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六境往事 - 六境志之七国危局 - 烛何照 《六境太古记事》(此为灵境古书) 一、古民迁徙: 混沌初开,天地有九灵气——金、木、水、火、土、风、雷、阴、阳。万物亦有灵,草木有灵根,走兽有灵胎,能取天地灵气造化,因此多神木珍兽。最初之灵气,从西南边际世外山中汇涌入世,聚于天地西南一隅,万物于此安息繁衍,上古生民亦聚居于此,兼有灵胎灵根,御灵养物延年,所需水食甚少,皆具数百胜千载寿命。 西南居地山河林原俱全,但周遭几与外地相绝,其西面、北面皆具两座险恶山脉,论陡势则西峦之灵眼世外群山为甚,尤似拔地而起,南面又临鲛海。北脉群山之东数条飞瀑依山势垂流直下,终聚入湍江,驰向东南,奔流万里,汇入鲛海。东北与东方大地因此江与西南居地阻绝,且大江两岸之地大多地势相差甚异,东岸低矮较平坦,而相比直下西岸则显得峻拔陡峭。由此古民不见方外造化,百部于此偏安,生生不息,安居万千载。 古民无帝无君,各部皆有己部崇拜之神,并饲养奉有独特之祥瑞兽禽、奇巧草木、天地灵宿,并以之为图腾象征,各部以族物、族丁论族大小,其中以六部族物最奇,族丁最盛——神凤应道,烛蛟崇厉,玉非花遇宁,刑苍木尚性,星鲲望启,麒麟司尘。大小各部族,互帮互助,鲜有滋扰。 不得越山度水,流于方外,乃古民众部万千年之训诫。但岁月变换,后渐有探寻奇究化外之风。恰是时,常有数奇兽异禽自西南世外山脉闯入古民居地,奇辟乖乞异常,众人究外之心更甚。遂有众部随尚性携诸多珍稀草木兽禽族翻越北地群山;崇厉、遇宁、司尘三族领诸族下山东越大江;有众人攀登西岭绝险;更有崇尚海神的近海诸部随望启南涉鲛海。应道及其余安留于西南之民,仅余下十之一二。 四方涉外之众,因东越大江之路途艰难最少,因而往赴人数最多。北越群山其次。 西攀绝险之众,不久便因山势过陡,而又绵延不绝,返回一半,顺带回不少异禽乖兽,起初偶时会有袭人之凶状,后被养服。 尚性部率百部征山踏岭,至北地兼具河流、森林、平原的广袤地域停憩,于此扎根。 越江之众,后又分为三众,一众以司尘部为首,止步于东北不远的广阔丰饶之地。另一众则为我辈之祖,其诸部多崇尚山林神祇,族物也多为山林之物,便由遇宁部带领,向东直入十万大山无边林海。余下一众以崇厉部最具野心继续往东北深入。 鲛海之行,有数十部归返,驻于海滨,并与居海鲛人识往。其余众部不知所踪,鲛人谓之已渡无尽海之试,去往神隐之境。 二、六境洪荒: 司尘众居于五众之中心,但此处地势较西南古地过于低矮,因而灵气稀薄。居之时久,司尘众几乎灵根灵胎具损,失去灵根御灵,灵胎纳灵之能,沦为凡流。千人之中,或尚有一二通灵之体,可重拾驭灵之能,由此渐形成后世九大驭灵家族。众部为破困局,于是以肉身开山凿水,修缮周遭,农耕放牧、铸器取矿,以此诸多天地山川造化延养生息,是为“人境”先祖。 尚性在内百部,于西北生息,同样面临灵气稀薄之境遇。是以各族奉族物祭神镇地,遂使部分天南灵气引转向北,分散众部之地,其中以邢苍木天地灵宿为甚,最初入地之时,刑苍木与其周遭林木日壮一尺,进三尺,扩占袤土,拔地向天,花草十日一枯荣,后此间草木兽禽渐化出人形。众部因此以刑苍木为中心栖居,向四周繁衍生养。万物灵根减损,灵胎却异化盛展,对灵气感知渴求甚盛,吸食灵气以延生。唯有靠近邢苍木之十五部民可将灵气吸化为异息而御——后世谓之“邢苍十五部”,是为“妖境”伊始。 东北崇厉众部族,行至北方群险环伺,东临汪洋的地方也基本停止。因东北路途过于艰辛且环境不佳,未及良好补给,死伤惨重。崇厉部便取虎蟒玄烛蛟血分予众人,增其体魄,开始领众猎杀途中山川大泽之禽鱼鸟兽为食,征驯凶兽以饲牧,耐以生息。故众人开始养成尚武嗜杀,好勇斗狠之风。同时亦灵根灵胎异化,绝大多数对灵气感知减弱,对血肉渴念渐烈,吸食生灵血肉以增戾气怪力。此为“魔境”之开端。(灵魔两境长年厮斗,因而其中或有偏驳恶化之辞。) 西南遗民,因众部携族物奇珍、天地灵宿迁居各地,灵气之盛聚,大不如前。惟仗与西方世外山脉不知确切所在的天地灵眼相距最近,因而较之其余之地,灵气尚为最盛。其民风尚淳,居身方内,故渐被称为古境,后世谓古民近仙,是谓“仙境”。 东南吾祖,深居大山林海,与其中花草秀木、虫鸟禽珍相与相栖,渐通晓兽禽之语,识服诸多山林奇珍——其中以灵鸟玉鸾为最。祖众奉玉非花于奇地——“梦方谷”,玉非花内凝天地千万年之灵气,吸化为玉。奉于林间祭启之时,花开玉蕊,顿时天地风云剧变,宇内八荒灵潮汹涌,从花蕊处喷笼四方,渐化为天地第二灵眼。吾辈东南山林故得名“灵境”。(因此为灵境古卷,故有美辞。玉非花之灵有限,所育养之境,惟有灵境山林一地。而世外山中不名灵眼,养此四方天地六合,玉非花中释放之灵气亦是原凝于此,故实为伪灵眼。且其自身有聚天地灵气之能,灵境众民后也常以珍花奇兽逝世后之遗蜕灵窍置养。灵境灵气浓度亦从梦方奇谷向灵境四周发散,因而亦呈由密渐疏之状。最初境内灵力之盛,总揽之合胜过仙境,历经六境剧变,时日渐长,便也衰减,而与仙境之灵在伯仲之间。) 是时,除却南方鲛海望启诸族与西入绝岭众部,遗散不知所踪,其余五众皆各觅得所居。而五众之北,群山周遭开始偶有发现肤呈黑黝状的异兽恶禽,体内怀有灵种,乃后世驭灵者修炼用物。其屠杀生灵,凶狠异常,与众生相异,斗杀之时似全然不知死生。世谓之“冥兽”,北方群山之境,得谓“冥境”。 自此——仙、灵、人、妖、魔、冥,六境并立。 三、太古剧变: 六境初立,各境内部渐出于各中原因,纷争不断。 人境各部将据地扩至西达妖境,北抵冥山,东接魔域,南连仙灵之后。渐因占地不均或各部住地资源不等引发冲突,起初尚能由司尘部划分通转,后嫌隙丛生,各部成互相杀伐兼并之乱象。 妖境并未划分各部地域,住近刑苍木则可以充沛灵气滋养妖胎延生,居于外则可扩张探寻,纳取更多之灵气,后南与仙,东与人、魔,北与冥相连,向外无地可拓,各部开始争夺境内灵气丰盛之地域。 魔众好杀斗狠,最早便因会猎战利品分配有歧,而以武解决,各中纷争致使魔众互相攻伐。 仙境与我灵境则安居南土,仍旧呈一派向荣之势。(实则唯有仙境未有大变,灵境内部也应都想居住在靠拢“梦方谷”的周围,而明争暗斗近谷之地。) 为破困局,各众尽皆生出侵夺他境灵宿地域之心,妖部攻伐仙、人两境靠近边域的部族,欲夺其族物灵宿;魔众于妖、人、吾灵三境边界杀掠生灵,并有长驱直入以窥夺奇兽而还继而饲牧之心,人境则谋求在杀斗中向四方开拓疆域;仙境则抵御征压人、妖两境,并派众于灵祖山林边际戍卫,惊扰与我辈世代相伴的虫鸟兽禽安栖;吾灵境素来温德好生,不喜杀伐,无奈却也只能操起刀戈,运转灵术,守卫群山林海之法度。 与此同时,冥地出现的屠杀生灵的异兽,比以往更繁。 因此剧变,事态由原先的临近边境互相攻伐,演变为六境之大混战,是为太古大战。于此相持约莫百年之大战中,太古天地灵宿毁损一半,太古奇兽珍禽,亦于此大乱之中绝迹于世——唯留十之一二可从古卷中考得,诸如:居于人境之鹿蜀、妖境异鹏、魔地穷虎、仙域青龙,和祖辈山林之友——玉鸾。 许多原本种数繁多的太古生灵,渐成后世珍稀:能载人驰天的众多巨禽——翔鹰、魔鹫、神鹤、青鸟等。及西北妖慧通性的九尾白狐等诸类生灵。 由于天地灵宿毁坏与生灵涂炭,天地之灵大不如前——刑苍木生长几近停止,麒麟之后,衰变为近于羊马的寥寥麒驹;神凤之嗣,沦为朱鸟,烛蛟化虎蟒,玉非花也凋敝数个玉瓣灵蕊(信者最多的说法是五蕊敝二,七瓣凋三。),余下四瓣三蕊,灵势大减。 天地灵蕴崩坏,汪洋鲛民亦有感知。遂见南海十万鲛人蒙神明指引,蜕去鱼尾,受离水三十日之神恩,登足涉岸以劝六境五众,止息干戈。但苦行未果,六境仍战乱不止。数万鲛人于南地长滩泪首叩地,请罪于天,拒返海乡。三十日毕,尽皆身死,留下无边珠玉如海。南地仙民传之:是夜神恩现世,十万鲛躯化为石土,汇聚一处成一巨岩,后离地登霄,直上夜天。一路吸聚天地灵光,照射四方,如玉无暇,终悬于中天,成天地之明月。每夜得见其自东南海天相接处升起,徐徐游至西北连天群山之背失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普照山川,亘古不变。鲛人之泪,亦凝为无数璨珠巨玉,徐徐奔上夜幕,化为长空星斗,清辉照夜,指应六合八荒之位。为夜间星月之由来。后世,六境五众皆名此地为愧鲛滩。 星月现世后,太古最大之危势,出现于北冥之地。由于战乱流离失所的各境离难之人,聚集一地山峰,齐齐向冥神祈祀,而引发“甲之兽”——相阴携万千冥兽现世。诅咒般的《罪世谶》也由此问世。 我辈先祖与六境之内有识之杰,共倡大义,为苍生计,罢兵结束战乱,共伐冥物,终成五境抗冥之势。于此灾厄之际,先祖灵尊——后世称“山林元主”遇木心劳力尤甚,率众英祖血肉营垒,首颅辟道,终助仙境“云中古圣”应辞尘聚九灵、开神通,击杀“相阴”于冥口山下,并创下唯有依靠巨兽之力,冥物才能穿越的九灵风暴封镇冥谷数千载。辞尘古圣枭“相阴”之首携返西南仙境,置于古井域中云烟阁上,记此万古之功。后世六境之人,皆敬谓辞尘仙圣为“济天甲”。 此后,六境进入一段修生养息,再无战乱大战的大和平时期,各自繁衍生息,天地灵气却再难回复太古往日之荣盛。六境生灵,寿命随之剧减,仅得数十幸百载之光阴。 第一卷 风起北地 第一章 “戊之兽”鼠丘 - 六境志之七国危局 - 烛何照 光阴流转,在历史的长河中,也许一两千年,也不是什么漫长的光阴,在这千余年中发生的无数故事才是它显得漫长的原因。 如果此刻的风有颜色,那一定是灰黑色的。 昏沉欲垂的斜阳仿若行将燃尽的残烛,还遗留着些许能够穿越云层的黯淡微光。 阴沉乌暗的天空把六境北地冥境山脉本已悲凉的秋季,压得愈显肃杀。 林海苍郁,群山寂黯。只有鸦雀的聒噪在预示着这份死寂后即将到来的风暴。 “黯然盆地,数百年前,妖军击溃魔境逐戮王数万精锐的古战场。确是斩杀此等冥物的绝佳之地。”一名黑袍女子站在高地密林的边缘观察着下方一片巨大盆地里的情形,喃喃道。 修长婀娜的身形搭配黑袍的隐蔽性使得女子与其身后古老的森林显得同样神秘,但其雪白面容的轮廓即便是在黑帽的包裹之下仍旧隐约可见,仿佛远天被黑云遮掩着的玉雪之山。 “此兽一直在离冥境山脉不远的妖魔边境活动,只让冥物向人境诸国的方向侵略扩散盘踞,不同于以往冥境巨兽的活动方式。”从女子身后的密林阴影中走出一位身形挺拔背着黑布方形包裹的墨袍男子,语毕,便用右手将握着的葫芦送至嘴边,抬首喝了起来。 “传闻古之甲兽‘相阴’需合五境之力讨之。今有古圣——应辞尘创下九灵风暴牵制,凶兽之力必不如太古。但料想此冥物,无论哪一境人,仍需倾全境之势方能抵御其冥兽群的侵攻,而此物又固守一隅,欲要屠之,便需妖魔人三境合力。”女子道。 “妖军起于西,魔众攻其东,人境从最远的南部而上,反而最先将此物逼至此地,获得斩杀的良机,妙耶秒耶?”男子用人境七国北地带着刚硬味儿的方言略带戏谑的说道。 女子知此言有弦外之音正沉吟斟酌,伴随一阵沉冗的号角声,盆地里的人类大军开始缓慢整齐地逼近冥兽群。 人类大军分为数十阵,从东西方向横断盆地,每一方阵前是人类屠戮冥兽的冥敌战车,此战车约楼高,长宽各十人,车体由上至下的上半部分呈斜坡状,下半部分竖体,其朝前方向均布满尖刺。 战车不断压缩着冥物的活动空间,并从之前横断盆地的阵势渐变成包围推进之势,以图将冥物们逼入绝境进而绞杀。 冥物,从冥境山脉中不断现世的怪物,没有统一的形态,或似飞禽,或似走兽,或是能站立直行的异胎,唯一共通的,是纯粹的邪恶象征的集合:黑色的毛皮亦或鳞片,利爪、血口、獠牙。冥物长期被九灵风暴封锁在冥境山脉内,只有在冥境巨兽出现时,会异常地大量涌现集结,并随巨兽穿越九灵的风暴,入侵众生生活的其他五境凡世,给世界带来毁灭性的天灾。 六境历史上,遥远时代,不乏有为探访它们出现的原因而从冥地山口进入北地山脉的勇士,但或是徒劳而返,或是偶得一段探险佳话传奇历险,亦或永远消失在大山之中,唯一不变的是,世人从不知晓冥兽的来源。 人们开始将这片山脉称为“冥境”,与其东边的魔、西方的妖、南面的人、东南之灵、西南仙境并称为六境。 也有世人相信山脉深处居住着冥境的邪神,那里有冥兽诞生的巢穴,但如若要说冥境之中还有什么生者居住过,基本都是五境的罪犯恶徒逃难至此混匿边界山中,再除开一些为寻求稀有异兽的灵种而跨过九灵风暴进入冥谷的驭灵者外,便只剩下了那群信徒。 在波及世界的巨大灾厄——最初之兽“甲之兽”出现之前,由于六境大战,世上也有诸般厄运,便有那么一群遭受苦难堕入消极疯狂的怨世者在冥境山脉聚集并建立了一个冥神据点,祈求冥神降世统领山脉周遭活动的冥兽给世界带来审判的浩劫,而随之引发的便是第一头巨兽“甲之兽”相阴的现世,而冥神的信徒们则无一生还地成为了献祭给冥兽群的大餐。 六境之中随之传颂出那段《罪世谶》: “自边缘山谷虔诚祷告神之穹顶, 高唱为世间刀剑塔碑赎罪之音, 殉道最终的兽与天罚降临, 以此宣判这个世界的死刑。” 从那之后,每逢数百年,便有一只巨兽从冥境山脉出现,给六境带来天灾的命运,但巨兽各不相同的活动方式却似无规律可循。 数百年前,千古妖首啸日月曾动员十万妖众前往冥境探寻巨兽的根源,但迫于山脉中无数的凶兽怪异险象迭生,终也是草草打道回府。 六境从此对探究冥兽源头之迷望而生畏,大多数人只希望自己生活的年代里,上一次灾难巨兽的出现,是世上最后一次,而不幸生逢厄运岁月的众生,也不得不扛起打倒恶兽的使命。 关于预言中的最终之兽,听过古老的史诗,经历岁月的淘沥,人们虽仍旧害怕天灾,但最初的恐惧已经少去许多,其中隐约暗示着的末日终焉,似乎永远不会来临。 而今日人境大军的目标,已是现世的第五兽,“戊之兽”了,北地传言其形状如鼠,而体大如山,故被称为“鼠丘”。 此刻,面对人境战车的压迫进逼,冥物之中的飞兽们腾空而起,渐渐布满了被包围的冥兽上空,然后迅速飞过战车,呼啸着向人境军伍扑涌而去。 在兵阵中间位置的弓箭手同时发起了反击,地上的方阵士兵们则高举长矛银盾,顽强地抵抗着俯撞直下的冥兽冲击。 漫天的箭雨与如洪流般俯冲而下的冥兽群相互碰撞,冥物的黑血变成了一场黑雨倾洒在人类的军阵之中。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飞兽涌向人类军阵上空,形成一大片黑压压的狂潮,开始淹没人境大军。 怪物们不知生命,便也不惧死亡,面对这漫天箭雨和利刃长矛仍旧疯狂地冲击着人境军伍。一只又一只冥兽穿越箭雨将士兵高举的长矛阵势打开了缺口,怪物们张开血口在兵阵中撕咬扑杀。 一时间血雨腥风,断肢尸身横飞,人境大军的军容开始显示出混乱的迹象。 在冥兽们令人胆寒的尖啸嘶声中,突然生起苍凉高亢的齐声吟唱—— “烈火厮生,吾祭吾魂。 无上天神,请纳此身。 千重炼狱,不惧沉沦。 愿化微光,得照世尘。” 遥远又悲亢的吟唱声在翻越了冥境山脉的寒风中流浪,人境军中的数十名驭灵者像扑火的飞蛾般消散了身躯。但人境军伍如同神迹般被无数耀眼的光芒笼罩,猛烈的金光如同一柄柄长矛刺穿了冥兽的黑潮,冥兽们无比惨烈的嘶鸣着,被金光照到的邪兽们无一例外的坠亡散灭了。 人境大军在金辉的照耀下,向己之巨兽挺进。 “阳灵·献魂咒......”女子见此幕喃喃道。 “哦,莫非程莹儿姑娘也知道这个术法?” “嗯,史书曾载,人境“毒士之乱”诸王纷争年代,聚生魔君率魔众轻装疾驰突袭拒北国,七日兵锋直抵拒北国都高璧城下,国师长孙垂以‘献魂咒’护城门一日不破直到二日黎明拒北大军班师回都击退魔军。 想必诸位驭灵前辈定是抱着赴死的决心参加这场战斗的,不知木子语大侠对此幕有何感想?” “呵,在下不过庙堂之外的一介江湖散人,自然是没有这般为家国天下舍身的大气魄。”木子语像是自讽般嘲解着,随之提酒入喉,小酌过后才又接着轻笑道:“此身只求一个逍遥快活,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俯仰之间,一朝逆旅也就白驹过隙已矣。” 程莹儿正感慨于——这个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因其也想看看大军攻伐冥兽的情景,而与自己结伴同行的男人,见此千人的壮行竟似乎并不为之动容时,盆地之中,冥兽们又展开了新一轮的进攻。 黑色的怪物们失去了越过战车的进攻能力,开始排山倒海地自杀式冲击,阵阵死亡的嘶鸣惊天动地,经久不绝,人境大军的战车推进速度明显地下降了,庇佑的金光开始暗淡。 直到车前满是冥兽的尸山血海,战车彻底停止了推进,金光也消散殆尽,但人境大军的目的已经达到,冥兽群的活动范围已经被限制在了一片扇形区域之中。 后方的弓箭手们精准地倾泻着箭矢,无一例外地落入冥兽阵中,由灵境群山中的银岩打造的兵刃与箭矢,可轻易地刺穿冥兽们的黑色鳞片与深色毛皮,给这些不知死亡,不懂生命的怪物,带去应有的终结。 冥兽们仍然冲击着停滞不前的冥敌战车,高大的战车如同巍峨耸立的高墙,死亡的黑色兽群与生者的人境大军被它们清晰地划开了界线,生死的两界正于两边对峙。 而后疯狂的冥兽们撞开了缺口,死亡的黑潮开始涌入生命的海洋,人境大军与冥兽群终于展开了正面的厮杀。 但七国的血肉之躯难以抗衡这群狂暴的凶兽,人境的军阵处于明显的劣势,生死的边界在向生者一方快速地倾斜。 于此艰难时刻,军阵后方一声响彻云霄的激昂号角吹响,弓兵阵前方的所有持矛战士们以长矛底端三叩大地并齐声大喝“喝!喝!喝!”以壮军威,随后将手中的长矛向怪物袭来的方向投掷了出去,枪刃铺天盖地席卷着烈烈长风呼啸而去,顷刻间天地中尽是冥兽惨烈的嘶吼。 随后英勇的战士们拔出锃亮的刀刃,撼天动地地咆哮着,踩着前方流淌来的怪物黑血与战士鲜血交混的血潮奔赴至厮杀的最前线。 黑潮被涌上来的军队逼退了些许,这次无畏的冲锋形成的优势却是短暂的。待冲击的余威消逝,疯狂凶狠的恶群又便占据了上风,开始侵蚀人境的战线。勇士前赴后继地倒下,成为木偶般毫无生气的尸体。 在这战场只有生者的血液残肢为饰,大地像以将士的尸身头颅作毯的危急关头,后方的弓箭方阵开始规律地散开,随之而来的——是整齐有力的马蹄踏过大地的声响,撼动盆谷,震颤群山。 银白色的骑兵们紧握长枪,在弓箭兵阵前列开阵势来,银色的盔甲在幽暗血腥的天地间十分醒目。 座下的马驹皆是通体的雪白,马匹明亮的双眼映射着盆地里的森罗万象,目光迥然含神,在这令人丧胆的杀戮氛围中呈现着亢奋的野性。 战士们的神色坚毅而充满血性,似乎前方等待的不是凶猛骇人的冥兽,而是引颈待屠的猎物。 “风过无痕,雪影无尘。银军过处,敌寇无存。”程莹儿尽管压低了嗓音,也敛不住惊讶之情。 “碎风雪骑。七国战场上,不败的骑兵,自太元帝李倾汉于先元二十年立此骑军以来,大小百余役,未有败绩,人境大战中凡有雪骑参与的战斗,最终都以长定军的胜利结束,可谓‘长定军魂’,与当时由‘神士’奕平清统领”的‘匡天义军’并称‘太元双壁’,皆为结束诸王纷乱历下赫赫功勋,更奠定了长定国七国上宗的地位。 今时碎风之统帅‘刘镇之’,据说其原本出身贫微,入伍后冲锋陷阵建勋立绩、并有一次胆似铁打般地闯入帅帐献上破敌之策,后被前碎风帅首‘黄庭石’提拔为前锋阵领。而当此次北征凶兽之际,黄庭石于一月前抱病辞世,临终前遗表刘镇之为继任,赞之为无双猛士,称其兼具万夫不当之将勇、千士拜服之帅才。”木子语落拓不羁的脸上现出愁容:“只可叹如此良壮军伍,却逢此不济时运......” 闻此言,程莹儿娟雅的面容中生满不解之情:“此言何意?” 木子语摇摇头没有给出答复。 程莹儿正想追问,但听得“碎风雪骑”的队伍开始发出齐声的战吼“杀!杀!.......” 此刻,伴随战士们雄壮的呐喊,队伍中渐行出雪色三骑直至阵列前方。 左右两骑将手中的长枪立于铁蹄下的大地上,枪身上绑有的两面银白大旗在腥风中狂野地飞舞——“碎风”、“长定”两组大字昭然醒目。 但见得中间一骑,姿貌甚伟的银白骑手眼中睛芒似有如电神威,冷静地扫视着前方那已陷入颓势越来越薄面临崩溃的人境战线,寻找着切入战斗的最佳时机。此人正是碎风帅首——刘镇之。 半晌,但见其勒马转向,金刚目怒,飞将眉横,面对身后的铁骑们朗声道:“百年碎风,战场上未有片刻退缩。但今日,我们的敌人不是五境之内的血肉之躯,它们是不知死亡为何物的怪胎异兽,是冥境山脉中给众生带来天灾的恶群。长定最强大的战士们,告诉我,你们害怕吗?!” “无惧!无惧!无惧!”战士们舞动长枪威武地呐喊回应着。 “你们的勇敢无愧于碎风的先烈们。但今日在此,你我都知晓,我们中的大部分或许没有机会像从前那样光荣地凯旋,骄傲地踏进长定国都永宁城的城门,接受荣耀与七国的顶礼,甚至在此身首异处,难有完尸地悲惨死去。 ——但我们将成为五境后世的传说,成为人境史书上壮丽的一页,成为诗人口中争相传颂的咏唱,我们将在历代雪骑的枪锋中永存,在七国勇士拔剑向敌之时,化作锋刃上闪耀的灵魂。 为了身后的故土,为了你我同胞,为了雪骑的荣耀,为了人境七国! ——长定军魂!——何在!” “在!——在!——在!——” “让我们化作比冥兽更凶恶的死神,将这群邪畜终结于此!战士们——咆哮吧!怒吼吧!让怪物们感受我们的怒火!碎风雪骑!——冲锋!” 此际,前方的战线彻底崩溃了,冥兽们踩过无数已无畏赴死的将士尸身与被斩杀的同类死尸残躯,如汹涌的黑涛一般,嘶吼着向碎风雪骑与紧随其后的余下人境战士疯狂地扑来。 群兽狂奔,号角激鸣,寒风猎猎,天地失色。左右两骑手拔出旗枪,与回过身的银色骑手率先向着天灾袭来的方向纵马疾驰,其后的雪骑开始如吞噬一切的海啸齐齐向前进发,渐成千军怒啸,万马奔雷之状。 呼啸的狂风也追不上一往无前的雪骑,万钧的雷霆与狂乱的风暴也无比逊色于这石破天惊、毁天灭地的气势。 狂浪相击,冥兽灾群被毫无保留地撕碎,战士们挺枪冲阵,如同狂风过地,将无边碎叶扬向浩瀚天宇,无数被冲击到的怪物登时毙命,成为毫无生气的尸身被击飞至半空而后重重地坠落。 白色的狂流瞬间掀起吞没了大片黑色的兽潮,人境的冲锋战线呈现着压倒性的上风,承受冲击之后幸存的冥兽们因巨大且持久的撞击力匍倒在地,还未起身便被雪骑与其后冲锋赶来的步行战士联合屠杀,死亡殆尽。 冥兽的战线霎时崩溃了,人境大军猛烈的推进,恶兽数量在急剧地减少。 之前被兽群围簇着的戊之兽狰狞的面孔,终于由于兽群的稀零散破显露在了人境大军的面前: 一双巨大的鲜红血眼憎恶地盯着逼近的军队,黑色的双瞳中好似无底的深渊,雷鸣般愤怒的呼吸引起气流疾风,口中遍布的獠牙正在相互摩擦,对来犯的人类显示出纯粹的恶意,庞大的鼠型躯体像屹立的山丘,黑色的鳞片毛发则是其上的阴森的丛林,满是巨刺的尾部敲击着大地引发一阵阵地剧动。 碎风元帅刘镇之无畏地冲杀入恶兽群中,无畏地挥舞着长枪,每出一枪,必有三兽倒地,枪锋过处,黑血飞溅,嘶声遍起。在斩杀尽了自身周围的冥兽后,刘镇之举枪直指戊之兽的方向冲锋呐喊着:“七国的勇士们!前进!前进!” 第一卷 风起北地 第二章 悲歌伊始 - 六境志之七国危局 - 烛何照 第二章 悲歌伊始 刘镇之仍旧无所畏惧地冲锋在前,率领七国联军突破剩余冥兽的重重阻拦,甚至几次孤胆长驱,与身后的战士们险些脱节,屡屡陷入危境。 程莹儿分明地看见已经有许多只冥兽的利爪攻击到了他,但都被其英勇地反击斩杀,勇猛的战士丝毫不顾身上的战伤,反而越战越酣,似与万兽斗狠。 程莹儿清丽的容颜上露出忧虑的神色:“如此冲锋太过鲁莽了。” 木子语听出了她的担忧:“七国联军,三十余万众,经过之前与冥兽惨烈的战斗,已损失十之八九,余下的碎风雪骑与这些战士是七国精锐中的精锐,应当都未参与之前的血战,只为了积蓄力量,等待这不可错失的良机,然后一战功成。倘若失败,会是什么结果?” “大军败退,将斩杀巨兽的荣誉拱手让给没怎么出力的妖军魔众。” 木子语摇头:“确会如此,但这并不是最严重的情况。” 程莹儿似乎面有不解。 看着眼前这个对于那些自己觉得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她却仍会感到满是疑惑的女子,木子语感觉她就像初涉世间的孩童那般无邪,由衷地有些不知所措了:“姑娘也可谓是天真有余而谋略尚浅了,为何会想像史官那样来记录历史呢?厚重的历史在你的手上,可能也就是当做长定国孩童们的睡前故事了。” 程莹儿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不当是简单的乡野浪子,不然也不会出现在危机四伏的拒北国郊,更不会一听到自己正跟踪人境军队并准备记录下与冥兽大战的历史便欣然同往,这与其所说自己不关心家国天下、只求快活自在的言论根本背道而驰,谈吐间也时有惊人之语,他所说的话,确有不少实在令自己费解。 或许是出于自己被斥候发现刁难时他出手相救的感激,又或是这几天结伴同行的相助,程莹儿心里隐约地开始信任起他来,相信他的话自会有一番道理,便顺势问道:“还请木高人指点小女迷津。” 木子语一向洒脱英毅的眉宇之间渐渐生出了愁色,像夏天随性自在的清风走入了秋日的萧瑟:“从己之兽之前的活动来看,消灭此兽哪一境获利最大?” 程莹儿十分灵颖,片刻便做出了回应。“人境。” “不错,跟随此兽涌现的冥物,大多向人境七国的方向进行侵略,而它们对更近的妖魔两境却少有行动。若非拒北国公侯长孙启亲率大军拼死抵抗,压制冥兽的进犯速度,可能现在的人境便只剩六国了。 即便如此,在七国联军集结赶到之时,拒北国北地边境的重镇伏魔城也已是横尸千里,荒无人烟。全力讨伐这样的灾群,将会付出怎样沉重的代价,也就不言而喻了。” 程莹儿轻低玉首,眉头微蹙,顺着他的陈述思考着。 木子语看已成功引导了程莹儿的思量考衡,便有意沉默了半晌,再次提壶入喉酣饮而尽,随后望向盆地里一往无前、生死置外的人境将士们,又继续道来:“妖境与魔境兴师动众地讨伐冥兽的收益远小于按兵不动,一来可以保存他们自身实力,二来可以削弱人境。但人境遭受毁灭的打击之后,它的下一个目标是西边的妖还是东边的魔,谁也不知道。 但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妖魔两境的博弈就比人妖魔三境的博弈要简单多了,妖境或魔境只需要等待成为冥兽第二个目标的那一方力量遭受不小的损失,再加入战局分享战果,便可消除冥兽的威胁并压制对方。 但妖后秋兮和卫枭魔君绝不是赌徒,有了既定的利益,他俩肯定都不愿意成为冥兽的下一个目标或沦落至与人境一样的下场,承担被对方压制的风险,所以为避免出现两境博弈的情况,唯一的选择就是在三境博弈时消灭冥兽。 很不幸,人境是‘戊之兽’的第一个目标,所以在三境的权衡中,最终的结果是妖境与魔境静观其变适时参战,人境将付出惨烈的代价,摆在七国面前的最终只有两个选择,或破釜沉舟击杀冥兽,或最终失败损兵折将并将战果拱手让人。” 阴云从天边漫卷而来,彻底吞噬了注定会没入远山的残阳,天地显得越发阴暗无光。 程莹儿明白了木子语先一步知晓了的深意,在心里为那身先士卒、于乱兽群中奋勇拼杀的英武将人和众军士祈祷着。 “他知道这场战斗对人境意味着什么,无论胜败,在这场战斗开始前,就已经注定了人境之后的苦难,这或许是七国的宿命。 他唯一要做的,便是最大程度上减少人境的损失,并将斩杀冥兽、拯救六境的无上荣耀归属于七国,并以此让战后定会蠢蠢欲动的妖魔两境出师无名——趁人境击败巨兽,国力堪忧的时候趁火打劫,必会招致以天道正义为训的仙境的反感与不满,而人境素来交好的灵境也绝不会对此袖手旁观。 以冥兽之死换得人境在即将到来的危局中的艰难存续。这便是这场战斗最好的结局。而一旦失败,人境几无可御敌之兵,救世的英名将拱手送人,仙境不会对打倒冥兽的一方刀兵相向,那么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程莹儿震惊着,此番推论的结果确实比自己之前的考虑更加严峻险恶——而这个名作木子语的男人,在短短的一席言谈之间,便将五境在冥兽被击败后可能的动向和人境的危局轻易地推演了出来,仿佛老练的棋手旁观着他人着手的方寸天地,而五境的纷争便是供他观赏的棋局。 盆地里,在刘镇之率领的七国战士舍生忘死的拼杀下,所剩无几的冥兽们被逼退回战车包围的内端,人境大军捍卫着之前被冥兽撞出的缺口。 猛烈的狂风袭来,冥境山脉无边之巨木一时齐齐向北曲倾。 抓住此天地一际,刘镇之将黑血染就的长枪底部直插入地,取出马匹袋中装着的一柄特殊箭失和自己背后的长弓。随即搭箭上弓,而后将箭矢绑有黑色圆柱的一面在枪尖上迅疾地擦过,伴随“嘶嘶”地声响,箭矢头端猛烈地燃烧了起来。 英武的将人于雪驹之上,开弓满弦,向着前方将夜的天穹将烈焰呼啸的箭矢射入中天。 五色的烟火炸裂于幽暗天宇,盛放成希望之花。 随即而来的是其身后密林中,缓缓推出的数十辆弩车、投石车。 半晌之后无数银岩巨刃与裹着烈火的巨石、油桶抛射而出,共同划破空气的巨响从人境将士的头上传来,之后便是爆炸的轰鸣、血肉被巨刃划破的撕裂声与冥兽骇魂的嘶叫。 在油桶炮火与狂风的联合作用下,被战车包围的里端已然化作一片火海。 冥兽疯狂地自相践踏冲击,哀啸不绝,戊之巨兽开始震动盆谷地咆哮着向着战车阵线冲了过来,身下碾死的冥兽不计其数。 天空的银刃剑雨和烈焰洪流仍在继续,爆炸声、燃烧声、哀鸣声肆意地并响。 鼠丘此时已身负无数柄巨刃,开始疯狂地攻击战车,利爪扇动狂风,只一击便将一辆高大的战车破坏粉碎。 但鼠丘庞大的躯体,需要打开三辆战车的空隙才能冲出火海,在这期间,又有数剑引发令日月无光的巨啸并深深插入巨兽黑色的躯体之中。 眼见巨兽即将突破战车防线,杀入人境大军之中。刘镇之立时拔枪纵马上前,挺枪飞驰的英勇身影消失在巨兽周遭一片油桶炮石的火海之中。 人境众战士此时都不敢上前,只有碎风雪骑的左右旗卫纵马横枪杀进火海。看见此景的众军面面相觑,天地间只有凶兽不断的咆哮、巨刃坠地与火炮轰鸣的声响,伴随着大地的次次震动。 少顷,只听得一声马儿悲惨的嘶鸣和一声痛苦恐怖的悲吼,一只血肉模糊的断臂从火海中飞出,落在人境军前面前。前排看见的战士惊恐万分不少人战栗着匍倒在地,也有不少战士提胆强定心神,紧攥长枪作战斗状态。 忽然,巨兽的动静更加剧烈了,像是在疯狂地暴动狂窜,大地剧烈地震动,人境战士们几乎站不住脚,只感到五脏六腑也正发出强烈地共震。 巨兽的身影离火海的边缘越来越近,众军已隐约看得见那熊熊火光之后的一双血眼,和插满剑刃如同刺猬的黑色巨影。压抑感,震感越来越强,有数百名战士已然双腿发软跪倒在地,前排更出现大片昏厥倒下的士兵。骑手们座下身经百战的雪驹竟也开始焦虑惊恐地躁动。 突然,伴随数柄巨刃撕开血肉的声响,猛兽狂乱地持续低吼,大地发出更加频繁沉重地震鸣,而在一声巨兽撞地的巨大声响和震颤之后,火海里出奇地安静了下来,猩红的血眼在燃烧的烈焰后,死死地直盯着人境大军。 后方,感觉到异样的战士停止了巨刃炮火的发射。 随着火势渐小,一个惊人的画面出现在众军面前。右旗卫低埋泪首,双膝叩地,跪于白驹旁僵直地拥托着另一名半昏迷的旗卫——其左肩除了骇人的红色血肉便已然空空荡荡,另有一匹雪驹悲惨地倒在血泊之中,只剩下前半段的马身,了无生气。 烧焦的大地上,银刃如林与尸山血海的中央,那名黑血染甲的男子孑然独立于巨兽硕大如岩的头颅之上,将一半枪身刺入其皮毛之下。 方才那恐怖的巨兽,死状仍旧凶狠,血红的双眼仍旧饱含着怨恨直视着身前的众军,仿佛随时可以再次暴动起来,将众人撕碎吞噬。 良久,确定巨兽再无动作,切实地死去了。最前方的战士率先向前疯狂地冲去。随之,整个人境军伍开始山呼海啸地躁动起来,或随人潮前涌,或相拥痛哭,或悲啸狂吼,或泪眼四望、放声哀恸。四壁回响,狂风失声,战后的悲欢惊起群山中躲避暴风归来的鸟群,让它们又一次飞散。 天空中已有被这冲霄的血腥味吸引而来久久盘旋的猛禽,正等待着一顿难得的饱餐。 风暴之后,阴云消散了些许,其后央垂的夕阳将黯淡余辉浇洒在残酷的战场,却遮盖不了红色与黑色的血浪。 傲立于巨兽之上的英雄,俨然便是这六境的“济天戊”,他拔出长枪,指向头顶无边的天穹,向万千存活的将士与奔赴黄泉的英灵们悲愤咆哮着宣告:“荣耀属于七国!” 第一卷 风起北地 第三章 来路 - 六境志之七国危局 - 烛何照 “荣耀属于七国。”程莹儿重复道。 “怎么你的语气里一点也听不出高兴来?”木子语问。 “荣耀属于七国,但一定不属于那个人。” 木子语看见程莹儿一直如月亮般明澈的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忧伤,其中似乎有过一丝愤怒,但那抹情绪就像仲夏的凉风,短暂而又难以捕捉。 “……那个人……是谁……” 回答飘散在风中。 …… 数天前,拒北国郊。 日沉西山,树木的影子被拉扯得很长,淡淡的金晖打粉在女子白皙的脸庞,一如春日朝阳唤醒星夜里沉睡的花。尽管普通旅人素衣打扮,却依旧格外地明艳动人。 女子前方是无边幽暗的林海,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一望无际的绿野与天边地平线上雄伟遥远的关山后,转过俏首迟疑着。 半晌过后,开始挪步走进深幽的阴影之中。 进入不久,女子愣住了,一开始跟循的目标没有留下可供追寻的痕迹,原野上还能远远地用视线锁定追逐,但在这巨木林立,幽暗无边的林里,根本看不见它的去向。 而随后女子竟执拗地继续前进着,尽管不知道自己正走向何方,女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它。 通过枝叶缝隙间留下的零碎天空,女子知晓暮色将尽未尽,踩过落叶的沙沙声在幽林里显得十分聒噪。 她意识到自己迷路了,愚者在无法分辨方向的时候始终认为自己走着直线,直至最后无法回头。 她并不这么认为,她知道自己此时行进,恐怕会离它越来越远。 她坐在原地开始自由地喘气缓解一路的疲惫,同时伸出手来擦拭着额上的汗珠。 劳累暂去,喘声渐柔渐隐,直至万籁无声,四下沉寂,她忧郁的目光飞向林叶间留下的小小的天穹,而后停留在那里。 女子似乎思索得出神。愁容不展,似雨后久久未散的烟云。 直到夜晚着色天幕,星子的光辉开始显现在黑暗里。 世间光明之时,看得见的路太多,迷路者仍会迷失于不知选择哪一条;黑夜来临之际,看不见任何道路,赶路者却能追寻星光找到希望之途。 现在,她知道路了。 北冥星在高天悬耀,冷清的光辉指引着北方幽冥的所在。 女子在黑暗中寻着那颗星辰急进,“沙沙”的声响为萤火的舞蹈敲打着错误的鼓点,但并未影响这森夜之美。 女子慢慢地停了下来,似乎察觉了周围黑暗阴影中的异样。 “沙沙” “沙沙沙沙” 脚步踩过落叶的稀松碎响仍在这寂静的森林中异样地出现,可她分明已停了下来。 “沙沙沙沙”暗影仍在她耳畔以这声音低语。 忽然一切落入死寂,那林中唯一的嘈杂声没有预兆地消失了,女子极力压低着自己慌乱的呼吸,但急促的心跳还是在告诉她自己正被恐惧吞噬。 死寂。她等待着。仿佛猎物与猎手博弈。 仍旧死寂。 她在恐惧中煎熬着。 死寂。 …… 直到空气微微的流动,让她脸庞感到一丝清凉,而后化作长风从头顶万木之上驰过,“沙沙沙沙”的密响在林间肆意欢跃,树木在微弱的星光下婆娑弄舞,似乎是森林戏弄她,开了个玩笑。让她错把风路过森林前寄来的絮语当成是谁的脚步。 很快,风渐渐微弱下来,直到痕迹也消失了。万物归于沉静。 清风拂过女子青春洋溢的脸庞后,也似乎抚平了她焦躁的心。 她抬起蕴着星光的眼眸,找到那颗指路的北冥之辰,而后试着挪动右脚,继续走上追寻的道路。 但在她脚步落下之前,“沙沙”的声响再一次响起。 又是风么? 显然不是。 声响的频率十分的规律,绝不属于自由随性的风,那节奏是人行进的步点。 “沙沙沙,沙沙沙沙”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 哪个方向?是谁在附近?女子焦急地思考分辩着。 “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明显。 是了,当女子判明了声音的来源时,也听到“嘶嘶”的微响传来,微弱的光闪烁着,而过了片刻,光亮迸发过来,周遭一切被照亮了。 脚步声停止了,女子也怔在原地。除了这异样的光亮,于此短暂一隙,森林又归于宁寂。 她回过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擎起火把立于光亮之中,黑夜之外。 即便看不清他的脸,但他们毫无疑问地对视了。 女子急忙转过头,慌乱地往前逃跑。 但她周遭的光亮,却不曾减弱反而愈发明亮起来。 随后,一双粗糙黝黑的手牢牢抓住了她的右肩,她瞬间失去了向前的重心,仰倒在碎叶间。 火炬的光亮掩盖了林间零碎天空中微弱的星辰,男人阴沉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双鹰鸷的眼中满是猜疑。 “……大人是斥候吗?”女子迟疑片刻后试探道。 “嗯。”男人伸出那双黑手,摊开手掌,示意助她起身。 女子将手搭了上去,站起身来,随后便欲收回手去拍落身上的枯叶。 男人感觉到了她收手的点点力量,而后放开了。 她用纤细的玉手拍打着身上的碎叶,像美丽的花朵摇落尘埃。 整理完毕她抬起头来,发现男人开始用炙热的目光看着自己。 “一个女人为何只身到此?”男人沧桑的嗓音带着七国北地的方言味儿疑问道。 “为了历史。”她声音温婉却显得特别的坚定。 “为了历史?”男人不解。 “我知道你们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难道那不是值得载入史书的故事吗?” 男人冷笑一声,轻蔑之意毫无掩饰。 “历史?史册上留下姓名的,从来都是几个人而已。 死去的战士,敌营的线人,像我这样的斥候,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我们也有,但那对后人来说,除了墓碑上几个冰冷的字符,还有何意义?甚至如果是投身惨烈的血战,处理不了那么多的尸身,我们最后连马革裹尸返回故土的资格也没有,最终化作边野墓林间无名荒丘中的一座。 这就是历史?英雄的历史?位居高位的人的历史?——去他娘的历史吧!” “……”女子愣在原地。 男子深深吐出一口气后稍稍平复心情后道:“姑娘,不要为这些没有现实意义的东西忙于奔命,像你这么美丽的人,应该找个对你好的男人嫁了。” 男人的声音开始哽咽了,随着他的诉说眼中渐渐流露出真挚的悲伤。 “我的妻子曾经也像你一样美…… 她灿烂的金发就像我们故乡秋天成熟的稻穗那样在风中飞舞,那是我一生都忘不了的模样啊…… 可是战火不断,我也被强征入伍,做了一名随营斥候,于军中苟活度日…… 临别时,妻子告诉我,要奋勇杀敌建立功勋,她等着我凯旋归来,荣归故里的那天,绝不改嫁。可我知道……我一走,她转头就哭成了泪人…… 等我到了这军营之中,才知道打仗行军的权利要职,都是由那些达官贵人捏在手里,像我这样一届庶民征召入伍,没有贵人引荐,连跟军中要员说句话的机会也没有!最好的结果便是带着生死弟兄们做个阵列头头,冲锋陷阵,刀尖舔血卖命。像我这样的人,终是内不能运筹帷幄,外不能统军御敌。只有自己随时可能被敌军发现,最后曝尸荒野的性命之忧而已 ……在这战乱之中,我真的……真的只想留一条性命,活着回到家里与妻子母亲团聚……可……可是……” 话音至此,男人再也制不住热泪,声音也呜咽了,夺眶而出的泪珠在微弱的火光里时而折射出焰色,时而被森夜的阴影所吞噬。 女子见状似乎也被牵出了悲怆之情,哀容不展,却也难发一言。 半晌,男人方才整理好了情绪,吞吞吐吐道: “年前…家里……来信,告诉我……她……因病……” “……因病……去世了……” “……我甚至……没有机会,回去见她最后一面……”男子不再言语,只是像一个英雄那般抬头对着夜空下高大婆娑的林木,酣畅淋漓豪迈万分地放声痛哭着。女子同森林一样沉默地倾听。 古老的群星像往常一样闪烁了一阵子,男子的哭声便慢慢消失了,重又开口道。 “这次要打的仗,是去打那几百年出现一次的天灾异兽,我担心……自己怕是没命活着回去……给家里孤寡的老母亲送终尽孝了……” 男子长出一口气后,问道:“姑娘,这种战乱岁月里多少人都经历着的,平凡不堪的故事,谁又会写入历史呢?” “……”女子默然。 男人用力眨了眨泪眼,再次沉重地叹息着。 女子庄重缓慢且十分雅致地躬身行了一礼,这是男人从未见过的谦恭仪态,让他明显地体会到了这些年来少有的被人尊敬之感。女子随之问道:“……小女请问大人姓名?” “……葛凡,拒北国南地逾安乡。” “……嗯,跟现在的其他地方比起来已是个较为宁静的地方了……” 女子语毕,男人苦笑着摇摇头劝道:“……走吧,姑娘,带你离开的路上,可顺道去看看我的故乡,我受够这种鬼日子了!我要带着我那孤苦的老母亲找个远离这鬼战事,和那些个天杀的帝将王侯掌制的地方,安宁度日!我已经失去了妻子,我不能再让母亲孤零零地独老家中。姑娘……我……”话席间男人上前欲抓起女子的手。 她急忙向后避开了“大人……你......” 男人真诚地袒露着心意,并靠近眼前的女子。“...前路凶险万分啊,姑娘!听我一言——别再为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奔命了...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大人……别这样……请你……请…自重…”女子惶恐地后退,但在这密林之中,如果眼前的男人别有用心,暗怀鬼胎,自己定然十分凶险,她开始懊恼独自上路,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同伴同行。 “砰——”一声重物击打脑袋的声音响起,男人瘫软地倒了下去,而在其倒地之前,一只健硕的手迅捷地拿住了从男人手中脱离行将坠落的火把。 “……姑娘受惊了。”一个坚厚踏实如磐石的声音道。 “……你是?……”通过微微摇曳的火光,女子看清了眼前这个突然出现为自己化解了困境的男人。 “……乡野游人……木子……语”灰帽之下,男子张启被一圈浅浅的胡渣包围着的干实嘴唇道。 忧郁又为难的目光自其明瞳中向自己照来,深邃的眼睛在紧锁的剑眉与挺鼻之间饱含着深意,这不当是初见时应有的情感,女子敏感到,但——自己确实不认识他。 …… 她想起多年前的冬,铺满玉雪的庭院门口,那人离开时最后一次回首望向自己的眼神… 若不是因另一个——那个之后丝毫不念旧情、翻脸做出多少混账事的无赖之徒,她们现在说不定… …… 男子拘礼迟疑地问话打断了她如此夜月华般虚白缥缈的思忆:“……敢问姑娘芳名?” 女子回过神,恍惚间迟疑地答道:“……程……莹儿……” “……程姑娘。”男子的眉目舒展开来,复杂的情绪一瞬消散,如同湖面不知起因的涟漪那样——短暂泛起后又重归于平静,他的声音也爽朗起来就像两人头顶缀满星子的朗朗夜空,让人感到宁静安稳…… …… “程姑娘。”男子的呼唤将她从深沉的思索中拽回。 程莹儿回过神,方才想起木子语之前一开始的问话——自己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程莹儿微微一笑:“没事,只是一些往事罢了。” 回答像飘散的风一样轻淡。 …… “历史……其实也是一些往事。” 程莹儿听到这句话稍稍怔愣了片刻,那明媚的眼中忽闪烁出泪光,仿若灿烂的春日天空布起了阴云。 时常看似玩世不恭的木子语也因此面露愁色。 正在二人忧困之时,盆地里的人境将士们开始缓慢地打理战场,似乎准备启程踏上七国方向的归途,但似乎每一个战士都无法释放内心的沉重。 第一卷 风起北地 第四章 撒谎的星辰 - 六境志之七国危局 - 烛何照 死尸裹革,伤者扶归。幸存的生者,除了背负痛失战友的悲怆,也负责收纳肢体健全的尸身,或搀扶伤残回营清点。 一番整顿后,人境大军将开启归程,直到进入长定国都的城门享受凯旋的礼赞,只是有人在马背上接受瞻仰,有人在棺革中得享追思。 “以往的战争结束后,大多选取近郊空旷之地或就地集体掩埋,日后兴以墓林碑铭完善,尸体能被带回故土的除非是伤亡极少的战役,或军队中的重要将领。可……”程莹儿为眼前的情形所动容,忘记了方才往事涌上心头的烦忧。 “是刘镇之。”木子语解释道。“他是这次决战的指挥者,也是他在战前做出了承诺,所有在这场战斗中阵亡的将士,都将被尽最大的可能带回他们的故土。” 风起了,它越过群山密林的呼啸声,与扬起本已回归大地的落叶的声音交响着,像是一首仓促谱就的挽歌。 “那是他们踏上征程的地方,也应是他们心中盼望的归途。”木子语诉说着。 话语间,程莹儿向着盆地战场的方向伸出了修长的右臂,雪白的手掌五指相并朝对着渐夜的天空,随后缓缓地收回右手,将手掌放在自己的左肩,柔目轻合,低下俏首,面朝脚下的土地:“愿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 木子语也做出同样的动作,表达着对英魂们的哀悼。 良久,程莹儿才抬起头,睁开双眼,悲恸目送着无数死去战士尸身被包裹进能防止迅速腐坏的云御革中,也见证了戊之兽“鼠丘”被取下一颗巨牙作为战利品后,庞大的身躯被泼上油水点燃并覆上湿草掩盖焚烧。至最后剩下的四分之一不到的军队已差不多将战场肃理完毕,开始有序地向位于盆谷南方、高处森林之外的平原营地缓缓归去,程莹儿开始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才算平复了压抑沉闷的心情。 而后转过身,对一旁的木子语致意道:“旅途结束了,我准备跟随他们回到七国去。 这些天来多谢你了——没有你的话,我根本到不了这个地方。”程莹儿十分恭敬地鞠了一躬,尽管为了隐蔽起见,穿上了木子语行李中携带着的一件黑色外袍,但仍旧能感到她的优雅端庄之气。 木子语洒脱地笑道:“在下本就是七国北地的一介游民,知晓大军将前来攻伐冥兽,早就准备来看看热闹,相逢是谓缘分,所行皆出于心。是姑娘多礼了。 程姑娘礼数如此周全,想必令尊定是一位贵人。” 木子语说完,便再度觉察到那股隐约的忧愁之意再一次从她清秀美丽的脸上一闪而过,如同流星划过夜空那般短暂,在这片刻中,她迟疑了,随后唇齿轻启,淡淡答复:“父亲他,只是一介庶民。” 木子语闻言微笑着点头回礼道:“是在下眼拙,尊卑原就无关乎出处。 在下也当回到七国北方的乡野去,顺路也可再陪姑娘一程,待到了人境境内,便与姑娘有缘再会吧。” “好。”或是被木子语的豁达开朗感染,程莹儿也会心地一笑,烦恼像是雨季被彩虹驱走的阴云,像是冬日被暖阳化开的遗雪,暂时消散了踪影。 两人转身走进森林之中,通过盆地林里错木枝叶间的缝隙,仍可看见行进着的军伍,二人跟随着他们从黑夜开始淹没暮色至众星的光芒显现在天穹之上,最终来到人境营地远处的一座小丘后方栖身。 “嘶嘶——”木子语用随身携带的火柴,点燃了地上的篝火,暖意瞬间将二人拥簇起来,驱散了北地秋夜的清凉。 木子语从这一路的沉默中知晓——程莹儿的心因为她口中一言带过、轻描淡写的往事而被压得十分沉重,或许那就是她只身来到这凶险万分的冥地的原因。 其实,他已知晓了大概。 木子语来到程莹儿的身旁坐下,看着她此刻在星光下平静无澜的面容。 “姑娘的往事,应该算不上什么美好的回忆吧?” 秀眉之下,她那双清如湖水的眸子里倒映着眼前男人认真的神色,随后她抬起头,双眉微蹙地望着夜空中闪烁着的点点繁星,没有回答。 “有些往事,只靠自己一个人或许是忘不了的。 就像有些路,只凭一个人是走不到目的地的。” 夜晚的风动来到他们的篝火旁,使她乌黑的长发像柔波流动。 “‘朋友’——这两个字,只有在这些时候才会显现出它真正的价值......” 星空下,木子语也不再多言,耐心等待着她的回复。秋风中隐隐的余香在诉说着远方的花落。 晃动的火光中,女子嘴唇缓缓轻启:“如果......” 温婉的声音停顿,刹那的天地间星光仍在闪烁,火焰仍在舞蹈。 “天上的星星,指引着世人的方向,人们相信他,他的光明也许就是这个世界黑夜里前路的希望。” 女子望着星穹平静的诉说着,仿佛那就是星星的故事。 “可如果......星星......撒了谎呢?” 女子的倾诉如诗歌美丽隐晦。 “有人知晓过他的谎言——他其实并不那么光明,他是颗阴暗诡诈的星辰,他的光亮本不属于他自己,是从太阳、月亮那里盗来的。但他并没有将真相告诉人们,世人便始终相信着他——他能指引众人找到前路,相信着他——他就是世间光明与希望的化身......” 风中流动的篝火与这星夜如女子口中的诗谜一样美丽。 “那也是一个美好的谎言吧...... 至少他——给了人们黑暗中的希望。”木子语轻声说,语气就像此刻吹拂过后缓缓停下的夜风,抚慰她心头往事的涟漪。 看着她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浩瀚星端,木子语也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那星辰辉映的晚空。 “那个人......就是你所说的——星辰吗? ......指引你的......撒谎的星辰......” “他是七国的星辰。”似乎是纠正般的回答。 “也许吧......”程莹儿微微一笑,清秀的脸庞上浮现的淡淡笑意仿若冬日的白玉之花覆上的初雪。 “在我眼中—— 他只是个浑蛋。”说完,程莹儿讽刺地轻笑了一声。 “那或许,也可能成为一颗高尚的星辰吧。”木子语心里默默暗忖道。 第一卷 风起北地 第五章 星斗棋子,长夜世局 - 六境志之七国危局 - 烛何照 “但,不只是姑娘口中之人。”木子语的神情语气变得如夜色那般深沉。“七国的苍生,也都像这夜晚的星子一样。” 程莹儿没有像之前那样顺势接话,转而像木子语方才倾听自己的述说那样,她带着心底如故的疑惑,静静地聆听他的言语。 “历史和时局或是天幕黑夜的底色,众生心向光明,是想散发自身点点光热的无数星辰,但会有很多时候被夜色吞噬,成为黑夜的一部分。于是,他们成了这般光暗相错、在黑白明暗之间不断闪烁游离、徘徊着的星辰。” 程莹儿目光缓缓移向身旁的木子语,开始更加疑惑木子语的身世经历:一个心向自由不思天下的乡野游人,又怎会对这世间苍生心有所念?——他定有所隐瞒。 木子语觉察到程莹儿的动容,也收回了停留在星海的目光,缓缓放到她写满困惑的脸上,随后目光相汇。 程莹儿隐约觉得他的双眸带着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仿佛记忆深处——多年前的故乡庭院外那湾深深的湖水,眼中流动的光神就像那往日湖心的涟漪...... 木子语接着的话语打断了她这种恍若幻梦的思忆:“姑娘觉得世上是心向天下大义、苍生万民的人多,还是偏爱亲私,谋小利而忘大局的人多?” 程莹儿回过神,不假思索地答道:“这世上定然是好人多的,父亲是这般相信、教导我,我也始终是这样相信的。世上虽然有坏人,但那都是少数。为恶将会受惩,恶人大多是道德败坏,没有受到道义教诲的人,或是在乱世当中为生活所迫。 而像我之前说的那明明知晓何谓道义却还要做混账事的浑蛋,却是少之又少的。” 话音刚落,木子语便放声大笑起来,就像两人面前恣意舞动的篝火,那样肆无忌惮。 “这并非简单的好坏善恶,不过,且就论程姑娘所言,如果真是如此,这世间便也早已不是这般光景。” 程莹儿怔愣着。 “姑娘,你想写史,我且问你,你可曾想过——人境的史书为何确如几天前的那位巡林斥候葛凡所言——满篇尽是帝将王侯?七国碑塔,所建皆为皇公相帅。” 程莹儿稍作思索,答道:“……因为他们为七国社稷,人境苍生有诸多建树,功勋颇丰,立下塔碑以歌功,载入史书以颂德。” 话音未落,木子语顺着程莹儿的话语紧接着道:“七国始尊长定太元帝李倾汉,结束诸王纷乱,定六国,平万方,统御人境,创天元历,掌治社稷;太元神士弈平清,算无遗策,捭阖风云,书生挂帅,央及三十,便已败尽六国名将,是为平天下之万臣功首;拒北名君伏魔上君长孙立,先元二百一十三年,率军北渡沧江,逐魔千里,而后统迁十万民众,建人境北域第一重城——伏魔城。” 木子语如数家珍般地诉说着人境过往的诸多辉煌篇章,语气也略显铿锵,仿佛也是充满了神往之意。此刻却突然话锋一转——“然,太元帝大统七国前,先元数十年间,经战乱征伐,人境死伤军民以百万计;神士弈平清纵横四方,一将功成万骨枯,早年征战所造杀孽,致使七国苍生涂炭,服役之家,十有九户家破人亡;长孙立强民渡江血肉立城,为行路劳工所累致死的拒北生民枯骨堆积起来,甚至可阻断湍江大河。” 木子语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问道:“倘若要论功勋建树,长定军民、七国苍生皆为人境一统兴荣付出了难以估量的代价,反倒是李太尊,弈先相,伏魔君诸位云云,不过皇宫之内,营帐之中,新城之上,掌制统领,指点运筹,而后假以激昂慨词,实则坐享将士生民浴血拼杀、奋起苦力之成罢了。那谁是真英雄?谁应当被歌功颂德呢?而史书上除去数语寥寥,又有那些人的篇章吗?” 程莹儿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做答。 木子语微微一笑“如我所料不差,程姑娘或许并非庶出之人。” 一番言辞,程莹儿已被惊得不知如何答复,此言一出更是令其神色错愕。 “姑娘之前所行之礼,是长定特有的礼式,因姑娘也说自己是长定人,这自是不必多言。但程姑娘有所忽略,长定平民与达官显贵的日常生活是千差万别,不可同日而语的。你方才所行的躬身礼,是不会出现在庶家百姓之中的。那是长定帝室或国都永宁城显要之家才有的十礼之一。而如此标致的仪态,必然受过严格训练,所以——姑娘的父亲定是永宁赫赫有名的尚学大家。” 程莹儿此刻神情惊慌并有悲凄、忧愤、愁苦之意,各中哀情更使她难以言语。 “天元历入元九十一年,因魔境四寇拒北,人境共主长定持昭帝李承先率军亲征,助拒北侯长孙启镇压魔寇,连战连捷。持昭帝便欲携长孙启重现当年伏魔君逐魔千里、于人魔边域——横龙谷龙喉扬刀、刻壁留名,余威镇魔三十载之高绩,于是率众追击,遭遇魔境援军而陷入苦战,命人向各地急令驰援。 ——后长定二皇子先收到消息,掩人耳目于夜间率碎风雪骑从帝都永宁城驰援,而其嫡长子在其弟去后一日才知晓持昭帝身处危境,后知后觉率众救援。 五日后,由于雪骑入阵,人境大胜魔军。持昭帝却因亲临险境致使身负重伤,于凯旋途中驾崩,十余年未定的太子之位也于遗诏中尘埃落定,二皇子虽未能更早赶到,但仍有救驾之功,于是继位为帝,是为当今人皇——长明帝李言成。” 木子语顿了顿接着道:“诏中持昭帝将其嫡长子封拒北王督政拒北。数月后,两朝老臣——太史卿、帝子太师程秉心领编的《持昭年记》,于末记写——长明帝李言成半路拦截令官,独断讯信,对外封锁消息,并故意掩夜驰援,使其兄弟二人救援不及,以至持昭帝驾崩。 ——长明帝闻之大怒,以‘伪迹毁史,损君扬恶’的罪名将为其师近二十载的程老贬为庶民,永不复用,并命录史少卿张顺道重修《持昭年记》,后改录为:‘长明帝于是夜行将就寝之时收到求援讯令,未顾得眠,星夜驰往,于马背上身心困顿,坠落数次,遂用绳板将自己定在马背上方才于行军同时得以眠憩。’此事发后数月,程老抱病离世。” 木子语忧忡道:“程太师,两朝老臣,历仁承、持昭二帝,却在学生长明帝李言成登基后获罪。其学识著于当世,为人也历来受世所称,更为人传知的,是其早年雅事——程夫人尤爱梨花,程府上下遍种梨树,名士大家时常造访程府论尚谈学。世人渐谓程府为‘梨庭’,夫妇二人美曰‘梨太卿’、‘梨花夫人’,而程夫人素来体弱,诞下一女后,不久便因旧病与世长辞,程公终生未纳一妾,未再娶妻,直至十年前因获罪为庶,忧愤辞世……想来程公之女,如今也应当是如姑娘一般的妙芳女子。” 程莹儿此时已是泪湿玉靥,泣不成声。 看着眼前失声哀泣的程莹儿,木子语黯然神伤,叹道:“程姑娘为记史录实、承父之志,不辞危劳,远赴北地。如此心志实令在下拜服。” 话语间,木子语卸下背后的包裹,从中取出一张灰色方帛,随后拘谨地轻轻拍拍程莹儿左肩以示宽慰,顺势将方帛递给她。 程莹儿接过方帛慢慢控制情绪,拭去脸庞上晶莹的泪珠,抬起泪眸,望着那天穹亘古不灭、高高悬挂的众星,轻柔缓息,直至微微的啜泣也渐渐停下了。 随后,程莹儿看向眼前一并忧愁的木子语,将灰帛还给了他,旋即微俯身子致谢,接着又问:“……木侠士……可是家父旧人?” 木子语又从包裹中拿出一套毛裘披衣,一边将之围搭在程莹儿肩上,一边微笑着摇头答道:“在下乃一届游民,无德无缘能识得程公,不过久历四方,幸有见阅,也算得上是相交甚多,其中不乏消息通达,见多识广之人,在下也就知晓二三。” 星光下,篝火旁,男子小心谨慎地给她系上毛裘。而女子神色难堪却又不好推辞,只是颔首低垂,秀眉微颦。 木子语关切道:“北地秋凉,不弱于长定之冬,姑娘又忧戚劳身,要小心受寒了。” 程莹儿闻言嘴角微扬,轻轻点顿玉首。 随之,四目相望,默然相立。 毛裘披身,再伴有篝火在侧,拥人的暖意使得这北冥的秋夜也不再那么清寒。 两人语凝半晌,程莹儿才又询问道:“君在七国北地游历,可曾有过关于督政王的见闻。” “持昭帝嫡长子,十年前赴拒北,任而不为,朝堂之上都难睹其人,我一届游民,又何以见得,就算幸而遇到,又怎能认得出他来呢?” 木子语迟疑片刻接着道:“督政王与长明帝皆蒙受程公师恩十五六载,也算是姑娘故人,在下一届乡野游夫,能得识姑娘,实是万幸。” “木大侠言过了。”程莹儿急忙打断了他的话语,这不合礼节的举动出自眼前的这名女子,让木子语暗暗吃惊。 “永宁城中,七国之内,能有阁下这般见识者,恐怕是屈指可数。”程莹儿回首向南,玉容怅然。念起一路北上,途中所见所闻——苍生疾苦,世事艰难。而今烽火将至,更将民不聊生。 “世局如此,史家真伪,凡庶忧乐,帝君思虑,人境兴衰,庙堂之上心念私我、错综复杂、利益盘桓的衮衮诸辈只道是尚与己无关,此流制理之境域又能成怎样之风气?苍生不知局,却已然身陷棋局,为棋势掌控生死命途。就像这天幕群星,身处黑夜,却不思不觉,惟愿所有棋子,最终都能成为自己的执子人,掌握自己的命运。 ——数子连气,聚气成势,势定局破。若有些许棋子能于此局中,暂且夺凝得浩然之气,固守正气,韬光养晦,合气藏势,清正大势若成,则天下清晏,世局可破,天义可匡。 ——姑娘若想为程公正名,便要做自己的持子人,入此局中,将自己这枚不可或缺的棋子,放在这匡扶天地、肃清山河的棋势中的一位上。” 木子语也转过头,南望七国,掷地数言,铿锵有声。 此际,东天明月之下,长风骤起,鸦雀惊散,密林声噪…… 第一卷 风起北地 第六章 狼行 - 六境志之七国危局 - 烛何照 察觉到东方密林中的扰动,木子语俯下身子,耳贴地面倾听着远方的声响。 程莹儿目光被那些离巢飞散的鸟儿吸引,滞留片刻后,便也躬下身子,欲询问木子语如此行事所为何事。 木子语只是给了一个简单的噤声手势,神情显得十分凝重,这是程莹儿目前为止从未见过的样子,一种隐约的不安感自其心中升起。 半晌,木子语起身道:“在篝火处找两根火把,然后跑去山丘上喊叫,让军营那边的人注意到这边。” 程莹儿清秀的脸上显出惊慌失措的神色,也约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为她也已感受到了大地微微地震动与密林深处传来的躁动之音。 两人拾起篝火中的火把,迅步跑至山丘上方大吼,但军营那方除了星空下寥寥几盏微弱的灯火晃动,再没有多余的反应。 木子语忧虑万分,恰此时,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呆呆地立在小丘下方,那人正是几天前想要逃离军队却被木子语击晕的斥候——“葛凡”。 那黑影转身便要逃走,木子语迅速熄灭并扔下火把,几个箭步蓄力,随后腾起身子将其扑压倒地。 在两人翻滚过程中,木子语找住时机,将葛凡制住在身下。 “哎哟,我是倒了几辈子大霉了,两天前本来一切顺利,结果被你小子给击昏,然后被另外一个斥候老吴给发现倒在树林里,送回这鬼军营,今天又碰上你这个灾星啊。” “听我说,兄弟,你身上带‘麟火筒’没有?”木子语急切地问道。 “带了啊,要是逃跑的时候遇到危险,这个也算是能救命的玩意儿了。” 程莹儿也从小丘上走下来,发现葛凡被木子语制服在地,不能动弹。 木子语接着道:“东边,有一股魔军势力正在向着这边急行,是骑兵,目标应该就是你所在的人境七国军队,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而在此之后还有更大的危机,要你去传达给拒北国最北边的要塞停云关,点燃烽火危讯。葛兄弟,事关七国天下,苍生性命皆在你一念之间。” 葛凡自嘲般地苦笑了几声“哈哈哈......什么七国苍生又天下大义的,天下大义能让我活着回去给我老母亲尽孝送终吗?能让我回到妻子去世之前,去见她最后一面吗!我早看那些一副官腔的王侯将相不爽了,我这么做了,能得到什么?!” 木子语默然。 “我相信你的妻子去世时,一定是把你当做一个为七国尽忠尽职的英雄,而不是一个没有办法陪伴他的失败的丈夫。包括你的母亲,也一定这么想。”程莹儿坚定地说道,一席话醍醐灌顶。 “我会把你写进我的史书里。因为你正在做一个改变七国命运的选择,而我和他是仅有的两名见证者。”程莹儿发自内心的肯定道——闪烁的星光下,女子俯腰躬身,行一敬礼。 这种从未见过的礼遇,再一次唤醒了葛凡心中身为一名斥候的自尊,唤醒了他心中无数的念想:妻子在故乡秋天田地里的微笑,在他心头重现;那些他在田里劳作时,他吃过的多少顿——妻子送来的带着浓浓乡味道的午饭,离别前妻子鼓励的温柔话语和也许是强撑出来的的支持他入伍建功的毅然决然之态。这一切,使得他不在反抗木子语的压迫,而木子语也松开了对其的束缚。 葛凡立起身,沉吟半晌道:“谢谢你姑娘......也许吧,他们信上也确是这么说的。或许是我一直逃避着我的责任,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如果我和我妻子的老家都被糟蹋,还让我老母亲因为战乱流离失所,那便是不仁不孝。” 葛凡从腰间取下圆柱形的物体,这正是七国用来传达发现敌军信号的——“麟火筒”。他将“麟火筒”尾部的导火线与程莹儿手中燃烧着的火把相接,很快麟火筒剧烈地呼啸起来。 立于星穹之下的男人,在一对男女的注视下,将五色的烟火信号指射向那方躁动的东天。 “接下来呢?”葛凡问道。 “回军营,选三匹快马,你骑最快的那匹,直奔停云关,点燃拒北狼烟,我护送莹儿回永宁,将面见共主李言成,将此事告知商议对策。” 程莹儿面露难色,木子语知晓她与长明帝之间的恩怨纠葛,但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亢角高鸣,营帐里的灯火一盏接一盏陆续通明起来,军队从沉寂中苏醒。大地的震颤越来越明显,从东方密林中,夜色的掩护下冲出数百名骑着低矮坐骑的骑兵,木子语根据先前和此刻大地的震动大致判断出,这只是其先头部队。在微弱的星光里能分辨出其坐骑恶狼的轮廓,群狼背上的战士身上的甲胄则是妖军一贯的轻甲。 “妖军为何绕行至东边发动突击?”木子语心怀疑惑,但眼下也不是仔细琢磨的时机。 “这是......夜月狼骑?” 夜月狼骑,一个足以令以凶狠见称的魔军也心中存悸的军队,数百年前魔君逐鹿王屠戈的军队就是于黯然盆地被此部队掩夜袭击而导致溃败,六境志之中最迅捷骁勇的骑兵之一。恶狼氏族在妖众百部当中颇受尊敬,便是因为其部民为妖境战掠立下不少勋绩。 “快!往军营那边去!”木子语不怒自威下命令般地高声吼道,葛凡和程莹儿立时不顾一切地往那方跑去,木子语见两人跑出半晌已然走远,方才在原地将方形包裹中的方盒取了出来,包裹之所以成方形便是因为这个物件在其中的原因,取出之后包裹立刻塌缩近为圆形了。 方盒左右两边有不少暗桩凸起,盒上方正面刻有众星拱月、星罗棋布之图腾,造型古朴。 随后木子语一拍方盒右边暗桩,方盒打开变换,渐渐变换为一把筝器,此筝造型古典雅致,左右两边皆有数个凸起的方桩,前后雕有象征人境的麒驹逐日图腾,精巧美奂,唯独在弦数上有别于世间所有筝器,共有二十八弦。 木子语手拿筝器神色淡然,处变不惊,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态,于此静夜小丘之上轻抚着镇静平和的旋律,狼骑发现了这声音的来源,纷纷被吸引过去。清幽旷世的曲子指引狼骑们就像寺庙的钟声指引教徒走向庄严的教堂去顶礼那般,恶狼骑兵们纷纷忘却了杀斗之心,齐齐寻着旋律向着小丘那方巡礼。 星月之下,木子语用音乐的魔力,暂时抚平狼群的杀戮之心。恶狼部民的前锋寻着乐声,方才发现其为一名人境之人,但却为其筝声所动,差点忘了他们更大的目标——袭击七国军营,但在要不要斩杀掉眼前男人这个问题上,一向行事无束的妖众竟踌躇犹豫起来。 突然,木子语翻转筝盒,一拍暗桩,乐曲风格转换,杀伐之音腾然于弦柱之间。木子语五指挥拨前扫,登时有五根针刺从弦柱之下筝盒的暗孔中飞射而出,数名狼军被击中毙命。木子语翻转弹拨,斗杀之声沸然鼎跃,无数针刺从暗孔中飞出,恶狼的先头部队损失十之七八。 木子语立时拍压暗柱,筝器重新变回方盒,木子语将之放入包裹,随后骑上一匹妖人死后留下的恶狼,往人境军营中驰去。 可这种从来只听妖军驾驭的猛兽又岂是那么随意便可驯服的?恶狼一直扭转腾挪,令木子语颇为头疼。此时后方有一小股骑兵开始追击他。 木子语右手再一拍包裹内方盒上的另一暗桩,登时一柄长剑自其盒体中弹出,木子语将包裹扣在狼背之上的用来绑定妖军箭囊的皮带内侧,随后左手握缰,右手拔出长剑,剑锋雪白的辉芒在月光下清幽地闪烁,剑格上刻着弦状的残月图案。 随后,尾随而至的追兵逐渐被木子语利落地斩落马下。 木子语一边用高超精妙的马背剑术与手持长矛或大刀阔斧的追兵厮斗,一边向着军营后方靠近,他观察到已有一大股夜月狼骑冲进了人境七国的军营中,那方锣鼓震夜,喊杀冲天,也有不少乱箭开始射击木子语这方的狼骑追兵,为木子语的逃脱提供了不少助力。 木子语驯住了恶狼并习惯了控制他的方式后,凭借着人境七国的箭矢,很快摆脱了身后的狼骑。 来到军营后方的营门,翻身跳下狼背,取下包裹像往常一样背上,用手轻轻拂去长剑之上的妖族之血,那剑刃上清幽的寒光乍起。 木子语处理好后,快步走进军营急切地寻找着二人,在中军帐后方,发现了牵着马匹,争执着的众人。 怒声严辞的正是碎风帅首——刘镇之:“战前,我许诺诸将士,战后将带领他们回到永宁城,如今将士在前浴血拼杀,却要我苟且偷生,身为三军统帅,我做不到!碎风右骑卫聂风,你听令!” 在其右方的男子,身长七尺,长发束冠,却杏眼含泪,高鼻流涕,阿眉不展,强忍着模糊泪眼答道:“在!” “命你即刻护送鼠丘牙和长定碎风两面战旗回永宁!”话席间,刘镇之登鞍上马,勒马回身。 “葛凡,命你立刻快马加鞭驰往停云关,点燃拒北狼烟,传递危讯。” “得令。” 话至此,刘镇之稍顿片刻,“其余的事,便交给程姑娘和那位高人吧。聂风也配合二位,助长明帝决议。” 木子语上前鞠身行礼:“拜别帅首。” 程莹儿也随之行拜别礼,聂风与葛凡则右手握拳于左肩,以军人之姿,庄重含泪辞别。 “刘镇之,谢过四位,万望牢记所托,不胜感激。”语毕,只见其双腿压鞍,挥鞭击马,策马冲向前方喊杀震天的血战之中,只留下转身忍别的四人对着“碎风”、“长定”两面军旗、鼠丘的一颗巨牙与四匹雪驹,神色悲怆。 “刘镇之在此!哪位妖人敢与我一战!” “吾乃刘镇之!妖众速速前来领死!” …… 第一卷 风起北地 第七章 停云关外 - 六境志之七国危局 - 烛何照 聂风含泪将两面军旗和象征着攻伐了巨兽的鼠丘牙一并绑在雪驹的背上,登上马背。在军队遭受袭击,众人劝说帅首离开,这段短暂的牵扯中,厮杀声明显更近了,可从中感知到七国军队的不力。 此时四人已顾不上太多,一齐策马出营,途中木子语道:“咱们先出营向西绕过此地,然后南下径直奔向拒北国停云关,经伏魔城、高璧城,一路南下,直达永宁,如何?” 除程莹儿以外的两人皆点头示意,聂风赞同道:“阁下说的这条路线便是我们军队一路北上的路径。” 程莹儿这才反应过来,问道:“木侠士,一介北地游民,怎会知晓长定军队行军的路线?” 木子语淡然道:“在下不才,曾在永宁城待过一段时间,后回北地,蒙人指点,便是走的这条路。” 木子语眉头微皱,接着道:“不过,如果遇上追兵,莹儿、聂兄、和在下,就得绕道北地边外的——我熟悉的地方去了。那里我弟兄们多,可以阻挡追击。以便咱们安全到达永宁。我们用军旗和鼠丘牙做引,为葛凡兄弟吸引追击。葛兄弟到时候就得独自前往停云关告知此事,点燃烽烟,传递危讯。” 葛凡憨厚地朗笑道:“放心吧,咱家座下的这匹雪驹是挑选出来的,咱四个里最快的一匹。” 四人从营地后方按照计划出辕门向左驰去,一直沿着森林的边际,在绕过战况焦灼的营地时,还能听到其中刘镇之发出的震天战吼。 “谁敢上前,与我一决生死!” “妖人速来受死!” 随着又一片兵刃相击与打杀声的渐行渐远,四人成功地逃离了战乱的营地,直奔停云关而去。 停云关,伏魔城外——东北一百六十里左右,依靠两岸挺拔山势而建的北地第一雄关,“千仞之危,是为停云。”在伏魔城建成之后,停云关左右两边的山峦上,加设了衔接的烽火台,将伏魔城如众星抱月般地围在其中,一有敌情,便可点燃烽火传递。 所以伏魔城立城以来,便是抵御凶悍嗜杀的魔众入侵的第一道防线。但七国经过与冥兽的血战,伏魔城如今已近乎一座空城,唯一的扼要之处在于点燃烽火,将危讯传递给拒北诸城,而后传达至七国各地。七国精锐在与冥兽的数场大战中早已消耗殆尽,如不能知晓危情,集结各方残余的有生力量守卫拒北,情况可谓是危如累卵。 众人乘雪驹向停云关方向跑出近百里皆无险阻,顺利进入拒北国郊的止望森林,越过这片森林,再沿止望平原南下数十里便是停云关。四人座下雪驹在森林里的小溪旁停下,低下头吸饮澄澈的溪水,不再前进。四人疾驰一夜,乍破的天光从森林的缝隙间洒落一地,除了稀碎的鸟鸣和雪驹饮水的声音,整个森林出奇的静谧,众人无不感到周身劳累,想好好休憩一番。 “在此地休息一会儿吧。”木子语道,话音刚落又补了一句:“我在北边巡逻,一有异样便通知你们。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班,我、聂风、葛凡这个顺序。” 聂风点头示意,葛凡则打了个哈欠,找了个杂草相对较少的地方,一边答道:“好嘞,可真累死我了。”一边先一步躺下准备酣睡一觉。程莹儿正想叫住木子语,询问为何不把自己也算在巡逻人员里,但一身的倦意与木子语北去的身影让她作罢。 半个多时辰过去,忽然有哒哒的蹄声自北方传来,在这寂静的林中显得十分地聒噪,木子语迅速觉察到事态,立马回身向南奔去,并大喊道:“有动静!你们三个快起来!” 聂风最先醒来,叫醒了旁边沉睡中的两人:“莹儿姑娘,你骑上我这匹载有军旗和鼠丘牙的雪驹,它名作‘踏云’,性格温驯,要让它快些,你只需拍其脖颈并唤其名即可,不用鞭笞。你和葛凡立刻像停云关出发。我带剩下一匹雪驹去接应木子语兄,一起替你们断后,之后再找机会与你们会和。” 葛凡与程莹儿也顾不得太多,立时起身上马,致意行礼道 “聂旗卫,保重!” “聂兄弟,事情办完,要活着来我老家请你喝酒!” 两人两马向南,一人两马向北,从林中小溪分道扬镳。 聂风很快找到了,往南跑的木子语,叫住了他,让其上马。 木子语取出盒中长剑,与聂风道:“这批追兵,似乎不是狼骑,是马蹄声,或许是魔军,从正北方向过来的。” “难道......”聂风皱起正眉愁思道:“妖魔两军已然决定共袭人境?” “这是最坏的结果。”木子语也面露愁色道:“最好的情况是,妖魔两境为了争夺‘鼠丘牙’,窃取救世的名声,瓜分七国的利益而互相大打出手。” 聂风持枪立马,面厉声刚地道:“想要夺我刘大哥‘济天戊’的名头,我聂风第一个不答应!” 二人不再言语,等待着敌人的出现。 马蹄声越来越近,直至数十骑脚胯血色马匹、身着魔藤盔甲、额露血色红筋的魔人出现在二人面前。 聂风毫无惧色,上前挑枪一提,一名魔人阻挡不及便人仰马翻。 木子语也劈剑上前,魔人横刀挡剑,木子语剑势一转,直刺其胸,剑着血出,魔人倒下马去。 面对二人的阻拦,其余暴戾的魔骑竟毫无与其二人缠斗之心,也不顾战友的死伤,直直向前追去,他们的目标很明显——“鼠丘牙”和象征着人境荣耀的“碎风军旗”。 二人意识到魔军的目标,勒马转身,急急追去,身后的林木密集处又冲出来数十骑魔军。 雪驹作为人境最快的战马,若不眠不休,大多可日行八百里,是六境内一流的战马,而这群魔人所骑的红色马匹速度竟也不输雪驹多少,木子语和聂风半晌才追上最后方的两个魔骑。 木子语心想,如此缠斗,决绝拦不到前面的追击者,于是放弃与魔人缠斗,策马向前奔去。 聂风见状,也灵机一转,虚晃一枪,从厮杀中撤出,纵马疾驰。 很快,十余骑魔军被二人甩至身后,魔军开始拉弓引箭,射击二人,聂风和木子语凭借森林的树木和枪的挥砍、剑脊的宽阔,躲闪抵挡着魔军的箭矢。 直至木子语和聂风冲出止望森林,来到止望平原开阔地带,远望便发现了前方正追击着程莹儿与葛凡的魔骑,比绿野更远的地方是天边的地平线,那里屹立着东西两座绵延的挺拔山脉,两山中间夹着一个雄伟的方门状银白物体,正是停云关。 眼见三十余名魔骑弯弓搭箭射击着程葛二人,木子语和聂风急忙向前驰去。 追击程葛的魔骑被二人斩杀落地十余骑,木子语、聂风终于和莹儿、葛凡会合,木子语叫道:“还记得我之前怎么说的吗?分两路走!” 葛凡高声回道:“我知道了!咱这就去停云关!” 四人顿时各转马首,葛凡直直向南驰去,莹儿和聂风则跟随木子语向西南平原地带而去。 此刻从止望森林中又再度冲出百余骑魔军,见此状也同样兵分两路追击四人,原先余下的十余骑魔骑也同样分兵追击,木子语取出方盒,插剑入盒,于马背上奏起杀伐阵曲,暗针飞出,追着三人的数骑纷纷落马身死。 这边暂且安全片刻,聂风便望了望渐行渐远的葛凡那方,数名魔军箭矢不停射击着葛凡,葛凡此刻竟已中数箭,聂风将枪收回背后,取弓搭箭,连发数箭,箭箭中地,数名魔人登时毙命落马。 而后,聂风和木子语便再也顾不得葛凡那方,身后陆续追来数十名魔军,远近攻势十分猛烈,一同逼来,让二人疲于应付。 葛凡那方亦有数十骑魔军的追击,而身后的止望森林仍旧有百余骑兵冲出。 正当此危难之际,天空再次炸裂开那五色的烟火,这正是葛凡身上携带的“麟火筒”。 木子语、聂风、程莹儿及追击三人的魔军也在此刻齐齐望向那中天的烟火。 随后,魔军的攻势明显的增强了,射来的弓箭与近身的兵刃让木子语和聂风更加难以应付,程莹儿则被聂风与木子语挡在右下侧,木子语手中的方盒借由暗桩转换,琴弦背面变为一面方盾,木子语举盾挡箭拦刀,三人一路勉力抵抗着魔骑的进攻向西南驰去。 终于,聂风座下的雪驹被一魔矢射中,聂风被摔下马,木子语也立时勒马止停,翻身下马,奔至聂风身旁,程莹儿心知难以独身逃走,也不愿抛弃二人,便回头驰往二人身边停下。 程莹儿下马来到二人身边,木子语抽出腰刀,交给程莹儿:“拿着。” 程莹儿皓齿咬住朱唇,把心一横,也下了死战的决心。 魔人对待被包围的敌人,不接受投降,准确来说,他们把所有的敌人都当做是猎物,成为战利品的猎物,被杀死只是一个早晚问题。但如果在抵抗中,出现能连斩百余个魔人的猛士,一般来说,除却特殊命令——一定要杀死所有敌人、所有猎物,魔人会考虑放其离开,以期来日再战,这与他们嗜杀斗狠的习性是相关的。在魔境过往的内战中,也有此风俗。 而此刻,面露血筋的魔人们已然簇拥而上,将三人团团包围。 第一卷 风起北地 第八章 流花会 - 六境志之七国危局 - 烛何照 数十名魔骑下马提刀,步步紧逼。三人被围在中央成三角之势相互照应,程莹儿的呼吸极为急促,显然是慌了神,木子语下意识地抓住她握着弯刀的白玉手背,并轻声告诉她:“深呼吸,别紧张,努力看清对手袭来的动机和方向,准备挡住,反击。” 此刻三名魔人从围阵中走上前来,聂风对着自己面前的魔人挺枪一挑,魔人压刀挡去,聂风借力上提枪身,枪刃相接,但听“当”的一声,枪前身顿时曲倾向上,枪刃封喉见血,魔人登时毙命,毫无生气。 木子语右手将盾盒立于地上,一拍暗柱,银白长剑从盒中弹出,木子语将其取出,即便是在白日里,仍旧可以感到剑身清幽的光晕,木子语左手握着程莹儿握有弯刀的右手,右手持剑试探着面前的魔人,长剑一刺,被其横刀挡住,左边的魔人于此时一刀朝程莹儿劈来,木子语左手带着程莹儿提刀挡去。右手在自己面前的魔人前虚晃一剑,转而刺向左边进攻程莹儿的魔人腹部。只见那魔人撤刀欲要回挡,说时迟那时快,木子语立时用左手带着程莹儿挥刀划向其咽喉,魔人血溅当场。 两人右边的魔人趁方才木子语斗杀其左方魔人的空当,一刀斩向木子语腰腹。木子语来不及回剑挡拦。 在这危机时分,只听“当”的一声,聂风回马一枪,绕过木子语,枪尖正打中刀背,将刀势打散,使之挥空,木子语抓住此隙,一剑照面戳去,魔人应剑倒地。 见此状,复有三名魔人从阵中走出,准备与三人战斗。 ...... 经过几番轮斗,三人已经气喘吁吁,他们都知晓如果一直战下去,最终只是力尽身亡。所以必须寻求突破,或者...... ——有援兵到来。 ——当此际,西天传来嘹亮的号角和战歌般的齐呼声。 在七国北地,只有一个组织因战士们在战斗前以狂放的调子高呼战歌,并打杀那些侵扰劫掠人境边境的魔人而闻名七国——流花会。 “山河羁旅,浮生刹那。世事如麻,难缚流花。”,他们以在七国北地平原放牧、收集种植生长在拒北人冥魔边境的奇花——流花为生,成熟后安排会里成员带回七国贸易、兼以抢夺寇边魔人的军饷物资。流花亦是其帮会图腾,花瓣、花蕊、茎秆皆可以用来酿酒,花液清芬,且花香远溢如流,“流花”因此得名。 魔人的包围阵型开始有些许躁动,随后便撤围,向追击葛凡的魔众那方遁去。 随着魔人的离去,三人看见了那方寻着烟火信号纵马驰来的数百来号人。为首一人,身着赤袍红甲凰纹盔,与东天红日相交辉,胯下一匹赤色马,手中一杆红缨枪,枪锋映射白日芒,英姿好不飒爽。待其领着众人走近,近处一看——面肌如雪眼如桃,鼻纤唇淡柳眉刀,不须傲人神熠然,可称巾帼女儿骄。 其摘盔下马,乌发飞扬,云鬓如流,行至木子语面前,握拳鞠身道:“会主,属下来迟,万望恕罪。” 木子语托起她来:“昭云言重了,若不是葛凡兄弟的‘麟火筒’,我和这位程姑娘、聂旗卫怕是生死难料了。”语顿半晌接着道:“昭云,带弟兄们去往停云关方向救助葛凡兄弟——我领程姑娘,聂风兄和几位弟兄,前往会里西南的营地便可。” “是!”女子翻身上马,用手势示意身旁几名兄弟留下,随后率众离去。 ...... “原来木大侠,竟是流花会会主。”程姑娘在其余众人驰往东南后对木子语说道。 “方才那位,便是流花副会主——素昭云了?”聂风接着问道。 “实不相瞒,在下确实是这北地乡野游人——流花会会主。方才那位也确是世称‘人境第一巾帼’的‘素昭云’姑娘。”木子语回应道。 其实这个答案,并不出乎程莹儿的意料。传闻:拒北国北地因魔境滋扰与战事烽火,多贫穷难民,家里田毁房破,居无房食无粮。 后出了一位奇人,发掘了“流花”的隐藏价值——酿酒,其种植环境又特殊,只适宜拒北国的寒冷气候。 他便率领众人收集种植“流花”然后在七国行商售卖,又招揽壮士甚至亲自教授战斗技巧,帮会渐渐由数百人发展到数千人的拒北国第一大帮会。 ——只有心系苍生疾苦之人,才会对世事棋局颇有所悟。 “咱们也快上路吧,为免夜长梦多。”木子语提醒道。 木子语、程莹儿、聂风三人在七名流花会成员的护送下,一路往西南奔去。 ...... 一个时辰后,众人来到流花会营地门口处。 用石头砌成的紧闭的门楼墙垒在护城河状的壕沟对岸,桥被吊索悬在半空,营垒各处要点皆站有背箭持枪的卫兵,两边高大的楼上同样是背着弓箭的人员,塔楼里持着枪戟的战士往来行走,其森严戒备纪律可见一斑。 木子语高呼一声:“我回来了!流花酿酒不醉吾!” 士兵听到这个密令,果断放下吊桥,营门打开,众人驰进流花会营寨。 木子语一路回应着成员们热情的招呼,将众人带到马厩处下马拴住马匹,方才道:“这下,可以好好休息几个时辰了,我带你们去休息的地方,我们傍晚酉时主帐里见。” “好。”聂风沉闷片刻后答道。 程莹儿也随之点头答应。 ...... 经过一番休整后,太阳移步至西天,流花会的中帐里,一名墨衣男子将一封信交给一名负责传信的拒北使者后便静坐下来,流发垂肩,剑眉微皱,思虑等待着什么。 营寨里那座座高楼墙垒在斜阳照耀中留下一地斑驳的疏影,远方稀松急促的马蹄声与这些显得格格不入。但它们很快撞入营里,在马厩位置停下,过了一会儿,营帐掀起,一名红甲女子走了进来,那正是素昭云。卸掉头盔的她,长发及腰,少了些刚韧,多了几分柔媚。 “情况如何?” “禀会主,狼烟已经燃起。” 木子语点点头。“你去休息吧。” “属下告退。” 红甲女子正要转身,另一人掀帐入内,此人身长七尺,阿眉杏眼,长发束冠,鼻梁高挺,朱唇如殷,是名典型的美男子,正是聂风,但从其紧促的眉头可以看出其心中的焦虑。 聂风左移几步,让素昭云离去,随后在账内一个空椅上坐下,道:“木会主,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是去救碎风帅首,对吗?” 聂风惊异片刻道“对。” 木子语摇摇头道:“此事不妥有三,其一派人去搜救,会暴露营寨位置给虎视眈眈的妖军魔众,若全力搜救,则难保元帅嘱托的‘鼠丘牙’与‘战旗’,若分兵搜救,则难以成事;其二,刘元帅生死未卜,搜救未必有结果;其三,七国危难,需要尽可能留下一切力量以备战。” 聂风闻言,无懈可击,自知难以得偿所愿,垂首不言。 “聂旗卫,不......”木子语语顿片刻道:“或许不久之后,得叫你聂将军。你可知元帅将战旗交给你的原因?” “在下愚钝,请木会主赐教。” “碎风之强,长定之魂,不在‘刘元帅’一人身上。雪骑的战无不胜,不是他一个人铸就的,而是千千万浴血拼杀的战士一往无前的精神,长定军魂、碎风之强,就在人境军民、长定将士们的沸腾热血之中,他要你把这份荣光与精魂带回长定,传递下去。 ——只要你还有碎风的意志,还有战斗的血性与勇气,就能召集人境勇敢无畏的战士重组碎风,长定碎风的军旗,会依旧在战场上傲人地飞舞!” 沉吟半晌,聂风作揖拜谢道:“聂风受教了。” 此际,程莹儿也从账外缓缓移步走进,问道:“酉时到了,接下来呢?” “给你们看看盛开的流花,拒北之北,人境七秋之秋,在这样环境下一片盛放的流花之海,你们一定没见过,然后今晚咱们在营里吃好睡好,明天一早便出发启程,随我们会的商队去往永宁。” “木侠士好雅兴。”程莹儿微微一笑,便已仿若盛放的春日之花那般艳丽。 三人来到中帐后方一里处的大门,木子语上前推门而入,二人随之走进,置身于一亩红色流花的田地,在秋风的吹拂下,夕阳金辉中的红色花海仿若泛起柔柔的流波,沁人的芬芳开始在风中肆意的飞舞,不需酿成美酒,便已然无比醉人。 会里的花农很快簇拥过来,将手中刚收获的鲜花,塞给木子语身旁的二人。聂风是想推脱也没办法。 一位少女走近,将一朵花簪在程莹儿的头上,随后笑道:“姐姐戴上它真好看,像天上的神女一样。”少女的笑容仿佛能给人带去春风轻拂化开西窗遗雪的那般温暖。 “你叫什么名字?”程莹儿牵起少女的手问道。 “秋竹韵。” “秋竹韵,好美的名字,跟你的人一样美,是你父亲还是母亲给取的?”程莹儿微笑着问道。 “是会主,我出生当天父母就死于战乱中了,是会主收留了我,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少女笑得依旧开心,全然不知没有父母是何种悲戚。 程莹儿心中暗自惊讶,只觉这个花园就是这乱世之中的一方世外乐土。 木子语也走到少女身边暖暖地笑道:“大伙儿都夸竹韵这么快就会采流花酿标致的流花酒了,以后一定是个酿酒的大师呢!” “我以后还想跟素姐姐一样,骑马去外面看看,素姐姐多威风呀!” 木子语看着天真无邪的秋竹韵,回应道:“好,可你要出去,得过素姐姐她这关,她什么时候觉得你可以跟她一起出去了,那才行!” “真的?那我明天就去问问她。嘻嘻......” 夕阳下,花园里,仿佛是一幅没有人间疾苦的美好画卷。 第一卷 风起北地 第九章 六境此夜 - 六境志之七国危局 - 烛何照 明月之下,流花营中,觥筹交错的声响与众人欢呼劝酒的呐喊在这几间用餐屋内此起彼伏。 木子语与聂风、程莹儿、素昭云共一方桌用餐,饭局已将尽。 “程莹儿姑娘,可对妖魔两境的法度,有所了解?”木子语语毕提酒入喉。 “妖众受命于妖后秋兮,魔人则是卫枭魔君。”程莹儿答道。 “这只是停留在表面。”木子语轻轻摇摇头:“妖族百部,各部皆数千人,居于六境西北,百部中心有一参天妖木,是为邢苍。越居住于靠近邢苍的部族,在妖人中越是重要。 妖境崇尚自由,故无帝无后,只有掌握刑狱的首领,称秋兮为妖后,实则是四境谬误,准确来说,应叫妖首或妖魁。在境内有部族与部族之间的矛盾需要解决时,才会由她出面判决。妖境袭击人境的原因,无非是夺取‘鼠丘牙’,这一奇物,以奉养妖木邢苍。” 木子语说道这,稍顿片刻,才又继续道:“而魔境,目的就不同了,因为他们的土地贫瘠,以牧饲兽禽为生,他们的目的,是要歼灭人境一切战斗力量,准备入侵拒北,牧兽七国。或夺得可以生产粮食的土地。” 聂风、程莹儿、素昭云皆暗暗震惊。 “从此刻来看,人境军伍已在冥地被歼灭,但‘鼠丘牙’仍在,尚可从仙、灵两境寻求援助。而且......” 木子语思虑片刻后道:“魔境十年一度的歃血问蛟大会于今年冬末举行。魔境在六境东北以五十族营,一营数百数千人不等,营营相抱,饲养放牧。 法度分军、政两界,所有军权掌握在魔君手中,魔君麾下有七烛魔,乃是从除魔君所在营以外的四十九营中最勇猛的四十九名天魔战士相互格斗选拔出的七魔,历任魔君死后,便由七烛魔斗杀至最后一人,继任魔君,并选拔出新的七烛魔。 各营饲养何种兽禽,如何调度牲口,如何分配资源等政要大权掌握在谁手中——皆由七烛魔与魔君进行歃血问蛟仪式决定——八人共同歃血入碗中,烛蛟虎蟒最先吸食的血碗之主出自哪一族营,便从其营中选出祭蛟吏,总揽政权。今年的歃血问蛟大会,是一个契机。” 木子语再度饮一口酒入喉,缓缓咽下后接着道:“上一次的歃血问蛟,卫枭所在的厉天营中人当选祭蛟吏,所以魔境军政相合,卫枭数次寇边拒北,导致了人境持昭帝的死亡。” 木子语眉头微皱,迟钝半刻,重又舒展,接着道:“若此次歃血问蛟,政权为较为保守之人,或心有另算之人所得,则卫枭不得不先处理好境内之事,由此可以给人境喘气的余地。” “所以,我们得尽快回到长定永宁城,长明帝必须尽快做出决断。交涉于妖,以恩义求援于仙、灵。方才有胜机。” 一番分析论断,惊得程莹儿不得不拜服其消息之通达,学识之渊博。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聂风赞叹道。 “对了,昭云,竹韵有事要找你,她想跟我们一起去长定,你去哄哄她,顺带与弟兄们小酌几杯吧。” 素昭云抱拳道:“属下得令。” 素昭云起身转向离去,在昏黄的灯火下,褪去一身战甲的她,淡红色的衣裙合上婀娜的身段,使得其转身离去的背影,犹如那辉夜下盛开的红莲那样柔美娉婷,聂风望着她离去不禁愣住了。 直到其消失在欢呼的人群中,聂风才回过神。 木子语已然吃饱,起身离席道:“我也去与兄弟们喝几杯,二位请随意。” 程莹儿一边点头,聂风一边答道:“好的,多谢木兄弟。” 木子语微微一笑,也手握酒壶,走进狂欢的人群之中。 “程姑娘,我看这木兄弟,恐怕不止是流花会会主这么简单。”木子语走后,聂风在程莹儿身旁轻声道。 “我也有此感”程莹儿秀美稍蹙答道“其对六境之事,仿佛无所不知,一个流花会不应有如此广的眼线能力。” “你见过他背的方盒没?”聂风接着道。 “方盒?清晨他与魔人战斗时拿出的那个?”程莹儿问道。 “对,姑娘可听说过‘星辰斗转、神机变幻’?” 程莹儿思索片刻后留下一个惊讶万分的神情:“你是说‘神机盒’?!” 聂风点点头:“世传太元神士‘弈平清’,沙场扬旌,书生挂帅,亲临战场。督战之时,镇定自若,曾有一次邀友人观战,将变幻无方的神机盒,转变为二十八弦天仪琴,弹拨抚奏,面不改色,一曲奏罢,万千敌军便已是溃兵走马......” “木兄弟用的琴和盒子,皆与传闻中,一模一样。” “木侠士与一百年前的‘神士’弈平清,又有何种关联呢?” 两人琢磨良久,却没有一丝头绪。 “我出去走走。”程莹儿无奈地摇头道,似乎这是个解不开的谜底。 “你去吧,我去和‘昭云’姑娘,这位女中豪杰切磋切磋酒艺。”聂风朗笑着说道。 两人各自离席。 程莹儿来到用餐的屋外,微弱的灯火下,一名身着与黑夜同色的墨衣男子,站在光晕之下,抬首仰望着天穹星辰,那人正是木子语。 程莹儿也走上前去,问道:“木侠士在思考什么吗?” 木子语转过身笑道:“程姑娘也来了,酒饭可足?” “多谢木侠士和大家的盛情款待了。”程莹儿行一谢礼道“不知小女有没有打扰木侠士思虑?” “无妨。”木子语摇摇头,语凝半晌,问道:“程姑娘觉得,击杀‘鼠丘’,排除在决战之前与冥兽群战斗的将士们,到最后真的还需要数万人才行吗?” 程莹儿思考良久:“小女不知。” “有九灵风暴牵制,如今之兽,其实只要各境各有所长的五百好手,甚至不用五百,便可杀之。”在灯火光晕的拥簇下,程莹儿看到木子语眼中闪射着坚定的睛芒。 五百人...... 历史上,确实有那么五百人,靠他们自己的力量,拯救了六境,但他们却是一群亡命之徒。 “木侠士是说——暮色佣兵团?”程莹儿问道。 “没错,三百多年前,由来自六境五方的亡命之徒,组成的五百人佣兵团,要加入其中,必有一技之长,并与兵团内,怀同样绝技的人切磋,胜者留,败者走。 他们受妖首所托,刺杀魔君‘霸鼎’只出动了五人,两名刺客,两名弓弩手,一名斥候,震动六境。魔众率军征讨,却连他们的踪迹也发现不了。而五方各境为夺权之争也委托此兵团甚多,他们无一失手。 最终仙、灵、人、魔、妖五方意识到其存在是个巨大的威胁,在‘丁之兽’狼魇现世时,共出重金,委托该兵团击杀‘丁之兽’,并许诺完成委托后,将赦免他们所有人。他们知道这是一个死局,就算他们拒绝,也已为五方所不容,必将在冥兽被击败后,面对五境的共伐。这次请他们攻伐冥兽,其实是一“借刀杀人”之计,目的就是利用冥兽摧毁他们的有生力量,同时又抵抗了天灾,可谓“一石二鸟”。 所以,他们只能接下这最后一桶金,完成后解散。于是五百佣兵一齐攻冥。成功击杀‘狼魇’,但最后只有五个人活了下来。 据此来讲,想要击杀巨兽,根本不用数十万人前赴后继,只要五方各有数十顶尖好手挺身而出,共探得冥兽位置,其余五方将士守住兽群的侵攻,等待那数百好手的一战功成便可。可在目前来说,这是不现实的。” 程莹儿问道:“为何?” “因为五方没有共同的利益,没有哪一境会放弃借由冥兽之力削弱他境的好处。就算选拔出勇士团,也会因为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与默契配合,达不到暮色兵团的战斗力。想重建这样的亡命兵团,没有哪一境能够单独做到。 而暮色佣兵团,本就是死士,是六境的亡命之徒,他们的利益很单纯,就是活下去和金钱。只要能在佣兵团里继续战斗下去,那意味着生存,意味着与大家一同享有财富。 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他们无往不胜,所向无前。但当面临冥兽时,佣兵团内部原本共同的利益,却变成了互相之间争夺的利益。” 程莹儿听至此,眉头又促起来,开始不解起来,不过她知道,最终眼前的人会通过诉说让她明白。 “因为这一战过后,面对五方共同的赦免与压力,佣兵团只能选择解散,也就意味着,曾经共同的财富将由活着的人瓜分,那么在这场战斗中,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想法——活下去,甚至是让活下去的人尽可能少。于是背叛、胆怯、阴谋,在与冥兽‘狼魇’的战斗中便诞生了。 原本所向无敌的佣兵团,出现很多原本不应该的死伤,导致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五人。而这五人,也在这场战斗中看透了人性与世事,将财富、宝藏、佣兵团完整的故事,掩埋入土,而藏宝点成为五人的谜底,留给后世。所以,如果五方抗冥,是团结在一起,没有私利,只有公益与大义的话,或许只需要三百人左右。 而如今的五方,经过千年的纷争,各方利益是相互冲突矛盾的,要化解这样的矛盾,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但愿有那天,六境能重新止息兵戈,于此间共荣共兴。” 程莹儿只觉得,无论是怎样的历史,从木子语的口中讲出,总能有清晰的思路,解释出其中的种种原因。 正在此时,练武场那边传来阵阵欢呼与枪刃的碰撞声。 木子语听到了那方传来的动静,对程莹儿说道:“程姑娘可愿一同前去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 程莹儿点点头。 两人穿过灯火相接,满载着昏黄光晕的道路和一道道营门,来到练武场。众人已经将武场中央围了一个圈,木子语与程莹儿站在高处,通过武场的灯火照耀,可以看出正中比武的两人:一个身长七尺枪走蛇龙,一个红袂飞舞刃卷长风,正是聂风与素昭云。 两人来回试探,互有攻防,枪法皆在伯仲之间,聂风一枪扫其下盘,素昭云蹬地腾空,斩向其左肩。 聂风收枪以枪身回挡,素昭云借力甩枪而去,枪身弯曲,枪尖直取聂风肩肋。 聂风弃枪撤步躲过此招,欲上前接枪,素昭云轮番抢攻,令其不得上前。 聂风一边躲避素昭云的攻击,一边用脚接住长枪,踢向后上方,随之将其接住,继而再与素昭云相互攻防拆招。 数十余合未有胜负,但见素昭云枪走险招,一枪长驱直入,毫不留防守余地直走聂风咽喉,聂风向左转过身去躲过,随后一记回马枪,取向素昭云喉颈,素昭云移枪逼向聂风喉咙。 双方同时逼胜对方。枪尖皆指向对方喉颈。众人看见这一幕,皆狂呼起来。“没想到,聂兄弟居然能和昭云姑娘打个平手!”“功夫了得!功夫了得啊!” 木子语也拍手叫道:“好!”随后走上前去问道:“两位英雄可尽兴?” 聂风朗声大笑数声后道:“我与素姑娘,可谓‘酒逢对手,武逢知己’啊!” 素昭云也笑道:“聂风兄弟,酒量武艺皆是难得的好手!” 木子语点头:“二位英雄,今日已近亥时,莫忘了明日启程要事,日后还有的是机会切磋较量。” 素昭云回应道:“是!会主!”随后转身对聂风抱拳道:“今日已晚,昭云与君较量也累了,还要回房洗漱休整,今日便作罢吧。” “好说,昭云姑娘保重!” “保重!” 随着木子语遣散众人,原本热闹的营寨宁静下来,除却灯火在风中微微晃动发出的声响,和巡逻者的脚步声,万籁沉寂。天穹上,星光与流华舞蹈,迎候着黎明的来到。六境之东北,大量的魔军正在集结,七国恰如一颗夜空危斗,在夜风中飘摇闪烁。 第二卷 南下经途 第十章 狂风寨 - 六境志之七国危局 - 烛何照 东天的晨光将夜幕掀起,清晨的鸟鸣与微曦洒落在流花会营的四周,营寨从沉寂中苏醒,大伙儿吃过早饭,有一部分人便准备出发前往七国了。 他们将一袋袋装满流花的袋子和行路上的粮食及一桶桶水放在百余辆马拉木车上,浩浩荡荡地出营而去,前往七国。 为首一人剑眉如锋,睛瞳如星,厚实嘴唇鼻英挺,下颚胡渣浅,上额阔且平,一身豁达意,两袖风微清,此人正是流花会主——木子语。 其左边一人,赤袍红甲巾帼气,手中红缨浩然意,凤眉桃眼,秋瞳似水,高挑鼻子樱桃嘴,正是流花副会主——素昭云。 二人身后跟随的一男一女,男的俊美潇洒,女的清丽无双,也正是聂风与程莹儿。 四人身后的商队两边皆有数列的护卫,车队队首除却四人,是会内精通货殖之道的商贾。 此刻,木子语转过首,对身后的两人道:“以往的商路,会选择走停云关的大道入拒北后分道七国,而今聂风兄弟携带要物,且又十分紧急。我们便选择从阴纵小道南下,过停云关西南方的偏关——问南关。此间路最近。但近来听闻有匪盗横行山林间,故而咱们先与商队同行,过了问南关,再直奔长定永宁。这段路约莫四五天。” 聂风点头道:“木兄弟费心了。” 商队数百人马不停蹄地往南方山林行进。从日出东方,到日沉西山,众人来到一处左右两边皆靠丘陵的笔直路段休憩,潺潺的水流声从商队右方的小丘背后传来,显然是一处水源。 木子语眼见夜幕开始从东天袭来,便招呼众人在此过夜,并让数个四人小队去水源处打水补充。 两边山林的虫鸟声格外清脆在林间跳跃,桩桩秀木拔地接霄,树林的幽静与虫鸟的活泼相互映衬,构成一幅和谐的自然画卷。 众人赶路一天,也自觉疲累,开始将货物与粮食、水、武器放在队伍中间,在左右方围着它们扎营搭篷,准备休憩。 一个时辰后,夜色淹没了暮色,漆黑的天幕上众星登场,开始一夜扑朔的舞蹈。 “打水的回来没?”木子语来到队伍中间询问商队中安插的伍头。 “还没有。”伍头答道。 木子语暗暗琢磨,一个时辰未归,恐有变故,于是道:“再叫几十个弟兄去找找,另外加派人手巡逻附近。” 正在此时,一名手持长枪的巡逻人员慌慌张张地从一旁的密林中冲出,向着伍头所在的地方冲来,正要开口,便面色惊恐的向前倒下。后背中了一箭,箭头已没入背脊。 “所有人,戒备!”伍头在队伍中间一声高喊,左右两边离得最近的伍头听到后,立马重复道:“所有人,戒备!” 命令很快传递遍队伍首尾。 商队护卫纷纷从左右两边的帐篷跑出,拿起搁在队伍中间的武器,戒备着两方的丘林。 很快,密密麻麻的乱箭如暴雨密集,从左右两方林间射出,队伍死伤惨重。 木子语见状,深知不能死守货物,于是道:“风紧扯呼!撤!” 随后率先向来时的方向逃走,伍头们随之纷纷喊道:“撤!举盾!扯呼!” 很快木子语便率领剩下的三百左右号人,逃出数百米。 木子语厉声道:“停!调头!噤声!” 伍头们喊完这一嗓子,便安静下来,队伍中间让开一条道来,木子语来到尽头,左右三人正是聂风、程莹儿和素昭云。 聂风不解道:“木兄弟,遇到绿林劫匪,流花会就是用跑来解决吗?” “聂兄弟,觉得应该死守?”木子语笑道:“如此夜晚,敌在暗,我在明,死守货物,只有死路一条,连人带货物都陪在这里。不如用货物,来引蛇出洞。” 聂风顿时恍然大悟。前方的密林躁动起来,脚步声和欢呼声并起,大地微微地颤动,显然是在混乱的抢夺物资。 木子语一拍神机盒,盒子变为一面方盾,盾上方弹出那把锋芒清幽的长剑,随后高声道:“弟兄们!随我杀回去!” “弟兄们!杀回去!” “杀!” 冲天的战吼,震动山林,三百人向着逃来的那方冲锋回去。 果不其然,无数蒙面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正在将货物转移进向右边的山林里,见众人杀将回来,不知是谁扯了一嗓子:“跟他们拼了!” 黑衣人们提刀上来,与流花会众人战在一起,木子语剑似飞凤,于乱阵中辗转腾挪,数个黑衣人便毙命倒地。 聂风与素昭云,枪走龙蛇,在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每一扫枪便有数名黑衣人丧命。 程莹儿也把心一横,拿着木子语给的腰刀,跟随流花勇士们一起上前去。 “风紧扯呼!”不知是谁扯破喉咙地喊了一嗓子,黑衣众人顿时纷纷向右方密林逃去。 “查点货物!穷寇莫追!”木子语高声下令道。 整个流花会有序重新地向货物周围聚集。 “报!流花被抢走十中之三,粮食和水损失十之二。”清查之后,一名流花会成员向木子语汇报道。 木子语点点头:“下去吧。”说完,木子语询问一旁的聂风:“‘鼠丘牙’和军旗,可安好?” “我去看过了,军旗还在,‘鼠丘牙’被夺去了。” 木子语语气略显愤懑地道:“今晚先休息吧,明天一早,便去讨回。” “讨回?向谁讨回?” “方圆百里,只有一个臭名昭著的地方之人,会干出这等事——狂风寨。专门在‘问南关’外附近劫掠商队走民。” 木子语说完,转身对一旁的流花会内的传令使道:“给营中的兄弟传令,挑选八百人来,明日清晨在此地集合,是时候为了七国北地的安宁,端了它了。” “在‘问南关’附近,为何关内守将不管呢?”聂风疑问道。 “我也很好奇。”木子语戏谑般地一笑道。 ...... 二日清晨,木子语一行千余人等,沿着夜间狂风寨人逃跑的痕迹,一路索迹,在正午时分,来到狂风寨大门口外的林里藏身。 狂风寨营门口有六人把守,左右两边木制瞭望楼上有两名侦查弓手。 聂风和素昭云各自开弓搭箭,“嗖、嗖——”两箭射出,正中瞭望楼上的两名弓手。 营门下的六人发觉了异样,欲要关门,木子语一声令下:“放箭!” 箭如雨出,六人皆中数箭,倒地不起。 木子语率众冲入营内,“外面怎么这么吵,老子们还在吃饭呢!”狂风寨众觉察到异样纷纷从营房内走出,发现了流花会的入侵。于是,有的狂风寨人从伙房就近提起菜刀与流花会相抗,更多的则逃往兵器库。 木子语、聂风、素昭云冲锋在前,无人可挡,狂风寨众上下逃窜,乱作一团。 直到不到一百狂风寨人从兵器库取出武器,流花会众已然攻到狂风寨主房门前。 “放下武器,缴械不杀!”聂风率领一部分人杀至武器库,声如雷霆般地怒吼道。 黑风寨众皆被吓破了胆,放下武器投降。 木子语与素昭云领众守在寨主房门口,素昭云走上前去,一脚踢开房门,里面是一名身材高大壮硕、虎背熊腰、褐色皮肤、怒目圆睁,狮鼻朝天,虎须倒竖,双手持斧之人,其怒道:“报上名来,你爷爷林明虎双斧之下,不收无名之鬼。” 素昭云嗤鼻笑道:“取你性命之人——‘素昭云’!” 狂风寨主林明虎走上前一步,双斧向素昭云剪来,素昭云后撤轻松躲过,一枪直取其下盘右腿,林明虎叉开腿躲过。 素昭云左右扫击,直攻林明虎下盘,林明虎力大无穷,抬起一脚猛地踩下,随之素昭云红缨枪向侧面一扫,枪身躲开踩击,林明虎双斧剪下夹住枪身,随之身向后撤,双斧拉住长枪向右上方提,将素昭云拉近身来,打消枪长的优势使两人进入近身搏杀。 林明虎撤下剪住枪身的双斧连连猛攻十数合,素昭云七尺枪作三尺拿,左右格挡砸打,将斧势抵消,随后转身跳出林明虎双斧攻势范围,接着回过身一招回马枪直逼至林明虎喉颈处停住,林明虎不得上前分毫,欲要向后逃开,素昭云长枪一指,仍旧停在林明虎封喉要处,但这次已然划出一点血迹,林明虎只好不再动弹。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林明虎怒道。 “烽烟将至,北地又逢灾年,你等流寇在‘问南关’附近为非作歹,岂不怕有人替天行道,除去尔等?”木子语长袖一甩,背过身去道。 “替天行道?呵!老子早就不信什么天道了!老子跟你挑明了吧,若不是来这山上落草为寇,老子几百号兄弟都活不了!那么重的赋税,又逢灾荒,老早该把老子们饿死了!若不是靠着打劫,顺便在山上种田打猎为生,我等有何活路?你说——这就叫天道!?” 木子语转过身来摇摇头:“你等落草山中,尚可种田打猎,可劫掠行路之人,便是重罪,因避灾年赋税求生来此山中,可又考虑过那些背负着赋税的路人?若你专劫违法经营之商队,夺富济贫,我尚可称你一声英雄好汉。可目无王法,横行霸道,又夺我流花会物资,这便是自讨苦吃。” “哈哈哈!王法!?你可知为何我在‘问南关’附近猖獗行事,关内守将却不管我?你说的王法,只对平民百姓有用罢了,在达贵高官面前就是可以随意改动的废纸罢了!”林明虎大笑道。 “罢了!你等如有人愿洗心革面,改过自新,我自纳入流花会中。但若再行匪盗之事,则按我会规处置。”木子语打断了林明虎的话说道。 听此言,林明虎方才低下头去,过了半晌,咬牙道:“你小子,可不能食言!老子自知罪无可恕,这条命给你,换我兄弟们一条活路。你可要给老子的兄弟们好日子过,不然,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话席间,林明虎提斧向自己脖间逼去。 木子语闻此言只觉其颇有情义,连忙一把抓住林明虎的手说道:“我看林寨主颇重情义,你若诚心悔改,我‘流花会’自也容得下你。” 看林明虎镇静下来,木子语又欲接着道:“你可愿......”话未说完,听得身后传来高声的喊话:“放下武器!——” 第二卷 南下经途 第十一章 十年 - 六境志之七国危局 - 烛何照 “放下武器!——”“放下!”高声的喊话从流花会队伍后方传来夹杂着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响。 木子语挥手示意众人让开道路来,流花会众便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道路让出,方才发现那方众人身着拒北战甲,手持刀斧,显然是拒北军士,为首之人,方额鹰眉小眼睛,勾鼻平颚薄嘴唇,走上前来道:“我乃‘问南关’副将——‘何人清’听闻这里有江湖中人,打杀厮斗,于是便派军过来,是怎么回事?” “哦?副将大人,狂风寨为祸北地多年,你恰好这个时候上心起来了?”木子语讥笑道。 “你就是流花会主?狂风寨自然是不会放过,不过,那也应该交由我们来处理,尔等厮斗打杀,末将自当一并拿下。” 闻此言,拒北众军士便要动手,流花会人也持刃相对。 “林明虎,你可知你等为何难以生存,被逼落草为寇?” 林明虎杵在原地,没有回答。 “如我所料不差,你等每次打劫所得油水,皆与这些狗官暗中分享,他们便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他们过来,也是派寨中之人去联络来解围的,是也不是?!”木子语声中带怒,林明虎耷拉脑袋显然是默认了。 木子语便接着道:“但——你可知道:拒北早有法令,根据灾情,各地应减轻赋税,可这‘问南关’一带,却仍旧暗地里横征暴敛。正是有此等鱼肉百姓的狗官,这世道才如此艰难。 我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待我绑了这狗官,你当指证人,我可留你众兄弟一条生路——加入流花会中,重新做人。若你继续想当你的山大王与北地生民为敌,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木子语威言掷地,林明虎登时怒从心起。 “是他们,逼我弟兄们落草为寇!是这些狗官!” 木子语随之从包裹中取出一玉雕方牌,从上至下刻有四个大字——“督政拒北”,此物正是督政王令。 “尔等见此令,还不跪下?!”木子语手持玉令对何人青一行众人雷霆般地大喝道。 “这......是督政王令!”何人清顿时惊惧万分,双腿发软,匆忙跪下。 其身后众人如同被疾风扫倾的颗颗巨木齐刷刷地向木子语跪拜,流花会与狂风寨众人也欲要跪下,木子语又道:“你们站好!不必跪!此令只镇为恶的贪官,不压无罪的民众!”铿锵数言,掷地有声。 “拒北副官——‘何人清’。” “臣......在” “你贪赃枉法,与太守‘柯无方’苛税重赋,逼民落草为寇,又与流寇勾结,取不义之财,人证在此,你有何辩解?” “这......”何人清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辩解。 “给我绑了!”木子语命令道。 流花会众人即刻上前,将之五花大绑。 “你们把武器放下。”木子语对何人清身后的众军士道。 众人听令纷纷将武器放至一旁。 木子语见状微微一笑转过身对林明虎接着道:“大鱼还没上钩,林兄弟可愿与在下去会会这‘冤有头,债有主’的大鱼头头。” 林明虎点点耷拉着的头,表示同意。 木子语看出其内心的动容。于是宽慰道:“林兄不必如此自责,你心中仍有着情义与良知。你若能去指正罪魁祸首,便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司尘古帝——轩辕青云在上,也一定会宽恕你的。” 林明虎抬起头啧啧道:“你他娘的怎地这么多大道理!即便俺老林读书少,但也知道知恩图报,你给了俺们弟兄一条活路,俺自然是愿帮你的。” 正在此时,木子语看见人群中的程莹儿,花容失色,泪如雨下,木子语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急忙向其走去。 程莹儿转身便跑,冲出人群,向狂风寨外奔去。 “大伙儿先在此整顿一个时辰,将这些人看好!”木子语说道,语毕,便不顾一切地冲出营寨,寻找程莹儿而去。 ...... 人世间的重逢,总那么猝不及防。在相互还没有想好以何种姿态面对时,便突然来到。 晌午的太阳从中天洒落一地微微晃动的剪影在万木之下,大地之上,光暗交织的密林中传来女子失声地啜泣。 男子小心翼翼地走进,如同想要靠近接触芳花之美,却害怕失手用力将其摘下那般如履薄冰。 男子愈来愈近,女子蹲在高大的林木下,埋头坦荡地痛哭。 他终于来到她的身边,看见女子仍旧哀恸地悲泣,如同落满雨滴的芳红,男子却不知如何呵护她,保护她。只好也蹲下身来。 男子刚蹲下来,女子便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女子温软的娇躯就这么轻松地攻破了他的防备。 过了半晌,女子又匆忙轻易地挣脱了。 “我忘了,你现在是督政王。” “莹儿......”男子话到嘴边,却又默然失声。语调也由拒北方言带着的刚硬,转为长定七国官话一贯的温雅。 “你到拒北多久了?”女子问。 “十年。”男子答道。 “走之前,你怎么不说要去这么久?” “世事无常,天有不测风云。” “为什么见到我,不立马告诉我真相?” “......” “为什么?” “......因为......”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在密林中响起。 “因为怕我给你一耳光?”女子愤然。 “......” “......你可解气了?......” 女子不再说话,再次倒入他的怀中,放肆地哭泣。 男子与周围的森林安静地环抱着她,而她可以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把所有委屈悲伤用眼泪释放出来,让她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就这样持续良久,女子才从慢慢地啜泣缓过来,问道:“这十年,你都经历了什么?我都认不出你来。还有你的口音......” “过了‘问南关’,回永宁的路上,我跟你说这十年的故事。” “好,木子语,这么简单的化名...我怎么没想到。” 两人不再言语,只在这密林当中,深拥着对方。 这是一个迟到十年的拥抱。 十年前,持昭帝身陷危局,男子奔赴沙场前,许诺归来之日,便是她成为王妃之时。 十年前,持昭帝驾崩,长明帝登基,男子督政拒北,未来得及跟心爱的姑娘重逢,便已是又一场离别。 十年前,长明帝龙颜大怒,将其师卿,女子之父,贬为庶民。 十年,男子行踪不定,游离于庙堂之上与江湖之中。 十年,女子独居长定,经历诸多变故,唯承父之志——著史之心未变。 十年,两人重逢在星夜之下,女子却识不得对方。 十年,两人终于相认在密林之中。 久别重逢,却也如同初见。十年前尘,早已判若两人。 ...... 二人回到营地之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木子语放下她的手,对众人说道:“整点好货物补给,带上狂风寨新加入的众人,将‘何人清’一众,押往问南关。” “得令!”众传令使道。 很快,队伍重新上路,沿着纵阴小道,向问南关前进。 “会主,你是督政王的事原先只有几个亲信知道。之前弟兄们都不知,现下告知是否会有不妥。”素昭云在木子语一旁道。 “这个身份之前让兄弟们知道的话,不方便行事。如今是为了问南关百姓,为了咱们商路和聂风兄弟所背负的要物危讯,迫不得已。” “今后弟兄们得改口叫你‘李会主’了。”素昭云停顿片刻:“拒北督政王——李言吾。” 李言吾朗笑数声道:“随弟兄们喜好。” 十年前,持昭帝一封遗诏,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弟弟,将自己派往拒北督政,远离故土,他何尝不知,此是为了预防永宁两皇子党派纷争。 他在持昭帝亲笔留下的密信中,感受了其褪去皇帝身份,单纯作为一个父亲对两个儿子深沉的父爱,他毅然接下授命,前往拒北。 为了不让弟弟心疑,他从此浪迹江湖,化名木子语,在七国北地扶弱压强。 十年前,他是永宁最骄傲昂扬的少年,是那个才华盖世的皇长子——李言吾。 十年中,他流离江湖,是搅动风云的流花会主——木子语。 这一日,他来到问南关下,立马叩关,一如从前,游猎永宁城郊猎场,跋扈归来,马踏城门。 这一日,问南关粮仓大开,赈济难民数万...... ...... 第二日,问南关市集刑场。 刑场上方坐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李言吾,其身旁一人,眉目方正鼻梁高,厚实嘴唇山羊胡,乃是新任太守——“孙革之” “问南关守将‘柯无方’,副将‘何人清’,鱼肉百姓,贪赃枉法,逼民为寇,又与流寇勾结,为祸百姓,按拒北律法,当斩!”问南关新任太守——“孙革之”在刑场上方高声道。 随着一声午时已到的呐喊,孙革之投令掷地:“行刑!” 红日当空,刽子手手起刀落,两名恶犯身首异处,血溅当场。 “好!”“杀得好!”“咱问南关,来了个青天大老爷啊!——”围观行刑的百姓们纷纷叫好道。 李言吾见状,放下心来,起身拱手对孙革之道:“如此,问南关百姓之命运,就交由革之你手中了。” 孙革之同样起身,躬身拱手行礼道:“必不负督政王所托。” “如此甚好,我还有要事要回永宁禀报共主,就此别过了。”李言吾行别礼,转身走下刑场。 李言吾走过正街,来到客栈,流花会众人已经准备完毕,准备启程继续南下。 李言吾叫人找来程莹儿、聂风、素昭云三人,又令人找来两匹快马。 不久,牵着雪驹的聂风和徒步而来的程莹儿、素昭云便走至李言吾面前。 李言吾对三人道:“我与程莹儿、聂风,将直奔长定永宁,商队就交由昭云来管理了。待行商完毕,昭云带兄弟们先到拒北国都——‘高璧城’支援待命。我等要与长明帝讨论对策。” “昭云领命。” 话席间,李言吾所托的两匹快马,已被一名流花会成员备至。 “我们这就启程吧。”李言吾见状对程莹儿、聂风说道。 第二卷 南下经途 第十二章 十年前之秋 - 六境志之七国危局 - 烛何照 秋天,七国的梅花尚未开放,这是属于金菊的时月。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给这些身披黄金甲胄的娇儿再镀上一层金辉。 拒北国南地的一家客栈门前,金色骄子正随风舞动。骑着快马的三人,行色匆匆地赶至此处。 “今日就在这里歇息吧。”为首的墨衣男子,正是李言吾。 三人走进客栈,里面十分闹腾,众人划酒拳,拼酒的气氛十分沸然。过了一段时间才寻得一张空桌坐下。 “小二,来三瓶好酒。陈年的永宁梅酒!”李言吾朗声道。 “得嘞!” “你俩要听我这十年间的故事,非得配上好酒才行。”李言吾接着对程莹儿、聂风道。 “十年前......” 十年前...... ...... 秋天,永宁的梅花尚未开放,这是属于金菊的时月。 黄金甲胄围簇着一列长长的队伍,从高大的城门外走向永宁最神圣的庙堂。 一位为七国戎马一生的君主,在行伍中央的水晶棺椁中长眠,他的遗体即将在人境先祖司尘古帝——轩辕青云赐福仪式后,敛入长定皇陵中去。 飒飒的菊花随风向之俯首,万千臣民夹道跪拜,永宁苍生如此厚爱于他,他也应是去而无憾。 行伍中,棺椁前方左右两边各有一位少年,皆是约莫十六七岁模样,那正是他的两个儿子。 两子皆是神色黯然,愁眉不展。右边一位则更显心事重重,那正是其嫡长子,李言吾。其手中攥着一纸被泪水沾湿的信,是他棺椁中的父亲留下的。 二人陪着持昭帝的棺椁,缓缓从北门,走至司尘庙的高阶下,只是走过北街的梨庭时,李言吾朝其中望了一眼,望向那心系的人儿。那人在院落中,与他四目相对,匆忙奔出,上前欲要言语,却被卫士拦下。 到了司尘堂下,队伍中无关紧要的人纷纷站至两列,只剩下帝亲国戚,和抬棺者一步步踩着阶梯迈向高堂。 跨入高大的殿门,司尘古帝——轩辕青云的雕像巍峨立在宽阔的殿堂中,其双手压在那精心雕刻的巨型古剑——“镇凡”之上,金刚怒目如有雷霆之威,直视殿内,让人颇有一种被审视的问罪感。 其身右麒麟在卧,身左鹿蜀饮水,两大人境祥瑞相伴更显其开辟统御人境的万古首功。 数十名僧侣迎接老帝君的棺椁,抬棺者将之放于殿内中央,众僧侣开始围绕着棺椁手捧烛火,念起由云御国上僧——“达弥陀”撰写的“度天经”。 “凡我世人,诚心向恩。 赦于君躬,了此俗尘。 十方之域,婆娑无痕。 尽梦于此,叩真上门......” 众帝亲则长跪于大殿内,直至诵经完毕,抬棺者和僧侣帝亲一同将棺椁送至永宁城西南的帝陵山入葬。 从清晨一直到午后,下葬方才完成。李言吾最终只能在帝陵山入口与其弟李言成和一众国戚,目送着老帝王的棺材被抬棺者与僧侣围簇着抬入长定帝陵。这一送,便是永别。 李言吾目所能及直至父亲的棺椁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心像是缺了一块那般隐隐作疼。但也只能转身回府,准备自己的行程,他已然身负的王命——“督政拒北”。 说是督政,其实多为质子。 自太元帝李倾汉一统七国,结束数百年的“毒士之乱”以来,与其余六国达成了许多协定。六国国君去帝王号,只以公侯为称,由长定帝之子分封诸国,为督政王。并且六国兵役人数十中之二将前往长定境内,为“戍帝军”,由长定管辖。 “戍帝制”才是维系长定与六国关系的纽带,而督政王,大多无为,能有实权者,实为少数。 拒北与长定关系最密,所以督政王之位久久悬而未决,老帝王为之而死,其五子已然督政各国,只剩身边的长子与其弟,为持昭帝最爱。 继位之人也是死前方才决定,因李言成先来救驾,有护驾之功,合各中原因,终将帝位传给了李言成,作为他哥哥的李言吾自然就成了拒北督政王的人选。 李言吾在众人的陪同下回到自家府中,收拾点当完毕,便准备启程,打开府门,却见一位杵着拐杖、背着包裹两鬓斑白的老者立于大门之前,秋风之中。 老者的额间有无数深藏智慧与岁月的沟壑,年迈的眉宇之间透露着拔俗的超然之气,嘴唇因为寒风与老迈而显得干裂,立于风中的姿态似一株坚韧的胡杨。 “慢着孩子。老夫有事相告。”老人扯开沧桑的嗓子说道。 “敢问先生是?”李言吾面对这不曾相识的老人,问道。 “老夫姓苏,名师仪。”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先相苏师仪,三朝老臣,经顺德、天垂、仁承三帝,三朝为相,凭一张嘴三寸不烂之舌,于天垂年间平四国祸乱,使苍生免于战乱之苦。如今依然是八十高龄之老人,早已告老辞任。 “让他们退下吧”苏师仪道。 李言吾示意左右退下等候。 见众人暂去,苏师仪方才道:“此去何为?” “后学愚钝,但愿能造福拒北一方百姓。” “嗯——”苏师仪缓缓点点头“程秉心的学生果然不错,是个好苗子。” 话席间,老者解开腰间囊袋,取出一卷书简,朝李言吾扔了过来。 李言吾接住定睛一看,竟是——《天机百演》。 《天机百演》,为太元神士弈平清集毕生学问所著,包含囊括天文、地理、兵法、纵横、家国治论等要义。 “多谢前辈赐书,后学当好生学习。”李言吾急忙拜谢道。 “你先别忙着谢哟——”苏师仪眯着眼睛笑道“收了此书,就代表你身上多了一份责任,一份天下苍生的责任。” 李言吾不解。 “小子莫急,听老夫细细道来。” 经半个时辰,苏师仪告诉李言吾的事,远远超出了李言吾的意料。 ——弈平清早年参悟“天机”并解读了冥兽与《罪世谶》之间的某种关联,创立“天局客”,“天局客”秘密扎根于七国之内,是以拯救苍生,振兴人境为任,暗中操持七国政局的神秘组织,“天局客”之首为“执子人”,所有“天局客”皆听命于执子人。 最初的执子人,是神士弈平清本人。执子人继任者由上一任在任时选出,天局客所有人接头时有统一暗号,并以“天机令”为信物,而执子人的证物则是——“神机盒”。 上一任的执子人——便是苏师仪。 《天机百演》由历代执子人补充扩写,并有记录更新天局客成员名单之功要。 如今,李言吾身上的重担,便是第三任“执子人”。 “后学自觉才粗学浅,不知可否担得上如此重任。”李言吾困惑道。 “老夫的眼光,不会错。当今天下,能做这执子人者,非大皇子莫属。”苏师仪将拐杖放至一旁,卸下身后的包裹,俯身举至额前,欲要行礼。 李言吾匆忙道:“老先生快请起。后生答应了。即便是以在下之不才,也愿试振兴此江山社稷!” “好!——”苏师仪将“神机盒”递给李言吾后拿起拐杖,起身叹气道“老夫最后的心愿,可算了了。你此去拒北,也可在七国北边,开辟一局好棋。”老人转过身欲要离去。 “来人!送老先生!”李言吾对院内朗声道。 老人举起左手,示意不用。 李言吾示意赶来的众人停下,目送着老者杵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老迈的身躯,在秋风中远去。 李言吾将神机盒放入包裹中,趁着黄昏的晚霞,在秋风金菊的陪同下,率众向拒北出发..... 行至梨庭,他再一次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意中的人儿,她正在梨树下怅然失神,似乎觉察到院门前的动静,她们再一次四目相望,马蹄无情,行伍不止,匆匆一面,竟别十年。 过了梨庭,队伍从北门出城,高大的白石城墙巍然屹立,只是这次一去,不知何日归期。 李言吾一旁同行的,是一位身着褐色衣服,眉目清朗,神态老成,有一把长胡子的中年男子,正是其府中太师——张道仁。 “道仁叔,拒北国近来有什么要闻吗?”李言吾问道。 “近来拒北流民颇多。”张道仁答道。 “为何?” “因为今年北地雨季过涝庄稼收成不好。农民一旦难以负担粮税,就只得卖田地去换豪民的粮食,成为雇农。而已经成为雇农的,如果交不起地主收成和粮税的,则会被驱逐成为流民。” 沉吟半晌,李言吾看了看队伍中由李言成加派来的人手,对张道仁道:“到了拒北,你坐镇庙堂,我去江湖之中,解决流民之难。” 李言吾说完语顿片刻又接着道:“派人帮我打探程府的动向,我怕那丫头做出些蠢事来。” “一切听凭大皇子吩咐。” 李言吾接任执子人,身负王命,奔赴拒北。心中暗自下了要解决拒北各中问题,并为拒北民生行王道的决心,不能像七国的帝君那样去大庇天下,也要去七国的北地,去造福一方。 心系苍生,匡扶正义,是太傅程秉心教导他的;胸怀天下,振兴人境,是“天局客”要求他的。 入元九十一年秋,长定持昭帝长子李言吾,揣着一颗为天下苍生跳动的炽热的心,踏出永宁帝都,奔赴拒北。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