第一章 医谷主人夏子钰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严冬之日,雪压残碧,一望无垠的茫茫大地上,清寒萧索。 刺骨的冷风,穿过白雪皑皑的山岭,只在瞬息之间,呼啸而过,徘徊不绝。 满地凋零的枯枝败叶,随风盘旋而上,纷纷乱舞于半空之中,却无一处可以依着。 “耿大叔,快来,我好像闻到了血腥味!”远远地,就传来一位年轻公子的声音。那声音,彷如清泉出深谷,不染纤尘,却带着几分嬉闹,与催促,“耿大叔,快点!若死了,这血腥味便不好闻了。” 再细听,不难发觉,这年轻公子空灵无暇的声音中,似乎还透着无法抑制的雀跃与兴奋。 “公子,您慢点,等等老奴。”一位老实忠厚的中年男子,不放心地紧随其后,满脸担忧,他家公子夏子钰,虽是神医之子,但久居医谷,涉世未深。 “公子---,”耿大叔终于气喘吁吁地赶至夏子钰的身旁,拦住他,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子,医谷之外人心险恶,我们还是回去吧。想老谷主在世时,曾救人无数,可结果呢,却终落得身首异处。公子,您是老谷主唯一的子嗣,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您让老奴---” “---让老奴怎么向死去的谷主交代。”耿大叔说至一半,便已老泪纵痕。 夏子钰伸手拍了拍耿大叔的肩头,故作语重心长地道,“医者父母心,我闻到了血腥味,那说明附近定是有人受了伤。耿大叔,若见死不救,我会很难受的。耿大叔,你忍心让你家老谷主唯一的子嗣,本公子我,为此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吗?” “公子何时会这般好心?”耿大叔禁不住发笑,打趣道。他家公子有个怪癖,就是喜欢收集活人之血,若是寻常之人,闻到了沾有死亡之气的血腥味,只怕多是逃之夭夭,而他家公子,却如获至宝,恨不得,亲自割开皮肉,取其之血,供他赏玩。 “此一时彼一时。”夏子钰笑如暖煦,更衬着他,那张天生稚嫩的俊脸,妖娆绝代。 耿大叔不得已,只能搬出已逝夏老谷主的临终遗言,“公子,闲事莫理。” 哦,夏子钰显然心不在焉,他抬眼望去,但见,厚厚的积雪之下,只露出了女子的半个身子。 凌乱的青丝,遮住了女子的容貌,昂贵的白裘素裙,却显示了她的来历不凡。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坚持到现在,美人儿,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夏子钰蹲下身,湛蓝色的袍角,覆于染血的雪地上。 他慢慢俯身,贴于女子冰冷的娇躯上,鼻尖用力地一吸,每个人身上的血,就如浮生百态,各不相同。而这个陌生女子身上的血,有三分尊贵,三分孤傲,三分遗恨,还余一分释然。 " 第二章 遭人离弃的丑妇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轻轻地拨开女子额前散乱的青丝,潋滟流转的眸子,待看到女子的真容时,吓得当场黯然失色,几乎跌坐在雪地上。 好一张面目狰狞的脸! 几道深深浅浅的疤痕,显然是被人用利器所划破,血干涸之后,就直接留在了女子的脸上,愈加显得她血肉模糊,丑陋不堪。 夏子钰大失所望,本以为是个清秀的美人儿,想不到,竟是个遭人离弃的丑妇。 “耿大叔,你说得对,闲事莫管,”夏子钰毫不犹豫地放开女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道,“鉴于此女子乱了本公子的心境,本公子决定,现在就回谷修身养性,不理世事。” “是,公子英明。”耿大叔伺候夏子钰多年,自是对夏子钰的脾性,了如指掌,不管是天潢贵胄,还是蝼蚁百姓,要夏子钰出手相救,全在他的一念之间。若顺了他的意,哪怕不让他救,他也会缠着你不放,及至痊愈。当然,倘若不和他心意,哪怕送与万贯之财、如花美眷,他都不屑一顾。 人心难测,谁又能知这名受伤女子,是如何的一个人?为了替公子的安危着想,这陌生的女子,便万万救不得,耿大叔同情地看了一眼埋身于雪地中的受伤女子,便转身跟上夏子钰的步伐。 “救---我---”还未行两步,夏子钰就听到一阵虚弱的声音。 “救---我----”那声音,极轻极轻,但偏偏一点一点地侵入夏子钰的心底。 夏子钰脚步一滞,下意识地转头,看那奇丑无比的女子,慢慢地睁开眼,带血的双手,印在深厚的雪中,与雪相融,她艰难地爬向他,凄楚的眸中,泪光盈盈, “救---我---,求---求---公子--,求---我---” 女子发白的唇瓣,苦涩地咽下从脸颊上滴落的血水,迷离地视线,倔强地对上夏子钰,一位轩昂而立的十六、七岁少年,面若芙蓉,眸如桃李,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小兄弟,救我---” 夏子钰脸上的笑意,依稀淡了几分,小兄弟,他有这么小吗? “小兄弟---” “好,我救你!”女子还未开口,便被夏子钰迫不及待地打断,仿佛生怕这个受伤女子,再出声喊他小兄弟。 求死容易,求生难。这个女子眼中的执着与挣扎,竟让玩世不恭的夏子钰心生震撼,一个有求于他的女子,却无半点低三下四的卑微;一个丑陋不堪的女子,却生了一双清冷孤傲的眸子。 单凭这些,就足够让他夏子钰出手相救。 小兄弟?夏子钰玩味地低喃,忽然,他勾唇魅笑,笑得风华绝代,笑得艳倾天下。 " 第三章 误打误撞的缘分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多谢---”女子终是体力不支,只说了多谢二字,便缓缓地闭上了眼,陷入昏迷之中。 “公子,”耿大叔刚欲劝阻,却被夏子钰无意之间的一瞥所威慑,一张看似只有十六、七岁的俊容,却有着一双历经沧桑的眸子,还有那无形之中,隐隐而来的戾气。 耿大叔心中一惊,越发觉得眼前的夏子钰,遥远而又陌生。 “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夏子钰收起玩闹之心,拦腰抱起受伤的女子,正色道,“耿大叔,我们回谷。” 耿大叔欲言又止,却不再阻拦,这名女子能误打误撞地闯入此地,昏迷在医谷之外,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沈沈人海之中,她能遇上冷漠的神医之子,亦是她的缘分。 耿大叔暗叹了一声,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夏子钰的身后。 医谷之外,无穷无尽的苍茫之雪,掩盖了一世的虚华;但一踏入医谷,哪怕外边天寒地冻,草木凋零,可医谷内,依然四季如春,花繁枝茂。 几间竹屋,比邻而建,数不尽的奇珍异草,随处可见。 “你醒了。”神医之名,并非浪得虚名。 夏子钰勾唇魅笑,眸光流转之际,彷如烟霞染过苍穹,绚丽华美。 他熟练地收回银针,随即,伸了个懒腰,抬首时,又换上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变化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站在一旁的玄参,早已习以为常。他家公子也只有在救人施针之时,一丝不苟,严肃谨慎,而施完针,他就是世人眼中,风流多情,风华无双的夏公子。 “你是---夏神医?”女子虚弱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这般出神入化的医术,只有名动天下的夏神医才能做到,而神医之名,她早有耳闻,却不知,这位夏神医竟如此年轻,但他的言行举止,轻浮狂妄,妖艳的俊容之上,媚眼如丝。 如此妖魅惑世的男子,真的是世人口中的神医? “不相信,”夏子钰眉间一挑,悄悄地凑到女子的耳中,暧昧地道,“本公子为人端正,相貌堂堂,又时常救人于危难之中,可是世间女子心目中最完美的夫婿之选。” 女子微微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夏子钰早在多年之前,便过了弱冠之龄,这女子敢喊他小兄弟,怎能不把他气得胸口烦闷。 然而,此事又怪不了他人,谁教夏子钰长了一张与身俱来的稚嫩脸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还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但夏子钰并非温文尔雅的君子,他是睚眦必报的邪医。 “还有,我不是小兄弟。”夏子钰微凉的薄唇,轻轻地划过女子的侧脸,看似一种无意的举动,却带着几分轻薄。 " 第四章 尚书府的大小姐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女子不悦地蹙眉,清冷的眸子,也起了一丝波澜。 “刚刚不知是谁,看人家长得丑,还想见死不救。”玄参小声地嘟囔着,而端药进来的耿大叔,亦闻言失笑。 “嗯哼,”夏子钰狠狠地瞪了一眼玄参。 “公子,药煎好了。”耿大叔来至夏子钰的身后,恭敬地道。屈指算来,他家公子已在医谷乖乖地静修了半载,原本今日,公子是打算出谷游玩的,却不料在医谷的不远处,遇上了这位受伤的姑娘。 夏子钰退后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陌生女子,但见她身子半躺于榻上,垂下的青丝遮住了她血肉模糊的脸庞;一双明眸低敛,将她眼底的清冷孤傲尽掩。 即使受了这么重的伤,但这名女子依然无悲无喜,甚至,不喊一声痛。 “夏公子。”女子抚胸坐起,淡淡地开口。 “在我这里,不必多礼。”女子眼中的冷漠,使得原本嬉皮笑脸的夏子钰,不禁打了个寒颤。 夏子钰收起笑容,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姐?为何会一身重伤躺在雪地上?” 医谷离京师不远,看这名女子的衣着装扮、言谈举止,不是世家小姐,便是官宦千金。 “沐歆宁。” 女子没有多余的话,纤尘不染的眸中,仿若谙透世事;不起波澜的眼底,仿若流淌着无穷无尽的哀伤。 “沐歆宁,”夏子钰低喃,忽然,他眼中一亮,直接从竹椅上跳起,不可思议地道,“莫非你就是---当朝吏部尚书之女,沐府的大小姐?” 京师望族,朝中百官中,沐姓本就不多,据他所知,那位吏部尚书大人便姓沐。 “竟然是沐府的大小姐,难怪,难怪,”夏子钰一脸复杂,莫名其妙地道,“可惜,可惜---。” 沐歆宁的沉默,更让夏子钰深信眼前的女子,就是吏部天官之女,沐府的大小姐。 “传言,沐府小姐,芳容绝代,才貌无双,却一直养在深闺,足不出户,”夏子钰望着沐歆宁,上下打量,暗叹道,天妒红颜啊。 谁能想到,眼前的这位丑陋女子,会是名满京师的沐府大小姐。 沐歆宁乃吏部尚书之女,身份煊赫,怎会独自一人出现在京郊之外的荒野之上,而且,又是何人残忍地毁了她的容貌? 沐歆宁静默不语,却将夏子钰眼中的疑惑尽收眼底。 “现在是什么时辰?”良久,沐歆宁恍然抬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大事。 “辰时三刻。” 夏子钰刚说完,沐歆宁就脸色大变,辰时三刻,那岂不是说明她在府外逗留了整整一日。 “夏公子,能否即刻派人送我回府。”若她再不赶回沐府,爹爹定会借此迁怒于曲公子。 夏子钰看了她一眼,揶揄道,“沐大小姐,何必急于一时,难不成,沐大小姐是嫌本公子招待不周,怠慢了沐大小姐。” " 第五章 沐府在捉拿丫鬟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暗自感叹,好一个沐府的大小姐。 从容淡定,处变不惊。只不过,沐歆宁眼中一闪而过的急迫,到底是为了什么。 “沐大小姐无故失踪,想必沐尚书也急坏了。这尚书大人一怒,定非同小可,即使不伤人性命,但也少不了一些皮肉之苦,---,”夏子钰不紧不慢地道。 沐歆宁眸光渐冷,竟不顾身上的伤,直接下了床。夏子钰不帮她,她就是爬,也要爬到沐府。曲公子是个无辜之人,不该受此牵连。十几年前,沐府与曲府乃是世交,而她与曲倾宇又有一纸婚约,奈何,曲府一朝落败,爹爹嫌贫爱富,自然一心想毁去与曲府的婚约。 如今,她一夜未归,爹爹怎会放过如此良机,依爹爹的脾性,定会以此陷害曲公子,逼曲公子退婚。 “沐大小姐,小心牵动你身上的伤口,”夏子钰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沐歆宁,屈服道,“好了,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你要回府,我就亲自送你回府。” 但凡宦官小姐,自小娇生惯养,又不爱嬉闹,一丝不苟,夏子钰顿时失了玩闹之心,朝着门外,大喊道,“玄参,备车。” 救人救至一半,最后还让病人跑了,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毁了他医谷的百年声誉,夏子钰低诅了一声,愈加仔细地去瞧沐歆宁,这位养尊处优的沐大小姐,似乎与京师府邸中别的官宦小姐,大有不同。 都说女子爱美,可沐歆宁毁了容貌,却毫不在乎,沐歆宁已知他是神医,却不求他,恢复她的容貌,真是匪夷所思。 “走吧。”夏子钰不顾男女之别,拦腰抱起沐歆宁,踏出房门,上了马车。 他虽是神医之子,但沐歆宁的伤,着实不轻,若无一两个月的休养,绝对无法恢复如初。 “公子,您要早些回来。”直到马车离了医谷,耿大叔担忧的声音,依然远远地传来。 素朴的马车,碾过积雪,直往京师的城门口而行。 “玄参,你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马车还未进入京师的城门口,夏子钰就见到守城门的士兵,戒备森严,并对来往的百姓,逐个检查。 “公子,是沐府在捉拿一个私逃在外的丫鬟。”玄参坐在马车外,嘀咕道,这个沐府,好生奇怪,为了一个私逃出府的丫鬟,竟倾巢出动,大肆搜捕。 坐于马车内的沐歆宁,心下了然,她无故失踪,爹爹定不敢到处张扬,只能是谎称府中私逃了一个丫鬟,毕竟她尚未出阁,再加之,她一夜未归,一旦流言蔓延,不止是她,甚至是整个尚书府,都会颜面扫地。 “马车内坐得是何人?”玄参刚驾着马车,过了城门关卡,守城的士兵,就围了过来。 " 第六章 哪来的乡野村妇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掀开车帘,斥道,“好大的胆子,连我的马车都敢拦。” 一声娇喝,带着逼人的气势。 “哪来的乡野村妇,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岂容你这等无知村妇放肆!”守城的士兵,鄙晲地喝道。 素朴的马车,一位穿着破旧衣衫的女子,而这名女子面带薄纱,只用一支木簪绾发,怎么看,都不像是名门小姐,贵胄之后。 守城的士兵,当然认不出曾衣着光鲜的沐歆宁,他们开始对沐歆宁出言不逊,粗俗的诟骂,十分刺耳。 夏子钰心中愈加的困惑不解,沐歆宁是吏部尚书之女,又是正室所出,论身份,远在一般官宦小姐之上,守城兵士的这等辱骂,若是让寻常那些世家小姐遇见了,也做不到如她这般无动于衷。 “若她是乡野村妇,那本公子,又是什么?”夏子钰探出半个头,紧紧地挨向沐歆宁,笑眯眯地道。 俊雅之容,再加一身华贵的锦衣,立即使得守城的士兵,不由自主地退了几分气焰。 夏子钰指着沐歆宁,道,“她呢,是我的丫鬟,现在我和我的丫鬟要进城,几位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修长的指尖一动,一锭白银,直直地落于守城兵士的脚下。 沐歆宁柳眉微蹙,恼怒地瞪了一眼夏子钰。 夏子钰毫不在意,似乎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堂堂尚书府的小姐,被他说成丫鬟却无法相驳,这种感觉,简直妙不可言。 进了京师,一路之上,沐歆宁闭口不言,甚至连看,都不愿看夏子钰一眼。 夏子钰脸带笑意,仿佛早就习惯了沐大小姐的清冷。 一到尚书府邸,夏子钰就亲昵地抱着沐歆宁下了马车,沐歆宁虽百般不愿,但她因受了伤,行动不便,只能任由夏子钰轻薄。 “沐歆宁,我们后会有期。”在沐歆宁的错愕之下,夏子钰迅速地跳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救了尚书府的大小姐,却不邀功,这的确是夏子钰这种古怪的神医所为。 “站住!”沐歆宁还未靠近府门,就让尚书府的家丁,拦在了府门外。 “怎么,不过一日,就连本小姐的声音,都忘了吗?”褪去华衣的她,原来什么都不是。 “大小姐。”沐府的家丁,一听沐歆宁的声音,吓得忙跪倒在地,求饶道,“奴才该死,请大小姐息怒!” 尚书府,朱门高宅,府中的下人多达上百人。沐尚书膝下一子两女,沐歆宁乃沐尚书的正妻所出,沐夫人病逝后,由继室二夫人打理沐府的府内之事。 二夫人生沐歆宁的大哥沐正钦,与二妹沐歆婉,母凭子贵,二夫人在沐府的地位,举足轻重,但她见了沐歆宁,依然恭敬有礼。 " 第七章 大小姐亲自求婚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二夫人一见到沐歆宁,便疾步上前,拉着沐歆宁的手,抽泣地道,“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大小姐身份尊贵,也不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招惹我们尚书府的大小姐。”二夫人继续哭道,“老爷,此事我们绝不能轻易地善了,否则,外边的人还以为我们尚书府好欺负呢。” 沐歆宁不露痕迹地避开二夫人的碰触,径直来至沐尚书的面前。 “爹,女儿已平安归来,曲公子与此事无关,您就放了他吧。”沐尚书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旨在悔婚,曲府败落,不复当初,沐歆宁心中明白,她与曲公子的这纸婚约,怕是要在今日缘尽于此。 昨日,曲公子暗中相邀,说是有事与沐歆宁商量,于是,沐歆宁就瞒着沐尚书,独自一人偷偷出府,却不料,在半途中,沐歆宁被抓到了明小侯爷的府邸。沐尚书发现沐歆宁无故失踪后,便大发雷霆,趁机将曲倾宇抓到了府中,兴师问罪。 “宁儿,爹爹没有为难倾宇,来人,将曲公子请上来。”沐尚书自知骗不过沐歆宁,大方地承认道。 这时,沐府的下人,押着一位青衫男子,来至正堂。 曲倾宇看到沐歆宁,眼中复杂,冷嘲热讽道,“回来就好,否则,沐大人拿我问罪,我就百口莫辩了。沐大小姐,以后出府,千万要提早告知在下,免得在下受了冤枉,还蒙在鼓里。” 沐歆宁身形一顿,心思百转,昨日曲倾宇邀她出府,可今日,他却矢口否认,那就只有两个解释,要么,他故作不知;要么,有人仿造他的笔迹,栽赃嫁祸,引她出府。 “曲公子,你愿意娶我吗?”以她如今的容貌,若留在尚书府,只会惹人取笑。 沐歆宁此言一出,不止是曲倾宇,就连沐尚书,二夫人,二小姐等在场之人,都大吃一惊。 一向温婉守礼的沐大小姐,竟会说出此等不知羞耻的话。难道,离府一日,大小姐的性情,也跟着大变。 “宁儿,你在胡说什么!”沐尚书当场勃然大怒,训斥道。 “老爷,我想,大小姐怕是在昨日受了惊,才会胡言乱语的,请老爷暂且息怒。”二夫人忙劝道。 “爹爹,其实姐姐说这话,也不无道理,”二小姐沐歆婉落井下石道,“尚书府的大小姐一夜未归,若传扬出去,教我们尚书府的脸面,往哪儿摆?还不如依姐姐所言,让姐姐趁早离开沐府,暂避风头。” 沐歆宁神色恍惚,昨日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一个即将进宫选秀的女子,一夜未归,倘若让皇家得知,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完璧之身,这样一来,罪上加罪,沐府在劫难逃。 “爹爹,女儿没有跟您开玩笑,除此之外,您别无选择。”沐歆宁苦涩一笑,伸手掀开面纱,立时,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呈现在众人的眼中。 " 第八章 这婚约从此作罢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宁儿,你的脸,你的脸,怎么会成了这样---,”沐尚书拽住沐歆宁的皓腕,不敢置信地摇头道,“宁儿,你快告诉爹,昨日你离府,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快告诉爹啊,宁儿。” 沐尚书痛心疾首,险些跌倒在地。 二夫人一脸惊愕,神色多变。 而沐歆婉,仿佛是松了一口气,昨日明小侯爷当街强抢民女,却不知这个民女,乃当朝尚书府的大小姐,否则,即使明小侯爷再胆大妄为,也不敢当街将尚书府的小姐抢入府邸。 “曲公子,你还愿意娶我吗?”沐曲两府的婚约,是沐歆宁的娘在世时与曲家所定下,曲公子才华横溢,但沐歆宁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她之所以嫁给他,只是为了完成娘的遗愿。 沐歆宁抬眸相问,对曲倾宇,她的心中似乎还存了几分期待。她一旦嫁给他,便能从此远离权力纷争,而爹爹,再也不会在她的身上,费尽心机。 “我---你---,”曲倾宇显然是被沐歆宁丑陋的脸庞,吓得有些无语轮次。 曲倾宇此时的反应,仿佛早在沐歆宁的意料之中。 “既然曲公子无意,我不敢为难公子,这纸婚约从此作罢,从此之后,你我之间,再不相干。曲公子,请回吧。”昨晚,她千辛万苦地逃离侯府,一心只想救他,免得他被爹爹陷害,可惜,她所要救的男子,也只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沐歆宁释然地一笑,但这一笑,却愈发使得她脸色苍白,丑不忍睹,娘,并非女儿不愿遵守曲沐两府的婚约,而是曲倾宇这个人,实在不值得女儿终身相托。 沐尚书暗自叹息,造化弄人,当初他一心想要逼曲倾宇退婚,现在目的是达到了,但他却得不偿失。他的宁儿容貌毁尽,进不了宫、当不了妃子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以后还有哪家的王侯公子,敢娶她为妻。 “秋雁,扶大小姐回房休息。”沐尚书脸色铁青,阴郁难明。 曲倾宇望着沐歆宁飘然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自爹娘死后,沐府翻脸无情,背信弃义,但沐尚书又重声名,面上虽不为难他,但暗中,早就几次三番地陷害他,目的便是迫使他,知难而退,主动退婚。 沐府之势,如日中天,他一介书生,怎抵得过沐尚书的老奸巨猾。再次踏入沐府,他便存了退让之心,可谁知,此次提出悔婚的,竟是沐大小姐沐歆宁。 曲沐两府,终于划清界限,曲倾宇暗暗松了一口气,沐歆宁未毁容时,他高攀不上;而今,沐歆宁面目狰狞,他虽不嫌弃她,但真让他娶如此丑陋的女子,他怕会后悔终身。 “沐世伯,小侄告辞。”曲倾宇躬身作揖,对沐歆宁毫不留恋。 " 第九章 进宫选秀重出身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尚书满脸怒气,随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只听啪得一声,茶盏掷地,破裂成碎片。 “老爷,”二夫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抽泣道,“这可如何是好,大小姐她---,呜呜---,都怪妾身,是妾身没有照顾好大小姐。呜呜---,夫人生前待妾身亲如姐妹,大小姐是夫人唯一的血脉,若让九泉之下的夫人得知,大小姐遭此劫难,妾身百死莫赎。老爷,您快想想办法,看看怎样将大小姐的容貌恢复过来。妾身听说,宫中的御医医术高超,若将御医请来府中,或许能将大小姐的容貌,恢复如初,---” “住口!”沐尚书猛地一拍桌案,吓得二夫人不敢再出声。 沐尚书起身厉道,“若让老夫查出,是谁把宁儿害成这样,老夫定绕不过他们!” 皇城之内,竟有歹人敢伤害尚书府的大小姐,简直是胆大包天。沐尚书的脑海中,一一掠过,那些平日里与他明争暗斗的朝中百官,张相爷,陈将军,秦御史---,思来想去,沐尚书依然毫无头绪。 “爹爹,姐姐成了这样,明日进宫选秀的事?”沐歆婉面含忧虑,但眼中的幸灾乐祸,却一闪而过。 沐歆婉与沐歆宁虽同为沐尚书的掌上明珠,但沐歆宁乃正室所出,自小得沐尚书的疼爱,而更不必说,那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又是以沐歆宁为先。 现在,见沐歆宁遭此劫难,容颜尽毁,沐歆婉怎能不得意,她沐歆婉哪一点比不上沐歆宁,只不过,沐歆宁是正室所出,而她,是庶出。 沐尚书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沐歆婉,叹道,“宁儿容貌已毁,怕是此生进宫无望。本以为,我沐氏一族到爹这一辈能出一位皇妃光宗耀祖,现在看来,是爹在痴人说梦了。” “爹爹,沐府并非只有一位小姐。”沐歆婉迫不及待地跪倒在地,“女儿愿意为爹爹分忧,姐姐虽无法进宫,但女儿可以。” “你?”沐尚书一脸狐疑,“以你的出身,即使入了宫,也无济于事。” 进宫选秀,最重出身,若是嫡小姐,最不济,也能封个八品的采女,而庶出的小姐,若得不到皇上的垂青,就只能老死宫中。 “是嫡是庶,还不是爹爹的一句话!”沐歆婉抬起头,高傲地道。为了这一日,她整整谋划了八载,自她记事以来,她便与姐姐形影不离,若是旁人问及,她就会自报家门,是沐府的小姐。 沐府的小姐,虽是一字之差,但世人怎知,他们所见的是,沐府的大小姐,亦或是,二小姐。再加之,沐歆宁久居深闺,足不出户,外边的人,更极难见沐歆宁的真容。 “好,好,真是老夫的好女儿。”沐尚书笑得高深莫测。 " 第十章 只想一个人静静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回到自己的闺房之后,就伸手取下了簪子,褪了鞋袜,赤足立于冰冷的地上。 残冬之日,玉石铺成的地面,更是冷得犹如千年凝结而成的冰窟,那一阵阵的寒气,源源不断地侵入沐歆宁单薄的身躯,但沐歆宁,却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丝毫不惧这刺骨的冰寒。 “大小姐,”跟在沐歆宁身后的秋雁,哭喊一声,便直直跪倒在沐歆宁的面前,泣道,“都怪秋雁,是秋雁的错。昨日,秋雁即使逆了大小姐的意,也该拦着大小姐的。若大小姐待在府中,就不会让那些歹人有机可趁。大小姐,您要打要骂,就冲着秋雁来,秋雁绝不会有半句怨言,大小姐,秋雁求您,别不说话,别为难您自己。大小姐,秋雁求您了,您就说句话吧!” 沐歆宁抬头,及腰的三千青丝滑落,遮住了她孤傲的清眸。 看着这富丽堂皇的闺房,沐歆宁丹唇微启,终是化为一阵无可奈何的轻叹。 “秋雁,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下去吧。”沐歆宁故作镇定,背对着秋雁道。 秋雁是沐歆宁的贴身丫鬟,也最懂沐歆宁,正因如此,沐歆宁在见了秋雁之后,就开始心生怯意,并变得有些局促不安。她想,她的狼狈,她的不堪,或许都毫无遗漏地被秋雁看在了眼里。而这些,是心高气傲的沐歆宁,所不能忍受的。 “大小姐,”秋雁仍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出去!”沐歆宁娇喝一声,面冷如霜。 沐歆宁性子孤傲,又不善辞令,故而,尚书府上下皆以为沐大小姐最难伺候,但只有秋雁知道,沐歆宁面上虽冷,心却是极善的。 可今日,从未对秋雁冷言相向的沐歆宁,却第一次动了怒,跪在地上的秋雁微微一颤,忙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离开。 沐歆宁缓步走至妆奁前坐下,菱花镜内,一张苍白丑陋的脸庞,狰狞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呵呵,沐歆宁忽然笑了。这张脸,莫说别人,就是她自己见了也会害怕,曲倾宇弃她不娶,的确是情有可原。 “沐歆宁,你后悔吗?” 对着铜镜,沐歆宁自言自语地道,“沐歆宁,纵使世上所有的人,都离你而去,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活着,哪怕生不如死,你都要活下去,知道吗?” 阖上铜镜,沐歆宁起身,打开压在箱底,换上那件只在娘亲祭日才会穿的罗裙。 一袭白衣,白鞋白袜,甚至连绾发的丝带,也是白色的。 沐歆宁走出闺房,来至沐府幽暗的祠堂,祠堂内,香雾缭绕,檀香冉冉。 “娘亲,宁儿又来看你了。”远离繁华的祠堂,让沐歆宁的心,终于恢复了平静。 " 第十一章 简直是荒唐至极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尚书进来时,恰好见沐歆宁跪在沐夫人的牌位前,而沐歆宁平静如常的脸上,依稀还有几分恍惚,与茫然。 “宁儿,爹一猜你就会在这里。”沐尚书三拜之后,将香插于香炉中,“这些年,你一有事,爹总能在你娘的灵位前找到你。” 沐尚书满脸黯然,自责道,“夫人,为夫没有照顾好宁儿,让宁儿无辜受此祸端,夫人,是为夫对不起你。” 沐歆宁面容苍白,跪坐在锦绣蒲团之上,清冷的眸子,在听了沐尚书之言后,仿若又带了几分讽刺,她缓缓开口,道,“女儿命该如此,与人无尤。” “宁儿,你还没告诉爹,昨日你到底去了哪儿?你知不知道,昨日发现你不见了,爹有担心。爹为了找你,派人几乎翻遍了整个京师,可依然寻不到你。”沐尚书紧紧地盯着沐歆宁,似乎想从她无喜无悲的脸上,找到些许的蛛丝马迹。 “爹爹是在怀疑女儿?”沐歆宁指着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自嘲地道,“爹不会以为,女儿为了不进宫,就自毁容貌,现在,更是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爹不是这个意思。”沐尚书忙讨好地道,这个女儿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了。无论送她什么,哪怕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她都不屑一顾;哪怕是对她掏心掏肺,她都无动于衷。 “爹,这一切就当女儿咎由自取,女儿求您不要再问了。”沐歆宁抚胸轻咳,提了又如何,明小侯爷,身份煊赫,即使是当今的皇上,也要忌惮他三分,不敢降罪与他。 太后的亲侄儿,皇后的弟弟,放眼整个王朝,又有谁,能与明小侯爷相抗。只要不谋朝篡位,明小侯爷的富贵荣华,便可一世尽享。 昨日的种种,犹如一场梦魇,只怕此生都无法释怀。 侥幸逃离了明小侯爷的魔掌,却因深中媚药,在他的府邸之内,莫名其妙地失了身。朦胧地月光中,她与一位陌生男子,颠鸾倒凤,简直是荒唐至极。她记得,那男子的脸庞,略带病态,像是长年服药所致。 若非那男子身子虚弱,她怎能趁机打昏他,慌乱出逃。 明小侯爷的府邸,守卫森严,但奇怪的是,明小侯爷发现她逃跑后,却不敢伸张,只是派人暗中搜查,仿佛是不想惊动府中的一位贵客。 “宁儿,你放心,爹定会想尽办法将你脸上的伤治好。”沐尚书关切的声音,将沐歆宁的思绪拉回,“爹听说,医谷的主人医术了得,明日,爹就亲自带你去找他,不管他提什么要求,万两黄金,稀世之物,绝世美人---,爹都会答应他。即使要爹下跪求他,爹也会答应。宁儿,你相信爹,爹一定会让你的脸,恢复如初。” " 第十二章 为求生自毁容颜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尚书的一番话,感人至深,若是旁人听了,或许会潸然泪下,但惟独沐歆宁,丝毫不为所动,她伸手抚脸,嗤笑道,“这张脸,毁了便毁了,女儿根本就不在乎。” 是的,她不在乎。 为躲避侯府家丁的追捕,沐歆宁不惜拿金簪划破了自己的脸颊,更或许,是昨日的险境,才逼得她,下此决定。 容颜尽毁,便可断了爹的争权之心,自此,也让她远离是非,安静度日。 爹爹虽是六部之首,官拜吏部尚书,但与明侯府相比,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她知道,爹爹不会为了她,而去得罪明家,指不定,爹爹一旦知晓明小侯爷喜欢她,就会将她亲自送到侯府。 照昨日看来,那些绑她进侯府的家丁,并不知她是尚书府的大小姐。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明侯府之事,怎是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所能相抗。 “宁儿,爹知道,你一直在怪爹背信弃义,三番五次地阻扰你与曲公子的婚事,但今日你也看到了,那个曲倾宇毫无担当,怎配得上老夫的女儿。将你的终身托付给曲倾宇,爹怎能放得下心。”沐尚书慈祥地道,“宁儿,爹所做的这些,可全是为了你着想。” “当年爹与娘亲两情相悦,琴瑟和谐,但结果呢,”沐歆宁清冷地眸子,隐隐泛着寒光,“爹爹,女儿在您的身上,只看了世间男子的薄幸。曲倾宇是这样,爹又何尝不是!” 沐尚书与已逝的沐夫人当年伉俪情深,但终耐不过,世俗的羁绊。沐夫人嫁给沐尚书多年,却一直无所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最后,沐尚书再纳一妾,生下沐歆宁的大哥沐正钦,而沐夫人,四处寻药,终于在四旬之龄,生下了沐歆宁。 “宁儿,你还是不肯原谅爹,”沐尚书黯然地道,“不管怎样,你在爹的心中,比你大哥更重要。爹这些年,千辛万苦地爬上尚书之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进宫为妃,能助你一臂之力。爹对不起你娘,所以爹想给你世间女子最尊贵的权位,宁儿,你怎么就不能明白爹的良苦用心?” “女儿,女儿别无所求,---”沐歆宁泪流双颊,声已哽咽。她的这条命,是娘亲以死换来,她活在世上,哪怕是行尸走肉,她都不可以死。 “宁儿,爹会帮你,你要相信爹。”沐尚书急道。 “爹,您不是在跟女儿说笑吗?皇上已立后,即使女儿入宫,也不过是一位普通的妃嫔,何来尊贵之身。更何况,以女儿如今的姿色,又怎能入得了皇上的眼。”沐歆宁脸色苍白,笑着流泪道,“进宫?呵呵,那不是异想天开吗?爹爹,您不必再在女儿身上白费心机了,不值得。女儿并非男子之身,恐无法继承爹爹的宏伟大志,爹,请恕女儿愚钝,难以教化,让您失望了。” " 第十三章 甘愿相让无怨尤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在沐歆宁的身上,沐尚书花了十几年的心血,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沐尚书不止亲自过问,更是请来当朝最富盛名的李翰林过府教沐歆宁,但如今,却在一夕之间,前功尽弃。 “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晚了。”沐尚书一脸惋惜,悔恨交加。 过了良久,沐尚书才道,“宁儿,既然你不愿进宫为妃,爹也不强人所难,明日,就由你妹妹代你入宫,只是,这从今往后,你---。” 沐尚书的欲言又止,全在沐歆宁的眼中,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儿,便是一颗毫无利用价值的弃子,所谓的亲情,十七载的护犊疼爱,一旦揭开,就犹如做了一场虚幻的梦,美好而又残酷。 “爹有话,不妨直言,女儿洗耳恭听。”沐歆宁面淡如水,也不道破。 “由你妹妹代你入宫,所以---。”沐尚书为难地看着沐歆宁,迟迟不敢开口。 沐歆宁心如明镜,怎会不知沐尚书话中的意图,白衣袖口之下,她素手紧握,淡淡地道,“所以,爹打算连女儿的名,也一并代换了,是不是。吏部尚书的嫡女入宫,皇上必然会许以妃位,若再得圣宠,爹这个尚书大人,很快就该加官晋爵了。爹,为了我们尚书府的荣辱,女儿愿意成全婉儿。” “如此一来,就委屈宁儿了。”沐尚书暗叹,论才智,果然还是他的宁儿,略胜一筹。若他的宁儿肯进宫,别说做一个小小的妃子,就是去争那一国之母,也未必争不到。婉儿虽有谋略,但与宁儿相比,却显得有些心浮气躁。 “爹,您错了,女儿并非宁儿。”沐歆宁连唾手可得的皇妃之位,都会毫不犹豫地舍弃,更何况,是这个尚书府大小姐的身份。沐歆婉想要,沐歆宁不但会给,而且是心甘情愿的双手奉上,乐见其成。 看着满脸愧疚的沐尚书,沐歆宁的心中,只有苦笑:爹,在您的心里,看中的果然还是权势。 “呵呵,看来,爹真是老糊涂了,竟连我儿的名字,都记错了。”沐尚书一脸欣慰,语重心长地道,“爹身为吏部尚书,即使我儿一辈子不嫁,待在府中终老,爹也养得起。只是这进宫选妃,关乎我们整个尚书府的兴衰荣辱,绝不容有失,望我儿能够体谅爹的苦衷。” 沐尚书顿了顿,又道,“婉儿代你入宫,兹事体大,一旦走漏风声,后果就不堪设想。为了我们尚书府上下几百条人命,这段日子,就委屈我儿搬到沐府的别院暂住,等你妹妹当上了皇妃,爹再派人将你接回府。” “一切听从爹的安排。”看来,爹来找她之前,就已经做了决定,沐歆宁心中释然,抬首望了一眼沐夫人的牌位,开口道,“不过,女儿想求爹一件事。” " 第十四章 容颜毁进宫无望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好。只要爹能办到,爹一定应你。”毕竟是自己疼了十多年的女儿,沐尚书心中一软,忙上前扶住了虚弱的沐歆宁。 “女儿求爹,看在娘的面上,别为难曲公子。”世人皆知,尚书府的大小姐要入宫为妃,但偏偏,曲倾宇已知道了沐歆宁容貌尽毁,进宫无望。以沐尚书的谨慎,怎会留下曲倾宇这个把柄,落人口实。 纵然曲倾宇无情无义,嫌她貌丑而不愿娶她,但沐歆宁,却做不到见死不救。 “我儿尽可放心,曲家与我们沐府,世交多年,爹也不是心狠之人。”沐尚书想了想,道,“半月前,江南吴中之地的县令,暴毙身亡,现在吴中县令空缺,爹身为吏部尚书,提拔个一两人,谅谁也不敢说闲话。明日,爹就签发调派令,这吴中县令之位,就便宜曲倾宇好了。” “女儿代曲公子,谢谢爹。”表面上,爹擢升曲倾宇为七品吴中令,实则,便是将他发配至千里之外的江南,这样一来,就不会威胁到京师的尚书府。或许,曲倾宇还会感激爹的提携之恩。 曲倾宇寒窗苦读,为的就是金榜题名,为官一任,但这些年,他连续几次科考,皆名落孙山,榜上无名。若这次爹给他机会,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定不会推辞。 “宁儿,你重伤未愈,早些回房休息。”沐尚书似乎是受不了祠堂内的阴冷之气,交代完事,又陪沐歆宁说了会话,便仓皇逃离。 沐歆宁苦涩一笑,爹的这一声宁儿,怕是最后一次唤她了吧。 从今之后,她不再是尚书府的大小姐,她只是她。 咳--咳---,沐歆宁抚胸重咳,咳--咳--咳咳--- 咳---咳---,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将她苍白丑陋的脸庞,咳成了一抹透着诡异的嫣红。 平复之后,沐歆宁就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微微带喘。 娘亲,女儿想您了。 沐歆宁淡然从容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清冷的眸中,隐隐含泪。 她艰难地起身,慢慢地走向沐夫人的灵位,抬手将沐夫人灵位上的尘灰,轻轻拭去, 娘亲,女儿也不想违逆爹,以前,不管爹要女儿做什么,女儿都毫无怨言,因为,女儿心里明白,爹还是疼爱女儿的。但爹这次,确实伤了女儿的心,娘亲,请原谅女儿的不孝,女儿已经尽力了。 祠堂内寂静,十几年如一日。 “谁?”忽然,祠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沐歆宁下意识地覆上面纱,将满脸的悲戚尽掩。 “大小姐,是奴婢。”秋雁怯怯地徘徊在门外,仿佛惊甫未定。 原来是秋雁。 沐歆宁放下戒备,道,“我累了,秋雁,扶我回房吧。” 转身时,白衣纷飞,凄美而绝望。 " 第十五章 被困于闺房之内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第二日,巳时三刻,宫中派了一个宣旨的公公来沐府,沐尚书大喜过望,忙命尚书府上下,除沐歆宁之外,阖府出迎。 “小姐,老爷吩咐,您重伤未愈,现在不能出去。”沐歆宁的闺房外,四个长得壮实的中年仆妇,拦在沐歆宁的面前,“小姐,请您回房休息。” 沐歆宁抚胸重咳,虚弱地道,“房中烦闷,我只想到后院,静坐会儿。若你们不相信,尽可跟着我。” 这四个中年仆妇,明着是伺候她,实际上,却是爹派人来监视她。 难道,爹是怕她出尔反尔,跑至正堂上大吵大闹,坏了他的大事。沐歆宁嘴角勾笑,那虚浮的笑中,却带着几分讽刺。 “大小姐,大小姐,”远远地,便传来秋雁的声音。 沐歆婉代沐歆宁入宫之事,尚书府只有几人知晓,故而,秋雁仍喊沐歆宁为大小姐。 “你们四个退下吧,我不出去了。”沐歆宁转身回房,她现在的处境,举步维艰,只能困于闺房之内,甚至,还不如秋雁,还可自由地出府。 “小姐,”秋雁瞥了一眼房门口站着的四个仆妇,眸光一闪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她扶着沐歆宁坐回床榻上,神神秘秘地道,“皇上选妃之日,又延迟了。听说,前天皇上出宫时,受了惊,引得旧疾复发。” 要说这位刚即位的新君夏侯墨,自小便体弱多病,常年更是汤药不断,曾经,还有人预言这位皇上活不过二十,但偏偏,夏侯墨却奇迹般地活到了现在。 一个多病的皇子,不仅能当了十多年的安乐太子,随后再顺利地登上帝位,确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沐歆宁笑了笑,皇上选妃之日延迟,与她何干。更何况,只是延迟,又非取消不选了。后宫本就多美人,再加上,年年选妃,以皇上这样的身子,到最后,怕也是无福消受吧。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沐歆宁愧疚地看着秋雁,意味深长地道,“秋雁,这一世,我可能要连累你了。” 爹爹打算让婉儿入宫,那么沐府中知晓真相的,除了爹爹的心腹之人,其余认识她的人,怕是都要被爹爹灭口。 权力,本就在险中求。 现在,秋雁还不知爹爹,要李代桃僵,一旦等婉儿以她的身份入宫之后,作为她贴身侍女的秋雁,怕是生死难料了。倘若留在沐府,秋雁必须得死;但跟她离开沐府,也未必是条生路。 “老爷。”房门外,看管沐歆宁的四个仆妇,见沐尚书过来,恭敬地退至一旁。 “我儿的身子,可有大好?”沐尚书心事重重地踏入沐歆宁的闺房,关切地问道。 曾经,爹宠溺地喊她宁儿,如今,一声我儿,却模糊了她的双眼,沐歆宁倔强地抿嘴不语。 " 第十六章 出沐府风波乍起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尚书老泪纵痕,慈祥地道,“爹已广请名医为你诊治脸上的伤痕,我儿尽可放心。前几年,爹在离京师不远,买了一处宅子,那里环境清幽,很适合我儿养病。等会儿,你就收拾下,到别院静养一段日子。” 沐尚书如此心急地逐沐歆宁出府,沐歆宁咬了咬唇,极力忍住心中的满腹委屈。 娘死了,现在,连爹都赶她出府,天下之大,何处才是她真正的归宿。 “谢谢爹。”沐歆宁强颜欢笑,她明白,沐府的小姐,只有重病难治,才能名正言顺地离开尚书府。 “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沐尚书望着沐歆宁,仿佛依稀之间,看到了些许当年沐夫人的痕迹。 “女儿拜别爹爹!”沐歆宁双膝跪地,磕头道。 婉儿代她入宫,毕竟是欺君大罪,爹爹既然肯冒险行事,定是胸有成竹。 沐歆婉不由自主地抚上这张丑陋的脸颊,心中苦笑,其实爹爹不必大费周章,因为现在,任谁都不会相信,她就是那个才貌双全的沐府大小姐。 一个时辰之后,沐府断断续续传出,沐二小姐突染恶疾,需离府治病。 装饰华丽的马车,十几位随从,声势浩大地从沐府的正门而出。马车上,沐歆宁面带薄纱,与秋雁并肩而坐。 沐歆宁性子冷,又孤傲薄情,在沐府,也就秋雁,这个伺候她多年的丫鬟,让她心存愧疚。十七年来,她看过太多的人,会无缘无故地死在沐府。就如同,此番护她至别院的十几位随从,到了最后,也会成为她的陪葬。 她只是个弱女子,无权无势,沐尚书也不会她的一句求情,而改变主意,放过那些无辜的沐府下人。沐尚书能容忍她至今日,或许是看在她死去娘亲的面上。 当年的情深,随着时间的消逝,会逐渐地迷失在权势、贪念之下。她爹,沐尚书就如此。她是沐尚书的女儿,在骨子里,她的血,也同沐尚书一般,冷漠无情。 “小姐,我们何时再回府?”秋雁仍未知真相,只道是沐歆宁去别院静养修身。 沐歆宁惨然一笑,爹已将她逐出沐府,怎可能再回去。若她所料不错,再过几日,便是沐二小姐重病身亡,这样一来,死无对证,她与婉儿的身份,从此深埋地下,无人能知。 马鸣嘶吼,马车一阵颠簸之后,便停在了半途。 “保护大小姐。”刀剑声起,不绝于耳。 嫣红的血,慢慢地淌入马车内,也渐渐地染红了沐歆宁的素裙,带着几分诡异,与死亡的气息。 啊---!秋雁面露惊恐,捂嘴惊叫。 咳--咳--,寒气入口,沐歆宁禁不住重咳起来。 “姐姐,”沐歆婉极其傲慢,又含着轻蔑的声音,在沐歆宁掀开车帘的瞬间,一同响起。 " 第十七章 明真相姐妹反目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婉身着华贵的罗裙,裙上丝线勾勒出蝶戏百花,白皙滑嫩的脸庞,笑逐颜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沐歆宁,志得意满的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痛恨,与嘲讽。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婉儿,你既已得到所要的一切,为何还要苦苦相逼。”沐歆婉的到来,并未让沐歆宁感到半分惊异,她在秋雁的扶持下,慢慢地走出马车。 或许,凭沐歆宁的聪慧,早就猜到了一切,但她,却什么都没说;亦或许,她明知这一切的发生,却仍毫不犹豫地,以一生做赌。 沐歆宁淡雅的素衣,不染纤尘的明眸,却被一张面目可憎的丑陋之脸,夺去万丈光华。 马车外,十几位随从浑身带血,无一活口。殷红的鲜血,将一地的积雪,染成了人世间最美的绚烂之色。 或许死亡,就是那么简单。 死了,便是死了,无声无息。 “姐姐,婉儿来此,只是想告诉姐姐一些事。生前,姐姐待婉儿不薄,婉儿怕姐姐死后,下了黄泉,会死不瞑目,”沐歆婉玉手纤细,指上的蔻丹,在阳光照耀之下,刺目妖艳。 “姐姐,妹妹很好奇,在你被掳至侯府之中的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沐歆宁脸色微变,连爹爹都不知她被绑至明小侯爷府中,沐歆婉又如何得知。 “是你,”沐歆宁恍然大悟,痛心地道,“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呵哈哈---,疤痕累累的脸庞,因笑得癫狂,而愈加地恐怖、狰狞。原来是她的亲妹妹沐歆婉,仿照曲倾宇的笔迹,骗她出府,进而,买通明小侯爷府中的下人,将她绑至明小侯爷府,进献给明小侯爷。 这就是她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好妹妹啊,为了进宫为妃,为了荣华富贵,却不惜毁她一生。 “只怪姐姐一时大意,连自己未来夫君曲倾宇的笔迹,也认不出,”沐歆婉咯咯笑道,“姐姐,婉儿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姐姐着想,明小侯爷虽风流好色,但身份煊赫,姐姐跟了明小侯爷,绝不会辱没了姐姐。只是,婉儿怎么也想不到,姐姐只身入侯府,竟还能全身而退,呵呵--” 咳---咳---咳咳---,沐歆宁虚弱地倚在秋雁的身上,重重而咳。 沐歆婉言语中的冷嘲热讽,犹如细针刺入血肉之中,针针见血,固然是全身而退,却已是残花败柳。 “姐姐,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能这般镇定自若,这份勇气,妹妹自愧不如。”从小到大,她百般讨好沐歆宁,可心高气傲的沐歆宁,全不把她放在眼里。 即使现在,沐歆宁仍用冷漠地眼神,淡淡地望着她,无悲无喜。 凭什么,她沐歆宁凭什么! 啪,沐歆婉狠狠地打了沐歆宁一巴掌,嗜血的眸中,阴寒森冷。 “沐歆宁,你不怕死吗?”她要沐歆宁跪下来求她,求她! " 第十八章 得不到的就毁灭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重伤未愈的身子,哪能禁得起沐歆婉残忍的折磨。沐歆宁嘴角止不住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染红了她淡雅的素衣,憔悴不堪的身子,在雪地上,摇摇欲坠。 “二小姐,大小姐重伤未愈,经不起您这样,”秋雁吓得跪倒在沐歆婉的面前,苦苦哀求,“二小姐,奴婢求您了,放过大小姐吧。” “谁是二小姐!”沐歆婉一脚踢开秋雁,指着沐歆宁,厉道,“你给本小姐听着,从此刻起,我才是尚书府真正的大小姐!而她,不过是个被我爹逐出沐府的丑八怪,一个不知羞耻的贱人。” 沐歆宁痛苦地趴在雪地上,额上渗汗,柔弱的身子,犹如风中的落叶,无根无心,随时都会凋零。 “秋雁,对不起,终是我连累你了。”沐歆宁艰难地爬向秋雁,嫣红的鲜血,沿着她的嘴角,一滴,一滴地融入雪中。 淡雅的素衣染血,丑不忍睹的脸上,却有着一双孤傲倔强的双眸,此时此刻,沐歆宁的眸中,无悲无喜,仿若早已参透生死。 沐歆婉见此,不禁恨意上涌,她弯下身,揪起沐歆宁的青丝,不甘地道,“姐姐,你是正室所出,自然高人一等,而妹妹我,却有个出身卑微的娘。我的娘亲,是你的庶母,但她还要尊称你一声大小姐。呵呵---” “一直以来,沐府的下人,只知有大小姐,但从未把我这个二小姐放在眼中。即使我放下身份,与他们为善,但他们呢,却依然对你这个冷傲孤僻的大小姐,唯命是从。”沐歆婉的声音,变得愈加地凶狠,“姐姐,你还记得吗?八岁那年,爹要带你进宫赴宴,我不服,就哭着去求爹爹,却被爹爹狠狠地骂了。可是,到了最后,我们俩谁都没有进宫,姐姐,你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沐歆宁惨然一笑,“又是你。” 怪不得,在八岁那年,她的脸上会无缘无故地出现点点的红疹,爹爹不得已之下,才放弃了带她进宫的念头。 “姐姐,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夺过来。若是得不到的,那我也会想尽办法毁了它。”沐歆婉嚣张地道,“姐姐,你怎么不求求我,求我放过你的丫鬟。” 秋雁在一旁惊恐万分,吓得颤抖不止。 “若我求了,你就会放过秋雁吗?”沐歆宁冷笑。 那年,沐歆婉才八岁,一个八岁的孩子,却存了如此歹毒的心思,现在,她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敢杀,怎么可能会再留下秋雁这个活口。 任沐歆婉怎样的折磨,怎样的冷嘲热讽,沐歆宁仍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最后,沐歆婉终于失去了耐心,她抬手理了理云鬓,阴狠地道,“念在今世我们姐妹一场,婉儿就给姐姐留条全尸吧。” " 第十九章 她的生死只由她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现如今,新皇夏侯墨刚登基,朝中局势不稳,而沐歆宁与沐歆婉的爹,官拜吏部尚书,执掌朝中百官的调派,皇上为了与相府制衡,定会倚重沐尚书。此次选秀,倘若沐府的大小姐进宫,必受封为妃。沐歆婉如此一想,便愈加觉得,留沐歆宁在世上,就是对她最大的威胁。 “婉儿,我只想问你一件事,这十几年来的姐妹之情,都是你的伪装吗?”沐歆宁闭上眼,留下了此生的最后一滴泪,十几年的姐妹之情,恍然回首,原来,不过是,虚情假意。 再睁开眼时,沐歆宁的眸中已一片平静。 而那双依然清澈如昔的眸子,甚至能将她丑陋的容颜,生生遮掩。 宽广的衣袖之下,依稀闪过一道银光。 她的命,是娘亲给的。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决定她沐歆宁的生死,即使是她的亲生之父沐尚书,也不行。若她所料不差,沐歆婉敢如此嚣张,定与沐尚书的暗中纵容,脱不了干系。 “沐歆婉,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沐歆宁高深莫测的一笑,随后,便取出藏在衣袖中的匕首,竟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刺入,顿时,如泉涌的鲜血,染红了一地碧草。 娘亲,女儿终于可以自由地离开尚书府,离开爹了。 娘亲,您不会怪女儿吧。 沐歆宁直直地倒向雪地,闭上了眼。 或许,沐歆婉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费尽心机谋得的一切,根本就是沐歆宁极力想要抛弃的。 “大小姐!”秋雁悲嚎一声,跌跌撞撞地爬向沐歆宁,伸手探了探沐歆宁的鼻息。 沐歆婉得逞地笑了,“你们都听着,沐府二小姐沐歆婉路遇劫匪,不幸身死。” “是,大小姐。”沐歆婉所带来的亲随,皆异口同声地道。 秋雁面容悲戚,仍直直地跪在沐歆宁的面前。 “秋雁,人都死了,这戏也该结束了。若姐姐在天有灵,知道你这么忠心耿耿地对她,今后,定会对你庇佑的。”沐歆婉一语双关,笑道,“好了,扶本小姐回府吧。” 秋雁是沐歆宁的贴身丫鬟,她要取代沐歆宁,就必然得留下秋雁,以防他人起疑。秋雁也算识时务,不止安分守已地待在沐歆宁身边,替她监视沐歆宁,这次,甚至将沐歆宁的行踪,都告知了她。 沐歆宁确实是冰雪聪明,竟会改道而行。 只是,沐歆宁怎么都不会想到,她身边最信任的丫鬟,早已背叛了她。 “是,大小姐。”秋雁拭干了泪,一脸谄媚。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逐渐而来。 “大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秋雁惊慌失措地道。 " 第二十章 就准你以身相许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婉嚣张地看着躺在雪地上的沐歆宁,但见,那把锋利的匕首,分毫不差地,深深刺入沐歆宁的胸口处,更何况,刚刚秋雁还探了探沐歆宁的鼻息,确定沐歆宁已死。 呵呵,沐歆婉轻笑,她就不信,沐歆宁还能死而复生。 “回府。”沐歆婉放心地带着一干亲随,扬长而去。 哒哒--哒---,疾驰而来的马背上,响起一个小厮疑惑的声音, “公子,回医谷该往那边,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做该做的事。”夏子钰策马飞奔,此刻,他稍显稚嫩的脸上,再无平日里的轻浮之气。 “还好,总算赶到了。”跳下马,夏子钰伸手,把了把沐歆宁的脉息,心头无缘由地一松。这女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原本已丑不忍睹的脸,现在更是惊恐渗人。 夏子钰一把抱起浑身是血的沐歆宁,在她的耳边,大声地喊道, “沐歆宁,你要撑住!” “沐歆宁,我不许你死!” “沐歆宁,你即使要寻死,也该等我治好了你,再死!” 医谷主人出手相救,怎能救一半,沐歆宁重伤未愈离开医谷,已是破了医谷的先例,若现在,沐歆宁死了,夏子钰怎会甘心。 越过满地鲜血淋淋的尸体,夏子钰的眼中,却无半分怜悯。 行医者,自是悬壶济世,救人于危难,但夏子钰则不然,他救人,只凭自己的喜好,若他不肯施救,哪怕一国之君亲临,也无济于事。 未及弱冠之龄,夏子钰的岐黄之术就已名满天下,但此次,他救沐歆宁,却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耗尽大量的奇珍异草,终于将沐歆宁从鬼门关救回。当然,除了夏子钰超凡入圣的医术之外,最主要的是,沐歆宁的心,长在了右胸口。 “沐大小姐,我又救了你一回,今生今世,你该拿什么还我呢?“夏子钰嬉皮笑脸地凑到沐歆宁的面前,托着下颌,故作思考,“都说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只能以身相许。好吧,我也不嫌你丑,就准你以身相许了。” 玄参捂嘴而笑,他家公子,确实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出谷时调戏美貌女子,现在回到医谷,竟连一个面目丑陋的女子,也不肯放过。 沐歆宁早就见识过这位为人轻佻,又玩世不恭的医谷主人,故而,对于这个夏子钰,她只能举足无措。 “夏公子,”沐歆宁抚胸坐起,焦急地问道,“秋雁呢?” 她能侥幸地逃过一劫,但偏偏,对秋雁的生死,无能无力。 “你是说,你那个丫鬟啊,”夏子钰摇摇头,据实道,“没看到。” 沐歆宁闻言,面含悲戚,终是她害了秋雁,若非她,秋雁也不会牵连受累。 “宁儿别伤心了,”夏子钰安慰道,“以后有夫君在,没人敢欺负你。” 咳咳--咳咳---,因剧烈的咳嗽,沐歆宁咳得涨红了脸,“夏子钰,你胡说什么。” " 第二十一章 信口开河的邪医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宁儿,你以身相许之后,我不就是你的夫君了吗?”夏子钰慵懒地倚在竹椅之上,眼眸半阖,嬉笑道。 他从未见过如沐歆宁这般的女子,被人害得容颜尽毁,却无怨无恨,仿若事不关已;救她一命,又仿若早在她的预料之中。世人皆道医谷主人冷漠无情,但他与眼前的女子相比,简直自愧不如。 “你--”沐歆宁柳眉微蹙,但又无计可施。若非夏子钰救了她一命,她真想拿根针,把他那张信口开河的嘴缝上。 “宁儿,你怎么就不问问我,这三个月来,我过得如何?”夏子钰唉声叹气地道,“为了救你,我担心的夜不能寐,形容憔悴。可谁知,你一醒来,就只关心你的丫鬟。宁儿,原来我在你的心里,竟连个小小的丫鬟都比不上。宁儿,我好伤心啊。” “公子,您哪是担心沐小姐,您是怕万一您救不活沐小姐,您这医谷主人的颜面,从此扫地吧。”一旁的玄参,小声地嘀咕道。 沐歆宁毕竟是待字闺中的官宦小姐,平日里礼教甚严,夏子钰这样三番五次地戏弄她,她早就心生不悦,然而玄参随口的一句,却让沐歆宁清冷的脸上,稍稍缓和了些许。 古怪的神医之子,还有一个口无遮掩的药童,这医谷中的人,确实与众不同。 “沐歆宁,你根本就不想死,对吗?” 忽然,夏子钰神色一转,脸上再无半分嬉笑之色。他从竹椅上飞身而起,一出手,便狠狠地掐住了沐歆宁的咽喉,眼中的杀气,乍现无疑,“你好大的胆子,竟连我,都敢算计!” 夏子钰的喜怒之色,竟是如此的毫无预兆,说变就变! 他俯身靠近沐歆宁,修长的指尖,狠狠地刺入沐歆宁脖颈间莹白的肌肤,沐歆宁吃痛,但因重伤未愈,只能任由夏子钰为所欲为。 “若你真的想寻死,你就不该拿匕首刺入你的左胸口。”夏子钰揽在沐歆宁纤腰上的手,隔着薄薄的衣衫,在她的胸前,慢慢地滑动,“因为,你的心,根本不在那里。” 当他从雪地上将她救起之时,他就已察觉在她的眼中,有一股强烈的求生之念。 “夏子钰。”沐歆宁杏眼怒瞪,羞愤难当,这个风流邪医,他竟然---竟然----故意将他的手按在了她胸口上的那片柔软之处。 夏子钰邪魅一笑,微凉的薄唇,贴向沐歆宁的耳旁,暧昧地道,“虽然你面目丑陋,但你的身子,肤如凝脂,柔滑曼妙,却很让人着迷。沐歆宁,怎么办,你身上该看的,我都看了,而且,我不止看了,还----” “夏子钰,你住口!”沐歆宁一想到她曾未着寸缕地任由夏子钰轻薄,清冷的脸上,又羞又怒,这个趁人之危的登徒子,卑鄙小人,竟敢毁她清誉。 " 第二十二章 被逼无奈受屈辱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倔强地紧咬贝齿,极力地忍住夏子钰带给她的这份屈辱。为了活下去,她连清白之身都可以舍弃,更何况,夏子钰早已看过她的身子,现在再跟他谈什么羞耻,什么礼教,还来得及吗? 眼帘低垂,沐歆宁讽刺地看着自己身上所穿的月白色长袍,她早该猜到,整个医谷就只有夏子钰主仆三人,那她身上所穿的月白色长袍,定是夏子钰帮她换的。而这件月白色长袍,不像新做的,极有可能,是夏子钰平日里换洗的衣服。 穿一个陌生男子的衣服,那衣服,甚至还留有那男子的气息,沐歆宁一思及此,就愈加觉得浑身难受,羞愤难当。 夏子钰不露声色地将沐歆宁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他轻移指尖,拨弄着沐歆宁衣袍上的领口,嗤笑道,“沐歆宁,若你不喜欢穿我的衣服,你可以选择不穿。” 略显稚嫩的俊脸,依然笑容璀璨,但夏子钰身上所散发的那股邪气,不禁使得向来淡然从容的沐歆宁,也心生惧怕。 “沐大小姐,要不要我帮你脱?”夏子钰修长的指尖微移,轻轻地挑开沐歆宁衣袍上的领口,顿时,沐歆宁胸前的大片莹白玉肤,全露在了夏子钰的眼底。 而站在一旁的玄参,低着头,仿若置若罔闻。 “无耻。”沐歆宁一挣扎,却扯动了身上未愈的伤口,殷红的鲜血,渗过月白色长袍,慢慢地流了出来。 撕裂般的剧痛,疼得她柳眉紧蹙,而丑陋不堪的脸庞,更是于此刻,显得狰狞恐怖。 “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夏子钰冷冷地望着沐歆宁,妖艳的眸子,却直直地盯着沐歆宁身上那片绚丽的殷红,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雀跃。 沐歆宁重伤未愈,怎能与夏子钰抗衡,她绝望地别过脸,不再挣扎。 “沐歆宁,我说过,虽然你长得丑,但你的身子,---,”夏子钰熟练地解开了沐歆宁长袍上的衣带,俯身吻了下去。 沐歆宁娇躯微颤,这个邪医,能救她,自然亦能杀了她。 夏子钰要逼她承认,她承认便是。 沐歆宁迎上夏子钰的目光,“是,我贪生怕死。夏子钰,这下你满意了吗!” 她要离开尚书府,就只有置之死地。夏子钰是神医之子,医谷的传人,有他出手相救,她定能逃过一劫。 “你如何肯定,我会来救你?”夏子钰唇上染血,眼中的威严之气,仿若与睥睨天下的君王无异。 “医谷主人出手救人,从不会半途而废,自毁声名。”那日,沐歆宁伤势未愈,急得赶回尚书府救曲倾宇,却在无意之中听到玄参说什么救人救一半,要坏了医谷的规矩,于是,她便处处留心,终于在离府的那一晚,发现了偷偷潜入尚书府的夏子钰。既然有夏子钰在暗中保护她,那么,她何不将计就计,主动离府让沐歆婉得逞,永绝后患。 " 第二十三章 别忘了今日之言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伸出舌尖,满足地舔了舔唇上的鲜血,仿佛在细细品尝这世间最难寻的美味佳肴。等唇上的血舔干后,他半眯眼眸,仍意犹未尽地痴迷其中,恋恋不舍。 医谷主人嗜血! 沐歆宁看得毛骨悚然,眼前这张明明只有十六、七岁少年模样的稚嫩脸庞,却弥漫着一股妖邪之气,特别是那双带血的眸子,潋滟流转之际,勾魂摄魄,惑人心智。 神秘,古怪,轻狂,---,这个夏子钰,似乎无时无刻都透着危险与诡异,沐歆宁心生惧意,她甚至隐隐觉得,在她算计他之前,她就早已掉入了夏子钰设下的陷阱之中。 “沐歆宁,你果然聪明,”夏子钰身上的杀气渐退,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沐歆宁,道,“我以为,你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呵呵---” 一个女子的贞洁,远胜于她的性命。别说沐歆宁这样一个出身官宦的小姐,即便是一般人家的小姐,要是她的身子,被除了自己夫君的男子看到,定也会有轻生之念,一死以示清白。 但沐歆宁,至始至终,却从未想过死。 沐歆宁,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夏子钰暗忖道,并伸手替沐歆宁系上衣带,将她敞露在外的莹白肌肤遮掩。 “夏公子的救命之恩,他日,我自会报答。”夏子钰眼中的炽热,让沐歆宁害怕,她知道,那并非是寻常男子想要占有女子时的**,而是一种嗜血的兴奋。 因为,夏子钰要的不是她的身子,而是---她的血。 “好,我等着。”夏子钰的眼中,渐渐恢复了清澈,他意味深长地道,“沐歆宁,你千万别忘了今日所说的话,否则---。” 他慢慢地贴向沐歆宁的身前,鼻尖用力的一吸,她的血,的确胜过价值连城的灵丹妙药,“---否则,我会亲手在你细嫩的皮肉上,割开一道口子,然后慢慢地取出你的血,一滴,一滴---,直到你死去。” 沐歆宁惊恐地往后一退,避开了夏子钰的触碰。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夏子钰眉间一挑,漫不经心地问道,“沐歆宁,你想报仇吗?我可听说,你妹妹进宫后,被皇上封为沐妃,宠冠六宫。这皇妃之位,原本是属于你的,你不怨恨吗?” 沐歆宁苦笑,报仇? 她该向何人报仇,是手刃自己的亲妹妹,还是自己的亲生之父? “如果我说我不恨她,夏子钰,你信吗。”沐歆婉取代她身份的同时,也承担了她那无法摆脱、终生受人钳制的命运。一颗棋子,无论怎样地横行天下,到了最后,终归走不出,布局之人的手中。 夏子钰神色一凛,冷言道,“人活一世,不过区区几十光景,该争的时候,就该去争。换做我,若有人敢欺我头上,我一定会千倍百倍地还回去,教她生不如死。” " 第二十四章 破笼展翅终难飞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争到了又如何?”沐歆宁反唇相讥,她费尽心机地逃离尚拉牛牛。荣华富贵,君王之侧,与她而言,根本微不足道。她要的,只是碌碌无为的一生,平凡以终老。 夏子钰眸光一闪,似乎带着几分嘲讽,他放开了沐歆宁,起身道,“沐歆宁,你不会是个无情之人吧。” 沐歆宁暗惊,心中的那份不安,也随之而来。 “沐歆宁,你是逃了,但有些人,却逃不了。甚至,他们还不知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冤死鬼。”夏子钰的声音渐沉,“就比如你的授业恩师李翰林,在你离开尚书府之后,丢官罢职,明日便要问斩。” “不可能----”沐歆宁脸色苍白,摇头道。 李大人只是个迂腐的老儒生,平日里就顾着埋头做学问,从不卷入朝廷纷争,怎么可能会遭此祸端。 “你心里不是一清二楚吗?”夏子钰讥笑道。 咳咳---咳咳---,沐歆宁遍体生凉,抚胸重咳。 良久,她才哽咽地道,“安了什么罪名?” 夏子钰叹了口气,道,“有人告发李大人诽谤谩骂,讥讽朝政,而且,由他主持编纂的夏侯皇族国史中,暗讽了先帝弑兄夺位,罔顾人伦。” “如此荒谬的事,皇上也听之任之。”沐歆宁柳眉微蹙,素手紧握,而她身上所穿的月白色长袍,不知在何时,竟染红了大片。 又是一宗文字冤案! 历朝历代中,总会有人故意从诗文中摘取字句,罗织罪名,借机打压报复,受害者不止自身难保,更会累及家人与亲眷,轻者满门获罪,重则株连九族。 “呵呵,皇上为何要管?”夏子钰不动声色地望着沐歆宁,目光深邃。这个女子究竟有何特别,竟会让学富五车的李翰林,不顾世俗,破格收她一个闺中女子为门生。遥记当时,此事曾朝野震动,哗然一时。 沐歆宁心下顿明,新皇登基要立威,她的爹爹沐尚书要借刀杀人,而权倾朝野的张相爷要排除异己,或许,李大人只是其中最无辜的一个,但在波谲云诡的朝局中,像李翰林这样无辜之人,却不得不死。 “我听说,李翰林唯一的女儿李书芸,没籍充入教坊司。教坊司,你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吧。运气好,李书芸便是官妓,若是不幸,送入军营,犒劳三军。”夏子钰目不转睛地盯着沐歆宁,句句逼迫,“那些三军将士,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唉,真是可怜了,李书芸本是一个娇滴滴的官宦小姐,却---” “夏子钰,别说了,我求你,别再说了----”沐歆宁痛苦地双手捂耳,不敢再听。自古以来,三军之中就设有营妓,以待军士之无妻息者。倘若一个女子沦为营妓,被三军将士共享,即便最后能侥幸得以活存,那也是生不如死。 " 第二十五章 万般方寸怎堪凭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的目光幽暗,他怔怔地看着一脸悲戚的沐歆宁,或许,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并不只是沐歆宁。 恍然中,刀光剑影,血腥屠杀,惨叫,嘶喊,死亡---,凌乱而断断续续的景象,顷刻间,齐齐地窜入了他的脑海,他极力地睁开眼,想要看清那正匍匐于他脚下、对他苦苦哀求的白衣女子,谁,她是谁? “夏子钰,你究竟要我为你做什么?”沐歆宁冷漠的声音,却唤回了夏子钰逐渐迷离的神志。 他苦涩地笑了笑,心中怅然若失。 “不必着急,等救完了人,我自然会告诉你,你要做什么。”这个沐歆宁,确实冰雪聪明,不用他明说,便已知他心中所想。 沐歆宁听后,便闭口不言,不再追问。 她低头敛眸,强忍着欲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因为她一个自私的决定,不止害了李大人,害了李书芸,害了那些护她到别院的十几位随从,---,或许,还有更多她所不知的人,皆因她而死。 此生,她只想安稳地度过余生,可偏偏,上苍连这个最简单的要求,都无法满足她。 夏子钰救她另有所图,但她现在,除了答应夏子钰,早已无路可走。 沐歆宁紧咬唇瓣,心中暗誓道:她绝不会屈服的,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左右她沐歆宁的命运,沐尚书不能,夏子钰更不能! 夏子钰见沐歆宁沉默不语,幽暗的眸中,愈加地深不可测,“李大人明日问斩的圣旨已下,且别说你我,即便是一国之君,也不会轻易地朝令夕改,坏了国法。李大人虽然救不了,但他的女儿李书芸,尚有一线生机。沐歆宁,我只能帮你进入教坊司找到李书芸,可具体要怎么救,只能靠你自己。” “多谢。”李府的冤案,皆因她而起。若非她,翰林府怎会遭此劫难;而李书芸一个官宦小姐,又怎会沦落至污浊之地,生死未卜。 她造成的罪孽,无论夏子钰出不出手相助,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竭尽全力偿还。沐歆宁心如明镜,夏子钰并非救不了,而是在考验她,考验她是否是符合他心中的人选。万一她通不过,怕是也难逃一死吧。 “玄参,你去备车,立刻送沐小姐出谷。”夏子钰勾唇一笑,吩咐道。 “是,公子。”玄参恭敬地回道,但他的头,一直都是低着。 玄参是已故夏神医收养的孤儿,与夏子钰一起长大,对夏子钰自是忠心不二。虽然他偶尔会和夏子钰玩笑几句,但也是在权衡分寸之内,就如耿大叔所言,他家公子自成人之后,就仿佛像变了个人似地,明明还是那张妖魅轻狂的稚嫩脸庞,但总感觉,在公子的眼中,看到了另一个人。 故而,一旦夏子钰面带肃然,玄参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 第二十六章 世事皆换尚不知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亥时初,沐歆宁面带轻纱,神色不安地徘徊于天牢之外,举步维艰。 天牢,乃关押朝廷重犯之地,守卫森严,劫天牢,无疑是一个下下之策,自寻死路。她带伤连夜赶来,除了可以和李翰林见上最后一面,却终是无能为力。 一时间,悔恨,愧疚,悲痛---,千般滋味紧紧地缠绕在她的心头,逼得她,不敢向前迈一步,更不敢去见这个昔日的恩师李翰林。 “沐小姐。”站在沐歆宁身后的玄参,低声地唤道,“沐小姐,沐小姐---” 沐歆宁猛然回神,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之后,便跟着狱卒,进入了阴暗潮湿的天牢。 越往里走,就越觉得天牢阴冷恐怖,令人毛骨悚然。天牢石壁的烛泪,一滴一滴地落于地上,响起了一阵又一阵,断断续续的回音。 回音压抑阴沉,仿若带着无穷无尽的悲凉。 走在前面的狱卒,打了一盏灯笼,那幽幽的灯火,忽明忽暗,像极了夜间出现在荒坟中的鬼火。 关押在天牢内的那些囚犯,并非是寻常犯了事的平民百姓,他们之中,大都是朝中大臣,至于是怎么进来的,已然不重要了。 “李大人,有人来看你了。”狱卒打开牢门,朝着狱中一位羸弱的老者喊道。 一身囚服的李翰林,仍置若罔闻,他手拿一根细小的枯枝,在地上来回地划动,仿佛是在练字。 “姑娘,这位李大人自关进来后,每日都这样,也不知他在写些什么。”狱卒好心地提醒道,“您得快些,万一让上头发现了,小的就遭殃了。” 天牢重地,并非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但夏子钰却能疏通了关系,让沐歆宁轻易地来去自如。 “玄参,你先出去。”沐歆宁故意支开了玄参,毕竟玄参是夏子钰的人,留他在此,沐歆宁多少会心存顾忌。 玄参点了点头,与狱卒一同离开。 而正在地上练字的李翰林,听到沐歆宁的声音后,惊得将手中的枯枝掉落。 “娘娘。”忽然,李翰林屈膝跪倒在沐歆宁的面前,竟向她行参拜大礼。 沐歆宁不知所措,愣在当场。 没错,她是沐府的大小姐,但并非是宫中的沐妃娘娘。 她嘴角努动,轻轻喊了声, “老师--” 李翰林的身子微微一怔,当初,他执意收沐歆宁为门生,却从未听沐歆宁喊他一声老师。因此,沐歆宁的这一声老师,使得李翰林苍老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笑意。 “奸佞当道,娘娘万事需小心。”李翰林尚蒙在鼓里,以为眼前的沐歆宁早已进宫,陪王伴驾。 “老师请起。”沐歆宁忙扶起李翰林,哽咽地道。 仿佛是看穿了沐歆宁心中的愧疚,李翰林安慰道,“娘娘不必自责,这大概是臣罪有应得。当年,臣用梅花易数替娘娘卜了一卦,可能是臣过早地窥探天机,上天难容。” " 第二十七章 梅花易数泄天机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李翰林口中所提及的梅花易数,是世间鲜为人知的一种占卜问卦方法,它依先天八卦数理,即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而行。李翰林精通此道,却从未对外宣扬,曾几何时,朝廷许高官厚禄以求异能之士,若李翰林肯毛遂自荐,他现在又怎会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 沐歆宁有时觉得,当年,李翰林不顾世人非议,执意收她这个闺中女子为门生,或许,就是因为她那与常人不同的天命;但有时,她又觉得不是,因为李翰林望向她的眼中,那发自内心的慈爱,并非作假。 天命? 呵呵,沐歆宁自嘲地一笑,简直是荒谬之极,她沐歆宁的一生,岂能用梅花易数来决定! “老师,世事无常,”沐歆宁目光坚定,“所谓梅花易数,观天地之运化,阴阳之消长,知天命,但世俗之命,仍不知也。” 李翰林恍然大悟,叹息道,“怪不得,你总是不肯学。原来,你竟是不信命。” 一想起当初逼沐歆宁学梅花易数之事,李翰林的心中就郁闷非常,他好不容易收了个天资聪颖的弟子,自是希望她继承他的衣钵,将这梅花易数能够流传于后世,而她倒好,随手一丢,置之不理。要知道这梅花易数,多少人费尽心思地想学都学不到,她不学也就算了,竟还敢拿这无价之宝垫桌脚,这--真是气死他了。 “老师,对不起。”面纱之下,沐歆宁玉容悲戚,若非她的自私,与任性,或许李翰林根本不用死。 “臣体卦的卦气衰落,这场劫难,命中注定躲不过。娘娘,请念在臣曾教过您,以后不管芸儿犯了什么错,您都饶她一命,好吗?”李翰林一口一个娘娘,沐歆宁除了苦涩一笑,却终不敢道出这残忍的事实真相。 其实,真正害他命丧黄泉的,并非是旁人,而是他眼前的这个不孝之徒,沐歆宁。 李翰林的话中,似乎还透着几分怪异,但沐歆宁却未再深思,她强忍悲痛,点头道,“我会的。” 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会救出李书芸。 “时辰已不早,娘娘还是回宫吧。”李翰林又跪倒在地,催促着沐歆宁赶紧离开,“臣恭送娘娘。” “老师--”沐歆宁泪湿了脸颊,到了现在,老师还在顾虑着她的安危,可她,却为了尚书府上百人的生死,竟让老师死不瞑目。 “老师,或许,您是对的。”沐歆宁转身,刚行了几步,又忽而停下,莫名地道。 她逃来逃去,却依然逃不过,这任人摆布的命运。 出了天牢,夜色早已深沉,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就隐在这黑暗中。 “夏子钰。”沐歆宁刚上马车,待看清车内的人时,脸色大变。 " 第二十八章 助纣为虐何所惜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慵懒地坐在车内,眼眸半阖,看上去似乎有些神色恍惚,他淡淡扫了沐歆宁一眼,便吩咐道,“玄参,去教坊司。” 沐歆宁惊愕过后,眸中逐渐恢复平静,这个夏子钰,除了医谷主人的身份之外,仿佛还另有所图。 这些与她何干? 随即,沐歆宁自嘲地一笑,只要能救出李书芸,哪怕是在助纣为虐,又有何不可,反正她沐歆宁也并非是什么良善之辈。 “打开看看。”夏子钰指着身旁的一个紫檀木匣,神秘地道。 沐歆宁心中疑惑,依言打开匣盖,顷刻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从紫檀木匣中飘散而出,很快,便弥漫了整个马车。 而最为惊恐的是,在这淋淋鲜血之中,竟浸泡着一张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 咳咳---咳咳---,刺鼻的血腥味,本就让沐歆宁浑身难受,再加之,这张处处透着诡异的人皮面具,肤色红润,宛如真人在前,更令沐歆宁心生惧怕,唯有忍不住的重咳,咳咳---咳咳--- 夏子钰送她人皮面具,沐歆宁自然心知肚明,但凡没籍充入教坊司的女子,皆是出身官宦之家,她们之中若才貌俱佳者,教坊使便会请人教习俗乐,用以伺候往来教坊司的皇族子弟、达官贵胄。李书芸乃一朝翰林之女,才貌自是不容置疑,而她沐歆宁的容貌,虽名满京师,但现在的她,容颜毁尽,丑不忍睹,若与教坊司内的其他女子相比,她做多是被当个粗使丫鬟,要见李书芸,谈何容易。 “沐歆宁,你戴上它,一定很美。”夏子钰目若桃李,痴迷地道。 传言,最上等的人皮面具,是在未腐的尸体上,切下一层薄薄的人皮,再经过药浸火蒸,才得以制成,沐歆宁心中害怕,不敢再看。 “沐歆宁,你可曾听过淹城柳家的‘红颜碎’,”夏子钰妖艳的眼中,带着几分嗜血的兴奋,“当年,柳家有人用‘红颜碎’之毒,毁了我们夏家先祖最心爱女子的容貌,呵呵,你猜最后怎么着---” “难道?”沐歆宁不敢置信地望着紫檀木匣中的人皮面具,遍体生凉。 “没错,这张人皮面具的主人,便是姓柳。”夏子钰笑得妖娆,“而且,先祖在切这张人皮之时,柳家的那位女子,根本还未死。” 沐歆宁听得不寒而栗,世人皆知医谷主人悬壶济世,但谁又能知,他们竟会从一个活人的脸上,生生剥下一层皮,做这人皮面具。 “你觉得很残忍,是吗?”夏子钰笑眸璀璨,却毫无一丝温度,“沐歆宁,你千万记住,到了晚上,你一定要把这张人皮面具摘下,否则,它会反噬,会慢慢地吸干你脸上的血。” 夏子钰从紫檀木匣中取出人皮面具,递到沐歆宁的面前,催促道,“教坊司快到了,你戴上它。” " 第二十九章 人皮面具遮丑颜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这张尘封了上百年、用鲜血滋养至今的人皮面具,依然是美得惊心动魄,然而,这种美,却带着一种嗜血的妖娆。 倘若这稀世之物,落入寻常一个面目丑陋的女子手中,多半会欣喜如狂吧,但沐歆宁的脸上,至始至终,丝毫未见半分喜色,她漠然地接过人皮面具,可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是受一股神秘力量的牵引,沐歆宁竟然毫不犹豫地戴上了它。 直到她恍然惊觉,此时的她,早已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夏子钰半阖的眸中,依稀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他又恢复如初。 马车停在了教坊司的后门,沐歆宁掀开车帘,抬头望了望天,但见,遥远的天际已出现了一道曙光。 “沐歆宁。”夏子钰忽然出声喊住了她,莫名地道,“可知你救了李书芸,将来,你会有什么下场!” 沐歆宁回眸一笑,“我知道。” 李翰林终是死在爹的手中,而她救出了李书芸,便是为爹、为整个尚书府埋下隐患;但若不救李书芸,只怕此生,她都会活在愧疚之中,良心难安。 夏子钰目光幽深,望着沐歆宁逐渐远去的身影,喃喃道,“像,实在是太像她了---” 教坊司,以宫中宦官为教坊使,掌俳优杂技,教习俗乐。朝中的高官显贵、皇族宗亲,自恃身份,当然不会正大光明地踏入青楼之地寻花问柳,万一不幸被御史台的谏官弹劾,轻者官帽不保,重则身陷囹圄;但教坊司则不同,他们来此大宴宾客,寻欢作乐,即便被手握生死之权的一国之君获知,也根本无法定他们的罪。 现任的教坊使高公公,原先是伺候太后娘娘的,但不知怎的,就被皇上一纸令下,打发到了教坊司。 沐歆宁一进教坊司,便有人按照规定,将她带到了高公公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儿?”靠在花梨椅上的高公公,微闭着眼,言语轻蔑,甚至连看都懒得看。这些年,再有才貌的犯官之女他都见过,眼前的女子,应该也差不多。 “柳---柳宁儿”沐歆宁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至于为何选择姓柳? 其实沐歆宁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她脸上这张人皮面具的主人,淹城柳家的柳;或许是夏子钰给她的身份,那个犯官柳知府之女的柳;亦或许,是她想随娘亲的姓而已。 “抬起头,让我瞧瞧。”沐歆宁娇美甘甜的声音,使得略显困意的高公公,起了兴致。 沐歆宁故作羞涩地抬首,明眸善睐,芳华绝代,绝美的容颜,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恐怕惊吓了这坠落尘世的姑射神人。 " 第三十章 绝美之容是虚幻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说也凑巧,高公公此时正为张相爷酉时宴请楚王夏侯琛之事发愁。昨晚,相府的人趾高气扬地到教坊司传话,高公公一听当场就急了,这两人,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宰辅,一个是手握重兵的王爷,寻常女子,怎能入他们的眼。但容华绝代的女子,举世难寻,一时之间,教他上哪儿去找。 “天意如此,好,好啊---”沐歆宁的出现,使得高公公愁云顿散,他兰花指一翘,笑得合不拢嘴。 沐歆宁心中疑惑,却不露声色。 她低头敛眉,自嘲地一笑,容颜再美,终是虚幻。谁又能知,在这张绝美的人皮面具之下,遮掩的,却是她那丑陋不堪的脸。 “柳姑娘可会诗词歌赋?”高公公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张相爷满腹经纶,要讨其欢心,必然得才貌兼备。 “回公公的话,贱妾略知一二。”沐歆宁含羞带怯,谦卑有礼。 “琴棋书画?”高公公疾步走至沐歆宁的面前,问道。 沐歆宁的再次点头,令高公公喜不自禁,都说江南的女子能歌善舞,所言不虚。 “来人,带柳姑娘下去,好生伺候着。”高公公万分满意,对沐歆宁的态度,与之前相比,犹如云泥之别。 这时,一位粉衣丫鬟,恭敬地道,“柳姑娘,请随奴婢来。” 沐歆宁朝高公公福了福身,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官宦小姐的优雅之姿。更何况,她本就是尚书府的大小姐,纵使容貌被毁,但她身上所散发的气度,不容置疑。 教坊司内,庭廊曲折,灯笼遥挂,纱幔轻摇。 沐歆宁莲步微移,她的仙姿佚貌,几乎令过往的达官显贵,男子们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痴迷地望着沐歆宁,目露垂涎之色,忍不住暗叹道,若得此美人儿,此生无憾。 但这里的女子,他们又不敢随便沾惹,因为,这些女子,定与朝中的官员,牵扯不清。像沐歆宁这般绝色的女子,她身后的靠山,岂是寻常之人。 沐歆宁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里,一直都这么热闹吗?” " 第三十一章 冤家路窄人已非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倘若这里不热闹,便是天下奇闻了。”粉衣丫鬟神情冷漠,仿佛在讽刺沐歆宁的大惊小怪,教坊司虽为朝廷所设,但实际上,就是一个欺世盗名的污浊之地。 沐歆宁假意叹道,“我本是一个官宦小姐,怎能沦为---沦为---” 掩袖轻泣,欲言又止,绝美的脸上,凄楚动人。 “姑娘也不必如此,进教坊司的女子,哪个又是出身寻常人家?”粉衣丫鬟面带嘲讽,“别说姑娘只是一个小小知府的女儿,即便是王侯之后,被贬送入教坊司的,亦大有人在。不过,看姑娘谈吐不俗,待在教坊司,总会有出头之日。远的不说,就如翰林府的那位小姐,---” 粉衣丫鬟压低了声音,神秘地道,“听说,那位李小姐本该要送往军中,但因才貌出众,被高公公悄悄留了下来。” “当真?”沐歆宁眸光一闪,暗庆李书芸尚留在教坊司。 粉衣丫头点头道,“今日酉时,张相爷要宴请楚王爷,高公公为了讨好相爷,自然会千方百计地寻些美貌女子,留在教坊司。” 沐歆宁恍然大悟,怪不得刚刚高公公对她这般殷勤,原来是要她去伺候当朝宰辅。 为避免粉衣丫鬟起疑,沐歆宁旁敲侧击之后,便适可而止。 “小沛,”一声高喊,由远而近。 原来,这位粉衣丫鬟叫小沛,沐歆宁心中暗记。 步履乍停,男子指着沐歆宁,轻佻地道,“这位美人儿是?” 沐歆宁不悦地皱眉。 “呀,是小侯爷啊,”小沛笑道,“听说,您被皇上禁足在府中,怎么---” 说完,小沛捂嘴而笑。 沐歆宁见小沛与锦衣男子交谈,似乎是相识。 被唤作小侯爷的男子,抱怨道,“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跑了就跑了,却害得我,唉,别提了。” “小侯爷,您可是当今太后娘娘的亲侄儿,皇后的亲弟弟,谁敢欺你头上。” 沐歆宁心下大惊,抬首一看,果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明小侯爷,明景皓。 恰此时,明景皓也看到了沐歆宁,惊为天人。 “这个美人儿,我要了。”小侯爷不可一世地道。 沐歆宁巧妙地一躲,避开了明小侯爷的碰触。 “小侯爷,”小沛赔笑道,“奴婢可做不了主,您得问高公公。” “问那老东西做什么。”明景皓脸色一沉,“我现在就要带她走!” “这不是小侯爷吗?”戏谑的声音,在明景皓的身后响起,一位青衣男子玩笑道,“小侯爷不在家思过,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明景皓看清来人,恼羞成怒,“陈桓,我的事,你也敢管。” “那我,可否管得?”陈桓往后一退,一位褐衣男子,缓步而来。那低沉虚软的声音,在沐歆宁的耳中回旋,仿佛似曾相识。 " 第三十二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小侯爷请自重。”沐歆宁巧妙地避过明景皓的碰触,却不料,因此扯动了她身上未愈的伤口,疼得她,紧咬唇瓣。 谁曾想,这般柳眉轻蹙,抚胸微喘,映在在明景皓眼中,又是别有一番风韵,那娇艳的唇瓣,似启未启,几令小侯爷心猿意马,只想一亲芳泽。 “小侯爷,”小沛拦在沐歆宁的面前,赔笑道,“教坊司内姑娘众多,只是这位柳姑娘,奴婢可做不了主,您得问高公公。” “问那老东西做什么。”明景皓脸色一沉,“我现在就要带她走!” “哎,这不是小侯爷吗?”戏谑的声音,在明景皓的身后响起,一位青衣男子玩笑道,“小侯爷不在家思过,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明景皓看清来人,恼羞成怒,“陈桓,我的事,你也敢管。” “那我,可否管得?”陈桓往后一退,一位褐衣男子,缓步而来。 如玉的脸庞,却带着一丝病态,明景皓一看到陈桓身后的男子,脸色大变,双膝一跪,吓得瑟瑟发抖。 “马上给我滚回府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褐衣男子厉喝,他的声音虽然虚弱,但威不可挡。 一听那低沉虚弱的声音,沐歆宁身形一颤。那声音,仿佛似曾相识,就像那一夜,夺走她清白之身的男子。 她猛得一抬头,是他,果然是他。 依然如那夜般,带着淡淡的疏离,却高不可攀。 “是。”小侯爷吓得落荒而逃,他真是运气不佳,上次为了一个美貌女子,害得他三月没出府,而这回,怕是半年都出不了门,小侯爷叫苦连天,却不敢反驳,只能唯唯sp;“没事。”沐歆宁收回视线,一夜荒唐,本就不愿再牵扯。可是她心又不甘,不甘啊,她的这一生清白,就这么给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丹唇轻启,自嘲含笑,其实,那一夜,也怪不了他,是她误闯了他的寝居,亲自送上门,投怀送抱。 褐衣男子至始至终,未看沐歆宁一眼,就飘然远去。 “主子。”陈桓忙追上前去。 沐歆宁目光怔怔,她终于知道,那男子是谁了。 感谢帅帅妈,草亦花,夜雨,莫颜的红包,古梦的更新,依然是蜗牛啊,汗颜! " 第三十三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小侯爷,您别走啊,”偶有路过的教坊司女子,如往常般拉住明景皓,谄媚地道,“小侯爷,去贱妾房中坐坐,如何?” 但此时的明小侯爷,哪敢再在教坊司停留半刻,他一改往日的怜香惜玉,双手一用力,将身前的柔弱女子狠狠地推倒在地,便跌跌撞撞地出了教坊司的大门。 “姑娘,你没事吧?”沐歆宁大病初愈,脸色发白,一旁的陈桓扶住她,关切地问道。 沐歆宁收回视线,摇摇头,一夜荒唐,本就不愿再牵扯。可是她心又不甘,不甘啊,她的这一生清白,就这么给了一个陌生的男子。 丹唇轻启,自嘲含笑,其实,那一夜,也怪不了他,是她误闯了他的寝居,亲自送上门,投怀送抱。 褐衣男子至始至终,未看沐歆宁一眼,就飘然远去。 “主子。”陈桓忙追上前去。 沐歆宁目光怔怔,现在,她终于知道,那男子是谁了。 陈桓,朝中最年轻的将军。十六岁时,带兵直入蛮夷之地,一战成名。之后短短几年间,屡立战功,及至今日,被封为宣武将军,忠勇侯。被陈桓成为主子的,世间只有一人。 再加之,还能令明景皓闻之变色,那褐衣男子,必是一国之君,夏侯墨。 爹千辛万苦地送她进宫伺候他,而她,逃来逃去,终于还是把自己送给了他。 “柳姑娘。”小沛唤道。 “可能是旧疾复发了吧。”沐歆宁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受伤的事,绝不可泄露,但她脸上的气色,又骗不了人,只能以旧疾来掩盖。 小沛狐疑地看了看沐歆宁,便扶着她,来至教坊司内众多女子居住的一处院落。 路尽隐香处,积雪压翠竹。 门匾上,书写静雅阁三个大字。 “柳姑娘,您先休息。酉时,奴婢再来请姑娘。”沐歆宁从小沛的口中得知,并非所有的犯官之女都能独自居住,一般都是四五个女子挤在一个屋,而只有才有貌的女子,才配单独居住。 " 第三十四章 此生已分原是命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收回视线,幽幽一叹,果然是他。 早在三个月前的明侯府,她就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身份竟是如此的尊贵。 陈桓,朝中最年轻的将军。十六岁时,他毛遂自荐为国开疆,带兵直入蛮夷之地,一战成名;十九岁时,与韩老将军一同除水寇,定江南;二十二岁时,平安阳王夏侯璋之乱。短短几年间,陈桓历经大小战事百余场,又屡立战功,及至今日,被封为宣武将军,忠勇侯。 被陈桓尊称一声主子,又令明小侯爷闻之变色,在这个世上,除了他,还有何人? 现在,沐歆宁几乎可以断定,刚刚的那位褐衣男子,便是当了十余年安乐太子,即位不久的一国之君,夏侯墨。 此生已分原是命,万般不由人。 曾几何时,沐尚书费尽心机地想送沐歆宁入宫伺候君王,谁料,沐歆宁逃来逃去,却在阴错阳差之下,仍把她自己送给了他。 “柳姑娘,柳姑娘---”小沛唤道。 “可能是旧疾复发了吧。”沐歆宁随口编了一个理由,受伤的事,绝不可泄露,但她脸上的气色,又骗不了人,只能以旧疾来掩盖。 小沛狐疑地看了看沐歆宁,便扶着她,来至教坊司内众多女子居住的一处院落。 香尽隐阑珊,,积雪压翠竹。 此处的院落,寒梅遍地,因天色尚早,院落内一片宁静。 静雅阁。 沐歆宁登上石阶,望着门匾上的三个大字,目含讥诮。 “柳姑娘,您先休息。酉时,奴婢再来请姑娘。”沐歆宁从小沛的口中得知,并非所有的犯官之女都能独自居住,一般都是四五个女子挤在一个屋,而只有才有貌的女子,才配单独居住。 此处院落,除了静雅阁,还有静煊阁,静澜阁,这三个阁,比邻而建。 沐歆宁进屋之后,才放开了捂在胸口处的手,手上鲜血淋淋。 若非她一直捂着胸口,怕是要被小沛发现。 " 第三十五章 如此良机怎可失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但凡进教坊司的女子,送往三阁的,便是单独居住;送往八楼的,却是四、五人,或十几人挤在一个屋,更别说,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高公公都是先赏给静雅、静煊、静澜三阁,挑剩下的,再分给八楼中的女子。 除了这些,八楼中的女子,大多要沦为犒劳三军将士的营妓,故而,摆在这些女子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便是,不折手段地进入三阁,以求安生立命之所。 纵使进入三阁,纵使风光无限,说白了,仍不过与青楼女子一般,用美貌与身子,去伺候那些所谓的达官显贵,薄幸男子。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沐歆宁叹了一口气,并反手将房门关上。 她无力地靠在门上,微微而喘。捂在胸口处的素手,早已沾染了血,若非她紧紧地按在胸口,恐逃不过小沛那双精明的眼。 沐歆宁抬眼望去,静雅阁内的房间,是以雅为主。 房内,画屏青山幽谷,月下深壑;雕花大床,纱帐笼罩,琴具,棋盘,绣架,应有尽有,与她尚书府的闺房,所差无机。 但这些,沐歆宁无心欣赏。离老师行刑的午时三刻,还有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或许,老师还有的救。沐歆宁一想到院中的那几位儒冠男子,今年的春闱,似乎就在这几日。 她换下染血的衣衫,看着沾染的血迹的衣衫,忽然灵光一闪,撕了一块干净的绸布,拿起笔,以血书写。 写完之后,沐歆宁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换了身素朴的衣衫,现在,即使她走在教坊司,也无人能认出她,就是刚刚那风华绝代的女子。 悄悄地出了静雅阁,凭着过目不忘之能,沐歆宁将刚刚经过的路线,牢记在心中,她轻车熟路地避过教坊司内的众人。加上天色尚早,而她那里,告诉了小沛她要休息,应该也无人发现。 " 第三十六章 亲情冷暖话凄凉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写完之后,沐歆宁搁笔凝望,桌案上,一行行娟秀的血字力透白绸,字里行间,句句含冤。 依梅花易数的卦象显示,李翰林此劫必死无疑,但沐歆宁不信,她手握白绸,喃喃道,“老师,若我这次能救您一命,以后,您就没理由再逼我学那梅花易数了吧。” 李翰林一直以为,沐歆宁对梅花易数一窍不通,却不知,他这个天资聪颖的女学生,早在多年前,就把梅花易数的卜卦之法了然于胸。 平日她不用,并不代表她不会,只是她不信命罢了。 沐歆宁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将脸上的人皮面具取下,便悄悄地出了房门。 须时,静雅阁之外,出现了一位面貌丑陋的女子。 容貌一换,谁又能知,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女子,便是刚刚风华绝代的姑射神人,现在,即使她正大光明地走在教坊司内,也无人会认出,她就是刚刚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沐歆宁不想多生事端,凭着过目不忘之能,轻车熟路地避过教坊司内的人。巧合的是,沐歆宁再次遇到了那几位儒冠男子,只是,这些男子见到她时,皆是一脸惧怕,对她避之不及,沐歆宁淡然一笑,笑中含讽,枉他们饱读诗书,自诩圣贤子弟,却依然执着于这虚幻的表象。 “迁弟,我要回家。” 一个带着哭腔的男子之声,传入沐歆宁的耳中,“迁弟,你骗我,---” “别说了,”又响起一声暴戾声。 哈哈,然后一阵大笑。 “哥哥们不会骗你,你乖乖地站在这里,一定会出现,哈哈---” 沐歆宁摇头,本想避过,但又听到一人说,“冯公子,你这样欺负张公子,不怕相爷知道对你不利。” “怕什么,他一个傻子,舅舅才不会相信。”冯公子颐指气使地道,“表兄,你在外边等着,不许乱走,不许动,否则,你就永远都见不到---” 沐歆宁驻足,随意一瞥,但见,一群衣着光鲜的官宦子弟,围着一个蓝衣男子。那七尺男儿,满脸委屈,扯着另一个锦衣的衣衫,与三岁稚子一般。 " 第三十七章 昔日状元成痴儿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抬眼望去,但见,一群衣着光鲜的官宦子弟,将一个蓝衣男子围在中央,并对他出言不逊、冷嘲热讽。而那蓝衣男子委屈地扯着自己的衣角,低声抽泣。 “怕什么,他一个傻子,无论说什么都没人会相信。”冯迁有恃无恐地道,“表兄,你在外边等着,切忌,不许乱走,更不许乱动,否则,你就永远也见不到。” 冯迁交代完,便振臂一呼,“走,我们喝酒去。” “状元爷,您慢慢等,我们先行一步,哈哈---”揶揄过后,众人飞扬跋扈地离开。 沐歆宁见张玄琮这么冷的天,傻傻的站在外边,心中一酸,暗叹世事无常,七年前,张玄琮以弱冠之龄高中状元,名动京师。却不料,天妒英才,张玄琮在一次随先帝狩猎时,从马上坠落,伤及头部,成了一位痴儿,“你没事吧。” “迁弟说,心诚则灵,只要我站在这里,就能见到梅花仙子。”张玄琮傻乎乎地道,“姐姐,你是梅花仙子吗?” 沐歆宁一愣,梅花仙子?以她的丑陋之容,怎能当仙子二字。 “你不觉得我很丑吗?”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对她退避三舍,但张玄琮,这个痴儿,却一脸欣喜地望着她。 “梅儿,是你,你回来了?”张玄琮忽然抱住沐歆宁,可怜兮兮地道,“梅儿,你不要做仙子,不要再离开我,我好想你---”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又蹦又跳,若是旁人见了,定会觉得很滑稽可笑,但沐歆宁却紧拧双眉,悲从心来。 " 第三十八章 痴痴相随无怨尤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张公子,早些回府吧,别再跟着我了。”沐歆宁颇为无奈地转头,对紧跟在她身后的张玄琮,再一次解释道,“张公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既不是你的梅儿,也不是什么梅花仙子,更不是你的姐姐。” 她真不该一时心软,惹上这个痴傻的相府公子,害得现在,她怎么甩都甩不掉。呵呵,沐歆宁自嘲地一笑,她明知道眼前的男子是个痴儿,而她,竟然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了这么久,那她岂不比他更傻。 “梅儿,”张玄琮欲言又止,无辜地眼神,望着沐歆宁,“若你不是,为何会出现在梅花树下,他们说,梅儿会在回来找我,在梅花树下。梅儿,我知道,你年长我两岁,怕世俗的眼光看我,怕毁了我前程,但是梅儿,我不在乎。” 明明是语无伦次的回答,答非所问,但沐歆宁却听得头晕,张玄琮一会儿梅花仙子,一会儿梅儿。 他果然是个痴儿。 “别再跟着我了!”沐歆宁冷下脸,喝道。 张玄琮停下了脚步,眼中的泪水打转。 可是,等沐歆宁再行一步,张玄琮跟一步,如此往复,沐歆宁实在没办法,道,“张公子,你跟着我也可以,但必须听我的。” “姐姐,”张玄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会儿,张玄琮仿佛忘了梅儿,开始喊沐歆宁姐姐。 “我叫沐宁。”沐歆宁,柳宁儿,才一日,她的名字,就换了好几个。 “宁姐姐。”让一个比她年长的男子,喊她姐姐,沐歆宁浑身不自在,但现在的张玄琮,似乎只有三岁的智商。 “走吧。”沐歆宁脸色渐缓,张玄琮破涕为笑,又搂住了沐歆宁的纤腰。 沐歆宁皱了柳眉,虽然张玄琮的言谈举止是三岁稚儿,但他,毕竟是个男子。 相府公子的这个招牌,确实好用,沐歆宁轻而易举地出了教坊司。 " 第三十九章 安求世间孤竹生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张玄琮虽然痴傻,但他相府公子的身份,确实不容置疑,冯迁带张玄琮来此,多半也是利用了他相府公子的身份,狐假虎威。 “宁姐姐,我们去哪?”由相府公子庇佑,沐歆宁轻而易举地出了教坊司。 沐歆宁高深莫测地道,“喝茶。” 茶楼之内,三教九流云集,其中,也包括来京应试的举子。 在沐歆宁的千叮万嘱之后,张玄琮才似懂非懂地道,“在外边,宁姐姐是丫鬟,我是公子。娘亲说,丫鬟是公子的人。那么宁姐姐,你就是我的人。” 沐歆宁因张玄琮的童言无忌,脸上泛红。 “公子,我们进去吧。”沐歆宁站在张玄琮身后,退了他一把。 其实,沐歆宁也是第一次上茶楼,以前,她是尚书府的大小姐,出了每月到潭柘寺上香,便一直待在府中,与世隔绝。 茶楼分二楼,一进门,便可见一处宽大的亭台。亭台上有一位歌女,怀抱琵琶,幽幽而唱,歌声婉转、动人。 刚上二楼,沐歆宁便抬眼看到临窗坐着一位白衣男子。 那白衣男子,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茶杯,几缕头发飘散,掠过他俊美绝伦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沉寂,与出尘。他的腰间,别了一支紫竹箫。 仿佛感受了沐歆宁探究的目光,白衣男子与她对视,眼中的冷漠,使得沐歆宁遍体生凉。 “张公子,”茶楼中,曾见过张玄琮的人,认出了他,道,“许久不见,张公子的品位,越来越与众不同。” “那当然。”张玄琮接着道,却不知别人在讽刺沐歆宁的丑陋之容。 “傻子与丑女,确实相配。”那人说完,众人哄堂大笑,哈哈---。 " 第四十章 安求世间孤竹生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曾经,沐歆宁以为她的这一生,就是遵从娘亲的遗愿,等曲倾宇榜上有名,她就下嫁与他,为他生儿育女。可惜,事与愿违,曲倾宇嫌弃她的丑容,不愿娶她。 说来可笑,为了这个男子,她千方百计地破坏沐尚书的谋划,放下矜持,主动求婚,可他却毫不领情,反而怨她毁了他的前途。 他难道不知,若她的容颜依旧,以他的身份,怎能娶到她。 咳咳,冷风入口,沐歆宁忍不住咳嗽起来。如今,她虽然逃离了尚书府,却掉落了夏子钰设下的陷阱。 沐歆宁素手紧握,既然逃得了第一次,便能逃过第二次,她沐歆宁的命运,岂能掌握在他人之手。 耳旁悠悠的琵琶声,伴着此起彼伏的喧闹,沐歆宁明眸半阖,余光中,依稀见容貌姣好的歌女,朱唇微启,唱着扣人心弦的词曲。 顺着歌女痴迷的目光,沐歆宁看到了临窗而坐的一位白衣男子。 薄纱飞舞,那白衣男子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茶杯,几缕头发飘散,掠过他俊美绝伦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沉寂,与出尘。他的腰间,别了一支紫竹箫。 仿佛感受了沐歆宁探究的目光,白衣男子与她对视,眼中的冷漠,使得沐歆宁遍体生凉。 “张公子,”茶楼中,曾见过张玄琮的人,认出了他,道,“许久不见,张公子的品位,越来越与众不同。” “那当然。”张玄琮接着道,却不知别人在讽刺沐歆宁的丑陋之容。 “傻子与丑女,确实相配。”那人说完,众人哄堂大笑,哈哈---。 " 第四十一章 丑颜也能登大雅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张玄琮见众人大笑,竟也跟着笑,秦公子幸灾乐祸地暗忖道,痴儿果然是痴儿。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相府公子,先帝曾御笔亲点的状元爷张玄琮张公子。”秦公子指着张玄琮,向他身旁的几位举子,大声介绍道。 一提相府公子,何人不知,那一朝坠马成痴儿的状元爷。 张相爷权势熏天,而他的儿子,不是死,便是痴,莫非真是善恶循环,天理昭彰,众人心中腹议,望向张玄琮的眼中,多了几分惋惜。 “她弹得不好听。”张玄琮毫无所觉,一开口,便语惊四座。 “鸢儿姑娘的琵琶,可是京师一绝,怎会不好听。”一个傻子,懂什么曲律,秦公子挑衅地道,“张公子,她弹得不好听,还有谁弹得好听?” 沐歆宁暗道不妙。 “她?”秦公子见张玄琮看着沐歆宁,不屑地道,“一个丑女?” “就是她,”张玄琮负气地道。 “好,张公子若输了,可要愿赌服输。”秦公子也顾不上张玄琮是不是傻子,贪婪地瞅了瞅张玄琮腰间的玉坠,厚颜无耻地道。 张玄琮腰间的独山玉,一看便是进贡皇家的御用之物,张相爷身为宰辅,自然少不了皇上的赏赐,看来传言不虚,张相爷对这个痴儿,确实关爱有加。 张玄琮看了看沐歆宁,点了点头。 秦公子走至亭台,大声道,“张公子觉得鸢儿姑娘的琵琶声,不如他的婢女。各位在座的,便是证人,看看张公子的婢女到底是不是比鸢儿姑娘更精通曲律。” 秦公子一说张公子的婢女,众人这才发现,在张玄琮的身后,站着一位素衣女子,女子低着头,身形婀娜,但她的脸上,却有几道结了疤的红痕,众人惋惜之余,有暗叹,一个痴儿,带着一个毁了容的婢女,这相府的人,确实与众不同。 独山玉,是皇家贡品,拿御赐之物来作赌,万一输了,罪名不小。让一个丑陋的婢女来比试,痴儿果然是痴儿。 鸢儿姑娘的琵琶声,远近闻名。沐歆宁暗叹,若比琵琶,确实技不如人。 但没规定,一定要选用琵琶。 “这位公子,可否借萧一同。”沐歆宁来至白衣男子的面前,看着他腰间的紫竹箫,道。 “大胆。”还未靠近,白衣男子身边的小厮,便长剑出销,拦住了沐歆宁。 " 第四十二章 御赐之物做赌压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好狂妄的口气! 一个丑陋的相府婢女,竟不知天高地厚地要与鸢儿姑娘比试音律,秦公子与几位同来的举子目露讥讽,而茶楼内的所有人皆笑着摇头,就连正怀抱琵琶吟唱的鸢儿姑娘,也不禁抬头,不可思议地望向了沐歆宁。 沐歆宁丹唇勾笑,若她报出昔日之名,他们或许就不会有这般反应了。尚书府的大小姐,本就是名动京师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张公子,若你输了,该如何?”秦公子贪婪地瞅了瞅张玄琮腰间的独山玉,道,“到时,张公子可要愿赌服输啊。” 沐歆宁冷笑,原来这个秦公子是看中了张玄琮身上的独山玉,有眼光。这独山玉,乃进贡皇家的御用之物,张相爷身为宰辅,自然少不了皇上的赏赐。这位秦公子来势汹汹,似乎是冲着张玄琮而来,只是这样报复一个痴儿,确实够厚颜无耻。 “当然。”张玄琮安稳地坐在花梨木椅上。 张玄琮的信任,让沐歆宁心生愧疚,独山玉是皇家贡品,拿御赐之物来作赌,万一输了,罪名不小,这个痴儿,竟如此信任她。 秦公子得逞地一笑,大步至亭台,朗声道,“各位,张公子觉得鸢儿姑娘所弹的琵琶,不如她的婢女,在座的各位,可否为在下做个证。看一看张公子的婢女到底是不是比鸢儿姑娘更懂音律。” 秦公子一说完,整个茶楼内震惊。 敢说鸢儿姑娘的音律不如一个丑陋的婢女,这不是指鹿为马吗?一个小小的婢女,怎能抵过芳名远播的鸢儿姑娘。 众人看了看沐歆宁,他们的眼中,多是鄙晲。 沐歆宁浅笑无声,到底是否是技不如人,一比便知。 沐歆宁站在二楼的栏杆处,笑眸清冷,迎上整个茶楼内所有人的目光,却毫无俱意。 此时,众人才发觉,或许,这个婢女非比寻常。 “这位公子,可否借箫一同。”沐歆宁移步至白衣公子的面前,盯着他腰间的箫问道。箫的音质优劣,与选用的材质极为相关。紫竹箫乃箫中上品,选三年以上,冬至到春分期间采伐的老竹,竹质坚实,竹花均匀,管身圆满、纹理细密顺直。 " 第四十三章 紫竹箫知音难求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箫的音质优劣,与选用制箫的材质极为相关,沐歆宁精通音律,自然一眼便能认出系在白衣男子腰间的紫竹箫,乃箫中上品,圆满细密的管身,竹花均匀,至少是选用三年以上,而且还是采自残冬至仲春之时的老竹所制。 想要与擅于琵琶的鸢儿姑娘一教高下,手中若无上好的乐器,怎么行?更何况,她要的,并非是不分伯仲,而是一曲惊人。 “放肆!”还未靠近,白衣男子身旁的护卫,便长剑出鞘,拦住了沐歆宁。 削铁如泥的长剑,分毫不差地抵在沐歆宁的胸前,银光森寒,锋芒毕露,若是寻常女子遭此劫持,怕是多半早已瘫软在地,吓得瑟瑟发抖,但沐歆宁依然面色如常,她纤手轻抬,碰了碰身前的长剑,嗤笑道, “我一个弱女子,既不会武功,又不会使毒,怎会伤及你家公子?” 沐歆宁谈笑间,从容自若,明明是她无理在先,可经她这般一说,仿若是那位白衣公子恃强凌弱,欺负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止言,退下。”白衣公子冷眸一笑,这个相府的婢女,倒是胆大得很啊,借他的箫,却还能借得如此的理直气壮。 相府不愧是相府,就连一个小小的婢女,都被调教的有勇有谋,远胜于一般的官宦小姐。 名唤止言的护卫,迅速地收回长剑,恭敬地退至白衣公子的身后。 沐歆宁浅浅一笑,好个从善如流的白衣公子。 “姑娘,你我之间似乎素未平生,又无交情可言,我为何要将箫借给你?”白衣公子用茶盖漫不经心地拨开茶叶,轻抿一口,清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箫韶出碧落,飞鸾下九霄。”沐歆宁清眸含笑,一字一句地道,“世间知音难求,公子,这个理由,够不够!” 丑不忍睹的脸上,惟独那双明眸,犹如蕴含着万丈光芒,竟教人移不开眼。 白衣公子失神过后,愈加觉得不可思议。 “拿去吧。”这个女子确实够狂,有胆识,他果然是不虚此行。 白衣公子解下腰间的紫竹箫,放在桌上。这一举动,惊得止言瞠目结舌,紫竹箫是他家公子的随身之物,更不容许他人触碰,就连主子最疼爱的表小姐都不行,更何况是这个陌生的丑陋女子。 “多谢公子。”沐歆宁取过箫,拂过箫上纹理清晰,一行小字,跃入眼底,‘安求世间孤竹生’。 沐歆宁呆呆地望着这行小字,心思百转。 “张公子,你家的婢女到底会不会音律啊?”秦公子不耐烦地叫嚣道,秦公子这一喊,茶楼内的人,便有几个开始起哄与讥笑,“傻子的话,也能信。” 沐歆宁静敛心神,高雅的曲乐,需心神相合,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 " 第四十四章 一曲乌生惊四座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安求世间孤竹生! 隽秀的字体,柔韧如蒲草,行云似流水,沐歆宁心中颤动,这字迹,明明是出自她之手,可为何,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他是谁? 她认识他吗? 沐歆宁脸色多变,越想却越头痛欲裂。 “张公子,你家的婢女到底会不会音律啊?”秦公子不耐烦地叫嚣道,秦公子这一喊,茶楼内的人,便有几个开始起哄与讥笑,“傻子的话,也能信。” 沐歆宁静敛心神,高雅的曲乐,需心神相合,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 两手持箫,手指自然弯曲,箫声缓缓而出。 白衣男子眉间一挑,紧紧地握住了手中的茶杯。 这箫声,初而缓,变徽之后,转悲凉,犹如寒鸦栖枯枝,双燕顾盼飞,一股压抑、撕裂般的疼痛,直刺胸中,生又何欢,死亦何难。 欢声笑语的茶楼,顷刻间,一片寂静。 众人恍然未觉时,却潸然泪下。 “这是什么曲,竟然这么悲伤?”一人刚出声,可有举子道,“是乌生。” 白衣男子不敢置信地起身,望向沐歆宁的眼中,多了份不可置信,与复杂。 乌生,她竟然吹出了曲乐中最难的乌生。 箫声继续,白衣男子低吟道,“ 乌生**子,端坐秦氏桂树间。 唶我!秦氏家有游遨荡子,工用睢阳强,苏合弹。左手持强弹两丸,出入乌东西。 唶我!一丸即发中乌身,乌死魂魄飞扬上天。阿母生乌子时,乃在南山岩石间。 唶我!人民安知乌子处,蹊径窈窕安从通,白鹿乃在上林西苑中,射工尚复得白鹿脯。 唶我!黄鹄摩天极高飞,后宫尚复得烹煮之。鲤鱼乃在洛水深渊中,钓竿尚得鲤鱼口。 唶我!人民生,各各有寿命,死生何须复道前后。” " 第四十五章 遣情伤形同陌路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按在箫上的素手,在听了白衣公子的低吟,下意识地顿了顿,她真的认识他吗? 沐歆宁娇躯僵直,不自觉地,似乎又吹乱了羽音。 盈盈之眸,跌入震惊错愕的眼中,仿若搅乱了一池春水。 白衣男子面色如常,目不转睛地盯着沐歆宁,细细描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脸庞,一样的高傲,一样的轻狂,但她,又怎会是她,又怎能是她! 一个是相府的卑微婢女,一个是九重宫阙中的鸾凤,芸芸众生,只是一个巧合罢了,白衣男子低低一笑,笑得几分苦涩,几分酸楚,几分无奈。 白衣男子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深深地刺痛了沐歆宁,沐歆宁呼吸窒息,胸中仿佛有万千的悲愤,万千的不甘,犹如生生不息的碧草,随时要破土而出。 她想靠近他,触摸他的眉宇,却抵不过心中的害怕。 心中沧浪席卷,连带着她的箫声,如泣如诉,令茶楼内的人,听得几乎生不如死。 亭台上的鸢儿姑娘,见白衣男子与沐歆宁一个吹箫,一个低吟,如此默契,早已娇颜失色,眼中的嫉恨,毕现无疑。 乌生,跋涉千里落于秦氏桂树,仍逃不过被捕杀,被宰割,被射杀的命运,沐歆宁屏气收尾,泪影眼睫,是啊,命运一旦注定,无论逃得多远,藏得多深,结局依然不会变。 “姑娘,小心。”沐歆宁一个踉跄,却落入了一个带着淡淡竹叶清香的怀中。 “多谢公子。”沐歆宁抚胸站起,不敢瞧,那云淡风轻的俊容,她这是怎么了? 白衣公子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 " 第四十六章 云雷屯论之经纶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抚胸退后一步,双手奉上紫竹箫,“物归原主,多谢公子仗义相助。” 白衣公子接过紫竹箫,紧紧地握住紫竹箫上的余温,怅然若失。 悲戚的箫声,早已停歇,但浑然未觉的茶楼众人,仍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 “姑娘的音律远在鸢儿之上,鸢儿甘拜下风。”来至二楼的鸢儿姑娘,拦住沐歆宁的脚步,盈盈下拜。 沐歆宁面色清冷,不理会鸢儿,使得鸢儿愣在当场,好个不知好歹的女子。不过是个小小的相府婢女,竟也狂也这样。 张玄琮抚掌笑道,“你输了。” 秦公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之极,他竟然输给了一个傻子。 “秦公子,请留步。”沐歆宁喊住秦公子,正当众人以为沐歆宁要刁难秦公子时,却听她道,“秦公子,还有闲情雅致在这里喝茶,风花雪月,不知大祸临头吗?” 秦公子一脸迷惑地看向沐歆宁。 只听她继续道,“今年春闱,诸位公子应试,不怕一个李翰林的祸事,到你们头上。” 此言一出,又令刚刚回神的茶楼中人,震惊当场。 当众谈文字冤狱,矛头直指朝廷,这份胆量与气度,不禁使得在场的举子,肃然起敬,是啊,一旦在春闱中写错一个字,便有可能招来满门大罪。 这些人越想越怕,几乎人人自危。 “走。”趁着众人沉思,沐歆宁拉着张玄琮离开,惟独那清雅至极的白衣公子,至始至终都盯着她,若有所思。这个女子借此造势,她与李翰林是什么关系,难道她真的是?想到此,白衣公子的脸色,复杂多变,甚至有一抹阴冷与决绝,乍现。 “主子。”鸢儿恭敬地道。 “静观其变。”李翰林的事,有人捷足先登,替他插手,他何乐而不为,最多在后面推波助澜一番。 " 第四十七章 谈笑之间起波澜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秦公子不安地停下脚步,不解地望着沐歆宁,他的身份虽不及张玄琮这个相府公子尊崇,但好歹也是出自书香门第,当朝御史之子。这场比试,他是输了,但并不代表他可以任由这个丑陋、卑贱的婢女,肆意辱骂,诅咒。 呵呵---娇脆的笑声,越来越绚丽。 一笑之后,沐歆宁发觉刚刚的窒息全然消失,她倨傲扬眉,扫过气得不轻的秦公子,及与他同来的几位举子,在微转明眸,看着茶楼内的所有人,挑衅道,“在座的诸位,想必有不少是参加今年的春闱,不过,小女子奉劝各位,还是及早回乡。” 顿了顿,沐歆宁满意地看着众人惊愕的眼神,继续道,“寒窗十载登龙门,一遭文字惹祸端。书生意气,满腹诗华,终被才名负。”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当众谈文字冤狱,矛头直指朝廷,沐歆宁的这份胆量与胸襟,使得在场的文人举子,又惊又敬。是啊,一旦在春闱中写错一个字,便有可能招来满门大罪。 这些举子越想越怕,几乎人人自危。 “走。”趁着众人沉思,沐歆宁拉着张玄琮离开,惟独那清雅至极的白衣公子,至始至终都盯着她,若有所思。这个女子借此造势,她与李翰林是什么关系,难道她真的是?想到此,白衣公子的脸色,复杂多变,甚至有一抹阴冷与决绝,乍现。 “主子。”鸢儿恭敬地道。 “静观其变。”李翰林的事,有人捷足先登,替他插手,他何乐而不为,最多在后面推波助澜一番。 " 第四十八章 为造势锋芒毕露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满意地将茶楼中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顿了顿,她继续道,“十载寒窗登龙门,一朝文字惹祸端。书生意气,满腹诗华,终被才名负。”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当众谈文字冤狱,矛头直指朝廷,沐歆宁的这份胆量与胸襟,使得在场的文人举子,又惊又敬。是啊,一旦在春闱中写错一个字,便有可能招来满门大罪。 这些举子越想越怕,几乎人人自危。 “走。”趁着众人沉思,沐歆宁拉着张玄琮离开,惟独那清雅至极的白衣公子,至始至终都盯着她,若有所思。这个女子借此造势,她与李翰林是什么关系,难道她真的是?想到此,白衣公子的脸色,复杂多变,甚至有一抹阴冷与决绝乍现。 “主子。”鸢儿恭敬地道。 “静观其变。”李翰林的事,有人捷足先登,替他插手,他何乐而不为,最多在后面推波助澜一番。 “宁姐姐,”出了茶楼,张玄琮指了指胸口,“刚刚你吹得是什么,害得琮儿好难过。” 想不到,他一个痴儿,竟也听懂了。 沐歆宁刚欲作答,却听到一声“闲杂人等,回避。” 她站在人群中,看到一群侍卫开道,明黄旌旗,凤辇,还有大批的宫娥,太监,浩浩荡荡地过来。 是沐妃娘娘啊。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声。 " 第四十九章 青出于蓝胜于蓝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她便是如今正得圣宠的沐妃娘娘。”秦公子突然出声,接过青衫文士的话,言语之间,竟带着几分倾慕,“传言,沐妃娘娘仙姿佚貌,才华无双,此生若能得见沐妃娘娘凤颜,秦某死而无憾。” 但秦公子怎知,他心中念念不忘的真正的沐妃娘娘,此刻正在他的眼前,而且,还是那个被他骂之为低贱的婢女。 或许,在座的茶楼中人皆心里清楚,在这宗文字冤案中,最无辜的,莫过于从不卷入朝廷纷争的李翰林,但又如何,自古权力相争,死一两个无辜的朝臣,何足道哉。 沐歆宁的唇边,勾引一抹浅浅的笑意,似讽刺,有悲凉,但更多的,是无奈。 “这为区区文字,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天理何在!” ---- 一时间,茶楼内群情激奋,文人雅士、书生举子更是口诛笔伐,义愤填膺,而挑起事端的女子,却趁机拉着痴傻的相府公子,逃之夭夭。 但沐歆宁怎么也想不到,她今日的救师之举,却为整个夏侯王朝的千秋国祚埋下了隐患,而这一年,便是史称嘉禾之乱的开端。 白衣公子仿佛对茶楼中的喧嚣,充耳不闻,他依然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目送着沐歆宁逐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造势救人,而不费一兵一卒,她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公子。”一道娇柔的声音,伴着环佩清脆,唤回了白衣公子片刻的失神。 唇角的笑倏然散去,冷眸乍现,白衣公子起身离座,与鸢儿姑娘擦肩而过。 “借势起势,推波助澜。”白衣纷飞,清雅绝伦,待鸢儿姑娘抬首时,只留下淡淡的竹叶清香。 鸢儿眼中含泪,朝着白衣公子屈膝行礼,恭敬地道,“公子慢走。” " 第五十章 沐妃娘娘千千岁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出了茶楼,沐歆宁放开了张玄琮。 张玄琮不安地扯了扯沐歆宁的衣袖,沐歆宁停下脚步,不解地望着这位痴傻的相府公子。 “宁姐姐,你刚刚吹的曲子,听得琮儿好难受。宁姐姐,琮儿是不是快要死了,”张玄琮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可怜兮兮地道,“这里很疼。” 想不到,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痴儿,竟也听懂了乌生中的悲凉。 沐歆宁刚欲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声紧接一声的“闲杂人等,回避。” 须时,大批的宫中侍卫,持刀而至,并将京师街上的百姓,驱赶到两旁。 是沐妃娘娘啊。 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了声。 沐歆宁还未回过神,便见前面的人,纷纷跪倒在地,高呼,“沐妃娘娘千千岁。” 明黄的旌旗,十六抬大轿,衣着华丽的宫娥,成千的皇家侍卫,浩浩荡荡地过来。 沐妃虽为四妃之一,但今日出宫,却用了皇后的仪仗。沐歆宁暗暗吃惊,难不成,世间传言皇上对沐歆婉宠爱有加,竟是真的。 风吹起轿帘,沐歆宁看到了坐在轿中的沐歆婉。三个多月未见,她这个妹妹,仿佛脱胎换骨,愈加的雍容华贵,却也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双疲倦的眼睛。 沐歆婉,你是否后悔进宫了。尔虞我诈的宫中生活,是你费尽心机想要的吗? “大胆刁妇,还不跪下。”持刀的宫中侍卫,见沐歆宁肆无忌惮地盯着大轿中的娘娘,怒骂道,“乡野丑妇,跪下。” " 第五十一章 不知是福还是祸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正一品的沐妃娘娘出行,其采用的仪仗,竟堪比六宫之主的皇后,明黄的旌旗,迎风招展;十六抬大轿,奢华无比。一群衣着华丽的宫娥,护轿而行;成千的皇家侍卫,紧随其后。 沐歆宁暗暗吃惊,皇上果然对沐歆婉宠爱有加,只是这宠爱,不知是福,还是祸? 风吹起轿帘,沐歆宁看到了坐在轿中的沐歆婉,一袭芙蓉色的罗裙,衣襟上绣有暗金丝勾勒的五翟凌云花纹,发髻上,坠着长长流苏的金步摇,左右摇摆。额前垂下的一颗圆润的宝石,光华流动,璀璨闪耀。慵懒地靠在轿沿,散发着尊贵之气。 三个多月未见,她这个妹妹,仿佛脱胎换骨,愈加的雍容华贵,反观她自己,面容苍白,素朴衣服,丑陋之容,沐歆婉,现在,你还对我嫉妒吗? “大胆刁妇,还不跪下。”持戟的宫中侍卫,见沐歆宁肆无忌惮地盯着大轿中的娘娘,长戟一挥,狠狠地打在沐歆的背上,怒骂道,“乡野丑妇,跪下。” " 第五十二章 世间浑浊宁作痴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乡野丑妇,跪下!”厉喝声后,那名狐假虎威的宫中侍卫,将手中的长戟一挥,狠狠地打在了沐歆宁的背上。 沐妃娘娘千千岁---- 跪在地上的京师百姓,见宫中侍卫动怒,皆怕得瑟瑟发抖。宫中侍卫,皇家威仪,岂是他们这种平头百姓能招惹的?为了不受牵连,他们卑微地俯身叩首,一遍遍地高呼,“沐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而素衣傲立的沐歆宁,紧咬贝齿,寸步未动,竟生生承受了宫中侍卫那手中长戟的重打。 她倔强地抬首,望着跪满一地的京师百姓,眼底冷笑:沐妃娘娘又如何,纵使位于众妃嫔之首,纵使圣宠不衰,也不过是皇帝的一个妾,而非妻。 殷红的鲜血,从沐歆宁的嘴角涌出,一滴又一滴,落在她的素衣上,落在黄尘飞扬的地上,但她,依然是孤傲地站直身子,不惧不畏,目光坚定。 年轻的宫中侍卫,见沐歆宁冥顽不灵,手中的长戟一顿,这是哪来的疯女人,竟然不怕死。 “宁姐姐---”正趴在地上,学众人跪拜的张玄琮,见沐歆宁被打,忙起身护在沐歆宁的面前,气愤道,“你敢打她!我要回府告诉爹爹,让爹爹重重治你的罪。” 张玄琮痴傻的模样,三岁稚子般的言语,惹得一干宫中侍卫讥诮:原来是个傻子。 “傻子,滚一边去。”那毒打沐歆宁的宫中侍卫,更是气焰嚣张地一脚踢开张玄琮,随后,他又手起戟落,打向沐歆宁时,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狠。 “不要打她,坏人,你是坏人!”张玄琮哭着从地上爬起,一个箭步,冲过去,将持戟的宫中侍卫撞开,并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沐歆宁,上下察看,“宁姐姐,你哪里疼,琮儿帮你吹吹。” 沐歆宁面白如纸,虚软地靠在张玄琮的身前,含泪嗔道,“傻瓜。” “尔等惊扰沐妃娘娘的凤驾,死不足惜。”宫中侍卫勃然大怒,挥戟横指,戟尖银光,锋芒乍现。 沐歆宁安抚了张玄琮几句,便猛然抬首,冷笑道,“光天化日,当着一城百姓,你一个小小的宫中侍卫,也敢滥用死刑,草菅人命!” 女子面冷如霜,倨傲逼视,竟让那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宫中侍卫,生出几分胆怯之心。 这时,十六抬大轿停下,一位身着宫装的女官,疾步走来。 “出了何事?” 沐歆宁听到这女官熟悉的声音,心中大惊。 是秋雁。 " 第五十三章 主仆相见竟不识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面冷如霜,倨傲逼视,竟让那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宫中侍卫,生出几分胆怯之心。 沐妃出行,仪仗逾矩,已受世人诟病,若再添上一宗当众纵容侍卫欺凌百姓的大罪,不知在京的举子与士林中人,又该如何看待? 文字冤狱,逾矩悖礼,草菅人命,---,这些事,一旦经有心人挑拨,在今年来京参加应试的举子中流传,虽无法动摇国祚,但也足以惊动九重宫阙中的君王。 这时,十六抬大轿停下,一位身着宫装的女官,疾步走来。 “出了何事?” 沐歆宁听到这女官熟悉的声音,心中大惊。 是秋雁。 “张公子,”沐歆宁附在张玄琮的耳旁,虚弱地道,“抱我。” 张玄琮愣了愣,痴傻的脸上,出现一抹红晕,随后,他拦腰抱起沐歆宁。 “不得无礼,这位是张相爷的公子。”秋雁笑了笑,那名侍卫,一听张相爷之子,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小的有眼无珠,张公子恕罪。” 张相爷权倾朝野,膝下就只剩下一子,虽然张公子痴傻,但身份摆在那,岂是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得罪得起。 秋雁望了望张玄琮怀中的女子,衣着素朴,青丝遮面,虽看得不真切,但未再细想。 原来傻子也懂得怜香惜玉,秋雁摇头暗笑,丝毫未发觉,张玄琮怀中的女子,就是她原先伺候的主子,沐歆宁。 秋雁离开后,朝轿子的沐歆婉低语了一番。 “是相府公子啊。”轿中的沐歆婉,轻叹了声,然后道,“走吧。” " 第五十四章 浮生叹世事皆换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果然都变了,连这个丫鬟,也变了。沐歆宁叹息道。 那名侍卫,一听张相爷之子,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小的有眼无珠,张公子恕罪。” 张相爷权倾朝野,膝下就只剩下一子,虽然张公子痴傻,但身份摆在那,岂是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得罪得起。 秋雁望了望张玄琮怀中的女子,衣着素朴,青丝遮面,虽看得不真切,但未再细想。 原来傻子也懂得怜香惜玉,秋雁摇头暗笑,丝毫未发觉,张玄琮怀中的女子,就是她原先伺候的主子,沐歆宁。 秋雁离开后,朝轿子的沐歆婉低语了一番。 “是相府公子啊。”轿中的沐歆婉,轻叹了声,然后道,“走吧。” " 第五十五章 闹刑场痴傻难辨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秋雁当众宣读沐妃娘娘的口谕,并下令抓了那名仗势欺人的宫中侍卫,此举,自然是大快人心,而沐妃娘娘深明大义,贤德与仁慈,也深深地留在了京师百姓的心中。 “是相府公子啊,可惜,可惜---,”坐在十六抬大轿中的沐歆婉,听了秋雁的回禀之后,团扇捂嘴,低低笑了声,然后道,“走吧。” 沐妃娘娘的仪仗,浩浩荡荡地散去,而跪在地上的百姓,也接二连三地起身,顷刻间,京师大街恢复了寻常的繁华。 如潮的人流,来来往往。 “张公子,放我下来。”沐歆宁的声音虚弱,张玄琮一听,脸上又乍现晕红,小心地放下沐歆宁。 沐歆宁几乎站立不稳,只能半倚在张玄琮身上。 望着远去的黄尘飞扬,沐歆宁眼神幽深,沐歆婉在这个时候出宫,到底是为什么? 杀人灭口?世人皆知,李翰林是沐妃娘娘的老师,现在李翰林行刑,身为弟子的沐妃,怎能无动于衷。 “宁姐姐,你怎么了?”张玄琮紧张地问道,又将那瓶药,递到了沐歆宁的面前。 “张公子,记住我的话,不是自己的东西,就别留在自己身上。”沐歆宁拿过药,一手甩了出去。 沐歆宁的身上,有医谷主人的疗伤药,别说这一般的药,即使是真的御赐之药,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丢弃。 噢,张玄琮似懂非懂。 “张公子,带我去刑场。”沐歆宁浑身无力,只能依靠张玄琮。 " 第五十六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当年,李翰林不顾世俗,收一女子为学生,此事曾轰动一时,既然沐歆婉顶了她的身份,便不能不考虑李翰林的存在。今日午时,李翰林问斩,身为弟子的沐妃娘娘,若无动于衷,岂不会落人口实。 沐歆宁这样一细想,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杀人灭口! 只要李翰林一死,沐歆婉这个沐妃娘娘,就从此高枕无忧了。 “宁姐姐,你怎么了?”张玄琮扶着沐歆宁,一脸地不安,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瓷瓶,忙递到沐歆宁的面前,“宁姐姐,那位宫女姐姐说,只要在你的伤口处涂一点,你就不会疼了。宁姐姐,你哪里疼,琮儿帮你涂。” 沐歆宁一听张玄琮提及秋雁,脸色一冷。 她一手拿过瓷瓶,放在鼻下闻了闻,什么名贵之药,不过是些女子用的胭脂水粉。 “张公子,记住我今日的话,不是自己的东西,就千万别留在身上。”世间险恶,亲人都随时会相互出卖,更何况,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沐歆宁拿过药,用力地甩了出去。她的身上,有世人趋之若鹜的疗伤圣药,医谷主人亲自配置,即使那瓶真是御赐之药,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寻常之物,到最后,她仍然会毫不犹豫地丢弃。 噢,张玄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宁姐姐是好人,琮儿听宁姐姐的。” 好人? “傻瓜。”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刚教完,这个痴儿又忘了。 沐歆宁莞尔一笑,苍白的脸上,凝起正色,“张公子,带我去刑场。” " 第五十七章 茶楼一曲弦外音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张玄琮清澈的眸子,忽明忽暗,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宁姐姐是好人,琮儿听宁姐姐的。” 好人? 沐歆宁莞尔一笑,这个痴儿,她刚教完他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怎么又忘了。 若她是好人,便不会将他一个痴儿卷入这场是非之中。 “张公子,带我去刑场。”沐歆宁脸色一转,正色道。 在这个时候,沐歆宁也只能依靠张玄琮,她现在重伤未愈,又加上刚刚侍卫的重打,即使是夏子钰的药再名贵,也不是仙丹,一服就见效。 沐歆宁伏在张玄琮的背上,闭眸小憩,而张玄琮却一路之上,喋喋不休。 若让张相爷看到,他这个呵护备至的儿子,听任一个女子摆布,还一脸兴奋,不知该做何想。 “你来了。” 张玄琮背着沐歆宁刚步入距刑场百步,便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张玄琮抬头,一见那男子,不正是茶楼中的那位对文字狱义愤填膺的青衫文士。 青衫男子从张玄琮的背上,抱下沐歆宁,探了探她的脉,摇了摇头。 “贺槿之,劳烦你了。”沐歆宁从怀中取出染血的锦帛,交给贺槿之。 世人皆知李翰林门下只收了沐歆宁一个女学生,却不知,他还有一个弟子,这个弟子,便是不慕功名,喜欢游历天下的贺槿之。此事,除了李翰林师徒三人,就连李翰林的女儿,都不知道。沐歆宁只知贺槿之神秘难测,或许,就连贺槿之这个身份,也是假的。 “宁儿,我好歹还是你的师兄。”贺槿之无奈的笑了笑,“ 当年,老顽固收了这个清冷的女子为徒,着实吓了他一跳,而这些年,这个女子不仅不喊老顽固一声师傅,对他这个师兄,更是视而不见。 “小师妹,要是你不吹那曲乌生,我都认不出你。”乌生一曲,贺兰槿曾偶然听到沐歆宁吹过,故而记住了。 手机小说阅--拉牛牛--请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公车、地铁、睡觉前、下班后想看就看。 " 第五十八章 茶楼一曲弦外音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宁儿,其实---”贺槿之欲言又止,其实他想说,即使她不吹那曲《乌生》,即使她毁了容颜,他一样也能在万人之中,将她认出。 见沐歆宁疑惑地望着他,贺槿之又恢复了嬉笑,“宁儿,这个给你。据说,这个药专治伤疤---” “我不需要。”沐歆宁一口拒绝,“贺槿之,放我下来。” 嬉笑的眼中,闪过一丝伤痛。 宁儿,你为何能容许一个傻子近身,却永远距我千里之外。贺槿之暗叹一声,将沐歆宁放在地上。 “你可以走了。”沐歆宁顺势靠在路边的树上。 “好。”贺槿之苦笑,过河就拆桥,这个女子的心,果然是冷的。 “别任性,这药你拿着。”贺槿之又重新将药放在沐歆宁的手上,“不许扔了,你看看你这样子,万一以后找不到夫家,师兄怕你懒上师兄。” “哈哈,师兄开玩笑的。”沐歆宁脸上一冷,贺槿之忙逃之夭夭。 “这个傻子,师兄也带走了。”拉上相府公子聚众闹事,再合适不过。 “宁姐姐---呜呜---”可怜的相府公子,还未明白怎么一回事,便被贺槿之带走。 手机小说阅--拉牛牛--请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公车、地铁、睡觉前、下班后想看就看。 " 第六十章 忆往昔烟水茫茫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若哪日沐歆宁肯开口喊贺槿之一声师兄,他是否得高呼老天终于开眼了呢。 “这个傻子,师兄也带走了。”拉上相府公子聚众闹事,再合适不过。 “宁姐姐---呜呜---”可怜的相府公子,还未明白怎么一回事,便被贺槿之带走。 沐歆宁遥遥望了刑台上的李翰林,心中一松,终于体力不支,朝着地上倒去。 “宁儿--”似梦似幻的呼喊,隔着云端,仿佛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 沐歆宁的眼,放心地阖上。 她只知道,她相信这个拥她入怀的男子,因为在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熟悉的竹叶清香。 手机小说阅--拉牛牛--请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公车、地铁、睡觉前、下班后想看就看。 " 第六十一章 惊闻大小姐未死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午时三刻未到,刑场之地,却已被京师的百姓围着水泄不通。 自古以来,不乏看热闹之人,亦不乏幸灾乐祸之徒。 今日奉命监斩的官员,是张相爷的门生。此人年约四十,长得脑满肠肥,即使穿了一身像模像样的官袍,也无一丝威严之气。 沐歆婉隔着帘子而坐,雍容华贵。 “娘娘,下官已将李大人放到最后一个问斩。”正当监斩官为自己的阿谀奉承沾沾自喜时,却惹了沐歆婉的一顿训斥,“李翰林虽未本宫的老师,但国法在前,本宫岂能徇私。” “是,是,下官知错。”监斩官吓得冷汗直流。 沐歆婉看了一眼秋雁,秋雁当场会意,走向刑台。 “李大人。” 刑台上的李翰林认识沐歆宁身旁的贴身丫鬟秋雁,故而丝毫没有怀疑。 “娘娘昨日鲁莽前来相见,已是冒险,如今---”李翰林一口饮下秋雁递来的酒,道,“望娘娘多保重。” 秋雁心惊,昨日沐歆婉一直待在宫中,怎么可能出来,再说,沐歆婉躲李翰林还嫌不急,更不会去见他,唯一的解释,昨日李大人见到的是----真正的大小姐。 大小姐未死? 秋雁倒酒的手,抖了一下。 “李大人,娘娘有事找奴婢,奴婢先行一步。” 秋雁心急之下,也顾不了什么,就忙跑到沐歆婉身边,回禀了此时,沐歆婉一听沐歆宁未死,甚至还留在京师,脸色多变,坐立不安。 手机小说阅--拉牛牛--请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公车、地铁、睡觉前、下班后想看就看。 " 第六十二章 惊闻大小姐未死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李翰林的一番肺腑之言,听得秋雁胆颤心惊。昨日沐歆婉一直待在宫中,怎么可能出来,再说,沐歆婉躲李翰林还嫌不急,更不会去见他,唯一的解释,昨日李大人见到的是----真正的大小姐。 大小姐未死? 秋雁倒酒的手,抖了一下。 “李大人,娘娘有事找奴婢,奴婢先行一步。” 秋雁心急之下,也顾不了什么,就忙跑到沐歆婉身边,回禀了此时,沐歆婉一听沐歆宁未死,甚至还留在京师,脸色多变,坐立不安。 “娘娘。”这时,尚书府的一个下人来报,说是沐歆婉的娘病危。 手机小说阅--拉牛牛--请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公车、地铁、睡觉前、下班后想看就看。 " 第六十三章 若事发一损俱损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婉心知沐尚书找她,定是有大事相商,故而,她一回到尚书府,便直奔二夫人的房间。 尚书府耳目众多,以沐尚书的谨慎,肯定会留在二夫人的房中,将戏演的逼真。 “爹--” 沐歆婉刚开口,沐尚书便忙打断,“你们都下去,娘娘,随我来。” 所有的下人退出二夫人的房中后,整个房中,就只剩下沐歆婉,沐尚书与躺在床上的二夫人。 “你们父女两慢慢聊。”忽然,躺在床上病危的二夫人坐起身,开口道。 沐歆婉早知娘在装病,现在,见二夫人开口讲话,也并不惊奇。 “爹,她没死,她没死---”沐歆婉忙抓住沐尚书的官袍袖角,吓得有些疯乱,“爹--她没死,我怎么办,该怎么办?” 沐尚书斥道,“慌张什么,你现在回宫,继续当你的沐妃娘娘,剩下的事,交给爹。” “我知道,在爹心里,我永远不如姐姐,”沐歆婉嘶吼道,“可是爹,现在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万一东窗事发,我死了,爹你也一样逃不掉。” 沐尚书怒道,“听爹的话,马上回去。聪明的话,再向皇上请求,绕李翰林一命。” 手机小说阅--拉牛牛--请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公车、地铁、睡觉前、下班后想看就看。 " 第六十四章 若事发一损俱损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婉抓着沐尚书官袍上的衣袖,吓得有些语无伦次。 她不要回到当初,沐妃之位是她的,是她的。 “慌什么,你现在回宫,继续当你的沐妃娘娘,剩下的事,交给爹。”沐尚书不悦的斥道。 “我知道,在爹心里,我永远不如姐姐,”沐歆婉嘶吼道,“可是爹,现在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万一东窗事发,我死了,爹你也一样逃不掉。” 沐尚书怒道,“听爹的话,马上回去。聪明的话,再向皇上请求,绕李翰林一命。” 沐歆婉不可置信,不杀李翰林,不是留着祸害。 “不成器的东西,这点小事,就吓到你了。”沐尚书自觉骂的有些过重,便缓了缓口气,劝道,“李翰林此罪,可大可小,既然死不了,就别再多生事端。他出言诽谤皇族,罪名是少不了,爹会安排此事,你马上回宫。” 手机小说阅--拉牛牛--请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公车、地铁、睡觉前、下班后想看就看。 " 第六十五章 忆往昔烟水茫茫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潭柘寺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地传来,悠远而深沉。 古木遮掩的禅房内,白衣公子盘腿而坐,将掌中的真气,源源不断地灌入沐歆宁的身上。 一别三年,再相见,她竟容颜尽毁。 真气撤回,沐歆宁软软地倒在白衣公子的怀中,而白衣公子的额上,冒着细细的汗珠。 “宁儿,若非你悖礼妄言,为师怎会封你记忆。”白衣公子的手,颤抖地抚上沐歆宁的面颊,“李翰林教你三年,令你名动京华,但他怎知,他所教的,为师早已教过你,只不过,你忘了而已。” 白衣公子的脸上,闪着一丝自豪,他安竹生的弟子,自然聪慧过人。他十八成名,世人称孤竹公子,而在那一年,他遇到了八岁的她,并收她为徒。 手机小说阅--拉牛牛--请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公车、地铁、睡觉前、下班后想看就看。 " 第六十六章 潭柘寺依然如初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师父,我不会放弃,若要我放弃,除非我死!”她的不知悔改,她的自负傲慢,气得他恼羞成怒,他教了她十年,难道是教她勾引自己的师父,大逆不道。 “为师不会让你死。”十八岁那年,若他不收她为徒,或许,这一切都会不一样。 “师父,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会安分守己,只求你让我待在你身边--”她的哀求,越来越低,及至倒在他的怀中。 一日为师,终生不变。 三年后的潭柘寺,似乎依然如初,但他知道,其实什么都变了,就如她。茶楼上她吹那曲乌生之时,她眼中的清冷孤傲,令他的心隐隐作痛,他不明白,他只是抹去了她的记忆,为何到最后,却将她灵动向善的本性也抹去了。 仿佛当沐歆宁是洪水猛兽般,安竹生下意识地推开她,落荒而逃。 “公子。”守在门外的止言,看到安竹生的失态,不安地唤道。 手机小说阅--拉牛牛--请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公车、地铁、睡觉前、下班后想看就看。 " 第六十七章 孤竹公子安竹生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长垣安竹生? 沐歆宁惊得抬首,正好迎上安竹生淡如止水的眼眸。 安竹生,人如其名,性情淡薄,孤傲如竹。他十八岁成名,文韬武略,无人能出其右。先帝几次下诏,请他入朝为官,皆被他婉言相拒。 传言,他胸藏百万兵,弹指间,定半壁江山; 传言,他孤傲如幽竹,十余年,飘渺无依着。 传言,他不好女色,避世间女子,犹如洪水猛兽,却仍令天下女子,趋之若鹜。 ---- 一袭白衣,腰佩紫竹箫,她早该想到是他,世人赞誉不绝的孤竹公子安竹生。 他温文尔雅,而她,亦不输他。 “安公子。”屈膝行礼,沐歆宁尽显官宦小姐的高贵风姿,却忘了,她现在假扮的身份,只是相府的一名婢女。 手机小说阅--拉牛牛--请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公车、地铁、睡觉前、下班后想看就看。 " 第六十八章 再相见悔之晚矣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这十余年来,安竹生几乎都忘了他的喜怒,修身,修性,他可以做到大事临前而面不改色,他可以做到临危而不惧,但偏偏每次遇到沐歆宁,他那引以为傲的修养,淡如止水的心境,都会被她的三言两语破坏殆尽。他很后悔,当初他为何要收她为徒,就因为她的身上有着那不可预知的天命? 若此时沐歆宁敢说一个是字,失去理智的安竹生,只怕真的会一掌直取沐歆宁的性命。 但现在的沐歆宁,早非当初的沐歆宁。或许,她曾经会因为安竹生的动怒,也委曲求全,以师为尊,可现在,沐歆宁忘了,安竹生更忘了,他已经封了她的记忆,更封了一个女子对他听之任之的痴心。 “旁人的生死,我管不了。安公子要把江山社稷,天下正道背在肩上,小女子钦佩之至,但---”沐歆宁一手甩开安竹生的钳制,冷冷地对上安竹生愤怒的双眼,“人各有志,小女子安于现状,只喜欢混沌度日,所以,求安公子不要把你的那套正义之论,强加于我。安公子若喜欢说教,我想,只需安公子一声召唤,便会有无数的女子,会跪求着安公子亲上她们府邸授业。我与安公子素昧平生,安公子,请问,你凭什么管我?” 沐歆宁言语中的挑衅越来越浓,安竹生气得全身颤抖,“凭什么管你,就凭我---我---” 安竹生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终是无力地咽下。 “就凭你孤竹公子名满天下,世人敬畏,我就得听你的话,放弃救人,呵呵,真是可笑至极?安公子,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若我要救人,哪怕负尽天下之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别说杀万人,即便屠戮千万人,千千万万人---” 啪,沐歆宁未完的话,淹没在安竹生用力地甩向她脸上的巴掌中,刺眼鲜红的手印,倔强的神情,映在安竹生震怒难消的眼中,心痛与悔恨交叠。 春节长假看小说,就上手机小说阅--拉牛牛--!请用手机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 " 第六十九章 杀她只在一念间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随着安竹生手中的力道加重,窒息般的感觉直逼沐歆宁,沐歆宁视线迷离,眼前逐渐地陷入了一片漆黑。迷迷糊糊中,她的脑海中仿若闪现了一些似曾相识地、凌乱的画面。 沉香冉冉,床帐纷飞,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跪在地上。 她是谁? 女子的哭泣声,连带着她也痛如刀割,那种痛,是她从未经历过的,仿若是心底撕裂般,生不如死。她看不清那白衣男子的脸,只看到那白色衣袍如雪,只听到女子悲哀地哭喊声。 “师父。”沐歆宁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这一声师父,仿佛从遥远而至,缥缈又不真切。 安竹生的手一颤,松开了沐歆宁,将她摔到了地上。 咳--咳---,沐歆宁难受地咳嗽,神志也逐渐地清醒。 “刚刚,你喊我什么?”他不是用家族世代相传的秘法封了她的记忆,为何她会记起。安竹生神色慌乱,仿佛沐歆宁的记忆,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无法磨灭的耻辱。 沐歆宁抚胸站起,艰难地开口,“世人皆说孤竹公子秉性淳善,从不杀生,即使是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都能以仁义教化。小女子自问平生从未杀人,更未做大奸大恶之事,安公子,你为何独独要对我除之后快,莫非我曾经,做了什么对不起安公子之事,使得安公子现在要杀我灭口。” “你胡说什么。”安竹生被说中心事,是啊,刚刚他居然失了理智,要杀了她。她的存在,就会玷污了他的声誉,礼教森严,他怎容许他的弟子爱上他。 沐歆宁一步不退,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脑中破碎的画面,白色衣袍,黑色绸鞋,女子的哭声,为何会这么的熟悉,他是他吗? 她真的认识他吗? 春节长假看小说,就上手机小说阅--拉牛牛--!请用手机访问,随时随地看小说! " 第七十章 旁敲侧击巧试探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极力回想着刚刚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哭得泪眼迷离的女子,她是谁,那个女子是谁?她在心里 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但偏偏,那熟悉而破碎的画面,犹如昙花一现般,突如其来而又虚无缥缈。 她仿若听到画面中的女子好像---好像喊那位白衣男子为师父。 师父? 沐歆宁心念乍起,唇角努动,却不料这喊得极轻极轻的一声‘师父’,还是让安竹生察觉了。 “住口!”安竹生闻言脸色大变,忙慌乱地厉声制止。 沐歆宁怔了怔,又试探性地喊了声师父,而安竹生惊觉自己失言,当场冷了脸。 沐歆宁自嘲地笑了笑,安竹生怎会是她的师父,且不说她身为尚书府的大小姐,这些年几乎待在府中足不出户,更不必说孤竹公子安竹生名满天下,自命清高,避天下女子尤嫌不及,又怎会纡尊降贵收一个闺中女子为徒。 “你走吧。”安竹生慌乱过后,又恢复了一如平日的淡然。 安竹生一松手,沐歆宁猝不及防,就跌坐在了地上。 纵使沐歆宁此刻心中满腹狐疑,但也不想再惹怒这位孤竹公子,她抬手理了理凌乱的发髻,又拂了拂衣衫上的尘灰,虽满身狼狈,却不失高贵。 “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刚走了两步,安竹生淡漠地声音又一次在沐歆宁的背后响起。 沐歆宁心中一痛,蓦然止步。 “世人皆道孤竹公子风华无双,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沐歆宁转身回眸,苍白的脸上勾唇浅笑,“安公子,后会无期!” 沐歆宁浅笑渐浓,笑得明媚多姿,但她眼底的讥诮,让安竹生淡如止水的心不禁生出几分怨愤与无缘由的不甘,他下意识地喊住她,“你不用再去刑场了,刚刚宫中传来消息,皇上已赦免了李翰林的死罪,将他发配到了西北边陲。” 这是他最后一次帮她了。 沐歆宁如释重负,老师出言诋毁夏侯皇族是事实,哪怕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只是这西北边陲乃楚王夏侯琛的封地,据说,这位楚王爷是先帝的幼弟,与皇上同龄,当年先帝顾及手足之情,但又怕楚王图谋不轨,便将他贬到了西北荒凉之地,先帝在位时,楚王坚守边关,也算对朝廷忠心耿耿;但先帝一驾崩后,楚王就开始阳奉阴违,多次与朝廷为敌,俨然已成了朝廷的一大隐患。 皇上将老师贬到楚王夏侯琛的封地,到底是为何,难道是巧合? 李翰林大难不死,其实多半也在沐歆宁的预料之中,有沐尚书在,李翰林的事绝不会闹大,毕竟事情闹大了,沐歆婉的身份也掩盖不住,而沐尚书要杀人灭口,有的是机会。不管是买凶杀人,还是花些银子打点下押送囚犯的差役,让李翰林突染急症,暴毙在押送途中,也没人会怀疑。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七十一章 妖女乱主必杀之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刑场之上,贺槿之蛊惑痴傻的相府公子将血书公之于众,之后,再挑起在京举子为这文字冤狱人人自危,而沐歆宁带张玄琮出教坊司,便是利用了他相府公子的身份,刑场上的冯大人是张相爷的妹婿,自然不会为难张玄琮,若此事危及张玄琮,张相爷哪怕再不愿,也只能为保其子,出手相救。 推开禅房的门,沐歆宁跌跌撞撞地离开。 沿着曲曲折折的青石小路,沐歆宁见到了寺中的几个小沙弥。 “你,过来。”沐歆宁拦住了其中一个瘦弱的小沙弥,而其余的几个,早被沐歆宁吓得逃之夭夭。 沐歆宁在安竹生那里受了气,脸上余怒未消,故而,一出声,便吓得这个小沙弥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道,“女---施--主---。” “这是京中的哪座佛寺?” 丑陋的脸颊,染血的衣衫,再加之,沐歆宁冰冷的语气,在小沙弥的眼中,几乎将她看作了妖魔鬼怪。 “潭--柘--寺--。”小沙弥吓得全身颤抖。 “潭柘寺。”沐歆宁低低重复了一遍。原来,她真的在潭柘寺。听爹说,她曾经每月中旬都会来此上香祈福,只是这些年去的次数少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身上血渍已干的素衣,沐歆宁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她只需告诉李书芸李翰林未死,那她,就该功成身退了。 出了潭柘寺,沐歆宁放弃了宽阔的官道,选了一条偏僻的泥泞小路。 以她现在的模样,还有身上染血的素衣,如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官道上,只怕很快就被送入衙门问罪了。 潭柘寺的后面,是一片广茂深长的翠竹林。 冷风阵阵,竹林翠叶翻动,淡香悠远。 沐歆宁信步其间,只觉胸中浊气,荡然无存。忽然,几片竹叶嗖嗖飞来,沐歆宁下意识地避开,她虽不会武功,但耳力却甚于常人。 “是你啊,”沐歆宁看清来人,讥诮道,“你家公子怎么出尔反尔,一会儿救我,又一会儿杀我?” “你这妖女,休得胡言!”止言握着手中的剑,恶狠狠地盯着沐歆宁,怒道,“主子不忍杀你,但留下你,必定会毁了主子。” 止言一口一个妖女,又骂沐歆宁不知廉耻,听得沐歆宁一头雾水,她究竟何时勾引了安竹生,难不成是茶楼上的那句戏言。 若她因此死了,岂不太冤。 止言武功高强,依理而言,沐歆宁必死无疑,但说也奇怪,每次止言的剑刺向沐歆宁之时,沐歆宁又偏偏毫发无伤的躲了过去,有惊无险。 “你---想起来了?”止言看着眼前的女子脚下莲步生风,迟疑地问道。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七十二章 神出鬼没的师兄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安竹生文武皆修,沐歆宁作为他的弟子,自然也曾习武,只不过被封了记忆之后,不仅忘了前尘往事,就连基本的防卫之术也忘得一干二净。 “我该记得什么?”沐歆宁即便忘了武功,但下意识的躲避,依然能使她全身而退。 止言冷哼了声,长剑既出,杀气愈浓。 “妖女,受死吧!”只要杀了这个迷惑主子的妖女,主子就仍是世人赞誉的孤竹公子。 长剑发出的寒气,犹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沐歆宁的身上。止言身形矫健,推剑直刺沐歆宁的胸前。 沐歆宁退无可退,只能站在原地等死,若她尚未忘记那段记忆,或许能挡过止言的这一剑,但现在的她,根本与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无异。 就当沐歆宁以为必死无疑之时,她的腰间忽然一紧,贺槿之犹如鬼魅般的现身在竹林中,抱住了沐歆宁。 “宁儿,有师兄在,别怕。”贺槿之嬉笑的声音里,带着匆忙赶来的喘息。 贺槿之游历天下,但又不喜欢随身携带利器,好在他轻功极为了得,身子一跃,便抱着沐歆宁站到了翠竹横枝之上。 “贺槿之。”沐歆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仿若又习惯了他的来去无踪,故而,仍是以寻常的语气对他指名道姓的喊道。 “就知道你没心没肺,”贺槿之嘴上虽不满的嘟囔,但眼中却是掩不住的柔光,为了寻她,他几乎翻遍了整个京师。 止言的剑气再次袭来,横扫过后,翠如丝绦的竹叶纷纷坠落,贺槿之抱着沐歆宁巧妙的躲过,随后,又飞至地上。 “哎,这位兄台,我家宁儿与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何要对她痛下杀手?”贺槿之一脸嬉笑,“我也知道,我家宁儿的性情冷漠,脾气又不太好,万一惹了兄台不快,在下替宁儿向你赔不是,喂,兄台,你停下来,听我说,---,哇,兄台,君子动口不动手---” 贺槿之抱着沐歆宁左躲右闪,但他嘴上,却一直喋喋不休。有这么一霎那,沐歆宁竟发觉他脸上的笑,像极了那位喜怒无常的夏子钰。 “唉,难道非逼得本公子出手吗?”贺槿之佯装叹息,但他的额上,已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不知羞耻的妖女,该死!”止言见贺槿之不顾自己的安危,至始至终将沐歆宁护在怀中,就愈加认定了沐歆宁水性杨花,除了引诱主子之外,还迷惑别的男子。他心知贺槿之的武功深不可测,但事已至此,他是绝不会轻言放弃。 “你---你说什么,我家宁儿哪里不知羞耻了?”贺槿之一听,有些气急败坏地吼道,“我家宁儿连我这样风度翩翩的男子都不屑一顾,难道她看上你了!” 话音刚落,贺槿之就觉背上一疼。 “宁儿,痛---”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七十三章 莫名其妙的主仆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被贺槿之的胡言乱语呛得面颊绯红,这个行为不检的师兄,想来要从他嘴中说出几句像人的话,简直比登天还难。现在她身子虚弱,又不得不倚重他,但偏偏贺槿之故作一本正经地为她辩解,根本就是欲盖弥彰。 沐歆宁恼羞成怒,拧在贺槿之背上的手,又加重了几分。 “宁儿,师兄这是为你在澄清事实真相,告诉他我家宁儿绝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女子,痛---宁儿,师兄知错了---”贺槿之一边可怜兮兮的求饶,一边还四处地躲避着止言手中的长剑。 沐歆宁哭笑不得,这个师兄,虽然平日里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他与夏子钰不同,因为她知道,贺槿之嬉笑的脸上,仅仅只是一笑而过的玩闹,绝无半点恶意。而夏子钰的玩笑之语,往往带着危险,让她不由得心生防备。 “止言,住手!”一声厉喝传来,随后,一道白影掠过,挡在了止言与贺槿之的中间。 贺槿之暗暗松了口气,好险,若再不阻止,他与宁儿就凶多吉少了。 换了一身干净白衣的安竹生,冷漠地看着贺槿之怀中的沐歆宁,几乎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喂,这位公子,请你好好管教下你的随从,动不动就喊打喊杀,若非我及时赶到,我家宁儿就险些死在你随从的手中。”贺槿之将安竹生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容清雅,宛如谪仙,难道他的宁儿真的勾引了这位白衣男子,这样一想,贺槿之责问安竹生的语气又弱了几分。 “主子---”安竹生只瞥了一眼止言,就吓得止言跪倒在地。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白衣飞扬,安竹生转身离开。他说过,他与她师徒缘分已尽,但不知为何,三年后再次见到她,本该沉寂的心,又开始有了躁动与不安。他不忍杀她,但留下她,就必定得度她的劫。 “喂,喂---”贺槿之朝着安竹生的背影连连大喊,但安竹生却依然充耳未闻,朝前而行。 贺槿之被安竹生视若无睹,气得大骂道,“穿一身白衣,就真把自己当成仙人了啊,哼--狂妄!” “他就是这样,孤傲如竹,世事皆不放在心上,但都又了然于胸。”沐歆宁怔怔地望着安竹生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声道。 不知为何,她竟在安竹生的身上,依稀看到了几分落寞,而这份落寞,让她心痛,甚至,是让她不顾一切地追上去,哪怕他开口要她死,她也甘愿。 “他---他是孤竹公子,那个名满天下的孤竹公子安竹生!”居然是安竹生,贺槿之眼中闪着兴奋,“宁儿,快告诉师兄,你怎么迷惑了孤竹公子,恩,呵呵--,不是,那个---师兄的意思是,孤竹公子怎么看上我家宁儿了?痛---,宁儿,其实,师兄没有诋毁你的意思,师兄是说我家宁儿举世难寻,即使看上孤竹公子,那也是他的福气,宁儿,师兄没说错啊,痛---”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七十四章 寻旧踪渐行渐远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贺槿之!” 怀中女子咬牙切齿地凶斥,吓得贺槿之忙赔不是,“宁儿,是师兄不对,师兄错了。” 贺槿之一边感慨,一边暗叹,世间女子何其多,老顽固怎么偏偏选了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当他的师妹,当他师妹也就罢了,还偏偏从未喊他一声师兄;不喊他一声师兄也就罢了,还整日冷冰冰地对他,枉他数日来为她的事千里奔波,她却吝啬地连个笑容都不给他。 “痛---”脸上的疼痛传来,贺槿之皱着眉,一脸委屈地道,“宁儿,你轻薄了我的身子之后,又开始轻薄我的脸,莫非---你真的看上师兄了,所以才会对师兄动手动脚。” 沐歆宁收回手,对于贺槿之的玩笑之语,脸颊有些发烫。身为尚书府的大小姐,她一向是严守礼教,也知男女授受不亲,刚刚她的举动,确实有些逾矩。但她又不能告知贺槿之,其实她实在暗查他的脸上是否带了**。贺槿之与张玄琮大闹刑场,即使不被押送宫中问罪,也该押入牢中,怎么他还能与相府公子一般,全身而退。或许,她这位师兄,也是大有来头! “对不起。”看来,是她多虑了。 沐歆宁的突然道歉,让贺槿之难以适应。 贺槿之笑了笑,抱紧了沐歆宁,出了竹林,跃上一旁的良驹,策马离去。 马蹄过后,黄尘飞扬。 安竹生颀长的身影,伫立在孤竹之下,神色间,有些几分恍惚,随后,一曲悠长的箫声,穿过广袤的竹林,回荡在山间。 宁儿,后会无期! 一曲完毕,安竹生决绝地转身,却是与沐歆宁截然不同的方向。 自此后,他不会再见她;自此后,他仍是名满天下的孤竹公子安竹生,或许,几日之后,他更是几百年来最年轻的帝师。 长垣安氏一族,虽非皇族贵胄,但却是非同一般的名门世家。百年来,王朝更迭,帝都几经易主,而唯一不变的是长垣安氏,书香传家,论之经纶。无论哪一朝的帝王,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加封安氏一族的族长为帝师,以此来笼络民心,尤其是天下的读书人。 安竹生握着紫竹箫的手,微微发颤,帝师,帝王之师,虽是虚衔,但地位尊崇,而他,作为安氏一族的长子嫡孙,便是下一任名正言顺的夏侯皇族的帝师。帝师者,其一言一行,当为天下之人的表率,安氏一族或许不会计较未来当家主母的出身,但绝不会接受曾为他弟子的沐歆宁。当日他收她为徒,便是看中她天资聪颖,再加之她的出身,极有可能入宫陪王伴驾,亦或许能成为名垂青史的贤后,造福万民,但偏偏,安竹生一思及此,心中愈加地烦乱,这个忤逆悖礼的弟子,想她做什么,难道还希望她记起往事,再三番五次地引诱他。 不可以!他绝不会让她毁了安氏一族的声誉。 安竹生看了一眼箫上那行熟悉的小字,安求世间孤竹生,三年前,她竟然趁他不注意,在他的箫上刻了这七个字。 “师父,终有一日,你会喜欢上我的!”当日,她信誓旦旦的话依然在耳,她怎么能这么肯定,安竹生不禁勃然大怒,用力地一扔,手中那支价值连城的紫竹箫,很快就消失在竹林中。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七十五章 并非草木却无心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要在酉时之前赶到教坊司,因为小沛曾提过,张相爷要在酉时宴请楚王夏侯琛,而高公公给她的任务,就是在宴席上取悦张相爷。但现在,贺槿之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口口声声说要照顾她,害得她不得已之下,只能用药迷昏他。医谷主人的迷药,无色无味,任贺槿之再怎么谨慎,也不会想到他这个呵护备至的师妹会对他下药。 “宁儿---”看着贺槿之慢慢倒在她的脚下,沐歆宁清冷的脸上,微微有了变化。 她并非草木,但却早已没了心。 娘亲的遗言,是要她好好地活着,可是有时,她很恨娘亲,为何要替一个冷血无情的男子生下她,甚至,那个男人只关心自己的荣华权位,根本就不在乎她们母子的死活。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年她的那个爹,就是用这个理由再娶了一房,而她的娘,居然还无怨无悔。若爱一个人,要这般的卑微,她宁可不爱。 “贺槿之,我好像没告诉过你,今生今世,我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也包括你。”丑陋的脸上,划过一道冷漠,沐歆宁毅然越过贺槿之,再也未回头。 虽然夏子钰给沐歆宁的药可以抑制她的伤势,但她一日之内,不仅受过宫中侍卫的杖责,又遇到止言的刺杀,行至半途,沐歆宁就已无力地倒在路边,幸好,一位赶着牛车的老伯经过,将她送到了教坊司附近。 沐歆宁倚在墙角,遥遥望着教坊司三个大字,叹了口气。 是她惹得祸,就该由她来承担。 轻车熟路地从后院进入教坊司,沐歆宁避过众人,来至静雅阁。 “姑娘,你终于知道回来了。”出人意料的,在她房中的床榻上,还躺着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面容姣好,虽不算绝色,但也温婉可人。 见沐歆宁冷冷地扫视她,女子不仅毫无半分畏惧,还慵懒地从床上走下,倒了杯茶,递给沐歆宁,笑道,“公子举荐的人,果然非比寻常。我从来不知,戴罪入教坊司的女子,还能这般随意的出入教坊司大门,而且一去,还好几个时辰。” 女子面上带笑,但眼底却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公子向来行事谨慎,怎会派一个又丑又笨的人来,要知道,教坊司绝非寻常之地,除了教坊使高公公出自太后宫中,来往这里的男子,非富即贵,而里面女子的争斗,更是关系复杂。像沐歆宁这般,随意的离开,若让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若非她在床上装病拖延时间,这个丑陋的女子,早被前来探病的小沛发现,并告知高公公。 “你是谁?”沐歆宁心安理得地接过茶,一口饮尽。她知道,眼前的女子,定是夏子钰安插在教坊司的细作,但这个女子似乎有些自大,更让沐歆宁暗笑的是,她这个昔日名动京师的尚书府大小姐,居然被这个女子看作了行事鲁莽,且又愚蠢不堪的丑女。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七十六章 静雅阁之主如酲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静雅阁之主,如酲。”女子傲慢地盯着沐歆宁,“从今日起,你就得听我的。” 教坊司有八楼三阁,而静雅、静澜、静煊三阁中每年都会选一个类似青楼花魁的女子,担任三阁之主。而如酲,就是静雅阁的花魁。 若论容貌,如酲只能算中人之姿,但她却是唯一一个连任三年的静雅阁之主,若不出意外,今年的静雅阁之主,还是非她莫属。 太完美的女子,总会显得不真实,让人起疑,而如酲,温婉中带着傲慢,聪慧中又带着自负,行事张扬,出尽风头,却连续三年,稳坐教坊司静雅阁之主,还从未有人起疑她的出身与来历,确实不简单。 “我知道了。”沐歆宁放下茶杯,然后不再理会如酲,径直走到屏风后,开始换衣。 “柳宁儿,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对我---”如酲向来被人众星拱月,即使是教坊使高公公见了她,也是礼遇有加,更别说教坊司内别的女子,对她无不阿谀奉承,卑躬屈膝,但惟独沐歆宁,居然对她毫不理睬,哪怕她现在为了替这个丑女解围,推了几位王侯的邀请,这个丑女不仅不感恩,仿佛还理所当然,如酲越想越气,若非看在公子的面上,她才不会关心这个丑女的死活。 “你怎么还在?”换上衣服,带上**的沐歆宁一走出屏风,看到留在房中的如酲,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本来,沐歆宁的话并无半分恶意,只是随口这么一问,但偏偏如酲正在气头上,一听沐歆宁言语中带着的逐客之意,更是玉颊涨红,“柳宁儿,你---” 余下的话,在如酲抬头看到沐歆宁之后,皆咽入了喉中。 好美的女子,即便是教坊司中的魁首冰凝,与她一比,也黯然失色。 “你是---柳宁儿?”如酲的语气不自觉地弱了几分,带着不敢置信地站在屏风前的女子,倾城的容颜之上,嫣红的丹唇勾着浅浅的笑靥,特别是那一双清澈的眸子,顾盼生姿,刚刚她怎么没发现,其实这个丑女有着一双动人心魄的明眸。 公子真是偏心,居然把这个仅存的**,送给了一个又丑又笨的女子,要是给她,说不准,她现在就是教坊司的魁首,那还轮得上冰凝那个贱女人,整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沐歆宁长发未疏,任由三千青丝随意地散落在肩上,莲步轻移,环佩清脆,再加上她绝美的身姿,就连眼高于顶的如酲也看的几乎入迷,纵使明知沐歆宁的脸上是带了**,但如酲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确实美如九霄仙子降世,倾城绝代。 “柳宁儿,我们静雅阁有救了,哈哈哈---!”如酲一扫之前的烦闷,忽然上前,围着沐歆宁两眼发亮,口中振振有词,“今年,我们静雅阁一定能摘得三阁魁首,让冰凝那个嚣张的贱女人颜面扫地,哈哈---!” 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 第七十七章 冥顽不灵终不悔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不动声色地望着如酲,看她忽而低咒,忽而大笑,喜怒之间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她还将沐歆宁比作一文不值,愚不可及,但转眼之间,她亲昵地挽着沐歆宁的胳膊,大献殷勤 ,“宁儿,好宁儿,你是我静雅阁的人,到时一定要帮我,好不好嘛?” 夏子钰喜怒无常,怎么他手下的人,也是这般情绪多变,捉摸不透,沐歆宁不禁摇了摇头,掰开如酲的手,正色道,“李书芸在哪?” 如酲是高公公面前的红人,又在教坊司多年,李书芸若在教坊司,她岂能不知。 哪知,沐歆宁刚提到李书芸,如酲脸上的笑容顿失,“你找她做什么,她是你什么人?” “素未相识。”沐歆宁实话实说,她虽是李翰林的学生,但从未见过李翰林的女儿李书芸,若非此次李府祸事因她而起,她是绝不会涉足这场纷争。 “不相识最好,别看那个李书芸年纪轻轻,一派天真无暇的模样,哼,这种人最虚伪了,”如酲咬牙切齿地道,“原以为出身书香门第,必也是一身傲骨凛然,想不到,不过入教坊司两月有余,便轻而易举地得到了高公公的赏识,我听说,她本该是要被送入军中当营妓的,但是这个女人,为了自保,竟然将她的表妹推上了火坑。最可恶的是,她现在还帮着冰凝整日与我作对,好宁儿,听我的劝,那个女子少惹为妙。” 连行事张扬、唯恐天下不乱的如酲都忌惮三分,看来这个李书芸,确实不容小觑。 “我想带她走,让他们父女团聚。”沐歆宁微微一笑,不管如酲所言是否是真,但李书芸毕竟是李翰林唯一的女儿,就凭这点,她沐歆宁还是得救这个李书芸。 “柳宁儿,你---你真是笨的无可救药,”如酲气得数落道,“我听公子说,李翰林已被皇上发配西北边陲,西北啊,那是什么地方,荒无人烟,黄沙漫天,就连杂草都不生的破地方,你以为自小长在繁华之地的李书芸会跟着去。留在教坊司,她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若她再使些手段,即使不入王侯之家,也会是官宦望族的宠姬,别说李书芸,若换做我,我也不会去的。你想带走她,依我看,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不信。”当朝翰林学士之女,怎会是这种浅薄庸俗的女子。沐歆宁气定神闲地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淡淡地道,“并非所有养尊处优的女子,都是这般爱慕虚容。”至少,她不是。 “你---”如酲气得直跺脚,“冥顽不灵,你会后悔的。” 后悔吗?沐歆宁浅浅尝了一口茶,初而苦,而后却是清新甘甜。就如她,为了挣脱繁华的牢笼,放弃了尚书府大小姐的身份,放弃了高高在上的皇妃之位,但她依然甘之如饴。 “算了,我不管你了,你且好自为之。”如酲见沐歆宁一脸憔悴,虽然带着**,不知情的人可能看不出端倪,但如酲见过沐歆宁**遮掩之下的苍白,心中一软,“你先休息吧,等会儿高公公还要你伺候张相爷,万一出了差错,别说我,就连高公公都保不了你。” 沐歆宁单手撑住桌上,点了点头。这个如酲,虽然傲慢了些,自以为是了些,为人确实不错。只是将一个心机不深的女子放在教坊司这种充满勾心斗角,人心险恶的地方,除了夏子钰,这个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人。她该说夏子钰是视人命如草菅,还是兵行险招,深谋远虑?教坊司是朝中官员经常出入之地,怪不得,夏子钰对朝中大事总能了如指掌。 “以后你有事,尽可来找我。”如酲刚走两步,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还有,如若教坊司的人为难你,你就说是我如酲的人,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言语之间,如酲似乎已认定了沐歆宁又丑又笨,还固执地难以教化,可她虽对沐歆宁有些不满,却又是个极其护短之人,更何况,她以为沐歆宁也是公子派来教坊司帮他做事的人。既然同是公子的人,看在公子的面上,她当然不会放任沐歆宁不管。 如酲离开后,沐歆宁就趴在桌上小憩。其实,再走几步,便是柔软舒适的床榻,但沐歆宁心中非常厌恶这种寻欢作乐之地,故而,让她躺在胭脂浓郁的床上,甚至那张床,不知换了多少个主人,一想到此,沐歆宁就愈加迫切地想要离开教坊司。 这一日的折腾,确实让她有些心力交瘁,迷迷糊糊中,她浅浅睡去。 “师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梦中,她又看到了那位衣衫不整的女子,卑微地跪在白衣男子的身前,泪流满面。 倔强的眼神,不屈的凝视,女子虽然抽泣不断,但她的手,却一直紧紧地拽着白衣男子的袍角,这般场景,令沐歆宁心中动容。 她是谁? 沐歆宁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逐渐地靠近,只想看清那女子的脸庞,一步又一步,随着她的走近,她的心似乎也同那跪在地上的女子般,在撕裂般的痛着。 “为师没有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弟子!”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终于开口,恼羞成怒的声音,听在沐歆宁的耳中,有几分熟悉,她脚步一怔,那一刻,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她迟疑地站在那里,踌躇不前,心中的惧怕席卷而来,可她不知,她究竟怕的是什么? 正当沐歆宁将要看清白衣男子的面容时,房外传来小沛急切地敲门声,“柳姑娘,柳姑娘----” 第七十八章 翰林之女李书芸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张相爷酉时在教坊司宴请楚王夏侯琛,一则是奉了皇命,楚王远道而来,但偏偏皇上旧疾复发,只能让张相爷出面,为楚王接风洗尘;二则众所周知,这位手握重兵的楚王爷,沉溺美色,却又喜新厌旧,故而,张相爷一早就派相府的下人前来通知高公公,要他在教坊司选些新进的女子伺候楚王。教坊司虽然美貌女子甚多,但如酲,冰凝这般待在教坊司多年的女子,楚王曾经见过,早已没了新鲜感。 还未到酉时,沐歆宁就被小沛带到高公公面前,听他耳提面命了一番,不外乎就是要她好好伺候相爷,取悦楚王。 在尚未见到李书芸之前,沐歆宁不想过早地打草惊蛇,因此,她对高公公一直卑躬屈膝,极尽笑颜。高公公似乎很满意,轻抚着沐歆宁的素手道,“柳宁儿,只要你办妥了此事,公公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沐歆宁不露痕迹地退后一步,屈膝行礼,“宁儿多谢高公公栽培。” “小沛,你先带她过去更衣。”高公公吩咐完,就带着众人匆匆赶向教坊司的大门,想来是迎接楚王与张相爷的大驾了。 沐歆宁随小沛一路过来,所到之处,皆引得教坊司内的众人遥颈观望。带着**的沐歆宁,莲步款款,衣袖迎风,远远望去,竟如临风而去的仙子般,遥不可及,再加之,她本就是尚书府的大小姐,名门闺秀,举手投足间,更是高贵得不可方物。 “柳姑娘请留步。”一道娇甜的声音在沐歆宁的背后响起,人未至,属于那女子的胭脂浓香便已飘来,沐歆宁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恢复如常,继续朝前走。 “柳姑娘,那是李书芸李姑娘。”小沛适时地道,“等会儿她与你要一同在宴席上伺候张相爷与楚王。” 李书芸? 一听到这个名字,沐歆宁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便看到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女子,正朝着她甜甜的一笑,此刻,她身着一袭华丽的芙蓉色广袖罗裙,娥眉臻首,巧笑倩兮。 柔弱,娇美。这是沐歆宁见到李书芸之后,脑中所闪现的两个字,这样的女子,确实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只是这满身浓郁胭脂味的女子,真的是不慕虚华,整日皓首穷经的李翰林之女?难道一入教坊司,就可以洗去她出生书香门第的清贵,甘愿自堕风尘。沐歆宁心中苦笑,更多的是,自责与愧疚。若非她,李书芸依然还是翰林府的小姐,或许,将来还能嫁个好人家,成为当家主母。 “柳姑娘,等会儿宴席之上,你是唱曲,弹琴,亦或献舞?”说话间,李书芸已来至沐歆宁的面前,圆润的脸颊,仍挂着她那甜甜的笑,“我怕等会儿我与你重了,可能会扫了楚王的兴。毕竟楚王与张相爷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我们谨慎些,总不会错的。” 一席话,李书芸说得进退有度,而且,她的话中还带着谦虚,常人或许听不出什么,但沐歆宁岂会不懂李书芸的意图。李书芸想在宴席上出尽风头,一鸣惊人,但她又不想。 “李小姐可否是翰林之女?”在教坊司中,女子皆被称为姑娘,而沐歆宁故意称她为李小姐,除了提醒她之外,便是带着几分质问的语气。 李书芸霎时脸色微变,短短两月间,她从一个书香门第的小姐沦落至教坊司的低贱女子,从刚开始的抗争到现在的屈服,她几乎尝遍了世间冷暖。为了活着,为了有朝一日将那些欺负过她的人狠狠踩在脚下,她忍辱负重,甚至双手染血。 “柳姑娘说笑了,家父诽谤皇族,早已丢官罢职,我又怎么还是翰林之女?”一入教坊司,便是名节尽毁,别说嫁作他人妻,就是做妾,也是痴人说梦。李书芸避重就轻,甜甜的笑靥之下,掩藏了几分狠毒与决绝。 沐歆宁与李书芸并肩而走,小沛紧跟在她们之后,看上去,两人似乎相谈甚欢,言笑晏晏。 “我听说,皇上已赦免了李大人的罪。”沐歆宁忽然放低了声音,“既然李大人的罪名重审,我想,不出几日,李小姐就可以离开教坊司了。” “但愿如此。”李书芸敷衍地一笑,心中却暗忖道,柳宁儿是静雅阁如酲的人,如酲素来与冰凝势同水火,柳宁儿三番五次试探让她离开,无非是想争夺教坊司下一任的花中魁首。这样一想,李书芸对沐歆宁又多了几分防备之心。 有小沛在旁,沐歆宁也不敢再多说,以免让小沛起疑。但与李书芸一路交谈,沐歆宁心中多少已知李书芸的为人,虽然李书芸一路刻意遮掩,甚至绝口不提李翰林,但沐歆宁知道,李书芸并非只是想避嫌保全自己,而是她的心,早已被名利、被仇恨所占据。 “柳姑娘还未回答我,在宴席上,你究竟是弹琴唱曲,还是长袖善舞?”再过一个回廊,便是张相爷宴请楚王的房间,李书芸开始有些着急,这个柳宁儿容貌绝美,远在她之上,若再擅长歌舞,她岂不输的一败涂地。不知不觉中,李书芸已把沐歆宁当做了教坊司下一任花魁相争的劲敌,今日没有冰凝在场,本以为凭她的才貌,定可以博得楚王的欢心,但现在,李书芸看了看有着倾城之色的沐歆宁,心中的嫉恨徒然而生。 “皆可。”沐歆宁淡然的回答,更让李书芸恨意加深,但这股恨意,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毕竟李书芸自以为是翰林学士之女,自幼饱读诗书,才华满腹,若非当年年纪尚轻,否则这京师第一才女之名,早已落在了她的头上。 第七十九章 人各有志难强求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前方丝竹悦耳,一派歌舞升平。 “两位姑娘且在此稍后,奴婢先进去回禀高公公一声。”跟在沐歆宁与李书芸身后的小沛,面上虽恭敬,但她的眼中却一直带着讥讽之色,纵使曾经是高高在上的大家千金、名门闺秀,到了教坊司,还不是如青楼女子般取悦男子,寡廉鲜耻。 “去吧。”一路过来,沐歆宁对李书芸几番暗示,但李书芸依然无动于衷,眼看就要到宴席之上,沐歆宁心下有些着急,暗忖着该如何打发小沛离开,现在小沛如此一说,却正中她下怀。 小沛一走远,沐歆宁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离开教坊司吧,你不该待在这里。” 李书芸自见到沐歆宁之后,便一直提防着她,如今沐歆宁这般直接劝她离开,愣过之后,言语间的讥诮渐浓,“若是我离开了,岂不没人跟你争这教坊司三阁的魁首?柳宁儿,你想赶我出教坊司,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沐歆宁看李书芸这样的反应,知她多半是误会了。 “你怎么会怎么想?”堂堂的翰林府小姐,竟会如此的自甘堕落,沐歆宁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李书芸,“我来此,是想告诉你,你爹没死---” “只是被发配到了西北边陲。”李书芸冷冷地接过沐歆宁的话,“柳宁儿,若你想跟我争这教坊司的魁首大可直说,何必在我面前说一些不相干的事,逼我离开。我李书芸虽非国色天香,但自认出身书香门第,论才论貌,并不比你柳宁儿差。” 不相干的事? 沐歆宁苦笑,她难得一次心软,想报答老师的知遇之恩,现在看来,却是她多管闲事了,而令她惊奇的是,老师被发配边疆,身在教坊司的李书芸,竟也知道了。 照理而言,这道圣旨应该尚未从宫中流传出来,知情的或许也就那么几个朝中官员,但现在,不止安竹生知道,就连李书芸也知道。 “你爹对我有恩。”沐歆宁为了取信李书芸,便将李翰林平日里的一些脾性、喜好简略地说了些,“李大人除了涉及四书五经,其实最擅长的就是夜观星相、占卜问卦。” “你真的是来帮我的---”李书芸杏眼含泪,这个柳宁儿熟悉爹的喜好,应该是爹认识的人,但爹认识的人,她几乎都见过。 李书芸仔细回想了这些年与李翰林交往过密的世叔、世伯,但他们之中,好像没一个是姓柳,当然,还有一个人她也没见过,那就是爹收的那位女学生,尚书府的大小姐沐歆宁,但那位沐小姐现在是正得圣宠的沐妃娘娘,又怎么会出宫来寻她。 “先离开教坊司,然后我会想办法送你到李大人身边。”沐歆宁伸手,将丝帕递到了李书芸的面前。 哪知,李书芸一手推开沐歆宁递过来的丝帕,凄楚地笑道,“离开教坊司之后,你教我该如何面对爹,面对世人?柳宁儿,你来迟了。呵呵---,来迟了。你知道吗,我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翰林府小姐。” “只要还活着,便不算晚。”沐歆宁低垂眼帘,尽掩哀伤,“李书芸,其实你比我幸运,至少你还有个疼你的爹。”而她,早已无家可归。 但可惜,李书芸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她朝着沐歆宁低吼道,“我爹这一生从不追名逐利,只知道埋头读书,他做了一辈子的官,也不过是个穷翰林。可他究竟得罪谁了,到头来,我们李府抄家没籍,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我爹年事已高,即使上苍垂怜,让他捡回了一条命,却还要他流落异乡。柳宁儿,你告诉我,为人子女,你教我怎么忍心让我爹在西北荒凉之地受苦,就连最后死了,也只能埋骨荒野。” 沐歆宁静静地听着,清冷的眸中,带着愧疚,有着自责,但更多的是,悲伤。 世事无奈,造化弄人。她从未有过害人之心,却已经连累了太多无辜的人因她而丧命。 “我不会离开教坊司。”李书芸伸手拽住沐歆宁的衣衫,望着她的眼中带着期待,“柳宁儿,你说我爹曾有恩于你,既然如此,你不会不帮我吧。” 留在皇族子弟、达官贵族经常出没的教坊司,她才会有机会出人头地,若有幸得遇一方王侯青睐,荣华富贵便指日可待。 然而,沐歆宁的沉默不语,更纵容了李书芸的咄咄逼人,“我爹就只有我一个女儿,你帮了我,就算报了我爹的恩。柳宁儿,你必须帮我。” 言下之意,若沐歆宁不帮她,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沐歆宁虽不喜受人要挟,但正如李书芸所言,她是李翰林唯一的女儿,看在李翰林的面上,沐歆宁也只能忍了下来。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看来,真的是她错了。自此以后,她再也不会管旁人的生死。 沐歆宁清冷的眸子,逐渐地淡漠,随后,归于沉寂。李书芸自幼饱读诗书,也通晓谋略,以她的聪慧,若想保全自己也非难事,既然她选择待在教坊司,那就只有尊重她。 “我听说,张相爷与荣惠公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当年荣惠公主的一曲临风,至今让张相爷难以忘怀。”沐歆宁的寥寥数语,却让李书芸茅塞顿开。 “柳宁儿,谢谢你。”李书芸含泪道谢,这个柳宁儿,确实是才貌双全,居然能想到在宴席上弹一曲临风,以博得张相爷的欢心。 沐歆宁淡淡地笑了笑,她进教坊司就是为了李书芸,现在李书芸不愿跟她离开,那她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告诉小沛一声,说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即便被高公公发现她未出现在宴席上又如何,大不了取下**,再来一回失踪。 第八十章 碧湖细柳因风起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眼看沐歆宁转身离去,李书芸忙出声喊住她,“柳宁儿,等一等,我还有些事要交代你。” 李书芸在得知沐歆宁的来意之后,仗着恩人之女的身份,开始对沐歆宁指手画脚,“我爹不日就要被发配西北荒蛮之地,而我待在教坊司又无法脱身,宴席过后,你到静雅阁前边的碧湖附近等我,我手上有些东西要你转交给我爹。柳宁儿,别忘了,是碧湖附近。若你不来,你就是---” “忘恩负义。”沐歆宁冷冷一笑,清艳绝美的脸上,愈加显得淡漠,与疏离,“李书芸,若我不来,你又耐我何?” 论出身,沐歆宁是尚书府的嫡小姐;论才貌,她更不输于这个翰林府的小姐,若非看在李翰林的面上,她才不会管这个李书芸的死活。要本就性子孤傲的沐歆宁,忍受李书芸的颐指气使,忍受充满着污浊之气的教坊司,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故而,即使沐歆宁的脸上带了**,但她与身俱来的孤傲清冷不用遮掩,很快就会毕现无疑。 “柳宁儿,你究竟是谁?”李书芸虽看到的是有着倾城之色的沐歆宁,但她却依然能感受到眼前女子有着不同于寻常官宦小姐的清贵傲然,明明是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庞,但为何这张脸,总带着几分嗜血的魅惑,与不真实。 “宴席过后,碧湖附近,我会等你。”沐歆宁抬眼,恰看到前方珠帘挑起,意味深长地道,“我先走了,小沛就交给你了。” 一听小沛,李书芸终于回过神。 “小沛,我听说今日来的楚王是皇上的小皇叔,与皇上同龄。”李书芸一手拉过小沛,挡在她的面前,故作好奇地问道,“我还听说,楚王风姿俊朗,仪表不凡,小沛,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姑娘等会儿见了楚王,不就一清二楚了。”小沛仍是那副嗤之以鼻的讥讽,而趁着李书芸与小沛交谈之际,沐歆宁悄然离开。 悦耳的丝竹声终于远去,沐歆宁独自行走在教坊司的**小路,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毕竟现在的她,有着一张倾城绝代的脸庞,万一不慎再惹来一个如同明小侯爷般依仗家世、嚣张跋扈的好色之徒,她岂不自寻麻烦。 离静雅阁越近,就越显得静谧,或许,这就是静雅阁与众不同之处。在歌舞升平、喧闹不断的教坊司,也只有这个静雅阁呈现了一派去了浮华,有着书卷之气的宁静。沐歆宁不禁想起那个行事张扬,又才华满腹的静雅阁之主如酲,也就只有她,才会让教坊司这种寻欢作乐之地,少了些污浊,多了份高洁。如酲本身的姿色在教坊司并非出众,但她温婉灵动,又被诗书熏陶多年,无形之中,却别有一番风韵,更何况,来教坊司的男子,有些是朝中官员,有些是皇族子弟,有些是世家公子,这些人,哪个不是识文墨、自诩风流之人。 沐歆宁远远地站着,冷眼旁观那些来来往往出入静雅阁的男子,在看到其中一个熟悉的背影时,她自嘲地勾起了唇,讽刺地一笑,原来爹也是这里的常客啊,幸亏娘亲死得早,否则岂不后悔为这么个薄情的男子生下她,最后还因此丧了命。 “爹,女儿是否该感谢您,谢谢您教会了女儿绝情。”沐歆宁在心中暗暗发誓,这辈子,她是绝不会为世间任何一个男子付出真心。 旧伤未愈,再添新伤,沐歆宁没有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静雅阁的房间,而是在碧湖的假山后,选了个清净的地方,稍作休憩。 “柳姑娘,柳姑娘,---,你们几个有没有看到柳宁儿?”楚王好色,高公公为了讨好楚王,自然不会轻易地放过如沐歆宁这般绝色的女子,但沐歆宁偏偏未出现在宴席上,高公公震怒之余,又忙下令要小沛将沐歆宁找来。小沛伺候高公公多年,察言观色早已无师自通,现在见高公公真的动怒,她哪敢怠慢,急急忙忙地前来静雅阁寻人,“柳姑娘,您在哪儿,快出来!” 看着小沛等人为了找她几乎翻遍了静雅阁所有的房间,却又不敢太过张扬,毕竟现在不见的柳宁儿,是本该在宴席上伺候楚王的教坊司女子,此事一旦被楚王得知,只怕高公公这个教坊使不仅难辞其咎,而且还免不了一顿责罚,沐歆宁清冷的眸中,隐隐带着几分得逞的笑,而这笑,似乎有着狡黠,还有着不该出现在沐歆宁身上的灵气。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使得沐歆宁的心口泛起一阵疼痛,仿佛在很久之前,她也曾捉弄过谁,但是---,沐歆宁困惑地陷入沉思,最近她是怎么了,自从在茶楼上见过安竹生,她的心就乱了,不止心乱了,而且脑海中还时不时的浮现一些如梦般虚无,却又几乎是真实存在的画面。 安竹生,那个如谪仙般的男子,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为何每每想起他,她的心就会隐隐作痛,而最令她难以启齿的是,一想到他,她的高傲,她的自尊居然都可以放下。这不是她,也不能是她,她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男子而委曲求全,甚至还将自己置于如此的卑微,仍毫无半句怨言。 “你有没有见过一位长得极美的的女子?” 沐歆宁摇了摇头,而在衣袖遮掩的素手之上,却紧紧握着那张刚撕下了的**。那随小沛一起寻人的丫鬟看了一眼沐歆宁,这个女子,身形衣着如小沛姐姐所言,但她的脸那么丑,又怎会是那位貌美似仙的柳宁儿。 “丑八怪,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跟我们一起找柳姑娘。”粉衣丫鬟语气不善,推了一把沐歆宁,嚣张地道,“看什么看,找不到人,高公公怪罪下来,我们谁也不好过。” 沐歆宁自觉好笑,要她自己找自己? 为了不使粉衣丫鬟起疑,沐歆宁也开始假装帮她们一起寻人。她可以骗过粉衣丫鬟,但对于小沛,沐歆宁可不敢掉以轻心,一个高公公从宫中带出来的婢女,又怎是等闲之辈。 小沛在静雅阁寻了半日,仍不见沐歆宁的踪影,心中愈发地着急起来,这个柳宁儿,难不成上天入地了,“你们几个,给我好好的找,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把柳宁儿给我找到!”她就不信,凭柳宁儿那张倾城绝代的脸,还能正大光明地走出教坊司。 小沛带着一干人匆匆出了静雅阁,又朝教坊司别的地方,开始搜寻。 而沐歆宁却悠闲地坐在碧湖附近,背靠假山,怡然自得。 夏子钰说过,这张**绝不可戴太久,否则她脸上的血就会慢慢被吸干。沐歆宁在天黑之前取下**,并非贪生怕死,而是她真的不喜欢这张妖艳,又带着嗜血的死人皮。容颜再美又如何,没有一心相待的悦己者,纵是仙姿佚貌,也不过如镜花水月般转瞬即逝,不留半分痕迹。 咳咳---,寒风起,沐歆宁忍不住又咳了起来,她忙从怀中取出夏子钰给她的药放入嘴中,咳--咳咳---,因没有水,又吞得有几分急,沐歆宁咳得更严重了。 夏子钰虽喜怒无常,嗜血残忍,但也算待她不错,救了她一命,又给了她很多世人求之不得的良药,这些药,哪一颗不是价值连城的稀世之物。 服了药,沐歆宁靠在碧湖旁的假山后,迷迷糊糊地入了睡。 “静澜阁的李书芸这回真是走运了,弹了一首什么临风曲,竟然能得了张相爷那么多的厚赏。”碧湖附近,陆陆续续走来十几位年轻美貌的女子,其中一个女子愤愤不平的声音刚说完,另一个女子声音又接着道,“依我看,这李书芸八成要飞上枝头了。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位楚王爷的视线可一直落在李书芸的身上。我就不明白了,这李书芸到底哪里好了,论姿色,比不过你如烟,论才艺,我如兰自信绝对远在那李书芸之上。” “两位姐姐所言极是,那个李书芸年不过十五,能懂得什么,引诱男子,可不光凭的是才貌。楚王现在看上她,不过图一时的新鲜,等新鲜感一过,还不是将她弃如敝屣。” “我想也是---”如烟说完,十几个女子便开始幸灾乐祸的大笑。 “我怎么就没想到在相爷面前弹唱那曲临风。”如兰后悔地道,若她唱了,今日相爷的赏赐定是她的,哪还轮得上李书芸。 第八十一章 暮色来临声渐歇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十几位静雅阁女子气愤不平的交谈声逐渐地远去,沐歆宁抬头看了看天色,晚幕降临,想来宴席已经结束,只是这李书芸怎么还未出现,难不成真被楚王看上,带回了府。 碧湖的另一端,火红的灯笼一盏盏地挂起,远远望去,又是一番与白日里不同的美景。 其实,教坊司就是青楼。一到晚上,教坊司就与青楼一样,热闹非凡,特别是那些道貌岸然的高官显贵,白日里一副正人君子地在青楼、教坊司前大叹世风日下,而天一黑,却迫不及待地赶到教坊司寻欢作乐。 站在假山后,沐歆宁冷冷地看着前方来来往往、形形**的人,心中的讥讽渐渐地延伸。远处的灯火,随着夜风摇曳,一晃一晃地投射到沐歆宁的脸上,映着她丑陋的脸庞,愈加地如同黑暗中出现的鬼魅。 “柳宁儿---!”依稀中,沐歆宁似乎听到了李书芸在喊她,她下意识地转过了身。 “看你往哪儿跑!”却未料,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两个兵士,将一个黑布袋罩在了沐歆宁的身上,沐歆宁刚一挣扎,便被人打晕了过去。 碧湖月影,垂柳如荫。 当两个兵士抬着沐歆宁离开后,一阵莲步响动,躲在暗处的李书芸神色未变地走出来,她看着沐歆宁被掳走的方向,阴狠地道,“柳宁儿,别怪我。”不是不信柳宁儿,而是让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留在教坊司,迟早都会威胁到她。 黑暗中,李书芸并未看清沐歆宁的容貌,只是瞧着背影熟悉,而且她又喊了一声柳宁儿,便确定是柳宁儿无疑。 “李姑娘,那位姑娘---?”这时,躲在李书芸身后的一位女子怯怯地开口,“她是无辜的,我们---” “如果你后悔了,那你就把她换回来,我想你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李书芸柔美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我听说,送往营中犒赏三军的女子,最后好像都死了,噢,对了,我还听说,她们死时身上未着寸缕,就这样被抬着出了营帐扔到荒野中,任由那些野狗啊野狼啊慢慢地啃噬---” 年仅十五的李书芸,云淡风轻地说着,好像那些残忍的事实,只不过是供她嬉戏玩闹的一场笑话。 “李姑娘,求您不要说了。”女子跪着哭倒在地,没籍入教坊司,而且还被带到八楼,不日就要远送军中为妓,若非眼前的李书芸相救,她此刻早已生不如死,但现在,因为她,却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代她入营中,教她又于心何忍。 “红檀,那位姑娘与你一样,都是教坊司八楼中的女子,即使没有你,她最后还是会被送入军中,折磨致死。我们这样做也是为她好,她留在教坊司,便是一日的折磨,早些送过去,也好让她早日解脱,早日得以轮回,红檀,你说对吗?”她才不会无缘无故救一个人,若非柳宁儿的出现,她何必冒着风险,做出李代桃僵之事。不过,现在算来,她并不亏,送走了柳宁儿,又得了一个心腹之人。 “从今日起,红檀的命就是姑娘您的,以后无论姑娘吩咐什么,红檀都愿为姑娘不惜一切代价地完成。”只要不被送入军中当营妓,让她做什么都可以。李书芸说的不错,即使没有她,那位姑娘还是难逃这一劫,红檀这般想来,心里也渐渐地释然。 红檀在地上朝着李书芸重重地磕了个头,而黑暗中,李书芸笑得愈加地灿烂。 “红檀,你先回我房里躲着,过两日,我会禀明高公公,将你名正言顺地调到我身边伺候我。”眼下高公公正在派人找柳宁儿,即使最后发现柳宁儿无故失踪也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而且柳宁儿一走,教坊司里新进来的女子中,还有谁还能跟她争。至于这个红檀,不过是八楼中可有可无的女子,高公公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只要她开口,高公公怎会不允。 为了不让旁人起疑,李书芸先独自离开。 “李书芸,你把柳宁儿藏到哪儿了。”刚走出碧湖,李书芸就迎面碰上了众人相拥而来的静雅阁之主如酲。 如酲华衣翩跹,纵使容颜不算绝美,但她满身的才气,却令她在众多美貌女子中,依然独占风华,教人发自肺腑地心愿诚服。 李书芸心下一惊,但脸上却面不改色,“如酲姐姐,你这是从何说起?我与柳宁儿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虽然酉时左右我恰与柳宁儿同行,但那之后,我可没再见过她。如酲姐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宴席上,为何不见柳宁儿前来献艺伺候相爷?” 李书芸一脸茫然地问道,娇柔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你真的不知道?”如酲拧眉,柳宁儿来此不是为了救李书芸吗,现在倒好,该救的人还没救到,自己却神秘失踪了。 “如酲姐姐,高公公已经下令让小沛她们在教坊司内四处搜查,你要不去问问小沛,看她可否找到柳宁儿了。”李书芸假装羡慕道,“柳宁儿能得如酲姐姐这般照顾,真是她的福气。如酲姐姐,你也不必着急,我想柳宁儿刚入教坊司,可能是一时迷了路,不会有事的。” “哼,但愿如此。”她不喜欢李书芸,这件事,几乎是教坊司人都知道,但偏偏,只要她不喜欢的,那个冰凝就都喜欢。如酲一想到冰凝,语气愈加不善,“李书芸,你是静澜阁的人,以后没事就别出现在我们静雅阁,我看见你就烦。” 如酲为人爽朗,说话更是直接,不喜欢就不喜欢,因此,这句话一出,李书芸脸上的笑早已僵硬,“如酲姐姐,书芸还有事,先告退了。”好一个如酲,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终有一日,她会夺了她静雅阁之主,让她哭着跪着来求她。 李书芸在一阵哄笑中,狼狈地逃离。 第八十二章 连夜被押送军营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官道上,一辆辆略显狭窄的军用马车在百余名兵士的押送下,有序不稳地前往重兵驻扎的边关。 呜--呜呜--- 马车内,这些送往军营的教坊司女子悲凉凄楚的哀啼,自出了京师城门便一直未断过。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周旋于一辆辆马车之间,而持戟行在马车旁边的百余名兵士,谩骂声四起,“都给老子安静点,听见没!” “你们这些贱女人,让你们伺候达官显贵一个个笑得比谁都甜,现在要你们来营中伺候我们,一个个哭丧着脸给谁看!” 长戟重挥,有几个兵士甚至凶相毕露,**道,“各位美人儿,等到了军营,爷定会好好地疼你们,哈哈哈---” 马车内的这些女子,大多因父兄犯了罪,她们受牵连没籍入教坊司,在这之前,她们哪个不是养在深闺的大家小姐。平日里,这些女子皆是在父兄的庇护之下,何曾见过这般威逼胁迫,故而,那些兵士只需短短的几句厉喝,便可以吓得她们瑟瑟发抖,花容失色。 呜呜---呜-- 不敢大声哀嚎,她们只能转为低低的呜咽。 “事已至此,哭又有何用?”其中一辆马车内,早已醒来的沐歆宁,淡淡地扫过眼前**个容貌一般的年轻女子,从容地开口道,“若连你们自己都认命了,试问这世间,还会有谁来怜悯你们?” 容貌尚佳的女子皆被高公公留在了教坊司的三阁中,而这些相貌平平的,却要被送入营中为妓,受尽百般凌辱,生不如死。 男子重色,便是如此。 微启的唇角,带着一抹讥讽,沐歆宁容颜虽毁,但她周身散发的清冷高贵,却震慑了马车内所有的女子,一时间,呜呜的低泣声乍停,**个年轻女子不约而同地望向沐歆宁,而此时,她们似乎也注意到了,同行之中也就只有这个丑陋的女子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既不哭也不闹,神色自若,仿若她根本未将送入营中为妓的屈辱放在眼中。 “若现在不哭,以后只怕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了。”坐在沐歆宁身侧的红衣女子流着泪,悲戚道,“凡是沦为营妓的女子,连低贱的青楼女子都不如,除了死,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红衣女子的话,道出了马车内所有女子心中的悲凉,青楼女子已是世人唾弃,一个比青楼女子还不堪的营妓,还有何处可容身? “你们可想过逃?”此去边关,万里之遥,若集众人之力,在这沿途之中趁机逃走也并非不可能。 “逃?”另一位蓝衣女子听后,讥诮道,“你以为我们没想过逃吗?可是,你知不知道万一行事败露,在逃跑途中被他们抓回军中,等待我们的下场将会有多惨。听说上次有个送往军中的营妓,刚逃出玉门关便被抓了回来,你猜,她最后怎么样了?那些人,不,他们根本就不该被称作人,他们是畜生,---他们对她百般凌辱之后,竟然---竟然将她扒了衣服挂于高高的城楼之上,任由进出城门的无数百姓指指点点,或许,她可能还未死,可能还尚存一丝理智,她想死,但偏偏又死不了---” 蓝衣女子说至最后,几乎是竭尽全力地嘶吼,整个人也变得有些恍惚起来,“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清誉可言了,世上的人骂我们低贱,骂我们不知羞耻,骂我们人尽可夫,他们瞧不起我们,就连家中的父兄也希望我们用死来保住家族的声誉,呵呵---,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上苍居然要这样捉弄我们!” 沐歆宁虽是足不出户的尚书府大小姐,但关于教坊司的一些事她也略有所闻,世路多艰,女子更是命如草菅,她抬起头,望着蓝衣女子,坚定地道,“倘若一死了之,留给世人的永远便只有耻辱,这一世,我们即使不能随心而活,即使清誉尽毁,但我们至少还活着,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我们不是男子,也没有建功立业之心,但也绝不能任由他人肆意践踏我们的自尊。” 明明已是家道中落,亦或待罪之身,却偏偏仍要她们这些女子以死来维护那可笑的门楣。 这一刻,沐歆宁清眸凌厉,仿佛终于从迷茫的尘世中醒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活了下来,那就只能继续活下去,哪怕从此之后,活得犹如行尸走肉,活得生不如死,但至少,我们还活着。” 世事无常,今日所受的苦难,终有一日,会千倍百倍地讨回来。若死了,真是一了百了。 低低的抽泣声已转为呜咽,绝望之处,仿若再得生机。 “你说得对,我们一定能活着回去。”因沐歆宁的一席话,马车内本就素不相识的**个女子,紧紧地靠在了一起,十几双手交错相叠。 许是哭得累了,这些女子渐渐地开始入睡,惟独沐歆宁,虽双目紧闭,但一直心存警戒。 出了官道,前往关外的路,不是崎岖不平,便是荒草丛生的山路。 忽然,马车在一阵颠簸之后停了下来。 “出来。”车帘猛地被掀开,沐歆宁立即惊醒,刚一睁开眼就见两三个兵士跳上马车,强行将车内的女子拉了下来。 一时间,车内的女子面露惊恐,开始惊叫连连, “不要!” “放开我!” “救命!” 荒郊野外,即使喊救命也无人搭理,更何况是押送的兵士监守自盗。沐歆宁眸中冷寂,仿佛带着一种来自地狱的阴气,与诡异。 “兄弟们,你们看,这个女人倒是特别。”不同于其他女子的慌乱与惊怕,沐歆宁的淡然冷静引起了一名兵士的注意,“美人儿,今晚爷就要你了。” “咦,不是美人,是个丑八怪。”出了马车,这名兵士才发现沐歆宁脸上的几道疤痕,不禁大失所望。 “晚上黑灯瞎火的,脱了衣服,女人还不都一样。”另一名尖嘴猴腮的兵士,搂着一名女子,大笑而去。 啊--- 救命--- 不要--- 荒野上,女子的哭喊声,求饶声,悲嚎声,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比一声绝望。 沐歆宁清冷的脸上,不自觉已泪流满面,抬眼望去,简陋支起的帐篷内,几十名兵士正凌辱着这些送往营中的教坊司女子。 禽兽不如的,罪该万死,死。 脑海中,一种疯狂的叫嚣将她逼到了绝路,死,都该死---,沐歆宁紧握素手,想要压下那股嗜血的魔障,她在痛苦的挣扎,因为她答应过一个人此生不能杀人,她不想食言,更不想让他失望。 苦涩的泪水,迷离了视线,沐歆宁只是呆呆地站在车马旁,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悲恨翻涌。 “算了,丑点就丑点。”沐歆宁还未反应,身旁的那个强壮兵士便拽着她的皓腕,将她拖到了一个灌木丛中。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伺候爷。”抢了个丑陋的女子已经够委屈了,居然还是个呆傻的,“贱--”人字未出口,兵士便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个女人,何时挣脱他的手? “叫他们都停下来。”沐歆宁冷冷地开口,在寒夜之下,她那张丑陋的脸庞愈加显得狰狞恐怖。 长得人高马大的兵士,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大笑道,“哈哈哈---,丑八怪,你在跟爷开玩笑吧。叫他们停下来,你以为你是谁!” “你---!”轻蔑的大笑,在瞬间停滞,兵士惊惧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丑陋女子迅速出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女侠饶命,小的今年刚入伍,怎么可能命令得了那些人。女侠,饶命啊!”身形魁梧的兵士吓得浑身颤抖,面如土色。 一个刚入伍的小兵,确实人微言轻。 沐歆宁松开了手,在这名小兵的惊恐中,迅速飘然远去。 他们做错了?他们为国守疆,理当享受朝廷的恩泽,而这些教坊司送来的营妓,就是朝廷对他们的犒赏,历朝历代,自古如此。这名刚入伍的小兵跌坐在地上,望着沐歆宁的背影,满脸惊悸未消。 素衣纷飞,清贵高雅。 幽暗的篝火下,一道消瘦的人影,手持长戟,凝重地一步步走向营帐。 “谁?”守在营帐的兵士,忙挥戟而前。 第八十三章 冥迷处血流成河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沙沙---沙沙--- 凄寒的夜里,一阵阵的冷风吹着新生的草木簌簌作响,忽明忽暗的月华,透过层层的乌云,将一个衣衫单薄、瘦弱的女子照得犹如夜间出现的幽魂,无声无息却带着浓浓的杀气。 沙沙---呼呼--- 夜里的冷风,还有女子踏在荒野碎石上的沙沙声,仿若一张大网,撒向不远处的营帐。 这名女子的身影越来越近,随风乱舞的长发,有几缕贴在脸上,有几缕遮住了她清冷的眸子。 “你们都该死!”女子近乎嘶吼的声音中,带了几分狠绝。 长戟一挥,满袖迎风,刚刚上前的几名兵士,还未来得及看清女子的容貌,便悄然倒地。 殷红的鲜血,从长戟滑落,滴在了沐歆宁的脸上,使得她那张本就丑不忍睹的脸庞,愈加显得狰狞恐怖。 “你---你究竟是谁?”匆忙赶来的几十名兵士,在亲眼目睹了沐歆宁残忍的杀人手法之后,不禁吓得步步后退,更何况,他们还看到了那张有着疤痕的脸上染满鲜血,而那张脸,任谁见了都会毛骨悚然。 沐歆宁抿嘴一笑,一道道的鲜血沿着脸上的疤痕流至衣襟上,将素淡的衣襟染成妖艳的血红,手中的长戟一挥,厉道,“谁敢阻拦,杀无赦!” 踏过一个又一个死去兵士的尸体,沐歆宁紧紧地逼向守在营帐外的兵士。 “你---别过来---” 冷风呼啸,凄厉阴寒,守在营帐外剩下的几名兵士吓得浑身颤抖,“你---你---不要过来---” 沐歆宁没有开口,疾步上前,素手一动,又是几条人命死在她的脚下。 第一次杀人,她心里也害怕,但杀的多了,她已经麻木了。 呵呵,沐歆宁嘴边的浅笑,渐渐转浓,而笑靥中的杀气与嗜血,也跟着愈来愈浓。 很快,营帐前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守在营帐外的兵士几乎死的死,伤的伤,而营帐内的兵士,似乎还未发觉外边的异样,正各自怀抱一个女子逍遥快活。或许,他们可能察觉有人靠近,但自恃人多势众,又觉得对方是个女子,故而也就未放在心上。 营帐掀开,一股寒冷的夜风侵入,将营帐内的糜乱之气吹散。 “放开她们!”伴随着,便是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 而这些正在凌辱营妓的二三十个兵士,因沐歆宁的忽然闯入,皆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忘了反应,他们之中有几个见过沐歆宁,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原本安分的丑陋女子居然敢坏他们的好事。 “放开她们!”再次厉喝,未曾觉,一出声早已嘶哑。撕裂的衣衫,无助的哀嚎,痛苦的呻吟---,这一幕深深刺痛了沐歆宁,使她遍体生凉。 若真有地狱,这便是地狱吧。 “好大的胆子,没看到爷正在快活吗!”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但他嚣张的话音刚落,便再也没有声响。 啊---- 尚未合眼的头颅,滚落到未着寸缕的女子身边,立即惊起了她们惊恐的大喊。 “妖女,她是个妖女!”沐歆宁高深莫测的武功,残忍的杀人手段,还有她那张丑不忍睹的脸庞,不禁让人想到了数百年前以吸人血驻颜的妖女。 因惧怕,有几个兵士惊慌地从营妓身上跌落。 “快杀了她---”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兵士爬入营帐,用尽全力高喊了声之后,便趴在地上不再动弹。 这一声最后的高喊,恰提醒了因惧怕而陷入慌乱的兵士们,“反正都是死,我们何不一起上,杀了这个妖女!” 杀---杀--- 兵刃交接,营帐内的几十名兵士合力围向沐歆宁。 “这是你们逼我的。”若他们缴械投降,她会放他们一条生路,但现在看来,好像不用了。 长戟在手,沐歆宁清冷的眸子,早已在此刻一片赤红。 此次负责押送营妓的兵士本就不是战场上的精锐部队,一直以来,押送教坊司女子到军营的兵士人数不会超过二百人,况且,自夏侯皇族立朝,虽偶有教坊司女子在押送途中暴乱,但还从未出现如今日般,押送营妓的兵士死伤大半。 但今日,谁也未料到,一个被押送至军营的教坊司女子,居然仅凭一己之力杀了近百人,而剩下的那些人,不是伤势惨重,就是被吓得晕了过去。 “女侠,饶命!” “女侠,不要杀我,我还不想死!” --- 当兵士一个又一个死去,一些贪生怕死的人,再也不顾男子的尊严,纷纷跪倒在沐歆宁的面前,磕头求饶,“女侠,饶命啊!” 死,都该死! 已经杀得入了魔的沐歆宁,目光茫然,清冷的眸子中,妖艳嗜血。她不想再杀人,但脑海中疯狂的叫嚣,却蛊惑着她举起手中的长戟,挥向了跪在她面前兵士的胸膛。 殷红的鲜血从兵士的身体中流到了沐歆宁的脚下,看到血,沐歆宁赤红的双眸再也难掩兴奋的光芒,她舔了舔薄唇,却不知,就因她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又吓晕了一个跪在地上的兵士。 呜呜---呜呜--- 相对于兵士的求饶哀嚎,躲在不远处的教坊司女子则是低低抽泣。沐歆宁虽解了她们之围,但沐歆宁疯狂的杀人,却让她们心生害怕。 “别再杀了---”就当沐歆宁举起长戟挥向另一名兵士时,一位不知从何出现的锦衣男子伸手拦住了她,“沐歆宁,你已经杀得够多了,不要再杀了。” 第八十四章 一起入魔又何妨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染了鲜血的双眸,愈加显得凌厉与妖邪,素手翻转,沐歆宁身形一晃,莲步飘然如同鬼魅,她灵巧地避开了锦衣男子的阻拦。 “你们都该死!”这时的沐歆宁仿若邪气入侵,往后一退,反而持戟刺向了前来阻拦她的那位锦衣男子,“你也该死!” “沐歆宁,你疯了吗?”锦衣男子大喝一声,一手握住沐歆宁刺过来的长戟,“你看清楚我是谁!” 沐歆宁茫然地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眼前正怒火冲天的年轻男子,依然是那张十六、七岁的稚嫩脸庞,艳如桃瓣的眸子沾了几许怒意,反而更衬着他邪魅摄人。 有人说,医谷主人其实已近而立之年;但也有人说,医谷主人其实是服了灵丹妙药,纵使年逾百岁,也依然容颜不老,而在这些众说纷纭的谣言中,最荒谬的莫过于,医谷主人百年来在等一个人,若那人不出现,医谷主人便永远只有那张十六、七岁的脸庞。 “是你。”茫然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欣喜,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会来找她。 沐歆宁的心中无缘由地一松,身子一软,便直直地往后倒去。 夏子钰迅速地掠至沐歆宁的身旁,伸手接住了她。 “沐歆宁,为何每次我见到你,你总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第一次见她,她被埋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第二次见她,她的胸前插了一把匕首,九死一生;而这一次见她,她居然杀人杀得入魔,连自己都忘了。 夏子钰略带心疼而又无奈的摇头,这个女子,到底要救她几回,她才肯心悦诚服地跟着他。 “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救。”劫后余生的几名兵士瘫软在地上,朝着夏子钰千恩万谢,若非夏子钰及时阻止,他们定难逃这妖女的魔掌。 “我有说过我要救你们吗?”夏子钰薄唇微启,潋滟流转的眸子因满地的鲜血而变得愈加的绚丽多姿,“她要你们死,那你们就只有死。” 敢伤他的人,简直是自寻死路。 夏子钰用脚一踢,长戟不差分毫地飞向跪在地上的几名兵士。 啊---,营帐内又响起了一阵女子的惊叫,而这几名兵士甚至还未明白怎么一回事,就倒在了地上,再也没了声响。 “沐歆宁,你终于肯杀人了!哈哈哈---!”夏子钰横腰抱起沐歆宁,大步走出营帐,长笑而去。 营帐外,孤星冷月,寒风凄厉。 一眼望去,那些死在沐歆宁手中的兵士,横七竖八地躺在荒野之上,血流一地。一戟毙命,干脆利落,不留一个活口。夏子钰微微眯起了眼,看来,这个女子的武功绝不在他之下,若非她有伤在身,否则连他都制止不了她。 抱着沐歆宁纵身一跃,夏子钰跳上一旁的良驹,彻夜狂奔。 押送教坊司女子的这百余名兵士虽微不足道,但毕竟是朝廷派往边关给楚王的,即使皇上不追究,楚王夏侯琛岂会轻易放过,更何况,一夜之间杀死朝廷近百名兵士,无论怎么说,都是震惊朝野的一件大事,饶是平日里胆大包天的夏子钰,这会儿也有些不安起来。 这不安,倒不是怕受到牵连,而是怕沐歆宁的身份一旦泄露,他的计划又得拖延了。而这一拖,不知又要过多少年。 驾--- 等离开营帐一段距离,夏子钰才抱着沐歆宁下马。 此处山林广袤,松峰压翠,若非京师尚有大事未完成,他倒想在此地逗留几日,饮酒赏月。 夏子钰将沐歆宁放在地上,自己掬了一捧山溪之水,洗了洗脸。 一路颠簸,沐歆宁早已在夏子钰的怀中醒来,只是一脸迷茫的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浑身颤抖不已。她以为这是在做梦,梦醒了自然就没事了,但手中染红的鲜血,却在残忍的告诉她,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杀都杀了,后悔做什么,”夏子钰忽然转过头,朝着沐歆宁笑得几分幸灾乐祸,,“反正你那一心爱慕的师父,从未将你放在眼里。” 淡淡的月华照在夏子钰的身上,锦衣华服,面如冠玉,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误落浊世的贵公子,但偏偏这个夏子钰,却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任由一地的沙土沾染了他的衣袍。 明明笑靥如花,如魅,但在沐歆宁的眼中,却是一种讽刺。 “你在胡说什么!”茫然的眼中,瞬间起了戒备,沐歆宁只手撑地,借力飞向夏子钰,夏子钰轻松一躲,而她却不慎跌落溪水之中。 嘭--- 浅浅的山溪,水花四溅。 “你都想起来了不是吗?”夏子钰找了一块大石坐下,手托下颌,无辜地看着她道,“沐歆宁,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还有个声名远播、世人皆知的师父。嘿嘿,你说,我是将你送到你那冷血无情的师父身边,让他亲手杀了你,清理门户;还是该当着天下所有读书人的面,将你那道貌岸然的师父揪出来,让他身败名裂?” 冰冷刺骨的山溪之水,浸透了沐歆宁的素衣,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因为夏子钰的话,此时的沐歆宁竟然浑身抖个不停。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那都会教她生不如死。 是的,她想起来了,在潭柘寺里,他要杀她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想起来了。名满天下的孤竹公子,居然真的是她的师父,而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就连她的贴身丫鬟秋雁也不知道。 他为什么不杀她,为什么? 若他杀了她,她就不会这样痛苦。 为了他,她甚至可以背弃娘亲的遗愿,只要他开口,她真的愿意为他而死。 可惜---, 世间一场大梦方觉醒,浮名浩利,醉里韶华,他要的,终究不是她。 丹唇微启,沐歆宁自嘲地笑了笑,而后,倔强地迎上夏子钰那张稚嫩的脸庞,眸光乍冷。她足尖一点,飞身扑向夏子钰,而这回,夏子钰却一动不动,只是笑着看着她。 “你在威胁我!”沐歆宁的指尖赫然拿着一根银针,抵住夏子钰的脖颈。 沐歆宁曾对安竹生说过,她想救一个人,哪怕杀千人万人,她都会在所不惜,而当时,就是这句话,令安竹生对她起了杀机。但安竹生却不知道,沐歆宁口中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因此,倘若夏子钰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为了孤竹公子的声誉,在不得已之下,沐歆宁一定会杀了这个曾救过她的医谷主人,即使是玉石俱焚。 “不敢。”当日沐歆宁虽答应帮她做事,但这个女子的心太难掌控,但如今---,夏子钰安静地坐在石上,笑如暖煦,“沐歆宁,你逃不了掉的。” 利用安竹生来钳制她,他知道他的做法有些卑鄙,但世人所知的医谷主人,好像也并非是一个正人君子。 “沐歆宁,你真的不考虑让我治你的脸,其实,你----确实很诱人。” 几句话过后,夏子钰又露出了他轻浮的本性,薄唇一勾,邪笑自然而生。 顺着夏子钰古怪的视线,沐歆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看,不禁红了脸。湿透的衣衫,早已使得她玲珑有致的**隐隐乍现,她又羞又怒,恼恨地瞪了夏子钰一眼,斥道,“不许看。” 这一句怒斥,竟使得沐歆宁眼中的杀气,徒然消失了,夏子钰不露痕迹的一笑,“沐大小姐吩咐,小生怎敢不从。” “还看。”就知道这个浑身带着邪气的男子,最擅长出尔反尔。 奈何越是沐歆宁冷若冰霜,夏子钰就越肆无忌惮,仿若真的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沐歆宁无计可施,与其说夏子钰不敢,还不如说她不敢杀他。确实,就如夏子钰所言,她心存畏惧,不敢冒险。长垣安氏一族,孤竹公子的声誉,若因此毁在她的手中,她即使百死也难恕其罪。夏子钰为人狡猾,一切若无胸有成竹,怎会乖乖地坐在这里任由她威胁。 罢了,此生无缘,她何必再强求。 “夏子钰,我要你发誓,绝不能伤害他!”眼中的冷意,泛着点点的泪光,说是威胁,却带了几分恳求。 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一脸倔强地与他作对,不知为何,夏子钰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他诧异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丑陋不堪的女子,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这个女子哪日成魔,与她一起入魔又何妨。 第八十五章 以天为盖地为席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指天而誓,稚嫩的脸庞一改之前的玩世不恭。 “可以了吗?”灼灼的目光,低沉的逼问,此时的夏子钰,仿若变了个人似地,不再嬉笑,不再轻浮,有的只是一份从未出现过的沧桑,还有沐歆宁永远也看不懂的落寞。 手中的银针一收,沐歆宁终于支撑不住,无力地倒入了夏子钰的怀中。 但夏子钰却没有放过她,他双手按住沐歆宁,一口咬在她的肩头,及至嫣红的鲜血涂染了他的薄唇。 “沐歆宁,若你敢背叛我,我就把你身上的血,一滴一滴的吸干。当然---”舔了舔带血的唇,夏子钰满足地一笑,这一笑,就连映着鲜血的眸子,也变得愈加地绚烂夺目,笑眸流转,媚眼如丝,夏子钰继续道,“当然,若谁敢欺负你,我就会替你千倍百倍的还还回去。”包括孤竹公子安竹生。 肩头的疼痛,令沐歆宁皱起了双眉,她有些茫然地望向夏子钰,明明知道这个男子很危险,接近她也不过是为了想利用她,但她待在他身边,竟会不自觉地放下戒备,甚至还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多年之前初次遇到师父时的那份温暖。时过进迁,但那份温暖依然埋在她的心底。 “别动。”夏子钰紧紧地拥住沐歆宁,而那张稚嫩的脸庞不知在何时也染上了一抹红晕,喃喃道,“只要你永远不背叛我,我会给你这世上所有你想要的。” 这一句,轻若无闻的低昵,使得沐歆宁愣在当场,原来他知道,知道她这一生想要的是什么,但为何,他还要让她再次卷入这场是非之中。 “你---还好吧。”沐歆宁本就全身无力,虚弱的声音刚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几分飘渺,而夏子钰似乎也没听到,只是抱着她。 世人殷羡的医谷主人,其声名地位并不在孤竹公子之下,若夏子钰肯开口救人,无论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还是倾城倾国的如花美眷,皆会源源不断地送至他的手中。听说,就连贵为一国之君的夏侯墨,见了医谷主人也是礼遇有加,更别说手握重权的高官显贵。 “今晚在此休息,明日我们再赶路。”夏子钰暗中把了把沐歆宁的脉,若是换了寻常女子,像她这种伤势,早就不知轮回了多少次。 松开沐歆宁,夏子钰倒地而眠,以天为盖,地为席。 沐歆宁衣衫尽湿,冷风来袭,不禁打了个寒颤,而一旁的夏子钰,却睡得极其安稳,没有宽阔的雕花大床,没有柔滑的锦丝绸被,他居然还能睡得如此的优雅。 斗转星移,雾气转浓。 “宁儿,我好冷。”忽然,睡梦中的夏子钰大手一揽,将坐在地上的沐歆宁按倒在地,搂住她,含糊不清地道,“我要你---”取暖。 沐歆宁早已习惯了夏子钰的调戏,而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听在她的耳中,掠过之后,再也不起一丝波澜,堂堂的尚书府大小姐,名门闺秀,被夏子钰轻薄至此,若是当初,她定会恼羞成怒,但现在,似乎真的已经习惯了。 山溪之旁,细碎的沙石硌着身子总会有些难受,沐歆宁虽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但这般睡在荒野山林,教她怎么睡得着,再加之,搭在她腰间的那只大手,微促而温热的鼻息,一阵阵地扑向她的脖颈,沐歆宁几次想起身,但偏偏被睡梦中的夏子钰紧紧钳制,无法动弹。 搭在腰际的大手,悄悄地挪至沐歆宁的后背,沐歆宁全身僵直:这个风流邪医,又想做什么? 沐歆宁脸上泛红,隔着衣衫,抵在后背上的那只大手,正细细地摩挲着。 想怒斥,但夏子钰似乎已经睡着了,但若放任不管,她的清白岂不毁在他的手中。 正当沐歆宁扬手,准备教训一下这个不懂男女有别的医谷主人时,她感到她的后背仿佛有一股暖流涌入,而夏子钰那只不安分的大手,也恰好停止了摩挲,乖乖地贴在那里,一动不动。 睡着了,还帮她疗伤? 沐歆宁终是体力不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而湿透的衣衫,也因夏子钰内力的输入,渐渐地烘干。 见身旁的女子没有了声响,早已在睡梦中的夏子钰忽然睁开了眼,他神色复杂地盯着沐歆宁,又看了看那只为她疗伤的手,笑得有几分无奈。 他是神医,还是一个视人命为草菅的神医,但怎么会,也怎么可能,夏子钰疑惑地握紧了双手,他这是怎么了,居然会关心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甚至还为她不惜耗费了自己多年的功力。 或许,她真的很重要吧,至少在他的计划中,她是一颗足以影响全局的棋子,若她死了,他的计划又得拖上几年,而他,再也不想等了。 因为,即使他想等,但有些人,也等不了了。 岁月无情,无论是行善积德,还是恶贯满盈,终要一死,若那些人死了,他这么多年的谋划,就只能付之东流。 老死,那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夏子钰翻身而起,颀长的身姿,倒映在山溪之中,透着几分看透世事的冷漠,与无情,即使是死,也该死在他的手中,他要让那些人后悔,后悔当初对他所作的一切。 山风冷冽,月淡霜华。 “沐歆宁,你千万别背叛我。”脱下身上的外袍,夏子钰将它盖在了沐歆宁的身上,随后,他一跃而起,掠至不远处的青松下,软剑在手,一招既出,惊鸿乍现,婉若游龙。 第八十六章 锦衣玉食未必真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初晨的阳光,暖暖地照在沐歆宁的身上,投射出一团淡黄的光辉。 青松摇曳,山风过溪。 “你醒了。”淡漠的言语,毫无半点温度。 沐歆宁缓缓地睁开眼,只见夏子钰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稚嫩清秀的脸上,微微地半眯眼眸,将他的妖娆尽掩,不过一夜,夏子钰似乎又成了那个世人惧怕的医谷主人。 杀人救人,皆因一己喜怒,这也就是世人畏他如虎,却又不敢得罪他的缘故。 “醒了,我们就赶路吧。”转身便走,也不看沐歆宁究竟伤势如何。 沐歆宁面色清冷,微启的丹唇带着一抹苦笑,兜兜转转,这下终于可以应验当日夏子钰对她的戏言,她沐歆宁,昔日的尚书府大小姐真的要成为他的丫鬟。 本以为,借着李书芸的陷害,她便可以正大光明地逃离京师,躲在西北边陲三五年,让夏子钰渐渐地淡忘此事,不再找她。然而,她错算了一件事,那就是夏子钰居然在这些送往军中的营妓之中也安插了细作。 她杀那些兵士,只因他们禽兽不如、凌辱柔弱女子;而夏子钰杀他们,却为了隐瞒真相,杀人灭口。 如今的她,恢复了记忆,也恢复了武功,若想从夏子钰身边逃走也并非难事,但---,沐歆宁起身,抬头凝望着夏子钰远去的背影,轻叹一声,终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师父,若哪日我不再爱你,不再记得你,我想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困住我。 苦涩的笑掩入唇角,沐歆宁脚下施展轻功,很快地追上了夏子钰。 长袖迎风,夏子钰脚步沉稳,仿若京师中的哪家王侯公子误入荒野,纵使没有前呼后拥,依然贵气逼人。 夏子钰的外袍有些褶皱,就连腰间的衣带也系的乱七八糟,看到这一幕,沐歆宁忽然很想笑,一向注重仪表又自诩风流的夏公子,居然也会沦落至此。 “夏子钰,你的---” 沐歆宁觉得该提醒一下他,于是便开口喊住了夏子钰。 “不想饿肚子,就快走。”谁知,夏子钰脸色不善地打断了她的话,大步跃上良驹,朝她伸出手,“上来。” “不必。”沐歆宁下意识地拒绝,经过一晚的休息,她的伤势已恢复了不少,足尖一点,沐歆宁身轻如燕,矫捷地飞至马背,坐在了夏子钰的身前。 驾--- 夏子钰大喝一声,略带愠色的脸上更是布满阴霾。 出了荒野山林,走过一段官道,便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落了脚。 因夏子钰衣着不凡,又长相俊美,村庄里的人也不敢怠慢,夏子钰要什么,便配合地给他什么,反倒是沐歆宁,不仅面容丑陋,还一副清冷之色,村庄的人见了她便吓得躲在一旁,甚至有几个小孩子捡起地上的石头,骂她丑八怪。 挡在沐歆宁面前的夏子钰,自踏入小村庄之后,却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一言一行,谦卑有礼。 “她是我的丫鬟,我怜她身世坎坷,又遭夫家抛弃,便留下了她。” 看惯了夏子钰的眼高于顶,与桀骜乖张,这样的他,却让沐歆宁有些不知所措,但信口雌黄的本事却一样未变。 “公子真是心善啊。” “丑姑娘,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家公子。” 这些纯朴的庄家人对夏子钰的话深信不疑,沐歆宁皱着眉头,只能视若罔闻。若夏子钰是良善之辈,这世间便太平了。 在一个比较殷实的农户家里喝了些小米粥,吃个半个馒头,沐歆宁便再也没有了胃口,从小到大,她在尚书府几乎是顿顿山珍海味,像如此粗陋的野菜,又干又硬的馒头,确实让沐歆宁难以下咽,好在她也真的饿了,就勉强吞了下去。 反观夏子钰,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捧着大碗的粥,不紧不慢地吃着,仿佛是在细细品尝世间难得的珍馐百味。 沐歆宁心中的诧异更深,就算夏子钰并非出身显赫世族,但也是堂堂一谷之主,难道名动天下的医谷已经山穷水尽,只能靠吃一些野菜馒头度日。 “不吃,给我吧。”在沐歆宁的惊愕之下,夏子钰已夺过了她手中吃剩下的半个馒头,又开始慢慢地细嚼起来。 夏子钰不愧是夏子钰,即便吃得是普普通通的一个馒头,居然也能让他吃的如此优雅。 或许,夏子钰本就是一个贵公子吧。沐歆宁暗暗地想道,望向夏子钰的眼中,又多了几分探究,这个谜一样的男子,越靠近就越让人猜不透。 填饱肚子后,夏子钰与沐歆宁离开了那个小村庄,在临走时,因两人身无分文,夏子钰便将腰间挂着的一枚名贵玉佩给了那户人家。 几个又干又硬的馒头,一碗都是水的小米粥,竟然可以换得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夏子钰的这般举动,就连素来视钱财如浮云的沐歆宁也大为震撼,以夏子钰事事斤斤计较的处世之道,怎么也会做这亏本的买卖。 仿佛是看出了沐歆宁眼中的疑惑,夏子钰停下步伐,眸光深远,意味深长地道,“沐歆宁,倘若在你眼前,一份是下了毒的鲍参翅肚,而另一份却是淡而无味,又冷又硬的馒头,你会选择哪一个?” 夏子钰一脸肃然,看着沐歆宁,可仿佛看的又不是她。 “若你饿得奄奄一息,却又很想活下去,你就该知道会怎么做了。”幽幽一叹,艳如桃瓣的眸子闪过一丝悲凉,随即又归于平静,夏子钰牵着马,越过沐歆宁,径自朝前。 “我知道了。”若想活下去,即使是难吃的馒头,也胜过美味的佳肴,夏子钰,你是在教我认命吗。沐歆宁素袖拂过丑陋的脸颊,清冷的眸中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第八十七章 安天命不再相救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两人共乘一骑,难免会有一些身体上的碰触,除了刚开始的不适应与尴尬,到了后来,沐歆宁也渐渐地释怀,自从遇上夏子钰,十八年来所有的深闺庭训,以及她身为女子的矜持皆让他破坏殆尽,如今,似乎连仅剩的羞耻之心也荡然无存。 “可否想过我为何会同意你只身入教坊司救李书芸?”手中的缰绳一紧,夏子钰勒马停在官道旁,一脸阴沉地问道。 沐歆宁先是一愣,随后漫不经心地道,“你故意为之,无非是想看我的笑话。” 她费尽心机地想救一个人,到头来,却被那个人陷害,险些为此丧命。莫非她流年不利,否则这些不幸与灾祸,怎会及二连三的降临到她身上,许是上苍在惩罚她当年拜佛不诚,每次到潭柘寺上香,不过是打着礼佛的幌子,其实是为了见师父一面。 夏子钰飞身下马,看了眼沐歆宁,却不当面揭穿她的闪烁其词。 一手熟练地牵起缰绳,夏子钰徒步而行,“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有可能为了一己之私会杀你;最爱的人有可能为了显赫权势会背弃你;就连你所认为的柔弱之辈,也有可能在你不设防的时候会给你致命的一击。沐歆宁,教坊司只是一个小小的试炼场,而你真正的战场,将会比你在教坊司所遇到的更残酷,更凶险。” 离京师越近,夏子钰的脸上愈加显得阴沉,他不明白,他怎么会开始为她担心,而这份难以琢磨的感觉,令他有些不知所措。这个女子看似冷漠,但偏偏在她冷漠的面孔之下,藏了一颗善心,而在这个世上,最要不得的便是她的那颗不该存在的善心。 被人害了这么多次,几乎每次都是九死一生,但她为何还执迷不悟,这样的女子,教他不知该骂她笨,还是善良的无可救药。 沐歆宁安稳地骑在马背上,静静地看着一袭锦衣的夏子钰亲自为她牵马,暖暖春光,柔柔清风,这一幕仿佛似曾相似,只是今日为她牵马的男子,却换成了另一个人。 “沐歆宁,我不会再救你,这一回,是最后一次。”残忍的话从夏子钰的口中说出,却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你不要忘了,你的命是我的。” 但沐歆宁听了,只是浅浅地笑着,她的目光迷离,仿佛根本就未听到夏子钰所说的话。 “你笑什么?”夏子钰恼怒地转过头,恰瞧见坐在马背上的沐歆宁心神恍惚,她嘴角的浅笑不带有一丝纤尘,她笑得很美,笑得很纯,虽然她的那张脸依然丑不忍睹,但她的笑,没有防备,没有疏远。夏子钰与她相处了这么久,看得的一直是面带清冷之色的沐歆宁,而如今她浅笑如媚---,夏子钰脸色微变,他知道这个女子一定是想到了她那个道貌岸然的师父。 一抹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夏子钰用力的一扯缰绳。 嘶--- 受到缰绳的拉扯,受了惊的马立即四处地乱窜。 “夏子钰,你做什么?”他想摔死她。 沐歆宁飞身而起,素衣翩然。 轻盈的身子,犹如惊鸿掠过,瞬息而至。 夏子钰稚嫩的脸庞微微染红,他负气地一手拉过沐歆宁,又指了指前方,“有人来了。” 这条官道通往京师,虽地处偏远,但偶有车马经过也不足为奇,沐歆宁恢复了记忆,也恢复了武功,而耳力更甚从前,刚刚她一时恍惚,可能未加留意,现在经夏子钰这一提醒,再凝神一听,果然如此。 到底是什么人? 沐歆宁冷眸渐寒,听声音,不像是寻常出巡的车马官轿,倒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天子脚下,京畿重地,除了皇上掌管的御用护卫军,是绝不容许驻扎在外的守军出没,沐歆宁与夏子钰对望一眼,凭着自身的武功修为,即使他们还没见到这些人马,但他们也隐隐能猜到朝他们而来的这支队伍,必是骁勇善战,不容小觑。 “是朝廷还是楚王?”夏子钰一脸凝重,一夜杀尽押送营妓的百余名兵士,无论是朝廷还是楚王皆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楚王奉诏入京,他的身边应该不会带这么多人马,除非他不想活着回西北封地。”沐歆宁清冷的脸上,无畏无惧,她淡淡地望着前方的尘土飞扬,“违背祖制,私带人马进京,光这一条,就足以按谋逆罪杀了楚王。” “皇上不会杀楚王,至少现在不会。”夏子钰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夏侯琛长据西北,早有自立为王的野心,这件事几乎已是世人皆知。可惜无凭无据,即使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也不能随便要了楚王的性命,毕竟在西北边陲之地,除了一个楚王,还有一个连朝廷都忌惮三分的楚王正妃的娘家,榆中贺兰世家。” “榆中贺兰世家---”一直以来就觉得夏子钰绝非是个安分守己的神医,他的身份多变,而眼线更是遍布整个朝野,这榆中贺兰世家一直远在西北,沐歆宁也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听沐尚书谈及,而当时,沐尚书在谈及榆中贺兰世家,也是知之甚少,只知道贺兰一氏的先祖曾追随夏侯皇族一同打过天下,自高祖立朝,榆中的贺兰一氏虽辞官不就,但他们在西北的威望却远胜于京师的君王。 “这与你无关!”谁知,沐歆宁的一句‘榆中贺兰世家’,却让夏子钰当场变了脸,本是阴沉的脸上,更是戾气徒生。 夏子钰语气不善,而沐歆宁更是冷若冰霜,“确实无关,而且,我也没兴趣知道。”提及贺兰世家的是他,若他不说,她也想不起西北之地还有这么一个与长垣安氏名望不相上下的世家大族。 第八十八章 急于相辩却枉然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前方的马蹄声一阵紧接着一阵的传来,黄尘过后,一道熟悉的人影映入了沐歆宁的眼帘。 沐歆宁刚欲上前,夏子钰却抢先一步,挡住了她。这一微小的举动,看似无意,但让沐歆宁心头一暖,他是在保护她吗? 马鸣嘶吼,整齐划一的行军队伍,转眼间便来到了沐歆宁与夏子钰的面前。 当骑马在前的将领,一跃落至地上,而那张刚正不阿的脸,严厉地对上沐歆宁,沐歆宁脸色大变,懦懦地喊道,“大哥---” 大哥沐正钦虽不苟言笑,但这些年,一直待她不错。只是大哥远在江南驻守,怎么会突然回京了。 是爹飞鸽传书召回,还是宫中沐妃娘娘的谕旨? “宁儿你---”沐正钦一把拉过沐歆宁,刚欲开口责备,但一看到她的脸,满腔的怒气也只能化为一声哀叹。 不过三年未见,当年灵动万分的宁儿,怎么会成了今日这副样子。容颜毁了可以再治,即使治不了,又无人敢娶,他这个做大哥的也能照顾她一辈子,但她眸子中透着的那股清冷之色,却教他心寒。 “原来是江南安抚使沐大人,久仰大名。”夏子钰打断了这两兄妹之间的叙旧,口中虽唤沐正钦一声大人,但眼中却毫无一丝敬畏。 夏子钰的话刚落,沐正钦便拔出腰间的宝剑指向他,怒斥道,“大胆狂徒,竟然**我的妹妹,尔可知堂堂尚书府的小姐,岂是你这等人能妄想的!” 夏子钰俊颜一拧,稚嫩的脸庞仿若划过一抹笑意,尚书府的人真会给他安罪名,**沐歆宁,也亏他们能想得到。 哈哈哈---,夏子钰终于大笑出声,这一笑,艳眸流转,勾魂摄魄,更衬着他那张稚嫩的脸庞妖娆无双,而刚刚的阴霾之气,也随之顿消。 “沐大人,您莫不是在说笑?在下,不,小生我**了你妹妹?”夏子钰笑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沐正钦身后的沐歆宁,故作一本正经地道,“若令妹还是昔日才貌双全、名动京师的沐大小姐,小生倒也可以认了这份罪,只是现在,呵呵---,恕小生直言,就凭令妹那张丑陋不堪的脸,我想,只要是个男子,见了她都会避而远之,沐大人,小生说的可对?” 因沐正钦将夏子钰看作了贫苦的书生,故而,恢复了玩世不恭的夏子钰便顺着沐正钦的话,开始嬉皮笑脸地打趣道。 “宁儿,你怎么会看上这种人。”言语轻浮,一见大难临头,就敢先弃宁儿于不顾。沐正钦愈想愈气,定是这小子一番花言巧语,骗了宁儿跟他一起私奔。在沐正钦的眼中,沐歆宁一直乖巧懂事,又聪慧过人,她变成如今这样定是与夏子钰脱不了干系。 “大哥,你在说什么,我跟夏子钰---”沐歆宁这才听出沐正钦可能误会了,她心中只有师父一人,天下男子早已入不了她的眼,别说是夏子钰,即使是一国之君亲临她也不稀罕。 “跟我回去。”沐正钦脸色铁青,大声厉喝道。他沐正钦的妹妹,岂能流落在外,任人欺凌。 “大哥,宁儿回不去了,你不知道---”爹已经将她逐出了尚书府,现在的她早已无家可归,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沐歆宁,你还当我是你大哥吗?”沐正钦浓眉紧皱,“我听婉儿说,你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私奔了,本来我还不相信,因为我知道宁儿你绝非那种不知自爱的女子,可是现在,宁儿,你怎么能这么作践你自己?” “大哥---”沐歆宁悲凉一笑,有苦难言,“你不用劝我了,我不会回去的,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妹妹好了。”偌大的尚书府只能容下沐歆婉一人,有她沐歆宁在,不止二夫人看她碍眼,就连爹也得想方设法瞒住她的身份。再或者,爹为了保住荣华权势,杀她灭口。 “婉儿是你的亲妹妹,你为了一己之私,远走天涯,却让婉儿代你进宫受罪。沐歆宁,自你出生后,我待你如何,我娘又待你如何。你虽是大娘所生,但我娘却一直对你疼爱有加,在沐府下人面前,更是尊你一声大小姐,这些你难道不清楚吗?”沐正钦大手紧握,朝着沐歆宁厉吼道,“沐歆宁,你到底有没有心!若你还有心,就跟大哥回去。” 面对沐正钦的指责,沐歆宁没有辩解,她的这位大哥确实是位忠心耿直的良臣,为朝廷为皇上一直殚精竭虑,若她告诉他,她不想进宫陪王伴驾,以大哥的忠心,定会二话不说就压她进宫。更何况现在,沐歆婉在大哥面前污蔑她与别的男子私奔,又挑拨大哥千里进京抓她回去,大哥不疑沐歆婉处心积虑要李代桃僵,却相信沐歆婉是为了姐妹情谊代她入宫受苦。她该怎么说,以她一人之言,能堵得住沐歆婉、二夫人以及爹,尚书府上上下下这些人的悠悠之口吗? “大哥,你不会忘了,尚书府只有一位小姐,如果我回去,你让爹该如何自圆其说,死去的尚书府二小姐又死而复生。”想来沐歆婉代她入宫之事,爹已告知了大哥,只是不知这件事传到大哥的耳中,还剩几分真? “这---”素来耿直的沐正钦也不禁开始犹豫,按理他该禀告皇上真正的沐妃娘娘已流落民间,但如此一来,沐家上下阖府论罪,满门遭殃。或许,爹说得对,大错已铸成,不能再节外生枝,反正都是沐府的小姐,伺候君王谁都可以,“罢了,既然不想回府,就跟大哥去江南吧。江南远离京师,但繁华绝不在京师之下。你跟着大哥住上几年,等这阵风声过去了,大哥再为你找户好人家嫁了。宁儿,你跟着这个穷书生,能有什么幸福可言。” 医谷主人虽声名在外,但医谷主人姓甚名谁鲜有人知,最多也只知医谷主人姓夏,而常年驻守在江南的沐正钦更是对此一无所知。他气愤地指着夏子钰,转头问沐歆宁,“你毁了与曲倾宇的一纸婚约,就是为了他?还有那日,你连夜不归,也是跟他在一起!” 质疑的语气到了最后,几乎是斩钉截铁的逼问,而沐歆宁依然眸静如水,不起一丝波澜。她不怨,不怒,只是静静地承受着沐正钦的怒意。 “沐大人,你何以见得令妹与我在一起,便是同小生我私奔。”沐歆宁低头不语,但站在一旁的夏子钰早已按耐不住,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气,虽然沐正钦将他这个名满天下,且与孤竹公子不相上下的医谷主人当做了毫无担当的穷书生,但他却不恼,稚嫩的脸上依然噙着笑,“沐大人,小生可是家世清白,这种败坏礼教之事,小生是绝不会做的。”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当。”沐正钦是武夫,脾性耿直又暴躁,“夏子钰,这是我们沐府的家事,你先站一边去,等我问完了宁儿再好好教训你。” “沐大人,那你可得好好问,千万别冤枉了小生。”夏子钰笑嘻嘻地一掀衣袍,当着众人之面席地而坐,艳如桃瓣的眸子,半闭半阖。 沐正钦看着直摇头,胆小懦弱,又行事荒唐,这样的男子怎么配得上他的妹妹。 “宁儿,他---”沐正钦无奈地转过头,痛心疾首地道,“为了这么一个人,你将我们沐府闹得天翻地覆,若婉儿代你入宫的事败露,还要连累整个沐氏一族为此丧命,宁儿,你怎么做值得吗?” “大哥,你曾说过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愿意相信我。你说我们是血脉至亲,福祸相依,即使我闯了天大的祸,你也会帮我,那么这次你还愿意相信我吗?或者,这次的选择中又多了一个沐歆婉,她与大哥皆是二娘所出,自然比我这个早早死了娘的妹妹要亲许多。”若不信,再多的解释也是枉然。这番变故,沐歆宁心知已有人在大哥面前替她解释地清清楚楚,而她的性子又是素来与世无争,哪怕受了委屈,她也依然看得极淡。这样的性子,曾经李翰林说她是不拘世俗、胸怀天下,而她自己心里却明白,因为不在乎,便可以无情。 “宁儿,大哥自然是信你的。若有错,也一定是这个夏子钰蛊惑你的。”沐正钦也知这个妹妹一向倔强,又加之在三年前突然性情大变,不仅沉默寡言,而且面如冰霜,莫非这一切都与这个男子有关,沐正钦一想到此,杀气骤生,“宁儿,你让开,大哥今日一定要替你讨回公道。” 夏子钰一听,忙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喊冤枉,“沐大人,小生真的是无辜的!不信,你问问你妹妹,是不是她缠着小生,非要小生娶她为妻。” “你---”沐正钦勃然大怒,“胡说八道!宁儿,你告诉大哥,这小子到底用什么花言巧语骗了你?宁儿,别再执迷不悟了,这小子肯与你私奔,定是看上你尚书府小姐的身份。” “沐大人,小生都说是令妹对小生威逼利诱了,你怎么还--?”真不愧是沐歆宁的大哥,连固执都如出一辙。 “大哥,我是心甘情愿的。”夏子钰信口开河的本事,从来都是能以假乱真,沐歆宁也不想看大哥被夏子钰这般戏耍,忙开口道。 却不知,沐歆宁的这一解释反而欲盖弥彰。 相较于夏子钰眼中得逞的笑,沐正钦阴沉着脸,大手一挥,身后的人马纷纷围了上来。 “大哥---”沐歆宁拦住沐正钦,倒不是怕他伤了夏子钰,而是夏子钰生性狡猾,又善于使毒,万一给大哥下了毒,那就防不胜防。 “宁儿,你到现在还替他说话。”沐正钦气得暴跳如雷,大喝道,“来人,把这个人给本官绑了。” “等一下!”夏子钰佯装害怕地退后,“沐大人,都说不关小生的事了,你怎么还---难道你想对小生屈打成招,然后再治小生的罪。” 夏子钰一口一个小生,而且越演越逼真,不知他底细的人,还真以为他就是一个寒窗苦读的穷书生。 “宁儿,这事你别管。”沐正钦一手拽住沐歆宁的皓腕,“大哥若不给你出这口恶气,他岂不当我们尚书府的大小姐是这么可以随意轻薄的!” 看这个夏子钰,长得面红齿白,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若不好好教训他,再过几年他不知还要祸害多少女子,然而沐正钦不知道的是,其实夏子钰真正的年纪应该还在他之上。 “你们不要过来。”夏子钰故作畏惧地对围上前来的兵士大声喊道,“安抚使大人的妹妹与我私奔,你家大人这是要杀人灭口!” 哈哈哈---,沐正钦大笑,“你不用多费口舌,这些都是我的亲卫,我保证我们今日见面,他们是一个字都不会泄露出去的。” 沐府的事,攸关生死。早在收到婉儿书信的那刻,他便暗中派了众多人马四处寻找她,本以为宁儿已不在人世,而他也打算撤了那些人马,幸好老天保佑,今早让手下的人发现宁儿与一个男子路过易州西陵镇这才快马加鞭赶来。 “沐大人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脸上的俱意一扫而光,夏子钰一个飞身,轻而易举地越过这些兵士,来至沐歆宁的面前。 “你---”如此轻功,除了贺兰世家的嫡子贺兰槿,居然还有人能与之匹敌,沐正钦大骇,这个夏子钰到底是什么人? “大哥,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找我了。”沐歆宁决然的一笑,自嘲地道,“没有沐府,我想我会过得更好。” 沐正钦脸色大变,冷冷地盯着沐歆宁道,“原来婉儿说的都是真的,你---你太让大哥失望了。既然如此,休怪大哥不念手足之情,为了圣上,也为了我们尚书府的声誉,我今日绝不会让你离开。”尚书府的大小姐与人私奔,一旦传扬出去,不止真个沐氏一族遭殃,而且连宫中的婉儿也要受到牵连。 宝剑寒光,直入沐歆宁的清眸,她浅浅的扯动嘴角:好一招借刀杀人,沐歆婉你利用大哥来杀我,我就会乖乖就范吗。 死一次,是为保全姐妹之情,她会心软,但绝不会再姑息养奸,“大哥,回去告诉沐歆婉,以后别让我看到她。” 昨夜的那场杀戮,百余名押送营妓的兵士一个个地倒在她的脚下,让她第一次尝到了血腥味,殷红的鲜血,涂染了她的绣鞋,也迷离了她的视线。 清冷的双眸,逐渐地变得赤红,尘封的魔魇犹如破了印般汹涌而来,夏子钰抬头一见,心中大惊,这些年,他杀的人远比救的人多,比起救人,他更喜欢杀人。他救了沐歆宁,还用自己不同于寻常之人的血逼她沉沦魔道,若她不杀人,她的魔性便会一直压在心底,一世安然;可若起了杀戮---,夏子钰妖娆的眼中复杂多变,时至今日,他竟然开始心生不忍。 “沐大人,后会有期。”一手揽过沐歆宁的纤腰,夏子钰带着她迅速地跃上一旁的良驹,扬尘远去。 “大人---”夏子钰的轻功太快,一切只是瞬息之间,而沐正钦带来的这支人马,毕竟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愣过之后,忙拉开弓弩,对准了夏子钰的后背。 “算了,”沐正钦抬手制止,刚正的脸上,威严凛然,“立即起程回江南。” “沐妃娘娘那边---?”沐正钦身边的副将欲言又止。 “你等会儿帮我修书一封,就说找不到人。”若死了,以婉儿的多疑,必是不会信。沐正钦愁眉紧锁,婉儿说,沐歆宁留不得;娘亲说,为了婉儿与沐府的安危,只有杀了沐歆宁,但不管怎样,宁儿也是他的妹妹啊。 那个夏子钰,虽不知他到底是何来历,但他武功不凡,有他保护宁儿,他就放心了。 驾--- 扬鞭策马,沐正钦带着人马朝着与沐歆宁相反的方向离开。 第八十九章 隔千山前路多艰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日行千里的良驹疾驰在官道上,哒哒的马蹄声,还有呼啸而过的冷风,响彻在空无一人的荒野。不远处,重峦叠嶂,青松压翠,郁郁峰岭烟雾缭绕,直入苍冥。 冷风席卷,掠过夏子钰与沐歆宁的耳畔,仿若凄厉悲嚎,声声刺骨。 “夏子钰,你放开我!”娇喝怒骂,马背上的沐歆宁毫不犹豫地出手,一招一式,虽非招招致命,但也狠绝利落。赤红的双眸,仿佛蕴含着极大的怨气,那怨气一分分地凝聚直逼得沐歆宁想杀人,但仅存的理智却在告诉她要悬崖勒马。 啊---- 满腔的愤怒与不甘,最后化为一声竭力的嘶吼。 沐歆宁看似冷情,看似什么都不在乎,但她并非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其实很多时候,她的冷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再受伤。 夏子钰一边紧拽缰绳,一边应付沐歆宁,平素嬉笑的脸上,此时已有了些许的慌乱。 这匹产于西北之地的千里良驹,即使是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也能如履平地,但两人激烈的拳脚相斗,很快让这匹马受了惊。 受了惊的良驹,就犹如没有驯化的野马般,开始在官道上横冲直撞地乱跑。 “沐歆宁,你发什么疯!”夏子钰大吼,眉宇间怒意上涌,“这么想死,当初怎么就不一刀了结自己。”害得他在她身上白白浪费了三个多月。 夏子钰虽喜怒无常,但他真正动怒的时候很少,而沐歆宁的出现,却一次次地挑起他的怒火。身为医谷主人,夏子钰非常清楚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便是这个人最大的弱点。面对世人,他的嬉笑可以伪装,他的愤怒亦可以伪装,故而自他执掌医谷以来,还从未有人能够猜出他心中真正所想,即使那个人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夏侯墨,三番五次地试探他到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 怒目相对,夏子钰忽然放开了手中的缰绳,将手移至沐歆宁的肩头按住她,艳如桃瓣的双眸灼灼如华,妖娆中又带着几分阴冷。 身子一倾,夏子钰整个人就这样朝着沐歆宁贴了上去。 唔--- 微凉的薄唇毫无预兆地堵上沐歆宁略带苍白的樱唇,沐歆宁瞪大了双眼,一时竟忘了挣扎。 肌肤相亲,没有一丝温暖。 唇齿间的撕咬,森冷入骨,还带着浓浓的血腥。 搂在沐歆宁纤腰上的大手一紧,目光流转,夏子钰那张愠怒的脸庞逐渐的迷离,而心底的惆怅却在一步步的蔓延,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身上的血确实是世间少有。一场变故,几回生死,为何她的血还一如当初的纯美,清傲孤凛,不染浊华。 夏子钰心中莫名一恼,狠狠地咬破了沐歆宁的唇瓣,霎时,殷红的鲜血,沿着她苍白的唇角一滴滴的滑落。 炽热而又紊乱的气息,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侵略,而在这一刻,可能连夏子钰他自己也分不清,他眷恋的是她的血,还是她唇齿中的甘甜。 无耻之徒! 清醒过来的沐歆宁,恼羞成怒,她一掌拍向夏子钰的胸膛,几乎是耗尽了全部的功力。 以夏子钰的轻功,若躲开那一掌轻而易举,但是他却没有躲,反而迎上去生生承受了沐歆宁的一掌。气势汹汹的掌风,震得夏子钰的身子往后一退。 吁---- 夏子钰持绳勒马,受惊的良驹在跑了一段路之后也终于停下。 “听说孤竹公子文韬武略无所不能,你身为他的爱徒,怎么如此不堪一击,咳--哈哈哈---”夏子钰一手拽住沐歆宁的素手,意味深长地道,“沐歆宁,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也是我的。”有他在,他不会让她死。 一听孤竹公子之名,沐歆宁眸光一暗,掌中的杀气也骤然消失,杀千人万人是杀,杀一人也是杀,现在的她还怎么回头? 师父,宁儿该死! 沐歆宁的懊恼与悔恨落入夏子钰的眸中,分外刺眼,他扬起薄唇讥讽道,“沐歆宁,看不出来你倒是一位痴情的女子,可惜啊可惜,你的痴恋终只是镜花水月、自作多情罢了。你整日为他忧思,但他好像对你从来都是不屑一顾,我想,他应该还没告诉过你,此次他为何进京---” “不要说了!”沐歆宁眸中带血亦有泪,自被封了记忆,她再也未见过师父,三年来,他对她不闻不问,仿佛在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一般,就连此次进京,他也只是觐见君王而非为了她。 十年的师徒之情,与她便是倾尽此生,而与他,却只是浮光掠影。失了记忆的她性情大变,以前或许不明白,但现在她终于知道,在他抹去她的记忆时,她最后记住的----是他的冷情无心。 “长垣安氏,百年望族,而你师父安竹生德厚高远,不流于俗,世人称之为孤竹公子,而如今,他更是夏侯皇族立朝以来最年轻的帝师。帝师,那是何等的荣耀,尽得天下万千读书之人顶礼膜拜,你说要是他做了一些沽名钓誉的事,或是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会如何?”夏子钰句句紧逼,赞誉安竹生的话到了最后已是咬牙切齿。 “你说过不会伤害他---”沐歆宁僵直地身子,微微颤抖。 “我是说过,但现在我反悔了,”俯身近前,夏子钰低沉的威胁道,“记得下回惹恼我时,多想想你那一心爱慕的师父。沐歆宁,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接下来怎么做你不会不知道。” 嘴角努动,沐歆宁苦涩地咽下了唇边的猩红。 夏子钰余怒未消,却也不再咄咄逼人,他目光深远,望着前方陡峭山崖,怅然若失。他并不想逼她,可一想到这个女子是为了一个男子而对他委曲求全,夏子钰心中就莫名地升起一团怒火。 “从今日起,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沐歆宁,你不再是尚书府的大小姐,也不再是孤竹公子的弟子,你的名字叫夏紫菀,是夏神医失散多年的女儿,也就是我夏子钰的妹妹。等我们回到医谷后,我会教你一些医术,甚至---”夏子钰的手抚上沐歆宁丑陋的脸庞,“虽然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容貌,可我在乎,堂堂医谷主人的妹妹即使不是美若天仙,但也是清秀可人。你脸上的伤已结疤,若是寻常的医者,自然无法将你的容貌恢复如初,不过,在我们医谷有一处汤泉,你只需每日浸泡几个时辰,不出半年,你脸上的疤痕就会淡化,而且就连你身上的肌肤也会如初生般的婴孩般细腻---”汤泉的四周皆种满了名贵草药,这些草药以汤泉之水灌溉,而草药的根叶浸入温泉,使得汤泉成为世间难得一见的疗伤之地。 眸光闪动,夏子钰的声音越来越柔和,他脸上的戾气与震怒,也随着他温和的话语慢慢地消散。 “夏紫菀,夏神医的女儿,夏子钰的妹妹。”沐歆宁木讷地重复,清冷的眸中苦笑过后,便只剩下一片空洞,夏子钰要她假扮夏神医的女儿,还带她回医谷,并教她医术,原来这就是夏子钰当日救她的缘故。 “你不想问问我为何选择了你?”夏子钰温柔地一笑,抚在沐歆宁脸上的手轻轻地拭去她眼角处的泪水,那般呵护,那般轻柔,就仿佛沐歆宁真的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沐歆宁摇了摇头,悲凉的目光越过夏子钰稚嫩的脸庞,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却不发一言。 若回京,等待她的将是沐歆婉布下的天罗地网,当初爹看在娘亲的面上放她一条生路,但如今,贵为沐妃娘娘亲父的沐尚书权势荣华尽享,还能再顾及与娘昔日的夫妻情分吗?无论夏子钰要她做什么,但至少现在他不会杀她。当日她不想死,原以为是因为娘亲的遗愿,现在想想或许多半是为了师父,哪怕忘了他,但在她的心里他其实一直都存在。 思绪飘远,迷茫的视线中,仿佛看到一位宛若天人的白衣公子,站在山崖之巅,冷冷地看着她,“沐歆宁,我以后再也不想看到你!” 师父,沐歆宁在心中无声的大喊,每唤一次安竹生,她的心便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含着泪,她喃喃道,“我在京师等了你三年,再加上之前的七年,我把这一生最美好的韶华都给了你,为何,为何你就对我这般无情---” 山风如泣,素衣翩跹。 看着已近痴傻的沐歆宁,夏子钰忽然上前抱住了她,伴随着手中缰绳一抖,良驹掉头走下山路,并重回官道。 第九十章 壶箭催飞过苍茫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百余名兵士的死传到京师,整个朝野震动,不止皇上,就连各地的藩王也纷纷派了大批的探子前往押送营妓的官道上想要一查究竟,奇怪的,等那些人赶到时,除了荒野上躺着的百余名兵士的尸体,却再也找不到一个活口。那些被押送到军中的营妓,就这样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一时间,整个京师谣言四起。 皇上一怒之下将易州知府范元达打入天牢,并直接封宣武将军陈桓之弟陈斌为新任的易州知府,继续追查此事。 谁知半年过去,此事不仅毫无进展,反而成了本朝的一大谜案。至于陈知府,他却未像前任的范大人那般因办事不力被革职入狱,依然稳稳地当他的易州知府,想来除了其兄宣武将军陈桓之外,他还有个常伴君王侧的皇妃妹妹。 渐渐地,谣言停歇。 那么,到底是谁杀了那些兵士,并掳走了送往军中的营妓,此事就成了京师之人茶余饭后的闲谈。有人说,朝廷逼女子为营妓有违天理,或许是上苍怜这些女子命苦才大开杀戒以震朝廷;也有人说,皇上体弱无德,刚即位便兴文字冤狱,逆臣当道却不加严惩,皇天不佑,才会祸及无辜。 人来人往的京师大街,繁华一如既往。 一曲琵琶从京师最大的茶楼中传出,唱古今,伤别离,琵琶声悠悠难尽。 吁---- 忽然,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了这座茶楼的门前。 正在拨着珠算的茶楼掌柜一见马车上走下来的素衣女子,忙迎了出去,“夏小姐,您来了。” “你的腿好些了吗?”女子面带轻纱,莲步婀娜,悦耳的声音犹如幽谷清泉,不染丝毫浊华,空灵但又透着淡淡的疏离。 “多亏那日夏小姐妙手施针,否则我这条腿怕是要废了,夏小姐,您瞧,现在我好多了,”茶楼的掌柜在女子面前来回地走了一圈,随即,恭敬地指引女子入内,“夏小姐,里边请。” 素衣女子点了点头,面纱拂动,虽看不清她此刻的喜怒,但她露在面纱外的眸子,却是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娥眉臻首,明眸如水;举步轻盈,煦色韶光。 女子的容貌尽掩于轻纱之下,但她纤腰似柳,娉婷多姿,举手投足间更是娇柔温雅、清艳脱俗,茶楼内的男子皆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素衣女子步上楼阶,一步一步地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掌柜的,那是哪家的小姐?”一名书生装扮的男子近乎痴迷地盯着素衣女子远去的背影,目露垂涎之色。 “公子,她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自从夏小姐隔三差五地上茶楼,这茶楼的生意便更胜从前,掌柜了然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公子,这种年轻公子他见得多了,有的是自恃家世显赫,有的是自恃才华横溢,但如夏小姐这般举世难寻的女子,又岂是这些凡夫俗子能配得上,“公子,告诉您也无妨,这位小姐是已逝夏神医的女儿,也是医谷主人的妹妹,听说,她还是宫里太后娘娘新认的干女儿。” 半年来,化名为夏紫菀的沐歆宁在京师广施善缘,不知医好了京师多少穷苦百姓,而百姓敬她如神,见了她无不称她一句女神医。 掌柜的见夏紫菀已上二楼,忙追了上去。 “夏小姐,还是一壶君山银针。”夏紫菀每次来茶楼,必点一壶君山银针,而每次来也都是掌柜的亲自伺候。 “你可以出去了。”沐歆宁还未说话,身后的玄参却冷冷地吩咐道,“我家小姐喜欢清静,别让人上来打扰。” 医谷的人,果然都是喜怒无常,还是夏小姐好,虽然言语不多,又清冷淡漠,但她却从不动怒,掌柜给夏紫菀倒了杯茶,便识趣地离开。 “公子过两日回来,你这两日千万当心。”玄参看了看四周,放低了声音,“那些一时难以治愈的重病,你就躲开些。” “怕我露了破绽?”沐歆宁平静地道出事实,“说什么医谷女神医,其实连一个普通的大夫都不如,即使看个病,还得装神弄鬼,欺骗百姓。” 半年的时间,她被夏子钰逼得翻遍医书,但纵使她天资聪颖,又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幸好夏子钰让玄参跟着她,玄参自小在医谷长大,他的医术虽不如夏子钰,却远胜于京师一般的大夫。平日她是主子,大家自然也会认为出手救人的是她。而玄参虽是帮她,却也将她在京师的一举一动都如实告诉夏子钰。 半年前夏子钰带沐歆宁回谷,又给她了一个新的身份,以便她自由出入京师,只要她自己不承认曾是尚书府的大小姐,凭她现在在京师众多百姓中的声望,谁也不敢轻易拿她问罪。更何况,夏子钰还安排了一场巧遇,让她治好了太后娘娘的顽疾,有太后娘娘这个靠山在,她沐歆宁便是夏紫菀。 上个月,夏子钰又将医谷扔给了她,而他自己却只身一人离开了京师。 夏子钰不说,沐歆宁也不会问。只为了那一句别在惹怒他,沐歆宁早已放弃了自尊与骄傲,若要她为奴,她便为奴;若要她死,她便只有死。 眸光一转,隔窗遥望,那一桌的公子白衣胜雪,孤傲如竹。俊逸的脸庞,无悲无喜,淡淡的,仿若遗世而独立。 众所周知,孤竹公子安竹生受封帝师之后并非直接回中州长垣,而是让皇上以教导福王为由留在宫中。当今皇上体弱,早年又中过毒,虽每年广选美貌女子入后宫,但迄今为止膝下仍未有子嗣。先帝的几位皇子,除了最小的福王,其余的都在他们封王之后就搬出了皇宫,而安竹生便是年仅八岁的福王太傅。 有传言说,皇上有意立福王为太子,但又恐福王年幼,众王爷不服,就让福王投于孤竹公子门下,受长垣安氏庇护。 长垣安氏世袭帝师,虽不领官属,但在朝中举足轻重,几日后皇上又亲下圣谕,朝中正一品以下官员遇安太傅,礼如师,若有怠慢者视同欺君。 安竹生早年便有孤竹公子之美誉,如今又得皇上器重,半年来,坐落在京师城西的安府别院,几乎每日都是门庭若市。 又一次,她与师父在这座茶楼中不期而遇,她知道,他喜欢喝这里的君山银针,十余年如一日,每年来京,他皆会静静地坐在茶楼的一角,品茗听曲。 京师繁华,追名逐利;龙蛇混杂,喧嚣凡尘。 师父,这样的日子,真的是你所要的吗? 沐歆宁清冷的眸子闪过一抹带着欣喜的苦涩,为了他,她愿倾尽所有,不惜以命相护。可他,会回心转意吗? “夏紫菀,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玄参在沐歆宁耳旁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无非是要她谨慎小心,别露了破绽,可眼前的女子,仿佛一直心不在焉,玄参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嘟囔道,“你再这样,我就告诉公子你上茶楼不是为了治病救人,而是来看情郎。安竹生有什么好的,整日里摆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嘴里除了天下正道,就是百姓苍生,就像公子说的,这种人即使不被别人杀死,也得自己先累死。” “你家公子还说什么?”夏子钰虽狡诈,但他的小厮却单纯的仿若不谙世事,夏子钰派这么一个人来监视她,到底是太小瞧她,还是料定她真的不敢逃跑。 “公子说安竹生之所以未娶,那是因为临川公主---,夏紫菀,你套我的话!”玄参气得涨红了脸,公子说得没错,越是楚楚可怜的女子就越危险。要不是看她刚刚目露悲楚,他才不会一时不慎说漏了嘴。 这一刻,沐歆宁终于明白了。 身为长垣安氏的长子嫡孙,师父怎么可能至今还孑然一身,原来是他的未婚妻子临川公主尚未及笄。皇家公主,金枝玉叶,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孤竹公子,作长垣安氏的当家主母,沐歆宁泪眼朦胧,若年纪,临川公主比她还小,可就是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皇家公主,却在一出生就占了安家少夫人的位子。十年,她陪在他的身边整整十年,可到头来,她却落得被他封住记忆,遗忘世事。一声师父,便是她与他的距离,他可以疼她,也可以宠她,却永远不会爱她,永远都不会。 “他走了,你---你想哭就哭吧。”玄参别扭地转过头,“我不看你。” “你知道,我是从不哭的。”沐歆宁怔怔地看着桌上早已冷的君山银针,悲凉的笑了笑,随即,她倏尔起身,绝然离去。 第九十一章 自古繁华归皇家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离开茶楼后,便坐着马车到了宫门口。 九重宫阙,飞檐斗角,威严而又带着几分沉重。千百年来,皇朝的每一次更迭,就是一场血流成河,而美人枯骨堆砌的宫阙,随着时间的流逝,却愈加显得繁华。 “什么人?”京师皇城内哪家名门小姐出府,即使不是前呼后拥,那也是丫鬟成群,可沐歆宁所坐的马车不止简朴,除了一个车夫,身边连一个随从都没有,故而驻守在皇宫的侍卫以为她不过是个寻常百姓,长戟一挥,喝道,“擅闯宫门者,死!” 驾着马车的玄参,悠闲地翘着腿,仿佛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他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令牌,面色一凛,“太后娘娘召我家小姐入宫,尔等也敢阻拦。万一误了太后娘娘的大事,你们就等着掉脑袋吧。” 玄参手中所拿的便是明太后亲赐夏紫菀出入宫门的令牌,此令牌,虽未有实权,但毕竟是太后娘娘所赐,那些侍卫哪敢得罪太后,皆纷纷退至一旁,放行。 马车一入宫门,行了数里,就停在了承天门。高墙深宫,除非皇族宗亲,任何人只要一到承天门,包括文武百官,皆只能下轿、弃马,步行入宫。 其实沐歆宁也并非初次入宫,早些年,明太后大寿,皇上下令要正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携妻女一同前来赴宴,那时沐尚书就带她进过宫。时过进迁,很多东西都在改变,唯只有这个高高的承天门依然伫立在皇城与深宫之间,静静地俯瞰着这一切。 “小姐,早去早回。”深宫内廷,一步踏错,便有可能会身首异处,但玄参却没有离开,他坐在马车前,朝着沐歆宁摇手,言笑晏晏的脸上,却无一丝俱意。 沐歆宁也知玄参的固执与忠心,夏子钰交代的事,哪怕要了他的性命,他也会以死相拼。 “好。”云淡风轻地颔首,一笑过后,沐歆宁竟发觉刚刚的不安也随之消失。她虽冷漠,但有心,只要旁人待她一分真诚,她便会悄然记于心中。有时候,她宁愿自己受伤,也要去冒险试一试,看看这世间到底有多虚伪。 “夏小姐,请随奴才来。”早已候在承天门的小太监是明太后所派来接沐歆宁入后宫,他一见到沐歆宁,先是恭敬地行了礼,再稍移几步退至右侧,让沐歆宁先行。 月前,沐歆宁因机缘巧合救了太后一命,说起来那巧合确实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巧合。明太后为皇家子嗣,不惜亲自微服出宫进寺庙上香祈福,这件事本就没多少人知道,但偏偏夏子钰却了如指掌,就连太后的顽疾复发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当时她能治好太后的病,那是因为夏子钰告诉了她如何施针,如何开药方,可现在没有夏子钰在一旁,凭她这不上不下的医术,即使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深宫内廷,繁文缛节众多,磕头问安更是常有之事。若没有当初的胆大妄为,现在的她,怕也是后宫数十位娘娘中的一位吧。 虚耗几十载芳华,白双鬓,消玉容,只为君王一朝回顾,才知梦缘何短,空留半世遗恨。这样的日子,只会教她生不如死。沐歆宁冷眼旁观,远远望去,皇宫内朱门高墙,琉璃金瓦,一块块汉白玉铺成的地面一路延伸,及至遥远。两边的护栏之上,雕刻着的九爪金龙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自古繁华归帝都,帝都繁华却尽藏于皇家。 一路过来,宫娥内侍频频从沐歆宁的身旁经过,但这些平日里不敢多说、不敢多看的宫女太监却在乍见沐歆宁之后,皆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瞧,一个面带轻纱的女子,举步间又有一股不同于宫中媚俗的淡雅之气,这般清雅之极的女子,怎会出现在宫中? 沐歆宁缓步慢行,目光从容,眉间淡淡含笑,犹如春风轻拂江岸,吹起万千垂柳,芳泽无加。她的笑很淡很淡,淡得仿佛有些不真切。 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宫门,而这些宫门除了上方的匾额不同外,几乎都是一模一样,高高在上,庄严肃穆。 “夏小姐,很快就到了。”小太监指了指前方的宜寿宫,又回头看了一眼沐歆宁,心中暗暗诧异,若换做一般的官宦小姐,走上半个时辰便会累得气喘吁吁,哭喊着要停下来歇一歇才肯走,而这个夏小姐到现在依然气息平和,面色宁静,仿佛这绵绵数十里的宫廊,与她只是闲庭信步,根本不足挂齿。而最令小太监惊奇的是,这位夏小姐至始至终沉默寡言,既不多说,也不多问,仿若丝毫未将这世间最尊贵的天子之家放在眼中。想当年,太后也曾召见过一位平民女子,那女子一进宫,不止吓得双腿颤抖,而且还拉着他问个不停,生怕触怒了太后,被拉出去砍头。 小太监思及此,对沐歆宁愈加地钦佩万分,怎会有初次进宫的平民女子,会有她这般冷静与镇定? “小路子,她是谁!”还未到太后所住的宜寿宫,一道娇俏的女子之声便在沐歆宁的身后响了起来。 沐歆宁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即使不转头看那女子的面容,她心中也依稀猜到了几分。这个女子的声音蛮横而又任性,明明无礼却一副理所当然,宫中妃嫔虽偶有恃宠而骄者,但无一人敢在太后寝宫之前喧哗,除非不要命。 不是妃嫔,那便只有至今尚未出嫁的----临川公主,沐歆宁心中一痛,素衣长袖之下,悄然地握紧了素手。 “奴才参见公主,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小路子一见临川公主,忙诚惶诚恐地伏地,行参拜大礼。 第九十二章 深宫之内有临川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临川公主乃明太后之女,自小娇生惯养,且又刁蛮任性,她所到之处,皆能在宫中引起一场轩然**。曾经有位新进宫的妃子仗着皇上的宠爱,训了临川公主几句,结果这位小公主当场就翻了脸,手中的长鞭一挥,二话不说,就把那名妃子打得遍体鳞伤、险些丧命,可最后,皇上不仅没有责备他的宝贝妹妹一句,反而将那名妃子打入了冷宫,罪名是妇德有亏、搬弄是非。此事过后,后宫的各位娘娘见了临川公主无不绕道而行,哪怕只听公主二字,也都会吓得花容失色、浑身发颤。 跪在地上的小路子苦着脸,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遇到了这位宫中人人惧怕,而又无法无天的临川公主。 “你是何人,见了本公主为何不跪?”临川公主手拿利箭,傲慢地指向沐歆宁,不悦地娇喝道。 劲装利落,长发随意一绑,虽是公主之尊,却无丝毫皇家的端庄与淑雅。 “夏小姐---”小路子拉了拉沐歆宁的衣袖,暗示她赶紧跪下,得罪公主那可是比掉脑袋还恐怖。但此刻的沐歆宁不知在想些什么,淡如止水的脸上似乎有些神色复杂。 临川公主,师父未过门的妻子,一个乳臭未干且又傲慢任性的公主,凭什么能轻而易举地夺走她这些年想方设法也得不到的身份---孤竹公子之妻。长袖之下的素手微微而颤,沐歆宁的眼中有悲愤,有不甘,甚至还有一分杀气,论才貌,论性情,她与师父才是惺惺相惜、此生唯一,太多的人见了师父,无不是将他置于遥远而又不可及的高处,就连倾慕他的女子,也不过是看上孤竹公子清雅出尘的俊颜,还有他出身长垣安氏的尊崇,可又有谁能知,那被世人虔诚膜拜的师父,要的也只是一份平凡之人的归宿。弃繁华,远纷争,清樽素影,惟愿而已。 或许,她就是傻吧。 明明知道他是飘然世间之外的谪仙,无悲无喜的脸上,永远都不会有尘世间的七情六欲,可她偏偏就不信,一意孤行地靠近他,几次三番地迷惑他,及至心灰意冷却仍他的一声‘宁儿’而忘了伤,忘了痛,矢志不渝。 短短一瞬,心绪乱飞,甘甜与悲楚在沐歆宁的胸臆间翻腾,她不是良善的女子,若哪一日忍不住了,她也会出手,就如那一夜血染碧草、尸横遍野。 缓缓地转过身,对上临川公主骄横的凤目,沐歆宁苦涩的一笑,纵有万般不甘,但又能如何?在这场苦苦等待的痴恋里,临川公主一出生,便注定了她要输。若没有临川公主,或许,她与他会有不同的结局吧。 “民女夏紫菀见过公主。”沐歆宁优雅地俯身下拜。 不卑不亢的声音,淡如轻风,没有谄媚,更没有宫中之人见了临川公主时的惧怕与惊恐。薄如蝉翼的面纱,随风而动;清澈如水的双眸,淡漠疏离却又潋滟摄魂。 临川公主心中惊讶,皇兄的妃嫔众多,且各有千秋,但这些娘娘一见到她不是躲得远远的,就是对她阿谀奉承,饶是她再好的心情,也会被她们破坏殆尽。可眼前这个自称夏紫菀的女子却与皇兄后宫中的那些妃嫔似乎有些不同,临川公主凤眼含笑,这一笑,更是吓得跪在地上的小路子胆颤心惊,这位小公主每次戏弄别人时,就喜欢笑得一脸无暇,此事后宫中的各位娘娘都知道,故而,每次临川公主只要一扯动唇角,那些围在皇上身旁不肯离去的娘娘们,皆会识趣地寻个理由纷纷告退,皇宠固然难得,但临川公主却不得不防。 “公---公主,太后娘娘还等着见夏小姐。”小路子一害怕,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哆嗦,一边是太后娘娘,一边是胡作非为的公主殿下,他一个小小的奴才,哪一边都得罪不起。 “是母后召见?”不是皇兄新封的妃嫔,临川公主兴奋的脸上立即黯淡了几分,她就说嘛,皇兄什么时候转性了,封了个特别的女子为妃来陪她玩。 “奴才哪敢欺瞒公主。”搬出太后,或许能压一压公主的邪念,小路子继续进言道,“夏小姐初次进宫,太后娘娘不放心,就派奴才到承天门接夏小姐到宜寿宫。” “滚一边去。”手中的箭簇一指,伸脚踢开挡在沐歆宁面前的小路子,临川公主趾高气扬地道,“这个夏小姐,本公主会亲自带过去见母后。小路子,你可以退下了。” 后宫中好不容易来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临川公主自然不肯放过,而沐歆宁的淡然、冷漠,更激起了她的好奇心,这个女子很大胆,居然不怕她! “公---”迫于临川公主的凤威,小路子不敢再多言,他同情地看了沐歆宁一眼,遇上临川公主,只能自求多福。 “公主天生富贵,玉口一开,便是要什么有什么,着实让人羡慕。”沐歆宁见临川公主对宫中的奴才呼来喝去、拳打脚踢,心中早已愠色渐起,尚未觉,却已经冷冷出声,“民女可比不得公主殿下清闲,等见完太后娘娘,民女还要出宫为病者看诊。”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宫女太监皆被吓得面如土色,这不是明摆着在骂临川公主游手好闲,除了惹是生非什么都不会。上一次,那名妃子训公主也只是说了句不轻不重的话,结果就被临川公主用鞭子打得半死,差点一命呜呼,而这位夏小姐,不止冷言暗讽,还将公主骂得一无是处,在场的众人不禁开始为沐歆宁担忧,一个无足轻重的平民女子,惹怒临川公主,岂不非死即伤。 第九十三章 巧施计兵不厌诈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略一施礼之后,不等临川公主喊免礼,便早已径自地站起身,而这一挑衅的举动,气得临川公主当场火冒三丈,“夏紫菀,你放肆!” 自打临川公主出生,还从未有人敢如此轻视她的存在,可沐歆宁不但不拿正眼瞧她,而且还将她骂得一无是处,甚至,根本不把这位娇贵的公主放在眼里。 皇家威仪,纵使是高官显贵也不敢在临川公主面前如此,更何况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平民女子。沐歆宁的大胆行径,不止令所有的太监宫女面面相觑,就连临川公主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见惯了曲意逢迎,忽然来了个不怕死的,而且,还是个不怕死的女子。 稍愣过后,临川公主抚掌大笑道,“夏紫菀,你果然有趣。”比皇兄的那些所谓出身名门千金的嫔妃有趣多了。 沐歆宁淡淡一笑,一个自小娇惯长大的公主,除了任性,蛮横,草菅人命,还能做什么?笑眸转冷,沐歆宁扫了一眼前呼后拥的临川公主,轻蔑地道,“莫非公主仗着人多,想以众欺寡?” 不轻不重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沐歆宁的言行越来越大胆,但奇怪的是,临川公主不仅不怪罪,反而笑得几分雀跃。 临川公主那张扬的笑,吓得一群伺候她的宫女内侍开始瑟瑟发抖,每当这个时候公主笑得越灿烂,就越该逃得远远的,若不幸遇到,被公主捉弄尚在其次,除非皇上出面阻止,否则性命堪忧。 “你们都退下,没有本公主的命令,谁也不许过来。”这个夏紫菀是不是真的不怕死,一试便知,若敢在她面前耍小聪明,呵呵,临川公主狡诈地一笑,清秀的小脸高高扬起,蛮横地道,“对付你,何须用得着他们,本公主一人绰绰有余。夏紫菀,若你能躲得过本公主手中的利箭,本公主就饶过你,如若不然,本公主---” 灵动的双眸在沐歆宁的身上打量了一番,沐歆宁柳眉一蹙,似有不解,想来应该是临川公主又想到了什么捉弄她的妙计,可谁知看到的竟是临川公主手舞足蹈地开怀大笑。 “夏紫菀,若你现在肯跪下来向本公主磕头认罪,本公主可以考虑免你一死。”从身旁的宫女手中拿过弓弩,临川公主傲慢地对准沐歆宁,“这副弓箭是皇兄刚赏的,本公主正好拿你来练练手。” 皇兄真是小气,出宫狩猎这么好玩的事也不带着她,哼,凭一把破弓弩就可以打发她;现在,就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女子也敢来欺负她,临川公主越想越气,手一用力,开弓欲射。 “但愿公主莫要食言。”衣袂纷飞,淡笑如魅。 沐歆宁无惧无畏地与临川公主对视,微抬头,目光遥远,望向不远处的宜寿宫,神情自若。太后久等她不到,自然会派人来寻,再加之,以她的武功要躲过临川公主的箭轻而易举。 不离开,只是为了要看看他要娶的女子,是何等的模样。若换了旁人,她自是争不过,但临川公主---,沐歆宁冷眸一寒,却又悄然闭上了眼,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你---你---”居然敢胆大包天地站在那里,还闭上眼让她射,临川公主见此,又气又怒,眼中也出现了些许的慌乱,毕竟是母后请来的座上宾,万一死了,即便皇兄出面求情,也免不得被母后训一顿。 “夏紫菀,你还真的不怕死!”咬牙切齿地轻哼,临川公主紧握弓弩的手一放。 嗖-- 利箭高飞,瞬息而来。 锋利的箭矢,越过沐歆宁的头顶,插在了一旁的高枝之间。但沐歆宁像是在预料之中似地,丝毫未移动半步。 “一箭已过,民女依然毫发无伤,依民女看来,公主您的箭术也不过如此。”仿佛丝毫未见临川公主满脸的怒气横目,沐歆宁的这一句又开始火上浇油,她慢慢地睁开眼,淡漠的神情,仿若早已看透生死,却偏偏还带着几分悲楚,“公主,民女还有事,先行告退。” 在临川公主面前比胆大,比嚣张,这个夏紫菀不是笨,就是傻。吓得瘫软在地的小路子,趁着临川公主未发觉,便悄悄地开始避退,再行百步,便可到宜寿宫。此时,太后、皇上、皇后皆在闲话家常,若请了他们之中的一位--- “去哪?”小路子刚一动,就被临川公主的贴身宫女小彩挡住。 “站住,本公主准你离开了吗!”娇喝一声,吓得小路子立即停住了脚步,而沐歆宁却浑然未觉,越过临川公主,继续前行。 “既然你想死,本公主就成全你!”气得失了理智的临川公主挽弓一射,嗖的一声,只是这次射向地却是沐歆宁的胸口。 “公主息怒。”小路子与一旁的宫女太监忙跪倒在地,吓得皆不敢抬头。 在宫中,最卑贱的莫过于人命,生死存亡,全在皇家之人的一念之间。临川公主出身高贵,虽不是嗜杀成性,但也曾在一怒之下沾过血。有时,即使不是她亲手取人性命,却也因她之故,死过不少人。 沐歆宁依然镇定如常,神色未变。 只见她莲步微转,身子一斜,那支飞箭掠过她的面纱之后,便莫名其妙地直直往下,掉落在地。 怎么可能?临川公主震惊地瞪大眼睛,她百步穿杨的箭术,在这个夏紫菀面前,居然毫无用处,第一次是误射,第二次是巧合,那么第三次呢? 临川公主气愤地抓起一把利箭,用力一拉弓弩,嗖---嗖---嗖---,三支利箭立即朝着沐歆宁纤弱的背影飞驰而去。 第九十四章 鹿死谁手尚未知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临川公主三箭连发,那三支离了弦的利箭,不分先后,齐齐射向沐歆宁。这突如其来的连射,不止站在一旁的宫女太监被吓得惊慌失措,就连临川公主自己也开始不安起来,她最多只是想教训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夏紫菀,可并非真的要取她性命。她贵为一朝公主,纵使杀一两个卑贱的民间女子,大理寺的官员也不敢拿她问罪,但如夏紫菀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子在后宫中实属少见,万一死了,岂不少了很多乐趣。最麻烦的是,一旦母后得知,免不得要被训上一年半载,然后再送到十一皇弟福王那里,与他一起读书习礼,如此一来,她堂堂的临川公主岂不要沦为那些后宫妃嫔的笑谈,颜面无存。 然而,就当众人以为沐歆宁这次必死无疑之时,已在险境下的沐歆宁却依然神色如常,她脚下步伐未减,清冷的眸中更是看不出半分的慌乱与害怕。 缓步轻盈,举止翩跹;素衣轻纱,翩若流云。 这一刻的沐歆宁仿佛美得不似人间女子,而这种美,并非指的是她容貌上的瑰艳,而是她在面临危险之时的淡然从容,潇洒优雅。 找死! 嘴角微启,沐歆宁冷冷地一笑,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除了任性、无知,大祸小祸不断外,她还会什么。 想杀她? 她可不敢保证最后鹿死谁手。 素袖高抬,藏在袖内的银针闪着熠熠之光。 夏子钰最擅杀人于无形,沐歆宁跟他学了半年的医术,再加上她本身的武功,若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这个刁蛮无礼的临川公主,也并非难事。 “紫菀,小心。”闻讯赶来的明太后,在皇后娘娘的扶持下,一边朝着沐歆宁大喊,一边对身旁着明黄龙袍的男子吩咐道,“皇上,快救紫菀。” 沐歆宁飞快地瞥了一眼从宜寿宫方向而来的众人,袖口一掩,脚尖点地,整个人一跃而起,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躲过了临川公主射过来的箭矢。 啪---,因太过震惊,临川公主手中的弓弩不自觉地掉下,灵动的眸子闪过一丝慌乱,一丝迷惑,甚至还夹杂着兴奋与崇拜,却惟独没有愤怒与杀气。她就知道,这个夏紫菀不简单。 朝沐歆宁而来的一群人越来越近,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早已山呼万岁,沐歆宁眸光一隐,本该稳当落地的她,却一着不慎,摔向了一旁的草木灌丛。 “皇妹任性,让夏小姐受惊了。”步履乍停,映入沐歆宁眼帘的是一条明黄丝线勾勒的九爪金龙展翅在锦袍之上,这名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声音低沉,透着几分虚弱,修长白皙的大手虚扶在沐歆宁的皓腕之下,却只是轻轻碰着她的袖面,若不仔细看,很容易让人以为是天子纡尊降贵扶她起身。 “多谢皇上。”沐歆宁缓缓抬首,清澈的明眸毫无畏惧地与夏侯墨双目相对,却无任何涟漪。她的淡漠与疏离,使得夏侯墨眉宇微微一皱,随后,顺其自然地放开了她。 明侯府,教坊司,加上曾经沐尚书也带她进过宫,算起来,沐歆宁对这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夏侯墨并不陌生。略显苍白的脸庞,从不苟言笑;一开口,声音虚弱却透着让人不敢逼视的威严。一年四季,早晚三餐,总是汤药不断。自盘古开天,三皇五帝更立,体弱多病却还能顺利登基即位的君王,夏侯墨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 “紫菀可曾伤着?”明太后一手扶起欲要行礼的沐歆宁,“哀家早就说过了,紫菀以后见了哀家不必多礼。唉,都怪哀家与皇上平日里太宠临川,以至于她现在整日在宫中给哀家与皇上惹是生非。紫菀请放心,刚刚之事,哀家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临川,过来!”明太后凤目一怒,年逾四旬但依然风韵犹存的脸上,威仪天成,“若非紫菀曾学有轻功护身,否则她岂不险些命丧你手。平日里你捉弄各宫妃嫔也就罢了,今日你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视紫菀性命如同儿戏。” 明太后虽面上严厉训斥临川公主,但言语中却透着几分无奈,她嫁与先帝多年,膝下就只有临川公主这么一个女儿,临川纵使再胡闹任性,毕竟是自己亲生,打不得骂不得,有时还未训上两句,皇上就赶过来劝阻,于是,管教临川的事就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明太后的左右为难,尽落入沐歆宁的眼底。 沐歆宁心中权衡得失,既然太后与皇上都想息事宁人,她自然也不会凭一己之力去忤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 “太后,公主不过一时兴起要与紫菀比试箭术,紫菀学艺不精,让公主笑话了。”平静地说着违心之言,在权势的威逼之下,她沐歆宁也不过是个满口谎言的虚伪之人。现在的自己,早已没有当初的气节与高傲,莫说师父知道后会瞧不起她,就连她自己也万分厌恶现在的自己。 沐歆宁的退让,果然赢得了太后的连连赞赏,“哀家没有看错人,紫菀除了医术高超,而且心胸豁达,实乃世间少见的奇女子,若哀家的临川能有紫菀一半,哀家就此生无憾了。” 与太后的赞赏不同,皇上的眼中却多了几分讥讽,确实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 躲在皇上身后的临川公主,一听沐歆宁出言帮她,忙附和道,“是啊母后,儿臣确实是在与夏紫菀比试箭术。安太傅说,杀人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个道理儿臣还是懂得。” 临川公主也不愿搬出那个安竹生,但为了取信于明太后,只有左一句安太傅,右一句安大人,在母后心中,安竹生说的都是金科玉律,而她这个堂堂公主的话,却一文不值。 “再过半年,你就到及笄之龄,也该是大人了,别整日里与你身边的那群奴才一起只顾着玩闹,知道吗?”明太后见临川公主提及安竹生,以为她平日里受了安太傅教导,真心悔改,便不再训她,反而改为声声叮嘱,“以后你嫁到长垣安家,就不比宫里,宫里有你皇兄护着你,可以由得你胡来,一旦出宫,山高皇帝远,母后与你皇兄即使想护你,也鞭长莫及。好在安太傅的为人母后信得过,还不至于让你受委屈。” “母后---”她不想嫁啊。 一想到半年后要嫁给安竹生,临川公主就一脸苦闷,那个安竹生足足比她大了十四岁,老得都可以当她爹了,而且她每次一见到他,就会无缘无故地开始害怕,就跟当年见到父皇一般。 嫁给他,岂不要自找罪受,无聊至死。 临川公主扯了扯皇上的袖口,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皇上笑了笑,却道,“母后所言极是,孤竹公子的美誉,并非浪得虚名,安太傅不仅学识渊博,且又洁身自好,临川嫁给安太傅,朕也放心。”放眼众世家子弟,大多仗着祖先荫庇,碌碌无为,难堪造就,而安竹生却不然,十八岁名扬天下,文韬武略,有定国安邦之能。若非出身长垣安氏,有不为朝官的祖训,依安竹生的才能,一朝宰辅,非他莫属。夏侯墨在惋惜之余,又暗赞先帝英明,不仅为临川找了个好夫婿,而且还为夏侯皇族选了个最忠心的姻亲。 连皇兄都站在母后这一边,临川公主气得直跺脚。 “母后,公主这几日一直跟儿臣学刺绣女红,想来是今日得了皇上的赏赐,又刚好遇上身手不凡的夏小姐,一时技痒,想与夏小姐切磋,故而才会闹出今日之事。”皇上刚安抚完,身为表姐的皇后娘娘又接着为临川公主求情,这般情景,在宫中早已屡见不鲜。 临川公主见皇后娘娘扯开话题,不再提那个老气横秋的安竹生,忙感激地望了皇后娘娘一眼,还是皇嫂好啊,她保证,以后再也不捉弄皇嫂了。 可怜兮兮的小脸喜上眉梢,仗着皇上与皇后的庇护,临川公主又开始得意忘形,她嚣张地朝着沐歆宁努努嘴,有皇兄和皇嫂在,别说一个小小的民间女子,即便是达官显贵之子,王侯之后,她一样照整不误。不过,这个夏紫菀没跟母后告状,姑且算是个好人,但也难保她私下见了母后,与那些宫中的妃嫔一般,哭哭啼啼地诉说她的种种恶行。 天子之家其乐融融,还提及了临川公主与安竹生的婚事,站在一旁的沐歆宁心中一痛,只有半年,再过半年,这个蛮横无礼的公主就成了他的妻,她的师母。她与夏子钰有个赌约,在临川公主出嫁前,若安竹生能在半年之内回心转意,并喜欢上她,他不仅不逼她,还会助她一臂之力。 但可能吗? 十年之久的纠缠,他对她都不屑一顾,更可况是短短的半年。 沐歆宁,即使你脱得**站在为师面前,除了厌恶,为师也不会改变心意。 绝情的话犹然在耳,当日的抛却尊严,换来的是如此的羞辱与不堪。其实,她没有告诉夏子钰,关于这个赌约,她早已认输,而且她根本就不想赌。 临川公主脾性顽劣,最多只是稚子心态,不用猜,沐歆宁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的真实想法,但刚刚皇后娘娘的那番话,却让她不得不防,但凡入宫伺候君王的女子皆不会武功,更不准携带兵器,而她为了避免让皇上起疑,施展轻功之时只用了一分力,在落地时,又撤了最后一分力,但即便如此,皇后依然故意将‘身手不凡’四个字送给了她。留在宫中的女子,若被查出身怀武功,就只有两条路,要么自废武功,要么赐以白绫毒酒,一死谢罪。皇后短短的四个字,除了警告,还堵住了她留在宫中的最后退路,换而言之,她沐歆宁若不自废武功,今生今世绝不可能受封为妃。 沐歆宁暗自哂笑,皇后娘娘未免也太杞人忧天,后宫女子美貌者不在少数,凭她如今的中人之姿,怎么可能会得皇上青睐。更何况,若她真是一个被名利所缚的女子,为了龙宠自废武功又何妨,到时皇后娘娘相拦也拦不住。 “哀家倒忘了,紫菀来自医谷,不比寻常女子。”明太后不轻不重地又训了临川公主几句,就不再管临川公主,直接拉起沐歆宁的手,“这几日哀家的旧疾又犯了,还得劳烦紫菀再帮哀家扎上几针。” “是。”沐歆宁恭敬地应道,照理说,明太后的旧疾在那日就该痊愈了,但太后仍用旧疾复发为由召她入宫,除了掩人耳目之外,怕又是一件棘手的事。 “皇上日理万机,就不用再陪哀家这个老婆子了,好好回去休息。”太后笑着打趣道,“哀家希望半年之后,我们皇家能双喜临门,喜上添喜。” 明太后虽是对皇上说,但眼角却瞥向皇后,温婉端庄的皇后娘娘听了明太后之言,羞涩的低下头,半年之后临川公主出嫁是一喜,另一喜自然是怀上龙种,绵延皇嗣。 “儿臣恭送母后。”夏侯墨与临川公主纷纷行礼,随后,一群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又高呼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第九十五章 一方丝帕惊梦云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明太后的左右两侧,一边是沐歆宁,另一边是皇后娘娘,三人有说有笑地前往宜寿宫。 这些年,明太后深居简出、诚心礼佛,从不管宫中的大小事务,但这次为了沐歆宁,不止当着一群宫女太监的面训了临川公主,而且还主动示好,亲自迎沐歆宁入宜寿宫。这般情景,落入宫内上上下下之人的眼中,多了几分不可思议,大家暗中纷纷揣测,这个夏紫菀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在短短几月间声名鹊起,先是认祖归宗,成了医谷主人夏子钰唯一的妹妹,之后,又机缘巧合地救了太后一命,成为太后娘娘的干女儿。 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子,没有倾城绝代的容颜,也没有令人殷羡的家世背景,却能凭一手岐黄之术,凌驾于京师皇城各大名门闺秀之上,其声名,甚至比当年有才貌双全之称的皇后明宛瑶更胜一筹。 当然,迄今为止,还从未有人见过这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医谷主人胞妹――夏紫菀的真面目。 最值得一提的是,在造势与以假乱真这两件事上,沐歆宁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夏子钰广大的人脉,和财力。原先她以为整个医谷就只有夏子钰主仆三人,但现在,她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夏子钰除了拥有医谷,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庄园---怀西山庄,一个她从未去过的地下赌坊,---,或许还有更多,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夏子钰千方百计地将她送进宫,若说没有企图,那就是自欺欺人了,但很奇怪,因为至始至终夏子钰都未告诉她究竟要她做什么。 可现在,沐歆宁似乎有些懂了。在今日明太后召她入宫的那刻起,她就已经隐隐知道,这尘世间的纷争与权斗,她再也躲不了了。 待明太后一行离开,临川公主苦闷的小脸终于露出了笑颜,但她的双眼从刚刚沐歆宁避开她所射的三支利箭开始,就一直盯着沐歆宁瞧。 这个夏紫菀到底长了什么模样?又非倾城绝色,带了个面纱,多此一举。 不如---,临川公主仿佛想到了什么,灵动的双眸闪过一丝狡黠。 “皇兄,我还有事,嘿嘿,先走了。”她边走边摇手,举止随意,全然没有一个公主该有的仪态与高贵,更别提什么宫规礼法,妇言妇德。 “这个临川---”八成又带着她的那群宫女内侍开始到别的宫里兴风作浪、惹是生非了,夏侯墨笑得直摇头,再过半年就要嫁人了,她这个样子,安太傅有的忙了。 “摆驾---”在转身之际,话音戛然而止。 伺候皇上的太监总管小高见皇上迟迟不发话,便壮着胆子问道,“皇上,是哪位娘娘的寝宫?” 然而,依旧是沉默。 伺候皇上十几年,小高还从未见过皇上这般心神恍惚,皇上身子虚弱,若非以灵药支撑,怕早已活不到今日。当年的夏老神医就曾多次告诫皇上要清心寡欲,不能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否则药石无灵,难以活过三十。 小高满腹疑惑,顺着皇上的视线,他诧异地看到尊贵无比的天子此刻竟然对着一方遗落在低矮草木灌丛里的丝帕,莫名其妙地发呆。 俊美威严的脸上,时而愤怒,时而欣喜,这一喜一怒的变化,就连善于察言观色的小高都不禁开始犯嘀咕,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圣意不可猜,天威难测。 “皇上,让奴才来。”见皇上要亲自拾那草木灌丛中的丝帕,小高忙拦在皇上身前。 “退下。”夏侯墨径自走过去,弯下腰,只是静静地看着却不捡。 有些难以置信,又夹杂着气愤,而夏侯墨那张略显苍白的俊颜于此时也渐渐地涨红,大有恼羞成怒之意。派人寻了近一年,竟然在宫中又见到了那块一模一样的丝帕。 捡起丝帕,夏侯墨仔细端详,看得十分入迷。 不过是一方寻常女子随身所携带的丝帕,皇上到底在看什么?小高见皇上不听他劝阻,执意要亲自捡起那方普通的丝帕,心中的疑惑就愈加地深了。他记得,刚刚他陪皇上一同过来时,恰好见那个夏紫菀凌空而起,随后,也不知因何缘故,就从半空中跌落,而她跌落的位置,不就是这方丝帕所在的草木灌丛。 难不成皇上对那位夏小姐一见钟情?皇上虽后宫妃嫔无数,但真正能伺候君王的少之又少,再加之皇上以体弱不适为由,又常常不召妃嫔**,如此以来,皇上身边的女子除了皇后,几位妃子,就再也找不出旁人。而这位夏小姐仅在短短半年间令自己芳名远播,不止太后娘娘,就连很多朝中的文武百官都对她赞誉有加,想来必是有她的过人之处,皇上看上这样的女子,也不无可能。 小高越想越可疑,甚至还想起了皇上去年自明侯府回宫之后,不仅召见妃嫔**的次数少了,有时看到与皇上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皇后娘娘,皇上也会避而不见。那日在明侯府,皇上定是遇到了什么恶妇,否则怎么一回宫,就一下子撤了寝宫内大半的宫女,只留下几个有老又丑的。那段日子,他可记得清清楚楚,皇上简直是闻女子之声就色变,更别提要妃子**了。那时,他也曾私下问过明小侯爷,哪知那位小侯爷一听是这事,就吓得立即逃之夭夭,还说什么再也不敢了。 皇上都不召妃嫔**,哪来的皇嗣延绵。若非他在太后娘娘面前替皇上百般遮掩,恐怕太后娘娘早就前来找皇上兴师问罪了。 夏侯墨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丝帕,选用白色绸缎,以白色丝线精心缝制,与别的女子不同的是,这方丝帕的主人在帕上绣的并非是大多女子所喜爱的富贵花、蝴蝶、鸳鸯戏水之类,而是三片竹叶。 并且是三片没有交错、各自离析的竹叶。 这帕上还残留着女子淡淡的清香,这香气,不是那种后宫女子所用的胭脂,但染有桃花散落时的芬芳,还有他熟悉的药草味。 是她? 居然是她! 夏侯墨心头一震,猛然抬头,却只看到沐歆宁远去的背影。 第九十六章 求皇嗣太后心急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与皇后娘娘两人扶着明太后来至宜寿宫,刚进内殿,明太后就立即喝退了宜寿宫内所有的太监宫女,只留下沐歆宁与皇后娘娘两人。 一群宫娥内侍退出后,偌大的寝宫,便显得愈加地静谧与寂寥。褐釉莲花三足鼎炉中,有西南蛮夷进贡的沉香,沉香冉冉,此刻正散发着一缕缕的轻烟,淡而宜人。 这座太后娘娘颐养天年的宜寿宫,黄粱朱檐,金碧辉煌。壁上一花一叶,精雕细琢,窗棂,珠帘,画屏,矮榻,无不是百里挑一、极尽奢华。 “紫菀,这里没有外人在场,哀家想知道上次问你之事有几成把握。”明太后雍容地坐在寝宫内的一张花梨木椅上,哪怕说得只有几句寻常的话,却依然不敢让人掉以轻心。 刚刚在宜寿宫外,沐歆宁只顾着提防皇上,还尚未来得及仔细打量明太后。今日的明太后身着暗金织线勾勒的赭色云锦凤袍,上绣白鹤携福,大片祥云缠绕,镂空的衔珠凤钗斜插在两鬓,玉玦明档,尽显皇家贵气。在那日,她可以把微服在外的明太后当做一个寻常官宦人家的老夫人,对她大胆直言,暂放戒备,但今日,换上华服的明太后,一言一行逼得她只能步步小心,谨慎以对。 沐歆宁沉吟了半响,早已成竹在胸,但她却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故作一脸为难。她不知夏子钰如何在明太后面前信口雌黄,竟然让一向谨小慎微的明太后坚定地认为她不止医术高超,而且更善治那些疑难杂病。 宫中虽有御医无数,但皆是男子之身,有些女儿家的病,确实不好当着这些御医明说,故而,对于今日明太后找她,早在那日太后看她的眼中,沐歆宁多少已猜到几分。 沐歆宁不开口,明太后更是心急如焚。 “哀家也知此事对紫菀来说有些强人所强,毕竟你尚未出阁,对于生儿育女之事知之甚少也情有可原,但哀家实在是找不到别人,你是夏老神医的女儿,哀家听说你们夏家有张求子的秘方,向来传女不传男。紫菀,若你能帮哀家达成这多年以来的心愿,无论你要什么样的赏赐,哀家都可以给你。你现在已是哀家的干女儿,只要你帮了哀家在今年喜得皇孙,你便是于皇家有功,到时,哀家就有理由让皇上下旨赐封你为公主。”明太后求孙心切,不惜一口许下重诺,而沐歆宁要的就是明太后的这句话。越是与权位高的人交易,便就越要耐性。当然,沐歆宁要的并不是黄金珠宝,更不稀罕什么公主之位,而是时间。以她现在的半吊子医术,随时都有肯能被人揭发,但只要拖到夏子钰回京,情况就会大有转机。 不过,太后口中的求子秘方,还什么传女不传男,不用想肯定又是夏子钰信口胡说、杜撰出来哄骗明太后的,连她这个夏老神医的女儿都是假的,又何来夏家祖传的求子秘方。 “母后说得对,若夏小姐能助本宫与太后一臂之力,他日事成,本宫定不会忘了夏小姐的大恩。”皇后明宛瑶是太后的亲侄女,早在明太后回宫那日,太后就把上香求嗣途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皇后,当然,其中也提到了医术不凡的夏紫菀。 利诱,又隐隐带着威逼,沐歆宁岂会没有察觉,但时机未到,她也不敢多言,以免坏了夏子钰交代的事。夏子钰事成或败露,与她无关,但她只怕夏子钰万一迁怒到师父身上,那她就百死难赎其罪。 “皇后娘娘,可否让紫菀替您把把脉。”做戏就要做足,毕竟在太后娘娘的眼中,她沐歆宁是医谷夏老神医的女儿,又被夏子钰说成避世隐居,岐黄之术甚至远在医谷主人之上。 “有劳夏小姐了。”身着大红凤袍的皇后娘娘,温婉地在太后身旁坐下,伸出玉手,搁在桌上。 “紫菀,如何?”明太后着急地问道,“皇后与皇上成亲多年,却一直未怀上皇上的子嗣,是不是皇后的身子---?” 皇家子嗣,一出生就注定尊卑。皇后的儿子,地位尊贵,十有**都会被封为太子,而以皇后与明太后的关系,明太后当然希望由皇后先诞下龙子,以保明侯府的荣华。 可沐歆宁只是个半懂不懂,对岐黄之术半知不解的假神医,除了一些简单的把脉,还有常见的病症,她哪清楚皇后的身子究竟如何,不过,万幸的是,夏子钰在临走前已将宫中皇上经常临幸的几位妃嫔告知了她,而皇后就是其中的一位。 “太后您多虑了,皇后娘娘凤体安好,除了偶尔月事不调,并无什么大碍。”一席话,不止沐歆宁自己说的面红耳赤,就连被诊脉皇后娘娘也听得脸上出现一抹羞红。 “那么你的意思是---皇上?”明太后皱着眉,艰难地问道。 为了取信于明太后,沐歆宁慎重地点了点头。 众所周知,皇上体弱多病,常常汤药不断,把皇后至今未能怀上子嗣的事推到皇上的身上,与她而言,是最好的退避之计,更何况,除了皇后,她也从未听到有别的妃嫔为皇上诞下一子半女。 “而且---,”沐歆宁虽然面上镇定,但轻纱下的她,早已晕红一片,眼帘低垂,颇有几分做贼心虚,“由于皇上的龙体欠安,所以有时在床笫之间会---会有些困难。” 那夜在明侯府,她虽然深中媚药,但还依稀留有一丝理智,皇上在床笫之间如何,她自是最清楚,若让皇上得知她在太后与皇后面前这般诋毁她,多半是要杀了她。沐歆宁悄悄看了眼皇后娘娘,就知夏子钰告诉她的所言非虚,皇上与皇后虽夫妻情深,但却一直相敬如宾,至于别的妃嫔,更不会在皇后大肆宣扬皇上如何宠幸她们,即使她们说了,以皇后先入为主的心中,也定会认为是她们哗众取宠,而不会想到是她在说谎。 听沐歆宁说的如此的振振有词,皇后娘娘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皇上---”常常不碰她,即使两人同榻而眠,皇上也不愿与她欢好,这件事本就羞于启齿,她又怎么可能告知太后。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皇上不碰她,原来是有心无力。 皇上不举,不能尽人夫之责,明太后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后,和颜悦色的脸上,勃然大怒,她震惊地拍案而起,“皇后,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敢瞒着哀家!” “母后,儿臣也是刚刚知道,若非夏小姐一言惊醒梦中人,儿臣与母后一样,也都被蒙在鼓里。”皇后委屈地道,“母后,这可怎么办?” “你现在知道着急了,”明太后语气不善,刚要教训皇后几句,但碍于沐歆宁在场,有些话也不方便直说,缓了缓口气,继续道,“有紫菀在,你也不必心急。” 转过头,明太后眸光柔和,慈祥地握着沐歆宁的手,“哀家就把这件事交给你了,紫菀,你不会令哀家失望的,是不是?” “是。”太后懿旨一出,不应便是抗旨不尊。沐歆宁暗叹了口气,唯今也就只有拖一时是一时,绵延皇嗣,哪能说有就有,即使今日是那个已逝的夏老神医在,也不一定能保证皇后在半年之内怀上龙子。 “紫菀,以后你就住在哀家这里,与哀家做个伴。”明太后笑着朝殿外吩咐道,“来人,带夏小姐去撷芳居。” 未等沐歆宁应允,明太后就自作主张地将沐歆宁强留在了宜寿宫。 “母后,这似乎不合宫规。”留一个会武功的女子在宫中,而且这个女子还有些来历不明,皇后担忧地劝阻道。 “太后,皇后娘娘所言极是,紫菀留在宫中确实多有不便。还有,紫菀进宫时带了一个下人,他现在仍在宫门口等紫菀。”皇后娘娘要赶她出宫,却是正中她下怀。留在太后宫中,自然免不了常常与皇上碰面,万一让皇上认出她就是那夜出现在明侯府的女子,继而进一步查出她的真实身份,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宫中虽规定不能留下一个会武功的女子,但紫菀既非伺候君王的妃嫔,又远离皇上的寝宫,而且,紫菀习的是一些防身用的轻功,伤不了人。”明太后不以为意,反而对于皇后的出言阻挠,大有不悦,“皇后,此事就这么定了。” 明太后言出即行,一边吩咐宫女带沐歆宁去撷芳居,一边又吩咐内侍赶到承天门告知玄参令他马上出宫,不必再等。 第九十七章 闹红深处多幽怨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粉衣宫娥恭敬地来至沐歆宁的右侧,低眉垂首,“夏小姐,请随奴婢来。” 沐歆宁见无法推辞,便只能跟着宫女走出宜寿宫。 待大殿的宫门一关,皇后就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母后,夏紫菀身份不明,留她在宫中岂不引狼入室?” 打从她第一眼看到夏紫菀,她就隐隐觉得这个女子身上仿佛带了一股神秘的力量。淡然无波的明眸,还有那无悲无喜的神情,若不是谙透世事,那便是城府极深,明宛瑶贵为一国之母,掌管三宫六院,什么的样女子她没见过,却惟独这个夏紫菀让她不自觉地心生防备,留这样一个女子在宫中必然后患无穷。 “不留下她,难道留下夏子钰!”明太后冷哼了声,“若非当年哀家出面劝阻,你怕早已与夏子钰避世医谷,不管我们明侯府上下几百条人命了吧。皇后,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你不是一个普通宦官人家的小姐。我们明侯府的嫡长女,一出生就注定是六宫之主,别说一个夏子钰,即便是任何皇亲贵胄,也没有一个敢娶你。” “儿臣不敢。”没有人能抵挡住夏子钰那张妖媚绝伦的脸庞,特别是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艳如桃瓣,潋滟流转,皇后下意识地低头,面上虽佯装一脸惶恐,但却在思及当年与夏子钰在一起的情景之时,心头微微泛着苦涩与甘甜。 “皇后,你是哀家的亲侄女,难道哀家会害你。”明太后缓了缓口气,道,“这些年哀家虽不插手后宫之事,但并不代表哀家耳聋眼瞎,你什么样的性子,哀家又怎么会不知道。是,这些年夏子钰在暗中确实帮了你不少,但那又如何,他一个小小的布衣百姓,无官无品,你看中他,那是他的福分,他帮你也理所应当。皇后,后宫的争斗或许比朝廷更凶险,现在有哀家在,那些人自不敢明目张胆地算计你,但往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还有,你要记住哀家的话,夏子钰那个人反复无常,绝非善类。”若非她的手上还留有当年夏老神医交给她的东西,就凭夏子钰这么傲慢无礼的脾性,怎么可能会乖乖地留在京师,任她摆布。 “儿臣记下了。”明宛瑶在太后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恭敬的模样,而就是她的温婉柔弱,使得太后一直对她信赖有加。 后宫争斗,尔虞我诈,越是最亲的人,就越危险。 她是明太后的亲侄女没错,但明太后娘家的侄女可不止她一个,自她被封为皇后之后,可偏偏又无所出,后宫中虽子凭母贵,但也要生的出皇子,若她再怀不上龙种,再加之太后求孙心切,极有可能会在下一次的选秀中,将她的几个堂妹送入宫中,与她共侍一夫。 皇后一旦失势,便是离死不远了。 明宛瑶温婉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这些年若没有夏子钰帮她铲除异己,凭她自己的能力,怕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想到夏子钰,皇后阴冷的眼底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幼年相识,再相知,她了解他的为人,他说会帮她就一定会帮她。就如她要钱财笼络宫女内侍,一向嫌恶铜臭味的他,不惜亲自经营商铺,与一群低贱的商贾讨价还价,只为赚那蝇头微利供她使用。他本是不问世事的医谷主人,更不喜在人前低三下四,但为了她,这些年他尽心尽力地医治皇上的病情,几乎是随叫随到。 “哀家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夏紫菀是哀家让夏子钰找来的。这个女子,出生在元和八年端月卯时一刻,而这个时辰正是岁之始、日之初,哀家已经问过太史令,出生在这个时辰的女子在今年能保佑你趋吉避凶,更会助你得偿所愿。”夏紫菀是不是夏老神医的女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生辰八字,明太后凤威天成,“皇后,不要让哀家失望。”寻一个夏紫菀,并不容易。 明宛瑶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太后召夏紫菀入宫真正的原因。 “母后一心为儿臣,儿臣---儿臣真的不知该何以相报?”皇后言语哽咽,面露感激之情,但心中却对太后的话颇不为然,她贵为一国之母,身份显赫,岂能被一个卑贱的平民女子所庇佑。不过,既然是夏子钰找来的人,必是有她的过人之处。 “只要你明白哀家的苦心,哀家就心满意足了。”明太后意味深长地道。 明太后话中有话,使得皇后心中一惊。 皇后看似温婉,但不怯弱,她深知明太后心思缜密,故而,在太后姑母面前就愈加地谨言慎行。 “母后,儿臣听说皇上有意立福王为皇太弟?”为了不让明太后看出端倪,皇后忙转移话题,但也问的小心翼翼。 只要出了宜寿宫,在对外上,明太后绝对是站在皇后这一边帮她。不管是后宫的妃嫔,还是先帝留下的几位太妃,哪怕她所做的决定是杀一儆百,亦或树立威望,明太后从来都不会出言反对。福王是先帝的幼子,当年梅太妃入宫时,先帝早已垂垂老矣,然而,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年不到双十的女子,居然能得先帝圣宠,风华更是盖过当时的明太后。皇后知道明太后一直视梅太妃为眼中钉、肉中刺,但苦于皇上护弟心切,将福王常常带在身边,因此,迟迟下不了手。 果不其然,明太后一听福王,面色一冷,讥讽道,“一个狐媚女子所生的皇子,怎配当一国之君。即使皇上最后真的没有子嗣,有哀家在,也轮不到那个狐媚女子的儿子。先帝的子嗣,可不止福王一个,到时,哀家做主,让你从皇室宗亲中过继一个儿子抚养,也好过一个八岁的福王。” 八岁,也该懂事了。 “谢母后。”若福王即位,她身为皇嫂,依祖制绝不可能再留在宫中,但过继一个一两岁的皇侄,然后,再慢慢将他抚养长大,日后的六宫之主依然还是她。皇后暗松一口气,毕竟福王喊太后一声母后,万一太后对梅太妃妥协,太后仍是太后,而她这个皇嫂,就只有搬到冷宫了此残生了。 正事谈完,皇后又陪明太后闲聊了一会儿,直到用过晚膳之后,皇后才起身告退。 走出宜寿宫,天色渐暗。 一轮朦胧的孤月,寂寥地徘徊在无穷无尽的苍穹。 “不用了,本宫想自己走走。”皇后挥手斥退了候在宜寿宫门前的凤撵,夜风起,吹起她华贵的凤袍,掠起金丝勾勒的鸾凤齐飞。 缓步徐行,凤冠璎珞,玲珑环佩。年去岁来,当年的名满京华,早已如同颓废的残垣断壁,布满了层层的尘土。明宛瑶苦涩地一笑,若不入宫门,或许今日的她,早已是儿女绕膝。旁人富贵求不得,而她,却是千金难求一子。 元和八年端月卯时一刻。 不自觉地,皇后的脑海中又浮现了夏紫菀的生辰,越想就越觉得这个生辰似曾相识。 “小桃,皇上今年为沐昭仪庆生,大概在什么时候?”小桃是皇后贴身的宫令女官,除了辅助她打理六宫,还是她的心腹。 “回皇后娘娘,是端月。”皇后的突然止步,吓得小桃心中一阵忐忑,自沐昭仪进宫后,皇上来中宫的日子就愈发少了,以往陈妃再得宠,皇上也会在月中如期而至,但现在,皇上连祖宗规定来中宫与皇后同寝的日子也忘得一干二净。 “端月?”皇后反常地按住小桃的胳臂,“是不是元和八年端月一刻。” 小桃颤颤惊惊地点了点头。 “她也是元和八年端月一刻,真巧啊。”明宛瑶放开小桃,温婉的脸上,戾气渐生,“乔木遮日,简直是自寻死路。” 怪不得这一年事事不顺,原来是这个沐昭仪在作祟。 “今晚皇上歇在了哪个娘娘宫里?”按太后所言,今年这个时辰出生的女子有趋福避凶之相,如果皇上还常常临幸沐昭仪,她这个皇后的位置岂不岌岌可危。 “奴婢刚刚从小高那里得知,皇上还在宸佑宫批阅奏折,并未翻牌子。”面对皇后的怒容,小桃垂首恭敬地道。 明宛瑶愣了一愣,“怎么又开始批奏章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她这个与皇上一同长大的表妹,对皇上的喜好却了如指掌。当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只要一有烦心事,就喜欢待在宸佑宫。当年是待在宸佑宫读书,如今是批阅奏折,若她所料不差,皇上定是坐在宸佑宫的龙椅上,盯着奏折发呆。 一想到这,明皇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九十八章 让皇兄封你为妃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月华西移,云淡风轻。 子时三刻,一道娇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悄悄地潜入撷芳居。 “今晚若不掀开你的面纱,见不到你的真面目,本宫就跟你姓。”俯在沐歆宁床头的临川公主,小声地嘀咕了几句,就伸出手,探向沐歆宁面上的轻纱。 谁知,熟睡中的沐歆宁刚好一个翻身,就巧妙地躲过了临川公主伸出的右手。 只是巧合。 临川公主气得小嘴嘟起。 又一次,临川公主的右手落空。 还是巧合。 临川公主依然不信邪,甚至双手左右开弓,但偏偏熟睡中的沐歆宁仿佛未卜先知,居然能一次次巧合地躲过临川公主的手。 “夏紫菀,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本宫!” 咆哮声起,终于,临川公主意识到睡在床上的沐歆宁其实早已醒来,却故意装作沉睡,看她丑态百出。 她就说嘛,这个夏紫菀绝对不简单。 临川公主怒不可遏地掀开沐歆宁盖在身上的锦被,并迅速出手,“本宫倒要看看,你能伪装到何时?”母后说夏紫菀只习过一些防身用的轻功,依她看,这个夏紫菀不仅轻功了得,而且身手更是不凡。否则,为何射出的那些箭不偏不斜地刚好只是擦过她的衣袖,却不伤及她半分。 结果可想而知,只会一些拳脚功夫的临川公主哪是沐歆宁的对手,只见沐歆宁素手一挥,身子岿然未动,就把气焰嚣张的临川公主一掌震飞在地。 “痛---你!”临川公主揉着腰肢,恶狠狠地瞪向沐歆宁,“夏紫菀,你放肆!” 敢摔她,不要命了。 明日她一定要告诉皇兄,让皇兄把这个恶妇赶出皇宫。 呜呜----好痛。 “公主殿下深夜来访,不知所谓何事。”沐歆宁慢慢起身,坐在床头,黑夜中,她眸冷如冰,长发随意飘散,毫无温度的言语更让她添了几分清冷与淡漠。 面纱轻拂,素衣翩跹。临川公主惊艳地望着沐歆宁,眼中的怒火转瞬即逝,取而代之地是,一股油然而生的崇拜与殷羡,会岐黄之术,又会武功,最重要的是,这个夏紫菀整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很符合她心目中的女侠形象。她决定了,她要留下夏紫菀。 临川公主坐在地上,心思百转,骄横的脸上涌现出一抹难掩的兴奋。 沐歆宁本以为临川公主再听了她的话之后,会立即暴跳如雷地呵斥她大胆、放肆之类,可是,这个刁蛮的公主居然静得不发一语。 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迷惑,沐歆宁走下床,欲要一探究竟。 “夏姐姐。”清脆的声音,带着甜甜的撒娇味,坐在地上的临川公主忽然扑过来,抱住沐歆宁的大腿,可怜兮兮地求道,“夏姐姐,你当临川的师父好不好?” 这一喜一怒,变化之快,令沐歆宁瞠目结舌。任她想了千百个临川公主的反应,也决然想不到临川公主是要她当师父。 “夏姐姐,临川保证,一定做个乖徒儿。夏姐姐---”抱着大腿的手,又攀上沐歆宁的皓腕,使劲地来回摇。 “不行。”柳眉微蹙,沐歆宁当场拒绝。 “不要嘛,夏姐姐,临川真的很喜欢你,如果你不当临川的师父,临川今晚就不走了,哼。”小嘴一撇,临川公主负气地坐在沐歆宁的床上,两眼泪光盈盈,一脸委屈地瞅着沐歆宁。 沐歆宁无计可施,只有淡淡地道,“公主喜欢撷芳居,那就留下吧。” 比耐性,比谋略,沐歆宁远在临川公主之上,像临川公主这般被宠坏的天之骄女,只要不理她,时间一久,她自己觉得无趣自然就会主动放弃了。 点了桌上的烛火,再选了一处靠窗的花梨椅坐下,沐歆宁开始闭目养神。 “夏姐姐---”低低的抽泣声渐起,临川公主百试百灵的哀兵之计第一次毫无用处,她见沐歆宁真的不理她,心中一急,就开始呜呜哭了起来。 到底怎样才能留下夏紫菀。 临川公主边哭,边悄悄地打量着沐歆宁。 呜呜----她未来的师父果然是冷的不近人情。 这一哭,临川公主整整哭了一个时辰,而且越哭越伤心,若刚刚是假哭以博得沐歆宁同情,到最后却是真的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呜呜--呜呜--- 沐歆宁暗叹一声,睁开眼,迎上临川公主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心中一片复杂。再过半年师父就要娶临川公主为妻,而这个娇生惯养,却又带着稚气的少夫人,一定会把长垣安府搅得天翻地覆,想着师父日后的水深火热,她的心中居然是一阵快意恩仇。 既如此,何不让师父再痛苦些。 或许这样,他才会更恨她吧。 得不到的爱,只有让恨来成全,她要的只是能在他的心里留下她一点点的影子,仅此而已。 “别哭了。”将袖中的一方丝帕递到临川公主的面前,沐歆宁的嘴角笑得一分诡异,“我收你为徒就是。” 师父,你不是说礼法不可废,天下正道,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因为我们是师徒,你不会娶我,那么日后你得知临川公主是你的徒孙,你又该当如何。 “真的---!”临川公主破涕为笑,“夏姐姐---不,师父,太好了,师父,师父---” 临川公主围着沐歆宁连蹦带跳。 咦,这是? 临川公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师父给她拭泪的丝帕怎么会是---?那不是皇兄的心爱之物吗,怎么会在师父的身上。 皇兄,师父,临川公主闪着泪光的眼眸划过一丝诧异,她回想起今日这两人相见,仿佛形同陌路,根本就是素昧平生,但为何师父与皇兄身上都带了这条一模一样的丝帕。 “师父,我让皇兄封你为妃好不好?”临川公主高高地仰起头,望着沐歆宁雀跃地道,“这样师父就可以永远地留在宫中陪临川。” 皇兄的妃子那么多,却是一个比一个让人生厌。如果师父当了皇兄的妃子,不就是她的皇嫂,以后万一她逃个婚,闹个事,岂不是又多了个帮她的人。 “不许胡闹。”沐歆宁收回丝帕,冷冷地道,“夜已深了,公主请回吧。” 临川公主撇了撇嘴,心中暗誓道,总有一日,她一定会让皇兄娶了师父,当她的皇嫂。 “师父,你的丝帕真是与众不同。”师父好小气,不过是一方小小的丝帕,她都还没用就又被师父拿走了,临川公主眸光发亮地盯着沐歆宁手中的丝帕,讨好道,“师父,那---这个丝帕能不能送给我。” “不行。”丝帕入袖,挡住了临川公主眼中的垂涎之色。一直以来,沐歆宁的身上都会带着两条丝帕,这十余年来,日日如此。这丝帕,便如同她心底的秘密,即使是烧了、毁了,也绝不会转送她人,除了他。 她记得,当年与师父一同习武,师父总是喜欢拿她的丝帕拭汗,却不知,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对师父心生爱慕,更是于三年前,将一襟芳思绣在了那方丝帕上,可惜,纵使是天纵奇才、被世人称之为孤竹公子的他,至今都未发现她的情根深种。 既然不会许她任何诺言,当初又何必来招惹她。 临川公主小心翼翼地瞅着沐歆宁的神色,嘟囔道,“师父,你都已经是临川的师父了,却还一直带着面纱,若日后临川在宫外见到师父,而师父又未带面纱,那临川岂不认不出师父了。” “回去!”一掌将临川公主推出撷芳居外,孤冷地月华将站在门口的沐歆宁照得愈加地飘渺而虚幻,“既然我是你师父,从此以后,你就得听我的。还有,今晚你拜师之事,我不想让第三人知道,否则,我就逐你出师门。” 砰---房门关上。 好痛---。 临川公主再次揉了揉受伤的腰肢,呜呜---,早知道今日就不捉弄师父了,瞧瞧,她都还没跟师父习武呢,就已经弄得一身伤。 可是,她好像还没见到师父长什么样啊。 临川公主垂头丧气地离开撷芳居,然而,还未走两步,一声悲嚎就开始响起,“啊---,本宫明日还怎么见人!” 双眼哭得红肿,走路又一瘸一拐,一出门,岂不要沦为皇兄那些妃嫔们的笑谈。呜呜,她的一世英名,都被师父毁了。 第九十九章 翠绡香减事撷芳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半夜三更,经临川公主这么一闹,沐歆宁早已睡意全无。躺在床上,虽双眼半阖,但也是浅浅而眠,睡得极不安稳。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已到丑时之末。 半睡半醒之际,一曲悲凉的箫声幽幽而来。 这么晚了,是谁在撷芳居外吹箫。 这箫声极轻极轻,轻得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飘落至深宫,在这夜深人静的内廷,或许也就只有她这个习武之人才能将此箫声听得一清二楚。 明太后知她喜静,就将她安排在了这偏远的撷芳居,但入撷芳居的唯一宫门,却是太后的宜寿宫。一堵高高的宫墙,将一世的繁华与清冷隔离。 既然睡不着,沐歆宁就干脆坐起身,倚在床头静静聆听: 乌生**子,端坐秦氏桂树间。 唶我!秦氏家有游遨荡子,工用睢阳强,苏合弹。左手持强弹两丸,出入乌东西; 唶我!一丸即发中乌身,乌死魂魄飞扬上天。阿母生乌子时,乃在南山岩石间; 唶我!人民安知乌子处,蹊径窈窕安从通,白鹿乃在上林西苑中,射工尚复得白鹿脯; 唶我!黄鹄摩天极高飞,后宫尚复得烹煮之。鲤鱼乃在洛水深渊中,钓竿尚得鲤鱼口; 唶我!人民生,各各有寿命,死生何须复道前后! ---- 越来越熟悉的曲律,在她的心头回荡。 是他! 随手拿起挂在架上的外衣披在身上,沐歆宁推门而出,足尖一点,借着高高的宫墙,一跃飞至撷芳居的琉璃瓦上。 夜风呼啸,长发乱飞。 循着箫声,沐歆宁仓皇狂奔,这数丈高的屋顶,与她而言,几乎如履平地。 素影乍停,抬首悄望,一顾已忘言。 前方的小亭内,有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一盏忽明忽暗的八角宫灯下,正手持竹箫,静默而立。纯白的长袍,穿在他的身上,风华尽显。世间浑浊,宫门晦暗,而他,那宛如谪仙般存在的男子,面色恬淡,就这样静静地站在繁华深处,依然有一股高洁之气弥漫其间,教人不敢生出一分亵渎之心。 箫声停了,就连沐歆宁的心也在此刻静止了。 她没有近前,也不敢靠近。 隔着飞檐,含情的双眸远远地望着一袭白衣的他,一如当初。 世路重回,三年,十年,痴迷未改。 师父是福王太傅,亦是未来的驸马爷,会出现在深宫,不足为奇。只是,若让他发现她也在这宫内,怕是多半以为她居心叵测,要为祸六宫。沐歆宁苦涩一笑,转身欲走。 “谁?”踩在琉璃瓦上细微的声响,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安竹生察觉。 白衣飞来,犹如天人临世,清逸绝伦。 沐歆宁怔怔地看着忽然挡在她面前的安竹生,紧张地不发一言。 “原来是夏小姐。”面覆轻纱,与夏子钰不相上下的轻功,太后召医谷主人的妹妹进宫之事安竹生也略有所闻,见沐歆宁这般装扮,还有游走在飞檐上的轻松自如,安竹生自然很快就想要了一个人---夏紫菀。 夏小姐? 师父喊她夏小姐。 沐歆宁忽然很想大笑,若是旁人认不出也算情有可原,但师父---师父怎么可以也认不出她,十余年的相处,即使是块木头,也该知道长得是圆是扁。 “宫内不比民间,夏小姐若无事,就回去吧。”清润偏冷的声音,带着几分疏离与淡漠,安竹生诧异地望着素衣女子的明眸,忽而上前一步。 这一举动,吓得沐歆宁不禁往后一退。 缓缓抬头,慌乱的明眸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潋滟流转,笑如暖煦。 看似无情却有情,明明含羞未带怯。 “孤竹公子的箫声,果真名不虚传。”温婉的声音,是安竹生从未听过的柔和,也是从未听过的决绝,“只是可惜,安大人的箫声虽美,却惟独没有情。一个没有情的曲律,任它词曲再美,也不过是一个没有血肉、没有灵魂的死物。既然是死物,大人吹它又有何用,呵呵呵---” 嘲讽的笑声,伴着凌空而去的纤影,回旋于高高的屋顶,久久不绝。 安竹生下意识地握住了竹箫,箫上‘安求世间孤竹生’的七个字印在手心,犹如大火一般焚烧,灼热烫手。 他就知道,这支扔了的紫竹箫不该再捡回来。 白衣翩然,持箫的长袖迎风,安竹生清雅的俊容,彷如夜间的薄雾,被一层一层的包围,令人看不清。 将手中的紫竹箫别入腰间,安竹生遥望了眼沐歆宁远去的方向,默默离开。 月色当空,疏云掠风。 巡逻的皇家侍卫,手持长戟一对对地走过。 施展轻功逃离的沐歆宁,并未直接回到撷芳居,而是在确定安竹生不会出现时,方才从黑暗隐蔽中现身。 师父,我们之间的恩怨也该清算了。 而这一次,我不会再为你心软。 趁她不备,封她记忆,吃一次亏就已足够了,明眸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夜风吹起沐歆宁覆在脸上那薄薄的轻纱,依稀可见曾伤在脸上的几条疤痕,已变得很淡,若不细看,很难发觉这张脸以前是如何的狰狞恐怖。 皇家守卫森严,三五步就有侍卫经过,但这些对沐歆宁而言,简直是形同虚设。早在进宫之前,她就将宫中的地形与守卫,及侍卫的必经之地牢牢的熟记。现在要避开这些人,根本就是轻而易举。 第一百章 陪太后一同用膳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趁天黑熟悉了几个重要的宫殿之后,沐歆宁又悄悄地潜回撷芳居。 躺在宽阔香软的锦床上,沐歆宁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从沐昭仪宫中顺手牵羊带来的随珠,这颗随珠晶莹剔透,大约重四两二钱七分,握在手心圆滑而光润,而最令人称奇的是,随珠散发的黄绿光芒,可以将整个寝居内照得如同白昼。 好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怪不得沐歆婉连睡觉都枕着它。 临川,对不起了。 沐歆宁一手捏碎随珠,刹那间,这颗世间难寻的宝物,就化为了细细碎碎黄绿色的粉末。 明日,她的那位皇妃妹妹一旦发现随珠不见,自然就会想到宫中之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临川公主,即使不去兴师问罪,也必心生间隙。 嘴角微微勾起,沐歆宁笑得几分酸楚,如今的临川不正是三年前的自己,以为仗着师父的疼爱,可以到处惹是生非;以为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习武之人一两日不睡也无妨,寅时一过,沐歆宁就在撷芳居宫女的伺候下起身,而这个时辰,正好是皇后娘娘上宜寿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 “参见皇后娘娘。”半途中,皇后的凤撵恰挡在沐歆宁的身前,沐歆宁避无可避,就屈膝施礼。 “紫菀,你也来了。”明宛瑶走下凤撵,亲自扶起沐歆宁,笑道,“紫菀是母后的干女儿,在本宫面前不必多礼。来,与本宫一同。” 皇后邀沐歆宁一同乘辇,沐歆宁故作受宠若惊,惶恐道,“紫菀不敢。” 皇后又笑了笑,“太后还在等着我们呢,紫菀是世外之人,这些繁文缛节的,能免则免吧。紫菀,莫非你嫌本宫的凤撵配不上你,亦或,是夏小姐瞧不起本宫。” “皇后娘娘严重了,紫菀只是个乡野村妇,今生能与皇后娘娘说上几句话,就已是紫菀最大的福分。”言语越来越卑微,清冷之色尽掩,面上看似无知,又单纯。在宫中安分守己,才是明哲保身之所在,沐歆宁恭敬中带着几分淡漠,她知道,只要在皇后面前表现得谄媚些,她就更安全,但偏偏她天性使然,若要她阿谀奉承与低三下四,哪怕把刀搁在她脖子上,她也做不出来,而且今日她能做到如此,已是极限。 “呵呵--”皇后轻笑,“罢了罢了,本宫先行一步,去晚了,太后可就要着急了。” “恭送皇后娘娘。”在宫中,最不能免得,就是繁文缛节。沐歆宁冷冷地看着皇后那浩浩荡荡的仪仗,一脸平静。 等沐歆宁到宜寿宫时,皇后正陪着太后说笑。要说这皇后,确实是皇家难得一见的好儿媳,每日晨昏定省,见太后的次数比见皇上还多。 疾步过去,分别向太后与皇后行了礼,方才被恩准入座。 随后,太后传膳。 一桌子的各色菜点,光早膳,就足足有上百种,而每种皆是精挑细选,就如那红枣粥,就是取了其中的一小碗,还有那茶盅、器皿,每一样都不同凡响。即使沐歆宁曾身为尚书府大小姐,过得也算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与皇宫一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紫菀,多吃点。”太后笑眯眯地将桌上的早膳推至沐歆宁的身前,夏子钰确实是找了个好妹妹,看夏紫菀用膳时的举止,哪像是流落在外多年的孤女,倒像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 “谢太后。”沐歆宁尚未所觉,一心埋头只顾着用膳。 明太后心满意足的笑道,“别急,慢慢吃。” 而一旁的皇后,却是看得一头雾水。 平日太后都是独自用膳,今日却召了她与夏紫菀一同前来,甚至还在昨晚下旨让皇上所有的妃嫔来宜寿宫,说是见一见新认的干女儿。 就算要宠夏紫菀,也不该是这种宠法。 “太后,各宫的娘娘到了,现在都候在宜寿宫外,等您召见。”守在殿外的小路子,恭敬地回禀道。 “宣她们到内殿等着,哀家等会儿就过去。” 明太后与皇后对视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着沐歆宁道,“不必管她们,紫菀,慢慢吃就是了。” 让皇上的一群妃嫔等着,她怎么可能还吃得下,她又不是皇后,万一那群妃嫔得知因她之故,太后才延迟召见,她们岂不要上撷芳居寻她麻烦,沐歆宁左右为难,不能忤逆太后,也不能得罪皇上的女人,那就只有装傻充愣,继续学临川公主的毫无心机,与不懂事了。 一顿早膳,她吃得比平时更慢,就连待在一旁的皇后都开始烦躁了,她还依然细嚼慢咽,温吞吞地吃着。 “太后,紫菀已经饱了。”再吃下去,她就要吐了。 沐歆宁推开宫女递过来的膳点,摇了摇头。 然后,在皇后娘娘笑里藏刀的注视下,擦了擦嘴角,太后娘娘要为皇后立凤威,与她何干,再说,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又是太后的亲侄女,那些妃嫔即使再争风吃醋,也不会争到皇后头上。而每个月的中旬,十五、十六,是皇上与皇后同寝之日,这可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光凭这一点,皇后在六宫的凤威就难以动摇。 沐歆宁适时的放下玉筷,就低头不语。太后在前,哪有她说话的份,还有最棘手的是,皇上的妃嫔中有一位还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沐歆婉,她与沐歆婉朝夕相处,一同长大,若非识破沐歆婉的真面目,她对这个妹妹打心底里是喜欢的,毕竟娘就只生了她一个女儿,陪她走过十几载,又常常逗她开心的一直都是这个妹妹。或许,当初肯放过沐歆婉,就是因为在她的心里,还将沐歆婉当做妹妹,而不是陷害她、杀她的仇人。 若可以,她自然不想出去,但今日与沐歆婉这一面,注定是非见不可。 第一百零一章 三宫六院齐争妍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自新帝登基,太后为保皇家子嗣延绵,几乎是年年一道选妃懿旨,不算那些采女等品秩低一些的,就今日来的这几十位各宫娘娘便已将内殿照得一片珠光闪耀,香气溢满。 皇上侍母至孝,虽非明太后亲生,却依然对太后言听计从。 眼见半个时辰过去,明太后仍迟迟未现身,等在宜寿宫内殿的几十位娘娘心中皆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陈妃姐姐,韩妃姐姐,太后今日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心直口快的程修容移步上前,朝坐在首座的两位较年长的妃子问道。 皇后之下,就是这陈、韩二妃。 陈妃出身书香门第,是忠勇侯陈桓的妹妹;而秦妃熟读兵法,性情耿直,是武将之后。这二妃皆是夏侯墨为太子时所纳的良娣,这些年俩人倒也相处的融洽。 陈、韩二妃往下,便是沐昭仪,李昭容,秦昭媛,张修仪,程修容等九嫔,而九嫔之中,以沐歆婉为首。 剩下的,美人,宝林又不计其数。 陈妃、秦妃各坐一边,九嫔中有两三人是跟着陈妃,两三人跟着秦妃,俨然是旗鼓相当。而这位程修容,却是既不靠拢陈妃,也不谄媚于秦妃,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 “稍安勿躁,再等等吧。”韩妃还未说完,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殿外传来,她不悦地皱起了眉,暗骂道,狐狸精。 环佩声响,香鬓妖娆,名贵的轻云流纱拖曳,姗姗来迟的沐歆婉笑着朝陈妃与韩妃略一施礼,便无所顾忌地选了一处坐下,“好不意思,妹妹来晚了。” “沐昭仪。”程修容识趣地退至一旁。 而韩妃性子直,当场就冷嘲道,“还是沐昭仪的架子大,太后召见,都敢迟到。” 这话,若是搁在往日,仗着皇上宠爱的沐昭仪必然会直接与韩妃争锋相对地吵起来,吵得无法收拾时,甚至还会闹到皇上那里。但今日,也不知为何,除了刚刚进来的那一阵笑声,沐昭仪看起来居然有些心不在焉,对韩妃的讥讽也置之不理,末了还应了句‘知道了。’ 这是怎么回事?殿内的几十位娘娘皆满腹疑惑,难不成沐昭仪失宠了。 “知道就好。”见沐歆婉不搭理她,韩妃也自觉无趣,不再开口。这个沐昭仪进宫一年,就已经让皇上为她破了很多先例,听说,前段日子皇上还将那颗价值连城的随珠都赐给了沐昭仪,一想到此,韩妃对沐昭仪愈加恨得咬牙切齿,本想着,那颗随珠是非皇后莫属,她也就不再强求,可谁知,皇上居然给了这个姓沐的狐狸精,在宫中排资论辈,除了皇后,就只有她与陈妃,怎么轮也轮不上那沐昭仪。 “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 宜寿宫殿内,一声声内侍的大喊,由远而近。 “参见太后。”陈妃,韩妃,沐昭仪三人匆忙从座椅上起身,与所有人一起跪倒在地,高呼太后千岁。 本就有些闷闷不乐的沐昭仪,在看到太后右侧的那面带轻纱的女子时,吓得杏目大睁,几乎险些惊叫出声,“沐---”。 陈妃诧异地看了沐昭仪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都起来吧。”太后慈祥地笑道,又由皇后扶着入座。 “谢太后。”一群女子的娇柔声,如百花齐放,莺啼共鸣。 在太后入座后,各宫的娘娘也纷纷寻了自己的座位,一一坐下。 “娘娘---”相较于沐歆婉的惊慌,站在沐歆婉身后的秋雁却显得几分镇定,她扯了扯沐歆婉的衣袖,示意她赶紧坐下。 沐歆婉惊魂未定,低头坐下。 这一坐,犹如针毡,甚至比今早发现随珠丢失,还令她寝食难安。 “这一位是哀家新认的干女儿,夏紫菀夏小姐,她会暂住在宫中一段日子。”太后笑指着沐歆宁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儿家,哀家听夏神医说,紫菀的岐黄之术尽得医谷主人的真传,以后你们要有个头痛脑热的,皆可以去找紫菀。” 沐歆宁扫了一眼殿内的各宫妃嫔,至少有五十人以上,看来太后确实急了,就为了抱一个皇孙,不惜大网捕鱼,连皇后的颜面也不顾了。只是这么多娘娘,沐歆宁有些头痛地抚额,什么医谷生子的秘方,教她上哪里去找,就算有,几十位娘娘一一诊脉下来,也够她在宫中住个十天半月的。 “紫菀见过各位娘娘。”幸好只是为各宫娘娘看诊,而且还有个正处在杯弓蛇影的沐歆婉,沐歆宁了然一笑,走至内殿中央,不卑不亢地行礼。 “这位娘娘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见识过了沐歆婉的卑微与奉承,也见识过了她的虚伪与嚣张,但一脸慌张还有从眼底流露出俱意的她,沐歆宁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个妹妹,怕是终于知道害怕了吧。 一手熟练地搭在沐歆婉的腕上,沐歆宁压低了声音,“沐妃娘娘,别来无恙。” 诊脉的素手,用力地一按,沐歆婉疼得咬紧贝齿,嗯了声。 姐姐---沐歆婉唇角努动,虽未出声,却让沐歆宁心软地去了几分功力,只留三分。 面纱浮动,沐歆宁的眼中一片复杂。 “紫菀,沐昭仪怎么了?”坐在高榻上的明太后,一脸莫名地看着她与沐歆婉,而殿内的几十位娘娘也是神色各异,有好奇的,也有幸灾乐祸的,----,总之,皆是一副带着看热闹的心情。 第一百零二章 终归是高枝易折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婉做梦都想杀了沐歆宁,但偏偏,她想尽了一切办法,派出数百人,用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还是找不出沐歆宁的藏身之所。 她曾有过怀疑,沐歆宁只是个柔弱女子,又常年养在深闺,怎么可能躲得过她派出去的杀手。就在沐歆婉放弃寻找沐歆宁,以为沐歆宁早已入土之时,沐歆宁却摇身一变,又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还进了宫。 她一直都告诉自己,在这个世上,宫中的沐妃娘娘只有一个,沐歆宁若活着,她便只有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这样做,不止为了自己,更为了整个沐氏一族。沐氏一族有今日的荣耀,大半是她的功劳,但爹爹那只老狐狸,面上答应帮她除掉沐歆宁与李翰林,但一转身,又忘得一干二净。最气人的还有她的亲哥哥沐正钦,居然还偷偷放走沐歆宁,与她作对。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沐歆宁以夏紫菀的身份进宫,岂能说杀就杀。天底下,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不就是皇上的后宫。 沐歆婉抬头一接触沐歆宁眼底的冷意,就开始心底生凉,止不住开始瑟瑟发抖,怎么可能,不过一年不见,她这个不理世事的姐姐,仿佛像变了个人似地,陌生而又可怕,而这样的感觉,她还似曾相识。 她想起了,三年前的有一个晚上,她打开窗户,恰看到沐歆宁坐在自己院落中的槐树下吹箫,一身白衣,长发未束,那时,沐歆宁就是拿这样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当时她以为是错觉,并不以为意,现在想想,她似乎真的对这个清高自傲的姐姐不是很了解。 她记得,三年之前的沐歆宁每月都离府,名为上潭柘寺进香,但具体去做什么谁也不知道,还有,她的院落,她的闺房,连爹爹都不许擅自进入。沐歆婉越想越心惊,曾经一些被忽略的往事,在此时愈加显得清晰,她错了,或许在三年前偶然撞见翻墙而过的白影,并非是夜间出没的幻觉,而是---而是----。 沐歆宁会武功。 沐歆婉呼吸凝重,玉容惶恐,一动不动地盯着身前的素衣女子,静若水,淡如仙,这般的脱俗与冷艳,却蕴含着一股来自万年冰窟的寒气,与嗜血的狠绝。 这样的沐歆宁,是沐歆婉永远都没有见过的。 姐姐---饶了我吧。 因沐歆宁挡在沐歆婉的面前,故而,谁也看不到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沐妃娘娘,居然在开口求饶。 姐姐---姐姐--- 沐歆婉没有武功,所以沐歆宁只需用上三分力,就足以让她痛得生不如死。 一声声的姐姐,使得沐歆宁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当日想杀她时,怎么就不记得她是姐姐。 在太后的宜寿宫,在几十位各宫娘娘面前,她不会杀沐歆婉,只是对她略施薄惩,沐歆宁撤了最后的三分力,而沐妃娘娘却被吓得犹如三魂丢了七魄,额上冒汗,紧紧按在椅上的手心濡湿,她知道,以沐歆宁现在的武功,随时都可以取她性命。 手腕上的疼痛消失,鲜血回流,经脉活络。 死生一遭,短短瞬间。 “娘娘身子尊贵,可要多保重啊。”沐歆宁转身回到内殿中央,高声道,“紫菀给太后娘娘道喜。” “喜从何来。”太后疾步下榻,迫不及待地追问道,“莫非沐昭仪?” 沐歆宁点了点头,“若紫菀诊断无误,太后您口中的沐妃娘娘已有两月身孕了。”她可以杀沐歆婉,但孩子终是无辜的。 沐歆宁的这一声恭贺,震惊了内殿的所有人。有喜有忧,各怀心思。 “恭喜妹妹了。”这个沐昭仪已经在宫中出尽风头,而如今,竟然还先她一步怀上龙种,皇后笑得极为勉强,“以后妹妹就不必日日上本宫宫中请安了。” 沐歆婉惊魂未定,但很快,心中的惧怕被喜悦冲淡,她真的怀上皇上的孩子了,双手下意识地护在了小腹之上,从天而降的福分让她有些喜极而泣。 “先帝保佑,皇上终于有后了。”明太后高兴地老泪纵痕,一边下懿旨赏了后宫中人,一边忙吩咐道,“快,快把这个喜讯告诉皇上。” “恭喜太后得偿所愿。” “昭仪娘娘一看便是有福之人。” “我猜啊,沐妃娘娘怀得一定是位皇子。” ----- 七嘴八舌地附和、奉承声不绝于耳,围在沐歆婉身边的各宫娘娘不遗余力地大献殷勤,却不知一旁的皇后娘娘早已气得火冒三丈。 “沐妃身子重,需要好好休息,你们都回去吧。”太后一声令下,将一群聒噪的后宫女子喝退,随后,她又亲昵地朝沐歆婉招手,“宁儿,过来,哀家有话跟你说。” 一声‘宁儿’,惊得内殿中的两个人一起回头。 沐歆婉惴惴不安地看了眼沐歆宁,太后唤‘宁儿’,喊得是沐府大小姐,而她,却是顶着沐大小姐的名而进宫的。 “母后,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再留下去,她这皇后的颜面还往哪里搁。刚刚这么多嫔妃在场,太后为了一个沐昭仪,而忘了她这个皇后。沐昭仪有孕,喜的是皇家,与她们明侯府何干,有时候,她还真猜不透太后姑母的心思。 明宛瑶福了福身,见太后只顾着沐歆婉,并不挽留她,就气匆匆地离开了。 皇家有喜未必是喜啊。 沐歆宁诡异地笑了笑,繁华梦里,终是高枝易折,今日笑开颜,明朝作黄尘,是福也是祸。 沐歆婉,这道劫,是你因受的。 趁着太后与沐歆婉交谈之际,沐歆宁悄然出了宜寿宫。 第一百零三章 民女愿洗耳恭听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何曾想,沐歆宁刚出宜寿宫的宫门,就遇到了正匆忙赶来的皇上与临川公主。若只是临川公主一人,沐歆宁倒也不怕,可是面对皇上,沐歆宁终心存芥蒂。她本打算来个视而不见,但临川公主一见到她,满脸兴奋,拉着皇上就直直朝沐歆宁而来。 “师---”被沐歆宁冷眸一瞪,临川公主忙改口,“是---,皇兄,是夏姐姐啊。” 经昨晚拜师,临川公主对沐歆宁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在这位娇蛮的小公主心里,她的师父夏紫菀不止是世外高人,而且还神秘莫测,跟着这样的师父,日后闯荡江湖,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 夏姐姐? 临川公主的一声夏姐姐,使得皇上震惊不已。 他狐疑地盯着夏紫菀,暗忖道,这个夏紫菀到底有何德何能,居然让一向任性妄为的皇妹,称她一个民间女子为姐姐。 临川公主是先帝的八公主,她的上头还有七位皇姐,可这么多年,他也没见过临川公主这么听话地尊那些公主一声皇姐,可夏紫菀才来一日,竟能让临川公主心甘情愿地喊她一声姐姐。 夏紫菀啊夏紫菀,你究竟是何人? 皇上眉间深沉,大步上前,亲自扶起了屈膝行礼的沐歆宁,“夏小姐,朕正好有事找你。” 沐歆宁不露痕迹地退后一步,自始自终,她还未与皇上单独说过话,而且,她已经尽可能地避免出现在皇上的面前,以防他想起那晚不该想起的事。莫非是临川公主将昨晚拜师之事告知了皇上,沐歆宁思及此,一道冷光,扫向了临川公主。 临川公主急得忙摇手,昨晚师父摔了她好几次,到现在她的腰还隐隐作痛。 “皇兄,我先去找母后了。”师父好可怕啊。 临川公主吓得落荒而逃。 “临川---”皇上反应不及,唯望向一旁面带轻纱的素衣女子,仿佛想在她淡然无波的神色中寻找答案,可惜,这个女子静得仿若不似存在。 “皇上,紫菀告退。”沐歆宁若不出声,皇上几乎以为眼前的女子只是一个虚幻,一个来自画中的幻影,就如同那晚,出现在明侯府的一场飘渺梦云。 她的样子依然模糊,但她的气息,从未相忘。 熏彻帐暖,被翻红浪;窗外银蟾映着玉台,搅碎了一地的花影,她的出现,对他这个贵为天子的君王而言,是极大的羞辱,皇家威严,君王颜面,皆毁于她手。 若不杀她,他难消心头之恨。 可是---,日日向春酲,蒙醉意,却是为了谁。 夏侯墨苍白的俊颜上,复杂多变。 “你站住!”眼见沐歆宁要转身离去,皇上一急,忙拽住沐歆宁的皓腕,微怒道,“朕刚刚的话,你没听到吗?” 沐歆宁柳眉一蹙,声音淡若流水,无波无澜,“皇上请讲,民女洗耳恭听。” 明眸掠过抵在衣衫上的大手,以沐歆宁的武功,要挣脱轻而易举,但她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强忍着心中的不悦,哪怕这个男子贵为天子,但他的触碰,依然让她生厌。 沐歆宁明显的疏离,尽落入夏侯墨的眼中,想他身为一国之君,六宫女子哪一个不是对他投怀送抱、极尽谄媚,而唯独这个女子,胆大包天,竟然将他这一朝天子视若无物。 夏侯墨有些恼羞成怒,为何每次一遇到她,他的君王威仪就荡然无存。若让满朝的文武百官得知,他又如何号令天下。 但他心里又非常清楚,她绝非寻常女子,至少她不怕他。 “朕---朕---朕想问你,”苍白的病容,在面对沐歆宁淡然无波的明眸时,有着三分尴尬,三分羞愤,三分忐忑,还有一分微不可见的期待,“夏紫菀,朕是否曾见过你。” “没有。”沐歆宁当面否认,更没有解释。除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悲伤,就再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她在心里一次次地告诉自己,那一晚,只是一场荒唐至极的梦,即使不是皇上,也会有别的男子。只要不是师父,是谁又有何区别。 “很好。”大手悄然地放下,皇上苍白的俊颜笑得几分虚浮,‘很好’二字,亦说得咬牙启齿,艰难万分。 若再让他知晓身为一国之君的他,在那晚,不过是另外一个男子的替身,这会儿,怕是要气得旧疾复发,提早驾崩了。 皇上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地变冷,威严自凛。 而沐歆宁却暗暗松了口气,自古君王喜怒难测,又多疑,果然是真的。 “朕昨日于太后的宜寿宫外拾得一方丝帕,”皇上从怀中取出一方绣着孤竹叶的白色丝帕,递到沐歆宁的面前,高深莫测地道,“夏小姐,你可识得这丝帕是何人所有?” 白色绸面,绿丝勾勒,丝帕上的一针一线,沐歆宁怎会不识。 昨日回到撷芳居之后,沐歆宁才发现丢了一方丝帕,本想出去捡回来,但又想到师父都不要她了,再多留一方丝帕给谁用,于是,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是民女的。”既然丝帕都可以失而复得,那么她与师父,是否还能再续前缘? “你确定?”皇上握紧了手中的丝帕,神情激动,似乎在隐忍些什么。 “是。”虽然这条丝帕有些折痕,看起来又有些暗旧,但她绝不会认错。只是,她明明记得昨日进宫时带得是两条新的丝帕,师父喜欢一尘不染,就连丝帕上的味道,也要干干净净的,若是沾上一丝旁人的气息,师父是坚决不会用的。 “夏小姐,那你就要收好了,别再弄丢了。”皇上将丝帕按在沐歆宁的手心,意味深长地道,“万一丢错了地方,而夏小姐又不记得,可就麻烦了。朕现在知道,夏子钰的妹妹,原来还是个丢三落四的糊涂人儿,哈哈哈----”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那一晚就是她。 皇上起驾--- 在内侍的高喊中,皇上笑着离开,绣着九爪金龙的大袖下,仿若有一条纯白的丝帕露出绣着竹叶的一角。 第一百零四章 宫中的梁上君子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皇上还未踏入宜寿宫的内殿,就被里面的争吵声惊得止住了脚步。 这个临川,真是走到哪,祸事惹到哪。 一边是疼爱有加的皇妹,一边是怀着皇嗣的爱妃,皇上转头看着身旁的内侍小高,面露难色,“朕是不是该避一避,等会儿再过来。” 临川素来喜欢捉弄后宫的女子,除了皇后,上至正一品的妃子,下至普通的宫女,几乎都让她戏弄了遍。 小高指了指内殿,里面似乎已经在掀桌翻椅,摔玉扔瓶,砰砰啪啪的一片乱响,不用看,就能猜到宜寿宫内一片狼藉。 今日的沐昭仪怕是被临川公主气得不轻吧,否则怎么会在太后宫中不管不顾地放肆起来。 “皇上,你来得正好,她们两个吵得哀家头疼,这里就交给你了。” 若是往日,明太后多是向着临川公主,但现在,沐昭仪身怀有孕,太后顾忌颇多,自然左右为难。 走出内殿的明太后,在两个宫娥的扶持下,见皇上过来,忙吩咐了几句,就带着一群宫女离开了。 “母后,是这个沐狐狸栽赃嫁祸,诬陷儿臣。” “太后,您可要替臣妾做主啊。” 临川公主与沐歆婉两人追向明太后,一先一后出了内殿,谁知,太后早已走远,看到的竟是正准备离去的皇上。 “皇上---” “皇兄---” 这两人忙话音一改,朝着皇上小跑而来。 夏侯墨眉头一皱,下意识地伸手,欲要接住飞扑而来的临川公主,但一想到刚刚母后的吩咐,还有沐昭仪腹中的皇儿,夏侯墨又微微一转身,扶住了沐歆婉,“爱妃,这是怎么一回事?临川欺负你了。” “皇兄,你偏心。”要不是看在未来皇侄的份上,她一定将沐昭仪打得满地求饶,临川公主气得双手紧握,一向最疼她的皇兄,居然扶沐昭仪,而不管她。最气人的是,皇兄一开口就定她的罪。 “临川,别闹了。”殴打妃嫔,欺凌宫女太监,不学礼法,皇上叹息地摇头,半年后,将这样一个公主嫁给长垣安氏,确实有失皇家颜面,亦有愧于安太傅。 “皇兄,今日明明是沐昭仪先惹皇妹的,皇妹什么还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平白糟了沐昭仪一顿质问。皇兄若不信,可以问小路子。”若早知这个沐狐狸在母后宫中,她就不来了,哼,仗着皇兄的宠爱,到处招摇,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个沐昭仪最擅长的就是口蜜腹剑,面上讨好,心底里却打着怎么算计人的毒计。临川公主恶狠狠地盯着沐歆婉,敢惹她,好大的胆子。 “奴才---”被临川公主指到的小路子吓得跪倒在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有本公主替你做主,你尽管说。”临川公主豪气地拍着小路子的肩头。 小路子苦着脸,他该怎么说啊,公主与沐妃娘娘两人一见面就开始争吵,至于事情的始末,他也不是很清楚啊。 “算了,你先退下。”还是皇恩浩荡啊,小路子一听皇上发话,慌忙而逃。 宜寿宫内又不是小路子一人,临川公主的视线往后一扫,吓得一殿宫女太监面如土色,纷纷跪倒。 这只沐狐狸本事不小,竟然连母后宫里的内侍宫女都忌惮她。 邪不压正,不靠她们了。临川公主双手撑腰,大声嚷道,“沐昭仪,你自己的东西丢了,就怪到本公主的头上。本公主宫中什么稀罕宝物没有,怎么会看上你那颗破珠子,不过是一颗小小的随珠,本公主就是拿来当弹丸,还嫌搁手呢。” 一颗价值连城的随珠,被临川公主说成了破珠子,而且还是在皇上面前,明目张胆的指鹿为马。沐歆婉心疼地伏在皇上身前抽泣,“皇上,您看公主,呜呜---” 那可是皇上赏给她的,整个宫中,只此一颗,而且这颗随珠一放到黑暗中,就会发出黄绿色的光芒。深宫内院,守卫森严,怎么可能会有人冒着杀头的危险闯入宫内盗宝,更何况,这个贼人别的宫中不去,偏偏只来她的寝宫。 原来是为了那颗随珠,皇上终于恍然大悟,临川与沐昭仪这两人本就有过节,再加上皇后暗中的挑唆,这么一想,皇上心中已有几分了然。 不过,以临川的性子,半夜三更不睡去做梁上君子,也不无可能。 “爱妃,若没有真凭实据,这---”不管是不是临川偷得,面对唯一的皇妹,皇上自然又是不分黑白地开始护短。 “对,没有证据,你就是诬陷本宫。”有皇兄帮忙,临川公主忙理直气壮地喝道,外加嘲讽两句,“沐昭仪,不要整日摆弄是非,你若太闲,可以绣绣花,扑扑蝶,或者,找皇兄撒撒娇也行。” 满地的宫女太监皆在捂嘴偷笑,皇上听得一脸无奈,这临川,该说她什么好呢。 “你---”沐歆婉抹了抹泪,冷笑道,“谁说我没有真凭实据。敢问公主,昨晚你去哪了?” 这一问,使得临川公主的气势大减。 “我---”师父说,拜师之事不能泄露半句,临川公主心中叫苦不迭,师父,被你害惨了。 沐歆婉借机再逼问,“还有,你衣袖上的黄绿色粉末,是什么?” 被沐昭仪这么一指,临川公主才发现她的袖口上不知何时沾了些许泛着光芒的黄绿色粉末,而这光芒,就是与那颗随珠散发出的黄绿色之光如出一辙。 “我---”她也不知道啊。昨晚她一瘸一拐地回到寝宫后,哪还有力气再出去做贼,临川公主第一次被驳得哑口无言,她无辜地看着皇上,不说话。那灵动的眼神,还有嘟起的小嘴,仿佛是一种无言的挑衅,皇上更是左右为难,心中暗道,这个临川什么东西不好偷,偏偏去偷随珠,偷了也就罢了,还将随珠研成粉末、毁尸灭迹。 皇兄,这真的与我无关啊。临川公主又瞪向皇上。 兄妹两用眼神暗暗交流了一番,最后还是皇上妥协,他假意咳了咳,搂着沐歆婉宽慰道,“爱妃,朕的宸佑宫里有一些西南使臣进宫的宝物,你若看上什么,朕这就派人给你送过去。” “沐昭仪,你别得寸进尺。”见皇兄只顾着沐昭仪,而不替她伸冤,临川公主气得直跺脚,“你们等着,本公主现在就去找那个贼人,追回赃物。小彩,我们走。” 喊上贴身宫女,临川公主推开沐歆婉与皇上,直接跑了出去。 “皇上---”恃宠而骄的沐歆婉,软软地倒在皇上的怀中,“臣妾也不知刚刚怎么会与公主吵起来,其实臣妾原想与公主好好相处,但---但---” 怎么会怎样?她的喜怒一向隐藏得很好,即便是被偷了随珠,她也不该如此张扬地与公主在太后宫中大吵大闹,而且还当着太后的面。可是,刚刚的她,好像胸口中堵着一团火,就连说话,她也控制不了。 难道是沐歆宁在她身上施了什么邪术,或是抹了什么药粉。 沐歆婉越想越心惊,几乎是缩在皇上的身前瑟瑟发抖。 “朕了解皇妹,定是她先惹怒了爱妃。爱妃不必自责。”沐尚书的女儿,才貌双全,入宫一年,也进退有度,但今日所见的她,为何是如此的陌生,皇上心生疑惑,但也有可能是身怀有孕,性子难免会与寻常不同。 沐歆婉摇了摇头,诚惶诚恐地道,“皇上,是臣妾逾越了,但是请皇上一定要相信臣妾,刚刚之事绝非出自臣妾本意。随珠虽贵重,但若公主喜欢,臣妾自当奉上---” “爱妃不必多言,朕明白了。”皇上笑着扶起欲要下跪请罪的沐歆婉,“爱妃的为人,朕还是信得过的。临川自小被朕与母后宠坏了,性子难免骄横些,日后临川若再来寻爱妃的麻烦,爱妃尽可以替朕好好管教她,无须再向朕禀告。母后若问起,爱妃就说是朕的旨意。” 沐家大小姐的为人如何,他曾让陈桓派人打听过,除了深居简出,又性子冷些,却是个心善之人。由这样的女子为他生下的皇儿,将来定是位贤良之君。 只是---,夏侯墨仔细地盯着一脸惶恐的沐歆婉,陈桓明明说沐府大小姐清傲而又自负,遇事时从容淡定,更不会在脸上显露惊慌、害怕之色。难道宫中的生活,真的可以磨去一个女子的棘刺,褪去所有的冷傲。 或许吧。夏侯墨心中失望,但面上却依然带着笑。 “谢皇上。”沐歆婉笑靥如花,有了皇上的金口玉言,她就不必再与临川公主虚以委蛇。然而一想到沐歆宁的存在,沐昭仪就犹如芒刺在背,杀不得,留不得,她与沐歆宁现在也算唇亡齿寒,若她的身世揭开,那么沐歆宁也必然遭到牵连。一个是冒名顶替的沐妃娘娘,一个是假的医谷主人的妹妹,她们姐妹俩还真是同命相怜。她就不信,以沐歆宁的聪明,最后会选择与她玉石俱焚,来个两败俱伤。 呵呵,若她死了,她也绝不会让沐歆宁活在世上。 沐歆婉的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见的杀气,随后,又恢复如常。 第一百零五章 又老又凶的驸马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出了宜寿宫的临川公主,带着她的一群宫女内侍,边走边骂,“那只沐狐狸,丢了东西就怪到本公主头上,气死本公主了。小彩,你说,本公主是那种半夜不睡觉,专门跑到别的宫里当梁上君子,无聊透顶的人吗?”还有皇兄,他居然也不相信她。 “回公主,依您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应该---也许---就是这样的。”与临川公主一同长大的小彩,干笑着退得远远地。昨晚公主穿了一身黑衣,又行事鬼鬼祟祟,不是做贼还能做什么。要说沐昭仪的随珠不是公主偷的,别说皇上,就是整个宫中,怕也没有一人相信公主是无辜的。 “不过公主,小彩相信您,此事绝对与您无关。”在临川公主暴怒之际,小彩忙表明心迹,“公主,那个贼人太可恶了,居然敢戏弄您,让您替她背黑锅。” 从来只有公主戏弄别人,今儿个却有人敢挑衅公主,还让公主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真是神人啊。小彩心中暗笑,对那神出鬼没的贼人愈发地佩服起来。 临川公主身边的一群宫女内侍,虽然心中的想法与小彩不谋而合,但当着临川公主的的面,他们却一个个地磨拳擦掌,义愤填膺地为她鸣不平,“小彩说得对,公主,我们一定要找到偷随珠的贼人,然后狠狠地打她一顿,让她知道我们公主的厉害。” “算了,连你们都不信,更何况别人。现在,宫里的那些妃嫔肯定都在拿此事笑话本宫,说本宫偷鸡不成蚀把米。”临川公主垂头丧气地在原地转圈,最可恶的是那只沐狐狸,平日里就与她处处作对,现在怀孕了,有母后与皇兄护着,还不找她秋后算账。 “啊---,本宫要杀人!” 临川公主这一声大喊,吓得一群宫女太监面面相觑,公主正在气头上,不能招惹,还是躲远些安全。 “公主,公主,不好了,未来的驸马爷朝我们这里走过来了。”小彩知道临川公主素来不喜欢安太傅,只要一提安太傅,公主都会闻言色变。就照她们公主的话说,一个老得可以当爹的安太傅,还整日冷着一张脸,要多无趣就有多无趣。更何况,每次安太傅见到公主,就三句不离天下大道、礼法规训,简直比翰林院的那群老学士还迂腐。 “什么未来的驸马爷,本宫都没答应要嫁给他呢。”临川公主小声的嘟囔了几句,眼见一袭白衣的安竹生越走越近,而她又无法躲避,只能收回怒意,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这样子就仿佛是一个犯了错的学生,等待老师的惩戒。 宫中之人都知道,临川公主连皇上、太后都不怕,却惟独怕安太傅一人。有时,太后懒得管教临川公主,就将临川公主送到福王宫中,让临川公主与福王一同在安太傅身边读书识礼,这对于快到及笄之龄的临川公主而言,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安太傅。”小彩等众人纷纷行礼,虽然临川公主一直在诋毁安竹生,说他又老性子又冷,但依然无法阻挡小彩等众宫女对安竹生的倾慕。一袭白衣,风姿清雅,宛如天人临世,还有从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淡漠而又清冷的高洁之气,令人不自觉的沉迷却又不敢亵渎。 “听说公主昨晚又闹事了。”清雅的脸上,不带一丝笑容,安竹生一步步地走近临川公主,低声问道。 临川公主低着头,双手扯着腰间的流苏,闷闷地道,“本宫是被冤枉的。” 明明只是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她就委屈地想哭,这下好了,又得与小皇弟一同读书,然后,不出一日,整个宫中的人都知道她临川公主还不如一个八岁的稚子。 “安太傅,昨晚公主虽不在寝宫,但奴婢敢发誓,沐昭仪随珠的失窃绝不是公主所为。”这哪像是即将要成亲的夫妻,瞧未来驸马爷看公主的样子,就只是把公主当做一个顽劣不堪的孩子,小彩见自家公主嘟着脸,可怜兮兮地向她求救,哪能不心软,忙上前解释道。 面淡如水的安太傅,听了小彩的话,只是嗯了声,又开始沉默。 四周静谧,还有个不苟言笑的安太傅,临川公主如临大敌,怕得几乎不敢抬头。 “昨晚公主若不在寝宫,公主可否告知微臣去了何处?” 安太傅果然不是寻常人,三言两语就把公主逼得无话可说,小彩自知帮不上公主的忙,还一不小心说漏了公主的行踪,后悔地直朝公主使眼色,大有卖主求荣之意,“公主昨晚---” “本宫昨晚哪儿都没去。”临川公主忙上前捂住小彩的嘴,心虚地道,“此事本宫无话可说,安太傅要打要罚,本宫绝无半句怨言。” 师父不喜欢她到处宣扬,万一惹恼了师父,不教她武功,那她逃婚的事,岂不遥遥无期。 临川公主颤微微地伸出双手,一咬牙道,“安太傅,你打吧。” 大驸马对大皇姐疼爱有加;二驸马见了二皇姐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三皇姐就更厉害了,不仅可以随意指使三驸马干任何事,而且还整日吵着要休夫令嫁----呜呜---死去的父皇肯定不疼她,才给她找了个又凶又老的驸马。一旦犯了错,还得同小皇弟一样,挨安太傅的戒尺。 “原来公主是明知故犯---”安竹生怔怔地望着临川公主,仿佛在临川公主的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女子的身影,她与临川一样,都爱闯祸,爱戏弄他人,但她却比临川多了几分倔强,明知是错,可她仍固执地要与他据理力争,不肯服输。 宁儿,若你肯一直做个乖徒儿,那该有多好。 隐隐而来的疼痛,在心中纠缠,安竹生的脸上有着一霎那的失神,与一抹略带苦涩的笑。 “安太傅,你怎么了?”临川公主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总觉得眼前的安竹生与三年之前来京的他有些不同,可到底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 宁儿。 安竹生心念一起,猛然抬首,落眼处,飞檐高瓦,深宫庭院,成群的宫女经过,还有临川公主那张泪光闪闪的小脸,正不安地看着他。 “把手伸过来。”安竹生淡漠地道。 真要打啊,临川公主涨红着小脸,小声地道,“安太傅,能不能打得比上次还轻些。” 堂堂的公主,居然被自己的驸马用戒尺责打,传出去,怕也没多少人相信吧。好在她临川公主平日威风八面,那些妃嫔、宫女太监见了她会主动避开。 这么远的距离,那些人应该看不清吧,临川公主自我安慰道。 “可以了。”袖口上轻微的一阵触碰,之后,再无任何声响。 临川公主诧异地睁开眼,奇怪,安太傅这次怎么没有用戒尺打她。 “公主今日可见过什么人?”安竹生的指尖沾了些许的黄绿色粉末,想来是刚刚从临川公主的袖口上取得,临川公主虽喜欢胡闹,也有可能会到各宫的娘娘那里偷一两件东西,但此次沐昭仪的随珠失窃,临川公主最多是偷到手,却不会毁了它。而且,以她的武功,也毁不了如此大的一颗随珠。宫内的女子皆不会武功,就连出身武将之后的韩妃,也不过只会一些基本的防身术。这般的内力修为,除了昨夜出现的她,宫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临川公主愣了愣,她还能见什么人,皇嫂,皇兄,母后,还有那只沐狐狸,对了,她怎么把师父忘了呢。 进宜寿宫前的一幕,经安竹生这么一提醒,立即浮现在临川公主的眼前,她想起来了,刚刚师父经过她身旁时,笑得一脸诡异。 是师父。 临川公主双眼一亮,“安太傅,本宫先行一步,关于受罚之事,本宫回头再来负荆请罪。” “不必了,不是公主所为,公主自然不用受罚。”许是临川公主无意间的一个举动,触及了安竹生脑海中最熟悉的记忆,安竹生笑了笑,清雅之极的脸上,竟带着一种掩盖在云淡风轻下的宠溺。 “安太傅,本宫第一次发现,其实你长得比皇兄好看。”脸上带笑的安太傅,有着临川公主从未见过的风华,孤竹公子的赞誉,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刻,临川公主终于知道,为何三年后的安太傅会变得与以前不同了,因为她在安太傅的脸上,见到了凡尘之人的喜怒哀乐,原来一向清心寡欲、宛如天人的安太傅,也同她一样,是个凡人。 第一百零六章 偷随珠小惩大诫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临川公主虽然毫无心机,但并不笨,经安太傅这么一暗示,她很快就猜到谁才是真正偷沐昭仪随珠,又嫁祸她的贼人。 砰--- 藏书阁的门,被临川公主一脚踢开,找了半天,原来师父躲在这里。 “你们都出去。” 临川公主一声令下,谁敢不听,一瞬间,整个藏书阁的人都跑得无影无踪,唯剩下正专心翻阅医术的沐歆宁。 皇家藏书阁,孤本典籍,应有尽有,沐歆宁持有太后亲赐的令牌,自然可以随意进出藏书阁,而无任何人阻拦。 见闯入者是那位蛮横不讲理的临川公主,沐歆宁柳眉微蹙,淡淡地扫了临川公主一眼,又继续埋首书中。 “沐昭仪的随珠不见了。”临川公主气恼地坐在沐歆宁的身前,带着几分委屈道,“宫里的人都说,是本宫偷的。” “嗯。” 沐歆宁事不关己的应了声。 “本宫是被冤枉的。”一手夺了沐歆宁的医书,临川公主怒目相瞪,怎么越看就越觉得师父与安太傅有几分相似,一样的冷漠,一样的不可捉摸。 “我知道。”手中没有了医书,沐歆宁终于抬头,淡然道,“既然你已拜我为师,那么师父有难,你身为弟子,该不该帮师父?” 一句话,就堵着临川公主连怒气都没了。 偷了沐昭仪的随珠,还能一脸无事地坐在这里看医书,师父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宫里为了找那颗随珠,已经弄得人仰马翻、人心惶惶了。 “帮。”临川公主苦着脸,嘀咕道,原来当弟子,还得帮师父背黑锅。 “为师还要看书,你自己去玩吧。”重新拿起一本医书,沐歆宁又翻了起来,医谷虽藏书无数,但远不及宫内藏书阁。她被太后强留在宫中,负责调理皇后的凤体,可时间一长,不会医术的她,即使可以瞒过求孙心切的太后,却瞒不了皇上。可是,这生子秘方,教她上哪里去找?难不成皇后一辈子怀不上龙种,她就得一辈子待在宫中,陪着皇后当上太后。 再加之,沐歆婉已抢先皇后一步,怀了皇子。自古以来,皇后的命运不外乎两种,要么新帝登基,被尊为太后;要么褫夺皇后之位,被废处死。依明宛瑶的性子,绝不可能会坐以待毙,看来,这宫中的日子又该不平静了。 正当沐歆宁寻思怎么巧妙脱身时,临川公主却双手托腮,目不转睛地盯着沐歆宁的面纱瞧。 “还不走?”未见临川公主之前,沐歆宁就极其厌恶这种刁蛮任性的天之骄女,昨晚一时口快说收临川公主为徒不过是想早点打发她离开,然而,看到刚刚临川公主这么关心她,还心甘情愿地为她背上偷随珠的罪名,沐歆宁淡漠地声音中少了几分疏离,也不像昨晚的寡言冷语。 “师父。”临川公主撒娇地来回摇着沐歆宁的皓腕,“您能不能答应临川一件事?” 沐歆宁一向冷情,即使沐歆婉是她的妹妹,也从来没有如临川公主这般会这么大胆地靠她这么近,更别提对她撒娇,而尚书府的下人,只把她当做一个高高在上、又不好伺候的大小姐。十几年来,除了师父之外,没有人敢上前跟她说话,久而久之,她习惯了依赖师父。 一想到师父,沐歆宁的心又痛了一下,而看着临川公主的眼中也多了几分冷意。 她是最了解师父的,清心寡欲、不羁绊于世间的男女之事,若杀了临川,师父的身边就永远只有她了。 “师父,下回您再行窃时,可不可以带上临川?” 看着临川公主一脸纯真,兴奋的样子,沐歆宁袖中的银针,终未出手。 “师父,我皇兄那些妃嫔的寝宫,我最熟悉了,到时我给师父带路。皇兄的妃嫔虽多,但得宠的妃子却没几个,上回能偷到沐昭仪的随珠,真是大快人心。不过师父,若要数宫中的稀世之宝,当然还是皇兄的宸佑宫最多---” 沐歆宁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公主莫不是以为自己拜了一个神偷为师吧。偷随珠只是为了治好脸上的伤,随珠粉末,刚好是其中的一味药,当然,也能顺便惩戒下这位为非作歹的公主,让她尝尝被人冤枉的滋味,省得到处给师父惹麻烦。至于沐歆婉与临川在宜寿宫内的纷争,她只是想试探太后到底是不是真的可以不管谁是皇孙的母妃,只要有人怀上龙种即可,若是这样,她大可向皇后进言,多找些品秩低的妃嫔或宫女,对她们许以重诺,然后,再将她们所生之子过继为嫡皇子,这样,也算完成夏子钰交付的任务,功成身退。 “我听说,今日有人刚给皇兄进贡了一枝高三、四尺的红珊瑚,红珊瑚上宝石璀璨,放在光下,色彩斑斓,奇异缤纷。师父,要不我们今晚就把那枝红珊瑚偷来吧。”皇兄已经给那只沐狐狸很多赏赐了,这回她一定要先下手,将红珊瑚偷出来,决不能便宜那只沐狐狸。临川公主两双发亮,双手紧握,一副势在必行之样。 “红珊瑚生于磐石之上,一岁而黄,二岁变赤,其枝干交错,色彩鲜艳,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稀罕之物,若用以入药,更是效用上佳。”沐歆宁的附和,使得临川公主几乎高兴地手舞足蹈,但随后的一句,却让临川公主小脸上的欢喜雀跃一扫而光,“红珊瑚虽好,但若与师父手中的医书相比,师父宁愿选择待在这里看医书。” “师父---”软软的,绵绵的拖长音,还有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神。 “出去!”沐歆宁不为所动,素手出长袖,一掌又将临川公主震出了藏书阁,“你若喜欢红珊瑚,只管向你皇兄讨要,何必多此一举,行偷窃之事。” 被临川公主赶出藏书阁外,而又不知真相的宫女太监,只看到临川公主自己飞出了藏书阁,然后,还听到了沐歆宁最后一句话,面面相觑,心中纠结,到底该不该向太后与皇上禀报,她们公主又想偷东西了。 第一百零七章 越帮越忙的公主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临川公主来时气势汹汹,离开藏书阁后却一脸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公主这是怎么了,莫非受人欺负了?随侍的宫女太监皆被临川公主今日莫名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要说临川公主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欺负她,除非不要命了。但刚刚那位夏小姐,对公主既不奉承讨好,也不退避三舍,反而是冷言冷语,竟摆着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可奇怪的是,一向受不得气的公主却没有半点怪罪之意。 “公主,我们到底还找不找贼人,追回赃物啊?”临川公主带着宫女太监绕着藏书阁转了三、四圈之后,小彩终于忍不住发问,她是临川公主的贴身宫女,自然能从临川公主身上猜出些许端倪。深宫内院虽尔虞我诈、争斗不休,但临川公主不同,她自小深受太后与皇上的宠爱,看到的几乎都是掩盖在黑暗上的光华,更别提沾上半点血腥,如此一来,日渐长大的临川公主有着只是被宠坏的任性刁蛮,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城府,平日里的喜怒哀乐,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也包括伴在临川公主身边时间最长的小彩。 小彩心知公主刚刚急匆匆地赶来,绝非只是为了寻找夏小姐下落这般简单。明明带有兴师问罪之意的公主,怎么见了夏小姐就将来此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 况且,看公主现在的样子,怕是不想离开藏书阁。不想离开,却又不敢走入藏书阁之内,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里面的夏小姐一定对公主说了些什么,使得公主心生敬畏、不敢上前。 “找到了也没用。”随珠都毁得只剩下粉末了,那只沐狐狸还会要。临川公主倒不是心疼随珠,也不在乎自己蒙受不白之冤,而是在想怎么讨师父欢心,从昨晚到现在,师父与她说的话寥寥无几。师父越是神秘,她就越好奇,而每次好奇的下场就是师父一掌将她震飞,弄得她小伤不断。 “那公主的意思是?”小彩第一次见临川公主这般和善,没有横眉怒对,没有暴跳如雷,安静地都不像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公主。 皇兄! 本该无精打采,懒洋洋地靠在宫墙上的临川公主一把推开小彩,刚欲开口喊住皇上,然而,当她看到皇上喝退了身边所有的内侍,独自进了藏书阁,灵动的眸子一转,小跑改为蹑手蹑脚地靠近,皇兄找师父,呵呵,她就知道皇兄与师父之间关系不寻常。一方与师父一模一样的丝帕,皇兄当宝贝似地藏了近一年,她听人说,女子赠男子丝帕,视为定情,可是师父都把丝帕给皇兄了,皇兄怎么还不封师父为妃,哼,肯定是皇兄见异思迁,左纳一个妃、右封一个嫔,把师父气跑了。 师父,临川来帮你。 临川公主让小彩带人守在藏书阁外,并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半步,还严密封锁了通往藏书阁的所有宫门。临川公主心想着,皇兄私会师父的事万一被别的妃嫔或皇嫂知道了,可能会给师父招来麻烦,却不知就因为她的自作聪明,本该没什么的事,硬让她生出一场风波来。 自皇上登基之后,因政务繁重,又值多事之秋,他已经很久未踏入藏书阁,今日来此也只是一时的兴起。 来藏书阁之前,皇上已在宸佑宫批了半日的奏折,且这一桌案的奏折几乎都是与楚王夏侯琛有关。现在朝中对西北的局势愈演愈烈,以沐尚书为首的大臣是弹劾楚王夏侯琛在西北为非作歹、不听王令,极力主张朝廷用兵,捉拿楚王回京问罪;而以张相爷为首的则希望以和为贵,大力赞扬楚王驻守西北,尽忠职守,抵御外族。权相势大,外戚又仗着太后的恩宠贪污受贿,几位皇弟在封地也跟着蠢蠢欲动,而六宫之内更是祸延朝纲,这其中的无论哪一件,都足以动摇国祚,毁了夏侯一族百年的基业。皇上一怒之下,不顾小高的阻拦,一把火把这些奏折烧为灰烬,随后,沿着宸佑宫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藏书阁。 藏书阁依然保持着当年的痕迹,昔日父皇在世,他是人人皆知的安乐太子,不上朝,不问政,发病时待在东宫内可以一年半载不出;闲暇时就躲在藏书阁看看书,修身养性。什么军国大事,什么天下太平,皆与他无关,久而久之,大臣们觉得他懦弱无能,曾纷纷上书父皇要更换太子。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一辈子活在猜忌中的父皇,要的只是一个乖乖听话的太子,而权倾朝野的相爷,更是需要他这种病得只剩下半条命的君王,至于那些当初鼓吹父皇废太子的大臣们,如今早已死的死,贬的贬。这些人即使他不出手,张相爷也会替他一一清除,助他顺利登基。 泛黄的书卷,一本本如数家珍。 皇上缓步慢行,一阵轻风拂过,忽见一副画有白梅傲雪的丹青飘落在了地上。 这些打理藏书阁的太监越来越懒了,这些名贵的画怎么能随意乱放。 皇上还未走过去,就莫名地看到本该掉在地上的画,居然自己飞了起来,最后还分毫不差地挂到了墙上。 是谁? 皇上放轻步伐,慢慢地靠近。 果然是她。 站在书架前的女子,一手捧着《神农本草经》,面带轻纱,神态淡然。一身素朴的罗裙,除了发髻上的兰花玉簪,再无任何名贵的珠宝饰物。 素雅的身姿,出尘若仙。 这一刻,皇上眼眸深邃,停下了步伐,他怔怔地望着沐歆宁,而那张略带苍白的俊颜,不自觉地又开始涨红,他一直知道这个女子很美,这种美并非是她容貌上的绝代倾城,而是弥漫在她身上的那种傲然脱俗之气,会让人心生折服,渐渐沉沦。 第一百零八章 夏子钰到底是何人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后宫中的女子大多柔弱,又不善武功,能让一副画自己轻而易举地飞挂至墙上,除了昨日被太后召进宫的夏紫菀还有何人,皇上虽只看到素衣女子的侧面,但一眼,他就认出了她。 “想不到夏小姐为了朕如此的尽心竭力,朕不知该如何赏赐与你。”在沐歆宁转身的刹那,皇上敛尽眼中的柔和,暧昧不清的言语却又带着自古君王莫测的威严,“大胆夏紫菀,见了朕为何不行礼!” 沐歆宁暗道不妙,刚刚看书入了迷,一时忘了掩藏自己的武功,皇上定是看到她用袖风将掉落在地上的画重新挂于墙上,宫中女子身怀过高的武功,绝非好事,而她在皇上面前竟然不打自招。 “民女夏紫菀参见皇上。” 沐歆宁缓缓下拜,纵使露出了破绽,但她依然面色从容,不卑不亢。 皇上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沐歆宁,却不喊她起身。没错,他就是要故意为难她,这个女子太高傲,也太清冷,他想看看她究竟能忍到何时。每次见到她,他总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冷漠与疏离,而恰是这种冷漠与疏离令他十分憎恶。他是皇上,只需开口下一道圣旨,这个女子就是他的,但他不想以这种方式得到她,因为她与后宫的那些妃嫔不同。一个周身充满防备又倔强的女子,是众多妃嫔怎么争相效仿都学不会的,他看得出来她的眼底泛着冷光,就连她的那颗心也是冷的。 夏紫菀,那晚你在明侯府惹了朕,你以为你还能当没事一样,来去自如吗? “听说你是医谷主人夏子钰失散多年的妹妹,可朕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告诉朕夏子钰根本就没有妹妹。夏老神医当年治过朕的病,朕很清楚他一生沉迷于医术终身未娶,那么,你这个夏老神医的女儿又是从何而来?” 皇上苍白的俊容,逐渐地逼近,但沐歆宁震惊地并非是皇上的突然近身,而是他口中的夏老神医一生未娶,如果夏老神医一生未娶,又怎会有夏子钰。若夏子钰只是夏老神医的义子,那夏子钰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她在医谷住了这么久,耿大叔又一直说夏子钰是夏老神医唯一的子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医谷既然可以有夏子钰,为何就不能有夏紫菀。”沐歆宁反唇相讥,夏老神医一生未娶,但未必就没有女子为他生儿育女,倘若夏子钰是夏老神医外边的女子为他所生,然后又被带回了医谷,那么她这个夏老神医女儿的存在也必然合情合理。 呵呵,皇上闻言一笑,“朕就知道你能言善辩,不会轻易承认,不过你不承认也无妨,反正朕也不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夏子钰的妹妹。” 不管她是谁,他认得她就可以了。 绣有九爪金龙的衣袖,抚上了沐歆宁带着面纱的脸庞,皇上的手消瘦苍白,那种白是常年患病,没有血色的白,而且白得有些吓人。 沐歆宁依旧维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但她眼中的冷意却越来越深。 “紫菀,你能不能告诉朕,若有一个女子轻薄了朕,朕该如何发落她?”淡淡的药草味从皇上的口中溢出,拂向了沐歆宁的脸庞,皇上意味深长地望着沐歆宁,抚在面纱上的大手轻轻一扯,这张盘踞在他梦魇中近一年的容颜再次浮现。 沐歆宁阻拦不及,莲步微转,躲过了皇上的再次触碰。在皇上失神的片刻,她又一手夺过皇上手中的面纱,重新覆于脸上。 “紫菀,是谁伤了你。”沐歆宁的武功太高,皇上虽只浮光掠影地看了一眼,但一眼却已足够,那张清艳脱俗的脸上,居然有几道浅浅的伤痕,若非是遇到医谷主人夏子钰,否则她的那张脸只怕是毁了。皇上龙颜震惊,也不想再与沐歆宁玩躲躲藏藏的游戏,“夏紫菀,朕已经知道那晚在明侯府的是你。” 被皇上看到了脸,沐歆宁自知再也瞒不住,“那又如何。” 云淡风轻的回答,透着冷冷的寒意,若非皇上刚刚的假意调戏,她又怎么会自顾不暇,忘了提防。 “那又如何,好一句那又如何。”皇上气得胸口发闷,君王的威严仿佛又一次颜面扫地,怒吼中似乎带了几分羞愤,“朕是一国之君,那晚你居然对朕用强,朕---朕即使不是皇上,可好歹也是个男子,你怎么能---” 一吼完,皇上早已俊容染红,尴尬地简直无地自容,而沐歆宁却仍视若罔闻,一副淡然。 那一日,她只想活下去,误闯皇上休息的寝居,是她万万始料未及的;逼着一个男子强行与她欢好,也实非她所愿。若可以选择,她要的男子只是师父。 皇上又如何,除了师父,世间任何的男子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 沐歆宁抬首,镇定地迎上皇上愤怒的目光,“那一晚之事只有你我两人知晓,倘若皇上执意要降罪,紫菀也无话可说。” “你在威胁朕!”皇上自然希望知道此事的人越少越好,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居然被一个女子玩弄,传扬出去,他这个皇上岂不丢尽夏侯皇族的颜面。 “不敢。”沐歆宁毫不示弱地回道。 藏书阁内暧昧不清,而悄悄潜入藏书阁的临川公主趴在门缝里,一手捂着嘴,显然是被皇上的惊世撼俗的话吓得目瞪口呆,看皇兄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原来这么没用,如果是师父用强轻薄了皇兄,那么他们两人谁在上谁在下?临川公主脑海中渐渐地浮现了皇兄与师父两人在床上恩爱的情景,清秀的小脸涨得绯红绯红,她果然没有拜错师啊,看似弱不禁风的师父,竟然能扑倒皇兄。 第一百零九章 皇上的失落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临川公主睁大着双眼,整个身子几乎贴到了宫门上,她紧紧地盯着里面的两人,一个不苟言笑的皇兄,一个冷若冰霜的师父,怎么看都是师父的气势略胜于皇兄一筹。师父会武功,皇兄不会;师父看似柔弱,但身康体健,而皇兄看似高大威武,却抱恙在身。 啊!临川公主惊讶地连嘴都张大了,但见面冷如霜的师父忽然抱住皇兄,而皇兄则倒在了师父的怀中,这下临川公主又在心里开始纠结了,蒙着双眼的小手一会儿捂上,一会儿从指缝中偷看里面的状况,她到底是帮皇兄摆脱师父的轻薄,还是任由师父毁了皇兄的清白。 正当临川公主想入非非之时,咳咳咳---,藏书阁内传来皇上发出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临川公主放下捂着双眼的小手,讪讪地暗道,原来是皇兄又发病了。 “紫菀,你救了朕一命,功过相抵,那晚之事,朕今日就不追究了。”皇上虚软地扶住藏书阁中的一个书架,而对于沐歆宁在施完针后,下意识地退避三舍有些微微的失落。他就这么可怕吗,后宫的女子见了他无不是趋之若鹜,可她却一直视他如洪水猛兽,总是躲着他。 “民女谢皇上的不杀之恩。”今日若不追究,到明日就没机会了。沐歆宁收回手中的银针,夏子钰曾告诉过她,皇上的病情时常会发作,而发作时,只需在几个重要穴位上扎上几针即可得到暂时的缓解。外间传闻皇上旧疾难愈,恐活不到三十,看来也并非是假。 眼前的男子抚胸微喘,喘得急了,苍白的俊颜也被染成了红色。明明是世间最尊贵的男子,却被病痛折磨得一脸清瘦,面无血色,双眼虽有神却少了几分生机,仿佛活着就只是行尸走肉般。沐歆宁心中一软,清冷的眼中稍稍多了几分怜悯。 “皇兄,你没事吧?”见皇上发病,躲在宫门外偷听的临川公主心中一急,忙推门闯了进来。 坏了,临川这丫头也在,皇上面带尴尬,略显病态的俊颜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交错,他与夏紫菀的事本就是令他君王的颜面尽失,现在倒好了,还让唯恐天下不乱的皇妹听了去,也不知皇妹听了多少,皇上有些恼羞成怒地喝道,“身为公主,一言一行皆代表皇家的威仪,怎能如此冒失,成何体统。” 临川公主嘻嘻一笑,不以为意,她这样子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兄,皇妹保证,刚刚什么都没听到哦。”小手高高举起,临川公主朝着皇上一本正经地发誓,但眼中的笑意,却早已泄露了这一切,显得欲盖弥彰。 皇兄,居然也会害羞啊。 “临川,”皇上有些气急败坏,又有些无奈,“朕真是把你宠坏了。” “好皇兄,临川就知道你最疼临川了,不要生气嘛,万一气病了,临川就惨了,不仅母后会骂,皇嫂会骂,后宫的那些妃嫔们会骂,就连安---,呵呵,皇兄,临川保证绝不向第三人提及此事,就连母后都不说。”临川公主撒娇地抱着皇上的一个胳膊,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灵动的眸子时不时地瞥向一旁的沐歆宁,有师父在,皇兄应该不会现在就罚她吧。 那晚在明侯府发生之事,毕竟是有失龙威,倘若不是临川换了旁人,皇上早将那人灭口了。 “再过半年你就要嫁人了,怎么做事还怎么鲁莽。看来,韩妃她们也没有说错,留你在宫中确实是一大祸害。”被临川公主撞见的尴尬很快褪去,皇上又恢复了他一国之君的威严,仿佛之前的羞怒与失态只是昙花一现,或许就根本不存在,“依朕看,也无需等你及笄了,过会儿朕就去找安太傅商量你出嫁事宜,选个日子,朕就送你去长垣与安太傅成亲。” “不要啊皇兄。”临川公主欲哭无泪,不就是知道师父用强逼迫了皇兄,皇兄堂堂七尺男儿,竟还跟她一个小女子这么斤斤计较。 都说皇家无亲情,但皇上与临川公主的兄妹之情,却让站在不远处的沐歆宁也不禁动容,看得出来,皇上是真心疼爱临川,有如此兄长也是临川公主之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恨临川公主了,即使没有临川公主,以师父长垣安氏的嫡子身份,未来的少夫人也必然是名门世家之后。长垣安氏最重声名,且安府之人个个身家清白,而她,不仅杀了人,还与安竹生有着师父名分,再加之,倘若哪一日沐歆婉的身份被揭开,她这个潜逃在外的妃子更难入安府的大门。 “夏姐姐。”临川公主转头求助沐歆宁,可怜兮兮地道,“未来皇嫂,你帮我劝劝皇兄,临川不要嫁人,更不想嫁安太傅。” “胡说什么。”既然被皇上知道她会武功,沐歆宁不想再掩饰,眸光一冷,也不顾皇上在场,“公主的皇嫂是皇后娘娘,民女身份卑微,不敢心存妄想、高攀你们皇家。还有,公主最好把今日听到的忘了。” 威胁的话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眼中的冷意却吓得临川公主全身一颤,心中委屈地暗道,当她皇嫂有什么不好,宫中的那些妃嫔个个巴结她想让她喊一声皇嫂,她都懒得理她们。 临川公主瞥了皇上一眼,皇兄,你好没用哦。师父都当着你的面欺负皇妹,你都不帮忙。 咳咳--,皇上假意咳嗽,转过了头。 皇上与临川公主的突然闯入,使得沐歆宁留在藏书阁看书的心境荡然无存,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特别是临川公主喊她未来皇嫂,更是让她心绪不宁,烦躁万分。不过是一个与她有着一夜缠绵的男子,荒唐过后,她不想,也不愿再相见,但偏偏命运捉弄,她再次遇到了他,还让他认出了她。若非她是在明侯府出事之后认识夏子钰,她几乎都要相信这一切是夏子钰在暗中安排,设下的圈套。 第一百一十章 夏子钰回京了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皇上离开藏书阁时,还一并将死活不肯离开的临川公主也带走了。 出了藏书阁,皇上依然是人人敬畏的皇上,一国之君,手握生杀予夺。 藏书阁一下子清净了,但拿在沐歆宁手中的《神农本草经》却成了碎片。 这一年发生的事,千头万绪,但有些事仿佛在此刻有些渐渐的清晰起来。倘若她所料不差,那么夏子钰真的太可怕了。 独自一人徘徊于藏书阁内,直到宫门外响起一名内侍的声音,“夏小姐,皇后娘娘召见。” 在传旨的内侍进来之前,沐歆宁袖风一动,将用功力捏碎的《神农本草经》扇到了书架之下。 “知道了。”敛尽眼中的惊慌与不安,沐歆宁淡漠地跟在太监身后,前往皇后的中宫。 她是夏子钰找来帮皇后的,但为了避人耳目,只能先取得太后的信任,再名正言顺地进宫,如此一来,任谁都不会想到她进宫的真正目的。更何况,夏子钰似乎还未来得及告诉皇后,她就被太后召见进了宫,若按照原定计划,由太后出面宣她入宫,而她在凭精湛医术博得后宫众妃嫔的信赖,堂而皇之地出没皇后中宫。 太后与皇后虽同出明侯府,但太后毕竟与皇后不同,皇后废了可以再立,但太后是先帝的结发之妻,皇上总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孝道,去了太后的尊号。 “夏小姐,请您稍等。”巍峨的正宫宫门口,守门的几个太监垂手恭立,领沐歆宁过来的矮小太监附耳在总管太监说了几句后,就恭敬地站在了管事太监的身后。 中宫的总管太监于公公身宽体胖,面上油光发亮,他鄙晲地瞅了沐歆宁一眼,又拿起手中绣着牡丹的丝帕一遍遍地擦拭着脸。 “夏紫菀,随我来吧。”不过是个低贱的平民女子,居然还让他这个总管太监等了这么久,于公公一脸愠色,边走边奚落道,“这儿可比不得宫外,你走错一步或迟一步啊,就有可能会要了你的小命。” 于公公拿着丝帕的右手,还翘着兰花指,浓郁的胭脂味闻得沐歆宁忍不住皱眉。 “哎,我说夏紫菀,你有没有把本公公的话听进去。”若是碰到一般的宫女太监,于公公的这番话,早已赢得一阵附和或恭维,但可惜他遇到的是沐歆宁,任于公公一路之上说的口干舌燥,沐歆宁仍然是无动于衷,甚至吝啬地连一个字都没吐出。 “不识抬举的东西。”于公公气得一甩手中的丝帕,也不再理会沐歆宁。 走入中宫,于公公立即变得奴颜婢膝,几乎是匍匐地跪倒在倚靠在软榻上的皇后娘娘面前,“皇后娘娘,夏小姐到了。” 说完,于公公就接替绯衣宫女,熟练地敲着皇后娘娘的小腿。 刚刚是夏紫菀,一会儿就成了夏小姐,沐歆宁嘲讽地一笑。她是习武之人,若非不得已,她是绝不会出手,这个于公公虽是个势利小人,但还罪不至死。 “紫菀,坐吧,在本宫这里你无须多礼。”倚在软榻上的皇后坐直了身子,挥手指向靠近软榻的一张花梨木椅,道,“本宫今日召你过来,就是想和你说些体己话,你说这偌大的皇宫,人多是非也多,本宫即使想独善己身,也常常是身不由己。” 跪在地上正伺候皇后娘娘的于公公一听,心下暗惊,难不成这个夏紫菀来头不小,怎么连皇后娘娘都对她另眼相待。 珠帘静垂,整个正宫内殿中唯剩下皇后,于公公与沐歆宁三人。皇后赐座,沐歆宁并没有立即坐下,反而近前一步,站在了皇后娘娘的身旁,她漫不经心地抚着袖口上的丝绣,像是进言,又像是自语,“世事无常,皇后娘娘何不顺其自然?” 昨日进宫,皇后娘娘见了她满脸防备、处处针对,而今日却一脸讨好。她不过是个卑微的民间女子,而明宛瑶贵为一国之母,沐歆宁实在想不通明宛瑶为何会对她前倨后恭。 “沐昭仪都已经怀上龙种了,本宫怎么还能再顺其自然?”皇后气得从软榻上站起,还重重地将于公公一脚踢倒在地,端庄温柔的脸上布满阴狠,“夏紫菀,你是聪明人,本宫要什么你肯定知道。倘若此事你办得好,本宫对你的赏赐自然少不了。本宫现在问你,那张医谷的生子秘方在哪里?” “我不知道。”医谷的生子秘方本就是夏子钰随口杜撰的,若有也该问夏子钰而非她。皇后凤威一怒,于公公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浑身颤抖,然而沐歆宁却无丝毫畏惧之色,“倘若皇后娘娘不信,大可问夏子钰。” 夏子钰虽说要她进宫是为了保护皇后娘娘,但她知道,事情绝非这么简单。夏子钰不说,她也没有兴趣知道,若非夏子钰以师父的声誉相要挟,她又怎会轻易任由夏子钰摆布。 “你不知道?”皇后狐疑地盯着沐歆宁,一个清冷又高傲的女子,想来也不屑地说谎。 “倘若真的有生子秘方,皇后娘娘应该早就怀上小皇子了。”冷冷地一笑,沐歆宁抬眼环视了皇后的寝宫,戏谑地道,“哥哥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一见。” 夏子钰回京了?蒙在鼓里的皇后娘娘茫然地顺着沐歆宁的视线,瞥向了坠着流苏的珠帘。 珠帘影动,轻风拂面。 明明什么都没有,但瞬息过后,却走出一个笑如暖煦的男子。 十六、七岁的脸庞,艳如桃瓣的眸子,似笑非笑地俊容,看似多情,却永远也感觉不到他绚烂笑容下的温度,有的只是冰冷。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无视宫规的好色之徒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深宫内廷住着的皆是妃嫔、皇后、太后、公主们等身份尊贵的女子,夏子钰无官无品,且又是男儿身,若被发现擅闯后宫必死无疑,但依现在的情形看来,夏子钰何止犯过一次宫规,他进入皇后中宫几乎是来去自如,就仿佛待在医谷中的那几间竹屋一般,轻车熟路。 于公公一见夏子钰,便忙惊慌地跑了出去。 “数月未见你,你终于肯舍得回来了。本宫还以为你被西北的黄沙掩埋,落叶归根了呢。”皇后嘴上抱怨,但面上却是挡不住的喜悦。 夏子钰一掀锦袍,坐在了皇后身旁。 “瑶儿想我了?”当着沐歆宁的面,夏子钰居然敢胆大包天地调戏起一国之母,而贵为皇后的明宛瑶则是娇羞的一笑,丝毫不在意夏子钰的轻薄。 好色之徒。沐歆宁暗骂道,怀西山庄的数百女子供他玩乐不够,竟还染指到了皇宫。 “钰,你老实告诉我,夏紫菀是不是你新找的女人。”皇后温柔贤淑的脸上隐隐带泣,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怜爱,“本宫知道本宫已经是红颜迟暮,你们男人啊,就是喜新厌旧。若非祖制规定皇上每月十五、十六必须与皇后同寝,本宫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皇上一面。钰,本宫现在就只剩下你了。你该知道的,这些年本宫虽嫁入皇家,但本宫的心里一直只有你。” “别哭。”夏子钰将明宛瑶搂在怀中,但目光却扫向了一旁的沐歆宁,“你忘了我曾说过会一直守在你身后,不离不弃。” 低头轻轻地拭去明宛瑶眼角的泪痕,夏子钰自嘲地勾起薄唇,一份情,守了十三载,昔日的承诺未变,为何心却渐渐地开始麻木。 是因为她吗? 妖艳似魅的眸中映着素衣纤影,不知不觉中仿佛多了几分柔情,但现实的理智却在告诉他,那个女子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既然能救她一命,亦能毁了她。 是,他不否认他是欣赏她的坚持与孤傲,但与瑶儿相比,她又算得了什么。 一抹狠绝的念头在夏子钰的心中划过,却微微带着几分不舍与揪痛。 “瑶儿,她是你的替身。”一句话,惊呆了寝宫中的两个人,皇后疑惑地瞅着沐歆宁,而沐歆宁则是因为太震惊而愣在了那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选择她。 沐歆宁依然面淡如水,仿佛早已料知了此事一般。夏子钰一去数月,却在她进宫之后,又逢月中皇上临幸正宫皇后之时突然出现,这一切的一切,她若再不明白,岂不枉担了京师才女之名。 以保护皇后娘娘之由,先将她骗入宫,再令她无处可逃,夏子钰,你真卑鄙。 夏子钰软言安抚了皇后几句之后,就起身慢慢地逼近沐歆宁,勾魂摄魄的双眸透着犹如来自地狱的残忍与嗜血。 “你的命都是我救的,现在只不过要你回报一二,又有何不可。”夏子钰倾身附在沐歆宁的耳旁小声威胁道,“沐歆宁,你可以拒绝,我不会怪你的。” 沐歆宁冷冷地瞪着夏子钰,掩在面纱下的容颜倏尔惨白,身子也开始有些摇摇欲坠。紧拽袖口的素手,仿佛在压抑些什么是的,一直不停地颤抖。 “你本是元和八年端月卯时一刻出生,再加之你的体质特殊,还有,医谷虽没有生子秘方,但调理身子、助孕的偏方还是有的。瑶儿的身子弱,即使千辛万苦怀上孩子,到最后也无法保证孩子是否能顺利降世,若找旁人来我不放心,只有你。”夏子钰威胁的眼中似乎带着几分恳求,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或许就连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仿佛是痛,又仿佛不是。 皇后只要有子嗣,不管是谁生的都可以。当初沐歆宁不愿进宫为妃,就足以证明她不是那种眷恋权势的女子。夏子钰伸手扶住沐歆宁,怜悯地望着她,勾起的薄唇却带着世间最残酷的冷笑,“夏紫菀,我的好妹妹,这几日你就留在宫中多陪陪皇后吧。三日后,哥哥亲自再来接你。” “我若想离开,你们谁都拦不住。”不过是一座繁华堆砌的深宫高墙,怎么可能困得住她。 夏子钰闻言哂笑,“除非你死了,否则你不敢。” 锦衣玉袍,面冠如玉,夏子钰退后一步,笑得风华无双,艳倾天下。潋滟神飞的眸子,流光溢彩,掩盖了一世的虚华,皇后的眼中有了痴迷,端庄的脸上也染上了晕红。可沐歆宁却依然无动于衷,她倔强地与夏子钰冷眸相对,与皇后不同的是,她的眼中只有讥诮与嘲讽,皮囊再好也抵不过一颗纯善之心。夏子钰,你就是一个邪魔! 皇后终于听明白夏子钰的话中之意,找一个女子代她怀上子嗣,等生下皇子之后再将那女子赶出宫,如此一来,她的皇后之位就再也无人可以动摇。明宛瑶抬头细细地开始打量沐歆宁,面带轻纱看不清容貌,但从其婀娜曼妙的身姿来看,想必也是个清秀美人。夏子钰说得不错,与其自己冒险生下皇嗣,还不如找个听话的女子代她怀上龙种,眼前的夏紫菀虽然性子冷了些,但好歹是夏子钰找来的人,总比那些宫中整日妄想飞上枝头的女子安分些。最重要的是,夏紫菀很听话,至少很听夏子钰的话。 “钰,谢谢你。”皇后言语哽咽,含情脉脉地看着夏子钰。当年为了后位,放弃了与夏子钰之间的情爱,本以为夏子钰心中多少存着恨意,但这十几年来,他不离不弃地帮她,助她一步步地掌控后宫,明宛瑶一想到此,面上动容,“以后,这一世的荣华,本宫有的,必也有你夏子钰的一份。” “好。”夏子钰望着皇后满眼柔光,与沐歆宁擦身而过,在双目相对的那刻,沐歆宁仿佛看到了夏子钰眼中的悲凉,皇后允他一世富贵,依他贪财好色的本性,怎么会有如此的反应。沐歆宁心中一闪而过的疑惑很快被夏子钰嘴角的冷笑所淹没,那抹笑很刺眼,几乎令沐歆宁徒生杀气,在夏子钰心里皇后身份尊贵,容不得一丝一毫的伤害,那么就可以随意践踏她的尊严、漠视她的生命,殊不知每一个身怀有孕的女子一旦到了产子之日,几乎是九死一生,拿自己的生死做赌。 沐歆宁痛苦地咬住唇瓣,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出手,杀了他们。 干涩的眼中,早已流尽了所有的泪水。 她不会哭,不就是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子欢好,不就是为一个陌生的男子怀胎生子,为了活着,为了师父的声誉,她认了。 “夏子钰,记住你的承诺。”事成之后,放她离开。明知夏子钰喜怒无常,但她早已无路可退,师父眼下就在宫中,万一传出半点流言蜚语,长垣安氏就真的毁在她的手中,沐歆宁虽冷情淡漠,但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年少轻狂,以为爱上了就可以不计后果地随他到天涯海角,就可以无视世间的礼法缰锁,什么师徒,什么名分,她都可以不在乎,只要师父肯要她。 然而,现实总是那些的苍白无力,她是尚书府的大小姐,注定就要入宫为妃;而他是书香世代的嫡长子,注定要背负一世的天下正道。 她知道,师父是这个世间最醇厚良善的男子,但她好恨,恨他的纯善,恨他的道义,为什么他就不能像夏子钰一般跳出禁锢的牢笼,兴起时就踏遍江山万里,愤怒时就杀尽千百人,什么天下正道,什么苍生百姓,只管自在逍遥便好。 沐歆宁一直不信命,也不屑用李翰林所教的梅花易数算命,但现在,她似乎开始相信,冥冥之中注定的劫难,无论过程是怎么的曲折,逃避过,挣扎过,到了最后还是一样的。 被沐歆宁开口喊住的夏子钰,漠然止步,冷哼道,“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地配合,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为难他。” 羁绊这么多年的大事,已经有了些许的眉目,倘若没有瑶儿,他或许不会再留在京师皇城之内。 沐歆宁,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生错了时辰。 本该是鸾凤高飞之命,却困于泥潭之中,瑶儿与你,我只能选择瑶儿。 夏子钰转身隐入珠帘之后,袖风卷起的珠帘下的流苏左右摇曳,随后,又归于平静。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宜寿宫的慕容玉珠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后宫之内不能久待,夏子钰虽武功不凡,但毕竟只是一个人,倘若被发现了,宫内上万的侍卫围而攻之,只怕他也难以应付。或许,他是察觉到了什么,甚至尚未与皇后惜别,就独自潇洒地离开。 沐歆宁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窗棂外的宫门,又悄然收回视线。 皇后一脸莫名,但也隐隐猜到了大概。 夏子钰一走,守在宫门外的于公公就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他一边堆起笑脸迎接来自太后宫中的宫令女官,一边道,“皇后娘娘正在寝宫内与夏小姐闲聊,只怕一时半会儿还不肯放人。哎,我说,这夏紫菀到底是何人,怎么一进宫就可以博得太后与皇后的另眼相待。” 来中宫传太后谕旨的是宜寿宫的宫令女官慕容玉珠,论品秩虽与于公公平起平坐,但玉珠毕竟是太后身边的人,于公公见了她,自然是不敢得罪,却也不会过多的阿谀奉承,否则显得皇后中宫的总管太监低人一等,丢了皇后颜面。 “于公公向来有识人之才,夏紫菀是何人,只怕于公公心里比玉珠更明白。”四两拨千斤,慕容玉珠又将话原封不动地送回。 宜寿宫的太后与中宫的皇后虽同出一府,但明里暗里的争斗也免不了,面上看似和和气气的,却未必是同一条心。 于公公自讨没趣,只能挑一些不相干的事与慕容玉珠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着。 “启禀皇后娘娘,宜寿宫的慕容宫令来了。”于公公带着慕容玉珠恭敬地候在皇后的寝宫外,等待皇后召见。 而寝宫内的皇后,待夏子钰离开后,就一改之前的柔弱温婉。在明宛瑶看来,夏紫菀就是夏子钰送来伺候她的人,她的吩咐,她的命令,夏紫菀必须得接受。明后两晚,是皇上临幸中宫的日子,她不能错失这个时机,但她发觉,即使她一一叮嘱了夏紫菀代她**的具体事宜,以及告知了皇上平日里的喜好与习惯,可夏紫菀居然至始至终连个反应都没有。这般淡漠的神情,事不关己,且又透着讥诮的浅笑,不禁令明宛瑶心头大火,不就是个卑贱的平民女子,装什么清高。 “紫菀,明晚之事,本宫就全仗你了。”大事未成,皇后心里也存着担忧,怕说重了夏紫菀阳奉阴违,但说轻了,又怕夏紫菀不予理会,自己白费口舌。 沐歆宁依然浅笑,但笑中的嘲讽越来越明显。 “皇后娘娘,慕容宫令奉了太后懿旨要带夏小姐过去。”寝宫外,于公公的声音再次响起。 皇后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涂着鲜艳蔻丹的指尖一把抓在沐歆宁的皓腕上,“当初夏子钰肯出手救你,还不是你对本宫有用,说到底,救你一命的是本宫。本宫要你代本宫怀上皇嗣,是本宫瞧得起你,不然以你低贱的出身,怎配站在这里与本宫说话。好了,本宫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明晚该怎么做,夏紫菀,你就好好想想吧。” 放开时,沐歆宁素淡的衣袖上隐隐透着血迹。 “紫菀告退。”明宛瑶盛气凌人的样子,哪还见刚刚的弱不禁风、半分怜态,后宫素来争斗不休,无论当初是如何的良善,一旦入了宫,为了生存,岂有不变之理。沐歆宁嘴角冷笑,她笑夏子钰的自负,一个早已执掌凤印的皇后,何须他的处处护佑。这一刻,她开始期待夏子钰在发觉皇后的真面目时,是继续玩世不恭的当做视若不见,然后不管对错地护到最后;还是一怒之下杀了这个他爱了这么多年的女人。 沐歆宁不卑不亢地施礼,也不顾皇后是否已经气得脸色阴狠、凤目含怒,她从容不迫地转身,面纱下,她的笑越来越冷。 踏出中宫高高的门槛,越过正欲向她讨好的于公公,也忽略了一旁的慕容玉珠。此时的沐歆宁,目光茫然,仿佛有些失魂落魄,有些死寂沉沉。胸臆间血气翻涌,压制不住的杀气在她空荡荡的躯壳内叫嚣着、咆哮着,杀了他们,他们都该死! “别跟着我!”回眸冷喝,吓住了紧随而来的慕容玉珠。 好可怕的眼神!残忍,冷漠,杀戮---,任是见惯了后宫中血雨腥风的慕容宫令,也不禁畏惧地踌躇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低头,抬首,不过是短短一瞬,但慕容玉珠惊恐地发现,明明就站在她眼前的夏紫菀居然不见了。 没有声响,没有痕迹,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夏小姐,夏小姐---”慕容玉珠沿着长长的宫墙,一路大喊,“夏小姐,夏小姐---!” “你们几个有没有见过夏小姐,就是太后昨日召进宫的夏紫菀夏小姐?”随手拦住一名宫娥,慕容玉珠焦急地问道。夏紫菀就在她眼前凭空失踪,这话说出去也根本没有人会信,但偏偏是事实。 “慕---慕容宫令。”还从未见过宜寿宫的慕容宫令这般惊慌失措过,这名被慕容玉珠拦住的宫娥诧异之余,又摇了摇头道,“奴婢不曾见过。” “你们走吧。”慕容玉珠失望地继续朝前寻找。 听说你们宫内的荷花池中养着两条临安府进贡的金鲫,在经过荷花池时,慕容玉珠猛然想起夏紫菀在谈及荷花池的两条金鲫时,明眸含悲,凄凉的眼神就如刚刚那般,绝望中带着愤恨,怨怒下有着悲悯。 空飘零,为谁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记得,夏紫菀在恍惚之际,不小心说漏了这两句。 百余条金鲫押送到京师,到最后存活下来的就只有两条,可这与夏紫菀有何关系?慕容玉珠自觉这个念头很荒谬,但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刚刚在她眼前莫名其妙消失的夏紫菀就恰好站在荷花池旁,静默而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是谁在暗中告密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人工凿成的碧池泛着粼光,从江南移居而来的两条金鲫,穿梭于荷叶间,不论生死,如影相随。 卑微的苟活在尘世间,只为了供他人戏耍与玩乐,这样活着,到底值不值得? 仲商的风,吹动了荷花池上的莲叶,也吹醒了几欲发狂而又神志不清的沐歆宁。双眼妖艳的猩红与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渐渐地散去,唯剩下素衣纤影,云淡风轻。 “慕容宫令,找我何事?”面纱拂动,淡漠地转身,沐歆宁绝口不提刚刚之事,仿佛她一直就在荷花池边,等待慕容玉珠的到来。 慕容玉珠一路追赶,脸上的惊惧还未退去,她微喘过后,却对沐歆宁愈加地恭敬。 “夏小姐,太后娘娘有请。”一个清冷又处处透着诡异的女子,惹不得。慕容玉珠也并非是贪生怕死之人,但在宫中她知道该怎么明哲保身,且活下去。 毕竟活着,才会有希望。 “慕容宫令果然是个聪明人。”沐歆宁朝慕容玉珠投来一抹赞赏的微笑,有时候,就该把看到的东西忘得彻底、忘得一干二净。人若好奇过了头,离死也就不远了。 慕容玉珠温和地笑了笑,既不张扬,也不怯弱,“夏小姐,这边请。” 从荷花池到太后的宜寿宫有一段距离,沐歆宁不善言辞,也不爱说话,她的步履轻盈又悄无声息,或许沐歆宁自己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但跟在沐歆宁身后的慕容玉珠却一路提心吊胆,试问哪有人走路会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就像根本不存在似的,若非现在是白日,否则她真怀疑眼前的夏紫菀就是夜间出没的鬼魅,亦或传说中杀人饮血的妖女。 “太后,夏小姐来了。”慕容玉珠走上前,双手扶过太后。单从慕容玉珠与太后的言行举止间,这个慕容玉珠绝对是深得太后信任。 在众目睽睽之下,沐歆宁仍是那个懂得尊卑的平民女子,至少,进了宜寿宫,当着太后之面,她早已隐藏了锋芒。 “紫菀参见太后。”锋芒可以尽敛,但透着淡漠的孤傲之气,长年累积,怎能一时消散。 明太后常年吃斋念佛,再加之,皇后入主中宫、执掌凤印之后,明太后更是退居宜寿宫,不理后宫琐事,然而就是这么个看似慈祥的老妇人,却一脸威严地盯着沐歆宁。 越是拥有过权势的人,就越不甘被冷落。 那高高在上的万丈荣光,会一点一点地吞噬人心,及至为之痴狂。沐歆宁出身于尚书府邸,亲眼看着自己的爹一步步地爬向权力高位,也一步步地走向疯狂。 为了保住权位,昔日拿笔的手换成了刀斧,尔虞我诈,血流成河。 明太后却能急流勇退、轻而易举地放下,不管真假,但依然值得钦佩。沐歆宁不禁在想,或许,要守住那一世的繁华,就该先学会耐住这半世的寂寞吧。 “起来回话。”明太后依然慈眉善目,但笑容中仿佛少了几分亲切。 “谢太后。”垂首敛眸,沐歆宁有些困惑,若换做昨日,太后会拉着她的手唤她紫菀,但现在,她察觉到太后已经开始对她的身份起疑了。 太后究竟听到了什么风声? 气走皇上,还是惹怒皇后,亦是戏弄公主。随便的哪一件,都足以取她性命。 “夏紫菀,你救了哀家一命,哀家也自问待你不薄,可你怎能仗着哀家对你的疼爱,祸乱后宫!”太后的声音渐渐地变得凌厉,“你老实告诉哀家,你与皇上是如何相识的?” 丹唇微启,沐歆宁自嘲地一笑。 祸乱后宫这项罪名太大,沐歆宁怎么也想不到太后竟然以为她进宫是为了迷惑皇上。且不说她心中早已了师父,即使没有师父,她也不会对皇上存有非分之想。与沐歆宁而言,皇上给她的印象不过是常年患病、又汤药不断的虚弱男子,除了怜悯,她的心中连半分倾慕之情都没有,更何谈去勾引皇上。 “就在昨日太后的宜寿宫前,紫菀第一次见到皇上。”平静地看着太后,眸中无波无澜,即使是谎言,只要说得人认为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紫菀不知太后为何会如此相问,但紫菀可以向天起誓,紫菀今日之言绝无半点谎言虚假。” “当真?”果然,太后开始动摇了。 说夏紫菀与皇上私会于藏书阁,这本就是件捕风捉影的事,明太后自己也是半信半疑,急急叫慕容玉珠召夏紫菀过来,主要是为了试探一二。事关夏侯皇族的颜面,皇上即使再喜欢也不能纳一个出身江湖草莽的女子为妃,很显然,在太后心里,早已把来自医谷的夏紫菀归于江湖女子,论出身,江湖女子连一般的商贾之女都比不上,更何况纳入后宫,与出身名门的贵族之女一同侍奉皇上,这样做岂不乱了祖制。 不等明太后再次发问,沐歆宁又主动地从实招来,“还有今日,紫菀在藏书阁翻查医书,先是临川公主闯了进来说要同紫菀再比试射箭,紫菀没应允公主就气匆匆地离开了,随后,皇上也过来了。可是,紫菀还未来得及行礼,皇上却病发了。紫菀救醒皇上之后,皇上只问了紫菀一些关于怀孕妇人出现的症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藏书阁内只有皇上,公主,与她三人。皇上为顾君王颜面,定不会到处宣扬,而临川公主虽胡闹,但也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那么,只能是有人向太后告密她在藏书阁与皇上私自见了面,但却说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与其等人告知太后,还不如她事无巨细,一一回禀。当然,这其中的真假,太后会信多少就与她无关了。 明明临川公主已经封锁了通往藏书阁所有的宫门,又三令五申不可泄露此事,但还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告到了太后面前。 这深宫之内的秘密,藏得好才是秘密,若藏不住,就只能招来杀身之祸。 “好孩子,是哀家错怪你了。”明太后最后的一丝疑虑尽消,她与夏紫菀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但她知道夏紫菀一向寡言少语,又不善掩饰,更不屑说谎,夏紫菀说没有那就真的没有。 沐歆宁浅浅一笑,临川公主上藏书阁寻她是事实,皇上发病亦是事实,太后即使派人去查了,查到的结果也只会是如她所说的那样。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何时该为自己活一次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明太后之所以让这一场质问到最后不了了之,并非是她相信了沐歆宁所说的话,而是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有着与她当年一般的倔强与固执,一旦下定决心,绝不会轻易妥协。 “紫菀,哀家已通知你哥哥让他三日后来接你。” 平静的眸中,因太后的一句话起了一丝波澜,看来,一切都在夏子钰的掌握之中,她真的是无处可逃。 “紫菀告退。”既然沐歆婉已怀上龙种,那么她手中凭空捏造的生子秘方,太后也不会再如昨日般这么急着想要,当然,若由皇后怀上子嗣,或许明太后会更开心。 明太后如此明显的逐客,沐歆宁怎会不知,倘若可以,她现在就想离开皇宫,离开京师。 回到撷芳居时,撷芳居的宫门敞开,却空无一人。 沐歆宁喜静,但明太后还是派了四个宫女,两个太监伺候她起居,更何况撷芳居本来就配有打扫院落的宫女太监,这些人加起来就有二十几人。怎么她才离开一会儿,撷芳居的宫女太监都不见了。 “师父!”欢快的叫喊声,在沐歆宁推门而进时突然响起。 她怎么在这里? 看到被皇上带走的临川公主又一次出现,沐歆宁柳眉微微皱了一下。对于这个娇蛮任性的小公主,沐歆宁不止是无奈,更是不知所措。她从小就习惯独自一人,又从不愿与她人有过多的接触,久而久之,整个沐府的人都以为她性格古怪,又难以伺候。 一个人多好,平平淡淡的,没有纷争,也没有喜怒。 沐歆宁实在不明白这个小公主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要说她性情孤僻又冷漠,甚至还出手打了身为金枝玉叶的她,可怎么越是冷漠,越是凶狠,这个小公主就越缠着她不放。 莫非是她每次出手都太轻,临川公主摔到地上也只是不痛不痒,亦或是她的功力倒退了。 “师父,临川听到你被母后身边的慕容宫令带走了,一时着急就赶过来,本想着你再不回来,临川就算被挨母后一顿骂也要上宜寿宫找你。”一看沐歆宁又开始扬袖出掌,临川公主吓得忙缩到画屏之后,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地变得惊恐,“听说,凡是被慕容宫令带走的人,最后都会无缘无故的消失。” 砰--- 一阵袖风吹过,倒了画屏,而临川公主却安然无恙。 师父的武功好厉害啊。临川公主一脸崇拜,双眼灼灼地盯着沐歆宁,又惊又怕。 “所以---你在担心师父。”似乎沐歆宁已习惯了临川公主一口一个师父地喊她,言谈间也不再排斥临川公主喊她师父,甚至还隐隐将临川公主真的当成了自己的徒儿。 临川公主腼腆的一笑,“师父别多想,母后这么疼师父,还收了师父当干女儿,而且母后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又怎么会为难师父。呵呵,师父就当临川杞人忧天,胡言乱语好了。” 都怪那帮乱嚼舌头的宫女,净说一些无凭无据的话,造谣生事。指不定,这些流言蜚语都是那只沐狐狸暗中指使,要陷母后与皇嫂于不义。 沐歆宁静默不语,若有所思。 “师父,这是御膳房刚做出来的糕点,你尝尝。”临川公主小心翼翼地移到木桌前,指着桌上的一盘桂花糕,开始大献殷勤。 四周沉寂,师父不说话,临川公主的心中更忐忑不安,她偷偷地瞅着沐歆宁,清秀的小脸欲言又止,委屈地几乎想落泪。 临川公主虽上有七位皇姐,但因明太后之故,与她们皆不亲,更何谈姐妹之情。沐歆宁虽然看起来冷若冰霜,又难以亲近,但不知为何,她就非常喜欢母后刚收的这位夏紫菀夏姐姐,这种感觉,说不清,但她却真的想把沐歆宁当姐姐看待。 “临近十五,月色渐明,亥时之后,将有乌云遮月,却只有一盏茶的时间。”正当临川公主隐隐传来抽泣声时,沐歆宁纤手取了桌上的一块桂花糕,半掀面纱放入口中,她的眸中依然很冷,但却少了令人惧怕的寒意,“很好吃。” 嗯?临川公主抬着小脸,满眼不解。 “你的皇兄和母后能护得了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以后别为这点小事哭。”临川公主自幼娇生惯养,又被宠得无法无天,以为一哭世上所有的人都像太后与皇上一样顺着她,但现在的夏侯皇族早已走向没落,临川这个公主的身份又岂能护她一世。沐歆宁言语诚恳,却终留了半分。或许,就算她说了,对常年待在宫中的临川公主而言,也未必能听得懂。 朝野内外,京师中权相遮天,外戚敛财;西北楚王虎视眈眈,早已雄踞一方;江南一带魏王夏侯洵势如中天,在民间声望日盛;就连远在西南的蛮夷,隔着荒漠的外族,也将蠢蠢欲动。 这就是师父效忠的夏侯皇族啊,一个病弱的君王,一个即将动荡的朝廷。 安竹生,究竟要到何时,你才能肯为你自己活一次。 淡漠的眼中,掩盖了一世的悲凉,与绝望。 “为师累了。”留下一脸错愕的临川公主,沐歆宁走到床榻边,放了纱幔,开始闭目盘腿,打坐运功。 师父到底在说什么?临川公主单手撑着下颌坐在一旁,一边不住地往嘴里塞糕点,一边看着纱幔中的沐歆宁。 啊,想到了。 临川公主高兴地蹦到地上,师父居然同意她晚上去皇兄的宸佑宫中偷取新进贡的红珊瑚,而行窃的最佳时机就是亥时之后。只知玩乐的临川公主忽略了沐歆宁最后一句话的深意,她一想到沐歆宁将晚上行窃的时间都告诉她,而这个时间比太史令那个迂腐老头算的还精确,如此一来,她对沐歆宁愈加地敬佩万分。 可是,师父到底会不会跟她一起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公主行窃要视而不见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临近十五,遥挂在天际的圆月逐渐地清晰起来。一轮孤光,拂照大地。 肃穆庄严的宫殿,高高的宫墙,还有日夜巡视的宫中禁卫,不停地来回于宸佑宫前。 “看来师父是不会来了。” 蹲在宸佑宫偏隅的临川公主,瞅了瞅天上的皎月,嘟囔道,“怎么亥时还未到。”她都快等不及了。 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临川公主有些昏昏欲睡。 不等了,先过去再说。 临川公主娇小的身影,慢慢地沿着宫墙移动。 “是临川公主。”大内的禁卫军又岂是浪得虚名,虽不是个个武艺高强,但也是训练有素,一见临川公主偷偷地挨近皇上的宸佑宫,就立即警觉。 宸佑宫是皇上处理朝廷政务、批阅奏折的军机重地,后宫女眷更是不得随意靠近,否则有后宫干政之嫌。 临川公主即使再得宠,也毕竟只是后宫中的女子。 但那名侍卫的话音刚落,就被另一名侍卫强行拽走,“小高公公已经传了皇上的旨意,说不管临川公主做了什么,要我们禁卫军皆当做视而不见。还有,要我们千万保护公主的安全。” 这位小公主的行径越来越匪夷所思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偏偏跑到宸佑宫来行窃,而皇上居然还能纵容到如此地步。 皇家的这对兄妹真是闲得无聊,没事就喜欢消遣他们这些可怜的禁卫军,身为公主胆大包天地偷皇上的宝物,他们做侍卫的看见要当做没看见,最重要的是,还得让行窃的公主以为她武艺高强,他们这些侍卫是形同虚设。 唉,这事要传出去也没人肯信。 这些巡视宸佑宫的禁卫军面上一脸镇定,但看到临川公主贼头贼脑、笨手笨脚地爬过宸佑宫的宫墙,皆看得暗笑不已。 砰--- 大概是临川公主第三次摔下宫墙。 巡视的禁卫军个个面面相觑。 若不是谨记小高公公的吩咐,这些侍卫真想跑过去帮临川公主一把,爬了三次宫墙都未爬过,依他们看,临川公主可能到天亮还一直在爬宫墙。 就当这些侍卫以为临川公主半挂在宫墙,不上不下之时,临川公主忽然从宫墙的另一边飞了过来。 砰--- 结果是过了宫墙,但还是惨不忍睹地摔倒在地。 谁在帮我?临川公主揉了揉受伤的臀部,撑着腰肢站了起来,左顾右盼。 四周一片漆黑,不远处是巡视的侍卫一对对的走过。 哇,她成功了! 临川公主得逞地捂嘴大笑,皇兄的侍卫真没用,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亥时已过,临川公主蹑手蹑脚地推开宸佑宫的宫门,殿内挂着一盏宫灯,就仿佛为她准备似地,刚好可以看清宸佑宫内的摆设,还不容易暴露她的行迹。 伸手拿起御案上的一本奏折,临川公主百无聊赖地来回翻着,每天看这么多奏折,要是换做她,早就被逼疯了。皇兄这些年身子越来越差,肯定是这些奏折害得。 绕过御案,临川公主开始在宸佑宫内东翻西找,一了当神偷的心愿。 而在宸佑宫外,沐歆宁笑着轻摇头,她没有答应与临川公主一起偷红珊瑚,但她还是不放心地跟了过来,现在看来,似乎是她多此一举了。帮临川的,又何止她一人。 “今晚月色不错。相请不如偶遇,夏紫菀,与朕一同赏月小酌几杯如何?”黑暗的宫墙下,一袭明黄色龙袍的夏侯墨笑着走向她,身后还跟着忠心耿耿的小高。 几乎是下意识的,沐歆宁转身便走。 “皇上有请,夏小姐莫要不识抬举。”莲步乍停,抬首时,身穿大内总管服侍的小高,出手拦住了她。 皇上不会武功,但他却有无数的暗卫,和武功高强的人保护他周全,小高公公看似年纪轻轻,但内力深厚,若真动手打起来,沐歆宁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不许对夏小姐无礼。”沐歆宁的冷淡与藐视君威丝毫未引起皇上的不悦,他挥手喝退了小高,带着几分自嘲道,“夏紫菀,朕是不是太纵容你了,以至于你根本未将朕放在眼里。” 月华渐生,照在了夏侯墨略带苍白的俊颜上,龙章凤姿,眉宇稍拧。若没有终年如一日的汤药,也没有担负天下苍生的重任,或许,他能活得更久些吧。 “你身为医者,就把朕视为一个寻常的病患即可。别拒绝朕,朕对你绝无恶意。咳--咳咳咳---”说得急了,夏侯墨又开始忍不住咳了起来,“朕向你保证,除非你愿意,否者朕绝不会碰你。” 许久之后,沐歆宁掀开面纱,露出了那张留有淡淡疤痕的脸。 就算治愈了伤口,但她的脸早已无法恢复当初。 若皇上看中的是她昔日的容颜,只怕要让他失望了。 她又非那些整日妄想飞上高枝的官宦小姐,也并非是那种蠢得以为男子几句甜言蜜语就可以死心蹋地的出卖自己的一切。她有自己的尊严,有自己的高傲,哪怕那个人是她最爱的师父。 “看来,你真的误会朕了。”皇上将面纱重新覆于沐歆宁的脸上,“朕若只喜欢美色,后宫三千之中,朕要什么样的都会有。夏紫菀,朕待你与她们不同。” 素衣女子依然清冷,也不发一言,但望向皇上的眼中多了几分疑惑。 夏侯墨继续道,“朕知道你整日带着面纱,并非是因为不想以真面目示人,而是你不习惯,也不喜欢。”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朕甘愿被你骗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容貌是否丑陋,沐歆宁根本就不在乎,她之所以一直带着面纱,只是还不习惯面对世人探究的目光,更不愿在世人的眼中看到讥讽与嘲笑。 本就是个偏冷的性子,又怎能忍受众目睽睽之下的指指点点。 只是想不到,皇上随意的几句话,偏偏猜到了她所有的心思。 沐歆宁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你如何得知?”得知她的退避,还有她的无奈。 “因为朕也是一样。”皇上苦涩地笑了笑,朝野上下都在暗中嘲讽他是个无用的君王,可是谁能知道他的艰难,晚年父皇重用道士妄想长生不老,常年不理朝政,却又对他们这些皇子处处防备,除了他与八岁的福王,所有的皇子都被赶出了京师。殊不知,要谋权篡政的并非只是他们这些皇子,还有野心勃勃的权臣奸佞。 素衣纷飞,沐歆宁怔怔地看着皇上,虽仍是一副淡漠,但已少了几分清冷。 “临川应该偷到红珊瑚了。”皇上看了看宸佑宫,催促道,“紫菀,我们快点走。” 她何时答应要与皇上一同离开,但皇上病弱的身子确实不宜在外久待。就像皇上说的,身为医者哪能没有仁慈之心,可她的那颗仁慈之心,早已被人一次次地磨灭了。若说还有最后一分仁慈,那就是留给了师父。 世人都难逃一死,即使皇上现在死在她面前,她想她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但夏侯墨毕竟是一国之君,倘若忤逆过了头,或许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她平生最烦的就是那些无关紧要的麻烦。 小高提着宫灯走在前引路,沐歆宁与皇上并肩而行。 “不知教坊司的高公公是小高公公何人?”看似漫不经心地闲谈,却令提着宫灯的小高脸色微变,皇上目露赞许地看着沐歆宁,仿佛丝毫不在意沐歆宁的直言不讳。 “紫菀,你果然很大胆。”没有人敢当着皇上的面问大内总管与教坊使的关系,而且教坊司的高公公还是被皇上亲自下旨贬出宫门。 “难得遇到皇上如此心善,紫菀自然不想错失良机。”言下之意,皇上平日里极少为善,今日的纡尊降贵只是偶尔出现的失常。 “放肆。”小高也知沐歆宁这个女子很特别,但她的胆子未免太大了。皇上再和颜悦色,也仍然是高高在上的一朝君王,一个低微的民间女子居然敢无视君威,当面讥讽皇上。 皇上不发话,但小高的额上已是冷汗直冒。伺候皇上这么久,别看皇上是个病弱可欺的君王,但皇上若一旦发狠,下场绝对是死无全尸、挫骨扬灰。 哈哈,谁知皇上不怒反笑,“朕就喜欢紫菀的真性情。” 皎洁的明月,淡淡地照在沐歆宁的身上,映入皇上的眼底。 夜风拂面,扬起素衣长袖,青丝纠缠。 小高识趣地退下。 皇上顺手接过小高递过来的宫灯,亲自为沐歆宁照路。 许是后宫中的女子平日里太聒噪,也太柔顺,皇上虽早生厌烦,但为了社稷,为了稳固朝纲,也只能勉为其难的与她们周旋。 可沐歆宁不同,不多话,不谄媚,性子虽冷了些,但与那些后宫妃嫔一比,皇上反而更喜欢跟她待在一起,就如现在他们一同并肩走在长长的宫廊中,谁也不说话,但皇上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恬静。 “高公公是先帝时的大内总管,先帝驾崩后就留在了太后身边,而小高是当年高公公收养的义子,但却一直伺候朕。”本以为皇上不会回答,但出乎沐歆宁意料的是,皇上不仅据实相告,还将其中的利害关系隐隐透露给了她。 沐歆宁聪慧过人,自然一点即通。大内总管只有一个,又身居要职,高公公是太后的人,而皇上虽敬重太后却不希望太后再插手后宫,而小高面上是高公公的义子,但实际上却效忠皇上。先借故贬了高公公出宫,没有了高公公的太后,只能点头由高公公的义子出任大内总管。太后以为小高会忠于高公公,也就忠于她,却不知早在很久之前,皇上已经在高公公的身边埋下了心腹之人。或许,到现在为止,太后还认为小高就是她派到皇上身边的人吧。 那时的皇上,应该还不到十岁吧。 在宫里出生的皇子,确实应该深藏不露。沐歆宁眸静如水,或许皇上的这个答案早在她预料之中,更何况,她可从未觉得皇上是个无用的君王。 “皇上就不怕紫菀告密,毕竟名义上,紫菀还是太后的干女儿。”皇上的直言相告,多少还是令沐歆宁震惊,就算她与皇上有过一夜欢好,但皇上的女人又何止她一个。 “因为朕相信你。”皇上苍白的俊容因眸中的炽热而开始变得红润,“就算你是在骗朕,朕也心甘情愿。朕活在世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今生能遇到你,朕此生无憾。” 皇上乍然停步,目光灼灼地望着沐歆宁,缠绕他一年多的梦魇,终于在今日得以释然。 原来,他的愤怒,他的不甘,并非是要这个高傲的女子最后臣服于他,而是不甘心就这么被她忽视,被她遗忘,堂堂的一国之君在她的心里居然只是个陌人。 若她的出现,只是个充满谎言的骗局,那么,他也认了。 沐歆宁眼帘微垂,“皇上厚爱,紫菀承受不起。” “朕说过,朕不逼你。”忽明忽暗的宫灯,将皇上落寞的身影越拖越长,皇上时而靠近,时而远离的暧昧,犹如江头泛起的涟漪,虽不明显,但未必是没有痕迹。 第一百一十七章 醉酒调戏了皇上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皇上带着沐歆宁巧妙地躲过巡视的禁卫军,过宫廊,穿小径,出水榭,来至沐歆宁白日驻足过的荷花池。 一池碧波泛孤光,明河共影,莲叶作轻舟,星辰为宾客。 夜风吹来悄叩舷,金鲫潜游,搅碎半池花影。 想不到,皇上为了她居然如此的煞费苦心,沐歆宁望着月下美轮美奂的荷花池,清冷的眸子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意,“紫菀谢过皇上,让皇上费心了。” 没有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也没有刻意雕琢的繁华美景,明明只是世间最朴实寻常的夜色,却让她看到了皇上这一刻的真诚。 “朕就知道你会喜欢的。”淡淡月华下的素衣女子,神色安然,浅笑流淌于眉梢,虽非倾城色,却已撼凡尘。 皇上看着沐歆宁的眼中不知在何时已染上了几分痴迷,朦胧的情愫暗生,若非夜色遮掩,否则沐歆宁定能看到他微微涨红的俊颜。 夏紫菀,你可知,你是第一个值得朕真心相待的女子。 “朕也曾想过要送你世间最名贵的珠宝玉器,赐你这一生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但朕也知道送你那些俗物只会侮辱了你,而且朕更怕一旦送了你,你从此就再也不愿出现在朕的面前。”皇上将手中的宫灯挂在了荷花池边的小亭上,又随手取了两杯早已放在石桌上的酒,“朕听撷芳居的宫女说,你很喜欢长安府进贡的新丰酒,有时甚至还忘了用膳。” 从不知道会有女子嗜酒如命,但出现在沐歆宁的身上,仿佛又是那么的合情合理。 “二十年的新丰酒。”新丰酒贮藏的时间越久,就越醇厚。沐歆宁一闻酒香,便毫不客气地接过皇上递过来的酒,不是浅尝,而是一饮而尽。 清冷的明眸因沾酒之故,微醉迷离,沉寂的心或许是藏着太深、太久,而渐渐地茫然。 不是她喜欢孤傲,喜欢冷漠,只是习惯了而已。 一个人躲在寂静的院落,独自饮酒,在半醉半醒之际,寻找着被遗落的深情。 “咳---”咳咳,醇厚的新丰酒,比汤药更苦,而皇上又是滴酒不沾,喝得急了,却免不了引起旧疾复发。 借着到亭中取酒,皇上极力压下了几欲咳嗽出声的不适。 “清箫响九霄,美酒沽新丰;声断无由醉,难消片刻愁。都说一饮新丰酒,暂忘世间愁,骗人的,都是骗人的。”连饮数杯,沐歆宁的醉意渐生,而饮了酒的她,仿佛像疯了般,似哭似笑。 若能相忘,醉上一世,又有何妨。 “紫菀,别再喝了。”皇上并不知沐歆宁的酒量会如此的差,他以为她一日三餐不离酒,想来小酌几杯也不碍事,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清冷的女子见了酒就仿佛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这哪是小酌,明明就是想把她自己灌醉。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独处,还是个醉了酒的女子。 夏紫菀,你也太信任朕了。 皇上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不知所措,想去扶沐歆宁,但又被沐歆宁一把推开,“你是何人,凭什么管我?” 呵---哈哈---,醉颜晕开,步履凌乱,沐歆宁迷离的星眸在一阵狂笑中睁开,她傻傻地盯着夏侯墨,明黄色的龙袍逐渐地成了白衣,她不敢置信,又再次地睁开眼,明黄色,不,是白色。她好像分不清了,却仍固执地相信那是只属于师父的白色。 师父,是师父来找她了吗? 沐歆宁醉步踉跄,跌跌撞撞地攀上夏侯墨的长臂,而夏侯墨却被沐歆宁这突然亲昵的举动吓得愣在当场。 带着面纱的脸庞,缓缓地对上男子困惑的双眸,沐歆宁泪光盈盈,“我很丑是不是?” 夏侯墨摇摇头,“不会。” 楚楚纤腰紧紧地贴在夏侯墨的身前,皓质呈露,而沐歆宁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娇甜与柔软,“那你为何就不能喜欢我?”师父。 眼中的爱慕与痴恋,是如此的令人沉沦,但夏侯墨却皱起了双眉,“紫菀,你醉了。” “不,你又在骗我。”骗了一次又一次,可她还是这么心甘情愿地被他骗。 “紫菀,别这样。”扶在双臂上的素手忽然勾住了夏侯墨的脖颈,夏侯墨涨红的俊脸愈加地发烫,略带嘶哑地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是说过不会碰她,但她若再这么勾引他,他也当不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沐歆宁抬眸一笑,下一刻,在夏侯墨始料未及之时,她吻上了他的脸庞。 隔着面纱的朱唇,带着浓浓的酒气,还有女子身上的馥郁之香,这些无一不在蛊惑着夏侯墨,让他心生涟漪,情难自禁。 真好,师父没有拒绝她。 沐歆宁醉眸带笑,有着得逞的狡黠与灵动。 夏侯墨由最初的震惊、困惑,到现在抑制不住的悸动,还有被沐歆宁轻而易举挑起的欲火,这个女子果然很大胆。 他是皇上,从来只有他去宠幸女子,还从未有女子敢调戏他,而且是被同一个女子轻薄了两次。倘若此事传扬出去,他这君王的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夏紫菀,这回是你先招惹朕的。 夏侯墨的眸中闪着危险的光芒,他一手掀开沐歆宁的面纱,朝着沐歆宁的丹唇狠狠地吻了下去。醉了酒的沐歆宁下意识地开始挣扎,淡淡的药草味冲入鼻尖,令她难受地想逃离。 不,他不是师父,师父的身上没有淡淡的药草味,而师父从来就不会这么对她。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出手打了皇上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拥她入怀的男子若不是师父,他又是谁? 淡淡的药草味,就如深植在沐歆宁心头的魔魇,浑然未觉却已恨意上涌,她是喜欢跟着夏子钰学医,但她却厌倦了一身的药味,那不是救人的良药,是毒药。 “夏子钰,你该死!”素手出掌,沐歆宁可不是任人欺凌的柔弱女子,她有武功,而且她的武功还是让人忌惮三分的那种,别说皇上,就算是夏子钰在场也未必能轻易地降服她。 留恋于沐歆宁朱唇上甘甜的皇上还未明白怎么一回事,就被沐歆宁一掌震飞到了三尺之外。咳咳---咳咳---,皇上的身子本就是虚弱,现在又受了沐歆宁重重一掌,哪还能再撑得住,他抚胸慢慢地站起,咬牙切齿地道,“夏紫菀,你又戏弄朕!”还敢出手打朕。 “什么夏紫菀,我才不是夏紫菀。”八分醉意却不清醒,眸中猩红皆冷漠。 “不是夏紫菀,你又是谁?”他早就猜到夏子钰找了个假妹妹来讨好太后,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夏紫菀会是她,而且她出手打他时口中喊着夏子钰,想来定是夏子钰拿什么威逼她。 皇上一想到沐歆宁进宫是受了夏子钰教唆与逼迫,心中原有的几分防备尽消。 醉了酒的女子,揉了揉额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在这个世上有她就没有我,她容不下我,想杀我,我虽然很伤心,也很绝望,但我真的不想杀她。每次我想杀她的时候,我总是下不了手。而且若让他知道我杀人了,他会恨我的。我不想他恨我,也不想在他眼中看到对我的失望。可是,我又真的杀人了,不是一个人,是好多人。那一夜,我就像中了邪似地,不停地杀,不停杀,---。” 自言自语的沐歆宁,声音越来越低,高傲的脸上也渐渐地布满了泪痕。 皇上不敢置信地望着沐歆宁,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子一直寡言少语,平日能不说话她就绝不会开口,逼得急了,她才会漫不经心地答两句,但往往就是这么一两句,却能一针见血地说中要害,入木三分。 沐歆宁颠三倒四地胡言了一通,皇上只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杀她又恨她的,可再细细一想,仿佛又隐含了深意。 “朕不管你曾经是何人,朕只知道你是朕的女人。”皇上一手拽住痴痴发呆的沐歆宁,而刚刚被她挑起的**因夜风而渐渐褪去,知道沐歆宁会武功,他也不敢再逼她,只是改为小心翼翼地问道,“留在朕身边,好不好?” “师父---” 回应皇上的只是一声悲凉的低喃,然后,沐歆宁就直接倒在了皇上的怀中,沉醉不醒。 “紫菀。”皇上轻轻唤了几声,确定怀中的女子终于安静下来,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好险,倘若任她再这么折腾下去,他这个常年服药的身子可真经不起她的拳打脚踢,指不定,还极有可能提早驾崩见先帝了。 将沐歆宁千辛万苦地扶到小亭内,皇上用袖拭了拭汗。 而趴在石桌上的沐歆宁闭着眼眸,安静地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夏紫菀,别以为你喝醉了酒,就可以出手打朕。这笔账,朕先记下了。”皇上笑着抚着沐歆宁的脸颊,还有刚刚令他流连不已的丹唇,甚至皇上想起了那晚素淡衣衫下的曼妙身姿,虽然记得刚开始是她主动,但最后他还是沉浸在了她青涩的挑逗中。那一晚,很美好,但又是那么的飘渺,感觉是一场梦,却仿佛又不是梦,可若是真的发生了,为何还透着难以捉摸的诡异。 夜色愈加的深沉,寒星冷月。 皇上冻得又开始咳嗽起来,但趴在石桌上的沐歆宁仍毫无察觉。皇上想扶她回撷芳居,但她却能下意识地把皇上一次次地推开。 皇上试了几次,只能放弃。 “皇上。”久久未见皇上回寝宫的小高终于在荷花池边找到了皇上。 此时的皇上龙袍凌乱,明黄色的袍角还被撕去了一片,最狼狈的是,那身前绣着九爪金龙的袍上甚至留下了大片的酒渍。 未来的娘娘很强悍。 小高不动声色地在皇上与沐歆宁两人之间暗暗打量,幸好刚刚未得罪夏紫菀,伺候皇上这么久,除了临川公主,还从未见皇上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与纵容。后宫妃嫔无数,即使是最获圣宠的沐昭仪、韩妃、陈妃,她们之中又有哪一个能让皇上不顾龙体,冒着性命之忧而饮酒。 “小高,你来的正好,紫菀醉了,朕正苦恼怎么带她回去。”会武功的女子,确实招惹不得。就连醉酒睡着了依然保持着戒备。其实,皇上也想过喊几名内侍或宫女过来帮忙,但一想到自己现在一身狼狈,还受了夏紫菀几掌,倘若被喊过来的宫女太监再看到夏紫菀忽然酒醒又打了他一掌,他这个皇上岂不更是龙威扫地、颜面无存。 果然,在皇上再次触碰沐歆宁的时候,沐歆宁又出手了,只是这次被小高拦住。小高迅速地点了沐歆宁的几个穴道,沐歆宁就软软地倒在皇上的怀中,一动也没有再动。 夏紫菀,你居然不给朕面子,若你能像刚刚朕扶你进小亭这么安静,朕也不会在小高面前丢了颜面。 皇上脸色阴郁,没有看小高一眼,就横腰抱起沐歆宁离开。 小高跟也不是,留也不是,白日威风凛凛的大内总管现在满腹委屈,他来的真不是时候,可不过来看看万一皇上龙体受了寒,他也是死路一条。 要怪就怪那夏紫菀,她有内功护身,哪怕夜风再大也受得住,可皇上又不会武功,却肯为了陪她而在一旁冻得瑟瑟发抖。 这下好了,不用小人离间,皇上现在定是觉得被他看到自己龙颜扫地,明日指不定怎么罚他出气? 君威难测啊。 小高在心里一声哀呼,最后却仍忠心地跟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自荐枕席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醉了一宿,第二日醒来,沐歆宁的头还微微有些隐隐作痛。 这不是她所住的撷芳居! 陌生的宫殿,陌生的床榻,使得沐歆宁清冷的面上多了几分慌乱。 飞快地扫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宫殿,明黄色的锦帛,明黄色的纱帐,还有明黄色的床被,深宫大内虽处处富丽堂皇,但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使用明黄色的大概只有四人,太后、皇后、临川公主与皇上。 不是太后的宜寿宫,更不可能是皇后的中宫,而临川公主向来不喜欢明黄色,那么唯一可能的是---皇上所住的兴乐宫。 居然是皇上的兴乐宫。这个最让她不知所措的男子,若他如师父般冷漠,或如夏子钰般诡计多端,她大可离得远远的,但可惜皇上两者都不是。他的常年患病教她心生不忍,他的刻意讨好也没有一丝君王的威迫,她是初学岐黄之术的医者,即使再冷情,也不会与夏子钰那样,对一个离死不远的病者视如无睹。 低头时,沐歆宁花容失色,她身上的素衣竟被人换成了华贵的宫装。 没有面纱遮脸,沐歆宁有些不习惯,但与现在的处境相比,有没有面纱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沐歆宁闭眼,昨晚的一切又清晰的浮现,醉酒,亲吻,投怀送抱---,她似乎又做了一件荒唐至极的事。 夏子钰,又是你! 若非夏子钰步步紧逼,要她代替皇后怀上龙种,她怎么会心中郁结难消,一见酒就忘了世事。 或许,是昨晚的夜色太美,亦或者昨晚的皇上真诚地让她放下戒备。 沐歆宁脸色多变,一掀锦被,跳下了龙榻。 “紫菀,你醒了。”刚下早朝回来的皇上春光满面,笑着走入寝宫。一袭宫装的女子,娉婷秀雅,清艳中带着高贵,举手投足间尽显名门官宦小姐的优雅仪态。这样的夏紫菀,哪是太后口中的江湖女子,明明就是流落在外的世家小姐。 夏紫菀,你到底是谁?皇上心中的疑惑更深。 反正所有的伪装都被皇上识破,沐歆宁也懒着再掩饰,“我为何会在这里?” 纵使她醉了酒,皇上仍可以派人将她送回撷芳居,就算怕惊动太后去不了撷芳居,后宫那么多的宫殿,随便找一处让她暂住一晚也好过在皇上的寝宫过夜。 皇上嘴角的笑意更深,“紫菀难道真的忘了,是谁昨晚又哭又闹地抱着朕非要自荐枕席,朕不同意是谁又出手打朕,逼着朕---” 堂堂的一国之君莫非也是个轻浮的好色之徒。 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愕然,沐歆宁瞪着夏侯墨,面上有些尴尬,若她喝醉了酒把皇上当成了师父,怕真有可能对皇上做出了逾越之举。 “我们---又同榻而眠了?”颤抖的声音,一脸的悲楚,还有无助的绝望。 皇上看着沐歆宁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苍白的仿佛她才是常年服药的病者。 夏紫菀,跟朕在一起,你就这么痛苦吗? “没有。”皇上苦涩地笑了笑,“昨晚朕带你回寝宫就已经是丑时末,然后朕又看了会儿奏折,就该到上早朝的时辰。紫菀,朕是一国之君,朕说过不碰你就不会碰你,怎么你不相信朕?” 低三下四地解释,为了她,君王的颜面又算得了什么。 皇上故作轻松地又道,“紫菀这么失落,莫非希望朕昨晚临幸你。” “没有最好。”沐歆宁抬首时,眼中尽是一片冷意,没有温度,没有柔情,有的只是疏离与淡漠,“皇上,紫菀告退。” “紫菀。”皇上疾步追了上去,这个女子若能像昨晚那般脆弱,那该有多好。 “别跟着我,否者我不介意弑君。”冷冷的一句话,将皇上的心打入万丈深渊,也吓住了站在兴乐宫外的小高。 夏紫菀敢当着皇上的面口出狂言,还说要弑君。小高又惊又急,更怕夏紫菀真的出手伤了皇上。 “夏小姐,皇上纵容您但您也不要忘了分寸,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夏小姐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您的哥哥夏公子留条后路。”皇上的心思,身为大内总管的小高怎会不懂,他以为拿夏子钰威逼沐歆宁,看在兄妹情分上,沐歆宁必不会如此决绝,但可惜沐歆宁与夏子钰并非血脉至亲,而且夏子钰的死活沐歆宁根本就不在乎。 莲步乍停,沐歆宁淡漠地道,“若皇上敢赐死夏子钰,那劳烦小高公公提早告知紫菀一声,紫菀也好为哥哥准备后事,将他风光大葬。” 一句话堵着小高哑口无言。 施展轻功,沐歆宁身形一晃便消失了踪迹。 好厉害的轻功。小高惊叹过后,才发觉他本该要拦住的女子早已远去。 皇上,奴才尽力了。 小高苦着一张脸,跪在夏侯墨的身前,别说不会武功的皇上了,即使是他在面对夏紫菀这般难以琢磨的女子也举足无措。刚刚想借夏子钰兄长的身份威胁夏紫菀,但怎么也没想到那女子居然无动于衷,还说什么若哥哥死了,要及早通知她。瞧瞧,这哪像是妹妹该说的话,仿佛巴不得哥哥早死似地。 怎么医谷尽出一些古怪的人,当哥哥的妖艳似魅,行事乖张;而做妹妹的冷漠无情,胆大妄为。 “起来吧,朕不怪你。”若能轻易打动紫菀,那她也就不是他认识的夏紫菀了。 皇上落寞地转身踏入兴乐宫,床榻上女子的清香依然犹在,醉了酒的她会哭会闹,有血有肉;熟睡了的她,安静恬淡,缠着他不愿放手,他以为他终于可以触手可及地碰到她;但现在,她醒了,她又恢复了夏紫菀的冷情无心,仿佛与他永远隔着遥不可及的云端。 夏紫菀,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皇上喷出一口鲜血,然后就倒在了龙榻上。 第一百二十章 赵宝林生事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兴乐宫建于皇宫最中央,也是最明显、繁华之处。 一路过来,无数的宫女太监,还有借故靠近兴乐宫的妃嫔来往不断,沐歆宁虽轻功不错,但毕竟在皇宫,驻守的禁卫军也非寻常之辈,躲得过一两个,却躲不了成千上万。 皇上知道她会武功,但太后不知道。就如有些事,大家即使心知肚明,但面上却仍要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若论虚伪,皇宫中的女子怕是个个皆如此吧。 轻功无法施展,一袭华贵的宫装无疑又让沐歆宁出尽风头。 早知道,她就随便打晕一个宫女换下这身宫装,也好过现在走到哪儿都能引起一群无聊女子的评头论足。 “长得也不怎么样吗,居然能得皇上的青睐。” “是啊,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我们姐妹几个哪一个不是花容月貌,各有千秋,皇上怎么就不喜欢我们呢?”手拿团扇,三五成群的女子围住沐歆宁,眼中轻蔑,讥讽的话源源不断。 宫中品秩高又受宠的妃嫔,她们自然惹不起,但沐歆宁进宫不过两日,又一直以轻纱覆面,这些宝林、采女哪能清楚她的身份,最多只道她是个刚受宠的宫婢。 “赵姐姐,你看她那身宫装不是沐昭仪前段日子想要的苏州府进贡的锦缎吗?”这些女子中以正六品的赵宝林妃位最高,也属她年纪最大,而正在说话的女子是一位刚进宫的采女,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 早在进宫之前,夏子钰就将宫中与皇上密切相关的所有妃嫔一一告诉了沐歆宁。不得不说,夏侯墨身子虽弱,但宠幸过的女子却不少。 那些所谓的采女美人,沐歆宁可能不认识,但对这位赵宝林她还是有些耳闻。当年皇上为太子时,赵宝林就已是皇上的侍妾之一,若论资排辈,别说一个小小的宝林,即使是被封个妃子也不为过。但这个赵宝林心胸狭窄,又爱挑拨是非,虽说宫中的女子尔虞我诈,耍个阴谋、施个诡计也无可厚非,但偏偏赵宝林有勇无谋,又急功好利,若她能有三分聪慧,凡事三思而后行,也不至于落得到现在还是个六品的宝林。 “大胆贱婢,见了本宝林还不行礼?”在宫中一宫之主的妃嫔才有资格以本宫自称,赵宝林区区正六品,且还是失了宠的妃嫔,但她的嚣张依然未变。当然,赵宝林也并非是蠢笨如猪,后宫中高品秩的妃子时常有幸得皇上眷顾,自然也不屑与她们这些人一般,整日守在皇上出没的不远处期待皇上的一朝圣宠,可若是寻常的采女或宫娥,又有哪个品秩高得过她赵宝林。 沐歆宁暗叹一声,若只是行礼问个安,赵宝林肯放过她,她倒也无妨。可是瞧这个赵宝林看她的样子,多半是要她下跪求饶。 “宝林姐姐,依我看这个贱婢没把你放在眼里呢。” “是啊,她还以为得了圣宠就可以飞上枝头、高人一等,呵呵,就她那副丑样,我呸。” 围在沐歆宁四周一群女子的冷嘲热讽引来了不少路过的宫女太监前来,但沐歆宁依然神色如常,无动于衷。以沐歆宁的武功,若出手,这群女子岂能还有活路。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动手。 人越多,她就越容易泄露身份。 身份泄露了,就不免要扯到昨晚留宿皇上寝宫的事,沐歆宁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可能是昨晚宿醉还未消吧。 “想走,没那么容易。”赵宝林怒道。 沐歆宁淡然一笑,“即使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这么多女子将她围得水泄不通,她怎么走,除非是施展轻功。 面对着赵宝林的火冒三丈,一群女子的冷言恶语,沐歆宁的云淡风轻却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驻足在一旁观看的太监宫女暗中替沐歆宁叫好,这个赵宝林整日毒打辱骂宫女内侍,早已失尽人心,还有那些个做着皇妃梦的采女,品秩低却个个不好伺候。 “你---放肆。”沐歆宁越是淡定从容,赵宝林就越觉得她面目可憎,“一个小小的贱婢,胆敢无视宫规,见了本宝林不仅不行礼,还出言不逊。既如此,就休怪本宝林无情。来人,把这个贱婢的宫装除去,重打四十大板以儆效尤。” 不过是一件宫装,也能惹出一场风波。宫中的女子未免也太闲了,沐歆宁无奈的摇了摇头,或许,就是因为无所事事才会整日滋生事端,若追根究底,只能怪皇上没事纳那么多女子入后宫做什么。 但沐歆宁不知道的是,那件宫装并非只是一件普通的衣物,试想连圣宠正盛的沐昭仪千方百计想得到都未得到的锦缎,又岂是一件平平无奇的衣物。 苏州城的锦缎与刺绣,天下闻名,一件花了苏州城整整三年才织成的拂云流纱,其价值远在红珊瑚之上。 三日前,这拂云流纱还只是一匹绸缎,可谁又能想到,不过两日,这匹昂贵的锦缎就制成了一件宫装,还穿在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身上。 “赵宝林,可否听我一言。”沐歆宁眸光带冷,目之所及皆吓得一群女子遍体生凉,耳旁的嘲讽声散去,赵宝林也面生惊恐。 “你---你说。”这个宫婢的眼神好可怕,仿佛有一股杀气似的。赵宝林故作镇定,不过是个小小的贱婢,有大批的禁卫军护卫,怕什么。 习武之人的杀气,还有沐歆宁长久养成清冷的傲气,无形之中,已经威慑了这群女子。 沐歆宁移步上前,她们就止不住地纷纷后退。 “在宫中,有些人若资质平庸,还是安分守己为好。”此言一出,又是众人皆惊,不是求饶,也不是怒斥,这个相貌一般的女子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讥讽赵宝林的愚笨。 第一百二十一章 福王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赵宝林平日里是欺负品秩低的妃嫔欺负惯了,原以为沐歆宁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婢,再加上一旁几个采女的挑唆,当然最重要的是沐歆宁身上所散发的傲气,更令她厌恶。 “你敢骂我。”沐歆宁好心的一句劝,在赵宝林听来,除了赵宝林,在场的很多人都认为那是一句暗骂赵宝林蠢笨的话。 “你怎么会这么想?”冷眸微敛,沐歆宁有些困惑,随后又恍然大悟。她本就不善言辞,更不懂得圆滑处世,有些话确实不可直言不讳,但若婉言相劝,却又非她本性。 赵宝林气得全身发颤,“扒了她的宫装,给我狠狠地打。” “奴才们等罪了。”虽不知沐歆宁的身份,但见沐歆宁身着如此名贵的锦缎,即使没有品秩,也应该是皇上的女人。 四个走上前的内侍,先是对沐歆宁躬身行礼,然后有两人分别架住了沐歆宁的皓腕。 华贵艳丽的宫装,在暖煦之下流光溢彩,再加上沐歆宁周身散发的孤傲与清冷之气,哪怕她的脸上还依然残留着那几道浅浅的伤疤,也无法遮掩她此时的风华,与清艳脱俗。 若没有那几道伤疤,这个女子应该是极美的。在场之人无不在心中惋叹。 就当众人以为沐歆宁动弹不得、在劫难逃之时,沐歆宁素手悄然翻转,对准了身边的两名内侍。 “你们在做什么?”这时,一道带着疑惑的稚子之声传来,沐歆宁忙收回手,静观其变。 随后,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下跪道,“福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福王,由先帝晚年最得宠的梅太妃所生,明太后虽不喜梅太妃母子,但因皇上庇护,也就不了了之。年长的皇子封王之后,便搬出了皇宫,但这位福王年仅八岁,离弱冠之龄尚远,若按祖制福王夏侯越还不到封王之龄,但因皇上特别疼爱幼弟,破例封了个福王。 “你为何不跪本王?”抓着沐歆宁的两名内侍跪倒在地后,就惟独剩下沐歆宁一人孤傲地站在原地,年幼的福王抬着头,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不满。 紫金冠,小锦袍,八岁的福王天庭饱满,应该是位福寿绵长之人,精通占卜相学的沐歆宁不由得开始打量福王夏侯越,她听尚书爹爹提过,先帝晚年沉迷道术,已经很少接近女色,但不知为何对于张相爷送进宫的梅太妃却宠爱有加。先帝的画像,她在藏书阁看到过,若福王真是先帝与梅太妃所生,那么从面相看,也该有几分先帝的痕迹。 “我刚进宫,还不懂宫中规矩。”沐歆宁淡淡地笑道。 福王嗯了声,“那就等你学会了再给本王请安吧。” 师父心地纯善,又为人正直,由师父亲自教导下的福王,绝不会是那种作威作福的宗室子弟。八岁的福王,年纪虽不大,却隐隐带着威严,出生于皇家的子弟却是非寻常百姓可比。 “小王爷,这个贱婢无视宫规,不可轻饶啊。”皇上对这位幼弟确实很疼爱,几乎是每日都带在身边,赵宝林每次经过兴乐宫附近时,时常能看到皇上牵着福王的手出来。 “安太傅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刚进宫自然不懂宫规,你们就不要为难她了。”福王小手背在身后,扫过眼前的一群花枝招展的妃嫔,宫女与太监们,故作老成持重地道,“你们都散了吧,这里是皇兄的兴乐宫,皇兄不喜欢陌生人在附近逗留。” 八岁的稚子,一本正经地说着严厉的话,沐歆宁忽然感到有些忍俊不禁。这里是离兴乐宫不远,但严格算起来,早已不是兴乐宫。否则,借赵宝林她们多少个胆,也不敢在皇上的兴乐宫放肆。 “是。”哪怕再不愿,哪怕福王的年纪再小,可他毕竟是皇上的亲弟弟谕旨亲封的王爷,岂是区区正六品的赵宝林她们能得罪起的。 一群女子三三两两地散去,沐歆宁略一施礼,“谢过小王爷相救之恩。” “你学得真快。”福王毕竟只有八岁,看到自称不懂宫规的女子一下子举止得当,小脸震惊之后又眉开眼笑,“你比她们都聪明,本王会向皇兄举荐你的。” 沐歆宁半俯身,与福王平视,“安太傅可有说过,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好像有。”小福王乖乖地答道。 “所以我的事,就不必小王爷费心了。”沐歆宁起身站直,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嘲讽,安竹生,你将福王夏侯越教导成了另一个你,守礼正直,忠诚纯善,你不怕夏侯皇族的百年基业就这么毁了吗?若心存善念,就能令天下太平,那么又何来那些权臣奸佞? 福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有福王在旁,沐歆宁这一路就安静多了,也没有那些无聊的女子随时围上来,更不会当着福王的面对她冷嘲热讽。当然,若是那些妃嫔在背后骂她,她就管不着了。 “你为何跟着本王?”福王迈着小步,转头看着跟了他一路的沐歆宁。 这个宫女很奇怪,跟着他却不说话,更不向他阿谀奉承。 “顺路。”太后的宜寿宫应该离此不远,只要她再施展轻功,躲过几个侍卫,翻墙过去便可。 沐歆宁的一句‘顺路’,大出福王与随行的宫女太监意料,福王吃惊地停下步伐,小脸满是疑惑与惊奇,“你很像一个人。”无论是举止,还是言行,都像极了安太傅,那么的淡漠,那么的清冷。 “是吗。”若跟在一个人的身后十年,描摹着他说话的神态,牢记着他行走时的淡然,时时刻刻想着他的一切,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就能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另一个影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梅太妃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悲凉浅笑,任由心痛慢慢地延伸,撕碎了掩在深处的不堪回首。她痛恨这样的自己,却又早已习惯了现在的自己。倘若哪天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清冷之色,那么或许她真的已经放下了。 福王莫名其妙地望着她,转头时,忽然看到了一个年约二十九岁的贵妇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母妃。”夏侯越欢快地一声大喊,然后朝着那名贵妇飞奔而去。 沐歆宁刚欲离开,但听福王夏侯越喊了一声母妃,就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 先帝驾崩,所有伺候过先帝的女子除了有子嗣的,剩下的那些都被送到寺庙中带发修行,或留在太庙里为先帝守灵。若没有生下福王夏侯越,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子怕也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吧。 一身暗色宫装的梅太妃蹲下身,搂住了福王,宠溺地数落道,“这么冒冒失失的,让安太傅瞧见了,可要说你了。” “母妃,不要告诉安太傅,越儿以后都听您的话。”福王躲在梅太妃的怀中,软软地道。 梅太妃母子情深,令自小没有娘亲在旁的沐歆宁眼中一暗。沐歆宁从记事以来,就知道了沐夫人躺在了沐府的祠堂中,而所有关于沐夫人的一切,都是沐尚书告诉她的。 宁儿,你娘要你好好地活下去。 这是沐尚书重复了十几年的话,像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沐歆宁的心底。之后,她懂了,她的命是娘亲给的,一命换一命,她连死的权力都没有。 沐歆宁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参见梅太妃。” “你是?”梅太妃防备地盯着她。 清眸楚楚,一样的绝望,一样的无助,在梅太妃的眼中,沐歆宁仿佛看到了当日的自己,只是现在的她,早已多了几分淡然。 “大概半年前,民女有幸见过相府公子张玄琮一面。”意味深长的话,戛然止于沐歆宁的口中。 梅太妃闻言脸色大变,她忙慌乱地斥退了左右宫女太监,还让人带走了福王。 “他怎么样了?”美目中,早已泪光闪闪。 一入宫门,此生埋葬;前尘往事,俱如烟云。 “娘娘应该早就知道,张公子已经成了一个痴儿。”若换了旁人,沐歆宁自然不会插手这些事,但张玄琮也算对她有恩,既然遇到了梅太妃,她就索性一一道来,“有人告诉张公子,他口中念念不忘的梅儿早已飞身成仙化作了梅花仙子,只要有梅花飘落的地方,他的梅儿就会出现。于是,张公子每日出府,寻遍了整个京师,也寻遍了每一处的梅花。后来,又有人告诉他,教坊司的那棵梅花树就是他的梅儿,要他乖乖地站在梅花树下,一步也不准离开。数九寒天,张公子就这么站在梅花树下,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路过的人都笑他傻,骂他笨,可他仍是一脸笑意,因为他相信他的梅儿会来找他。” 痴痴傻傻,终是凡尘情丝难断,忘了所有一切的痴儿,却唯一只记得那满树梅花,一夜独舞。世人都嘲笑张玄琮是个傻子,但沐歆宁知道,这个傻子却能识得一双与她相似的眸子,在那双眸中有着绝望,有着无助,就如同当日的她,亦或者梅太妃。 张玄琮那日在教坊司错认她,是巧合却也非巧合。 梅太妃哽咽地道,“他该忘了我的。” 既然傻了,何必再记得她,或许这样,他会更快乐些。 “若能轻易相忘,当初又何须执着。”沐歆宁苦涩的一笑,“其实我很羡慕娘娘,哪怕世俗难容,娘娘最终为了保全张公子而进了宫,但至少你们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曾经。”哪像她与师父,她越缠着他,他就离得越远。可当她几乎要放弃他时,他又出现在她的眼前,哪怕只是唤她一声‘宁儿’,就可以轻易地虏获她一襟芳思,至死不渝。师父待她若即若离,她感觉得到他的心里未必是没有她,只是他的心太飘渺,他担负的责任太重,儿女情长与之相较,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梅太妃微微一怔,“这么久的事,你居然也知道。” 沐歆宁点了点头,那一年张玄琮高中状元,正少年得意,而张相爷为了儿子的仕途是绝不会容许张公子迎娶年长他四载的表姐。但奈何张公子意志坚定,非梅太妃不娶。若将梅太妃嫁入京中的官宦之家,怕张公子日日上门闹事,不得已,张相爷只有将梅太妃送入了宫中。 “你究竟是谁?”官家**,又涉及权相,这件事即使有人知道也不会泄露半句,更何况过去了这么久,梅太妃不由得对沐歆宁的身份心生怀疑。 “我是谁并不重要,只是觉得娘娘有些无情罢了。”沐歆宁转身离开,此生若有一个男子肯为她痴,为她相守八年,别说许以真心,即使一死也甘愿。 梅太妃虽满腹疑惑,但却没有喊住沐歆宁。 她无情吗? 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一份情,一份债,若她真的可以做到无情,那她又何须借着日日礼佛而逃避世事,年未老却沧桑。 抬头时,泪痕已干,梅太妃笑得没有一丝忧伤,随后,转身走向福王夏侯越。 “越儿,母妃做了你**吃的清蒸鲈鱼。”一手牵着福王夏侯越,梅太妃心中一片复杂。 年幼的福王一脸雀跃,“母妃真好。” 有母妃疼他,皇兄宠他,皇姐陪他玩,师父教导他,虽然太后与皇嫂不喜欢他,但在福王夏侯越心里,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了。 福王的懂事与乖巧,却让身为母妃的梅太妃眉间紧蹙,掩盖在笑容下的伤痛也在一瞬间乍停,越儿,你不要怪母妃,母妃真的是逼得不已。 第一百二十三章 送红珊瑚给她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回到撷芳居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那件华贵的宫装换下,随后,又找了一身素淡的衣衫穿上。 虽是皇上一片好意,但她心领了。 本想着再回床上躺会儿,但一想到临川公主昨晚偷到了红珊瑚,定会来撷芳居向她炫耀。 果然,沐歆宁才刚坐下,临川公主就推门而入,“师父。” 临川公主进来后,看到的依然是面带轻纱、神色清冷的沐歆宁。 双手将一路抱过来的红珊瑚放在沐歆宁的面前,临川公主得意洋洋道,“师父,这是我偷来的,皇兄他们都不知道。” 兴奋的小脸洋溢着满满的笑容,那笑容纯善、真挚,美好地让沐歆宁恍然与嫉妒。 “怎么受伤了?”伸手探上临川公主的额头,沐歆宁这才发现临川公主白皙柔嫩的额上有一块淤青,想必是昨晚临川公主为了翻过宸佑宫的宫墙,爬了多次,也摔了多次,最后一次还是整个身子贴到了地上磕破的。 师父是在关心她吗? 绚烂的笑靥,从嘴角延伸到了眉间,临川公主毫不在意地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沉浸在喜悦中的临川公主,喋喋不休地开始诉说着如何躲过巡视宸佑宫的侍卫、如何偷到红珊瑚,边说还边手舞足蹈,而沐歆宁静静地听着,淡淡地笑着,谁说皇上他们不知道,只怕除了临川公主自己,宫中所有的禁卫军昨晚都亲眼目睹了临川公主行窃的整个过程。当然,沐歆宁是绝不会在临川公主面前揭穿此事,有时候,傻傻地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皇兄的那些妃嫔个个都想要,皇兄一时难以抉择才谁都没有送,哼,若不是我先下手从宸佑宫偷出来,只怕这会儿红珊瑚要落入那只沐狐狸手中了。”临川公主大献殷勤,“师父,你喜欢红珊瑚吗,送给你。” 沐歆宁怎么也未想到临川公主偷红珊瑚是为了讨好她,虽然有些动容,但还是当场拒绝,“如此贵重之物,我不能收。” “原来师父不喜欢啊。”后宫中所有的妃嫔都千方百计地想得到红珊瑚,她以为师父也应该会喜欢的,临川公主不解地看着沐歆宁,小脸一阵失落。 “你皇兄若发现红珊瑚不翼而飞,就会马上派人去寻找,万一让皇上发现赃物在为师这里,为师岂不百口莫辩。”红珊瑚虽能入药,但还是皇家贡物,即使带出宫外变卖,也会惹来一身麻烦。一件宫装就已让她措手不及,但加一个红珊瑚,不知情的人会怎么想。她可没打算留在宫中当夏侯墨的妃子,否则当初又何必苦苦挣扎,将自己置于左右两难之地。 “也对哦。”临川公主恍然大悟,万一皇兄怪罪师父偷了红珊瑚,那她不就是害了师父,苦着小脸,临川公主闷闷地道,“那我---再把它送回去好了。” 千辛万苦地偷回来,再送回去,如果让皇兄的妃嫔们知道了肯定会笑话她的。 在沐歆宁的一番安抚之下,临川公主终于一扫忧虑,不就是一棵小小的红珊瑚,即使皇兄知道了,最多说她几句,还能怎样。 “你昨晚一宿未睡,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知不觉中,沐歆宁对临川公主多了几分疼爱,淡然的神色中,也不再是那么的清冷。 “师父,你等着,下回临川一定送你个独一无二的宝物。”红珊瑚太大,还容易让人发现,怪不得师父不敢要,临川公主在心里暗忖着,下回到皇兄的宸佑宫一定偷个小一点的宝物,最好如随珠这么小的,拿着也方便,那么师父应该会收下的。 临川公主抱着红珊瑚欢心雀跃地离开。 真是个孩子。沐歆宁笑着目送临川公主的身影一步步地消失在撷芳居外。 转身时,沐歆宁嘴角的笑倏尔淡去,她怎么就忘了呢,今日是十五,是夏子钰交代她替皇后在中宫**的日子。 将自己的身子交给一个陌生的男子,她做不到,第一次是阴错阳差,但她不想再有第二次。再说,那一夜她将皇上当成了师父,但具体如何,她早已一片模糊。那感觉,仿佛很真实,但又仿佛是场荒诞的虚幻。 师父,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凄凉的苦笑,是一种自嘲,却带着阵阵的痛楚。 你不在乎的,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在乎的。 既如此,我为何还要在乎你的声誉、你的一切。 满腔的不甘与悲愤,夹杂着沐歆宁永远也放不下的情愫,不是短短的一年,而是十年,相依相伴到情根暗中,到飞蛾扑火,无止无休却仍痴心未改。 她好累。 这次就当最后一次帮师父吧。 为他守住孤竹公子的一世清流,长垣安氏的百年声望。 撷芳居的院落中,有一架长绳悬挂的秋千。 一点足尖,沐歆宁飞身至秋千上,随着秋千地来回摇晃,她青丝飞扬,素衣翩跹。 若是无法避免,那就随遇而安吧。 她从来不怨天尤人,也不信命,或许,她这一生受安竹生的影响太深,哪怕一次次地被人伤害,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报复。 “师父,我好恨,当年为何遇到的是你,而不是夏子钰。”若是夏子钰,该是会教她如何手刃仇人,嗜血杀戮,然后笑着踩过死人的尸体说,这是你欠我的。 一想到夏子钰,沐歆宁的脸上再也不是云淡风轻。 “宁儿,杀一个人很简单的。” “宁儿,闻一闻,活人的鲜血是不是很香。” 沐歆宁抬眸,半空中夏子钰艳如桃瓣的眸中笑得讥讽,“沐歆宁,你还是不敢。” 第一百二十四章 点了皇后的哑穴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一过申时,皇后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派人将沐歆宁请到中宫,面上虽说是请却带着胁迫,皇后此举无非是怕沐歆宁突然反悔,以致断了她日后的富贵权势。 中宫的晚膳很丰盛,而皇后又是有意讨好沐歆宁,“紫菀,这道虾仁不错,尝尝。” 不露痕迹地推开皇后的频频献殷勤,沐歆宁除了拿起桌上的新丰酒,一杯一杯地抿着,再无任何举动。 再好的珍馐美馔,若身旁的人一脸虚伪,也是极难下咽的。 志不同,不相为谋。没错,最后她是妥协了,但她还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 沐歆宁的冷傲与淡漠,终于使得皇后勃然大怒,明宛瑶气得猛然摔了手中的玉筷,“夏紫菀,你别不识好歹。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贱民,本宫告诉你,要你替本宫怀上皇嗣那是本宫瞧得起你,哼,不要以为除了你本宫就找不到别的女子。你信不信,只要本宫一声令下,有的是女子哭着跪着来替本宫卖命。”宫里宫外有的贪慕虚荣的女子,怎么夏子钰偏偏找了个清冷孤傲的来。 依她看,不是找来帮她,多半是来气她的。 沐歆宁淡淡地瞥了一眼玉容带怒的皇后,漫不经心地道,“紫菀求之不得。”若皇后肯放过她,找别的女子来完成此事,她一定会真心地祈祷皇后与夏子钰阴谋得逞,荣华永固。 “你---”皇后端庄的脸上,闪过一道阴狠,夏紫菀,若非本宫现在有求于你,本宫早就将你这低贱的民间女子千刀万剐,即使不要你一条命,也非得把你毒打一顿,然后再赶出皇宫。 一怒之下,皇后一把掀翻了桌上的美味佳肴。 砰--砰---砰,满地的瓷碗碎片,一片狼藉。 “多谢皇后娘娘的款待,紫菀吃饱了。”擦了擦嘴角,沐歆宁从容起身,又优雅地朝皇后略一施礼,比起皇后的恼羞成怒,沐歆宁却更显得云淡风轻。 若明宛瑶的尊贵是一身明黄色的凤袍,那么只着一袭素衣的沐歆宁却是与身俱来的贵气逼人。 “夏紫菀,你找死!”沐歆宁越是表现的冷淡,皇后就越火冒三丈,扬起手,皇后毫不犹豫地打向沐歆宁的脸庞。 但可惜,皇后忘了夏子钰曾说过他的妹妹会武功。 “紫菀这条命虽比不得皇后娘娘金贵,但也是父母所赐。天地万物,生死同等,望娘娘莫要逆天而行。”莲步一转,沐歆宁轻而易举地躲过皇后的手掌,但见她衣衫未动,清冷如常,远远望去竟犹如雪山上的神女飘然于尘世间,无悲无喜,却又遥不可及。 皇后不屑地道,“不要跟本宫说这些,你是贱命一条,但本宫不是。本宫是皇后,若本宫现在要你死,你以为你还能活得了吗?”什么天地万物,生死同等,真是可笑之极,她是出身高贵的侯府小姐,嫁人后更是尊贵的皇后娘娘,她的命岂是那些下贱的女子比得上的。 皇后永远都不会明白沐歆宁的话中之意,而沐歆宁也不奢望皇后能懂。一个整日活在争权夺利之中的女子,又怎会看透无论有过怎样的辉煌与煊赫,死后也不过是化作一堆枯骨。哪怕修得陵墓再大,祭拜的人再多,黄泉路上、奈何桥边,也依然只是一缕孤魂,更何谈高贱之分。 沐歆宁静默地站在一旁,但皇后却仍要咄咄逼人,“你给本宫说话啊,不要以为不说话、装清高,本宫就不知道你心里再想什么。你觉得很委屈是不是?好,若你能诞下皇嗣,本宫可以奏请皇上封你为妃。夏紫菀,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封你为妃已是本宫最大的退让。---,你---” 伸手点了皇后的哑穴,耳边终于清净了。 沐歆宁越过皇后,淡淡地道,“你吵得我头痛。”这个明宛瑶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她何时说过要当皇上的妃子,又何时说过要取代她的位子。好在她昨晚行事,是悄悄地进行,丝毫未惊动守在撷芳居外的侍卫,否则以皇后多疑猜忌的心思,得知她睡在了皇上的龙榻上,定会哭哭啼啼地找夏子钰倾诉,而夏子钰哪会容得皇后半分伤心,说不准又以师父来要挟她做事。 沐歆宁眸光一寒,杀气徒然乍现,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左右她的意志,夏子钰,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 寝宫内沉香熏染,沐歆宁将点了穴的皇后扶到软榻上,又唤了几个宫女打扫了满地的碎瓷裂盘。皇后全身无法动弹,又口不能言,只能干瞪着沐歆宁,而进来的几个宫女只以为皇后是在小憩,熟练地收拾完一切就赶紧告退。 两个时辰后,皇后怒气匆匆地掀了珠帘,未等皇后怒骂出声,沐歆宁就先将手中的宣纸递到皇后手中,“紫菀刚刚看皇后您舌红苔黄,脉象弦数,实乃肝中虚火,故开了青黛、金银花等几味药,让您去去火。” “看到你,本宫就一肚子的火。”皇后气得撕了沐歆宁开的药方,“夏紫菀,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点本宫的穴。本宫要让夏子钰杀了你!” 气急败坏的皇后,甚至忘了要沐歆宁怀上皇嗣的大事,一心只想着怎么惩治沐歆宁,才能消她心头之怒。 看到沐歆宁脸色一变,皇后得意地道,“夏紫菀,你也知道怕?” “皇上来了。” 谁知沐歆宁却莫名的说了句‘皇上来了’。 皇后往寝宫外一瞥,哂笑道,“外边有于公公守着,皇上只要一踏入本宫的宫门,于公公就会先进来禀报本宫。你想骗本宫,你当本宫是三岁稚子。” 话音刚落,于公公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娘娘,皇上的圣驾快到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貌合神离的帝后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皇后被沐歆宁气得火冒三丈,也几乎忘了今日请沐歆宁来中宫的目的。此刻她正想着该如何惩治沐歆宁,但皇上的到来终于让皇后恢复了理智,杀了夏紫菀,今晚还能找谁来替她,更重要的是夏子钰说过夏紫菀体质特殊,又有太史令算过的生辰八字,皇后左右权衡之下,才余怒未消地道,“算你运气好,今晚本宫姑且就放过你。” 沐歆宁淡淡地瞥了皇后一眼,依旧不理她。 皇后冷哼了一声,带着于公公急忙赶去中宫外接驾。 “臣妾恭迎皇上。”皇后躬身行礼,与此同时,整个中宫内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之后,十几位容貌姣好的宫女各提一盏宫灯慢慢走来,又依次排开,大内总管小高恭敬地将皇上扶下龙辇,一步步地走向皇后。 “皇后免礼。”即便与皇后没有多少男女之情,但皇上看在太后的份上,每月的十五、十六依然如期而至,这不仅仅是夏侯皇族祖宗留下的规矩,更是为了维持皇后在后宫中的地位。 一个不得宠的皇后,该如何统率六宫。 皇上笑着扶起皇后,至少在外人眼中,他们这对世间最尊贵的帝后夫妇鹣鲽情深、相敬如宾。 “皇上可用晚膳了?”明宛瑶挽着皇上朝着寝宫边走边道。 皇上脸色略显苍白,但笑着柔和,“朕刚从永宁宫过来,已经陪沐昭仪用过一些。” 一听皇上先去的是沐昭仪的永宁宫,明宛瑶挂在嘴角的笑有些僵硬,这个沐昭仪越来越放肆了,她难道不知今晚皇上是要来中宫的,想留住皇上,简直是痴人做梦。皇上即使再宠她,也不会为了她破坏祖制。 皇后心中恨得咬牙切齿,但面上仍笑得温婉,“沐昭仪可好?” “尚好。” ---- 明知皇上已经不喜欢她,但皇后还是极力地讨好皇上。而随行的大内总管小高被于公公拖住,则留在了寝宫外。 今晚皇后的举止有些奇怪,皇上心生狐疑,却没有当场道破。 皇上与皇后一步入内殿,就有人替他们关上了宫门。 “皇后,朕今晚还有些奏折要批,不用等朕,你先安寝吧。”每月十五、十六的祖制不可违背,但要不要宠幸皇后却是皇上说了算,夏侯墨在来中宫的路上就想好了怎样推脱今晚与皇后的同寝,明宛瑶是他的表妹,他对她不可能同其她女子一般,现在他唯一做的就是善待皇后,让她一辈子尽享富贵。 明宛瑶仿佛早料到皇上会这般说,苦涩地笑了笑,“臣妾今日陪了母后一天,确实有些乏了。但皇上身边总得有人伺候,否则臣妾不放心。紫菀,你出来吧。” 一声紫菀,使得皇上在猛然间抬头,她怎么会在皇后的寝宫? 珠帘摇曳中,一袭素衣的女子举步轻盈,缓缓向他走来。是她,真的是她,夏紫菀。这个清冷的女子,今早不顾他的恳求绝然离去,本以为她再也不想见他,可现在她居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夏紫菀,你是否看清了朕的一片心意,终于肯给朕一次机会。 皇上看到夏紫菀之时的喜悦尽落在皇后的眼中,也让皇后证实了后宫中传言皇上与夏紫菀私会藏书阁之事并非空穴来风。 这个夏紫菀面上说不稀罕,暗中却勾引皇上,故作清高,皇后暗骂道,怎么宫中尽来一些蛊惑君王的狐媚女子。 “紫菀。”皇上大迈一步,激动地握住了沐歆宁的素手。 沐歆宁是极其厌恶陌生男子的碰触,想挣开但碍于皇后在场,终是默许了皇上的靠近。 “紫菀,替本宫好好伺候皇上。”用威胁的眼神瞪了一眼沐歆宁,皇后又端庄识体地朝皇上福了福身,“臣妾告退。” 宫门再次阖上,而留在寝宫内的两人皇上与沐歆宁神色各异,相较于皇上的欢喜,沐歆宁就显得淡漠又疏离。 皇上也知沐歆宁一直是这样清冷的性子,所以丝毫都没有怪罪她,“紫菀,你知道今晚是什么日子吗?”夏侯皇族的祖制,帝后在十五、十六同寝,而祖上的多位皇后也在这两日怀上皇嗣,由她们所诞下的皇子,几乎无一例外地成了日后的储君。皇家血统子凭母贵,而皇后的中宫更是后宫女子所住的最煊赫的地方。 十五、十六,帝后同寝于中宫,沐歆宁怎会不知。 倔强地脸庞抵不过命运的捉弄,终于还是缓缓地低下,什么自尊,什么孤傲,她已经再也要不起了。沐歆宁将眼中的悲凉掩尽,嫣红的嘴角浅浅地蔓延,她在笑,笑得犹如百花争艳、一夜竞开,如此的灿烂,如此的璀璨,但她的心却在一点点地坠落,及至无底的深渊。 “紫菀愿自荐枕席,侍奉皇上。”沐歆宁的话没有寻常宫中妃嫔的谄媚,也不带有一丝温度,但听在夏侯墨的耳中,却比任何的挑逗、媚语更令他欣喜若狂。 “你真的愿意?”皇上心中欢喜,略白的俊容微微染红,嘶哑的声音中仿佛在压制些什么,他知道他已经不想再等了,得到她,占有她的身子,要她为他生下皇嗣,哪怕这个女子的心不是他的,但他相信总有一日她会心甘情愿地跟着他。 轻纱覆盖下的朱唇,因沐歆宁的紧紧咬住而留下了深深的齿印。殷红的鲜血若隐若现地碰着轻纱,仿佛是一点妖艳的朱砂,但随着轻纱浮动,却又什么都没有留下。 迟迟未回应的沐歆宁,使得皇上覆在她揉夷上的大手更紧了几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残照满霜华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哪怕再不愿,但一想到师父的声誉,沐歆宁最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都到了这一步,她还在希冀些什么? “紫菀。”皇上动情地抱住她,“相信朕,朕此生绝不负你。” 沐歆宁看似娇羞的低头,实则却是为了遮掩泛着泪光的清眸,她不能哭,更不能让皇上看到她此时的悲伤,否则功亏一篑,也连累了师父。 白玉相凿的地面琉璃生辉,倒影着挂在横梁上坠着流苏的一盏盏八角宫灯,宫灯雕漆为架,镶以纱绢,上绘着龙凤呈祥、鸾凤和鸣等图案,将整个寝宫照得熏暖柔和,却永远也照不到沐歆宁的心里。 “皇上。”在沐歆宁的一阵低呼与惊慌中,皇上横腰抱起沐歆宁,大步走向了珠帘后的雕花大床。 珠帘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之后再归于平静。 躲在偏殿偷看的皇后捂嘴轻笑,“钰,本宫说的没错吧,别看夏紫菀面上装得清冷,其实骨子里天生就是个水性杨花、不知检点的江湖女子。皇上不过说了几句用来哄骗女子的情话,这个夏紫菀就开始按耐不住地对皇上投怀送抱,真是不知羞耻。”夏紫菀有什么好,论姿色后宫中的女子随便找一个都远在她之上,可皇上居然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明宛瑶不可思议地暗忖,莫非这个女子懂什么迷惑男子的媚术? 本就默默坐在桌旁喝酒的夏子钰,在听了皇后讽刺沐歆宁的话之后,脸色愈加地阴沉。 水性杨花? 不,她不是! 一个可以为了自己所爱的男子放弃所有的女子,又怎会是水性杨花,见异思迁。 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夏子钰拿起一杯酒,猛地灌入口中,一饮而尽。 “夏子钰,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皇后一转头,看到夏子钰一杯接着一杯地自顾自饮,分明是不想理她,她气得忙疾步走到夏子钰面前,一把夺下夏子钰手中的酒杯,大怒道,“夏子钰,你在做什么?” 是啊,他到底在做什么?多年的等待,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然后,再居高临下地将那些曾经羞辱过他与娘亲的势利小人,一个个地踩在脚下,让他们跪地求饶。只要瑶儿的皇后之位永固,他在京师就再无后顾之忧,眼看就快要成功了,他该高兴的,不是吗? 没有酒杯在手,夏子钰就干脆拿起整个酒壶,仰头就喝。 “钰,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那个夏紫菀了?”皇后又一把夺下酒壶,倾身伏在夏子钰的胸前,追问道。 “怎么会?瑶儿,你多虑了。”夏子钰微凉的薄唇勾起,修长的指尖抬起皇后的下颚,轻轻地吻了上去。 他此生最爱的女子当然是瑶儿,沐歆宁算什么?她只是颗棋子,一个不相干,不相干的女子罢了。 “钰。”皇后低吟出声,并伸手勾住夏子钰的脖颈,主动地回应夏子钰的吻,与病弱的皇上相比,皇后更喜欢夏子钰给她的温柔。 夏子钰虽是处处留情的风流公子,但他从不会亵渎明宛瑶,更不会强迫她。但今日,他却迫不及待地一把撕开明宛瑶的凤袍,大手更是抚上了明宛瑶的雪白**。 细密又带着粗鲁的吻,一一落在了皇后的锁骨,胸前,然后在皇后柔嫩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个个令人面红耳赤的吻痕。 嗯---皇后动情地娇吟声愈加地沉迷,夏子钰,这个长得俊美又妖冶的男子,十几年前她就被他这张十六、七的稚嫩脸庞所吸引,十几年后,他的模样依然如昔,艳如桃瓣的眸子慵懒中又带着一种令人神魂颠倒的流光溢彩,薄薄的唇瓣微微勾起,却有着勾魂摄魄的魅笑。 夏子钰的外袍被皇后解开,颀长而又宽阔的胸膛更令皇后花容染醉。 但此时,夏子钰却发现自己竟是异常的冷静,一个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子居然挑不起他半点的**,他的心中开始害怕、惶恐,更不知所措,目光游离,透过隔着暗墙的小洞,他看到皇上与沐歆宁所在的寝宫内的宫灯居然全部被熄灭了。 沐歆宁,你不是常常喜欢与我作对吗?怎么今日你就如此的听话,让你去**,该死的,你竟然还真敢去! 不自觉地,夏子钰眸光一寒,而极力压制下的那股莫名的情绪,忽然间一涌而出。 胸口很痛。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恨不得杀人嗜血的痛。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习惯沐歆宁突然变得如此的乖巧听话,夏子钰冷冷地盯着那一片幽暗的寝宫,胸臆间的一种疯狂的嫉妒,在不停的叫嚣着,蔓延着,及至占据了他的整个心。 “钰,今晚留下来陪本宫好不好?”尚未发觉夏子钰异常的皇后妩媚地将整个身子贴向夏子钰,虽是引诱却带着几分自信,夏子钰爱了她这么多年,只要她开口,他什么事都会依她。 但谁知,当皇后暗示愿意纡尊降贵的委身于他,夏子钰却忽然一手推开明宛瑶,眼中略带歉意,“瑶儿,对不起,我失礼了。” 恢复了理智的夏子钰见自己对皇后做了逾矩之事,万分懊恼,他怎么能伤害瑶儿,瑶儿不止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更是他的恩人。 “夏子钰,你变了,以前你是从不会拒绝我的。”她都放下皇后之尊来取悦他,他竟然还不领情,难道她真的老了吗,想当年她也曾艳压群芳、才名远播,夏子钰虽爱慕她却一直守以君子之礼,她喜欢夏子钰,但也不想放弃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可进了宫,她发现她还是想要夏子钰。 夏子钰是她的,谁都别想从她身边抢走。 为了能常常看到他,明宛瑶说服太后让夏子钰入宫替皇上治病,更要他鞍前马后的替她在宫中扫除异己,这十三年来,她与夏子钰一直相安无事,怎么夏紫菀一出现,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他后悔了吗,他想要救夏紫菀吗? 明宛瑶心中不安,一把又抱住夏子钰,开始哭诉,“钰,你不要我了吗?” “瑶儿,别这样。”夏子钰外袍敞开,衣带未系,看上去虽凌乱却丝毫不损他优雅的身姿,他修长的大手抚在明宛瑶的青丝间,安抚道,“当年我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得,此生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为你办到。”她要高高在上的权势,他忍着心中的不舍笑着将她送入了宫;她要源源不断的财富,他放下医书与满身铜臭的商贾密切往来;可这次,她要一个永固皇后之位的太子,他在民间万千的女子中挑中了沐歆宁,再骗入宫中代她怀上龙种,明明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只要按部就班,他与她就能相守一生。 明明就该是这样啊。 但一想到正是**的沐歆宁,夏子钰心中一痛,猛然间又再次推开皇后,大步迈向偏殿的宫门。 “你站住,夏子钰,你站住,你要去哪里?”皇后凤颜怒斥,拦住了欲要离开的夏子钰,冷哼道,“夏子钰,你别告诉我你想要去找夏紫菀?” “是。”夏子钰从不会骗皇后,更从没想过要骗她。 但他的坦白直言却让皇后气得发疯,“夏子钰,他是皇上,你敢跟皇上抢女人,你不要命了吗?” 病弱的皇上再昏庸无能,但依然是夏侯皇族最尊贵的君王。 许是明宛瑶言语间透露的讥讽激起了夏子钰幼年时不堪回首的往事,夏子钰脸上的笑渐渐地冷了起来,皇上的命都在他手中,只要他随便开一个方子,夏侯墨就有可能提早驾崩,但不到最后一步,他还不想与皇上一同玉石俱焚。 当然这些,他不会告诉皇后,更不会告诉他嗜血的一面,他怕吓到她。 “瑶儿。”皇后挡在他的身前,夏子钰不想伤害她,只能软言相哄。 可惜,明宛瑶以为自己出身高贵,夏子钰不过是低贱的青楼女子所生的野种,故而,她对待夏子钰也是一直颐指气使,更何况她知道夏子钰是爱她的。 当初若没有她,夏子钰焉能有今日。 “不许去,本宫命令你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皇后知道夏子钰身手不凡,自己肯定拦不住他,但她相信夏子钰是不会让她死的,“若你今晚敢踏出这里一步,本宫就立即死在你面前。” 第一百二十七章 皇后的威胁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皇后拔下发髻上的金步摇抵在自己的脖颈上,那挑衅地举动仿佛在告诉夏子钰只要他一走,她就会自尽。夏子钰视明宛瑶如珠如宝,怎么舍得她受半点伤,明知她每次稍有不如意就喜欢哭着闹着要寻死,但每次到了最后他只能妥协。 夏子钰进退维谷,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苦涩,这么多年的纠缠,他真的好累。 “瑶儿,若你死了,我一定黄泉碧落生死相随。”该了断的,或许早该就了断,夏子钰本就不是良善之辈,但今晚他却当着皇后的面道,“她是无辜的,我后悔了。” 第一次救沐歆宁,他是难得大发善心;再一次救她,是因为她是颗很好的棋子;而这次,他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他又想大发善心了。 皇后气得扔了手中的金簪,她又不是真的想寻死,只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招百试百灵的寻死竟然也有一天会失效。想到夏子钰铁了心要跟皇上抢夏紫菀,皇后脸上的恨意更深,不管有没有怀上龙种,夏紫菀都得死,但现在,她得想方设法地留在夏子钰,不要让他搅了皇上的好事。 皇后开始渐渐地恢复平静,也不再哭闹与哀求,“那你走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夏子钰震惊的愣在当场。 “瑶儿---”夏子钰有些感动,他的瑶儿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 皇后端庄的脸上笑得诡异,她慢慢地拉上凤袍,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你想让你娘继续含冤莫白,继续背负一世的骂名,继续埋在京师荒外那一片人烟罕至的孤坟中,那么,你现在就可以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救什么人就救什么人,本宫绝不阻拦。” 带着讥讽的话越来越刺耳,夏子钰不敢置信地盯着明宛瑶,那张他倾慕了十几年的脸庞仿佛开始变得模糊,也变得陌生,她明明知道他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让娘名正言顺的回归桑梓,然后再让当年伤害他们母子两的仇人一个个地跪在地上迎接娘的遗骸,但她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地藏了这么多年。 他当她是知己,是此生最信任的人,但现在连她也在骗他。 她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他?夏子钰笑了,却笑得几分自嘲。 “那东西在你这里。”夏子钰停住了脚步,那张唯一能证明娘亲清白的证据他找了多年,当初只知道落在明侯府死去的老候爷手中,后来明候爷给了太后,而现在怕是落在皇后手里。 找了这么多年,居然在瑶儿手中。 沐歆宁再重要,又如何抵得过自己的亲娘,看到夏子钰如此急切地追问信笺的下落,明宛瑶得逞地一笑,她要留住夏子钰,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本宫本来就打算给你,但可惜---,夏子钰,你真令本宫失望。”明太后虽不止一次的告诫皇后夏子钰此人野心勃勃,但她才不管这些,她喜欢夏子钰,她要夏子钰在宫中陪她一辈子。 皇后哀怨地看着夏子钰,震怒过后,又恢复了她的楚楚怜态,“钰,不要管什么夏紫菀了,只要你留下来,本宫就把那东西给你。” 明宛瑶是任性的,也是固执的,夏子钰认识她这么多年,岂会不知。 脚下的步伐停在偏殿的宫门口,再也未挪动一步,夏子钰单手抚胸,胸口的疼痛隐隐而来,可他却根本就未受伤。 “钰,母后告诉我,只要你帮了我们明侯府,以后你就不再欠我们明家了。那张二十几年前的信笺,本宫虽然想给你,但母后却一直不准。钰,你不要生气。”说到最后,皇后拉着夏子钰重新坐在桌旁,亲自递上一杯酒,“钰,原谅我,好不好。” 皇后又是敬酒又是赔礼,而且私藏信笺的事也并非出自皇后本意,夏子钰心中的怒气也渐渐地退去,他黯然地拿起酒杯,又独自饮了起来。 沐歆宁,别怪我。 不是不想救,而是他不能冒险,失了这次机会,此生他就再也无法为娘亲平冤。他要的不是用武力流血来威逼那些人,若是如此简单,他早在多年前就可以将他们杀的一个都不剩,可娘亲蒙受的不白之冤,还有那被世人嘲笑低贱的出身,又岂是用武力可以摆平。哪怕面上恭恭敬敬,但心里肯定还是在笑他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 证清白,入宗祠,而且还要名正言顺地进去。 夏子钰艳如桃瓣的眸子越发的幽深,深得可怕,也深得难以见底。 明宛瑶怕再次惹怒夏子钰,也开始收敛自己傲慢的脾性,只要过了今晚,夏紫菀成了皇上的人,还怎么跟她抢夏子钰。若夏紫菀再怀上龙种,等十月怀胎过后,让人暗中杀了她,那就更高枕无忧了。 皇后频频献酒,夏子钰来者不拒,一心只想灌醉自己。 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因站了酒,就愈加显得妖媚溢彩;十六、岁的稚嫩脸庞似乎带着笑,又似乎在隐忍着巨大的痛楚。 月影西移过偏殿,更深漏断枉断肠。 只何尊前看萦红,长愿相随作逍遥。 醉眼渐渐地朦胧,夏子钰看到一年前,在大雪纷飞的那一日,一个满身狼狈的女子倔强地爬向他,喊着求他相救。 小兄弟,救我,救我。 恍然中,他仿佛又听到了她悲凉的低喊。 心口再次一紧,喝了这么多酒,为何他的心更痛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都过了一个时辰,若他现在赶过去,木已成舟,早也为时太晚。 沐歆宁,别怪我。 夏子钰终于醉倒在皇后的怀中,不醒人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谁救得她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淡淡的沉香带着几分飘落尘世的孤寂,夜深人静,漏壶上的水一滴滴的落下,分外清晰。 “你醒了?”清冷而又遥远声音,一如那袭白衣,阻隔这一世的距离。 她怎么会在这里? 孤竹居。皇上赐给师父在宫中所住之地。 沐歆宁下意识的抚上脸颊,面纱果然已经不再了,她记得皇上抱着她上了皇后的凤榻,然后皇上解开了她的衣衫,然后---,可能是她心灰意冷,竟忘了防范,那种迷药她很熟悉,照理说她不应该被人迷晕,但偏偏毫无所觉地昏了过去。 虽然醒来是在师父的寝居,但沐歆宁心里却明白,绝不是师父带她出了皇后的寝宫。师父对皇上忠心耿耿,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安竹生颀长的身姿站在窗前,皎洁的月华照在他的白衣上,高洁如玉,气质清流,他淡漠地看着她,仿佛是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般,那样的疏离,那样的陌生。 沐歆宁心口泛疼,强颜欢笑道,“师父,看来,你我的这段孽缘真是上苍注定,只怕今生要纠缠不止,不死不休。” 她与安竹生的关系,几乎没有人知道,但有人却将她送到了安竹生这里。 是阴谋,还是一场巧合? 亦或是,她的深情感动了上苍,那人就阴错阳差地送她到了师父的孤竹居。 安竹生清雅的俊容隐在月华的光芒下,而那道光芒太耀眼,卑微如她,却倔强地抬首与他双目相对,既然有情奈何情浅。 “除了巧言令色,他还教会了你什么?”淡如止水的俊颜上,隐隐带着几分怒气,但可惜那微怒实在太浅,浅得几乎让人猜不透他到底蕴含了什么样的情绪。 没有了面纱遮掩,她这个夏子钰妹妹的身份当然暴露无疑,当安竹生提到夏子钰,沐歆宁眸中杀气一现,遂又归于平淡。 懒懒的从师父的床榻上坐起,沐歆宁挑衅地道,“太多了,只要师父不屑的,厌恶的,痛恨的,他都教了,噢,还有除了天下重任,守礼道义,忠正耿直,剩下的他也教了。” “够了!”安竹生大步走向沐歆宁,厉斥道,“沐歆宁,你就这么喜欢作践你自己吗?夏子钰是何人,你不会告诉为师你一点都不清楚吧。这样的人,你还敢跟他在一起。为师没指望你能担起天下苍生的重任,但你怎么能自甘堕落,与虎谋皮。” 安竹生终于动怒了,向来极少有喜怒的他,一手拽住沐歆宁的皓腕,另一只手微扬仿佛想一掌打死沐歆宁似地。当年他怎么会、怎么会一时不忍就收了如此一个劣徒,原想着她能乖乖地入宫辅佐君王,可现在呢,非但不是,反而与夏子钰同流合污,一起颠覆超纲。 明知安竹生误会她,但沐歆宁却没有解释,夏子钰虽深恶痛绝,但最多只是伤及发肤,伤不到心。 而师父,却是伤她最深的,痛至心底。 “师父这么说,徒儿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后悔了,想要重新让徒儿回到你身边,伺候你。”高傲地抬起下颌,沐歆宁不仅不躲,反而迎上去一副随你处置的模样。 宁儿何尝不想离开夏子钰,但夏子钰威胁的人是你,师父。 盈盈的目光,承载着炽热的痴缠,安竹生的心不可抑制地开始微颤,惶恐,悸动,但清雅的俊容却渐渐地生寒,这抹寒意硬是在他与沐歆宁之间划出了一道难以跨越的沟壑。 谁都可以,惟独她不行。 安竹生是尊礼重教的温文君子,他淡薄,清心寡欲,世间的一切无论生死他都可以从容相对,但沐歆宁对他生出的那份爱恋,就如同芒刺在背,教他寝食难安。他甚至觉得,沐歆宁那种大逆不道的痴恋是对他的一种羞辱,他不趋名逐利,但他也绝不容许沐歆宁毁了他的洁身自好。 “你住口!”安竹生的脸色更加不安,沐歆宁三言两语的相逢相对,轻而易举地又激起了他心中的怒火,他不怕沐歆宁的放肆逾矩,而是怕自己的情绪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平和。 沐歆宁浅笑转浓,低头看了看安竹生按在她皓腕上的大手,然后娇软带嗔道,“师父,男女之间授受不亲,师父想抓着宁儿的手到何时,一辈子吗?” 找回记忆的她,也寻回了当初调戏师父的狡黠,但清冷的眸中却再也无法寻到当初的灵动与纯真。说着似曾相识的话,有些痛楚会再次的剜在心头,但一次次的痛过,就会逐渐地麻木,她不知道她何时才能真正的放下他,但她已经学着在放下了,只要他不关心她,只要他不喊她宁儿,只要他离她远远的,她想她应该可以做到将他忘记。 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吓得安竹生忙松开了沐歆宁的皓腕,刚刚因震怒而拽住了她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但现在经沐歆宁这么暧昧不清的一说,安竹生只觉得大手濡湿,面带尴尬,极力抑制下的平静在胸臆间愈加地紊乱翻腾。 沐歆宁嗤笑一声,那鄙晲与讥讽的目光,更是逼得安竹生无所遁形。 “多日不见师父,宁儿想向师父讨教几招?”掀被而起,沐歆宁迅速出掌,迎向安竹生。而安竹生刚刚被沐歆宁的话弄得心神恍惚,一时招架不住,就在躲闪之际落了下风。 安竹生的武功以守见长,而夏子钰却教给了她攻其不备,出手快、狠、绝,三年前她打不过师父,所以只能被迫让他抹掉了她所有的记忆,但现在她只想告诉他,她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乖乖任他摆布的徒儿,一掌既出,势如疾风,带着狂卷而来的暴戾与凶狠,素衣翩跹处,隐隐清眸如赤。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赢了师父一次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安竹生心中震惊,她跟谁学得这么狠毒的武功,招招致命,不留余地。眼看躲闪不过,安竹生运掌与沐歆宁相抗,比内力,沐歆宁怎会是安竹生的对手。 抚着胸口,沐歆宁倒退两步,直直往床榻间倒去。 “宁儿。”安竹生面上一慌,几乎是下意识的,急忙前去扶她。 却不知,沐歆宁突然翻身压住他,得逞地笑道,“兵不厌诈,师父,我终于赢了你一次。” 清冷的眸中流淌着殷红如血的妖艳,丹唇吐气如兰拂过安竹生清雅的俊颜,倏地那瞬间,安竹生面红耳赤,就连脖颈之上也出现了一抹可疑的晕红。 彼此的心跳交错,周遭的暗昧情愫令安竹生愈加地惶恐不安。 依礼而言,他该推开她的,但不知为何,他就像是中了蛊似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依然是那张清俗雅致的容颜,淡淡的伤疤更是遮挡不住她眸中的万丈韶光,当她毫无预兆地趴在他的胸前,他发现他要的似乎是更多。 沐歆宁浑然未觉安竹生的异样,只觉得她使计赢了师父,师父肯定又生气了。 名门正派出身的师父,定然是极不喜欢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咬了咬嫣红的唇瓣,沐歆宁有些不知所措,向师父道歉师父也未必会原谅她,但刚刚的一番试探却让她知道师父依然还是关心她的。 只要不涉及情爱,师父仍然还是她的师父。 嘴角的浅笑,缓缓的绽放,氤氲清泠的眸中,有一股嗜血的魔性在咆哮,屏住鼻息,沐歆宁闻到师父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竹叶清香,一点点地逼近她。 躁动烦乱,气血翻涌。 那淡淡的竹叶清香就如同一种催情的蛊毒,迷离了沐歆宁理智,也乱了她的心。 怎么办,她控制不了了。 在安竹生诧异与震惊的双目中,沐歆宁忽然贴上了他的唇瓣,小口小口的撕咬着,及至咬出了那令她兴奋与渴望的祸源---安竹生的鲜血。 以安竹生的武功,大可一把推开沐歆宁,但不知怎么的,安竹生除了惊慌与不安之外,再无任何的举动。安竹生不好女色,更是一直清心寡欲,以往沐歆宁虽倾慕他,但却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第一次与女子如此亲昵地触碰,安竹生云淡风轻的脸上复杂多变,那种夹杂着莫名难言的感觉,有痛苦,有挣扎,有甘甜,有沉湎----,太多的情绪让他分不清,也忘了阻止,就任由沐歆宁趴在他的身上,汲取着他嘴唇上的鲜血。 过了会儿,沐歆宁仿佛是厌倦了允吸安竹生嘴上的血,她转而啃向安竹生的脖颈。沿着那高洁如玉的肌肤,沐歆宁慢慢地磨蹭,然后用力的咬了下去。 立时,那带着血齿印的咬痕就清晰地刻在了安竹生的脖颈间,而沐歆宁所咬之处,灼热而又酥麻,皆引得安竹生阵阵战栗。 这种感觉,安竹生从未经历过,他不知所措,唯有苦苦地忍耐着,压制着。 沐歆宁赤红的双眸愈加的妖艳,魔性沉沦,更添了几分魅惑与妩媚。 伸出舌头,沐歆宁舔了舔沾了血的丹唇,这一举动,更令安竹生苦苦压抑的悸动一败涂地。与当年带着玩闹心态的诱惑不同,这个他看着小丫头终于长大了,玲珑有致的**,散发着女子固有的馥郁之香,安竹生是个君子,但也是个男子,更何况就如沐歆宁昔日所言,十余载的相处他的心里未必就没有他,只是他不愿承认罢了。 眼看沐歆宁用贝齿挑开了他白色的衣襟,欲要转向他身上的别处,安竹生的心跳几乎在那一刻窒息。紧握在白衣袖口之中的大手,几番犹豫,几番折磨,终于环上了沐歆宁的后背。 柔软的**在怀,安竹生抱着沐歆宁在床榻间一个翻滚,就将沐歆宁压在了身下,也制止了沐歆宁大胆的行径。 低低的喘息,急促而惶乱。 素以临危不乱、坦然从容而名扬于世的孤竹公子第一次在一个女子面前慌了神,而这个女子不是旁人,而是他唯一收下的女徒。 安竹生懊恼羞愤,而没有汲取安竹生身上鲜血的沐歆宁,就开始撕咬自己的丹唇。一滴又一滴殷红的鲜血,缓缓地流入了她的嘴边,却深深刺痛了安竹生。 宁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看着她眸红如赤,柔媚流转,看似清醒却早已被魔性占领,安竹生紧紧按住她,低吼道,“宁儿,你是不是非要把为师逼疯才甘心?” 他说过不想管她的生死,但她现在这个样子,却将他所有的自欺欺人一一击破。十年前,他就不该遇到她,更不该看到她与身俱来的贵气而算出她与寻常不同的命格。命中主贵,鸾凤高飞,这样的女子,若能进宫陪王伴驾,必能振兴几乎摇摇欲坠的夏侯皇族。他是存了私心才破例收下她,并年复一年的来京教她。结果,在她及笄那年的选妃之日,她逃离了京师来找他,扬言非他不嫁,逼得他不得不动用家族秘法封了她的记忆。 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她依然没有进宫,反而与夏子钰那个嗜血成性的恶徒狼狈为奸,祸乱宫闱。 宁儿,你叫为师该拿你怎么办? 怕沐歆宁再咬伤自己,安竹生低头吻住了她的朱唇。 唔---,没有暧昧的气息相绕,也没有令人面红耳赤的抵死缠绵,安竹生的吻是淡淡的,轻轻的,像似一种春风拂过平静的江面,虽无一丝一毫的涟漪,却是连绵不绝的温柔,令人沉醉。 淡到极致的,也是最难以割舍的。 第一百三十章 乱了谁的心弦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世人皆知,安竹生是出了名的大公无私、冷面无情的孤竹公子,但鲜有人知道,其实在孤竹公子的心里,他也是个极其护短的。若论沐歆宁所犯的大罪,哪一条都是必死无疑,但他却为了她,承担了所有的罪责。三年前,沐歆宁失了记忆,但孤竹公子也在那一日失了自由,整整面壁三年。 长垣安氏的声望太重,身为安氏嫡子的安竹生从一出生就已被烙上了要循规蹈矩、克己复礼的禁锢。沐歆宁明目张胆的痴恋,早已超出了他所认知遵循的界限,推不掉,躲不了,更狠不下心杀了她永绝后患。 “师父---”低昵中,沐歆宁有些神志不清地在喊他。 安竹生恍然大惊,立即慌乱地从沐歆宁的丹唇上移开,并抱着她坐起。迅速出手点了沐歆宁石门、关元等几处穴,又将自身深厚且纯正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沐歆宁的丹田。 一炷香之后,沐歆宁终于是真正地清醒。 “沐歆宁,你听着,从现在开始离开夏子钰,也不准再动武!”一个已经偏离正道的徒儿,若再不制止,恐怕连他都保不住她。 安竹生的眼神凌厉而又坚定,好一个邪魔歪道的夏子钰,竟敢在他的徒儿身上胡乱试药,长垣安氏虽非手握实权的重臣也非名震江湖的武林中人,但也绝不是任由旁人可以欺负的。 沐歆宁眸中的赤红早已褪去,但脸上的羞涩却悄然暗生。 师父终于肯吻她了。 淡淡的竹叶清香萦绕,唇上的余温未散,沐歆宁羞怯地望着安竹生,欲言又止。 “离开夏子钰!”安竹生白色的衣襟上留着些许的殷红,他的脸庞清雅中带着愠怒,气息平和,眸中更是静得让沐歆宁惧怕,“宁儿,听为师的话,离开他。” 沐歆宁呆呆地望着安竹生,师父虽吻了她,但她在他眼中却看不到半分的**,晕红的脸颊顿时羞愧上涌,原来师父并未骗她,他对她根本就没有男女之情。 一把推开安竹生,沐歆宁冷笑道,“当日我被尚书府的人追杀,无依无靠,敢问师父可曾找过我?安竹生,你没有,呵呵,你不只没有,还想要杀了我清理门户。若没有夏子钰,我不知道我是谁!是夏子钰给了我新的身份,医谷主人的妹妹夏紫菀,而不是有家归不得的沐歆宁。他一次次的救我,我为何就不能跟着他。” 沐歆宁竭尽全力的嘶喊,将这一年来所受的磨难与屈辱一一道尽。 “夏子钰并非善类,你还想跟着他!”安竹生清雅的脸上满是对沐歆宁的失望与愤怒,还有掩在心中的伤痛与愧疚,若非他封了她的记忆,以她的身手定能安然的躲过。不是他不想救她,而是那时的他远在长垣,根本就鞭长莫及,等得到消息,赶到京师,早已为时太晚。 沐歆宁倔强地抬首,挑衅地道,“是。” 勉强维持的云淡风轻,终于还是轰然倒塌,安竹生转过了身,望着窗外的皎皎之月,沉默许久,仿佛在心里下了一个从未想过的决定。 “若在为师与夏子钰之间做选择呢?” 淡如止水的轻叹,不带一丝情绪的相问,就如同深谷中的幽泉,静静地流淌,让人听不出半分的喜怒。 正与邪,本就是自古对立,更何况沐歆宁从来就无法自己选择,她忍着心中的悲楚,故作毫不在意地道,“没有师父,我想我会过得更好。” 话一落,沐歆宁的心又是一痛,她知道她失去了重回师父身边的唯一机会,但她别无选择。 “是吗?”安竹生又回以淡笑,而在那份淡笑中仿佛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沐歆宁整了整衣衫,缓步而至安竹生的身侧,恭敬地垂眸道,“就当徒儿欺师灭祖,今日要叛变师门,若师父想杀了徒儿,徒儿也绝无半句怨言。” 一口一个徒儿,她何时变得这么的乖巧懂事。安竹生嘴边带着悲伤的淡笑散开,若能狠得下心杀她,又何必等在这一时,三年前她就该死在长垣安氏那群族里的长者手中。 “徒儿不打扰师父清修了,徒儿告退。”安竹生迟迟不发话,沐歆宁只能擅自做主。 当沐歆宁踏出孤竹居的门槛,安竹生白影掠过,拦住她,“沐歆宁,我要你发誓从此再也不准动武,更不准杀人!” 淡淡的眼神,清冷到了极致,也疏离到了极致。 如此近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 她与师父之间,就如同一人遗落在凡尘,一人已飞身成仙,沐歆宁看着眼前的安竹生白衣飘然,遗世而独立,清雅的俊容隐在夜色之中,模糊而又陌生,她努力的睁着双眼,却怎么也看不清,而他那抹淡淡的带着竹叶清香的余温,只怕从此以后再也触碰不到了。 “若我不发呢?”世间险恶,若她不动武,何以自保。 安竹生冷冷地看着她,绝情地道,“那我只有废了你的武功。” 废了武功,或许她还能平安地活在世上。 沐歆宁畏惧地退了一步,若没有武功,那她岂不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夏子钰的轻功与榆中贺兰世家的贺兰槿倒有些相似,你学了他的轻功足以自保。”轻功不会伤人,更不会有嗜血的魔性。打定主意,安竹生迅速地出手,朝沐歆宁飞身而来。 沐歆宁也毫不示弱,莲步微转,再加上夏子钰所教的轻功,便可以勉强躲过安竹生的这一招。 “安竹生,别逼我!” 好得很,现在连师父都不愿喊了。安竹生白衣纷飞,眼中的寒气更是紧紧逼来,“你身上的武功有九分出自长垣安氏,既然你一心要跟着夏子钰这个恶徒,为师身为长垣安氏的嫡传子孙,绝不会容许你这孽徒毁了我们长垣安氏的百年声誉。”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奴婢相救来迟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若被废了武功,她宁愿现在就死于师父手中,也免得师父整日担忧她毁了长垣安氏的声名。说到底,师父最在乎的是长垣安氏的声望,而非她的生死。 沐歆宁自嘲地一笑,放弃了抵抗,就重重受了安竹生一掌。 乘着掌风,轻盈若蝶的身子,飞出了孤竹居三丈之外。 沐歆宁勉强站起,虽然她很想说一句‘师父,我错了’,但她知道多说无益,只能给师父带来更大的困扰。 “师父的武功,真是大不如前了。”抚着胸口的疼痛,沐歆宁仍是一脸倔强地哂笑,倘若哪一日师父可以不在乎长垣安氏的声望,那她还有何所惧,而夏子钰就更不可能再威胁她。 闭上眼,沐歆宁打算迎接安竹生的再一次的重掌,却不料,被人从后面一推,一个踉跄倒退了几步。 “你是何人?”突然出现的蒙面女子不管沐歆宁是否愿意,拉起受伤的她就跑。 沐歆宁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与蒙面女子一同对付师父。 蒙面女子的武功不在她之下,合她们二人之力,再加上夏子钰教她的旁门左道,也只能勉强与师父打成平手。 师父,对不起了。 素手一扬,孤竹居外顿时飘满了雾雾蒙蒙的药粉。 医谷主人的毒药,震惊武林,但沐歆宁怕伤到安竹生,减少了分量,却也让内力深厚的安竹生放慢了追赶的步伐。 孤竹居方圆五里,皆没有守卫。可能是皇上知道安太傅武功高强,无须巡视的侍卫;也有可能是觉得孤竹公子是世外高人,不喜他人打扰,故而偌大的皇宫,就出现了孤竹居这一片远离繁华的世外桃源。 这个蒙面的女子仿佛对宫中很熟悉,她带着沐歆宁轻车熟路地绕过孤竹居周围的竹林,然后,又找了一处隐蔽的藏身之所。 “宁儿,你出来!”一阵又一阵的呼喊,由远逼近。 在广袤的竹林间,那道白衣的身影似乎一直都未放弃,清润的声音中再难掩那苦苦压抑的急切与焦虑。 直到安竹生终于走远,蒙面女子才松了口气。 “奴婢相救来迟,让小姐受惊了。”沐歆宁还未开口相问,蒙面女子就噗通一声跪倒在沐歆宁的面前,恭敬地请罪。 蒙在脸上的黑布取下,露出了一张沐歆宁极为熟悉的脸庞,秋雁。 “是你?”秋雁是她的贴身丫鬟,后来投靠了沐歆婉,成了永宁宫的从三品女官。一个跟了她十几年的丫鬟,居然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沐歆宁震惊之余,也渐渐地想通了一些被她遗落的事。怪不得她一直觉得这个丫鬟心思缜密,有时还常常不见人影,说是出去帮她置办一些胭脂水粉,但带回来的东西皆属上品,那时爹还不是吏部尚书,以爹的每月俸银,根本就买不起那些昂贵的东西。 “奴婢没有保护好小姐,而致小姐这一年受尽了苦,请小姐责罚。”依然是恭敬地磕头,再无多余的话。 若秋雁会武功,那么当初沐歆婉的迫害,她不该是无动于衷,但若是真的背叛了她,秋雁又何必在沐歆婉面前隐瞒,帮了她一次又一次。 “是谁派你来的?”与其自己猜测,还不如让秋雁据实相告,若是个忠于她的丫鬟,必然也不会说谎骗她。 “主人说,时机未到,请小姐暂且忍耐。”秋雁面上为难,又朝着沐歆宁重重地磕了个头。 “那你至少告诉我,你待在沐歆婉身边,所图为何?”秋雁不想说,即使杀了她也无济于事,沐歆宁脸上的震惊褪去,清冷之色乍现,“连这个都不能说?秋雁,我很怀疑,你是否真的可有把我当小姐,还是在你的心里觉得我这个小姐,根本就比不了你的主人。” 说到最后,沐歆宁的质问越来越凌厉,而她周身弥漫着的孤傲与凌人之气,更是吓得秋雁诚惶诚恐。 “不,不,主人说,小姐的命是最重要的,只要小姐活着,我们才有希望。”秋雁匍匐在地,几乎是一种带着虔诚的跪拜,“那日小姐被明侯府的人掳走,奴婢很担心,就暗中禀报了主人,可主人说,这是小姐命中的一劫,躲不掉。” “那我离开尚书府,死里求生,你的主人是否也算到了我不会死,所以叫你静观其变。”沐歆宁淡淡一笑,仿佛已猜到了些许。 那日匕首虽插在了胸口,但她没死,而秋雁奉沐歆婉之命探她的鼻息,却说她死了。还有沐歆婉出宫省亲,在京师的大街上,秋雁明明看到了张玄琮怀中的她,却在沐歆婉面前绝口不提。凭这些,沐歆宁就已经肯定这个丫鬟还是对她有几分忠心的。 秋雁点了点头,“主人说先不要打草惊蛇。小姐命中主贵,将来定是要入宫的,虽然现在被沐歆婉夺了皇妃之位,那也只是一时的。主人让奴婢先在宫中熟悉一切,等到时小姐入了宫,也好助小姐一臂之力。” 沐歆宁不得不佩服秋雁口中所说的那个主人的神机妙算,几乎是策无遗漏,什么都让他料到了。猜到又如何,她虽是入了宫,但也可以出宫,而且必须要出宫。 只剩下一日了,过了明晚,她就再也不会入宫。夏子钰能骗她一次,但相同的计谋,他绝不会再用第二次。 “你的主人不是希望我早日入宫成为皇妃,那你今晚为何救我?”秋雁将她从皇后的寝宫带走,岂不又违背了他们原先的计划。不是皇上的妃子,又何来皇妃之称。 第一百三十二章 功过相抵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起来回话。”沐歆宁虽然面上淡漠,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但她却不是哪种颐指气使的主子,她看秋雁一直跪着,终还是于心不忍,怎么说都是伺候了她十几年的贴身丫鬟,纵使曾骗了她,但毕竟也救过她,功过相抵,她也不好再为难秋雁。 “谢小姐。”秋雁起身,继续恭敬地道,“奴婢所做的这一切皆是遵照主人的吩咐,倘若惹得小姐心中不快,大可直接责罚奴婢,奴婢绝无半句怨言。” 沐歆宁沉吟片刻道,“皇后的中宫守卫森然,你如何带我出来。”秋雁的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带着她躲过那么多宫中侍卫。 面对沐歆宁的疑惑,秋雁据实道,“小姐有所不知,先帝晚年沉迷于道术,贪生怕死,而且为人又生性多疑,总觉得他的几个皇子要谋权篡位派人行刺他,于是就在几个重要的宫殿里挖了密道,如太后的宜寿宫,皇后的中宫,皇上的兴乐宫、宸佑宫。小姐恕罪,奴婢暂时就只查到了这些。” 秋雁入宫不到一年,居然能查到宫中这么多的秘密,可惜她此生没有进宫为妃的念头,否则这个丫鬟的确是她在宫中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今晚之事你又如何得知?”皇后找她来中宫伺候皇上,几乎没有人知道,沐歆宁可不会认为秋雁刚好临时起意偷入中宫救了她。 秋雁低头,娓娓道来,原来自从沐昭仪在太后的宜寿宫中见到了沐歆宁,回到永宁宫之后就寝食难安,整日想着怎么对付沐歆宁。当然,沐歆婉也怕沐歆宁报复她,可若派人杀沐歆宁,又顾及到在宫中行事不便,万一不成反而弄巧成拙,就这样,她献计先安抚了沐昭仪,然后由她出面盯着沐歆宁的一举一动,再从长计议。 “今日奴婢见中宫的于公公鬼鬼祟祟地带走小姐,奴婢怕小姐有事,就一路尾随。”秋雁又重新跪倒在地,“奴婢知道宫中的安太傅是小姐的师父,所以就自作主张将小姐带到了孤竹居。本来奴婢想离开的,后来---” 秋雁一边胆怯地看着沐歆宁,一边小心翼翼地措辞,“后来奴婢见小姐与安太傅打了起来,---”过了几招,小姐就把安太傅压在了身下,还强吻了安太傅。她从不知道她家小姐还有这么狂热的一面,当然这些话,秋雁可不敢当着沐歆宁的面直说。 “可以了。”沐歆宁脸上一红,想来她与师父刚刚在孤竹居的亲密之举,皆可能被秋雁瞧得一清二楚,看这丫鬟的神情**就认定是她轻薄了师父,沐歆宁顿觉尴尬,虽然从及笄之后她一直想着怎么引诱师父,但这些年她连师父的衣襟都没有碰到,算起来,今晚她是第一次靠师父这么近,而且还被自己的丫鬟撞了个正着。 剩下的事不用秋雁再细说,反正她也几乎猜到了。 秋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使得沐歆宁心中好奇,既然说开了,也没什么顾虑的,“你有话不妨直言。” “恕奴婢逾越,刚刚安太傅让小姐发誓,小姐为何不发?”安太傅只是要小姐发个誓,又不会真的要小姐性命。可小姐不但不发誓,而且还一再的忤逆安太傅,如此一来岂不自寻死路。若她不出手,只怕小姐真要死在安太傅的手中。毕竟与死亡相比,发个誓又算得了什么。 沐歆宁淡淡地笑中,有着几分苦涩,她上前扶起秋雁,道,“我不想骗他。” 她的武功尽出长垣安氏门下,若被废了武功,她与他之间再无任何牵连,她不想,也不愿。但沐歆宁没有告诉秋雁的是,在那一刻其实她想过以死来试试师父的真心,若失败了,她也可以瞑目了。 “小姐,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沿着孤竹居外的翠竹小径,秋雁跟在沐歆宁的身后问道。 月色如水,翠竹迎风。 沐歆宁稍一止步,清冷的声音中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愠怒,“回去问你的主人吧。” 哪怕秋雁再三起誓对她忠心耿耿,但沐歆宁一想到秋雁身后还有个操控她一切的神秘主人,心头的不悦就再也难以遮掩,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也绝不容许旁人来决定她的命运。从秋雁的言语中,沐歆宁不难猜出自己在那个神秘主人的心中似乎占了很重的分量。 “小姐息怒。”秋雁惊惧地忙跪下。 沐歆宁一直知道秋雁对她很敬畏,但看到现在秋雁动不动就下跪请罪,就愈加觉得烦躁,“以前你不是这样的。”虽然怕她,但仍会嘻嘻笑笑地讨好她。 “小姐。”奉命陪在小姐身边,保护小姐,虽说是主仆,但小姐这十几年来从未亏待过她。秋雁含着泪,哽咽地道,“小姐待奴婢的好,奴婢一直铭记在心。为了小姐,奴婢可以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这次沐歆宁没有扶起秋雁,而是任由她继续跪着,秋雁是个忠心的丫鬟,可再忠心的丫鬟,也依然是掌控在别人手中的。 “人来到这个世上,都只有一条命,即使你为了我死,我也不会感激你的。”沐歆宁抚着一旁的修竹翠叶,冷冷地道,“你知道的,我从不喜欢欠别人的恩情,更何况欠的还是金钱权势也买不到的生命。” 清冷的面上,漫不经心地说着一句句绝情至极的话,若是寻常的主子听到有奴才下人为他尽忠,即使再怎么无动于衷,面上也会说些褒扬的话,可沐歆宁却截然相反,她不止不会感激,而且还不会在乎。 但偏偏就是这些实话,使得秋雁更加心悦诚服地跟着她,为她竭尽忠诚、肝脑涂地。 第一百三十三章 骗了一世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虽然沐歆宁没有提及她们下一步该如何做,但秋雁还是擅自揣测道,“小姐,沐歆婉抢了本该属于您的皇妃之位,又几次三番地欲要加害您,像这种泯灭人性的恶妇,您打算如何处置她。” 若非主人一再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她早就杀了沐歆婉替小姐报仇。 沐歆宁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她现在就已经自顾不暇了,即使我们不动手,旁人也等不及了。”沐歆婉进宫一年尽得圣宠,就已是埋下了祸端,如今再将她怀上皇嗣的消息昭告天下,只怕这日后孩子的降世也会是惊险重重。 她不会杀沐歆婉,毕竟姐妹一场,她真的下不了手,但若换旁人来杀,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走吧。” 沐歆宁踏月而行,缓缓地漫步这在广袤的竹林间。 师父居住的地方,不论远在长垣安氏还是皇宫中的孤竹居,永远皆是翠竹碧叶,萧瑟清冷,寂静中而又带着恬淡。 师父,我想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沐歆宁自嘲地一笑,用力地捏碎了手中刚摘得的翠竹叶。 秋雁亦步亦趋地跟着沐歆宁,并将沐歆宁的所有举动皆看在了眼里,她真替小姐不值,长垣安氏算什么,别说看上他即使要他入赘,那也是他的福分。 出了孤竹居,除了巡视的禁卫军,整个深宫一片宁静。秋雁进宫一年,早已对禁军侍卫的轮换,与通往各个宫殿的路了如指掌,而沐歆宁虽不甚熟悉,但夏子钰也告诉了她不少,现在经秋雁再略微讲解,又加上她曾趁夜造访过几个重要宫殿,自然融会贯通,了然于胸。 沐歆宁所住的撷芳居与沐昭仪的永宁宫相隔甚远,而且秋雁现在的身份还是永宁宫中的女官,所以即使秋雁想重回沐歆宁身边伺候,沐歆宁也断然不会应允的。如今她的身份是夏子钰的妹妹夏紫菀,皇上忌惮她江湖女子的出身,哪怕对她存了几分心思也不敢轻易下旨要她,倘若她这个出逃在外真正的沐府大小姐身份暴露,那她岂不要终生困于深宫,了无指望。 “小姐万事当心。”秋雁恭敬地目送着沐歆宁离开之后,方才回沐昭仪的永宁宫。 明明早已出了孤竹居,但沐歆宁却仍隐隐感到师父在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一声声的‘宁儿’,绊住了她的脚步,教她再难前行。 师父,你当真放不下你的长垣安氏吗? 倘若哪一日,要在天下苍生与我之间做选择,你会杀了我吗? 沐歆宁站在深宫高墙的琉璃飞瓦间,素衣纷飞,极目远眺。 夜色很美,却带着寒意。 一转身,素衣影动,掠过一座座的宫殿,却没有惊动任何的一名侍卫。 当路过临川公主的璟涵宫时,沐歆宁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迅速出手打晕了守夜的宫女,沐歆宁进璟涵宫如入无人之境,也幸好是临川公主的璟涵宫,虽有侍卫在暗中保护,但并非是上等的高手。 璟涵宫中,临川公主正睡得香甜。千丝万线勾勒的蓝色菱花锦被,一半盖在临川公主的身上,一半拖到了床榻下,而临川公主的一双玉足还蹭在锦被上,她的睡姿极其随意,丝毫不见一朝公主该有的凤仪。 “师父。” 梦呓的声音止住了欲要悄然离去的沐歆宁,她心下一惊,被临川发现了?怎么可能,这小丫头的武功连宫中一般的侍卫都打不过,若非那些侍卫碍于她公主的身份,就她那武功,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我不要嫁人,”翻了个身,临川公主又嘀咕了几句,“师父,我们一起出宫闯荡江湖,好不好?” 原来是说梦话。 沐歆宁笑着摇了摇头,出宫闯荡江湖,也就只有这个不谙世事的临川公主想得到,皇宫之外这么乱,无论是西北边陲,还是江南富庶之地,皆暗涌汹涌,若皇上再听之任之,只怕这京师繁华也都快保不住了。 耳旁脚步逼近,想来是璟涵宫巡视的侍卫,沐歆宁不再耽搁,飞身出了璟涵宫。 回到撷芳居,已是丑时三刻,就算现在被皇上发现她不见了,皇上也不可能立即就赶到撷芳居要人。至于皇后与夏子钰那一边,即使要怪罪她,也是几个时辰之后,更何况又不是她擅自逃走,只要夏子钰一踏入皇后的寝宫,定能闻到那残留的迷药,到时他自会明白这一切。 沐歆宁从不是个自怨自艾之人,她深知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抱着青花软枕坐在撷芳居的大床上,沐歆宁抚着破了皮的唇瓣,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师父肯吻她,纵然无关情爱,但以师父的守礼重德,能跨出这一步的逾矩,实属不易。 怎么办,就只是一个淡淡的吻,就已经让她不再恨他,就连他要废了她的武功,她也不想计较了。 沐歆宁,你果然没有出息。 抱着青枕,沐歆宁靠在床头,渐渐地睡去。 依稀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八岁那年的灯会。 “你为何一直跟着我。”白衣少年清雅俊逸的脸庞,在暖暖灯火的照耀下,竟犹如天人般出现在她的眼前。 “我想要你手中的那盏灯。”稚气的小脸高高抬起,倨傲而又张扬,那时的沐尚书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府,而长垣县正是他的管辖之下,沐歆宁虽只有八岁,但与身俱来的贵气丝毫不减她知府小姐的光芒。 白衣少年静静地端详她许久,终于,那张清冷的俊颜缓缓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那感觉就像在沈沈人海中寻了千年万年。 “你伸手过来。”微凉的大手划过她的掌心,带来了一抹淡淡的竹叶清香,随后,又将送给她的那盏灯取走了。八岁的沐歆宁气愤地瞪着他,谁知白衣少年俯身与她平视,宠溺地道,“小丫头,想要灯,记得来长垣安氏后面的那片竹林找我。” 年少的她,并不知他是名动天下的孤竹公子,只知他是个不守承诺的骗子,从长垣骗到京师,一步步地把她骗离,却至今仍未将那盏灯送给她。 直到最后,沐歆宁才知道原来那盏灯根本就不属于她。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有难兄妹同当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辰时,伺候沐歆宁的宫女端着早膳,恭敬地站在撷芳居的门口,“夏小姐,早起饮酒伤身,请您好歹用些早膳。” “退下吧。”沐歆宁瞥了那几名宫女一眼,这其中有宜寿宫派来的人,有皇后与皇上的人,还有沐昭仪派来盯着她的,至于剩下的那几个,或许是宫中别的娘娘的眼线。 她不过是暂居深宫大内中的一个平民女子,也不想与她们争夺些什么,她们又何必庸人自扰。 宫内的御酒确实好喝,浅尝就足以齿颊留香,后劲无穷。 沐歆宁自顾自地小酌,任由面面相觑的宫女们带着满腹疑惑走出了撷芳居,各自向各自的主子回禀夏紫菀的清冷淡漠与古怪行径。 宫中的生活枯燥而又无聊,用完了早膳,就可以等午膳,沐歆宁百无聊赖地坐在撷芳居的秋千架上,一摇一晃地荡着秋千。 都过了这个时辰,皇上还没气匆匆地来找她兴师问罪,而皇后与夏子钰那边似乎也安静的可怕。 越是平静,沐歆宁就越心神不宁。 只剩下一日,但愿不要出什么事为好。待她一出宫,海阔天高,以夏子钰那么自负的人,总不会再用相同的计谋重蹈覆辙,自扫颜面。 大概到了未时,沐歆宁终于等来了一个人。此人不是皇上身边的小高,也不是皇后身边的于公公,居然是太后身边的慕容玉珠。想着她名义上还是太后的干女儿,太后召见,也并无不妥,但看到慕容玉珠一脸凝重,沐歆宁心中愈加地不安。 “慕容宫令,宫中是否出事了?”明太后一向有午休的习惯,未时初正好是太后睡意正浓之时,若无大事明太后绝不会在此刻召见任何人。 慕容玉珠见识过沐歆宁来去无踪的轻功,更知道她与皇上关系匪浅,故而也未想过隐瞒,点了点头,并悄声提醒道,“等会儿夏小姐说话需谨慎,奴婢看太后脸色不善,甚至连午膳都未用。” 皇上一下早朝,就被明太后请到了宜寿宫,其中,还有陈妃,韩妃,沐昭仪,赵宝林,甚至连陈妃的哥哥忠勇侯陈桓,医谷主人夏子钰也在场。慕容玉珠是明太后是心腹之人,但这次,居然连她都被太后赶出了殿外。 “启禀太后,夏小姐到。” 紧闭着的宫门打开,沐歆宁独自一人慢慢地走了进去。 宜寿宫的殿内,昨日嚣张的赵宝林跪在地上,陈妃与韩妃面色沉重,但一看到沐歆宁,她们面上的沉重就愈加地古怪,沐歆婉掩袖在皇上的怀中抽泣,皇后则笑里藏刀地盯着她,至于皇上身旁的那位穿着玄色锦袍的男子,就是忠勇侯陈桓。 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遣退,除了夏子钰,殿内中的每个人看向沐歆宁的眼中,皆是带着一种防备的探究,而这些视线中最复杂地莫过于皇上,他的眼中有惊喜、有困惑、有愤怒---,但一迎上沐歆宁那清冷的眸子,却成了一种带着无奈的悲伤。 “紫菀参见太后,皇上。”宜寿宫中,以明太后为大皇上为尊,至于旁人,她就懒得行礼,甚至连看都未看一眼。 “你说的是她?”明太后转头问向跪在地上的赵宝林。 赵宝林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臣妾敢起誓,就是她。” 明太后与赵宝林之间莫名其妙地问答,使得沐歆宁下意识地看向夏子钰,怎么说她现在是医谷主人的妹妹,若有事夏子钰也受牵连逃不掉。 夏子钰半眯着眼,慵懒地靠在殿内的一根大柱,像是宿醉未醒。见沐歆宁瞥过来的目光冰冷,他竟仓皇地闭上那双妖艳如魅的眸子,不敢与她对视。 呜呜---,听到赵宝林的话后,躲在皇上怀中的沐歆婉哭得更厉害了,“皇上,您要替臣妾做主啊。” 审了几个时辰,赵宝林与沐昭仪各执一词,不得已,明太后只有请来沐歆宁,毕竟她也是当事人之一。 “你到底是谁?”明太后看着沐歆宁,严厉地问道。 垂眸低首,沐歆宁不卑不亢地道,“哥哥找到我,说我是夏紫菀,那我就是夏紫菀。” 沐歆宁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觉得即使有难也该兄妹同当,若她有罪,夏子钰也休想置身事外。 好你个夏紫菀,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狠毒,想拉上她的钰一同死。皇后在心中大骂,又狠狠地瞪了眼沐歆宁,就开口为夏子钰求情道,“母后,夏公子这些年一直对我们皇家忠心耿耿,这件事想来他也是蒙在鼓里,并不知情。” 可谁知,夏子钰忽然玩世不恭地睁开眼,走过去扶起沐歆宁,笑着道,“太后,紫菀就是紫菀,还能是何人。您要是不愿认紫菀为干女儿,但子钰可不能不认自己的妹妹。” 素手被夏子钰紧紧地握住,沐歆宁又羞又恼,就是挣不开。 坐在太后旁边的皇后见夏子钰不仅不领情,而且还不知死活地袒护沐歆宁,当场气得凤颜愠怒,“夏公子可要想清楚了,你这个妹妹并不是这么好认的。” 若不是碍于皇后身份,明宛瑶真想一把拉开夏子钰,敢当着她的面眉目传情,还敢说与夏紫菀没什么。昨晚口口声声说心里只有她一个人,那现在跑过去帮夏紫菀做什么,难不成真的兄妹情深,有难同当。 夏子钰染着醉意的双眸潋滟流转,悄悄握紧了沐歆宁的揉夷,“皇后所言极是,自家的妹妹只有一个,钰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会错认不管。” “夏子钰你说谎,她根本就不是夏紫菀,她是沐府的大小姐沐歆宁!”跪在地上的赵宝林大声地打断夏子钰的话,指着沐歆宁道,“太后,皇上,她才是真正的沐昭仪,宫里的那位是假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身份的揭露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赵宝林一说完,殿内的人皆神色各异。 皇上的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若赵宝林所言属实,那紫菀就是他的爱妃。关于尚书府的大小姐沐歆宁,皇上也曾派人打听过,论性情,夏紫菀确实符合沐大小姐的孤僻冷漠,但沐昭仪又是沐尚书亲自送入宫中,总不能沐尚书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得吧。 沐歆婉也止住了哭声,柔弱地道,“赵姐姐,妹妹平日可与你并无冤仇,你即使看妹妹不顺眼,但也不能这般诬陷妹妹。妹妹是不是尚书府的大小姐,有家父与尚书府等众人可以作证。” “沐尚书与你的家人怎可作证。”赵宝林哼道,“沐二小姐,你弑姐嫁祸,又取而代之,别以为没人知道。天理昭彰,沐大小姐死而复生,岂容你再狡辩。” “什么沐二小姐,赵姐姐,你在胡说什么。”沐歆婉继续佯装柔弱。 赵宝林看了一眼陈妃与韩妃,大义凛然地道,“皇上,这位沐昭仪她并不是沐尚书的嫡女,而是一位妾室所出的庶女。在皇上选妃那日,她设计谋害了自己的亲姐,也就是如今的夏紫菀夏小姐,然后再用花言巧语哄沐尚书将她以嫡女的身份送入宫中。皇上,为了我们皇家日后皇嗣的高贵血统,请您一定要明察。” 继承大统的皇嗣,又怎能由卑贱的庶女所生。即使皇上有心袒护,太后与朝中文武百官也不会袖手旁观。 因赵宝林的话,明太后点了点头,“皇上,赵宝林所言也不无道理。这沐昭仪的真假,确实该查一查,若有人鱼目混珠,冒名顶替,胆敢乱了我们夏侯皇族的高贵血统,这就是大逆不道,藐视我们皇家,按罪该灭九族的。” “怪不得那日沐昭仪见了夏小姐,惊吓之下说了一个‘沐’字。”陈妃娘娘回忆起当日明太后在宜寿宫中接见各宫妃嫔,当时沐昭仪一看到太后身边的夏紫菀就忽然脸色大变,原来夏小姐才是真正的沐妃娘娘。 陈妃的话音刚落,韩妃接着道,“臣妾自幼跟爹在边疆长大,懂得一些唇语,那日臣妾见沐昭仪居然喊夏小姐为姐姐,当时臣妾虽然觉得事有蹊跷,但也未深想,今日听赵宝林如此一说,臣妾终于恍然大悟了。” 韩妃懂唇语,倒是出了沐歆宁的意料,但她继续保持缄默,毕竟光凭韩妃一人说辞,也无法认定她就是沐府的大小姐。 有了陈妃、韩妃在一旁帮忙,赵宝林的底气就更足了,她转头向沐歆宁道,“沐大小姐,你不必害怕,有太后与皇上在,他们定会为你做主,还你原来尊贵的身份。” 恢复身份,再夺回原来的一切。面纱下,沐歆宁勾起一抹自嘲地笑,赵宝林会如此好心帮她。 素手翻转,夹在指尖的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了夏子钰的掌心,夏子钰低呼一声,忙放开了沐歆宁。 最毒妇人心啊。夏子钰悄悄看了眼被沐歆宁刺出血的掌心,不过是碰一下她的手,用得着这么狠吗。夏子钰嗜血如命,更何况现在出血的又是他自己,当下心疼地不得了,他不想浪费自己宝贵的血,可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将血再舔入嘴中,如此一来,他倒也老实了,看到沐歆宁上前一步,他就识趣地稍稍退后。 “回太后,皇上,紫菀只是个江湖女子,又怎敢冒认尚书府小姐。”好不容易逃离,她可不想再卷入宫中的权力纷争,再说无凭无据,沐歆婉更不会承认,她若承认了,岂不自找麻烦,“宝林娘娘,您说的这些,紫菀可是一句都听不懂。会不会是您受了小人唆使,误信了谗言,我想沐妃娘娘宽宏大量,只要您道个歉,她是不会怪罪您的。沐昭仪,您觉得呢?” 如此大好时机,沐歆宁竟然放弃了,还出言帮她,沐歆婉有些不敢置信,世间的女子谁不愿进宫为妃,尽享荣华,但沐歆宁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她不懂。难道沐歆宁真的是淡薄名利,甘心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沐歆婉惊愕过后,才慢慢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姐姐若肯现在道歉,妹妹也就不追究了。” 形势逆转,身为当事人的沐歆宁一口否定自己不是沐府的大小姐,虽然有赵宝林、韩妃、陈妃质疑,但沐歆宁与沐歆婉这两人都不承认,皇上与太后也无法证实她们谁是谁非。 明太后本想着召沐歆宁过来,事实真相会水落石出,但不想又陷入了困局。以庶代嫡,冒认皇妃,关系到皇家的威严,现在沐昭仪又怀上了龙种,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皇上至今膝下无子,倘若赵宝林所言属实,沐昭仪最多也只是打入冷宫,一切也要等生下皇子再做决定。但倘若赵宝林故意诬陷,那陈妃、韩妃两人又为何会出言相帮。 明太后为难地看向皇上,皇上一边安抚着沐昭仪,一边暗暗打量着殿内的所有人,夏子钰此人向来喜欢信口开河,他的话可信也可不信,而夏紫菀若真是沐府大小姐,没道理放着好好的皇妃不当偏跑去闯荡江湖,但皇上经过这些天与夏紫菀接触,又不敢妄下定论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换了别的女子可能干不出来,但夏紫菀一直没把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而且这女子胆子大得很,指不定她就是沐府的大小姐。至于赵宝林,韩妃,陈妃,还有皇后,她们几个巴不得扳倒沐昭仪,没事都能让她们生出事端,只要有一人开口,哪有不落井下石的。 “赵宝林,你说这些可有证据。”皇上意味深长地道,但他的视线却一直逗留在沐歆宁的身上,若有真凭实据,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夏紫菀,而不是像昨晚那般,明明已经拥她入怀,一觉醒来却不见了人影。但可惜---,皇上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地,苍白的俊颜一下子变得阴郁深沉,若她当日没有逃,那该有多好。 第一百三十六章 张相爷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哪怕疑惑重重,但没有证据说什么都是枉然。 “臣妾当然有证据。”赵宝林挑衅地看了眼脸色忽然变白的沐歆婉,恭敬地朝明太后与皇上道,“当年沐大小姐与曲府公子有一纸婚约,我们只要请曲公子前来认一认他当年的未婚妻子,不就可以真相大白。” 一听是曲倾宇,沐歆婉脸色稍缓,曲倾宇被爹贬到江南去当一个小小的县令,若请他过来,从吴中到京师也得好几月的行程。 而沐歆宁却皱起了柳眉,若无十足把握,赵宝林也不敢提起曲倾宇。更何况,沐尚书当年嫌贫爱富,与曲倾宇早已交恶,万一赵宝林真请了曲倾宇过来,只怕这事也实难善了。 沐歆宁不敢再往深了想,她怕沐尚书那年没有听她的劝,对曲倾宇杀人灭口不成,反而让有心之人救走了,那一切就糟了。 今日布局的是谁? 赵宝林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站在她背后的才是最危险的。 沐歆宁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殿内的众人,谁都有可能,就连夏子钰也逃不了干系,明着是帮她,说不准就想把此事搅得一团乱,他再坐收渔利。 “启禀太后、皇上,张相爷求见。”宜寿宫外,一声张相爷又让殿内的人开始各自揣测,怎么这事还惊动了张相爷,看来这宫中的沐昭仪十有**是假的了。 张相爷权倾朝野,皇上一方面忌惮他,另一方面很多事也需要仰仗他,故而张相爷无论什么时候进宫,皇上一般都是直接召见。 “宣。”皇上放开了躲在他怀中哭泣的沐昭仪,坐直了身子。 张相爷的威名,沐歆宁不止一次听沐尚书提过,先帝在位时就已一手遮天,如今的皇上更是拿他没辙。守卫京师的十万兵士,掌管天下粮钱的户部,这些涉及兵权、财权的重要官员,不是张相爷的门生就是他的亲故好友,而皇上除了宫中的禁卫军,入不敷出的国库,再加一帮顽固守旧的外戚,忠心的老臣子就再无其他。 当然,一心想当皇亲国戚的沐尚书也是站在皇上一边。 宜寿宫的宫门打开,一位穿大红官袍、年近花甲的老者大步而来,沐歆宁对权相并无兴趣,但他身后紧跟着得那位褐衣男子却让她大吃一惊。 若无那痴傻之态,举止间的稚子之气,今日的他,应该也是位济世安邦的良臣。 温润如玉的脸庞,却带着嘴角涎出的金津玉液,这副模样若是三、四的稚童倒也无妨,但张玄琮是个七尺男儿,又曾一举夺魁中过状元,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除了惋惜之余,还多了几分讥诮与幸灾乐祸,张相爷权倾朝野又如何,老了也只有一个傻儿子送终。 “老臣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张相爷带着张玄琮一同跪下,张玄琮被按住了头,也只能跟着傻傻地行礼,“参见皇上,参见太后。” “相爷请起,赐座。”皇上指着一旁的花梨木椅,似乎早料定了张相爷今日的到来。 未几,殿外又有太监匆匆过来禀报,说是沐尚书求见。 “宣。”沐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沐尚书岂能坐得住。他一听张相爷乘轿入了宫,忙骑上良驹随后赶到。 沐尚书进了内殿,行了礼之后,才发现站在殿内的沐歆宁,心中大惊但面上仍不动声色。 本是皇家秘而不宣的大事,这会儿想隐瞒也瞒不住。 “沐尚书也来了,那正好,你告诉朕,哪一位才是你的嫡女,沐府的大小姐。”皇上一脸威严地问道。 沐尚书得到皇上的暗示,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以庶代嫡冒认皇妃那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再说当初将沐歆婉送入宫,他早已将知情人等一一封了口,除非宁儿自己承认,否则谁也夺了婉儿的皇妃之位。 这样一想,沐尚书恭敬地道,“皇上说笑了,昭仪娘娘若不是沐府大小姐那谁又能是。” “沐尚书护女心切,情有可原,但同是自家女儿,沐尚书可不要厚此薄彼。”赵宝林趁张相爷也在进言道,“皇上,若要分出谁才是真正的沐妃娘娘,依臣妾之见,何不召那位曲府公子进殿,让他瞧个究竟。” “宝林娘娘所言甚至。皇上,请下旨吧。”皇上未发话,张相爷就已迫不及待地道,“去把曲倾宇带进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张相爷全然不顾君王的威严,皇上气得脸色铁青,心中暗誓总有一日他定要将这目无君王的老匹夫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远在江南的曲倾宇竟在京师?沐歆婉面容失色,涂着蔻丹的指甲用力地刺入皮肉中,一双杏目一动不动地盯着朝大殿走进来的布衣长袍男子。 沐尚书也当场变了脸色,而张相爷却笑得满脸得意,别以为有皇上撑腰就可以不把他放在眼里,谁若跟他作对,都只有死路一条。 当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曲倾宇,夏子钰却碰了碰沐歆宁的衣袖,以轻不可闻的声音戏谑地道,“宁儿,你那未来夫婿长得不怎么样吗,当初我见你心急火燎地赶回尚书府,还以为是个世间难寻的美男子,啧啧,还不如我呢。” “夏公子貌美如花,谁能抵得上。”沐歆宁不甘示弱地回道,一张十六、七岁的稚嫩脸庞,妖艳地就足以乱了世间女子的芳心,若再让他的相貌再年长几岁,岂不祸害了所有无辜的女子。 貌美如花?夏子钰眯起了双眸,嘴角的魅笑更是艳倾天下,仿佛丝毫不在意沐歆宁将他比作女子,只是那笑中的邪气却越来越浓,也越来越危险。 第一百三十七章 曲倾宇后悔了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与沐歆宁的低声言语,看在皇后眼里自然成了打情骂俏,皇后冷哼了声,凤目之中怒气横生。 张玄琮从进殿之后,就一直盯着沐歆宁瞧。 “宁姐姐。”一声大喊,然后在众人诧异之下,张玄琮抱住了沐歆宁又蹦又跳,开心地像个稚子。 不是夏紫菀吗,怎么痴傻的相府公子喊她宁姐姐。 沐歆宁将众人眼中的疑惑尽收眼底,但她依然没有急于澄清,所谓多说多错,再说有沐尚书与沐歆婉在,该说的话他们绝不会落人之后。 “张公子,快放手啊,男女授受不亲。”夏子钰一手分开张玄琮,另一手顺势将沐歆宁护在怀中,而沐歆宁却是不失时机地又用银针刺得夏子钰满腹委屈,这女人,他是帮她好不好,她怎么总是恩将仇报。张玄琮可以对她又搂又抱,他不过是轻轻碰一下她,她就狠心地拿银针刺他,早知道就不教她认穴位了。 夏子钰心知定是昨晚的事,惹怒了这个女子,但她的命都是他的,他不过要她回报一二,若有其他法子,他也不想让她去**。 “琮儿,过来。”张相爷重喝一声,“别胡闹,到爹这里来。” 张玄琮似乎很怕张相爷,一听张相爷要他过去,就怯弱地躲在了沐歆宁的身后,也不管张相爷怎么厉喝,他就是不肯离开沐歆宁一步。 张相爷见张玄琮如此缠着一个女子,不仅不怒,反而意味深长地盯着沐歆宁笑了。 夏子钰心中郁闷,他哪里比不上张玄琮了,凭什么张玄琮可以靠这么近,而他非得保持一步之距,看了看手心的血一滴滴的流出,夏子钰左右权衡之下,还是乖乖地退了一步。 “苏城吴中令曲倾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曲倾宇初次进宫,激动地跪倒在皇上面前,高呼万岁,想他寒窗苦读,却一直名落孙山,好不容易沐尚书施舍了个小小的吴中令给他,他还是艰难重重地去上任。 一个远在江南偏隅的吴中令,竟出现在了京师?夏子钰暗忖着这曲倾宇八成还未赶到江南苏城,就被人接回了京师。想当吴中的县令,若无几分胆色,怕又会如上一任的县令一样,突染疾病、暴毙而亡。沈家的那位少爷,可不是吃素的,不合他的意,毒打一顿是小事,万一惹怒了他,管你是不是朝廷命官,先杀了再说。 皇上正色道,“曲倾宇,朕问你,殿内的哪一位女子曾是与你有过一纸婚约的妻子?” 明黄色龙袍,二十四梁的金冠,用玉犀簪导之,高一尺,卷梁宽三尺,正是夏侯墨上朝时的朝服,威严庄重,昭显帝王之势。 曲倾宇本就是没有担当的文弱书生,乍见皇上龙颜这么一喝,当场就吓得双脚瘫软,瑟瑟发抖。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胆怯地一一扫过殿内的众人,一个个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或娇艳,或柔美,或清秀,还有一袭凤袍的皇后,当他看到皇上身边的沐歆婉时,惊讶了声,那不是尚书府的沐二小姐吗。如果沐二小姐入了宫,那么大小姐又在何处。曲倾宇亲眼见过毁了容貌的沐歆宁,他还记得那日沐大小姐问他要不要娶她,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去娶一个奇丑不堪的女子为妻。 “曲倾宇,你瞧清楚了没,哪一位才是真正的沐府大小姐。”赵宝林有些急不可耐,指着带着面纱的沐歆宁道,“是不是她,你倒是说啊。” 赵宝林妃位再低也是皇上的女人,曲倾宇哪敢得罪,用袖拭了拭汗,抬头望向了沐歆宁,一袭素衣的女子,神色恬淡,眉宇间静若流水,看不出半分的情绪。 是她吗,沐府的大小姐,与他有过一纸婚约的女子?曲倾宇困惑了,他只见过沐歆宁一次,还是她毁了容貌的那次。一张布满血痕的丑陋脸庞,早已吓得他魂飞魄散,他匆匆一瞥之后就再也没看她一眼。当听到她说与他的一纸婚约从此作罢,他立即满心欢喜地就应允,即使她是尚书府小姐又如何,长得如此狰狞恐怖,是个男子都不会娶她,更何况是饱读诗书、已有举人身份的他。 但眼前的女子,却有着一份超然于尘世的清雅之气,同样是轻纱覆面,一个是旧衣粗布,一个则素衣翩跹,当初曲倾宇被沐歆宁的丑颜所惊吓,故而也未仔细打量过沐歆宁,可现在,他像着了迷似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淡淡的神情,清泠的明眸,哪怕只是这么静静地站在一旁,却依然无法遮掩住她周身散发着的清艳脱俗。 “把面纱取下。”明太后见曲倾宇呆呆地看着沐歆宁,以为他看不真切,就一种不容置疑的凤威逼迫道。若夏紫菀就是沐歆宁,那她可不是一般的平民女子,而这件事也不只只是以庶代嫡、假冒皇妃这么简单了。 沐歆宁当初救明太后时就曾告诉太后她因误食了毒草而致伤了脸,受不得风吹,所以她这两日进宫觐见明太后与皇上才得以轻纱覆面。但现在明太后要她取下面纱,明显是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 “沐大小姐莫不是心虚了。”沐歆宁略一迟疑,对赵宝林与众人而言,就是一种不敢面对事实的逃避,一种默认,若不是沐府的大小姐,何须在乎摘不摘面纱。再说后宫美女如云,赵宝林从不认为沐歆宁能长得有多美,顶多是中人之姿。 沐歆宁暗叹了口气,果然是逃不过。 纤手抚上面纱,在殿内众人不约而同地投来各种的视线中,沐歆宁慢慢地摘下她带了半年之久的面纱。 面纱滑落,飘到了夏子钰的手中。 夏子钰顺手一接,然后紧紧地握住。 殿内一片沉静,所有人都惊艳地移不开眼,一张绝美至极的脸庞,肌肤胜雪宛如新生,略施粉黛巧妙地盖住了脸上那若有似无的伤痕,在医谷泡了半年的汤泉,又用以名贵的药草丹药,再加上从沐歆婉手中偷来随珠粉末的这最后一味药,其实沐歆宁的脸伤早已好了**分,倘若再假以时日,治好了脸上最后的一、二分,那么世间任何的煦色韶光也无法描摹出这个女子的尽态极妍。 她有着高山冰雪上的清冷孤傲,有着繁华过后的淡漠从容,有着谙透世事的素朴琉璃,再加之那嘴角缓缓勾起的梨涡浅笑,便犹如残冬之后的春华,明媚无双,遍野昭然。 夏子钰的心猛然一惊,仿佛那留在记忆深处的悲凉与血腥,随着这素衣女子绝美的容颜而逐渐的开始清晰,他仓皇地转过头,黯然地握紧了手中的面纱。 夏紫菀,沐歆宁?皇上高深莫测地笑了,他的爱妃就该是这样,清艳绝伦,仙姿玉骨。 韩妃与陈妃看到沐歆宁的真容皆是一愣,随后倒也释然了,而皇后却是嫉妒地凤目含怒,也更加坚定地要杀了沐歆宁,留如此女子在夏子钰身边,她怎能安心。 “曲倾宇,她到底是不是沐府的大小姐。”赵宝林不安地叫嚣道,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居然长得如此的绝色,几乎将在场所有男子的魂都勾走了,就连张玄琮那个傻子也看得呆愣在一旁。 再仔细打理,赵宝林越看越觉得这个名唤夏紫菀的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啊,她想起来了,这个夏紫菀不就是她在兴乐宫附近遇到身穿华贵罗裳的宫女,可是那日她明明见到夏紫菀脸上有几道留了疤的伤痕,怎么今日就淡去了许多。 赵宝林满腹疑惑,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女子怎么一会儿是宫女,一会儿是夏神医的妹妹,一会儿又成了沐府的大小姐,算了,想那多么作甚,她今日的目的只要扳倒沐昭仪便好。赵宝林有勇无谋,又一心妄想着要再得圣宠,她以为只要揭开沐昭仪的真面目,皇上就会回心转意,而且此次对付沐昭仪的不止她一个,若她除了沐昭仪,后宫中的那些妃嫔还不对她另眼相看。 震惊过后,赵宝林的不安有增无减,但抬头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韩妃、陈妃,还有端庄贤淑的皇后娘娘,赵宝林又稍稍稳定心神。 “曲倾宇,你倒是说啊,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沐妃娘娘!”赵宝林再一次大喊道。 曲倾宇的眼中早已是一片痴迷,被赵宝林这么一喊,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她---她--她是---不---她不是---”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在曲倾宇的印象中,沐歆宁穿着一身暗旧的衣衫,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庞,面目狰狞,怎么可能与以前宛如仙姿的女子相提并论,但他也不敢轻易下决定,毕竟沐歆宁在未毁了容貌之前,也是名满京师才貌双全的女子。原来,这就是她原来的容貌,曲倾宇的心已经开始偏向眼前的素衣女子就是沐府大小姐这个事实了,悔恨上涌,他当初怎么能这么冲动,就接受了她的退婚。如果那一纸婚约尚在,不管是何人,都夺不走他曲倾宇未过门的妻子,即便那人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 “到底是不是!”明太后一怒,猛拍了榻上的横木。 “太后息怒,小臣---小臣---”因惧怕惊慌过度,再加上心里不能接受沐歆宁容貌的转变,还有皇上那随意的带着威胁的一瞥,更是吓得曲倾宇连连磕头,“小臣有罪,小臣该死。” 虽然曲倾宇很想与沐歆宁再续前缘,完成沐夫人生前的遗愿,但他知道以如今的形势,凭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微末小官,根本就没有机会也不可能再娶沐歆宁,不管眼前的女子是不是沐府的小姐,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他现在也只是猜测,若沐府的人一口咬定素衣女子不是沐歆宁,那他一个外人也拿不出真凭实据来证明她就是沐府大小姐。 第一百三十八章 面骨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曲倾宇不置可否的应答,又使得殿内的各人满腹疑惑。赵宝林怎么也未料到这个曲倾宇这么胆小怕事,还自诩饱读诗书的才子呢,简直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叫他进宫来认沐府的大小姐,他只管说是与不是,就算出了岔,也还有旁人替他顶着。现在倒好,皇上还未发话呢,就被太后的重喝给吓得倒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张相爷饶有兴趣地在一旁看戏,若赵宝林能扳倒沐昭仪,那他也可以趁机打压沐尚书,摘了他吏部尚书的官帽。不过,看皇上的样子,多半是想保住沐尚书与沐昭仪,所以张相爷也不急于一时,耐着性子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这时,站在皇上身后的陈桓上前一步道,“臣以为要分清谁是沐府的大小姐倒也不难,只要请来当年为沐夫人接生的稳婆,请她再摸一摸昭仪娘娘与夏小姐的面骨便可一清二楚。” 人的相貌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改变,但人的面骨却不会。犁骨、鼻骨、泪骨等面骨,会伴随着人的一生,哪怕戴上了**,只要一摸人的面骨便可当场辨别。有经验的稳婆,一般都会在接生后摸一下婴孩的面骨,以防抱错,特别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更是怕有心人在暗中使计掉换,就愈要仔细叮嘱稳婆要摸清孩子的面骨。 “皇上,哀家觉得陈侯爷这招确实可以一试。”明太后赞许地看向陈桓,果然是名门之后,才智谋略非一般人可比。 沐歆婉的脸色愈加的苍白,甚至比常年患病的皇上更虚弱三分,若真请来了当年接生的稳婆,她的身份怕是再也瞒不住了。一旦身份揭晓,她就再也不是荣华尽享的皇妃,不,她不要被打回原形,她还不能死。 看着沐歆婉透着绝望的眼神,沐歆宁讽刺地笑了笑,原以为皇上会想方设法地保住沐歆婉,可现在看来又不是,自古君王无情,更何况沐歆婉还怀着皇上的孩子。当然,沐歆婉会有此报,与她何干,不过现在她却希望沐歆婉能平安度过此劫,毕竟沐歆婉身份暴露,她也逃不了。 “沐大人,当年为沐夫人接生的稳婆现今在何处?”皇上追问道。 沐尚书的声音微颤,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惊慌,“当年臣只是西北的小小县令,夫人生昭仪娘娘时,接生的稳婆自然也是当地所请。” 沐尚书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接生的稳婆远在西北,一晃过去十八年,即使找到了人,再送到京师也要相隔一年半载。 沐歆婉脸色稍缓,毕竟是关系到沐府上下上百条人命,爹即使再喜欢沐歆宁,也不可能冒着阖府被抄家灭族的危险帮沐歆宁。 沐歆宁,这辈子你就注定没有皇妃命。 朝沐歆宁瞥了一眼,沐歆婉带着几分得意。 “西北?”明太后失望地道,“如此说来,此事今日也只能搁置了。”从京师到西北,加上快马,也尚需月余,若再加上挨家挨户寻人,短则一年长则遥遥无期。 陈桓胸有成竹地道,“不瞒太后,沐昭仪进宫一年以来,宫内外就有谣言说沐昭仪并非是尚书府的大小姐,臣为了平息谣言,就擅自做主派人去西北寻当年为昭仪娘娘接生的稳婆。” 顿了顿,陈桓对沐歆婉躬身一揖,“臣这么做也是帮娘娘澄清,若昭仪娘娘觉得臣冒犯了您,等弄清事情真相后,臣但凭娘娘处置。” 事情急转,众人神色不一,喜忧参半。 沐歆婉嘴角得意的笑还未散去,就当场僵在那里,似哭似笑,说不出的怪异。 夏子钰不露痕迹地靠近沐歆宁,低声嘲讽道,“宁儿,皇上为了你,也算煞费苦心。” 沐歆宁淡淡地扫了眼夏子钰,轻骂道,“一丘之貉。” 皇上再狡诈又如何比得过夏子钰,别人设的局,夏子钰不仅没有丝毫损失,还能占为已用,无本万利。 “既然寻得了人,那就快带进来。”明太后有些不耐地道。 陈桓恭敬地应了声‘是’,然后手一挥,宜寿宫的殿门再一次地打开。 年约六十的老妪,步履蹒跚地被几名太监押了进来,陈桓与皇上对视一眼,皇上满意地点了点,而韩妃与陈妃虽面上平静,内心却皆一片愉悦,皇后自不必再说,凤颜展笑,皇上宠了沐昭仪近一年,后宫的妃嫔谁不心中怨恨,如今沐昭仪自身难保,与她们而言就是大快人心的一件好事。 “不用跪了。”看那名老妪如此大的岁数,再加上事情紧急,皇上与太后就直接免了她的跪拜大礼。 “顾婆婆,你说过当年曾替沐大人的夫人接过生,现在你可否还记得那沐夫人所生之女的面骨。”陈桓走近老妪身旁,提醒道。 在老妪未进殿内之前,陈桓就当着皇上、太后等众人之面,一一细说了他如何派人寻到当年替沐夫人接生的稳婆。若是换了旁人,可能顾婆婆会记不清,但沐尚书之名却在西北之地颇有声望,试想,一个籍籍无名的七品县令,居然能短短十几年间一路青云直上,做到了六部之首,只屈居张相爷之下。顾婆婆记得沐尚书,自然也就会记得沐府的大小姐。 这一番说辞,连张相爷都被驳的无话可说,再看到那名老妪认识沐尚书,张相爷更是相信陈桓确实找到了当年替沐夫人接生的稳婆。 “沐大人,若是你现在说实话,老夫念在同朝为官的份上,可以帮你向皇上求情,免你一死。”张相爷抚须笑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谁才是真的沐府大小姐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尚书看了眼沐歆宁,又看了看面如土色的沐歆婉,仿佛难以抉择。 “太后,皇上,既然宝林娘娘一口认定夏小姐就是臣的长女,臣提议不妨让顾婆婆先摸一摸夏小姐的面骨。” 沐尚书的坦然接受,反而让张相爷与赵宝林等人暗惊,难道夏紫菀真的不是沐府的大小姐。 “顾婆婆,你且上去辨一辨,若有半点欺瞒,哀家与皇上绝不轻饶。”明太后的威逼,无疑是为了防止沐尚书与顾婆婆两人串通合谋,但一想沐尚书已经有十几年未见过顾婆婆,要合谋也不可能。 沐歆宁心中震惊,越来越多的疑团几乎压得她喘不动气。先是秋雁隐瞒了武功待在她身边,现在爹又若无其事地让顾婆婆验她的面骨,难道她真的不是沐府的大小姐,也是假的。 亦或者,陈桓暗中告知了沐尚书,但以沐尚书刚刚看到顾婆婆的反应,沐歆宁敢肯定他也事先不知道陈桓会有这一招。 宫中沐昭仪与陈妃不合,宫外沐府与陈府也几乎是争锋相对。当年沐歆宁的大哥与陈府的二小姐一见钟情,就因为两府纷争被迫分开,最后陈二小姐另嫁他人,而沐正钦却一直孤身未娶。所以当陈桓提出要顾婆婆验沐昭仪真假时,就连张相爷都默认此法可行。 在张相爷等人看来,沐尚书的镇定是一种临死前的挣扎,但沐歆宁却不这么认为,她很了解沐尚书的为人,若无十分把握,沐尚书绝不会如此反戈一击要她先验。若顾婆婆验出她是假的,那么沐歆婉自然就是真的。 “小姐莫不是天仙下凡。”顾婆婆一见沐歆宁的容貌,昏花的老眼满是遮不住的赞叹,她的一双粗糙长得老茧的手,熟练地碰上了沐歆宁的脸颊,不喜他人碰触的沐歆宁立即皱起了柳眉,但她虽不喜,却还未到厌恶。 皇上悠闲地拿起茶杯,释然地喝了一口茶。 皇后、韩妃、陈妃与赵宝林等人却焦急地看着,只要顾婆婆一说夏紫菀就是沐府的大小姐,她们就打算群起而攻之,要皇上废了沐昭仪。 张玄琮傻傻地盯着沐歆宁,痴痴地笑着,“老婆婆,琮儿也要摸一摸宁姐姐的脸。”说完,就凑了上去。 许是沐歆宁一时恍惚,许是张玄琮伸手太快,但再怎么快,另一只早有防备的大手就恰好挡住了张玄琮。 “张公子,再调戏我家妹妹,就别怪我欺负一个傻子。”夏子钰似笑非笑地拖着张玄琮到一旁,意味深长地威胁道,“适可而止吧,张玄琮。” 明太后催问道,“怎么样,她到底是不是沐府的大小姐。” 从上颌骨,鼻骨,泪骨,一直到下颌骨,顾婆婆一边摇头,一边惊叹道,“由老妇人接生过的公子小姐成百上千,但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显贵的面骨。” “这么说,她就是沐府的大小姐。”皇上的女人自然是贵不可言的,不止明太后,殿内的人也几乎开始认定夏紫菀就是沐歆宁。 夏子钰沉着脸,一手拉开顾婆婆,微怒道,“老太婆,你摸够了没。” “夏子钰,你不要被她骗了,那个女子不是夏紫菀,她是皇上的沐妃娘娘沐歆宁。”皇后急忙为夏子钰开脱,毕竟夏紫菀是由夏子钰寻来举荐给明太后的,倘若夏紫菀不是夏老神医的女儿,夏子钰也难逃罪责。 皇后话音刚落,赵宝林就接着道,“事实真相已查明,求皇上重重严惩沐昭仪,还沐大小姐一个公道。” 沐歆婉若被治罪,沐尚书也要大受牵连,张相爷故作惋惜道,“沐大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皇上放下茶杯,重咳了一声,指着沐歆宁道,“顾婆婆,朕问你,她到底是不是沐府的大小姐。” 殿内的众人觉得皇上这么问是多此一举,但谁知,顾婆婆的话却更是于平静的江面上掀起惊涛骇浪,“回皇上,老妇人敢肯定,这位小姐绝不是沐府的大小姐。” 怎么可能?夏紫菀不是沐府大小姐,那么沐昭仪就是真的了。赵宝林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一定搞错了,不可能啊。 沐歆婉今日惊吓连连,但幸好皆有惊无险。她以为是沐尚书暗中做了手脚,保她平安,呵呵,她就说嘛,爹怎么可能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偏偏去帮沐歆宁那个冷漠无心的怪人。倘若她腹中怀得是一位皇子,那日后这整个江山都是她们沐府的,孰轻孰重,爹心中定一目了然。 真相揭晓,假的成了真的,真的却成了假的。沐歆婉暗自得意,但面上却哭得梨花带雨,“皇上,臣妾的腹中还怀着您的骨肉,您可不能由着她们这般诬陷臣妾。今日她们说臣妾是假的,指不定明日她们就说臣妾腹中的皇儿也是假的,呜呜,臣妾受点委屈不打紧,但我们的皇儿他是无辜的。” 好不容易找来的证人,不是派不上用场,就是倒戈相向,现在沐歆婉再这么一哭,赵宝林心中就更慌了,她遥指沐歆婉道,“沐二小姐,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姬妾所出,如何能端坐在昭仪之位上,享皇妃之尊。皇上,太后,她是假的,夏紫菀才是真正的沐妃娘娘。” “放肆!”皇上终于龙颜大怒,并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掷于地上,“赵芷彤,说够了没,什么假的真的,朕看你是待在宫中太闲,不给朕惹出点事,闹出点笑话不甘心是不是!” 茶水溅到跪在一旁的曲倾宇,曲倾宇全身抖得更厉害了,幸亏他察言观色知道皇上极宠这位沐昭仪,管她是真的假的,只要皇上喜欢,那就是真相。 第一百四十章 皇上的封赏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赵宝林一脸灰败地倒在地上,她见大势已去,又遭了皇上一顿怒骂,心中惧怕一起就昏了过去。 皇上虽病弱无能,但他天子一怒,依然震慑了殿内的所有人。皇后与陈妃、韩妃虽心知皇上有意偏袒沐昭仪,但也不敢再多言,更何况陈桓找到的顾婆婆一口咬定沐歆宁并非是沐府的大小姐,那验不验沐歆婉就显得无关紧要了。沐尚书就只有两个女儿,一个下落不明据说死于山贼之手,另一个就是沐昭仪,总不能说沐歆婉也不是沐尚书的女儿,哪怕沐歆婉就是假的,她们也冒不起这个险惹怒皇上,给自身招来麻烦。 真相大白,沐昭仪还是沐昭仪,而且沐歆宁也一直未承认自己是沐府的大小姐。老谋深算的张相爷笑里藏刀,略带歉意道,“沐大人,原来是一场误会,呵呵呵---。” 沐尚书的脸色有些复杂,仿佛是在隐忍些什么,他没有同往日那般与张相爷虚以委蛇,而是甩袖冷哼了一声。 “赵芷彤无事生非,蓄意陷害朕的昭仪,居心叵测,其罪当诛。”皇上谕旨一下,随即就命人取白绫一条,当着皇后、陈妃与韩妃等众人的面,将赵宝林缢死于明太后的宜寿宫内。 皇上的这一招杀一儆百,吓得皇后与陈妃、韩妃皆花容失色。 沐歆宁冷眼旁观,看着赵宝林临死前撕心裂肺的哀嚎,清冷的面上也微微动容,即使赵宝林与皇上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爱,但毕竟也是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还曾陪着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度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可到最后皇上要杀赵宝林时却连一丝悲伤都没有,或许,君王本就没有情,更何谈会动情。 至于曲倾宇,皇上念其被赵宝林逼迫,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杖责四十之后就让人拖出宫外,还亲下圣谕永不录用,就断了曲倾宇一生的仕途。想曲倾宇一心追名逐利,做梦都想当官光耀门楣,如今却落得一无所有,别说当官,就凭他那副好高骛远的模样,除了会做几篇文章、吟诗作对,连一技傍身都没有,更别提要他折腰出卖苦力,维持生计。沐歆宁心中不禁自嘲,当初她怎么会想嫁给他,跟他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虚惊一场,这下哀家就放心了。”明太后笑着对皇上道,“今日沐昭仪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回去之后皇上可要好好安抚沐昭仪。” “母后所言极是。”虽然是同明太后说话,但皇上幽深的目光却一直看着沐歆宁,“朕打算封沐昭仪为贵妃。” 沐歆婉一听,立即笑靥如花,“谢皇上。” 韩妃与陈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黯淡,沐昭仪一封贵妃,就只屈居皇后之下,她们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个皇妃,而沐昭仪进宫才一年就一跃成皇贵妃,又怀上了龙种,想着沐昭仪平日里的嚣张,她们心中的怨恨就愈加的深了。 “恭喜沐贵妃。”皇后不冷不淡地道贺。 虽未正式受封昭告天下,但皇上金口一开,沐歆婉晋升贵妃的事就只是时间的早晚。沐尚书喜上眉梢,但张相爷却在一旁冷嘲热讽道,“因祸得福固然好,但福祸相依,若高兴过了头,那大祸也就离得不远了。沐大人,老夫向来说话直,你不会见怪吧。” “相爷多虑了,有福之人自有天庇佑。”沐尚书一语双关,“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相爷您说是不是。” 夏子钰慵懒地打着哈欠,他对皇上的突然封赏沐歆婉,仿佛一点都不感到意外。雷霆雨露,皆是皇恩,皇上今日能封沐歆婉,自然也可以封别人,而且最令他不安的是,皇上今日封沐昭仪的意图。若皇上这是抛砖引玉,那么他真正想赐封的是沐歆宁,当然以现在这种情况,皇上不会轻举妄动,可能还会继续敷衍地宠爱沐歆婉,等到哪日时机成熟,那贵妃之位就可以直接落到沐歆宁的头上。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夏子钰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倘若按照最初的计划,就是让皇上喜欢沐歆宁,可现在他犹豫了,悄然地蹭到沐歆宁的身畔,夏子钰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宁儿,你不会这么狠心就抛下我不管吧。” 沐歆宁瞥了他一眼,轻声且又淡漠地道,“我希望你死。”夏子钰知道她太多的秘密,若他死了,那她才会真正的自由。 夏子钰嘴角的笑依然勾魂,“很抱歉,好人不长命,坏**千年。”从很小的时候,他就见过一场血腥残忍的屠杀,那白衣女子悲凉仇恨的眼神就这么一直缠着他,脚下血流成河,而他一身华贵的小锦服远远地站在血腥之外,看着他们痛苦哀嚎,看着他们临死挣扎,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一个个地被烧得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此生他注定做不了好人。 邪笑在夏子钰的唇边缓缓绽放,更增添了他一种魅惑世人的妖冶,趁着沐歆宁不注意,手中的轻纱不自觉地放入了袖口,但依然没有逃过坐在高位上皇后那双愤怒的眼。 “紫菀今日也受了委屈,朕封了沐昭仪,自然一视同仁,紫菀,上前听封。”众目睽睽之下,皇上知道夏紫菀不会当场忤逆君王的旨意,他苍白的俊颜中目光渐渐地变得炽热,沐歆宁愣了愣,心中立即涌上一种不安。 皇后一脸讥讽地看着沐歆宁,昨晚找沐歆宁替她**,她就知道皇上与这个女子之间暧昧不清,她倒要看看皇上会封个什么给夏紫菀。 明太后皱起了眉头,陈妃与韩妃面面相觑。 “好妹妹,皇上要封赏你呢,还不快过去。”夏子钰推着沐歆宁上前,嬉笑道,“皇上,我们兄妹出身江湖,不懂宫中规矩,失礼之处万望海涵。” 第一百四十一章 讨赏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向来行事乖张,平日更是视礼教为无物,若要他知礼重德除非杀了他,可现在这番自谦地说自己失礼,怎不令人生疑,皇上诧异地盯着夏子钰,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等了半响,夏子钰越发的恭敬,几乎把他这些年该行的礼都补上了,除此之外,就再无任何的举动。 皇后与明太后也是看得一头雾水,若是换了旁人礼数周到,倒也没什么,毕竟皇家威严,可夏子钰为人心高气傲,仗着自己有起死回生的医术,动不动就以此要挟说不治皇上的病,国不可一日无君,明太后为了夏侯王朝的安稳,只有纵容了夏子钰的胆大妄为。 皇上心中暗忖着或许是夏子钰终于想通了,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藐视君王无疑是自找死路。 走下龙座,皇上扶起正欲下跪的沐歆宁,“既然紫菀不懂宫规,今日就免了。” “谢皇上。”不留痕迹地退后一步,沐歆宁浑然未觉,她已站在了夏子钰的身旁。 而痴傻的张玄琮又不知何时出现,挡在了沐歆宁的面前,他是个傻子,自然不懂得君王的威严,更不会察言观色,于是就这么大胆地横在皇上与沐歆宁之间。 皇上苍白的脸色带着虚浮的笑,而那抹苍白虚浮的笑似乎还蕴藏了几分愠怒,他意味深长地道,“朕这些年汤药不断,宫中虽有御医随侍,但免不了有疏漏之处。朕想过了,紫菀出身医谷,一手岐黄之术更是不在夏谷主之下,日后若能得紫菀照顾,或许对朕的病情大有裨益。所以,朕决定纳紫菀为---” “等等,皇上。”夏子钰忽然大喊出声,打断了皇上的话,“钰就这么一个妹妹,您可不能太小气,若要封赏,也该封大些。” 玩世不恭又再次浮现在夏子钰的脸上,皇上愣了一会儿,他就知道夏子钰本性难改,“朕不会亏待紫菀的。” 虽被夏子钰无礼的打断,但皇上似乎并未生气,或许皇上觉得夏子钰为自己的妹妹讨赏,也无可厚非。 “谢皇上。”夏子钰笑眸流转,甚至比女子更要妖娆,但他眼中的狡诈却尽落沐歆宁的眼中,一般夏子钰要对付一个人,或者将一个人逼疯,他就会这样笑,有时沐歆宁在怀疑或许就连那笑也是夏子钰的伪装,没有人能看清医谷主人的真面目,就如同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他是医谷主人,是怀西山庄的庄主,亦或是富可敌国的巨贾。 夏子钰不苟言笑时,会很危险,但若他笑得太过妖邪,那会更危险。他的话,可以信三分,但永远不能全信,若信了,就只有一步步地跳入他设下的圈套,被他利用至死。 皇上的话中之意很明显,殿内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想留夏紫菀在宫中纳为妃嫔,沐歆宁虽心中不愿但依然面色如常,她不能急,若她一急,慌了阵脚,只会落入夏子钰的圈套中,更何况她很想看看夏子钰所说的话,到底还剩下几分真。 “紫菀是太后的干女儿,那便是皇上的干妹妹,皇上若要封赏,即使不是个公主,也至少封个郡主给紫菀。太后,您觉得呢?”于众人面前,故意曲解皇上的话,论大胆,怕是再也没有比得过夏子钰。 “夏子钰,朕何时说过要封紫菀---”皇上勃然大怒。 “不封就不封嘛,好在我们医谷之人生性淡泊,什么荣华啊,权势啊,都不会放在眼里。”夏子钰立即接过话,还故作害怕地抚了抚胸,“皇上,小民天生胆子小,经不得您这么一吼。” “夏子钰,别以为朕不敢杀你。”胆子小?夏子钰若胆子小,这世上就没有人敢称自己胆大的了。皇上被夏子钰气得急喘,旧疾一发,又忍不住重咳起来,咳咳---咳咳咳---。 陈妃与韩妃见皇上又发病,忙上前扶皇上重回龙椅。 “紫菀救过哀家,怎能不封赏,但紫菀毕竟是江湖女子,若封个公主、郡主有违祖制,也难堵悠悠之口,这样吧,就赏紫菀黄金百两,苏州府进贡的锦缎百匹,噢对了,哀家还听说紫菀喜欢喝长安府进贡的新丰酒,那就再赏紫菀御酒千坛。夏公子,哀家如此封赏,你可有异议。”封个公主、郡主是违了祖制,那封妃嫔更是于理不合,明太后的这一番话,明着是说给夏子钰听,但却是给皇上施压,后宫妃嫔皆是名门官宦小姐出身,若皇上破例纳一个江湖女子为妃,有辱皇家颜面。明太后本就嫌弃夏紫菀的出身,再加上她又是夏子钰的妹妹,更是不得不防。 皇上喝了口茶,重咳渐渐平息,他的目光落在沐歆宁的身上,带着几分无奈的悲凉,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却无法随心所欲地封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妃,这样的皇上,做着又有何用。 夏侯墨有些无力地靠在龙椅上,虚弱地道,“那就依母后的意思吧。”他的懦弱无能已是朝野皆知,倘若再一意孤行纳夏紫菀为妃,明日文武百官又得上折子说他不守祖制,万一顽固的老臣子以死相谏,不止是他,就连紫菀也会大受牵连,有可能她还会背上红颜祸水的骂名。 “谢太后与皇上。”夏子钰一手拽过沐歆宁,又是礼数周到地叩谢皇恩。 沐歆宁努动唇角,漠然地道,“夏子钰,别指望我会谢你。” “你的命都是我的,你的身子我也看过了,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起身时,夏子钰趁机附在沐歆宁耳畔,戏谑地道。 沐歆宁玉颊羞愤,素袖下指尖一动,那根夹在手指间的银针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刺入夏子钰手臂上,只听夏子钰一声极力压抑的吃痛,俊美的脸庞也拧成了一团。 第一百四十二章 错付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皇上一旦册封夏紫菀,那夏紫菀就是后宫中的一个妃嫔,由妃嫔所生之子过继给皇后再名正言顺不过,刚刚如此的大好时机,夏子钰竟然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夏紫菀放弃了,明宛瑶越想越怨愤,忍不住幽幽开口道,“夏公子对令妹关怀备至,实在羡煞本宫。” 夏子钰,难道你真的爱上夏紫菀了? 皇后眼中的哀怨,犹如一种令人窒息的疼痛,深深地剜在夏子钰的心头,然后渐渐地蔓延,夏子钰不由得身心一震,扶着沐歆宁的手仓皇地放开。 他怎么能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子,而伤了瑶儿的心呢? 他爱的是瑶儿,要保护的也是瑶儿,至于沐歆宁,与他何干,皇上要封她为妃他应该顺手推舟的,而不是再三阻挠,自责与懊恼袭来,夏子钰苦笑地退离数步,“紫菀是钰的妹妹,钰待她好自是应当。” 一听夏子钰只拿夏紫菀当妹妹,皇后的脸色稍缓。 当年皇后曾听夏子钰提起过,他还有个妹妹死于逃亡的路上,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十几年,但夏子钰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或许他找到夏紫菀,不过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减轻自己的罪责,皇后这么一想,心下也略微释然,她与夏子钰相识十几年,怎么可能让一个才出现短短半年的夏紫菀轻易取代。 皇后与夏子钰之间的暧昧不清,明太后知道,张相爷与沐尚书也略有耳闻,但皇上似乎仍不知情,亦或许是看在明太后的面上睁一眼闭一只眼。 明太后脸色不善,狠狠地瞪了眼皇后,若不是有众人在场,她真想一巴掌打醒皇后,身为一朝国母,竟然不顾场合、不顾身份地开口闭口都是夏子钰,简直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明宛瑶自知失态,一时间噤若寒蝉,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落入夏子钰的眼中,又免不了让夏子钰一阵心疼,当初他就该带瑶儿远离京师,而不是任由她走入深宫,坐上那皇后的宝座。 “宁姐姐,你说过你想当琮儿的丫鬟,那你跟琮儿回相府好不好。”一边痴傻的相府公子围着沐歆宁大献殷勤,他本来有些怕夏子钰,但见夏子钰这回主动离开沐歆宁,于是趁机又黏了上去。 宜寿宫殿内,静谧沉重,庄严肃穆,但被张玄琮带着稚子般的言行这么一闹,就仿佛于一片威严中透了几分诡异。皇上虚弱地靠在龙椅上,目光阴沉地盯着痴傻的相府公子开心地抱着沐歆宁,而最令皇上愤怒的是,那个向来不喜欢他人触碰的女子居然能容忍张玄琮这个傻子,难道他堂堂一国之君还比不上一个傻子。 沐歆宁的神色依然清冷,她的眸中静若流水,张玄琮虽然傻,但他却懂得分寸,看似亲昵地抱着沐歆宁实则却只是轻轻地碰着她的衣袖。 傻傻的笑,纯真,且不染浊华,恍惚间,沐歆宁仿佛看到了他眼底的哀伤。 万丈红尘中,其实她与他一样,痴痴傻傻终难逃情字煎熬。 哈哈哈---,张相爷见此情景抚掌大笑,“夏谷主,我儿好像很喜欢令妹啊。” 张相爷自从张玄琮痴傻了之后,就一直在派人寻找这个医术超凡的神秘的夏神医,他知道夏子钰会定时出现在宫中为皇上治病,但很奇怪,每次他派去监视皇上举动的细作皆查不到夏子钰的踪迹,就是发现了夏子钰,也根本近不了他的身,更何谈带他来相府为张玄琮治病。 听说,医谷主人好色贪财,但他送了无数珍宝与美人,却依然打动不了他。张相爷暗忖着,若是他的儿子娶了夏紫菀,那么即使夏子钰不治琮儿,就凭夏紫菀手中的那张生子秘方,也绝不会让他们张家绝后。 张相爷这番毫无预兆的话,使得皇上与夏子钰皆一怔。 尚未等夏子钰开口,沐歆宁就不卑不亢地道,“或许张公子喜欢的是另有其人,而紫菀只是刚好有个地方像极了那个人。”不管她的容貌是否丑陋,张玄琮都能一眼将她认出,不,确切地说是张玄琮认得的只是那双与她一样透着绝望与悲凉的眸子,哪怕只剩下三分相像,却足以让张玄琮痴心不改、矢志不渝。 明眸微微下移,沐歆宁瞧见扯着她衣袖的张玄琮有着一瞬间的僵直,而他眼底的悲凉淹没在傻笑中,随即渐渐地驱散,变得越来越淡,及至不复存在。 待沐歆宁抬首相望之际,唯留下那张纯真的笑靥,痴痴的,傻傻的,绚烂地迎向她,沐歆宁心照不宣地回以一笑。 倘若张玄琮不是傻子,皇上几乎要认定这个清冷的女子八成是喜欢上了相府公子,瞧他们这般默契地站在一起,相视而笑,全然不把众人放在眼里。 谁会甘愿嫁一个傻子为妻,更何况这个女子孤傲淡漠、心比天高,许予她妃位她都不屑一顾,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一生断送在傻子手中,如此一想,皇上眼中的嫉妒与怒火遂散,却浑然不知他苍白的大手已在沐歆婉的手背上抓出一道血痕。沐歆婉泪光连连,哪敢喊痛。 夏子钰薄唇微抿,仿佛是在极力压制些什么,悄然转头,他又一次看了看坐在高位上的皇后,终于放弃了内心的挣扎,黯然地选择站在离沐歆宁最远的一端。 抚须大笑的张相爷似乎对沐歆宁越看越满意,他为官几十年,方才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他怎么也未料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居然能深谙此道,而且她那随意的一句话,就这么轻易地揭开了他百般遮掩的旧伤疤,当年那个不孝之子跪在他脚下苦苦哀求,他没有同意,但现在他悔不当初,这或许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吧,纵使最终权倾朝野、煊赫天下,付出的代价却是要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成为一个傻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相府一半家财做彩礼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张相爷身居高位,所有人的不是敬他三分,便是怕他三分,但沐歆宁的淡然与毫无防备,让张相爷大感意外,若说从容不惊,朝野之中当属安太傅最镇定,可安太傅即使再淡然处之,也做不到眼前女子的眸清如水,夏紫菀不仅不怕他,更连一丝的防备与警惕都没有。世人骂他是奸相,是祸国殃民的逆臣,若换了别的女子站在他面前,早已怕得瑟瑟发抖,但夏紫菀依然无畏无惧,仿佛站在她眼前的不过是个寻常老人。 张相爷看惯了太多人复杂的目光,但如此无欲无求,甚至无心的眼神,张相爷还是第一次看到,而且他隐隐觉得这个女子似乎能看透人心,仿佛世间所有的一切她都了如指掌。 这个女子不简单啊,张相爷再一次暗叹。 “夏谷主,令妹应该还未许人吧。”张相爷老谋深算的眼中愈加地难以捉摸,“老夫膝下就只有琮儿一人,若令妹肯下嫁相府,老夫愿拿出相府一半的家财做彩礼,而且医谷与相府结亲,老夫自然不会亏待夏谷主。” 张相爷谋权敛财半生,据说他的家财早已富可敌国,可现在为了一个夏紫菀,居然愿意放弃一半的家财,难道一个夏紫菀能抵得过一座金山,殿内的人震惊地望向了沐歆宁,若嫁给一个傻子或许不愿意,但嫁给一座金山,还有个权势熏天的宰辅公公,就另当别论了,更何况她有个医术超凡的兄长,指不定还能治好相府公子的痴傻。 当各种复杂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射在沐歆宁身上,或讥讽,或羡慕,或惊异,却惟独那个被张相爷青睐的女子,依然无动于衷地静站在一旁,坦然地迎着众人的打量,衣裾微扬,素袖轻敛。 有些昏昏欲睡的明太后,本想着在处置了赵宝林之后,她就回寝宫休憩,但一听向来吝啬的张相爷肯拿出一半家财做彩礼,立即睡意全无,她不可思议地暗忖道,就算张相爷想要个孙子承继相府家业,也不该让张玄琮娶个江湖女子为妻,况且一个出身卑微的江湖女子何须用得着相府半数的家财。 看来,她真是收了个深藏不露的好女儿。明太后眸光深邃,凤目悄然流转于皇上与夏紫菀之间,又看了看夏子钰,随后不动声色地回到沐歆宁的身上。 “好啊爹,琮儿只想娶宁姐姐一个人。”张玄琮高兴地手舞足蹈,就连那声爹也喊得比平日里亲切了几分。 张玄琮一直很怕张相爷,傻了之后,就变得更怕了。但现在,张相爷看到儿子发自内心地喊他爹,当场感动地言语哽咽,更下定决心要帮张玄琮娶到夏紫菀。 皇上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的焦急,张仁功高震主,夏子钰狼子野心,若这二人结为亲家岂不如虎添翼,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命中注定的爱妃怎可下嫁他人。 “陈卿家似乎也未娶妻吧。”皇上忽然转头对陈桓道。 这边张相爷刚向医谷主人提亲,那边皇上就莫名其妙地提起宣武将军陈桓的亲事,明明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但皇上毕竟是一国之君,他的话就是圣旨,谁敢轻易说三道四。 陈桓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相答。他的妻子死于难产,皇上应该是知道的,但听皇上的口气,八成是想给他指婚。 陈桓不说,但一旁的陈妃却忍不住开口道,“是啊,皇上,臣妾的哥哥至今仍孤身一人,尚未娶妻。”皇上将续弦说成了娶妻,善于察言观色的陈妃也不说破,甚至按照皇上的意思顺水推舟。 皇上笑得看了陈妃一眼,继续道,“既然太后收了紫菀为干女儿,那紫菀也算半个皇家中人,她的婚事自然与临川一样,怎能如此轻率就决定。夏谷主,朕想保媒,让紫菀下嫁给忠勇侯,你意下如何?” 夏紫菀是何人,陈桓与皇上心知肚明,若非夏子钰百般阻扰,现在的夏紫菀就是皇上的妃嫔。皇上要陈桓娶夏紫菀,不,应该是娶一位皇妃娘娘回府,怎能不吓得他胆颤心惊,“皇上,臣---” 皇后暗自高兴,管她夏紫菀嫁给谁,只要不缠着她的钰,她可能还会看在钰的份上,多给夏紫菀准备些嫁妆。 “宫中已经多年没有办喜事了,既然张公子与陈侯爷想与医谷结亲,紫菀是哀家的干女儿,哀家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夏公子,长兄为父,你就为紫菀挑一个如意郎君吧。无论选谁,哀家都亲自为紫菀主婚。”明太后不管陈桓是否愿意,也不问沐歆宁,就直接意味深长地逼问夏子钰。 昨晚皇后与夏子钰的事,明太后早已听说,不过夏子钰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他以为从皇后手中拿走信笺,就可以安枕无忧,呵呵,明太后的袖中露出了半张信笺的一角,自己的侄女深受夏子钰蛊惑做了蠢事,她这个做姑姑的,不得不防。若非她提早将信笺一分为二,现在的夏子钰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皇宫,哪还会乖乖地待在这里任由她们姑侄两驱使。 一半的信笺,还没有署名,怎能当证据?夏子钰直直地盯着明太后的长袖,妖艳的眸中闪过一道阴狠与决绝,薄唇努动,懂得唇语的韩妃听到了夏子钰竟胆大包天地再骂明太后老妖婆。 “太后所言极是,紫菀若再嫁不出去,就真的要成老姑娘了。”夏子钰的嘴角带着笑,眉宇间也带着笑,如此的绚烂,如此的妖魅,再加上他那张十六、七岁的脸庞,稚嫩中有着沉稳,俊美中透着邪气,明明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江湖中人,但他的风华与气度,却俨然盖过了一朝的君王。 在殿内所有人看来,夏子钰确实该开怀大笑的,医谷主人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无论夏紫菀最终嫁给哪一个,夏子钰都会满载而归、身价百倍,且不说张相爷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就是宣武将军陈桓那也是家世显赫、出身不凡。 沐歆宁冷眼旁观,她知道夏子钰绝不会轻易放过她,除非她没有了利用价值。金碧辉煌的宜寿宫殿内,华服锦衣的达官贵人,还有一个她血脉相连的尚书爹爹,他们都有着各自的谋划与算计,这一刻,沐歆宁仿佛觉得自己与张玄琮一样,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傻子。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亲事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皇上要陈桓娶夏紫菀,就是怕医谷与相府勾结颠覆朝纲,而明太后却希望夏子钰把夏紫菀嫁给张玄琮,若陈桓娶了夏紫菀,那陈府不就成了皇上与夏紫菀幽会之地,为了夏侯皇族的江山社稷,她绝不会任由皇上胡来,更不会准许皇上与一个江湖女子纠缠不清。 “陈侯爷与张公子都是青年才俊,可惜钰就这么一个妹妹,要不这样,究竟是嫁给谁,就让紫菀她自己选吧。”夏子钰心虚地别过脸,心中那份难以割舍的痛楚紧紧逼来,但他选择了忽略。 “宁姐姐是我的,是我的。”见陈桓也要娶沐歆宁,张玄琮干脆就坐在地上,稚子般地大哭大闹起来。 殿内知情的人都明白这是在逼婚,就连沐尚书也变了脸色,但不知情的人看沐歆宁清冷的神色,也隐隐感受到了这个淡漠女子身上散发的怒气。 凭沐歆宁的武功,要离开宜寿宫也非难事,但是她却没有当场拒绝,也没有气得夺门而去。在众人的诧异的目光中,她扶起坐在地上哭闹的相府公子,轻声安抚了几句,便道,“紫菀听说陈侯爷的发妻尸骨未寒,若陈侯爷现在娶妻,岂不令夫人死不瞑目。” 淡到极致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喜怒,甚至沐歆宁从始至终都未看陈桓一眼,却让这个身经百战的宣武将军不寒而栗,虽说死去的妻子是父母之命迎娶进门,但毕竟是为了他才死的,他之所以没有立即答应爹娘再续弦,只是最近朝中大事不断,故而,他并非是不娶,而是暂时不想娶,可现在沐歆宁这么一句看似平淡的话,竟不由得让陈桓心生自责与愧疚,他不敢看沐歆宁一眼,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清艳脱俗的女子眼中他只是个充满罪孽、寡情薄意的伪君子。 “皇上,臣不能娶夏小姐。”陈桓狼狈的跪倒在地,磕头认罪。 “你---”皇上龙颜大怒,随即又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让陈桓起身,他本就没打算要陈桓真的娶紫菀,但与其紫菀嫁给张玄琮,还不如先让她与陈桓定亲,然后,他再想个法子偷梁换柱,但没想到紫菀居然只用了一句话就这么轻易地说服了他这个最忠心的臣子。 陈桓主动放弃,那就只有下嫁张玄琮这个傻子了,当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张相爷也开始盘算怎么操办婚事时,那淡漠且又清冷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张公子已有一位嫡妻,二位平妻,十几位的侍妾,请问相爷,您打算紫菀以什么身份嫁给张公子?紫菀虽出身不高,但宁死也不会屈居为妾。” 张玄琮傻了,张相爷只有将希望放在未来的孙子上,这些年,张相爷与明太后一样也是求孙心切,几乎每年都要给张玄琮娶上一房妻室,若不算姬妾、通房丫头,张玄琮现在就有嫡妻一位,平妻二位。但进相府嫁给张玄琮的女子,个个都是张相爷政权上的联姻,岂能说休就休。沐歆宁这般问,自然是已经想好了退路。 朝中律法严明,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一嫡妻二平妻,张玄琮因是相府公子,已经是破了先例,若再添一位妻室,就是逾矩,哪怕张相爷权势再大,这个天下依然是姓夏侯,而非姓张。 沐歆宁一句宁死也不为妾,就是在明白地告诉张相爷,威逼她的结果,不过是玉石俱焚,让张玄琮最后娶一具尸体回府。 夏子钰满脸堆笑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一抹欣慰与赞许,与刚刚张扬灿烂的笑不同的是,他的这次笑带了几分真挚,还有几许连他都不曾发觉的柔和。 沐歆宁,你说你不信命,但你的命却在我的手上,有我在,你休想一死了之。 悠闲地踱步至张相爷面前,夏子钰故作一脸为难地看着被沐歆宁驳得哑口无言的张相爷,“我们医谷之人虽然穷,但也是家世清白,在江湖中更是有头有脸的,张相爷,您不会这么狠心让在下的妹妹当令公子的第十九房小妾吧。” 每年进账上万黄金的医谷主人若是穷,这天下怕是没有富人了。沐歆宁鄙晲地看着夏子钰信口雌黄,医谷在江湖确实是颇有声望,但这声望早已被夏子钰败坏殆尽,提起医谷主人,江湖中人哪个不是恨得咬牙切齿,有些甚至将他与恶名远播的采花大盗相提并论,当然,夏子钰抢女人只是为了吸她的血。 想起此事,纵使清冷如沐歆宁,也忍不住要破口大骂夏子钰,整日就喜欢捉弄那些无辜的女子,他知不知道,就他那张俊美无暇的脸庞,还有那双艳如桃瓣的眸子,常常把那些抢回来的女子迷得都不愿回家。别说夏子钰要吸她们的血,就是献上她们的清白之身,怕也是心甘情愿。最令沐歆宁气恼的是,他的风流债每次都得她出面帮他解决,那时她脸上的伤痕未退,那些女子一口一个骂她丑八怪,嘲讽她配不上夏子钰,而那个登徒子却还在一旁煽风点火,气得她提剑就刺,哪还有平日的淡如止水。 毁了她清誉不算,还妄想掌控她的一生,沐歆宁握紧了素手,恨恨道,夏子钰,终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一雪前耻。 “夏谷主真会说笑,令妹才貌双全,我儿要娶自然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入相府。婚姻大事,马虎不得,更也无须急在一时,”有些事欲速则不达,张相爷避重就轻,也不再威迫沐歆宁,他起身笑着对明太后道,“临川公主与安太傅即将大婚,老臣给太后娘娘道喜了。” 先帝临死前亲自为年幼的临川公主指定驸马,遗诏一出,朝野震惊。新帝登基后不久,皇上就急召长垣安氏商谈婚事,可惜临川公主实在太小,便只有先过了纳采、问名与纳吉,眼看临川公主及笄之日还有半年,但皇上与太后似乎等不及了,张相爷略带试探的一问,使得皇上与明太后皆开始心中忐忑,夏侯皇族势弱,唯只有借助长垣安氏,这临川与安太傅的大婚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襟芳思乱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相府与医谷的婚事被沐歆宁的三言两语轻易化解,临走时张玄琮依然缠着沐歆宁不肯放手,任谁劝都没用。张相爷一怒之下,大骂了一句丢人现眼,就直接拖着张玄琮离开了太后的宜寿宫。 皇后被明太后留了下来,多半是刚刚她与夏子钰之间的眉目传情惹怒了明太后,当着众人的面,明太后不会训斥皇后,但私下里,皇后自然免不了一顿责骂。 皇上旧疾复发,由陈妃与韩妃扶着回了兴乐宫。 沐尚书与沐歆婉父女两许久未见,等明太后与皇上一离开,沐尚书就开始千叮万嘱沐歆婉在宫中要行事小心,多保重身体。 这番父慈女孝的情景看在沐歆宁的眼中,微微有些嫉妒与悲伤。 亲生之父在前,却无法相认,亦或许她的尚书爹爹巴不得她永远也别出现。顾婆婆说她不是沐府的大小姐,那她又是谁?她很想问沐尚书,但更怕真相令她难以接受。眼角渐湿,沐歆宁黯然地转身离去,十八载的父女之情,她知道尚书爹爹疼她,宠她,只要是她喜欢的,哪怕是倾家荡产,尚书爹爹也会买来送给她,可现在仿佛是一梦方觉,她在尚书爹爹复杂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敬畏与仇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她这个沐府的大小姐怕真的是假的,或许沐歆婉抢了她的皇妃之位本该就是属于沐歆婉的。 不是沐歆宁,她究竟是谁! 夏子钰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两人并肩而行,脚下白玉汉砖泛着熠熠之光,富丽堂皇。 “等一等!”夏子钰忽然开口,来至沐歆宁的面前,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微抿的薄唇,似笑非笑的眸子妖媚惑人,他缓缓地倾身,随之而来的是带着一股邪魅与迷醉的酒香,笼罩在沐歆宁的周围,使得清冷的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昨晚,你---喝酒了。”刚刚在宜寿宫内,她就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酒味,这种久而不散的酒味是她常喝的新丰酒,想不到他也爱喝新丰酒。 夏子钰苦笑不答,只是深深地盯着她。 沐歆宁柳眉微蹙,疑惑渐生。 “带上面纱吧。”夏子钰将藏在袖中的轻纱放在沐歆宁的手心,便站直身子,与沐歆宁隔了一步之遥。 纵使沐歆宁谙透世事、玲珑心窍,也惟独猜不透夏子钰这个人。 “沐歆宁,我后悔了,当初我就不该救你。”抛下一句话,夏子钰决然地转过身不看她。 是啊,当初为何要救她。沐歆宁悲凉一笑。 “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本公主。”宜寿宫的宫门前,临川公主正指着一群太监宫女破口大骂,“本宫现在就要去找母后,你们谁再阻拦,本宫就让皇兄把你们拉出去砍头。” 一听临川公主无理取闹的声音,夏子钰俊脸微变,拉起沐歆宁的手便急急往宜寿宫的另一边宫门躲去。 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钰哥哥!”一声雀跃的高喊,临川公主拎起裙摆,就朝着夏子钰投怀送抱,丝毫不在意男女有别,夏子钰一脸尴尬地抬头看了看沐歆宁,见她面露讥讽,知道这个女子心里八成又再骂他到处拈花惹草,连临川公主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丫头也不放过。 “你什么时候回京的?钰哥哥,你说过给我带礼物的,东西呢,拿来。”临川公主整个身子扑在夏子钰的身前,伸出小手,喋喋不休地道。 扭过头,临川公主这才发现原来师父也在,于是,在夏子钰万分错愕之中,向来黏他的临川公主一把推开他,转身抱住了沐歆宁,撒娇地道,“夏姐姐。” “嗯。”小公主还不笨,至少在外边知道是喊她夏姐姐而非师父,沐歆宁淡淡地应了一声。 夏子钰愈加觉得不可思议,且不说临川公主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就是沐歆宁那清冷的性子,也不可能任由临川公主这么轻易的近身,瞧她们二人,虽非姐妹却能相处地如此融洽,简直比亲姐妹更亲。 “夏姐姐,母后与皇兄都不要临川了。”临川公主抬头时,露出了她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我不要再待在宫里了,夏姐姐,你带我出宫吧。” 沐歆宁与夏子钰面面相觑,出宫哪有这么容易,更何况还要带上一个鼎鼎大名的临川公主,只怕还未到承天门,明太后与皇上就十万火急地赶过来了。 临川公主这个时候要出宫,难不成已经知道她与师父的婚期已定,沐歆宁略一思索,便想到了今日明太后与皇上谈及地皇家与长垣安氏的联姻。 “若你嫁给安太傅,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宫了。”夏子钰慵懒地笑着,而那双潋滟流转的眸子却时不时地扫向沐歆宁。 一提安太傅,临川公主就嘟起了小嘴,“我才不嫁给他。” “为什么?”夏子钰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沐歆宁,又道,“有些人朝思暮想、不折手段地想嫁给安太傅,都没有你这个福分。” “他会拿戒尺打我,而且我---我怕他。”临川公主委屈地低下了头。她就是怕安太傅,虽然师父看上去也冷冷的,但她喜欢师父,而安太傅谪仙般的天人之姿,只会让她心生敬畏,若招为驸马,不止无趣,还得日日读书识礼,循规蹈规,听说长垣安氏是出了名的顽固守旧,一旦嫁过去,谁来陪她玩,她不闷死也得被那些沉重的家规折磨死。 夏子钰忍俊不禁,摇头道,“这就难办了,你是夏侯皇族最尊贵的公主,不嫁给安太傅,还能嫁给谁?”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各取所需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先帝的八位公主当属临川公主最得宠,身份也最高,眼下夏侯皇族要安稳天下必先笼络长垣安氏,不管临川公主愿不愿意,这门亲事势在必行。 但临川公主毕竟年少,哪懂得朝中的利害关系,她一听皇兄与母后要将她嫁给安太傅,就开始大吵大闹地跑来宜寿宫。在临川公主的心里,哪怕嫁给游手好闲的夏子钰,也胜过下嫁安太傅。 故而,夏子钰这么一问,她忙不假思索地道,“钰哥哥,不如你娶我吧。” 安太傅稳重正直,钰哥哥玩世不恭,但倘若嫁给钰哥哥,她还可以跟着钰哥哥闯荡江湖,而且还可以让冷若冰霜的师父喊她一声嫂子,临川公主双眼大放光彩,越想越兴奋。 夏子钰哭笑不得,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这位小公主倒好,逮个人就嫁。老妖婆那么精明阴险,善于算计,怎么就生了个如此不谙世事的笨女儿。 “钰哥哥很穷,养不起你啊。”夏子钰故作无奈地道,“临川,你看你整日山珍海味,穿金戴银,进出太监宫女成群,随侍左右,可钰哥哥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为了养你的夏姐姐,钰哥哥已是四处奔波,劳心劳力,若再多个你,钰哥哥会英年早逝的。若钰哥哥死了,你的夏姐姐怎么办,没人照顾她,她一个人是不是很可怜。” “夏姐姐,医谷很穷吗。”临川公主闷闷地道。 临川公主毫无心机,夏子钰说什么她都相信,夏子钰说医谷只有几间竹屋,加上他与夏紫菀只有主仆四人,却闭口不提埋在竹屋下的万两黄金,种在竹屋旁的奇花异草,闻名天下的汤泉,一棵百年的沉香木。且不说别的,就是种在医谷的几十株灵芝瑞草,随便卖出一株,也足够一个寻常百姓家生活几辈子。 平日人参泡茶,鹿茸下菜,更有千年古琴作玩物。 兴起时,焚琴煮鹤;失意时,一掷千金。 沐歆宁没有揭穿夏子钰的满口谎言,但也不想让他继续哄骗临川公主,她淡淡地瞥了眼夏子钰,随后接过他的话道,“若你的钰哥哥死了,夏姐姐就变卖医谷所有的家财帮你逃婚。” 不说则已,一说就惊人。 这个女人果然是巴不得他早点死。夏子钰一个踉跄,险些被沐歆宁冷漠无情的话呛得差点咽气。 呵呵,临川公主高兴的眉开眼笑,还是师父最疼她。 “公主,公主殿下,太后娘娘召见您。”这时临川公主的贴身宫女小彩急急跑过来,临川公主不满地嘟囔了几句,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夏子钰与沐歆宁。 等临川公主带着一帮太监宫女浩浩荡荡地走远,夏子钰眼中寒光一闪,一手迅速钳住沐歆宁的肩头,将她按在了宫墙上,冷笑道,“你想怎么帮她?是带她出宫,还是替她入洞房。” “你管不着。”素手迎面回掌,打向夏子钰的胸前。 夏子钰一转,轻松躲过。 “若你想引来宜寿宫附近的侍卫,尽管出手。”夏子钰压低了声音,双手环住沐歆宁的纤腰,将她整个人搂在了怀中。 沐歆宁恼羞成怒,狠狠地瞪着他。 “沐歆宁,你就这么想嫁给他。是不是他一开口,哪怕做小,你也愿意。”高大的身躯紧紧地贴向沐歆宁,女子的馥郁之香随着她的扭动而愈加地迷人,夏子钰俊美的脸庞因低吼而变得酡红一片,仅存的理智抵不过心里的烦躁与一宿的醉意而显得几分失措,他承认他一直在利用她,但她为何就不能是一颗乖乖听话的棋子。 只要乖乖听话,他不会亏待她的。 可是,她太聪明,聪明地居然懂得见机行事,反过来利用他。 面纱轻拂,清眸含怒,这一刻夏子钰忽然发现他的心跳又再次地开始不安与烦乱。 “我们之间各取所需,不是吗?”沐歆宁讽刺地一笑,“昨晚**事出突然,但我已经尽力了。更何况,即使皇上真的宠幸了我,我也不可能怀上龙种。夏子钰,你千算万算,却惟独算错了时辰,我有可能不是真的沐府的大小姐。所以,很可惜,你找错人了。” 她翻过《归藏易》,再结合老师所教的梅花易数,推算过今年这个时辰出生的女子确实在仲商之日五福最盛,沐歆婉怀皇嗣,封贵妃,倘若她所料不猜,那真正出生在那个时辰的是沐歆婉。 “好一个各取所需。”夏子钰冷笑一声,妖艳的眸子仿佛于顷刻间变得恐怖渗人,若隐若现的血丝带着嗜血的光芒,“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猜到我接下来会做什么了吧。” 沐歆宁紧咬贝齿,整个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每当要饮活人鲜血的夏子钰是最可怕的,他就像一缕来自地狱的幽魂,空有一副俊美绝伦的皮囊,别人一日三餐吃五谷杂粮,而他却是喝人血存活。 夏子钰白皙修长的指尖抚上了沐歆宁的脸庞,隔着面纱,来回的磨蹭,带着残留酒香的薄唇贴在沐歆宁的耳畔,发出低沉而又醉人的声音却能使人毛骨悚然,犹如坠入万丈深渊,“宁儿,那些凡夫俗子的血我已经厌了,但若一日不闻血,我会发疯的。安竹生是你师父,又是名满天下的孤竹公子,你告诉我他身上的血是不是与旁人不同。” “你说过----不伤害他。”清冷的声音渐弱,极力维持的镇定轰然间倒塌。夏子钰知道她曾在神志不清时尝过师父的血,沐歆宁遍体生凉,是啊,以夏子钰这般嗜血成性的邪医,怎么可能放过师父身上那清流高洁、与众不同的血。 “你放心,这么清贵的血我怎么舍得一下子喝完,我不过是取一两碗,饱饱口福。”夏子钰看着怀中女子的双眸逐渐地变得惊恐,心下略微失望,她怕他,竟然连她也开始懂得害怕了。 沐歆宁骂道,“卑鄙!”若她今后再相信他的话,她就跟张玄琮一样,是个傻子。 夏子钰不怒发笑,“人生在世,自是有喜怒哀乐,你也罢,安竹生也罢,看着你们这副冷漠疏离、遥不可及的模样,我就很想撕碎了它。宁儿,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恨的就是安竹生这般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什么道义,什么苍生,呵呵,不过安竹生想当他挽救众生的贤臣,与我自是无关,但你,我管定了。宁儿,你是我的人,你要是再惹怒我,我就只有先---吃了你。” 伸出舌尖,夏子钰轻轻舔了舔沐歆宁面纱下的朱唇,看着她羞愤恼怒,杀气与魔性渐涌,夏子钰忽然心情大好。 “若你觉得受了委屈,我可以让你喝我的血。”放开沐歆宁,夏子钰邪笑地挽起衣袖,将手臂递到了沐歆宁的嘴边,“我的血绝不比安竹生差。” 醉眼迷离中的桃花灼灼,难以捉摸的情愫暗生,夏子钰面如冠玉的脸庞妖冶如魅,他就像一种势如破竹的掠夺强行闯入沐歆宁的心里,不管她愿不愿意,他就这么直直地闯了进来,一点点地占据,让她恨得每晚恶梦缠绕、寝食难安。 午夜梦回,惊醒之后的她喊得不是师父,而是夏子钰。 沐歆宁从来不知道,恨一个人可以恨到如此地步,每时每刻她都恨不得要杀了他。 “你---你真咬。”夏子钰嘶的喊了一声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向来淡如止水的女子竟然一把抓起他的手臂,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白皙的手臂,留下一道深深的齿痕。 染了血的丹唇,愈加的娇媚,但女子的声音却是冷若冰霜,“近在咫尺,岂能暴殄天物。” 反正所有的矜持与从容都被夏子钰破坏殆尽,沐歆宁多日的怒意上涌,朝着夏子钰的手臂又是狠狠地咬了一口。动武过招会引来宫中的侍卫,但她又看不惯夏子钰的嚣张,不得已之下,只有学着寻常柔弱女子般对男子拳打脚踢,外加撕咬。 夏子钰的脸上噙着笑,仿佛丝毫不在意。 “解气了。”柔和的语气,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宠溺;艳如桃瓣的眸子,如丝如媚,目不转睛地盯着素衣女子面纱下渐渐发窘的玉容,失笑道,“原来沐大小姐也是一位性情中人啊。刚刚这般情景倘若被不知情的人看到,还以为钰喜新厌旧辜负了沐大小姐的垂爱,惹得大小姐大发娇嗔,要好好教训钰这个薄情郎呢。”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误会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冷静下来后才发觉刚刚自己的行为有多荒唐,夏子钰虽言语暧昧但却说得实情,她就像一个疯妇似地,扑在他的身上又撕又咬,哪还有半点受过深闺礼教的宦官小姐的模样。 敛眸暗垂,沐歆宁羞愧难当,而引起她失去理智的罪魁祸首却是站在一旁得意地看着她笑。 她想到这一年来的多番变故,打从这个夏子钰出现在她面前,她的日子就再也没有平静过。嗜血杀戮,冒名顶替,撒谎骗人,所有师父最不屑的卑鄙行径如今她都做了,虽被逐出师门,但她也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怎能与夏子钰一般同流合污。 越想越悔恨,越想越惧怕,沐歆宁背靠宫墙,默默地蹲了下来,倘若师父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就怕再也不会原谅她了,这么多年她苦苦的追求眼看就要一点点地融解师父那颗冰冷的心,眼看差一步就可以成功了,可是现在的她,双手沾满了鲜血,一身罪孽。 抱住自己蜷缩的身子,沐歆宁止不住瑟瑟发抖。 “你怎么了?”脸上的笑意被不安所代替,夏子钰也跟着蹲下来,与沐歆宁平平而视。 “夏子钰,我前世欠了你什么,这个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何你就偏偏选中我。我不求富贵荣华,也不要锦衣玉食,我只想和师父一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肯放过我。”若她是个背信弃义之人,她便不会守着报答他救命之恩的重诺;若她是个自私自利之人,她便不会为了师父的声誉而出卖自我、如履薄冰。 悲凉的声音,几近嘶吼,但沐歆宁的孤傲倔强,却容不得她掉一滴眼泪。 夏子钰再一次心生震撼,脸上竟出现了难得的庄严而凝重,他一直以为她是坚强的,冷漠的,甚至是一具没有心的行尸走肉,可今日清泠的她第一次对他敞开心扉,字字控诉,那悲伤的神色,幽怨的眼神,仿佛轻而易举就击碎了他心底最深的防备,无声无息却胜过任何的花言巧语。 夏子钰欲言又止,几次张口,却发觉根本无话可说。其实,她并没有欠他什么,救她不过是他一时的好奇与施舍,就像他随便救了一只猫、一条狗,高兴了就救,不高兴就任其自生自灭。但她是一个人,医谷主人出手相救,怎可能做亏本的买卖,救了人自然是需要索求回报的,这些年他一直都是这样做得,难道他做错了吗。 伸出手,夏子钰将沐歆宁抱个满怀。 “酉时我带你出宫,你在承天门等我。”慎重地说完这句话,夏子钰便抱紧了她,久久没有再开口。 沐歆宁眸中隐泪,愣了会儿,哂笑道,“敢问夏谷主,这回你又要我去骗谁?”以夏紫菀的身份接近明太后,巧遇一国之君,替皇后铲除异己,这一件件的事,看似顺其自然的发生,却是步步谋划,她不信他会轻易放弃。 “人若太聪明便会活得很累。”夏子钰的头抵在沐歆宁羸弱的肩上,有些哀怨地叹道,“宁儿,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他,而是不敢再信了。吃一次亏就足够了。 沐歆宁没有推开夏子钰,就任由他这样抱着。有时候,她不禁会想,除了师父,若有别的男子近身,她一定会浑身难受,但为何却能容忍夏子钰一次又一次的轻薄。难道是被轻薄的次数多了,习惯了,也就忘了礼义廉耻。 “安太傅,您怎么不走了,太后娘娘还在殿内等您呢。” 一声安太傅,惊得沐歆宁猛然抬头,不远处,一袭白衣的师父正冷冷地看着她,目光淡漠而又疏离,沐歆宁下意识地忙推开夏子钰,狼狈地站起身,却未发觉被推倒在地的夏子钰忽然变得脸色阴沉。 在前方引路的小路子顺着安竹生的视线,看到了宜寿宫偏隅处的沐歆宁与夏子钰,恍然道,“安太傅,那两位便是夏谷主与夏小姐。” 小路子以为安太傅刚来京师不久,不知道医谷主人夏子钰与太后新收的干女儿夏紫菀,便好心地一一介绍。 “是吗?”等了半日,小路子才在宛如天人般的安太傅口中,听到了‘是吗’二字,便再无声响。 安太傅寡言少语,不慕繁华,清雅的面上永远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谪仙之姿,仿佛世间所有的事皆与他无关,他没有喜怒,更不懂哀愁,这样的人,远远看着就已经心生虔诚,更何况与他说上一两句话,小路子受宠若惊,刚刚安太傅居然跟他说‘是吗’,虽然只有两个字,但也让他心满意足。要知道,一路之上,安太傅连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更别说回应他一两个字。 “夏子钰,夏紫菀。”平淡的声音中似乎多了几分波澜。 小路子一脸震惊,他没听错吧,安太傅居然又多说了六个字,平日若无事,安太傅是绝不会开口的,就算开了口,语气也是平淡如水,但现在,他竟然在安太傅淡漠的声音中听出了些许的愠怒。 谪仙也会生气吗?小路子呆呆地想道。 “原来是长垣安氏的少主,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夏子钰一手拽过愣在一旁的沐歆宁,直直走向安竹生。 这个女子,在他面前嚣张的很,怎么一遇到安竹生,就变得这么逆来顺受、卑微柔弱。 夏子钰脸色阴郁,心中异常的烦闷,孤竹公子确实名副其实,白衣俊朗,飘然世外,十八岁便已经纶满腹,奇门遁甲排兵布阵更是出神入化,虽在朝中无实权,但只要他一声令下,以长垣安氏的声望,数千万读书人口诛笔伐,举国震动,即使是权倾朝野的张相爷也不得不小心应付,生怕祸延上身,遗臭万年。 第一百四十八章 暗恨生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安竹生轩昂而立,悬挂于腰间的紫竹箫半隐在白衣之间,清俊的面容看不出半分的情绪,明明淡的只剩下彷如天地间的清风明月、一泓江水,但依然让人无法忽视他周身散发的冰冷的气息。 如墨的疏眉微敛,眼中的寒意渐生。 “夏谷主。”在夏子钰打量他的同时,安竹生也不露声色地打量着那个教坏他徒儿的始作俑者,此人据闻穷凶极恶,嗜血残忍,贪财好色,为祸武林,宁儿跟着这样的人,会幸福吗? 安竹生的声音很平静,几乎听不出半点的喜怒,但按在紫竹箫上的大手却已紧紧地握成一团。 视线略微向左偏移,淡到极致的目光乍然间成了清冷之色。 “夏小姐。”三个字,仿佛是从齿缝间艰难地吐出。 沐歆宁忽然打了个冷颤,害怕,心虚,悲伤---一时间泉涌而出,她黯然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师父一眼。 师父到底来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最重礼教的他,定是在心里以为她不守妇道,光天化日之下与夏子钰抱在一起,败坏长垣安氏的声名。 沐歆宁面纱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明知师父此生最厌恶邪门歪道,而她不仅没听师父的教诲,还让师父逮了个正着,百口莫辩。 夏子钰毫无顾忌地拽着沐歆宁的手,笑眼慵懒而又狡猾,邪魅却又张扬。 “孤竹公子年少得意,如今又娶得先帝爱女八公主,实在是艳福不浅,羡煞旁人。钰刚听太后提及,安太傅将在下月迎娶临川公主,只是小公主尚未及笄,而安太傅又清心寡欲多年,钰只怕新婚之夜,小公主难抵安太傅凶猛,呵呵,这小娇妻的滋味虽好,但安太傅也需节制,莫要贪一时的床笫之欢,而失了孤竹公子的美誉。”众人羞于启齿的话在夏子钰的口中,说得却是这般自然,而安竹生自幼秉承家训,循规蹈规,何曾遇到夏子钰这般无赖且又荒唐的无耻之言。 “夏谷主,请自重!”依然是那云淡风轻的语气,只是微微涨红的清雅俊容,却泄露了安竹生此刻的愠怒,他的视线一直盯着沐歆宁,看着她与夏子钰紧紧相偎,亲昵地双手**,嫉恨暗生,清雅出尘的脸上再也无法维持一贯的淡如止水。 谪仙也会生气啊。一旁的小路子惊得目瞪口呆,他要不要把这件事禀告太后与公主,让她们安心未来的驸马爷其实也是个会有喜怒哀乐的凡人。 “孤竹公子品行高洁,自然是不屑与我们这等庸俗之人为伍,妹妹,看来我们还是识趣地离开吧。”夏子钰当着安竹生的面,故作宠溺地将沐歆宁的面纱戴正,又不失时机地吻上了她的额间,虽只有蜻蜓点水的一碰,但足以令那宛如天人般的孤竹公子刹那间变了脸色。 安竹生,你居然也会动心,也会嫉妒。 夏子钰讥讽地一笑。 由始至终,沐歆宁没有看安竹生一眼,她的退缩与任由夏子钰的肆意轻薄,惹得安竹生胸臆间怒火横生,那一刻,仿佛是失了理智般,不由自主地挡在了沐歆宁的面前。 “为什么?”在沐歆宁诧异地抬首之时,安竹生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他清润的声音干涩,仿佛是极力压制所致。 为什么没有听他的话,离开夏子钰;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 难以捉摸的情愫隐在安竹生的眼底,转眼间化作了复杂与苛求,虽然他开口只说了短短的三个字,但与他相处十余年的沐歆宁立即便明白了他的厌恶与痛恨,身为名门弟子,怎能与邪魔歪道同流合污、自甘堕落。 纤弱的身子又止不住地开始微颤,沐歆宁仓皇失措,想逃离又不敢,害怕却隐隐带着期待与再次相逢的喜悦。 她曾经想,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他,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所以,她进宫了。 甘愿被夏子钰利用,甘愿被误会,只为求得那一丝短暂的温柔,还有那一声从未起过波澜的‘宁儿’。 师徒两人双目相对,四周寂寥。而感觉被他二人摒弃在外的夏子钰脸色愈加的阴沉,除了利用之外,这一年他自问对沐歆宁不薄,但结果竟抵不过安竹生的三两言语。 都是伤害,安竹生可以理所当然,而他却是十恶不赦。夏子钰负气又恼恨地拽紧了沐歆宁的揉夷,他说上千句万句的威胁,这个女子丝毫不为所动,但只要一扯上安竹生,她就马上慌了。 既然她这么在乎,那就休怪他无情了。 “安太傅,你这般盯着我家紫菀瞧,莫非是看上她了。要不这样,若安太傅喜欢,我便把紫菀送到孤竹居,让她服侍安驸马爷如何。”夏子钰戏谑且带着暗讽的语气,使得安竹生恍然回神。 “别胡说。”现在她是夏紫菀,而非沐歆宁,师父即便认出她,也不会当场揭穿她,沐歆宁强装镇定,一手挣脱夏子钰,好心地提醒道,“哥哥不是还有事要急着处理吗,若去晚了,只怕那人又该不高兴了。” 他会威胁她,难道她不会。大不了鱼死网破,拉他最心爱的女子陪葬。 沐歆宁眼中坚决,她绝不会让夏子钰再生事端,伤害师父。刚刚皇上要纳她为妃,张相爷要让她下嫁张玄琮,若此时再传出她与师父的流言蜚语,岂不是害了师父。 然而,沐歆宁的软言劝慰,看在安竹生的眼中却成了她对夏子钰的撒娇。 脚下沉重,安竹生怔怔地站在那里,想要理清席卷而来的满腹难明的情绪,却发现不知该从何开始。 “安太傅,安太傅。”太后娘娘还在宜寿宫等着召见安太傅,但未来的驸马爷就是不理他,小路子急得再三催促,难不成真如夏谷主所言,安太傅对夏小姐一见钟情,想要纳她为妾。 第一百四十九章 论天下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微抿薄唇,勾起一抹冷笑,没有人可以左右医谷主人的决定,即便是她,也一样。 她越想要他离开,他就偏偏不离开。 漫不经心地抚着系于锦带间缀着流苏的名贵玉玦,夏子钰玩世不恭的脸上似笑非笑,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钰久闻安太傅文韬武略,才华绝世,一曲凤箫声动更能令百鸟来朝、彩蝶引凤。”略微顿了顿,扫了一眼身旁素衣女子满脸的忧虑之色,夏子钰朗声道,“钰不才,想向天下第一公子切磋一二,望孤竹公子不吝赐教。” 天下第一公子!小路子惊讶地双眼大睁,未来的驸马爷居然是天下第一公子。 安竹生神色如常,既不一口拒绝,也没有当场应允。若夏子钰不提及,他几乎忘了当年他还有个名动朝野的赞誉,先皇御笔亲题的天下第一公子。 夏子钰的一声天下第一公子刚落,安竹生波澜不惊的眼中仿佛闪过一抹厌恶之色,若没有这天下第一公子之称,他或许就不用娶临川公主,或许就不用待在京师,更不用理这些凡尘俗世。 长垣安氏,世代偏居一隅,设书院,教学生,不少朝中官员皆出自长垣安氏门下。但凡达官显贵,名门世家的子弟无不是以成为长垣书院的学生为荣,他们之中,有些是安老太爷的学生,有些是安老爷的学生,就连张相爷,若真论起辈分来,还要称安竹生一声小师叔。当然,张相爷并未拜在长垣安氏门下,但张相爷的老师凌翰林却曾受过安老爷指点,又一直对安老爷执弟子礼,故而张相爷称安竹生一声师叔并不为过。 白衣微扬,静如流水。 沐歆宁看着有些焦急,又有些不敢置信,师父居然真的答应跟夏子钰比试武艺,虽然师父没有开口应允,但他身上无形聚集的内力,却瞒不过她,更瞒不过夏子钰。 看来,夏子钰确实是惹恼了师父。 若是寻常,别说比武,就是要师父对一个陌生人说上一两句话,也是绝无可能。 世路轮回,只愿尓心素朴,不怨不怒。师父告诫她的话犹然在耳,师父不希望她仗着武艺争强好胜,但今日师父不也是犯了她当年的错。 夏子钰擅长轻功,用毒更是如火纯青。而他的武功并非是名门正派的一招一式,狠绝中带着一股邪气,一招既出,不留后路。 安竹生一边沉着应对,一边暗叹医谷主人的武功确实百年难得。 紫竹箫在手,兵刃相接。 激烈的打斗,吓得小路子抱头躲在了宫墙下。 闻声赶来的宫中侍卫面面相觑,一个是未来的驸马爷,一个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医谷主人,要帮谁,这些侍卫们自然一清二楚,但毕竟是两大高手过招,哪有他们插手的份,即便是要劝架,就凭他们那微不足道的功夫,恐怕还未靠近就已经遍体鳞伤了。 安竹生迟迟不到宜寿宫,明太后就带着临川公主、皇后娘娘纡尊降贵地走出殿外,恰看到素来沉稳的安太傅竟然与夏子钰起了争执,拳脚相向。 临川公主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她一见安太傅与夏子钰比武过招,在一旁高兴地手足舞蹈。 原来安太傅会武功啊,她还以为安太傅只会读书做学问,除了墨守成规、之乎则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临川公主又惊又喜,拉着明太后问道,“母后,钰哥哥为什么叫安太傅为天下第一公子。” 明太后看了眼慕容玉珠,慕容玉珠立即会意,有些事情,小公主确实该知道了。 “回公主殿下,安太傅这天下第一公子乃先帝所封。”慕容宫令娓娓道来,“当年,先帝自知大限将至,便想要在临死之前为公主您选一个德才皆备的驸马。于是,先帝下旨从举国各大名门世家子弟中选出百余名年轻公子,这些选出来的贵胄公子不止在品行、举止、才貌上万里挑一,就是家世、身份也是人中之龙,经过层层挑选,到了最后就剩下了十位,故而,世上就有了十公子的美誉。” 临川公主震惊地小嘴大张,“十公子?”就是说,曾经有十位公子是她未来的驸马之选,但为什么父皇就选了安太傅。 慕容玉珠点了点头,继续道,“他们有些是地方上的名门望族,有些是朝中的将相之后,有些是富可敌国的巨贾新贵,但这些人的身后却代表着足以影响整个王朝安稳的各大世家的权衡。他们分别是:长垣安氏的孤竹公子,也就是您未来的驸马安太傅;榆中贺兰世家的贺兰槿;冀州沧县的欧阳尘暄;相府公子张玄琮;洛阳卢家的卢易淼;江阴程家的程候爷;宣武将军陈桓;吴中沈家的沈少爷;明候府的明景皓;沐大人的长子沐正钦。” 刚好十位。临川公主掰着手指又数了一遍,奇问道,“怎么没有钰哥哥?” “这些都是各个名门世家的长子嫡孙,夏子钰是江湖中人,自然不在其中。”明太后突然出声,一个低贱的青楼歌妓所生之子,怎配得上她的女儿,堂堂的一朝公主。 “张玄琮不是傻子吗?”其实,临川公主更想问为何连她那个不学无术的表兄明景皓也算在其中,明景皓除了吃喝玩乐,认识的字还不如她多,这样的人竟然也是十公子之一。当然,临川公主不知道的是,明景皓能选上,全靠明太后暗中谋划,毕竟是自己的侄儿,万一落选了,于明侯府也脸上无光。 明太后叹道,“若没有那次意外,以你父皇对相府的器重,张玄琮有可能就是你的驸马。”十位驸马的人选刚定,不出三日,就传来张玄琮坠马成了痴儿的消息,先帝无奈之下,就只有划去了张玄琮。 第一百五十章 打斗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张玄琮成了傻子,那还有九位人选,为什么就偏偏选中了不苟言笑且又迂腐的安太傅。临川公主嘟着小嘴,一脸的愤愤不平,慕容玉珠与明太后知道临川公主向来不喜欢安太傅,便也不再说什么。比起张玄琮,其实明太后在心里最中意的是安竹生,长垣安氏诗礼传家,安太傅又一直洁身自好,这般品行出众的驸马上哪里找,也就她这个笨女儿不识货,还整日嚷着要退婚。 “母后。”临川公主撒娇地摇着明太后的胳膊,“儿臣还小,儿臣不想嫁,母后---” “你呀,日后嫁到长垣安府,教母后怎么放得下心。”对于临川公主的疑问,明太后不是不想告诉她,但哪怕她说了,临川公主也听不懂。 天下大局,那些世家有的明哲保身,有的暗中勾结,有的隔岸观火,可当时的先帝晚年昏庸,根本就分不清哪些是护国忠臣,哪些是乱臣贼子。 就比如榆中的贺兰世家与楚王夏侯琛沆瀣一气,洛阳卢家与江阴程家明哲保身,吴中沈家不理世事,相府就更不用说了,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倘若不是先帝最后选了安竹生,那些逆臣奸相忌惮长垣安氏的声望,说不定今日的夏侯皇族早已易主。 瞥了眼异常安静的皇后,明太后重重的咳了声。 身为一国之母,却整日想着夏子钰这个身份低微的贱民,简直是丢尽她们皇家的颜面。明太后凤目威严,刚刚她已在宜寿宫好好骂了皇后一顿,想不到才出了宜寿宫数步,自己的侄女又死性不改,盯着夏子钰瞧。 皇后被明太后一瞪,胆怯地喊了声‘母后。’ 明太后轻声斥道,“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该做的事,不该想的人,都给哀家烂到肚子里,就是死也不能说,不能做。” “瑶儿知道了。”皇后唯唯诺诺称是,当她抬眼看到不远处的沐歆宁时,她的目光立即变得狠毒起来,“母后,她也在。” 一手指着沐歆宁,皇后挑拨道,“不过进宫三日,就搅得我们宫里天翻地覆,母后,这种人留不得。” “皇嫂,不要这样说,夏姐姐是好人。”经皇后这么一提醒,临川公主也发现了沐歆宁,但她不容许别人说师父的坏话,就是最敬爱的皇嫂也不行。 “临川你还小,这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夏紫菀可不简单。”皇后恨恨地道,“别看她一副清冷淡漠的样子,其实她比那只沐狐狸更狡诈。她进宫第一天,便开始迷惑你的皇兄,现在连你未来的驸马也不放过。这种故作清高的女子皇嫂见得多了,但像夏紫菀这般厚颜无耻的,皇嫂也是第一次遇到,所以临川你要小心,她靠近你也不过是利用你公主的身份,等你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她就不会再理你。” 原来师父喜欢的是安太傅。临川公主那颗单纯的小脑袋转了两圈后,面露难色地暗忖道,她还想师父当她的皇嫂呢,可现在师父又迷上了安太傅,皇兄固然重要,但倘若安太傅娶了师父,那就不用再娶她了。一想到此,临川公主仿佛如释重负,小脸越加地兴奋。 皇后狐疑地看着临川公主,现在是有人想抢她的驸马,照常理说,临川不该是这种反应啊。临川一向嫉恶如仇,当初一说沐昭仪为祸后宫,临川就立即出手帮忙,整得沐昭仪有苦说不出。皇上虽有心偏袒沐昭仪,但得知是临川公主所为,也就不了了之。 可现在,临川不仅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反而是越听越高兴,这是怎么回事? 明宛瑶想了千种万种的可能,就是想不出她这个尊贵的八表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当然若要让她知道临川公主心里真正的想法,只怕即使不气晕,也得当场破口大骂。 明太后虽不懂得武功,但看在沐歆宁毫发无损地站在离比武过招最近的一端,而夏子钰与安竹生凌厉的掌风却根本伤不了她,最多只是拂过她额前的发丝,及那一袭素淡的衣裾。 若不是胆色过人,那便是夏紫菀确实如皇后所言深藏不露、居心叵测。 一个夏子钰就已经搅得后宫不得安宁,若再加一个来历不明的夏紫菀,那后宫岂不成了他们兄妹俩的天下。 “临川,你皇嫂所言也不无道理,你的夏姐姐也该到了嫁杏之期,若继续待在宫中确实不妥。”明太后意味深长地道,名义上,她已收夏紫菀为干女儿,那么她指定的这桩婚事也由不得夏紫菀拒绝。张相爷不是想着要夏紫菀当他的儿媳妇吗,把夏紫菀嫁给那个傻子为妾,就权当给张玄琮当年坠马的补偿吧。 “太后,小心。”慕容玉珠忙扶着明太后又退后几步。 夏子钰与安竹生越打越激烈,他们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藉。宜寿宫外几口盛水的大缸,砰砰啪啪地碎了一地,清水溢出,浸湿了汉白玉砖。 啊---。靠得近的几名宫中侍卫一受到夏子钰嗜血的剑气,纷纷倒地,痛苦地哀嚎。 临川公主雀跃地小脸也吓得有些惨白。 “明人不说暗话,安竹生,我要你立即撤走那些布置在皇宫附近的暗卫。”夏子钰手持软剑,与安竹生的紫竹箫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 安竹生冷笑,“夏谷主野心勃勃,在下不得不防。”他虽不知道夏子钰的谋划,但若真撤走了长垣安氏的那些暗卫,皇上的安危岂不堪忧。 夏子钰胜券在握,威胁道,“你就不怕我伤了你的宝贝徒儿。她现在,可是我的人。” 紫竹箫与软剑相抗,而安竹生在听了夏子钰的话之后,显然顿了一下。 夏子钰再得先机,迅速地刺向安竹生。 安竹生从不杀人,但今日,纵使是纯善温雅的他,竟也隐隐动了杀气,“你敢!”宁儿纵使有再多的不是,也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子,要杀要罚,除了他,谁也别想动宁儿一根头发。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他暗中调查过安竹生,知道此人性情孤傲、待人疏离,却极其宠爱沐歆宁,又护短心切,当初沐歆宁跑到长垣安氏闹事,几位族中的老者一致认为要杀了她,但最后皆被安竹生一力承担了下来。 若说他们只是师徒,谁会信? 夏子钰讥讽地道,“安竹生,当年你在长垣安氏的思过堂面壁三年,她应该还不知道吧。” 此言一出,安竹生脸色大变,他慌乱地瞥了眼沐歆宁,见她满脸忧虑之色地站在宫墙下,抬眼望着他与夏子钰。 高高的宫殿飞檐处,两人对峙而立。 但因夏子钰随意的一句话,安竹生分了心,一着不慎,就这样被夏子钰打落,从高处直直摔了下来。 克敌制胜,知己知彼。夏子钰不是正人君子,他知道安竹生的武功远在他之上,还有那浑厚的名门正派的内力,更是他所遥不可及的,要想打败孤竹公子,就只有不折手段。 师父。沐歆宁芳心大乱,也忘了要在明太后面前掩饰她会武功这件事,足尖一点,整个人就腾空而起,伸手扶住了正往下坠落的安竹生。 安竹生毕竟内力深厚,再加上沐歆宁的扶持,两个人一接触,就很有默契地抓住了对方在半空中飞转半圈,然后稳稳地落地。这般情景落入所有在场之人的眼中,皆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与震惊。 他们看到那面带轻纱的素衣女子,在飞身跃起的一瞬间,就犹如凌空而去的仙子,梳云掠月,芳华无加。当风吹起面纱的一角,女子绝美的脸庞更是如梦似幻,让所有在场的宫中侍卫惊艳地忘乎所以,失了心魂。 巍峨的宫殿顶上,夏子钰手持软剑,艳如桃瓣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紧紧相握的两人,唇角的哂笑渐寒,也渐森冷。 或许,他是赢了安竹生,但他是真的赢了吗? “钰哥哥,你好厉害啊。”当夏子钰飞身而下稳稳落在地上,临川公主高兴地跑到夏子钰的身前,抱着他大喊道。 临川公主的突然出声,立即惊醒了沐歆宁与安竹生,安竹生忙推开沐歆宁,避她如洪水猛兽。 沐歆宁眼神黯淡了几分,默默地低下头。 “夏谷主武功高强,在下认输了。”输了就是输了,安竹生做人光明磊落,即使是夏子钰使了手段胜了他,但他的脸上却无丝毫落败的恼怒。 这等胸襟与气度,不禁令夏子钰对安竹生这个名门正派的弟子开始刮目相看,但那又如何,只要安竹生敢挡他的路,他一样照杀不误。 第一百五十一章 如许恨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皇后见临川公主可以毫无顾忌地围着夏子钰又蹦又跳,心里妒火中烧,若不是碍于一国之母的身份,她也想跑到夏子钰面前对他嘘寒问暖,钰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别的女人休想染指他。 明太后喝退了一旁的宫中侍卫,笑道,“夏谷主与安太傅的武功实在令哀家大开眼界,可惜哀家膝下只有临川一个公主,若有皇子,哀家一定请二位教他武艺。” “母后,谁说公主就不能学武。”明太后本就是场面上的客套几句,但临川公主却较了真,母后偏心,不仅不让她学武,还巴不得她赶紧出嫁。 可怜兮兮的小脸瞪着明太后,临川公主委屈地几乎想哭。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明太后暗叹,想她一世谋权,聪明才智自不在她人之下,然而,此生唯一的遗憾就是生了个又笨又单纯的女儿,就算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在深宫内打斗,便是藐视君王,明太后三言两语替安竹生圆了谎,安竹生心中感激,朝着明太后一揖,“臣失礼了。” “你与临川即将大婚,哀家还有些事要叮嘱你,你随哀家过来。”安竹生与沐歆宁之间的暧昧,明太后不是没有看见,但她深知安竹生的为人,故而心中更加认定是夏紫菀勾引皇上不成,就转身勾引安太傅,临川还小,她这个做母后的,就只能事事替女儿拿主意,免得被人欺负了去。 “是。”不卑不亢地行礼,清雅的俊颜上,早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 未来的驸马虽然性子冷了些,但才学与人品却是万里挑一,明太后满意地笑着,一脸欣慰,她当年看中的女婿,能差到哪里去。自认定了安竹生这个驸马,明太后每年都会借着赏赐的名义,将美貌的宫女送到长垣安氏,明着是服侍未来的驸马,暗里地却是监视,但每月从长垣的飞鸽传书,明太后只看到八个字,“清心寡欲,不好女色。” 整整八年,安竹生从未碰过一个女子,更没让一个女子随意进入他的寝居。当然明太后不知道的是,有一个女子可以轻易地避开她所派过去的眼线,而且还在三年前大胆地爬上了安太傅的床榻。 “临川,过来!”见自己的女儿这么粘着夏子钰,明太后脸色不善,这些年她挟持夏子钰做了这么多他不愿意做的事,夏子钰心里定是恨不得杀了她,当然,夏子钰肯留下来,还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皇后。 明太后深知夏子钰是一枚她所掌控不了的棋子,皇后能绊得了他一时,待等到他移情别恋,这份羁绊也就荡然无存,这些年,她阻止皇后与夏子钰在一起,无非是想让夏子钰心存愧疚,男人嘛,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故而,他与皇后之间的事,她面上是极力反对,但也是骂过之后不了了之。 但夏子钰天生魅相,宫里宫外红颜知己无数,又命犯桃花,明太后是绝不容许自己的女儿步上皇后的后尘,迷恋上夏子钰。最重要的是,她怕夏子钰万一心存报复,吃亏的永远是她的笨女儿。 “临川,连母后的话都不听了是吗?”明太后再一次高声厉喝。 临川公主撇了撇嘴,放开夏子钰,又看了眼沐歆宁,就慢慢地踱到明太后的身旁,小脸哀怨,母后好凶啊。 明太后一手拉着临川公主,生怕她突然逃跑,惹是生非。 “恭送太后。”一众宫娥、太监跪送,沐歆宁眼睁睁地看着白衣拂过她的眼底,随后,便逐渐的远去。 淡淡的竹叶清香,一如那缕随风飘散的烟云,曾今近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但一抬手,才发现,那根本只是一场飘渺的虚幻。 一年年的追随,一步步的靠近,他越来越清晰的脸庞,随着逐渐迷离的视线,明明是带着些许的情愫,但为何总是若即若离,教她无法捉摸。 沐歆宁自嘲地笑了笑,尚未觉,早已泪盈眼睫。 明太后只顾着临川公主,自然便忘了皇后,皇后恭敬地站在一旁,等明太后一走远,便迫不及待地来至夏子钰身旁。 “本宫有些身子不适,劳烦夏谷主帮本宫看看。”当着一群的太监宫女,明宛瑶的举止不得不收敛,但她莲步踉跄,几乎难以站稳的样子,虽是假装,但仍让夏子钰心疼不已。 几位宫女想上前扶皇后,皆被于公公不露痕迹地拦住,于公公身为中宫总管太监,哪能不明白自己主子的心意。 “当心。”夏子钰顺手扶过。 皇后趁机靠在夏子钰的胸前,媚眼如丝,“本宫在寝宫内等你,你别忘了。”刚刚若非明太后留住她,耽搁了时间,否则她早就见到夏子钰了。 皇上体弱多病,又毫无情趣,怎比得上她的钰,浑身上下都充满着让她着迷的阳刚之气,更何况,钰爱了她这么多年,哪是那些个黄毛丫头能轻易勾引走的。皇后自信地朝沐歆宁得逞的一笑,跟她抢,她们都还太嫩。临川是稚子心性,不足畏惧,而夏紫菀太冷漠,又难以接近,钰不过是图一时的新鲜,等碰了壁,自然就会乖乖地回到她身边。 皇后含羞带怯地抓着夏子钰的手臂,脸上的笑靥一如当年夏子钰所见的那般温柔,夏子钰怔了怔,曾经的美好回忆忽然而至,碧楼帘影娇旖旎,金盏揽月胜瑶台。 是瑶儿陪他度过了那一段最艰难的岁月,也是瑶儿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这个世上,他已经没有亲人,除了瑶儿。 夏子钰翻手覆于明宛瑶的揉夷上,就如他昔日所发的誓言,还有这一生的承诺,再一次变得坚定起来,此生挚爱,不离不弃。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凉薄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风流多情,而且为人狡猾卑鄙,别说喜欢他,就是送给她,她都不要,沐歆宁实在不明白为何皇后就这么认定她是在勾引夏子钰,清冷的明眸转眼间成了讥讽之色,她淡淡地看着夏子钰与皇后两人郎情妾意,那淡漠的眼神就彷如看陌生人般疏离。 皇后怎么也未料到沐歆宁会是这种反应,暗骂道,装什么清高。 在皇后看来,沐歆宁只是故作镇定,等她一离开,这个素衣女子定会恬不知耻地缠上她的钰,再花言巧语地骗取钰的欢心。 一想到这种可能,皇后就抚胸‘哎呦’地喊了一声痛,然后恰好跌落在了夏子钰的怀中。 “钰,你暗中送我回寝宫吧。没有你在身旁,我---我---”含泪欲泣的玉容,楚楚可怜,夏子钰点了点头,将皇后扶进了凤撵。 夏子钰轻功了得,即使不能正大光明地跟着皇后回中宫,但只要他愿意,无论什么时辰都可以潜入皇后的寝宫,如入无人之境,就算皇上与明太后心有猜疑,也拿他没辙。 皇后满意地高坐在凤辇上,鄙晲地望了眼沐歆宁,随后,就带着那一群浩浩荡荡的宫女太监趾高气扬地离开。 “酉时在承天门等我。”夏子钰一脸凝重,没有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深邃的目光盯着沐歆宁,就犹如盯着一个卑微的奴仆。 她是他救回来的。 所以,他是主,她是仆,就这般简单。 短短的一瞬间,夏子钰就仿佛又变了一个人似地,但沐歆宁丝毫不在意,这才是她所认识的夏子钰,喜怒无常,比她更冷漠无心。 他的笑,不带一丝温度,即使面上笑得绚丽如花,那也只是一种蛊惑人心的带着剧毒的罂粟,谁先沦陷,谁便离死不远。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沐歆宁的冷漠,彻底激怒了夏子钰,他一手扯下系在腰间的玉玦,大步上前,将它塞在沐歆宁的手里,阴沉地道,“拿好。” 玉玦是夏子钰的随身之物,亦是一种信物,沐歆宁要在宫中自由出入,除了明太后的那块令牌,更需要夏子钰暗中结识的那些宫中之人的出手相助,否则还没到承天门,恐怕她就已被皇上发现。以她的武功,若打出宫门,也非难事,但有玉玦在手,便能避免再生事端。沐歆宁不喜欢惹麻烦,自然不会拒绝夏子钰的好意。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淡到极致的语气,却是掩盖不住的讥诮。她不知自己在气什么,就是无缘由地看夏子钰碍眼,她也知道夏子钰本就是个行为轻佻、四处沾花惹草的风流公子,更何况,近半年的相处,夏子钰是什么样的人,她比谁都清楚,但他的所作所为,依然让她气愤难加。 尚未等夏子钰开口,沐歆宁便毫不犹豫地越过他,朝前而行。 夏子钰面沉如水,眼中更是布满了阴霾,阴森而又恐怖。 “若我杀了安竹生---” 带着威胁的声音,幽幽地回荡在高高的两堵宫墙之间,似真似假,教人难以分清。走在前边的沐歆宁身形一怔,脚步却未停,然后以一种极轻极淡地声音反唇相讥,“那我就杀了明宛瑶。” 皇后是夏子钰心尖上的人,沐歆宁本以为她这般说,夏子钰定会勃然大怒地持剑抵上她的脖颈,但谁知,身后的夏子钰却无任何的举动,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她。 她从来不是个好奇的人,更不会期待什么,但这一次,她却回头了。 夏子钰的安静与沉默,与她而言,就是一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 呵---,沐歆宁自嘲地勾起了丹唇,果然是她庸人自扰,远远望去,那片僻静的宫墙之下,哪还有夏子钰的身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不好色,他就不是夏子钰了。 刚刚皇后一说在寝宫内等他,他就高兴地连对她的兴师问罪都忘了。 离酉时还有一段时间,沐歆宁就沿着宜寿宫,随意地行走。 进宫时,沐歆宁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放在撷芳居,但她懒得再回去拿出来,反正夏子钰有的是花不完的银子,大不了再偷个几千两,替他日行一善。 最多的一次,她花光了夏子钰大半年所赚的银两,几乎把夏子钰气得半死。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每次她偷完银子,夏子钰都会很快变换藏银子的地方,但不管他怎么换,她依然能轻易地找到。半夜行窃,是她到医谷之后才养成的怪癖,就算到了皇宫,她也一样照偷不误。 倘若哪日明太后派人搜查撷芳居,定可以在撷芳居内找到后宫所遗失的大量宝物。 谁能想到,她这个昔日的宦官小姐,竟也会堕落到如此的地步。 清冷的明眸中,有着几分茫然,几分痛恨,沐歆宁,你活着,到底是为了谁? 倘若她不是沐尚书的女儿,那沐尚书告诉她有关沐夫人的遗言,就有可能是一纸谎言。沐尚书想让她活着,是真心疼爱她,还是受人所迫,逼不得已才照顾了她十几年。 “夏小姐,贵妃娘娘有请。”半途中,一位年约二十的内侍拦在沐歆宁的面前,打断了她的思绪。 赵宝林死后,沐歆婉因祸得福,已从昭仪晋升到了贵妃,她的妃位更是越过了韩妃与陈妃,除了皇后,现在的沐歆婉已然是后宫众人争相巴结、讨好的新贵。 一受封为贵妃,沐歆婉就迫不及待地找她,这令沐歆宁有些始料未及,即使沐歆婉如今不必再担心她这个姐姐来揭穿她假冒的皇妃身份,她也不该正大光明地派人请她到永宁宫,落人口实。沐歆宁心生疑惑,但一想到出宫后再也见不到秋雁,于情于理她也该说一声,就淡淡地开口道,“劳烦公公带路。” 第一百五十三章 嫁祸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据说,永宁宫是先皇为了梅太妃所修建,后来先皇驾崩梅太妃移居安福宫,此处就空了下来。一年前,皇上大张旗鼓地迎娶沐尚书的嫡女入宫,还亲自将落梅宫改成了永宁宫,以示对沐府大小姐的宠爱。 永宁宫,应该是封给沐歆宁吧。不过,这一切早已与她无关。 沐歆宁有过目不忘之能,去往永宁宫的路,她走过一次,便已了然于胸。还记得不久之前,她趁夜到永宁宫偷了沐歆婉最爱不释手的随珠,因此,即使没有人带路,她一样也能找到永宁宫。不过宫有宫规,在出宫之前,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夏小姐,贵妃娘娘就在殿内,您自己进去吧。”内侍恭敬地一揖,随后飞快地离去。 内侍的反应,让沐歆宁心中的疑惑更深。 她环顾四周,竟发现整个永宁宫似乎空无一人,沐歆婉不仅身怀龙种,还是正得圣宠的贵妃娘娘,她的身边哪次不是前呼后拥,宫女太监成群,难不成知道她要来,就事先遣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 越往里走,就越发显得静谧与沉寂。 “民女夏紫菀求见贵妃娘娘。”悄悄运起内力,清冷的声音悠远地传遍了整个永宁宫的内殿。 举步轻盈,踏在琉璃玉砖之上,犹如步步生莲,富丽堂皇的内殿,举目望去处处繁华,沐歆宁这般悄无声息地行走,仿佛更令安静的永宁宫添上了一股带着死气沉沉般的诡异。 “贵妃娘娘---!”来之前,沐歆宁就发现事有蹊跷,现在她愈加肯定永宁宫内有古怪。驻足静听,会武功的她耳力胜于常人,开始是滴滴的箭壶漏水声,然后便是有些细微的痛苦呻吟。 谁受伤了? 因为隔的太远,沐歆宁听得也不是很真切,但她敢确定此人应该就在永宁宫的哪个角落里。 “小姐,这里危险,快走!”沐歆宁还未明白怎么一回事,就被突然出现的秋雁强行带出了永宁宫。 但可惜,终归还是太晚了。 在她与秋雁刚踏出永宁宫的宫门之际,里面就传出了一声宫女的尖叫声,“贵妃娘娘遇刺了,抓刺客啊!” 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守卫森严的深宫大内,居然会有刺客行刺皇上的贵妃,这事要传出去,恐怕也没多少人信,但偏偏今日,沐歆宁就遇到了。 “大胆刺客,还不束手就擒。”手持长戟的宫中侍卫,不知从何处一下子都冒了出来,他们一见沐歆宁与秋雁,就纷纷围了上来。 沐歆宁清冷如常,既来之则安之,她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小姐,无论如何,您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您活着,我们才有希望。”秋雁面无惧色,视死如归地道。 我们?秋雁口中的‘我们’还有谁。沐歆宁刚欲开口相问,耳旁却传来陈桓的高喝声,“夏紫菀,你勾结赵宝林,谋害贵妃娘娘,可知罪。” 为了抓一个夏紫菀,他们几乎出动了宫中近一半的禁卫军。 夏紫菀啊夏紫菀,你究竟有何能耐,居然能让皇上这般煞费苦心。陈桓挥手,围在沐歆宁与秋雁身边的宫中侍卫向后退去,但依然在一丈之内严阵以待。 赵宝林已死,真假沐妃之事也只有当时在宜寿宫内的几个人知道,也就是说,陈桓无论怎么说,沐歆宁都百口莫辩。 “陈侯爷。”看到陈桓,对于刚刚的诡异之事,沐歆宁终于想通,“带我去见皇上吧。”寡不敌众,她也就只有乖乖就擒。 凭她的武功,或许能逃出永宁宫,但以一敌百最耗体力,再加之,后宫守卫森然,若要硬闯出宫,确实毫无胜算。 秋雁担心地喊道,“小姐---” “皇上不会杀我的。”沐歆宁的沉着自若,让陈桓钦佩不已,这般心高气傲的女子,世间少有,也难怪皇上一直念念不忘,一听到她要出宫,就慌得从病榻中坐起,不惜在她周围布下重重兵力,只为留她在宫中。 素衣女子翩然转身,面纱轻拂,掩盖了她那张绝美的脸庞。 这个女子美得出尘,也冷的**。 所有的宫中侍卫皆目露惊艳,他们守卫宫中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的人间绝色,那是一种与身俱来的高贵与清艳,仅仅是她的一个背影,就足以倾倒众生,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沉迷。 永宁宫的殿门层层打开,依然是悄无声响,静得阴森。 “回皇上,贵妃娘娘腹中的龙胎无恙,但贵妃娘娘---”跪在地上的老御医害怕的全身颤抖,而皇上坐在沐歆婉的床榻上,意味深长地盯着逐渐走过来的沐歆宁,仿佛丝毫不在意沐歆婉腹中的龙种是否平安。 “下去煎药。”皇上斥退了面如土色的老御医,随后,寝宫内的殿门阖上。 这是永宁宫内的一处偏殿,但依然是奢华无比。 “宁儿,朕等你很久了。”皇上笑着看着她,苍白的脸上竟是说不出的喜悦。 “我不是---”沐歆宁下意识地否认。 皇上走下床榻,慢慢地靠近她,目光坚定地道,“朕知道你有苦衷,但一切有朕在,朕会替你做主的。这座永宁宫,还有朕许你的贵妃之位,这些都是属于你的。宁儿,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恢复你真正的身份,当朕的爱妃,与朕同享一世荣华。” 皇上眼中的深情,还有一句句的宁儿,使得沐歆宁不由得开始心慌,刚刚在宜寿宫皇上已经承认了沐歆婉的身份,怎么一转眼就变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揭穿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皇上是何时察觉她的身份,是早有预谋,还是今日的凑巧?沐歆宁不敢肯定皇上到底知道了多少,但不管如何,她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就是沐歆宁。 “民女不知皇上在说些什么。”不露痕迹地避开皇上的碰触,沐歆宁淡淡地道,“皇上圣明,刚刚已在宜寿宫揭穿了赵宝林的陷害,民女出身卑微,又岂敢与贵妃娘娘相提并论。” 明太后与张相爷都知道她是夏紫菀,难道皇上敢瞒天过海,再将她与沐歆婉调换过来。 “你可知这后宫有多少女子日夜盼着朕去宠幸,惟独是你偏偏距朕于千里之外。沐歆宁,朕只是想让你当朕的贵妃,又不是要你去送死。告诉朕,究竟要怎样你才肯留在朕身边,你说,无论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皇上气急败坏地想要去抓沐歆宁的皓腕,但沐歆宁莲步一转,便轻易地躲过。 “我说过,我不是沐歆宁。”淡如止水的眸子顷刻间变得冷漠而又防备,似乎还带有些许的讥讽,“既然后宫女子如云,皇上又何必苦苦相逼。” 若想进宫,当初她就不会让给沐歆婉了。 皇上见识过沐歆宁一身不凡的武功,因为心存几分忌惮,故而也不敢再触碰她,毕竟惹怒了这个女子,就像她说的,她定会毫不犹豫地弑君。贵为一国之君,夏侯墨身上背负的是整个夏侯皇族的江山社稷,自然不敢轻易冒险,但沐歆宁一再的声称自己不是尚书府的大小姐,让皇上多少有些火冒三丈,就算这个女子想玩欲擒故纵,也该适可而止。难道位于众妃嫔之上的贵妃还不能满足她吗,“你想当朕的皇后?” “皇上多虑了,皇后娘娘才德皆备,而紫菀出身江湖,又怎敢有逾矩之心。”即使眼前的男子贵为一国之君,可在沐歆宁的眼里,也不过是把他当做一个寻常的病患,要不是看在他体弱多病的份上,她连理都不想理他。 “沐歆宁你---”皇上气得大吼。 “民女夏紫菀。”淡然地打断皇上的指名道姓,沐歆宁清冷的面上隐隐起了微怒,她都说了多少遍,她不想当沐歆宁,为何皇上执意认定她就是沐歆宁。 “你想骗朕到何时,朕知道你是沐歆宁,朕也知道你受尽了委屈,但朕不是说过,朕会补偿你的。”皇上极力压下心头的怒火,缓声道,“顾婆婆是朕让陈桓派人找来的,所以她的话根本就不可信,而沐尚书一口咬定你不是,无非是怕朕治他个欺君之罪。还有,你应该记得,半年前朝中有不少官员口出狂言羞辱朕及朕的先祖,朕将他们一一打入天牢,其中也包括你的老师李翰林。你为了救你的老师,竟鼓动来京应试的举子大闹刑场,还将你亲手写的血书呈于朕的御案上,若非最后张相爷出面镇压,你---你险些毁了朕的万代基业。” 她的才智,她的大胆,丝毫不逊于男子。皇上苦恼地看着沐歆宁,一边,他是欣赏她的聪慧过人,但她的固执与冷傲,也教他难以适从。 来京应试的举子,有大半出自长垣书院门下,未免此事扩大,皇上与张相爷也只能免了李翰林的死罪,将他流放到西北边陲之地。 沐歆宁继续装聋作哑,否认到底,“此事与我无关。” “若不是你,还会有谁?你自己看吧。”皇上指着桌上的血书,还有一张宣纸,“你很聪明,知道用不同的字体书写,血书娟秀如行云,宣纸上的药方大气而刚硬,但你看看这个字---” 沐歆宁走近一看,霎时面纱下的玉容再也无法维持刚刚的镇定,她忘了,每次写到自己的‘宁’字之时,她总不喜欢将那一勾划过去,就这么直直地写到底。 真是百密一疏,一个‘宁’字便将她费尽心思遮掩的真相败露,皇上说得对,若非李翰林的学生,她又何必这么关心李翰林的死活。皇上处置了赵宝林,并非是相信沐歆婉,而是想保住沐尚书。张相爷权势熏天,少一个沐尚书,便就少一个可以制衡张相爷的人,皇上龙体每日况下,连夏子钰都没有把握能彻底的治好他,与其花时间再培养另一个沐尚书,还不如将错就错,先瞒过张相爷再说。 “不管你承不承认,朕的贵妃,你当定了。”皇上几番威逼利诱不成,便撕了脸面,怒喝道。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即使再喜欢一个女子,也容不得这个女子如此践踏他君王的尊严,“朕这辈子不曾低三下四地求过人,更别提所求之人是个女子。沐歆宁,若你再不知好歹,朕便---” 他是皇上就可以强人所难,逼她喜欢上他吗?沐歆宁不甘示弱的冷笑,“我若不应,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我。是杀了我,还是如贵妃娘娘一样生不如死?”伸手指向床榻上的沐歆婉,沐歆宁眼中的讥讽愈深,哪怕一步步爬到了皇后之下的贵妃,但一旦惹得君王生厌,便依然被弃如敝屣。隔着床幔,虽看不清沐歆婉的状况,但沐歆婉痛苦的呻吟却从未断过,许是因为受惊过度,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断断续续地呜咽与哀嚎。 “朕---”皇上仓皇无措,杀了她,舍不得;但若放了她,他宁愿杀了她。 沐歆宁不再理会皇上,直接越过他,走向雕花大床,掀开了纱幔。 “姐---姐姐---”似哭似嚎的低喊,仿佛带着悔恨与惊恐,沐歆婉努力地睁开眼,一字一句地艰难道,“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该跟你抢的。”到手的繁华,就像做了一场虚幻的梦,几个时辰之前她是春风得意的贵妃娘娘,几个时辰之后,她就已经一无所有。那个给她一切,又残忍地收回一切的男子,苍白的俊颜明明带着世上最温柔的笑靥,怎么一转眼,他就不是他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君王无情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很多时候,人只有自己知道后悔,才会是真正的开始后悔,而沐歆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初,她一直以为拥有嫡女身份的沐歆宁,处处胜她一筹,她不服气,甚至千方百计地想取而代之,后来,所有的计划都一步步的实现,她也顺利地当上了皇妃,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生活,但大哥说‘婉儿,你会后悔的。’大哥素来疼爱沐歆宁,所以他的话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就如同那日倒在血泊中的沐歆宁,临死还用怜悯的目光望着她,‘沐歆婉,总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但可惜已为时太晚。 “姐---我错了---,原谅我---”沐歆婉颤抖地伸出手,用力地抓住沐歆宁,神志不清地一遍遍忏悔,“姐---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沐歆宁眸静如水,清冷的目光扫在沐歆婉的身上,就仿佛是看着一个陌生人般,没有仇恨,没有喜怒,淡淡地不起半分涟漪。 沐歆婉的相貌是带着江南女子的秀雅与柔美,笑起来时,她那张白皙无暇的脸上会出现一对梨涡,甜甜的,可以甜到人的心里。但如今,这张她曾引以为傲的脸庞,却再也找不出一处完整的肌肤。不是被割伤,就是被划破,一道一道血痕交错,狰狞恐怖。覆于脸上的面皮,一寸寸地被人残忍地撕下,鲜血横流,面骨与血肉就这么一下子清晰地呈现出来,甚是渗人。 脸上的血滴在锦被上,床榻间,然后,一点点地晕开,化作了一朵朵带着血腥而又妖艳的梅花。 女子皆爱美,更何况是希望以自己的美色来诱惑君王的沐歆婉。与沐歆宁不同,毁了容颜的她,比杀了她更令她痛不欲生。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沐歆宁不忍再看,任她见惯了死亡与杀戮,也不禁被沐歆婉那张毛骨悚然的脸吓得胆颤心惊,若不是还有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完好无损,她几乎以为那根本就不是一张脸,而是有着脸型的一团肉,一团面目全非的血肉。 转头望向皇上时,沐歆宁隐在眼底的眸光渐冷,“夏侯墨,你真的很无情。”无情到可以毫不犹豫地毁了自己枕边人的容貌,却无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 皇上一怔,她竟敢当着他的面,直呼他的名讳,果然是胆大包天。 宠溺的笑了笑,但随着视线的略微下移,皇上嘴角的笑意也很快的消散无踪,盯着沐歆婉,他恨恨地道,“谁叫这个贱人当日敢伤害朕的爱妃,朕不杀她,留她一命已是对她仁至义尽。宁儿,朕知道你心地纯善,下不了手,但没关系,朕会为你报仇的。”留着沐歆婉,原以为或多或少可以让沐歆宁心软,但现在看来,她仿佛是一点都不在乎这个妹妹的死活。不过想想也是,谁会对一个曾经想要自己命的仇人心生同情,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血脉至亲、同胞手足。 皇家无亲情,寻常百姓家亦然。 夏侯墨现在只要一想到沐歆婉李代桃僵,调换了他最心爱的女子,苍白的俊颜就忍不住怒意上涌,若非沐歆婉这个贱人从中作梗,他的爱妃就不会流落江湖,更不会受夏子钰这个邪医的蛊惑,宁愿浪迹天涯也不愿当他的贵妃。 要不要找沐歆婉报仇,是她自己的事,而皇上会这般动怒,无非是想逼她就范。想拿沐歆婉牵制她,怎么可能!沐歆宁眼中泛着冷意,但面上却一派平和。 “她纵有万般不是,但毕竟还怀着你的孩子。皇上这样做,就不怕令人心寒吗?”依然是淡淡的语气,淡淡的神情,即使面对的是一国之君,沐歆宁的脸上也无半点的畏惧之色。 “你在责怪朕。”皇上缓步走向沐歆宁,而紧抓着沐歆宁不放的沐歆婉却忽然放了手,将头缩到了锦被之下,整个身子也开始不断的瑟瑟发抖。 皇上见此,讽刺的一笑,当日沐歆婉这个贱人不折手段地想接近他,现在居然会怕得不敢看他。他是皇上,别说沐歆婉,就算是明太后,倘若敢背着他耍花样,藐视他君王的威严,他一样会严惩不贷。琉璃宫灯下,夏侯墨明黄色的龙袍映在白玉汉砖上,显得有几分模糊,但君王的气度与威严却有增而无减。 一步,一步,夏侯墨越靠近床榻,沐歆婉就越颤抖不止。 脚步乍停,仅在沐歆宁的一步之遥。 “难道宁儿就不愿为朕生一个皇儿。”皇上目光灼灼,炽热的眼神几乎是蕴含了一个男子最深的**,他要她,无时无刻。 “不可能!”愠怒上涌,面纱拂动,沐歆宁握紧了素手,她怕忍不住,忍不住一怒之下杀了皇上。 皇上负手而立,没有碰她,但有些话一旦挑开,就不用再加以掩饰了。 “这世上没有朕得不到的女人,也包括你---沐歆宁。”皇上不可一世地怒道,“朕给了你太多的机会,但你一次都没有珍惜。沐歆宁,朕多次容忍你,你就可以不把朕放在眼里吗!”他都愿意为她放下君王的尊严,而她却不知好歹地一次次拒绝他,甚至践踏他帝王的威严。 这就是君王的爱,千方百计地得到,最后在毫不犹豫地舍弃。沐歆宁冷笑道,“皇上莫要忘了,若我想离开,这座小小的永宁宫是困不住我的。” 哪怕死,她也不会留下来。 皇上彻底寒了心,百般恳求、威逼利诱竟都留不住她,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招了,虽然他不想,但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放弃,一旦放沐歆宁离开,人海茫茫,教他再往哪里去寻她。 第一百五十六章 锋芒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来人。”皇上朝宫门口一挥手,立时,守在宫门外的陈桓便带着一干禁卫军闯入偏殿,二话不说就将沐歆宁团团围住。 殿内剑拔弩张,压抑而又死寂沉沉。 呜呜---,沐歆婉更是吓得躲在锦被之下呜呜的低嚎。 时断时续的抽泣声,悲凉凄婉,无不令在场之人听得肝肠寸断。 沐歆婉带血的掌印染红了纱幔,也染红了沐歆宁的素袖,沐歆宁怔怔地看着刚刚被沐歆婉紧紧抓过的地方,心中犹如江头沧浪席卷,悲恨难加。听秋雁说,沐歆婉虽害过不少人,但也救过不少人,即使她救人的初衷只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声望,可在百姓心中,她却是个有着贤德之称的皇妃。 “婉儿,你真的很傻。”进宫一年,世人只知沐歆婉尽得圣宠,却不知她也不过是皇上的一颗棋子,皇上若是真心待她,又怎会将她推至风尖浪口处。君王的恩宠,一旦锋芒太甚,便是到处树敌,离死不远。 轻若无声的叹息,几乎微不可闻,但躲在锦被下的沐歆婉却忽然停止了颤抖,呜呜的抽泣声也在那一霎那间停歇,她悄悄地探出头,隔着薄薄的纱幔,她看到这个昔日她想杀之而后快的姐姐,正以一种怜惜的目光望着她,却无半分的怨恨。 姐---,她真的知道错了。 沐歆婉泪眼婆娑,双手紧紧地拽着锦被,她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沐歆宁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到了眼里。没有揭穿她,也没有报复她,为了保住她的皇妃之位,甚至还不愿与爹相认。 十几载的姐妹相处,若没有放一丝一毫的真心,那是骗人的,有时候,她喊沐歆宁的那声姐姐,并非都是虚情假意。 姐姐说,她不稀罕皇妃之位。 原来,姐姐说的是真的,并未撒谎骗她。往事一点点地浮现在沐歆婉的心头,很多被忽略的话,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的明白,她所追求的不过是姐姐不屑一顾的。 在一群手持长戟的宫中侍卫的包围之下,沐歆婉震惊地发现,她的姐姐居然神色如常,面上更无半分俱意。此时,偏殿的宫门大开,仲秋的风吹起女子的素衣翩飞,面纱起舞,若隐若现的绝世容颜,一如她那难以捉摸的清眸,几乎令偏殿内的数十盏琉璃宫灯黯然无光。 “就凭你们吗?”素衣女子清冷的声音,带着俾睨天下的傲然,仿佛根本就未将这一群禁卫军放在眼里。 沐歆婉屏住了呼吸,仓皇惊怕之中又带了几许钦佩,以前她觉得姐姐除了嫡女身份,有哪一点比她强,现在看来,是姐姐隐藏了锋芒,不与她计较罢了。羞愧上涌,她想,那时的自己在姐姐眼中一定是个跳梁小丑,只学了些皮毛,就妄自称大,沐歆婉越想就越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好个狂妄的女子!沐歆宁的无畏无惧与冷傲,使得陈桓与一干宫中侍卫心下骇然。 这些皇家禁卫军皆是出身世家的庶出子弟或偏远旁支,而且又是个个自幼习武,在他们之中随便挑出一位,都是能抵挡一面的栋梁之才,现在被沐歆宁略带暗讽的一激,更是个个一脸怒视地盯着她,若非碍于皇上与宣武将军在场,他们早就冲上前去,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夏小姐,得罪了!”宣武将军一发话,一群摩拳擦掌的宫中侍卫就手持长戟迫不及待地逼近沐歆宁。而皇上却是谨慎地退至一旁,隔岸观火。 沐歆宁冷哼一声,莲步未动。 啊----接二连三的痛喊,陈桓与皇上还未看清沐歆宁是如何出的手,那些围上去的宫中侍卫就纷纷倒了一地,痛苦地哀嚎,而剩下的宫中侍卫目露惊恐,竟开始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裹足不前。 没有兵器在手,而侍卫的身上也没有半点伤痕,但这个女子却能令这些侍卫趴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陈桓与皇上暗暗吃惊,一个女子,竟有如此不凡的身手,但她的武功,为何是亦正亦邪? 一群没用的废物,皇上在心里恨恨地骂道。 陈桓见皇上龙颜大怒,忙拔剑上前,打算亲自捉拿沐歆宁。 “别伤了她。”皇上低低吩咐了一句。 陈桓点了点头,他明白沐歆宁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再加之,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夏紫菀真正的身份,又怎敢真的伤了未来的皇妃娘娘。 陈桓年少得志,又战功彪炳,一套陈氏剑法更是练得如火纯青,而沐歆宁自八岁开始跟师父习武,平日所练就只用来防身,除了与师父切磋武艺,她所学的几乎是无用武之地。一来,师父绝不会允许她比武斗凶,二来她出身尚书府邸,平日往来皆是弱不禁风的官宦千金,别说比武,就是拿个匕首都能将她们吓得花容失色,故而,与其与这些官宦千金虚以委蛇,还不如她独自一人待在院落中,舞剑饮酒,当然,最重要的是,沐歆宁因为答应过师父绝不能在外人面前泄露她会武功的事,所以直到现在,她的那位尚书爹爹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经学了十余年的武。 沐歆宁没有习武之人的逞强好胜之心,但却有一身傲骨。她知道,陈桓与那些宫中侍卫一样,丝毫未将她这个女流之辈瞧在眼里。 女子习武,未必就比不上男儿。沐歆宁冷笑,那么,她就让他们见识下她的平生所学,长垣安氏与医谷的武功。 “听闻陈侯爷的家传剑法自成一派,鲜有敌手,不知可否让紫菀开开眼见。”沐歆宁依然自称夏紫菀,听在皇上的耳中,有挑衅,更有讥讽之意。皇上沉着脸,又气又恼,心中早已一片怒火,当初要是跟着陈桓一起习武就好了,否则现在也不用假他人之手,教训自己的女人。 沐歆宁纤手出袖,脚下足尖一点,就这样身轻如燕地攻向陈桓。 医谷的武功,狠绝中又带着一股邪气,出手时,快如闪电,让人根本无法招架;而长垣安氏的武功,侧重步步为营,不留一分破绽,但现在沐歆宁的身上结合了这两种武功,攻守皆备,实力大增。 如此千变万化、亦正亦邪的武功招式,陈桓闻所未闻,他惊得愣在当场,险些难以抵挡。 手握长剑,陈桓一边勉强应付,一边步步后退。他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率大批宫中侍卫围攻一个女子早已自觉颜面无存,而且这个女子的手中还无任何兵器,只是徒手单打,倘若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教他这个堂堂的宣武将军该如何在百万军中立威。 殊不知,陈桓的顾及与有意退让,更使得他陷入困境。沐歆宁的武功本就不凡,或许还远在他之上,几十招过后,陈桓终于败迹显露。 “夏小姐好功夫!”陈桓不再轻敌,终于提剑相抗,才勉强与沐歆宁达成了平手。 “你们都给朕一起上。”陈桓久攻不下,还渐渐处于落败之势,皇上怒火中烧,气急败坏地朝身旁剩下的那些禁卫军大吼道,“连一个女子都打不过,朕养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上,都给朕一起上,谁若今日能活捉她,朕封他为亭侯,不,县侯,加食邑百户,赏黄金千两。” 陈桓征战沙场数年,立下累累军功才得以封为忠勇侯,而现在只要抓到沐歆宁,就能破格提升侯爵,还有千两黄金,这般诱人的厚赏,于这些宫中的侍卫而言,简直就是喜从天降。人活一世还不是为了这些功名利禄,现在皇上金口一开,那便是圣旨,为了侯爵之位,为了千两黄金,于是,这群宫中侍卫又纷纷持戟攻向沐歆宁,而这次,他们是竭尽全力,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搏。 众人围攻,再加一个久经沙场的宣武将军,沐歆宁暗道不妙,这般打下去,等她耗尽内力,就只有束手就擒。 “一群废物!”皇上仍在一旁怒不可遏地叫嚣着。苍白的脸色,因染了怒火,就愈加显得阴森与可怕。 清眸一闪,沐歆宁呵的一声冷笑,然后,整个身子忽然一转,巧妙地躲过了这群宫中侍卫的围攻,而人多势众的宫中侍卫,本以为很快就可以抓到沐歆宁,从此高官厚禄,却不料她借着殿内的大梁腾空而起,飞离了他们,结果来不及止步的他们长戟相击,纷纷撞到了一起,但这一撞,他们又分不清谁是谁,于是,就开始了自相残杀,你一拳,我一脚,打得难分敌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决裂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皇上没料到沐歆宁的武功会这么高,一个宣武将军陈桓,再加大批的皇家禁卫军,甚至他还许下了县侯与千两黄金的重赏,却依然拿不下她。眼看着沐歆宁突然换了个方向,朝他飞身而来,皇上吓得忙惊喊道,“护驾,快护驾!” 沐歆宁的轻功是夏子钰所教,而在这个世上,若论轻功第一,当属榆中贺兰世家,但夏子钰的轻功却与贺兰世家的嫡子贺兰槿不相上下,故而,哪怕陈桓再心急如焚地想救皇上,也快不过沐歆宁的轻功,至于宫中的那些侍卫,那就更挡不住沐歆宁。 形势逆转,就在一瞬之间。 “都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素手抵在夏侯墨的脖颈之间,沐歆宁冷喝道。 这时,夏侯墨才终于知道,这个女子所用的兵器竟是---救人的银针。 “朕是皇上---”夏侯墨苍白的脸上也开始有了一丝的惧怕。 “皇上又如何,我说过,我不介意弑君。”手中的力道加重,沐歆宁毫不犹豫地在皇上尊贵的脖颈间划了一道口子,顿时,脖颈上便有细细的鲜血流出,滴在了皇上那代表着统御天下的龙袍之上。 “皇上---”沐歆宁的这一举动,更是吓得陈桓与一干禁卫军魂飞魄散,万一皇上有个好歹,而他们又护驾不力,那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们怎么担得起。 若单打独斗,陈桓与众侍卫可能不是沐歆宁的对手,但他们这么多人一起围攻,要想拿下沐歆宁也绝非难事,只是现在皇上受制于沐歆宁,陈桓与众侍卫投鼠忌器,怎敢再轻举妄动。 “夏小姐,皇上无意为难您,请您莫要伤了皇上。”今日的这出戏,本就是想正大光明地恢复夏紫菀的真实身份,却不料这个女子的武功会如此不凡,怪不得皇上要他带近一半的禁卫军前来助阵,陈桓面带羞愧,堂堂的宣武将军与一干禁卫军竟打不过一个女子,枉他刚刚还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就能捉住夏紫菀,可现在都过了一个时辰,他们不仅没抓到她,还反而让她拿皇上威胁他们。 陈桓在军中素有威名,为人又傲慢自负,他何曾这般低三下四地求过人,而且所求的还是个女子,若这般情景发生在平常,这些禁卫军打死都不会相信,但现在他们已被沐歆宁出神入化的武功所威慑,仿佛这个女子与身俱来就是高贵的不可侵犯,除了敬畏,还有他们发自内心的臣服,她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挟皇上,定也会胆大包天地取下皇上的首级,然后潇洒离去。 皇上虽被沐歆宁挟持,起初面上也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靠近沐歆宁,低声地威胁道,“你若现在放了朕,朕可以赦你无罪,但一旦等朕逃脱,朕就只好拿你的妹妹,还有你整个沐氏一族的族人为你现在所做的蠢事来赔罪。宁儿,朕不会杀你,但朕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民女夏---紫---菀。”面无惧色地迎上皇上森冷的目光,沐歆宁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杀了我爹,还有谁忠心耿耿地帮你对付张相爷。是明侯府的那位不学无术的小侯爷,还是翰林院那群顽固守旧的老臣,亦或是已经在西北自立为王的楚王夏侯琛。”众所周知,沐贵妃是躺在床上的沐歆婉,而她只是一个江湖女子,更何况,沐尚书是皇上这些年费尽心机提拔的忠臣,杀了他,皇上就犹如自断一臂,沐歆宁可不是那种不问世事的闺门千金,朝中各种官员复杂的关系,例如门生故吏,结党营私,她比谁都清楚,皇上想拿这个威胁她,岂不当她是三岁稚子。 皇上先是一愣,随后笑着道,“想不到你对朝中之事已经了解的这般透彻,这教朕如何舍得放你离开。” 抵在他脖颈间的银针越刺越深,但皇上丝毫不在意,反正他的时日已不多,死在她手里也不枉此生,当然,他知道其实她心里一直在犹豫,就更不会杀他。虽然这个女子面上冷漠,也不在乎自己妹妹的生死,但从她刚刚的举动,他似乎已经发现了些许的端倪。她若不管沐歆婉的死活,何必将陈桓与一干侍卫引开沐歆婉的床榻一丈之外再打斗。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女子。 皇上忽然心情大好,悄悄低头贴上沐歆宁的耳旁,暧昧地道,“宁儿,你逃不掉的。此生此世,你只能是朕的女人,而且朕还要你为朕生下一个皇儿。宁儿,这是你的命,你就认命吧。” 沐歆宁闻言,冷笑了一声,“可惜,我从不信命!” 在这之前,已经有太多的人劝她要认命,但不管怎样的艰难,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沐尚书说,‘宁儿,将来你一定会进宫为妃,光耀我们沐氏一族的门楣。’ 李翰林在第一次见她时,也语重声长地道,‘沐歆宁,你绝非寻常女子,可不要无辜了上苍对你的厚待。’ 就连师父也不止一次地告诉她,‘宁儿你命中主贵,为师希望你将来能辅佐君王,振兴夏侯皇族,造福百姓。’ 他们都是她此生最亲的人,但为什么他们一个个地都在逼她。如果这是为她好,她可不可以选择不要。 当年,就是因为师父的那一句话,她便已在心中发下了暗誓,她的命是由己不由天,就算死,她也绝不屈服。 此地不宜久留,沐歆婉的身份虽然被揭穿,但皇上暂时应该不会杀她。淡漠地扫了一眼偏殿内的众人,沐歆宁一手拽过皇上于身前,冷声高喝道,“都别跟过来,否者你们现在就可以准备为皇上发丧。” 口出狂言,还当众诅咒皇上英年早逝,这个女子可不是一般的有胆色,陈桓与众侍卫又是一惊,他们想上前救驾但又怕沐歆宁伤了皇上,最主要的是,他们已被沐歆宁刚刚施展的武功所震慑,尚未出手打斗就觉得自己必输无疑,更少了先前的气势。 一群没用的东西,陈桓与众侍卫的胆怯行径又使得皇上两眼直冒怒火,自夏侯皇族立朝,还从未有一国之君被一个女子当众挟持过,而且,最可笑的是,这群平日威风八面、训练有素的皇家禁卫军居然除了放下兵器妥协之外,却根本想不出法子来救驾,甚至一个个还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盯着他被沐歆宁带离偏殿。 很好,他真是养了一群废物,夏侯墨顿觉自己君王的威严一落千丈,心中也暗暗下了一个决定,看到不该看的,都该死。 闯入偏殿的宫中侍卫都是陈桓一手训练的皇上亲随,所以人数并不多,而围在永宁宫外的那大批禁卫军,虽武功低微,但却是人多势众。沐歆宁要想出宫,若由皇上亲自相送,自然就一路畅通无阻,谁敢阻拦。 出了偏殿,永宁宫的院落中空无一人,而皇上不会武功,沐歆宁也懒得挟持他。 “宁儿,若你肯留下来,朕可以将万里江山送与你。”皇上伸手一摸脖间,苍白的指尖血迹斑斑,好险,若再深几分,他真的要提早见先帝了。 沐歆宁不搭理他,皱着柳眉催促道,“快走!” 不是不敢杀皇上,而是不想。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很不喜欢皇上的血,照理说,君王的血是世上最尊贵的,但为何她一闻到些许就开始心生厌恶。 想到此,沐歆宁忽然自嘲地一笑,嗜血,品血,那一直是夏子钰那风流邪医的怪癖,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也开始如他一般,看到活人之血就止不住心中兴奋,倘若是师父的血,她想她就更控制不住内心的魔魇,会发疯似地直接扑上去。想到那日师父任由她扑在他身上又撕又咬,沐歆宁面纱下的脸微微泛红,师父他---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吧。 时隔近一年,皇上再一次所见到的沐歆宁一直都是她的清冷淡漠,他从不知眼前的素衣女子去了面上的那份冷漠,露出那时羞时恼的模样,会这般的迷人,虽然覆于脸上的面纱遮住了她绝美的容颜,但她眉目之间的羞涩与娇柔之姿,依然让皇上痴迷不已。 “留下来当朕的贵妃,有这么难吗?”皇上压低了声音,像是有些自言自语,他不明白,凭他一国之君的身份,怎么就留不住一个女子。因常年患病的缘故,皇上的脸庞苍白地几乎没有血色,可就是这个仿佛比女子更弱不禁风的男子,却有着一股君临天下的威严,他虚弱地走在沐歆宁的身前,却一直不忘劝说沐歆宁留在宫中,但偏偏沐歆宁就是听而不闻、视而无睹,甚至吝啬地连一句话都懒得再开口。 眼看永宁宫的宫门就在不远处,皇上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杀了朕吧,放你离开,朕做不到。”目光灼灼地盯着沐歆宁,皇上的眼中一片深情。 “君无戏言,皇上想出尔反尔?”沐歆宁讥诮一把拽住皇上的龙袍,手中的银针又毫不犹豫地抵上皇上的脖颈,冷冷地道,“皇上的甜言蜜语就留给后宫的那些无知女子吧,忘了告诉皇上,但凡见到巧言令色的男子,我都会恨不得杀了他。”而夏子钰,就是这么一个人,花言巧语,整日勾引无辜女子,好色卑鄙。 皇上诡异的笑了笑,在看到素衣女子清冷的眸子露出了诧异之色时,方才道,“知道朕为什么会同意让你劫持吗?”今日让陈桓带人抓沐歆宁的借口就是夏紫菀行刺沐贵妃,若是沐歆宁轻易被抓,那还怎么瞒天过海,将她与沐歆婉那个贱人换过来。 永宁宫外有大批的禁卫军驻守,而他的最后一招,就是逼沐歆宁就范。就算陈桓与众侍卫打不过她,但宫中还有一个人的武功,却远在她之上。 拖延了一个时辰,应该是时候了。 “安太傅,快救朕!”忽然,皇上面带惊慌,朝着永宁宫外大喊道。 这一声安太傅,很快就让沐歆宁乱了阵脚,她知道皇上的那声安太傅并不是随口一喊,只是她与师父的关系,皇上究竟如何得知? 一时间,不安,震惊,害怕----纷纷袭上了沐歆宁的心头,在她还未明白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之时,就被突然现身的安竹生用力一掌打出三丈之外,甚至连一声辩驳的机会都没有。 “安太傅,别伤了朕的爱妃。”皇上假意挡在沐歆宁的身前,万般呵护,“她只是受了夏子钰的蛊惑,才会是非不分地想要杀了朕。” 她何时想过要杀皇上?沐歆宁慌乱地抬头,刚欲开口解释,却被安竹生眼中的冰冷之色所逼退,谋刺君王,实属大逆不道,怪不得会令一向沉稳的师父对她下了重手,噗---,胸臆间的气血翻涌,沐歆宁终于忍不住,就当场将一口血喷在了皇上的龙袍上。 “宁儿。” 皇上忙伸手去扶沐歆宁,却被沐歆宁一手推开,“滚开!” 夏子钰虽卑鄙狡猾,但他至少光明磊落,威胁就是威胁,从不屑耍手段,但皇上,呵---沐歆宁一声冷笑,他连夏子钰的十分之一都不如,她真替师父不值,居然会效忠这般阴险诡诈的君王。或许,就如夏侯墨所言,他是皇上,所以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哪怕有人为他死,那也是忠于君王、忠于朝廷,千百年后,名留青史,万世流芳。 第一百五十八章 情断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凭借武力,虽未伤了皇上,但将一国之君推到在地,于安竹生的眼中,便如同犯了大不敬之罪,他一步步地逼近沐歆宁,清润的声音带着极力抑制下的怒意,“放肆!” 眼中同样是清冷之色,但安竹生的眼底更冷。 皇上摆手制止了安竹生,“朕的爱妃流落民间,才会被夏子钰利用,朕念在她年少无知,可以不追究此事。但宫有宫规,还有,她身上那带着邪气的武功,朕怕她终会伤了她自己。” 皇上惺惺作态,故意在安竹生面前提起宫规,又说沐歆宁的武功是邪功,安竹生身为名门正派的少主,岂会任由自己的徒儿走上邪门歪道。清雅的俊容微微一怔,安竹生淡淡地颔首,“臣明白了。”夏子钰为祸朝廷,宁儿跟着他,也难怪会举止异于寻常,就连最基本的三纲五常都忘得一干二净。 沐歆宁单手撑地,双膝半跪,整个身子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她本就受过重伤,虽在医谷被夏子钰用名贵之药调养了近半年,但安竹生的那一掌太重,而她又不愿用内力抵抗,一时间累及旧伤,嘴角鲜血不断。 “你相信?”看着逐步逼近的师父,沐歆宁悲凉地一笑。不过是皇上的片面之词,师父居然对她下了重手,倘若她说出‘弑君’二字,岂不连命都要搭上。 嫣红的鲜血滴在了素衣之上,涂染了一片衣襟,也染红了女子的双眸。 十余年来,那双清澈空灵的眸子,第一次在安竹生的面前显露了带着嗜血与戾气的怨恨,沐歆宁抚胸艰难地站起,抬手抹去了嘴角的鲜血,倔强地与安竹生对视。 眼波流转,似嗔似恼,是怨是恨,是怒是笑----,复杂地令安竹生愣在当场,竟猜不透她心里所想的半分。 一手带大的徒儿,要他拱手送与别人,他也舍不得,但一想到皇上当着他的面许下重诺,要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安竹生的心又开始变得冷漠起来,家国天下,没有国,何来家。她是他安竹生的徒儿,自然便要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事,更何况只是入宫为妃,这些说服自己的话在安竹生的心里浮现了一遍又一遍,但面对着沐歆宁,他却发现根本就开不了口。 “娘娘。” 良久,高傲如他,一生从未对任何人低头,即使见到皇上与太后也只是略一行礼,却在沐歆宁震惊而又绝望的眼中,唤了她一声娘娘,并恭敬地向她俯身行礼, 呵呵---那声娘娘,听在沐歆宁的耳中,愈发觉得讽刺,自她恢复了记忆,她做梦都想要师父低头,要他后悔当初抹去她记忆的决定,但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低头,竟是要逼她入宫为妃。 “安太傅果然忧国忧民。”依然是眉眼带笑,她的眼泪早已流尽,没有哭,那就只能笑。 面纱轻拂,杀气暗涌。 她是喜欢师父,但也容不得他一次次的作践她。她说过,她要他后悔,但现在,她已经累得不想再要他的后悔了。 若此生无缘,她又何必紧追着不放。 清眸乍冷,但沐歆宁眼角的笑意却未减半分,那抹笑,诡异而又张扬,悲伤而又决绝。 “师父,你就不怕我入了宫,颠覆了整个朝纲,再灭了他们夏侯皇族的天下。徒儿生性顽劣,可不能保证会如师父这般,勤政爱民,忠心不二。”一步上前,沐歆宁倾身靠近这个令她魂牵梦绕多年的男子,看到他清雅的俊容因自己的话而变了脸色,讥诮地继续道,“安竹生,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我伺候皇上,我就非得听你的话爬上龙榻委屈自己。” 当初的沐歆宁,早已随着那尘封的记忆死去,恢复了记忆的她,只是带着残存的痴念,再次地接近他、讨好他,也不过是心有不甘,和那些许的余情未了罢了。 这些年,她给了师父太多的机会,可到最后仍无法挽回,这样的情,她要来做什么! “不过进宫为妃,听起来似乎还不错。”她缠着师父,就如同皇上缠着她,这般想来,其实皇上也非罪大恶极,沐歆宁哂笑地退离安竹生半步之遥,而站在一旁的皇上再听了沐歆宁的话之后,面上闪过一丝欣喜,只要她肯留下来,是不是真心,那都不重要。 “既如此,那就请娘娘废了自己的武功。”安竹生的淡如止水终于被沐歆宁三言两语的挑衅所激怒,一贯的隐忍与从容早已不复存在,谪仙一怒,更胜常人,就连本欲开口的夏侯墨也不禁有了几分忌惮,倘若有着孤竹公子之誉的安太傅存了异心,凭他长垣安氏少主的身份,只需振臂一呼,即使不改朝换代,也足以和楚王一样自立为王。 长垣安氏与别的世家不同,那是有着千百年累积的名望之族,即使尊贵如夏侯皇族,也不过是尽享了这一朝一代的繁华,故而自夏侯皇族的先祖在立朝之初,最先笼络的就是长垣安氏,好在长垣安氏的人也一直安分守己,除了在长垣设书院教书,就从不过问朝政,更不谋权营私,但长垣安氏名望太重,甚至盖过了皇家,若非如今时局艰难,皇上即使再不愿,也只有先借助长垣安氏度过难关。 皇上一方面忌惮安竹生,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倚重他,世人都说孤竹公子无欲无求、淡泊名利,但皇上却不会这么认为,一个手握长垣安氏暗卫的少主,一个执掌长垣安氏一脉兴衰荣辱的安太傅,怎么可能将自己置身事外。安竹生能这么多年隐忍不发,岂是寻常之辈。当初招安太傅为驸马,皇上本就希望让临川公主来钳制安竹生,但皇上也知道安竹生此人极难对付,越是聪明的人,反而越难以接近他,因此,在他故意引导下,他的皇妹除了骄纵任性,人情世故丝毫不懂,更别提宫中的尔虞我诈。 一个临川公主怎么可能牵制得住安竹生,但加上沐歆宁,那就不可知了。皇上心中算计,就愈加觉得留沐歆宁在身旁势在必行,而且,这个女子聪慧过人,由她生下的皇儿定能振兴他们摇摇欲坠的夏侯皇族,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真心喜欢她。 可入了宫侍奉君王的女子,皆不可习武,更不准携带利器,皇上也不想伤害沐歆宁,但沐歆宁的武功实在太高,别说宠幸她,就是要留住她也困难重重。故而,安太傅一开口正中皇上的下怀,皇上才不管安竹生是一时怒意,还是蓄意为之,他是巴不得安竹生能废了沐歆宁的武功,但面上仍假意劝道,“安太傅,莫要伤了朕的爱妃。” 沐歆宁不敢置信地看着白衣男子那逐渐变冷的脸庞,倨傲地道,“若我不肯呢?”没有了武功傍身,那她岂不任夏侯墨宰割。 “那臣就得罪了。”极力压下的怒火终于无法控制,安竹生迅速出手,白影掠过快如闪电。 师父,你不是要当贤臣吗?那我偏偏就不能如你的意。沐歆宁嘴角的笑越来越诡异,入宫为妃,可以,但她定会将夏侯墨的后宫搅得天翻地覆。 噗---,没有用内力抵挡的沐歆宁又再次重重地受了安竹生一掌,而这回,却将血吐在了安竹生的那袭白衣上。 以沐歆宁的武功,要躲开安竹生的一掌轻而易举,但她却不仅不躲,反而迎了上去,因为刚刚在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只要师父在乎的,她必毁之。那么如果师父在心里有半点在乎她,是不是最先该毁的,是她自己。 沐歆宁不喜欢拖泥带水,即使要断,也要断的干干净净。 “终于不用欠你了,师父。”但他欠她的,又怎么算。沐歆宁惨然一笑,任由虚软的身子直直地往后倒去。 皇上见此,忙慌乱地扶住将欲倒下的沐歆宁,焦急地道,“安太傅,宁儿她---”武功被废了吗? 安竹生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这是怎么了,居然真的对宁儿下了重手。宁儿自小就爱胡闹,又常常口无遮掩地说些大逆不道的话,那不过是几句戏言,还真能乱了天下。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在逼他,逼他出手。 宁儿---,他的宁儿,自责与懊恼也抵不过心中那份难舍的悲痛,安竹生清雅的脸上布满了痛苦之色,尤其是在听到沐歆宁的那句带着几分释然的话,更令他心中惶恐,害怕,“不---不可能---” 皇上看安竹生那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下大喜,“安太傅,今日之事就有劳你了。” 横腰抱起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沐歆宁,皇上得意的扬长而去。 之后,驻守在永宁宫外的大批禁卫军看到宛如天人的安太傅白衣染血,脚步踉跄地走了出来,他的目光有些茫然,嘴里一直喃喃地道“不---不可能---” 这些禁卫军刚刚也听到了皇上那声救命,但因陈将军有令,无论永宁宫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闯入,故而心中虽好奇,但也不敢擅离职守,只是现在看到安太傅这副模样,个个面面相觑,暗忖道,难道夏紫菀的武功真的这么高,连安太傅都不是他的对手? 再之后,宣武将军带着一群贴身侍卫也走了出来,这些守在永宁宫外的禁卫军就愈加震惊万分,宣武将军战功赫赫,一身武艺不凡,但现在他竟一身是伤,而那些平日在他们这群低微禁卫军中耀武扬威的专属皇上的贴身侍卫们,那就更惨不忍睹,有几个甚至是被抬出来的,估计没有死也离死不远了。 医谷的夏紫菀,果然是武功高强。手持长戟的大批禁卫军想到那一袭素衣的女子,除了心生佩服之外,就不免暗庆自己劫后余生,倘若陈将军也带他们进去了,不是自寻死路吗。 “夏紫菀行刺贵妃,又伤及皇上,其罪当诛。”那个女人,真是红颜祸水啊,还未为妃,就已经打败了他与皇上苦心培养的一干心腹侍卫,陈桓面上肃然,但心中却是有苦难言,依皇上对她的宠爱,若她肯开口,今日得罪她的这些侍卫,以后的日子恐怕就艰难了。 顿了顿,看着守在永宁宫外的大批禁卫军一听夏紫菀三字就开始面露俱意,个个怕得噤若寒蝉,宣武将军心中暗叹,留下一个能动摇军心的女子,皇上的江山福祸难料啊。 带夏紫菀!”陈桓重喝一声,倘若不处置夏紫菀,不止他在军中的威望扫地,就连皇家的颜面也荡然无存。 她就是夏紫菀! 一袭素衣的女子被五花大绑押出了永宁宫,众禁卫军遥首观望,那年轻女子轻纱覆面,他们虽看不清女子的容貌,但听一些宫女太监说医谷主人生得面红齿白、俊美非常,想来他的妹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即使不是倾国倾城,也该容颜绝代。 素衣女子步履轻盈,一步一步,悄无声息。 直到跨出永宁宫的门槛,步下汉白玉阶,她才猛然回头,双眼似有所恋地盯着永宁宫的主殿,任由身旁的侍卫怎么鞭打与催促,她就是不挪动半步。 她反悔了吗?陈桓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不管如何,今日她必死无疑。 毫不犹豫地,陈桓高举起手中的长剑,而押送素衣女子的侍卫一看到宣武将军的举动,纷纷退后。 “射!”顷刻间,有手持弩弓的禁卫军,随着宣武将军的一声命令,朝着素衣女子利箭齐发,但奇怪的是,那素衣女子根本就从没想过抵抗,就被那一支支的箭矢射中,静静地倒在了地上。 小姐,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只有你活着,我们才有希望。 面纱下,秋雁微笑地闭上了眼,没有痛苦,没有悲伤,现在她终于可以见到死去的爹娘,还有她那尚未满月就死去的弟弟,真好--- 此时,刚好离酉时,已过了一个时辰。 而在承天门外的夏子钰久等沐歆宁不到,再一想到沐歆宁此番进宫也是为了接近安竹生,就当场冷笑一声,愤然离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软禁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永宁宫的正殿内,沉香熏染,华灯初上,但在这个处处彰显着皇家富贵的金碧辉煌中,似乎却又增添了几分压抑与死一般的沉寂,而且与平日不同的是,永宁宫所有的宫女太监全被大内总管小高公公暗中换下,就连伺候贵妃娘娘宫女的数额也比原先多了两倍。偌大的寝宫内,不远不近,隔三五步,便有衣着华丽的宫女垂首而立,再往前走一丈之遥,又有两三人随侍,及至这些宫女站满了永宁宫的各个角落。 放眼后宫,皇上最宠爱的就是沐贵妃,可沐贵妃到底长相如何,这些新来的宫女都未见过,当皇上抱着满身是伤的素衣女子走入寝宫,并吩咐人帮娘娘沐浴更衣时,她们才看到传言中的贵妃娘娘竟长得如此的倾城绝代,仿佛用世间最美的辞藻来描摹娘娘的煦色韶光也是一种亵渎。 可是,贵妃娘娘不是被医谷的夏紫菀毁了容吗?即使心中满腹疑惑,但她们来之前小高公公已下令,若将永宁宫的事泄露半句,不仅自身难保,而且祸延全家,更何况宫中之事千变万化,而她们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不该问的,不该说的,就算死也不能问,不能说。 “小桃姐姐,娘娘好像醒了?”离着床榻最近的一个粉衣宫女冬儿看到沐歆宁的身子轻微动了动,忙面露欣喜地低声对身旁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道。 那宫女疾步上前,恭敬地跪倒在沐歆宁的床榻旁,“奴婢永宁宫女官阮小桃,给贵妃娘娘请安。” 随后,寝宫内的所有宫女皆闻声下跪,行大礼,“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滚出去!”虚弱无力的声音却带着清冷到极致的淡漠。 那声音很轻,但有着不容置疑的威凛,冬儿等宫女吓得皆伏在地上,开始瑟瑟发抖。 “滚---” 艰难地掀被而起,沐歆宁又一把推开上前扶她的阮小桃,步履踉跄地走下了床。 小姐,您不能死,您要好好地活下去,只有您活着,我们才有希望--- 小姐,只有您活着,我们才有希望--- 耳旁,回响的是秋雁一遍又一遍的哀求声。 秋雁死了,是为了救她而甘愿束手就擒,甚至临死也不展露她一招一式的武功,沐歆宁痛苦地闭上了眼,她要活下去,秋雁说她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那么谁又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娘娘,您该喝药了?”冬儿端着药,小心翼翼地走近沐歆宁。 沐歆宁神色恍惚地看了冬儿一眼,继续茫然地朝前走,这一举动,不禁吓得阮小桃与众宫女胆颤心惊,贵妃娘娘身子虚弱,现在那一双未着罗袜的玉足竟直接踩在光滑冰冷的玉石上,万一再受了风寒,她们怎么担当得起。 因为沐歆宁没喊起身,这些守在寝宫内外的宫女就一直跪着,除了阮小桃与冬儿这两个永宁宫有品秩的女官。 “小桃姐姐,怎么办?”冬儿从未伺候过如此古怪、又喜怒莫测的主子,若是一般的宫中妃嫔,但凡不悦,不是摔玉扔瓶就是毒打凌虐自己身边的宫女太监,但这个贵妃娘娘除了面上清冷,居然瞧不出半分的喜怒。 相较于冬儿的惊慌害怕,阮小桃就沉稳多了,她一边示意冬儿端药跟上沐歆宁,一边道,“我已派人告知皇上了。”整个永宁宫,除了大批的宫女太监,还有无数的宫中侍卫在附近保护,更有武功高强的大内总管小高公公坐镇,别说是废了武功的贵妃娘娘,就算贵妃娘娘武功尚在,想要逃出永宁宫也需费些周折。 沐歆宁一步步地走离寝宫内的雕花大床,而每走一步,就有三两个宫女太监匍匐在地,想拦她却不敢,只有唯唯诺诺地朝她磕头喊贵妃娘娘。 她不是,不是贵妃娘娘。沐歆宁虚步摇晃,但越往外走就越加的绝望,她竟然被软禁了。 若是几个时辰之前,她只需足尖一点,就可以飞离永宁宫,但如今她一身重伤,双手无力,而且跌跌撞撞地走了这么久,却依然身处这偌大的寝宫内,插翅难飞。 沐歆宁是个倔强而又高傲的女子,她不喜欢软弱,更不喜欢受人摆布,看着现在自己全身使不出半分力,几乎教她生不如死。 “皇上驾到!” 宫女太监的一阵山呼过后,沐歆宁还未抬头,就整个身子落入了夏侯墨的怀中。 “爱妃知道朕要来,也不必亲自来宫门口迎接朕,如此这般投怀送抱,朕真是受宠若惊。”夏侯墨一身明黄色龙袍,也不顾沐歆宁的挣扎,就横腰抱起她走向寝宫内的雕花大床。 沐歆宁几次用力挣扎皆徒劳,也不得不只有放弃,皇上见此低低的笑着,“宁儿,还满意朕的安排吗?为了你,朕可是将宫中最好的侍婢都调到了永宁宫,虽然你现在不是皇后之尊,但你的一切吃穿用度都已超过了皇后的品秩。” 沐歆宁冷哼一声,不理他。 皇上不以为意,将她轻轻地放在床榻上,并俯身半压着她,继续柔情地道,“在朕的心中,你才是朕真正的皇后。” 殊不知,皇上的款款深情,听在沐歆宁的耳中,却愈加觉得的讽刺可笑,这个贵为一国之君的男子口口声声说爱她,一转身不仅残忍地毁了她妹妹的容貌,又令她的贴身丫鬟死于乱箭之下,现在还将她囚禁在永宁宫,这样的爱,她实在无福消受。 沐歆宁冷眸渐寒,想到面目被毁得狰狞恐怖的沐歆婉,想到无辜而死的秋雁,更想到一直蒙在鼓里被皇上利用的师父,心中悲愤难加,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趁人之危,夏侯墨,你枉为一国之君!”其实沐歆宁自己心里也清楚,哪怕这一声竭尽全力嘶吼,却仍驱赶不了她心中的无助,她很想推开皇上,甚至想杀了他,但凭现在的她,可能吗? 贵妃娘娘居然敢胆大包天地骂皇上是卑鄙小人,而皇上听了竟是不怒反笑,后宫中就算尊贵如皇后、明太后,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这般说话,更何况辱骂君王是大罪,沐歆宁此言一出,吓得整个永宁宫的宫女太监魂飞魄散,尤其是冬儿,更是震惊地双目大睁,不可思议地与阮小桃对视,皇上果然很宠爱沐贵妃娘娘,就连娘娘骂他,他都可以纵容。冬儿自小就入宫,在她心中皇上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每次见到他时,她都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这么多年,她还从未见过皇上能这么开怀地大笑,仿佛所有的积郁都在这大笑中一扫而光,再仔细一看,皇上病弱的脸庞似乎也比平日更红润了,略带苍白的俊颜容光焕发,竟比当年登基为帝之时还要春风满面、神采飞扬。 皇上温热的气息,一阵又一阵地迎面而来,而搂在沐歆宁腰上的手也越来越放肆,隔着薄薄的单衣,皇上的手游走在她玲珑有致的**上,沐歆宁何曾受过这般羞辱,但落得如今这般境地,她也只有极力压下心中这股厌恶感,毕竟惹怒了皇上,最后吃亏的总是她。 早已干涸的双眼,想哭却根本流不出一滴眼泪。 别过脸,看到寝宫内满屋子垂手而立的宫女,她们虽低着头各个面无表情,但沐歆宁却总感觉她们在看她,而且是以一种同情的目光在看着她。 夏侯墨,今日之辱,他日我必十倍奉还!沐歆宁在心中暗暗发誓道。 皇上还算人性未泯,知道她身子正虚,就稍微适可而止,但仍不愿放过她,他抱着沐歆宁一起坐在床榻间,两人紧紧相偎,“宁儿,你知道吗,朕自第一次在宫中看到你,就想这样时时刻刻地抱着你,但当日的你,武功太高,又难以亲近,朕百般讨好你,而你却一直对朕避而远之。宁儿,那几日,朕可是被你气的夜夜孤枕难眠。” 皇上并不想逼迫沐歆宁,一开始他也想过用真心打动她,但偏偏这个女子冷漠又无心,倘若他对她和颜悦色、嘘寒问暖,她就觉得他是居心叵测,处处提防他;但倘若他疏离她,那她只会离得更远,让他再也无法找到她。他是皇上,若是换了别的女子,无需他大献殷勤,只要他一开口,那些女子就会迫不及待地粘过来求他恩宠,但她呢,一次次地将他君王的威严踩在脚下,即使他不是贵为一国之君,只是个寻常的普通男子,也容不得一个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轻视,与戏弄,甚至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 第一百六十章 始末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我虽是沐府的大小姐,但毕竟不是宫中人人熟知的沐贵妃,皇上今日执意将我与沐歆婉的身份调换,就算能瞒得了一时,也终会有被揭穿的一日。”沐歆婉进宫一年,宫中上下皆认识她,皇上想瞒天过海,也非那么容易。沐歆宁全身虚软,也无力挣扎,但她绝不会就这样屈服,后宫美貌女子无数,她深知皇上迷恋她不过是贪图一时的新鲜,若她能做到与后宫女子一般的阿谀奉承,或许就不会落到今日这般难堪的境地,但纵使心如明镜又如何,毕竟她不是别人,她是沐歆宁,哪怕明知得罪皇上会将她自己逼向走投无路,但她仅存的自尊与孤傲却容不得她低头。嘴角带着自嘲的笑极浅极浅,月白色的衣袖下,沐歆宁紧握了素手,讥讽道,“皇上既想保住我爹的尚书之位,又想让我恢复贵妃之尊,确实煞费苦心。” “爱妃请放心,有朕在,没有人敢说三道四。”皇上的头倚在沐歆宁的香肩上,一手抚着她的青丝,胸有在竹道,“自爱妃进宫,一直都面带轻纱,后宫中有幸见过爱妃真容的人屈指可数,更何况,沐歆婉那个贱人不是毁容了吗,到时你穿上她平日所穿的宫装,她们又怎知面纱下的你是谁?当然,爱妃也不必一辈子都带着面纱,只需过个一年半载,等此事平息,朕再向外宣称爱妃的容貌治愈,谅她们也不敢质疑宁儿你不是朕的沐贵妃。” 皇上身上有着经年累月服药过后留下的汤药味,即使腰间佩了香囊,也依然无法去除那股药味,虽然很淡,但仍令沐歆宁难受地皱起了双眉,而身旁的皇上越说越得意,“从今往后,宁儿你就是永宁宫的一宫之主,朕的贵妃,至于沐歆婉那个贱人,朕看在她怀有龙种的份上,就让她暂时住在偏殿,等她十月怀胎过后,她的生死就由宁儿你决定。” 原来这就是皇上的谋划。沐歆宁现在终于明白今日发生在永宁宫的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先是谎称夏紫菀刺杀沐贵妃,毁了沐歆婉之容,然后再找个罪名将夏紫菀杀害,世上本就没有夏紫菀这个人,所以随便杀个人都可以是夏紫菀,从此以后,毁了容的贵妃面带轻纱,合情合理。皇上这般用心良苦,看上去是为了得到她,但其实不然,夏紫菀一死,一则可以断了张相爷要与医谷结亲的念头,二则可以正大光明地扣留她在宫中,当然,沐尚书得知后,只会更加死心塌地效忠皇上。 沐歆宁渐渐地理清这场莫名其妙的飞来横祸,或许,暗中指使赵宝林陷害婉儿的幕后之人也是皇上,但这一切已不再重要,赵宝林已死,她与沐歆婉的身份又回到最初,就算弄明白了也换不回秋雁的死而复生,也换不回婉儿的容貌依旧,更换不回她的自由之身。 “皇上是如何得知我与安太傅的关系?”别的事沐歆宁可以置之不理,但这件事她若不问个明白,死也不甘心。当年,孤竹公子在长垣收她为徒,此事一直极为隐秘,除了长垣安氏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旁人根本无从得知,但现在,为何连沐尚书都不知道的事皇上竟会一清二楚。师父为人谨慎,虽不善言辞,但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倘若她与安竹生的师徒关系一旦泄露,那绝对远比当年轰动京师的李翰林收徒更令人震惊。 皇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宁儿你告诉朕的。” 看到沐歆宁清冷的玉容变了脸色,皇上心中又妒又恨,他是君,安竹生只是个臣子,论身份他这一国之君难道还不上一个臣子,而且,安竹生此人性情冷漠又无趣,更别说要他讨女子欢心。就如临川每次跑到他面前吵着要退婚时所言,纵然安太傅清雅如仙、气度不凡,那也不过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行尸走肉,跟安太傅在一起生无可恋。虽然临川的这番话言过其实,甚至根本就不是出自她的口,但安太傅就是这么一个人,皇上越想越不明白,他都纡尊降贵地放弃君王的尊严来讨好这个女子,但这个女子为何偏偏还留恋那几次三番伤害过她的安太傅,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 即使皇上心有不悦,但难得沐歆宁肯平心静气地与他说话,皇上也不再拐弯抹角,“宁儿,你不会忘了吧?当日你在明侯府与朕一夜缠绵,匆匆离去时却留了一个信物给朕。若没有它,人海茫茫,朕又怎么知道当日宠幸的女子是你。” 皇上不紧不慢地将随身携带的那块沐歆宁所绣的丝帕递到她的面前,而沐歆宁看到那方丝帕,脸色倏尔变得惨白,是啊,她怎么能忘,她今生的清白之躯早已献给了皇上,虽然那一晚并非她所愿,但事实摆在眼前,教她想忘也忘不了。 她真傻,以为那一晚发生的事,只要她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 沐歆宁冷冷地盯着那方绣着竹叶的纯白丝帕,记忆中那早已模糊的梦魇又再一次袭来,刺痛着她的双眼,都说天理循环,上苍自有善恶之分,她自问此生行事光明磊落,哪怕曾双手染血,那也是身不由己被逼无奈方才为之,可到头来,上苍又有哪一次眷顾过她。莫名其妙的失了清白之身,已足以令她抱憾此生,但最令她心灰意冷的是,师父的绝情。 历尽千劫,一次次的布局,不为复仇,不为荣华,只是想寻着那一袭白衣,闻一闻他身上那淡淡的竹叶清香,哪怕无名无份,哪怕为他死,她都可以无怨无悔、甘之如饴,但可惜,她多年的痴恋,与旁人眼中不过是一场笑话。 白色绸缎上她亲手所绣三片竹叶的丝线,已明显被人用剪子挑开之后再照她原先的绣法一一补上,但真相一旦揭开,纵然再百般遮掩,也无济于事。当年她情窦初开,倾慕师父却不敢开口,唯将自己的一襟芳思绣在了丝帕上,及至三年前沐尚书要送她进宫为妃,她才放下矜持大胆向师父表露心迹,可却一直绝口未提这丝帕上的秘密。 然而最后发现丝帕上秘密的人,不是师父,而是皇上,这不是上苍对她的讽刺又是什么? 沐歆宁的素手颤抖地拂过丝帕上的三片竹叶,心中百感交集,若皇上未发现,谁又能想到用绿色丝线勾勒出的三片竹叶,每片竹叶之下竟隐藏着师父的名字----安竹生。 “还有那晚,你喝醉了酒---”沉浸于悲伤中的沐歆宁尚未发觉,皇上在说这话之时,凌厉的眼中又多了几分戾气与森冷,他忽然伸出手,毫不怜惜地一把抬起沐歆宁的下颚,看着她泪光盈盈的清眸,略带威胁道,“过去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但今后,你的心里除了朕,谁都不可以想。” 皇上虽然龙体违和、疾病缠身,但捏着沐歆宁下颚的大手,苍劲有力,丝毫看不出这双手的主人常年患病、虚弱不堪,而沐歆宁紧咬丹唇,就是不喊一声痛,或许她一时难以接受皇上所说的事实真相,又或许身上的皮肉之痛被她心中的追悔莫及掩盖。 含在眼中的泪光迷离了沐歆宁的双眼,皇上说的没错,泄露她与安竹生师徒关系的人,并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 一切都是天意,纵有不甘,又奈何! 自踏入宫门,任她步步小心,谨慎提防,终还是被皇上羸弱的外表所骗。身为医者,她同情君王终年患病、汤药不断,殊不知,就是她的一时大意掉以轻心,才会为自己埋下今日的祸端。 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沐歆宁,你都已被看似柔弱的李书芸害过一次,怎么还会轻易地再重蹈覆辙?沐歆宁嘴角苦涩的笑渐渐地转为自嘲,看来她今日有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宁儿,若非你身受重伤,朕真想现在就要了你。”皇上松开捏在沐歆宁下颚上的大手之后才发现,她那原本白皙柔嫩的肌肤早已通红一片,皇上大惊,又伸手探了探沐歆宁的额头,微微发烫,莫非被废了武功,她的身子也开始变得弱不禁风了,于是本想着与沐歆宁温存一番的皇上也不敢再轻薄她,转头怒问一旁的阮小桃,“替娘娘煎的药呢,怎么还未端上来。” 皇上现在才想起娘娘尚未服药,就算煎好了,也早已凉了,阮小桃心中满腹委屈,但面上却恭敬地回道,“奴婢已经派人去催了,药很快就到。” 兴乐宫是皇上的寝宫,而身为兴乐宫女官的阮小桃,在宫中自然举足轻重,别说是低微的宫女太监,就是后宫的那些妃嫔,见了她也是客客气气的,但如今她这个兴乐宫女官居然被皇上调到了永宁宫,哪怕贵妃娘娘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个妃子,当永宁宫的女官哪比得上兴乐宫女官的威风八面,但现在,阮小桃看到皇上对贵妃娘娘的百般呵护,以及贵妃娘娘在皇上面前那胆大包天的言行,她心中的那点埋怨早已不翼而飞,只要替皇上看住了贵妃娘娘,皇上允诺的荣华富贵必会指日可待。 第一百六十一章 周旋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抬眼望去,满目繁华,熠熠生辉的灯火将整个永宁宫照得如同白昼。 夜初静。 漏壶中的水在一滴滴地流逝,只发出轻微的声响。 满殿的宫女太监垂首恭立,片刻不离。 “娘娘,请您服药。”端着一碗乌黑汤药的冬儿,双膝跪在沐歆宁的身前,颤微微地再一次高举。 已经第三次了,不管皇上怎么劝,贵妃娘娘依然还是半阖着眼,不发一言,而她那张清艳脱俗的脸庞,在琉璃宫灯的照射下,就仿佛是被一层又一层的朦胧烟雾所笼罩,教人几乎看不真切。贵妃娘娘的容颜绝美,但总感觉似乎少了几分活人的气息,没有声响,没有言语,就这么静静地端坐在床榻上,犹如一个没有魂魄的躯壳,娘娘的脸色惨白,可她的唇瓣却红得诡异,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啊---啊---啊--,寝宫外,十几名受罚宫女的哀嚎声源源不断传来,冬儿端着汤药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纵使皇上再宠爱贵妃娘娘,但君王的耐性总是有限的,若娘娘仍冥顽不灵地与皇上作对,那无疑是自寻死路,连带着她们这群伺候娘娘的宫女太监也跟着一起遭殃。 怯弱地看了一眼皇上布满阴霾的俊颜,壮着胆子,冬儿再次低喊了声,“娘娘---” 然而,就当冬儿绝望地准备承受皇上的雷霆震怒时,那微闭双眸的贵妃娘娘,那周身透着淡雅之气的女子,仿佛是想通了什么似地,忽然睁开眼,自己伸手取过药,在皇上与众宫女太监错愕之际,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或许,那根本就不是喝药,倒像是饮酒,一口而尽。 要活下去,就得先养伤。沐歆宁就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更不会傻得拿自己的身子做赌逼皇上。药要喝,但不能喝的过早。皇上的疑心太重,若她一开始就乖乖地配合,反而会让他多加戒备。 皇上喜欢她,多半是因她孤傲冷漠的性子与宫中别的女子不同,就算她出言不逊,惹怒了皇上,只要把握得当,也未必会没有胜算。但倘若---,沐歆宁心下一沉,君王的心思难测,短短半个时辰之内,皇上已杖责了替她煎药的三名宫女,鞭笞了永宁宫伺候她服药的十几位宫女太监,这世间的人命与他而言,根本就是轻如草芥。 “想不到,朕在宁儿的心里连一个宫女都比不上。”皇上见沐歆宁肯喝药,转怒为喜。 沐歆宁淡漠地看着他,依然面色清冷,“天色已晚,皇上请回吧。” “从今日起,朕打算夜夜留宿永宁宫,直到宁儿你怀上朕的皇嗣。”皇上话音刚落,便唤来宫女为他宽衣解带,沐歆宁怔怔地看着皇上,眼中徒然起了杀气,就算死,她也绝不会让皇上如愿。 但沐歆宁似乎忘了,现在的她,连死也是一种奢望。 脱下龙袍,皇上的身上就只剩下了一件明黄色单衣,这样看着,他病弱的身子就愈加显得消瘦。 “皇上这般做,就不怕太后得知之后,明日过来兴师问罪。”后宫妃嫔**,向来有宫规限制,皇后是六宫之主,便占了十五、十六两日,但别的妃嫔,品秩高些的如韩妃、陈妃每个月也不过一日,至于那些宝林采女等品秩低的妃嫔,就几乎要等半年才能见皇上一面。皇上行事虽不折手段,但不是个昏君,他要笼络朝臣,势必会先宠幸那些朝臣送来的女子,按照宫规,皇上今晚应该要上陈妃那里就寝。沐歆宁面上虽维持着一贯的镇定从容,但她的心中早已渐渐地生了几分俱意,之前她有武功傍身,自然可以目无君王,但现在她全身无力,就连说几句话,也已让她喘息不断。 皇上笑着走上六尺宽的紫檀木大床,逼近沐歆宁道,“朕是皇上,朕想宠幸哪个女人,太后她无权过问。” 在皇上说话的同时,阮小桃已替他们放下了鲛绡纱帐,并吹灭了床榻旁的几盏灯火。 一群宫女太监悄悄地退了出去,但仍有几人留下来守夜。 锦被下,沐歆宁的整个身子僵硬,还有些微微颤抖。 太医院的这帮庸医,宁儿服了药,居然未见半点起色,皇上有些失望地掀开锦被躺在了沐歆宁身边,费尽心思得到的女子,他岂能轻易放过,即使不能宠幸,但总可以亲一亲芳泽,想到此,皇上一手揽过毫无反抗之力的沐歆宁,侧身将她抱了个满怀。 “朕希望宁儿能尽快养好伤,这样才能为朕添一个健康聪敏的皇儿。” 皇上的柔情蜜语,听在沐歆宁的耳中,只会令她浑身难受地作呕,一个贪色到连重伤未愈的女子都不愿放过的男子,他的话,岂能当真。倘若她一旦伤势痊愈,皇上还不趁机为所欲为、对她百般羞辱。 想要她为他生孩子? 呵---,被皇上抱在怀中的沐歆宁,心中冷笑了声,夏侯墨,你不配。 沐歆宁性子冷,又不善言辞,她不说话,皇上早已习以为常。温香软玉在怀,皇上一时间兴奋难抑,苍白的俊颜上满是得意之色,任是再高傲的女子,只要断了她的羽翼,到最后还不是乖乖地臣服于他。而且,宠幸一个淡漠而又清冷的女子,让她娇羞的承欢于自己的身下,想来定是快意人生,良宵苦短。夏侯墨勾起了唇,在黑暗中笑得几分阴邪与嚣张。 “皇上---你不能----” 沐歆宁竭力挣扎,却仍然无法阻挡皇上逐渐炽热如火的**。 鲛绡帐内,一股暧昧浮躁的气息流动,让沐歆宁忽然感到有些害怕,而更多的是,她心中那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无助,轻而易举地将她极力维持的镇定一一击破,没有武功,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柔弱的女子。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有恨难伸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浑身无力,有恨难伸,这一刻躺在床榻上的沐歆宁心中悲凉蔓延,枉她这一生自诩清高,除了师父,从未将任何男子放在眼中,而今日却难逃皇上一次次的羞辱。清冷的明眸,绝望地望着鲛绡纱帐,茫然而又空洞。 逐渐僵硬的身子,忽冷忽热,难受得几欲昏厥。 生无可恋,若能在此时死去,或许对她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 神志渐渐地迷离,昏昏沉沉,仿佛在几次生与死之中徘徊。 宁儿,为师希望你能辅佐君王,还黎民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三年前被师父封闭记忆的那一幕再一次浮现,往事重演,而这一次的代价却是赔上了秋雁的一条命。 沐歆宁,你真是傻,三年前已经犯了一次错,为什么还不肯放弃。 若能强求,便不是情。 不是情--- 胸中气血翻涌,嘴角的血再一次流出,沐歆宁缓缓地闭上了那双早已干涸,甚至流不出半点眼泪的清眸。 自从得知沐歆宁就是明侯府的那个女子,皇上的心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再加之,皇上已好久未近女色,虽说他打算今晚不碰沐歆宁,但心中的**一旦挑起,便再也无法控制,对于皇上而言,沐歆宁身上所散发的淡淡清香,那就像是一种蛊,一种毒,教他心痒难耐,引诱着他一步步的沉沦,本想着只是抱她入眠,但后来,他发现他想要的更多。 然而,被他抱在怀里的沐歆宁仿佛就像死去了般,一动不动,连那声虚弱的挣扎也忽然消失。 “宁儿,宁儿---”皇上终于慌了神,忙收回正在解沐歆宁衣带的大手,“宁儿,你怎么了?” 但任凭皇上怎么呼喊、摇晃,沐歆宁就是纹丝不动,气息全无。 沐歆宁,你是想告诉朕,哪怕死,也不愿朕碰你是吗? 皇上眼中的**渐退,气愤地掀开纱帐,走下大床,摔了床榻旁的几盏宫灯,再往前走了几步,冷静了下来之后,朝着守夜的宫女吼道,“还不快去宣御医,要是朕的贵妃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几个就等着给沐贵妃陪葬吧!” “是。”守夜的粉衣宫女哪见过这般震怒的皇上,当场被吓得魂飞魄散。亥时已过,太医院的那些医官大多都已回府,只希望贵妃娘娘一定要长命百岁,否则她们就离死不远了,领命而去的这几个粉衣宫女,慌乱地跑出了永宁宫。 沐歆宁并非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哪怕受了重伤,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去,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有求死之心,皇上一想到这,心中就忍不住怒火中烧,他恨恨地来回踱步于寝宫内,而跪在地上守夜的几个宫女皆被君王的龙颜大怒吓得瑟瑟发抖。 “皇上。”阮小桃是永宁宫的女官,平日里像守夜这等苦差自然轮不到她,但沐贵妃在皇上心中地位非同一般,她哪敢怠慢,眼见着皇上与贵妃娘娘一同就寝,她也刚好松了一口气,但谁知,这个贵妃娘娘的性子居然这般要强,几次三番忤逆了皇上之后,现在又以死相逼,不过埋怨归埋怨,万一沐贵妃真有个好歹,那她还当什么永宁宫女官,恭敬地走到皇上面前,阮小桃谨慎酌词道,“娘娘初次承恩,又不懂宫中规矩,想来是无意惹怒皇上。奴婢相信,来日方长,贵妃娘娘迟早都会明白皇上您的心意,望皇上看在娘娘已经病得神志不清的份上,饶恕娘娘。” 阮小桃这个曾经的兴乐宫女官又岂是泛泛之辈,她伺候皇上多年,察言观色早已如火纯青,表面上她看似是为沐歆宁求情,但其实是在提醒皇上来日方长,一个被困永宁宫的贵妃娘娘,等她一旦伤好,皇上随时都可以来宠幸,根本无须急在这一时。最重要的是,她深知皇上现在只是一时之气,等气消了,定还会对贵妃娘娘百般宠爱。 来日方长?皇上反复地咀嚼着这四个字,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将阮小桃放在宁儿身边,确实是上上之选。 后宫妃嫔中,有才有貌的更不在少数,但惟独没有如沐歆宁这般淡漠而又孤傲的女子,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感觉不到她存在的气息,她是这么的遥不可及,就如同高山之上的神女,周身弥漫着不似凡尘的清冷贵气,让人难以接近,倘若可以,皇上也不想用强逼迫一个女子与他欢好,但他一日不得到沐歆宁,那他就一日担惊受怕,他怕这个清艳脱俗的女子如那晚在明侯府一样,抓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逃离。 “朕明日还要早朝,小桃,替朕好好照顾沐贵妃,若她醒了,你马上派人告知朕。”折腾了大半夜,皇上也身心俱疲,而且他常年患病本就身子孱弱,他见沐歆宁不仅伤势加重,而且还染上了风寒,更是避之不及,沐歆宁固然重要,但作为一国之君的皇上,身上肩负的是夏侯皇族的万代基业,即使他再迷恋沐歆宁,也不敢拿自己的龙体冒险,唯今之计也只有等沐歆宁醒过来之后再做打算。 “奴婢遵旨。”阮小桃带着一群宫女将皇上送出了永宁宫,皇上今晚宠幸沐歆宁不成,心中难免阴郁,苍白的俊颜直到登上龙辇还余怒未消。 皇上起驾。 内侍一声大喊之后,皇上乘着龙辇逐渐地远去。 阮小桃拭了拭额上的冷汗,伺候皇上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见皇上动了如此大的杀气,这万一沐贵妃醒不过来,那她们这些永宁宫的宫女太监就真的只能陪葬了。 “你们快去看看,那几位太医到了没?”沐贵妃身份特殊,别的太医她们不敢请,而请的这几位都是平日里专门负责皇上病情的以吴太医为首的忠心之人,但这些人的医术又怎么比得上医谷的夏神医,阮小桃暗叹道,若是这些御医医术精湛,皇上的病早好了,哪能拖到现在。她可不希望沐贵妃这么快就死了,否则皇上允诺的荣华富贵不止化为乌有,而且还连带着赔上自己的一条命。 第一百六十三章 暗渡陈仓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贵妃娘娘病重,永宁宫所有的太监宫女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地守在一旁。 “吴太医,您总算来了。”冬儿一出寝宫,哭着道,“娘娘都快不行了---” “胡说什么!”阮小桃怒斥了冬儿,便亲自领着吴太医他们几个进去,边走边道,“贵妃娘娘前一刻还好端端的,但不知怎么的,喝了那晚药之后,就突然吐了血---” “不可能啊,那药是我们几个太医一致商量过后才开,若贵妃娘娘真的服了药,照理说现在该没有大碍了。”吴太医等几个太医听了阮小桃与冬儿的话后面露沉思,他们都替贵妃娘娘把过脉,娘娘虽受了重伤,但绝无性命之忧,而且贵妃娘娘常年习武,恢复起来远比一般柔弱女子要快些,怎么可能会突然病情加重,不醒人事。 但永宁宫守夜的宫女们众口一词皆说看到贵妃娘娘口吐鲜血,几乎丧命,这又让几个太医不禁怀疑是否自己刚刚看错了病、下错了药,贵妃娘娘凤体尊贵,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们焉有命活,这样一想,几个御医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甚至比平日里觐见皇上还要仓皇与惊惧。 纱帐内,贵妃娘娘虽面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丝毫未见有半分病情加重,吴太医等几个御医行医一生,什么样的病情没见过,再说贵妃娘娘这病又不是疑难险症,他们更不可能看错,但阮小桃等宫女又言之确凿,犯不着说谎欺骗他们。阮小桃是皇上的人,吴太医自然不敢冒犯,但他也不会承认自己医术不精,思来想去,吴太医与几个太医暗中一商量,就又开了一副温和的汤药,这样既不用得罪阮小桃,还能保住他们这几个在太医院德高望重的名声,而且最重要的是,阮小桃她们不是说贵妃娘娘病重,若他们治好了奄奄一息的贵妃娘娘,皇上的赏赐自然少不了。 “小桃姐姐,吴太医说贵妃娘娘需要静养,而且我们这么多人守在这里,我怕娘娘等会儿醒来,又会---”冬儿欲言又止,虽然贵妃娘娘言语极少,性情又冷漠,但她看得出来,这个贵妃娘娘根本就不想看到她们这群宫女留下来伺候她。 阮小桃哂笑道,“什么贵妃娘娘,皇上喜欢她,她就是贵妃娘娘;若皇上不喜欢了,她什么都不是。偏殿住的那位以前不也是最得圣宠的沐妃娘娘,现在呢,还不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躲在偏殿内。冬儿,你让她们好好看住这位贵妃娘娘,千万别让她死。她若死了,我们也得跟着一起死。” “小桃姐,这话可不能乱说。”冬儿惊慌地四处张望,私下议论贵妃娘娘,那是死罪。 阮小桃有恃无恐地道,“我们这位贵妃娘娘性子这么刚烈,只怕皇上现在已经没有耐性了,冬儿,你我姐妹一场,做姐姐的奉劝你,离那位贵妃娘娘远些。” 冬儿点了点头,在这尔虞我诈的宫中,若没有小桃姐帮她,她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阮小桃与冬儿服侍沐歆宁喝了药,加之天色已晚,料想着以贵妃娘娘如今这般虚弱的身体,就算想逃也逃不出这座守卫森严的永宁宫,便放心地遣散了众宫女太监,只留下两三个守夜的宫女。 子夜一过,守夜的宫女困意上涌,不禁连连打着哈欠。 “两位姐姐辛苦了,娘娘这里有小槿看着,不会有事的。”自称小槿的宫女脸上带笑,忙了一夜居然毫无半分倦意。 说完之后,小槿端着热水,走近床榻,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替换着沐歆宁敷在额上的手巾。 床榻前,烛火燃尽,而余下的几盏宫灯灯火幽暗,照得小槿整个人身影拖曳,仿佛于柔和中带着几分悲戚。 都这个时辰了,她怎么还未醒? 难道药下的过量,伤到了她。 小槿趴在床头,不解地支着下颌,费尽心思梳理的宫女发髻早已散落了几缕,贴在了她温润如玉的脸上,那张脸,浓眉如墨,清秀中带着张扬,竟是说不出的怪异。 “你---”丑时一过,沐歆宁悠悠转醒,但看到床榻旁忽然出现的女子,她惊得险些再次昏阙,谁能告诉她,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是一身宫女装扮。 “宁儿,你醒了,太好了。” 沐歆宁回神过后,无视小槿眼中的兴奋,有些哭笑不得地道,“贺槿之,你来做什么。” 真伤心,他千辛万苦才找到宝贝师妹,得到的只是一句‘你来做什么’,贺槿之哀怨地望着沐歆宁,因他一身女子打扮,那无辜而又幽怨的眼神看得沐歆宁忍俊不禁,清冷的面上也不自觉勾起了浅笑。 “贺槿之,这么看你,确实还颇有几分姿色。”浅笑中,迷离了双眼。 能博得宁儿一笑,这点男儿尊严算什么。贺槿之的眼中是掩不住的宠溺,他一边胡乱地摆弄着散下的头发,一边故作唉声叹气,“就知道你没心没肺,若非为了你,师兄这一世的英明岂会尽丧。” 当然,贺槿之原想打算乔装太监混入永宁宫,但偏偏他一听沐歆宁病发,而且那时遇到的刚好是一群宫女。宫女就宫女吧,于是,一向锄强扶弱的贺少侠一咬牙,就打晕了一个宫女,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沐歆宁艰难地坐起身,恰看到倒在地上两个守夜的宫女,又扫了眼寝宫内的繁花如锦,自嘲地笑了笑,“贺槿之,你不用管我了,这是我的命,我认了。”以前不信命,但逃来逃去,却仍然是一样的结果,师父说她命中主贵,谁都改不了,包括她自己。 “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师妹,不管你管谁。”贺槿之止不住满脸心疼,今日永宁宫一战,他本欲出手救宁儿,但到了最后,他却发现皇上抓宁儿并不想取她性命,于是便放下了心,躲在暗处静观其变。 虽不知沐歆宁与安竹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安竹生不问青红皂白地帮皇上对付他的宝贝师妹,贺槿之当场气得差点暴露了身份。三年来,他所见到的宁儿,孤傲而又倔强,哪怕受尽委屈,也绝不会轻言放弃,但为了一个安竹生,她敛尽了锋芒,变得越来越不像她。 宁儿,我该怎么做,才能换回一年前的你,无拘无束,虽然看上去性子冷了些,但至少你的心是自由的。 贺槿之略带苦涩地道,“我知道,你不想连累我,说到底,你始终拿我这个师兄当外人,是不是?” 沐歆宁怔怔地看着他,清冷的脸上带着几分困惑,“你能救我几次,就算救得了这次,那下次、下下次呢,贺槿之,你能救我一辈子吗?而且,我与李翰林之事,你最清楚不过,当年是李翰林执意要收我为门下弟子,可我至始至终都未答应过,所以贺槿之,你我之间本就是非亲非故,你大可不必为了救我而枉送性命。” 贺槿之武功虽不弱,但宫中除了禁卫军,还有长垣安氏的人在暗中保护,贺槿之能自由出入宫中,但带上一个深受重伤的她,就很有可能会被皇上与师父发现,更何况宫中灵丹妙药不少,除了医谷,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养伤的好地方。 一句非亲非故,气得贺槿之胸口发闷,“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你的师兄。沐歆宁,你听好了,在我没有救你出去之前,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皇上虽然有长垣安氏在暗中相助,但我贺---” “我说过了,我不要你救。”沐歆宁冷冷地打断贺槿之,她已经欠了秋雁一条命,但她不想再欠贺槿之,而且,就算出了宫,天下之大,她又该前往何处。 沐歆宁虚弱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但仍固执地推开贺槿之的扶持,一个人走下了床。 “你---”贺槿之忍着心中泛起的酸楚,想骂沐歆宁几句,但偏偏又舍不得,罢了,她的性子就是这样,跟她置气,最后妥协的还不是他。 “好了,不救就不救。”贺槿之心疼地扶住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你想到哪里去?” 沐歆宁脚步踉跄,抬头时,苍白的脸上闪着泪光,“我能感觉到,秋雁来找我了。若找不到我,她是不会离开的。” “我带你去找她。”鬼怪之说,向来是无稽之谈,但为了让沐歆宁安心,贺槿之便抱着她飞出了寝宫,将她带到了永宁宫最偏僻的一处宫墙下。 第一百六十四章 祭拜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重伤在身,每走一步,几乎摇摇欲坠、耗尽全力。 “别扶我。”不能用武,受尽皇上的羞辱,已让平日里高傲的沐歆宁生不如死,若现在连走几步路,都要贺槿之扶持,她宁愿刚刚就死于寝宫之内,一了百了。 贺槿之尴尬地收回手,亦步亦趋地跟在沐歆宁身后,打从李翰林那里得知这个宝贝师妹的存在之后,贺槿之已经不止一次暗叹自己的作茧自缚,当初若不逃婚,就不会躲到李翰林府上;若不认李翰林为师,就不会见到这个清冷的师妹;现在好了,谁能想到,他堂堂的世家嫡子,竟甘心被一个女子驱使,为她四处奔走,任劳任怨。 就如那次救老师,其实他早已部署好一切,但宁儿难得肯认老师,哪怕营救凶险重重,老师与他都一致认为是值得的。瞧瞧,那顽固的李翰林有多宠他的师妹,不忍伤她的自尊与高傲,就要他委曲求全。 老顽固狡猾奸诈,大义凛然地演了一场戏,就轻松地赢得了宁儿的一声老师,最可怜的就是他,什么都没有得到,最后还被自己的师妹下药迷昏,而此事之后,老顽固倒是潇洒地离开了京师,却留下他到处打探宁儿的消息。 “宁儿,让我来吧。你---” 劝慰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沐歆宁冷眸一瞥,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师兄做到他这个份上,简直是欲哭无泪。 贺槿之谄媚地替沐歆宁点上香,三柱清香燃起,沐歆宁眼中黯然。 秋雁。 沐歆宁直直地站在冷风中,开始对月遥拜。 夜深沉。 抬眼处,高墙楼阁,深宫广袤,一望无垠。 小姐,今日潭柘寺的老禅师跟您讲了些什么?恍然中,沐歆宁仿佛又看到秋雁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而这一次她再也不会怀疑秋雁问她的用意。 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府? 沐歆宁性子孤僻,为人又冷傲,尚书府中伺候她的下人见了她都躲得远远的,唯只有秋雁在她的身边一待就是这么多年,一年前的那场变故,她曾怀疑秋雁背叛了她,但谁知秋雁竟是为了她,先假意讨好沐歆婉,再伺机帮她。 夜风吹起了女子月白色的单衣,然后侵入肌骨,但她却丝毫未感到半分的寒意。 贺槿之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清香缭绕中,女子含着泪莫名地道,“那一日,老禅师问我,世人说我、羞我、辱我、骂我、毁我、欺我、笑我、量我,我将何以处之?秋雁,你说,我该如何回答。” 难道宁儿真的拥有通灵之术,可以看到秋雁的鬼魂。贺槿之狐疑地瞪大了眼,四处张望,却依然什么都看不到。 “你一定想不到,我当时只说了两字,从此便断了佛缘。”沐歆宁忽然冷声道,“什么善恶之报,天理循环;什么教我容他、避他、怕他、凭他、尽他、由他、任他、待过几年再看,咳咳---,” 一不小心牵动身上的重伤,沐歆宁疼得苍白了脸色,而贺槿之见状,忙上前扶住她,“宁儿,秋雁的死不是你的错。” 虽不知沐歆宁当时说了哪两个字,但从她的语气中,贺槿之也隐隐猜到他这个师妹一定是动了杀机。 “贺槿之,你不明白。”这么多年,她一直自视清高,不仅对秋雁的关心不理不睬,更对她日日猜忌与防备,除了师父,她不相信任何人,就连尚书爹爹,也是存了几分心。 秋雁,你我相处了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谁? 沐歆宁的目光迷离,哪怕心中再痛,也抵不过她此刻的悔恨与自责。 小姐,只有您活着,我们才有希望---- 呵呵呵---,沐歆宁似疯似狂的笑声,悲凉凄婉,“他们都在逼我,但我至始至终都未动摇过半分,可是秋雁,你居然做到了,想不到最后逼我放弃的,竟然是你!” 用力地一把推开贺槿之,沐歆宁决然地将香插入宫墙之下,秋雁,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一定会带你回家。 再抬首时,皓月当空。 女子绝美的脸上,悲伤尽掩,只剩下了一副没有悲喜的云淡风轻。 没有师父的羁绊,从此之后,谁都无法左右她的意志,阻挠她的去向。 一旁贺槿之早已听得一头雾水,当初李翰林那个老顽固肯收沐歆宁一介女流之辈为徒,就让他觉得匪夷所思,而现在沐歆宁身处深宫,还贵为皇上最宠爱的沐妃娘娘,就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当日他潜入尚书府逼问沐尚书,那沐尚书可是口口声声告诉他嫁入宫中的是二小姐沐歆婉,以他的身份,谅沐尚书也不敢骗他,但为何最不该出现在宫中的她,竟真的入了宫。 “快走。”巡视永宁宫的侍卫由远及近,贺槿之忙施展他的轻功,抱起沐歆宁,又悄悄地潜回了寝宫。 “贺槿之,你可以离开了。”贺槿之虽一身宫女装扮,但毕竟不是女儿身,待在她这里迟早会被揭穿,而且以贺槿之现在的身份,万一被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 沐歆宁背靠着高枕,疲惫地闭上了眼。 宁儿---,贺槿之默默地看着沐歆宁,丝毫不为她的冷言恶语所恼,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只说了三个字,“我走了。” 珠帘影动,随后归于平静。 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嘴角的血再一次流出,她的伤不是皮肉之痛,而是伤了元气,若是寻常的医者根本就瞧不出。 床榻前,烛火燃尽,一片幽暗。 师父忠于夏侯皇族,只要皇上一句话,便可以毫不犹豫地出手废了她的武功,但可惜师父再忠心,皇上依然不信任他。 想起今日那多加了一味散去内力的药,沐歆宁清冷的眸中闪过一抹哂笑,夏侯墨,若非我现在双手无力,你焉能对我为所欲为。 即使没有武功,她也一样能杀了皇上。 在医谷待了半年,虽然岐黄之术只学了皮毛,而那所谓的人人称颂的京师女神医也不过是用来哄骗世人,但沐歆宁在施针认穴上却极有天赋,人的身上,有些穴道只要一针下去,便可以无声无息的死去,甚至连伤口都找不到。 故而‘弑君’二字,她并不是说说而已。 天方露白,被贺槿之打晕的守夜的宫女,也似乎要开始醒来。 鲛绡纱帐之内,沐歆宁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浅浅地睡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兴师问罪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全身虚软无力,整个人躺在床上,就犹如一片浮在江面上的孤叶,随波飘荡、毫无依着,胸臆间满腔的愤懑与不甘在心头来回的纠缠,她努力的挣扎,努力的逃离,却终是一步步地跳入那早已设下的陷阱之内,再难回头。 “好大的胆子,敢挡本宫的路!去,把那只沐狐狸给本宫叫出来!”沐歆宁本就睡得极浅,这会儿听到临川公主在永宁宫正殿内大吵大闹,立即就睁开了眼。 “沐歆宁,沐狐狸,你给本公主出来,躲在里面算什么!沐狐狸,你再不出来,本公主就闯进来了!” 沐狐狸,临川应该喊得是沐歆婉吧。 沐歆宁揉了揉微烫的额头,放眼宫中,能这般无所顾忌地跑到永宁宫闹事,也就只有那个任性妄为的临川能做得出来,昨晚她就觉得奇怪,若是临川知道夏紫菀被杀,就算不找皇上兴师问罪,也该来永宁宫探一探究竟,怎么会表现的异常安静。不过现在想想,多半是明太后拦住了临川公主,皇上虽视明太后为生母,但毕竟只是面上的,更何况皇家亲情淡薄,皇上能尊明太后一声母后,已是仁至义尽。 “沐歆宁,你出来!” 长鞭在手,临川公主在永宁宫中见一个打一个,“死奴才,居然敢拦本公主,都不要命了。” “公主,贵妃娘娘的名讳您可喊不得,这万一让皇上知道---,”瞒着太后娘娘跑来永宁宫生事,就已让临川公主的贴身宫女小彩提心吊胆,而临川公主这一声沐歆宁更是吓得小彩面如土色,惨了,她家公主这回闯大祸了。 “本宫偏要喊,沐歆宁,沐狐狸---”娇喝怒骂,临川公主小脸涨红,气得连连挥鞭,为了这个沐狐狸,最疼她的皇兄竟出手打她,呜呜,皇兄是坏人。 沐狐狸,该死。 伺候沐狐狸的宫女太监,更该死。 临川公主心中暗骂,哭肿的双眼更是火冒三丈,“滚开,都给本宫滚开!”她要杀了沐歆宁,为师父报仇。 临川公主虽武功不济,但她身份尊贵,那些宫女太监哪敢对她出手,如此一来,临川公主越逼越近,而冬儿等一干宫女太监只能步步后退,及至退到了寝宫之内。 “贵妃娘娘,公主她---”冬儿惊吓地花容失色,跪在地上请罪。 冬儿等永宁宫的宫女太监都是奉皇上之命保护沐歆宁,倘若被皇上得知临川公主闹事,惊扰了贵妃娘娘,皇上岂会轻易地放过她们。 “出去!”隔着纱帐,女子清冷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不起一丝波澜,但这声极淡极轻的不悦,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比之昨日,更添了几分冷意。 前有喜怒难测的贵妃娘娘,后有暴戾嚣张的临川公主,冬儿等这群宫女太监劝也不是,拦也不是,这两位一个是皇上的宠妃,一个是皇上的宝贝皇妹,无论伤了哪一个,又哪是她们这群宫女太监担当得起。 “娘娘息怒。”既然贵妃娘娘发了话,这群宫女太监只有纷纷告退。 “沐狐狸,听说你被毁容了?”临川公主将手中的长鞭啪的一声甩到桌上,有些幸灾乐祸地道,“依本宫说,你就是坏事做尽,罪有应得。哼,别说夏姐姐刺杀你,就是本宫,也恨不得现在就想一鞭子打死你,为----” 临川公主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盯着纱帐内的女子渐生疑惑,不对啊,若是寻常她一喊打喊杀,这沐狐狸早就跳起来与她争吵,今日她怎么就这么安静,难道她被毁了容,性情也变得乖巧了。 毫不犹豫地,临川公主大步上前,一把掀开纱帐,瞪大了眼,惊问道,“你是谁?” 倚在高枕上的女子一袭月白色单衣,清艳脱俗的脸上有着几道淡淡的伤疤,她的唇嫣红如血,但她的脸色仿佛比常年患病的皇兄更惨白憔悴,她的双眼沉寂如水,幽深地望不到底。 “临川---”那淡淡的声音,传入临川公主的耳中,使得她那张哭肿的小脸又再一次忍不住流下泪来。 临川公主扔了手中的长鞭,迟疑地问道,“师父?” 沐歆宁点了点头。 “师父---”虽然不知道师父怎么就成了皇兄的沐贵妃,但师父没死,让临川公主大喜过望,扑上前,临川公主抱住沐歆宁,大哭道,“师父,呜呜呜---” 师父明明还好端端的活着,皇兄为何对她说夏紫菀死了,早知道她应该先来永宁宫,呜呜,坏皇兄,打了她一巴掌,还骗她。 临川公主虽然任性了些,但心地不坏,而且在整件事中,算起来最无辜的就是临川,若让她知道她最敬重的皇兄这么多年宠她疼她,不过是要将她养成一个不谙世事、没有心机的愚笨之人,然后再利用她牵制长垣安氏,不知她又该做何想。 世路多艰,哪能一世逍遥,无忧无虑。 沐歆宁一边安抚临川公主,一边悲叹,临川,希望你的安太傅能护你一辈子吧。 “师父,呜呜---”临川公主伏在沐歆宁的身前抽泣道,“母后与皇兄不要我了,呜呜---,我刚刚去找皇兄,皇兄说这个月底就要把我嫁给安太傅,师父,你带我出宫吧,然后我们师徒两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临川公主越哭越委屈,昨日皇兄还对她和颜悦色的,怎么今日就仿佛变了个人似地,她不过是说她不想嫁给安太傅,而且这话她又不是第一次说,以前皇兄听了最多只是说她不懂事,但今日皇兄却凶她,并骂她是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长这么大,皇兄还从未骂过她,更别提打她。 一直以来,皇上在临川公主的心里是个仁慈和善的兄长,甚至有时,于临川公主而言,皇上就是如同那死去的父皇般无异,有皇兄在,就算在宫中胡作非为,母后要罚她,只要皇兄一来,她什么都不怕。但毫无心机的临川公主怎知,她这么多年来所看到的皇兄其实只是一种假象,沐歆宁静静地听着临川公主的哭诉,也不打算揭穿皇上的道貌岸然,因为即使她说了,以临川公主的纯善,也不会相信她的皇兄是个凶残之人。 “师父,你真的是我的皇嫂吗?”果然,刚刚还在骂皇上是个坏皇兄的临川公主,等骂过哭过之后,又开始关心起她的皇兄了。 临川公主的善良,让沐歆宁心疼。摇了摇头,沐歆宁淡淡地道,“我不是。”永远都不是。 坚定的目光,带着几分悲凉的苦涩,面对着临川公主的疑惑,沐歆宁开始慢慢地娓娓道来,“其实,我才是真正的沐歆宁。”从尚书府的大小姐到今日的永宁宫沐贵妃,岂是三两言语能讲清,而且有些事并不适合让临川公主知道。 “我就说那只沐狐狸恶毒卑鄙,竟敢抢师父的皇妃之位。”临川公主一听沐歆婉三番五次地害她的师父,当场气愤地道,“我一定要让皇兄将沐狐狸打入冷宫,不,先应该狠狠打她一顿,再打入冷宫。” 沐歆婉被皇上毁了容,这比将她打入冷宫更残忍,沐歆宁暗暗叹了口气。 “可是师父,你既然才是真正的沐府大小姐,那你不就是我的皇嫂。”永宁宫的贵妃之位,尊崇无比,再加上皇兄的圣宠,就算是皇后嫂子,也望尘莫及。临川公主抬起哭得红肿的小脸,不解地望着沐歆宁。 “长垣安氏的安太傅文采斐然,名满天下,那你为何就不愿嫁他。”沐歆宁反问道。 临川公主愣了愣,随后恍然大悟地道,“我记得安太傅曾说过‘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师父,我懂了。” 孺子可教。沐歆宁欣慰的一笑,虽然现在教临川一些为人处世之道有些晚,但临川毕竟出身皇家,她的资质并不差。 “临川,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掀开纱帐,在临川公主的扶持下,沐歆宁慢慢地走下了床。 既然临川喊她一声师父,那就从此刻起,她便好好教临川认清这个世间的丑恶与虚伪,在名利与权势之前,没有多少人能经受得住,哪怕是世人赞誉的孤竹公子,为了长垣安氏的声名,一样可以放弃她。 “贵妃娘娘---”守在寝宫外的宫女太监一见沐歆宁出来,惊慌失措地纷纷跪倒在地,阻拦道,“皇上有令,贵妃娘娘重伤在身,不可出寝宫半步。” 啪,手中的长鞭一挥,临川公主怒道,“少拿皇兄吓唬本宫。” 临川公主的长鞭是用天蚕丝编织,轻柔而坚韧,以她的武功,这一鞭子下去,虽不能打死人,但也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请公主不要为难她们,这真的是皇上的命令。”姗姗来迟的阮小桃不卑不亢地施礼道,“奴婢永宁宫女官阮小桃,见过贵妃娘娘,临川公主。” 若是往日,临川公主自然不会怕一个小小的女官,但今日她刚挨了皇上一顿骂,多少还心有余悸,而阮小桃是皇上身边的人,身份远在一般的宫女太监之上,不知为何,临川公主忽然想到了今日面露凶相的皇兄,就不禁心生怯意,扯着沐歆宁衣袖的小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阮小桃,若我开口求皇上杀了你,你觉得皇上会听吗?”沐歆宁缓步上前,虽虚浮无力,言语也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但她与身俱来的贵气与威仪,还有眸中的寒光,只是那么随意的一瞥,就当场令阮小桃后背生凉,冷汗直冒,她怎么就没想过,一旦这位贵妃娘娘对皇上服了软,别说杀一个她,就算送上半壁江山,皇上定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师父好厉害啊,不用动武,只说了一句话,就可以把阮小桃吓得哑口无言,临川公主双眼大发异彩,不经意间又想起当日藏书阁内皇上与沐歆宁的对话,因而更加认定师父能轻薄皇兄,自然也能替她做主,教训皇兄。 以后皇兄若再敢骂她,她就找师父。临川公主暗暗高兴地想道。 “师---宁姐姐,你要带我去见谁。”瞅了瞅后面紧跟着她们的一群宫女太监,临川公主忙改口。从夏紫菀变成了沐歆宁,此事若换了别人,一旦得知自己被骗,总会心生不悦,但临川公主却没有,因为在她单纯的心里一直都认为,无论是夏姐姐还是宁姐姐,都不会骗她,就算骗了她,也是迫不得已才为之。 离开金碧辉煌的正殿,沿着偏僻的小径,越走越深。 这个地方,皇上只带她来过一次,而且又守卫森严,但沐歆宁素有过目不忘之能,只要她看过的,哪怕藏的再深,她都能记住。 “贵妃娘娘---”见沐歆宁与临川公主同来,守在门口的几个侍卫握紧了手中的长戟,满脸戒备。 素手微抬,沐歆宁冷声道,“退下。” “这---”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再看到沐歆宁清冷的脸上已有几分不耐,想起昨日永宁宫一战,这位贵妃娘娘连武功不凡的陈侯爷都可以打得伤痕累累,单凭他们几个,怎么可能会是贵妃娘娘的对手。 待几名侍卫走远,沐歆宁的手终于虚弱地垂下,她被师父打成重伤,除了皇上在场,再无旁人知晓,而这些侍卫最多只知道她受了伤,却不知她已伤得不能再用武,当然,以她现在的身份,谅这些侍卫也不敢真的与她动手。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宫怨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师父到底要带她见谁呢,临川公主边小心翼翼地扶着虚弱的沐歆宁,边好奇地四处张望,这是永宁宫的一处偏殿,因年久失修,屋檐外横梁上的红漆已有些脱落,檐角蛛网暗结,但仍依稀可见当年梅太妃所住的落梅宫盛极一时的繁华。 “师父,当心。”临川公主推开宫门,与沐歆宁一同进入偏殿。 殿内一片幽暗,所有的门窗都被牢牢的钉住,忽远忽近的悲嚎声,一阵紧接着一阵传来,临川公主害怕地拽住了沐歆宁的衣衫。 “哭,你再哭,”除了那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之外,随后,又响起了一个宫女的咒骂道,“你以为你还是那身份尊贵的沐妃娘娘,我呸,一个由妾室所生的庶女,就算让你怀上龙种,也改变不了你低贱的出身,你娘是妾,这辈子你永远都当不了嫡小姐。哼,庶女就是庶女,一朝得志就耀武扬威,不把我们这些宫女太监看在眼里,呵呵,报应来了吧,假的就是假的----” 粉衣宫女骂至一半,忽然听到身后蓦然响起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转头一看,这一看,吓得她当场跪倒在地,惊恐地道,“奴婢参见贵妃娘娘,参见临川公主。” 沐歆宁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而临川公主则随意地挥了挥手中的长鞭,虽不知偏殿内住了什么人,但听到这宫女骂得这般狠毒,临川公主侠义之心渐生,在经过宫女身旁时,啪的扬起鞭,看似无意却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宫女的身上。 “公主饶命---”粉衣宫女吓得连连磕头哀求,“奴婢有罪,公主饶命啊!” 沐歆宁淡笑地朝临川公主摇头,“别胡闹。” 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这宫女毕竟是皇上派来监视沐歆婉的,若真打死了,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 “姐---,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大床上,沐歆婉躲在锦被下瑟瑟发抖,一遍遍地说着重复的话,“姐---我知道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这是沐狐狸的声音。临川公主大惊,忙疾步上前掀开覆在沐歆婉身上的锦被,待看清沐歆婉那张狰狞丑陋,已被毁得几乎没有完整皮肉的脸时,惊叫道,“沐狐狸,你---你的脸!” “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仿佛是未听见临川公主的惊喊,沐歆婉依然自顾自地低语,她忽而悲嚎,忽而哭泣,空洞茫然的眼神似疯似傻,“姐--,你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临川公主被沐歆婉那张奇丑无比、血迹斑斑的狰狞面目吓得小脸惨白,良久,她才哽咽地问道,“宁姐姐,是皇兄所为吗?” 沐狐狸虽罪有应得,但皇兄怎么能这么残忍,若是不喜欢,大可直接打入冷宫,哪怕杀了沐狐狸,也好过现在的生不如死。 向来敬重皇兄的临川公主第一次对皇上产生了不满与埋怨,而静静站在一旁的沐歆宁却什么都没有说,她要做的就是让临川自己慢慢地发现皇上的道貌岸然,并打破他在临川心中仁慈和善的虚伪面目,让临川不再对皇上的话深信不疑。 “不,我不相信,皇兄他不会这么做的,”临川公主自幼跟着皇上长大,除了明太后,皇上就是她最亲的人,虽然沐歆婉被皇上毁了容是事实,但她还是无法接受一直疼爱她的皇兄有着心狠手辣的另一面,“宁姐姐,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皇兄他是个明君,他不会滥用酷刑,更不会草菅人命---” 临川公主一脸悲痛地朝沐歆宁大吼,吼完之后,她又喃喃道,皇兄他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不会的,不会的,皇兄绝不是这样的人,宁姐姐一定中了别人的奸计,误会了皇兄。 一想到有人陷害皇兄,临川公主气愤地上前抓住沐歆婉的手,逼问道,“沐狐狸,你快告诉宁姐姐,你的脸毁成这副模样与皇兄无关,沐狐狸,你说啊,这不是皇兄做得,沐狐狸,你说啊,你快说啊,这一切与皇兄无关!沐狐狸,你说啊---” 说到最后,临川公主自己却先哭了起来。 等临川公主放开沐歆婉,沐歆婉忽然害怕地在床上发了疯似地哭求,“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臣妾知罪---” 沐歆婉惊恐万状的哀嚎,虽有些含糊不清,但却是最好的证明。除了皇上,在宫中谁敢对一个怀了龙种的妃嫔用刑,就算是明太后,统率六宫的皇后,也断然不敢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 “宁姐姐---”临川公主哭着扑向沐歆宁的怀中,想起皇兄这些年对她的百般疼爱,忍不住泪流满面,悲痛欲绝。 沐歆宁虚软无力,又被临川公主这么用力一撞,险些难以站稳。但她再怎么身子不适,也依然咬紧贝齿,极力维持着她面上一贯的清冷之色。 她不能倒下,临川需要她,婉儿也需要她。 “宁姐姐,皇兄他----是明君吗?”临川公主抬起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怯怯地问道。 皇上虽然行事阴险、生性多疑,但并非是个昏庸无道的君王,在大是大非面前,沐歆宁绝不会将个人私怨与之混为一谈,故而对于临川公主的疑惑,沐歆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以一种平静的声音,慢慢道,“你皇兄是不是明君,自有后人来评说,但有一点,不管你承不承认,他终是你的皇兄。”就如同她的妹妹沐歆婉当初对她赶尽杀绝,不念一丝亲情,可看到沐歆婉今日落得这般凄惨下场,沐歆宁的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世上有善恶之分,但这善恶并非只是简单的善,与简单的恶。 就如有些人一生为善,却将自己的丑恶藏得极深,而他的善,说到底不过是一种施舍,一种无心的怜悯;而有些人行善,却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也是为了救赎。至于为恶之人,除却丧心病狂之徒,也不乏心存善念之人。 沐歆宁的目光忽然变得幽深,淡问道,“临川,你可听过我大哥之名。” “是江南安抚使沐正钦沐大人吗?”临川公主一提及沐正钦,沐歆宁便下意识地朝锦被下的沐歆婉望去,随后,又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皇兄是不是明君与沐安抚使有什么关系,临川公主心中困惑,可凭她那单纯的心思,又怎么能想得到沐歆宁的真正用意。 “五年前,江南水患,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而他们中有些人走投无路便落草为寇,开始打家劫舍、为祸相邻,到最后连江南太守都镇压不住,只能向朝廷求助,恳请皇上派兵围剿,我大哥沐正钦便是从那日起就接了皇命,驻守江南至今。” 江南的水患不是早就治好了吗,盗匪不是早被剿灭了吗,张相爷不是说现在天下太平吗?临川公主越听越迷茫。 “有一日,大哥带着兵马在荒郊野外埋伏了三天三夜,终于将一群穷凶极恶的盗匪围住---” 沐歆宁还未说完,临川公主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沐大人抓住他们了。” “是啊,”沐歆宁面色如常,但她的声音却有些微颤,甚至还带着淡淡地悲伤,“万箭齐发,将他们都射死了,但大哥却在那长跪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回府后更是大病一场,从此梦魇缠绕,只怕这一生都要在悔恨中度过。” “沐大人何须如此,那些贼寇是死有余辜。沐大人这样做,是为民除害,是好事啊。”临川公主正义凛然地道。 “但那日射死的,还有一些是被他们劫持的老弱妇孺,可那些人该死吗?”沐歆宁的声音依然极轻极淡,或许根本就听不出半分的喜怒,但她极力遮掩的悲凉却连心思单纯的临川公主都深深震撼,“大哥若放了贼寇,那便是纵虎归山,而每拖一天,就会多几十人的伤亡,但若不放,那些老弱妇孺就得死。临川,你现在还觉得我大哥沐正钦是个为民除害的好官吗?” 这个世上,有很多时候,是做不到两全其美。倘若可以,大哥也不会被逼无奈,杀一儆百。 临川公主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凝重,她沉吟半响,虽仍是似懂非懂,但也渐渐地明白沐歆宁这是在教她一些分辨是非曲直的处世之道,“宁姐姐,我是不是很笨?”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母后为何会对着她一直唉声叹气,说她不懂事。 “怎么会。”沐歆宁清冷之色渐退,柔和地道,“等你及笄了,这些事自然就懂了。” 及笄便意味着成人,到时候,就算她不告诉临川这些事,明太后也会迫不及待地开始教导临川。 安抚完了临川公主,沐歆宁又缓步上前,慢慢地走到了沐歆婉的床榻旁坐下。 “这等事怎敢劳烦贵妃娘娘---”一直跪在地上的粉衣宫女见沐歆宁拿起手巾,亲自替蓬头垢面的沐歆婉梳洗,当即吓得全身颤抖不止,沐歆婉再低微卑贱,那也曾是皇上的女人,倘若让皇上知道她伺候不周,还常常辱骂他的女人,而且现在更惊动了真正的贵妃娘娘干她要干的活,心中惧意一起,怕得又哭又求,几乎是爬到沐歆宁脚下,“贵妃娘娘,奴婢知错,奴婢有罪,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饶奴婢这一次。” “知道就好。”沐歆宁将手巾递给粉衣宫女,淡淡地吩咐道,“好好照顾她。” 临川公主在一旁暗暗称奇,难道这就是安太傅所教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偏殿之内不宜久留,若是沐歆宁自己倒也无妨,只是多了一个临川公主,她不免就有所担心皇上一怒之下会为难临川,当然,今日来偏殿探望沐歆婉之事,沐歆宁也没打算隐瞒。后宫本就是属于皇上的后宫,即使她想隐瞒也瞒不住。至于她与临川公主在偏殿内说了什么,若那宫女聪明的话,便自然知道在皇上面前该怎么说,更无须她多言。 出了偏殿,临川公主仿佛一下子成长不少。 拿在手中的长鞭别在腰间,临川公主扶着沐歆宁慢慢前行,还未走两步,临川公主就按耐不住好奇,压低声音问道,“师父,沐歆婉真的疯了吗?” 沐歆宁听后,只是高深莫测地朝临川公主笑了笑,那一笑,更映着她苍白憔悴的玉容,清艳绝伦。 后宫深处尔虞我诈、阴谋不断,而活在宫中的人,即使没有疯,也迟早会被逼疯。倘若沐歆婉再不发疯,那就只有死了。 “虽然我很不喜欢沐狐狸,以前也常常恨不得要杀了她,但现在看到她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我---”临川公主想到沐歆婉那张丑陋恐怖的脸,顿了顿,叹气道,“算了,既然她都这样了,我就不跟她计较了。” 临川公主与沐歆婉在宫中本就是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这两人一见面即使不大打出手,也得吵个天翻地覆,看到临川公主毫不犹豫地放下与沐歆婉的个人恩怨,沐歆宁欣慰地道,“我替婉儿多谢公主殿下的大人大量。” “师父,你笑我---”临川公主撒娇地嘟起小嘴。 与心思单纯的临川公主在一起,总会让沐歆宁不由自主地放下很多,浅浅地笑在她嘴角氤氲而开,比之刚刚,更风华绝代。 临川公主怔怔地看着浅笑嫣然的沐歆宁,暗暗地想道,怪不得皇兄一直对师父念念不忘,原来褪去清冷之色的师父,竟是这么的美。也不知谁这么狠心,会伤了师父的脸,倘若师父没有脸上的伤痕,那岂不是会倾倒众生---,不过即使师父的容貌不能恢复如初,不细看,旁人也发现不了那淡淡的伤痕。 临川公主一会儿苦恼,一会儿兴奋,使得沐歆宁大为不解,“临川,你又想作弄谁?” “师父,我没想作弄你啊,”临川公主忙摆手解释,“我只是在想以后我们师徒闯荡江湖,万一打不过,你还可以使用美---,呵呵,没什么---”糟了,不打自招,说漏嘴了。 看着临川公主那乖巧认错、可怜兮兮的小脸,沐歆宁有些哭笑不得,她何时答应过这小公主要带她一起闯荡江湖,而且现在能不能出宫,还尚未可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沆瀣一气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皇上虽常年患病,但也算勤政爱民,自他登基以来,几乎没有误过一次早朝,当然偶尔旧疾复发,需卧床静养除外。昨晚在永宁宫折腾了半宿,而沐歆宁又一直对他冷言恶语、不理不睬,使得皇上到现在都还心中郁结难消。 金殿内张相爷等一众朝中官员又在开始歌功颂德、粉饰太平,若是往日,皇上定会笑着听到最后,甚至有时还会与张相爷说上几句虚以委蛇的话,“有相爷在,朕便可高枕无忧。”但今日,张相爷才刚开始启奏,皇上便忽然拂袖而去,留下满殿面面相觑的文武百官。 “恩师,看皇上今日的脸色,莫非---。”朝中大臣多以张相爷为首,而此刻围在张相爷身边的官员便是张相爷的门生之一。 “没什么,想来是昨晚贵妃娘娘病重,皇上无心早朝,只怕这会儿贵妃娘娘一醒,皇上就急急赶过去照顾了。”张相爷看似这么随口一说,却犹如在他意料之中似地,当即在满朝文武百官之中引起轩然**。 “红颜祸水啊,真是红颜祸水---”忠于夏侯皇族的几个老臣子不禁捶胸顿足,大骂沐歆宁迷惑君王、败坏朝纲,就连沐尚书,也被那些老臣指着骂教女无方。 一时间,朝堂纷乱,流言四起,而沐歆宁就这么莫名地背上了蛊惑君王的一世骂名,甚至是不久之后的叛乱,也大多打着杀贵妃、清君侧之名。 皇上匆匆下了早朝,并没有直接去永宁宫,而是径直回了宸佑宫。 宸佑宫内的御案上,各地的奏折堆积如山。 “不知好歹的东西!”一拳捶在成堆的奏折上,皇上恨恨地道。 小高本想相劝,但又一时猜不准皇上到底在骂谁,临川公主,张相爷,还是---,想到永宁宫内那位面冷如霜的贵妃娘娘,小高就更不敢出声了。 过了半响,皇上又道,“她醒了。” 皇上虽未指名道姓,但小高心中早已恍然大悟,皇上果然是惦记着贵妃娘娘。 “回皇上,刚刚阮小桃派人来说,”小高悄悄看了眼皇上那张阴沉的脸,小心斟酌道,“说临川公主一早就跑到贵妃娘娘寝宫闹事,然后,不知怎的,娘娘就带着公主去了偏殿,小桃她们想拦但拦不住。” 皇上一听沐歆宁醒了,眼中闪过一丝喜悦,脸上的怒气也消了一半,“告诉阮小桃,替朕好好盯着她。只要她肯乖乖地待在永宁宫,别的都随她。” 哪怕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任何代价,只要能将她永远的困在永宁宫便好。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正当皇上叮嘱小高公公之时,一名宸佑宫的内侍匆忙走入殿内,恭敬地道。 皇后怎么来了? 宸佑宫是皇上批阅奏章、处理朝政的地方,后宫的妃嫔若无皇上宣召,绝不可擅自靠近宸佑宫半步,否则就有后宫干政之嫌。夏侯墨满腹狐疑,皇后素来不问朝政,也最懂得分寸,今日做出逾矩之举,难道是对昨日永宁宫易主之事有所察觉。 “宣。”夏侯墨走到龙案旁坐下,又随手拿起一本奏折,慢慢翻阅着。 一阵清脆的环佩声过后,身着大红凤袍的皇后,雍容华贵地来到皇上面前,屈膝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宛瑶与皇上结缡多年,平日见了皇上也最多只是略一行礼,但今日,却是恭恭敬敬地朝皇上行了参拜大礼,皇上立即放下手中的奏折,疾步走下御案,扶起明宛瑶道,“皇后,又没有外人在场,你何须行如此大礼。朕与你的夫妻情分,岂是那些后宫女子可比的。” 皇上对明宛瑶所说的这句话并不作假,且不说明宛瑶是明太后的亲侄女,就是看在一起青梅竹马长大、这些年荣辱与共的份上,皇上也不会轻易废了明宛瑶这个皇后之位。 “谢皇上。”明宛瑶本就长得面若芙蓉、秀雅可人,抬起头时,再故作一脸娇羞,却也是别有一番风韵,我见犹怜。 皇上面色渐缓,笑问道,“皇后今日找朕可有事?” 明宛瑶低头,黯然道,“这些日子,臣妾见皇上整日愁眉不展、龙颜憔悴,而臣妾身为皇后,却无法为皇上分忧解难,心中实在愧疚万分,皇上---” 说着说着,明宛瑶便杏眸含泪,言语哽咽。 “让皇后为朕担心,是朕的不对。”皇上温柔地替沐歆婉拭去眼中的泪,软言宽慰道。 明宛瑶假意跌入皇上的怀中,继续扮作楚楚怜态,“若皇上待臣妾真心,就不该再瞒着臣妾。臣妾嫁给皇上这么多年,难道在皇上心里臣妾就是那种容不得她人的妒妇。” “你知道了。”皇上脸色微变。 明宛瑶点了点头。 昨日用晚膳之际,于公公跑来告诉她说夏紫菀行刺沐贵妃未遂被杀,而一向与她作对的沐狐狸虽捡回了一条命却容颜尽毁成了丑妇,这等大快人心的好事,她怎能不当场高兴地拍掌叫好,但皇后高兴之余,仍不免担心会一场欢喜一场空,她想到夏紫菀这么狡猾多端的女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被束手就擒,而且以皇上对夏紫菀的痴迷,那就更不可能让夏紫菀死,这其中定存了什么古怪。 于是,皇后便派人暗暗打听,再加上她之前的推测,很快就猜到了永宁宫的那位沐贵妃有可能是夏紫菀。 所以赵宝林并非诬告,夏紫菀就是沐歆宁,而原来的沐妃娘娘却是另有其人。 “臣妾知道沐贵妃性情刚烈,为人又孤傲清冷,一般的荣华权势可能打动不了她,也留不住她。”既然与皇上挑开了,明宛瑶也不再拐弯抹角,“臣妾这里有一法子,可保皇上得尝所愿,万无一失。”只要沐歆宁成了皇上的女人,看她还怎么跟她抢她的钰。 “哦?皇后说来听听。”皇上饶有兴趣,却不知倚在他怀中的明宛瑶柔弱温婉的脸上,忽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狠毒之色。 明宛瑶见时机成熟,从皇上身上慢慢离开,之后,又从袖口中取出一小瓷瓶,瓷瓶通体剔透,瓶面上画有荷花,枝叶繁茂。 这是?皇上拿起小瓷瓶闻了闻,这股气味很熟悉,就像---就像是一年前在明侯府那晚所闻到的---- 是媚药。 皇上倏尔变了脸色,冷声道,“皇后身上怎么会有这等下三滥的东西。” 身为一国之母,执掌凤印,皇后的一言一行皆不容有失,明宛瑶也知拿出媚药可能会惹怒皇上,但她更怕夜长梦多,万一被夏子钰得知是皇上强留沐歆宁在宫中,而沐歆宁再使出她那狐媚之术,是男子都抵挡不住,更何况是处处留情的夏子钰。 “皇上恕罪,”明宛瑶面上慌道,“这是---臣妾那不成器的皓弟留下的,臣妾本想叫人丢掉,但一想到沐贵妃这般折磨皇上,臣妾实在看不过去,心想着一旦沐贵妃成了皇上的女人,自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于皇上,所以---。皇上,是臣妾一时糊涂,未经思量就将此物呈给了皇上。但请皇上放心,皓弟再三跟臣妾保证,说此物绝不会伤及沐贵妃半分。” 皇后的胞弟明景皓不学无术,又喜欢寻花问柳,身上带有媚药也不无可能,皇上眼中的疑惑渐消,“皇后一心为朕,朕又怎舍得降罪于你,只是下不为例。” 皇上对皇后虽言语责备,但却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小瓷瓶,明宛瑶所言不无道理,只要能得到宁儿,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可以一试,反正宁儿早已是他的女人,那么这一次他就要那清冷的女子永远记住,她沐歆宁这一辈子只能是他的沐贵妃。 皇后心中了然,但面上仍再三请罪,“臣妾知错,谢皇上宽宥。” 沐歆宁,看你这次该如何逃,皇后得逞地暗笑,这可不是一般的媚药,而是世人闻风丧胆的医谷主人亲自所配制的催情药,任你武功再高,只要沾上一滴,就算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也会变得热情如火,在顷刻间迷失本性。 沐歆宁,你不是一直自命清高、无欲无求吗,我倒要看看你被皇上灌了媚药,还怎么当你的清冷孤傲,还怎么淡如止水? 敢勾引我的钰,沐歆宁,这是你自找的。 皇后一想到沐歆宁服下媚药,只能被迫与皇上欢好,醒来后又满脸疚恨、生不如死的模样,多日来的积怨当即一扫而光,“那---臣妾就不打扰皇上处理政事了,臣妾告退。” 第一百六十八章 试药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明宛瑶春风满面地离开,而皇上重回御座坐下之后,手中的奏折拿起又放下,整个人看起来颇为心浮气躁。 这媚药真的有用吗? 万一伤及了宁儿的身子怎么办---- 皇上抬头瞥了小高一眼,善于揣度圣心的小高焉能不明白,他当即走出殿外,再进来时,他的身后跟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宫女。 “奴婢参见皇上。”不知真相的宫女一听大内总管小高公公说皇上召见她喜出望外,在宫中连后宫妃嫔见皇上一面都难如登天,更何况是她这种低微的宫女身份,倘若得皇上垂青,哪怕只有一次,也足以让她身价倍涨。一旦成为皇上的女人,至少也能被封个采女小主,妃位虽然低了些,但总远在宫娥太监之上。 “你过来---”低沉虚弱的声音,有着君王俾睨天下的威严,还带着一个男子温雅如玉的诱惑。 年轻的宫女羞红了脸,这一刻,她仿佛看到日后的荣华富贵正离她不远,而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娘娘们也正与她笑着打招呼---- “皇上---”年轻的宫女使出浑身之术,极尽娇媚地喊道。 “抬起头,看着朕。”夏侯墨虽常年患病,脸色也较常人苍白了些,但这些无损他俊逸的相貌,和那不凡的气度。 “奴婢不敢。”年轻的宫女微微地抬起了头,生平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的君王正对着她笑,那笑就如同一种蛊,一点点地侵入了她的心里,即使要她从此万劫不复,她想她应该也不会拒绝。 后来,她什么也记不清了。 迷迷糊糊中,皇上一把抱住她,又命令她张开嘴。 略带甜味的药汁,在年轻宫女错愕不解的双眼之中,被皇上强行灌入了她的口中。 “你一个低贱的宫女,也配得到朕的宠幸。”皇上温雅的笑逐渐地散去,一手推开宫女,将她重重地踢到在地。 年轻的宫女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皇上,她不知道为何刚刚还对她笑得温润的君王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凶残嗜血的恶魔。 但她质问的话还未开口,仅存的神智便已开始变得涣散。 面若桃花,双眼含情。 年轻的宫女仿佛是中了邪似地,一边解着自己的衣服,一边还不断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 “皇后果然给朕送了个好东西。”一个寻常姿色的宫女服了此药,都能立即变得风情万种,若是宁儿服了,岂不艳倾天下----,皇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面色潮红,不断扭动、做出**之象的宫女,笑得几分阴邪。 此刻,年轻的宫女已经脱得**,诱人的玉体横躺在白玉汉砖上,皇上看着厌恶,冷冷地吩咐道,“小高,带出去。” “是。”小高公公面无表情,想来是见惯不惯了,他当场唤了两名太监,将这个未着寸缕的年轻宫女抬了出去。 罪名嘛,无非就是勾引皇上,死不足惜。 这瓶媚药的药效,确实非同一般,皇上满意地将小瓷瓶放入袖口中,又重新开始拿起奏折翻看。这些奏折大多都是乱七八糟的小事,却能被各地的官员一本正经地当成大事,再一五一十地向他据实禀报。 君王无权,连这些地方官吏都敢欺负到他头上,夏侯墨握着奏折的手因气愤而颤抖着,总有一日他要杀了那群贪官污吏,重振朝纲。 “皇上,您瞧瞧这些,都是喜事啊。”小高将御案上另一边的奏折抱到皇上面前。 临川公主与安太傅的大婚之日从下半年提早到了这个月底,而那些闻风而动的文武百官、各个藩王宗亲、各地的世家大族,---,皆派人送来了贺礼。 “榆中贺兰世家,冀州沧县的欧阳世家---”皇上随手挑了最前面的两份贺表,意味深长地道,“他们应该都到了吧。” 纵观这些世家之中,这两位世家的少主文韬武略皆与安太傅一般早已闻名天下,只是这两人为人谨慎,几乎没有多少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但两大家族的实力却在这两位少主手中日渐发展壮大,倘若一旦有人反叛朝廷,几大世家之中最应该防的,就是这两人,贺兰槿与欧阳尘暄。 皇上仿佛想到了什么,猛然起身,边走边道,“宣陈桓。” 出了宸佑宫,奉诏前来的宣武将军陈桓急急赶来。 皇上一身蓝色长袍,头戴儒巾,少了几分君王的威仪,举手投足间,却带着几分上京举子中人的书卷之气。 与往日一般,皇上微服出巡,小高与陈桓皆是苏公子家的下人。皇上已故的生母也是京中颇有名望的苏氏一族,只是张相爷掌权后,常以外戚干权、祸乱朝纲之罪上奏先帝,先帝震怒之下,就将苏氏一族一贬再贬,及至现在苏氏一族没落,而皇上在不得已之下只有摒弃母族,倚重明太后的明侯府。 到了教坊司门口,收到消息的教坊使高公公早已侯在一旁,小高公公上前喊了一声义父,就悄悄问道,“干爹,那位贵客到了没?” “你干爹办事,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出不了差。”高公公翘着兰花指,上前给皇上请了安,又拉着小高公公叮嘱了一番,看这父子俩的神情,似乎一派父子情深,哪有半点的嫌隙。 “苏公子,里面请。”高公公在前方指路,进了教坊司,走的都是幽静无人的小径,一则是皇上的身份不宜泄露,二则高公公毕竟是教坊司的教坊使,让人发现总不免会使人猜到这位苏公子真实的身份。 皇上面色凝重地走在中间,高公公等人也不敢惊扰。 吱呀,不远处阁楼的小窗悄然打开,陈桓等人戒备地望过去,但见坐在窗前的女子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手中把玩着小金橘,忽然,那女子将手中的小金橘抛向皇上,并媚声媚气地朝高公公喊道,“高公公,您要将这位公子带到哪里去,若是给了冰凝,奴家不依啊---” “如酲,放肆!”高公公重斥了一声,忙向皇上请罪道,“一个不懂礼数的丫头,若有冒犯皇上,望皇上恕罪。” “有趣。”皇上不疑有他,扔了手中的小金橘。 待皇上等人走远后,坐在窗前的女子忽然改了媚态,一个纵身飞至屋内的桌旁,戏谑地对正在饮酒的男子道,“公子,他们都行动了,您再这般醉下去,这美人可就没您的份了。” 被如酲唤作公子的年轻男子,抬起头,醉眸迷离,而那张十六、七岁的脸庞,因染了酒之故,愈加显得妖艳邪魅,风华无双。 普天之下,能傲视岁月,十年容颜未变的男子,怕只有世人敬之畏之的医谷主人夏子钰了。 “你说什么---”浓郁的新丰酒气,随着夏子钰的醉步踉跄,朝如酲扑面而来。 如酲略带不满地道,“公子,您好狠的心,居然把宁儿一个人留在宫中。我知道,虽然宁儿性子冷了些,脾气倔了些,那您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还跟我们女子斤斤计较---” 枉公子聪明一世,怎么连她都看出来的事,他自己还蒙在鼓里。不说别的,她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何时见过他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救了一次又一次。 公子昨晚去了哪里,就算他不说,她也猜得到。 “听说,西北的将士凶猛,要不要本公子去跟高公公提一下,说我们如酲主动请缨,愿---”夏子钰慵懒地眯起了眼,眼中却是带着分不清玩笑,还是危险的光芒。 “公子,就当奴婢没说。”如酲忙打断夏子钰的话,干笑道。 每次恼羞成怒,就来这一招,不说就不说嘛,有本事别一听到某人出事,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如酲暗暗地嘀咕道,但看到夏子钰逐渐阴沉的脸,立即识时务地乖乖闭上了嘴。 若非公子,她哪还有命活到现在,不过她家公子这人虽然喜怒无常,也自大傲慢了些,但总不失为一个行事磊落的男子,至少她知道,凡是被公子所救下的女子,都和她一样对公子感恩戴德,哪怕公子要她们死,她们也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至死不渝。 “难道公子就不想知道皇上他们怎么打算利用---贵妃娘娘?”不能说沐歆宁,但如酲却故意将‘贵妃娘娘’四个字说的异常清晰,她就不信,公子真能做到无动于衷,任由皇上他们欺负宁儿。 夏子钰似醉未醉,半倚在如酲的肩头,咬牙切齿地道,“她好的很,根本就无须本公子出手。”本以为她只是个尚书府的小姐,呵--,谁知惦记她的人各个大有来头。 一用力,握在手中的酒杯砰地一声化为碎片,夏子钰艳如桃瓣的双眸却愈加的深邃难明。 第一百六十九章 暗涌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教坊司内歌舞升平,繁华如昔,往来的达官贵人、富家子弟衣着光鲜、随侍成群。 高公公带着皇上一路过来,虽选的是及其隐蔽的小径,但总免不了撞见几位喝的醉醺醺的官宦子弟,皇上沉着脸吩咐道,“记下他们。” 小高公公点了点头,掌控了这些官宦子弟,就相当于牵制了他们的父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官宦弟子所在的各大家族盘根错节,只要权衡得当,便能一一瓦解相爷在朝中的权势。 “苏公子,请。”高公公恭敬地指引皇上走入一处金碧辉煌的华屋,里面琴音渺渺,妖艳貌美的女子正扭动着腰肢向坐在高座上的紫袍男子频频献媚。 紫袍男子面容清秀,眉宇间透着一股豪迈之气,他一见皇上等人进来,既不起身,也不开口,只是自顾自地坐在高椅上,看似在欣赏歌舞,却是双眼茫然,仿佛在思索些什么。 “你们都退下。”高公公喝退了教坊司的一众舞姬,并走上前朝紫袍男子喊了声‘槿公子’。高公公当年曾伺候过先帝,现在即使被贬到宫外当了教坊使,但在京师也算有头有脸,朝中来教坊司的那些文武百官哪个见了他不敬他一声高公公,但此刻,他却对这名紫袍男子卑躬屈膝,哪怕当着皇上的面,高公公也丝毫未敢懈怠这位槿公子。 槿公子嗯了声,环视四周,见屋内所有的教坊司的人都被高公公打发了,而进来的三位男子,一个手持长剑,一个怒目大睁,而中间的蓝袍儒冠男子俊颜苍白、一副病容。 槿公子了然地笑了笑,起身略一行礼,“草民参见皇上。”口中虽自称草民,但槿公子在行礼时却整个身子未动,只是随随意意地行了个礼,甚至连面上的卑恭都不愿伪装。 高公公早已被槿公子的大胆行径吓得面如土色,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占据一方的少主,听说楚王爷见了槿公子,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放肆,既知圣驾在此,尔岂敢目无君王!”陈桓大喝一声,长剑出鞘,指向了槿公子。 槿公子神色未变,在陈桓与小高公公的怒目之下,又重回坐上,“抱歉,在下久居塞外,你们中原的繁文缛节在下从未学过。” 言下之意,除了中原一带仍属于皇上管辖,别的地方,皇上就算想插手也无能为力。 虽然槿公子所说的这个事实人尽皆知,但当着皇上的面敢如此直言不讳的,槿公子却是第一人。陈桓按剑的手剧烈的抖着,管他槿公子是何等身份,就冲他这般藐视君王威严的,也绝非安分守己之辈。 “不可造次。”皇上出手拦住了陈桓的同时,眼中的怒火也被他极力的压下,若非君王无权,他何须纡尊降贵地跟一个世家少主虚以委蛇。 “皇上是一国之君,能跟皇上谈一场交易,是在下的荣幸,不过,”槿公子忽然转了语气,“我想皇上也该知道在下什么都不缺,此次帮皇上解决了心腹大患,若无诱人的厚赏,那在下岂不很亏---”皇上的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长垣安氏,却不惜舍近求远,借助他这个似敌非友的世家,呵呵---,看来皇上与安竹生之间的间隙也并非一朝一夕。 “你要什么?”皇上面色阴沉。 槿公子忽然一改轻浮之态,无比郑重地道,“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槿公子此言一出,皇上怔住了,陈桓、小高公公与高公公也皆满脸的不可思议,槿公子与皇上的这场交易,无论成败,背后的损失不可估量,而槿公子居然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女子。莫非那女子能抵得过一座城池,一座金山,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 槿公子坦然的目光迎向皇上等众人,“皇上,如何?”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竟能得一方少主青睐,甚至连推手可得的万两黄金、几座城池皆能轻易放弃,皇上心生疑惑,“那你告诉朕,她是谁?”别说一个女子,就算十个八个,只要此次结盟成功,他皆会毫不犹豫地拱手相送。 槿公子往后一瞥,身后的随从当场缓缓打开了一个画卷。 一袭白色衣裙的女子手执竹萧站在槐花树下,衣袖迎风,步履翩跹。她的面色清冷,眸光寒如星辰,淡漠到了极致,也冷到了极致。那画卷上的女子身子半转,虽只有半面的芳容,却足以黯淡了一世的繁华。 “皇上,是贵---”小高公公险些惊呼出声。 皇上阴沉的脸上愈加地森寒,沐歆宁,竟然是她。 这位槿公子敢当着皇上的面要贵妃娘娘,想来必是知道画中女子的真正身份,陈桓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只等皇上一下令,他就马上去杀了这个色胆包天的槿公子。 “皇上,江山为重啊。”槿公子漫不经心地威胁道。 皇上脸色铁青,苍白的俊颜闪过一瞬间的杀气,“槿公子远道而来,就不妨在京中多逗留几日,这画上女子朕回宫后会派人去打听,等有了消息,朕自会通知你。” 渐起的杀气,又慢慢地归于平静,皇上在与槿公子的对话中,也渐渐瞧出了几分端倪,沐歆宁很重要,十几年前的传言再一次在皇上脑海中浮现,鸾凤高飞之命,莫非是真。 想到了此,皇上冷笑了一声,怪不得连万两黄金与几座城池都不要,呵--,好一个狼子野心。 槿公子因皇上的故意拖延而面上一慌,这一慌,自然丝毫不差地落入皇上的眼中。 “朕今晚在宫中设有家宴,你也来吧。”有了几分把握,皇上又恢复了君王的气度与威严,世人传言的槿公子也不过如此,为了一个女子就自乱阵脚,英雄气短。 再聪明谨慎的人,若在外逍遥惯了,又有何作为。仿佛于险境中又看到了希望,皇上大笑着离开。 槿公子泄了气,瘫软地靠在椅上,闷闷地道,“怨不得娘亲每次都说我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这个少主,谁爱当谁当去,我不稀罕。” 呵呵---,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从屋顶上传来,随后,蒙着面纱的如酲轻盈地落在槿公子面前,“槿公子实乃真性情啊,呵呵---” 脸上的笑意不断,如酲道,“槿公子,我家公子想见你。” “不见。”槿公子转身便走。 “贺兰少主的轻功天下第一,你怎么拦得住。”满身酒气的夏子钰醉步不稳地走过来,“贺兰槿,这贺兰世家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你娘说了算。” 原来这就是榆中贺兰世家的少主贺兰槿,如酲心中暗惊,再偷眼看了夏子钰,终于恍然大悟。 被一个看似十六、七岁的少年训斥,贺兰槿当然心有不服,迅速出手,两人便厮打起来,夏子钰虽饮了不少酒,但丝毫未见有落败之象。 贺兰槿身为榆中贺兰世家的少主,武功自是不凡,但奇怪的是,每次他一出招,夏子钰仿佛未卜先知地,竟能将他的武功招数轻而易举地一一化解。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越往下打,贺兰槿眼中的诧异与震惊越甚,“你到底是谁?”若不是天纵奇才,那便是出了内贼,泄露了家传武学。 夏子钰腰间的软剑未出,赤手空拳与贺兰槿相斗,或许是他不想伤害贺兰槿,亦或许他根本未将这位贺兰世家的少主放在眼里。 纵身一跃,夏子钰转眼间便飞到了贺兰槿的身前,而且他所施展的轻功更远在贺兰槿之上,如此一来,素以轻功第一自居的贺兰世家的少主又再一次地瞪大了双眼,震骇地呆愣在一旁,甚至忘了抵挡。 “你---”世间虽不乏有偷学武功的卑鄙之人,但哪有人不仅偷学了武功,而且还将别人失传已久的武功也练得如火纯青,贺兰槿不敢置信地指着夏子钰,“你---你究竟是何人,怎么会有我贺兰世家的武功。”别说他,就算是练了几十年轻功的贺兰世家的叔伯们在场,也未必能追得上此人神出鬼没的轻功。 贺兰槿不抵挡,但夏子钰却未收手。 而且,夏子钰每次出手,即便手中无剑,也势必会将人打成重伤。不管是何人,都挡不住医谷主人的嗜血。 “钰公子,不可。”一声娇脆的惊喊过后,一个随从装扮的女子,身形如风,就忽然间出现挡在了贺兰槿的身前,替他挨了一掌。说也奇怪,贺兰槿这个女扮男装的随从,刚开始似乎并未有护主之意,只是到了贺兰槿生死攸关,这才着急地挺身而出。 “水姐姐。”贺兰槿惊慌地喊道。 水秋容虽一身随从男装,但她眉间英气,丝毫不见半点女子的柔弱,她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又运起内力调了调自己的气息,方道,“多谢钰公子手下留情。” “杀一个喜好红妆的世家少主,有何用?”夏子钰讥诮地勾起薄唇,带着一身酒气,踉跄地来到水秋容的面前,抬起她的下颌,邪笑道,“这般要强,今年你应该还待字闺中吧。” 水秋容,贺兰世家管家之女,年二十四却仍云英未嫁,倒不是她身份低,也不是她相貌丑陋无人问津,据说自水秋容及笄之后,每年向水管家提亲的人从未断过,其中不乏世家之子、贵胄之后,但不管水管家怎么威逼利诱,水秋容就是誓死不嫁,就这样一直拖到了现在。 “放开水姐姐!”贺兰槿被夏子钰的一句‘喜好红妆’气得满脸通红,再加之看到夏子钰当着他的面轻薄水秋容,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夏子钰眼中染醉,酡红的俊颜几乎贴近水秋容的丹唇,一个不稳,就直接扑在了水秋容的身上,这一幕落在贺兰槿的眼中,气愤之余,又多了几分疑惑,以水姐姐向来视男子如无物的性情,怎么可能任由一个男子又搂又抱,还丝毫没有怒意。 早知道公子是来幽会佳人,她就不多管闲事了。如酲恨恨地跺了一下脚,好色的公子,连仇人之女也不放过。 “带他离开京师,他不是皇上的对手。”低醇的嗓音,有着浓郁的新丰酒味,夏子钰悄悄附在水秋容的耳旁,叮嘱道。 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过的水秋容面上一红,她明白夏子钰所说的话并非是妄言,少主年少气盛,又极易心软,这往往是成大事之人的大忌。 借着醉意,夏子钰毫不怜惜地一把推开水秋容,口中一遍遍地念道,“娇颜撩寸心,只恨归来迟;尊前酒已尽,醉步寻旧踪;红泪落鸾镜,寒漏锦衾薄;凝眸几回顾,何处怜幽独---” 凝眸几回顾,何处怜幽独。 夏子钰神色恍惚,仿佛已酩酊大醉。 “想走?”贺兰槿不顾水秋容的劝阻,拦在夏子钰的面前,喝道,“既知我是榆中贺兰世家的少主,难道你就不怕与我整个贺兰世家为敌。” 如酲扶住摇摇欲坠的夏子钰,冷笑道,“贺兰少主,何不问问你的水姐姐,等你知道了我家公子的身份,就该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怕你们贺兰世家。”贺兰世家又如何,只要医谷主人肯下决心用剧毒,即便是根基深厚的贺兰世家也能在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 第一百七十章 楚王妃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连一个十六、七岁,喝的醉醺醺的少年都打不过,贺兰槿望着如酲扶着夏子钰远去的身影,泄气地道,“水姐姐,今日我让贺兰世家蒙羞了。” “若你到了他的年纪,以你的武功修为定不会在他之下。”水秋容安慰道,“夏谷主是难得的习武奇才,无论什么武功,只要过了他的眼,便不再是独门之技。不过,夏谷主一身邪气,武功更是妖邪,而少主的内力却纯正深厚,假以时日,少主若想胜他也未必是不可能。” 夏谷主?他就是医谷主人夏子钰。贺兰槿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怒道,“竟然是他!” 原来,那晚夏子钰也在场。 夏子钰,若下回再遇到你,我必杀了你。 贺兰槿踢翻了木椅,气冲冲地离开了教坊司。 水秋容摇了摇头,忙紧随其后。 贺兰世家的祖业都在西北之地,在京师也没有落脚的别院,但贺兰槿的堂姐是楚王夏侯琛的王妃,先帝在时,楚王还未驻守西北,故而在京师之地,楚王曾居住的王府一直保留到现在。 “水秋容,你是怎么照顾少主的。”贺兰槿被夏子钰打得脸上青了一块,他还未踏入王府,就被迎面而来的楚王妃逮个正着。楚王称病无法来京,但临川公主及笄之礼,还有与长垣安氏的联姻是皇家大事,皇上假借此事召见各位王爷宗亲,若不来,便是目无君王,至少在面上说不过去,也容易留下把柄。楚王近一年在西北犯事累累,无论哪一件都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他一旦入京,焉能有命再回去,但天下再动荡,也是皇上的天下,只要皇上还在,那号召各路藩王的皇命依然有效,楚王不敢明目张胆地违令,就只有自己称病让楚王妃来京。 楚王妃略显丰腴,姿色也只是一般,但她毕竟是先帝赐给楚王之妃,即使楚王再不喜欢,看在先帝与贺兰世家的份上,也不敢直接休了她。有先帝,还有贺兰世家当家的贺兰老夫人在背后撑腰,楚王妃的骄横跋扈有增无减。 “水秋容,若少主有个好歹,是你那条贱命能赔得起的吗?”贺兰槿是贺兰世家的嫡子,而楚王妃又是由贺兰槿的娘亲抚养长大,对于贺兰槿,楚王妃的护短之心绝不在贺兰老夫人之下,“小槿,让姐看看伤到哪里了,痛不痛?” “我没事。”贺兰槿打断了楚王妃的絮絮叨叨,径自朝王府内院走去。 “哎,小槿,”楚王妃见贺兰槿大发脾气,心想着定是她老实忠厚的弟弟在外被人欺负了,她不敢再惹怒贺兰槿,但看到水秋容还站在府门外,就冷了脸,斥道,“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敢欺负到我们楚王府,还有贺兰世家的头上。水秋容,本王妃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回大小姐,奴婢不知。”过了良久,水秋容才答了一句,然后又垂首站在一旁,沉默不言。 “你,――”不过是个管家之女,居然敢三番五次地在她面前说瞎话,敷衍她,楚王妃扬起手,一掌打向水秋容的脸,但水秋容身怀武功,轻轻一躲,就避过了楚王妃,而楚王妃反应不及,险些跌倒在地。在两名婢女的扶持下,楚王妃气得大骂“反了,反了---,水秋容,你这个贱丫头,怨不得这么老了还嫁不出去,就你这性子,谁敢娶你。” 楚王妃越说越刻薄,她打又打不过水秋容,而京师王府内所有的侍卫加起来也不是一个水秋容的对手,除了骂,楚王妃也想不到别的法子来治水秋容。 水秋容面上平静,仿佛对于楚王妃的无理取闹早已习以为常。贺兰大小姐,现在的楚王妃,自小就瞧她不顺眼,这么多年了,她都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到底在跟她一个管家之女争什么。 “老夫人说过,除了少主,谁也无法命令奴婢做任何事。大小姐,若您不信,大可直接找老夫人对质。”水秋容恭敬地朝楚王妃行了礼,足尖一点,便瞬间消失在楚王妃的面前,只留下气得几欲发狂的楚王妃。 王府的内院,贺兰槿正手持长剑,一遍遍地练武。 贺兰槿出身贺兰世家,又是正出的嫡子,从小到大教过他的师父无不夸他天赋异禀,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学武奇才,但今日他所有引以为傲的武功都被医谷主人轻而易举地化解,他不明白,为什么贺兰世家的独门秘籍,还有不外传的轻功,竟然能被一个叫夏子钰的人发挥到极致,甚至远远超过贺兰世家的几位叔伯,而他更是望尘莫及。 夏子钰,你到底是什么人? 长剑一挥,凌厉的剑气扫过满院的花草,之后,纷纷落了一地。 砰---,两把长剑相击,忽然出现的水秋容用剑挡住了贺兰槿手中的剑,“少主,莫非你忘了你此次来京的目的。既然少主怀疑自己的能力,这样也好,那就跟我回西北吧,这些年,老夫人在府中日夜盼着你回去。” “水姐姐。”贺兰槿扔了手中的剑,垂头丧气地道,“我不能回去。若回去,娘还不逼着我跟欧阳家的小姐成亲,更何况,我走了,她怎么办?” “她?”水秋容玩笑道,“我正奇怪呢,一直逍遥在外的少主怎么就突然愿意接手贺兰世家,原来是为了她。” “水姐姐,你一向最疼我,这回你得帮我。”贺兰槿脸上的哀伤,令水秋容微微一怔,这些年少主隐姓埋名就是为了逃避与欧阳世家的联姻,少主为人仁厚,也没有身为世家嫡子的嚣张与傲慢,谁若对他好,他便能赴汤蹈火地相报。那画中的女子,听少主说,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白衣如仙,清眸如水,不怒不争,归隐尘世。 水秋容收起笑意,凝重地道,“其实少主今日见皇上,本该有八成的胜算,但在最后一刻,少主---” 少主有妇人之仁,若生在寻常百姓家,倒也无妨,只可惜贺兰世家与楚王府关系密切,暗叹了声,水秋容又继续道,“若是老夫人在,此事便是十拿九稳。” “我娘她会怎么说。”贺兰槿拧起双眉,肃然道。 水秋容面上一寒,想到远在榆中的贺兰老夫人,整个身子有着一瞬间的微颤,“若是老夫人在,她必会对皇上说,一日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就是少主向皇上索要画中女子的关键,无论生死,不惜代价。但少主,他舍得那画中女子冒险吗?就算救出了那女子,老夫人也未必会同意少主娶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女子做榆中贺兰世家的少夫人。 第一百七十一章 逼迫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永宁宫内,临川公主陪着沐歆宁一起用膳,没有皇上在场,沐歆宁心情大好,身子虽虚弱,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宁姐姐,我打算搬来与你一起住。”临川公主仗义地道,“你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临川公主豪言一出,吓得一旁的阮小桃忙道,“公主殿下,使不得,这是贵妃娘娘的寝宫,而且皇上---” “皇兄有那么多妃嫔,少一个他不会在意的。”临川公主起身一跃,跳到木椅上,喝道,“你们都给本公主听好了,从今往后,永宁宫就是本公主的寝宫。小彩,赶紧叫人去把本公主在璟涵宫的东西都搬过来,喂,还有你,叫什么阮小桃的,别留在这里,碍本公主的眼。你知不知道,看到你,本公主与宁姐姐就食欲不振,实难下咽。”身边有师父在,临川公主很快将皇上今日训她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沐歆宁纵容地浅浅一笑,有临川这个惹祸的蛮横公主在,这里确实热闹了不少。 阮小桃等众宫女太监惊得面面相觑,哪有公主住娘娘的寝宫,万一皇上晚上来临幸贵妃娘娘,一看到公主,岂不第一个要怪罪的就是她们这群不知分寸的宫女太监。 临川公主在宫中是出了名的霸道,又不讲理,惹恼了她,这位小公主二话不说,就长鞭一挥,先把人打得皮开肉绽再说。阮小桃再得皇上信任,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官,她想到先前临川公主已打伤过不少娘娘,可最后皇上不仅没有罚临川公主,反而把那些娘娘送进了冷宫。 阮小桃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依然清冷如常的贵妃娘娘,想来此事定是贵妃娘娘的主意,有贵妃娘娘在背后给临川公主撑腰,她也不好说什么。张了张嘴,阮小桃终没有再阻拦临川公主的胡闹。 “阮小桃,你还不快退---”下字未出口,临川公主的再一次高声大喝在看到迎面而来的明黄色身影,忽然间戛然而止。 是皇兄。 慌乱地爬下木椅,临川公主怯怯地躲在了沐歆宁的身后。 这个小公主刚刚还说保护她,皇上一来,就吓得缩成一团。沐歆宁拍了拍临川公主的头,示意她赶紧出来。 皇兄早上刚骂过她,她可不要再挨骂,临川公主的头越来越低。 “参见皇上。”永宁宫内所有的太监宫女见到皇上,纷纷下跪行礼,而沐歆宁却坐在椅上,冷冷地看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逐渐逼近,夏侯墨,你终是等不及了。 昨晚侥幸逃过一劫,但今日---,沐歆宁握紧了手中的玉筷,仿佛是在做一场艰难的选择,若求死,便能一了百了;但若求生,却是一生再也忘不掉的羞辱。 皇上一步步地走近沐歆宁,而沐歆宁脸上的神色变得愈加地清冷。 “爱妃今日的气色不错。”皇上笑着坐在沐歆宁的身旁,“正好,朕也尚未用午膳。” 皇上说完,立即有宫女又在皇上面前添了一副碗筷。 “临川,再不出来,皇兄可要生气了。”温润含笑,皇上宠溺地朝沐歆宁身后的临川公主招手,那温柔的笑靥,在临川公主眼中,仿佛又看到了平日那和蔼可亲的皇兄,她傻傻地愣在那里,暗想着或许皇兄早上骂她,不过是气极而至,而且皇兄骂得也没错,师父明明没有死,而她还一味的责怪皇兄,误解皇兄,想到此,临川公主心中的怯意渐散,也更加认定沐歆婉有今日之祸,必是她咎由自取,皇兄虽有错,但还尚可原谅。 “皇兄最疼临川,才舍不得责罚临川呢。”单纯的临川公主很好哄,只需三言两语便能让她消除戒备。 吐了吐舌头,临川公主从沐歆宁身后站起来,重回到座椅上。 “朕知道宁儿对朕误会颇多,但朕有信心,宁儿总有一日会重新爱上朕。”皇上故意言语暧昧,虽然打动不了沐歆宁,却让一旁的临川公主心生误会,她甚至觉得自己执意搬过来与师父同住,就是在拆散皇兄与师父这段大好姻缘。 “宁姐姐,你就原谅皇兄吧。”临川公主悄悄拉了拉沐歆宁的衣袖。 沐歆宁苦笑不语,从未爱过,又怎能执手一生,或许她会在走投无路之时,不得已向皇上妥协,但她仅剩的高傲,绝不会让她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蒙上尘埃。临川公主不谙世事,又极易被皇上利用,但她不会放弃,至少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放弃的。 “临川,你皇嫂她受了伤,身子弱,禁不起你这般胡闹。”皇上见临川公主对他的话信了大半,又继续道,“宫有宫规,你身为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样子,若你搬来与朕的妃嫔同住,此事让今晚来的各位王爷宗亲知道,他们一旦拿出我们皇家的祖宗遗训来,朕与母后也保不住你。临川,不要让皇兄为难。” 她留在这里是给师父添乱吗---,临川公主被皇上的一番话打动,当即扬起她可怜兮兮的小脸,问向皇上,“皇兄,那我能常常来看宁姐姐吗。” “当然可以。”皇上宽宏大量道。 沐歆宁冷眼旁观,有些事欲速则不达,既然要教临川公主认清世事,除了耐心,看来,还得时刻防着皇上的花言巧语。 “皇兄,宁姐姐,我吃饱了。”临川公主是个好动之人,让她一直待在永宁宫,她怎么可能待得住,“嘻嘻,我先走了。” “临川,不是宁姐姐,要喊皇嫂。”皇上看着沐歆宁,对临川公主意味深长地叮嘱道。 手拿长鞭的临川公主头也不回,只是远远地传来了一声‘知道了---’,就带着她的那群璟涵宫宫女太监,又兴高采烈地胡作非为去了。 “皇上故意支开公主,不会只是为了要与我共进午膳吧。”坐在一旁的沐歆宁,忽然冷冷出声,刚刚她没有当场揭穿皇上的谎言,是不想临川公主难过,但现在临川公主不在,她与皇上之间就不必再虚以委蛇。 皇上面带哀伤,自嘲道,“宁儿,你要朕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朕对你是一片真心。” “放我离开,我便相信。”沐歆宁丝毫不为皇上饱含深情的话所动,皇上或许可以骗过临川公主,可以骗尽天下人,但却瞒不过她。在宫中多待一日,那些遮掩在繁华之下的丑陋虚伪她就看得越清晰。 沐歆宁的淡漠,再一次气得皇上勃然大怒,“沐歆宁,你不要忘了了,你已经是朕的女人,除了朕,你以为还有别的男人肯要你这残花败柳之身吗?” 那一晚发生在明侯府的阴错阳差,是沐歆宁这一生怎么也逃不过的恶梦,不是因为失了身而痛恨,而是不甘心此生的清白就给了这么一个人,他是皇上又如何,道貌岸然,而他所做的事,连禽兽都不如。 沐歆宁越冷漠,皇上脸上的怒意就越盛,“你们都退下。”皇上喝退了寝宫内所有的太监宫女,也无法再维持他那一贯的和善。 “朕千方百计地让你恢复身份,想让你与朕同享这一世的荣华富贵。沐歆宁,你到底有没有心,若你有心,你就不会看不到朕为你所做的这一切。”一把拽起坐在椅上的沐歆宁,皇上怒目相瞪,大吼道。 沐歆宁身弱如柳,摇摇欲坠,但她依然倔强地与皇上对视,“我不是心思单纯的临川公主,也不是爱你至深的沐歆婉,皇上的这般冠冕堂皇的话,她们听了或许会对皇上感恩戴德,但我不会。” 皇上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皇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沐歆宁冷笑道,“在没有见到沐歆婉之前,我险些就相信皇上是为了恢复我的皇妃之位,才布下了这场局,不过很可惜,皇上你终是等不及了,其实想想皇上今晚设下的家宴,还有各位远道而来的王爷,此事也就不难猜。” 皇上心中大惊,一个被困永宁宫的女子,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多。 “皇上这么多年膝下未有子嗣,我想并非是皇上常年患病,不能令后宫妃嫔怀上龙种,大概是因为皇上有所忌惮才会故意为之---”沐歆宁讥讽地笑了笑,“皇上没有子嗣,对于历朝历代的君王而言,或许是危及社稷宗庙的大事,但对于皇上却大有裨益,若我所料不差,皇上定是借着此事可以对各位王爷说,想要过继一个太子,或者传位给某位王爷。而这等大事,那些稍有野心的王爷,自然会守口如瓶。皇上牵制了这些王爷这么久,然而,却怎么也没想到,沐妃娘娘会在这关键时刻怀上了龙种,于是,这场莫名其妙的刺杀,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地对外宣称贵妃娘娘腹中龙种不保,而且还不会让各位王爷怀疑。” “宁儿,你这般聪明,教朕怎么舍得放你离开。”沐歆宁的大胆猜测,虽未猜中全部,却也猜到了**分,皇上震惊之余,又满脸兴奋,仿佛就像找到了世间的瑰宝,“宁儿,你说得对,朕真的等不及了。就算事后你恨朕,怨朕,朕也认了。” 皇上苍白的俊颜因沐歆宁的一番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远见卓识而大放异彩,若曾经以为那关于沐府小姐鸾凤高飞之命只是江湖术士的荒诞之言,那么现在,皇上却已是深信无疑。 这样的女子,只有留在自己身边,才能确保江山延绵,万代千秋。 皇上犹豫再三,终于拿出皇后给他的小瓷瓶放在沐歆宁的面前,沐歆宁神色如常,看不出半分的喜怒,她的冷静,她的淡漠,让皇上无缘由的一慌。 砰---,小瓷瓶应声而碎,在皇上的诧异之中,沐歆宁已经拿起它一饮而尽,然后却是决绝地将它摔在了地上。 “你知道你喝的是什么吗?”本以为这个女子会求饶,会反抗,但皇上怎么也没想到沐歆宁会毫不犹豫地喝下了它。 “若我不喝,皇上也会找人逼我喝下,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乎喝的是什么。”她在医谷在了这么久,若连夏子钰亲手所炼制的媚药都闻不出,岂不枉担了医谷女神医之名。更何况,一年前她在明侯府就是深中此药,这个有着甘甜的催情之药,她就是死,也忘不了。 皇上心悦诚服,满意地大笑,若一开始他只是忘不了沐歆宁的绝美之颜、清冷之色,那么现在,他是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这个女子的胆色,谋略,还有那深不可测的聪慧。 想到这高傲的女子,等会儿会在他的身下娇吟迎合,皇上也不再为难沐歆宁,并抱起她走向寝宫内的大床,沐歆宁没有挣扎,因为她深知一旦她挣扎,药效只会发挥的更快。 “宁儿,朕好像还未告诉你,其实朕只是对外宣称朕的贵妃受了惊吓、动了胎气,所以,朕的皇儿还完好无损地留在朕的贵妃腹中。”这一句,无疑划破了沐歆宁平和的心境,她气息一乱,心中的那股似曾相识的燥热就止不住地汹涌而来,清冷的脸上也渐渐地出现了娇艳的潮红,冷眸含怒,看在皇上的眼中,却是媚态尽显,煦色韶光。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末路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中了媚药之人,情绪起伏越大,身体内的媚药就越发难以抑制。皇上曾拿宸佑宫的宫女试过药,那宫女一服下媚药,便立刻满脸桃花、艳光四射,但沐歆宁却没有当场发作,皇上心中暗暗称奇,果然是个淡漠之极的女子,无悲无喜、无怨无怒。 为了打破沐歆宁心中的淡如止水,皇上只有千方百计的刺激她,一旦沐歆宁有了喜怒,那媚药的功效便能得到最快的发挥。 沐歆宁额上冒汗,白皙的脸上发烫,红晕扩散,延至了清冷的眸底。 “卑鄙!”双手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襟,她怕一松手,便再也忍不住,忍不住会当着皇上的面宽衣解带、自取其辱。 “你是朕的女人,朕宠幸你就是天经地义。”皇上将沐歆宁用力甩到床上,气急败坏道,“你流落在外这么久,朕怎么知道你是否有为朕守节。你当朕不知道你与夏子钰两人名为兄妹,却从不避男女之别。沐歆宁,你别告诉朕,身为尚书府的大小姐,沐大人从未教你何为三从四德、何为礼义廉耻!” 取出银针,趁着皇上不注意,沐歆宁重重地扎在自己的皓腕上。 她不能放弃,一旦放弃,便是万劫不复、生不如死。 痛,只有痛,才能缓解她逐渐迷离的神志。 艰难地起身,沐歆宁的双膝半跪在锦被上,抬起头,毫不畏惧地道,“既知我不守妇道、丢尽皇家颜面,皇上又何必强留我在宫中。” “贱人,你终于肯承认了。”皇上怒火上涌,狠狠一巴掌打在了沐歆宁的脸上,“朕原以为你是个冰清玉洁的孤傲女子,想不到竟也是个水性杨花、耐不住深闺寂寞的**!一个安太傅,一个医谷主人,一个贺兰世家的嫡子,还有个痴傻的相府公子,沐歆宁,你这一年在外,真没白活啊。” 脸上传来的**的疼痛,又让沐歆宁清醒了几分,以身试药的结果,不是死里求生,便只有玉石俱焚。 “皇上喜欢的,不就是那些表里不一、爱慕虚荣的女子。怎么样,我的这招欲擒故纵,皇上可否满意?”沐歆宁面上与皇上周旋,心中却暗骂夏子钰好色无耻,居然敢配制出如此强烈的媚药,祸害天下的女子。 啪---,又是一巴掌打在了沐歆宁的脸上,但这次,沐歆宁却再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心中的躁热,犹如野火般蔓延席卷,全身冒汗,虚软无力,绝美的容颜含娇带媚,一双冷眸流转,直令盛怒之下的皇上停下了扬起在半空中的大手,痴迷地望向沐歆宁,**高涨。 “沐歆宁,朕不会再上你的当。”夏侯墨也渐渐看出了端倪,每次他一打她,她的神志便能清醒一些,慢慢地俯身靠近沐歆宁,夏侯墨诱惑道,“宁儿,你求朕。只要你肯开口,朕是舍不得拒绝你的。” 皇上不急,既然媚药已经在沐歆宁的体内发挥药效,那他就等着沐歆宁如那名试药的宫女般,在他的面前一件件地褪去衣衫,及至不着寸缕地爬向他,求他与她欢好。 “休想!”紧咬的唇瓣一张口,却是发出一声嘤咛。 这不是她的声音,不是。 沐歆宁痛苦地再次用力咬住丹唇,不让这令人羞耻的娇吟声毁了她向来的倨傲与清高。 握在指尖的银针,熟练地对准身上的穴位狠狠地扎下去,但仿佛已是无济于事。若是寻常的媚药,她倒也不怕,可偏偏皇上给她的媚药是出自医谷主人的手中。 夏子钰,前世是我欠了你吗? 沐歆宁猛然抬头望向殿内的四周,除了一盏盏的宫灯,还有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栋,就再无其他。 她不知道自己在希冀什么,或许,那只能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弄清楚的真相。 明侯府那晚,她深中媚药,但这媚药却是由医谷主人所研制,那么夏子钰到底把药送给了谁?还有今日皇上手中的媚药,难道也是夏子钰相赠? “朕知道你想拖延时间,等着他们来救你,呵--,让朕猜一猜,会是谁呢?”皇上饶有兴趣地坐在床头,苍白的俊颜因炽热的**而变得有些扭曲,“安太傅一心为朕,若得知朕宠幸你,定会极力赞成,朕虽嫉妒他,但也不免有些同情他,辛辛苦苦培养了这么个清艳绝美的弟子,到最后却是白白送给了朕。宁儿你说,朕该怎么赏赐他呢。” 嗯---一声极力抑制的呻吟,惹的皇上心痒难耐,但皇上依然不急,仍在沐歆宁的耳旁,嚣张地刺激道,“最可笑的是那位贺兰槿,年轻气盛却又爱多管闲事,哦,对了,今日他还地当着朕的面要你,呵呵,你说朕该怎么处置这位色胆包天的槿公子---” “宁儿,你还真是个无情的人,贺兰槿千里迢迢跑来找你,你竟然一点都无动于衷。”皇上温热的气息扑在沐歆宁的脸上,使得绝美的玉容再添了几分娇艳,皇上呼吸一滞,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她若再继续撑下去,指不定最后欲火焚身的会是他。 “算了,事已至此,朕也不瞒你,打从一开始,你就是夏子钰找来为朕延绵子嗣的女子,朕答应过他,只要事成之后,便让他随便挑一个地方去当封疆大吏,并赐予他死去的娘亲一品诰命夫人之衔,别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朕,朕没必要对你说谎---” 皇上眉眼带笑,得逞地看着沐歆宁拽在衣襟上的手慢慢地松开,然后看到她不受控制地开始乱扯自己的衣衫。 “宁儿,要不要朕帮你。”若是常人中了媚药,早已迷失本性,可她却能撑到现在,确实不简单啊,皇上心中暗赞道。 衣衫半褪,锁骨处的大片肌肤便再也难以遮掩,就这么暴露在了皇上的眼中。 感到胸前一凉,沐歆宁用仅剩的理智又慌忙用手拽紧了衣衫,虚弱地骂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一个卑鄙,一个无耻。 相互仇视,又相互勾结。 皇上的病,拖了这么久都一直时好时坏,不是治不好,而是夏子钰根本就没想过治愈他,而皇上也绝非善类,将皇后留在身边百般疼爱,一来牵制夏子钰,二来还可以与明太后交好,而且,有些事由明太后出面更胜过他这个外人眼中懦弱无能的君王。 逐渐清晰的来龙去脉,在沐歆宁的脑海中翻转,但迷离的神智却又生生阻断了她正要理清的事实。 她快撑不住了。 一把撕下衣袖,沐歆宁拿起银针直接用力地划了下去。立时,一道殷红的鲜血沿着她的皓腕一路流淌。 “你---”皇上震惊的大喊。他不是命令阮小桃将她身上的所有的银针都藏起来了吗,怎么她手上还有,但皇上即使再震惊,也来不及多想。他看到沐歆宁发了疯似地,在自己的皓腕上划出一道道的血痕,及至那殷红的血布满了她整个白皙的手臂。 殷红的血迷离了她的双眸,有些妖冶的可怕。 “不知皇上还记不记得你十二岁那年误入冷宫,发生了什么?”赤红的眸子透着一抹诡异的嗤笑,而不知何时,沐歆宁那清艳的脸上竟一点点地起了红斑。 一身撕破的宫装,青丝凌乱;指尖的鲜血,一滴滴的滴下。 “沐歆宁,你----你---你是个疯子,不,你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妖女!” 仿佛是预料中似地,沐歆宁看着皇上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满脸惊恐不安,朝她不停地喊‘别过来,疯妇!” 喊到最后,皇上似乎从沐歆宁的身上看到了什么,高喊声也变成了从未有过绝望的求助声,“快来人,救本宫,救本宫---” 永宁宫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让皇上斥退,这两个时辰内,是不会有人接近寝宫半步。不到最后一刻,沐歆宁也不想用这一招,这般痛苦的回忆,就如同她那日得知被皇上夺走清白一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趁着皇上一时不备、迷乱之际,沐歆宁迅速出手,将指尖的银针扎在皇上的后肩上穴位。 皇上静静地睡了过去,至少两个时辰之内,不会醒来。 皇上说的没错,她是在拖延时间,但她从未指望会有人来救她。 “忘了告诉你,我是不能吃虾的。”沐歆宁抚着脸上的红斑,神志不清地倒在了床上。昏迷前,沐歆宁知道她再也控制不住媚药的发作。但她不后悔,至少她已经从皇上的口中得到了一些重要的事实真相。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旧踪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你是谁?”沐歆宁口中低呢,神志恍惚,而她的那双带着媚态的眸子依然呈现一片迷离,仿佛似醒未醒。 若这是一场荒诞及至的梦境,那么她情愿从此死去。 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逐渐模糊的白衣男子,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他的温度。 锦被下,她的衣衫早已褪去,只余下一件兜肚。 她真的分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许是她自己褪了自己的衣衫,亦或许是她---又**了。若是**,那她敢肯定这一次占有她清白的男子,绝不会是皇上。 难道是师父? 会是他吗? 半阖着双眼的沐歆宁额上出汗,绯红的玉容妖艳勾魂,而一声声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使得她犹如坠入了万丈的深渊,难以自拔。 当日在明侯府的情景,又再一次清晰地浮现,伏在她身上的男子有着清雅如仙的脸庞,淡漠的气息,他吻她时小心翼翼,又极轻极淡。 “师父---”仿佛于绝望中重生,沐歆宁满心欢喜,终于沉沉地闭上了眼。 佛说: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的事,别问是劫是缘。哪怕安竹生伤沐歆宁再深,但在她心底仍固执的认为,倘若此生将自己的一切给了师父,她绝不后悔。 半个时辰过后,沐歆宁的娇吟声越来越轻,而当她疲惫地半睁开眼,却发现那未着寸缕的男子忽然抬起头,朝她戏谑的一笑,“宁儿,我发现你的身子比你的血更让人着迷。” 那男子有着一张十六、七岁的稚嫩脸庞,一双艳如桃瓣的眸子,不是夏子钰又是谁? 怎么会是你?沐歆宁猛然从床上惊醒,吓得一身冷汗,她急忙环顾四周,但寝宫内除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皇上,却并无其他人。 只要不是夏子钰便好。 沐歆宁抬手拭去了额上的汗,又看了看漏壶上的时辰,大概到了申时一刻。 左臂上用银针划破的伤痕触目惊心,有些已经干涸,但有些依然流血不止,凌乱的床榻上到处都是一件件被扯掉的衣服,沐歆宁苦笑一声,便艰难地将衣衫慢慢地穿上。 一场梦云,一场虚幻。在系上衣带之时,沐歆宁咬牙切齿地低骂道,“夏子钰,终有一日我也定让你尝尝这噬魂销骨的媚药,看你还敢不敢再研制这些祸害别人的药物。” 一手重重地拍在床榻上,沐歆宁带着点点红斑的玉容已是一片面冷如霜,分不清是因为气愤难加,还是恼羞成怒。 走下床榻,沐歆宁又开始仔细地打量这座昔日梅太妃所住的寝宫,先帝晚年极宠梅太妃,几乎是常常到落梅宫留宿,但先帝到了晚年又是个贪生怕死、懦弱之辈,倘若他在几个重要的宫殿内都修了密道,不该遗漏这座曾盛极一时的落梅宫才是。 被囚在永宁宫的这段时间,沐歆宁一直寻找这条密道,但可惜,她查看了所有可疑的图案、机关之后仍毫无所获,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条先帝时所挖的密道,可能已经被皇上封住了。 永宁宫外有皇上所派的大批宫中侍卫把守,而宫内唯一一条逃生的密道也让皇上堵住了,看来,她注定是插翅也难飞。 但她若要出去,除非---,沐歆宁转头看了看倒在地上依然昏阙的皇上,这时的他少了几分君王的威严与自负,苍白俊颜上的双眉即使在昏睡中也仍然紧紧皱着,仿佛时刻都在提防着别人。 现在,只需她手中的银针轻轻一扎,这个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便能安稳地从睡梦中死去,而整个夏侯皇族也可以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说不定还能因此改朝换代。她不怕弑君,也不怕背上弑君的罪责与骂名,只是如此简单地放过夏侯墨,让那些过往的恩怨就这样从此掩埋,她不甘心。更重要的是,若可以她真的不想再双手染血,反正即使她不杀,想杀皇上的人大有人在。 打开寝宫的宫门,将满殿的糜乱之气吹散。 “出来!”沐歆宁忽然轻喝。 皇上一道命令,永宁宫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斥退,就连皇上的心腹之人大内总管小高公公也不例外,但有一人却偏偏抗旨不尊,躲在了寝宫外的不远处。 “参见贵妃娘娘。”跪在地上的宫女面上带怯,是宫中众所周知的软弱可欺之人---冬儿,她抬起头,看到本该绝美如仙的女子却长了一脸丑陋的红斑,先是愣了一会儿,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恕奴婢大胆,敢问娘娘,您不是武功尽失,为何还能察觉到。”她掩藏地很隐蔽,若是没有武功的人,绝不能发现她的存在。 “只能说我的耳力异于常人。”沐歆宁不置可否,“起来吧。” “娘娘为何不问问奴婢是什么人。”对于沐歆宁的淡漠,冬儿早已习以为常,但换做别的妃嫔,一旦得知身边的宫女太监还有另一重身份,怎么可能会做到无动于衷,连一点好奇之心都没有。 一个眼中没有杀气的宫女,又跟皇上作对,应该伤不到她。沐歆宁淡淡一笑,越过冬儿,继续往前走,至于冬儿是谁派来的人,究竟要在宫中干什么,都与她无关。 沐歆宁不问,但冬儿却急了,她忙追上去,不打自招道,“贵妃娘娘,我是公子派来暗中保护皇后娘娘的---” 这些年明宛瑶这个皇后在宫中后位稳固,多半都是夏子钰在暗中打理,而这些沐歆宁都知道,但冬儿的话还是让沐歆宁停下了脚步,讥诮道,“夏子钰不是让你保护皇后娘娘吗,怎么跑来永宁宫保护我这个贵妃娘娘了?” 冬儿听后,低低地笑着,“奴婢听娘娘这话,倒有几分醋味。”见沐歆宁清冷的脸上渐起愠色,冬儿又恭敬地道,“贵妃娘娘莫恼,奴婢都是胡说八道的,娘娘您大人有大量,想来也不会怪罪奴婢的是吗?” “哦---?倘若我拿你治罪,岂不显得我心胸狭窄。冬儿,你这是拐着弯在骂我啊。”夏子钰**出来的手下,怎么个个行为乖张,如酲是,眼前的冬儿也是,看似面上恭敬,但言行举止之间却透着狡猾与奸诈。与她们交谈,一不小心,便极有可能跳入她们的圈套。 “贵妃娘娘,奴婢听很多姐妹提及您,她们说您是面冷心善,所以,无论您说什么,奴婢都不怕。”冬儿讨好地走近沐歆宁,伸手扶住虚弱的她,“虽然奴婢知道娘娘不喜欢我家主子,但可否容奴婢逾矩为我家主子讲一句公道话,其实我家主子---” 又一个受夏子钰蛊惑的女子,沐歆宁冷笑,“关于医谷主人的事迹天下之人皆知,他什么样,世人早有公断,你不必多说。” “娘娘连几次想伤害您的皇上都可以这么仁慈,为何独独对我家主子这么苛求。”冬儿委屈地质问道。 这一问,使得沐歆宁愣在当场,是啊,夏子钰虽诡计多端、喜怒无常,但与皇上相比,他的那些威逼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至始至终,他好像还从未真正地伤害过她。 可是,她就是恨,恨不得杀了他。 “因为,是他毁了我此生唯一的希望。”若心中了无牵挂,那她活在这世上,岂不与行尸走肉般,无情无欲,无悲无喜。 沐歆宁心中隐隐作痛,皇上的伤害最多只是身体上的发肤,但夏子钰却一手毁了她所有的希冀,逼得她与师父反目成仇,形同陌路。永宁宫那一战,她与师父断的彻底,连一丝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但现在,她似乎又重新找到了希望。 刚刚在寝宫内的白衣男子,除了师父,还会有谁。沐歆宁嘴角露笑,师父不是个始乱终弃的人,他既然要了她的身子,那一定会对她负责,只要留在师父身边,这一生她有的是机会让师父爱上她。 过往的恩怨,悲伤,痛苦---,她都会选择原谅师父,只要师父肯再喊她一声‘宁儿’,肯跟她说一句‘对不起’,肯开口留下她,肯爱她--- “可是---”冬儿仍不放弃地想为自家主子辩解,但却被沐歆宁不耐烦地打断,“冬儿,帮我准备香汤,我要沐浴更衣。” “是,贵妃娘娘。”浅笑褪去,转为清冷之色的贵妃娘娘,浑身散发着一种遥不可攀的贵气,那么疏离,那么淡漠,冬儿不敢懈怠,唯只有闭口不提自家公子之名。要知道,这位贵妃娘娘连弑君都不怕,她可不敢真的惹恼了她。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家宴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由白芷、桃皮、柏叶、零陵、青木香等药草配制的香汤,沐浴过后,便能使人去除一身疲惫。沐歆宁左手受了伤,不得已只能让冬儿随侍左右。 “这个时辰,皇上也应该醒了。”在冬儿服侍沐歆宁穿上一层层华贵的宫装之后,一直没有开口的沐歆宁,终于出了声。 只一句,就把冬儿乐得喜上眉梢,仿佛比赏她百两黄金还兴奋,娘娘肯开口跟她说话,就说明她已经气消了。 “娘娘,您的伤口虽不深,但流血过多,又没有及时处理---,”冬儿絮絮叨叨地开始心疼起沐歆宁那被划得血迹斑斑的伤痕,千叮万嘱过后,又道,“奴婢要放下您的衣袖了,您忍着点。” 衣袖放下,即使再小心翼翼总不免会触到伤口,但这点小伤,与沐歆宁而言,根本微不足道。 沐浴更衣后,沐歆宁转身踏出了宫门。 “别跟着我。”冷眸一瞥,吓得冬儿当场手足无措,贵妃娘娘这个样子算不算过河就拆桥--- 都说主子喜怒无常,贵妃娘娘怎么也是,冬儿哀怨地望着沐歆宁逐渐远去的身影,喃喃道。 沐歆宁回到寝宫后,便坐在桌旁,看着倒在地上的皇上慢慢睁开眼,然后,淡淡地道,“重回旧迹,皇上感觉如何?” “沐歆宁!”皇上大吼一声,狠狠地道,“朕非杀了你。” “杀了我,谁保皇上江山无忧。”鸾凤高飞之命,信则有,不信则无,既然皇上相信,她何不加以利用,“更何况,若无十足的把握,我怎敢与皇上提条件。” “你要什么?”皇上从地上站起,沉着脸走到沐歆宁的对面坐下。 沐歆宁亲自倒了杯水递到皇上手上,脸上也是难得一见的柔和,“我想除了死,这辈子我就只能注定老死宫了。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皇上不逼我,容我多考虑几日,说不准我一想通,就陪皇上在宫中享尽一世荣华了。” 皇上狐疑地看着沐歆宁,她会妥协,就跟他放弃皇位一样,只不过她倒有自知之明,没有武功的她想逃出宫门,除非死。 “安太傅是世人皆知的仁人君子,想来他一手**的弟子也不会是个食言而肥的狡诈之辈。沐歆宁,朕向你保证,只要你乖乖留在朕身边,当朕的贵妃,朕绝不为难你。”皇上心有余悸,想到沐歆宁虽然武功尽失,但她一身的医术仍在,倘若今日的银针再扎偏一些,他岂不当场命丧黄泉。 一旦她反悔,她就毁了师门的声誉吗。孤竹公子是言出必行的君子,但他教出来的弟子,却未必是,沐歆宁心中冷笑,皇上拿师父威胁她,果然是知人善用。若她可以放下心中的执念,她何苦一步步地将自己陷在这尔虞我诈的宫中,进退维谷。 抬起她清泠的眸子,沐歆宁毫不示弱地迎上皇上探究的目光,“既然皇上答应了,便请皇上以整个夏侯皇族的江山发誓,倘若皇上出尔反尔,违了誓言,那就罚皇上帝座不保,而皇上手中的万里江山也随之改朝换代,永无收复之日。” 一字一句,沐歆宁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江山易主、皇位争夺不过是一场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一件。而就是这么漫不经心的言语,却是一言击中皇上心中最忌惮的事,入木三分,使得皇上毫无半分招架之力。 “大胆!沐歆宁,你可知,就凭你刚刚几句话,朕可以下旨灭了你们沐氏一族满门。”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他的话就是一言九鼎,他向沐歆宁保证不逼迫她,但沐歆宁偏偏就不信他,反而要一国之君的皇上拿整个夏侯皇族的江山发誓,与皇上而言,无疑就是君王颜面扫地,是沐歆宁给他的最大的羞辱。 沐歆宁挑衅地笑了笑,“前车之鉴,不得不防。”言下之意,皇上的金口玉言毫无诚信。 将一国之君的威严轻蔑到如此程度,古往今来,怕只有沐歆宁一人吧。但奇怪的是,皇上忽而不怒反笑,“朕便如你所愿,但沐歆宁,你给朕听好了,朕能容你到今日,那是因为朕喜欢你,可朕也要告诉你,你若仗着朕对你的喜欢,就以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朕的君威,朕即使再喜欢你,到最后也会亲手杀了你。” 有时候,皇上与临川公主这两兄妹的性子确实很像,沐歆宁越是淡漠,越是疏离,这两人却越不以为意,反而是那些阿谀奉承、谄媚之辈,却极易引起这两人的厌恶。 “谢皇上。”沐歆宁既然答应了暂时留下来当皇上的贵妃娘娘,那宫中该有的礼仪,沐歆宁也不会吝啬,起身朝着皇上,她恭敬地屈膝道。 皇上满意地点头,虽然知道沐歆宁并非发自真心,但只要她肯考虑留下来,那剩下的,便可以顺利地进行。 “宁儿,你对朕该自称臣妾。”沐歆宁藐视君王的威严,皇上不会治她的罪,但他也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她。皇上知道沐歆宁为人孤傲清高,要她自称臣妾,简直比杀了她还令她难受。 果然,皇上看到那张有着点点红斑的容颜,倏尔变了脸色,一时间皇上心头阴霾散去,“朕为了你都敢拿朕的祖宗江山为赌,现在,朕只不过要你自称一句臣妾,有这么难吗?” 自称臣妾,岂不承认她是皇上的女人,沐歆宁柳眉紧皱,到了这个时候皇上还不肯放过她。想说皇上又在逼迫她,但皇上所言并无不妥,留下来当皇上的贵妃娘娘,自然便是要自称臣妾。其实自称一句臣妾,轻而易举,但偏偏她真的说不出口,仿佛这一说,她就与后宫中的那些妃嫔一样,从此失了她的高傲,她的自尊。 “算了,朕现在也不勉强你,但今晚的家宴,朕希望你能给朕留点颜面。”能将一个清冷倨傲的女子逼到这般束手无措的境地,皇上多日来的阴郁之色一扫而空,他伸手指了指沐歆宁脸上的红斑,意味深长地道,“朕等会儿会令小高给御膳房的人说一声,以后永宁宫的膳食永远不准出现虾。” 起身踱步至沐歆宁的身旁,皇上低头暧昧地道,“爱妃就算想考验朕,也无需折磨自己,因为在朕的心里无论爱妃美与丑,朕都会对爱妃你不离不弃,至死方休。” 皇上一口一个爱妃,而沐歆宁紧蹙的柳眉就再也未舒展。 “来人,替朕更衣。”皇上唤来永宁宫的宫女,在沐歆宁的身前毫不避讳地更换龙袍。 宫中的家宴请的都是皇室宗亲,皇上也不必穿那身厚重的二十四梁玉冠的朝服,只是穿了件绣着九爪金龙的月白色长袍,少了几分帝王的肃穆,却有着几分书生的文弱之气,再加上皇上因常年服药较之寻常更苍白的病弱之态,更让人觉得那皇上命不长已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沐歆宁冷眼旁观,讥讽地笑了笑,皇上为了取信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确实煞费苦心,这般看来,皇上的病倒是半真半假,其中大有玄机。 “朕不逼你,但你是朕最宠爱的贵妃,出了永宁宫,若朕与你太疏远,岂不惹人生疑。”皇上笑着朝沐歆宁伸出手,“爱妃,与朕一同过去吧,别让太后她们等久了。” 沐歆宁心里明白,要出永宁宫,由皇上带她出去最是万无一失,没有人会阻拦,也没有人会怀疑。 即使再不愿意被皇上碰触,但权衡之后,沐歆宁还是将自己的素手覆在了皇上的掌中。 皇上一用力,将她连人从椅上拽到了怀中。 嘶---受伤的左臂撞在了皇上的身前,也触到了伤口,疼得沐歆宁忍不住低喊了声。 真是个倔强的女子,要她服个软,就这么困难吗?皇上看着紧咬贝齿,却不喊一声痛的沐歆宁,心中微微动容,或许,他是真的爱上了她,与江山无关。 “朕帮你带上。”从宫女手中拿过面纱,皇上极其温柔地替沐歆宁带上,这一刻,并非是因为怕沐歆宁被人识破,而是希望将她的一切遮掩,最好能永远地藏在永宁宫,不让任何人觊觎。 轻纱覆面,遮住了沐歆宁点点的红斑,而皇上的这一举动,正中沐歆宁下怀,毕竟那脸上的红斑几个时辰过后便会自然地消失,虽然皇上说过不在乎她的美与丑,但难保皇上又色心再起,羞辱她。 至少现在,脸上因这些点点的红斑的存在,皇上心中有了惧意,也没有再轻薄她。 “走吧。”皇上大手紧握沐歆宁,生怕一放开,沐歆宁便没了踪影。 见皇上如此谨慎,沐歆宁也不敢露出太多的情绪,依然维持着面上的淡如止水。 一步步地走出寝宫,一步步地远离被囚禁的牢笼,在看到永宁宫外熟悉的宫道,不远处逐渐落下的余晖,还有余晖下那笼罩在繁华深处的高楼宫墙,沐歆宁的眼角有些湿润,她终于出来了。 缓步走下玉阶,跪在两旁的宫女太监成群。 听冬儿说,秋雁就是被他们用乱箭射死于永宁宫外,最后倒在玉阶上的血泊中。 虽然那日之后,永宁宫的宫女太监每日都会在玉阶上清洗打扫,但遗留在玉阶上的血迹早已渗入到了玉石中,变成了带着淡红的纹理。沐歆宁脚下步伐未停,但她每走一步,却愈发觉得沉重。 她是个冷情的人,但有些事、有些人一旦入了心,哪怕历尽千劫万难,她也会义无反顾。 按照宫规,除了皇后,皇上的龙辇是绝不容许后宫的妃嫔乘坐,即使是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但此次,在众多宫娥太监诧异的眼中,那位极尽恩宠的贵妃娘娘竟不知分寸地先于皇上登上龙辇,将皇上抛在一边不说,还一副面冷如霜、极其不耐的模样,而尊贵无比的皇上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顺从地坐在了贵妃娘娘的右侧。 天道尚左,日月西移。在宫中尊卑等级森严,沐歆宁故意坐在左侧,无疑让皇上在众多宫女太监面前丢了颜面,但身为一国之君的夏侯墨,却仿佛一点都不在意。 站在一旁的小高公公看到这一幕,心中唏嘘不已,当日皇上对关在偏殿中的沐妃娘娘也是百般宠爱,但与今日的这位相比,那位沐妃娘娘的恩宠就显得不值一提。 “皇上起驾。”龙辇抬起,小高随侍左右。 因借着临川公主与安太傅大婚,再加之临川公主提早过及笄之礼,故而皇家的这场家宴就设在明太后的宜寿宫中。 “知道朕为什么同意让你也一起来参加今晚的宫宴。”沐歆宁不说话,喜怒之色也极难揣测,皇上心中好奇,终于忍不住问道。 沐歆宁依然沉默,连看都不看皇上一眼。 皇上拿她没辙,若可以严刑逼供,皇上倒也很想试试,但一想到她重伤在身,而且这个女子又是个软硬不吃的性子,想了想,皇上还是有些舍不得伤她分毫,就只有作罢。 “沐贵妃恃宠而骄,祸乱宫闱,不正是皇上所希望的吗?”在龙辇抬入宜寿宫,两旁的宫女太监纷纷跪倒之际,沐歆宁淡淡地扫了皇上一眼,“皇上既然敢带我来,自然是不怕我扰了今晚这场蓄谋已久的宫宴。不过我在想,以我如今的身份,皇上还想牵制谁?”是师父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帝王家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皇上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一声声内侍的高喊,由宜寿宫的宫门传入正殿,也打断了沐歆宁的疑问。 皇上与沐歆宁同下龙辇,并肩而行。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正殿中早已入座的各位王爷、王妃、世子、公主、驸马等夏侯皇族的宗亲一听皇上到来,忙起身施礼,亦或屈膝问安。 坐在明太后右侧的皇后,一看到沐歆宁与皇上言笑晏晏,心中又开始嫉妒起来。沐歆宁与夏子钰以兄妹相称,皇后百般阻扰,但将沐歆宁送到皇上的龙榻,得了圣宠,明宛瑶也还是有些忍不住愤愤不平。 她是皇后,是统率六宫的一朝国母,给皇上行礼也就算了,却偏偏还要跪倒在妃位在她之下的沐歆宁脚下,这口气,教明宛瑶怎么咽得下去。而且,更令明宛瑶气愤的是,站在皇上身边接受各个皇室宗亲朝拜的人理该是她,凭什么让一个来历不明,不知是夏紫菀还是沐歆宁的女子,就这么占了本该属于她的荣耀。 皇后下意识地看向赵王身边的赵王妃,那个当年险些成为太子妃的堂妹,正一脸揶揄地朝她望过来。皇后暗骂道,又是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原以为当初将她嫁给诸王中最昏庸残暴的赵王为妾,就可以让她知道什么是嫡庶之分、尊卑有别,但没想到朔州那常年干旱,又黄土飞扬之地,却丝毫未改变她当年的容颜,反而让她在赵王妃死后,被赵王扶为正室,最可恨的是,她还为赵王生了一个世子,从此坐稳了赵王妃之位。一思及此,皇后的脸色就愈加地难看,想她虽贵为一国之后,却一年年的容颜老去,至今膝下无子,而现在她此生最重要的两个男子,又被一个名唤沐歆宁的贱人所蛊惑。 沐歆宁,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皇后想到今日沐歆宁令她在众多的皇室宗亲中颜面扫地,眼中杀气乍现。 “今日是我们夏侯皇族的家宴,而在坐的各位都是朕的至亲,这些所谓的繁文缛节就能免则免吧。”皇上笑着走到正殿的中央,朝明太后行了礼,又继续道,“各位,都入座吧。” “谢皇上。”所有的人重回坐席。 “宁儿,别怕,你就坐在朕身边好了。”皇上宠溺的一句,却使得殿内所有的皇亲贵胄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与皇上同来的女子。 这就是传言中红颜祸水的沐贵妃! 面带轻纱的女子,穿着一身奢华的宫装,而这袭宫装的名贵之处,便是宫装上的碎珠宝石都是一针一线,耗尽了数个日以继夜方才完成,在座的各个皇室宗亲皆是过惯了锦衣玉食,自然一眼就瞧出沐贵妃的这身宫装早已远在皇后的凤袍之上。 只怕不久之后,这皇后的宝座,也该拱手让贤了。 正殿中所有的人都在惊叹,只一眼,他们便被沐歆宁举步间清艳脱俗的气度所折服,明明是一身富贵装扮,却依然无法遮掩这女子浑身散发地不流于俗的高傲与倔强,她的双眸婉风流转,却又清冷淡漠。 沐歆宁神色如常,却不动声色地将殿内所有人的反应看在了眼里。皇上故意将她置于众矢之的,亦或想借助她到达什么目的,但只要她乖乖配合,皇上定会护她周全。 朝着皇上,沐歆宁缓步优雅地走在正殿的中央,无惧无畏地迎着所有人探究的目光,有惊艳、有嫉妒、有憎恨---。 当她的视线落在楚王妃身边的紫袍男子时,略微一停。 “娘娘,这位是楚王妃的堂弟,贺兰世家的嫡子贺兰槿。”跟在沐歆宁身后的冬儿忙解释道。 贺兰槿,沐歆宁嘴角努动,低低嗤笑道,原来这就是师兄真实的身份,一个与长垣安氏不分上下的世家嫡子。其实,她早就怀疑她这个师兄身份不一般,只是没想到却是出自榆中贺兰世家。 贺兰槿慌乱而又心虚地低头,惨了,宁儿莫不是生气了。 贺兰槿当初化名贺槿之,不过是为了逃婚,却绝无欺瞒之意,只是沐歆宁的性子冷漠又喜静,贺兰槿每次与她说不了几句话,就被沐歆宁冷冷打断,故而一直拖到了现在,他本想着皇上将沐歆宁囚在永宁宫,他若要正大光明的进宫,就只有凭借此次的宫宴,然后再找个借口溜出太后的宜寿宫,可以偷偷跑去探望师妹,但谁知,皇上竟不顾他宝贝师妹的病体,将她也带到了家宴上。 环佩声响,沐歆宁略停过后,便逐渐远去,贺兰槿心里清楚,在他与她之间,除了他强逼她喊的那一声师兄之外,就再无相干。 “小槿,你没事吧。”楚王妃见贺兰槿一脸神伤,就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叹道,“你们男人啊,就总喜欢那些得不到的女人,越是高不可攀,就越魂牵梦绕---” “姐,你在胡说什么。”贺兰槿黯然道,“她是贵妃娘娘,我从未奢望过。” “果真一见钟情了。”楚王妃低低取笑道,“看来,我们槿公子也该成亲了,其实照姐说,那位欧阳家的小姐秀外慧中,人长得也标致---,”楚王妃边说边暗指着坐在对面的皇上的姑母、浮阳大长公主,“你瞧,你那未来的岳母欧阳老夫人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看你,小槿,倘若你娶了欧阳世家的女儿,你这嫡子的身份就谁也抢不走。” 贺兰槿虽是贺兰世家的嫡子,但由于其母贺兰老夫人的出身不是很高,而且还是个被扶正的继室,若非当年的贺兰世家的嫡夫人难产而死,或许,这嫡子的身份也轮不到贺兰槿。已故的贺兰世家的家主,也就是贺兰槿的爹贺兰博一生有过很多女人,不说养在外头的,就是府中的姬妾也有几十人,贺兰老夫人能在这众多姬妾中被贺兰博扶正,最后执掌了贺兰世家,又岂会没有过人之处。 “姐,你就别挖苦我了。”好在楚王妃并未起疑他与宁儿的关系,贺兰槿暗松了一口气,他若想娶欧阳晚晴,当年又何必逃婚。 至于坐在对面的欧阳老夫人,贺兰槿因心存愧疚更是吓得不敢抬头看她,听说浮阳大长公主的性格暴躁,要是让她知道他不止逃婚,还喜欢上别的女子,他不死也得被这位爱女心切的岳母大人打成一身伤。 皇家的公主娶不得,大长公主的女儿更是惹不得。 关于这点,贺兰槿深有体会,看看那刁蛮任性的临川公主,就知道那些天之骄女有多难伺候,更何况---,贺兰槿苦涩的笑了笑,就再无任何言语。 沐歆宁虽非皇室中人,但由于沐尚书下朝回府偶尔会对她谈及一些,再加上安竹生的有意为之,故而夏侯皇族的那些个重要宗室贵胄她也略知一二,现在身旁又多了个见多识广的冬儿,直到她走到玉阶前,她就已一一记下了殿内的所有人。 满殿的人都在看她,除了他。 沐歆宁的眸光下意识地扫过紧靠玉阶的那片坐席,席上安竹生白衣拂地,宛如天人,当迎上她带着幽怨而又痴缠的目光时,他便很快地移开眼。 两日未见,安竹生那清雅俊逸的脸庞,似乎有些憔悴。 是为了她吗? 他终于知道后悔了吗? 没有回头,也容不得她再回头,沐歆宁决然地步上玉阶,却未发觉安竹生眼中一闪而过的哀伤与痛苦。 她步步登高,渐行渐远,就像命中注定似地,鸾凤于飞,而他,只能永远地选择坐在臣子的坐席上,恪守一个臣子的本分。她走得很慢,也很从容,但与安竹生而言,却是折磨,沐歆宁每踏上一层玉阶,就仿佛在他的心口上被深深地剜了一刀。 师父,你就不怕我入了宫,颠覆了整个朝纲,再灭了他们夏侯皇族的天下。徒儿生性顽劣,可不能保证会如师父这般,勤政爱民,忠心不二。 安竹生,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我伺候皇上,我就非得听你的话爬上龙榻委屈自己。 安竹生,我若入了魔,那也是你逼我的,呵呵,到时谁都渡不了我,只有你---- 当日在永宁宫内,她绝情而又悲凉的笑,犹然在耳,这一刻安竹生茫然了,他顺天命将宁儿送入宫陪王伴驾,这样做错了吗?怔怔地望着沐歆宁的背影,安竹生神色复杂,他几番思虑过后,仿佛终于下了一个他从未敢想的决定,也罢,宁儿,倘若有一日你真的成了魔,那就罚我此生渡你,万劫不复。 第一百七十六章 挑拨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皇嫂,你的身子好些了吗?”沐歆宁刚坐下,坐在明太后身旁的临川公主便满脸关切地问道。 一声皇嫂,让沐歆宁颇感无奈,她刚教过临川她的皇兄不可信,但皇上几句花言巧语就轻易地又令这个小公主自觉错怪了皇兄,到现在还以为皇上是明君,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兄长。 “妹妹倒是好福气,居然能得八公主这一声皇嫂。”明宛瑶乍听临川公主喊了一声皇嫂,暗想这小公主今日终于开窍了,平日没白疼她,但谁料临川公主却喊得是沐歆宁,这一下她气得不轻,嘴上说出的话也渐渐冷嘲热讽。 其中,最尴尬地当属伺候皇上最久、妃位仅次于沐歆宁的韩妃与陈妃,这么多年,临川公主在她们面前可从未喊过她们一声皇嫂,遇到她们也是喂喂地喊,亦或直接指名道姓,而沐歆宁进宫仅一年,不但虏获了皇上的心,怀上了龙种,而且还将常常惹是生非的临川公主也治得服服帖帖。现在皇后这一挑拨,更觉得沐歆宁处处与她们争宠,为难她们,让她们在后宫的众多妃嫔中抬不起头。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据闻贵妃娘娘除了擅长诗词歌赋,还博览群书,什么奇门遁甲,占卜问卦,排兵布阵,堪舆方术等无所不精。”陈妃绵里藏针,表面上是夸赞沐歆宁,但稍有头脑的人只需细细一想,便可以猜出陈妃的这话大有深意。 原来师父懂得这么多啊,唯只有临川公主听不出真假,还单纯地以为陈妃是在赞扬师父,暗想着陈妃肯帮师父说话,那她以后就再也不捉弄陈妃了。 占卜问卦、堪舆方术,换言之不就是旁门左道、巫蛊妖术,沐歆宁嘴角淡淡地笑着,丝毫不为陈妃的话所恼,她又不是夏侯墨的妃嫔,更无须为了讨好夏侯墨而得罪后宫中的各个妃嫔,她们要争宠便由她们去,若能争赢,将她从此打入冷宫那就最好。 原来沐贵妃之所以受宠,是用了妖术,殿内在座的人望向沐歆宁的眼中多了几分防备,而明太后也闻言大惊,不悦地问道,“沐贵妃,你懂堪舆方术?” “母后,什么是堪舆方术?”临川公主托着下颚,一脸好奇。 这些话本就是讳莫如深,若避重就轻、一句带过也就没有人敢再往下深究,但偏偏不知内情的临川公主却将此话正大光明地摆在了众人的面前,即使皇上有心阻拦,也为时太晚。 沐歆宁,在座的可都是手握重兵的藩王,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在他们面前自圆其说。明宛瑶笑着满面春风,又赞许了看了陈妃一眼,虽然她平日里与陈妃、韩妃交情不深,而且她们几个又暗中相斗了十余年,但到了关键时刻,她们却能不谋而合,一致对付沐歆宁这个外人。 “母后,堪---”临川公主还想再问,却被沐歆宁瞥过来的冷眸吓得忘了言语。沐歆宁虽冷情淡漠,但临川公主喊她一声师父,于情于理,她也不想临川傻傻地被人利用,还毫无所觉。 她说错话了吗?临川公主委屈地闭上了嘴,怎么皇兄、师父、母后的眼神都这么可怕,特别是皇兄,看她的样子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地。 “沐贵妃,哀家在问你话,你为何不答。”明太后动了怒,“怎么有皇上护着,就可以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明太后话音刚落,坐席上就有一个穿着赭色蟒袍、年逾花甲的老者霍然起身,凛然道,“太后,还问什么啊,依本王看这个沐贵妃留不得,若再留她在皇上身边,只怕不止是败坏了皇上的声名,进而还会祸乱朝纲,毁了我们夏侯皇族的百年基业。” “娘娘,他就是梁王。”冬儿悄悄进言,沐歆宁依然面淡如水,波澜不惊。 梁王是皇上的皇叔,也是现在整个夏侯皇族中辈分最高的一位,除了有些倚老卖老外,这位老王爷对皇上却是最忠心的。这下不用她开口,老王爷就已经把罪名替她坐实了。沐歆宁暗暗发笑,仿佛梁王义正言辞,征讨的红颜祸水是旁人,而非她。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皇上附在沐歆宁耳旁低声道。 “我觉得梁王所言甚至,为了夏侯皇族,皇上何不放我离宫。”老王爷一把年纪,但讲起大义来头头是道,沐歆宁静静地听着,清冷的脸上浅浅地勾起了笑容。 “妖女,你这个蛊惑君王的妖女---”皇上与沐歆宁的窃窃私语,在老王爷看来,就是两人打情骂俏,再看到高高在上的皇上亲自为沐歆宁斟酒,老王爷顿觉天旋地转,气得当场说不出话来,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皇侄,这个从不受美**惑的皇侄,怎么就成了不辨是非的昏君。 不行,他非要杀了这个厚颜无耻的妖女,保住皇侄的江山。 老王爷发现不管他怎么呵斥,怎么怒骂,这个妖女就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最可气的是,她还用淡淡地眼神看着他。活了大半辈子,却被一个黄毛丫头忽视到这等地步,这教老王爷怎么不火冒三丈,“皇上,今日本王就替你杀了这个妖女。” 梁王要杀沐歆宁,贺兰槿心急如焚,当即脚下微动,准备随时飞身过去保护她;而安竹生却紧紧皱起了眉,若不幸被梁王言中,那令天下苍生从此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他。 师父,你就不怕我入了宫,颠覆了整个朝纲,再灭了他们夏侯皇族的天下。 师父,这是你逼我的,你逼我的--- 安竹生越想越心惊,此生他从未后悔过什么,但现在,他的心似乎已经开始摇动了。 “皇叔,那可是贵妃娘娘,您可杀不得。”幸灾乐祸的皇后,还不忘在一旁煽风点火,若是换了别人,哪敢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但梁王不同,他是出了名的耿直愚忠,别说杀一个贵妃,就是冒死直谏惹怒皇上,这位老王爷也做得出来。 皇后面上劝阻,但心中却希望梁王最好能一剑刺死沐歆宁这个贱人,如此一来,不用她出手,就可以解决沐歆宁这个心腹大患,而且皇上就算要怪罪,也根本怪不到她头上。 贵妃娘娘他就杀不得了吗?皇后不劝还好,一劝老王爷就更加地怒气上涌,“本王虽年迈,但还未老眼昏花,像她这种不敢用真面目示人的女子,不是妖女是什么!” 骂她妖女还不够,现在连她带面纱也成了一大罪过,沐歆宁不怒反笑,要是让老王爷看到她面纱下的点点红斑,或许她就不用再背负红颜祸水这个骂名了。 “皇叔,您消消气,此事朕过会儿再向你解释。”眼看老王爷从侍卫手中夺过长剑,怒气匆匆地离了坐席,皇上忙一个眼神瞥向小高,小高当场会意,疾步拦在了这位脾气暴躁的老王爷。 “老王爷,贵妃娘娘为人谦和,又温柔贤淑,怎么可能会是妖女,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小高公公绞尽脑汁,将所有能想到的溢美之词无一遗漏地加在沐歆宁的身上,“老王爷您退一步再想想,贵妃娘娘再有不是,那娘娘腹中的小皇子终是无辜的啊,您要是杀了贵妃娘娘,岂不让皇上这一脉从此断了后。” “这---这---唉,”皇侄龙体虚弱,这么多年才盼来一个皇子,怪不得会宠得这妖女气焰嚣张,老王爷暗叹一声,便负气地扔了长剑,“本王不管了。” 因为小高公公是低声相劝,除了身怀武功的几位王爷、世子,别人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脸暴怒的老王爷垂头丧气地回了坐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出皇后的意料,她怨毒地看着沐歆宁,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她。 临川公主被身边的慕容玉珠紧紧拽住,动弹不得,正赌气地不理明太后。 “临川,若你再不听哀家的话,哀家就绝不饶过沐贵妃。”明太后低斥道,“都快要嫁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尽给哀家添乱。” 临川公主嘟着小嘴,委屈道,“母后,皇叔他要杀了皇嫂,我只是想帮皇嫂而已。” “有你皇兄在,你那皇嫂死不了。”她怎么会生了个这么笨的女儿,明太后训了临川公主几句,又狠狠地瞪了眼明宛瑶,她们几个争宠也就罢了,竟还算计起她的女儿,简直就没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女儿毫无心机,侄女又善妒任性,这一个两个都不让她省心,反观那沐贵妃,至始至终都不慌不乱地坐在一旁,任何旁人骂的口干舌燥,也依然神色如常,相较之下,明太后不禁开始有些欣赏沐歆宁过人的胆色,即便是她,在沐歆宁那个年纪,也做不到这般的镇定与从容。 第一百七十七章 欧阳尘暄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小高公公回到皇上身边,又重新将规劝梁王的话说了一遍,皇上笑骂道,“为人谦和,温柔贤淑,亏你这奴才想得出来。”沐歆宁这性子要真如小高所言,他也就用不着夜夜苦恼该怎么讨她欢心,只要她肯多说两句话,就算是冷言恶语,他听着也开心。 “歌舞继续,奏乐!”为了转移众人对沐贵妃的猜忌,皇上命小高奏起宫中礼乐,一时间,金石丝竹,钟鼓铿鍧,管弦烨煜,犹如仙乐乍现,磅礴大气中又带着帝王家独有的尊崇。 宫宴正是开始。 殿内舞姬罗绮珠翠,细腰楚楚,而席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皇上举杯,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而坐席上的皇亲贵胄也跟着连连附和,虚以委蛇。 因皇上有意的庇护,刚刚之事再也无人敢提,沐歆宁虽面上淡然,但被满殿的人盯着多少有些不自在。 “尘暄,小高到底说了什么?”浮阳大长公主年逾四十,但仍然面色红润,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姿绰约。 坐在她身旁的年轻男子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那笑,就犹如一道暖煦,衬着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变得愈加的柔和,再加之出身欧阳世家,又是大长公主之子,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也掩不住他得天独厚的贵气与儒雅。 同样是世家嫡子,但欧阳尘暄却没有贺兰槿的年少气盛,也没有安竹生的谨言慎行,他的性子是温和的,不急不躁也不易怒,不经意地抬头,当不偏不倚恰好对上皇上身旁那道清冷的眸光,欧阳尘暄温雅一笑,这一笑,仿佛能包容世间所有的一切,也仿佛能看透这千变万化的人心。 他从不是个好奇的人,但今日,他却偏偏对皇上的女人有了几分好奇。 面纱下,她的容颜是否也和她的眸子一样,清冷淡漠。 千夫所指,羞辱诟骂,为何她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皇上纡尊降贵,对她已是百般讨好,可她却依然视若无睹、不理不睬--- 世上怎会有这般难以捉摸的女子。 欧阳尘暄忽而起身,执杯向临川公主,“八表妹,表兄提早祝你与安太傅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今日的家宴,本就是借着临川公主与安太傅的大婚之名,只是刚刚被老王爷这么一闹,众人才一时忘了。皇上虽强行压下了众人对沐歆宁的猜疑,却也在苦恼着该怎么挽回局面,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帮他的竟是这个从不多话,也不理夏侯皇族纷争的欧阳尘暄。 话一出口,欧阳尘暄连自己都感到有些难以置信,而身旁的浮阳大长公主更是震惊地险些摔了手中的酒杯,她这儿子什么时候懂得顾全大局,肯为夏侯皇族出一分力了。 几个占据一方的藩王心中暗忖着,这欧阳世家何时与皇上达成了共识。 临川公主苦着小脸,笑得勉强,“多谢尘暄表兄。”不到最后,她是绝不会嫁的。 随后,临川公主的七位皇姐携各自的驸马也一一向临川公主道贺,临川公主高傲地仰着头,鄙晲地看着她们。 “八皇妹,恭喜啊。”大公主谄媚地道。 “父皇就是疼爱八皇妹,竟然将名满天下的孤竹公子招为了八驸马,简直羡煞了我们姐妹几个。”三公主边说边频频望向安竹生,暗叹道,如此谪仙般的男子,要是她的驸马有多好。 三公主面若桃花,举止轻佻,据说她光在公主府养的面首就有几十人,而且每次一出府,只要看到长的俊美的男子都会被她强行抢入府中,但这些事虽在京师传得沸沸扬扬,也曾被御史台的谏官告到皇上面前,当皇上审问三驸马到底怎么一回事时,三驸马说他与公主夫妻情深,甚至将面首说成了是府中的下人,于是,无凭无据,再加上三驸马的包庇纵容,皇上即使心知肚明,但为了皇家颜面,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三皇姐,莫非你又动心了。”五公主捂着嘴笑道。 对于五公主的取笑,三公主也不示弱,她媚眼轻抛,朝五公主身后的男子道,“五驸马,好久不见了。” “夏侯婧,你别欺人太甚!”五公主一听三公主连她的驸马都敢染指,气得直呼三公主的闺名。 “我怎么了,有本事你就看好你男人。”三公主冷喝道。 ---- 又开始了。临川公主叹了口气,双手托着下颌,黝黑的眼珠子在三公主与五公主之间左右转动着。 玉阶前,三公主与五公主一言不合,也不顾皇上、太后、皇后与众皇室宗亲在场,就大吵大闹起来,沐歆宁微愣之后,随即恍然,看这两位公主的对骂,似乎应该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否则明太后,皇后,还有皇上怎么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而坐席上的各位王爷、王妃、世子等人也都饶有兴趣地看着,亦或窃窃私语。 “姐,皇家的宫宴,确实让人大开眼界。”贺兰槿揶揄道。 “只要不牵连到我们,管他们怎么闹。”楚王妃担忧道,“我就怕皇上不会轻易放我们离京。” 楚王野心勃勃,而自己又不敢来京面圣,却逼得姐一个弱女子孤身犯险,贺兰槿收起笑容,正色道,“姐,我会保护你的。” 楚王妃正欲开口,忽然传来明太后一声厉喝。 “好了!一见面你们两个就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哀家问你们,在你们眼中,可有哀家与皇上的存在。”明太后指着三公主与五公主,不耐烦地道,“快给哀家退下,还嫌不够丢人吗!” “是,太后。”三公主与五公主吓得慌忙回到坐席上。 三公主与五公主有恃无恐地敢在御前争吵,若是换了旁人,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但她们最多也只是被皇上与太后训斥几句,沐歆宁心中了然,三公主的母妃出身洛阳卢家,而五公主的母妃是江阴程侯爷的胞妹,皇上要借助这两家的势力,自然不能怠慢这两位公主,更何况公主又不是皇子,皇上即使把两位公主宠得无法无天,也威胁不了他的皇位。 余下的几位公主驸马见明太后面含愠色,皆讪讪地坐在各自的坐席上,也不敢再多言语。 歌舞依旧,但却多了几分凝重。 “八皇姐,越儿祝你与太傅两人白头偕老,比翼齐飞。”这时,一声稚嫩的童音在席上响起,身穿绀青色小锦袍的福王走到正殿的中央,先是朝安太傅躬身揖了一下,然后亲自给安竹生倒了杯酒,便退回了席位。 福王虽年纪尚小,但其言谈举止却颇有皇家风范,全然不像一个八岁的稚子。 老王爷见此,欣慰道,“这才是我们夏侯皇族的子孙。” 老王爷说话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夸完了福王,也不忘奚落三公主与五公主,直把两位公主骂的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皇叔不敢得罪贵妃娘娘,就只会拿我们两个出气。”三公主不满地嘀咕道。 五公主亦附和道,“就是。” 这两位公主难得有同仇敌忾之事,她们身旁的两位驸马不禁有些喜极而泣,特别是五驸马,刚刚被三公主调戏之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就没命回公主府。 “越儿真是长大了。”梅太妃目光柔和地看着福王,褪去一身素装的她,容颜艳丽,明媚动人。 民间传言,说皇上有意将皇位传给福王,当时福王少不更事,诸王并未多加留意,只是今日观福王进退有度,又拜了安太傅为师,诸王的心中便有了提防。然而,他们一想到宫中的贵妃娘娘也已怀上龙种,故而对福王的敌意又少了几分。 整个宫宴上,沐歆宁一直都未开口说话,但她即使不轻举妄动,那些人的视线总是时不时地瞥向她,不,应该是她平坦的腹部。 幸亏在媚药发作前,她用银针制住了皇上,否则---,沐歆宁微微地睁开清冷的眸子,面纱轻拂,吐气如兰,“皇上不觉得今晚的歌舞是形同虚设吗?” 一会儿是梁王大骂她红颜祸水,一会儿是三公主与五公主姐妹两大打出手、吵闹不休,任凭这些舞姬跳得再美,也抵不过皇家中人的一出接着一出的闹剧。 “宴席才刚开始,是不是虚设还尚未可知,宁儿你一定会陪朕看到最后,是吗。”皇上苍白的俊颜带着几分阴森,这种阴森,甚至是有着杀戮开始的暴戾之气。 第一百七十八章 牵制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微闭着双眸,虚软地身子半倚在皇上的身上,不知情的人定以为是贵妃娘娘引诱皇上、恃宠而骄,而皇上一手紧抱着她的纤腰,当着众人之面,丝毫不在乎让沐歆宁从此坐实这红颜祸水的骂名。 “为何不见陈侯爷。”虽是家宴,但陈桓身为皇上的贴身侍卫,照理说,应该随侍皇上左右。 皇上将酒递在沐歆宁的嘴边,诱惑道,“喝了它,朕就告诉你。” 沐歆宁内力全失,宫中的灵丹妙药虽服了不少,但皇上似乎仍忌惮她会有朝一日恢复武功,故而给她治病疗伤也是有所保留,叮嘱太医开的药方更是添了一味化解内力的草药。 见沐歆宁没有拒绝,皇上半掀她的面纱,将金樽上的酒慢慢地送入她的口中,一滴不剩。 浓酒沾唇,明眸染醉。 娇艳欲滴的唇瓣,带着醇厚的酒香,还有女子独特的甘甜。 看来,皇上并未打算放过她,之前的媚药失效,现在要拿酒灌醉她,沐歆宁哂笑一声,眼中的讥讽尽显。 “皇上若是不想说,我便不问就是。”召集所有的夏侯皇族的藩王,也就牵制了这些藩王今晚的行动,而一宿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 沐歆宁神色如常,仿佛这一问,只是随口的一句。 “朕有时候在想,你心中到底藏了多少事。”皇上用力地捏住了她的皓腕,阴沉道,“朕不怕告诉你,朕已经让陈桓带兵包围了相府,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皇家宫宴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任张相爷再老谋深算,也想不到皇上会在今晚下旨抄了相府,只要拿下张相爷,再加上所有的罪名,一切自然可以顺利进行。可皇上手中除了宫中的禁卫军,再无别的兵马可以调动,除非是---,沐歆宁大惊。 “朕就知道瞒不过你。”看到沐歆宁双目含怒,皇上得逞地笑道,“是啊,朕让安太傅出面,拟了一道状告张相爷独揽朝政、图谋不轨的十大罪,朕一直听说长垣安氏的暗卫个个身手不凡,既然安太傅现在成了朕的妹夫,这点忙他应该没理由不帮。” “所以,就算最后失败了,皇上大可将所有的罪责往安竹生身上一推,此事也与皇上无关。”沐歆宁讥诮道,“我猜,皇上这次许下的承诺一定不低。是河清海晏,还是励精图治,亦或是尧舜之君。” “不,这回朕什么都没说。”当安竹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沐歆宁望过来,皇上故意俯身吻在了沐歆宁的眉间,意味深长道,“这几日朕夜夜留宿贵妃寝宫,而贵妃现在又对朕投怀送抱,安太傅是个聪明人,有些事又何须明说。朕看得出来,安太傅对朕的贵妃似乎还有些念念不忘。” “是吗?”沐歆宁怅然道。若是有情,又怎会不顾她的意愿,毫不犹豫地将她送到皇上的身边,要她陪王伴驾。 “朕知道,朕利用天下苍生令你们师徒反目成仇,你心里恨朕,认为朕是个不折手段的的卑鄙小人,不过宁儿,若是你坐在朕这个位子,或许就能明白朕的苦衷了。不管你相不相信,除了不危及江山,朕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怀抱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子,皇上苍白的脸上有着从未出现过的温柔。没有江山社稷,他想,他可以为她放弃一切。 “蒙皇上错爱,民女受宠若惊。”清眸掠过一袭白衣的安竹生,沐歆宁怔怔地出神,倘若今晚师父再阻拦她的去路,她该怎么办? 沐歆宁心不在焉,与皇上交谈,也是答非所问,皇上沉着脸,几次压下心头的怒火。 这边皇上对沐歆宁宠爱有加,而坐在另一边备受冷落的明宛瑶,皇上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早知如此,当初就不与沐妃为敌了,明宛瑶心中后悔,沐妃是跋扈嚣张了些,但皇上再怎么宠爱她,也会适可而止,可这个沐歆宁,不止故作清高勾引皇上,还敢私下与夏子钰暗通曲款,就连临川公主、母后也被她的妖言所迷惑。若非母后极力阻止,她早就当众揭穿沐歆宁的真面目,一个没有怀上龙种的贵妃娘娘,梁王定会毫不顾忌地杀了她。 但良机已失,只有静观其变了。 皇后开始虚伪地讨好临川公主,本想着能离间她与沐歆宁的关系,可惜临川公主心思单纯,任凭皇后怎么暗示,到最后还是依然喊沐歆宁皇嫂,丝毫听不出皇后的用心良苦。 “皇后表姐,你不舒服吗?” 临川公主傻傻的关心,更使得明宛瑶有气无处可出,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笨表妹,帮别人也不知道帮一下自己的表姐。刚刚老王爷要杀沐歆宁,若非慕容宫令拉着,这笨表妹定是第一个冲过去,挡在沐歆宁面前。 “你还是顾着点你那新皇嫂吧,看她浑身无力,莫不是有哪里不适。”平日看沐歆宁一副清冷孤傲,还以为能守些妇闺的,呵--,想不到啊,还不是如后宫中的那些妃嫔一样,看到皇上就粘着皇上不放,瞧,连坐都坐不稳,简直不知羞耻,明宛瑶带着几分妒意道。 临川公主小嘴大张,惊讶道,“皇后表姐,你怎么知道皇嫂她受了重伤。” 明宛瑶见沐歆宁倚在皇上的怀中,就随口胡诌了句,但谁知刚好一言猜中,再加上藏不住事的临川公主证实,不用盘问,只需三言两语,就渐渐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沐妃被皇上软禁在了永宁宫的偏殿;原来,沐歆宁已经被废了武功。 皇后本有些忌惮沐歆宁那一身的武功,可现在一听临川公主说沐歆宁已经没有了武功,还无法自由在宫中行走,阴郁的心情一下大好。 沐歆宁,你也有今日,我会让你知道在宫中谁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 临川公主看着忽而转怒为喜的明宛瑶,愣了愣,还是想不明白,“皇后表姐,你---” 顺着临川公主所指的方向,皇后这才意识到拿在手中的酒杯倾斜,而酒正一滴滴地洒在了凤袍上。幸亏发现的及时,酒也只洒了一些,皇后边用罗帕擦拭,边埋怨临川公主。临川公主打了打哈欠,笑得狡黠,难得见皇后表姐这么惊慌失措过,她当然不会错过,更何况家宴这般无趣,她又坐着不能动,总得找些乐子打发打发。 宴席上夏侯墨一一赐酒,各位王爷也喝得酒酣正浓。 “只可惜小皇叔病倒在榻,否则我们夏侯皇族所有的宗亲就能齐聚,若先帝地下有知,必也会欣慰。”皇上举杯向楚王妃时,感慨道。 要来的终归逃不过,楚王妃与贺兰槿迅速眼神交汇,然后起身,恭敬地对皇上道,“劳皇上惦念,妾身与我家王爷不胜惶恐。公主与安太傅大婚,我家王爷早已备下厚礼,只是临出发前,我家王爷旧疾复发,---,皇上恕罪,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担心王爷一路颠簸,故而才以死阻拦王爷来京。” 说到最后,楚王妃跪倒在地,一力拦下楚王抗旨、不来京面圣的重罪,又声泪俱下地诉说楚王爷如何的忠心耿耿,如何的沉疴旧疾难治,至今还卧病在床。 “楚王妃请起。”皇上宽宏大量地道,“朕宫中有几位医术高超的御医,此次楚王妃回西北之地,就一并带过去吧。” “谢皇上。”皇上不仅不降罪,反而还赏赐了楚王妃大量的名贵之药,甚至当即亲下圣旨,要为楚王寻访天下名医,治一治楚王的重病。就这么轻易饶过楚王府,楚王妃的心却愈加地忐忑难安。 “本王怎么不知道夏侯琛那小子患了重病。”楚王妃刚坐下,老王爷就怒骂道,“夏侯琛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这几年在西北拥兵自重,还不听皇令,别以为先帝一走,他这小皇叔就从此没人敢管了,哼,本王还没死呢。皇上,不是本王说你,那小子在辈分上虽是你皇叔,但你是皇上,要杀要剐都随你。现在,你只需一声令下,他们若不敢去,本王就亲自带兵将他捉回京师,任凭你处置。”梁王喝多了,不止称楚王夏侯琛为小子,就连皇上也指的骂。 楚王妃唯唯诺诺,哪敢反驳梁王的凶斥。 “还有你,身为赵王,贪图享乐,昏庸无能。”赵王刚想上前去扶喝得醉醺醺的梁王,却引来梁王的一顿骂,“你的封地朔州连年干旱,民不聊生,而你倒好,夜夜笙歌---” 赵王面上尴尬,忙退回坐席。 至于别的藩王,有了赵王的前车之鉴,都吓得踌躇不前,没有喝醉酒的老王爷为人耿直,脾气暴躁,一旦沾了酒,那就见谁骂谁。 皇上与明太后都坐在一旁不说话,那些王爷、王妃、世子们就更不敢劝了。 “尘暄,快扶着你皇舅。”眼见着梁王要得罪所有的藩王,那些人虽是侄儿,但毕竟这是皇家,哪有亲情可言,浮阳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忙命欧阳尘暄将喝得大醉的梁王扶回坐席。 “本王没醉,没醉---”梁王打着酒嗝,说累了就趴在坐席上开始醉言醉语。 整个宫宴歌舞几番停歇,也几番闹得人仰马翻。但惟独一人,静静地坐在最前端的坐席上,白衣拂地,云淡风轻。 皇家繁华,殿内的宫灯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放在身前的那杯酒,依然是满满的,安竹生连碰都未碰一下。清雅如仙的脸上,淡如止水,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真正的喜怒。 孤竹公子有心,但心系天下;有情,却飘渺难寻。这是一位苦苦守候他的女子,离世时对安竹生所说的话,但可惜她没有看到今日的安竹生,即使面上依然维持着那份淡漠的神情,可他眼底的疚恨、懊恼、嫉妒早已泄露了他此刻的不安与痛苦。 安太傅,朕会好好待她的。 安太傅,朕一定会立她所生的皇儿为太子。 长垣安氏守护夏侯皇族百年,朕与安太傅又情同手足,安太傅,你不会背叛朕,或者,想毁了长垣安氏的百年声誉吧? ---- 皇上的话一遍一遍地在安竹生的脑海中回旋,他左右抉择,难以放下。 这一生,从来没有人能牵制住他的去留,而她,却轻易地做到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再也离不开她。 什么时候。 安竹生茫然地望着金樽上盛满的一杯酒,杯中水清见底,酒香四溢,而酒中那女子的容颜逐渐的清晰,她笑得张狂,笑得绚烂。 师父,你爱上我了吗? 啪---,拂袖一扫,金樽落地,却未觉正殿内所有人的都已经好奇地抬起头看他,看着这谪仙般的男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慌了神,也第一次褪去了他那遥不可及的仙人之态,沦为一介凡夫俗子。 八皇妹刁钻古怪,又爱闯祸,安太傅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三公主为安竹生愤愤不平道。除了三公主,几乎在场的大多皇亲贵胄也一致认为是皇上逼婚,安太傅忍无可忍,才会做出如此的冒失之举。 第一百七十九章 情动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臣失礼了。”安竹生略一作揖,重回坐席,清俊绝伦的脸上,很快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淡漠与疏离。满目繁华,而他却遗世独立,在喧闹的凡尘中,静守着他那独自的一片净土。 长垣安氏,清贵名流,虽偏安一隅,却门生遍天下。只要得长垣安氏的支持,那就相当于广纳天下名士,尽得读书人的心。 若沐歆宁是孤傲倔强,那安竹生便是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除了天下苍生、万千百姓,所有的一切他都不会在乎。 因长垣安氏的名望太盛,而孤竹公子的赞誉又举世皆知,哪怕安竹生在御前做出不妥之事,也没有人敢怪罪他,更别提取笑于他。 “本宫恭祝安太傅终于得偿所愿,纵使负尽了天下女子,也绝不负皇恩浩荡。”第一公子之名,使得安竹生成为了天下女子心中最梦寐以求的夫婿,他丰姿俊朗,宛如天人,但也冷到及至,高不可攀。玉阶上,倚在君王侧的女子忽然推开皇上,艰难地站了起来。 一声清冷而又暗含讽刺的嗤笑,犹如平地起惊雷,甚至比刚刚三公主与五公主的吵闹还要令人猝不及防。 沐贵妃。 满殿之人震惊,一直未开口的沐贵妃,居然敢当着皇上的面,当众调戏安太傅。 明太后沉了脸,皇后幸灾乐祸,临川公主崇拜地双眼发亮,而皇上却强忍着怒火,只差一点即燃。 传言沐贵妃天生狐媚相,初进宫就圣宠眷顾,一年来妃位连晋三级,从昭仪娘娘一跃至皇后之下的贵妃;传言皇上对沐贵妃言听计从,有时为博贵妃一笑,皇上不惜一掷千金;传言沐贵妃嚣张跋扈,刻薄无情---- 喝得正兴起的诸位王爷停下了手中的酒杯,席间温婉端庄的几位王妃诧异地险些惊呼出声,年轻的世子小王爷惊艳地将视线再次投向一身华贵宫装的女子身上。 沐歆宁,希望你在家宴上能给朕留几分颜面。 想起皇上带她来宜寿宫之前的玩笑之言,沐歆宁嘴角翘起,带着几分诡异。 举步轻盈,身如弱柳,她走得很慢,却依然优雅高贵。 皇上不是没有阻拦过,但惧于沐歆宁手中的银针,一时收回了手,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地远离,走下玉阶。若是寻常,皇上大可直接从坐席上起身追上前,但身为一国之君,今晚又有众多夏侯皇族的贵胄集聚,他若放下帝王的威严跟在一个女子的身后,而且这个女子可能还当众给他难堪,那以后,还怎么教他号令天下。 沐歆宁虽嗜酒,但她的酒量并不好。只需喝上几杯,她就已经微醺微醉,脚步踉跄。 贺兰槿满脸紧张地望着沐歆宁,她一步倾斜,他的心也跟着被揪起。 “皇上不胜酒力,本宫就代皇上敬安太傅一杯。” 皇上本以为沐歆宁已喝醉,但没想到有了醉意的沐歆宁还记得他这个皇上在场,这令皇上又爱又恨,至少这句话,多少替他挽回了点颜面。 沐歆宁半俯下身,亲自为安竹生斟了酒,“安太傅,本宫知你素来滴酒不沾,但逢此大喜之日,而这杯酒又是皇上所赐,你就算不给本宫几分薄面,应该也不会当众拂了圣意。” 宁儿,你何必逼我。安竹生伸手颤抖地接过酒杯,低声道。 是你先逼我的---师父。丹唇微启,沐歆宁幽幽一叹。 她在永宁宫一直等着他的出现,但今晚见到他,看到他十年如一日的淡漠,还有那永远触不到的温柔,她知道,她所有的希冀与期盼都在一刻破灭了。 不是他,原来真的不是他。 他不会变,而她却变了。为了他,她变得卑微,变得瞻前顾后,而委曲求全的结果,不过是又重新回到原点。 抬起隐隐含泪的双眼,在只有她与他才能听到的声音中,毅然地割舍了这一生所有的等待,“安竹生,别以为我会一直为你守身如玉,其实---我早非完璧之身。” 说完,也不看安竹生脸上徒然出现的痛苦之色,沐歆宁站直了身子,并傲然地扫过满殿之人,裙裾微扬。 最后,沐歆宁的视线落在福王夏侯越,这个夏侯皇族中年纪最小,却最举足轻重的小王爷身上。梅太妃下意识地将福王拦在身后,并一脸戒备地盯着沐歆宁。 沐歆宁笑了笑,一口饮尽杯中酒。 刚刚福王为安竹生斟酒,安竹生并未喝,但现在沐歆宁是代表皇上敬酒,安竹生却推辞不了。 “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别看福王年仅八岁,但他天资聪颖,又有名满天下的孤竹公子亲自教导,这一言一行早在盖过一般的藩王,他从坐席上站起,用稚嫩的声音肃然道,“贵妃娘娘,太傅他不会喝酒,但本王是太傅的弟子,本王愿意代太傅喝下这杯酒。”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这哪是一个八岁孩子该有的气度与威严,就算是年长的王爷,也做不到如福王这般的胸襟与礼贤下士。 诸王心中有了忌惮,望向安竹生的眼中,又多了几分钦佩与敬畏。长垣安氏,果然人才辈出。安竹生担任福王太傅才几月有余,便能将一个顽劣的无知小儿教得如此的进退有度,倘若再过几年,福王年岁渐长赶赴封地,与他们而言,不就是又一个心腹大患。 玉阶上,皇上露出了满意的笑,那笑高深莫测,也意味深长。倘若刚刚福王为安太傅斟酒,是皇上暗中唆使,想让众人知道福王的分量,那么此次福王为安太傅挡酒,却大出皇上的意料。 安竹生又怎会让一个八岁的孩子代他喝酒,更何况这酒还是沐歆宁亲自为他所斟,纵使沾酒即醉,他也非喝不可。 “臣谢贵妃娘娘赐酒。”他喝这杯酒,不是因为皇命难为,只是因为她。安竹生极力压下心中的苦涩,她变了,变得连他都不敢再认她,不过短短两日,他已经猜不到她心中所想,而她眼中对他的痴恋,仿佛就像被蒙上了一层烟雾,若有似无,教他看不清她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皇上夜夜留宿永宁宫,这不正是师父所希望的吗?而且,除了皇上,我与夏子钰也曾朝夕相处半载---”女子高傲的转身,冷情无心。 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犹如刀割般,狠狠地划在安竹生的血肉上。他不在乎她是否是完璧之身,只是一时难以接受他一手**的弟子,却是个不知自爱、水性杨花的女子。 这是她对他的惩罚吗? 要他自责,要他后悔,要他一辈子活在她的梦魇中。 怪不得那日在永宁宫,她丝毫没有抵抗之意,任由他重重打了她一掌,却从此乱了他的心,将他逼得再无任何退路。 安竹生喝下酒后,失魂落魄地倒在坐席上,哪还有半点清雅至极的谪仙之样。 哇,师父好厉害啊。临川公主兴奋地差点高呼,她最怕安太傅了,每次做错事,安太傅都会毫不留情地用戒尺打她,现在好了,有师父出面,一杯酒就足以让安太傅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沐歆宁与安太傅之间的暧昧不清,在场之人皆瞧得一清二楚,只怕今晚的宫宴过后,有关安太傅与贵妃娘娘的流言蜚语从此传遍天下,皇上面沉如水,暗恨道,沐歆宁,你到底是想毁了长垣安氏,还是想毁了朕的江山。 趁着安竹生醉酒无力,而众人的视线又好奇地盯着名动天下的孤竹公子,沐歆宁忽然靠近站在一旁,尚未离去的福王,并抓住了他。 “小王爷,得罪了。”沐歆宁笑得拽紧了正欲挣扎的福王夏侯越。 “贵妃娘娘---”小福王仍一脸茫然,他不知道为何极尽荣宠的贵妃娘娘会紧抓着他不放,而且她还笑得满脸狡诈。 “沐歆宁,你做什么!快放开越儿!”最先发现的是梅太妃,她见沐歆宁劫持了小福王,吓得花容失色。梅太妃这一喊,众人才恍然大惊,谁能料到皇上的宠妃会胆大包天地劫持福王,而且以贵妃娘娘如今的身份,只要一诞下皇子,这夏侯皇族的江山迟早都是这个女子的。众人想不明白,而皇上更是气得摔了杯盏,这个不安分的女人,她到底要做什么。 第一百八十章 劫持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劫持小福王,不退反进,一步步地走向正殿的中央。而皇上早已站在玉阶之下,一脸复杂之色。 “皇上,快救救越儿。”梅太妃失了理智,毫无顾忌地跑向皇上,扯着皇上的衣袖哭求道。 梅太妃是先帝的妃嫔,照理说,她与皇上本该避嫌,但因小福王的生死在沐歆宁手上,梅太妃一时没了主意,慌乱之下就想到了皇上。 人都说,患难之际才见真情,而梅太妃此刻流露出的真实情感,却恰恰震惊了殿内的所有人,先帝的宠妃与当时身为太子的皇上,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皇上,用福王一命换我自由,如何?”沐歆宁醉意散去,虚浮无力的脚步在此刻也变得越发沉稳,她没有醉,只是装醉而已。 “沐歆宁,你又骗朕!”永宁宫内的那场交易,原来是她的诱敌之计,呵--,原来安竹生的弟子也是满口谎言、狡猾奸险之辈。皇上冷了心,阴狠地道,“若你敢伤越儿分毫,朕就灭了你沐氏一族。” “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再说,我又不是沐尚书的女儿。”沐歆宁讥笑道,“当日沐尚书那般对我,几次想置我于死地,我虽非睚眦必报之人,但也绝非宽宏大量的不计前嫌。皇上要杀就杀吧,到不了明年祭日,我到沐尚书坟上烧一炷香,替皇上积些阴德。” 面纱蒙着女子的容颜,看不清她真正的喜怒,但她眉间那逐渐清冷嗜血的戾气,绝不在皇上之下。 “你---”皇上被驳得哑口无言,他并非滥杀无辜的昏君,若是真灭了沐氏一族,还有谁为他效命,但放沐歆宁离开,却无异于失去半壁江山。 皇上犹豫不决,虽然一旁的梅太妃已经哭得梨花带雨,而小福王即使在镇定,但毕竟也只是一个孩子,他的脖颈已被沐歆宁掐住,整个身子也在抽搐着,“母妃,皇兄,呜呜---” 小福王的哭声,吓得梅太妃摇摇欲坠,“皇上,他是你最疼爱的越儿,求求你,救救他。” “皇嫂,不要伤害十一皇弟。”临川公主惊甫未定,她不敢相信眼前的师父怎么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地,不,她不是师父。 “谁是你皇嫂?”冷哼一声,眼带寒光。 手持长戟的宫中侍卫包围了沐歆宁,但都不敢上前,永宁宫的那一战历历在目,这个女子的武功连陈侯爷都忌惮三分,更何况是他们。 “沐歆宁,朕不知道,你竟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若是之前的沐歆宁,皇上绝对有把握相信她不会伤害福王,但现在沐歆宁连自己的师父都敢下药,而且据陈桓当日调查的结果,半年前就是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凭一己之力杀了押送营妓的百余名兵士,手段残忍,不留活口。 瘫软在坐席上的安竹生,勉强坐直了身子,开始用功驱毒。 “与皇上相比,我所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沐歆宁冷笑,对跪在地上的梅太妃道,“太妃娘娘,皇上已下旨杀尽相府满门,想来张玄琮也难逃一死,你说,我用小福王的命抵张玄琮一命,可否?” 沐歆宁何时与相府勾结在了一起,皇上皱了眉,仿佛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原以为沐歆宁是想挟持福王逃出宫门,但现在似乎又不是。她究竟想做什么? 梅太妃一听张玄琮有难,不敢置信地看着皇上,甚至连小福王的生死都不顾了。 “张仁为相,几十年把持朝政,更不把朕这个皇上放在眼中,朕为天下苍生除去一害,诸位王爷,朕这样做有错吗?”皇上苍白的俊颜掩住了他的阴霾,他不能急,一急就中了这个女子的圈套。 在场的各位王爷感同身受,权相在朝,挟天子令诸侯,他们几个也常常受到张相爷的欺压,以征税为名,几次索要财帛,他们虽是夏侯皇族的王爷,却要听一个臣子的号令,这口气他们早就咽不下去,即使今晚不是皇上下令抄了相府,他们也打算联合起来以清君侧之名杀了张仁。 诸王虽各占一方,平日里也阳奉阴违,但事关夏侯皇族的正统,他们宁愿江山毁在自己人的手中,也绝不能便宜了外姓人,更何况他们之中最后无论谁做了皇上,这个江山还是夏侯皇族的江山。 “张仁死不足惜,但相府公子何辜?”沐歆宁逼问道,“皇上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杀张公子,莫非知道他即日就要清醒,所以就提早杀人灭口。” 她都知道了,不可能,皇上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沐歆宁,你胡说什么。张玄琮是张仁之子,凭张仁所犯下的滔天大罪,哪一条都不是祸及家人,朕留他们父子一条全尸,已经仁至义尽,你还想朕怎样,放虎归山吗,然后任由他们继续为祸天下---” 皇上百般遮掩,即使面上说的冠冕堂皇,但却是破绽百出。而沐歆宁要的,就是想让师父认清皇上的真面目,从此不再被皇上利用,远离纷争。她放开了掐在小福王脖颈上的手,却依然将小福王禁锢在她身旁,小福王害怕地瞪着她,骂她坏女人,恶妇。 沐歆宁淡淡地笑了笑,“小王爷,你的安太傅没有告诉过你吗,越是皇上的女人就越要堤防。”皇上只有一个,但后宫妃嫔却多不胜数,要争宠,要活下去,除了勾心斗角,就是尔虞我诈。福王吓得小脸惨白,但沐歆宁又道,“好在,我不是皇上的女人。”所以,她下不了手,最多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抬起头,沐歆宁凛然道,“众所周知,张公子八年前因坠马而成了傻子,但近日却有人告诉我,张公子的那次意外却是有人蓄意而为,好像是---张公子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梅太妃,我说的可对?” 梅太妃面带惊恐,拼命地摇头,“不是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而皇上此刻的神色就更加耐人寻味,满殿的人都在私下纷纷猜测,明太后与皇后对望了一眼,心中也是隐隐不安。 “这是皇上的家事,娘,我们不方便插手。”欧阳尘暄摇了摇头,示意浮阳大长公主静观其变。先帝的众兄弟姐们中,就属浮阳大长公主与先帝兄妹两感情最深,当日浮阳大长公主远嫁冀州沧县,先帝亲自将她护送出京师城门口,而皇上也是浮阳大长公主看着长大,现在见皇上被一个女子逼得陷入困境,浮阳大长公主哪能不急。 这个沐贵妃也真是的,好好的皇上宠妃不当,怎么能唯恐天下不乱,尽给皇上惹麻烦。浮阳大长公主心中不满道。 满殿慌乱,众人生疑,然只有欧阳尘暄依旧笑得温润,这位贵妃娘娘的行径确实越来越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了,当着众人之面,她居然敢肆无忌惮地给安太傅下毒,而素来滴酒不沾的安太傅,竟丝毫未想过拒绝,呵呵,这场宫宴的确别具一格,她不止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也使他忍不住猜想面纱下的她,到底长了一副何等的模样。 楚王妃暗松一口气,现在皇上自顾不暇,只要她再熬过几个时辰,出了宫,她就立即吩咐下人准备车马连夜赶回西北之地,到时皇上想治他们的罪,也鞭长莫及。 “小槿,你千万别轻举妄动,否则姐都救不了你。”楚王妃拉住贺兰槿,虽然她不知道贺兰槿与沐歆宁之间的关系,但她总觉得贺兰槿有事瞒着她,而这件事极有可能与贵妃娘娘有关。沐贵妃狡猾狡诈,又擅长狐媚之术,她的堂弟涉世不深,八成是受了沐贵妃的蛊惑,楚王妃这样一想,就将贺兰槿牢牢地拽住,“你是我们贺兰世家的嫡子,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教姐回去怎么跟婶娘交代,小槿,你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该为姐想想,难道你想让姐客死异乡,回不了西北的楚王府。” 楚王妃软硬兼施,拖住了贺兰槿。 一边是堂姐,一边是他的师妹,贺兰槿左右为难,宁儿,我该怎么办,才能救你出宫。 贺兰槿虽年少气盛,但也知带走皇上的贵妃娘娘事关重大,而且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代表着整个贺兰世家,还有楚王府。 宁儿,对不起。 黯然地看着正殿之中,那高傲翩然、言辞激烈的女子,贺兰槿多希望自己能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共进退,但他知道他不能。 第一百八十一章 搅局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以小福王的安危相要挟,再加上一旁哭哭啼啼的梅太妃,皇上头痛欲裂,挥手命宫中侍卫退至三丈之外。 “沐歆宁,你到底想做什么!”皇上气急败坏地大吼。 “别急,有些事慢慢道来,方才有趣。”沐歆宁不慌不忙,似乎想将之前皇上给她的羞辱一一地讨回来,她从来就不是个良善之辈,有恩报恩,有仇吗,自然就报仇。 她用手抬起小福王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还真像。 小福王的脸被沐歆宁捏得皱成了一团,两只小手不停地拍打在沐歆宁的身上,哭骂道,“你是个坏女人,坏女人---。” 被一个八岁的稚子骂作坏女人,沐歆宁有些哭笑不得,若非迫不得已,她也不想欺负一个孩子。放开了捏在小福王脸上的手,沐歆宁继续道,“宫中有传言说,福王夏侯越并非先帝之子,可倘若福王不是先帝的皇子,那又会是谁的。” 后宫守卫森严,除了皇上,还有哪个男子胆敢靠近妃嫔,而且还可以在宫中行动自如。沐歆宁即使不明说,在场之人也皆猜到了大概,先帝晚年,所有的皇子都被赶出京师到了封地,只留下病弱的太子夏侯墨长居东宫。 众人的视线在小福王与皇上两人之间来回地打量,若沐歆宁不提起,他们还真没发现,这小福王竟有几分神似皇上,但光凭沐歆宁片面之词,也不能断定小福王就是皇上与梅太妃所生,毕竟都是夏侯皇族的凤子龙孙,兄弟俩有几分相似也并非不可能。 皇上面色阴郁,指着沐歆宁叱喝道,“沐歆宁,朕自问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这般污蔑朕与梅太妃,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怎么做的。” 相对于皇上的龙颜大怒,沐歆宁却仍一脸淡然,她讥诮地反问道,“皇上何必这么迫不及待地就否认,这样做岂不有欲盖弥彰之嫌?” 事关皇家颜面,明太后也不想将此事闹大,她站起身喊住皇上,然后劝道,“皇上,你怎么也跟着糊涂了,沐贵妃她近日被医谷的夏紫菀刺杀,这几日都有些神志不清,她说得这些你无须理会。”贵妃娘娘在永宁宫遇刺,容颜尽毁,这件事早已是宫中人人尽知,而在场的皇家宗亲也有所耳闻,明太后这么一说,不止帮皇上化解了危机,而且还将沐歆宁逼到了绝境。 “是啊皇上,宁儿妹妹她重病未愈,现在还发着高烧,您可千万别怪罪她,她是无心的,才会说这些疯言疯语。”如此大好时机,明宛瑶自然要落井下石,明太后说沐歆宁是神志不清,明宛瑶更是添油加醋,将沐歆宁说成了一个丧失理智的疯妇。 韩妃与陈妃连连附和,直接认定眼前的贵妃娘娘就是个疯子。 众人恍然,怪不得贵妃娘娘要挟持小福王,原来是一时疯病发作,而皇上几番顾及,多半是因为贵妃娘娘腹中怀有龙种。不明真相的众人被明太后误导,又被皇后的言之凿凿所迷惑,他们瞥向沐歆宁的眼中也多了几分同情,这般清艳脱俗的女子,竟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母后说的是。”皇上恢复了冷静,朝宫门口大喊道,“来人,传御医,为贵妃娘娘诊治。” 她是个疯子,沐歆宁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大概就是这样吧。她冷眼看着这些平日里尔虞我诈的后宫中人今日难得的同心协力,一致对付她这个外人,并还好心地提醒在座之人莫要伤了她。 沐歆宁被人说成疯子,贺兰槿气得握紧了双手,但却被楚王妃拦住,“小槿,别冲动。” 正在运功驱毒的安竹生,因沐歆宁此刻的处境而乱了心,他相信沐歆宁是不会伤害小福王,但他却无缘由地感到害怕,这种恐惧,与三年前抹去她记忆的那日一般,没有未来,只有结束。 夏侯皇族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闹一闹也好,欧阳尘暄悠闲地倒了杯酒,自顾自饮,仿佛根本未将正殿内的一团乱放在眼中。 “太后娘娘,若我是个疯子,那您为何还收我这个疯子为干女儿。”明太后收沐歆宁为义女,知情的人并不多,但现在沐歆宁这么一提,明太后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毕竟明太后确实认了曾化为名夏紫菀的沐歆宁为干女儿,但夏紫菀三个字是宫中禁忌,一提到夏紫菀,皇上在永宁宫的那一场戏就再也瞒不住。 见明太后哑口无言,沐歆宁冷冷一笑,既然她们都说她疯了,那她就疯得彻底,“当年太后娘娘险些被废,不知是因何原因?哦,我听说,好像跟张相爷有关吧---”尊贵无比的帝王之家,尽享了一世的繁华,但在这繁华掩盖之下,却多的是龌蹉肮脏之事,反正在座的都是夏侯皇族的自家人,就算颜面扫地也没事。 在宫中这几日,沐歆宁听到了太多的流言蜚语,再加上秋雁生前查到的一些,沐歆宁只要略一思索,便能将这些子虚乌有,或者半真半假的事理清。她毫不避讳地将宫中之人不敢讲的陈年旧事一一道来,但明太后,皇上,还有那些被沐歆宁提及的后宫妃嫔,个个变了脸色。 在座的诸位王爷虽未被提及,但与后宫中人也是常常暗中有来往,这些事若真追查起来,他们也难独善其身,故而他们保持了缄默。 “住口,你快给哀家住口!”明太后被沐歆宁的三两言语逼得再也难以保持寻常的雍容端庄之样,她恼羞成怒地指着沐歆宁,厉道,“沐歆宁,是谁给你这个胆,让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给的,我惯的,莫非太后娘娘有意见。”正殿的横梁上,忽然有两道人影先后飞跃而下,而走在最前面的邪魅男子,明明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却浑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威严,艳如桃瓣的眸子流转之际,勾魂摄魄,但也令人无法逼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清醒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是何时进来的,宫中的禁卫军难不成都是形同虚设?皇上怒瞪着逐渐走过来的夏子钰,苍白的俊颜显得愈加地阴森。 但皇上的怒意还未来得及发作,便已被夏子钰身后的一个男子吓得惊恐万分,张玄琮,竟然是他,他怎么还没死。 今晚,皇上让陈桓带兵包围相府,更下了屠尽相府满门的重令,照理说,张玄琮不可能还活着,皇上满腹疑惑,就算陈桓带过去的人敌不过相府,但长垣安氏的暗卫,也个个是不堪一击吗? “玄琮,你还活着---”梅太妃不顾众人在场,含泪扑到了张玄琮的怀中,低低抽泣。 一身褐色衣袍的相府公子,面容温雅,丝毫不见痴傻之态,他温柔地抚着梅太妃的青丝,哽咽道,“梅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痴傻了八年,前尘往事俱如烟云;世人一心攀附的相府,也在他醒来的这一夜,化成了血流成河的人间地狱。阖府的男女老幼,哀嚎遍地,就连烜赫一时的张相爷,也被陈桓一剑刺中,死在了火光冲天的府中。 在张相爷死的那一刻,张玄琮没有悲伤,更没有流下一滴泪。 “琮儿,你能醒过来,爹死也瞑目了。”临死前,张相爷看着自己清醒过来的儿子,仰天大笑之后,便溘然长逝。 其实,在张玄琮的心里,他是恨张相爷的,若非当年张相爷拆散他与梅儿,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说到底,他的痴傻,全是由张相爷一手造成。 “皇上,快下旨杀了他们。” “皇上,梅太妃不守宫规,辱及先帝,姑息不得。” “皇上,张玄琮是张仁之子,切勿放虎归山。” ---- 奸臣之子与当朝的梅太妃忘情相拥,这一幕,落入在场之人眼中自然是恬不知耻、伤风败俗,众人鄙晲地望着他们,极力要求皇上严惩不贷。 皇上沉着脸,神色复杂,仿佛似有不舍。 “皇兄,不要杀我母妃,越儿求你,不要杀了越儿的母妃。”被沐歆宁劫持的小福王,眼见夏侯皇族的诸位王爷要杀梅太妃,吓得哭了起来。 “哭什么,你也是个堂堂的王爷,他们若杀了你的母妃,等你长大,你就杀了他们好了。”沐歆宁淡漠地劝道。 “坏女人、恶妇---”小福王哭得可怜兮兮。 “小王爷,要不要我来帮你教训这个坏女人。”夏子钰似笑非笑地出现在沐歆宁的身前,并迅速从她手上抢过小福王,“小王爷,还不逃?” 小福王愣了愣,感激地看了一眼夏子钰,就朝着梅太妃跑去。 “夏子钰。”沐歆宁咬牙切齿的道,“你来做什么?” “帮你啊。”夏子钰想也不想,回答的理直气壮。 放走小福王,让她再也没有办法要挟皇上,这也算帮她,沐歆宁清冷的眸中隐隐有了怒气,“谁要你帮。” “宁儿,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就这么狠心对我。” 夏子钰不说还好,一说沐歆宁就忍不住恨意上涌,重重地打了夏子钰一巴掌,“卑鄙。” 卑鄙?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这个女子竟然敢打他。夏子钰一脸茫然,他不过是随口说说,她又何必当真,最重要的是,就算他有色心,也没有色胆啊。 就当众人对梅太妃与张玄琮指指点点、唾骂不止之时,明宛瑶的视线却一直未离夏子钰半步,她看到夏子钰一脸笑意地与沐歆宁打情骂俏,更是目含杀气,沐歆宁,今日你休想离开宜寿宫。 “你跟三公主一定交情匪浅吧。”沐歆宁瞥了眼坐在不远处的三公主夏侯婧,而三公主也恰好朝夏子钰微微一笑。 夏子钰能偷偷潜入宜寿宫的正殿,还没有人发现,应该是有人在帮他。三公主与五公主虽然平日不合,但也不会愚蠢地在如此重要的宫宴上大吵大闹,除非是为了替夏子钰做掩护,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她们两个人身上。 “萍水相逢,一面之缘而已。”三公主是出了名的水性杨花,一般有点姿色的男子她都要抢入府中,更何况是俊美中透着妖魅的夏子钰,只一面,就足以让三公主从此念念不忘,当然夏子钰打死也不会说,此次他为了能确保万无一失的进入宜寿宫的正殿,还稍微牺牲了点色相。 夏子钰指了指脸上被沐歆宁打过之后留下的掌印,戏谑道,“刚刚不是谁说与我在医谷朝夕相处半载,这么算来,我们也不只有一夜夫妻,应该是夜夜笙歌才对。” “今日在永宁宫的不是你---”真的是师父。 面纱下,沐歆宁悲喜交加,泪光隐隐。 “你希望是我?”夏子钰的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欣喜,今日皇上给沐歆宁下媚药的事,冬儿早已派人告诉了他,也幸亏那媚药是他给瑶儿的那瓶,当初瑶儿为了争宠,就要他为她研制一种迷惑皇上的媚药,但他怕伤及瑶儿,最后又暗中改了药方。 “做梦!”要是他,她宁愿死。 没有小福王在手,拿着长戟的宫中侍卫严阵以待,只需皇上一声令下,就可以将这帮乱闯宜寿宫的大胆狂徒一网打尽。 夏子钰的轻功极好,若是他一人,或许可以逃出宜寿宫,但现在有一个受过重伤的沐歆宁,一个多年未习武的张玄琮,凭他们三人,寡不敌众,就算让他们轻易进了宫,也插翅难飞。正是因为这一点,皇上才没有急的下令,他在等,若无十足的把握,皇上是不会轻易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第一百八十三章 缘浅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令世人闻风丧胆的医谷主人忽然闯入宫中,皇上与诸位王爷皆不敢轻敌,养尊处优的夏侯皇族中人在侍卫的保护下,皆胆怯地退到了一旁。贺兰槿本不想退离坐席,但在楚王妃的再三劝慰之下,才万般无奈地与众人站在了一起,共同对付夏子钰他们。 席上的人一离开,手持长戟的宫中侍卫从宜寿宫的宫门口一涌而入,包围了整个宜寿宫的正殿。 “生不能同衾死同穴,好像也不错。”面对着虎视眈眈的禁卫军,夏子钰依然谈笑风生,他的话,似乎是在说给沐歆宁听,但他的视线却不经意地瞥向躲在皇上身后的明宛瑶。 十几载的暗中相护,是习惯,还是麻木? “夏兄,你说得对。今日若能同心爱的人死在一起,我此生不悔。”张玄琮握紧了梅太妃的手,双目相对,苍老了岁月。 梅太妃呜咽道,“玄琮,是我对不起你。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是你,就值得。”千言万语,道不尽今生的痴恋,八年前,他错过了她;八年后,他就算死也不会放手。 “你放肆,不许你碰我母妃。”小福王用尽全力想要掰开张玄琮与梅太妃紧握的双手,稚嫩的声音带着威喝,“本王命令你放开母妃!” “这孩子就是当日---”张玄琮忆及往昔,变了脸色,不敢置信地道,“你---你---” “对不起。”梅太妃泪如雨下,“是我辜负了你。” 当年梅太妃被张相爷送入宫中服侍先帝,但晚年的先帝妄想长生不老,就听了江湖术士之言,开始修道炼丹,已经很少再招后宫的妃嫔前来**,而且,就算偶尔要临幸,以先帝晚年的龙体,在床笫之间也是有心无力。 先帝是宠爱梅太妃,但一个妙龄女子独居深宫,长夜漫漫,再加上明太后时不时的刁难,梅太妃在宫中的日子也是举步维艰。 有一次,梅太妃又被明太后罚跪在御花园中,是当时身为太子的夏侯墨经过,救了她。太子虽常年患病,汤药不断,但他面容俊秀,谈吐不凡,论才学更不在张玄琮之下。一道宫墙,隔断了她与张玄琮青梅竹马的深情,在她最无助、最失落之时,陪在她身边的人却是太子。 冯梅,等本宫登基后,本宫会善待你们母子的。 站在已经奄奄一息的先帝面前,太子温柔地拥她入怀,指天而誓。 太子是爱她的,若非张玄琮因意外坠马,梅太妃到现在都这么认为这个有着一脸病态的男子是爱她的,绝不是在利用她。 可是后来,她知道,她错了。 至始至终,夏侯墨一直都只是将她当做一枚棋子,一枚放在先帝身边的棋子。 “不,梅儿,这不是你的错---,”张玄琮愤怒地遥指皇上,“夏侯墨,既然我醒了,我们之间也该算一算八年前的旧账了。你以为你染指你父皇的妃嫔,就没有人知道了吗?你以为你将我骗到荒郊野外,造成我意外坠马就可以安枕无忧了吗?呵---,刚刚贵妃娘娘说小福王不是先帝的皇子,不是无凭无据,我---就是最好的人证。” 小福王不是皇上的弟弟,竟是皇上的儿子。 张玄琮一怒吼完,满殿的人震惊。 越儿不是十一皇弟,是皇侄,临川公主惊讶的捂住了嘴,皇兄怎么可以做出这等事,他还是她心目中的好皇兄吗? 明太后早就看梅太妃不顺眼,现在得知梅太妃与皇上藕断丝连,更是暗骂梅太妃不知廉耻,勾引皇上。 皇后却是一脸平静,后宫妃嫔这么多,与她而言,只要不动摇她皇后的宝座,皇上喜欢临幸谁都可以,哪怕是先帝的妃嫔。 “皇上,张玄琮此言可否属实?”皇家出了此等丑闻,夏侯皇族的几位王爷早已按耐不住,他们纷纷出言质问,打算着最好趁此良机逼皇上退位,也免得到时兵戎相见,就算坐上了龙椅,也要被世人按上逼宫谋反的罪名。 几位王爷野心勃勃,皇上怎能不知,他冷笑道,“但凭这乱臣贼子的几句话,诸位也相信。” 言下之意,张玄琮是奸相张仁之子,他的话怎能当真。 诸王面面相觑,又听明太后道,“哀家了解皇上的为人,皇上是绝不会做出这等事的,但这个梅太妃,当年一入宫就用美色迷惑先帝,掏空了先帝的身子,令先帝不到一年骤然而逝,这般狐媚女子,要是与别的男子私通,生下一个小孽种,也不是不可能。” “本宫也早就听说梅太妃不守宫规,还多次引诱皇上。”一收到明太后的暗示,皇后忙附和道。 皇后又不傻,要是皇上不是皇上,那她还当什么皇后,更何况,她现在帮了皇上,以后皇上也会念着她的恩,即使不临幸她,但该有的赏赐总少不了她。 皇上与张玄琮各执一词,梅太妃眼中落寞,只是蹲下身抱着小福王低低的哭着。 “你想到了什么?”看到沐歆宁眼中闪过一道光芒,夏子钰兴趣盎然的问道。 沐歆宁淡淡地道,“怪不得,八年前先帝曾一度要废太子,到最后却不了了之,原来是梅太妃那时在暗中通风报信,帮了皇上。” 本该被废的皇上,联合张相爷与梅太妃,再次稳固了太子之位,但皇上可能未料到,张相爷的权欲之心日渐高涨,除了掌控朝局,更企图颠覆夏侯皇族。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当年皇上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老谋深算的张相爷,而且这么多年,张相爷一直对皇上也算忠心耿耿,就连楚王给出的封王赐爵的厚赏也一口拒绝。”八年前,张相爷已得先帝器重,权倾一时,即使不帮皇上,也无人可威胁到他的宰辅之位。 “这还不简单,”夏子钰指了指张玄琮,“梅太妃与张玄琮相恋,再加上张玄琮坠马成了傻子,只要皇上告诉张相爷梅太妃腹中的孩子是张玄琮的,你说张相爷会怎么做?” 一心想改朝换代的张相爷,误以为小福王是张家的子孙,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帮皇上,然后,再逼皇上将皇位传给小福王,这些就正中皇上下怀,谁会想到小福王会是皇上的儿子,而且皇上让位给自己的皇弟,于青史上还能留下一桩兄友弟恭的美谈。 想不到皇上的城府竟是这么的深,早在八年前,他就已经布好了局,若非张玄琮突然醒来揭穿了皇上的真面目,这些只怕永远都得长埋地下,无人知晓。 沐歆宁与夏子钰的对话,虽然声音不高,但却一字不漏地传入在场之人的耳中。 原来这就是真相,众人大惊,而皇上的威严在此时一落千丈,龙颜扫地。 沐歆宁,朕当时真该杀了你。皇上悔不当初,他怎么就受了这个妖女的蛊惑,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她,养虎为患。 “我长垣安氏只忠于圣贤明君,皇上,你还有何话可说。”体内的毒去了一半,安竹生忽然站起来,眼中寒光一凛,直向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长垣安氏最重三纲五常,而皇上霸占先帝的妃嫔在先,之后还谋害张玄琮,现在更是杀尽相府满门、冯氏一族,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这般凶狠残暴的君王,又怎配长垣安氏忠心拥戴。 诸王忌于皇上威严,又没有真凭实据,都不敢开口,但安竹生不同,他是长垣安氏的少主,是高祖皇帝赐下的帝师传人,他的话在朝中举足轻重。 连寡言少语的安太傅都忍不住出声质问,诸王幸灾乐祸,皇上失了长垣安氏的支持,就等同于自毁江山。 皇上面上一慌,“安太傅,你听朕解释,这是夏子钰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想要离间朕与长垣安氏的关系,然后再夺取夏侯皇族的江山。自朕登基以来,朕一直勤政爱民,这些安太傅应该都是知道的。朕可以向夏侯皇族的列祖列宗保证,朕会做一个有道明君,安太傅,你要相信朕。” 安竹生迟疑了,夏子钰为人狡猾奸诈,若是他用计蛊惑宁儿一起陷害皇上,也不是不可能。虽然他也知道皇上有时候行事会不折手段,但为了天下苍生,自古君王又有哪一个不是双手染血。 夏子钰身份可疑,还杀人无数、嗜血成性,故而,在安竹生心里,宁愿留下一个心胸狭窄的皇上,也不愿留下一个居心叵测,随时会危害江山社稷、万千黎民百姓的医谷主人。 “安太傅,朕可以不当这个皇帝,但皇位空缺,必定会造成人心不稳,而苍生百姓更经不起连年战乱。”长垣安氏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夏侯墨以退为进,一言说中安竹生最担心的事,一旦皇上退位,诸王之间为皇位兴兵作乱,受苦的只能是百姓。在没有万全之策之前,他必须得保住夏侯墨这个皇上,而且安竹生也心知,就算换了一个皇上,也难保这位新帝是否能做到一心为民、天下为公。 诸王一听皇上被安太傅逼得亲口提出退位,先是大喜,但大喜过后,又心有不甘,若非当年夏侯墨使了手段,这皇位哪能轮得上他。虽然几位觊觎皇位的王爷心中着急,更想在长垣安氏的少主面前一表自己当上君王之后爱民如子的决心,只可惜皇上太狡诈,三两言语就哄得安太傅心软,于是这些王爷即使想诋毁皇上,也无从下手,毕竟长垣安氏支持的,永远是在位的皇上。 安太傅白衣俊容,有着令人折服的坦荡胸襟,还有犹如谪仙临世的气度,他轻描淡写数语就能将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逼得狼狈不堪,三公主夏侯婧越看越心动,只恨自己怎么就不是临川公主,好嫁给天下第一公子、长垣安氏的少主。 一个夏子钰就已让三公主魂牵梦绕,但现在乍见安太傅,又宛如天人,三公主不禁想道,此二人一邪一正,一个妖娆惑世,一个纤尘不染,若能将此二人收入府中,那此生足矣,夏侯婧才不管谁做皇帝,反正不是她的皇兄,就是她的皇弟,而且她的母妃出身洛阳卢家,就算她闯了祸,只要不是谋逆大罪,谁敢治她。 “宁儿,看来你的一番苦心终究要白费了,你师父忠心可嘉,是绝不会背叛皇上的。”夏子钰冷嘲热讽道,“就算你师父知道了皇上的真面目,他也不会跟你走的。沐歆宁,怎么样,这回该死心了吧。” “彼此彼此。”沐歆宁反唇相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进宫是为了什么,冬儿都已经告诉我了。” 冬儿这丫头,夏子钰脸上红白交错,他是不是对她们几个都太好了,以至于一个个的胳膊肘往外拐,向着沐歆宁。在进宫前,如酲还拉着他的手,千叮万嘱要他将沐歆宁救出。 呵-,这个脾气不好,又清冷淡漠的女子,哪用得了他救。 “是啊,我就是来抢皇上的女人,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我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夏子钰口出狂言,不止令沐歆宁愣在一旁,更令在场之人大出意外。 喜怒莫测的医谷主人千方百计地闯入宫,就是为了跟皇上抢女人。 抢皇上的女人?沐歆宁错愕过后,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好色之徒,居然想带走一国之母,简直是色胆包天。 “沐歆宁,你骗我?”看沐歆宁的反应,夏子钰当即恼羞成怒,原来冬儿什么都没说,是这个女人在试探他,而他一时不察,就着了她的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 痴怨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若没有夏子钰在场,或许安竹生极有可能被沐歆宁说动反戈一击,但夏子钰一出现,就轻易地搅了沐歆宁苦思多日的布局。世人一提起医谷主人,谁不知道他杀人多过救人,而且礼义廉耻、纲常礼法在夏子钰眼中,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现在,要身为名门正派的安竹生相信一个嗜血成性的医谷主人,怎么可能。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夏子钰一次次地破坏她与师父的关系,沐歆宁对夏子钰自然冷言冷语。 只一句,就气得夏子钰俊颜涨红,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识货,谁不知道医谷主人富有天下,天纵奇才,“沐歆宁,你再说一遍。” 夏子钰与沐歆宁之间剑拔弩张,张玄琮无奈地叹道,都到这个时候了,夏兄与贵妃娘娘还有心情逞一时口舌之快,能不能逃得出去,才是眼下最关键的。看着重重包围的禁卫军,而皇上站在众侍卫保护之中满脸杀气,张玄琮知道他们此次在劫难逃,反正,他都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次能和梅儿在一起,就算死也无悔。 “未经宣召,尔等竟大胆地闯入朕的后宫,夏子钰,张玄琮,你们可知罪。”皇上一挥手,“来人,拿下这帮乱臣贼子!” “皇上,沐贵妃勾结外人,意图不轨,千万别放过她。”明宛瑶怕皇上心软饶过沐歆宁,忙不失时机地提醒道。 手持长戟的宫中侍卫听到皇上下令,训练有素的排好阵列,随后纷涌而上。 “梅儿,别怕。”就算已经知道梅太妃曾与皇上有过一段情,但张玄琮还是义无反顾地挡在了梅太妃母子俩面前保护他们。 “玄琮,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梅太妃哭得悲惋,不断地流泪,当年的张玄琮高中魁首,又得先帝赞誉有不世之才,若非她,他也不会痴傻八年,受尽世人的奚落,她抱起小福王,推开张玄琮,一步步地走向皇上。 皇上下令杀张玄琮与夏子钰,但并未说要杀梅太妃,再说小福王即使身份不明,但好歹也是夏侯皇族的小王爷,这些侍卫有所忌惮,就任由梅太妃走了过来。 “夏侯墨,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梅太妃一开口,皇上极力想要遮掩的真相就再也瞒不住。 皇上慌了神,目光闪烁,“梅太妃,你在胡说什么,朕知道你与张玄琮旧情难忘,但你也不该帮着张玄琮这么陷害朕。算了,看在先帝的份上,朕可以免你一死,快抱着福王退下吧。” 呵---哈哈哈哈---,梅太妃大笑,泪流不止,“夏侯墨,我若再信你,我便真是愚蠢至极!”利用了她,如今又杀尽她的亲人,害她成为冯家的千古罪人。 而且,她与皇上的奸情败露,为保皇家颜面,皇上又岂会放过她们母子,早晚都是死,有何区别。 夏侯墨,我是不会再相信你的花言巧语。 “母妃---”梅太妃发狂似地悲笑,吓得怀中的小福王也跟着大哭起来。 皇上向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忙去抢梅太妃怀中的小福王。 “别伤到越儿,千万别伤着他。”皇上至今只有福王夏侯越一个子嗣,而且他也知自己的龙体拖不了几年,当然,私心里皇上是希望由沐歆宁为他诞下皇嗣,但问题是沐歆宁太狡猾,即使让她怀上龙种,以她冷漠绝情的性子,也定会做出令皇子胎死腹中、无法顺利降世的事。不得已,夏侯墨唯寄希望于小福王身上,小福王是由他从小看着长大,最重要的是,安太傅肯收小福王为弟子,就说明小福王将来即位必会振兴他们夏侯皇族。 看皇上如此紧张小福王,梅太妃发了疯似的悲笑越来越凄凉,她的目光带着仇恨,带着决绝。 “夏侯墨,我要让你一辈子活在愧疚中,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哈哈哈---” 在张玄琮大喊着‘梅儿,不可以’的同时,梅太妃抱着小福王转身迎向侍卫手中的长戟,顷刻间,长戟刺入小福王的身子,也刺中了她。 殷红的鲜血流淌,涂染了华贵艳丽的宫装,也惊吓了怀中的小福王。 梅太妃慈爱地抚着小福王的脸庞,她的越儿,这么懂事,又这么听话,可她却狠心地将他当做了一个报复皇上的工具,亲手杀了他。 “越儿,对不起。”是她的错,她不该带他来到这个世上,泪水迷离了梅太妃的双眼,若可以,她又怎舍得让越儿死,她的越儿,才八岁啊。 “越儿,来世你还当娘的孩子,好不好。”嘴角的血滴在了小福王的脸上,小福王睁着那双清澈的眸子,看到自己的母妃一脸自责与痛苦。 他艰难地抬起小手,想要去擦拭梅太妃脸上的泪,却怎么也够不到。 “母妃,不要哭,越儿不痛,母妃到哪儿,越儿就到哪儿,和母妃在一起,越儿什么都不怕---”小福王稚嫩的声音渐渐地消失,小手垂下,便再也没有了气息。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等皇上回过神,急忙唤来太医,小福王与梅太妃早已魂归黄泉,死在当场。 “朕---朕从来就没想过要你们母子死的---” 梅儿,你好狠的心。你怎么能这么惩罚朕。 站在梅太妃母子俩的尸身前,皇上悲怆地喃喃自语,并当着众人的面,抱起已经死去的小福王。 越儿,朕的越儿,你还没喊朕一声父皇,你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死。 皇上胸口气血翻涌,若非陈妃相扶,险些跌倒在地。 抬起头,皇上阴狠地盯着正殿之中的沐歆宁,眼中杀气森寒,越儿,朕会为你报仇的,她害死了你,朕就让她下来为你陪葬。 皇上抱紧了小福王逐渐冰冷的身子,苍白的俊颜阴沉暴戾,“沐歆宁,夏子钰,张玄琮,今日你们谁都别想离开宜寿宫。” “我为什么要醒,为什么----!”梅太妃一死,张玄琮受不住打击,长啸一声之后,便犹如再次痴傻了般站在当场,也放弃了抵抗,任由宫中的侍卫活捉了他。 小福王的死,即使是清冷淡漠、看透生死的沐歆宁,也几度哽咽,悲凉无限。 “十一皇弟,十一皇弟---呜呜---”临川公主更是嚎啕大哭,一直喊着小福王的名字。 安竹生神色如常,但眼底却隐隐含泪。 至于夏侯皇族的那些王爷、王妃、世子们也是个个为此感到惋叹,毕竟小福王只有八岁,就这么死了,确实可惜。 长戟相击,夏子钰一人独战正殿内纷涌不断的宫中禁卫军,而沐歆宁却纹丝不动地站在他身后,丝毫没有出手相助之意。 这女人,怎么这么心胸狭窄,不过才说了她两句,她就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沐歆宁,我若死了,你也逃不了。” 夏子钰边打边戏谑道。 沐歆宁冷哼一声,讥诮道,“名动天下的夏谷主连区区几个宫中侍卫都应付不了,一旦传扬出去,岂不令人笑话。” 几个宫中侍卫?成百上千的宫中侍卫在她眼里只是区区几个,夏子钰嘴角**,沐歆宁,算你狠。 “忘了告诉你,我的左臂受伤,而且内力全失,夏谷主,很抱歉,要拖累你了。” 仿佛嫌夏子钰气得不够,沐歆宁又不轻不淡地在补上一句。 激烈的打斗声,使得宜寿宫的正殿内呈现一片压抑沉闷,满地的鲜血,还有接连不断倒下的宫中侍卫,或死或伤,惨不忍睹。但沐歆宁依然衣裾微扬,站在濒临死亡最近的一端,一动不动地望着白衣胜雪的安竹生,痴情怨恨,无畏生死。 沐歆宁在等,皇上在等,或许,殿内的所有人都在等,因为他们都知道,光凭那些宫中侍卫根本就不是医谷主人的对手,除非安竹生亲自出手。 又一批宫中侍卫涌入正殿,却无意外的,都死在夏子钰的手中。 “都退下。”一声冷漠疏离的高喝过后,一袭白衣的安竹生如影般骤然落在夏子钰的面前。 夏子钰双手环胸,慵懒地眯了眼,玩笑道,“你的好徒儿给你下毒,感觉如何?” 安竹生的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他下意识地望向了沐歆宁,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接受宁儿居然会给他下毒,这毒的毒性虽不大,但也足以消耗他三、两层的内力。她怎么做,是为了帮夏子钰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恨迟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论武功,比内力,夏子钰一身歪门邪道怎抵得过有着数百年根基的长垣安氏,当日他在宜寿宫门前的那场打斗,虽侥幸赢了安竹生,但也是使了手段,有些胜之不武。 然而今日,夏子钰似乎有备而来。 “安太傅,当日未曾领教你的独门秘技---凤箫声动,令在下一直耿耿于怀,如何,我们今晚再比上几十个回合?” 腰间软剑出鞘,夏子钰脸上依然是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笑,但他眼底的凝重,却有增无减。 安竹生冷冷地看着他,不言不语,直盯着夏子钰毛骨悚然。 怪不得沐歆宁性格孤傲,不好伺候,原来是尽得安竹生这个师父真传,瞧,连那副清冷淡漠的样子都如出一辙。 “夏子钰,你死了,我会替你收尸的。”身后,传来的是沐歆宁毫无温度的声音,刻薄冷漠。 “那草民就多谢贵妃娘娘了。”他都不知道哪里得罪这女人了,今晚她一见到他先是莫名其妙地打了他一巴掌,然后就是冷言恶语、争锋相对,现在更是诅咒他早死,夏子钰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安竹生的武功是厉害,但他这个医谷主人也非浪得虚名,而且那场宜寿宫的打斗都过了好几日,如今谁输谁赢还尚未可知。 紫竹箫在手中翻转,安竹生白衣纷飞,从容地应对夏子钰那一身阴邪、狠绝的医谷武功,但几招过后,安竹生诧异地放慢了出手的速度,眼中更是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的光芒,有着震撼,有着钦佩,有着不解---,夏子钰竟然会他们长垣安氏的武功,而且还学得游刃有余,更远在一般的长垣安氏的弟子之上。 “谁教你的?”长垣安氏的武功分上、中、下三等,除了长垣安氏的嫡系一脉,寻常的弟子都不可能习得上层武功,而这个上层武学,也是分了九等,最高的自然是他这个长垣安氏的少主一人独有,但安竹生想不通的是,为何夏子钰居然也会他的武功。 夏子钰笑了笑,“你教的。” 安竹生当即恍然,传闻医谷主人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无论什么武功,只要过了他的眼,他便能轻易地领会其中的精髓,并融会贯通。想来今日夏子钰所施展的长垣安氏武功,定是那日在宜寿宫打斗时他所偷学的,也幸亏长垣安氏的武功还有一套不外传的心法,否则以夏子钰的聪明狡猾,岂不可以堂而皇之的窃取长垣安氏的武功。 安竹生再也不敢轻敌,为了江山社稷与天下安危,他一定要在夏子钰羽翼未丰之前,将他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紫竹箫移到嘴边,安竹生按箫而吹。 师父要杀夏子钰,沐歆宁的心猛然一惊,不知是担忧,还是惧怕。 “母后,生死关头,安太傅怎么还有闲情雅致吹箫奏乐。”临川公主好奇地问道,她的眼中泪痕未干,双手紧张地拽着自己的衣角,一边是安太傅,一边是钰哥哥,她该帮哪边啊。 是长垣安氏的独门武学---凤箫声动。 正殿内,忽然有人惶恐万分地喊了一声,然后养尊处优的夏侯皇族中人个个惊慌失措地朝宜寿宫的宫门落荒而逃。 宫中的侍卫保护着皇家中人慌乱逃离正殿,慕容玉珠拉着不肯离去的临川公主,明太后在皇后的扶持下,走到皇上身边,劝道,“皇上,我们可先到殿外静候安太傅的佳音。” 浮阳大长公主伸手抚着小福王的脸,惋叹道,“这孩子,确实像极了皇上小时候,只可惜---唉---。” 说完,浮阳大长公主与喝得醉醺醺的梁王一同出了正殿。 一曲凤箫声动,若无高深的武功,越靠近就越危险,轻则胸闷气短,重则当场死亡,就连武功不凡的欧阳尘暄与贺兰槿都被各自的亲人强行带了出来,旁人就更不敢轻易赌上自己的性命。 众人刚退出正殿,只听一阵袖风拂来,随即,正殿的宫门砰的一声关上。 冰冷凄寒的箫声,渐渐响起,忽高忽低,犹如一曲古老的断魂哀曲,直逼人最深的悲凉与绝望,虽然满殿的人和所有的宫中侍卫站在了宜寿宫的院落中,但依然清晰可闻这令人肝肠寸断的箫音。 砰砰啪啪---,梁木倾斜,玉瓷碎地。 啊----殿外的有些人开始受不住地捂着胸口,哀嚎出声;而有些人虽然暂时无恙,但心头烦躁的情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母后,您怎么了?”临川公主见明太后一脸痛苦,便慌了,但随之,她又发现她的皇兄,皇姑母,皇叔、皇姐们等人也如明太后一样,抱头悲嚎,就愈加地六神无主,他们都是怎么了。 殿外的几乎所有人无一幸免,受到了凤箫声动发出的杀气,皆被折磨地痛苦不堪。 “人有七情六欲,曰: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但纵私欲者,往往生邪心,积恶念,而私欲越大,所承受的苦痛就越大。”锦衣玉袍的欧阳尘暄一脸平静,他笑着对临川公主道,“很难得能见到一位身在皇家的公主,能做到如八表妹这般心思单纯,而且还毫无半分邪念。” 武功再高,又怎及得过心如稚子。凤箫声动的威力再大,在纯善的临川公主面前,也不过是一曲寻常的悲凉之音。 “尘暄表兄,你是在夸我,还是骂我?”临川公主本就好武弃文,识得的字估计还没小福王多,前几句听得似懂非懂,可最后一句‘心思单纯’她却听懂了,不过明太后常用这四个字骂她,故而她也不敢肯定这心思单纯是褒还是贬。 “小傻瓜。”欧阳尘暄宠溺的笑道,如水的夜色中,一轮皓月恰照在欧阳尘暄温润的脸上,一片柔和,也让临川公主慌乱的心渐渐地平复下来。 欧阳尘暄熟练地点了明太后等几位皇家中人的穴,让他们暂时缓解痛苦,而临川公主亦步亦趋地跟在欧阳尘暄的身后,欲言又止。 “八表妹,你想问什么?”欧阳尘暄忽然止步,扶住了正欲撞到他怀中的临川公主。 临川公主灵动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欧阳尘暄,便道,“尘暄表兄,你能抵住安太傅的凤箫声动,是心思单纯,还是内力高深?” 这小公主也不笨嘛。 欧阳尘暄笑而不答,留给了临川公主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尘暄表兄,你还没回答我呢?”临川公主瞪着眼,怎么人人都当她是孩童,就连尘暄表兄也是,哼,她都快及笄了,才不是三岁稚子。 “临川,别吵你尘暄表兄救人。”明太后久居深宫,一步步地爬上太后的宝座,这数十年来,死在她手中的冤魂多得连她都记不清了,一曲凤箫声动,唤起了她内心深处最卑微、最害怕的脆弱,也令她恍然这一生,繁华过后,原来什么都没有留住。 “大长公主,你我相斗几十年,想不到令郎却能不计前嫌,肯救哀家一命,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明太后艰难地走到浮阳大长公主面前,感慨道,“看来,哀家真的错了。” 浮阳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你以为你一句错了,就能挽回本宫所失去的吗,太后娘娘,你可知尘暄---” 浮阳大长公主一提到欧阳尘暄,忽然戛然而止。 “怎么,尘暄他?”明太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但看到欧阳尘暄与临川公主过来,忙闭口不提,而浮阳大长公主沉着脸,一副心事重重。 “娘,我想进去看看,若安太傅的箫声不停,我怕这宫中个个人心惶惶---”欧阳尘暄谦恭有礼,又侍母至孝,只要有浮阳大长公主在旁,他便永远都是唯母命是从。 然而,浮阳大长公主的性情也是有些喜怒无常的,有时她疼欧阳尘暄是疼到了骨子里,但有时却又是爱理不理、冷嘲热讽,还动不动就打。 “你想去就去吧,长大了,娘也管不到你了。”浮阳大长公主不耐烦地摆手,“去吧,去吧,看看那什么医谷主人到底死了没?” 当年她千里迢迢来京请夏老神医去医治她的尘暄,结果明太后却故意将夏老神医骗到了宫中,说是给太子看病。太子自幼多病,一点小病小灾的有宫中御医在,何须劳驾夏神医,难道太子命贵,她堂堂大长公主的儿子就只是贱命一条。还有那个夏老神医,她多次派人请他到冀州沧县,可他居然毫不领情,那一次的事就算是与他无关,可她最后跪在医谷之外,求他出谷医治病重的驸马,那老匹夫居然也不肯,浮阳大长公主忆及往事,更巴不得夏子钰早点死在安竹生手中,而她心中的仇怨一起,胸口就愈疼了。 “母后,您好好休息,我陪尘暄表兄一起去。”安竹生与夏子钰两大高手的生死之战,若不是明太后命慕容玉珠将临川公主拖了出来,临川公主就算死也会待在殿内,寸步不离。 宁姐姐还在殿内,也不知怎么样了? 临川公主担心沐歆宁,忙加快脚步,跟上了欧阳尘暄。 待欧阳尘暄与临川公主走远,明太后看着浮阳大长公主,迟疑地问道,“这么说,是你派人杀了医谷的夏老神医。” “是,他不治我的尘暄与驸马,那本宫就让他死。”浮阳大长公主阴狠地道。 “果然是你。”明太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皇上,又接着低声道,“可你应该知道皇上的病,一直都是由夏老神医亲自医治,而且,夏老神医已经告诉哀家,皇上的病有药可治,但你偏偏杀了夏老神医,令皇上至今沉疴缠绕、汤药不断。大长公主,你就不怕愧对夏侯皇族的列祖列宗吗;你就不怕皇上知道后,灭了你们冀州沧县的欧阳世家!” “本宫才管不了这么多,再说,杀了夏老神医,不是还有医谷的夏子钰在,皇上侄儿的命金贵的很,死不了。”浮阳大长公主讥笑道,“太后娘娘深谋远虑,留住了夏子钰,那为何不直接逼问他拿出夏老神医的那张药方,我听先帝说,当年夏老神医为了救皇上侄儿,可是拿自己儿子试药的。” “哀家不信。夏老神医对先帝是忠心不二,但再忠心耿耿的人,也不会为了救皇上,而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开玩笑。再说真有治愈皇上的法子,以瑶儿与夏子钰之间的关系,这么多年瑶儿不可能一无所知。”明太后摇头道。 “明珞,本宫又何必骗你。”浮阳大长公主一怒,便大胆地直呼明太后的闺名,继续道,“什么医谷神医,都是些虚有其表的伪君子。在本宫眼里,只要是医谷的人,就都死有余辜。本宫只是在想,夏子钰还能活多久?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十余年,你我皆渐渐老去,就连你那花容月貌的侄女皇后娘娘也已是红颜迟暮,但那小子,依然长了一副十六、七岁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变。呵呵,想起来,本宫就嫉妒地很。” “你是说,夏子钰今日的这般,皆是因为当年夏老神医在他身上试药才造成的。”明太后大吃一惊,她就奇怪,为何夏子钰这十余年来容貌依旧,丝毫未见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原来是被各种毒、各种药草改了体质。 第一百八十六章 逃离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安竹生的箫声一阵接着一阵地从宜寿宫的正殿内传出,空远而又带着悲凉,还有那将人逼至绝境、走投无路的杀气,使得宜寿宫周围几十丈之内,无人敢靠近。 “尘暄表兄,你没事吧。”一靠近正殿,欧阳尘暄就开始脸色大变,悄悄运起了自身的内力相抵。 正殿的宫门紧关,透过窗棂,殿内早已是一片狼藉。 长垣安氏的凤箫声动,果然名不虚传。欧阳尘暄由衷的赞叹道。 箫声远,琴音绝。 年华一瞬,生死两相厌。 倘若欧阳尘暄不走进内殿,恐怕他与所有的人都一样,永远不知道在安太傅浓浓的杀气下,那位蒙着面纱的贵妃娘娘竟然在抚琴,素手微抬,纤指拨弦,琴音虽被箫声虽掩盖,但仍依稀可闻。 难怪此次凤箫声动的威力,在今晚大减,原来是贵妃娘娘用琴声在与安太傅的箫声相抗。 “宁儿,你为何帮他?”等欧阳尘暄与临川公主推开宫门时,看到的却是一袭白衣的安竹生倒在地上,紫竹箫被夏子钰的软剑斩成了两段,而夏子钰持剑而立,锦衣凌乱。 沐歆宁落下最后一个琴音之后,便摘了脸上的面纱。 绝美的脸上,点点红斑未退,但依然无损于她的芳华绝代。 “不许看!”临川公主见沐歆宁当着安太傅的面慢慢地解开了宫装上的扣子,忙踮起脚尖,用双手捂住了欧阳尘暄的眼。虽然她不知道为何师父要宽衣解带,但下意识地,她就是不想让欧阳尘暄看到。 华丽贵重的宫装落地,但安竹生早已闭上了眼。 “宁儿,为师说过,即使---” 但沐歆宁仿佛未卜先知地,打断了安竹生的话,“即使我在师父面前脱得不着寸缕,即使我放下了所有的矜持,不顾廉耻,不知自爱,师父还是对我不屑一顾是吗?” 沐歆宁自嘲地话,吓呆了临川公主,师父的师父竟然是安太傅!而且,师父要勾引师父的师父,不,是**师父的师父。临川公主两眼大放异彩,暗叹道,原来她这个冷冰冰的师父还这么豪放啊。 而欧阳尘暄此时哪敢再睁开眼,君子非礼勿视,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皇上的女人,是当朝的贵妃娘娘。 唯只有夏子钰,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沐歆宁,神色复杂,似乎还隐隐带着愤怒,诱惑男子的方法千千万,她居然选择了这么笨的一种。虽然这个女人脾气不好,性情孤傲,但怎么说都是他救回来的,要是她肯低头,他说不定会毫不吝啬地教她几招怎么引诱男子。 但前提是,这个男子,绝不能是安竹生。这辈子,他最厌恶的就是这种满口道义的正人君子,什么天下苍生,什么安危社稷,却一点人情世故都不讲。 可一想到让沐歆宁引诱别的男子,夏子钰又犹豫了,他似乎还有些舍不得。 “沐歆宁,我就说嘛,虽然你的脸长得不怎么样,但你的身子曼妙,肌肤柔嫩,很是让人着迷---”夏子钰在一旁啧啧赞道,毫无顾忌。 钰哥哥在说什么啊。临川公主一脸迷茫,虽然师父脱去了宫装,但师父的身上还穿着平日里的那一袭素衣,裹得严严实实的,什么曼妙身姿---,临川公主越听小脸就涨得越红。 “安竹生,你不敢看我吗?”沐歆宁苦涩地大笑,不是她帮夏子钰,而是她怕师父因动了杀气而毁了他自己十几年的修为。 夏侯皇族大厦将倾,就算杀了夏子钰,也无法挽救这天下即将四分五裂的局面,而且,不管怎么说,夏子钰毕竟曾救过她一命,在杀夏子钰之前,她必须还夏子钰的这份救命之恩。 沐歆宁步步逼近安竹生,倾身伏在他身前,一股女子独有的清香随之而来,渐渐萦绕于安竹生的鼻尖,也搅乱了他平稳的气息。 “宁儿,你想做什么?”熟悉的一切悄然跃入安竹生的脑海中,安竹生紧闭着双眼,他的身子不知是因为震怒,还是惧怕而微微颤抖着,三年前她也是这般胆大妄为地诱惑他,三年前他忍住了,但三年后,他却迟疑了,慌乱了,迷茫了--- 临川公主的双眼大睁,仿佛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她那冷若冰霜的师父竟然在轻薄犹如谪仙般不可触及的安太傅,而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安太傅却一点怒意都没有。 师父不愧是师父啊,连最遥不可及的安太傅都能手到擒来。 临川公主不懂情事,但看到沐歆宁俯身吻了安竹生,羞得小脸通红,想看又不敢看,但她的双手却捂着欧阳尘暄的眼始终不放开。 一场打斗,夏子钰的锦衣早已被紫竹箫的杀气震裂划破,但安竹生身上的白衣却依然能完好无损,若非沐歆宁熟悉安竹生的武功,还有那曲凤箫声动的威力,夏子钰今日必死无疑。 当安竹生质问沐歆宁为何要救夏子钰,其实,除了要报答夏子钰的几次相救之恩外,或许,连沐歆宁自己也不清楚,在最后的生死关头,她竟然会不由自主地弹起了那曲《乌生》。 淡淡的吻,没有一丝一毫的缠绵,也没有深入骨髓的毁灭,但却令安竹生尝到了这一生再也无法遗忘的疚恨,与绝望。 至此之后,梦魇生,误良辰。 夏子钰转过了头,却看到临川公主朝他小嘴微张,极其轻声地道,钰哥哥,你哭了。 他哭了吗,怎么可能?世人皆说医谷主人生性残忍冷血,又怎么可能会哭。夏子钰心中烦躁,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一个大步上前,点了安竹生的穴,拉起沐歆宁便道,“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跟我走。” 当然,夏子钰原本是想说,天底下这么多好男儿,何必紧缠着一个顽固不化的安竹生,但话一到嘴边,安慰之语却成了嘲讽。 沐歆宁没有挣开夏子钰,因为她深知,若此次不离开皇宫,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回头看了眼临川公主,沐歆宁说了一句保重,就和夏子钰一同从宜寿宫的密道悄然离开。 “宁儿。”被点了穴的安竹生,失魂落魄地睁开眼,却再也找不到那一袭素衣,对他痴迷不改的女子。 箫声过后,满殿狼藉。繁华覆灭,静得可怕。 临川公主放开了捂在欧阳尘暄双眼上的手,走到安竹生面前蹲下身,气愤地道,“太师父,你怎么不睁开眼留住宁姐姐?只要你肯睁开眼看宁姐姐,宁姐姐她是不会走的。” 沐歆宁离开时那充满失落而又悲凉的眼神,震撼了临川公主,临川公主双眼哭得红肿,小脸更是气得不轻。 她若留下来,就只有死,安竹生没有辩解,只是苦笑一声。她说得对,他终有一日会后悔,而今晚,他真的后悔了,或许是在永宁宫将她打成重伤的那一刻,或许是更早,他就已经后悔了。 “劳公主殿下扶臣起来。” 许是惧于安竹生平日的威严,临川公主不满地小声嘀咕了几句,就不情不愿地扶起安竹生。 安竹生刚站直了身子,清雅的脸上忽然皱起了眉头,“公主殿下刚刚喊臣什么?” “太师父啊,本宫拜宁姐姐为师,刚刚宁姐姐喊你师父,那你不就是本宫的太师父。”临川公主知无不言,娓娓道来,却不知一旁的安竹生煞白了脸色,古怪非常。 “她---她收了你为徒。”安竹生脚步不稳,似乎是被临川公主的话所惊吓,“你是何时拜了她为师?” “宁姐姐一进宫,本宫就求她收本宫为徒了,呵呵,刚开始宁姐姐怎么都不肯答应,本宫是又哭又求的,宁姐姐这才心软,呵呵,太师父,本宫这个徒孙,是绝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的---,尘暄表兄,你拉我做什么。”虽然师父走了,但有太师父在,临川公主一想到安竹生那一身高深的武功,越想越兴奋,却根本未发觉安竹生一脸颓败,清雅的面上红白交错,尴尬万分。 安竹生,今日你不娶我,是因为我们之间有师徒名分,于礼不合;那么他日,若你娶了临川公主,呵呵---,你又当如何。 猛然间,安竹生想起沐歆宁当日暗含讥讽的话,更加使得他气血攻心,宁儿,你是在报复为师吗? 临川公主仍一脸疑惑,她扯了扯欧阳尘暄的衣袖,问道,“尘暄表兄,我说错什么了?” 长垣安氏最重礼法道义,家族声望于他们,便是胜过一切,也难怪安太傅一听要娶自己的徒孙,哪能不变了脸色,惊惶无措,欧阳尘暄忙附在临川公主耳旁,低语了一番。 这么说,她不用嫁给安太傅了。临川公主听完之后一脸雀跃,早知道这么容易,她就应该先认师门,由安太傅开口解除婚约,那皇兄与母后也就无话可说了。 “太师父,呵--哈哈哈---,太师父---”安竹生忽然发了疯似地张狂大笑,再也不见平日里那清雅出尘的谪仙之态,他一步步地走出正殿,怅然若失。 临川公主吓得躲在欧阳尘暄的身后,小声地问道,“尘暄表兄,安太傅这是怎么了?” “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情之一事,最是伤人。 临川公主似懂非懂,十一皇弟与梅太妃死了,宁姐姐与钰哥哥走了,安太傅疯了,皇兄也变了---,这个皇宫还是她一直所生活的皇宫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缉拿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当守在殿外的大批宫中侍卫再一次冲进宜寿宫的正殿,沐歆宁与夏子钰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而临川公主面对着皇上的逼问,心虚地支支吾吾,说得含糊不清,皇上骂了她几句就懒得再问,至于欧阳尘暄一口咬定他并不知情,皇上更是拿他没辙。 尘暄表兄,谢谢你。 见欧阳尘暄这么仗义地帮她,不在皇兄面前透露宁姐姐与钰哥哥的下落,临川公主感激地朝他一笑。 夏子钰,沐歆宁,你们以为你们两个逃得了吗?皇上冷冷地扫过殿内刚刚夏子钰与安竹生打斗留下的痕迹,暗忖着以安太傅的武功,即使杀不了夏子钰,也必定重伤了他。 “小高,传朕旨意,立即封锁宫门,任何人都不得进出。”一个受了重伤,一个内力全无,能逃得了多远,皇上忙下令,拂袖离去。 皇上龙颜大怒,宫中的侍卫们个个噤若寒蝉,医谷主人色胆包天拐走了皇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这万一找不回来,他们这些人早晚都得身首异处。 “启禀皇上,宫女冬儿劫持了皇后娘娘,还----”皇上刚踏出宜寿宫的宫门,一名中宫的太监匆匆赶来跪在皇上面前,诚惶诚恐地道,“奴才该死,没能保护好皇后娘娘。” “皇后落入夏子钰手中了。”皇上冷笑道。 “是。”夜色中,皇上的笑带着几分阴狠与森寒,中宫总管太监于公公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安竹生的箫声停后,明太后等夏侯皇族中人皆慢慢地恢复了神志,疼痛窒息的感觉也一扫而光,而明太后一听明宛瑶被夏子钰所擒,忙央求皇上无论如何要救回皇后。 “朕会平安将皇后带回来,请太后放心。”夏子钰,这回是你自寻死路的,朕还愁怎么找你呢。 皇上没想到本该可以顺利逃脱的夏子钰会为了皇后忽然折回,以夏子钰的武功,倘若从宫中带走一个人,或许可以,但现在他受了重伤,身边又有两个女子,到最后为了自保,必会舍去一人。 夏子钰,看你如何选,是要朕的皇后,还是朕的贵妃,皇上一脸讥讽,齐人之福可不是这么好享的。 “臣陈桓参见皇上。”恰此时,刚剿灭相府余党的陈桓,带兵来见皇上。 陈桓手持长剑,剑上嗜血之气未退,几场杀戮过后,他已是一身疲惫,战袍染血。 “你来的正好,夏子钰劫持了朕的皇后与贵妃,朕现在命令你即刻派人解救。”陈桓的武功虽不及夏子钰,但他是征战多年的武将,手中又有一支骁勇善战的精锐之师,就算夏子钰武功再高,也抵不过数万人的兵马。 陈桓愣了愣,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手中的这支精锐王师,本该是上战场剿灭敌军的,但今日皇上却用来追捕夏子钰,难道一个夏子钰能与千军万马相提并论。 “臣遵旨。”陈桓虽满腹疑惑,但他一直跟随皇上,又是皇上的亲信,只要是皇上下令,即使是错的,他也一定誓死遵从。 宫中守卫森严,平日里进出宫门都必须要严加搜查,更何况皇上现在下了封锁各个宫门的皇命,只要夏子钰一现身,必会被守在宫门口的侍卫察觉。 “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此事就交给臣,臣一定会将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平安救回。”折腾了半宿,皇上苍白的病容血色全无,但他的暴戾之气却久久不散,吓得宫中所有的人瑟瑟发抖。而就在刚刚之前,因中宫的宫女与太监保护皇后娘娘不力,皇上一怒之下便杀尽所有皇后宫中的宫女太监,一时间,血流成河,哭喊震天,哀嚎不断,也威慑了那些从未将皇上放在眼中的夏侯皇族中人。 皇上从来就不是个懦弱无能之辈,相反,这些年他将他的凶狠嗜血掩藏的一直很好,只是没有人发现罢了。 所有能出宫的宫门都被关上,但有一地方,不仅方圆五里没有守卫,而且还紧靠着宫外。 孤竹居! 安太傅的孤竹居。 皇上与陈桓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安竹生所住的孤竹居周围种了一片竹林,竹林之后有一座废弃的宫殿,而那里的守卫却不多。 之所以不在那里部署兵力,大概是因为孤竹居外的竹林中布有奇门遁甲,还有各种高深的阵法,若是寻常之人,一旦闯入就必死无疑。但皇上想到沐歆宁是安竹生的弟子,而夏子钰更是精通各种旁门左道,故而孤竹居外的竹林恐怕挡不住他们二人。 “陈桓,不必劝朕,朕心意已决。”即使抓不住他们,也决不能让他们活着逃出宫中。 皇上走上龙辇,随着大批宫中侍卫一起前往孤竹居,陈桓苦劝无果,更深知倘若一旦夏子钰带走了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不止是皇家颜面无存,就连皇上的皇位也危在旦夕。当年安太傅曾告诉皇上说沐尚书之女命中主贵,有鸾凤高飞之祥,得此女便可保半壁江山无忧,正因为如此,皇上才会在在沐妃进宫之初格外恩宠,进宫不到一年便破例封她为沐昭仪,为九嫔之首。 想到连忠心耿耿的安太傅都被贵妃娘娘的美貌所迷惑,陈桓不禁唏嘘不已,红颜祸水啊。 夜色苍茫中,数万的宫中禁卫军手持长戟,或身负弓弩,在皇上的一声令下,行动迅速地前去追堵夏子钰等人,而本该逃命的夏子钰与沐歆宁却徘徊在孤竹居外,走两步歇一程。 “钰,本宫走不动了。”明宛瑶自小娇生惯养,每次出去不是软轿,就是凤辇,身旁更是侍婢丫鬟、宫娥太监前呼后拥,何曾沦落到要自己走上这么长的一段路,而且还没有人扶她。 “过了那片竹林,我们就出宫了。瑶儿,再坚持会儿。”夏子钰心疼地看着弱不禁风的明宛瑶,俯身下道,“快上来,我背你。” 沐歆宁刚想开口,但一看到皇后嚣张地朝她一瞥,就转过头,打算眼不见为净。 她担心夏子钰做什么,哪怕他死了,也是他自找的,与她何干。 沐歆宁径自越过夏子钰与明宛瑶,走向竹林。 “公子,您有伤在身,还是让奴婢来背皇后娘娘吧。”皇后娘娘养尊处优,又喜欢无理取闹,公子都受了这么重的内伤,她还一路抱怨,哪像贵妃娘娘,虽然话不多,但总处处为公子着想。 冬儿走到明宛瑶身前,不冷不淡地道,“皇后娘娘,请您不要为难公子。” “钰,你看看,连一个卑贱的婢女都敢这么跟本宫说话---”明宛瑶不依不饶,伏在夏子钰的怀中,抽泣道。 夏子钰刚欲安抚皇后,就见沐歆宁忽然转身,冷冷地道,“明宛瑶,若你想当你的皇后娘娘,还不回去。”到了现在明宛瑶还一口一个本宫,八成是舍不得她那一国之母的尊贵身份,夏子钰聪明一世,居然会看不出明宛瑶在拖延时间,沐歆宁又气又怒,淡漠的眼中,冷到了极致。 “沐歆宁,本宫就知道你看本宫不顺眼,怎么,钰不喜欢你喜欢本宫,你就恼羞成怒了。”明宛瑶大骂过后,指着沐歆宁,又开始向夏子钰哭诉道,“钰,你快杀了她,杀了她。在宫中,她就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一心想谋夺本宫的皇后之位;现在,皇上抛弃她了,她又缠着你不放。钰,像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千万不能心软啊。” “你放心,没人跟你抢夏子钰,一个整日四处留情的男子,我抢来做什么。”沐歆宁说完,喊过冬儿,“别管他们,反正你家公子今晚曾言生不能同衾死同穴,不死怎么对得起这海誓山盟。” “钰,她---她在咒我们死,”皇后被沐歆宁刻薄冷漠的话气得火冒三丈,端庄温婉的脸上更是哭得梨花带雨,“你杀了她,杀了她---,钰,你若爱我,就帮我杀了她。今晚,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跟这恶毒女子势不两立。” ---- 皇后娘娘又哭又闹,颠倒黑白,非要公子杀了贵妃娘娘;而贵妃娘娘往往三言两语就气得皇后娘娘几近发疯,冬儿倚在一支翠竹之上,叹了口气,他们这哪是在逃命,根本就是坐以待毙。 算了,死就死吧。 冬儿看着自家公子一脸为难,想安慰皇后娘娘,但又不忍心训斥贵妃娘娘,而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这两人又这么僵持不下,谁都不肯退让一步。贵妃娘娘性子孤傲,若是不在乎,自然不会多说一个字,但今日似乎有些反常啊,而且公子在宜寿宫的正殿内所说的‘生不能同衾死同穴’不过是句玩笑之语,想不到贵妃娘娘还当真了,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追堵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不好,有大批的追兵正在朝着他们的方向前来。 冬儿忙跑向夏子钰身边,焦急道,“公子,怎么办?” 冬儿年纪尚轻,虽自小历经磨难,但这些年在宫中得夏子钰庇护,又有阮小桃这个干姐姐事事帮衬,她早已淡忘了当年的艰难困苦,如今见宫中大批禁卫军杀气腾腾地追过来,哪能不面带惊恐,慌了阵脚。 皇上终于来了。明宛瑶的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她是皇后,是执掌六宫的一国之母,除非她真的疯了,否则怎么可能跟一个青楼女子所生之子私奔,抛下她如今所拥有的荣华富贵,浪迹天涯,居无定所。 她是喜欢夏子钰,但若真想跟他走,早在当年接到赐封她为太子妃之时就跟他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夏子钰再富有,再有权势,又怎抵得过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跟着他,到死也不过是个没有诰封、没有品秩的贱民,但皇上不同,权掌江山,统御天下臣民,即使夏侯皇族今日落败,但依然强过手无一兵一卒的夏子钰。 皇后伏在夏子钰的肩头,虽然夏子钰不顾重伤肯背她,令她多少有些感动,但明宛瑶心里很清楚,倘若真的让夏子钰带她逃出了宫,那她这个皇后之位也该拱手让人了。 “钰,你别管我了。带着我,只会连累你---呜呜---我不想你为了我而送命---”明宛瑶面上假装悲戚,毕竟是自己深爱的男子,撕破了脸总不好,而且等夏子钰逃出宫、这阵风头过去,她还可以和夏子钰再续前缘。 “钰,你带着她们逃吧,我留下来拖住皇上。要是你有个好歹,你教我---我怎么能苟活于世。” 若是不了解明宛瑶的为人,恐怕连清冷淡漠的沐歆宁也几乎被她的话所动容,更何况是痴守了明宛瑶这么多年的夏子钰。 “瑶儿,我不会不管你的。”楚王不日就要谋反,一旦攻破京师,冲进皇宫,又怎么会放过夏侯墨和他的妃嫔。 一股血腥之味涌上喉间,夏子钰极力忍住,生生地咽了下去。 “夏子钰,快放下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陈桓的一声重喝,从不远处传来,随后大批宫中侍卫赶到。 皇上坐在龙辇上,看着黑暗中犹如丧家之犬逃命的夏子钰,得意地笑了起来:夏子钰啊夏子钰,世上的女子这么多,你非得跟朕抢,就凭你那卑微的出身,你配吗? 皇上一个眼神,陈桓当即会意,又对着夏子钰他们继续咋喝道,“皇上有令,你们若再敢往前一步,到时乱箭齐发,性命难保!” 伏在夏子钰背上的明宛瑶被吓得魂飞魄散,乱箭齐发,那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不想死。 好端端的皇后娘娘不当,她何苦自甘下贱,与夏子钰他们一同逃命天涯。 “钰,你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明宛瑶开始在夏子钰的背上猛烈地挣扎起来,又哭又喊,又打又捶,这一动,势必使得夏子钰重伤的身子摇摇欲坠。夏子钰再也支持不住,脚步踉跄,直直朝着地上倒去。 “公子!”冬儿大喊,忙去扶夏子钰。 沐歆宁脚步乍停,收回了刚欲相扶的手,却紧紧握住了自己素衣的袖口。 明宛瑶从夏子钰的背上掉落,摔得龇牙咧嘴,指着冬儿骂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不扶本宫!” 夏子钰受伤背了明宛瑶这么久,但一有事,她首先关心的却是自己的安危,也不问问夏子钰伤势如何,沐歆宁不知该讥笑夏子钰有眼无珠,错爱了这种自私自利的女人;还是该同情他英名一世,结果却尽丧在一个从未真正爱过他的女人手上。 “钰,钰,你怎么了?”明宛瑶骂完冬儿之后,终于想起倒在地上的夏子钰,“钰,你不要死,不要死---” 悲惋的哭声,压得极低,可能是怕皇上与众宫中侍卫听到,但明宛瑶脸上的悲伤,还有泪如雨下时的痛苦难舍,却也带了几分真心。 “瑶儿,我没事,别担心---”夏子钰艰难地抬手,为明宛瑶拭去脸上的泪水,那温柔的神情,是沐歆宁与他相识这么久从未见到过的。 谁说医谷主人嗜血凶残?若非亲眼所见,沐歆宁也极难相信传言中人人敬畏的医谷主人,会是有着一张十六、七岁脸庞,却至情至爱,敢作敢当之人。 沐歆宁在冬儿耳旁低语了一番,冬儿点了点头,运起内力大声道,“皇上,我们有皇后娘娘在手,您与皇后娘娘结缡多年,就不念一丝夫妻情分?还有,贵妃娘娘腹中怀有龙种,您这万箭一发,就不怕贵妃娘娘一尸两命!” 冬儿这一喊,手持弓弩的宫中侍卫不禁惶恐却步,一个皇后,一个贵妃,误射了哪一个都是死罪一条,而且贵妃娘娘身怀龙种,将来更要被按上谋害皇嗣的大罪。 好个沐歆宁,寥寥数语就扰乱军心!皇上震怒地拍了龙辇上的横木,误杀皇后尚可敷衍了事,倘若再射杀怀有龙种的贵妃,他这个皇上势必要背上不仁不义,谋害亲骨肉的残暴骂名。 明知眼前的沐歆宁并非是怀有龙种的沐歆婉,但皇上却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走下龙辇,皇上苍白的脸上布满阴狠,“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万民福祉,朕绝不会受你们这帮乱臣贼子的威胁。陈桓,你先带人过去。” 皇上唤来陈桓,下了一个就地正法的必杀令,陈桓跟随皇上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皇上露出这般狠绝残忍的一面,得不到就毁灭,没有半点回转的余地。 大批的宫中侍卫,慢慢地靠近竹林,他们手持的长戟在夜色中银光闪耀,森寒摄人。 “贵妃娘娘,公子就交给您了。”这样下去,谁都难逃一死,冬儿急中生智,拿出匕首架在了明宛瑶的脖颈间,拽起明宛瑶朝着另一个方向而跑。 这一举动,吓得明宛瑶大喊,“别杀本宫,别杀本宫---” “冬儿,你做什么,快回来!”夏子钰担心明宛瑶,忙起身去追,但由于重伤在身,刚走了两步,一个脚下不稳,又直接倒了下去。 沐歆宁清冷的面上又气又急,二话不说,扬起素手狠狠地打了夏子钰一巴掌,“明宛瑶死不了,但你若追过去,她必死无疑。” 冬儿劫持皇后虽是为了引开追兵,让他们趁机脱险,但也是为了救明宛瑶一命。皇后被人劫持,然后再顺利被皇上救回,看刚刚明宛瑶迫不及待地大喊救命,就知道皇后绝非等闲之辈,装柔弱,扮可怜,在皇上与夏子钰之间左右逢源。或许到了最后,明宛瑶为了自保,很有可能会做出伤害夏子钰的事,这也是冬儿不忍夏子钰伤心而带走皇后的缘故。 夏子钰,你真是个傻瓜! “你都等她了这么多年,明宛瑶若真心爱你,早就抛下一国之母的身份与你远走高飞,何必一年一年地将你困在身边,让你为她鞍前马后、出谋划策。”富贵荣华、权势高位在情动的那一刻皆可抛,母仪天下的皇后之位又如何,与她眼里,也不过是场烟云如梦。 沐歆宁面含讥讽,淡如止水的眸中因气愤难加而起了波澜,脸上点点的红斑渐散,翩跹的身姿伫立于皎皎月华之下,清艳脱俗,芳华绝代。论相貌,比气度,明宛瑶怎及得过沐歆宁周身散发的不流于俗的孤傲之气,身弱如拂柳,心高胜苍穹。但被明宛瑶骗了十余年的夏子钰,却只看到了这素衣女子眼中的讽刺,还有一句句诋毁瑶儿的刻薄之语。 “够了,沐歆宁,我的事,不用你管。”夏子钰负气地打断沐歆宁的话,“你不过是我救回来顶替瑶儿的棋子,你的一条命岂能和瑶儿相提并论。” “夏谷主真善忘,我们之间到底谁是谁的棋子,还不一定呢。”沐歆宁毫不示弱,反击道。 “公子,珍重!” 忽然,一声竭尽全力的高喊,惊了竹中鸦雀,也使得夏子钰与沐歆宁怔在当场,忘了彼此的争锋相对,皆一时黯然无声。 冬儿--- 夏子钰双眼猩红,满腹郁气无处发泄,就一手重重地捶在了翠竹上,霎时,竹叶纷纷坠落,洒在了沐歆宁与夏子钰的身上。 夜色中,一支支利箭穿过冬儿的胸口,例无虚发。 “快走。”沐歆宁柳眉一皱,拉起夏子钰闯入布有阵法的竹林中,这回夏子钰倒也没有再意气用事,毕竟沐歆宁的话并非危言耸听,以他现在的伤势,若贸然带着瑶儿离开京师,就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冬儿是为了救他而死。 第一百八十九章 离京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与夏子钰穿过竹林出了宫之后,驾着马车的玄参刚好赶到。 “公子,您受伤了。”玄参跟在夏子钰身边最久,他的医术虽不及夏子钰,但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杏林高手,只一眼他就看出夏子钰内力大减,伤势颇为严重。 好在医谷有的是上等的疗伤圣药,玄参在出谷前,就照着夏子钰的吩咐匆匆取了些。夏子钰从玄参手中取过药,自己服了一颗,又逼着沐歆宁也服下一颗。 医谷的马车看似寻常,但所选的马匹却是万里挑一的日行千里的良驹,夏子钰见耿大叔没有跟来,松了一口气,忙道,“赶紧出城。”皇上的禁卫军很快就会追来,趁着天黑出城,尚有一线生机。医谷是不能再回去了,说不准皇上的兵马有一半会堵在前往医谷的路上,等着他们自投罗网;而他在京师的一些产业,到了明日怕都要被查封,至于如酲替他所打理的怀西山庄,只要他不出现,暂时还是安全的。 “可是公子,现在城门紧闭,离开城门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而且---而且您---”坐在马车前的玄参看了眼夏子钰身旁的沐歆宁,心下道,您都拐走了皇上的贵妃娘娘,今日八成是不会再开城门了。 夏子钰闭着眼,开始用功疗伤,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出不了城。 京师的城门,寅时开戌时闭,以击鼓为号,同时四周城门一起开阖。现在刚过丑时,就算是皇亲贵胄,若没有皇上的旨意也根本无法出城。 眼看离城门口越来越近,玄参忐忑地放慢了马车的速度,公子受了伤已不能再动用内力,而那位沐大小姐听说又被孤竹公子废了武功,玄参想了想自己勉强打得过三、五十人的武功,再想到守城的上千人兵士,还有驻扎在京畿附近的数万人兵马,握着缰绳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大人,我们有急事出城,请开城门。”玄参朝着城墙上守卫的兵士大声地喊道。 “回去!”持戟的兵士不耐烦地道,“两个时辰后,你们再来吧。” 不用两个时辰,再一炷香的时间,皇上的禁卫军就该追过来了。玄参压下心中的惧怕,将手中的一锭银子递给守城的兵士低三下四讨好道,“我家公子受了伤,急需出城寻访名医,万一耽搁了,这可如何是好。” 玄参面上慌张,也不像夏子钰那般能将喜怒之色掩饰地天衣无缝,他带着颤音的恳求使得守城的兵士不禁起了疑心,其中一位兵士走上前用长戟挑开了马车的车帘,看到了沐歆宁的真容。 那坐在马车内一袭素衣的女子,面色清冷,眸淡如水,眉宇间的傲气与倔强更衬着她绝美的容颜清艳脱俗,芳华无双。 城门口的灯火有些昏暗,月光也刚好隐在了云层之下,但依然无损女子与身俱来的贵气。几位离得近的兵士皆看得目露痴迷,都说教坊司的冰凝姑娘艳冠群芳,但与今晚马车内的这位女子相比,便显得有些小家碧玉,大气不足。 “几位兵大哥,那是我家少夫人,因为担心公子的病情,就---,呵呵,请几位兵大哥行个方便吧。”玄参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掏了出来一一奉上,钱财身外物,性命要紧。 但拿了钱财的兵士,却依然不肯开城门。 朝中文官武将中饱私囊,就连守城的小小兵士也是贪得无厌,沐歆宁眼底带着冷笑,夏侯墨,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皇上还能做多久。 “夫人,快把皇上赐给你的出城令牌拿出来。” 一声宠溺中带着戏谑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传入了在场的所有兵士耳中,正在运功疗伤的夏子钰忽然睁开了他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并笑着握住沐歆宁的素手不让她动弹,“为夫知道你还在生为夫的气,不过若是为夫死了,夫人你就得守寡了。” 玄参喊沐歆宁为少夫人已让沐歆宁面含愠色,而夏子钰直接自称为夫,更是气得沐歆宁冷眸一瞪,“谁是你夫人。” “夫人,为夫真的知错了。”夏子钰面上故作委曲求全,让人误以为他惧内又懦弱,但离他最近的沐歆宁却听到了他低低的威胁声,难不成你真想跟我‘生不同衾死同穴’。 “你如何得知我身上有皇上的令牌。”今晚她要独自出宫,除了她自己,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 “你我朝夕相处半载,你的那些古怪癖好,我怎么会不知,比如嗜酒贪杯,半夜行窃---” 艳如桃瓣的眸子,在提及沐歆宁在医谷的生活习性之时而变得愈加地流光溢彩,夏子钰嘴角带着邪笑,他的整个身子几乎都靠着沐歆宁才勉强坐直,沐歆宁本想推开他,但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心软了。 玄参接过沐歆宁扔出马车的令牌,所有守城的兵士一见令牌上刻有龙飞九天的图案,还有‘如朕亲临’四个字,哪敢再阻拦夏子钰出城。 “是这样的,公子饮酒伤了身,这不,我家少夫人正在气头上---”驾着马车已经顺利出城的玄参,还不忘对站在城门口一脸诧异地兵士解释道。 一阵袖风从马车内吹来,拂过玄参的脸庞,吓得他慌忙闭了嘴,“少夫人,不,不,是沐大小姐,玄参再也不敢了。” 不是说沐歆宁的武功被孤竹公子废了吗,那这股凌厉的掌风又从何而来?玄参心下纳闷,接着又抚了抚额上冒出的冷汗,还好,总算是出城了。 “公子,我们该往何处?”在京郊外四通八达的官道上,玄参茫然四顾。 往东,冀州沧县欧阳世家与夏侯皇族是姻亲;往南,魏王夏侯洵忠于夏侯皇族;往西,有梁王与长垣安氏坐镇;往北,赵王的封地就在朔州----还有各个心怀鬼胎的几大世家,再得知公子的身份后,也难保不想落井下石、分一杯羹。 “西北,雍凉之地。”夏子钰的唇边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是时候了,他也该回家了。 第一百九十章 非礼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月明星稀,大地苍茫。 京郊无边无际的荒野上有阵阵夜风掠过,卷起一片片的黄尘飞扬。 抬眼望去,巍峨庄严的京师城楼尽掩在朦胧的黑暗中,肃穆压抑,死寂沉沉。玄参驾着马车迎着夜风呼啸、疾驰而行,夏子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逐渐消失在漆黑夜里的城门有些黯然神伤,瑶儿,等着我,终有一日我会来带你走的,一定! 夏子钰放下车帘的那瞬间,恰对上沐歆宁淡如止水的清眸,暗忖着这女子心中八成又在讥笑他。 这样一想,夏子钰脸上讪讪,堂堂的医谷主人今晚被同一个女子连打了两次巴掌,而且最后还是靠这个女子才安全地逃出了竹林的阵法,离开了京师,此事要是让天下之人得知,他岂不颜面无存。 当然,最令夏子钰苦恼的是,他这人虽轻浮傲慢,但也是懂得知恩图报的,沐歆宁这次不计前嫌救了他,他是不可能再伤害她,可是沐歆宁这女人脾气不好、性情又冷漠---,夏子钰迟疑了下,难不成从此就注定他要被她欺压一辈子,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慵懒地眯起了眼,夏子钰开始细细地打量着沐歆宁,灼灼的目光看着沐歆宁不悦地皱起了眉。 “夏子钰---!” 娇叱声刚起,素袖微动,夏子钰心下大惊,忙伸手再次按住了那双揉夷,略带玩笑道,“沐歆宁,你好歹是个女子,能不能温柔些---” “对你,不需要。”余怒未消,双手被缚,沐歆宁抬脚将夏子钰踢倒在马车内,夏子钰本就有伤,再加上心存退让,这一摔疼得他俊颜拧成一团,似哭似笑,狼狈不堪。 而此时,马车一阵剧烈晃动,沐歆宁脚下用力未收回,就直接扑在了夏子钰的身上,夏子钰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接住了她,继续道,“你又凶又嗜酒,还喜欢半夜行窃,我怕你将来嫁不出去---” 夏子钰的锦衣在与安竹生打斗时,就已被安竹生的箫声震裂划破,现在沐歆宁跌倒用手一抓,便露出了里边纯白色的绸子。 那抹白色熟悉而又刺眼,使得沐歆宁当场脸色大变。 “喂,沐歆宁,你做什么!快住手!” 夏子钰一脸慌乱,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可话一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由一个最不守礼教的人开口说男女有别,岂不很怪。但这个女子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他又不是她那个清心寡欲的师父,能做到温香软玉在怀而面不改色。 “公子---您没事---吧。”当玄参紧张地掀开车帘,却看到那位清冷孤傲的沐小姐正压在公子身上,双手还扯着公子的外袍,玄参倏尔红了脸,震惊地张大着嘴,随后一副了然地笑了笑,“沐小姐,我家公子这次伤得不轻,您克制些---” 沐歆宁头也不回,素袖一甩,只听‘砰’的一声重响,就将还未说完话的玄参震飞到了马车外。 他家公子遇到的都是些什么女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玄参可怜兮兮地爬到马车上,委屈地嘟囔道,“一个娇生惯养,一个性情冷漠,皇上的妃嫔这么多,公子,您就算要抢皇上的女人,也该抢个温顺些的当少夫人---” 啊!他忘了禀报,皇上的追兵似乎就在后面。 该不该进去告诉公子一声呢?玄参犹豫半响,刚转身,就听到马车内传来一声女子的冷喝,“驾你的马车,再胡说八道,我绝不轻饶。” 还是别进去了,那位沐大小姐这么凶。玄参被摔得心有余悸,忙勒紧缰绳,马鞭一扬,加快了马车奔跑的速度。 马车内,夏子钰的外袍被沐歆宁剥下扔在了一旁,一袭白衣的他心虚地不敢直视沐歆宁的眼,倚在车壁上低低而喘。 “夏子钰,你究竟想瞒我到何时?”沐歆宁娇颜染怒,“还敢说午后在永宁宫出现的不是你!” “是,可---可我真的没对你---”一向口若悬河的夏子钰竟张皇无措,支吾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一张十六、七岁稚嫩的脸庞在那袭白衣的映衬下,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娆俊美,若不知夏子钰的底细,连沐歆宁或许都会被他无辜的表情所骗,艳如桃瓣的眸子因慌乱而左右流转,玉冠束发,与里边的白衣相得益彰,这更让沐歆宁确定夏子钰的那件外袍应该是后来才套上的。夏子钰此人极尽奢华,平日里更不会亏待自己,他身上的锦衣一般皆是出自江南苏城的芙蓉坊,不是昂贵的丝绸,上等的吴中沈家绣庄的刺绣,他连看都懒得看,沐歆宁在医谷待了半年,夏子钰平日里穿什么衣服她最是了解,本以为夏子钰今晚改了习惯,原来是怕她发现才情急之下顺手牵羊偷了一件套在了身上。 “这么说,一年前在明侯府的那晚,你也在场---?”沐歆宁的声音越来越冷,眸光如冰,素手紧握,几乎随时都有可能要出手杀了夏子钰。 “宁儿,其实这件事---,啊,”夏子钰刚躲过一掌,却因有伤在身敌不过沐歆宁,又被她重重打了一拳,疼得他大喊,“宁儿,你听我解释---” “我要杀了你!”毁她清白,还在她面前装得若无其事,若不是他研制的媚药,她怎会抱憾终身。虽然沐歆宁不在乎什么礼教闺誉,但她毕竟是个官宦小姐,女子的贞洁清白她岂能轻易说忘就忘。 夏子钰自知有错,更不敢还手,一直连连后退。 越是聪明的女子就越惹不得,夏子钰暗悔当初怎么就找了她试药,“沐歆宁,你听我解释!” 解释有何用,她被皇上夺去的清白之身还能再挽回吗,沐歆宁冷哼一声,步步逼近夏子钰。 马车内拳脚打斗,愈演愈烈。 而驾着马车的玄参,不知马车内的情况,低声道,要不要这么激烈啊--- “公子,小心。”夏子钰刚逃出马车,身后就飞来了无数的利箭,玄参一边拽着缰绳,一边替夏子钰挡下了飞来的箭矢。 万箭齐发,犹如细细密密的箭雨在马车的周围落下,有些更是射进了马车内,稍不留情,便极有可能死在乱箭之下。 大批宫中的禁卫军出了京师城门,在百丈之外循着马车的踪迹,急急追来。 “大敌当前,关于媚药之事等我们脱险之后,我一定向你负荆请罪,到时要如何处置皆由你。”夏子钰忽然改了先前的玩世不恭,一把握住沐歆宁的皓腕将她带到了马车内,沐歆宁怔了怔,清冷的脸上恼羞成怒,用力地挣脱了夏子钰的碰触。 素手一抬,袖风而出,将射入马车内的利箭一一震飞。 “你的武功恢复了?”安竹生要废她武功,以她的聪慧又怎么可能乖乖束手就擒,夏子钰嘴角噙着笑,那一袭白衣穿在他身上,却比安竹生更添了几分教人忍不住沉沦的蛊惑,是妖艳中带着清雅,锋芒尽敛仍依然不容逼视,威严凛然。 沐歆宁绝口不提自己的武功,却反问夏子钰道,“你的人还能再抵挡多久?” 夏子钰在京师谋划多年,手下的暗卫必然不少,否则一出宫,他们怎么能顺利地一路到达京师城门,而无一人阻拦。 “那你除了秋雁,还有什么人在帮你。”夏子钰与沐歆宁双目相对,笑问道。 “你是谁?”沐歆宁见夏子钰避而不答,反而试探她,就起了戒备之心。 “和你一样,有家归不得。”夏子钰从容地在马车内坐下,“皇上亲自带人来追,看来,你这位贵妃娘娘对皇上来说很重要。” “我和你不一样,皇上把小福王的死算在我头上,回京我必然难逃一死。”沐歆宁慢慢地平复了心,淡淡地道,“不过,你这乱臣贼子,却是死有余辜。” “我若死了,那晚发生在明侯府的事,就只能成为你这一生的遗憾。”夏子钰笑靥如花,得逞地望着那素衣女子脸上怒意渐涌,想杀他却迟迟不敢下手。 “你威胁我?”她最恨被人威胁,却被夏子钰一而再地威胁。 “不敢。”夏子钰正说着,忽然一手拉过沐歆宁,将她压在了身下。 嗖---,一支利箭插在了车壁上,也划破了夏子钰背上的白衣,刺到了他些许的皮肉。 第一百九十一章 涟漪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不止一次地调戏过沐歆宁,却未曾这般近距离地仔细看过她,他一直知道她有着不同于世俗女子的孤傲之气,但相处久了才渐渐明白她的冷淡疏离不过是她最后的防备,她不喜欢别人靠近她一尺之内,更厌恶周围有男子的气息,而这个世上唯一能令她心甘情愿接受的男子,只有安竹生。 或许连夏子钰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他总是想看她横眉冷对,怒斥他时的骄横,仿佛她一生气,他的心里就充满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 是,是安宁。 但他很不喜欢,甚至是惊慌,害怕---,因为他不愿意在瑶儿之外的女人身上得到这种他这些年一直想得到的东西。 夏子钰艰难地支起身子,但因内伤过重,撑在马车内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而随着马车的一阵晃动,又压在了沐歆宁的身上。 肌肤相亲,女子绝美的容颜近在眼前。 冷眸无情,丹唇讥讽,怒瞪着他,有些神色复杂。嗖嗖地利箭声,不断地射入马车内,而夏子钰却强行将沐歆宁护在了身下。 “为什么救我?”虽然以她的武功不至于被箭所伤,但带了毒的利箭哪怕沾了一点,都足以一箭毙命。 夏子钰眸光流转,附在沐歆宁的耳旁,虚弱但依然带笑,“你死了,谁来保护我。更何况,我这个堂堂的医谷主人连这点毒都承受不住,岂不让人笑话。沐歆宁,别跟我说你要以身相报,就算你肯,我也不敢要你。虽颇有姿色,但脾气太坏---” 夏子钰戏谑的声音越来越低,随后,在沐歆宁怒目之下,倒在了她的身上,再也没有了声响。 “夏子钰,夏子钰---”沐歆宁边喊,边用力地推了推他,始终不愿相信这个常常戏耍她,又嗜血成性的男子会为她挡箭。 夏子钰这人空有一身能使人起死回生的医术,却从不悬壶济世,世人的生死与他眼里不过是蝼蚁一命微不足道,他说过,她是他的一颗棋子,他救她回来不过是一时兴起,就像救一只猫一只狗这么简单。但这一刻,沐歆宁茫然了,难道这又是他新的一场布局? “沐小姐,你带公子走山路,我驾着马车引开他们。”玄参将身上所有的医谷灵药递给了沐歆宁,掀开车帘催促道。 马车后,大批宫中的禁卫军紧追不舍,而马车上插满了飞过来的淬着毒的利箭,一到天亮,这辆马车就会暴露他们的行迹,弃马车而走山路,却是上上之选。 “你自己小心。”以玄参的武功应该可以自保,而且皇家的禁卫军不可能离京师皇城太远,皇上一旦离京,那京师就是一座空城,这无疑是兵家大忌。 沐歆宁扶起夏子钰出了马车,足尖一点,趁着夜色隐入了一旁的草丛内。 片刻之后,大批的宫中禁卫军疾驰而来,为首的男子一袭明黄色龙袍,苍白的脸色在刚出层层厚云的月光下愈加显得森冷暴戾,他的身旁是宣武将军陈桓,腰佩长剑,袍上却是血迹斑斑。 皇家的禁卫军,想当年在太祖太宗之时,是何等的威名,而今日皇上为了追杀他们,却让兵士们在箭矢上淬毒,如此卑鄙的手段,不仅有损一国之君的威仪,更会寒了天下世人拥护夏侯皇族的心。沐歆宁冷笑一声,待皇上的追兵远去,便扶着夏子钰换了条道,继续前行。 “皇上,保重龙体要紧,追杀这帮忤逆作乱的贼子就交给臣吧,臣向您保证一定将贵妃娘娘从夏子钰手中救回。”陈桓是个武将,又在外征战多年,即使几日几夜马不停蹄地追赶敌军也不在话下,但皇上常年患病,从宫中一路追到京师城门早已令他面无血色、满脸疲惫,若无一股强人的意志在支撑,恐怕皇上多半是要旧疾复发倒下的。 仅次于皇后之下的贵妃娘娘,在明太后的宜寿宫内被一个男子带走,此事就算瞒得过天下之人,也瞒不过夏侯皇族中那几位有野心的王爷。今日有人抢皇上的女人,那么明日是否该有人来抢皇上的江山了。陈桓想到皇上这些年的举步维艰,暗叹了口气,继续劝道,“贵妃娘娘是一时受夏子钰蛊惑,等在外吃了苦、有了委屈,就会知道皇上您对她才是真心实意的。” “不要在朕面前提这个女人,”皇上恨恨地道,“没心没肺,喂不饱的白眼狼。” 皇上这么多年第一次对一个女子上了心,却发现这个女子精于算计,不止将他的后宫搅得天翻地覆,还差点毁了他的江山,于皇上而言这口气犹如骨鲠在喉,实难下咽,沐歆宁,朕不会再心软。 眼看插满毒箭的马车就在不远处,皇上又重新下令众侍卫包围,万箭齐发,不论生死。 一个能轻易偷他令牌的女子,也极有可能轻易地偷别的东西,比如玉玺,这样的女子留不得。只是皇上想不通的是,沐歆宁一直被困在永宁宫,而且他还命令太医多加了一味散去沐歆宁功力的药草,那么她身上的武功,是谁帮她恢复的? “皇上,小心。”一阵随风而来的白雾朝着皇上的方向飘来,陈桓忙命宫中的禁卫军挡在皇上面前,医谷的毒药,素来令世人闻风丧胆,正因为如此,即使医谷主人结怨于天下,也无人敢上医谷寻仇。 有毒的烟雾散后,皇上与陈桓策马上前,而马车内早已空无一人。 大批的禁卫军出动,竟让他们跑了,皇上龙颜大怒,当场连下数道旨意,封锁各个关卡,一旦发现可疑人等,让各地官员即刻上报。 “皇上请息怒,夏子钰此人狡猾奸诈,又与相府的余孽勾结,而且医谷之外布满毒阵,难攻易守,依臣之见只要在半途设伏,夏子钰必定在劫难逃,倘若夏子钰不回医谷,臣还有一计,夏子钰在京师有些产业,还与朝中的百官往来慎密,医谷动不了,但查封夏子钰在京师的产业却轻而易举,皇上下旨彻查,总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臣以为,抓上个百十人,严刑逼供之下,他们之中总有一个知道夏子钰的狡兔三窟。”陈桓献策道。 如今国库亏空,而夏子钰在京师经营数年早已富可敌国,将他的所有产业包括酒楼,赌坊等收归朝廷所有,确实能缓解朝廷的燃眉之急。皇上欣然同意,“陈桓,宁枉勿纵。” 宁枉毋纵!陈桓一听皇上的旨意,即使在战场杀伐多年,也不惊吓得冷汗直冒,夏子钰为祸朝廷多年,皇上一直是睁一眼闭一只眼,但现在为了一个女子,皇上竟然与夏子钰撕了脸面,还不惜在京师大开杀戮。 “夏子钰有伤在身,应该跑不了多远。另外,夏子钰不是不得人心,仇家无数,你马上将夏子钰受伤逃离京师的消息放出去,朕倒要看看,夏子钰还能怎么逃?” 于是,皇上让宫中禁卫军分别向四个方向重新追赶,而他因体力不支,在陈桓的扶持下,下了马在一旁稍作休息。 “启禀皇上,临川公主留书出走,太后娘娘请您立即回宫商量。”一名领了明太后懿旨的内侍匆匆赶来,跪在皇上面前。 又一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皇上一脚踢开内侍,面上怒火冲天。 “皇上,三公主大闹天牢,带走了张玄琮。”皇上刚走两步,驻守天牢的兵士也匆忙赶到,惶恐地匍匐在皇上脚下,颤抖地拦住皇上。 皇后与夏子钰藕断丝连,贵妃心思难测,八公主大胆离宫,三公主劫走奸相之子,想到今晚这一个个的尽添乱,皇上已经被气的骂不出声,抚胸重重喘息之后,险些跌倒在地。 “你们没有告诉三公主,关押张玄琮是朕的旨意。”皇上声音虚弱但威严凛然。 “可---可三公主说她带走张玄琮是皇上您允许的,她说---她说张玄琮是她的新驸马---”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兵士,言词不清。 “朕何时下旨---”皇上话刚说了一半,忽然想起出宫前三公主夏侯婧拦住他,说是要休了三驸马,皇上原想着三公主与三驸马两人争争吵吵这么多年,而且他又急着去追夏子钰与沐歆宁,哪还有空管三公主的风流韵事,为了打发她的纠缠,就随口应了。 难道---难道三公主口中的新驸马是张玄琮。 “朕的江山,就是毁在这些女子手中。”皇上大喝一声,终于怒极攻心,口吐鲜血之后,直直倒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习惯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山路崎岖,草木茂盛,沐歆宁扶着夏子钰走了一段路之后,见四下无人,两手一松,便将夏子钰直接丢在了地上。 虽然箭矢上的毒伤不了夏子钰,但他现在内力有损,只能狼狈地半趴在地上,可怜兮兮地道,“宁儿,好歹我救过你多次,你就这么对待你恩人的。” 沐歆宁不理他,蹲下身,开始察看夏子钰背上的箭伤。还好,箭伤不重,但中毒不浅,只是夏子钰自幼研制毒物,想来这些毒他自己应该能解得了。 白衣拂地,沾染了一身的泥土,沐歆宁微微地怔了怔,有些刺眼。或许,她是习惯了师父的一尘不染,下意识地,她伸手替夏子钰拭去了粘在他白衣上的草木碎叶、尘土。 夏子钰忍着背上的痛,转了个身,抓住她的手,“天下穿白衣的未必只有你师父一人,而且他们也永远也做不到孤竹公子的遗世独立,沐歆宁,你醒醒吧。” 而沐歆宁却淡淡地道,“脱衣服。” 夏子钰嗯了声,扫了眼沐歆宁手中的药瓶,然后又摇了摇头,“这些我用不着。” 再深的毒他都尝过,何况只是一般的剧毒。 沐歆宁却不相信,执意要帮他敷药,惹得夏子钰苦叫连连,“喂,沐歆宁,别再脱了,我里面什么都没有穿,沐歆宁,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我知道,当初我无意中看到一些不该看的,所以,你现在就挟私报复---” “沐歆宁,我发誓,我真的忘了你胸前还有个胎记。” ----- 夏子钰这一生傲慢无礼,眼高于顶,别人见了他无不是毕恭毕敬,求着他,但他怎么也没料到今日被沐歆宁欺压地毫无还手之力。 “闭嘴!”丝帕塞入夏子钰的口中,并点了夏子钰身上的穴,沐歆宁恼羞成怒,倒出药瓶中的粉末一掌拍向夏子钰的后背,力道之重,疼得夏子钰妖媚的双眸眯成了一道缝,还不忘在心里骂上一句‘最毒妇人心’。 这般轻浮,又口无遮拦的男子向来是沐歆宁深恶痛绝的,其实夏子钰应该感到庆幸,若非他救过她,以他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西北是楚王的封地,你去哪里做什么?”夏子钰的城府极深,换做一般的女子,或许会被夏子钰俊美的外表所骗,但沐歆宁却不会,哪怕他偶尔一副低三下四地求饶,在沐歆宁眼里,也是讥讽多于心软。 夏子钰口中被塞着丝帕,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沐歆宁见此,忽然浅浅一笑,那笑突如其来,犹如一阵冰雪初融之后的柳风掠过江面,泛起点点的涟漪。 素衣翩跹,女子未施粉黛,却依然风华绝代。 夏子钰艳如桃瓣的眸子忽然变得有几分幽暗,胸臆间隐隐而来的痛楚上涌,仿佛又感到了似曾相识的悲凉,他究竟是何时认识她的。 沐歆宁,你究竟是谁? “你没事吧。”沐歆宁解开夏子钰的穴道,又从他的口中取下丝帕,虽然她的医术只学了皮毛,但也察觉到夏子钰这一次似乎内伤很重,可是师父凤箫声动的威力已被她削弱了不少,以夏子钰的武功不该抵不过,若不是师父伤了夏子钰,那夏子钰的内力又被谁所伤。 恍然间,沐歆宁想到了冬儿,冬儿说,夏子钰在她被困永宁宫后,不止一次进过宫,难道--- 沐歆宁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重伤之后,她的内力却有增无减。 会是他吗? 怎么可能。 夏子钰自私又自大,从来都是视别人的性命如草菅,沐歆宁自嘲地一笑,就算夏子钰骗尽了天下女子,也骗不了她。 “你脱了我的衣服,总得帮我穿上吧。”夏子钰无赖地伸开双臂,眸光灼灼地望着沐歆宁,摆出一副要她负责到底的模样。沐歆宁也懒得跟他计较,虽然夏子钰眼中一闪而过的悲伤被沐歆宁瞧得一清二楚,但沐歆宁也深知他平日就这副样子,要让他说一句真话,除非他愿意,否则杀了他也没用。 夏子钰的脸庞俊美得近乎妖娆,但他的背上却有几道丑陋的伤疤,仿佛是被人用鞭子重打之后留下的,以夏子钰高超的医术治愈这些伤疤应该不是难事,但夏子钰却故意不治。 夏子钰是最爱他那副皮囊的,若他不治---,沐歆宁手中拿着夏子钰的白色外袍,眼睛却直直盯着他背上的伤疤,若有所思。 “一个女子这般肆无忌惮地对着一个男子瞧,呵呵---,”夏子钰转头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萦绕在沐歆宁的周围,笑眸中却带了戾气,“宁儿,你是否爱上我了?” 明明是一副嬉皮笑脸,但夏子钰无形而来的威凛,犹如一道遥不可及的屏障,横亘在他与沐歆宁之间,任谁都不能向前跨一步,谁若进一步,毁了各自的权衡,那么谁就注定要输。 沐歆宁面不改色,什么闺中声誉,什么礼法妇德,早已在她遇到夏子钰的那一刻荡然无存,与夏子钰暗中较量,最重要的就是维持本心,一直以来,她就从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但也却从不服输。 “夏谷主红颜遍及天下,我想,以我的蒲柳之姿必不在夏医谷眼中,与其徒惹烦恼,何不如无心无情、活得自在。”他想激怒她,但可惜,她不会再上当。沐歆宁将白色外袍披在夏子钰的肩头,并为他细心地穿好,系上腰带。 “如果你想,我不拒绝。”看着低头为他整理衣服,拂平白衣上皱痕的女子,夏子钰的心头一暖,其实她卸去所有的防备,没有了清冷,没有了淡漠,也是可以那么温柔,那么地教他心疼。 沐歆宁,如果我在瑶儿之前遇到你,或许--- 无缘由的,夏子钰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凝重,然而,等沐歆宁抬头时,那脸上的凝重而又复杂之色,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下山找户农家,再换身衣服,”夏子钰语势一转,指了指沐歆宁身上的素淡衣裙,仿佛怕她不同意似地,忙道,“你这身也别穿了,只怕到处捉拿你的画像上就是这身衣服。” 这女子性子冷也就算了,就连衣服也是偏向于素淡,认识她这么久,除了宫装华贵艳丽些,她的所有衣服几乎是一模一样,哪怕上次偷了他千两银子,也不会记得给自己做身衣服。 天未亮,沐歆宁武功恢复,走山路自然犹如平地,但夏子钰内伤颇重,仅存的两层内力因箭毒又所剩无几,然而沐歆宁健步如飞,一点都不管他,夏子钰嘴上虽叫苦连天,却也能勉强地紧随其后。 谁说孤竹公子的弟子待人温和,瞧,眼前的这个不就是睚眦必报,他调戏她一回,她就毫不犹豫地还回来。 山脚下,有几户毗邻而居的茅舍,夏子钰气喘吁吁地趴在墙头,讨好道,“宁儿,你熟门熟路,此事就劳烦你了。” 沐歆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俊美的脸上因赶路而通红一片,妖冶的眸子可怜兮兮地盯着她,似乎多了几分勾魂摄魄。 **这一招,原来也不止止是女子。 沐歆宁莞尔一笑,转身一跃,进入了最近的一户农家。 一个清冷淡漠的女子,浅笑就足已倾倒众人,更何况是难得一见的笑靥,夏子钰**不成,反被沐歆宁诱惑,自觉颜面无存,向来都是他轻薄女子,何时轮到女子欺压到他头上。 夏子钰笑着摇头,直到看到沐歆宁悄悄潜入屋内,翻找合适的衣物之时,他才迅速敛尽脸上的笑意。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夜色中,夏子钰白衣如仙,但他的脸庞却俊美中带着阴冷,还有一股不容人逼视的威严。 “回公子,一切都照您的吩咐顺利进行,请您放心。”不知何时出现的持剑男子,恭敬地站在一旁,回禀道。 “查到沐歆宁的身世了吗?”夏子钰抬起头,十六、七岁的稚嫩脸庞噙着笑,却依然令持剑男子心生俱意,不敢有丝毫懈怠。 “公子恕罪。”持剑男子仓皇跪下,“沐尚书老奸巨猾,我们派去的人都被他---杀了。” “杀了?呵呵---”夏子钰轻笑起来,“我倒是小看沐尚书了,一个看似资质平庸的人这些年能官运亨通做到吏部尚书之位,要么深藏不露,要么就是背后有人在扶持他。”张相爷满门被杀,夏侯皇族的那些个王爷也不会长留在京,那么剩下的朝中肱骨之臣,不就是只有沐尚书了。 夏子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带上的玉佩,这个随意的举动,却吓得持剑男子冷意上升,若非公子最后放弃,皇上今晚必难逃一死。 “还不走,莫非想长埋此地。” 夏子钰阴沉的声音渐渐远去,持剑男子犹如劫后余生,他看了眼从茅舍中走出的女子,恍然间有些明白为何公子最后会放弃了,只是这个代价,似乎太大了,万一不是,岂不血本无归。 第一百九十三章 乔装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虽在京师谋划多年,但毕竟是天子脚下,他的一举一动必然在皇上的眼中,只是他与皇上两人心照不宣罢了。 相府的一夜落败,让夏子钰有些措手不及,也更让他感到若无十足把握,决不能再倾巢而出。 大步上前,赶在沐歆宁出来之前,夏子钰站在篱笆外,笑着朝沐歆宁摇手。 沐歆宁甩手一掷,一身暗灰色的粗布短衣砸在夏子钰的头上,夏子钰拿下衣服,看了半饷,有些哭笑不得,这要穿上,让玄参等人看到,他这一世英名岂不毁了。 他就不信,这户农家穷的连补洞的线都买不起。 数着衣服上的五六个破洞,夏子钰犹豫着该怎么劝服沐歆宁帮他再换一件,或者放弃这次的乔装易容。 “天快亮了,我们赶路吧。”沐歆宁倒也自然,在屋内换下素衣,已经穿上了农妇的衣服。 “宁儿,等等我。”见沐歆宁疾步而行,夏子钰也顾不上嫌弃这身粗陋的衣服,脱了外袍直接套上,追着沐歆宁,边跑边戏谑道,“不是说好了吗,我们现在是夫妻,你这当妻子的怎么能走在夫君前面。” 沐歆宁脚下步伐不停,淡淡地道,“夫为妻纲。” 一个向来不苟言笑的女子,突然来了句‘夫为妻纲’,驳得夏子钰当场哑口无言,想笑却又怕沐歆宁恼羞成怒,可是不笑,怎么对得起沐歆宁难得一见的狡猾。 夏子钰扯了扯身上有着破洞的衣服,不合身也就算了,还穿着粗糙难受。余光瞥向沐歆宁,她的脸色依然淡漠,但似乎少了几分清冷,丹唇微启处浅浅勾起的嘴角,似笑非笑看不真切,但夏子钰敢肯定这个女子心里定是在讥笑他。 沿着泥泞小路,穿过零星散落的几家农户,此时天色尚早,但鸡鸣之声相继传来,有些早起的农户家中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沐歆宁与夏子钰的脸上稍微易了容,乍看过去,确实很像来自乡下的一对年轻夫妇。 夏子钰买了一辆骡车,刚付了碎银,却发现贴身而藏的千两银票不翼而飞。 “沐歆宁,把钱还给我!”夏子钰气得大吼,除了她,还有谁敢胆大包天地偷医谷主人身上的钱。 沐歆宁坐在骡车上,指了指夏子钰身上的粗布短衣道,“一千两。” 一千两? 这身又破又旧的衣服值一千两!夏子钰欲哭无泪,气得双手颤抖,“沐歆宁,以后谁娶了你,注定贫困潦倒一生。” “不劳夏谷主挂心。”退了曲府的婚约之后,她就从未想过要嫁人。 仅剩的一千两被沐歆宁大方地给了那家农户,夏子钰虽心疼银两,却又无计可施,现在的他打又打不过沐歆宁,最多只能逞一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长鞭一甩,骡车毕竟比不得千里良驹,但为了掩人耳目,也就只有如此。 而在京师城门口,几位夏侯皇族的王爷相互道别,皇上回宫一病不起,正是他们赶回封地的大好时机。一旦回了封地,天高皇帝远,谁能奈何得了他们。 “皇姑母,若有空可来侄儿府上,让侄儿尽一尽地主之谊。”赵王话音一落,旁边的几位王爷也纷纷出言相邀,欧阳世家虽不及长垣安氏,但也是当世雄踞一方的世家大族,若能与欧阳世家结成同盟,在日后的皇位相争之中,也能有一席之地。 没有梁王在场,就属浮阳大长公主的辈分最高,她看着几位手握兵权的皇侄,对他们的阿谀奉承皆视而不见,“本宫老了,就想待在府中颐养天年,过一过含饴弄孙的日子,几位皇侄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浮阳大长公主走入大轿内,留下了一个个面面相觑的各个藩王。 欧阳尘暄亲自替娘亲放下轿帘,拱手朝各位王爷作揖之后,也走入了轿内,“各位王爷,后会有期。” 京畿戒严,但浮阳大长公主的软轿谁敢上前阻拦,更别提掀轿察看。 两顶大轿,外加欧阳世家沿途护送的几十人护卫,几个丫鬟,若不知晓里面坐的是何人,谁会想到他们这行人竟是来自大名鼎鼎的冀州沧县的欧阳世家。 “尘暄表兄。”一声满是欣喜的呼喊,吓得欧阳尘暄忙捂住临川公主的嘴。 “别出声。”他怎么就一时心软带小公主出了宫,欧阳尘暄后悔不迭,“我娘跟太后几十年争斗不休,万一让她知道了,你这条小命我可保不住。” 想到一脸严肃的皇姑母,临川公主害怕地点了点头,“那---那表兄什么时候帮我找师父?” 临川公主还想着与沐歆宁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但欧阳尘暄却左右为难,且不说沐歆宁现在是钦命要犯,就是临川公主本身,背着皇上与太后离宫出走也是大罪一条,而他窝藏小公主知情不报,更是罪上加罪。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但你要答应我,这段日子你得乖乖地待在我身边,等---等有消息了,我再告诉你。”好在临川公主很好骗,哪怕欧阳尘暄忽然转变了语势,她也没有丝毫察觉。 临川公主是长垣安氏未过门的少夫人,只要暗中告知了安竹生,让他派人来接,皇上那边也无法再怪罪于他。欧阳尘暄一边心中计量,一边却苦恼着临川公主在宫中是出了名的惹是生非,要将她牢牢的栓在身边,他必须得想个万全之策,否则欧阳府岂不要被小公主搅得天翻地覆。 “多谢尘暄表兄。”临川公主兴奋地在轿内又蹦又跳,砰的一声撞到了轿顶,眼看着要喊痛出声,欧阳尘暄又慌忙捂住了她的嘴。 “少主,您没事吧?”临川公主一动,整个大轿也跟着晃动,守在轿外随行的婢女关切地问道。 欧阳尘暄尴尬地红了脸,在所有欧阳府中的人眼中,他这个少主老成持重,又做事得体,这下子,临川那不安分的举动八成得按在了他头上,指不定哪日就传出欧阳公子少年心性、童心未泯;万一再有人横生枝节,他二十几年的守身如玉不就毁在了临川这小丫头手中。 第一百九十四章 男宠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公主回府!” 伴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喊过后,三公主府邸的正门大开,两旁守门的小厮们急忙跪地迎接,“恭迎公主千岁回府。” 三公主夏侯婧身着袍面上绣着一朵朵大红牡丹的华贵宫装,掀开鸾轿,慢慢地从轿内走了出来,她体态婀娜,面若桃花,举止之间又摇曳多姿,风情无限,要不是她那与身俱来的皇家威严能震慑一群色胆包天的男子,否则走在路上,多半又会被误以为她是来自哪个烟花之地的女子。 “公主,您回来了---” “公主,您一夜未归,可想死我们了---” “公主---” 夏侯婧刚走上公主府门前的石阶,迎面就涌来了二十几个年轻俊美的男子,或妖娆妩媚,或清秀可人,或健硕有力,只要是稍有姿色的男子,几乎都被夏侯婧藏在了府中。 “什么皇家宫宴,简直是无聊透顶,还害得本宫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三公主一边埋怨,一边张开皓腕尽情地搂住了这些公主府中的**,“还是你们几个乖巧,事事为本宫着想,看到你们,本宫才觉得这公主府中的日子逍遥似神仙。” “恬不知耻。” 一声低低含着讥讽的冷笑从夏侯婧身后传来,夏侯婧忙放开身旁的这些个**,朝正被五花大绑的温雅男子柔媚一笑,“怎么,你吃味了?” “公主千岁,他是谁?” “莫不是公主有了新欢,就不要我们了。” “公主---” 二十几个年轻男子围在夏侯婧身边撒娇,夏侯婧不胜其烦,凤目一冷,吓得这些男子忙识趣地闭上了嘴。 “张玄琮,先帝亲赐的状元爷。”三公主指着张玄琮,简单介绍了几句,又道,“以后,他就和你们一样了。不过---他是驸马爷。” 三公主与三驸马貌合神离,三驸马被休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三驸马刚被休,三公主立即又有了一个新驸马,这些个**中难免有几个心有不服,但一想到张玄琮毕竟才华横溢,又曾高中状元,还是天下之人共知的‘十公子’之一,再加上他面目清秀,器宇轩昂,绝不在他们之下,这样一想倒也接受了张玄琮为新的三驸马这个事实。 “参见驸马爷。”所有的**皆向张玄琮行礼。 “夏侯婧,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死,我也不会当你这个水性杨花女子的驸马。”张玄琮被气得全身颤抖,要他娶一个隔三差四就换驸马的女子,他宁愿死。 张玄琮不仅直呼三公主的闺名,还大胆地指着她骂,在场的所有**又惊又惶恐,皇家的公主素来刁蛮任性,而这个三公主又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子,一旦惹怒了她,她可是什么严刑都想得出来的。 “那好啊,若你不同意,我就派人把梅太妃的尸身从坟中偷出来,然后再挫骨扬灰。驸马,别这般凶神恶煞地盯着本宫瞧,本宫会害怕的,倘若本宫一害怕,就免不得要找人出气,驸马宅心仁厚,想来也不想殃及无辜之人,是吗?”夏侯婧笑着走到张玄琮面前,抬手抚了抚他俊秀的脸庞,低声道,“为了你,本宫连皇上都得罪了,你就这么报答本宫的。” 嫣红的朱唇吻在了张玄琮的脸上,使得刚从痴傻之中清醒过来不久的张玄琮倏得涨红了脸,“无耻。” 呵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驸马,你会害羞啊,本宫忽然发现其实救你回来也不亏啊。” 张玄琮的四肢被绑地动弹不得,他怒瞪着夏侯婧,却偏又对夏侯婧无计可施。 “本宫累了,锦彦,你先带驸马下去沐浴更衣。”夏侯婧唤过一个年轻男子,吩咐道,“还有,今日公主府闭门谢客,本宫不想有人打扰。” “是。”这个年约二十五岁的公主府管家,也是个百里挑一的俊美男子,只是长得有些阴柔,但论相貌,他其实远在夏侯婧的那二十几个**之上,只是不知为何夏侯婧偏偏没有染指他,反而选他当了公主府的管事。 “驸马爷,得罪了。”三公主没有下令解开绑在张玄琮四肢上的绳索,锦彦也不敢擅自做主,就让人直接将张玄琮抬了进去。 夏侯婧的公主府邸虽不是京师中最繁华的,但却是别具一格,全府上下几乎很少可以见到貌美的婢女,而且不止婢女少,就连守门的小厮应该也是千挑万选,以眉清目秀的居多。 卢太妃过世后,就再也没有人敢管三公主,而皇上与明太后虽偶尔会训斥三公主几句,但三公主听过之后依旧我行我素,既然皇上与太后都袖手不管,旁人就更不会自找麻烦与三公主结怨。 “公主,您怎么可以休了三驸马。”整个公主府中,敢跟三公主如此说话的就只有卢太妃当年亲自挑选的,三公主的奶娘,惠姨。三公主出嫁后,惠姨就跟着三公主来到了公主府,平日里伺候三公主起居,但更多的是每日教导三公主的妇德妇行,只可惜三公主每日阳奉阴违,惠姨前脚一走,她立即就饮酒作乐,夜夜笙歌。 “奶娘,那个三驸马面上虽对我千依百顺,但暗中却与他往日的旧相好藕断丝连,还有啊,他做事优柔寡断,一点担当都没有,就知道整日躲在我身后,这样的男子我要来何用。当年若非父皇一道圣旨逼我下嫁,母妃与我推脱不掉,我又怎会下嫁给他。现在好了,父皇死了,皇上为国事忙得焦头烂额,更不会管我,而且看在舅父的面上,皇上也不会太为难我,最多就是被骂几句。”三公主上前挽着惠姨,乖巧地道,“我知道,奶娘是为我好,我向奶娘保证,张玄琮这个三驸马是最后一个,以后绝不再休夫。”大不了不要驸马,只要**就可以了,三公主心里暗暗地道。 “这些年,苦了公主了。”惠姨被夏侯婧三两言语哄得红了双眼,虽然三公主的荒唐行径她也看不惯,但谁教三公主是她从小带大,不是母女更胜母女,“那您可要好好对待新来的三驸马,别让他受委屈了。” 惠姨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三公主狡黠地笑了笑,“那是自然。” 第一百九十五章 孩子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离开京师,一路朝西北而行,夏子钰手拿长鞭,悠闲地赶着骡车,丝毫不像一个被皇榜追拿、四处逃窜之人,而他在得知自己的一身粗布短衣是沐歆宁拿一千两银子换的,夏子钰就更舍不得丢掉它,一千两啊,足够买吴中沈家芙蓉坊的十几套上等锦衣玉袍了。 “过了这座山,前方就是易州府的地界。” 两人易了容,这一路确实走得顺利,易州是通往西北之地的重要关口,只要楚王的军队攻克了易州西陵镇,挥军直下逼近京师就非难事了。夏子钰说完,就跳下骡车,沐歆宁也似有所觉,紧随其后。 不远处,有几十人在激烈的打斗,而蒙面的贼匪仗着人多势众,手起刀断,杀得双眼猩红。 哇---哇---哇---,一声声婴孩的啼哭,引起了沐歆宁的注意,只见为首的贼匪跨过一具具的尸体,一刀斩了抱着婴孩的妇人,而襁褓中的婴孩被随空抛起,那贼匪又挥起大刀,正欲斩草除根。 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沐歆宁指尖的银针飞出,扎在贼匪的死穴上,一针毙命。 凶残的贼匪突然倒下,而一道人影掠过,接住了正在下坠的婴孩。 “你是何人?”其余的贼匪惊惧地看着一身农妇装扮的沐歆宁,能有如此武功的,又怎会是一个寻常的乡下妇人。 素手微抬,又几根银针飞出,随后,十几名贼匪纷纷倒地,连临死前的痛苦之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撤,快撤。 沐歆宁神色淡漠,又不言不语,剩下的贼匪以为遇到了一个武功高强的疯婆子,吓得落荒而逃。 山林中血染一地,夏子钰慢慢地走了过来,虽一身粗糙的衣服,但穿在他身上依然有着无法遮掩的优雅之气。 哇哇哇---沐歆宁不会抱孩子,孩子一到她怀中,却越哭越大声,吵得她头痛。 沐歆宁不胜其烦,直接将孩子往夏子钰手中一塞,“你来抱她。” 但谁知,婴孩一到夏子钰怀中,哇哇的啼哭声竟渐渐地小了。 “果然只要是女的,就没有能难得倒夏谷主的。”襁褓中的孩子是个女婴,沐歆宁一见夏子钰能逗得婴孩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脸上微微起了尴尬,她自小没了娘亲,府中的下人包括她的奶娘,伺候她起居的仆妇,皆对她毕恭毕敬却又是敬而远之,根本就没有人教过她闺中女子的一些基本的为妻之道,当然,沐歆宁自己本身也不喜欢孩子,总觉得孩子与她而言就是个累赘。 “宁儿言下之意这些女子中也包括你是吗,呵呵,”夏子钰开怀大笑,而怀中的婴孩也跟着挥舞着她白白嫩嫩的小手,小嘴上依依呀呀地不停。 “宁儿,快瞧瞧我们的乖女儿,她正在笑啊,”未等沐歆宁应允,夏子钰就已人父自居,但他认他的女儿,偏偏还不忘诋毁沐歆宁的名节,调戏一番,“乖女儿,让你娘抱一抱好不好,她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她以后会很疼你的。” 夏子钰抱着婴孩凑到沐歆宁身边,妖艳的眸子因满心欢喜而变得流光溢彩,就仿佛怀中的孩子是他的亲骨肉一样。 公子,您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是时候考虑为自己留个后了。不经意间,夏子钰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耿大叔的话,随即,他怀抱孩子的手一怔,一直以来,他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从未想过今生除了瑶儿,还会允许别的女子为他诞下子嗣。 但如果,这个女子是---,夏子钰紧盯着婴孩的双眼慢慢地迎上沐歆宁的冷眸,心一惊,更被自己莫名涌出的情绪吓得愣在当场,算了,找她还不如随便找个女子,除了安竹生,她肯别的男子欢好就实属难得,指着她生孩子,那必定是谁家祖上积德,得烧香拜佛了。 “宁儿,要不我们也生个孩子玩一玩。”因为不可能,夏子钰才敢肆无忌惮地信口开河,他一边柔捏着婴孩粉嫩的小脸颊,一边无惧于沐歆宁的怒视,将孩子重新放在了沐歆宁的怀中。 沐歆宁冷着脸,一言不发。 哇哇哇---,孩子一到沐歆宁怀中,又开始大哭起来。 “宁儿,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原来一个小小的婴孩就可以把你吓到,呵呵,”看着沐歆宁面上虽镇定从容,但眼底却闪过一丝慌乱,夏子钰了然地笑道,“我们的乖女儿她很聪明的,只要你对她笑,她也会对你笑,喏,就这样。” 几个月大的婴孩虽然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知世间险恶,但她却能感受到,沐歆宁面上一副清冷之色,就连大人都会被她周身散发的寒气吓得退避三舍,更何况是个孩子。 夏子钰精通岐黄之术,对于如何照顾孩子的医书也略有涉猎,当时他只是一瞥而过,哪想到现在竟然用上了,堂堂的医谷主人,昂藏七尺男儿,竟然沦落到要教一个女子本该属于她该懂的分内之事,这要被手下的人知道,颜面何存啊,夏子钰脸上苦笑不得,这世上哪有女子不会抱孩子的,遇上沐歆宁,到底谁才是谁的劫。 “托住孩子的头,这样就不会伤到她。”夏子钰绕到沐歆宁的身后,握起她的素手,细心地开始教她,“对,就放在这里。” 有了夏子钰的从旁指导,婴孩的哭声便渐渐地轻了,转为低低的呜咽。而此时此刻,向来淡漠无情的沐歆宁,清冷的眼中忽闪过稍纵即逝的温柔,她看着襁褓中的婴孩,粉嫩的小脸上撅着小嘴,黝黑的小眸子清澈如水直直地盯着她,有这么一瞬间,她似乎觉得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一切,还抵不过怀中孩子那天真无邪的一笑,和抱着她时的那股无缘由的心安。 两人的身子靠得很近,浅笑勾魂的女子有着淡淡的清香,而易了容的她不过是一副姿色平平的相貌,一身黯淡打着补丁的旧衣,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撩人心魄,夏子钰怔怔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亵渎。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易州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萧瑟的秋风,卷过地上的落叶,纷纷掩盖在了打斗过后的血迹上,沐歆宁抱着熟睡的婴孩越过一具一具的尸体,眸中却不起半分的波澜,许是死亡见得多了,许是她也曾造下过比这更残忍的杀戮,故而这些在她的眼中,仿佛早已成了习惯。有生便有死,人世间的名利争夺,自古以来又何曾停歇过,而身在凡尘,有些事免不了,逃不了,一旦心生胆怯,等待她的就只有死。 看襁褓中的无辜幼儿正睡得甘甜,沐歆宁抚了抚她的小脸颊,清冷的面上也渐渐地变得柔和起来。包裹婴孩所用的襁褓乃是上等的江南丝绸,而易州毗邻西北荒凉之地,与江南富庶之地相隔甚远,能拥有如此昂贵的料子作襁褓,这个孩子的出身想来非富即贵,绝不是来自寻常的百姓之家。她心里清楚,在救这个孩子的同时,他们也有可能会卷入一场争斗。 怀中的婴孩小小的身子,软软地像个糯米团子,白白胖胖的小手紧抓着沐歆宁的衣襟,仿佛真的将沐歆宁当成了自己的娘亲。 满地的血腥之气,使得沐歆宁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但对医谷主人而言,唯有鲜血才能令他心境平和,他的眸子因看到血是兴奋的,是妖冶的近乎勾魂,他跟在沐歆宁的身后却走得极慢,鼻翼之下用力地一吸,猩红遍地的血腥味顷刻间充满了他的整个胸臆,没有人知道,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再大开杀戮了,而此时此刻,夏子钰易了容之后的那张忠厚老实的脸上,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 逆我之意,死不足惜。 一道银光闪过,夏子钰腰间的软剑迅速出鞘,随后,躺在地上尚未咽气的贼匪在震惊之中,就无声无息死去。 “宁儿,等等我。”一抬头,却又是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宁儿,别伤着我的乖女儿。” 沐歆宁举步轻盈,穿梭在山林中,夏子钰亦施展轻功,不落于她之后。两人自恃武功,在山林中旁若无人飘然若仙,脚不着地。也幸亏山林中人迹罕至,若是让人发现两个穿着粗布旧衣的人有着如此的武功,岂不吓得目瞪口呆。 说起来,沐歆宁的上乘轻功是夏子钰所教,就连她最擅长的用银针杀人于无形,也是因夏子钰教了她岐黄之术,结果她医术只学了皮毛,却惟独对人身上的穴道认得极准,以致于她往往在盛怒之下,一出手便是一针毙命。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两人就过了拦在易州府之前的这座山。 易州城的大街上,叫卖声,杂耍声,还有往来不断的行人,虽不及京师繁华,却远胜于西北各地。 “听说,贵妃娘娘跟人私奔了,皇上被气得一病不起,朝中大事无人主持,危矣。” “你说的不会是那位尚书府的沐大小姐吧。” “就是她,而且我还听说,她当着皇上的面竟恬不知耻地勾引安太傅,结果安太傅不从,她又去引诱医谷主人。医谷主人本就好色,贵妃娘娘主动献身,哪有不允的。” “伤风败俗。” “红颜祸水,妖女啊。” ---- 不过一月有余,那晚发生在宜寿宫的事就传遍了大江南北,就连紧靠西北的易州也人尽皆知,明明是皇家极力想遮掩的丑闻,却在有人心的撒布下,使得皇上龙威扫地,而沐歆宁更是坐实了迷惑君王的大罪。在这座易州城最大的酒楼内,南来北往的人坐在一起,有一人起头,其后便纷纷附和,将此事说的绘声绘色,仿佛个个那晚皆亲临宫中见到一般。 “要说那贵妃娘娘被毁了容,面目狰狞恐怖,这夏谷主怎么肯要她,难不成是惧于贵妃娘娘的淫威,不得已才委屈求全---” 酒楼内的人越说越离谱,而刚踏进酒楼的沐歆宁,脸上早已愠色渐起,“胡说八道。” 她的声音不高,但因动怒之下用上了内力,此言一出,立即使得酒楼内所有的人皆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她,这世道怎么了,连一个乡野村妇都敢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而且还骂了那位正说得起劲的纨绔公子。 “哪来的下贱仆妇,还懂不懂规矩,常捕头,快把她抓了。”纨绔公子是易州陈知府的小舅子,平日仗着陈知府狐假虎威惯了,如今被一身农妇装扮的沐歆宁一斥,脸上挂不住,气得当场暴跳如雷,“常捕头,等等,先别急着押到牢中,让爷教训教训她,免得她不懂得尊卑、贵贱之别。” “孩子她娘,你怎么能这么跟公子爷说话。”夏子钰忙将沐歆宁护在身后,对纨绔公子赔笑道,“公子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纨绔公子鄙晲地瞅了夏子钰一眼,“你是个什么东西,给爷---”滚字未出口,纨绔公子忽然面露痛苦之色,连怒骂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在场之人不禁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那纨绔公子却又莫名出声道,“看什么看,再看爷就叫姐夫把你们都关到牢里去。” 乍听之下,纨绔公子依然是那刚刚作威作福的高喝,但若细听,不难察觉这高喝之中带了几分忌惮与惊恐。酒楼中的人一听纨绔公子提到了姐夫,皆噤若寒蝉。易州知府陈斌,论官衔并非是封疆大吏,但他的背后却有个皇上的近臣,被封为宣武将军的长兄陈桓,还有一个在宫中当皇妃的姐姐,这般煊赫的身世别说放在一个小小的易州西陵镇,就算是在整个易州府,乃至京师帝都,谁敢不敬他三分。 “多谢傅公子高抬贵手。”夏子钰正欲作揖,却将那纨绔公子吓得面如土色。 “不敢。”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原以为这位他们家的贵人去了京师,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出现在易州,现在倒好,将爹供奉的大佛又给得罪了。傅公子满腹委屈,道贵妃娘娘是非的人满地都是,他不过是人云亦云,哪知道会惹怒这位贵人身边的女子,而且贵人换了模样,他一时半会认不出也人之常情。 夏子钰面上看似是赔礼道歉,但他却连腰都没弯一下,当然若是他稍作一动,只怕这位傅公子得吓的当场跪在地上,磕头求饶了。 “傅公子,这等卑贱之人,您怎么能---”一身粗布短衣,怎么看都是个未见过世面的乡野之人,不知缘故的常捕头不懂傅公子为何会轻易饶过他,若换做以往,像这种低贱的人不打个半死,也得去了一层皮。 “爷的事,你也敢管。”在众人的诧异中,傅公子一脚踢在常捕头身上,更使得平日里在西陵镇威风八面的常捕头一脸茫然,他与傅公子一直交情非浅,而且杖打刁民又非什么大事,傅公子又何必小题大作,拿他出气。 哇哇---,沐歆宁怀中的婴孩醒来,又开始哇哇大哭。 “她饿了。”沐歆宁与夏子钰一路施展轻功翻过山林,就是想在这个孩子醒来之前喂饱她,虽然沐歆宁现在不厌恶孩子,但听到孩子一阵阵不断的哭声,多少还是会有些令她头痛。 “对,对,孩子饿不得。”傅公子忙大献殷勤,赶在夏子钰之前开口道,“来人,重新备席,上菜。” 无恶不作的傅公子,何时这般体恤贫苦百姓了,一听人家孩子饿了,比人家小夫妻俩还紧张,酒楼内的人个个面面相觑,今日个真是怪了,西陵一霸的傅公子居然改邪归正,一心向善了。 “你确定让孩子吃这些?”扫了一眼满桌的山珍海味,沐歆宁淡淡地道。 对,几个月大的婴孩吃不了这些,傅公子满脸紧张,多半是被夏子钰暗中逼迫吓得,他拭了拭额上的汗,“多谢大姐提醒。” “大姐?”夏子钰眉间一挑。 “不,不是,是---”哪怕夏子钰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都能令傅公子胆颤心惊,“是---是夫人。” 傅公子认识夏子钰,自然不会与酒楼中的人一样,将眼前这个姿色平平的女子看作是夏子钰的妻子,可不是大姐,他绞尽脑汁,又看了看孩子,就颤巍巍地喊了声夫人。 夏子钰嗯了声,“坐下吧,莫让他人起疑。” 傅公子如遇大赦,一把抓起常捕头,催道,“还不去找奶娘。” “乖女儿,先忍忍,很快就有吃的了,乖。”夏子钰伸手拍了怕婴孩的小身子,一脸温柔地哄着,这一幕落入傅公子的眼中,更是震惊与不可思议,难不成,难不成这位长相一般的农妇真的是夫人,傅公子后悔的欲哭无泪,喊夫人为大姐,不就是明显地告诉贵人他将夫人当成了奶娘,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男子希望自己的妻子会被人如此的看低,怨不得贵人要生气。 第一百九十七章 首富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酒足饭饱之后,傅公子又毕恭毕敬地送夏子钰与沐歆宁出了酒楼,本想着贵人一向来去匆匆,自然不会在此地逗留太久,更何况贵人易了容,必是有要事要办,但谁知,那位贵人扶着夫人坐上了他家的马车,还吩咐要他通知他爹,说是要在他府中暂住。 这一下子,站在酒楼前的傅公子,双脚又开始微微颤抖。 因果循环,傅公子,你会有报应的。 刚刚,就有一位胆大的女子指着他骂,想不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傅公子虽不知道夏子钰的身份,但看到自己的爹在夏子钰面前都卑躬屈膝,他就更不敢得罪夏子钰,他们西陵傅家是当地的首富,连爹都说他是贵人,那就是贵人。 “公子,您若现在回府,少不得要挨老爷一顿骂。”傅公子的贴身小厮在一旁提醒道。 “你以为我想啊,让爹逮个正着。”傅公子唉声叹气,可即使他再不想回府,一旦让爹知道他怠慢了贵人,那他就永远都不用回府了。上一次,他不过是将贵人安排在了厢房,结果等爹赶到,又磕头又赔礼,还打得他遍体鳞伤,他就不懂了,再重要的人也还是客人,就是贵为知府的姐夫登门造访,也一样住在那间厢房啊。 当然,最令傅公子有苦难言的是,这位贵人性情古怪,又喜怒无常,明明是他挑了那间厢房,结果在爹面前,又忽然改了主意将责任都推给了他,而且万一惹怒了这位贵人,指不定什么毒蛇蝎子就爬到他身上了。 阴险,狡猾,这位爹口中的贵人绝对不是个良善之辈。傅公子暗骂着夏子钰,脸上却笑得谄媚,“您慢点,小心。” “夏谷主一定没少戏弄傅公子吧。”夏子钰刚上了马车,就见沐歆宁富有深意地朝他看了一眼,以夏子钰的武功,若要杀了傅公子,一招即可;再加之,夏子钰刚刚拦在她面前,定是怕她一怒之下杀了傅公子。可救一个纨绔子弟的命,又不是夏子钰平日所为,想来这西陵首富傅家与夏子钰之间关系匪浅。他们一路直奔西北之地,仿佛越靠近,夏子钰对这一带的地形就越熟悉。 西北,除了楚王,就是榆中贺兰世家,那么夏子钰所要针对的到底是哪家? 沐歆宁的眸静如水,满腹的疑惑悄悄在心头压下,而夏子钰似未有所觉,依旧笑道,“闲着无聊,总得找些事打发打发。” “包括杀人放火。”又是一句讥诮,淡淡的,却透着冷漠。 夏子钰倾身坐了过来,逗着沐歆宁怀中的婴孩笑如暖煦,“有何不可。”嗜血的锋芒在眼中一闪而过,凌厉而又阴狠,就算杀尽天下人,只要是值得的也无妨。 “出城之后,我想我们今生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出了易州城,就可以直接通往雍凉之地,她与夏子钰不同道,也没必要再一起行事。 沐歆宁忽然提出分开而行,看似随意,却多少带着迫不及待,仿佛是经过几次深思熟虑,夏子钰也不揭穿她,如此这般心高气傲的女子,就算留得住人也未必留得住心。 沐歆宁,你果然是长了一颗捂不热的心。 两人双目相对,夏子钰一改往日的嬉笑玩闹,只是目光深沉地望着她,“我也正有此意。”是该到了断的时候了,从此天南地北,是生是死,再不相干。 一时间,马车内寂静无声,谁也再未开口。 西陵镇首富傅府门前,接到儿子派人传来的消息之后,傅老爷就早早地恭候在一旁。 “老爷,是公子的马车。”管家扶着傅老爷忙走上前,不知情的人定是以为傅老爷爱子心切,不惜亲自到府门口相迎,但谁能知道,贵为西陵首富的傅老爷这些年来却一直受制于人,所谓的家财万贯,说到底,不过是凭那位贵人的喜怒之好,只要讨得贵人欢心,哪怕是沿街乞讨的卑贱之人也一样可以身穿绫罗绸缎,住高墙华屋,仆役成群。 “傅叔。”马车停下,在傅老爷的诧异与呆愣之中,一身粗布短衣的夏子钰双脚着地,草鞋草帽,就连腰间的带子也是用草编的,然而,就这般寒酸的装扮,却依然未让傅老爷有丝毫的懈怠。 “先进府再说。”见傅老爷欲要行礼,夏子钰立即冷了脸,傅老爷唯唯诺诺,与夏子钰一同战战兢兢地进府,甚至连偷溜出府的傅公子都忘了责骂。 “夫人---”沐歆宁抱着孩子刚下马车,傅公子就恭敬地朝她喊夫人,却被沐歆宁冷眸一瞥,吓得仓皇闭了嘴,好可怕的眼神,清冷疏离,寒光凌冽,明明看上去只是个寻常姿色的女子,但为何周身会有这般威凛之气,压得他喘不过气。 她到底是谁?直到沐歆宁走远,傅公子方才从惊怕中清醒。 “若爹问起,就说我去找娘了。”傅公子对贴身小厮说完,就翻过高墙,直奔后院,而对于傅公子进自己府邸就像做贼似地,青衣小厮与守门的傅府家丁皆见惯不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傅府家规森严,傅老爷又是个深居简出之人,但傅府在西陵镇,在整个易州却举足轻重,而且,自傅大小姐嫁给陈知府当了继室之后,傅府就正式踏入名门世家之流,任谁也不敢再小看一夜暴富的傅府。然而,高门贵族的优雅与尊崇,毕竟不可一蹴而就,哪怕傅府现在富甲一方,傅老爷也请来了各方名士精心培养傅公子,但可惜,傅公子依然旧习难改,再加之傅老爷出身贫寒,这些年虽在人前抬了头,但心中多少还存了自卑,唯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了傅公子身上,于是他越严加管教傅公子,傅公子就越不学无术,好吃懒做。 “大哥,你又出去惹祸了。”傅公子刚跳下高墙,就见傅二小姐手拿团扇,捂着嘴取笑道,“我们傅家的墙是越修越高,但再怎么高也难不倒大哥你呢,呵呵。” “别告诉娘,免得她担心。”幼时家贫,常常三餐不济,为了活下去,年少的傅公子就与一些狐朋狗友一起偷东家抢西家,而在行窃之时被大户人家的护卫发现也是常有之事,久而久之他就练就了一身翻墙的好本事,虽然傅府现在日进斗金,傅公子也吃穿不愁,但让一个游手好闲十余年的人忽然锦衣玉袍、高床软枕多少会有些不习惯,傅公子的本性其实并不坏,在傅家飞黄腾达之后,他依然没有忘记昔日的那些朋友,可那些人却借着傅府的威望为非作歹,故而,傅公子在西陵镇的恶名多半也是被他们所累。 “既然知道娘会担心,大哥就该有傅府公子的样,成天不是往府外跑,就是与府中的奴才丫鬟厮混胡闹,主子不像主子,奴才不像奴才,大哥你这样子从何体统。”傅公子与傅大小姐挨过穷,知道人在山穷水尽之时的艰难,可傅二小姐那时尚未懂事,再加之,那时的傅家已渐有好转,至少不再忍饥挨饿,过了三年,傅府又在一夜之间声名鹊起,此后的八年间,傅府在西陵镇的声望一步步地稳固,因此在傅二小姐看来,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是名门千金,奴才就是奴才,而大哥整日跟那些低贱的奴才在一起,无异于让她在那些闺中手帕交中颜面扫地。 照理说,傅公子是长兄,又是傅家的长子,身为妹妹的傅二小姐这般指责自己的长兄,于礼不合,但在傅府,因为傅二小姐深得傅老爷的疼爱,就连贵为知府夫人的傅大小姐都敬她三分,更何况是胸无点墨、无所事事的傅公子。 傅公子知道自己的二妹一向看不起他,而自己又是个懦弱性子,在外头他可以顶着傅府公子的名号狐假虎威,但在府中他却处处得看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女子眼色,主子又如何,当年的傅老爷不也是个卖猪的屠户,即使傅府再富甲一方,也改变不了他们当年的出身。傅公子看着眼前盛气凌人的二妹,本想回她一句,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他还不清楚,骂了她最后罚跪祠堂的还是他。说来可笑,他们傅府几代白丁,他爹,也就是现在的西陵首富傅老爷当年也不过是个杀猪的,就这样的家世连记入宗谱的资格都没有,又何来祠堂?但偏偏他们傅家不仅将祠堂修得有模有样,而且里面还供奉了好多位功高德勋的老祖宗。 “大哥,你连考多年,爹请来教你的先生也换了无数,怎么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你不丢人,我还嫌丢人。”傅二小姐拦住傅公子,咄咄逼人道,“我不管,今年你一定要考上,爹都给你花钱上下打点了,若你再考不上,干脆就一头撞死好了---” 傅公子面上红白交错,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个读书的料,但被自己的妹妹冷嘲热讽心中哪能甘心,他气得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道,“是啊,考了秀才,再考举人,然后不止有个当官的姐夫,更有个当官的哥哥,到时你傅二小姐身价倍增,谁都不记得你曾经是个屠夫的女儿。傅金琳,你听好了,你大哥我是烂泥扶不上墙,这辈子就浑浑噩噩的过了,若你想要为自己挣个好前程,那就赶紧找个好婆家嫁了,说不准还能像大姐那样当个官宦夫人,当然,要是什么侯府夫人、王妃的那就更好。” “傅铭,你---,”向来不敢和她作对的大哥今天像中了邪似地,忽然转了性地骂她,傅二小姐恼怒地跺了跺脚,“我---我要告诉爹去。” “随你。”话刚出口,傅公子就立即后悔了,得罪了二妹,爹岂不又要罚他。 傅二小姐气匆匆地跑了,傅公子阻拦不及,便垂头丧气地转身欲走。 “娘。”一抬头,傅公子就看到傅夫人一脸慈祥地站在他身后,他忙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儿子给娘亲请安。” 在这个世上,傅公子对谁都可以阳奉阴违,就连傅老爷也不例外,但对于自己的娘亲,傅公子却是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铭儿,快起来。”傅夫人年约四旬,容貌端庄,虽韶华已逝,但从她的身上依稀可见她年轻时必是一个清秀佳人。 “儿子让您失望了。”傅公子黯然地道。 傅夫人扶起傅公子,替他整了整衣衫,“娘从不奢望你高官厚禄、煊赫一生,铭儿,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待在娘身边,然后再娶一房贤妻,如此便好。” 傅夫人的声音是轻柔的,端庄的脸上也是一片柔和,言语虽不多,但举手投足间却有着出身名门的优雅与气度,而这种雍容华贵,绝不是寻常妇人能与之相比的,就算是已嫁入侯门的傅大小姐,也不及傅夫人半分。 “娘,爹配不上您。”傅夫人的通情达理令傅公子有些哽咽,虽然傅夫人从未对傅公子提及过她的身世,但傅公子明白以娘亲这般的身份下嫁一个屠户,当年定是受尽了委屈。 “铭儿,他是你爹,娘不准你忤逆不孝,道你爹的不是。”在提到傅老爷之时,傅夫人沧桑的眼中闪过一抹悲凉,“当年若非你爹收留,恐怕娘现在早就尸骨无存了。” “娘,对不起,我不该提的。”看到傅夫人面带凄婉,傅公子忙哄道,“娘,我告诉你件高兴的事,我们家的那位贵人又来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迷踪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真的?”傅夫人一听傅公子提到夏子钰,眼中的悲伤当即转为欣喜,“铭儿,你没骗娘。” 傅公子点了点头,“娘,您是没看到爹那副讨好的样子,就差跪在地上磕头喊那位贵人祖宗了。”什么贵人,不就是仗着有几个钱在他们傅家横行霸道、耀武扬威。 傅公子言语之间的厌恶,使得傅夫人面上一冷,“铭儿,跪下。” 糟了,傅公子暗道不妙,娘亲对那位贵人一直视如珍宝,每次那位贵人一来,娘亲必会亲自过问贵人的起居饮食,为他铺床叠被,为他下厨,感觉比对他这个亲儿子还上心。 “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傅公子纵心有不服,但还是依言跪在傅夫人面前。 傅夫人看着傅公子,眼中是从未出现过的严厉,“娘要你发誓,不管如何,你都不能背叛他。” 傅公子被傅夫人失常的举动吓得愣在当场,“娘--” “说,以你的性命起誓。”傅夫人用力地抓起傅公子的手,一脸肃然,而又凝重地厉道,“铭儿,快说,说你不会背叛他!” “娘,您别生气,我说,我说,”傅公子举足无措,慌了神,照着傅夫人所说的话一一发了誓,傅夫人这才放开他。 “铭儿,你要记住,若没有他,我们全家都活不到今日。”傅夫人也知道傅公子对夏子钰心存芥蒂,奈何她一介女流,阻止不了傅老爷日渐一日的权欲之心,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管住自己的儿子,让他不要做出恩将仇报之事。 当年傅家一贫如洗,傅老爷几度还想将她卖到大户人家为妾,或许,是她命不该绝,钰儿出现了,不止救了她,还救了傅家。 傅夫人眼中带泪,扶起傅公子又道,“你且回房休息吧,别再惹怒你爹了啊。” 说完,傅夫人仿佛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离开。 傅公子叹了口气,娘亲肯定又是亲自下厨给那位贵人去做他做喜欢吃的兰瓜饼了。 傅府的内宅正堂,夏子钰坐在首座上,沐浴更衣后,他一身湛蓝色锦衣,腰间系以名贵玉玦,风姿俊朗,慵懒邪魅。 “公子近来可好?”傅老爷先是向夏子钰行了大礼,又满怀关切地问道。 夏子钰半倚在花梨木椅上,微闭着双眸,却不搭理傅老爷。 傅老爷后背发凉,寒意渐生,难道事情败露了? “傅叔,明日安排我出城。”过了良久,直到傅老爷额上冷汗连连,双腿站的发软,坐在高座上的夏子钰才缓缓地睁开眼。 “这---”傅老爷犹豫地道,“眼下易州城戒严,尤其是通往雍凉之地的城门,更是有进无出,若公子此刻出城,只怕---” “我看,你是怕我连累你们傅家,是吗?”不轻不淡的一句话,却字字带刺,威凛自生。 “公子,您误会了,我西陵傅府的一切都是拜公子所赐,即使今日倾尽所有,也自是应该,可傅府的损失是小,公子的安危才是至关重要,”傅老爷被夏子钰近乎鬼魅的猩红双眸吓得瑟瑟发抖,忙解释道,“公子身份尊贵,我是怕易州守城的那些个人有眼无珠得罪公子,故而就想着替公子谋个万全之策,老夫无状,公子恕罪。” “既是为我着想,傅叔又何罪之有。”夏子钰又是一句意味深长地试探。 “若公子不信,老夫愿放弃傅府的万贯家财,带着妻儿重归乡田。”傅老爷面上诚恳,忠心一片。 “傅叔何必如此,我唤你一声傅叔,自然是相信与你。”夏子钰眸中的阴冷渐退,笑意勾起,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之样,“为何不见傅夫人,我可是想念她做得一手好菜。” “噢,夫人一听公子驾临府中,就忙着为公子准备您平日里爱吃的那些糕点,若公子现在想见,老夫即刻派人唤她前来拜见公子。”傅老爷暗自庆幸当年未抛弃糟糠,他虽不知傅夫人与夏子钰有何渊源,但看夏子钰每次来傅府将夫人所做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对自己的夫人又是难得的和颜悦色,若说他二人毫无干系定是不可能,可要是追根究底,他当初娶傅夫人时并未听说她有亲人在世,不是亲人,那就更无从查起了。 倘若傅夫人当初嫁他时并非处子之身,傅老爷或许会认为夏子钰是夫人的私生子,但事实上,傅夫人那年委身下嫁,仍是完璧之身。傅老爷百般猜测,终是猜不到半分,到了最后,就只有作罢,也许诚如夏子钰所言,他就只是喜欢傅夫人所作的饭菜而已。 “老爷,有贵客到。”此时,傅府的管家匆匆赶来,因碍于傅老爷刚下的令,便站在正堂外回禀道。 “不见。”有夏子钰在场,傅老爷哪敢擅做主张地迎接贵客,再说,又有哪一个贵客能与富可敌国的夏子钰相提并论。 夏子钰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呷了一口道,“傅叔,既然有贵客来访,何不出去看一看,我看邱管家面色慌张,想必这贵客大有来头,若得罪了,只怕傅府将来也担当不起。” “傅府有公子在背后扶持,老夫又何惧之有。”邱管家一向遇事沉稳,而且在易州城内哪个不卖他西陵傅家几分薄面,傅老爷虽面上讨好夏子钰,但心中却暗暗思量着,易州西陵镇是通往雍凉的必经之地,难道这贵客是来自楚王府或贺兰世家。听说西北的局势一触即发,朝廷大兵压境,最先祸及地便是这易州,当然最重要的是,傅府的大部分生意与雍凉之地密切相关,若朝廷定了楚王的谋逆之罪,一旦追查一起,傅府也难逃干系,可一旦得罪楚王府或贺兰世家,傅家从此就断了货源,也是死路一条。 好在易州知府陈斌是他的女婿,罪名也可大可小,傅老爷如此一想,更觉得当初将大女儿嫁与陈知府作继室是明智之举。 忽然,正堂外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 邱管家忙上前阻拦,“贵客,我家老爷身体不适,请您留步。”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将本王妃拒之府外。水秋容,把这狗奴才杀了。”那晚宫中惊变,也搅乱了皇上的布局,而皇上只顾着追杀夏子钰与沐歆宁,便让楚王妃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故而等宫门一开,她就带着贺兰槿急急逃离了京师,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易州西陵镇。 “姐,虽然西陵镇地处偏远,但还是在易州府的管辖之内,我们只是借宿一晚,何必再生事端。”贺兰槿脸上愠色一起,楚王妃当即闭了嘴。 几步之遥,坐在正堂内的夏子钰神态自若,仿佛一点都不担心被楚王妃等人揭穿他这个在逃钦犯的身份,倒是站在一旁的傅老爷急的来回踱步。 “你果然在这?”贺兰槿一踏入正堂,怒指着一脸悠闲的夏子钰道,“宁儿呢,快将她交出来。” 傅府树大招风,一有陌生人入府岂能瞒得住,更何况是夏子钰故意而为之。本想着能拖延几日,但谁知来了个熟人,夏子钰无奈地笑了笑,用药水往脸上一抹,随之那张十六、七岁的稚嫩脸庞赫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她又不是我的什么人,贺兰公子这般问,岂不是在为难在下。” 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潋滟流转之际,惑人心神;俊美的脸庞似笑非笑,妖娆地比女子更绝色倾城,夏子钰虽只是随意地倚在木椅上,但他周身散发地威严,却带着君王俾睨天下般的冷傲与自负,唇角微微勾起,夏子钰无视于贺兰槿的横眉怒目继续道,“她有什么好,性格孤僻,脾气也不好,哪比得上欧阳世家的小姐温婉贤淑,是不是啊---贺兰公子?” “夏子钰,若宁儿有个万一,我决不饶你。”贺兰槿把剑而出,吓得楚王妃忙拽住他。 “小槿,傅府姐不住了,我们走吧。”楚王妃一对上夏子钰妖艳的双眼,不止不见了刚刚的嚣张之态,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变得颤抖,是他,真的是他,原来他没死,他终于还是回来了。 “爹,这回来的是哪位贵客---”闻讯而来的傅二小姐刚闯入正堂,在乍见到夏子钰的真容时悄然羞红了脸,易州城的名门公子虽不少,但如这般俊美绝伦的贵胄公子她却从未见过,当然若是她知道当初住在傅府的远亲就是夏子钰,只怕更会懊悔不及。 “琳儿,怎么如此冒失。”傅老爷不悦地训道。 “无妨。”夏子钰朝着傅二小姐一笑,那笑温柔地犹如暖煦,更使得傅二小姐心跳如鼓,她故作矜持地来到夏子钰身边,屈膝行礼。 夏子钰看着她娇羞的玉容,似乎有些失神。 论年纪,傅二小姐其实与临川公主不相上下,但从相貌上,傅二小姐就显得成熟些,她体态婀娜,眉宇间也有了女子及笄之后该有的一股风韵,再加之她欲情故纵的垂眸,还有眼中的脉脉含情,却是位百里挑一的美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 真挚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姐,你别拦着我,今日我非杀了他。”那晚潜入永宁宫,他在明夏子钰在暗,原来那时夏子钰就已经对宁儿不安好心了,贺兰槿一想起近年来关于医谷主人嗜血好色、滥杀无辜的恶行,愈加觉得宁儿落在夏子钰手中,必是受了不少折磨,今日既然撞见,哪怕是不折手段,他也非杀了夏子钰为宁儿保住她的清白。 “贺兰槿,就凭你的武功,似乎还杀不了我。”夏子钰不紧不慢地道。 “是,我是杀不了你,但想杀你的人却多不胜数,只要傅府一有动静,你夏子钰身在傅府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到时正义之士群起而攻之,夏子钰,你以为你还跑得了吗?”从京师到易州城,贺兰槿与楚王妃日夜兼程赶路,而在路经易州城的那座山林,贺兰槿还发现了丧命于沐歆宁之手的贼匪,于是循着他们的踪迹进了易州西陵镇。 这一路上,皇上传令天下追杀夏子钰的皇榜贴的满大街都是,而江湖中更有消息称医谷主人身负内伤狼狈离京,身旁无任何暗卫相护,一时间朝野内外,武林世家皆闻风而动,再加之,夏子钰仗着医谷的岐黄之术,常常见死不救,那些死者的亲人更是巴不得将夏子钰扒皮抽筋、喝血噬肉。 来之前,贺兰槿虽知夏子钰藏身于西陵镇,但并不知道他就在傅府,若不是楚王妃嫌弃驿馆简陋,非要住在西陵镇首富傅老爷的家中,贺兰槿也一时难以发现夏子钰的行迹。 “即使你不说,我身在傅府的事,也应该瞒不不了多久。”夏子钰笑着摇了摇头,“可惜啊可惜,你的宝贝师妹以身作饵,甚至纡尊降贵与我来到雍凉之地,却被你的鲁莽行事所累,贺兰槿,你也太耐不住性子了,若你不揭穿我,至少还可以将我一网打尽,但现在,你瞧,除了这座首富的府邸,你还能查到什么?呵呵,别怪我不提醒你,等会儿见了你的宝贝师妹,你打算怎么跟她解释,嗯?你杀了我也没用,这个时候,天下之人谁不知贵妃娘娘是自愿与我浪迹天涯,是不是啊,贵妃娘娘?” 笑眸意味深长地瞥向站在正堂外怀抱婴孩的纤瘦女子,但眸底的冷意却犹如一把利箭,锋芒嗜血,阴冷至极。 背叛他的人,每一个都会生不如死,那么她呢,他该怎么处置她? “宁儿-”贺兰槿手拿长剑,面上惊慌失措,“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帮你---,宁儿,我是不是做错了---” 夏子钰说他毁了沐歆宁辛苦布下的局,哪能不吓得贺兰槿心慌意乱,他好不容易得宁儿唤他一声师兄,万一因此事再让宁儿生出几分疏离,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夏谷主不过是说了几句玩笑之语,岂可当真。”夏子钰养尊处优惯了,一回到傅府就迫不及待地将那身破旧衣衫换下,但沐歆宁却没有,现在的她,依然是一身暗灰色的农妇褂裙,宽宽松松地套在她身上,易了容的脸上淡如止水,根本看不清半分的喜怒。 眼前怀抱婴孩、姿色平平的女子真的是那位传言中风华绝代的贵妃娘娘? 傅老爷满脸诧异,铭儿不是说是夏子钰的妻儿吗,怎么成了贵妃娘娘? 傅二小姐有些不屑地哼了声,这般姿色也能当上贵妃娘娘,那她不就可以当皇后了。 楚王妃见识过夏子钰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在宫中也见过沐歆宁,倒也未惊奇,只是贺兰槿亲昵地喊贵妃娘娘为宁儿,大出她的意料,小槿是贺兰世家的嫡子,怎么能与贵妃娘娘有所牵连。 “我的乖女儿醒了吗?”满堂之人各怀心思、神色各异,但夏子钰却仿佛视若无睹,一看到沐歆宁怀中的婴孩,便走下座椅,伸手抱了过来,逗弄道,“虽然我很想把你当我的乖女儿,但你亲生爹娘寻来,我总不能不还吧,要不这样,等你以后长大当我的儿媳妇如何,呵呵,你笑了,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们击掌为誓。” 夏子钰抬起婴孩的小手,轻轻地合在他的大手上,这般透着稚子气的言行,使得满堂之人震惊,嗜血成狂的医谷主人居然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不知情的人看到这温馨的场面定会以为他们父女情深,相处融洽。 “快,包围傅府,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许跑!”府门外一声声的长戟相击,骤然响起,由远及近。为首的一位戎装的武将,带着驻守在易州城的兵士,二话不说,就将西陵首富傅家围得水泄不通。 “保护少主,保护王妃。” 贺兰世家与楚王府的护卫把剑蓄势待发。 “爹---”养在深闺的傅二小姐何曾见过这般阵仗,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皇榜上说窝藏罪犯要诛灭九族的,但现在他们傅家不止得罪了楚王府与贺兰世家,还与朝廷的逃犯关系匪浅,怎么办,她可不想死啊。 “别怕,有爹在。”傅老爷一见爱女受惊,忙安慰道。 来的还真快。夏子钰扫了一眼门口,但见大批训练有素的兵士手持长戟朝他们逼近,而站在一旁的沐歆宁,纤手藏于袖中,看似平静如常,脚下却莲步微转。 “乖女儿,回到你爹身边去吧。”对怀中婴孩低语几句,夏子钰大手一抛,忽然将几个月的婴孩抛向半空,哇哇哇---,受了惊的孩子立即大哭起来。 “夏子钰,你敢伤我女儿。”那名长满络腮胡子的武将慌忙伸手去接,“宝儿。” 原来她叫宝儿,是驻守边关的周将军之女。 夏子钰勾唇一笑,乖女儿,我们有缘再见吧。 “皇上有旨,活捉夏子钰者赏黄金万两,封县侯;取夏子钰首级者,赏黄金千两,封亭候;提供夏子钰行踪者,赏黄金百两。”周将军将宝儿递给身边的副将,手中明黄色圣旨一举,满堂之人皆下跪,就连贺兰槿与楚王妃也不例外。 惟独沐歆宁与夏子钰并肩而立。 “千辛万苦抢来的人质,怎么又还回去了?”若有周宝儿在手,至少周将军还能顾虑几分,但夏子钰竟又莫名其妙地将孩子还了回去,沐歆宁淡漠的眼中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又释然,以夏子钰这般喜怒无常的性子,能做出这等事也不稀奇。 “你担心我?”夏子钰戏谑地道。 沐歆宁眸中一冷,“夏谷主恶贯满盈,若能因此一死以谢天下,倒也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我只怕那些无辜者今日有命来,却无命回,死了有些可惜。” 夏子钰无视周将军带来的这批骁勇善战的兵士已是狂妄至极,但沐歆宁刻薄冷漠的话,更是使得满堂之人惊骇,好一个冷情无心的女子,居然能将旁人的生死全然不当一回事。 “杀贵妃,振朝纲!” “杀贵妃,振朝纲!” 夏子钰的身份暴露,那沐歆宁贵妃娘娘的身份也再难瞒住,周将军一声大喝之后,所有的兵士都义愤填膺地高喊着‘杀贵妃,振朝纲!” 夏侯皇族有今日的败落,与她何干,沐歆宁暗觉好笑,且不说她并非想当什么沐贵妃,就是当了贵妃,难道朝中贪官污吏横行、天下民不聊生也是她所为。 群情激愤,杀贵妃的喊声震耳欲聋。 “小槿,此事与我们无关,别插手。”楚王妃让水秋容拉住贺兰槿,免得他与朝廷的大军起了冲突,落下一个乱臣贼子之名。 “迟早都要反,我怕什么。”贺兰槿一手甩开水秋容,持剑护在了沐歆宁之前,“谁想杀她,便是与我们贺兰世家为敌!” 此言一出,楚王妃吓得煞白了脸,婶娘千叮万嘱要依计而行,不可擅自行动,现在小槿这么一闹,贺兰世家岂不要被按上谋反的大罪。 榆中贺兰世家是雍凉之地的名望大族,连皇上与楚王爷都忌惮三分,周将军也不想轻易挑起朝廷与贺兰世家的争斗,忙好心地提醒道,“贺兰公子,包庇犯人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您可要想清楚了。” “我贺兰槿言出必行,绝不反悔。”长剑挥下,花梨木椅一劈为二。 “倒是个痴情种,只是有些人没有心,此情终归要错付了。”大敌当前,夏子钰依然嬉笑,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沐歆宁看着贺兰槿,复杂的目光中又带着些许歉意,她知道贺兰槿喜欢她,也知道若嫁给贺兰槿这般的男子,他定会对她百般疼爱,令她一生无忧,但她不想骗他,更不想拖累他,“贺兰槿,你何必---。” 仿佛怕沐歆宁说出什么绝情的话,贺兰槿忙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师妹,不管你管谁。”满怀关切的眼中,尽是她的芳影,同样是嬉笑玩闹,但沐歆宁却能感受到贺兰槿发自内心的真挚,他与夏子钰不一样,他是真实的,没有谎言,没有虚伪,一切都是真的。 第二百章 背叛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傅府惊变,府内的一群丫鬟小厮纷纷四处逃窜,傅老爷与傅二小姐已不知何时退到周将军的身后,明哲保身。 “傅叔,想不到连你都背叛我。”若不是傅老爷暗中派人通风报信,这些人怎么能这么快赶到,只是夏子钰有些不明白,这些年他并未对傅老爷言及他的身份,傅老爷又从何得知他就是医谷主人夏子钰。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老夫这么做,问心无愧。”傅老爷大义凛然地道,却忘了当初若非夏子钰的相助,他不过是乡间一个杀猪的屠夫,何来今日的荣华富贵。 这样也好。夏子钰的面上似乎松了一口气,而对于傅老爷的背叛,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愤。别说是傅老爷,倘若今日换做是他,为了一府上下的安危,也必然会选择投靠朝廷。朝廷再不济,也是能号令天下诸侯的朝廷,而他,算什么,背负一生骂名,颠沛流离十余年,终是一无所有。夏子钰苦涩地笑了笑,妖艳的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地悲伤,本以为傅府是他最后的牵挂,现在看来,已经用不着他担心了。有傅老爷在,傅夫人与傅家公子小姐定会安枕无忧,一辈子锦衣玉食。 夏子钰拂袖一甩,凛然坐在首座上,十六、七岁的俊颜不怒自威,“周将军,让他们一起上吧,我倒要看看,到底有谁能杀得了我。” 狂妄的口气,有着不可一世的傲慢,医谷主人一怒,威慑尽显。 “将军,夏子钰此人武功高强,又善于用毒,宣武将军亲率的数万皇家禁卫军都没有抓住他,我们今日这区区几千人恐怕---”一旁的副将面露惊惧,一个能从京师的天罗地网中逃离的人,岂是这般容易对付。易州城的十几万守军都调去提防楚王了,余下的这几千人驻扎在西陵镇,不过是虚张声势,并非用来作战。 “不可力敌,就先拖上一拖。”夏子钰的仇家这么多,只要他们一得到消息,怎能不立即赶来。 周将军一声令下,持戟的兵士纷纷围攻夏子钰,任是武功再高强的人,也禁不住这几千人分批不断的来袭。 “宁儿,这段日子夏子钰可有为难你?”正堂内兵刃相接,刀光剑影,血腥遍地,而贺兰槿护着沐歆宁退至一旁,满脸心疼,“你受苦了。” 沐歆宁盯着夏子钰的眼中有些恍惚,有些犹豫,周将军带来的这些人确实杀不了夏子钰,因为,最想要杀夏子钰的,是她。 宁儿,杀了夏子钰之后,我们便回长垣,再也不理世事。宜寿宫内,当沐歆宁近身吻上安竹生,闭着双眼的孤竹公子允了这一世的相守,为了这句话,她不知已等了多少年。 师父说旁人不足惧,唯夏子钰是乱夏侯皇族的祸首,此人一日不除,天下难安。 查清夏子钰的底细,将他在雍凉之地的势力连根拔起,只差一步,她就要成功了,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候,贺兰槿出现搅了她与师父的布局,或许这就是天意,因为,至始至终她都在逃避,狠不下心杀他。 “夏子钰真的罪该万死吗?”沐歆宁轻声低喃。 “他不死,这世上就会死更多的人。”任贺兰槿再迟钝也看出了沐歆宁的失常,但他没有点破,夏子钰这人狡猾卑鄙,宁儿跟他在一起,定是受了他的蛊惑,这样一想,贺兰槿更是气愤道,“要不要我帮你杀了他。” 师父即刻就会赶来,到时她与师父联手,再加贺兰槿等人从旁相助,夏子钰必死无疑,沐歆宁握紧了素手,杀夏子钰一人真的能安天下,海晏清河? 一道道银光剑影闪过,这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兵士在医谷主人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甚至有些尚未靠近,便已死在了夏子钰的剑下,惊骇地瞪大着双眼,血流不止。 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傅府的正堂内,鲜血溅到了沐歆宁的脸上,但沐歆宁却依然无动于衷。 断臂残肢,活生生的人在顷刻间变作一具具尸体,傅二小姐脸上惨白无色,惊恐地全身颤抖,这般俊美如神祗的男子杀起人来居然连眼都不眨一下,残忍至极。 “爹,他好可怕。”傅二小姐缩在傅老爷的怀中,吓得险些晕倒在地。 傅老爷一边安慰傅二小姐,一边焦急道,“周将军,您可答应过老夫,会保证我们傅府的安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照这么杀下去,夏子钰迟早会杀了他。 傅老爷不是不怕夏子钰,但人心总是欲壑难填,手中有了钱,自然是希望能得到更多,以前他只是个屠夫,除了杀猪并不知道外边的世间是如此的大,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也能过上有权有势的生活。有了权势,便有了一切。刚开始,傅老爷对夏子钰是心存感激,但时日一久,便有了芥蒂,谁能忍受身后一直站着一个对他指手画脚的主子,将他当做奴才似地吆来喝去,指不定哪日主子不高兴了,他又得被打回原形,继续过他贫穷挨饿的日子。 夏子钰必须得死,夏子钰不死,这傅府就永远都不是傅府。 傅老爷的眼中满是怨恨与杀气,“邱管家,让他们动手吧。” “是,老爷。”傅府这些年也养了不少武功高强的护院,他们的武功虽不及夏子钰,但和众人之力,也不至于打不过夏子钰一人。本来,傅老爷并不想让这些人出手,毕竟傅府只是个商贾之家,一旦让人知道养了这么多武功高强之人,总会引人猜忌。 安太傅怎么还未到,不是说里应外合吗,周将军急得环顾四周,安太傅口中的内应到底是谁,怎么到现在都未露面? “你们谁都不许杀他!”急急赶来的傅夫人头上的发髻也乱了,手上的佛珠也掉了几颗,她一人拦住傅府的这些护院,不让他们踏入正堂一步,“铭儿,你留在这里,娘进去看看。” “你来做什么,回去!”傅老爷一看到傅夫人,冷着脸怒骂道。 “老爷,他是我们家的恩人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傅夫人看到夏子钰被这么多兵士围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这孩子,明知是陷阱,但为了让她安心,竟还是不顾一切地来了。早知道,她就不会强求他,是她太心急了,怕钰儿到了而立之年还是孤身一人,说什么要看看玄参口中的那名女子,钰儿,你怎么这么傻。 傅老爷一把拽住傅夫人,厉道,“你疯了啊,他是朝廷的钦犯,什么恩人?一个妇道人家,跑来这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回去,快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老爷,你们不能杀他,不能杀他啊。”傅夫人又哭又求,哭肿了双眼。 “娘,您可别犯糊涂,夏子钰是朝廷罪犯,他的生死与我们傅府毫无干系。”傅二小姐冷嘲热讽,本以为是个俊美潇洒的贵公子,原来是个朝廷捉拿的钦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她们西陵首富傅府的贵客。 “你---”傅夫人被傅二小姐气得直哆嗦,刚扬起手,却被傅老爷一脚踢到在地,“我的女儿,你也敢打,老实告诉你,你的那个短命女儿早就死了,琳儿是我与翠娘的女儿。” 提起往事,傅老爷更是恨不得将夏子钰千刀万剐,不许他纳妾,害得他与翠娘这些年躲躲藏藏,本想着他成为傅老爷,琳儿也可以是名正言顺的傅家二小姐,但谁知夏子钰一句不许他纳妾,否则就让他当不了傅老爷。趁着孩子小,傅老爷就偷偷将孩子换了,又让琳儿去庵堂住了几年,等到琳儿长大了才接回府中。 怪不得琳儿处处避着她,怪不得铭儿说琳儿长得不像她,原来,原来---,傅夫人痛苦地泪流满面,她的孩子,她苦命的孩子,原来早已死了。 “我的女儿,不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傅大元,你不是人!”傅夫人彻底冷了心,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然为了给琳儿一个傅府二小姐的身份,而杀了另一个亲生女儿,她好恨,当初没有听钰儿的话离开傅家,离开易州。 “这是你们逼我的。”傅老爷毫无半分愧疚,他有一子二女,只有琳儿最像他。他出身贫寒,世世代代都只是个杀猪的屠户,而傅夫人是名门世家的大家闺秀,一身高傲,因此在傅老爷心里,总觉得傅夫人看不起他,嫁给他是委曲求全,但琳儿的娘亲不一样,她以他为天,即使她是个寡妇,但他依然爱她。 傅夫人悲痛欲绝,但看到夏子钰危在旦夕,便顾不了为死去女儿伤心,从地上爬起,哭求道,“周将军,别杀他,你们要什么,让民妇跟他去说,他一定会听的,求您了,周将军。” 夏子钰武功高深,这些人根本伤不了他分毫,但傅夫人仍然担心,她不求富贵荣华,只要钰儿能平安活着,她就心满意足。 “贱人,再不住口,就休怪我不念我们夫妻之情。”傅夫人冥顽不灵,还一心袒护夏子钰,气得傅老爷火冒三丈,“若不是看在你为我生了铭儿的份上,我早就把你休了。” 贱人。傅老爷一脚欲要狠狠再次踹向傅夫人,却见眼前一道剑影闪过,随后,夏子钰手中的软剑分毫不差地刺在了他的腿上。 啊---,傅老爷一声惨叫,腿上血如泉涌。 “爹--”傅二小姐吓得哭了起来。 夏子钰抹了抹脸上的血,赤红的眸中阴森摄人,目光所及,所有的人皆怕得步步后退。 不愧是令世人闻风丧胆的医谷主人,杀人如狂,贺兰槿又敬又畏,夏子钰大敌当前面不改色,这份胆量,确实教他钦佩,但他杀人的手段太过残忍,明明可以一刀致命,却让那些兵士在奄奄一息中痛苦哀嚎,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保护公子!”几十人的暗卫迅速闯入正堂,动作整齐一致,进一步杀数人,很快就杀到夏子钰身边,为首的便是玄参。周将军见大事不妙,与副将对视一眼,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夏子钰锦衣染血,一步步走向傅老爷。 “夏子钰,你---你别过来。”傅老爷犹如见到鬼魅,吓得慌忙喊道,“周将军,救命啊。” “傅叔,你还记得当年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可以让你做这富甲一方的傅老爷,也一样可以让你一无所有,沦为最低贱的乞丐。看来,你是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夏子钰的声音阴冷至极,“你可以背叛我,我不怪你,但是,你却伤害了一个最不能伤害的人。所以,今日,你必须得死!” 艳如桃瓣的眸子嗜血之气渐浓,掌风一动,插在傅老爷腿上的软剑又飞到了夏子钰的手上,傅老爷惊惧过后,无暇顾及血流不止的腿,爬到夏子钰脚下,哀求道,“公子,我错了,只怪我一时财迷心窍被奸人所误,公子,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公子---” “杀了她。”手一指傅二小姐,夏子钰冷冷地道。 “爹---不要---”傅二小姐哭得楚楚可怜,“琳儿不想死,爹,琳儿不想死---” 傅老爷老泪纵横,拿着长剑的手剧烈的颤抖着,琳儿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怎么忍心下得了手,可不杀琳儿,死得就会是他。 哇哇哇---副将怀中的周宝儿仍在哇哇的哭着,刚刚因打斗掩盖了孩子的哭声,现在胜负已分,余下的兵士犹如劫后余生谁也不敢再上前求死,一时间正堂内寂静地可怕。 第二百零一章 缘定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钰儿,算了。”傅二小姐虽不是傅夫人的亲生女儿,但毕竟叫了她几年娘亲,傅夫人摇头,踉跄地来到夏子钰身边,抬袖一一抹去夏子钰脸上的血,动作轻柔,满眼慈爱,“钰儿,你有没有伤着?” 傅老爷见机带着傅二小姐,一瘸一拐,逃命般地离开了正堂。 夏子钰唇角努动,周身的暴戾之气当即散去,哽咽道,“姨母,让您受惊了。” 傅夫人竟然是夏子钰的姨母,沐歆宁始料未及,又想到刚刚抱着宝儿在后院遇到傅夫人,傅夫人朝着她意味深长的一笑,而在得知宝儿不是夏子钰的亲生女儿时,那掩不住的满脸失落,甚至还跟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娶妻当娶贤,容貌如何不重要。 这么多年,你是他带来的第一个女子。 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们总该要个孩子的。 ---- 沐歆宁终于理清傅夫人的话中之意,她愣在当场,心中仿佛有一种尘封许久的悸动悄然划过,清冷的脸上也微微有些发烫,分不清是恼怒还是尴尬,这个夏子钰,到底跟傅夫人说了什么,竟到处毁她的清誉。 “钰儿,你这个傻孩子,不是让你放下这一切,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吗,你怎么还回来?若你娘亲在世,她也不希望你去争那些虚名,况且人都死了,就算争到了又如何,”傅夫人含着泪训道,“万一你有个好歹,你让姨母以后怎么还有脸去见你九泉之下的娘亲。钰儿,答应姨母,放下吧,那些我们都不要了,不要了---” 傅夫人哭得凄婉,一字一句透着悲凉,却没有半分的恨意。她视夏子钰如己出,即使死的是她,她也不愿意看到夏子钰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夏子钰持剑而立,衣袍纷飞,他俊容一敛,决绝地将傅夫人推给玄参,“带他们走!”他不争,那些人就会放过他吗?当年他们可以将他与娘亲,还有不足一岁的妹妹赶出家门,沿路追杀,凭什么现在他要放弃一切,继续让那些人荣华富贵一生,他做不到,做不到--- “走!”眼中戾气含恨,夏子钰一声令下,玄参等人皆不敢不从。 周将军虽想阻拦,但见识过那几十位暗卫以一敌百的骁勇与杀人时的凶残,哪敢再吱声,再加之安太傅所率的援军未到,他若贸然行动,除了以卵击石,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娘,你们---放开我---”刚踏入正堂的傅公子还未明白怎么一回事,就被玄参等人强行带走。 软剑滴血,拂过锦衣上的袖面之后,就被擦得干干净净,夏子钰再无顾虑,挥剑一指,冷漠道,“沐歆宁,到你了。” 她不是想杀他吗,那就如她所愿,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这一路之上,他给过她多少次机会,他就不信聪慧如她,会听不出来,还是她根本余情未了,只要安竹生说一句他后悔了,想要跟她再续前缘,她就又乖乖地投怀送抱,忘了之前的伤痛。 “出手吧,杀了我,你不就可以回到他身边了。”妖邪的眼中带着嗜血,还有一抹讥讽,却再无平日里的那副玩世不恭的嬉笑玩闹,他本就是世人敬畏的医谷主人,双手沾满鲜血与罪孽,杀千万人与杀一人根本就没有一点区别。 原以为,她会不一样,呵呵,是他错了,安竹生教出来的弟子又怎么可能沦为歪门邪道。 自古正与邪不两立,她也一样不能免俗,夏子钰冷眼哂笑,眼中赤红如血,“沐歆宁,我不会手下留情。” 脚下轻功施展,夏子钰飞身掠过一具具的尸首,在贺兰槿的触不及防之中,一剑直刺向沐歆宁的胸口,沐歆宁莲步微退,素手出袖,挡过了夏子钰的凌厉剑气。 安太傅口中的内应竟然是贵妃娘娘?直到沐歆宁与夏子钰两人纷纷出手相斗,周将军才恍然惊觉,不可思议,贵妃娘娘不是与夏子钰私奔离京,怎么又投靠了安太傅。 “宁儿,我来帮你。”贺兰槿提剑相助,拼尽全力,且都是置夏子钰于死地的狠招。 “这是我跟他的事,与你无关。”沐歆宁袖风一动,直接将武功自恃不凡的贺兰槿逼退到了一旁,贺兰槿惊骇地看着沐歆宁,更被她高深的武功所震慑,宁儿的武功到底是谁教的,一招一式,柔中带刚,正邪难分,有长垣安氏的浑厚内力,有他们贺兰世家的轻功,还有与夏子钰如出一辙的医谷邪功,天下各大的名门正派中,当属长垣安氏的武功最博大精深,除了长垣安氏的少主,外人根本就无法学到,可看宁儿所施展的招数也不像偷学而得。 宁儿并非长垣安氏的人,还是女子之身,安太傅竟能将不外传的家学武功毫无保留的教给她!贺兰槿震惊之外,心中还带了阵阵的酸楚,一直以来他就知道宁儿喜欢安太傅,本想着等安太傅成了亲,断了宁儿的一厢情愿,他就有机会了,但谁知,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自欺欺人,他们竟是彼此相爱的,有天下第一公子在宁儿身边,旁人只能是望尘莫及。 夏子钰,原来输得不止是我,你也一样,呵呵---贺兰槿不禁有些同情夏子钰,抢到了人却终归暖不了她的心,到头来还不是一样。 长剑掷于地上,贺兰槿一脸颓败,楚王妃担忧地道,“小槿,你说,那位贵妃娘娘会杀了夏子钰吗?” 连不懂武功的楚王妃都看出沐歆宁现在的武功今非昔比,而夏子钰仿佛功力退步了不少,只是楚王妃一向厌恶夏子钰,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他的死活了,贺兰槿疑惑道,“姐,你不希望夏子钰死?” 楚王妃干笑了两声,“死了也好,免得他阴魂不散。” 楚王妃一脸古怪,贺兰槿满腹猜疑,忙转头看水秋容,却发现她与楚王妃一样,也皆神色有异,难道她们都不希望夏子钰死? “水姐姐,夏子钰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好像你们都认识他似地。”早在京师,他就发觉水姐姐有事瞒着他了,以前无论他做什么事,水姐姐都会帮娘亲来阻止他,但这次京师之行,水姐姐不仅没有劝他遵从娘亲的意思,反而与他一起偷溜出贺兰府,悄悄上京寻人。他找的是宁儿,那么水姐姐找的人,会是夏子钰吗。 贺兰槿的起疑,使得水秋容脸上一慌,“少主您多心了,夏谷主名动天下,世人哪个不知,大小姐,您说是吗?” “是啊,小槿,我与秋容骗你作甚。”楚王妃难得一次没有骂水秋容,而且还一反常态地附和她,贺兰槿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夏子钰,傅夫人,总觉得他以前见过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正堂内碎木瓷片乱飞,尸横遍地,满目苍夷。 楚王妃脸色苍白,不知是害怕,还是忧心,她拉着贺兰槿退到了门外,小槿是贺兰世家的嫡子,只要他没事,旁人的生死管他做什么。 “水秋容,你站那么远怎么保护小槿。”楚王妃本性难改,一见暂时无性命之虞,又开始刁难道,“别忘了,你的少主是小槿,要是吃里扒外,让婶娘知道绝饶不了你。”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心里想着是谁,哼,不嫁也就算了,让她做小槿的侍妾也不肯,都二十四岁了,比小槿还年长两年有余,小槿不嫌弃她,她就该偷笑了,楚王妃越想越气,早知道夏子钰在此,她就住驿馆了,哪怕露宿荒野也行。 楚王妃打心里就怕夏子钰,尤其是夏子钰那张妖娆不变的容颜,仿佛是受了诅咒般,十余年丝毫未改,所有的人都在老去,婶娘,叔伯,也包括与他年岁相仿的她,但偏偏这个人,杀不了,赶不走,每一年都会出现,而每次他的出现,必然会卷起一场血腥杀戮。八年前,他杀了姜氏满门;五年前,他杀了凉州太守,血洗太守府;三年前,楚王府被劫;而最近的这次,是几个月前,更是闹得贺兰府人心惶惶,夜夜难安,但这些,楚王妃与贺兰老夫人都巧妙地瞒过了贺兰槿,因为她们很清楚,一旦被贺兰槿得知,以贺兰槿耿直冲动的性子,定会为他招来祸事。 正堂内一片狼藉,两道人影晃动,出招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周将军暗庆刚刚没有上前亲自活捉夏子钰,否则就是十条命也不够夏子钰杀的。医谷主人剑上杀气渐浓,挥剑之处,站得近的兵士皆应声而倒,血溅当场,而几丈之外的兵士,逃得慢的,也难以幸免。 沐歆宁手无兵刃,近身相搏,招招出其不意,但比夏子钰更决然利落,他不会手下留情,她也是。这一年多以来,她几乎日日夜夜,做梦都想杀他,可为何在真正能杀他之时,她竟也会有一时的不忍。 “你是如何察觉这是我与师父设下的局?”她自问隐藏的很好,几日之前,就连师父也不知道她已经改变了主意,答应与他一起联手杀夏子钰。 “你一路随我到此,若不是有所意图,难不成是你真的爱上我了?”她不爱他,却肯如影相随,岂不令人生疑,夏子钰冷笑一声,软剑直刺,削断了沐歆宁宽大褂裙的一角。 沐歆宁苦笑,却没有回答。 砰--,软剑落地,而击落它的正是安竹生的紫竹箫。 师父。 沐歆宁迅速飞离夏子钰一步之遥,抬眼望去,一袭白衣的安竹生掠过傅府的高墙,骤然而至,飘然若仙。他的脸上依然是淡漠疏离,颀长的身姿清雅出尘,有着世人遥不可及的清贵绝伦,与孤傲之气。 眉微敛,眼如水,却比往日里多了几分憔悴与疲惫。 “安太傅---” 有安太傅在,别说杀了夏子钰,就是活捉他也极有可能,一想到捉到夏子钰赏黄金万两,封候进爵,周将军等人个个喜上眉梢,一扫之前的惧怕与惊恐。 “宁儿。”安竹生不理会周将军等这些易州城的守将,飞身至沐歆宁旁,并出手一掌打退了夏子钰。 “好一个郎情妾意。”当看到安竹生不顾众人在场将沐歆宁抱在怀中,夏子钰冷眼旁观,却抵不住心中隐隐而来的痛楚,他的锦袍血迹斑斑,他的双眸殷红不散,而这一战,未开始他便已经输了。 “公子,您先走!”余下的十几名暗卫,持剑护在夏子钰身边,异口同声道,“我们誓死保护公子。” 沐歆宁的视线下意识地瞥向夏子钰,师父的那一掌对内伤未愈的他而言,无疑是要了他半条命,若换做旁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已倒下了,但他却没有,即使是死,她想他也不会示弱于人前。 沐歆宁,我救了你一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若旁人敢欺你半分,我必千倍百倍地替你还回去--- 别背叛我,否则我会亲手在你细嫩的皮肉上,割开一道口子,然后慢慢地吸干你的血,一滴,一滴---,直到你死去--- 瞪着我做什么,你身上还有什么可值得我惦记的,该看的我都看了---- 沐歆宁,若你想,我不拒绝。 …… 两两相望,他满眼讥讽,而她双眸迷离,此刻,在沐歆宁的脑海中一一浮现夏子钰或嬉笑,或威逼,或打趣的话,还有偶尔挥之不去的情愫暗涌,沐歆宁心中一紧,原来这一年帮她度过最艰难时日的,陪在她身边最久的人,不是师父,而是他。 第二百零二章 逃避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安竹生身上淡淡的竹叶清香,萦绕在沐歆宁的鼻尖,而这份珊珊来迟的温暖,却丝毫照不到她的心底,沐歆宁惶恐地伸手抱住安竹生,紧紧地,不敢松手。 易州城的守将在此,安竹生带来的长垣安氏的护卫也在,楚王府与贺兰世家的人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在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安竹生这才发觉她与宁儿的举动有多亲昵,于是,一向严守礼教的孤竹公子微微涨红了脸,“宁儿,别这样。” 沐歆宁抬起头,目光闪烁,“师父,我们现在就回孤竹居成亲,可好?” 孤竹居内,从此就他们两人,再也不分开。 “等杀了夏子钰,我们就回去。”安竹生淡漠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在宁儿离京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决定了,抛开一切,哪怕为世人所不齿,他也一样要娶宁儿为妻。 日前,欧阳尘暄将临川公主逃婚之事已飞鸽传书告知了他,但安竹生收到消息后依然不动声色,既不回信,也没有打算接临川公主回京,他的婚事是先帝所赐,即使要退婚也得皇家先开口,可如今临川公主私自离宫,这门亲事便再也由不得夏侯皇家的人做主,世人都说孤竹公子清流雅望、高风峻节,但这次为了沐歆宁,安竹生却第一次使了手段,也动了妄念。 “想杀我?呵呵---”夏子钰闻言张狂地大笑起来,“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左右我的生死,安竹生,你未免太自大了。” 胸口间气血翻腾,一股血腥味也随之冲刺在他的喉间,夏子钰运起仅剩不多的内力,强行将它压了下去。 姨母他们不在,他还有何可顾虑,死,更是不足惧。 “既然你们都来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们,在整个傅府周围,我已派人暗中埋下火药,只要我一声令下,整个傅府顷刻便可化为乌有,怎么,你们都想留下来为我陪葬吗?” 扬手,冷笑,夏子钰周身的暴戾之气,还有常人不可及的阴狠决绝,更为他增添了几分盛气凌人的威慑。 周将军等人慌了,一点火药,就算武功再高,也逃不了。 “疯了,他疯了---”楚王妃吓得又喊又叫,“小槿,我们快走。”若是旁人,楚王妃自然不信,但这个人是夏子钰,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别说埋下火药,就算他想跟他们玉石俱焚,她也信。 “姐,要走你们走,反正我不走。”宁儿还在,教他怎么走。 贺兰槿似乎根本就不信夏子钰所言,火药是军中之物,要炸毁整个西陵首富傅老爷的府邸,所需的火药可不是个小数目,夏子钰一介江湖草莽、无官无品,到哪里能弄得如此多的火药。 “你---”楚王妃无计可施,忙吩咐左右随从,“带上少主,我们走。” 以贺兰槿的武功自然不会将楚王府和贺兰世家的护卫放在眼里,但偏偏有楚王妃从中作梗,他畏手畏脚,怕一时出手太重伤到堂姐,只有连连躲闪。 “水秋容,你还不过来帮忙,万一小槿有个三长两短,看我婶娘怎么治你。”一提起贺兰老夫人,水秋容就忍不住俱意渐涌,她恋恋不舍地遥望了夏子钰一眼,暗道一声保重,就同楚王妃一起按住贺兰槿。 “傅府怎么会埋有火药,水姐姐,你怎么也跟姐一起胡闹,自乱阵脚。”连武功不弱的水秋容都帮忙,贺兰槿更绝望了,一个是堂姐,一个虽无血脉关系却胜似亲姐,这两个女子比谁都疼他,教他怎么忍心下重手。 楚王妃与贺兰槿姐弟情深,这一幕落入夏子钰的眼中,令他有些讥讽地勾起了薄唇,或许,在她们心里,他就不该活在人世,凝眸深处,那妖艳带着血丝的眸子泛着寒光,深深地直射向倚在安竹生怀中的沐歆宁,那么她呢,是否也希望他死? “止言,你们几个将傅府的所有人带离。”安竹生意识到事态严重,忙吩咐止言、周将军等人撤离,火药的威力很大,一旦炸毁整个傅府,那么傅府周边的百姓也必然受到波及,死伤无数。 夏子钰看着慌乱逃离地众人,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背叛他的人,皆死有余辜。 砰---,一声巨响之后,火光烟浓,傅府前院的高墙轰然倒塌。 不是妄言,是真的,夏子钰竟真的早在傅府周围埋了火药。 “撤,我们快撤。”周将军与副将率领余下的兵士在惊恐之中乱窜,撞上傅府尚未离去的丫鬟、小厮等仆役,又各自纷纷逃命。 一时间,傅府哀嚎不断,哭声震天。 “公子。”夏子钰身后的暗卫将手中的火折子递给他,傅府占地甚广,而正堂这里埋下的火药与前院又巧妙的分开,火光冲天,虽迅速蔓延至正堂,却困不住武功高强的安竹生。 安竹生想杀夏子钰,夏子钰又岂会乖乖坐以待毙,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夏子钰,你疯了吗?”沐歆宁大惊,足下一点,飞身去夺夏子钰手中的火折子。 长垣安氏的护卫与夏子钰的暗卫相抗,安竹生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沐歆宁,却只碰到她宽大褂裙的一角,“宁儿,别过去,危险!” 与此同时,火折子被甩到了埋有火药的地上,砰,又是一声大响,正堂内的大梁倒下,屋顶上瓦片纷纷砸落,拦住了安竹生的去路。 “少主,快离开。”浓雾缭绕,火势漫天,富丽堂皇的傅府大宅,转眼间成为一座废墟,安竹生在火药爆炸的那刻,被赶过来的止言与长垣安氏的护卫强行带出了正堂,飞离了几十丈外。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拖着腿伤的傅老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府邸化为乌有,趴在地上悲痛欲绝,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锦帛,他的账册,他的地契---,他辛辛苦苦积攒的富甲一方的家财,都被夏子钰炸毁了。 从西陵首富一下子跌至一无所有,傅老爷大受打击,哭得悲恸,朝天大喊道,“夏子钰,你欺人太甚!”活着时将他当奴仆般呼来喝去,死了还毁了他所有的家财,令他现在一贫如洗。 “爹,我们怎么办,呜呜---”傅二小姐珠钗散乱,惊恐未定,再加之她本就是任性骄横的富家小姐,傅府如今遭逢巨变,除了哭,她根本就不知该如何做。 宁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安竹生淡漠的眼中满是遮不住的伤痛,他千里迢迢寻她,只为了想亲口告诉她,他后悔了,他不要当她的师父,他要娶她。 她说得对,总有一日他会爱上她的,奈何情早生,而等他察觉,一切似乎又变了。 一抹苦涩的笑,划过他清雅至极的脸上,安竹生白衣纷飞,一动不动站在已化为一片废墟的傅府前,良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传我之令,往西北方向全力搜捕夏子钰,不惜代价。” 傅府是夏子钰送给傅老爷的,那傅府的构造最了解的莫过于夏子钰,以夏子钰的为人,十余年前都舍不得死,这次又怎么可能会想到死。 好一招金蝉脱壳,还拐走了他的宁儿。 孤竹公子一怒,周将军与易州城的守将皆吓得瑟瑟发抖,谁说安太傅温润如玉,待人和善,眼下白衣如谪仙的男子,那一身凌厉之气,简直比他们当初上京觐见皇上时还要威严。 止言抱剑恭敬地道,“是,少主。”皇家势弱,哪怕满大街贴上皇榜,也不如长垣安氏少主的一句号令。十年来,少主不问世事,清心寡欲,但这次竟为了一个女子,动用了长垣安氏的势力,止言震惊之外,忍不住又暗恨道,当初他就不该心软,若早杀了这个妖女,少主也不会被她所蛊惑。 “易州知府陈斌率辖下众属参见安太傅。”年轻的官员匆匆赶来,扫了一眼满地狼藉,故作悲恨道,“夏子钰泯灭人性,罪该万死,现在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一早收到大哥的飞书,知道长垣安氏的少主要来易州,陈斌不敢怠慢,大哥说皇上病危,楚王已在雍凉之地招兵买马,攻入易州城是迟早的事,倘若陈家依仗的皇上驾崩,那么转投长垣安氏门下,是最好的选择。即使长垣安氏的少主不称帝,也至少是开国重臣,只要能攀附长垣安氏,他们陈家依然能屹立不倒。 安竹生淡淡地看了谄媚的陈知府一眼,并不理会他,转身一跃飞上良驹,疾驰而去。 第二百零三章 黄沙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出了易州城,十几骑人马朝西兼程赶路,日夜不休。 “公子,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长垣安氏的探子果然名不虚传,无论他们怎么改变路线,最后依然能被发现,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夏子钰额上出汗,虚弱的脸上通红一片,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进入雍凉之地,越往西北方向就越荒芜,身后安竹生派出的人马紧追不舍,而前边却是漫天黄沙,进去之后就再也难以活着出来。 十余名暗卫跟着夏子钰这些年出生入死,一直所向披靡,然而此次与长垣安氏的人交手,虽侥幸捡了命,却个个都受了伤。 “血---血---”忽然,夏子钰捂着胸口从马上摔落,痛苦地喊道,“血--血--” 公子又病发了,一名暗卫忙打开装着血的药囊,将仅剩不多的血喂入夏子钰的口中。 医谷主人恃血而活,犹如寻常之人的一日三餐,这些沐歆宁都知道,在医谷之时,夏子钰就曾抓了许多未出阁的女子,取她们身上的血炼制药丸,但不伤及她们性命,每一人只取一小瓷碗,也正因为如此,夏子钰便成为了世人唾骂的采花贼,十恶不赦的凶徒。 从京师到易州城,夏子钰身上的药丸吃完了,便只有靠药囊中的血维持。 荒凉之地,延绵千里都人迹罕至,怎么可能会有女子出没,而且还是保有处子之身的女子。 血喝完了,夏子钰怕也活不了多久了吧。 夏子钰艰难地睁开眼,艳如桃瓣的眸子也失了往日的流光溢彩,黯淡地只剩下一片沉寂,他挥手用力地推开药囊,就仿佛要将套在他身上十余年的禁锢,连皮带血,狠狠地撕开。 “甘遂,你带他们往贺兰山麓那个方向走,找到玄参,帮我告诉他,要好好照顾姨母。” 不到走投无路,公子是不会抛下他们不管的,名为甘遂的黑衣男子跪在夏子钰身旁,坚决道,“我等誓死追随公子。” “你敢违抗我的命令。”夏子钰冷着脸,叱喝道,“我没死,就还是你的主子。”一手拽过身旁的沐歆宁,指着她道,“看到没,安竹生最牵肠挂肚的女子都在我手里,我更不会死。” 而至始至终,沐歆宁眸静如水,不发一言。 夏子钰说完,就抱起沐歆宁飞身上良驹,朝前飞驰。 “公子---!”那一片是广袤无垠的沙漠。甘遂等人跪送夏子钰,皆默默流了泪。 前方黄沙飞扬,满眼望去,都是风起沙走,百年前就有人传言沙漠中有一座鬼城,一旦谁误入其中,难逃一死。其实,就算没有那骇人听闻的传说,人走入沙漠中,没有干粮,没有水,迟早也会死的。 “宁儿,回来!”远远的,安竹生急急追赶而来,忧虑之色未减又添惧怕,运起内力从马上一跃而起,安竹生的身影迅速地掠过,只恨平生武功未尽全力,赶不上只差百步之遥的他们。 “宁儿!”风沙袭来,安竹生用手挡住了双眼,待睁开眼时,却不见了夏子钰与沐歆宁的身影。 宁儿,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你放弃了,就这么放弃了。你说过,这一世你只爱我一人,至死方休,呵呵,好一个至死方休,你千方百计地逼我动了情,到最后,却又义无反顾地跟着另一个男子走了,沐歆宁,你好狠的心! 安竹生发了疯似地在黄沙漫天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沐歆宁的名字,再无一丝一毫平日里的白衣清雅的谪仙之姿,高高在上,那么的清贵遥远。 “禀少主,周将军派人急报,说楚王亲率大军逼近易州城,陈知府不战而逃,不知去向。”长垣安氏的探子跳下马,疾步至安竹生旁,双膝一跪,呈上周将军的亲笔书函。 楚王夏侯琛的谋逆之心早已路人皆知,但为何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安竹生一手握紧了急函,夏子钰,又是你!怪他一时大意,竟忽略了夏子钰可能会与楚王私下勾结,并以炸毁傅府为信号,火药一点,浓烟冲天,楚王大军趁机攻城略地。 这一年,夏侯墨刚改元为嘉禾,故而,在史书上记载:夏侯皇族嘉禾元年,楚王反,易州知府携家眷闻风而逃,叛军势强,不到三日,易州沦陷,直逼帝都。 自此,便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嘉禾之乱,民不聊生。 安竹生望着周将军亲手所写,带着血迹的书函,莫名地大笑了起来,有悲伤,有无奈,更多的是一声长叹,战乱起,长垣安氏便不会再插手皇族间的争斗,夏侯墨既然不是天命所归的君王,那么,他十余年来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苍生百姓,世间正道,到底谁才是真正地天下之主?而这些,他自小所遵从的,兢兢业业地维持着的,竟然到了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场更大的浩劫。 宁儿,你几次劝我罢手,还说夏侯墨并非天命之君,难道这些你很早就猜到了。宁儿,你究竟是谁?安竹生忆及往事,沐歆宁讥讽他效忠夏侯皇族是逆天而行,是顽固不化,当时的他,只以为宁儿是不愿入宫为妃,一时的推托之词,现在想想,是他错的太离谱。他只看出宁儿命中主贵,有鸾凤高飞之祥,便一心将她送入宫门,谁知害得她一年来颠沛流离,受尽了苦。 倘若所有的一切都在宁儿的意料之中,但她却为了他,又一次地冒险入了宫,不惜以命相谏他离开,想到沐歆宁的痴情,安竹生不禁眼中含泪,宁儿,我相信,你还是爱我的。你救夏子钰,是不是不想让我一错再错。宁儿,不管多久,我一定等你回来,然后我们回长垣成亲,再也不分开。 第二百零四章 傲气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无边无际的荒漠中,夏子钰与沐歆宁两人弃马而行,夏子钰在前,沐歆宁在后,两人谁也不说话。 “跟着我做什么?”夏子钰嘴角的血渍未干,转头冷笑道,“沐歆宁,我不用你来可怜,安竹生既然肯回心转意,你该跟他走的。跟着他,你便是长垣安氏的少夫人,尽享一世尊荣,天底下有多少女子想得到孤竹公子的青睐她们都还没这个福分呢,你倒是清高,一甩手就离开了。” 强行带她离开的是他,现在厌恶她的依然是他,面对夏子钰的冷嘲热讽,沐歆宁略带苦涩道,“我只是不想违背当日之言。”她有她的傲气,要她在夏子钰面前低头屈服,是决然不能的。 夏子钰愣了半响,终于记起当日他救回沐歆宁之时,沐歆宁曾说他的救命之恩他日定当相报,原来,原来这就是她没有反抗,任由受了重伤的他轻易掳走她的缘故。 进都进来了,赶她走似乎已经为时太晚,夏子钰强忍着胸口处传来的剧痛,微微而喘,他的面色潮红,额上发烫,没有了女子的处子之血维持体力,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沙漠无边,若找不到出路,便只有一死。 从医谷中带出来的药丸早已吃完,甘遂他们在附近取来的未出阁女子的血却不是最上等的,下意识地,夏子钰的视线幽幽地扫向了沐歆宁,若论血的纯粹,她是他见过女子中最好的,她的血有着三分尊贵,三分孤傲,三分遗恨,还有一分释然,当日他伏在昏迷不醒的她身上,只是轻轻一闻,便足以教他毕生难忘。 如果,如果吸的是她身上的血,或许就能压制住他体内的毒素。 刹那间,夏子钰赤红的双眸变得愈加地诡异,嗜血的魔障一旦被打开,便再也难以控制。 一个转身,在沐歆宁震惊错愕之中,夏子钰犹如迷失了本性的猛兽般,扑向了她,将她压在厚厚的黄沙上,并一口咬住了她白皙的脖颈,沐歆宁素手出袖,指尖银针迅速地对准了夏子钰的后肩,却在只差分毫之处,又悄然垂下了手。银针掉落,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是会选择放弃。 “夏子钰,你疯了吗?”她不是怕他吸她身上的血,而是早非处子之身的她,就算让他吸到了血,与他的病情也无济于事,而且有可能会害了他。 一声清冷的叱喝,使得夏子钰略微清醒了些,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沐歆宁,声音嘶哑道,“我---我控制不住。” 夏子钰吸食女子之血的这种怪病,在医谷时,沐歆宁也曾偷偷翻过医书,但根本就没有任何记载。医谷之内齐集天下各种遗失的歧黄之术,比皇宫中的藏书阁更包罗万象,若连医谷的藏书都没有留下治疗夏子钰怪病的只言片字,那么世间就更难找到治愈他的良方了。 他们在荒漠中走了两天两夜,滴水未进,而夏子钰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沐歆宁的武功自受过重伤后,不仅没有退去半分,反而比之前更精进,但她知道,当日师父打她的那一掌并非是她侥幸躲过,而是在当晚有人替她又打通了经脉,输了大半的内力给她。夏子钰没说,而以沐歆宁倔强冷傲的性子更不会问,因为有些事,就算问出了口,也永远不会有答案。 沐歆宁别过头,不敢与夏子钰妖娆魅惑的眸子相视,他的那双眼,即使没有了昔日的潋滟流转,依然还带着一种勾魂的浅笑,世间的女子几乎无人能抵挡得住,也包括她。 “很可惜,我救不了你。”所以,只能陪你一起死。 沐歆宁淡淡地开口,当初她遵照娘亲的遗嘱坚强地活了下来,谁知,那只是沐尚书的满口谎言,她不是他们的女儿,那么,她就更无需照着沐夫人的遗嘱而活,她的命是自己的,到底是生是死,只有她自己能决定。 “不,你可以救我。”滚烫的薄唇划过沐歆宁的脖颈,带着鲜血的腥味,慢慢地侵上了沐歆宁绝美精致的脸庞,彼此间剧烈的心跳隔着衣衫,相缠难分,到了最后,撕咬她丹唇的夏子钰,甚至分不清是要吸她的血,还是舍不得离开她唇齿间的甘甜,竟毫不犹豫地又一次覆了上去,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贝齿,游走在她的齿间,急促却带着温柔。 沐歆宁的双手被夏子钰用力地按在地上,她的宽大褂裙一半埋在了黄沙中,抬眼苍穹蔚蓝,而她的杏眸因夏子钰的话而惊骇地忘了抵抗,她能救他,如何救? 夏子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而最恨的是,她根本就是在纵容他,纵容一个处处留情、多次毁她清誉的男子,这个男子,是世人望风而逃的杀人狂徒,是狡猾卑鄙、无视他人生死的医谷邪医,与他在一起,分不清他脸上的喜怒,猜不透他心中的真实意图,这样的他,她还能纵容吗? 陌生的**教沐歆宁感到害怕,敏锐的直觉更是在提醒她夏子钰这次并非只是为了吸她身上的血,仿佛还带了前所未有的霸道与掠夺,她很彷徨,明明不是两个真心相爱的人,为何还能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至少她知道,夏子钰并不爱她。 但有些事,似乎真的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他娴熟的挑逗与亲吻,在她平静的心中渐渐起了波澜,身体燥热攀升,令她又羞又恼,更加无地自容。清冷的眼中,茫然无措中又添了几分妩媚,僵硬的**被夏子钰紧紧地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她慌了,一慌竟忘记了其实她是有武功的,而且还自保有余。 身上一凉,夏子钰那按在沐歆宁柔荑上的大手,不知何时伸入了她宽大的褂裙内,贴着她素淡的单衣,慢慢地划过,随之,褂裙上的衣带不解而散,就连她的单衣也被大片敞开,露出了白皙柔嫩的肌肤。 夏子钰抱着她在沙漠中几个翻滚,两人的衣物就顺势落了一地,未着寸缕。 散乱的长发垂下,遮住了沐歆宁略带茫然的双眸,她是否该问一下,她究竟是他的第几个女人。 当缠绵的气息愈浓,沐歆宁再难抵挡夏子钰的魅惑,也逐渐地迷失了自己。 幕天黄沙中,两人相融契合,娇吟低喘,难分彼此。 忽然,身上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沐歆宁下意识地抓紧了夏子钰的肩头,而这阵痛,更让她当场从意乱情迷中清醒了些许,她到底在做什么,**熏心,自甘堕落? “现在才知道后悔,是不是太晚了,沐歆宁。”夏子钰的嘴角被鲜血涂染,红得妖媚,原先沉寂暗淡的眸子于此刻却又恢复了那艳如桃瓣的流光溢彩,她的血,果然是难得的稀世之珍,胜过任何的名贵之药。伸出舌尖,轻柔将沐歆宁脖颈处被他咬开的伤口流出的血,慢慢地添干,却引起了沐歆宁浑身的颤栗与酥麻。 沐歆宁紧紧咬住贝齿,不想再发出令自己羞愧难当的呻吟,但夏子钰却根本就不想放过她,他一手撩开她脸上的青丝,抬起头与她凝眸相视,戏谑道,“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若你后悔了,大可不承认,我不会就此逼你嫁给我的。” “夏谷主年少俊美,冠绝天下,我并不吃亏。”腮红未退,冷眸重回,没有什么后不后悔的,不过是循着感觉就这么放任自己一次,或许后悔的是他吧。沐歆宁倔强地扬眉,眼中眸光流转,有着说不出的清艳脱俗与娇媚,“夏子钰,这次换我在上。” 呵呵---夏子钰闻言忍不住低笑起来,对于沐歆宁暗讽他十余年来容貌未改,依然是那张十六、七岁的稚嫩模样也丝毫不恼,好个固执高傲的女子,连这个都要与他争,要她在他面前服个软,就这么困难吗? “可是---你行吗?”夏子钰挑衅地一笑,余光一扫荒漠上那抹刺眼的落红,她是否知道她现在初经人事,并不适宜与他有过多的**之欢。 “行不行,试了不就知道。”忍着全身的酸疼,沐歆宁赌气似的运起内力,将夏子钰一把推开,并压在了他身上,然而下一刻,她清冷的脸上却布满红晕,恼恨地盯着夏子钰,这个好色之徒,竟折磨得她全身无力。 与在明侯府的那晚不同,这次夏子钰带给她的感觉是那么的深入骨髓,很痛,却有着无法言语的欢愉,教她情不自禁地想继续沉沦。 见到沐歆宁迟疑,夏子钰抱着她坐起,并取来散落在地上的衣物裹住了她玲珑有致的**,宠溺地道,“算我欠你一次,下回我在下便是了。” 沐歆宁倚在他怀中,懒得理他,果真是风流成性的邪医,还想要下一次,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那里---很疼。”夏子钰稚嫩的俊颜染红,犹豫半响,方才愧疚地道,“是我太急躁了,忘了你初经人事,不该---” 初经人事?夏子钰的话,使得沐歆宁的脑中呈现一片空白,怎么回事?明明她---她已非处子之身,又怎么可能会初经人事。那晚在明侯府,她误中媚药与皇上有了夫妻之实,而且还因此惹来皇上的纠缠,但夏子钰是精通歧黄之术的神医,他的话又非作假。 难不成那媚药?沐歆宁心窍机敏,很快就想到了那媚药乃夏子钰研制出来将要送与皇后的,明皇后是夏子钰此生最爱的女人,身为一个男子就算再喜欢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子在床上欢好,她虽不确定,但隐隐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在很早之前就被夏子钰一览无余,而且还丑态百出。 “夏子钰,你该死!”素手扬起,只听啪的一声,夏子钰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的那张俊美妖娆的脸上又出现了一道红红的掌印。 又打他。夏子钰一脸委屈,她若不愿意,以他的武功也奈何不了她,怎么现在反悔了,就全怪他头上了。脾气不好也就算了,还武功高强,夏子钰的心中微微颤了颤,他该不会碰了一个最不能碰的女子了吧。 “告诉我,一年前的明侯府那晚,你到底给我与皇上吃了什么?”冷眉横竖,沐歆宁气的火冒三丈。 “也--也没有什么,不过---不过是加了些催情作用的幻药,无伤大雅,你就当---当做了一场---梦好了---”一向眼高于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医谷主人忽然变得有些心虚,说话也没有了以往的咄咄逼人的气势。 女子面色清冷,狠狠地盯着他,吓得夏子钰暗庆刚刚没有将**二字说出口,否则他焉有命在。 得知自己那晚并未**于皇上,沐歆宁脸色渐缓,她自幼丧母,虽博览群书,却从未有人教过她关于床笫之间的事。在沐府,沐尚书整日忙着争权夺势,又加上他是个男子,自然不会教沐歆宁这些;而二夫人出身妾室,对沐歆宁除了百般讨好,岂会真正地教她;至于那些家中的仆妇,一看到性情冷漠的沐府大小姐,早已吓得跪倒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故而,在明侯府那晚沐歆宁见自己衣衫尽褪,又躺在皇上身边,再加之梦中的绮丽缠绵,便以为自己与皇上有了肌肤之亲,原来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云,一场虚幻。 听完夏子钰的解释,沐歆宁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夏子钰所研制的幻药,是那种蛊惑人心神的旁门左道,皇后要重得皇上的恩宠,必然是皇上要将她当做最心爱的女子来疼惜,可惜皇上心中无所爱,药性发作时刚好看到了沐歆宁,因而他的梦中就出现了她;但沐歆宁不同,她心系师父,也因此在那场颠鸾倒凤的梦云中,她看到了一个白衣如仙的男子,那时她虽被抹去了记忆,但师父却一直存在她心中的最深处。 第二百零五章 沙暴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一年前那晚发生在明侯府的事,其实沐歆宁心里并未真正地放下,阴错阳差地**于皇上,她痛恨,却也无奈,此事攸关一个女子的清白,而且沐歆宁还是堂堂尚书府的大小姐,十八年来深受礼教约束,又怎么可能做到真正地不在乎,现在夏子钰清清楚楚地告诉她,那一晚原来只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沐歆宁心中百感交集,眉间的愁绪悄然舒展,没有便好,她可不愿与夏侯墨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欺沐歆宁半分,这不仅仅是她武功高深,更主要的是,她性子冷傲,又固执倔强,除非她心甘情愿,否则就是死,她也绝不低头。 看着身旁的女子时而皱眉,时而浅笑,抬手拂青丝际,偏露出了她半遮半掩的雪白玉肤,还有令人遐想的婀娜身姿,夏子钰的眸子倏尔又变得炽热万分,下腹一紧,体内仿佛有一股燥乱的气息正在上下浮动,他忙慌乱地转过头,不敢再看。 认识她这么久,他一直知道她很美,但怎么从未发现她竟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迷惑他的心神。 耳旁传来她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刚刚与她缠绵时,她那不着寸缕的**又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夏子钰的脑海中,夏子钰稚嫩俊美的脸上红得更妖艳了,微探舌尖来回地舔了舔自己的薄唇,她的血很醉人,但她的人更勾魂。 “那日在永宁宫,皇上逼我服下媚药之时,你是否也在?”身上唯一的一件绣着幽兰的肚兜被夏子钰拽断了后边的带子,看来是不能穿了,素淡的单衣虽完好无损,但被夏子钰扔地太远,若她要拾来穿上,就只能---,沐歆宁面红耳赤地看着宽大褂裙内未着寸缕的自己,又看了看背对着自己,同样**的夏子钰,即使脸上故作镇定,但依然心跳如鼓,她边系上褂裙上的衣带,边随口问道。 夏子钰压抑地嗯了声,随即,俊颜却沉了几分,似乎不想让沐歆宁再旧事重提。 “那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沐歆宁欲言又止,清冷的脸上早已被一片绯红所取代。 “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夏子钰猛然转过身,一手按在她系衣带的素手上,讽刺道,“你心里念着谁不必告诉我,我更不想知道,我们现在被困于荒漠之中,孤男寡女,就算一时冲动做了什么,也是人之常情。倘若我们有幸能走出这片沙漠,你想跟着谁就跟着谁,我不会强求你。”那一日永宁宫中,她明眸如媚,横躺在床上,呵-,可笑的是,枉他担心她的安危,而她却一遍遍地喊着另一个男子的名字,夏子钰一想到当日的情景,脸色愈加地阴沉,他还记得当时他未等她醒来,就拂袖愤然离去。 心口无缘由地微微一疼,她又不想缠着他负责,他何必将此事撇的一干二净,既然他不想知道,那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嘴角勾起,沐歆宁亦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是啊,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在京师望眼欲穿,正等着夏谷主你亲率大军攻入皇城将带她走,而我自然是回---” 唔---俊颜贴近,沐歆宁未完的话被夏子钰用嘴堵住,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爱她,却又来轻薄她,他究竟将她当做了什么,是那些教坊司的姑娘,还是烟花之地的女子? “放开我。”沐歆宁玉容含羞带怒,气愤之下,运起内力一掌拍向夏子钰的胸前,将夏子钰震飞到一丈之外,冷声道,“再碰我,我就杀了你。” 夏子钰虽吸了几口沐歆宁身上的血,功力恢复了大半,但他的武功依然不敌沐歆宁,慢慢站起,他指了指逐渐隐去的霞光,笑道,“天色将晚,到了夜里,沙漠中会更冷,宁儿,我还不想死,所以,就只有委屈你了。”玩世不恭的脸上依然挂着那抹轻浮地笑,而且是笑意越来越深,但夏子钰这绚烂的笑中,似乎还多了几分不易察觉地苦涩,他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 “就怕夏谷主祸害千年,我们死了,你还好命的活着,甚至带着你的那张脸,到处留情,引---”刻薄的话戛然而止,不远处的俊美男子嘴角噙着笑,正肆无忌惮地盯着她,沐歆宁低头一看,绯红的玉容又忍不住微微发烫,宽大的褂裙内本就什么都没穿,刚刚夏子钰吻她时又解开了她的衣带,这下子,她又被这个好色之徒一览无余,袖风一动,一扬手,满地的黄沙纷纷撒向了夏子钰,而沐歆宁便趁机捡起地上的单衣,又重新穿上。 嗯,刚走了几步,全身的酸疼与脚下的虚软便在时刻提醒着她,就在刚刚不久,她竟然与夏子钰在幕天黄沙中抵死缠绵,若是今日之前,这事她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天下男子那么多,以她的高傲与自尊,要她委身于一个风流好色的轻浮男子,怎么可能。 莲步走过,在沙漠中留下了一深一浅的脚印。 女子长发未梳,三千青丝随风而起,虽一身粗布旧衣,但她举手投足间的翩跹身姿,却足以暗淡了一世的尘华。 临近暮色,沙漠中的天气诡异多变,忽而,一阵狂风大作,带着滚滚黄沙由远及近。 是---沙暴。 沐歆宁脸色大变,忙止步望向夏子钰。 “沐歆宁,若我们能出去,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将----” 在铺天盖地的黄沙中,已穿上锦衣的夏子钰站在沙暴之中,朝着她竭尽全力地大喊,没有嬉笑,也没有玩闹,慎重的模样就仿佛许了这一世的承诺,但可惜,突来的狂沙将他的声音淹没,沐歆宁听得并不真切。 他又在发什么疯,不要命了。足尖一点,沐歆宁施展轻功飞向了夏子钰,但谁知刚一靠近他,就被他一手揽过腰,紧紧地抱住,并滚落在黄沙中。 凶猛的狂沙,犹如一张大网,漫天袭来。 天地浊黄,分不清方向。 在沙暴中,即使武功再高的人,也不过渺小如微尘,稍不留神,便极有可能被狂风卷到半空中,不死即伤。 “抓紧我,别松开。”十指相缠,夏子钰将沐歆宁护在了身下,一脸凝重,“沐歆宁,听我说,一定要活下去---” 层层的黄沙掠过夏子钰的身上,迷离了他的双眼,风声如吼,黄沙似利箭,砸在他的脸上,划破了他那张妖娆绝代的脸庞,割出了无数细小的口子。 殷红的血滴下,流到了沐歆宁的脸上,也落在了她的心里,每一滴,都是那么地教她心疼,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怀疑他什么,他用命护她周全,就算他对她没有爱,她也认了。 夏子钰这个人,是最爱他的那副皮囊,每次磕到碰到一点他都能小事化大,又是名贵之药,又是汤泉地养着,现在若得知伤了脸,岂不要气的杀人。 夏子钰,你也要活着。 因为,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整整几个时辰的狂沙烈风,将夏子钰与沐歆宁两人的身子几乎掩埋,天昏地暗,蒙蒙尘沙,凄厉嘶吼,犹如一曲古老的悲歌,长啸荒漠。 沙暴过去,沐歆宁轻轻推开夏子钰的手,探出了头,远方天际一轮皓月当空,满天星辰熠熠生辉。 “夏子钰,你怎么样?”掌风一动,覆在两人身上的黄沙散去,沐歆宁用力将一身是伤的夏子钰拖了出来,他的锦衣破裂,俊颜染血,眸子微睁,却是有些虚浮空洞。 她又不是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可他却将她当做一个寻常的女子来呵护,这份情,哪能不让她感动,沐歆宁泪盈眼睫,早已干涸的眸中此时泪光隐隐,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仿佛随时皆有可能掉落。 “我还没死呢,现在就开始为我哭丧,是不是太早了。”虚弱的声音响起,依然是那改不了的戏谑之语。 夏子钰此生最厌烦的是女子的哭声,或许这些年明皇后一遇到不如她意的事,她就喜欢在夏子钰面前又哭又闹,因为是瑶儿,他总会耐着性子哄她,可换了别的女子,夏子钰绝对是逃之夭夭,或直接点了女子的哑穴,图个清静。 但沐歆宁的性子倔强,更不会轻易地哭,看到她为他落泪,夏子钰的心暖暖的,仿佛心中深掩的所有仇恨因她的泪而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没死就好,免得你怨我没将你风光大葬。” 女子含泪讥诮,清冷的脸上一如寻常。 “喂,好歹又救了你一命,沐歆宁,你不是这么冷漠无情的吧。”单手抚胸慢慢地坐起,夏子钰苍白的脸上邪笑如魅,悄无声息的低叹在心头划过,她与瑶儿终归是不同的,没有了他,她也能坚强地活下去,但瑶儿,想到被困在京师中的明宛瑶,夏子钰脸上的愧疚之色渐起,他曾答应过瑶儿,此生一定会带她出京,给她最无尚的尊荣,可现在他与沐歆宁被困沙漠,而且还与她有了夫妻之实。为了活下去,他吸了她身上的血,却发现她偏寒的肌肤,就犹如一种蛊,教他忍不住地想要更多,于是,不该发生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他真的很卑鄙,欺她不懂情事,就要了她的身子。 “沐歆宁,我决定放弃几个时辰之前想对你说的那些话,你是自由的,我愿意成全你。”夏子钰说的满脸真挚,但对沐歆宁而言,却是一种莫名其妙,她的自由何须他来成全,而且他要走出沙漠,说不准还得靠她指路呢。 困在沙漠的这几日,他们走的漫无目的,没有尽头,也没有退路。渴了,没有水;饿了,也没有干粮,最多是找些未熟的沙棘果充饥,也幸亏他们是习武之身,若换做一般人,怕早撑不住,死在沙漠中了。只是,这也并非是长久之计,人毕竟是要靠五谷杂粮存活,就算嗜血成性的夏子钰,也维持不了太久,她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哪还有什么处子之血,一想到此,沐歆宁不禁玉颊羞愤,既然知道她的血能救他,他何必急于一时,等出去了也可以---,心绪猛然乍停,错愕当场,沐歆宁,难道你真的爱上他了。 随即,她又一声苦笑,想这个做什么,就算爱了,就算他的心里也有她,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夏子钰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只要她一点头,他定会娶她,但这些偏偏不是她所要的,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再好,也不及一世一生一双人的相守。感情的事,她从来不勉强,当初若师父心中有了人,她也不会苦追不放了,如果师父能在三年前接受她,如果夏子钰在十余年前遇到的不是明宛瑶,那么这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这么多年,她放下自尊与高傲,追了一个男子这么久,早已身心疲惫。或许,她是爱上了夏子钰,但又如何,她是绝不会与以前一样再缠着一个男子不放,他若爱,她便生死相随;若不爱,她便会忘了在荒漠中发生的一切,回到最初。 沐歆宁席地坐在夏子钰身旁,靠着他的肩头,遥望着连绵不绝的苍茫黄沙,心中却是一片平静,夏子钰旧疾发作,体内气血不稳,虚弱的脸上惨白无色,但他强忍着不喊一声痛,喉中血腥味渐涌,又被他极力地压了下去。 一手搭在沐歆宁的腰间,一手抚上了她的长发,夏子钰宽阔的胸膛紧紧贴着那带着淡淡清香的柔软**,沐歆宁,若可以,我情愿与你一辈子困在沙漠中--- 第二百零六章 宿命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疲乏地倒下,沐歆宁双手一伸将他抱住,指尖银针迅速地扎入他的穴中,你太累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将夏子钰横放在一旁,沐歆宁起身站起,抬头遥望着满天的星辰,嘴里念念有词,“太微北之星,七政之枢机,运乎天中,临制四方均五行,天枢主阳德,为天子之象,天权伐无道,玉衡助四旁,摇光最末,主兵---” 柳眉微敛,玉容凝重,想不到今日,她也会为了一个男子,而破了自己的誓言。当日李翰林教她梅花易数,教她占卜问卦,但她从来不屑一顾,不想窥测天机,更不想让自己活在不可挽回的归宿中,一世遗憾。 在所有的趋吉避凶之法中,当属梅花易数起卦最简单,但也最难懂,沐歆宁本就天资聪颖,尤其在这方面更是极有天赋,李翰林只需略一指点,她便能融会贯通,只可惜她任性妄为,还将李翰林视若珍宝的梅花易数这本书垫桌脚,故而常常气得李翰林骂她孺子不可教,在安竹生抹去她记忆的这三年,其实她过得很好,除了偶尔的怅然若失,性子冷了些,但她的心却能做到静如止水,没有喜,没有悲,不是很好吗。 手执银针,沐歆宁想起刚刚沙暴发生之时的点数,蹲下身,在厚厚的黄沙中飞快地比划、推算,乾三连,坤六段,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兑卦生体,利于西方。” 手中的银针一落,沐歆宁终于松了口气,只要往西走,应该就可以了。 因太过费神,沐歆宁整个人顺势倒在了夏子钰身侧,微微而喘,转头,视线慢慢地上移,一旁被她点了穴的夏子钰,此刻睡容优雅,恬淡安谧。 不由自主地,纤手抚上夏子钰十六、七岁的稚嫩脸庞,被狂沙刮破的俊颜血迹已干,但依然还是无损他的妖娆惑世,一声幽幽地叹息从沐歆宁的嘴中溢出,“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回想起傅府中一脸慈祥的傅夫人言语中的悲凉,还有夏子钰对傅夫人的敬重与依赖,沐歆宁略带愧疚地道,“夏子钰,我毁了你在雍凉之地这么多年的精心部署,你是不是很恨我。你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更从未出过差错,但这次,你怎么就心软了。” 夏子钰的身份,早在很久之前沐歆宁就已经起疑了,当日她被李书芸陷害与教坊司送往军中的营妓一同押送边关,夏子钰连夜赶来救她,他们在回京的路上,夏子钰就曾提到过楚王,还有楚王妃的娘家榆中贺兰世家。这个西北唯一的世家大族,其声望、地位与楚王府不相上下,若细算起来,甚至还远在楚王府之上,但夏子钰一提到贺兰世家,却是满脸的怨愤,当她问及时,他又当场脸色大变,绝口不提。 难道夏子钰与贺兰世家有关? 贺兰世家的家主贺兰博一生寻花问柳,府中三妻四妾成群,但惟独没有嫡子,就是身为贺兰世家少主的师兄贺兰槿也不过是妾室所生,后来贺兰老夫人被扶了正,贺兰槿才成了名正言顺的少主。 沐歆宁俯身静静地端详着夏子钰的俊容,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一年的梦魇缠绕,早已铭刻在心,怪不得她当日第一次见到夏子钰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原来,这般仔细看他,确实与师兄贺兰槿有几分相像,只不过贺兰槿已过了弱冠之龄,容貌上略显成熟,而夏子钰依然是十六、七岁的模样,甚至还透着一脸的稚嫩之气,以至于他们两人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曾细想过夏子钰有可能是贺兰槿的大哥。当然,最重要的是,夏子钰的那双眼,妖艳地更令他的俊容添了几分魅惑,而这些,贺兰槿远远不及。 夏子钰,不,我是否该尊称你一声贺兰府的大公子呢。 与夏子钰平日里相处的点点滴滴,此刻,在沐歆宁的脑海中一一浮现,他用膳时的挑剔、难以伺候,闲庭信步时那与生俱来的从容优雅,还有非江南上等丝绸不穿的世家公子所具有的养尊处优……,但有一点沐歆宁想不明白,夏子钰千方百计地回到西北之地,还一年又一年的打击贺兰世家,不是为了贺兰世家的少主之位,又是为了什么? 带着满腹疑惑,沐歆宁沉沉睡去。 夜间沙漠气温骤然变冷,沐歆宁虽身怀武功,但她体质偏寒,多少有些受不住。 反正不该做的都做了,更何况只是放下矜持与夏子钰相拥而眠,正当沐歆宁犹豫着要不要抱夏子钰取暖时,只见不知何时醒来的夏子钰大臂一伸,将她揽在了怀中,赌气地道,“躺这么远做什么,还怕我吃了你。” “你敢。”难怪师父清心寡欲、不好女色,这男女之间的欢爱滋味,确实难受,一想到夏子钰今日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折磨着她全身酸疼,沐歆宁就狠狠地瞪着他。 “我的技术真这么差?”她是第一次,难道他就不是吗? 夏子钰凑了过来,贴着沐歆宁微微发烫的玉容,嘀咕道,花营锦阵,**经,胜蓬莱……,还有藏于医谷的秘戏图,该看的他都看过了,就算不会,也不至于让她唾弃成这样。 夏子钰精通歧黄之术,人身上的穴位自然比谁都清楚,让他这样看着,沐歆宁仿佛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根本就是**,尤其是,他睁大着眼,艳如桃瓣的眸子一直灼灼地望着她,哀怨而又无辜的眼神,看着沐歆宁戒心大起,这个好色之徒,又想做什么。 “夏子钰,闭上你的眼。”炽热的目光让沐歆宁心跳加剧。 夏子钰闻言低笑,薄薄的唇瓣看似无意地划过沐歆宁的脸庞,留下一句让沐歆宁面红耳赤的话,“宁儿,既然我们都怕冷,何不---” 下一刻,在沐歆宁又羞又恼中,夏子钰又翻身覆了上来。 两个陌生的身子,由开始的莫名吸引,到现在的契合,不止夏子钰迷失了,就连沐歆宁也迷失了。没有缘由,也没有将来,他们有的只是此刻的温暖。 “夏子钰,说好了这一次我在上,嗯---”女子恼羞成怒的娇喝声,渐渐地淹没无声,天方早已露白,但沉迷于缠绵中的两人,却浑然未觉。 第二百零七章 脱困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再次醒来,纵使身怀深厚内力的沐歆宁,也只能浑身无力地躺在夏子钰的怀中,而脸上的清冷之色早已不复存在,她怒瞪着夏子钰,不懂为何每次欢好过后,夏子钰脸色红润,就连他体内的毒素也被压了下去,而这些明明不是需要女子的处子之血,才能得以维持的吗? 很显然,夏子钰早就发现了,故而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诱惑她。 难不成他每次病发,都得与她----,想到此,沐歆宁的玉容又红了几分,她心里清楚,她是不该纵容他的,但偏偏她舍不得,舍不得那旖旎缱绻中的短暂欢愉,而与他纵情贪欢的结果,就是她的心一步步的沉沦,再也无法回头。 “往西走。” 吃了几颗夏子钰从沙漠中找来的沙棘果充饥之后,沐歆宁环顾四周,找到了方位,便指着前方不容置疑地道。 夏子钰横腰抱起她,没有半分的迟疑,仿佛就算沐歆宁指了一条通往死亡的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她走下去。两人在荒漠中走走停停,沿途除了发现沙棘果,还有萝藦,再往前走,甚至还发现了怪柳,这些虽难以下咽,而且还又苦又涩,但想在沙漠中活下去,他们都只能一口一口地吞下去,毕竟活着,才有希望。 夏子钰体内的毒常发作,而他一发作,就会毫无节制地将沐歆宁拆骨入腹,有时沐歆宁会忍不住在心里暗想,夏子钰到底是在利用她特殊的体质求生,还是贪恋这**的美好。但这些沐歆宁没有问出口,或许是她本身的高傲在作祟,更或许是她不想连最后的自尊都守不住,问一个早已知晓答案的问题,不是愚蠢至极吗,她是沐歆宁,而不是那些只会低三下四求男子回心转意的柔弱女子。 “宁儿,我们终于走出来了---”前方山顶白雪皑皑,应该就是祁连山附近了。夏子钰锦衣破烂,脚上的黑色绸鞋绣面断裂,他一把抱起沐歆宁,兴奋地在地上转圈,“宁儿,谢谢你。” 沐歆宁浅浅的笑着,因为她知道,她一定能走出去。 “放我下来。”离开了沙漠,那么他们之间的一切,也该结束了。 浅笑散去,冷眸重回,夏子钰怔怔地看着比他更喜怒莫测的女子,有些不知所措,“宁儿,你怎么了?” “夏谷主心知肚明,何必再相问。”利用完了她,就不要再这么温柔地对她,她虽不易动情,但动了情,却比任何人都死心塌地。她怕自己忍不住,看到他与别的女子纠缠,她会生气,会嫉妒,会发狂--- 夏子钰,别逼我杀了你。 “你---”夏子钰亦冷了脸,“沐歆宁,你以为我离了你,就非死不可吗?” “是啊,夏谷主富有天下,只要一招手,便有无数的闺中女子忽涌而来,别说只是取些许的处子之血,就算毁了她们的清白,她们也都心甘情愿。”果然,他要得,只是她的身子。 “沐歆宁,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你当我夏子钰是什么人。”他承认是红颜知己遍天下,但他对她们除了言语间的调戏,从来都是适可而止,她以为他什么样的女子都碰吗,还是---,夏子钰眼中一寒,一手拽住沐歆宁的皓腕,逼问道,“你还是后悔了,想继续重回安竹生的身边,当长垣安氏的少夫人,是不是?沐歆宁,你别忘了,你现在到底是谁的女人!” “夏子钰,你没资格这样问我。”素手一转,与夏子钰连连交手,随后莲步一点,整个人就退到了数步之外。 当他是毒蛇猛兽吗,躲得这么远,夏子钰一时抓不住沐歆宁,气得俊颜涨红,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性子冷漠,脾气还不好,他都已经极力在讨她的欢心了,她还想怎样,就算她的心硬如磐石,也该软了,夏子钰一边自顾自地生着闷气,一边想到沐歆宁的心中还挂念着安竹生,更是一脸阴郁,他堂堂医谷主人,身上有哪点比不上孤竹公子。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声金雕的长鸣,那金雕羽翼宽长呈金黄色,背肩上微缀黑褐色与紫色光泽,一看就是凶猛异常。 “你通知贺兰槿了?”这只金雕他见过,是贺兰槿自小养在身边,很通人性。 沐歆宁不置可否,反问道,“是又如何。”她虽不知夏子钰与贺兰世家究竟有何仇怨,但她敢肯定夏子钰是绝不会伤害贺兰槿的,否则早在京师,以夏子钰的为人,怎么可能会轻易地放过贺兰世家的人。 “原来你真的不想跟我走。”夏子钰彻底寒了心,她先是与安竹生联手一起毁了他在雍凉之地的部署,然后再借此攀附贺兰世家,若非她是个女子,他真要怀疑她也有一争天下的野心。 “我为何要跟你走?”丹唇讥诮,玉容清冷,哪怕此刻身上衣衫褴褛,青丝凌乱,但沐歆宁周身散发的孤傲之气,却是令人不敢逼视,“他们快到了,夏子钰,你走吧。” 从未有一个女子敢这么跟他说话,不是巴不得他早死,就是希望他离她远远的,夏子钰心中又气又恨,偏又拿沐歆宁没辙,愠怒未消,郁气难解,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她逼疯的。 他就不信,少了她,他就活不下去。 哼,拂袖一甩,在贺兰世家的大队人马赶到之前,夏子钰与沐歆宁两人不欢而散。身形一晃,如影掠过,夏子钰很快便消失在沐歆宁的眼前。 走了也好,免得贺兰槿见到他,在与他起争执。沐歆宁望着夏子钰离去的方向,苦涩一笑,“夏子钰,我连沙漠都陪你闯了,这些难道还不够吗?”他怀疑她余情未了,那她可不可以问他,在明宛瑶与她之间,他会选择谁? 第二百零八章 望族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金雕在上空来回的盘旋,哒哒的马蹄声扬起漫天黄沙,一出易州城,这里便不算是中原。虽然名义上夏侯皇族仍统治着雍凉之地,但实际上,早在楚王夏侯琛被驱逐离京来此建府辟僵,这里就已经脱离了皇上的管辖。 几十人策马狂奔,为首的一位锦衣男子眉清目秀,身姿挺拔,他一手持鞭,满脸焦虑之色。 “宁儿---”竭尽全力的大喊,却是遮不住的喜悦,一扔马鞭,贺兰槿腾空而起,施展轻功,飞向了沐歆宁。 “水姑娘,那位女子是谁啊?”少主贵为贺兰世家的嫡子,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可以,怎么会看上那位穿着粗布褂裙,而且还破破烂烂的,一身蓬头垢面的女子,跟贺兰槿随行的这些贺兰世家的护卫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胆子大的就纷纷向水秋容打听,“水姑娘,她不会是少主口中非娶不可的少夫人吧。” 少主与欧阳世家的小姐早有婚约,但谁知逃婚在外三年的少主这次突然回来,竟开口要退婚,不退就以死相逼,老夫人就少主这么一个儿子,哪能不应允,一边劝着少主,一边说要看看那位女子长得如何,此事已在贺兰府闹得人尽皆知,甚至还惊动了几位贺兰家德高望重的叔伯。 看着那女子越来越清晰的容貌,这些贺兰槿的护卫失望地嘀咕道,少主莫不是中邪了吧,好好的欧阳府小姐不要,偏千里迢迢赶来接一个乞丐婆,也不知少主心里是怎么想的。 “宁儿,你肯跟我回府,我真是太高兴了。”贺兰槿疾步上前,还未碰到沐歆宁的衣袖,沐歆宁便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贺兰槿知道沐歆宁不喜他人碰触,尤其是男子,当场尴尬地收回手。 “走吧。”沐歆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如寻常。 贺兰槿脸上带笑,对于沐歆宁的清冷与疏离丝毫不在意,谁教他的宝贝师妹就这副冷漠性子,她肯开口跟他讲话,他就已经心满意足,至于其他,他是不会再强求。 “少主。”几十骑护卫恭敬地齐喊,声音洪亮,震耳欲聋。 贺兰槿挥手,一名护卫牵马过来。 “宁儿,你就骑我的玉麒麟,它比较温和---” 但贺兰槿的话未说完,就被沐歆宁冷冷打断,“你的意思是说我弱不禁风,骑不了烈马。”眸光一扫,在贺兰槿不知该如何作答时,沐歆宁飞身而起,只听‘啊’的一声惨叫,一名坐在马背上的贺兰世家护卫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就被沐歆宁一脚踢下了马,摔在地上痛苦哀嚎。 这女子会武功,而且这武功绝不在水姑娘之下。 这些贺兰世家的护卫再也不敢轻敌,他们由开始的不屑渐渐转为满眼的震惊,能在他们众目睽睽之下只用一招将人踢下马,就算是少主亲自出手,也未必做得到,但这位衣衫褴褛的女子却做到了。 “沐小姐深藏不露,实在令秋容刮目相看。”水秋容骑在马上,看到沐歆宁的这番举动,暗叹少主果然慧眼识人,要想服众,这一招最快也最有效。 “水姑娘过誉了。”沐歆宁扬鞭先行,并不等贺兰槿,众护卫见此,皆面面相觑,且不提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抢了他们贺兰世家的马,就是她当众拒绝少主的好意,给少主难堪,也是胆大至极,但偏偏他们少主不仅不以为意,还笑得一脸宠溺,完了,得赶快通知老夫人,他们少主这次中邪中得不轻。 沐歆宁骑马在前,贺兰槿紧随其后,“宁儿,从此以后你就安心在贺兰府住下,出了易州城,这里我说了算,没人敢为难你。”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现在贺兰府当家做主的是你娘,而非你,贺兰槿。”沐歆宁毫不避讳地直言,使得贺兰槿脸上一阵尴尬。 “其实我娘她面慈心善,而且最疼我,只要我开口,没有什么她不允的。”提到贺兰老夫人,贺兰槿的眼中满是尊敬与信赖,“宁儿,我接你到贺兰府暂住,这事我早就告诉我娘了,她说她不反对。”就算娘反对,他也顾不得了。 “你把我的身份也透露给你娘了。”贺兰槿心无城府,也藏不住事,平日里即使沐歆宁不旁敲侧击,也难保他一时高兴就自己泄了底,这样的淳厚秉性在这个世上确实难得,但却也是个致命的弱点,妇人之仁的结果,往往被人利用而不知,当然这些,也并非贺兰槿的错,谁教他命好,有个老谋深算的娘,处处为他打点一切,小至他的饮食起居,大至贺兰世家所有的决策谋断,一般都是贺兰老夫人拿了主意,贺兰槿才敢点头、盖章,根本无需费神。想到从小被呵护长大的贺兰槿,再想到同样是出身贺兰世家,却自小被追杀,十余年来颠沛流离、漂泊在外的夏子钰,沐歆宁的心微微一痛,她不会阻止夏子钰报仇,但也不想他与贺兰槿兄弟手足相残,一边是他,一边是最疼她的师兄,她到底该帮谁? 听出沐歆宁言语中的不悦,贺兰槿忙摇头,“不,不,我只说你与家人走散。”老师千叮万嘱要保护宁儿的安全,他怎么敢轻易冒险,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对娘亲说了谎,但为了宁儿,什么都值得。 “我离开易州后,这段日子可有大事发生?”以贺兰老夫人的谨慎,绝不会被贺兰槿的三言两语随便糊弄过去,除非是有大事发生,转移了贺兰老夫人的视线。 贺兰槿收起嬉笑,凝重地道,“姐夫带兵谋反,攻破易州,大军直逼京师,京师守军抵挡不力,皇上就带着沐贵妃迁都洛阳,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总之现在京师一片混乱,不止京师,反正到处都很乱。” 楚王谋反,早在意料之中,但怎么能这么快就占据守卫森严的京师,除非是有人暗中与叛军勾结,出卖了皇城的布兵图,沐歆宁叹了口气,夏侯墨生性多疑,一边重用师父一边却处处提防,此番京师失守也是他咎由自取,即使没有那日夏子钰的暗中作乱,也还有夏侯皇族的帝祚相争,这场内乱终归免不了。不过,皇上到了最后只带了沐歆婉一人,却连皇后与太后都不管,却是令人费解,沐歆宁想了想,忆及当日皇上留沐歆婉一命,终于恍然大悟,小福王一死,沐歆婉腹中的孩子就是皇上唯一的血脉,再加上皇上现在久病难医,为了江山社稷,也只能如此。 皇上承认沐贵妃在身旁,那她这个到处被缉拿的贵妃娘娘应该没有人再注意了吧。 如此一想,沐歆宁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浅笑,不用再隐姓埋名,不用再东奔西走,她现在只是她,沐歆宁,仅此而已。 “贺兰槿,说好了,我的住处我要自己挑选,还有,我不希望有人来打扰,就是你娘也不行。” 女子脸上巧笑倩兮,虽有几分淡漠之色,但较之刚刚已褪去了不少,她一开口,那狂妄的语气吓得后面贺兰槿的护卫个个胆颤心惊,直呼他们少主的名字也就算了,竟然对少主指手画脚,这还未入住贺兰府,就已经以半个主人自居,最后连老夫人的面子都不给。 以少主对老夫人的孝顺,这种委曲求全的要求少主定不会应允的,正当护卫们个个翘首期盼他们的少主狠狠痛斥这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时,只听贺兰槿想都未想,满口答应,“随你。” “我脾气不太好,可能会出手打人。”但凡世家望族繁文缛节无数,还有少不了的尔虞我诈,而这些却是她最厌恶,也最避而远之的。 “随你。”又是毫不犹豫的,一口应允。 “或许也包括你娘。” “随---”贺兰槿猛然勒紧缰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道,“宁儿,我娘年事已高,能不能---换个人打。要不,你打我好了。” ---- 两人策马在前,女子淡漠清冷,句句逼人,而年轻的锦衣男子不仅没有半分的恼怒,反而笑得灿烂,宁儿她终于肯认他这个师兄了,有些话看似有些蛮横无理,但他甘之如饴。 却未觉,身后随行的贺兰世家的护卫们在心中哀呼遍地,少主,您快醒醒啊,这样下去,贺兰府迟早要易主。 水秋容颇为无奈的笑了笑,这让老夫人听到,只怕会气得一病不起,一手养大的儿子,外出游历三年,回来后却对一个女子言听计从,而且这个女子还似乎与一般的名门闺秀大有不同,谋略武功,样样皆在少主之上。 第二百零九章 庄严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榆中的贺兰世家,高门深墙,庭院环环相绕,檐牙飞角,气势磅礴。 一座府邸便整整占据了半条街,闲杂人等勿近。 守门的家丁着同一色服饰,分别站在两旁,垂手恭立,一见贺兰槿驰马而来,忙打开正门,朝里面大喊道,“少主回来了。” 随后,皆纷纷跪倒在地,恭敬非常。 不愧是盘踞雍凉之地的第一世家,庄严肃穆,竟容不得他人一丝懈怠,沐歆宁飞身下马,也不禁被贺兰府的寂静压抑所震慑,她余光一瞥,看到那些贺兰府的小厮原想上前阻拦她,但被水秋容一一挡了回去,“放肆,没看到是少主请来的贵客吗!” 嘴角微微的勾起一抹笑,她的这身装扮似乎确实令贺兰世家有些颜面无存,堂堂雍凉之地的名门望族,进出往来的哪一个不是大有来头,或是衣着光鲜、随侍成群,而她头发未疏,衣衫褴褛,若不是贺兰槿在旁,别说正大光明地走正门,就是偏门也进不得。 “宁儿,你累了吧,我让丫鬟先带你下去梳洗一番。”沐歆宁与夏子钰在沙漠中待了半个多月,风餐露宿,一身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而且又脏又臭,乍看上去就与大街上的乞丐无异,贺兰槿瞧着心酸,宁儿她定是吃了不少苦。 沐歆宁嗯了声,半个多月未洗澡,她身上的味道一定很重,有时连她自己闻着也受不了,但那个好色之徒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整日粘着她,昨晚还---,想到沙漠中与夏子钰不分昼夜的缠绵,沐歆宁清冷的脸上悄悄起了红晕,娇媚无限。 贺兰槿从未见过沐歆宁会有如此娇羞的一面,痴痴地望着她,心中窃喜。 “少主,老夫人请您过去。”这时,一名绯衣丫鬟匆匆赶来。 贺兰槿皱起了眉,“我娘只见我一人?”不是告诉过娘,宁儿非同一般,很有可能会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她怎么能拒而不见。 绯衣丫鬟是贺兰老夫人的贴身侍婢,她不屑地扫了眼一身寒酸的沐歆宁,冷嘲热讽道,“少主您真会说笑,老夫人事务繁忙,哪有时间接见那些来路不明的人。少主,莫怪蝉儿多嘴,您啊,就是心善,总是捡些不三不四的人回府,您可是堂堂贺兰世家的少主,身份尊贵,岂能让这些低贱的女子辱没了身份。” “蝉儿,宁儿她不是。”贺兰槿忙辩驳。 贺兰府丫鬟的无礼嘲笑,并未引起沐歆宁半分的怒意,她只是淡淡笑着,若换做夏子钰在此,只需这么一站,怕早已吓得她们瑟瑟发抖,哪容得了她们置喙半句,而她的师兄贺兰槿,终是心太善。 “水姑娘,劳烦你带路。”沐歆宁旁若无人地直接闯入守卫森严的贺兰府的后院,丝毫未觉她的身份不过是个暂住贺兰府的客人,仿佛她来此,理所应当。 又是个不好招惹的主子。水秋容的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贺兰府确实该易主了。 “沐小姐,这边请。”水秋容这一恭敬的喊声,惊得蝉儿愣在当场,而贺兰府其他下人也皆露出了不可思议,身为贺兰府管家之女,水秋容深受贺兰老夫人的信任,平日里除了老夫人,她从不对任何人低头,就是楚王妃在此,也得不到她诚心诚意的一声尊称,更别提将她当做一般丫鬟使唤。 那位沐小姐到底是何人? 难道她就是未来的少夫人。 贺兰府中的下人开始窃窃私语,当沐歆宁走过来时,皆退至一旁,“沐小姐。”水姑娘都开口喊了,他们能不喊吗。再看他们少主,一看沐小姐走远,就魂不守舍地追了上来,又是赔礼又是道歉,一副低三下四的样子,或许,这声沐小姐很快就该变成少夫人了。 “少主---”以前少主一听老夫人想见他,二话不说就跑着去见老夫人了,而今日,少主却为了一个卑贱女子而置老夫人于不顾,蝉儿气恼地跺了跺脚,朝着贺兰槿娇声娇气地喊道。 “蝉儿,告诉我娘,我等会儿就过去。”贺兰槿头也不回,疾步追赶着沐歆宁。 “少主,是老夫人--哎--少主---”这些年蝉儿仗着老夫人宠她,在贺兰府中颇有地位,而且老夫人还亲口跟她说过,等少主与欧阳小姐成了亲,就让她到少主房中伺候,蝉儿又不笨,哪能听不懂老夫人的话中之意,可是现在来了个沐小姐,不就明摆着跟她抢,不行,得赶快告知老夫人。 在蝉儿看来,贺兰槿的正妻是浮阳大长公主之女,欧阳世家的晚晴小姐,而身份不明的沐歆宁最多就是个与她平起平坐的妾室。贺兰世家的少夫人,以蝉儿的身份自然不敢妄想,但贺兰槿的妾室,她是绝不会让沐歆宁捷足先登。 “什么沐小姐,我呸,不过是个不懂规矩的乡下女子,一身的低贱。”蝉儿边走边愤愤地嘟囔着,但谁知,刚说完,她就‘啊’的一声惨叫,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打到,直接摔在了地上。 一见平日里狐假虎威的蝉儿姑娘自己跌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府内在场的下人皆暗暗发笑,报应啊,谁教她整日仗着老夫人宠她就在府中颐指气使,还真把自己当成了贺兰府的半个主子了。 “是谁!”蝉儿抬头怒视,一众的贺兰府下人吓得纷纷逃离。 不是他们,谅他们也没这个胆。蝉儿疑惑地望向前方走的极远的沐歆宁,是她?不可能啊,这么远,她怎么能听到,难道她会武功? “还不扶我起来。”蝉儿出声,喝住一个小丫鬟。 “是,蝉儿姐姐。”小丫鬟怯弱地走了过来。 蝉儿一瘸一拐地走远,贺兰槿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心,“宁儿,蝉儿她没有恶意,只是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才会对你出言不逊,看在我的面上,你就饶了她这一回。” “你心疼了?”沐歆宁扔了手中的小石子,然后,接过水秋容递过来的丝帕擦了擦手,淡淡地道。 “不是。”他是怕娘追究,找她麻烦。 “可我没杀她。”沐歆宁又道。 噗---,水秋容禁不住发笑,面色清冷的沐小姐说话时带着那一副无辜的模样,别说少主,就是她也舍不得为难她半分。 “那好吧。”贺兰槿妥协道,论固执,没有人比得过她,更何况,蝉儿胆敢骂他的宝贝师妹,要不是看在娘的份上,他也忍不住想出手教训她。 贺兰府的内宅庭廊曲折,或许,这些亭台水榭在江南并不算稀奇,可在荒芜的雍凉之地,能仿造出一座江南别院,却是十分不易。 “就这里吧。”院中一棵盛开的木芙蓉,使得沐歆宁停驻观望,木芙蓉亦称拒霜花,她记得夏子钰曾说过,木芙蓉一日三变,晨粉白、昼浅红、暮深红,繁华皆落尽,唯她拒霜寒。微闭双眸,静神聆听,花叶中轻微的响动,犹如一曲梵音,令她烦忧尽抛。 一日复一日,年复年,夏子钰从未放弃过这个有着芙蓉花气息的地方,不用武功,更不敢让它血流成河,这一刻,沐歆宁忽然有些明白,他守得,可能只是这仅剩的一丝温暖吧。 “这里不行吗?”贺兰槿与水秋容两人的诧异与迟疑,落入了沐歆宁的眼中。 “不是不行,但这里已经荒废很久,院落中也不曾再住过人,”贺兰槿劝道,“宁儿,府中还有很多空置的厢房,若你都不喜欢,我可以将我的院子让给你住。” 不用说,贺兰槿的住处定是整个贺兰府中最好的,但沐歆宁笑着摇了摇头,“我喜欢清静。” 她不请自来,就已经让贺兰老夫人对她颇有微词,若再占了贺兰槿的寝居,只怕那位老夫人会立即将她赶出府外。 而她,并不畏惧贺兰世家的权势,而是怕麻烦而已。 沐歆宁未等贺兰槿应允,就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萧瑟秋风,芙蓉花影,满地残叶,蛛网檐角,人走了,这里也空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沿着铺满尘土的青石小路,沐歆宁缓步轻盈。 夏子钰,每接近你一分,我便沉沦一分,这里有你当年的一切,我看到了,很美,沐歆宁的眼角有些湿润,凉风吹起她一头凌乱的青丝,翩跹的身姿即使是一袭粗布旧衣,也难挡她绝世的风华。 有人说,当一个女子肯心甘情愿地等待一个男子时,那么,便是爱到不可自拔了。 她想,她也是吧。 第二百一十章 主母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安置好了沐歆宁,贺兰槿匆匆赶去见自己的娘亲。 贺兰老夫人年约四旬,凤眼斜飞,不怒自威,她的脸颊略显圆润,一看就是保养得宜,满身的珠翠宝玉熠熠生辉,却丝毫未见庸俗,反而更添几分雍容华贵,此刻,她正与贺兰府的水管家议事,带着祖母绿指环的手,分毫不差地指在贺兰府几本有纰漏的账簿上,“这里,还有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上个月少了几百两,这个月倒好,竟少了三千两,照这么下去,我们贺兰府上上下下数百人都不用活了。” 账簿被摔落在地,水管家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夫人,大老爷心里的那股怨气您不是不知道,当年老爷以嫡子身份继承了贺兰府,身为长子的大老爷一直不服,这些年他见大小姐做了楚王妃,就开始处处刁难,现在楚王又打入了京师,老奴想,过不了多久,大老爷定会以国丈的身份威逼少主,到时候---” 贺兰博虽去世多年,但水管家依然喊贺兰老夫人为夫人,至于他口中的大老爷,就是贺兰槿的大伯贺兰诚,除此之外,贺兰博还有两个弟弟,分别贺兰府的三老太爷,四老太爷。 照理说,冠礼之后,贺兰槿就该执掌贺兰世家,成为一家之主,让人尊称一声贺兰老爷,但由于贺兰老夫人担心自己儿子打理不了偌大的家业,就让他一直当了个有名无实的少主,当然贺兰槿自己也乐得清闲,不用他管事,而且光听下人喊他一声老爷,他的头就隐隐作痛。 “就凭他那愚不可及的样子,还想跟槿儿抢,他也不想想,他的那个女儿是谁一手带大的,哼,当初弃而不要,现在看到出息了,就论起父女之情,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贺兰老夫人气得直骂,“贺兰诚这个老东西,被人利用还不知道---,槿儿,你来了。” 刚骂了几句,看到贺兰槿进来,贺兰老夫人忙使了个眼色,水管家捡起地上的账簿。 “少主,老奴告退。”抱着一堆账簿,水管家恭敬地退了出去。 大伯与娘亲这些年向来水火不容,贺兰槿心知肚明,“娘,何必为了区区千两银子而气坏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大伯好赌,又贪财,爷爷留给他的家财败光了,就打府里的主意,贺兰槿继续安慰道,“大伯,三叔,四叔他们都想要自己的儿子继承贺兰世家的家业,既然他们几个想争,就让他们争好了,最后谁争赢了,我就把少主之位让给他,反正我也不想当这个少主。” “槿儿,连你也来气娘。”她苦撑着这个家业到底是为了谁,贺兰老夫人怒意未消,她的儿子,怎么就一点都不像她。 “娘,我错了,以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贺兰槿嬉笑地讨好道。 “是吗,那娘让你早日迎娶欧阳府的小姐,给娘过几天含饴弄孙的日子,你也同意了。”有了欧阳世家这个姻亲,那些个叔伯还怎么跟槿儿争。 “呵呵,娘,我们先不说这个,孩儿这么久没见娘,心中一直记挂着您呢。”贺兰槿干笑,要娶欧阳晚晴他早在三年前就娶了,再说,欧阳家的小姐嫁得是贺兰世家的少主,又非他贺兰槿。 贺兰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啊,什么时候才能让娘放心。” “孩儿知道娘最疼我,所以这次,您一定会帮我是不是?”在贺兰槿的心中,无论什么事,只要到娘手中,一定能迎刃而解。故而,让娘出主意,教他怎么赢得宁儿的欢心,必会事半功倍。 “瞧你的出息,连个女子都哄不了,”贺兰槿一开口,贺兰老夫人就立即猜到与贺兰槿带来的那位沐小姐有关,她笑着拉起儿子的手,“槿儿,你是我们贺兰世家的少主,她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女子,你若喜欢,直接收入房中便是,不必跟娘说。” “可是娘,宁儿她---”贺兰槿着急道。 “她要不知足,你就随便给她个名分,”贺兰老夫人打断道,“这次你回来,就给娘待在府里,省得娘派人到处找你。” “娘,我不想委屈她。”许以贺兰世家的少夫人,她也未必看得上,更何况要她无名无分地跟着他。 贺兰老夫人脸上的笑顿失,“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带来的那个叫什么宁儿的,她要留下可以,但要当贺兰府的少夫人除非我死了。槿儿,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就听娘的啊。” 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威逼利用皆施,贺兰老夫人言辞中尽是对沐歆宁的厌恶与轻蔑,贺兰槿赌气地甩开贺兰老夫人的手,大声道,“除了她,我谁也不娶。娘,您别逼我,否则我就带她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 “长大了,就敢威胁娘了。”看她养的好儿子,倒是个痴情种,罢了,谁教她只有槿儿这么一个独子,贺兰老夫人放缓语气,妥协道,“好,娘让你娶,不过晚晴是妻,她是妾。槿儿,先别急,听娘说,若你真心爱她,名分便算不了什么,你看看娘,当年也不过是你爹众姬妾中的一个。你们现在还年轻,到时等她为你生了我们贺兰世家的孙子,你再扶她做平妻,毕竟晚晴是欧阳世家的大小姐,身份摆在那里,若我们执意退婚,以后就与欧阳世家结了怨,槿儿,你也不想你爹,你爷爷,你们贺兰世家老祖宗打下的这份家业毁在你手中吧。” “但我也不想害了欧阳小姐,她是无辜的。”贺兰槿被贺兰老夫人说的有几分动摇,他是爱宁儿的,他相信宁儿也不会在乎世间的虚名。虽然现在娶宁儿,有些趁人之危,但老师说,宁儿一定会嫁给他的。老师精通占卜之术,有窥测天机之能,连娘都敬他三分,甚至不介意老师是被皇上流放在边关的罪臣身份,还留他在府中。 “晚晴这孩子,娘见过,知礼孝顺,相貌也不俗,绝对配得上我的槿儿,”贺兰老夫人接着诱哄道,“成亲后,只要你待她好,那便是她的福分,哪还有什么伤不伤害的。照娘说,你不娶她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你想她一个闺中女子,被你退了婚,以后谁敢娶她。” 贺兰槿犹豫半响,娘坚持让他娶欧阳小姐,无非是要保住他这个少主之位,唉,他该怎么说才能让娘明白,他真的无心当这个贺兰世家的少主。 “回老夫人,李大人来了。” 屋外,一声丫鬟的回禀,打断了贺兰老夫人的絮絮叨叨,贺兰槿暗松一口气。 转身,恭敬地朝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者作揖,“老师。” “先生,您来得正好,快帮我劝劝槿儿,我这个傻儿子,唉---”被贺兰老夫人尊称一声先生的老者,并不是旁人,正是贺兰槿与沐歆宁的老师,当朝的翰林学士李大人。 当初一起文字冤案,李翰林被皇上发配边陲,幸亏贺兰槿沿途护送,才得以脱险。而到了雍凉之地后,贺兰槿凭借贺兰世家少主的身份,只需上下一打点,再加楚王也没有阻拦,李翰林免了服刑,留在了贺兰府。李翰林本就是饱学之士,还擅长占卜问卦,奇门遁甲,仅凭一本梅花易数,便轻易地赢得了贺兰老夫人的信赖与尊敬。 “老夫人莫急,这事老夫会好好劝槿儿的。”李翰林说得一本正经,但贺兰槿却在心中暗暗发笑,娶宁儿为妻本就是老师想出来的主意,这要让娘知道,非得气死不可。 “那就全仗先生了。”贺兰老夫人尚不知沐歆宁是李翰林的门下弟子,被蒙在鼓里的她现在为李翰林肯出手帮她而沾沾自喜,槿儿就算不听她这个娘的话,还有他的老师在,自从李翰林住到了府中,槿儿就会十天半个月回来一趟,性子也收敛了不少,她看得出来,槿儿对这个老师极为尊重,有时李翰林的一句话,就远胜过她在他耳边的千叮万嘱。 师生俩默契地对视一笑,随后告别贺兰老夫人,先后踏出了门槛。 “老师,宁儿她真的愿意嫁给我?”还未走几步,贺兰槿就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老师何时骗过你。”李翰林笑得老奸巨猾,“宁儿的性情你我不是最清楚不过,若她不肯,怎么会跟你来贺兰府。” “可---”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没问宁儿,而且宁儿的言行似乎并未透露她想嫁给他。 “宁儿她毕竟是个女儿家,难道你想让她先开口。”李翰林拍了拍贺兰槿的肩,慈祥地道,“槿儿,你放心吧,老师在信中都问过宁儿了,她说你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若你不信,你可以问她。还有,宁儿现在是不是肯跟你说话,肯理你了?” 贺兰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不就是了。”李翰林忽然故作严厉,“莫非你是怀疑老师的占卜之术,还是觉得老师说谎骗你。” “弟子不敢。” 看着一脸高兴的弟子,李翰林忽然觉得有些心虚,这个是好骗,但那个,就算是使了苦肉计,似乎也劝服不了她。 第二百一十一章 合谋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日落西斜,杂草丛生的院落中,微风轻摇,拂过一朵朵盛开的木芙蓉,静谧却带着安宁。 沐浴更衣后,沐歆宁一袭淡紫色罗裙,粉黛未施,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到肩上,还依然滴着水珠。风起,几缕青丝擦过她清艳脱俗的脸庞,带着丝丝凉意。 纤手出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间系着的那块玉玦,就仿佛心中被一股温暖的气息包围,淡漠的眉间缓缓的舒展,浅笑渐生,氤氲而开,有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煦色韶光,风华绝代。 她很少笑,但她笑起来,却尽态极妍,能令世间所有的光华黯然失色。 这惊艳的一幕,恰落入刚踏进院门的贺兰槿的眼中,他的脚步停下了,跟着心乱了,俊秀的脸庞悄然通红一片,他心里明白,此刻站在木芙蓉树下的那个女子,注定是他这辈子不惜一切相守的魂梦牵挂,求不得,放不下。 “少主。”水秋容过来,唤醒了贺兰槿的呆愣。 贺兰槿定了定神,笑着走向沐歆宁,“宁儿,你看我带谁来了。” 沐歆宁闻声,不经意地回眸,浅笑有着片刻的停滞,随后,自顾自地坐在木芙蓉树下的石凳上,分不清喜怒。 李翰林老脸尴尬,转头对贺兰槿催促道,“我记得宁儿最喜欢喝长安府进贡的新丰酒,槿儿,你快去取些过来。” “我早就备下了。”瞧,连老师都要讨好他的宝贝师妹,那他怎能落人于后。宁儿嗜酒又贪杯,偏偏酒量还不行,贺兰槿满脸心疼,她怎么就不会好好地爱惜自己的身子。 “多拿些过来,水姑娘,你也跟着一起去,免得你家少主吝啬,不让我们喝得尽兴。”李翰林玩笑道。 “是。”虽有疑惑,但保护少主是她的职责,水秋容持剑颔首。 “老师,瞧您说的。”贺兰槿哭笑不得,“我们贺兰府最不缺的就是酒,老师想喝,就是喝个一年半载,日日醉倒,都不成问题。” 哈哈,李翰林抚须大笑。 木芙蓉树下,一张落满枯叶的石桌,桌旁摆着几张石凳,李翰林选在沐歆宁的对面坐下,大袖一扬,拂去了石桌上的枯叶尘灰。 枯叶扫尽之后,一盘未下完的残局映入眼帘,黑子步步紧逼,白子亦不甘示弱。 黑子共有一百八十一枚,白子一百八十枚,然而棋盘中却所剩不多,足见这盘棋在当时的猛烈厮杀,势均力敌。 “别说我欺老,老狐狸,你先来。”素手执白子,沐歆宁淡淡地道。 借故遣开了贺兰槿与水秋容,李翰林再也不用顾忌,一手抢过黑子,仿佛怕沐歆宁忽然反悔似的。 “懂得尊师重道,孺子可教。”话说着,黑子便迅速地落下。 “真要我嫁?”唇启讥诮,甚至未看一眼棋局,沐歆宁的白子就已落下。 “傻丫头,贺兰府家财万贯,甚至可以在雍凉之地自立为王,你嫁了不吃亏。”李翰林徐徐善诱,“你该知道,我们现在很缺钱。” “与我无关。”冷眸一怒。这只老狐狸,他以为她跟贺兰槿一样好骗吗。 “宁儿,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李翰林慈眉善目,一副长者之风。 沐歆宁捏在指尖的白子倏地一声,狠狠掷于地上,“我不想。” 白子崩裂,在地上砸出一道缝。 她是谁,有这么重要吗? 只为她一个人,却要连累那么多的人无辜枉死,不值得。 “如果你不想,你就不会将秋雁的骨灰带出京师,将她埋在了荒漠中。”李翰林一言点破,略带欣慰道,“看来,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了,你果然都已经猜到了。没错,当年是我让秋雁来保护你,也是我,将你送到沐尚书手中,逼他好好抚养你长大。” “只是你没想到,我爹会为了婉儿而背叛你吧。”秋雁口中的主人神机妙算,而且还能在京师常常与秋雁碰面,甚至进出尚书府都不会引人起疑,当然仅凭这些,沐歆宁也不敢断定是李翰林,但偏偏,李翰林出现在了贺兰府,打起了贺兰世家的主意,再想到当初李翰林收下贺兰槿为门下弟子的意图,有些事,就不言而喻了。 “沐歆宁,你记着,他不是你爹。”李翰林面上肃然,讽刺道,“他原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要不是我,他哪有今日的风光。十六年前,他用自己女儿的一命来换取荣华富贵,就该知道你的命系着他们全家的命---” 那年,她不到三岁,又怎么会记得。 但当李翰林提到他用真正的沐府大小姐引开追杀他们的凶徒,却只为了保她一命;提到他这些年用梅花易数暗中帮助沐尚书投先帝所好,令其平步青云,只是为了她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提到三年前她被安竹生抹去了记忆,他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亲自教她学识;提到收下贺兰槿为门下弟子,也是为了她日后能够在雍凉之地立足--- “别再说了,我不想听。”表面上老师是受沐尚书提携进京为官,原来早在多年前他们就合谋了一切,沐歆宁的眼中泛着泪光,老师这么做虽然卑鄙,但至始至终却都是为了她。 主人说,小姐的命是最重要的,只有小姐活着,我们才有希望。 小姐,我相信,您一定会带我们回家的,是吗。 秋雁临死之前的话犹然在耳,往事浮现,沐歆宁心中悲痛欲绝,模糊了双眼。 乔儿,对了,沐正钦当年是喊她乔儿的,但后来被沐尚书听到,严厉地训了一顿。 原来,这就是沐府大小姐的真名。 李翰林不许沐尚书轻易改她的名,说她的名字是上天赐予,不容任何人亵渎,于是,她便保留了自己的名字,所以说,她姓沐。 “你十五岁那年进宫选秀,我以为你会成为皇妃,可惜你逃了。”李翰林惋叹之余,又存了几分暗庆,一个即将没落的皇族,又怎么能配得上宁儿。 “所以,这次你可能又算错了,老狐狸。”命中主贵,已不一定要嫁给皇上,更何况是小小的世家之子。 被自己的弟子质疑技不如人,李翰林老脸一红,迫不及待地解释道,“这次绝对错不了,贺兰世家势强族旺,老师算过了,你嫁给他们的少主,将来好歹也是个王妃。” “那万一他们的少主换人了,我是否还得接着改嫁。”含泪哂笑,淡淡的,不起一分波澜。 “这---”李翰林迟疑,“虽然按照夏侯皇朝的风俗,一女不事二夫,你娘身上也留着中原之人一半的血,但你娘却不是夏侯皇朝的人,你随你娘姓,自然不必遵守你爹这边的习俗。” 随母姓,但爹又不是入赘,这是怎么一回事,沐歆宁惊愕过后,却又恢复平静,她才不会上这只老狐狸的当,夏侯皇族立朝之前,就已经是三纲五常,父子相传,难不成她娘亲的一脉还保留着母系氏族母传女的旧俗。 就算娘亲不是夏侯皇朝的人,放眼周边的邻国,不也是个个子承父业。 “老师知道这些你可能一时难以相信,但你爹,你外祖父的确是中原一带的人,再加上你长得像你爹,所以你的容貌偏向于他们多些并不稀奇,可你--”一时不察,竟说漏了嘴,李翰林暗自懊悔,干笑道,“呵呵,这槿儿拿个酒怎么拿这么长的时间,我去看看。” 一会儿逼着她知道真相,一会儿又左右搪塞,老狐狸,沐歆宁暗骂一声。 出了易州,就不算中原,贺兰世家一直盘踞在榆中,莫非真如老狐狸所言他们想脱离夏侯皇朝的统治,恢复百年前的雍凉国,与夏侯皇朝分庭抗礼。 只是单凭一个胸无大志的贺兰槿,真的能打理这雍凉一带偌大的江山。 “宁儿,酒来了,快尝尝。”远远的,就听到抱着几坛子酒的贺兰槿,兴高采烈地朝她跑过来,沐歆宁伸手一接,一小坛新丰酒就分毫不差地飞向了她的手中。 没有杯盏,她掀开坛盖,微仰脖颈,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心烦意乱,千丝万缕,压得她喘不过气,这只老狐狸的意思很明显,嫁给贺兰槿,接手贺兰世家,再利用贺兰世家在雍凉之地的权势,一步步地找出当年的真相。可能,老狐狸原本是想借助皇上的权力,但皇上自身难保,所以老狐狸不得不改了主意,让她下嫁贺兰世家。 咳咳--咳---,喝得急了,浓郁的酒香呛得沐歆宁忍不住咳嗽起来。 酒微醺,眸染醉。 一步一摇曳,浅笑最动人。 “贺兰槿,你陪我喝。”纤手一拉,勾住贺兰槿的衣襟,使得满脸通红的贺兰少主手足无措,他的师妹喝了酒之后,怎么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喝酒伤身,宁儿---”贺兰槿的相劝忽然止于沐歆宁放在他唇上的食指间,轻微的相触,令他全身僵硬。 沐歆宁醉笑,“贺兰槿,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若今晚你能陪我喝完这里所有的酒,我就嫁给你。” 嫁给他?贺兰槿呆若木鸡,心中又惊又喜,老师果然没骗他,宁儿对他也并非无情,只是她不善表达罢了。 李翰林狐疑地望着自己这个狡猾的弟子,一时猜不透她心中所想,刚刚他费尽口舌也没有让她动摇分毫,怎么一喝了酒她就想嫁了,难不成她是为了酒而嫁。 “少主,府中所有的新丰酒都搬来了。”水秋容指挥下人一一将酒放在院落中,这一次陪少主拿酒,她才忽然发现贺兰府中的酒大半都是新丰酒,几十坛的上等贡酒,若一下子都喝完,至少得醉个日上三竿。 但水秋容的担忧,却全然不在贺兰槿的眼中,朝思暮想的人今晚主动开口要他娶她,别说是醉倒,就是醉死也甘愿。 “宁儿,我喝。”贺兰槿一手一坛,仰头便喝。 沐歆宁醉眸勾魂,踉跄后退两步,直接席地而坐。松软的碧草蔓生,枯黄的秋叶打落,她怀抱新丰酒坛,笑意盈盈地望着贺兰槿,神色迷离中,却勾勒出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现在,他可否安好? 丹唇张启,酒入喉中,苦涩味浓。 “老了,老了,哈哈---”李翰林喝了些许,就留下两个斗酒的弟子,醉醺醺地大笑离开。 水秋容见劝不住贺兰槿,就只有守在一旁。 两人喝至亥时末,更深夜未央。 “贺兰槿,当年你为何孤身来京师?”沐歆宁清冷的容颜因喝了酒而变得柔和,淡漠的言语不再,狡黠的眸子彷如岁月重回,潋滟流转。 贺兰槿醉态尽显,“逃婚。” 话一出口,就暗觉懊悔,但他的神志似乎已由不得他自己做主,沐歆宁问什么,他便据实答什么,水秋容在一旁暗自着急,少主酒后吐真言,只怕很快就会将贺兰世家的老祖宗也交代的一清二楚。 “你爹贺兰博到底有多少个女人?” “不知道。” “你娘原是个官宦小姐,怎么就给贺兰博当了妾?” “娘不愿提,我也一无所知。” “你有个大哥?” “娘说十几年就死了,我年幼时生了场病,很多事便记不得了,其实欧阳家的小姐是爹给大哥订下的,大哥死了,就落在我头上,我不想娶她,但娘非逼我娶。宁儿,你说,我怎么能娶自己的大嫂---” 第二百一十二章 设局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宁儿,我喜欢你。 喃喃声渐远,贺兰槿抱着酒坛,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水姑娘,你还在啊。”醉眼漫不经心地一扫水秋容,看得水秋容胆颤心惊,随后,素衣女子缓缓垂下了头,伏在了贺兰槿的身上,醉倒。 院落中的酒坛个个东倒西斜,贺兰槿命人抬来的新丰酒也所剩无几。 “少主。” “沐小姐。” 水秋容走上前,轻唤他们,但两个人皆醉得一塌糊涂。 “水姐姐,你做得好。”夜色朦胧中,一位锦衣少年扶着贺兰老夫人慢慢踏入萧瑟荒芜的院落,水秋容忙恭敬地行了礼,“老夫人,四公子。” 这个傻儿子,怎么喝得这么醉。贺兰老夫人疾步上前,一把嫌恶地推开压在贺兰槿身上的沐歆宁,心疼地喊道,“槿儿,槿儿---” 沐歆宁翻身而倒,绝美的容颜顷刻间映入了四公子贺兰烈的眼前,贺兰烈当即垂涎之色渐起,今日大娘说有个女子要赏给他,他暗想着定是二哥今日带来的那位沐小姐,以前府中的丫鬟一靠近二哥,大娘当晚就会把那丫鬟送到他房内。二哥是贺兰府的少主,身份尊贵,大娘就绝不会让那些低三下四的女子接近二哥,除非是大娘找来的那些服侍二哥的女子。 “大娘,万一二哥明日醒来,他会杀了我的。”四公子嘴上虽这样说,但他的色心色胆皆被沐歆宁清艳高贵所勾起,一双眼直直地盯着沐歆宁,肤如凝脂,白皙柔嫩,摸上去一定很**。 “有大娘替你做主,你怕什么。”贺兰老夫人将一叠银票塞在贺兰烈手中,吩咐道,“事成之后,你先到贺兰府的别院住几个月,等槿儿的气消了,你再回来。” “谢谢大娘。”贺兰烈笑得谄媚。 “老夫人,沐小姐在少主的心中非同一般,我们这样做,若少主明日怪罪下来---”老夫人想要少主死心,但这招毁人清白,却是卑鄙的小人行径,水秋容担忧的看着沐歆宁,醉成这般,再落入好色成性的四公子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贺兰府的几位公子中,就属四公子最像死去的贺兰老家主,年纪轻轻,玩弄过的女子却堪比皇上的后宫,再加之他长得阴柔俊美,又会讨女子欢心,即使风流韵事不断,但他依然掩饰地很好,至少在外人眼中,他是贺兰府高高在上的四公子,风度翩翩。 “扶上少主,我们走。”贺兰老夫人威严一喝,吓得水秋容整个身子微微一颤,别看老夫人平日里满脸慈祥,但她的心狠手辣,却绝不在任何人之下。 贺兰槿以死相逼要娶沐歆宁,贺兰老夫人虽应允了,但多少不甘心,这还未娶进门,就让槿儿疏离了她这个娘,这样的儿媳妇,要不得。故技重施,贺兰老夫人当即就想到了四公子贺兰烈。不过是个女人,明日槿儿看到她与别的男子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槿儿还怎么可能再娶她,再说,烈儿是槿儿的亲弟弟,这份手足之情,还怕牵制不住槿儿。 “水姐姐。”水秋容迟迟不动身,贺兰烈美色在前,心痒难耐,忙催促道。 “别碰我。”贺兰烈的触碰,仿佛惊吓到了水秋容,当日的噩梦涌现,使得水秋容不禁当着贺兰老夫人的面大喊出声,但当她一对上贺兰老夫人阴冷的双眼时,却吓得颤抖不止。 “老夫人,求您了,别伤害沐小姐。”任水秋容的武功再高,却仍然抹不掉自小养成的对贺兰老夫人的恐惧,水管家忠于老夫人,她也是。老夫人的命令,她从来不敢违抗,但几年前,老夫人要她服侍少主,当少主的女人,她第一次出声反驳了老夫人,抵死不从。 谁曾想,连最疼爱的爹也出卖她,容儿,这是夫人的命令,爹也不想的。 一包合欢散,击溃了她所有的骄傲。 那晚,老夫人站在她面前,给了她两条路选择,一是成为少主的女人,否则就将她丢给府中最低贱最丑陋最老的男子,并生下那男子的孽种,要她一辈子活在屈辱中。 她待少主犹如亲弟,绝无男女私情,但她,有选择吗? 老夫人要得是她的忠诚,却不信她,只有她成为了少主的女人,才敢放心地将少主交到她手里,让她保护少主。 在老夫人的威逼利诱之下,她违背了自己的本心,自私地妥协了。 那晚,少主也如今日般,被老夫人灌醉了。在琉璃灯盏的五光十色中,几位伺候老夫人的仆妇暗含讥笑地站在雕花大床前,受老夫人之命,监视她与少主行床笫之私。以她的武功,那点下三滥的媚药根本不足为惧,但她却逃不了,衣衫被那些仆妇褪去,她就如行尸走肉般在那些仆妇的指导下,与少主有了肌肤之亲。 当仆妇们带着有她落红的丝绢回禀老夫人时,她也被丫鬟送回了房。 她知道,她是少主的第一个女人,但这也是她今生最大的屈辱。午夜梦回,她常看到自己**地承欢于少主,就像一个低贱的青楼女子,寻求一个男子的恩宠。床榻前,仆妇们那几道含着讥讽的视线一直盯着她,看着她笑。 泪水模糊了水秋容的眼,本以为那件事过了之后,老夫人答应她不再逼她,而她也永远不会再想起,但旧事重演,今日的沐小姐,不就是当日毫无反抗之力的她吗?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槿儿,秋容,你应该明白的。”贺兰老夫人不怒而威,一挥手,身后的两个丫鬟上前扶住了贺兰槿,有几位武功高强的护院抓住了水秋容,又朝贺兰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就带着所有人悄悄离开了。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贺兰府上上下下的所有人,但贺兰老夫人并不担心,因为这场戏,本就是演给贺兰槿一个人看的,故而,她无需瞒过任何人,只要瞒过贺兰槿一人足矣。 夜色深沉,老夫人走了,那些提着灯盏的丫鬟也跟着走远,而荒芜的院落中,却未点一盏灯,一片漆黑。 奉命守在院落外的小厮,打着哈欠,四公子是见了美色,就挪不动脚步,怎么这么久了,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不会出什么事吧。 但若冒然闯进去,搅了四公子的好事,岂不要被骂。 这时,脚步声终于响起,他们看到四公子扶着那名喝醉的女子进了屋内,隔着朦胧的烛光,又看到两道人影在窗棂前缠绵,嗯---啊--面红耳赤的叫喊声一次比一次撩人,而里面令人遐想的旖旎风光,使得几个小厮**一番,四公子这次似乎比往日更兴奋啊,于是,他们倚在院落的墙角,继续垂头打着瞌睡。 而屋内,沐歆宁一脚踩在贺兰烈的背上,啊---,娇生惯养的贵公子痛苦流涕,哭爹喊娘。 “听说四公子喜欢抢人之女、夺人之妻,几乎无恶不作。”沐歆宁足尖一点,飞身至不远处的桌旁坐下,高贵优雅地俯视着趴在地上的贺兰烈,冷声道,“继续喊,别停。” “女侠饶命。”贺兰烈不学无术,武功也平庸,沐歆宁只用了一招,就能轻易地将他制服,为了保命,他不得不照着沐歆宁的吩咐做。 男女之间欢爱的叫喊,从贺兰烈的口中惟妙惟肖地溢出,连面色清冷的沐歆宁也微微起了羞红之色,贺兰家的子孙果然个个是好色无端,风流成性。 一个时辰过后,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四公子已经喊得嗓子嘶哑,但惧于沐歆宁周身散发的冰冷之气,任是不敢停下来。 “可以了。”一拍桌案,沐歆宁出声喝止,再听下去,受折磨的就是她了。 醉得微醺的容颜娇艳,眉敛,却面冷如霜。 “这都是大娘让我这么做的,真的与我无关,你是我未来的嫂子,即使我再有色心,我也不敢啊。”四公子狼狈地爬到沐歆宁的脚下,哭求道。 一个男子哭哭啼啼,还长着一张阴柔的脸庞,沐歆宁厌恶地一脚踢开他,“滚远些。” 不得不说,这位贺兰老夫人确实有过人之处,不止将贺兰博的几个庶子养的颐指气使,而且还纵容他们到处为恶,如此一来,这些品行不端的庶子就再也威胁不了贺兰槿的少主之位,至于那些贺兰博的兄弟,他们的儿子毕竟不是长子嫡孙,再怎么争也无济于事。 “这个院子为何无人居住?”纤手一指,吓得贺兰烈又是全身一抖。 “十几年前,是我爹的九姨娘住在这里,后来九姨娘与人做出苟且之事,就被爹赶出来贺兰府。再后来,我听说九姨娘为了报复爹,就将我大哥与最小的妹妹杀了。”贺兰烈颤巍巍地道,“未来嫂子,看在我二哥的面上,您就饶了我这次,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大娘千算万算,却未算到这个未来嫂子会武功,而且她不是醉了吗?贺兰烈想到自己连一个醉了酒的女子都打不过,更是无地自容。 “我不是你嫂子。”冷眸一瞪,指尖银针飞出,挑断了贺兰烈手上的经脉。 啊---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喊。 恶妇。四公子的双手顿时失去了知觉,想出声骂沐歆宁又不敢,只能在心里诅咒她,恶妇,毒妇。 “你的那双手碰了太多的女子,她们之中总有些是无辜的,你一定没想过,她们被人欺侮时的无助与痛苦吧,天理循环,那么今日,我便让你也尝尝这痛不欲生的滋味。”费了他的双手,看他还怎么恃强凌弱,若换做旁人,沐歆宁早已杀了,何必再留他一命。 “别杀我,我还不想死---”双手无力,贺兰烈艰难的在地上爬着,再无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 素袖拂过,犹如一阵狂风,凌厉地刮过贺兰烈的脸庞,贺兰烈面如土色,只听咚的一声,吓晕过去。 胆小鼠辈。沐歆宁讥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因饮酒之后的微微头痛,脸上强装的从容镇定散去,向后一倾,靠在了椅上。 究竟到何时,她才能放开一切,毫无戒备地大醉一场。 闭了眼,四周静寂,她秉住了呼吸。 身后,有一双大手,悄无声息地抚上了她如墨似缎的长发,沐歆宁勾唇,嘲讽声亦起,“夏谷主不请自来,又几次出尔反尔,就不怕遭人耻笑吗?” 穿梭在她青丝间的大手一滞,温热的气息席卷而来,却是咬牙切齿地恼怒,“沐歆宁,你故意引我前来,难道只是为了挖苦我!” 离开她不到一日,他就开始坐立不安,她就像在他身上下了蛊一般,教他永远都不能离开她。处子之血能压下他体内的毒,但他却自己厌倦了那些女子身上流着的血的气味,连夜翻墙而来,要得却是她。 大手搂住纤腰,将她从椅上带起,拥入了怀中。 “夏子钰,你想我吗?”醉眼妩媚,眸光含嗔,再不似刚刚的淡漠之色。 “你喝酒了。”这个女子,只有在喝了酒,才会乖乖地黏在他的身上,夏子钰俊颜带着一抹宠溺之下的无奈,沐歆宁,你赢了。 “可我没醉。”本是三分醉,却故作三分醒。 “醉了才好。”夏子钰笑如暖煦,俊美的脸庞在夜色朦胧中更添了几分妖娆,目光灼灼,看得沐歆宁几乎难以抵抗。 沐歆宁唇边浅笑,微敛的明眸,仿佛欲语还休,却深不可测。熟悉的心跳与悸动在他们身边缠绕,夏子钰低头,不由自主地吻上了她嫣红的丹唇,霸道的索取不让她有一丝一毫地退缩。 她轻微的挣扎,有几分欲拒还迎的诱惑。 夏子钰眼中的**炽热,在沐歆宁的低呼中,横腰抱起了她,“既如此,我们就不要辜负贺兰老夫人的一片好意才是。” “一万两。”素颜倨傲,带着几分蛮不讲理,明日出丑于人前的是她,被人千夫所指的还是她,若没个一万两,她怎么堵住老师的那张嘴,图个耳根清净。 “好。”若她与他之间只是钱财两讫,那么,或许会简单些。 嘴角绚烂的笑在瞬间绽放,犹如高山初融的冰雪,暖暖的,慢慢地流入沐歆宁的心里,但她不懂,为何这份温暖中还会有些许的苦涩,因为,至始至终,她从未想过要完完整整的留住他,她与他不过是两个孤寂多年的身体,默契地融合在了一起,说她逃避也罢,说她懦弱也罢,情,这辈子她怕是再也不敢奢望了。 屋内大床上的被褥早已换过,银钩放下,床幔自然而垂。 沐歆宁淡紫色的罗裙,被夏子钰轻而易举地脱下,抛在了地上。 “宁儿,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你了。”俯身在沐歆宁的耳畔低语,夏子钰滚烫的薄唇沿着她的脖颈,锁骨,一路往下,而他那双不安分的大手,一寸寸地抚过她白皙柔嫩的肌肤,在滑到她平坦的小腹时,却顿了顿,随后,所有的举动骤然间乍停。 看到夏子钰的顾虑,沐歆宁眼中暗了几分,医谷主人精通歧黄之术,自然熟悉女子葵水过后的何时最容易受孕,他不想要孩子,可笑,难道他以为她会为他生儿育女吗? 沐歆宁嘴角的讥笑看在夏子钰的眼中,愈加觉得刺眼,他怎么忘了,她原本就不喜欢孩子的。 唔---,惩罚似的吻上沐歆宁,霸道地将她压在身下,沐歆宁气急,她又不是教坊司的女子,随便他想要就要。 “夏子钰,你别碰我。”素手出掌,两人在雕花大床上大打出手。 夏子钰的武功已恢复大半,一出手,与沐歆宁旗鼓相当。 而沐歆宁原有几分退让之心,现在见夏子钰有所恢复,再也无所顾忌,一时间,整个大床摇得剧烈,很快,便传出一阵轰的巨响,檀木架子乱飞。 守在院落中的小厮们个个面面相觑,之后,暧昧地达成共识,好像是---床倒塌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捉奸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漆黑的华屋内,床幔落地,暗旧的雕花大床被夏子钰与沐歆宁两人打斗时凌厉的掌风所震断,巨大的声响使得两人同时收了手,呆愣相望,随后,便看到了各自皆未着寸缕,沐歆宁面色一红,夏子钰俊颜尴尬。 “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来了吧。”这么重的声响,怕是早已惊动了守在屋外的小厮,再加之,这本就是贺兰老夫人布下的局,巴不得她做出些伤风败俗的事,好让贺兰槿死心。 夏子钰嗯了声,取过一旁的锦被裹住了沐歆宁玲珑有致的**。 “你还不走。”眸光情愫未退,微垂,看了夏子钰一眼。她与他每次见面似乎都说不了几句话,然后就开始争锋相对,甚至大打出手。 夏子钰连着锦被拥沐歆宁入怀,“我想通了,这些年一直躲躲藏藏,也该是时候相见了。” 她终于还是猜到了他的身份,夏子钰眼中的笑意加深,甚至取代了那一抹稍纵即逝的悲凉,十几年了,屋内的摆设依然未变,名贵之画,稀世之宝,入眼皆是,不过却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娘得宠时,这里繁花似锦,贺兰博的那些姬妾个个争相讨好,门庭若市;可惜,贺兰博喜新厌旧,就算是被人津津乐道的长盛不衰的恩宠,终有一日,还是会走到尽头。 院落外,忽然传来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夏子钰收回了游离的心神,勾起了一抹讥笑,十姨娘,这么多年您可一点都没变,依然还是喜欢用这招,但这次,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明如白昼的灯火,一点点地靠近,及至推开房门的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内。 贺兰槿酒后初醒,余醉未消,一听四弟闯入了沐歆宁的房中,当场拔了剑怒气匆匆赶了过来,四弟为人放荡,贪恋美色,而宁儿又喝醉了酒,越想他就越觉得胆颤心惊。 宁儿,你千万不要有事。 掌风一动,在所有人进来之前,床幔重新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珠帘轻晃,发出细微的声响。 满地的衣物,沿着花梨木椅至大床,床榻下一双男子的黑色绸鞋随意摆放,还有床幔中紧紧相拥,尚未来得及分开的两人,这一幕,看在谁眼中,都能想起刚刚发生在床上的旖旎风光。 跟随老夫人这么久,这招捉奸在床早在十几年前就用过了,但水管家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猛烈的假戏真做,居然能将一张坚实的大床都摇得吱吱作响,床木乱飞,这四公子,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水管家恭敬地退至一旁,而闯进来的贺兰府中人,震惊过后,皆不屑地暗自哂笑,少主带来的沐小姐,真是与众不同啊,出身低贱也就算了,还这般不知羞耻,放浪不羁。 被这么多人围观,饶是清冷淡漠的沐歆宁,也不禁脸颊微微发烫,不由自主地往锦被中再次缩了缩身子,若非她现在未着寸缕,哪能由得这帮人这么对她指指点点。 二万两。朝着夏子钰伸出二根手指,彼此间眼神交汇,嗔怪之下轻咬着唇瓣,使得沐歆宁的脸上更添几分妩媚与娇羞。 在床幔遮挡的瞬间,夏子钰早已钻入裹着沐歆宁**的那条宽大的锦被中,他与她两个身子紧紧地挨着,坦裎相见,肌肤相触。珠帘外,贺兰府中人义正言辞,大骂他们道德败坏,有辱贺兰世家的门风,而床幔中,夏子钰的大手不偏不倚地按在她胸前的柔软处,却还故作一脸无辜,气得沐歆宁又羞又怒,又恼又恨,低骂一声‘好色之徒’。 酥麻的触感,一阵阵的传遍周身,沐歆宁咬住了丹唇,不让自己羞人的呻吟声再次毁了仅存的颜面,他行为乖张,不守礼教,但她可做不到在众人面前上演活色生香。 明眸一瞪,素手狠狠地拧在夏子钰的背上,疼得夏子钰俊美的脸庞皱成了一团。 熏暖的灯火透过床幔,照在夏子钰十六、七岁稚嫩的脸庞,妖娆却带着邪魅,还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求饶,沐歆宁心一软,就停了手。 “槿儿,别冲动,烈儿也是一时糊涂,才误打误撞进了沐小姐的房中。”贺兰老夫人一脸惋惜,假意道,“既然木已成舟,为了沐小姐的名节,娘做主一定让烈儿娶沐小姐为妻。” 贺兰槿握剑的手剧烈的颤抖着,清秀的脸上杀气布满。 “宁儿,”一开口,贺兰槿的声音已哽咽,他的师妹这般孤傲倔强,清冷高贵,却被四弟这个畜生毁了,眼中的悲伤袭来,贺兰槿傻傻地呆在房门口,不敢上前一步,不敢掀开床幔,他怕会忍不住在一怒之下杀了自己的手足,同室操戈。 “烈儿,还不出来给你二哥陪个不是。”贺兰老夫人笑得和善、慈祥,她一听小厮回报说四公子不知节制,最后还压断了床,当场捂嘴揶揄道,出身低贱的女子,就是上不了台面,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府中来了个世人唾弃的青楼女子呢。 “是啊,四弟,别躲在里面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想小槿他也不会不顾兄弟之情要了你的命的。”来贺兰府做客的楚王妃,一脸的幸灾乐祸,“不过是个女子,何必为此伤了你们兄弟两的手足之情。” 楚王妃在楚王面前失了宠,一气之下就住在贺兰府,陪伴贺兰老夫人。贺兰老夫人劝不动她,也就由着她任性。 “你们都闭嘴!”贺兰槿大吼一声,双眼赤红,“不管如何,我都会娶宁儿的。” 贺兰老夫人,楚王妃,一同而来的贺兰府众人,见平日里温顺听话的贺兰槿第一次发了雷霆之怒,皆不知所措,而且,听到贺兰槿还执迷不悟,贺兰老夫人急了,“槿儿,娘不同意你娶这种不贞不洁的女子。”槿儿若娶一个伤风败俗的女子为贺兰世家的少夫人,传扬出去,他们贺兰世家还怎么在雍凉之地立足。 “你们都说完了吗?”低沉略带威严的声音,从床幔内传出,不轻不重,却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 不是四公子贺兰烈,那么这个男子,是谁? “老夫人,四公子在这。”水管家往角落中一指,众人这才发现贺兰烈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她中计了,贺兰老夫人面上一惊,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床幔中的两人,神色复杂。 贺兰槿眼中悲愤,怒火冲天,持剑指向床幔中的男子,恨恨地道,“夏子钰,是你!”趁着宁儿醉酒,占有了宁儿,此等卑鄙小人,非杀不可。 “久闻贺兰府家规森严,这半夜三更的,小厮仆役直闯女子寝居,算是什么待客之道。” 后院是女眷所居之地,但凡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是绝不容许府中的小厮仆役入夜了还留在院落中,一则是为了保护府中的女眷,二则那些小厮仆役身份低微,哪有资格在后院中来去自如,若换做以往,贺兰老夫人当然不会犯这低等的错误,只因沐歆宁来路不明,又穿着一身破烂衣服进府,贺兰老夫人一时不察,将她误认为了在战乱中与家人失散的乡野女子,故而,留了小厮看守,本想着羞辱沐歆宁,却不料被夏子钰抓到了把柄。 堂堂的贺兰世家,府中的下人入夜乱闯后院女眷的寝居,不守礼法,家规形同虚设,这要被世人知道,不止是贺兰老夫人,就是整个贺兰世家都会在那些世家望族都抬不起头。夏子钰漫不经心地三言两语,却犹如一盆冷水,直接泼在了贺兰老夫人的脸上,令她顷刻间威严扫地。 贺兰老夫人佯装镇定,冷哼道,“你是何人,胆敢夜闯我们贺兰府。”言下之意,他夏子钰一个外人凭什么过问他们贺兰府中的事。 “我是何人,呵呵---,”夏子钰大笑,“十姨娘,您真的是把我忘了,还是不愿再想起?” 夏子钰的那声十姨娘,就彷如芒刺在背,令贺兰老夫人那极力维持的端庄慈祥,刹那间轰然倒塌,狼狈不堪,妾就是妾,就算扶了正,依然还是抹不掉当年她是贺兰博第十房如夫人的事实。 “你到底是谁?”贺兰老夫人的脸色大变,还有夏子钰那声荒谬的十姨娘,使得贺兰槿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在他的记忆中,所有的弟妹,包括已经嫁作人妇的两个姐姐都喊娘为大娘,但只有一个人,那个死了十余年的大哥,才会轻蔑地喊娘为十姨娘。 “我想,在所有贺兰府上上下下的人心中,我可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夏子钰讥讽道,“但很可惜,我福缘深厚,想死都死不了。” 看到怀中女子越来越紧蹙的柳眉,还有那几分不耐的神色,夏子钰握住了她的素手,抬头,眼神冷冽,威凛自生,“十姨娘,劳烦您出去,等会儿,钰自会向您请安。” 话音刚落,屋内忽现十几位年轻女子,以如酲为首,劲装配剑,英姿飒爽,她们这般神出鬼没地在夜间现身,吓得贺兰府中不会武功的女眷啊的一声大叫。 看到如酲一身华丽的装扮,夏子钰先是愣了下,随后笑了。 “公子有令,请诸位出去。”如酲这些年久待教坊司,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令人着迷的风华,几分媚态,几分勾魂,还有几分森冷,与傲慢。 长剑出,光芒闪过,逼退了一众贺兰府中人。 砰---,昏迷不醒的四公子被如酲一脚踢出门外,磕破了头,血流不止。贺兰老夫人吓得躲在了贺兰槿的身后,贺兰府的护院皆被玄参、甘遂等人拖住,一时难以分身,水秋容按剑不动,任水管家怎么劝都没有出手。 一剑劫持一人,楚王妃等贺兰府的女眷怕得浑身颤抖,边哭边喊救命。 “公子,如酲等这一日可等了好久。”医谷主人的毒药,世人哪个见了不闻风丧胆,还有公子手下的数百名暗卫个个身手不凡,以一敌百,但公子却一直犹豫不决,不愿血洗贺兰府。依她说,虚名有何用,先占了贺兰府,再一步步清算当年恩怨,有仇报仇,才是应该。 如酲说得兴奋,仿佛杀戮,血洗满门只是件微不足道的事。 “京师的教坊司人去楼空,洛阳那边---”夏子钰故意拖长音,不紧不慢地道,“如酲,不如你再去待个几年。” 又来威胁她。如酲不满的嘟囔,别的姐妹或嫁入朱门侯府,或潜入深宫皇家,只有她,留在教坊司中伺候那些看到就令人作呕的男子,想想就郁闷地慌,有武功在身,却佯装弱不禁风,这简直就是在折磨她。楚王率兵打入京师,高公公等人落荒而逃,教坊司的女子也纷纷不知去向,原以为公子带她在身边,就可以帮公子杀尽贺兰府的那些虚伪小人,唉,血浓于水,公子即使再恨,也忘不了他身为贺兰世家子孙的无奈。 “呵呵,公子与少夫人继续,如酲告退。”暧昧地朝夏子钰与沐歆宁两人挤眉弄眼了一番,如酲飞快地关上房门,高声驱赶着这一群养尊处优的贺兰府女眷,“快走,走啊。” 本来想看热闹的,现在却惹祸上身,贺兰府的几位姨娘、小姐们后悔不迭,六姨娘护着五小姐哭哭啼啼,十三姨娘在看到自己儿子被人残忍的挑断了经脉,伏在四公子的身上,哭天抢地,几次晕阙。 贺兰老夫人满脸慌乱,楚王妃胆颤心惊,贺兰槿提着剑,悲愤地道,“娘,堂姐,你们告诉我,他是谁,是谁?” 无恶不作的医谷主人怎么可能会是他大哥,他的大哥已经死了,贺兰槿极力回想年幼时发生的事,但当年从树下摔下后,如今记得的却是娘与堂姐告诉他的记忆,难道娘,堂姐,贺兰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骗他吗? “水姐姐,你最疼我,你告诉我,夏子钰他到底是不是我大哥?”贺兰老夫人与楚王妃惊吓过度,贺兰老夫人虽一口否认,但楚王妃支支吾吾的反而引起贺兰槿的怀疑,他一把抓住水秋容,逼问道,“水姐姐,你说啊,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水姐姐,你说啊,说啊---!” 水秋容沉默不语,看上去还有些失魂落魄。 月将沉,满院的秋风,萧索荒芜。 安逸多年的贺兰府,一下子被数百人闯入,一时反应不及,唯只有慌乱无措地闹得人仰马翻。 此刻在贺兰府中,属水秋容的武功最高,但她偏偏没有出手,而贺兰世家号称战无不胜的那一支人马被楚王借走攻打京师,至于贺兰府的几位老太爷,就算收到消息,也不能立即赶来。 水管家急得满头大汗,剧烈的打斗声,兵器的相击声,使得他遍体生凉,瑟瑟发抖,“夫人,怎么办?”依大公子这几年在雍凉之地的所作所为,不是血洗满门,就是斩草除根,若贺兰世家也让他占据了,当年的旧账清算起来,这场血腥少不了。 “怕什么。”毁了贺兰世家,玉石俱焚,他最后能得到什么。 “见过公子。”玄参等人杀入后院,恰夏子钰与沐歆宁并肩走出房门,几十名浑身带血的暗卫纷纷跪倒在地,震耳的高喊声,回荡在院落中,久久不绝。 天际一抹光亮,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在了夏子钰湛蓝色锦袍上,衬着他那张十六、七岁的绝美俊颜,愈加地妖娆倾世。 艳如桃瓣的眸子半眯,似不适那突如其来的晨光,双手负于背后,颀长的身姿屹立在石阶上,那一刻,夏子钰就犹如高高在上的君王,睥睨着芸芸众生。 “从今日起,由我接管贺兰府。”一开口,不容置疑的声音便震慑了当场所有人,夏子钰薄唇勾起,笑眸深邃,“十姨娘,若您不服,可以找大伯。” 夏子钰一句接管贺兰府就已经震惊当场,现在他称呼贺兰诚为大伯,更是使得贺兰府的人惊恐未定,威逼利诱,她们现在的命都在夏子钰的手上,谁敢说一句不是。再说,贺兰世家易主,与她们何干,就算贺兰槿不当少主,也轮不到她们头上。 第二百一十四章 清算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是大公子。 原来大公子当年没有死。 贺兰博死后,几位继续留在府中的如夫人一得知夏子钰的身份,忙纷纷倒戈,这些年贺兰老夫人以正室自居,在她们面前趾高气扬,她们早就心有怨气,但碍于贺兰槿是贺兰世家的少主,贺兰老夫人以此掌管贺兰世家她们也没理由反驳,现在大公子回来了,贺兰博的正妻也没有为他诞下子嗣,庶子中大公子以长子身份继承贺兰世家的少主之位,理所应当。 “夏谷主,你冒充一个已经死去十几年的人,再夺取我们贺兰世家,你以为你这样做能瞒得过世人吗?”贺兰老夫人抵死不认,心中暗骂,贺兰诚这个老东西,居然敢与夏子钰暗中勾结,背叛她。不过,就算夏子钰占了先机,贺兰世家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族中叔伯,没有他们的支持,夏子钰依然还是个外人,哪怕抢占了贺兰府,也是要背上一世骂名。 “我是真是假,等会儿各位叔伯来了,自然一辨就知。”夏子钰冷笑,笑中那股势在必得的威严之气,使得贺兰老夫人慌乱的脸上倏尔变得惨白无色,几乎难以站稳。 “保护少主!”贺兰府闻讯赶来的一批护卫匆匆而来,与夏子钰所带来的暗卫重新展开殊死搏斗,贺兰老夫人心中暗喜,雍凉之地到底是贺兰世家的天下,他夏子钰凭什么跟槿儿争。 “不得对大公子无礼。”一直按兵不动的水秋容,忽然拔剑挡在夏子钰面前,喝道,“贺兰氏有祖训,嫡子殁,庶长子即少主位,你们想以下犯上吗?” 水秋容一袭红衣飞扬,肃然的玉容敛尽悲喜,长剑一转,剑尖朝下,跪倒在夏子钰脚下,“恭迎大公子回府。” 水秋容的这番举动,不止惊喝了贺兰府所有人,更使得原本身份不明的夏子钰,一下子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夏子钰的可怕之处,就是他能毫不犹豫地利用一切,甚至是利用别人布下的局,来达到他的目的。而这份利用,也包括了世间最不容亵渎的情。明眸干涩,沐歆宁紧紧闭了眼之后,再迅速睁开,劫她入沙漠,在贺兰府与她相见,似乎,她又一次被他利用了。沐歆宁眼中渐冷,原本淡漠的容颜更像是被蒙上一层寒霜,夏子钰,你的最终目的,应该是让贺兰槿为了我而主动让出少主之位,是吗? “水秋容,你在胡说什么!”贺兰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她一手辛辛苦苦栽培的水秋容竟会为了夏子钰背叛她,“你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你是槿儿的女人,不是他贺兰钰的!” 贺兰钰,不就是死去大公子的名字吗? 贺兰老夫人本就被夏子钰逼得慌乱无措,现在一怒之下更是口不择言,还直呼了夏子钰的真名,如此一来,所有的疑团就不攻自破,原来夏子钰就是贺兰府的大公子,贺兰钰。 失踪十几年,生死不明的大公子,突然降临贺兰府,这些贺兰府的护卫个个震惊当场,就如水秋容所言,大公子即使不是贺兰世家的少主,也是他们的主子,冒犯主子,按贺兰世家的家法,就是死路一条。 “娘,您到底要骗我到何时?”无恶不作的医谷主人竟是他死去多年的大哥,而水姐姐---最疼爱他的水姐姐却是那晚服侍他的女子,呵--哈哈---,贺兰槿仰天大笑,内心悲楚,怎么会这样,他的师妹,他心心念念想娶的女子,转眼间就又成了嫂子,然而,最不该的是,他怎么能占有水姐姐,那个他视如亲姐的女子。 “槿儿,”贺兰老夫人慌了,忙上前解释,“你听娘说,他夏子钰,不,贺兰钰就算是你大哥,也不过是你九姨娘与人苟合生下的野种,身上流的一样是那下贱的血,他不配,只有你,才是我们贺兰世家的嫡裔血脉,真正贺兰世家的少主。” 野种?夏子钰负于后背的手,在衣袖下一寸寸地握紧,妖艳的眸子因贺兰老夫人的‘野种’二字而变得几分阴霾,他流落在外多年,不是不愿回来,而是不能回来,当年贺兰博以不守妇道之名将娘赶出贺兰府,他连夜抱着年幼的妹妹一路逃亡,最后,娘死了,妹妹也死了,而陷害他们的罪魁祸首却是平日里与娘情同姐妹,照顾他长大的十姨娘。贺兰博一生纵情声色,连死也是死在女人堆里,他死有余辜,凭什么临死前说一句后悔了,他就要回来认祖归宗。 贺兰钰,他们以为,他会稀罕这个庶长子的身份吗? 若不是为了娘,为了那一封能证明娘清白的信笺,他怎会瞻前顾后。 娘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与贺兰博死后同衾,但她只是个妾,贺兰博众多如夫人中的一个,别说合葬,就是她的牌位也进不了贺兰世家的宗祠。 不过,有他在,就算挖祖坟,拆宗祠,改家法,杀亲人,他也要捧着娘的牌位正大光明地从贺兰府的正门走入,替娘讨回公道。 尘封多年的旧恨在心头席卷,夏子钰嘴角冷笑,嗜血的光芒无情地扫过贺兰府的众人,他不急,等他的那几位年长的叔伯都到了,好戏才会开始。 “十姨娘,这么多年您掌管贺兰府,也应该歇一歇了。正好,今日我请了大伯,三叔,四叔,还有贺兰世家的族中长辈前来,让他们劝劝您。”动武用粗,不过是下下之策,他要得,不光是名正言顺,更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完,夏子钰伸手,顺其自然地去碰沐歆宁的柔荑,而沐歆宁却微微有所躲闪,夏子钰错愕之后,便不管她愿不愿意,霸道地握住她的纤手,拉着她一同步下石阶。 逐渐东升的旭日,驱散了夜里的寒冷,却照着满院横流的鲜血,刺眼恐怖。 暖暖的,带着金色的阳光,将走在众人中间的夏子钰与沐歆宁两人的身影拖长延伸,锦衣玉袍的夏子钰,俊颜冷漠,赤红的双眸含笑却根本没有深入眼底,他步伐沉稳,从容优雅,即使身在医谷、混迹江湖,也依然无损他周身散发的世家公子的风姿与气度。 “宁儿,你会离开我吗?”妖娆的俊颜,当对上沐歆宁清冷的容颜时,早已勾起了一抹笑。那笑,意味深长却带了几分莫名的惆怅。 “会。”没有犹豫,也没有思量,就连她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不起波澜。 这时,众人才发觉,站在夏子钰身旁的那袭紫衣女子,明眸如水,面色淡漠,举手投足间的清贵脱俗,竟是美得无法用言语描绘,这种美,却并非指的是她的仙姿佚貌,而是她那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那么的遥不可及,那么的难以捉摸。 她就是沐小姐? 怪不得能令他们的少主对她言听计从,贺兰府的几位姨娘在心中暗暗嘀咕,至于贺兰老夫人,在看到换下粗布旧衣的沐歆宁之后,也是满脸的吃惊,她倒是看走眼了,这个女子不简单。 贺兰槿一脸灰败,再也不敢看沐歆宁一眼,昨晚那女子曾醉眸含笑的对他说,她要嫁给他,但等他酒醒,子时一过,她却成了他的大嫂。贺兰槿虽心痛却没有半分的怨恨,至始至终,他都很清楚,那般高傲清冷的女子,是他永远都不能妄想的。 以后,只要能隔着远远地看着她,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少主--”水秋容持剑,在贺兰槿面前欲言又止,在少主与大公子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大公子,那个自小便在她心中留下深刻印记的男子。 对于水秋容的一脸愧疚,贺兰槿忽然慌了神,“水姐姐,我不怪你,真的。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我在水姐姐心里,一定是个没有担当的男子,否则---水姐姐怎会宁愿独自承受,也不告诉我那晚发生的事。”以前他不知道,但现在,他明白了,这么多年,水姐姐一直不肯嫁人,原来是在等大哥回来。 “水秋容,你个吃里扒外的,枉我这些年这么疼你。”一旁的贺兰老夫人凶相毕露,狠狠打了水秋容一巴掌,“你背叛槿儿,却奉一个野种为主,你说,那个野种到底许了你什么,令你这么死心塌地的,连槿儿的侧室都不想当。” “夫人,老奴教女无方,老奴该死。”一旁的水管家,不止没有出声帮自己的女儿求情,还由着贺兰老夫人打骂水秋容,这般熟悉的场景,却使得贺兰槿心头无缘由地一痛,他一把拉过水秋容,将她护在怀里。 “娘,您做什么,水姐姐忠于我们贺兰世家,依祖训据实而言,她没有错。”贺兰槿声嘶力吼之后,继续悲凉地道,“娘,这些年您常常趁我不在责罚水姐姐,当我撞见,您又说这是为了水姐姐好,您说水姐姐已经年纪不小了,女子到了二十便无人敢娶,您打她,责罚她,也是逼她出嫁,当时我虽心有不忍,但也觉得娘您这么做是为了水姐姐以后老了有所依靠,不至于孤独终生。我记得,事后,我还不停地逼问水姐姐为什么这么固执,不听娘的话,但是娘,您知道吗,水姐姐她一直没过说您半句不是,更没有怪过您。呵呵,现在想想,我真是愚蠢之极,竟然听信您的满口谎言,却看不到水姐姐的痛苦,您打她骂她,根本不是您所说的要她赶紧嫁人,而是逼水姐姐做些她不想做的事,娘,我说的对吗?” “槿儿,连你也不信娘,娘这么做,不为了你,还能为了谁。”贺兰老夫人气得几乎摇摇欲坠,水秋容临阵倒戈,现在槿儿也来逼问她这个娘,她这些年辛辛苦苦打理贺兰世家,还不是为了这个不孝子。 “为我好,您就不该当年陷害九姨娘,赶走大哥。”贺兰槿悲吼,“娘,您不是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当这个贺兰世家的少主,是您一直再逼我。您说我不当,整个贺兰世家就会毁在我手里,您还说,三弟四弟不学无术,除了跟爹一样与女子厮混,根本就担不起整个贺兰世家的兴衰。好,我听您的话,我当了少主,我什么事都听您的,但您还不满足,非要把当年爹给大哥订下的欧阳家的小姐也抢过来,当我的妻子。娘,您知道最让我痛恨您的是什么吗。”贺兰槿哽咽,眼中尽是悲凉,“我与水姐姐一同长大,而我也一直把水姐姐视如我的亲姐姐,那一晚,那一晚我宁愿您找世上任何的女子来服侍我,哪怕是个青楼女子,哪怕是个乞丐,哪怕是个粗使仆妇,我也不希望是水姐姐。在我心里,水姐姐就是我的亲姐姐,但我---我却对自己视如亲姐的女子做出了---做出了这等禽兽不如的事,娘,您有没有为我想过,以后,要我怎么面对水姐姐,怎么抬起头做人!” 贺兰槿一脸悲愤,而倚在他怀中的水秋容泪流满面,这么多年她忘不掉的屈辱,仿佛在此刻得以宣泄,有这么一瞬间水秋容觉得,少主长大了,再也不是跟在她身后喊她水姐姐的那个小槿,而是一个真真正正昂藏七尺、顶天立地的男子,这三年,他真的变了很多。 贺兰老夫人哭的泣不成声,直骂自己养了个孽子。 但这一次,贺兰槿再也不为所动,贺兰老夫人嚎啕了几声,见贺兰槿铁了心不管她,一气之下,便动手第一次打了自己呵护备至的儿子,“贺兰槿,你是娘怀胎十月生下的,为了你,娘吃尽了苦,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贺兰槿,你这个不孝子,你想逼死娘吗---” 贺兰老夫人握紧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贺兰槿的身上,一边打,还一边骂。一旁的几位姨娘皆暗暗幸灾乐祸,九姨娘,你也有今天。 “喂,老妖婆,你闹够了没。”眼见公子与未来少夫人走远,如酲不耐烦地叫喊道,“你把槿公子打死了,以后谁替你送终守孝,坟上撒冥钱。” 如酲不说还好,这一说,几乎没把贺兰老夫人气晕过去,她还活得好好的,这女子就敢咒死。因如酲是夏子钰所带来,故而,贺兰老夫人把这笔账直接算在夏子钰的头上,夏子钰这些年搅得她在榆中之地不安生,那她也不会让夏子钰好过。她看得出来,夏子钰对那身旁紫衣女子似乎非同一般,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名女子还不是庸俗之辈。这个世上,越是聪明的女子,一碰到情,就越容易固执,因为她们都太高傲,高傲得即使死,也不肯低一次头,认一回错。当初,夏子钰的娘就是这样,贺兰老夫人眼中的一道阴狠一闪而过,却还直直地盯着如酲。 “瞪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如酲妩媚地抚了抚额前垂下的长发,无辜却刻薄地道,“难不成你想我家公子为你出殡,打理后事?哼,就你也配。” 转过头,懒得再看气得全身颤抖的贺兰老夫人,如酲扭着腰肢,莲步轻盈地来到贺兰府为首的一名护卫身前,眉目含情,媚声媚气地道,“护卫大哥,公子让你们把人都押到正堂去,你怎么还不动手啊。” 如酲久待教坊司,挑逗男子的手段层出不穷,与她而言,勾引一个小小的贺兰府护卫简直轻而易举,那名被如酲轻薄的年轻护卫,脸庞一下子变得通红,握着长剑的手心出汗,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老夫人,得罪了。”大公子有令在先,再加之贺兰世家的几位族中长辈即刻就到,这名护卫左右权衡之下,朝贺兰老夫人恭敬地一揖。 “护卫大哥,我叫如酲,我们等会儿见,呵呵--呵呵---”如酲飘然远去,银铃般的笑声直到她消失在院落的尽头,还一直余音未绝,撩人心神。 恬不知耻,贺兰老夫人对着如酲远去的背影一脸唾弃,眼中不屑,堂堂贺兰世家,雍凉之地的名门望族,岂容他们这等妖物横行其中。还有那个野种,带着十几位青楼女子登堂入室,直闯贺兰府,败坏榆中贺兰世家的声誉,待会儿那些叔伯们到了,看他怎么自圆其说。 想夺取贺兰世家,抢槿儿的少主之位,夏子钰他休想! 第二百一十五章 正名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贺兰府的堂屋内,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各挂有四副价值连城的山水名画,堂屋的正中央设有神龛,并供有榆中贺兰氏一族的先祖牌位。 而此时,宽大肃静的堂屋内,几位贺兰世家的族中长者依次而坐,却争吵不休, “既然钰儿回来了,这贺兰世家的少主之位自然是属于钰儿的。”说话的,正是贺兰博的大哥贺兰诚,“二弟一脉无嫡子,所谓长幼有序,贺兰府交予钰儿手上,才合乎我贺兰世家的祖宗家法。” “大哥,我看是你当年没当上贺兰世家的家主,一直耿耿于怀才是。”四老太爷年约五旬,冷嘲暗讽道,“今时不同往日,二哥临死前扶了嫂子为正室,那槿儿就是贺兰世家的少主,此事有何可争议。” “老四,你别忘了,槿儿出生那会儿,二弟妹可还是个妾,一个妾生的儿子,也配称为贺兰世家的嫡裔血脉。” “但二嫂现在并不是妾。” “就算被扶了正,也改不了她曾经是二弟第十房小妾的事实。” “贺兰诚,你到底收了那野种多少好处,竟帮着他说话!” “我是你大哥,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 “够了,都给我住口。”坐在首位的贺兰氏一族的族长,是贺兰诚的堂兄,年逾古稀,头发苍白,但依然威严仍存,“在小辈面前吵吵闹闹,也不怕丢了自己的身份。你们两个,都是快一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还--咳咳--” “大堂兄,大哥与四弟几十年了都这样,你就由着他们吵,别理他们。”三老太爷面色平和,拍着贺兰世家族长的背,劝道。 贺兰博死得早,贺兰世家的家主一直悬而不定,贺兰槿虽是少主,但有名无实,这些年贺兰老夫人独揽贺兰世家的一切,贺兰氏一族中的人虽颇有微词,但看到贺兰老夫人也算将贺兰世家打理的井井有条,便不再置喙什么。 “钰儿,你带一个外人进来这里做什么?”夏子钰拉着沐歆宁进了堂屋,不止在坐的众贺兰氏一族的族人变了脸色,就连贺兰诚也略有不悦,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堂屋内供奉的是贺兰世家的先祖,不是贺兰家的人,是绝不能踏入堂屋一步,而且还是个没名没分的女子,当年,除了二哥的嫡妻,所有的贺兰府女眷可都不能入内。 “大伯,三叔,四叔,”夏子钰脸上笑意不改,却拽紧了沐歆宁的素手,来到贺兰氏一族的族长面前,“族长伯父,想不到十余年过去,您竟然还活着。” 夏子钰的爹贺兰博虽年纪轻轻就妻妾成群,但却一直没有子嗣,就是长子夏子钰,也是他几近不惑之年才有的,故而,除了贺兰博在世的几个兄弟,族中就属夏子钰的辈分最高。 “你---咳咳--”白发白须的老者,气得直哆嗦,“你娘当年不守妇道,与人有染,就凭这点,这贺兰世家的少主之位也轮不到你。” 夏子钰不怒反笑,但笑中的冷意却使得贺兰氏的族长全身一震。 “族长伯父,老实说,我也不想当这个小小的世家少主,但我不当,我只怕这榆中贺兰世家就很快变成了一座废墟,从此在雍凉之地消失匿迹,唉,”夏子钰故作为难,漫不经心地诉说着一件件血腥恐怖的屠戮,当他讲到八年前姜氏满门被杀,在场的贺兰氏族人斥骂声便低,当他讲到凉州太守一夜家破人亡,辱骂声戛然而止。 “你们在座的,不是我的长辈,就是我的手足,杀了你们吧,我于心不忍;可不杀你们,我又心有不甘,怎么办呢。”夏子钰言语张狂,丝毫未将贺兰世家的一干人等放在眼里,被夏子钰戏谑地成为族长伯父的老者气得喘息连连,几欲窒息,而四老太爷等人怒瞪着夏子钰,这野种,竟敢来威胁他们。 “宁儿,坐。”伸手一指,夏子钰将沐歆宁推向了贺兰世家先祖画像前的一张木椅上,沐歆宁刚一动,就被夏子钰牢牢地按住,力道之大,使得沐歆宁忘了挣扎,只有神色复杂地望着夏子钰。 名门世家的堂屋,素来是本族男丁议事的重要场地,夏子钰带沐歆宁进来,就已经违反了贺兰世家的族规,但现在,夏子钰还让沐歆宁坐在先祖神像前,那代表着贺兰世家主母的位子上,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一场更大的轩然**。 “夏子钰,你太放肆了。”族长气得花白胡须抖动,那个位子,连他这个贺兰一族的族长都不敢逾矩,夏子钰却随随便便地让外人坐在上面,而且还是个女子,这不是对他们贺兰世家的羞辱吗? 族长话落,四老太爷,夏子钰的几个堂兄,堂弟,也纷纷站起来指责,大骂夏子钰有辱先祖,不配为贺兰氏的子孙。 堂屋内吵骂不休,贺兰诚自夏子钰帮他还了赌债,又给他钱财重新建府立威,对夏子钰早已是俯首帖耳,满口的贤侄,现在见众人怒骂夏子钰,当即以贺兰世家长者的身份,替夏子钰撑腰。 而此时,贺兰老夫人强拽着贺兰槿也刚好赶来,她不知道堂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贺兰氏的所有人在破口大骂夏子钰,不禁心中大喜,夏子钰在贺兰世家不得人心,那少主之位就注定是槿儿的。 “族长,夏子钰并非老爷的亲生子,由他继承少主之位,我们整个贺兰世家岂不落入外人手中。”贺兰老夫人逼着贺兰槿前来,在贺兰氏一族的族长面前哭诉道。 “娘,我赞成让大哥接管贺兰府。”站在一旁的贺兰槿,却主动退让,余光扫过沐歆宁,收回时,早已一片黯淡。 夏子钰不胜其烦,抽出腰间的软剑,但见一道剑光闪过,只听‘砰’的一声重响,堂屋内的一张木椅被夏子钰劈成两半,坐在那木椅旁的四老太爷及周围的人皆受到一股凌厉的剑气,吓得不敢再吱声。 “唤诸位前来,并不是要你们决定谁来做这贺兰世家的少主,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从今往后,贺兰府由我说了算。你们若答应,我自然前事不咎,但有人不知好歹,那就休怪我旧账心恨一起算了。”说完,直接将一块黄色绸布扔在了众人面前,布上赫然写着敕封令,雍凉太守,掌雍凉两地,还有楚王亲盖的玺印。 楚王攻打京师,将皇上逼退至洛阳,现在,楚王又在京师称帝,贺兰世家虽与楚王联姻,也出了一部分的钱财与人马,但楚王给予的承诺却是公侯之爵,位高却无实权,而夏子钰的太守之位,却是实实在在的掌管雍凉之地的军政大权。 楚王占据京师,却把雍凉之地送给了夏子钰,这是怎么回事?众人震惊,而质疑夏子钰不配为贺兰世家少主的声音,也突然消失。 因为,现在的问题,并不是谁来执掌贺兰世家,而是,夏子钰那举足轻重的身份,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 榆中贺兰世家在雍凉之地盘踞,世代都与驻守在此的藩王、太守往来密切,而夏子钰现在有了楚王支持,还有他那医谷主人的身份,就算拿整个贺兰世家与他抗衡,最后的结果必然是元气大伤,更有可能会步姜氏一族的后尘,阖族俱灭。 年老的族长沉默了,四老太爷嚣张的气焰也弱了,至于剩下的族中男子,被夏子钰一身的暴戾之气所摄,再也不敢再开口。 这个侄儿,确实深不可测,贺兰诚暗庆自己选对了人,笑得满脸得意。 “既然槿儿甘愿退让,那么,从此刻起,钰儿就是我们贺兰世家的少主。”贺兰诚先发制人,率先朝夏子钰躬身行礼,“见过少主。” 有了贺兰诚这个族中长者带头,一些小辈也接二连三地屈服,“参见少主。” “十姨娘,这封是贺兰博当年写给明侯爷的信,信上言及,要明侯爷找到我之后,派人护送我回府。”贺兰老夫人指责他是野种,又在雍凉之地到处散播谣言,诋毁娘的清誉,为了这一天,夏子钰已经等了很久。 这封信,先是在明侯爷手中,后来,明侯爷死了,就落在太后手里,这些年太后以此要挟他,为了娘,也为了瑶儿,他忍了。 泛黄的信笺,褶皱破旧,有些字体也有些模糊,但‘贺兰钰是我亲儿’还有对夏子钰亲娘的忏悔,一目了然。 由贺兰博临死前亲笔书写的信笺,无疑是洗清当年冤屈的最好证据。 夏子钰本不想解释,但一想到含冤而死的娘,他耐着性子,极力忍住了体内杀人嗜血的怒火。 “怎么会?”贺兰老夫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贺兰博临死前,竟然瞒着他,到处寻找这个野种。不,贺兰世家是槿儿的,是她的。 贺兰老夫人发了疯似的抢过信笺,双手颤抖,盯着上面的字,一动不动,就像痴傻了般。 “不,这是假的,假的!”在贺兰老夫人撕毁信笺时,贺兰槿迅速抢了回来,并送还给了夏子钰。 “大--哥。”迟疑了半响,即使再不愿承认,贺兰槿还是喊夏子钰一声大哥。 贺兰老夫人见大势已去,直接跌坐在地上,再无往日里那高高在上的主母风范。 夏子钰笑意更深,转身时,恰对上了沐歆宁冷冷地一瞥,心中一凉,甚至带了些许的苦涩,沐歆宁,你以为我带你前来只是为了威逼贺兰槿吗? 沐歆宁神色如常,平静地扫过众人打量的视线,最后,停在了壁上那副高山险峻、两岸轻舟的名画上,那只老狐狸要她到这里来,究竟是想让她寻找什么东西。 “族长伯父年事已高,也该颐养天年了,要不这样,以后的贺兰氏一族的族长就由大伯担当。大伯,日后这贺兰世家就劳烦您了。”夏子钰坐在主位上,身子半斜,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一句话,就直接让贺兰诚接替了族长之位。 “贺兰钰,你---你---你---”先是贺兰府一夜遭侵袭,再威逼贺兰氏一族的族人,现在更剥夺了他族长的位子,头发花白的年老族长,这辈子一直受人敬重,何曾被人这么羞辱过,而且,他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竟还不及一个竖子有威严,他连说几个你字,就砰地一声摔倒在地,当场咽了气。 族长气绝身亡,剩下的人更是噤若寒蝉。 医谷主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他不出手,并不代表他放过了他们,只是他不屑而已。夏子钰妖艳的双眸微微眯起,危险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屋内。 贱人,你不守妇道,还不快滚出我们贺兰府。 打死她。 打死她。 往事浮现,娘亲被逐出府门的屈辱一幕,一一在夏子钰的脑海中闪过,他目之所及,勾起了一抹冷笑,很好,都到齐了,骂过娘亲的,唾弃娘亲的,打过娘亲的,他会加倍地讨回来。有仇不报,他就不是世人闻风丧胆的夏子钰了。 “四叔与人合谋,骗光大伯的家财,还几次三番以大伯的名义窜改府中的账簿,大伯,您说,此事该如何处置。”他记得,就是这个四叔怂恿贺兰博休了娘亲,让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流落街头,还遭到十姨娘派出的人一路追杀,含冤而死。 寥寥数语,就把本该属于贺兰诚的罪名强加了四老太爷,贺兰诚一收到夏子钰的暗示,当即明白了过来。 “杖责四十,永禁偏院,来人,带下去。”贤侄给了他当众立威的时机,他当然不会错过,贺兰诚大手一挥,几名贺兰世家的护卫进来,将面如死灰的四老太爷在众多贺兰氏一族的子侄中,毫不留情地拖了出来。 “贺兰诚,贺兰钰,你们这是欲加之罪,我不服,不服---”四老太爷拼死挣扎,又朝着贺兰槿大喊道,“槿儿,你才是我们贺兰世家的少主!槿儿,别被你大哥骗了!槿儿,他会毁了我们整个贺兰世家的!槿儿---” “老东西,喊什么喊,我家公子没要你一条命,你就该庆幸了。”守在堂屋外的如酲听到四老太爷的叫喊后,气呼呼地道,“我家公子肯纡尊降贵接手你们这个小小的贺兰世家,是你们贺兰世家的祖宗坟头冒青烟,要换做别的人家,公子早一把火烧了,哪轮得到你们对公子说三道四---” 雍凉之地的首屈一指贺兰府,竟成了一个小小的世家,几位姨娘、小姐还有贺兰府的下人们不禁瞠目结舌,暗叹大公子带来的女子真是好大的口气,居然不把堂堂的榆中贺兰世家放在眼里。 如酲无聊地扇了扇手,公子越来越妇人之仁了,要她说,直接手起刀落,将当初害过公子与夫人的一个一个都斩了,免得他们再到处害人。 眼一斜,六姨娘拉着五小姐惧怕地退了退;再一斜,三公子的几位妻妾花容失色,抱在了一起;她有这么恐怖吗?如酲看了看自己,一无剑,二无刀,三没有穿得露胳膊敞胸,对哦,她想起了,她已经从良了,怪不得今日觉得怪怪的,浑身难受,原来她将自己裹得太严实了,瞧,这一身里里外外加起来,至少有七八件,全是按照名门望族的小姐们平日里的穿着打扮的,当时姐妹还笑她说她们是去杀人的,不是去相亲的。 如酲绞了绞手中的丝帕,苦恼地暗忖道,想不到当大家闺秀这么麻烦,算了,还是让公子派她回教坊司好了,就算不是教坊司,青楼,烟花之地也行。 “如酲姐姐,你在想什么?” 看着身旁一个个劲装干练的姐妹们,如酲就更加后悔不迭,柳眉一瞪,双手一插腰,顷刻间,温婉的名门闺秀就成了一名泼妇,“姑奶奶想通过了,去你的贤良淑德,去你的柔弱可人!”边说,边拔下了头上的玉簪金钗,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好几脚,一旁的贺兰府女眷吓得犹如见到了疯子一般,个个面色惨白。 第二百一十六章 求婚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大权在握,却并不急着清理门户,狗急了还会跳墙,更何况是会武功的贺兰世家的那些人,他今日能正大光明地站在这里,并不是他们惧于他医谷主人嗜血凶狠的传闻,而是他贺兰钰,贺兰博长子的身份,令他们有所忌惮。 至于贺兰老夫人,他会杀了她,但不会当着贺兰槿的面。医谷有的是无色无味的剧毒,撒上些许,就足以要人一命,但夏子钰也有所顾虑,若在这两日要了十姨娘的命,贺兰槿定会有所怀疑,故而见贺兰槿为自己的娘求情,夏子钰就顺手推舟放过了她,罚她每日抄一遍往生咒,并跪在娘亲的牌位前忏悔。 “参见少主。” 贺兰府昨夜打斗留下的血迹早已被清楚,府中上上下下焕然一新,繁华依旧,但贺兰府却已易主。在夏子钰的威逼利诱下,贺兰氏一族的宗族子弟皆认同了夏子钰少主的身份,再加之夏子钰本就是富可敌国,稍稍拿出点钱就能哄得这些人满意而归,至于现任的族长贺兰诚更是对夏子钰唯命是从,开口闭口都是贤侄。 贺兰府的庭廊中,夏子钰与沐歆宁并肩而行,经过的丫鬟、小厮、仆妇等纷纷退至一旁,恭敬地朝他喊“少主。” 夏子钰锦衣玉袍,软剑藏于腰带中,片刻不离身。 “为何不说话。”自从他恢复了身份之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疏离,或许,这一切是他的错觉,谁教她的性子是寡言而又淡漠。 沐歆宁脚下一停,深深地望着夏子钰,像是想要把他的内心看穿。 眸微敛,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我在想,我该什么时候离开。” 夏子钰负于背后的大手,悄悄地握紧,上一次她说离开的时候,他情急之下掳她进了沙漠,沙漠广阔无垠,令她无处可逃,只能待在他的身边,那么这次,他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永远地留她在身边,囚她一世。 “跟我在一起,就这么令你难受?”几片落叶飘落在夏子钰的身后,悄无声息。 沐歆宁又开始沉默。 “如果我说我想娶你,三媒六聘,十里红妆,许你贺兰世家少夫人之位,如何?”平静压抑的声音中,却带着几分试探,几分小心翼翼,还有几分难以捉摸的情愫。 沐歆宁清冷的眸子一闪,扯起心底的隐隐作痛,他果然还是听到了她与老狐狸的对话,嫁予贺兰府,借以栖身。 “条件?”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娶她,更不会是因为爱她而承诺这一世的相守。这些,她都有自知之明。 “宁儿,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子若太聪明,她会活得很累。”她为何就不能和那些寻常女子般,多些糊涂,少些执着,让他觉得他可以做她的依靠。 沐歆宁嘴角浮起一抹自嘲,“若不如此,我怕会被夏谷主骗得连最后的尊严都舍掉。夏子钰,你何必再自欺欺人,你娶我不过是因为你觉得你对我心存有愧,想补偿我。”但她要得,恰恰不是这些。高傲如她,不需要他的怜悯,他的施舍,那对她而言,简直比羞辱更难堪。 转过头,视线望向了贺兰府的正门,一泓柔光转瞬即逝。 “好,我嫁。”淡漠的容颜,却不起半分的喜怒,仿佛嫁人,就跟她平日的早起般,顺乎自然。他说娶,那她就嫁。 “那么那日---” 夏子钰的欲言又止皆看在沐歆宁的眼里,或许,与他做交易,换取各自的利益,这才是她与他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成亲那日,我会亲手捧着你娘的牌位,带她风风光光地嫁入贺兰府,还她一世名正言顺的荣耀。”只有以贺兰世家少主嫡妻的身份,才有资格八抬大轿进入贺兰府的正门,而府中的姬妾,不止身份卑微,平日进出贺兰府也只能走偏门,说到底,夏子钰肯娶她,也不过是为了他死去的娘。 “谢谢你。”夏子钰一脸诚恳。 但这诚恳与道谢,却迷离了沐歆宁的双眼,她倔强地微仰头,眼中隐隐泪光闪过,原来这就是爱,宁愿痛着,也舍不得。 “这是休书,成亲后,若你想走,随时都可以。”他救过她,但她也救过他,除了身体上的契合与**上的难以割舍,她根本就对他敬而远之,连一句话都吝啬地不肯多说一个字。 沐歆宁冷笑,“即使没有休书,我想走,谁也拦不住。” 又动怒了。夏子钰不知那里又惹到她了,无措道,“好吧,休书由你来写,到时你休我。”这女子高傲地连一张休书都斤斤计较。 握在手中的休书,一寸寸地揉皱,随后,一道素袖拂风,纸张碾碎成片,砸向了夏子钰十六、七岁稚嫩的脸上,凌厉如箭矢。 她想谋杀亲夫啊。碎纸飘散,夏子钰只觉眼前有一道人影晃动,再睁开眼时,沐歆宁早已不知去向,只余下一抹淡淡的清香,孤凛如兰,气质高华。 呵呵呵---,背后银铃娇脆的笑声忽然乍现,夏子钰优雅地转过身,不怒而威,“如酲。” “见过公子,公子安好。”如酲边笑,边朝夏子钰行了个大礼,看似恭敬万分,却是遮不住的幸灾乐祸。 “公子,若被少夫人休了,您会颜面扫地的。”如酲凑上前,假意好心地提醒道。京师沦陷之后,公子就派人到处寻找皇后,唉,要是公子把皇后那种爱慕虚荣的女子接到贺兰府,那她一定会郁闷而死。可是,未来的少夫人都不急,她急有什么用。 夏子钰俊颜一沉,有些恼羞成怒,果然都被如酲听到了,倒不是怕如酲到处散播,而是他不知刚刚为何会不自觉地在那女子面前屈服,不管她要什么,他都甘心奉上,难道这些真的只是如她所说的心存愧疚,想弥补她吗? “看着她,别让她发现。”如酲的武功虽不及沐歆宁,但她在教坊司待了多年,狡猾多变,只要躲着远些,别太靠近,沐歆宁也应该发现不了。 夏子钰吩咐完,刚欲离开,却被如酲拦住,“公子,如酲有妙计呈上。” “说。” 稚嫩妖娆的脸上,却是威凛无限,如酲暗暗拍了拍**,权当给自己壮胆。 “公子啊,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未来的少夫人怀上了您的骨肉,您会怎么办?”昨儿个夜里,公子与沐小姐衣衫不整地同在一张大床上,公子若没有做出逾越之举,打死她都不信。 她暗示公子用孩子留住少夫人,这招可是她待在教坊司多年得出的经验,绝对百试百灵。然而,正当如酲为自己的妙计沾沾自喜,夏子钰却冷声道,“她不会怀上。”便拂袖而去。 不会怀上?公子这话是何意,是不想让未来少夫人怀上,还是未来少夫人不想怀上公子的孩子,如酲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还是猜不出半分,算了,公子的爹都三妻四妾,公子多娶两个也无可厚非,大不了她多几位少夫人。 “一位是欧阳家的小姐,一位是曾救过公子的皇后娘娘,一位是若即若离的沐小姐,还有一位是苦恋公子多年的水姑娘---,”这么多,如酲一细数,才发觉公子未来的少夫人可能不止两个,“再加上怀西山庄的数百位女子---” 低头徘徊,小声嘟囔,忽然一双白色的绣鞋映入如酲的眼中,她猛然抬头,然后惊恐地睁大了眼,干笑道,“未来少夫人,您也来赏花啊,呵呵--呵呵---今年这园子的花开得正好---呵呵---”惨了,都怪她多嘴,将公子这些年的红颜知己在未来少夫人面前都抖了出来。 “这里没有花。”淡漠的声音,依然听不出半分的喜怒,但眼底的黯然,却是悄悄袭染。 没有花!如酲环顾四周,暗骂了声,就算是深秋,不如春日百花争艳,但名门望族中有的是绿芙蓉与墨菊等名贵花种,但这园子里真的连一朵花都没有。啊,她忘了,这里是西北荒凉之地,很多花都种不活,贺兰府的后院中虽也种了不少花,但不是每个园子都有。她奉公子之命跟踪沐小姐,但不能跟得太紧,见沐小姐站在远处沉默静思,她就躲在假山下,一时大意,竟忘了沐小姐的武功其实不在公子之下。 如酲脸上多变,有恼有惊,明明只是一张中人之姿的脸庞,却因她脸上的情绪多变,而更添妩媚与娇俏。 第二百一十七章 畸恋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榆中贺兰世家一夜之间易主,这则消息不胫而走,出雍凉之地,传遍举国上下,然而,即使众说纷纭,却也没有人会猜到医谷主人的身上,一来是夏子钰下了严厉的封锁令,不准消息外流;二来贺兰世家远在雍凉之地,离中原的各大世家相隔甚远,消息到易州城,就几乎成了难分真假的流言蜚语,顶多是说贺兰博的长子贺兰钰死而复生,其弟贺兰槿无奈退让,让大哥重归少主之位。 “公子,这是贺兰少主派人送来的亲笔书函,请您过目。”冀州沧县的欧阳府,欧阳尘暄坐在书房的桌案前,一手接过随从递过来的书信,摆了摆手。 “彭安告退。”恭敬地行了礼,彭安一步步地退后,及至退到书房门口,刚转身,恰看到大小姐欧阳晚晴忽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心一惊,余悸未散,惶恐道,“大小姐,公子刚吩咐过现在任何人都不见,大小姐请回。” “我是任何人吗!”柳眉一瞪,趾高气扬地抬起头,高喝怒骂道,“狗奴才,快滚开!” “大小姐,这是公子的吩咐,请恕彭安无礼。”彭安伸手阻拦,却被欧阳晚晴带来的两名丫鬟缠住,而这两名丫鬟仗着有大小姐撑腰,一人打了彭安一巴掌。 “记住你的身份,下回再敢惹恼本小姐,我一定让娘赶你出欧阳府。”欧阳晚晴抚了抚颊边垂下的几缕青丝,端庄柔和的脸上笑靥如花,却透着阴狠与蛮横,她是欧阳世家唯一的嫡女,当朝的浮阳大长公主是她的娘亲,论身份,整个冀州府谁能及过她,这个狗奴才,竟敢阻拦她,若不是看在哥的面上,她绝不会轻饶他。 两名丫鬟留在门外,欧阳晚晴推门而入,只听书房门砰的一声重响,随后,关上。 坐在书案前的欧阳尘暄不悦地皱眉,她怎么来了。 女子踩在光滑玉石上的莲步声越来越近,欧阳尘暄愁眉不展,手中的书信一目十行扫过,待看到“退婚,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时,那清秀紧蹙的剑眉愈加地拧在一起,贺兰钰不娶,这可如何是好。 “哥--”娇声娇气地拖长音喊了声,欧阳晚晴疾步而来,绕过桌案,身子一倾,整个人就亲昵地趴在了欧阳尘暄的后背上,白皙柔嫩的藕臂迅速地环上他的腰身,撒娇道,“哥,我不想嫁人,贺兰槿---” “不是贺兰槿,是贺兰钰。”欧阳尘暄在打断欧阳晚晴话的同时,忙一手推开她的亲近,避嫌地躲到一旁,斥道,“晚晴,我是你哥,让人看到有损你的清誉,以后你还怎么嫁人。” “贺兰钰回来了!”欧阳晚晴大吃一惊,以前娘要她与贺兰世家的少主成亲,她借口说是贺兰钰的妻子,一女不可侍二夫,她宁死也不嫁给贺兰槿,娘拿她没辙,这门亲事才一推再推,但现在贺兰钰回来了,那她岂不是没有推脱的借口。 “哥,我不管,反正我不嫁。”欧阳晚晴泪光闪闪,隽秀的脸庞楚楚可怜,却又带着几分威胁,“哥,你一定要帮我,否则,否则我就去告诉娘,说你染指你的妹妹,禽兽不如。” “住口!”欧阳尘暄面沉如水,“欧阳晚晴,你给我听着,我是你哥,这辈子都是。” 呵---,欧阳晚晴勾唇讥笑,“你是不是我哥,我比谁都清楚,用不着你再三令五申地提醒我。欧阳尘暄,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我喜欢你,想当你的妻子,你逃不掉的。” 几年来,这样的对话不知上演了多少遍,欧阳尘暄有些头痛地放缓了语气,“晚晴,我还有几件要是处理,你先出去。”握在手中的书信早已悄悄藏入了袖口,关于贺兰世家退亲的事绝不能泄露出去,晚晴必须得嫁,而且要尽快,再这样下去,他会被这个妹妹逼疯的。 “哥,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欧阳晚晴乖巧地讨好,但看在欧阳尘暄的眼中,却是危机四伏、如履薄冰,同样都是他的妹妹,同样都是刁蛮任性,自小娇生惯养,为何临川那小丫头就能单纯地想让他忍不住怜惜,而晚晴,若不是他的妹妹,他早就一剑杀了她。 欧阳晚晴逼近一步,欧阳尘暄就退一步,寂静的书房内,气氛诡异,只见欧阳尘暄袖风一动,在欧阳晚晴投怀送抱之前,巧妙地将她甩到一旁,却不伤她分毫,“晚晴,你是贺兰钰未过门的妻子,这是爹与贺兰伯父订下的,谁都改变不了。” “欧阳尘暄,说到底,你就是想千方百计地把我嫁给别人,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地和你的公主表妹双宿双飞,再也没有人碍你的眼了,是吧。”欧阳晚晴一抹眼泪,骄横而又嚣张,“哥,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除了我,这个世上谁都配不上你。临川那小丫头,乳臭未干,不止蠢笨如猪,而且还不知死活。哥,你没听过吗,有道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楚王占据京师称帝,明太后赐死于宜寿宫,现在,那小丫头已经无家可归了,别说你娶她,就是将她留在我们欧阳府,各位族中的叔伯也不会答应的。” “出去!”欧阳尘暄指着书房门,勃然大怒。 “要我出去也可以,只是我怕你会后悔,”欧阳晚晴故弄玄虚,“你没觉得临川那野丫头今日特别安静吗?” 一股强烈的不安,袭上欧阳尘暄的心头,“你把她怎么了,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也没什么,我只是好心地告诉临川,府外热闹繁华,尤其是杏花烟雨楼----”话未完,欧阳晚晴就被欧阳尘暄掐住了脖子,窒息加深,如坠地狱,但她知道,在她爱上欧阳尘暄的那一日起,她就已经在地狱了。为了他,她可以不惜一切手段,甚至毁了他与自己。 “欧阳晚晴,若临川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杀了你!”她居然将临川骗到了青楼,青楼是个什么地方,龙蛇混杂,以那小丫头毫无心机的性子,就算被欺负了也蒙在鼓里。 咳咳咳---,欧阳尘暄一放开,欧阳晚晴就仿佛重获生机,抚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 “哥,你猜,我把那蠢公主卖了多少银子,噢,忘了告诉你,我还叮嘱妈妈为那小丫头的初夜寻个好男子---”哥是她的,谁都别想跟她抢,就算是亲表妹,也不行。 欧阳尘暄儒雅俊逸的脸上布满怒火,温润的眉间杀气骤现,是欧阳晚晴从未见到过的暴戾与渗人,她缩了缩身子,有些害怕,但心底却是有恃无恐的,哥这么疼她,难不成真会杀了她。 “回来再跟你算账。”身形一晃,欧阳尘暄心急如焚地出了书房门,连贴身随从都未带,就骑上良驹奔向杏花烟雨楼。 临川,这个笨丫头,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杏花烟雨楼,昼夜笙歌,虽说白日里的人比较少,但沧县有的是纨绔子弟,整天游手好闲,自然少不了来此风流快活。 欧阳尘暄贵为欧阳府的少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整个冀州沧县欧阳世家的威望,但今日,他却什么都不想再顾,是他带临川出皇宫的,在他没有将临川完好无损地交到安竹生手中之前,临川绝不能有事。 “欧--欧阳公子。”欧阳尘暄的出现,惊得杏花烟雨楼的老鸨瞪目结舌,几乎说不出话来。欧阳公子可是整个冀州出了名的温文尔雅,而且又洁身自好,若说他上青楼,就算传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 “快,将牡丹,芍药,翠红,姚岚她们几个都喊来。”有这么尊贵而又煊赫的男子降临,足以抵地过满楼的那些庸夫俗子,老鸨满脸推笑,也不怕得罪牡丹几个正在伺候的那些个公子哥儿,反正,伺候好了欧阳少主,还不愁没有大把的银子赚。 “那是谁啊,居然敢抢爷的翠红。”一名商贾子弟大怒道,他花重金买来的女子,还没好好温存一番,就被人抢走了,这口窝囊气,教他怎么咽得下。 但话刚落,旁边的另一名纨绔公子哂笑道,“你不想活了,那可是欧阳世家的少主,你的女人能伺候欧阳少主,是她几辈子休来的福分。” 是欧阳府的少主,商贾子弟泄了气,要让爹知道他与欧阳少主抢女人,那他真的别想活了。 我呸,什么满腹诗书,温雅如玉,还不是跟他一样,来青楼寻欢作乐,商贾子弟看着一身锦衣玉冠的男子,唾弃地骂了声,讪讪地离开。 居然是欧阳尘暄! 欧阳少主来青楼了。 一时间,整个杏花烟雨楼议论纷纷,再加上有些曾被欧阳尘暄惩治过的公子哥儿趁机报复,加油添醋地再描述一番,很快便将欧阳尘暄这二十余年声名远播的完美形象,批判的一落千丈。 传到最后,竟把欧阳尘暄说成了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但这些,欧阳尘暄哪有时间理会,一掌推开老鸨唤来的几名绝**子,揪起老鸨的衣襟,喝道,“新来的,十五岁左右---”一急之下,欧阳尘暄话不成句,满脑子是临川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 老鸨吓得不轻,暴怒之下的男子,撕了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容,却散发着一股威凛之气,令她不自觉地全身瑟瑟发抖,手指楼上一间房,颤巍巍地道,“在---在--” 随后,只听啊的一声,众人看到平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鸨,从楼阶上摔了下来,磕破了头,而抓着她的欧阳少主,迅速地踹开楼上的一间房门。 欧阳尘暄看着满地的狼藉,床榻下被撕裂的衣物,心惊肉跳,临川,别怕,以后,尘暄表兄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小美人,瞧你这细皮嫩肉的,把爷的魂都勾走了,乖,让爷再宠你一回。” 呜呜--- “小美人--” 粗犷男子的**声,还有女子低低的抽泣声,犹如一支锋利的箭矢穿入欧阳尘暄的心头,痛得他几乎难以迈开步伐,但他知道,临川需要他,哪怕那床上的景象多么的不堪,多么的难以接受,他都不能停下来。 心痛到难以抑制,一手抓起床上的那名男子,连着白色床帐一同扯下,狠狠地将他摔到地上,并脱下外袍,披在了未着寸缕的娇小女子身上,抱紧她道,“临川,尘暄表兄来迟了。” 呜呜,怀中的女子依然颤抖着,满身的於痕无不彰显着刚刚残暴被辱时的绝望,欧阳尘暄声音哽咽,但温柔到小心翼翼,“不要怕,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呜呜--呜呜---,谁知,怀中哭泣的女子忽然双手环上欧阳尘暄的腰间,哭得更泪流不止,甚至湿了欧阳尘暄身前的锦衣。 欧阳尘暄微皱眉,也不敢轻举妄动,床上的糜乱之气,还有床塌上染在锦被上的落红,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终于还是来晚了一步。 “嘻嘻---尘暄表兄,原来晚晴表姐说得没错,青楼真的很好玩---”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看到紧紧相拥两人时,忽然戛然而止。 欧阳尘暄一听这熟悉的声音,猛然抬头望去,但见一袭橙色束腰罗裙,穿着干练简单的临川公主,张着樱唇小口,气鼓鼓地瞪着他,母后说,男子都是见异思迁,薄情好色,现在她最信赖的尘暄也一样,气死她了。 是临川,那他怀中的---,欧阳尘暄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怀中的女子,疾步上前抓住临川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见临川公主毫发无损,禁不住心中欢喜,独自呵呵地笑了起来。 临川公主被欧阳尘暄盯着浑身不自在,暗想道,该不会是她搅了尘暄表兄的好事,尘暄表兄要骂她吧。 “笨丫头。”欧阳尘暄在临川公主的头上敲了一下,但大手却紧拽着她,不让她再离开他半步。 “我才不笨,”临川公主不满地道,“最笨的是这里的老鸨,晚晴表姐都要她好好招呼我,她竟然只带元喜玩,不管我。” 元喜?好像是晚晴身边的丫鬟。 听这小丫头言下之意,应该是晚晴授意元喜将临川骗至青楼,但谁知,自作聪明的老鸨以为元喜是临川,才有了这出阴差阳错。 呵呵--,欧阳尘暄忍不住笑意加深,乍看之下,确实是元喜更像一名大家闺秀,但临川,本来就是被明太后与皇上捧着长大,心智未开,长得又娇小,而且还穿着不伦不类,更像是一名丫鬟。可若细看,临川举手投足间的皇家贵气,又岂是一般女子能比的。 “没事就好。”欧阳尘暄失而复得,一把抱住了临川公主,暗庆自己没有再逼这小丫头学礼仪,暗庆这小丫头平日里机灵狡黠,更暗庆小丫头不喜奢华,也不修边幅,将自己弄得像个府邸的小丫鬟。 忽然,床上的女子抬头,长发散落,不是元喜是谁。 欧阳尘暄对欧阳晚晴身边的几个丫鬟皆深恶痛绝,不好好规劝晚晴,却整日在府中搬弄是非,这个元喜也是,仗着有晚晴撑腰,就欺负府中的下人,有些事他可以既往不咎,但有些事,他绝不会原谅她们。此事,依他看来,多半是元喜在暗中献计,晚晴是他的妹妹,他能容忍她的放肆,但换做旁人,他是不会轻饶的。 “元喜,既然你喜欢待在这里,以后也别回府了。”一句话,说得元喜脸色惨白,如坠无底深渊,小姐说,只要小公主没有了清白之身,公子就不会再喜欢她,而此事成功后,小姐还会将她送给公子,做公子的通房丫鬟。然而,她想不明白,为何老鸨一口咬定她就是临川,不管她怎么叫喊、解释,老鸨都不相信。 “公子,奴婢错了,求您救救奴婢,奴婢以后做牛做马,服侍您。”元喜跪在床上磕头,但欧阳尘暄却笑中冷漠,哪怕眼前这个丫鬟颇有姿色,还**地呈现在他面前,但他的眼中依然不起半分波澜。 第二百一十八章 牵萦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临川公主毫无心机,又生性善良,她见元喜哭得可怜,而且还被一个陌生男子侮辱,就拉了拉欧阳尘暄的衣袖,低声道,“尘暄表兄,我们不要扔下元喜好不好?” 这个小丫头,她以为欧阳府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且不说元喜心怀不轨,就是她帮晚晴陷害临川,他也绝不会留她在府中。 但好在临川公主很贪玩,又好骗,欧阳尘暄只需三两言语,说暮色中的沧县繁华热闹,元喜自己认得回府的路---,再加之,临川公主自小长在宫中,虽不擅长尔虞我诈,但宫中婢女内侍常有暴毙而亡发生,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而且元喜还未死,她也就不再执着,反正她相信尘暄表兄说会有人送元喜回府的。 “尘暄表兄,快带我去瞧瞧。”小丫头一听街上有更热闹的,拉起欧阳尘暄,就急急往外跑。 “好。”欧阳尘暄宠溺的一笑,但心中余悸仍未消,看来,以后只能将这个单纯的小公主绑在身边,他才不会整日为她提心吊胆,否则这样下去,他岂不要英年早逝。 当临川公主拉着欧阳尘暄出现在楼阶上,整个杏花烟雨楼的人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堂堂的欧阳少主竟由着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鬟又拉又拽,却连一丝怒意都没有。 牡丹等几大杏花烟雨楼的红牌姑娘更是一脸愤愤,论才貌,论长相,她们之中哪个不是出类拔萃,现在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比了下去,最不甘心的是,那欧阳少主从始至终连一眼都不看她们。 直到临川公主与欧阳尘暄走远,众人依然处在一副呆愣、难以置信的模样,他们莫不是眼花了,还是欧阳少主根本就是喜欢稚嫩的,未发育齐全的黄毛小丫头。 而在杏花烟雨楼的另一处雅间内,头上包着纱布的老鸨,哎呦哎呦地直喊疼,待看到桌上的几锭黄金时,老眼放光,连疼都忘了喊。 “谢谢两位爷,爷慢走。”老鸨混迹青楼日久,也并非是个贪钱没脑子的人,两位出手大方的爷,手持长剑,青衣黑靴,应该是来自哪家名门望族的护卫或随从,而且,其中一位爷拿剑威胁她时,她仿佛在剑梢处看到一个‘安’字,莫非他们是长垣安氏的人。 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到底是什么身份,竟出动了长远安氏与欧阳世家先后造访她这个小小的杏花烟雨楼,老鸨暗松一口气,幸好她没照欧阳大小姐的吩咐行事,要是那小丫头有个好歹,岂是她担当得起,光看那欧阳少主一脸震怒,恨不得杀了她的样子,她就已经吓得全身颤抖,更何况,那小丫头也不是个善主,一来她杏花烟雨楼,就闹得这里鸡犬不宁,若不是她叫人哄着那小祖宗,她这个杏花烟雨楼早就被她拆得连一片瓦都不剩。 将元喜误认为临川公主,老鸨也是逼不得已,万一欧阳大小姐怪罪下来,她至少还有个说辞,就算大小姐知道后,也最多骂她蠢笨,而不会杀了她。 两位长垣安氏的护卫出了杏花烟雨楼,见临川公主被欧阳尘暄带走,便不再尾随,少主说过,若欧阳公子不在临川公主身边,他们就必须暗中保护,若欧阳公子在,他们就无需插手。唉,真不知他们少主怎么想的,不接少夫人回府,却整日派人寻找另一个女子的下落。看着临川公主在大街上又蹦又跳,根本就是一个贪玩任性的小女孩,两位护卫似乎有些体会他们少主的苦衷了,年纪差了十几年,而且还是个毫无心机、任性妄为的小丫头,若娶回府,别说让她当主母打理整个安府,就是要她安安静静地待在府中一日,也很难。 “尘暄表兄,刚刚你为何抱着元喜?”临川公主有些生气地甩开欧阳尘暄,满目繁华热闹,但她偏偏怎么也提不起半分的兴趣,精致的脸上稚嫩犹存,却依稀有了几分女子的妩媚,凤目微恼,嫣红的唇上还粘着冰糖葫芦留下的残渣,再加之她与生俱来的皇室威仪,哪怕随意的一个举动,皆透着一股高贵之气。 欧阳尘暄心虚地笑了笑,抬袖轻柔地拭去临川公主嘴角的残渣,他的笑是温和的,像冰雪初融后的第一道暖光;他的眼眸也是柔和的,就像一泓深泉,几乎能让临川公主在他的眼中找到自己。 “下一次,我不会了。”因为太担心,所以忘了分辨;因为太在乎,所以宁愿让她的喜怒哀乐占据他全部,甚至能为了她,连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一并舍去。 欧阳尘暄的话未完,就见临川公主忽然扔了手中的糖葫芦,踮起脚尖,双手拽着他的衣襟,朝一脸错愕的欧阳少主吻了上去。 随之,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阵唏嘘,伤风败俗啊,这是哪家的女子,怎么这么大胆。 “嘻嘻,尘暄表兄抱了元喜,而我亲了尘暄表兄,所以,我比元喜重要。”小公主蜻蜓点水的一吻,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就像是她喜欢的东西被别人抢走了,她非要夺回来不可,欧阳尘暄脸上微红,有些哭笑不得,这小丫头是什么歪理,而且身为一个女子,怎么能随随便便当街亲吻男子。 “尘暄表兄,我要吃这个。” “尘暄表兄,我好喜欢那只风筝。” “尘暄表兄,那里是什么?” ---- 临川公主霸道而又刁钻,在大街上又嚷又叫,而一声声的尘暄表兄,听在欧阳尘暄的耳中,甜甜地犹如糯米团子,引诱着他恨不得一口咬下去。 凝眸含笑,心泛涟漪,但还是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么小,还是再等等吧。” 第二百一十九章 掌权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洛阳,三公主府。 灯火通明的书房内,张玄琮有些疲乏地靠在花梨木椅上,楚王谋反,皇上被逼迁都洛阳,但洛阳却是卢氏一族的天下,无论是人脉,还是钱财,再加之皇上重病卧床,无法上朝,故而,现在的朝廷内忧外患,而卢家更是野心不小,几次插手干政,但可惜名不言顺,只有借助他的身份,先帝亲封的状元爷,甚至还搬出了当年先帝赞誉他的八个字,‘才华横溢、儒相遗风’,于是,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继承了爹的官位,一朝宰辅,权掌半壁江山。 有富甲一方的卢家支持,自然少了很多阻碍,而仅仅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就达成了当日与夏子钰商定的谋划,稳定洛阳,然后,再挟持皇上,号令天下。 “驸马爷,公主来了。”门外小厮的声音响起,唤回了张玄琮片刻的游离思绪,冷眸重现,淡漠而又疏离,其实,他最该感谢的人是三公主,要不是她,他哪能得到卢家的全力支持,嘴角讥讽,拿起一本奏折慢慢看了起来。 脚步声轻盈,余光瞥去,没有妖娆盛装,没有浓妆艳抹,更没有左拥右抱的**环绕,张玄琮有着一瞬间的诧异,这个不守妇道的女子,又想玩什么把戏。 “玄琮,我---”夏侯婧欲言又止,一袭素淡的宫装,穿在她身上,反而更显得她眉目如画,风华无双。 “本官近日事忙,忘了跟公主请安,改日定向公主请罪。”张玄琮握着狼嚎的笔尖沾了砚台上的朱砂,在奏折上批阅,根本无视三公主的存在。 “我---”立在原地,却抿嘴难言。 “难道这次送来的十余个面首,没有一个合公主之意。”张玄琮嘴角的讽刺更深,“除了新科的三甲,其余的人,随你挑。”此次开科取士,这三甲是他未来的左膀右臂,绝不能落在这恬不知耻的女子手上,成为供她玩乐的**。 但谁知,张玄琮此言一出,使得三公主脸色愈加的惨白,几乎摇摇欲坠,难以站稳。他果然还是恨她的,一个男子,尤其是高傲至极、满腹诗华的男子,怎么可能会这么快释然,他被她羞辱过,被她欺负过,还被她下药强要过--- “夏侯婧,不要得寸进尺,这些新来的进士本官也看过了,其中不乏生的一副好皮囊,让他们来伺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手上的狼嚎紧握,张玄琮面色阴沉,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公主也就罢了,还整日要给她找大量供她享乐的美貌男子,这种窝囊气,半年来闷在胸口压得他几乎抓狂,窒息。 这种人尽可夫的女子,他看到她,就心烦。 “还是说,公主要本官今晚前来伺候你。” 三公主一脸悲惋,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张玄琮心中狐疑,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这个女子,最擅长的就是伪装,要他相信她,除非他真的疯了。 “我---我怀孕了。” 沾着朱砂的狼毫停在半空,一滴朱砂滑落,浸透了白色宣纸,氤氲开来,张玄琮的脸上又沉了几分,“是谁的?”好得很,给他戴绿帽子,现在连野种都怀上了。 “如果我说我怀得是你的骨肉,你信吗?”她带他进府,原先是因夏子钰恳求,再加他长相不俗,便借此休了三驸马,改嫁于他,但现在,那些新送来的面首,她已经全部原封不动的又送出了府,除了他,她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或许,这也是她自食恶果,风流之名在外,又整日饮酒作乐,夜夜笙歌,别说是他,就是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夏侯婧有一天,会为了一个男子放弃奢靡的生活,想一心一意地当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但这一切,似乎已经太晚了。 “公主说是,那就是吧。”他既然娶了她,哪怕她犯尽七出之条,他也不会休了她。因为,与他而言,娶谁都一样。但为何,当她说腹中的孩子是他的那一刻,他的心竟会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喜悦,明知她在骗他,亦或是她又想出了新的法子来折磨他。 “你--”三公主气得全身颤抖,她堂堂皇家公主,金枝玉叶,何曾这般第三下四地求过一个男子,更何况为这个男子忍受十月怀胎之苦。她的那些出嫁的皇姐皇妹,除了贪图享乐,想着怎么青春永驻,到现在都还没有为她们的各自驸马延续血脉,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想着留下这个孩子,讨他欢心。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请公主早点回去休息,本官还有几本奏章要看,就不送公主了。”冷冷地下逐客令,但桌上的那张宣纸却早已被朱砂浸染,妖艳刺眼。 三公主身份尊贵,又得洛阳卢家的舅父宠爱,哪能受得了这等委屈,当下大怒道,“张玄琮,果然什么都骗不了你,是啊,这孩子的确不是你的,但本宫偏偏要把他生下来,让他当你们张家的子孙,夺了你们张家的家财。张玄琮,你就等着被世人取笑吧!” 女子露出本来的面目,伶牙俐齿,傲慢而又张狂。 随后,哼的一声,重重摔门而出。 待夏侯婧离开后,张玄琮手一用力,握在手心的狼毫被他硬生生的折断,差一点,差一点他就信了她的满口谎言,本性难改,这个恶妇。 桌案上的奏折分轻重缓急,若是往日,张玄琮一定会重新察阅,看看其中有没有纰漏,或错判,但今晚被三公主这么一闹,他的心情全被她破坏殆尽。皇上无法上朝,所有的大事压在他一人身上,一旦走错一步,就很快会被那些人借着弹劾罢黜,将他拉下相位。夏侯皇族的江山归谁,与他何干,而且皇上还杀尽他满门,对外却是说相府突遭贼人洗劫,试问,天下脚下,有谁这么大胆,敢一夜毁了权倾朝野的相府。 名利相争,皇位更替,苦的却是黎民百姓,他饱读诗书多年,唯一愿海晏清河,天下太平。到时,功成身退,闲云野鹤。 一手拿起染了朱砂的宣纸,将它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之后,便起身,踏出了房门。 她应该没事吧。 张玄琮心中苦笑,那个恶妇红杏出墙,与人珠胎暗结还敢这么嚣张,到底是谁惯得。 “驸马爷。”手持灯盏的两名宫婢恭敬地站在一旁,为他引路。 “驸马爷,这一段日子您忙于朝事,可能不曾留意,公主她已经变了好多--” “是啊驸马爷,现在的公主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公主与驸马貌合神离,两人见了面就犹如仇敌,整个公主府的人都看的着急,她们自小是服侍公主长大,如今见公主好不容易改邪归正,自然是满心欢喜,但驸马也是,不问缘由,就直接定了公主的罪,伤了公主的心,唉,这两名宫婢对望一眼,纷纷借机为三公主澄清,希望能改变驸马爷对公主往日的看法。 夜色深沉,书房外一片静寂,但出了书房,绕过几个庭院,前方却传来琵琶鼓乐,笑声不断。张玄琮不悦地皱了眉,不是怀孕了吗,竟还敢寻欢作乐。 “驸马爷,许是今晚公主心烦,才召了他们---。”两名宫婢面上尴尬,公主也真是的,她们好话说尽,才请了驸马前来,这下子,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 琴声悠悠,琵琶鼓瑟,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公主,我等敬您一杯。”满屋子的灯火璀璨,唇红齿白的美貌男子谄媚地围在了夏侯婧的身旁,阿谀奉承。 夏侯婧面上笑着,但看上去有些恍惚。 “公主殿下,您为何不喝啊,莫非是瞧不起我等。”新来的面首频频催酒,夏侯婧嫣然一笑,拿起酒杯,心中却微恼道,这个张玄琮,软硬不吃,还迂腐,简直是气死她了。好,他羞辱她,她就虐待他的孩子。 酒到唇边,夏侯婧又迟疑了,这也是她的孩子,她好像舍不得。 “有了身孕,还喝酒,夏侯婧,你究竟想干什么!”酒杯被夺走,来人怒火冲天,吓得满屋子的人纷纷正襟危坐,权掌朝纲的驸马相爷,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酒杯砸在地上,裂成碎片,鼓乐声停,静谧压抑。 “是你啊。”乍看到张玄琮,三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但很快就平复如初,她可是个小肚鸡肠的女子,刚刚他怎么对她,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要她再求他,绝不可能,“怎么停了,继续弹啊。” “滚出去,都给本相滚出去。”脾气温和的儒雅相爷,一脸震怒,冷冷地道,“再不出去,本相就剁了他的手脚,挖了他的双眼,再将他扔到河池喂鱼。” “谁都不准出去,否则本宫就诛他九族!”洛阳还是夏侯皇族的天下,她这个先帝的公主,即使再失宠,也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夏侯婧也不甘示弱,针锋相对道。 “夏侯婧,你这个恶妇。”一手抓住夏侯婧的皓腕,张玄琮气得全身颤抖。 公主与驸马吵架,满屋的人惊魂未定,一个要杀人喂鱼,一个要抄家灭族,他们逃也不是,不逃也不是。但以如今的形势,皇上迟早要驾崩,而皇上一死,整个朝廷就落入驸马爷的掌握中,这般一想,余下的人纷纷有了选择,驸马爷痴傻多年,一恢复神志就很快封侯拜相,如此天纵奇才,即使与那些藩王诸侯、世家望族争一争天下,也未必是输。 “公主,驸马,我等告退。” “奴才(婢)告退。” 顷刻间,所有的人逃命似的夺门而出,跑得无影无踪。 这帮狗奴才,平日里对她处处讨好,口口声声说为她刀山火海、死而无憾,呵-,一有难,一个个溜得比谁都快。夏侯婧玉容盛怒,使劲地挣扎,奈何张玄琮拽着她太紧,几乎要捏碎她的手臂似的。 “孩子是我的,本宫想生就生,惹恼了本宫,本宫明日就打掉他。”面对着张玄琮阴霾的俊脸,夏侯婧心慌意乱,甚至还有些惧怕,但嘴上依然不饶人,“张玄琮,你敢对本宫无礼,好大的胆子。” “你们夏侯皇族都已经四分五裂了,你还摆什么公主架子。没有我,你的皇兄,你未来的皇侄早已死了,夏侯婧,我劝你还是不要触犯我的底线,我对你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念在她救过他,他容忍了她圈养**,容忍了她无理取闹,也容忍了她公主脾气,更容忍了她对他的羞辱,可她倒好,变本加厉,他上朝,她就跑到翰林院勾引朝廷命官;他召见洛阳官绅,她就穿着花枝招展,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哪个青楼来的烟花女子。 她声名狼藉,连他也被世人唾弃,若换做别的男子,早已休了这无耻的恶妇。握成拳的另一只手,剧烈的颤抖着,他的好脾气,都被她磨尽了。 “你要打我?”不敢置信地瞪着张玄琮,这个男子,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克己复礼、温良和善,无论她怎么欺负他,羞辱他,他都没从打过她,若是以前,他是无权无势的罪臣之子,他容忍她的一切,她也觉得没什么,但现在,他是手握大权的当朝相爷,连舅父见了他也是礼让三分,朝中百官哪个不是对他毕恭毕敬,可他却从没想过要报复她。 “打你?我怕会脏了我的手。”他不打女人,但这个水性烟花的公主,竟能逼得他失了常态,有这么一刹那,他真想狠狠打她一顿。世间的女子,有哪个像她这样的,寡廉鲜耻,不守妇道,堂堂的公主之尊,非得把自己弄得如同烟花之地的女子般,人尽可夫,声名毁尽。 “张玄琮,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打我,呵呵---”三公主转怒为喜,变化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她媚眼带笑,俯身靠在了张玄琮的身前,张玄琮身子一僵,想推开她,又怕伤到她腹中的孩子,不管如何,孩子终是无辜的。 “下个月,是夏兄的大喜之日,我打算送一份大礼给他。”极力压下心中的怒火,张玄琮无奈地暗叹一口气,脸上也渐渐趋于平和。 “他要成亲了!”夏侯婧一脸惊讶。 “是啊,也省得你整日念念不忘。”夏大哥治好了他的痴傻之症,又暗中支持他东山再起,这份情谊,他永世不忘,张玄琮心中感慨,沐歆宁虽冷漠无心,但好歹是个品行端正的官宦小姐,夏大哥娶了她,也不枉此生,而他,这辈子怕只有与这个风流公主纠缠不清了。 夏侯婧紧紧粘着他,张玄琮想推开她,她就一脸委屈地骂他,弄得张玄琮手足无措。 “明日我会请宫中的太医开几副安胎药,你这几个月就好好待在府中,免得让人怀疑你腹中孩子的生父,抓了你把柄,到时众怒难犯,我也救不了你。”以前她风流之名在外,那些御史几次弹劾却没有证据,现在她珠胎暗结,流言一起,他也保不住她。而且,她成亲多年,年纪也不小了,这次若滑胎,以后她想生那就更难了。张玄琮细心地吩咐,心中却怅然若失,他真是快成圣人了,居然连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也容忍了。 “怕什么。”孩子是他的,他怎么就不肯相信。 “凡事还是小心谨慎些好。”张玄琮扶着她坐下,公主府树大招风,又与卢氏一族关系匪浅,在他还没有真正掌握大权之前,不宜与人结怨。当初与夏大哥在京师下得这盘棋,太大也太凶险,只有彻底的毁灭,这天下苍生才能再次迎来下一个的安稳盛世。 “我听你的。”除了情,他绝对是位温柔体贴的夫君,对于她所做的那些惊世骇俗的事,他最多只是苛责她几句,就是骂也是偶尔被她逼急了才会骂。他心怀天下,谋略无双,平日里不理她,却会满足一切她想要的东西,也包括**,想到这,夏侯婧有些微恼,他若是爱她,怎么会送她这么多面首,可若是不爱她,他今晚何必这么生气,唉,应该是不爱吧,谁教在她之前,他的心里已经有人了,而且还是个死人,她夏侯婧再怎么争,也争不过一个死人。 第二百二十章 欺瞒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襟袖依稀压啼痕,罗绶轻分染相思; 这一世应劫而来,情难续,酒阑时,谁渡我此生逍遥? 荒芜了十几年的院落,几日间便焕然一新,杂草枯枝除去,种以名花,铺上玉石,因沐歆宁喜静,贺兰府管家送来的丫鬟仆妇又被她退了回去。虽不合规矩,但她现在的身份是未来的少夫人,也是贺兰府未来的当家主母,管家苦劝无果,更不敢得罪这位清冷淡漠的少夫人,就只有听之任之。 萧瑟深秋,沐歆宁站在木芙蓉树下有些心神恍惚,她穿得依然很单薄,一袭素淡的百褶裙,裙边散花水雾芳草迷离,外披翠烟薄纱,双蝶徘徊期间,若飞若扬,皓腕处的软纱拖曳在地,随风微扬。 未施粉黛的容颜,唇若含丹,明眸如水,半掩在树荫中,却让人根本猜不透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近午时分,满树白转微红的拒霜花,在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亦混着新丰酒浓浓的醇香。 “小心。”一个踉跄,微醺微醉的身子向右晃去,然后,便落入了一个男子温暖宽阔的怀中,定了定神,她看到师兄贺兰槿扶着她,手足无措。 “师兄。”明眸慵懒,却不起波澜。 贺兰槿面上一红,眼中有着一瞬间的失落与惆怅,良久,才黯然地喊出这声至今仍不愿面对的称呼,“大嫂。”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能喊她宁儿,也不能再想她,这三年,他一步步地靠近她冰冷的心,化去她淡漠的疏离,却未料,等到她能唤他一声师兄的时候,她却成了他的嫂子。 殊不知,贺兰槿的这声大嫂,在沐歆宁听来愈加觉得讽刺,什么大嫂,她根本就不是。他大哥夏子钰娶她不过为了掩人耳目,真正目的是想借着她贺兰府少夫人的身份,让他死去的娘亲能正大光明地进一回贺兰府的大门,而且趁这个时机,他还可以探一探贺兰世家盘根错节的世交盟友、亲朋旧故的深浅,一举数得。夏子钰要名正言顺,敲山震虎;而她要贺兰府的钱财,他们两人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是不是老狐狸让你来找我?”老狐狸在贺兰府的身份是师兄贺兰槿的老师,他若有事找她,会先利用一无所知的贺兰槿,避开贺兰府所有人的耳目,再加之夏子钰知道她与老狐狸的关系,故而老狐狸绝对不会明目张胆地来找她,以免夏子钰起疑。 贺兰槿松开沐歆宁,识礼地退后一步,“老师他年事已高,腿脚又不便,便吩咐由我来告知大嫂,他说,大嫂虽要嫁做人妇,但决不可荒废学业,并要你近日再画一幅丹青交给他。” 说完,贺兰槿仓皇而逃,仿佛惧沐歆宁犹如毒蛇猛兽那般可怕。 师兄,连你都变了。看到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师兄,刻意与她疏离,沐歆宁平静的眸中略含悲伤,她知道自己的性子是及其不愿相信和接纳任何人,就是沐尚书,她曾经以为这个世上她唯一最亲的人,她也是带了几分防备之心。但师兄贺兰槿,她现在是真心诚意地将他当做师兄,当做亲人,哪怕老狐狸几次想要利用师兄,她都是在确定师兄无性命之虞的情况下,才允许了老狐狸的图谋。 “如酲,帮我再取些酒来。”空旷寂静的院落中,沐歆宁勾唇讥诮,夏子钰派人监视她,是怕她临阵反悔,离开贺兰府吗。 又被少夫人发现了。躲在暗处的如酲哀怨地撇了撇嘴,公子要她盯着少夫人的行踪,但现在,却变成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少夫人眼中。 “还不去拿。”一声低笑,极轻极淡,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与威仪。 “知道了---,少夫人。”想她堂堂教坊司高公公手下名动京师的魁首,居然有一天会沦为任人随意差遣的丫鬟,最不甘心的是,少夫人还威胁她不准告诉公子她监视不力的事实,令公子至今一直蒙在鼓里。公子狡猾奸诈,但少夫人更刻薄卑鄙,呜呜---,她对公子忠心耿耿,哪有变节叛主,就算有,那也是少夫人逼得啊。如酲苦着脸,当下施展轻功到贺兰府的酒窖中偷酒,谁教她家那位喜怒莫测的少夫人说偷来的酒比较好喝。 如酲一离开,沐歆宁脸上的笑意立即散去,暗忖道,老狐狸让师兄带话究竟在提醒她什么,他说不可荒废学业,应该是要她用梅花易数重新再占卜吉凶,那丹青,莫非是暗示她临摹一幅贺兰府堂屋内墙上挂着的其中一幅山水画。 袖风一扬,满树的木芙蓉花纷纷坠落,沐歆宁伸手取其中一朵,细数花瓣,以此起卦,但算到最后,她心一惊,清冷的脸上复杂多变。 卦是好卦,却不是她的。 足尖一点,身轻如燕,飞上高大的木芙蓉树梢,再运起内力,跃上这座院落的华屋之顶,沐歆宁行走其间,如履平地。 巧妙地避过贺兰府所有的下人、护卫,待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端庄贵妇时,便轻轻地落在她身后。 是傅夫人。 但为何她行色慌张。 夏子钰一恢复身份,夺回贺兰世家的少主之位后,便把他的姨母傅夫人与傅公子接到了府中,傅夫人为人和善,又性情温和,由她出面帮忙打理贺兰府上上下下的琐事,整个贺兰府才因此井井有条。 傅夫人到贺兰府后,常常来看沐歆宁,尤其是她第一次见到沐歆宁的真容时,就被沐歆宁绝美的容颜所惊艳,赞她宛如仙子临世,而这几日,婚期将近,傅夫人为筹备沐歆宁与夏子钰的大婚,见她的次数就更多了。傅夫人待沐歆宁极好,但有时她眼中的心虚与歉意,即使再怎么刻意掩饰,也逃不过沐歆宁的双眼,但这些,沐歆宁皆不动声色。 僻静无人的小径中,傅夫人疾步匆匆,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而这两个丫鬟手中皆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贺兰府几乎占据了半条大街,府内亭台楼阁,飞檐斗角,每一处都是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就连此处偏僻的院落,也建得气势磅礴。 “姨母,您快点吧,她正在闹脾气,又不肯吃东西,您帮我劝劝。” 怪不得这段日子经常看不到他,原来他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使得沐歆宁愣在当场,她移步上前,看到夏子钰神色憔悴,而那双艳如桃瓣的眸子尽是急切与焦虑,认识他这么久,印象中能让这个狂傲自负的男子如此温柔而又耐着性子的,天底下除了京师皇城中的那位不会有别人。难道---,思绪乍停,沐歆宁惊愕地盯着不远处雍容华贵的女子,心隐隐一痛。 “我不吃,不吃,钰,你让我死了算了。”伴随着瓷盘玉碗摔裂成片,女子哭得凄婉,“我在京师苦苦等着你来救我,可是你呢,却在贺兰府锦衣玉食,对我不管不问。当日,为了帮你能脱险离宫,我忍辱负重回到皇上的身边,夏子钰,枉我抛下皇后之尊,甚至愿意跟你来雍凉之地受苦,你却这样对我---” “京师城破,我一直派人在找你,瑶儿,你要相信我。”俊美的男子手拿玉筷,又是哄,又是赔礼,亲自喂女子用膳。 “是啊,宛瑶,钰儿说的都是真的。乖,别闹了,你不吃,你腹中的孩子也要吃啊。” 不自觉,沐歆宁衣袖下的素手已紧紧地握成拳,修长的指尖一寸寸地嵌入皮肉中,疼痛袭来,他果然找到明宛瑶了,却惟独瞒着她一个人。如酲看似是监视她,其实应该是在转移她的视线,不让她发现他藏在府中的明宛瑶,呵-,他是怕她伤害他的瑶儿吗。 刚刚夏子钰挡在明宛瑶的身前,沐歆宁未察觉,但傅夫人一提到孩子二字,她下意识地望向明宛瑶隆起的腹部,明宛瑶从京师逃离后,一路上躲躲藏藏,确实受尽了苦,半年前见她还一脸红润,现在却消瘦了不少。依时间推算,明宛瑶应该有六个月左右的身孕,那时,沐歆宁为皇上诊过脉,皇上龙体病弱,根本不可能让明宛瑶怀上龙种,但宫中守卫森然,能自由出入宫门的就只有夏子钰,那么这孩子---。 “姨母,您要替宛瑶做主啊,我怀着他的孩子,千里寻他,但他这样对我---” 姨母,呵呵,沐歆宁冷笑,原来她们才是一家人。 夏子钰,你可真对得起我,不爱我,却与我夜夜缠绵,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争执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的性子从来都是孤傲而且倔强的,她不会去争,更不屑地争。 素裙翩跹,青丝拂面,她静静地看着院落中每晚与她同床共枕的男子百般讨好另一个女子,清冷的神色倏尔变得淡漠而又疏离,想她沐歆宁自诩清高,遇事冷静,从来不动心,却未料也有一日会被一个男子耍得团团转,不止失了身,连心也丢了。 所以,人绝不能动情,尤其是女子,一旦动了情,就会不自觉的软了心,失了自我,傻傻的,哪怕被人骗也心甘情愿。 满是嘲讽的脸上,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冷厉的笑,夏子钰,你简直欺人太甚! 挽在手中的长长的软纱一甩,沐歆宁愤然离去。 “少夫人,少夫人,您在哪?”远远的,就听到从酒窖中偷酒回来的如酲,一手拿着酒,一手拿着丝帕不停地拍脸拭汗,四处张望,边喊边寻她。 沐歆宁放缓脚步,平稳了心中的怒意之后,便朝如酲走去。 “少夫人,您的酒。”如酲跑得满头大汗,微微带喘,她不过去拿个酒,少夫人竟然说不见就不见,害得她几乎找遍了整个贺兰府,就差向公子负荆请罪,回禀少夫人无故失踪。 沐歆宁接过酒,冷眸一瞥,“今日你就别跟着我了,我想一个人静静。还有,有些事该瞒着的,你就替我瞒着。” “可是---可是公子会杀了我的。”如酲低头,佯装惧意。 “如酲姑娘若知道害怕二字,那岂不是天下奇闻。”沐歆宁哂笑一声,淡淡地道,“我听说傅夫人近日有心教导府中的丫鬟学些礼数,我正琢磨着,该让谁去。” 榆中贺兰世家远在雍凉之地,与中原的那些墨守成规、繁文缛节甚多的世家望族又截然不同,傅夫人在易州城待了多年,看到贺兰府的家规虽严,但有些礼节却不太注重,更何况大婚在即,此次的喜帖并非只针对雍凉之地,而是天下所有声名显赫的世家望族,有冀州沧县的欧阳世家,有长垣安氏,洛阳卢家---,只要能撼动天下的,夏子钰谁都不落下。与其说是大婚,还不如说借着大婚几大世家共分天下。到时,万一贺兰世家礼数不周全,丢了颜面事小,若从此被世人取笑,那就百年声望毁于一旦,也难怪傅夫人会如此上心。 “少夫人,您又威胁我。”如酲杏眼大睁,让她学礼问安,跟少夫人走路一样,举步轻盈,高贵优雅,她想想就头痛。 “不行吗?”袖风一动,新丰酒就落入了沐歆宁的手中。 她能说不行吗,少夫人的武功与公子不相上下,若换做公子,说不准还能怜香惜玉一番,但少夫人绝对不会,上回她跟踪少夫人,也不知为何惹恼了她,少夫人一掌,就把她震飞在地上,疼得她几天都走不了路。 “少夫人您说的是,如酲--告退。”见沐歆宁素手微动,如酲吓得仓皇而逃,叛主就叛主,反正公子与少夫人迟早要成亲,忠于谁都一样。 沐歆宁被如酲的举止逗笑,摇了摇头,打开酒瓶的盖子,一股浓郁辛辣的酒香扑鼻而来,随之,早起时那不适再次袭来,唔---呕---沐歆宁难受地倚在树背上,捂嘴干呕。 怎么会? 她吓得将酒瓶扔到远远地,直到再也闻不到那新丰酒的醇香,才稍稍好了些。 双指熟练地搭上自己的脉,待诊到一抹滑脉时,忽然,沐歆宁脸色大变,想不到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怪不得近日嗜睡而又容易疲乏,而且还喜怒无常,再无当初的淡如止水。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记得有吃避孕的汤药,照理说,她不会怀上他的孩子才对。 难道是夏子钰在汤药中暗中动了手脚? 夏子钰,你真卑鄙。 第一次,沐歆宁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慌乱无措,什么叫六神无主,她转身匆忙进了屋,地上琉璃玉石熠熠生辉,名贵的七弦琴之旁,冉冉沉香飘散,熏染了一室。 不可以,她不可以被人牵制,也绝不能被人牵制。 惊慌中,她打翻了桌上的茶壶,任由一壶的茶水浸湿了她的衣袖。 “宁儿,你在找什么?”夏子钰进来时,恰看到沐歆宁翻箱倒柜,而一本医书迎面而来,险些砸到了他头上。 沐歆宁身子一怔,满腹委屈无处发泄,却又极力忍住,她的高傲,她的自尊,绝不容许她在男子面前哭哭啼啼,低头屈服,其实,她想说,她好像也怀孕了,但一开口却是淡漠至极的讥讽,“贺兰少主贵人事忙,怎么有空来找我。” “我听下人说你中午未用午膳,就吩咐她们送了过来。”一招手,身后十几个婢女端着一盘盘山珍海味进来,放在了沐歆宁的面前,夏子钰笑着走向她,“正好,我也没吃,娘子可否赏脸陪钰一同吃。” 薄唇含笑,俊美的脸庞妖娆绝代,亦透着暖暖的笑意。若不知道明宛瑶的存在,沐歆宁可能会被他动人心魄的双眼所迷,但可惜,一切都太晚了。他敢骗她,就是罪不可赦。 “我不吃。”满桌的美味佳肴,在她眼里全是飘着一股浓浓的油腻之气,别说吃,就是靠近一分,她都难受地忍不住又想干呕。 夏子钰丝毫未察觉沐歆宁的异样,独自坐下,拿起玉筷,夹了一块鱼肉塞入口中,“你不吃,那我先吃了。”边吃,便赞道,“今日厨房的饭菜做得不错,该赏。” 夏子钰忙了半日,确实饿了,一顿饭吃得狼吞虎咽,却依然无损他贵公子的丰姿俊雅。 “夏子钰,吃完你可以滚了!”又一本医书砸在夏子钰的身上,毫不留情。沐歆宁不知自己在气什么,她与他成亲也不过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但一想到他耐着性子哄明宛瑶用膳,却对她嬉皮笑脸,厚此薄彼,她一句不吃,他还真的不管她。 莫名的酸楚在心中泛滥,她似乎又学会了身为女子该有的嫉妒,而这种嫉妒让她感到害怕,她已经动了情,不想连最后的心都守不住,这一生,她不愿有太多的牵绊,只想冷情、无心,但与夏子钰在一起,教她再也回不到最初。夏子钰不爱她,却喜欢拥她入眠;不宠她,却喜欢送她价值连城的名画孤本;不哄她,却喜欢顺着她的心意,沐歆宁心里明白,其实,在她与夏子钰之间仿佛永远都隔着这么一道屏障,谁也不敢越池一步,夏子钰不敢,而她更不敢。 夏子钰猝不及防,白白挨了一本厚厚医书的重砸,再加之刚刚他为了劝明宛瑶用膳已经精疲力尽,他本想来此静一静,偏偏沐歆宁从他进来就一直对他言冷恶语,他扔了碗筷,怒吼道,“沐歆宁,你发什么疯!” 沐歆宁自嘲道,“我酒喝多了,你就当我发酒疯。” 竟然又喝酒了,夏子钰不悦地盯着她,微醺的醉颜双眼迷离,似水雾般看不清,本就纤瘦的身子因常常膳食用得不规律,好像又瘦了不少。脾气不好,又嗜酒如命,就算她内力深厚,也禁不住她这般作践自己的身子。 “从今日起,你休想再沾一滴酒,我可不想我的娘子在大婚之日醉得一塌糊涂,乱发酒疯。”三更半夜她行窃数贺兰府的金子他都没找她算账,现在她居然敢背着他又偷酒喝,夏子钰脸色不善。 沐歆宁讥笑,“夏子钰,你逾矩了。” “你---”以她的武功,贺兰府她可以来去自如,而且他还不是她真正的夫君,更是无权管她,夏子钰被气得不轻,十六、七岁稚嫩的脸上红白交错,咬牙切齿道,“沐歆宁,你究竟想怎样?”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何必来问我。”一怒,引得腹中一阵绞痛,沐歆宁整个身子微微颤抖,长袖掩在身前,袖中的素手抚着腹部,很好,他欺负她,连他的孩子也跟着来折腾她。 夏子钰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难道她都知道了。 刚上前一步,沐歆宁就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以夏子钰高深的歧黄之术,只要他一碰到她的手腕,触及脉象,很快便能诊出她怀有身孕,而在她没有考虑周全之前,她是不会告诉他的。或许,等他知道,孩子也未必还存在。 “宁儿,你怎么了?”微醉酡红的玉容之下,夏子钰这时才发现沐歆宁的脸上还有隐隐的疲惫与苍白之色,他施展轻功,迅速地掠到沐歆宁身旁,伸手碰向了沐歆宁的皓腕。 第二百二十二章 舍弃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见夏子钰忽然朝她逼近,形势危急之下,沐歆宁莲步一转,稍稍退向至一旁,再加习武之人不愿示弱的天性,她忍着腹中的不适,素手出袖,用尽全力抵抗夏子钰的突袭,夏子钰的武功本在沐歆宁之上,前一阵子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才受制于沐歆宁,与她打了个平手,现在沐歆宁怀了身孕,一动武就犹如雪上加霜,腹中那股强烈的不适一下子变得翻江倒海,绞痛加重,一阵紧接着一阵,细细的冷汗冒出,浸湿了额前的垂发。 几招过后,沐歆宁便明显处于下风,眼前晕眩,仿佛天地旋转,纤瘦的身子几乎摇摇欲坠。 “宁儿。”夏子钰惊呼,未料到她今日的身子竟这般虚弱,立即撤了掌力,并用手接住了她,“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过招的。”与她在一起,比武打斗早已习以为常,他们从地上打到床上,一般都是她出手,他才不得已应战,原先他对她是心存几分退让,但后来发现她的武功深不可测,还拥有长垣安氏浑厚的正派内力,一想到她师承何人,他不知为何就忘了分寸,一出手便再也停不下来。 一手搂住她的腰身,另一手伸出一指搭在她的皓腕上,艳如桃瓣的眸子微敛,神色凝重。 凭医谷主人的歧黄之术,只需一指诊脉,便能很快诊出病症,但这一次,夏子钰已经伸出了三指,依然眉间紧蹙,他疑惑地望向沐歆宁,但沐歆宁却一脸愤怒地瞪着他,仿佛他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宁儿,为何你的脉象如此紊乱。”似虚似实,波动起伏。 沐歆宁收回手,嘲讽道,“夏谷主都不知,我又如何能知。”在夏子钰为她诊脉之前,她便暗中运起内力,使得经脉血流加快,勉强盖过了本就不是很清晰的滑脉。她曾经受过重伤,身体的状况并不是很好,倘若没有内力相护,即使怀上了孩子,也很容易滑胎,根本就保不住。 女子冰冷的眼神,淡漠的嘲讽,气得夏子钰胸中愈加烦闷,沐歆宁,你是没有心,还是你的心落在安竹生身上,再也收不回来了。 一时间,两人双目相对,皆各怀心思。 “你的身子不舒服,就别再喝酒了。我会开些滋补的药,你这几日好好调理。”夏子钰横腰抱起她,见她难得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微闭着双眸不说话,神态虽冷却透着一股令他心慌意乱的疏离,让他无所适从。 不想许她一生一世的海誓山盟,却忍不住想给她所有,哪怕倾尽此生。 淡淡的清香,混着酒香,萦绕在夏子钰周身,未沾酒,便已醉。 夏子钰的眼中幽深,一抹宠溺的笑不自觉地在唇边绽放,她是容不得别的男子近身一步,却惟独默许了他的存在与靠近,此刻,她就在他的怀中,近在咫尺的容颜,伸手可触。嫣红的朱唇,略失血色却依然娇艳欲滴,柳眉微拧,似有不安,还有她微微的鼻息之声,一下又一下的在他心里泛起点点涟漪。 到了他这个年纪,早已忘了何谓怦然心动,但她的出现,却一次比一次让他惊喜。明明是个清冷至极,倨傲到几乎不给他留几分男子尊严,但他最后,依然不露痕迹地为她折腰,妥协。 宁儿,如果当初我最先遇到的是你,而不是瑶儿,那该有多好。 离里屋的软榻不过几步之遥,但夏子钰却觉得抱着她,犹如拥有了这一世的繁华,再也不舍得松手。 轻轻地将沐歆宁放在软榻上,扶正她的身子,右掌抵在她的后背上,立时,夏子钰源源不断的内力输入沐歆宁的身体中,使得她稍稍转好,柳眉舒展。 “你今日来找我,想必除了陪我共用午膳,还有别的事要说吧。”沐歆宁睁开眼,素手按在软榻的横木上,清澈的眸子静如水,“夏子钰,我们之间无需拐弯抹角,有什么话可以直说,若你还当我是--”抬眼,划过一抹苦涩的笑,“是你当日的妹妹夏紫菀。” 医谷半载的相处,他教她医术,教她武功,若摒弃他送她入宫的别有居心,他是她这十九年来遇到的对她最好的男子。 这般一想,沐歆宁忽然有些心软,连她都无法给他任何的承诺,她又怎么能强求他做他不愿做的事。 夏子钰一怔,继而收回内力,迟疑道,“果然是你。”站在瑶儿所住的院落外。 她,终于还是发现了。 那一处院落四周有暗卫保护,除了她,整个贺兰府上下谁有本事能躲过那些暗卫,全身而退。 来找沐歆宁之前,夏子钰踌躇了良久,更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毕竟她与他不日就要成亲,而他却瞒着她把瑶儿接进了府。若换做别的女子,听到自己未来的夫君金屋藏娇,定免不了一场大吵大闹,但沐歆宁没有,她只是淡淡地笑着,满脸平静,或许,他在她心里远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重要吧。 伸手下意识地想抚上她如绸如缎的长发,却还是停在了半空,默默地垂下,“京师城破那日,皇上只带了你妹妹沐歆婉一个嫔妃,丢下瑶儿,仓皇逃往洛阳,瑶儿是被我留在宫中的那些人救出来的---” 皇上身边的宫女太监有些是夏子钰的人,而这些人应该是夏子钰很早就送入宫中保护皇后的,不到危险时刻,他们应该不会暴露身份。 想到夏子钰对一个女子十余年来不离不弃,沐歆宁笑得黯然,悲凉,既然他一开始爱得是明宛瑶,又何苦来招惹她,还令她怀上了他的孩子,进退不得。素手微颤,只听夏子钰继续道,“那时我并不知道她怀了我的孩子,瑶儿不像你,她生在侯府自小养尊处优,十四岁进宫封了后,就一直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之尊,除了娇蛮任性,耍耍脾气,她对世间险恶、人情冷暖根本就不如你---” “别说了。”再说,她怕会出手杀了他。沐歆宁素手一拍,软榻上的横木断裂,明宛瑶是侯府小姐,一国之母,那她也还曾是官宦之女,皇妃之命,论身份也不比明宛瑶低,凭什么他就一口认定她比明宛瑶坚强。 夏子钰,你不觉得这样说,对我真的很残忍。 沐歆宁心中冷笑,倘若明宛瑶和临川一般懵懂无知、心思单纯,那她还真是幸运,能在后位上一待就是这么多年,哄得皇上与明太后皆对她宠爱有加。 在转身望向夏子钰之时,沐歆宁极力掩尽悲伤,冷眸缓缓地对上夏子钰,“我不是你那什么都不懂的瑶儿,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即使没有你,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我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变。”原来,她的高傲,她的倔强也是一种错。明宛瑶离了他会寻死觅活,但她不会。可是,她再怎么坚强,也还是个需要男子呵护的女子。 “是啊,因为你根本就不稀罕。”沐歆宁的通情达理,使得夏子钰勾起一抹自嘲地笑,“孤竹公子名满天下,又清俊不凡,当贺兰世家的少夫人怎抵得上长远安氏少夫人的风光八面,万人敬仰。等大婚过后,你就跟他走吧,我绝不拦你。” “等我拿到该拿的东西,不用贺兰少主催,我自然会走。”说开了也好,他不舍得明宛瑶冒一点险,却让她在大婚之日陪他一起受尽世人的唾骂,嗜血的医谷主人一旦揭开身份,他就是拿整个贺兰世家与众人为敌,也包括身为贺兰少夫人的她。明宛瑶弱不禁风,身怀六甲,那她又何尝不是。刚刚有这么一瞬间,沐歆宁很想问夏子钰,若她与明宛瑶的孩子,只能留一个,他会如何选择,但现在,她已经知道答案了,明宛瑶是他痴恋了十余年的女子,她生的孩子自然比她重要。 “宁儿,这是刚送过来的嫁衣,你快试试,看看哪里需要再改一下。”这时,傅夫人带着几个丫鬟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沐歆宁面上不悦,愠色渐生,她最不喜欢的是一大群人在她的寝居内进进出出、来去自如,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虽说傅夫人是夏子钰的姨母,待她也不错,但她依然还是与傅夫人有些生分。 “钰儿,”傅夫人没想到夏子钰也在场,笑着嗔怪道,“你这孩子,都快成亲了,还不知道守礼,这要传出去,有损宁儿的清誉。”成亲的前几日,依礼夏子钰是不准见沐歆宁的,但沐歆宁与夏子钰素来不拘小节,更不会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然而,这些落在傅夫人眼中,就是沐歆宁的不是,她明着是呵斥夏子钰,却也是在指责沐歆宁不懂规矩,违背礼法,丝毫未有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世情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素来是极其心高气傲的,即使满腹悲楚,遍体鳞伤,她也只会独自承受,面上更不会有太多的情绪流露。她静默不语,并不代表是选择了退让,而是她对夏子钰的容忍已到极致,若不是顾忌腹中胎儿,以她的性情,纵使不大打出手,也会愤然离去。但她知道,现在她胎位不稳,一动武不但孩子保不住,而且最重要的是,夏子钰很快便会发现她怀孕,在她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这个孩子之前,她私心里是不愿让夏子钰知道的。 其实,沐歆宁自己并不喜欢孩子,她一个人清冷惯了,总觉得有个孩子在身边会是个负担,而她刚刚在得知自己怀了夏子钰的骨肉时,最先反应的不是身为人母的惊喜,而是慌乱与害怕,甚至还想着该如何不露痕迹地拿掉孩子。 此事若换做别的女子,自然是先保住孩子,但她不是。因为,她最怕的就是夏子钰会看在孩子的面上接受她,这简直比杀了她还令她难受,她沐歆宁何时沦落到需要一个男子怜悯的地步。 遇到夏子钰之前,她痴恋了师父多年,可再怎么眷恋痴缠,她都没动过要为师父生儿育女的念头,但那日夏子钰抱着宝儿玩笑地跟她说为他生个孩子时,她却沉默了,如果孩子的爹是他,她想或许她可以学着接受孩子。 一想到夏子钰谈及明宛瑶腹中孩子时,那妖艳的双眸流光溢彩,充满着温柔与憧憬,沐歆宁的心不自觉地在隐隐作痛,除了嫉妒,她竟也会有不甘心,她就不信她沐歆宁所生的孩子会不及明宛瑶腹中的那个孩子。 周宝儿粉雕玉琢的模样,在沐歆宁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婴孩软软的身子,散发着犹如糯米团子般香甜的气息,却未觉,泪湿眼睫,迷离了她的双眼。 夏子钰见沐歆宁低头不理他,也没有半分挽留他之意,面上讪讪。 傅夫人一闯进来,就察觉到沐歆宁与夏子钰两人之间神色怪异,似乎有过争执,但她却故作视而不见,笑着道,“钰儿,近日府中来了不少远道而来的贵客,你身为贺兰世家的少主,也该是时候见见他们,免得他们说我们榆中贺兰世家目中无人,怠慢了他们。” “姨母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夏子钰对傅夫人很孝顺,傅夫人说什么他都会言听计从,深深地看了眼沐歆宁,起身,夏子钰便毅然地朝门口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宁儿,礼数不可废,你心里可别怨姨母,”傅夫人笑得温柔,随手捡起了被沐歆宁扔在地上的几本医书,而其中一页的药方让傅夫人皱了眉,红花、归尾、附子、桃仁---,她虽不懂医术,但也知红花是女子堕胎之用。或许是巧合吧,傅夫人并未放在心上,出声唤来身后捧着嫁衣的七、八个丫鬟,走到软榻旁,“宁儿,这是刚送过来的凤冠霞帔,还有一些金钗、玉簪等珠宝首饰,你先试试。” 火红的嫁衣,用五彩丝线勾勒,并缀有细碎的金珠,看上去耀眼夺目,金光闪闪,是象征着名门望族正妻独有的尊贵身份,但这套嫁衣,似乎又有所不同,裙上栩栩如生的凤凰展翅,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家,岂是一个小小的世家少夫人能穿的,沐歆宁心中诧异,更被夏子钰的胆大妄为所震惊,他的野心真不小。 “以后,你就是贺兰府的少夫人了,有些事就不必太计较,顺其自然就好。”举世无双的嫁衣,连傅夫人都忍不住目露殷羡,“钰儿这般待你,你也该多体谅他的难处才是。” 傅夫人是想劝她退一步,与明宛瑶共事一夫吗?沐歆宁面上一沉,“嫁衣就放这里吧,我累了。” 沐歆宁毫不留情地拒绝,使得傅夫人脸上尴尬万分,再怎么说她也是钰儿的姨母,这沐歆宁竟敢如此跟她讲话,尊卑不分,没有教养。如此一来,傅夫人就想到了左一句姨母、右一句姨母喊她的明宛瑶,在她眼里,宛瑶不仅性子温和,乖巧听话,而且对钰儿还千依百顺,再加之她还听说宛瑶是侯府小姐,身份高贵,这般一比较,傅夫人的心中自然更倾向了明宛瑶多些。 “宁儿,就当看在姨母的几分薄面上,你且试试。”大婚在即,傅夫人对沐歆宁虽颇有几分微词,但还是忍了下来。 喉间一股恶心泛起,沐歆宁极力压住,此时此刻,她心烦意乱,更厌恶一群人围着她,逼得她喘不过气。 “出去!”冷眸抬头,袖风一动,垂在榻上的长长的软纱砰地一声打翻了傅夫人手中的嫁衣,吓得傅夫人与所有的丫鬟面如土色,好快的身手,好可怕的眼神。 “沐歆宁,我是钰儿的姨母,也算是你的长辈,你---你放肆。”傅夫人之前在傅府一直不理世事,并非她清心寡欲,而是在傅府傅老爷对她不冷不热,还常常打她,她在傅府没有人替她撑腰,也就只能委曲求全,故作端庄大方,现在到了贺兰府,有个事事顺着她心意的外甥,傅夫人自然信心大涨,她这人心地并不坏,对夏子钰也如亲子,但除了夏子钰,她是不容许旁人忤逆她的,然而沐歆宁几次三番在下人面前驳了她的面子,傅夫人早就心存怨气,“真不知钰儿是怎么想的,放着温柔贤淑的宛瑶不要,偏执意要娶你这个没心的女子。长得年轻美貌又如何,娶妻当娶贤,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是相夫教子,你整日摆着一副清冷淡漠的样子给谁看。你嫁给钰儿,就得尊敬长辈,伺候夫君,这些难道你娘都没教过你吗?” “我没有娘。”沐歆宁面无表情,她从小就没有娘,是看着沐夫人冷冰冰的牌位长大的,除了沐尚书,就属师父待她最亲。 那股恶心的感觉,仿佛要从她的喉间冲破而出,腹中难受,翻江倒海。 “傅夫人若不走,那我走便是。”再待下去,傅夫人定会瞧出端倪。 “我这么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倒嫌我烦了。唉,算了,就当我没说。”傅夫人依然满脸怒气,“你不用走,我走。我这就回去告诉钰儿,你这个外甥媳妇,我高攀不起。这么久了,也没听你喊过我一声姨母,可见你真心没把我当一个长辈看。” 傅夫人气得不轻,抹了抹眼泪,因惧于沐歆宁身上散发的冰寒威凛之气,就只有转头斥骂带来的几个丫鬟,“还不走,留在这里想碍少夫人的眼!” 沐歆宁从来就没有感受过娘亲的温暖,也不懂得如何讨长辈的欢心,对于傅夫人她不是不敬重,只是不知该如何做而已。 嘴角浅浅地划过一抹苦涩的笑,沐歆宁的素手悄悄抚上平坦的腹,孩子,对不起,娘亲刚刚只是没想好,并没有说不要你,求你不要再折腾娘亲了好不好。 不到两个月的身孕,孩子根本就未成形,但沐歆宁却仿佛已经看到了腹中孩子狡黠的眸子,粉嫩的小脸,白白胖胖的小手---这一刻,她心软了,或许,生一个孩子来陪她,以后也不会太过寂寞。 她的诚心,似乎感动了腹中孩子,阵痛缓缓地退去,她便收回内力。 呕---,但咽在喉中恶心,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直接吐在了软榻上。 “你是哪来的野丫头,这么没规矩!”还未走远的傅夫人似乎在院落中又撞到了谁,余怒未消的她,高声斥道。 “你说本公主是野丫头,好大的胆子。”长鞭响起,打得傅夫人与几个丫鬟四处逃窜,“钰哥哥说,宁姐姐住在这里,喂,站住,别跑啊,你们还没告诉我,宁姐姐在哪啊。” 是临川。 沐歆宁走下软榻,出了房门,看到院落中的临川公主一身劲装,穿得不伦不类,但与生俱来的皇家傲气,却是不容令人逼视。临川公主是天潢贵胄,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而傅夫人却把她看做了乡下的野丫头,对她呵斥,怪不得要惹得这位小公主大发脾气。 “呜呜呜---师父姐姐,临川终于找到你了。”临川公主一见沐歆宁出现,手中的长鞭一扔,飞快地扑向沐歆宁的怀中,沐歆宁伸手,忙推开她,这般莽撞岂不要伤到她的孩子。 临川公主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抽泣道,“师父姐姐,连你都不要临川了,呜呜---,你不要生临川的气,临川一直想来找你的,都怪尘暄表兄,他真的很笨,找了师父姐姐这么久,他都没找到,要不是钰哥哥发喜帖到欧阳府,临川到现在都见不到师父姐姐---呜呜---” 第二百二十四章 情伤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不许哭!”一声冷喝响起,吓得临川公主胆怯地吸了吸鼻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精致秀美的小脸委屈地垂下,呜呜,师父姐姐好凶啊,不让她抱,还骂她。 临川公主已过及笄之龄,照理说也该长大成熟了,但她似乎依然还是半年前在宫中遇到的那般任性单纯,然而稚气未脱的脸上却隐隐有了几分女子的妩媚,沐歆宁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道,“仅此一次。” “师父姐姐,”沐歆宁的柔声浅笑,惊得临川公主两眼大放异彩,她迅速地扑向沐歆宁怀中,抱住她,“临川就知道,你最疼临川,不会不要临川的。” 在临川公主的心中,沐歆宁虽看上去冷冷的,甚至有些难以亲近,但却让她有一种安心的感觉,闻着师父姐姐身上淡淡的清香,仿佛一股暖流在心中泛起,就好像窝在母后怀里似的。但临川公主不知道的是,现在的沐歆宁因怀了孩子的缘故,冷漠的心渐渐地有所改变,她的脸上虽神色未变,但早已柔和了很多,不再那么的清冷。 想到死去的明太后,临川公主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尘暄表兄说,母后去见天上的父皇了,皇兄倒行逆施被小皇叔赶到了洛阳,以后---以后临川再也回不了宫,见不到母后,皇兄,还有皇嫂了---呜呜---” 半年前楚王攻入皇城,明太后被缢死于宜寿宫,但沐歆宁从临川公主的脸上却并未看出她有半分的仇恨之心,而对楚王谋反的行径也知之甚少,想来是她口中的尘暄表兄为了不让临川伤心,故意撒了谎,隐瞒了部分的真相,避重就轻地将对临川的伤害减到最轻。 “你的尘暄表兄待你一片真心,你莫要辜负他。”沐歆宁虽与欧阳尘暄只有一面之缘,但从临川公主断断续续地叙述中,得知此人事事为临川考虑周全,倒也是个难得的温雅男子。 “他才不好,整日都管我,比母后还烦。师父姐姐你不知道,在欧阳府的时候,尘暄表兄每天都会拿一根红绳绑着我的手,他在书房看书,我就只能待在书房内玩,一走出书房门半步,他就会把我拉回身边---”临川公主的双手牢牢地抱着沐歆宁的腰身,而在提及欧阳尘暄在欧阳府将她管的滴水不漏时,气得小脸绯红,“师父姐姐,你一定要帮我教训下尘暄表兄,看他还敢不敢再欺负我。” 临川公主不谙世事,又情窦未开,只怕她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沐歆宁笑得摇头,也难为欧阳公子了,临川鲁莽又好动,常常惹是生非,既要顾及她的安全,又要哄得这位小公主开心,实属不易。 浅笑盈盈,却始终难以释然,而临川一提到皇嫂二字,沐歆宁便当即想到了身怀六甲的明宛瑶,她不知自己在怕什么,明宛瑶是六宫之主时,她都不怕,而为何现在,她竟然会踌躇不安,不敢面对她。 情之一字,果然是胜过世间所有的利刃兵器,一步步地毁了她的高傲,就连她最后的自尊,也几乎难以保住。 “至于你的皇嫂,你应该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浅浅的笑,难掩眼中的黯然,傻临川,你牵挂着你皇嫂的安危,但明宛瑶却未必待你真心。 “师父姐姐,你不舒服吗?”临川公主眼带泪光,关切地问道。 沐歆宁点了点头,“确实有些乏了,若是有人过来---”这些日子夏子钰骗她府中有事,每晚都半夜三更才回来,想必是先哄完明宛瑶入睡,最后才想到她的存在吧。 他掀被拥她入眠时,身上还带着女子浓郁的胭脂味,第一晚她忍住了,想亲口听他解释;第二晚她还是忍住了,想他定是难以启齿;第三晚,第四晚---,她已经心冷了,问与不问,又有何区别。 真可笑,她沐歆宁也有一日会为了一个男子,弄得自己如此的卑微,根本就不像她自己。 接连几日的失眠,辗转反侧,而身旁的男子却睡得安稳,有几次,她手执银针,想亲手杀了他,但他沉睡中梦呓的一声宁儿,令她模糊了双眼,她想,他的心里应该是有她的,只是抵不过明宛瑶那十余载的刻苦铭心吧。 一声苦涩的低叹,在心里慢慢蔓延,无边无尽。 素袖抬起,轻轻拭去了临川公主脸上的泪痕,神色清冷却温柔。 “师父姐姐,你好像变了,”临川公主仰着小脸,拧着眉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别怕,临川会保护你的。”说完,反身跑向院落中,捡起长鞭一挥,信誓旦旦地道,“我会守在这里,不让他们来打扰你休息。” “如此,多谢。”临川虽古灵精怪,但她的话却言出必行,大有江湖侠女之风。沐歆宁莞尔一笑,转身进屋,珠帘响动,纱帐低垂。 临川公主想到自己可以保护武功高强的师父姐姐,开心地在院落中来回地舞鞭,长鞭所到之处,皆打得满院的名贵花草落叶纷纷,砰---砰,几盆江南千里迢迢送来的陶菊,一下子凋零;几盆富贵海棠惨不忍睹;几盆千辛万苦种植的修竹断了枝叶--- 睡在里屋床上的沐歆宁有些头痛地闭上了眼,习武之人耳力本就异于常人,现在临川在院落中大肆破坏,她怎么能安心入眠。这小丫头,可能又被她的尘暄表兄宠得无法无天了。 今日,沐歆宁被夏子钰气得未用午膳,再加之早起时喝了点酒,现在整个人有些虚软无力,忽冷忽热,若不是她内力深厚,又有几颗灵药在身,只怕早就晕了过去。 伴随着院落中一阵阵的瓷盆落地声,可能是她太累了,沐歆宁终于浅浅睡去。 临川公主一个人在院落中玩得兴起,手中的长鞭灵动如蛇,她一个飞身,想要攀上高墙,却因武功太弱,啊的一声痛喊,就自己摔落到了地上。 高墙飞不上,临川公主转过头,眼前一亮,看到了木芙蓉的顶端上,开了一朵最大最耀眼的拒霜花。 揉了揉摔疼的胳膊,临川公主将长鞭别在腰间,脚上的绣鞋一脱,露出了白皙的玉足,娇小的身子抱住木芙蓉树,慢慢地爬了上去。若是傅夫人在场,可能要被临川公主的大胆举止吓得目瞪口呆,大骂她有伤风化、不成体统吧。 摘到了拒霜花,临川公主就坐在木芙蓉的树梢上,荡着双脚,极目远望,笑得狡黠,“尘暄表兄,看你这回怎么找到我。” 而另一处贺兰府的亭廊中,欧阳尘暄终于甩开了欧阳晚晴的纠缠,正在着急地四下寻找临川公主。 “欧阳公子,这里是府中女眷所住之地,请您留步。”一身黎色短衣的玄参取代了水管家,当了贺兰府新的管家,不卑不亢地拦住了欧阳尘暄。 欧阳尘暄略带尴尬道,“在下的表妹顽劣不堪,怕又是迷路了。在下一时心急才误闯了贵府的内宅,失礼失礼。” 欧阳尘暄倒不是怕临川公主在贺兰府闯出祸事,只是担心以她那点武功,万一遇到贺兰府的护院,打不过,还弄得一身伤,到时哭着梨花带雨,他一心疼,极有可能会拆了贺兰府哄她开心,为小丫头出气。 “玄参,退下。”玄参的不远处,站着一身湛蓝色锦衣,玉冠束发的俊美男子,十六、七岁的脸庞,妖娆绝代,风华无双。 “夏谷主,不,是贺兰少主才对,”欧阳尘暄笑得温润,丝毫不惧于夏子钰周身无形之中所带的一股威严之气,“京师一别,贺兰少主当真令在下刮目相看。” “欧阳公子,请。”由夏子钰亲自带路,欧阳尘暄便不再却步,为了找到小丫头,破一回礼法又如何。 “贺兰少主,先请。”夏子钰恶名远播,欧阳尘暄早在冀州沧县就有所耳闻,宫中那晚变故,他更亲眼目睹了医谷主人与孤竹公子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两人的武功其实不分伯仲,孤竹公子的凤箫声动,医谷主人的软剑出鞘,皆是世上最高深的武学,但他没想到夏子钰还有另一层身份,榆中贺兰世家的少主贺兰钰。关于夏子钰嗜血成性、滥杀无辜的传闻,欧阳尘暄当时听到也只是一笑而过,毕竟名门正道以忠义自称,那么亦正亦邪的医谷,自然就成了他们口诛笔伐的穷凶极恶之徒。世间本就真真假假难辨,有道是人心莫测。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迁怒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半个月前,夏子钰派人送了一纸退婚书到欧阳府,书函上的语气狂妄而不可一世,连半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也幸亏这信是落在欧阳尘暄的手上,若换**女心切的浮阳大长公主,今日的贺兰府哪能这般风平浪静。 欧阳尘暄性子温吞,言辞也永远不温不火,仿佛这世上任何的事、任何的人都引不起他半分的情绪波动,如玉般温雅的脸庞,散发着一种洒脱的气定神闲,嘴角的笑,既不绚烂也不冷漠,恰如其分,让人找不出半分可以挑剔的瑕疵。 “我记得贺兰世伯在世时,家父与贺兰世伯情同手足,当年两家又订下秦晋之好,但如今贺兰少主无故悔婚,另娶她人,也未免太不把我们冀州沧县的欧阳世家放在眼里。”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衬着欧阳尘暄面冠如玉,温文尔雅,手中上等翡翠而制的玉骨扇,缀着通体晶莹的美玉,美玉衔在流苏之中,光华流转,映着院落中火红的暖煦,清质高华。 温润含笑的质问,听不出半分的怒意,但隐隐逼来的气势,并不在夏子钰之下。 “令妹若不嫌弃,贺兰府有的是闲置的院落,在下或许可以代欧阳公子照看几年。”夏子钰笑得慵懒随意,“再说,这是贺兰博订下的亲事,与我何干。”宁儿与瑶儿,就已教他应付不暇,若再来一个女子,他这贺兰府岂不永无宁日。 贺兰博,夏子钰竟敢直呼自己亲爹的名讳,还喊得这般理所应当,而且,他欧阳尘暄好歹也算堂堂欧阳世家的少主,但这个夏子钰竟然连面上的虚以委蛇都懒得跟他敷衍,一开口就直接拒绝欧阳府的亲事,欧阳尘暄心中震惊,却也有些开始欣赏夏子钰这般随性而为的古怪脾气,不过欣赏归欣赏,但现在被退婚的是他的妹妹,作为兄长,作为欧阳府的长子,此事还攸关冀州沧县欧阳世家的颜面,他岂能坐视不理,让夏子钰说退婚就退婚。 “贺兰少主就不怕这场大婚突生变故,腹背受敌?”夏子钰看上去,明明不过是长着一张十六、七岁稚嫩脸庞的少年模样,但为何他周身的戾气与威严,却更胜一朝君王,欧阳尘暄一边小心应对,一边暗叹医谷主人那举世无双的风华,一个比女子更倾城妖娆的男子,邪魅张扬,俊美冷漠,当不了他妹夫,确实可惜。 是晚晴没有福气啊。 欧阳尘暄不想留欧阳晚晴在府中,但送给夏子钰当侧室,又觉得此举会令欧阳府在各大世家中颜面扫地。更何况,晚晴纵有诸多不是,也还是他的妹妹,他欧阳尘暄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毁了晚晴一生的幸福。 “我若怕,这场婚事便无需昭告天下,世人皆知了。”与欧阳尘暄寥寥数语,再加试探,夏子钰便已大概了解了欧阳尘暄的为人,他这个医谷主人除了精通歧黄之术,更擅长察言观色,一个人若眼神闪烁、气息不稳,那他所说的话也就根本不足为信。 学医尽十年,他几乎从未看错过,却惟独看不透夜夜睡在他身畔的枕边人,想到沐歆宁,夏子钰妖冶的眸中似乎变得有些复杂,沐歆宁,你究竟是何人? 一个习武之人,最不该的就是在敌我未明的情况下分神,但夏子钰却当着他的面,不止一次地思绪游离,到底是他不怕死,还是自视甚高,未把他这个欧阳府的少主放在眼里。欧阳尘暄不动声色地暗叹,世人闻风丧胆的医谷主人,原来,也不过是个有着喜怒之色的寻常人罢了。 亭廊外风敲竹,挂满树梢的大红绸布连绵不绝,耀眼夺目。 贺兰府上上下下,水榭楼台,华屋高墙,皆是一派喜气洋洋,繁花似锦。 “甘遂,那盏灯笼偏了,你没看到吗?往右,再往右点,”站在一棵槐树下的如酲,一手撑在腰间,一手遥指着趴在屋檐处的一个青衣小厮,颐指气使地大嚷道,“错了,往那边,是那边,甘遂,你想气死我啊,这么笨。” 手拿大红灯笼的甘遂,被如酲吼得手忙脚乱,胆颤心惊。 “一边去。”飞身一脚,如酲将甘遂踹到地上,夺过他手中的大红灯笼,扶正挂上。 “如酲姐,你今日都不用跟着少夫人吗。”这些闲。当然,这三个字甘遂可不敢说出口,这女子的泼辣与凶神恶煞,在他们所有的暗卫中口耳相传,连玄参大哥都怕她几分。甘遂可怜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暗暗嘟囔道,这么凶的女人竟然还是京师教坊司的魁首,也不知那高公公是不是老眼昏花,看人不清。 “少夫人嫌我烦,就把我撵出来了。”如酲百无聊赖地斜挂在屋檐上,居高临下地盯着甘遂,笑得媚眼如丝,“小甘遂,是不是在心里又偷偷骂我呢,没关系,你说出来,如酲姐不会怪你的。” “如---酲姐。”你是女子啊,要矜持。甘遂吓得忙闭上了眼,如酲一身罗裙,整个身子一斜挂,裙下便露出了一小截白皙光滑的小腿,还有那系在脚踝上的银铃,随着她的摇摆,响起了清脆细微的诱人之声。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呵呵-呵呵--”女子娇媚的声音,回荡在院落中,但贺兰府中的所有小厮、护院却吓得个个瑟瑟发抖,根本连看都不敢看。公子身边的妖女,看她一眼,不被她挖了双眼才怪。 欧阳尘暄笑着收回视线,传闻夏子钰带了十几名青楼女子回府,夜夜笙歌,生活糜烂,看来这传闻虽有夸大其实,却也未必是空穴来风,不过那名唤如酲的女子,一身邪气,可绝不能让临川遇到,免得她教坏临川这单纯的小丫头。 “咦,这位公子好生面熟,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刹那间,那斜挂在屋檐处搔首弄姿的女子,扑面而来,环上了欧阳尘暄的脖颈。 欧阳尘暄脸上微红,一掌推开她,“姑娘请自重。”连一个小小的婢女武功都如此高,看来这贺兰府确实深藏不露。 “公子,您**奴家了。”媚声媚气地低喊,除了公子,世上还没有哪个男子能敌得过她修习多年的媚术。 欧阳尘暄忙用玉骨扇挡住如酲,笑得温润,“在下对投怀送抱的女子不感兴趣,尤其是如姑娘这般艳光四射的,更是不敢招惹。” 说她艳光四射,这话倒也中听,可是这般带着揶揄地称赞她,分明不是在拐着弯地骂她行为不检,不守妇道吗。她在教坊司多年,又不是没被人骂过,但这般委婉地,不带脏字地骂她,这位玉面公子算第一个。好,算他狠。 如酲故作凄楚,泪眼迷离地望着欧阳尘暄,她就不信,离开了教坊司,她的媚术就再无用武之地。 莫非她真的红颜迟暮了?现在贺兰府上上下下的男子,包括哪些老的,丑的,见了她不是跑,就是怕,好不容易今日府上来了位温柔儒雅的贵公子,他竟然见了她就直接推开她,推开她也就算了,而且还是下意识地,这---这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吗? “姑娘,若哭不出来,就不必勉强自己哭了,否则会很难看的。”玉骨扇一转,欧阳尘暄退后一步,一本正经地道。 她哭得难看?如酲气得咬唇,谁不知道她如酲在教坊司一哭,那是一泪千金,无数的达官显贵见她微微一皱眉,哪个不是跪着求着哄她,讨她开心。 “如酲,不得对欧阳公子无礼,退下。”不近女子,洁身自好,虽不如孤竹公子名满天下,却也不容小觑。夏子钰一挥手,如酲凄婉地又朝欧阳尘暄抛了个媚眼,随后,身子一跃,飞出了亭廊。 欧阳尘暄执扇在手,从容未改,夏子钰让一个女子来试他的武功,倒也省了他不少力,这些年他隐藏身手,只是不想招惹麻烦而已,孤竹公子也好,医谷主人也罢,走到哪里都是众目睽睽,免不了几场血雨腥风,而他,最怕的就是血。 “临川这丫头少不更事,若有得罪贺兰少主之处,在下先替她向贺兰少主陪个不是。”夏子钰肯带他找临川,多半是这小丫头又在贺兰府兴风作浪,惹是生非了。 “临川喊我一声钰哥哥,只要有我在,贺兰府没有人敢伤她半分。”夏子钰最看不惯的是那些世家公子之间的礼尚往来,寒暄虚伪,但欧阳尘暄周到的礼数,虽不刻板,但他也只是勉强接受。 “钰儿,”这时,傅夫人带着一群丫鬟神色慌张地跑来,发髻凌乱,见到夏子钰,哭诉道,“也不知哪里来的疯丫头,拿着鞭子,见人就打,幸亏姨母跑得快,否则就被她打死了。” “是啊,少主,傅夫人刚刚送嫁衣给少夫人试穿,好言相劝,好话说尽,可少夫人不但不领情,还让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动手打傅夫人。傅夫人怎么说也是少夫人的长辈,少夫人这般做,根本就是大逆不道。” “少主您不知道,那野丫头身怀武功,又仗着有少夫人在背后撑腰,嚣张跋扈,不但对傅夫人出言辱骂,还把傅夫人赶了出来。” “少主,您可要替傅夫人做主啊。” ---- 傅夫人身后的一群丫鬟捧着嫁衣跪在夏子钰的面前,声泪俱下,把临川公主拿鞭打人的罪名也一并推给了沐歆宁,甚至还添油加醋说少夫人如何欺负傅夫人,给傅夫人难堪,纷纷为傅夫人所有的委屈道不平。 丫鬟身上的鞭痕作不了假,傅夫人被打得一身狼狈也千真万确,再加之傅夫人是夏子钰最敬重的姨母,想到姨母好心送嫁衣给宁儿,却遭来一顿鞭打,夏子钰面色阴沉,指着嫁衣道,“少夫人当真不肯穿?” “是姨母不好,不该惹恼了宁儿,”傅夫人叹气,将火红的嫁衣递到夏子钰面前,嫁衣上一道裂痕,不是用剪子等那些寻常利器割开,而是被人用内力所震裂,“可惜了这上好的嫁衣,姨母这就去找那些绣娘们,看看她们有没有办法再补好。” “她不穿就算了!”夏子钰一气之下,摔了嫁衣首饰,“姨母,我会让她跟您道歉的。您是长辈,她敢这般对您,简直无法无天。”脾气不好,性格冷漠,他都可以不计较,现在她居然连他的姨母也敢动手打,沐歆宁,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吗? “钰儿,我看还是算了,别为了这点小事,而导致你们夫妻不合。姨母受外甥媳妇冷眼恶语,也听不到外甥媳妇喊过一声姨母,但只要钰儿喜欢,姨母受点委屈没什么。”殊不知傅夫人的退让,使得夏子钰越听越火冒三丈,他知道她寡言少语,也极少亲近旁人,但姨母是他这个世上唯一的长辈,让她跟他一样喊一声姨母有这么难吗。 临川这小丫头,他一不在,就惹出大祸,欧阳尘暄暗惊,忙施展轻功,赶在夏子钰之前,朝着傅夫人刚刚来的方向,飞快地掠去。 “好无聊啊。”木芙蓉树上,临川公主哈欠连连。 “临川,你给我下来。”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吓得临川公主整个身子摇晃,然后,啊的一声惨叫,坐得不稳的她,直直地从树梢上坠落。 第二百二十六章 管教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听到临川公主一声惨叫,欧阳尘暄温润如玉的脸庞仓皇间变色,他当即飞身而起,伸出双手,接住了从树梢上掉落的临川公主,然后,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之后,才稳稳地落在地上。 是尘暄表兄。小公主心虚地微微睁开眼,雀跃道,“尘暄表兄,你来的真巧啊,呵呵--” “好端端地,怎么爬上树了。你这丫头,不惹出些事,是不是不甘心。等会儿我便让人将这树砍了,看你以后还怎么爬!”巧?世上哪来这么多巧合,若非他担心她出事,匆忙寻来,她这条小命早让她自己折腾完了。欧阳尘暄心有余悸,狠狠地盯着临川公主,拿鞭打人,还赤足爬树,亏这小丫头做得出来。 “可是---这树好像是钰哥哥府上的。”临川公主怯怯地道,尘暄表兄真是奇怪,她爬树,他就砍树,欧阳府中的树都让尘暄表兄砍完了,他还想砍钰哥哥府上的。 闻言,欧阳尘暄悄悄涨红了脸,他都被临川给气糊涂了,忘了这不是欧阳府,而是贺兰世家。 但一想到临川爬上这么高的木芙蓉树,还坐在树梢上,此次是有惊无险,但万一她下次爬屋顶,爬高墙,若他不在,摔下来岂不弄得她一身伤。欧阳尘暄越想越惊怕,可训她几句,她权当耳旁风,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 “尘暄表兄,我再也不敢了,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大手一动,欧阳尘暄将不安分地小公主扛在了肩头,临川公主一边使劲地挣扎,一边朝着屋内大喊道,“师父姐姐,救我,救我啊!” “别闹了,跟我回去。”欧阳尘暄温吞的性子被临川公主气得有些微怒,未经思虑,就当场啪的一声打在了临川公主的臀上。临川公主已过及笄之龄,虽情窦未开,但男女之防也知一二,倏尔小脸羞红,哭声渐低。而欧阳尘暄直到打完,看到临川公主一脸通红,才发现自己刚刚的行为早已逾矩,温雅的脸上也是尴尬万分。 哇---,忽然,临川公主低低抽泣声变为大哭,尘暄表兄竟然打她,还打在了---,呜呜---,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敢这么打她,临川公主越哭越大声,“师父姐姐,救我---” “夏侯灵!”欧阳尘暄手足无措,头痛地喊了声临川公主的闺名,临川是先帝赐给八公主的封号,代表了无尚的荣宠,除了明太后与皇上,几乎无人敢大胆直呼临川公主的闺名。 而此时,睡得极浅的沐歆宁听到临川公主的大哭大喊,袖风一动,挽在她皓腕间的那条软纱破窗而出,直直地飞向了欧阳尘暄,势如刀锋,快如闪电。欧阳尘暄受到突然袭击,却未有丝毫防备,只能连连退后,但出手时,趴在他肩上的临川公主被软纱卷住整个身子,在沐歆宁走出房门的那刻,软纱连着临川公主一同重新落到了沐歆宁的身边。 好高深的武功!欧阳尘暄满眼震骇,刚刚见屋中的女子并未有伤临川公主之意,反而是护着临川,他便放了手,以免真的伤及临川这小丫头。 “师父姐姐,尘暄表兄他打我---”临川公主可怜兮兮地黏在沐歆宁的身上,眼中闪着泪光,嘟着小嘴,气呼呼地道。 “你的鞋袜呢?”沐歆宁睡意犹在,淡漠的脸上更添几分慵懒之姿,素手抚在小公主的头上,眼底却是一片柔光。 “这样比较舒服。”临川公主红着脸,摇着沐歆宁的皓腕,软软地撒娇道,“师父姐姐,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教训尘暄表兄,他刚刚欺负临川---” 这小丫头,欧阳尘暄笑着摇头,玉骨扇在手中,温雅如初。 走上前,微微作揖,“在下欧阳尘暄,见过贺兰少夫人,若打扰少夫人清幽,还望少夫人海涵。” “无妨。”沐歆宁淡淡一笑,亦作还礼。 “是你!”欧阳尘暄抬头,待看清临川公主身边女子的真容时,震惊地愣在一旁,夏子钰要娶的女子竟然是皇上最宠爱的沐贵妃,而她那双清冷的眸子,他见过一次便足以终生难忘。那次宫宴上,她面带轻纱,之后,他又被临川捂住了眼睛,一时没机会看清她的真面目,但这次看到她,心中的那股熟悉感再次涌现,静立远观,她---真的很像一个人,一个他找了十几年的人。 “钰儿,算了,姨母没事,我们还是回去吧。”院落外,纷至沓来地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傅夫人的苦苦相劝声,一直不断,“钰儿,你们都快成亲了,等会儿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武啊。” 夏子钰等人的到来,使得欧阳尘暄暂时压下了正欲相问的疑惑,然后,识趣地退至一旁,贺兰府的家务事,他一个外人不便插手。 “啊--,我的富贵海棠,江南陶菊,南海紫竹---,这---这是谁干的!”院落中的名贵花草皆是傅夫人亲手栽种,西北荒凉之地,要种活这些花草并不容易,傅夫人种这些一则她自己本身喜欢,二来她原想着能讨未来外甥媳妇的欢心,但现在满地的名贵花草成了残枝败叶,她大受打击,尤其是她千辛万苦带回贺兰府的富贵海棠,才种活就被人用鞭子残忍地打断了根枝。 再加之,傅夫人此人极其迷信,当初买海棠时,一听说富贵花开万年,她不惜用重金买下,还有那南海紫竹,是从普陀圣地千里迢迢请来。故而,在她看来,有人毁了她的花草,便是断了她的福缘。 “你,是你!沐歆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自问待你不薄,就算你不喊我一声姨母,就算你整日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我也未在钰儿面前说过你半句的不是。”傅夫人怒指沐歆宁,气得全身发抖,“我种得这些花草哪里碍你眼了,你非得这么残忍地一株株毁了它们。是,你飘然出尘,我们是凡夫俗子,你看不起我这个老妇人没关系,但你嫁给钰儿,就得守贺兰府中的规矩。身为少夫人,什么都不管,府中上下的一切都是我替你在打理,还有你的一日三餐,我也是吩咐下人先送到你这里,再顾及钰儿,沐歆宁,你说,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 傅夫人说到最后,一句句逼问,声严厉色。 “不要怪师父姐姐,是--我--”临川公主弱弱地伸出头,白皙娇嫩的双足一步步地挪到沐歆宁的身后,这个傅夫人的眼神好可怕啊,不就是毁了她的几株花草吗,大不了都赔给她。 “毁了便毁了,又能如何。”沐歆宁见临川公主小脸上满是惧意,便制止了她的坦白之言。满院的花草再名贵,若不是真正的惜花爱花之人,种了也只是摆设。 女子淡漠的声音,清冷的神色,高傲而又倔强,远远望去,竟是遥不可及,令人不敢逼视。 “你!”傅夫人满脸悲愤,转头向一脸深沉的夏子钰,语重心长地劝道,“钰儿,这样的女子我们高攀不起,趁着现在你们未大婚,反悔还来得及。钰儿,听姨母的话,像这般傲慢无礼、无情冷漠的女子,你娶了她,也管不住她。可怜瑶儿那孩子,怀着你的骨肉,无名无分,却还没有半句怨言。”傅夫人一想到夏子钰即将迎娶沐歆宁,但一直瞒着明宛瑶,就愈发同情起明宛瑶,同样都是钰儿的枕边人,怎么就性情差了这么多。 沐歆宁冷冷地看着夏子钰,任由傅夫人指责与斥骂,却不为自己辩解。 “宁儿,给姨母道歉。”良久,夏子钰终于开口,只一句,便令沐歆宁心沉谷底。 沐歆宁不理他,但衣袖下的素手却早已紧紧握住。 “反了,反了,”自古女子三从四德,但沐歆宁却根本将夏子钰的话视若罔闻,傅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沐歆宁,大怒道,“钰儿,你若舍不得管教她,就让姨母替你好好管教她,让她知道何谓既嫁从夫,何谓夫为妻纲。”钰儿怎么会娶这般大逆不道的女子为妻,既不懂得孝顺长辈,也不懂得伺候夫君,还一身武功,打不得,骂不得。 “喂,老太婆,你别太过分!”临川公主抡起袖口,小拳紧握,“师父姐姐不会打你,但我可不一定。” “姨母,您说得对,管教自己的妻子,是为人夫的分内之事。”赶在傅夫人之前,夏子钰身影一掠,来至沐歆宁身前,二话不说,拽起她的皓腕,沉声道,“跪下,给姨母道歉。” 第二百二十七章 逆鳞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左手被钳制,无法动弹,皓腕处的疼痛加剧,身旁锦袍绶带的男子俊颜带怒,威严森然,紧紧逼来,但沐歆宁依旧面色如常,无半点惧色。抬眸,波澜不惊的脸上忽然缓缓出现了一抹悲凉的笑,那笑极浅极淡,瞬息而逝,令人看不真切。 论武功,她即使打不过夏子钰,但也足以全身而退,可现在呢,她不敢妄动,不敢出手,踌躇满腹,瞻前顾后,却全是为了不伤及他那未出世的孩子。 夏子钰,枉我一步步为你退让,甚至生生折去了自己的高傲,你为何还要再来逼我? 明眸乍寒,面冷如霜。 夏子钰,若你执意如此,我定会让你后悔终身。 素手微颤,长长的软纱拖曳在地,随风而起。 “钰哥哥,你快放开师父姐姐!”临川公主被夏子钰周身散发的威严之气所震慑,心中害怕至极,但她看到沐歆宁的皓腕被夏子钰抓出一道红痕,便义无反顾地扑到夏子钰身前,一口咬在夏子钰的手背上,“欺负师父姐姐,钰哥哥是坏人。” “出了宫,你便什么都不是了,临川公主。”夏子钰反手一掌拍向临川公主,将她重重地摔至石阶上。 拿鞭打人的野丫头居然是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傅夫人震惊当场,这些年她虽在易州的傅府深居简出,但也听人提过皇上唯一未出嫁的皇妹临川公主娇蛮任性,而其所嫁的夫家却是长垣安氏的少主,被世人尊称一声孤竹公子的安竹生。钰儿打了临川公主,不就得罪了长垣安氏,傅夫人脸色微变,急忙跑过去扶临川公主,但欧阳尘暄早于她一步,将临川公主护在了怀中。 “尘暄表兄,痛--”临川公主委屈地大哭。 临川,沐歆宁眼中的伤痛一闪而过,他疯了吗,连临川都打。 “沐歆宁,你到底跪不跪?”夏子钰俊颜阴霾,仿佛在今日下定了决心似的,非要将她身上所有的高傲一并除去。姨母说得对,若连自己的妻子都管不住,他这贺兰世家的少主又何以服众。 “夏子钰,你凭什么管我!”这么多年,她何曾跟谁道过歉,又何曾跪过谁。即使进了宫,在明太后与皇上面前,她也只是屈膝行礼,呵呵,真可笑,现在她居然要沦落到跪一个小小的傅夫人,才能得到他的宽宥。 这个孩子,不要也罢。 沐歆宁是何等的孤傲,被夏子钰这般羞辱,当即清眸含怒,悄悄运起内力,纤手出袖,毫不留情地一掌打向夏子钰。 要她下跪,除非她死。 足尖一点,挽在手中的那长长的软纱,随着她飞身而起的瞬间,拂过身前的衣衫,在半空中翩跹迎风。 “钰儿,你不能心软啊,像她这般桀骜难训的女子,今日若不好好管教,他日难保她不做出有辱我们贺兰世家门风的丑事来。”沐歆宁高深的武功,一直令傅夫人有所忌惮,在她看来,身为女子就该相夫教子,足不出户,而沐歆宁除了性情孤僻,寡言少语之外,还不会针线、刺绣,就让她下个厨为钰儿做些简单的菜肴,她都不会。 其中,最令傅夫人不满意的是,沐歆宁这个外甥媳妇随意妄为,不守礼法,不敬重她也就罢了,还根本不懂得如何伺候自己的夫君。有一次,她看到沐歆宁半夜三更还在院落中喝酒,而钰儿却在一旁陪着她直到天亮。 这世上有这种女子吗? 嗜酒如命,宿醉不醒。 而各大的名门世家中,又有哪个少夫人一身素衣,穿得像丧服,尽是晦气。 还有,这个女子出手阔绰,就算钰儿现在富可敌国,但也经不起她这么一掷千金,败光家财。 傅夫人越想越气,对沐歆宁积聚的厌恶,此刻更是加深几分。为了让夏子钰看清沐歆宁的真面目,傅夫人也顾不得平日的端庄慈祥,一边挑唆,一边数落沐歆宁的种种不是,哭着要让夏子钰为她主持公道。 “不许你骂师父姐姐!”临川公主的额头擦破了些许的皮肉,一边喊痛,一边怒瞪着傅夫人,这个是非不分的老太婆,敢骂她师父姐姐,找打。 “别动。”临川公主在欧阳府常常磕伤碰伤,故而,欧阳尘暄一般都会随身带药,他将药抹在手指上,再一点点地涂在临川公主的额头,若不是临川一直喊痛抱着他,欧阳尘暄早就出手,与夏子钰一战高下。 他都舍不得伤小丫头分毫,夏子钰倒好,竟将小丫头重重地摔在石阶上,还磕破了额头。欧阳尘暄止不住满眼心疼,哄道,“再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痛---”临川公主泪光闪闪。 不远处,沐歆宁素衣纷飞,一头如缎如绸的青丝未疏,就这么披在肩上。缓缓落地,举步轻盈。 清冷的眸子讥讽,扫了一眼傅夫人,又挑衅地迎上夏子钰逐渐阴沉的俊颜。 谁能想到,他这个让世人闻风丧胆的医谷主人,竟还是个孝顺听话的好外甥,沐歆宁心中苦涩,只怕傅夫人的一句话,便已将她定罪。她身世不明,长于尚书府,却从不学深闺礼法,诗词歌赋精通,却不善针线;嗜酒习武,却不近人情。或许,在所有的名门世家长辈眼中,她这样的女子根本就不配当少夫人,傅夫人如此唾弃她,倒也不足为奇。 世上有一种女子,即使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立一旁,那与生俱来的傲气与高贵,便也能令人折服,为之动容。 其实,夏子钰心里清楚,他一直抓不住沐歆宁,也留不住她。但越是如此,他就越要逆天而行。靠近她,她那一身的刺会扎得他遍体鳞伤,他是个男子,纵容和忍让若抵不过她的固执高傲,那么他便只有拔了她身上所有的刺,哪怕伤了她,也在所不惜。 “沐歆宁,你终于出手了。”以她的武功,怎么可能会乖乖地受制于他。 “我若不出手,岂不要坐以待毙。”夏子钰出手狠绝,不留半分情面,沐歆宁几招过后,便已娇喘吁吁。 倘若力敌,以沐歆宁如今怀有身孕的身子,自然撑不了多久。再加之,一动武,免不了又动了胎气,使得腹中一阵绞痛。沐歆宁本就有些犹豫要不要生下夏子钰的孩子,如今见夏子钰处处逼迫,心中怨气一起,先前为他生下孩子的决定便抛在了一边。 他不仁,她就不义。孩子能否保得住,就听天由命吧。 素手出掌,凌厉之势丝毫不在夏子钰之下。 “师父姐姐厉害,师父姐姐打得好!”临川公主的眼角还挂着泪珠,看到沐歆宁为了替她出气,出手打夏子钰,在一旁又蹦又跳,高兴地忘了喊痛。 夏子钰身形如影掠过,腰间软剑出鞘,只一剑便斩断了沐歆宁手中长长的软纱。 “师父姐姐,小心啊。”钰哥哥太坏了,仗着手中有剑,欺负师父姐姐。临川公主忙捡起地上的长鞭,扔给了沐歆宁,“师父姐姐,接着。”拿鞭打钰哥哥。 半空中剑光一闪,临川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长鞭未到沐歆宁手中,便一分为二。 临川公主急了,钰哥哥的软剑削铁如泥,师父姐姐怎么挡得住。 “临川,这个不行啊---”欧阳尘暄刚回神,别在腰间的玉骨扇就被临川公主抢走,高高地抛给了沐歆宁。 “师父姐姐,给你。”亏尘暄表兄还是个练武的高手,身上居然连个兵器都不带。临川公主鄙视地瞪着欧阳尘暄,看着欧阳尘暄颇为无奈,这个小丫头,她到底知不知道那把扇子是欧阳世家不外传的秘技,扇中藏有暗器,暗器一出,非死即伤。 软剑碰向玉骨扇,发出一阵清脆的撞击声,随后,又砰的一声,玉骨扇掉落。 完了,她毁了尘暄表兄的心爱之物,临川公主心虚地捂住了双眼,不敢再看玉骨扇破碎的惨状。 “欧阳公子的玉骨扇,果然是件宝物。”谁知,那玉骨扇遇剑不碎,落地不毁,依然分毫无损,沐歆宁赞道,却由于已被夏子钰逼得步步后退,根本拿不到玉骨扇,而且她又不是欧阳世家的人,怎么可能会使用扇中的暗器。 故而,玉骨扇再好,在她手中也毫无用武之地。 几十招过后,沐歆宁终于体力不支,唯只有频频躲闪。 孩子,娘亲对不起你。 夏子钰突如其来的一掌,她再也躲不了,便生生承受,整个身子被掌力震飞,撞到了院落中的木芙蓉树上,霎时,满树的木芙蓉花纷纷飘落,洒在了沐歆宁的身上。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夏子钰,你等着后悔吧!”清冷的容颜悲凉惨笑,腹中一阵绞痛,似乎有什么在流失,下意识地,沐歆宁素手护住小腹,在坠地的同时,却跌入了满脸震怒的夏子钰的怀中。 第二百二十八章 决绝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师父姐姐!”临川公主惊慌大喊,指着夏子钰哭骂道,“钰哥哥,你好狠的心,师父姐姐又没有做错事,你为何不分青红皂白打伤她。这些院落中的花草是本公主弄坏的,傅夫人也是本公主打的,师父姐姐在里屋休息根本就一无所知。呜呜,不过是一些烂花烂草,有什么稀罕的,本公主以后都赔给你好了。要下跪,要道歉,你找本公主,欺负师父姐姐算什么!” 说完,临川公主赤足跑到傅夫人面前跪倒,大声道,“傅夫人,对不起。”皇兄避难洛阳,但这天下还是她们夏侯皇族的天下,在京师称帝的楚王是她的小皇叔,各地的藩王,更是她的叔伯。只要夏侯皇族还在,她还是血统高贵的临川公主。她堂堂一朝尊贵的公主,去跪一个连诰命夫人都不是的傅夫人,钰哥哥也该气消了。 “公主千岁折煞民妇了。”傅夫人已知临川的身份,哪敢接受她这么一跪。 临川公主自小便是集荣宠于一身,即使拿鞭打人,皇上与明太后也不会苛责她半句,故而,只要她看不顺眼的人,管你是谁,先打了再说。今日打了傅夫人,与她而言根本就是件微不足道的事,更不会想到会为沐歆宁惹来祸端。刚刚见沐歆宁与夏子钰大打出手,一开始,临川公主也并未意识到事态严重,只当是玩闹,可后来,见沐歆宁出招越来越虚弱,几乎难以抵挡夏子钰泛着寒光的剑气,她害怕了,躲在欧阳尘暄身后瑟瑟发抖。 “师父姐姐,你痛不痛,你都流血了--”小脸带泣,半跪在沐歆宁的身旁,母后死了,这个世上她就只相信师父姐姐一人,她可不要师父姐姐出事。 流血?临川公主的话,使得夏子钰心生不安,哪来的血,怎么会?以沐歆宁的内力,那一掌虽重却伤不了她。 怀中女子苍白而又诡异的笑,犹如一支支利箭穿过夏子钰的胸膛,决绝,不留一分情意。不会,不可能,她怎么可能---,顺着临川公主手指的方向,夏子钰极力压下徒然而生的惧怕,往沐歆宁的下身瞧去,素裙上点点殷红,妖艳刺眼,这分明是---,夏子钰的心猛地一沉,颤抖的手慌乱地抓过沐歆宁的右手为她把脉,紧紧地握住,几乎要将沐歆宁的皓腕捏碎。 本就不是很明显的喜脉渐弱,已是滑胎之兆。 “你---!”是他疏忽了,这个女子一旦狠心起来,六亲不认。 不敢置信,偏又是事实。 一时间,震惊,错愕,欣喜却带着痛苦在夏子钰的心中夹杂,世上的女子成亲生子本就是寻常之事,但沐歆宁不一样,以她的清高与孤傲,怎么可能会为他怀上孩子,甘愿当个平凡的女子。 所以,他的那一掌,她不躲不避。 所以,她宁愿由着他误会,也要让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亲骨肉。 沐歆宁,怀上我的孩子,就这么令你厌恶吗? 还是,你至始至终都忘不了安竹生! 素裙上的血,映在夏子钰的眼中,艳如桃瓣的双眸顷刻间变得嗜血赤红,几近发狂。 “吃下去!沐歆宁,你给我吃下去!”不顾沐歆宁的挣扎,夏子钰一手掰开她的丹唇,将一颗本来准备给明宛瑶的保胎药强行塞入沐歆宁的口中。他是世人敬畏的医谷主人,若连他都救不活自己的孩子,谁又有这个本事来救。 “没有用的,已经来不及了。”她能感觉得到,孩子已经不要她这个娘亲了。 腹中的疼痛,如撕裂般,在一寸寸地剥离她的身体,痛不欲生。素手紧拽着夏子钰的衣袖,清冷的脸上虽被疼痛折磨,却依然不愿示弱,“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孩子,一直都是---”泪眼迷离,心痛难抑,却只为了那可悲的自尊与高傲。 “不许你诅咒她!沐歆宁,若你敢放弃我的孩子,我一定亲手杀了你!”沐歆宁,她也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忍心,忍心不要她。 夏子钰大怒之下,一掌震断了木芙蓉树,更吓得傅夫人和满院的下人胆颤心惊。 沐歆宁怀了夏子钰的孩子,最震惊的莫过于临川公主,她啊的一声张大了小嘴,抽泣的脸上也露出几分佩服,真不愧是她的师父姐姐,不过半年未见,居然跟钰哥哥有了孩子。想当初,皇后表姐缠着钰哥哥,也没见钰哥哥肯点头和皇后表姐生孩子。唉,想想她的皇兄也真可怜,最宠爱的两个女子都喜欢钰哥哥,虽然尘暄表兄说皇兄一直在利用她,但她从小跟在皇兄身边,就算被利用了,皇兄还是她的皇兄,她根本就无法恨皇兄半分啊。 “钰儿,姨母不知道她也怀了你的孩子,这---这--”傅夫人一脸惊慌失措,沐歆宁再怎么不是,但她腹中的孩子却是钰儿的亲骨肉,万一孩子没了,钰儿岂不要后悔一辈子。傅夫人待夏子钰视如己出,看到夏子钰懊悔痛苦,便劝道,“钰儿,这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沐歆宁她没福气,怀了孩子,还喝酒习武,你不过说她两句,她就连自己的夫君都打,要姨母说,若是孩子没了,也是她自找的。你还有瑶儿,她的孩子--” “够了姨母,别说了。”夏子钰厉喝,冷眸一扫,吓得傅夫人面如土色,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跟在傅夫人身后的那一群丫鬟,皆噤若寒蝉,怕得全身颤抖,她们好后悔,早知道这个少夫人这么得宠,她们就不该为了讨好傅夫人而得罪少夫人。少夫人淡漠清冷,少主都百般疼爱,倘若少夫人肯在少主面前服一下软,少主不是对少夫人俯首称臣。 “傅夫人说得没有错,孩子没了,也是我咎由自取,与人无尤。”是她,拿孩子的生死做赌,一时气愤难平,就贸然动武。她不配当孩子的娘亲,她不配。沐歆宁痛苦地闭上了眼,任由泪水划过绝美的脸颊,倘若可以,她愿意拿她的高傲,她的自尊,来换取孩子的平安无事。 “沐歆宁,你住口。”这个女子,想把他逼疯吗,敢这么诅咒他们的孩子。 他是神医,哪怕倾尽一切,他都不会放弃。 撤回了掌中的内力,夏子钰拦腰抱起沐歆宁,施展轻功,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傅夫人惊吓当场,她从未见过如此仓皇无措,如此阴霾嗜血的夏子钰,简直太可怕了。周身的戾气,透着冰冷与绝情,仿若变了个人似的。她的外甥,明明是个对她言听计从的好孩子,无论有多忙,他都会隔一段日子,千里迢迢地从京师赶来见她。但今日,他却为了一个女子,而疏离了她这个姨母。 都是这个沐歆宁,迷惑了钰儿,钰儿才会这般对她,傅夫人气得双眼通红,一心认定是沐歆宁用孩子这招苦肉计离间了她跟夏子钰。 “我们走。”傅夫人带着一群丫鬟气愤地离开。 一旁,临川公主扯着欧阳尘暄的锦衣,不依不饶道,“尘暄表兄,带我去找师父姐姐,我要师父姐姐---” “那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们是外人,不便插手。”欧阳尘暄耐心地解释道。 “不行,钰哥哥会欺负师父姐姐的,临川好担心,担心师父姐姐的孩子会---呜呜--”浓浓的鼻音带着哭腔。 “小丫头,你总不能跟着你的师父姐姐一辈子吧。”欧阳尘暄手拿临川公主的鞋袜,蹲下身,“把脚伸过来。” 这个傻丫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拿欧阳尘暄的袖口抹了抹眼泪,临川公主得意地道,“怎么不可能,师父姐姐嫁给谁,临川也嫁给谁,这样不就可以永远和师父姐姐在一起了。” “那你不要尘暄表兄了。”小丫头的话真伤人啊。 临川公主犹豫了半响,弱弱地道,“临川还是想跟师父姐姐在一起。” 欧阳尘暄温润的脸上闪过一抹黯然之色,诱哄道,“我们还要找你的晚晴表姐,临川,你不会有了师父姐姐,就不管你的晚晴表姐了吧。” 沐歆宁的倔强孤傲虽令欧阳尘暄有些动容,也赞赏这个女子的刚烈,但她与他无亲无故,除了是临川的师父姐姐外,说到底,她不过是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倘若今日的事发生在晚晴身上,作为兄长,他就算拼了命也要护住晚晴,再搅得他们贺兰府鸡犬不宁,谁教夏子钰胆大包天敢欺负他欧阳尘暄的妹妹。好在,晚晴没有嫁过来,否则他怎么放心将晚晴交到一个喜怒无常的男子手中。 第二百二十九章 局势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夜半星稀,秋风送寒,张灯结彩的贺兰府却是一片沉寂。所有应邀参加贺兰少主贺兰钰大婚的各大世家的当家主子、少主、公子们,陆续赶来雍凉之地,分别被安排在贺兰府的几座别院内。半年前楚王在京师称帝,之后,各地的藩王纷纷效仿,自立为王。几大世家各为其主,明争暗斗不休,短短几月间,除了雍凉之地外,到处混战,弱肉强食,政权更迭,谁都想最后一统天下,但偏偏各自制衡,僵持不下。 几大世家中,当属长垣安氏的实力最强,又世代为帝师,有传言说,孤竹公子安竹生于几日前刚继任为长垣安氏的第三十一任家主,从此执掌长垣安氏,而孤竹公子继任那日,各地的藩王纡尊降贵前来恭贺,无一遗漏,就连盛气凌人的楚王,也派人送上厚礼。孤竹公子安竹生成名已久,却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据说继任当日,长垣安氏府门大开,一袭白衣的安竹生风姿俊朗,气质清流,缓步走来,便有一股淡淡竹叶清香萦绕,他手执紫竹箫,俊颜冷漠,孤傲的身姿犹如飘然临世的神祗,令人不敢亵渎与逼视。 安太傅! 家主! 孤竹公子! --- 长远安氏的府门外人潮如海,数万学子,安氏族人,百姓,家臣谋士,护卫---齐齐跪拜,欢呼共庆。然而,身为家主的安竹生却一直神色恍惚,极目远望西北,意兴阑珊,眸光半掩处更是哀伤痛楚,抬袖时,有人还看到他白衣锦袖中,一抹红色忽闪而过,好像是一张喜帖。 安竹生站在万人中央,繁华顶端,却留给了世人一个孤寂的身影,渐行渐远。 “小甘遂,这些你从哪里听来的?”如酲双眼闪烁,纤纤素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垂在身前的长发,不屑地道,“安竹生算什么,如果公子当年参选,第一公子又怎么会轮到他头上。” “如酲姐,你要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孤竹公子就住在南边的厢房。”甘遂打了个哈欠,心中哀怨一片,这个女人自己大半夜不睡觉,还不让别人睡觉,她到底知不道男女有别,一个女子居然敢孤身直闯他们男人的房间,还一个个地掀他们的被子,唉,万一他们要是什么都不穿,究竟是谁比较吃亏。玄参大哥最狡猾了,直接将他拎出来,供这个妖女消遣,他可是有骨气的,怎么能就这么屈服于这个妖女。 “小甘遂,连你都嫌弃我?”媚眼如丝,吐气如兰,使得甘遂面红耳赤,铮铮铁骨止不住微微颤抖。 “怎---怎么会,如酲姐才貌双全,温柔善良,有勇有谋,英姿飒爽---绝非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痴心妄想的,如酲姐的存在,就犹如一轮明月照耀在大地,光芒万丈---”谨慎地退后一步,甘遂一副奴颜婢膝,什么男儿骨气早已抛在了一边,贺兰府暗卫守则最后一条,得罪公子死路一条,而得罪如酲生不如死。 “呵呵呵---”带着媚惑的笑声不绝于耳,“小甘遂,你是不是常拿这些花言巧语哄骗府中的那些情窦初开的小丫鬟啊,”如酲笑眸妩媚,一把拽住甘遂的衣襟,娇喝道,“你当你如酲姐这些年在教坊司是白待的,几句甜言蜜语就想打发你如酲姐,恩?” 喜怒乍变,瞬息无常,惊得甘遂大叹,果然是公子身边最得力的妖女,说翻脸就翻脸,随性而为。 “如酲姐,骗谁也不敢骗你啊。”女子独有的馥郁之香,随着夜风,扑鼻而来,甘遂满脸通红,双手局促不安,颤声道。 如酲嫣然一笑,放开了甘遂,“继续讲吧,本姑娘今晚兴致正浓,不想睡觉。” 可他想睡啊,今日来回千里,一路轻功狂奔,为公子取来灵芝雪莲等各种名贵之药,还得忍受公子的斥骂与怒火,战战兢兢地不敢懈怠,现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气,躺在床上歇会儿,又被这个妖女给缠上了。甘遂困得半搭着眼皮,接着道,“长垣安氏只拥戴有德之君,暂时动向不明,各地藩王谁都想讨好长垣安氏,得孤竹公子一声赞誉,远敌得过数十城池,乃至半壁江山。当然,除了长垣安氏,其次就是我们贺兰世家,洛阳卢家与江阴程家等三大旗鼓相当的世家。洛阳卢家表面上与皇上同气连枝,但皇上气数已尽,朝政落入张相爷手中,若无强援,恐难支持,而江阴程家是魏王夏侯洵的嫡枝,自然是捧魏王为帝,稳占江南。余下的那些世家大族,不是依附赵王,梁王等藩王,就是与蛮夷小国,诸如越析,滇国等勾结---” 甘遂在昏昏欲睡中,讲着讲着便整个人趴在了石桌上,最后,声音渐低,及至发出呼呼的打鼾声。 “算了,本姑娘今晚姑且饶了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取下身上的水色披风,轻轻地为甘遂披上,如酲一人走在如水的月色中,任由淡淡的光华洒在她的曼妙身姿上,化去伪装的风尘之色,褪下一世的妖媚,只余下朱唇微启时的云淡风轻。 她本就不关心天下局势,但近日来贺兰府的贵客越来越多,公子照顾两位身怀有孕的少夫人,分身无术,她作为公子的左膀右臂,自然要为公子分忧解难。 也不知少夫人怎么样了? 身影一跃,如酲便隐入茫茫夜色中,犹如鬼魅。 满地掉落的残花败叶,早已被人清理,老夫人当年在公子出生时亲手栽种的木芙蓉树,却被公子一掌毁去。或许,在旁人的眼中,这只是一棵名贵的木芙蓉,但对公子而言,它是老夫人唯一留下的有着气息的活物。木芙蓉伤了少夫人,再难舍,公子也会舍。 公子这一生,只为两个女子醉过酒。十余年前,明小姐出嫁,十里风光抬入承天门,母仪天下,但公子呢,守着那一句永不相弃的诺言,自此为明皇后羁留京师,周旋于商贾之中,混迹于三教九流之处,一步步地稳固明皇后在宫中的权势,保她周全,哪怕被利用,也无悔。那时,她尚年幼,跟在公子身边,看着公子醉倒在京郊荒野上,而那一日正是帝后大婚,合衾同眠。曾经,她也问过公子,明小姐早已嫁入人妇,为何还不肯放手?公子笑着说,他习惯了。是习惯了呵护,还是习惯了习惯,不想再改变,可能,连公子自己都分不清楚。 轻轻地蹑步至窗前,用食指捅开薄薄的窗纸,如酲屏息望去,璀璨灯火照耀了满室,其实再次见到少夫人,她就已经猜到昔日教坊司的柳宁儿就是少夫人,世上美貌的女子何其多,但少夫人身上那独有的孤傲与清冷之气,却是举世难寻。 “夏子钰,我的生死不用你管!”瓷碗砸碎,一地的药汁味。 唉,可怜的公子,哄完了明小姐,又来哄这边的少夫人。都说齐人之福可享,瞧她家公子,就知道这齐人之福那有这么容易享的。公子沉寂了这么多年的心,再一次有了涟漪,偏偏未来的少夫人软硬不吃,武功更是高强地连公子都不得不小心应付。 十六、七岁的俊颜阴沉,大手紧拽衣袖,不知情的人定是以为公子震怒待发,其实,那只是公子不知所措而已,明明很心疼,偏要装作漠不关心,明明只要把用在明小姐身上的关切之语再说一遍,少夫人定也会心软,但偏偏吝啬地不肯多说一句。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若不是爱,公子又何须怕。 “若我的孩子有个闪失,你就休想从我这里拿到那笔钱!” 动用所有的暗卫,不惜一切代价取来的名贵药草,再加上公子大半的内力,才暂时保住了孩子,但这些公子只字不提,反而拿威胁逼少夫人,站在屋外的如酲一边着急,一边叹气,公子到底在怕什么,难不成孤竹公子一来,少夫人就跟着跑了。 这个天下第一公子,真的有这么神乎其神,连向来不可一世的公子都忌惮他,还未见面,就开始自乱阵脚,失了分寸。 南边的厢房,孤竹公子。脑海中闪过甘遂的刚刚之言,如酲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若换做往日,她只要靠近半步,公子定然察觉,但今晚,公子却根本未发现她的存在,只是躺在床榻上少夫人忽然的余光一瞥,似在警告,又似杀气,吓得她不敢再待下去。若不是担心少夫人的安危,借她十个胆,她也不敢偷听公子与少夫人讲话。 退出院落,灯火阑珊处,有一道青色人影在徘徊。 “槿公子请放心,少夫人安好。”恭敬地行礼,却无半分媚态。 贺兰槿苦涩地笑了笑,“那就好。”便转身离去,再也未回头。 第二百三十章 泼妇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夜色深沉,已近丑时。 沐歆宁一脸憔悴,唇色发白,一碗保胎药喝了几口就吐,吐完她便伏在床榻上,微微而喘。夏子钰难得耐着性子,陪她一直折腾到深夜,呕---,夏子钰手中的汤药一靠近,她又开始难受地吐,及至吐到全身虚软无力。 余光不经意地一扫,妆奁上铜镜内的女子,披头散发,面容消瘦,又怎是一身孤傲的她! 沐歆宁心中害怕,更多的是惶恐。 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为了一个男子,如此委曲求全,一忍再忍。 孩子是保住了,孩子的爹也留下来了,虽不是呵护备至,但也是小心翼翼,寸步不离。而这些,却不是沐歆宁想要的,倘若夏子钰是为了孩子而留在这里,任她冷眼恶语,那还不如舍了孩子,换得日后全身而退,再无牵绊。 “我不喝!” 砰---又一声瓷碗落地,但这次,满满的一碗汤药却是毫不留情地摔向夏子钰黑色的绸鞋上。夏子钰没有躲开,站在床榻前,任由浓浓的汤药湿了绸鞋,湿了衣袍。 俊颜蹙眉,紧拧一团。 “沐歆宁,你究竟要我怎样?你说啊!”煎了十几碗的汤药,她只喝了几口。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不肯低头。难道要他跪下来求她不成? 夏子钰来回在房中踱步,气恼之下,一拳重重砸向一旁的琉璃灯盏上,顿时,满簇的火花乱飞,全溅到了他的手上,灼伤了一片。 沐歆宁面上平静,抱着青花软枕靠在床榻上,明眸半垂,懒得看夏子钰一眼。 “沐歆宁!”夏子钰的咆哮,伴随着琉璃灯盏碎裂落地的声响,在静寂的夜里,分外的清晰。 沐歆宁的心隐隐作痛,嘴角微微扯起一抹讽刺的笑,浅浅的,淡淡的,却深掩了苦涩与悲伤,她还能怎样,若他放不下对明宛瑶的执着,她总不能逼着他杀了他最心爱的女人吧。 给不了她相守一世的承诺,却给了她无法逃离的枷锁。 素手抚在小腹上,沐歆宁更是心烦意乱,抉择难下: 孩子,你爹太贪心,有了别的女人,还想要我们。你告诉娘亲,娘亲该怎么办?离开,便是成全了别人,而你从此也没有了爹爹,甚至还要被世人唾骂你来历不明,是个私生之子。娘亲此生凉薄,世人的唾弃与诟骂,自不会放在心上,但你呢,教娘亲何忍?倘若留下,这共事一夫,争风吃醋,娘亲似乎真的做不到。 血脉相连,腹中的孩子虽未成形,却犹如天罗地网,逼得沐歆宁退无可退,哪怕她不要孩子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都会令她心中作痛,再难割舍。 可是,她是沐歆宁,即使面上再宽宏大度,也难免有一日会嫉妒地出手。 抬眸,静静地凝望着夏子钰,俊美绝伦的脸庞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桃花般绚烂而又妖艳的眸子哪怕是含着怒意,也依然勾魂摄魄,她不知道如这般妖娆绝代的男子,她怎么就允许他走入了她的心里。 这一生,她已经决定了不再动情,偏偏又重蹈覆辙;留得住仅存的高傲,却独守不住心。 果真是世事难料,当初的厌恶与憎恨,到了最后,竟也会在心里生根,而亲手埋葬的眷恋,如今再也起不了半分的涟漪。或许,就是她咎由自取,明知这个男子的心里一直藏着另一个女人,十余年了,他不曾相忘,如今他们终于在一起,她若不放弃,难道真的留下来当他的小妾? 一年的莫名纠缠,又怎抵得过十余年的情深意重! 夏子钰,你待我,终不如待明宛瑶的那般刻骨铭心吧。 泪盈眼睫,模糊了双眼,但倨傲的身姿,依然寸步不让。 “贺兰少主龙章凤姿,权谋在握,我又能耐你何?”她学不了明宛瑶的弱不禁风,更做不到哭哭啼啼,那样的自己,根本连她都瞧不起,沐歆宁自嘲地笑道,“为你生孩子的女人又何止我一个,只要你贺兰少主一声令下,要什么的样女人没有。这个孩子只是意外,夏子钰,你根本无需在意---” 未完的话,被夏子钰瞬息而来的身影堵在了喉中,一股强大的威逼之势笼罩周围,若换做旁人,恐怕早已吓得瑟瑟发抖,但沐歆宁只是稍微一怔,随后,便扬起素手,啪的一声,扇在了夏子钰的脸上。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十六、七岁的脸庞,印着红红的掌痕,妖艳的眸子带着盛怒,赤红如血。 “沐歆宁,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大手紧按住沐歆宁的肩头,夏子钰阴沉着脸,“从此刻开始,不准用武,万一再伤着我的孩子,信不信,我废了你的武功!” “你敢废我的武功,我就让你断子绝孙!”他凭什么威胁她,孩子在她腹中,生不生由不得他做主。 夏子钰气得俊颜铁青,大手紧握成拳,剧烈地颤抖的,很好,除了她,世上哪个人有胆子敢这么跟他说话。 怒气难以平息,紧握的大手收回袖中,然后,再慢慢地松开。 这个女人,真有惹火他的本事。 “夏子钰,我不想再看到你,你给我滚!”沐歆宁刚一出掌,就被夏子钰拽住,本就是虚弱的身子,三两下,便落入了夏子钰的怀中。夏子钰倾身上前,霸道地吻住了沐歆宁微凉的朱唇,沐歆宁左右躲闪,她好恨自己,空有一身武功却因太多顾忌而不敢轻举妄动,艰难保住的孩子,如今却成了她进退两难的禁锢。 锦袍胭脂味浓,是牡丹花磨碾成粉,浓郁地熏人。 夏子钰身上的那股熟悉的气味,使得沐歆宁腹中难受,一股恶心泛起,却又被她极力地压了下去。 富贵荣华,百花之首,当初在宫中谁都知道明皇后独爱牡丹,凤鸾所经之处,牡丹花香袭人。 这算什么? 前一刻,他抱过吻过别的女人;这一刻,他带着一身别的女人的气息,跑来这里对她情意绵绵。 “夏子钰,你混帐!”再次出手,又被夏子钰擒住。 “混帐吗?”夏子钰气得失了理智,震怒地一把扯下床帐上的银钩,将缀着流苏的纱带直接绑在了沐歆宁的皓腕上。沐歆宁眸光渐寒,幽深冰冷,当即运起全身的内力,想挣脱束缚,却不知为何,终是于心不忍,又散了内力。 她的高傲,真的令他难以接受吗? 夏子钰千方百计地逼她退让,逼她妥协,到底是想挽回他男儿的尊严,还是因她的不知好歹? 沐歆宁,并非我嫌弃你的丑颜,而是,这个世间的男子谁不喜欢如花美眷,坐拥三妻四妾。当日,曲倾宇带着定亲信物交还给她时,倒是说了句真心话,原来,这个世上男子见异思迁,本就寻常。夏子钰如今不过是要了一个明宛瑶,与众多姬妾成群的世家子弟相比,他也算洁身自好了。师兄贺兰槿未娶妻,但房中的侍妾也不少。 有情而生欲,但又有多少,是因欲而生情? 若非当初被无边无垠的大漠黄沙蒙了双眼,或许,她与夏子钰的纠缠早该结束了。 红尘陌路,她只要一个人的浮世清欢,而他,继续做他的多情贵公子。 从此无牵无挂。 那该多好。 唇齿间的相依,撕咬,就如当日他体内剧毒发作,不带一丝一毫的怜惜。沐歆宁双手被缚,被夏子钰按倒在床榻上,青丝散乱,横铺开来。衣襟微敞,胸前的肌肤胜雪,若隐若现,有着一种撩人心神的魅惑;发白的唇瓣,沾上殷红的鲜血,更添几分妩媚。 夏子钰灼灼的目光变得炽热而又疯狂,倾身而上,沿着她白皙的脖颈,锁骨---细密地落下吻痕。 娇躯颤栗,一阵阵的酥麻燥热,是他对她的羞辱。 “卑---鄙!”他教她**与**上的欢愉,逼着她沉迷,逼着她记住了他的气息,却从来与情爱无关。 夏子钰,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恍然间,沐歆宁又想起了那日永宁宫中屈辱的一幕,是不是世间的男子都以为只要占有了女子的身子,便是拥有了她的一切? 琉璃灯火,万籁俱寂。 永宁宫,华屋玉石,这一幕是何等相似,但她的心,却为何会变得如此的卑微。 因为是他,她彷徨了。恨得再深,却至始至终都下不了手,去杀他。 “沐歆宁,看到你这张清冷淡漠的脸,我就恨不得想毁了它!”夏子钰唇上染血,笑眸含讽,但眸中的笑意却根本未深入眼底,“你知道为何我每次与你缠绵时,却从不看你吗?因为你的这张脸,冷漠地教我害怕!就如现在---”夏子钰的手一寸寸地抚摸着女子如雪的肌肤,熟稔的挑逗,轻而易举地撩起身体内最原始的**,“男欢女爱,动情处,自然是人间乐事。呵呵,我忘了,你沐大小姐一向清高自傲,不屑同世俗女子一般发出那放荡的吟声,即使在我身下百般娇喘,也依然能做到淡如止水。沐歆宁,跟你行床笫之私,我就是抱着一个行尸走肉的躯壳,一个没有喜怒的活死人!” 夏子钰翻身而起,冷漠的嘲讽,回荡在偌大的华屋内,一字一句犹如世上最凌厉的利器,削去了沐歆宁表面的皮肉,只剩下一具不屈的傲骨,血迹斑斑。 忽明忽暗的灯火,在富丽堂皇的华屋内摇曳,昏暗迷离。 单薄的衣衫尽褪,再无任何的遮挡,一股冷意在沐歆宁心中泛起,遍体生凉。 一个女子被自己的枕边人羞辱至此,可笑,还是可悲! 跟她欢好,原来受尽折磨的是他! 苦笑难掩悲凉, 一滴泪悄然滑落,接着,便再也控制不了,沐歆宁不想哭,更不愿让夏子钰看到她哭,转过头,泪水浸湿了锦被,无声而泣,痛彻心扉。 夏子钰,如你所愿,你真的做到了。 沐歆宁蜷缩了身子,极力维持的高傲被夏子钰残忍的一句话轻易毁去,没有了那一脸的清冷淡漠,她根本就无所适从。沐歆宁不是不动情,而是她知道,夏子钰给的欢愉,是蛊,也是毒。 她的清冷,她的淡漠,防的并不是别人,只是她自己。要她对一个心中另系别的女人的男子毫不设防,她做不到。纵情贪欢,沉迷得了一时,却留不住一世,她不想到最后,输得一败涂地。 “夏子钰,你爱过我吗?”明眸浮起一层朦胧之色,几次咽下的苦涩,终抵不过汹涌而来的那股恶心。 夏子钰忽然一怔,眼中有着一瞬间的恍惚,随后,那双眸子眼中的讥笑渐渐地加深,醉人的声音缓缓地传来,却是没有半分的温度,“你在乎吗?” 不必再问了,再问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沐歆宁含着泪笑了,呕---,腹中的难受,还有那股抑制不住的恶心,就这么直接吐到了夏子钰的身上。 夏子钰的脸色愈加地阴沉,满身的污秽之物,使得他优雅的风姿顷刻间变得狼狈不堪,他刚欲伸手去解开绑着沐歆宁双手的纱带,耳旁却听到一声清响,纱带断裂,沐歆宁衣衫凌乱地坐起,并一脚将夏子钰踹到了床下,指着房门,冷冷地道,“若想要你的孩子平安无事,你现在就给我滚!” 这一声怒喝冷到极致,再加之她本就淡漠无情的声音,更是带着遥不可及的疏离。 “泼妇!”夏子钰气得脱口而出,手一扯衣襟,脱下沾满污秽的外袍扔在地上,不看沐歆宁一眼,就跨出房门,拂袖而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立威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贺兰府内宅仿江南庭院而建的水榭楼台,既带着江南的婉约沉静,又透着大漠荒原的辽阔豪迈,秋风起,一泓碧波荡漾,潋滟水光中泛起一片片的涟猗。雍凉荒蛮之地,年久干旱而又黄沙漫天,但贺兰世家的先祖竟能在这极度缺水的地方凿出一座荷花池,并引祁连山上初融的雪水注入其中,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前院人来客往,红绸绕雕梁,喜气洋洋。 但沐歆宁所住的院落周围,冷清压抑,府中上下无一人敢靠近半步。 是禁足,还是冷落? 他失了耐性,而她亦然。 昨晚与夏子钰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后,沐歆宁就一直有些神色恍惚。夜里凄寒孤枕冷衾,本就体寒的她,一离开那温暖的怀抱,忽然间就觉得难以适应,勉强睡了两三个时辰,终是浅眠易醒。 知道为何每次与你缠绵时,我却从不看你一眼吗?因为你的这张脸,冷漠地教我害怕! 沐歆宁,跟你行床笫之私,我就是抱着一个行尸走肉的躯壳,一个没有喜怒的活死人! 沐歆宁,我受够你了! 沐歆宁,你就是个泼妇! --- 脑海中夏子钰一句句无情的讥讽与咆哮声,一遍遍上演,怎么也挥之不去。 伸手抚上脸颊,碧波池内倒影着她那张清冷的容颜,严重的害喜已折磨得她一脸憔悴,苍白的唇瓣更显得她气息全无,活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不,这不是她! 沐歆宁惊恐地倒退数步,脸上的淡漠高傲再难维持,夏子钰,若非你,我怎会成了这样? 残忍地摧毁她所有的防备,践踏她的自尊,却不留一条退路给她。 许是怀了孩子的缘故,沐歆宁再也无法左右自己的情绪,忽悲忽喜,又怅然若失,明明心里痛不欲生,却从未想过要亲手杀了敢羞辱她的男子。 失魂落魄地走了很久,及至走出了院落,仍尚未察觉。 贺兰府中的下人,见过沐歆宁真容的其实很少,一袭素衣、清艳脱俗的女子出现,很快便引得所有人的驻足观望。 她是谁啊? 少主带了十几名青楼女子进府,莫非她就是其中的一个。 “姑娘,明日少主大婚,您穿成这般,恐不太合适。”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仆妇好心地提醒道。 沐歆宁止步,低声喃喃,“你的意思是,我穿得像丧服,会给你们少主带来晦气。” 满眼的火红,唯她一抹素淡,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女子眼中的悲凉,还有孤寂落寞的身影,使得刘妈心生不忍,“姑娘明白就好,莫因逞一时之快而惹怒了少主,就像---”刘妈压低了声音,“姑娘可能还不知道吧,昨晚未来的少夫人与少主又大打出手了,这事要搁在府里的三公子,四公子,外府的几位老太爷、老爷、公子们,就少夫人这样的性子早不知被休了多少回。这女人嘛,还是千依百顺的好,要是凶神恶煞的,哪个男人敢娶!我听说,少主之所以娶这位少夫人,还不是她腹中的那块肉。唉,同样是未来的少夫人,住在别院的那位,可就金贵的多了,自入府以来,少主亲自洗手作羹汤,简直是捧在手心里疼着,半句重话都不敢讲,呵护地不得了---啊,老奴嘴拙,姑娘肯定不爱听---” “刘妈,你跟她说什么,不过是个下贱的烟花女子。”这时,一名绯衣丫鬟拉过刘妈,“别理她,指不定又是如酲那妖女派来戏弄我们,找我们麻烦的。” “我看不像啊。”刘妈一脸茫然,被绯衣丫鬟拽离。 沐歆宁傻傻地站在原地,仿佛一下子豁然开朗,却又仿佛一下子跌入深渊,原来,夏子钰不是不温柔,只是那温柔的对象不是她罢了。 真的是这样吗? 因她的冷漠,因她的高傲,所以她注定做不了名门望族的少夫人。 沐歆宁是个倔强到偏执的人,她心细如尘,又敏感脆弱,面上越故作云淡风轻、越毫不在意,她的心中却越痛苦,刘妈的一番话虽据实而言,但听在她的耳中,却成了讥讽,成了平生大辱。 低垂的明眸,缓缓地抬起,眸光渐寒,略微一扫,便吓得贺兰府的下人皆退避三舍。 一个身怀武功的女子,周身的血腥杀戮,绝不在夏子钰之下,沐歆宁杀过人,而且不是一个两个,素手一挥,便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欺她半分,就算是夏子钰,也不行。 悲凉哀伤在心底渐渐地退去,及至麻木,昨晚脆弱的她,也只是在昨晚,她不会为了一个男子一辈子抱着悲伤度日,她做不到,也不容许。 足尖一点,施展轻功迅速地掠过一个个惊慌失措、目瞪口呆的贺兰府的下人们,随后,如鬼魅般地现身在刘妈的面前,吓得刘妈啊的一声惨叫,当即面如土色。 “回去告诉傅夫人,她的好意,我心领了。”心里最后的一丝柔软,已被夏子钰不屑地毁去,那么,她不会再对任何人手下留情,包括他的姨母。 沐歆宁淡漠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但一字一句,却容不得让人忽视。 “是---少夫人。”刘妈害怕地全身发抖,她奉傅夫人之命在少夫人面前挑拨离间,让少夫人知难而退,但谁知竟被这位少夫人一眼看穿。想到少夫人高深的武功,还有那喜怒莫测的性情,刘妈更是吓得瘫软在地,早知道少夫人这般聪慧过人,她就不贪那几两银子讨好傅夫人了,傅夫人再好,也不过是个外人,这偌大的贺兰府,最后掌权管家的,还不是贺兰府的少夫人。 这个悄无声息,静得几乎不存在的女子,竟然是府中恶名远播的少夫人! 刘妈颤巍巍的一声少夫人,使得尚未离去的贺兰府下人们忙纷纷下跪,少夫人连少主都敢打,更何况是他们几条贱命,刘妈一向在贺兰府安分守已,如今莫名得罪了少夫人,也不知少夫人会怎么重罚她? “少夫人饶命啊,老奴知错了!” 贺兰府的下人们看到刘妈跪在沐歆宁面前苦苦求饶,更认定了沐歆宁的凶狠恶毒,是个难以伺候的主子。 “他真的亲自下厨,洗手作汤羹?”这么一个傲慢不可一世的男子,竟也会为一个女子做到如此的卑微,沐歆宁心中冷笑,以致发出的声音也变得愈加的冰冷。 “是。”刘妈如芒刺在背,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胆颤心惊。 “他真的舍不得呵斥半句?”好得很,在她面前咆哮怒骂,连半分颜面都不给,而对明宛瑶,却折尽男儿尊严,事事顺从。 凌厉的质问声,夹杂着不怒而威的气势,不轻不重,恰传入每个在场之人的耳中。傅夫人要败坏沐歆宁在贺兰府中的名声,但沐歆宁不在乎,就算要声名狼藉,也得她自己先来败个彻底,无需假手于人。 “少夫人饶命啊!”刘妈磕头哀嚎,再也受不住沐歆宁冷到极致的逼问。 “嘻嘻,师父姐姐,临川来帮你。”手拿长鞭,身着橙色罗裙的临川公主,翻过内宅的高墙,二话不说,就挥起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狠狠地打在了刘妈的身上,将她打得皮开肉绽,哭天喊地。 沐歆宁阻拦不急,便由得临川公主胡闹。 临川公主在宫中人人惧怕,出了宫,不到贺兰府两日,她的刁蛮骄横就已经传遍了贺兰府上下,几乎无人不知这位小公主的种种劣迹。 “敢欺负本公主的师父姐姐,本公主就诛你们九族!”京师帝都易主,但临川公主的皇家贵气依然不减,她熟练地扬起长鞭,一鞭下去,不止刘妈,就连身旁的绯衣丫鬟语琴也痛苦哀嚎。 “你怎么来了?”没有劝阻,却拉着临川公主的小手,缓步而行。 临川公主努努嘴,“我趁尘暄表兄不注意,就自己偷偷溜出来了。师父姐姐,临川想跟着你,我们在宫中说好的,以后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外头这么乱,各地诸侯混战,小公主居然还想着玩闹,沐歆宁宠溺地笑了笑,没有作答。 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们了?刘妈与语琴面面相觑,跪在院落中的贺兰府下人更是一头雾水,比起那位整日喊打喊杀的临川公主,他们未来少夫人的性情也并不是那么坏嘛。 “师父姐姐,你猜我看到谁了?”临川公主挽着沐歆宁的皓腕,古灵精怪地道,“是安太傅啊。钰哥哥也真是的,请谁不行,居然请安太傅。”她才不要见到安太傅呢。嫁入长垣安氏,她绝对会被那一堆繁文缛节折磨到死。 沐歆宁脚步微顿,嘴角的笑也变得几分僵硬,“我知道。”长垣安氏在众世家大族中首屈一指,夏子钰又怎会错漏这一百年望族。 “师父姐姐,你怀了小宝宝,不要不开心哦。他们说钰哥哥金屋藏娇,但临川相信,钰哥哥不会不要师父姐姐和小宝宝的。”临川公主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抚向沐歆宁平坦的腹部,一点点地挪近,轻轻地贴在单薄的衣衫上,满眼期待,“ 师父姐姐,她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很重要吗?”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为一个男子生儿育女,又怎么会想到为孩子取名,沐歆宁笑得几分苦涩,看来,她真是深陷其中,爱到无法自拔了。 “当然重要。”临川公主抬起头,一脸慎重,“师父姐姐,你这样说,小宝宝会生气的--” 咦,那不是皇嫂吗? 临川公主震惊地瞪大了眼,放开了沐歆宁的皓腕,朝着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端庄女子飞奔而去。沐歆宁这才恍然惊觉,她与临川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明宛瑶所住别院的附近。 是因为不甘心吗,所以才会耿耿于怀。 “临川。”别过去。 沐歆宁来不及拦住临川公主,就只有随着临川公主走向了明宛瑶。 “皇嫂,真的是你!”临川公主欢快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随后,沐歆宁又听到她的一声大叫,“皇嫂,你---你怎么也怀孕了!” 京师沦陷,养尊处优的宫中妃嫔死的死,逃的逃,留下的便成了楚王的女人。明宛瑶是明太后的嫡亲侄女,除了皇上与太后,在宫中就属明宛瑶与临川公主最亲。 “临川,你倒是天生好命,楚王未攻入京师,你就逃了出来,可怜你表姐我受尽了苦。还有你那薄情寡义的皇兄,贪生怕死,楚王还没打到京师,就带着沐歆婉那个贱人逃到了洛阳,不管我们的死活。”明宛瑶提及皇上时满脸愤恨、冷嘲热讽,但心思单纯的临川公主却根本听不出其中的深意,只以为她的皇后表姐在担心她的安危。 “皇嫂,母后死了。”看到死里逃生的皇后表姐,临川公主双眼一红,委屈道。 “你现在哭有什么用!害死你母后的是楚王,是你那没用的皇兄,临川,你要是还承认自己是皇家的公主,就该去找他们报仇。”明宛瑶嫌恶地推开临川公主,唆使道,“只要你嫁给了安太傅,你母后的仇,你皇嫂的恨,就都可以迎刃而解。夏侯灵,你是先帝的嫡裔血脉,这个仇你不去报,谁去报?”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争夺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京师城破之后,明宛瑶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一下子沦落至整日四处躲躲藏藏,犹如丧家之犬的逃犯,忠于夏侯皇族的那批顽固的老臣子要她以死殉国;楚王要拿她威胁洛阳的皇上,就派人马抓她,一直追到了易州城外,这半年来,明宛瑶活着担惊受怕,现在无论谁肯救她,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 其实,明宛瑶与夏子钰相识之初,并不清楚夏子钰真正的身份,也不清楚他现在手中的权势,十几年前,明宛瑶初见夏子钰那落魄的样子,就打心里存着些轻蔑之意,而且她还亲耳听到夏子钰说自己的娘亲昔日是个卖唱的青楼女子,更是认定了夏子钰卑微的出身,即使现在夏子钰是贺兰府的长子,夺了贺兰槿的少主之位,在她心里,她自认为凭她堂堂的侯府小姐,夏子钰能娶到她绝对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当然,她现在除了跟夏子钰,也根本找不出第二条出路。 二十五年的锦衣玉食一朝毁去,明宛瑶岂能甘心,她常常在想,若非这场突如其来的嘉禾之乱,她依然还是地位尊崇的一国之母,夏子钰再富有,容貌再俊美,也给不了她母仪天下的尊贵,还有世人朝她行跪拜大礼时的那声“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的万丈荣光。 当然,明宛瑶并不知道夏子钰当年留在宫中的暗卫为了救她一人,几乎都死在了宫中。侥幸活下来的几个,一边飞鸽传书告知夏子钰,一边还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这位娇生惯养的皇后娘娘。在明宛瑶自怨自艾,恨上天不公之时,夏子钰找到了她,并接她到了贺兰府。 京师战乱,各地硝烟弥漫,要将一个曾贵为皇后的女子毫发无损地带回雍凉之地,并非一件易事,但明宛瑶仍埋怨夏子钰不关心她,又哭又闹,以死相逼。 夏子钰曾说过,瑶儿对他有恩。 年少时的情动,还有一份相救之恩,再加之十几年的守护,沐歆宁不是不愿争,而是她知道,即使争了,她也未必会赢,与其输得一败涂地,倒不如退出他与明宛瑶的那份纠缠中,还自己的云淡风轻。 或许,沐歆宁最怕的就是听到夏子钰亲口告诉她,他的心里也有她。 倘若夏子钰敢当着她的面说喜欢她,她想,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拿起利刃直刺他的胸口。不舍明宛瑶,又不愿放下她,这般三心二意的男子,她杀之,不足惜。 “夏侯灵,你跟你那无能的皇兄一样,都是些窝囊废!守不住祖宗的家业,你们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皇上弃城仓皇迁都洛阳,不顾他们十余年的夫妻结缡之情,就这么带着沐歆婉这个贱人逃离,抛下她不管,这口气教明宛瑶怎么可能咽得下,看到临川公主,再想到自己半年来的颠沛流离,明宛瑶神情激动,语气上更是咄咄逼人。 越来越嚣张的叱喝,吓得临川公主小脸惨白,她不知道为何昔日对她温婉柔和的皇后表姐怎么会变了个人似的,凶狠可怕。 沐歆宁一时没忍住,便道,“皇后娘娘这话说得未免太可笑,临川只是个孩子,要她去报仇岂不送她去死。更何况,当日皇上病重,朝中的大权几乎都落在了太后与皇后娘娘手中,楚王率兵来犯,皇后娘娘却任人唯亲,保荐自己的亲弟,那位不学无术的明小侯爷带兵御敌,若能取胜,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一袭素衣的女子缓步而来,淡淡地对上明宛瑶愤怒的凤目,不卑不亢,却明眸含讽,“依我看,这京师沦陷,即使说罪魁祸首是皇后娘娘您也不为过吧。”身为一国之母,毫无担当,大难临头却想的只是自己,明宛瑶若要报仇,大可自己去,何必唆使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替她担这份责任。 “沐歆宁,是你!”听到这清冷淡漠的声音,再看到素衣女子孤傲翩跹的身姿,明宛瑶脸色大变,一双凤目狠狠地瞪着沐歆宁,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随着沐歆宁走近,明宛瑶冷嘲热讽的声音也响起,“沐歆宁,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你,你简直是阴魂不散。在宫中你跟我抢皇上,将皇上迷得魂神颠倒,好,我成全你,让你当了荣宠一身的沐贵妃;但出了宫,你为何还跟我抢钰?沐歆宁,你不是一向自命清高,不屑跟人共事一夫吗,怎么才短短半年,你就出尔反尔了!我可记得,当日有人跟我说,宁死也不会喜欢夏子钰,呵--,沐歆宁,你不会现在告诉我,你已经爱上了这个你曾经厌恶至极的男子?沐歆宁,你真是不要脸!” 相较于明宛瑶的怒不可遏,沐歆宁却显得一脸平静,“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我有眼无珠,错信了这一世的三生石上缘。”与一个不该纠缠的人结了缘。 明宛瑶说她抢皇上、争夏子钰,那也要看看,这些个男子配她沐歆宁去抢,去争吗? 缘到时,顺其自然;缘散时,她绝不会强求。痴恋这份苦,尝过一次,便足够了。 伸手将一脸哭泣的临川公主揽在怀中,轻轻安慰了几句,再次抬头时,明眸如水,“许久未见,皇后娘娘别来无恙?” “你在笑话我?”沐歆宁本就一句无心之言,听在明宛瑶耳中却成了沐歆宁在讽刺她落难,好个沐歆宁,就知道她不安好心,刚刚险些被她骗了。“就算我不当皇后,我还有钰对我不离不弃,他跟我说,若我喜欢这锦绣山河,日后他便打下一座江山,并以江山为聘,送与我们母子。”提及夏子钰,明宛瑶一脸得意,笑得绚烂如花,“我跟钰自小相识,他陪我在京师度过了十几年,甚至还放弃了贺兰府的长子身份,他爱我胜于他自己的性命---” 当初夏子钰告诉明宛瑶他也会给她这世上最尊贵的荣宠,但明宛瑶并不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夏子钰花言巧语哄她罢了,毕竟一个是摆在眼前唾手可及的皇后之位,一个是虚无缥缈等待无期的信口承诺,这两者之间,根本不用选。于是在十几年前,她就毅然放弃了夏子钰,选择进了宫。荣华富贵在手,但宫中的生活却是漫漫长日,孤寂难熬,皇上是个一日三餐都要喝药的病秧子,根本无法同夏子钰相比,除了权势。 这十几年,明宛瑶掩饰地很好,而她对夏子钰的这份情,也从来势在必得。有时,她会送很多美貌女子前去服侍夏子钰,一来是试探他,二来也可以挽住他的心。她是皇后,入选宫中的女子,她想毁了谁,就可以毁了谁。这么多年,她周旋于皇上与夏子钰之间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沐家的这对姐妹出现,沐歆婉夺了皇上,而沐歆宁更恬不知耻,抢了皇上,还要跟她抢钰。 钰是她的,只是她的。 这一生,她只爱钰一个人。 贺兰府的少夫人虽不及皇后之位那般高高在上,但勉强也算得上煊赫一方,明宛瑶这般想着,故意在沐歆宁面前抚了抚隆起的腹部,嗤笑道,“沐歆宁,你似乎总是迟来一步。最先遇到钰的是我,如今怀上贺兰府长子嫡孙的也是我。而且,钰还为我们孩子取了名,他叫贺兰祯,钰还说,这贺兰府的一切以后都是祯儿的,谁都抢不走。” 师父姐姐,疼。临川公主可怜兮兮地望着沐歆宁,师父姐姐拽得她好紧,难道师父姐姐生气了,可是她的脸上为什么一点都看不出。 淡笑,浅浅的,有着一抹一闪而过的悲伤,沐歆宁渐渐平复被明宛瑶三言两语激起的怒火与嫉妒,反唇相讥道,“皇后娘娘终于如常所愿,确实可喜可贺,只是这长子嫡孙,似乎言之过早。” 贺兰祯,他居然连明宛瑶腹中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那她腹中的孩子又算什么?不是长子嫡孙,便是低人一等的庶子庶女,她可以不要夏子钰,但孩子的名分,她也该放弃吗? 沐歆宁不想争风吃醋,只是明宛瑶实在欺人太甚,当初放弃夏子钰的是她,现在反悔了,又想重修旧好。她气明宛瑶,也气夏子钰的不忘旧情,而更气的是她自己,一时意乱情迷,做了荒唐的决定,才会有如今的左右为难。 “沐歆宁,你这话什么意思?”明宛瑶防备地看着沐歆宁,敢说她的孩子不是长子嫡孙,难道这个女人又想跟她抢。 沐歆宁懒得与她争辩,拉起临川公主转身欲走。 “沐歆宁,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明宛瑶腆着肚子拦在了沐歆宁面前,斥骂道,“世上的男子这么多,你为何总缠着我的钰?钰根本就不喜欢你,当日收留你也不过是为了找一个替我生下皇嗣的替身。沐歆宁,你到底有没有羞耻之心,钰都说不要你了,你还不要脸地紧抓着他不放!” 不远处,夏子钰派来伺候明宛瑶的几名丫鬟,低头垂眉,静静地站在一旁,但明宛瑶的呵斥怒骂,却一字不漏地全听在了耳中,原来,是府中的这位少夫人不知羞耻,不止勾引少主,还要拆散少主跟明小姐。 除了一旁的丫鬟,还有恰好赶来的玄参与甘遂等一群护卫,也听到了明宛瑶的满腹冤屈。很显然,明宛瑶这般大声嚷嚷,是希望贺兰府上下都知道沐歆宁的卑劣行径,令她更加声名狼藉。 忤逆长辈,不敬夫君,冷漠寡情,还刻薄残忍,现在再加一条,强抢人夫。明宛瑶边哭边骂,玄参与甘遂等人忙纷纷相劝,而沐歆宁倒落下了欺负怀有身孕的柔弱女子的罪名,世家望族中,当家主母最忌讳的一个字,便是妒,没有容人之量的当家主母,自然得不到府中上上下下之人的拥戴。 “玄参,你告诉她,我到底是不是贺兰府的少夫人!”明宛瑶颐指气使,指着沐歆宁高傲地道。 “这---”玄参有些害怕地看了沐歆宁一眼,心中急道,少主怎么还不过来,这两位少夫人争锋相对,哪是他一个下人能劝得住的。 “说啊,是不是!” 明宛瑶抚着肚子,刚喊了一声疼,就吓得玄参当即点头,“您当然是少夫人,货真价实!”他能说不吗,万一动了胎气,少主不杀了他才怪。 “原来我什么都不是啊。”沐歆宁冷冷地一笑,更吓得玄参毛骨悚然。 “不,不,少夫人您言重了。”这一个也身娇肉贵,得罪不起。 “玄参,你喊她什么?”明宛瑶不可置信地瞪着玄参,“你喊她少夫人,是钰让你这么喊的,还是她厚颜无耻地要你们这么喊她。” “玄参,你告诉她,我这个少夫人是怎么来的。”淡如止水的声音,却带着隐隐而来的威逼之势。 玄参苦着一张脸,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早知道,他就带着这群护卫躲得远远的,是少主自己没安抚好两位少夫人,却让他来这里受罪。 冷眸寒光,还有那与少主一般喜怒无常的性情,当然,最令玄参担心的是一旦惹怒沐歆宁,她施展武功,出手打人,什么都不顾了,少主千辛万苦保住的孩子又岌岌可危,那少主就不是杀了他这么简单了。 推了推一旁的甘遂,使了使眼色,但甘遂早已缩到了护卫之中,连头都不敢抬。 玄参本想让甘遂出来劝两句的,但甘遂平日被如酲捉弄的叫苦不迭,再加之听到如酲抱怨说沐歆宁难以亲近,极难伺候,而且还武功高强,暗忖着连如酲姐都不敢得罪的少夫人,那他就更不敢了,瞧少夫人刚刚那么冷眸一扫,威严之气岂在少主之下。 这小子,真没用。 玄参狠狠踢了甘遂一脚,脸上堆着笑,但却是笑得极为勉强,甚至比哭还难看,“两位少夫人,属下已经派人告知少主了,少主即刻便到,两位少夫人若有疑问,可当面问少主,呵呵---” “玄参,几日未见,你倒学会巧言令色了。”放开怀中低低抽泣的临川公主,沐歆宁的素手悄悄地抚上了腹部,明宛瑶用孩子威胁,难道她不会吗? 玄参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少夫人息怒。” 玄参持剑下跪,身后的一群护卫也纷纷下跪,齐声道,“少夫人息怒。” 越过一群贺兰府的护卫,明宛瑶的身边再无任何人相护,“沐歆宁,你想干什么?”明宛瑶终于意识到沐歆宁身怀武功的事实,她抚着肚子后退,一直退到了几名丫鬟身后。 沐歆宁性情淡漠,旁人的辱骂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对于明宛瑶,她若一味的示弱,只会让她更得寸进尺。 “皇后娘娘不是要我说清楚吗,那我领旨便是。”长袖掩住素手,轻轻地放在腹部之上,她可以不要夏子钰,但她要贺兰府。明眸暗敛,容颜清艳脱俗。明宛瑶的尊贵,不过是那一袭凤袍盛装下的华丽耀眼,脱下了凤袍,明宛瑶便什么都不是了,但沐歆宁不同,即使是一身素衣,她的优雅贵气,依然不减丝毫,“皇后娘娘久待宫中,难道不知历朝历代的皇长子非死即夭,最后能即位为君的寥寥无几。” 明宛瑶一脸惨白,这个恶毒女子,敢咒她的孩子早死。 “明日大婚,我不知夏子钰可否告诉过你,到底是谁,手捧贺兰老夫人的灵位,八抬大轿被他迎入正门;是谁,穿着凤冠霞帔,与他红绸相牵一世;是谁,同他拜天地,祭先祖;又是谁,以贺兰世家少夫人的身份,接受各个世家望族的恭贺----”沐歆宁步履沉稳,威凛自生,“明宛瑶,你说,我们两个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贺兰府少夫人,而谁,才是那位躲在暗中,见不得人的侧室。” 连番质问,驳得明宛瑶哑口无言,花容失色,沐歆宁心中冷笑,若不是明宛瑶贪生怕死,怕自己这个皇后的身份被人认出来,以夏子钰对她的宠爱,这贺兰府的少夫人之位确实非明宛瑶莫属。 “沐歆宁,你不要得意的太早。”明宛瑶气得一脸狰狞,“钰爱得是我,不是你!” 第二百三十三章 狼狈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临川公主见明宛瑶当着贺兰府这么多下人之面斥骂沐歆宁,不给沐歆宁留一分颜面,心中气愤,忙出声为沐歆宁辩解道,“师父姐姐是无辜的,是钰哥哥欺负师父姐姐在先,还让师父姐姐怀了孩子,若要骂,也该去骂钰哥哥,而不是师父姐姐!” 哭肿的双眼泪光闪闪,小脸倔强,整个人躲在沐歆宁的身后,却探出半个头,与明宛瑶勇敢地对视着,就算是皇后表姐,也不能骂她的师父姐姐。 “呵---哈哈哈----”明宛瑶一愣之后,便大笑起来,仿佛是遇到了这个世上最可笑,可荒谬的事,“沐歆宁,我就说嘛,何必装得那么清高,若非你勾引钰,你怎么会怀上钰的孩子!” 明宛瑶讥讽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狠毒,视线直直地盯着沐歆宁平坦的腹部,有些不敢置信,但又带着怨恨,怎么会,不过半年,钰怎么可能会移情别恋爱上这么一个清冷高傲的女子。十三年他们都过来了,不可能短短半年就让沐歆宁扭转乾坤,夺了钰的心。 “沐歆宁,别以为你随便怀了一个野种就可以跟我的祯儿抢贺兰府---” 眼前一阵轻风掠过,有着淡淡清香的素衣女子犹如鬼魅般迅速掐住了明宛瑶的脖颈,冷声道,“皇后娘娘,既然出了宫,就该收收你的性子了。这里是贺兰府,而我也不是宫中那些任你打骂的低贱妃嫔!你若惹怒了我,我就只有杀了你,谅夏子钰也不敢真杀了我,拿我腹中的孩子抵命。”敢骂她的孩子为野种,明宛瑶莫不是这些年被夏子钰保护地太好,不知道一旦出了宫,她这个皇后便什么都不是了。 “沐歆宁,你想做什么。若你敢伤我半分,钰是不会放过你的。”明宛瑶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旁人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就是阿谀奉承,何曾见过沐歆宁这般的挟持威吓,当即吓得脸色惨白,惊恐万分。 “是吗?”沐歆宁素手力道加重,清冷的眸子微敛,哂笑道,“明宛瑶,枉你在宫中待了十余年,难道还看不清这世间男子的薄幸吗?你觉得一个风流之名在外的医谷主人,会一直守着你一人,然后对着你日渐迟暮的容颜而痴心不改?不管你信与否,夏子钰我是不会与你争的,你要也罢,不要也罢,与我何干。” “你说这些,不过是要离间我跟钰的感情,我不会上当的---”明宛瑶的声音越来越弱,窒息的恐惧在心中一点点的蔓延,她竟猜不准沐歆宁到底会不会杀了她,“钰,救我,救我啊!” 呜咽声渐低,哭得楚楚可怜。 “少夫人,请看在少主的份上,手下请留啊。”玄参等人跪在地上,心急如焚,这位皇后娘娘的脾气虽然骄横了些,但万一出点事,他们也担当不起啊。 一提到夏子钰,沐歆宁的手指下意识地用了力,痛得明宛瑶哀嚎不断,泪满眼眶。 不远处,一身耀眼夺目、华丽装扮的如酲垂眉低首,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但她眼底的幸灾乐祸却尽显无疑,贺兰府的少夫人有那么好当吗,就明宛瑶那动不动又哭又闹、寻死觅活的样子怎么能辅佐少主成就大事。 “公子,您若再不现身,您的皇后娘娘恐怕会被少夫人吓得动了胎气?”冷嘲热讽向来是如酲最擅长的,哪怕面前尊贵的男子是她的主子,她也照样胆大包天,“唉,未来的少夫人真是可怜,为了公子,一次次的容忍旁人的辱骂,若换做奴婢,早出手了。” 艳如桃瓣的眸子微微眯起,冷冽的寒光扫了一眼如酲,再继续投向那孤傲的素影上,有几分怅然若失。 “你当日说,怀了孩子她便不会走。”但为何,她仿佛离他越来越远。 啊,夏子钰莫名的一句话,使得如酲呆了呆,干笑道,“少夫人那么倔强的性子,这个法子似乎---”她不过是信口胡说,英明如少主,怎么也会信了。 “你是想说本公子在强人所难?” 危险的气息瞬间笼罩,如酲怕得缩了缩脖子,退了几步,得罪少夫人的又不是她,拿她出气做什么。 “不,公子英明神武,温柔体贴,又怎么会做出这般厚颜无耻的事。”要是公子将对明宛瑶的那般对少夫人,少夫人就算心如硬石,也该心软了。 如酲本就对明宛瑶心存不满,骗了公子十几年,这女人还不罢手,不就是当年在京师街头救了公子,若要还,公子这些年为她做的事早已连本带利地还给她了。都说医谷主人嗜血无情,但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便是固执,一旦认定的事,就算别人怎么劝谏他都不会信。如酲想到为了救一个明宛瑶,而枉死在宫中的众多姐妹,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劝公子早早识清皇后的真面目,但公子又有哪次听了,全心全意的信一个人,始终如一,还被骗得甘之如饴,真不知公子是傻,还是笨。 既然都选择了相信,为何就偏偏对少夫人诸多猜忌,如酲暗叹了口气,有些替沐歆宁感到不平。 “据洛阳那边传来消息,高公公可是对如酲你至今念念不忘,一心想寻你回去,重振教坊司昔日的风光。” 威胁,又是如出一辙的威胁,公子,您能不能换一招啊,如酲对着夏子钰的后背,咬牙切齿地挥舞着拳头。 “以下犯上,罪加一等。”喜怒莫测的低沉之音,阴森冰冷。 “奴婢不敢。”认命的俯首跪地,不甘不愿地道。 “不敢,这世上有你如酲不敢的事吗?叛变卖主,夜闯长垣安氏家主的房间,难道不是想为她通风报信,恩?”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冷,这时,如酲才发现夏子钰的脸上早已没有那玩世不恭的玩闹之态,纤手紧张地握住,手心一片濡湿,跟在公子这么多年,公子从未这般动怒过,以前她再放肆,公子也都是一笑置之,但今日,却有一股杀气萦绕,稍一不慎,以公子的无情,她便离死不远。 “公子,此事真的与少夫人无关,奴婢久闻孤竹公子之名却无缘得见,故而就自作主张潜入孤竹公子的房中,想亲眼看看这世人赞誉的天下第一公子到底是何等模样。”少夫人与孤竹公子关系匪浅,是她的鲁莽行事,连累了少夫人。 天下第一公子。夏子钰一声冷笑,袖风一动,犹如千万支利箭齐飞,凌厉难挡。 “谢公子开恩。”一缕青丝掉落,如酲战战兢兢地道,“奴婢誓死效忠公子,绝无二心。”少夫人,您就自求多福吧,不是如酲不想帮您,而是公子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身边的人背叛他,除非您是那位皇后娘娘,否则您也不例外。 “沐歆宁,你快放开宛瑶!你,你究竟要做什么!”远远而来的,气急败坏的斥骂声,止住了夏子钰欲要走过去的步伐,只见带着一群丫鬟的傅夫人,指着玄参、甘遂等护卫大怒道,“钰儿养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在府中是当摆设吗,没看到有人要杀府中的少夫人,你们一个个的见死不救,居心何在啊!” 都是贺兰府的少夫人,但傅夫人的偏袒之意却很明显,她要府中的护卫极力相救明宛瑶,哪怕是为了救明宛瑶伤了沐歆宁也在所不惜。 “姨母,救我。”虚弱的求救声,哭得傅夫人一阵心疼,钰儿这是造了什么孽,居然招惹了沐歆宁这个凶狠歹毒的恶妇,不守家规,忤逆不孝,现在还要杀了宛瑶。 “玄参,给我拿下这恶毒女子。”有沐歆宁这么个娘,想必她所生的孩子将来也嚣张跋扈,傅夫人此刻对沐歆宁厌恶至极,揪起玄参的衣襟,下令道。 玄参左右为难,少夫人的身上本就没有杀气,抓明宛瑶也不过是想逼明宛瑶安分守己罢了。而傅夫人这一来,一则扫了少夫人的颜面,二则以少夫人这般倨傲的性子,怎么能忍得住傅夫人的无故怒骂。 “玄参,退下!” 沐歆宁将腆着肚子的明宛瑶往前一推,吓得傅夫人几乎魂飞魄散,宛瑶怀的可是钰儿的第一个孩子,她这个当姨母的,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保住宛瑶。 “是,少夫人。”玄参等人的离去,更是气得傅夫人全身颤抖。 “沐歆宁,我也不活了,要杀你就先杀了我!”傅夫人边哭边骂,“钰儿的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多年一直膝下无子,现在宛瑶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你不接受她也就罢了,还处处为难她。钰儿摊上你这么个妻子算他倒霉,寻常男子都有三妻四妾,钰儿身为贺兰世家的少主难道就不能多要个女人!我就想不明白了,钰儿到底哪里亏了你,给你锦衣玉食,许你贺兰世家少夫人之位,可宛瑶呢,她不过是屈居别院,也从未想过与你争什么,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 “姨母---”明宛瑶低泣,傅夫人耍泼大哭。 原来在傅夫人心里,她竟是如此的不堪。一个喊宛瑶,一个喊姨母,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是亲母女,沐歆宁心中烦躁一起,腹中也跟着难受。 是啊,她究竟有何不满意的。贺兰府的少夫人之位,仆役成群的富贵生活,夏子钰都给了她,她到底还要什么? 苦涩在喉中被压下了,又翻涌而来。 她在嫉妒吗?从宫中的明太后,到贺兰府的傅夫人,这些长辈一个个对明宛瑶疼爱有加,而她却一次次地惹她们生厌、疏离。 不懂得低头,不懂得讨好,更不懂得如何与人相处。 曾经,她以为有他就够了,不必在乎世人的眼光,不必在乎世间的繁文缛节,但她的不在乎,却偏偏是傅夫人最厌恶她的地方。 而此时,傅夫人疾步上前,啪的一声直接打在了沐歆宁的脸上,并使了蛮力,狠狠地推开了沐歆宁。 “师父姐姐。”临川公主惊呼。 沐歆宁一个踉跄不稳,足尖一点飞身而起,越过院墙,很快便消失不见。 “宛瑶,没事了。不要怕,有姨母在。”傅夫人将明宛瑶搂在怀中,满眼慈祥,“姨母已经替你教训她了,等会儿见到钰儿,姨母就让钰儿休了她!” “傅夫人,你也不想想,若不是师父姐姐有心放过你,你以为就凭你,也能从师父姐姐手中救下表姐。”师父姐姐都已经退让了,她们还想怎样,这个傅夫人算什么东西,敢打师父姐姐。 临川公主冷冷地看着傅夫人与明宛瑶,梨花带雨的脸上却是威严渐生,伸手碰了碰别在腰间的长鞭,但一想到上次打了傅夫人,最后却是师父姐姐为她承担,被钰哥哥责罚。 这个仇,本公主记下了。 现在,先找师父姐姐要紧,看刚刚师父姐姐的脸色,很不对劲。临川公主忙慌张地循着沐歆宁的身影,一处处地寻找,“师父姐姐,你在哪?师父姐姐---” 傅夫人被临川公主说得一阵心虚,难不成真的误会沐歆宁了。 “姨母,钰是不是不要我跟孩子了,”明宛瑶委屈地哭诉道,“刚刚沐歆宁告诉我,她也有了钰的孩子。姨母,我该怎么办?” 这个沐歆宁竟然跑到宛瑶的住处来生事,傅夫人心中的愧意全无,“钰儿娶她不过是权宜之计,宛瑶你就放心吧,贺兰府的家业不交到长子手上还能给谁。在姨母心里,就你一个外甥媳妇,也只认你一个外甥媳妇。宛瑶你可能不知道,钰儿当初答应过,他娶得妻子要姨母同意了才算数。” 明宛瑶心中暗喜,听傅夫人的口气,若傅夫人极力反对,沐歆宁就根本无法顺利地嫁给夏子钰。  第二百三十四章 变故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身轻如燕,飞上屋檐,掠过碧池,那临风而去的冷艳翩然,惊呆了贺兰府一众尚未离去的护卫们。 好高深的武功! 素衣翩跹,如影晃动,一瞬即逝。 内宅红绸漫天,喜气洋溢。 沐歆宁袖风一动,所经之处,那缠挂在横梁上的红绸嘶得连声数响,纷纷破裂,从半空中飘落。 怎么回事?院中的贺兰府下人们只听其声,却未见沐歆宁芳影,个个面上惊慌失措,不禁暗自忖度:好端端地,怎么这些红绸就自己裂开成了一片片的小碎条,莫不是上苍在预示少主的这场大婚会发生变故? 呕--- 终是体力不支,沐歆宁不得不停下,躲在一处无人察觉的角落中,单手扶墙,忍不住又干呕起来。 四周沉寂。 呕---呕--- 只剩下沐歆宁难受地干呕声。 沐歆宁自小便没有了娘,也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怀孩子会这么痛苦,这几日吃什么便吐什么,若非她是习武之身,否则怕早已撑不下去了。 素手轻抚腹部,沐歆宁微恼道: 再不乖,娘亲就不要你了。 你爹欺负娘,难道连你也想欺负娘亲不成? 娘知道你委屈,你爹肯为别的女人腹中孩子取名,却惟独忘了你的存在,若你不甘心,就更该好好地待在娘的腹中,这样你才有机会出来自己找你爹算账。 ---- 沐歆宁用尽全力站稳,忽然又是一阵晕眩,仿佛天地旋转。嫣红的唇瓣紧紧地抿着,眼中酸楚却仍倔强地微仰着头,望着寸步之上的遥远天际。 “见我如此,你满意了!”苦涩地扯动嘴角,一抹自嘲的笑划过。 沐歆宁虽严重害喜,也常神情恍惚,但习武之人异于常人的耳力依然未减半分,身后突如其来的细微声响,显得来人及其谨慎,可再轻微小心的靠近,那人一身浓郁的胭脂味,却是以一种嚣张的气势蔓延、威逼而来,她不喜欢处处被他压制,更不喜欢轻易被他挑起她的喜怒哀乐。 沐歆宁的声音冷到极致,来人却丝毫不在意,修长白皙的指尖触到她单薄的衣衫,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悄无声息地收回,“宁儿,你就非得这样跟我说话吗?” “贺兰少主若不喜欢听,大可离开。”看到她为他争风吃醋,他应该很高兴吧。 沐歆宁敛尽悲伤,转身时,高傲的姿态仿若俯瞰芸芸众生,而她那张本是冷傲清艳的脸庞,干呕过后,却带着几分憔悴。刚刚,傅夫人打得极重,那道红红的掌印留在她的脸上,久久未散。 夏子钰的眼中带着心疼,但一想到她对姨母的倨傲无礼,随即怒意上涌,“沐歆宁,你就不能改改你的脾气!毕竟她是我的姨母,你就不能跟我一样敬重她吗?”姨母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长辈,而她倒好,一次次地惹得姨母哭着要离开贺兰府。 “你的意思是,傅夫人这般对我,是我自找的。”沐歆宁讥诮渐起,“你该庆幸,我没有杀了她。” 傅夫人平日听信明宛瑶的片面之词,对她诸多挑剔,但沐歆宁皆淡笑处之,不怒不争。这十几年来,她容忍过谁?就连那位手握重权的尚书爹爹在她面前,也从不敢大声呵斥她一句,更何况是打她。 沐歆宁抬眸,苦笑,“夏子钰,别再逼我了,没有用的,若我不是我,那就只剩下死了。”若能委曲求全,她便不是沐歆宁了。 “当贺兰府的少夫人,就这么让你心不甘情不愿?还是,你的心里就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女子若即若离的眸光,孤傲清高,双目相对,仿若狼狈的,永远都是他。 堂堂的贺兰府少主,世人闻风丧胆的医谷主人,在她面前,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般可笑。 疾步上前,夏子钰猛地将沐歆宁按在墙上,怒道,“沐歆宁,你想离开贺兰府,想跟我断得干干净净,你以为凭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可以吗?怀了我的种,你还想嫁给谁!说啊,是安竹生,我的二弟,或者是洛阳那位奄奄一息的皇上,你说啊!” 夏子钰咆哮嘶吼,妖艳的双眸赤红如血,凶狠而又暴戾。 “与你无关!”素手被钳制,沐歆宁的整个身子因愤怒而剧烈的颤抖着,“放开我!” 为何她与他总是如此,每见一次,不是猜忌,就是无休无止的争执。 她从不敢大胆表露心声,而他亦然。 每走一步,都在维持着各自的权衡。 他要她放下防备,但他所做的那些事,教她如何能全心全意地信赖他。 沐歆宁心里明白,若她挣扎,只会激怒他,但她的高傲,却不容许她退缩半步。 “沐歆宁,你果然够狠!”没心没肺的女人,居然敢拿孩子的生死作赌。 察觉沐歆宁运起内力凝聚于掌中,夏子钰有所忌惮,忙放开了她,但暴怒的脸上,仍是布满阴沉之色。 “大哥,别伤她!”急忙赶来的贺兰槿,忽然现身挡在了沐歆宁的面前。 临川公主在后院到处寻找沐歆宁,贺兰槿一问之下,才知傅夫人打了宁儿,以宁儿的性子,倘若换做旁人,别说打她,就是碰到她衣衫一角,她也会迅速出手,千倍百倍地奉还。 转过头,贺兰槿半俯身,低下他清俊颀长的身姿,望着沐歆宁欲言又止,“你---没事吧?” 沐歆宁摇了摇头,瞥了眼贺兰槿身旁的李翰林,李翰林面露愧疚,有些心虚地不敢看沐歆宁。 “既然知道我是你大哥,那你护着的女人就是你大嫂,贺兰槿,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你难道也想插手?”夏子钰一掌推开贺兰槿,不带半分兄弟之情,而贺兰槿自得知夏子钰是他大哥后,就存了几分敬畏,再加之贺兰槿的武功本就不如夏子钰,这一对打,很快便分了胜负。 贺兰槿与夏子钰不同,他自小就是在世家望族的礼法束缚下长大,即便他为人不拘小节,但长兄如父的观念却深植在他心中,贺兰博早死,虽然夏子钰做的有些事大逆不道,但他毕竟是贺兰槿的大哥,若有挽回的余地,贺兰槿是绝不会与夏子钰作对。 贺兰槿被夏子钰打得嘴角出了血,脸上也一片淤青,他抹了抹嘴角的血,悲怆地笑道,“是,我娘害得你十几年颠沛流离,受尽了苦,你想报复,想杀了我们,我都没有怨言,但宁儿她不欠你,不欠你,贺兰钰,你凭什么毁了她!我知道,我贺兰槿很傻,论谋略,论心计,都比不上大哥你,但我已经把贺兰府还给你了,你答应过我的,不伤害宁儿,可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贺兰钰,你已经伤害了一个女子,就不要再伤害宁儿了,宁儿她是无辜的。” “你在胡说什么。”他已经够烦了,还来一个被人利用彻底的二弟。 在夏子钰与贺兰槿拳脚相斗时,李翰林不露声色地站在了沐歆宁身前,就这么看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迂腐老者,但在他的庇护之下,夏子钰那凌厉的掌风丝毫未伤及沐歆宁半分。 “贺兰槿,你真是愚蠢之极!”夏子钰大怒,揪着他的衣襟,指着李翰林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喊了他三年的老师,那你知道当年他为何要收你为徒?” 他的老师不就是当朝翰林学士吗?贺兰槿疑惑地看着李翰林。 哈哈哈---,李翰林抚须大笑,“好小子,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贺兰槿心中大惊,有些不敢置信,喊了三年的老师,若只是一场骗局,那么什么才是真的。 夏子钰放开贺兰槿,招手唤来如酲,如酲从袖中取出刚收到的飞鸽传信,当着李翰林、沐歆宁与贺兰槿等人之面,一字一句道,“李翰林,祖籍安阳县,由吏部尚书沐大人亲自举荐进京,治平三年进士,皓首穷经,不理朝政。一年前,受文字冤狱所累,被皇上一纸发配边关,后得贺兰府少主贺兰槿相救,自此留在贺兰府。” 顿了顿,如酲又继续道,“据派去安阳县的探子回报,安阳县确有一李姓举人,但令人不解的是,在他上京应试那年,李府毁于一场大火,无一人生还,而那李举人,也从此消失了。李翰林,您说,此事为何会如此巧合?”扬了扬手中的信笺,如酲质问道,“父母、妻儿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却不闻不问,甚至让他们抛尸荒野,这般禽兽不如的孝廉大人,难道真的是那位饱读诗书的李举人?” “宁儿,你不是很想知道老师的真正身份吗,现在也该是你知道的时候了。”李翰林微微笑着,苍老的脸上,尽显长者之风,儒雅书生气。 沐歆宁听得遍体生凉,为了保她一命,老狐狸杀了沐尚书的长女;现在,又为了她,老狐狸杀了李府满门,以李举人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待在京师,一步步地接近她。 她的命,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不惜让老狐狸杀了一个又一个危害她的人。 “如酲姑娘,不必再拐弯抹角地骂老夫了,老夫的来历,想来你们也查的差不多了。”李翰林叹道,“不愧为医谷主人身边的第一暗卫,媚术、才学、武功皆不容小觑。” “李翰林,不,应该是无相门门主、神算子李伯延才是。”如酲巧笑嫣然,但眼中的杀气却渐渐而起。 无相门,那不是与二十几年前的医谷齐名吗?只不过无相门有窥测天机之能,又行事凶残,素来为武林正道所不容,若医谷是亦正亦邪,那么无相门就是一个邪魔歪道。沐歆宁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据她所知,沐尚书这些年平步青云全靠老狐狸的神机妙算,那么沐尚书在京师有了立足之地后,老狐狸自然是轻而易举地可以入朝为官,照如酲所言,老狐狸的年纪应该还不到四十,怎么看起来比沐尚书还苍老羸弱。 夏子钰负手而立,而如酲则恭敬地退到他身后。 “当年无相门被长垣安氏的家主安镇远率领的武林正道所毁,老狐狸,莫非当初救你的人,是---我娘。”沐歆宁是安竹生的徒儿,关于长垣安氏上一代的事,也多少知道些。 一本她弃如敝屣的梅花易数,曾经引来无数武林之人的抢夺,而安镇远为了顾全大局,就亲自带人围剿无相门,使得无相门数日之间尸横遍野,而那本安镇远多次想毁了的邪书,却随着无相门门主的失踪而从此下落不明。 “少主人,”李伯延跪地,痛哭流涕,“您受苦了。” 夏子钰的脸色不善,艳如桃瓣的眸子隐隐带着几分复杂的神色。 听说,十六年前,李伯延抱着一个不到三岁的女娃出现在祁连山附近; 听说,十六年前,贺兰府所有的护卫出动,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回来。 听说,贺兰博自此后,一病不起。 ---- “李伯延,她到底是谁?”颤抖地指向沐歆宁,夏子钰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似真似假,如梦似幻的景象一遍遍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些所谓的听说,与他而言,仿佛是这么真实的存在。 第二百三十五章 报应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李伯延丝毫不理会夏子钰的雷霆之怒,仿佛充耳不闻。他整了整衣袍,忽然双手朝天,随之又伏地叩首,恭敬地向沐歆宁行了个无比隆重的跪拜大礼,而这跪拜大礼,恭谨庄严,头磕得一次比一次重,就犹如臣子觐见君王般,诚惶诚恐。沐歆宁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在这即将揭晓真相的时刻她却无缘由地怕了。 李伯延是何人?一个二十几年前在武林中能够掀起血雨腥风的无相门门主,一手神算,一手杀伐,世人畏之如洪水猛兽,却也有人不惜冒着生死一线的危险出重金求他占卜凶吉,但如今,就是这么一个叱咤一方、杀人如麻的邪魔之尊,匍匐在一个女子脚下,卑微地如同奴仆,心甘情愿听她号令。如酲震惊地双眼大睁,几乎不敢相信;而夏子钰依然沉着脸,紧蹙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不知是担忧,还是怒意难消。 “老夫当日将少主人托付给沐大人之后,曾潜入贺兰府看望过钰公子,见钰公子当年甚得贺兰博的疼爱,就不忍带钰公子离府跟着老夫一起背井离乡。钰公子,您虽是贺兰博的长子,但也是---” 当心中的那份惴惴不安与惊恐即将被李伯延道破之际,夏子钰猛地一声大喝,“住口!” 恍然间,缠绕他十几年的梦魇又一次浮现,夜色中熊熊烈火冲上了云霄,接连不断的痛哭哀嚎从四面八方涌来,一支训练有素的护卫铁戟,踏破黄沙万里兵刃相接,到处都是殷红的鲜血流淌,一直延至了他的脚下,浸湿了他的鞋袜。 小钰儿,小钰儿--- 是谁,在耳旁一遍遍地轻唤他,温柔似水。 十六年来,他一直没有看清,但这一次,在他对上沐歆宁淡漠的明眸时,心中突然一片冰凉,那凉意从头到脚弥漫在他的周身,冷至骨髓,夏子钰的整个身子有些微微颤抖,很像,真的很像,在那一夜大火乱窜的红焰映衬下,倒在血泊中的白衣女子艰难地抬起头,缓缓地朝他望过来,正是明眸清冷,瑰艳无双。 她是谁? 是谁! 夏子钰喘息困难,衣袖下的大手一寸寸地握紧,再握紧,及至痛到麻木。他早该猜到的,当日在救宁儿时他就该猜到的,世间之大能让他初次相见就感到万分熟悉的女子,又怎会是陌生人。 报应,这是上苍给他的报应,他居然--- 艳如桃瓣的眸子犹如死去了般毫无生机,沉沉地敛下,紧握拳状的大手抖得愈加厉害,第一次,夏子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与无措,一股来自心底深处的滔天怨气,和夹杂着无声的嘶吼,仿佛是从他的血肉上生生地剥离,绝望旋生,压得他喘不过气。 不是的,她不是,不是! “公子,您怎么了?”如酲忙伸手去扶夏子钰,不料,却被夏子钰一掌震飞,“滚!” 夏子钰的这一掌用尽全力,当即使得如酲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全身动弹不得。贺兰槿见识过夏子钰高深的武功,当场吓得呆住了,一个人的喜怒之色,怎么能变得如此快! “钰公子,事已至此,您何须---”沐歆宁未出声,李伯延也不敢起身,他虽跪在沐歆宁与夏子钰之间,但细看之下,却是护在沐歆宁身前。 一道剑光闪过,夏子钰忽然拔剑出招,迅速地刺向李伯延,剑锋凌厉,威不可挡。 李伯延的话再次被夏子钰堵住,夏子钰仿佛失了理智般,满眼布满杀气,好像一下子又变成了世人传言中嗜血凶残的医谷主人,冷漠无情。 “李伯延,你的话太多了!” 软剑气势如虹,带着一股森冷的寒气,直逼李伯延的胸口。 但李伯延依然未动。 夏子钰运掌,剑尖用力地一刺,然而在火光电石间,一抹素影晃动,倨傲地站在李伯延的面前,夏子钰慌忙撤回内力,但剑尖却划破了女子身前单薄的衣衫。 “沐歆宁,你做什么!”夏子钰气急败坏地大吼,“让开!” 沐歆宁不说话,只是倔强地盯着夏子钰,丹唇紧抿。 “让开!” 双目相对,夏子钰的俊颜铁青,阴郁到了极致。锋利的剑尖一点点地朝下,却对准了沐歆宁的腹部,只要一剑,他与她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割断,哪怕她恨他。 夏子钰闭上了眼,运内力于剑尖,越来越森寒的剑气,很快就渗入了沐歆宁的体内,沐歆宁的眼中有些不敢置信,腹部的疼痛一传来,她忙运功相抵,孩子是她的,凭什么他说要就要,不要就可以残忍地毁去。 此时李伯延也暗中运掌相助,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地传入沐歆宁体内,使得腹中的疼痛减轻了许多。 这一刻的夏子钰,让沐歆宁感到害怕,一身杀气,带着玉石俱焚的毁灭。 “公子!”如酲吓得魂飞魄散,公子疯了吗,竟然想让千辛万苦保住的孩子在少夫人腹中无声无息的死去。 如酲的一声大喊,唤回了夏子钰的理智,他吓得扔了剑,脸色苍白,他这是怎么了?她所怀的也是他的孩子啊。就算天理难容,罪孽深重,那也是他的亲骨肉,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微微睁开了眼,夏子钰避过了沐歆宁怨恨的目光,低声道,“你们走吧,离开贺兰府,今生今世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沐歆宁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却终是没有开口。 “钰公子请放心,有些事老夫自有分寸,绝不会令钰公子为难。” 听到李伯延的保证,夏子钰冷哼了声,沐歆宁心灰意冷,决绝地转身,再也没有回头,李伯延不敢耽搁,忙追了上去,留下仍愣在一旁的贺兰槿。 贺兰槿惊魂未定,事出突然,他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时,就这么结束了。恋恋不舍地看着沐歆宁逐渐远去的背影,又回头瞧了瞧拂袖而去的大哥,一时间,贺兰槿难以抉择,平生最敬重的老师与最仰慕的女子都在骗他,可为何他的心中却一点恨意都没有。大哥虽疾言厉色,性情暴戾,但他仓皇逃离的狼狈模样,又仿佛让他看到了本不该属于大哥的落寞,冷血无情的医谷主人,也会有悲伤的时候? 摇了摇头,贺兰槿走到如酲身前,关切地道,“如酲姑娘,我带你找大夫。”烟花女子素来为名门世家所轻蔑,但贺兰槿没有女子低贱高贵之分,平日是看不惯如酲的捎首弄姿、媚行媚态,但看到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多谢二公子的好意,大夫就免了,劳烦二公子送我回房吧。”贺兰府竟也能出这么个心慈仁善的男子,实在难得。 “那好吧。”贺兰槿点了点头,拦腰抱起如酲,却没有一丝亵渎之意。 贺兰府的庭院内,夏子钰一路狂奔,吓得所有的贺兰府下人纷纷避退,少主疯了吗? “快,快通知傅夫人。”整个贺兰府的人都知道,夏子钰对傅夫人言听计从,若能劝住少主,就只有傅夫人一人。 “这是怎么了?”刚从前院招呼完各大世家的贺兰诚拉住一个小厮,问道。 小厮面带惊怕,“是---是少主---” 贺兰诚一听是贺兰钰这个侄儿,也不敢再打听,“下去吧。” 夏子钰迟迟不露面,早已引起了各大世家的不满,若非碍于长垣安氏的家主安竹生在场,他们早就闯入贺兰府内宅找夏子钰问个究竟。 “少主!”守在佛堂的几名暗卫,一见夏子钰过来,忙现身,向夏子钰禀报了这几日贺兰老夫人的状况,“除了水管家与二公子来见过老妖妇几面,贺兰府别的人,都没有来过。” 夏子钰一摆手,几名暗卫就很快消失不见。 “贺兰钰,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夏子钰一推开门,佛堂木鱼声就戛然而止,贺兰老夫人面容慈祥,手执佛珠,慢慢走了出来,“贺兰少主,有什么事,请说吧。” “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记得在贺兰府发生过的所有事,却惟独对那年记忆模糊,感觉是梦,又不是梦。当年,娘告诉他,说他被人劫持,贺兰博救他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病得很重,直到昏睡了几天几夜才醒来,但醒来后,那晚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了。夏子钰自己学医,深知人一旦遇到了危险,惊恐到临死的边缘,有些记忆就会被内心的惊恐所埋没,但他想不通,他连死都不怕,小小的惊恐危险,又何惧之有。莫非当年遇到的事,真是比面临死亡更可怕。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从我儿子手中抢走了贺兰府,我巴不得你早死!”贺兰老夫人的声音渐渐地变得讥讽,“贺兰钰,你也有今天,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反正我已是快死的人,我还会怕你吗。我知道你派人每日给我送来的膳食都下了毒,不过没关系,我不怕死,倒是你,贺兰大公子,一旦此等丑事传扬天下,你还怎么面对世人,噢,我想起来了,医谷主人怎么会畏惧这些流言蜚语。伤风败俗,悖理逆行,你应该是最擅长的啊!只是可怜那女子,无缘无故就这么被你毁了一生---” “十姨娘,你就不怕我送你儿子下来陪你。” 夏子钰步履沉稳,一步步逼近,贺兰老夫人面上闪过一丝忧色,但很快又被仇恨代替,“若槿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十姨娘,我们做个交易吧,贺兰府我可以还给贺兰槿,但你必须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夏子钰阴冷地笑道,“倘若你敢骗我,我就即刻让你们母子两下黄泉去见贺兰博。” 一拍桌案威喝,桌上供奉的香烛、果品等纷纷被震得摔到了地上。 贺兰老夫人多少有些惧怕夏子钰,一用力,手中的佛珠一颗颗地滚落,她知道夏子钰迟早会要了她的命,但她的槿儿是无辜的。 “只要你善待槿儿,我说,我什么都说。”贺兰老夫人哪敢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开玩笑,忙道,“十六年的事我也不太清楚,那天早上你被送回来时,发着高烧,而贺兰博也受了重伤,都是傅珍那个贱人在照看你们,你也知道的,我跟傅珍---”傅珍是夏子钰娘亲的名讳,贺兰老夫人一骂傅珍,夏子钰的眸子就变得嗜血,贺兰老夫人不得不小心措辞,“我们两个水火不容,你是她的儿子,我怎么可能会关心你的死活。” “我真是傅珍的儿子?”仿佛于绝望处看到一丝渺茫的希望,夏子钰的声音有着不可抑制的轻颤。 “老爷说是,我们哪敢怀疑。你爹当年纳了这么多姬妾,外头也养了不少女人,说不准,你是他抱回来送给傅珍抚养的。”贺兰老夫人冷嘲热讽道,“争了这么多年,我到近几年才明白,贺兰博当年最心心念念的女人,不是我,也不是傅珍,竟然是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女子。” 贺兰老夫人说得颠三倒四,一会儿说夏子钰是傅珍所生,一会儿说夏子钰是那名陌生女子所生,夏子钰越听越烦躁,一脚踢倒贺兰老夫人,厉色道,“老妖妇,你休想骗我。那名女子是不是一袭白衣,面容绝艳却清冷淡漠,她何时来过贺兰府,又因何离开,说!” 贺兰老夫人这十几年一直高高在上,何曾这般被人羞辱,气得全身颤抖,“贺兰钰,我今日落在你手中,算我倒霉。那名女子叫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杀了我也没用。当年贺兰博将她保护得怎么好,还让傅珍那个贱人照顾她,我所知道的一些也只是猜测,呵--哈哈哈,不会真被我猜对了吧,现在住在府中的那个沐歆宁不会是那女人所生,即便你们不是一母同胞,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兄妹。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啊,贺兰钰,枉你机关算尽,利用了槿儿,迷惑了那女子,怎么到头来,你竟是个连自己亲妹妹都染指的禽兽,而且我听说,沐歆宁还怀了你的孩子,我倒很想看看,这兄妹间乱---伦所生下的孽种,究竟是何等的怪胎---” “找死!”夏子钰一掌将贺兰老夫人重重地推向墙上,当即,贺兰老夫人头破流血,殷红的血顺着墙流下,而贺兰老夫人还是在大笑,那笑声越来越刺眼,“贺兰钰,你娶的是你的亲妹妹,你的亲妹妹!” “就算是我的亲妹妹,那又如何!你死了,这个秘密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夏子钰一手拽住贺兰老夫人,笑得绚烂,妖冶,却透着地狱般的森寒,“老妖妇,就凭你这几句真假难辨的话,我会信吗?当年你害得我娘背上不贞的罪名,惨死在荒野,还有我那不足周岁的妹妹,活活被你派来的人摔死,我侥幸逃过一劫,你却追杀了我十几年。这个仇,我早就想报了。留你一命,是看在贺兰槿的份上,只是现在,我看留你也无用。不过,明日是我的大喜之日,我不想沾晦气,就让你再苟延残喘几日,老妖妇,我会让你看到贺兰府在我手中,如何名扬天下,而你的那个儿子,只要他还是这么蠢,这么听话,我不介意赏他一口饭吃,就当养条狗好了。” “贺兰钰,你不得好死!”贺兰老夫人被气得发了疯似的大吼。 “我等着。”嫌恶地一手推开贺兰老夫人,夏子钰优雅地拿出丝帕擦了擦。死,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十几年的亡命天涯,医谷中一次次地被喂以各种毒物,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夏子钰妖艳的眸子微敛,薄唇扬起风华绝代的笑意,挽起的袖口抚平,举手投足间,又是一个飘然浊世的贵公子,只是踏出佛堂门槛的那瞬间,笑意染上了悲凉。 “贺兰钰,你们兄妹乱--伦的丑事你是瞒不住的,瞒不住的,哈哈哈---”佛堂内,贺兰老夫人的笑声凄厉,一遍遍地回荡在夏子钰的耳中,夏子钰抚了抚腰间的玉玦,冰冷的气息拂过心中的烦躁,他抬头,淡云清风,却迷离了他的双眼,沐歆宁,我能为你逆天,但你,敢吗?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大婚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第二日巳时三刻,贺兰府远道而来的宾客络绎地踏入贴满喜字的正堂,热闹非凡。玄参、甘遂等人腰间各缠半截红色绸布,笑脸相迎: “卢公子,里边请。” “顾少主,这边坐。” “钱老爷,您也来了。” ---- 夏子钰的喜帖虽广发天下,但前来道贺的几大世家却未必给夏子钰面子,有些派了庶出的公子,有些干脆连庶出的公子都不来就打发一个府中的管事送来贺礼,但谁知,长垣安氏的家主安竹生昨日下榻贺兰府南边厢房的这一消息传出,几大世家对榆中贺兰世家新任的少主不禁刮目相看,贺兰钰连孤竹公子都请来了,那他还有谁请不到;再打听,贺兰钰竟是那位亦正亦邪的医谷主人,更是吓得不轻。医谷主人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明着不行,但他手中的暗卫,还有那数不清的无色无味毒药,却是历来为各大世家所忌惮。 于是,这两日内各大世家的人纷纷快马加鞭连夜赶来,庶出的公子也换成了少主,当然有些像洛阳卢家、江阴程家这般根基深厚、人脉庞大的世家,倒也不急着向安竹生示好,也不惧于夏子钰,大多静观其变。 “贺兰钰呢?快叫他滚出来!本少主都来几天了也没有看到他,他是不是不把我们并州云中县的顾家放在眼里!”顾家的少主顾乐山年约十八、九岁,相貌平平无奇,但仗着顾家在并州的权势威望,素来嚣张跋扈,玄参等人看不惯他的行径就听从如酲的指示,先让顾少主在贺兰府的别院待几日,并吩咐贺兰府所有的下人都别管他,顾少主在贺兰府被贺兰府下人捉弄,气得当场火冒三丈,将别院的东西一一砸了遍,却不知贺兰府富可敌国,这些东西砸了,很快就又有新的东西送来让他砸,顾少主砸了半天顿觉没趣,指着贺兰府内院大骂夏子钰,可最后除了自家带来的几个亲随,还是没有人理他。 “我家少主很快就会出现,请顾少主稍待。”玄参权作听而不闻,但甘遂心善,就耐着性子安抚顾乐山。 “哼,贺兰钰几日不见人影,要不是看在安表兄的份上,本少主才懒得过来。”说起顾家与长远安氏的渊源,那也是好几代以前的亲戚,但并州云中县的顾老爷却一直厚颜无耻地将长远安氏当做他们的表亲,逢人就炫耀顾家与长垣安氏关系匪浅,当然,长远安氏肯不肯认这个已经疏远的表亲就另当别论了。 “顾少主息怒,别跟这些狗奴才一般见识。”钱老爷一听顾家与长远安氏是表亲,忙上来巴结,但与长远安氏不相上下的洛阳卢家等几大世家的人却讥讽地看了眼钱老爷,钱家虽富有,然而与那些根基深厚的百年世家还是大有差别的,一个是真正的名门望族,一个不过是满身铜臭的商贾起家,高低贵贱之别,一目了然。 顾乐山被钱老爷的几句阿谀奉承捧得洋洋自得,大言不惭道,“你跟着本少主就对了,我们顾家与长远安氏同气连枝,长远安氏的家主安竹生还是我的表兄,你知道安竹生吗,他可是世人赞誉的孤竹公子,皇上亲封的帝师太傅---” 呵---哈哈哈---,洛阳卢家的二公子闻言忍不住捧腹大笑,“顾乐山,你也太不要脸了吧,据我所知,顾家与长远安氏早已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孤竹公子是你表兄?恕本公子孤陋寡闻,哈哈---”卢二公子越笑越大声,使得正堂内所有的宾客皆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这位洛阳卢家的二公子虽不是卢家少主,却深得洛阳卢家家主的宠爱,半年多前,卢家扶持夏侯墨在洛阳继续称帝,为了避嫌,卢家的家主是不可能来此参与各大世家制衡天下的利益争夺,但卢家也没有派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子前来,足以说明卢家也并非是真正的拥戴夏侯墨。卢家的野心路人皆知,只是没有人敢当面道破罢了。 “姓卢的,你敢污蔑我们顾家,诋毁长垣安氏!”顾乐山哪知洛阳卢家的深浅,他平日只听爹说过长垣安氏是天下第一世家,故而也只认准了长垣安氏,好在顾乐山也并非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他避重就轻,硬是将长垣安氏与顾家绑在了一起,并给卢二公子冠上了一个辱骂长垣安氏的骂名。要知道,这些个世家虽面上平静,但暗中的争斗却从未停止过,洛阳卢家与长垣安氏也不可避免,就如此次的京师大乱,看似是几位诸侯王起兵造反,但实际上也是几大世家在暗中各自的明主谋夺利益。 卢二公子毕竟是年轻气盛,三言两语就被顾少主激得暴跳如雷,“长垣安氏又如何,还不是卖主求荣!” “你再说一遍!”顾乐山见所有人都朝他们看,就愈加觉得不能丢了长垣安氏的颜面,爹说过,顾家与长垣安氏是表亲,有长垣安氏在,顾家就一定能在这乱世中屹立不倒。 “楚王攻城之日,安太傅弃皇上于京师,回长垣袖手旁观。他日再选择依附另一个新的皇上,这不是卖主求荣是什么!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如安竹生这般反复无常的小人行径,怎配当一国帝师?”卢二公子气得面色涨红,脱口而出道,“我们洛阳卢家才不怕长垣安氏,别说安竹生他现在人不在,就是他在,本公子也照骂。卖主求荣,卑鄙无耻,我可听说了,安竹生至今未娶临川公主,是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徒儿,呵---,师徒之恋,倒是惊世骇俗,风流之名青史留名---!”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在座的这些人虽多少听到过有关孤竹公子的一些流言蜚语,但谁也不敢放在明面上大肆渲染,得罪长垣安氏。因此,这些流言即使传得再沸沸扬扬,却也是真假难辨。孤竹公子之名早已天下共知,而安竹生的为人、秉性百年难遇,一袭白衣飘然尘世,清心寡欲,气质高华,任谁见了不为之肃然起敬,更何谈亵渎那个神祗般的男子。 “你胡说什么,安表兄克己复礼,为天下之人典范,岂容你这般诋毁羞辱!”顾少主自小就把安竹生当做仙人般供奉,当年安竹生行冠礼时,顾老爷曾带顾少主上长垣安氏,顾少主更是被白衣清雅的男子所折服,“好,你说,安表兄的那位徒儿是谁?” 在座之人纷纷附和,是啊,他们从未听过孤竹公子收过徒,现在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个女弟子。 “姓卢的,你说啊!”顾少主有了底气,声音洪亮。 卢二公子讥讽道,“井底之蛙,无知。本公子就告诉你吧,那名女子就是沐尚书的嫡女,皇上刚封的贵妃娘娘,沐歆宁。”卢二公子的一位姑姑是皇上的妃嫔,当日发生在宫宴上的事,卢妃娘娘早已派人告知了卢家家主,卢二公子也是听卢家主提及才得知,此事涉及皇家,知道的人并不多。 皇上的沐贵妃!正堂内所有的人大吃一惊,怪不得长垣安氏不帮皇上,原来是皇上夺了孤竹公子的心爱之人。 这么说,孤竹公子是欺世盗名之徒了? 染指自己的徒儿,简直伤风败俗,有辱长垣安氏百年声誉。 --- 一时间,正堂内所有的秉持礼义廉耻的这些世家们义愤填膺,大骂安竹生沽名钓誉、大逆不道,而顾少主当即与卢二公子打了起来,玄参、甘遂等贺兰府的下人们个个面面相觑,他们奉少主之命静观其变,但这正堂内简直比府外喧天的锣鼓更热闹,这些所谓的名门望族的人也不过如此嘛,公子真是多虑了。 “哥,他们说得是真的吗?孤竹公子与自己的徒儿做了苟且之事,还瞒过了天下人。”欧阳晚晴一身男儿装扮,娇小玲珑的身子紧紧地倚向欧阳尘暄,好奇道。 “真与假,并不重要。”若是像表面上看这么简单就好了,这场戏,明明是有人想让安竹生身败名裂,为世人所不容。 洛阳卢家何时和夏子钰有了勾结? 欧阳尘暄不露痕迹地掰开欧阳晚晴缠过来的纤手,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然后踏入正堂,找了处显眼的位子坐了下来。 “欧阳公子,请用茶。”坐下不久,就有贺兰府的丫鬟端茶过来。 冀州沧县的欧阳世家与夏侯皇族联姻,论身份,欧阳尘暄比在座的这些人都尊贵,欧阳尘暄轻呷了口茶,重咳了一声,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刚刚看到安家主出了南边的厢房,怎么,他还没到吗?” 一提到安竹生之名,所有的人皆惊慌地闭了嘴,他们就算不给安竹生面子,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欧阳世家,天下大乱,人心不稳,此时若有一两个百年世家联手辅佐,即使不能一统天下,也可以称霸一方。 “哥,你好厉害,一句话就把他们唬住了。”欧阳晚晴满眼爱慕,站在欧阳尘暄一旁,却故意地粘向欧阳尘暄,两人几乎碰到了一起。 “晚晴,这里不是胡闹的地方。”欧阳尘暄低斥一句,对于这个妹妹,欧阳尘暄是万分的头痛,打不得,骂她几句根本没有用,跟她说了几千几万遍他们是兄妹,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但她依然执迷不悟。就如这回来榆中贺兰世家,他本不想带她来,结果她拿起白绫当着他的面上吊,若他不救,她还真死给他看。 欧阳晚晴跺了跺脚,哀怨地望着欧阳尘暄,欧阳尘暄只顾饮茶,视线却一直在正堂的门口处徘徊,临川那个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 “本少主可记得,刚刚有人说不怕孤竹公子的,怎么现在一听到本少主的表兄要过来,一下子就成了缩头乌龟。”顾乐山的脸上被卢二公子打得淤青一片,一手捂着脸对卢二公子嘲笑道。 卢二公子自然受不住顾少主的激将,大声嚷道,“本公子又没有说错,安竹生染指自己的徒儿,不顾伦常,世俗难容!” 这声大喊大嚷,似乎想让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长垣安氏的家主安竹生是个违背世俗礼法、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啪的一声,长鞭响起,随之传来一声娇喝,“好大的胆子,竟敢骂安太傅。”寻不到沐歆宁的临川公主哭得双眼红肿,又听到钰哥哥不仅不找师父姐姐,还要娶别的女人,本想着来大闹一番,可恰好听到有人骂安竹生,临川公主满腹怒气无处发泄,就长鞭一甩,直接打在了卢二公子的脸上,打得卢二公子白皙的脸上一道红痕。” “你!哪来的野丫头,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卢二公子痛得捂住半张脸,凶相毕露,而顾少主一脸幸灾乐祸,“打得好!” 临川公主哪理会卢二公子的叫嚣,扬手又是一鞭,但这一次,手中的鞭子却被一个忽然出现的白衣男子握住。 “出了宫,怎么还到处惹是生非?” 男子清润的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疏离落寞,却又有几分对临川公主娇蛮性子的无奈,临川公主愣了愣,随后缓缓地抬起头,哭着扑向白衣男子怀中,“安太傅,是你,呜呜---临川好想你。” 坐在一旁的欧阳尘暄自嘲地笑了笑,这丫头,果然是有了安太傅,就忘了尘暄表兄。 是孤竹公子,安竹生。 “安家主!” 在座的各个世家的人有些眼含轻蔑,有些起身与安竹生假意寒暄,却也有冷嘲热讽、指桑骂槐。 安竹生远在贺兰府的院落,就听到了他们议论他与宁儿的事,他也知道身为宁儿的师尊,他不该对自己的徒儿动情,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想逃都逃不了,尤其是情之一事。 安竹生面容俊雅,比传言中更风华绝世,清冷的眉间微蹙,白衣儒雅,有种遗世独立的冷漠与遥不可及。 卢二公子在安竹生面前,心中无缘由地生出了几分敬畏,他骂顾乐山没事,毕竟顾家与长垣安氏关系太远,但一得知刚刚骂的野丫头是临川公主,他就讪讪地主动退后,临川公主是安竹生未过门的妻子,也是长垣安氏的少夫人,骂了临川公主,岂不是与长垣安氏为敌。他嘴上是说不怕长垣安氏,但一看到安竹生,他却吓得双脚虚软。 “安太傅,师父姐姐不见了,你帮临川找师父姐姐好不好?”临川公主边哭边说,说的含糊,安竹生第一次没有推开临川公主,拍着她的肩头道,“慢慢说---” 当年若他未抹去宁儿的记忆,或许,宁儿还是当年的宁儿,他的宁儿。 “从昨日开始,临川就已经找不到师父姐姐了。临川问过如酲,如酲也不知道,找钰哥哥,钰哥哥更不知道去哪里了。最后,还是皇后表姐告诉临川,说师父姐姐离开贺兰府了---”临川公主埋在安竹生的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你是说---她不见了。”安竹生大惊之下,拽紧了临川公主的皓腕,而这一幕落在欧阳尘暄眼中,使得他险些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都怪钰哥哥,师父姐姐都怀了他的孩子,他还欺负师父姐姐---” 殊不知临川公主的每一句哭诉,皆使得安竹生心中苦涩难掩,耳中一片轰响,只剩下了那一句‘师父姐姐怀了孩子’,然后,便再也听不到别的了。 夏子钰,你居然敢如此待宁儿。安竹生清雅如仙的脸上终于涌起愤怒之色,他一掌击落正堂内挂着的大红灯笼,吓得所有人噤若寒蝉。 天下之人谁不知孤竹公子从不轻易动怒,但他一怒,紫竹箫一曲凤箫声动,毁天灭地。顾乐山与卢二公子等人战战兢兢,玄参、甘遂等人贺兰府护卫忙持剑戒备。 这时,正堂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似乎又有一群人涌入。 “新娘子到!” 喜娘不知道正堂内剑拔弩张的危急情势,在门口喊了声新娘子来了,就扶着一个身穿凤冠霞帔、头蒙红盖的婀娜女子缓缓而来。 女子一身红色嫁衣,举步轻盈,腰间环佩清脆,虽看不清容貌,但从其举步之间也觉得必是一位绝色美人。 “安太傅,她不是师父姐姐!”临川公主气愤地指着新娘,师父姐姐才是贺兰府的少夫人,“安太傅,你一定要帮临川和师父姐姐好好教训钰哥哥。”钰哥哥太坏了,毁了师父姐姐的清白还不娶师父姐姐,她以后再也不理他了。 安竹生眼中复杂,痛苦与悔恨在心头纠缠,他还能挽回宁儿吗?若一切能重来,他当初绝不会抹去宁儿的记忆,他们是师徒又如何,背了一辈子的长垣安氏的责任,到头来,他又换来什么。 “贺兰钰,你终于肯出来了。”顾少主的一声大喊过后,众人的视线齐齐望向了传说中的医谷主人,如今的贺兰世家少主。 身穿红色锦袍的男子,不,应该是长得一张十六、七岁稚嫩脸庞的少年,他身姿颀长,俊美如俦,艳如桃瓣的眸子流转处勾魂摄魄,薄唇微抿,妖娆绝世。 “敢在贺兰府内放肆,顾乐山,你不想活了吗?”轻轻的溢出一句话,身旁的如酲就飞快地使出毒镖,射向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顾少主。 顾乐山当即中剧毒,口吐白沫,在地上痛苦挣扎。安竹生上前点了他几处大穴,勉强保住了他一命。 在座的人被吓得再也不敢多言,医谷主人研制的剧毒,若沾上一点,非死即残。 震慑了这些世家望族中的人,夏子钰与安竹生对峙而立,他们两人虽未动武,但他们之间的内力皆提到了最高,正堂内暗涛汹涌,武功较低的还不如不会武功的人,因为他们一运起内力自保,就被夏子钰与安竹生所散发的浑厚内力所伤,抱头哀嚎。 “钰哥哥,师父姐姐呢,你把师父姐姐藏哪里了!”临川公主有安竹生相护,倒也未有损伤。 夏子钰笑而不语,撤回内力,一手牵过系着新娘另一端的红绸走向安竹生。 这时众人才发觉,夏子钰今日所娶的少夫人竟然在夏子钰与安竹生对峙时,丝毫没有惊慌,照理说贺兰世家的人多少会有武功,但这个女子若不是武功高深,就只有是夏子钰娶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为妻这个理由了。 “开始拜堂,各位贵客,请入座。”他这个侄儿成个亲,还真是惊险万分啊。贺兰一族的族长贺兰诚惊恐未定,但仍笑着打圆场。 “娘子,我们该拜堂了。倘若拜了堂,你就不能再反悔了。”红色的盖头蒙住了女子的脸,夏子钰隔着红盖,俯身低头,当众轻轻地吻在了女子的唇上,而夏子钰那双妖艳的眸子仿如醉了般,渐渐地浮起了暖暖的笑意。 而对于夏子钰的当众轻薄,一身嫁衣的女子微微有些颤抖。 第二百三十七章 风华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是她吗?安竹生的手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紫竹箫,双眼直直地盯着夏子钰,看他于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的吻上女子的丹唇,女子的脸庞,一袭火红的嫁衣灼烧了安竹生的眼,他仿佛痴傻了般,一动不动。 从未有过的嫉妒在孤竹公子心头疯狂地滋生,伤痛与悲凉弥漫周身,他知道夏子钰是故意在他面前挑衅,试图激怒他,若换做以前的安竹生,他一定会淡笑地望着他们,无悲无喜,心如止水。可现在,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沐歆宁将他从高高在上的不懂情爱的神祗之位上拉下,渡他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他已经学会了嫉妒,尝到了痛苦,这几个月的折磨,已教他悔不当初。 宁儿,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白衣俊容,有着憔悴,淡漠的眸中染着哀伤,宁儿,你好残忍,既然不能坚持到最后,为何还要教会为师这尘世间的男女之情! “不准拜堂!”临川公主今日铁了心要破坏夏子钰的大婚,她不能让钰哥哥娶了别的女人,要娶也只能娶她的师父姐姐一个人。 “小丫头,再闹,钰哥哥可要生气了。”夏子钰放开新娘,优雅地转身,笑如暖煦,但他眼中的笑却根本未入眼底,甚至还带着一层可怕的阴霾。 “安太傅---”扯了扯有着一阵恍惚之色的安竹生的衣角,临川公主被夏子钰透着寒意的目光吓得退后,撞到了欧阳尘暄的怀中,忙抱住他,楚楚可怜道,“尘暄表兄,临川要师父姐姐---” 小公主一心只想着师父姐姐,醒了更是到处找师父姐姐,欧阳尘暄不免心中怅然若失,“别哭,你的师父姐姐武功这么高,又这么聪慧过人,她不会有事的。” “哥,她是安竹生的妻子,是长垣安氏的少夫人,你该清醒了。”背后,欧阳晚晴冷冷地提醒道。 只一句,欧阳尘暄如坠深渊,他百般不舍地推开临川公主,奈何小公主抱他抱得极紧,罢了,就算强抢人妻,他欧阳尘暄也认了。 欧阳尘暄看着出来,安竹生眼中的情,眼中的悲伤,全给了夏子钰身旁的女子,当着这些世家望族的家主、少主、公子们的面,安竹生竟然毫不避讳,就这么坐实了素来清心寡欲的孤竹公子已经动了情这件事并非是空穴来风,只怕今日之后,安竹生再也无法得到世人的一声赞誉,所谓的孤竹公子,不是品行端正、近乎神祗般存在的遥不可及,可能有人会因此骂他,唾弃他。 要从一个万人敬仰的尊崇高位上一下子跌落至污泥中,毁誉参半,或许更是输得一败涂地,若换做寻常人,岂会这么轻易放弃,但安竹生此次前来,似乎已经有了孤注一掷的决心。欧阳尘暄不禁感慨万千,连孤竹公子都不惜自毁声名,沦为世人的笑谈,那他就更不必在乎这等虚名。于是,欧阳尘暄搂在临川公主腰间的大手又紧了一分,气得欧阳晚晴直跺脚。 “怎么,欧阳公子也想趟这场浑水?”欧阳世家这些年一直低调行事,身为欧阳世家少主的欧阳尘暄在各大世家公子中也是以武功平平、才学一般为名,夏子钰轻蔑地一笑,言语嚣张,但他的嚣张却与顾乐山不同,顾乐山只是个软弱无能的纨绔子弟,即使嚣张也没有半分的威慑气势,而夏子钰单凭一个医谷主人的身份就已经令世人闻风丧胆,再加之他现在还是榆中贺兰世家的少主,就像一个隐世的强者突然闯入本就平静的世家名门上层圈中,毁了他们之间的相互制衡。 欧阳尘暄也毫不示弱,一边安抚临川公主,一边转头问向安竹生,“安家主,你说若以你我二人之力,当如何?” 一旁在座的几个世家公子听了欧阳尘暄的话有些讥诮,欧阳尘暄的家世是不错,但他的武功却连安竹生的十分之一都达不到,这般大言不惭地要与安竹生并肩作战,岂不贻笑大方,到时别拖累了孤竹公子才好。 然而,安竹生渐渐地收回投射在新娘身上的视线,看了眼欧阳尘暄,淡淡地道,“足以。” 一向孤傲寡言的安家主,居然破例说了句‘足以’,所有的人诧异地几乎难以置信,他们不清楚安竹生说的足以是凭他一己之力足以,还是合欧阳尘暄两人之力足以,难不成欧阳尘暄有什么过人之处,能令傲慢的孤竹公子另眼相待。 夏子钰妖媚双眸中的笑意越来越狂妄,“见识过了孤竹公子的凤箫声动,在下确实很想领教欧阳世家失传很久的绝学,玉骨扇中的暗器听说一触即死,比天下所有的剧毒更凶险。欧阳尘暄,你韬光养晦了这么久,今日能在我成亲之日为我们夫妻送上此等贺礼,在下备感荣焉。” 失传百年的暗器,竟在欧阳尘暄的手上,在座的人个个面露惊骇,世家中有些年长的老者看向欧阳尘暄的眼中有了不可思议与更深的忖度,原来藏得最深的,不是长远安氏,不是榆中贺兰世家,而是冀州沧县的欧阳世家。 一场大婚,先是毁了孤竹公子的声名,再将隐在最深处的欧阳世家推到风尖浪口处,这个夏子钰,太深不可测了。卢家一位陪卢二公子同来的花甲老者,暗庆道,幸亏家主有先见之明与夏子钰结盟,今日的西北之地,迟早都要落入贺兰家的这个小子手中,别的世家根本连一杯羹都分不到。 “孤竹公子,我并州云中顾家愿助您一臂之力。”顾乐山被如酲的毒镖打伤,奄奄一息,顾家的这些护卫们愤怒地拔剑指向夏子钰。 “夏子钰为祸苍生,又用诡计谋夺贺兰世家少主之位,我江阴程家绝不会坐视不理。夏子钰,不管你是医谷主人,还是贺兰世家的长子贺兰钰,凡我江阴程家之人一定会杀了你,还天下一个正义。”现任的程家家主是定远侯程元瑞的三弟,此人喜欢斗狠逞凶、野心极大,程元瑞在世时此人尚能收敛,但等程元瑞一死,他就夺了程家的家主之位,并将自己的侄儿程瑾澄囚于府内,还拥立吴王在吴郡一带称帝,与同在江南的魏王夏侯洵争斗不休。 程家家主一表态,在场有些刚刚还在犹豫的世家大族,忙纷纷站在了安竹生一边,就连钱老爷也大喊“我钱家愿为孤竹公子效犬马之劳。” “钰儿,怎么办?”所有的世家一边倒,联合起来对付贺兰世家,贺兰诚哪能不着急,他这个侄儿就是太高傲,得罪孤竹公子尚在其次,那些乘火打劫的世家大族中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傅公子吓得躲在了傅夫人身后,催促道,“娘,钰表兄平日最听您的话,您赶紧劝劝啊,贺兰世家再有权势,也抵不过一个长远安氏,更何况是那么多世家联手。娘,快去啊!” 傅夫人过了几天安稳奢华的日子,早已被贺兰府繁华荣耀所迷,而且夏子钰待她这个姨母又极好,傅公子的话更是说到了她心坎里,贺兰世家一旦灭族,她与铭儿也在劫难逃。于是,傅夫人便走到夏子钰身旁劝道,“钰儿,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不宜见血。姨母曾听人说过孤竹公子向来以仁德温善称于世,你服个软,他必不会为难你的。” “是吗?”夏子钰冷眸渐寒,这个世上能懂他的,或许就只有她了。宁可杀尽天下千人万人,战死身亡,也绝不低头屈服。 “是啊少主,您就退一步,大局为重。” “少主,我们还不想死啊---”府中贺兰博留下的几位姨娘也纷纷相劝。 “大哥,我们降吧。”贺兰三公子没骨气地道。 坐在一旁的其他世家大族中的人纷纷讥笑,还没打起了呢,这贺兰府就自乱阵脚,光凭一个夏子钰,看他能撑多久。 “三弟,相信大哥,大哥会有办法的。”贺兰槿将贺兰三公子拉至一旁,然后,拔出长剑,对程家主道,“我们贺兰府的人,宁死不屈。” 夏子钰的眼中闪过一道欣慰,一抬手,几名贺兰府的护卫冲了进来,“带她们下去。” “少主,三思啊,别毁了我们贺兰先祖创下的这份百年基业。” “少主---” 几位贺兰府姨娘、小姐们哭着喊着被夏子钰的护卫押出了门外。 傅夫人抹着眼泪,哭得悲惋,“钰儿,姨母是不希望你有事啊。若你有个好歹,你教姨母以后怎么去见你死去的娘亲。” 曾经傅夫人一提到自己的姐姐傅珍,夏子钰什么事都依了她,但今日的夏子钰,让傅夫人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还有害怕。 正堂内形势紧张,安竹生与欧阳尘暄两人,一人手执紫竹箫,一人手拿玉骨扇,与一身红色锦袍的夏子钰对立。 程家主笑得阴狠,安竹生与夏子钰是当世武功造诣最深的两人,只要他们两人斗得两败俱伤,长垣安氏与榆中贺兰世家就群龙无首,这天下就无疑少了两块最大的绊脚石。就算最后安竹生取胜,以安竹生名门正派的处世之态,也不屑于对贺兰世家乘胜追击,那他们江阴程家扬名立万的机会就到了。 当然,在场的除了程家家主,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推波助澜,坐享渔利。 喧天的锣鼓声,院落中齐鸣的鞭炮声依然还在,但正堂内却呈现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压抑沉重,贺兰府中的几个丫鬟、小厮更是吓得更昏了过去。 玄参、甘遂等护卫严阵以待,如酲媚眼如丝,眼中带着兴奋,杀人使毒,她最擅长了,眼眸来回地在所有的宾客间转动,这么多人,到时她该先杀谁呢,老的,少的,丑的,俊的? 陪在新娘身旁的两个喜娘,一个怕得全身颤抖,一个吓得瘫软在地。 “少夫人,您也开口劝劝贺兰少主,堂未拜,贺兰少主就要与人生死相斗,这不吉利啊。万一,万一贺兰少主有个好歹,您不就成了新寡?”依礼,新娘未掀开头盖是不能开口讲话的,但事出紧急,喜娘也没有办法,总不成喜事变丧事吧。 喜娘这么一说,一旁的傅夫人立即惊觉,是啊,她怎么忘了,既然是钰儿亲自挑选的妻子,那么在钰儿心中所占的分量必然不轻。 “你---”下意识地,傅夫人朝一身嫁衣女子的腹部望去,没有身怀六甲,应该不是宛瑶,但沐歆宁昨日又负气离府,以她那么倨傲的人,会乖乖地回来向钰儿低头,应该不会的,傅夫人一边暗忖,一边犹豫着该怎么称呼这个未来的外甥媳妇,“你,你帮姨母劝劝钰儿,留着青山在,何愁大事不成。” 难不成是水秋容?怪不得今日没见到她。 “算了,钰儿这个倔的性子,你也劝不动。”傅夫人一想到红盖下的女子可能是水秋容,不免有些失望,水秋容不过是个下人之女,身份低贱,怎么配得上钰儿。要她劝住钰儿,怎么可能。 静默的新娘渐渐地睁开明眸,稍一抬头,戴在头上的凤冠珠翠发出了一阵细微的晃动声响,一袭火红色的凤袍襟袖上绣金丝线纹理清晰,纤腰处系以红色攒花结长穗宫绦,并垂着缀着流苏的环佩,挽在皓腕间的长长的蝉翼锦缎拖曳在地,脚下穿着的是金丝线勾勒的软缎绣鞋。穿着这身奢华嫁衣的女子,整个人无一处不透着雍容华贵之气,在她面前,傅夫人有些自惭形秽,还有些自卑。有些人,与生俱来就有着一种不容任何人逼视的威严与气度,而这个即将要与钰儿拜堂成亲的女子就是这样,这一刻,傅夫人忽然开始有些怕这个女子,颐指气使的声音也弱了几分。 对于傅夫人的恳求,女子没有理会,她的指尖还紧紧缠绕着夏子钰刚刚牵着她踏入贺兰府正堂红绸的一端,现在,只要她素手一动,牵在红绸另一端的男子,便会立即感觉到她的存在。 隔着朦胧的红色头盖,余光瞥去,她看到了满堂的宾客,个个锦衣华服,非富即贵,但他们眼中的贪婪与幸灾乐祸,却逃不过她的眼。 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知道,有些欠下的东西,该还的,终归要还,尤其是情。 “你--?”女子周身的冰冷之气,丝毫不是一个新嫁娘此刻该有的,傅夫人被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女子举步轻盈,凤冠珠翠、环佩作响,夏子钰忽然脸色大变,仓皇地回头,在座的所有人随着夏子钰的视线,看到那穿着一身嫁衣的女子,慢慢地松开了手,任由缠绕在她指尖的红绸滑落在地。 “不准摘!”夏子钰勃然大怒,嘶吼道。 但可惜,早已阻拦不及。 蒙着头的红盖,被一双素手毫不犹豫地摘下,置于地上。而女子抬袖时,露出了火红嫁衣内的一片素淡衣衫。 与众人惊艳与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贺兰府新娶的少夫人缓缓地抬头,唇若含丹,眉如远黛,一张绝美清冷的容颜,仙姿佚貌,孤傲凛然。 “是师父姐姐!安太傅,尘暄表兄,是师父姐姐!”临川公主当即破涕为笑,“师父姐姐没有丢下临川,师父姐姐回来了,太好了。” 傅夫人一看到沐歆宁,又怕又恨,这个不知礼数的女子怎么阴魂不散地又来纠缠钰儿了。 安竹生心中激动,又夹杂着悲伤,呆呆地望着沐歆宁,满脸复杂。 贺兰槿低了头,退到了一旁。 “你想做什么,沐歆宁!”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再回来。夏子钰怒吼,十六、七岁的俊颜拧作一团,布满了恐怖与阴沉。娶她,他得下多大的决心,就算瞒得了天下所有人,也瞒不过他自己,她是他的亲妹妹,兄妹乱--伦,世俗难容,上苍难容。 “我们相识一场,我想,我不能就这么轻易离开,临走前,总要送你些什么。虽然你答应过,休书由我来写,但我们现在未拜堂,不算真正的夫妻,这休书也就免了。夏子钰,我无缘的夫君,后会无期。” 沐歆宁惊世骇俗的一番话,震惊了所有在礼法纲常下长大的世家望族中人,女子休夫,还是夏子钰亲允。 夏子钰的脸色阴郁到了极点,她是故意的,故意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她今日身穿火红嫁衣的绝美容颜。 看着沐歆宁逐渐走向安竹生,夏子钰忙出手,将长长的红绸缠在了沐歆宁的腰间,缚住了她远离的步伐。 “你回来,就是为了他!” 沐歆宁脚下一滞,坦然地对上了安竹生的双眼,再无任何的痴恋,只剩下云淡风轻。情已逝,她对师父的那一段不堪回首的纠缠,或许,早在三年前,师父抹去她记忆的那刻起,就已经断了。 “夏子钰,你若敢伤他,便是伤我!因为,他是我师父。” 沐歆宁如释重负地喊出师父二字,但安竹生却忽然有些痛恨起这“师父”二字,他不要当她的师父,也再当不了她的师父。 红颜祸水啊!沐歆宁的这一声师父,使得众人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眼前的这位清艳绝伦的女子,就是那位传言中祸乱了天下的沐贵妃。 夏子钰是最清楚沐歆宁的为人,她的话绝对说到做到,今日安竹生在贺兰府有个闪失,这个女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夏子钰妖艳的眸子有一阵迷离,那一日,她被皇上强逼服下带有催情作用的幻药,躺在永宁宫的大床上,面色潮红,娇羞撩人。他情难自禁地低头,近乎虔诚地吻着她的唇,她的眉眼,她的脸庞,可谁知,她却抱着他喊师父,那时,所有的**一下子被冷冷地压下。 日有思,才入梦。她对安竹生的痴恋有多深,他一直都知道,很好,一切回到最初。安竹生动情了,她也终于得偿所愿,那么他呢,还剩下什么。 “少主,不好了,另一个少夫人动了胎气,您快去瞧瞧!” 急急跑到正堂的丫鬟一喊完,众人又是一阵疑惑,另一个少夫人?这个夏子钰到底娶了几房妻室,果然不愧是处处留情的医谷主人。 沐歆宁素手一扯,缠在腰间的红绸倏地一声断裂,“贺兰少主,少夫人动了胎气,可怠慢不得。” “是你!”夏子钰咬牙切齿,“沐歆宁,你居然连宛瑶这般柔弱无依的女子都下得了手,我---我真是看错你了!” “钰儿,宛瑶腹中的孩子重要,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傅夫人巴不得夏子钰现在快点离开正堂,一旦他与安竹生打了起来,贺兰府岂不有灭门之祸。 傅夫人对夏子钰又拉又扯,又劝又哭。 沐歆宁苦涩地一笑,“若不这样,贺兰少主怎么肯放我们离开。”明宛瑶始终是他的弱点,一听明宛瑶有事,他竟慌得难以自抑。看来,派人抓住明宛瑶,的确是上上之选。 第二百三十八章 葛藟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夏子钰气得双眼猩红,一把夺过玄参佩在身上的长剑,施展轻功,身影一闪而过,等众人察觉之时,长剑已抵在沐歆宁的胸口处。 “瑶儿腹中的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拿你腹中的孩子抵命!”剑尖划破了嫁衣的鸾凤含珠,冷漠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夏子钰,你别伤她!”因沐歆宁离夏子钰比较近,安竹生来不及相救,一时间,有些投鼠忌器,怕夏子钰伤到了沐歆宁。 “师父,这是我跟他的事,让我跟他谈。”沐歆宁没有丝毫的怯弱,她的素手一点点地碰触到剑尖,然后,一寸寸地握住,心灰意冷道,“夏子钰,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便放我走。从今往后,你与你的瑶儿双宿双飞,我继续我的浮世清欢。我知道,你一直在派人调查我的身份,我也知道,在你带我离京的那刻起,你就一直在利用我,包括利用我们的孩子。这些,我不怪你,谁教我沐歆宁一时糊涂,分不清我们之间到底是情,还是我们两个人因为寂寞了太久,才有了这一世的纠缠。” 锋利的剑尖没入素手的掌心,染红了银白的剑身,然后,鲜血沿着剑尖,一滴滴地滑落。 “跟你在一起,我很痛苦。”剑尖刺入血肉中的痛,远不及他带给她的折磨,他忽冷忽热的变化,还有诸多猜忌,教她彻夜难安。贺兰府中,傅夫人对她冷眼嘲讽,明宛瑶步步示威,她的存在,应该也搅得她们睡不安稳吧。此生,若他一辈子放不下明宛瑶这个责任,不离不弃;那就由她,来割断他们这一世的纠缠。 夏子钰,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沐歆宁深吸了口气,泪盈眼睫,楚楚的眸光,笑得悲戚。 夏子钰握着剑的手僵硬,“原来,在你心里,你是这么想我的?”跟他在一起,是痛苦,是折磨--- 殷红的血,迷离了夏子钰的双眼,他一狠心,抽出了握在沐歆宁掌心的剑尖,立时,大量的血涌出,沐歆宁的素手血肉模糊,入骨三分。 “好,好,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我成全你。沐歆宁,你现在就给我滚出贺兰府,滚!”拂袖一甩,长剑倏地一声飞向挂着红绸的横梁,深深刺入,横梁裂开一道长长的缝,这高深的内力震惊了所有人,随即,夏子钰转身疾步走入内堂,而这些错愕的世家中人,却无一人敢阻拦。 傅夫人面上一喜,假意上前安慰了沐歆宁几句,“钰儿他这是在气头上,等两天他气消了,姨母帮你在钰儿面前说些好话劝劝他,让他再接你进府。只要你不跟宛瑶争,贺兰府总有你的一席之地,即便不是少夫人,也至少是个侧室。宁儿,这两天,你就好好想想,你的这个性子不改是不行的,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你腹中孩子的将来想想,姨母这么说,也是为了你好---” “傅夫人。”沐歆宁脸色一冷,“小小的一个贺兰府,我还没放在眼里。” “就是,贺兰府有什么了不起的,师父姐姐连皇兄赏赐的永宁宫都不要,又怎么会看上西北这个荒蛮之地的贺兰府!”临川公主不屑地撇了撇嘴,傅夫人她们把贺兰府当做繁华金窟,还以为师父姐姐跟她一样,舍不得贺兰府,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沐歆宁,你---你真是不知好歹,怪不得钰儿要宛瑶也不要你,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傅夫人见临川公主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吓得立即带着一群丫鬟,离开了正堂,连贺兰府满堂的宾客都忘了招呼。 “老恶妇,你别得寸进尺,若不是师父姐姐出面,你们贺兰府早被夷为平地了,还嚣张什么。喂,老恶妇,有本事,你别跑啊!”连临川公主都看出来的事,傅夫人却还在一味的埋怨沐歆宁连累了夏子钰,说她为贺兰府招来了祸端。 一场世间顶尖高手的对决,到最后,却因一个女子的出面而化为乌有。在座的这些本想看好戏的世家中人,哪能不扼腕可惜,程家家主的脸色更是一下子阴狠外露。 “师父姐姐,安太傅,等等临川啊!” 一袭火红嫁衣的女子,决绝而又高傲地走出正堂,白衣俊朗的孤竹公子,紧随其后。他们两人一红一白,并肩而行,那举世难寻的风姿,令在场所有的人为之叹服。 “尘暄表兄,你愣着做什么,快走啊。”临川公主跑了两步,又折回拉起欧阳尘暄,“我们不要留在这个乌烟瘴气的贺兰府,钰哥哥他变了。” 欧阳尘暄笑了笑,手中的玉骨扇一展开,那些世家中人又吓得个个变了脸色,欧阳世家失传已久的绝学,玉骨扇中的暗器,在百年前曾与长垣安氏的紫竹箫一同名震天下,一曲凤箫声动,毁天灭地;一把玉骨扇,尸横遍野。 “哥。”眼见着临川公主拽走了大哥,欧阳晚晴也只能恨恨不平地跟上。 贺兰府的少主离开了,孤竹公子与欧阳少主也走了,正堂内,这些世家的人也渐渐地从惊恐中恢复过来,而余下的人中,当属江阴程家的家主武功、威望最高,他啪得一声摔了茶杯,挑拨道,“这就是你们贺兰府的待客之道?简直欺人太甚!” 这些世家中人都是千里迢迢赶来参加贺兰府少主的大婚,现在大婚不成,夏子钰不交代一声就把他们丢在一旁不管不问,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手握一方重权的世家大族的家主、少主、公子们,夏子钰这般做,不是对他们的羞辱是什么?虽然出了易州城,这雍凉之地是贺兰世家的势力范围,但合他们所有世家之力,要毁灭一个贺兰世家,也不是不可能。 贺兰诚小心地陪着笑,“程家主,实在是事出突然,府中出了急事,请多多包涵。” “那你们这喜事还办不办?不会是等着丧事一起办吧。” 一位锦袍公子不耐烦地大声嚷嚷过后,接连不断的嘲笑声也开始响起。 新娘都走了,他们上哪里再找一个新娘。贺兰诚为保住贺兰世家百年的声誉,急得额上冒汗。 如酲懒懒地倚在一脸通红的甘遂身上,有些感伤,公子与少夫人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少夫人这一招休夫,不止使得公子从此沦为各大世家的笑谈,而且,当众抛夫与安竹生携手离开,更是将公子的尊严狠狠地踩在脚下。 “朱公子,您这么着急做什么,谁说这喜事不办的。”如酲媚眼流转,迷得刚刚叫嚣的锦袍公子昏头转向,“鼓乐起奏,请新娘。”袅袅婷婷地走到正中央,如酲朝正堂的门口喊道。 “槿公子,公子既然不在,就由您代劳吧。”甘遂收到如酲的暗示,将贺兰槿推到了前面。 难道大哥今日娶得是两位大嫂?贺兰槿一头雾水,也不禁埋怨大哥用情不专,娶了宁儿,还将她逼走。 锣鼓再响,鞭炮齐鸣,依旧热闹。 刚刚的剑拔弩张,仿佛只是一场不该存在的虚幻,众人懵了,程家主找不到借口发难,沉着脸不说话,而众多世家的人在一旁议论纷纷。 一样的火红嫁衣,但这套嫁衣与沐歆宁穿在身上的凤袍相比却显得暗淡了很多,新娘缓缓而来,少了沐歆宁的清冷柔美,却多了几分英姿煞爽。 “二公子,别愣着啊。”甘遂又推了把贺兰槿,贺兰槿仿佛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想到现在大哥不在,由弟代兄拜堂,似乎也合礼法。 一拜天地。 贺兰槿的手中被塞上了红绸,刚一弯腰,如酲就匆忙将他紧紧按下,使得贺兰槿几乎撞到了新娘的头。 二拜高堂。 贺兰老夫人被夏子钰囚禁在府中,由贺兰诚接受他们的拜礼。 夫妻对拜。 贺兰槿再迟钝也察觉到事有蹊跷,他忙伸手去掀新娘的红盖,却被玄参、甘遂、如酲等人按住,完成了拜堂仪式。 礼成。 喜娘一喊完,如酲便笑道,“槿公子,入洞房吧。” 正堂内指责怒骂贺兰府不断,而在这吵闹、乱成一片中,贺兰槿的眼睛一直盯着红盖下的新娘,水姐姐,竟然是水姐姐。大哥明知他心里想的女子是谁,却---,贺兰槿心中酸楚,握紧了手中的红绸。 “诸位,贺兰府已备下宴席,请诸位移驾前院入席。”夏子钰不在,贺兰诚更是拿这些满堂的贵客没辙,他扯开嗓子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理他。 “安家主都离开了,我等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钱老爷讥笑道。 “是啊,我们来此,全是看在孤竹公子的面上。贺兰世家再富有权势,也不过是个毫无教化的蛮夷之后,如何能跟长垣安氏相提并论。”有些人当着医谷主人的面不敢放肆,但夏子钰不在,他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你们,你们---,”贺兰槿气得慌乱无措,也为自己的有勇无谋而感到羞愧,看来让大哥重掌贺兰世家是对的,有大哥在,榆中贺兰世家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程家主,且慢。”如酲出声喊住走在最前的程家家主。 “你一个小小的侍婢,借了谁的胆,敢如此跟本家主讲话。”程家主一道凌厉的掌风劈来,重伤了如酲,但如酲却依然直直站着,媚眼挑衅。 程家家主暗暗吃惊,夏子钰一手培养的暗卫,果然不简单。 “诸位家主、少主、公子们既来参加我们贺兰府的喜宴,不喝杯喜酒就回去,传出去岂不让世人觉得我们贺兰府怠慢了各位贵客。”数百名的护卫在院中严阵以待,几十名腰间缠着半截红绸、打扮成贺兰府小厮的暗卫也蓄势待发,众人恍然惊觉大事不妙,他们都以为夏子钰不会在贺兰府大开杀戒,故而都只带了几个随从前来,但现在看来,医谷主人依然就是医谷主人,为人处世丝毫不给自己留下退路。 夏子钰疯了吗? 就凭一个榆中贺兰世家,能杀得了他们。 然而,事实仿佛并未如在场的各个世家中人所料,前院脚步纷乱,又有一群人风尘仆仆赶来。 圣旨到。一声重喝后,为首的内侍当众宣读,“奉天承运,榆中贺兰世家少主护驾有功,封雍凉太守。”明黄色的圣旨一点点地卷开,而各个世家中的人也停下了脚步,皇上的江山都不保了,这是哪来的圣旨。 一道圣旨读罢,内侍又重新拿出另一道圣旨:“雍凉太守恪尽职守,造福一方,使百姓免于四处奔走,免于战乱,功勋卓著,特封贺兰钰为雍凉王,钦此。” 怎么可能,皇上半年前还昭告天下要活捉夏子钰,而今又改了主意封他为雍凉王,换言之,皇上已经把西北要塞之地送给了夏子钰,从今往后,在雍凉之地,夏子钰就是生杀予夺的君王。 一些世家中的人开始动摇了,谁不知道现在洛阳朝廷掌权的是张玄琮,与其说是皇上册封夏子钰,还不如说是张玄琮与夏子钰两人早已勾结,卢二公子倒也一点都不吃惊,笑道,“这会儿本公子确实饿了,走,喝酒去。” “雍凉王千岁,千岁,千千岁。”院中的贺兰府护卫纷纷跪下,喊声刚起,前院、正门口的贺兰府下人也跟着大喊,喊声整齐,震耳欲聋。 争夺天下,无疑要的是名正言顺,否则就算争到了,也只是乱臣贼子。夏子钰有洛阳的张玄琮支持,而且还是皇上的一纸诏书,盖得传国玉玺的大印,众人无法反驳,贺兰诚更是老泪纵横,若非钰儿,贺兰世家哪有今日的辉煌,封王,他这辈子连想都没想过。 “吴中沈家送黄金万两,贺雍凉王大婚!”一箱箱打开的黄金,恰此时抬了进来,金光闪闪,耀眼夺目,有人私下数了数,不是万两,是十几万两。拿这么多的黄金做贺礼,这吴中沈家的家底究竟有多殷厚?就是拿这些黄金用来打仗,也足够夏子钰在雍凉之地嚣张好几年了。 一个张玄琮就已经让这些世家的人有所忌惮,现在再加一个富可敌国的吴中沈家,而且听说京师的楚王还是夏子钰一手推上帝座,程家的家主沉默了,众多的世家中人忙道恭喜,只要夏子钰安稳地待在西北,当他的雍凉王,他们才不管夏子钰曾经怎么样的恶名远播。 贺兰府正门缓缓关上,里面的热闹更甚。 而贺兰府门外,沐歆宁头上的凤冠已拿下,一头青丝长发垂在肩后,她与安竹生默默而行,两人都不说话。 “宁儿,回到我身边,好吗?”忽然,安竹生一手拽住沐歆宁的皓腕,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满脸悔恨,痴恋难舍,“宁儿,让我照顾你,我们从此退隐山林,平凡度日。” 曾今,这是沐歆宁朝思梦想的奢望,与世无争,与师父一起白首相携。但如今,当白衣清雅的安竹生,苦苦哀求她留下,沐歆宁浅浅地笑了,没有喜悦,没有眷恋。前尘如梦,半世沉沦,她醒了,但他却重回了她当年的执着,“师父,我该走了。” 推开安竹生,沐歆宁退了一步。 这一生,她从未真正地对师父行过礼,但这一刻,沐歆宁慢慢地屈膝,恭敬地执以弟子之礼,“师父。” 安竹生心如刀割,谪仙般的模样早已不复存在,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说过,你一定要让我娶你,宁儿,你说过的,这些,你都忘了吗?” “是,但我只记得,那是四年前的誓言。醒来后,我虽纠缠于你,但只是我不甘心罢了。”沐歆宁遥望前方,莫名地道,“我娘当年犯了错,而我的这辈子,就是倾尽一生,为我娘所犯的错赎罪。”老狐狸说,她们沐氏一族的族人于十六年前被逼流落他乡,而她的存在,就是找他们回来,带他们回家。秋雁是她的族人,为了保护她而死在京师,她虽自私,但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族人沦为奴隶,被人卖来卖去,如蝼蚁般偷生于世上,或是如无根的浮草,到处漂泊。 “那就让我---为师送你一程吧。”他的宁儿,终于不再属于他了,安竹生失魂落魄,惨然淡笑。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不傅于天。 沐歆宁点了点头。 安竹生喝退了所有的长垣安氏的护卫,与沐歆宁同坐一辆马车,而神算子、二十几年前的武林邪魔之尊李伯延甘当一个驾车的奴仆。 “师父姐姐,安太傅---,不要抛下临川!”疾驰而行的马车身后,是临川公主跟着马车,一遍遍的呼喊。 日落之际,暮色四合。 在皑皑白雪的祁连山脚下,安竹生目送着一袭素衣的女子逐渐地远去,而前方,正是黄沙漫天,烟尘滚滚。 绵绵葛藟,在河之浒。终远兄弟,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 绵绵葛藟,在河之涘。终远兄弟,谓他人母。谓他人母,亦莫我有。 绵绵葛藟,在河之漘。终远兄弟,谓他人昆。谓他人昆,亦莫我闻。 恍然间,他听到一曲古老的颂歌,在无边无垠的沙漠中回荡,一群老幼妇孺抱头痛哭,喜极而泣:我们回家了,城主终于带我们回家了! 孤竹公子沉思半响,终于想起幼年时曾听长垣安氏的老家主安镇远讲过,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为姬,炎帝为姜,而姜姓之人在数百年前建立姜国,姜国灭亡后,一支遗族在逃入祁连山附近的一带荒漠中,发现了一处世外桃源,建立沐城,以沐为姓。而那里的人以女子为尊,信巫术,敬鬼神,世代与外界隔绝。 原来,她竟是传说中最后的一点皇族遗脉。 孤竹公子踉跄地跌坐在地上,发了疯似的大笑,谁能知道,这上苍预示的命定之人,竟然是个女子,是个女子! 鸾凤高飞,不缚于天。 嘉禾五年,暮秋。 贺兰钰封雍凉王,占据西北。而那日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雍凉王的真面目,有人说,他于一夜之间迅速苍老,不得已才戴上了那银白的面具。 嘉禾五年,严冬。 贺兰钰于西北称帝,史称雍凉国主。 嘉禾六年,端月。 皇上夏侯墨于洛阳驾崩,权相张玄琮扶尚在襁褓中的幼帝即位,封沐歆婉为皇太后,封三公主夏侯婧为卫国长公主。 听说皇上夏侯墨驾崩前,见过一位身怀六甲的素衣女子,然而,等宫中的内侍赶到,皇上面目狰狞,枯瘦的大手紧抓着锦被,死不瞑目,但那素衣女子却不见芳踪,而此事,却成了青史上永远也解不开的一道迷。 自从,夏侯王朝四分五裂,各诸侯割据称王称帝,天下大乱。 第二百三十九章 暖暖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嘉禾十年,初夏。 一望无垠的沙漠中,漫天的黄沙铺天盖地,烟尘滚滚。炎炎的烈日更是烤得这一片大地犹如一个天地间最大的蒸笼,随时都能灼烧起来,就连吹来的风,都是说不出的火热。 一身青衣,腰佩长剑的年轻男子无精打采地抹了抹额上豆大的汗珠,舔了舔干燥裂开的唇,泄气道,都走了半个月,连个鬼影都没有看到,莫非他堂堂雍凉国的正三品抚远将军就要被困死在这片沙漠中,埋骨于此。 没水,没干粮,年轻男子终于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就直直地倒在了黄沙中,半睁着眼,绝望地看着无边无垠的尘沙席卷。 叮铃----叮铃---- 忽然,一阵清脆悦耳的银铃响起,年轻男子倏尔睁开眼,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荒漠中真的有人! “水---水---”他艰难地坐起身,努力地挥舞着双手,想大声呼喊却发现干涩的嘴唇根本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叔叔,我不叫水水,我叫暖暖。” 是个孩子的声音,稚嫩的童声甜甜的,软软的,不染一丝纤尘,一本正经地纠正年轻男子的话却带着几分狡黠。 “水---”年轻的男子浑身无力,有些欲哭无泪,他要喝水,谁管她叫什么暖暖、凉凉的。 “叔叔,原来你要喝水啊。” 等那孩子带着叮叮当当的声音走近,年轻的男子这才看清,是个年约五岁,头上梳着两条向上翘起的朝天小髻的小女孩,垂髻上各绑了嵌着碎珠的小铃铛,她的小脸粉雕玉琢,双眼清澈如水,如一泓碧泉,又仿佛凝聚了天地间至纯至净的灵气,让人在她面前生不出半点的尘世浑浊。她的上衣是烟霞凤纹织就的缎面云锦,下身着同色花卉翠烟小罗裙,腰间绣金丝绦下坠着一个小香囊,脚下是桃花银白月牙绸面小绣鞋,年轻的男子越看越震惊,就算是宫中的那几位主子,也未必能有这孩子穿得这般奢华,那挂在孩子脖颈间的赤金鎏碧玉石,是价值连城的上古冰玉,能趋热避寒;那缠在孩子小手上的紫金翡翠银铃,脚踝上的扣合镶金辟邪珠,仿佛这孩子的父母将世上最好的宝物都收罗给了她。 “可是,我的点点她也渴了,叔叔,你是个大人,应该不会跟我的点点抢水喝吧。”小女孩眨着眼,天真无邪的模样很是无辜。 点点---,年轻男子愣了半响,细看之下,再次晕眩。 天,这孩子怀中抱着的竟然是一只几乎已经绝迹的棕褐色紫貂,年轻的男子咽了咽,可是干燥的喉咙连一丝的唾沫都没有。 好,他忍。 年轻的男子忍不住在心底哀呼,真惨,他居然沦落到要跟一个畜生抢水喝,这要传出去,他这正三品的抚远将军颜面何存,虽然这畜生是只稀世的兽宠紫貂,可她再稀世名贵,哪能跟他一个活生生的人比。 小女孩仿佛故意似的,将水在年轻男子眼前晃了晃,再一点点地滴入紫貂的兽嘴中,“点点,喝水。” 年轻男子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小女孩手中的水,一滴滴地被紫貂喝完,心中抓狂,这小祖宗,不会这么冷血无情、见死不救吧。 “暖暖----沐暖暖---” 这声音有些耳熟,年轻男子皱了眉,然后看到身前的小女孩小脸一下子变得惨白,砰的一声,她手上一整袋的水囊全砸到了他的脸上,浇了他满脸。 终于有水喝了,虽然是以这种狼狈的方式,年轻男子张口,拼命地吞下混着汗的水,感动地有些痛哭流涕。 等她的爹娘来了,一定要告诉他们,这孩子得好好管教。年轻的男子暗暗地想着,却不料,眼前一道人影晃过,他还未看清来人,就这么被打晕在地,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甘遂。 陷入昏迷前,年轻男子仿佛听到了一个女子在喊他的名字,那声音似曾相识,但又听得不是很真切。 “恭喜城主,您的武功又精进不少。”灰衣老者一边赞叹,一边悄悄地将小暖暖藏在了身后。 “老狐狸,你派人把他送出去。”沐歆宁淡淡地扫了眼甘遂,清冷的脸上喜怒不知,五年前,她拿贺兰府的钱财将当年流落在外的沐氏族人一个个地找回,并带着他们重回当年的沐城,可惜那里早已成为一片荒漠,好在老狐狸告诉她,在被贺兰博当年抢走的画中,还有一处沐氏先祖留给后世子孙的福地,但需要靠沐氏一族嫡脉的血指引,就是如今的沐城,而她,则是这沐氏一族的第五十七任城主。 五年了,她躲在这里五年,也熬过这五年的艰难困苦,终于将娘亲欠下的债一步步地还清,但那些死去的族人,她哪怕倾尽一生也还不了。 前车之鉴,世间人心莫测,娘当年就是轻信外人,而使得整个沐城一夜之间尽毁,族人死的死,逃的逃,有些甚至还被卖为奴隶。 沐氏一族的人敬鬼神,死后,燔而扬其灰,十六年前很多族人就因死在熊熊大火中,而一致以为是上苍给他们的惩罚,少了几分仇恨之心。 但她身为一城之主,绝不会再步娘的后尘,但凡有心怀不轨的人靠近沐城都得小心应付,而进出沐城的奇门阵法,是守护沐氏一族的最后防线,她也绝不容许有人破坏,哪怕是她的女儿。 “跪下!”沐歆宁冷眸威严,怒声道。 小暖暖吓得小身子瑟瑟发抖,小手更是拽紧了李伯延的衣角,紫貂吱地一声从小暖暖的怀中跳到了她的肩上,与她的小主人一同可怜兮兮地望着素衣女子。 “城主,少城主还这么小,就饶了她吧---”李伯延小心翼翼地求情,让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跪在这烈日的沙漠中,每次一跪都是一两个时辰,别说孩子,是大人都受不住。 “做错事,就该罚;屡教不改,更得罚。”沐歆宁只一句就把李伯延的话堵了回去,唉,李伯延叹了口气,城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本就对世人淡漠的她,在听了上一代城主的惨痛教训之后,对沐城之外的人更是厌恶至极。李伯延拍了拍小暖暖的头,表示爱莫能助,就带着昏迷中的甘遂离开。 “娘亲---” 李伯延一走,小暖暖没有了庇护,怯怯地喊了声,伸出小手一点点地碰上沐歆宁的素裙,委屈地嘟起嘴,眼中泪光闪闪,让人看了心生不忍。 “掉一滴泪,就多跪一个时辰。”沐歆宁的声音更冷了,“沐暖暖,还不跪?” “娘亲,别生气,暖暖跪。”小暖暖被沐歆宁一声冷喝吓得收回了欲要碰上她素裙的小手,小膝盖一弯,就直接跪在了厚厚的黄沙上。 小暖暖是沐歆宁的女儿,骨子里也承继了她的倔强与高傲,沐歆宁让她跪,她虽不愿,但也没有低头屈服,就这么跪在沙漠上,任由那细碎的沙砾扎入柔嫩的肌肤中,磨破了花卉烟翠小罗裙。 沐歆宁转过身,似乎是狠了心罚小暖暖,她抬头远望,良久,一片沉默。 “点点,娘亲是坏人,暖暖好可怜,”小暖暖将肩上的紫貂抱在怀中,揉了揉酸疼的小膝盖,低低抽泣,“暖暖一定不是娘亲生的,娘都不疼暖暖,也很少抱暖暖,娘会对府里的小颜、小诺他们笑,也不对暖暖笑,呜呜,暖暖好可怜---” 小暖暖把自己的哭声压到最低,可能怕沐歆宁听到又要重罚,无声的抽泣成了呜咽,小脸哭得涨红,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喘息。 沐歆宁有些心神恍惚,漫天的黄沙似乎又勾起了她那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他,应该过得很好吧。一国之主,子嗣绕膝,如花美眷,富贵荣华。 “少城主又惹你娘不高兴了,乖孩子,不哭。”一个老妪满是心疼的声音在沐歆宁身后响起,沐歆宁收回迷离的视线,转过了身,看到她们沐氏一族最德高望重的巫神顾婆婆一手抱起小暖暖,走到沐歆宁面前恭敬地行了礼,笑着替小暖暖求饶道,“城主,这罚都罚了,您还真舍得少城主为此丢了小命。您看,少城主的小膝盖都跪肿了,”说着,顾婆婆故作埋怨地对小暖暖道,“你这孩子,都疼得小脸拧成了一团还不喊声痛,你当你娘的心是冷的、是石头做的,不知道血脉相连、母女连心。” “都被你们宠的。”无法无天,肆意妄为。沐歆宁看着小暖暖又红又肿的小膝盖,轻缓了语气,“知错了吗?” 小暖暖含泪点了点,不敢看沐歆宁那一张淡漠清冷的容颜。 “好了,她只是个孩子,城主就别再苛责了。”城主的性子这么冷,待人总是有着几分疏离,小暖暖不怕她才怪呢。顾婆婆搂紧了怀中依然颤抖不止的小暖暖,深怕沐歆宁再次反悔似的,抱起小暖暖就消失在漫天黄沙中。 沐歆宁微微叹了口气,是啊,毕竟是个孩子。 她们沐氏一族世代隐居大漠,信巫术,敬鬼神,族中长者巫神顾婆婆当初为了确认她是否还活在世上,更是深入宫中,亲自来见她。作为沐氏一族的巫神,顾婆婆年未老却已头发斑白,她让人喊她顾婆婆,但沐歆宁知道,其实顾婆婆的年纪应该与老狐狸差不多,却都是因为窥测太多的天机而苍老了容颜。 娘亲是坏人。 娘亲一点都不疼暖暖,也很少抱暖暖。 娘亲会对府里的小颜、小诺笑,也从来不对暖暖笑--- 小暖暖控诉的声音依然在沐歆宁耳中回旋,沐歆宁心中一痛,嘴角浮起的浅笑中带着几分悲凉,她自小没有了娘,也不知道该如何当小暖暖的娘,当年带着族人来到此处,无片瓦遮雨,除了入眼处的碧草沃土,她们其实什么都没有。这座逐渐繁华的沐城,一砖一瓦,都是数百个族人辛辛苦苦堆砌,而她怀着暖暖,哪怕是快到临盆之际,也依然在外寻找那失散在各地的族人,再将他们带回来。或许,她们沐氏一族是上古唯一的遗族吧,即使隔得再远,那说不清的心灵相通,也依然存在。 沐氏一族的人很朴实,屋舍相通,夜不闭户。而外边,却是战乱纷飞,民不聊生,这五年来,沐城也收留了不少避难的穷苦百姓,但这些百姓都是十六年来帮助过沐氏一族的人,至于其他人的死活,她管不了。 沐氏一族,留给世间的,应该,也只能是个传说吧。 沐歆宁缓步走在沙漠中,一步一个脚印,深深浅浅,蔓延开来,但很快,那些留下的脚印被另一层黄沙掩盖,消失无踪。 漫天的黄沙,无垠的荒漠之中,一座写着“沐城”的城池仿佛是一下子凭空出现,“城主。”守城的几个族人虔诚地行礼,沐歆宁淡淡一笑,“辛苦了。” 沐歆宁的容颜本就不俗,这一浅笑,更是风华无双,清艳绝伦。守城的几个男子略显腼腆地红了脸,十六年前沐城惨变,他们的爹娘带着他们逃到了雍凉之地,但因不懂外边的人情世俗,不仅遭人打骂,还忍饥挨饿,后来他们的爹娘死了,他们也被骗到了一座矿山上,从此活着暗无天日,是城主的出现,带他们脱离了黑暗,他们永远记得那身怀六甲的素衣女子,冷冷告诫他们的声音:我们沐氏一族的人,即使死,也不准掉一滴泪。 第二百四十章 原委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顾婆婆抱着小暖暖回到城主府,小暖暖整个小身子缩在顾婆婆的怀中,耷拉着小脑袋,仍在伤心地断断续续抽泣着。 “少城主还装呢,你娘又不在。”顾婆婆宠溺地捏了捏小暖暖的小脸颊,没好气地数落道,“你这孩子,怎么好端端地一个人跑出城了,外边虽是大漠,但这段日子来寻找金矿的人一批接着一批,你娘心善,遇到了也最多把他们丢在大漠外。可你还小,万一出了事,你娘还不急死。”唉,也不知是谁散播了谣言,说这片沙漠中埋了一座金矿,使得一群贪婪的世人不要命的一个个地闯了进来,城主面上看似冷漠,但遇到了那些奄奄一息的人,只要愿意放弃寻找,还是会命人将他们送出了沙漠。因城主出现时,总是轻纱覆面,用内力以千里之音从遥远的沙漠另一端传来,那些闯入沙漠中的人就误以为她是守护这片沙漠的神女,抑或有人说是这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布在沐城之外的玄奥阵法,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别说寻常人,就是身为沐氏一族的巫神顾婆婆,若不借用天机,也极难破解。但不到五岁的小暖暖,却能每次误打误撞地闯出去,小暖暖就是再天资聪颖,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懂得这么深奥的阵法与破阵之道,顾婆婆想到此,有些激动地搂住小暖暖,她们沐氏一族隐居在这片大漠数百年,拥有上古皇族遗脉的沐氏族人早已不多,而再承继沐氏一族趋福避凶的嫡脉,更是只有城主一人,就连上一代城主,也没有得到沐氏先祖的庇佑,可小暖暖的身上,似乎又看到了皇族遗脉的**重生,是天意啊,上苍眷顾,她们沐氏一族终于等到了。 “巫神婆婆,还是你疼暖暖,不像娘亲只会责罚暖暖。”小暖暖小脸笑得灿烂,哪还有半点在沐歆宁面前的怯弱委屈之样,她从顾婆婆怀中跳下,一身的叮当---叮当声,清脆悦耳。 “点点,我们去找小颜、小诺玩。” 棕褐色紫貂吱的一声,又窜到了小暖暖的肩上,毛茸茸的尾巴讨好似地拂过小暖暖的脸上,痒得小暖暖咯咯发笑。 “点点,你真是好没用哦,见到娘亲躲得比我还快。”小暖暖一把拎起紫貂的尾巴,边朝府内的后院走,边使劲地来回摇晃,痛得紫貂吱吱的叫。“你还委屈,最委屈的是本少城主好吧。哼,下回你若敢逃得比本少城主快,本少城主就拔了你的貂毛做裘衣,再把你放在火上烤,对哦,本少城主好像还没吃过貂肉呢,点点,李爷爷说你是这世上仅存不多的珍贵紫貂,你的肉应该很好吃---” 吱吱---,紫貂似乎很有灵气,听了小暖暖的话,挣扎地更厉害了。 “参见少城主。”小暖暖刚踏入后院,一对十岁左右的孪生兄弟便飞身至小暖暖面前,乍看之下,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其实不然,哥哥小颜略显文弱,但弟弟小诺眉宇间却透着刚毅勇武,眉清目秀的两张脸都唇红齿白,小小年纪却已隐隐有了几分倾倒世人的绝美之容,倘若再过几年,必定是风华绝代。 “小颜,抱。”小暖暖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没有撒娇,也不是嬉笑,就是一种主人对奴才的蔑视。 小颜沉着脸,不卑不亢道,“少城主身份尊贵,属下不敢。” 小颜少年老成,冷漠的脾性也与沐歆宁如出一辙,倒是小诺不拘小节,笑道,“小暖暖,别生气,哥就是这样,迂腐地跟那群夫子一样,来,小诺抱您。” “还是小诺对暖暖好。小诺,暖暖现在改主意了,你背暖暖好了。”小暖暖爬上小诺的背,转过头,冷冷地对小颜道,“你,站在这里,没有本少城主的允许,不准离开。” 煦暖的笑意在嘴角顷刻间散去,五岁的小暖暖,早已不知在何时养成了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喜怒之色。在沐歆宁面前她会装得柔弱胆怯,却也是最真实的一面;在顾婆婆与李伯延面前她会有所收敛,至于旁人,沐少城主可没有这份耐心,她高兴时会戏弄他们玩,动怒时就拿他们出气,再加之她与生俱来的威严,还有那天真无邪的模样,即使犯了错、闯了祸,别人不是怕她,就是因她年纪尚小而不好意思重罚她。 不过,生活在沐城的百姓实在太淳朴,小暖暖顶多戏弄下她们,还必须适可而止,这可让整日不惹出点是非的沐少城主心中深受折磨。 于是,小暖暖在四岁那年,就缠着李伯延要他带她出城,但李伯延哪敢带这位沐城最尊贵的小主人出去,好在小暖暖稚子心性,没几日就找到别的乐趣---学医,这让神算子李伯延暗松了口气,只要小暖暖乖乖地待在沐城内,管她学什么,但很快,李伯延就开始悔不当初了,小暖暖哪是学救人的岐黄之术,根本就是尽学些害人不浅的毒药研制之法,一本制毒秘笈到了小暖暖手里,她就整天变着法的拿他当试验,若是小暖暖能研制出毒药也就罢了,毕竟以他的内力,这等毒还不至于伤了他,关键是小暖暖研制出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他不喝吧,看着小暖暖那双无辜而又委屈的眼神,听着她一口一个“李爷爷”地喊着,他就算再心如铁石也软了,这心一软,就上当了。久而久之,只要小暖暖甜甜的,笑得绚烂地喊一声“李爷爷”,当年的武林邪魔至尊李伯延就会下意识地抖一下身子,这小祖宗,又不会研制什么毒了吧。 到了五岁,李伯延就把无相门的门主之位传给了小暖暖,但小暖暖却把无相门的门主令牌当柴烧了,气得李伯延当场就吹胡子瞪眼,这母女两简直是一个德性,当娘的拿武林至宝梅花易数垫桌脚,女儿更狠,直接烧得一干二净。 “小诺,你说娘亲为什么很少笑呢?”小暖暖趴在小诺的背上,懒懒地打着哈欠,嚅嚅道,“是不是暖暖以后听话、不惹事、不捉弄人,娘亲就会有时间来陪暖暖玩?暖暖也不想这样,可是娘亲这么忙,暖暖常常见不到她,如果暖暖再不出现在娘亲面前,娘亲她一定会忘记暖暖的。暖暖不要礼物,只要娘亲---” 小暖暖的声音越来越低,而背着小暖暖行走的少年也湿了眼角。 “城主。”小诺刚走出后院,就见一袭素衣的女子与几名管事在商讨今年沐城的收成,和如何安置新来的几百个沐氏族人。 素衣女子淡淡地扫了他与小暖暖一眼,又继续道,“这几年沐城的百姓从当初的几百人到了如今数万人,但多老弱妇孺,不堪重负。外边战乱,我们这里是唯一的安稳之地,倘若城中出现了来历不明的人,---。” “城主。”小诺鼓起勇气,又喊了声。 小暖暖在浅睡中听到了沐歆宁的声音,当即睁开了眼,软软地喊了声,“娘亲。” “呀,我们的少城主都长这么大了。”几个管事看到小诺背着小暖暖走近,都一个个围了上来,逗着小暖暖,“多日不见,少城主都已经是个小美人了啊。” “小诺,带她回去。”沐歆宁被小诺打断了议事,面色不悦。 “娘亲---”小暖暖怯怯地喊道。 “城主,今日就到这里吧,您也好久没陪少城主了,剩下的事,就交给属下几个就可以了。”为首的一个管事说完,就带着几个管事恭敬地退出了城主府。 “怎么不见小颜?”小颜、小诺虽不是沐氏一族的族人,但沐歆宁当初见他们身世可怜,就将他们带回了沐城。小暖暖刚出生时,一刻都离不开她,只要她一走,小暖暖就开始哭闹,还不吃东西。那时沐氏一族的族人尚有很多未找回,沐歆宁又分身无术,就只能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暖暖一起,风餐露宿。五年前,夏子钰在榆中建都称帝,吴王就发动几个诸位王共同围攻雍凉,荒野上两军对阵,血流成河,最终吴王等败军而归,但雍凉国也元气大伤。而小颜小诺,就是那一场大战的遗孤,至于他们的父母,可能早已死了吧。 “哥―他---”小诺支支吾吾地低了头。 沐歆宁冷眼一瞥小暖暖,毫不留情地将她从小诺的背上拎了下来,“你又欺负小颜了?” “城主,不关少城主的事,是我哥他以下犯上,忤逆少城主。”小诺急忙道。 但可惜,小诺的解释听在沐歆宁耳中有些欲盖弥彰,小颜的懂事与明理她怎会不知,八成是小暖暖又在任性地发脾气,欺负小颜。 “沐暖暖,不要以为你是我女儿,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欺负小颜,捉弄小诺,这些还是小事,但那些毒药,你打算用来毒害谁?”沐歆宁一扯小暖暖的衣襟,她怀中的小瓷瓶砰砰砰地掉了一地,断肠草、曼陀罗、白信石---,一个比一个毒性剧烈,沐歆宁清冷的面上震怒,夏子钰研制剧毒戏耍他人残忍的一幕又再次在她脑海中浮现,她的女儿怎么能跟他学。 素袖一动,小暖暖就直接被甩到了地上,磕到了头,也压到了摔破的瓷瓶碎片,白皙柔嫩的小手划破,鲜血涌出。 “暖暖。”沐歆宁大惊,慌乱地抱起小暖暖,这个世上,她就只剩下暖暖了。 “娘亲,你已经好久没有抱暖暖了,暖暖好开心---”小暖暖的脸上、手上都沾了血,但她的眉眼却笑着,小嘴翘着,娘亲还是暖暖一个人的娘亲。 回到房中后,沐歆宁给小暖暖包扎了伤口,等到小暖暖睡着,这才放下心来。 “小诺,你回去吧,暖暖已经没事了。”沐歆宁转头,看到站在床头一动不动的少年,柔和道。 “城主。“小诺忽然朝沐歆宁下跪,“不要怪少城主,少城主所做的这些事都只是为了引起您的注意而已。少城主她---” 小诺努力想为小暖暖澄清,但因不善言辞而急得清秀的小脸涨红,稚气未脱的声音更带着几分迫切。 沐歆宁被小诺的一席话,震惊地愣在当场,是啊,她好像真的好久没有陪暖暖了,自从暖暖牙牙学语,她就狠心地将暖暖扔给了小颜、小诺、顾婆婆他们,再也没有管过暖暖的膳食,问过暖暖的冷暖,就连暖暖喜欢什么,她这个当娘的也不清楚。 小诺继续道,“去年,少城主爬上高高的城墙,并不是贪玩,她只是想第一眼看到您回来;少城主随身带毒,欺压别人,因为她知道城主肯定会很快来阻止她---” “别说了---”沐歆宁淡漠的脸上动容,哽咽地打断了小诺的话,她记得,那一日小暖暖坐在高高的城墙上,荡着双脚,她吓得魂飞魄散,飞身而起抱起小暖暖,而她怀中的小暖暖却不知天高地厚的笑着,她气极,罚小暖暖在城门口跪了两个时辰,事后连老狐狸都说,如此重罚一个四岁的孩子,于心何忍。当时她苦笑,不重罚小暖暖,她怎么放得下心。可她却从没想过,小暖暖只是想第一眼看到她,想要她抱抱她,就这么简单的事,她都做不到,还误会小暖暖。 她,真不配当小暖暖的娘亲。 第二百四十一章 身世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屋内静谧,小诺悄悄地退了出去,留下沐歆宁与小暖暖母女两个人。 沐歆宁低头,心疼地抚着小暖暖的小脸,紫貂怯怯地望了眼沐歆宁,又重新趴在了小主人的身旁。 “小傻瓜,娘亲怎么会不要你,你是娘亲十月怀胎所生,在这个世上娘亲可以对谁都冷漠无情,就算是你爹也一样,但唯独你,娘亲不舍也不忍。娘亲这些年为弥补你外祖母当初所犯下的错忽略了你,但娘亲所做的这些,私心里还是为了你,你是他的女儿,你本该享有的何止是这些---” 五年前,夏子钰与明宛瑶的长子贺兰祯降世,夏子钰大喜,不止下令大赦天下,而且在宫中更是大摆筵席,正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全部出席,罢朝三日,君臣同乐。 据说,雍凉国国主极宠这个儿子,就连上朝都带在身边,日夜不离;据说,当年挥军攻下易州城之后,雍凉国国主立即就将易州城赏给贺兰祯做周岁贺礼。一年后,两岁左右的贺兰祯便被封为雍凉国太子,尊贵无比。 那时,沐城初建,举步维艰,而沐歆宁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站在沐城高高的城墙之上,久久不语。同荣宠一身的雍凉国太子贺兰祯相比,小暖暖什么都没有,她身为小暖暖的娘亲,无法给小暖暖一个隆重的像模像样的周岁礼,就连小暖暖的抓阄也是让顾婆婆替她操办的。 一岁的小暖暖会哭,会闹,会吵着要娘亲,但二岁的小暖暖,却变得沉默了,她不会吵着要娘亲,却整日让沐歆宁提心吊胆。老狐狸说,是小暖暖太寂寞了。于是就在那日,沐歆宁便离开沐城,只身前往幽州的峻岭积雪之顶,花了整整一个月才抓到了点点,也就是趴在小暖暖身边的紫貂。小暖暖跟沐歆宁一样体寒,到了残冬,哪怕屋里的炭火烧得再旺,她也会冻得直哆嗦。有了点点的陪伴,小暖暖终于又开始变得机灵好动,但沐歆宁总觉得在小暖暖身上似乎少了些什么,可是看到小暖暖又蹦又跳、鬼灵精怪的模样,她的心却常常在隐隐作痛。 虽然小暖暖没有满月酒,也没有周岁礼,更不可能得到她爹爹的祝福与宠爱,但她沐歆宁的女儿,绝不会比明宛瑶的儿子差,沐歆宁承认,其中或许有些赌气的成分,当她想到夏子钰的儿子在宫中享尽荣华富贵,得到万千宠爱时,而她的小暖暖,却只能一个人学着蹒跚走路,摇摇晃晃地来找她,她就觉得不能再委屈她的暖暖。没有公主之尊没关系,没有夏子钰的宠爱也没关系,谁教小暖暖是她沐歆宁的女儿,这辈子她是绝不会屈服去求那个男子,夏子钰给得起的,她一样也不会少给小暖暖。 在那之后,沐歆宁便下令,再也不想听到有关雍凉国、有关夏子钰的只言片字;之后,小暖暖的吃穿用度,她虽不过问,却也是这世上最好的。 五载岁月已过,如今想来,是她错得离谱,名贵的云锦丝绸,上等的赤金鎏碧玉石----,她沐歆宁的女儿又怎会稀罕这等俗物,她早该发现的,当小暖暖拿黄金打造的一颗颗小金珠玩耍,一次次地砸着那些价值连城的玉石时,她就该知道的,小暖暖要的,只是她这个娘亲而已。 “暖暖---”浑然未觉,沐歆宁已泪湿眼眶。 “娘亲---娘亲---不要走---”包着白纱布的小手在半空中着急地乱舞,睡着的小暖暖紧皱着眉,似有不安与惊恐,“暖暖知错了,暖暖以后再也不敢了,娘亲,娘亲,你带着暖暖一起,好不好?” “别怕,娘亲在。”沐歆宁连着锦被,将小暖暖抱在了怀中,安抚道,“暖暖,娘亲不走。” 吱吱---,沐歆宁一扯锦被,趴在锦被上的点点就被无辜地甩到了一旁,痛得吱吱的叫。 仿佛是闻到了沐歆宁身上淡淡地清香,小暖暖的不安渐渐地消失,她蜷缩着小身子,窝在了锦被中。 “点点,嘘。”沐歆宁噤声。 紫貂素来怕沐歆宁,沐歆宁一发话,它就可怜地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再也不敢发出声。 “城主。”这时,李伯延在房门外徘徊。 沐歆宁放下暖暖,掀开珠帘,走到了外边的桌案旁,坐下。 “那些谣言查的如何?”太多的世人总抵不过金钱的诱惑,沙漠中埋有一座金矿的流言一起,那些贪婪的世人就纷纷不怕死地闯入历来有通往地狱死亡之路之称的荒漠,简直疯狂至极,愚蠢至极。 沐歆宁清冷的面上微怒,沐城之外虽有阵法掩护,但她们沐城之人又并非一辈子都困在沐城不出去,拿了盖着城主印的出城令,有些沐氏族人是可以出城与外边的人通商往来。一旦外边的人发现隐居在沙漠中的沐氏族人,沐城的安稳日子岂能保得住。 “我怕我说了城主您不想听。”李伯延揶揄道,“老夫可记得,当日有人为此事还亲自下了封口令,说什么再也不想听到有关他的任何事。” 沐歆宁尴尬地脸上微红,刚想拍案大喝老狐狸为老不尊、倚老卖老,但一想到小暖暖睡在里面,便压低了声音,“老狐狸,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一片沙漠就在这雍凉之地上,李伯延虽没有明说是夏子钰所为,但沐歆宁心里早已猜到了几分,不管是不是夏子钰,甘遂的出现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先是散布谣言,再不费一兵一卒找人,这招也就只有夏子钰想得出来。 “榆中贺兰家的男子个个都这样,得不到的,哪怕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就像当年的贺兰博---”看到沐歆宁脸色渐沉,知道她对当年一手毁了她们沐城的贺兰博还一直怀恨在心,便暗叹了口气,“死者已矣,更何况丧尽天良的是贺兰博,又不是贺兰钰。就算要惩罚,城主当初对贺兰钰的惩罚也够了。”世上最残忍的惩罚,莫过于曾经相爱的两人一日之间成了亲兄妹,连半分的奢望都了断得干干净净,即使是满身邪气的李伯延,想起当初他与沐歆宁合谋将贺兰钰故意引入谎言中,逼他一步步走入绝境,几乎成魔,也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我能瞒得了他多久,以他的手段,要查出我娘与贺兰博的关系何等容易,可他没有查下去,或许,是他根本不想再与我有所牵扯。”在五年前,李伯延就将沐歆宁的身世一点点地告诉了她,沐歆宁的娘沐漪岚,沐城的第五十六任城主,年少轻狂,一袭男装傲世天下,还以男子的身份分别与当时的三个最出色的男子义结金兰,其中一个就是贺兰世家已故的家主贺兰博,而夏子钰的娘傅珍,还是沐漪岚所救,却因她之故,成了贺兰博的第九房小妾,也因她之故,最受贺兰博宠爱。 沐歆宁苦笑,“他若得知,当初傅珍为了争宠,将他送与我娘,喊了我娘好几年的娘,他会怎么想。”也正如此,老狐狸才能引得夏子钰自己产生怀疑是不是傅珍所亲生。 夏子钰一心想要为自己的娘讨回公道,却不知贺兰傅的那些姬妾的争宠,本就是弱肉强食,沐漪岚在世时会护着傅珍,但沐漪岚一死,贺兰博也不久病逝,傅珍哪会是老谋深算的贺兰老夫人的对手。 沐氏一族的血海深仇,贺兰博是罪魁祸首,但贺兰博死了,二十一年前的恩恩怨怨,还有一些鲜为人知的真相早已埋入了黄尘,沐歆宁这些年也曾试图去找出为何当日疼爱娘的贺兰博会性情大变,带人屠戮了沐城,但可惜毕竟是二十一年前的往事,当初的沐城也被一把火烧尽,什么也没有留下。 “老夫看得出来,城主对他还有情。”沐氏一族与贺兰世家是仇敌,照理说,身为沐氏一族的城主应该要找贺兰世家的人报仇雪恨,当初搁置不议,是沐城刚刚建立,无法与贺兰世家抗争,但现在的沐城早已今非昔比,若由城主出面,再联合别的世家,搅得雍凉国天翻地覆也不是不可能。 “造下罪孽的是贺兰博,而且他恨贺兰博恨得并不比我少。就如你刚刚所言,五年前的那个弥天大谎我们已经将他逼到了绝路,也算报了当年的仇。”沐氏一族的人本就是恩怨分明、行事磊落。至于贺兰博,即使挖坟毁墓,挫骨扬灰也还便宜了他,沐歆宁不露痕迹地转过了话题,“临川那个丫头也应该快当娘了吧,这些年我一直没时间,倒是临川,每隔一段日子就书信一封,嚷着要过来。” “是啊,临川公主与城主投缘,可惜啊,却被欧阳公子骗得团团转,一个理由接着一个理由的搪塞,今年还怀上了孩子,外头兵荒马乱的,以欧阳公子的爱妻心切,更是不可能舍得让临川公主冒这份险来雍凉之地了。”李伯延对那个整日跟在沐歆宁身后喊她师父姐姐的临川公主也印象颇深,“谁能料到,一个临川公主却让欧阳世家与长垣安氏从此结盟,要是这两家哪日肯支持一方诸侯,这天下何愁不定。” 李伯延故意感慨,见沐歆宁不为所动,就幽幽叹道,“唉,我们少城主真可怜,明明有这么多有权有势的亲戚,却被困在一个小小的沐城,没人疼、没人爱---” “你怎么也学暖暖说话了。”这几年老狐狸变了很多,可能是小暖暖的缘故,老狐狸当初的血腥暴戾之气已几乎没有了,在小暖暖面前,他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者,比她还宠小暖暖,简直可以将小暖暖宠到无法无天。 “活了大辈子,老夫什么没有经历过,当初若非你娘,老夫早已死在了安镇远的手中,不过,是城主您教会了老夫放下,也让老夫知道了什么是天伦之乐,每日看到小暖暖,老夫就觉得这一生足以。唉,当初,当初---”李伯延说着说着,有些老泪纵横,“当初我就不该牺牲芸儿---” 一直以来,李伯延为成大事可以放弃所有,但这些年他终于幡然悔悟,这世上最难得的是亲情,这也是他在沐歆宁与小暖暖这对母女身上所看到,沐歆宁为了小暖暖的将来,一步步地使得沐城固若金汤;而小暖暖,即使受了委屈,受了伤,也没有对沐歆宁心存半分怨恨。 “老狐狸,你的那个女儿是只小狐狸,她不会有事的。”沐歆宁并没有告诉老狐狸当日李书芸在教坊司陷害她的事,在贺兰府,沐歆宁曾听如酲提过,李书芸先是进了相府,后来被张相爷送给了楚王,想来当日气得楚王妃回娘家的那位侧妃娘娘,就是李书芸吧。 “但愿如此吧。”李伯延长叹,“算了,不说芸儿了,倒是城主你,既然知道欧阳公子就是你失散多年的长兄,为何还不愿相认。” 当年长垣安氏的家主安镇远带人攻上无相门,沐歆宁的娘沐漪岚也在。她救了李伯延之后就把李伯延送到了沙漠中的沐城,安镇远等人找不到李伯延却发现了沐漪岚的踪迹,于是,沐漪岚与安镇远不打不相识,更是认识了与安镇远一起的男子,欧阳凛。沐漪岚本就是沐城城主,不在乎世间礼法,与欧阳凛相爱后,便为他生了长子欧阳尘暄,然而,当欧阳凛的正妻浮阳大长公主找到他们,沐漪岚这才得知欧阳凛还有另一层身份,欧阳世家的嫡长子。沐漪岚是何等的傲气,禁不住浮阳大长公主,或者说是一个苦苦等着夫君回家的柔弱女子的悲惋哭泣,当即与欧阳凛一刀两断,也正如此,才会与贺兰博有了之后本不该出现的纠缠。 “这是娘跟欧阳老夫人的约定,我不想让欧阳老夫人以为我娘言而无信。”沐歆宁倔强而又略带伤感,道,“如果,娘当初没有因爱深恨,故意引诱贺兰博动了情,或许,今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欧阳尘暄被欧阳凛带走后,沐漪岚也在不久就发现自己再次有了身孕,她怕贺兰博知道真相会为难她腹中的孩子,就连夜回了沐城,在八个月后生下了沐歆宁。 “娘亲---” 珠帘响动,沐歆宁从回忆中惊醒,看到头上包着白纱布,手上也缠着白纱布的小暖暖泪光闪闪地走了出来,有些惧怕,又有些期待地望着沐歆宁,似有不敢置信,但带着喜悦。 “少城主醒了,告诉李爷爷,还疼不疼?”李伯延忙疾步走过去抱起小暖暖,满脸关切,分明只是个寻常的慈祥老者,“少城主别怕,有李爷爷为你撑腰,你娘要是再责罚你,李爷爷就---就责罚你娘。” 算起来,李伯延在京师还当了沐歆宁三年的老师,沐歆宁这些年虽老狐狸、老狐狸地喊他,却对他存了几分敬重。 “李爷爷,不要罚娘亲,是暖暖不乖,惹娘亲生气了。”小暖暖忍着手上、头上的痛,小嘴抿着,清澈的目光一点点地投在了沐歆宁的身上,但还是不敢与沐歆宁对视。 “老狐狸,你忙了一天,暖暖还是我来抱吧。”沐歆宁淡淡的声音,依然与平日无异,但小暖暖黯淡的眼中却忽然一下子变得绚烂,娘亲终于肯抱她了。 沐歆宁伸手接过小暖暖柔软的小身子,紧紧地抱在怀中,因好久未抱小暖暖,她这才发觉小暖暖似乎又重了不少,浅笑在嘴角划过却带着心疼,淡漠清冷的脸上早已换上万丈柔光,“暖暖,以后娘亲到哪里都带着你,就算死,我们也死在一起。”沐城数万百姓的生计都在她的肩上,过几日,她就要出城,去查一查沐城在雍凉之地的产业,她不会做生意,但老狐狸却找到当年的无相门门人来帮她,一步步地使得她这个神秘的沐家家主的身份名震于各大世家之间。 “暖暖会保护娘亲的。”小暖暖早就从李伯延的口中套出沐歆宁过几日出城的事,本想着自己偷偷溜出去,现在娘亲肯带她出去,她自然高兴地手舞足蹈,忘了痛。 李伯延紧张地朝小暖暖摆手,这小祖宗,可别出卖他。 第二百四十二章 出城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小暖暖在床上养了几天伤,伤还未好,活泼好动的沐少城主就开始不安分了,等沐歆宁稍一离开片刻,她就带着她的点点活蹦乱跳地出了屋。 小颜在院落中练功,而小诺却不知去了哪里。 小暖暖捡起地上的小石子,用尽全力地砸了过去,小颜脚下未动,巧妙一躲,就躲过了小暖暖的偷袭。 “少城主,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在小暖暖气愤地瞪小颜时,小诺一路施展轻功,将刚买回来的冰糖葫芦送到了小暖暖的嘴边。 小暖暖转怒为喜,张口当即咬了一个,随后,又张口一吐,直接吐向了小颜,霎时,小颜那张略带稚气的倾城之容留下了冰糖葫芦的印子,但他依然没有任何的喜怒之色,就连前几日被小暖暖罚站在院中一个晚上,他还是一声不吭。 小暖暖很顽劣,城主府的人都知道沐少城主看似天真无邪,其实骨子里是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邪气,就这么一个五岁的孩子,一旦惹怒了她,她身上的暴戾狠绝远在城主之上。 不知从什么时刻开始,小暖暖就喜欢处处为难小颜,城主府的下人早已见惯不惯,一个是少城主,一个只是城主从外边捡回来的孤儿,即使有城主护着,但城主平日事忙,哪能护得周全。 紫貂趴在小暖暖的肩头,与小主人一同,同仇敌忾地盯着小颜。 敢将她的行踪泄露给娘亲,害得她每次出沐城都被娘亲逮到,哼,卖主求荣,小暖暖冷冷地瞥了眼小颜,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狂妄之态,浑不似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沉稳与威严。 “娘亲---” 察觉到有一群人踏入院中,下一刻,沐少城主周身的冷意立即散去,小脸堆笑,拎起紫貂的毛茸茸尾巴,飞奔扑向为首的素衣女子怀中。 沐歆宁俯身,一手抱起小暖暖,“伤还没好,怎么又跑出来胡闹了。” “暖暖怕娘亲忘记答应过暖暖的事,不带暖暖,又把暖暖一个人丢在府里---暖暖好可怜。”稚嫩的声音带着委屈,与刚刚对小颜的嚣张傲慢全然不同。 “沐暖暖,又拿这招来骗娘亲,嗯?”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她爹的喜怒莫测,若不是她怀胎十月所生,恐怕连她都会被暖暖所骗。 沐歆宁的一声低斥,使得小暖暖的小身子变得几分僵硬,她的眼里带着紧张与不安,怯怯地扯着沐歆宁的衣衫,“娘亲---” 沐歆宁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淡漠,当即软了几分,“娘亲说过的话,何时不算数。” “沐城主,不许反悔噢。”小脸抬起,一本正经地道。 沐歆宁被小暖暖稚气中透着肃然的神情逗乐,嘴角不自觉地浮现一抹浅笑,“是,沐少城主。” 沐歆宁抱着小暖暖走在前面,小颜、小诺随行左右,之后便是老狐狸和几个城主府的管事,还有府中的丫鬟、小厮等。 “城主,趁着天黑,我们赶紧启程出城。”这一段日子大漠之中常有陌生人出没,李伯延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寻找金矿的那批人犹如蚊蝇似的赶都赶不走,一般贪婪的世人也就罢了,就怕各大世家也闻风而来,到时一场腥风血雨就在所难免。而这等谣言,本就是无稽之谈,但传着传着,三人成虎,到最后竟成了真,教人百口莫辩。 “我也正有此意。”一到天黑,沙漠中更是天南地北难分,就算途中遇到那批寻找金矿的人,也极易躲避。 自五年前吴王率领大军来犯之后,雍凉之地一直相安无事,但近日,听说夏子钰又要御驾亲征,易州城乃夏子钰必经之地,沐歆宁本不想插手这些事,但大战一起,沐城名下的那些产业就会受到波及,一方面沐歆宁要把所有在易州城的产业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例如榆中城附近;另一方面战争也是她大发横财的最好时机,军中物资,粮草购买,还有马匹,她只要谈妥其中一项生意,也足够沐城的百姓生活好几年。 这些年,沐歆宁以沐家家主的身份周旋于各大世家之间,消息、人脉也累积了不少,当然,她极少亲自出面,所有的事都有老狐狸会为她打理,等办妥后,她再过目一遍便可。 沐歆宁抱着小暖暖坐上了马车,小颜、小诺被沐歆宁留在了城主府,一则他们还太小,二则外边战乱,沐歆宁也无暇照顾他们兄弟两。 “城主要早些回来。” “城主一路当心。” 城主府的马车一出来,整个沐城的人夹道送行。 沐城,其实便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城池,生活在这里的沐氏族人比邻而居,丰衣足食。沐城中的数万百姓,并非个个都是沐氏族人,有些是刚从战火纷飞中劫后余生,被好心的沐氏族人相救带了回来,虽然违背了沐歆宁不救外人的命令,但若有沐氏族人以性命做保,沐歆宁一般也让他们留了下来。 沐城的城门打开,马车穿过设在沐城之外的五行阵法,到了荒漠上。马车后,跟着几名随从、丫鬟,十几名护卫。 暮色降临,沙漠中漫天黄尘,这一带若无熟悉的人带路,便只有一死。 “城主,您真的打算让少城主一辈子都不知道她爹的存在。”马车内,小暖暖窝在沐歆宁怀中睡着香甜,李伯延感慨道,“老夫带了少城主五年,但老夫从未见少城主吵着闹着要找爹,城主您不觉得奇怪吗?少城主再怎么天资聪颖,但她毕竟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一个五岁的孩子居然对自己生身之父都漠不关心,这不知是好事还是,唉,”李伯延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老夫没有埋怨城主的意思,也不敢左右城主的决定,只是希望城主看在少城主的面上,别再折磨您自己,和少城主了。” 沐歆宁听后,沉思半响,苦笑道,“他利用我便罢了,我不想他连自己的女儿都利用。” “什么人?”忽然,马车外的护卫把剑大喝,打断了沐歆宁与李伯延的对话。 李伯延噤声,掀开车帘,“发生什么事了?” “回先生,又是一个不要命地来寻金矿的。”因李伯延是沐歆宁的老师,城主府的人都尊称李伯延一声先生。 “救---命---啊-”黑暗中,一个男子慢慢地爬向沐歆宁所乘坐的马车,而他的周围,还有几具被黄沙掩埋的尸体。 “既然遇上了,就带上他吧。”李伯延打了个眼色给随行的几个护卫,几个护卫会意,架起奄奄一息的男子,将他放在马车前。 男子喝了水,渐渐地清醒。 “你们也是来找金矿的?”闯入沙漠就相当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上了,隔着车帘,男子虽不知道里面乘坐的是何人,但一看随行有小厮、丫鬟,还有十几名护卫,猜想里面的主子定也是来自哪一方世家大族中人,只是来此寻找金矿的都是各大世家所派的探子暗卫,哪还有主人家自己亲身涉险,奇怪。 驾着马车的一位小厮装扮的城主府护卫沐飞轻蔑地看了眼男子,“这里要真有金矿,雍凉国的国主岂不立即派兵驻扎于此,哪还容得你们一个个地闯入。” “说的也是。”男子丧气道,“我本也不信,但听何老爷说此事是从宫中传出,千真万确。” 因沐飞等人救了他一命,对于沐飞的试探,这名男子倒也未加防备,他将自己所知的事一一道来: 原来他口中的何老爷是傅夫人之子傅铭的岳父,夏子钰登基为帝后,封自己的姨母傅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四年前,傅夫人进言先让傅公子娶了夏子钰的五妹华亭郡主,两年后,傅夫人嫌华亭郡主无所出,让其子傅铭再纳榆中首富何老爷之女为侧室。因傅夫人之故,文不成武不就的傅公子被夏子钰破例封了个庆阳侯,但傅夫人仍不满足,她觉得庆阳侯没有实权,就天天进宫又哭又闹,夏子钰一心软,就再封傅铭为榆中府知府。榆中,乃雍凉国国都所在地,一个榆中知府,便相当于掌握了京畿要塞,这下子,傅铭身价倍增,一跃成为雍凉国的新贵,众人争相巴结。 “傅公子倒是好命,有个这么疼他的娘,而且这个娘还是一国之君的姨母。”沐飞故作殷羡,“别说一般世家弟子,就是达官显贵之家,也鲜有能让嫡女屈居为侧室之理。这个庆阳侯府,确实是炙手可热。只是,何老爷既然攀了这么个高枝,要什么没有,为何还惦记着沙漠中这根本就不存在的金矿,而且还要搭上你一条命。” 男子嗤笑道,“世上哪有人嫌钱少的。我家道中落,若能寻到金矿讨好何老爷,何老爷便不会再阻扰我与三小姐的亲事。”娶了何府三小姐,就等于与庆阳侯是连襟,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你若寻来金矿,就不怕何老爷过河拆桥,将你一脚踢开?”蓦然,一声淡淡地清冷之音从马车内传出,“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何三小姐以身犯险,说到底,也不过是你自己的私欲作祟。她若爱你,便不会在乎你的身世,你的地位,哪怕你一无所有,她也会倾心相随;更何况,你敢说,你是真的爱她吗?拿一座虚无缥缈的金矿来求得这一世情深,可笑至极!” 女子淡漠的声音,清冷却透着一股威严,虽看不清马车内坐着的女子的真面目,但光听她的声音,便觉得里面的女子性情倨傲,绝非世间一个籍籍无名的平庸女子。而且,最重要的是,里面的女子竟能一言击破他心中所想,男子震惊之余,又有些惊恐,这些藏在他内心深处的贪欲,连老谋深算的何老爷都没有察觉,但这个马车内的女子却能通过他所说的话,很快猜到他心中的真实意图,太可怕了。 “人若死了,纵使家财万贯,又有何用!” 男子还未明白这淡淡声音中的讥讽,便见一道剑光闪过夜空,下一刻,他的脖颈间鲜血直流。 一剑毙命,干净利落。 沐飞收回长剑,并嫌恶地将他一脚踢落到了荒漠上,贪心不足,这种人救了也是白救。 一阵夜风来袭,吹起了马车的车帘一角,尚未阖眼的男子这才看清,那坐在马车内的素衣女子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原来,这世上竟有这般飘然独立、不染浊华的女子。 如果,他没有动贪婪之心;如果他肯悬崖勒马;如果---- 鲜血染红了这一片的黄沙,而在这沙漠上,只是又多了一具为财而死的尸体。 “沐飞,我有叫你杀他吗?”沐歆宁淡淡地声音中有着几分不悦。 “城主,不是您说‘人若死了,纵使家财万贯,又有何用’?难道,是属下会意错了?”沐飞恍然道,“呀,属下该死,属下不该这么快就杀了他,应该留他一命,让少城主玩耍几日,再杀他的。还是城主您考虑周全,知道少城主在路上会闲得发慌,少城主一闷得发慌就开始想着法子折腾属下几个。城主,您对属下几个实在太好了!” “---”她是这个意思吗。 “城主万岁。”随行的十几名护卫,丫鬟们皆欢呼。 李伯延也忍俊不禁。 “老狐狸,你也不管管你的这些个徒子徒孙。”随着老狐狸这个无相门门主的露面,无相门当年逃过一劫的弟子也纷纷搬到了沐城。这些在外边隐姓埋名的弟子中有几个早已收徒,就带着他们的徒儿也来到了沐城,并成为城主府的护卫。而沐飞,算是老狐狸的徒孙辈。 “凡我无相门门人,不拘礼法,更是目无尊长,而且老夫这个门主也早---呵呵,”好险,差点就将他退位给新一任门主的事给泄露了,李伯延看了眼沐歆宁怀中的小暖暖,干笑道,“还是城主您仁义,给了我们无相门安生立命之所。”上一代的城主虽救了他,却不敢违背沐氏一族的祖训,将武林中人带入沐城。而且,当年无相门门人多争斗,哪像现在其乐融融。世人只知无相门毁于长垣安氏上一代家主安镇远手中,却不知无相门虽毁,但无相门的门人永远也杀不尽。自古邪不胜正,但这被称为邪门歪道的,却是一直都在。 改邪归正的老狐狸,依然还是只老狐狸,沐歆宁也不点破,笑着抱紧了暖暖。这一次出沐城,因带上了小暖暖,为了顾及到她的安全,沐歆宁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先到榆中城落脚。榆中是雍凉国的国都,即使外边战乱不休,盗匪猖獗,榆中之地还是有条不紊,尤其是这几年在夏子钰的统治下,物阜民丰。夏子钰这个雍凉国的国主虽恶名远播,被世人称之为暴戾之君,但不得不承认,现在的雍凉国在他的治理下,却是一日日发展壮大。 马车一出沙漠,就飞快地朝榆中城疾驰而行,至于随行的丫鬟、护卫们,在无人之地却个个轻功了得,健步如飞。 进了榆中城,已近午时。 穿过人来人往的繁华闹市,马车停在了榆中城最大的一处茶楼门口。 “娘亲,暖暖口渴了---”茶楼内散乐喧响,小暖暖抱着紫貂,未等沐歆宁应允,就跑上了二楼。 “快,快跟着小主子。”李伯延大惊,忙命沐飞等人跟上。 这座榆中城最大的茶楼是白家的产业,但白家却与沐城关系匪浅,白家的九爷白奎,娶沐氏一族的一个女子续弦,而这个沐姓女子按辈分算,是沐歆宁的侄孙女,以至于三十几岁的白九爷,见了沐歆宁还得喊一声姑祖母。 “那是爷的小姑母,小心伺候着。”一早得到消息在茶楼等候的白九爷,指着抱着紫貂的小暖暖,对身边极力忍着笑的掌柜,恶狠狠地吩咐道。 茶楼的掌柜唯唯诺诺,“是,小的一定将您的小姑母当成小祖宗供着,不敢怠慢。” 白九爷听了又是一阵郁闷,都怪李伯延那只老狐狸当日设下美人计,他娶了也就娶了,居然娶了个沐氏一族辈分这么小的。那只老狐狸,绝对是故意的;还有那个沐城主,不就是他当年多看了她两眼,她就这么整他。 但白奎不知道的是,在沐氏一族,作为嫡脉的沐城城主,因每一代的子嗣不多,故而到了沐歆宁这一代,沐歆宁在族中的辈分就高了起来,当然,还有些与沐歆宁同辈,或更高的辈分的族人早已死在二十一年的大火中。但沐城城主,在沐氏一族身份尊贵,上古皇族嫡脉,能喊她们一声姑母或姑祖母,对整个沐氏一族的族人而言,就是最大的荣宠。而且,沐氏一族现在也就白奎的妻子被沐歆宁亲允归入嫡脉这一枝,虽然沐歆宁也不想有个这么大的侄孙女,但没办法,辈分上就这么算的,她也改不了。 小姑母,只有五岁的小姑母。白九爷再次瞥了眼扎着小辫的小暖暖,心中忍不住哀嚎,他这榆中城鼎鼎大名的白九爷,一世英名就这么毁在沐城这几个妖女手中,真不甘心啊。 “侄孙姑爷,您在看什么呢?”李伯延拍了拍白九爷的肩,“随老夫过来吧,城主要见您。” 老狐狸,白九爷暗骂了句,脸上却笑道,“姑祖母召见,小辈荣幸之至。” 茶楼的后面,是一处僻静的小院,沐歆宁不想引人起疑,就直接进了小院。白奎知道这位沐城城主冷僻孤傲的脾性,也不敢多加微词,别看白家在榆中城这几年风生水起,但若没有沐城的相助,还有老狐狸的神机妙算,白家或许早在榆中城湮没无闻。 而跑上二楼的小暖暖,左顾右盼,一双清澈的小眸子透着无法遮掩的兴奋与喜悦。 这是谁家的孩子? 小暖暖的出现,其实早已引得茶楼内的众人纷纷侧目,一身小锦衣极尽奢华,而最让人震惊的是,这孩子的手中还抱着一只几乎绝迹的紫貂,再细看,孩子手上的紫金翡翠银铃,脖颈间的赤金鎏碧寒玉,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世间罕有。 “叔叔,暖暖要喝水。”就算不看孩子身上的昂贵之物,听这孩子稚嫩又天真无邪的声音,也让人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之心。 被小暖暖喊做叔叔的年轻男子,愣了愣,随后倒了杯茶给暖暖,“喝吧。”这孩子,粉雕玉琢,尤其是那双眸子,清澈如水,仿佛还带了几分勾魂摄魄。 “叔叔先喝。”小暖暖乖巧懂事的模样,又惹得年轻男子赞赏不已。 见年轻男子端起茶,欲饮,小暖暖灵动的小眸子转得更快了。 只听“砰---”的一声,忽然年轻男子手中的茶杯掉落,摔成了碎片。 “小小年纪,便视人命如草荠,如此心狠手辣,你的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这道低沉的声音不怒而威,而不知何时,小暖暖的身边多了位锦衣男子,他一手拎起小暖暖的衣襟,不顾小暖暖的挣扎,便将她重重地甩到了地上。 吱---,受惊的紫貂,奋力救自家的小主人,却被小主人压到,痛得吱吱响。 第二百四十三章 父女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被重重地甩出去,而且还被扔到了地上,若换做一般娇生惯养的那些世家望族中的小公子、小小姐们,恐怕早已吓得哇哇大哭,但小暖暖却毫无畏惧之色,只见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小手猛地一撑地,小脚一蹬,随即,脚踝上的扣合镶金辟邪珠发出一阵晃动,小小的身子在原地腾空而起,再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桌上。 小暖暖的这一系列动作,娴熟连贯,从容不迫,也让茶楼内所有侧目旁观的人大吃一惊,他们本以为这孩子可能会受到重伤,会吓得哭着喊爹娘,但谁也没料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敏捷的身手,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叮叮---当当--- 伴随着暖暖突如其来的举动,她戴在手上的紫金翡翠银铃也紧接着发出了一阵阵清脆细微的声响,似一首失传已久的古曲,带着一种若有若无迷惑人心的邪音。 “小家伙,原来你会武功啊。” 逐渐逼近的凌人之气使得小暖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与惊惧,与娘亲不同,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除了周身的冷漠与威严,还带着几分嗜血与阴森。 被发现了吗? 暖暖小脸紧张,却依然毫不示弱地抬头,在看到男子的面容时,清澈的小眸子微微闪过一丝厌恶,一张银色的面具遮住了男子的整张脸,但他的那双艳如桃瓣的眸子却深不可测,因是站在桌上的缘故,小暖暖离那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靠得很近,“娘亲说,不敢拿真面目示人的人必定是奸险之辈,叔叔,你是吗?” 稚嫩的声音天真无邪,小脸倔强,即使心中怕到极致,也宁死不愿低头。 真像啊--- 仿佛是受到了紫金翡翠银铃邪音的蛊惑,银色面具下,男子那双妖艳的眸子有着一瞬间的恍惚,这孩子倨傲的性子,简直像极了她,五年了,算起来,他们的孩子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吧。 五年前,她一身火红嫁衣,以一种绝美的风华之姿决然离去,不给他一丝挽回的余地;纵使权掌天下,却还是没能留住她。 她是上天亲自选定的鸾凤高飞之命,他可以不信命,但他一步步地登上帝祚,只是想离她近些。 宁儿---为何你总是这么一意孤行,为何你就不愿相信我? 这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正是微服出巡的雍凉国国主,也是世人闻风丧胆的医谷主人夏子钰,小暖暖在医谷主人面前下毒,哪能不被他识破。夏子钰虽然喜怒莫测,还因此被人称作是暴戾之君,但小暖暖敢当着他的面毒害他治下的百姓,作为一国之君,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而且,他总觉得这孩子是故意想引起他的注意。 不由自主地,夏子钰的大手抚向了小暖暖那双清澈如水的双眼,宁儿,你在哪?我们的孩子又在哪? 小暖暖秀气的小眉皱起,整个身子往后一翻跳到了另一张桌上,甚至还踢掉了那桌上的几个茶杯,立时,那几个茶杯砸向了一旁惊慌失措的客人。 又是一阵银铃邪音响起,夏子钰忽觉他的胸口有些隐隐作痛。 “小小年纪就如此嚣张跋扈、不敛锋芒,你究竟是借了谁的胆,仗了谁的势,嗯?”打不过他,却迁怒于一旁无辜的人,夏子钰将小暖暖恶劣的行径全看在眼里,这孩子的爹娘到底是怎么教她的,小小年纪就已经学会用毒到处害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他这个医谷主人又收了个为祸天下的小徒儿。 “你又不是我爹,凭什么管我!”小嘴一哼,小暖暖见夏子钰面上虽呵斥她,但他身上的那股凌人之气却已渐渐退去,就愈加肆无忌惮地挑衅道。 “大胆!”跟在夏子钰身后的玄参当即出声,这孩子也太无法无天了,这么小的年纪,就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长大了还了得,就算是被国主呵护备至的小太子贺兰祯,也不敢如这个孩子般胆大包天,无视于国主的君王之威。 然而,就当玄参以为国主要动怒时,那五年来不苟言笑的国主,居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小家伙,你跟我当年很像啊。” 话说间,夏子钰迅速出手拎起了小暖暖,钳制了她再次的逃离,然后,将她提到眼前,近距离地细细打量,而另一只伸出的大手捏住了她粉嫩的小脸颊,自言自语道,“这么看,确实有几分像我---” “坏人,你是坏人!”小暖暖被夏子钰提在半空中,双手双脚使劲地挣扎,清澈的小眸子怒瞪着夏子钰,大喊道,“你欺负暖暖,暖暖一定要让娘亲杀了你。”居然没有用,李爷爷还说它是宝物,小暖暖气愤地摇晃着手上的银铃,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更响了。 “再乱动,我就把你从这里丢下去!”这孩子身上的叮叮当当声吵得他头痛欲裂,夏子钰一把按住小暖暖使劲摇晃的小手,指着二楼窗外的大街威吓道。 “以大欺小,还是不是人!” “是啊,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禽兽不如! “咦,那不是抚威将军玄参玄将军吗?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人。” ---- 这小女孩虽然顽劣了些,下起毒来也绝不心慈手软,但毕竟只是个五岁左右的孩子,堂堂的一国之君当众欺负一个五岁的孩子,还似乎逗得不亦乐乎,玄参被自家主子反常的举动弄得一脸尴尬,悄悄环顾四周,见现在整个茶楼内的人对他们主仆两指指点点,茶楼中有几个认识他的人,在得知他的身份后,斥骂的声音低了几分,可能是惧于他这个战功赫赫的抚威将军之名,但骂得再小声,以他的耳力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能不能喊一下冤啊,天地良心,他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就这么被国主连累,莫名其妙地背上了欺负稚子的恶名,玄参满脸哀怨,唉,将这几年南征北战在百姓心中换来的声名就毁在此事上,确切的说,应该是毁在这个五岁的孩子手上,他可真够冤的,早知道他也像国主一样出门戴个面具,省得让人认出来。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救你家的小主子啊。”茶楼的掌柜在一旁看着胆战心惊,这要真丢下去,这位身娇肉贵的小主子岂不要当场小命不保,九爷吩咐他要好好伺候这位小主子,万一小主子出了事,他怎么跟九爷交代。 茶楼的掌柜不会武功,又认出那两个男子中有一个是鼎鼎大名的抚威将军玄参,刚想上前救小暖暖,但看到手握长剑的玄参,他的双腿又吓得发软,他一介平民百姓,凭什么要大将军放人。 被茶楼的掌柜一推,看似发愣的沐飞却不以为然,“怕什么,我家小主子打不过,还有我家主子在。”别看少城主只有五岁,但她的武功不弱,胆识与谋略也不容小觑。 “这---”白九爷的这家亲戚怎么个个都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榆中城乃皇城,主子不把一国之君放在眼里,就连护卫也向天借了胆似的,居然连赫赫有名的朝中大将玄将军也不怕。 茶楼的掌柜无计可施之下,只能转身跑下楼,匆忙去通知白奎。 “沐飞,沐飞---” 一接到少城主的命令,沐飞立即拔出长剑,带着几名护卫冲上前,围住了夏子钰与玄参,“快放开我家小主子!” 夏子钰的眼中似笑非笑,两只手一手拎着小暖暖,一手拽住刚咬了他一口紫貂的毛茸茸尾巴,“我若不放呢。”能在他面前做到不卑不亢的,原以为这世上只有她一人,不过现在,似乎还多了这个有胆识的小家伙。 “我竟不知道这榆中城又多了一户深藏不露的人家。”对着小暖暖,夏子钰笑如暖煦,但视线一离开小暖暖,夏子钰眼中的笑意立即变得冰冷,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却有与她年纪不符的内力修为,随行的护卫看似普通,却一个个武功非凡,堪比皇家百里挑一的宫中侍卫。 “点点,不要怕,娘亲会来救我们的。”小暖暖自顾不暇,还不忘故作镇定地安慰紫貂,这一幕落入夏子钰的眼中,使得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孩子古灵精怪,又浑身透着邪气,简直是下一任医谷主人的不二人选。 夏子钰与玄参虽只有两人,但沐飞怕伤到小暖暖,手握长剑,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公子,众怒难犯,我们走吧。”现在整个茶楼的人对国主欺负稚子的行径义愤填膺,还有这些个护卫们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纵使玄参身经百战,也经不起这些人的口诛笔伐。 “玄将军,你这官做得越大,胆子怎么就越小了。我看,等会儿回去之后,你还是连降三级,再锻炼下胆量好了。”夏子钰晃了晃提在手中的小暖暖,吓得沐飞等人面如土色,这么高摔下去,哪能不受伤,城主将少城主交到他们手里,是信任他们,万一少城主伤到分毫,到时,他们拿什么向城主请罪。 连降三级,岂不位居甘遂那傻小子之下,玄参干笑了声,“公子,属下也是怕少夫人知道后,您今晚又没法安生了。” 到底是谁要练一下胆量啊,玄参暗暗嘀咕道,您要是有胆量的话下回那两个女人闹到御前,您别跑啊。 嗯?夏子钰当即沉了脸,冷哼道,“你若敢在她面前泄露半句,我就把你丢到青楼里,再命你将那些青楼女子一个个都娶回府。” “公子,不要啊。”又拿这招来威胁他,玄参哭丧着脸,自从他见识到宫中的皇后娘娘与庆阳侯府的一品诰命夫人这两个女人为了点小事就跑到国主面前一哭二闹、寻死觅活,他就吓怕了,五年前,明宛瑶为国主生下太子贺兰祯,子凭母贵,被国主赐封为后,掌六宫之权。但明宛瑶当了皇后之后,就再无所出,傅夫人以雍凉国皇嗣太少为由,隔三差五就送女子到国主寝宫,此事当然引起明皇后的极度不满,明皇后毕竟不再年轻,生了太子贺兰祯后,容貌也苍老了不少,哪能跟傅夫人送来的那些年轻美貌女子相比,以至于傅夫人一送来美貌女子,她就抱着小太子贺兰祯在国主面前哭哭啼啼,说自己命苦,说国主抛妻弃子,当然,更多的是指责国主忘恩负义,若当年没有她相救,何来他今日的煊赫权位。还有宫中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品女官如酲,一有空就到处调戏男人,有时连宫中的太监都不放过,这世上的女人要都这样,他娶了岂不自找麻烦。 “别伤害我家小主子!”沐飞见夏子钰拎着小暖暖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情急之下,忙持剑刺向夏子钰。 “沐飞,不得无礼。”沐飞手中的长剑忽然被一道人影挡住,匆匆赶来的白奎恭敬地朝玄参作揖,“玄将军,一场误会。下人无状,得罪了两位贵客。” “白九爷。”榆中城的白家第九子,为人豪爽又仗义疏财,短短几年间就将岌岌可危的白家力挽狂澜,虽不及首富何家富有,但也是榆中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玄参在军中待了几年,又被封了大将军衔,说话间自然多了几分官威。 “不敢。”白奎依然恭敬,指着小暖暖道,“这孩子是拙荆娘家姑祖母唯一的子嗣,姑祖母她老人家平日难免宠溺了些,望您看在白某的几分薄面上,饶了这孩子。”这几年为了讨好榆中城知府傅铭,白奎可没少给傅知府之母一品诰命夫人送上名贵之物,几乎每次都一掷千金。也正因为与傅知府有了交情,白奎在庆阳侯府才与抚威将军玄参有过几面之缘。 “令姑祖母之女?”玄参嘴角**,半响才道,“难怪,难怪---”老来得女,能不宠上天吗。 玄参古怪的表情,还有身旁那戴着银色面具的紫袍男子稍愣之后的笑意,又让白九爷心中大为郁闷,辈分小是他的错吗。 原来这孩子是白九爷的小姑母啊,茶楼中不知谁终于恍然大悟地出了声,随后,整个茶楼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白九爷,看着平日威风凛凛的白九爷一下子又感觉自己在人前矮了半寸。 “姑祖母她老人家久居乡野,性情也喜怒不定,故而这孩子就被她教成了这般---”见玄参误以为他的姑祖母是个年事已高的老妇人,白九爷不仅不解释,反而故意将沐歆宁形容成了一个又老又丑,脾气还不好的老恶妇,“姑祖母她老人家夫君早逝,现在她又自己一人带着小暖暖,玄将军,您大人有大量,小暖暖若有得罪之处,请多包涵。”别怪他故意诋毁沐歆宁,实在是那女子太冷漠,也太卑鄙狡猾,想他白九爷能文能武,在榆中城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可到了她面前,居然毫无还手之力,文不如她诗华满腹,武不如她内力深厚,最后,她还不忘塞给他一个辈分小的侄孙女,不管他愿不愿意,就直接绑了他跟她的侄孙女拜堂,之后,城主府的那些人就堂而皇之的进出白家,一口一个侄孙姑爷,面上看似恭敬,实则都在打趣他,唉,他这一生怎么就毁在沐歆宁这个妖女手上了。 “主子,您看---”玄参退后两步,不敢擅自做主,他是大将军没错,但他身后的主子可是直接封赐他这个大将军的国主。 “娘亲,娘亲---救暖暖---,暖暖被人欺负,暖暖好可怜---”夏子钰还未开口,他拎在手上本来不怕他的小家伙不知为何竟然小脸变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娘亲,娘亲---” 软软的稚子之声,带着浓浓的哭腔,闻之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怜惜。 怎么哭了?夏子钰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毕竟是个孩子啊,他跟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计较什么,要罚也该罚那对不懂得教孩子的爹娘,孩子这么小就教她用毒害人。 扔了手上的紫貂,夏子钰忙抱起小暖暖,并顺着小暖暖的视线望了过去,这一看,当场愣在了那里,那道忽闪而过的纤细人影,好像也穿着一身素衣。是她吗? 第二百四十四章 国主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宁儿--- 尚未觉,因心念一动而那缠绕在心底五年的名字已低喊出声,夏子钰忙将抱在怀里的小暖暖塞给一旁的白奎,当即施展轻功,飞身下二楼,朝着那道一闪而过的素影疯狂般掠去,是她,一定是她。 五年前,沐歆宁与李伯延一起故意设下圈套,诱导夏子钰误以为他与沐歆宁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夏子钰是不在乎世俗礼法,但兄妹之间的乱---伦却犹如一道诅咒,逼得他发疯,逼得他绝望,他开始不信,但越往下查他就越害怕,有些本该深埋的往事一旦重见天日,竟是这般的讽刺与残忍。 是兄妹又如何,他喜欢她就好了。 可惜,夏子钰明白的太晚,那一日,他竟然没有开口挽留她,这五年来,他一直在问自己,为何那年他就放手了。是她决绝的转身,还是与孤竹公子同去时并肩而行的绝世风华,刺痛了藏在他心中最深处的卑微,令他只想逃避,只想失了理智的意气用事,叫她滚。 三年前,贺兰老夫人体内积聚的剧毒终于发作,死于槿王府,而此事除了夏子钰,几乎没有人知道贺兰老夫人真正的死因――中毒而亡。不过,贺兰老夫人见大势已去,又看到夏子钰自称帝以来,对其子贺兰槿也算不薄,便将沐歆宁的身世告诉了他,原来,当年沐歆宁曾找过她,并告诉她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贺兰槿,贺兰老夫人听后自然全力配合。 沐歆宁,在你的心中,我难道还比不上一个贺兰槿!银色面具下夏子钰的眼中寒光一凛,他飞快地掠过亭台,推开一个个坐在茶楼中的客人,一寸寸地找,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要把她找出来。 这人是谁啊?被惊扰的茶楼中人自然一脸气愤,想要拦住夏子钰,但武功深不可测的医谷主人又岂是他们拦得住的。但见一道颀长身影在他们面前掠过,他们甚至还未看清这锦衣男子长相如何,就仿佛受到了一股威不可挡的凌厉之气,随后,就站立不稳,纷纷跌倒在地。 一时间,整个茶楼的人仿佛见了鬼似的,面露惊恐。 亭台上,散乐已乱;茶楼中,这些在座的客人早已叫嚣怒骂,“天子脚下,王法何存?”但一看到持剑的抚威将军玄参居然不出声阻拦,再想到关于雍凉国国主的种种传闻,有些人不禁被自己的猜测吓得瑟瑟发抖,莫非是国主?但国主身份尊贵,又加之现在大战在即,国主不在宫中调兵遣将,会有闲情逸致来此喝茶? 茶楼中,没有猜到夏子钰身份的依然在愤愤不平地大骂着,但惧于抚威将军威名的人却识趣地退到一旁,不管是不是国主,能与玄将军一起的,必定也是大有来头。 白奎抱着小暖暖一步步地远离玄参,而窝在白奎怀里的小暖暖,抬起小脸乖巧地道,“有人胆敢在白叔叔家开得茶楼内滋事,白叔叔,不要怕,暖暖已经帮您报官了。” 这孩子真的只有五岁吗?白奎听着小暖暖稚嫩的声音,明明一副天真无邪,但为何他却感到了阵阵的凉意,令他不禁毛骨悚然,他也是看到玄将军才知这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极有可能是国主,而小暖暖仿佛未卜先知似的,先是惹怒国主,再逼国主在众人面前现身,小暖暖到底想做什么,还是有人在背后教她? 白奎略一思索,立即就想到了李伯延那只老狐狸,还有那清泠孤傲的沐城城主沐歆宁,暗忖道,莫不是国主也像他一样,惹到了沐氏一族的哪个妖女,然后再始乱终弃,如果是这样,那就糟了,沐歆宁那个妖女狡猾多端又护短,当初他不就是调戏了下她的那个侄孙女,她就搅得他们白家天翻地覆,他家老爷子最后得知真相后,二话不说,就将他五花大绑地送给了沐歆宁那个妖女,还说任她处置。沐氏一族,素来以女子为尊,尤其是沐歆宁那个妖女,在沐城更是犹如神女般存在,深受沐氏一族族人的信赖与拥戴,她的话比圣旨还管用,这个不说别人,看他家娘子就知道了,每当沐歆宁做一个决定,他家娘子都深信不疑,哪怕卖了他这个夫君,他家娘子还觉得她们聪慧过人的沐城主心地仁慈、悲天悯人。 “你们不会是想通敌卖国吧?”易州城外,赵王与吴王的四十万大军压境,而雍凉国地广人稀,若将全部的兵力都调到易州城,则榆中城空,邻近蛮夷趁机入侵,但若只调一部分兵力,雍凉国又岌岌可危。 白奎越想越心惊,他比世上任何人都知道那隐在荒漠中沐城的实力,神鬼莫测的巫术有预知凶吉之兆;还有那几十年前消失在武林中的无相门如今又重现在沐城;再加之还有各大世家都想结交的沐家家主,就是沐城的一城之主。话一出口,看到小暖暖疑惑地盯着他,白奎才惊觉自己竟被一个五岁孩子吓得慌了阵脚,他在做什么?跟一个五岁的孩子谈军国大事,虽然这孩子是沐歆宁那个妖女所生,还天资聪颖,但她才五岁,能懂多少天下局势、苍生疾苦。 白奎深知沐氏一族的人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但从小暖暖刚刚的举动来看,多半是他们国主不知何事惹怒了沐城的这位少城主,或者,是招惹到了沐城中哪个不该招惹的女子,使得这位小小年纪的少城主要亲自出面教训国主。 因白奎是压低了声音,除了小暖暖根本没有人听到,而且茶楼中所有人的视线都留在正四处找人的夏子钰身上,就连武功高深的玄参也不例外。 “白叔叔,你好笨哦,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是与雍凉国无关。”就当白奎打算一笑视之,那双眼中清澈而又带着邪气的沐少城主眯起了小小的凤眸,稚嫩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道,“如果暖暖把雍凉国抢过来,然后再卖了它,这样才可以叫通敌---”卖国。 一脸惊吓的白九爷忙用手捂住小暖暖的嘴,“小姑奶奶,小祖宗,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讲。” 沐城虽在雍凉国之内,但并不听雍凉国号令,白奎说小暖暖通敌卖国,便是将沐城直接视作雍凉国中的一个城池,小暖暖自然心生不悦,她可是堂堂的沐城少城主,又是上古皇族遗脉的唯一继承人,身旁还有巫神顾婆婆、神算子李伯延精心教导,有时沐歆宁与几个管事商讨大事她也在旁,故而,小暖暖对于天下大局也并非是一无所知。 “不是小姑奶奶,是小姑母。虽然娘亲让暖暖喊你白叔叔,但如果白叔叔不愿意,暖暖不喊你就是了,谁教白叔叔这么恪守礼法,非要跟暖暖以姑侄相称,等会儿暖暖就把此事告诉娘亲,不让白叔叔为难。”小暖暖抬起小脸,一本正经地道。 “不为难,怎么会为难啊,呵呵---”这只小狐狸哪里看出他守礼了,喊沐歆宁那个才二十几岁的妖女为姑祖母,就已经让白九爷郁结在心,想一头撞死了,如果再整日当着众人的面喊一个才五岁的小娃儿为小姑母,他白九爷在榆中城还怎么立足,白奎欲哭无泪,怎么沐城的人个个狡猾似狐,本以为暖暖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想不到尽得李伯延那只老狐狸真传,避重较轻的本事学得如火纯青。 “白兄,闹事的疯子在哪?”白奎抱着小暖暖一下楼,榆中城知府傅铭就带着一干衙差恰好闯了进来,傅知府穿着一身绣有白鹇的官袍,看上去颇有几分官威。 闹事的疯子?不会是指---国主吧。 “小姑---小祖宗,你到底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啊?”报官就报官吧,这小祖宗居然还把一国之主说成了疯子,白九爷不寒而栗,惨了,他们白家就要毁在这个小祖宗手上了。 “没有了,暖暖就让静姐姐上钱庄取了些银子打赏给榆中府衙的每个人,”小暖暖无辜地道,“李爷爷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沐城之外的人都是这么做的。” 小暖暖口中的静姐姐就是白奎之妻,沐静敏。 “少城主真聪明啊。”白奎笑得比哭还难看,这小祖宗想败光他们白府的家财啊,整个知府衙门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这打赏下来得花多少钱,“五百两?”怪不得今日来的衙差比往日多了不少。 小暖暖伸着五只手指的小手朝白奎摇了摇,又握紧,随后只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千两。”看到小暖暖点头,白奎暗松了口气。 “是啊,暖暖觉得也好少啊,可是那边钱庄的管事伯伯说,白叔叔定下的规矩一月之内最多只能取一千两黄金,连静姐姐也不能破例。”小暖暖闷闷地道。 一千两---还是黄金。 白九爷这下子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一千两银子就已经是很大一笔了,而一千两黄金足够养活整个榆中城的百姓好几年了。 他们白家的钱庄能有几个一千两黄金! 而最让白九爷气得连话都说不出的是,此次上钱庄取钱若是沐歆宁那个妖女所吩咐也就算了,关键是下命令的是这个五岁的小娃儿,他家亲亲娘子因为一个五岁孩子的话,就这么毫不犹豫地取了一千两黄金出来,要败家,也不是这种败法啊。 “傅侯爷。”一千两黄金能请到庆阳侯,又得到傅侯爷一声“白兄”,不亏,不亏,白九爷只能不断地自我安慰,恭敬地迎了上去。 “你们几个快去将那个闹事的疯子抓起来!”傅知府吩咐完,就走向白奎,“白兄,你何时有了个这么大的女儿,莫不是你藏在外边的,呵呵---” “不是,当然不是。”他要是在外拈花惹草,不止家中的娘子饶不了他,沐歆宁那个妖女也会一掌震飞他,白九爷现在哪有闲情跟庆阳侯玩笑打趣,“傅侯爷,我们先不说这个,今日其实不是我---”白奎刚想说不是他花千两黄金请傅铭过来,但话一到嘴边又戛然而止,若他说是怀中的这个五岁小娃指使的,天底下应该没有多少人会信的吧。 “这些年凭白兄与本侯的交情,白兄的事就是本侯的事,等抓到这个疯子就全交给白兄处置好了。”这几年白奎送了不少稀罕之物到庆阳侯府,但又没有所图,故而,白奎深得傅铭的信任。 处置国主,他哪有这个胆啊,傅铭不等白九爷说完就擅自做主捉拿夏子钰,白九爷又急又怕,“侯爷,在下的意思是,抚威将军也在---”国主既然是微服出巡,自然不想暴露身份,不能提国主,白奎就想到了抚威将军玄参。 虽然捉拿国主是傅侯爷下的命令,但傅侯爷是何人?是国主的亲表弟,是被国主视如亲母的那个一品诰命夫人的唯一儿子,就算国主知道了也不会重罚,只会迁怒他们白府。这个惹祸的小祖宗,想害得他们白府抄家灭族吗?白九爷心急如焚,就差悲天跄地了。 “你确定是玄将军?”玄参不是在宫中与国主表兄商谈军国大事,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傅铭顺着白九爷所指的方向,看到持剑的玄参,勃然大怒道,“好个抚威将军,看本侯不在国主面前参他一本,治一治他的目中无人!” 傅铭亲自带着几十个衙差闯入,早已使得茶楼内所有的人战战兢兢,而傅知府虽胸无点墨,但也知要在百姓面前为自己博个好名声,“各位父老乡亲不必害怕,本官一定会为民做主,将这个闹事的恶徒绳之以法。” 傅铭当了几年的知府,官威十足,而他的这一招安抚民心也用得正是时候,茶楼中躁动的人皆静了下来,而站在二楼的玄参也看到了傅铭,暗道不妙,这个草包侯爷怎么也来了,等等,他刚刚说要捉拿的恶徒、疯子,不就是---,玄参一眼就看到了茶楼中正发了疯似的到处找人的国主,低喃道,“这么看,确实有点像---” “傅知府,这里没你的事,赶紧回去吧!”极力忍着笑,玄参高声喝道。 论品秩,玄参是正一品的抚威将军,而傅铭只是个五品的知府,但傅铭却是夏子钰亲封的庆阳侯,叫他就这么回去,傅铭哪肯善罢甘休,收了白奎的一千两黄金,而且这些年与白奎也一直颇有交情,此事他自然要管到底,“玄将军,本官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傅知府,你别后悔!”不就是仗着有个当一品诰命夫人的娘亲吗,玄参被傅铭嚣张的语气激怒,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侯爷,除了好大喜功、贪恋美色,还会什么。除了是国主的亲表弟,武功、才学都一窍不通,别说让他当个五品知府,就是当个里正,也高抬他了。 傅铭原先的秉性并不坏,但自从被封了庆阳侯,又娶了华亭郡主,由易州西陵镇一个小小的商贾子弟一下子成为雍凉国人人殷羡的朝中新贵,还有傅夫人这个望子成龙心切的娘亲,一次次地进宫为傅铭讨赏,使得傅铭短短几年间就青云直上,不用带兵打仗,没有政绩,也依然能加官进爵,平日玄参是看在夏子钰的面上,不想让国主为难,才对傅铭礼让三分,但这几年傅铭的行径越来越嚣张跋扈,聚敛不义之财,竟豪奢,还草菅人命,若不是国主派人在暗中帮他善后,他这个庆阳侯哪能坐得这么安稳,夜夜笙歌。 但傅铭一朝得志,就愈加志得意满,出言辱道,“玄参,别以为国主表兄封了你做大将军,你就可以在本侯面前放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出身,昔日不过是伺候表兄的一个下人,本侯可是国主的亲表弟,是皇亲国戚,你连本侯都不放在眼里,想造反吗!” 这时,一名受了伤的衙差慌乱地跑到傅铭面前,“大人,那个疯子武功高强,我们抓不住---” “抓不住?”傅铭一脚踢开那名衙差,怒道,“连个疯子都抓不住,本官要你们这些人有何用!” “傅知府,到此为止吧。”再闹下去,国主微服出巡的事就瞒不住了,玄参疾步来至傅铭身边,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是---国---”主。他刚刚竟然将国主骂做疯子,傅铭吓得脸色大变。 “玄参,你看到她了吗?”夏子钰找遍了茶楼的每个角落,却依然未发现沐歆宁的踪迹,银色面具下看不出他脸色的喜怒之色,但眼中的失落与黯然却尽显无疑。 玄参摇了摇头,这几年国主已派出了无数的探子寻找那个女子的下落,但奇怪的是,这个女子仿佛在世上凭空消失了般,再也不见她的踪迹。 是啊,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夏子钰自嘲地一笑,眼中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与威严。 “身为知府,就为了这点小事亲自出面,当真是爱民如子啊。”瞥了眼一旁惊慌失措的傅铭,夏子钰微斥道。 傅铭虽知有娘亲在,国主表兄也不会真拿他治罪,但在夏子钰面前,他就是怕啊,双腿一软,平日威风凛凛的庆阳侯就吓得跪倒在地。 傅侯爷这么一跪,夏子钰国主的身份就昭然若揭。 “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茶楼中所有的人都下跪,三呼万岁,而戴着银色面具的雍凉国国主,就这么站在众人之中,望着匍匐在地的臣民,心中没有欢喜,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落寞与孤寂。 那个倨傲清高的女子,一定是躲在暗处,在嘲笑他吧?瞧,费尽心机得到的一切,还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谁人能知,其实,他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些。 白九爷抱着小暖暖也跟着众人一起下跪,但他怀中的小暖暖却瞪着夏子钰,那毫无畏惧、清澈如水的小眸子使得夏子钰微微怔了怔,真像啊--- “你叫暖暖?”夏子钰一手拎起小暖暖,听着她身上发出的叮叮当当的银铃声,失笑道,“小家伙,既然你这么想引起朕的注意,朕便如你所愿,带你进宫如何。” “坏人,坏人。”小暖暖一听慌了,“暖暖才不要进宫,暖暖要娘亲。娘亲,娘亲,你不要暖暖了吗?” 白奎面上一惊,刚欲出声便被一旁的玄参拦住,“白九爷,你可得三思啊,令尊膝下虽儿孙满堂,却也未必个个都是孝子贤孙。” 白奎被玄参的三两言语吓出一身冷汗,是啊,这真要查起来,他那几个不成材的侄儿个个逃不了干系,被关个三年五载尚在其次,万一连累了白府,他家老爷子还不大义灭亲,杀了那几个败坏门风的侄儿。 白奎倒不是担心小暖暖入宫会出事,而是以这个小祖宗惹祸的本事,定会把宫中闹得人仰马翻,白奎转头看了眼身旁不情不愿却跪在地上的沐飞,暗道,这个沐飞太不尽职了吧,身为少城主的护卫,小主人被掳走,居然还无动于衷。 第二百四十五章 白府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国主金口一开,拎起不断挣扎的小暖暖转身就走;而抚威将军又拿白家那几个不成材的子孙在旁威吓,白九爷想拦又不敢拦也拦不住,情急之下忙环顾四周在一群跪在地上的茶楼中人寻找沐歆宁,这女人怎么当人家娘亲的?平日一有风吹草动她就立即警觉,没道理茶楼内发生这么大的动静她会一无所知,再说,这回国主掳走的是她的女儿,以她这么护短的性子,她居然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难道刚刚国主口中的“宁儿”是……她。 那小暖暖不就是雍凉国的……公主,白奎越想越震惊,是啊,沐歆宁那个妖女清高又自负,根本不把世间的男子放在眼里,除了国主,还有谁能入得了她的眼。 尚好……尚好他当初悬崖勒马,未将她得罪的彻底,否则……,白奎心有余悸,想到连国主都留不住的女子,他又怎么能惹得起。 看着被国主拎在手中的小暖暖朝他挤眉弄眼,清澈的小眸子流转,狡猾地就像只小狐狸,然而,等国主低头看她时,她又可怜兮兮地嘟起小嘴,小脸带泣,委屈地像个被人丢弃的孤儿,“娘亲,你不要暖暖了吗,暖暖好可怜……” 到底是谁可怜,最可怜的就是他好吧,白奎自怨自艾,自从认识她们沐氏一族的人,他这个榆中城鼎鼎大名的白九爷就这么被一群姓沐的女子踩在脚下,大的那个根本就是将他的男儿自尊伤得一分不留;小的这个更狠,花言巧语就骗得他的小妻子乖乖送上千两黄金,还让他们白家一下子得罪国主与庆阳侯府,等着任人宰割。 他就知道,沐歆宁所生的这个到处惹祸的小祖宗哪能这么乖乖地束手就擒,听敏儿说,沐城的人几乎都被小暖暖捉弄了遍,现在八成是这小祖宗又想到什么折磨人的法子,想换个地方试试了,白九爷被小暖暖一道扫过来的带着邪气的目光吓得抖了抖身子,暗庆道,国主带走了也好,倘若留在他府中,白府还不让这小祖宗给拆了。 “恭送国主!” 伏地的茶楼中人又是一阵高呼。 贺兰世家在雍凉之地本就名望甚高,由贺兰世家的长子在此称帝掌雍凉,当地的百姓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不满与反对,仿佛贺兰钰自立为王是大势所趋、毋庸置疑。而且,在国主执政的这几年,虽然性情暴戾,手段残忍了些,但他治理下的雍凉国却比任何时候都太平安稳,饱经战乱之苦的百姓,要的不就是这些,反正谁给他们带来丰衣足食,谁就是他们真心拥戴的君王。 等夏子钰一行人稍稍走远,白九爷就简单吩咐了掌柜几句,匆匆赶往自己的府邸。 “白九爷。”却未料,沐飞等几个护卫比白九爷更早一步到白府。 榆中城的白家,家大业大,白老爷子一生风流、妻妾无数,膝下更有九子十七女,白九爷最小,也最得白老爷子欢心。这么大一家子,如今都住在白家的祖宅中,整日勾心斗角不断,几位白家的夫人更是面和心不合,笑里藏刀。有道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说的就是他们白家,当初白府岌岌可危时,白家几位爷、几位夫人尚能相互扶持,但白家的危机一过,白家的这几房就开始算计起白家偌大的家财,白九爷实在看不下去,也不忍自己的小妻子也卷入这场争斗中,就瞒着白老爷子在外私自买了处宅子,然后,悄悄地搬了出去,等白老爷子知道后也早已事成定局,顶多把白九爷叫过来骂了几句,从此也就不了了之。 位于榆中城的这处僻静的宅院,就是白九爷与小妻子沐静敏这几年所住之地,没有了白家祖宅的尔虞我诈,也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白九爷活得比过去三十几年更逍遥自在。 “沐歆宁,你果然在这!”大步踏入正堂,白奎选了处离沐歆宁最近的木椅坐下,并拿起丫鬟端过来的茶,大口大口地全部灌下,有些幸灾乐祸道,“你那鬼灵精怪的女儿跟国主跑了。” 这座白府内,以沐歆宁的辈分最高,身份最尊贵,故而被奉为座上宾,随伺她左右的是老狐狸李伯延与白府的夫人沐静敏。 “夫君,你怎可对城主大呼小叫。”沐歆宁尚未开口,坐在一旁的沐静敏气得瞪了自己夫君一眼,城主在她们沐氏一族心中的地位就犹如一国的君王般高高在上,哪容得旁人亵渎与不敬,就算是自己的夫君也不行。 “我不跟她这样说,还怎么说?”果然,出嫁从夫这一条在她们沐氏一族的女子心中根本就形同虚设,瞧他的小妻子,他都还没怎么说呢,她就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沐歆宁这个妖女一边,白九爷心中嫉妒,豪爽性子的他本想出口骂沐歆宁几句,但看到一旁娇颜已有几分怒意的小妻子,忍了忍,算了,还是不骂了,免得骂走了沐歆宁,他的小妻子不休夫才怪。缓了缓语气,白九爷又道,“沐歆宁,好歹我们也算相识四年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白奎当朋友!” “九爷此话何意?”白家虽得沐城相助才在榆中城有了一席之地,但沐城又何曾少得了白家这个盟友,坐在首座上的沐歆宁,淡淡地开口,清冷的面上似乎有着几分恍惚之色,不似平日的沉稳与淡如止水。 “那白某怎么从未听你提过你跟国主当年还有过一段情。” “夫君!”沐静敏吓了一跳,忙去阻止她家夫君的口无遮掩,“你不知道我们城主脸皮薄吗,这种话也问得出口,还有,我们城主跟谁有过一段情用得着告诉你吗。” “是啊,你们沐氏一族以女子为尊,想改嫁就改嫁,想休夫就休夫,谁知道你们那个城主当初怎么对国主始乱终弃了!”白九爷闷闷地道。 “就算我们城主始乱终弃又如何,世上的男子那么多,何必紧抓着那个风流国主不放!” …… 这夫妻两越说越离谱,她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女子吗,沐歆宁假意咳嗽了声,并冷冷地瞥了眼一旁笑得狡猾的老狐狸,暖暖这么小就任性妄为,还不是这只老狐狸教的。 “沐静敏,我还没说你呢,一千两黄金你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直接给小暖暖了,你知道她拿这些黄金要做什么吗?” “暖暖说只是暂借,以后还会分毫不少地还回来。”沐静敏有些心虚地低头。 “五岁孩子说的话,你也信!”白九爷倒不是心疼那千两黄金,而是这钱到了贪得无厌的庆阳侯手中,还怎么拿回来。 “敏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哭啊。”见小妻子掉了眼泪,白九爷手足无措,忙哄道。 “城主,这桩婚事,您现在总可以放心了吧。”李伯延笑道,“老夫的占卜问卦,可未必在你们沐氏一族的巫神之下。” 当初将沐静敏嫁与年长她十余年的白奎,沐歆宁心中多少有愧,但看到现在白奎对沐静敏这般疼爱,沐歆宁释然地点头,“虽有功,但不可抵过。暖暖的事,到底是谁出的主意?” 她来到榆中城,只有李伯延等几个心腹之人知道,但夏子钰却恰巧今日微服出巡现身茶楼,仿佛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呵呵---,李伯延干笑,他可不能出卖少城主,更不能把少城主将城主来到榆中城的消息透露给夏子钰,还收了千两黄金的事给抖出来。 “老狐狸。”沐歆宁骂道。 “老夫惶恐。”城主,要怪就怪你自己生了个狡猾的小狐狸,才五岁啊,就知道聚敛钱财、收买人心。 沐歆宁淡笑,五年的时间,足够夏子钰看清他自己的心,若这一次再惹怒她,那就休怪她无情,不让他们父女相认。 嘴角的淡笑转为讥讽,“他不是说我这个当娘的不会教暖暖,现在暖暖在他身边,那就让他来教。”对于小暖暖的胡闹与任性,沐歆宁也是颇为无奈,唯一的女儿,罚得重了自己心疼;可是不罚,任由小暖暖这般下去,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唉,爷的小姑母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冷漠无情的娘亲,”白九爷安抚完了沐静敏,故作唉声叹气道,“小姑母,你可真可怜。” “侄孙姑爷,劳您挂心了。”李伯延仍不忘挖苦白奎,“我家少城主人在庆阳侯府,过几日您就可以把您的小姑母接回来好好侍奉了。”少城主的身边有暗卫保护,而且他们无相门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再加之少城主小小年纪就机敏聪慧,寻常人根本就伤不着少城主分毫。 又是庆阳侯府,沐歆宁冷哼,这么多年他对傅夫人,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傅老夫人依然还是孝顺有加啊。也是,傅老夫人送了他这么多年轻美貌女子,有些不能当着明宛瑶面送的就留在了庆阳侯府再等着他临幸,这般体贴周到的姨母,他确实该多敬重些才是。 夏子钰,你混账! 啪……的一声,素手重重地拍在桌上,惊了正堂内的白九爷、沐静敏、李伯延等人,见他们疑惑地转过来瞧她,沐歆宁清冷的容颜微微染红,“我乏了,这里的事就交给老师处理,不必再回禀。”便仓皇离开。 第二百四十六章 得势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有道是“燕归入槐府,看尽天下冷暖,谁知此处换谱伊凉?” 榆中城西的这座奉旨敕造的庆阳侯府,高门大宅,气势恢宏,府门前的数棵槐树遮天蔽日,并在一层层的石阶上堆下重影,而树上的蝉鸣穿过朱红色的正门,传入深深的庭院。 府内胭脂味浓,绮罗竟豪奢,绝不在帝王家之下。 因夏子钰此趟微服出巡是秘密出宫,连皇后明宛瑶都被他瞒得滴水不漏,现在身份暴露了,夏子钰更不想尽早地回宫,就顺路去了庆阳侯府。 “恭迎国主,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庆阳侯府的几个守门家丁一见国主御驾亲临,皆恭敬地匍匐在地,而对于国主每隔一段日子就来侯府临幸美貌女子的事也个个心照不宣,听说宫中的皇后娘娘与国主年少相识,但为人善妒,见不得国主与别的女子欢好,故而宫中的那些妃嫔虽多,至今为止国主膝下却只有小太子贺兰祯这么一个皇子;听说,那些怀了国主龙种的妃嫔,最后都被明皇后一个个地折磨死了…… 唉,想不到他们英明神武的国主,竟是个惧内的懦夫啊,庆阳侯府的家丁在心中暗叹,这不,他们的老夫人刚选了几位绝**子入府,国主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 叮叮当当…… 一双烟霞缭绕、用翠绿丝线勾勒的绸面小绣鞋出现在了这些侯府下人面前,孩子低低地呜咽声,稚嫩而又透着灵气,“点点,娘亲不要我们了,呜呜……,暖暖好可怜。” 边哭边睁着泪眼的小暖暖,趁夏子钰与傅铭说话时,朝跪在地上的侯府家丁眨了眨眼,又悄悄左顾右盼,似乎在暗暗算计着把这座庆阳侯府卖了到底能赚多少银子。 这是哪家的小小姐?一身的贵气竟与小太子贺兰祯不相上下,府门口的这些家丁第一次见国主带了除小太子贺兰祯之外的孩子来侯府,一个个目露诧异之色,这孩子敢在国主面前耍小聪明,实在胆大至极。 “快,快去请老夫人过来。”傅铭忙吩咐一旁随伺的侯府管家去请傅老夫人,暗忖着有娘在,国主表兄多少会给娘点面子,少斥骂他几句。 “不必惊动姨母,朕自己过去就是。”夏子钰一眼就看穿傅侯爷的意图,俯身一推前面的小暖暖,笑道,“小家伙,跟朕一起进去。” 小暖暖转头瞪了眼夏子钰,“坏人!”就径自跑进庆阳侯府。 “国主,这边请。”傅铭躬身退至夏子钰身后,唯唯诺诺。 “侯爷,她……?”小暖暖抱着紫貂在庆阳侯府横冲直撞,乱跑乱蹦,侯府的管家因小暖暖是国主带来的小贵客,也不敢阻拦,只是满眼疑惑地盯着小暖暖,小暖暖抬头,朝侯府的管家抿起小嘴冷冷地一笑,那淡漠而又略带着邪气的笑使得侯府的管家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孩子究竟是谁,为何小小年纪就有一种傲视天下的狂妄之态。 对于管家的大惊小怪,傅侯爷不悦地道,“多事。”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出什么乱子。 小暖暖跑进傅侯府的内宅,小手抚在紫貂棕褐色的皮毛上,“点点,发现什么了吗?” 吱……,紫貂应了声。 “笨点点,这回若再出错,本少城主就拔了你的貂毛当柴烧。”小暖暖揪了几根紫貂身上的棕褐色毛,痛得点点吱吱地叫,“你委屈什么,你有本少城主委屈吗?本少城主不仅被沐歆宁那个女人抛弃了,现在还虎落平阳,被那个叫国主的坏人抓走。” 撇了撇小嘴,暖暖握紧了小拳头,沐城主,你再不来找本少城主,本少城主就离家出走,真的哦,这回绝对是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吱吱……,点点叫了两声,似乎是极力支持自家小主人的明智之举。 “可是,本少城主走了,沐城主怎么办?她一个人晚上会睡不着的。”小暖暖抱着紫貂爬上了假山,“点点,你把我带到哪里了?” 点点嗅觉与听觉远胜于一般的紫貂,尤其是越细微、越不易察觉的,它几乎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当然,偶尔也会出错,但每一出错,小主人就拔它的貂毛,好在紫貂的毛多,少个一两根也看不出来,否则总有一日这只紫貂会被它的小主人拔得一毛不剩,成为有史以来一只浑身没有皮毛的最名贵紫貂。 “你嫁入我们庆阳侯府有三年多了吧,居然到现在你的肚子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怎么,真当自己是个金枝玉叶的郡主,不用给我们傅家传宗接代!……” “哭,就知道哭,你这不是给我们庆阳侯府找晦气吗?你自己生不出个一儿半女,还拦着铭儿不让他纳妾,华亭郡主,你端得好大的架子啊,也不想想,当初你这个郡主是怎么当上的,要不是看在老身的面上,国主能给你们娘俩今日的锦衣玉食,一个被封为郡主,一个被封为国夫人,啊?……” 断断续续的诟骂声,不堪入耳,小暖暖从假山后探出半个头望了过去,随之,小小的凤眸微敛,眸中带着一抹讥讽,呵…还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若换做娘亲,早就一掌杀了那个敢骂她的人。 假山的不远处,那穿着一身绫罗绸缎,雍容华贵的老夫人正是国主最敬重的姨母,傅老夫人。 “若非贺兰家只剩下你这个尚未出嫁的五小姐,我们铭儿根本就不会娶你,贺兰薇,你记住了,老身既然能让国主封你作尊贵的华亭郡主,亦能让国主废了你郡主之位,赶你出府,贬你作庶民!” 傅老夫人盛怒之下,丝毫不顾华亭郡主的身份就这么当着府中的一干下人之面破口大骂,而华亭郡主贺兰薇卑微地跪在地上,一直低着头,含泪抽泣,却因惧怕傅老夫人而不敢哭出声。 庆阳侯在外拈花惹草,府内又眷养了无数的歌姬,名正言顺娶进府的虽只有正妻华亭郡主贺兰薇与侧室何萍儿两人,但庆阳侯府身边的女人却从未断过,让一个一个月见不了自己夫君几面的女子怀上子嗣,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很显然,傅老夫人是故意而为之,多半是想借着骂贺兰薇来炫耀她这个国主姨母的独有尊崇,试问,天底下谁有这个胆敢当众羞辱国主的亲妹妹,堂堂的郡主。 “点点,那个老婆婆好凶啊。”小暖暖将头枕在紫貂毛茸茸的尾巴上,打了个哈欠,“你说,本少城主要不要出去帮帮那个姐姐?” 暖暖的头稍一离开紫貂的尾巴,紫貂就倏地一下子缩到了小暖暖的怀中。 “点点,你真没用,怕娘亲也就算了,连那个凶婆婆也怕。”小暖暖气得又拔了几根紫貂的棕褐色毛。 吱吱……点点可怜兮兮地望着小主人。 “老夫人,您别生气,这要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庆阳侯的侧室何萍儿乖巧地道,“姐姐出身皇家,凤体金贵,可能怕怀了孩子凤体会有个闪失,也是情有可原的。” 何萍儿,榆中城首富何老爷的嫡女,虽说是何老爷的正室所生,但毕竟是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之女,当初为傅铭娶第二房妻室的时候,傅老夫人压根就没想过何府的这位嫡小姐,可是在榆中城人脉极广的何老爷为了能让自己的女儿嫁入炙手可热的庆阳侯府,不惜一掷千金,那一箱箱的金银珠宝,一件件的稀世之物,只把傅老夫人哄得心花怒放,再加之何小姐在傅老夫人面前奴颜婢膝地阿谀奉承,比那个懦弱的华亭郡主更懂得讨傅老夫人的欢心,因此,何萍儿嫁入庆阳侯府也是在意料之中。 傅老夫人低哼了声,“她哪有这么金贵的,不过是个庶出之女,死了倒干净。”看到华亭郡主,傅老夫人就不由得想起沐歆宁,照理说,华亭郡主胆小怕事,沐歆宁清冷孤傲,这两人根本就无法相提并论,起初傅老夫人也并不觉得,只是不知为何,这两年傅老夫人越看越觉得华亭郡主与沐歆宁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有几分相像。 究竟她们是哪里像了? 傅老夫人盯着华亭郡主有些恍惚,没错,就是那股倔强、不肯退让的傲气,无论是那个冷漠的沐歆宁,还是柔弱的贺兰薇,在她们的骨子里都透着这么一股令傅老夫人生平最憎恨的傲气,凭什么,一个懦弱的在她面前连说话都带着颤抖的华亭郡主竟也有一股傲气,无声的抵抗,默默的坚守着最后一分底线。 “老夫人,儿媳这几日身子恹恹,会不会……?”何萍儿怕傅老夫人心软,又这么轻易放过华亭郡主,忙开口道。 “真的?”傅老夫人一听,当即转怒为喜,当众许诺道,“萍儿啊,若你的肚子这回争气,给铭儿生个儿子,老身向你保证,你的儿子不仅是这侯府未来的小侯爷,就是你何萍儿,母凭子贵,也能封个侯爷夫人。” “请老夫人三思啊,”华亭郡主的陪嫁丫鬟跪在地上磕头,郡主忍气吞声,但她一定要为郡主讨回公道,“我家郡主乃国主御妹,身份高贵,若让一个商贾之女与我家郡主平起平坐,敢问老夫人,您把国主置于何地?” 堂堂的郡主沦落到连一个商贾之女都不如,那无疑是当众扫了国主的颜面,傅老夫人被华亭郡主身边的陪嫁丫鬟驳得哑口无言。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贱人,敢这么冲撞老夫人。”傅老夫人身边的刘妈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那丫鬟脸上,“你也不睁开眼看看,我们老夫人是何人?那是国主的嫡亲姨母,只要老夫人一句话,别说封二夫人当个侯爷夫人,就是封二夫人当个公主也不无可能。” “是儿媳管教不严,请老夫人恕罪。”见傅老夫人动怒,懦弱的华亭郡主虽吓得瑟瑟发抖,却也出声代丫鬟请罪,面上刘妈打得是她的丫鬟,实际上与打她无异,不得宠的郡主再怎么不是,也是国主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刘妈一个下人连郡主身边的丫鬟都敢打,若不是有傅老夫人在背后撑腰,借她十个胆也不敢。 忽然,一支短箭嗖的一声从假山后射了过来。 “是谁?”傅老夫人慌乱地喊了声。 “又老又丑的凶婆婆,别找了,是我!”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过,抱着紫貂的小暖暖飞下了假山,又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竟是个五岁左右的孩子! 傅老夫人、何萍儿等在场之人面面相觑,她们庆阳侯府何时来了个会武功的小女娃。 “凶婆婆,千万别碰哦,那短箭上可是沾了毒。”粉雕玉琢的小脸之上有一双清澈如水的小眸子,这双小眸子犹如齐集了天地间的灵气,不染纤尘,但天真无邪的声音,却透着冷漠与嘲讽。 有毒。傅老夫人哗然变色,指着小暖暖道,“抓住她!” “我的衣服上好像也沾了毒……”小暖暖抱着紫貂逼近那些想抓她的庆阳侯府下人,但那些人一听小暖暖身上的衣服也沾了毒,就开始有所忌惮。一个五岁左右孩子的话,他们当然不信,但那支淬了毒的短箭,确实是剧毒无比,刚刚一个下人稍稍碰了短箭,就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痛苦哀嚎。 小暖暖来至华亭郡主身前,好奇道,“姐姐,你跪在地上做什么?娘亲说,做人是要有骨气的,男儿膝下有黄金,我们女子也有,不能跪的,宁死也不能跪。” “若我下跪,能换来我娘下辈子的安稳,我跪得心甘情愿。”华亭郡主被小暖暖与生俱来的皇家贵气所震撼,竟情不自禁地对一个五岁的孩子倾吐了这几年的艰辛,而直到很多年以后,华亭郡主终于明白,当初为何会对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这般信赖,那是因为她是沐暖暖,一个能取太子贺兰祯儿而代之,一个将自己的父皇赶下皇位,继而登基为雍凉国一代女帝,并称自己父皇为太上皇,气得退了位的国主每每见到她就仰天长叹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不孝女。 “姐姐,暖暖保护你。”小暖暖点了下头,仿佛是许了一个重诺。沐少城主说出的话,绝对是言出必行,她抬眼,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小小的凤眸带着寒光。 “不过是个孩子,你们怕什么,还不赶紧抓起来。”小暖暖口出狂言,气得傅老夫人全身颤抖,她就不信了,一个五岁的孩子还能翻了天。 “老夫人,与这孩子无关,你们别为难她。”华亭郡主慌了,跪在地上又哭又求。 “薇儿,你这是干什么,折杀老身了。”忽然,傅老夫人笑着扶起华亭郡主,一脸端庄慈祥,转变之快令人瞠目结舌,“虽然你嫁入侯府三年无所出,但这并不能全怪你,倒是铭儿这混小子,整日忙得没影,还敢冷落郡主你,待会儿娘看到他一定帮你说他……” 庆阳侯府内宅庭廊曲折,小暖暖因紫貂之故走了近路,而夏子钰与傅铭一起走正门,期间看到傅侯府新建的亭台楼阁,还斥责了傅铭几句,然后傅铭就惶恐地下跪,如此一耽搁下来,等走到傅老夫人所住的宅院,就费了不少时间。 “姨母不必多礼。”傅老夫人故作震惊地看到夏子钰,忙下跪行礼,但刚半屈膝,就被疾步而来的夏子钰扶起。 “皇兄。”华庭郡主怯怯地喊道。 夏子钰只应了声“嗯”,便没有再理她,贺兰薇本就是贺兰博一个姬妾所生,他对这个可有可无的妹妹根本就没多少亲情可言,当初若非姨母说表弟傅铭与贺兰薇情投意合,想娶她为妻,他也不会注意到他还有个未出嫁的妹妹。表弟成亲,他就顺水推舟封了个郡主给贺兰薇,也算给庆阳侯在朝中挣足了面子,雍凉国的郡马爷,谁不敬让三分。 当然,夏子钰不知道的是,当初傅铭与贺兰薇并非如傅老夫人所言是一见钟情,贺兰薇只是个庶出的小姐,无权无势,傅老夫人肯让傅铭娶她,就是看中她贺兰家小姐的身份,能与国主联姻,亲上加亲,正中傅老夫人下怀,哪怕贺兰薇不愿意,傅老夫人就唆使傅铭强娶,等娶进了门,以贺兰薇那般胆小怯弱的性子,也做不出有辱侯府门风的事。 第二百四十七章 谗言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姨母也无需顾着朕的面子,倘若华亭郡主敢对姨母您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姨母只管打骂就是。华亭郡主即便出身贺兰家,是朕的御妹,但她还是您的儿媳,您管教自己的儿媳天经地义,朕绝不会插手干涉。”被蒙在鼓里的夏子钰以为华亭郡主如临川公主般仗着皇家的身份刁蛮任性,对傅老夫人忤逆不孝,有些微怒道。 傅老夫人一听,心中大喜,贺兰薇是华亭郡主又如何,但她还是国主的姨母、庆阳侯的亲娘、一品诰命夫人呢,论亲疏,贺兰薇这个微不足道的郡主哪比得上她在国主心中的分量,现在有了国主的口谕,她日后责骂贺兰薇就更加有恃无恐。 “国主,这可如何使得,华亭郡主金枝玉叶的,老身可万万不敢。”但面上,傅老夫人依然故作诚惶诚恐,“铭儿能娶到国主的御妹是铭儿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们傅家上下以礼相待还尚恐不及,又怎敢对郡主置以微词?老身知道,让郡主这般尊贵之身下嫁傅家,嫁给铭儿这个资质平庸的商贾之子,实在是对不住郡主,若非国主看到老身这份薄面上,铭儿他又岂能做得了华亭郡主的郡马爷。国主厚恩,老身---老身永记在心。”傅老夫人说到动情处,眼中含泪,感慨万千。 “国主请放心,傅铭一定会好好待郡主,不让郡主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傅侯爷一收到傅老夫人的暗示,忙附和道。 夏子钰扫了眼傅铭,威严而又带森冷的眼神吓得平日威风八面的傅侯爷双脚发软,几乎难以站稳。 “朕的庆阳侯在朝中威望甚高,依朕看,应该没有人敢对庆阳侯无礼,更别说嘲讽庆阳侯昔日的商贾出身,姨母,您多心了。”银色面具下,看不清夏子钰的喜怒,“姨母,您怎么又忘了,朕不是跟您说过,出了宫您还是如当年一样喊朕钰儿,朕呢,还是当年的夏子钰。”背上的累累伤痕每到残冬之日痛到彻夜难眠,但医谷留给他的恨意,却早在遇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被她取而代之。 傅老夫人假意推辞了一番,然后,喊了声“钰儿。” “姨母莫要再忘了。”傅老夫人是夏子钰在这个世上唯一认定的亲人,虽然他也隐隐察觉到今日的姨母似乎与当年在易州城的姨母有些不同,但无论怎样,替死去的娘亲照顾姨母是他的责任,而且,他能做的,就是让姨母安享晚年,也不枉姨母那些年曾为他担惊受怕。 十余年的颠沛流离,是姨母在易州城苦苦等着他回去;每年的生辰,是姨母亲自下厨为他做他最喜欢吃的兰瓜饼,就如同当日娘亲在旁,夏子钰一想到当年傅老夫人对他的点点滴滴,不禁觉得有些恍然隔世。 人一旦被权势富贵迷了眼,难道就再难回头了吗? 今日的种种,到底是谁的错! “好,好,姨母听钰儿的,”傅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但钰儿现在是国主了,姨母就怕给钰儿惹来麻烦。” “姨母还是事事为朕着想啊,”夏子钰心中动容,又转头吩咐道,“华亭郡主就替朕好好照顾姨母,若朕的姨母有个闪失,朕唯你是问。” 夏子钰一开口,无疑就是一道圣旨,华亭郡主本就苍白的脸色因他的话愈加显得血色全无,她怎敢不孝顺傅老夫人,每日晨昏定省,没有傅老夫人发话就一直站在老夫人的屋外,有时老夫人故意为难她,当着府中下人之面羞辱她,她都咬着牙撑了下来。她知道,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庶女,能有今日的郡主封号,也还是沾了庆阳侯府的光,但有谁能知,她其实并不稀罕这个高贵的郡主身份,三年多前,庆阳侯强娶,她无力反抗,就只能含泪下嫁。庆阳侯傅铭不学无术,还风流成性,或许,她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因为不爱,所以她不会争宠,苦涩的笑埋入嘴角,华亭郡主低头,柔弱的身子在衣裾纷飞中禁不住瑟瑟发抖。 “是,国主。”华亭郡主即使满腹冤屈,但也只能化作一阵无奈地叹息,傅老夫人在国主的心中无人可动摇,就连皇后娘娘都忌惮了三分,更何况是她。 蓦然间,华亭郡主的脑海中浮现了五年前那一袭火红嫁衣的绝美女子,那一日国主大婚,她也在场,站在角落中的她,看到那清冷孤傲的女子带着一世风华转身离去的潇洒,令她至今想起来仍震撼不已,三年多前她若也有这份勇气与决绝,何至于落得今日的委曲求全。 贺兰薇啊贺兰薇,就算有机会让你重来,但你敢吗?华亭郡主在心中苦笑,生性懦弱的她,不敢大声说“不”,也不会说“不”,一辈子就受人牵制,活得犹如行尸走肉。 忽然,一双粉嫩的小手勾住了华亭郡主的裙摆,华亭郡主身前的小暖暖皱着小眉,刚想开口,却被华亭郡主捂住了嘴。 “我知道你叫暖暖,可是暖暖,姐姐不想连累你啊。凡事忍一忍,很快就可以过去了……”华亭郡主压低的声音越来越微不可闻,最后一句,更是还未出声就已经戛然而止,仿佛她从未开口说过似的。 世态炎凉,能为她伸张正义的,竟只是个五岁左右的孩子! 华亭郡主覆在小暖暖嘴上的手,消瘦而又冰冷,骨节分明,苍白地近乎可怕,小暖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清秀的小眉皱得更紧了,这个傅老夫人又凶又丑,还喜欢恶人先告状,真够卑鄙的。 “姨母近日身子可好?”夏子钰与傅老夫人沿着庆阳侯府的庭院慢慢而行,闲话家常。 “好是好,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老身若能尽早抱上孙儿,过一过含饴弄孙的日子,那老身就是死也瞑目了。”傅老夫人自被夏子钰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之后,就越发洋洋自得,现在整个榆中城的那些名门望族的贵夫人们哪个不是对她阿谀奉承、争相巴结,除此之外,还有趋炎附势的文人将傅老夫人含辛茹苦抚养独子庆阳侯傅铭成材的事迹大肆渲染,更有甚者联名上书国主要为傅老夫人写传立碑、流芳千古。一时间,傅老夫人集名望与权势于一身,成了人人敬重的庆阳侯府的老夫人。在榆中城,谁不知道傅老夫人菩萨心肠、满面慈光,还会为了穷苦百姓,赠衣施药,更会当众教训傅侯爷,让傅侯爷不忘本,为官为民,多做善事。 姨母抱孙心切,夏子钰岂会不知,略一思索,便道,“那朕等会儿开些方子给侯府的几位夫人,不出一年,姨母您定能得偿所愿。” “呀,瞧老身这记性,居然忘了钰儿你当年可是大名鼎鼎的医谷主人……” 国主对傅老夫人的句句关切之语,听在华亭郡主的耳中,却是讽刺至极,亲疏有别,更何提是亲情淡漠的皇家,国主向来明察秋毫,但这五年,他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世间的事他再也不放在心上,他眼中的是非曲折,全是傅老夫人的片面之词,旁人若是质疑半句,便成了离间他与傅老夫人的奸险小人。 可国主却并不昏庸,雍凉国在他的手中,一日日的兵强马壮、物阜民丰。 五年前,国主戴上了那银色面具,就再也没有取下来,有传言说,其实这个国主并非是五年前的那个国主,毕竟这五年来谁都没有再见过国主的真面目,就连最得宠的皇后娘娘、傅老夫人她们也不例外。 但国主不是国主,又能是谁? 天底下,除了国主,谁有一手起死回生的超凡医术;谁能君临天下,傲视满堂的群臣。 华亭郡主抱起小暖暖亦步亦趋地跟在傅老夫人身后,根本不看傅铭一眼,傅侯爷受了冷落,面上讪讪,倒是二夫人何萍儿懂得察言观色,谄媚地迎上傅侯爷,并不漏痕迹地勾引着,使得傅侯爷心花怒放,暗道还是萍儿知情识趣,要是府中的女人都像贺兰薇这般既懦弱又无趣,他还不如夜夜留宿青楼。 “钰儿,你听姨母的劝,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已贵为一国之主,膝下总不能只有祯儿这么一个皇子。今日趁你在,姨母就替你做主了,等会儿你就去南边的厢房,那里有姨母为你寻来的十余位各有千秋的女子,她们个个出身世家名门,将来为你诞下的皇儿虽不及皇后之子,但也是皇家贵胄、聪颖可人……”傅老夫人又开始絮叨道。 “姨母…”夏子钰哭笑不得,傅老夫人送到宫中的那些女子还尚未安置,新的一批又来了,怪不得民间传言雍凉国国主广纳后宫、沉迷酒色。 “姨母也是为你好,放眼天下,哪个君王不是皇子公主成群。姨母知道,钰儿是担心回宫之后无法向皇后交代,这一点,姨母早就为你想好了,这些宠幸过的女子先留在庆阳侯府,等她们怀上龙种,钰儿再接她们进宫封以妃位,不,还是生下孩子,再接进宫吧,免得又像这几年一样,刚传出有喜又无缘无故地没了孩子。”傅老夫人这些年送了无数的女子进宫,却不见一个女子顺利生下皇子,傅老夫人暗想着定是善妒的明宛瑶从中做了手脚,害了那些怀有龙种的妃嫔,错不了,除了皇后,还有谁能在宫中飞扬跋扈、目中无人,“钰儿,就看在姨母的面上,你去看一眼,若不合心意,姨母也不逼你。”傅老夫人心急,催促着夏子钰前去。 这几年,傅老夫人与明宛瑶两人各不相让,见了面常常言语不和,傅老夫人送女子进宫本就扫了明宛瑶的颜面,而明宛瑶为了在宫中立威,就免不得拿傅老夫人送来的女子出气。 “朕若不过去,岂不辜负了姨母您的一片心意。”夏子钰眸中似笑非笑,转身从华亭郡主手中抱过小暖暖,这般自然的举动,就犹如抱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下子,惊得就不只是华亭郡主,连傅老夫人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这孩子来者不善啊。 “钰儿,这是谁家的小小姐,长得这般的灵气。”傅老夫人一改先前对小暖暖的厌恶,忙伸手去抱小暖暖,南边厢房的十余位女子还等着国主去临幸,带一个孩子过去怎么行。 “又老又丑的凶婆婆,暖暖不要你抱。”沐少城主一挣扎,整个小身子叮叮当当地响。 “哎呦……”忽然,傅老夫人大喊了一声痛,就失手将小暖暖甩到了地上。 啊,华亭郡主低呼,急忙伸手去接。 但小暖暖双手一撑,跃身而起,使得华亭郡主松了口气,没摔着就好。 “跟老夫人道歉!”夏子钰气极,这孩子怎么小小年纪就到处下毒,比他这个医谷主人更心狠手辣。 “算了,只是个孩子,这点毒伤不了老身。”傅老夫人假意拦住夏子钰。 小暖暖哼了声,倨傲地指向傅老夫人,稚嫩的声音透着不容忽视的凌厉,“娘亲说,为老不尊,为幼不敬,她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抱我!”让这个又老又丑的凶婆婆抱她,她配吗。 “下毒害人,也是你娘亲教你的?”夏子钰一手拎起小暖暖,怒道,“你娘还教你什么了,目无尊长,还是高傲自负?看来,今日朕非得替你娘亲好好管教于你,免得将来你祸害天下。” “皇兄请息怒,暖暖还小,她不懂事,才会胡言乱语的。”一见夏子钰动怒,华亭郡主吓得跪倒在地,求饶道。 “姐姐,别求他,他是个坏人,跟那个又老又丑的凶婆婆是一丘之貉。”小暖暖瞪着清澈的小眸子,倔强地抬头,与夏子钰对视,“娘亲教了暖暖很多,就是没教暖暖怎么屈服,怎么低头!” 这般不可一世的傲气,居然出自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之口。 临危不惧、视死如归,这分明不是一个无知稚子该有的。 夏子钰迷惘了,这孩子口中的娘亲为何越来越像她,难道……拎起手中挣扎的小女娃,似乎总有一股熟悉的感觉在心头缠绕,尤其是她的这双小眸子,空灵无暇偏带了几分邪气。 小暖暖抿嘴,小小的凤眸水雾氤氲,但却没有掉下一滴泪。 夏子钰的心微微一颤,有些隐隐作痛。 “薇儿,还不带她下去。”傅老夫人并不是帮小暖暖,只是南边厢房的那些女子是她千辛万苦寻来,国主出宫一趟,又没有让皇后发现,这等天赐良机总不能让一个孩子搅乱了。 “是。”华亭郡主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抢过国主手上的暖暖,抱起她就匆匆告退。 “暖暖,你哪里痛,姐姐帮你看看。”这孩子这般固执又倔强,若不是伤到哪里,怎会小眸子含泪,华亭郡主开始紧张地查看小暖暖的伤势,“姐姐知道你对老夫人下毒,定是事出有因,对不对?” 小暖暖毕竟是个孩子,一听华亭郡主温柔的安慰之语,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娘亲不让暖暖下毒捉弄人,可暖暖总不听娘亲的话……娘亲不要暖暖了,她一定不要暖暖了,暖暖不乖,娘亲肯定生气了……” 暖暖这一哭,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华亭郡主一边抱着她哄,一边翻开她的小袖子,看到她小胳膊上被傅老夫人刚刚抱她时掐出的一道道淤青,也跟着流了泪。 “郡主,老夫人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华亭郡主身边的丫鬟气愤地道,这孩子一身贵气,她的爹娘定也是将她捧在手心的,而老夫人却在暗中将孩子掐得一身伤,岂不让人家爹娘心疼死。与老夫人的口蜜腹剑相比,这孩子下毒还是轻得了。 “去我房中拿些金疮药,别让人发现了。”华亭郡主不敢回房,怕等会儿傅老夫人回头找她,看到小暖暖,又使出什么法子针对她们。 “不用了,暖暖身上有药。”城主府的药应有尽有,而且李爷爷说每一种药都是从宫中偷来,药效极好。 果然,小暖暖一拿出小瓷瓶,华亭郡主就诧异地暗道,这药与国主前几日赏赐给老夫人的怎么一模一样,只是暖暖身上怎么也会有御赐之药。 第二百四十八章 选妃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庆阳侯府仆役成群,每一处的院落都有几十个下人近身伺候,且不说那穿着同一色服饰的丫鬟们,就是守在院外的护卫也比寻常王公大臣的府邸多了一倍。众所周知,傅侯爷喜欢渔猎美色,但为人又胆小怯弱、贪生怕死,文不可安邦,武不能带兵御敌,除了仗着自己是国主的表弟,对朝廷再无任何功绩。 让这样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当上朝廷命官,还享尽荣华富贵,其实朝中早在几年前就有谏官上书国主,规劝国主勿要因一己之私而误国,但可惜身为国主的夏子钰充耳不闻,并将有关对庆阳侯的弹劾一力压下,甚至贬黜了那些上书的谏官。国主喜怒多变、君心难测,朝中人心惶惶,稍一有不慎,就恐人头落地。因此,弹劾庆阳侯的年年都有,但庆阳侯依然毫发无损,最后还做了榆中城的知府。 “国主不辨是非曲直,难道不怕寒了那些朝臣的心。”以至于夏子钰每压下一份弹劾傅铭的奏章,如酲就站在一旁捂嘴偷笑,“朝堂朝堂,吵吵闹闹,才不枉称之为朝堂。” 是啊,纵容自己的表弟为非作歹,确实非一国之主所为,但他们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厚赏他们又碍了谁的眼,夏子钰冷笑,一群迂腐的老儒生,就只知道纸上谈兵,一到兵临城下却想到议和,雍凉国临近北疆,又地广人稀,论实力的确难敌吴王与赵王的四十万大军,但无论如何,要他派使臣求和,他宁愿不当这个国主,更何况,胜负未定,最后输的也未必是雍凉国。 夏子钰对庆阳侯府很熟悉,一路走来,就犹如在自己的宫中,闲庭漫步。他知道靠近南边的厢房是傅铭平日与府中歌姬寻欢作乐之地,里面的莺莺燕燕多不胜数,怪不得有人说傅府可以与他国主的六宫粉黛相媲美。 一脚刚迈进厢房,夏子钰便笑道,“朕听说有坊间传闻,庆阳侯一朝得志,忘其根本,白日醉酒衙间、荒唐办案,夜里美人相拥、歌舞升平,庆阳侯,此事可否属实?” 夏子钰这几句话说得漫不经心,像是无意之举,又仿佛是在试探。 “臣不敢。”傅铭惊恐未定,又被夏子钰提及府中的奢华,吓得慌忙解释道,“府中的女子都是国主您所赐,臣下……臣下……” 宫中有一个明皇后,被选入宫为妃的女子一旦得宠,不是被废,就是被暗杀,能活下来的,也都被明皇后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入了冷宫,有时国主怜这些女子无辜,就统统赏给了他,傅铭有些委屈的欲言又止,这些女子又不是他强取豪夺而来,国主表兄自己不要都塞给了他,现在反倒怪起他三妻四妾来。 “皆是朕所赐?”夏子钰眯了眼,眸光凌厉。 “也……也……不全是。”傅侯爷心虚,反正明皇后善妒,每次他稍一提起看上宫中的哪位女子,明皇后二话不说就瞒着国主将人当日直接送到他府上,除此之外,榆中城的那些官商也会送美貌歌姬来讨好他。 “你这孩子,怕什么呢,你的国主表兄不过是与你说几句玩笑之语,你还当真了。”傅老夫人丝毫未察觉到夏子钰眸中的隐怒,当然,她也从未想过傅铭的所作所为其实早已违背国法,在她看来,有夏子钰这个国主的庇护,她们傅侯府在雍凉国就算横着走也无人敢说三道四,国法再大,能大得过一国之主吗! “姨母待朕如亲子,朕又怎会舍得让姨母您伤心。”夏子钰一语双关,也不点破。 一旁的婢女掀开珠帘,夏子钰踱步而入,脚下玉石光滑,带着丝丝凉意,房内旃檀制成的雕花大床镶以珊瑚、翡翠等名贵珠玉,银钩卷起红罗帐,帐内青竹簟铺以锦衾绣枕,五光璀璨。 傅老夫人紧随其后,一边催着夏子钰入座,一边迫不及待地吩咐道,“刘妈,快请那几位小姐过来拜见国主。” 厢房内无一座椅,却有青石几案置于正中,夏子钰撩袍席地而坐,尽显一派风流之姿,但因其带了银色面具,又添了几分神秘与威严。 抚威大将军玄参持剑恭立,目不斜视。 一国之主不羁礼法,随意坐在地上,傅老夫人曾几次相劝,但因夏子钰的坚持最后只能应允,也就有了厢房内青石几案的摆设。 “钰儿,这回姨母替你挑选的女子可都是我们雍凉国近年来芳名远播的名门闺秀,等会儿你见了准喜欢。”傅老夫人站在夏子钰身旁,满脸奉承,“说起来,你的傅铭表弟也为此事出了不少力……” 夏子钰微抬右手,制止了傅老夫人的暗示,“朕会赏他的。” 已经是一朝新贵庆阳侯、郡马爷,再赏下去,只怕该封王了,玄参忍不住嘀咕道,他在战场九死一生才一步步地爬上大将军之位,傅铭那小子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直接封侯晋爵,唉,他怎么就没有个是国主姨母的亲娘。 “谢国主。”傅侯爷大喜,国主表兄骂归骂,但该赏的一样都不会少。 珠帘轻晃,一阵珠翠摇曳。 女子身上独有的馥郁之香,随着纷至沓来的莲步声,依次来至夏子钰的身前。 “民女参见国主,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十余位年轻貌美的女子齐声行礼,有婀娜娇柔,有妩媚妖冶,有风情万种,亦有楚楚怜姿,总之煦色韶光,各有千秋, 娘就是偏心,府中藏有这般绝世女子居然也不留一个给他,傅侯爷看着垂涎不已,色心大起,国主选剩下的不就归他了吗。 “钰儿,如何?”自古哪个男子不好色,她就不信钰儿能不为所动,傅老夫人自信满满,指着面前的女子一一介绍道,“左边那一位是陇西郡太守之女孟青筠……” 被傅老夫人点名的蓝衣女子趋步上前,再次行礼。 孟青筠,年十六,素有才名,又知书达礼,曾引无数世家子弟登门求亲,却无一人打动其芳心。 夏子钰嗯了声,“女子是该多读些书。” 一言出,在场之人皆愣住,不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怎么到了国主这里,却要女子多读些书,孟青筠眼中闪过一道得意之色,相较于其她几位小姐,她的容貌虽清丽但仍稍有不及,国主慧眼识人,不被美色所惑,果然非常人也。 “青筠蒲柳之姿,愿为国主捧砚添香,随伺左右。”天下传闻国主俊美如俦、龙章凤姿,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能伴在这般风华绝世的男子身旁,就算没有名分,她也心甘情愿。 “退下吧。”但谁知,那尊贵的男子一挥手,就打破了孟青筠所有的幻想,怎么回事,刚刚她明明见国主眼中露出欣喜,但为何一转眼他的眸中就起了厌恶之色。 玄参幸灾乐祸,腹有诗书固然不错,但无一分傲骨,即便像极了那人,也无其形。不得不说,傅老夫人为国主确实煞费苦心,一个个找来的女子或多或少都是按着那人的模样,柳眉、明眸、朱唇……,最像的就是那位着淡青色罗裙的女子,面容清冷,竟有六七分相似。 “守将之女柳馨,才貌双全,尤善舞,还是我们雍凉国的第一美人呢……”孟青筠愤愤退后,傅老夫人又接着指向中间一位穿着淡青色罗裙的女子,这个女子文武皆修,又懂兵法谋略,最重要的是,柳馨出身将门英姿飒爽,一身傲气与生俱来。 “馨儿,你过来。”傅老夫人见夏子钰眼中微露迷茫,忙唤柳小姐上前。 素衣翩跹,眸光偏冷,柳馨极力按下心中的欢喜,故作淡漠之态,等她当了皇妃,她们柳家就是皇亲国戚了。 “国主……”柳馨一开口,夏子钰便又厌烦地挥了手。 这次,连玄参也满腹疑惑,这十余位女子中,当属这位柳小姐最像那人,怎么一袭素衣的柳小姐也被国主拒绝了。 “很像她……但她……”夏子钰怅然若失,言辞含糊,让人听不真切,“她根本就不会这样喊我。” 当年就敢直呼他的名,平日是夏子钰,动怒时是嘲讽地喊他夏谷主、贺兰少主,若今日她站在他面前,必然也是面带讥讽,哪会这般恭敬地喊他一声国主。 一口饮尽握在手中的酒,夏子钰微闭了眼,遥指靠最外边的,头低得几乎看不清她容貌的女子,“她留下,其余的,劳烦姨母派人将她们都送回各自家中,所需盘缠皆由庆阳侯出。” 傅老夫人惊讶地啊了声,怎么也未料到是这般结果,第一美人不要,才华横溢的也不要,到最后竟选了个那最懦弱无能的祈家小姐。 连一分相像都没有,更别提姿容绝色,若非祈老爷送了他们侯府一箱黄金,傅老夫人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让祈小姐也列入皇妃人选。 是她啊……,玄参仿佛在意料中似的,暗自发笑。 “臣告退。”玄参一出声,傅老夫人终于回过神,算了,命中注定,总算今日钰儿留下一位女子侍寝,她再不识趣,岂不又一场空。 傅老夫人心有不甘地带着这些女子离开,而傅侯爷更是不敢多待片刻,“臣也告退。” 出了房门,走了几步,傅侯爷心中惧怕散去,追上傅老夫人,撒娇道,“娘,能不能……”国主挑剩下的女子,他要几个总不为过吧。 傅侯爷的话虽未说完,但傅老夫人哪能不知自己儿子心里打得什么鬼主意,“她们不行。” 傅老夫人一口回绝,一则国主已下令要送这些女子出府,二则这些女子背后的家世在雍凉国显赫,这种显赫并不是如傅府般瞬间崛起,而是与当初的贺兰世家一样,代代相传,盘根错节。倘若他们那些人联合,国无宁日。 一旦国主被推下位,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傅老夫人还是懂的。 “铭儿,你也该收敛些,再闹出人命,你让娘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傅老夫人抚着手中的佛珠,语重心长道。 “是她们自己想不开,非要往墙上撞,儿子可没有要逼死她们的意思。”傅侯爷讨好道,“娘,有你在,到时再求求国主表兄,儿子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你说得倒容易,上次好在那姑娘是乡野女子,娘让管家多给她的父兄一些银子就打发了,可这回,你要再闹出事,恐怕连娘都保不住你。”傅老夫人一说起傅侯爷惹的风流帐,就气自己的儿子不争气,“这段日子你就给娘好好地当你的知府,等做出一两件为国为民的大事,娘再让你的国主表兄封你个更大的官。” 当侯爷、娶郡主,这些若换做五年前,傅铭连想都不敢想,但现在傅老夫人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国主对娘言听计从,娘的话就是圣旨。 “不是不报,时机未到。傅侯爷,适可而止吧,别到时满屋金银珠宝,却没命享。”持剑的玄参在傅侯爷与傅老夫人身后,不轻不重地道。 “狗奴才,你说什么!”玄参是随从出身,即便被封为正一品大将军,但在傅铭眼中依然是一个下人。 “铭儿,怎么能这么跟玄将军说话。”玄参手握兵权,可不比旁人,傅老夫人责骂了傅侯爷几句,转身对玄参道,“玄将军,铭儿无心之语,莫要放在心上,老身这就代他向你赔礼。” 手执佛珠的老妇人慈眉善目,但玄参知道,傅老夫人的城府这些年与日俱增,再也不是易州城的那位端庄和蔼的傅夫人了。 “诰命夫人言重了,臣出身卑微,一直未敢忘。” 玄参一说完,就连傅老夫人也变了脸色,这个玄参,也太不知好歹了,他这不是明摆着在讽刺他们母子俩数典忘祖,仗着有国主撑腰在榆中城作威作福。 “诰命夫人与侯爷慢走,臣不送。”国主在房内,他这个将军侍卫自然寸步不离,玄参不卑不亢地朝傅老夫人与傅铭作揖,气得傅老夫人与傅侯爷这母子俩皆脸色铁青,傅侯爷还想再骂,但见傅老夫人摇了摇头。 “老的倚老卖老,小的厚颜无耻。”玄参对傅老夫人与傅铭母子俩的背影骂道,国主莫不是真被迷了心,分不出这世间黑白,还是那清冷孤傲的女子一走,世间的是非曲直也就随了它去。 一骂完,玄参有些后怕的环视四周,惨了,他一定是受如酲影响,也开始骂上傅家了。 厢房内,祈小姐怯怯地挪动着莲步。 “国主,您……您要妾身如何伺候?”容貌清美,娇声细软。 夏子钰轻笑,低沉的声音,带着醉人般的暖意,“那就先宽衣吧,若你脱一件,朕就赏你百金……” 祈小姐脸上一怔,恼羞成怒道,“那怎么行,奴婢以后还要嫁人呢!……”毫不掩饰的话一脱口而出,女子的原本声音就毕现无疑,糟糕,又中了国主的激将法了。 如酲干笑,伸手往脸上一抹,恢复了本来的容貌。 “你乔装易容骗朕,被朕识破,还敢在朕面前大呼小叫,如酲,多日不见,你长本事了,嗯!”夏子钰沉了脸,“你说,朕该怎么重罚你。” “国主,奴婢委曲求全,为您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如酲走到夏子钰身旁,为夏子钰斟了酒,奴颜婢膝道,“奴婢眼下有一个天大的喜事向国主您禀报,这功过相抵……呵呵……” 夏子钰扫了她一眼,“说吧。” “奴婢刚收到易州城的消息,槿王爷与王妃日前已抵达军营。”贺兰槿与王妃水秋容自贺兰老夫人死后,就再也未进过宫,此次抵御吴王与赵王四十万大军,国主有事不能御驾亲征,玄参虽骁勇善战,可身份不够,但若有国主之弟槿王出面,必然军心大振。 “朕知道贺兰槿心里恨朕,但还是念着朕这个大哥。”夏子钰感慨道。 “还有……”如酲退后了几步,悄声道,“江湖传言,无相门门主赏黄金万两,要……要取国主您……首级。” “呵……哈哈……”夏子钰不怒反笑,但笑得如酲毛骨悚然、胆战心惊,这个无相门门主不要命了,竟敢惹上世人闻风丧胆的医谷主人,如今的国主。 “国主,奴婢还听说,这位新任的无相门门主行踪诡秘,而且行事果断、杀人如麻。”当年无相门的门主是神算子李伯延,但后来听说李伯延退下门主之位后,便不知所踪。 “不,你应该再给她加一条,贪财。”能从他手中骗走千两黄金,还让他白跑一趟,胆子可不小。 “是,不只贪财,依奴婢看还不知天高地厚。”如酲一边附和,一边又道,“国主,这会不会又是您当年惹下的情债没有还清……” 因夏子钰带着银色的面具,看不清他脸上的喜怒,如酲小心翼翼的措辞,众多暗卫之中,国主待她最格外开恩,她能有今日的无法无天,多半是国主的纵容,但如酲又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主仆有别,戏言几句不伤大雅,但过了头、失了分寸,就不是她一个下人该逾矩的。 夏子钰自嘲一笑,端了酒杯,独饮。 半个时辰后,守在房外的玄参忽然慌乱地冲了进来,“国主,出事了!庆阳侯府的下人来报,说……说傅老夫人出事了……” 傅老夫人出事,她能仰天大笑几声吗,如酲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自在,泰然自若的模样不禁使得玄参暗叹不已,真不愧是国主身边的第一暗卫,厉害! “带朕过去。”夏子钰一听傅老夫人出事,忙扔了酒杯,疾步出房门,堂堂的庆阳侯府之内,谁敢欺负到姨母头上。 “是。”玄参自小跟着夏子钰,知道这位傅老夫人在国主心中分量极重,若傅老夫人出了事,国主定会自责。抛开别的不说,傅老夫人是国主在这个世上唯一认定的长辈,国主虽平日处处偏袒庆阳侯府,但也是为弥补傅老夫人这些年所受的苦,可能赏得多了,那些见风使舵的阿谀奉承之辈就每日围着傅侯府转,傅老夫人与庆阳侯被荣华迷了心,也就成了必然。 但如酲却瞪了玄参一眼,其身正,自然不怕影子斜,傅老夫人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她咎由自取,呵呵,如此好事如果不去看看,她就不是如酲了,到底是谁,竟能有这般胆色,做了她如酲这些年想做但又不敢做的事。 “国主莫急,老夫人福缘不浅,不会有事的。”如酲心中雀跃,但面上却作哀婉之叹,“老夫人一心向佛,佛主平日都看在了眼里,今日无端之祸,必也能逢凶化吉。”傅老夫人究竟怎么了,这个玄参,只说出大事了,也不知是什么大事,但看到国主眼中动了的杀气,如酲害怕地缩了缩头,难道真的翻天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现身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老夫人中邪了!” “老夫人疯了!” “老夫人……” 傅老夫人所住的院落中此时乱作一团,小厮、丫鬟、仆妇等满院的下人个个犹如见了鬼似的,满脸惊恐与惧怕,惊叫连连。 “娘,您快醒醒啊!娘,您这是怎么了,娘……”傅铭边喊边抱住追着府中下人满院乱跑乱亲的傅老夫人,“娘,我是铭儿,我是您的儿子啊,娘,您可别吓儿子啊!……” “严郎,我的小乖乖,你别跑啊……”但傅老夫人却二话不说,双臂缠上自己的儿子直接亲了上去,这一荒唐的举动,还有露骨的言语,吓得平素嚣张跋扈的傅侯爷当即魂不附体,动弹不得。 傅老夫人口中的“严郎”,傅铭也不是没有半点的耳闻,但谁教这个叫严荣的小厮相貌清秀,又极会讨傅老夫人的欢心,傅铭身为人子也不好说什么,只要严荣能哄得娘开心,他这个当儿子的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娘,您都半老徐娘了,怎么还这么不知检点……唉,您好得给儿子我留点面子啊,现在好了,整个院落的下人都知道了,你让儿子以后怎么抬头做人,怎么在这群奴才面前立威,傅侯爷心中埋怨,大喊道,“管家,赶紧喊严荣过来!”傅老夫人丑态百出的这副模样,早已被府中所有的下人看到,别说现在的她没有平日的慈祥端庄,就是那满口的污言秽语,也让傅侯爷恨不得立即封了傅老夫人的嘴,也免得她丢人现眼。 “管家,等等,不用喊他了!”傅侯爷又急忙喊住管家,国主即刻就到,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最敬重的姨母在府中养了面首,不守妇道,岂不弄巧成拙,毁了娘在国主心中的分量。 傅侯爷六神无主,又急又怕,娘是国主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一旦今日之事传了出去,他们庆阳侯府还怎么在榆中城这些世家望族中立足,眼见着失了理智的傅老夫人又亲了上来,傅侯爷大惊之下松了手,直接将傅老夫人推倒在地。 “老夫人,老夫人,您没事吧。”忠心耿耿的刘妈怯怯地站在一旁,想靠近又不敢,中了邪的老夫人见人就咬、见人就亲,太恐怖了! “严郎……”傅老夫人满眼**,风韵犹存的脸上布满红潮,嘴中还不断地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声,而那一声又一声的‘严郎’,就连身为儿子的傅铭听了也自觉羞愧难当,看娘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口口声声要恪守礼法,原来私下竟如此的放荡,简直与那些青楼中的女子无异。 “严郎,你跟着我,我是绝不会亏待你的……”傅老夫人从地上爬起后,又扑向了傅侯爷。 救命啊……!傅侯爷吓得撒腿就跑,而傅老夫人则紧追不舍,这般景象落入侯府所有的下人眼中,可笑而又解气:那老恶妇,也有今日,若她醒来即便不羞愤致死,以后也大概没脸再见人了。 “你们都出去,滚出去!”傅老夫人一边呻吟,一边还使劲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这下子,傅侯爷更慌了,朝那些落荒而逃的府中下人狠狠地威胁道,“今日之事若有半句泄露,你们谁都别想活!” “是。”侯府的下人个个人人自危,出了这等大事,以傅家母子的残忍迟早要杀他们灭口。 “娘,儿子得罪了。”傅铭一手敲昏了傅老夫人,而一旁的刘妈立即会意,扶过了傅老夫人。 “侯爷,老夫人八成是被人下药了……”刘妈是傅老夫人的心腹,她一边将傅老夫人敞开的衣服一一穿好,一边道,“依老奴看,我们侯府守卫森严,寻常之人根本就闯不进来,除非是……” “你是说…内贼。”傅铭一脸暴戾之气,“若让本侯查出是谁干的,本侯一定活剥了他的皮!” 傅铭本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做事冲动又不计后果,他当场下令要管家唤来平日伺候傅老夫人的十几个丫鬟、仆妇,连审都不审,就让院外的护卫将她们都抓了起来,“本侯让你们好好伺候老夫人,你们一个个的,就是这么伺候老夫人的!” 不过半个时辰,竟闹出了此等大事,堂堂的庆阳侯府,就算不是固若金汤,也是每个院中都有护卫把守,怎么可能让贼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进来,还不留痕迹。 傅侯爷思来想去,料定必是娘身边的这些个丫鬟、仆妇中出了细作,卖主求荣,胆大包天地给娘下了药。 “侯爷,冤枉啊,不是我们……” “侯爷,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 十几个跪在地上的丫鬟、仆妇全身颤抖,哀嚎连连,但怒不可遏的傅侯爷手一挥,“给本侯打,打到她们肯招认为止!” 话落,接二连三的鞭挞声响起,院中的护卫手拿长鞭,一下又一下地重重打在了这些跪在地上的下人,啊……啊……撕心裂肺的痛苦哀嚎此起彼伏,一时间,阴霾与恐怖笼罩了整个院落,而站在一旁的刘妈,管家等几个心腹之人也都被吓得面如土色,老夫人出事,这不知又有多少人要被灭口。 “侯爷,饶命啊……” 有几个受不住鞭挞的丫鬟、仆妇直接昏倒在血泊中,衣衫破裂之后,背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等夏子钰匆匆赶来时,十几个丫鬟、仆妇皆被护卫的长鞭活活打死,无一活口。 与其说是这些下人没有尽心伺候好傅老夫人,还不如说是庆阳侯府为了遮家丑,只有杀人灭口。 “参见国主,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铭等人跪下,夏子钰摆手,急问道,“姨母她怎么样了?” “国主,您一定要为我娘做主啊,”傅铭的官袍已被傅老夫人扯得七零八落,更显狼狈不堪,“臣蒙国主厚恩,被封了个庆阳侯,但臣知道朝中有很多人看臣不顺眼,整日想着法的要看我们傅家笑话,现在如他们意了……”傅铭还不至于笨得无药可救,一见夏子钰,就开始哭诉,“国主表兄,这个庆阳侯臣不当了,臣马上就带着娘离开榆中城这个是非之地,免得到时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傅铭话中有话、意有所指,吓得玄参与如酲当即跪倒,“国主,此事不是我等所为,苍天可鉴!”虽然如酲与玄参心里巴不得傅老夫人早点出事,但他们也明白傅老夫人在国主心中举足轻重,平日里他们最多也是私下发发牢骚,要真的下手,捉弄到傅老夫人头上,借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 “谅你们也没有这个胆。”夏子钰沉了脸,扶起傅铭,“朕当国主一日,便有一日你庆阳侯,以后这当不当侯爷的话,就休要再提。” “谢国主!”傅侯爷感动地热泪盈眶,表兄在雍凉国至少还能再当几十年的国主,那他这个庆阳侯,有了国主表兄的允诺,除了继续加官进爵,怎可能有褫夺侯爵之理。 “姨母,姨母……”夏子钰俯身,伸手替傅老夫人诊脉,冷漠的眼中霎时充满了杀气,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姨母身上下了迷惑心智的催情药,不管是谁,若让他抓到,决不轻饶! 钰儿……,傅老夫人忽然睁开眼,随即,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发出一声啊的惨叫,然后,双眼涣散,紧紧地捂住自己敞开的衣衫,痛哭流涕。 “姨母,朕是一国之主,就算出了天大的事也有朕为你们顶着,不要怕。”姨母是大家闺秀出身,虽当初迫于无奈下嫁傅大元,但依然严守礼法,这些年姨母是变得几分贪财、势利,但也不该受到如此羞辱。 “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傅老夫人哆哆嗦嗦地窝在傅铭的怀中,“老身没脸再活下去了,让老身死吧!” 说完,傅老夫人一把推开傅铭,朝院落中的一棵大树撞了上去。 傅老夫人这些年在榆中城的名望甚高,但今日她在神志不清之下,狂性大发,又是当众宽衣解带,又是对府中小厮投怀送抱,这要传到各大世家望族贵妇人的耳中,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傅老夫人又是个极重颜面的人,她一想到她这个一品诰命夫人从此沦为世人茶余饭后的笑谈,更是不寒而栗、生不如死。 “娘!”傅老夫人有了寻死的念头,傅铭吓得大喊,娘要死了,他们庆阳侯府的富贵也就到头了。傅铭心里很清楚,他能有今日的风光,都是娘为他求来的,娶郡主,封侯爷,哪一件都离不开娘,故而,他容忍了傅老夫人与府中小厮所做的那些龌蹉事,再说,娘守寡多年,养个面首也无可厚非。一品诰命夫人的贞节牌坊是立在府外,但除了侯府的几个心腹之人,谁能知道有着慈母之风的傅老夫人,其实表里不一,骨子里带着放荡。 夏子钰慌忙施展轻功,拦住了傅老夫人,重声道,“传朕旨意,倘若今后谁敢道姨母的半句不是,朕就以谋逆罪论处,灭其九族!” 这道圣旨一出,只怕傅家以后就更加可以无法无天了,玄参暗自叹息。 “钰儿……”傅老夫人伏在夏子钰身前嚎啕大哭,其声悲悯,使得夏子钰也不禁悲从中来,他原以为姨母能安享晚年,却不料发生这等事,是谁,到底是谁,能有这个本事潜入庆阳侯府,敢欺负到姨母头上。 冷眸一扫,君威凛然。 “国主饶命啊!”十几个丫鬟、仆妇的尸身还横七竖八地躺在院落中,手持长鞭的护卫自知保护傅老夫人不力,让傅老夫人受了惊,更是吓得胆战心惊,生怕下一个该灭口的,就是他们了。 “娘亲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越要百般遮掩的,就越瞒不住,除非杀得一个不留。”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过之后,暖暖从角落中探出半个头,接着挪出半个小身子,嘻嘻笑道,“又老又丑的凶婆婆,你刚刚做了什么啊?” “皇兄。”跟在暖暖身后的华亭郡主被夏子钰吓得瑟瑟发抖,下意识地将暖暖护在怀里。 “小家伙,别告诉朕,此事与你有关。”夏子钰妖艳的双眸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一个五岁左右的稚子,居然睚眦必报,如此狠毒。 暖暖从华亭郡主怀中挣脱,小手负于背后,优雅地踱步上前,仰起头,清澈的小眸子淡然不惊,偏又在极其无辜中的眼神中带了几分邪气,“是又如何?” 暖暖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震惊,怎么可能?下药的,竟是眼前这个孩子! “小畜生,老身与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何要害我身败名裂!”傅老夫人发了疯似得叫嚣起来,并拽紧夏子钰的衣袖催促道,“钰儿,快,快杀了这个小野种!” “皇兄,暖暖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的话岂能当真。”懦弱的华亭郡主除了跪在夏子钰面前求情,再也想不出任何可以救暖暖的法子。 夏子钰冷笑道,“这么小就知道下毒害人,长大了还了得。朕统御雍凉之地,决不能留下此等祸患!” 这孩子毁了姨母的清誉,让姨母晚节不保,从此颜面扫地,若轻易放过她,岂不伤了姨母的心。 但一对上暖暖清澈中带着倔强的小眸子,夏子钰的心又忍不住隐隐作痛,“小家伙,为何要这么做,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干的?” 暖暖虽有武功,但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哪敌得过傅侯府的那些个护卫,夏子钰一声令下,暖暖就被一群护卫擒住,绑了起来。 一根粗大的绳子将暖暖的小身子绑得严严实实,暖暖拼命地挣扎,却依然无济于事。紫貂缩在华亭郡主宽大的袖中,害怕地吱吱响。 “国主,这孩子来历不明,绝非善类。”傅侯爷气愤道,“不杀她,后患无穷!” “傅侯爷,这孩子不是你那位白兄的小姑母,怎么这会儿就成了来历不明。”如酲讥讽道。 “白家包藏祸心,本侯也是刚刚才得知。”傅铭为自保,不惜出卖白九爷,“他们白家暗中招兵买马,根本就是意图不轨,要造反!” “国主明察秋毫,若因一个孩子的无心之失而罪其家人,恐难以服众。”如酲据理力争。 “请国主三思!”玄参被如酲一瞪,忙附和道。 被吊在树上的暖暖虽面上毫无畏惧,但也感受到了夏子钰那道凌厉目光之下,带着嗜血的杀气,暖暖的小脸被吓得渐渐地惨白,娘亲,你在哪,快救暖暖啊,有坏人。 “小家伙,再不说,朕就不管你了。” 夏子钰转过身,言下之意很显然,小暖暖若不招出由谁指使,她的生死就全交给傅老夫人与傅侯爷母子俩决定。 暖暖抿着小嘴,小眸子黯淡地垂下。 “小畜生,你到底说不说!”傅侯爷暴怒,一把夺过护卫手中的长鞭,啪的一声用力地打在暖暖的身上。 “娘亲说,我们沐家的人就是死,也不能低头!”忍着身上的痛,暖暖稚嫩的童音响彻在整个院落中,更让在场之人震惊的发出感叹,小小年纪便有一身高傲,难得啊。 “侯爷,住手,暖暖只是个孩子啊。”华亭郡主想去抢傅侯爷手中的长鞭,但傅侯爷却丝毫不念与华亭郡主这几年的夫妻之情。 “贺兰薇,你这么护着这小畜生,难道是你指使的!”一脚踢开华亭郡主,傅侯爷扬起长鞭,再次甩向了暖暖。 但这次,长鞭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在傅铭手中直接断裂,傅铭惊道,“谁?” 蓦然,一道清冷至极的声音隔着庆阳侯府的高墙,远远地传来,“夏子钰,你好得很,竟敢伤我的女儿!” 那声音,讥诮中难掩怒火,淡漠更是疏离。 带着银色面具的夏子钰全身一怔,是她,她终于出现了! 第二百五十章 归来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云归岫,倚轻风,巧沁菡萏作深浅,又恐相思染,惊寒夜。 年少一场疏狂,惹起平生消黯,经年了无痕,唯有一抹淡淡幽香,悄然入梦,伴孤衾,长相守。 金丝绣边的锦袍袖口下,夏子钰紧握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他毅然转身,恰看到一袭素衣淡然的女子翻过庆阳侯府的高墙,身轻如燕,凌空而来。 五载岁月已过,那记忆中女子的容颜依然如初,清高自傲,不流于俗。 素衣翩跹,足踏清风;冷眸淡漠,容华绝代。 在场之人皆惊艳的移不开眼,而傅老夫人与傅侯爷母子俩却一脸灰败,显然是被突然现身的女子吓得惊恐万分,她怎么来了。 迎上沐歆宁微怒的目光,银色面具下,夏子钰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些许的笑意,他看到她眼里的惊愕,幽怨,恼恨……,却惟独没有半分的喜悦与欢愉,五年了,她还是没有变,仍旧在他面前不肯低一次头、服一次软,高傲地不给他留半分男子的尊严。 “娘亲……”被吊在树上的暖暖看到沐歆宁的出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有坏人欺负暖暖,娘亲快救救暖暖!” 娘亲?她是这小家伙的娘亲!夏子钰震惊地愣在当场,又错愕地看着沐歆宁素手一扬,救下吊在树上的那满身邪气的小家伙,朝他走来。 气若幽兰,清艳脱俗。 那一步步的逼近,在夏子钰的心头泛起了阵阵的涟漪,前尘往事斩不断,更何忍那一段爱恨纠缠,所带来的刻骨铭心。 “你生的?”半响,夏子钰终于回过神,呐呐道,“我女儿?” 如酲与玄参对望了眼,真丢人啊,他们英明神武的国主开口第一句居然说了这么幼稚的话,没看到少夫人的脸被气得又沉了几分。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夏子钰,以沐歆宁偏冷的性子,又加之她曾经说过不喜欢孩子,还几次三番拿腹中孩子威胁夏子钰,更扬言要与他一刀两断,夏子钰冷了心,也就不指着这个女子能放下她的高傲,为他生儿育女。 柳眉连娟,微睇绵藐,清冷的声音压不住怒意,“你当我沐歆宁是什么人,水性杨花吗?” “宁儿……”夏子钰自知理亏,气势上弱了几分,“我…我绝无此意。” 看到国主这般手足无措,低三下四地跟一个女子解释,如酲与玄参暗暗高兴,这下好了,有少夫人在,看那位皇后娘娘还能嚣张到何时。 “娘亲,疼……”暖暖软软的童音带着哭腔,小手搂在沐歆宁的脖颈间,噙着泪水的小眸子盯着夏子钰,委屈至极,“暖暖被人欺负了,呜呜……” 小暖暖一喊疼,傅铭吓得当场双腿发软,直接跪在了地上,他打了国主的女儿,打了一朝尊贵的小公主,这回连娘出面求情恐怕也保不住他了。 华亭郡主暗松了口气,原来暖暖是皇兄流落在外的女儿,怪不得一身贵气,不同于那些世家望族府邸中的小小姐。 “乖女儿,伤到哪里了,让爹爹瞧瞧。”夏子钰这个平日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更是慌了神,暖暖是顽劣,还害得姨母从此羞于见人,但一得知是自己的女儿,血脉相连,夏子钰疼爱还来不及,又怎会再苛责她半分。 夏子钰忙伸手去查看暖暖的伤势,傅铭那一鞭打得极重,小暖暖穿在身上的凤纹织就的绸面云锦上衣被鞭子打得裂开,背上柔嫩的肌肤有一道红痕,还有那被绳子绑过留下的淤青,皆刺痛了夏子钰的心,孩子身上的肌肤本就脆弱,一碰就伤,傅铭还下了这么重的手,若换做一般五岁的孩子,早就哭的泣不成声了。 “爹爹是坏人,暖暖才不要坏爹爹!”小暖暖躲到沐歆宁的怀中,挣扎着不让夏子钰碰,夏子钰眼中闪过一阵失落,沐歆宁见状,在小暖暖的耳旁低语了几句,小暖暖这才放弃了挣扎,乖乖地任由夏子钰查看伤势。 “暖暖听娘亲的话,以后不闹事,不捉弄人,娘亲不要再丢下暖暖,好不好。”泪眼汪汪,小脸可怜兮兮地望着沐歆宁,生怕沐歆宁生气一离开,就把她丢给了眼前这个可怕的坏爹爹。 沐歆宁目光一柔,唇边浅笑,“小傻瓜。”丢下暖暖,她怎舍得。 “娘亲…”,撒娇地喊了声,暖暖清澈的小眸子灵气逼人,哭得通红的小脸颊粉雕玉琢,甚是惹人怜爱。 而被小暖暖嫌弃,并称之为坏爹爹的一国之主夏子钰,边将如酲递过来的金疮药轻轻地抹在暖暖的背上,边时而抬头与沐歆宁眼神交汇,炽热的目光使得沐歆宁玉容染红,心中微恼道,后宫美女如云,他又年年选妃,如今的他,还是当年令她倾心相付的他吗? 裙裾摆动,佩环轻颤,尽显一世风华。 “我听到刚刚有人在骂我的女儿是小野种,傅侯爷,是你吗?”傅铭骂暖暖为小野种,便等同于暗指沐歆宁不守妇道,沐歆宁本就对傅老夫人没什么好感,更何况是傅老夫人之子傅铭,当初若非看在夏子钰的面上,沐歆宁根本不会对傅老夫人忍让三分,但有些人你越是对她退让,她就越得寸进尺,傅老夫人就是这样,仗着自己是夏子钰的姨母,长辈身份,倚老卖老,明着指责沐歆宁不懂规矩,实际上还不是怕夏子钰娶了沐歆宁,而疏远了她这个姨母。 “臣知罪,娘娘息怒!”傅铭吓得连连磕头,“臣不知小公主的身份,多有冒犯,娘娘宽宏大量,饶过臣这一次。” “谁是娘娘!”沐歆宁冷哼一声,吓得怀中的暖暖缩了缩小身子,还好她这次没惹怒娘亲,娘亲一动怒,谁都劝不住。 “沐歆宁,我儿都说是无意冒犯,你这般小题大做,是瞧我们母子俩好欺负吗。”傅老夫人脸上苍白,跑到夏子钰面前,哭着道,“姨母年事已高,膝下就铭儿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姨母也不活了。想姨母这一生,真是命苦,出身宦官之家却流落乡野,还被迫嫁了个低贱的屠夫,后来得知你娘的消息,却无缘见你娘最好一面……” 傅老夫人越说越凄凉,说到最后,竟喊起了夏子钰死去的娘。 “我可怜的姐姐,你怎么死得这么早啊,你若地下有知,看看你生的这个好儿子,为了一个恬不知耻的女人,都不管我这个姨母的死活!姐姐啊…,反正我也没脸再活在世上了,干脆就随了你去,好让我们这对苦命的姐妹俩,到黄泉还能做个伴,说不准下辈子我们还可以再当一回亲姐妹。” “姨母…,您别样。”傅老夫人一哭闹,夏子钰又头痛起来,“不知者无罪,傅侯爷,起来吧。” 看来又要不了了之了,华亭郡主在心中叹息,若连皇兄最爱的女子都治不了傅老夫人与傅侯爷这对母子,这世上还有谁能动摇庆阳侯府一手遮天的权势。 “继续跪!”小暖暖稚嫩的声音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娘亲没发话,你也敢起来!” 在小暖暖眼中,身为一城之主的娘亲,就如同说一不二的君王,哪怕夏子钰是高高在上的国主,也得听娘亲的。 而被小暖暖这么一喝,刚站起来的傅侯爷又吓得跪倒在地。 呵呵…,如酲见此,忍不住掩嘴低笑。 “铭儿,你国主表兄都叫你起来了,你还跪什么。”傅老夫人暗恨自己儿子不争气,竟被一个五岁的孩子吓破了胆,这要传出去,说一个堂堂的庆阳侯还不如一个稚子有威严,岂不让人笑话。 “老夫人,我看傅侯爷还是跪着好,”沐歆宁抱着暖暖,甩开了夏子钰想要阻拦的手,冷声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沐歆宁,你究竟想干什么?”傅老夫人一脸紧张,这个阴魂不散的女子,就知道她这次回来不安好心。 “也没什么,就是想让傅侯爷见一个人。”沐歆宁话音刚落,庆阳侯府又闯进了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李伯延与白九爷,紧跟着的是沐飞等几个城主府的护卫,而其中一个护卫还扶着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妪。 这些人闯入守卫森严的庆阳侯府,犹如无人之境,武功之高,令人忌惮。 庆阳侯府的下人被拦在了院外,因国主在场,侯府中的下人也不敢造次,至于傅老夫人与傅侯爷一见那老妪,母子俩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而傅侯爷更是全身抖得厉害。 “宁儿,你非得逼死姨母他们吗。”夏子钰伸手拽住了沐歆宁的衣袖,低求声道,“姨母她纵有诸多不是,但她毕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长辈,我不准你伤害她。” 夏子钰的亲娘早死,而当初在易州城傅老夫人待他的种种,就犹如亲娘在世般无异,要他逼死一个犹如亲娘的傅老夫人,他下不了手。 “身为国主,徇私枉法,纵容包庇自己的姨母与表弟在榆中城为非作歹,眼看着自己的子民家破人亡而无动于衷,夏子钰,你当年可不是这样的。”沐歆宁眼中的浩然正气与坦然让夏子钰自惭形愧,“我所认识的夏子钰,他不是个正人君子,但他不会仗势欺人,不会优柔寡断,更不会伤及无辜之人,当年我们一起逃离宫中时,冬儿为保护我们而死,你自责不已,对一个宫女你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你一手治下的万千臣民。” 在场之人皆被沐歆宁胆大至极的举动吓得跪倒在地,质问一国之主,还毫不留情地斥责他,这世上除了这个女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华亭郡主更是满脸钦佩,皇嫂果然没有让她失望,依然如五年前那般,胆略过人。 “国主,庆阳侯毁我女儿清白,我女儿死得冤啊!”老妪哭得肝肠寸断,伏地不起。 丧女之痛,哭干了泪,白了双鬓。夏子钰喟然长叹,“朕有罪啊。”本以为傅铭不过是贪财,有些好大喜功,谁知他竟然还敢强抢民女、目无王法。 “钰儿,这事与铭儿无关啊,铭儿他绝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傅老夫人抵死不认,指着沐歆宁厉道,“是她,都是她设的局!她要害死我们母子俩,更要离间钰儿你跟姨母,钰儿,你万不可信她!” “诰命夫人,老天爷看着呢,您说话要凭良心啊,民妇虽没有念过什么书,但也知天理循环,你们傅家迟早要遭报应的。”跪地的老妪忽然发了疯地扑向傅铭,对他又嘶又咬,“畜生,我女儿才十四岁啊,你也不放过!还我女儿命来!” 傅铭一脚踢开老妪,“是她自己想不开,与本侯何干。” “铭儿!”傅老夫人急得喝止傅铭,都这个时候了,她这不争气的儿子还端着侯爷的架子,也怪她平日太宠他,没教他如何察言观色,如何见好就收。 “大嫂别急,有我家主人在,你的女儿绝不会枉死。”沐飞一声大嫂,如酲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眼前的老妇人竟比傅老夫人年纪还小,却早早地白了头。 “姨母,你们到底瞒了朕多少事!”夏子钰的声音渐冷,但拽在沐歆宁衣袖上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朕每年都厚赏你们,为何你们还不知足!”封自己的姨母为一品诰命夫人,毫无寸功的表弟成了庆阳侯,若这煊赫的权势只能换来他们的欲壑难填,他当初就不该带姨母他们来榆中城。 “钰儿,你听姨母解释啊……”傅老夫人再也不敢哭闹耍泼,吓得瑟瑟发抖。 “朕尊称您一声姨母,因为您是朕在这世上最亲的长辈,但您把朕当什么了,”夏子钰苦笑,“杀人偿命,就算傅铭是朕的表弟也不能例外,姨母,这些您难道不明白吗?” 院中十几具丫鬟、仆妇的尸身躺在脚下,满院蝉鸣,老妪悲凉的哭声,还有傅老夫人的哀求声,使得夏子钰愈加烦躁,喉间仿佛充斥着一股血腥味,他运起内力,再极力地咽下。 艰难地抬手,一声令下,跪地的玄参一跃而起,持剑擒住了傅铭。 长剑出鞘,银光万丈,抚威将军玄参的剑,是以又快又狠出了名的,傅铭一介纨绔子弟,根本毫无任何的招架之力,在傅老夫人撕心裂肺地喊声中,这个作恶多端的傅侯爷身首异处,就这么死在了玄参的剑下,死前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沐歆宁……!”傅老夫人老来丧子,无所归依,端庄慈祥的面上一片狰狞恐怖,她抱着满身是血的傅侯爷朝沐歆宁嘶吼道,“你杀了我的铭儿,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鲜血染红了一地,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却犹如置身冰窟,异常的森冷与阴霾,傅老夫人忽觉天旋地转,绝望到了极致,“铭儿,我的铭儿啊……” 哭声悲悯,痛彻心扉。 “宁儿,你满意了。”落寞地松了手,修长的指尖划过女子素淡的衣衫袖口,却转而握住了她的柔荑,沐歆宁身子微颤,只是静静地看着夏子钰,心如止水。 庆阳侯恶贯满盈被伏诛,想必举国臣民都额手称快吧,但承受丧子之痛的姨母,这往后的日子……,夏子钰眼中黯然,难道自古的君王,到了最后,都要做一个孤家寡人吗?这人世间最寻常的亲情,与他,只是奢望吗? “姨母,从此你就留在府中颐养天年吧。”良久,夏子钰终于下了决定,而这个决定,却是将傅老夫人永远地软禁在庆阳侯府,直到死去。 “铭儿,我的铭儿啊……,是娘害了你啊……,娘若不带你来榆中城,你的表兄若不是一国之主,今日你就不会死了,铭儿,我的铭儿啊……”傅老夫人似乎开始有些神志不清了,“铭儿,是不是该下雪了,下雪了,你的钰表兄就该来看我们了……答应娘,要效忠你的国主表兄,千万别背叛他!……”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所求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站在权势的顶端,若能不为繁华所迷眼,那该多好。 沐歆宁抱着暖暖转过身,不忍再看那已经变得疯疯癫癫的傅老夫人,庆阳侯府的那些恶仆被一个个地拖了下去,就地阵法;而庆阳侯的侧室何萍儿因庆阳侯府失势,悄悄卷了包袱溜了。 “郡主,您终于苦尽甘来了。”华亭郡主身边的丫鬟小蝶开心地道。 “是啊…。”华亭郡主贺兰薇百感交集,走到沐歆宁面前盈盈拜倒,“薇儿谢过皇嫂相救之恩。” “姐姐,还有暖暖,暖暖也有帮姐姐哦。”沐少城主不满地道。 “小公主千岁,您该喊我家郡主为姑母,不是姐姐。”小蝶笑着纠正道,哪有人喊自己的姑母为姐姐的。 沐少城主疑惑地望向沐歆宁,沐歆宁淡淡道,“喊姐姐也无妨。” “薇儿,朕……”夏子钰面上讪讪,欲言又止,华亭郡主与庆阳侯这段错误的姻缘是他下的旨,现在面对华亭郡主,他自然心存愧疚,“朕日后再帮你寻一个好夫婿……” “不用了皇兄,”华亭郡主一听又要嫁人,吓得花容失色,当即打断夏子钰的话,“皇兄也不必自责,毕竟这一切都是傅老夫人瞒着皇兄,使得皇兄误以为是薇儿心甘情愿才嫁的,要怪就怪薇儿自己懦弱,断送了这一生的幸福。” 华亭郡主知书达理,心中还丝毫没有怨恨他这个长兄,夏子钰更觉惭愧,对于贺兰博与贺兰博那些姬妾所生的孩子,夏子钰曾经深恶痛绝,但这几年,从贺兰槿的身上,还有今日华亭郡主的宽容大度,让他感到震撼,原来这世上他并不是一个人,只是他一直活在仇恨中未释然。 “皇妹告退。”华亭郡主屈膝行礼之后,就带着丫鬟小蝶离开了庆阳侯府,再也没回头。 “臣等告退。” 如酲拉着玄参起身,玄参不悦地拍掉了如酲缠上来的双手,嘟囔道,“哎,男女授受不亲,亏你还是宫中的一品女官,这点礼数都不懂。”让人看到了,他这清白就不保了。 “玄将军,你是嫌奴家姿色平平,配不上你吗?”杏眼含嗔,妩媚撩人。 “我的如酲姑奶奶,您就饶了我吧。”玄参吓得落荒而逃,还不忘暗暗祈祷,苍天啊,赶紧赐个男子把如酲这妖女收了吧,宫中上下,榆中城内外,只要是个男的,无论老少,都被这妖女调戏了遍,太恐怖了。 想想,夜间醒来忽然见身边多了个女子,不吓死才怪,再说,如酲这个国主身边的第一暗卫又非浪得虚名,哪个男子若敢真轻薄她,不被她砍断手脚,也要被她折磨的发疯,玄参心有余悸,忙加快步伐,一眨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百五十一章 讨好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李伯延抚须而笑,苍老的脸上除了平静慈和,再也寻不到几十年前那曾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的邪魔至尊的影子,现在的他,即使走在路上,也多半只被认作是一个寻常的垂暮老者,而不是身怀高深莫测武功的神算子,行踪诡秘的无相门上一任门主。 当初白九爷得知李伯延这只老狐狸身份的时候,就吓了一大跳,在他面前更是战战兢兢地不敢有丝毫懈怠,尤其对沐歆宁,那是比见了白老爷子还惶恐,试问这个世上有谁敢驱使无相门的门主为仆,招来喝去,也就除了沐城的一城之主,那个莫名其妙就成了他姑祖母,从此压在她头上的年轻女子,沐歆宁。不过,相处的时日久了,他也渐渐知道了沐歆宁这个女子的脾性,看似冷情无心,却是极其心善的,除非是大奸大恶之徒,否则她是绝不会痛下杀手、取人性命。 白奎虽在榆中城被人尊称一声九爷,但与玄参等朝中重臣相比,却是一介草民,无官无品,今日堂而皇之地闯入炙手可热的庆阳侯府,还亲眼目睹了沐歆宁短短几句就逼得国主杀了自己表弟的一幕,更看到大名鼎鼎的抚威将军等人在沐歆宁面前恭敬有礼,哪能不心生震撼,暗叹道,他的这个姑祖母真是来头不小啊,居然连国主都对她言听计从,小心翼翼地讨好着。 “姑祖母,小辈就在外边候着,您有事就直接吩咐啊。”如平日一般,白九爷打趣地作揖,嘴上喊着沐歆宁姑祖母,面上却一副嬉皮笑脸,他这个人不拘礼法,又豪爽仗义,就算得知眼前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是尊贵的国主,手握生杀大权,但他还是义无返顾地站在沐歆宁这一边,万死不辞。 白九爷一说完,李伯延也俯身行礼,之后,沐飞等几个城主府的护卫也跟着对沐歆宁恭敬地行礼,却个个都不把夏子钰这个国主放在眼里。 院落中十几具丫鬟、仆妇的尸体被一一抬了出去,傅老夫人在府中丫鬟的扶持下,踉踉跄跄地走着,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仰天大笑,似疯似癫,已然有些神志不清了,“铭儿,我的铭儿……” 烈日高照,满地的鲜血干涸之后,带着一股难闻的腐烂之味,院落中高大茂密的槐树枝叶静止,连一丝凉风都没有。 暖暖转动着黝黑的小眸子,在沐歆宁与夏子钰两人之间左右打量着,对于这个自称她爹爹的陌生男子,她一点都不好奇,反而有些厌恶。 小眉皱起,小身子蜷缩到了沐歆宁的怀中,耷拉着小脑袋,开始昏昏欲睡。 四周变得沉寂,两人的气息有些不稳。 “放手!”扫了眼紧抓着她不放的夏子钰,沐歆宁微怒道。 “宁儿……”夏子钰声音嘶哑,显然是刚刚因傅铭的死、傅老夫人的疯癫而极力压抑着满腹的悲伤所致,亲口下令处决了自己的表弟,逼疯了自己视若亲娘的姨母,却因一国之主的身份而无法在外人面前表露太多的情绪,有失国主的威仪,但见到沐歆宁,夏子钰无缘由地心中一松,并一步上前,在沐歆宁明眸微愕之中,紧紧抱住了她,不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 素衣清香,仿佛能荡涤心中所有的烦忧,再重回最初的平静。 五年前的执念,计较他与她之间是谁最先陷入了这一场意外的情劫,一次次地将清冷的她逼上绝路,与其说是为了那仅剩的男子尊严,还不如说是他在害怕,害怕留不住她,害怕她心中一直爱着另一个男子,而他,只不过是她一时意乱情迷的替代品。 执念深了,便着了魔。 他在她的眼中找不出半分的迷恋,这不是讽刺是什么? 她以为,他跟她的耳鬓厮磨,就只是一场贪欢,情--欲作祟吗? “坏爹爹,你要闷死暖暖啊。”沐歆宁怀中的沐少城主不满地抗议,小脸气得鼓鼓的。 “是爹爹,不是坏爹爹。”暖暖的这一声爹爹,听在夏子钰的耳中胜过任何的言语,他不舍地放开沐歆宁,捏了捏暖暖的小脸颊,利诱道,“乖,喊一声爹爹,爹爹就封你做公主。” “公主啊……”稚嫩的声音拖长,半阖着的小眸子懒懒地睁开,似乎有几分心动,雀跃道,“当公主会有很多银子吗?” “当然,爹爹的银子以后都是你的。”沉浸在喜悦中的夏子钰丝毫未发现小暖暖眼中闪过的狡黠,却看到素来清冷的沐歆宁嘴角浅浅带笑,心中纳闷,百思不得其解。 “娘亲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爹爹,你骗不了暖暖的。”暖暖改了口,不再喊夏子钰坏爹爹,但小脸却无比凝重,摇头道,“暖暖才不当公主,公主最后都要被送去和亲的。” 谁告诉这小家伙说公主都要和亲的,看着暖暖一脸防备,仿佛他这个爹爹封她做公主就是为了卖她赚银子似的,夏子钰哭笑不得,望向了沐歆宁。 沐歆宁莞尔一笑,她的女儿要是这么容易就被拐走,那才是天下奇闻。 “乖女儿,那你要什么?”夏子钰越看暖暖就越觉得满心欢喜,声音也不自觉地放柔,宠溺道,“只要是你想要的,爹爹一定给你办到。” “真的?”暖暖犯困的小眸子忽然一下子发亮,“爹爹,暖暖要什么都可以!” 夏子钰笑着点头,“什么都可以。” “娘亲,娘亲,爹爹说,暖暖要什么都可以。”暖暖转头,小脸磨蹭着沐歆宁的衣襟,撒娇道,“娘亲,我们原谅爹爹好不好?” 这个小财迷,就这么把她这个娘亲卖了,沐歆宁没好气地道,“沐暖暖,你爹爹给你的,难道娘亲就不能给你了,嗯?” 沐少城主心虚地不敢瞧沐歆宁,只伸出两根白白胖胖的小食指,一下又一下地对碰着,委屈道,“是爹爹他非要给暖暖的,不要白不要嘛。”当然,还有一句沐少城主没敢说出来,能正大光明地搬空爹爹的金库,这等好事她岂能错过,大不了,等搬光了爹爹的金库,她再跟娘亲回沐城,继续当她的少城主。 夏子钰脸上挂不住,这小家伙明摆着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什么叫不要白不要?难不成若有别人送她一座金山银山,她就马上喊别人爹爹了。 “小家伙,你这辈子就只能有一个爹爹,那就是我。”当娘的那个心思难猜,小的这个又鬼灵精怪,夏子钰挫败地叹气,他该怎么做才能使得这个小家伙肯心甘情愿地跟他回宫。 暖暖打了个哈欠,根本不理会夏子钰的耳提命面,什么一个爹爹,她有娘亲就够了。 灵动的小眸子又一转,暖暖从沐歆宁怀中钻出,好奇道,“爹爹,你为什么戴了个面具,是因为长得丑吗?” 那双小眸子里一派天真无邪、不染纤尘,她似懂非懂地盯着戴着银色面具的夏子钰,不等夏子钰回答,就自言自语道,“怪不得娘亲不要你,原来是被你吓跑的呀。” 长得丑?还吓跑她的娘亲?夏子钰险些一个踉跄,到底是谁告诉他的乖女儿他长得丑的,又是谁在说他戴面具是为了遮丑的! “宁儿,你就这么跟她说的。”就知道这个冷情的女子不会轻易就放过他,竟敢在乖女儿面前这么诋毁他。 沐歆宁面容淡淡,不起波澜,“听闻雍凉国国主这几年龙体抱恙,连就寝也常年戴着一张面具。”这些年她从未在暖暖的面前提到有关他的只言片语,但从今日暖暖看到他的反应来看,暖暖应该早就知道他这个爹爹的存在。 沐歆宁不置可否,但也未替夏子钰澄清,世人闻风丧胆的医谷主人究竟长相如何,她比谁都清楚。初次相见时,那一张十六、七岁带着稚气的俊颜,比世间的女子都美得惊心动魄,一双艳如桃瓣的眸子妖娆含情,艳倾天下。 回想起夏子钰五年前的模样,沐歆宁的玉容上微微染红,略带讥诮道,“戴了面具也好,免得你到处惹风流帐,这一世都还不清。” 一国之主的身份便足以让那些女子趋之若鹜,更何况他面具下的那张俊美的脸庞,天生的命犯桃花,躲都躲不掉。 “你……”夏子钰气急,“沐歆宁,你就这么不信我?”她以为这世上的女子谁都可以入了他的眼吗?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冰释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沐歆宁浅眸含笑,却难掩眼中悲楚,“有时候,我宁愿希望你如传言般珠围翠绕,做个沉溺于美色的君王,也……也好过守着那一份对另一个女子至死不渝的深情来伤我,至少这样,我还能骗骗我自己,或许当年我们也曾倾心相付,而你夏子钰,就是一个值得我托付终身的夫婿。可惜五年前,你不是早已在我与明宛瑶之间做了选择了吗?”朱唇微启处的悲伤,在沐歆宁清冷的脸上渐渐地氤氲而开,她本就是个清高自傲的女子,若非爱到无法回头,深入骨髓,以她的性子,哪怕选择死,她也绝不会在夏子钰面前表露半分。 眸中迷雾缠绕,清艳的容颜染上淡淡的苦笑,“诚如你当初所言,即使没有你,我也一定能坚强地活下去。现在你看到了,我跟暖暖过得很好,暖暖就算没有你这个爹爹的疼爱,她也不会哭着喊着找爹爹……” “对不起。”他不知他竟伤她这般深,原以为她比瑶儿坚强,才智谋略更是远胜于瑶儿,比起瑶儿,她的倔强,她的孤傲,绝不会让她有轻生之念。是他混账,当年只看到了瑶儿的柔弱与无助,却不曾注意到身怀六甲的她也一样需要他,夏子钰愧疚地打断了沐歆宁看似云淡风轻的低语,“让你跟暖暖在外边受尽了苦,是我的错,你怨我打我也应该。可是……”眸光一凛,夏子钰拽在沐歆宁皓腕上的大手又加重了几分力,有些咬牙切齿道,“就算我当年糊涂,你也不该拿兄妹乱---伦来惩罚我,沐歆宁,你够狠!” 未遇到沐歆宁之前,夏子钰从未想过今生会有一个高傲淡漠的女子占据他的心,而沐歆宁的出现,是他此生最大的意料之外,从此他一切的精心谋划就开始变了样,得到的,失去的,再也无关紧要,除了她。 “这么说,你是在怪我?”沐歆宁反唇相讥,冷笑道,“若非如此,你打算如何安置我,当你夏子钰的姬妾,还是国主的贵妃娘娘,或者是想让我无名无分地跟着你!” 清眸愠色渐起,抱着暖暖的沐歆宁愤恨地挣开了夏子钰的钳制,转身就走。 “沐歆宁,你明明知道我根本就无此意!”他何时说过要委屈她当什么姬妾,更何谈无名无分,再说,以她孤傲倔强的性子,只怕他一说出口,她就一剑刺了过来,夏子钰被沐歆宁气得胸口发闷,这个女人,就不能对他服一次软吗? 一抬头,恰看到沐歆宁抱在怀中的小暖暖用那双清澈的小眸子嫌弃地看着他,随后,小家伙似乎有些犯困了,打了个哈欠,小眸子就开始慢慢地垂下,最后连看都懒得看了。 “乖女儿,你可要相信爹爹,爹爹除了你娘,一直都是守身如玉的。”夏子钰急了,在小暖暖面前忙为自己澄清,未发觉沐歆宁清冷的面上却悄悄染红。 “夏子钰,你在胡说什么!”沐歆宁当即驻足,又羞又恼,世上哪有他这样当人家爹爹的,什么话都敢在孩子面前说。 “娘亲,什么是守身如玉啊?”果然,不懂就问的沐少城主小脸疑惑,半阖着的小眸子再一次睁开,小手还扯了扯沐歆宁的衣衫,稚嫩的声音一派天真无邪。 “沐暖暖。”沐歆宁被小暖暖问得素颜晕红,回头又瞪了眼夏子钰。 夏子钰故作一脸无辜,“乖女儿,没有你娘亲的允许,爹爹可不敢说。”锦袍玉带,戴着银色面具的脸庞俯身靠近小暖暖,但夏子钰眼中的余光却意味深长的瞥向了沐歆宁,“乖女儿,想不想看看爹爹长什么样?” 敢说他长得丑,他究竟哪里丑了? 若是往日,相貌的美与丑,夏子钰自然不会理会,但现在他的乖女儿竟说他长得丑,还因此吓跑了她的娘亲,这……这分明是这个女人栽赃嫁祸,想诋毁他! 夏子钰一想到刚刚小家伙一脸的嫌弃,心中就气得郁结难消,堂堂的医谷主人,一国之主,竟被沐歆宁这个女人说成了是戴面具遮丑,简直岂有此理。 “想!”小暖暖使劲地点头。 “沐暖暖,娘亲不是教过你,莫要以貌取人。”沐歆宁淡淡的声音,气得夏子钰几乎七窍生烟,这明摆着在他的乖女儿面前颠倒黑白,认定了他夏子钰就是丑得难登大雅之堂。 小暖暖乖巧地点头附和,“暖暖记得的,娘亲说过‘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爹爹戴了面具,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暖暖不该逼爹爹做他不想做的事,是不是这样啊,娘亲?” 看到夏子钰自信满满的眼中因暖暖的一句话而忽然变得错愕,随后呆愣,沐歆宁的嘴角浅笑渐浓,清冷的脸上一时间犹如冰雪初融、暖煦拂照大地般,绚烂夺目,明艳惊人。 夏子钰,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女儿那股与生俱来的邪气,并不在你之下。 “沐歆宁!”夏子钰被这母女俩的一唱一和气得抓狂,“当初是谁在大漠之上说夏谷主年少俊美、冠绝天下,与我……,啊…痛…,沐歆宁,你做什么,想谋杀亲夫啊!” “国主贵人事忙,想必已经忘了吧,五年前我跟你尚未拜堂,又何来谋杀亲夫之说。”沐歆宁优雅地笑着,丝毫不见刚刚恼羞成怒,狠狠踩了夏子钰一脚时的失态。 “原来娘亲还没有娶国主爹爹啊,”小暖暖幸灾乐祸道,“娘亲,娘亲,这回暖暖可不可以要个富可敌国,长得比白叔叔更俊美的新爹爹,嗯,跟大舅舅一样,或者是钦舅舅这般的。” 站在院落外的白九爷听了小暖暖那番惊世骇俗的话后,开始有些同情夏子钰了,惹上了沐氏一族的女子,就只能注定他们这辈子都无法翻身,瞧他的这位年仅五岁的小姑母,竟大张旗鼓地要找新爹爹,还是当着国主的面,这存心想给国主难堪,让他颜面无光。 “嗯,我们少城主还是心善啊。”李伯延欣慰道。 心善,那鬼灵精怪的小家伙要是心善,这世上就没有奸险狡猾之人了,白九爷不敢驳老狐狸的话,只有在心中腹议,小小年纪就懂得聚敛钱财,还哄得他的小妻子对她言听计从,一声‘静姐姐’,他的小妻子就当即奉上千两黄金,再喊一声,恐怕整个白府就落入这小家伙的手中了。 “乖女儿,你说的这些爹爹都有啊,不信,问你娘亲。” 平日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在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面前放软了声音,极力讨好,白九爷虽未看到院落中的情景,但听到平素不苟言笑的国主那般温柔地哄骗暖暖,忙用力地掐了下自己的胳膊,天哪,是真的,不是幻听,他们雍凉国英明神武的国主,为了讨一个五岁孩子的欢心,居然不惜出卖自己的色相,更不顾一国之主的威仪。 “乖女儿,现在你总该相信爹爹了吧,爹爹不会骗你的。” 银色的面具在小暖暖惊艳的小眸子中慢慢地取下,并被夏子钰急切地扔到了地上,而身为一国之主的夏子钰一脸紧张地看着暖暖嘟起了小嘴,那双小小的凤眸惊艳过后,就是一副恍然之色。 “暖暖现在终于明白娘亲为什么不要爹爹了。” 夏子钰不解,伸手抚上自己的俊容,“宁儿,我变丑了吗?” 沐歆宁忍不住低笑,“民女该给国主道喜,恭喜国主终于得偿所愿,长大了。” 身前俊美如俦的男子,再也不是如五年前那般,长了一张十六、七岁的脸庞,五年未见,他的那张透着稚气的妖娆之容渐渐地褪去了脸上的稚嫩之气,却添了男子弱冠以后的沉稳与内敛,薄唇因紧张而微抿,丰姿邪魅的俊容可能因长时间的戴了面具变得几分苍白,勾魂摄魄的眸子潋滟流转,有着桃花灼灼般的妖冶,看得向来淡如止水的沐歆宁都有些意乱情迷,若当年有着十六、七岁脸庞的夏子钰是风华绝代,那么今日的夏子钰,怕是连风华绝代都远不够来形容他的惊世俊颜。 夏子钰脸上的疑惑更深,没有变丑,那么他的乖女儿怎么还是一脸嫌弃,有钱,有权,还要长相俊美,这不是他乖女儿认爹爹的要求吗? 小暖暖伸出小手,故作惋惜地拍了拍夏子钰的肩头,“国主爹爹,您不知道吗,越是长得俊美的男子越是靠不住。” 言下之意,这个爹爹她不认了。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小暖暖从沐歆宁的怀中跳到地上,展开小胳膊,向趴在树梢上的紫貂喊道,“点点,这里好无聊,我们去别处玩。” 紫貂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吱的叫了声,便窜到小暖暖的怀中,仿佛十分赞同自家小主子的明智之举。 “小家伙,我这个爹爹,你不认也得认!”认爹爹很无聊吗,这个不孝女!半响,夏子钰这才得知自己竟然被一个五岁的孩子耍得团团转,气得当场暴跳如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颜面扫地。 “宁儿,你怎么给我生了个这么难以伺候的小家伙。”性情多变,三言两语就将他气得半死,夏子钰宠溺地看着蹦蹦跳跳出了院落的小暖暖,颇为无奈。 沐歆宁浅笑不语,暖暖戏耍他,不过是再替她这个娘亲出气,但她看到夏子钰能这般容忍暖暖的放肆,心下感动,以夏子钰如今一国之主的身份,若非真的疼爱暖暖,何须做到如此的委曲求全、低三下四。 “敢问沐城主何时来娶我?”夏子钰忽然转过头,玩世不恭地道,“你难道不知为夫已经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沐氏一族以女子为尊,而身为一城之主的沐歆宁更是地位尊崇,故而在小暖暖心里,哪怕夏子钰贵为国主,也必须是下嫁给娘亲,才算得上她名正言顺的爹爹。 沐歆宁愕然,“你何必?” “不信我吗?”夏子钰紧紧握住沐歆宁的素手,眉宇间的笑意犹如醉了般,暖暖的,带着掩不住的喜悦,低语之声到了最后就成了自言自语,“幸好,你来了。” 倾身近前,夏子钰微凉的唇瓣拂过了沐歆宁的耳畔,“现在,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这个当年乱了我的心,再带着我的乖女儿一走了之,甚至还让我成为了背信弃义之人。沐歆宁,你若再敢抛弃我,我就……” “如何?”沐歆宁素手出掌,那深厚的内力让夏子钰不敢轻敌,而夏子钰则轻佻地揽住沐歆宁的纤腰,玩笑道,“宁儿这般投怀送抱,实在教为夫欣喜若狂。” “你身上的毒解了?”一过招,沐歆宁就察觉夏子钰的武功更胜从前,当初他深中剧毒她尚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没有了剧毒牵制的他。 “闲云山庄的庄主沈含植是我的师叔。” 只一句,沐歆宁当即就明白,当今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的并非只有一位医谷主人,北有医谷,南有闲云山庄,只因闲云山庄的庄主沈含植淡泊名利、不理世事,更不像医谷主人行事张扬,还与夏侯皇家有所牵扯,因而世上的人知之甚少。 “我听说,吴中沈家的少爷曾送了你十几万两黄金。”闲云山庄远在江南偏隅,地处苏城,这一来一回就是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也需耗不少时日,夏子钰这几年亲自前往闲云山庄找沈含植解毒,却又不能让人发现一国之主不在宫中,唯一的两全其美之计就只能……沐歆宁瞥了眼地上的银色面具,再想到夏子钰常常躲在寝宫饮酒作乐的传闻,释然的笑了。 君王纵情声色,自然就有借口不上朝,拒见任何人,更何况夏子钰的身边有一位机智过人的一品女官如酲,而朝中还有一位为民谋福祉的槿王爷替他处理朝政,骁勇善战的抚威将军玄参对他又是忠心耿耿,除此之外,远在洛阳的权相张玄琮跟他称兄道弟,就如这次吴王与赵王的四十万大军围攻易州城,张玄琮就立即在洛阳下了天子令,召各地诸侯出兵共同剿灭吴王与赵王的四十万大军,虽然夏侯皇族的号令在今日早已形同虚设,但胜在出师有名,这道天子令一出,吴王与赵王的四十万大军就成了叛军,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见怀中的女子放弃了挣扎,夏子钰心下一喜,但一听沐歆宁提到沈少爷,艳如桃瓣的眸子就变了色,气愤道,“什么十几万两黄金,假的,除了最上面的一层,剩下的都是石头。” 那位沈少爷吝啬地一毛不拔,到他手里的钱哪有再拿出之理,要他以吴中沈家之名送黄金到雍凉之地,还多亏了颜儿嫂子。可当初当着颜儿嫂子面明明答应送十几万两黄金,结果十几万两黄金到了雍凉,就只剩下了十分之一,奸商啊,十足的奸商。 不就那日在吴中沈家用膳时,颜儿嫂子夹了一筷菜到他碗里,那位爱妻如命的沈少爷就一口咬定他勾--引颜儿嫂子,还不由分说把他赶出了沈家,害得他只能饿着肚子赶路,当然,他也送了沈少爷一份厚礼――十二位百里挑一的美人。当年沈家的老太爷在世时,曾为沈少爷挑选了十二位姬妾,相信颜儿嫂子一看到,思及往事,他的沈大哥就只能睡书房了,倘若沈师叔与叔母得知颜儿嫂子伤心,那沈大哥恐怕连书房都没得睡了。 “听你这般一说,我倒真想见识一下这位吴中沈家的少爷。”沐歆宁清眸含泪,他说,他在等她;他说,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她,那么,她还有何求。 多年前那一场大雪覆盖苍茫,他站在繁华的尽头,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她,她就已经知道,此生的情劫,还有他。 “不许见他!”夏子钰霸道地吻上了沐歆宁的丹唇,却是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地触碰着她的皓齿,生怕沐歆宁又反悔,出手打他。 梦里相随迟迟归,遥岑望断,飞鸾何处,换年华。 宁儿,我知道你终有一日会回来; 所以,我一直都在等。 幸好,你来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狡黠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少城主,少城主…” 一阵熟悉的叮叮当当之声响起,守在院落外的沐飞等几名城主府的护卫忙围了上去,对一个年仅五岁,长得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嘘寒问暖,殷勤个不停。 抱着紫貂的小暖暖,嗯了声,精致的小脸之上威严凛然,浑不似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 “他想当本少城主的爹爹,做梦!” 稚嫩清脆的童音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小小的凤眸懒懒地眯起,却容不得任何人逼视。 “就是,就是,我们少城主天资聪颖、乖巧懂事,他夏子钰几句花言巧语就让我们少城主认祖归宗,岂不太便宜他了。”李伯延唯恐天下不乱,笑着蹲在小暖暖面前,顺着小暖暖之意继续道,“少城主想如何惩罚那人,李爷爷一定帮你。” “少城主,属下帮您活捉他。” “少城主,属下可以潜入宫中,杀了那对恬不知耻的母子。” …… 白九爷这下终于明白小暖暖的性子究竟是如何养成的了,一个清冷淡漠的娘亲,一个阴险狡猾的老狐狸,还有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护卫,对了,据说在沐城还有一位装神弄鬼的顾婆婆,被这些性情古怪的人捧在手心长大,这小家伙的性子要是不喜怒无常,那才真是匪夷所思呢。 看着这些人为了哄一个五岁孩子展开笑颜,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活捉国主,谋害皇后娘娘与小太子……,疯了,都疯了,白九爷听得额上直冒冷汗,谋害皇族,那是要株连九族的,难不成小暖暖哪天心血来潮突然要当国主,这帮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小暖暖送到国主之位上,仅仅只是为了哄她开心。 “暖暖,那可是你亲爹爹啊……”白九爷刚开口,背上就感觉如芒在刺,手持长剑的沐飞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扫向他,而李伯延那只老狐狸似笑非笑,盯着白九爷全身不寒而栗,就仿佛他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白九爷吓得抖了抖身子,干笑道,“小姑母大人所言极是,小辈信口胡说…胡说的,您老英明……英明啊…呵呵……呵呵呵……” 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啊,这些人怎么就仿佛他伤了他们宝贝少城主似的,这般同仇敌忾地看着他,天理何存啊。 白九爷心中郁闷,他一个三十几岁的人还得向一个五岁的孩子赔不是,这些人宠孩子简直宠得让他瞠目结舌,但看到当年叱咤武林的邪魔至尊李伯延都这么卑躬屈膝地讨好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他也就释然了,有那只老狐狸在,这小家伙变得这般难以伺候,不足为奇,不足为奇啊。 “白叔叔也觉得暖暖这么做是对的?”沐少城主终于小脸带笑,笑得天真无邪。 白九爷瞅了瞅小暖暖身后正欲拔剑的沐飞,哪敢多言;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老狐狸的脸色,巴结道,“当……当然。”李伯延这只老狐狸太狡猾了,居然这么哄骗小暖暖,甚至将小暖暖教成了将来会为祸武林的妖女。 十几年后,天下、武林俱危矣。 白奎还未感慨完,只听李伯延那只老狐狸又慈颜善目地对小暖暖道,“我们少城主最善良了,为了城主,少城主可先暂且认下那位国主爹爹。” “暖暖不认爹爹,娘亲会很伤心吗?”沐少城主皱着小眉,咬了咬唇瓣道,“那好吧,暖暖可以先喊他爹爹……”小眸子狡黠地闪了闪,“李爷爷,那以后国主爹爹的银子是不是都归暖暖了。” 孺子可教也。李伯延笑着点头,自少城主降世,他与沐氏一族的巫神顾婆婆都替她算过命格,虽为女子之身,却贵不可言,再加之沐氏一族本就是上古皇族的遗脉,现天下大乱、诸侯纷争,或许日后能一统天下的重任就落在沐氏一族的身上。 城主虽处事果断,但终是心善,然少城主不同,小小年纪就能做到恩怨分明,有仇必报,有恩必赏,此乃为君者之象也。 站在一旁的白九爷越听越心惊,这小家伙认爹爹还计算得失,就如同做买卖似的,计较亏不亏,倘若让国主知道,怕是又得气死了。 幸好,幸好,小暖暖不是他女儿,他也没惹到小暖暖,白九爷心有余悸,暗叹沐歆宁将暖暖交给李伯延这只老狐狸教导,真是选对人了,由当年的武林邪魔至尊言传身教,这小家伙不欺负别人,那就万幸了。 李伯延循循善诱,终于哄得小暖暖勉为其难地答应认下夏子钰这个国主爹爹,而白九爷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原来沐氏一族的人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啊。 “侄孙姑爷,您的千两黄金已经派人送到府上了。”李伯延站起身,打趣地道,而他一喊侄孙姑爷,沐飞等人皆捂嘴发笑。 “这么快。”小暖暖说借了立即归还,谁曾想这千两黄金这么快就还回来了,白九爷面露不可思议,脱口而出道,“你们不会光天化日去洗劫榆中城的富商巨贾了吧?” 若是往日,这些人一喊侄孙姑爷,白九爷就得暗骂沐歆宁几句,骂她当年使计,让他娶了沐氏一族辈分这么小的女子为妻,但现在他一听到从他钱庄取出的千两黄金又送回来了,连半日不到,根本就无暇顾及骂沐歆宁,眼中的诧异几乎到了呆愣,这榆中城能在短时间内轻易调动这么多黄金的,就只有榆中城的几大世家望族,那小暖暖手上的黄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洗劫富商巨贾?”沐少城主的小眼发亮,“白叔叔的这个主意好,暖暖下回就这么干。” “暖暖,白叔叔的意思是……意思是……”白九爷急得满头大汗,小暖暖不会真的听了他的话,去洗劫榆中城的富商巨贾吧,若是这样,他白府还不沦为众矢之的。 “嘻嘻,白叔叔请放心,暖暖不会抢白府的。”有了小暖暖的保证,白九爷松了口气,可小暖暖的下一句却气得白九爷差点咽气,“谁教静姐姐把白府的所有家底,还有藏银子的地方都告诉暖暖了,要抢,暖暖也要抢那些暖暖从没去过的,若抢白叔叔的银子,多无趣啊。” 什么?他的小妻子居然背着他,把白府的所有家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小暖暖!白九爷脸色铁青,气得直发抖,家门不幸啊,真是家门不幸,娶了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笨女人 “而且,白叔叔家的银子好少哦,”小暖暖还嫌白奎气得不轻,指了指庆阳侯府道,“还不如这里多呢。” 啊?白九爷惊呼出声,敢情小暖暖是看上了庆阳侯府的万贯之财,这才放过他的白府。确实,这几年庆阳侯搜刮民脂民膏,聚敛了不少财物,若抄了庆阳侯府,这笔钱财不容小觑,只是沐城的人也太胆大包天了吧,国主都还未下旨,他们就敢将庆阳侯府掘地三尺、洗劫一空。 “爹爹……爹爹抱抱。” 下一刻,白九爷看到笑着狡诈的小暖暖忽然撇了撇小嘴,可怜兮兮地望向从院落中走出来的锦袍男子。 而刚刚被小暖暖捉弄,本想好好教训小家伙一顿的夏子钰见乖女儿殷切地看着他,一口一个爹爹,心中哪还有半分怒意,哪怕明知这小家伙是故意假装的,也只能化作无奈的叹息,唯一的女儿,不疼她疼谁啊。 “沐暖暖,跟白叔叔道歉。”沐歆宁抢先一步,拉着小暖暖到白九爷面前,冷着脸训道。 “娘亲……”软软的童声带着惧意,小眸子泪光闪闪。 “宁儿,你这是做什么,吓到我们的乖女儿了。”夏子钰忙将小暖暖护在怀中,抬头问白九爷,“朕的皇儿可有欺负你。” 都抬出一国之主的君威来了,谁还敢说真话,沐歆宁不满地咳嗽了声,夏子钰不得不收起君王威严,尴尬地笑了笑。 “回国主,没……没这回事,小公主殿下跟草民闹着玩呢。”他怎么忘了,小暖暖还是国主的女儿,是雍凉国尊贵的小公主,白奎忍不住在心中哀嚎,又来一个宠小暖暖宠得不分是非曲直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这以后谁还敢得罪这位小祖宗。 沐歆宁瞪了眼夏子钰,略带歉意地对白奎道,“暖暖顽劣,是我教女无方,得罪之处,望九爷多包涵。” “哎,我说沐歆宁,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你何须这么客气。”白九爷豪爽地大笑,他虽常常被小暖暖气得欲哭无泪,但对小暖暖的疼爱绝不会比李伯延他们几个少,要说纵容小暖暖胡作非为、到处惹祸,白奎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宁儿,我们该回宫了。”看到沐歆宁与白奎两人谈笑风生,被晾在一旁的夏子钰忙催促道。 “我有说过要进宫吗?”沐歆宁淡淡地回了夏子钰一句,瞬间,就把那位高高在上的国主吓得俊颜苍白,紧张地道,“宁儿,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戴了银色面具的夏子钰神秘而又威严,但摘下银色面具的他,龙章凤姿,俊容妖娆,在场之人无不露出惊艳之色,也正如此,沐飞等人稍稍减少了对夏子钰的敌意,认为他勉强配得上他们的城主。 沐歆宁浅笑,清冷的脸上渐渐被笑靥占据,淡漠容颜已是倾城,更何况是明眸含笑,夏子钰看得痴了,他知道此刻离她的心最近的,不是安竹生,是他。 “据闻雍凉国的宫中藏有美酒无数,尤其是长安府的新丰酒,酒香浓郁,饮之忘俗,”皓腕间长长的软纱拖曳在地,沐歆宁素衣翩跹,伸手,轻轻地覆于夏子钰的手背上,“我记得五年前,你曾将我灌醉,并一遍遍地问我此生最爱的人是谁,那时候,我气你心中既然有了明宛瑶,却还妄想齐人之福,真恨不得一剑杀了你,不过,当你抱着我,泪湿了襟袖,我还是放过了你,也放过了我自己。” 沐氏一族的女子,向来爱恨分明,爱上了,即使万劫不复也终不悔。看在这五年,他年年将长安府的新丰酒尽数买来的份上,她姑且原谅他一次,也无妨。 “爹爹要是敢抛弃娘亲,暖暖就不认爹爹了。”暖暖握着小拳头,用稚嫩的声音大声威胁道。 夏子钰哭笑不得,他是那种抛妻弃女的人吗,再说沐歆宁的武功这么高,她一怒之下带着乖女儿再离家出走,让他上哪里找。 庆阳侯府的门外,玄参与如酲见夏子钰、沐歆宁等人出来,忙跳下马车,恭敬地退至一旁。 “老狐狸,你带着沐飞他们几个先行一步,我过几日便到。”榆中城有白奎在,倒也相安无事,但远在易州的那些沐城名下的产业,如今却受战乱波及,损失惨重。 沐歆宁悄声吩咐,李伯延点了点头,但仍有些担心,“我们都走了,城主与少城主的安危?” “交给朕吧,朕向你保证,没有人敢伤她们分毫。”夏子钰见沐歆宁迟迟不过来,施展轻功,飞至沐歆宁身边,揽住她的腰身,龙颜不悦,“她们是朕的妻儿,朕自然不会让她们受委屈。” 如酲掩嘴轻笑,少夫人带来的这些人,还真是个个不把国主放在眼里,瞧国主气得脸色又沉了几分,他们还故作视而不见,粘着少夫人不放。 第二百五十四章 无双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奴婢参见少夫人,少夫人万福金安。”如酲看似恭敬地行礼,可面上却一点敬意都没有,她举止轻佻,身子倾斜柔弱无骨,未等沐歆宁开口请她起来,就自己先凑到沐歆宁身旁,嬉笑道,“少夫人姿容不减当年,实在羡煞奴婢,怨不得我家英明神武的国主为了少夫人您,五年来朝思暮想,日渐憔悴,连奴婢看了都好生心疼,也就少夫人您心狠,当日无情地抛下国主,五年来还音讯全无,从此害得我家国主啊一有气,就往奴婢身上撒,可怜奴婢身份卑微,受了委屈都无人做主。” 嬉笑的脸上一点点地起了哀怨,如酲杏眼含泪,低低的诉苦声满是悲伤,沐歆宁一时没忍住,笑道,“这般巧言令色,真不愧是他身边的第一暗卫,只可惜我是女子,你的这招媚术,恐无用武之地。” 哈哈……,玄参在旁捧腹大笑,“如酲,我都说你已是年老色衰,你还不信。少夫人她是心善,才给你留了几分薄面,若换做我,直接……” “直接,直接什么?直接说我如酲这辈子嫁杏无期?”如酲眼一瞪,“本姑娘貌美如花,风华正盛,哪个兔崽子敢说老娘,老娘就打断他的腿!”当她不知道玄参手下的那一群乳臭未干的少年将军,面上‘如酲姐、如酲姐’喊得亲切,背地里就嘲笑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嫁不出去怎么了?人家槿王妃出嫁时,也都二十有四了,她今年不过二十二岁,离二十四岁还远着呢。 “少夫人,您瞧,当着您的面,他就敢轻视我们女子。”从甘遂传来的消息获知,少夫人是沐氏一族的族长,而沐氏一族素以女子为尊,因此,如酲这般巧妙的一说,一则是为了讨好沐歆宁,二则也可以趁机打压玄参,就这方面而言,憨厚耿直的玄参根本就不是如酲的对手。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偏偏你如酲,这两样都占全了。”玄参气得满脸涨红。 “承蒙玄大将军抬爱,小女子愧不敢当。”见好就收,又极懂分寸,如酲这一退让,玄参也拿她没辙。 “如酲你未嫁,而玄参又至今未娶,不如你们…就凑合着过吧。”沐歆宁玩笑道。 “朕看着他们俩也合适。”夏子钰一边附和,一边对如酲道,“你跟了朕这么久,朕一直视你如亲妹,五年前朕曾为你指婚,你百般推却,说自己年纪尚小,现在可好,挑来挑去,你都成了一个老姑娘。依朕看,玄参就不错,你们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还知根知底。” “不要啊,国主!”如酲花容失色。 “臣誓死不娶!”玄参吓得直跳脚。 …… “喂,玄参,你这什么意思?本姑娘才貌双全,而你大字不识一个,娶本姑娘你很委屈吗?”如酲一听玄参拒婚拒得比她快,争强好胜的性子就被激起,涂着丹蔻的指尖用力地戳着玄参的胸口,气愤道,“玄大将军,你听好了,是本姑娘不愿嫁,所以你想娶都没得娶!” “你以为我想娶你啊,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怕别人不知道你曾待过教坊司,还是京师当年大名鼎鼎的静雅阁之主。”他当如酲是兄弟,娶自己的兄弟,想想就毛骨悚然。 “你等着瞧,本姑娘将来的夫婿定是万中选一,天人之姿。” “就你?算了吧。我看还是选个老实本分的嫁了,免得将来无子送终,孤苦凄凉。” “你这是嫉妒!” “得,要是真如你所言,我玄参就三跪九叩,喊你一声干娘。” “好啊。本姑娘要是做不到,就侍奉玄大将军你终老。” …… 沐歆宁与夏子钰面面相觑,如酲与玄参这两人互不相让,各自揭对方的底,如酲骂玄参是武夫,不懂怜香惜玉;玄参讽刺如酲没有女子的矜持,当不了世家少夫人,最后,两人还打赌立誓,险些大打出手。 “当朕没提,你们两个日后就各自嫁娶,成亲之日,朕再送你们一份厚礼相贺。”玄参是自小跟在夏子钰身边,而如酲被夏子钰所救后,对夏子钰忠心耿耿,这两人是夏子钰的左膀右臂,若无外人在场,夏子钰也由得他们两人吵闹,一个是名震朝堂的抚威大将军,一个是宫中的一品女官,说出去都没人相信,他们会如同稚子般为一点小事争得面红耳赤,但这两人吵吵闹闹这么多年,却偏偏生不出半点的儿女之情,反而是情同手足,肝胆相照,真是奇也怪哉。 当然,夏子钰也不会真的强迫如酲下嫁给玄参,毕竟如酲出身名门,若非被亲人遗弃,她也是江南望族中的世家小姐,过得是养尊处优的日子,何须为了报恩,执意要到教坊司倚门卖笑,尝尽世间冷暖。单就身份而言,若玄参娶了如酲,确实是玄参高攀了。 “天色也不早了,我们走吧。”夏子钰抱起暖暖,与沐歆宁同时上了马车。 “有劳了,玄大将军。”如酲将手中的缰绳丢给玄参,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旁,笑得妩媚,“看什么,难道你想让我这个弱质女流来赶车。” 弱质女流?有谁见过弱质女流一出手就打得十几个粗壮男子哭爹喊娘,又有谁见过弱质女流一身是毒、行事果决,不是伤人性命,就是取人首级,她如酲要是弱质女流,还有没有天理了,玄参唉了声,一拉手中的缰绳,“驾……!”宁可得罪小人,也千万别得罪如酲,这小女子睚眦必报,绝非善类。 暮色苍茫,远方天际仍有一片余霞,久久未散。 马车穿过榆中城繁华的街市,直奔巍峨庄严的宫门。 五年前夏子钰在榆中城登基称帝,并在原先楚王的府邸上扩建,历时四年,终于修建了这座与京师不相上下的皇城。 “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门口持戟的兵士一见是由抚威将军玄参亲自驾着马车,哪能不知坐在马车内的是何人。 伏地跪拜,三呼万岁,恭敬至极。 小暖暖掀开车帘,目之所及,碧琉璃瑞的宫殿气势磅礴,一根根盘龙柱高耸入云,呈五行八卦而立,玉楼银榜,雕梁画栋,无不透着皇家之气。 原来爹爹这么有钱啊,暖暖睁大了小眸子,再想起她与娘亲所住的城主府,又小又破,就更加下定决心要搬空爹爹的银子,来修缮沐城的城主府。 也别怪沐少城主小小年纪就贪财,谁教沐歆宁不喜奢华,身为城主却懒得打理城主府,以至于城主府内无一名贵之物,再加之沐歆宁常年一身素衣,小暖暖就从此认定了她的娘亲穷得买不起绫罗绸缎,一件衣服洗了又穿。殊不知,沐歆宁名下的产业足够整个沐氏一族的人几十年安枕无忧,而小暖暖平日的吃穿用度,更是远胜于皇家公主。 马车停下,夏子钰抱着暖暖登上了长长的玉阶。 而玉阶的尽头,便是百官觐见君王,商讨军国大事之地。 “沐歆宁,我要让你知道,我们的女儿才是雍凉国的镇国之宝,是我的掌上之珠,当世无双!” 玉阶之上,抱着暖暖的夏子钰忽然转身,俊美如俦的脸上笑眸流转,妖魅绝伦。 “请少夫人过目。”如酲恭敬地呈上贺兰氏一族的皇家玉牒,而玉牒之上,赫然写着“贺兰雪,雍凉国第一任国主贺兰钰与正妻沐氏所出,赐食邑于邽。” “贺兰雪。”沐歆宁抚着皇家玉牒上暖暖的名字,轻笑道,“若我生的不是女儿,难道他也叫贺兰雪。” 原来,早在五年前,暖暖出生的那月,他就已为暖暖取名贺兰雪,记在了贺兰氏一族的皇家玉牒之中,沐歆宁心下动容,清冷的语气也柔和了些许。 “莫非宁儿当初是想为我生个小皇子?”夏子钰故意曲解沐歆宁的话中之意,妖艳的眸子灼灼勾魂,“既如此,为夫自当竭尽全力,以助宁儿你尽快完成平生之愿。” 一国之主不顾君王威仪,当众调戏她,还这般口无遮掩,沐歆宁又羞又恼,拿起皇家玉牒就朝夏子钰身上砸了过去,“要生,找你的后宫妃嫔去!” 少夫人,手下留情,那是皇家玉牒啊!玄参阻拦不及,心中哀呼,皇家宗谱,仅此一本,若让朝中文武百官得知,就这么毁于少夫人之手,怕是又得跪在殿前,以死相谏了。 “小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玉阶下,一品女官如酲与抚威将军玄参一跪,他们身后的所有宫女、太监也跟着同时下跪,向小暖暖行参拜大礼。 “娘亲,娘亲,暖暖现在是公主了哦。”暖暖在夏子钰的怀中兴奋地扭动着小身子,清澈的小眸子在沐歆宁与夏子钰之间转动,随后,小手扯了扯夏子钰的衣襟,悄问道,“国主爹爹,暖暖是公主,那么娘亲是什么?” 夏子钰笑着不语,抬头与沐歆宁的目光不期而遇,她,自然是他夏子钰唯一的妻,此生无悔。 嘉禾十年,据雍凉国传出消息,国主于正殿前封长女贺兰雪为无双公主,赏万金,出行凤辇,秩同太子。这道圣旨一出,朝野震惊,而皇后听闻此事,凤颜大怒,遂抱太子贺兰祯跪于殿前,恰遇文武百官早朝,得百官拥戴,自此,雍凉国国主弃糟糠、重美色的骂名传遍天下,世人皆知。 第二百五十五章 调戏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由于贺兰槿派人从前方传来紧急军情,夏子钰一回到宫,就召了朝中几个重臣在正殿内连夜商讨如何应对之策,解这次的吴王与赵王四十万大军围攻易州城之危。 对于雍凉国现在所处的局势,沐歆宁早已从李伯延的口中得知,雍凉偏远而又荒蛮,远不及江南富庶,别说抵挡这四十万大军,就是一个吴王,也足够逼得雍凉国元气大伤。 好在夏子钰称帝五年,休养生息,安抚百姓,国库多年来尚有盈余,但毕竟当年楚王夏侯琛当政时,巧立名目,苛捐杂税,将一个积贫积弱的雍凉二州留给了夏子钰,故而,就算夏子钰五年前兢兢业业,施行仁政,也无法一下子就追上别的诸侯国实力,与之抗衡。 如酲随伺在沐歆宁身边,将雍凉国中这五年来的大小之事一一道来,除了国家大事,自然也包括了国主的后宫。这后宫中除了皇后明宛瑶,还有几十位品秩不一的妃嫔,这些女子有些是傅老夫人送入宫的;有些是夏子钰的大伯,也就是贺兰一族的族长贺兰诚为雍凉国国祚的万代延绵,不时地送人至国主寝宫,服侍夏子钰;当然,已知容颜老去的明宛瑶,为了留住夏子钰,也会在宫中挑选年轻美貌女子,以此来拴住夏子钰的心。 但这些年,夏子钰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住在寝宫中的国主,也未必是真正的国主,倘若让那些妃嫔得知,她们平日里争风吃醋、勾心斗角,想极力讨好的男子只是个假冒的君王,她们又该作何想,羞愤致死吗? 见沐歆宁面含愠色,如酲忙道,“少夫人别多心,国主一如当年。这些入选进宫的女子,国主一般都会给她们机会离开,即便不愿离开的,也会择一处安生之所给她们,只是……只是……” “只是世间总有些人甘愿被名利所缚,他防不胜防,也就由着她们去了,是不是?”沐歆宁接过如酲的话,浅叹一声,“柳暝瑶阙,将身梦阑繁华处,误了华年,人在谁边?”转头看了如酲一眼,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少夫人……”如酲欲言又止,又怕惹怒沐歆宁,便闭了嘴,朝沐歆宁屈膝行礼,“奴婢告退。” “娘亲。”暖暖的小手攀着沐歆宁的双腿爬了上去,沐歆宁无奈地弯腰抱起她,“又打什么鬼主意呢,沐暖暖?” “暖暖就知道,娘亲您没有生气,是故意吓唬如酲姑姑的。嘻嘻……”小脸贴近沐歆宁清冷的容颜,蹭了蹭,就像摇尾乞怜的小兽,“娘亲,国主爹爹他好可怜啊,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冷冷清清的,也没有人陪他说话。” “所以……”沐歆宁顺着小暖暖话中之意佯装不解。 暖暖转了转灵动的小眸子,稚嫩的童声学着几分老气横秋,“身为人妻,让自己的夫婿独守空房,沐城主,你这样做实在有违伦理。” 沐歆宁当即恼羞成怒,好你个夏子钰,真是什么话都敢教暖暖,也不怕日后教出个我行我素、不守礼法的混世小魔头。 “那你跟你的国主爹爹住,娘亲一个人还乐得清闲。”沐歆宁假意生气,她自己生的女儿,一身的邪气,养在身边五年还不敌夏子钰的三两言语,就这么被骗走了。 “不要啊娘亲!”小眸子恋恋不舍地看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宫殿,收回视线,又瞧了瞧娘亲所选的清幽之地,沐少城主嘟着小嘴,一手抚着紫貂的貂毛,嘀咕道,“点点,娘亲她好笨哦,国主爹爹的寝宫中有那么多奇珍异宝,不住那才亏呢。” “沐暖暖,你娘亲我就值这点银子?”沐歆宁没好气地敲了一下暖暖的小脑袋,这真是她沐歆宁的女儿,怎么浑身上下一点都不像她,就连这张愈发精致的小脸,也随了夏子钰的妖娆之容,小小年纪凤眸中就隐隐有了几分妖魅,更别说那难以捉摸的脾性,到处惹是生非,却还从不肯吃半点亏,睚眦必报。 “娘亲,您放心,就算国主爹爹搬来一座金山,暖暖也绝不会动心的。”拎起紫貂的毛茸茸尾巴,小暖暖使劲地摇了摇,“娘亲,您看,点点他也不同意。” 在城主府,众所周知,紫貂被沐少城主认作手足,曾经有一次白九爷问沐歆宁您家小公子如何,沐歆宁当场就愣了,她就生了暖暖一个,何来小公子,回去一细问,才知她的小暖暖逢人就说她有个弟弟,叫点点,于是,传着传着,各种谣言在沐城内乱飞。因沐氏一族以女子为尊,身为城主的沐歆宁即便在府中养了几个男宠,也是无可厚非,但沐歆宁素来洁身自好,偏那些热心的沐氏一族的人信了谣言,隔三差五地就送俊美男子给她,若不收下,她们就以为城主看不上,下回选了更貌美的;可若收下了,岂不坐实了谣言。 当爹爹的不自重,小暖暖又依样学样,尽得其传,她这辈子算是毁在他们父女两身上了,沐歆宁拿小暖暖没辙,叹了口气,就抱着她走入了殿内。 殿内无一宫娥太监,却被打扫地一尘不染。 桌案上,文房四宝齐备,湖笔、徽墨、宣纸、端砚皆是上等,沐歆宁抱着小暖暖走到桌旁,将她放在地上,按住她的肩头,正色道,“沐暖暖,若你不将《四书》中的首篇各自誊写十遍,今日你休想踏出殿门一步。” 素衣翩跹,清香淡去。 “点点,娘亲她好凶啊,暖暖好可怜。”哭丧着小脸,暖暖乖乖地自己研完了磨,小手执笔,端端正正地写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暖暖边写边偷眼暗瞧躺在画屏之后软榻上休息的沐歆宁,另一只小手也拿起笔,沐歆宁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而且左右之手能互换,写下的笔迹却截然不同,可沐歆宁不知道的是,小暖暖自小也学了她,虽然字迹仍劲道不足、透着稚气,但左右两只小手写的字却可以做到一模一样,写了两行,小暖暖还是嫌慢,就从袖口中拿出极细的天蚕丝,将桌案上所有的笔绑在一起,一只较长的笔横放,其余的笔竖直垂下。 所有的笔蘸了墨,小暖暖狡黠的一笑,这样就快多了。 小暖暖写字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沐歆宁吩咐的十遍誊写完了。 不露痕迹地拆了绑在一起的笔,再轻轻地放回原位,小身子慢慢躬下,直接趴在了地上。 “点点,别吱声。”暖暖做贼心虚地看了眼睡在软榻上的沐歆宁,小小的四肢一爬,叮叮…当当…,一阵轻晃。 却不料,这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了沐歆宁。 躺在软榻上的沐歆宁飞身而来,挡在了小暖暖的面前。 “娘亲,暖暖吵到您了……”就知道娘亲当初在她的身上套了这么多银铃没安好心,每次她一动,身上就叮叮当当响,呜呜……,沐少城主小小的四肢仍趴在地上,小脸哀怨,怯怯道。 “写完了?”沐歆宁皱眉,这孩子好得没学到,旁门左道倒学得精通。 嗯,小暖暖拼命地点头。 沐歆宁狐疑,走到桌案旁,一张张地看了起来,越看她淡漠清冷的脸上就却越哭笑不得。 “点点,快跑。”暖暖小身子一跃,夺门而逃。 “沐暖暖!”沐歆宁气急,一掌拍在桌案上,立时,桌案上的宣纸洒落在地上。 而纸上却一遍遍地写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娘亲,暖暖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有娘亲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 小小年纪,居然敢调戏自己的娘亲! 这是谁教她的。 沐歆宁自然想到了夏子钰,她只教了暖暖《四书》,想来这《诗经》中的诗句必然是夏子钰这个好色之徒教给暖暖的,难不成他这个当爹爹的想将暖暖教成与如酲一般,整日想着如何调戏天下男子。 “妹妹果真好福气,小公主聪慧可人,真教人羡煞。”能这般堂而皇之地闯入沐歆宁的殿内,还无需通报,这座宫中除了皇后明宛瑶,还有何人。 五年未见,明宛瑶依然还是那么雍容华贵,一身金丝流彩鸾鸟朝凤宫装,袖口缕金挑线绣云纹,缀细碎联珠,发髻挽起凤钗斜插,六宫之主,母仪天下。与明宛瑶相比,一袭素衣的沐歆宁就显得素朴多了。 “尚不知家母何时生了皇后娘娘这般高贵的姐姐。”明宛瑶一口一个妹妹,听在沐歆宁耳中,愈加觉得讽刺,遥想明宛瑶侍奉过两朝君王,夏侯墨在世时她百般讨好,而今夏侯墨已殁,没了依靠,就转而依附夏子钰。倘若当初明宛瑶是被逼入宫,如今与夏子钰在一起,她也不是不愿成全他们,可是看到明宛瑶嚣张的气焰,仿佛什么都是理所当然,而她在明宛瑶眼中,就是一个厚颜无耻的女子,硬拆散了他们两个。 第二百五十六章 救火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明宛瑶脸上笑容一顿,五年不见这个沐歆宁的性子可一点都没有变,依然还是这么一副清高自负的模样,今日好心来跟她讲和,她倒好,当着众多宫女太监,就这么冷嘲热讽地针对她,一点情面都不给她留。 “你们都退下。”明宛瑶深知沐歆宁武功高强,但偏又治不了她,就将心中的一团火全发在了一群宫女太监身上。 沐歆宁淡淡道,“既然他允了你这一世的皇后之位,你便安心地当你的皇后,为何非要与我一争高下,我又不图那六宫之主的虚名。” “哼,你说得好听,若你不稀罕,跟着钰进宫做什么!”还不是要抢她的皇后之位。明宛瑶面上愤愤,指着沐歆宁破口大骂道,“当初你口口声声说不会纠缠钰,结果呢,现在连孩子都生了。沐歆宁,你也真够阴魂不散的,我到哪里,哪里都有你!当年皇上为了你,险些废了我的皇后之位,可我是怎么对你的,还不是让你当了夏侯王朝的贵妃娘娘。沐歆宁,你若是有点良心,就该离钰远远的,他是我的,是我的!” “明宛瑶,我并不欠你。”沐歆宁脸色乍冷,“而且,他也不是你养的一条狗,任你想要就要,不要就一脚踢开。” 他终归不糊涂,年少的一份情,困得了一时,却困不住一世。 时过境迁,很多事早已悄然改变,更何况是情。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若不珍惜,再深再浓的情,也会转浅转淡,化作虚无。 “不,沐歆宁,你不知道,钰欠我的,这辈子他都欠我。”明宛瑶温婉端庄的脸上忽然得逞地笑了起来,“没有我,钰早就死了,他曾对我发过誓,‘此生此世,不离不弃,否则天诛地灭,不坠轮回!’” “果真是情深一片。”即使明知这誓言乃夏子钰年少时所发,但沐歆宁衣袖下的素手仍是紧紧握住,冷声道,“说吧,你究竟想如何?” 明宛瑶笑了笑,“好歹我们也算姐妹一场,昔时我在京师宫中为后,你为贵妃,我们姐妹两一起共侍君王,想不到兜兜转转,五年后,我还是皇后,而你沐歆宁,呵呵……,不说了,说了本宫就怕你恼。”明宛瑶言下之意昭然若揭,若沐歆宁留在宫中,也最多不过被封一个贵妃之位,依然还是在她之下。 沐歆宁不理她,目光扫了一眼放在桌案笔架上的湖笔,这些湖笔产自吴郡善琏镇,有羊毫、狼毫、兼毫、紫毫之分,以羊毫为胜,连吴郡官衙进贡吴王的湖笔都能出现在雍凉国的宫内,想来夏子钰在吴王的封地也派了不少探子,沐歆宁随手取了一支羊毫,沾了点墨,左手掩袖,右手提笔,在宣纸上挥洒自如,直接将明宛瑶晾在了一边,气得她咬牙切齿。 辱骂她,讽刺她,这个女子竟然都可以做到毫不在意,果然是城府深沉的可怕,明宛瑶暗惊,面上却哂笑道,“你为钰生了个小公主,而本宫身为六宫之主,你的女儿自然也是本宫的女儿,喊本宫一声母后。” 明宛瑶想让小暖暖认她作母后,那又将她置于何地? 宣纸上的笔尖一滞,明宛瑶将一切尽收眼底,继续道,“本宫的祯儿迟早是要继承皇位的,沐歆宁,你好好想想,你的女儿能跟我的祯儿相比吗?这雍凉国日后是本宫的祯儿当政,你那女儿,若肯识相地喊本宫一声母后,本宫自会让祯儿给她招一个好驸马,否则历朝历代公主远嫁异乡的大有人在……” “皇后娘娘多虑了,依我看,夏子钰他也不是个短命的君王。”明宛瑶毕竟是在已故的明太后身边待久了,亲情抵不过权势,即使死了夫婿,也不会太难过,大不了扶自己的儿子登基,皇后做太后,沐歆宁搁了笔,半真半假道,“再说,小太子这般年幼,离他即位似乎还长着很,皇后娘娘与其防着我跟暖暖,还不如看紧后宫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妃嫔,倘若一不小心,小太子再多几个小皇弟,兄弟俩年岁相差无几,储君之位最后鹿死谁手,那就尚未可知了。” 明宛瑶的这一生确实令人殷羡,一出生就是明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内定的皇后人选,进了宫有太后姑母帮衬,尽享荣华,哪怕夏侯皇族动乱,宫城倾覆,还有一个陪她十余年的男子,始终对她不离不弃。 一路荣华,一路娇宠,难道她以为,这世上所有她想要的,都必须归她所有,天经地义的吗?倘若旁人沾了一点,就是不知廉耻吗? “沐歆宁,你……放肆,居然敢如此跟本宫说话。本宫是钰亲封的皇后娘娘,若没有本宫的应允,你在这宫中连给钰侍寝的机会都没有!”宫有宫规,皇后掌六宫之权,明宛瑶贵为皇后,平日里见得多是阿谀奉承之辈,却在沐歆宁面前一次又一次的颜面尽失,她气得拿起砚台,将墨直接泼向沐歆宁,沐歆宁没有躲闪,顿时素衣染墨,五年间很多事都已改变,但明宛瑶似乎还在自欺欺人,虽是皇后,但却与当初在京师宫中的皇后之位大不相同,雍凉国无论是军政要事,还是宫中大权,几乎都在夏子钰手中,明宛瑶除了哭闹耍泼、寻死觅活,根本夺不到真正的实权,有的只是面上那点风光无限的皇后之尊。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明宛瑶其实也很可怜,追逐了一辈子的虚名,到头来,仍是活在这场皇后梦中,或许临死了也不会醒来。 明宛瑶一直觉得是夏子钰欠了她,才会这般有恃无恐,可天底下,又有几个男子,肯耗尽十余年的时间心甘情愿地陪在一个已嫁作人妇的女子身边,任她驱使。 沐歆宁倏尔抬头,眸光凌厉,竟有着一股与夏子钰不相上下的威严,“你觉得,他还是当年倒在京师街上任人欺凌的他吗?你觉得,十多年前你为权势富贵弃他而去,他心中一点怨恨都没有?亦或者,五年前那晚他带你逃离宫中,你却借故拖延,甚至还杀了冬儿灭口,他会毫无所觉……!明宛瑶,他根本就不欠你!” 袖风一扬,虽只用了三分内力,但不会武功的明宛瑶早已被沐歆宁重重甩到了地上,额头碰到桌案,磕出了血。 “沐歆宁,你要杀就杀吧,杀了我,钰是绝不会原谅你的!” 明宛瑶大声厉嚎,扑上前与沐歆宁撕扯,再无半分皇后的端庄。 “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沐歆宁冷笑,毫不犹豫地出手。 “保护皇后娘娘,快,快!”听到殿内有重响之声,一群早就潜伏在外的皇家侍卫拔剑冲了进来,沐歆宁挽在皓腕间长长的软纱一动,顷刻间便打得这群宫中侍卫一败涂地。 听到皇后的人与少夫人动手,如酲吓得一身冷汗,国主的这两个女人都不是安分的主,她才离开一会儿,宫内就开始闹腾起来了。 这事传出去,国主免不得又要被满朝文武暗地里耻笑,齐家治国平天下,英明如国主,竟连自己的后宫都管不住,又怎能君临天下。 这些于龙颜,大损啊! 如酲忙带了人往沐歆宁的宫中赶,刚走到半途,服侍小太子贺兰祯的内侍就神色慌张撞到了她,“大人,不好了,小公主殿下与小太子打起来了!” 国主的这一双小儿女也不省事,尽给她添麻烦,如酲不悦地斥道,“不过是两个无知稚儿闹着玩,何须大惊小怪。”小孩子打打闹闹不是很平常吗。 如酲不在意地道,“等两位小主子累了,自然就相安无事了。” “可……可小公主殿下快把小太子打死了了!”内侍面带惊恐,他从未见过一个五岁的孩子出手能这般狠毒,这哪是稚子间的玩闹,根本就是把小太子往死里打。 “什么?你给老娘再说一遍!”如酲动怒,一把揪住内侍,“都快被打死了,你们也不拦着点,两位小主子无论伤了哪一个,你们有几条命赔的!” 内侍唯唯诺诺,其余跟在如酲身后的人噤若寒蝉,吓得都不敢吱声。 “去,赶紧禀告国主,就说他的后宫着火了,让他来救火!”本以为国主封她做宫中的一品女官,能威风八面,现在看来国主当年就是故意设了圈套,等着她自己乖乖地钻进去。 国主,再这样,老娘我不干了。 如酲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句,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吩咐道,“你们几个去前边宫里将两位娘娘请来,还有你们,都跟我来。” “还不去!”如酲一脚踹向内侍,又道,“等等,拿上我的令牌,这会儿国主定在正殿内商讨国事,不会召见任何人的。” 在宫中,也就如酲大人的令牌,能让守在正殿外的侍卫吓得立即放行,可直接见到国主,还不用被盘查,内侍胆战心惊地接过令牌,落荒而逃。 第二百五十七章 揭露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殿内刀光剑影,大批的宫中侍卫在皇后的挑唆下围攻沐歆宁,而皇后的本意就是想借着人多势众,对沐歆宁来一个误伤,哪怕夏子钰知道后怪罪,也尽可以推到宫中侍卫身上,与她无关。然而,沐歆宁实在武功太高,这些宫中侍卫根本就靠近不了她半步,反而还被沐歆宁所伤,折了手脚,躺在地上哀嚎。 “拿下她,拿下这祸乱后宫的妖女!”明宛瑶气急,若是寻常侍卫打不过沐歆宁也就罢了,居然连重金请来的高手也如此不堪一击,三两下就被沐歆宁摆平,这五年,这个沐歆宁的武功竟高到了让她不寒而栗。 沐歆宁唇边浅笑,足尖一点,飞身出了殿内。 “何事?” 恰此时,奉如酲之命前来报信的两名内侍,见到沐歆宁,跪倒道,“娘娘,大事不好了,小公主殿下与小太子打起来了!” 内侍神色慌乱,显然是受到了惊吓,再看到沐歆宁这殿内也是刀剑相向,更是惊恐不安。 又闯祸了。沐歆宁在心里叹了声,暖暖这孩子,哪天能不给她惹祸,她就该酬谢天神了。 “本宫还当什么事呢,不过是两个小孩子玩闹,用得着你们这么一惊一乍的。”紧跟着沐歆宁出殿的明宛瑶站在一群侍卫当中,故作惊讶道,“怎么,莫不是小公主被打死了?” 明宛瑶在沐歆宁这边占不了上风,现在一听她的祯儿与沐歆宁所生的小孽种打起来了,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小太子打了那小孽种,为她这个母后出了气。 “回…回皇后娘娘,不是小公主,是…是小太子快被打死了。”内侍边说边瑟瑟发抖,小太子可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平日磕着碰着一点,皇后娘娘都能抱着小太子在国主面前哭闹半天,这次岂不是要拿那些伺候小太子的宫女太监偿命。 明宛瑶当即一个踉跄,脸色大变,“祯儿…是我的祯儿……” 反观沐歆宁,就显得淡然多了,她自己生的女儿她比谁都清楚,打不过,暖暖就会耍小手段,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她简直是一学就会,有些还是无师自通,若使了计,还是打不过,必定早已溜之大吉,哪会留在原地让人打。而小太子贺兰祯虽自小就被夏子钰带在身边,又是夏子钰亲自教以武功,但论狡猾,应该不及暖暖,暖暖可是连老狐狸都敢捉弄的,害得当年的邪魔至尊常常跑到她面前诉苦,今日说小暖暖在他身上下了毒,明日说小暖暖骗了他,使得他晚节不保。 “沐歆宁,要是本宫的小太子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明宛瑶面色阴冷,恨恨地道,“我们走!”就带着一群守在外边的宫女太监,再加一大批的宫中侍卫,气势汹汹地赶去。 “娘娘,您……?”跪在地上的内侍见沐歆宁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心中诧异,这位新来的娘娘竟能将皇后娘娘气得失了理智,真是不简单,观其脸上,居然看不出半分的喜怒,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小公主会被皇后娘娘责罚。 “我换件衣服。” 淡淡的一句,又惊得内侍目瞪口呆,都这时候了,新来的娘娘还要换衣服,万一国主听信了皇后娘娘的片面之语,遭罪的岂不是小公主。 咦,娘娘人呢? 再抬头,站在他面前的娘娘竟然不见了,内侍大惊,若不是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清香,他几乎以为刚刚站在他面前的素衣女子只是个幻象,这世上哪有人走路没有声音,就算武功高,也不至于感受不到半分的气息,不,确定的说,是属于人的气息。 再想到皇后娘娘骂新来的娘娘为妖女,内侍心生惧怕,难道真是传说中专食人血的妖女? “走吧。” 依然是一件素淡的衣裙,翡翠玉簪绾起发髻,容颜绝美,却不显丝毫媚态;言语淡漠,有着疏离,却无咄咄逼人之势,更没有皇后娘娘那般的嚣张跋扈、趾高气扬。 世上应该没有这般清艳脱俗的妖女吧。 内侍木讷地回神,恭敬地道,“请娘娘随奴才来。” 宫道上高墙相隔,绕过一个朱红色的宫门,就听到一阵阵的哭声从苍松翠柏中传来,“母后…祯儿好怕…” …… “国主爹爹,快救救点点……” …… “钰,你来看看,小公主下手怎么能这般重,都把我们的祯儿打成什么样了?沐歆宁也不知怎么教的女儿,这不存心是想要我们的祯儿死吗!” …… 明宛瑶的斥骂声,两个稚子哇哇的哭声,还有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的求饶声,确实乱得很。 栗褐色的丛生灌木,先端渐尖,生有小齿,难得一见的太平花静静地开在一旁,沐歆宁信步悠闲,但是跟在她后面的内侍却追赶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钰,我们就祯儿这么一个皇子,他出事了,这雍凉国的江山社稷以后交给谁。”明宛瑶抱着年近六岁的贺兰祯,哭倒在夏子钰的怀中,而夏子钰绣着九爪金龙的袖袍几乎被明宛瑶扯断。 夏子钰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心下纳闷,好端端的,这两个小家伙怎么一见面就打起来了呢。 沐歆宁走上前,看到小太子清秀的小脸上被打得一块青一块紫,嘴角还流了血,小手紧抓着明宛瑶,小身子抖得不停,惊恐未定,还不停地哇哇大哭,而当小暖暖狠狠地瞪着他时,小太子哭得更大声了,多半是被吓得。 “沐歆宁,你来的正好,你教唆小公主打本宫的祯儿,看你怎么跟本宫交代!”明宛瑶仗着有夏子钰在场,愤然道,“连一国的储君都敢打,这还有没有礼法纲纪,若让朝中大臣得知,岂不让钰为难!” “瑶儿,你言重了,不过是暖暖跟祯儿闹着玩,没这么严重。”祯儿是他看着长大,暖暖是他失而复得的乖女儿,夏子钰两边都心疼,但见小暖暖出手不留情,打得祯儿皮开肉绽的,安慰明宛瑶时不免有些心虚,“虽然是有些…嗯…有些逾矩,不过好在只是一点皮外伤,祯儿养个三五日的,也就没事了。”本想说养个十天半月的,但又怕明宛瑶寻死觅活的,传到宫外,那些耿直的大臣还动不动以死相谏,再添事端,夏子钰也只有如往日般顺了明宛瑶之意。 小太子被小公主打得皮青脸肿,还流了血,国主竟对小公主连句责备的话都没有,显然还想护短到底,跪在地上的众宫女太监心中暗暗吃惊,听说小太子并非国主亲生,看来传言非虚啊。 “父皇,您不疼祯儿了吗,祯儿好怕…”蜷缩在明宛瑶怀中的小太子被明宛瑶暗中拧了一把,小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祯儿是兄长,让着妹妹才挨了打,父皇看到很欣慰。”夏子钰与沐歆宁对望一眼,眼中带着无奈,沐歆宁略带歉意,暖暖从小就被老狐狸等人宠坏了,性子固执不说,还容不得旁人说她一句,更别提骂她。 “国主爹爹,你偏心,不疼暖暖!”沐少城主小眸子倔强,抹了抹眼泪,稚嫩的声音不甘示弱地吼道。 抱着紫貂的五岁小女娃,嘟着小嘴,气鼓鼓地转身就跑。 夏子钰一惊,忙推开明宛瑶与小太子,施展轻功拦住了暖暖,如酲悄悄靠近沐歆宁,笑道,“奴婢还从未见过国主这般慌乱无措过,少夫人您瞧,皇后娘娘气得脸都绿了。”小公主真不愧是少夫人所生,小小年纪心狠又狡猾,一句话就让优柔寡断的国主做了决定,即使做错了事也理直气壮,何干皇后母子俩倒霉,谁教他们遇上了喜怒莫测的小公主,也就只有认栽的份。 “如酲你也是,暖暖才多大,你又多大,竟还和她一起瞎胡闹。”沐歆宁摇头。 “奴婢可真冤枉,小公主是说要好好教训皇后母子俩,哪知她还真动手了。”如酲面上越是恭谨,她的话就越不可信。 “国主爹爹,点点受伤了,您给他看看。”小暖暖拎起紫貂,递给夏子钰。 夏子钰下意识地接过紫貂,俊颜愣住,嘴角抽动,他是神医,又不是兽医。 “国主爹爹,您治不了点点的伤吗?” 看着乖女儿小眸子投过来的期待的目光,仿佛他治不了紫貂的伤,他这神医就是假的,名不副实。 “怎么会,治,爹爹当然治得好点点。”为了挽回在乖女儿心中的威严,被暖暖称作国主爹爹的夏子钰抓起紫貂的小爪,似模似样地看了起来,一边还自我安慰,这紫貂身上的构造应该和人差不多吧,他堂堂一个医谷主人,难道还会被一只紫貂难住不成。 “点点,别怕,是国主爹爹,国主爹爹他会治好你的。”小暖暖开心地伸手抚着紫貂的毛,而原本在夏子钰手上乱窜的紫貂竟也安静了下来。再抬起小脸,小暖暖睁着清澈的小眸子,稚声稚气地道,“国主爹爹,你怎么不哄哄点点,是不是不喜欢点点。” 小嘴一撇,似乎隐隐带了哭腔。 据甘遂打听来的消息,这只紫貂是乖女儿的兽宠,乖女儿为他取了名,叫点点,还说是她的弟弟。 因此,在小暖暖看来,他这个国主爹爹不哄点点,等同于不喜欢点点,也就是不喜欢她。 “点点也乖,嗯,治好了,就不痛痛了。” 扑哧,看国主这么笨拙地哄着一只紫貂,还被小公主硬逼着认紫貂作儿子,哈哈哈……如酲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翻。 小公主,您生来就是祸害国主的啊。 如酲笑得花枝乱颤,但那些宫女太监们可没这么大胆,敢当着国主的面笑出声,只是低垂头,肩头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在极力隐忍着。 明宛瑶气得苍色煞白,祯儿受了伤,钰不管不顾,居然先替一只紫貂治伤,莫非在他心里她的小太子还不如一只畜生。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明宛瑶抱起小太子走到夏子钰面前,含泪指责道,“钰,你果然都忘了。当初是谁说,‘瑶儿,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不离不弃。’一辈子?呵呵,夏子钰,这就是你给我的一辈子。早知你今日如此绝情,当年…当年我何必救你,何必救你!夏子钰,你忘恩负义,若没有我,你早就死了,死了。”明宛瑶泪湿脸颊,“我嫁给皇上多年,却一直没有子嗣,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这是在等你,等你来带我离开,然后再生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悲凉的女子哭声,凄婉至极,令人动容。 这些宫女太监都没有见过这般脆弱的皇后,不禁有些心软,也开始同情起皇后。 “有些人呢,就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随手扔了个不要的钗啊环啊,还有什么玉佩的,就说是赏赐,明明是嫌人家躺在自己府邸门口晦气,就偏要大义凛然地说自己心地纯善…哎呀,皇后娘娘您看着奴婢做什么,奴婢可不是在说您。”如酲故作害怕地拍了拍胸口,“奴婢知道,您对国主有救命之恩,就算我们国主为您赴汤蹈火,九死一生也报答不了。国主也真是的,不就陪您在京师宫中十余年吗,不就为救您出京搭上几十条微不足道的人命吗?不就为了守那年的誓言,逼走了自己妻儿吗?……” 如酲冷嘲热讽,将十多年来发生的事一件件的揭开,一句比一句刻薄,明宛瑶越听越害怕,难道这些钰都知道,却一直任由她在他面前出丑,为什么,钰为什么要怎么做! 不,不是这样的,是她救了钰,钰拿一生报答她,她没做错,这是她应得的,她没错! 哇……怀中的小太子愈发哭得大声,明宛瑶烦了,就紧紧地拽着他骂道,“哭什么,没看到你父皇都不要我们母子俩了吗?” 第二百五十八章 患难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明宛瑶当众耍泼,又哭又闹,这等惯用的伎俩夏子钰早已厌烦,若非念及与她当年的那年少时的情分,以他凉薄而又果决的性子,哪容得一个女子一次次地无视他君王的威严。 “够了!”俊容隐怒,夏子钰喝止道,“身为一国之母,当众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许是未料到夏子钰会这般凶神恶煞地呵斥她,明宛瑶先是一惊,十多年了,夏子钰何曾骂过她半句,而她更不明白的是,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男子怎么仿佛忽然间变了个人似的,那么的陌生与遥远,还有可怕。 “钰,你骂我,你竟然为了另外一个女子来骂我!”明宛瑶不敢置信地望着夏子钰,哭诉道,“十多年了,我们在一起十多年了,当日的海誓山盟,还有五年来的夫妻情分,你当真一点都不顾念。祯儿,对,我们之间还有祯儿,还有祯儿啊……” 小太子贺兰祯小脸惊惧,伸出小手,哭着一遍遍地朝夏子钰喊“父皇”。 敢跟她抢国主爹爹,找打。沐少城主抡起小拳头,小小的凤眸中闪着寒光,吓得小太子贺兰祯当即缩了缩小身子,连哭都不敢哭了。 贺兰祯到底年幼,平日又是娇生惯养,哪经得起小暖暖刚刚的一顿拳打脚踢,外加被小暖暖下了毒,偏有苦说不出,只觉得浑身难受。 而至此后,即使贺兰祯长大成人,对于这个皇妹的惊恐却从未改变过,只要有无双公主沐暖暖出现的地方,贺兰祯都识趣地退避三舍,万一不小心撞上,也必先长揖行礼,然后,再恭敬地让无双公主先行,更别提,若是无双公主笑眸流转地喊一声“皇兄”,那贺兰祯就如丧考妣,回去后必然大病一场,形容消瘦。 “皇后娘娘,您还是带着小太子回去吧,别留在这里惹国主生厌了。”如酲深知就算皇后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国主也不会杀她,但两人却再也回不到最初,皇后这人极其自私与骄纵,十多年来,她一心只想着自己如何权掌六宫,如何赢得夏侯墨的恩宠,却从未为国主考虑过分毫,国主对她的好,她皆能毫无愧疚地接受,而且还认为是她应得的,如酲轻蔑地看了明宛瑶一眼,压低了声音,“皇后娘娘,不知国主有没有告诉过您,医谷主人其实还有个秘而不宣之术,那就是……验亲。” “验亲,什么验亲?如酲,你胡说什么!”明宛瑶有些心虚地低吼道。 “母后,疼……”明宛瑶涂着蔻丹的指尖因一时慌乱而嵌入了贺兰祯柔嫩的肌肤上,痛得小太子贺兰祯当即叫出了声。 但明宛瑶仿佛仍未察觉,这五年她一直活在这种惊恐不安中,那一年京师城破,叛军围攻,宫门倒塌,身边的宫女太监一个个地弃她而去,各自逃命。她怨恨皇上懦弱无能,守不住祖宗的江山;也埋怨夏子钰眼里有了另一个女子,甚至为了带那个女子离京,放弃了对她的承诺,独留她一个人在京师求助无门。 五年前的噩梦缠绕,她以为到了贺兰府,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钰是贺兰世家的长子,凭借贺兰世家在雍凉之地的威望,日后自然是在西北称王称霸,独占一方。可是,不自觉地,明宛瑶嵌在贺兰祯小手上指尖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曾经千方百计地想怀上皇上的龙种,还苦求着钰寻遍天下灵药,研制出令她受孕的良方都不见有效,可京师被困那日,她却被御医诊出怀了皇嗣,这不是天大的讽刺是什么! 明宛瑶又没有疯,怎么可能为一个亡国之君生下皇子。 但是兵荒马乱,何来的堕胎药。这么一拖延,腹中的孩子越来越大,她不爱孩子,可她还不想死,一想到服下滑胎药可能要危及性命,明宛瑶自然万万不敢冒险。直到夏子钰找到了她,她就更不能说了。 好在那一段日子,夏子钰也曾留宿宫中,还不止一次地喝的酩酊大醉,明宛瑶本就贪恋夏子钰俊美的容颜,故而常常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然后再躺在夏子钰身边,夏子钰一次不信,但次数多了,总免不得会心生动摇,以为真的和她有了肌肤之亲。 任是武功再高的人,醉了酒,还不是与寻常人一样。他喊瑶儿,她欢喜地应了;他喊宁儿,她也应了。 明宛瑶是绝不会承认自己输给了沐歆宁,凭她跟钰十多年的相互扶持、相知相守,怎么可能会抵不过沐歆宁与钰那短短的一年。 “都退下!”宫中人多嘴杂,夏子钰也不想此事张扬,就喝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宫中侍卫,如酲见此,心知国主今日无法再逃避,该解决的事终归要解决,就从皇后怀里强行抱走了小太子贺兰祯。 沐少城主对她国主爹爹的风流债没有半点兴趣,拎起紫貂毛茸茸的尾巴,忙追上了如酲,而被如酲抱在怀里的贺兰祯一见打他的小妖女蹦蹦跳跳地跟在如酲后面,抖了抖小身子,两眼一闭当场就吓晕了过去。 “怪不得巫神婆婆说,外边的男子中看不中用,绣花枕头一草包。”沐少城主斜着小小的凤眼,不屑地道。 “小殿下所言极是。”如酲不迭地点头,极力地赞同,真期待小殿下快快长大,然后再祸害世间所有的男子……哈哈……如酲幸灾乐祸了半天,转念又一想,哎,不行,小殿下长大了,那她不是也老了,还怎么调戏玄参手下的那群少年将军。 宫苑静谧,太平花绽放,纯白的花瓣中点缀着些许的淡黄,清香宜人。 沐歆宁向来寡言,但往往夏子钰一个眼神,她便能心领神会;倒是明宛瑶,哭闹累了,就霸着夏子钰不肯放手。 “吴王与赵王的四十万大军已经攻破了易州,很快就会打到榆中城。”夏子钰苦笑,“或许,我也要步夏侯墨的后尘,尝一尝亡国之君的滋味。” “钰,你在骗我,是不是?”敌军来势汹汹,明宛瑶亦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才当了五年的皇后,又得四处逃命了吗。 夏子钰从袖口中拿住奏折,递给明宛瑶,“这是槿王在易州城破之前,派人十万火急送来的,不会有假。” “我不看。”明宛瑶忙推开奏折,放开夏子钰,吓得倒退了几步,五年前京师城破惊恐的一幕又再次浮现,“不,我还不想死,钰,我不想死……” “钰,我们迁都吧,马上离开榆中城。”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明宛瑶拽着夏子钰的袖袍,哭求道,“雍凉二州广袤无边,我们往西,往西就会没事了。” 一旦榆中城被敌军攻破,她这个一国之母也必然逃不过一死殉国。 五年前能逃过一劫,但这一次,是死是活,谁说的准。 敌军未至,明宛瑶就已经吓得全身瑟瑟发抖,夏子钰失望地叹气,十多年了,他果然是被蒙住了双眼,糊涂了半世,就这般贪生怕死而又虚伪的女子,又怎配得到他的青睐。 失望之际,却忽然听到站在一旁的素衣女子,那道清冷的声音蓦然响起,“趁敌军未至,皇后娘娘大可带着小太子先行离宫,我想夫君他是不会怪你的。”她清眸如水,丝毫不见半分惧意,一声“夫君”,听在夏子钰耳中犹如天籁,“夫君身为一国之主,在国难临头,又岂会放任榆中城的百姓不管而独自逃亡。至于迁都,那就更是荒谬,西北荒凉,迁都又能迁到何处,难道是带着一城百姓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能和宁儿你一起同生共死,是为夫之幸!”夏子钰感慨万千,艳如桃瓣的眸子隐隐闪着泪光,却又看的不真切。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医谷主人为乱天下,想来也不是短命之人。”想起与夏子钰当年的争锋相对,沐歆宁淡淡地笑了。 “你们……你们疯了吗?”明宛瑶脸色惨白,战栗道,“你们不怕死,可别连累我。夏子钰,这个雍凉国的皇后我不当了,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地想给沐歆宁皇后之位吗,好,我现在成全你们。但我有个条件,放我离开,尽快,不,是现在!”敌军很快就打过来了,是傻子才留在宫中等死。 “你…不后悔?”夏子钰迟疑,目光复杂。 “绝不后悔!”明宛瑶一把拔下头上的凤钗,脱了身上的凤袍,生怕夏子钰不答应她,要留下她,让她殉国。 “既然你心中无我,我何苦再强求。说开了也好,免得我们之间还相互折磨。”明宛瑶抹干了眼中的泪,也不再哭闹,“钰,念在我们两人相识十多年的情分上,我希望你能派人将我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而且还要保证我一世衣食无忧。” “好。”夏子钰点头。 “祯儿就留给你了,他喊了你五年的父皇,以后他的生死,就全看你这个父皇的决定了。”以前是想借贺兰祯讨好夏子钰,但现在,明宛瑶想独自逃难,自然不会带上贺兰祯这个累赘,即使贺兰祯是她的亲生儿子,一旦危及性命,她也六亲不认。 第二百五十九章 门主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明宛瑶断得果决,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决定要与夏子钰保持距离,免得雍凉国破,而她也受到牵连。 沐歆宁见此,轻笑道,“皇后娘娘就不怕这急报作假,或许本是虚惊一场,但你却为此丢弃了国母之位,岂不可惜。” “沐歆宁,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愿与他同生共死,怎么,你也害怕了。”若非到了危难关头,夏子钰又怎会连夜召见朝中大臣议事,明宛瑶冷笑道,“沐歆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真实意图,你根本就是想趁机杀了我。呵呵,等几日之后榆中城被围,你沐歆宁武功高强,想要什么时候逃离简直易如反掌,但我呢,不会武功,就只有等死。” 夏子钰双手紧握,亲耳听到了此生呵护了半世的女子,居然是这种自私自利的小人,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真是讽刺,讽刺之极! “钰……”明宛瑶有些害怕,哆嗦道,“我只是……只是不想死,但你要相信我,我这辈子真的只爱你一个人。” “滚!”怕是只爱权势富贵的他吧,夏子钰怒喝,双目阴狠,“明宛瑶,朕不杀你,你马上给朕滚,滚!” 明宛瑶吓得瑟瑟发抖,眼前这个相识了十多年的俊美男子,这一刻竟然是这么的可怕,带着嗜血的阴霾,令人看了毛骨悚然。 但她也顾不了害怕,再一次问道,“你答应我的那些……” “朕不是你,答应过你的,一定不会食言。”夏子钰拂袖,唤来宫中侍卫,将明宛瑶拖了下去。 “夏子钰,你忘恩负义,别忘了当年是我救的你!”明宛瑶仍不知悔改,又一次拿起当年的恩情要挟道,“你忘恩负义……” 沐歆宁在心中微微一叹,对夏子钰也有些失望,他终是不忍心杀了明宛瑶。倘若今日不是榆中城危,明宛瑶按耐不住,是不是他就会纵容明宛瑶一生一世;倘若换做是她,背叛了他一次又一次,他是不是立即就会杀了她;倘若明宛瑶一心待他,那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机会……她与明宛瑶之差,真的只是来晚一步吗? 夏子钰看着沐歆宁,几次欲言又止。 “宁儿!”见沐歆宁转身就走,夏子钰慌了,下意识地伸手拦住了她。 沐歆宁明眸如水,平淡得近乎沉寂,不起一丝波澜。 夏子钰心中忐忑,低头道,“我……错了。” 后面两字,轻若蚊蝇,若不细听,根本就听不到。 沐歆宁嗯了声,还是不说话。 他都认错了,这个女子竟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难道非要让他这个一国之主跪下来求她,夏子钰咬了咬牙,撩开袍角,作势要下跪。 “你做什么?”沐歆宁皱眉,扶住夏子钰,又恼又恨道,“夏子钰,你无赖!” “我就知道宁儿你舍不得。”夏子钰玩世不恭地一笑,心中郁气一散,俊美如俦的脸庞愈加妖娆绝代。 沐歆宁狠狠踩了他一脚,浅笑道,“回去跪。” 啊?夏子钰当即脸上笑容一顿,“真要跪。” “国主金口玉言,答应过的,一定不会食言,不是吗?”拿刚刚他对明宛瑶的话再来堵他,夏子钰百口莫辩,他就知道沐歆宁不比明宛瑶,三言两语绝对哄不住她,花言巧语更是自寻死路。 “好啊,如宁儿所愿,我们回去跪。”夏子钰忽然又邪邪地一笑,看着沐歆宁心生疑惑,这个好色之徒,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两人并肩而行,沐歆宁走了几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当场停步,指着夏子钰骂道,“你明知贺兰槿不懂行军打仗,你还让他去送死!” “这不还有水秋容吗。”夏子钰放低了声音,有些心虚。 “所以……你是根本就没打算守住易州。”沐歆宁心惊,四十万的敌军围攻,虽然是难以抵挡,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失陷,除非是夏子钰一开始就放弃了这座城池。 夏子钰偷眼看了盛怒之下的女子,小心翼翼地道,“雍凉之地广袤无边,一旦等四十万的敌军深入,岂不更容易对付。”雍凉国战败,四十万大军自然会乘胜追击,但战线拖得越长,于吴王而言,却不是件好事,吴王的封地远在江南,倘若有别的诸侯王趁此机会围攻吴郡,吴王就难免要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夫君深谋远虑,妾身佩服。”怪不得装病躲在寝宫,骗得贺兰槿甘愿替兄出征,却又怕贺兰槿守不住易州城会自杀,就让水秋容也跟了去保护贺兰槿,沐歆宁没好气地道,“水秋容受了严重的箭伤,生命垂危,倘若她有个好歹,夏子钰,我看你这回拿什么补偿贺兰槿!别跟我说,你又想再赐一个王妃给贺兰槿。” “宁儿,你又说到哪里去了,有华亭郡主贺兰薇的前车之鉴,我哪敢再乱点鸳鸯谱。我是看二弟与水秋容两人这五年来毫无进展,说是夫妻,却一直都是分房而睡,人前倒还相敬如宾,但听王府的下人说,这两人连换件衣服都避着对方,尤其是二弟,仿佛是真将水秋容当成了自己的姐姐,以礼相待。”对于贺兰槿与水秋容,夏子钰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他将自小就亲如姐弟的两人凑成了夫妻,姐弟之情要硬生生转成夫妻之情,还要让贺兰槿同他一直视如亲姐般敬重的水秋容欢好,想想就尴尬,别说是贺兰槿,就是他也极难做到。 女子成了亲,就是一辈子,再加之水秋容又是个严守礼法、三从四德的女子,要她休夫再嫁,自然是不可能,沐歆宁叹气道,“经此一战,但愿他们夫妻两能有转机,最终开花结果吧。” “娘子,那我们呢?”夏子钰倾身上前,灼灼的目光,看着沐歆宁玉颊染红。 “我们什么。”沐歆宁故作不懂,“我可没说要原谅……” 微凉的薄唇霸道地贴了上来,将沐歆宁未完的话全部吞没,沐歆宁素手出招,夏子钰更快,搂住沐歆宁的纤腰一用力,便一起跌落在了地上。 “还不放手!”沐歆宁低嗔,他当了五年的一国之主,怎么还是一身邪气,随性而为,世间的礼法与他眼里,形同虚设。 “比起当日的漫天黄沙,这里似乎是……高床软枕了。”温热的气息迎面而来,夏子钰俯身压在了沐歆宁的娇躯上,暧昧地道。 沐歆宁倏尔变得面红耳赤,当年她怎么就一时意乱情迷,将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他,而且还是在无边无垠的荒漠之中。 遇上他,果然是清誉尽毁。 炽热之夏,单薄的衣衫湿透,沐歆宁若隐若现的身姿,还有羞恼时的嗔怒,皆引得夏子钰情难自禁,他慢慢低头,附在沐歆宁耳旁,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醉人与蛊惑,“宁儿,为我生个皇儿吧。” 沐歆宁闻言,当即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他。 哈哈哈……,夏子钰开怀大笑。 倒不是夏子钰重男轻女,非要有个子嗣来承继皇位,只是见乖女儿性情极像自己,喜怒无常还难以伺候,心想若有个如沐歆宁这般性子的儿子,却也不错。 当然,夏子钰可不敢再想有个如小暖暖这般满身邪气的女儿,万一还是随了他的性子,他早晚是要被自己的乖女儿气死。 医谷主人若能改邪归正,安分守已,那就不是世人闻风丧胆的医谷主人了。夏子钰这一笑,沐歆宁自然明白他又在戏弄她,一如当年。 细算浮生,这一步步走来,竟犹如隔世,身边的男子天生的命犯桃花,虽有着令天下女子痴迷的俊美脸庞,但却不是个能携手一生的夫婿上选,但因缘际会碰上了,也爱上了,不认命也不行。 “夏子钰,日后……我们就这样吧。”抬头望天,苍穹蔚蓝,沐歆宁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柔和。 “好,就这样。”夏子钰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慎重,眼中的**渐退,这一生还很长,而他,有的是时间,来融化她那颗淡漠的心。 宫苑深处,灌木之中,两人毫无顾忌地席地而坐,忆及当年种种,皆相视一笑。 但另一处,一辆已出了宫门的马车,却被十几个黑衣护卫半路拦下。 “小公主,你的国主爹爹已经答应放了我,难道你要违背你国主爹爹的旨意。”明宛瑶掀开车帘,有恃无恐地道。 持剑的黑衣护卫恭敬地退到一旁,一道小小的身影渐渐地出现在了明宛瑶的眼中,明黄色的小锦衣,小步伐迈得沉稳,却有几分闲庭信步地优雅,抬起稚嫩的小脸,男童装扮的暖暖小嘴勾起一抹天真无邪的笑,“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放过你的是国主爹爹,与本少城主何干。”稚嫩的声音干净地犹如聚集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但说出的话,却让明宛瑶头皮发麻,惊恐万分。 “你……你想杀我?”明宛瑶不敢置信地跌坐在马车内,一个五岁的孩子,小小年纪竟然身上带着杀气,太可怕了。 不,不可能,一个才五岁的孩子,怎会如此心狠手辣。 “是谁,是谁教你的!”明宛瑶惊惧地喊了起来。 “杀!” 清脆的童音带着几分威严,沐少城主抬起白白胖胖的小手,捂住了双眼,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明宛瑶啊的一声惨叫,然后重重地摔下马车,一剑毙命。 睁开清澈的小眸子,暖暖扫了眼那名送明宛瑶出宫的侍卫,那吓得脸色苍白的宫中侍卫如临大敌,磕头求饶,“小公主饶命!” “你认错人了。”小暖暖冷声道。 那名宫中侍卫当即反应过来,“多谢小公子高抬贵手。”便从地上爬起,落荒而逃。 “小主子为何不杀他。”一名老妪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朝小暖暖行了隆重的跪拜大礼。 “为何要杀他。”沐少城主高傲地抬起头,与沐氏一族的巫神顾婆婆对视,顾婆婆满脸皱纹,高深莫测地笑了。 “小主子要千万记得,居上位者,心怀天下,却决不可有妇人之仁。你知道当年为何你的国主爹爹在暗中杀了贺兰老夫人,却惟独不杀你的二叔贺兰槿。” 小暖暖摇了摇头。 “因为你的二叔至始至终都不知道是你的国主爹爹杀了他娘亲。”顾婆婆慈祥地抚着小暖暖的头,循循善诱,“要想留下一个人的命,又不想兄弟相残,你国主爹爹的法子却是最好的。小主子,您明白了吗?” 明宛瑶今日离宫,是迫不得已,倘若一旦得知榆中城化险为夷,难保她又再一次厚颜无耻地前来纠缠,夏子钰虽不会再心软,但看在贺兰祯的面上,多少会有些顾虑,而贺兰祯有这么一个娘亲的存在,即使不会与小主子作对,但毕竟是由明宛瑶所生,这母子亲情岂能说断就断,倘若明宛瑶再从中挑拨离间,一场皇家兄妹相斗终难免。 “暖暖这么做,是不是也救了贺兰祯一命。”沐少城主似懂非懂地道。 “小主子真聪明。” 顾婆婆牵起暖暖的小手,在小暖暖耳边低语了几句,小暖暖点头,对一旁的十几个黑衣护卫吩咐道,“别留下痕迹。” “是。”十几个黑衣护卫下跪,齐声道,“恭送门主。” 孺子可教,顾婆婆一脸欣慰,她们沐氏一族的少主,可不单单是雍凉国的小公主,而且还是无相门新一任的门主,试问百年来,有哪一任的无相门门主是良善之辈,若非当日李伯延那只老狐狸不小心说漏了嘴,否则她也不敢相信,少主小小年纪竟坐上了那传说中神秘的无相门门主之位。 “顾婆婆,外边为何是子承父业?”想起明宛瑶曾骂她小孽种,说她不过是个公主,是个和亲的命,将来的国主之位一定是贺兰祯继承,沐少城主气得握紧了小拳头。 “小主子想当国主。”顾婆婆反问道。 沐少城主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不想。” “不,小主子日后一定要当国主。”苍老的声音又一次诱导。 “不当。”稚嫩的童声回绝地果断。 “当了国主,小主子便能保护城主了。” …… 一老一少的身影逐渐远去,而一袭小锦衣的暖暖第一次以门主的身份,出现在这十几位无相门的黑衣护卫面前,虽小小年纪,但她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严,却震慑了这些无相门中的人,他们的门主真的是个五岁的小女娃吗? 带着满腹疑惑,面面相觑的黑衣护卫们,及至十年后,小暖暖长大成人,也依然认定当初他们看花了眼,雍凉国的国主,怎么可能是个女子。当然,这也与暖暖自此后一身男装有关,长大后的沐少城主,白日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君临天下;到了晚上,却是一袭白衣,笑起来清艳脱俗,却总是笑里藏刀,喜怒不知。这样的无相门门主,谁敢怀疑她是女子。 第二百六十章 冤孽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易州失陷,雍凉大军退守容城,榆中城再次告急。 沐歆宁担心水秋容的伤势,催着夏子钰赶紧出宫前去救治,而夏子钰本就早有御驾亲征之意,当即将朝中大事全交付给了大伯贺兰诚,贺兰诚这人虽有些贪财,平日也好赌,但在贺兰一族生死存亡之际,他哪能不尽心尽力,更何况是国主亲自交付的重任,他岂敢玩忽职守。 有贺兰一氏的族长,素有威望的老王爷贺兰诚坐镇榆中城,榆中城倒也可以暂时相安无事。 夏日炎热,一路荒芜,人烟稀少。 “快开城门!”抚威将军玄参策马上前,高喝道,“国主驾到,快开城门!” “是大将军,战神大将军!”玄参这些年南征北战,且战功赫赫,在三军中向来有战神之称,他的到来,立即引起了城楼上兵士的一片高呼。 自开战以来,雍凉国的大军几乎节节败退,不止失了几座城池,还连最重要的易州城也失陷,而三军士气更是萎靡不振,但抚威大将军一现身,这些三军将士仿佛又重新看到了希望,有战神将军在,那些敌军又有何惧。 贺兰槿一身银甲战袍,从主帅营帐中疾步而来,却又忽然止步于马车前。 “国主,臣弟无能啊……”双膝一跪,贺兰槿伏地不起,哽咽道,“既守不住易州,还连累了水姐姐……”若非水姐姐奋不顾身地救下他,他早已死在了乱箭之下。 “起来说话。”夏子钰忙扶起贺兰槿,“这错不在你,是大哥……”余下的话,夏子钰有些愧疚地难以出口,总不能告诉贺兰槿其实易州失陷是他的谋划之一,却害得水秋容现在昏迷不醒。 “二弟,你看,谁来了。”夏子钰当即转移话题,指着马车内的素衣女子道。 贺兰槿疑惑地抬头,待看到素衣女子那张清冷的容颜时,愣了愣,有些难以置信,他努力地张了张嘴,却终于还是垂下了眼,施礼道,“臣弟给皇嫂请安。” 五年前,他就已经清楚的知道,她是他此生最不能妄想的女子,虽然他多想再喊她一声宁儿,喊一声师妹,但如今叔嫂名分已定,再逾越半步,就有失伦常了。 “贺兰槿。”她依然没有变,喊他时仍是直呼全名,淡淡的声音,不起波澜。 这一刻,贺兰槿终于释然,她还是她,只是她看他的眼中已不再如当初那么的冷漠,将他拒之千里。 苦涩地笑了笑,心中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大哥,你是名满天下的医谷主人,你一定能救水姐姐的。”在一瞬间的恍惚过后,贺兰槿心忧水秋容的病情,也顾不上君臣之礼,拉起夏子钰就朝主帅大帐而行。 “少夫人,这下您总该安心了吧。”如酲跟在沐歆宁身后,嬉笑道,“这鸳鸯谱点多了,怎么着也得对一回。” “既然如此,你与玄参……”沐歆宁故意拖长音,将当日夏子钰打算撮合如酲与玄参的事再次重提。 “少夫人您忍心吗,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嫁给一介武夫。”如酲手中绞着罗帕,故作可怜兮兮地道。 “嗯,确实有些不妥。”沐歆宁摇头道,“你如酲都嫁了一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玄参吃亏,娶个有夫之妇。” 说完后,留下一脸呆滞的如酲,还傻傻地愣在原地。 “少夫人,这是谣言,谣言不可信啊!”丫个呸的,到底是哪个混帐东西在毁她清誉,如酲咬牙切齿地恨恨道,要让老娘查出是谁,非剥了他一层皮,再放在火上烤,简直气死她了。 呜呜,平日被国主欺负也就算了,现在连少夫人都这般取笑她。 “看什么看,老娘我确实是没嫁过人,你们敢不信!”转头,如酲狠狠地瞪向一旁正笑得幸灾乐祸的几个年轻将军。 “信,信,如酲姐说的我们都信。”这些玄参手下的年轻将军吓得使劲地点头附和,第一暗卫的名头这么响,得罪如酲姐,不是找死吗? 可是,他们真的很好奇,到底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连如酲姐这只母老虎都敢娶,不会是被逼的吧。 最后,几个年轻小将望着如酲远去的背影,终于一致认为,那位神秘的姐夫绝对是中了如酲姐下的情蛊,这才乖乖束手就擒。 半日后,一品女官如酲偷偷嫁人的事传遍整个军营,而且还被传的绘声绘色,而传到如酲耳中就成了一品女官不甘寂寞,乔装易容潜入一名贵公子府邸,不止骗了那名贵公子的清白身子,事后还无情地抛弃了那名贵公子,根本就是人神共愤。 “我呸,他哪有清白身子,这事老娘我还冤呢。” 据那日给一品女官送茶的一名小将回来说道,如酲姐恼羞成怒,当晚仿佛提了把剑想要去杀人灭口。 等如酲走入大帐,夏子钰正在替王妃水秋容诊脉,贺兰槿不安地握着水秋容的手,满眼心疼。 “水姐姐,你一定要醒来。”这个世上,小槿的身边就只剩下你了。 “箭伤不重,但天气炎热,怕是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干净,起了炎症。”夏子钰起身,写了一张药方,交给了如酲。 “怎么会,我每日都……”贺兰槿一听夏子钰说伤口未处理干净,心急之下,未加思量就脱口而出道。 嗯?夏子钰戏谑地挑眉,“每日都什么?” 沐歆宁瞪了夏子钰一眼,上至主帅,下至兵卒,个个都是男子,就连军医也是,水秋容伤在胸口处,除了贺兰槿,还有谁能帮她清洗伤口。 贺兰槿脸皮薄,当场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哎呀槿王爷,君子非礼勿视,您到底看了多少。”如酲拿着药方,捂着嘴,假意惊讶道,“我若是王妃,被人瞧了身子,非得找他负责,他若不负责,我就去死。” “他们是夫妻,看了也无妨。”沐歆宁笑着替贺兰槿解围,一语双关道,“就算被瞧了身子,也不一定会寻死觅活的,我看有些人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我去煎药。”当大帐内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如酲,饶是平日巧舌如簧的如酲也不禁吓得慌了手脚,看她做什么,其实她也很冤啊,不过就是觉得嫁人好玩,打昏了新娘,然后再冒名顶替,过了几天世家少夫人的悠闲日子。 可谁知,她如酲这回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堂堂雍凉国国主身边的第一暗卫居然被吃干抹净,最后还狼狈地逃了出来,说出去,真是丢人啊。 这一算,离那件事后,似乎又过了一年了。 冤孽啊。 如酲叹了口气,闷闷地退出军中大帐,抬头望了眼远方,妩媚的眸子流转中带了几分罕见的悲伤,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如酲啊如酲,想你这一生双手沾血,杀戮太重,就当偶尔大发善心,当回好人吧。 收起不该出现的心思,如酲低低笑了笑,只是这笑太过苦涩,更未觉,泪盈眼睫,迷离了双眼。 再强势,再好胜的她,说到底,也是个女子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 弃城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军中主帅大帐内,贺兰槿一边喂水秋容服药,一边为她擦拭额上的汗,心中默默祈祷道,水姐姐,你一定要好起来。 “水姐姐!” 汤药喂至一半,见床榻上的女子慢慢睁开了眼,贺兰槿欣喜地放下汤药,俯身抱住水秋容,“太好了,水姐姐,你终于醒了,大哥的岐黄之术果真是名不虚传。” 咳…,夏子钰故意咳了声,打趣道,“秋容若不醒来,你是否得在心里要骂大哥这个医谷主人招摇撞骗,是庸医啊。” 贺兰槿面上一红,忙放开水秋容,尴尬地挠头,“大哥,臣弟绝无此意。” 竟是…国主!水秋容见国主亲临,惶恐万分,当即作势要起身行礼,“奴婢该死,怎敢劳国主为奴婢看病,实在是折煞奴婢。” 水秋容是贺兰府管家之女,即便是嫁给了贺兰槿,也依然谨守本分,在夏子钰面前以奴婢自称。 “朕都说过你不是奴婢了,秋容,难道你还想抗旨不成。”夏子钰故作不悦,沉声道,“你与朕也算自小相识,朕可一直视你如亲妹,更何况现在你已嫁给了朕的二弟,依礼你该喊朕一声大哥。怎么,莫非朕当不起你这一声大哥。” “不…奴婢不敢。”水秋容苍白的脸上一片慌乱,她深知夏子钰的脾性,说一不二,自然不敢再忤逆他的旨意,“秋容……秋容谢国主的救命之恩。” 沐歆宁看着夏子钰,无奈地摇头,他这人啊,明明想跟贺兰槿与水秋容两人示好,却还非端着国主的架子;明明自己有错在先,面上还死不承认,呵呵……一想到那日夏子钰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天,弄得她一头雾水,直到听他说了“我错了”三个字,这才恍然明白他是在向她认错,沐歆宁就忍不住想笑,让骨子里与她一般高傲的男子低头认错,确实是有些为难他,不过,她可不会这么快就原谅他。 “别起来,你还有伤在身,快躺下。”和颜悦色的夏子钰让水秋容有些难以适应,在她的印象中,无论是当年的医谷主人夏子钰,还是今日的雍凉国国主贺兰钰,都是一脸威严,周身散发的王者之气令她从不敢逼视。 “水姐姐。”贺兰槿激动地握着水秋容的皓腕迟迟不愿松手。 水秋容艰难地扯动嘴角,朝贺兰槿露出了一个让他安心的笑,“我没事。” “答应我,水姐姐你答应我,以后……以后不准再做傻事。”想起那天水姐姐奋不顾身地挡在他面前,拿自己的性命来换他的一条命,贺兰槿至今仍心有余悸,娘死了,堂姐也死了,这个世上最疼他的女子就只剩下水姐姐了,说他懦弱也罢,说他毫无担当也行,若水姐姐有个不测,那他活在这世上还有何可恋。 “保护王爷,是妾身的责任。”虽为夫妻,但水秋容知道贺兰槿对她的依赖绝没有半点的儿女私情,他对她,是如亲姐姐般的敬重,从未有过半分的亵渎,而她也曾对天立过誓,这一生会尽心尽力地照顾二公子,虽然这誓言是在老夫人的逼迫下,但她水秋容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更何况二公子一直待她如亲人,她又怎忍心看着二公子死。 “水姐姐这样说只会让我更无地自容,”贺兰槿苦笑道,“我贺兰槿算什么七尺男儿,还当什么王爷,根本就是需要靠一个女子来保护的窝囊废。资质一般,连武功也比不上水姐姐,我…我…”说着说着,贺兰槿忽然甩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对不起,水姐姐,以后我再也不会糊涂了,我会听你的话,你让我练功我就练功,你让我学着处理国事我就学……” “小槿,你怎么能这般诋毁自己。”水秋容含着泪道,“雍凉国内,谁不知道槿王爷义薄云天,对谁都肝胆相照,深得百姓爱戴。”二公子心地纯善,又毫无心机,虽平日年轻气盛了些,但向来知错就改,为人更是光明磊落。 谁说他二弟笨,不懂得讨女子欢心,瞧他刚刚的一番话,连宁儿都听得泪光闪闪,夏子钰暗暗称奇,这招在女子面前服软,看似也不错,只是也未免太损男子自尊了吧。 “水姐姐,你先睡会儿,我与大哥商量完退敌之策后再来看你。”贺兰槿服侍着水秋容躺下,又为她掖了掖被角。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沐歆宁低叹道。 话音刚落,夏子钰就凑了过来,“宁儿,你是嫌为夫不够温柔体贴吗。”艳如桃瓣的眸子可怜兮兮地盯着沐歆宁,无辜而又委屈,他都对她言听计从了,她怎么还不满意。 “承蒙国主恩宠,臣妾感激不尽。”不过几日,整个宫中上下和满朝文武大臣都骂她是红颜祸水,论始作俑者,不是这个自负且又喜欢一意孤行的国主,还有何人。 沐歆宁淡漠的脸上似笑非笑,看着夏子钰一阵不安,他心虚地笑了笑,“宁儿你当年不是说夫为妻纲吗,为夫可是在遵照你的旨意办事。” “夏谷主都说是当年了,今非昔比,夏谷主如今贵为一国之主,臣妾怎敢让国主纡尊降贵来迁就臣妾的这等无理要求。”淡淡地一句反驳,浅笑无痕。 夏子钰被堵得哑口无言,俊美的脸庞哀怨地望着沐歆宁,遇上这个清冷淡漠又难以伺候的女子,绝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意外,任他温言软语说遍,这个女子依然还无动于心,难不成真如乖女儿所言,越是长相俊美的男子她越生厌,眉宇紧皱,夏子钰有些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沐歆宁的衣袖,“宁儿……” 沐歆宁哭笑不得,他们父女两怎么就一个样,不敢惹怒她时,就会如这般扯着她的衣袖求饶,亏他还是堂堂的一国之主,尽学一个五岁孩子耍赖。 “大哥。” 贺兰槿这时走了过来,夏子钰慌忙松开了手,退后一步,故作镇定地问道,“弟妹睡下了。” 沐歆宁忍俊不禁,浅笑渐浓。 贺兰槿点头,引着夏子钰走到驻军图前,“大哥请看,此处为容城,往西边便是太行山麓……”指着驻军图上的山形线,贺兰槿又一一详细介绍了容城附近的地势,驻军,河流等,随后接着道,“容城早年有过一场鼠疫,死了很多百姓,眼下城中的百姓又遇战乱,已经所剩无几了。” 贺兰槿虽不懂行军打仗,但这段日子代兄出征,却也是日夜忧思,从不敢懈怠,再加之在水秋容一日日的教导下,也渐渐地了解该如何领兵作战,如何布阵杀敌。 “这段日子辛苦二弟了。”夏子钰不禁感慨,容城地势低洼,根本就守不住,但贺兰槿却能撑到现在,确实不易。 “若非失了易州,我们也不会如此被逼的毫无退路。”剩下的五万人马,怎能抵抗来势汹汹的四十万敌军,贺兰槿垂头丧气地道。 “打不过,那就弃了吧。”夏子钰一派轻松,仿佛失了城池与他而言也无关紧要。 弃了?贺兰槿双眼大睁,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家大哥,容城虽小,但却是通往榆中城的关卡要塞,不保容城,何以守住榆中都城。 “弃了倒也不错。”沐歆宁的纤指划过太行山麓,与夏子钰不谋而合。 “知我者,宁儿也。”与其困守,坐以待毙,还不如退而求全,以太行山之险,暂避四十万敌军锋芒。 “皇嫂也同意……弃城而逃。”贺兰槿惊得愣住,这不是不战而败吗。 “引他们出易州,再进容城,敌军士气足自然会得陇望蜀,少了戒备。”沐歆宁曾师从孤竹公子,现在又是沐城的一城之主,多少也懂得一些行军布局,“别忘了,你大哥这个医谷主人可不做假,若迫于无奈,也就只好再造杀戮了。不过,好在我们还有时间。”沐歆宁略思忖半刻,“若我所料不差,你大哥派人去请的援军应该也快到了,至于是沈家的那位少爷,还是洛阳的张相爷,或者可能还有别人,这就得问你大哥了。” 经沐歆宁这么一提醒,贺兰槿当即恍然大悟,世人皆惧于医谷主人的毒药,但他从未见大哥将毒用于行军打仗,想来那毒怕是无药可解,一旦使用定然死伤无数。只是那吴中沈家,虽富可敌国,但毕竟只是个小小的世家,凭沈少爷一人能解此次危难,贺兰槿半信半疑,然而沐歆宁又提到了洛阳的权相张玄琮,心中的担忧又少了几分,若张相爷能派兵相助,自然于雍凉国雪中送炭,到时再慢慢想退敌之策,也为时不晚。 “宁儿,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夏子钰感叹,为贺兰槿解惑道,“吴王与赵王的四十万大军,看似势不可挡,但也存了破绽,吴王在吴郡称帝,在赵王面前自然觉得高人一等,故而,这吴郡的主帅必然也存了这份心,对赵王派出的将领颐指气使,只要将他们分而治之,各个击破,纵使不能反败为胜,也可以解了此次的雍凉国危。还有,一年前,我让如酲去了趟吴郡,现在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当然,不止吴郡,还有并州云中县的顾家。” “并州云中县的顾家,那不是离赵王最近的一大世家?”贺兰槿一脸震惊,想不到大哥早就做了打算,一步步的布局,若不是吴王与赵王来犯,那么大哥要对付的是那方诸侯? “或许还远远不止这些。”沐歆宁淡笑,但笑得几分高深莫测。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夫纲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酉时,暮色来临。 据雍凉军营中再次传来消息,两军尚未交战,雍凉国行军元帅贺兰槿就率余下五万人马弃城而逃,退至太行山麓,将容城拱手相让给敌军。 雍凉大军连连战败,而相较之下,吴王与赵王的四十万大军却士气高涨,连夺数座城池后,更是扬言要攻破榆中城,活捉雍凉国主贺兰钰,为先帝(夏侯墨)报仇雪恨。 雍凉国岌岌可危,但天下诸侯、各大世家却隔岸观火,伺机而动。 消息传到冀州沧县欧阳府,正抛着小柑橘玩的临川公主砰地一声站起,撞翻了身边的花梨木椅,随后,拿起长鞭疾步往府门外赶。 惨了,欧阳府的管家彭安心中猛地一惊,当场被临川公主的举动吓得脸色苍白,忙追了上去,“少夫人,您慢点,慢点,千万别伤着小主子啊。” 整个冀州府,谁不知道欧阳公子疼少夫人是疼到了骨子里,只要少夫人一出门,沧县附近所有的人都如临大敌、退避三舍,究其原因,自然就是惹不得还躲不起吗。 “少夫人,少夫人,您可还怀着小主子啊……”临川公主腆着五个月大的肚子,身子略显臃肿却依然行动矫捷,而她每走一步,都看着彭大管家胆战心惊,这少夫人万一动了胎气,他该怎么跟公子交代。 “钰哥哥有难,我要去救他。”临川公主脚下步伐不停,虽然钰哥哥有千般不是,但钰哥哥自小也是疼她的,而且钰哥哥还是师父姐姐的夫君,她怎么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管。 “少夫人,此事是真是假尚且不知,更何况是两军交战,凭您一己之力无异螳臂当车,还是等公子回来再定夺吧。”彭安一边苦苦相劝,一边暗中祈求,上苍保佑,保佑我家尚未出世的小主子平安无事,末了,还不忘叹气道,小主子真是命苦啊,怎么就摊上这么个鲁莽的娘亲,也真难为公子,寸步不离地守了少夫人五个月,这才使得小主子平平安安地还待在少夫人的肚子里,当然,也亏了他家小主子命大,福星高照,否则以少夫人这种不安分的性子,到处惹是生非的,指不定就……彭安越想越后怕。 “彭安,你别拦我哦。”临川公主挥了挥手中的长鞭,更是吓得彭安一身冷汗,当即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欧阳府上下,除了彭安,也还真没人敢拦临川公主。 欧阳大小姐自那年得知自己与欧阳尘暄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后,也就彻底地断了念想,第二年便由欧阳老夫人做主嫁了人,夫家虽不及欧阳世家势大,但也是冀州数一数二的钟鸣鼎食之家,而欧阳老夫人在得知明太后一死,也看开了许多,再加之临川公主本就与明太后不同,不仅没有半点心机,而且还稚子心性。刚开始,欧阳老夫人还常常刁难临川公主,但可惜临川公主笨得根本就听不懂欧阳老夫人的话中深意,以至于到了最后,欧阳老夫人自己气得半死,临川公主还傻傻地问她,‘娘,您在说什么啊。’瞧,她教训了半天,感情都是在对牛弹琴,于是,久而久之,欧阳老夫人自觉无趣,也就懒得与这个笨儿媳计较了。 欧阳老夫人这么一退,将凡事看淡,竟忽觉自己以前错过了太多,欧阳尘暄虽不是自己十月怀胎所生,但待她一直如亲娘,而且事事以她为先,至于她的那个笨儿媳夏侯灵,唉,笨是笨了点,但根本让她恨不起来。 “娘,尘暄表兄欺负临川,您要替临川做主啊。” “娘,府里好无聊,您跟尘暄表兄说让临川出府,好不好。” …… 唯一的女儿出嫁后,欧阳老夫人本以为她会很孤单,但谁知还有临川这个笨儿媳三天两头地来找她诉苦,还说她与她死去的母后一样疼爱她,可是她哪有疼爱临川,欧阳老夫人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或许是那个死去的明老妖妇以前常骂临川、训临川的缘故吧,这么一想,欧阳老夫人就更心软了。 有欧阳老夫人撑腰,欧阳尘暄宠着,临川公主在欧阳府就算杀人放火,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尽胡闹!” 这时,一道温润的低斥声从府门口传来,彭安松了口气,公子终于赶回来了,好险。 “我不管,不管,你不去救,我跟儿子一起去救。”临川公主不甘示弱的吼道,“尘暄表兄,你见死不救,你是坏人。” 欧阳尘暄一把抱起临川公主,有些头痛,但无奈中却透着掩不住的宠溺,“好,我立即派人去雍凉。”但可不一定去救人。夏子钰那人为祸天下,仇人无数,五年前为了一个明宛瑶还气跑了他妹妹,怎么着也该让他受一受教训,免得他以为他们沐氏一族的好欺负。 “真的。”临川公主破涕为笑,“就知道尘暄表兄对临川最好了。” “知道就好。”五年前,临川刚及笄,他知她不懂情事,便一点点地教她,耐心的等她长大,谁知五年过去了,临川怎么就还是丝毫未变,一如当年。娘总说他太宠临川了,娶了她为妻,却从不想勉强她,只因她一句‘怕疼’,同床共枕多年,也只是抱着她入睡,就再无任何逾越。 临川自己还是个孩子,又怎能要求她尽人妻之责,为他生儿育女。 若非临川误信了谣言,以为他要纳妾,他还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才能跟她圆房。 欧阳尘暄眉目含情,笑得柔和,儒雅的身姿更显气度不凡。 “你呀,自己都快当娘了,还让我整日提心吊胆,不是告诉过你,怀着孩子不能乱跑……” 彭安紧跟在欧阳尘暄身后,听着自家公子数落少夫人,那声音含威而不怒,严厉却不失温柔,忍不住又在心中哀叹起来,真不愧是公子啊,这话要是说轻了,少夫人定然当做耳旁风,转头就忘;但若说重了,又怕惹得少夫人伤心,唉,自从遇到了少夫人,他家风度翩翩的公子怎么就英明尽丧,不止是言语啰嗦,性子还更温吞了。 这女子怀胎之事,哪是堂堂七尺男子该管的,他家公子倒好,亲自问过,什么该吃,什么忌口,少夫人害喜严重了,公子担心的整夜睡不着;少夫人性子好动,公子就得整日守着,这简直比少夫人十月怀胎还累。 “娘都说多走走对孩子有好处,”心虚的临川公主埋头在欧阳尘暄怀中,略带不满道,“你出府都不带我,把我一个人扔在府里。” “灵儿,你又重了。”故意转了话题,欧阳尘暄低头,贴上临川公主的脸庞,柔声道,“就当是为了我,再忍忍,好不好。” 临川公主玉颊绯红,“尘暄表兄是不是觉得我当不了贤妻良母。” “怎么会,我的灵儿自然是贤妻良母。”欧阳尘暄低低发笑,“只要你乖乖地留在府中,不把欧阳府闹得鸡飞狗跳,为夫就于愿足矣。” 求少夫人您还是别当贤妻良母了,彭安在心里道,上次少夫人也不知听了谁的挑拨,回到府里就信誓旦旦的说要当个贤妻良母,结果跑到庖厨,差点烧了整个欧阳府;为公子研磨,结果摔了公子那方价值连城的端砚;更别提那女红,绣的不伦不类,反正他是看了半天都瞧不出少夫人到底绣了什么,可惊奇的是,公子却还气定神闲地直夸少夫人绣的好,大有江南苏城绣娘的风范,事后抵不住心中疑惑,就跑去问公子如何看出少夫人所绣之物,结果公子却说了三个字,‘我猜的。’ 猜的?那您还装模装样地对少夫人的绣品评了半天,直夸得少夫人洋洋自得,彭大管家为此还郁闷了好几天,因为少夫人说他年纪不大,却已经老眼昏花了。 就这样,少夫人折腾了半月,终于放弃了要当贤妻良母的想法,那一日,不止公子松了口气,就连整个欧阳府的下人都大有劫后余生之感,谁能保证少夫人哪天又想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来捉弄他们。 “欧阳尘暄!”临川公主气恼地锤了下欧阳尘暄,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本宫也要像三皇姐那样,休夫再娶。” “好,等生了孩子,为夫再嫁你一次,乖。” …… 天,这真是他家公子的声音吗,听到欧阳尘暄温言软语地哄临川公主,彭大管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就算再怎么宠爱少夫人,公子也不应该事事都依从少夫人,委屈求全到如此地步。 公子,您要振夫纲啊! 第二百六十三章 结局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太行山地势险峻,其滏口陉、白陉、轵关陉等太行八陉又分布其中,雍凉大军在此安营扎寨后,紧随而来的吴王与赵王的四十万大军又一次发起猛烈的进攻,但这次交战却形势逆转,敌军铩羽而归。 山间战鼓震天,旌旗遍野。 两军混战,血流成河。 “大哥,那些敌军是怎么回事?”不过几个时辰,一直所向披靡的敌军却突然个个变得仿佛精神不振,失了斗志。 “他们大概已经得知雍凉国国主御驾亲征,怕是吓傻了吧。”打了个哈欠,如酲慵懒地倚在甘遂的身上,有些昏昏欲睡。 真是老了,不过一夜未睡,带着甘遂等一群暗卫悄悄潜入敌军营帐,下了点毒,就把她累的精疲力尽,想当年她跟随国主,来回奔波京师与榆中,连续数日不睡都依然神采奕奕,到了第二日,还能在教坊司游走于那些达官显贵之中,将他们迷得晕头转向,可现在,如酲暗叹了口气,她的身子她自己最清楚,造的杀戮太多,终是报应来了。 “如酲姐,如酲姐……”这么快就睡着了。 甘遂轻轻摇了摇靠在他身上的女子,脸上闪过一阵心疼。 “让她睡吧。”沐歆宁示意甘遂带如酲下去,甘遂当即恭敬地领命,抱起如酲走向营帐。 贺兰槿饶是再迟钝,也终于猜到了今日能击退敌军如酲功不可没,他感叹道,“如酲对大哥忠心耿耿,虽为人性情古怪、行为荒唐,但却巾帼不让须眉,大哥,等我们这次班师回朝,你就让如酲风风光光地嫁了吧。” “她若肯嫁人就好了。”如酲的性子一旦固执起来,连他这个主子也劝不动。早些年夏子钰原打算封她为侯,但自古女子封侯拜相鲜有,如酲自己推掉了,就封了她一个一品女官。 “大哥,臣弟先告退。”贺兰槿施礼。 “这个时辰弟妹也该醒了,嗯,你下去吧。”夏子钰摆手。 不远处,玄参一身盔甲,手持宝剑,与一众兵士跪倒在地,高呼,“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击退敌军的喜悦洋溢在整个雍凉国将士的脸上,但夏子钰却有些闷闷不乐。 “说到底,我还是不如他……” 金线勾勒的明黄色龙袍在黎明之前的昏暗中显得几分落寞,妖娆的俊容欲言又止,带着几分害怕,近乎哀求,“宁儿,不准再离开我。” 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素衣女子,霸道而又可怜。 这几日,沐歆宁的若即若离,全在夏子钰的眼中,也让他变得患得患失,寝食难安。 “夫君,你…”他是嫌她这个迷惑君王的罪名不够大吗,竟还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再次坐实她的罪名。 都喊他夫君了,难道他还不明白。 这一生,能令她沐歆宁心甘情愿地以臣妾自称的,也就只有他了。 “待这场战打完,我想…”清冷的玉容不自觉地红了几分,“我可以……” 俊颜挑眉,“就这样?” “夏子钰!”沐歆宁恼羞成怒,“就这样!” 夏子钰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愁云尽散,在沐歆宁啊的惊呼中,当即横腰抱起她,“宁儿,何必等打完仗,现在我们也可以。” 这场仗迟早会赢,据江南那边传来的消息,沈大哥已经将江南一带的粮食尽数买来屯在了吴中沈家,这行军打仗,若无粮草,四十万的敌军还能维持多久。有沈大哥在那边与吴王周旋,还有如酲在一年前埋下的隐患,也足够吴王忙乱一阵子了;赵王这边就更不足为惧,反正张玄琮的人马也快到了,剩下的,就交给张玄琮好了。 “昏君。”沐歆宁笑骂道,她说得这般支吾,闪烁其词,他都能听明白,不是好色、昏庸的君王是什么。 “为你,我情愿当个芙蓉帐暖、日日不早朝的昏君。”这些日子他一直缠着她,想要她为他再生一个皇儿,现在她好不容易松了口,自然得把握时机,免得她反悔。 “夏子钰,你居然敢骗我!”娇喝乍起,沐歆宁玉容染红,堂堂的一国之主竟不顾君王之尊,在她面前装可怜,还扮得煞有其事,使得她一时心软,这才松了口。 “娘子,兵不厌诈,你不会不知道吧。” “夏子钰……!” …… 等三呼万岁的三军将士起身时,眼前哪还有他们那个英明神武的国主身影,就连刚刚胆大包天地骂国主昏君的女子也杳然无踪。 都说国主身怀绝世武功,行踪诡异,看来这传言不虚啊。 “大将军,有萧声。”一名年轻小将惊奇地喊了起来。 玄参敲了下他的头,“胡说八道,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箫声。” “明明就有嘛。”年轻小将委屈地嘟囔,可再细听时,却发觉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声音,除了山间一阵阵的风声。 难道是他的幻觉? 应该是吧。 这太行山麓一带驻扎的都是他们雍凉国的人马,若有旁人进来,怎能不被他们发现,年轻小将垂头丧气地跟着玄参离开,但在临走时,却下意识地遥望了那高高的太行山之顶,暗暗道,那里云雾缠绕,莫非有仙人居住。 年轻小将带着疑惑的双眼忽然睁大,欣喜地拉住玄参,指着那太行山之顶兴奋道,“大将军,快看,有仙人!” 巍峨之顶,那仙人白衣俊雅,玉带纷飞,手中还握一支紫竹箫,仿佛在俯瞰这万丈红尘,淡漠的神情,无悲无喜,是有着那种看破生死的沉寂与平静。 原来,仙人是长这样子的。 “又胡说,这世上哪来的仙人。”玄参一脸不信,转身就进了营帐。 若不是仙人,还有谁能攀上那么高的千峰顶,年轻小将想了想,喃喃道,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如此武功高的人。 太行山脚下,持剑恭立的止言,终于等到了消失了好几日的长垣安氏家主――安竹生。 “您该回去了。”雍凉国危,关长垣安氏何事,家主竟然派了这么多长垣安氏的高手前来暗中相助。 安竹生冰冷的指尖紧握着紫竹箫的一端,那上面‘安求世间孤竹生’七个字,仿佛一团烈火,灼烧着他遍体鳞伤,却丝毫未感到半分的疼痛。 “不必再寻我了。”背负了半世的长垣安氏的荣辱,让他觉得好累,安竹生淡淡的声音,冷到了极致,再无任何的温度。 “家主。”止言吓得跪倒,慌乱地接过安竹生扔过来的长垣安氏的家主令牌,茫然无措。 是那个妖女,当初他就该杀了她。 “家主,那妖女见异思迁,凉薄无情,不值得您……”一脸气愤的止言被安竹生的冷眸一瞥,吓得伏地不起。 “这是我的决定,与她无关。”心口处隐隐作痛,安竹生清雅的俊容仿佛被一层又一层的云雾笼罩,越发地看不真切,“止言,回去之后,你就让他们为我发丧吧。” 断了一切的世间纠缠,就如此一个人行走于红尘陌上,无牵无挂,悲欢尽散。 宁儿,若有来世,为师绝不会再放手。 悠远的萧声响起,带着一世的孤寂与悲凉,清俊之容恍惚,徐徐前行,走向何方,却是浑然未知。 “家主。”止言痛哭,“请您三思啊!”一旦发丧,这世上就再无孤竹公子,所有与家主有关的一切皆化为虚无。 萧声渐寒,淡淡的竹叶清香飘远,白衣染尘。 三日后,当天下之人皆以为雍凉自此亡国,贺兰一族被诛杀之时,吴王与赵王的四十万大军却退出了容城,并将攻占的易州还给了雍凉国主。 这一局势逆转,大出天下之人意料。 但一想到早些年有传言说,雍凉本就不属于夏侯王朝,百年前高祖皇帝灭了姜国,将雍凉划分州郡治之,现在贺兰一族夺回雍凉,是应顺天命,不可违也。如此一想,贺兰钰在雍凉自称国主,也是合情合理。 再过半月,长垣安氏传出家主安竹生因病而逝,而这一死讯的传出,天下震惊,前来吊唁之人几乎踏破了长垣安氏的府门,更有甚者,大呼帝师一走,天下百姓危矣。但那一日,一袭素衣女子的到来,却令长垣安氏这百年来素有威望的世家一下子轰然倒塌,声名尽毁。那女子面色清冷,几乎将所有的长垣安氏长者骂遍,甚至要当场开棺,亲见安竹生尸身方可罢休。然谁知,孤竹公子的近身护卫止言忽然大喊一声,‘妖女,我要替家主清理门户,杀了你!’便使得那素衣女子猛然跪倒在孤竹公子的灵柩前,痛哭不已。 这一年,正好是嘉禾十年。 自此后,雍凉国逐渐地退出与各个中原诸侯王对天下的争夺,独守一方,励精国治。 暖暖以后会多娶几个妻子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金钱绿萼过春社,花开雪融又一年。 嘉禾十一年,仲阳。 雍凉国国主下令封一品女官如酲为鹯阴侯,食邑百户,此诏书一出,满朝文武俱惊,这世上哪有女子封侯拜相之理,但思及如酲大人在太行山一战立下赫赫军功,保住了都城榆中,若非其为女子之身,只怕封王亦无不可,这般想来,也就再也无人敢阻止。 经此事之后,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暗中揣测,如酲大人封侯或许只是开始,国主的这招投石问路,恐怕真正的用意是要封无双公主贺兰雪为皇太女,袭雍凉国国主之位。小太子贺兰祯被废,又过继给了槿王爷夫妇,自然就不能再继承皇位,而国主驱除了六宫妃嫔,身边就只剩下沐皇后一人。沐皇后为人倨傲,又寡言少语,听说脾性也不太好,还善妒,入宫半年常常将国主赶出寝宫,还大逆不道地直骂国主是昏君。 殿中御史为此曾冒死直谏国主,“国主膝下无子,皇族帝业百年后岂不落入外姓人之手?”并要国主广纳后宫,再延绵皇嗣。 国主听后龙颜大怒,“滚,竟敢诅咒朕的皇后生不出皇儿。” 当即就命人将殿中御史贬作从九品小官,甚至还要赶出都城榆中,恰逢沐皇后路过,只听那沐皇后轻哼了声,“他说的倒也是实情,本宫命中无子,国主还是再另选妃嫔侍寝吧。”说完,就拂袖而去。 国主吓得变了脸色,一脚踹开跪在地上的殿中御史,慌忙追了上去,以至于忘了对殿中御史的发落处置,而那殿中御史侥幸逃离宫中之后,连连悲叹,国主畏妻如虎,做臣子的,也爱莫能助啊。 到了仲阳下旬,雍凉国国主又再下一道旨意,将皇妹华亭郡主下嫁于抚威大将军玄参,结百年之好。抚威大将军神色复杂地接了圣旨,谢了恩之后,仍是一脸无措与茫然,直到将军府的管家道了声‘恭喜将军’,处在呆愣中的抚威大将军这才回过神,随后,喃喃道,“这是真的。”于是,一向胆识过人的战神将军就莫名其妙地吓昏了过去。此事,也随之成为一桩笑谈。 暮春三月,华亭郡主贺兰薇出阁,贺兰皇家嫁女,十里红妆,繁华似锦。 “恭喜大将军。” “恭喜郡马爷。” …… 抚威大将军府门前,道贺的宾客往来不绝。 白九爷携娇妻沐静敏刚走近府门口,就看到一位长得眉清目秀,但周身带着邪气的小公子朝他招手,白九爷脸色笑容一僵,今日出门不利,怎么就遇到这个小祖宗了。 “小姑母大人安好。”年纪是小了点,但好歹是雍凉国的一朝公主殿下,很多人想攀亲沾故,还没这个福气呢,白九爷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又哀怨地看了眼身边的娇妻,娘子,你的辈分怎么就这么小呢,害得为夫这辈子都得喊一个黄毛丫头做小姑母。 沐静敏捂嘴轻笑,蹲下身问道,“少城主为何不进去?” “我看八成是怕被皇后娘娘责罚,先溜出来了。”白九爷豪爽的一笑,从袖口中拿出一叠银票,故作谄媚道,“小姑母大人,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抚威大将军的府邸,并非寻常人想进就能进去的,就算是朝中的文武百官,若无一点交情,也必然会被阻拦于府门外。更何况,今日拦门的是国主的掌上之珠,无双公主。 “白叔叔,你也知道,办个喜宴要花很多银子的,你就这么点礼钱……”小暖暖数了数手中的一叠银票,顿了顿道,“那好吧,看在静姐姐的份上,今日先让你们进去,剩下的就下回再补上。” 上千两银子还嫌少,这抚威大将军的喜酒可真贵啊,下回,哪还有下回,大将军娶得的国主的皇妹,又不是平民女子,怎可能再大办宴席娶妻,白九爷有些哭笑不得,这小家伙怎么到那里都不忘赚钱,真是贪钱如命啊。 “那小辈先告退了。”白九爷打趣地作揖,边走边摇头道,“国主这回可真亏大了,嫁皇妹,光嫁妆怕是也抵万金吧。” 果然,一听赔了嫁妆,沐少城主心疼地皱起了小眉,难道娶妻才是赚钱的。 想了片刻,沐少城主终于兴奋地朝白九爷道,“白叔叔,那暖暖以后会多娶几个妻子,这样就不亏了。” 白九爷听了小暖暖的豪言壮志,吓得脚一软,险些被门槛绊倒,多娶几个妻子,这小家伙知不知道她也是个女子,女子怎能娶妻,就算不娶妻,娶夫,那……那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个女子能娶多个夫君吗。 “白叔叔,你真聪明!”沐少城主开心地手舞足蹈,但白九爷却一脸后悔,他能收回刚刚的话吗,这小家伙已经够邪了,将来再闹出个迎娶多夫,他怕国主与皇后娘娘直接拿他问罪,杀了他。 不过,当年沐歆宁那么戏弄他,有仇不报,非君子也。 “小姑母大人,您可千万别跟人说,这话是我说的。”白九爷谨慎地瞅了瞅四周,低声道,“听说吴中沈家的那位沈小公子相貌清俊,而且还老实本分;听说张相爷家的小公子面冠如玉,在洛阳素有神童之称;听说欧阳公子家刚出世的小公子长得粉雕玉琢,哦,还有卢家的小公子,长垣安氏……” “他们家有银子吗?”没有银子,她才不娶。 “当然,白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那吴中沈家,当年可是江南第一世家……”白九爷将富可敌国的沈家夸得天花乱坠,“黄金作梁,绫罗绸缎铺地,奢华无比。”只听得沐少城主惊讶的张大了小嘴,原来吴中沈家这么有钱,怪不得听国主爹爹提及当年沈家曾买尽了江南所有的粮食,逼得吴王这才不得已退了兵。 有银子不赚,那就不是沐少城主了。 自此,沐少城主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先将沈小公子骗过来,不惜代价。 而官道上,坐在马车内的沈小公子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手一伸,一片桃花瓣飞入了马车内,恰落到了他的掌心,一旁的沈少爷笑道,“笨儿子,桃花难渡,你要当心啊!” 臣不敢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华灯初上,笙歌不绝。 抚威大将军府邸内,觥筹交错,宾客尽欢。 “玄大将军,奴家敬你。”喝得微醺微醉的如酲,脚步踉跄,娇声软语,“连你这个最畏惧女子的老大粗都成亲了,呵呵,果真是世事无常,如梦亦如幻。” “鹯阴侯,您老身子不好,还是少喝些吧。”玄参一把夺过如酲的酒杯,打趣道,“别在我面前借酒发疯,我们之间的那个赌约,您老不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赌约…?”如酲打了个酒嗝,嘻嘻笑道,“奴家愿赌服输。”说着,就整个身子软软地倒在了玄参的怀中,“日后,奴家定尽心服侍玄大将军,一辈子不离不弃。” 玄参吓得忙避开,“算了,当我没说。”大将军府若多了个如酲,那还不自找罪受,虽说华亭郡主温婉贤淑,但哪日若看到不拘小节的如酲靠在他身上,毫无男女大防,他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玄参,我们那日可是击掌为誓,你小子居然敢反悔!”如酲脸上一片酡红,叫嚷道,“老娘我虽非天姿国色,但也是妩媚动人,怎么,你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敢嫌弃老娘。” “哎呦,我的如酲姑奶奶,您就小声点吧。”满堂的宾客正一副饶有兴趣地看戏,仿佛他玄参抛妻另娶似的,玄参赶紧将如酲拉到一边,低哄道。 咯咯,如酲笑靥如花,推开了玄参,“你不要,总有人要的。” “状元爷,你来娶老娘!”随手抓了一个年轻男子,雍凉国当今的新科状元。 “回……回如酲大人,小臣…小臣已有妻室,不敢再娶。”年轻的状元爷吓得掉了手中的酒杯,鹯阴侯举止轻浮,好色风流,据说府中有男宠无数,又常常调戏军中的年轻将士,虽容貌妩媚,但犹如一杯毒酒,味醇却剧毒无比。 “无趣。”如酲一掌震飞了新科状元爷,更是吓得满堂的宾客瑟瑟发抖。抚威大将军成亲,鹯阴侯却大发酒疯,这两人……有奸情。 一时间,在场之人皆暧昧地在玄参与如酲之间大量,抚威大将军玄参有苦说不出,脸色铁青,他真冤啊,早知道他就不得罪这个心胸狭隘的女子了,瞧,好好的一场婚宴,就被她搅了,指不定明日又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唉,希望郡主夫人不要听信流言,将他赶出房门便好。 如酲借酒逼婚,满堂的宾客,吓得连连躲闪,这嫁不出的鹯阴侯,太可怕了。 “呵呵,是你啊,小甘遂。”如酲微眯着杏眼,双手搂住甘遂的脖颈,年轻的抚远将军当场面红耳赤,身子僵硬。 “如酲姐,你喝醉了。” 女子投怀送抱,好闻的胭脂梅花香扑鼻而来,胸口间心跳如麻,抚远将军年轻带着稚气的脸庞,又红了几分。 “小甘遂,以后若娶了娘子,一定要好好疼爱她。” 等了许久,却未料到如酲说了这么一句,甘遂怔了怔,明明刚刚她想说的并不是这些,可她为何改口了。 其实,她若说了,哪怕她是认为他在哄她,他心中也是欢喜的。 “甘遂,赶紧带她回厢房。”玄参见如酲倚在甘遂的怀中,似乎又有些睡着了,暗松了口气。 “不行,老娘还没闹洞房呢。”一声嘟囔,吓得抚威大将军抹了抹额上的汗。 “好,您老爱怎么闹,就怎么闹。”一边哄,一边朝甘遂使眼色,前车之鉴啊,以后不管打什么赌,直接认输就好了。这不,这女子输了,就又拿他出气,闹得他也不安生。 好不容易哄得如酲离开,玄参又被他手下的一群年轻将士围住,左一句‘恭喜大将军’,又一句‘恭喜郡马爷’,不喝也不行,就这么一杯杯下肚,直至喝得不省人事,被人抬进了洞房。 红烛高照,亥时将末。 “郡主,臣……臣该死。”一睁眼,看到穿着火红嫁衣,头戴凤冠的华亭郡主坐在床边,拿着汗巾为他擦拭,玄参吓得直接滚下了床。 贺兰薇走近,玄参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夫君是不是觉得妾身嫁过人,配不上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贺兰薇止步,温和的脸上楚楚可怜。 “不…不…,臣一介武夫,就像鹯阴侯所言,大字不识一个,还不解温柔,”玄参满脸局促不安,“若非蒙国主恩赐,封了将军,臣不过是个下人。”华亭郡主千金贵体,他哪敢奢望。 “罢了。”华亭郡主失落道,“妾身就不勉强你了。”都说抚威大将军不好女色,见了女子犹如见了洪水猛兽,果真如此。 “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玄参小心翼翼地上前,指天立誓道,“臣玄参愿一辈子为郡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又不是带兵打仗,还赴汤蹈火,华亭郡主被玄参逗乐,抿嘴一笑,“过来,为本宫宽衣吧。” 啊,宽衣?玄参下意识地双手颤抖,“臣不敢,臣惶恐。” “你敢违抗本宫的命令。”华亭郡主贺兰薇柳眉一瞪,微怒道。 国主不是说华亭郡主温柔贤淑,性子柔和,这怎么跟国主说的不一样啊,他…他不会被国主骗了吧,玄参满腹哀怨,国主,您的皇妹脾气也不好啊,这哪来的温顺,明明就跟如酲一样,是只母老虎吗。 国主的话不可信,传言更是有误。 抚威大将军手心出汗,颤抖地抚上华亭郡主的衣衫,又很快地缩回了手,结巴道,“臣不敢……臣惶恐。” 一个带兵打仗,连死都不怕的男子,竟在她面前胆小如鼠,连大气都不敢喘,华亭郡主莞尔一笑,当初她就是性子太柔弱了,才委曲求全嫁给了作恶多端的庆阳侯傅铭,如今想来,前尘如烟,但上苍却带她不薄,抚威大将军生性耿直,又忠厚老实,更不会寻花问柳,有如此夫君,她还有何所求。 华亭郡主的纤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孩子,今生你来愿意认我做娘吗? 她并非如傅老夫人所言不能生,而是不想生,当日得知自己怀了傅铭的孩子,她就含着泪,狠心喝下了滑胎药。 她贺兰薇虽生性懦弱,但她并不愚笨,为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生下子嗣,痛苦的不只是她,还有她的孩子。 烛光下,华亭郡主纤瘦的身子微微而颤,盈盈目光中带着一分悲凉,玄参心生不舍,壮着胆子靠近,并一点点地抱住她,不知所措道,“别哭啊,臣以后都听你的,一定都听你的,决不食言。” 打不赢,就休想碰我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嘉禾十一年,肇秋。 华亭郡主贺兰薇乘辇车入宫,与皇嫂沐歆宁在宫苑中相谈甚欢,恰逢国主下朝,便起身盈盈下拜,“臣妹参见国主。” “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快起来吧。”夏子钰笑着坐在沐歆宁身旁,故作哀叹道,“连皇妹你都怀上孩子了,就是不知朕的小皇儿,何时才能出现。”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沐歆宁一点都不急,反而玩笑道,“国主,要不要臣妾替你多选几个妃嫔,说不准明年啊,暖暖就可以添几个小皇弟了。” “嗯,皇后贤德,朕心甚慰,只可惜…”夏子钰伸手环住了沐歆宁的腰身,低头附在她耳畔,“朕的心里只有皇后一人,别的女子纵使再好,也不及皇后为朕生下的皇儿半分。” 呵呵,华亭郡主见此笑道,“皇兄与皇嫂如此恩爱,真真是羡煞旁人。” 沐歆宁玉容微红,推开夏子钰道,“我与薇儿说话,你来做什么。” 夏子钰也不恼,扫了眼华亭郡主,华亭郡主当即会意,“皇嫂,臣妹腹中孩子又在折腾臣妹了,请恕臣妹先行一步。” 不到三个月的身孕,又哪来的胎动,沐歆宁哪能不明白,但也未点破,只是点了点头。 等华亭郡主一离开,沐歆宁脸色不善,直呼其名,“夏子钰。” “宁儿,这可是你当日亲口答应为夫的,”艳如桃瓣的眸子流转之际,勾魂摄魄,却带着几分可怜,“沐城主一诺千金,该不会想出尔反尔吧。” “我…现在…后悔了。”沐歆宁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当她不知道,明着他想要她为他生个皇儿,实则还不是…沐歆宁清冷的容颜布满绯红,这个好色之徒,她当初怎么就一时心软,答应了他。 “宁儿…”醉人的声音一点点地靠近,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周身,夏子钰灼灼的目光令沐歆宁娇软无力,等察觉时,她已在他的怀中。 “昏君。” 娇声低斥,惹得夏子钰大笑,那无辜而魅惑的眸子,早已被浓浓的**所代替。 一把抱起怀中的女子,夏子钰疾步朝寝宫而行。 一路之上,满地的宫女太监跪倒,恭敬道,“参见国主,国主万岁,万岁,万万岁。”却根本就看不到他们英明神武的国主,只感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闪过,但这些,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国主武功高强,沐皇后也身手不凡,帝后两人闲时就会出手过招,一较高下,但常常两人会几日不出寝宫,怕是一时胜负难分吧。 “宁儿…” 龙榻上,床幔落下。 却未料,沐歆宁迅速出掌,明眸挑衅,“夫君,若无法赢我,今日就休想碰我。” 又打。夏子钰愕然,他这是自作孽吗,娶了一个会武功的娘子,每次与她欢好之前,必须得先过招,而且这输赢还必须谨慎,若赢了,宁儿必然不理他;可输了,这一国之主的威严又该往哪里放。 赢又赢不得,输更输不得。一旦让宁儿知道他故意认输,以她那高傲的性子,还不立即将他赶出寝宫。 他身为堂堂一国之主,临幸一个女子,怎么就这么困难。 沐歆宁武功极高,夏子钰不得不小心应对,只听‘嘶’的一声,衣衫裂开,露出了女子纯白刺绣的肚兜。 “宁儿…我…我不是故意的…”夏子钰笑得无辜,手中还拿着一片撕下来的绸布,一本正经道,“要不,你来撕我的。” 沐歆宁又羞又恼,“夏子钰,你无赖。” “为夫是医谷主人吗。有谁见过医谷主人改邪归正,当正人君子了。”夏子钰趁着沐歆宁分神,飞扑过去,将她紧紧压在了身下。 “旁门左道。”沐歆宁明眸如水,笑意掩在眼底。 夏子钰看着有些痴了,俯身吻上了沐歆宁的丹唇,大手抚上了她的后背,并沿着她光滑的肌肤慢慢滑下,沐歆宁微微娇喘,清眸迷离。 “夫君…”素手纤指,轻轻划过夏子钰的俊容,略带愧意,“或许我真的无法为你生一个…” “我们有乖女儿一个就够了。”夏子钰打断了沐歆宁的话,笑如暖煦,贺兰一族又非他一人,就算没有子嗣也无妨,更何况宁儿已为他生了暖暖,虽有些遗憾,但他不贪心,“宁儿,别忘了,为夫可是医谷主人。”要个皇儿有何难。 …… 卮酒图一醉,闲登凤阙楼, 奉诏游阆苑,繁华帝王家; 妍暖忘前尘,莫寻旧踪迹, 若算千万绪,当初亦疏狂! 嘉禾十二年,仲夏。 欧阳公子携妻儿至榆中,那临川公主见沐皇后当场就痛哭流涕,说什么再也不想与师父姐姐分开,国主站在一旁脸色不善,频频催促欧阳公子赶紧带临川公主离开,奈何宠妻如命的欧阳公子丝毫不为所动,直气得国主脸色又沉了几分,接连数日早朝,一干文武大臣无故遭贬不在少数,朝中大臣为此暗中叫苦不迭,遇上个喜怒无常的国主,他们做臣子的可真命苦啊。 欧阳公子原先倒也气定神闲,一派从容,只是到了后来,临川公主执意要将自己的儿子送给小暖暖做夫婿,饶是欧阳公子那温和淡然的性子也不禁急了,他这小娇妻真是糊涂,且不说小暖暖年长五岁,就是小暖暖鬼灵精怪的一身邪气,他儿子还不得一辈子受欺压,而且还远远不止这些,他家公主娇妻说了,万一暖暖看不上他儿子,那她就多生几个,这样小暖暖总有一个看得上的,瞧,这是什么话,难道他欧阳尘暄的儿子就这么一钱不值,还倒贴着给他们贺兰家当童养夫。年长五岁,他这当爹的都觉得亏,这日后的年长八、九年,或十年的,岂不更亏。 “欧阳舅兄,难不成你嫌我家暖暖配不上令小公子。”还有个幸灾乐祸的妹婿,在一旁挑唆,“临川,此事甚好,就这么办。” “大舅舅,暖暖也喜欢睿弟弟。” 小暖暖此言一出,欧阳公子温润的脸上更是吓得不轻,于是第二日天未亮,就带着妻儿匆忙离开,再留在宫中,他儿子未来的前途堪忧啊。 临川那丫头,可终于走了,国主为此暗自大笑,只要临川一来,就整日缠着他的宁儿,害得他好久都不能温香软玉在怀,做个不愿早朝的君王了。 乖女儿要当国主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嘉禾十三年,仲秋。 八岁的无双公主贺兰雪正式被册封为雍凉国皇太女,袭国主之位,满朝文武虽略有不满,但国主一意孤行,再加之,有槿王爷,鹯阴侯,抚威大将军等重臣为无双公主保驾,这场册封大典最后还是如期举行。 传言,小殿下一身明黄色小锦衣,头戴紫金冠,负手踏入正殿,却无丝毫惧意。 小小的凤眸扫过满殿文武朝臣,倨傲而又带着威严。 “天佑雍凉,本宫必竭一生之力,护我雍凉万千臣民,万世昌盛!” 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震撼了满朝的文武大臣。 这就是他们日后所要尽忠的明主啊。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朝贺声震天,小暖暖站在正殿的高处,凤眸微眯,襟袖迎风。 国主满怀欣慰,抱着小殿下同坐于御座上,笑看天下。 之后,国主便渐渐不再出现在朝堂上,由小殿下监国,槿王爷等重臣辅政,刚开始朝中的大臣们也担心小殿下年幼,恐无法担任一国重任,但谁知,小殿下赏罚分明,恩威并施,一言一行皆是一国君王之风,而其暴戾之气,更是远胜于国主,以至于到了后来,满朝大臣心存敬畏,也逐渐忘了小殿下实为女子之身。 …… 秋风席卷,满地枯叶,洒落在前往洛阳的官道上。 “把一国的重担全扔给自己的女儿,这世上哪有你这样当人家爹爹的。”沐歆宁倚在夏子钰的怀中,笑嗔道,“我们的暖暖还这么小,你也忍心。” “宁儿,为夫可真冤枉,我们的乖女儿扬言要当国主,还说为夫不退位,她就不认爹爹。”夏子钰一想起这事就一脸无奈,乖女儿小小年纪要当国主,还嫌他待在国主位上碍事,说他若不退位,她就谋反篡位。 唉,要乖女儿真心实意喊他一声爹爹,这付出的代价可真大。 不过,好在现在乖女儿总算认他这个爹爹了。 “我看是正称夫君你的心意吧。”御案上成堆的奏折不批,朝中大小事皆让贺兰槿处理,他这个一国之主却整日悠闲,任性而为。 果然,有些人就算穿了龙袍,也本性难改。 既然无心国事,为何当初还自立为帝,沐歆宁曾满腹疑惑地问过自家夫君,结果他却笑笑道,“好玩。” 会有人因为贪玩,而冒着生死之危登上帝座?但因这人是亦正亦邪的医谷主人,她的夫君,她信了。 洛阳,牡丹花都,天下重城。 沐歆宁与夏子钰一身寻常富商夫妇的装扮,悄悄来至一座尚书府邸。 “大…大小姐。”打开府门的一名老者,见到沐歆宁,吓得当场跪倒在地,而闻讯赶来的沐尚书,神色复杂,一个失踪了近十年的女儿竟又回来了,来报复他吗。 “沐大人不必惊慌,我来此,只是有一事搁在心头,想找沐大人问清楚。”沐歆宁淡淡地道,“当日,婉儿要杀我,是沐大人暗中授意吗?” 喊了十多年的爹爹,若无一分真情,那是骗人的。 “是又如何,你沐歆宁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却占了我女儿的嫡女身份,婉儿杀你,只是想夺回她大小姐的身份,有何错!”沐尚书未开口,沐二夫人就恨恨地道,“老爷为了你这个野种,将我这个正妻贬做妾室,沐歆宁,老实告诉你,你当年整日跪拜的沐夫人牌位是假的,根本就不存在,我才是尚书府的正室夫人,我的一双儿女,才是嫡出的尚书府小姐、公子!” 沐二夫人仗着宫中的皇太后沐歆婉是她的女儿,洛阳的小皇帝是她的外孙,言语间有恃无恐,嚣张得意。 原来如此。沐歆宁终于明白了二夫人对她的恨意,还有大哥沐正钦当年的欲言又止,其实她被沐尚书认作嫡女时,大哥早已懂事,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娘,不得无礼!”一身褐色锦衣的沐正钦制止了沐二夫人的放肆,婉儿虽说贵为皇太后,但在宫中却无权无势,再加之当年被先帝毁了容,这些年几乎躲在寝宫足不出户,至于幼帝,还不是张相爷一手操纵的傀儡,哪天就是被废了,也不足为奇。 若有恨,在得知自己并非沐尚书之女时,早已释然,沐歆宁苦笑道,“看来,我真不该来。” 不是沐家的女儿,又何必再踏入这沐府。 她的亲生爹娘早已死,别人的爹娘,终是别人的,奢求不得。 宁儿…… 沐正钦刚欲开口,一旁的俊美男子早已将素衣女子拥入怀中,只见他不满的低语了几句,宁儿却按着他的手,慌忙摇头。 沐正钦怅然若失,刚毅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却笑得几分苦涩。 她不是乔儿,不是他的妹妹,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那年,她刚及笄,他亲眼看着她连夜翻墙出了府门,踏月而去,轻功之高,教他望尘莫及,或许爹说的是对的,“钦儿,离开京师,去江南吧。她命中主贵,鸾凤高飞,爹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而那一年,他就调任江南安抚使,一去数年,再也未回来。 宁儿,若非当年你有难,我这辈子都不会回京。 “大哥,多保重。” 素衣女子缓缓施礼,沐正钦亦恭敬地回礼,“保重。” 恰此时,张相爷乘轿登门,沐尚书大惊,权相素来拒见百官,今日怎么纡尊降贵到他的府邸。 “夏兄,你来也不说一声,否则小弟也好亲到城门迎接。”张玄琮一身官袍未换,直接从宫中赶了过来。 夏子钰打趣道,“贤弟如今贵为一朝宰辅,国事繁忙,为兄怎敢劳张相爷大驾。” “小弟已是位极人臣,无论如何,也不敢在夏大哥面前称大。” 堂堂的宰辅大人自称小弟,看着沐尚书等人震惊之余,又满腹疑惑,这男子到底是何人,竟能与张相爷称兄道弟。 沐二夫人此时已慌了神,在洛阳,谁不知道张相爷挟天子号令天下,手掌生死大权,是真正的君王。 “嫂子。”张相爷面对沐歆宁一脸恭敬,丝毫不敢怠慢,这更是吓得沐二夫人当场摇摇欲坠,脸色苍白。 沐歆宁叹了口气,与夏子钰出了尚书府,张相爷紧随其后。 “这就是传说中的沐氏一族的女子啊。”沐尚书拍了拍儿子的肩头,随后,看了眼吓得瘫软在地的沐二夫人,老泪纵横,活了一辈子,求了一辈子的权势,到头来,却是作茧自缚,悔恨终生。 乔儿,你还活着吗? 爹拿你换富贵,却还是轻易抛了眼前的富贵,爹糊涂啊。 洛阳公主府,已被封为卫国长公主的夏侯婧一身艳丽宫装,倚在府门口,翘首期盼,一见夏子钰,当即就扑了过去,“哎呀,钰郎,本宫等你多年,都快望穿秋水了。” 夏子钰巧妙一躲,笑道,“三公主还是一如当年,放浪不羁啊。” 张玄琮一脸尴尬,拉住三公主,低斥道,“夏侯婧,你就不能安分点。”唉,娶妻不慎,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娶了个媚行于世的烟花女子呢。 沐歆宁自然是知道三公主当年的风流事迹,只要是容貌俊美的男子,夏侯婧皆会不折手段地抢回府当面首,更别说夜夜笙歌、纵情贪欢,就连先帝夏侯墨都拿她没辙,只是听说夏侯婧嫁了张玄琮,已经洗心革面,当贤妻良母了,但今日看来,夏侯皇家的那些个公主,确实与贤妻良母相去甚远,临川做不到,夏侯婧就更做不到。 “三公主,在下有一女,只是不知令小公子?”此次他来洛阳,乖女儿可千叮万嘱要他看看张家的小公子到底长相如何,若长得可以,便也是他乖女儿未来的夫婿之一。 她的夫君,又在帮暖暖到处骗未来夫君了,沐歆宁有些哭笑不得,去年刚答应了临川,要她家的小公子当暖暖的夫君;今年,沈家小公子来榆中,暖暖欺沈小公子纯善老实,不止亲了沈小公子,还要他负责,就这么强行订了沈小公子的终身;现在,怎么又看上张家的小公子了。 小暖暖年少不懂事,这当爹爹的,竟也跟着一起胡闹,她就暖暖这么一个女儿,日后这几家找上门,暖暖一人嫁给谁? “好啊,钰郎的女儿,将来必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被蒙在鼓里的三公主一口答应,不疑有他。 夏子钰与沐歆宁相视而笑,只是一个笑得洋洋自得,一个笑得百般无奈。 不过是个下人之女 - 偷生龙种 - 古梦月缓 清雾敛碧池,十万琼枝滟滟,绊垂柳,似凌波微步过荷塘,幽香侵暖霭; 暗摇曳,斗红妆,悄渡乘鸾女,归瑶阙。 嘉禾十四年,伏月。 沉寂的殿内,珠帘暗垂,静谧无声。 “跪下!” 沐飞一手将一名娇柔貌美的宫装女子按在地上,并朝珠帘后的小主子恭敬地回禀道,“殿下,李妃已带到,请您发落。” 这名宫装女子虽发髻凌乱,但丝毫不见慌乱,她笑道,“小殿下,您莫不是抓错人了吧,妾身乃李伯延之女,与你们沐氏一族又颇有渊源,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怎么不认识一家人。” “噢,原来是李爷爷之女啊。”稚嫩的声音天真无邪。 “是啊,我爹对你们沐氏一族可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若非我爹,你娘沐歆宁今日焉能活到现在。”被称作李妃的宫装女子,就是李书芸,她现在是京师楚王的宠妃,而且楚王已经答应立她为后,却不料,睡至半夜被贼人掳走,还毁了她梦寐以求的母仪天下尊荣,李书芸心中对小暖暖恨得咬牙启齿,但面上也不敢得罪小暖暖,毕竟能派人将她从守卫森严的京师宫中带出来,这世上能有几人可以暗中操控如此庞大的势力,不过,她也不怕小暖暖会对她怎样,因为她是李伯延唯一的女儿,她有事,看她们怎么跟她爹李伯延交代。 “是吗?”清脆的童声冷哼,一双绣着九爪金龙的云纹小朝靴从御座上踏入地面,小步子迈得极稳,却透着威严,“这么说,你当年陷害我娘亲,如今又杀了我堂姑母,这笔账就只能算了。” “小殿下,这…这怎么可能,您冤枉妾身了。”她也是后来才渐渐知道当日的柳宁儿,就是沐歆宁所易容;至于楚王妃,贺兰府的大小姐,若不杀她,这正妻之位,何时才能落到她的头上。李书芸面上惊恐,但心中却无半点愧意,后宫争斗,自古就是你死我活,死一个楚王妃又有何足惜。 “其实,你杀了也就杀了,何必不承认,老实说,本宫的那个堂姑母骄纵跋扈,本宫也极不喜欢她。”明明只是一个九岁多点的孩子,但小暖暖的声音却让李书芸不自觉地开始毛骨悚然,“但是,你杀了我们贺兰家的人,你让本宫这个贺兰一族日后的主子颜面何存啊。” 因为有损颜面,就抓了她来问罪,而并非替楚王妃报仇,李书芸被小暖暖古怪荒诞的言行所震惊,再抬头看着从珠帘后走出来的小暖暖,一身明黄色小龙袍,头戴象征天子的冕冠,缀以玉藻,垂有十二旒紞,腰间佩玉玦,玄组绶,虽小小年纪,但与生俱来的贵气与威仪让李书芸下意识地心生敬畏,这哪像是孩子,分明就是一个喜怒不知的君王,小小的凤眸隐着寒光与杀气,竟带着几分嗜血。 “妾身一时糊涂,求小殿下饶命!”李书芸自信凭着她爹李伯延与沐氏一族的关系,沐歆宁绝不会杀她,但现在,看到小暖暖这一刻,李书芸已经猜不透这孩子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若是懂得人情世故,身为她爹李伯延亲手带大的沐少城主怎么可能杀她,可是为何这沐少城主看她的眼神,就像戏耍一件玩物,是生是死倒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本宫也不想杀你,但有人告诉本宫,若杀了你,能让京师的楚王安稳一段日子,那你说,本宫该不该杀呢。”小暖暖抬起小脸,走到李书芸面前,讥笑道,“在本宫眼里,你也不过是个下人之女,你李书芸有何资格在本宫面前攀亲带故…” 下人之女?沐少城主短短的四个字,就狠狠地将李书芸的自尊狠狠地踩在脚下,沐氏一族的恩人,她爹李伯延,在这孩子的眼中,竟只是个下人。 她爹李伯延效忠于沐氏一族,算起来,的确是沐城城主的下人,主仆尊卑有别,但是,连沐歆宁都不敢将她爹李伯延看做下人,这个孩子竟敢理所当然地将她认作下人之女,不,她李书芸是堂堂的翰林府小姐,书香门第出身,怎么可能是个卑贱的下人之女! “本宫喊你爹李爷爷是敬他,但你李书芸,呵呵…”小小的凤眸危险的眯起,“没资格,也不配!” “小殿下,别杀我,别杀我!”当沐飞从剑鞘中慢慢地抽出长剑,李书芸当即什么也不顾了,匍匐至小暖暖脚下,“小殿下,我错了,别杀我!” “可留你在世上?”沐少城主迟疑道。 “我爹李伯延效忠沐氏一族,作为他的女儿,我自然也愿追随小主子您,为您鞍前马后,鞠躬尽瘁。”剑光闪过,李书芸吓得魂飞魄散,哀求道,“小殿下,别杀我!” 沐少城主小手一挥,沐飞持剑退下。 “既然你忠于本宫,本宫便不杀你。而且,本宫还要放你回京师,并助你早日登上六宫之主,真正的母仪天下。” 小手负于背后,眸微敛,沉稳,却带着一抹邪笑。 “谢小殿下不杀之恩。”李书芸遍体生凉,只怕这一回去,她就真的成了小主子安插在楚王身边的细作,可是,她有选择吗?小主子能活捉她一回,自然还有第二回。 “走吧。”沐飞持剑,带着已经被吓得一脸呆滞的李书芸离开,恰此时,小暖暖调皮地眨了眨眼,笑得纯善而无辜。 “巫神婆婆,暖暖做的对吗?”沐少城主朝珠帘后的一位老妪道。 “小主子聪慧过人,我沐氏一族大幸!”沐氏一族的巫神顾婆婆激动地双手合十,行跪拜大礼。 又来了。沐少城主撇了撇嘴,她才没想那么多,只是今日算李书芸命大,恰逢她小皇弟降世,为了给小皇弟积福,她就姑且饶李书芸一命喽。 “巫神婆婆,暖暖去看点点了。”沐少城主手一招,一只棕褐色的名贵紫貂窜入她的怀中,随后,她就抱着紫貂疾步出了殿门。 “小主子,换了朝服再去啊。”顾婆婆在后面喊道。 …… 两三年后,贺兰族的小皇子摇摇晃晃地来找他的皇姐,嚷着要换名字,点点,他才不要叫点点,因为皇姐的兽宠紫貂也叫点点,呜呜…,他是尊贵的小皇子,怎么能跟一只兽宠相提并论。 一身月白色锦袍的十一岁左右的小公子弯下腰,抱起一团软软的小家伙,诱哄道,“可是世人都知道我们的娘亲有个名叫点点的儿子,若你不是点点,就不是娘亲的儿子,姐姐的宝贝弟弟了,那可怎么办?” 沐少城主故作一脸悲伤,一句句地将小皇子骗得心软,“点点最喜欢姐姐,不要离开姐姐…” 于是,雍凉国唯一的小皇子就这么被他狡猾如狐的皇姐轻易地骗了,这点点一喊,就是喊了一辈子。 当然,贺兰小皇子也曾质问他那对不负责任的爹娘,怎么就不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字,结果那笑得妖魅的国主爹爹一脸无辜地告诉他,“你皇姐是国主,爹爹只是个毫无实权的太上皇。”言下之意,不敢得罪他的国主皇姐。 “点点,这名字很…特别。”就连淡然如水的娘亲,也笑帮着皇姐。 呜呜,他不是兽宠啊,他可是尊贵的小皇子啊。 …… 嘉禾十五年,中原三分天下成定局,长达十年的嘉禾之乱终于结束。 (从2011年10月27日开始连载此文,历时一年有余,很感谢一直陪伴古梦走到最后的各位亲们,谢谢你们忍耐古梦的蜗牛速度,对古梦不离不弃。至于沈少爷,古梦几次提笔却还是不敢写,时隔太久,沈少爷也成了沈老爷,现在古梦心中只剩下了一袭白衣的师父,对沈少爷已渐渐模糊,或许等那日有空再读一遍《莫相弃2》,古梦就知道该怎么下笔了。再次感谢。新文已在构思,希望各位亲继续支持!)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