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来都来了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越春归睁开沉重的眼皮,脑袋还昏沉着,记忆只停留在她一把把两个孩子揽过去挡住倒下来的墙壁的画面。 地震了! 越春归猛地起身,又浑身无力,软绵绵地倒下,入目的是头顶青灰色的围帐,随即凑上来三张面黄肌瘦一抽一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脸。稍大一点的男孩好容易止住了哭声,对着她抽噎道:“嫂子……你终于……终于醒了。” 越春归:??? 不等她反应,中间那个牵着边上小男孩的小姑娘已经忍不住,抱着她号啕大哭。 “嫂子……你……不要死!” 越春归:…… 等三个孩子小心翼翼捧着一碗米糊送到她手上时,越春归神情僵硬,终于认清了她的现状。 她,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通过幼师十八般才艺的考核,任职第一天就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地震,本着幼师爱幼护佑的本能与职责,她挺身而出救了两个崽子,一命呜呼穿到了这具身体。 越春归苦笑,不知道这是倒霉还是幸运…… 捧着手里这碗没什么食欲的米糊,越春归肚子“咕”得一声。 这具身体已经饿了三天,再不吃点东西,这来之不易的重生也没用了。 灌了一口没滋没味的米糊,越春归没错过身边三个崽子齐齐咽了咽喉咙的画面,等她看过去,这三个孩子又不约而同地垂头。 越春归愣了愣,她忘了,这具身体三天没吃没喝,底下那三个崽何尝不是饿着。 原身是这个家未过门的童养媳,正十七岁,跟她同名也叫越春归,这地方叫小凉山,隶属陈国齐州,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山村。柳家人十年前花了五两银子把她买来当大儿子柳知礼的童养媳,虽说是童养媳,却也没亏待过她,从小把她当女儿养。本来下半年就要和柳知礼成婚,无奈遇上了大旱。 此时旱情刚过,原身那个腿脚不利索的小丈夫加上公公婆婆为了给他们几个小的省下一口吃的,饿了几天后上山挖野菜,体虚一不留神就摔死了,三个人正好摔在一起。家里困难,半月前刚办了一场不体面的丧事,丧事过了,旱情也过了。 因这场旱灾死了不少人,老县令被撤职,新县令走马上任开仓放粮放得十分勤快。 越春归眸色一冷,按理说新县令急着表情,按照放粮的频率,这几个小的能分到不少粮食,可没想到就在第一次放粮时,柳家一个族亲跑过来忽悠这几个孩子,说体谅他们人小,他出面帮忙去取粮食,可几个孩子等了两天也没见那个族亲过来,原身出面去讨要,竟然被当场赶了出来。第二次再去取粮时被告知那位族亲早就把他们家的份额取走了,为了名声,越春归再上门时那位族亲抱了两只老母鸡给她。 “春归啊,别说老叔不疼你们,这两只鸡你们拿回去养,生出来的鸡蛋就留着给知行他们补补身子。等下够了蛋,再把鸡抱回来啊!”原身被忽悠得一愣一愣,还抱着鸡感激涕零地回家了,可几个孩子守了好几天,两只母鸡愣是没下一个蛋。 这导致原身居然在大旱后被活活饿死了。 而那位族亲逢人就说自己给柳家几个孩子送了两只下蛋鸡补身子,村子里一片赞声。 这种丧心病狂的东西,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生生害死了一条人命! 柳家二儿子柳知行才十三岁,三女儿柳知敏才十岁,小儿子柳知平六岁,都是半大孩子,见家里唯一的大人晕死过去,早就吓得手足无措,忙不迭把人横躺过来,攥着家里仅剩的一钱银子瑟瑟发抖,却迈不开早已软掉的腿,只好趴在长嫂身上哭。 三个孩子长得眉清目秀,此刻眼里俱是对她的担忧,越春归心头一片软和。 ……算了,来都来了。 想到那个明目张胆抢粮食的族亲,越春归心思百转,脸上却愈发平静。她不是原身,她就是个无父无母被爷爷一手带大的穷人,没些能耐早就饿死了,被人欺负了就报复回去,不过才片刻,她就想好了怎么样能出气。 几个小的看嫂子不出一声,身上的气势却凌冽,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不敢出声。 良久,越春归缓过来,看了看这几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头一个孩子的手,淡笑道:“知行,去拿三个碗来。” 这孩子年岁最大,平时最机灵,此刻也只是一抽一沓安安静静拿来三个碗。 越春归拿过来,一人分了一个,又拿起手里的米糊,不偏不倚地分在三个碗里。 柳知行见状,另一只手立刻小心地扶上碗,边咽口水边急道:“嫂子!家里没有米糊糊了!你!你别……” 剩下两个孩子也是一脸忐忑。 “嘘——”越春归佯怒道:“你才多大的人啊,就急家里的口粮了。” 柳知行更急了:“这是嫂子吃的!嫂子吃了才……才……”这孩子没忍心说后面几个字。 越春归弯起嘴角:“嫂子不会死,你们乖乖吃了,嫂子等会儿给你们做好吃的。” 三个孩子登时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此刻旱情虽然过了,可村子里仍是百废待兴,家家户户都紧着肚子等两天后的官府放粮,一碗饭当两碗吃。他们家尤其困难,家里早就没口粮了,就这点米糊还是祁佑给他找来的,祁佑被哥嫂赶出来后一个人在大旱天过活,这么困难的时候还愣是给他送来了一碗米糊。这份来之不易的米糊是他们家这两天里仅有的口粮了,不然也不至于让嫂子饿晕过去。 可嫂子居然要给他们做好吃的…… 越春归端起碗,一口灌下剩下的米糊,力气也回过来了。 看着还愣在原地的三个孩子,她眨了眨眼:“呐!嫂子可是喝完了,一二三四……四个碗,等下谁帮嫂子洗啊?” 这话一出,三个孩子猛地惊醒……洗碗……嫂子刚醒,不能让嫂子洗碗! 三人连忙双手捧着碗,大口大口地灌下,连日来的饥饿此刻得到了些许缓解。 越春归看着看着,鼻子微酸,按了按了眼角。 柳知行先喝完,率先接过越春归手里的碗,擦了擦了嘴角,眉眼有一丝得意:“我喝完了!我帮嫂子洗碗!” 知敏把知平的碗叠起来,气呼呼地把碗往哥哥手里一递,知平也撅着小嘴,知行笑嘻嘻地接过,走到门外接水洗了。 三个孩子总算有了鲜活的模样。越春归毕业后做的幼师,小孩子的心理她最熟悉不过。 有了力气,越春归终于下了床,按照原身的记忆摸索着把整间屋子走了一遍。柳家父母都是庄稼人,大儿子先天不足落下残疾,才买了原身做童养媳,当初造房子时划了一大块地基,里头有四间房,就为了后头的几个孩子。 院子里起了人高的篱笆,从左到右依次是鸡鸭棚和两块小菜地,菜地边上引着山上下来的泉水,哗啦啦聚在菜地边的小水池里。旱情刚过,水池里早前还干着,前几天才又有水引下来,等过些日子水池聚起来了,里头又能养些活鱼。 越春归心思一动,这是地道的山泉水,她抬眼看了看不远处那片看上去光秃秃的山,有水就代表这座山已经活过来了。 幸好她穿在旱情过去之后。 院子另一边是一间已经不住人的老屋,独门独户,和她们家就隔了一道篱笆。 看完整间屋子后越春归叹了口气,这一场大旱确确实实害了这户勤勤恳恳的美满人家。 三个孩子已经被她哄去睡觉了,越春归扫了一眼院子,最终精准瞄准了菜地边上扑棱的两只鸡。 原身傻不愣登抱着两只鸡等下蛋,愣是把自己给等饿死了,两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越春归嗤笑一声,还不如宰了解决温饱。 越春归挑了一只比较肥的鸡,手起刀落,烧了一大锅水放血拔毛,清扫了现场后关上两道门拐进厨房。这儿的人做菜没有放姜蒜的习惯,只当那是药材,为了去腥,越春归直接把柳父生前没喝完的一坛子酒找出来放了一勺,因着孩子也不能多放。一整只鸡塞进锅里炖煮,柴火轰轰地热着。 反倒是知平闻着味起的,小孩儿才六岁,小鼻子一耸一耸,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一路找到了厨房。 越春归打开门便看到一张瘦巴巴的小脸仰着,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又忍不住动了动鼻子。 越春归被萌得心肝颤,抬手把崽子抱了起来,还不忘关上厨房门。 “知平睡醒啦。” 知平顺道趴在肩上还在耸鼻子,糯糯地开口:“嫂子,好香呀!” 越春归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掀开锅盖:“知平瞧一瞧。” 她留意着小孩的神情,果然,这孩子当即瞪大了眼睛,软乎乎道:“是!是!是鸡肉呀!” 越春归笑得只把孩子抱紧:“是鸡肉呀,我们知平喜不喜欢吃?” 知平咽了咽口水,赶紧捂住嘴睁着眼睛直点头。 这具身体还是虚,春归掂了掂手里的团子:“那知平跟嫂子一起去叫哥哥姐姐吃饭吧?” 直到三个孩子围坐在桌子前,齐刷刷地盯着桌上的一大碗鸡肉时还是一脸不可置信。 越春归心里一阵酸涩,将鸡腿和胸脯肉撕成一条一条,依次放到三个碗中,又分别舀了一勺汤浸着。饿了这么久,浓香的一碗鸡肉汤放在自己眼前,三个孩子大气儿都不敢出,只觉得嫂子厉害,真的做了好吃的! 直到越春归笑着咳了一声:“吃吧。” 才有碗筷碰撞的声音。 鸡肉早就煮得软烂,轻轻一抿就能化掉,吃到嘴里又香又嫩! 知敏心思细腻,吃了两口后轻声问道:“……嫂子,全叔给我们鸡是用来下蛋的,吃完了怎么办呀……” 柳全就是那个顶了他们粮食的族亲。 越春归神色平静,又给她碗里添了一勺,揉揉她的脑袋:“我们敏敏只要吃得饱饱的就好了。” 她不欲多说。 没想到知敏突然小声道:“全叔拿了我们的粮食,我们就吃他的鸡。” 知行也正了身子,嘴角一撇:“我们的粮食可比两只鸡多多了。” 柳全做事不体面,事情经不起斟酌,经过越春归被活活饿晕过去后,两个孩子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 春归眉头一挑,这两孩子脑袋瓜聪明,既然想到了这一层,之后她领着人报复就简单多了。她就怕自己已经王者带队,后面两个青铜还以为对面是一个祖宗的亲人。 四个人又吃了一碗,知行吃到一半后突然放下筷子。 越春归抬眼:“怎么了?” 知行有些不好意思:“嫂子……” 他瞥了一眼碗里的鸡肉,一咬牙:“嫂子……我能不能给祁佑留半碗。” 他抬头急切道:“祁佑他一个人如此艰难,还省下一碗米糊给我们……” “我……我实在……” 家里还没落难前这孩子是唯一进过学的,两年前就已经中了府试,是个小童生,虽性子跳脱,却最讲礼义。越春归拍拍他脑袋安抚:“放心,锅里还有,他如今困难还不忘接济咱们家,咱也得厚道。到时候人来了你就盛一碗给他。” 知行这才笑了。 越春归对知行口中的孩子有模糊的印象,那孩子才十四岁,和他家知行一起进学,一同考中的童生,当年还高居童生榜首。 可惜半年前父母死了,他当场就被兄嫂趁着旱情赶出家门,一个人过了小半年,独自熬过了整个旱期,还时不时支援他们家。而那对兄嫂跟柳全一路货色,瞒着分家的消息一到放粮日就带着人分三份粮,拿到粮食后就把人赶走。 越春归舀了一勺汤,冲着那碗米糊她也得帮帮那孩子。 这一顿三个孩子吃得十分开心,连日来沉闷的氛围随着一碗鸡肉消散得无影无踪,嫂子说做顿好吃的就真的有好吃的,只要有嫂子在,什么都不用怕。 越春归看着他们脸上久违的松快,也笑了。 三个孩子今天被吓着了,喝完鸡汤太阳还没落春归就把人赶上了床,天气热,三个孩子睡在一起嫌热,只有知平还小,被知行护着一起睡一头,三人连梦里都带着笑,春归看着看着,吐了一口气。 来都来了!好好过吧!现代也是养孩子,这儿也是养孩子,都差不多。 她用这一顿饭安了孩子们的心,但具体什么情况她也得心中有数。 越春归把剩余的鸡肉和一大锅汤藏好,换了身打了补丁的旧衣静悄悄地出了门。 第二章 小郎君和放粮报复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柳家就在村口山脚下,山对面就是小镇,走大路脚程约半个时辰能到,大旱前四乡八村的人都往那儿赶集买些日常用物或做些小生意,再有些作为的人便往小镇外面走,到人流量更大的市集谋生。 而她现在要赶小路进山。 大旱后村子里一片沉寂,自从知道新县令不会弃百姓不顾,小凉山和周围一带的村民都在家待着休养生息,就等着领两天后的种子使上全身力气种一季明年的早稻,家门口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零零散散地聊着。 不出意料,越春归被喊住了。 “柳家那丫头,天快暗了你上哪儿啊?” 越春归作势低头抹了一把脸,转身柔柔地应了一声:“爷爷,我上山看看有没有野菜。” 开口的是村里一门独户,打铁为生,上了年纪的手艺人在村里有些地位。 他说话直接:“县老爷按人头分的粮,你们这么快就不够吃了?” 越春归为难地笑笑:“爷爷……我们家的粮在全叔那儿。” 这话一出,周围一圈老人都抬了眼,正巧里正家媳妇出来叫公婆进屋,顺口一问: “你家的粮怎么在他手里?” 越春归支支吾吾,眼睛红了一圈:“放粮前,全叔……说帮我们取粮……” 心思转得快的老人早就“哼”了一声,敲了敲烟枪,远远地朝柳全家的屋子瞪了一眼。 大旱才刚过去,一口粮就是一条命,谁会把自己的命交代给旁人!分明是有人昧了良心欺负人孩子家里没了倚仗! 一旁里正他爹已经黑了脸。 里正媳妇是个胖乎乎的女人,脾气再好不过,见状心里也有了数,怕家里公婆气出好歹,连忙开口:“春归丫头,前两日下过雨水,山苦菜一准冒尖了,你采些回来,婶子待会儿给你送些鸡蛋,这山苦菜炒鸡蛋呀鲜鲜嫩嫩,知平这么小的娃娃也能吃!” 越春归一听连忙擦了擦眼睛,一脸感激道:“谢谢婶子!谢谢婶子!” “全叔倒是借了我两只鸡下蛋。”她不好意思道:“……就是抱来五六天了,还没下过一个蛋,想来是我人小,不会照料蛋鸡。” 里正媳妇一听也怒了,直暗骂柳全,五六天下不出蛋还叫下蛋鸡吗!那柳全分明就是拿养了数年早就生不出蛋的鸡糊弄人孩子!亏他还有脸一天到晚吆喝给侄子侄女一家送了两只鸡下蛋补身子, 越春归吸了吸鼻子:“这鸡过两天就得还给全叔,一直下不出蛋我才想着到山上找点野菜。我饿着不要紧,可家里弟妹已经饿得不行了,知平今天还饿得直哭。婶子您真是好人!” 一说完几个老人的脸色越来越差,敢情这鸡不仅下不出蛋,过几天还得还?! 里正他爹当即起了身,阴沉着脸从怀里掏出两个煮熟的芋头给儿媳妇:“等会儿跟鸡蛋一道给孩子送去。” 又转头道:“如今天黑得快,采了野菜赶紧回来,你这事我们都记下了!” 说完背过手进了屋,显然被气得不行。 越春归扫了一圈正在嘀咕叹气的老人们,一脸忐忑地跟里正媳妇道谢,转过身后满意地笑了。 村里人被旱情折磨得久了,孤苦无依没了倚仗的半大孩子们被族亲逼得只能上山采野菜可是件新鲜事儿,等下回官府放粮就热闹了…… 齐州是丘陵地带,南方一带山不算多高,越春归只走了片刻,就到了一处平缓的矮坡,远远望去,新生的植被已经冒了尖。 再等几场雨水,整座山便能活起来。 她小时候是爷爷带大的,老一辈信奉山是吃不光的,只要山还在,人就能活下来,山比人更能适应天灾。 就跟里正媳妇说的一样,矮坡一侧已经长了一茬嫩绿色的山苦菜,她忙不迭摘了一手。这里人只当野菜糊口,其实野菜营养价值高着呢,几个孩子喝上一碗苦菜鸡汤,再吃口苦菜炒鸡蛋换口味。等她回去先把剩下那只鸡也宰了,接下来几天都不愁吃了! 这边她摘得起劲,殊不知后面正站了一个人。 天将尽,程祁佑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采了一大把山苦菜,脸上还泛着笑容。他的那碗米糊看来起了作用,只是不知道挨过这么一场后她是否认清了那位族亲的真面目。 摘了满满一兜野菜后越春归才起身,这一带泥土都泛着湿润,想来地底下已经返潮,旱情也算真正地过去了。 这样想着起了身,越春归突然瞄上了泥土堆里一串泛了黄的藤蔓,走近一看,越春归笑了,这不是一根番薯藤吗!这地方居然还能长出野番薯!看来等再下几场雨水后她还要再上来一趟,这新的一茬长出来她得移种到家门口,柳家父母在院子里开垦的这么一大块地也不算荒废。 记下位置后,越春归总算满意地站直了身子,转过头猛地吃了一惊,正对上一张清白瘦削的脸。 程祁佑手里拿着两只野兔,此刻正血淋淋染红了一小片地,双目清冷地看着她,还没等越春归反应过来,程祁佑拎出一只兔子扔在她脚边,扔完了头也不回立刻转身要走。 这么一副桀骜的模样确实把越春归唬住了 瞥到脚下还在扑棱的野兔后她才回神,迟疑地开口: “诶!你……是祁佑?” 瘦高个儿不搭理人的熟面孔,再看了看,总算对上了面孔。 “诶,你等等!”越春归不顾脚下那只野兔,连忙上前叫住了人,边把自己采了半天的山苦菜分了一半想要塞进那半大孩子手里。 如今对上了脸,这孩子所有的遭遇对于她来说都有了具象的感受。 “多谢你的米糊,姐姐知道家里那点米糊也是你硬省下的,从前我没心力,如今醒了神,也该管顾你一些。”春归边念叨,边拿过他手里那只草篮子,一大半的野菜全装了进去。 程祁佑似是没想到,这一腔热情让他疑惑,毕竟不久前原身还傻得天真,把那位族叔当成至亲长辈,傻傻抱着两只不会下蛋的鸡。 春归装完一篮子野菜后才瞥了一眼他手里另一只死透了的野兔,心里不免叹了口气,好好的读书郎,如今去漫山遍野地打猎。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过了会儿程祁佑嘴角才勾了勾,知行家只要这长嫂醒了神,日子该不会像他这般难过。 他收了一篮子山苦菜,似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干涩道“你刚醒,那野兔拿去补身子吧,两只鸡吃了就吃了,还是要想想怎么推脱过去。” 放下一句话后便直接走了。 春归看着他瘦削但挺拔的背影走远后才醒过神,转头捡起那只野兔眨了眨眼,看来知行那碗鸡汤应该进了他的肚子了,只是他应该还不知道她已经在村子里给那柳全上了一大波眼药,才出口提醒。 春归笑出声,真是个聪慧又别扭的孩子。 这一趟满载而归,春归没想到村里的人竟然如此朴实,等她下了山村口还聚着三三两两的老人,见她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总算平安回来了,哟,还有只野兔子呢!” 春归心里一暖,看了看野兔想到那瘦得不像样的孩子,眼神一闪顺口说道:“奶奶,我哪会捕兔子呢!刚刚在山上碰到了祁佑,他平日里跟我们知行交好,知道我刚醒过来,把刚捉的兔子给了我补身子。” 一众老人似是想起了什么:“祁佑.......是老程那会念书的小儿子吧!” 另一个大爷吸了口旱烟,皱眉道:“不会错,柳家那几个跟程家那两个孩子的名儿全是老齐秀才起的,我记着呢。” 村里的老人都颇受人尊敬,几十年前小凉山出了第一批读书人,凤毛麟角出了市集,剩下的一批全留在了小凉山,组织人在镇上开了私塾,又修桥铺路,打理了村子。那些都是实实在在有着强烈荣誉感和使命感的一代建设者。 春归笑道:“爷爷记性真好,刚在山上我还差点没认出来呢。小孩儿还没满十五,整个人瘦成竹竿儿了。”她惭愧道:“我都不好意思收下这兔子。” 几个老人沉默了,念书的孩子大晚上还在山上捕猎,这哪是件好事儿,这村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污糟事儿。 “他跟他兄嫂大旱前分了家,一个半大的孩子过得这么艰难还分我一只兔子,我真是……诶。”春归一脸无奈。 几个老人眼神立刻锐利,个个敛声屏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春归心里嗤笑一声,她早就觉得奇怪,一个念了书的半大孩子竟然会被强制分出去。 敢情连这分家都是瞒着村里一众老小! 见目的达到,春归赶紧道了别。她提了提手里那只兔子,看那几个老人的神态,显然把程祁佑的事儿记上了。 老人们虽然受人敬重,可年纪大了,村子里的消息都不太灵通,春归一出来晃荡,直接把族亲抢粮和兄嫂赶弟两件事儿捅到了跟前,虽不能立刻改善几个孩子的实际现状,可谁知道以后呢! 到了家春归把野兔放到笼子里拿布盖着,野菜就着水池洗了,一打开门果然看到知行正在洗碗。 见她来了,知行笑着举了举手里的碗,指了指放在一边的两个芋头和五个鸡蛋。 他神色有些激动:“嫂子,李婶子刚刚送了芋头和鸡蛋过来!还......还嘱咐我们下回自己去领粮食。” 说完崇敬地看着越春归,他读过书是家里最机灵的孩子,一想就知道肯定是嫂子做了什么。 春归笑笑,揉了揉他的脑袋。 知行继续说:“嫂子,刚刚祁佑也来过了,他要上山捕猎,我给他盛了一大碗鸡汤。” 春归把野菜放进橱柜,再接过知行手里的碗说道:“嫂子知道,刚刚嫂子碰见他了,他还送了嫂子一只野兔!” 知行眼睛一亮:“祁佑捉到兔子啦!那这两天他也不会饿肚子了!” 春归眼神一软,这也是个好孩子。 她摸了摸知行的脑袋,指了指那几个鸡蛋,轻声道:“知行,嫂子接下来的话只说一次,你要记着。” 见她突然这么严肃,知行也连忙正了神色:“嫂子您说。” 春归:“从前有爹娘和你大哥护着,咱们循规蹈矩地过日子不愁什么,心性养得单纯才被全叔哄骗走了粮食。” 知行眼神蓦得凛冽。 春归继续道:“可嫂子刚刚死过去一回,如今已醒过神,才知晓人性中有像祁佑自强自立又纯善这般,也有那全叔罔顾亲情那般,咱们不能再这么过日子了。” 知行目光晦涩,张了张嘴:“嫂子,我懂。” “嫂子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但那之前,也会好好收拾从前欺侮过我们的人!” 知行连忙抬眼:“嫂子,我会帮你!” 春归勾了勾嘴角:“嫂子只是知会你们一声,并不要你们做什么,只是知敏那边还要你........” 这回不等她说完,知行就抢了话,他正色道:“嫂子,我都明白,知敏也会明白,咱们家只有我们几个了,不团结起来还会被全叔那样的人欺侮!” 他们家再也不能再像今日这样看着嫂子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却什么也做不了。 春归松了口气,孩子懂事就是好,一点就通。她也不怕这些孩子哪天发现她跟原身之间的性格差异。 “你李婶子说得对,两天后就是最后一次放粮,等那日我们一个都别落下!” 第三章 拿回粮食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第二日一早,春归就把剩下那只鸡也宰了,半只煮汤,剩下半只和程祁佑送的野兔一起晒干挂在厨房隐蔽处。不知道知行是怎么跟两个小的说,自那日后,知敏知平两个眼里的孺慕之情愈加浓厚,也越发粘人。 两天里几个孩子喝鸡汤吃鸡肉,每张脸上都挂着笑,春归也每日留了一碗鸡汤,知行一到晚上等在院子里,天全黑的时候,程祁佑便会过来,先把手里的东西塞到知行怀里,有野菜也有野鸭蛋,之后才肯喝那碗鸡汤。 春归透过窗瞧着他,那孩子身形依旧消瘦,喝完汤头也不回倔强地隐入夜色,越春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次放粮日,村长家里一早就排了长队。几个小的乖乖巧巧地坐着,春归见他们无聊,想了想开口道:“知行,拿一支炭笔再拿一张你平时抄书时用的纸来。” 知平仰头糯糯道:“嫂子,你要做什么呀?” 六岁的孩子本来正当启蒙,柳家长辈在的话这会儿应该将人送到学堂了。 春归接过纸笔,又抱过知平轻声道:“嫂子教咱们知平画画。” 幼师这个职业得精通十八般才艺,能歌善舞,手既能提笔又能画画,春归第一天上任就靠着手绘笼络了一批小孩儿的心。 现在也是,炭笔在粗糙的宣纸上轻轻勾勒,笔锋婉转间,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熊猫简单落在纸上,知平知敏早就惊呼出声。 春归又落笔,用炭笔的尖端处摩挲小熊猫的细节处,再看,细小的绒毛也绘了出来。 知行一脸震惊地拿起宣纸:“嫂……嫂子,你太厉害了!” 春归笑道:“嫂子偷摸学的,你们喜欢嫂子就再画!” 说着她又提笔,三两笔勾出一副简单的山水图。 知行还在感叹:“嫂子,我看齐老秀才手里那把扇上的图还是你画得好!” 扇面图……春归心里一动,开口却道:“嫂子哪有这么厉害,老秀才好才学,他的东西肯定都是好的。” “真的!”知行急了:“嫂子!你的画好看多了!” 春归笑笑,随意一瞥瞥到一行人,笑意止了。 “知行牵好知敏。”说着一把把知平抱了起来:“咱们去排队。” 知平乖乖点头,靠在春归肩上,两只手环着把那张画叠了起来藏进自己的袖口。 最后一次放粮,全村人依旧拖家带口地过来排队,因是最后一次放粮,县衙里直接松了手,委派各村的村长里正一同分发,没了捕快们维持秩序,队伍排得有些松散。 不同于村里其他人,柳全一点也不急,他早就盘算过,他们家就三口人,人是不多,可他那堂兄家哪怕死了三个人都还有四个小崽子留着,他今天再拿了粮分了种子,那就是整整七份!他掰着指头瞎高兴,压根没注意到周围人的眼神都带着丝丝点点的鄙夷。 排在她后头的是村里的蔡珍,几年前没了丈夫,手里牵着的是七岁的独子,看到前面是柳全一家人,立刻嫌弃地往后退了退。往后一瞄,正好是春归抱着知平,知行牵着知敏走过来,一个大人三个孩子前不久被抢粮逼着挖野菜,却个个挺胸抬头,模样周正。 蔡氏心里对柳全的厌恶更甚,见状连忙招呼春归:“丫头,赶紧到姐姐前面来!” 这话一出周围人通通往后瞧,一看是柳家那几个孩子,眼里都都带了些心疼。 可怜见的,才死了爹娘就被堂叔欺侮,再看柳全,还有脸来领粮食,没心肝的东西! 看到春归领着孩子们过来,有些领了粮食种子打算回家的人也停下来,聚在一起说小话。 春归扫了一圈,心里有了数,连忙对蔡氏露了个笑脸:“蔡姐姐,小宝病好了吧?” 垂下头看了看小胖墩,继续道:“脸色红润,一看就没问题了。两个月前你总爱往知行这边跑,等领了粮食种了早稻,还让知行哥哥教你认字啊!” 蔡氏送儿子上学堂的束脩积攒多年还是没攒够,她家儿子又想认字,常常过来请教知行,知行和程祁佑一道温习,也不介意带个小孩儿。 春归一说完,蔡氏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哎哟那真是麻烦你家知行了!”她一边高兴,一边又想给春归出气,眼神一转就转到了此刻脸色不善的柳全那儿。 “哟,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柳家大叔啊!” 柳全见春归带着三个孩子过来脸色早就变了,却也有些底气在。 柳家这几个孩子被亲爹娘庇佑得对世态一无所知,说得好听是性子单纯,说得难听就是蠢,所以他才有胆子去哄骗,世道艰难,他能骗到手就是本事,何况他早就在村子眼皮子底下送了两只鸡过去,大旱天的两只鸡可精贵着呢,没人能指摘到他头上! 这样想着,他试探着开口:“春归丫头,要取粮怎么不跟叔说一声啊,叔帮你们拿。” 可没想到压根不用越春归开口,蔡氏突然就笑开了:“我说全叔啊,春归不自个儿来拿粮食,几个小的吃什么,吃你那两只下不出蛋的母鸡啊?” “那不行的,两只鸡等下了蛋还是得原封还给全叔。”春归不看柳全涨得通红的脸,谦逊道:“咱家不能白要全叔家的鸡。” 柳全假意笑道:“跟全叔客气什么!” 春归淡笑:“我家的粮全叔都帮我们存着呢,没道理还要全叔家的鸡。” 柳全脸上的笑意一僵,下意识反驳:“笑话,我....我干嘛存你家的粮!” 眼神却一避再避。 这话一出,周围细细嗦嗦的声音更多了。这两天谁都听过柳家那几个孩子被柳全抢粮的传闻,有人信,就有人不信。话是村子里的老人传出来的,有人好奇也问了里正他爹,里正他爹全程黑着脸抽旱烟,大家就都知道这事儿保真,毕竟里正他爹多正派一人,从年轻时候就为村子里搭桥铺路,要不是有人丧尽天良,他哪会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再看看柳全这幅不要脸的模样,众人都摇了摇头,大难之年,还真有人做出这等没人性的事,还是同根同祖的亲眷呢! 队伍里不晓得谁嘟囔了一句:“他都有脸骗拿你家的粮,你怎的不能吃他家的鸡。” “就是,要我就把鸡全吃了,鸡毛都拔了给几个小的做毽子踢。” 柳全当即脸色一黑:“她一个女娃,说话没凭没据的,你们怎么信她?!” 春归立刻抬眼,茫然道:“全叔,不是您说帮我们取粮........” “我什么时候说过!”柳全虎着脸连连推脱,往前挪了两步,誓要跟春归一行人撇开关系。 无凭无据,谁能听一个女娃的一面之词?! 春归一副似是没想到柳全的这幅做派的模样,垂下头,抱着孩子腾出一只手擦了擦脸。 这一幕完完整整落在最前头发粮的村长柳长鑫和里正眼里。 柳村长本就与柳家同宗,见状更是连连摇头,那会儿里正和他爹来跟他说明这事儿他还有些不相信,村子里的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虽有些心术不端的人,可想也不敢拿人命开玩笑。可如今柳全这事儿做的,是要让柳家那一支绝户啊! 春归心里冷笑,她可什么都没做。没带着弟妹要求当众还粮,甚至没跑到村长里正那儿哭哭啼啼,她唯一做的只是在去摘野菜的路上回答了一番村里老人们的问题,一没指摘,二没告状,有的只是带着弟妹艰难求生的无奈与隐忍。 至于这两天的村子里如何传播,可就不关她的事儿了! 知行知道今天嫂子肯定要做些什么,早就跟知敏通了气,此刻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跟着春归一起垂头红眼。知平年纪小,见嫂子眼眶通红,心里早就急得不行,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作势要哭。他哭起来不出声,只一个劲儿地掉眼泪,小手紧紧攥着春归的袖口,珠子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瘦巴巴的脸上,看着都心疼。 吓得春归连忙拍了拍小孩儿的背,心疼得直揪,这孩子的共情力也太厉害了! “哎哟,村长,里正,你们看看春归这孩子,到底年纪小,被人蒙了还不知道呢!”蔡氏看孩子哭心疼得不行,伸手把知平抱了过来哄。 “柳哥柳嫂在的时候,知平一张白嫩嫩的脸村里谁看了不稀罕抱,如今瘦成这样!” 人群里一阵叹息,天灾不可避,柳家夫妻和大儿子为了几个小的连命都豁出去了,好容易躲过了天灾,几个孩子却要丧在人祸手里,众人看柳全更觉厌恶。 柳全脸色更加臊红,指指点点的声音不断入耳,急得他连连往妻儿边上躲。 谁还信他那两只惺惺作态的老母鸡。 里正媳妇没给他面子,直接从锅里捞出三个玉米,越过柳全塞进三个孩子手里,又接过知平慈眉善目地哄:“知平不哭啊,婶子给你吃玉米。” 知平瘪着嘴看着春归,再看看手里的玉米,两只小手捧着要一颤一颤地递给春归:“嫂子饿了……嫂子吃。” 周围一众人没有看了不心酸的。 此刻春归也将眼里的茫然全数散尽,将玉米放回知平手中,堪堪落了一滴泪。 “前头取的粮食全叔拿了就拿了,可这回真不行了,全叔借我们的鸡从没下过蛋,我是大人不要紧,几个孩子已经饿得撑不住了。” 她说得轻声,一副身子瘦弱得随时要倒下来。 知敏闻言连忙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村长爷爷,您分我们一点粮食吧,嫂子前两天都饿得晕过去了,我们人小,不用吃很多的!” 知行也通红着眼,偏过头给妹妹擦眼泪,里正媳妇怀里的知平也跟着哭。 这一家小子姑娘通通饿得只剩下干巴巴的一道,此刻全都红着眼,只讨要能糊口的粮食。 蔡氏早就忍不住抹眼睛,痛骂道:“柳全,你还是个人吗!” 饿死过不少人的旱情熬过去了,这几个孩子却差点饿死在亲眷的狼心狗肺里,周围人无形中已经升起了怒火。 “就是!旱情刚过你就明晃晃地抢你侄子侄女的口粮,半夜不怕梦到柳哥柳嫂啊!” “没听见知敏说吗,春归前两天饿晕过去了,这要是没醒过来,柳全他得背上一条人命!” “看他今天这副得瑟样,要不是春归领着孩子过来了,他还有脸领那几份粮食呢,我说那会儿他怎么这么好心帮柳家几个小的拿粮食,敢情是拿到自己家里了。” 人群里悉悉索索,全都传进了柳全耳朵里,柳全脸红一阵白一阵,一家人颤着身子挤在一块不吭声。他压根没说几句话,抢粮的名头直接给坐实了。 有人接上:“赶紧让柳全把之前的粮食都还回来!” 周围人连声附和:“就是,赶紧还回去!” 柳全避无可避,索性咬着牙破罐子破摔:“那些早就吃完了!” 春归眼里透过一丝嘲讽,还真是别人家的粮吃起来不心疼。 村长早已气得说不出话,坐在椅子上闭眼。 众人眼里全是鄙夷,都自退几步要远离柳全,生怕沾上他什么。 里正像是早已料到了什么,将一大袋粮食放到桌上,沉着脸吐了几口气。 缓过来后他对春归说道:“丫头,按理说我该把那畜牲代拿的粮食都还给你,但你也看到了是个什么情况。上面县衙里是按村里人头发放的粮,每一袋都标了人,里正叔我实在拿不出……” 春归眼神一闪,接上:“村长爷爷,里正叔,能拿到今日的粮食我跟弟弟妹妹们已然满足了。”她眼里全是感激:“旱情已经过去,家里也有田有地,我能养活……” “不。”里正突然开口打断,他眼里都是欣慰:“做错了事便要受罚,何况柳全这事儿严重些都能上衙门。” 他不看柳全瑟缩的模样,拿起木勺往袋里多加了三份米。 “今日我将柳全那三份粮食划分给你,这桩事便算了了。” 春归面上喜不自胜,心里却微微下沉,这里的人朴实得过头,没闹出人命该揭过便会揭过。她心里叹了口气,早该料到的。 算了,好歹多分了点粮食。 缓了缓她瞥了一眼柳全,语气平静:“有了粮食,待会儿全叔借给我们下蛋的鸡就让知行还回去。” 话一落,里正他爹突然阴沉着脸咳了一声,里正连忙开口:“既然那两只鸡是他借给你们下蛋用的,那等下了蛋再还回去吧!”说完看向柳全变了脸色:“至于你吃了你侄子侄女家的那些粮食,等新一季早稻种出来再还!” 柳全脸色唰白,赔了粮食,两只老母鸡也要不回来,脸面全给丢光了,他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春归,上前一把拿起种子头也不回快步走了。 剩下一对妻儿也脸红脖子粗嘟嘟囔囔,连忙跟了上去。 春归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下了蛋再还回去,下不出蛋就不还了呗。 “程家老大。” 里正突然点到排在队伍后的程天保。 程天保连忙应了一声。 春归隐去眼里的笑意,看了一眼走远的柳全一家,擦干眼泪,抱回知平也朝后顺带一瞥,一眼就看到了排在程天保夫妻后头的程祁佑,瘦瘦高高已经比程天保高了足足半个头,也正淡淡地看着她。 两人越过长长的队伍对望着,春归想起那日他劝告想想怎么推脱吃了鸡,如今这般他都看在眼里了。想着想着春归不禁对他露出点得意的笑。 程祁佑一愣,抿了抿嘴,又恢复平静隐在人群里。 里正把单独一份粮食和种子分出来放到一边,脸色更加难看: “这一份是你弟弟祁佑的。” 他环视一圈:“这天底下没有人分出去了粮食还归你家的道理!” 才平静下来的人群又再一次轰动,个个把眼神投给了程天保这对夫妻。 里正这话说得忒直接,没给程天保留一份脸面。 春归眉眼一动,才收拾了柳全,这是要收拾下一个了? 第四章 分家不分户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排在她前头的蔡氏突然嗤笑一声:“程天保这对夫妻跟你家那位族叔一样的不要脸。” 春归连忙捂住知平的耳朵。 蔡氏见状也有模有样地捂住小宝的耳朵继续说道:“我昨晚上去里正家借盐,村长,里正还有几个乡亲正聚着说话,里正不知道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是程家叔婶人一没,程天保两夫妻就把祁佑赶了出去自立门户。得亏祁佑那孩子能耐,大旱天愣是把自己给养活了。要这么两厢无事也好,可你说人心怎么就这么坏。” “分家的消息愣是给瞒着,那两夫妻一到放粮日就把祁佑拽回来充人头拿粮,拿到了粮又把人赶出去,大旱天,祁佑那孩子一分粮食都没拿到,可怜见的,说是天天往山里打猎挖草根才活下来的。” 春归讶异地挑了挑眉,那日她只是隐约提了几句,那几个老人效率可真高,连程祁佑没分到粮的情况都给摸清楚了,今天这是要把两件丑事都一次性解决了啊! 蔡氏压根没避着人说,这么一通周围人都听了个遍,看程天保的眼神跟看柳全一个样,再看笔直立在人群里的程祁佑,都透着不忍。 柳家的几个孩子跟程家老二原本就一块儿长大的,没成想连遭遇都赶到一块儿去了。 程天保似是没想到这战火还能烧到他这儿,涨红着脸辩驳:“里正叔您哪儿听来的消息啊,分家……我哪能……” 没成想里正压根就没打算理他,指挥了两个乡亲把一大袋粮食和种子运到篮子里:“你们两个帮祁佑把这些运到程家老屋。” 又从胸口取出一袋银钱走到程祁佑面前,面色严肃:“你这孩子性子也倔,村长也在,这么大的事儿不知道来跟老叔们商量。” 程祁佑沉默地微微垂头。 “这场旱情又长,你要是真没熬过去……”里正叹了口气:“你要是没熬过去,让我们这些叔叔伯伯们以后到地底下哪有脸见你爹娘。”作势就要把一袋钱放进他手里。 程祁佑连忙反手推回去,终于开口道:“里正叔,银钱不必了。” 里正摆摆手:“这是走的村里公账,村长和几个乡亲都过了明面。你是个读书的好苗子,等过了这阵子就重新回去念书,别耽搁了。” 程祁佑脸色透着几分苍白,闻言垂下头。 这副模样早已坐实了被兄嫂赶出门的事实。 里正拍拍他的肩:“你们老程家原先在村口,知行家边上的那间老屋原就是你家的,既然分出去了,你就住那儿吧。咱们村子里虽是分家不分户,但既然分了家,该你的也不会少。” 春归勾了勾嘴角,这里正一来一去直接把话都给说死了,从前分的家不算,他说了才算,程祁佑除了一间老屋其他的也不会少。 这里正,虽朴实,却也是个干实事的好人。 只是这程家祁佑…… 春归将眼神转到程祁佑身上,这孩子直挺挺地立在那儿,脸色愈加苍白,眼眶微红,似是心里难过,缓缓垂下了头,怎么看怎么招人疼。 可看着看着……春归突然觉得不对劲儿,这孩子这副模样跟她刚刚那副样子看起来不都差不多嘛!一个模板出来的伤心模样。 春归在心里嗤笑一声,呼噜了一把知平毛茸茸的脑袋,这么一个桀骜的人哪会乖乖地被无良兄嫂欺凌,适当的时候示个弱,效果总是有益的。 这是和她走了同一个路子。 瞧村长那老泪纵横的模样,恨不得把程天保夫妻拎起来痛打。 蔡氏适时出声:“祁佑可是个正经读书人,做哥哥的把读书的弟弟赶出去,安的什么心呐,自己是个庸才还不许亲弟弟出人头地,娶个无脑恶婆娘当个宝言听计从,活该你被指着鼻子骂!” 蔡氏的一张嘴村子里无人能敌,要说能勉强跟她说上一嘴的,只有程天保他媳妇儿。 程天保她媳妇李兰作势就要回骂,被里正一瞪又缩了回去。 蔡氏得意得不行,张口又骂了几句。 春归无奈,继续捂住知平耳朵,知行知敏已将分到的粮食放进篮子。 知行偷偷拍了拍她肩,悄悄说道:“嫂子,以后祁佑住我们隔壁诶!” 春归挑了挑眉,回他:“正好,你们还是一道念书。” 知行笑嘻嘻地点头。 程天保夫妻和柳全一样,做着厚脸皮的事儿,此刻脸皮却薄的跟张纸似的,蔡氏骂不了几句两人就逃了,连种子都没来得及拿。 里正公公正正地处理了两桩事,脸色还是难看得不行,他将程天保夫妻的粮食放进程祁佑的食袋,又言明会亲自监督程家的分家流程,再继续分粮。 只是这两件事后,众人看着黑脸的里正和村长也都不敢吱声了,只路过春归和祁佑时同仇敌忾地痛骂几句柳全和程天保。 放完粮后,村长也终于缓了过来,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我知道因这场旱情大家都困难,咱们村子里有人卖地跟土财主换粮,有人为了找粮食丢了命,我都看在眼里,但我说句实在的,几十年前咱们村子里连块水田都要人开垦出来,什么都没的时候,也没有人想到算计自家人!人心可千万别坏了!” 说完抹了一把脸又颤颤巍巍地进了门。 春归摇摇头,对于一手将村子建设起来的老一辈人,这两桩事确实伤心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随后里正指派了村里健壮的两个年青帮春归和程祁佑抬粮食,人群才渐渐散了。 “祁佑,咱就直接把你那份一起抬到春归妹子那儿啊!你们两家只隔了一道篱笆,方便!” 说话的是面色黝黑的陈猎户,性子十分豪爽,扛起两袋米就往前走。 程祁佑淡笑道:“那就麻烦陈大哥了。” 另一个是陈猎户他弟弟,也扛起春归家的米袋跟上。 两兄弟往上走,程祁佑逐渐放慢了脚步,和上来春归一行人并列。 知行走到他身边,伸出拳头锤了他一下:“好兄弟!以后咱们做功课方便了!” 春归抱着知平,眼角的红还没完全褪去,程祁佑偏过头对她行了个礼,再抬头眼角也是一片红。 两人对望着,蓦的,眼里都染了笑意。 春归笑眯眯地开口:“家里还有一只鸡,一道分了吃?” 程祁佑微微低头:“多亏春姐助力。” 他过分聪慧,看到春归几滴恰到好处的眼泪和几句明为退让实则进攻的话时便知道柳全这事儿定是她偷偷主动捅了出来,那程天保夫妻的这把火也定然是她一道烧的。他不辜负这份好意,便也学她流几滴眼泪,说几句话,和程天保撕破脸皮。 春归掂了掂知平,眉头一挑,认下了:“一只狗是打,两只狗也是打,不如一道打了。” 程祁佑望着人群淡淡道:“我本就不到分家的年纪,里正和村长还是做决定让我分家,一是程天保行事过分,二是看在我能在旱期活下来罢了。” 能独自一人熬过旱期,分了家总不会饿死,也好过在程天保眼皮子底下过活。 “可就像里正叔说的。” 程祁佑目光幽深:“分家不分户,我还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越春归话头一顿……柳全和程天保这两件事里正并非处理得不好,该罚的该补偿的都到位了,但却是冲着一家人的名义都留了一手。 对于她们家,柳全实则闹出了原身一条人命,却上不得县衙。对于程祁佑,最终分了家却不分户,程天保名义上依旧是他的长辈,程祁佑上头永远压着程天保一座大山。 “你是否怪我太过莽撞,将你的事儿也捅了出来。” 越春归突然意识到,眼前是个过分聪敏性格又有几分桀骜的孩子,他或许有好几种方式报复程天保夫妻却迟迟没有行动,不过是想到了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分家不分户。 程祁佑摇头:“结果都是一样,要谢过姐姐行事思及到我。” 越春归神色一顿,心口突然堵了一口气,还真是这样,这孩子心性远超于常人,否则也不能在如此长的旱期活下来。 可也过分顽固。 知道结果不如人意便宁愿维持原样,宁可放下读了多年的书做山上的小猎户也不去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心高气傲。 她突然越想越气,停下脚步转头。 “你与知行差不多岁数,我便多说几句。” 程祁佑神色微讶,却也停下了步子:“姐姐请说。” 春归瞥了一眼正紧张望着她的知行,索性也一并拉了出来, “旱情已经过去,这次放粮后村子里会慢慢恢复原样,大家的日子还是会继续过下去,该下地的下地,该做饭的做饭,猎户打猎,渔夫抓鱼,农夫种田,读书人上学。明白吗?” 程祁佑眼里的讶异褪去,目光晦涩。 春归吐出一口气:“我并非要对你说教什么,只是你的目光不该如此局限,结果是相同,分家不分户,可不分户又怎么了,你心里赌的那口气足以让你浑浑噩噩度日忘了你自己其实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吗?值不值得你心里清楚。” “结果不尽如人意便维持现状,还是你以为这场大旱过不去了,全天下人都不念书科考,日子不过了?可事实是什么,世间运转照常!你不赶紧跟上来就还是个漫山遍野晃荡的小野人!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春归骂完就走,知行知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咽了咽喉咙。 知行试探地拍了拍站在原地的程祁佑,小心翼翼道:“那个……祁佑……你别生气啊,我嫂子她最近被柳全气得火气大,不是故意要骂你啊。” 知行挠了挠头:“其实我觉得嫂子说的有道理。” 不然旱情过去了,祁佑连温饱都还是问题,又不主动争取分家的家当,书哪还念的下去。 程祁佑面色平静,看着越春归的背影:“我明白。” 第五章 扇面图和过日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里正效率高,天还没黑,程祁佑已经顺利搬到了柳家隔壁,老屋虽然看着陈旧,好歹也是个蔽身之所。 越春归把分得的粮食全部放进米缸,满满一整缸够他们吃到入冬,外加一小袋里正媳妇给她的芋头,给三个小的塞的玉米,前两天省下来的鸡蛋。 省一省整个冬天也能熬过去。 放完粮食,她又烧了一大锅热水,指挥几个小的洗澡,换下来的脏衣服一并放进大盆里。 有粮万事足,越春归将祁佑送的那只野兔收了下来打算晚上吃了,知平一个小人儿立刻自告奋勇:“我帮嫂子洗。” 知敏也早早接过了一盆衣服,此刻正就着院子里的小水池擦洗得认真。 春归眼里俱是笑意,看了一会儿后又进了一趟山,采了满满一箩筐山苦菜。 她回来的时候知行正帮着知敏晾衣服,见她来了赶紧跑过来说道:“嫂子,我去祁佑那儿瞧了瞧。” 春归将一篮子野菜倒入盆中清洗:“都搬好了吧。” “搬好了,上回分家程天保就给了祁佑两亩山地,这回里正叔出马,给祁佑要回来了三亩水田,小半银子。” “三亩水田?程家倒了?” 她记得程家统共有八亩水田,四亩山地,里正出马竟然一半都没分到? 知行笑嘻嘻道:“我也这么问的,里正叔说程天保前头拿了三亩水田跟镇上金财主换了粮食,他们家如今也才五亩水田。” 知行接过她手里的山苦菜:“祁佑原本应分得四亩水田,如今给了三亩,那一亩便折算成了银子。” “不过也没多少银子了。” 春归点点头,可不是吗,才经历大旱,家家户户手里几乎没什么钱,她们柳家不也只剩了干巴巴的一钱银子吗,想来祁佑手里那点银子也是有限的。 春归心疼地扫了一圈三个瘦巴巴的孩子,等把这几个孩子养肥了,她得想办法挣点钱了。 “你记得晚上把他叫过来吃饭。” 知行眼睛一亮:“嫂子,你不生气啦!” 春归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我再生气还得饿着他肚子吗?” 刚搬了家,又被她这么训了一通,这孩子心里不知道怎么别扭呢,哪有心情做饭。 这么说着,春归拿起被知平洗得干干净净的野兔,捞了一大把野菜进了屋。 屋子里油盐糖醋都齐全,相对现代少了葱姜蒜这些佐料,好在姜蒜这类细分的佐料在这里是药材,总归以后还能买到。 剩下的另一只老母鸡此刻正炖在瓦罐里,和前两天一样撒了一点米酒,这回春归将厨房门大门全都敞开,满屋子香味争先恐后地往外钻,她也不管了,鸡如今就是她的,怎么开心怎么吃! 两只兔腿肉撕成条,撒了油抹匀爆炒起锅,剩下的骨架留起来以后炖汤喝。又磕了两个鸡蛋蒸成蛋羹,再清炒一盘山苦菜,浇了一勺鸡汤,最后把一瓦罐鸡汤并肉全盛出来。官府放下来的米面多是糙米和没磨完全的玉米面,她便熬成厚厚糙米粥,否则实在硌嗓子。 所有菜端上桌后,春归往外面瞧了瞧,果然,程祁佑已在院子里站定,知平手里还拿着她画的画,面色泛红地指给他看。 还玩得挺好。 春归挑眉,敲了敲桌子:“进来吃饭!” 几个孩子立刻抬头,咧着嘴朝她跑过来。 知平小胳膊小腿跑得慢,祁佑干脆一把把人抱起来,小孩儿被抱着还不安分,摇头晃脑扑棱胳膊,笑得跟朵花似的。 “嫂子!好香啊!” 知行连忙夹了一块兔肉丝,眼睛一亮:“嫂子!你厨艺比以前好多啦!” 说者无意,春归听了拿筷子的手微微一顿,转手拿了勺子舀了一勺蛋羹给知平拌饭。 “好吃你就多吃点。” 三个自家的孩子一口一个夸奖,只程祁佑有些拘谨,想来此刻还是别扭的。 鸡汤一人一碗,分到祁佑时,春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刚刚听里正说,你和知行之前上的私塾年后会迁到隔壁甜水村,老齐秀才到时还会担任你们的夫子。” 祁佑已喝过一口鸡汤,鲜美的味道让他一时有些怔愣,他有多久没这样正正经经地吃上一口饭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目光清明,随即又垂头避开春归的目光。 声色喑哑:“多谢春姐提醒,迁到隔壁村,以后我和知行上学堂就方便多了。” 以前要走一条山路到镇上,如今只要走两刻钟小路,时辰缩短了一半。 越春归这才笑了,这孩子要是这时候还敢在饭桌上透出一点自生自灭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她可能会气得当场把人赶出去。 可没成想安抚好了一个,家里这一个掉了链子。 知行咽下一口饭,神色有些不安:“嫂子,我正要说这件事。” 春归转头:“嗯?” 知行突然吓得一个激灵。 不知怎么的,他家这个嫂子自从晕过去一次后整个人都透出不好惹的气势,他开口有些怵得慌。 “那个……我刚刚想了想,我想……” 春归觉出一丝不对劲:“你想什么?” 知行摸摸头一咬牙:“我想明年就下场试一试,考不中院试,就……就不浪费家里银钱了!” 这话一出,春归当即停了筷子,饭桌上立刻静了。 桌上几个小的全都不敢再吱声,也停了筷子齐齐望向春归。 双亲兄长不在,长嫂如母,春归又才带着他们讨回了粮食,如今就是他们家当家做主的人。 程祁佑摩挲指尖,有些讶异地看向知行,他是个外人,到底不清楚越春归的性子,才被这么斥责了一番,可知行是跟她生活了多年的家人,怎么还往刀口上撞? 眼见春归眼里染上了一丝怒火,知行连忙补救:“若是能考中秀才,我还是继续念的!” 春归把筷子一放:“怎么的,我刚骂过祁佑,你又不长记性了?” 知行垂下头,有些难受“您说的那些我都明白,只是家里刚过了难,若我能考中最好,不能考中我就不拖累家里了,我好歹是个童生,抄书卖字还能补贴家里,到时候等情况好一些了……”他抬眼看了看知平:“就送知平去上学,也是一样的。” “何况家里剩下的那些地也得有人种,嫂子你才没醒来几天,身体不好,咱们家不能再让你受苦了……” 春归按了按太阳穴,一瞬间有些无力。 瞥到对面知平被点到名后懵懂的眼神,她鼻子有些发酸,原身被饿死后,知行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翻箱倒柜只翻出了一钱银子,他是知道家里情况的。 如今思虑到了这些都是没钱的缘故。 知平桌边还放着她画的小熊猫和简笔山水图,小孩儿显然十分喜欢才一直带在身边,他小半碗饭已经吃得干干净净,春归抬手拿起碗又给他盛了两勺蛋羹,知平笑眯眯地继续吃。 知行全程胆战心惊地看着春归。 春归喝了一勺鸡汤,又看了看宣纸上憨态可掬的小熊猫,终于开了口。 “退学免谈,你们俩再准备一年,调理好身体再去考,考不中便再考一次。” 知行:“可……” 春归抬头冷静地看着他:“嫂子会攒够钱,其他的你不必再多说。” 知行:“可……” “再提一句,这饭别吃了,去墙边站着。” 知行:…… 知行胆战心惊地抹了一把额头,他总算看明白了,嫂子已经被柳全刺激得改了性子,上一刻钟温温柔柔,下一刻就变脸要人站墙根。 “爹娘刚走,你若是考中了老齐秀才那儿便不用再去,回来守孝三年才能科举,这三年够嫂子攒钱,再给你寻上一位良师。” 守完孝他正十七岁,若有幸高中正是最好的年纪。 春归继续道:“至于田地更不用你操心,刚刚放粮的时候村长说,村子里有些人在旱期卖了地换粮,到时候嫂子会找户人品稳当点的人家,到时候佃出去,咱们有七亩水田,给乡亲们卖个好就只收六成租。” 说完又看向祁佑:“你要是觉得可以,到时候也挑户人家佃出去。” 程祁佑显然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想了想他点头:“春姐都考虑到了。” 知行显然不死心,冒着被骂的决心又开了口:“嫂子……你得跟我说说,钱怎么攒啊?” 春归瞥了他一眼,一副小狗的模样眼巴巴地看着,她有些无奈,养孩子就是这点不好,骂就骂了,打不下手。 她不得已,点了点知平手边的那张画。 “等这四乡八村的都缓过来了,我就去镇上看看,有没有人收画样儿的。” 这几个孩子不是夸她画得比村里老齐秀才扇子上的扇面图还要好的,那她就试试能不能借着这身画功挣钱了。 “也不拘是扇面还是绣图,我能画着新花样,到时候看有没有人收吧。” “一定能!”知行立刻喊道,忙不迭地展开那张图,神采飞扬:“嫂子,我真没骗你,你画的图一定是别人没见识过的,看到了保管来求的!” 春归忍不住笑出声,她话不敢说太满,知行倒是对她信心满满。 那张图摊在桌上,憨态可掬的小熊猫活灵活现。 “春姐,知行说得不错。” 程祁佑看着画样儿也一脸真诚地说道。 春归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春姐的画和别人的不同,我虽然没见过,但刚从知平手里看了就舍不得挪开眼,这画自有它得到之处。” 春归忍不住“扑哧”一声:“行吧行吧,那就借两位未来状元的吉言了。” 一顿饭这才热热闹闹地继续下去。 吃完饭程祁佑就告辞了,带着春归给的一个熟鸡蛋走进隔壁屋子。 这间老屋是他爹娘年轻时候住的,屋里散了一下午的味道,这会儿还留着一些霉味。 点了灯,关了窗,他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突然陷入沉默。 屋子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器具一应俱全,过日子是能过了,只是……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熟鸡蛋,这是饭后春归给他的,说他今天没开火,晚上要是温习功课饿了可以填填肚子。 他突然有些怅然,他对他那对兄嫂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会被赶出去也不意外。本以为一辈子就靠着自个儿过日子了,甚至也动过恶念头,盼着这场大旱别过去才好。没想到来了个人暗地里给他出头,再将他的心思从头到尾点了个透,没多少功夫竟然把他给骂醒了。 他突然笑出声,转头朝隔壁屋子望去,屋里正穿出来几声笑,想必正说着什么有趣的事儿。 他笑着笑着也就停了,不知怎么的……他有些羡慕。 再等了会儿,他终是打开了许久未翻的书。 第六章 放田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第二日一早蔡氏带了一小碗红糖上了门,春归实在推脱不掉,便接过了。 蔡氏看她收了才露出笑脸:“春归啊,如今旱情过去,咱们周边也都照常地过日子了,你们家知行有什么打算啊?” 蔡氏眼神不住地往里屋探,春归也就知道她的来意了。 她笑道:“蔡姐姐,您放心,咱们知行再休息两天我就让他温习功课了,年后还是要让他上私塾的,他跟祁佑两人,我都牢牢看着呢!等他们温习了功课,欢迎小宝来跟知平一道玩!” 蔡氏这才露出点不好意思来:“你看你这心善的,祁佑有你这个邻居姐姐顾着,比在那狼窝好太多了!” 春归笑着摇摇头:“各人有各人的的造化,那到时候便等小宝过来了?” 蔡氏忙点头:“提前谢过你家知行了!” 她想到什么继续说:“我这儿还有个好消息说与你听!” “什么好消息?” 蔡氏笑道:“因着今年下半年的旱情,孩子们都停了半年课,可今年年初交的是一整年的束脩。几个秀才便定下明年只收一半便可。” “幸好新县令来得快,我这儿还保下了一点积蓄。我预想着过几天我就买点什么千字文,让他自个儿先学着,慢慢学总能赶上,明年开年我就把他送到老齐秀才那儿,以后的束脩我省一省,牙缝里也得攒出来!” 春归眼睛一亮:“那可真是件好事儿!” 蔡氏:“可不是嘛,这私塾当初是村长那一辈的人建起来的,都打心眼里为着咱们考虑呢!” 蔡氏走后春归坐在门口看着远处这一座山陷入沉思,这消息确实让她心里一动。明年既然只交一半,她不如将知平也送进去,两兄弟的束脩加起来便还是二两银…… 那眼前要紧的还是要想法子挣钱,毕竟蔡氏是保下了一半积蓄,可她们家却是仅剩这么一钱银子。 再看如今口粮的事儿解决了,这田地也该动一动了。柳家的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她得全解决了才能安安心心去挣钱。 过了两天,春归一早就叫上知行知敏在分下来的蔬菜种子里挑了点萝卜种子,三人合起来种了半块地儿。冬季萝卜赛人参,她现在种上一点,冬天里正好够吃。 知敏蹲在地上问:“嫂子,种子还有的多,怎么不全种上啊?” 春归给她擦了擦汗:“嫂子留半块地儿种别的。”想到分粮前那次上山看到的野番薯藤,春归笑了笑:“到时候种出来敏敏再瞧。” 吃过饭她得去山上看看,已经下过几场雨,她们家院子里那池子都积了不少水。如今山上的苦菜有不少已经冒了黄色的小花儿,再半个月就老了。而野番薯苗耐长,新的一茬正当时候,若是多了,她正好种上半块地,接下来三个月便能撑一撑,也给几个孩子换换口味,开年初春再下早稻。 “祁佑呢?”春归看了看旁边紧闭的大门,他们三个忙活了这么久,隔壁那屋一点动静也没有。 知行摇摇头:“不知道啊,估摸着出门了吧。说起来昨天晚上也睡得早,我去找他一道看书时他已经睡下了。” 春归洗了手又看了看那道门,心里不免疑惑,自那日她留了人吃饭,这些天还真没见过人了。 “那等见着人了,知行分一半小宝她娘送的红糖过去,让他泡着水喝了。” “成。” 春归想了想,告诫几个孩子:“若我不在时,小宝她娘再有什么东西送过来,你们便回绝了她,他们娘儿俩过得比咱们容易不了多少,这份红糖估摸着也是千省万省出来的。” 知行知敏连忙点头:“嫂子,我们知晓,之前爹娘在时也是这么说的。” 知平也坐在长凳上,宝贝似的捧着她那副画,晃荡着脚丫:“嫂子,哥哥教小宝认字儿,我教小宝画画。” 春归抿了抿唇角,欣慰地点了点头。年后把知平也送到私塾,跟小宝两人正好做个伴。 种完地她又撒了一遍水,再进屋把那日剩下的野兔骨头加水炖上,上回知平吃过一次滑滑嫩嫩的蛋羹后一直念着,她又把家里仅剩的一个蛋拿出来蒸上。 做完这些后她才走出门往村子里走去,一路上有人见着她就招呼一声。经过那日放粮,村子里的人都不免对他们家分出一丝怜悯,春归一一回过招呼后进了里正家院子。 里正家人丁兴旺,老爹老娘加上里正两兄弟都住在一起。四四方方并排的几间房连着,哪怕里正这么大的岁数了,也没分家。快到饭点了,一家十口人正在堂屋闲聊。 春归客气地站在偏门喊了一声:“里正叔在吗?” 里头立马出来一个黑黢黢的年轻人,看着比知行大不了几岁,春归认得他,是里正弟弟的大儿子李觉,看到她后直接把人迎了进来。 “大伯,是春归妹子来了。” 不想比里正先出来的是里正家几个媳妇。里正他娘,他媳妇儿,还有李觉他娘,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拉着春归就来回看。 “可怜见的,这些天也没把身子养回来,还是这么瘦。” 里正媳妇儿摇摇头:“柳家一家子孩子如今都靠着这姑娘呢,难为你这么实心眼儿,是个好孩子。” 春归哭笑不得,连忙道:“多亏了里正叔,家里的粮能吃到春种了。” 又转头看向里正媳妇儿:“也多亏了婶子,又送鸡蛋又送玉米的,知平刚刚还在家说呢,说李婶婶给的鸡蛋吃着香!” 几句话把里正媳妇高兴的:“嗨!知平喜欢吃等会儿你再拿几个回去!” 吓得春归连忙摆手:“别别别,婶子,您好心咱们一家都知道,如今拖托里正叔的福,等过了春种家里便会好起来的。” 她满心感激地看了一圈众人,微微低头:“您这么客气,我接下来就不太好意思开口了。” 里正敲了敲烟枪,招呼着人进来:“有甚不好意思的,你说就是,能帮的老叔都帮。” 春归接过李觉递来的小凳:“先谢过里正叔。” “是这样,我到底年纪轻,不用说知敏是个半大姑娘,知行年后的课业也不能落下,我便想着,开年家里那些田地就让乡里卖了田地的叔叔伯伯们帮着种下了。” “我想托里正叔帮我找户家里有青壮年却失了田地的人家。” 里正他爹原本只旁听着,春归一说完老人家立刻抬眼。 里正也敛了神色,扫了一圈众人:“春归,你是如何考虑的?” “前头听村长说过,村里有不少人卖地换粮,等开了春想必更是艰难。” 春归一脸诚恳道:“我们家里没了大人,承蒙各位叔伯照顾,我与知行商量过,便只收六成租。” 这回里正还没开口,里正他爹直盯着她:“丫头,你就不怕吃了亏?” 镇上财主家的地收的是七成租,还不算中间克扣的,以往那些佃户最终拿到手的粮能有两成半就算好了,她若是找佃户还能妥妥地多收一成租。 春归坦然地对上老人家试探的双眼,摇了摇头:“不怕。” 堂屋一片寂静。 她微微垂头:“过去几个月,有像我们爹娘这样为找粮失了性命的人,也有卖地换口饭吃的叔伯们,已熬过了这么艰难的时刻,我们爹娘如今已回不来了,那些叔伯却不能再失了盼头。” “何况.......”她抬头露出笑脸:“剩下六成粮食仅够我们吃了,说不定还有剩余呢!” 她说完,周围人都早已露出心疼的笑脸。 里正已站起身来回踱步,他边走边摇头:“孩子啊,这不是里正叔在帮你的忙,是你帮了里正叔啊!咱们都要谢谢你。” 春归讶异地看着他。 里正停下步子,语气难掩感慨:“你村长爷爷昨天刚才跟我提过,村里那些卖了田地的乡亲今后该如何自处。” “不瞒你说,这两天我找过一些家里田地较多的人,也问过他们是否愿意以佃田的方式帮一把乡亲。” 春归抿了抿嘴,庄稼人不嫌田多,家里若是有正年轻的人手,哪里会有人愿意平白将田地佃出去。 里正叹了口气。 春归继续说道:“若里正叔愿意再帮一把,祁佑那三亩水田也同样托付出去,来年他也好一心学业。” 里正连忙应道:“这哪会不愿意,春归啊,你们几个都是好孩子。里正叔记下你们这份情了!” 里正他爹抽了一口烟,给她定了定心:“孩子,你放心,找人这事儿就让你里正叔去办,你且等着。我知你心中忧虑什么,你里正叔挑来的人我也会过一眼,保管心术不正的人到不了你跟前。” 春归这才笑道:“谢过爷爷,谢过里正叔!” 里正一家人将她送出门,又看着她走远,里正他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转头嘱咐小辈们:“柳家这几个孩子和程家二小子你们能多结交就结交,能帮上一把便帮一把,若无错处,他们的前程大着呢。” 春归感受着背后一家子的目光,垂头笑了笑。这原本是共赢的一件事,她找人种田,那人也可得些粮食,她费些功夫自己找两户人家就能将田地直接佃出去。 但到底不如里正一家出手来得快,得到的效果好。 一来里正找的人必定是纯善之人,二来这种造福乡亲的事就算是过了里正的明面。 虽善欲人知不是真善,可她家如今没有依仗,急需一些好名声在村子里撑起一点威望,柳全之人若有顾忌也不敢再来犯。 第七章 吃饭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到家后,院子里一片清爽,想必知敏知行又清扫了一遍,野兔架子汤的香味老远就能闻见,春归暗暗感叹,还是得吃肉,她可一点都不想回味刚来那天的米糊了。 她随意扫了一眼,水池边上竟然堆了一丛番薯苗!连根带叶,底下的土块还保留得完完整整,难不成是知平上山挖来的?还是谁送了一茬给她们家? 她疑惑地进了厨房,一看,三个崽正背朝着她蹲在炖锅前眼巴巴地盯着柴火,从大到小整齐划一的三个萝卜头。 春归刚忍不住想笑,知平忽然吸溜一下,糯糯地问:“哥哥,嫂子什么时候回来呀?” 知行呼噜了一下小孩儿的头:“不知道,再等等,等嫂子回来一起吃。” 知平有些蹲不住,索性靠在知行身上:“我闻到蒸蛋的味道啦!” 知行改拍他的脑袋,告诫道:“家里已经没有蛋了,以后别吵着嫂子要蛋吃,嫂子养我们已经够辛苦了,吃野菜也是一样的。” “好吧.......” 知平有些委屈地从哥哥身上下来,转头歪在知敏身上。 春归刚想笑又给憋回去了,她叹了口气,轻声道:“谁说知平不能要蛋吃啦,我们知平想吃什么就跟嫂子说,嫂子什么都给做。” 她一出声,三个萝卜头就齐刷刷地转头。 知平委屈的小脸只维持了一秒,立刻伸出手喜滋滋地要春归抱。 知行小大人似的不赞同:“嫂子,知平大了,不能这么惯着。” 春归一手抱起知平,另一只手揽了揽两兄妹,佯怒道:“瞎说,你跟敏敏都还是孩子。” 知平双手抱住春归蹭了蹭,显然开心极了。 知行还想说什么,春归连忙问道:“院子里那丛番薯苗谁拿来的?” 知行:“草藤吗?” 春归点头,她倒是忘了,这儿的人只把番薯苗叫做草藤。 “祁佑拿来的,他说先前在山上看嫂子摘野菜时看过几眼这草藤,今天他上山看到已经长了一大丛,便给你摘回来了。” 春归一愣:“他今天上山了?” 知行点头:“刚刚回来的,看着挺累的,这一大丛草藤全是他摘来的。” 知行继续道:“嫂子,这草藤比不得山苦菜,得汆好久的水才能去掉其中的苦涩味。” 春归笑了笑,循着原身的记忆,番薯苗是近几年才被人发现当成了野菜,穷苦人家为了温饱,一般在番薯苗新长成时便掐了尖,当成野菜煮了吃。既是掐了苗,也就没人见过长成的番薯。若是有漏了的藤蔓长成,这番薯隐在地底下,谁都瞧不见,自然也没人吃了。 她原本还打算吃了饭上一趟山,如今倒省了事儿。 知敏也说:“嫂子,草藤味涩,今天来不及煮了,咱们还是吃山苦菜吧。” 春归将知平放下,转头将一整锅汤倒出来:“咱们不吃那草藤,敏敏不是问那剩下的半块地种什么吗。”她转头:“就种那草藤。” 知敏知行你看我我看你,眼里露出疑惑。 春归没舍得把野兔架子扔掉,她预想着还能再煮一锅汤。 转头看见两孩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笑着把人推到饭桌前:“好啦,嫂子保证绝不浪费那半块地,再过几个月就让你们吃到好吃的东西!” 知行眨了眨眼,小声道:“嫂子,咱们相信你的,你种什么我们吃什么。” 春归将小半碗蛋羹划过去:“傻小子。” 哪怕心里还不接受这番薯苗,也没朝她辩驳,依旧无条件地信任她。 这便是一家人吧。 饭后,春归想起田地的事儿该跟祁佑说一声,洗了碗后便径直往隔壁走去。 隔壁那老屋跟柳家不同,院子要小一些,老屋约是柳家的三分之一,四周的墙体看上去已有些老旧,且外面看去只开了一扇窗,想必里屋比较昏暗。 也不知道祁佑那孩子平日里怎么温习功课。 她在门外喊了几声,便听到匆忙的脚步声,随即门便开了。 祁佑似是没想到她会过来,神色有些难掩的怔愣。 春归挑了挑眉,这孩子难得有神色外露的时候。 “怎么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她说完就朝里走。 祁佑脸色一僵,还没来得及阻拦,春归已一眼看到饭桌上的菜色。 一叠清煮的山苦菜,一碗米饭。 春归一愣,又扫了一眼四周,隔间的厨房口正放了一篮子新鲜的苦菜。 她神色平静地朝厨房走去,除了一篮苦菜,灶台上只有一小叠盐和一小份红糖。 这红糖还是她让知行分出来的。 春归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当初分家时粮食衣物都有里正押着全数送到老屋来,但油盐酱醋这些细枝末节的物品却是没多少人都能顾及的。 这两日村里有些人家里已经重新饲养鸡鸭,生活日渐上正轨,而程祁佑说到底只是一个分家出来的孩子,性子又极为淡薄,分家在他眼里不过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放逐。 祁佑看着春归扫视他屋里各个角落的陈设,一言不发,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突然有些忐忑。 终于在春归扫视到他时,他咽了咽干哑的嗓子,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些时日,我每日都温习功课的,没有落下。” 说完,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有些懊恼地抿了抿唇角。 春归没想到他能说这话,简直像个证明自己真的改好了的纨绔子弟。这算什么,是在解释他虽然在物质上自我放逐,却没有违背她之前的训斥,依然在精神世界狂奔吗? 春归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心里这股火突然就被压了下去。 “我来是想告知你,那几亩水田我已经托里正叔帮咱们找人家帮种,都是给出的六成租,等会儿要你和知行写两份书面协议。” 祁佑心里一阵松懈,缓了口气:“这些春姐做主就是,等下我便动笔。” “还有.....” 祁佑松下去的这口气又渐渐提了上来。 春归指了指自家方向:“还有谢谢你送来的草藤。” “以及......” 祁佑:.......... 春归走过去端起那叠苦菜又放下:“背上一袋米放我这里,我们家饭点什么时候你都知晓,别迟了。” 说完她不顾愣在原地的少年,跨出了老屋:“吃了饭过来帮我一块种草藤。” 剩下祁佑呆呆地看着桌上那叠菜,心里微微酸胀,头一回有不知所措又夹杂冒头的喜悦的情绪。 他拎着一袋米跨进柳家门口时,知行知敏已经在松土,知平也拿了根小木棍慢慢地戳着。春归正背对着他打理那一丛草藤。 见他来了,知行边擦汗边招手:“祁佑!你来啦!” 祁佑点点头,目光寻到春归后停下。 知行直接起身将他手里那袋米接过:“嫂子跟我们说啦,以后我们都一起吃饭!” 祁佑有意扫过几个人,知行和知敏脸上都无介怀之色,知平更是,笑眯眯地盯着他:“以后祁佑哥哥吃完饭可以看我画画啦!” 春归笑着掐了一把知平的小脸:“又瞎说,吃完饭你祁佑哥哥要回去温书,你当跟你这小萝卜头一个样儿啊!” 知平猛地涨红脸:“.......嫂子.....嫂子才是萝卜头!” 春归被萌得心肝颤:“知平才是萝卜头,又小又矮的萝卜头。” 小孩儿噘着嘴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知平!知平会长高的呀!” 看小孩儿急了,春归连忙把人抱起来,哄道:“是是是,咱们知平当然会长高,长得比嫂子都要高!” 知平这才把满眶的眼泪憋回去,只是嘴还撅着,边用脸蹭春归的脸,软乎乎地小声道:“长得比嫂子高,保护嫂子呀........” 春归晕死过去的情形大概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对她越来越黏糊。 春归心一下安宁,抱着知平不再撒手,对上祁佑的眼神轻声道:“以后就在家里吃饭,这些天倒是比放粮前更瘦了。” 祁佑从这幅窝心的画面里回神,对着春归点头:“好。” 此时说谢字反而把他和这家人越推越远。 春归手里抱着知平,便指挥这三个孩子松土,挖坑。祁佑虽然看着瘦,干活却十分有劲,春归边监工边跟他们闲话。 “你每日都上山?” 祁佑仰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这座山慢慢活过来了,山上的野货想必会更多。” 难怪知行说他每晚都这么早睡。 春归见识过他猎了两只野兔的情形,点了点头:“可有碰上什么?” 祁佑将一株番薯苗种上:“有的,都是些没长成的小玩意儿,等再大些我再去一趟。” 他解释道:“如今我有了裹腹的口粮,便不猎捕那些小东西了。” 春归眼里闪过一丝赞许:“此时万物更新,等再过些时日,咱们一道上山,抓些野兔山鸡放家里圈养。” 祁佑再抬头,看着她道:“好。” 等水池子里蓄上足量的水时,村里的水源也早已恢复,到时候再捕上些鱼养在池子里。 这院子总会越来越热闹的。 这半块地的番薯苗三个孩子只花了两刻钟便种完了,想到程家老屋里昏沉沉的氛围,春归直接将人留在了柳家,又让祁佑搬了些书过来,与知行两人在她临时划出来的书房里一道温习功课。 晚上,里正便带来了租田人选的消息。 第八章 合约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里正是直接带着人过来的,老远看了看程家老屋一片漆黑,倒是柳家灯火通明,院子里已焕然一新,篱笆墙里一片清爽,并排的两块地里有松土的迹象,想必已种下了什么。 里正眼里一片欣慰,转头跟边上两人说道:“柳家的几个孩子都是会过日子的人。” 他领着人直接往柳家走,门口正敞开着,屋里刚吃完饭,知平一个小人儿抱着碗不肯撒手,正对着知行哼哼唧唧道:“中午是哥哥刷的碗,晚上该轮到我了!” 知行捏着他的脸一言难尽:“你才几岁啊,洗什么碗,画你的画去!” 知平这两天被春归惯得无法无天,见状也有模有样地反驳:“你几岁啦,洗什么碗呀,看你的书去!” 把春归逗得哈哈大笑,在旁围观的祁佑也被勾出了点笑模样。 而知行却气得直跳脚:“都是嫂子惯的!” 春归一边笑一边要认下这罪名,这下知平不干了,当即放下碗,迈着小短腿扑到春归怀里,气呼呼道:“不准你说嫂子!” 春归又是想笑又是满足,只好一把抱起他:“今天让哥哥洗,明天嫂子陪你一起洗,怎么样?” 知平这才鼓着嘴点头。 里正三人看到这儿才出声敲了敲侧门。 春归抱着孩子看过去:“呀,里正叔,您怎么过来了?”扫到跟在后面的两个人,春归便知晓了来意,连忙笑脸迎道:“陈大哥与李爷爷也来了?” 两人一个是里正媳妇的同宗长辈,一个正好是那日帮祁佑扛粮食的陈猎户。 李老爷子是劳苦人家,一家五口,儿子几年前便死了,儿媳改嫁留下三个孩子,一对老夫妻带着三个孙子过得尤为艰难,最大的孙子已经二十,最小才十岁。 而陈猎户家里只有一对兄弟,因是做了这猎户,也没正经姑娘看上,两兄弟便相依为命。 两户都是在旱期卖了地,如今无地可种的人家。 里正握了握知平的手:“你们家正热闹,里正叔都舍不得来打扰。” “祁佑也在啊。” 没等春归指挥,祁佑已端上热茶,知行知敏也随后,里正多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年人,又看了桌上没收拾的碗筷,点了点头。 “祁佑今日在这吃饭?” 祁佑刚想回,春归截住了话头:“因着旱期几个孩子都瘦了一大圈,祁佑一个人开伙倒不如跟我们一块儿吃,正好来年开春知行与他都要复学,如今吃了饭一道温习功课也方便些。” 她没错过里正眼里的一丝犹疑。 里正点了点头:“你们两家做了邻居,这倒也方便些。” 喝了一口水,里正又打量了一番,抛出一句:“开了年,祁佑该十五了吧。” 春归眼神一闪:“祁佑就比知行大一岁,是要十五了。” 如今还听不出里正话里的意思那她就是蠢了。 十五岁在这乡里是可以定亲的年纪,她如今正好十八,比祁佑只大三岁。虽然没正式过柳家的门,但也是柳家正经养大的童养媳,这是在让她与程祁佑避嫌呢。 她刚想出口反驳,程祁佑突然上前,清声道:“祁佑如今是个独户,兄长不慈,蒙春姐照顾,给了这诸多关怀,祁佑都记在心里,也谢过里正叔记挂。” 春归愣了愣,随即心里暗笑,读过书就是不一样,程祁佑这话不就是说程天保都靠不住,邻居照顾几分倒还成了话柄,你不说可没人这么觉得。 再看祁佑此刻倒是一本正经。 里正顿了顿,再喝了口水:“你与知行都要好好用功才是,才不辜负春归丫头啊。” 这回知行直接跳出来:“当然啦,里正叔,我嫂子可是最好的嫂子。” 知平也搂着春归凑上几句。 一时之间便转换了氛围,里正心头那点心思也就歇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他或许是多想了。 他将正事提了出来:“祁佑也在,正好把佃田的事儿一道给了了。春归丫头,你李爷爷也算看着你们长大的,又是你婶子的同宗亲戚,陈实也是实在人,叔给你们两家挑的帮手你看看是否满意。” 春归掩去笑意把知平放下,坐到里正对面,认真说道:“我今日把这事儿托付给里正叔便是怎么也信得过了,祁佑也是一样的。” 几个孩子立刻立在春归背后不再吭声,连知平都不再吵嚷,懵懂地贴着春归的背。家里的事儿已经无形中全付由嫂子出面担过去,而他们只要乖乖待着就行。 祁佑自爹娘没了后头一回觉出这种有人无条件庇佑的滋味,一时之间也由着心站在春归的羽翼之下。 里正摆摆手:“我只负责给你叫来人手,具体怎么安排还是你做主。” 春归点点头,从袖口拿出四张粗糙的纸,上面是知行与祁佑两人手写的几行字,各是一式两份的合约,她分别将合约递给两人。 “李爷爷家人口多,便佃了我家的七亩水田和祁佑家的一亩山地,陈大哥与陈二哥便接了祁佑的三亩水田一亩山地,这样安排可好?” 两人都认不得太多字,里正在旁帮他俩校对。。 春归再看向那两位:“李爷爷,陈大哥,我们是小辈,今日便请里正叔给我们做个见证,我们两家只收六成租,其余四成全数归你们。” 来之前里正特意没告知具体佃租,原本就是要春归自己说出来搏个人情。果然,两人听了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两人还来不及表态,春归又说:“若是收成不好,那便是五五分。这便是那合约上的内容。” 里正点点头:“春归说的与这纸上写明的一分不差。” 李老爷子闻言擦了擦眼睛:“孩子啊,你.......你这不是吃亏了吗。” 春归笑笑:“爷爷,我又不是地主,您和陈大哥也不是佃户,您就是里正叔看我们人小艰难给我们请来的帮手,我们没有银钱回报,便只能用粮食抵了。” 这番话说得两人具是妥帖,陈实直爽:“春归妹子,还有祁佑,你们这份人情我记下了!要有用得着我兄弟俩的你就直说!” 春归摇摇头:“陈大哥不用介怀,只别嫌我心眼多拿了这合约出来就行。” 里正闻言立刻笑道:“这孩子,这哪就是心眼多了。” 祁佑却听出了什么,定定地看了她一眼。 果然,春归苦笑了一声:“里正叔,我肚子里也确实有些心思。” “您只听我跟您说清楚。” 里正神色一顿:“你直说便是,你这么为你李爷爷陈大哥考虑,若有什么顾虑咱们几个大人都会替你周全。” 她抿了抿唇角,无奈道: “我便直说了。” 她扫了一圈众人,继续道:“据我知道的,柳家同宗里就有几位卖了田地,如今只剩一两亩地强撑的亲眷,那些人难免不会注意到我们家这几亩地,谁会嫌田地多呢。我们家失了双亲,剩下的都是些没长成的孩子,说到底我也不姓柳,若有像柳全叔那样的长辈出面接手,打着佃田的旗号,我是做不了主的。” 那到时候他们家能拿到几成粮食谁也不知道。 她又看了看祁佑:“而祁佑是里正叔您亲自监察分的家,您知晓如今程天保家里还剩些什么,他们夫妻俩怕是做梦都想着把祁佑的东西抢回去。分家不分户,祁佑一个半大孩子又要念书,田地由程天保接手合情合理,可照着他们夫妻俩的谋算,到时候漏到祁佑手里只怕连五成都不足。” 春归看着里正一行人越来越严肃的神情,叹了口气: “实在是我家与祁佑都摊上了不好相处的亲戚,我不能多想些法子保住这田地,这合约过了里正叔的明面,李爷爷和陈大哥若是签了,要真有我小心眼预见的那日,这田地他们也抢不走。” 里正的脸色愈加肃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春归:“丫头,你的意思我懂了。” 一朝被柳全这样的亲戚咬了一口,这些孩子怕是谁都信不过了,只不过想借着他的旗号给自己求一份稳妥。 李老爷子和陈实两人都是见过那日放粮时的情形,此时也都叹了口气。 屋里静了片刻,里正继续道:“你放心,你要是信得过我,这桩协议我便替你担保了,若真有你说的那事发生,我保证这田地还是归属知行这一支,佃给谁是你们柳家的选择,旁的人强迫不了你们。祁佑也是一样的。” 春归勾了勾唇角,眼里也终于涌上一丝真切的笑意:“那我就谢过里正叔。” “还有李爷爷与陈大哥。” 里正吐了一大口气,伸手点了点春归:“丫头,心眼是不小。” 春归拿出印泥,几人上前摁了手印,这份协议各自收起。 李老爷子和陈实两人出门后,里正也背着手要离开,跨出门后像是想起什么,转头说了一句: “祁佑跟我出来。” 程祁佑瞥了一眼春归后跟上,两人出了院子,里正才认真打量了眼前这瘦高的孩子,他开门见山。 “祁佑,今天这一场你也见着了,叔跟你掏心窝子讲几句,你听好。” 程祁佑不作声,只弯腰作了一个揖。 里正看着通亮的里屋拍拍他的肩。 “春归这孩子虽不是你亲眷,但今日所做所为却处处在替你考虑,你得明白这一点。” 他起初还意在让他们避嫌,如今想来是他太过小心眼。 程祁佑搓了搓指尖,低声道:“叔,我都明白,春姐她.......待我很好,就如待知行一般。” 里正叹了口气:“叔不会错看,你将来必是能光耀门楣的人,若有那一日,你只别忘了这一家真心待你的人。” 程祁佑微微垂下的头仰起,偏过头也看着屋里通亮的灯火:“怎会呢。” 第九章上街前夕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又下过几场雨水,院子里种下的番薯苗又抽了几公分,各人有各人的忙法。只知平坐在院子里,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蔡氏已将小宝送来,此刻正端坐在里间,手里捧着千字文,一板一眼地读着。 知敏没好气地点点知平的脑袋:“你就不能学学小宝多认几个字啊?” 知平抠着掌心,不出声。 知敏知道他气什么,也不再搭理他。 知平更加幽怨,扒着门框继续盯正在给菜地除杂草的春归。 春归也强忍着不去抱他,不是她心狠,实在是这孩子被惯得无法无天了。今天一早她想着院子里的小水池里已蓄满了水,那正好让知行和祁佑一道去河里捕个鱼回来养着,知敏是半大姑娘,就留在家看着知平。可知平一听就不干了,吵着闹着也要去。村子里的河水足足能漫到知行的胸口,她哪敢让知平一个小人儿跟过去。知平眼看着两个哥哥越走越远,终于气得眼泪汪汪不肯再看书,只坐在门边上一个人闹情绪。 期间小宝来劝过两回,还是不顶用。 除了杂草,春归看他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终于叹了口气,蹲到小崽子面前,戳戳他的脸。 “说说你几岁。” 知平眼巴巴地看着她:“六岁。” “过了年都七岁了,你六岁就知道跟嫂子生气了,十六岁是不是得有更大的气性儿啦?” 知平压根听不得春归说他,眼里已经蓄上了泪水。 春归继续说:“河里的水有多深你知道吗,有两个你这么高呢,你掉下去了可怎么办,嫂子上哪儿再去找一个知平回来?” “几岁就做几岁该做的事儿,懂不懂?小宝今天可比你乖多了。” 春归还想再说几句,知平已经歪过头眼泪啪塔啪塔地掉,委委屈屈地伸手要她抱。 春归无奈,只能把人抱起来,自己惯出来的孩子,挨不了骂,受不得冷落。 她正苦恼着,小崽子的头突然一下一下蹭着她的脖子,抽抽搭搭地挤出一句:“错了。” 得了,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她家崽子虽娇里娇气,好歹能认错。 春归抱着人进了厨房,从橱柜里拿出半碗不久前蔡氏送来的红糖,浇上热水融成一大碗甜甜的糖水,又分了三份,让知敏给小宝送了一碗。 知平捧起糖水喝了一小口,终于止了眼泪,边吸着鼻子边道:“嫂子,糖水好喝。” 春归点点他的额头,再看向院子里那半块地的番薯。再过半个多月到十月份,这番薯便能收获了,除了能当主食果腹外,加糖煮得软烂也是一道好喝的糖水。小孩子倒是会喜欢吃。 当初想到栽番薯苗倒是没想到这一茬,是蔡氏这一小碗红糖启发了她。除却糖水,番薯能磨成粉,能扯宽面,用处大着呢,这半块地想来是不够的,下一季还得扩种。 到时候……春归看了看隔壁,到时候跟祁佑商量商量,看能否在他家也开垦出一块地。 起码他们日常的必需品能够自给自足。 知行和祁佑两人傍晚才回来,箩筐里除了四条大鱼外都是活蹦乱跳的小鱼。 听闻知平因为没跟着一起去抓鱼哭了一场还骗了一碗糖水喝,知行气得要去掐小崽子的脸,知平哈哈笑着躲到祁佑背后。小崽子如今精明得很,知道家里谁拿他没辙,谁又常常护着他。 知行左抢右抢愣是没把人从祁佑手里抱回来。 “嘿!你帮着那小东西做甚!” 祁佑叹气:“你又招他,等会儿哭了春姐又得哄半天。” “不成!谁都不许哄他!” 祁佑无奈地朝春归望了一眼。 春归两手撑着下巴边笑边看:“行了,知行去把小鱼倒进池子里,知平帮嫂子把这些杂草送去给小鸡吃。” 昨日陈实兄弟两个上山打猎收获颇丰,分了他们家两只野鸡,一只瘸了腿脚,春归便将它圈养起来,另一只早已拔了毛,知敏清洗了一遍后挂在房梁上。 两兄弟得了任务,院子里总算安静下来了。 “祁佑,你过来。”春归想起什么朝他招了招手。 “明日我想去集市看看,知行太过跳脱,明日你帮我看着点这几个孩子。” 祁佑在一旁的木凳上坐下,抬眼问道:“春姐可是要去接活儿?” 春归点头:“如今家里日渐安定,但底子到底是薄,还是得早做打算。” 祁佑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 春归挑眉:“你这是?” 他淡笑道:“这是放粮那日里正给我的银子,如今除却姓氏,我也算半个柳家人,春姐可拿去维持家用。” 他早有预见,那日饭桌上知行能有那样反应,可见柳家家中早已捉襟见肘,不然春姐也不会这么急着上集市,想来明年开春知行的束脩还是问题。 “乱说!”春归反应过来直接将他的手推回去。 “这是你上学的束脩,明年虽然只收一半,可后年呢,大后年呢?” 春归摇摇头:“你无需如此,你比知行聪敏,日后科举哪样儿不用到银钱,凡是为自个儿多顾虑些。” 祁佑似是早想到她会回绝,反将布袋推过去,坚持道:“从放粮那会儿开始到现在,春姐已为我顾虑太多,你只当我投桃报李,若春姐过意不去........” 他抬眼对上春归清澈的眼神:“可否开春后仍留我在这儿吃饭?” 春归一愣,随后“扑哧”一笑:“当然,你以为等你上了学堂我就要赶你走了?” 祁佑闻言眼神蓦然深邃:“春姐答应了?” 春归长吁一口气,反手将布袋接过,再塞到他的手里握紧:“你呀,这么久了,头一回听你说想要什么。”头一回像个孩子模样。 祁佑眼神投到交握的两只手上,温暖细腻的触感从手背传过来,再听到春归的话,他一瞬间有些失语。 春归站起身,将手松开,像拍知平那样拍了拍他的头。 “那晚里正过问,我回他留你吃饭是为着你与知行一道温习功课方便些,难道开春了你们俩就不一起温习功课了?” 春归有些无奈,刚见他是多桀骜一孩子,什么都撇下了,如今应是在意的东西多了,也知道自个儿争取了。 想到这儿,她开口跟他保证:“你放心,姐姐锅里永远留着你的饭。” 祁佑微微垂头,半晌,“嗯”了一声。 “至于这银钱,若我开春前没有挣到分毫,我一定毫不客气地问你借上一借!” 祁佑哑然,这又是回绝的意思了。 “行了,这样,这集市咱们全家明日一起去,一个都不落下。” 她索性拍板做了决定,那一钱银子还有些购买力,家里紧缺的油盐要买,有什么便宜的吃食也买些回来给几个孩子换换口味。 这么想着,她赶紧走到正在喂野鸡吃草粮的知平面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果然两人立刻抱作一团,知平小脸通红,显然高兴极了。 祁佑远远看着,将布袋装回袖口,心下一片平静。 晚上吃饭时饭桌上尤为热闹,知敏再过两年大了之后就不好再出门了,因此十分珍惜这次出门机会。到吃完饭,几个孩子还在讲述上次上街时候的情形。 知敏心心念念街口的肉包和馄饨,而知行喜欢旁边的炸酥饼,知平人小,什么都记不起来,急得直拉祁佑的袖口。 说到兴起时,里正媳妇捧了五个鸡蛋从门外进来:“哟,这么热闹啊!” 春归连忙把人迎进来:“婶子,你怎么来了?” 里正媳妇把几个蛋放下:“家里鸡也跟知道坏日子过去了似的,最近一个劲儿地下蛋,我想着你不是说过知平惦记着这口蛋嘛,就挑了几个给你们送过来。” 瞥到祁佑她也不惊讶,招呼道:“祁佑也吃着呢。” 知平看着她手里的蛋眼睛都亮了,两条小腿不停地在凳子上晃荡,春归失笑道:“婶子,您这是要把知平惯坏了。” “怎么就惯坏了,知平吃了蛋长得高,快点长大给你嫂子考个小状元!”里正媳妇又摸出一个煮熟的鸡蛋塞他手里,把知平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春归示意后才乐颠颠地收了。 里正媳妇扫了一圈内屋笑着点点头:“那日你里正叔回来跟我说春归丫头会过日子,我总还是不太放心,想着来看看才行。” 春归笑道:“婶子看过了,怎么样?” 说着知敏倒来一碗凉白开,里正媳妇接过后把人搂着打量了一番,抬眼道:“当然放心了,家里井井有条,几个孩子脸色也都好起来了,你的功劳。” “院子里那只看着可不是家养鸡,你进过山了?” 春归摇头:“那是陈大哥进山匀给我们了两只鸡,这只还算利索,我便想留着下蛋了。” 说起下蛋鸡,几人又不免想到那柳全。 春归忙说道:“婶子,说起下蛋鸡,我倒有件事儿想问问你。” 里正媳妇点点头:“你说。” “我记着咱们村里一贯是自家养了鸡下蛋吃,我是想问问婶子,这四乡八村有哪户人家如今有卖小鸡子,我想买上四五只。” 里正媳妇立马露出笑脸:“你这算问对人了,隔壁甜水村如今已经在晾晒开春的种子,前两天他们村里正还过来问咱们借晒谷场呢。我听他们说了一嘴,什么孵小鸡儿啊,开地啊,可比咱们村热闹多了。你要是急着要,我赶明儿帮你说一声!” 春归喜不自胜:“那可真是多谢婶子了。” “不用多,四五只就成了。”她如今这一钱银子经不起花用,若是明日能挣到钱那便不用怕了。 里正媳妇哪会不明白,握着她的手道:“放心,婶子给你讲价,四五只鸡子不费银钱。” 春归低头盘算,池子里养了鱼,院子里种满了菜,田地找好了人手,过几天鸡也要养起来了。刚来到这儿百废待兴的模样已经慢慢有了章程,明日她再上街接个活儿攒银钱,日子已是越过越充实了。 第十章 画样儿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日头慢慢变短,第二日天还没亮,几个孩子便因为太过兴奋悄悄起了床,凑在一起说话。 知行自认为最大,拉着弟妹开始劝告:“咱们就是去街上看看,你们两个别缠着嫂子要这个要哪个。” 知行转过头特意用指头点住知平,严肃道:“特别是你!柳知平,过了年你就是七岁的大孩子了!平时嫂子太宠着你,你别顺拐着往上爬啊,那日嫂子晕过去时家里还剩多少银子你是知道的,咱们连给嫂子请大夫都请不起。” 眼看着就要说得眼红了,他赶紧吐了口气:“知敏我是放心的。” 知平懵懵地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仿佛在想什么。 知敏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呼噜知平的头,软软道:“知平很乖的,等姐姐以后挣了钱给你买馄饨,买肉包子,今天咱们就先不吃啦!” “家里虽然有了粮食,但零零散散的东西肯定还得备上,这趟上街,嫂子肯定前前后后算过账了,咱们只要在后头看着就行。” 知行话说完了,开始分配任务。 他打头去隔壁叫祁佑,知敏把前一晚春归用小锅炖起来的米粥搅了搅,已经煮的绵软。剩下知平什么也不用干,于是溜进了春归的房间,乖乖巧巧地蹲在春归床前。他的小脑袋抵着膝盖时而皱眉,时而眼眶红了一片,不知道在想什么。 春归是被一阵米香闹醒的,自从里正帮忙找到了种田的帮手,她算了算家里那些屯粮和院子里的一季番薯,便不再刻意省着粮食,晚饭后便一碗米四碗水地煮上一锅粥,小火煨到天亮。米粥养胃又养生,再好不过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一起身就被蹲在床边的小萝卜头吓了一跳。 “知平?” 知平抬头,随即乖乖地露出一张笑脸:“嫂子,吃饭啦。” 春归疑惑地望了望外面,确实有了些动静。 “哥哥姐姐都起来了?” 知平点头:“哥哥去叫祁佑哥哥啦,姐姐在厨房。” 春归边披上外衣边起身,站定后把小崽子从地上拉了起来:“那你在干什么呀?” 知平顺势把小脸埋在她怀里,闷闷道:“我想嫂子了。” 春归失笑,把人抱起来亲了一口:“我们知平这么贴心呀!” 这孩子本就是撒娇讨喜的年纪,却失了双亲,无所依傍的时候让她这么宠了几天,大概是把她当成了娘。 抱着孩子出了房门,院子里知行正在喂鸡,知敏想必在厨房,祁佑正取了水照料菜地。 几个孩子不声不响的把她的活儿全干了。 春归假意叹了口气:“唉,看来这上街的魅力是真大,大到你们连觉都不睡了。” 两人一同抬头,知行摸了摸后脑勺:“嘿嘿,嫂子,粥已经好了,咱们吃了就能出门。” 祁佑也点了点头。 等吃完饭,春归看祁佑穿得单薄,强制他回去加件里衣。 如今天还早,清冷得很。 等人走出屋子,春归拉住了要去洗碗的知行,拉着走到里间,她问道:“祁佑平时喜欢吃什么菜?” 祁佑是个闷葫芦,除了那次提过想要留在柳家一起吃饭外,再没有提过什么。她总心疼这个什么也不说的孩子,只能来问问知行了。 知行想了想:“嗯......好像是饺子,祁佑娘很会包饺子,我有一次吃婶子包的饺子,婶子原话说的,祁佑最喜欢吃饺子了。” 春归:“行,我知道了,你碗放那儿,我来洗。” 知行笑了笑,下一刻就拿着碗溜进厨房。春归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家这几个孩子,祁佑喜欢饺子,知行喜欢包子,知敏喜欢馄饨,全是面食。 几人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全,刚没走两步,后边有人叫了几声。 春归回头一看,是熟面孔,蔡氏丈夫的一个老表姑,姓柳,关系掰扯起来跟他们柳家还连着宗。这小凉山和周边的四乡八村在百年前是并在一起的,一部分人南迁来到这里,人多了之后便各自独立成村。 这些年来柳姓李姓程姓蔡姓各个姓氏的人互相婚配,自此分散在各个村子里。如今人是多,但也都逃不出这几个姓。 春归连忙打了声招呼:“表姑,您这是.........” 柳氏提了一个竹篮子,上面用一块湿布盖着,看样子也是要上街。 另外几个也跟着喊了人,柳氏慈笑着应过,掀开布头给她瞧:“如今这时节野菜少了。可不是下过雨吗,我就上山瞧了瞧,长了不少蘑菇出来。” 春归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东西。” 村子里蘑菇不起眼,可在镇上,蘑菇可是一味山珍,山货在那些大户人家眼里都是宝贝这要是能卖给酒楼,一篮子四斤约有六十文上下。 柳氏将布头盖起来一脸喜色:“是好东西,我也就试试看能不能赶个巧,多少挣点也是好的。” 春归没吭声,酒楼都有专门的进货渠道,哪里看得上这么两斤蘑菇呢。柳氏又没酒楼的门路,也只能在街口坐地起摊,看过路人能否要一点,这样必定会被压价。春归目光黯淡下来,说道:“表姑,那咱们一道过去,你卖了蘑菇,我跟弟妹们完事儿了便来找你,咱们再做个伴一道回来。” 柳氏笑道:“那敢情好。” 春归牵着知平,旁边跟着知敏,祁佑和知行一前一后护着她们。 祁佑高高瘦瘦,背脊挺直在前方走,柳氏边瞧边悄声说道:“程家二小子如今跟你们走得近?” 春归直接认下了:“和知行一道作伴,咱们家也热闹些。” 柳氏琢磨了一下:“表姑多说一句,也就这几年可走得近些,你家如今没了长辈,等再大些便不可这样了。” 春归心里叹气,这根深蒂固的男女大防竟然还要从娃娃防起。 她扯了扯嘴角:“表姑,知行再大一些就要院试,因着守孝,科举得守三年,祁佑不同,他人聪明,不出意外,考了院试后便考举人,这么一路下去,他在村子里也待不了几年的。” 柳氏这才放了心,拍拍她的手道:“祁佑这孩子虽看着面冷,但心是热的,你如今待他好,以后他有出息了不会忘了你们家的。” 春归笑了笑没吭声。 她身上没有原身原来的情感基础,她跟这些孩子之间的牵绊也是到这儿之后在日常相处中处出来的。祁佑和知行这几个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需要照顾,她也愿意照顾的孩子,不曾有过任何偏颇,这是属于她自己本身的情绪本能。 如今一个又一个的人提醒她避嫌,她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祁佑,正小步往前走,偶尔踢走一块小石子怕绊着后头的人。 柳氏说得没错,他虽面冷,但心热。 春归牵紧了知平的手,又看了看身旁的知敏,算了,不想了,总归这些孩子都还小,若真要避嫌,几年后再说吧! 半个时辰后便到了集市,这儿离村子半个时辰的路程,可热闹却一分为二。一方石匾磕着四方街三个大字,喧闹声不绝于耳。 小摊贩已经挤满了半条路,包子铺,裁缝铺也已开了门,路过的人正笑着商量着去酒楼吃一顿好的。 想到已经没了的柳家夫妻和原身那个没成亲的丈夫,春归突然有点沮丧,这个时候的种地人确实只能靠天吃饭,天灾一来,便是钱也没了,地也没了,人也没了,而阶层越高的人受到的影响总是越小。 祁佑一直留意着,看她露出这般神情,也若有所思。 柳氏告了别,寻到一个间隙插到两个菜贩子之间,又跟后头管着的工头交了两文摊位费。春归回了神,便也领着几个小的往前走了。 知行到底是男孩子,喜欢热闹,眼睛不停往边上的摊位里望,知敏也兴奋地看着,春归看了看知平,反倒是这个小崽子一板一眼地哪儿都不看,只紧紧牵着她的手。 抬眼看祁佑,不想他正看着她,春归失笑道:“你跟知平两个怎么了?上了街没个笑模样。” 祁佑收回眼神,摇摇头:“我只在想待会儿买些什么。” 春归低头挠了挠知平:“那你呢,在寻思什么?昨天不是还挺高兴呢吗?” 小崽子脸色微红不吭声。 春归只道他换了陌生环境心里害怕,便将人抱了起来。 她转头看那两兄妹难忍的兴奋,便开口:“知行知敏还有祁佑,跟着嫂子不免无聊,你们三个一道去逛逛吧,看中什么便买了。” 说着塞给了知行十个铜板:“逛累了便在表姑那儿等嫂子,别走散了。” 十个铜板,够两人买点小吃了。 可知行一看到铜板就要还回去,急道:“嫂子,我们就看看,不用给我们钱!” 春归哪会看不出来这孩子是舍不得花钱,拍了拍他脑袋,佯怒道:“瞎说,哪有上了街不买东西的。” “你们几个孩子跟着我反倒不便,我带着知平就行了。” 知行收了铜板,兴奋的情绪反倒散了大半,看着春归缓缓点了点头:“那嫂子,咱们到时候在表姑那儿见。” 他一说完,祁佑突然开口:“我跟着春姐吧,你跟知平两个咱们也不放心。” 春归一愣:“你不准备买点什么吗?跟着我做甚,怪无聊的。” 祁佑摇头:“此时想不起来,边走边看,或许看到什么便买了。” 知行早已出声应和:“对,嫂子,让祁佑跟着你吧,这儿人太多了,万一磕着碰着。不然我跟着你吧,让祁佑带着........” 春归无奈制止:“行了行了,那就祁佑跟着我,你赶紧带着知敏去逛一逛。” 如此便兵分两路,春归看两兄妹走远了,也放了心往前走,祁佑却突然在前,伸手把知平接了过去。 “我抱吧。” 春归乐得轻松:“这小子最近吃得多,有些重啊。” 原以为知平会出声反驳,没想到只安安分分趴在祁佑怀里,睁着眼睛看她,又乖又可爱,看得她心软成一片。 她试探道:“我们知平今天实在是太乖了,嫂子等会儿要奖励知平!” 果然这孩子眼睛立刻一亮,如此她心里也有了数,小崽子是刻意收敛着,怕给她添什么麻烦呢。她摸了摸知平的脸,又夸了几句,直把孩子夸得眉眼间具是得意。 安抚好了孩子,她才继续往前走。 此时她走在右侧,祁佑抱着孩子走在左侧,一时之间两人无话,只有一旁的路人来去和摊贩闲聊的声音。 春归边走边找,直到路过挂着“清正雅居”牌匾的铺子,看到里面罗列的一排扇面,她终于停了脚步。 第十一章 四花图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当朝圣主尚文,大开科举,书生文人便受人崇敬,连带着周边产业也十分兴盛。无论哪个时代,商人们永远跟着风向标走,笔墨纸砚还好,可折扇玉佩这一块却是被炒得红红火火。 祁佑在旁站定,看到一排扇面便想到了春归的意图。 知平凑到他耳边悄声问:“祁佑哥哥,嫂子要做什么呀?” 祁佑低声道:“嘘,咱们先不打扰你嫂子。” 知平连忙点头,捂住嘴巴。 祁佑笑笑,抱着知平在门一侧静静地看着。 春归走进铺子就有伙计迎上来,那伙计见是个女子神色也无半分不妥之意。 春归扫了一眼铺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整柜排列三层的成扇,扇骨均古润苍细,打磨光亮,第一层题字,楷行草皆有;第二层描了画,多是墨笔勾勒湖光山色,千篇一律。春归看到这儿心里便有了数,成扇在这儿基本上已定了型;第三层不过是多加了一枚扇坠。 看完了成扇,她又看了一眼在旁的伙计。身上穿的虽然朴素,但十分干净,也不因为她身着普通而面露傲慢。可见这家铺子的掌柜是个好相与的人。 她转身道:“劳烦小哥,叫一下你们掌柜的。” 伙计摸摸脑袋不知所以但也听从,小跑进去叫人。 春归看了一眼乖乖待在门口的一大一小,笑了笑示意他们再等一会儿。 没一会儿掌柜就出来了,和她想的一样,掌柜身形清瘦,脸孔端正,眼神清明,一看就是读过书的。 春归行了个小礼:“掌柜贵姓?” 那人看是一个面貌清丽,虽衣着清苦但态度却不卑不亢的女子,心里不免讶异。 “小娘子好,周边都叫我齐掌柜,敢问小娘子有何事?” 春归淡笑道:“齐掌柜好,你家的扇面只有这单色调吗?” 齐掌柜一愣,又笑道:“敢问,何为单色调?” 春归走到那一柜子折扇前,指着第二层:“墨水勾勒,湖光山色,再没有其他的样式吗?” 齐掌柜疑道:“扇面不就是这样?” “梅兰竹菊,四时景物整一套,红荷青竹,清水远山……这些画样儿都没有吗?” 短短一句话,齐掌柜听着便恍了神,他当即走上前两步,伸出的手又怕礼节不当收了回来。 “你......你说得慢些。这梅兰竹菊,四时景物整一套是何意?红荷青竹是点了颜色?” 春归微微一笑:“君子高风亮节当为梅花之傲,兰花之幽,青竹之坚,菊之淡。若以梅兰竹菊为扇面自成一套君子之扇,想必销量会更上一层。” “至于红荷青竹......我观掌柜的这件铺子,扇面多以墨色为主,为何不点上颜色。” 齐掌柜暗暗道:梅兰竹菊,梅兰竹菊......这种整套的卖法他还从未试过。 可说起这颜色,他皱了眉:“不瞒小娘子,确有画师在扇面上画红点翠,不过大都用在女子团扇中,还未见男子折扇也这般。” 他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春归,抬手作了一个揖:“想必小娘子是念过书见过世面的,老齐我请教了。可实在是在男子折扇中点色闻所未闻。” 春归摇头退了半步:“齐掌柜客气了,请教不敢当。” 短短几句交谈,市场上扇面图的行情她已心中有数。 这扇子是当今重文之后的产物,不过短短几年的进程,官家小姐,文人墨客都以执扇为荣。颜色用得分明,男女之间便在无形中划了道分水岭。想来是有画师给女子扇上了颜色便刻意不在男子折扇上用颜色。一副墨色的画更显文人庄重之感。 这些年女子扇多是美人吟,颜色繁复,极尽多样,文人扇便对颜色敬而远之了。 久而久之,众人就像这掌柜认为的,折扇一旦沾了颜色,便是过于女气。而这只是社会习气初养成中的一个误区。 想到这儿她继续道:“只是画师过于着相了。” 齐掌柜顿了顿:“小娘子有所不知,我也想过在折扇画样儿上下功夫,不拘是点颜色或是换画样儿。”不仅是他想过,春归知道其它做扇子的人都想过,只是十几年的大类市场下,难有人跳出来重新构画一类新鲜的事物。 掌柜摇摇头:“可与我商铺合作的画师画技有限,我想那就算了,墨色总不容易出错的。” “却也趋于千篇一律。” 春归淡淡地看着他,直到齐掌柜叹了口气。 “小娘子说得不错,圣上重文后,这折扇前些年确实卖得红火,但这些年扇面过于单一,好的画师难求,市面上便也不强求了,反倒........” 春归接上:“反倒更加重视折扇上的扇坠了。” 齐掌柜点头垂下眼:“不错,小娘子看得通透。扇坠上的玉石这些年一换再换,如今顶级的折扇扇面反倒是次要,但必有一块好玉相配。” “而像我这样的小铺子,一无渠道去寻到好玉,二也没本金购入,只能在这小镇上挣口饭吃了。” 折扇的重心移到了扇坠上,就更无人关注这扇面了。 春归适时出声:“若我说,我能解了掌柜的您目前的困境,你可愿与我合作?” 齐掌柜猛地抬眼:“小娘子可不要诓我。” 刚刚春归的一番言论,他虽对折扇上点色有所疑虑,但梅兰竹菊的涵义以及整套打包的卖法确实让他眼前一亮。 春归只笑笑:“伙计,可否给份纸笔?” 那伙计听了好一会儿,只觉得眼前的女子不一般,此刻倒是掌柜还没应允,他已小跑进内堂,拿出毛笔宣纸来放下。等春归落笔后他才意识到,抬头朝掌柜的憨笑。 齐掌柜此时也不在意他,走上前看着春归动笔。 一张宣纸正好铺满,春归研磨沾笔,横勾疏画,梅花的枝干落在下方,又点了几笔,一枝梅花便印在纸上,兰花改了手势用的笔墨画,由底端入笔上挑画枝干。她画的速度极快,本来也是随意勾勒,梅兰竹菊于画中的形态自有加成。 再是修直挺拔的竹子,花之隐逸者菊。 此时在门口等着的知平已伸长了脖子想要瞧一瞧,便小声怂恿着祁佑。 祁佑早已眼神专注地看上了好一会儿,早在春归说出四花的含义时他便震了心神,如今也迈动了步子,脚步轻悄地走入内堂。 春归搁笔后便让出了位子,偏过头一看,两个孩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她连忙将知平抱起来,一脸歉意:“怪我,画着画着把你们俩给忘了。” 祁佑摇摇头,目光已转向桌上那副四花画。 梅花孤傲,兰花清幽,竹子挺秀,菊之淡然,这画中各花的的形态竟是和她刚刚话里的表述一一相对。似乎四花的品相就该如此。 他再抬头看向正单手给知平整袖口的春归,心下不免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掌柜已经捧着画沉默,春归也不扰他,只等他开口。 半晌,齐掌柜终于把画放下,再抬头,对春归竖了个拇指。 “小娘子,妙极啊!” 画样儿妙极,花的涵义更是妙极。 他又看了几眼:“我与画师商讨过多次是否该换了市面上的画样儿,商讨了许久就是不知道该换什么,你这一出手就是四副画样儿,又各有名头,我.......实在佩服!” “哎,这孩子是?” 春归笑笑:“这两个都是我弟弟,家中另有一弟一妹。” 掌柜夸得诚心诚意:“好极好极,小娘子这般头脑,想必令弟们必是才学出众。” 这话说得春归舒心,她继续道:“就如我刚刚所说,四幅扇面可分开卖也可一同售卖,一同售卖便制定礼盒寓意君子之扇。” 齐掌柜是念过书的人,又做了多年生意,如今崇尚君子之风,他心中有数,就是冲着这四把扇子的寓意也能引来一批读书人。一整套或许比一把一把的单扇要好卖,若他好好计划,这扇子或许能引领一阵风向! 春归看了看祁佑,眉眼一动:“掌柜的若是容许,我这弟弟还有些许才华,不如叫他在这扇面上各题一首诗。” 她转头朝他眨了眨眼,这钱既然要赚了,不如赚上双份的。 祁佑一愣,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随即配合地朝掌柜的作了一个揖。 齐掌柜心情大好,加上对文人独有的一份尊重,语气更加温和:“那敢情好,那我老齐便请一请这位小郎君的墨宝了!” 春归立刻示意他上前,祁佑点点头,自是明白春归的用意。 齐掌柜招呼伙计将人领到了内室作诗,转头对眼前的女子已高看许多。 “还没问过小娘子怎么称呼,以及这画.........” 春归将知平放下来:“我姓越。” 原身虽然是柳家的童养媳,可毕竟没过门,她还算个未嫁女。 等了一会儿,祁佑已拿着画样儿从内室出来,梅兰竹菊四花图上各题了一首诗,诗文各表四花的性情,用词脱俗清丽,齐掌柜又是连连赞叹。 春归见状偷偷给了一个大拇指,祁佑抿了抿嘴角,隐去笑意,立在她身旁。 诗画相得益彰,若是印入扇面,便直接和市面上的墨色山水图有所对比了。 齐掌柜终于正了神色:“越娘子,那老齐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这四幅画以及你建议的售卖方式,我十分认同,不知你刚刚提及的合作是何样?” 春归面上平静,心里已是大喜。她没出声,转身看了一圈整间铺子,看到齐掌柜面上有了急切的神色才开口道:“齐掌柜,我这儿除了梅兰竹菊和刚刚说的四时景物外还有其他的画样儿,不知你是否有兴趣。” 齐掌柜急道:“当然!” 春归点头:“那我便定期给掌柜的绘上一批画样儿,按件算银两。” 她说完便留足时间让齐掌柜考虑,自己上前和伙计说了几句。 没一会儿伙计便拿来了她需要的朱砂,土黄,蓝三色。她起笔调色,调出淡黄点在兰花上,红色点在梅花瓣底部,再是青竹,紫菊。 知平已经趴在桌子前,一张嘴张大,眼里对春归的崇敬快要溢出来,把春归逗得不行,抬手戳了戳这孩子。 齐掌柜沉思片刻,等再抬头,眼前的四花图已是栩栩如生,花色点得极正。 他连忙道:“一副画样儿我给你二十五文,若有诗文也是二十五文,但诗文我得看过后才给报酬。越娘子,你看如何?” 春归又调了几道颜色,淡淡道:“齐掌柜厚道,我知你对画样儿上点色还有疑虑,这上了色的四花便送与你,你用不用随意,但我之后给你的画样儿也是分为上色与不上色的,你可认同?” 齐掌柜早已走到四花图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比起之前的墨样图,眼前各色的花极具灵性,并无丝毫女气。所以不是给扇面上色就是女气,而是那人不会画而已。 这上了色的四花图,他一下便借由春归建议的售卖模式联想到了单扇墨色,单扇上色,四扇墨色,和四扇上色四种。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总有一款适合。 而他,却是想把每一种都收集起来! 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开口道:“我怎好占你的便宜,这上了色的我也一并收了!” “至于今后的画样儿,同一张画若有墨色和上了颜色的,我都按两件的量收!” 第十二章 蘑菇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话一出,便是敲定了与春归的合作,春归面上依旧不卑不亢,她将笔放下,又对齐掌柜行了个礼。 “齐掌柜,我这儿仍有一件难事。” 齐掌柜吩咐伙计将画收好,看春归的眼色已是十分亲切:“你说。” 春归摸了摸知平的脑袋,缓缓道:“你也知晓前阵子旱情刚过,如今家里一贫如洗,否则我也不会想到来卖画样儿。” 齐掌柜点头:“这次旱期较长,底下确有几个村子受灾严重。” 春归继续道:“因着旱情,家中给两个弟弟练字的纸也仅剩几张,若是要画画样儿,我这儿笔墨与染料怕是有困难。” “您看我可否每张画少收五文钱,这染料与.......” 说到一半,齐掌柜便制止了:“不必不必,我这儿的画师我也得另付一笔颜料的银钱,你这儿我便提供笔墨纸砚与颜料,银钱还是原样,少不得往后我还得给你提一提价。” 齐掌柜显然对她的手笔十分有信心,话说到这儿,春归也不再开口。 齐掌柜想到什么又添了一句:“画师临摹多少与原稿有所差异,若有问题,还希望越娘子不吝赐教。” 春归点头:“我就住在小凉山村口的柳家,你有事派个人来叫我就成。” 没一会儿伙计便替她拿了一篮子材料,见着明显给多了的宣纸,春归忙抬头。 齐掌柜摆摆手看了一眼立在春归身后的祁佑,见他从头到尾目光镇定,心中自有丘壑,便开口道:“有多的便给你家两个弟弟用吧,少年才气盛,以后出息着呢。” 说完他又取出三百文:“一共八幅画样儿,四首四花诗,你看看有无错处?” 春归扫了一眼便向齐掌柜道谢告辞:“谢齐掌柜厚道。” 一支配了普通扇坠的折扇八文钱,她给的画样儿和销售模式,大可定价往上提一提,若是配了好的扇骨,扇坠,往大了营销利润是翻倍的,这些齐掌柜自己便懂,这二十五文的定价不算高,但算上了诗文的钱,又折上这些笔墨纸砚也算可以了。何况这诗文还能让祁佑和知行也挣上一笔。 齐掌柜见她满意,心下也开怀:“如此我便等着你了!” 知平蹦蹦跳跳地出门,跨出了门立刻仰起脸看向春归:“嫂子,你好厉害啊!” 半月前春归画了一只小熊猫一直被他藏着,可见他有多喜欢,今日又看到一连四幅画,可想而知有多震撼。 春归提着一篮子材料,另一只手牵过知平,刚走出没几步,手里的篮子便被祁佑接了过去。春归笑着搓搓小崽子的脸:“知平想不想吃肉啊?” 知平懵懵的:“家里的鸡肉吗?”他是指陈实两兄弟给的另一只鸡,正晾在房梁上。 春归笑道:“不是鸡肉,是猪肉,知平最喜欢的烧肉!” 她本以为小崽子会立刻一蹦三跳地点头,没想到整个人愣了。 春归弯下腰拍拍他的脸:“怎么啦?高兴傻了?” 知平当即回过神,咽了咽口水,猛地摇头:“不……不吃,不吃烧肉!” 春归脸上的笑一顿:“是烧肉哦。” 小崽子干脆直接摇头,她抬眼疑惑地看了一眼祁佑,祁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春归若有所思,想到这孩子今天一路上的沉默,她试探道:“知平忘了吧,去年爹娘带你和哥哥姐姐上街,哥哥喜欢吃肉包子,姐姐喜欢馄饨,你吃了一口爹手里的烧肉夹馍,回来想了好几天。” 知平眼神倏得清明,昨天晚上还想不起来,被嫂子一说立刻有了画面。他忙不迭又咽了口口水,可一想到今天早上哥哥的嘱咐,他又急忙摇头。 “不吃了,知平不喜欢吃。” 小崽子两只手绞着衣服,一脸的纠结。 春归叹了口气,小东西是故意帮她省钱呢,大的不肯拿那十文钱,小的不要吃肉,估摸着一早就通了气说好了。 她蹲在小孩儿面前,面露难色:“可是……嫂子想吃呀。”她又抬眼拉了拉祁佑:“你祁佑哥哥也想吃。” 知平一听脸色反倒松了下来:“那嫂子和祁佑哥哥吃。” 春归起身和祁佑对望了一眼,估摸着都明白了。 等下看一看知行,若他手里那十文钱一文没动,那就是兄弟几个早就说好了,这一趟刻意帮她省钱呢。 三人迎着来时路朝柳氏的摊位走去,果然,老远就看到知行知敏两兄妹站在摊位前,看到他们来了,连忙招了招手。 春归先跟柳氏打了声招呼,篮子里还有大半的蘑菇,卖得并不好。 一问是这柳氏价低了觉着亏,价高了这儿来往的人都是普通小老百姓,还不如搭点钱买上一斤肉来得划算。一来二去这篮子蘑菇便耽搁下来了。 柳氏又朝篮子里洒了点水,说道:“春归,表姑估摸着还得待一会儿,你若是好了便领着孩子先走吧。” 春归摆了摆手:“表姑,您忙着,我还得买点东西,中午咱们还是一道走。” 得了这几百钱,家里还有缺的少的都得补起来。 见两人聊完了,知行立刻掏出十文钱道:“嫂子,我跟知敏逛了逛,没什么想买的!”又特意看了看知平,见他两手空空,他便一副放了心的模样。 春归一脸无奈,这些孩子,不知道该夸还是该骂。 她将十文钱收回来:“走,咱们逛街去!” 两孩子一愣,知行摸了摸脑袋:“逛什么街啊?” 春归叹气:“上街当然是买菜呀,祖宗。” 两个小祖宗还一脸懵,看了看祁佑手里满满的一篮子不知道什么东西,难道嫂子还没买完吗?一钱银子也买不了这么多啊…… 这一带都是买蔬菜的摊贩,春归就近挑了几样时令蔬菜,现代常见的蔬菜在这儿只能见到一两样,她只好每样多买了一点,冬瓜,黄瓜都易存放,买多了还能做成酸冬瓜,腌黄瓜,等冬天没菜吃的时候也能吃上几口。挑了两个小冬瓜,五根黄瓜,绿叶菜一大把。手里拿不下便花了一文钱,在摊主那儿买了个篮子。 蔬菜便宜,加上篮子林林总总花了十五文。 知行提过菜篮子,皱着眉念念叨叨:“早知道出来时该带上篮子,没有篮子我背个箩筐也行啊,白白花去了一文钱。” 春归一脸好笑:“行了,别念了,不过一文钱。” 哪知道这小子一脸抠门小财主样儿,眼神坚决:“下回知敏你提醒我,咱得备上一个大篮子,我记得爹之前编过一个,等回了家我便将它找出来。” 春归一言难尽,早知道她该早点出来挣钱,也不至于把个读书郎活生生逼成一个小抠门。 走过菜摊子便是肉摊,肉摊只开了一家,春归来得晚,五花肉卖得差不多了。 知行眼见着嫂子走向肉摊,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春归如今见了肉,一心盘算着做什么菜,压根没瞧见知行示意的眼神。 肉摊的老板一脸豪气:“大妹子,你得赶早,现在好肉都卖完了!” 春归笑了笑,指了两样:“大哥,将这块肥肉和那块肋条称一称,还有这些骨头我也要了。” 说完摸了摸知平的脑袋:“今天肉卖完了,嫂子给你做烧排骨吃。” “妹子,肥肉熬油,肋条还算有点肉,我这儿买的人也有,骨头可不好啃啊。”他话虽这么说,但也手起刀落给她称了称。 “肥肉算你十二一斤,这儿两斤二十四文,肋条便宜六文钱一斤,有九斤,这骨头我半卖半送通通算你五文,这一共是八十三文,零头给你抹了,算八十文。” 春归也心算了一遍,连忙道:“那谢谢大哥了!这骨头正好给我这些弟妹们熬个汤。”这些骨头少说也有个五斤。 那摊主心道这骨头缝里的血水难清洗,熬汤熬出一锅腥气能好喝到哪里去。瞥到她身后跟着的大大小小的孩子,想必日子过得艰难,便又提了刀。 “这肋条我帮你切成块,到时候孩子也好啃些。” 春归一边道谢,一边要掏出钱,却不想衣角被拽了两下。 她回过头一看,知行一脸焦急,小声对她道:“嫂子!八十文,咱们只有一钱银子!刚刚花了十五文了,买了肉咱们就只有五文钱了!” 春归一脸好笑,瞥到知敏,果然小姑娘也是一脸焦急:“嫂子,咱们吃菜就好。” 春归敛了笑意,叹了口气,揽了揽知敏的肩:“嫂子刚刚挣钱了,乖,等回家了再说。” 两人愣了愣,不是才上了趟街吗?哪这么快挣到钱? 知行看向祁佑,看到他点了点头,面上才一阵放松,可心却还是提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春归从小布袋里数出八十文钱。菜篮子里这下算是全放满了。 祁佑提着沉甸甸的篮子,又是欣喜又是惆怅。 等他再回过神,已经到了一家药铺。他忙不迭跟进去,春归已经拿起一块生姜在跟店家讲些什么。 知行连忙放下篮子,拉过祁佑好奇道:“嫂子今天就挣到钱了?” 药铺人虽不多,但这生意的事儿祁佑也自觉不能多说,便只点了点头:“到家了再说。” 两人都这么说他也不好再问,只是这胃口吊得足足的。 春归那边已经称好了五六块生姜,茴香八角等药材也买了一些。这些东西在现代是配料,可在这儿却是药材,价格总要翻上一番,光买这些便花了二十八文。 知行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春归将二十多文钱递出去,此时眼里已是一片崇敬,这么多东西买下来不是一笔小数目,嫂子果然厉害,才一会儿功夫便挣了钱! 东西买齐全了,春归刚转身想走又转了回来:“掌柜的,你可知这里有人收蘑菇吗?” 第十三章 饺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药材铺毕竟来往的人多,不比寻常街头,来来去去的都是小老百姓,舍不下银钱买上一些。有人买吃食为了温饱,也有人为了一口新鲜。柳氏来一趟集市也不容易,要是无功而返,一篮子蘑菇仍原样带回去,心里必定不是滋味。 掌柜的一听,眼睛倒是亮了:“怎的,小娘子手上有?” 春归一看心里踏实了,柳氏那篮子蘑菇或许有着落了。她连忙点头:“我表姑在山上摘了一篮子蘑菇,此刻正在街口摆着摊呢,生意不太好,我便想着问问您。” 掌柜的听了皱了皱眉:“你表姑怎的去街口摆摊?往酒楼门口一喊,多的是人收呢,尽管往上喊价。” 春归疑道:“酒楼不是有专人提供吗,咱们怎好坏了人家的规矩。” 掌柜的笑她:“又不是抢了那人生意,你这一篮子碍不着他什么事儿。不说菌菇,时常也有猎户提着野猪山鸡往酒楼送,小买卖,不用守那道上的规矩。” “就算酒楼不收了,你往哪个员外郎门口招呼一声,保管有管家过来采买。” 春归脸上一喜:“如此就谢谢掌柜的!” 掌柜的摆摆手不甚在意:“那今日这门生意便做给我成不?” “我那媳妇儿害口,前些天还闹着想吃蘑菇炒肉,边上那迎宾楼才开张,蘑菇缺着呢。这不她想了好些天了,我正想着关一天铺子去山上给她找找呢。” 春归哪能不答应,送上门的生意。 “当然成!掌柜的您等等,我去叫一下我表姑。” 她刚转身,祁佑便上前开口道:“我去吧,我走得快,你们留在这儿等会儿。”说完便走出了药材铺。 掌柜的招呼几人坐下,开口与她闲谈了几句。春归这才知道这掌柜姓傅名青,几年前带着妻子儿子从外乡来的,开了几年药铺,如今妻子正有了第二胎。一家子和和美美,守着药铺过日子。 那傅掌柜也知道了她带着几个弟妹过得不容易,见一旁的知行挺直腰板,眉目清正,知敏温婉和顺地贴着春归,知平乖乖巧巧地蹲在篮子前拨弄一支毛笔。 又想起刚刚出去的那个孩子,清冷却体贴。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春归的眼神也更为钦佩。 没多久,知行便领着柳氏过来了。柳氏一进门便找向春归,手紧紧捧着篮子。 “春归啊,这........” 春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表姑,是这位傅掌柜想买些蘑菇。” 柳氏赶忙朝人笑道:“傅掌柜好,这蘑菇都是我一早去山上采的,雨水后老树根里的蘑菇,您大可放心,新鲜着呢。” 她说着把篮子上的布拉开,傅掌柜拿起一个瞧了瞧嗅了嗅,各个完整清香。 他点头道:“婶子,您这蘑菇长得好,我这一篮子都要了。” 柳氏又是惊又是喜的:“哎呀,这一篮子都要也太多了,您这一顿可吃不完的。” 傅掌柜将哪一个蘑菇放进篮子,笑道:“一顿吃不了便第二顿,还是吃不完就晒干,也是方便的。不知这价格怎么算?” 一提到价格柳氏便犹豫了,这一上午也不是没人来问过价,只是少了她不舍得,多了人家又不乐意买,她实在为难,偏过头看向春归。 傅掌柜做了几年生意,哪里会不知道柳氏的想法,便直接开口:“这样吧,婶子,我前头也收过菌类,都是以十五文一斤的价收的,您要是实在定不了价,我便以十五文一斤向你收了这一篮,你看怎么样?” 这话一出柳氏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连连点头:“行的行的,傅掌柜,我这篮子也可搭送给你。”说着把一篮子推了过去。 傅掌柜连连推拒:“怎可白要你一个篮子,我这儿多的是草筐,这篮子您带回去吧。” 两人称了斤两,四斤多二两,傅掌柜直接给了七十文。 柳氏拿到那七十文连连道谢,等跟傅青告了别,几人走出这药铺老远,柳氏才真心实意地跟春归道了个谢,要不是春归,她这一篮子蘑菇还得原样拿回去。她硬要分给春归十文钱,被春归推拒了回去。 春归指了指祁佑手里放着宣纸颜料的篮子,悄声道:“婶子,不瞒您说,我今天正好接了个画扇面图的活儿,价格还算公道,您不必忧心我们这一家子,这十文钱你还是收回去吧。” 柳氏满眼讶异,用力紧了紧春归的手:“你这孩子,有这身本事可了不得!” 隔壁甜水村出了不少手艺人,村里的条件也好过他们小凉山,那有一手好画功的一个老爷子,前几年就盖起了新房,可见这手艺挣钱着呢! 这一趟便是乘了圣上崇文的东风,短短几年,这世道便形成了一股浓厚的文人之风,凡事沾了书画琴棋的,受人尊敬不说,连挣钱都比让人容易许多。 春归看了一圈这些孩子,笑了笑:“早知道我该早点出来接活儿,还能把我们家知平养得白白胖胖的。” “不晚不晚!你这身本事在,家里只会越过越好!”柳氏喜笑颜开,又紧着她慢慢往前走。 路过馄饨包子摊时,春归留意了知敏和知行,果然两个孩子都忍不住往里瞧,可今儿刚巧没摆出来,两人都有些沮丧。春归摸摸知敏的脸蛋,小姑娘乖巧可爱,往她身边靠了靠。 “等回去嫂子给你们包包子馄饨吃。” 知敏立刻笑了,羞怯地小声道:“真的呀。” 春归:“当然,咱们知敏最喜欢的馄饨,还有知行最喜欢的包子。” 她转过头,看向立在一边神色平静,眼神却也朝空着的摊位看的祁佑:“还有.......” 她弯了弯唇角:“还有祁佑最喜欢的饺子。” 祁佑当即愣住,眼神从空摊位收回来,呆呆地看着春归。 似是没想到还有他的份儿。 他神色不明,张了张嘴,下意识道:“春姐......怎么知道我.....” 春归截住他话头:“馅儿就随我调,等回去了,咱们一起包,一个也别逃啊!” 知行立刻从笑脸转成愁眉苦脸:“嫂子,我洗碗行不行啊,我不会包.......” 春归没好气地点他额头:“你都洗了几天碗了,还洗成习惯了?” 知平也跟着附和,春归可没忘记,知行洗了几天碗,知平就跟着抢了几天。眼见着两兄弟又闹作一团,知敏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 “成了成了,你们几个也别碍事儿了,我自个儿包。” 说完后春归偏过头朝祁佑笑了笑。 祁佑已将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随即也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祁佑走在一侧,看着和柳氏交谈的春归,沉思片刻,终是又笑了。 他一直都明白,昨日主动提出留在柳家吃饭大概是心底里最迫切的一个恳求。许是放粮时,春归将他从漫漫虚空的自我放逐里骂醒,许是那日让他背上一袋粮食进柳家的一刻,许是一顿又一顿简单却温暖的饭里,无形中他对柳家的的依赖越来越强。 可他是内敛不露声色的读书人,爹娘死后愈加严重的孤僻让他不得不一边向往,一边又自我疏离。他明白,却又不知道怎么去改善,幸而有她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在他快要赶不上时,拉拽一把。 就像此刻,一顿饺子便又将他和这个家变得紧密了些。 他何德何能,还能有此境遇。 - 到家后已是正午,春归赶紧让祁佑将那一篮子染料和宣纸拿进隔间,自己拿过知行手里的菜篮子,将肉菜全取了出来,该放的放该藏的藏,猪肋骨拿篮子装起来吊在房梁上,和昨日那三条鱼一道挂着。 再烧了一锅热水,另外起锅加冷水将骨头加酒去腥烧出一锅血水后,又切了几片刚买来的生姜并两粒花椒放入炖锅,重新加刚烧的热水开始炖。大锅里加了半勺冷水把肥肉切成小块熬猪油,又从粮袋子里取了半盆粗面粉。放粮的粮食精细不到哪里去,好在比起糙米,粗面粉加工成饺子包子好吃多了。 揉了面正打算把孩子们叫过来,没想到知行直接就跑来了,一脸的喜色,结结巴巴道:“嫂.....嫂子!那个!那个诗我若写得好,也能给家里挣钱了吗!” 春归一脸无奈,想必是祁佑耐不住知行,将她接活儿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是,你若写得好,一首诗便有二十五文钱。” 得到了回答,知行整个人乐得不行:“二十五文钱咱们能吃上快一斤半肉了!” 春归让他高兴着,将面粉端到他手里:“拿到那桌子上,帮嫂子继续揉面团。” 知行喜滋滋地干着活,春归经他一说,倒是想起了那三百文里有一百文是祁佑的,便取了出来,走到正堂,祁佑拿着一小碗蘑菇正进来。 “刚刚柳婶拿过来的,说家里还有些蘑菇,分一碗过来。” 春归也不推脱:“那正好,等下切碎了加到馅儿里。” 说着她取出那一百文:“来,这是你那份。” 祁佑愣了愣,又将那钱推了回去:“春姐,不必给我。” 春归笑了声:“赶紧收下,这是你得来的。” 少年人不易,她多看顾几分就不由得多为他打算几分。若是允许,她倒是想让人直接住进柳家,衣食住行跟家里这些孩子一道,可惜这是古代,除了一顿顿饭,她也只能在钱财上替他琢磨。 祁佑却摇头:“若无春姐的画,我也写不出那诗,是春姐的功劳。” 两人又推了几次,祁佑不得已拿出里正给的那袋子钱,讨饶道:“里正叔给了三两呢。” 神色但是几分像知平撒娇的模样。 春归有些意外,心底一阵妥帖,可也还是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你可是要科举的读书郎,如今就该慢慢将银子攒起来了,三两哪够啊。”不说那私塾的束脩,就上京赶考哪哪儿不是花钱。 祁佑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心情倒是愉悦了,抬手朝春归正正经经作了个揖:“那就劳烦春姐帮我攒着了。” 说完端起那碗蘑菇直接走进厨房。 春归看着那一百文,叹了口气,叹过之后倒是笑了笑。 她今日提这饺子提对了,这孩子总算在这家里随性了些。 第十四章 过日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骨汤炖了半个时辰,香味十分浓郁。正午已过,早上又只喝了点粥,一家子此刻都是肚里空空。看着一直耸着鼻子蹲在炖锅前的知平,春归想了想,取出知行揉好的面团,分了一半出来擀平切条拉成面条,又从炖锅里舀了几勺骨汤,柴火滚过后下面条。剩余的骨汤仍用小火炖着。 今日买的青叶菜洗过后也扔了进去,没过多久,大锅里的面条便滚透了。 知行早已有眼色地取了五个大碗出来,眼巴巴地等着。 等起了锅,几人围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加了生姜花椒的汤没有一丁点腥味,熬的时间虽不长,但对于这些没喝过的孩子们来说也足以鲜掉舌头。 知行喝了两口汤就陶醉了:“嫂子,我最喜欢喝你炖的汤了!” 这里的人也喝汤,只不过没有春归肯下功夫,之前的鸡汤,鱼汤都是她花了足足的时辰炖煮,甚至把骨头都煮软了,鲜味都融进了汤里,也难怪这几个孩子这么喜欢。 想着知平知敏人小,春归就给他们盛了半碗,没想到两个孩子吃完后捧着碗还想吃,春归摸了摸两孩子的肚子,又给添了两筷子,还一人给了一根大骨,教怎么吸里头的骨髓。 一顿饭又是吃得开怀,这么喂养到年后,这些孩子定能养得健健康康,从前的亏损也能补回来。这么一想,春归满满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吃过大骨汤面,春归见两个大的精神头足,便赶去温习功课,两个小的精神不济便赶去睡觉,年纪小才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怕是吃不消的,而她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调馅料。 熬出猪油的油渣子已经晾凉,并切碎挤掉水分的大白菜和小半块切碎的生姜一道调成荤馅儿。柳表姑送来的蘑菇切成丁和切碎的青叶菜调成素馅儿。 调好馅儿,她又分别擀出馄饨皮,饺子皮和包子皮。天还早,准备工作做好后,她再到里间摆出一张桌子,将宣纸颜料各自放妥当。 来这儿后的第一趟上街收获颇多,好在也不辜负。 因念着开年开春把知平也送进私塾,知敏一个女孩子也得知礼识礼,虽不能进私塾,可基本的字也得认起来了,所以两个孩子睡醒后春归就把两人送到了知行和祁佑那里。 齐掌柜送的宣纸各拿出一张让他俩练习千字文。 悄悄关了门,春归刚想进去休息一会儿,外头突然有人叫了她几声。 她出门一看,里正媳妇正一脸喜气地赶过来。 她忙上前去迎:“婶子,你怎么来了?” “春归啊!快快快,跟我来,昨儿我去说了一声,甜水村那儿来人了,挑了两篮子的小鸡子,这年头难为人家还孵了这么多小鸡出来。”里正媳妇一路赶过来的,沿路通知了不少人家,远远看去,里正家门口还真站了不少人。 春归连忙关了门,拿起门口的一个草筐。 里正媳妇儿道:“这趟的小鸡子我看过了,都活泼着呢,赶上好时候,雨水后地虫多,听说都吃了三五天的地虫了!你这儿要是缺着银钱,婶子这里还有些,先借与你,还是多买几只养着吧!” 祁佑虽推了那一百文,可她也不好真要这孩子的钱,那一百文另算,手头上刨去买菜的花用,算了算共还有二钱银子,买十来只小鸡早够了。 她便道:“婶子说的是,我也预想着多买些。” 里正媳妇儿比她自个儿还要操心:“你家里孩子多,知平又喜欢吃鸡蛋,养到年后还能吃鸡肉,再划算不过了。” 两人边走边说话,没一会儿便到了里正家门口。 那卖小鸡子的是隔壁甜水村的李姓老农户,跟里正家是同宗,年轻时候卖了家里的一半田买了鸡子,常年放养在自家的地里,这么多年过去倒成了养鸡大户,旱天里壮士扼腕宰了一半的鸡风干腌制,这么撑到了现在,好在剩下的鸡都活了下来,养了几天也算是养回来了。 今儿来这儿的李老伯的儿子,满满两大筐小鸡叽叽喳喳地叫着,把周围人看得眉开眼笑。 里正媳妇儿凑到春归耳朵边偷偷讲:“那李老伯家跟咱们家连着宗,我刚跟那小子说好了,给你算便宜些,你待会儿在旁待着就好,等他们都走了咱们再上去。” 春归满眼感激,连忙握住她的手:“婶子,您让我说什么好,这些时日都是您跟里正叔这么照顾着我们一家,我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还没跟您说呢,今儿早上我去街上......” 里正媳妇儿赶紧截住了她的话头:“先别声张!”随后四下看了看,紧了紧她的手,告诫道:“你表姑刚刚给咱家送了一碗蘑菇,我跟你里正叔都知晓了你的本事。” “你里正叔是这个意思,你有这手艺先自个儿做起来,等真上手了再让乡里知道也不迟,低调行大事,总不会错的。” “你家如今只有你当着家,知行到底还是个孩子,我便直说了,柳家除了柳全还有不少缺心眼的玩意儿,我那侄子挑着鸡子过来,刚刚说起柳全那个住在甜水村的堂弟,可是赌得连饭都吃不上了。你既然想到了让你里正叔帮着找人种田这事儿,想必也是要避开那些族亲,事儿不能做一半,如今你得低调着点。” 一番话说得春归心神一震,想来里正媳妇儿这一趟也不光是叫她来买鸡子,更是里正叔让李婶子来提点着自己。她当初正是因为自个儿到底是没过门的童养媳,做不得柳家正式的主,怕柳家族亲没皮没脸地上门来接管田地,才将田地由里正担保佃给了李家和陈家。 如今柳家宗族里的人没空管顾他们家,不过是觉得她家经历旱期没了家底吗,若是她画扇面挣钱这事儿传到甜水村柳家本家那儿,财帛动人心,保不齐又来一个柳全那样的。 春归叹了口气,得等到知行过了十五,她心中的忧虑才会少上几分。 她抬眼看向里正媳妇儿点了点头:“李婶子,我明白了,谢过您和里正叔。” 里正媳妇儿也叹了口气:“你叔虽是里正,但也管不到宗族里的事儿,咱这村子柳程李蔡各个姓氏都有,唯独你们柳家的程家的本家在甜水村,你叔更是管不着了。今儿你柳表姑也是这么个意思,她那头也替你瞒着,你就先偷偷摸摸地挣着,等再过几年知行大了,一切也都好说了。” 两人站在一边一时无话,春归看着乡民们家家户户最少挑了四五只养着。最后人走得差不多了,只三三两两几个还在决定到底买几只。 蔡氏最后挑了三只小鸡,看到春归后招呼了一声:“春归啊,你打算要几只?” 春归回过神,看了一眼里正媳妇儿,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预备多买几只,李婶子好心,帮我向李大哥讲了价。” 蔡氏一听,笑道:“那敢情好,李婶子人好,我去年买的鸡子也是李婶子帮我讲了价呢!” 剩下几人连忙抬眼看过来,见是春归,又低头继续挑鸡子。春归和蔡氏嘛,都不容易,里正媳妇儿帮着一把也是应当。 春归又叫住了正打算走的蔡氏:“婶子,蔡姐姐,家里包了包子,晚饭前我送几个过来。” 蔡氏也不推辞:“那我就尝尝你的手艺,正好我娘又送了些糖过来,红白都有,晚上等你来拿!” 春归失笑:“这又成了我占便宜了。” 里正媳妇拍拍她的手:“阿珍的娘种了一亩地的甘蔗,最会制糖,你无需多想。” 春归眼神一闪,这可真赶巧了,前些日子知平他们喝了红糖水喜欢得不行,她正想着等新一季番薯好了,便做一点糖水,以后买糖便有了门路了。 等人都散去了,春归才上前打算挑:“李大哥,我要十只鸡仔,劳驾您帮着挑挑。” 却不想那李小哥掀开了一侧的布头,底下是一笼毛色发亮一看就精神的鸡子。 李小哥看了一眼里正媳妇儿,笑道:“婶子前两日跟我爹说过了,这一笼便是留给你跟婶子的,都是最精神的一批了。”说完他又挑出十只放到春归带过来的草筐里。 “这鸡子地虫吃惯了,放到较湿润的地里,它自个儿就能找着,防着不走丢就成。” 春归连忙接过草筐一边道谢一边掏钱。 价钱是里正媳妇儿给她定下的,原本一只小鸡是七文钱,春归那儿给抹了两文,十只鸡子共五十文钱。 春归再三谢过后抱着一筐小鸡回了家。今日和里正媳妇儿的一番话到底还是警醒了她,既然已经在田地上防着柳氏族亲了,其他地方也少不得要防着了,回去还得跟知行他们通个气儿。 放小鸡的草棚是一早就扫过的,铺了一层干草,草棚和院子里的小水池之间隔了一道篱笆,既防着知平玩水不留神,如今也防着小鸡掉入水中。草棚里原本就有一只瘸腿的山鸡在,十只小鸡一落到草棚里就互相挤着,似是对环境还不适应,倒是山鸡一副大方的模样,主动朝这几只小鸡靠近。春归也不管它们,检查了一番后撒了一把野草,若是地虫吃不饱,这些野草也够了。 进了厨房,骨汤已经越炖越浓郁,春归搅了搅馅料,看着日头开始动手。 素馅儿和荤馅儿的包子各是十个,饺子整两盘,最后包馄饨,春归取下几块肋排剃了肉。剃下来的肉剁碎,全部放入剩下的素馅儿里,包了三十来只馄饨。 这回几个孩子倒不是闻着味儿来的,而是被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鸡仔引过去的。 等春归蒸了包子,便听到院子里知平知敏的笑声。 她走出门一看,两个孩子正各捧着一只小鸡小心翼翼地喂草根。 看到她来了,知敏一脸欣喜地跑过来给她看手里的小鸡:“嫂子!它好小啊!” 春归由着他们开心。 至此,家里有粮,河里有鱼,院里有菜,棚里有鸡,一个像样的家总算被她磕磕绊绊地扶起来了,如今剩下的便是挣钱了。 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第十五章 祁佑受伤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包子和饺子蒸好后天已经快黑了,春归暂时先用小火温着。骨汤已然煮得喷香,她掀开锅将馄饨全数下了。 知行和祁佑温习了一下午的书,此刻早已饥肠辘辘,与知行的鬼哭狼嚎式喊饿不同,祁佑不知道要斯文多少。 春归没好气地拍掉知行朝大锅里跃跃欲试的手,自己掀开盖子,香味立刻扑鼻而来。 “嫂子!我能吃好几个包子!” 春归又打开一个锅盖,里头是两大盘饺子,知行又叫道:“嫂子!我能吃好多饺子!” 春归无奈道:“这边还有馄饨呢,你是有几个肚子?” 说完也不管他,叫了声正在收拾碗筷的祁佑:“祁佑,你看一下馄饨,得搅拌一下,别沾底了,我去给里正叔和小宝那儿送点包子。” 里正家人多,便拿了五个荤馅儿的包子五个素馅儿的包子,蔡氏家荤素馅儿的包子各两个。等回来的时候,她手上又多了一大包蔡氏送的白糖,里正媳妇儿送的一碟子腌菜。 想到白天时候答应知平的烧排骨,春归将榨好的猪油舀了一勺另起油锅,下生姜和几块肋排爆炒再加调料,最后放水闷煮。 最后两盘水饺,一碟子腌菜和烧排骨放中间,每人一碗大骨汤馄饨,一荤一素各一个包子。剩下的的包子放进橱柜,明天一早当早饭吃。 前半个月,这桌上的人,有的还游荡在外,有的饿了两三天没吃一口,如今却都吃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春归看着正发愣的几个孩子,催道:“赶紧吃呀!”说着一人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你们别觉着旁人不常吃这肋骨便是它不好吃,要我说啊,排骨啃起来最香了!” 还是知行先回过神,咬了一大口包子,油渣子立刻在嘴巴里爆开,配上大白菜一点儿也不腻,差点把知行的眼泪给吃出来,嘴巴里还没咽下去就忙不迭地喊好吃。 知平早已吃了一口排骨,软糯香,悄悄夹了第二块。 知敏的馄饨是加了几只大蘑菇的,混着骨汤最香不过。 春归扫过一圈后看向祁佑,正一声不吭地吃着饺子,吃完一个后抬眼正对上她试探的目光。 祁佑咽下后露出一个笑容:“好吃。” 春归也终于笑了。 一家人将一整桌吃得一点不剩,知平知敏人小,不克制,吃得肚子滚圆,春归带着两孩子在院子里来回走圈。知平知敏边走边背诵千字文,小孩儿声音清脆可爱,一阵一阵回荡在小院儿里。祁佑不抢知行洗碗这活儿,便也站在门前,看着春归和两个孩子一道走圈。 他边听边看,出声道:“知平,错了,是‘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知平不好意思地捂脸,知敏跟春归解释:“知平老是背反,背成‘鸟官人皇,龙师火帝’。” 春归恍然大悟,直接把知平拎出来:“欺负嫂子不会千字文是吧,去祁佑哥哥那儿背!” 知平一脸苦色,慢吞吞地挪到祁佑跟前开始背。 春归继续带着知敏走圈,夜色里,一大一小,一个摇头晃脑,一个慢悠悠地听着,神色前所未有地平和从容。 祁佑静静地看着,眸色渐深,又挑出知平一个错:“坐朝问道,垂拱评章。” 知平瘪了瘪嘴,只能重头再背。 - 几日后,下过一场雨水,天气颇有些转凉的意味,春归随口念叨了一句:“山头该有一丛新鲜蘑菇了,还剩些骨头一起炖个汤倒是好。” 祁佑正巧翻完书,闻言接了一句:“陈大哥正找我一道进山,我到时瞧瞧,若有了给春姐摘回来。” 春归看了看池子里的鱼,应道:“那正好,你去的时候注意点,天气转冷了,加件衣服再走,这鱼大了点,晚上捞一条上来给你们做红烧鱼吃。” 祁佑应了一声,便朝隔壁走去。 春归偏过头看着,这么些天,祁佑总是一早来这儿,晚上再回隔壁睡觉。前两天她又去隔壁看了看,整间屋子清清冷冷,没有一点人味儿。 她皱了皱眉,想到之前柳表姑的示意,她到底不能留人住下,只能任由祁佑这么两边跑。 陈实家在村尾,进山得一路走到村口,今儿路过里正家时随口多说了一句,这趟祁佑跟着一道进山。 里正欣慰道:“你们两兄弟能多帮着点祁佑也好的。”说到底分了家,祁佑终究成了半个独户。 陈实兄弟俩笑道:“咱们哥儿俩可没做什么,柳家妹子可是实心眼儿,对祁佑跟几个孩子都一个样儿!” 里正满意地点点头,春归那丫头确实实在,人又机灵,若是柳家大郎还在的话,这会儿两人该成亲了,日子大概也是过得美满。如今这身份实在尴尬,他媳妇儿来回跟他说过好几次春归丫头往后的路子该怎么走。 几十年前蔡家有过她这样成亲前没了丈夫的童养媳,那会儿宗祠里挑出一个适龄的年轻人一道成了亲,只不过日子过得不太美满。新郎官不乐意,新娘子心里有着前头的人,没过几年便一拍两散,求了合离各过各的,如今都跑到外边去了,估摸着各自的孙子孙女都有春归这般大了。 说到底,他一个非柳姓人,哪怕是个里正也不好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也不知春归自个儿心里是怎么想的。 唉,这么个灵巧的人,可惜了,且看着吧。 祁佑进了山,知行便带着知平知敏在院子里钓鱼,用的是自制的地虫鱼饵,三个孩子有模有样,等钓着鱼就把它扔回小水池里,如此反复,三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春归一脸无奈,由着他们玩,自己进了里间打算好好琢磨给齐掌柜的画样儿。 上回为了勾起齐掌柜的兴趣,她说了梅兰竹菊和四时景物,梅兰竹菊已经交换拿了报酬,这四时景物图也该画上了。 只是要怎么画才不落于俗套呢....... 市面上的墨色扇面都是高山流水,曲苑亭台,她再画这些明显会被齐掌柜看轻。 春归来回踱步,又嫌屋子里门,索性开了一扇门,从门口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群山连绵。 她不由得感慨,初来时只有稀松的植被,如今已处处绿色,虽是一样的山川,却变化如此之大。 她想了想,突然来了灵感,提笔在宣纸最左侧花了山林一角,初春时节,山花点点,树梢还是翠嫩的青色,一只小山雀从上方掠过。 一幅落笔,另一幅仍在刚刚的图样儿边上开始,大片的树连绵,正好接上第一幅的那一角山林。山花已落,处处深青,一只身型大了些,毛色也深了点的山雀落在树梢上,张着嘴似乎叽叽地叫着。 画了第二幅,第三幅便更加容易了。满树黄叶,地下落了一片,山雀躺在山林尽头最后一棵树的鸟窝里打理羽毛。 最后一幅皑皑白雪,是山林边上一处结冰的湖面。 四幅图各自成画,可拼凑起来却是完整的一副,从左到右由山林一角至深处,再到最后一棵树,最后是树林那端的一处湖泊。明明时一处景象,却一分为四,又集合了春夏秋冬四季。 春归自己画完都忍不住得意。 趁热打铁,她又赶紧画了一套墨色四时图。如此便只等祁佑和知行的诗了。 等画完晾干后,春归伸了伸腰,才觉时间已然过去了好久,门外天都暗了几分。 知行几个知道她在作画,不会来打扰她,如今听着声音,三个孩子应该在念书。 她正想去厨房做饭,走了几步突然顿住。 她眉心突然一跳,突然有些不适应......... 祁佑怎么还没回来? 越想越不对劲,她连忙将画收好,出了院子往隔壁敲了敲,里头是黑的。 祁佑之前上山,天还没黑便会回来,没有一次出过错漏,今日怎么这么晚人还没见着影儿。 她抿了抿唇角,压下心里的不安,转头回了家门朝里间走,边走边喊道:“知行,你在家看着知平和知敏,我去陈大哥家看看祁佑有没有回来。” 那头知行小跑几步出来,也觉出一丝不对劲了,连忙道:“好,嫂子你慢点走!” 春归快步跑了几下,刚跑出几步,身后却传来祁佑的声音。 “春姐!” 春归还没转身心里便安稳了下来,转过身正想说他几句:“今日怎么来得这么.........” 剩下的话当即哽在喉咙........ 前方不远处,陈实陈庆两兄弟各占一边,正抬手撑着中间的人。 祁佑脸色苍白,腿上正浸透了血,即使裹了一条止伤的衣带,血也正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春归一瞬间眼睛一酸,腿脚有些软。 陈实也喊了她一声:“春归妹子!” 她猛的一回神,连忙快跑回去。 在三人面前站定时,春归想伸手又怕伤着他,咽了咽酸涩的喉咙:“......还...还伤着哪儿了?” 陈实两兄弟一脸歉意:“是我们俩没看好,早前我在山上放了陷阱,可时间一长我便给忘了,祁佑不留神踏进去的,正巧被陷阱割到了脚。” 春归压根没心思听,只一心找着祁佑身上其他的伤。 祁佑听着她微微哽咽的声音,看着她这番着急无神的模样,心头一软,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只伤着脚了,春姐,先让陈大哥和二哥送我回隔壁。”他自嘲道:“这下我得养几天了。” 春归嘴唇微微颤抖,闻言瞪了他一眼,她一咬牙,吼道:“去什么隔壁,来我这儿!” 第十六章住进柳家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话一出,眼前三人齐齐愣住。 春归急道:“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啊!” 说完她又朝里喊了几声:“知行,快出来,去请一下里正家隔壁的李大夫!” 她这番焦急的模样,陈氏兄弟都不敢再耽误,两人扶着祁佑便往柳家走。 春归在前头开路,径直将人带进一间不大的房间,只一张空荡荡的床和两个大箱子。 两人扶着祁佑坐定,看着春归忙里忙外,从隔壁抱来一床被褥,没一会儿功夫便铺好了床。 这房间小,原是知行和他大哥小时候住的,后来知行渐渐大了,六岁时柳爹便把稍大点的隔壁清出来给孩子住,这间房便慢慢闲置下来,偶尔放些杂物,春归前两天便收拾了干净,本来打算等知平大了些便让他搬过来,不至于跟知行两人挤一起,如今正好让祁佑住下。 收拾好床铺,春归就让陈实两兄弟把人扶到床头。 知敏和知平也闻声跑了过来,两个孩子,一个年岁小,一个又是女孩子,看着祁佑一条腿血淋淋的,都眼泪汪汪地凑上来。 “小心些。”她一边看着一边手也虚扶着。 等人半躺下,春归才松了口气,抹了抹额角的虚汗:“我去打盆水,知行已经去请大夫了,你先忍忍。” “知平知敏,在旁待着,不要怕啊。” 祁佑抿了抿唇角,静静看着春归嘴上安抚这两个孩子不要怕,自己却冒了一额头的汗。 春归说完人便出去了。 直到她拐出门口,祁佑才将目光收回来,看到陈实两兄弟歉疚的目光,他扯了扯嘴角:“陈大哥,陈二哥,这事儿怪我,你们俩不必自责。” 陈实伸手捶了下桌子,叹了口气道:“怎么不怪我俩,那陷阱便是我放的,过了个大旱天我怎么就给忘了呢!” 祁佑摇摇头淡笑:“大哥不必多想,本就是我想跟着你们进山,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何况我应该没伤到筋骨,皮肉伤养几天便好了。” 他这样说,两兄弟却更加歉疚。 陈庆看了看门外,厨房那边正有炊烟燃起。 “倒是惹着春归妹子着急了。” 这话一出,原本淡笑的祁佑却收了笑容,望着门外,眉头微皱。 他转头朝知平和知敏招了招手:“敏敏,知平,不要怕,哥哥不疼。” 两孩子连忙跑上来,瘪着嘴巴,一人捏住祁佑的一根指头。 陈实陈庆两兄弟看了看两个孩子,又看了看在厨房忙上忙下的春归,互相对望一眼。 柳家一家子对祁佑确实真心。 春归足足烧了一大锅热水,被陷阱的利器割伤,伤口必须及时处理。她心里又自责又慌张,明明祁佑是个读书郎,她还放任这孩子时不时地进山。要早知道她一开始就该拦上一把。祁佑也是,旱期在山上晃荡着也就算了,如今旱期早过了,还往山上跑。 一锅水烧完,她打了一整盆小心翼翼地走出厨房,正看到知行领着大夫小跑过来,后头跟着的还有里正夫妻俩和其他四五个乡民们。 李大夫跟里正媳妇儿是本家,又住在里正家隔壁,知行去请,连带着里正一行人都引来了。 大夫已经进了房间,剩下一群人细细嗦嗦地嘀咕着,春归细看,里头还有两个程家的远亲。 春归眼皮一跳,端着热水朝那一行人道:“里正叔,婶子,你们来了。” 里正催促道:“赶紧赶紧,去看看祁佑,腿要是伤到了筋骨,这科举路可就断了!” 本朝科举不许身有残疾的学子参加,里正一听到是祁佑伤了腿脚,又是急又是气。 春归扫过里正身后众人,心下明了,她端着盆转身冷笑,难怪,这些人想必是来打听祁佑伤势的。程祁佑孤身在外游荡没见有人过来给上一口饭,一听到腿伤了可能参加不了科举了,一个个倒是都紧赶慢赶地打听消息来了。 她进到房里,陈实兄弟已经给大夫让出了位子,看着祁佑因失血过多泛白的唇角,春归鼻子酸了酸,又叫了声知行,嘱咐他端一碗糖水过来给祁佑喝,此时人多,知敏和知平也被她哄着去了隔壁。 床头,祁佑看着她微微发抖的手捧进来一盆热水,心头不知怎么的,收缩了一下。 他尽力勾了勾嘴角,缓缓道:“春姐,蘑菇在陈大哥的背篓里,山上长了许多,这趟我便摘了满满一背篓,咱们能吃好久。” 春归放下那盆水,绷着脸不理他,只看着大夫用剪刀剪开一层裤子,小腿处有深深的一道口子,她皱眉道:“李大叔,祁佑这伤有否伤到筋骨?” 祁佑知她心中有气,刚想继续开口缓一缓春归的情绪,待看到春归身后又进来了一批人时,他嘴角的笑意渐渐地隐了。 春归只认出了其中两个程家人,她不知晓,这几个其实全是程家的族亲,表的堂的,都在祁佑的家谱上挂着呢。 祁佑收回眼神,垂下眼沉默着,手指轻轻摩挲。 里正看着带血的布条更急,凑上前又问了一遍,后边几个程家的族亲探头探脑地张望,引得春归一阵烦躁,侧了侧身子挡住了几人的视线。 李大夫动作快,处理了伤口,又敷了药,对着祁佑拍了拍肩膀:“你小子命大,只皮肉伤,养好了并无大碍。” 春归提着的这颗心总算落了下去,长长地吐了口气,瞥到祁佑淡笑的模样,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里正夫妻俩也松了口气:“没伤到就好,没伤到就好。”以祁佑的聪慧,若是因腿伤不能参加科举,实在是遗憾。 后头几人听到这消息不知道是何情绪,只一个劲儿地嘀咕着。 春归实在烦躁,偏过头道:“各位叔婶能否安静些,别打扰祁佑休息。” 没想到其中一人开口道:“我说春归啊,祁佑毕竟也不小了,住你这儿是不是不合适啊。” “就是啊,你一个柳家的媳妇儿.......” 春归还没反应过来,祁佑顿时眸色一冷,抬眼盯着那开口的女人道:“难不成堂姑想接我过去照顾到我痊愈?” 论辈分,这人算是他的堂姑,正儿八经的亲戚,把人接过去照料合情合理。 里正也转过身问道:“程氏,你可是这个意思?” 这话一出,剩下那几个人便停了嘀咕,眼神瞟了瞟说话的女人,忙不迭地后退几步。 程氏假笑一声连忙道:“不是还有天保夫妻在吗,这亲哥亲嫂哪儿抵得过我们这些旁亲啊。”她话里话外都是推辞,倒是把里正媳妇儿惹了。 “你既然不愿照顾祁佑,来这儿说什么风凉话!” 里正媳妇儿揽过春归,气道:“程桂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来这儿为着什么,如今祁佑腿无大碍,还能考科举,消息打听到了,还不赶紧各回各家?!” 至于她口中的程天保夫妻,压根无人想提。 程氏嘟嘟囔囔:“我们探听什么消息啊,只不过听人说这几日祁佑都是在柳家吃的饭,心里这不是急吗!你说春归一个柳家的媳妇儿,咱们祁佑过了年也十五了,过些时日还得考科举,我可是为咱们老程家的名声着想!” 里正媳妇儿“呸”了一声:“别一口一个柳家的媳妇儿,柳哥柳嫂当初把她当女儿养大的,若我们春归嫁了人,那今日便还是柳家的媳妇儿,既是没嫁,那就是柳家的女儿,你嘴巴是痛快了,可有想过女儿家的名声吗!” 春归只站着不吭声,当初里正早就试探过一回,也歇了心思。这些时日她所做的也足以见得真心,她不信里正会被这几句话影响。 这时长久未出声的陈氏两兄弟也开了口,陈庆性子直,直截了当道:“程婶子,有你这样的吗,自己不愿照顾还不让春归妹子照顾。人家虽不同宗,可这些日子咱们都看在眼里,春归妹子对几个孩子都是掏心掏肺的,您真没必要这么想!” 程桂香还想说什么,被里正一眼看过来,一肚子话咽了回去。 里正皱着一张脸冷声道:“你们也知道祁佑这几日是在柳家吃的饭?既如此,你们做长辈的怎的不帮一把孩子?你们做大人的不出手,还不许人孩子互相拉扯一把?” “祁佑在这儿吃饭,我一早就知道了,不过是为着与知行两人温习功课方便,春归也体谅他一人开伙艰难!若真为你们老程家的名声着想,当初祁佑被那程天保赶出来时,你们这些叔叔婶婶怎的不把人领回去?!” 周围一片噤声,那几程家人倒是脸臊红了一圈。 里正却越说越气,走上前指了指这些人:“既然觉着祁佑在这儿有碍名声,那你们老程家便出来个人,把孩子带回去,看大夫上药,吃喝用度都包揽了!” 程桂香一下急了:“我也没那意思,就是提醒提醒。”她边说边腆着脸笑:“春归这孩子厚道,咱们这儿谁不知晓啊!”说着看向春归,伸出手想拉扯一把。 春归冷着脸不吭声,侧过身避了避。 剩下几人脸上都有几分尴尬。 第十七章住进柳家(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里正说完也不看他们,只偏过头看了看半躺在床上正垂着头的祁佑,一个半月前瘦削清苦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如今面上有了肉,眉眼间的郁结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看向春归,这孩子敛声屏气,只是看着祁佑腿上的伤口。 此时知行正从门外进来,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水。他并不知晓房中争执,只边走边道: “快快快,祁佑,喝一碗糖水缓缓。” 祁佑接过后一口一口地喝着。 知行这才有空看他腿上的伤口,看得直皱眉,大声道:“哎呀,祁佑,你伤得这么严重,咱们的功课先停了吧!” 语气又是夸张又是好笑,倒是把沉重的氛围给打破了。 春归一听没好气道:“又瞎说,祁佑受了伤,怎么你就得停功课了!” 祁佑抬眼淡淡道:“既然这样,那每日便在这里温习功课吧。” 知行当即一副丧气的模样。 春归抿着唇没吭声,谁也没开口。 祁佑继续不紧不慢,小口地喝着,直到喝完一整碗甜滋滋的糖水,嘴里俱是甜腻的味道。 良久,终于,里正忍不住敲了敲知行的脑袋:“臭小子,你每日勤奋些,早些有了功名给春归长长脸,给你们柳家长长脸。” 春归松了口气,里正这是应了。 “我有了功名与知行有了功名是一样的,都是给春姐长脸。”祁佑看了一眼春归,嘴角勾起一抹笑:“再说,里正叔,上私塾时知行可是齐秀才最常夸赞的学生。” 知行高兴了,连忙附和:“就是就是,我与祁佑谁考中功名都一样!” 里正见他口中不提程家,心里也有了数。本家没一个真心的人,反倒是柳家人掏心掏肺地护着,换了谁不心寒。 他叹了口气,又嘱咐了几句好好养伤,两夫妻便离开了。路过程家那几个旁亲时,里正愣是没瞧一眼。春归也只当她们不在,不招呼也不赶人,没一会儿几人也都悻悻地离开了。 陈氏两兄弟留到最后,将一箩筐蘑菇放下,另外留了一只山鸡:“春归妹子,这鸡留着给祁佑炖个汤补一补,今日是我们俩的错,实在是不好意思。” 两兄弟连连道歉,言语中已将春归视作祁佑的至亲。 春归连忙跟上前,又转身把知行拎了出来,将两人送到院子。 屋子里也总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祁佑平静地看着屋外,鼻尖萦绕着房间里长久没住人的味道,与他头一天搬进程家老屋时的味道一模一样,可他的心境却天翻地覆。 他摸了摸绑得严严实实的伤口,环视了一圈这间小屋,嘴角却淡淡勾着,春姐知他性子孤傲,里正知他处境单薄,却无人知他心里所想,比如此刻,他十分庆幸伤了这一条腿。 - 春归将两兄弟送走后,朝知行说了几句话。知行即刻小跑到隔壁屋,没一会儿便拿了一叠衣物过来。她接过知行手里的衣物,又让他将祁佑的书整理出来再送到里间。 柳爹当初造这房子位置选得好,每间房都打了窗,开了窗太阳便能照进来,到了傍晚屋里都是亮堂堂的。屋子里虽然还有些味道,想必也很快就散了。 春归手拿着那一叠衣物,开了一个空置的箱子。 她边放边开口道:“这两口箱子我前两天便清洗过,本是用来装那些扇面画。如今这一口你先用着,换洗衣物我都放在这儿,平时取用都在了。” “还有你平日念的书大多都在知行那里,如今知行在整了,等晚一些再叫他把隔壁剩下那些也都拿过来,一并放在这里。到你腿好全之前,你与知行两人便都在这儿温习。” 春归关了箱子,起身看向他:“这样可好?” 她样样具是妥帖,祁佑哪有不应之理。他稍微起了起身,眼神诚恳道:“一切都听春姐的。” 春归看得心里一软,缓了缓道:“还有,这山里咱们还是能不去就不去了吧,如今院儿里有十来只小鸡,池子里也养着鱼,不缺山里头那些东西。何况咱们手头上还有活儿,这扇面我尽量画得快些,你跟知行两人实在空了便来作诗。” 春归是怕了,里正说残疾了便不能考科举,今儿这孩子的前程差点就给毁了。这次只伤着了筋骨,若有下次难保不出更大的问题。 祁佑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闻言也顺从地点头:“春姐今日可是作了画?” 看他答应,春归才放了心,又起身看了看他受伤的腿:“画了,过几日等你好得差不多了,你与知行一人两幅图。” 春归想起什么,又懊恼道:“成了,本来今日想给你们做烧鱼吃,你如今这样还是别吃了。我去将陈大哥送的山鸡处理了,你好好休息。”说完给他拉过一床被子,盖住了半个身子。 祁佑目送着她出门,再仰头往后一靠。 心底的愉悦久久未散。 山村无小事,一点消息不到一刻钟便能传遍。里正家里送走第三个来打听消息的人后,里正终于烦了,直接让儿子把院子里的木门给关了。 已是到晚饭时刻,里正媳妇儿一边从厨房端菜,一边跟家里其他几个说着柳家的事儿。 里正爹坐在正位,抽着老烟听着。 里正皱着一张脸:“爹,您老也看看,这么久了,程天保那对夫妻愣是连走过场都没过来走。好歹是连着血脉的亲弟弟,连去看一眼都不肯。” 程天保那屋子离柳家可不远,可连蔡氏都带着儿子急匆匆地从他们家门口快步走过去看望,也没见着他一嫡亲兄长上门。 里正他爹摇摇头:“你虽是个里正,可也管不到人家务事。何况程家两兄弟又是你亲自看着分了家,程家老大不露面也只是情理上过不去罢了。” 说着弯腰敲了敲烟杆,沉默半晌,想起什么又抬头道:“听你说,祁佑说了考中科举也是替春归那丫头长脸?” 里正叹了口气,点了头:“这孩子自小心性坚韧,那会儿天保藏着银钱不让他念书,愣是拖到了十一岁开蒙,不过才一年便考中了童生榜首,以后保不齐就是个有出息的。” “我看他那意思是心寒了。” 当年程天保刚娶了媳妇儿,被撺掇着硬是拿走了程家爹娘给小儿子准备的束脩。足足六两银子三年的束脩被夫妻俩藏得严严实实,一双爹娘又哭又求还是没能将银子拿回来,最后程父程母没法子,东拼西凑还借到了他们家。他还记得,当年的祁佑比村里同龄的孩子要高些,眼神毫无波澜地看着另一处正在咒骂的兄长,他当初以为这孩子似乎也不在意能否上学,却没想到一年后便考了童生。此后,里正他才意识到这孩子胸中的韧性。 童生之后,村长和程家族长发话了,程天保才不敢冒头。 没成想才两年,程家爹娘人没了,后来就大旱,分家。 如今想想,祁佑心里这口气至今还没出过。 里正看他爹估摸着也想到了这儿,没吭声了,一个劲儿地抽着旱烟。 “换谁谁不心寒?你们是没看见,程家那几个老姑婆一个个憋着心思地胡扯,祁佑不是她老程家的根儿了?往十四岁一孩子身上扣什么清不清白的字眼,我瞧着都亏心。” 里正媳妇儿端出最后一碗菜,一家人围坐着边吃边聊。李氏继续道:“我看祁佑住在柳家挺好的。从前柳家妹子原本就跟程家大嫂要好,如今祁佑又跟知行要好,两个孩子现在一道上学,以后一道科举做官,到时候我倒要看看程天保是什么脸色。” “你这样想,未必别人也这样想。前些天村子里言语不少,却也碍着祁佑到底还没成年,两家又有一番情谊在,就没敢到明面上说。” 里正指了指外面:“日子长了,等几个孩子都大了,春归又有那层身份在,到时候便只能避着嫌了。” 李氏嗤笑了一声:“我不是说了吗,春归既然没过门,那就还是正正经经的姑娘,以后也是可婚配的。难不成柳氏宗族里还真死皮不要脸地让她一个半大姑娘孤苦一辈子?” 说到这儿,李氏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惊天的想法,惊得她拿筷子的手一顿。 若是........若是祁佑与春归.......两人便就在一起了,这嫌也就不用避了...... 想到这儿,她又赶紧回神,不靠谱的事儿,不想了不想了! 柳家这边也开了饭,祁佑采回来的蘑菇洗干净炖了骨头,正好以形补形。山鸡下的两个蛋跟黄瓜一道炒了。蔡氏刚刚带着小宝过来看望,想着春归今日也没心思做饭,便带了一碗亲手做的酱菜。顾念着祁佑的伤,今日都是清淡的菜色。 春归怕他走路磕磕碰碰的又碰到哪儿,便单独分出一份,往他床前放了一张小桌子。 知平和知敏吃得飞快,两个孩子今日是被吓着了,吃完就跑到祁佑床前,趴着看他那条伤腿。 春归进来的时候两个孩子已经缩到床角,祁佑正伸手摸着知平和知敏的脑袋安抚着。 少年面色清冷,眼神却异常温和:“哥哥也不是很疼,因为只顾着开心这些时日能跟知平和敏敏住在一起了。” 第十八章书童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祁佑受伤这几日,两个小的异常乖顺,又是捉水池边上的地虫给小鸡吃,又帮着春归晾晒剩余的蘑菇。因着祁佑不好行走,连千字文都是两个孩子趴在他床头背的。 蔡氏送小宝过来时,知敏正好背完一整轮,蔡氏连连感叹:“这是要养出一个女状元啊!” “小孩子认字知礼,长大了明是非也是好的。”春归给小宝也冲了一碗糖水。 蔡氏忙接过,笑骂道:“我才给你了多少白糖啊,大半都进了我家小宝肚子里了。” 春归笑眯眯地给孩子递过一张宣纸,叫他跟知平去练字。 “还有这宣纸可不便宜,你可真是,叫姐姐我怎么谢你呢!”蔡氏心疼地看着那一大张宣纸:“小孩子练字用泥沙混着,拿根鸡毛写写也就成了,你倒好,又是纸又是墨的。” 春归倒不甚在意,齐掌柜大方,给了一叠的宣纸,她一张纸便能作四幅图,预留下画纸和用来题诗的纸,剩余的足够几个孩子日常用了。里正与李婶子有意让她将画扇面那手艺瞒下,她也没跟蔡氏明说,只说这是以前柳家爹娘在时舍下银钱给知行备着的。 蔡氏只道:“明日我便再给你送些糖来,你不论是煮粥用还是煮水喝,不必给我省着,你也知道我那老娘有一身本事。” “如今我那弟弟成了婚,大体上算是分了家,我那老娘心疼小宝,便三不五时地送些糖过来。” 蔡氏娘家除了一对爹娘外还有一个弟弟弟妹,今年年初刚成的婚。老爹老娘便有心力心疼这个年轻丧夫的女儿和外孙,大旱过了之后便立刻重新翻种了一季甘蔗,再过约莫一个月的样子便能收上一季,家里的糖确实多着呢。 春归也没推辞,这糖她是有用处的。她往窗外扫了一眼,院儿里的番薯苗栽下去已有两月,长得十分茂盛,估摸着也快成熟了。 两月前知平喝着第一口糖水时高兴的模样她一直没忘,这一丛番薯她早就预想着煮成红薯糖水,给几个孩子尝尝鲜。 “成,那就多谢蔡姐姐了。” 第二天蔡氏果然又送来了一包白糖一包红糖,春归想了想,将红糖藏了起来,白糖依旧给几个孩子日常泡水喝一点,却也不能多喝,知平再过会儿便要换牙了。 又过了半月,春归的番薯又长了些,野番薯也有野番薯的优势,长势十分喜人,已经长出地里一大圈,颇有向草棚那儿长的趋势,引得棚里的小鸡时不时地啄上几口。春归赶紧围了个栅栏,将长出去的藤移了回来。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一块地下一季的番薯怕是不够长的,隔壁祁佑的院子空荡荡光秃秃地一片,得跟他说说,看能不能在他那儿开出一片地来。 如此想着,她便进了屋。 这半月,李大夫来换过几次药,伤口只有些肿,旁的问题倒是没有,祁佑也能下地走几步。 屋里祁佑正和知行两人题诗,这些时日她又画了几副画样儿,知行作诗的兴致高涨,两人各自写完后便互相斧正。春归也乐得看他们如此,明年二月份才开私塾,如今还有三月时间,若是每日都是温习功课不免无聊。 见她来了,祁佑放下笔,知行连忙将写完的诗词推过去,一脸得意:“嫂子,你看,我们写了大半了!” 春归不懂这些,随便翻了几首,挑了挑眉:“我诗词倒是看不出好不好的,不过这字嘛。” 她抬眼瞥了一瞥:“柳知行,你怎的写得如此急躁。” 一张纸一分为二,一头是知行写的,一头是祁佑的笔墨,祁佑那端工工整整,知行写的那一方字迹却越来越潦草。 春归目光满是不赞同,又翻了几页。知行笑嘻嘻地将剩余的纸拿回来:“下回注意下回注意。” 春归不管他了,放下纸在桌子对面坐下:“祁佑,我与你商量件事。” 祁佑点头:“春姐说便是。” “是这样,两月前你从山上挖下来的草藤如今长得茂盛,我是这样想,能否在你那院子里开垦两块地,下一季我想多种些,若有剩余,其他萝卜白菜一类的蔬菜我也想种上。” 祁佑闻言沉思片刻,春归以为他有疑虑,却不想他开口道:“春姐开口定是想得十分周全了,我看了院子里那草藤,这样的长势怕是两块地不够的。春姐若是想好了,便开上四五块地吧。” 春归讶道:“四五块地怕是要把你这院子占满了,我哪儿用得上这么多。”她哭笑不得。 祁佑哑然,过了会儿呐呐道:“.......那春姐的意思是开几块。” 眼前容貌清俊的少年微红了脸,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 春归笑道:“那便开三块吧,等这一季草藤成熟了再开!” 知行听到这儿突然凑了过来:“嫂子,这草藤不早就成熟了吗?都过了季了,又老又苦,咬都咬不动。” 春归一愣,继而笑了出来,她倒是忘了,这儿的人还没吃过番薯,番薯苗早就长成了,在知行眼里当然是不能吃了。 她目光掠过一副懵懂模样的知行,有些好笑,也不知道这两月里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帮那番薯除杂草。 她想了想,说道:“你现在去挑一株草藤,把它连带着根部一道挖上来。” 知行眨了眨眼:“现在啊?” 春归挑着眉点头:“当然,快去。” 知行摸不着头脑,也只好去了。 等他出了门,春归才转过头看向一样茫然的祁佑,她安抚道:“你等着便是。” 继而看了看他的腿:“再过一月便能好全了吧?” 祁佑神色当即一顿,语气晦涩道:“.......腊月应该好了。” 春归放心地点了点头:“赶紧好才是,如今这样毕竟行动不便。” 祁佑却沉默了,垂头看了看这条腿。再过一月这腿就要痊愈,那他住这儿的日子便能倒数。 没一会儿,知行就惊叫着跑进门:“嫂子!嫂子!这是什么!” 他手里拿着一小个未长成的番薯,只有知平小拳头这么大,却足以让从未见过的知平惊叫出声,连祁佑看了也有几分讶异:“春姐?” 春归倒是没想到能长这么快,按照现代的生长期,这会儿番薯应该只结了一个小疙瘩才是,这里的倒是大了一圈。 她接过番薯,得意地晃了晃:“这便是草藤长成后的果子。” 知行上蹿下跳,左看右看:“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嫂子,你以前也没跟我们说过。” 他一说完,春归连忙咳了一声,心虚道:“.......我去年跟娘进山采过野菜,看到过这草藤结的果,吃着味道不错,想来是能果腹的。” 知行注意力全在这番薯上,也没问下去,只道:“那嫂子,这怎么吃啊?生吃吗?” “还能怎么吃啊,蒸着吃,煮着吃,就将它当成玉米,米饭。到时候你吃一次便知道了。” “是吧祁佑。”她双手撑着下巴,面上有几分强压住的心虚。 祁佑勾了勾嘴角:“春姐厉害,做出来的必定是好吃的。” 春归一秒就将心虚抛之脑后,又恢复了得意。 知行有数不清的问题,揪着春归不停地问,两人有来有往地对着话,祁佑便静静地看着,时不时应一句春归的话。 他不是第一回认真看过春归的样子,可如今眼前的这个人和之前被柳全哄骗时已是大相径庭,明明是一样的容貌,可聪慧,坚韧,善良这些他切身体会到的品性加诸在她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已发着淡淡的光亮。 祁佑环顾四周,细数着十二月到来的日子,心下一阵茫然。 日子临近十二月,天气便慢慢转凉,下过一场雨后便是入冬了。春归翻出了厚实的衣物,早就把知平知敏两个小的裹得严严实实。屋外正下着入冬的雨,打在身上刺骨般的冷。 春归靠在门边上往村里张望,家家户户院门里都长了一片,多是白菜萝卜,远远看过去生活气息已十分浓厚。她盘算着她的院子里也差不多了。冬天给知行他们烤个番薯,再煮一碗甜甜的红薯糖水驱寒。敏敏喜欢喝汤,那萝卜便跟骨头一道炖成汤,若是吃不完便做成腌萝卜。说起骨头,她得找个时间去趟集市了,这回得买上些五花肉,那日到底没给知平吃上烧肉。 既然要去集市,手里攒的几张扇面图得给齐掌柜送过去了。因是祁佑伤了腿,她便迟迟没能交这画稿,也不知齐掌柜是否等急了。 她胡乱地思忖着,正想进门,突然从山脚那边下来一个人,手里还抱着一个跟知平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冒雨小跑过来。 春归心下疑惑,这么大的雨想是跑多快都不成了。 等人跑近了些,她才看清楚,这不是佃了他家田的李爷爷跟他的孙子吗! 春归一急,连忙朝两人喊道:“李爷爷!快进来躲躲!”李老爷子家在村尾,这么跑过去只能越淋越严重,这一老一小身体那吃得消啊! 她说着便四下扫过,扫到一把伞后立刻撑开,朝两人赶了过去。 李老爷子全身打得湿透,眼睛睁得艰难,全凭着心头那点对路况的熟悉赶着路,怀里的小孙子也冻得瑟瑟发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篮子顶在头上,听到春归叫声后,李老爷子连忙加快了步子。 第十九章断亲书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等春归接到那一大一小后,自己也淋了半湿。等看到老爷子怀里颤栗的小孩儿,春归心里一急,直接单手抱过李老爹手里的小孩儿,又把伞塞给了他,大喊道:“李爷爷,我抱着孩子先过去,你打着伞过来!” 祁佑在里间温书,听到动静后即刻放下书走了出来,一眼便看到躲在春归怀里发抖的李家小孩儿。 李老爹大名李正荣,年轻时候靠一身力气挣下了一点家底,娶了媳妇儿生了儿子,可惜儿子病死了,儿媳受不住扔下三个孩子改嫁,自此李老爹两夫妻便接过了养孙子的重任。前两个孙子身子骨健壮,也渐渐地大了,唯独这第三个孙子。 这孩子排行第三,叫李志远,生下来带着病,比旁的孩子要弱上许多,虽然比知敏小两岁,可看着却与知平差不多大。李家二老和志远上面的两个哥哥一门心思地为着这个孩子,打小连平时吃的都是精米糊。大旱时没了粮食,为着这孩子还卖了地换粮。 知平歪着头看着眼前的小哥哥,可李家小孩儿脸色苍白,微张着嘴唇,神色警惕,想来胆子也小。春归也没敢放下他,等李老爷子打着伞进了门,那孩子才缓缓看向他爷爷。 春归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幸好没什么热度,她指挥着几个孩子:“敏敏去爹娘房里拿一件爹以前穿的衣服让李爷爷换上,知平去箱子里拿你两件你穿的衣裳,知行再去套一件衣服,拿好伞去李大夫那儿叫人。” 春归抱着孩子来回走,边哄便道:“这么大的雨,虽然没发热,也得让大夫好好看看才是。” 这头知敏和知平去找了衣服,知行刚走到门口却又停下了,他突然道:“嫂子!我差点忘了,李大夫陪她媳妇儿回镇上的娘家了!要明日才回来呢!” 春归连忙看向祁佑。 祁佑点了点头:“我刚也要开口,昨日李大夫提前留了药膏给我。” 春归面色急了,这一老一小正是虚弱的年纪,此时虽然没发烧,可也得预防着呀! 这么想着,怀里的李家小三忙不迭地打了个喷嚏,小脸红红的,呆呆地看着她。 春归摸了摸他的额头,已有些烫了,她来回走的步子突然一顿,对了!家里还有生姜,上回蔡氏给的红糖她还收着! “祁佑........”刚要把孩子递给祁佑,她看了看他的腿又赶紧把孩子抱给了知行:“我去厨房煮点姜茶,你抱着。” “李爷爷,你赶紧换身衣服,先在我们家待会儿,这雨太大,你带着志远不方便,我去煮点姜茶你们驱驱寒,等雨小了再走啊!” 老爷子擦了擦脸上的水,连连点头:“哎哎,李爷爷知道的,谢谢你这孩子啊!” 春归嘱咐过后便进了厨房,刚要坐下生火,却见祁佑也掀了帘子朝里走了过来。 “春姐,你去准备东西,我来生火,这样快些。” 春归连忙起身:“行,火大点,你看着点你的腿,别磕着了!” 蔡氏给的红糖有一大包,这个天气伤寒入体最容易不过,家里又都是孩子,春归索性舀了两大勺水,放了一半红糖进锅,又切了一整块生姜,切得碎碎的。熬上这么一大锅,待会儿一人都喝一碗才行。 外头李老爷子和李志远已经换好了衣服,小孩儿缩在爷爷怀里不吭声,李老爹叹了口气,看着如今活蹦乱跳的知平,又看看自家小孙子,眼里满是羡慕。 春归那丫头会带孩子,一个个孩子,大的聪慧,小的机灵。 没过一会儿,春归一手拿了一叠碗,一手掀开布帘,祁佑端了一整锅的红糖姜茶从里头出来。迎面一股浓浓的姜味儿便涌了出来,把几个小孩儿刺激得够呛。 李老爹到底年纪大,经的事儿多,一闻就闻出了是生姜。 淋了这么久的雨,老人家也冻得厉害,声音也有些发抖道:“丫头啊,你还备着姜啊?” 春归将手里几只碗一个个摆开,头一只放在李老爹跟前,拿起勺子舀满:“李爷爷,赶紧喝了,红糖加姜,驱寒最好不过。” 又将另外几只碗舀满了,她再端起其中一碗,拿小木勺一口一口喂李老爹怀里那孩子。 李志远又瘦又小,一双眼睛凹得圆溜溜,就跟头一回见知平时一个样儿,春归心疼得不行。 小孩儿虽认生,但也感觉得出善意,春归一喂便张嘴乖乖喝了。 就这么喂了大半碗。 春归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开口问道:“李爷爷,你们俩今儿怎么上了山?” 李老爹摸了摸小孙子的额头,叹了口气:“今儿是我那儿子的忌辰,我便想去山上瞧瞧,一早志远也说了要去,我想着那就带着去吧,看天色快下雨了就赶着下来了,没想到这雨来得急,走到一半就落了。” 这场雨来得及,两人急匆匆地下山,到底也没躲过去。 他将空碗往桌上一放,春归又给他舀了一大勺,劝道:“李爷爷,你淋了这么久的雨,得多喝点。” 李老爹见状便想推辞:“春归啊,这姜是药铺买的吧,这不便宜,红糖也费钱,我喝一碗尽够了。” 春归摇摇头笑道:“爷爷,这红糖是蔡姐姐送的,您也知晓蔡姐姐娘家是做什么的,至于这姜,如今是入冬的时节,我备着一来为着炒菜炖汤时去腥,二来便是驱寒,我们家知平敏敏年纪也小,底子得养着。” 李老爹推不过春归,又喝了满满一大碗。春归继续喂着小孩儿,回头看了看自家的几个孩子,也都乖乖喝着。喂完了孩子,刚放下碗,眼前便出现了一碗姜汤。 春归抬眼一看,祁佑一手端着,眼神示意着:“春姐也淋了大半,赶紧喝了。” 春归一愣,垂头看了看身侧,果然半边衣服都滴着水了,她接过姜汤道:“没事儿,没湿进去,里面还是干的。” 祁佑目光却不太赞同:“春姐喝完也去换件衣服。” 春归品出他语气里的坚持,也没再反驳:“行,我喝完就换。” 她边喝边细想,心头觉出一丝暖意。 过了约莫两刻钟的样子,这雨还是没见小,志远身上的热度倒是褪了下去,李老爹提着的心算是放下去了。 春归索性把小桌子搬到了正堂,知平和知敏围着桌子练字背书,知行跟祁佑被赶去温书。知平玩心重,眼神老是往志远那儿瞟,春归也不拘着他,见志远眼里也露出一丝羡慕,她便也给他分了一小张纸,一只炭笔,让他一道画。 自己则是跟李老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李老爹最不放心的便是小孙子的身子骨,说的最多也是志远。 “因着他身子弱,我一直不愿意将人放出去跟别的孩子玩,他两个哥哥岁数又大了,以致到了这个岁数,志远身边一个玩伴都没有。”李老爹叹着气,看着知平时不时地摸摸小孙子的脸,小孙子虽然胆怯,却异常兴奋,两人处得倒是好。 春归看着两个孩子一道画着画,心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她试探道:“李爷爷,你要是放心,不如就将志远放我家来吧。” 李老爹面上一愣:“丫头,你这.........” 春归继续道:“您看我家知平也没什么玩伴,就一个敏敏还嫌这弟弟玩心重呢,反正年后你们便要春种,李奶奶到时做饭送饭也是忙不过来,不如就将孩子放我这儿吧。” 李老爹心里是一百个愿意,可人家既解了他们家无地可种的困难,如今又要帮他照顾他家小孙子,李老爹颇有些不好意思,愣是张不开这个口。 春归怎会看不出来,她看了一眼正玩得起劲的几个孩子,小声道:“不瞒您说,我有意让知平明年也跟着他两个哥哥上私塾,这般岁数也该开蒙了,不知李爷爷是怎么想的?” 李老爹顿了顿才想明白她话里的两个哥哥一个是知行一个是祁佑,他暗自想着,春归这是把祁佑当成自家人了。 他一咬牙,说道:“我也说句实在的,丫头,咱们家旱期卖了地,除了糊口的粮食外还有些许银子。我前两个孙子有一身力气,就想着补贴家里,这科举的路早就断了。”他摇摇头:“可我这小孙子,身子弱,胆子小,除了念书我也实在想不出能走其他路子了,这念书的钱,我和你李奶奶都替他攒着呢!” 这是把家底都给春归透了。 说到这儿春归也懂了,李家二老早想着让孙子念书谋出路,可惜一来身子弱,二来没有玩伴怕受人欺负,便这样拖到了整八岁。 春归思量了一番:“李爷爷,我是真心的,志远这岁数再不跨出门走走,再过些时日,这性子便定了,走科举更是艰难。我也是真心想为知平寻几个年纪相仿的玩伴一道看书认字,蔡姐姐家的小宝也时常来家里一道玩呢。” 李老爹直直点头,他是知道蔡氏家的小宝也在这儿认字的,才半年功夫读完了千字文。 春归继续道:“知平和小宝都是您看大的,我们知平虽有些调皮,但也是个好孩子,小宝更是乖巧懂事,再加上你们家志远心细温和,这三人若有缘分一道长大,以后不知会有何种造化。” 李老爹被说得心中感慨,春归话里话外都是将摊子往自个儿身上揽,可确实是他们家麻烦了她。 他抹一把眼睛,长叹一声:“丫头,李爷爷一家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第二十章红薯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那日雨稍小了些,春归包了些红糖,半块姜给李老爹。志远走的时候还颇有些不舍,趴在李老爹身上静静地看着知平,知平知敏在门口待着直到看不见人了才进来。 春归也不瞒他们,饭桌上直说过两天志远便会跟小宝一样,时常来家里一道看书认字。知平立刻欢呼道:“嫂子!我喜欢这个弟弟!他太乖啦,比我还要乖!” 知行没眼看:“那是哥哥,还比你大几岁呢!” 知平立刻改口:“那我喜欢这个哥哥!” 春归只说了这桩事,至于年后让知平一道去念书的事儿她没说,等束脩攒够了,她再开口也不迟。 日子一放晴她便想着去一趟齐掌柜那儿,手头上已攒了十六幅画样儿,分别是两套四时景物图,四幅拼起来是一套完整的图。两套图又各分为上色与不上色。知行与祁佑也共作了八首诗。 画都是寻常画师能画的,春归只是费了点小心思刺激消费,人人心中都有个收集癖好,看着四幅扇面凑成一副完整的画便有足足的成就感。 这趟上街她没想着带着几个小的一起去,毕竟走两刻钟的山路也是累人的。她原是打算让知行和祁佑两个大的看着几个小的,没想到祁佑提出了想跟她一道上街。 春归看了看祁佑的腿,皱眉道:“你这腿可以走这么久的路吗?”两刻钟也不算太久,只是走的是山路,未免磕碰。 祁佑搓了搓指尖,不知怎么回答,若是说没好,那便上不得集市,可他有自己的打算,今日是一定要去的;若是说好了,那他便没有理由再在这儿待下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抬眼道:“已好得差不多了,本也没伤到筋骨,我这趟本也有东西要买。” 春归面露喜色:“那便再好不过了!”虽没伤到筋骨,可已经入了冬,腿脚若是不便实在难捱。她并未察觉到眼前少年脸上的犹豫。 祁佑却一咬牙,张了张嘴艰难道:“既然已好全了,等从集市回来,我便搬回去吧。” 他主动提,也好过春归哪日想起随意提起。 可他没想到这话一出,一家子全愣了。 知平最难受,当即扑上来抱住祁佑的手臂糯糯道:“为什么呀,祁佑哥哥不跟我们住一起了吗?” 他仰着头,眼里满是不解。 知敏也瘪了瘪嘴,却也知道家里是嫂子做的主,只眼巴巴地看着她。连小宝都有些疑惑,却也乖巧地看着。 这一个多月一同吃住,几个孩子早已习惯了祁佑在家里的日子。 祁佑尽力勾了勾嘴角,他垂下头摸了摸知平的脑袋,尽量显得豁达:“哥哥在隔壁也是一样的。” 知平嘴巴立刻下撇,眼角红通通的想哭。 知行年纪大了,虽然跳脱但也知道情理,但他心里十分乐意让祁佑住下,也知道这事儿得嫂子同意。 春归也愣了好久,与这些孩子一样,这些时日她早已将祁佑划到羽翼之下,就连祁佑刚刚说腿脚已好全了,她也只是开心,没有想到他得回隔壁这桩事儿。 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祁佑为何主动提及。 她不得不想起祁佑伤了腿脚那日程家几个旁亲的话,这村子里有蔡氏那样的人夸她心善,有里正一家那样的人知她的品性,体谅她的难处,但也有人对她接了一个十四岁的异姓孩子住在柳家说着闲话。 她知道,祁佑这般聪明,也一清二楚。 但祁佑不知道的是她从来不在意这个,该行的好事,该搏的人情她都做到位了,从最早的里正,到最近的李老爹一家,她给人留下的都是正面的形象,而这些都是她们一家在小山村里生存下去的一部分依托。那些一心挖空心思硬要泼她一身脏水的,这不也顾念着她在村里的好名声不敢说到明面上吗,伤不了他们一家,那祁佑的去留…… 想到这儿她当即喊了他一声:“祁佑。” 少年抬头,眼里难言的情绪里,春归准确地捕捉到了一丝希冀。 她心头一酸,笑了笑:“住下吧。” 她来着这儿是孤身一人,眼前这个少年也是孤身一人,柳家既然接纳了她,那她便也接纳了这个少年。 少年人愣在原地,眼里闪过一点无措。 比祁佑更快反应的是几个小的,知平立刻欢呼,眼角也不红了,嘴角也不往下撇了,知行也笑了,一把抱起知平来回跑,吓得春归立刻收住笑,连忙在后面追:“你小心点!别摔了!” 小宝和知敏也在后头笑,一阵混乱里,祁佑愣住的神情又渐渐隐下去,清晰地听到了胸口涌动的声音,一阵一阵,像在为他的新生而鸣。他看着追赶在一起的一家人,从未像此刻这么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这一个多月,他的衣物早就一趟一趟搬到了柳家,隔壁早已成了一个空壳子,他住的那间房也在春归一次又一次的布置下逐渐像样,经过知平知敏来回地念书练字,房间早就充满了人气。 一切都已就绪,似乎只等着他这个人来了。 说完那句话,春归也如释重负,仿佛这么久了,她就是得把这句住下从心底放出来。 她由着知行闹,停下来转头看向祁佑,两人默契般地对望,同时勾起了嘴角。 - 晚饭后,李老爹带着两个孙子给春归家送了半篮子鸡蛋,足有十来个,也是带着两个孙子认认门。 春归推辞不过也只好收了,几人说起明日要上街,李老爹忙道:“明日我家志存要去赶小工,顺便把志高攒的一堆皮子卖了,他借了村长家的驴车,正好能送送你们!” 李老爹的大孙子叫李志存,十五岁便学了木工,如今满二十,一身手艺,常常在镇上接活儿,二孙子叫李志高,如今十八岁,跟陈实两兄弟学打猎。两个孙子都无心科举,只想着挣钱补贴家里。 春归心里一喜,看了看祁佑:“那真是谢谢李大哥!” 李志存晒得黑瘦,颇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脑袋直摇头。 几人定下了时间,李家人才走。 第二日天才刚亮,李志存便等在了柳家门口。他驾着驴车坐在前头,春归和祁佑两人分坐两端,入冬的山风刺骨冷,两人穿得厚实还是有些抵不住,祁佑看了看吐着冷气的春归,有意侧过身子挡着,尽管如此,春归还是冷得双手通红。 好在原本要走两刻钟的路,驴车一刻钟便到了。祁佑看了看春归那双手良久,叹了口气不发一言。 春归倒无所谓,不用走路省了脚程便让她开心许久了,她搓了搓通红的手跟李志存道谢。 三人就在市集口分别,祁佑昨日便说明有东西要买,春归问了银钱是否管够后便随他,两人约了在那肉摊子边上等着。 街上人三三两两,春归拿着一篮子画样儿,本有意找几个读书人看手上的折扇。可惜人少,她也只好先干正事儿,循着记忆走到了“清正雅居”门口。 铺子倒是早早地开了门,和上回来时不同,迎面三层成扇中两层换成了她当初画的君子四花图。 她提着的这颗心便放下了,掌柜的既能将她画的扇面展出,那这折扇必定卖得好! 她走近些细看,顶层摆着一方嵌着四把扇的锦盒,露在外面的扇柄上分别雕刻着梅兰竹菊四字并四花小图,扇柄的扇坠也是木制的花。 春归摇头笑笑,做生意的人只要点通了一扇门,其余的门也会自然而然地打开。 她刚想叫人,里头便出来了上回那个小二。 小二打着哈欠,一抬头见是春归,瞌睡立刻就醒了,还没跟她打招呼就跑进里间,边跑边喊:“掌柜的!上回那位姑娘来了!” 见他那兴奋劲儿,春归心里最后那点不安也消失了。 这扇子,定是卖得非常好! 果不其然,掌柜的没一会儿就跑了出来:“哪儿呢!你快去给那小娘子倒茶!” 跑到外间,见到了人,齐掌柜当即笑眯了一张脸:“哎呀,越小娘子!我可是等你许久了!” 春归小小行了个礼,有意问道:“齐掌柜,生意可好?” 齐掌柜拍了下掌:“越小娘子,你这画真是绝了!” 春归笑了笑谦虚道:“齐掌柜一手生意经,这扇坠,扇柄的雕刻绝妙。” 齐掌柜“嗨”了一声,摆摆手:“也是小娘子的打包的卖法独到,我便锦上添花想了这一招。” 那日他直接拿着画样儿找到了平日里合作的画师,那画师一副受教的模样,拿着原画端详了好久,一夜间愣是临摹了十几幅图,不过几天功夫,十来套成扇便做成了,放到铺子上不过一上午,一个读书郎看了便叫来另一个,他再同人说明了那四花君子扇的涵义,当即有公子哥买了一整套,他定的十五文一扇,并寻常扇子高出一倍的价,那些人也是毫不犹豫地买下。 还有些读书郎对着折扇上的诗词大加赞赏,也借由四花的涵义作诗作对。 这镇上的读书郎不比乡里的过得拮据,虽两地只有相隔两刻钟的距离,可一座山隔开的岂止是经济水平,山这头的知行与祁佑给扇面作诗为着挣钱,山外面的读书郎买扇子附庸风雅。 十来套的扇子不过两天时间都卖完了,后来齐掌柜便来了生意经,开始在装扇子的盒子,扇坠,扇柄上做文章。这些精装的扇子没几天便又让他大挣了一笔,想到这里,齐掌柜不免又高看眼前的这个姑娘。 如今又有好一些扇子还在赶工,那些也早已被人定下。 齐掌柜边寒暄便看向春归手里的篮子,眼神一亮。 “这是越娘子新作的画样儿?!” 第二十一章红糖姜茶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忙将篮子提了上来,点头道:“真对不住,原本是该早点送来的,只是家里弟弟上山伤了脚,又赶上入冬,小孩多容易伤寒,便多耽搁了几天。”说着将其中一套四时景物图摊开。 齐掌柜丝毫不介意,忙不迭起身观赏。 一幅图一分为四,却又是四时的景象,分分合合皆是画。 齐掌柜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眼里大为惊叹。 “越娘子,你这副巧思实在令人佩服!” 春归退到一边由着他欣赏。 “一共八幅图,便让家里两个弟弟作了八首诗,因着齐掌柜上回说的,不上色的也收,我也 “系统大人,不是说了,屏蔽一下提示音吗?”薛仁贵不解的问道、。 似乎是因为,刚才罗成单枪匹马冲锋陷阵的样子让黄巾军都是印象深刻,似乎并没有什么人敢于冒着生命危险上来阻拦罗成。 整个念头自他第一根爪趾被打中起,至第四根爪趾被打中而止,几乎一念之间,四根爪趾就被打弯,火烫了一样下意识的往回一缩。 虽然他的实力被压制,神魂也被压制,无法布置出等级较高的法阵,但是却可以用低等级的法阵组合起来,使之发挥出高等级的威力。 以前南荒还是有许多强者的,但是察觉到南荒的变化之后,就都和自己的势力离开了南荒。 虽然已经想通了,明白她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但……果然还是有些受伤。 双头炎冠鹰嘴巴张开,嘴边悬着一团火焰,陆奇紧急跳开,而它的双嘴却关闭了,又发出“唧唧……”的笑声,接着,双头点地,身体放平,不仅示意着被降服,同时示意让陆奇坐上来,这时也打开了出去的大门。 这一次他们已经感觉到了,完全将身后跟上来的刺客甩开了,这也让马有才松了口气,说起来之前那个刺客总让马有才感觉到心惊胆战不已。 “是院长来了,就在外面。”江欣妍对着苏九耸了耸,然后就端着药材走进了大殿。 黎明绝的七颗火球从天而降,竟要从天灵钻进南无乡的头颅之中。 伊乐风卷残云的将晚饭解决后,饭量不多的桐乃也放下了筷子,他将桌子收拾了一下,便跑到浴室冲了给澡。 要知道到了四星科技的时候,想要购买到就是非常困难了,要知道四星科技拥有的强大实力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有四星势力愿意拿出他们的科技来了。 一路上,南无乡通过九幽幡与幕主斗过数次了,因此知道一点儿九幽幡的能力。 系统提示:第六界域·「千界树」发布了宣战公告,与第七界域·「冥夜国度」正式进入了战争状态,双方的主要战场为北境地区。 因此,魔境未来的高级玩家们,自身的血量上限也很高,成千上万不是问题。 这个暗道,不是前往「血源墓地」的道路,而是一条未知的路径。 左手腕一晃之下,星环在腕上车轱辘一样转动起来,八道颜色各异的电光从环中喷出,也沿着手臂往胸口处袭来。 虽然冬装很厚,穆萨还是冻得嘴唇发青,于是乌恩奇就敞开气海,用斗气帮他驱走寒冷。 “可是……可是……”洛隆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面对这身份尊贵不甘为人臣的青龙,命令的口气显然只会令它更加生气。 在这几天里,他们修炼灵技的过程中也感受到了这里地面的坚硬程度,就算是他们所有人出手,恐怕也达不到这种破坏程度。 姚府之中,姚武和儿子姚忠宣,两个孙子姚承业和姚承志正在商议。 第二十二章再上街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那日雨稍小了些,春归包了些红糖,半块姜给李老爹。志远走的时候还颇有些不舍,趴在李老爹身上静静地看着知平,知平知敏在门口待着直到看不见人了才进来。 春归也不瞒他们,饭桌上直说过两天志远便会跟小宝一样,时常来家里一道看书认字。知平立刻欢呼道:“嫂子!我喜欢这个弟弟!他太乖啦,比我还要乖!” 知行没眼看:“那是哥哥,还比你大几岁呢!” 知平立刻改口:“那我喜欢这个哥哥!” 春归只说了这桩事,至于年后让知平一道去念书的事儿她没说,等束脩攒够了,她再开口也不迟。 日子一放晴她便想着去一趟齐掌柜那儿,手头上已攒了十六幅画样儿,分别是两套四时景物图,四幅拼起来是一套完整的图。两套图又各分为上色与不上色。知行与祁佑也共作了八首诗。 画都是寻常画师能画的,春归只是费了点小心思刺激消费,人人心中都有个收集癖好,看着四幅扇面凑成一副完整的画便有足足的成就感。 这趟上街她没想着带着几个小的一起去,毕竟走两刻钟的山路也是累人的。她原是打算让知行和祁佑两个大的看着几个小的,没想到祁佑提出了想跟她一道上街。 春归看了看祁佑的腿,皱眉道:“你这腿可以走这么久的路吗?”两刻钟也不算太久,只是走的是山路,未免磕碰。 祁佑点头道:“已好得差不多了,本也没伤到筋骨,我这趟本也有东西要买。” 春归面露喜色:“那便再好不过了!”虽没伤到筋骨,可已经入了冬,腿脚若是不便实在难捱。 这腿脚好了,这段日子也便过去了,几个孩子高兴极了,围着祁佑的腿左看右看。 祁佑抬眼,对着春归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春归心里最后一丝不安也都散了。 - 晚饭后,李老爹带着两个孙子给春归家送了半篮子鸡蛋,足有十来个,也是带着两个孙子认认门。 春归推辞不过也只好收了,几人说起明日要上街,李老爹忙道:“明日我家志存要去赶小工,顺便把志高攒的一堆皮子卖了,他借了村长家的驴车,正好能送送你们!” 李老爹的大孙子叫李志存,十五岁便学了木工,如今满二十,一身手艺,常常在镇上接活儿,二孙子叫李志高,如今十八岁,跟陈实两兄弟学打猎。两个孙子都无心科举,只想着挣钱补贴家里。 春归心里一喜,看了看祁佑:“那真是谢谢李大哥!” 李志存晒得黑瘦,颇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脑袋直摇头。 几人定下了时间,李家人才走。 第二日天才刚亮,李志存便等在了柳家门口。他驾着驴车坐在前头,春归和祁佑两人分坐两端,入冬的山风刺骨冷,两人穿得厚实还是有些抵不住,祁佑看了看吐着冷气的春归,有意侧过身子挡着,尽管如此,春归还是冷得双手通红。 好在原本要走两刻钟的路,驴车一刻钟便到了。祁佑看了看春归那双手良久,叹了口气不发一言。 春归倒无所谓,不用走路省了脚程便让她开心许久了,她搓了搓通红的手跟李志存道谢。 三人就在市集口分别,祁佑昨日便说明有东西要买,春归问了银钱是否管够后便随他,两人约了在那肉摊子边上等着。 街上人三三两两,春归拿着一篮子画样儿,本有意找几个读书人看手上的折扇。可惜人少,她也只好先干正事儿,循着记忆走到了“清正雅居”门口。 铺子倒是早早地开了门,和上回来时不同,迎面三层成扇中两层换成了她当初画的君子四花图。 她提着的这颗心便放下了,掌柜的既能将她画的扇面展出,那这折扇必定卖得好! 她走近些细看,顶层摆着一方嵌着四把扇的锦盒,露在外面的扇柄上分别雕刻着梅兰竹菊四字并四花小图,扇柄的扇坠也是木制的花。 春归摇头笑笑,做生意的人只要点通了一扇门,其余的门也会自然而然地打开。 她刚想叫人,里头便出来了上回那个小二。 小二打着哈欠,一抬头见是春归,瞌睡立刻就醒了,还没跟她打招呼就跑进里间,边跑边喊:“掌柜的!上回那位姑娘来了!” 见他那兴奋劲儿,春归心里最后那点不安也消失了。 这扇子,定是卖得非常好! 果不其然,掌柜的没一会儿就跑了出来:“哪儿呢!你快去给那小娘子倒茶!” 跑到外间,见到了人,齐掌柜当即笑眯了一张脸:“哎呀,越小娘子!我可是等你许久了!” 春归小小行了个礼,有意问道:“齐掌柜,生意可好?” 齐掌柜拍了下掌:“越小娘子,你这画真是绝了!” 春归笑了笑谦虚道:“齐掌柜一手生意经,这扇坠,扇柄的雕刻绝妙。” 齐掌柜“嗨”了一声,摆摆手:“也是小娘子的打包的卖法独到,我便锦上添花想了这一招。” 那日他直接拿着画样儿找到了平日里合作的画师,那画师一副受教的模样,拿着原画端详了好久,一夜间愣是临摹了十几幅图,不过几天功夫,十来套成扇便做成了,放到铺子上不过一上午,一个读书郎看了便叫来另一个,他再同人说明了那四花君子扇的涵义,当即有公子哥买了一整套,他定的十五文一扇,并寻常扇子高出一倍的价,那些人也是毫不犹豫地买下。 还有些读书郎对着折扇上的诗词大加赞赏,也借由四花的涵义作诗作对。 这镇上的读书郎不比乡里的过得拮据,虽两地只有相隔两刻钟的距离,可一座山隔开的岂止是经济水平,山这头的知行与祁佑给扇面作诗为着挣钱,山外面的读书郎买扇子附庸风雅。 十来套的扇子不过两天时间都卖完了,后来齐掌柜便来了生意经,开始在装扇子的盒子,扇坠,扇柄上做文章。这些精装的扇子没几天便又让他大挣了一笔,想到这里,齐掌柜不免又高看眼前的这个姑娘。 如今又有好一些扇子还在赶工,那些也早已被人定下。 齐掌柜边寒暄便看向春归手里的篮子,眼神一亮。 “这是越娘子新作的画样儿?!” 春归忙将篮子提了上来,点头道:“真对不住,原本是该早点送来的,只是家里弟弟上山伤了脚,又赶上入冬,小孩多容易伤寒,便多耽搁了几天。”说着将其中一套四时景物图摊开。 齐掌柜丝毫不介意,忙不迭起身观赏。 一幅图一分为四,却又是四时的景象,分分合合皆是画。 齐掌柜爱不释手地摸了摸,眼里大为惊叹。 “越娘子,你这副巧思实在令人佩服!” 春归退到一边由着他欣赏。 “一共八幅图,便让家里两个弟弟作了八首诗,因着齐掌柜上回说的,不上色的也收,我也照着画了八幅墨样儿的。” 齐掌柜连连点头:“是是是,都收都收。” 梅兰竹菊四套扇面,遑论点了色的,不点色的也被一扫而光。四首诗更是被一行学子多番吟诵。 “越娘子,你家里那两个弟弟是否要走科举之路?” 说起知行和祁佑,春归便缓了神色:“齐掌柜说得不错,非我自夸,我那两个弟弟,一个是上一次院试的童生榜首,一个在前十,故而我才想到要让他们作诗。” 齐掌柜当即拍掌:“我说呢,你不知道多少学子看了这诗都赞不绝口啊!” 再抬头,齐掌柜点了点桌面,感叹道:“越娘子,你这脑袋里到底有多少点子啊!” 画师易得,哪怕春归的画技再远超寻常人,画师琢磨着总能画出几分相像,可这满脑袋的巧思却难得,这么些年多少画师来来去去,愣是没给他这店打开任何销路。 齐掌柜小心翼翼地再看了眼那套图,似是想起什么,再看向春归时双手朝她举了举,问道:“越小娘子可知道这镇上行商的郭家?” 春归抬眼摇了摇头,眼皮却是一跳:“我头一回出来卖这扇面图,更是头一回与人做生意,怎会知道这镇上的行情。” 伙计已端上一杯茶,齐掌柜先她一步接过茶碗端了过去放在春归面前。 春归打量了茶碗,再看看时不时朝她露出些礼节的齐掌柜,生意人不同读书人那套,能带来利益的不论男女,她心中隐隐意动:“齐掌柜明说就是。” 齐掌柜笑着摇头:“越娘子不必惊慌,是好事儿。” 他这才把写一个多月来的大小事儿一一道来。 “这一个多月,我共做了四十多套扇子,前十套零零散散卖给了这镇上的读书郎抑或学子,秀才书生。后三十多套打造了锦盒,换了扇坠,刻了扇柄,原本打算同你说的那样卖整套,可一摆出来全数被郭家小姐订走了,还付了大价钱半个月内不许我再售卖这君子扇,半个月后才行。这不半个月了,我便重新做了摆上来。”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生意人,那郭小姐给的价又实在是高,我便同意了。” 春归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儿。难怪这齐掌柜见了她如此开心,想来那郭小姐给的价不算低。 买走了全数的套扇,还垄断了半月,买主又是个商户小姐,这是明着另找了高端销路。 她回过神道:“齐掌柜不必介怀,我与你已做成了生意,扇面便由你来处置了。只是这郭小姐是........” 齐掌柜连忙道:“越娘子你不知晓,这郭家行商多年,什么紧俏便卖什么,南北倒货发的家,到这一辈儿生意已做到京都去了。去年因着本家老爷子病故才来了咱们这儿。” “我看啊,她是瞧上了你这扇面的门道。” 齐掌柜又是叹气又是高兴,看着春归心里直打鼓。 “老实说,这一个多月没叫你来,我还以为你直接与那郭小姐牵上了头。” 春归心里有了数,诚恳道:“不论有没有瞧上,我如今这生意是做与你齐掌柜的。” 齐掌柜心里顿时大为妥帖:“你看你这心思,你放心,你解了我的困,我哪能碍了你挣钱的路子。” “这扇面儿我还是照收,只是还需你应我一句。”齐掌柜收了声,认真看着她道。 春归点了点头。 “我这只是个小铺子,顶了天了这扇子也卖不到其他地方,若是那郭小姐有一日找上了你,还望你空余之时再画些画样儿给我。” 他是生意人,最为敏锐,那郭小姐能高价断了半个月的扇面,他就已觉出门道了。 春归听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齐掌柜,您这是对我寄予厚望了。” 良久,见他只淡笑不语,春归继而也收了笑:“您放心,我家里什么近况您也知道,能多挣点便挣点,哪会拒绝上门的生意。” 她说完齐掌柜才松了一口气,抬手对她作了个揖。 春归喝了口茶,心里倒是对那郭小姐来了兴趣。商户规矩少些,但这个时代能放一个本家小姐出来做生意,想必是不拘小节的。 齐掌柜点了点画样儿,两套图上色的八张,不上色的也八张,又看了八首时令诗。比照上回的价应是六百文。他早已备好了银钱,点了六百文出来,春归正接过,手里又多出了一锭一两的银子。 她忙抬眼,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齐掌柜笑笑:“你让我在郭小姐那儿挣了好一笔,这该是你的。” 钱多不烫手,春归当即露出笑意:“那便谢过齐掌柜了!” 天已全亮,春归出了那铺子,迎面便有几个青衣书生进了铺子,直奔那展出的扇面。有人调侃着:“齐掌柜,大半个月了,你总算把这君子扇又拿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藏着过冬呢!” 她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看勾起了嘴角。 扇面这条路她算是走对了。 一两六百钱,加上家里的两钱,她手头上总共有一两八钱的银子,再赶上一批扇面,便能凑够二两银子还有余。若那郭小姐真有意,看齐掌柜拿出一两犒劳她的架势,那小姐也定是个大方的。 来到这儿三个月,她勉强站稳了脚跟。 - 来时人少,这时街上已人来人往。念着入了冬,她又去药铺买了近三十文的姜,然后直奔那肉摊子,见祁佑还没到,她便挑了一段五花肉,那日答应的知平做烧肉,最后做了排骨,趁今日便给他个惊喜。 那肉铺老板还记着她,毕竟买了一堆大骨和肋骨的人不多见。见她今日还是要了一堆大骨,便又给她抹了零头。 冬天东西好存放,最后拢共买了一整条五花肉,两扇肋排,一整块肥肉,还有大块的骨头。前后花了近百文。 她付了钱,转头祁佑已在了,手里拿了一叠书正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着她。见她篮子装满了,忙上前顺手提了过来。 那老板见状多嘴了一句:“小娘子嫁了个好的,会体贴人!” 春归“扑哧”笑了出来,忙道:“老板,这是我弟弟!” 又看向祁佑,少年面上神色不变,耳朵却红了一圈,对上她的眼神便草草偏过头,显然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了。 那老板也哈哈大笑:“见谅见谅,你弟弟是个好的!做姐姐以后享福了!” 春归好笑地点头,祁佑转过头来看她一眼,默不作声。 春归也没过问他去做了什么,只扫过他手里那叠书,想把篮子接过来,祁佑也没肯,两人便决定回家。 来时坐着车,去时得走路了。好在日头已经起来,不像之前这么冷。 春归怕他还尴尬,便随意聊着,说了院子里快成熟的萝卜和番薯,指了指篮子里的大骨,打算回家给知平他们炖萝卜骨头汤,再从骨头汤再说到番薯糖水。 春归说着,祁佑边听边问了一句番薯糖水怎么煮,又引来春归长篇大论。 等她说得累了,祁佑又适时接上,这两刻钟的路程自然过得飞快。 直到快到家了,走在院门口春归才想到祁佑手里那一叠书。 “一直忘了问,你这是新买了书?” 祁佑抬手由着她瞧,春归看了他一眼接过翻开,这一看里面竟然全是空白页,只有最下面那一本有字,是完整的一册书。 春归抬眼疑惑地看着他。 祁佑解释道:“爹娘在时,我常抄了书挣点家用,今日幸得那书斋老板还记着我,我便重新接了些本子。平日里空了就抄一些。 家用........他一说完,春归便懂了,她故意调侃着:“怎么的,要给姐姐我分担家用了?” 祁佑才消下去的耳朵又红了一片,顿了顿才道:“……只是多少挣一点,春姐也不必如此辛苦。” 他说得随意,眼神却透着一丝坚持,想来早做了决定。 说完又看了眼远处,偏过身从怀里掏出钱袋子,认真道:“当初春姐不肯收,只盼现在能收下。” 还是里正给的那三两银子。 不等春归反应,他继续道:“春姐既然已让我住在这里,我便希望我与知行知平是一样的。”他紧张地摩挲指尖,面上却不显。 春归哪会不明白这意思,这是将自己全数托付给了她。分了家,又写了断亲书,这三两银子便是全部了。 一个被家里赶出来的孩子第一次鼓足勇气信任她,她能不接受吗,不能。在这个时代,过了年十五岁的孩子已逐渐形成完全的个人信念,却仍固执地想用这三两银子求一个稳妥。 春归心里一阵酸疼,却还是打趣他:“我说呢,怎的就要上街了,这是早就打算好的吧。” 祁佑红着耳朵笑了下。 还有两个多月才上私塾,时间是宽裕的。 她认真地说着:“行吧,只是注意身子,若是不急便慢慢抄,不必挤时间去做。” “还有,分一些给知行,别放过他,好好练练他那耐性。” 说完接过他手里的钱袋子,眼前的少年眼神微闪,一瞬间的如释重负后,朝她郑重地作了一个揖。 春归失笑地瞥了他一眼,接过他手里的篮子进了屋。 第二十三章红薯姜茶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十二月后又下了几场雨,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李家那孩子换季时节身子最虚,一家老小不放心,要等天气彻底放晴了再送过来。这些天李家两个大的为了感谢春归,愣是前后送了不少山货来,加上陈时兄弟时不时两兄弟送的,他们家的草棚里愣是多了好几只山鸡,每日下的蛋能让知平开心好久。 扇面得来的一两六百钱银子,六百钱用作家用,另外一两连同祁佑的三两银子她藏了起来,慢慢攒着,等来年念书时用作束脩。如今不用再忧心祁佑住进她们家后的闲言碎语,她心头松快不少,可一想到是那日的事儿换来的平静,她又觉着难受。 凡事朝前看,这两天倒是有顶要紧的大事,趁着院子里的番薯也不负众望地熟了一片,她终于决定收成了。 一家子赶着天晴的时候全数出动,两小块地从头挖到尾,足足挖出了三十来个番薯,个头还都挺大。引得几个孩子兴奋极了。 春归拿起一个瞧,大约是水土空气好的缘故,是比现代的番薯大上好一圈。 她预留了下一季的番薯种用来发芽,因而没动另外半块地,挖出来的番薯再由执行祁佑一道搬到了靠北的房间。 看几个孩子今天都出了力,春归想了想凑到知平身边诱惑道:“想不想喝红薯糖水啊?” 两个小的眼睛立刻亮了,知敏一副新奇的模样,而知平眼睛却亮了又暗,老神叨叨地对着春归说道:“嫂子,你上回说红糖姜茶也是糖水,可是喝起来又甜又辣。” 说完还无奈地摇了摇头,大有一副我不会再被你骗了的架势。 这反应把周围几个都逗笑了,春归笑过了一把把人抱起来:“嫂子这回不唬你,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这草藤果吃起来什么样吗!” 知平将信将疑地瞥了她一眼:“用草藤果做的?” 春归连忙点头。 “甜的?” 春归又点头。 知平这才宽容道:“好吧。” 于是收成的头一天下午,她便用着番薯开了灶。祁佑和知行又挖了两个萝卜,春归想了想,家里很久没有像上回吃饺子那样好好吃上一回,最近天气冻人,几个孩子兴致都不怎么高,索性就赶着再吃一顿好的。 这样想着,她又指挥起几个孩子,知行给番薯削皮,祁佑去蔡氏家里买些红糖,她叫住祁佑:“你跟蔡姐姐说,她不要钱咱们就不要红糖了。” 这些天蔡氏给了他们家不少糖,一次两次只当是邻里情谊,次数多了她也不好意思了。她们两家谁又比谁过得好呢。 她摸出十文钱塞给祁佑,摆手让他赶紧去,祁佑应下后立刻出门跑腿。 远远瞧着,这腿好得挺利索,春归也就放心了。 知行倒是边削皮便跟春归道:“嫂子,这跑腿的事儿我干就行了,你怎的使唤祁佑啊。” 他问得随意,春归却挑了挑眉停了手里的活儿道:“你们两个不都一样吗,谁跑腿有什么区别了?” 都住一个屋子了,当然一同对待,供着保持距离的那都是外人。 知行当即反应过来,笑嘻嘻地连连点头:“没区别没区别。” “那嫂子,你以后可得多使唤他,什么跑腿除草,炒菜烧水都让祁佑干。” 春归气笑了:“我说咱家这是多了个哥哥还是多了个苦力啊!就贫吧你。” 说完斜了他一眼:“说起干活,祁佑前儿接了个抄书的活儿,我跟他说过了,把你加上,好好磨你那点耐心!” 春归也是觉着奇怪,这个孩子平时功课写的字像模像样,怎的一到练字就怎么也绷不住,一个个字说好听点龙飞凤舞,难听点就是抱只鸡随意踩几脚都比他写得清楚。 知行听罢整个人都丧了气,长叹一声继续削皮。 祁佑回来时,炖锅里的大骨已经炖上,萝卜也都切成了小块放到一边备用着。 大锅里番薯正滚着,春归拿筷子戳了戳还是硬的,番薯本就难熟,她便又加了一勺冷水由着它继续烧。 祁佑带回来一大包红糖,一看就不止十文钱,祁佑递过后无奈道:“蔡姐原本不肯收钱,我说了不收钱便不要红糖,她才应下,可转头便给了我这么一大包。” 春归失笑道:“我早该想到的,这样吧,等这红薯糖水好了,咱们给小宝送点过去。” “大冬天的,小孩子本来就体虚,多喝点暖着,如今我加了这红薯,能压住不少姜的辣味,小宝肯定爱喝。” “对了。”春归突然想到李家那小孩儿:“等下也给志远送些过去。” 前儿他两个哥哥来送山货时提过,这些天志远天天喝那红糖姜茶,被姜辣得就差哭出来了,不过这效果是好的,原本一入冬便要伤寒好些天的小孩儿,到了现在只稍稍咳了几下,底子没伤。 如今加了甜糯糯的红薯,总不会被辣哭了吧。 两个锅都炖着东西,春归索性就不蒸饭了,拿出粗玉米粉放水揉团,拉成一大筐的面条,再撒了一把粉晾着。那回中午赶时间吃的面条,汤底只炖了一会儿功夫,这次便不一样了,她从吃过午饭开始炖,炖到晚上连骨髓都会流出来,再放上一筐的面条,汤汁全收进面条里,肯定比上回的还要好吃。 骨汤养人,这大骨又便宜,志远那孩子也该时常喝着点,她决定等会儿得跟李老爹说说。 她原想着等送番薯糖水过去时也给李老爹带上一碗骨汤,没想到的是她还来得及上门,李老爹却急匆匆地赶过来了。 她们一家每人桌前一碗面条,清香浓郁的汤底,面条上铺着一层萝卜,萝卜一戳就碎。 知平有远见地哼哼:“嫂子,这个萝卜等我掉牙了也能吃诶!”正说着呢,小孩儿突然脸上一顿,眼角一撇,红了一圈,随即立刻低头用手捂住嘴巴。 祁佑坐他对面,一眼就看到了,他放下筷子,用手挡了挡嘴角,偏过头朝春归示意道:“春姐。” 春归一愣,刚咽下一口便顺着眼神看过去。这一看她直接笑了出来,祁佑也终是没忍住,放下手笑出声。 “知平,别捂嘴了。” 这下知敏和知行也注意到了,一桌人全看了过去。 眼前的孩子眼里全是委屈,别别扭扭地移开手摊开来,小手掌心赫然躺着一颗小牙。 再看知平,正正中间,上门牙缺了一颗。 知行当即哈哈大笑:“没事儿没事儿,你说的,这萝卜你掉了牙也能吃!” 他笑起弟弟来毫不心疼,更惹着知平委屈了,撇着嘴看向春归。 春归也觉好笑,连忙把他那碗面条拿过来,重新放进锅里煮得更加绵软。 一家人正吃得开心,里正隔壁的李大夫家却闹了个底朝天。 今年经历了大旱,天气有些古怪,入冬后冷得异常,好几个小孩儿都得了伤寒,咳嗽得厉害,严重些的也有发热。大人们抱着孩子在李大夫家来来回回好几趟,好不容易吃了药好全了,可精神头还是不济。 李老爹便是此刻进了门,他家的二孙子李志高打猎时摔了一跤,胳膊有些不痛快,他便带着大孙子一道来向李大夫买点草药。 一进门便看到李大夫周围站了三四个大人,手里都抱着孩子。 李大夫正无奈:“你们平日里给孩子多补补,把底子养起来,总不容易生病了。” “是药三分毒,如今这么小的孩子,再几大碗的药灌进去身子骨也受不住啊!” 为首的是村长的孙子柳家旺夫妻俩,抱着他整七岁的儿子柳金,小孩子又起了热,正昏睡着。连着今日已经烧了一整天,柳家夫妻年轻,头一回做爹娘,愣是灌了好几碗的药。 李大夫继续说道:“你们明日起早,赶紧借了车去镇上找医馆大夫。” 今天已经太晚,道上早就闭了路,好在这孩子的热度比上午退了一点,能撑到明日便好。 “至于你们几个,我抓些草药给你们,煮好了给孩子喝一碗便可,千万别多喝了,明日一早也跟着一道去看大夫。” 柳家旺闻言急得团团转,把孩子抱得紧紧的:“李大夫,我家小金子平日里鸡蛋不断的,可到了冬日里还是咳嗽,这还要怎么养底子?” 李大夫是治伤痛的好手,流血摔伤这类草药一敷便可,但身体里的毛病却有些犯难,念着自己医术不精,便只在乡里看看咳嗽这类的小病小痛,卖点寻常的草药,闻言只道:“我年轻时也听过跟我一道学医的朋友说过,他学的是治内病,常年说的便是食补不如药补。” “我知道的便是用汤水补,你们日常煮些骨肉汤,也别太宝贝着孩子,让他们动一动,跑一跑。” 其余两个抱着孩子的大人一听便发愁了:“这肉不便宜,偶尔吃着一次便好,时常吃咱们也没那银钱啊。” 李大夫也叹气:“你们明日去镇上看大夫,顺便一道问了回来吧。” 几个大人都看着孩子面露心疼,正打算回去。 此时李志存却想到了什么,语气不轻不重地开了口:“上回春归妹子给我家志远喝了红糖姜茶,我家志远往年一到这个时候便咳嗽发热,喝了那茶后倒是没再病了。” “这是不是李大夫您说的用汤水补啊?” 他一说完,一屋子人都愣了。 第二十四章退烧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李家的小三入冬居然没生病?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可置信,要知道李家那三小子,生出来体弱,到了五岁还在吃米糊糊不说,一换季便伤风咳嗽,今年竟是一点也没病? 说起春归,这些人无一不想起那日祁佑被程天保夫妻押着卖作书童的事儿。 好些日子过去了,这桩事儿还是不免被人提及。 更何况那几个抱着孩子的人里有两个程家人,这会儿有些不好意思问出口。 柳家旺媳妇儿的爹是秀才,教出来的闺女也知礼数,开口前连忙朝李老爹行了个礼。 她面上一片焦急,婚后一年才得的孩子,她是捧在手心都怕化了:“李爷爷,志存说的可是真的?春归妹子那茶真如此管用?” 李老爹也只好点头:“大约就是那茶汤的作用,那日我与我们家小三子在柳家避雨,春归丫头好心煮了茶汤,临走又给了我们红糖和一块姜,嘱咐我平日里给小三子煮上喝一点。” “那茶汤虽辛辣,但这些时日,志远的精神头确实好了些。” 周围一众人都喜形于色,村子里虽然不大富裕,但都疼惜家里的孩子。刚刚听李老爹这么一说,怎么给孩子补底子算是有了门路。 “李老爹,那红糖虽不算便宜但也好买,蔡氏那老娘就是做这个的,可这姜可算是药材,想必不大便宜,春归那丫头也舍得啊。” 李老爹看向那人,是程家人,跟祁佑是连着宗的。 他笑了声:“我也这么想呢,这孩子心如此善。前日怕我家小三子一个人憋出毛病,让我把孩子送到柳家和知平一道作伴呢。你们是没看到,知平连带蔡家的小宝,千字文背得透透的。我也不盼着我家小三子有这样聪明,能跟着一道认字就行。” 这话一出,那人止了话头,又望了望身旁的人,面上都有些意动。 那可是读书认字啊,柳家的知行前两年便是那榜上有名的童生,那童生榜首的祁佑如今写了断亲书,眼看着也把自个儿当成了柳家人,这要是把自家孩子放那边,难保不教出一个小神童啊! 可此时他们再眼红也没时间多问,比起孩子的前程,柳家旺更关心那红糖姜茶。 “李爷爷,不知春归妹子那儿还有没有红糖和姜?” 他家的小金子如今不能再喝药,那红糖姜茶或许能喝上一喝。 李老爹收了神色,周围几个都是做长辈的,都心疼自己孩子,闻言也都有此意。 他叹了口气道:“我倚老卖老一把,把话说在前头。” 周围人忙点头:“您说就是。” “今日是我这孙子多嘴了一句,才引出这么些话来,可春归丫头是个不爱招眼的。咱们家收了人家的好意,但这许多人一道去讨要不免难看。不如我先替你们去问上一问,若还有,春归丫头也肯,那我便再来叫你们。若没有了,或是那丫头有别的用处,咱们也不好硬讨。” 柳家旺媳妇儿连忙点头:“李爷爷,你不用多说,咱们都明白的,都是花钱买来的,若真还有,我们便是舍了银钱也要买一买的。若有其他,也不会怪到春归妹子那儿,反倒要谢谢她,让咱们有了门路可走!” 李老爷子点点头继续道:“那日的事儿大家也都明白,如今祁佑在柳家日子过得松快,我知道咱们村里还有人说着春归与祁佑的闲话,可出了那事儿,里正和村长都过了眼儿,指着名要祁佑在那儿待着,你们若是见了祁佑也别再多心,也别提什么断亲书了,人家的难事儿,你们说几嘴开心了,人家听着却不好受。” 他叹着气:“多体谅体谅这孩子吧,都不容易啊!” 程家那两个抱着孩子脸上一阵臊红。 “李老爹,您放心,祁佑也是我俩的小辈,惯不会像那起子长舌妇乱说的。” 李老爹听了这话才放心,并非是他多心,这年纪长了,经的人事也多了,便不免为那几个孩子多顾虑些。 李志存留在了李大夫这儿买草药,李老爹便趁着月色往村口走去,他偏过头往后一看,身后正跟着一众人,看到李老爹望过来便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摇摇头叹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那头春归一家正笑着知平说话漏风,一碗面吃得尽心,春归刚打算收碗,忽然便听到了李老爹在院子里的喊声。 春归讶然道:“这么晚了,李爷爷怎么过来了?” 知行比她早一步溜出去开了门,一眼就看到李老爹,和跟在他后头,抱着孩子的一众人。 知行连忙转头看向也正出来的春归:“......嫂子,这.......” 春归眉心一跳,快走几步正想将李老爹迎进来,却被李老爹拦下了。 他将前因后果全讲了一遍后语重心长道:“丫头,今日是我家志存多嘴了一句,你要是能帮便帮,收钱也好,毕竟几个孩子受了苦,若有难处,李爷爷便帮你拒了他们。” 春归听罢心底不免温暖,都说真心待人也会得人真心相待,她自来到这里,行事求的是问心无愧,那些受了她真心相待的人们这不也处处在替她考虑吗,蔡氏如此,李老爹也是如此。那来寻帮助的人里虽有程家人,可她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 她淡笑道:“不是难事,李爷爷,赶巧了,家里正炖着一锅呢!” 李老爹当即展眉,拍了拍春归的肩膀。 春归看向后头急出一脸难色的人们,刘家旺媳妇儿正眼巴巴地看着她,怀里的孩子也已经醒了,打了个哈欠,脸色泛着红。她连忙招手:“婶子们,家旺哥,嫂子,赶紧把孩子抱过来。” 一众人当即大喜,快走几步进了院子。 春归叫住就要走的李老爹:“李爷爷,您也进来吧,今日我煮了好些东西,正打算等会儿让知行给你们送些糖水跟骨汤呢,您来这一趟,倒省了我家知行一趟脚程。” 李老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姜茶刚喝完,你又给送东西了。” 春归把人搀进来,笑道:“李爷爷这话说的,好似我们草棚里多出来的那几只鸡不是志高送的。” 李老爹又是欢喜又是无奈。 一行人抱着孩子也没忘打量春归这院子,这院子清爽干净,地里种的,水里游的,哪儿都没落下。再看内堂,收拾得干干净净。 众人看春归的眼神都认真起来,这是个勤恳又会过日子的孩子。 正堂一桌子面条已经吃净,大的小的都在收拾桌面,看到人进来忙起身,看着眼熟的打了招呼。 就连知平这么小一个都捂着嘴一个一个叫过去。 春归把知平揽过来,笑道:“我家知平刚刚掉了牙,这是不好意思呢。” 春归连忙把两个大的叫过来,一道将厨房里的一大锅红薯糖水都拿了出来。 祁佑跟着拿碗分碗,面色沉默,只听着春归的吩咐。分了碗又和知行两人将吃净面条的碗收进厨房里。再出来时又拉过两个小的静立在春归后边。要是没人说,不认识的人定会将祁佑也归到这家人里。 众人都看在眼里,不免唏嘘,那里头的程家人也是面露尴尬。 分到糖水后,柳家旺媳妇儿开始喂孩子,原本以为就跟李老爹说的,有些辣味,小孩子或许不太爱喝,可没想到她只喂了一口,小金子便主动来喝了第二口,最后自己捧着小碗喝了个干净,里头的番薯也是一抿就碎,适合小孩子吃。 春归解释道:“里头是草藤结的果子,养胃又能驱走姜的辣味。” 她看向李老爹笑了笑:“前些天志远不是被这姜茶辣哭了吗,我便放了这草藤果。” 春归摸了摸小孩儿的肚子:“今日是不是还没吃过东西。” 小金子呆呆的,烧了一天又饿了一天,精神头本来就不济。 柳家旺连忙跟她道谢:“是一天没吃了。” 春归摆了摆手,这生了病不吃东西怎么得了。 她转头叫过祁佑和知行:“你们俩去厨房把骨汤热一热。”只是不知还剩的那些面条够不够。 祁佑看了看她的神色便道:“橱柜里还剩着些面条,够了。” 春归这才放心,点了点头。 她伸手又摸了摸小金子的额头,是发了些热。 柳家旺媳妇儿抹了一把眼睛,哽咽道:“妹子,嫂子也是真没办法了,怪我俩头一回当爹娘,又单分出去住了,孩子病了不知道问一问老人家,便一味地灌药,如今已经封了路,看大夫也只能等明日了,听李爷爷说起才想着来你这儿碰碰运气,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另两个孩子也都喝了姜茶吃了里头的番薯,春归也挨个儿摸了摸,那两个倒是没发热,只是咳嗽有些严重。 轻重缓急,还是得先把柳家这个孩子先照料了。 她转过头安抚道:“嫂子,你不用多说,我家里这不也是一堆的孩子们,我备着这姜茶也是为着知平敏敏他们体弱,今年的天气又这般冷,今儿能赶巧也是好的。” 她说完从旁拿出一坛子酒倒了一小碗:“嫂子,你若信我,我先帮小金子降降热度。” 家旺媳妇儿连忙抱着孩子起身:“哪有不信的,嫂子信你的人品。” 李老爹这般年纪的人也对她赞不绝口,这样的夜里,能将一整锅姜茶拿出来给人,这样的人谁信不过。 春归这便放了心,从里头拿出一床小被子捂紧了小孩儿,再掏出一小块帕子浸到碗里,拧得半干后一下一下地擦拭小金子的额头的手心。 物理降温只能靠着酒精了,也多亏了从前柳爹爱喝这高酒精度的酒,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等擦拭完,春归道:“嫂子,将孩子抱紧些,好好发个汗,发完了汗赶紧给他换干衣服,别又着凉了。” 两夫妻又是道谢又是想给银钱,都被她拒下了。 “你们便在知平的房里多待会儿吧,若是出了门孩子吹了冷风怕是要反复,我拿件知平的衣服给小金子,到时候换上。” 两夫妻抱着孩子跟到里间,春归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比较严重的这个孩子照料妥当了,外头还有两个等着。 第二十五章糖水摊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那两个孩子偶尔咳几声,做娘的都心疼半天。 春归宽慰她们几句后道:“婶子们,我今日炖了些骨汤,一家子人都是吃的面条,正好还剩了些,两个孩子估摸着也跟小金子一样没怎么吃,便在我这儿吃上一碗骨汤面吧。” 那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都是跟着嚼过春归舌根的,没想成这孩子如今心善。此时两人都有些羞愧,那程家的人尤甚,连连说道:“这祁佑有你照顾是他有福气啊!” 春归闻言也只是笑了笑。 “这两个孩子咳嗽厉害,想来是底子差。” 程家那个一听立刻苦着脸道:“李郎中也是这么说,可咱们这穷苦人家,又才经了一次大旱,哪来的银钱时常给孩子炖肉汤喝。” 春归看向李老爹,不用说寻常人家了,李老爹这种为了小孙子卖地买米的老人家都不可能让孩子顿顿吃肉,她们家不是也为着攒束脩,吃喝用度一省再省吗。 只不过她一个现代人,占了时代的便宜,知晓这便宜的大骨也是养身子的好东西罢了。 这样想到,她连忙说道:“李爷爷,两位婶子,不瞒你们说,我小时曾听一位游方大夫说过,这大骨炖汤比着吃肉可要好上不少,特别是像知平这样正在长身子的孩子,隔几日喝上一次,身子骨强健不说,个子还能蹿高。” 两个女人将信将疑道:“这骨头半点肉都没有,炖汤又一股血水味,能有用吗?” 春归打趣道:“婶子,有没有用,喝着不就知道了,大骨又要不了几文钱,我买了半篮子才花了五文钱,那半篮子骨头够我们家炖上好几回汤了。” “至于这血水味,大水煮开时放几片姜几粒花椒便可祛掉,这两样虽是药材,但买上几顿汤的用量也就不到二十文,已是非常划算了。” 怕她们还不相信,她说着拉过乖乖在旁等着的知平知敏:“婶子,我家从大旱后便没断过骨汤,吃到现在拢共才十文钱的骨头,你看我家两个小的,入冬后没得过小病小痛,个子都高了一点。” 柳家全家人在放粮日孤苦无依面黄肌瘦的模样所有人都有印象,不过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几个孩子面色白皙,长相灵秀起来,两个女人齐齐伸手摸了摸两个小的,知平胳膊肉墩墩,知敏也长了肉。 “就连祁佑伤了腿,那些时日也是骨汤不断的,如今也好全了。”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心下已信了大半。 春归打量了外面的天色,约摸着她得把人留到更晚,顾念几个孩子的睡眠,索性叫他们进了房,知平那房间躺着人,知行便把他带走了。 祁佑看了她一眼,再看坐在对面抱着孩子的两人,如今腿好全了,有些犹疑是否要当着众人的面进去,春归只朝他点了点头,他便松了口气,不做声一道进了里间。 其中一人看着两个小的背影羡慕道:“你家的几个又喝姜茶又喝骨汤,难怪这身子骨长得这么结实,祁佑这腿脚也好得差不多了,还是春归妹子会照顾人。” 春归只淡笑着。 那人又看了看喝剩下的空碗:“那姜茶里头的草藤果用处倒是大,放了这许多姜块,喝着倒是不辣了。” “春归丫头,这草藤结的果子我倒没见过,你是从哪儿来的?” 春归微微一笑,几个孩子不在,她怎么说都不要紧:“婶子,这是我大旱时在山上找野菜时找到的,本就是用来果腹,没成想这东西不仅好吃,我这饿出来的毛病也渐渐地好了。” 她笑着叹气:“那会儿旱情刚过,总怕没饭吃,祁佑便帮我将山上那从草藤连根拔了回来,我就种在了院子里。近日喝着姜汤也觉着辣,正好这草藤果带着甜味儿,我便想或许能压住姜茶的辣味,今天一试,果真是这样。” 说起旱情,几人面上又是一苦,再看看柳家这一家人,也是感叹。 “幸好你人机灵,这一大家子被你拉拔起来了。” 春归笑着又把话题扯回来:“我去将面条煮了,李爷爷,您稍稍等一会儿,我将姜茶和骨汤也给您装一份。” 李老爹连忙点头:“哎,少些就好,小三子也吃不了多少。” 春归应下了,转头装了满满两罐,骨汤姜茶各一罐,还有两个红薯,送到了李老爹手里。 “爷爷,本来我今日也要去一趟你那里,跟你说说这骨汤的好处,正好你今日来了。”春归认真说道:“志远身子骨比寻常孩子弱,这骨汤隔两日便让他喝一次,放点萝卜或是放点菜都好。肠胃若是不好便多吃面食,细嚼慢咽的,这般养上一两年,从前亏空的底子多少能补回来些。” 东西太多,她直接拿了个篮子装上继续道:“这两个草藤果你就给他蒸一蒸,熟透了便剥了皮吃。” 这一满满一篮子又让李老爹眼红了一圈,长久地说不出话。 在旁的两人看到后都有些不是滋味,这人还是得自己看着才能辨一辨,听别人嚼口舌多听多错。这柳家的丫头到底是个好孩子,能当家,又心善, 想来也是祁佑的造化。 春归将李老爹送走后便进厨房煮面条,费不了多久功夫,便端了两碗出来,没想到刚掀了厨房的帘子,柳家旺便从里间跑出来便喊道:“春归妹子!降了降了!” 他一脸喜色,手忙脚乱地指着里头:“小金子的热度降了!也发了汗换了衣服!” 春归连忙放下碗:“两位婶子先喂孩子吃点,我进去看看啊!” 那两人也是一脸激动:“哎哎,你赶紧去!”只喂了碗姜茶,擦了点酒,才过了多久这热度就降了,这丫头真神了!再看看桌上那两碗面条,两个人对视一眼,连忙各端上一碗开始喂孩子。 柳家旺到底年轻,头一回做爹,孩子平安了他差点哭出来,一边朝春归道谢,一边抹额头的汗:“妹子,真是多亏你了,这小东西折腾了这么久,我跟他娘都快心力憔悴了。” 春归笑了下:“没事儿,小孩子生病常有的事儿,把底子养起来,又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了。”说着她朝正要站起身跟她道谢的柳家旺媳妇儿摆了摆手制止,自己俯身摸了摸小金子的额头,是退烧了,退了便好。 见是春归,小金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咧开嘴笑着。 春归也笑了,转身道:“嫂子,你要是放心,今日就把人留这儿,若是不放心我给你们打个地铺守夜,刚退了热,不好出去吹风。” “厨房里还有一碗骨汤面,你们喂小金子吃下养养体力,明日一早再接回去吧。” 夫妻俩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好好,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春归再将刚刚养身子的法子跟这对夫妻说了一通,与外面两位婶子不同,春归说什么,夫妻俩都是点头应和,对春归的话深信不疑。 说完后春归便临时给他们打了地铺放了厚实的床褥,不然小的好不容易好了,大的又病了。 柳家旺回了趟村长那儿报信,那两个婶子各拿了一块姜半包红糖走了。 自此这一晚上才算真正过去。 春归忙了前半夜,睡得不太安稳,第二日天还没亮,便起来新煮了一锅红薯姜茶,四个番薯对半切开蒸上,又用剩下来的一碗骨汤煮了糙米粥。 做完这些后便一个人待在灶台前发呆。 这些天村子里病着的孩子不在少数,这种天气,又是年岁小的孩子,最是容易伤寒侵体。她不就是为着知平他们的身子骨才想到这般养着的吗。 “唉.......” “春姐叹什么气?” 春归下意识抬头,祁佑也正学着她蹲下,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你怎么这么早起了?” 祁佑转头拿过两个小凳子,一个递给了她,一个放着坐下,拿起勺子掀开锅搅了搅里头的粥,目光清明,可声音却是低哑带着未睡醒的迷茫:“每回春姐用骨汤炖粥,我在隔壁屋都能闻到。” 春归一愣,又是失笑。 “哎,我就喜欢听你说话,不像知行那小子皮实,嬉皮笑脸没个正经。” 祁佑搅了搅粥便重新偏过头:“春姐在想什么?” 春归收了笑,沉默半晌后抬头看向他:“祁佑,我在咱们家门口摆个糖水摊子如何?” 她是下了心思决心要将番薯种下去,最初的念头只是为了让家里的孩子吃上红薯糖水,可经过昨晚的事儿,她便有了心思想再多做些什么。 村子里这么多孩子,在这个生病要命的时代里,她这红薯姜茶到底能起些作用。何况经过昨晚,这姜茶的名头肯定会传遍村子,她摆这摊子还能挣点家用。 柳家在村口,村子东边不远是甜水村,西边是蔡家的本家,蔡家村,南边是程家村。她们家正好是四个村子中心位置,在门口摆着摊,这四面八方村子里的人走几步就能到,这糖水名头打出去,至少这个冬天能有些许收益。 祁佑却没回答她。 “春姐.......有想过去镇上吗?”或是更大的地方。 祁佑看着她缓缓道,后半句话哽在喉头。 第二十六章糖水摊子(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挑了挑眉:“镇上?在镇上住下吗?” 祁佑没回。 讶异了一会儿,她便认真想了想:“若是银钱够了,当然想去更远更好的地方。” 她不是原身,对这片土地有根源性的情感,她是不断积极向上的外来者,若能靠着自己的双手一步一步往前走,那便要走到更辽阔的地方。 何况,这片土地也不是她理想中的家园。 她偏过头疼惜地看着边上的少年,沉默了一会儿。 她道:“兴许到了那会儿,我便能为你和知行找个更好的夫子。”就像那些员外郎的孩子上的私学,官家子弟上的官学或是族学,亦或是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师。而不是有一身学识还被人押着卖作书童。 她家的孩子们若是有这造化她做梦都能笑醒,可惜如今的她只能让他们吃饱穿暖。 她说完,祁佑眼神便更加清亮,他敛了神色慢慢道:“春姐,我支持你摆那糖水摊子,那糖水定能卖得十分好。” 她眉眼一展:“行,那我明日就开始摆。” 祁佑给小炉子添了两根柴,缓缓道:“等在这儿摆得久了,说不定咱们能去镇上摆一摆。” 春归失笑:“哪这么容易,每日去集市来回的路便要花上不少功夫,你还不如说咱们再镇上买个铺子呢!” 春归摇摇头,她们这才到哪儿呢,不过就是画扇面有了些银钱,明日又将摆上糖水摊子,虽过了百废待兴的时候,可到底家底子还浅薄。 不想祁佑却停了手里的动作,偏过头定定地看着她,固执道:“万一呢。” 春归对上他清亮的眼神,心里不由得一震。 ....... 她收了玩笑的模样,对啊,万一呢,慢慢攒着银钱,或许有一日便真能在镇上买个铺子卖糖水,东边卖糖水,西边卖她的画样儿。 万一也替知行他们寻到了良师呢,一切都还未定,什么都有可能不是吗。 她想着想着笑出了声,行吧。 管他可不可能,那就朝着个目标前进! 看到她露出这般神情,祁佑终于也笑了笑。两人不发一言,但心里想的却十分默契。 这地方不能是终点,只能是他们一家人的起点。 早饭好了后,几个孩子也照着生物钟醒了过来,骨汤熬的米粥香糯鲜美,再配上春归特意蒸的番薯和鸡蛋,把一群孩子高兴得什么似的。 知行他们把碗筷刚摆好,屋里头小金子一个小孩子扒着门看着他们,知行走过一瞧,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热度全退了不说,精神也足。 “嫂子,小金子身子好全了?” 春归连忙朝那孩子招了招手:“看样子好全了,知行,去知平房间门口叫一叫叔叔婶婶吃早饭。” 昨晚夫妻俩想必睡得不踏实,一晚上得起来好几趟看看孩子的情况。 小金子也不认生,任由春归牵着坐上了饭桌,知平小手撑着下巴看着他,自己心里算了算,蔡小宝,李志远,加上小金子,他们家最近来了好多小伙伴,想想以前,他可是只有小宝一个玩伴,那时候可无聊透了。不像现在,可太热闹了。 这样想着,他笑嘻嘻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番薯放进小金子的碗里。 两个孩子互相看着看着就开始说悄悄话。 柳家旺夫妻俩一过来便看到自家孩子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跟知平两个凑在一起说话,昨日的提心吊胆现在想起来就跟做梦似的,夫妻俩看春归的眼神更加感激。 春归做的早饭算上了柳家旺三口人,加上她们自家人共八个人,一张小方桌倒是有些挤了,可谁也没在意,只一心喝着糙米粥吃着番薯。柳家有村长把持着,家风清明,也是温饱之家,鸡汤,肉汤也是吃过的,没想到这骨头炖出来的汤丝毫不逊色,夫妻俩喝了一碗糙米粥后肚子里也踏实了。 原就打算吃了饭就走,春归给装了几块骨头,两人死活不肯收。这骨头虽便宜,但春归这一家也是不容易,从昨晚到今早,陆陆续续送出了多少东西,仅昨晚的两块姜便有十来文了。 “春归妹子,咱们真不收了,昨晚我去爷爷那儿报信,顺道把你说的补身子的法子跟家里说了,我娘今儿一早便赶集市去了,现在想必早已买好骨头,姜块了。” 柳家旺这般说着,春归也不再坚持,只想着将一家人送到门口。 没成想正送到院儿里,老村长远远地被两个儿子搀着过来了。边走边往春归这儿张望,眼里俱是焦急。 小金子见状立刻跑了过去喊人,见了活蹦乱跳的曾孙,柳村长才抹着眼睛松了一口气。 这是他家头一个曾孙,日日一个鸡蛋地养着,没想到竟会着凉发热,昨日一整天他都提心吊胆的,还好孙子连夜给他报信孩子在春归这儿好全了,可今早他却是坐不住了。 看完了小曾孙,他才颤颤巍巍地往春归这儿走。 春归忙迎上去,柳村长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差老泪纵横了:“丫头啊,爷爷谢谢你啊!你这孩子如此心善,定会有福报的!” 春归连忙应道:“村长爷爷,您不用谢我,孩子风寒是常用的事儿,发个汗便也过去了,该注意的事儿家旺哥和嫂子当爹娘的比我更懂。” 柳村长的大儿子一听却气得瞪了夫妻俩一眼:“他们要是懂还能让小金子生了病?!早说过不着急分出去,孩子大了再说,这一个两个是铁了心要过一家三口的日子!如今倒看看,成什么样儿了!” 这对年轻夫妻被骂得直低头,春归又劝了几句,柳村长才叹了口气:“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家都记着你的好。” 说完又看了一圈柳家院子里齐整的模样,等看到剩下半块地的番薯藤时,他点了点头。昨日家旺跟他报信时也提了这草藤果,说是既能养胃又能填饱肚子,加到姜茶里还能压住辣味。这还是春归大旱天里用来果腹的粮食,这东西用处可是大着呢。 春归见他眼神瞥到了番薯,心里一动,想了想便直说了:“村长爷爷,经了昨晚,我倒是有个想法,刚刚才说与祁佑听,这孩子倒是赞成的。” 柳村长握着小金子的手不放,显然是后怕不已:“你说,爷爷听着。” 春归道:“村长爷爷,想必你也知道了这草藤果的用处,我是这么想的,咱们村子里孩子不占少数,今年入冬后天气便异常冷,这得了风寒外因便是这天气,但归根结底还是孩子们的身子骨不结实。” 这儿都是一个家族一个家族的人们住在一起,大人多便有了下地的人手,又有村长这样希望孩子们多走科举之路的老人,多数小孩子除了日常活计,很少下地干活,一般都是到了开蒙的年纪便送到私塾齐秀才那儿。不常运动,又被家里人宠着,身子骨哪有这么结实。她刚来这儿时,就连她家的知平知敏都瘦得清苦。 她抬眼继续说道:“我想明日起我便在家里摆个小摊子,卖点我自制的糖水,小孩子喝不惯那姜味儿,正好我这一地的草藤果也能派上用场,我也能贴补点家用。您看如何?” 她一脸真诚地看着眼前的老人,在这儿摆摊子都是随意,只不过老一辈的人受尊敬,无论是要打出名声还是处于敬重,她都得跟柳村长报备过。 柳村长听完当即拍了拍掌,神情慈祥:“好,当然好!” 这草藤果是这孩子亲手种的,乱世里得来的东西赶了巧是个新鲜物,这糖水又有那般作用,既能给村里孩子们补补身子,又能给自家挣点银钱,这哪有不好的。 他反而提醒:“那姜可不算便宜,卖得稍稍贵一些,也无人说你。” 春归一愣,失笑道:“村长爷爷,您这话说的.......” 她本想玩笑一声,没想到柳村长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说得认真:“丫头,既是补贴家用便好好挣上一笔,这姜茶是有真作用的,咱们小金子和昨晚上另两个孩子都能佐证,咱们不算诓骗了人,你得有些底气。” “你家里如今两个大孩子呢,知行和祁佑都是聪明能干的,你就使唤着他俩,自个儿轻松些。” 这话让春归心里一暖,柳村长也早已默认了祁佑住在这儿。 老人家显然有些恨铁不成钢,越说越明白,就差给她的姜茶定上价了。 他说得起劲,柳家旺见状连忙要告别,硬生生把老人家带走了,柳村长边走还边嘱咐她:“可千万别随便卖了!” 说得春归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既是得了村长的认同,春归说干就干,收拾好碗筷后便要进那集市买上好些生姜,祁佑和知行被她指挥着一个照顾家里,另一个再去蔡氏那儿买上多多的红糖,若是蔡氏那儿没了,便去蔡氏娘家买上一些。 反正若是这摊子摆得久了,总有一天要跟蔡氏亲娘搭上线的。 知平知敏敏锐,知道接下来家里要有件不算小的事儿了,两人一整天都安安静静地在里屋练字,说话。直到春归从集市回来,带回来半篮子姜,他们才跑出来。 知行也跟着跑了一趟蔡家村,买回来近三十文的红糖。知平偷偷拿手沾了一点抿了抿,甜到心里去了! 他转头道:“姐姐,不过还是嫂子种的草藤果甜。” 知敏也点头:“嫂子明天要做糖水了,像那天一样,也放草藤果的。” 两人又偷偷沾了点糖,跑到祁佑身边一左一右地蹲下看着。祁佑正搬了小桌在院儿里抄书,字字利落干净。 大冬天,知行这一趟愣是跑出一身汗,进了院儿里凑着小池边的凉水洗了把脸,冻得直哆嗦。整个人清醒后,他看了会儿池里的小鱼,又看向院儿里围在一起的三人,长吐一口气道:“祁佑,自从那日嫂子从鬼门关醒过来后,咱们家便越过越好了。” 祁佑闻言笔尖顿了顿,抬眼对着乖乖蹲着的两个孩子笑了笑,说道:“嗯。” 第二十七章糖水铺子(三)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第二日一早春归便起了大早,两口大锅里都滚着已削了皮切成小块儿的番薯。番薯煮软没多久,几个孩子便陆陆续续起来了,春归早已准备了早饭,几人从灶台那儿摸出几块番薯,排着队从瓦罐里盛了粥,吃完了洗了碗筷便自行帮着做事儿。 天气晴朗,春归在院子里扒拉出了个木板,就着小池水洗干擦干,手比划着能写几个字。既是要摆了这个摊子,名字可得先取好。可惜这块板儿有些小,字也得写小一些。 祁佑正半蹲着分辨地里几个熟透了的萝卜,分辨好了便挖了出来。前日春归便说了,萝卜若是吃不完,便做成腌萝卜年后也能吃。 “祁佑,你帮我想个名儿,写在这块板上。” 祁佑转头见她抱了这么小一块儿板,便起身笑道:“你等会儿。” 说着便小跑进了屋,春归又皱眉看了看手里的木板,到底有些不满意。 没一会儿祁佑便跑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块比她手里要大上好一倍的木板。 春归讶然地盯着,祁佑反手摆正,上面赫然用正楷写着:春归糖水。 看得她脸一红:“你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儿?” 祁佑笑意明显:“这样大家一看便知道这是春姐的糖水摊子。” 春归说是这么说,但对这块板儿是非常满意的,她接过后摸了摸:“你昨天晚上准备的?” 祁佑笑而不语。 这头春归正看着,隔壁知行突然叫了出声:“祁佑!快来帮我一道抬着!” 春归忙抬头,就见知行正抱着一张铁架子,从隔壁的程家老屋里踉踉跄跄地出来,祁佑跑过去,两人一左一右地抬着。 这个铁架子又长又方,三面围得严严实实,中间是两个圆状的空环,底下都是空的。上面摆上两个锅子,下面摆上热炉子,正正好。 祁佑取来小绳子,将那木板往铁架子上固定,就跟集市上那馄饨摊子一模一样了。 祁佑做完这些便对她道:“我爹年轻时摆过一阵摊子,我出生后便回到了乡里种地,这东西在老屋放了这么些年竟然也没坏,春姐正好用上。” 春归心里一暖,昨晚她只提了一嘴,这两个孩子便把该准备的都准备了。 两人又将小炉子生了火,将装了一整锅番薯的锅子放到铁架子上。 这下春归倒是什么都不用做了,只在一旁提醒着他俩。 这头一家人忙得有声有色,那头路上蔡氏和李志高撞了个头,两人都带着孩子要往村口走。蔡氏瞥到一边高大的男子,连忙避了身子不看。李志存整年二十,虽比她还小上四岁,但未婚配也是个正经男人了。她一个死了丈夫的人,平时虽泼辣,但门前是非不能惹,便连忙带着孩子放慢步子。 她想避开,却不想李志存却憨头憨脑地叫住了她:“蔡嫂子,你也带着孩子去春归妹子那儿?” 蔡氏心里“哎哟”一声,这人家里没正经教过吗,大了年纪别往没了丈夫的女人门前靠。她连忙把小宝往前带了带,扯出一丝笑:“是啊,我们小宝跟知平一道看书认字玩惯了的。” 她还真没想错,李志存一个被爷奶拉扯大的人,亲娘不靠谱压根没教过什么,自小就是个憨憨的孩子,大了又做了木工,不如他二弟上山下河得机灵。这不岁数到了二十也没人给介绍姑娘。 李志存听她这么说忙说:“巧了,正好一道。” 蔡氏一口气差点没哽住,这要让人瞧见,指不定能传成什么样儿呢!她犹犹豫豫地笑着,李志存却已蒙头牵着孩子往前走了,见她不上来还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蔡氏为着孩子,一个娇滴滴的新婚妇女硬生生泼辣了七八年,今儿倒是头一回不知所措,只好带着孩子无奈地跟在后头。 小孩子交朋友容易得多,大人们还保持着距离,志远和小宝已经互相对望过好几眼。 等两人带着孩子走到村口时,蔡氏才松了口气,也不顾李志存了,牵着小宝快步走上去。 “哎呀!春归,你这么早就摆好啦?” 春归特意让知行和祁佑搬到了院门口,冒着热气儿的两口锅子,一口煮着红糖姜茶,一口煮着多加了红薯,祁佑拿了小纸条写了红糖姜茶一文钱一碗和红薯糖水两文钱一碗,各在锅子前头的插了小板贴上,认得字的人一看便知晓。 春归也不让几个孩子草藤果草藤果的叫了,一律都叫成红薯。他们虽不解,但家里一向春归做主,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昨晚柳村长虽说了要她打着挣钱的心思定价,可她想着这四乡八村的人家底子也浅薄,便没定高价钱。 蔡氏和李志存一道来的,春归看着倒没觉出什么,只把两个孩子招了过来,一人一碗甜滋滋的红薯糖水先喂了过去,又朝里头喊了一声:“知平,知敏!快出来,小宝和志远来了!” 里头一溜地跑出来两孩子,知平笑嘻嘻地把两个小伙伴牵过来:“嫂子!太阳出来了,我们在院子里练字背书好不好!” 春归摇头:“不成,伤眼睛。” 知平撅了噘嘴:“好吧。” “不过背书可以。” 他便立刻又开心了。 志远和小宝被他一手一个地牵了进去。 春归把两个孩子喝干净的碗放到一旁的一个大木桶里,又从另外一个木桶里拿出两个碗盛了红糖姜茶。 “我这红薯可只种了一季,你俩是大人不必怕辣,便只喝这姜茶吧。” 李志存和蔡氏也不扭捏忙接过喝了。蔡氏平日里做些手工活,现下空着,而李志存一会儿还得上市集做小工,道了谢便走了。 他一走,蔡氏整个人便轻松起来,拉过春归道:“这憨头憨脑的年轻人,毫不避嫌,还未婚配也敢跟我一个没了丈夫的女人一道走过来,幸亏路上没人,这要被人看到了,怕是连亲事都说不出去了。” 春归听得想笑:“蔡姐姐,你也想太多,你俩都带着孩子一道呢,又都是正经人,谁会想到这些。” 蔡氏将碗一放:“哎,不然我将那手工活儿拿你这儿做吧,你一个人看着这摊子也没个说话的人。” “成啊!咱俩做个伴。”春归搅着锅笑道:“正好让知行祁佑他们各忙各的去,不然两个孩子围坐在我边上可太无趣了。” 说着把知行和祁佑两人赶回屋里,两人正好可以一道抄书,便也应下了,只说有要事便立刻喊他们。 蔡氏说完即刻就走,等拿了针线活过来时,春归那小摊子前已站了人。 她走近一看,是里正媳妇儿还有平日里和她交好的婶子们,这一看就是来给春归撑场子的。 里正媳妇儿这一月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虽是里正的意思,但她也知晓里正媳妇儿心头也是愧疚的,才开了摊子便来给她撑一撑场面。 春归心头也不再怨里正没有处置,本就是这个世道,她不能按着自己的眼光去看待这里的人。 想明白了春归便松了一口气,本想着这几碗也不收钱,可里正媳妇儿当即瞪了她一眼:“做生意的不收银钱,你是想头一天便亏钱了?!” “早听李老爹说起你这糖水了,跟婶子我说道说道,我可是带着老姐妹过来的。这两锅看着倒不同。”她凑上前看了看。 春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这两锅一锅加了红薯,也就是草藤果,我念着草藤果名儿不好听,给换了。加了红薯的便喝不出辣味儿,两文钱一碗,这红糖姜茶便是一文钱一碗。” 她刚说完,里正媳妇儿便点了点她的额头:“这又放红糖又放姜的,定了这个价,堪堪只能回本吧!” 春归笑了笑:“没呢,多少能挣些,婶子,你们头一回喝想是喝不惯这辣味儿,便喝着红薯糖水吧,头一天摆摊儿,每碗给你们便宜一文钱,其他人我便不让了。” 蔡氏也赶了上来,手里的针线活儿一放,帮着盛了两碗。 里正媳妇儿也作罢,转头道:“今儿可是沾了我的光,给你们便宜一文钱啊!” 其余几人接过满满一碗红薯糖水,都喜不自胜,昨儿晚上就听人说了,春归这糖水能养身子,愣是把柳村长家发热一整天的小曾孙给治好了。 这便是消息的误传了,传着传着都成了春归用一碗糖水救了个孩子。这要让春归自个儿听着得哭笑不得了。 红薯从大清早煮到现在有一个时辰了,早已滚得软糯,吃到嘴里甜滋滋软乎乎的。 里正媳妇儿啧啧称奇:“丫头,这吃食被你煮得可真妙了,我前些年上山也见过这草藤根上的果子,咬了几口又苦又涩便也丢了,怎的到你手里变得这样好吃!” 她这么说,春归心里有数,想必那会儿里正媳妇儿看到的是没长成的番薯,当然又苦又涩,这番薯难煮,蒸煮得软糯才有滋味,时间不到也难入口。 想来这些年也定有人发现这番薯,只不过错过时节,抑或煮得不到位,这东西便被抛下了。机缘巧合,还是让她这个外来的人占了便宜。 周围几个都吃得十分舒服,大冬天这样暖和的糖水喝到肚子里整个人都精神了。 里正媳妇儿喝完了还掏出一个瓦罐:“我家底下三五个小子,这大冬天的喝点暖暖身子,你给我装一罐我带回去!” 小瓦罐两大碗便能装满,加上前头的一碗,她便收了五文钱,其余四个婶子共四文钱。 家里有小孩子的也都说着给留一碗,到家拿了碗再过来取。 春归便直接拿木桶里的碗顶上,笑道:“婶子们,喝完再还回来就行!” 开门头一笔生意便做成了,蔡氏连连感叹:“这到了晌午怕是两大锅都不够。” 春归麻利地将锅子盖上,看炉子里快熄火了又放了两块木柴。 听蔡氏这么说她倒是高兴:“这一日有个两锅便也够了。” 蔡氏绣了几笔停下:“我看不够的,别的村不知道,我老娘那蔡家村我可是给你说到位了,还有那李老爹,前几日得了你的好处,如今到处赞你呢,李家村的人也估摸着知道你这一手了。” 还剩个甜水村,又离这儿最近,用不了多久便也知道了。 事实证明,蔡氏这话说的没错。 第二十八章我家的人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两人各忙各的,时而说几句话,日头渐渐起来,前头赶集市的一批人也回来了,见着是春归摆的糖水摊子,蔡氏一张嘴,能说出一朵花来,也都买上了一碗。 加上一早柳村长家的赶集时说了几句这糖水的妙处,一众人也是来了新鲜。 有的觉着这红糖姜茶太辣,有的倒是偏好这一口。更多的是给家里孩子带的,这儿每户人家基本上都有两三个孩子,再加上头一次吃这红薯,两文钱也舍得下,红薯这一锅便卖得极快,没一会儿便见底了。 日头升起来后,村口便开始聚起了人,连着好几天的阴雨,好不容易赶上好天气,趁着春归这里热闹便都零零散散坐在周围。 偶尔来两个人过来买上一碗,就地喝上几口,还有的便开始闲话。 红薯糖水这一锅只赶集的人便买了好一些,又来了零零散散几个有意的便也卖完了。昨晚上抱着孩子上门的两位程家婶子听了消息紧赶慢赶地过来了,可惜只剩红糖姜茶这一锅了。 程嫂子抱怨道:“我说春归啊,既是开了门做生意,那东西得多备着点啊,我家里头还烧着水,这是跑着出来买你一碗红薯糖水,这还卖完了,我家那孩子可惦记着呢!” 春归无奈道:“婶子,你若是拿回去给孩子养身子,那这姜茶也是一样的。” 她摇摇头:“既养身子,又当零嘴呀!我家小子可太喜欢吃这里头的草藤果了!” 有没尝过的人一听问道:“这糖水真这么厉害?” 另一个程家的立刻搭话:“反正昨晚上我家那个喝了一碗咳嗽便少了许多,这药都要吃上好几顿呢,我想着这糖水也该多喝几天,这不,刚听人说春归摆了摊子,我便跑来了吗。” 没想到卖得如此迅速。 那问的人听了便看了看旁的人,面上有些意动。 这儿大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一文两文的买上一满满一大碗,这又是红糖又是姜的,总吃不了亏,若真对身子好,也是赚着了。没见着柳村长家的曾孙是否真好全了,可如今听人实打实地说了确有些效用,在旁围观的人心思也都活泛了。 红薯糖水没了不要紧啊,春归说了,姜茶也是一样的。 于是在旁围观的人也终于开了口,不好意思地笑道:“春归丫头,也给我来一碗那姜茶吧,这几日确有些着凉。” “也给我来一碗!过两日又要下雨,稍稍防着些。” “给我也来一碗!” ........ 村口闲话的人不止寥寥几个,这么一带动,周围的人也都赶了过来。 蔡氏见状又连忙放下针线活一道帮忙,春归一边应着一边不忘跟那两位程婶子说道:“等会儿我再煮上一锅,给您二位留上一碗!” 这下两人才放了心:“那我正午再过来拿!” 临近正午,这两大锅都顺利见了底,春归擦了擦汗,蔡氏看了看手里没动过几针的针线活儿,两人对望一眼,都“噗嗤”笑了出来。 “怨我怨我,蔡姐姐的针线活儿都没做完。”春归拿起那手帕笑着赔罪,看了一眼,是一副打了底的梅花图。 “蔡姐姐,你这绣了自己用吗?” 蔡氏坐下锤了锤胳膊:“我哪用得上这个啊,这是我前几日回娘家接的活儿,我娘家有个姐姐接了镇上绣帕子的伙计,匀了我一些。” “这帕子啊一个三文钱,我多少挣一些补贴家用。” 春归听到这儿心里叹了口气,照着蔡氏的速度,一副帕子绣上半日才三文钱,一天下来也就六文钱,难怪这小宝的束脩攒了这么多年。今日为着帮她的糖水摊子,想必也绣不了多少了。 “手工活儿嘛,照着画样儿绣,也不费脑子。”蔡氏拿过帕子笑笑继续绣。 春归特意留了她吃午饭,再将两口大锅拿回厨房,起了灶切姜切番薯,又煮上了。 上午的两大锅足足收了一大把的铜板,春归也没来得及点,全都塞进了一个布袋儿里,等着晚上再点。 院子口蔡氏还坐着,边绣帕子,边帮她看着那小摊。 春归抿了抿唇角,这绣帕子到底挣不了什么银钱........ 她叹了口气继续忙着,里头几个小的也没闲下来。 知平知敏带着两个伙伴一道认字,因志远是新来的,几个小的接连做起了小夫子,教新朋友写些入门的字,再由祁佑和知行帮着教写自个儿的名字,到正午时,志远已写满了一整张纸,春归抽空进去看了一眼,倒是比知平刚学时用功多了,便也允了这帮孩子下午到院子里来背书。 另一头祁佑与知行也没停下,温了书后将接来的书抄了大半,只为着一个挣钱的字眼儿,知行便能牢牢控制住手劲儿,将一册书抄得清晰工整。 春归毫无保留地狠狠夸了知行,把这孩子高兴得手也不酸了,埋头继续抄着。 - 祁佑抄完一册书出来时,春归已经煮好了一锅红薯姜茶,他见木桶里多了半桶的碗,便拎到小池边洗了。 外头还有未散的人,一个个全都看着祁佑洗净所有的碗,看到他又不免说上几句闲话。 “看样子这程家老二是在柳家住下了。” 另一个多嘴的捂着嘴道:“那可不,那日里正发了话的,还往程家村递了张断亲书,这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吗。” “有什么办法,分了家那程天保还作妖,我看还不如在柳家呢,春归又是能干的,这一上午一文钱两文钱的卖得多好。” “可咱们这儿也没出过这样儿的事儿啊,倒显得咱们村不太平。” 这话说得无论好坏,祁佑丝毫不理,只一心半垂着头洗碗,洗了碗又清了一遍水池旁的青苔免得知平几个小的跑来跑去不小心滑脚。 屋里春归喊了一声:“祁佑,你是不是把碗拿去洗了?” 祁佑连忙应道:“快洗完了,春姐,我马上拿进来。” 接着又加快速度清理完一圈青苔,再拿起一木桶的碗进屋,熟稔得仿佛跟柳家是一家人,全程没看过院外的一众人。 蔡氏看了一圈众人,琢磨了一下,便有意笑道:“程天保跟他那夜叉媳妇儿没福气哦,我们祁佑是人也勤快,又知感恩,柳家的人待他几分好,他便多回报几分。到时候再考个科举做了官,程天保他就后悔去吧,我看他们老程家本家都悔得肠子青。” 在旁闲聊的有蔡氏的亲戚,见状便唾了口唾沫,有意道:“这闹归闹,吵归吵,断亲书怎的还拿出来了,我瞧着程家那族长可气得不轻。” 她这么一说,便有程家的人附和:“才两月,又是分家又是断亲的,噱头可不小。” 屋里祁佑走到门口的步子一顿,背上突然被拍了几下,他忙转身,春归正淡笑着看着他,随即眉眼一冷,越过他走到院子里,祁佑心头一跳,背过身隐在门后静静地等着。 门口蔡氏刚想骂回去,那些正想附和的妇人却突然神色讪讪,稀稀拉拉地噤了声。 她连忙转身,春归偏过头对她笑笑,继而对着众人行了个礼,她扫了一圈,里头各家的人都有,前前后后一个多月了,祁佑这事儿惹了多少同情便有多少闲话,她堵不住众人的嘴,可还是能表一表态度的。 扫完一圈后,春归便朝那两个刚说完话的妇人淡淡道:“两位都是长辈,我便不说多难听的话了。” 这话一落,那两个人脸色红白交间,张了张嘴想说话又被春归堵了回去。 “程家嫂子,你说祁佑噱头不小,可我倒要问上一句,你可清楚为何分家,又为何断亲?” “他过了年才十五,来年考了院试也仅是个秀才,分家出来无钱无粮,断了亲也就这一间老屋。如今正是穷困潦倒一无所有的境况,可他宁可穷困潦倒,宁可无所依傍也要断亲,你们程家人没想过缘由吗?” 也不等那人说什么,春归自己答了。 “当初分家是被迫的,如今断亲总要主动一回,不然你们还以为他是泥人性子多好欺负呢!” 那人脸色涨红,颇有些气愤:“程天保夫妻二人的错,这小子不写这断亲书给他那兄长,还老远地送去给族长,现在人人都说程家的不厚道,他安的什么心?!” 春归挑眉冷笑:“厚道?敢情你们程家哪一个厚道了?是当初大旱时给过他一口饭了还是他被程天保发卖时站出来说过一句话了?” “前日还听说程家本家的都闭口不谈这事儿了,桂香婶子跟着躲了咱们也有好半月了,程天保更是连面儿都不敢在人前露,我还想着这事儿到如今就算了了,怎的今日又来一个嚼舌根的,原来是为着脸面啊!” “你们做了什么配得上厚道二字?凭你在他伤好了后还有脸在这儿随意指摘他?” 春归盯着眼前的妇人,反口问道:“如今倒来看重脸面了,不觉得有些晚了吗?” 人群里正是不发一言寂静的时候,这时蔡氏幽幽地加了一句:“病了知道多加衣服了,脸面伤了知道捂脸了,奔丧都赶不上敲锣打鼓的。”引得众人悉悉索索地想笑。 程家妇人被说得脸色臊红,瞪了春归好几眼后快步走了。 另一个蔡家的旁亲已经退了好几步,隐在几个人后头不敢吱声。 春归无奈地瞥了一眼蔡氏,转过头换了神色,刚刚对峙程家妇人的强硬全数散去,重新朝着众人行了个礼:“各位乡亲,若非实在到了绝境,有谁愿意同血缘亲人分家,有谁想到与同宗断亲?你们是看着祁佑长大的,都知晓他是什么样的孩子,还请各位婶子叔伯们日后别再理这些闲话。” 里头有人叹着气道:“丫头,虽我们这儿也有卖了儿孙到大户人家的,但那日咱们都是看着祁佑这孩子摔裂了多少次腿才被陈实给救下来的,也知晓祁佑的才学,断人前程这事儿咱们做不出来也看不得人做,你放心,这事儿过了便过了,再有人提起咱们也是站在祁佑那边的。” 后面有人接上:“就是,她们也就是嘴巴子碎,你们呀就别理了,好好过日子吧!” 这桩事本来就该在祁佑差点被发卖那日彻底了结了,如今却传了许久,也就是程家那些人逞嘴上的痛快,可四乡八村一道过了几十年,谁不乐意太太平平的。 春归这才露出了笑,再谢过众人后,她想了想,继续道:“我知道你们也都想问祁佑是不是在我这儿住下了,这话我今日就当着大家的面儿说了。” 她环视众人,一字一顿道:“我们全家都把祁佑当成家人。” “他在这儿住一天,我便将他与知行知平知敏一道对待,还请各位乡亲一起看顾着,日后的事不好预测,但我保证祁佑往后哪怕无作为,也会是个知礼识礼的好人。” 第二十九章与蔡氏合作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神情严肃,话又说得坦荡,村口的人听得直点头。对比此刻畏畏缩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的程天保夫妇和刚刚跑得比谁都快的程家人,春归掷地有声的话显然更让人信服。 日子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过着,过成什么样儿大家都看着。 如此这般,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又是临近饭点,一群人附和了几句后便也结伴走了。等人群都散了,春归才敛了神色,叫上蔡氏进门一道吃饭。 蔡氏把帕子往篮子里一收,起身朝春归摇头道:“程天保夫妻没脑子,程家这些长了岁数的人也没脑子?都过了快一月了,人祁佑早已能跑能跳,瞪着双招子不知道去翻翻明年要种的地,不想想怎么给家里孩子攒攒束脩,竟还有空跑人家门前来骂人,我倒要看看,如今骂祁佑骂的厉害,来年院试后指不定挣着抢着要他这个人呢!” 她连着说了好几句,春归不免失笑:“蔡姐姐刚刚没能骂上几句,如今心里憋得慌吧。” 蔡氏听了脸色微红:“瞧你说的,我那叫骂吗,那是教她们做人呢!” 春归摇摇头,两人走进里屋,春归抬头便撞上祁佑,少年一脸平静,见着她微微一愣。 想到刚刚的情形,春归刚想说些什么,祁佑却突然反应过来,笑了笑,指了指桌子:“菜都摆好了。” 显然没将那些话当回事儿,春归心里一软:“吃饭!” 说完进里间叫了几个小的,几个孩子刚学会写自个儿的大名,一整张宣纸满满当当都是名字,知平小宝写惯了字,志远却是头一回,是几个孩子里最兴奋的,春归叫了后还舍不得走,乖乖巧巧地说道:“我收拾小桌子。” 春归对乖一点的孩子没抵抗力,也就随他了,其余几个排着队出门洗手,春归看了志远一会儿便推门出去了。 刚出来就被迎头跑来的知行撞了个满怀。 她吓得一趔趄,幸亏边上立刻托了一双手将她半扶住,她偏过头看了看是祁佑,松了口气,祁佑一边将她扶好,一边偏过头满脸不赞同地看着躺地上的知行,春归看了也回过头把正捂着脑袋喊疼的知行拎起来,无奈道:“你干什么呢!” 知行也来不及喊疼了,皱着眉头把一册书摊开给她看:“嫂子!” 他满脸的兴奋:“祁佑拿来的这书我想买好久了!” 春归拿了一看,大约是读书人常备着的一册书。 祁佑摇了摇头笑笑:“本也就是为着咱们平日里也能用才挑了这些书,抄上几遍也该记着了,也省了买书的花用。” “所以我想着下一趟你与我一道过去,多挑些如今有用的书,多抄多看还能挣些银钱,再好不过。” 知行哪还能不乐意,忙着点头。 读书是这些孩子的事儿,春归随他们说着话,自己跟蔡氏说了一声后出了门往李老爹那儿走了,今日是志远头一回来她家,她想着就跟李老爹说一声,孩子就留家里一道吃饭了。 等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大碗蒸蛋和腌豆皮,李老爹感激又客气地塞进她手里,她也不好推辞。 几个孩子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前等她。 桌上除了有两碗李老爹送的菜,之前赶集回来还没来得及吃的五花肉切片爆炒,肥肉熬出来的油炒的几个鸡蛋,还有蔡氏回家捞的一把酱菜。 吃的是红薯糙米饭,几个孩子饭碗边上各放了一碗甜滋滋的红薯糖水。 蔡氏看着一大碗的肉片还有些不好意思,嘴里埋怨着:“我又不是外人,一叠酱菜打发打发得了,你还炒上肉了。” 春归洗净了手坐下笑道:“蔡姐姐想多了啊,我可不是为你,没看见今儿咱们这儿这么多小客人吗!” 她说是这么说,却也没少给蔡氏夹肉片。 小宝常在这儿吃饭,志远却是头一回,春归有意观察了几回,这孩子看着胆小,可在她家却十分随意,一碗红薯糖水喝得津津有味,还与知平互相夹菜,加上小宝,你给我夹肉片,我给你舀蛋羹,三人在饭桌上和谐又热闹。 想到饭前院子里的情形,春归无奈地想着,果然小孩子之间的相处是最简单的,要是玩好了,是性子也开朗了,吃饭也香了,比大人之间要融洽多了。 因早上答应了知平,练完了字可以在院子里背书,吃了饭春归便让知行给三个孩子在院儿里摆了一张桌子,放了一册千字文。等她的两锅糖水熬完后,几个孩子已经有模有样地背书。 知平知敏背的时间最长,因而也最有底气,稚气的童声朗朗,把志远和小宝两个内秀的孩子也带动了起来。 春归和蔡氏坐在院门口边说着话边看孩子背书,日头悠长,冬日里的几丝冷气也驱赶得所剩无几。 虽都是孩子,但四道声音合起来倒是响亮,没一会儿便引来了一些人。 祁佑与知行偶尔出来一趟,纠正几个错漏,挨个儿听过去,再无错处后继续回屋抄书。 此情此景众人看着没有不欢喜的,谁不爱看小孩子念书的场景,在场的又是欢喜又是羡慕,都恨不得把孩子放这儿一道看着。 比起上午时的喧闹,下午可安宁多了,蔡氏也有时间绣她那帕子。绣得累了,便把小宝叫来背一遍书听听,听得她满脸都是骄傲。 有来回路过的人说了一句:“蔡珍这日子有盼头咯!”这一句就让她顿觉心酸,她看向已高了一些的儿子,又看了看手头上的绣活儿,心下不免难受。小宝他爹病来得急,小宝还在肚子里时便走了,他俩当初经人介绍成的亲,也就过了短短半年的日子人便没了,如今再让蔡氏回想,小宝他爹的模样都忘得差不多了。 可看到小宝,她心里又好受一些,儿子渐渐大了,她如今又与春归一道守望相助,日子过着过着总有一日过到头的。 也不是没想过再找一个,可她一个带了孩子的女人哪还有正经的好人家要,除了今儿早上那个憨头憨脑的小子,村里正当年的男人都是绕着她走的。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她又不舍得让小宝吃苦,现在日子虽然艰难,可她能全心全意地照顾小宝,这样想便好受许多了。 一下午过得极快,春归这两锅糖水卖完日头便有落了的迹象。 也有像上午一样赶不及过来买上一碗的人,卖完了也只好走了。春归是没心力再煮上一大锅了,她看了看又插空绣帕子的蔡氏,再看看没买到糖水转头回去的妇人,心头闪过一个念头........ 李老爹趁着日头亮着来接的孩子,志远这个小人人拿着写了名字的纸条就跑了出来,连忙递给老爷子,一脸的骄傲,李老爹对着日头摊开瞧了半天,高兴得什么似的。 “哎哟,这是我孙子写的字啊!我们小三子竟然会写名字了!” 村里都传遍了,今日春归卖糖水,几个小的便一道背书,那场面,有趣极了。家里有孩子无一不羡慕他的。 李老爹抹了一把眼睛,拿着半篮子豆皮硬是要塞给春归:“家里老婆子会做这个,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吃食,你拿着,爷爷我也安心些。” 春归垂下头看着志远笑嘻嘻的模样,也只好收了。 李老爹这才高兴:“哎,这就对了!” 送走这一对祖孙后,几个小的在院子里逗小鸡玩,祁佑和知行二人在外帮着春归收拾摊子。蔡氏看了一会儿一脸羡慕:“这两个弟弟你算是找着了,一心向着你。” 等她转过头时,却看到眼前堆了十个铜板。 蔡氏一愣:“你这是干嘛?” 春归今日拢共卖出姜茶和糖水各两锅,按照姜茶一文钱一碗,糖水两文钱一碗,共卖了七十六文钱,从蔡家村买来的红糖还剩下一半,因而那些姜和红糖的成本不到三十文。她今日净赚四十六文钱,可蔡氏却为着帮她连帕子都没来得及绣。上午她便想好了,今日这帕子的钱得给蔡氏补上才行。 “赶紧收回去!收回去!你这缺心眼儿的姑娘,我将孩子放你这儿,娘儿俩白吃了一顿好饭,知平又当了回小夫子,你怎的还给我银钱,不会当家挣多少钱都没用啊!” 蔡氏连珠炮似的回绝,作势要走。 春归赶紧把人拦住,心里一暖:“蔡姐姐,你听我把话说完呀!” 蔡氏斜了她一眼:“姐姐是说真的,你们家这么多人呢,我挣上一笔你就得挣上三四笔才过活,多为自个儿想想。” 春归把人拉回来,压着肩膀摁回凳子上。 她直接说了:“我是想与你一道做这笔生意呢!” 蔡氏立刻回神,转过头愣愣道:“做什么生意?” 春归见把人哄下了,松了口气继续道:“这姜虽有些贵,但真心要买的去趟集市便可,在家也能煮上好一些,红糖你娘那村里有好些制糖的手艺人,也好买。”春归将十文钱塞进蔡氏手里继续道:“那我还不如提前将这个活计给做了。” “一个小纸包,红糖姜丝都放能熬两碗水的分量,这样包起来一道卖,他们想买多少便是多少,也省了去集市的功夫。” “生姜我自会去买,而这红糖.......”春归握了握蔡氏的手,笑了笑:“这红糖我想便由你供着,日后挣的银钱便一分为二,你觉得如何?” 这和药铺里卖得处方药无二,都是配了比例卖给别人,只不过她放了红糖和姜丝。 这样一来,那些来买糖水的人要多少便卖多少,不用等着春归熬煮,自己买了一小袋就可以回去煮了,方便省事儿。 蔡氏已然愣住,春归便直接一道说完:“至于那红薯糖水便不能这么处理了,我总不能将红薯切成块卖给别人,何况这红薯也经不起这么卖。我是这么想的,糖依旧你来供,这些时日你便帮着我一道来煮糖水,再帮着我一道卖。咱们的银钱还是对半分。” 这样蔡氏也能挣点银钱填补家用不说,春归这儿也省了不少事儿,何况她也藏了别的心思,她手头上还有扇面图要画,不可能一直守着那糖水摊子。若是蔡氏也加入了,她们两个轮着守那摊子,她也有时间空出来画扇面。 她说得细致,蔡氏听了就明白,她眼眶通红,紧紧地回握住春归的手,又是点头又是吸鼻子:“好,好......” “我知晓,你是为了拉我一把,我都知道,妹子,姐姐都记住了!” 她哪会不明白,春归这多半处于帮她一把的心思,她心里不好意思,可如今日子是过得艰难,她哪能不答应。 数了银钱,蔡氏拿了那十文钱便带着小宝走了,两个孩子走了之后,祁佑和知行也将那小摊子清洗干净收到了里屋。 第三十章郭小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第二日天还没亮,蔡氏就敲了门。春归一开门迎面一个足有脑袋大的坛子。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失笑道:“蔡姐姐,也不急在一时啊,你这一大早的,放心小宝一个人在家吗?” “没事儿,放下我便走。” 蔡氏咧着嘴将坛子放到她手里,昨晚上她连夜跑了蔡家村,跟她老娘说明了情况后,她老娘是个爽快人,当即给她装了一坛子的红糖,愣是一分钱都不肯要。 以前是不知道怎么帮这个守寡的闺女,如今有了门路,她是什么都肯舍下的,何况只是一些红糖。 除了红糖,她老娘还给了一沓包红糖的糙纸,做了多年生意的老人想得周到,既是要装成小份儿卖,这纸可少不了。 “糖我放这儿了,你不用动手,等天亮了咱俩一道装。”蔡氏一脸喜气,跑出几步后又转头喊道:“我老娘昨日给我装了点馒头包子,我灶上蒸着呢,你就别做早饭了啊!” 春归无奈地点点头,早知道蔡氏会这么兴奋,她该早点跟她说的。 既是被吵醒了,她也没打算睡回去,先煮了一锅红薯糖水。里间原先三十来个大番薯,这么两天送的送,煮的煮,还剩下二十来个。 等卖完这一茬,隔壁程家老屋的院子里也得种上一些才是,只不过这红薯除了日常吃用就是煮糖水了,未免太过单调。 春归搅着锅,偶一转头看到挂在橱柜边上的一篮子粗面。 是了!这红薯磨成粉后,红薯粉可是能做不少东西!什么红薯糕,红薯饼,水晶糕,还都是这里没有的吃食!配着糖水一道吃着,甜甜糯糯的又适合小孩儿老人吃。等过了冬季,糖水便不能卖了,可那些糕点却可以常年供应。 想到这儿,春归越发觉得,那隔壁院儿的地可得趁着开春开垦出来了。 日头出来后,蔡氏果然拿了整整两屉包子馒头过来,屁股后头还跟着小宝。春归出了门才发现,小宝后头还跟着李志存和志远两兄弟。 这两家这两天倒是默契,都是一前一后进的门。春归迎过去,蔡氏脸上果然又有些不自在。这个女人泼辣了许多年,心里却还有细腻的部分,春归哪里不知道,除却不好跟年轻男子打交道,蔡氏也怕自个儿这身份碍着别人什么。 春归忙接过一屉包子道:“蔡姐姐,你这是把家底都搬过来了?这么多包子怎么吃得完。” 蔡氏果然松了口气:“嗨!我这不想带着小宝一块儿在你这儿吃吗,孩子多了,小宝胃口也好。” 见着那两兄弟,春归也顺口一道:“志远可吃了没?” 志存憨憨地笑道,替弟弟答了:“吃了,只是在家就吃得不多,喝了半碗鸡蛋汤就不想喝了。” 春归皱了眉,把志远拉过来:“这可怎么行呢?不吃饭身体怎么会好?” 志远脸色泛红,显然也不好意思了。 “那志远再陪着知平他们一道吃点好不好?这包子可是蔡姨姨亲手蒸的。”春归抬了抬包子:“你闻闻,可香了!” 小孩儿不比在知平他们面前开朗,只羞怯地朝着春归点了点头。 那头蔡氏瞥了一眼李志存,不知怎么的,顺口问了一句:“你可吃了?” 李志存似是没想到会问到自己,摸了摸脑袋笑着:“没呢,我打算上街买点吃了,吃完正好做工。” 蔡氏面上犹疑了一会儿,一咬牙,从笼屉里拿出两个包子两个馒头递过去。 “小子,酸菜肉馅儿的包子和红糖馒头,够吃吗?” 蔡氏眼神闪避着,李志存却愣了神,呆呆地看着蔡氏拿着包子白嫩嫩的手,蔡氏面上有些难堪:“问你话呢!” “够够够!”李志存连忙双手接过,触碰间,两人的手不经意擦过,李志存一个激灵,凑上去便咬了半个包子。 满口的肉香混着酸菜的甜辣,他肚子一下便饿了,又两口吃了剩下的半个。 蔡氏想笑又强忍着,只好不去看他。 李志存还是憨笑着,道过谢后便出了村口。 春归没瞧见两人的神情,牵着两个孩子往里屋走了,蔡氏见状也赶紧跟上。 小孩儿都爱吃红糖馒头,一人一个配着糖水,知平正换牙,春归不让他多吃甜的,只有他一个是包子,志远和小宝偷摸地让他各咬一口手里的馒头,春归也当没看见。 吃了早饭,蔡氏将一张张糙纸裁成小张,春归切姜丝放红糖,两人先包了十来份出来,才一齐摆放到摊子上。 今日的小摊上暂时摆放的只有一锅红薯糖水和十来份红糖姜丝。 蔡氏手里没停,脸上洋溢着笑容,只觉得生活真的有了十足的盼头。 冬日里无收成,好不容易出个日头大家便有了唠嗑的闲心,加上春归这儿摆着摊,比别的地儿好歹热闹些。因而春归刚出了摊没一会儿,村口便有人搬了凳子坐下,手里拿着绣活儿或是其他,时而这么说几句话。 瞧见摊子上堆了一摞的纸包,便有人问了一句:“春归,你将红糖放进纸包作甚?” 春归忙回道:“婶子,不光是有红糖,还有姜丝呢。”她将手里切得细碎的姜举起来让众人瞧:“这摊子就我跟蔡姐姐两人忙活,家里也就能匀出来两口锅,煮出来的糖水有限,我便想了这法子。姜丝红糖我都分匀了,这一包便可煮两碗水。” “省了熬煮的功夫,这一包我就只卖一文钱。” 里正媳妇儿今日也过来瞧一瞧,听到春归这一番话忙快走几步,点了点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哎哟!这包可煮两碗啊就一文钱?你做生意哪是奔着挣钱去的,这姜药铺一买就是几十文,我昨儿跟你说的话忘了是吧!” 她这一番话说得旁边闲话的人都起了心思,都往前靠了靠,还有的拿起那纸包看了看。 春归无奈道:“婶子,我不是说了吗,我这儿也省了煮糖水的功夫,这一文钱也是给乡里乡亲的图个便利。” 她朝众人笑道:“要是哪一日我摆摊摆到镇上了,那指不定就好好挣一把镇上人的钱。如今都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叔婶们,我哪好意思挣他们的钱呐!” 春归一张嘴说出来的话便让众人心里十分舒坦。里正媳妇儿斜了她一眼,摇摇头。她哪会不知道,这么卖法肯定有些收益,只是要积少成多罢了。这姑娘心里实诚,脑袋瓜里新鲜花样儿一个接着一个,却又不贪多。她便忍不住要多说几句。 “成了,婶子知道你实在,今日也给我来两包吧。”里正媳妇儿掏出两文钱摆上:“还别说,这姜茶喝了,我家那几个小子晚上睡觉一双脚热乎了许多,平日里这入了冬两脚都是冰凉的,得两个汤婆子一脚一个才管用。” “要不怎么说是药铺里出来的东西呢,这红糖又滋补,春归这糖水着实厉害。” 蔡氏手里动作不断,又是切姜丝又是包纸包,笑道:“你说奇了怪了,都是寻常物件,咱们平日里怎么没想到煮一块儿呢。还有这草藤果,咱们吃就是又苦又涩的东西,到了春归这儿又甜又糯,我家小宝天天吃不厌。” 边上人又是点头又是附和,图方便也都跟着买了两包。蔡氏一边看着盒子里多出来的十几文,手里的动作越发快了。 比起昨日的手忙脚乱,今日手里空闲了许多,到了下午,蔡氏已经能空出手继续绣那帕子。如此这般,春归想起今早琢磨的吃食,便对蔡氏道:“蔡姐姐,这会儿不忙,我进去试着做些红薯制成的吃食,这摊子你帮着看一会儿。” 蔡氏高兴了一整天,直接手一挥:“去吧去吧,这儿有我呢!” 这一日哪怕只卖出去三十来文,她也能分个十几文,比她这么苦巴巴地绣帕子可好多了! 见她这么乐呵,春归笑了笑便进门了。 从里间挑出三个大番薯洗净,一个放到一边,另外两个上锅蒸,刚要生个火,祁佑进来烧水便瞧见了她,见状忙放了水壶:“春姐在忙什么?” 春归指了指那口大锅,笑道:“琢磨了一些新吃食,想着做点出来,好吃的话也能摆到那摊子上。” 祁佑掀开锅一瞧,挑了挑眉:“我帮你一道做吧。” 春归抬眼道:“你温好书了?” 祁佑点头:“也抄了一册书,估摸着再两日便抄好了,正想跟你说,我和知行打算去镇上一趟,把抄完的书送过去,再拿一些回来。”他边说边走到春归那儿将人扶起,自己坐下生了火,再挑出一些细长的树枝:“最近日头足,明日我去山脚那儿捡些枝条过来。” 眼前的少年将琐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已渐渐地将自己融进这个家里,春归心头温温热热的,莫名感动的情绪涌了上来,刺得她有些感慨。 “好。” 两人分工合作,一个生火一个准备材料。 她拿了一碗粗面粉和一小碗白糖备用,家里材料不够齐全,今日她想的是做一道拔丝番薯和番薯丸子。这两道吃食都是要用到油的,只盼着到时蔡氏吃了后别念叨个不停。 里屋两人忙着,外头蔡氏卖了一包又一包的红糖姜丝。 而山外,一辆帷帐上刺着“郭”的马车正一路行来。 第三十一章郭小姐(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做的不算正经果腹的吃食,春归也不舍得下猪油,只稍稍放了小半碗的菜籽油。饶是这样,祁佑看了都有些欲言又止。 春归平日里做菜舍得放油盐醋,可也没今日这样多,祁佑眨了眨眼,看了会儿还是乖乖坐下继续生火。春归瞧他那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 这一家子孩子都一个样儿,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是一味地附和,哪怕心里有些困惑,也还是任由她折腾。那番薯是这样,如今她变着花样儿鼓捣吃食时也是这样。 番薯丸子好做,只要将番薯蒸熟后捣碎加面粉和白糖揉成团下油锅炸定型就好,做起来也不费功夫。 炸完一盘子后,她又撒了些白糖。黄澄澄的丸子上附着亮晶晶的白糖,一看就是孩子爱吃的甜口。 春归朝站在一边的祁佑招招手:“尝尝看。” 祁佑这边夹了一个,她又把炸过的油沥了一遍,将另一个番薯去皮滚刀切块撒上面粉放下炸。 “怎么样?” 春归也夹了一个入口,酥脆薄皮下松软甜糯,这么一口下去心情都好了许多。 她吃完抬眼看向祁佑,少年头一回吃这糕点,回味了许久。 “好吃。”他不自觉地展了展眉头。粗面加到里头也吃不出粗糙的口感,炸过便快速捞上来的缘故,吃起来也不油腻,他这种吃不惯甜口的人吃起来也觉着好吃。 春归听着便笑了:“好吃就行,这一盘子你拿过去给敏敏她们分了。”至于蔡氏那儿,等她做完拔丝番薯后再与她换岗。 祁佑走了后她又将炸过一次的番薯复炸,再炒了厚厚的白糖熬成糖浆,全数裹到炸透的番薯上,如此一道拔丝番薯便做好了。 她分出两盘,拿着一盘拔丝番薯和红薯丸子往院门外走。 摊子前围了些人,番薯和糖浆的清甜一下便勾起了那些人的鼻子。 “春归,你这是又琢磨出什么东西了?” 刚交了一两文钱拿着小纸包的乡民刚想走又赶紧回来问道。 春归见状忙拿出小剪子将丸子剪成小块递过去,笑道:“婶子们别介意,我就做了这些,你们尝尝看。” “都是用那草藤果做的,配着这糖水甜糯糯的,小孩子和家里老人吃得惯。” 这红薯丸子刚放下,没想到屋里头便陆陆续续冲出来几个小萝卜头。 知平打头,手里小心翼翼地捏着吃剩下的半个丸子,半抱住春归的大腿,眼里殷切地问道:“嫂子!知平还想吃!敏敏也想吃!嫂子厨房里还有吗!” 后面跟着的知敏,志远和小宝一个比一个激动,不自觉地砸吧嘴。 这群孩子嘴馋的模样落到众人眼里,又是可爱又是引人发笑。 祁佑跟上来一脸无奈道:“原本都是在练字的,这丸子一端进去,一个个都吃上了。” 春归笑着摇摇头,将手里另一盘拔丝番薯递过去,知平见状,连忙将手里那半颗丸子塞进嘴巴,鼓着嘴,双手接过盘子。 阳光下盘子里晶莹剔透的糖浆丝已经凝固,知平转身递给知敏,几个孩子一人掰下来一块,舔上几口后再吃下,比起丸子,这拔丝番薯更加甜腻,更符合小孩子的口味。 果然,这几个一吃上连眼睛都亮了。 见他们吃得这么开心,春归暂时也不管知平刚换的牙了。 小孩子吃得开心,那头几个分到红薯丸子的大人也一脸稀奇。 “这草藤果还有这般做法?这松松软软的,倒是比寻常糕点好吃许多,我还是头一回吃呢。”蔡氏吃了一个后赞不绝口。 “这要是被我家那小子看到,可不得翻天了,春归啊,你这双手可绝了,那盘子也是草藤果做的?”有人指着知平手里的拔丝番薯道。 春归点了点头,也引出了正题:“婶子们,这拔丝番薯做完就得立刻吃,放久了就硬了不好入口,也就给孩子们解解馋。不如这红薯丸子,存放得久。” “过几日我便将这红薯丸子一道摆进这摊子里,一文钱两个,婶子们要是欢喜便买上两个给家里孩子解解馋。” 一文钱两个,一个足有小孩子半个拳头这么大,众人瞧了瞧,也没觉着亏了什么。 倒是有人劝了两句:“春归啊,这糕点新奇,你不如去镇上卖,甭说一文钱两个了,两文钱一个我估摸着也有人买的。” 春归心里一暖:“谢过婶子,只是我这儿草藤果不多了,这摊子摆到开春便也差不多了。” 说完她指了指隔壁程家老屋的院子,看了看祁佑道:“前不久跟祁佑说过了,等开了春我便借着开两块地,再种上些草藤果,等熟了一季,我再琢磨些吃食,攒一攒,说不定就上镇上摆摊子了呢。” 众人听了才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有爱吃甜口的妇人倒是说了一嘴:“丫头,到时若有草藤果多出来就卖点给我呗,我也回家做点你那个拔丝番薯。” 春归哪能不答应:“好嘞,婶子,到时候我就将这拔丝番薯的做法也说给你听。家里有孩子要是想吃,我都教!” 如此这些人才心满意足地回了。 春归转过头看着分吃番薯的孩子们,摇摇头失笑。 她朝静立一旁的祁佑努了努嘴,小声道:“厨房里还有一盘子,你与知行两人分了吃。” 她狡黠一笑,随即转过身帮着蔡氏将摊子收拾干净。日头快落了,今日也卖得差不多了。 祁佑眨了眨眼,看了一会儿春归,又偏过头看向几个孩子,也跟着笑了笑。 蔡氏将一摞子的铜钱堆到钱袋子里,小声说道:“我从上午数到现在了,咱们今日卖出了二十多包红糖姜丝,这一锅的红薯糖水也卖完了,里头足足有五十四文呢!” 春归细算了成本,和昨日相比并没有亏损,有蔡氏看这摊子,她比昨日轻松许多。这分成小份售卖的法子倒是靠谱的。 “这摊子今后便托蔡姐姐多看顾些了,我就在屋里头琢磨些吃食,你看如何?” 蔡氏一脸豁达:“成啊,我这一边绣帕子一边看着摊子,挣的是双份儿的银钱,你就安安心心在里头待着吧。”蔡氏自个儿也琢磨过,春归虽顶着柳家长嫂的名头,但到底没出嫁,若有造化能另找一个,那如今便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 这话她没说出口,只心里这么过了一遍,嘴上也应下了春归的话。 几个孩子围蹲在地上分吃食,祁佑便上前一手将空了的大锅拎起进了屋,春归和蔡氏两人一道清理了摊子后也正打算进屋。 而山路那端却突然隐隐约约传来一道马蹄声,春归下意识起身朝村口处看。 一辆顶着陈青色帷帐的双驾马车正从山那头不紧不慢地行来。看到马车,春归心头便一紧,上回看到马车还是那程天保带着人来发卖祁佑,她心里如何不慌。 她眼皮子猛地一跳,心头丝丝点点的紧迫感一下一下地压下来。 蔡氏见她停了动作,也跟着往前看了看,这一看连忙“哎哟”了一声。 “双驾马车?咱们村谁家有这等有钱的亲眷,坐得起双驾马车?” 春归皱了皱眉,马车前头坐着一个男子,再走近些,马车帷帐上一个“郭”字便清晰起来。前头赶车的是一位身着青色棉衣的中年人,虽是棉服但领口处绣着图腾式的暗纹,和马车帷帐上绣的郭字相呼应。大约是富家管事的模样。 郭? 马车越走越近,直到在村口那棵老树边上停下。 郭家?春归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日上街时齐掌柜口中的郭小姐。 这莫不是真来寻她的? 她敛了神色,看着那马车停下后,那赶车的中年男子静立一旁,神色有些不对劲,马车前的帘子被一双手掀开。 上面先下来了一个身着淡青色衣裙梳着双髻的小丫头,那丫头一下来便左看右看,对上春归后眼睛一亮,立刻小跑过来。 蔡氏不住地偏过头看她,春归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住。这小丫头看着像个贴身侍女,这说不准还真是来找她的。 “这位姐姐,敢问这是越姑娘的家吗?我们是镇上郭家的,我们家小姐找越姑娘谈一桩生意!” 小丫头机机灵灵的模样讨巧,脆生生的声音听着人舒坦,上来就自报家门也免得人惊慌,一看就是经过一番教养的。 蔡氏:“春归啊,这是来找你的?” 那小丫头见状脸上一喜,连忙对着春归福了福身:“越姑娘好,我们是镇上齐掌柜介绍来的,唤我小月就好,上面是我家小姐,不知您现在方不方便?” 春归勾了勾嘴角:“我知晓你家小姐来是为着什么了,如今天色快暗了,若是不嫌弃,就到家里稍坐片刻吧。” 小丫头又是福身又是道谢,转头小跑到马车前说了些什么。春归扫到那马车前的中年男子,眉头皱了皱。那管事大叔眼神闪躲,倒似不愿看她。她细细思索了一番,从她来这儿到如今,确实从未见过这人,难不成是这管事见不得家里小姐出来与她一介农妇谈生意? 春归胡乱猜想着,偏过头一看蔡氏正满脸的不安,蔡氏头一回见这场面,底气弱了几分,她垂头道:“蔡姐姐,不用慌,这郭小姐是来与我谈正经生意的,不是什么坏事儿。” 蔡氏点了点头也只好不做声。吃着拔丝番薯的几个孩子见状早已停了动作,站到春归身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前头。 没一会儿,那马车上便下来了一个带着纱帽,身着浅色罗裙并一顶红色斗篷的小姑娘,看着身形岁数倒不是很大。春归心里感叹,出生商家确实与这里出身的姑娘们不同。这儿的姑娘整日里绣帕子挣家用,这郭家的小姐已到处寻商机了。 她正想上前几步迎一迎,可没想到身后突然传来祁佑警惕的一道声音。 “又是程天保叫你来的?!” 春归还来不及转头,祁佑早已快走几步,上前将她揽在身后,冷着脸看着马车前那个中年男子。 第三十二章来意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神色一下冷冽,偏过头直视那已隐在一旁不敢抬眼的男人。 “祁佑,怎么回事?”她问出口时心里已有猜测,能让祁佑有这么大反应了,除了被程天保发卖那日再也没别的事儿了, 那马车前的主仆二人齐齐顿了顿步子,对望了一眼又看了看身后垂头不语的中年男子。 那郭小姐终于开了口,声色冷冽道:“郭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春归不动声色,拍了拍祁佑的背,将人拉到身侧,眼神示意道。 祁佑动了动喉结,敌视地瞥了一眼那郭管家:“那日程天保就是带着他来了这里,要将我买做书童。” 猜测是一回事,祁佑亲口说出来又是一回事,春归当即黑了脸,冷声道:“祁佑,带着知平他们进屋。” 又偏过头狠狠地剜了一眼那默不作声的郭管家,继续道:“郭小姐,这生意不必再谈了,天色暗了,你一个小姑娘在这穷乡僻壤待着未免不安全,早些回去吧。” 说完就要转身走。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小跑声,春归还以为是那个叫小月的贴身丫头,刚要开口,手腕处却被紧紧握住。 “越姐姐,这事儿我必给你和你弟弟一个答复,还请你留片刻,我是真心实意要来与你谈这桩生意的。” 春归回过头,握着她手的正是那郭小姐,透着纱帘,里头的小姑娘娇娇俏俏的模样看着比她还小一两岁。 她缓了神色:“郭小姐,生意随处可做,不必强求一个与你家生了怨的。” 她回想起那日祁佑冒着冷汗强忍疼痛还要反过来安慰她的模样,心头就一阵刺痛,自家的孩子自家疼。 “越姐姐,冤家宜解不宜结,既让我知道了,这生意不生意的就放一放,解了我们两家的怨才是正理,我也被瞒了许久来了你家才知道郭管家瞒着家里做了这一桩事儿,还请你给我郭家一个赔罪的机会,不然我可太委屈了!”小姑娘满脸的委屈,试探地看着春归。 还真不愧是出身商家的,这一张嘴说出来的话听得人分外舒坦。 春归刚想开口回了,那小姑娘即刻转头,声音又恢复了刚才的冷冽:“郭管家,你过来将事情说与我听!” 春归张了张嘴又咽下,那管家满脸的惶恐,听见主家唤人也只得小跑过来。 郭管家当即跪了下来:“小姐,是我这老家伙儿做事儿不稳当,当初听了旁人的话,以为这家的小公子腿脚出了问题,我便想着我们家小少爷缺个书童需得人来引一引,这位公子前两年又是童生榜首,就自作主张.........” “就自作主张不论人愿不愿意将人绑了?”郭小姐脸色已是十分难看:“这些年你都是背着爹娘如此行事?!” 郭管家身子颤抖着,出口便是讨饶:“小姐......这我哪敢啊?真是为着小少爷我昏了头啊!小少爷我从小看到如今这个岁数,实在是担忧万分才一时想岔了啊!” 当初他就想着给小少爷寻个书童,隔壁员外郎家的门房自个儿跑过来说自家村子里有个会读书的好小子,可惜伤了腿脚无缘科举,岁数相当,才学又好,他便叫了小厮自己过来瞧了瞧,没想到这小子自个儿是不乐意的,原本强迫着押来也就行了,可还没押上马车,便引来了好些人。 那一趟无功而返,他与小厮说好了把这事儿压下就算。原想着之后便了无生息地过去了,没想到这家有个会做生意的姑娘,还做出名堂引来了自家小姐。 他此刻是又慌张又害怕,又怕自己这行事强硬惹来主家不喜,又怕耽误了小姐的事儿。可这无论是哪一样,他的过错都是逃不了了。 郭小姐沉默片刻,转头朝春归福了福身:“越姐姐,这事儿我今儿头一回知晓,这错我们家担下了,姐姐想如何替这位小哥出气,我都能应下,只是不是我替管家说话,他实在是病急乱投医了,我家那位弟弟........”她抬了眼扫了扫四周,周围已有两三路过的人见了这场景。 “姐姐,可否让我们进屋,我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小姑娘一脸诚恳,那地上跪着的也红了一双眼。春归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祁佑。 少年已恢复了神情:“春姐不必忧心我,我原以为是他一次不成还想来这第二次,恐伤着春姐才有这么大反应。既是如此,春姐自行安排便是。” 春归拍了拍他的手,这商家的小姐不比她们村子里的姑娘,抛头露面来这儿已经不好,不然也不会戴着纱帽。未出阁的小姐被人围观也怕伤了声誉。 她叹了口气:“进来吧。” 她这话落下,那郭小姐当即不卑不亢地道谢。按说看着小姐的行事,郭家的家风应当十分稳妥,怎的会出了这么个强买强卖的管家。 郭小姐面上一喜,见着春归边上的几个孩子,连忙对着丫头道:“小月,你去马车上将栗子酥拿来给这些孩子分一分。再将那折扇拿来。” 又抬头看向春归:“越姐姐,那齐掌柜也应该同你说过了,我这一趟本就是为了那折扇来的。” 春归面上不语,只将人带进了屋。 郭家小姐也知道她心头压着气,见状也止了话,只安安静静跟在后头。 只蔡氏听得一头浆糊,看了一圈围观的几个人,赶忙领着几个孩子进了屋。 进屋后,春归倒了一碗热茶放下,那叫小月的丫头分了一盘子栗子酥,几个孩子看了看春归,见她点了头才一人拿了一个。 只是都是吃了一口便放下继续吃手里的拔丝番薯,显然这番薯更合口味。 郭小姐特意看了一眼他们手上的番薯,心内疑惑却也没开口问。 她摘了纱帽,露出一张皙白的小圆脸,眼珠子乌黑机灵,长得十分讨喜。春归看了心头也软上几分。 她看了看郭管家说道:“越姐姐,不瞒您说,我有个胞弟今年十四,比我小两岁。本是读书的好年纪,我家旁支里有好些个差不多岁数的明年开春都要考秀才了,可我胞弟却连童生都没考上。” “今年家里老人没了,我们举家搬迁到本家,原以为换了地儿那小子也能改改性子,可到今日两个月了,家里给他前前后后换了五位夫子,七八个书童,还是不成气候。” 春归眉心一跳,这还是个纨绔子弟? 小姑娘像是知道她心里所想,立刻说道:“我家弟弟只是爱玩闹,斗蛐蛐玩鹦鹉的,心思不在念书上。旁的陋习却也没染上一星半点。就是如此家里也不好打骂。” 春归心里思索着,儿子念书,这女儿出来谈生意,看来这郭家是家底子赚够了,想让后人走仕途了。 郭小姐叹了口气:“这郭管家是看着那小子长大的,想是见他如此不成气候,心里也犯了急,才一时想岔。”她偏过头看向丫头,小月立刻奉上一个包得厚实的包裹。 “越姐姐,这原是我听了齐掌柜说起你家两位好才学的弟弟后备的礼,如今先只当是我的赔罪了,你一定要收下。” 她起身放置桌上摊开:“这是我爹爹做生意从淮扬一代买来的整套笔墨纸砚。我家那个弟弟不成器用不着这么好的。” 她若是送的钱财春归是怎么也收不下,可送的是笔墨纸砚,春归心里便犯了难。 像是知道春归的犹豫,郭小姐继续开口道:“越姐姐,你若还不出气,到时我将这件事儿禀告爹娘后,等他们处置了郭管家才重新来赔罪,来日的赔礼只会比如今更重几分,姐姐行行好,万勿推辞了。” 春归这才抬眼看向祁佑,少年面上平静,对上她的眼神后点了点头。 “赔罪就不必了,这事儿也过了许久了,如今我家祁佑腿脚已好全,来年也将院试。若是你今日没来,这事儿我也不会再提及。” 见她面上和软起来,郭小姐这颗提着的心才算落了下来。本来今日就是为着一桩生意来的,没想到生意还没谈,人先给得罪了。 她试探道:“若是姐姐消气儿了,妹妹我可否提一提这折扇?” 她将四把折扇拿过来一一打开,春归一瞧,正是她之前交给齐掌柜的四时景物图。 比她先出声的是蔡氏,只一眼她便瞧出了里头的门道:“春归呀,这四副扇子合起来倒像是一幅画,怎的季节却是各不相同?” 郭小姐讶异道:“越姐姐,你画扇面这事儿家里人都不知晓吗?” 这话说得蔡氏面上一红,连忙摆手:“哎哟我可不是这家的人。”说完她才意识到:“春归,这都是你画的?” 春归不顾蔡氏满脸的讶异,稍稍点了头便看向她:“郭小姐是又将这四时景物扇全数买下了?” 郭小姐面色红润,眼里俱是欣赏:“越姐姐别怪我鲁莽,实在是这幅巧思我从未见过,那齐掌柜也厚道,我便买断了一个月,如今这扇子连同你上回的君子扇在京都卖得可是红火,就连那扇面上的诗句都被众人传颂呢!到处都有人在问询这诗句是何人所作。” 这话一出,就连祁佑都抬了眼。 春归看了看他心头一震,听齐掌柜说起后她也想过这扇面怕是有其他销路,却没想到是卖到了京都? 连同祁佑知行作的诗句也被传颂更是意想不到。 她抬眼审视了一番那郭小姐,却见那姑娘不卑不亢,任她打量。 “郭小姐,你直说来意吧。” 第三十三章合作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她又看向蔡氏:“蔡姐姐,劳烦你把孩子们带进去,厨房里还有两盘子番薯,给他们都分了吧。” 蔡氏连忙点头,这春归要谈的都是正经事儿,她虽百爪挠心似的好奇,此时也不能碍着事儿,几个孩子也都乖乖巧巧地跟着进了里间。 郭小姐目送着几个孩子进屋,眼里俱是歆羡:“越姐姐的几个弟妹真是懂事。” 春归微微一笑:“郭小姐,天色也渐晚了,说正事才是正理儿,再晚些封路不说,你们一行三人也不安全。” 那姑娘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笑,说了这么久,这才是真真正正地进了主题。 “越姐姐要是不介意就叫我如意吧,我家里排行最大,爹娘就生了我一个女儿。” 她自报家门,开了这第一个口子。 继而是第二个。 “越姐姐爽快我便说下去了。我家是旱情刚过才来的这儿,因着本家老太爷没了,我爹娘年纪也大了,便想着在这儿养老。只我还有一腔生意经没处发作,前月在齐掌柜那儿看了姐姐的扇面儿,当即就走不动道了。” “我家原先就是倒卖发的家,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早些年家底厚了便做起来时兴生意,布庄,瓷器铺子一路开到了京都,后来文人之风兴起,那笔墨纸砚,折扇玉坠都是有的。姐姐出去打听打听,便知道我没有诓骗你,这趟也是正经想来与你谈这桩生意。” 小丫头说话连珠蹦,几句便自报家门,诚意十足的姿态。春归对此倒是欣赏的,郭家能放手一个女儿家自小接触生意经,想来不是什么老封建家族。 开了年是院试之年,后头的乡试会试便接踵而至,祁佑知行知平三个孩子的前程哪样不要花钱。春归抛下那郭管家的恩怨后细细思索了,当初齐掌柜给了那一两银子后她就对这出手阔绰的郭小姐十分好奇,如今见了面再看这性子也不是苛刻之人,无论是为着银钱还是一条新鲜有保障的路子,她确实想试一试。 “郭小姐想让我怎么做?” 郭如意一听脸上便露出喜色:“越姐姐实在,我也就直说了。” “如今我父亲交到我手上练手的铺子有四家,一家布庄,一家文人店,卖些书生常用的物件,越姐姐那两套扇面就用到了那儿,另两家瓷器铺子在京都,如今正想着关了或是改卖其他物件。” “我想像那齐掌柜一样收姐姐的扇面图,与齐掌柜不同的是,我这里希望姐姐能一月出至少一套扇面图,墨色或是上了色的我也都要。”她看了一眼一旁的祁佑,继续道:“扇面上的诗词也可继续由令弟作下。” 春归眉头挑了挑:“一月一套?” 郭如意点头:“一月一套,要是姐姐有多的我当然也是收的。” 她将两套成扇放在春归面前,两套共八把上色的扇子,梅兰竹菊四扇扇骨上刻了花样儿,扇坠是一块摸起来光滑的玉,上头也刻了四花。 那日上街,她看了齐掌柜用品相一般的扇坠点缀的成扇也觉得精巧,今日一看,倒是比这几把差远了。 高端消费果然连扇骨都是用了心的。 春归再看那四时景物图,也是相同的精细材质,配上修过的扇面,这一套想必不会便宜。 郭如意也不打扰她,让丫头又送上一个藏蓝色的钱袋子放置桌前。 等春归看完两套成扇后桌上已多了一锭银子。 郭如意收了笑意,朝着她郑重道:“越姐姐,我已向你自报家门,欲行之事也都与你透了底儿,加上这五两银子便是我的诚意。” 春归想过她出手阔绰,倒是没预料到这丫头这么直接,不知道该说她郭家家大业大还是这丫头诚心实意了。 郭如意将五两银子推近些:“越姐姐,这趟我来得匆忙,契约书也没来得及写,但大致情状我已与你说了分明。如今快过了年,料想姐姐家里也忙着,就从年后开始,一月至少一套的扇面儿,不拘是什么类别,扇面加上诗词整一套我付你二两银子,若卖得好,这银钱只会往上提。” 二两银子.......春归细算,一套图若以四幅起算,加上墨色画样儿便是八幅。八幅扇面加四首诗二两银子,这倒是比齐掌柜的价翻了一番。 “这五两银子姐姐若是收下,便是姐姐的下一月的笔墨钱了,至于扇面的钱等契约书成我们另算。”郭如意一番诚恳,倒不像是来谈生意的,像是求着春归做事儿。一个富家小姐能做到这份儿上,春归心里是舒坦的。 她静默片刻,问出口的却不是那报酬:“郭小姐,我刚刚听你说起,我家两个弟弟作的诗词在京都曾被人传颂?” 郭如意一听这个眼睛一亮:“是了,越姐姐,不瞒您说,君子扇上的诗词如今被押了韵脚另做的大有人在,这四花的品性照着诗词便豁然开朗,我那铺子里有好些书生来问询到底是哪家的儿郎作了这诗,只是我不知晓姐姐您的意思,便也未曾多说。”郭如意说完脸上倒是可惜。 春归又是沉默了良久,再开口已接过了那五两银子。 “这桩生意我做了。” 郭如意面上大喜,刚想开口,春归继续道:“郭小姐,若是再有人问起这扇面上的诗词,劳烦你透漏一丝口风。” 她抬眼看了看正望着她的祁佑,笑了笑:“就说只知道是一位程姓和一位柳姓的读书郎所作,来日他们俩便会上京都科举。” 祁佑听到这儿眼神一顿,随即垂下头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春姐这是在替他与知行提前造一条路呢。 能叫这郭小姐亲自上门来求扇面,想必这扇面卖得十分紧俏,这诗词也是传得有几分像样。若春姐答应了常年供应这扇面图,他和知行的诗词也会源源不断地向外面传颂。 他们人虽在千里之外的乡下,声名却可依托这几首诗传到京都。 郭如意此刻脸上的喜色倒是褪了,换了一丝钦佩。 这位姐姐不提报酬,却是一心想着给自家两个弟弟造势。一个乡下姑娘既能作画又能想得周全,郭如意心里是全心全意地钦佩了。 “越姐姐爽快,我明白你的意思。”她看了看祁佑,这家的人女子聪敏男子聪慧,若有造化,往后有更大的天地也未可知。 她转头知会了一声小月:“那契约书过两日我会差人送来,我来时也另外给姐姐备了一份礼,还请姐姐收下。” 小月又小跑进了马车,没一会儿送来两个锦盒放到桌上。 春归依着礼节起身,郭如意展开两个盒子,一大一小,小的盒子里装了一把团扇,扇柄是一条串了玉佩的如意结,而扇面是艳丽的美人图,用色浓烈。看到这图时春归才体会到,怪道这文人风兴起的十几年里没有人愿意将色彩入到男子用的扇面里了。 这用的颜色浓烈后,闻着都有扑鼻的女儿脂粉香。两极分化如此严重,还是这里的社会意识形态还未完整形成的缘故。 另一方锦盒里是一只通体白净的瓷瓶,细细长长的瓶口,一看就不便宜。 春归心里满是欢喜,可面上还是推辞:“郭小姐,这团扇我或许能收一收,只是这瓷瓶太贵重了,你还是拿回去吧。” 郭如意赶紧反手推回去:“越姐姐,你忘了我刚说的不成?我手里两家瓷器铺子呢,虽然在京都那地方不如你那扇面带来的好生意,但勉强收支平了。” 她这样说,春归才应下了。 郭如意此番确实都如了意,又细说几句后趁天还没黑告了辞。临行前又押着郭管家给祁佑赔了罪才起身。 这举动又让春归心里妥帖几分,她确实想着给家里贴补家用,但这些孩子早已在日常生活相处的每一刻里变得更加重要。 春归和祁佑起身送人,郭如意重新戴上纱帽,郭管家在前,小月在旁搀着她,如此又是一副富家矜贵的小姐模样。 只没想到的是,她刚转身,身后突然出现一个手捧书册的少年郎。 知行刚抄完一册书,压根不知道外面来了客人,只抄着书抄饿了便拿着书来向春归求吃食。出了里间一抬头便看到一个头戴纱帽的小丫头。他如今吃得多长得高,虽比郭如意小两岁,却早已高出半个头。 两人差点撞个满怀,连忙各自后退几步。 知行呆呆地看了看郭如意,又抬眼一脸疑惑地看向春归:“......嫂子?” 春归连忙上前将人拉过来,朝郭如意致歉:“郭小姐,这是我另一个弟弟,实在对不住,他性子鲁莽,差点冲撞了。” 郭如意却没甚在意,纱帽下打量了一眼眼前的透着痞气的少年郎:“那四时景物图上的诗也有出自这位小公子手的?” 春归看了知行一眼:“有的,秋冬两景便是他作的。” 知行一头雾水,朝着祁佑挤眉弄眼,这模样倒是都落进了郭如意的眼,她不由得失笑。 重新告辞后,春归把她送到院子里,两人又说了些话,扫了一圈四周,村口又是三三两两围了些人,想来是被这马车给引过来了。 看到从柳家出来的一行人后,细细嗦嗦的声音又多了些,春归也没管。院子里起了月亮,看天色还没全黑,想必通往镇上的路也还没封。 等马车走远后,那些围在村口的人上前想打听一番又没人开口说第一句。 春归朝众人笑了笑进了屋。 当初里正一家都建议她防着柳家人将画扇面儿这事儿瞒着,如今郭小姐这么大的动静,想来是瞒不住了的,便是能拖一日就是一日吧。 春归进了屋,知行正对着祁佑问上问下,却没动桌上的物件,都等着春归来处置。 祁佑将大致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后,知行早已一脸钦佩地看着春归。 “嫂子不愧是嫂子!” 春归失笑,将那两套笔墨纸砚递给了两人:“这是你们俩的,用去吧。” 知行欢呼一声后接过,祁佑也拿过后春归才拿起桌上那方锦盒,一双白瓷瓶透亮,春归拿起来看了看,心里不免想到现代那些绘了图样的瓷器。当初她奔着手工店亲手做了一个手绘花瓶,亲自描图样,烧制,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看着这干干净净的瓷瓶,她反倒想着往上面添点什么,她抚摸着瓶身,喟叹一声:“瓷器入画才好看呢。” 第三十四章过年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郭小姐走后没多久李老爹也上了门,他是看着柳家有人便特意在村口等着,等郭如意马车走了后才上门接走了志远,与那些围观的人不同,李老爹什么也没问,只将孩子带走了。 走时春归将盘子里剩下的拔丝番薯和番薯丸子分了分,给志远特意多装了些。 甜口的东西,李老爹夫妇这样的老人也爱吃。 剩余的让蔡氏装了起来。 因耽误了些功夫,春归的晚饭便做得简单了些,有蔡氏帮忙,又有李老爹先前送来的腌豆皮。晚饭便简单一份腌豆皮,一份炒鸡蛋,萝卜炖了几块肉,米饭依旧拌了番薯。 做饭时春归想着既然已经让众人看到了郭小姐上门的情形,那也没什么可瞒的,便将这两月画了扇面的事儿跟蔡氏说了一通。 “这糖水摊子由蔡姐姐你帮忙看顾后,我也有时间空出来画齐掌柜的扇面,原就是打了这个主意。只是如今那郭小姐上了门,往后那摊子还得蔡姐姐多多照顾了。” 蔡氏早已满脸的钦佩:“敢情这旱情过了后你是一点都没闲着,倒腾了院子,养鱼养鸡种草藤果不说,还接了这手艺活儿,还干出了些名堂!” “啧啧啧.......春归啊,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夸你,倒显得我什么都不会了!” 春归被她这反应逗笑了:“谁说蔡姐姐什么都不会,蔡姐姐这帕子上的花儿绣得跟真的一样呢!” 两人边谈着话边把饭给做了,吃了饭,蔡氏带着儿子回家,春归送走了人,这一天才算过了。 郭如意给的五两银子不算多也不算少,再添上一些,春归不好意思收下,再少些对于郭如意的身份来说不够诚意。这五两反而刚好。 她将五两并上回齐掌柜给的一两藏起来,祁佑的三两银子不能动,不算零碎的铜板,如此家里保底有整六两了。春归关上钱匣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知行知平来年的束脩算提前攒齐了。 从里间出来后春归给几个孩子烧擦身的热水,知行经过郭小姐一事后愈加兴奋,拉着祁佑非要写诗作赋。 春归边听两人交谈边笑,她们家算是赶上了崇文的时代,两个孩子随性之作能在京都小火一把。 她正起身想从厨房出去时,祁佑却突然淡淡道。 “知行,我俩的诗词能被人看到是借了春姐扇面的东风,院试前别被这些名利晃了眼。” 他摊开郭如意留下来的扇面:“春姐今日的意思是念着我俩日后有上京都的那一日,这些名利是日后交际时的便利,而非此刻的安乐窝。” 春归掀帘子的手一顿,心里满是感慨,祁佑聪慧如此,她只提了今日这一句,他就想到了她的意图。 十五岁的孩子没被眼前的一点光环遮住眼,反而能够清醒地分析现状,这让她养孩子养出了些许成就感。 知行也不是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孩子,听祁佑这么一说便明白了,立刻收了脸上的得意,郑重地点头。 春归这才掀开帘子,笑眯眯道:“水烧好了。” 第二日那炸番薯丸子便做了一大锅,因有那甜糯糯的丸子在,那红薯糖水也就没做了,如今那摊位上仅有一大锅的丸子和排开的红糖姜丝纸包,蔡氏一个人也能忙得过来,而春归做完便进了屋自己琢磨新扇面。 借着买糖水来打听的人们也并非无功而返,蔡氏早已被春归授意,将郭家小姐上门谈合作这事儿借着她的口说了出去。 这事儿迟早要被众人知晓,她踏踏实实靠本事挣钱,等眼红的人来了也有理说话。 没两日的功夫,春归画扇面引来镇上小姐的事儿便传了个遍,如今家门口摆了摊子,新鲜吃食引得这四乡八村的孩子每日都要讨要,春归自个儿又有本事,家里还有两个会念书的孩子。明眼人一看,这大旱后就只有春归这一家过得越发红火。 因画扇面费时间,生姜和日常用品的采购便落到了蔡氏的头上,蔡氏也干得起劲,村里镇上娘家三地来回跑,手里的帕子也抽空绣了十来张。 一月后临近过年,加上春归这儿分到的银钱蔡氏那儿已经攒到了五百多文。 蔡氏走哪儿便对春归赞不绝口。 南方虽不常下雪,但冬日里寒风总有,赶在过年前抽了个日子,春归便发动了大大小小的几个清扫屋子。草棚子要加固,屋里门窗要糊新纸,一家子忙得不亦乐乎。收拾完柳家,程家老屋也没忘,里里外外清扫一遍后,一家子又回到柳家。 几日前春归和蔡氏到镇上买足了过年要用的东西,日常吃食倒是没花多少钱,乡下人过年鸡鸭肉能基本自足,春归这儿还有一池子鱼,这三四个月来虽也死了好几条,但也有足足的活鱼。加上陈时兄弟俩时不时送一只山鸡,那草棚子里也有十来只鸡了。 吃食上春归只添了几十文的猪肉和日常佐料,花了狠劲儿的地儿在镇上的成衣铺,她直接照着家里孩子的个头儿买了五件成衣,足足花了小一两的银子。 每件都是夹心厚实的棉料,穿在身上没一会儿便能热起来。 就因这五件成衣,来的路上她被蔡氏嘀咕好一会儿。 “前几天还夸我绣活儿好呢,今儿就败了这许多银钱买上成衣了,你花个两三百文买两匹布交于我难道不成吗?我花上半月便能给你做出更厚实的冬衣。” 春归边走边讨饶:“蔡姐姐,大后日就是腊月二十三了,难不成小年夜里你还要挑着灯给我们做新衣服不成。” 蔡氏斜了她一眼:“你早上十来天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吗!” 春归连连点头:“明年,明年我就买上三五匹布,咱们一家的衣服都靠蔡姐姐了!” 蔡氏笑骂道:“呸!你要累死我啊!” 到了家,这捆成一团的棉衣解开,件件绵软。知敏姑娘家穿的喜气些,是淡淡的粉色,衣领处绣着梅花,春归自己的那件跟知敏的差不多,只不过绣的是兰花,素色的衣料。至于几个男孩子,家里田都佃出去了,知行祁佑挣家用的活计都是写诗抄书的,日后也是走科举的路子,春归给他们挑的都是书生气的布料,月白淡青色,走在路上便能看出与旁人的不同。 知平看到后高兴疯了,围着春归跑圈,嘴里叽叽咕咕地叫着。 春归笑着把人抱住,连忙将棉衣分了分。尺寸都是合好的,穿在身上合贴,春归自己也到里间换了,重新梳了梳头发,对着面盆里的水瞧了瞧,十七八岁的姑娘到底是好看,年龄在那儿,加上这儿的水土养人,刚来时面黄肌瘦的模样早已褪去,如今面色白净,新衣服又保暖,整个人精精神神的。 再出来时,几个孩子也都换上了,一排看过去都是模样周正的小人儿。 春归将抿着唇不好意思的知敏揽过来正了正衣领,捏捏她红润的脸蛋夸道:“敏敏真好看!” 柳家夫妇都是性子纯善的人,不然也不会将一个童养媳当女儿似的养大。夫妻俩上面都没有老人,对几个孩子都是掏尽了心血和爱意,因而几个孩子都是保留了纯净的性子。反观祁佑,年纪轻轻却有一副筹谋的好心思,性子也沉稳些,都是被环境历练出来的。 腊月二十三那日便落了一场雪,一晚上的功夫地上就铺了一层。几个孩子趴着门窗看着外头想出去玩,被春归明令禁止了。禁止了还不算,每人被扣着灌了一整碗没放番薯的姜茶,辣得人神清气爽。到了正午雪就停了,春归拿了几把铲子铁锹出来,和知行祁佑三人在院门口铲雪。 过年的时节,人来人往的,堆了雪行走不易。她们虽然没有要走的亲眷,最亲的柳全那一支也早已撕破了脸,如今村头村尾的面都见不着,但周边乡邻交好的却不少。柳村长和里正两家先不说,陈时兄弟俩想必也要过来走一走,再加上蔡氏,李老爹两家,仔细算算,人也不少了。 出了门一看,望过去家家户户都在门口铲雪。看到春归出了门后也遥遥地喊了几声,几家子相近的一道聊着一年到头的进项。 都是经了大旱天的苦,这一年家门里能攒下银钱的都是有好本事的,说到银钱,众人又不免看向春归,这短短三四个月,不说那扇面,就是这前头摆的摊子每日最差估摸着也有十好几文的进项。 好在卖地换粮的人不多,村里这些家里还有地种的人家到底有些底气,过了年就要琢磨种地的事项,到底银钱还能继续攒着。说起种地,便也有许多话能说。 “咱们好歹还有些地,只不过像李老爹那样卖了地了明年才难熬呢,不过李老爹心宽,没见他多着急。” “甜水村柳全那堂弟,就是春归那隔了老远的堂叔才要着急呢,卖了地赌钱,今年熬一熬过去了,明年就难办了,到时保不齐又得往柳家族长家门口哭诉了。” 几个妇人叽叽喳喳地说着,倒是没避着春归。 “柳家族长管什么用哦,年纪大了,养老养得什么事儿都不清楚,那会儿春归这一家孩子被柳全抢粮不也没个人站出来吗,本来柳全这事儿回族里处置了就行,最后还是里正村长出来说了一嘴。” 众人越说越兴奋,倒似在说给春归听,语气里颇有些替春归抱不平的意思。 第三十五章束脩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只淡笑着看了几眼没掺和进去。 李老爹年后有她家的地佃着,家里两个孙子能做工能打猎的,日子难过不到哪里去。至于那什么堂叔,跟柳全交好的可不就是第二个无赖吗。春归垂头冷笑了一声,上回买小鸡子时里正媳妇儿也提过醒,叫她低调些免遭了亲眷的嫉恨。 柳程两家的本家都一个德行她早已知晓,可柳家族长管不管用也不关她的事儿了,如今她们一家过得好好的,往后也靠不着任何人。 因而她也没在意这些话,知行与祁佑也一个样儿,绷着脸装没听到继续扫雪。 妇人们聊天什么都能聊,没一会儿又换了内容。 春归这儿扫出一条能走两人的道后她就叫执行和祁佑停了,免得扫出一身汗着了凉不划算。 才要进屋,山路那头又来了一辆马车,正是郭家那一辆。 这回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扫雪,都眼见着那俩马车轻轻晃晃地停在村口,下来裹得严实的两人,正是那郭管家和那日搬了木板子来抬祁佑的小厮,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雪朝柳家走来。 众人都停了手头上的动作,看着郭管家从怀里掏出两张纸。 当日郭如意说的是年后开始收扇面,春归估摸着年前这两天就该把那字据拿过来了,今日是小年夜,挑了这样的日子必是考虑过的。 果然那郭管家朝她弯了弯腰,语气恭敬道:“越姑娘,我家小姐备了点薄礼作新年礼,三十夜里各家都忙着,便趁了今日小年提前叫我过来。” 说完那小厮已从马车上搬下来几个礼盒。 她不是大度之人,如今看着郭管家心里还是不免有气,只将那两张字据拿下。 “郭管家稍等片刻,我进屋看了字据后摁完手印再交予你。” “至于那礼盒就不必了,那日郭小姐送的东西已十分厚重,再收我就于心不安了,也劳烦郭管家替我向郭小姐带一句好。” 知行和祁佑两人跟着也进了屋,留下郭管家和小厮两人在屋前吹着冷风。 进了屋,祁佑朝春归说明了那小厮就是当日那个,春归听了倒是想笑。 “那郭小姐人确实实在,舍了小姐的身段来这乡里不说,如今这一趟是存了给你赔罪的心思。” 她看了看门外半弓着腰的两人,摇头道:“这两人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想必在家中已被敲打过了。” 祁佑将房里的印泥拿出来放置春归面前,拿起那字据来回看了两遍,一整套的扇面不拘有几副,不论是两幅一套还是四幅一套都是按着二两银子照收,若卖得好还有额外的报酬,也没有什么文字陷阱,看完后祁佑才放下。 “春姐不用在意,若是日后还要合作,这桩事早早过去才好。” 春归在两张字据上摁了手印,一份自个儿藏了,拿起一份朝他看了一眼:“我知晓你的意思,只是程天保不遭一回罪,我这心里的气还是没处撒,免不了要骂上一骂那郭管家。” 知行“噗嗤”笑出声:“嫂子,那不然哪一天我问陈大哥二哥他们借两个陷阱往程天保和陈大业家门口放上给你出出气行不?” 春归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拿起字据走出了门口。郭管家看了一眼后便抬手告辞,那小厮也跟在后头一颠一颠地走了,两人迅速上了马车,挥了挥鞭子就走,地上还摆着两个大礼盒。 春归还没来得及叫他们将东西带走,马车早已跑出老远。 春归无奈地嘟囔几句:“还没见过强行塞礼的。”说完也只好将那连个大礼盒抱了回去。 离得近的几户人家都在院子里看着,这小年夜还来送礼,春归与那郭小姐的生意想必做得十分不错了。 春归朝众人笑笑,连忙跑进了屋。 进了屋几个孩子便围了过来,知平知敏看着那礼盒不眨眼,小孩子心性好奇,春归就直接把两个盒子开了。 郭小姐大方,里头是五六盒点心,栗子糕,红豆糕,都是镇上费银钱的吃食。让春归意想不到的是另一个锦盒里头还藏了一大块火腿。她赶紧把火腿拿出来细细看过,肉质晶莹剔透,火腿香气扑鼻而来,换做如今小有积蓄的她是舍不得买下的。 她赶紧把几盒点心拿出来,给知平和知敏两人分了些,那块火腿拿了根绳子串起来吊在房梁上。 再出来时两个孩子一手一块栗子糕吃着。 “嫂子,这个糕点包得这样好看,可没你炸的番薯丸子好吃。”知平前头掉的牙,日日吃甜食,如今只长了一个口,只能小口咬着。 虽是这么说,嘴巴里倒也没停就是了。春归静静地看着他,心里盘算着,小家伙过了年六岁,个头比她刚来时抽了一些,最近认了不少字儿,胆子也比以往大一些。明年还有小宝和志远作伴,是该送到齐老秀才那儿开蒙了。 她又瞧了瞧屋外那条道上已陆陆续续有人帮着扫雪,心里一定,转头从厨房里拿出两只宰好洗净的肥鸡并一篮子鸡蛋,又从里间翻出来三两银子和一顶厚实的小毡帽。 看知平还吃得不亦乐乎,她摇摇头半蹲下将小毡帽套到小东西头上,从衣领到裤脚仔仔细细地裹了一遍,知平被蹭得痒,咯咯咯地笑起来。 春归检查完他里头有没有穿厚实,偏过头朝着祁佑道;“今日小年夜,外头雪也扫得差不多了,你俩正好上齐秀才那儿将明年的束脩交了。” “两只鸡昨晚上现杀的,桌上挑一盒点心也一并带过去。” 束脩不兴卡着日子给的,提前找个好日头备上一份好礼。他们是乡下人,送两只鸡也是厚礼了。 知行看了看外头的天,冻得一哆嗦:“嫂子,那我得加件衣服。”说着进屋加了一件夹袄出来,顺手将两只鸡和一盒点心提了起来。 春归将三两银子分别装进三个红封里,还是将它交到了祁佑手上。知行人跳脱,跑来跳去的等会儿跑丢了。 三个红封递出去,祁佑一脸讶色。 春归这才把知平的手往他手里一放,勾了勾嘴角:“知平也一道去。” 这话一出,知平人小不明白其中的涵义,还傻乐着舔着手里的点心,知行和祁佑却齐齐一愣。 “嫂子.......你说真的?”知行低头看了一眼傻笑的弟弟,又抬头望望一脸笑意的嫂子。 “不是真的难道是假的,傻小子。”春归笑着瞪了她一眼,转头嘱咐祁佑:“这小东西要是到处跑就把他死死地揪着,甜水村虽然不远,可如今外头化着雪,这下雪不冷化雪冷,问候过齐老秀才就赶紧回来。” 她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知平,终于放了心,捏捏小东西的脸:“等下见到齐秀才乖一些,要是齐秀才考校你,就将这些时日哥哥们教的三字经千字文背给夫子听,别淘气啊。” 知平这才意识到自己要上学了,当即欢呼着要去抱春归。上蹿下跳的模样还真半点都不像要上学的。 春归无奈扶额:“祁佑,到时多看着他一些,可千万别让齐秀才以为咱们家出了个小泼猴。” 祁佑失笑地将知平拉过来:“春姐放心,当初知行与他一个样儿,那会儿可是讨了齐秀才不知道多少欢心。” 春归这才看向还在发愣的知行,忍不住拍了拍他脑袋,这孩子抽高了不少,如今已经高过她大半个头了:“赶紧的,早去早回。” 知行这才反应过来,咧开嘴笑了,看了看这个傻弟弟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初他开蒙也算早了,八九岁进了齐老秀才那儿,没想到知平这个傻孩子更早。这要不是嫂子,半年前他们一家就得饿死了。 他压下满腔的酸涩兴奋,提着两只鸡的手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好嘞!” 三人前前后后地出了门,春归眼见着三人才能够村口改道往甜水村走,路上碰上了不少扫雪的人。 见三个孩子提着东西往隔壁村走,也都了然了。 扫雪的一个汉子住在陈时隔壁,对着一家子也颇有好感:“知行,你们这是给齐秀才送束脩呢吧!” “今儿小年夜,嫂子让我们早些送了回来呢!叔儿,这雪扫得可真干净!”说完他又忍不住想炫耀,忙抬了抬知平的手:“叔儿,我们知平明年也要开蒙了!” 那汉子忙笑道:“哟,那可真好!那赶紧的,你们来之前叔儿保证给你们扫出一条亮堂的路来!” 等人走远了,那汉子边上的人才感叹道:“柳家有春归那丫头还真是福气啊!” 那汉子挥了一铁锹雪:“可不是吗,如今小知平也能跟着一道看书认字了,柳哥柳嫂要是看到也心安了。” 那人听到这儿偷偷地说了一句:“那春归可没过门,你说要是另嫁了人,到时这一家子该算谁的?” 汉子听了忙唾了一声,瞪眼道:“呸!你怎的跟个长舌妇似的编排,人还是个清白姑娘,什么嫁不嫁的。” 看他生了气,那人才讪讪道:“我就随口一说,随口一说。”心里却嘀咕,这虽是个清白姑娘,可要是柳家本家拿童养媳那一套出来说话,谁还敢娶啊?还不是便宜了柳家本家的哪一个正当年的男人。 第三十六章谋划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甜水村不远,知平这样的小孩子走几步也不觉着累,没一会儿便到了村口。和他们村一样,家家户户都在扫雪,另有青壮力在村口的大道上清理,见着祁佑与知行他们一道来了也不觉着奇怪。 柳家族长跟程家那族长抱团快半个月没露面了,祁佑和知行倒是拎着节礼拿着束脩欢欢喜喜奔前程了。 祁佑刚想让知平叫人,知平早就脆生生地开口,一口一个婶子,姑姑,婆婆地喊过去,模样机灵又懂事儿,与在家中皮猴似的完全掉了个个儿。 甜水村里住着柳程两家的本家,本就是这两家人居多,如今看着小辈进来免不了多问候。再多说几句就把知平也要上学的事儿给问出来了,这下旁的人没有不羡慕开心的。自家里出多少个读书人都嫌少,那春归挣了些银钱就立刻把个五岁的孩子送进私塾,这是有大智慧的姑娘。 “这日子过得有商有量的,比我们这些长了年纪的好上许多了。”柳家一个带着孩子清扫院子的女人看知平讨喜欢刚要把人揽过来又挥了手:“哎哟,我给忘了,你们是来交束脩的,赶紧的,齐老秀才上了年纪爱睡觉,你们赶紧过去,免得他又睡了午觉跑个空。” 知平见状连忙翻了翻口袋,掏出一块栗子糕塞进了那孩子手里,塞完就牵回了祁佑和知行的手。 这副模样把周围一圈人逗得跟什么似的,连连夸他。 齐秀才住在村子里头,这么一路过去知平讨了不少的巧,知行边走边悠悠道:“你看着吧,这小子以后比我还要皮实,再大些嫂子就该拿扫把追了。” 祁佑却挑了挑眉:“那不一定,私塾里你被齐老师追着打骂过几回了,可在春姐那儿却丝毫不敢吭声。” “凭知平如今的机灵,以后怕是春姐的心上宝。” 知行大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 可不是吗,他们这一家的男孩子注定在外头无法无天,在家里个个争着当嫂子的好孩子。 这么一路过来,到齐秀才家时却是大门紧闭,隔壁几间屋子晚一些的都还没吃过午饭,齐秀才早已睡起了午觉。知行与祁佑两两对望,齐齐叹了口气。正打算原道返回时,隔壁出来了个大伯,往上数也跟柳家沾亲带故的,见找他们熟门熟路地挥手:“知行来送束脩的吧,这一天好几个了,老齐嘱咐过了,来了将东西放我这儿,不兴那些虚礼了。” “前儿老齐镇上那朋友过来一道喝酒,喝了老半日,那朋友自有管家送回去,老齐这么吃吃睡睡的快两日了。” 知行张了张嘴,无奈地将身旁这个小东西推出去:“大伯,我弟弟明年打算过来开蒙,齐老师不相看一下怕是不成。” 这齐老秀才爱喝酒是出了名的,有个一道爱喝酒的朋友他们也都听说过,哪成想这快过年了两个人还喝到一块去了。 没想到那柳姓伯父摆了摆手:“行了,你家里卖了多久的糖水,几个孩子就背了多久的千字文,咱们这儿都知晓,东西放了赶紧回去吧,这天气估摸着还得下一阵雪,别回去路上赶上了。” 这么一说知行也只好作罢,三两银子的红封,一篮子鸡蛋两只鸡还有一盒点心,全数放到了隔壁。 那大伯一边接过一边调侃:“春归这是挣了不少银钱了,你们仨的束脩礼都快赶上学费了。” 知行往里一看,里头果真有好一些东西堆放着,看来这齐夫子是真睡得不见天日了。 听他这么说两人也不敢耽搁路程虽然短,可他俩带着个孩子,着了凉到时又麻烦。 告过别后三人即刻就往回走,甜水村跟小凉山不同,小凉山靠近山脚,甜水村呈缓坡似的小高地,回去要比来时轻松一些,兄弟仨也不免缓了步子,可路过一座青砖瓦房时,知行却迅速敛了神色,拉着知平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不少。 祁佑注意到后往边上瞥了一眼,这一眼后,面色立刻转冷。 那青砖瓦房冒着炊烟,房子盖得气势十足,与旁的小平屋不同,还起了单排的泥塑围墙,来时没注意,这会儿这家人坐到了院子前,知行一眼就看到了。 那坐在小凳子上无赖似的看着他们的正是那柳全,柳全边上还坐了一个神情萎靡看着提不起劲的泼皮模样人物。 祁佑不认识,可看知行的脸色他也知道,想必也是柳家哪个无赖亲眷。 柳全只是辈分儿大,论着岁数也就二十五六,另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穿着裂了道口子的棉衣,两人毒蛇似的盯着他们,直到走出视线范围外,知行才松了绷住好久的背。 “另一个是柳贵,柳全的堂弟,也是我俩的堂叔。扫雪时候那些人说起的那个无赖,大旱时侯卖地赌钱的就是他。” 祁佑听了后脑海里一闪而过两人盯视着他们的模样,眉头皱了皱。 “赶紧回去吧,日头越发阴沉了。” 两人没一会儿便走远了,没听见隔了一道围墙的院儿里柳全与柳贵两人的交谈。 柳全有意对着他道:“这又是鸡又是点心的,阵仗大不大。” 柳贵年前就没了田地,找族长哭诉了几回后柳族长干脆不见人了,偷鸡摸狗一阵后就死活赖在柳全家里不走,这么赖了三四个月算是把柳全家里那些存量都祸祸光了。柳全如今看这个堂弟也是厌烦。 柳贵嗤笑了一声:“自家人不帮衬,养了个小白脸。” “嗬!现在谁还敢说这,程天保不中用被抓个正着,小凉山那里正跟村长可都站那丫头,如今啊,是板上钉钉的一家人了。” 过了会儿柳全假意摇摇头:“我说老弟,开了春你这没地可不行。” 柳贵不爱听他说这些,起身要走,柳全连忙把人拦下。 柳贵没好气道:“那是我想没地儿种的吗?我这瘾上来了你们又不肯借银钱给我,我还不得去卖地啊?!” “是是是!可你也不看看,当初大旱天你老哥我都吃不饱。”他耐着性子安抚着,心里却把人骂了好几遍。 “这样,老哥我给你出个主意。” 柳贵狐疑地坐下:“什么主意?你可别框我。” 柳全把凳子搬近了些,指了指小凉山那地方:“你没有地,他们家不是有七亩吗!” “谁家?” 柳全:“你说谁家!” “我们那堂叔堂婶都死了好些年了,旱期柳家那对夫妻跟瘸了腿的儿子一走,他们家哪还有正经大人在啊!剩下的都是些小辈儿孩子,家里没个大人这地难不成让那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种?知行跟程家那老二能种,可今儿不是来交束脩的吗,开了春一上学连犁个地都费劲!” 柳贵这才反应过来:“你说他家啊!”他眼珠子转了转:“你什么意思,让我抢他们家的地?” 柳全恨铁不成钢地唾了他一口:“怎么就是抢了?” “你一个正经本家亲戚,可怜他们家没大人,开春帮着把地种了,等秋收把粮食分一分,这叫做好事!” 柳贵这才琢磨出点东西来,看了他一会儿嘿嘿笑了两声:“我懂你意思了!” 他打着亲戚的名义先把地给种了,等收成那日粮食怎么分当然也是他的事儿了,他想怎么分就怎么分,再等上一年,这地他种了那就是他的了呗。 柳贵伸手拍了拍柳全:“老哥,谢了啊!到时有了地,我也不好打扰你们家了,到时候就搬出去,啊!” 柳全心里冷哼一声,赶走了个吸血鬼,又能让那一家子小孩儿吃个哑巴亏,这事儿稳赚不赔! 想到这儿他又道:“等这年过了,你就自己借个牛去把地给犁了,拿出你做堂叔的气度来。这家人鬼精着呢,可明眼人看你是打着帮扶的心意去的,到时再一套礼仪孝道压下来,知行跟程老二都是要科举的,铁定不敢说什么!” 柳贵一副受教的模样,连连点头。两人又闲说了几句,这事儿便是定下了....... 那头知行祁佑带着知平去交束脩,春归这儿也没落下,自家留了一盒给两个小的打牙祭,剩下三盒点心分别给柳村长,蔡氏和李老爹送了过去。这三家都是有孩子的,这点心算是送着了。 怕知敏一个人在家不安全,便也带着她上门了。蔡氏和柳村长两家送完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再是村尾李老爹那儿,也是赶了巧,春归牵着孩子站在门口刚想喊人,里头李老爹正气得大骂。 “你不娶妻生子,再过几年人家孩子都遍地跑,到我死了你还是个光棍!” 春归赶紧止步,牵着知敏往后退了退。 知敏懵懵地看着她:“嫂子,李爷爷在骂人呢!他骂谁呀?” 春归“嘘”了一声示意,这挨骂的估计又是李志存了,二十岁没娶妻生子在这儿不多见,李老爹想是急死了。 里头又骂了几句,李志存憨头憨脑地不回话只一个劲儿地劝。 春归等了一会儿见还没好,便把点心收了起来:“敏敏,我们过会儿再来吧。” 两人刚转身要走,李志高突然出来喊住了她们:“春归,知敏,你俩这是有事儿?” 第三十七章李志存单恋对象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屋里的骂声这才停了,没一会儿李老爹也走了出来,面色尴尬地把人叫住。 春归只当没听见,笑着过去将点心送上:“李爷爷,那郭小姐送了我几盒点心,想着志远应该爱吃我便送些过来。” 跟着一道出来的还有李老爹的老伴儿,李志存也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 李老爹叹着气接过,见着知敏乖乖巧巧地站在一边,心里不免更加愤懑。满肚子的怨就这么撒不住嘴地漏了出来。 “唉,春归丫头,让你见笑了,实在是爷爷我憋不住了,今日骂了个痛快。” 春归只笑着摸了摸知敏的脑袋:“李爷爷放宽心,缘分得慢慢来。” 李老爹闻言转头瞪了一眼在旁垂头不吭声的大孙子:“再过几年就二十好几了,娶媳妇儿自个儿不上心,缘分瞧都瞧不上他!” 李老爹的老伴闻言立刻扯了扯他的衣角,骂道:“人丫头还未出阁,你浑说什么嫁娶!” 春归摆手道:“没事儿,奶奶,您劝劝爷爷,别动这么大肝火了,伤身。” 李老爹眼眶熬红,连连摇头:“我也没哪个人可以说道说道,丫头,也是我想岔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没钱没地,家里还一堆孩子,是没有哪个正经姑娘愿意嫁过来。” 李老爹憋屈了半辈子,死了儿子,跑了儿媳妇,两个大孙子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就连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孙子,身子骨却极差。这老天怕是没怎么开眼。 他越想越堵心,原就佝偻的身子越发弯了弯。春归忙伸手扶了一把,面色焦急道:“李爷爷,您没事儿吧?” 这老人家受不得气,今儿想是气了好一会儿了,一眼瞧过去就跟要晕厥似的。这下两个孙子都围了过来,李志存又急又无奈,高高壮壮的一个人憋得满脸通红。 李老爹半闭着眼睛,就想这么厥过去还硬撑着,春归看着心里不免酸涩。 “李大哥,二哥,赶紧把爷爷扶到........”她话正说到一半,身旁的李志存突然一把握住李老爹的手,嘴巴张了张,要说不说的模样。 “李大哥.......” 李志存红着脸,终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有看中的姑娘。” 这话跟晴天霹雳似的落在这小院儿里,春归还没反应过来,李老爹却突然睁了眼,喘着大气儿愣是把弯下去的腰挺了起来,似是不相信:“......你说...你说什么?”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遍李志存自个儿给自个儿鼓了劲儿,倒是十分流畅了。 “我有看中的姑娘。” “只是.......”一个大高个儿低着声,又开始扭捏。 春归起身把孩子揽过来退到一边。 李老爹急得不行,狠狠地拍了他一掌:“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完啊!” 李志存别扭半天,小声道:“只是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上我。”又像是想起什么,面上涌上一分喜色:“不过她给我送过包子!酸菜肉馅儿的大包子和馒头。” 春归:........ 这年头的纯情汉子都这么脑补的吗?包子馒头就引出来一段戏了?只是这话怎么有些熟悉呢?她脑子里一闪而过的讯息,却又来不及捕捉。 而李老爹听完这句,好不容易换上来的好心情又一下回了下去。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别说了,你老头子迟早被你气死。” 说完想了想又自我安慰:“算了,好歹二十了有了念头。” “年后若你还有想法,叫你奶奶给你上门说道说道。” 李志存面色纠结,情绪全露在脸上,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不安。 春归倒是对那姑娘好奇上了,能让这憨高个儿今儿悲喜交加的。 见小院儿里恢复平静,春归也就告辞了,两个老人颤颤巍巍地进了屋,两个孙子蔫头蔫脑地跟在后头,一个在愁自个儿的婚姻大事儿,一个估摸着在想过不了几年便就轮到他了。 回去路上,春归不免觉得好笑,李志存这是纯粹处在单恋中的小伙子啊,送过的包子馒头记了半天,还酸菜肉馅儿的,记得这么........ 酸菜肉馅儿? 春归步子一顿,连着知敏也停了步子,抬头疑惑地看着她。 春归转过头,刚路过蔡氏家门口,面色一僵,不会这么巧吧? 跟蔡氏一道卖糖水的第二日,蔡氏回娘家不光拿了红糖,还带回来两屉包子跟馒头,这包子.......就是酸菜肉馅儿,那日早上过来时还遇着了那憨高个儿,若她没记错的话,蔡氏确实给了他几个包子和馒头。 春归:........ 难不成这人是蔡氏? 瞥到知敏疑惑的目光,春归才回过神继续往前走,没几步到了家,祁佑三个已经到了,向她简单说明了齐秀才喝醉那事儿,春归此时心不在焉,随意听过也就算了。 转头便进了厨房开始腌萝卜,地里长成的萝卜有好一些,春归干脆拿来全腌制了,腌到明年开春正好能吃一季。 她将几个萝卜抬到小院儿水池边清洗,却洗得有一阵没一阵的。 那李志存的单恋对象要真是蔡氏,这亲事能成吗?先不论蔡氏愿不愿意,这话要是提到李老爹跟前,那两个老人会不会气出病来?这个时代婚嫁如此慎重,再婚的当然有,可人李老爹会肯让一手养大的孙子去娶个没了丈夫还带个孩子的女人吗? 春归想得杂乱,想了半天手里一个萝卜都没洗完,索性也就不洗了,只靠着水池发呆。 若不是李志存单恋,蔡氏也有这意思.......那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在这个男权社会,无疑是给蔡氏一记敲打。 但愿这只是她多想了,酸菜肉馅儿的包子谁都会做,这一个多月村里有的是姑娘做了包子随手送了那憨小伙儿。 春归烦躁地将一盆子萝卜推远,刚推远,一双手便将它拿了起来,春归茫然地抬眼,祁佑正无奈地看着她。 “春姐,这萝卜我来洗吧,你心里要是藏着事儿就先休息会儿。又要落雪了,你赶紧进去。” 春归被说得一懵:“.......我藏着事儿?” 祁佑半蹲下,就着水将萝卜快速洗了一遍,低着声道:“从刚刚进了屋就不对劲儿,我问过敏敏,你俩是给小宝志远送点心去了,在李爷爷家遇着事儿了吧。” 春归松了口气,一边撑着脑袋看他洗萝卜一边回道:“这事儿不好说,我心里也疑惑着呢,不是最好,是了那也没法子了。”若真是蔡氏,如今也不是该发愁的时候,如今也还轮不到她发愁。 祁佑挑着眉听她讲些听不明白的话,没一会儿,两人不发一言各做各的事儿,直到天上落下来一片雪,两人才起身进了屋子。 过年前一日,春归又紧赶着去了一趟镇上买回来一堆红纸剪窗花,过年有过年的样子,鸡鸭鱼都已宰杀完等着下锅。原来剩下的半地红薯都挖了上来放在里间等出芽,知行和祁佑两人在隔壁开垦两片早就说好的新地。 里外都忙着,春归也没闲心去想李志存那桩事儿。她小时候跟着爷爷一起生活时过年也剪窗花,倒福,和合二仙,八仙过海什么花样都剪。当初学到的花样儿,今天全数教给了知敏和知平两个孩子。知敏兴致比知平高,学得也快些,没一会儿就剪了个遍。知平就不一样了,学一阵停一阵,剪了个福字就放下跑外面看两个哥哥开地。 春归也随他,大过年的,是该比平时兴奋些。 到了傍晚,窗里窗外已经贴遍了窗花,过年的氛围到处都是。 春归站在院儿里打量她的这个家,两个大孩子正在擦窗棂,两个小的满地跑,她满身的疲惫至此散了个遍。 人这一生走来走去不就是求一个归宿吗,她虽有一个不太圆满的上辈子,可这辈子,她已求得几分圆满。 一家子忙了一整天早早地吃了饭便想着睡了,给两个小的擦了身子藏进被窝后春归又在厨房里忙了会儿,明日过年,该备的都备好了,好歹松了一口气。 正想着也回了房睡觉,外头突然传来几道叫声,听着倒像是蔡氏在叫她。 这个时候,天都黑得差不多了,蔡氏怎么会过来? 春归疑惑着,连忙往外面走,出门一看,不止蔡氏一个人,她扶着一个老妇人正红着眼笑着叫她,后头还跟着一个汉子一个女人。 “蔡姐姐,这是?” 蔡氏擦了一把眼睛,脸上掩不住的喜悦:“春归,这是我娘跟我弟弟弟妹,我竟没想到今年我爹娘跑过来跟我一道过年。” 春归连忙迎上去,笑握住老人的手:“大娘好,这是好事儿啊,今年团团圆圆的,小宝高兴坏了吧!” 蔡氏嫁到这儿后没回几趟娘家,丈夫没了后怕碍着风评更是不敢回。家里有个弟弟,她日子过得艰难也不好回娘家。也就这两月跟着春归一道卖糖水才攒了点银钱,弟弟又娶到了媳妇,她才回了几趟娘家。 如今能一家子来这儿过一个年,蔡氏从前怕是想也不敢想的。 蔡氏的娘平日里又种甘蔗又制糖,身子骨硬朗着呢,见了春归也是满脸的高兴:“这就是春归丫头吧,我的这个傻闺女可是多亏了你啊!大娘想着既然过来了就一定得见你一面。”她转头看向儿子儿媳道:“快将年礼拿过来,给人闺女那到家里去。” 第三十八章年夜饭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后头一对年轻夫妻连忙笑着朝她示意,春归这才看清人手里拿着的东西,两大包红糖,一整只猪腿儿,三只腊鸭。 这礼已然十分厚了。 春归刚要推辞,蔡氏早已过来挽住她的手,笑嘻嘻地说道:“这腊鸭是我娘亲手做的,未出嫁前我最爱吃了,你也得尝尝她老人家的手艺。还有这猪腿儿,我弟弟昨儿刚宰的猪,吃了一整年的料,虽然八九月份饿瘦了些,但这几个月也胖回来了。” 她兴致高,愣是把春归的话给憋回去了。 “你可不许推辞,我跟柳叔柳婶交好了这么多年,又跟你做了这么久的伴儿,我娘就是你娘,你这当闺女的吃几口娘给的东西怎么了。” 蔡氏的这张嘴不光骂人厉害,劝起人来更厉害,春归要是还推脱就真不识好歹了。 她瞥了她一眼,假意叹了口气:“好吧,那就谢谢大娘了!” 蔡氏的娘眼里含着泪,对着春归越看越喜欢,握上她的手后又是心疼又是怜爱:“你这孩子也是命苦,摊上这等事情,一大家子却要你来撑着。” 春归听着鼻子一酸,差点掉泪,连忙摆出一个笑:“大娘这话说的,有大娘这么记挂着我,我哪会苦啊。”她来这儿后便自觉担起了一家子的责任,对孩子们疼爱在前便什么都不在意了,如今出来个老人家安慰这么一句倒是有些上头了。 蔡氏见状连忙让弟弟弟妹将东西拎了进去。 “好啦好啦,娘,知行几个看着是歇下了,咱们就别来打扰了,让春归也歇息吧,明日再来。” 她娘忙点头,慈爱道:“是这样,孩子,你赶紧睡,大娘就是来看一看你。” 春归“哎”了一声:“大娘,明天是过年,您在蔡姐姐这儿多待两天,等年头过去了到家里来吃个饭。” 蔡老太太也不推辞给应下了,蔡氏的弟弟弟妹手脚快,将一堆吃食放在门边上,春归也好拿,放完了就随到老娘身边。 几人告了别后,春归目送着,等走远后,她才转身进屋。那猪腿儿她一人抱着都觉着有些重,她索性就晾在门边上,这么冷的天老鼠都不出来了,放着也放心。这腊鸭明日年夜饭正好可以加餐,至于猪腿儿,家里已经采买了明天的五花肉,还是等蔡大娘过来吃饭时炖起来。 关了门春归进了房,一边脱衣服一边盘算明日的饭菜。新鲜萝卜还有一些,炖汤烧炒孩子们也都吃厌了,不如就混着糖醋凉拌。 饺子必须得包,祁佑上回伤了腿采来的蘑菇已经晒干了,切点五花肉剁碎香菇混个馅儿。炖肉,烧鸡,鱼都缺不了。 孩子吃的小甜点就做拔丝番薯跟番薯丸子。再加上七七八八的一些菜总能凑上一桌了。 这么想着,春归眼睛就慢慢闭上了。 窗外月色朦胧,飘了几点雪,新旧年交替,凡事朝前看。 - “凡事朝前看,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离村口不远的一间小屋里,蔡老太太坐在床头苦口婆心地攥着自家闺女的手,床上睡着小宝,白净的模样,比之前要胖了些。 蔡氏半垂着头,眼泪已掉了一滴又一滴。 蔡老太太叹了口气:“阿珍啊,当初是娘没长眼,给你许了这门亲,你守了这七八年的寡我也没脸来说教你。可如今七八年过去了,该守的节也早守过了。” 老太太眼眶通红:“说句戳心窝子的话,如今我跟你爹还在倒是能帮扶着,可要是我俩走了,你弟弟已经娶了媳妇儿,跟你那是两家人了,到时遇着难事儿你去求谁?” 蔡氏吸了吸鼻子不敢看亲娘,她哪会不明白老娘的意思,偏过头看了看熟睡的小宝,她咬着牙不敢应下。 “我知道你怕嫁了人小宝受委屈,可这日子再过下去你俩都是在受罪。家里有个男人总归是不一样的。”老太太继续劝着:“如今你还年轻,到时给人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小宝的日子也会好过起来。那人虽是个鳏夫,可胜在没孩子,就是看在你的面儿上,也会待小宝好的。” 蔡氏闭了闭眼,终于开了口:“娘,你让我再想想。” 蔡老太太叹着气,拍了拍闺女的手,起了身往隔壁走了。 蔡氏靠在床头,心里俱是苦涩。这些年一直不敢嫁人,又把自己活成一个泼妇样儿就是为着她跟小宝不受人欺负,久而久之,嫁人这事儿便再没时间想起。 她这辈子早在小宝他爹没了后便能一眼看到头了,如今亲娘却让她再嫁,还替她看好了一个鳏夫,这原来按部就班的日子突然被搅了个乱,她都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第二日春归起了个大早,昨日贴好的窗花称得整间屋子喜气洋洋,知平昨日闲不下心剪窗花,今日倒是来了劲头,赶在春归起来之前跟知敏两个人坐在小桌前剪纸。 两个小孩儿没在她眼皮子底下竟然也剪了不少了,就是昨日的浆糊今天已经冻成块儿了,知敏皱着一张小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春归赶紧给他俩生了火,放锅里重新熬化了。 年夜饭便是从这一刻忙起来的。 知行在外头起了个炉子烘蔡老太太昨晚上送的腊鸭,一晚上了还没解冻,等炉子烘化了就继续烤,烤得油亮亮的才好吃。祁佑便在屋里帮春归做些细致的菜,萝卜切成细丝儿,条了糖醋汁。以前他爹娘在时做菜从没这么精细过,乡里人家吃饱饭就成。自从住到柳家后,春归对饭菜的重视程度确实让他意想不到,骨汤,饺子,番薯糖水,每样儿都叫他难忘。 春归忙了会儿抽空来看他切得怎么样,这一看差点没笑出来,祁佑小心翼翼地切着,整个人绷紧,眼神一丝不苟,誓要将每一根萝卜丝儿都跟头发似的粗细,她这么草草看过去,那切好的一堆跟好手艺的大厨切出来的没两样儿。 “切得差不多就成了,不用如此小心。” 祁佑耳朵一红,应了声后动作倒是加快了,没一会儿又恢复了老样子。春归也随他去了,饺子皮擀好了,馅儿也剁了,今日的菜色基本都摆了盘等着下锅,下午吃了饭就要忙了。 看着手头是没什么事儿了,春归又从橱柜那儿掏出两个布袋儿,一袋里头装的是一些糕点,有米糕,馒头。另一袋是几个黄澄澄的梨。 她看了一眼祁佑,将手里的东西分成两份放到一边,又走到另一间摆杂物的房里,地上放着香烛一类的祭祀品。年夜饭前祭祖宗是这个地方的习俗,这个流程避免不了,她早就预备下了。在这间屋子那就是祭拜柳家的祖宗爹娘,可祁佑也在这儿,春归能想到的便是将程家的份儿也准备了。 重新整理一遍后,春归洗净手进了厨房。一大盘的萝卜丝已经切完了,全数浸在水里保鲜。祁佑正坐在灶台前生火,锅里正炖着两只鸡。 春归想了想,掀开锅搅了搅鸡汤,随意道:“饭前要用到的东西我都备好了,等晚上再往池子里捞两条鱼清蒸了。” 米糕,馒头,鱼还有梨,再切上一盘子鸡肉也就齐了。家里还有柳父从前喝剩下的酒,也就不用备新的了。 春归话一说完,祁佑拿树枝的手微微一顿,侧着身春归也看不到他的神情,稍稍停顿后他就将树枝扔进灶台。 春归虽搅和着汤,余光却时刻注意着他,见他不出声,春归继续道:“这祭礼心诚就是,不拘是在哪儿,你爹娘也怪罪不了。”若真有灵,大不了程家爹娘吃了程天保的再到祁佑这儿吃一顿。 这回她一说完,祁佑便朝她侧过身,目光异常温和:“多谢春姐。” 春归这才松了口气。 祭拜爹娘是一定要做的,只是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太过寒心,祁佑这样心思沉重的少年郎是否会不知道以何种面目面对爹娘,她才拖到了今天才说出口。 祁佑哪会不知道她心里的纠结,垂下头沉思片刻后笑了笑。君子无愧,小人蒙羞,哪怕是见了爹娘也无需分辩。只是春姐一早就替他打算,他是没有想到的。他抬眼看着早已松了口气调糖醋汁的春归,心头温温热热的无法言说。 过了年他便是十六岁了,三月院试便是一场考证,人生大起大落后的第一场自证,无论是替他自己还是把他接进柳家的春归,他都得做好了。 下午便是正式忙起来了的时候了,家里有两个读书人,春联也不用买了,讨了两张红纸条,祁佑和知行就能写,春归生怕知行一急又写差了,全程眼盯着他,看得知行心里直发毛,忍不住苦着脸还被春归训:“大过年的写春联还苦着脸,这年还过不过了!” 他又赶紧扯出一个笑脸,一笔一画地将春联写了。 写了自有祁佑往门上一贴,一旁的窗花相映衬,再加上从厨房里透出来的香味儿,这年便就这样到了。 贴完春联,春归就赶紧钻进了厨房,后头跟着一众小的,端出饺子馅儿,放出饺子皮,几个孩子便围在一起包饺子。春归时不时看几眼指点几下,再继续炒着锅里的菜。 待到大大小小四个孩子包完了饺子,两只鸡也煮好了,一只白切一只红烧,白切的单独分出来跟祭礼放在一起。 供桌子上已经摆了米糕,馒头,蒸鱼,鸡肉和鸭梨,香烛等一类物件也都齐了。她不算正经的柳家人,说是童养媳到底也未过门,如今便不好这么跪着,推辞了一会儿,知行也作罢了,自己打头跪着,后面两个小的也接上。 他嘴里说着话,打从旱期说起,细数这半年来的日子。絮叨了半天倒是全在说春归的好,说日子已是非常好了,再无需担心,日后也将护好弟妹嫂子。 春归目光温柔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孩子,待到这一地跪完后,她迅速收拾了祭品换上新的一桌,这便是祁佑的了。 不似知行的絮叨,祁佑只沉默地跪了片刻后便起身了。 两次祭礼做完,天便是真的黑了。 第三十九章和蔡氏谈心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一家子又进了厨房,这回实实在在忙起了年夜饭。红烧的那只鸡焖了好一会儿盛出来,烘烤的那只腊鸭早已流油,知行将它切成了块儿摆了一大盘。祁佑那儿继续倒腾萝卜丝,糖醋汁淋了上去凉拌。知敏和知平将饺子倒进鸡汤里煮着。 春归又烧了一条鱼,另一锅煮的番薯红豆饭。 还有一盘子炒黄豆,知平长出来的新牙也正跃跃欲试。 等到鸡汤里的饺子都浮了上来后,天色已经很晚了,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几乎都是荤菜。新旧年的头一回,知平知敏早已馋得流口水。 人人面前的碗里装了鸡汤饺子,春归说了后孩子们才动起了筷子。外头有爆竹在响,里头也热热闹闹的,鸡鸭鱼肉吃得不亦乐乎。 这万家团圆的日子,希望又是一年美好生活的开端。 吃了饭收拾了,一家子吃着炒黄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春归看知平知敏都昏昏欲睡了,赶紧拿出一早备下的红包,一个一个分发过去。 一看见红包,几个孩子就都兴奋了,连知行过了年十五了也一样兴奋。祁佑接过红包后笑着朝她鞠了一躬后,后头三个也有模有样地跟着鞠躬。 红包里头就十文钱,他们却像得了天大的宝物。春归看着也笑了,这样的日子真的好。 家里都是孩子,只祁佑过了年十六,在这里算是大人了,但春归也不让他们守岁。长身体的时候,熬夜危害太大了。拿了红包兴奋劲儿过了,春归便都将人一个两个全赶回了房。 全数收拾完了,春归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祁佑那屋还点着灯,她刚想开口喊他睡觉,还是没开口。十六岁的人了,该有自个儿的空间了。 关了窗她也正准备睡觉,铺了床,抬起枕头想换个位,床头一角却突然出现了一点红色。 春归心下疑惑,朝里摸了摸,抽出一张鼓起来的红封。 打开一看,里头竟然装了一串铜钱,看着约莫有三四百文。 这是......给她的压岁钱? 春归只一瞬便想明白了,这房间能进来只有家里人,知行祁佑避着嫌不会进来,那就只有知平和知敏,两个孩子应是被分派了任务。 知行跟祁佑两人能攒下这些钱大约就是抄书所得了,攒到今日怕是都放进了这个红封里。 春归心里一暖,将红封重新压回枕头下,既是压岁钱,是该枕到天亮。 第二日一早,春归做了满满一锅红糖鸡蛋,锅里正炖着,一家子也都起了。 大年初一该磕头拜老人,可她们家既没有老人,爹娘上位也空着。知行一拍掌:“我们跪嫂子!”说着自个儿就跪下来了,吓得春归连忙把人拽起来。 “混小子!跪我做什么!赶紧起来!” 这家孩子叫她嫂子也不过是从小喊到大的习惯,可她一不姓柳二没过门,这要是受了跪礼才真不像样呢。 知行被一把拽起来后思索一番也想明白了,心里不免有些懊恼。嫂子让他们吃饱饭,供他们上学,可是嫂子却不是真的嫂子。 平日里他意识不到这些,而到了重要日子时,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一摆,春归便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外人。 知行胸口突然有些闷闷的不好受。 春归也无暇顾忌,锅里的红糖鸡蛋早已滚了,一人一碗吃了后她便收拾出一份礼,蔡氏的娘送了好一些东西,按着情理她都该回一份。 郭小姐送的点心盒子没扔,正好可以装一份现炸的红薯丸子。只这一样便有些潦草,她又切了半块郭小姐送的火腿。 如今家家户户都忙着走亲访友,自家这些孩子倒显得空闲了,好在自从知道知平年后也要上私塾后知行便不再让他随意疯跑了,磨性子认字练字比以往要严格许多。嘱咐了几句后,春归便拿着那份礼上了蔡氏的门。 路上冷清,可旁的屋里却十分热闹,家家开着院门,望进去都是满桌的亲眷。 春归快走几步,没一会儿就到了。 原以为也是一副热闹景象,可没想到屋里头冷冷清清的,堂屋里蔡氏的弟弟弟妹两人坐着小声说话,眉头皱成一团。 春归张了张嘴,喊了一声后,两人连忙起身,蔡氏的弟妹人也热情,忙收起满脸的愁苦,换了笑脸将人迎进来。 “来找姐姐的吧,娘跟姐姐在屋里说话呢。” 春归压下满腔的疑惑,扯了扯嘴角笑笑,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不知道大娘喜欢吃什么,我便自己做了些点心。” “你看你,姐姐真没说错,心善又知礼的一个妙人!” 春归笑着摇摇头,随即便进了里间。 里头一对母女对坐着小声讲话,神情也不似轻松,春归刻意弄出些声响,大方地进了。 “大娘,蔡姐姐,大过年的我来讨杯茶喝,没成想你们躲在里头呢!” 母女俩听到动静,看是春归都露出了笑容。 蔡老太太连忙把人揽过来:“闺女,你什么时候来都成,我昨日还说呢,要不是你们早备下了年夜饭,我倒是想把你们家这几个孩子都叫过来一块儿热闹呢!” “大娘可千万别,我们家除了祁佑那孩子平日里话少又懂事,其余个个跟皮猴似的。在这待一会儿都要嫌烦!”春归连连摆手。 蔡老太太笑着虚点她的额头:“我可是听人说了,知行知平都乖顺着呢,没见着那几个孩子我可不信你的话。” “好了,你来正好,陪你姐姐说说话,我人老了,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老太太看了看蔡氏,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继而又朝春归笑了笑便出了门。 这神情,想也知道母女间起了些嫌隙。 她忙到蔡氏边上坐下:“蔡姐姐,这是怎么了?” 没成想蔡氏眼眶里立刻蓄了泪,大过年的眼睛却肿成了一片,早已不复前天晚上的高兴模样 春归面上一急,连忙握住她的手:“这是怎么了?” 蔡氏闭了闭眼,紧紧攥住她的手,终于开了口:“春归,你说我该再嫁吗?” 春归当即一愣,再嫁?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如今萎靡的蔡氏,难不成这老太太是为着这一桩事儿才上门的? “......这是大娘的意思?” 蔡氏点头:“我家隔壁有个跟我同岁的同乡,八月大旱时媳妇生病没了,两人也没孩子,如今他做着木工,我娘便起了心思。我没了丈夫,他没了媳妇儿,便让我带着小宝过去。” 蔡氏丈夫还有个亲大哥,爹娘早就没了,他一死后两家也就疏远了,这些年是蔡氏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活,既如此,还不如改嫁了。 蔡老太太也是心疼闺女,改嫁到眼皮子底下,趁着她还活着好歹能看顾几年,等几年后她人没了,蔡氏好歹也能生下一个孩子有所依傍。 而小宝的处境,她却不能完全顾及了。 春归听罢认真道:“蔡姐姐,你是怎么想的?” 蔡氏却久久不说话。 春归想了想继续道:“你是怕嫁过去小宝受苦?” 蔡氏抬了眼,看着春归坦诚的目光,她眼神微闪:“既怕小宝受苦,也怕我.......” 她一咬牙,终是说了:“也怕我再嫁,比如今的境况还要差上几分。” 这话不能对着亲娘说,嫁人生子这一事在老人眼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在受过生活打击,让蔡氏形成成亲嫁人似乎意味着一个人带着孩子奔波的观念时,她对再嫁的恐惧便油然而生。 春归心里暗暗叹气。 蔡氏眼里莹莹泪光:“虽大旱时我一个女人没什么用处,让小宝跟我一道吃了不少苦。” “可你也知道。”她眼里俱是认真:“如今我虽然还是一个人带着小宝过日子,可我有你一道说说话,能帮你看着摊子挣钱,小宝开春也能继续念书。”蔡氏语气越发急切:“再摆上半年摊子,我来年二两银子的束脩都能攒够了!” 春归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等她冷静下来。 蔡氏另一只手擦了擦眼睛:“可我若是嫁了人,小宝要跟一个不认识的人一道过日子,吃穿用度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若他们一家子人好也罢,若是不好,小宝多吃一口饭也要看人脸色。” 蔡氏稍稍停顿:“再者.......” “春归。”她只盯着眼前的女子,似是鼓足了勇气:“我不敢将我的一生再草草交予一人了。” 春归心神一震,蔡氏这话说得坦荡又直白。就像被折弯了一次的小草重新捋直了身躯向上。这话有向往有希望有恳切,语气里的坚持又莫名让她感到心酸。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那日在李家门口李志存憨然的模样,也是这样鼓足了勇气说那女子给了他吃了酸菜肉馅儿的包子。 若是李志存口中那个喜欢的人是蔡氏,不知道蔡氏会否接受这样的一份爱意。 春归听罢心里已经了然,她开口道:“蔡姐姐不愿意便直说。” “往后的日子是你过出来的,大娘想得再周到也代替不了你。”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又赶紧压下:“你早早地说明白了,大娘也不会替你做了决定。” “可你要是迟迟不说,大娘怎么知道你心中所想。” 蔡氏一阵狐疑,神情有些不自在:“......因是你我才说出了口,但我一个嫁过一次的人,说不愿将自己草草托付了不会显得太......” 第四十章知平被罚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不会。”春归当即打断:“当然不会,没有哪条律例规定女子嫁过一次人后便只能认命。” “蔡姐姐,若有一日你遇上喜欢的人,若有一个愿意聘你为妻愿意将小宝视为己出的男子,那时我便攒上一份厚礼替你压妆,若是还未遇上,你还是我的蔡姐姐,咱们俩守着那摊子,我琢磨些新鲜吃食,你绣着帕子给我看摊子,这样的日子也有何不好?” 蔡氏听罢心里便有了足足的底气,连连点头哽咽:“春归,姐姐谢谢你,谢谢你.......” 春归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姐姐,你别怕,我保证,咱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差。” 日后祁佑,知行,知平,小宝都会有广阔的前程,这长远的日子里,她们也会挣下足够的家底,过着漫长却充实的日子。 于是春归走后,蔡氏便跟亲娘说明了心思,直言不愿意蒙着头再嫁,蔡老太太闭眼捶胸好一会儿也没能让亲闺女回心转意,看了看一旁沉静寡言的外孙,大年初二一早,蔡老太太带着儿子儿媳就离开了,临走还是给蔡氏留了一个二两的钱袋子。 蔡氏手里攥着那钱袋子,抱着小宝直流眼泪。 可心中却是丝毫不悔的。 出了新年,日子便过得飞快,齐秀才那儿放了话进私塾。春归绣活儿不行,便托了蔡氏缝了三个书袋,祁佑,知行和知平一人一个。祁佑的书袋早在出了程家门就没了,知行那个是他娘当年亲手做的,过了好些年,如今也陈旧了。趁着这次正好三人一道换新。 念着志远家里会绣活儿的就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奶奶,蔡氏便将他的也一道做了。 二月风乍起,村头又多了三个上私塾念书的小娃娃。一大早知行与祁佑起头,领着知平,小宝,志远三个孩子一起朝甜水村走。今年刚从镇上迁下来的私塾,齐秀才自个儿出了一间堂屋,因是造福各乡里的孩子,几个村子合起来出了一笔银子给添了桌椅,另有一些笔墨纸砚,省着点也够孩子们用一阵,但多的就要家里自个儿出了。 齐秀才堂屋足够大,中间一大块隔板分为左右两列,一列坐着年纪小备考童生的孩子,一列坐着已考了童生今年就要院试的大孩子们。 祁佑一列正写文章考校这半年来有无功课落下,另一边齐秀才就教小娃娃们认字背书,今年除了知平一行孩子再没有新来的,想是这场大旱伤了不少底子。知平头一回到新鲜地方,劲头十足,左看看右看看屁股坐不稳,再加上这要认要练的字在家时祁佑跟知行都教过,小娃娃实在没兴趣写,小宝跟志远却安静多了,齐秀才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见知平这个模样,齐秀才只瞥了一眼不管,性子跳脱跟刚来时的知行一个样儿。 当年知行也是仗着聪明,一个人玩了一整个上午,最后被他扣下整治了一番,后头虽然还是皮猴儿似的模样,到底没耽误功课。 这哥哥是这样,弟弟也一个模样儿,齐秀才摇摇头,这一回生二回熟,当年这么治这哥哥,今日这弟弟也如此这般地来上一回吧。 没一会儿小宝和志远就练完了一列,举手示意后齐秀才看了看只落下一句:“继续写,写满为止。” 两个都是懂事孩子,又是来之不易的念书机会,齐秀才怎么说他俩就怎么做。 齐秀才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无所事事眼神到处打转的知平,敛声屏气去了隔板对面。 祁佑跟知行动作快,早已作完文章,他拿起看了看,眼里俱是欣慰,边点头边开口:“这半年是下了功夫的。” 看完后他打量了祁佑的腿:“这腿不要紧吧。” 祁佑起身作揖,淡声道:“谢老师关心,早无大碍。” 齐秀才:“三月近在眼前,观你俩文章都无错处,秀才之名已如囊中取物,这一月便吃得好些,睡得好些。若有造化,今年八月的乡试也一并考了。” 他看向知行:“去年是天灾,圣上该有新政下来,知行这孝期守半年即可,跟祁佑一道考了会试,守上半年也不耽误你考乡试。” 知行当即大喜:“老师说得可作真?” 齐秀才点头:“我有一朋友从京都下来,这消息错不了。” 知行暗暗猜想,想必就是过年还一道吃酒醉倒的那一位了。 “只是.......你俩家中银钱?”齐秀才只提了提,没说下去。这院试考场就在此处,吃穿用家中也能顾到,但乡试,会试却要上京都才行,这一路的花费不说,上了京吃住人际都要银钱。这穷人家的孩子有多少是折在没银子上头。 而他眼前这两位学生此前却已然遭过难,虽有个会挣钱的小丫头在,可家里连着三个念书的弟弟,他不免多想上一些。 这话一出,知行脸上的笑意便隐了下去。嫂子刚刚才开始挣钱,二月的扇面图还没着手画,他此时提上京赶考是否太过逼迫嫂子了。 祁佑只淡淡扫了他一眼,替他答了:“老师,容我们回去商量商量。” 齐秀才点了点头,示意他俩坐下,又看了下一个。 而知行却又陷入了沉思,乡试只在子、卯、午、酉年八月才能考,今年恰巧是戌子年,若今年不能考,便要再等两年,这两年可暂缓嫂子的压力,他还能一边抄书一边挣钱,凭祁佑的能力两年后早已高中,那时家中便会轻松许多。 他这么想着,已是做了决定,却不想后背被轻轻一拍,他疑惑地转过头,祁佑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回去跟春姐商量了再说。” 知行神色一顿,心里几番纠结,还是点了头。 因甜水村离家近,正午学生们可以回家吃饭,知行与祁佑两人半年勤学,开课第一日便十分轻松,一到饭点便可离开。 两人简单收拾了桌面就等着隔板那头的三个小孩子了,可等了一会儿却只出来小宝跟志远两个。 知行朝里看了一眼:“知平呢?” 小宝跟志远两两对望一眼,神色有些不安。祁佑起身径直朝里走去,一眼就看到知平红着眼眶苦着脸提笔练字,前头坐着老神在在的齐秀才,知平写一个他便看一个。 祁佑皱了皱眉,出来后问了两个孩子。 志远胆小,便由小宝来说。 原是今日齐秀才只让他们练字认字,知平仗着被祁佑跟知行按着脑袋学得通透,心思便没放在上面,偏偏齐秀才一早也没说明今日是什么任务,直到刚刚下了课他才说了一句。 “练完一张字的回家去吃饭,没练完的留下继续练。” 这一共七八个孩子,唯独知平一人草草写了三五个字,便被齐秀才当即扣住。 祁佑看了一眼知行,简单一想便也知道这是齐秀才的招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咱们先回去,等会儿给知平带些过来就是了。” 说完就领了两个孩子往前走。 知行不落忍,连忙叫住他:“等会儿嫂子要是知道了........” 这念书头一日便因态度问题被扣留,跟他当年一个样儿,嫂子要是知道了,该气成什么样儿了....... “春姐知道了,知平才有所顾忌。”祁佑抛下一句话继续往前走。 知行无奈,也只好跟上,这傻弟弟,好的不学,捡着不好的学了个通透。 另一头春归正忙活着,家里头一回这么冷清,只剩她跟知敏两人。小姑娘对她这手厨艺好奇,她也觉着一个人做饭无聊,就答应知敏在旁帮忙。因过年时蔡氏的娘走得急,那猪腿儿也没来得及招待,就留到了现在。趁着今日是知平开蒙,知行祁佑重新回学堂的好日子,她就想把猪腿儿给做了。 她去集市去得勤快,那药铺的齐掌柜也早已相熟,所以家里那些佐料从来都是齐全的。八角姜块儿花椒都有,正好做个红烧猪腿儿。 另有年前腌制的萝卜装了一盘子,李老爹后来又送了几回的豆皮炒了一盘。冬日里少鲜菜,等再过些日子天气转暖了,田地也开垦过了,她想着到时跟李老爹说一说,在田间犁出一片地种些菜蔬。 祁佑与知行将两个孩子送到家门口再一道进的门,春归听见动静端了一大碗的猪脚从厨房出来,对着两人道: “可是回来了?饿不饿?学了一上午肯定........”春归止了话,一脸疑惑地朝后头望,再看向祁佑:“知平呢?” 知行扯了扯嘴角,上前拉了拉春归的袖口,一脸讪笑:“嫂子......说出来您别气啊。” 春归:........ “他被齐秀才留下来练字了。” 春归疑道:“他不是被你们俩教了这近半年的功夫吗?字不会写还是不会认?” 知行尴尬一笑,还是祁佑摇摇头无奈地将情况说了一遍。 听他说完春归便把那晚猪脚往桌上一放,面色紧绷。 头一天上学就被留堂,原因还是小东西自个儿嘚瑟不练字?春归听得心里冒火,果然不论是哪个时代,小孩子不念书永远最让家长头疼! 祁佑叹了口气,把人扶到凳子上,好言道:“春姐,你放宽心,齐秀才定能将知平这性子正回来,至于这饭,等会儿我带些过去,饿不着他。” 春归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也怪我,这半年天天惯着他,惯出个散漫性子。” “不至于,春姐,知平年纪小,齐秀才罚过这么一次后也就知晓了。因而我与知行才先回来了。”祁佑半弯着腰安抚。 他知晓春归对知平的爱重,此刻也是稍稍气上头了而已。 春归听了这才缓了脸色:“你俩赶紧吃,现炖的猪蹄,吃完了休息一阵再过去。” 说完进了厨房拿出两只大碗,一只盛了半碗饭,夹了几块油汪汪的猪脚和几筷子豆皮,另一只碗盖在上面重新放回锅里温着。虽心里生着气,但也不能饿着孩子。 春归做完这些才一道坐下吃饭。 祁佑咽下嘴里的饭,无言地勾了勾嘴角。 第四十一章田地、新扇面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祁佑,再过半个月,那田地得让陈大哥跟二哥犁起来了,你们来时往山脚那儿望一望,听蔡姐姐说今日陈大哥在那儿放陷阱,若是见着了跟他说一声。晚上回来送志远过去时也跟李老爹说一声。” 春归吃到一半想起这一茬便说了,开春下过几场雨后,田地的事儿就要提上日程了。去年由里正作保立了佃田的字据,如今这田地一事她便可放宽心了,专心跟蔡氏一道摆一摆摊子,若得闲把那些新鲜吃食摆到镇上摊位里卖上一卖,再细细琢磨郭小姐那扇面。 不等祁佑回了,春归继续道:“等闲时咱们分些种子过去,李老爹当初卖了田也没多分种子,陈家又是两个猎户,两家人品都信得过,咱们家索性将这事儿全托付出去。” 有舍有得,既是走了科举的路子,她手头又有两项活计,就该两厢取舍。 祁佑这才点了头:“春姐说得是,这样吧,晚上我跑一趟把种子送过去。等天气转好了,让陈大哥跟李老爹一道把种子晒了,春姐这里也少一桩事。” 春归想起什么,指了指门后头:“说到种子,李老爹昨日还送了些芋头过来,这样冻人的天气,那芋头长在他家隔壁的老屋里头提早发了芽结了果。自家留了一些后都送我们这儿来了,我留了一些咱们自个儿吃的,其余的几个就当种子,等再长些出了芽种到门口吧。” 两个人有商有量的,也没注意到对面知行逐渐沉默的模样。 直到两人说完,祁佑瞥了一眼他,才向春归开了口。 春归去年将他骂了个通透,重新领回念书的正途上来,如今又能将过了年才六岁的知平送到私塾,可想而知她对念书这一事的看重,若今日知行自个儿就做了决定将乡试推到两年后,春归指不定有多生气。 他放下碗将今日齐秀才所说的话回述了一遍,知行一听就绷直了背,试探地看着春归的反应。 他原以为春归多少会迟疑一下,没想到她一脸喜色:“齐秀才当真这样说?你俩院试能板上钉钉地过了?” 祁佑也是一愣,继而点头:“老师是这么说,春姐,那乡试……” “成成成,我回头给齐秀才备份礼,到时过了院试咱们一道送过去!”祁佑话还没说完,她就给打断了:“不对,得两份,你们两个人呢。” “不对不对!三份,知平那个臭小子以后指不定多闹人,多备上一份,齐秀才也不好意思把人给我赶回来。” 她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遇着高兴事儿却能喜上半天,知平被留下来那事儿也就不计较了。 知行祁佑两人对望了一眼,眼里均是无奈。 祁佑想了想,还是放下碗直接把事儿挑明了。 “春姐,我是这么考虑的,若是院试后直接八月乡试,我跟祁佑得赴京赶考,家里银钱若是不够,或是我或是知行便只去一个。” 春归摆摆手浑不在意:“只去一个做什么?你俩一道去做个伴也安全些,这京都离咱们这儿有大半月的车程,我哪放心你们一个人过去。” “原先我担心知行这边要守孝,院试之后只能留在家中等上两年,可若是有新政下来,这再好不过了。” 知行当即抬眼,心里的忐忑一丝一点地褪下。他虽平日里跳脱,但念了这么多年书,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出人头地,替家里争口气,可他念书科举若是给家里给嫂子添了麻烦,那还不如再多等几年。 春归高兴劲儿过了后脑子便清醒了,看了看强忍着激动与忐忑的知行,又看了看沉静的祁佑,她稍一琢磨就明白两人为何是这反应。 “如今到八月还有半年的时间,我与那郭小姐的合作才刚刚开始,你们怎么就愁家里没钱呢。”她说着笑了几声:“你们两个啊,别想这么多,日子就照常过。” 她看向祁佑,拍了拍他肩膀:“凡事有我呢。” 春归说完便继续吃饭,给知敏加了一筷子猪脚,两人笑嘻嘻地吃了。 春归不在意,到底是为了宽慰他俩的心还是心里真有了底气,祁佑和知行都不知晓,但两人心上却真真实实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知行又是高兴又是不安,而祁佑沉默了一会儿,才拿起筷子。 两人吃了饭休息片刻便领了小宝跟志远两个,带着一碗饭去到私塾。 知平经过齐秀才一个多时辰的盯视早已泄了气,捂着饿瘪的肚子,与齐秀才大眼瞪小眼。见着两个哥哥来了当即想大哭,被祁佑一句“春姐已经知晓”又吓退了,只好捧着一碗饭抽抽噎噎地吃着。 知行在位子上坐了半晌后转头看向祁佑:“祁佑,过段时日咱们再去镇上接点活儿吧。”他垂下眼鼓着劲儿道:“能多抄一本是一本,好歹让嫂子轻松些。” 春归哪怕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在挣,都不是他能坐下安享的理由。 祁佑只瞥了他一眼,指节敲了敲桌面,面色平静道:“我明白。” 他面上答应着,心里却心思百转。 光靠抄书是不行的,春姐能与那郭小姐达成合作,当日也说了是靠着一副巧思。画师易得,巧思难得,那扇面儿便在京都也卖得红火。那他与知行该如何在抄书上做些动作,将抄书的利润翻上一番呢........ 一整个下午,这一学堂的几个人各怀心思,而春归那儿也没闲着,将明日摊子里要卖的吃食做了些出来,也就这两天的功夫了,番薯吃到现在也差不多吃完了,只能等开春种下一茬。蔡氏的意思是暂时先当个杂货小铺子,春归却另有想法,她脑子里有一箩筐的吃食,挑拣几样做出来便好,只不过一直白家门口摆着挣的银子也是有限,何况八月家里两个孩子就要出门,她动作确实得快些了。 蔡氏比她先拍了板,反正这小摊子跟吃食相关,她先起大早做上几笼屉的包子馒头先买着,红糖姜茶也卖着,等春归想到其他吃食了再摆上去。春归想了想也决定暂时这样罢了,这些时日重要的还是将郭小姐那扇面图画出来。 除了日常的番薯丸子,春归将前日李老爹送的芋头挑了些出来,蒸熟压成泥饼子炸了,虽然好吃,但卖相上总有些不好看。 这会儿她忙着画扇面,暂时就把芋头放在一边不想了。 都说巧思难得,春归这会儿也有些思路穷尽,照顾了知敏午睡后她便把自个儿关进房里画画。如今那临时开出来的书房已然有了书房的模样,笔墨纸砚齐全,春归把郭小姐送的白瓷瓶也放在桌面上,从里屋看上一圈倒真像是书生公子哥儿的书房了。 瞥见这白瓷瓶,春归不免想到现代的贴花瓷瓶,她不爱这些单调的颜色,只觉得贴了花描了颜色的大花瓶才好看。她看镇上卖的瓷盘子也是单调,想来这儿的瓷器花样儿也不多。不然等她得了空,手头上宽裕了,免不了要烧些好看的饭碗盘子花瓶才好。如今也只好先想想了。 春归叹口气,伸手抚了一把白瓷瓶,通体白净看着倒是舒服的。她又下意识看了桌上白净的宣纸,突然,鬼使神差地添了一大笔的黑色。 春归:........ 黑色? 春归愣愣的,又提笔涂了一整块黑色,似是想到什么,眉心一皱,调出一道暗黄色来,提笔勾了一个伏案念书的人影。 前半年倒是常常看到祁佑和知行夜色深了还在念书做功课,知行性子跳脱,但念书上没有一丝含糊,祁佑就更不用说了。这样想着,她紧皱的眉头又展开。 下笔也更加顺利....... 窗外是一轮淡黄的弯月,桌前伏着一个苦读的少年,第二幅依旧是一片黑色,少年站起身对月吟诵着,此刻的月亮稍稍圆了一些;第三幅已经没有少年,桌面一片清爽,只留下几册书,天却渐渐亮了起来,不再是纯黑色,从上头打进了一丝光亮。 而最后一幅通篇白色,日头正好,从窗外路过高头大马并一路侍从,马上是一个身着状元服饰的少年。 落笔后春归久久不能平静,这是她画的三套图里最简单的一套,却饱含了她对知行与祁佑的祈盼,不盼着一定得高中,只希望一年后所得不负他俩付出的辛苦。 春归不知道郭小姐会否收下这一套图,毕竟扇面通篇黑色确实奇怪了些,但画也画好了,只等月末来收时再看了。 这画样儿倒不像是扇面,少年苦读中状元,更像一套连环画了,有故事有情节。春归摇摇头失笑,将画晾在一边。 她还不知晓就是这一套图,给了此刻正琢磨怎么在抄书一事上翻上一番利润的祁佑莫大的灵感。 傍晚几个孩子准时到家,祁佑和知行送完了志远小宝后又将田地一事跟李老爹说明了,便只留了知平一个人进家门。 小家伙扭扭捏捏趴在门框上,眼神躲躲闪闪地不敢看春归。头一天上学堂,小宝跟志远都被齐秀才好好夸了一通,只有他被留堂挨批,小孩子才刚有的一点羞耻心此刻爆发了出来。 春归瞥了他一眼,一个人将里间出芽的番薯拿出来,往程家老屋走去。 一共开垦了三块地,两块种上番薯,一块留下种芋头。春归一个人忙活着,那头知敏看看弟弟又看看嫂子,两厢犹豫之下跑向了嫂子,一道帮着种番薯。 知平眨巴眨巴眼,也跟在屁股后头,拿起一个番薯芽后小心翼翼地朝春归递了过去。 第四十二章两厢情愿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看了一眼可怜巴巴的小孩儿,叹了口气接过番薯。 知平也知晓嫂子这是原谅了他的意思,当即摆了个笑脸。 等知行跟祁佑回来时,知平已经乖乖巧巧地认了错,又帮着春归种完了半地的番薯。 春归忙活完便擦了擦汗,起身道:“祁佑,书房里有我新作的扇面,你俩要是得了空这个月前便作了诗附上去吧,今日就不必了,头一天想必齐秀才好好考校了功课,好好休息吧。” 祁佑接过她手里的铁锹点头:“田地一事跟李爷爷和陈大哥都说明了,三月初他们便开始犁地,准备播种,特意说了不叫你担心,直管等着夏季的粮食。” 春归失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两个都是种田的好手,李爷爷这么大的岁数,种田的经验比我们这帮毛头小子好多了。” 晚上一家子吃了剩下的猪脚后便早早地休息了,临睡前知行将知平拎出来说了些话,春归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再回来后的知平整个人严肃了不少,一张小脸郑重其事地朝她唤了一声,自个儿进了房间。 今日是知平头一回在私塾里被留堂说教,也是未来的念书生涯里最后一回。 第二日一早,蔡氏就如同之前说的,搬了好一些包子馒头过来,把小摊挤得严严实实的。 春归刚要给几个孩子做早饭,蔡氏便递过了几个包子。 “你看吧,我摆上一些包子馒头,咱们的早饭都省了,你也好多睡一会儿。” “这包子是我老娘亲手教的,味道可错不了。” 春归也只好接了,又一人冲了一碗热水。 再出来时她手里端着前日炸好的番薯丸子和芋头饼,也摆在笼屉里温着。 好好的糖水铺子一下成了糕点铺子,春归无奈地笑笑,等到番薯种出来前还是得想些新鲜玩意儿出来。 蔡氏手里也没闲着,裁了纸包放在一边:“这芋头蒸一蒸吃了便好,你还放油炸,咱们这儿的想是吃不起的。不若到镇上去摆一摆,那些稍有些家底的就爱这新鲜东西。” 春归意外地瞥了她一眼,前不久她自个儿才冒了这想法,想不到蔡氏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蔡姐姐,你可是说真的?过些时日咱俩一块儿到镇上摆摊子可好?” 蔡氏自然点头:“当然好,咱们这乡里能卖的东西有限,挣大钱还是得去镇上。”她偏过头:“你那扇面不就是镇上来的生意嘛!” 说起挣钱,蔡氏想得可通透多了。 春归笑着摇摇头,那如今就让蔡氏这么摆着吧。 她打开笼屉捡起一个包子顺口问了一句:“这包子什么馅儿啊?” 蔡氏嗨了一声:“还能是什么馅儿,酸菜肉呗,我半个坛子的酸菜,等天热了也吃不了,还不如剁进包子里卖了。” 她说得随意,春归却差点咬了舌头。 “酸菜肉馅儿啊.......” 她试着咬了一口,........还真是。 过了个年她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李志存那日那单相思模样又涌入了她的脑海,她抬眼瞧了瞧蔡氏,过了年不过二十四岁的模样,她平日里太过泼辣春归也没怎么注意她的相貌,今日一看,只面色有些粗糙,也是因为长年累月的辛劳,但相貌却十分清秀,身量又曼妙,乍一看和那二十一岁的李志存也相配的。 只是这事儿还是稍稍问上一句的好,她张了张嘴刚想开口问:“蔡姐姐,你这包子后来给.谁.......” 话刚说到一半,她下意识抬眼一扫,便看到了前头牵着志远走来的李志存。 春归:........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李志存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劲头,开年就在镇上包了一家员外的木工,自己攒了两个帮手一道包圆了员外家的活儿,日日要起早去镇上,晚上再戴月而归。 比李志存先反应过来的是志远,小孩子上过一日学了,整个人泛着活泼劲儿,瞧见春归也不害羞了,当即挣脱了手朝她跑过来。 蔡氏听着脚步声也顺道抬了眼,这一眼便瞧到了后头的那个憨高个儿。 两人一个对望,都愣了愣,李志存脸色黑黢黢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可眼神却突然飘忽,闪到了另一头。这边蔡氏突然低了头,手里拿起那汤勺不住地搅和。 春归:........ 好了,这下不必再问了。 这来来回回也有好一些乡里人,春归反应过来后连忙咳了几声,将奔过来的志远接住。蔡氏连忙递了一个小包子过去,摆出一个和善的笑脸:“志远早饭吃饱没,来尝尝包子!” 小孩儿正是嘴馋的年纪,又是相熟的人,便举手拿了过来小口地咬着。 春归牵住志远,整了整他的衣领,余光却不住地往那两人身上瞟。 只见那平日里见人都要吼上一吼的蔡氏,此刻却快手拿了三个大包子,抬手往眼前的高个儿那儿递,声色放轻了几个调:“.......早饭若是吃了,就当午饭吧。” 春归差点没叫出声,怪道李志存这样的憨憨也能脑补出姑娘对他有意,合着蔡氏这么不遮掩,送个包子都眉目带意的?! 那李志存更是不加掩饰,憨笑着接过包子就吃,两三口一个就没了。 春归刚想开口,志远却懵懵地开了口:“大哥,你不是吃饱了吗,你还吃了我一个饼呢。” 李志存大口咬包子的嘴一顿,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眼神忽闪地瞥瞥蔡氏又瞧瞧春归,还是继续将剩下的给吃完了。 春归没法子,也只好给这两人遮掩,她拍了拍志远的脑袋说道:“大哥要去干活的呀,胃口当然比一般人要大,吃多少都行的。” 志远这才点点头。 说完这一句,春归又连忙扯出一个笑朝那两个笨家伙说道:“李大哥,志远既然已经送到,你就赶紧忙你的事儿去吧,可别耽误了。” 这要是再杵上一会儿,人就该越来越多了,乡里人眼睛亮得很,何况这两人又明晃晃地在这儿,一瞧就瞧出来了。 日头已然上来,李志存也觉出时候不早了,又看了一眼蔡氏才跟春归道了别走了。 蔡氏也跟望夫石似的远远瞧着,等看不见了才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和锅里的糖水。 不知怎么的,看到蔡氏这面带羞涩的笑,春归涌到喉头的话又落了回去。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蔡氏虽连孩子都生了,可确确实实头一回遇着喜欢的人,这是蔡氏自个儿掩不住,春归这样的外人也拦不住的。 只是她不免要为两人忧虑几分。 蔡氏这些年泼辣着过日子,跟乡里的男人们刻意保持着距离,哪怕是到这摊子前买上些糖水的男人,她都垂头不多看,不就是怕万一起了流言蜚语会惹上是非吗。 可如今这人有了,对方还是个没娶过亲的小子,这事儿要是捅出来,春归不想也知道蔡氏会被怎样戳脊梁骨。 照着李老爹的岁数,未来的孙媳妇儿嫁过人还带了孩子,指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儿呢。 春归越想,心里就越发愁。 她这边发愁,蔡氏这边也渐渐地回了神,路过的人大都要了几个包子,还有不乐意做早饭的人闻声过来买上一家的分量,一文钱两文钱地收进来也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等到这包子卖得差不多了,蔡氏赶紧把笼屉都摆到地上,顺手起一个大锅,锅里姜丝红糖煮了大半,大锅边上是成包的红糖姜丝,动作极其流畅,把在旁路过的人看得连笑。 “阿珍,你这架势是要把几轮生意都做全啊!又是早饭又是糖水的,得挣不少银子吧!” 蔡氏早已不复见到李志远的羞涩,大笑道:“阿叔见笑,我可不嫌银子多。” “这些时日是春归那草藤果快吃没了,要等着新一茬出来呢,我便想着卖些包子顶上,等春归有了新鲜吃食,或是那草藤果长出来了,我这包子就得退位了呗。” 几人被她逗笑:“成吧成吧,你们两个呀,咱们这口袋里好不容易有些钱,全进你们口袋了!” 蔡氏有来有往地跟众人斗着嘴,等手头上忙活好了,又拿起帕子开始绣,绣的是戏水鸳鸯,一刻也没停过,春归不知道这是早就定下的画样儿还是她自个儿琢磨的。 期间春归送走了几个孩子,又将剩下的一块地种满了番薯,浇地,喂鸡,也是一刻不停,一边干活一边好好思量了那两人的后路。 可怎么想怎么发愁,先不说以后,现下她就该找个时机跟蔡氏说说,叫两人别做得怎么明显,万一叫别人轻而易举地就能察觉出什么,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这一日过得飞快,蔡氏绣了一个下午的帕子,春归几次想开口却都无从下嘴,心里憋闷得慌,而蔡氏却下针龙飞凤舞的,显然高兴得很。 直到收摊,春归也没开口,最后大叹一口气,索性就先算了。看着蔡氏抱着笼屉健步如飞地朝自家走,春归不知怎么的想笑。 抛开这儿的世俗,她是赞成两个有意的好人在一起的。 第四十三章开店的念头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临近月底,按着字据上写的,郭小姐是月底前一日派人来取扇面,若扇面合格就在月底最后一天送二两银子过来。春归便趁着私塾放假的一日叫祁佑和知行把扇面上的诗先给做了,三月她就打算直接画扇面,不让他俩在这诗词上面费精力了,虽然齐秀才说这两人院试稳中,但她也不敢冒险。 院试之后就是乡试,这中间半年的功夫万万不能松懈,日子还是越加紧迫的。 自从春归让知行也一道参加乡试后,知行劲头十足,日日勤学,再也不敢有一分懈怠,好不容易休了假便犯了困,春归也心疼他,让他在房里睡觉。 而祁佑却是早早起了床,精神头比知行好上许多,便自己领了这作诗的活儿。 趁着天晴,他早早地进了书房,春归交代后便自个儿进了厨房琢磨吃食,留他一人在里间。 祁佑寻着纸张摊开便被满纸的浓墨惊了惊,随即便被里头黄色线条勾勒的画面吸引了。 扇子兴起这么些年,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扇面....... 从头一幅看到最后一幅,他早知道春归作扇面画是有其内在的涵义的,画也因这些被赋予的含义而大为出彩,可今天这四幅画却让他久久不能平静。他怎么不懂春归这画中的意思,虽是简单的几笔画,可里头的寓意却能让大多勤学的学子感慨。 反观他与知行每日所抄的书,却是字字重复,再无新鲜。 他反手拿起边上一册红白的书,脑海里一闪而过了什么念头,他随即捕捉,随手写下一句三字经的首句。 看了看春归的扇面图后,敛声屏气也依样画葫芦地画了一个小人给鸟喂食的画面,一侧是“人之初,性本善”几个字。 字与画相得益彰,颇为得趣。 一瞬间,这些天来缠绕在心头的愁绪猛地被拉扯开,豁然开朗。 是了!抄书有限,可若是将原有的书抄得出彩不也称得上一副巧思吗! 就如这三字经,小孩子念书本就兴趣不深,可若是配上了画,便能显得文字更加通俗易懂,这简单的几笔画也更显趣味! 他来回看了好几遍都觉着这样可行后才放下,而外头春归正从厨房里出来,接了水给几块地浇了,又拿起铁锹松了土。 冒着薄汗的脸微微泛红,眼角眉梢却仍带着笑意,精精神神犹如这初春里坚韧的蒲草,柔中带刚。 祁佑微微抬眼,目光平静地看着。 只是一个比他大上两三岁的女子,却种地摆摊子画扇面,这样一步一步将这个家撑了起来,而他却只能挣些微薄的抄书钱,科举也还得等上一年,不管他愿不愿承认,目前这个家依旧是春归一个人在撑着。 想到这儿,祁佑心口不免发闷,一抽一抽地难受。 他垂头看向书册中的一页画,轻轻抚摸上头的一句三字经,心里已有了决断。 - 待春归再进来时,祁佑早已作完了四首诗,从郁郁不得志到金榜题名的喜悦,四首诗心境各不同,却仍不磨灭胸中大志。 春归这样不懂诗词的人都看得明白,她偏过头勾着笑看向祁佑,却不想祁佑也正静静地瞧着她,开了年这孩子的眉目已愈加俊朗,日渐张开了。 春归一个激灵,下意识便开口道:“累了吧,休息会儿,等会儿我把火腿给炒了。” 祁佑却仍是望着她不发一言,春归疑惑地抬手摇了摇:“怎么了?” 祁佑才猛地回神,笑笑将宣纸收了起来,另将那空白的书册放到一边:“没什么,我只是想过些时日得再上一趟集市,手头这些书也快抄完了,得换一些新的。” 春归听了想了想却连连摇头:“不必,太赶了,三月考完院试到八月乡试不到半年时间,你俩该好好备考才是,这书就别抄了。” 祁佑也不反驳,只抬了抬手里的书:“这批书抄完还是要拿过去的。” 春归只当他应下了:“那便找个时间过去一趟。” 第二日便是交扇面图的日子,春归送走了几个小的,春归便跟蔡氏一道守在摊子前,蔡氏还是做了几笼屉的包子,那李志存也是这么憨憨地过了个场,春归已然习惯两人旁若无人地一个送包子一个啃包子,只将自己当作替他们望风的人了。 等李志存走后,蔡氏又会恢复原样。 郭家的马车是中饭前到的,春归刚现炒了野葱鸡蛋,院子里小池边新长的一丛野菜揪了也炒了一盘,并上一碗腊鸭。蔡氏端了自家的白切鸡肉和两碗菜过来也打算一道吃了。 几个孩子也正从甜水村并排地走来,祁佑先把志远送回了家,再回来时门口已经停了马车。 春归还以为只会来个郭管家或小厮,没想到这一趟是郭如意亲自上门。一家子人正说着话便被门口的敲打声中断了,春归出门去迎,马车上下来了两个姑娘,正是顾如意和她的丫头。春归连忙小跑过去:“郭小姐,怎的是你亲自过来?” 郭如意今日穿了件宝蓝锦缎袄子,底下是一条素白色长裙,外头裹着雪白的披风,称得整个人娇娇俏俏的。 “越姐姐,打扰了,头一回收扇面,我便过来瞧瞧,顺道家里进了些牛奶,想着你家里有孩子,我便做主给你带了些。”这样说着,后头那郭管家已亲自搬了一个小桶下来。 春归受宠若惊,这牛奶可都是富人家的吃食,寻常乡里人要养牛也是养犁地的牛,哪会去养一头奶牛。 “郭小姐,你这太.......” 郭如意像是知道她要推辞,连忙打断了:“越姐姐,我是要与你交好的意思,你可别推拒了。” 小姑娘毕竟年纪也不大,语气里撒了几分娇,春归一听便心软了,只好道谢。 郭管家只帮着将木桶送进里屋后便在马车前候着了,只郭如意跟小月一道进了门。 家里几个孩子坐在饭桌前,连带着蔡氏都没吭声,大家都知晓这是买扇面的小姐,关乎春归的生意,都怕说错什么。 郭如意见状倒先握住了春归的手,一脸歉意道:“越姐姐,怪我没挑好时间,倒扰了你们用饭了。” 春归连忙摆手:“不妨事不妨事,郭小姐吃过了没,若是不介意,便在我家里吃上一顿?” 郭如意这才展了笑意:“我家里用饭用得晚,便先来你这儿看了扇面,我回去便能吃了,就不打扰越姐姐了。” 说到扇面,春归才反应过来,俩忙进屋将整幅图拿了出来,这被染了四块黑色的纸倒是把一众人吓了一跳,就连郭如意也是没想到。 可当春归摊开纸张,上头丝丝点点的黄色勾勒成的简笔图立刻占据了视线。 郭如意眼神逡巡着不发一言。 其余人心里打着鼓,就连春归也是有些底气不足,毕竟这简笔画她只给知平无聊时画过,小孩子接受得了,郭家这样做生意就未必了。 她这样思虑着,便想着给自个儿挽挽尊 “郭小姐,我这儿染料只有这些颜色,便用了黄色,可你若是制成成扇,上头的黄色可替换成金粉。” 黑色配金粉,简洁又稍显大气。 没想到郭如意听到这儿眼睛突然一亮,抬眼一脸赞许地看着春归:“越姐姐,我不知该如何夸赞你了。” 这一句便让刚进门的祁佑也松了口气。 郭如意继续道:“这样的画哪怕不作扇面,寻上一个说书先生添上几笔做成书册也是行的。” 这回春归还没反应过来,祁佑却抬了眼出声道:“敢问郭小姐,这市面上有配上图案的书册吗?” 郭如意一愣,摇了摇头:“除却医书,想来是没有的。”她无奈地笑笑:“我倒是希望有呢,我家那个弟弟如今连千字文都背得磕磕绊绊,唯独就爱看人画画,最近几日老在家中说些什么若是那些之乎者也的书册上添上几笔画,他定能学得通透。” 郭小姐一脸无奈:“这些时日家里给他新寻了个从京都退下来的师傅,曾教授过科举学子,只希望能好转些吧。” 说到这个,郭小姐脸上也是犯了难。 祁佑听到这便点头止了声。 春归也不欲听人短,便将话题重新拉回了这扇面上:“郭小姐,这画你可是满意?” 郭如意连忙露出笑脸:“满意,当然满意。” 她说着,身侧的小月便掏出一个钱袋子,双手奉上。 “越姐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想来我那店铺又要迎来一众客人了。” 这扇面赶制一番在院试放榜后售卖,配合着学子们的科举之心,想也知道会大卖了。 春归抬手接过,轻轻掂了掂,里头的重量却似要比二两重上一些,她面色疑惑地看向郭如意,这姑娘却只对她笑着。 春归暗自感叹,想来多的便又是这郭小姐的打赏了。 一个收了银子一个收了扇面,郭如意也是时候走了,戴上纱帽后她便抬脚跨了门槛,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看了一眼在旁站立的祁佑和知行,又看了看这满腹巧妙心思的春归,不由得多嘴了一句:“越姐姐,你怎的没想过在镇上开家铺子?” 第四十四章牛奶芋头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门口的吃食也是新鲜东西,这扇面又是这四乡八村独一无二的一份,到人多的地儿开个铺子或许还有更大的机缘。 她这一问,倒是让春归和一侧的知行祁佑都愣了愣。 “这扇面不拘是只卖我家和那齐掌柜家,你若是制成成扇也能挣上好一笔。若是不想卖这成扇,越姐姐你做得一手好点心,只消稍稍包装便能在镇上独树一帜。” 郭如意越说越起劲,似是要把满腔生意经说给春归听。 春归心头一顿,也确实被这话勾了勾,摆摊子前她曾在厨房和祁佑一道畅想过,以后若有机会便要开个店,一边卖糖水一边卖画样儿或是其他。 这会儿已做成了番薯糖水,炸丸子,扇面也有了郭小姐每月的订单,她好似已完成了开店后的业务。 可惜啊,她叹了口气,她还没有开店的本钱,如今也还不能离开。 郭如意只细想便想到了春归的思虑,她开口大方:“越姐姐若是担心银钱不够,我可以先借与你。” 春归这才抬眼笑了笑:“先谢过郭小姐,只是如今我两个弟弟还要乡试,我这儿也还有一片田地一间屋子要顾着,实在不能移居。” 每日去镇上摆摊子倒是可以,可一旦开了店,少不得全家都要过去,祁佑跟知行上私塾便麻烦了。她又看了看在旁有些局促的蔡氏,这也是个问题。 哪怕祁佑跟知行也跟她去了镇上,留蔡氏一个人在这儿带着小宝也孤苦。 郭如意听了她的话,又顺着她的目光打量了在旁的蔡氏便也就知晓了。 春归送了主仆二人到马车前,郭如意临上马车前却仍对她说了一番话:“越姐姐听我一言,你家两位弟弟院试若是高中,便是正经学生,可进咱们这儿的县学里,吃住便都在那儿了,但这京都的规矩,考场的交际都不是小事,许多学子都是不入府学,自行找了老师一道进学,我劝姐姐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她话说得直接,说得春归面上又是一顿。 院试不比乡试,知行跟祁佑若是中了院试便也是秀才,是正经的学子了,是可以入县学的。只是照郭如意说的,这县学怕是起不了多大作用。 她愣了会儿,压下心中的几番思索抬眼朝郭如意点了点头:“好的,我会好好考虑。” 送走了郭如意,春归才进屋,一桌子人齐齐等着她,春归已缓过神,挑了挑眉笑道:“赶紧吃呀,等我做什么,这菜都快凉了。” 一圈人才开始动筷子。 而郭如意那番话到底在她心里留了痕迹,她搅了搅筷子,思索片刻后抬眼看了看祁佑,又看了看知行,一切先等到院试后再说吧。 用了饭,上私塾的上私塾,绣帕子的绣帕子,春归进房里摸出郭如意给的钱袋子,里头是三两银子,比原先说定的多一两。春归无奈地思忖,照郭小姐这大方劲儿,怕不是来帮她家脱贫的。 等从房里出来,春归终于想起那一小桶牛奶了。 牛奶放在门框边上,掀开盖子一股浓浓的奶香便扑鼻而来,因是现挤的,腥味儿也是在的。这牛奶是好东西,她们家这么多孩子,多少能借着这一桶补上一补。 只是.......这奶腥味儿太重,只怕几个小的喝不惯。 她想了想,便朝门口喊了一声:“蔡姐姐,你那儿可有杏仁儿?” 去奶腥味儿可用杏仁或者茉莉花一道煮着,但这个时节茉莉花早没了。 蔡氏忙道:“我那儿还有些干杏仁,你要不要?” 春归边往锅里加了勺牛奶边回道:“要的,劳烦蔡姐姐回去拿一拿。” 她这儿便先煮起来,等会儿尝尝味道。 蔡氏动作快,没一会儿便揣着一大包跑过来了,往桌上一放足足有整斤,她边扯开布袋边道:“这是我年前攒下的,晒了晒吊房梁上晾着,只入冬那会儿下了几场雨泛了潮坏了些,其余都好好的呢。” “你这是要做什么?炒杏仁儿吃吗?”蔡氏瞧了一眼锅里的牛奶,一阵顿悟:“又是给几个孩子的吧。要我说啊,这村里没几个像你这么惯孩子的。” 这么个年头挣了些银子就把知平送进了私塾,过年时人人一件厚实的成衣,平日里这饭菜也都是捡着新鲜的。可这日子却也是越过越好了,蔡氏心里是服气的。 春归挑拣了几颗杏仁,闻言笑道:“哪儿呢,我这是煮些尝尝看,这杏仁能去去奶腥味儿,今日就不炒了。只是不如加茉莉花去得干净。” 可如今只有杏仁,那也没法子了。 蔡氏一听到觉着稀奇了:“你这又是哪来的方子?真管用?” 春归偏头看了她一眼失笑:“好啦,蔡姐姐,你先等我煮好了,尝尝看不就知道了嘛。” 说完她便捡出了五六颗杏仁,放入锅中跟牛奶一道炖煮着。 盖上盖子后便也不管了,春归将灶台收拾干净,那一桶牛奶盖严实了后藏进了里间。 进了里间春归便一眼看到了门后的几个小芋头。 上回李老爹送来的,一部分留着下了种,有几个已被她煎成了芋头饼摆在摊子上,如今也卖得出去。毕竟还不是芋头的时节,李老爹这一丛是借了老屋偶然长出来的,这会儿吃上一口图个新鲜,再过上一两个月到处都有了,这芋头饼想来也得换了。 春归叹了口气,拿起来瞧了瞧。余光偶一瞥到一侧放置的牛奶,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 牛奶......芋头? 对了!这牛奶加了杏仁也只能稍稍去一些腥味儿,可若是加了芋头,芋头的糯香和牛奶相融,味道就更好了!这不就是她现代常吃的一道甜品吗! 她想到这儿心里便有了劲儿,这牛奶芋头还没人吃过,便又是一样新鲜东西,她这摊子暂时不用等着新一季番薯长成了,上了这牛奶芋头不就行了! 她说干就干,即刻洗了两个芋头,另起一口锅大锅蒸上,而另一口锅里小火温着牛奶杏仁。 蔡氏见她忙上忙下,也插不上手,还以为她要再炸些芋头饼,便也帮着一道烧火。 春归自个儿忙着,也没注意到身侧蔡氏似乎在想些什么。 牛奶煮过后上面结了一层奶皮,春归将奶皮舀上来,又将剩下的牛奶盛到大碗里,闻一闻,腥味儿已是少了许多。 再过一会儿,芋头也蒸得软烂,两人洗净手开始剥皮。 蔡氏到这时才张了嘴:“春归,你要去镇上开铺子吗?” 春归正小心翼翼捏着芋头,闻言倒是一愣:“什么?” 蔡氏眉眼里的忐忑一览无余,春归一看便知她是在不安,瞬间反应了过来,蔡氏这是在怕自己真去了镇上开店后,她一个人在这儿便没了伴,如今这合开的糖水铺子也要没了。 春归“噗嗤”笑出声:“我的蔡姐姐啊,我哪来的银子开铺子啊。” 蔡氏指了指外头,小声道:“那郭小姐不是说要借你银子吗?” 春归无奈地摇摇头:“我若去了镇上,一家子便都要去了,这儿的屋子田地便要撒了手,虽有李老爹帮我种着,但知行祁佑的根在这儿呢。” 柳程两家宗族虽然不厚道,但这个时代若是没有个正当理由拖家带口地离开,情理上说不过去。虽然,她也确实想离开这儿。不论是为着知行和祁佑,还是今日郭如意提到的开铺子。 “再等等吧,若是知行与祁佑两人中了院试,他俩是肯定要住在镇上了。” 若进的县学,便住在县学宿舍里头,若像郭小姐说的,能寻一个老师,那到时候再说了。 “至于我开铺子这事儿......得好好思量了。” 这一句便是向蔡氏明言了她心里有这个念头,却碍着村里的风声暂时搁置下了。 蔡氏点点头,心里也有了准备。 春归见她面上不似之前松快,便想着换了话题,看了一眼锅里的牛奶连忙开口道:“蔡姐姐,我想出了一道新鲜吃食,想是能赶在草藤果长出来前卖上一阵。” “你瞧瞧这牛奶,去了腥味儿撒些白糖,淋在蒸得软糯的芋头上,又香又鲜又甜,小孩子怕是要忍不住了!” 蔡氏果然被她这描述吸引了过去,凑上前瞧了瞧。 她原以为这芋头还是用来炸芋头饼的,如今却是和牛奶一道吃? 她疑惑道:“这.......这牛奶跟芋头也能一道吃?” 春归点头笑道:“当然,这东西味道好着呢。” 怕她不信,她说着就拿了只碗,将一勺牛奶浇到两块芋头上递给蔡氏,蔡氏忙擦了擦手,筷子夹了咬了一口。 瞬间丝滑香糯的味道涌进来,差点没让蔡氏咬了舌头。 “......这芋头加了牛奶竟然这么好吃!”她忙又咬了几口,又将剩下的牛奶喝净。 这副模样,想来是真喜爱了。 春归正想开口继续说,蔡氏这儿吃完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突然一皱:“这东西好是好,只怕咱们这儿没多少人肯买的。” 芋头虽不花什么银钱,可牛奶却是高价,这单一份卖便宜了吃亏,卖贵了这儿又都是穷老百姓,再疼惜孩子也不会舍下银钱多卖。 这东西还没摆到摊子上,蔡氏已然苦恼了起来。 春归看着她的反应不由得笑出声:“蔡姐姐,虽然开铺子这事儿还没影儿,可前头咱们不是说好了到镇上摆摊子吗!过些时日咱们早起去镇上摆摊,你做些包子,我做些芋头饼,还有这牛奶芋头也能一道去卖了。” 现下这四乡八村的人大多看惯了她这摊子里的东西,一文钱两文钱确实也没什么挣头,也是时候换个地儿了。 听到这儿,蔡氏才松了口气:“是得这样,这新鲜花样儿多起来了,咱们这小地方就不够看了。” 说到这儿,她又不免叹气,对于这个丫头来说,怕是往大的地方跑更有机会过上好日子,如今这小打小闹是委屈她了。 春归没注意蔡氏的小心思,想了想就把时间给安排了:“要不这样吧,再几日知行跟祁佑要去镇上院试,到时候我们便一道过去,他俩考试,我们便租个摊位卖些包子糖水。” “还有这牛奶芋头,也一道去卖了!反正过些时日又是芋头季,你那儿白糖又是管够,我们不如趁早挣上这笔银子!” 春归越说越起劲,芋头比那草藤果要熟得早,芋头季也不远了,这桶牛奶没了就买只羊,用羊奶来代替也是不差那味道的。 最重要的是,既是要去镇上,这定价都可以往上翻一番! 蔡氏没打断这丫头的兴奋劲儿,她自个儿心里也是高兴的,到了镇上,原本在乡里卖一文钱一个的酸菜肉馅儿包子就能卖上两文钱。什么买卖都要多至少一倍的银钱,这牛奶芋头怕是要挣上好一笔了。 第四十五章院试前夕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三月开春后再过五日便是院试之日,知行跟祁佑每日便早早地去了私塾备考,几个小的起不来便分了时间过去,都是李志存早起一并将几个小孩子送到甜水村,再返回来去镇上做小工。 让春归没想到的是,第二日晚上,李志存连夜跑到了她家,说是院试那日他会借了村长家的牛车,一道去镇上,到时春归要摆摊卖的吃食都可放上面。 春归眼里俱是讶异:“李大哥,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镇上卖吃食?” 她这一问,李志存突然脸色一红,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春归想了想,心里便有了数,怕是蔡氏跟他通了气了。 看李志存这难言的神情,她也不好意思为难,忙道:“那就谢过李大哥了。” 李志存脸上的红还没褪去,连连摆手又告了辞。 春归目送着他跑远,微微叹了口气,这两人怕是已经互通情意了。 既是有了牛车,院试那日就方便许多了。 五日虽然不长,可春归这儿牛奶却是等不住了。 春归那一桶牛奶光是给几个小的补上一补当日就去了半桶,芋头还是她特意藏着才躲过了知平的嘴。另外半桶原想着留到去镇上那日,但牛奶本就容易坏,哪怕是冬日也不好存放太久,春归思虑了一番,便决定舍了这半桶,全给了几个孩子。正好里正家的二房养了几头牧羊,她便想着买上一些新鲜的羊奶,若能买一只奶羊也是再好不过的了。 自打程天保造了那孽后,春归再没上过里正家的门,今儿算是头一遭。 她手里端了一大碗煮好的牛奶,正冒着香气。里正媳妇儿远远地见了她便迎了上去,嘴上一阵怪罪:“我还以为你不上我家门了呢!” 她因心里有歉意时常光顾春归的摊子,但心里实打实地也想着春归跟从前一样时不时地上门说几句话,可惜祁佑那事儿程天保做得缺德,里正又无意中推了一把,她也没脸说什么。 今日看她又跟往常一样过来,里正媳妇儿心里这块石头便落下了。 春归将这碗递过去,讨饶道:“哪儿能啊婶子,我不上别人家的门还能不来你这儿嘛!今日可是给你来送吃食的,旁的人我都不送。” 这话说得她舒坦,斜了一眼春归后,她便嗅了嗅手里的碗:“这奶哪儿来的,怎的没奶腥味儿?” 春归随她一道进门,边走边说:“郭小姐送的,我加了些杏仁一道煮了,去了去味道。” “因她送了一桶,不好存放,我便想全煮了也不浪费。” 进了门,里正正好从里间出来,见是春归脸上一阵讶异,春归忙先他开口招呼了一声,里正点点头,顿时一片松快。 里正媳妇儿瞧了不由得好笑,她拿出一个碗,将牛奶倒入自家碗里,朝里正念叨:“你前不久还念叨春归是不是还生你的气,如今都不上门了,我说人春归没这么小气度你该信了吧,这牛奶可是好东西,这么大一碗都是给你这个老头子喝的。” 里正黝黑的一张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拿了烟枪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 春归忙道:“哪儿能啊,里正叔,我这几日忙着琢磨新鲜吃食,知行祁佑又将院试,我连门都不出了。” 里正媳妇儿分小碗喝了一口,眼睛亮了些,又给里正倒了一碗,偏过头问道:“你琢磨出来的新鲜吃食就是这杏仁牛奶?” 春归摇摇头,将要去镇上摆摊卖牛奶芋头这事儿跟里正夫妇一道说了。 说完里正媳妇儿就高兴坏了:“你这丫头,脑袋里装了什么呀!有这么多新鲜玩意儿!” “阿珍说得不错,咱们这地方都是穷老百姓,这牛奶是万万喝不起的,镇上就不一样了,你去往铺子堆里,别忘卖菜那地儿钻,这新鲜玩意儿往那富人地带一钻,七八文钱一碗都有人买呢!” 里正媳妇儿怕她不知道哪一块进出的都是富人,又细细说了位置才罢休。 里正媳妇儿问的买卖,而里正的重点便是在院试上了。 见两人说完了生意经,里正敲了敲烟枪问道:“祁佑跟知行两个可有把握?” 春归看了看外面,微微点了点头:“齐秀才的意思是院试不是问题,只看名次是否有出入。” 里正这一听,喜色便上了脸:“我就知道,祁佑当初是头名的童生,知行也在榜上,照他俩的劲头,院试是板上钉钉的。” “可不是嘛,咱们这儿两年没出过正经上榜的读书人了。有把握就好有把握就好。”里正媳妇儿也是满心欢喜。 三个高兴了一阵后,春归便说明了来意。 “婶子,里正叔,今日我来是想托婶子帮我说道说道,二婶婶这儿不是养了几头奶羊吗,我想买上一些羊奶,若是可以,我倒也想买上一只奶羊。”春归说着掏出了一把碎银子:“我银钱都带来了。” 里正媳妇儿倒每当是什么大事儿:“嗨!这有什么的,这羊奶过于腥膻,咱们都不乐意喝,还想着来日多买上几只小猪仔喂猪呢,你要就每日来挤上一些。” 春归不由得失笑:“婶子,这羊奶跟牛奶一个样,你放些茉莉花或是杏仁一道煮,味道就没了。您还是行行好,卖我一头奶羊吧。” 她说着就掏出了二两银子。 里正一看那锭银子,面上黑了黑:“傻丫头,一只羊哪要二两银钱!”羊不比牛,也不必能赶货的驴,寻常一只羊一两半就顶了天了,何况他家里那几只羊都瘦筋筋的。 “傻闺女,当了大半年的家还没摸清楚行当吧。”里正媳妇儿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那些个做买卖的最喜欢碰上你这种不知价格的。” “跟婶子过来挑一只你领回去吧,这银子收回去六百钱,咱们家的羊啊,一两四百钱差不离了。” 春归被强制地拿回去了四百钱,心里一阵暖流涌上来,还没来得及道谢呢,又被里正媳妇儿拉着挑了一只正产了小羊的母羊。 院试前一日晚下了场春雨,天气却又冷了些,春归翻出被子给几个孩子压了床。因有院试,齐秀才那儿索性都停了课,正好知平跟小宝也能一道去镇上。知平跟知敏早早地就睡下了,春归把两个大的也赶了进去。 她又进书房看了眼知行和祁佑的笔墨是否准备妥当,再挤了些羊奶,和前两日攒起来的倒在一起也有半桶了,忙上忙下倒是没怎么停,神色也有几分明显的焦虑。 忙完这些才进了房里睡下。 而另一头却有一道人影立在窗前,直到春归这儿的灯灭了,他才回身躺下。 祁佑仰躺在床上,不知想到什么,勾了勾嘴角。 院试当日天还没亮,他就起了身,进厨房将一锅芋头蒸了,另一口锅倒了半桶羊奶,放了边上备用的杏仁。 直到春归起床摸着黑进厨房,两口锅一口是煮得喷香的羊奶,另一口是蒸得绵软的芋头,一应俱全。 春归神色一讶,下意识转身,身后祁佑正举着一盏煤油灯勾着嘴角看她。 她不免嗔怪:“今日要院试,你还起这么早。” 祁佑将灯放下,帮着春归将羊奶装进木桶里,春归连忙反应过来,剥了芋头全数拿棉布盖上。 他声色还有些睡醒时的干哑:“院试不过就这一日,我倒是觉着帮春姐做些事重要些。” 春归听得心里舒坦,却忍不住笑骂道:“瞎说,别人家的少年郎估摸着此刻还在头悬梁锥刺股呢,光你在这厨房里头折腾。” 祁佑由着她说,嘴角一直勾着。 春归说完轻扫了他一眼,扫过后不由得挑了挑眉:“祁佑,今年你倒是长高了不少。”十四十五拔高个儿,年岁还真不是白长的。 十五六都是定亲的年纪了。 春归不免调笑道:“这院试后一放榜,怕是有不少人要来给你介绍姑娘了。” 祁佑手上动作突然一顿。 他也笑了笑:“那春姐可千万帮我挡住了。” 这话说完,两人都觉出一丝不对劲来,春归挑了挑眉倒是没细想,只祁佑才继续的动作又顿了顿,没一会儿,耳根稍稍红了些。 等忙完厨房里的事儿,他又将一木桶羊奶放在门口,再将去镇上所备下的东西都备了齐全,重活都给包揽了下来。 春归也随他去了,自己捡着事儿做,去了草棚喂鸡羊。 两人各忙各的,等天又下过一阵小雨后,几个孩子陆陆续续就起床了。 因蔡氏今日也要卖包子,昨晚上就来说了今早不必做早饭,春归也省了事儿。 知平知敏洗了脸就清醒了,而知行显然还睡懵着,飘飘忽忽地呆坐在凳子上。 春归无奈地叹气,两个今日要院试的少年,一个还睡懵着,另一个忙上忙下干家务。 她不知道该高兴两人没有丝毫压力,还是该发愁两人一点准备都不做。 而另一头,李志存也正赶着驴车过来,远远地望去,车上已坐了蔡氏母子两人。 第四十六章娘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车子在门口停着,蔡氏怀里抱紧了小宝,身上盖了床被子。见着春归后忙提了醒:“衣服穿厚实些,这日头还得有一会儿才起来。” 初春寒气还是重,草草呼一口气都能成雾,天还是灰蒙蒙的,春归将两个小的裹得严严实实,也跟着抱了两床被子,一床给了知行祁佑,另一床自己跟两个小的裹着。柳村长那驴车是改过的,空间大了不少,可坐了这许多人还是有些挤,再加上春归一桶羊奶,一摞的芋头,一摞的碗碟。蔡氏那儿也有两笼屉包子。 一行人把一架驴车坐得再没落脚的地儿了。 上了车,蔡氏连忙掀了笼屉,每人分了包子,她面色红润,显然十分高兴,上了街做买卖的事儿盼了许久了,今日总算做了这一桩。 “知行跟祁佑千万要吃饱,今日你俩最要紧。” 两人连忙接过:“谢谢嫂子。” 蔡氏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俩在院试里有了名,我也一道长的脸。” 这两个孩子是天生的念书料,前途大着呢,也不枉春归这么费心费力地对着。 几人坐定后,前头的李志存便挥了鞭子,驴车晃晃悠悠地走着,比往常的速度稍慢了些。 春归往前头看了看,日头还在山里躲着,这时辰换做从前也还蒙头大睡着。晃悠了没一会儿,除了李志存赶着车精神十足,车上的几个都有了困意。 都是早起的,此刻都是睡眠不足的状态,春归便道:“知行跟祁佑裹好衣服眯一会儿吧,多少能精神些。” 到镇上还有些功夫,今年的院试考点就在县学里头,也方便了许多。 前些日子齐秀才透露的消息不假,开放院试地点后上头就下来了消息,前头入京都赶考前需守孝三年的学子都只守半年即可。听说北方比她们南方旱情严重许多,死了不少人,若要守三年的孝,朝廷里贤才后辈便有了短缺。 总之不论上面如何做的决断,对于知行来说是个好消息。 这一大早,祁佑跟知行确实没睡够,闻言便也闭了眼睛。怀里的知敏早已抱着她睡了个底朝天,春归把人捂紧了,便也眯了眼睛。 没一会儿牛车就行到了山路间,开春的倒寒天气,山间的风正是猛烈,猛地一吹便吹得人一哆嗦,春归连忙睁开眼打量了知行和祁佑,两人都没睁眼,又再将怀里的知敏抱紧些。 这风吹得她也没了睡意,她抬眼便见蔡氏被吹得一头乱发,正抬手打理着,春归刚想出声把人喊到她边上来,前头驾车的李志存身子突然一斜,便挡住了一侧的风,蔡氏忙打理了被吹乱的头发,抱着小宝隐在他背后。 春归喉头的话一哽,突然咽了回去。 这时蔡氏突然看了过来,春归连忙闭了眼。 等她再睁眼时却看到蔡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头略微靠在了李志存的后背,怀里的小宝睡得熟,靠在蔡氏身上。乍一看就像一家三口, 春归看得心里一慌,又是慌张又是感慨,今日能有一番肢体接触,想来这两人之间是已经互相知晓对方的意思了。 春归不敢多想,多想一些便不由得替他们觉着心酸。她与蔡氏交好这么久了,蔡氏也不敢挑明跟李志存的这份情意,不外乎是心里顾忌着。 这样遮遮掩掩的,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春归叹了口气,抬手给知敏整了整小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才抬了眼,却一眼望到了前头的祁佑,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睁开了眼,正微微皱了眉打量着蔡氏和前头的李志存。 ......... 春归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照祁佑这敏锐劲儿,怕不是看出了什么。 觉察出对面春归的目光,祁佑缓缓看了过来,春归忙微微摇了摇头,面色甚是紧绷。 祁佑眼神一闪,脑中千回百转,这回也知晓了春归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春归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无奈,偏过头忍不住捂了捂胸口。 这一早上.......太刺激了。 到日头稍稍出来时,驴车才慢悠悠地到了镇上。等春归再次睁眼时,蔡氏早已清醒过来,精神十足地跳下了驴车,边跺着脚将孩子抱下来。 院试的日子,一进了镇里,路上除了摆摊的人,几乎都是行路匆匆的年轻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小包,应该跟知行祁佑差不多,放的都是备用的笔墨。 春归草草看过去,众多年轻人里偶尔夹杂着一两个年纪颇大的男子。 一旁的蔡氏啧啧感慨着:“都说这念书才出人头地,瞧这些长了年岁的,一腔心思全赴在了上头。” 春归闻言也是感叹。 李志存去的是一位员外家里,如今日头还早,自己就提出了帮春归跟蔡氏去租摊位。寻常话都不多说的一个人,如今却能自告奋勇做事儿去了,春归瞥了一眼蔡氏,心里暗笑。 两人你情我愿的,春归也当没看见:“那这样,蔡姐姐,你跟李大哥帮我顾着两个孩子,我先送知行跟祁佑去县学。” 蔡氏还没出声,李志存突然冒了出来:“成啊,妹子,保管给你看得牢牢的!” 春归:....... 蔡氏斜过眼瞪了他,春归偏过头也当没看见。 这两人毫不遮掩,这样下去迟早得被人看出来,春归暗自叹气,再抬头就对上了祁佑的目光。 想到祁佑已经看出来了,春归也无奈,跟蔡氏交代了不要舍不得租摊位的钱租小商贩的地界儿,就往那药铺,古玩铺子那边租,这牛奶芋头是道甜品,本就是奔着薅有钱人的羊毛去的。 交代完后她抬手朝祁佑两人挥了挥:“咱们先走吧。” 县学的地方偏又幽静,离镇中心远上不少。春归边走边看,来日知行和祁佑若真来这儿上学也是不错的,能静得下心。 等到时,县学门口早已等了不少人,离开馆时刻还有一会儿,如今个个都捧着书,反观知行跟祁佑两人,手里干干净净,只打量着周围。 春归也随他们去了,只开口提醒一些琐事,什么落笔前思虑清楚,放平心绪,这话特意是说给知行听的,祁佑便只勾着笑看着。 等春归说完知行后就看向了祁佑:“你也别笑着,我也有要交代你的。” 祁佑只点着头。 “若是突然身体哪儿不舒服了就赶紧示意巡逻的大人,千万别硬撑着,这不过就是场考试,今年没了后年也有,咱们不差这一会儿。” 这话一说完祁佑便愣了愣,嘴角的笑也隐了下去,对上春归认真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心头有些酸涩。 去年眼前这人拉下脸骂他自暴自弃,放弃了念书这光明大道跟程天保死磕,今年还是她,教他将院试放在身体之后。 这一年的人间烟火气他尝尽了,亲人之间的温情也感受了,他便用这一场院试回报这个姑娘吧。 “一切都听春姐的。” 春归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颇有一副家长的意味。 三人再等了片刻,日头渐渐起了,却还是有些冷,知行便道:“嫂子先过去吧,李大哥差不多该去做小工了,摊子那儿蔡嫂子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这儿等着也未免有些冷。” 春归也就应了,她在这儿到底也帮不上什么忙。 祁佑添了一句:“到下午差不多也就考好了,若是考过了今天怕是不能回去了,还要留下来等明日的复试排首尾,到时我俩就托人给春姐报信,你们就先回去。” 春归摇摇手:“用不着,到时我过来看一眼就成。” 这儿人越来越多,春归也不好待着了,说完就打算走。 没走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春归连忙转身,却是那郭管家。 祁佑与知行快走几步过来,几人虽然跟郭小姐已相熟,但和郭管家之间还是难免有些隔阂。 春归将拦在身前的两个少年推开,面色淡淡道:“郭管家,您这是有事?” 郭管家也知晓自己做过那事儿人家还介意着,忙退了两步,指了指身后的马车:“越姑娘,咱们家小姐和少爷在马车上,看您三位在这儿,就邀了前去。” 郭如意跟她弟弟? 郭家这个小少爷不是说不爱念书连童生都没考上吗,怎的来县学了?春归朝前头望去,眼前这驾马车比前头那辆还要气派些,约莫能坐好些人了。 春归跟祁佑对望一眼,心内疑惑着。 郭管家见状忙道:“在这儿等着未免有些冻人,马车上备好了茶水,两位公子也可去去寒。” 听到这儿,春归才松动了,点点头。 几人上了马车后,果然见着了郭如意,身侧贴着马车壁的小少年噘着嘴正生着闷气,见有人上来了,眉头皱成了团,春归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孩子就道:“你们就是我姐姐说的那家人啊!” 郭如意当即狠狠瞪了过去:“我刚教你的都忘了?!不好好念书不学诗书,见了人不喊不知礼义,你当真要我把你下放到乡间吃苦受罪才长记性?!” 这样的郭如意当即把春归三人惊到了。 年前过来好声好气温柔好性儿的姑娘家只一刻便凶神恶煞,春归不自觉地偏过了头,等那两姐弟发作了好了再说。 这小少爷跟祁佑知行差不多的年纪,心性好似更纯粹些。 她头一偏,没想到知行却正愣愣地看着,她连忙轻咳了一声,眼神示意着,知行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看向别处。 那头郭如意也停了,小少爷闷声闷气地朝春归喊了声:“越姐姐好,两位哥哥好。” 春归淡淡地应了,郭如意才缓了脸色。 “越姐姐见笑了,这就是我那不上进的胞弟。” 春归摇摇头:“不要紧,郭小姐今日这是?” 郭如意笑了笑:“今日不是院试吗,我就想着带他过来见识见识这氛围,说不定.......”她瞟了一眼闲坐在一侧一脸无所事事模样的弟弟,心里又是一阵气,强忍着道:“说不定能沾染些,回去了也发愤图强爱上看书了,那我是烧高香都成!” 她越说越气,春归也不好提了,忙点头应和。 “说起来这院试连着复试不是要两日吗,越姐姐等会儿怎么回去?还是在镇上住到明日?” 春归看了两个弟弟一眼:“他俩来考试,我在那头租了个摊子,正好琢磨出了一道新鲜吃食,来这儿卖上一卖。他俩要是过了首试,我就回去了,明日放了榜在家等着。” 郭如意点点头:“噢,原是这样,越姐姐卖的什么东西?我可否过去看一眼。” 春归笑道:“只不过一道甜点,郭小姐要来便来吧。” 两人闲话着,那头郭小少爷却时不时打量一眼对面的祁佑跟知行。 都是差不多的岁数,眼前这两人却看着比他大上许多,郭展鹏吊儿郎当地往后一趟,单手撑着脑袋看着这两人。 祁佑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仍是将目光移到了一旁的春归那儿。 郭展鹏看了看祁佑,又看了看春归,脱口而出: “你怎么老是看着她呀,她是你娘子啊!” 第四十七章售罄(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已将那牛奶芋头与郭如意说了一通,郭如意一下便来了兴致,到底也是姑娘家,对甜点大概都是爱的。两人正谈得起劲,即刻被这一句话惊得止了声。 郭如意当即拧住了弟弟的耳朵,连一丝斯文都装不下去了。 春归一愣,反应过来后下意识看向祁佑,祁佑也是没想到,耳根子红了一片。 春归见他这反应倒是失了笑。 祁佑微微偏过头,搓了搓指尖不发一言。 这郭少爷口无遮拦,说出来的话不过脑子,却让他乱了一丝心神。 那头郭如意拧着弟弟耳朵,气得咬着牙骂道:“女子名节多重要!由得你这么戏耍吗!” “哎,疼疼疼,姐姐!” 这回不论他怎么讨饶,郭如意愣是拧了个痛快,也不在意这边上有外人在了。 春归也只得劝着。 这么闹了一通,这开馆的时间也就到了,祁佑避开春归的视线,垂头说明了。春归嘱咐过后,两人很快便下了马车,他俩走了后,郭如意一脸歉意地对春归又是赔礼又是抱怨这亲弟弟。 郭展鹏在旁捂着耳朵缩成一团,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一脸傻样儿。春归倒是真不介意这番话,只是也觉着这郭如意怪不容易的,要是知行跟祁佑是这幅德行,早被她拎着扫把从头打至尾了。 既是院试时间到了。郭如意也不奢望自己这个蠢弟弟能学到些什么,更别提突然顿悟向上,索性趁着时间早去春归租的那摊位上看一眼,春归也省了脚程,拉开布帘看着外头的路。 马车一路缓缓向市集走去。 郭如意原以为像这乡里人家租摊位做生意会在菜肉摊子边上,没想到租在了药铺边上。 想来也是,身旁这姑娘本就不是常人,如此她更对那羊奶芋头好奇了几分。 此时街上已多了不少人,春归下了马车便有意打量周围的人,不出她的意料,这一块儿来往的人衣着大都不普通。 她一眼便瞧见了药铺边上那石碣搭成的小摊位里神情有些局促的蔡氏。 李志存还在边上守着,一个头一回做买卖,一个天生的憨憨性子不与人交际,身旁又是几个年岁小的孩子,如此这摊子不冷清才怪呢。 春归等那郭小姐下了马车后,快步走到了摊位。 知平先瞧见了,连忙大喊了一声“嫂子!”,两个孩子便是半步也不离了。 蔡氏见了春归全身都送松乏下来了,她急急忙忙拉住她的袖口,一脸愁苦:“春归啊,这摊位怎的这么贵?光租这一上午就要三十文,咱们租在那卖菜的老婶子边上只花两文钱就够了!” 见春归来了,李志存便告了辞,再不走他这小工怕是赶不及了。 春归瞥到他手里包着的几个包子,无声地点了点头。 蔡氏还是一脸急色。 春归回过头“扑哧”笑出声:“我的蔡姐姐啊,这是什么地方,那儿又是什么地方,你叫卖菜的老婶子捯饬得好些,再花上二十文来这儿摆摊,那些员外家的采买就能将她这一篮子的菜都买光了。” 只是穷人和富人之间有着深刻的阶级之分,那些老人家宁可在那儿守着,也不会来这儿。倒是那些脑子灵活的商贩大都在这儿跑了。 边上有卖些精巧簪子的,专门瞄准了那些来买点心的丫鬟;有手艺人做的小木雕,那是给年岁小的小少爷们玩的。总而言之,来这儿摆摊能挣到钱的都是有巧思的。 那小木雕小玩意儿等会儿倒是可以给知平知敏买些回去玩。 蔡氏听明白了后小声道:“那我这包子是否太过普通了?” “不会,蔡姐姐的包子好吃。”春归摸了摸木桶,还有些温热:“何况,咱们不是还有这羊奶芋头吗。” 蔡氏还想说什么,那郭小姐已经到了跟前,身后还还跟着跟着她弟弟,蔡氏连忙问了个好止了声。 摊位上已经摆了两笼屉包子,底下炉子温着,炉子边上是一个木桶,包子边上是一箩用棉布盖着的芋头,再是那一沓小碗并勺子。 春归掀开来给郭如意瞧了瞧,又拿出一个碗擦试了一遍,先放两勺芋头,再浇了一勺羊奶,放上勺子后递给了郭如意:“郭小姐,您尝尝看。” 郭如意本就没吃过几回芋头,这加了奶的吃法更是闻所未闻。 她刚想吃,跟在后头的郭展鹏便嗤笑一声:“这牛奶已够腥了,羊奶更是腥膻,这种吃法可别呕出来。” 这话中的恶意让蔡氏跟几个孩子都皱了眉。 郭如意没好气地当众踹了他一脚,接过碗下意识便嗅了嗅,嗅完当即一讶,这奶竟然没有丝毫腥味儿,还有股淡淡的杏仁香。 以往她们家喝牛奶都是加了足足的糖煮熟了压味道,可怎么加都还是有的,倒不如眼前这碗羊奶芋头,满是香甜味儿。她舀了一勺芋头入口,绵软又不腻味,温温热热的正好。 她这是头一回当众吃东西,吃了这一口便停下了,却又实在喜爱这口感便又吃了一口。 春归笑眯眯地看着她:“郭小姐,味道如何?” 郭如意放下碗,不由得感叹:“越姐姐,你这双巧手不光画得了画,还做得一手好吃食,我真是对你佩服得不行。” 春归对这夸赞十分满意地收下了,偏过头看了一眼一旁的郭展鹏,郭少爷未曾涉世,情绪都露在了外头,显然对这羊奶芋头有几分好奇,却又刻意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春归心里暗笑,不过也就是个孩子。于是又另拿了一个碗装了一份,抬手递过去。 “郭少爷也赏脸尝尝看。” 郭展鹏撇了撇嘴:“我什么东西没尝过啊,谁知道干不干净。” 这话说完,饶是年岁小的知平知敏都生了气,知平怒视着他:“不许你说我嫂子!” 就连平日里内敛的小宝脸色也是紧绷着,三个小的齐齐瞪视,郭展鹏脸色有些挂不住,说话底气都弱了几分:“干什么......我也没说你嫂子啊......” 郭如意已经气得冷了神色,这儿不比在马车上,大街之上她若是当场打人,那郭家的脸面怕是不要了。 春归虽心里不舒坦,但也犯不着不给一个孩子台阶,何况眼前的郭小姐已是气得不轻。 她开口道:“郭少爷连我这一道小小的甜点都没尝过,哪儿称得上尝过天下所有吃食呢。” 郭展鹏虽被娇惯得无法无天,但性子还没差到极点,回味过后也觉着自己说话不太好听,有些后悔,只面上还强撑着。 春归淡淡一笑:“不如就尝尝看,看我这一介村姑做出来的东西比不比得上你尝过的那些山珍海味。” 郭展鹏被这么一激,果然上头,即刻接过碗哼哼:“尝就尝,谁怕谁啊!” 说完拿起勺子狠狠地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吃完一勺,他微微一愣,又尝了第二勺,面色有些发红,转了转眼珠,别扭道:“天下东西多了去了,我没吃过这个也正常啊,这么简单的东西谁不会做啊!” 郭如意终于忍无可忍,抬手重重地拍了一把弟弟的脑袋:“再如此无礼给我即刻滚回去!” 郭展鹏自小爹娘有多宠,姐姐就有多狠,但都是关起门来挨打,像今日这么当街下手还是头一回,他赶紧看了脸色闭了嘴。 郭如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就要给春归道歉。 春归先她一步摆了摆手:“郭小姐,不要紧。” 她这样说,郭如意更是歉疚,看了看那空碗,终于想起什么,掏出了钱袋子:“越姐姐,还没问过你,这两碗多少钱呢?还有,这东西新鲜,我还想着多买上几碗给我爹娘尝尝。” 春归笑了笑道:“郭小姐,头一回生意,咱们又是相熟的,这一碗我原定的是十文钱一份,给你免去三文,七文钱一份。” 这话落下,郭如意姐弟没觉着什么,一旁的蔡氏差点忍不住惊呼,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才避免喊出来。 十文钱?这小小的一份,春归竟然也敢定下十文钱的价。那糖水也就一两文钱一大碗,可这羊奶芋头才两块芋头一勺羊奶就要十文钱? 春归不会是看这儿来往的人都穿着不俗便乱开了价吧? 郭如意拿出三十文,直接道:“越姐姐给我再装两份吧,我马车上有茶碗。”说着便踹了郭展鹏一脚:“快去拿!” 郭展鹏小声骂骂咧咧地走了。 多出来的两文钱春归也没推辞,收下了。 郭如意看了看四周,这地方多的是店铺,来往的也不是寻常人家,她眉头一挑:“越姐姐,我多说一句,若是拿来做生意,你这碗碟还得备一份好的。” 春归是从家里特意挑得还算完整的小土陶碗,因是为着摆摊用的,碗口都是齐整没缺口的。见郭如意提了这个也就回了她:“郭小姐说的是,只今日是来看看行情,就随意了些,若是这东西能卖出去,我也打算订上一批碗碟备用。” “你上回送的白瓷瓶好看,若不是这价高,我也乐意订做上一批瓷碗。” 郭如意眼睛一亮:“这白芋头配上白瓷碗倒是好看的。” 郭展鹏没一会儿就过来了,气鼓鼓地将茶碗往上一放,春归也不在意,拿起了装了两份,一边道:“等过几月羊奶里也可放些时兴水果,看着也好看些。” 郭如意赞赏地点点头:“若是越姐姐有心思在这儿开铺子,我定要投上一份的。” 春归笑着将装得满满的茶碗递过去:“郭小姐说笑了。” 见她无心说这个,郭如意也止了声,只叫身后的管家将茶碗接过,看了看日头,人已是越来越多,她在这儿抛头露面未免不妥当,也打算告辞了。 两姐弟坐着马车走了后,蔡氏连忙拉过春归急道:“丫头,你这十文钱一碗不是说笑的吧!” 春归摊开手心将三十文放入她手里,好笑道:“蔡姐姐,这铜板真不真?” 蔡氏神色愣愣的,摸着那三十文钱喃喃道:“有钱人是怎么想的哦......十文钱可是能买不少菜了。” 春归摇摇头笑着,饱暖后便有了物欲,而她们还得为温饱伤透脑筋。 第四十八章售罄(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日头渐渐上来,常有小厮从高门大户里溜出来,跑到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前挑挑拣拣,想是给家里的小少爷带点新奇玩意儿。 这一带除了那些小厮丫头外就是走马逗鸟的闲人,年岁大的小的都有。小厮丫头们出来晃悠,路过便买了蔡氏这儿的包子。问到价钱时,春归抢先说了三文钱一个酸菜肉馅儿的包子,两文钱一个的红糖馒头。 蔡氏面上犹疑着,生怕卖贵了,却见那些人虽嘟囔了一句“倒是比街口的要贵些”,说完却也买了。 蔡氏这才松了口气。 虽贵了些,蔡氏用的料却足,红糖都是不要钱似的放,包子馅料满口都是,几个结伴出来的小厮买了两个尝了后没一会儿又转投回来多买了几个。 这生意便是这么做起来了。 蔡氏一边收钱一边笑得合不拢嘴,见春归这儿自郭小姐之后再没有过生意后忙隐了笑。 她擦了擦笼屉,小声道:“春归,你要不要卖得便宜些?” 那些小厮买了包子后也会顺口问一句春归这羊奶,一听十文钱便都迟疑了。春归也不强求,只淡笑着将人回了。 这开门做生意不降价也不叫卖,蔡氏心头几分疑虑,便说了几句。 没想到春归还是摇摇头,她等的不是丫鬟,也不是小厮。 “这位嫂子,这包子怎么卖啊?” 眼瞧着又来了生意,蔡氏连忙又扑到了前头。 春归转头看了看身后三个说着话玩成一团的孩子,不紧不慢地搅和几下羊奶。 没一会儿蔡氏这两笼屉包子便卖得差不多了,共四十来个包子馒头,足足卖了一百来文钱。蔡氏看着袋中堆积起来的铜板,眼眶红了起来。 这包子红糖,粗面粉还有酸菜都是自家的,她不过花了不到四十文买了两斤肉,这一早上就净赚七十多文钱。这要是绣帕子她得绣上半个月。 这包子要是在两文钱的摊位里怕是卖不了这么多的价钱,蔡氏打心眼里佩服春归。 只是她这包子卖出去了,春归的羊奶芋头却还......... 可看着春归的模样,又不像是心里没底,蔡氏收好了钱袋子便陪春归一道等着。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小厮丫鬟打扮的已没了踪影,大户人家正经采买的人已经来了好几轮,日常出来晃荡的闲人也来了好一些了。 蔡氏瞥到春归这才正了身,将芋头和羊奶往前推近了些。 蔡氏这才注意到,这街上来的大多是富贵闲人的做派,悠悠哉哉地走着。 没一会儿便有个拿着扇子文人做派的年轻人过来了,手上扇子一摊开,赫然是一丛青竹,旁边另有一首诗映衬。 知平是见过春归作君子扇的,见状眼珠子一转,凑到知敏和小宝的耳朵旁说了一通,眼里满是骄傲。 春归眼神闪了闪,今日是院试之日,这人手拿文人扇,却在这街上晃荡,不是已有秀才功名就是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 她笑着将盖在芋头上的棉布掀开,又瞧了瞧木桶:“这位公子可要尝尝我这家传的吃食,羊奶芋头?” 他扫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兴味:“羊奶跟芋头一道吃?这倒是新鲜,给我来一碗吧。” 春归慢悠悠地打开木桶,满满的奶香涌上来,那人嗅了嗅,展了展眉头。旁的人路过也多瞧了几眼。 有人闻着味道问了一句:“这位姑娘,这羊奶怎的不腥膻?” 春归装了一碗递过去,不紧不慢道:“这羊奶我用了家传的法子去了腥膻味儿,芋头也是咱们乡下地里长的,公子放心吃。” 那拿着君子扇的男子一听挑了挑眉,接过后便尝了一口。 旁的人也都倒是被这吃法吸引了。 “我还未见过这种吃法,这味道怎么样啊?也给我来一碗。” 春归也不说价,又盛了一碗过去。 装完一份后春归直接又装了几碗排成一列,淡笑道:“各位若是还有想自取即可,因是我自家的法子,去这腥味儿又有些费时,一份便定了十文钱的价,请各位思量后再买。” 反正这儿的人又不知道怎么去味儿,她编个家传的幌子也能给给羊奶芋头提提档次。 “周秀才,这味道怎么样啊?” 有几人好奇这味道,见两人只一味尝着并不说话赶紧问道。 春归瞧了一眼那拿着君子扇的男子,果然是个秀才,看这周身的打扮还是个有钱的秀才。 那周秀才听了总算偏过头,慢悠悠地又舀了一勺入口才道:“味道怎么样你们吃了不就知道了吗。” 蔡氏听了心里直打鼓,这十文钱一小份,这些人听了不会直接转头就走吗....... 她才这么一想,周围一圈人却突然顿悟似的纷纷掏了铜板。 “来来来,姑娘,也给我来一碗。” 说是这么说,自己放了铜板就自个儿拿了一份尝了。 蔡氏哪儿知道这些人都是家底子厚实的,十文钱买一碗没吃过的甜点何乐不为。 人一多这摊子前一排的碗很快就被拿光了,春归赶紧又装了几份,可带的碗有限,很快也就空了,倒是剩下了一半的羊奶,还有几块芋头。 铜板也是收了近两百文了。 这一块儿都是吃过好东西的,可这羊奶芋头却是头一回吃,大清早尝了个味儿,心里也是舒坦,吃完一份后就伸手要第二份,春归也给添了。没多久这芋头便没了,羊奶倒是还剩了些。 后头吃得慢的人也上来要第二份时,却见摊子前这姑娘已经盖了木桶,作势要收摊。 “哎,这姑娘,你怎的不做生意了?” 春归笑着道:“芋头已经没了,我这羊奶也是多余,诸位若还是想喝且等明日吧。” 说完她便收起了所有铜板,一股脑儿扫进了早已备好的钱袋子。 她露着笑继续道:“劳驾诸位,日后我们姐俩儿还将在这儿摆摊子,我姐姐的一手早点做得一绝,只是你们来晚了,今儿早已卖完了。我这儿日后也将上些新鲜点心,还请各位多多捧场啊!” 众人皆是一脸遗憾,也只能将碗放回去。 春归刚将木桶拎了起来。一双手却搭在了木桶之上。 春归一讶,抬头见是那周秀才:“周公子?” 周秀才点头一笑,将手收了回来:“姑娘,这羊奶卖给我如何?” 春归愣了愣:“周公子,我这儿可没芋头了。” 周秀才一脸无所谓:“不要紧,这剩下的羊奶我也以一勺十文钱收。” 这话一出,旁的人倒是笑了开来。 “周秀才,这又是为你那位老师买的吧!” “肯定是了!自年前这两师徒来了这儿,周秀才是碰着个新鲜野菜都得挖回去。” 对于这番调笑周秀才连连摆手,满是无奈: “嗨,我那老师近日教了个混世魔王,日日身累心累,这羊奶图个新鲜,说不定能让我那老师开个胃。” 这话落下后,春归脑海里没来由地闪过一丝念头,却又没能捕捉到,想了想没有思绪便也放下了。 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白不做,春归只道:“那还需公子你拿个器皿过来。” 而那周秀才却十分豪气道:“我再花十文钱买你这木桶就是了!” 他这样说,春归再没有可犹疑的,直接将羊奶带桶递了过去,周秀才送上了足足一百文。 剩下的人也都纷纷跟春归定下明日还来,器皿倒是可以自备。 这番热闹的景象也是春归自个儿没能预料到的。 等人纷纷散去后,这街上又是人来人往,而春归与蔡氏的摊子里已经空了一片,丝毫都没能剩下。 春归心算了一番,这一趟足有三百文的进项,照这个程度,卖上四五日便能将买羊钱挣回来了。 明日齐秀才那儿就能正常教学,她跟蔡氏也不用再带着孩子一道过来了。 她松了口气,这富人出没的地带挣钱容易多了,这一步也算没走错。 春归一心放在与众人的生意中,没发现一旁的蔡氏早已惊得整个人作呆愣状。 她这两笼屉包子卖了一百文钱已是让她吃惊,而春归这半桶羊奶,不要钱的芋头竟卖到了三百多文,这镇上人的银子怎的如此好挣! 春归掂了掂钱袋子,又看了看隐在身后小心翼翼不敢打扰她和蔡氏的三个孩子,想了想,朝他们几个招了招手。 三个孩子见人群已经散去,便都上了前。 春归看着三张乖巧懂事的脸,想了想指着一旁卖小玩意儿的摊子:“知平知敏还有小宝,去那儿挑个喜欢的玩意儿,嫂子给买!” 等蔡氏反应过来后,小宝已经拗不过,被知平知敏拉着去了摊子前,她又是急又是无奈:“你说我一个愣神,你就祸祸银钱了!” “要实在想买,给知平知敏买上不就成了,还带上小宝的。” 春归早已习惯蔡氏这幅念叨的模样,只安抚了几句便一道收拾起了摊子。 三个孩子各挑了个小玩意儿,春归付了足足有六十文铜板,蔡氏又是一阵念叨。 正午时分放榜,到时若是知行跟祁佑都榜上有名,今日他俩便要住在县学了,李志存也会在正午时分过来,先将她们一行人送回家。 因是开春时节,天气还十分阴冷,临近正午时街上便没什么人了。 春归看日头差不多了便起身道:“蔡姐姐,我先去看一眼放榜,若是李大哥提前过来了便让他等一等我。” 说完她就要往前走,却不想没走几步李志存倒是驾着驴车从前头过来了。 面上还一副喜色。 春归眼皮子一跳,心头突然一涨,便看到李志存笑着从驴车上下来:“春归妹子!知行跟祁佑都进了首试,今日都在县学住下了!” 虽然她是知道知行和祁佑的学识的,但这好消息还是要听到了才心安。 春归忙道:“多谢李大哥!” 身后三个孩子皆是笑逐颜开的模样,上了半个月的私塾了,饶是年岁最小的知平都知晓这院试对两位哥哥意味着什么。 春归呼了一口气,笑着牵过知敏知平的手。首试过了便就行了,若复试无差错,不过就是名次前后的事儿了。 “嗨!谢我做什么,我去看了一眼罢了,既如此我先将你们送回去吧!” 李志存憨笑着接过蔡氏手里的笼屉,熟门熟路地放到驴车上,再将小宝跟知平抱上去,知敏自个儿踩着小凳子就上去了。 上了驴车,春归突然道:“李大哥,蔡嫂子,你俩先别将这消息透出去,等明日落定了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蔡氏将几个孩子用小褥子裹好,闻言笑她:“瞧你这小心样儿,好消息也要藏着。” 春归笑着回嘴:“那蔡姐姐让不让乡里人知道你今日挣了多少银钱啊?” 蔡氏当即斜了她一眼,揣着钱袋子不再说话了。 累了半日,总算两头都有收获,春归抱着知敏细细想着该多找些芋头种才是,就跟番薯一样种上两块地。 只是这院子前的地早已不够,倒是跟李老爹和陈实兄弟俩说一声,看能否在田埂上留出一小块种了。 年后没几天就有不少人家在提前犁地了,这播种的时节很快也便来了的。 还有这驴车,到底是柳村长自家用的,借一次两次可以,每日都借却是不行的。她还得想想怎么行事方便些。 春归几番思虑,这眼皮子却是狂跳,她揉了揉眼睛,并未多想,便靠在一旁闭目休息了。 而小凉山已是闹翻了天。 第四十九章被抢地(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初春的日子,家家户户有地的也都犁上了,有老黄牛的赶牛,没黄牛的便自个儿亲身上阵。经历了大旱,乡里人分外珍惜田地,老一辈的时不时就要过来看上几眼。 李老爹见到了这时节,春归近日又忙着摆摊儿,家里几个孩子大的要院试小的正念着书,各有各的忙头。趁着今日就起了个大早,靠着锄头到了山脚处柳家的田地上锄草给泥土松松劲儿。 他佃了柳家的地这事儿乡里人还不大知晓,这时节未到,各家有各家的事要忙,管不到别人家,李老爹也没这个闲心特意跟人说一嘴。 何况除了他,这乡里还有一两户人家在旱期卖了地,如今无人帮扶无地可种,虽乡里年前开始也在跟县衙申请开垦荒地,若是成功了,这些地想必也是要分过去的,但现下到底还是没有余下来的田地,若是他说了出来,那两户人家心里不免有些落差。 陈实兄弟两个也是这么个念头。 因而今日李老爹拿着锄头直奔柳家地里时,边上众人都吓了一跳。 此时在田间犁地的大多都是上了年纪闲不住的老人家,前日都还在家里提起李老爹没了地可怎么办,两个孙子虽然能干,但没了地日子总是难过的。 哪成想今日李老爹就一脸喜气地锄地松土了,可看看这脚下,他们没记错的话这可是柳家那几个孩子的地。 柳家一个上了年纪的见状忙停了手里的活儿,走过来问了问:“老哥哥,你怎的在这儿?” 周围一众人虽继续干着活儿,耳朵却精神十足,听着那边的动静。 李老爹也不瞒着众人了,踩了踩脚下硬实的土坑,笑道:“我倒忘了跟你们说了,年前春归就将地佃给我了。那孩子心善,体谅我这一家老小没了地,特意只要了六成租,我这儿呢,也实在遇着难事儿了,春归如此为着我们,我虽年纪大了,可不也得好好使一使这把力气嘛!” 柳家那位算辈分该是知行知平的堂爷爷,听了颇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挺好挺好,这孩子想得周到。” 家里没个正经劳力,李老爹一家又没了地,佃出去后既不会荒废了这田地,又帮了乡里乡亲,这丫头是做了件好事啊。 “可不是,这丫头让知行带着我家小三子开蒙,又三不五时地送些补身子的吃食,如今我家小三子是身子骨也壮实了,书也念进去了。”李老爹叹了口气:“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不如早早地把地给犁了,种得多多的粮食。” 周围都是长了年纪经了事的,不比那起子嚼过舌根的,这些日子以来春归做些桩桩件件的事儿在他们看来都是好的,就差掏心窝子对几个孩子了,是万万生不出心思去编排她的。 “我倒想起来今日是院试。”那旁听的人里有人这么提了一句。 “可不嘛,我家老大一早跟村长借了驴车,送了上去。”李老爹笑着回道:“知行跟祁佑是聪明孩子,肯定能考上。” 众人纷纷点头,乡里这些年除了知行跟祁佑,剩下几个差不多年纪的都不是念书的料,勉强过了童生后再无上进的念头,倒是那些年岁小的,小宝,知平,李老爹家的小三子,柳村长家的小曾孙,倒是都透着点机灵劲儿。 他们这一辈的年纪都大了,活到多久都是看老天爷的意思,趁着还活着的时候当然也都乐意多看到几个有出息的小辈。 说开后,一圈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着村里的旧事,聊自家小辈的玩笑话。 没一会儿,李老爹就松了小半块地,日头便上来了,一圈人也想着休息片刻,都掏出了自备的旱烟,坐在田埂上说话。 “老李,你家老大过了年便二十一了,该定下了吧?” 李老爹抽了一口烟,眉头展了展,嘴上却道:“那臭小子,我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老二。” 众人纷纷笑着,李老爹家两桩烦心事儿,一桩是老大的婚事,一桩是小三子的身子,如今看着是解决了第二桩,这第一桩也该动一动了。见他嘴里说的这话,像是还没着落。都是同岁数的一道要入土的年纪,他们也不乐意戳李老爹的脸面,便转了个话题。 没想到李老爹见众人换了说嘴面上倒是一僵,咳了几声放下旱烟,主动提了。 “咳........不过过年那会儿那小子倒是跟我提了一嘴,说是有看中的姑娘了。” 他面色缓和了不少,等着众人来问。 果然,这些人一听这话都一脸讶异,还是离得最近的反应了过来:“有看中的姑娘?哎呀!李老头,不容易啊!你家小子这是开窍了!” 李老爹脸上闪过一丝得意,跟他差不多岁数的都已有了曾孙,往常只见这些人抱着孩子嘚瑟,要是老大那亲事成了,他再撑个两年保不齐也能抱着曾孙出去晃悠喽! “好事好事!咱们这帮老骨头今年就等你家的好事儿了啊!” 众人又是一番调侃,李老爹悠悠地抽着烟,心里舒服极了。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盘算着,去年大旱,今年倒是下了不少的雨,好好种着,今年怕是有不少的收成。七亩田地他们家拿上四成,一年种上两回除开缴纳的粮税,省一省也是够吃了的,若是不够,如今老大卯了劲地接活儿干,老二打猎也能糊口,大不了再费些银钱买上一些。剩下的银钱攒一攒,除了给小三子留下一年的束脩,其余的置办上几亩地,今年就让老大把亲给提了。 日头虽有了些,但天气还是有些冷,几个人休息了片刻后就打算继续干活了,倒是没人注意从另一条路走过来几个吊儿郎当模样的人。 “老头!你谁啊!到我家地上瞎刨!” 一声大吼把周围几块地里劳作的老人家都吓了一大跳,齐齐抬头一看,有柳家的长辈立刻认出了是柳贵。 柳贵挥着锄头叼了根草瞪着李老爹,身后跟了一帮流里流气的青年。一帮人没一会儿就把李老爹给围住了。 柳姓的老爹当即喊道:“柳贵!你这是干什么!” 其余老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也都放下了手上的工具纷纷走了过去。他们不认识这张脸,可对柳贵这个名字却万分熟悉,几乎都在饭桌上听家里小辈闲话说起过一句,柳家的柳贵年前大旱将田地卖了赌钱。 这名头可是传得远了! “你围着人李伯做什么?!” “哎哟!成伯您也在啊!”柳贵见着认识的连忙弯了弯腰,起身后瞥了一眼几个兄弟,那几个青年见状嗤笑着退了出来。 李老爹被团团围住后早已懵了,人年纪大了反应不过来,等清醒了才意识过来眼前这个带人来闹事儿的正是柳家那个出了名的柳贵。 柳成面色十分难看:“你不是在柳全家住着吗,怎的来这儿了?” 这人还跟柳全是堂兄弟,两兄弟一个蠢一个坏,简直把他们柳家的脸给丢尽了。 柳贵嬉笑几声:“成伯,你既然在这儿,怎的不把人赶走啊?” 柳成将李老爹扶出来,瞪了他一眼疑道:“赶谁?” “赶他啊!”柳贵抬手就指了李老爹:“这地儿不是咱柳家的吗!他一个外姓的怎的种起咱们的地了!” 柳成面色直接冷了,干脆上前一把他指着的手拍下,骂道:“什么他他他的!这是长辈!” “还有,这儿什么时候成你的地了!” 柳贵甩了甩被打的手,脸上颇有些怒意:“别仗着您是长辈就叨叨啊!我打起人来可不管沾亲带故的!” 周围一众老人家都聚了过来,一听这话顿时气得不行。 “你这什么意思!带了这么多人来我们小凉山闹事儿?!” 柳贵把锄头一放,死皮赖脸道:“什么叫闹事儿啊,我这是来犁地的!工具都带齐全了。” “犁地?这知行家的地,有你什么事儿!人李老爹是明明白白跟人春归签了字据佃了这地,你来搅什么乱!” 柳贵揉了揉鼻子,一脸不耐烦:“这可是我堂侄儿家的田地,我这个做叔叔的不得来帮衬一把,哪用得一个外人。行了行了,老头子,既是我来了,那字据就作废了,不想挨打就赶紧给我回去!” 他翻了个白眼,心里没好气地暗自痛骂柳全,消息都不给齐全,这家子小东西什么时候把地给佃出去了也不知道,还要他在这儿装腔作势地赶人。 那头的李老爹一听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要是还不明白柳贵想干什么,他算是白活这么些年了。 说得好听是来帮侄子一家种地,打的不就是把地占为己有的念头吗! 这柳家是造了什么孽,先是抢粮的柳全,再是抢地的柳贵,怎的摊上的都是这样的亲眷! 李老爹喘着粗气,直接道:“我还道你是什么正经帮扶知行家的亲戚,敢情是来抢地的!” 周围一众人均怒视着他,心里的火气一阵一阵往外冒,太平年头,柳家怎的出了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东西! 柳贵的用意被这么明晃晃地点出来,又被众人这么围看着,脸色一下就难看了,直接上前推了李老爹一把:“死老头子给我闭嘴啊!跟你好好说话是看得起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李老爹猛地被这么一推,脚下没站稳,幸得后头柳成帮扶着才堪堪站直了身子。 “柳贵!你真当小凉山这儿没人了?!” 几个老人一下就火了,纷纷上前骂起柳贵,柳贵那儿都是年轻力壮的年轻人,一见这情形立刻拎着工具上前。 “我管你有多少人,做叔叔的帮侄儿家种地天经地义,轮得到你们这帮要入土的老头子说话。今儿我话就放这儿了!”柳贵指了指几个青年道:“以后这地有我跟我几个弟兄一道种!” “至于你这老头子。”柳贵指指李老爹,唾了一口:“该回哪回哪儿,别耽误我干活!” 第五十章被抢地(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帮混混已经叫嚷着上前推推搡搡要开出一条路。 柳成气得直跺脚,却也顾忌着一把老骨头,挨不过这些年轻人的动作,忙不迭先把要上前跟柳贵辩驳的李老爹拉了过来,又拦了另外几个老人家。 “老哥哥,别跟他们掰扯了,咱们这个身子骨,要是磕着碰着了就得见阎王了!” 这都是跟着柳贵偷鸡摸狗赌钱的混混,最擅长的就是闹事,如今又是有备而来带着家伙事儿的,可见早就看中了知行家的这几亩地。 李老爹气得直捂胸口:“这柳家怎的出了这么个泼皮?!” “春归那丫头好不容易把一家子拉扯起来,又来个不省心的,你说我怎么跟那丫头交代!” 那群人顺利开出一条路,个个拎着铁锹在田间挖起了地,柳贵顺势往田埂上一坐,叼了根草悠悠哉哉地看着,偶尔得意洋洋地瞥过来看一眼李老爹。 李老爹越想越气,竟硬生生气出了眼泪,旁的人看了也不是滋味。 柳成更是觉着难为情,才出了个抢粮的柳全,如今又来了个抢地的柳贵,两堂兄弟还就揪着知行家里不放。 今儿又是院试,若知行中不了秀才,这事儿不闹大还可解,可若是知行能高中,以后知行这一支该怎么看待本家?柳家如今可住着一个给本家写过断亲书的程祁佑啊! 李老爹抹了一把脸:“我去找里正说说!” 当初春归丫头当着他们的面儿说了,写了字据另找了他们种地就是为着防有朝一日柳家本家哪个不长眼的来坑害一把,当初他还觉着这丫头是多想了,如今却是他低估了本家这些泼皮! 出了这事儿,其他人也没心思继续干活儿了,索性都回去收了工具,打算陪李老爹一道去里正那儿。 那头一个混混见状忙道:“贵哥,他们要去告状,咱不会有事儿吧?” 柳贵斜睨了他一眼:“有个屁事儿,这么胆小?” 那人嘿嘿笑道:“倒不是胆小,可那老头儿不是说吗,他们有字据。” 柳贵:“什么字据不字据的,我那堂叔堂婶人都没了,那群小的懂什么,要真有字据,我这个做叔叔的不认,他们还想怎的。” “一个外姓的里正还管到我们柳家的家事儿来了,有本事找族长说话去。”柳贵满不在意,踹了一脚那人的屁股:“赶紧干活儿去!” 那人才松了口气跑走了。 柳贵仰躺在田埂上,翘着腿有一着没一着地想着,就是找到族长门前也不管用,那老爷子如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怕惹着事儿,哪怕外头敲锣打鼓地喊,他也跟和稀泥似的放不出两个屁。 这头一群老人家气冲冲地走出田地,刚刚还使着劲儿打理田地的人,这会儿气得走路都趔趄。 而李志存正是这时,驾着驴车从山路那头缓缓过来。 见着村口一群老人齐齐整整地往前头走,他还吓了一大跳。 “我爷爷他们怎么在这儿?” 春归本也就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就睁了眼,偏过头朝前头看,便看到领头的李老爹脚步匆忙,明显带着气从田埂处过来,驴车走得近些,再看到后头还有一众村里的老人家,也是气得面色通红。 再看不远处她家的那几亩田地里,七八个生面孔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犁地,更别说田埂里躺着的那个,循着记忆不就是那个卖地赌钱的柳贵吗! 她眼皮子猛地一跳,连忙道:“李大哥,走快些,好像是出事儿了。” 他这一开口,另一边的蔡氏跟几个孩子也都纷纷醒了。 “怎么了?” 李志存急忙挥了鞭子,驴车的声音这么传过来,这群老人家也没注意,直到春归扶着驴车喊了人。 那些老人才偏过头往山路看了一眼。 “哎哟,是春归丫头回来了!” “还有你家老大!” 李老爹仿佛见了主心骨似的,紧绷的脸立刻泄了个口子,捶着胸口立刻拐了道往大孙子走去。 那田地里除草犁地的混混听到这声响,陆陆续续停了动作,柳贵顺势往边上一看:“哟,我那个堂侄媳妇儿回来了。” “你们停下干什么,咱这是帮小辈干活儿呢!” 他刻意将放声说话,一众老人听着又是气得不行。 那头李志存见着自家爷爷这幅受了气的模样,哪还稳得住,赶紧把驴车停了,从前头跳了下来跑过去。 春归跟蔡氏将孩子安抚好后,也立刻下车跟了过去。 有眼色的老人看车上祁佑跟知行不在,心中早有了数,那两孩子怕是榜上有名了,李老爹这口气指不定能出一出。 李老爹看见大孙子心气便稳了,但大孙子光有一身力气,脑子却不太行,这要紧事儿还是得跟春归说。 他三两句就把柳贵抢地这事儿说了,后头又有其余几个老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补上。 春归偏过头望向田地,柳贵正嬉皮笑脸地看着她。 蔡氏在旁听着也直冒火,她抬眼看着春归的脸色越来越差,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这丫头怕是真气着了。 李老爹见春归久久不说话,便道:“春归啊,爷爷对不住你,实在是我们这帮老骨头,硬碰硬落不着好。” 春归这才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语气平静道:“爷爷,这不怪你,当初我既请了里正作证跟你和陈实大哥签了字据,就是防着这一日。” 当初只为求一个心安,哪会想到柳家还真有比柳全更下三滥的人物。 “唉,我们这会儿是要请里正过来断断理呢。” 春归眼皮子直跳,能明目张胆地叫了一帮狐朋狗友来种地,这是打心眼里看上了她们家这七亩地了,这柳贵怕是根本不把字据跟里正放在眼里的。 可不论他什么态度,里正是一定要请过来的,那字据也是要拿出来的,占着理的地方她还得大大方方摊开来给这乡里人看。 她沉默片刻,转头握了握蔡氏的手,平静道:“蔡姐姐,辛苦你将知平知敏一道领回去,再请了里正过来。” 蔡氏连忙点头:“好,我就去!”说完快步将车上的几个孩子抱了下来,领着往前头走。 知敏跟小宝都是经了事儿的,听了全程也听明白了一些,路过春归时两个孩子紧张地看了一眼,小宝平日不多言,此刻也不安地喊了一声:“春归姑姑?” 春归立刻安抚地笑笑:“没事的,小宝帮姑姑照顾一下敏敏和知平。” 小宝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 蔡氏鼻子一酸,不敢多耽误,赶紧牵了孩子走了。这才过了多久好日子,柳家本家真是净出畜生! 春归看人走远了,又转头道:“李爷爷,劳您将当日签下的字据取一份过来。” 李老爹直点头,不知怎么的,这春归在,他心里就踏实了不知道多少。 出了这事,李志存干脆也不走了,刚要陪着自家爷爷回去,李老爹摆了摆手:“那柳贵带了一帮混混,都不是安生的,你就待在这儿听春归的。” 剩下几个老人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站这儿不打算走了。 这事儿说小了是柳姓一族里的事儿,说大了就是甜水村的混混跑他们小凉山来欺负人。 春归看众人的反应,忙行了个礼谢道:“谢过诸位长辈。” 众人都摇了摇头,暗自叹气。 半年前,这丫头瘦得跟随时要倒下去似的,受了本家长辈的欺凌要上山摘野菜度日,这半年来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这本家又来一个长辈。 他们这帮老骨头做不了什么,可站在这儿到时帮着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春归说完就朝田埂那处走,李志存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 柳贵见她过来了,面上还是嬉皮笑脸的:“这不是春归嘛!” 春归淡笑道:“贵叔好,您这带了一堆人手过来,知道的说你是来帮着种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来闹事儿的呢。” 柳贵像是没想到这姑娘说话这么刺,脸上一僵:“瞧我这侄媳妇儿说的,怎么是闹事呢,我这可是拖着我兄弟过来帮你们一把呢!” “你们家没个长辈,你这年纪轻轻还守了活寡,可怜我几个侄儿年纪还小,这地还是由我这个堂叔帮着种了吧。” 这四乡八村哪怕有几户人家不合,见了面面上也是恭恭敬敬不吭气儿的,从未有过柳贵这种说话如此不要脸面的。 春归气极反笑:“贵叔这意思是要佃了我家的地,既是如此,佃租怎么算?我回去也好立了字据。” 柳贵摸了摸下巴,跟几个混混对笑着:“都是亲眷,要什么字据啊!要不然,反正你们家没了长辈,不如我跟族里说了,以后我就做你们正经长辈。” 宗族里的老规矩,失孤失独的孩子可以由族里的人出面收养,但那也是限于还不知事的小娃娃。象知平知敏这般大了,家里还有春归在,柳贵这话说出来便是膈应人了。 周围一众老人听了都气得直摇头,不怕遇着强盗,就怕遇着无赖,说的便就是这种人。 柳贵得意洋洋地看着春归,似是料定了她只能咽下这口气。 春归只定定地看着他,眼里俱是冷冽。 “怎么样啊,侄媳妇儿?” 第五十一章闹宗祠(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哎哟,贵哥,你要是认下了这一门,咱们兄弟算不算升职做了叔伯了呀,啊?”一群混混起哄着。 春归还没出声,另一边李老爹就拿着字据到了,随之而来的是里正,没想到的是里正媳妇儿还有柳姓的几个亲眷都跟在后头,这一下倒是来了不少人。 里正手里还拿着燃了一半的旱烟,显然是刚抽了两口就被蔡氏给喊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后头里正媳妇儿连忙上来揽住春归破口大骂:“你们柳家要出多少祸害东西啊?!可劲儿逮着我们春归一家薅是吧!” 这一句把紧绷着身子站在原地的春归说得鼻子差点一酸,她咽了咽哽住的喉咙,回握住里正媳妇儿的手:“婶子,别气坏了。” 她定了定神,看向里正身后那一众柳家旁亲长辈,那日她帮着卖了蘑菇的柳表姑也在,眼里俱是气愤。 “柳贵!你作什么幺蛾子!欺负人欺负到自家小辈头上了!” 柳贵显然没把人放在眼里:“表姑,您这话说的,我今儿就是来帮我侄媳妇儿打理打理田地,怎的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想我,唉,我可太憋屈了。” 柳表姑点着手指骂:“你装什么二百五,春归这一家子过得如此艰难,才有个好转,你做长辈的不帮着也就算了,还跟个血蛭似的吸血,你不怕气得你老爹从坟头里蹦出来!” 旁的人又是指点又是暗骂,柳贵都油盐不进,几个混混更是看笑话似的拿着锄头有一着没一着地挖着。 里正皱着眉抽了两口烟平复着,活了这几十年,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无赖,当初柳全还知道护着脸皮,而这柳贵却是个滚刀肉。 钻了宗族里的空子在这儿晃荡恶心人,却又不能强说他真要做出抢地这事儿。 这时李老爹赶忙将那字据递过去:“丫头,这字据给你。” 里正才眼神一定,突然就想起了当初春归让他作保列下字据时说的话。 春归定定地看了柳贵一行人一眼:“贵叔要种我家的地,却不肯跟我签字据。” 她接过字据转身看向村里一众乡亲,淡笑道:“诸位叔伯婶子,劳烦各位跑过来一趟。正好,我这儿已有了一份字据让各位过目。” 柳表姑气得直喘气,听到这儿时心中讶异,一边拍着胸口边问道:“丫头,这字据哪来的?” 春归朗声道:“各位乡亲们知道,我们家大旱时蒙了难,剩了一间屋子和水田七亩。” “而家中已无长辈,弟妹中只有知行长成,但也要一心备考科举,我又是个姑娘家,所以这种地一事实在无力。” 柳贵听到字据二字多看了几眼,听到这句话时又恢复了嬉皮笑脸:“听到没,既是无力,堂叔出手帮你一把怎的了!” 春归将这字据摊开,递给最前头的柳表姑:“表姑,你将这字据给叔伯婶子们看一看。” 柳表姑连忙接过,只是大字不识几个,只疑惑地扫了几眼后就传给了后头识字的。 春归继续道:“这字据是我跟李爷爷在年前签下的,李爷爷家在大旱时没了地,而我们家没了长辈,便让知行写下了这一式两份的佃田字据,往后我家这水田都是由李老爹一家来种,一年两季都是收的六成租,白纸黑字写着,又摁了红手印,做不得假!” 这话一出,原本提心吊胆的都松了口气:“丫头,你不早说,我这一路倒是给你捏了把汗。”那柳贵行事无赖,有了这字据这田地便是名正言顺地可由李老爹种了,谁管你亲不亲眷的,人家半年前就签了字据,合该按着上头写的。 可惜众人都是高估了柳贵的脸皮,他是稍稍一顿便出口讽道:“嗬,这字据有什么效力,有人看到吗?你这现写一份又偷偷摁了手印谁又顾得上!” “你要不要脸!”里正媳妇儿当即破口大骂,左右看着找了块石头作势就要扔,亏得春归动作快给拦下了。 里正媳妇儿年轻时本就是蔡氏一样的人物,也是受过亲眷折难的,嫁了人这些年安稳过日子后性子软和了不少,可这短短半年,柳家这些无赖便将她的旧性儿惹了出来。 里正绷着脸赶紧把媳妇儿揽到后头,终于开了口: “若是我作保的呢!” 有识字的已在纸张左下角看到了作保人里正的名儿,确认无误后跟旁人点了点头。 而那头柳贵早就得了柳全的指点,翻了个白眼,又是一副无赖劲儿:“你作保便要拦我给我侄子一家打理田地?这什么道理啊!” “何况你一个外姓的里正,还管起我们柳家的事儿了?” 他转过头:“来!弟兄们!加把劲儿啊!好好干!我侄子一家可不容易,咱这可是送上门的热心肠。” 说完这帮混混又是嬉笑着开始翻地。 李老爹满脸的心疼,这帮混混哪里会打理田地,他这一上午的功夫才松了一亩地,被这么一搅和,整块地都给毁了。 这下连里正都被气得没法子,他要是明目张胆就是来抢地的,他当即就能召集村里的青壮年将人赶出去,可现下他却打着帮扶的名义,根本不接抢地的话茬儿,里正就是憋得满肚子气都没处撒。 他转过头看着春归,:“丫头,你等着,我去找你们族长说话!” 春归微微垂下头看不出神情,听到这话后她立刻抬手拦住了里正。 她抬眼平静地看着里正:“里正叔,我自己去。” 而里正却一脸不赞同,皱眉道: “春归丫头,你不知道,你们柳家那族长自年后就闭了门谁都不见,你就是去了他也指不定是个什么态度!” 她不知道?春归冷笑一声,她可太知道了!这四乡八村,柳程蔡陈李四门外加其余分散的姓氏,只单单柳程两门的小辈被自家人欺凌,一族之长却蒙头装死。打量知行祁佑都是没了大人的小辈,随意糊弄。也就是这番不作为的缘故,去年一个柳全,今年一个柳贵。 可她若是再不强硬些表态,明年还不知有哪个阿猫阿狗上门! 柳表姑也是皱了眉:“春归,还是让里正替你去吧,要是本家那边看你是个小丫头随意糊弄了也未可知。” 当初柳全抢了粮不就是村里给的公道吗,柳族长干脆就不出门装死,春归要是上了门铁定是见不到人的。 旁的柳家人也纷纷点头,柳族长那做派实在登不上台面,脸面大过天的一个老爷子,最怕族里出点事儿,可一旦出了事儿便是躲起来。 那头柳贵也竖着耳朵听着,听到这儿好不得意地挑了挑眉,柳全还真是什么都料到了。 里正媳妇儿上前揽过她:“丫头,实在不行,你里正叔带上你们柳家那些个长辈一道去说,把事儿给闹大了吓死那柳贵!” 里正抽了一口烟道:“春归,你放心,我出了面,柳老爷子不能不出来。” 这一众人也是纷纷应道,愿意跟里正一道过去给把春归这田地给保下来。 一字一句都是淳朴的好意。 春归听得心里一暖,而她心中却另有定夺,她长吐一口气,隐去嘴角的笑意摇摇头: “各位叔婶,我并非要去族长那儿。” 众人一脸疑惑。 “那你这是打算.......” 春归瞥了一眼那竖起耳朵旁听的柳贵,冷冷一笑:“我要上宗祠鸣冤!” ........ “什么?!” 里正面上猛地一惊,手里的旱烟差点没握住。 这话一落,周围人没有不吃惊的。 柳表姑连忙拉过人道:“春归?你可是在说笑?” 这开宗祠是件切切实实的大事,若是闹到宗祠里,那分布在周边的柳氏所有族亲们若无要紧事只能赶过来,除了柳族长,族里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辈都要出面。这桩事怕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这受了冤的人上宗祠喊冤跟上衙门喊冤无二,老百姓上衙门得受了二十板子,而上宗祠也是要受了十个板子才能诉冤。 里正媳妇儿眼眶当即就红了,忍不住狠狠拍了春归的手:“死丫头,你说什么浑话!你当上宗祠跟上菜地似的简单!呸呸呸!快把话收回去!你里正叔立刻就去了,保证把柳贵那混账赶回甜水村!” 而春归眉目却无一丝松动,她握了握里正媳妇儿的手:“多谢婶子,只是我已经想好了。” “若不能好好解决这事儿,去年有个柳全,今年有个柳贵,明年还指不定来个谁,这等提心吊胆的日子我过不了。” 她说完看向李志存:“李大哥,知行跟祁佑明日还有复试,劳你帮我把他俩接回来。” 李志存虽性子憨实也回过味了,连忙点头。 “蔡姐姐,劳你帮我照看知平跟知敏,这事儿就别跟两个孩子说了。” 蔡氏又是流泪又是点头。 春归这才朝地上猛的一跪,朗声道:“诸位大都是我柳家的旁亲,劳各位叫了家里人过来,今日我越春归定要敲响宗祠的鸣冤鼓!”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把一众人说得直吸气,这丫头是铁了心了! 里正媳妇儿赶紧把人拉起来,满是心疼:“你这是做什么啊!才十几岁的丫头,那板子是你能挨的吗!他们下手没个轻重把你打坏了怎么办!” 春归却摇头拨开里正媳妇儿的手,又拨开人群朝甜水村方向径自走去。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已无暇顾忌那田地里的柳贵。 直到里正无奈地摇摇头,朝一旁的李志存道:“你脚程快,赶紧把村长请来。” 第五十二章闹宗祠(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蔡氏和李志远得了吩咐,一个朝村尾柳村长那儿跑去,一个泪眼婆娑赶忙回家照看孩子。 “里正叔,咱真要去那宗祠?”柳家一个小辈出声道。 没等里正开口,柳表姑已然朝柳贵唾了一口:“没见春归已经过去了,你们若是看得过去,舍得让春归吃下这亏,大可以不过去。我是一定要过去的!” 说完她就快走几步跟上了春归的步子。 里正媳妇儿随即跟上,剩下几个柳家长辈摇摇头,纷纷叫了在旁的小辈:“回家把你娘叫上。”说完也都跟了过去。 这事儿注定是要闹大了,那鸣冤鼓一响,哪怕他们心中不乐意,也是要露面的,还不如早些过去,让春归那孩子少吃点苦。 一众人纷纷散了后,只剩下田地里的柳贵和一帮混混。 “贵哥,她真要上宗祠告你啊!” 柳贵听了全程,此时心里早已发虚:“去去去!她爱告不告!上赶着挨板子我管得着吗!” 那帮混混面面相觑,心里没底,手上这活也不知道要不要再干。 一行人已往甜水村走去,而另一边蔡氏也听了嘱咐回家看孩子,只是她边走边流流泪,抽噎声怎么也止不住,这今日本是大好时候,摆了摊子挣了足足的银钱,祁佑跟知行又过了首试,实打实的秀才郎了,怎的还会发生这种事儿! 春归这一家子也就几个小的在这半年里养得结结实实,春归自个儿起早贪黑还是瘦得不成样儿,哪挨得住十板子! 蔡氏越想越难受,走到家门口了眼眶还是通红的,忍了许久擦干了脸才强忍着摆出笑脸进门。 可还没进门,三个孩子便已跑出来,个个睁着眼睛朝她后头张望。知平脆生生道:“蔡婶婶,我嫂子呢?” 蔡氏一个没忍住,又掉了眼泪。 知平还是个小孩儿,胆子也小,一看蔡氏这副模样,立刻瘪了嘴也眼泪汪汪的,却还是忍不住问:“蔡婶婶,嫂子去哪儿了?” 知敏被春归教养了半年,已是个小有担当的姐姐,见状眉心一跳,连忙把弟弟拉过来抱住,抬眼疑惑地看着蔡氏。 如此懂事的两个孩子,蔡氏偏过头实在不忍。 小宝早熟,一看就知道是出了事的,绷着脸只安抚地摸摸知平的脑袋。 蔡氏抹了一把脸进厨房给几个孩子做饭,小宝熟练地烧火,而知平知敏坐在一旁,眼神却不住地往外头瞟。蔡氏狠了狠心不去看他们,可她心中也时刻想着春归此刻有没有到甜水村,敲那鸣冤鼓了吗,那十板子若是那些年轻力壮的人打的,身子可怎么吃得消....... 那头李志存也请了柳村长,那些散落在小凉山的柳姓旁亲们陆陆续续也都知道了春归今日要敲响那鸣冤鼓,此刻都是满腔的震惊,忙不迭地放下手头的活计,纷纷往宗祠里赶。 蔡氏家门口一阵又一阵的动静,引得知平知敏都扒着门口看。 柳村长年纪大,已经由李志存赶着驴车将人送了过去,柳村长家的小辈们留了人照看孩子后也都赶过去了,柳家旺夫妻听闻是春归要敲鸣冤鼓时愣是把小金子放到了邻居家里,两夫妻此刻正路过蔡氏家门口。 “春归到时挨板子,你看看能不能跟打板子的说得上话,都是亲眷,下手可千万轻些!” 柳家旺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哎这造了什么孽啊!柳贵那样的泼皮,族长又那样不管事儿,逼得春归要如此讨公道。” 他们这样说话,压根没看到边上两个眼巴巴看着他俩的孩子。夫妻俩继续往前头赶路,后头突然就穿过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看,衣角就被轻轻地扯住了。 两人慌忙回头,就看见知平和知敏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们。 柳家旺媳妇儿当即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把知平抱了起来:“你俩怎么在这儿啊?” 知敏强忍着抽噎声小声问:“嫂子......为什么要被打.......” 知平小口地呜咽着,双眼紧巴巴地盯着她。 柳家旺媳妇儿鼻子一酸:“没事儿啊,嫂子没事儿,咱们都去帮你嫂子呢,你俩乖乖的。” 柳家旺自从当爹后心就软得不行,此刻也是一阵难受,可夫妻俩还要赶路,这晚去一步,春归就指不定挨上打了。 两人面面相觑正不知道怎么跟两孩子说呢,那头蔡氏没见着人已经出来寻了。瞧见两人这副模样心里又是一酸。 大人们知晓内情,可孩子们却什么都不知,只知道跟自己最亲的亲人此刻正要受苦。 知平怯生生地攥住柳家旺媳妇儿的袖口:“我想嫂子了。” 两个孩子自从没了爹娘后是春归一手把人从瘦巴巴的模样养到如今白白嫩嫩,除了上私塾,知平更是没有离开过春归半步,此刻两个哥哥不在,正是两人最是心焦的时候。 蔡氏何曾想不到这些,她咬着牙别开眼,再顿了顿,一跺脚直接道:“不管了!我带你们过去!” 一听到这,知平立刻挣扎着要下来,柳家旺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叹了口气。 蔡氏说完进了门把小宝带出来,关门锁门一个利索。 柳家旺夫妻俩也在门口等着,蔡氏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总是顾不过来,还不如一道过去。 三个大人一人牵一个孩子,快步朝甜水村走去。 此刻的甜水村可比小凉山热闹许多了,春归这事儿传得快,没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散布在各个村子的柳家人闻讯赶来,外姓人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柳姓人从外头走过,直奔甜水村柳家的宗祠,各家各户都这么看着。 这开祠堂鸣冤可不算件小事,就是这几十年也没有过的。 “春归这是被逼急了。” “可不是嘛,柳贵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坑害到自家人头上了,那柳族长这回总该出来了吧?” “唉,我看悬乎,这些时候他家里养的那只老乌龟都出来活动了也没见他出来晃荡。不过开宗祠这等大事儿他再不出来就没脸见祖宗了。” 看热闹的窃窃私语,边说话边往柳家宗祠走。 甜水村是柳家的本家,宗祠设在村子正中央,平日里若无大事儿是紧闭着大门的。 春归到时却早已围了一圈人,都是得了消息跑这儿看热闹的。 宗祠青砖白瓦,标准的南方乡村建筑,大门左边有一方大鼓,几十年没响过、 春归快走到甜水村已是赶了最快的脚程,此刻双脚的都是酸的,她听着周围的说话声,走到大鼓前,众目睽睽之下当即拿起一旁的棒槌,对着宗祠旁的大鼓狠狠敲下去,大鼓继而发出厚重的响声。 “咚咚咚!” 越敲越快! 直到耳边传来重叠的脚步声,越春归才一把将棒槌扔到地上,再一脸肃穆,直挺挺地双膝跪地。 里正媳妇儿,柳表姑,小凉山柳姓长辈们就跟在后头,一到这儿就看到春归跪地的模样。 春归这儿已做足了态度,端看那柳族长要怎么做了。 然而眼看着春归跪了好些时候,周围的人只多不少,也没见那柳族长的身影。 春归身后那群柳姓长辈面上越来越难看。 里正媳妇儿再也憋不住,抹干了眼泪,转身扫了一圈众人。 “按理儿说,我不是你们柳家人,不该掺和到你们这儿,但自打春归三四岁被领到柳家,我是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的。除开知行他爹娘,我到底也算春归的长辈,何况那柳贵说小了是抢了小辈儿的地,说大了便是上我们小凉山抢地,这事儿我无论如何能说一嘴的。” 里正媳妇儿也不看众人是何反应,只一心说着。 “春归这丫头如今上赶着也要挨那十板子,我拦不住,也不愿拦了,公道这二字原本就艰难,我也忍着心痛随她去。可现在,她一个姑娘家已然跪在这儿了,我倒是要问问你们柳族长........” 里正媳妇儿朝着柳老爷子的屋子方向高声道:“你连个面都不敢露,算个什么长辈!又哪来的脸称得上族长二字!” 里正媳妇儿这话一下嘴,周围立刻一阵哗然。 这话却是连一丝脸面都不给了。 “就是,人孩子都跪这儿敢挨板子了,也没个人把柳贵押过来,族长也不出门,这一闹咱们柳家都要成笑话了。” 春归跪在地上听着众人的话,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笑话?既然她跪这儿了,哪怕柳族长露了面,柳家全族都得成这四乡八村的笑话。 且慢慢受着吧。 又过了会儿,人群内突然谁响了声:“族长好像过来了!” 众人纷纷往后张望,只里正媳妇儿连带柳姓长辈们绷着脸岿然不动。 与他一道过来的出了家里的小辈,还有一根旱烟半晌都来不及抽完的里正。 柳族长年岁与里正他爹差不多,又有族长这名头压着,本该是德高望重的一辈人,然而他心性平庸,又崇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作态,族里出了多少柳贵似的人物,多少人深受其苦,然而这老人毫无作为,只高坐庙堂不理还当天下太平。 这种人若是不拿脸面名声逼一逼是怎么也不会出来的。 里正这会儿才明白了春归的用意。 第五十三章要公道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柳族长整半年的不见人,此刻是被里正硬生生拍门叫来的,来时还叹了一路的气,里正知晓他那说好听是中庸,说难听点就是胆小怕事的心性儿,只将人叫出门一道过来了。 一行人刚到祠堂,载着柳村长的驴车便也到了,柳村长颤巍巍地从驴车上下来,即刻就有一众人上山搀扶,这里头只有柳村长跟族长是同一辈儿的,年岁还比他大上一些,是柳家正经的长辈。 众人均是没想到,柳村长竟然也来得这么快。 柳村长一下驴车,瞧见柳族长便忙不迭地走过去训人:“大半年的不出来,你这族长还不如退位让贤吧!” 也不等他是什么反应,走到春归跟前,叹了一口气:“孩子啊,你是铁了心了?那板子可不好受。柳爷爷在这儿,也能给你一个公道,咱不必受那苦。” 里正媳妇儿听到村长这番话后也起了劝慰之心,闻言也道:“春归,村长说得不错,咱们都向着你呢!” 春归却微微一笑:“村长爷爷,我自己有数的。” 到了这境况,她再不趁势将柳贵这样的人连根拔起,往后指不定有多少麻烦。而今日她挨了板子,便是将这桩事放大了,族长只能按照族规处置,她就是给那些心中仍有欺侮她们家无长辈的念头的亲眷们一个态度,那些人敢出来出来抢她们一分一毫,她就能拼个鱼死网破! 见她是这样的态度,柳村长无奈地摇摇头:“爷爷知道了。” 春归点点头,随即又跪直了身子,将手中的字据高举:“祖宗在上,诸位长辈在上,越春归今日鸣冤,一有去年大旱时柳全罔顾人命抢粮,二有今日柳贵罔顾人伦抢地。” 话音一落,柳族长面色立刻难看几分:“春归,今日不是说柳贵一事吗,怎么扯上了柳全?!” 春归嘲讽地笑笑:“族长,去年是里正叔与村长爷爷出面拿回了本该属于我们的粮食,您可是关了大门并未替我们一家主持正义。” 去年那事闹得大,村长和里正到底也是饶过了柳全,而这位柳族长连面都没露。这事本该可以揭过,可惜今年出了个柳贵,她怎好不旧事重提,将这对堂兄弟一网打尽! 柳族长被这么一讽刺面上无光,气急道:“你可想好了!” 春归挺直着背,并无反悔之意。 柳族长一拍腿,气得说不出话,柳村长闭了闭眼,开了口:“柳大,你叫人将柳贵柳全押过来,柳二……”柳村长微微停顿,继续道:“你开了祠堂门,将春归送进去。” 春归是姑娘家,到底不能当着众人面挨打。 柳大柳二两兄弟都是柳族长家的小辈,此刻被点了名,看了看自家气得不行的爷爷,最终还是应了。 柳二不知所措地应了声,几个女眷一道进门观刑,柳表姑也跟着进去了。 春归此刻才站起身,朝另一边的面露担忧的里正媳妇儿一行人笑了笑,随即便进了门。 柳大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下手没个轻重,心中对春归虽怜惜,但板子下去也控制不住力度。 春归伏在长凳上,一板下去已是要了牙,两板子就冒了冷汗。想她两辈子没挨打的记录就要断在今天,这个要了命的时代! 柳表姑又是气又是急:“柳大!你倒是下手轻点啊!” 两人不知所措地对望,柳大下手有了几分犹疑。此时春归却闭着眼颤声道:“柳大哥,无需管我。” 十板子而已,她咬咬牙便能过了! 而正当柳大要落下一个板子时,祠堂门口突然闯进两个嚎啕大哭的孩子。 知平和知敏赶路再快也到底还是孩子,紧赶慢赶,几人到时,春归早已在里头挨板子。 “你俩怎么来了?你们怎么把孩子带过来了!” 里正媳妇儿赶紧要将两人拉过来,可两人当即挣脱。知平还小,知敏却模模糊糊知道了个大概。找了一圈后,知敏牵着弟弟直奔祠堂里。 一进门就看到嫂子卧在长凳上,早已挨了好几下板子。 知平当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伸着小手朝春归跑过去,蹲下来又是摸脸又是攥住春归的手。两个孩子一人一边,半句话没说,只紧紧贴住春归的脖子大哭。 春归已来不及顾着腰上的疼痛,起了身将两人抱住,满脸的心疼:“不哭不哭,嫂子不疼,不哭啊!” 观刑的一众人都是为人母,有的家中已有了孙子孙女一辈,最见不得这样的情形,看得直抹眼泪。 “唉,可怜这几个孩子,家里没个大人便如此被作践。” “知行今日怎的不在?” “唉......今日是院试,听说春归一早就借了柳村长家的驴车把两人送到镇上了。” 刚问完的妇人一脸讶异:“这要是知行中了秀才,回来家里有事被抢地,嫂子又挨了打可如何是好?” “谁知道呢,反正我看不论知行中不中秀才,那柳贵柳全今日都得褪层皮!” 那头知平拽着春归的手正连连往前拉,抽噎着道:“嫂子......咱们回家了......我们回家。” 春归把人半抱回来,伸手擦干了眼泪安抚道:“知平乖啊,再等等嫂子,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赶紧看向柳表姑:“表姑,劳您帮我将知平知敏带出去。” 她挨打的画面要是被孩子看到,那便是记一辈子的事儿了,难保不出什么问题。 柳表姑抹了抹眼角,“哎”了一声,一手一个牵住:“知平知敏乖乖的啊,嫂子一会儿就好了,不怕。” 知敏对上春归的眼神后已强忍住眼泪,终于也知晓现在不能哭闹,一抽一抽地将弟弟带出了门外,两人边走边回头看,春归摆了摆手扯了扯嘴角目送他俩出门。 直到确认两个孩子出去看不见里头的情况时,她才重新躺回长凳上。 “还有七下,柳大哥继续吧。” ....... 剩下几板子打得快,打完后春归腰上已没什么知觉,缓了许久才借着柳表姑靠坐在长凳上。打完板子,祠堂门大开,众人也都三三两两地进来了。 知平,知敏小宝三个孩子,加上蔡氏和里正媳妇儿当即跑过去。 “怎么样啊丫头?” 蔡氏一脸内疚:“春归,我实在不忍知平这小可怜的模样,我心中又记挂着你,索性一道来了。” “不要紧,蔡姐姐。” 春归一脸惨白,额头冒的虚汗,腰部的灼痛感一阵一阵袭来,仍强打着精神安抚几个孩子。 柳贵柳全也一同押了进来,柳二亲自带的人把两堂兄弟押回来的。柳贵还在田间晃荡,见人来了,周围的一帮混混当即就扔了工具跑了,柳全倒是在家,押过来时骂骂咧咧,压根没想到春归竟会上祠堂新旧账目一同清算。 柳族长没眼看那两兄弟,绷着脸道:“赶紧将这事儿说清楚,早些了结早些回去。” 这祠堂开得尽是笑话,多待一会儿他都嫌没脸。 春归怎会不知晓柳族长的意思,知平知敏在这儿,她比谁都更想快些完事。她强忍着疼痛起身,从怀里掏出那张字据:“去年柳全抢粮那事诸位长辈都知晓,我便不再多说,只说那柳贵抢地一事。” “去年经由被抢粮,我们一家差点饿死后我便长了个心眼,将田地由里正叔作保佃给了李老爹一家,这是字据,上头又日期,手印,作保人。而今日,贵叔他........” 可没等她说完,柳贵那头又嚷嚷开了:“谁事先知道有这字据了!一口一个我抢地,有谁知道我是打量这几个小的家里没了大人,过去帮扶一把的!” 柳全也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就是,族长,你不能看我弟弟平日里没个出息,就觉着他不能干件好事儿了啊!” 这两人一唱一和,显然要胡搅蛮缠了。 蔡氏与里正媳妇儿就差唾口唾沫到他头上,可这是柳家的祠堂,她俩外姓人能在这儿已经不容易,再出头也怕给春归添麻烦。 柳贵柳全这样说着,憎恶的人早窃窃私语痛骂过好几回,而有些人却未必了...... 柳族长眼神一闪,这事儿已然闹大,平息下来本就困难,可若是春归能够和解,只当是误解了柳贵的好意才有了这桩事儿,关起门来处理了,外头人问起时到底也少伤些脸面。 春归没错过那老爷子脸上的犹疑,她冷笑一声:“族长,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说你信吗?” 她手指着那无赖:“你是不信这个能干出卖地赌钱的东西来抢夺别人家的地?还是你端坐高堂太久了不敢信?!” 春归这话就是丝毫情面也不留了,里正连忙咳了几声示意。 这些年柳族长不作为,却也没人到他跟前拆台子,春归这话说出来怕是要伤了情面。 众人看向柳族长,果然,他脸上已有了明显的怒气。 越春归却不管不顾了,这打也挨了,痛也受了,还跟她玩心平气和家和万事兴那一套,做梦呢! 她将两个孩子揽在身边,艰难地起身却被腰上的疼痛猛地刺激:“......你们不就是打量我们家几个小的无父无母,我又失了倚仗吗!披了层羊皮还真当自个儿不是头磨牙吮血的狼了?!” “今日若不能解决这档子事。”春归抬头,双目直视前头:“那么族长,我的棒槌今天敲的是宗祠鼓,明天就要敲衙门的鸣冤鼓了!” 周围一瞬安静,眼前的越春归双目怒视,不退一寸。 柳族长也是吓得一愣。 “你......你这丫头怎的如此烈性!” 第五十四章高烧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今日上了宗祠已是在这四乡八村闹了家丑,若是闹到县衙里,这两桩事一放到众人面前,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谁的过错,到时柳家的脸面算是彻底给撕破了。 柳族长求救似的望了望柳村长,又看了看里正,而两人都不接茬,避开眼神只当做没看到。 春归腰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她咬着牙根:“族长,我不欲为难你,只要个公道。” 她闭了闭眼,借着知平知敏小小的身子撑了撑,两个孩子也是贴心,稳稳地扶着她。 “知行今日正是院试,如今首试已过,我只愿在他回来之前将这一堆乱事都处理清楚。” 这话无异于在人群之中投了个惊雷。 他们倒是都忘了,今日是院试,春归家里两个孩子到了年岁,知行是一个,当初考过童生榜首的祁佑如今可也住在柳家....... 柳族长果然面上一僵。 刚刚窃窃私语的几个妇人这回问出了口:“春归丫头,咱们知行这是中秀才了?” 首试过了,明日的复试也只是排名次,秀才之名已是妥妥的。 春归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她本不打算借着知行祁佑的名头,可现下她身子骨受不太住了,不住地冒虚汗,这事儿早点了结她得回家了。 这几十年来这儿也就出了几个秀才,五个里头有四个才学止步于秀才,还剩一个齐老秀才是不愿醉心功名利禄,干脆就不考了。如今他们这儿虽然有了私塾,但秀才之名到底是珍贵的。没想到这些年自齐秀才那一辈后头一个秀才竟是知行,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出来说话。 “族长,今日你必须得主持公道了,知行苦读诗书中了秀才给咱们柳家增光添彩,家里的地反倒被抢了,这是什么道理!” “就是,柳贵卖地赌钱这事儿都干得出来,说出去谁还信他能帮着小辈种地啊,又是带了一批混混过去的。” 里里外外一批人总算开始彻底倒在春归这一边了,春归却不甚高兴。 先有祁佑被卖,后有抢地,她挨了板子来鸣冤,宗族里还想着大事化小,到她搬出知行的名头才好转,她对这地方已是越来越灰心。 蔡氏时刻注意着,也看出了春归面上的不适,连忙示意了里正媳妇儿,把两个小的替了下来,一左一右地扶着。相比起知平哭得一抽一抽的模样,此刻的知敏却敛了神色,收了眼泪,咬着牙撑住一旁的春归。 春归脚一软,放心地脱了大半的力。 另一边柳全柳贵两兄弟这会儿面上都急了。 柳贵看了一眼柳全:“族长,全哥那事儿是板上钉钉的,可我又没真抢她地,你可不能......” “柳贵!你什么意思啊你!”柳全作势要一掌打过去。 柳族长一个脑袋两个大,索性黑了脸:“你俩给我闭嘴!” 春归避开眼神,半垂着眼不去看他们这幅狗咬狗的作态。 柳族长沉默片刻,没好气道:“既如此,柳全柳贵毫无长辈之责,就在这儿挨三十板子!” “三十板子?!” 两兄弟当即喊了出来。 柳族长已无力管顾这张脸面,也不出声了,只村长背过手冷哼道:“三十板子可打不死,难不成你俩想上衙门挨板子?衙门的板子可就说不好了!” 两人面面相觑,又消了声。 三十板子打下去,能在床上躺到春种结束,这等惩罚不大不小,但也是表了态度,往后再有人想欺侮春归一家也得掂量掂量春归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格了。 柳大柳二两人各拿了板子,又有几个青壮力帮忙扣住两人,没一会儿板子声与惨叫声便此起彼伏。 在旁观刑的妇人嗤笑道:“春归挨了十板子可一声不吭,你俩大男人却这幅作态,传出去笑死人了!” 两兄弟平日里都是游手好闲的主儿,哪听得进去旁人的嘲讽,柳贵吃到痛了才又痛骂柳全:“都是你出了这种馊主意!害我白白挨一顿打!” 这话众人听了又是几声暗骂,敢情这抢地还有柳全的份儿! 柳贵不是东西,柳全更不是东西,活该疼死这两兄弟! 春归只冷眼看到一半便撑不住了。 “劳村长爷爷帮我观刑,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一众人这才注意到春归惨白的脸孔,又想到她一个女子挨了十板子,此刻定然还受着罪。 村长连忙道:“赶紧赶紧,阿珍快把人送回去,去老李那儿买了药膏,你辛苦些照顾照顾。” 村长扫了一圈,扫到李志存:“用驴车载过去快些!” 李志存这回机灵了点,赶紧小跑出去将驴车拉来。 里正媳妇儿也顺势上了车,将春归反抱过,尽量不触碰到腰部的伤口,蔡氏将眼泪汪汪的知平抱上车,知敏早已自行上去,沉默着握住春归的手,小宝也是满脸的担忧。一车六个人总算落定了。 身旁都是亲近的人,春归也不再忍着了,松了全身的力气伏在里正媳妇儿腿上,闭眼后意识也开始混沌。 蔡氏一边催促着李志存快些,一边用手去摸春归的额头,这一摸就摸了满手的冷汗,她赶紧用袖口帮着擦拭干净,等擦拭完她才反应过来。 “婶子......春归好像在发热!” 她又换了只手试探,没了冷汗散热后额头烫的不行,不会错了,这确实是发了热了! 里正媳妇儿闻言赶紧上手试探,果然,整张脸都泛了红。 蔡氏又是着急又是抽泣:“今儿一大早上街卖羊奶芋头,吹了一早上的冷风,回来了还没休息就进了祠堂挨板子,再好的身子骨都受不住啊!” 两人说话都没避着三个孩子,知平知敏小宝听了全程,原以为知平知敏两人又会和初来祠堂时一个样儿,看到春归受苦后没了主心骨嚎啕大哭,可没想到两个孩子只一人一边攥住春归的手,知平还有些微忍不住的哭腔,知敏却异常冷静,用身体给春归挡住一侧的冷风。小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着知敏。 好不容易到了小凉山,里正媳妇儿和蔡氏忙着把人抱进房,李志存得了吩咐去找李大夫,一时之间都没来得及安排几个孩子。 知平作势要往里间跑,知敏却一把抓住了他。 “知平乖,二哥和祁佑哥哥不在,蔡婶婶要照顾嫂子,咱们不能添乱。” 知平一抽一抽的,似懂非懂地点头。 知敏自己脸上的泪还没擦干,先擦了弟弟的眼睛:“咱们守着嫂子,等哥哥回来就好,他们都怕二哥和祁佑哥哥。” 知敏年岁已长,从祠堂到家里听了全程,略微细想便能明白嫂子做了什么,又是为着什么,而柳族长能下决心罚柳贵和柳全,不过是为着嫂子要闹大的决心和二哥,祁佑哥哥的秀才之名。 “不要怕,嫂子会好的。”知敏安慰着弟弟,也安慰着自己。家中没有嫂子和两个哥哥,她就是主心骨。她过了年已十一岁,今日这事无疑在她初长成的心性里添了一抹坚韧。 没一会儿李大夫就到了,因是男女有别,他又是治外伤的大夫,便给了药膏让蔡氏和里正媳妇儿帮忙涂抹,至于这发热,再去镇上请大夫已然太迟,简单的草药他也带了过来。 春归俯卧在床上已经昏睡过去,身子骨瘦弱,又是病了的模样,李大夫看得直摇头。 “几个孩子养得健壮了,只是往后还得顾着自个儿的身子。” 里正媳妇儿闻言鼻子一酸:“我跟这丫头说了多少回了,可她一心只在几个孩子身上,自个儿却是半点都不顾。” 李大夫叹了口气,到底也不能多留,说了些注意事项后便也走了。 里正媳妇儿抹了一把眼睛:“如今祁佑与知行也长成了,等回来了我得好好说道说道。” 说着便解了春归的外衣,准备涂抹药膏,蔡氏便拿了药材进厨房熬煮。 没想到蔡氏一进厨房,里头的柴火已经点燃,锅里也正熬煮着一锅红糖姜水,咕嘟咕嘟地沸腾着,想来已是煮了好一会儿了。 蔡氏正满脸疑惑,厨房的帘子便被掀开了,小宝,知敏和知平依次抱了柴火进来,放到灶台边上。 蔡氏当即愣了愣,几个没多高的孩子,平日里春归和蔡氏也不让他们干活,今日却生了火煮了糖水,也不知这灶台是怎的爬上去的。 她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也由着他们去了,自己另起一个炖锅将草药熬煮了。 忙活了一阵后三个孩子只将那糖水交给了蔡氏,自行进了里屋,蔡氏悄悄过去瞧了一眼,三个孩子围坐着跟从前一样看书练字,只知平偶尔掉一滴泪朝春归那边看一眼,没一会儿便擦干眼泪继续背书。 蔡氏在外头看得抹了抹眼睛,回厨房端了草药。 进去后里正媳妇儿已经给春归抹完了药,见药汤好了后便将人扶起来一口一口地喂了。春归意识还是清醒的,忍着反胃将药全喝了下去,难忍的苦味从喉头涌上来,刺激得她睁了眼。 蔡氏和里正媳妇儿总算松了口气。 蔡氏帮她擦了擦汗,吸着鼻子道:“今晚有我跟婶子守着你呢,知平知敏都在看书认字,不知道有多乖,志存也请了一天的工,明儿早早地上县学去接知行跟祁佑,家里里里外外都安排好了,你放心。” 春归微微地点了点头,放心地睡过去了。 第五十五章高烧(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一晚村里村外好些人都睡不安稳,春归这儿蔡氏和里正媳妇儿守了整晚,交替着给春归抹药膏喂汤药。 甜水村除却挨了板子的柳贵柳全两兄弟疼了整晚,柳族长也头一回失了眠。 知行和祁佑过了院试首试的消息已经由众人的嘴传遍了这四乡八村,只待明日两人就要回来,家族里出了个秀才,便是极大的门面。等消息到了,他这个族长于情于理都该出面庆贺,再给宗族里谋求点便利,比如要些墨宝,带宗族里几个小的去认认门,可如今这个局面倒让他没脸过去。 他自个儿也知晓他是这等不作为的性子,今日是被春归逼着骑虎难下才对柳全柳贵做了惩罚,旁人什么看不出来。不说知行了,连祁佑心里怕是也对他有怨。 连他家两个孙子柳大柳二刚刚也对他表达了不满,岁数都这般大了,什么都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倒叫几个小辈以后在众人面前没脸。 唉,老了老了,晚节差点不保,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到了晚上春归上宗祠挨板子的事儿连同知行祁佑过首试的消息一同传了个遍,陈实兄弟一早进的山,晚上回来听了这事儿就差骂人了。 跟旁人说道时也将自个儿佃了祁佑的地说了出来。 “那字据是我跟李老爹一同签下的,年前就有的事,他柳贵哪来的脸去种?还得春归妹子挨了板子才正的理,烂人出一窝,狗屁倒灶的东西!” 陈实两兄弟说话不留情面,也不知是骂的柳贵柳全两兄弟还是另有其人了。 这骂人的话传得快,另一头程天保是走哪儿都能听到这两桩事儿,回家便说了一嘴儿。这一说李兰即刻着急上火了。 “那丧门星也一早将地佃给了陈实那对兄弟?” 程天保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年前就佃了,咱们偏偏事情闹出来了才知晓。” “这几个小东西岁数不大心眼不小,老早就防着我们了!” 李兰气得一巴掌拍了他一把:“就你没个出息!没早些想到这一茬!” 程天保:“我想到有个什么用?我前脚要是把他地种了,如今在祠堂挨板子可就是我了!” 李兰瞪他:“咱们家能跟柳贵比吗!你跟那丧门星是亲兄弟!分家不分户地亲兄弟!你就是分了他的粮食都不会有人说道什么!如今可倒好,那丧门星中了秀才,你就是在他跟前骂上一句他都能上县衙给你挑刺儿!” “一个秀才管个什么用?他中了举做了官再来埋汰我吧!”程天保又急又气,骂骂咧咧道。 “都怪那柳家的死丫头!板子挨得不冤!打不死也给我受几天罪吧!” 这一家两口子骂了好一晚才停歇。 殊不知春归此刻倒真在受罪。 她昏昏沉沉睡了一晚,蔡氏与里正媳妇儿便交替着照顾了一晚上,可到了天亮,这热度总是忽上忽下的,里正媳妇儿心里直发愁,又一轮热度上来时,她终于做了决定,连忙推醒了在一旁睡着的蔡氏。 “阿珍,这样下去不行。” 蔡氏一个激灵醒转:“怎么了?热度又上来了?” 里正媳妇儿点点头,皱着眉道:“这样烧下去,怕是脑子都要烧糊涂了,不能再这么候着了。” 蔡氏清醒过来,摸了摸春归烧得通红的脸,这一摸吓了一跳:“又热了些!” “天快亮了,你跑去李老爹家,让志存借了牛车过来,咱们得去镇上治。” “镇上药铺那傅掌柜早些年是大夫,听你里正叔说员外郎都请他看过病的,咱们去他那儿试试。” 里正媳妇儿一边翻箱倒柜翻出一条干净的褥子,一边把春归整个人团了团方便抱上车。 回过头一看蔡氏正愣着:“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蔡氏反应过来赶紧跑出门,里正媳妇儿又进了隔壁跟两个小的说明情况。知平昨儿哭累了,此刻还睡着,倒是知敏,一有动静就醒了。 见是里正媳妇儿,忙着起身:“婶子,嫂子好了吗?” 里正媳妇儿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知敏乖乖在家照顾弟弟,婶子送你嫂子去镇上,到时跟你两个哥哥一道回来,好不好?” 知敏不比知平什么都不懂,略微思索后便也知道这是嫂子还病着的意思,她将满眼的泪意憋回去,用力地点头。 里正媳妇儿叹了口气,给她掖了掖被子后出来了。随后又回了趟家拿了三五两银钱,里正一晚上没睡踏实,听了春归高烧反复的消息后更是睡不着了,一个劲儿地抽着旱烟。里正媳妇儿也不敢多耽搁,简单说了几句后赶紧又回了柳家。 李志存很快便驾着驴车到了,家里加上小宝三个孩子在,一日的吃喝得顾着,里正媳妇儿索性让蔡氏留下了,蔡氏看了看昏睡的春归,鼻子微酸,点头应了。 两人将春归团团裹住,身下又压了两床褥子,确认冻不着后李志存才挥了鞭子。 驴车一路向山路那端走,蔡氏只觉世事难料,昨日一行人还兴高采烈挣了好一笔银钱,今日却成了这副模样。 天刚亮的时候,道上才放行,幸好李志存常在镇上走,那药铺的店面也是熟的,一刻也没耽搁。 傅青每日开铺子随心所欲,碰着高兴时候就开早些,不高兴了当天便是全天都不开门。今早开门的缘故是他听闻了昨日这街上来了个姑娘卖了新鲜玩意儿,那些书生公子吃了一回说了好半天,馋得他今早便想出来寻一寻。没成想刚一开门,门口就停了一驾驴车,车上躺了个包得严严实实的人,乍一看都看不出面孔。 再瞧将人送过来的那两人,面色十分急促,想来那人病得不轻。 医者父母心,傅青这个又当大夫又开药铺的一看就皱了眉。 没等里正媳妇儿出口,傅青便道:“赶紧将人送进来。” 里正媳妇儿连忙点头,此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反正隔着床被子,里正媳妇儿与李志存两人将春归半抱着,跟着傅青的步子走到里间的厢房。 傅青关了门开了半扇窗通风边问道:“这怎么回事儿?” 说着就将被子掀了半开,春归烧得通红的一张脸便露了出来。 傅青一愣:“这姑娘........” 里正媳妇儿来不及注意他的神情,只将春归吹了冷风挨了板子发了烧的事儿说个分明。 傅青虽是大夫,但也开铺子做生意,春归这张脸他看着就十分熟悉,听她这么道来,他趁着时候思索了一遍,总算是想起了这是那位有一家子弟妹的姑娘,这几个月来在他这铺子里买了不少生姜。 里正媳妇儿将带出来的银钱全数掏出来摆在桌上:“傅掌柜,这姑娘是看过大夫了的,可这一夜过去又起了高热,我实在是担忧,想着您医术高明,便把人送你这儿了。” 她面露难色:“我也不知道你这儿怎么收的银钱,您只管治着,要是不够我再回去拿就是了!” 傅青是知晓春归这一家子的人口的,眼前这婶子并非是家中长辈,此刻却真心相待,他心中也不免动容,俯身探了探春归的热度后又起身开了一扇窗。 “婶子,您不必忧心,这姑娘是我的老主顾,平日里也是说得上几句话的,也是老相识了。” 这话一落,里正媳妇儿面上一喜,又是连声道谢。 傅青继续道:“您说她身上有挨板子的伤,想必体内积了淤血,这样,我夫人也是学过医的,一会儿由她代我施针化瘀,到时我再开一副草药,在这儿煎了服下。” 听他这么说,里正媳妇儿这提了一晚上的心总算能落了下去,看李志存还在这儿,她便拉过人嘱咐道:“等会儿县学里放榜,你直接将知行和祁佑叫这儿来,来之前别透了口风叫他俩知道了,不然以知行那性子保不齐自个儿跑回去将柳贵痛打一顿。”祁佑这小子心思重,比知行还难看穿,总之先把人叫这儿来,等春归醒了便能治住他俩。 她说得严肃,李志存十分郑重地点了头应下。 两人随后便出了房门,傅青先抓了草药叫学徒煮下,又叫了夫人出来一道进了里间厢房,一个坐在屏风后,一个在前头施针。 经了一晚上,春归腰上的伤非但没好还严重了许多,掀开衣服一看,里头是青青紫紫的淤血,把傅夫人吓了一大跳:“作孽啊!把个小姑娘打成这样?!” 傅青在前头叹了口气:“这便是我与你说过的那个小丫头,带着一帮弟妹养家,前儿在我这儿买了不少生姜,说是回去摆糖水铺子,想是日子好过了些,昨儿被个亲眷盯上抢地。” “这丫头上宗祠告状,挨了十板子。” 傅夫人越听脸色越差,她底下两个孩子,平日里温柔慈爱,没想到底下的小山村里会发生这等污糟事。 看了看昏睡的春归,她怜爱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里间夫妻俩分工合作,一个报穴位一个施针。 外头李志存已驾了驴车早早地在县学前头等着了,饶是这么早,也有一众人等着了。 祁佑与知行首试成绩名列前茅,复试也不消多时,清早过了一个时辰便放了榜。 李志存不识字,榜上写了什么也不知晓,只一心在边上候着。 没一会儿知行跟祁佑便一道从里头出来,知行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拱了祁佑一拳:“首试你是第一,复试还是第一,我跟在你后头就只有万年老二了!” 祁佑只笑笑,心里却不作他想,只他自己知道,此刻他整个人泛着一股喜悦,复试第一的秀才,他知道结果后便只想到了一个人。 就如他伤了腿那日说的,考中了秀才,便能为那人长脸了。 知行虽是这么说,可也是十分高兴的,十五岁的秀才,这名头已然与齐老秀才一般高了! 他发出喟叹:“哎,我现在就想回家吃嫂子做的骨汤面!” “诶?那不是李大哥吗?” 知行随意一扫便跟李志存对上了眼神,他连忙迎上去,祁佑见了李志存的神色却不由得眉心一跳。 “李大哥,你怎么来了?” 李志存性子憨厚,里正媳妇儿说是什么便是什么,也不敢提前把春归那事儿透给这两人。 只道:“我来接你们,赶紧上车吧!” “嫂子这是要惯坏我们啊,这么点路都不让走了,还让李大哥你来接。”知行这么说着跳上了车,顺带拉了一把祁佑。 李志存憋着话说不出来,只憨笑着。 两人都不是愚笨的,知行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祁佑,低声道:“我怎么觉着不太对劲儿,李大哥不会是想卖了我们吧?” 祁佑斜了他一眼不作声,看了看前方的路线,还真不是回小凉山的路,倒是往集市中心走了。 昨日他同春归说过放榜后就自己回来,此刻却是李大哥在这儿等着他俩,还驾着驴车往市集中心走去。 两人互相对望着,心头都涌上了一丝不安。 直到驴车在药铺停下。 第五十六章好转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已过去了近两个时辰,傅夫人施针还算顺利,春归中间慢悠悠醒转过一次,腰上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些,淤血化了后身上的热度也退了些。醒来见已换了地方,心中也不讶异。傅夫人亲自喂的汤药,边喂她喝下边心里难受。 “你就在这儿养着,等身体好转了再回去也不迟。” 春归嘴角起了水泡,笑起来扯着疼,只轻声道:“夫人说笑了,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妹在呢,不回去我不放心。” 傅青抓了几种草药包成小份,闻言道:“刚刚不是有个小子去接你另两个弟弟吗,他俩年岁大,回家照顾两个小的不就成了。” 春归摇摇头:“他俩连着两天院试,此时想必已经累坏了。” 里正媳妇儿不由得气道:“你就是劳碌命!” 傅青摇摇头:“你一个小姑娘,怎的给自己加了这么多的担子,可知道担得久了累都累死了。” “这板子原本可以不挨,只等着今天你两个弟弟中了秀才往你们那族长跟前一站,或情理或要挟,那地便能原原本本回来,你非要自个儿担着闹大了事儿,不就是想着不让你两个弟弟沾染半分吗。” 这一整天的事儿,傅青边分着草药边点了出来,说得春归哑口无言。 “你呀,你那两个弟弟有你好福气。”傅青淡笑着,将几副药全数包起来后放到里正媳妇儿手上。 “这药回去了三碗水煎成一碗,一日喝两副,那腰上的淤血差不多都已化了,涂抹些药膏也就可以了。” 春归喝完药便又睡了过去。 傅青悄声说道:“这大半年没停过,一病就起不来了,回去了好好养些时日,多吃些好的。” 里正媳妇儿点点头:“可不是吗,这半年来又摆糖水铺子又琢磨新鲜吃食,昨儿还来镇上卖羊奶芋头,这丫头啊,为着家里几个孩子操碎了心。” 傅青听到这儿眼睛一亮,倒是在门口止了步子:“你说那羊奶芋头是她做的?” 里正媳妇儿一懵,也停下点了头:“傅掌柜也知晓?” 傅青感叹道:“昨儿卖了一次,今儿我周边的公子哥们都传遍了,我还想着今日去吃上一碗,没想到竟是这丫头做的。” 他说着推开了房门,迎面便撞上了一对面色冷峻的少年。 傅青:...... 这大半年未见,这两个孩子长了大半个头。 倒是里正媳妇儿一见他俩便一手一个拉了过去:“春归在里头睡下了,我让志存把你俩叫来的,先把事儿给你们捋一遍,听完别咋呼。” 他刚想说,祁佑却平静道:“婶子不必再说,我们听到了。” 里正媳妇儿一愣,看了看面色紧绷的知行,反应过来了,怕是刚刚里间的谈话他俩听了全程。 傅青也不在这儿杵着,去了外间将这地方留给这两人缓解情绪。 里正媳妇儿叹了口气道:“热度稍稍退了些,腰上的淤血也化了大半,等会儿醒了咱们再回去。” “你俩既然听明白了,等回去之后别惹事儿,春归这一出虽占了理,但春归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姑娘家挨打不是什么好事儿。这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俩如今又是秀才,千万沉住气。” 里正媳妇儿说了一大堆,眼前这两人却毫无反应,抬眼一看,这两人正直勾勾地望着里间,她摇摇头无奈道:“你俩进去看一眼,别把人吵醒了。” 话刚说完,知行与祁佑便推门进去了。 里正媳妇儿没来得及看这两人面上的神情,若是她看到了两人此刻黑沉沉的目光,想必此刻还得多劝些。 春归喝了药睡得正熟,全然不知两个弟弟已然进了房内。 知行与祁佑默契地不发声,只静静地看着俯卧在床上的春归,退了热度后的脸惨白更显瘦削,眉头因偶尔的阵痛微皱。 知行眼眶蓦地通红,死死扣着手心,而祁佑面色却异常平静,只微微颤抖的手指稍稍透露了一丝情绪。 明明昨日还是好好的一个人,不过才一天,竟挨了板子,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烧,祁佑闭了闭眼,转身径自走出门外。 没一会儿知行也走了出来,一身怒气避无可避,作势就要往外走。 祁佑喝住他:“你要做什么!” 知行停下紧了紧拳头:“揍人!” 柳全柳贵挨了三十板子怎么够,他非得把人揍得大半年下不来床! 这一声动静愣是把在外间的里正媳妇儿吵了进来,听知行这么一说,气得她一掌拍了过去:“你这死孩子!好不容易事儿算过去了,你非要挑起来!” “怎么就算过去了?我嫂子可还躺在里头呢!”怕吵醒春归,知行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显得异常愤恨。 里正媳妇儿心头一跳:“臭小子!如今乡里乡外都站在你们这头,你这一闹不是把把柄往柳贵柳全那儿送吗!殴打长辈,你有几个秀才名头可以祸祸!” 她说完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祁佑:“你学学祁佑,他可冷静多了!” 知行咬着牙看着里正媳妇儿:“婶子说得轻松,那里头躺着的可是我嫂子!” 这半年来的相处比过去十几年都要深刻,叫他怎么草草将这一事过了?! 里正媳妇儿被这一句堵得哑口无言,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如今这样跑过去再将人揍了除了泄愤有什么用,春归醒来了还要给你这个不敬重长辈的秀才收拾烂摊子吗?” 知行面上一愣,与还未散去的怒气交杂着,嗫嗫道:“我.....我未想过要嫂子.......” “到那时除了春姐还有谁会替你周旋?” 祁佑偏过头终于出了声,声色低沉道: “此时出了气,之后呢?春姐用十板子换来的公道要被你一顿打给抹去了?” 祁佑说了话,知行总算冷静下来,里正媳妇儿见状摇摇头又出去了,两个孩子都需要时间缓缓。 知行立在原地良久,终于回身坐到祁佑身边。 两人坐在药铺内堂设下的座椅上均不发一言。 过了会儿,知行捂了捂眼睛:“祁佑,我真是太没用了。” 祁佑扣了扣手指,淡淡道:“怎么没用。” “你头上顶着秀才之名就有用,越早中举就有用。”越早够格给春归做后盾就是最大的用处。 “等春姐醒了,这事儿别再提起,她本就不欲我们沾染上这事儿。” 知行默默听着,本就是聪慧之人,祁佑稍稍将话点明了也就清楚了,只是心口的气迟迟出不来。 祁佑直直看着门内,似要透过门看清里面躺着的那人。 “虽不能动手,其他却是能做的。”他当初不也一封断亲书吓得程家族长敢怒不敢言吗。 他抛下这句话便来到外间,剩下眼眶通红的知行蓦然清醒。 傅青此刻正在打理草药,见他来了挑了挑眉:“劝住里头那小子了?” 祁佑微微点头,从袖口拿出一粒碎银:“谢过傅掌柜。” 傅青看了一眼,掏出几十个铜板推过去:“用不着这么多。” 他在外间听了里正媳妇儿絮絮叨叨地说起这一家子的关系,祁佑不是这家人倒是让他吃惊,对春归这人添了几分赞赏。再看眼前这少年郎,虽寡言,行为举止却一副胸有丘壑的架势。 与傅掌柜道过谢后祁佑又跟里正媳妇儿道谢,整整一晚上,里正媳妇儿整个人也显憔悴,祁佑让里正媳妇儿也进里间休息了,再将在外等候多时李志存送走了,如此耗着时辰不干活到底不好。最后出门找了一辆马车专门侯在药铺边上,做完这一切后与知行一道守在春归门外。 言行妥当,张弛有度,傅青夫妇看在眼里,都以为祁佑比起要打人的知行更加镇静,殊不知他转头便阴沉了脸色,绷直了身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指尖,眼里俱是算计。 正午过后春归才彻底醒转,热度已然退了,刚起了身,一旁的里正媳妇儿也醒了,见她精神头好上不少后总算放了心。 “知行跟祁佑都在外头等你,有好些时候了。” 春归只腰上还阵痛着,倒没这么难受了,闻言面上一讶:“我不是托李大哥把他俩送回去吗?” 里正媳妇儿想起前头知行那模样就后怕:“还送回去呢,这两孩子要是回去听到你又挨板子又发烧的,还不得急疯了?”她将人扶起来继续道:“一个头名一个第二名,镇上的几个孩子都没考过他俩,可算给你争脸了!我看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欺侮你们这出了两秀才的家门。” 这话就是把祁佑也算到了春归这头。 春归想过这两人名次会在前头,可没想到竟会是头名。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这两孩子也太给她争气了! “成了,他俩等了这么久,你既然醒了就跟他们说句话,宽慰宽慰他俩,你可不知道,两人都要急坏了。” 春归点点头:“我觉着差不多好了,反正退了烧,咱们就早些回去吧,知平知敏在家我也不放心。” 里正媳妇儿叹着气:“说你是劳碌命还真是,劳心完两个大的劳心小的。” “行吧,早些回去,你里正叔,李老爹一家子可都急着呢。” 简单收拾了,春归只起身时还有些恍惚,走几步也就好了。 里正媳妇儿在前头推了门,门外两个少年即刻就起了身往里头张望。 对上春归勾着笑没什么血色的模样,知行当即眼眶又红了,吓得春归赶紧把人揽过来。 “都是秀才老爷了还哭呢,嫂子没事儿啊。” 已经高出一个头的少年郎此刻憋不住的眼泪,知平倒是一个样儿了,啪嗒啪嗒地掉下来,看得春归也是鼻子一酸。 转头看向神色平静的祁佑,他也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晦暗,相处了大半年,春归怎么不知道他的心思,面上越沉静,心里就越汹涌。 于是也拍了拍他肩膀,淡笑道:“放心。” 第五十七章报复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祁佑只静静的看着,眼里的几分阴沉皆随着这句“放心”逐渐散了。 知行擦干了眼泪就跟祁佑一左一右地扶着春归,里正媳妇儿在旁看着直欣慰。 傅青夫妇早已把草药包好给她装了起来,见她出来了,重新号了脉。 “热度退了,回去后注意腰上的伤,这些时日里多养养,能不干重活儿就不干了,幸而没伤到骨头,若伤了等上了年纪就得吃苦了。”傅青说的是春归,却是朝着知行和祁佑嘱咐。 两人听得尤为认真,将一干的注意事项都牢牢记下了。 出了门,外头一驾马车也早已等着了,春归也不多问,只由着两人扶上马车。 马车上祁佑时刻注意着春归的神色,稍有皱眉便低声询问,不比知行咋呼的性子,祁佑处处妥帖,倒叫一旁的里正媳妇儿有几分讶异。 “看祁佑这性子,以后娶了媳妇儿也是疼人的。” 这样一个有造化的孩子,以后的前程总不会在这一方天地里,里正媳妇儿看看春归又看看祁佑和知行,想想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不知怎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似小凉山这地儿拘着了这几个孩子。 她说得无心,祁佑却微微一愣,随即低声道:“婶子说笑了,还早。” 里正媳妇儿摆摆手:“可不早了,你里正叔在你这个年纪都与我定了亲了,第二年就生了老大。” 这话说得春归也是有些怅然,祁佑这年纪不上不下,往上就如去年还是个孩子,往下就是定亲的年纪,她不由得望向祁佑,不料也正望进祁佑幽深的目光里。 她心头猛地一跳,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里正媳妇儿取笑道:“你和知行如今已中了秀才,往后门槛怕是要被踏破了。” 祁佑这才收回目光没有吭声,却垂头不知思索着什么。 马车里一瞬间安静,里正媳妇儿忙笑道:“瞧婶子这张嘴,你俩还背着功名呢,这成家一事还远着呢,” 春归瞥了一眼垂头沉思的祁佑,又看看满脸担忧的知行,才对里正媳妇儿回应似的笑笑。 马车一路进山,一刻钟便到了。 蔡氏今儿一上午就待在柳家,哪儿也没去,期间里正,李老爹,村长一家都陆陆续续来看了知平知敏两个孩子,这不刚走,蔡氏刚做了饭,门口就响起了马车声。 知平知敏比她动作还快,一阵小跑就蹿出去了。 春归刚被扶着下了马车,前头两个孩子就红着眼睛跑到了她跟前,因是知道她身上有伤,想上前又怕碰着她。 春归心里一酸,赶紧过去一手一个把孩子抱住。 被知敏有意识地教导了半天,此刻的知平一副乖巧的模样,瞥见后头两个哥哥紧绷的神色,他心头涌上了浓浓的愧疚。家里两个哥哥才不在这么一日,嫂子就出了事。直到春归将他两人抱住时,心头的委屈猛地涌了上来。 春归怎么不知道挨板子这事儿把这些孩子都吓住了,她心里叹了口气,朝着蔡氏说道:“蔡姐姐,多谢你帮我照顾两个孩子。” 蔡氏见她已然好了,只是脸色还差着,也就放了心:“你好了就是最大的事儿,村长刚刚来过了,县学里报了喜说是知行跟祁佑高中头两名。”她指了指甜水村悄声道:“那儿上去的三五个童生倒是一个都没中,想必消息已经传过去了。” 春归心里嗤笑着,那柳族长想必心里正难过了。 里正媳妇儿一听忙笑开了,拍了拍知行的肩膀:“你俩真争气!” “柳家就出了知行这一个秀才,那柳族长如今是过来道喜也不是,不过来问上一句又难受。” 这等好脸面的人,若是春归没挨板子之前听闻了知行中秀才的消息必是眼巴巴地跑过来说些脸面话了,可现下春归告了状又逼他下了决心处置柳全柳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多年的老脸被扯开了皮,哪还有脸跑过来道喜。 再瞧知行这副气得要揍人的模样,他若是来了,保不齐被赶出去。 春归下意识看向祁佑,既是来报喜的,祁佑这个头名想必也报到了程家宗族里头了。看来当初那封断亲书怕是吓得不轻,此刻竟无人过来沾喜气。 祁佑一脸坦然,将马车上的被褥抱了下来,再向那马车夫付了工钱。 走到春归跟前道:“知行扶着点春姐。”说完便先进了门。 里正媳妇儿在后头看着,脸色微变:“丫头,柳族长好脸面怕是不敢来,程家那头咱们却都不清楚,秀才这个名头多少人眼红着,若是程家来了人,你这也不好出头,到时来叫你里正叔就好。” 她拍着春归的手道:“可千万别做傻事了。” 春归露了个笑:“婶子放心,我可不敢再挨板子了。” 里正媳妇儿斜了她一眼:“就你昨日那事儿,我以后是万万不敢放心了。” “成了,你好好休息,我得回去给你里正叔报个信儿了,他还指不定多着急呢。” 春归连连点头:“婶子你快回去吧,这一天一夜多亏了你跟蔡姐姐,回去睡一觉,等我这身子好了再过来看你跟里正叔。” 里正媳妇儿打了个哈欠,说着也就走了。 剩下个蔡氏却万万不肯走。 “小宝昨日在这儿睡了一晚,我看你这儿也是空着,接下来几日我就住你这儿,给你做几日的饭到你好起来为止。” 几人进了屋,春归假意叹了口气:“唉,蔡姐姐这是要把我当闺女养了。” 蔡氏却不跟她玩笑,心疼地拍拍她的背:“不与你说笑,我就把你当闺女似的养几天,伤了腰不是好养的,就怕你年纪大了这儿也疼那儿也疼。祁佑与知行正好也都在,咱们过几日太平日子,田地自有李老爹种着,银钱也到底不缺,你就放宽心吧。” 她说这话时,春归还没反应过来,屋内刚放了被褥的祁佑却早早地听了进去,想起书册里勾了简笔画写了三字经头一句的那一页,又想到昨日早上郭如意口中对书册中插画的评价,心中稍稍定了定。 春归沉默了一会儿才敛了神色:“我都明白的。” 只是才卖了一日的羊奶芋头却要暂缓了,也正好,当季的芋头前儿不久前才种下,她再待上几日等番薯跟芋头一道熟透了,再琢磨镇上摆摊吧。 祁佑与知行种了秀才本是大事,然而春归这事儿摆在那儿,两人都拒绝庆祝,还坚持让春归回屋躺着,春归也只好作罢。怕春归无聊,知平知敏跟小宝把小书桌摆到了春归屋里,写字看书陪着她。 等蔡氏出了房门,三个孩子也都平复了心情,春归趴在床上才有时间细想如今这个情况。 昨日柳族长如此不作为,是出乎她的意料的,挨板子那一瞬间她甚至想过带着孩子们就此离开这个鬼地方,前日为何不应了郭如意在镇上开个铺子。何况如今有了稳定的收入,她又在镇上摆过了摊,生意好得不行。在镇上开了铺子也能混个温饱或更甚。 而祁佑与知行中了秀才,过些时日就能到县学上学,大不了将知平送进镇上的私塾,到时便把孩子们的问题都解决了。 甚至在今早醒过来时她都想好了早日与郭如意通个信儿,只是现在........ 她转过头看向小宝,坐得端端正正,下笔认真,又听着厨房里蔡氏炒菜的声音。 她下的那份决心便又动摇了。 这儿有里正媳妇儿这样的长辈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一天一夜,有此刻留下来要把她当闺女看待的好友蔡氏,更有李老爹,陈实兄弟那样与她们交好的一家人。 无论如何是难割舍的....... 唉.......再等等看吧。 - 另一边知行与祁佑一进了门便都换了神色,知行站在窗前看着外头,如同一夜之间长大,神情稍稍褪去了顽劣的劲儿。 “祁佑,现在只有你跟我,我实话说了吧,我心里这口气出不了!” 祁佑沉默着,摊开手里那页书册。 知行转身在他跟前坐下:“你刚刚说揍人做不得,可以做其他事儿是什么意思?” 祁佑抬眼看了他,将书册合拢:“当初我写了那断亲书是为什么?” 知行皱了眉:“我若也写了断亲书可行吗?” 祁佑没有回答他,只顾自说下去:“若有一日我有了大造化,那没有摁下手印的断亲书便是一把高悬的刀,就凭当日程天保要将我发卖这档子事,那刀柄就握在我的手里,我什么时候想落下便落下。” “而你若写断亲书,手头上有那起子把柄吗?” 知行当即闭嘴,一股子火气上不去下不来。 当初祁佑被发卖,本来就伤了的腿差点断了,这是多要紧的一件事儿,那断亲书送出去虽有人说了一阵子,但细分缘由也是情有可原。 而他送断亲书有什么缘由。 “说到底原本就有规矩,上宗祠喊冤就得挨十板子,过程再艰难,春姐受了多大的苦,最后柳族长到底也处置了人。” 法理上他们占不得一点理,只情面上大家看在春归的伤情上站在了他们这儿。 可若知行上去就是揍人,或是写了断亲书那便是太过了。 知行一阵气馁:“那你是什么意思?” 祁佑沉着脸,朝春归那厢房看了看:“你挑个吉日,回柳家宗祠祭祖。” 第五十八章报复(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祭祖?” 知行当即跳起来:“我嫂子都在里头挨板子了,我还得回去祭祖?那老头子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此刻过去祭祖不就是圆了柳族长光宗耀祖的脸面了吗,知行正在气头上也不细想。 祁佑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你只祭你那一支的祖宗,与他那一支有何干。” 知行一愣:“只祭我们这一支?” “柳族长与你们只同宗,又不是同一支,若是细分,你这等秀才的荣光也只记在你们那一支的宗谱上。” 祁佑耐心地与他解释着,知行面色果然好转。 他再抛出一句:“柳族长不与你们同支,那柳贵与柳全却是,你那光宗耀祖的祭祖怎能不带上他俩?” 知行:....... 话说到这份儿上,怕是个蠢货也听明白了。、 知行满脸的喜色,祭祖那跪礼一跪就跪上两刻钟,如今柳贵柳全却是连床都下不来,这一跪怕是要跪得伤筋动骨了。 何况他点明要柳贵柳全过来,那柳族长哪会不知道他是在给春归出气,知道他记着仇,这荣光以后怕是连沾都不敢沾了! “祁佑!你可真是厉害死了!”知行想明白了后满身的担子都放下了。 祁佑淡淡一笑,那柳贵柳全有胆子干出这事儿,他便不吝动些心思让他俩长长记性! 知行自顾自高兴,而祁佑继续琢磨手头上那册书。 既是与那郭小姐搭上了线,那这桩生意也要乘一乘她的东风才是。 知行与祁佑中了秀才头一两名这事儿没一会儿便传遍了四乡八村。那头柳族长几乎是同时接到的消息。蔡家村、小凉山、程家村加上他们这甜水村一共送出去十多个童生,却只下来了两个秀才。 一个是知行,一个是祁佑,偏偏都归春归管着。做了秀才免了田地税收不说,县衙里也是免跪礼的,独领一份县衙里的补贴,在县学里成绩优异还可提前乡试考举。这秀才便是做官的头一步啊....... 柳族长不知是哭还是笑。 他是这样,程家那老族长也是这样,消息一过来,他便转头掏出了祁佑的那封断亲书,气得是捶胸顿足。那两人能中秀才是板上钉钉的,可哪成想会是头两名,能是头两名,那考功名便是稳稳的一份儿。看看手头上这断亲书,程族长对那程天保夫妻满是怨念。 于是乎这村前村尾的便有了饭后嚼头 这一下出了两个秀才,却没有本家的人出来沾一份光,这也倒是头一回新鲜事。 而过了几日,那柳家知行突然跑出来说明要以秀才之名祭祖,众人连连感慨,这念过书的就是明理,这样看来柳族长确实过分了。人家中了秀才一心想着给祖宗添光,而人家被抢了地,你一个族长却为着脸面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硬生生要春归挨板子才了了事儿。 众人都赞知行的孝义,只里正和柳村长一家子细细琢磨了,琢磨出了其中的门道。 里正敲着烟枪摇头道:“这倒不像是知行会想出来的,那孩子没那心眼儿,怕是祁佑给出的主意。” 里正媳妇儿是乐见其成,巴不得呢。 “甭管知行想的还是祁佑想的,能给春归出气就成了,那老爷子一心求的脸面不也给了吗,知行本就与他不是同一支,祭了自家那支谁敢指摘,倒是便宜了柳贵柳全。” 里正斜了她一眼闲闲道:“柳贵柳全可不乐意着呢,秀才老爷指名要那一支的亲眷全数出席,他俩可还在床上躺着呢。” 又伤了身又要受气。 里正摇着头感慨:“这主意出得厉害。” 春归怎么不知,蔡氏一与她说起这事儿,她就知道是祁佑出的主意,两人心口都憋着气她也是知道的,左右不碍着两人什么,旁人又都夸赞了知行,她也就不过问了,随他俩折腾去吧。 因此现下最慌张的就是那柳族长,和被点名出席祭祖礼的柳贵柳全,还有提心吊胆不知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家的程族长和程天保夫妻。 秀才老爷亲说祭祖,柳族长是怎么也得应了,这回亲自上了柳全家的门,柳贵自被打了便又继续赖上了柳全家,柳族长也省了上柳贵家这一趟。 进了门他就说明了来意,不敢生知行的气,便都把气撒到了这两个罪魁祸首身上。 “这是族里的荣耀,你们这一支的荣耀,要是不来,另单出去过吧!” 柳贵躺在床上使劲儿叫唤:“族长,我都下不来床了你要我怎么过去啊!” 柳族长怒目瞪视:“这与我何干!你俩抬也要给我抬过来!” 柳全狠狠地唾了一口:“族长,你不会看不出来那小兔崽子是故意的吧?!” “是故意还是无意怎的了?你敢到那秀才老爷跟前扯皮吗?” “你要是敢与他撕破脸皮你就去,那祭祖你也不必来了!” 柳族长连走两步,垂着头问他:“你俩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当初抢小辈粮食田地时怎的没想过人家家里有个出息的秀才爷,转头就能回报你这一二?” “你还是庆幸些吧,此刻人家还只是秀才爷,今日若出不了这口气,等人家做了举人老爷当了官食君之禄,你俩小命都保不住!” 一朝扯开脸上这张厚重的皮,柳族长什么都敢说,直到柳贵柳全两人喏喏不敢吱声才冷哼一声出了门。 柳族长这样的佛爷也不顾忌脸皮了,柳全两兄弟各自趴在床上恶狠狠地咒骂,心底却是有一丝惧怕。此刻还是秀才爷,可若是中了举做了官呢,若到时还记着这笔账,他俩不就更难逃了吗。 柳贵一边咒骂知行一边怪柳全出了这馊主意,可两日后的祭祖礼,两兄弟还是一瘸一拐地进了宗祠。 知行早早地带着知平便到了,他们这一支一共也不过七八户人家,女眷不上门,宗祠里一共就站了十四五人。柳族长因有着族长的名头,也得出席,看着知行面上淡笑着一口一个“承蒙族长照顾”,“族长这些年也是劳心劳力”,转头一张老脸便有些臊红。 他怎么听不出这小子是在暗讽,可还能怎么办,只能老实受着! 知行看着柳贵柳全两兄弟进了宗祠,眼神闪躲着避开他的目光,紧了紧眼神,摆出一个冷漠的笑脸。 “这不是全叔跟贵叔吗?腰上的伤可好些了?” 柳贵柳全当即全身紧绷,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 旁的人皆看了过去,窃窃私语着。 “你说这知行什么意思啊?真这么大度让这两兄弟也来祭祖?” “我怎的知晓?看着呗,反正不关咱们的事儿。” 这话声音虽轻,但还是能略微听到,知行闻言心里直冷笑,看看在旁不敢吱声的柳族长和那两兄弟,祁佑这一招算是着了,稀里糊涂就能把那几人给治住。 知行收拾好情绪,一脸纯良道:“全叔,问你呢,若是腰伤还未好,这祭礼不如咱们再延后几日?” 这话一出,旁的人便急了:“哎知行,这祭礼哪能延后呢,今日可是最好的时辰了。” 这祭了祖宗,他们这一支的族谱上就有了个秀才,说出去都有面儿,家里有到年纪的闺女出去说亲都容易些。 “就是,这两兄弟如此行径地欺负你们家,你还替他俩着想,这跪上一两刻钟又死不了人,两个大男人这点痛都忍不了了?” 不等柳贵柳全表态,周围人早已出口推了回去。两人面色惨白,心里这满溢的怒气都没处撒。 知行这才假意道:“那只能委屈贵叔与全叔了。”说着朝柳族长鞠了一躬:“族长,那便开始吧。” 于是柳贵柳全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祭礼就开始了。 整整两刻钟的跪礼叩拜,又是起身又是下跪,如此反复,可想而知那两兄弟是何情状。 到祭礼结束后,两人已是站都站不直,知行送走其余的人后才牵着知行走到两兄弟身边,低声说道:“全叔,贵叔,这笔账我们全家都记着呢,你俩也别忘。” 一旁听了全程的柳族长眼神晦涩,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嫂子你可没看到,那两泼皮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到家后知行扬眉吐气,早已不复在宗祠时的冷面带笑模样,又恢复了上蹿下跳的顽皮劲儿。 春归半躺着听他讲话,在旁的蔡氏早就笑出声。 “活该!我看现在还有谁敢来欺侮你们!” 知行笑道:“那两兄弟最后还是族长叫人抬了木板送回去的,这下不躺上一个月决计下不了床!” 他一高兴便嘚瑟,嘴上就没个把门:“对付这种人还是得让他没心力出来祸祸才好,若不是你们劝着,我早就拿了棍子将他来揍得瘸腿了!” “咳咳咳......”祁佑连忙出声。 他这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瞥了瞥春归,见她没变脸色才松了口气。 春归看着这两人,暗地里叹了口气,知行这个性子,日后若是做了官,怕是容易吃苦头,她又看看在旁一脸镇静的祁佑,幸而有祁佑在,也能看顾一二。 “成了,你俩出了气就行。”春归放了话,知行又恢复了嘚瑟今儿。 春归摇摇头,说道:“说起来过些时日你俩就要上县学报道,我还不知是投到哪位夫子门下,那束脩礼该怎么备?” 她到底不是这儿的人,原身又是个小姑娘,读书人的规矩也是不太懂的。 前头都是知行在说话,这会儿祁佑倒是出了声:“春姐不必担忧,县学是官学,一切都有安排。咱们这儿说是另请了从京都下来的一位老师,旁的还不知晓,明日我与知行去到齐夫子那儿问问情况。” 第五十九章县学前夕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县学是官学,夫子的人选都是由上头查验过,有真才实学的,毕竟教授的都是下一代有幸为官做宰的学子,经费也是由朝廷分拨,所以这诸多寒门子弟都想着往上走,除却上京都考科举所需银钱,其余都省下了。 只是上京都科举花用也不少就是了,当初齐老秀才明明有中举的把握却舍下了,一是不愿为官,二也是银钱不够,便退下来进了私塾做夫子。 祁佑静静地看着她,再道:“春姐不必忧心,进了县学,我与知行自然能互相照料,住的地方也是按复试名次排的,我俩到时也是住一起的。” 春归笑笑,她倒不是忧心什么,只是那日郭小姐与他说起,考科举的学子中总是底层这些孩子吃亏些,因眼界受限,一不懂人情,二不知世故,若能有个老师在旁指点几日也是好的。 刚刚祁佑说起县学里的夫子是从京都下来的,只盼着到时这县学教授的不仅是学识吧。 将这诸多思绪抛诸脑后,春归才点了点头:“我只放心你,知行那性子我还是得每日提心吊胆的。” 知行一听这话有些心虚,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嫂子,你放宽心,我长大了。” 春归失笑,才过了个年,个子蹿高了不说,还是个秀才老爷了,可不就是长大了吗。看这两人,祁佑也是一瞬间便是大人模样了,也不用她多提醒了。 “好了好了,我不多说了。” 知行却眼睛一阵酸涩:“嫂子,你还是多说几句吧。” 想是春归这一躺吓着他了,也是将要离家的情绪太多浓郁。 春归心里满满酸涩,却也有诸多感慨。 “我要说的便是天冷加衣,天热不贪凉,好好念书,别与人起争执,凡事互相商量。” 她越说,知行眼睛越红,继而垂下了头。反倒是祁佑,一直敛声屏气地看着她,春归对上他的眼睛,两人互相对望着,春归还在搜肠刮肚地想着话,祁佑喉头已涌上一阵涩意,底下翻涌着连他自个儿都不明白的情绪。 一旁的蔡氏摇摇头:“成了成了,再说下去知行这么一个大人还要哭鼻子了。” 春归这才无奈地看向知行,挑着捡着说了几句安抚劝慰的话。 祁佑看向窗外,耳边是春归细碎的话语声,蓦然间,有些分不清这涌上来的情绪是难舍还是其他什么。 再待了一阵后,两人自行去准备衣物与一些细碎的物件,房内只剩几个孩子跟蔡氏。 蔡氏一边绣帕子一边道:“如今你便是有了盼头了,做事前好好思虑一番,可别再有这种事儿了。” 春归摸了摸后腰,心下有些怅然。 “蔡姐姐说得是。” “知行跟祁佑这一去,我这儿也无甚大事了,念书总归有他们自个儿把持着。对了,蔡姐姐。”春归继续道:“过两日他俩去县学,你帮我跟李大哥说一声,劳驾他帮着送送。” 半个时辰的脚程走起来也是累人的。 “成,我回头跟他说。” 春归:“这几日都是李大哥借了村长家的驴车,咱们都是乘了他们的方便,过些时日等我好了,得好好谢过他们。” 蔡氏并未思忖春归怎的将这事托付给了她,只不由心地应了下来,听到春归说起这个像是想起什么,她停下了绣帕子。 “正巧呢,我正打算与你说一说。” “村长家这驴车放着也是放着,李志存在镇上的活计还有一个月,前儿就直接放了银钱租了下来,也不让村长吃了亏。” 春归听了道:“这也是方便了。” 说起这个,蔡氏捏帕子的手一紧,微微泛着红的面上似有些犹疑。 “春归.......我这儿还有桩事儿。” 蔡氏头一回吞吞吐吐的,春归心思一转,想也知道定是跟李志存挂了钩了。 “蔡姐姐,你只说就是,我俩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原以为蔡氏这般吞吐犹疑,是不是要将她跟李志存的事儿说出来了,然而倒不是。 “我想我那包子还是每日去镇上卖上一卖。” 春归笑道:“这是好事儿啊,正巧那地方你也熟悉了,小宝他们又上了私塾,你正好也有空余做这些。” 听春归这么说,蔡氏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这一去,中午前便要你一个人在家了,不过我定能在正午前赶回来做饭。” 春归见她这般不好意思,无奈地笑道:“好啦,蔡姐姐,我又不是不会动了。” 她这样说了,可蔡氏面上的神色还是犹犹豫豫的,春归倒是奇了。 “蔡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蔡氏看看她,又看看几个团团坐的孩子,面上又红了几分,手上那帕子绞弄得皱巴巴的。 春归见状,叫小宝带着知平知敏出去后又问了一遍。 她才一咬牙:“就.....就那李志存,看我每日要到镇上去.......正巧,他不是租了驴车嘛。” 春归歪过头看着她,眼里俱是笑意:“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顺路带我一程。” 春归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蔡姐姐,怕不是李大哥为着送你才租了那驴车吧?” 蔡氏一听这脸猛地通红,眼里俱是羞怯,又想起什么,脸上又一瞬唰白:“......你,春归,你是不是知道.......” 春归握了握她的手,隐去笑意,认真地点了头:“我知道了。” 看着蔡氏眼睛一下通红,春归安抚地紧了紧交握的手:“蔡姐姐,你放心,只安心做你要做的事儿。” “过年时我同你说过,若你有一日找到个可心人,我便为你备上一份嫁妆。李大哥人好,离得又不远,咱们还是能做长久的姐妹。” “可......可我毕竟是个......而他还从未娶妻。” 春归摇摇头:“旁人是旁人的想法,在我这儿,你高兴了,不后悔便是最好的定夺。” 蔡氏眼泪早已落了下来,这些时日她高兴能与李志存互通了心意,又怕她这样的身份跟李志存在一块儿会被旁人说道,因而连春归她都不敢告诉。 “那......那我就去了!” 春归笑道:“去!” 蔡氏又哭又笑,连连点头。 第二日后,祁佑知行领着几个小的去了私塾,蔡氏天稍稍亮,带着三笼屉的包子馒头上了李志存的驴车。 春归静静地趴在床上,听着驴车“哒哒哒”的声音,笑了出来。 - 齐老秀才家门口这些时日又多了一批来七八岁的孩子,从镇上往这儿跑的都有。知行跟祁佑都出自齐老秀才门下,这名头算是打出去了。院试后头一天上私塾,门口一大早就站满了人。 见知行跟祁佑领了几个小的过来,人群更是一阵哗然。 有镇上过来的学子还是头一回见到人。 活脱脱的秀才,众人都想上前多看几眼沾染喜气。 “看到没!这就是那对考中秀才的兄弟!” 甜水村的学子摇头道:“祁佑跟知行可不是两兄弟。” “啊?我怎么听说……” 那人“啧”了一声,语气中颇有些得意:“你们这些外来的就不知道了吧。” 说着便跟那从镇上来的几人说道几分。 知平几个听了都有些骄傲,神气活现地扫过一群同岁的孩子,要有根尾巴都翘上天了。 没一会儿齐老秀才开了门,看了这情形闲闲道:“都进来吧。” 屋内又多添了几套桌椅,众人坐下后也都坐满了,齐老秀才放下句自行看书后就将知行跟祁佑两人叫了出来。 “县学开课开得急,你俩书册笔墨跟衣物都备好了没?” 祁佑点头道:“备好了,多谢老师。” 齐秀才摆摆手:“我这儿也没什么可教你俩的。说句实在的,你俩能有今日成绩或是更大的造化,我并未多做什么,靠的还是你们自个儿。” 几十年难有十七八岁前便中了秀才的,天资总得占上一半。 知行与祁佑互相对望一眼,不敢作声。 齐秀才笑笑:“成了,这名头你俩担得起。” “县学的规矩院试前我便跟你们所有人都说过,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齐秀才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只还有一桩,估摸着还能帮到你俩。” 他将信递给祁佑:“年前跟我喝酒的好友是从京都里退下来的,退下来之前虽不是多高的官职,倒也算只八面玲珑的老狐狸,不久前给个小纨绔当了半月老师,那小纨绔不喜念书,怎么都不肯学,把他气得直跳脚,如今正逢县学开课,他干脆辞了那活儿进县学里去了。” “正好教授你们这一批学子。” 知行眼睛一亮:“原来那从京都里下来的老师是夫子您的朋友啊!” 齐秀才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别仗着他与我相熟就胡来,他可不比我好性儿,你要是稍有顽劣,他有的是法子治你。这信你们收好,到时交给他,他必会替我照顾你们几分。” 知行连连作揖鞠躬,嬉笑道:“学生受教受教!” 两人又说了些话,祁佑手里捏着那信,在旁静静听着,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的熟悉感…… 京都下来的老师,小纨绔? 祁佑:…… 郭如意来收扇面图那会儿也提了一句,说是给郭展鹏找了位从京都退下来的师傅,不会就是那位老师吧…… 祁佑摇摇头,不作他想。 齐秀才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转身要进屋时想起什么又顺嘴提了一句:“我那朋友带了一位学生一道过来的,比你俩大上两三岁,也是个秀才,想必也是要进县学的。那是真正在京都打转的,你俩到时可多与他结交。” 知行祁佑都点头应了,他才放了心转身进了内堂。 没一会儿,便传出朗朗书声。 而知行与祁佑回身往前走,自另有一番天地等着。 第六十章新朋友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蔡氏连着卖了两日的包子后,也就到了县学开课的日子。 走时春归硬要一人一两银子地分过去,少了份束脩省了不少银子,如今两人都渐渐大起来了,手头上还是要有些银钱。然而两人死活都不肯收,直到祁佑拿出钱袋子,里头赫然是几粒碎银子。 “这些是我与知行平日里抄书攒下,春姐不必担忧。” 春归这才作罢,又想着嘱咐几句,祁佑又抢在了她前头。 “这两日我已跟里正叔和陈家两位大哥说好,若家中有事,春姐尽可以去找他们。” 祁佑停下来抿了抿唇角一脸郑重:“只一件。” “春姐再勿一个人行事,万事别一人担下。” 他做的还不仅仅是这些,这两日他与知行加固了门窗,将院儿里的栅栏足足绑了两人高的长度,又将几块地里的芋头番薯该松土的松土,该除草的除草,短期内要干的活儿都干了才作罢。 “李爷爷那儿我已跑过一趟,田地里的农活儿再过些时日便会做起来,一早说好的,到时志远也会到咱们家来跟知平作伴,小宝跟志远年岁稍长些,也制得住知平。” 这样絮絮叨叨说着,把一旁的蔡氏和李志存看得直笑。 蔡氏:“要是旁人不知道的看了,指不定以为祁佑是春归的亲弟弟呢!” 祁佑听了这话不作声,只满眼认真地看着春归。 知行则在一旁跟知平通气儿,绷着脸告诫他平日要乖些,知平一连多日被哥哥姐姐训,此刻更是连连点头。 见两人这般模样,春归也只好郑重地点头应下。县学一月只放三日假,足足一个月的时间不能回来,前头又出过柳贵那样的事,两人不放心是正常的。只是过了年后,又经了这一事,春归倒越发觉得祁佑已是个有担当的大人,颇有他当家的势头。 这样互相嘱咐过后,李志存才催了一句。 祁佑语气一顿,深深地看了春归一眼后上了车。 山路颠簸,两人也不愿让春归送,她也只好作罢,只在门口目送驴车远走。 直到驴车行到山路深处,村口的几间屋子没了踪影后,祁佑才偏过头,沉默地看向远处。 蔡氏见状安慰了几句:“你俩不必忧心,春归心中有数的,何况还有我们几个在旁看着呢。” 祁佑面上谢着,心里却有几分无奈,有旁人看着有什么用,这大半年处下来,他算是摸清楚了那人的性子,平日里对着他们温温和和的,其实比谁都要坚韧,护起短来宁可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仗着比他们大了几岁,摆出一副长辈的模样,做起事儿来更有几分冲动。 这样的一个姑娘,还是得时刻看着才好。 想到这儿,他心口隐隐有些冲动,又不自知地压了下去。 没一会儿便到了镇上,李志存先将蔡氏放到老地方的摊位,再将祁佑和知行送到县学门口。两人早已熟悉了路况,门口又有专人引路,与李志存道了别后,便进了县学的大门。 镇上这所县学位置偏镇子郊外,足有几十年的阅历,迎来送往了一批学子。当今重文后又翻修了一遍,较之前大了许多。学子们住的地方另开辟了一块,虽每间房都是一排的大通铺,但因入学的人少,也只住了三人,祁佑与知行是头两名,拿了号牌进了首间。 进去时里头站了一个俊朗的少年,正垂头翻着书册,见有人进来便展了眉,笑着招呼: “总算等到你俩了。” 祁佑与知行对望一眼,便敛了神色淡淡一笑。 而这人似有十足的热情,放了书册走到他俩跟前,往后头的通铺一坐:“成了,少说也要在一块儿住上一年半载,别端着那正经样儿了。” “那是你俩的床,我叫周晗,字博雅,以后喊我大名还是表字随意。” 他自报了家门,祁佑与知行也该回声,而他俩正欲开口时,那周晗却抬了抬手:“我知道你俩,我老师近日每每说起你们都得狠批我一顿,我可是记住你们了。” “程祁佑,柳知行,院试头两名,齐老秀才的得意门生。” 他这一连串地蹦出来,倒叫祁佑涌上几分思绪,想到了什么后他挑了挑眉:“彼此彼此。” 能知道齐老秀才的,想必就是齐秀才口中那位一道从京都下来的那位秀才。没想到他怀里那封引荐信还没送出去,那位老师此刻便已为他们做了安排。 两人将带过来的行李归置,周晗在一旁半躺着说话,想来是不拘小节的人物。 “老师是特意把我安排到这儿与你们住一起的,那你们是从哪儿知道我的,齐秀才与你们提起过我吗?” 这幅自来熟的模样,倒叫知行都觉着无奈,不知怎么应付。 祁佑归置了床铺后回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时齐老师给了我俩一封信,让我们交予县学里的夫子。当日也说了些与夫子的交情,和你这位在京都有才名的秀才.......” 见他眼神一亮,祁佑继续说道:“.........并嘱咐了与你好好打交道。” 周晗拍了拍掌:“好说好说,都是同窗了,互相照应互相照应。” 他本就是厌了京都那等紧张博弈的氛围,家中门风虽严谨,但也不到严苛的地步,他也还是秀才之名,有个一年半载可以松懈,索性老师退隐后便也随着他来了这里。本就是随性而至,正巧眼前这两人还真有些符合他胃口。 “头一回见面,也没什么准备的,正好我这儿有几把从京都带过来的扇子,就送与你俩!”他说着就起身从旁的书桌便边拿过两个锦盒。 他一说扇子,祁佑便抬了头,心中隐隐有些念头。 周晗递过去两个锦盒,乐呵呵道:“这扇子去年在京都兴起的,样式新鲜不说,扇面的题诗与画样儿也相得益彰,我这回出来就带了两套,听说又出新样式了,可惜我人已经来了这儿。” 他行事大方,送出去的是最爱的两个样式,祁佑谢过后接了,将手上的信放至桌边,与知行一道打量起了那锦盒。 周晗一声喟叹:“这上面的诗连老师都夸赞过,说是虽有几分青涩,但立意巧妙。听说也是要科举的学子,若是可以我十分想结交一番。” “祁佑,你可见过这扇面?近日我去你们这儿的镇上闲逛,倒是有同样式的,不过听老师说你俩平日里不常上街,若是有了一样的扇子,我再与你俩换换。” 祁佑眉心一跳,那锦盒外雕刻的梅花栩栩如生,这副形态.......还真不巧,他当日眼睁睁地看着春归从头到尾落的笔,家里还有一整套那郭如意送过来的样品。 他抿了抿嘴,与反应过来的知行互相对望,又看看眼前还在追捧设计这扇面和写下那几首诗的人的周晗,有些不忍心打断。 知行直爽,刚想开口,祁佑便微微摇头示意。 虽有齐秀才提点彼此交好,但初初见面,这样的事儿说出来还不一定能讨到好。如今他与知行两人在外,行事都该谨慎些。再看几日吧,再几日若是那周晗真是表里如一的人,到时再坦诚相待也不迟。 以及他手头上那页画了画的书册,也该趁如今还算便利的时候做起来了,眼前这个京都出来的秀才说不定还能帮上一二。 祁佑细细思索着,知行见他一脸郑重也就歇了声。 只周晗在一旁展开其余的扇面,一幅一幅地给两人瞧过去,正是说到兴头上。 头一日无甚大事,学子们除了院试这是头一回进县学,安置完毕后都与同铺的同窗一道结伴闲逛。周晗说了半天口干舌燥还是意犹未尽,见知行跟祁佑兴味不大,还觉着是两人不适应,便拉了人一道出去熟悉地况。 三人便由此开启了县学的头一日。 而另一头,临近正午,蔡氏这头的包子已卖空,正收拾着笼屉,李志存便驾着驴车到了,一声不吭下了车就帮她一道收拾。前两日也是如此,今日依旧这样。 一旁卖小玩意儿那小哥早与蔡氏相熟,看了不由得打趣道:“小嫂子,你可真是嫁对了人啊!” “这一大早送过来,又掐着时辰送你回去。” 他只是随意提及,无心之言,却说得两人脸一下通红。 李志存憨笑着摸摸后脑勺,只笑不吭声,张了张嘴又闭上,硬是把这句话给应下了,蔡氏脸上泛着红,见状面上一讶,看了一眼那憨小伙儿,最终只垂着头将笼屉抱上驴车,也不反驳。 两人自互通心意以来,行为举止从未在外人前有过逾越,这还是头一回,反正都是些不相熟的人,蔡氏想,只这一次由着心来。 两人上了驴车,面上都还是臊红的,出了镇后,也不知是不是那小哥的一句话给了李志存信心,他心头直鼓着劲儿,迎着风赶着车就脱口而出:“阿珍,过几日我同爷爷交待了吧。” 蔡氏还在回味刚刚小哥那句话,听了这句却猛地回神,心里一紧:“你可别!” 李志存是直肠子一根筋,没蔡氏想得多,闻言低落道:“为啥?” 蔡氏不由得苦笑,傻小子,这要是被村子里知晓了,他们这一家子得被指指点点成什么样。要是能说,早在他俩互相看中后就能提了亲上门了,还用等到现在? 正当年的青年娶带孩子的寡、妇.......又不是人人都是春归,站在他们这一边,要真发生了,这村子里的闲言碎语都能把他们所有人给淹了。 蔡氏眉间爬上一丝忧虑,不知是笑他傻还是憨了,便随意指摘了个由头:“柳贵那事儿刚过去,老爷子想必心里还不舒服,等他高兴了你再说吧。” 她这样说了,李志存脸上便又换上了笑,大声应着。 蔡氏没好气地瞪了前头那人一眼,好不容易有个好心情,又被这憨小子给破坏了。 第六十一章重新摆摊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到了村口,李志存帮着把笼屉提进柳家,再转向赶去镇上。一连着几日也不嫌麻烦。 日子一晃到春归到能下床活动,平日里觉不出什么,可日子久了,她越发觉得家里冷清了许多,幸好有蔡氏陪着。 春日返潮时候多,天儿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幸而这样的天下过几场雨也没伤着地里的芋头跟番薯,只几个晚上便长了一大茬,底下芋头已冒出一片,再两日也就可以吃了。那羊近日产的奶几个小的喝不完,也浪费了许多,到时做了羊奶芋头便也解了急。 她一边想着,一边站在屋内看着那两人配合着干活,蔡氏脸上的笑遮也遮不住,那李志存更是不加掩饰的主儿,这样的情形俨然一副小夫妻当家过日子的模样。春归一面替他们高兴,一面又微微皱了眉。这些时日她醒转时,志远那孩子早就被抱到小宝跟知平的被窝里一道躺着,锅里早饭也已热着,而蔡氏天还没亮已经没了踪影。 怕是专门挑的没人的时候,回来的时候也是正午,家家户户吃着饭正好出不了门,也就没人看见他俩,显然蔡氏是思虑过的。 待李志存驾着驴车走远后,春归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蔡姐姐近日都赶了大早上的街?” 蔡氏拿了小凳子坐在院儿里刷笼屉,一脸喜色地点头:“天没亮他就等着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转头无奈道:“那憨小子不会遮掩,也只能赶着没人的时候。” 春归涌到喉头的话也咽了回去,闻言有些无奈,想说岂止是他不会遮掩,你们二人都如此这般,不然也不会让祁佑也看了出来。 可见着她这么高兴,春归也不愿扫了她兴致。 蔡氏刷完笼屉才起身,又瞧了瞧那地里的快长成的作物,笑道:“你可快些好才是,天天有人跑到摊子前问我你什么时候再来卖那羊奶芋头。” “还有人在家里也做了,只是消不了羊奶的腥膻味儿,放多了糖味道倒是能祛了,就是腻得慌,不如你做的味道正,如今啊一大帮人就等你做了来解馋呢!” 蔡氏满脸的高兴:“你说那等富人家什么没吃过,怎的如此好这口。” 春归但笑不语,就是什么都吃过了,才偏好这种新鲜玩意儿。 春季过了后就是夏日,夏日里头水果多,可做的吃食也多了,如今这么想想,她倒真想开个铺子了,卖些扇子书册,再开辟个放甜点糕点的地儿,就跟现代的休闲店一个样儿,一边看书品扇,一边喝着糖水吃着甜点,就专门薅这些富人的羊毛。 趁着身子将好的时候,春归将这一月的扇面画了,只是交扇面的日子将近,祁佑与知行却是下月十五开假,这扇面的题诗怕是得缓上一阵。等她身子好利索了还得找一趟郭小姐,看能不能暂缓,诗词是一定要他俩写的。 京都里有好才学的一抓一大把,家里有权势的早就趁孩子年少时举办了一个又一个的诗酒会,什么京都三公子,诗会头筹,都是冠了好名声。而他们家无权无势,等知行跟祁佑上了京都,空有好才学,在那些公子哥儿跟前难免落了后风,可如今不一样了,这扇面可是上好的宣传口。 并非是她帮着两人讨巧借东风,那诗词能被传颂总是要靠知行祁佑自个儿的真才学。 过了两日赶了一波收成,两块地的芋头全数收起来堆了一整间,照例留了下一季的芋头等出芽播种,又挑了一些出来给李老爹,里正,村长还有几个交好的人家送了些,剩下的就都是留做羊奶芋头的了。 隔了半月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知敏留在里正媳妇儿那学针线活儿,而春归足足带了两大桶羊奶,煮好的芋头用粽叶包了放满了一箩筐。蔡氏直笑道,这是要把这半月的亏空都挣回来。她可不知春归早已在筹划知行祁佑两人上京都打点的银钱,要的就是越多越好。 如今那摊子已经蔡氏的固定摊位,周围几个小哥儿大姐见了蔡氏都纷纷打了招呼,春归虽然只摆过一日摊子,可自那日后,天天都有人来问询,因而也是有印象的。 春归看着蔡氏一边应着声一边有条不紊地摆笼屉,招呼来往的人,浑身的气势似是融进了这个集市,心里不免替她高兴。 而这时那卖小玩意儿的小哥儿来晚了,见了蔡氏便顺嘴了一句:“小嫂子,今日又是你那相公送过来的?真是好福气哦!” 他自问自答,说得无比自然,却是把春归听得一愣。 她偏过头看向蔡氏,蔡氏猛地脸红,眼神闪避着低头摆弄包子,春归眉心一跳,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两人…… 她抿了抿嘴角,不由道:“蔡姐姐,你们也太大胆了。” 她们租的这摊位周边虽是富人来往的多,可也不免会遇上心血来潮来这儿买东西的乡民,小凉山,甜水村,蔡家村,三个村子的人都认识蔡氏跟李志存,这要是被碰见了顺耳听了去,私相授受这名头砸下来可要了命了! 蔡氏何曾想不到这些,春归一点出来,她脸便一下刷白。 “我……只是头一回他们说的时候我没来得及回嘴,之后……” 之后又暗自生喜,不想回嘴。 在村子里太过憋屈,在外头他俩就是正经的夫妻,听着总是高兴的。 春归哪能不知道这对人的想法,她心口堵着气,暗自骂着这个时代。 可人都在这儿了,总不能遇事不决骂时代。 她将人拉近些小声道:“蔡姐姐,我认真同你说,你回头赶紧让李大哥同家里通了气儿,不论李爷爷是什么态度,你也趁早同大娘把这事儿说清楚。这事儿你们自个儿同家里人点明了总比外人捅出来好。” 之前两人只是私下里来往,除了她跟祁佑,谁也不知道,便能一拖再拖,可如今都在大庭广众之下露了脸留了名,这跟定时炸弹有什么区别。 春归越想越心慌,怕蔡氏还有犹豫,她继续道:“早一天在家里过了这事儿,你俩就早一天能名正言顺地过到一起,难不成以后还是赶着没人的时候上街,趁着没人的时候回来吗?” “李大哥在镇上包了一个月的活儿而已,等那活儿做完了,还用什么名头跟柳村长租车送你?” 蔡氏垂头直难受:“他一早就说过要跟李老爹说明了,是我不愿让他说。” “我一个寡.妇……李老爹这么大年纪了,头一个大孙子要娶我这样拖家带口的女子,到时村里怎么说他,还有我娘,我都怕她气得撅过去。” 各有各的顾虑,蔡氏如今才只能维持现状。 春归叹了口气,还想再说什么,街上已然热闹起来,眼看着几人过来买包子,春归也只好作罢,只希望能拖到蔡氏想明白,告知了各方家人吧。 “哟!姑娘总算来了!” 蔡氏打起精神做生意,她也开了木桶盖子,才刚装了一碗就有人叫了她。 春归连忙看过去,循着思绪倒是记起了是半月前的来买过一碗羊奶芋头的老主顾。 她顺手将手里这碗递过去,笑道:“承蒙记挂,先来尝上一碗。” 那人穿了兰青长袍,岁数略微大了些,看着倒像是个管家,也不客气,直接接过了那碗,喝了一口。 喝完展眉道:“不错,还是这个味儿!” “这半月我可是时常过来瞧,偏偏你都不在,听这位小嫂子说是伤了腰,如今可好些了?” 春归笑着点头:“劳您记着,我都好了,这不一好就过来摆摊儿了吗。您可还要些?趁着人少给您算便宜点?” 那人一听倒是笑得开怀:“小姑娘会做生意!半月没尝这味儿了,我当然得多吃些!” 春归听着就要给他装第二碗,他却抬了抬手:“先等等。” 他指了指前头:“这不再过些时候天渐渐热起来,怕县学里头的孩子到时都没胃口吃东西,我便来选些糕点,前头铺子快开门了,等我选了糕点再过来尝。” 春归一讶:“原来您是县学里的采买啊!前头我还在想您大概是哪个举人老爷家的管家。” 那人摆摆手笑道:“我就是个采买,搭了个读书郎的边。” “我先过去,小姑娘给我留一碗啊!” 春归连忙点头:“保准给您留一大碗!” 那人走远后春归心里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那县学果真是受朝廷照拂,连学子天热吃不下饭都顾到了,如此她也不必担忧知行跟祁佑在里头吃不好睡不好了。 没过一会儿,街上彻底热闹了起来,蔡氏那头的包子照例卖得红火,春归这儿也迎来了一批客人。 隔了半月,终于见到春归回来摆摊,一群人喜得跟什么似的,个个都是两三份打底,备好的不到二十只碗一下就用完了,那些人又索性转头回家去拿。芋头倒是先比羊奶用得快,可就是剩下的半桶羊奶也是有人要的。 那人显然也是会享受的主儿,要了两大碗的羊奶,乐颠颠道:“我家里备了些冰块儿,往年都是天热了冰些瓜果,现下不如试试冰些羊奶!” 果然,另外那些人听了都有些蠢蠢欲动。 春归听了不由得感叹这些人对于吃食的热衷,她将两大碗羊奶递过去提醒道:“小哥儿不如试试往羊奶里放些瓜果,也是一样好吃的。” 那人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春归失笑地摇摇头:“还有人要羊奶吗?不要我先收起来了,要吃芋头的等明日一早。” 春归这样一说,那些人赶忙回神,再将剩下的羊奶分着买了。 看着众人抱着羊奶往回走的模样,春归淡淡笑着,这倒是给了她一个启发,等夏日水果多起来,水果捞也能提上日程了。 蔡氏那边的包子也卖得差不多了,春归这儿还剩一碗留给那县学采买的羊奶芋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重提李志存,经春归提醒后,蔡氏自个儿也觉着大胆了些,如今也只好寄希望于没有熟人来这儿,若是来了,也别撞上有人拿夫妻这样的话茬说事儿。 春归摇摇头,心里总有些忐忑,来回扫了一圈,正巧看到那头县学采买正两手空空地走来。 第六十二章采买生意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那采买径直往春归这儿走,怕也是惦记着这口吃的,春归递过去后,那人一口喝净,稀碎的芋头软糯,入口即化,他才好似放松的模样。 春归顺口问了一句:“大叔,那糕点找的怎么样了?” 却不想那人叹了口气:“都是吃惯了的东西,到时天气热起来,糕点想必是越吃越躁,我挑挑拣拣好一会儿,到底也没找着合意的。” 春归不由得皱了眉,这东西是给县学里学子吃的,也有她家祁佑和知行的份儿,找不着合意的,她心里头也是有些急的。 “那夏日里瓜果不是常有吗,天热了吃着冰湃的瓜果也是好的。” 那采买摆了摆手:“瓜果是常备的,只是你不知晓,今年因上头退下来不少大人,朝里正是缺人的时候,圣上下令厚待学子,这瓜果点心都是常物,咱们县学里人少,下放的银钱多了没处使,那些大人便要我们在吃食上下功夫。” “可夏日里除却瓜果,我还真想不到什么吃食能入口的,往年那些孩子见着点心是糕点就头疼,不乐意吃。” 南方的夏季闷热,一到热天儿,吃饭都没胃口,可不吃饭,那些个学子个个无精打采。 能过了院试考上秀才的大多都是家底子厚实从小私塾里长大的,骨子里又有些娇气。 春归听了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圣上难不成求贤若渴到这等地步,连学子们的吃食都顾到了,她还真不知道高兴还是无奈。 “那大叔打算怎么办?” 采买摇摇头:“唉,实在不行也只有寻常糕点了,往年是瓜果配糕点,今年还是这样也不算错处。” 他将碗放至摊前,放了银钱后抬手告了辞:“成了,小姑娘,我明日再过来!” 春归拿起那碗,看着那采买的背影心下几番思索。祁佑跟知行都不是娇气的,再苦再热都能打起精神进学,但经由那采买一说,她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儿了。这样热的天儿,还吃不下东西,到时该是难过的。 她收起碗放到空置的木桶里,突然眼睛一亮,福至心灵,连忙起身叫住了已走出几步远的采买。 “大叔!” 那人回头,悠悠地走回来:“小姑娘,可还有事?是银钱没给对?” 春归连连摇头:“大叔,不瞒您说,我两个弟弟如今也在县学里念书。” 那采买眼神亮了亮:“哦?半月前新进来的?叫什么名儿,可托大叔我带些物件儿?” 春归忙谢过:“谢谢大叔,是半月前刚进去的,我不是想托您带什么物件儿,我是想同你做一笔生意。” 那人眼睛一闪,疑惑道:“生意?” 春归点点头:“我家两个是头一回进县学,刚刚听您这么一说,我心里有些急得慌,若是到天热了真到了吃不下饭的时候,可就真要了命了,我家两个弟弟平日里喜欢吃这羊奶芋头,因而我是想这羊奶芋头可否抵一抵那点心?或者配着糕点吃也是好的。” 她这话一落,那采买便止了声沉默了。 春归也不多话,只一旁等着他回话。 他沉默着审视了一番眼前的女子,这半月他只吃过两回羊奶芋头,每一回都是遭人疯抢,得赶早了或是提前订下了才能吃到,可见这东西受欢迎的程度,想必那些学子也吃的惯。 只是事关县学里的学子,她又只是见过两面的人,又是个可流动的摊贩,他到底不能随意定下。 于是他抬手作揖:“小丫头,我姓石,你可唤我石采办。” 春归微微一笑:“石采办。”给了姓,这就是把她看做正经生意对象了。 石采办点点头:“不瞒你说,我私心里是十分乐意用你这羊奶芋头的,但此事事关学子,咱俩又是才相熟,你容我回去跟县学里的大人说说。” 春归听了便知道这事儿成了一半。 “我多嘴一句,你两个弟弟叫什么?” 这回不等春归开口,在旁听了全程的蔡氏立刻出了声:“她两个弟弟可了不得,今年院试的首名和第二名都是她弟弟!” 她这话一出,那石采办的眼神可眼见地郑重了。 “可是程小哥儿跟柳小哥儿?” 春归点头:“我家知行跟祁佑有幸考中。” 她说得谦虚,可石采办却摆手摇头:“不容易,不容易,县学里多久没出个寒门贵子了,你家这一下出了两个,了不得。”按照往年的例子,头两名是妥妥地能中举了,他可不敢小瞧眼前这个姑娘了。 他也不去想两个学子的姓怎的不同,既能说的出名,也不怕他前去核对,此刻他心中对这羊奶芋头已是偏好了一大半。 等他走后,蔡氏帮着春归收拾了摊位,边问道:“春归,你说能成吗?” 春归笑笑:“我也不知,但总希望能成的。”若是做了这笔生意,家里还得添上两只奶羊,听祁佑提过,今年虽入县学的人比往年少少,但也有近三十个,若是夏季里每日供应,一天少不离也要一整桶的羊奶,至于往里加的料,也不拘是芋头还是时令瓜果,只消解个暑,能伴着糕点吃。她本意还是希望祁佑跟知行能在县学里过得舒服些。 旁人都是听足了春归跟那石采办的对话,听到家里出了两个秀才,心中早已肃然起敬。 一门双秀才,这是大多人求也求不来的运道。 这摆摊的两个女子,一个嫁了好郎君,一个有两出息的弟弟,又能做得了这样的好生意,还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这便是有了一笔茶余饭后的谈资,不消几日,这街头巷尾的怕是都要听过一嘴了。 今日不论是蔡氏的包子还是春归的芋头都卖得快,春归想了想,趁着日头早,就上郭府跟那郭如意商量商量那扇面诗词的事儿,便跟蔡氏简单交代了。 还有大半时辰的功夫李志存才到午歇的时候,蔡氏也随她去了,等春归走远后就把笼屉木桶收起来让边上的小哥们保管着,自个儿也打算好好逛一逛。 如此兵分两路,都没来得及注意拎着篮子从对角处看过来的李兰,正嘟嘟囔囔同边上的姐们说着话。 “这两人还真做起了生意,这越春归唬人倒是有一手,把我家那小白眼狼唬过去不说,连个寡.妇也给带上了。” 边上那女人正是李兰的亲嫂子,论关系还跟蔡氏沾亲带故的。 “前头还回娘家要了些帕子绣呢,没几日上门要了红糖摆摊子,这会儿又卖起了包子,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位倒好,干脆在大街上得瑟,牌坊也不要了,钻钱眼里了。” 两人眼里满是嫉妒,说着不着五六的话,见春归跟蔡氏都走远了,话头也就停了,两人结着伴进了一家店面,但心里倒是把春归的摊位给记熟了。 - 郭府是新来的大户,随意找个人问了便能知道在哪儿。这镇上多的是大宅院,郭家一大家子人,又是回来养老的,便挑了顶大的宅子,原本是三进的院儿,郭如意他爹又买下了后头的一间宅院,两两打通并成了一间五进五出。 大门处就有三五个年轻力壮的守着门,见有人来了,哪怕是她这种年轻女子,那些大高个儿还是一脸警惕,可见门风。 春归走近一步原是想托人通传,却不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呢,那大门突然从里头开了。 “成啊!你要乐意凭自个儿力气挣钱你就去!郭家吃不消供着你这尊大佛!” 春归一愣,就见从门内跑出来一个小少年,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叫外面有人看着,立刻面红耳赤:“你看什么啊!不许看!” 这不就是那郭展鹏吗?! 几个门房见怪不怪地上前劝道:“小少爷,您别跟小姐置气了,赶紧回去吧。” 郭展鹏“哼”了一声,还没开口,大门忽然敞开,郭如意拿着根手臂粗的木棍,怒气冲冲地指过来:“让他滚!把门给我关紧了!他回来就给我打出……” 郭如意话说到一半,眼睛一瞟就瞥到了另一边满脸呆愣的春归,她立刻哑了声,看了看手里的木棍,将喉头那些骂人的话全数咽了回去。 “越姐姐?”她快走几步:“你怎么来了?” 春归还没缓过来,院试那日就见识过这两姐弟的相处模式,可今日一瞧,还真是日日都有新发现。 郭展鹏仗着外人在,此刻正吊儿郎当地朝郭如意呲牙咧嘴,气得郭如意又咬紧了牙关。 春归到底是个外人,见了人家的家丑也不好提,便想直言来意:“郭小姐……” 她随意一扫,那郭展鹏正摇头摆尾地气郭如意,这下算彻底惹怒了郭如意。 她紧了紧手里的木棍,保持着最后一丝平静道:“越姐姐,你等一会儿。” 说完便挥着棒子狠狠地朝郭展鹏打去,听着声音是一点都没手软。 春归吓得一惊,可见那几个门房却摇摇头各自站好了,一点劝的意思都没有了,可想而知这副情形是发生过多少次了。 郭展鹏抱头乱窜,还不要命地挑衅,又引得几下痛打。郭如意今日是发了狠,每一下都是下了狠劲儿的,追打得累了后气得直喘:“今日你不想滚也给我滚出去!不是说自个儿能过活吗!我看凭你那浅薄无脑的模样离了家能不能把自个儿给养活了!” “惯的你那少爷病!你们几个!谁敢放他进来就都给我滚蛋!一人放他进来,全部人都滚蛋!听明白了吗!” 郭如意将棍子往地上一扔,吼的声音都要嘶哑。亏的周围都是高门大宅,几乎无人走这一条道。 春归只觉得今日来的不是时候,初初见郭如意是又机灵又矜贵的模样,一到这个弟弟面前,完完全全换了个人。 那郭展鹏听姐姐这么一说,少年气性一上来,赌气道:“滚就滚!我就不念书,我就画画!以后我成了字画大手你可别眼红!” “哟哟哟,字画大手?你可赶紧滚吧!” 两姐弟吵嘴吵得厉害,最后那郭展鹏还真一气之下跑远了。 春归皱眉道:“郭小姐?外头到底不安全。” 郭如意硬生生把眼眶里的泪意憋回去,气道:“别管他!这儿他都逛熟了,饿狠了自个儿会回来!” 如此春归也不好说什么,看郭如意被气得想哭的模样,她心底暗暗叹气,亏的她穿回来后几个孩子都是乖乖巧巧一切顺着她,要摊上这么个弟弟,她怕是想即刻穿回去了。 郭如意将地上的棍子捡回来,似发泄也是倾诉,朝春归说道:“好不容易请了个京都下来的先生教授他学问,我才跟着娘去山间住了几日,回来后他已经把先生给气走了!越姐姐你说,连京都教授过秀才举人的先生都教不了他了,还有谁能?!” “这样的纨绔模样,难不成日后还真要我招婿进门撑起家业?!” 春归也不知怎么劝,毕竟也没遇着过这样的情况。郭如意多说了两句也知道分寸,自己就止住了话头:“瞧我这样子,还拿家里的糟心事破坏姐姐的好心情。” “还没恭喜姐姐,放榜那日我差人去瞧了瞧,你家两个弟弟高中拿得了好名次。” 她说这话又满眼的羡慕。 春归拍了拍她的手,只能劝慰道:“各人有各人的机缘,许是令弟的机缘未到。” 郭如意摇摇头:“不说他了,姐姐进门坐坐吧,今日来有要事吗?” 春归是掐着时间过来的,也不欲进门,便草草地将来意说明。 郭如意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又一门心思地想跟她结交,她一说就答应了,还把交扇面的时间改成了每月十六至十八,正好是县学的三日假。正好春归每日都上街摆摊,这扇面也不总郭如意上门来取可,她自个儿便能带过来。 既是这样,春归也不久留。 郭如意目送着她离开后又拿着木棍朝朝里走去,大门一关,倒是真不打算让弟弟进门了。 第六十三章周晗入伙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县学每日四节课,上午下午各两节,三十多人分了三个批次,每个批次都有两个夫子,一个是县学里原本就在的夫子,当年中了举不愿做官,回来进了县学教授学子。另一个就是周晗那位从京都下来的史夫子。 这几日从周晗口中也听出了大概,史夫子原是朝廷从五品的翰林侍读学士,中庸了一辈子,教授了一辈子的经史。当初也是寒门里出来的学子,当年与齐秀才兵分两路,一个回了乡村,一个入了翰林。年纪大了,便退下来,如今入了县学,也算与齐秀才殊途同归。 半月下来,趁着每日闲下来的功夫,祁佑手头那本空白的书册来时只有首页写了三字经首句与一副插画,半月后已经写满了半册,半篇的三字经都配上了相应的图。看是时候了,他便将这册书交到了知行手里,也不管知行是何反应。 知行连连翻看,这背得滚瓜烂熟的启蒙读物经这么配了图,看的他满是趣味。 等一概翻完了,他才笑道:“你哪来的画册,我瞧着挺好玩儿的,要是咱们知平还没开蒙,看这个倒好,跟嫂子早前给知平勾的简笔画挺像的。” 没想到祁佑直接道:“我画的。” 知行一愣:“你画的?” 祁佑点了点头:“你觉得这书册卖得出去吗?” 他虽是询问,可语气却有几分笃定。 知行只是性子跳脱,却是比常人要聪慧几分的少年,只一瞬就明白了祁佑的意图。 他语气晦涩道:“你早就在想这事儿了?”这半册的画虽然都是简单几笔,但要与三字经内容相呼应,构想起来毕竟也耗费心力。 祁佑淡笑不语。 知行眨了眨眼,只草草一想,心中便有了数。 他俩进着县学是奔着科举去的,虽春归摆了那糖水摊子,又每月画了扇面,手里银钱不算紧张,但两人早就不愿用春归的辛苦钱。都是快是十五六的大人了,该他俩替春归撑起整个家,知行只恨手不够快,每日得了空隙就是抄书,可抄书的银钱毕竟也是有限,没想到祁佑早已另寻了路子。 “这画册你打算卖给谁?咱们镇上有人收这个?你跟人下过契书了?” 祁佑摇摇头:“我只单给你看过。” 知行显然入了神:“这样可不行,这东西大有利可图,可也得提前寻到买家。” “咱们这儿还未开蒙的小娃娃不多,这书册若是能像嫂子那般卖到其他地方便不用愁了。” 他这边碎碎念着,大致的售卖思路和祁佑当初是不谋而合的。 “哎呀你怎的这么镇定,既是想到了画这书册,就该早早跟我商量商量,如今咱们整一月都在县学里困着,这东西还怎么卖出去!” 看他急成这样,祁佑才出了声:“你放心,我既画成了半册,也是思虑到了这一层。” 知行瞥了眼他镇定的模样,无奈道:“你别卖关子了,赶紧与我说清楚。” 祁佑摩挲着指尖,淡笑道:“郭家不是有个只乐得画画不愿看书的小少爷吗。” 知行一愣,郭展鹏? 祁佑点头:“咱们家早就与那郭小姐搭上了边,也不差这一着。” “除却三字经,那千字文,唐诗宋词皆可,咱们趁这段时间先画出来,到时送与那郭小姐一份,若是合意,这桩生意也可谈起来了。” “可若是那郭展鹏真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咱们跟前不也有个从京都出来的少爷吗。” 祁佑慢慢道来,知行却听得眼角眉梢皆是喜悦:“你说周晗?!” “处了这许多日子,那周晗心性与你差不离,既如此,我也有与他交好的意思,这桩买卖,我想的是咱们不必瞒了他。” 这半月祁佑不仅是在进学,更是把前路后路都思虑了一遍,周边可结交的,可托付的都记于心中,才整合出了一个完善的交际链。 “郭家商贾虽利字当头,但郭如意却是难得的性情人,有她在,春姐那头的扇面吃不了亏,若能与他家交好,到时我俩去了京都也有人能照拂春姐一二,无论如何,这画册得过了郭家的明面。” 知行听到这儿也就明白了,先走郭家的路子,也带上那周晗,他们这样的穷苦出身,科举之日一飞冲天之前每一步都得走得精细。 知行想明白后即刻起身朝祁佑鞠了一躬。 祁佑讶异道:“你拜我做甚?” 知行笑了笑:“谢你几番筹谋都带上了我,也带上了我嫂子。” 祁佑淡淡地勾了勾唇角:“你不必言谢。” 顿了顿,他又道: “更不必替春姐言谢。” - 第二日,春归特意多备了些羊奶跟芋头,照例同蔡氏上了李志存的驴车,浑然不知隔了老远那程天保夫妇屋里的灯正亮着。 “那李志存也真有意思,自个儿出了钱租村长家的驴车,就为了送那两个婆娘,这赶了大早送过去,正午再送过来,佃了柳家的地就上赶着给那两人当牛做马。” 程天保斜了她一眼:“你可行了,消停会儿吧,谁管得着她们。起了大早就为看她俩怎么上的街,闲得慌,你要是有那两人的手艺,我天天送你到镇上。” 李兰当即拉下脸:“你这什么意思?!你一个大男人不知道出去挣钱,还得你媳妇儿抛头露面,出息!” “我说的是挣钱这回事儿吗?我说那李志存,早出晚归地还不忘接送那两人,没得勾搭上了哪个!” 程天保直接拍了桌子:“我说你一天天的怎么回事儿!没谱儿的事情口头心头地挂着,怎的?不怕别人听见把你告进祠堂!” 春归那一茬确实把程天保给唬住了,这等宁可挨了打也要公道的烈性他惹不起,离得远远的才好。 李兰却不以为意:“我到别处说了吗?!我不就在家跟你说说吗!” 程天保不想理她,打着哈欠回屋睡了回笼觉,只李兰在屋里气闷,暗骂他没出息。 “喂!我过几日要去镇上铺子里裁衣裳啊!”那条街上与平日里逛的集市颇为不同,衣服料子都好看得不行,那两人能做得生意,她就去买东西!谁手里还没几个银钱了! 程天保在里头翻了个身,烦躁道:“随你随你!” 如此李兰才平了心里的气,想着定个日子得约上娘家嫂子再一同上街。 另一边的集市,春归与蔡氏开了摊子,这迎来送往的大都是熟人了,不比昨日两桶羊奶并芋头都卖了空,今日春归特意留下了半桶。没一会儿便等到了那满脸喜色的石采办。 边走边说道:“小姑娘,成了成了!” 如此春归才放了心,拿出了剩下那半桶羊奶芋头。 那石采办昨日一到县学跟上头报了这事儿,把那羊奶芋头夸上了天后又提了知行跟祁佑是那摊主的两个弟弟,上头的管事听到这儿只沉思片刻便应了。 那羊奶芋头是好东西不说,若能买院试头名那孩子一个好何乐不为,因而只叫石采办确认了春归是否真与知行和祁佑有关系后就随他定夺了。 春归将那半桶羊奶推到石采办跟前:“既如此,石采办将这带到县学里给孩子们分了吧。” 石采办面上一讶,只听春归道:“虽是做生意,但我也是有着私心,盼着我两个弟弟在里头舒心些,这羊奶便先送与那些学子们尝个鲜,若是真喜欢,我与石采办这生意也才能做得长久。” 这样半桶羊奶,依着往常的价得要百文钱,石采办看着春归不由得感叹,有这样做大事的心性儿,那两名学子除却才学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成!我也不推让了,今儿就让那些孩子们尝个味道!” 如此石采办就拎着半桶羊奶回了。 午饭后的一个时辰照例随学子们安排,周晗家里人是托了史夫子照料的,吃喝用度除了自个儿顾着,另有史夫子时常添补,因而周晗手里头的东西都比常人手里的好上一些,他又是个大方的主儿,既是与知行祁佑交好,也不管人家乐不乐意,有什么好的就都分出两份来,引得旁人有几分羡慕或是嫉妒也都不管。如此几番来往后,县学里便无形中分了派系,偏偏周晗毫无察觉,什么好的都往知行祁佑那头送,众人没敢指摘周晗,便议论起知行祁佑。 今日又是如此,学子里有个家里开绸缎庄的,身上穿的用的都是众人里头最好的,看周晗又将糕点送到知行祁佑桌前便嗤笑道:“你一个京都来的少爷,怎么跟这等穷苦出身的人混在一起,也不怕丢了脸面。” 知行一听刚要开口回怼,便被一旁的祁佑拉住了袖口。 祁佑微微摇头,示意他不作声。 周晗每日欢脱如大狗,乐颠颠地过着,倒是头一回闻着恶意。 “你在同我说?” 那人道:“除了你谁还跟那俩穷酸打交道。” 这便是指名道姓了。 周晗见惯了京都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却是头一回见着小地方无脑地挑拨。 他干脆将糕点一股脑地往知行那儿一放,懒洋洋地往位子上一坐:“怎么的,你羡慕啊!” 那人冷哼道:“我羡慕什么!我家日进斗金!” 周晗也不管他说什么,只道:“我这儿多的是从京都带下来的糕点,我就给知行祁佑吃,来日上了京都赶考我也让他俩住我家,咱们仨好兄弟有你什么事儿啊,你家当然得日进斗金千金,不然怎的让你没个秀才名头就进了这县学。酸葡萄吃多了没处吐就跑出去吐远点,也不怕人熏着。” 众人:…… 这话里头的龃龉可是大了去了!众人连忙看向那人。 “你口说无凭!冤枉人!” 周晗可毫不在意。随他叫骂,直气得人满脸通红,扭身跑出了学堂。剩下那些人面面相觑,没了带头的人却也不敢说小话了,还有些人瞬间也是面红耳赤,隐在众人后头不敢让周晗看到。 而周晗一回身就又是悠悠哉哉的模样:“别管他,这种人上了京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知行张了张嘴:“……你怎的知道他买进来了的?” 周晗毫不在意:“听史夫子说的啊,这事儿你们也别少见多怪,每个县学里都有,官场黑暗它就黑在从念书起就黑头巴脑的,甭在意。” 祁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直到周晗招呼他:“别愣着,赶紧吃,这糕点是我家里人快马送过来的,唉,就是干巴了点,要是有些茶水配着就好了。” 他不由得想到半月前喝的一道糖水,正想同祁佑说呢,石采办就是这时拎着一桶羊奶芋头进来的。 第六十四章周晗入伙(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石采办一进门便带来了扑鼻的奶香味,众人皆是一愣,只有知行跟祁佑两两对望,闻出了熟悉的味道。 “祁佑……这好像是……” 不等他说,石采办便笑呵呵道:“镇上这一味羊奶芋头正紧俏,想着咱们县学里的点心大家也都吃惯了,便换一换口味。” 他说着看过知行跟祁佑两人,笑着点了点头。 羊奶芋头的吃法独春归一家,再看那石采办的神色,错不离了。 知行显然兴奋起来,刚想同周晗说一说,没想到周晗比他更兴奋,拉着知行就道:“我刚想同你们说呢,院试那日我吃过一次那羊奶芋头,可之后左等右等也没见那姑娘了,想不到今日县学里头竟然采买了!” 祁佑下意识看他:“你买过那羊奶芋头?” “可不光是我一人,你们是不知道,那日这羊奶芋头卖得有多紧俏,想不到那石采办如此有眼光,我还以为他只会在什么店铺里买些普通糕点呢。” 他们不知道?他们可太知道了,祁佑勾了勾嘴角摇摇头,这是什么缘分。 石采办一人一个小碗地分了过去,每人一勺羊奶两三块芋头,三个批次的学生分过去正好分完。 众人都是头一回尝,还以为羊奶腥膻,却不想只剩甘甜,配着这芋头别有风味。 看着众人吃得开心,石采办只笑不语,点点头转身走了。 知行祁佑吃着碗里熟悉的味道,一瞬间难以言喻。 而周晗再次吃到羊奶芋头,别提有多舒心,直道:“等开了假我带你俩到摊位里去吃!我记得那姑娘摊子摆在哪儿!” 见他这副喜出望外的模样,两人都有一瞬想笑,知行瞧了瞧祁佑,见他点了头,便放下勺子轻咳几声。 “那个……周晗。” 周晗几下将碗里的吃净了,抬眼讶道:“怎么吞吞吐吐,赶紧吃呀!” 知行抹去嘴角的笑意,尽量平静道:“我同你说句实话。” 周晗愣愣地点头:“说吧。” “这道羊奶芋头是我嫂子做的。” 周晗:…… “你去过那摊子,也是我嫂子摆的。” 周晗:…… 周晗忙起身连连后退,面上一副受惊状,老师同他说起这两人时只说天资聪颖,是念书的好苗子,只家底艰难了些,可没说这两人的嫂子这通天的手艺,凭着这身手艺,一份羊奶芋头卖到了十文钱一份还得人抢,每日保底都有二三百文,在这乡村里一日有这许多钱进账,家底还能艰难到哪里去?! 见众人都看过来,周晗才缓过来,连忙坐到位子上看向祁佑,满脸的不可置信:“……真的?” 祁佑无奈地点点头:“真的。” “还有……”祁佑指了指他放置在一旁的扇子:“你这扇子上的扇面……” 周晗张了张嘴,脑中一瞬断了弦,只听到祁佑淡淡道:“也是春姐画的。” 周晗:…… 沉默了良久,他才艰难道“……合着你俩其实是个小少爷?” 这扇子在京都一把卖到了一两银子,一整套加上玉制扇坠能往十两上头卖,就这样的卖法还有人抢着买,枉他见这两人第一面还兴致冲冲地拿扇子在他俩跟前嘚瑟,可实际上人家家里怕是堆满了成扇。 “……你俩老实说,你俩是不是来体验民情来了,实则家财万贯奴仆成群!” 他满脸受了欺骗的模样,抱着小碗盯着两人。 知行听得直想笑,终于忍不住掩着面笑出了声,周晗见他这样更是激动,一把将他面前的羊奶芋头抢过来一口灌下,得意道:“你既是吃惯了的,这碗也归我了!” 知行一个猝不及防就被抢了半月没吃过的芋头,刚想夺回来,看这人一副被瞒得苦巴巴的模样也就算了。 “我俩不是什么少爷,大旱时差点饿死过来的,亏得我嫂子有一双巧手,与镇上卖扇子的做成了生意,后来又与那郭府的小姐搭上了线,经由她手,这扇子卖到了京都,我嫂子也就挣了点扇面钱。” “哦,对了。”知行看了看祁佑,摸摸鼻子不忍心道:“那扇面上的诗……” 周晗早就作死状,满脸绝望道:“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扇面是你嫂子画的,那诗肯定就是你俩作的。” “……想不到我早前就想结交的人如今已同我同吃同住。”想起他这半月多次在两人面前夸耀那诗作,他为免有些脸红。 祁佑无奈地看着两人,知行话不一次性说完,一茬又一茬地往周晗心口捅刀子。 他叹了口气,索性将这大半年的事儿从旱情开始说到现在,连同前阵子被抢地,春归为了不让他俩沾染半分便自己挨了板子解决,才有那半月摆不了摊的空档期。 祁佑慢慢说着,而周晗脸上的神情已由别扭转到深沉,眉头一点点地皱起来,连同看手里这只装羊奶芋头的小碗都有些沉重。 等祁佑说完,周晗眼神晦涩,沉默良久才抬了头。 “……对不住啊,我不知道你俩过得如此艰难。” 他是官家子弟,只知道去年一场大旱死了不少人,却也只是听说,如今有人将遭遇摊开了揉碎了给他看,他心头满是震撼,又为两位好友而感到难过。 祁佑看着窗外,想起那日春归躺在床上昏睡的模样,摇了摇头:“自春姐把我带进柳家后便不一样了。” 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人在抗。 知行也道:“有嫂子在,我们并未吃过什么苦。” 周晗瞧了瞧两人,又回想了那日在街头叫卖的女子,心里不由得涌起一份尊敬。 气氛只沉重了一会儿,周晗便拍了桌子:“等开了假我要去你们家玩!春姐……我能这么叫吧!春姐有这么一双巧手,我定要吃一回她做的菜!你们可不许不应!” 知行把他手里的碗抢过来,一瞧还真是吃得干干净净,没好气道:“美的你!” 三人又说了一阵话,祁佑看是时候了,便从桌内掏出了那本画册递了过去。 同周晗说就简略了些,他是从京都里出来的,看这画册的前景总比他俩要周到些。 周晗只随意翻了几页便震住了,抬眼认真地看着两人道:“春姐做的饭是有多厉害,你们一家都是要成仙吗。” 这回祁佑也忍不住了,“轻声笑了出来:“那你乐不乐意同我们一道成仙?” 周晗脸上一僵:“……你说真的?” 祁佑点点头:“我跟知行想的是两月内将几册开蒙书册都重新编纂成小孩容易读懂的画册,凭我和他两人显然是来不及的,加上你仅够了。” 周晗强忍心里的激动:“乐意乐意,当然乐意!我在京都可是有人的!那郭小姐若是靠不住,我也能给咱们造出一条路来!” “唉呀你们不知晓,圣上求贤若渴还不是看京都里小一辈的大多都是遛鸟斗蟋蟀的主儿,七八岁娇纵得不行,上学堂都哭着喊着,圣上没办法只盼着底下出些平民学子顶了朝廷空缺。这几册书下去,我敢保证我家那几个小东西肯定喜欢!” 周晗自小京都里长大,虽没听他说过家里的情况,但看着谈吐与眼界就知道并非常人,他口中的讯息无一不是有用的。 自此,三人分了工,正式投身于画册中。 - 因羊奶芋头在县学里受了欢迎,石采办也不等到夏日天热的时候了,干脆隔日就让春归留下半桶。加上每日要卖的一桶,家里的奶羊到底不够用了。 算了算手里的银钱,春归干脆让里正媳妇儿帮忙又买了三只奶羊。整一季两块地的芋头只半个月就吃得差不多了,春归又换了红豆。在家试过加蛋清白糖上锅蒸后,羊奶制成的双皮奶也别有一番风味,上头加些时令水果,如梅子酱,桃子丁。这东西新鲜,放置众人面前无一不惊奇的。春归定了一份十五文的价,再加上几文钱都能买上一斤肉了,众人也是一扫而光。 为免溢价,惹了旁的小贩不喜,也是她精力有限,她每日只做二十份的双皮奶,就这样,每日基本上都有人过来排队。 更有人时常抱怨,要春归不如开了铺子招几个人手,这样每日排了队还是吃不到,实在是太败兴致了。春归也只好不住地道歉。 每日卖的甜品春归只摆摊时卖贵了几文钱,送到县学里的只会便宜再便宜,只求不亏钱便好。 石采办看着她没几日便出个新花样儿,加上这摊子前的热闹景象,可在他这儿价钱却从不往上提,也就知道了人家从一开始打心眼儿里为着自家两个弟弟才想到与他做生意,不然凭着她的一双手,多贵都是卖得出去的。 半月后,春归那糖水摊子便有了羊奶芋头,红豆羊奶,双皮奶三道固定甜品,三样吃食都是这镇上的抢手货,连带着蔡氏的早饭摊子也一并传了出去。 镇上有了新鲜花样儿,街头巷尾总会谈论一番,而那李兰便是这时与那娘家嫂子到了镇上裁新衣裳。 第六十五章李兰上街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三月十五,因到了知行祁佑放假的日子,春归只带了半桶红豆羊奶,十份双皮奶,趁早卖完便想着买些菜回家做上一桌。 半月没见到两人,说不想那是假的。众人见春归一早就不自觉地露了笑脸,想起今儿的日子心里也有了数。 “趁今儿个好日子,咱们赶紧买光了让越娘子早些回去才是!” 旁的人无奈道:“你倒是瞧瞧自个儿的手快不快,这队伍都排到一丈开外了你连碗羊奶都抢不着。” 那人闻言便叹气:“你们这些平日里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东西,天天跟我们抢吃食。” 这人是前头开典当铺子的老叔,最是清闲不过,这话一出立马引来众人的玩笑。 “合着您老不是富贵闲人?” 这群人都是周边开了铺子亦或家底子略厚的闲人,从前在茶楼听戏逗闷子,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儿,改到春归这儿逗趣,排队候得久了,有些人也自备凳子,干脆坐下边聊边等,偶尔也买个蔡氏的包子。 这景象看着热闹,他们自得其乐,春归也随他们了。 只是偶尔聊着聊着,总也要扯到春归身上,今儿也是如此。 “越娘子这手艺,我都想把我那不争气的侄儿叫过来了,可又觉着那小东西配不上。” “哟哟哟,敢情就你有侄儿,我家里有可有三五个呢!” 他们说得起劲,倒也没想着难为春归,再隐私一些的事儿也从不过问。这两个从底下村子里出来的姑娘,只一个每日有家里男人送过来接回去,春归这儿只听她说过有两个秀才弟弟,其它就再也没了。都是这镇上的人精,人家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们怎能上赶着问询,因而哪怕是开些私密玩笑也只开蔡氏一人,春归这儿点到为止。 那当铺的王老板问了句:“蔡娘子那相公得过些时候才过来,越娘子打算怎么回去?” 春归笑道:“我今日就不坐李大哥的驴车了,等这些卖完了我到前头挑些菜直接就回了,这木桶跟碗到时自有蔡姐姐和李大哥帮我带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若是不方便,我这铺子里倒有辆马车空着,雇个人送你回去也是好的。” 春归感念他的好意,忙谢过:“多谢王老板,这路程也不算远,走走也就到了。” 王老板还没应声,旁人就瞥了他一眼:“你可别多事儿,底下村子不比咱们这镇上,小姑娘坐了辆马车回去没的被人说三道四。” 那王老板一听恍然大悟,连连朝春归拱手。 春归直说不要紧,这么些日子过去,来她这儿的人哪个不是不拘小节颇有阅历的长辈,她虽谨慎,却也不会多疑这些人。何其有幸,虽日子常有波折,但她遇上的都是些心善之人。 很快这这一摊子吃食便卖完了,春归跟众人告了别,将木桶并碗碟寄放在蔡氏那儿便走了。 一路上有与她相熟的,见了她无一不打招呼。春归要买的东西不多,却有些零碎。知平几个小的也是连着上了半月的私塾,得给他们几个带些小玩意儿宽宽心,又想起知敏近日跟里正媳妇儿一道学刺绣缝补,女孩子大了,衣服布料得好好挑拣,她索性进了那布庄。 那布庄的伙计也是咬咬牙出银钱买过春归的糖水点心的,见她进来忙迎上来:“越娘子怎的过来啦?可是要挑些好布料?” 待春归说明了,那伙计一拍大腿:“正正好!咱们店刚送来几匹柞蚕丝鸭江绸布,什么湖蓝啊海棠红正适合小姑娘,小爷用的天青棉麻也是有的!” 春归不懂那些绸啊布的,只听伙计这么说,又是这半月里的熟面孔,想着也是错不到哪里去的。 见她应了,那伙计赶忙从里间拿了两匹布出来:“前头有几个员外小姐小爷派人来订了,正好只剩下这两匹,越娘子若是要,我给您包起来!” 春归上手摸了摸那两匹布,一匹湖蓝一匹天青,心下满意,天青色正好给知行几个做新衣裳,如今上了县学,周围什么人都有,两人虽不喜攀比,但穿得好些总是舒心的。湖蓝色给知敏留着,不拘是做衣裳还是刺绣练手艺。 想好了她便掏出钱袋子,问了价钱。 那伙计见她爽快,心里也是高兴,想了想看看周围四下的人也没在意这儿,就偷偷道:“越娘子,掌柜的给定了最低的价,我给你最低价,这高了少不得八九百文,你一匹付个七百文就好!”两匹便是一两四百钱。 见他这偷摸样儿,春归“扑哧”笑出来:“那就多谢小哥了!明日我给你和掌柜的送碗抹了厚厚梅子酱的双皮奶来!” 这一说把伙计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哎呀!那可真好!前些日子我溜出来排队就抢着了一碗,自那日后就再也没尝过了!” 春归笑着摇摇头,等伙计捆了布匹后就出了布庄。 她前脚刚走,后脚李兰和她娘家嫂子便进了门。 “这摆摊子有这么挣钱?瞧那两匹布,手里拿的篮子里装的,她要将这镇子买空不成?” 李兰翻了个白眼:“买空?她倒是买得起!不就几匹布吗!” 这丫头自从把程祁佑那白眼狼接过去后,村里多少人指着她脊梁骨暗骂,那日发卖不成,如今又叫程祁佑考中了秀才,合着好事儿她家一个不也沾不上,坏的都成她的了。 村子里个个把那丫头当成会挣钱的小财神,她心头憋的那口气迟迟出不来,今日反正是在外头,她偏要争回一口气来! 这样想着她转头就朝那伙计喊道:“来个人!我要买布!” 伙计卖了布匹又得了春归的保证,明日可以吃上一碗双皮奶,心里乐得不行,抬眼便看到两个满脸戾气的大嫂。他当了好几年的伙计,每日要见许多人,只瞧上一眼便知道那人是什么底儿。 但小钱也是钱,他上了前问道:“这位嫂子随意挑拣,挑好了来结账即可。” 没想到李兰抬手就指了门外:“我要跟她手里一模一样的两匹布!” 李兰娘家嫂子见她这番作态,怎么不知道这是跟春归杠上了,她也不乐意劝,左右没花她的钱。 伙计一愣,瞧了瞧外头已经走到镇子最东头的一道人影儿,可不就是越娘子吗。 他再看了看憋着气没好脸色的李兰,看着也不像能买得起绸布的啊,还真是自个儿看走眼了? 他连忙道:“赶巧了,那两匹布才卖完,您要不再挑挑?” 李兰没好气道:“怎么就卖完了?!你觉着我买不起还是怎么的!” 伙计面上一难:“哎哟,嫂子说笑了,小的怎么会这么想呢,那两匹布当真是最后的货了,早先的那些也老早就被少爷小姐们给订走了,不然嫂子您再看看别的?” 这回没等李兰开口,她娘家嫂子奇道:“少爷小姐?这绸布如此紧俏?” 伙计赔笑:“这位嫂子有所不知,这布是从外头运来的,这么一匹都得小一两呢,一上了货那些员外小姐就派人来要了。” “小一两?!” “那两匹不就得二两银子了?!” 李兰嫂子惊呼出声:“那越春归手头竟有这么多银钱了?!” 这话一出,李兰的脸色早已十分难看。 这下那伙计若是还看不出这两人跟越娘子不对付,那他就是傻了,他心观眼眼观鼻地在旁候着,更不乐得搭理了。 李兰低声骂道:“小半月有了这么多银子,谁知道她卖的什么腌臜货!” 这话也不避人,那伙计一听心里不由得嗤笑,面上却也好声好气道:“嫂子说话可注意些,越娘子的羊奶每日都是新鲜货,那双皮奶一份十五文,咱们这些小伙计都乐得几日去吃一次,更不用说那些店铺老板了,您二位去打听打听,这儿哪个老板没吃过越娘子的点心。” “半月下来没个十几两也有七八两了。” 他这话自个儿说得轻巧,听在李兰跟她嫂子的耳朵里却犹如惊雷。 “十几两?!” 李兰嫂子差点没站稳:“哎哟哟,她这是要上天了不成,就这么点吃食卖了这么多银钱?!” 李兰死死扣着手心,眼角眉梢的嫉妒都要满溢出来。 伙计也知道这两人的生意是做不成的,干脆也不伺候了,自个儿跑到了柜台前数货。 “半月十几两,蔡珍怕是也挣了不少了。”李兰嫂子好不容易缓过来,红眼病发作地嘀咕着。 两人一个眼红春归,一个眼红蔡氏,站在柜台前头挡着日头光,伙计数完了货见她俩还站着,索性道:“您二位要是有什么想买的便买了,要是不买就别碍着咱们店做生意了。” 李兰今日是备了银钱过来的,但满打满算也只想着花上几百钱,二两的布匹她怎么也吃不消,见伙计一副看穿的模样,她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唾了一口,没好气地出了门,李兰嫂子见她自个儿跑出去,怕人瞧,连忙也跟了上去。 剩下伙计没个准备还被唾了一口,气得拍了把柜台大喊道:“什么人呐!穷酸样儿还得红眼病!” 两人怎么听不到后头伙计的骂声,兴致冲冲地跑来买布料,那越春归还能碍事儿,李兰此刻心里对她更是恨极。 “早知道随意挑个铺子买上几匹不就成了,你偏要来这儿,又丢脸又丢份儿!” 这里都是些富人往来的地儿,如今这么一看,她们俩与这儿格格不入,来时挑的半成新的衣裳一来这儿便逊色不少。 两人直走到镇子东头,随意找了个馄饨摊子坐下,脸上的臊红才消了些。 “行了行了,咱们还是回去吧,买些菜回家喂喂那个不争气的老爷们!媳妇儿买块布都得看人脸色。” 李兰瞪了她一眼不作声。 “你瞪我做甚,人家会挣钱你还能怪到春归头上,还不如骂骂家里头那位,光吃不干,没个出息,我要早知道他如今是这副德行,当初来提亲就不该应下!” 听她这么说,李兰心里也是憋得慌。 “男人成亲前一个德行,成亲后又是一个德行,我看那春归就胜在是个寡妇!”李兰嫂子话里话外骂了通自家的汉子,还不忘嘲讽一番春归出口气。 两人默契地不再提那布匹的事儿,倒是有来有往地骂起自个儿的丈夫来,好似这样就能抵消刚刚那阵丢脸。 她们骂的起劲,边上吃馄饨的人听得直摇头。 “我说两位嫂子,这也不是所有男人成亲前后两幅面孔,你们怎的如此武断。” 李兰没好气道:“我骂我的,干你何事!” 那人被这么一噎,来了劲儿:“卖包子的蔡嫂子家在底下村子,他相公可是日日赶早接送,性子敦厚不说,待蔡嫂子更是体贴。你俩所嫁非人,犯得着带上所有人!” 第六十六章李兰上街(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你管我俩说什么,你是何人,连我们随意说嘴都要管上一管?!”李兰正在气头上,只管骂着,反倒是她嫂子愣了神,连忙攥住她袖口。 “蔡嫂子?哪个蔡嫂子?!” 真真她的老天爷了!李兰嫂子忙不迭地转头又问了一遍:“卖包子的蔡嫂子?!” 这下连李兰都止了声,满脸疑惑地看过去。 那人嗤笑一声:“还能有哪个蔡嫂子,咱们这大街上半月里做得红火生意的不就那两个女子吗。” “一个越娘子,一个蔡嫂子,两人人生的好看,又会挣钱,蔡嫂子的相公还体贴,这等福分你俩比得上吗!” 李兰跟她嫂子齐齐噤声,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终于觉出不对劲儿了。 李兰嘴巴快,又沉不住气,张嘴就要说:“她一个寡……” 还没说完就被她嫂子伸手死死拉住,她强压住心里那点激动:“这位小哥,敢问这蔡嫂子的相公姓甚名谁?” 那人瞥了她一眼,似是被这话惊着了:“你一个嫁了人的打听这做甚!” 一旁几个吃馄饨的人都笑了出声,显然都是听了全程的。 “我说两位嫂子,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回家管教管教自个儿丈夫,没的下回买不着好东西又得赖他无用。” 大街上打听别人丈夫哪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这两位大嫂也忒不知羞了。 众人又是一阵嬉笑,这下两人也反应过来了,李兰嫂子脸猛地泛红,赶紧拉着李兰快步走出馄饨摊。 从布庄到这大街上,两人频频受人嘲讽,又是羞愧又是气恼,索性径直朝镇子外头走,不如回了家。 可没走一会儿,李兰嫂子猛地止住步子,跺了跺脚,面上满是激动。 “差点让那些人给吓过去了!”她反手拉住李兰的袖子,一脸得了惊天秘密的模样: “这蔡珍肯定是偷汉子了!” 李兰这一路又被春归的银钱刺激又被人嘲讽,脑子早已糊涂得不行,突然猛地被她嫂子一点,吓得她惊叫出声:“偷汉子?!” 这一叫后旁人都看了过来,两人看着众人稀奇的目光,连忙寻了个角落细细嗦嗦地说话。 李兰嫂子说得眉飞色舞:“年前她老娘给她寻了个鳏夫,过了个年说是蔡珍自个儿不同意就作罢了,她老娘是一口一个她闺女要守节不嫁人,说得那叫一个起劲儿,我还当她真是什么贞洁烈妇了,原来是自个儿找了个姘头啊!” 这既然找了姘头就该低调些,竟闹得这镇上人人知晓,简直蠢的没边了! 两人面面相觑,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模样。 “嫂子,你说那人是谁啊?”这又是敦厚又是体贴,寻遍整个甜水村李兰也估摸不出个人影儿来。 李兰嫂子也挖空了脑袋地想,最后斜了她一眼:“她就住你眼皮子底下,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清楚。” 两人心里各有各的算计,李兰是厌恶春归连带着厌恶跟她交好的人,而李兰嫂子就真真切切地不乐意看蔡氏过得好。 她也姓蔡,叫蔡红云,娘家跟蔡家是旁亲,同宗不同支的关系。日子过得却不如蔡珍家红火,又是种甘蔗又是制糖的,唯一比得过的就是她嫁了个健全的丈夫,而蔡珍却早早守了寡。如今蔡珍虽守了寡,可眼看着日子越过越红火,李兰嫂子心头又是堵了一口气,可今日就不一样了。 这要是把她偷汉子的事儿给捅出来,这山间地头的小地方,蔡珍怕是没脸做人了! 蔡红云当即拍掌:“走!咱们去看看!” “那人不是说蔡氏那相公敦厚体贴又接又送吗!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男人,竟如此不长眼看上了个寡妇,别是个脑子不灵光的吧!” 李兰听了这话心头却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可又一晃而过,等再反应过来已经被她嫂子拉着往前走了。 两人就往镇子中心走,来时又气又恼又羞,这回倒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 刚摆摊时蔡氏三笼屉的蒸熟的包子卖得快,后来索性拿了生面肉馅儿,在摊子前现包,让那些偷懒不愿做饭的拿回家蒸熟了就能吃。 李兰两人到的时候她正起手准备包包子,这大街上来往人众多,蔡珍这一个摊子隐在里头也没落下风,虽有春归的甜点帮着引流,但也是她自个儿手艺好,回头客也是多的。 两人找了个地儿坐下。 “咱们姑且等着,不是赶早接,整点地送吗,等她收摊了不就知道了!” 蔡红云摩拳擦掌,整个人跟偷了食似的兴奋,而李兰也终于反应过来…… 赶早接,准点送? 她猛地一拍掌:“嫂子!我知道了!” 她前两日还跟她家程天保说起,那李老爹家的老大借了驴车上赶着给春归跟蔡氏两人当牛做马,赶早起来送街上,正午时分再送回来,公鸡报晓都没这么勤快的! 她当日只觉得李志存这是在捧那越春归的臭脚,可今日一琢磨,难不成跟蔡珍勾搭上了?! 她越想越兴奋,赶紧把这事儿跟蔡红云说了。蔡红云当即戳了小姑子的脑袋:“这么大个事儿你怎的不早告诉我!早说了前几日我就能将蔡珍的脸给撕没了!” 李兰没好气道:“这样大的事儿我怎么敢想!” “你不敢想,人家都敢做了,成了!是不是他到时一看就知!” 李兰:“就是那李志存!憨厚不就是蠢吗!又是他接送的蔡珍,咱们村子里也没有比他再蠢不过的男人了!”二十来岁还未成亲,整日里一棍打不出半个屁,看上了个寡.妇怎么也不稀奇! 蔡红云心头早就盘算着怎么把蔡珍偷汉子私通的名头给闹大,而李兰却算计着把这事儿跟春归扯上关系。 那头正忙碌的蔡氏还毫不知情。 她想着赶着将包子快手包完,等李志存过来接她,驴车行得快些她还能回去帮一帮春归。知行祁佑好不容易放了个假,春归可不得忙上一大桌。 近日她也有些想明白了,既是与志存好上了,总有一日得摆到明面上来,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些回去跟老娘商量了,也甭管应不应,总该有个章程。也是这周边的人都已认定了她跟李志存是一对儿,她也怕有个相熟的人过来正好瞧见。 没一会儿便临近正午,街上的人三三两两地回了家,周边的铺子里只剩几个小伙计。蔡氏见差不多了,就将笼屉收了起来,连带着春归留下的木桶碗碟归置到一块儿,如此便全心全意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等着李志存来接她。 “蔡娘子又在等李相公啊!”卖小玩意儿的小哥老是打趣她,一回两回还不好意思,后来她也就习惯了。 “什么相公不相公的,他就是一干力气活儿的!” 小哥嬉笑道:“干力气活怎么了,可不就是你相公吗!” 蔡氏一阵无奈,村子里几年养起来的泼辣劲儿到这儿抛的一干二净:“以后从小哥儿嘴巴里出来的话我可不敢接了。” 周边几个摊贩也加入进来,众人一番打趣后,远处一辆驴车终于赶了过来。 这样凉爽的天气,李志存也出了一身的汗,下了驴车他就将一干物件全收了上去。蔡氏掏出一块帕子,熟门熟路地给他擦了脑门。 几个摊贩忙又一阵玩笑,两人也早已习惯了,笑着道了别后,蔡氏借着李志存的手上了驴车,一路向镇子口行去。 这样的不避人,又是擦汗又是牵手,又有旁人打趣的言语,李兰跟蔡红云这下怎会不知晓两人的关系。 两人面上难掩激动:“好个蔡珍,我当她这么些年守着儿子过日子是要那块贞节牌坊,没想到连姘头都找上了,还如此不避人?!她那老娘日日夸赞自个儿闺女守节知礼数,旁人是说句话都得被驳回来,我看这回她那张老脸往哪儿搁置!” 李兰心中更是窃喜,她两人如此作态,越春归那丫头怎会不知,村子里一众人把春归捧得跟什么似的,要是被他们知道这丫头包庇蔡珍跟李志存私通,那就好看了! 今日只上街买个布料,没成想竟还有这样的收获! 两人各想各的,各回各家,也各有各的盘算。 - 春归不知镇上发生的事儿,她得了两匹好布料,又另挑了鸡鸭鱼肉菜蔬,打算好好给知行祁佑做顿饭,因而一到家就开始忙活。里正媳妇儿对知敏爱重得紧,这么点路也亲自带着回来,两人一进门便看到春归忙上忙下,桌上摆着几碗抹了梅子酱的双皮奶,想来是给几个孩子提前备着的。 “我就知道今儿你会早早地回来。” 春归忙抬眼看,笑道:“婶子来了,快吃上一碗。” 知敏一溜小跑地进了厨房,即刻要帮着她烧火。 春归赶紧把人拉过来,女孩子家家的正长身体养好容貌的时候,她可舍不得让知敏碰着柴火。 “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自我好了后便懂事得不行,小小的一个又是进厨房又是下菜地,怎么拦也拦不住。” 里正媳妇儿满脸慈爱地看了看知敏,小姑娘从前的活泼劲儿渐渐褪去,换上了稳重,想起那日几个孩子给春归煮的姜茶,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还能怎么的,你上回可是吓着他们了。” 春归摸了摸知敏的头发,心下有些难受,想起今日买下的两匹布,她赶紧道:“敏敏去瞧瞧嫂子今日买的布,蓝色那块除却给你做衣裳的,剩下的全给敏敏学做针线活儿,李婶子那儿学得差不多了就叫蔡姐姐教你绣花儿。” 顺着春归手指一瞧,湖蓝色的一匹布颜色靓丽,底下的纹路都泛着光亮,小姑娘正是学针线活儿最热情的时候,见着这么好看一块布,眼角眉梢都是雀跃。 里正媳妇儿瞧了连连感叹:“这布不便宜吧,也就你什么都为着几个孩子,这样好的布给孩子拿来练手。” 春归笑道:“近日家里银钱称手,花着钱让孩子高兴高兴也是好的。” 里正媳妇儿无奈地摇摇头。 “好了好了,这儿不用敏敏帮忙,正好我空着,咱俩赶紧把饭做了。知行跟祁佑吃了一月的大锅饭,指不定多不舒坦,你赶紧做些家常菜给他俩宽宽心。” 她这么说着春归也笑了:“我也正这么想着托婶子来帮帮忙呢。” 知敏被哄着进了里间,两人说干就干,鸡鸭鱼肉果蔬都是足的,鸡蛋棚里拿就是,里正媳妇儿做了二十来年的菜了,进了厨房跟进家里似的,动作比春归快了不知道多少。春归便另分出来和面剁馅儿包祁佑爱吃的饺子。两人分工合作,很快便做了满满一大桌。 而那山路另一头,驾着驴车一路赶来的李志存和蔡氏,恰好就在半路遇见了知行三人。 知行,祁佑,以及欢脱地扯着知行问这儿问那儿的周晗。 第六十七章招待周晗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今日放了假,知行祁佑才简单收拾了衣物出了县学,后头就跟了个周晗,甩都甩不走。这周晗自从知晓了春归的手艺活儿,心里对她是佩服得不行,他这边好奇心旺盛,而知行又是个逢人夸赞春归的主儿,两人一拍即合,知行连带着将春归煮姜茶给几个孩子退烧,种番薯做糖水摆摊这些事儿都给抖落了出来,一个说得起劲儿,一个听得津津有味。祁佑也不拦着,因而到了今日这放假的日子,周晗是死活都要见一见春归。 既是甩不掉,两人也只好带上了他一路回家。 李志存见了三人在前头走,忙不迭地停下驴车叫了人。 “知行,祁佑!赶紧上来。” 三人回头一看,不就是满脸透着喜气的李志存吗,还真是奇了,这人竟会笑了。知行不知道,可祁佑是门儿清,能让这个憨大哥如此情绪外露的还有谁。 祁佑点头道:“李大哥,蔡姐。” 蔡氏忙招呼几人上来:“我刚还跟你们李大哥说呢,这一路怕是要碰着知行跟祁佑了,刚说完就见你俩了。”她才注意到边上那位穿着锦袍的少年郎,怎么看怎么熟悉。 “这位公子是……” 知行立马熟门熟路地上了驴车:“我跟祁佑的同窗,蔡姐可别叫什么公子,叫他周晗就行了,趁放假来吃咱家的饭呢。” 见知行如此随意,蔡氏也放宽了心,想来这位小哥儿跟他两人关系十分要好。 等两人也上了车,她正想招呼呢,周晗倒是先出了声:“嫂子好,您不记得我了吧,院试那日我来春姐摊子买过羊奶芋头,后来还把装羊奶的木桶买回去的那个。” 他这么一说,蔡氏便想起来了,那日春归的头一桩生意便是做给了这个小哥儿。 “哎哟,这是什么缘分呐!” 当日买羊奶芋头时豪放劲儿,又看今日穿的衣袍,这少年郎怕是家境不错的,蔡氏言语也未敢多随意,只道:“那你今日可来着了,春归为着知行祁佑上了一整月的课,怕他俩受累,今日早早地回了家,此刻怕是早已做了一整桌的吃食呢!” 周晗立刻眉开眼笑:“那敢情好,我到时也不客气了!” 他这样高兴,祁佑那头却微微皱了眉:“春姐这一月日日出摊吗?” 蔡氏笑着点头:“每日一大早,你李大哥就过来接我俩,日日不落的。如今那镇上没人不知道她那手艺的,你们县学里那石采办不也给勾住了吗。” “蔡姐你可不知道,那日那羊奶味道飘进来我就知道是我嫂子煮的。”知行眉眼得意:“咱们县学里现在是日日都盼着饭后那道点心呢!” 听知行这么说,蔡氏也是高兴:“你当你嫂子是为着挣银钱呐,她就是想让你俩在里头吃得好些罢了。” 那羊奶芋头外头卖着一份十文,可送到县学里却是一整桶一百文。 “你嫂子说了,下半月要是得空,新做出来的双皮奶也给县学里隔日供着,羊奶芋头好做,那双皮奶却是十分麻烦的。”到时想必那银钱也是一降再降的。 除却周晗,知行祁佑听了齐齐皱了眉。 “等会儿我同春姐说说吧。” 那画册的事儿得赶紧提上日程了,不然那傻姑娘既要挣银子,又要想着他俩在县学里过得好不好,家里还有知平知敏要管顾,一个人拆成两半都不够用的。 没一会儿驴车便行到了村子口,周晗没有丝毫不适应,跳下驴车就跟在几人后头左看右看,显然十分高兴。 屋里春归想留里正媳妇儿吃饭没留住,估摸着时辰下了第一锅饺子,几个小的也下了学围在桌子前吃起了双皮奶,因田地几日前已经由李老爹和陈实兄弟俩种起来,依着从前说的,志远那孩子正午都在柳家吃饭,更别提今儿知行祁佑回家的好日子了,此时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老远就能听见里头的嬉笑的声音。 知行憋不住,一溜小跑到屋子前就喊了声:“嫂子!我们回来啦!” 这一叫叫得春归一阵欣喜,赶紧出了门,两个少年郎一个跳脱一个稳重,却都笑着望着她,短短一个月看着又拔高了不少。 春归一个鼻酸,差点没哭出来。 “赶紧赶紧,桌上还有几碗点心剩着,去吃了先!我今日包了牛肉馅儿的饺子,那牛是经了官府刚杀的,虽是老牛,但那经络我都用刀背剁得碎碎的。” 她说着就上前把两人挽过来:“听石采办说起县学里伙食该是不错的,怎么你俩看着都瘦了些。” 春归一个劲儿地念叨,知行祁佑满不是滋味,知行性子直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劲儿,这会儿早就满眼通红,只祁佑细细安抚着。 “没瘦,只是高了些,看着就瘦了。” “伙食挺好的,还有春姐的羊奶芋头呢,隔日一碗地吃着。” “功课也没落下,夫子是齐老师的好友,对我俩都多有关照。” 说得春归安心了才停下。 周晗看着着姐弟三人直讶异:“今日算是我见过祁佑最多话的时候了。” 蔡氏看着李志存走远了才跟上来,闻言笑道:“可不是,咱们祁佑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只春归那儿话多了些,你是没见着,那日要上县学了,祁佑一早上便叮嘱个不停,上了驴车还皱着眉。” 周晗连连称奇,接着紧跟着进了屋。 春归等细细看过两人后才注意到了后头的周晗,她记性好,又是头一个将她木桶买了去的人,一看就认出来了。 “周秀才?” 周晗连忙抬手作揖:“春姐好,今日不买羊奶芋头,只来蹭吃蹭喝。” 春归一脸讶异,听了知行祁佑的说明后才笑了出来:“今日羊奶芋头是管够的,管吃管喝!” 这也算是缘分,齐夫子与那县学里的夫子是好友,周晗和知行祁佑又成了好友。 “我前几日还忧心你性子不比知行跳脱,在县学里交不到好友,今日一看还是我多心了。” 桌上还剩四碗双皮奶,知行祁佑一人一份,周晗却是包圆了两碗,吃得欢脱不已。 祁佑闻言无奈道:“春姐照顾知平几个已是劳累,我与知行都是大人了,若还需春姐你时刻惦念,那是白长了岁数了。” 春归却摇头:“瞎说,你俩长多大我都惦记着。”都是她来这儿后养起来的一帮孩子,她当然时刻都记挂着。 她说得随意,祁佑听了却耳根子一红,面上镇静地舀上一勺奶酪,不再回话。 周晗呼噜完一整碗后才舍得抬头,一脸满足地朝春归道:“春姐,我每月来蹭一顿饭可好!也用不着吃饭了,您给我两碗双皮奶足矣!” 听得春归是直发笑:“成啊!每月叫祁佑知行带了你过来。” 周晗却无奈摇头:“他俩怕是要烦死我了,今日还是我死乞白赖跟过来的。” 春归拍了拍知行的脑袋:“他俩不带你,等回去了你记下路程,到时自个儿过来就成!” “那敢情好!” 这周晗自来熟,又会说话,春归见他更不是周展鹏那样儿的少爷气性,心中对他有了些许好感,祁佑知行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总不会有错处。 吃完了双皮奶,一整桌的吃食便端了上来,知平爱吃的蛋羹,祁佑爱吃的饺子都有,粉蒸肉,酸辣汤,烧鱼头,芋头炖鸡........摆得满满的。 周晗本就是为了口吃的来的,春归一番热情劝说后便立刻动了筷子,知行又是饿得紧了,连连吃了好几口才停下,看得春归心疼不已。另一头祁佑却时刻注意着,见她进出厨房没坐下来的迹象便也鲜少动筷子。 蔡氏进了厨房看着剩下一罐骨头汤,春归却手里端了一大碗的饺子出来道:“你们李婶子过来帮了我一把,却又不肯留下吃饭,你们先吃着,我端碗饺子过去。” 祁佑听她说着就要起身,春归连忙把人摁下:“我去就行,知行,别光顾着吃,周小哥儿头一回来咱家,好好招待他!” 说着便出了门。 - 柳家好一番热闹,程天保家也不逊色。 不说蔡红云,只李兰不多时到了家后便关紧了大门。 程天保刚从里间出来,见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随口问道:“不是去买布吗?” 还没等来回话,就见李兰快步走来将他拉至里间,兴奋地拍了把他的后背:“同你说件大事儿!” 程天保眼皮子一跳:“啥事儿?” 李兰将与蔡红云在镇上一同瞧见的事儿说了一通,再说起旁人待蔡氏和李志存的反应:“我看这两人早就私通了,人家一月前就打算上街摆摊,他李志存就正好租了驴车,明里说着是去镇上干活儿,可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呢!” 她说得有理有据,就差手舞足蹈当即就到村口喊上一通,没成想程天保却摆了摆手。 “你消停会儿。” 李兰一愣:“你什么意思啊!” 程天保往床上一躺:“私通可是个大罪名,你忙不迭地往上头一告,若是真的,伤的是蔡家跟李家的脸面,里正媳妇儿可是李家人,我可不想出这个头。” “若是假的,咱们就更下不来台了。” 李兰忙走过去猛地踹了他一脚:“那就是我亲耳听到的,错不了!这么一副窝囊样儿做给谁看!” “哎呀你怎的这么沉不住气,平时精明样儿,今儿被你那嫂子激得糊涂了?” 李兰一屁股往他跟前一坐听他说。 “蔡红云不也看见了吗,她到底姓的蔡,又跟蔡珍一家不对付,那就让她抖落出来呗,你充什么大头。” 程天保优哉游哉地翘着腿,却说到了李兰的心坎里。 “你说得也挺对啊........哎你脑子开窍了?想到这么一出。” 程天保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咱们吃的亏还少吗,去年开始,做到明面儿上的事儿哪一件不被村子里笑话。” 他算是长了点心眼儿了,这凡事跟柳家那丫头沾了边的没一个能讨到好的,他还是离得远远的。 “说起来今日是那小白眼狼放假的日子,可别去触霉头。” 李兰才高兴一阵,听了这话又憋了一肚子气:“我连路过那家人都闷脸走得快些,哪有功夫触他的霉头。” “你说也是,竟让那白眼狼中了院试头名,真真晦气!” 如此一来,李兰这边倒是搁置下来了,只一个正午,李志存吃了饭再去镇上,驾着驴车路过程天保家时,李兰满是得意地看着他,一副握了把柄小人得志的模样,看得李志存后背一凉。 第六十八章亲事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再说春归端了足足一整碗的牛肉馅儿饺子放至里正家饭桌上,这裹了厚实馅儿的饺子只一瞧就知道是下了本钱的,里正一面高兴这丫头实在,又忍不住多说几句:“当家过日子,挣了些银钱得好好攒起来,我跟你婶子还少这一口吃的不成?” 春归只讨饶:“里正叔,您可别训我了,一会儿再惹得婶子再揪着我耳朵骂了。鸡鸭鱼肉我当然不端过来给您尝鲜了,可咱们婶子亲手和的面,这牛肉又是现宰的,您得吃上几口我才高兴!” 这牛肉确实不比鸡鸭鱼肉,宰杀都给官府里准了,还得是上了年纪的老牛,吃上一口着实不易。 里正媳妇儿佯怒道:“就你嘴巴甜,成了,家里几个孩子都在,赶紧回去吃顿团圆饭。上了县学还好,有三日的空闲,到时等进了京都赶考,整半年的不见人可就难受了。” 听她这么说,春归也收了笑,可不是吗,知行祁佑只走了这么一月,她这心里便有些空落落,平日里想不起来,可今日一见到这两人便是鼻子眼睛喉头都泛着酸涩。 里正见她神色有些低落了忙训了一声自家媳妇儿:“你也是,高兴时候勾她做甚?” 里正媳妇儿赶紧拿盘子换了,将人送到门外:“好了好了,我不多嘴了。” 如此春归才道了别快步朝自家走去。 见她走远了,里正才敲了一把烟枪,拿起筷子吃了一个薄皮大馅儿的饺子。 “春归这手艺不错,你分半碗出来给咱爹送去。” 里正家才是真的分家不分户,一大家子各过各的,却同住屋檐下,他那老爹平日里就坐正堂,偶尔到两个儿子屋里吃上一顿。逢年过节或是像去年大旱的艰难时候都是一道抱成团过日子。 里正媳妇儿瞥了他一眼,边分饺子边道:“春归手艺能不好吗。” “你还别说,那一家子出来的孩子个顶个的厉害,那知敏近日不是跑过来跟我学缝补活计嘛,这才学了不到五日,寻常的缝补活儿都能绣出一朵花来,瞧那灵巧劲儿,以后求亲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她看着自家老丈夫的神色,琢磨着道出一桩心事:“前阵子我倒有个念头。” 里正看了她一眼:“你说就是。” 里正媳妇儿趁势把筷子一放,坐到了他跟前:“我是这么想的,李老叔家志远自年前便跟春归那头的几个孩子作了伴,瞧着岁数,他跟知敏也差不离,两人若是结了亲,你觉得如何?” 那李老爹是里正媳妇儿的老叔,志远就是她顶亲的小辈,日后大了娶的娘子又是她爱重的小丫头,想想就美得慌! 里正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拿着筷子点点桌角:“志远跟敏敏差着岁数呢。” “女大三抱金砖,大些又如何,如今志远大起来了,身子骨越发健壮,私塾里齐秀才又常夸好学识,敏敏又这样的灵巧,瞧春归如今这番章程,日后定也有造化,两个孩子又是一同长大,再好不过了。” 里正见她满脸认真,便停了筷子:“还是要看孩子们的意思,你现在可别乱点鸳鸯谱,这念头再憋个几年,等他俩再大些也不迟。” 里正媳妇儿只有了这个念头,是再知分寸不过的人,怎会不懂他的意思:“我晓得,只是这几日越看敏敏这孩子越喜欢,春归这丫头是真会教孩子,大大小小几个被她教养得一个更甚一个。” 她说完便不再吭声,分出饺子给公爹送过去后,老夫妻俩也安安静静吃着饭。 只里正吃到一半停了筷子,沉默良久,又拿起桌上的旱烟抽了一口,轻声道:“你若是得了空,不如张罗张罗春归的亲事。” 里正媳妇儿当即抬眼,眼神里满是不解:“你之前不是还说春归这婚事自有柳家宗族里把持着,我牵不得红线吗?” 春归这身份有些尴尬,说是柳家的媳妇儿,可又没跟柳家老大成亲,若说不是,柳家一众小的都喊了嫂子。她私心里将春归看做柳家的闺女,可又怕外人不这么想。 说来说去,就是一笔糊涂事儿。 “你说这不是赶巧吗,当日若是早早定下,春归这身份也不必如此不清不楚的。” 可若真早早地跟柳知礼成了亲,这会儿春归就是个实打实的寡妇了。 她放下筷子也没了吃饭的念头。 里正见她如此模样,低着声把话说了个通透:“那是以前,春归没个依仗,如今知行已是秀才,春归又一身手艺傍身,抢地那事儿虽明面上没撕破脸,可族长叔早就没脸插手知行这一门的内务事儿。” “我只忧心待日后春归那点心摊子做大,柳家那些旁的亲的少不得比你先一步过去结亲,不怕阎王,就怕难缠的小鬼。” 他这话一说,里正媳妇儿差点没笑出声:“你这是把那柳家大大小小比作阎王小鬼啊!” 里正冷哼一声:“怎的还不是小鬼?那一家子出了多少幺蛾子了。” “再说,咱们这几大家里确实也出过先例,守了寡的孩子好几个被押着另嫁了宗族里的人。春归在你我面前和顺,可性子却是极其坚韧,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盲婚哑嫁这事儿最好提都不要提到她跟前,不然难保又是一场祸事。” 里正媳妇儿总算听出了门道,这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怕柳家宗族里头的那些人藏了心眼。 “可要是春归嫁了人,底下那些孩子咋办?” 里正媳妇儿到底是妇人,想得细一些。照如今春归那知平几个当眼珠子似的疼,就是嫁了人怕是也要带着孩子的,一家人哪里住得下两家姓。 里正将旱烟放下,拿起了筷子,看了一眼外头,叹气道:“我也正愁这个,春归哪里舍得撇下这些孩子,所以这亲事要你多琢磨,到时再一同商量着,今年春归已有十八了,再拖下去年岁大了总是不好。。” “你到时去探探春归口风,我也跟村长去通个气儿,总不能耽误了姑娘家。” 里正媳妇儿听完心头好似压了一座大山,这么看来,春归的亲事哪是桩容易的事儿啊。 既要春归自个儿同意,又要想法子安顿柳家的几个孩子。再者,知行知平知敏都好办,屋里头可是有个跟柳姓搭不上边的祁佑在呢。 里正说出了心事后是安安生生吃起了饭,里正媳妇儿却早已毫无食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 因周晗是一个人随着史夫子来的,回去也是跟史夫子两人大眼瞪小眼,见他又实在喜欢这地方,春归跟知行祁佑商量后便把人留下了,索性有三日的假,换个地儿好好玩上一玩也是好的。她私心里也是想知行和祁佑与他多处处。 这一月的扇面图专门留着让知行祁佑题诗,那周晗听了忙不迭要围观。换作一月前,他是想都不敢想,那京都学子人手一把的扇子居然出自这小山村一位姑娘之手。 直到真真实实见到了那扇面,他才暗自喟叹,亏得跟着夫子来了这地方,吃了许多从前没见过的吃食不说,还见了这位好手艺的女子,更交上了至交好友,来着了来着了。 想到这儿,他有几分兴奋地试探道:“春姐,能否分我一个扇面,让我题一首诗?” 怕她不同意,周晗保证道:“我写了给祁佑看过,若是不好就算!” 说到底还是少年郎,骨子里还是有少年气性。他是知道这扇子在京都有多受欢迎,一方面是郭家会做生意,但最终还是春归这扇面的得趣,他作的诗要是能在这扇面上露一露,有几分出彩就能让京都那些学子夸赞几分了! 春归怎会不知道他的意思,见他眼里满怀的希冀,她失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的,一首诗罢了,我还能不信你这秀才郎的才学。” 春归答应了不说,还夸了一通周晗,这下把周晗高兴的。 送走了下午要上私塾的知平几人,知敏自个儿抱着崭新的布料在房里琢磨画样儿。祁佑三人聚在一起作诗,春归又炸了芋头饼,煮了羊奶,送过去后便自个儿退了出来。一整个下午便是如此过了。 春日里晴雨交替,地里的货长得快,李老爹与陈氏兄弟俩已经播了种,春归那预备的芋头跟番薯经了两家同意,在田地边上种了两茬,如今已长出了苗,而自家院子里的那几块地里种得早一些,再过上几日番薯就能吃了,下月差不离能将番薯丸子,番薯糖水进到摊子里。 如今手头上有些银钱,这装糖水甜点的碗碟她就有些不满意,这里瓷器样式单一,早前郭如意送来那白瓷瓶好看是好看,而她一个经历了现代五彩斑斓的手绘瓷器时代,看着白瓷碗就有些不称意了。 若是能在装糖水的碗碟上下功夫,她摊子里的吃食怕是还能再提一提价。她心中有好些念头,只是靠她一人却有些困难,郭如意倒是路子多,但那摊子跟她又无干系,她也不好去麻烦人家,因而那瓷碗一事就先按下不提了。 一晚上过去,天将将亮,春归悄摸起了身,知行三个在县学里待了一整月,怕是没好好休息过,因而这一大早她也没想着吵醒三人,只自个儿进了书房将题了诗词的几张扇面拿了出来,想着一并带过去。 可正当她卷了扇面出来,祁佑却正好从里间出来,看着模样早已梳洗完毕,见她手里抱了扇面,顺手接过。 春日早上还是有些冷,春归备的外衣正巧在外头放着,祁佑垂眼看了看她身着单薄,随即皱了眉:“外头冷,去披件衣裳。” 清早的声音还带着微哑,春归猛地一听倒觉出几分陌生,反应过来才道:“怎么起这么早?” 祁佑已扫了一圈,瞧见了挂在凳背上的外衣,走几步拿起后便递给了春归:“先穿上,我跟你一道去镇上。” 春归愣愣地接过穿好,听了后半句后忙摇头:“你在家就行,好容易能歇几日。” 祁佑却早已熟门熟路地进厨房拎了装羊奶的木桶,又从灶台里拿出十来份温着的双皮奶。春归拦也拦不住,只能在旁瞧着。 这一月过去,祁佑窜高的速度比知行要快些,虽瘦些却能看出筋骨有力,容貌也俊秀,棱角分明。春归静静地看着,这人已经是个像模像样的大人,她不由得觉得好笑,从前怎么也没想到,仅大半年,她便养成了一个孩子。 见她傻站着,祁佑才勾了勾唇角,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走了。” 春归没什么准备,被拍了一下后一个激灵,满腔的心思全扫了个干净,心头不由得觉出一丝怪味,看着前头那个高挑的背影又暗自摇了摇头。 清早的混沌并未让她觉出这一拍和平日里两人的接触相比有什么异样。 而前头的祁佑耳根也已微微泛红,神色略微苦恼,摩挲着那只手的指尖,细细思索着心里这股念头。 第六十九章画册生意与筹谋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清早冷风一吹,春归实打实地瑟缩了一下,家里有祁佑跟知行在,蔡氏昨日就回了家住,今儿便早早坐上了李志存的驴车。蔡氏握了握春归的手,果然又是冰凉,见祁佑将一干物件放上来后自个儿也坐上了驴车,她笑道:“我就知道,祁佑定会早起与你一道。” 春归瞧了少年一眼,搓手无奈道:“蔡姐姐又知晓了。” 蔡氏朝祁佑努了努嘴角:“咱们祁佑是出了名的面冷心热,偏偏这热心肠还就对你一人,谁看不出来啊。”如今是程家的人过来怕也难得到祁佑的正眼。 祁佑倒是任她打趣,不动声色地靠着驴车,挡住了一侧的风。 今日大约是李志存比较赶,驴车行得稍快,到了镇上时天才亮了些。其实春归这儿不论是现在的羊奶芋头,双皮奶还是下月的番薯糖水都不拘着时间,反而那些家底厚的人起得还稍晚些,按理儿她是可以天亮了再过来,只是蔡氏这儿卖的是早点,需要早些时候。 祁佑看着春归又困又怕冷的模样,眉头微皱,若是真在镇上开了铺子便能好上许多了。 天虽只有微微亮,但镇子上早有了四处走动的人,按往常那样儿,两人付了摊位的租金后就摆上了,有祁佑帮忙,春归只干坐着就行,蔡氏见自个儿这里忙上忙下,春归闲得发慌,再看祁佑,自有章程地摆放碗碟,不由得嗔怪道:“你瞧瞧,祁佑一来,你就成了甩手掌柜。” 春归拿了个包子吃着,眉目有些得意:“蔡姐姐何苦羡慕我,你自有旁人羡慕的地儿。” 这话意有所指,说得蔡氏脸色通红,瞥了眼神色未变的祁佑后稍稍放了心,直笑骂她嘴上没个把门。 祁佑只一心看着摊位,听了也装作没听着。 春归哪能看不到蔡氏警惕的模样,心里暗暗叹气,这会儿知道要防着了,可这镇上但凡识得她的人无一不知道她那个体贴敦厚的“相公”,只盼着能顺利些吧。 太阳起来后便是春归这儿的生意场,饶是祁佑心里有准备,也对眼前这排长队的情景给惊到了,这些人的衣着服饰看着还都有几分贵重,却都随性地跟春归聊了起来。他心里讶异,可因是春归,他又觉着是该这样,仿佛在春归这儿没有什么难事儿。 旁人见她身边站了个俊俏少年郎,脱口而出:“这是越娘子的弟弟吧?” 春归忙笑道:“是我弟弟。” “哎哟,不得了,不知是头名还是次名那位?” 春归瞧了一眼神色平静的祁佑,心下开怀道:“祁佑有幸,中的头名。” 这一句好似石头落入水中,一丈长的的队伍里即刻一阵哗然。 “了不得了不得,人生得俊俏,又是这样的好才学,越娘子是个有后福的!” 众人纷纷夸赞,祁佑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那些人看在眼里,均是赞叹。 春归被夸得高兴,一个手软,直接一人多加了一勺羊奶,这可把众人高兴的。 “我看越娘子这弟弟还是得常来,咱们不过费些口舌夸赞,越娘子这羊奶桶可就要见底了!” 人群里一阵大笑,把春归逗得直摇头。 稍稍平静下来后,后头倒是传来了一个声音。 “不瞒你们说,要是没人问这少年郎的身份,我还道是越娘子的相公呢,一个俊俏一个漂亮,还真是一门子里出来的,越娘子的爹娘会生养啊!” 旁人一阵玩笑:“可不就是吗,我也这般觉得。哎,说到底你家孩子皮猴似的还是随了你,下回你可别拎着棍子满街打啊!” 这玩笑开起来自有人捧哏逗趣,也没人注意到,从头至尾一脸平静的祁佑此刻却像裂了道口子,目光闪烁,垂头轻咳了几声。 蔡氏在旁“噗嗤”笑出声,身子微微轻轻撞了撞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春归,笑道:“刚还开我的玩笑,这不临到你自个儿头上了。” “怪就怪在你俩生得好看,这祁佑才过了多久,便拔高长成大人模样了。” “可不就是大人了吗,开年十五六了,可是定亲的年纪喽!” 蔡氏越说越好笑,直到见到祁佑脸色微红模样的春归嗔怪道:“蔡姐姐,旁人开了玩笑也就罢了,你凑什么热闹!” 她才自打了嘴巴,看着祁佑说道:“怪我怪我,咱们祁佑脸皮薄,蔡姐不说了啊!” 如此这才过了这桩事儿。 等卖了一半时,春归突然想起昨日应了布庄伙计那两碗双皮奶,忙不迭留出两碗,与祁佑蔡氏说明了缘由,本想自个儿送去,没想到祁佑主动提了。 “摊子离不得春姐,我送过去吧,正好我有几册书要买。” 春归想了想也答应了,说着就要给他银钱,祁佑却直接拒了,分文不收,拿了两碗双皮奶就走。 蔡氏在旁感叹道:“我刚没说错,祁佑已经是个大人了。” 春归将银钱收回来,再将目光投到祁佑离开的背影,不知怎么,心里有几分空落落的。 - 布庄本就不远,祁佑送到伙计手里时,那伙计笑得直开怀,连声谢过:“越娘子真真是个好人,我还只当昨日说笑过,没成想小哥儿还亲送过来。” 祁佑淡淡道:“不妨事,春姐在这儿摆摊子多仰仗你们的照顾。” “哎呀,越娘子人好,又会做生意,自个儿在咱们这儿闯了出来,是个有本事的人。” 祁佑闻言微微勾了勾嘴角,听旁人夸赞她,他总是高兴的。 既是送到了,祁佑便告了辞,没想到伙计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叫住了他,神色有些为难。 “小哥儿,我这儿有桩事儿,想着还是同你说上一说。” 祁佑转身,皱了皱眉。 ....... 从布庄出来,祁佑神色微沉,似是生了极大的气却强忍着。他径直往前走着,走的却不是朝春归那摊子的方向,一路朝住人的宅子走去。 直到前头一道郭府的匾额映入眼帘,祁佑才从怀中掏出一本画册。 这半月他同知行周晗三人赶着时间将三字经并几首小儿启蒙的诗词编纂成通俗易懂又颇有趣味的画册,还有好些没编写完全,照着日程也得编到两月后,那时要忙着赶考一事,整两月未落定,他心里难免有些急躁,更是为了手头上尽快有些银两,因而今日他便趁了春归上街的功夫,实则是为了将手里这册画册早早地在郭如意跟前过了眼。 见是个举止有礼的书生模样,郭家的几个门房也不敢小瞧,立刻进去通报了。 没一会儿郭如意便亲自来迎,开了门见只他一人,她难免讶异:“我还道越姐姐跟你一块儿来的呢,怎的是你一人前来?” 祁佑推至半丈远,与郭如意保持一段距离,继而拱了拱手。 “郭小姐,令弟可在家?” 郭如意更是稀奇:“你找他作甚?他在里头练字呢。” 郭展鹏能乖乖顺顺地练字,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少不离又是郭如意硬逼着。 “字是都快识得了,只背书学问一点兴趣都没有,三字经也懒得翻看。”郭如意满腹的牢骚憋了回去,确认祁佑是真找她弟弟后便叫了小厮。 “我爹娘进山游玩去了,你进来吧。” 两人进了正堂。 “一月前气走了一个从京都来的老师,这些时日隔几天就要跟我闹上一场,这不刚刚离家出走回来没几日,我现逼着练字呢。” 郭如意也当祁佑是相熟之人,这家不家丑的,合着人家一家人都知道了,她也不避着他。 祁佑端坐下堂,礼问道:“那老师可是姓史?” 郭如意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是史夫子。” 祁佑淡淡一笑:“如今史夫子正时县学里的授课夫子。” 郭如意恍然大悟,既有失意又好似松了口气:“是该这样,史夫子是有大才的长辈,教郭展鹏那混账玩意儿是委屈了。” 祁佑也不再言语,直到郭展鹏颠颠地跑进来,喘着气儿兴奋喊叫着:“姐姐,我今日是不用背书了吗!” 郭如意眉心紧皱,喝了口茶压胸中的这口气。 “诶?你怎的在这儿?” 郭如意将茶碗一放,瞪了一眼郭展鹏:“祁佑,你与他说话吧,我不打扰你俩。” 她说着正要进去,祁佑却出声道:“郭小姐,稍等片刻。” 郭展鹏歪着脑袋看看自家姐姐又看看祁佑:“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啊!赶紧说了,我还要去看书呢,没的等会儿又要挨骂。” 祁佑也不再卖关子,将袖口处的画册递给了郭展鹏:“你看看,可有兴趣?” 郭展鹏嗤笑一声,随手接过:“又是要我倒背如流的书吧,我书房里可什么都有,不缺你这.........” 他边说边随手翻了几页,话说到一半顿时卡住,面上突然有几分迟疑。 郭如意眼皮子一跳,看了看祁佑丝毫未动的神色,又看看自家蠢弟弟面上露出的些微兴奋,回过身又坐到了原位。 郭展鹏越翻越快,嘴角的笑愈加明显,继而兴冲冲地跑到祁佑边上:“这书你哪来的啊!还有吗!我也想画!” 祁佑虽面上不动声色,但仅他自己知道,来时的一丝不安此刻才是真正消散了。 “这是仅有的一本,其余都还得再画,郭少爷若有兴趣可再等两月。” 郭展鹏一听还有,面上更是雀跃:“这是你画的?” 祁佑点头:“知行和我一同窗也参与其中。” “哎呀!这个好玩!你这书是来送与我的吗?”郭展鹏一改前头的气性,殷切地说道:“定是送与我的!你是觉着我不爱咬文嚼字地背书,画了这个给我吧!哎呀你可真有心,我姐姐与你姐姐交好而已,你们家便连我都顾到了!” “等会儿帮我跟越姐姐道个歉啊,一月前我不该故意说她的羊奶芋头不好。” 祁佑任他念叨,直到听到这一句,面色一冷:“你找春姐麻烦了?” 郭展鹏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只是我........” 郭如意看了这许久时刻,算是琢磨出什么了,见自家这个傻弟弟几句话没说就触霉头,不由得叹气,接过了话茬:“他说话没个把门,那日我已教训过了。” 说着拿过了那册书,从头翻了过去。三字经每一列都单拎出来成了画,倒不是画得有多好,只是颇有趣味。例如“惜孟母,择邻处”这样一句便画了一对母子搬了三次家的图,小人儿面上的神情也是可见一斑。若是尚未开蒙的孩子得了这书,这念书识字的兴趣怕是不用愁了。 看完饶是她打从十岁接触郭府的生意,此刻心中也涌出几分激动,看看傻弟弟,又看看祁佑,怎的人家的弟弟又聪慧又懂事,自家的这个却要让她愁上天。 祁佑静静等着,郭展鹏这儿只是小小的赚头,他若卖与郭府只为给这小少爷拾起念书的兴趣,那这一套书撑破了天也就是几十两银钱,可若是郭如意也从中窥视到商机,这桩生意才谈得下去。 郭如意敛声屏气,看完后合拢递给一旁上蹿下跳的郭展鹏。 “你先回房练字,我与祁佑有事商量。” 郭展鹏当即撇了嘴,却也知道这是有重要的事儿,只好依依不舍地将画册放下,三步一回头地出了门。 她看着这傻弟弟不用人催也捧着书册翻看,心里百般滋味,又欣慰又无奈,转头朝祁佑说道:“我知你是来与我谋利的,但我还是要谢你一番。” 与郭如意这样从小在生意场上浸染的女子交谈不费口舌,祁佑拱手道:“郭小姐不必言谢,我也自有我的谋划处。” 郭如意沉思片刻,才抬眼道:“祁佑,咱们是相熟的,我便直说。当初越姐姐的扇面我是先从镇上齐掌柜那儿得了后到京都试验了一番,果真开出了一条扇子路,后来我才亲自拜访了越姐姐,硬是与她结交了一番。” “但今日这画册只我这个傻弟弟看过,他又是个平日里爱好书画的,我却不能得知那京都上未开蒙的小娃娃也对这画册有所偏爱。即便以我的看法,这其中确有利润,但未经试验,我也不能涉险,何况那官宦人家的底子我也不敢随意预测。祁佑,你是否顾虑到了这一层。” 说到底郭家是商贾之家,士农工商,与官宦之家隔了两道横沟。她能窥视一二读书人的气性,从日常这扇子上下功夫。但扇子不比启蒙书册,启蒙书册的编纂头一关就要过官府检阅,她们家世代商人,挣钱都是跟着官府风向走的,上头禁什么,她们就得避开什么。这画册若是上头审批不过,饶是再有用,那也只是一堆废纸。 祁佑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你的顾虑。” “与我一同参与画册的同窗,他本家京都,虽不能与你明说他家的官衔,但在京都走动还是方便的,这画册他会提前一月送至京都,郭小姐到时只印书成册,放到那文人店售卖即可。” “这话可当真?” 祁佑淡淡点头:“到时将一众启蒙书册编纂后,我们也会交由史夫子过目,他未退下来前是从五品翰林侍读学士,编纂过不少文史,届时修缮的一列上署上他的名便可。” 这是把前路后路都给扫清爽了,用不着郭如意思虑半分。 郭如意听到这儿,心里的那点犹疑算是清了个干净,高兴过后,她似是想到什么。 “这书册有你同窗帮着探路,又能仰仗史夫子的名头,你为何还来同我做这桩生意?” 果真是生意人的精明,哪怕她同春归交好了一段时日,在挣钱这回事上,她丝毫疑惑都不放过。 她紧盯着祁佑的面色。 祁佑沉默片刻后开口:“一来,我们三个是读书人,沾染不得。” 科举的学子跑去做生意,这传出去不合规矩。 “二来.......” 祁佑喝了一口茶,眉眼有几分和软:“二来,不消多日,春姐便会来这镇上开铺子,我与知行不到半年就要上京都科举,因而卖你一个好,到时还望你郭家多多照拂春姐一二。” “越姐姐要来镇上开铺子?”郭如意满脸讶异:“前头我还邀她过来呢,她怎么都不同意,怎的就要来了?” 祁佑放下茶碗,脑海中响起那店铺伙计的一番话,面上恢复冷峻,只道:“形势所迫。”后再未多言。 “祁佑先在这谢过郭小姐。” 他说着便起了身:“这画册我先带走,等到时史夫子过目后,我会将一众书册都送到郭府。” 郭小姐坐享其成了一桩生意,心头别提多高兴,直把祁佑送到了门口才回去。 而祁佑走出郭府这条巷子后,面色蓦然阴沉。 大街上已然十分热闹,人来人往的,还有聚在摊子前说闲话聊新鲜事儿的人们。 他扫了一圈后,径直走到前头人数众多的茶摊子前,叫了碗茶自顾自喝着,脑海中是那布庄伙计的提醒。 ....... “昨日有两位大嫂来咱们这儿买布料,银钱没多少,却分外眼红越娘子,想是与越娘子有些龃龉,就是蔡嫂子也被她俩说了一通。那两人跟疯魔了似的,嘴皮子厉害着,想着同你说一声,叫越娘子提防些。” 祁佑咽下一口茶,眉目俱是冷冽,得了红眼病,又同春姐不对付,还不会说人话,除了他的那位好嫂嫂还有谁。 能上布庄买好布,与春姐比上二三,怕是已摸清了春姐那摊位。 他本不欲多想,只听伙计又道:“我本来也不觉着有什么,越娘子挣了些许银钱,寻常妇人眼红也正常,只我一朋友昨儿在馄饨摊吃了碗馄饨,倒是听着有两个妇人打听了蔡嫂子那相公。” “我瞧着,那妇人是生了心思撬蔡嫂子的墙角不是?” 这话猛地落下,祁佑眼神一闪,只问了一句:“她们怎么知道蔡嫂子的相公?” 伙计耐心:“咱们这儿谁不知道这李相公又体贴人又实诚,听说那妇人嫁了个没出息的丈夫,怕不是看上了李相公。” ........ 待到这茶摊子人越来越多时,身侧也坐了人后,他才掩去面上的阴沉,换上隐隐的笑意,顺手给坐在边上的人倒了一碗茶,端的是一副翩翩有礼的读书郎模样。 他脑海中反复响起伙计后头的几句话,这镇上怕是人人知晓蔡姐那位相公了。 这样的不加遮掩,他那位好嫂子一头撞上的几率想也知有多大,那在她眼里这算什么? 这算私通。 她哪儿是看上了什么李相公。照着她的性子,不消几日,小凉山定然有一番动静。 去往郭府的路上,他思虑良久,要不要将这事儿同春归说个清楚,早做准备。 而到了郭府后,他想到今日早上情不自禁朝春归后脑勺的一记拍打,以及拍打后心头的一阵悸动,再想到如今在小凉山,他与春归明面上的关系。 他毫不犹豫放下了这番思虑,准备........放任自流。 跳出那地方,或许才有另一番天地,无论是对蔡氏和李志存,亦或是他........与春归。 第七十章知行表态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等想到这一层后,这几月朝夕相处中隐约的几分悸动像是有了眉目一般,他到底年轻,偶尔的红脸,和对春归发自内心的爱护常常归结于年少的别扭,今日在蔡氏这桩事上下了决定,猛地顿悟后,这些日积月累中的情绪也都有了缘由,他该是对春归有意的。 他将茶碗里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旁的青年见他低笑出声,疑惑道:“你笑什么?” 祁佑摇了摇头:“只想明白了一些事。” 等祁佑再回到摊子前,春归的摊子早就空空如也,正在收拾带出来的十来只碗碟,蔡氏毫不知危机将近,正笑着同旁的人闲话。 两个女子各有各的境遇,如今却仍在太阳底下生活着。只祁佑自己知道,平静的日子过不了多久了,照着李兰的气性儿,不是明日就是后日。 因着兄嫂的缘故,他天性凉薄,热起来的几分心血无形中已奉送给了春归和柳家的几个,心中虽有对蔡氏的一丝怜悯,却也只是来去匆匆的一味情绪。 远远看了一会儿后他才走近,春归见他来了不由得嗔怪:“你这是上哪儿去了,都过去好些时候了。” “你买的书呢?” 见他两手空空,她顺口问了一句。 祁佑摇摇头:“卖完了。” 春归忙停下手里的动作,发愁道:“要紧吗?缺了什么可会碍着你做功课?” 祁佑拿过她手里的木桶,勾了勾嘴角:“不会。” 春归对家里孩子的学业尤为看重,在这个时代,跨越阶层也只能靠念书了。 “等会儿托一托齐掌柜吧,这书还是得找齐了。如今他也常让伙计过来买羊奶芋头,你把书名儿告诉我,我同他说。” 祁佑越过她将摊子打理干净,柔声道:“不要紧,史夫子那儿有藏书,到时我问他借一借就好。” 如此眼前的姑娘才放了心。 他们这头等着蔡氏卖完最后几个包子,另一头里正媳妇儿趁着柳家剩了知行几个在家,忙不迭地赶过来探探知行的口风。 老远就看到院儿门口两人小池边拿着自制的鱼竿钓鱼,钓到一条就扔回水里,玩得不亦乐乎。 里正媳妇儿看得直笑:“钓鱼玩儿呢?” 知行闻着声偏过头看去,见是里正媳妇儿,连忙笑道:“婶子好,这不钓到好的就留下了,周晗等着吃嫂子做的鱼头煲呢!”略微移了移身子,果然身侧的木盆子里游了好几条肥硕的草鱼。 他又向里正媳妇儿介绍了周晗,周晗也借着喊了声婶子。 两人见钓得差不多了也就停了,起身抱起盆子。 “你嫂子这池子鱼养得可真好。” 知行听了忙乐颠颠道:“我嫂子种的菜也好吃!” 里正媳妇儿看他那得意的模样,笑着点点他脑袋:“成,你嫂子做什么都厉害!” 走进里屋,知敏正裁了一块布缝缝补补,里正媳妇儿瞧了瞧样式,便道:“敏敏,这衣服袖口忒大了,你穿怕是要吃冷风了。” 知敏抬头弯了弯眼角脆生生道:“给我嫂子做呢,不大。婶子别跟我嫂子说,等做完了我亲拿给她!” 听得里正媳妇儿一阵感慨:“瞧瞧我们敏敏,嫂子给买了这么好一块布原是想让她练手来着,没成想自己偷摸给嫂子做起衣服了。” 知敏脸上红了一阵,垂头继续缝着袖口。 知行给端出一碗糖水后问道:“婶子找我嫂子可有事儿?今儿还早着呢,嫂子得正午才回来。” 里正媳妇儿这才露出些不好意思来,瞧了瞧边上净了手喝水的周晗,轻声道:“我不是来找你嫂子的。” 知行周晗都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惯了的人,但周晗却是见识过京都官场的,见里正媳妇儿面露尴尬,待说出:“我是来找你的”后,他就知晓想必是有什么私密事儿要说了,便借着温书的理由进了里间。 待他走后,里正媳妇儿又看了门口,才在知行知敏跟前坐下。 见她这副模样,知行不由得笑:“婶子,你这是要说什么呀,这么小心?” 知敏闻言也停了手里的动作。 里正媳妇儿叹了口气,拍了拍知敏的手:“你里正叔昨儿跟我提了一嘴,因你跟祁佑只有这三日的假,等下回就得是下月了,左右我今日无事,想着还是早早地过来问一问。” 她看着知行露着笑开朗的模样,想起往日这些孩子对春归如此浓厚的依赖,心里有几分不忍心,最终还是一咬牙说了。 “若是你嫂子再嫁,你们可同意?” 这话一出,知行嘴角的笑眼见着一下僵住。 知敏没经历过事儿,反应过来需要些时间,也自个儿给懵住了。 里正媳妇儿早就预见他俩听了会是这番模样,叹着气无奈道:“不是婶子故意来搅和你们这一家,实在是你嫂子年龄大起来了,若你大哥还在,这会儿亲事早就办了。” “可如今你大哥没了,春归一个姑娘家守着一家子,再把年岁给蹉跎了,等知平知敏大了再想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可就晚了。” 这儿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十四五定亲,十六抬出门,十八孩子都抱上一个了,那蔡氏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里正媳妇儿把话说得透透的。 知行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有些失语。 他何尝不明白里正媳妇儿的意思,嫂子今年十九,他娘十九岁时大哥已经三岁,一个家已经像模像样地拉拔起来了,而嫂子却还在为着他们一家子的生计奔波,早起至正午回来,又要忙一下午挤羊奶,备明日的物件,还得照顾家里几个小的,他跟祁佑不在家,一家子的重担全压在了她身上。若是有个男人在,她必不会比如今这般辛苦。 何况嫂子嫁人这事儿其实犯不着经了他们同意,说到底嫂子也不是正经有名分的嫂子,当年为着能大了给大哥做媳妇儿,特意没记在柳家族谱上,去年过年时都不能坐在正堂上受他们跪拜。。 换了一般人哪怕在大旱时抛下他们一走了之也是有的,可如今她却做到了这个份上。知行扪心自问,他没这个脸因着自个一家子把春归的后半生给毁了。 只是他一想到嫂子一旦另嫁了人便不是他们家的了,他心中就跟挖去了一块似的难受。 咽了咽酸涩的喉咙,他终于张了张嘴:“……婶子给嫂子找好人家了吗。” 里正媳妇儿摇头:“没呢,你里正叔要我先探探你们的意思,春归那儿我还没找过。若是我怀了做好事儿的心却扰了你们一家的不安宁就不好了。” 知行扯了扯嘴角,牵住一旁垂头不作声的知敏,沉默片刻后他轻声道:“若是……若是嫂子同意了,烦请婶子,给我嫂子找个好人家。” “我们家就是嫂子的娘家,别的新嫁娘有的嫂子也会有,别叫人看轻了去。” 他吸了吸鼻子,压住满腔的酸涩哽着声道:“日后我,祁佑,知平都会有出息,科举之后便见分晓,我嫂子又是这般出色,请婶子找人的时候找个家底子稍厚的厚道人家,不求多富足,只求别薄待了她。” 若是嫁人后嫂子能比如今过得好一些,那就值了。 里正媳妇儿看着刚刚还活蹦快跳笑模样的少年郎此刻将哭不哭的模样,心里满不是滋味。 “这孩子,只嫁人而已,那人若是厚道,你俩能跟在春归跟前也未可知啊。” 知行却比里正夫妻看得透,闻言抹了一把眼睛摇了头:“没有这样的理儿,说着我们是娘家人,可众人都知晓我们到底是什么身份,还在嫂子跟前那就是碍眼了。” “越说越离谱了,怎的就碍眼了,娘家弟妹一同带进去是常有的事儿,你都跟婶子说了找户厚道人家,怎会不同意!” 里正媳妇儿如此保证,知行心内却早已下了决定。 “找个时候我同春归那丫头说一说,要是她同意了我便着手找人家,尽量赶在你上京都之前,这人你们先过过眼。” 之后再说什么,知行都囫囵地听着,里正媳妇儿见他心思早已乱了,叹了气也止了话。 “成了,婶子先回去了,别伤心,这是你嫂子的好事儿。” 送走了里正媳妇儿,知行再坐回去时整个人已是颓丧得不行。 知敏看着哥哥,也是听完了全程的她却比知行要沉稳些,她垂头继续手里的缝补活计低声道:“哥哥,嫂子嫁了人就不辛苦了。” 知行勉强地笑笑:“对,是好事儿。” 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他也不该如此坏了情绪,叫嫂子看了不免难受,又对嫂子成亲多有拖累。这样想着,他抹了一把脸,转身进了里间。 周晗不过是找了个温习功课的借口,此刻躺在床上翘着腿翻着这一月来编纂的画册,昨晚上祁佑说今早要带走一本,把做生意这事儿给定下了,他难免有些嘚瑟。 正翻着呢,知行突然走了进来,在小桌前坐下,研磨翻书。 周晗疑道:“这三日不是没有功课吗?你怎的抄书了?” 知行抄完一行字,只道:“备考。” 第七十一章私通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整个上午,知行再也没从书桌上下来,无论周晗怎么逗趣,他都只是草草敷衍,接着继续翻看书册。他从小就聪明,当初齐秀才虽然头疼他的顽劣,却又分外喜爱他的机灵劲儿,学识这一块也是需要天赋,可知行无论是枯燥的识字背书还是诗词赋都学得极快,心思又是分外纯净,常人觉着念书累人,他却是玩着学大的。 县学里刚识得他时,周晗心里还羡慕地嘀咕过,今日倒是头一回见他有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他那脑袋瓜也不是笨的,刚刚还乐颠颠地钓着鱼呢,那婶子一来便换了模样,想也知道定是那婶子说了什么吓着他了。 因而正午春归一回来,他便告状似的说道:“知行看了有一个多时辰的书了。” 春归手里空空,全副物件都有祁佑拿着,又瞧着知敏乖乖巧巧地抱过木桶进了厨房,正是轻松时候,闻言一下就笑了。 “今儿太阳打哪儿头出来的?咱们家二少爷自个儿主动看书了?” 周晗见她没明白,忙又补充道:“连话都没说!” 春归这才止了笑,接过祁佑递来的湿帕子净了净手:“怎么了?谁惹着他了?” “知平这也还没回来呀,家里还有谁会惹他?” 她疑惑地朝祁佑看了看,见祁佑也微微摇头后更奇怪了:“我去看看。” 说着便进了屋,周晗这一句“里正娘子来过”也只好对着祁佑说了。 “李婶子来做什么?” 周晗撑着下巴无奈道:“看着是私事儿,特意避着我呢。” 祁佑皱了皱眉,将怀里的书册掏出来递给他:“事儿成了,这两月把剩下的整理成册,到时该给史夫子过目了。” 等史夫子那儿顺利过了,就轮到周晗这边,按着目前的安排,重新编纂启蒙书册这事儿正稳步进行。 周晗面上比他还要高兴,在京都里做了些时日的高门秀才郎,除却念书与世家之间的应酬,他整日里闷得发慌,应从家中安排,他这辈子就是科举做官的命,若不出差错就是可眼见的一辈子,没成想到了这儿还能做出另一番成绩来。 “你放心,回头我就旁人将书册快马送上去。” 他拍了拍周晗的肩,一上午的忙碌,他也确实有些累,却仍打起精神,看了看知行那屋,他几番思索后转身走几步掀开厨房帘子,朝蹲在地上偷偷帮着春归洗碗碟的知敏走去,也跟着一道蹲下来,拿起一只碗慢慢擦拭:“敏敏,跟祁佑哥哥说说话。” 如此又将里正娘子那番话套了出来。 …… 里屋知行奋笔疾书地写诗作赋,当今圣上重文喜赋,这都是周晗平日里告诉他们的,当日他觉着还远着呢,今日却只恨没多长几只手几个脑子。 如此投入,连春归进来了也没察觉。 直到春归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知行,休息会儿。” 他才猛地回头,见是嫂子,才压下去的酸涩又重新涌上来化作了浓厚的委屈。 是委屈,他不是多大度的人,春归又是宠孩子的人,保留了知行最纯净的性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今日他明明不愿她嫁人,却不能再使着小性子闹腾,他不大度,却也不自私,他盼着春归好,心底的委屈也不能消散,两者并不冲突,因而在春归眼里,此刻的知行就是一副幽怨的模样。 她不由得笑出声:“听周晗说你学了快俩时辰了?今日怎的了?” 知行揉了一把鼻子,低声道:“没怎么,就是史夫子说的赋文我没认真听,现在补一补,假期后要考来着。” 春归无奈道:“临时抱佛脚可要不得啊!” 知行连忙点头保证:“就这一回。” 春归也不多想,得了个缘由就放心了,替他揉了揉肩膀:“行了,差不多了,来厨房帮嫂子打下手。” “这么可劲儿地学身子可吃不消,赶紧出来活动活动!” 知行抿了抿嘴角,放下了笔。 两人走进厨房,不想祁佑跟知敏两人已经动手做饭。从集市来时,春归买了好一些食材,现下都清洗干净放在一旁。 周晗也是兴冲冲地举起手头上杀好的鱼:“春姐,今日吃鱼头煲成不?” 京都来的少爷,此刻手里举着血淋淋的鱼,裤脚还半挽着,春归想起头一回见他那温文尔雅的模样,实在没眼看他如今这样子。 他嘿嘿笑几声:“我跟知行一道在院儿里钓的。” 春归赶紧叫他跑去把手给洗了,接过鱼洗净。 虽是叫知行过来打下手,也并非要他做什么,只不想他闷在房里罢了。 所幸周晗是个好性子的,见知行出来了也忙不迭地拉他过去说了话。说的是祁佑将画册说定的事儿,这么一桩好事儿才引得知行展了眉头。 春归见了也放了心,放下帘子回了厨房。 “还没问过你俩,在学堂可跟得上?” 祁佑正淘洗手里的豆子,闻言点了点头:“春姐放心。” 春归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瞧着知行身上担子不轻,你可别跟着着了相,能念下去最好,念不下去到秀才为止也是不小的造化了。” 祁佑前头听了知敏的话心下正思虑着,此刻见春归这样说心里不由得一软。 这个姑娘真是心软得不像话,前头还攒银钱送这样小的知平念书,后头又因觉着知行受了念书的苦几番不舍。 两人一道做着饭,一时之间无话,却又分外契合。 用了饭后,春归自去忙活自个儿的事儿,知敏偷摸做衣裳,而知行三个进了书房琢磨画册,待说明了日后的流程后三人都松了口气。 周晗为能做出一番成就而高兴,知行早已想着能拿到了利润,或许能为嫂子添上厚厚的嫁妆。这孩子已是想得异常深远。 过后周晗忙不迭地留在书房写送与京都的书信,祁佑则叫了知行,一人一把铲子,蹲在院儿里的几块地边除了杂草。 与往日相比,今天的知行确实沉闷了不少。 祁佑手里动作未停,只听他抛出一句:“在为春姐嫁人一事烦扰?” 惊得知行猛地抬头:“……你知道了?” 祁佑轻轻“嗯”了一声。 知行整个人便垮了,瞧了瞧前头后头都没人,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 “李婶子今日说得有理,不然我也不会如此懊丧。” 祁佑这才抬了头,将铲子往地上一放:“今日这番用功,是想得了功名给春姐足足的家底吧。” 知行撇了撇嘴:“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细说些,我听着。”祁佑也跟着坐下来,面上一派沉静。 见他这副认真的模样,知行也收了情绪,将今儿自个儿琢磨出来的一点东西吐出来。 “嫂子若是嫁人,我还是她弟弟,倘若有功名傍身,我就能给她撑一辈子的腰。天资聪颖又如何,周晗那家伙都是十三中的秀才,京都里比我厉害的人想必是多了去了,我不加把劲儿,到时落榜也未可知。” “人活一世,都在旁人的眼中,嫂子因年岁到了,不嫁人就得被人看笑话,那我就爬高一些,以后旁人都得看嫂子眼色过日子那才是好!” 整座院子顿时安静下来,祁佑沉默片刻,他不得不承认,知行的这番领悟颇有道理,就是他,如今又做什么画册生意又考科举,一桩缘由不也是为着春归到时能好过些吗,只是知行这登高望远是被今日里正娘子这句嫁人给刺激的,而他是日积月累天长日久的时刻里一点一点显露。 瞧了知行这信誓旦旦立证的模样,他不由得喟叹一声:“你是认定了春姐此刻会嫁人?” 知行一愣,剩下的满腔豪言壮语一下卡壳:“不然呢?” 里正叔提的,里正娘子牵了头,嫂子又是十九的年岁,就如里正娘子说的,再拖下去再嫁艰难不说,嫂子怕是要被人笑话。 祁佑摇摇头,听了里正娘子要给春归做成亲事后他并非不急切,只是经了一番思前想后再见到春归这个人后有了一丝顿悟,里正夫妻牵头如何,年岁大了怕人笑话又如何,春归并非是在意这般的姑娘。 只是知行一时急切,还没想明白。 若春姐是在意名声恨嫁之人,他或许早早将一番心思倒出来自荐容易得多。 他叹了口气,可惜她不是。也幸好她不是,因而知行忧心这事,他却反倒异常平静。 知行见他久久不说话,自顾自道:“以前不觉得,现在跟周晗处得久了,听他讲起京都那般广阔的天地,我越发羡慕起来。” “若我能早早立起来就好了,不用旁人给嫂子挑夫婿,只让嫂子自个儿去挑,挑中了算!” 祁佑刚放下的心随着他这句话又提了起来,没好气地拍了拍知行的背,拿了铲子进了屋。 知行不懂他这来得飞快的情绪,无奈地撇了撇嘴。 整整两日,祁佑都陪着春归一道上街摆摊子,安稳过了两日,直到第三日的正午。 今儿正午放学,周晗打着拜访齐秀才的名头去接知平,知行也算省了事儿。祁佑正摆好了饭,就见里正媳妇儿上了门。 一看到里正媳妇儿,知行心情到底好不上多少,也知道她过来是为着什么,索性自个儿杵在院子里搅和炉子上的骨汤。 一桌子的饭菜,祁佑和知行对望了一眼后神色平静地坐到春归身侧。 见没了外人,又是同春归说起,里正媳妇儿这回开口就顺利多了。 春归多灵巧一人,听到她说前日同知行说起过后,一下就想明白了这两日知行为何这副模样。一边好笑里正夫妻这番心思,一边又有些心疼知行那孩子。 指了指在外虽搅和着汤,可耳朵却竖着时刻注意着里屋的知行:“我倒说呢,这孩子从前日开始整个人就不对劲儿,合着婶子您同他一道将我的亲事给定了啊!” 里正媳妇儿握着春归的手,看着知行颓丧的模样,不禁也思虑起自个儿是不是说错了哪句话。 “没定呢,我只怕到时这事儿猛地一说出来,几个孩子更受不住,早早地通过气儿也有个准备。” “丫头,嫂子跟你说心里话,你不必担忧柳家宗族里的人,自有你里正叔和村长爷爷替你撑着,你只管应了声,那人我挖空心思也要给你挑到个好的!你若是担忧这一家子孩子,知行祁佑到底是大人,又马上是成家立业的年纪了,知平知敏还小,你带在身边又不是什么难事儿!” 她确实将一众顾虑都给春归解了。 春归又怎么不知道里正夫妻俩待她这份心,在这村子里过了大半年,尝了这诸般滋味,里正媳妇儿一家是难得的好人,可嫁人.......春归无奈地付了扶额,任里正媳妇儿有多热情,里正和村长又多番撑腰。 可问题是.......她是真没想过啊! 十九岁在现代是什么年纪,正是念书享受生活的时候,她如今在这儿虽称不上享受生活,可这一家子的孩子大大小小做着伴,如此充实又自在的日子过着,她这般从头到尾想了个遍,自打到这这儿,她确实从未想过嫁人这档子事儿。 她看看殷切的里正媳妇儿,又瞧瞧坐在一旁垂着眼,见她看过去又像是知道一般抬眼与她对望的祁佑, 刚要开口拒绝,门外突然由远及近传来隐约的哭声。比众人更早反应过来的是坐在春归旁的祁佑,他心头一动,忙地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春归眼皮一跳,不由得皱了眉。 这哭声........ “小宝?” 这下里正媳妇儿赶忙松了手,跟着春归一道起身,几人出了门便看到村口的山路间,小宝一路跑来,边跑边哭地撕心裂肺,似是看到了春归,连声大喊: “姑姑!救救我娘!她们要剪我娘的头发!” 第七十二章私通(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伤好了后蔡氏就带着小宝住回了家,因两个孩子也渐渐懂了事,蔡氏跟春归又要起早去镇上,平日里大多时候是知平小宝作了伴一道上私塾,中午吃饭也是一道回来,今日倒不是了。蔡氏见回来得早,索性自个儿过去接了,正好把知平也一道接回来。 到了私塾看到周晗在同齐秀才说话,知平正好还有些大字要誊抄,她就先带着小宝回去了。这才走到半路呢,就看到从另一条路蔡家村的方向,三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正朝小凉山走来。 她正奇怪,若她没有眼花,这些青年看着倒是她蔡家底下的小辈。 没等她开口唤人,那带头的眼睛一扫便扫到了她。 “在那儿呢!赶紧把她带回族长那儿!” 蔡氏心头猛地一跳,还未反应过来,这群青年已小跑过来。 前头趾高气昂模样的正是蔡红云她堂弟蔡青云,见了她张嘴就唾了一口。 “赶紧把她绑起来!” 蔡氏好心好性地跟春归过了几个月的太平日子,好久没真动过气,可这养了好几年的泼辣劲儿早已根深蒂固,蔡青云这一句直接把她气性儿激了出来。 她一把将小宝揽到身后,伸手就将那蔡青云伸出的手指一把凹了:“谁给你的胆子到你姑奶奶这头撒野?!活腻歪了吧你!” 这一凹把蔡青云疼得嗷嗷叫:“蔡珍!你做了败坏门风的烂事儿!族长让我们来的!你也敢这么硬气?!” “败坏门风?哎哟哟,青天白日啊你就给我扯烂糊旗子,你这二两肉没长全的石头狗脑知道什么叫败坏门风吗你就到我这儿叫唤!” 她遇到事儿便横冲直撞骂个痛快再说,哪儿能想到蔡青云这番话里的意思。 只其中还有她家底下的小辈,平日见了她还是要叫声姨娘的,皱着一张脸劝说道:“姨娘!这回真不跟你说笑,事情真闹大了,您别难为我们了,赶紧跟我们回去吧!” 那孩子是她一堂姐的儿子,平时最是温温吞吞的,说句假话都怕天打雷劈的主儿,蔡氏见他这样开了口,眼皮子一跳。 “到底什么事儿?你直说便是!” 可那大外甥瞥了小宝一眼又一眼,面上直着急:“哎呀姨娘,这事儿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 蔡青云手还被蔡氏扣着,见状嗤笑道:“有什么不好说的!蔡小宝!我告儿你,你亲娘背着你那早死的爹……唉唉唉!疼疼疼!” 还没来得及说完,蔡氏手上又使了力,她赶紧看了身后一脸强压着恐慌的儿子,脑中似有千百张纸齐齐撕开,震的她脑袋直发疼。 蔡青云这话要是还听不懂,那她就是跟李志存一样迟钝的傻子了! 跟做了梦似的,她嘴唇渐渐发白,扣着蔡青云的手也有些发抖,一不留神就叫蔡青云脱离了。 她平日里就是个精明的,除却在李志存这桩事儿上糊涂了些就没出过什么差错,难为她到了这时候还能稳下来,转头摸着儿子的脑袋安抚,尽量平静地叮嘱道:“小宝现在去找春归姑姑,告诉姑姑,娘要去蔡家村外婆那儿,明日去不了镇上了,还有!那驴车要还给柳爷爷,记着了,一个字也别忘!” 春归聪慧,还驴车的日子分明没到,她又遭人拦去了蔡家村,稍稍一想就能明白。 孩子本就敏锐,小宝又是早熟的性子,他怎么辨不清现在是他娘遇到麻烦了,把话一字不落地记下后他重重地点头,可到底还是孩子,此刻手死死攥着蔡氏的袖子,惨白着一张小脸。 蔡氏鼻子一酸,该有这一日的,当初听众人说些好听的话听得习惯了,虽偶尔也会害怕这事儿给捅了出来,却也时常抱着侥幸。到了今日事情必定闹大,这村子里可怎么看待小宝,小宝若是知道了,可会记恨她这个娘? 可此时也没空想这些了。 她正拉开小宝的手让他回去,另一边蔡青云揉着手腕,又是惊惧又是泄愤地说道:“真是活该你做个寡·妇,赶紧走!我姐等着绞了你头发呢!” 这话一落,蔡氏眼见着儿子的手已经发了抖,生怕蔡青云再说出什么,一狠心硬生生把小宝拽开:“赶紧回去!” 蔡青云还想说些什么,被蔡氏一脚踹了腿肚子:“给老娘闭嘴!再吭声先把你给收拾了!” 吓得那人只往后退,呲牙咧嘴地喊疼。 小宝心头一震,再也不敢停留,迈开腿就往前头跑,边跑边转头往后看,待看到蔡氏确实往前头走了,他憋住眼泪,再也不敢回头,拼了命地继续跑…… 幸好小凉山本就不远,小宝这样拼尽全力地跑着,总算也跑到。祁佑最先出来,待扑进他怀里时,小宝再也忍不住,抱着人嚎啕大哭。 却也记着自己要找的人是春归,又抹着眼睛四处看,无奈早已哭糊了整双眼。 春归赶紧跑过去,一把将小宝抱进怀里:“没事啊小宝,不怕不怕,跟姑姑说说清楚,什么剪头发,谁要剪你娘的头发?!” 待他抽抽噎噎地将驴车要还给柳村长这一句说出口时,春归心头一震,当即和一旁的祁佑两两相望。 平白无故地被蔡家村叫了去,又特意提了柳村长的驴车,除了跟李志存那事儿抖落了出来还能是什么。她脑子转得飞快,自从上了街。那李志存跟蔡氏两人再没有其他独自相处的时间,万万不会被人当众抓到有什么不轨,那只能是镇子里那些传闻给人听到了! 想明白了后春归气得直跺脚,当日多番提醒,这镇子来来往往的人,难保不会遇上认识的,随意听去了一嘴儿传到家里来可不就是祸事吗! 这个时代是个什么模样阿猫阿狗都清楚,一个女人虽成了寡·妇,可还在人家家谱上挂着,跟另一个男人有了夫妻的传闻出来,这是什么?一顶私通的帽子压下来,躲都没处躲! 小宝已止住了哭声,红着眼睛只把春归当做救星,见她沉思着也不敢多打扰。 春归思来想去,瞧了一圈围起来的众人,把目光定在了已经知道内情沉默着的祁佑身上。 她当机立断:“祁佑,趁李大哥还没回镇上,你去他家问他一句话!” 到了此刻她也不避着正一头雾水的里正媳妇儿和知行了。 她深吸一口气,还未出口,祁佑低声道:“问他可愿娶蔡姐。” 春归心内一震,当即点头:“对!若他愿意,此刻就到蔡家村提亲作保!若他不愿.......等着蔡姐姐就此出家当姑子吧!” 出家当姑子还是轻的,若那些乡里人狠一些,难保命都保不住!李志存脑子钝不懂这些,自有祁佑将这些话给他掰扯开来,到时就看他如何抉择! 她这头与祁佑只凭一句话达成了共识,祁佑却顿了顿,随即在众人目光下进门,从房间的小匣子里拿了一张纸。 展开一看,是一张早已写成的红纸婚书,除却落款处的名字外,写得分外工整。 这是他前日从街上下来就写下给蔡氏与李志存备着的。 看过后便收进了袖口出门,朝春归点了点头后,立刻就往村尾快步走去。 留下里正媳妇儿和知行两人面面相觑,满是震惊。 春归瞧了瞧怀里似是有所感念的小宝,也顾不上什么了。 “婶子,我只简短说明了,蔡姐姐此刻该是被蔡家族老唤过去了,她与李大哥一事未避过我,两人也只互通了情意,其余出格的事儿一件也未做!婶子,如今蔡姐姐一个人,嘴皮子再利索怕也抗不过十几张嘴,我现下要去蔡家村,劳烦您将小宝照顾好。” 说完也不等里正媳妇儿什么反应,蹲下来给红着眼的小宝整了整衣领,她斟酌几分后开口:“小宝,无论外头怎么说,你只记着,你娘从未做错过事,她也永远将你放在首位!” 说着说着,她喉头一酸,缓了缓才继续道:“姑姑怎么着也会把你娘带过来,别怕。” 说完起身,袖口却被一拉,小宝目光炯炯地盯着她,重重地点了头。 他信娘,也信春归姑姑。 “好孩子,乖乖在家。” 春归摸摸他脑袋,即刻就往外头走,没走几步,知行突然从后头跑过来,正色道:“嫂子,我陪你过去!” 他反应快,自经了被抢地一事,他就知道最顽固不过的就是那些守着陈规的宗族老人们,如今他是秀才,总不会再让嫂子吃了亏。 春归点点头,两人倒是越走越快。 柳家院儿里,里正媳妇儿又是震惊又是懵圈,她今日是来同春归商量她的亲事,怎的一转头,蔡氏这边有了人家? 待看到孤零零看着春归背影的小宝,里正媳妇儿终于缓过劲儿来,走几步将孩子牵过来。 “小宝,咱们在家等着,不怕啊。” 管她是不是私通,在自个儿眼皮子底下生活了这么些年的姑娘,守了寡,养大了孩子,如此的不容易她都是看在眼里的,若有人说她不分是非也好,护短也好,她就是帮着蔡氏了! - 此番两头行动,祁佑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已到了这地步,只要蔡氏未看错人,那李志存若脑子清醒,蔡氏便就能安安稳稳地做上新嫁娘。可此刻事情尚未落定,他也是绷着弦。 李家门口,一桌子人正吃着饭,志远早早地就被他二哥接回了家,因着田地,李志高也不打猎了,就跟着自家爷爷一道种田。一家人说着今年天儿好,该是个好收成。 李老爹舒坦地喝了口酒:“总算不辜负春归丫头的好意。” “可不吗,春归姐到镇上摆摊也不容易,大哥刚刚还说预备再租个把月的驴车,反正都是要到镇上去的,还是顺道把人给捎上。” 李老爹一脸赞同地点着头:“是这个理儿,唉,若有了银钱空缺,咱们家不如添置个大件儿,租这村长家的总是不方便。” 此时李志存也出了声:“再接两个工,算上之前攒的也能买上一头驴了,到时那车架子我到山上砍些木头回来,志高搭把手自个儿做了也行。” 说完看向李老爹:“爷爷,您说成不?” 李老爹沉思片刻,缓缓地点了头:“也好,家里有了驴车也方便些。” 说着朝门外扫了一眼,正见祁佑急着步子朝他们家走来。 他连忙起身:“祁佑怎么来了?” 祁佑见了老人家先是行了个礼,也不多迟疑,只道:“李爷爷,奶奶,有件要紧的事儿要说,您二位别动了气。” 他朝着李老爹夫妇说的话,眼睛却看向了一旁的李志存。 李志存脑门一凉:“怎.......怎么了?” 李老爹一瞧就瞧出门道来:“祁佑,可是你李大哥在外闯了什么祸事儿?” 祁佑点了点头:“是件严重的事儿。” 他看向李老爹,慢慢道:“蔡姐和李大哥互通了情意,这事儿不知道被谁捅了出去,此刻蔡姐被族里的长辈叫去了,想必要吃点苦头了。” 李志存猛地站起身:“阿珍怎么了!” 这番话的讯息可就太大了! 李老爹夫妇却齐齐懵在原地。 “阿珍?” 祁佑点头:“蔡姐的丈夫虽没了,但到底还在人家的族谱上,同李大哥没名没分,被人知道了难免不被冠上不好的名声。” 李老爹看看自家老伴,又看看前头憋得满脸通红的自家大孙子,碍着情面祁佑这话说得不透,可是桩什么事儿他此刻如何还不清楚?! 他恍惚一下差点没站稳,被祁佑扶了后才立起身子。 看着急得直打转却不表态的大孙子,他气血一涌上来,即刻走过去重重地打了一掌,边打边骂:“你怎的如此糊涂?!” “我一早就问过你!从年前问到年尾,如今更是日日在提!你就是不说!就是不说!如今是要害死阿珍那孩子啊!” 李老爹越骂越气,红着眼:“我怎么会把你养成这等的木楞性子!你真是要气死我啊!” 李志存早已慌得结结巴巴:“我.......我是要说的,可阿珍不同意,她怕我......怕我气着你们!” 李老爹已经憋了满眶的眼泪,一下坐到凳子上:“造孽啊!造孽!” 李志存急得团团转:“爷爷....爷爷,阿珍怎么办,怎么办,我得去救她!” 李老爹忙拉过祁佑:“孩子,你聪明,又是秀才郎,你可有办法救救阿珍那孩子?” 祁佑眸色一深,喉头有些微微哽住。 李老爹满心满眼都是让蔡氏能安安全全的,显然没把她的寡.妇身份放在眼里,如今倒叫算计了一场的祁佑有些不知所措。 祁佑张了张嘴,拍拍李老爹的手安抚:“春姐已经过去帮着周旋。” 他看看众人,又将袖口的那张婚书拿出来:“这是我备下的婚书,蔡姐与李大哥落下的把柄不过是人云亦云的私通,可若是两人已有了婚契,或是李大哥手拿着婚书跟蔡家下聘,私通之名就站不住脚。” “只是如今已经闹大,李大哥一人过去已经太迟。”李志存一个人跑过去,又不会说话,拿着婚书也要被人指摘,何况这下聘本就是要家中长辈来做。 若是私通,李家长辈定然不肯出面,可一旦李家长辈出了面,私相授受的名头就不成立了。乡里出大事到底不好看,能善了最好是善了。 祁佑看向李老爹:“只看李爷爷您肯不肯跑这一趟了。” 没想到李老爹毫不犹豫,拿起那婚书便道:“志高!替你大哥抓了两只鸡两只鸭,再隔壁你大娘家借只鹅!” 再转头:“老伴儿,你去将咱们床头那匣子里的银钱全数拿来,里头总也有七八两银钱。” 最后狠踹了一脚大孙子,怒目道:“去赶车!咱们去蔡家村......下聘!” 第七十三章私通(三)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一家人各自忙活着,没一会儿鸡鸭鹅都齐全了,匣子里共七两三百多钱,李老爹唬着脸分文不留,全放进了一个大红封里。 一家子人加上祁佑坐上驴车,李志存又急又忙地在前头赶着。 “我早就问过他,自年前他说有看中的姑娘,我就问到了如今,可他偏偏就不说。”李老爹不住地看着前头,蔡家村好歹不远,能赶得上。 “那阿珍也是,我难不成是那等看重脸面的人?!自她嫁到这小凉山,八九年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会不清楚?!我那大孙子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你情我愿的事儿我一个一只脚踏进黄土的老头子还能断了他俩不成?!” 祁佑垂着眼,只听着李老爹一句一句地骂,可声声都是护佑的话,他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早前蔡氏如此担忧因自个儿寡.妇的身份,老人家会不同意她跟李志存的亲事,他正好心中偶有愧意,便想着这事儿真闹大了,他顺道替蔡氏将这份忧心给去了,李老爹若是不同意,看在如今情况危急的份上,老人家想必也会签了那婚书应急。 可没想到的是李老爹的反应中根本没把蔡氏寡.妇的身份当回事儿。 祁佑抿了抿唇角,是他小看了人心。 驴车不停地往前跑着,春归已然到了蔡家村,一到村口,整个村子大多数人都正围着说话,手连连指着蔡珍娘家。 几个妇人眼睛瞥了小凉山的位置:“这事儿是红云跟程天保家的李兰一道看见的,还会有错?” “可李兰是个什么货色,她的话能信?”倒也有人不信李兰这个人。 “我说你长点心吧!谁这么大胆敢随随便便泼人私通的脏水?!李兰跟红云不想活啦?!” 那人点点头:“也是啊,那这事儿你说是保真了?” “错不了错不了,难为蔡珍她娘,一大把年纪了女儿先是守寡再是偷人,多要强一老太太啊,现下可真安生不了了。一家子在族长家嚎呢,唉。” 春归赶着路来的,这么一通话便给她指了明路,敢情这事儿还有程天保他媳妇儿一脚呢?! “哎哎哎!这不是春归跟知行吗?!”那妇人见了两人连忙惊呼出声。 “听说阿珍是跟了她一道摆摊子的,莫不是来给阿珍作证来的?” “谁知道呢,咱们又没亲眼见过,再看看再看看。” 春归已无心力搭理这群人,只一路朝蔡家族长家跑。 知行怕她跌着,连忙道:“嫂子,你别急,蔡族长是齐夫子的好友,齐夫子说过他最明理不过的人,想来不会对蔡姐怎么样。” 这蔡族长同柳家程家的不同,当年齐秀才回来,他曾邀过齐秀才做他蔡家村的里正,但无奈他早已定居甜水村,齐秀才那会儿就曾说过,蔡家村有蔡族长在,不会出什么错漏。 这几十年风雨,程家柳家各有各的龃龉,出过不少糟心事儿,而蔡家村种甘蔗的种甘蔗,打铁的打铁,更有好些去了外地开杂货铺做生意,是几个村子里较为富庶的。可见蔡族长的能力,哪怕有些顽固的族老在,好歹也能压下一阵。 春归听了却摇头:“我不是不信那蔡族长,我是不信那李兰。” 还有那蔡红云,明着是蔡氏的亲眷,却暗地里捅了刀子,小人行径防不胜防。 好容易两人跑到了族长家,果真见李兰躲在蔡红云身后,却是一副不太乐意出头的模样。 那李兰得了程天保的指点,到今儿为止是一直没敢出来晃荡,直到蔡红云从家里跑来,硬是要拉她去族长跟前作证,她被死乞白赖地央着来了这里,到了这里也不肯事事冲头,就怕惹了一身腥。 门外站了一堆堂的表的亲眷,足有十来个,都齐齐看着里屋。 屋里正堂坐了族长和三位宗族长辈,蔡红云跟李兰站在一旁。而蔡珍正跪在堂前,挺着身子一声不吭,这是把不相干的人都给清退了到了门外。 蔡氏那老娘并一双儿子儿媳在旁劝着:“阿珍,你这般死咬着不开口,可叫娘怎么替你说话啊!” “哟!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私通这一事还想怎么赖?”蔡红云在旁看着戏,倒是彻底撕破脸一点都不顾着亲戚情分了。 “呸!我还不知道你蔡红云?!从小就抢我姐姐的东西,头花布料帕子什么好的抢什么,你们一家子的强盗不知收敛,什么事儿做不出来!今日还来污蔑我姐姐?!你是打量着我不敢揍你是吧!” 蔡珍她弟弟蔡齐就是个血性人,作势就要挽袖子,吓得他媳妇儿老娘又赶忙拦住他。 “哎哎哎!族长叔!您可看着了!自个儿亲姐姐偷了人,还要来打我这个护了门风的,敢情你这偷人的姐姐是姐姐,我就不是你姐姐了?!”她一边往李兰身后躲一边大喊道。 屋外这些人看了也有些怨气。 “要我说蔡珍干了糊涂事儿,那红云也不是什么好心的。” “就是,明明这桩子事儿咱们自家人关起门来解决了,她偏偏把事儿给闹大了,往村里村外地瞎嚷嚷,如今让隔壁几个村子怎么看待我们?” “那阿珍的夫家也不来个人,怕是嫌丢人啊。” “哪是嫌丢人啊,蔡光宗家里老人都死绝了,就剩个大哥,如今也跟断了似的,都是姓的蔡,来不来的也不要紧了。” 春归冷眼扫了一圈众人的反应,看来蔡氏那堂姐名声也不是好听的,如此倒有些惹了众怒。 另外今日也没开宗祠,这公堂设在了族长自家里,看来这族长也是生了庇护之心。 蔡奇还要跑过去,眼见着族长那儿已黑了脸,春归连忙拨开人群。 “住手!” 众人齐齐抬头看,满是惊异,只有蔡氏眼眶蓦地通红,当看到春归朝她微微点头后浑身的气势已然上来了,也不跪在地上,就势起来拉开前头的弟弟,朝着前头的蔡红云狠狠唾了一口:“你说私通就是私通?我还说你老鸭上墙你就真上墙?!” “你哪来如此脸大如盆的德性!” 蔡氏一阵乱骂,直骂得蔡红云当头一懵。 “那!!那镇上谁不知道你跟那李志存是一对儿!都喊上相公娘子了,你还说不是私通?!”蔡红云拽住要走开的李兰,面目有几分狰狞:“你们问问她!我们一道看到的!若是不信,咱们就去那街上分辨分辨!” “分辨就分辨!若我姐姐没私通,我就扒了你的皮!”蔡齐见他姐姐如此气势,心里也有了胆。 只蔡氏光有气势,倒是没反驳,只瞪着蔡红云。 那头蔡氏她老娘看了春归像见到救星一般。 “孩子,你怎的来了?”看看后头,知行也正挤在人群里。 众人这么一扫,找出个秀才郎,连忙让出一条道来。 那蔡族长见了知行,也起了身,走几步道:“知行怎的来了?” 知行在自家人跟前闹腾,外人面前却端着礼:“蔡叔父好,小侄陪我嫂子一道来的。” 蔡族长还未开口,站在门外的人里倒是出了声:“阿珍不是跟春归一道摆着摊吗!让春归做个证不就好了!” 众人一听:“是啊!春归这丫头人实诚,大家都知道,她说的话我信!” “就是,那知行也是在镇上念的书,问他也成啊!” 众人纷纷说着,这回不等蔡红云说话,李兰朝春归翻了个白眼开了口:“不行!谁不知道蔡珍跟她交好,说的话谁信啊!” “要问就去镇上问!” 蔡红云附和:“就是!去一趟又不远,就叫那李志存驾驴车送我们过去!” 两人一唱一和好不得意。 春归冷冷地看着她们一眼,继而安抚了也有些慌乱的蔡氏。 “不用去镇上,我可以作证。” 蔡珍家里人都正想齐齐松一口气,没想到春归继续道: “蔡姐姐和李大哥确实互有情意!” 一句话落下。 一屋子人全都噤了声,屋外连细细嗦嗦的声音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下一刻,蔡红云得意的声音响起:“我说什么来着!就是私通了!今日不绞了她头发,咱们村子的名声都要给毁了!” “难不成还是真的啊?” “哎哟,连春归都这样说了.......” 屋外又是一阵喧闹。 蔡氏那老娘咬了牙,满眼通红,狠狠地朝蔡氏的背就要打下去,春归见状连忙抬了手制止,眼神放软:“大娘,你听我说完。” 老人家微微一愣,春归让蔡齐将老娘扶过去,再将蔡氏揽至身侧,继而抬眼朝族长点了点头。 “老叔,我只想问,咱们这四乡八村的女子成了寡.妇便不能再嫁吗?” 蔡族长听了这茬便知道她前头的话只说了一半,那私通怕也是做不得真了。 “如同我这样的女子,成亲前知行他哥便没了,我也要守一辈子寡不得再嫁吗?” 他摇了摇头:“当然可以再嫁。” “阿珍后半辈子还长着呢,若有良缘再嫁当然可以,你就更不必说了。” 春归也同样摇了摇头:“可我与蔡姐姐却不敢再嫁。” 蔡族长疑惑道:“为何?” 春归淡淡一笑:“若是再嫁,这说闲话的人便是一人一口唾沫就要把我们淹死了。” 她转头握起蔡氏的手:“蔡姐姐不过是与李大哥有了情意,便要被说成私通,虽今日没跪了宗祠,可不也是任人往自个儿眼睛鼻子里踩上一脚吗。” 蔡族长若有所思,那头知行适时出声:“嫂子,你放心,你要是嫁了人,咱们家就是你娘家,你无须有这种顾虑!” 春归面上一顿,无奈地看了眼他,这孩子,凑什么热闹。 蔡红云怒道:“你有什么证据啊你!你说不是私通就不是私通,不是私通互称什么相公娘子的?!那李家会要一个寡.妇?!没名没分,她就是私通!” 她气得直跳脚,又把身后的李兰扯出来:“你躲在我后头干什么!给我一道骂啊!这等不知廉耻的,我非要到镇上把人给找来不可!你等........” “你才不知廉耻!” 蔡红云还没来得及说完,屋子外头一声怒喝便把众人都给惊着了。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李老爹一家子! 李老爹打头阵,李奶奶也是绷着脸跟在后头,李志存李志高也没落下。 手里鸡鸭鹅拿了个齐全,顺着道进了蔡族长的家门,东西全都往地上一放! 李志存进了门便颠颠地朝蔡氏快步走去,上下打量,头发完好无损,手脚也都安全着才松了一大口气。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傻眼了。 李老爹怒气冲冲,瞪过一侧的蔡红云和李兰,再从袖口掏出那张红艳艳的婚书往桌子上一拍,掷地有声道:“谁说我孙媳妇儿不知廉耻?!” 第七十四章下聘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内堂一瞬安静。 蔡氏被李志存来来回回看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这憨木头也不看是什么时候,本就是风口浪尖上,还傻不愣登地这般不收敛,她正想瞪过去,李老爹一声质问当即吓得她差点魂灵失窍。 她僵硬地偏过头,只见李老爹将通红的婚书重新摊开,朝蔡族长和三位族老推过去。 “什么叫私通?没名没分才叫私通,我李家可早早备下了婚书,就等阿珍丫头点头过门呢!” 这话一出,才被吓得一片安静的内堂又跟投了个爆竹似的热闹起来。 “这是早定下的?可看着蔡家大娘不像是个知情的。” “哎哟,李老爹这么个辈分的都站出来,可见他是知晓的,估计还没跟蔡家通过气儿吧。” “这可真是奇了,还有人上门给自个大孙子求娶寡.妇的?” 倒是没人说那什么私不私通的事儿了,众人连连感叹,真有李老爹这样的人,把寡.妇娶进门当儿媳的。 这往后村子里得多出多少闲话啊,年轻人娶了个带孩子的寡.妇,哎哟想想就不对劲儿。 春归没有忽视这些人的交谈,闲话........ 她心一沉,到底有些不是滋味。一环接一环,能解决了眼下的再去想以后的吧。 受到惊吓的又何止是蔡氏一人,蔡氏她娘早已晕头转向,拉着春归的手不住地颤抖,自家闺女被人说私通这一茬还没过去,又给定了人家?这是什么天爷的玩笑? 春归一边安抚着蔡氏她娘,一边看向门外,果然,蔡族长家院子前,祁佑正立在那儿,远远的也看不清神色。 能这么快地把李家一口子给找过来,想是句句话都说中了要点,没浪费什么时间。倒是桌上那纸婚书,春归偏过头,瞧着字迹也是他写的。 她原先只求能让李志存跑过来求娶了蔡氏,将事情圆满收个尾,底下的牵扯掩盖过去就成了。而祁佑却直接给两人的交往想了个正当的名头,这么短时间想得如此周到,用婚书堵住众人的嘴,春归心里略微骄傲。 她哪能知道,这婚书早在前日就备下了。 蔡族长拿起那婚书看了又看,果真是一张字迹清晰又妥当的婚书,只底下还未摁过手印成契罢了。他看了一眼喘着粗气的李老爹,又看了看他脚下几只肥硕的鸡鸭鹅,顿时有些说不出话。 这老爷子,怕是把聘礼都带过来了。 果不其然,李老爹瞥了一眼老伴儿,李奶奶便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从里头倒出那七两三百钱来。 这零零碎碎的银子加上铜板足有一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似也明白了这银钱是做什么。 李老爹叹了口气,终于平复了心情,他转头看向一旁被自家大孙子挨着的蔡氏。 到了这地步,蔡氏平日里的那点泼辣劲儿全没了不说还垂头红了脸。 李老爹指了指桌上这对银钱,对着蔡家母女道:“亲家,咱们家底子薄,去年经了大旱没田没地的,春归那丫头好心佃了地这才有口饭吃。好在我两个大孙子都是能干的,大富大贵不求,糊口却仅够了。这七两三百文是我们家到今年全部的家当,不知你觉着当聘金够不够?”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七两多的银钱当聘金? 这李老爹娶儿媳妇到底是寡.妇还是香饽饽啊?! 蔡氏她娘早已说不出话,好容易平复下来,终于寻回了做生意时的硬气。 “老叔,够了!你们家出了聘金,我们家自会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来!绝不让你们吃亏!”她抹了一把脸,挺直了背,也不去想自家闺女跟李志存之间到底何时有的关系,此刻她只知晓心头的两股气都已经出了。 闺女没跟人私通,还正正经经地有了人家,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她已经暗自琢磨给蔡珍备上多少嫁妆才合适。 这么一来,今儿反倒成了两家的结亲日。 旁的人看了全程,就差道出一声恭喜了。 可一头太平,总有另一头是不太平的。 这厢撕破了脸,蔡红云早就不顾什么亲不亲眷的,见他们已经和和气气的,她和李兰面面相觑,心内的愤恨尤甚。 脱口而出:“有婚书又如何?她俩定了亲又如何?在咱们这儿她可还是蔡光宗家的寡.妇!在外头跟的男人娘子相公地叫,你把你死去的丈夫放在哪里?!” 私相授受这顶帽子压不住,她就再甩一顶不忠的。 李兰顺口应和:“就是,这人死了,媳妇儿还跟人跑了。” 提到那蔡光宗,众人倒是一阵唏嘘,小宝出生那年他就走了,如今也有好些年头了。如今说起他,倒真不是滋味儿。 春归皱了皱眉,拿死去八九年的人出来说话,这对姑嫂也太不是东西了。 正想出声驳斥,却见那头祁佑已走了进来。 蔡族长连忙重新站起身,朝祁佑点了点头。 旁人忙又止了遐想,无一不兴奋的,今年的两个秀才,倒是在蔡族长家聚齐了! 祁佑扫了一圈众人,最后把眼神定在那蔡红云身上。 平静的一道目光,却把蔡红云看出一丝不安来,她往后退了退:“你看什么?!” 祁佑神色淡淡地摇头:“我看这位嫂子颇有贤者之风。”他又瞥了一眼一旁早已退了两步远的李兰:“照你的意思看来,我的这位好嫂子可得自请下堂了。” “小白眼狼!胡说什么呢!” 李兰当即抬手指了他,春归见状刚拉了祁佑袖口想把人揽在身后,就被祁佑反手回护住,像是靠在了他怀里一般,春归一愣,还没来得及推开,祁佑已继续开口。 “蔡姐守了九年,一个人将小宝抚养到如今,又送进了私塾。那孩子吃饱穿暖学了知识,就是连这四乡八村父母健全的孩子都难有这等境遇,是也不是?” 他问的是李兰和蔡红云,看的确实蔡家这一门族老。 那几位老人看了全程,思绪全都跟着几人走,祁佑说得有理,便也点了头。 这村子里的大人都有把孩子送进学堂的心思,可像蔡珍这般八九岁就送进去的少有,平日里如此虚心地将孩子送到柳家蹭点学问,这等的慈心与坚持常人难有。 祁佑淡笑了一声,继续问:“蔡姐如今做了正经生意,攒了家底,衣食眼见着无忧了,是也不是。” 他看向蔡氏,蔡氏连忙点了头,脸上的羞红还没褪去:“虽然不比家财万贯的,但幸亏有春归那羊奶芋头帮着引来客人,多的时候一日卖上一百个包子就有百来文的进账,尽够了!” 百来文的进账,平日虽有人也估摸过蔡氏如今是挣了银钱了,可谁都没想到会有百来文!有人看向李家一家子人,看来是真要娶个香饽饽咯。 祁佑收回目光,看向蔡族长:“九年的岁月,蔡姐一人带大了孩子,把一个毫无支撑的家经营到今日这地步,前后都无忧后才想起找个后半辈子的依靠。若这也要被人说成不忠,以后做人行事都要被人带上先夫之名批判一番.......族长叔,我不知这世间人还有何活路。” “再说回两位嫂子。”祁佑一刻不停,转向两个气得跳脚的女人。 “若真要以女则女戒为训,嫂子你嫁到程家四年无所出,又因私怨发卖我这个小叔........” 说得李兰脸色惨白,往后一退。 他又看向蔡红云,不紧不慢道:“至于蔡嫂子,你空口污蔑,行事粗鄙,如此看来,你们俩不正好能一道被休回娘家吗。” 春归不由得失笑,看着两个脸色又红又白的女人直摇头。哎,跟祁佑耍嘴皮子,这人能引经据典抽丝剥茧地给你全须全尾地怼回去。 “你!别以为你是秀才我就怕了你!你一个不认兄嫂不敬宗族的白眼狼,我......我要一状告到官府去!看你的秀才还保不保得住!”李兰被激得什么话都蹦了出来。 蔡族长简直没眼看:“行了!” 祁佑收回眼神,压根没把这番话记在心里,垂头看向已经倚在他怀里半晌的春归,耳后一瞬微红,就势放开了。春归前头还没觉察出什么,一脱离了祁佑怀中,便又愣了。 这距离好似有些近了...... 她轻咳几声,偏过头。 蔡族长已经起身,指了指蔡红云,又指了指门外。 “赶紧回你夫家去,没事别来瞎搅和!” “还有你!并非我蔡家人,这事儿也已过了,作为长辈给你们提个醒儿,多行善事日子就好过些,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这就是明晃晃地说她两人不安好心了。 春归这一行人总算也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 蔡红云和李兰到底是女人,被个有地位的长辈这样说了一通到底没脸,索性又羞又气地跑出门。 门外一众人还未散,蔡族长说完她俩,也看向了蔡氏和李志存,叹了口气:“今天有这么一出虽有红云她们故意惹事儿的缘故,但你俩未成亲前也要警惕些,我也不是次次都能保一保你们。” 他到底是长辈,看事儿比年轻人通透多了,祁佑这样的能说会道,也是替蔡氏藏去了不少事儿,如此迂回了几次,那镇上传了这么久的传闻,蔡氏和李志存到底也没避过嫌或是解释过一番,光是这一点,若是蔡红云盯死了,今日恐怕不会善了。 蔡族长自个儿也是不愿管了,两家人都互称亲家了,他一个外人,没的坏人姻缘,毕竟蔡珍这些年也确实是不容易。 他背过手继续道:“还有,阿珍到时同光宗他大哥说上一番,你们虽逢年过节地也不来往了,但他到底是小宝的伯伯,你要改嫁这桩事儿也不可避他。” 蔡氏连连点头,面上的喜色已经藏不住了,今儿这一整天,她这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情绪早已没办法用言语表露,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道谢:“我知道,谢谢族长叔,谢谢族长叔。” 柳族长摇摇头:“你还是谢春归跟祁佑吧,这两孩子嘴皮子厉害着呢!” “哎,我知道我知道,春归.........”她转身握住春归的手,眼里大滴大滴地掉泪,两人的话早已在不言中。 蔡珍家的老少早已咧了嘴,同李老爹有商有量地说着话。 门外人看了全程,都有些唏嘘不已,这桩事儿算是了了,可这么进去祝人家百年好合吧,人家一个青年配了寡.妇,说吉祥话都找不到合适的,索性都尴尬地笑了笑,顺势走了。 只春归看着众人离开,见他们交头接耳的,一路过去就跟村子里的人说着话,想必在跟人唠蔡珍这档子事儿了。 她不由得想起刚刚那句“闲话”,叹了口气,也堵不住旁人的嘴,就叫他们说去吧。 第七十五章闲话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从蔡族长家出来时早已过了正午,春归一看天色,这私塾下午的课都开了。小宝想来没心思回去了,也没来得及跟周晗知平留句话,这几人在家里还不知道多着急呢。 这驴车来时李家一家子老小加上祁佑坐过来的,回去加上春归知行和蔡氏三人就挤得满满的了,蔡氏她娘留下了那鸡鸭鹅,七两银钱却一分没动,硬是塞回给了李老爹。 “老叔,这钱我们不能要的,寻常人家的聘礼不过就是鸡鸭果子,我们家收这些也就够了。”她抹了抹眼角,紧紧握着蔡氏的手:“我这闺女虽嫁过人,这些年性子又出了名的泼辣,可她心是善的,也是肯好好过日子的主儿,一定会孝顺您跟老婶子!” 蔡大娘又是说好话又是保证,天知道,这闺女的婚事愁了她足足八九年,今日又发生了这茬子事儿,她险些以为闺女要被绞头发做姑子,没成想能收回一桩好姻缘,此刻她看着李家一家人,心里满是感激。 两家人在驴车前说了好一些话,直到被蔡大娘偷偷叫去回家拿东西的儿子儿媳跑来,她才止了话头。 众人一看,蔡齐夫妇俩喘着气儿,手里拎了满满的红糖,年前做好的腊鸭,蔡大娘全接过,全数放在了驴车上头。 这回是真把这辆驴车挤得满满当当的了。 “春归那孩子吃过我做的腊鸭,最是好吃不过的了,熏得油汪汪的,家里志远那孩子保管爱吃!还有那红糖,老叔老婶每日喝上一碗,都是好的!” 她真真恨不得把家里好的都给放上,春归看了她这番模样,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行啦大娘,你把这腊鸭的手艺交给蔡姐姐,还怕志远他们吃不着吗!” 蔡大娘这才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掌:“瞧我这样儿,这都过了正午了,你们怕都是吃着饭赶来的,我不说了不说了,你们赶紧回去。” 又拉过蔡氏,看了看一旁摸着脑袋傻笑的准女婿:“这么多人呢,你俩顾着点爷爷奶奶,别让磕着碰着了!” 两人连忙应声。 已有一家和美的模样了。 春归好笑地看着这几人,借着祁佑和知行的手上了驴车。 这一路过去,蔡家村家家户户门口都站了人,见这车过来了,个个交头接耳地说着话,偶有一两人真心道了句恭喜。 事儿算是传出去了。 李老爹总算有了抽烟的时候,看了这村子里人的反应,有别扭的,也有高兴的,敲了敲烟枪对着蔡氏道: “你这孩子,志存说是怕我知道你俩的事儿气出好歹,所以你才不让他跟家里说?” 蔡氏不好意思地笑笑,若当初不拦住那憨大个儿,也就没今日这档子事儿了。 她以为今日总要受点苦,没想到李老爹会用提亲来帮她解难,虽定然是春归的主意,可李老爹能不嫌弃她,刚刚还这么维护,她心中早已是百般滋味。 回到家时早过了正午时分,村口果然也是围了一圈人,这消息传得有多快,只一个正午的时候这四乡八村的就都知晓了。 见那驴车上安安稳稳坐着的两家人,众人不时窃窃私语着。 “还真是,这李老爹老糊涂了不成?给大孙子娶个寡妇进门,还白捡一个曾孙子,真是奇了。 在旁的人赶忙扯了她衣角:“别乱说话,人还在呢,听到了又是一场口角。” “你看着吧,我在说,旁人也说,这事儿新鲜着呢。” ...... 柳家的和蔡氏一道先下的驴车,李老爹硬塞过去两只腊鸭和几包红糖,春归想着地里那一季的番薯也快长成了,蔡氏那儿红糖又快吃完了,红薯糖水少不离要搬到摊子上,那腊鸭的味道前不久知平也念叨过,也就收了。 李老爹又朝蔡氏说了一句:“这事儿彻底过去后,咱们两家一道吃个饭,你带着小宝来家里认认门,这孩子在私塾里就跟志远要好。今日就不必了,这孩子估摸着也吓着了。” 最要紧的是,这村子里风言风语总要飘一阵。旁的不相干的也随他们说了。 蔡氏连忙应下。 下车时,李志存忙过来扶了一把,两人又不由得对望一眼,春归忙地打趣:“行了行了,都定下了,有你们看烦的时候!” 蔡氏这才红着脸进了门,春归感叹着,有了对象这是连性子都要变了。 她也正要下车呢,另一边一双手立刻挽住了她。转头一看,祁佑正小心翼翼地帮她看着脚下的路,手里的温热隔着衣裳传过来,春归一瞬间有些怔愣。。 祁佑却毫无察觉,挽住她后自己先跳下车,低声道:“来,小心点。” 春归不自知地搭上了他另一只手,就着他的力道跳下来。 跳下来的瞬间手一下紧握,她明显感受到手下力道微微停顿,又放松下来随意让她握着。 春归看着他已彻底长开的俊朗棱角,慢慢地敛了笑,自年后和祁佑的相处情形猛地涌进脑海里,一幕幕地来回翻阅。眼皮一阵一阵地跳动,她不紧不慢地收回握在祁佑胳膊的双手,抿了抿唇朝前走去。 驴车继续往前头走,他们小凉山跟刚刚的甜水村差不多,都是站满了人,看今日这新鲜事儿。李老爹摇了摇头,朝自个儿老伴说道:“之后几日想必有好些人来打听,事儿已经成了,甭管是看笑话还是怎的,都别理。” 他一口一口地抽着烟,面色有些凝重。 旁人都这副模样,他们李家本家的那些人想是更有话说,此刻家里头怕是热闹着呢…… 驴车一路行到村尾,李志存的笑就没下去过,一路上分外惹眼。 好容易到了家,果真如李老爹想的一样,李家那些上了年纪的过来了两三个,就在门口等着呢。志远也没去学堂,搬了凳子给几个爷爷坐,可惜几个老人有些气恼,压根坐不住。 李老爹半点都不讶异,这消息传得这么快,又事关他们李家的,这些老伙计总要来打探打探情况。 李家的小辈李兰跑去说人家私通不成,李老爹又要让大孙子娶那蔡珍回来,这两桩事一件离谱过一件,那李兰蠢钝如猪不说,这李老爹怕是年纪大了糊涂了。 李老爹下了驴车便道:“这事儿已经了了,我这聘礼也送出去了,你们回去吧,不必再说了。” 那打头的老爷子背过手走几步过来,怒道:“老哥哥,你老糊涂不成?志存可是你大孙子,娶寡妇那也就算了,蔡珍可带着个孩子呢!” “叔爷爷,我……我跟阿珍……”李志存忙不迭地过来分辩,被那老人一个打断。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闹出这么大个麻烦,你叔爷爷祠堂都不够开的!” 这一个个的,今年他们这儿是要开几个祠堂才算完事儿! 李老爹无奈道:“难得志存这孩子有个看中的,品性又不是差的,我还能强求什么?带个孩子怎么了,小宝都是在你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跟志远又处得来,学堂里每日被齐秀才夸赞,这样的好孩子带进来也是我们李家的福分。你我年纪都大了,又是从大旱里死里逃生过来的,也该看开些!” 那三个老人摇摇头:“你这一路过来,路上哪个人不说这事儿,日后真成了亲,你是要让咱们李家都在那风口浪尖上过活吗。” “你说以后两人有了孩子,长大了人人都知晓有个当过寡妇的亲娘,这叫他日后怎么过日子?” “咱们又不是说阿珍那孩子不好,只是这身份着实不合适。” 说来说去就是在这小村子里过日子,人言可畏。 李老爹叹了口气:“我知晓你们的意思,但这事儿是我亲口应下的,没有再驳回去的理儿。” 见他态度也强硬,三个老人也是气恼,没说几句也就走了。 院子里只剩了自家人后,李志存也跟开了窍似的,跑到李老爹跟前求了又求:“爷爷,我就认准阿珍啊,小宝我也当成自个儿孩子看待,您可千万别赖了!” 李老爹没好气道:“瞎说八道,我能赖了什么,鸡鸭鹅都交付出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志存是个直肠子的,自家爷爷做了保证,就把前头几个老人的话抛诸脑后,只李老爹愁了一阵,族里既然来人了,这让自家孙子满意了,也不好叫族里的亲眷太下面子,只是这亲是一定要成的,这往后那小两口的日子怎么过才不会生出闲话呢…… 李老爹暗自生愁,那头柳家分外和谐。 小宝瞧见全须全尾的蔡氏,这回一声没哭,只死死抱着。知平跟着周晗倒是乖巧,两孩子果真没去上下午的课。 蔡氏早已心疼不已,刚刚这孩子被吓着的模样她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周晗摸着脑袋不好意思道:“这我来得不是时候,竟撞见这样的事儿,蔡嫂子,您没事儿吧?”怪道祁佑这般性子,这样的村子,污糟起来怕是跟京都里也不遑多让了。 蔡氏得了桩姻缘,怎么都好说,只担忧怀里的小宝,她把孩子抱起来,也不知怎么同这孩子开口。 小宝却先问出了声:“娘要和李叔叔成亲了吗?” 这消息传得快,竟传到了一个小孩子这儿,眼看着小宝一脸平静的模样,蔡氏也摸不准这孩子是什么态度。 桌上的菜一点也没动过,却还是冒着热气,里正媳妇儿正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汤来,见人都齐了,这颗心才放下来:“赶紧吧,我热了饭,先把肚子填了,去了这许久怕是饿得慌。” 春归连忙接过连声道谢:“谢过婶子,空着肚子在这儿等了这么久。” 里正媳妇儿摆摆手,又将不知道怎么答孩子的蔡氏拉过来:“这帮人,平日里手脚勤快有限,嘴皮子竟如此利索,一刻钟前,你们在那头的消息就全须全尾地传过来了。” “那三姑六婆的在村子口就说开,也没避着孩子,档口上就把你跟志存那孩子要结亲的事儿说了个遍,这不,小宝也知道了。” 一个寡妇跟未婚配过的青年要成亲,想也知道这帮多事的人会怎么说道,传到小宝这耳朵里,总能听出几分嘲笑。 蔡氏这下心里更没底了,这孩子虽自小心思重沉默寡言,但却十分有主意,她就怕孩子以为她真是那不检点的,心里生了厌恶,连忙求助似的看向春归。 然而春归还没开口,小宝突然攥住了蔡氏的手,垂头想了一会儿,他抬眼认真道:“李叔叔很好,我喜欢他,他还教我雕小鸟,娘嫁给他后我们就能住一起了吗?” 在座谁也没想到小宝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样的贴心懂事,蔡氏原以为的危机一个一个消散,没来得及忍住,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嘴,连连点头,哽咽道:“以后让李叔叔教你雕花雕鸟,他什么都教!” 里正媳妇儿一脸的欣慰,却也嗔怪道:“你们这两人,瞒了我这么久,敢情我白做你们婶子了?” 春归又连连赔不是,哄得里正媳妇儿露出笑模样才罢。 第七十六章察觉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顺利留了里正媳妇儿吃饭,正巧家里人多,春归便分了两张桌子,大人一桌,小孩子们一桌。两桌子的人总算都是笑模样。因有周晗几个小哥儿在,里正媳妇儿也不好问得太过,只稍稍问了是何时看上的,往后又有什么打算。 蔡氏看看小桌子前正夹了鱼吃得认真的儿子,喜滋滋道:“往后还是摆那摊子,他在镇上做小工,苦力活总能攒到银钱。” 两人都不是怕吃苦的,蔡氏有了李志存那会疼人的直肠子,往后还能轻松些。 里正媳妇儿听了也开心,只是也提醒了几句:“照如今这阵势,几个村子里闲话还有的说,那李兰,还有你娘家堂姐,一张嘴可还没闭上,到时听到些什么可别气着自个儿。” 蔡氏性子直爽,如今是好的,往后的日子也觉得是好的,只笑道:“没事儿,由着他们去说吧。” 里正媳妇儿见他如此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气得拍了她一下:“你这没心肝的,倒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而一旁的春归和祁佑却都敛了神色。 闲话.......闲话害不死人,却能气死人。春归皱了皱眉,心头闪过一个念头....... 蔡氏脑子偶一转不过弯,只见祁佑放下了筷子,淡淡道:“蔡姐,你和李大哥是大人,听惯了也就罢了。” 他偏头看了看小宝,继续说道:“只孩子是不能多听的。” 蔡氏一愣,看看儿子,又看看神色也是有些认真的春归,顿时醒悟过来! 成了亲还能被说什么闲话,不就是李志存娶了个带孩子的寡妇吗,她不要紧,可在这村子里过活,小宝到时会怎么任人评说?李家那些宗族里的怎么看待他? 蔡氏脸上的笑模样早没了,心里猛地一发慌,又怕惊着几个孩子,只能压住心头的慌乱尽量平静道:“那......那你们说怎么办?” 里正媳妇儿叹气道:“时候久了也就好了,何况那闲话你不有心听也过不到你耳朵里,只你要同小宝说清楚,可千万别听着相了。” “日子总归是你们自个儿过出来的,过好了就没人敢说!” 蔡氏这才稍稍安了心,然而还是时不时看看自家儿子。她这些年心心念念就为这个孩子活着,生怕他吃一点苦,却也还是养成了这样委屈自个儿的性子。 这往后怕是他听见了什么也只会自己把苦咽下去。 春归敛起神色,握着筷子静静地想着,孩子的成长离不开环境去熏陶,这桩事情后,留下来的隐性危机对于小宝这样的孩子可太多了。这孩子心思又重,自小孤僻着长大。 她抬眼看了看一旁沉默的祁佑,难保不会长成另一个祁佑。 这么细想着,正巧对上了祁佑看过来的眼神。 两人一对眼,春归前头闪过的那个念头蓦然清晰! 这儿若是待着无益,那换个地方呢?! 她从在祠堂挨了板子那会儿心早已凉了半截,早想过带着几个孩子离开这个地方,到镇上开她的糖水铺子去。祁佑和知行几乎每日都在镇上了,再另找了镇上的私塾把几个孩子送过去就是。 从前舍不得走不过就是不愿撇下蔡氏一家子,可如今不一样了,李志存本就在镇上做小工,到时分出店铺让蔡珍一道做生意,解决了温饱不说,她还有个帮手。留在这里的田地也自有李老爹帮着打理。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 祁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姑娘眸色越来越清澈,已隐隐透出可见的喜悦,便知道她已想到了最好的法子。 如此他这三日的忐忑才稍稍消散。 春归是想到什么就去做的性子,吃了饭送走了里正媳妇儿跟蔡氏母子,自个儿就拐进了房,从衣柜里取出一个小匣子,细细数起这半年来的银钱。 这半年,从一开始的画扇面图挣下第一桶金,到门口摆糖水摊子,再到镇上卖羊奶芋头,每日有个四五百文的利润。抛开吃穿用度花去的银钱,她那小匣子里的拢共有了十二两多。 十二两,在这小村子里过活是仅够了,然而再几个月祁佑和知行还要上京都考科举,总不能等着每月攒下几两银子,算计着过日子。照如今的摊子里的生意,开了店铺生意总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这开铺子的本钱......春归摇了摇头,还是得去找一找那郭小姐。 三日匆匆而过,事情却发生了不少,知行祁佑各自整理了衣物,周晗在旁不住地感慨,前头听知行嘴里说起他们这一家子碰到的事儿,他虽愤慨却没有什么具象的感受,而今日却实实在在见了一回。 这要不是李老爹过去得及时,那蔡嫂子不是被剪了头发就是进了宗祠,好好一个小孩儿就成了没娘的。 “我看啊,你们还是赶紧离了这地方,以后随我去京都过日子,带着春姐,要舍不下那蔡嫂子一家,不如也一块带上。” 念书科考,加官进爵,他以为就是天下学子的毕生追求,却没想到这话一落,知行和祁佑手里的动作齐齐顿下。 祁佑沉默半晌,知行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我这性子要是进了京都做官,差不离每日降一品,没过几日命都保不住。” 这话听得周晗躺床上也笑得打颤:“你倒有几分自觉。” 知行说得虽然夸张,但却也有几分歪理。 不过祁佑那性子是妥妥的进内阁韬光养晦行大事的主儿,周晗心里这么想着,殊不知祁佑的打算也同知行不谋而合。 祁佑将包袱放好,转身坐下倒了一碗茶慢慢喝着,他是要这一家子人远离这个村子,却不是去京都那等汹涌的地方。春姐能在镇上稳下来,他和知行自会在科考后回到这地方,做这一家子的后盾。 喝完一碗茶,知行已经在跟周晗说着村子里的琐事儿,周晗这一公子哥儿竟然也听得津津有味,听到愤怒时还小骂几句。祁佑见他俩正聊得投入,便放下茶碗出了房门。 春归正站在院子里考虑到镇上开了铺子后的事儿,既是要开铺子,头一件便是找个妥当的店面,再是日后这每日卖出去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她这一院子的番薯芋头哪儿够,李老爹那儿早就打理了几块地,是用不上了,不过蔡家村那儿手艺人多,空下来的田地怕是不少,到时可叫蔡氏回去问问,若能种些芋头她照价收也是行的。 那店面须得大些,最好是大平间,中间做个小隔断,一面卖些甜点,一面卖些扇子笔墨,后头连着住的房子,也少了来回走的脚程。只这铺子得托郭小姐一个人情了。 她想得正出神,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直到祁佑在她身旁坐下。 她一回头便对上了祁佑带笑的脸。 今日下驴车时的一阵情绪猛地涌上来,春归面上有些迟疑,不是她多心,而是这人自今年开始确实待她有些异样,似乎也只待她独一份的好。现在年纪越来越大了,寻常人家都结了亲,她似乎确实要避嫌了,只是说起要避嫌,她这心也是空落落的。 “春姐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事情还没定数,她本想不开口,但看到祁佑又忍不住说一说。 “春姐说就是,我们总是听你的,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慢慢地说着,面上褪去白日里的冷峻,换了不自知的温柔。 这样静谧的夜里,沐着清冷的月色,听得春归有些迷糊,她不自觉地就将心里这番想法说了出来。 祁佑静静地听着,一切都跟他想的一模一样。 从一开始,他没有将李兰姑嫂俩知晓蔡氏李志存关系的消息告诉她,由着蔡氏被宗族里的人带走,这事儿就算闹大了,这纸婚书虽顺利送出去了,但两人的身份放在那儿,风波必定不少。 而她是最心软不过的人,一旦想明白了这对人的处境,必定不会袖手旁观,而跳出这个村子也并不只是他的想法,他一直知道她也同样有这样的念头,那现在就是下决心的最好时候。 “春姐想的很好。” 春归笑了笑:“这也只是我的念头,你可别哄我。” 祁佑摇摇头:“并非是哄你,春姐,你还记得最初摆那糖水铺子时我们在厨房里说的话吗?” 春归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笑了出来:“记得的。”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当然要去到更好更安稳的地方。 “那明日我就跟郭小姐去说一说。”等铺子定下来了再同蔡氏说一说,这事儿尽早做了,把孩子们也都迁过去才好,这村子里哪怕只有一句风言风语,传到孩子耳朵里都不好。 祁佑点了点头:“那铺子的银钱春姐再等等,过两月我自会补上。” 春归一愣:“你哪儿来的银钱?” 她眼眸瞪得稍大,露出几分犹疑,称得整个人十分鲜活。 祁佑静静地看着,迟迟没有开口。 屋子里还有周晗和知行一同痛骂蔡红云的声音,院子里春夏交替的虫鸣一阵响过一阵。四周都是喧闹的,只他们两人对望间一片安宁,春归面上蓦地染上一丝红润,终于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她忙不迭错开眼神:“……我……你不必忧心银钱,到时我会同郭小姐商定。” “成了,明日要赶早去镇上,你快去睡吧,叫周晗跟知行也早早睡了。” 她边说边起身,拍了拍裤脚就往里走。 几步之后,便听到从后面穿来祁佑因克制而极尽温柔的声音。 她听到他问: “春姐是否察觉了。” 第七十七章坦白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步子一顿。 聪明人留人只说一半的话,这一半也已叫她迈不开步子。 她闭了闭眼,心中滔天骇浪般的汹涌,涌到喉头又全数压回去。 身后的人已经起身,踩着步子朝她走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春归睁开眼,咽了咽被太多情绪哽住的喉咙,狠了狠心道:“并没有,也不必察觉,往后自有人会察觉你的心意。” 正午的时候她只有些微的直觉,但也被一下午太多琐事给冲淡了,原以为能把自己糊弄过去了,没想到这人晚上就毫无顾忌地说出了口,春归此刻心乱如麻,下意识就把人给拒了。 后头的步子果然一顿,已停在原地,春归掩下忐忑的心思要进房去,却听到后面人已开了口。 “春姐不必这么急着回我,我也并非现在就要一个回应。” 春归被说得一愣,再回神,祁佑已经走到眼前。 夜色里,少年满目柔情,将她满脸的错愕收尽眼底。他不是心急的人,所想所求也并不比别人多出什么。 “我知道春姐早些时候就有察觉了,只是这村子里一件又一件的杂事占了你太多心思。”看到她神色有些不安,祁佑连忙安抚道:“春姐放心,我不是想拿弟弟这个身份逼迫你什么。” 春归眼神一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只春姐日后将我看做是程祁佑,而非被你养了一年的程家幼弟。” “李婶子已在帮我相看人家,你……” 祁佑摇头:“知行把自己关在房里那日我就知道了,我也知道以你的性子不会应下。只是我虽这样想,但今日李婶子来了后我心中却也是有些慌张。” 听到有着泰山压顶不慌人前性子的人说出慌张二字,春归不知道是好笑还是无奈。 “春姐,我知你与旁人的不同,我知你仁善又坚韧,我也知你心性独立,而心中却也依赖知平知敏这样的孩子所回馈的一点温情。” 他慢慢地说着,出口的是一个分外具象的春归。 春归愣愣地静默着,祁佑说错了吗,没有说错的。 在这异世中,众人都以为这些孩子依赖着她而过活,而她自己清楚,她也在依托这些鲜活的孩子们,只有他们健康愉悦地围在她周围,她从到这儿后便不断滋长的孤寂才会慢慢消减,她才能感受到,即便到了这地方,她也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春归眼眸湿润,垂下眼沉默半晌。 祁佑也不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沉默的她。在这样的夜里,眼前的姑娘也只到他肩膀处,这样小小的一个,竟也替他撑起了近一年的重担。 春归不知为什么,被他这样看着,心中竟然也生出了一丝委屈,可若是给她一次机会能够再次回到原来的时代,她难道就愿意吗,这样想来她在这里的一点委屈几乎可以草草忽略,只是祁佑在这儿,她似乎也想短暂停靠的念头....... 太多的思绪一闪而过,春归自知无法就此回应,再抬眼对上祁佑温和的眼神,她张了张嘴,只放下一句“好好念书,回去睡吧。”后急匆匆地往里走了。 祁佑直看着她进到房里,没一会儿便熄了灯。 他坐回原位,扫视着这一片小小的家园,良久,淡淡地笑出了声。 这一夜春归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一年,她全心全意地养孩子,养和孩子,一个耗尽了他的力气,一个占据了她的心神。她原以为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考虑找另一半,却没想到祁佑今日这一心事的吐露居然也能让她心神震荡一番。整个晚上,她睡得迷迷糊糊,梦里梦外全是这一年来和祁佑相处的景象,从前未曾注意过的,梦里竟然十分清晰。 她将人从隔壁程家老屋领回来时他孺慕的眼神,每日顺手接过她手里活计搭话的模样,伤了腿住到柳家后暗自窃喜的笑意,她挨了板子时心疼又算计的心思,还有今晚满目柔情却又句句小心的言语......... 早起睁眼时,春归皱眉叹气,这个孩子........怎的...... 似是个难缠的。 一大早李志存的驴车今日光明正大地停在蔡氏家的门口,李志高带着志远和小宝到了柳家把睡得朦胧醒的知平从床上挖出来,现在几个孩子都由他送去私塾,前日三个孩子都缺了一下午的课,他这个做哥哥的还得去跟人齐秀才赔礼。 春归从房里出来时,一家子人全都起了,东西也都已放在了驴车上。昨儿囫囵清醒了一晚上,她今儿的精神头也不足,坐上驴车,瞧见祁佑面露担忧的神情才倏然清醒。 “春姐靠在驴车上睡一会儿吧。” “哎哟,你这脸色有些差啊,是昨儿累着了?”蔡氏凑上前去看,也是忧心得不行。 “没事,就是没睡好,我靠一会儿就行。”春归避开祁佑的眼神摇头解释着。 知行祁佑是念书的时候,她这儿也要忙着将铺子做起来,都是要紧时候,那事儿能先不提就不提吧。 前头李志存人逢喜事精神爽,最是高兴不过的时候,听着后头的话便插了一嘴:“春归妹子,你睡一会儿吧,虽木头靠着有些不舒服,总也是有些用的。” 春归连忙扯过一丝笑意:“好嘞,谢谢李大哥。” “嗨!没事儿,我这儿攒了些银钱,过几日买上一辆自个儿的驴车,也就不用借村长家的了。” 李志存说得兴奋:“到时我叫上志高上山砍些木头,咱们家的驴车就打成马车似的,外头围个罩子,里头塞些家里剩下的布头,靠起来软软的,你跟阿珍到时也好在里头睡一个回笼觉!” “李大哥如今是越发疼人了,这婚书送出去了,七窍开了六窍似的。” 蔡珍满面的笑意:“就你们说得好听,这人还是个笨的。” 听着几人慢悠悠地说着话,身侧皆是安稳之人,春归的瞌睡也慢慢地上来了,头一歪便往后靠了下去。 因知行周晗祁佑三人要进学堂,今日比以往要早上半个时辰,剩下几人都是赶早起的,此刻也都有些困倦,看春归睡了,也陆陆续续闭了眼睛。 良久,一双手轻轻扶住了春归熟睡的面孔,将人往他肩膀处移了移。 一刻钟后,驴车顺利进了空荡荡的镇上,天也才微微亮。 春归似有所察觉,猛地清醒过来,脑袋处一片温热,耳边还盖了一双手,似乎在替她隔绝外来的声音。春归差点就要沉溺于这样的舒适中,又艰难地反应过来,起了身。 一转头,果然是正襟危坐的祁佑,见她醒了,他坦然地收回捂住她耳朵的手,一脸正经地低声问道:“春姐睡得可好?” 春归:…… 早前是蔡氏靠在李志存身上,如今又是她靠在祁佑身上,这驴车有鬼不成?专门勾着人亲近? 车子在摊位前停下时,众人差不多也都醒了,周晗那位公子哥坐驴车做得舒服极了,言明下月还要过来,还得坐一坐这驴车。 春归在心头盘算,下个月少不离就是坐李志存自个儿的车子了,到时若是一切顺利,他们这两大家子也该搬到了镇上。 放下了春归和蔡氏,李志存还得送知行他们回县学,如此一来,又是要整整一月见不得面。 祁佑目光方寸不离春归,又是照着上月的模样嘱咐了春归一遍。 看得周晗啧啧称奇。 蔡氏将装了三袋包子,三人一人一袋给放到手里,有意调笑道:“这回你信了吧,咱们这祁佑平日里话不多,春归这儿怕是要把一辈子的话给全说透了。” 从前不觉着蔡氏这调侃有什么,但已然知晓祁佑心思的春归如今听起来总觉着有些不对劲。 待祁佑嘱咐完后,她无奈道:“行了,赶紧走吧。” 如此三人才重新上了驴车。 驴车哒哒哒地朝前头又去,春归远远地看着,心头有些莫名的失落。 春归本想着等糖水卖完了就去一趟郭府,将心头的那点谋算同她说一说,没想到她还没过去,郭小姐却自个儿来了。 这头还有最后几份羊奶,她正打算收一收,留给郭如意,抬眼一看,前面正停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帷帐上绣的郭字分外醒目,她赶紧收了碗,想往前看看,就见那郭管家已熟门熟路地跑来跟她打了声招呼:“越娘子,我家小姐来看看你。”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春归赶紧将几份羊奶装了,收摊同蔡氏说明了,自个儿带着羊奶快步走向了马车。 郭如意如今正是挖心挠肝地难受着,一边等着祁佑那些画册,一为挣银钱,二为那不争气的弟弟能早早将书看进去,另一边又等着说是要来镇上开铺子的春归。 等了三天没等来,她索性直接来这大街上瞧瞧。 没一会儿马车帘子就从外面掀开了,春归见着在马车内伴倚着身体的郭如意忙笑了,从后头管家手里接过羊奶后,她开口道: “郭小姐,可巧,我今日有桩事儿同您说一说。” 而郭如意一喜,开门见山:“越姐姐,你何时过来开铺子?” 第七十八章商量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两人齐齐一愣,春归还没反应过来,郭如意连忙将人拉过来:“怎的?越姐姐是来找我谈开铺子的不成?” 春归反倒疑惑了:“郭小姐怎的知道我是来.......” 郭如意挥了挥手:“还不是祁佑,那日来我这儿谈画册的生意,又说起你也将到镇上开铺子,倒是要我多多照拂你一番。” 这话说得春归更莫名其妙了。 “.......什么画册?他什么时候来找的你?” 这下轮到郭如意愣了:“.......三日前,怎么你不知道他跟知行还有个同窗一道做了画册,将启蒙读物重新编纂成册了?” 三日前.......那不就是县学头一日放假吗?那日祁佑也没离开过她的视线......不对,倒是中间去帮她给布庄的活计送了两碗双皮奶,难不成就趁着这时候去的? 还有那画册,知行周晗一道做的?这三人上了一月的县学,竟连生意都做起来了? 将启蒙读物编纂成画册........这不就是现代的幼儿读物吗?春归脑子转得飞快,这种启蒙画册属于开拓市场的东西,等于牢牢掌握了一手商机,看这情况时搭上了郭如意这条线,更有那背后有人的周晗在,稳赚不敢说,总也不会毫无收益。 祁佑跟知行竟然背着她寻了一条商机....... 难怪昨晚上院子前同祁佑提起开铺子一事时,他说的是两月后便将铺子钱给补上。她还疑惑这钱从哪儿来呢,又被他一通话给堵了回去,再之后一心只在这孩子的一番心思上了。 敢情这几人自个儿就偷摸挣起银钱了? 昨日说不要将他看做程家幼弟,现在的他只是程祁佑。昨晚只觉疑惑,今日倒觉出几分妥帖来。这三人真是........算了,既然没有当着她的面说这事儿,那自有他们的谋算,她也不必争着一定要知晓。 “蔡姐姐,我是不是多话了?”郭如意神色有些不安,看着架势,祁佑几人是瞒着她行事了,她倒好,直接给捅了出来,万一坏了事儿可不好了。 春归摆了摆手:“无妨,他们如今大了,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吧。”只是祁佑怎的会跟郭如意说开铺子一事,这人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不成,还是他早有打算在镇上定下? 春归本就没睡好,脑子囫囵一片的,想不清楚也就不想了,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儿。 郭如意见她没坏了神色,这才松了口气试探道::“越姐姐,既然祁佑说的是真,那你可考虑了开铺子一事?” 春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这铺子确实到了要开的时候了,我也是遇着难事了,因而想着托你帮扶一把,郭小姐别嫌我一有麻烦就寻你才好。” 郭如意已然“咯咯咯”地笑出声:“越姐姐这话说的,不瞒你说,我头一日便看中了你这门手艺,只当初你不肯过来,我也只好不再多提。你这手艺要真做成了铺子,那就是现成的大把银子了!。” 春归也不多跟她扯皮了,只将自己的一番计划全数同郭如意细细讲来。 “若是一般的茶水铺子,这街头巷尾的随处便可找上一个,但到底太过普通,也聚不了财。” “那照越姐姐的意思?” “我前头与你做的头一桩生意是文人扇面图,也因此知晓了当今重文,就是我们小凉山那儿都多的是念书的小儿郎们,日后想必遍地都是文人学生。我不如就开一个专门供这些文人们谈诗作赋的茶间,一分为二隔开,一方摆了我那些糖水点心,一方就供人写诗作赋谈天论地。” 郭如意面上一喜:“这个好!京都也是有这等的茶楼的,那些官家子弟流水一般的文人宴也在那儿办着!” “只是.......”郭如意想到什么皱了眉:“越姐姐,你这供了笔墨又供了茶点,还能挣什么银钱啊?” 春归看她那疑惑的样儿,“扑哧”笑出声:“傻丫头,我只供他们一份笔墨纸砚并一碟免费的点心,但纸张不够用,或是还想吃我这儿别的点心便要另付价钱了。” 一份点心哪够吃啊,何况她到时手里多的是时兴糕点糖水,都是他们新鲜没见过的东西。 郭如意被笑得脸微红:“瞧我,遇见越姐姐,我这满脑子的点子全给糊住了。” 春归收了笑:“这铺子怎么开我心中早已有了章程,只是郭小姐,这回我是要将我这一家子和蔡姐姐一道迁过来,举家搬迁这样的大工程我心头还没有什么思绪,头一件找宅子便已然是极大的难题了,还有那租赁铺子的银钱........” “我预想着是问你借上五十两的银子。” 春归叹气道:“我该攒够了银钱来的,但家里那边遇着些事,我只想尽早带着人过来,若非不是这样,我也不好意思朝你开这个口。” 郭如意是何等精干的女子,哪会让此刻的春归面上难堪。。 她摇摇头朝春归那儿靠得近些 “越姐姐,你见外了,我也不瞒你,你的扇面图叫我的文人店在京都独有了一份销路,因这一桩生意,家父已陆陆续续将家中其他生意交到我手中。”她微微一哂:“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又对祁佑编纂的画册有了兴趣,我爹听说后不知道有多高兴。” “这找铺子,拿银子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底下人自会去办,越姐姐不必不好意思,我只为能帮到你一把而高兴。” 她们没去过京都,但祁佑知行到时一去科考便能知晓那扇子卖得有多红火,她也不必哄骗春归。眼前这个姑娘跟她的一家子弟妹都是可结交的,她也只是稍稍伸出援手。 而春归闻言却认真地摇头:“一码归一码,铺子有你在前头开路,我也不会缺了你那份。问你借的银钱我会按两分利关上。” 郭如意刚想拒绝,春归继续道:“我知道,郭家的生意大多都在京都,那么郭小姐,你到时大可以按我的经营方式去经营你们在京都的店面。” 郭如意当即心头震动,这越姐姐…… 春归还在说:“包括我这里的点心方子,羊奶芋头,双皮奶,往后还会有的炸丸子,冰皮月饼,我都会将方子全数送上。” 郭如意:…… 她早已傻在了原地。 经营模式送上不说,那点心方子居然也要给了她? 这不就是把京都的生意全数送给了她吗?! 绕是她不到十岁被郭父抱着看账单学经营,也被春归这份豪气给惊到了。 春归却面上淡淡的:“我们一家子不出意外,便是在这镇上长久地定下了,往后弟妹们自有他们广阔的天地,而我会一直留在这儿,别的地儿的生意我做不了,也没有这个雄心壮志。郭小姐,你想必是以为我帮了你的生意,但在我眼中,你待我们一家已经有些恩重了。” “能吃得饱饭,穿得起衣裳,还能攒下一些银钱,全靠你的伸手,我心中是十分感谢你的。” 郭如意压住心里的激动,无言地握住她的手,两人双手交握间,这开铺子的事儿便成功定下了。 两人各自表完情,郭如意便从荷包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塞进春归的手里:“钱少了到底不方便,越姐姐就拿走一百两,那字据也不必签了。” “至于那铺子,我这儿正好有一个!” 郭如意说着扣了扣马车内壁,朝外说道:“管家,去我刚来这儿时买下的那间铺子,就是后面连着住所的那个!” “既是一家子都要搬过来,蔡嫂子也同你们一道的话,这宅子便是稍稍大一些,两进两出最好不过,可巧我前头看中了一间铺子,见它后头连着户人家,便一同把房子买下来了。” “再让底下人把铺子跟屋子打通了,铺子正朝镇上,不像越姐姐你要的开阔的平间可做隔断,但它有两层,我想到时那茶间在上层可看看底下的街道景色,下层你就放那些点心糖水,也可空出一块让蔡嫂子继续卖她的包子!屋子跟铺子一道都租给你们,也省了来回跑的脚程!” 郭如意话说得快,可春归听得清清楚楚,且越听越高兴,住所跟铺子连在一块不说,那铺子还有两层,两层好啊!两层就再方便不过了! “郭小姐,可否等一等,我叫蔡姐姐一道过去看看?” 郭如意笑道:“到时是你们开铺子,当然得你们先过过眼。” 春归说着就起身:“我还没将搬到镇上这一事通蔡姐姐说呢,等会儿她怕是要吓死了。” 说完她便跳出马车,径自朝正在收笼屉的蔡氏走去。 马车内的郭如意早已长舒一口气,心中舒服不已,越姐姐是个会做人的,虽是来求人的,但也没让她吃一点亏,说得实在点,她这才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借给春归的银钱到时是要还回来的,而那铺子房子本就闲置,租出去试验了一桩生意不说,还白得了春归的点心方子。 她这般会做人,郭如意也万万不会叫她吃亏的。 她敲了敲马车内壁:“管家,到时你将那屋子里的东西打点齐全,越姐姐家里是有孩子在的,我瞧着那里头的床柜都还少着。” 外头郭管家忙应声,心里连连感叹,还好当时没将那程祁佑真的买下来,不然这一门的关系怕是要彻底断了,哪来今日啊! 第七十九章看铺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没一会儿,春归便带着蔡氏过来了,蔡氏面上正疑惑着呢。 “你同郭小姐有的聊,怎的还带上我了,我这粗口笨舌的,没的给你们添了乱。” 春归将她一只手拽住,不免好笑道:“蔡姐姐要是笨嘴拙舌,咱们村子里一干人都得甘拜下风了,成了,这是与你有要事商量,你就跟我过来吧。” 说着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马车,郭如意早就备好了茶点,见人来了,立刻朝她俩推了过去。 “蔡嫂子好,又见面了,你们忙活一大早估摸着也没吃好,咱们边吃边过去。” 蔡氏平日里嘴上没个把门,到了这精致的马车内总有些拘束,虽心里有一百个疑问,到底也不敢多说什么,郭如意见状也不多扰她。 那铺子也是不远,离春归原来那摊子隔了一条街,离那些员外郎住的地儿近些,走个一刻钟就是郭如意家了。 这铺子从外头看不显什么,只两层高的模样便知买下来也要些银钱。 春归拉过呆愣在一旁的蔡氏,一道进了这铺子。 因直接买下来又空置了许久,里头除却几张桌椅和现有的柜台,空荡荡的一片,正堂进去便是一个曲木楼梯,一直通到二楼。不算大,但也不小,稍作修饰,便又是一间正经实用的铺子了! 春归是越看越欢喜。 郭如意见她神情如此也就放了心。 “我原先买了这铺子本就打算开个瓷器店,就是我头一回来越姐姐你家时送你那瓷瓶。可惜啊,这不比京都的繁华,将这瓷瓶买回家摆起来的人也有限。起初觉着做不了瓷瓶,瓷碗或许可行,可这瓷碗价比那寻常陶碗要贵些,除却几户富贵人家和酒楼要上一些,其余的销路还是在京都,我便停了这念头,这铺子也就搁置下来了。” 郭如意到底也不是天生的商人,这么些年总有些旁落或是用不上的生意经。 春归听着心里却有些想法:“郭小姐想在这儿卖瓷器?” 郭如意摇摇头:“这里倒是不想了,京都那儿年前关了一阵,如今又打算开了,只是那儿就不止我这一家瓷器店,想来能收支持平也是好的了。” 春归心里一动,早在摆摊时她就想过要换了那陶碗,只是那会儿她就是一个摆摊的,放上那贵价的瓷碗一是与那摊子一道摆着不伦不类,二是街上人来人往,磕掉一个她给心疼半天。 可若是开了店铺,又是要将那些糖水点心往贵价上卖,这碗碟可得下功夫了....... 白瓷碗是好看,但也过于单一。 “郭小姐那儿该有烧制瓷碗的手艺人?” 春归想到这儿便开了口问询。 郭如意点头:“是有的,当初过来时带了两个到这儿。” 春归立刻笑了:“那郭小姐,劳驾那两位,若是得空帮我烧制一批碗碟,我到时画了画样儿一同烧制进去。” “画样儿?”郭如意连忙转身疑惑道。 春归淡笑道:“我这儿正好有一门手绘瓷器的手艺,烧制瓷碗时将画样儿也一同烧制进去,成品便那手绘瓷碗了,若是手艺得当,瓷瓶或许也可一试。” 郭如意当即愣了神:“......越姐姐,你........” 春归拍拍她的手:“等我这儿安顿好了,你将人带过来,画样儿我自个儿画了,到时同那人将烧制时的事项说明了,手艺人到底是吃这碗饭的,想必一点便能通。” “之后的事儿你就比我懂了,我也不多说,若是能解了你这一难,也算是我对你的谢意了。” 郭如意反握住她的手,面色有些激动:“越姐姐,你真是.......我才做了多少,你就这样真心待我,若我是那无良的商人,你可得吃多少亏啊!” 春归调笑道:“你也不是那等无良之人啊,自给你画扇面后我多次想过,你莫不是来我家扶贫的。” “丑话说在前头,那手绘的瓷碗前头没人做过,我到时只在这茶间用上,若你那店面还是老样子那就是白费一番功夫了,到时你可别怪到我头上来。” 郭如意连连摇头:“怎会,便是要就此关门了,我也得谢你一番为我的心意。” “可若是真把那店面撑起来了,越姐姐,到时我必定酬谢你一番!” 春归也不在意这些,只笑着继续打量着铺子。 她不是什么雄心壮志的人,大事总有那有心志的人去做,她只守着几个孩子和这一亩三分地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也就行了。 两人终于把重心回到了这铺子上,有说有笑地将里里外外都给处置了一通。 上头做茶间,放什么桌椅,摆什么文人屏风,下头哪一块做了厨房,哪边又摆糖水吃食,又做何种装饰。 而一旁听了全程的蔡氏早已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找个空档,一把拽过春归。 “那什么瓷器我不懂,只这铺子一会儿说是郭小姐的,一会儿又是你的,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春归笑着弯了眼角:“蔡姐姐,这铺子可好?” “好啊,当然好,这样的地段又这般大。”蔡氏一边点头一边羡慕道:“怎么的......你是要同郭小姐一道开铺子了?” 春归但笑不语,只郭如意在旁笑出了声:“我说越姐姐,你可别逗蔡嫂子了。” 说着就在蔡氏呆愣的神情中道出了实情。 “这铺子是越姐姐拿来开茶间用的,瞧那儿,便是给蔡嫂子你摆早点的地儿,日后你俩可不用早起到这镇上吃力地摆摊子了!” 蔡氏忙不迭看向那柜台边上的空地儿,往边上一看就正对门口,这人来人往的地儿.......蔡氏回过头张了张嘴,满面的不知所措。 “怎.......怎的还有我的份........” 春归这才将人揽过来:“过些时日我可要带着孩子们搬到镇上来了,怎么能不带上蔡姐姐,只我心里是这样想的,蔡姐姐可愿拖家带口地跟我一道过来?” 郭如意见了直接走过去将一楼处通往后头宅子的小门给开了。 这小门经由一道布帘遮着,一道能过两人,通的是宅子的围墙,开了门一眼过去便是种了两棵果子树的小院儿。 “蔡嫂子可别忙着哭啊,越姐姐连屋子都备好了!” 春归连忙带着呆滞状的蔡氏一道过去。 穿过小门,入目的便是一座两进的屋子,围墙足有两人高,铺子朝东边开的,这屋子自是朝南开,路过的人只觉得这屋子跟铺子并不相通,只他们住这儿的知道这里头有玄通。 两进的宅子,东边一排两间空出的厢房应是下人房,西边是块未处置的泥地,可种些菜蔬,边上是一间厨房。正堂里两处方向各自通了三间厢房,因是正堂,房间都较大,到时也可做隔断。正堂后也有一处小院子,两间厢房并一间杂货间。 春归边巡视过去边心里早已将人都安排齐全了,正堂三间大的做了隔断住柳家的,后头的小院子便住蔡氏这一家子。 这两进的宅子,又是在这样的地段,就是租下来也得不少银钱,蔡氏心头早就百般滋味不知如何言说。 这么一通下来,她怎能不知道春归这意思。前儿才发生了那起子大事,她才担忧怎么叫自家小宝免去闲人闲话,没一会儿,春归便已替她想了一条好路。 在这镇上开铺子.......她就是做梦也想啊!寡妇带着孩子再嫁,于她于孩子于李家,更于同她交好的春归都伤脸面,可若是到这镇上,这些事儿就都免了! 再说开铺子是多好的事儿啊,她也能占上一份,真真不知道怎么谢春归这份情! “你……你这个姑娘家家的,顾好你自己才是正理。怎的每回都在替我这个没出息的着想!”蔡氏眼泪立刻落下来,又挽起袖子擦了。 郭如意在旁看着也是有些唏嘘,这样的情谊叫她也生出几分羡慕。 她是商户小姐,虽家里生意做大了,可在京都,十步踏出去,九步路过的都是官家小姐,官商之间隔着两道,商攀不起官,官看不上商。若说至交好友,她到如今还未有过的。 她这般静静地看着,心里直感慨。 “蔡姐姐,我这心里早就打算好了,要与你做一辈子的邻居。”她紧紧扣住蔡氏的手,认真道:“咱们一道扶持了近一年,好的坏的都历遍了。若是有好日子的奔头,那定也是要一道过的!” 蔡氏已然连连点头,又是哭又是笑。 定了下月县学放课那三日搬家,房铺租金郭如意却迟迟不开口。 “等诸事皆定了,我再同越姐姐谈这租金。” 春归一想也知道了,郭如意这是在替她着想,若到时银钱有闲,便是照价的租金,若到时她这百两银子花得差不多,估摸着到时还有帮衬她的时候。 郭如意这份交好的心思春归如何不懂,如此也就随她了。 等再回到那摊子前,早已是正午时候,李志存早就等在那头,着急地张望。 见两人从马车内下来,连忙跑过来左看右看,见蔡氏眼睛红着,面上急得不行:“这是去哪儿了?怎么了?哭了?” 春归直摇头笑:“行了,李大哥还是早早将咱们蔡姐姐娶过去,到时蔡姐姐可不就整天笑眯眯了吗!” “这丫头,可别说话了!”她笑着抹了抹眼睛,反手推着李志存:“赶紧去收拾摊子,回家回家,有大事儿商量!” 第八十章决定迁居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李志存被推得一脸懵,但也乖乖地过去快手收拾了摊子。回去路上,蔡氏脸上的笑怎么也止不住,坐在驴车上也是个笑模样,前头赶车的李志存也被感染得直笑。 春归看着这两人,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有些羡慕了。 这个世道不比她曾在的自由平等的现代,却也有最真挚的情感,人们也能相扶相伴地走过这一辈子。 想起昨晚的祁佑,春归叹了口气,叹气后心下竟然也一片安宁。想到几个人既然瞒着她那画册生意,她也不去过问了,都是心中有成算的大人了,总有自己想做的事儿。 车子晃晃悠悠地到了村口,因过了正午,有好几户人家早已吃了饭下地,远远看着驴车过来不免多看上几眼,见是蔡氏跟那李志存,嘴碎的总要说几句。 李志存还怕蔡氏看着不舒服,驾车的速度都快了些,没想到蔡氏却一脸浑不在意。 她看着众人心底嗤笑,她都要带着人到镇上去了,还管人怎么说。 车子在门前停下,却见柳家的大门还紧闭着,春归“诶”了一声,这敏敏该是在的呀,知平也该放了学吃午饭了。 她正疑惑呢,田间地头突然一个大婶朝她喊道:“春归啊,几个孩子在李老爹那儿吃饭呢!李家老二把人从学堂里接过来了,见你跟阿珍还没回来便都带回家去吃饭了!” 李家老二,不就是志高吗,这是把知平知敏跟小宝都带过去了? 驴车上的蔡氏面上已然笑咧了嘴,小宝也被一道带去吃了饭,这滋味跟什么像呢,跟多了个家似的,比吃了蜜还甜! 李志存是个憨的,听了忙开口道:“要不你俩也一道过来吃点吧!” 蔡氏忙看向春归,这正好不是有事儿商量吗:“........要不?” 李志存这会儿倒是会看脸色了,连忙就要驾车往前跑。 “哎!李大哥等等!”春归赶紧把人叫住,无奈地看了一眼蔡氏,小声道:“还没过门,这么贸贸然过去是个什么理儿。”又是在众人跟前,没的又落个话柄。 “李大哥,你回去同李爷爷说一声,孩子们既是蹭了一顿午饭,那晚上我也偷懒不做饭了,也一道来家里蹭一顿,你看是行也不行?” 李志存摸着脑袋疑惑,又成春归一个人过来吃饭了?反正他什么也没明白就是了。 蔡氏经由她这一提醒也反应过来,见自个儿相好的这么呆愣着,没好气道:“哎呀你传个话就是了,赶紧回去赶紧回去!” 李志存连忙点头赶着车走了,又憨又懵,看得春归“噗嗤”笑出来。 连忙挽着蔡氏的手,一道进了门:“我们俩就简单吃个面条行了,配上大娘的腊鸭,味儿也是正的!” 看两人进了门,那田间地头的多话的也少了几个。 “李老爹对几个孩子倒是好。” “可不得好点吗,过不了多久,小宝可也算是他的小曾孙子喽!” 吃过午饭,知敏回了家带了李老爹的话,说是晚饭管够。知平几个也被志高一道送去了私塾。 这一下午,春归暗暗将田间地头的琐事全盘算了一遍。 这家门口的地儿来回打理不方便,不如就移种到那镇上的宅子里去,两个小院儿在呢,也种得下。几块田地还是让李老爹和陈实兄弟俩打理着,蔡氏吃的是蔡家的饭,自小宝他爹没了后,蔡氏的口粮都是宗族里送到,而田地因早早分了家的缘故,早就被收回了族里,那便也少了一桩事儿。 至于那铺子,多少得费点心思重新打理了,还有那糖水点心菜单也得重新思虑过,瓷碗的画样儿更要好好想想,这开店不比摆摊轻松,一切都需好好摸索。 郭如意给的一百两加上家里还有点十二两多的银钱,总要最大限度地利用好。 这么一下午过去,到了傍晚,知平志远小宝回来后,春归跟蔡氏两人就带着孩子,拎了一桶现煮好的羊奶过去了。 恰逢饭点,路上也没什么人,偶有人问,春归就答:“正午几个孩子吃了李爷爷家的饭,此刻过去谢他一番。” 也是正当理由,蔡氏在旁也没人碎嘴说道了。 到了李家,李奶奶早就收拾了一桌的饭菜,知平小宝几个比大人都要熟络,熟门熟路地朝两个老人跑过去。 李老爹本就喜欢孩子,如今小宝又将是跟他家沾亲带故的了,心里更是欢喜,听闻了春归几个晚上也要过来吃饭,一高兴便走了几步路到李家村的货郎那儿买了好些果子点心,正在堂屋里摆着呢。 此刻一个孩子一把的果子,面上的笑就没停过。 “赶紧赶紧,你奶奶现杀了一只老鸭,炖了她自个儿腌制的酸萝卜,正午几个孩子没在,想来你们俩也没吃好。” 老人家这般热情,蔡氏早已是一副和顺模样,拐进厨房就帮着李奶奶拿碗筷。 李家一家人都在,志远过了年后拔了高个儿,身子骨看着好了不少。 李老爹招呼人坐下,也没工夫点烟:“如今志远一到天冷就喝个姜汤,平日里骨汤也是不断,瞧着是长高了吧!” 春归比照了知敏跟志远两个,当初头一回见时,两个差不多岁数的孩子,志远却要矮上许多,如今却是赶上来了。 “是爷爷您疼几个孩子,如此上心。” 李老爹:“嗨!我就这几个盼头了,可不得盼着他们好吗,也不用多大出息,平平安安长大娶妻生子没个错处就行了。” 他们这边闲聊着,蔡氏也跟着李奶奶一道从厨房出来,一桌子人坐下正好把个大方桌坐得满满当当。 春归尝了几口菜后满口夸赞:“志远头几次来我家时,李爷爷给我送那豆皮可真是好吃极了,后来吃完了我也没好意思来要,今儿总算又吃到了。” 李奶奶不由得嗔怪:“这孩子,一口豆皮有什么不好意思来要的,奶奶这里多的是,好几篮子在房梁上挂着呢!”听到春归喜欢吃她的腌的豆皮,她是又高兴又满足,恨不得现在就给人送上一篮子。 又笑骂几句李老爹:“你也是,那会儿也就送了一盘子,扣扣搜搜的,人孩子一大家子怎么够吃,等会儿上房梁拿两篮子下来,让春归带过去!” 李老爹赶忙给应下了。 李奶奶高兴之余又扫过蔡氏,又忙不迭地补上:“再拿两篮子,让阿珍也带回去。” 吃到这儿还没说过一句话的蔡氏听了立刻红了脸:“谢谢奶奶。” 如此又闲话几句后,春归才将来意说明。 一说正事,蔡氏那头也放慢了筷子。 房铺都已定下,李老爹这头也不过是问一句愿不愿意让大孙子跟着一道去镇上。 待春归全数说明后,李老爹已点上了烟,年纪大了,求的都是儿孙满堂,头一个大孙子要离了自个儿移居别的地方,换谁都要思索一番。 桌子另一边的李志存已经懵了,几个小的也似懂非懂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唉,我不是舍不下,前儿李家几个族老已经上过门了,这村口村尾的不免遭人口舌,大人倒还好,只几个孩子听了到底会难受。” 李家人也来过了? 春归神色一顿,和蔡氏两两对望。 她看了看一旁的志远,认真道:“爷爷,不光是为了几个孩子不落人闲话,我也有心将志远一道迁到镇上。” 这话一落,李老爹忙不迭地抬眼:“志远也一道去?” 春归点了点头:“说到底镇上比咱们这儿富足些,衣食住行不说,最要紧的是学堂,我们总是盼着孩子们能往开阔的地儿走,如今有了一个好时机,哪个孩子都不能落下。” 李老爹怎么会听不出,春归这是有意帮扶了。 他叹了口气:“丫头,你这心思........宅子铺子给备好了,前路都给拓宽了,合着咱们这是吃你现成的了。”春归出钱出力地置办房铺,他们却什么都不做就安享其成,说出来他这张老脸都没处搁置。 就连几个小的也都听出了其中的意味。 小宝抿了抿唇认真道:“春归姑姑,小宝在齐爷爷家上学也是一样的。” 春归不由得摸摸他的脑袋,微笑道:“姑姑已经给小宝留了房间了,小宝不去可太可惜了。” 说着又看向其他几个孩子:“那屋子可大了,到时候叫李大哥给你们安置一个小书房出来,以后不用跟哥哥们抢书房用咯!” 她说得几个孩子面上都露了不好意思的模样。 春归抬眼看了李家众人,继续劝道: “李爷爷,我实话同你说,不止是为了小宝几个,我原本就有打算开这个铺子。” “再过几月,知行祁佑就要科举,上京都的银钱我总要备全了。再有,我这摊子里只有几道点心,可我这脑子却还有太多新鲜东西,不将这些做出来,我总是不甘心。” “我不知道这铺子开了会怎样,但人活一世总要有想做的,要做的事儿,您就当李大哥是来帮扶我的。” 她这一番话说得众人一番沉默,春归也不急,轻轻瞥了一眼面上不安的蔡氏。 过一会儿,李老爹将烟枪放下,伸手一拍板:“成!你们定了时候,到时候老头子我也送你们过去!既是打着帮扶你的名头,你就可劲儿使唤你李大哥,他别的没有,就有一身力气!” 蔡氏面上的不安立刻消散,跟李志存两人对望着,泛着喜悦。 “好嘞,到时爷爷也看看咱们那宅子,里头有好几棵果子树呢,夏日里想必就结了果子了!” 饭桌上个个都已洋溢着笑容,如此才都动了筷子。 李老爹偏过头拍了拍自家小孙子的脑袋:“春归啊,爷爷承你的情,话也不多说了,爷爷一家子就在这儿,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尽管说!” 春归连忙放下筷子笑道:“爷爷真是说到我心坎了,我还真有一事只能是爷爷您来做的。” 李老爹:“你尽管说!” “我那铺子下月便要开起来,芋头跟那草藤果却只有我院儿里那几块地上种的,想来是不够吃的,我想爷爷您能否帮我空出小半亩地,种了芋头跟草藤果,日后只当供应我那铺子,我都按价收!” 李老爹却大手一挥:“这算什么事儿,自家的地儿还要收什么银钱?半亩地可够?来日叫你二哥去山上把那草藤果都移栽下来,爷爷给你种上一整亩!” 李老爹本就疼惜春归,这么些日子,他们一家接下了多少这孩子的人情,他心里是又欢喜又歉疚。 “那可不成,我这是在同您做生意呢,哪能没有银钱往来。这事儿就先定下了!” 她又看向李志存:“李大哥镇上那活儿还有三五日就该做完了,下一趟活儿可定下了?若没定下,我那铺子得重新修饰一番,什么木架子,柜台都得重新打过,李大哥可愿.......” “就叫他去干!也不用付他银钱,这事儿我定下了!”这回春归还没说完呢,李老爹就拍了板。 蔡氏戳了一把愣在一边的李志存,这人才反应过来赶紧点了头。 春归不由得好笑,又偏过头看了看另一边还未说过话的李志高。 “二哥可有空?日后打的猎物我可否收上一份儿?什么山鸡,野狍子,隔两日给我送一趟,我正好能做个肉干添一道点心。” 李志高一听,顿时有些激动:“.....怎么....怎么还有我的份儿啊?” 老实说谁不想去镇上,但自家大哥跟未来大嫂是避闲话去的,挣银子也是人蔡嫂子自个儿会做包子又借了春归的东风,他只会打猎,想着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没想到春归把他也给顾上了。 “当然成,我捡着新鲜的给你送!” 这么一圈,春归将李家众人都给安排妥当了,说是来帮她的忙,可谁不清楚,她这是有意要拉这家人一把。 李奶奶眼眶已有些微红,见他们都说好了,一个劲儿地往春归碗里夹菜。夹完后更是掉了泪,去年还卖了地,为这大孙子的婚事,小孙子的身子骨发愁,到今日全都解了不说,家里还有了稳定的进账,她怎能不哭。 她这一哭,吓得众人赶紧一阵安抚,到底李老爹是同她过了一辈子的人,见状忙开口道:“你现在哭什么,你可是也有事儿安排着呢!” 李奶奶一愣:“我......我也能做事儿?” 李老爹敲了敲烟枪,轻咳几声,有意瞥了一眼大孙子跟蔡氏:“喏,你大孙子的亲事不得安排妥了?” 第八十一章定婚期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话一落,蔡氏脸唰得通红,拿着筷子立刻垂了头。春归看着失笑道:“确实得赶紧定了,毕竟我们那宅子后院儿房间有限,三间房,小宝志远住一间,蔡姐姐和李大哥若是各占一间的话,到时李爷爷过来住可就不方便咯!” 她这一玩笑,蔡氏脸更红不说,李奶奶也破涕为笑,只伸手点她脑袋:“春归这张嘴哟,越大越不知羞。” “阿珍这是定下了,说起来你这儿可还空着呢,可有打算?” 李老爹说话也不避人,听得李奶奶连忙一手拍下去,念叨着:“胡乱说什么呢!满桌子的人在呢,你扯春归的亲事做什么!” 李老爹被猛地一拍也幡然醒悟,赶忙低头抽了烟。 唉,春归这亲事有些难办。 被这么提起来,春归也是一愣,不由得想到那晚的祁佑,忍不住搓了搓指尖。 这人说了就跑,倒叫她时刻为难。 “爷爷奶奶,我这亲事可还早着呢,到时铺子开起来挣了足足的银钱,还怕找不着好的嘛,如今啊还是先把我们蔡姐姐跟李大哥的婚期定下来吧,我好早早将祁佑知行给接回来吃喜宴!” “瞧这丫头,竟要一心扑到银钱上了。”李奶奶笑说几句后也终于把话题回到了婚期上,进里间拿了一册老黄历出来后,便就着光开始翻看。 蔡氏一动不动,红着脸紧紧贴着春归一声不响。 知平这个皮猴子会看脸色,刚刚的氛围不敢吱声,现在就忙不迭地开了口。 “那知平想吃烧鸭和蛋羹!” 饭桌上顿时一片沉默,等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地一阵大笑。 “好好好,知平的烧鸭和蛋羹一定给摆上!老大,听见没,我们知平要吃的,到时每桌都给备上!”李老爹又是欢喜又是好笑,赶忙把自己这头的腊鸭给他端了过去:“今儿只有腊鸭,到时爷爷给你留足一整只的烧鸭,就给咱们知平啊!” “这孩子!”春归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来,小宝和志远要吃什么,赶紧说出来!咱们到时都备上你们爱吃的!” “爷爷,您真是,太惯着他们了,蔡姐姐和李大哥的亲事,倒成了这几个的欢乐窝了!” 李爷爷人逢喜事高兴着呢,连忙摆手:“哎呀,孩子嘛,惯不坏,咱们大人忙活来忙活去,不就为了孩子吗。” 见他这般,小宝跟志远更是放开了胆,说了好一些喜欢的菜色,李老爹都叫两个大孙子记了下来。 李奶奶那儿也定下了最终的婚期,这个月的二十六,宜嫁娶,这两月里顶顶好的日子,也是为了能早早成了事儿,好一道帮着春归将那铺子开起来。 日子这么定下,蔡氏又是抹泪又是高兴,直跪在地上朝两个老人磕头。 李老爹赶紧让春归把人扶起来:“咱们家可不兴这个啊,孩子,我们都是看着你这般把日子过起来的,知道你人品,以后跟老大好好过日子啊!” “明日叫你奶奶去一趟你家,跟你娘把这事儿给定下来。”他们虽然是乡里人家,但嫁娶一事也马虎不得,该怎么照着流程来就怎么来。 蔡氏一听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奶奶年纪大了,这路说远不远,走起来也是费劲儿,明日我跑一趟,把我娘请过来就是!” “这傻孩子,哪有女方家里上门定亲的,没的让人笑话!” “我不怕人笑话!爷爷,明日我自个儿把娘请过来,您跟奶奶在家休息就好。”蔡氏一直坚持,李家老夫妇也做了罢。 亲家亲家,能互为亲人的,便能成亲家,蔡氏早真心将李家老夫妇看做了亲人。 总之无论外头怎么说,这李家的亲事是正正经经地办了起来。 - 蔡氏二回的待嫁娘,心境却同头一回不一般了,如今嫁的是心上人,求的是美满的姻缘,又是两家和睦,日子眼见着越来越好。 她亲娘同李家定下日子,亲事的流程自有长辈去走,虽有好一会儿才到时候,但蔡家大娘早早地陪在了闺女身边,母女俩总有贴心话要说,春归也不多打扰。这些日子蔡氏待嫁,也就不出摊子了,春归趁着李志存最后一日的活儿,一道去了镇上,同人说了蔡氏待嫁的事儿,旁的人都奇了。 “敢情这对儿还没成亲呐!” 春归笑道:“这不是成了吗。” “那这蔡嫂子竟是二嫁?” 春归见他们一脸疑惑,到底是要在这儿住下的,索性草草说了一通。 那些人边吃边听着,偶有一声喟叹:“那蔡嫂子可真不容易,这么把个孩子给拉拔大了。” 春归:“蔡姐姐是会过日子的好人,李大哥也是厚道的。” “哎哟,那这真真是感情好,到时蔡嫂子再过来咱们得要个喜糖吃!看我们这帮混的,还把人早早地当成小夫妻了,怪道每回蔡嫂子都羞红了脸。诶,说起来那小宝.......” 这些人都是知道小宝的,前头还以为是蔡氏跟李志存的儿子呢,这会儿看着有几分着急: “那小宝可是一道带过去?” 春归递过去一碗羊奶应道:“一道过去的,李大哥是个好的,待小宝也好。” “那就好那就好,蔡嫂子是遇着好人家了,这些日子咱们都看在眼里,李小哥儿虽有些憨厚,但就是好在这憨厚性子上,不会错了!” 春归笑眯眯地回着这些人的问题,这儿不比那乡下,这些人都是出去见过世面的,眼界阅历都好上不少,又是平日里相熟的,此刻没有一人出来说道什么,只一心地祝贺。 说着说着春归也将这半月她也要忙开铺子的事儿提了出来,也因此往后半月也同蔡氏一道不出摊子了。 那些人听了又忙不迭来庆贺她,待问清了那铺子的地儿,个个都笑开了花。 “那可是个好地段,离咱们这儿也不远。” 春归笑着点头:“好地段,开了铺子也不怕你们不知晓,到时候还盼着各位来捧捧场,不要叫我头一回开铺子就落个冷清。” “越娘子又谦虚了,那到时咱们来捧场,可得多备些啊!” “就是,前头说的那番薯丸子,番薯糖水,还有芋圆丸子,说了这些日子,我们是见都没见着!” 春归这才想起前些时候为着勾起这帮人的兴趣,随口说下的芋圆。 这芋圆还得要个番薯粉,可那新一季的番薯却还没长成呢,更别说番薯粉了。细算了日子,下月铺子若能准时开起来,这日子也就差不多。 她连连告罪:“下月,下月铺子一开我就送上啊!” “这可是你说的啊!” “我说的,若那日还是没有,我店里的东西你们就随便吃,不收银钱!” 这些人哪是缺银子的主儿,都是为了口新鲜东西来的,而得了春归的这番保证,当然也放下心来。 “你看你跟蔡嫂子,好事儿都是成双的!” 春归:“瞧您说的,开铺子可不是多好的事儿,我在这儿毫无根基的,全仰仗你们这些老顾客撑着,各位叔婶儿可别来埋汰我。” “开铺子要甚根基,一门好手艺,店面清爽合意不就成了。” 旁的一个开当铺的倒是听出了春归的意思,有意道:“你可是怕那不长眼的眼红,过来扰你?” 春归眼神一闪,只淡淡笑着。 “嗨!这有何担忧的,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是在吗!你只管安心开着铺子,谁要敢来我头一个把他打出去!” 众人见状,不由得笑开了,到底是苦出身,忧心的确要比旁的人多些。 “老郑说得对,胆子大些,你若是在这定下了,可就是与咱们做了邻居,无需担忧,那等寻常的混混也不敢来这片晃荡。” 春归眼里的这点忧心才彻底散了,抬手朝众人行了个小礼,认真道:“谢过各位叔婶儿了!” 她并非怕什么,只是哪个地方没有像柳贵这样的泼皮无赖,小摊子不怕人惦记,店面可就不一样了。今日有了这些人的一口保证,她心头的大石才算落下了。 一上午过去,手里这些卖空后,春归又开始细细盘算那店铺里的东西。烧制碗碟的手艺人郭如意自会带过来,下月就要迁居,这个月她想必会自行抽了时间。铺子自有李志存帮着打理,田间地头有李老爹照看,番薯也有李志高上山迁移。如今她要做的就是把店铺里要备下的小东西都给备下。 比如笔墨纸砚,那现成的扇面。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动,便起身朝清正雅居走去。 过了同郭如意的约定后,清正雅居早已卖起了春归那些新扇面,生意是好得没话说。看春归长久未来,心里也了然了是同郭如意搭上了线,后来又见她来这儿摆了糖水摊子,为同她交好,也常常叫伙计过来捧场。 没成想东西是真好吃,但同春归的合作到底是停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舍的,毕竟这些扇面便让他多挣了好几笔,光是郭如意那儿便是好大一笔。 今日见春归自个儿上了门,那伙计当即便一溜小跑地进了内堂,还兴冲冲地喊着:“掌柜的!快快快!越娘子上门了!” 春归不由得好笑,站定后扫了一圈,这店面临近正午,也是进出了不少人,还都是她的熟客,见了都不免招呼一声。 这一声声的招呼里,她才真正地意识到,在短短的一段日子里,她已在这镇上站稳了脚跟。 没一会儿那齐掌柜便小跑出来了,那衣袍上还沾着些许墨点子,见真是春归来了,立刻招呼人坐下:“哎哟,越娘子怎么大驾光临了,这伙计,吃了好些你摊子上的吃食,竟也不招呼你,快快快,给越娘子沏一杯好茶来!” 第八十二章诸事皆定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见他如此殷勤,春归也是无奈:“齐掌柜,同你是老相识,我就不买关子了。” “这趟过来是同你谈笔生意。” 齐掌柜一愣:“生意?” 他看了看伙计,又扫了一眼自个儿身上的墨点子,似是犹疑:“你跟那郭小姐生意断了?” 看他这幅试探的模样,春归不免好笑道:“托您的福,没呢。” 这生意人果真个个警惕。 齐掌柜这才松了口气,赔笑道:“瞧我这张嘴。您这好几日没来,我还坏心眼地想过您这是瞧不上我老齐。” 那伙计已乐颠颠地送上一杯茶在旁候着,春归接过后便在一旁坐下:“那您可是想多了,前头既是说过同您的交情断不了,这往后也是一样的。” 齐掌柜做了多年生意,也没遇着春归这样的,一双手既能画出一手好画清风白雪似的做生意,还能做得一手糖水点心摆起小摊子,还就不论是那样儿,竟然都做出了名堂,这叫他如何不钦佩,因而后头春归虽再没上门同他来往一二,他也是时常光顾她的摊子,就是不想把情分给断了。 今儿果真给盼到了。 “越娘子有雅量又有手段,我老齐是真真佩服的,不瞒您说,我是早也盼晚也盼着什么时候再与您做一桩生意。” 他拍了拍掌,叫伙计自行去招待客人,又把春归引到了内堂。 这满袖子的墨点,春归进里面一看,他果真在自个儿作画。一桌子的画样儿,没画几笔就自行毁了。 见春归看过去,齐掌柜连忙将画作收起来,不好意思道:“越娘子见笑了,这不我也想着能否画些新鲜的东西,只是我这手艺不行,不比越娘子的巧手。” 春归勾了勾嘴角摇摇头:“齐掌柜笔力深厚,是学过的,比我的画功好上许多了。” 看他将东西收起来了,春归也不多说,直接明说了来意。 “下月我要在这镇上开上一家店面,除了那些糖水点心,还得备上些许文人物件,想了又想,这笔墨纸砚的还是齐掌柜这儿靠谱。” 齐掌柜将桌子清扫干净,听了这话神色一顿,看了一圈身后的柜台,上头形形色色的砚台纸笔,确也都齐全。只是这既是糖水铺子,怎的还要笔墨纸砚,他心生好奇,顺嘴问了一句。 春归淡笑:“不光是那糖水点心,堂内另有雅间供人写字作画,因而也需备上笔墨。” “除了笔墨,我也需你替我备上一批未画制的空白扇子,以及那笔墨砚台都需重新定制。” 她这仅说了两句话,齐掌柜却反应了好一会儿。 “这.......越娘子,这开的到底是点心铺子还是.......” 春归走过去,将他手中的纸笔拿过,又重新摊在桌上重新研了墨:“又是,又不是,那铺子就是一个供人写字作画,谈天说地的地方,与那茶楼相似,只是花样多了些。” 她边说边下笔,齐掌柜好一阵琢磨,待琢磨完,桌上这画纸上已多了几副画样儿。 “齐掌柜,文房四宝我最少要四十套,你都需帮我重新做起来,四十个砚台分别刻上这些画样儿,所配套的毛笔和镇纸也要刻上相应的花纹,另做了锦盒一道装起来。” 齐掌柜忙不迭地看向桌面,纸上各有形态不一的梅兰竹菊,同前头扇面里的四花不同,这儿的花都是细长的花骨朵儿,正适合刻在那小小的笔墨上。 春归顺道把锦盒的纹路都画了出来,将地方重新让出来给了齐掌柜。 “越娘子,你.........” 可怜齐掌柜画了一早上画废了一桌的纸,春归这草草几笔就落成了四套图。 他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摸那画样儿,强掩住几分激动。 春归又重复了一遍自个儿要的东西,四十套空白扇面,四十套笔墨纸砚,这还是最开始的一批东西,要是那铺子长久地开下去,这些东西还是要齐掌柜源源不断地供应。 看齐掌柜还沉浸在这小小的几张图里,她无奈道:“齐掌柜,你可听我说了?” 他连忙转头:“越娘子放心,不出半月,这东西我就给你备齐全了!只越娘子别嫌我心大,这画样儿........” 春归怎能不知道他的念头,笔墨纸砚更新得快,就是那扇面图如今也有好一些人效仿,她这整套的东西一旦面世,不出几月便会出来一模一样的,那还不如叫齐掌柜先挣了这一波红利。 “齐掌柜放心,这一整套的在我那铺子里留存一月后,你这儿便可自行售卖,不必顾忌我。” “哎呀,越娘子!我能老齐真是有幸遇见了你!”春归这话说得他是心花怒放,他一个做生意的,见了有商机的东西怎能不心生欢喜,这越娘子也是厚道,虽说是让他推迟了一个月,可也是给了他可反悔的机会,若是这东西在越娘子那铺子里不受欢迎,他大可以不卖那东西,可若是收了欢迎,他正好可以乘机赶上,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春归见他这般模样,笑着摇了摇头:“这几日家中有事,等搬过来怕是还得好几日,齐掌柜赶紧算算银钱,我先将定金交予你。” “嗨!我还信不过越娘子吗!您忙您的,等到时做出来了也不迟!”齐掌柜大手一挥,一副豪气模样。 春归也接了这份好意:“成,那就谢过齐掌柜了!” 谈成了这一笔,春归那铺子里的一部分章程也就落了实处,齐掌柜硬是热心地将她送出门口,看着她走远了才笑眯眯地往回走。柜台处的一个客人见了笑问:“齐掌柜,这越娘子找你有什么事儿,莫不是给她家里弟弟买些折扇?” 这进了县学,物件也该慢慢备足了。 没想到齐掌柜“嗬”了好大一声,神情顿时有些激动:“越娘子她缺什么折扇啊!就我这!” 他走几步指了一圈扇子:“喏,这些,全都是当初越娘子画给我的,她会缺扇子?!” “就是咱们镇上退下来的老学究缺扇子,她都缺不了,这时兴的花样儿可全在她脑子里呢!” 他说着说着也是一阵唏嘘,换谁能想到,就是这一小小的村姑,先是他这儿,再是郭家的京都一条一条地搭上了线,如今又要自个儿开那店面,他们这镇上怕是又要热闹起来咯! 他这样说着,那旁的人都已围拢过来,听得是一个比一个惊奇。 “这越娘子的手怎会如此讨巧!” “怪道两个弟弟都在县学里待着呢,这样的人家,怎会在那乡下一直待着,小地方可困不住。” 齐掌柜优哉游哉地往躺椅上一坐:“嗨!越娘子厚道,做了生意还不忘拉我一把,你们呀!就再等一月!” 这开了话匣子,一店铺的人也纷纷说起春归,一时之间这文人店也热闹起来。 春归不知她走后的热闹,她又简单买了些喜饼果子,再买了点祁佑知行喜欢的菜。她已托了石采买帮知行祁佑向夫子空出一日的假,蔡氏的大日子,他们俩也该齐了。 不论祁佑是什么心思,又扰乱了她几分,她总还是要一贯地看待。 换做从前,她怕是想也不敢想会到了这地方,到了这地方不说,还让一个孩子看上了她。 李志存没一会儿便来了,帮她将一干东西放到车上后,也就驾了驴车走了。 没个人说话,春归自个儿坐在车上也只能一个人放空。 想来想去也就眼下的几桩事儿。 不知是不是蔡氏婚期将近的缘故,她心里头乱糟糟的。祁佑的话,里正媳妇儿催婚事,再是蔡氏的婚事,这几桩事儿夹杂在一块儿,她头一回清醒地认知,既来了这地方,她似乎要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里,不论是生活方式还是那些约定俗成的东西,当头棒喝的就是婚姻。 但似乎也是蔡氏和李志存的结合给了她一点信心,即使在这样的地方,也会有自由生长的婚姻模式,那她是不是也该等一等....... 而祁佑,不知怎么的,她隐隐觉得,这孩子会是她难以回绝的一个对象,以至于她压根想不到要不要回绝,又如何回绝。 胡乱想着,春归越想越烦躁。 “都怪祁佑!” - 而另一头祁佑正端坐在书桌前,眼皮子一跳,手里的勾画的笔也停了片刻。 “这些书册你先叫人快马送过去吧,上头有史夫子的引荐信。” 周晗才进门,桌上那一沓的书册已然归置到一边。 “这么快?” “《弟子规》不是你亲手画的吗?你还不知道有这么多了。”知行半躺在床铺上翻了翻手里那本。 “我不就才画了这一册吗,剩下的都你俩干的?”周晗将他手里的一把抽过,叠到那一摞书里。 “我叔父来信了,说听着是可行的,先叫印书的坊肆,也就祁佑说定的郭府先印一批出来,看效果如何,若是行,他便带着夫子的引荐信送往我家的族学,我家族学里有好几个国子监出身的,到时便是跟官学挂了钩了。”周晗说得头头是道,说着说着自个儿就兴奋起来了。 “嗨呀!若是跟官学挂钩了,咱们可就出息了!” 祁佑放下笔沉思,若是跟官学挂了钩就不是上不得台面的生意经,怕是要在那位跟前过眼了。 “诶,差点忘了,我有事儿要说!”周晗一拍掌在知行边上坐下:“蔡嫂子跟李大哥要成亲了,就在这月二十六!” 他一说完,祁佑立刻回头:“你怎知道?” 周晗指了指外头:“我刚从夫子那儿过来呢,那石采办说是托了春姐的嘱咐,到时帮你俩请个假回去。” 他说到一半笑了:“嘿嘿,我也请了假,到时我要跟你们一道回去!” 说完就被知行踹了一脚:“你怎么什么热闹都要凑!” 他们两人嘻嘻哈哈着,祁佑又转过头,看着窗外继续没了声。 既是成了亲,春姐来镇上的日子也不远了........ 第八十三章成亲(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再说春归回了小凉山后,蔡氏再嫁的消息算是传遍这四乡八村,因是李老爹当日亲去的蔡家村将草拟的婚书拍到族长家桌板上,这亲事传出来后也没人敢说一句私通,只春归她们预料的闲话也是没少说。 好在早在决定迁居镇上时,一帮孩子全被她叫起来一个个说道过去,闲人勿理,闲话莫听。 最要紧的小宝早就被李老爹当成亲孩子又是塞糖又是做衣裳地惯上了,李志存一边忙着采买成亲要用的各色物件,一边还不忘抽出时间教他雕小鸟,他是个内敛性子,又最懂事不过,怎么不清楚谁待他真心谁就是来看笑话的。 孩子懂事,大人就安生不少了。既是再出嫁,蔡氏那屋子是小宝他爹的,也就不方便住了,因而上了四月二十,蔡氏清扫屋子,全数行李先送到了春归那儿,屋子的房契上交到蔡氏族长那儿由他保管,等小宝大了再转交到他手里。 小宝他伯父本就好些年没来往,草草过了眼也就再无干系。 二十一后,两家正式打理本家,蔡氏回娘家待嫁,李家的红布也挂了满屋子。 李老爹家一屋子男的,就个老奶奶年纪也是大了,幸好里正娘子本就是李家的,一天天全在张罗这桩亲事。 春归本也想过去帮忙,刚一进去呢,就被里正娘子轰出来了。 “去去去,你一个未嫁的姑娘来捯饬啥!赶紧回屋待着去!”她边轰边嘀咕:“那日明明是来跟你张罗亲事的,反倒这对冤家成了,你的事儿倒是耽搁了。” 吓得春归赶紧跑了,生怕里正娘子又一个兴致上来逮住她不放。 她是跑远了,剩下里正娘子在后头笑骂:“这丫头,跑得跟有狗在后头撵似的。” 除了不让捯饬屋子,其他一干事项李老爹也不让她插手,这事儿过了后到了镇上春归有的是忙活的日子呢,他心里到底有愧。婚宴上做饭的一早请了几个年轻婶子,东西采买有李志存在呢,摆桌子抬重物更有下头小辈。 春归见确实也用不上她,看了看家里那几头奶羊,索性趁着二十五日晚上挤了两大桶新鲜的,自个儿一人在厨房里熬煮,等着明日给几桌人添上一添。 日头落了烧柴到底慢一些,她又要忙着搅和羊奶,又要忙着点一盏油灯,顿时有些手忙脚乱的,连外头有了动静都没顾到。 待到手里的一大桶羊奶被一双手接过,她才猛地惊叫一声。 “别怕,是我。” 春归连忙转头看过去,正对上祁佑沉静的脸庞,眼看着他接过羊奶,盖上盖子往地上一放,再抬头勾着笑看她。 春归:“你……” 她又立刻往他身后看去,果然,知行跟周晗两人嬉笑着正在门口立着,春归又是一惊。 看得祁佑勾了勾嘴角,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下春归还没反应过来,那头的知行当即气恼地跑过来:“去去去,你怎么能戳嫂子呢!” 周晗也忙不迭地跟上:“就是!你怎么能戳春姐呢!” 祁佑脸上的笑一下僵住,这模样看得春归不由得笑出声,对着祁佑刚生出来的那似尴尬也消散了些。 “怎么今日就过来了?天都黑了大半了,也不怕走夜路不留神出事儿!” 周晗早就对那桶羊奶垂涎欲滴,蹲下身仰头看着春归道:“春姐别怕,咱们仨坐了车来的,史夫子亲叫的大马车,一路过来顺畅着呢!” 春归赶紧制止:“哎这些可还不能喝,明日得送到喜宴上去,你要喝我再现煮些给你。” “那就不麻烦春姐了,我明日再喝明日再喝。”周晗连忙起身,嘿嘿笑几声。 春归无奈道:“坐马车也不安全,天黑黢黢的,又是头一回走山路的,换谁都要提着心过。” “可吃饭了没?没吃我现做些。” “哎呀嫂子,您别忙活了,咱们都吃完了来的,就为着明日呢,待会儿就睡了。”知行越大也越见不得春归忙活,赶紧过来将她手头的活儿都清了。 两个将几口锅给涮洗了,祁佑又将两头的煤油灯也给点亮了,春归见手里没活儿了,也由着祁佑将她引到了正堂。 “知敏他们睡了?” 春归边走边擦着手,垂着头正是没话可说的时候,听祁佑开了口,才将将地抬眼:“……啊,睡了,这不明日也是累人的时候,跑跑跳跳的,早些睡了明日也松快些。” 祁佑将灯放下,点了点桌子一侧,春归顺势坐下,等坐下后才恍然自己已然由着他指挥。 祁佑在她面前坐下,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直看得春归避开目光才轻笑一声。 “我问过史夫子,镇上的学堂离县学不远,知平几个过来后我排一日假出来带他们过去就好。” 春归正被看得耳尖稍红,他又说回了正事,忙又打起精神回:“若不要紧,我带过去就成,你这又忙着科考又要做那画册,时间上也太赶了。” 祁佑倒茶的手一顿:“春姐知道那画册了?” “其实也不妨事,过几日周晗就要将画册送上去,之后有郭小姐帮着周旋,到了那一步我们也就无甚大事。何况只是把人送过去罢了。” 听他这么说,春归也点了点头:“画册一事我找郭小姐商量开铺子时她同我说的,既是做了想必也有你的考量,你们如今大了,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祁佑听罢面带深意地笑道:“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春姐真不阻拦?” 春归一愣,才褪去红色的半脸又瞬间红了起来,一个气急攻心抬手就揪了他耳朵:“同你说着正事儿,你就没个正经!我拦过你吗?回回都是你开的口,我连回嘴的时候都没有!再过几月就要进京,我看你心里没个正形儿,比知行都欠收拾!这么大个人……” 春归正骂得起劲儿,厨房那头正探出一个头的知行吓得愣在原地,后头跟过来的周晗一撩开帘子,也是吓得眨巴眨巴眼,两人不发一言,呆呆地看看春归,又看看祁佑。 春归手还揪着祁佑耳朵,嘴上是彻底停了。 她转头,祁佑丝毫没有收敛,正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春归瞬间一阵怒火,原本手里是不带力道的,现下立刻使了重重的力。 “哎,春姐……” “唉唉唉嫂子,祁佑怎么惹到你了?快快快,我帮你揍他,别伤你的手!” 知行周晗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跑过去将春归哄着松手,真苍了天了,嫂子能动手收拾祁佑,今儿太阳是打东边落的吧! 两人双手都捧着春归的胳膊,好声好气地劝着,听得春归又是一阵怒火。 “你俩知道什么就瞎起哄,忙完了赶紧给我回去睡觉!” 说完就松了手,没好气地连带着祁佑一起轰:“赶紧赶紧,都给我进去!” “好嘞好嘞,我们这就把祁佑给揪进去啊!嫂子也早些睡啊!” 看知行跟哄孩子似的,春归一瞬间就气瘪了,连连摆手:“走走走。” 祁佑一阵闷笑,也清楚不能再逗了,看了她几眼后便抬手作揖告罪。 春归瞪了他一眼,微红着脸直接转身进了房。 剩下知行明明不清楚状况还殷勤地劝着:“嫂子平日里这么喜欢你,就是一时气急了,明日就好了啊,你也是,说了什么话惹了她!” 祁佑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看了两个疑惑的人,一声没吭进了房,看着背影还有些悠哉。 “哎这人咋回事儿啊,被揪了耳朵还这么高兴?” 两人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一会儿,索性也拐进了房。 而这一夜,每一人都睡得分外香甜。 - 第二日便是众人盼了又盼的二十六,天气晴好,宜嫁娶。 从蔡家村那头抬了花轿,吹吹打打到小凉山。村头路口围了好些人,这么眼巴巴地看着。蔡氏她娘本就赌这一口气,一家人赌了一口气,从镇上布庄上扯了好一些绸布,各色果子喜饼不要钱似的沿路撒,那嫁妆明晃晃地落在众人跟前,比好些头婚的都多上不少,看得好些妇人都眼红。 “这两家还真不怕闲话啊,蔡光宗要是还活着,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你管他俩呢,眼看着是不管旁人的眼光了,如今这样高调,往后那日子可是过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的,我看以后是什么下场。” 这话说的,也是两家没将要去镇上定居的事儿透露一丝一毫,才叫这些人眼红着也不忘放话。 花轿抬到柳家门口前时,春归早已起了,领着几个孩子赶紧跟在花轿后头。 睡了一晚上,整个人松快不少,早起看见祁佑心气儿也顺了,作势轻打了他一下,换来他轻笑的模样后,春归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不适感已然没了,仔细寻思,好像还亲近了不少。 还想继续思索,那敲敲打打的声音越来越响,她索性也不想了,今日是蔡氏的好日子,过了这一日再说。 本以为这桩亲事的闲话太多,来的人怕是会少些,没想到也坐满了六七桌人。 里正娘子好似看出了她的疑惑,悄声道:“李老爹本就是大了年纪的人,底下的都是小辈,该来的,咱们这儿各家姓儿又都带着亲,你嫁我我娶你的,人就多起来了。” 春归点点头:“人多好,到底是嫁娶的事儿,热闹点总是好的。” 第八十四章成亲(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李老爹夫妇一早便坐上了正堂,底下都是小辈,也能自行招呼,六七桌的人,一直摆到了隔壁院子,一个一个走到跟前跟他道喜,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面上总是带笑的,李老爹也随他们了,也同是带着笑意地回了几句。 直到春归带着家里几个大的小的走进门,李志高撇了一行人先将她领进去不说,李老爹也忙招手:“丫头,快把知平几个带这儿来。” 春归朝前一看,小宝跟志远已然坐到了前头一桌,见了她立刻兴奋地笑着:“姑姑快来!” “那一桌是专门摆出来给几个孩子的,知平要吃的烧鸭蛋羹,敏敏喜欢的肉羹汤都有!快去快去,等会儿小宝可就吃完了!” 春归无奈地拍拍几个孩子的脑袋:“爷爷可别逗他们,万一真当真了,提前动筷子了可不好,蔡姐姐的轿子在村子里头绕圈儿呢,我们是快走几步先过来的。” 新娘到是要围着村子过上一圈,意为给乡里人过过明眼的路。春归他们跟了一会儿后就自行过来了。 “嗨!他们俩可不信这个,老大那猴急样儿,就盼着再快些。” 李老爹将知平牵过去,亲自送到桌前,跟小宝并排坐着,知敏也坐到一边,柳村长家的小金子也蹦着跳着进来,领到了这儿。 这还真是李老爹说的那样,专门给孩子们整了一大桌出来。 家里有孩子的看了没有不欢喜的。 春归忙让祁佑几个将带过来的两桶羊奶送上。 “爷爷不肯让我进厨房帮忙,我只好将手头上有的给您送过来了,等会儿分一分,也算我尽尽心意了。” 听得李老爹一阵无奈:“不让你帮忙就是怕你累着,哪成想你又自个儿忙活开了。” 知行嘴快:“可不是,李爷爷,昨晚我们回来时我嫂子还在灶台间忙活呢。” 里正娘子上前将两桶羊奶接过,笑道:“咱们还没心疼呢,知行这个做弟弟的都念叨上了,成了成了,这镇上卖得如此紧俏的羊奶,咱们今日也有口福了!” 她这么朝外头一嚷嚷,众人都有些兴奋,虽有人时常去镇上,但到底是少去春归摆摊的那地儿,既是去了也不会花上许多钱买一碗羊奶芋头,但不买不代表心里没这个念头。有一口好吃的谁不可以凑上一口?听了里正娘子这一句,席间又热闹了许多。 “这两大桶可够分啊?春归妹子!” 春归忙笑道:“够的够的,我挑了家里最大的两个了!” 如此里正娘子拎着羊奶自去厨房分派,祁佑知行周晗几个被安排在了外头的男桌。 自己家中男女不分桌无大碍,只这半个村子的人在,举筷夹菜多有摩擦,也只好分了桌。 周晗是头一回参与乡下的喜宴,新鲜得不行,前头后头看了好一会儿,笑道:“这么多张桌子,怕不是得闹到天黑。” 桌前有个差不多年岁的李家小辈,见是祁佑跟知行带来的同窗,心里也有几分对读书人的敬重,连忙回他:“这样吃上一日的流水席,凑凑热闹也就散了。” 周晗豪气地朝他抱了抱拳:“这倒是比我们那儿有人情味儿多了。” 一众人落席没一会儿后,外头吹吹打打的声音更甚,知行这样坐在外桌的人早就看到了蔡氏的花轿,绕着村子一圈后过来了,虽有看笑话的人,也有真心的,何况这么多人的热闹景象,村长各家的族长也都派了家中小辈过来庆贺,谁敢撕破这层脸面将蔡氏寡.妇这个身份点破。 村子里不兴红盖头,从前穷苦时新娘子一身红衣裳被新郎用扁担挑进来的也有,而今日蔡氏不光一身红衣裳,还盖了红盖头,又是一顶小红轿子抬进来的,六七张桌子的喜宴,上头菜肉兼备,谁瞧了不说一句新郎家的用心。 也有人揣测,李老爹怕是把家底的几两银子全用在了娶这个孙媳妇儿上,日后志高娶了妻怕是难了。 这些人这会儿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到李家志高娶妻时候,李家已是连田地都备上了好几十亩。 李家人不知这众人心中的猜测,只一心沉浸在家中的热闹中。蔡氏一进门,春归便快走过去牵着领到正堂,李家屋子不大,进了十来个人就挤得满满当当了。 拜过祖宗拜过李老爹夫妇后李志存又憨笑着朝四方众人拜了一拜,这高兴的模样看得旁人一阵取笑。 盖头下的蔡氏也是一脸的笑模样。 这样的好日子,流程自有人带着,没一会儿蔡氏就被带进了房间,娘家的女眷在里头陪着,春归想了想也不少她一个,就要跟着人坐下,而没一会儿众目睽睽之下,蔡氏蒙着盖头又从里间出来了。 后头的女眷跟着怕她摔了也一道护着。 才坐下要提筷子的众人一下停了动作。 “这是怎么了?新娘子怎的出来了?” 春归也是一愣,刚想过去问问情况,没想到蔡氏她娘一脸笑意地朝她走来,握住她的手笑道:“闺女,咱们陪着不管用,阿珍就要你陪着!” 内堂门口,蔡氏蒙着盖头谁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可个个都知道在等着谁。 众人看看春归感叹道。 “这春归跟阿珍感情倒是好。” “可不是,咱们志存可都比不上了!” 春归揉了揉微微湿.润的眼角,应道:“好嘞,我这就过来!”说着看了看另一桌正吃得欢实的知平几个,又看看外头男桌里的祁佑三人,确认了都在后便过去握上蔡氏的手:“蔡姐姐,咱们进去吧。” 待到在里间坐下,蔡家的几个女眷无一不打趣的。 “春归如今就是阿珍的亲妹子了,咱们都比不上咯!” 蔡氏在盖头下笑着:“当然,春归就是我的亲妹子,今日她守着我出嫁,日后她有了人家我也是要亲眼看着的!” “对,春归就是我另一个闺女,就是咱们家的孩子。”蔡氏她娘抹了一把眼睛插了一嘴。蔡氏在家待嫁时早就把春归要带着她们夫妻俩和小宝一道到镇上定居开铺子的事儿都说得清清楚楚。小儿子蔡齐自问他身为蔡氏的亲弟弟都做不到这般,春归一个外姓的邻居给做了,这叫她如何不把人当亲闺女看待。 春归听着鼻子微酸:“大娘,这话说出口可就不能反悔了,我以后就把你当亲娘了,你可赖不掉我了!” “你想赖大娘还不答应呢!”她直接在春归边上坐下,自个儿说了还不算,又拉过她的手朝前头几个小辈招呼:“以后这也是你们妹子!有事儿就得给我护着啊!我百年后,咱们家的地和我那做糖方子都要给春归一份!” 这话听得春归当即愣住,反应过来就要回绝,却被蔡氏她娘神色郑重地轻摁了一把手。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想到还能有这一出,看老人家一副不作伪的模样又连连答应,心里无一不感慨的,蔡红云一家算是得罪了蔡氏她娘,早前带着一大家子做的甘蔗红糖生意停了不说,还被蔡氏她娘堵着门口骂了好一通,如今两家也不来往了,而春归这个外姓人却得了这样一份好处。 她们心里唏嘘又有几分眼红,蔡氏她娘却还觉着给的少。凭着春归的本事,有多少银钱田地挣不到的,她也只想给春归一份保证罢了。 “闺女,大娘不是一时兴起,跟你姐姐也提过的,你要觉着大娘的话做不得真,等这亲事过去了,叫村长里正过来担保也是成的。” 春归半垂下头,眼眶已经通红,谁能想到,蔡氏的好日子,她也能得一份善意。 她回握住蔡大娘的手,连连点头:“大娘不嫌弃我,以后我也给大娘养老!” 里间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外间同样不差,好酒好菜的一日流水宴,没人吃得不尽心的。 有人高兴,自有人不高兴,那关起门来的程天保一家按理说也该上门吃酒,可惜李兰干了那桩浑事儿,先有兄嫂人贩子似的卖祁佑,再是李兰跑到族长那儿佐证蔡氏私通,算是彻底得罪这一村子的人了。 程天保当日关起门来痛骂自个儿媳妇儿不说,还差点动上手了,如今夫妻两人关系也是一团乱麻。今日的外头敲敲打打打热闹景象就跟往李兰心窝子上戳刀似的。 “今天这么热闹,以后有他们哭的时候!” 程天保猛地一拍桌子,瞪过去:“你吃不吃了!不吃滚蛋!一天干些丧尽天良的事儿,也不怕被人撕了嘴!” 李兰当即摔了碗:“敢情你没丧尽天良?都成我一个人的了?!你亲弟弟谁赶出去的?谁在卖.身契上签担保的?现在到我这儿来充好人了?说出去谁把你当个人看?!自个儿是个窝囊废,看程祁佑日后出息大了怎么收拾咱俩吧!咱们两个一个也别想赖!” 两人又是一阵对骂,骂得累了就歇会儿,一餐饭吃得骂骂停停,不比那喜宴冷清多少。 “反正那两人要还在这村子里,保管有人私下里笑话的,我们就看着呗!” “到时候看我不把这些天攒下来的骂个痛快” 程天保嗤笑一声:“你还攒着呢!” 李兰翻了个白眼:“你可别管,上回硬我等着蔡红云去干那事儿,你看成什么样儿了?要是我一早捅出来,这顶私通的帽子这么盖不上去?!” 夫妻俩还在吵着嘴,殊不知李家的喜宴上,李老爹已将大孙子一家去镇上的事儿给透了出来。 第八十五章知行察觉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李老爹也是一时高兴,主桌里大都是各家的长辈,虽心里对这桩亲事有些说法,但也不好不出面,见着屋子里热热闹闹的,心里这点气也就散了。李老爹看着大孙子一桌一桌地敬酒,心里别提多高兴,盼了许多年的日子总算是盼到了。 “柳老哥的驴车过会儿就带走吧。” 柳村长才刚入座,见他这副精神模样忙说道:“怎么的,老大娶了媳妇儿这双腿就堪比车轮子了?” “老哥可别笑话了,这不春归那丫头厉害,打算在镇上开铺子,托了那孩子的福,阿珍两个到时也搬去镇上同住。” 这一连串的话透出来的消息可大着呢! “春归要去镇上开铺子?!这丫头怎的这样能耐!” “那岂不是志存日后都不用来回地两地跑了?”李家一个长辈眼睛一亮:“怪道用不上驴车了。” 柳村长想得周到,看了看旁的一桌上几个吃得欢实的孩子:“那春归一家子.......” 李老爹得意洋洋地点头:“几个孩子到时也要去镇上上学,咱们家志远到时也是一道过去。” 连孩子都要送上去了这话当然不作伪,这李老爹能将亲事大方办起来,丝毫不在意那嚼舌根的,大概也因着孩子们都要去镇上,这听不见看不着的,自个儿尽兴了也就是了。 不过此时的李老爹显然还未尽兴,继续说着:“不过啊这驴车还是得买上一辆,日后志高给春归丫头那铺子送山鸡野鸭子总得用上。” 果然众人捧.场道:“哎哟,连志高都安排上了?” 这一桌子的热闹周围都听得一清二楚,这桌传到那桌,屋里传到屋外就是一刻钟的时间,等祁佑那一桌听着后,这全院子的人都已听了个遍。 周晗吃得正在兴头上,一抬头他们这一桌的青年们已经全看了过来。 在镇上有了铺子,有了宅子,还能去镇上上学,明面上是李家得了便宜,可谁都知道,这都是赖了越春归的好手艺。 这换成柳家爹娘还在的时候,谁能想到这么个小童养媳竟然能让整个柳家有这样的造化,还顺带拉了一把程家的祁佑,李家的一众人。如今祁佑和知行又都结识了从京都里下来的少爷。此时春归带来的羊奶也被一碗一碗地分了过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众人心里不羡慕那是假的。 知行平日虽没心没肺,这时候瞧着众人那试探地眼神也就都长了心眼。 “祁佑.......咱们去镇上不是什么坏事儿吧,看得我慎得慌。” “能是什么坏事儿,不就是旁人时不时嫉妒,讲几句酸话吗,你人都到那儿了还怕什么。”周晗瞧了一圈众人撇了撇嘴:“不过这酸话只在此时是酸话,等你一飞冲天了,那酸话就成奉承了。” 他话糙理不糙,知行一听就心绪安稳下来了,顺手接过里正娘子分派的羊奶喝了起来。 里正娘子端看这些人的神情,边分着羊奶边开了口: “日后李老爹还帮着春归种那草藤果跟芋头呢,咱们春归善心肠,凡是跟她交好的,她都尽心尽力地对待,咱们眼红之前先想想自个儿先做了什么才好呢。”里正媳妇儿说话直接,这就是明晃晃地说着,眼红嫉妒没用,跟春归好好打交道才是正理。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众人想起那抢地的柳全兄弟,都过了春种的点,地里的种子还没撒下去呢!那柳贵十足的流氓劲儿如今都是绕着春归一家子走的。再看那蔡氏李老爹一家,还有这程家的祁佑,个个都是有大造化的! 祁佑抬眼接过羊奶,朝里正媳妇儿淡笑着点了点头:“谢过婶子。” 里正媳妇儿自是欢喜,给一边讨要的周晗又加了一大勺。 “嗨!你们这儿说好是好,说不好也不好,闲言碎语防不胜防,难怪春姐要迁居。” “春姐不是畏惧流言的人,她怕的是流言落在我们身上。” 祁佑朝里屋的方向看了看,淡淡道:“如今下无立锥之地,再过几月再看吧。” 如此吃到下午,六七张桌子的人也都没散,各自嚼着田间地头的杂事儿,蔡氏那儿也掀了盖头一桌一桌地敬过酒,同李志存两个一人牵着志远一人牵着小宝,倒活脱脱是一家人的样子了。 春归陪了一上午,也才落了座,让众人意外的是李家将春归安排在了第二张主桌上,跟蔡家的人坐到一起,一问才知道,人蔡大娘已把她收做正经干亲,这样的好日子,大家也都道一声恭喜。 只后头那桌的妇人吃得多了闲出一嘴:“这蔡大娘是真真精明的,霸着春归可不就是能上天吗,如今她可是个香饽饽,谁家都抢着要呢!” 里正娘子是个什么都能听着的人物,忙开口将她嘴堵了:“蔡家可是将手里的制糖方子,家里的几亩地都分了春归,你倒是想抢着要春归,摸摸你那手里几两银子够不够再说吧!” “人正正经经地认亲,互相帮扶着过日子,多好的心思,怎的经你们的嘴一说就变味了,大好的日子,偏生带了张嘴出来!” 听得一旁的周晗闷着脸直笑, 祁佑跟知行对望一眼,齐齐摇了摇头。 一番话将一桌的妇人都损了一遍,而众人也都碍着里正媳妇儿背后有个里正在,被冷嘲热讽也不敢吱声。只那刚刚开口的妇人憋着气道:“嫂子说话也太难听了,咱们不也是在夸春归厉害吗,如今家里有几个小子的谁不打量着能将春归娶进门,蔡大娘这一手可不就是精明,家里儿子去年成了亲,看儿媳妇是做不成了,赶紧认了干亲做女儿。” 她这话还没说完,祁佑眉头已然皱起,手里那筷子久久未落。 家里有小子的都想着把春姐娶进门? 里正娘子一听立刻放了手里的碗,气笑了:“看春归有了好手艺好前程就都来抢着做媳妇了?!前头可都一口一个小寡.妇地喊着,祁佑进柳家那些时日,你们又是怎么编排的?如今都忘了?” “前头……前头是前头,如今大家不都夸赞春归呢吗!” 里正娘子气得一肚子火:“你们这等两面三刀又沾了口舌祸事的,快快住嘴吧!大喜的日子请你们来可不是让你们喜宴上编排人家的!” 这院子里几张桌子的人虽各说各的,可这样的吵闹谁没注意到,此刻都立着耳朵听着呢。 蔡氏那头正敬着酒,偶一听着,赶紧放了杯子往这儿走来。 “祁佑,怎么回事儿?” 里正娘子一屁.股坐下,见蔡氏已朝她看过来,一旁的祁佑神色淡淡地扫了一圈那桌子的妇人,不知怎么的,里正娘子见他正襟危坐,一副精神俊朗的模样,脱口便出:“还想着把春归娶进门,也不看看你们家那些小子什么德行,连祁佑一只手都比不过,咱们春归不如嫁了祁佑!” 这话一落,一院子的人是彻底静了下来,齐齐看了过来。 绕是正敛神屏气沉思的祁佑也没想到,里正娘子说话如此直接。 外头动静大了,里间的自然也就知晓了,春归安抚了几个长辈孩子便起身朝外头走去,才一出门,外头三四桌的人又齐齐看向了她。 她神情一顿,下意识看向祁佑,又看看此刻已回过神来正暗自懊恼的里正娘子。 “这是怎么了?蔡姐姐怎么还在这儿愣着,快来里边,长辈们可等着你呢!” 先把蔡氏摘了出来,这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安安生生在里头走流程就好,等蔡氏进了门,她才走到那两桌前,拉了拉祁佑的衣袖,垂头问道:“怎么了?” 祁佑从她出来后眼神便停在了她那儿,此刻两人对望着,身侧只一只手的距离,姑娘白净,小子俊朗,端的看过去好一副画面。 一旁的知行也终于敛了神色,一个是亲嫂子,一个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好友,如今这么看过去,竟然也并未有什么不适。 祁佑看着他,勾了勾嘴角:“不是什么大事,春姐可吃好了?” 春归又抬眼瞥了一眼边上的知行,看他神色有些肃穆,不由得笑了笑:“我还没问你们呢,怎么了,一会儿吵一会儿静的,李爷爷在里头问呢。” 里正娘子早就自打了嘴巴,先不说春归一个未嫁姑娘的亲事不好编排,她将祁佑扯了进来更是不妥,这倒叫旁人觉着这两人有什么似的。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没想到祁佑已起身朝她一拜,淡笑道:“婶子太抬举我了,春姐这样的姑娘,如今的我也是配不上的。” 连身有功名的祁佑都配不上,剩下那些家里有小子的就省省心吧。 便是一句话替里正娘子解了这不好收场的境况。 里正娘子立刻松了口气,忙朝那一桌的妇人道:“今日是人家喜宴,你我说话都好歹过过脑子,闹出动静来还能好看?!” 那一桌子人看看周围聚拢过来的眼神,也齐齐臊红了脸不做声了。 倒是春归,听了这句话,面上神色略微尴尬,稍稍一想就知道前头是编排了什么。 见这场面又开始热闹起来了,她对上里正娘子歉意的目光后点了点头,又垂下眼拍了拍正呆愣着的知行:“别愣着,赶紧吃饭。” 如此再避过祁佑的眼神快步进了里屋。 热闹一阵又一阵,旁的似乎也都忘了里正娘子这一闹和祁佑的回话,只知行摩挲着手里的筷子,神色已有几分不安。 如今的他配不上,那以后的呢?这话是什么意思?祁佑要做什么?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也没再动筷子的祁佑,却见他也看过来朝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第八十六章正式迁居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知行心头当即“咯噔”一下,他不是每时每刻都是嬉皮笑脸模样,乐颠乐颠过日子的人,能考上院试第二名,脑袋瓜可比这许多人都聪明上几分。 能立刻听出祁佑话里的意思,也能看清祁佑这一眼神代表了什么意思。 他手里的筷子已然松垮垮的,没一会儿便落在了桌上,把一旁没吭声还在回味刚刚那副场景的周晗吓了一跳。 “怎么了?连个筷子都拿不住啦?” 知行慌忙拿起筷子,摇着头:“.......没事没事,吃你的。” 他又看向祁佑,却见他早已径自夹了菜继续吃起来。 早些时候连他一连上了一个月的县学,在家时早上都睡得昏天黑地起不来时,祁佑便能起大早同嫂子一道去镇上摆摊,什么脏的累的活儿,他都抢着干,如此桀骜冷淡的一个人,对着嫂子却万分殷勤,甚至有几分讨好。 想到这儿他若是还不明白那他就是天底下最蠢的傻子! 这场喜宴就在满院子的热闹,里正娘子一人的暗自懊悔,知行的神色不宁,周晗的大快朵颐中落了幕。 小宝随着蔡氏在李家住下=,跟志远一个房间,知平也闹着要一同住下,被正烦躁的知行揪了脖子后乖乖回去了。柳家的一行人中,只有两个小的和周晗吃得欢脱,回去路上都是笑模样,而一贯乐天的知行早已暗自落后了几步,跟走在最后面的祁佑走成了并排。 他反复思虑着怎么开口,祁佑却好似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你没想错,我确实对春姐有了意。” 知行:!!! 他忙不迭抬眼,低着声咬牙道:“那是我嫂子!亲嫂子!你喊了这许多年的姐姐!” 与他的焦躁不同,祁佑面色淡然:“她并未过门。” “没过门怎么了?没过门她也是我嫂子!” 祁佑笑了笑:“知行,前不久你不是还在琢磨怎么给春姐找一个合适的夫婿吗?” “旁的人不知底细,又恐春姐嫁了人待你与往日不同,还怕就此分了两地。” 知行嗫嚅着:“我........” “可那人若是我,你所担忧的便都不存在,不是挺好的吗?” “我........可你比她小啊!咱们还都在备考!” 祁佑笑了一声:“因而刚刚婶子说话时,我也回了,如今的我并不能同春姐相配。” “等有了功名,我便会再正式朝春姐提一提。” 知行一个警觉:“什么意思?再?你已经同.........” 祁佑敛了笑:“提了,春姐并未同意。” “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再清楚不过,她只求心里所想,我还未彻底占据她所思所想,她当然不会同意。” “可知行,若是春姐答应了,你阻拦也是无用的。” 知行张了张嘴,面色已有几分颓然:“我当然明白。”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接受,自己的好兄弟喜欢上了自己的亲嫂子,早在好些时日前便摊了牌。 他私心里谁都配不上嫂子,可也知道祁佑这样的人是这村子里外多少人想求的。祁佑的头脑为人他半分都不能诋毁,知根知底到若知敏大了几岁,他是十分乐意把妹子嫁过去的。 但对象若是嫂子……他只是舍不得嫂子罢了,不愿让这样的局面早早到来。 走着走着,祁佑已停下步子:“知行,我若有幸,必是在功成名就之时,也不会将春姐带离柳家,她在哪儿我便在哪儿,这一家子人也就在哪儿。这是我所能作下的保证。” 知行看过去,祁佑眼里一派沉静,这样大事临头不崩于人前的性子,是多少人愿意托付的对象,这样能够从一而终地待嫂子,也未必不是好事。 知行垂下头,低声道:“我不管了,若是嫂子应了,我也就答应。” 两人再也无话,春归在前头突然转头,一阵讶异:“怎么到后头去了,赶紧跟上来!” 如此两人齐齐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一家子披着落日的余晖慢悠悠地走回家,一到家,知行就自个儿生着闷气进了屋,看得春归直疑惑:“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吃个喜宴还吃出一身火气来了。” 知平被硬生生揪回家正生他气呢,听春归这么一说立刻叉腰附和:“就是,嫂子揍他!” 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春归忙拍了一把他脑袋:“净瞎说!你哥哥好容易回个家,一天天就知道跟他吵,你俩是天生的魔星!” 知平连忙抱头乱窜躲到祁佑身后,鼓着脸抱怨:“哥哥老揪我,祁佑哥哥才对我好!” 他是寻求祁佑的庇护,没想到一转头,祁佑就将他半挟住送到了春归跟前。 知平当即大惊,满脸的不可置信:“祁佑哥哥........你背叛我!” 听得祁佑一阵好笑,看向春归有意道:“你还是乖一些,我可是只听春姐的。” 春归将知平扣住就往书房里送进去,闻言立刻抬头瞥了一眼他,心中微动,继续将知平送到了书桌上练字。 喜宴上的那番话她不是没听懂,他是怎样的心性,这近一年的功夫了她怎会不知,听着意思这会儿怕是不会再提,要等到日后有了功名。 这些时日她也不敢回应祁佑,疼了这人许久的日子,她也怕说的话伤到了他,再说科举日子说长也就几月的功夫了,要紧关头,她怎么敢刺激到什么。姑且等到科举后,或许到时见过了大世面,遇着了更好一些的人,对她的心思或许也能慢慢消下去吧。 她这样自我安慰着,门外很快落了太阳,就这么到了晚上。 - 蔡氏的亲事后,迁居的事儿便要提上日程了。祁佑三个第二日上午回的县学,回去之前将自个儿的衣物,寻常物件全拾掇了起来,迁居的日子他们不在家,现在多忙活些,到时也免了春归的许多功夫。因李家老大新婚,小两口甜蜜着,春归也不好打扰,托了柳村长家的柳家旺赶了车把人送到镇上。 又过了几日备上了一份好礼送到了齐夫子那儿,毕竟知平小宝志远连着三个转到镇上,这样大的动静,该给齐夫子赔罪。 没想到齐夫子豁达,也没在意什么,只好好嘱咐了一通跳脱的知平,再让春归将带来的礼收回去,春归是万万不肯的,齐夫子还佯装生了怒,如此春归才收了回去。齐夫子是知道春归的,他同县学里的史夫子一道书信往来也大概知晓了这姑娘在镇上的所作所为,心中对春归这样的姑娘也是颇有敬佩之意,他在这儿是给念不起书的苦孩子一个出头之日,而知平一家在春归的庇护之下已经搏出了一个时机,总要往高处走的。 李家亲事后的三日,另一边李老爹做主买了一头精瘦的毛驴,一家子砍了山上的木头,吭哧吭哧地搬下来,爷孙三个花了半日的功夫将驴车做了起来,跟当日李志存说得一样做成了马车状,李奶奶跟蔡氏两个拿了不要的布头将车内壁镶嵌得软乎乎的,靠上去一点都不膈脑袋,别提有多舒服了。 “过两日就叫志高驾车送你们上去,回头再叫他驾回来,以后就专门给春归那铺子送山货去。”李老爹精神头足,笑得直开怀。 “问问春归那山货要得多不多,志高一人不够使,就把陈实两兄弟给叫上!” “你倒是安排起人来了,可别充着长辈的款儿安排春归的事儿啊!”李奶奶将多余的布头包成一个圈儿,缝成一个枕头摆在驴车里头。 “哪能啊,我算明白了,咱们啊就跟着春归走!这丫头的实在性子,断不会让咱们吃亏,也正是这样,咱们才要时刻记着。” “如今知行跟祁佑上着学呢,日后也要上京都,多则三五月,这一家子姑娘小子的,镇上怎么样咱们都不知道,老大你可得护好了!”李老爹这会儿是想到哪儿便嘱咐到哪儿。 “爷爷,这些我都跟他说过了,您放心。”蔡氏满口应着。 李家的驴车一完工,这村头村尾的也都知晓了春归一家子和蔡氏夫妻俩去镇上的日子不远了。 五月的头一天,李家两兄弟就驾驴车,载着蔡氏和两个小的在柳家门口停下了。 大清早的时候,原本家家户户也才刚起,今儿却个个冒了头,近一些的在自家院子里张望,远一些的就跑到附近看着,个个张着眼睛细细嗦嗦地说着话。 春归带着知平知敏两个孩子,将整个柳家扫了一遍,确认了再无遗漏后便锁上了门。志存志高两兄弟连忙从驴车上下来,将收拾出来的一堆物件全数搬上了驴车,一趟一趟,两家人的东西,把驴车装得严严实实的。春归扫了一圈窃窃私语的众人,正应着蔡氏的招呼要上车呢,就见里正媳妇儿抱了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紧赶慢赶地上前来了,她连忙迎上去。 “婶子怎的来了?” 她正问出口呢,村子前头,陈实兄弟俩也提了两只山鸡跑了过来。 还有被柳家旺搀着的村长。 这些平日里同她交好的人家个个手里提着吃食物件,要塞进她怀里。 春归哪里肯收,被里正媳妇儿一阵骂:“傻丫头,你那儿又是铺子又是房子的,哪怕是租的,都得费不少银钱,多带些省上几口也是好的!” “你婶子说得对,你这去的急,也不早跟我们说,这都是临时堆出来的,也不多,你就先拿着。”里正叔直接将两包米面放进了驴车。 “在那儿搏了条好路子出来那是最好不过了,但若是不好你就赶紧带着孩子回来,也甭怕村子里闲言碎语的,有你村长爷爷在呢!” 这一人一句地说下来,春归已然听得眼眶微红。 人人羡慕春归一家子有了好奔头,只有这些人怕她们刚进了镇上,手里银钱短缺或是行路不顺畅,嘴里说的都是担忧的话。 春归抹了一把眼角,朝几人拜了一拜:“谢过各位叔婶,你们放心,知平几个我定会好好照料,这日子我也定会好好打理,决不过糊涂了!” 一番肺腑,柳村长却听得摇头:“傻丫头,不光是知平敏敏过得好,你也得替自个儿好好打算,咱们柳家也不是不近人情的。” 春归神色一顿,抬眼愣愣地看着村长。 眼前的老人家慈祥道:“如今阿珍有了归宿,你婶子前几日说的话你也要好好考虑,别亏待了自个儿。”他到底是村长,同春归也不好说得太细,只这么提醒一句后便不再开口了。 春归眨了眨眼,还能不明白吗,那日里正媳妇儿要替她琢磨亲事是过了村长的面的。 她心里一阵暖流无法言说,这村子关起门来各家有各家的日子,而这些长辈却也时刻惦记着她。 春归笑了下,又朝村长福了福身,轻声道:“村长爷爷,我知道的。” 柳村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几人又多嘱咐了几句后,春归便带着孩子上了驴车。 驴车哒哒哒地往前跑,春归撩开帘子往后看,村口站了这许多人都正看着,春归跟蔡氏两人连连挥着手,离这个村子越走越远。村口看了近一年的老树,走过的泥地田埂,都渐渐落在后头,看得春归一阵鼻酸。 第八十七章开店准备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等驴车走出这段山路,小凉山的众人才歇了神,准备各回各家。里正媳妇儿叹了口气道:“春归这一走,我这儿看好的几个孩子就做不得数了。”虽然那日春归并没应下她的话找个伴儿,但里正媳妇儿还是热心肠地看中了好几个,准备过段时间给春归相看相看,哪成想春归走得如此急切。 里正正朝着老树敲着烟枪,闻言斜了她一眼:“前日李家的喜宴上你那脱口便出的话我还没问你呢,亏得祁佑反应快,没落人话柄。往后谁还敢托你办事儿啊?” 他也不避着村长一家子,反正是相熟的,也不会给春归添什么嘴。 里正媳妇儿脸色一阵臊红:“我这不是一着急吗........” 她搅了搅袖子,也不避人:“何况我说得也不是没几分道理,村长您说说,咱们春归这样的姑娘可不就没几人能相配吗!祁佑若不是被她当了弟弟般地养了,这样出色的两人不是应当的吗!” 里正媳妇儿是个心直口快又没心眼的,自个儿觉着无错处也就说了。 “祁佑一没上柳家的族谱,二跟春归没个姻亲关系,我瞧着是挺好的。” 里正见她越说越没个遮掩,忙扯了她衣袖怒道:“你可快闭嘴吧!柳叔在这呢,你就敢胡说!传出去旁人给春归扣上不干不净的帽子可咋整?” “我难道在说两人不相配吗?你也不看看前一年如此艰难春归也没往外博出路,怎的如今就要走了,还不是为着阿珍那起子名声!” 里正媳妇儿慌忙给住了嘴,瞧了瞧四周走开的人,见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不说了不说了,且等着缘分吧,阿珍都找着了,春归那丫头也能找着!” 夫妻俩一个念叨一个赔罪,看得柳村长一家无奈地摇头。 “爷爷,春归这一去还回来吗?”柳家旺瞧着那山头倒有几分跃跃欲试。 “怎的,你也想过去?” 柳家旺挠了挠头,嘿嘿笑着:“可别了,我这儿还有媳妇儿孩子呢,也不能像春归这样拖家带口地上去呀。” 柳村长看了看前边摇了摇头:“春归不是不知轻重的孩子,会回来的。” “我倒觉得婶子说得还挺对的,祁佑就比春归小上三岁,如今也算个正经的大人了,前途又这样好。”柳家旺说起这一茬,越觉得有理,想到了什么又一阵泄气:“还是别了,他俩若成了对儿,程家那几个老顽固可不得一人一口唾沫把春归给淹了吗。” 他们这儿的人总觉得春归千好万好,但在旁的人眼里,对春归的印象不就是个没过门的小寡妇或是小童养媳,没的到时比阿珍还难堪。 柳村长瞥了孙子一眼后,便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做声,只慢悠悠地往前走。 只还没走几步呢,远远的便瞧见程天保倚在门边上看着山路那头。 柳家旺年轻,喜怒都是往外露的,一看到程天保便没个好脸色。 “他这么眼巴巴地瞧着作甚。” 柳村长还慈眉善目地问了一嘴:“天保,可有事?” 程天保吐了口唾沫,皱了眉头指了指前头:“这不,看柳家的到镇上去了。” “村长,我问您一句,这是带着我那弟弟一道上去,以后都不回来了?” 柳家旺翻了个白眼:“怎么,春归不出去开铺子挣银钱,难不成祁佑日后上京都赶考的花用你这个当哥哥的给?” 他这话一说完,程天保就变了脸色:“那丫头如此好心,还真打算把人送上去?!” “难不成你以为知行跟祁佑如今在县学里耍着玩呢?”柳家旺搀着自个儿爷爷走快了步子。 “什么人呐!自己是个冷心冷肺的东西,还不许旁人是个活菩萨。”他话说得重,程天保怎么听不见,当即拉下脸,又不好当着村长的面儿骂他孙子,见人走远了,立刻黑着脸转头“砰”地一声关上门。 “什么东西!家里老爷子当了个村长眼皮子就翻上天了!赶明儿做个族长走路都得斜眼!”他骂骂咧咧地往桌边上一坐,李兰连忙过来:“怎么样?果真走了?” 程天保“哼”了一声:“自个儿不会看啊!早跑远了!” “我看走了好!这全天下的人去赶考,他院试第一有什么用,考得过那些京都的少爷吗!你偏要我去问,那柳家旺看我跟看地上烂泥还不如!问了一肚子气!” 李兰气得直去拽他耳朵:“你还怪起我来了?我还不是怕她们走了,哪天那小子真有了造化,你看他头一个会不会把你这个亲哥哥拿来撒气!” “他有这个胆!宗族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李兰瞪了他一眼:“那白眼狼走了就走了,横竖那丫头把他当亲弟弟养着,可那蔡珍又是怎么回事儿?竟然也眼巴巴地跟上去了!” “还真是精,这么一走,村子里闲话是一句都听不着了!” 程天保憋了一肚子气:“蔡珍走了又如何,你那个嫂子早就被蔡家人骂得狗血淋头家门都不敢回了,还有空给李家正经娶回来的孙媳妇儿扣帽子?” 夫妻俩一说起话来又是一番争吵,如此骂骂咧咧了半天,另一头的驴车早就跑进了镇里。 - 春归不知道小凉山里各家的闲话,此刻驴车正停在了郭如意那间两进两出宅子的正大门。 这间宅子侧方紧贴着两层高的铺子,另一侧又紧挨了一户人家,一户连着一户,有宅子有铺子,这样便占了小半条街,此刻都紧闭着大门,不过闻着香味儿想必是哪户人家或是哪家的早饭铺子已经开了灶了。 一行人从驴车上下来,知平知敏和另一头的志远小宝靠着驴车睡了一路,此刻被香味儿一激,齐齐醒了瞌睡,个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张望。 蔡氏扶了扶春归,站定后笑道:“瞧这几个孩子,肚子该是饿瘪了,再等等啊,我给你们蒸包子吃!” 她俩已准备将东西全数搬到宅子里,车头的李家两兄弟已经被眼前的宅子恍了神。 李志存忙不迭地拽住自家媳妇儿的袖口,磕磕巴巴道:“........阿珍....这.....这是咱们要住进去的宅子?” 这话刚落,旁边几个孩子也都瞪大了眼睛,终于看向了眼前的大房子。 “春归妹子.......这得多少银钱啊?两进两出,不得两三百两啊!”李志高到镇上卖皮子山货,这一路看过太多的好宅子,虽心生羡慕但也知道自个儿是进去的机会都没的,可才过了过久啊,一转头自家哥嫂要住进去了不说,还并上了一间铺子....... 他再重新看向春归,心里那股子敬佩油然而生。 春归看着这大大小小的反应不由得好笑道:“两位大哥等会儿再看吧,咱们先将这些东西搬进去了,到时候一道逛逛这宅子!” 说着弯下腰点了点这些小萝卜头的额头:“还有你们这些小崽子,一道帮忙,忙活完了去挑挑房间,今日就给你们定下了!” 知平当即欢呼:“嫂子!我要一个书房!要比哥哥的还大的书房!” 另外几个也是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春归心一片柔软:“好,给你们一间大大的书房!” 她暗自盘算,头一进正堂的三间厢房里两间大房一间小房,大房托李大哥做个隔断,她跟知敏一间,知平跟知行一间,剩下那件小的就给祁佑。院子里一排的下人房现下也用不到,就用来堆杂货,那杂货间便能空出来,就用作孩子们的书房。 后头那一进两间大房,蔡氏夫妻一间,还有一间就给小宝和志远,这样分配刚刚好。 她这样说来,几人没有不应的。 几人抱了物拾左看看右看看地进了门,一览无余的菜地,院子里的处置,清爽的布局,蔡氏看了没有不欢喜的,只李家兄弟有些拘谨,摸着门框的手都有些颤抖,春归知道他们还得适应一番,也不去惊扰。几个孩子却异常欢欣,早跑着跳着逛了一圈。 蔡氏看过一圈后面上也突然染了一些愁绪,她避开众人拉过春归,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郭小姐还没同你说那租金?” 春归正一扇一扇地关窗,郭如意贴心周到,前一日便找了人来清洗过一遍,又开了窗通风,到今日这屋子已是焕然一新。 听蔡氏这么问,春归一想就知道是在忧心什么。 这样的屋子即使不是买下来,租着也少不得好几百文钱近一两一月,刚刚李家兄弟那拘谨的神色,想必也是在计较着租金。 春归也没想错,来之前李老爹早提醒过,不可太占她的便宜,夫妻俩一面高兴能住这么好的宅子,但想到那租金心里也是有几分担忧,怕负担不起。 她拍了拍蔡氏的手,安抚道:“蔡姐姐别担心,郭小姐那儿还没开口呢,待开了口咱们估摸着早就挣上好些银钱了!” 蔡氏果然一愣,反应过来后面上一喜:“春归,我是信你的,你给我句准话,这铺子到时开起来真能红火起来不?” 春归笑着看她:“且开着看吧,但保管叫你跟李大哥不虚来这儿一趟!只我这头一个月还请不起人手,还得请蔡姐姐你多多照应了!” “哎呀你还同我说这话作甚!”蔡氏叹了口气:“我见识浅薄,但也知道咱们这是欠了人郭小姐些许人情,反正不管如何,咱们合起伙来拼一拼,闯一闯就是!” 春归笑着摇头,或许是这些年来的经历所影响,蔡氏这样的女子身上也有一股不输男子的韧劲儿。 剩下半月时间还是有些紧迫的,她要做的是供那些文人贵客休憩或是谈天论地的雅间,跟现代的会所换汤不换药。文人贵客要什么,能开出一家好店面又要什么,要的就是一份独到之处。 如今小凉山家门口那一片的番薯芋头到时李老爹会一道收上来,前头的铺子李志存要重新整修一遍,清正雅居那儿有一批定制的笔墨砚台和折扇得收回来,还有郭小姐那儿几个烧窑的手艺人得重新烧制一批手绘瓷碗瓷器出来。 这些东西也都是新鲜玩意儿,她姑且就赌一把。 她打开大门,看着前头那间百废待兴的铺子,此刻满脑子都是她当初来到这个时代时相同的一个念头:来都来了,好好把日子过着吧。 第八十八章开店准备(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蔡氏是个勤快的,蒸了包子后,没一会儿功夫就把几个孩子的房间都收拾出来了。在乡下几个孩子虽有自个儿的房间,但都既小且简陋,也有李老爹那样在吃食上疼孩子的,但穿衣住行上总不会如此体贴,可现下有了蔡氏就不一样了,她虽性子火爆快嘴,但却把小宝照顾得无微不至,如今多了志远,她也是一样对待。 衣柜箱子里两摞的衣服两个孩子一人一摞,床铺重新打水擦洗得干干净净,几个孩子的小书桌摆进了原来的杂货间,笔墨纸砚摆放得整整齐齐。 院子里有口水井,她怕孩子多了跑出问题,还叫李志存立刻做了一道围栏围了起来。 才进来不过半个时辰,蔡氏已然有了当家过日子的劲头,将众人指挥得团团转。 春归远远看着,蹲下身将满脸兴奋的知平知敏抱进怀里。 “以后就在这儿过日子了,敏敏知平怕不怕?” 知平嘻嘻哈哈地笑着,回抱住春归道:“嫂子,我好开心啊!一点也不怕!” 知敏越大性子越有几分内敛,也搂住春归的脖子轻声说道:“不怕!” 春归抱着两个孩子,也笑得直开怀:“那嫂子也不怕!” 两家并做一家,吃了一顿蔡氏的包子后,春归跟李志高说定了一月后便要收些山货,皮子,肉全要,届时便要劳烦李老爹将芋头番薯一道收上来。 李志高应下后也就驾着驴车回去了。 一早上的忙碌,几个孩子吃完饭精力便都用完了,按原来定下的,明日祁佑就要排出一天假带知平几个去这镇上的私塾入学,好在床铺都整了出来,也方便时刻睡下。 孩子们睡下,大人们还有要紧的事儿做,蔡氏在厨房忙活,李志存便跟着春归来到前头的铺子。 这两层的铺子已是给春归省下不少事儿,上层的地儿不需李志存多费心,到时添上屏风,桌椅,不过是费些银钱装饰,而底下那一层就得费不少心思了。 她画了张图纸,简便地同李志存说了一通,李志存做惯了敲敲打打的木工活儿,都是照模照样最简单又死板的活儿,如今听春归这边要隔断那边要加柜台,哪边又得做个围栏,一层的店面,弯弯绕绕,既新鲜又有些趣味。 “李大哥,能做到最好,不能做的我们到时再改改就成了,就是时间得抓紧了。” 李志存看着图纸郑重地点头:“你放心,明日我就将我那些兄弟们喊来,保管尽快给你做成!” 春归笑笑:“那就托付给李大哥了!每日的工钱也是按着你们寻常的来,必不会亏待了!” 李志存一听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用工钱,咱们这样的交情,还用什么工钱啊。”他憨厚是憨厚,但被亲爷爷亲媳妇儿揪着耳朵说教几番后,也知道跟春归这是一家人,自家人是万万收不得银钱的。 春归见他如此坚持,也不再说什么了,人都在这儿,总能想到法子补贴这一家。 食材,铺子陆陆续续有了章程,这一日也算没白过。 到了晚上,蔡氏已经利索地将整间宅子打理了一遍,带回来的菜种子也分了一片地出来种上了,还在围墙那里发现了一块不小的泥地,见春归过来忙喜滋滋地说道:“你家里那些鸡鸭不是托了爷爷照料吗,我看也不用了,下回叫志存带上来,就放在这块儿地上。” 这块地算在院子外头,也熏不到什么气味。 “蔡姐姐厉害,这里里外外都给安排妥当了。” 丝毫没耽误。夸得蔡氏得意洋洋,又继续忙活起来。 五月的头一日,迁新居,理家事,万物更新。 第二日一早,因前一日有些劳累,今日春归就一睡睡到了日上三竿,闻着味道,蔡氏想是早就起了,早饭香气扑了一鼻子。细细一听,外头敏敏似是在帮蔡氏一道忙活什么,两人有说有笑的。 她睁开眼环顾四周才反应过来,她们已经搬了新家。听着外头的笑声,春归也不由得弯了唇角,头一回重新拉上了被子,把自个儿蒙在里头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外头知平也闹腾了起来,几声清润的笑传进来,春归一个警觉,这声音....... 是祁佑。 她才反应过来今日祁佑会请了假过来带孩子们到私塾报道,赶紧伸手拍了一把额头,一阵无奈,这么睡过去,她差点给忘了! 穿了衣服,整好床铺过去开了门,果然祁佑真在院子中,正半跪着垂头帮知平整理衣角。 知平“咯咯咯”地笑着:“然后呢然后呢!哥哥是不是被夫子骂了?” 祁佑声色平和,大约是起早了的缘故,有些喑哑:“你怎的天天盼着你哥哥挨骂?” 知平一副被看穿了的模样,羞赧道:“那他也笑我被齐夫子罚站呀.......” 蔡氏在一旁看着这两人直笑,一回头看春归开了门,连忙“呀”了一声:“我还道你会不会将一上午睡过去呢。” 春归揉了揉眼睛,散去全数困倦后才看向院中的几人,不好意思道:“醒得晚了些,叫蔡姐姐看笑话了。” 蔡氏挥了挥手,玩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反正这儿都是咱们这些相熟的,你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谁敢说闲话就把他赶出去!” 春归听得就更难为情了,瞧着日头已经日上三竿要吃午饭了,她才这么慢悠悠地起来。才想着去洗把脸收拾收拾自个儿,祁佑已拍了把跳脱玩闹的知平,朝她走来。 站定后微微皱着眉试探道:“昨日睡得晚吗,还是没睡好?” 语气较之跟知平说话时的随意,到她这儿明显带了一丝紧张。 春归毕竟刚醒,脑袋还有些懵,看着他这么走近,轻声地询问,心里那根线微微动了动,本能地红了脸,想起房门还未关好,连忙转头要关门。 “.....睡好了,应该是累着了,忙活了一整天。” 祁佑见她脸色微红,又看了看前头的门,便越过她顺手帮着关了:“知平几个已经办了入学的课业,我只请了半日的假,等下就得走了,你这里可还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能解决的便替你解了。” 春归被抢先了手里的动作,愣了愣:“已经办好了?” 后头蔡氏没在意两人之间的氛围,已经坐下来淘洗手里的菜,听到这儿笑着说道:“可不吗,祁佑起了个大早过来的,愣是把几个孩子从被窝里扒拉起来,这不刚回来吗。” 春归一听心里涌起几分愧疚:“怎么没叫我,倒叫你大清早的跑来跑去。” “我本打算叫你的,祁佑拦着不让,怕你昨晚没睡好还是怎的,就让你睡到该醒的时候。”蔡氏越说越高兴:“咱们祁佑这疼人的劲儿,以后得便宜哪家姑娘哟!” 她说得随意,春归却不受控地又红了半张脸,祁佑看在眼里,面上淡淡笑着,两人之间流转的温情一时之间更甚,激得春归一阵恍惚。 “那……那你赶紧回去吧,没的耽误了功课。” 想起他问的那些,又赶紧回道:“我这儿哪有什么难办的事儿,你李大哥二哥,还有蔡姐姐如今可都是我的帮手,再说还有那郭小姐呢。” 祁佑一听到郭如意,却是想起了什么,垂头轻声问道:“这宅子铺子要多少银钱?过几日京都消息下来我请个假给你送些银两过来,吃喝用度别省着,我这儿也差不离是这几日了。” 春归越听越无奈,听到请假二字连忙道:“请什么假啊,可别请了,我这儿一切够用,你别操心了。”这县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可倒好,嘴里动辄请假,她虽心里倍感温暖,但也听得心急。 她如此坚持,祁佑也不愿惹了她,看了看日头,他抿了抿唇角道:“我得走了,铺子的事儿除了必要的,皆可托付出去,别累着了。”如今宅门一关都是自己家人,合该她怎么称心怎么来。 “走吧走吧,还有半月的功夫,到时这铺子也差不离要开起来了。”听着动静前头李大哥应该已经带了人忙活起来了。 她一边赶人,一边循着话几分嗔怪:“家里的事儿不必操心,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了,还需你教知平似的。” 谁知她这么一说,祁佑便挑了眉道:“等春姐七老八十了,还要听我的叮嘱也是行的。” 春归蓦的一愣,反应过来又红了耳根:“你……” 随即便推着他羞赧道:“走走走,赶紧走!” 说得祁佑连忙举起手作投降状,顺着她的劲儿往门口走。 知平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哥哥被嫂子这么推着,早“咯咯咯”地笑出声。 惹得春归路过他时腾出手拍了一把,又抱头乱窜到知敏身后,这会儿就连蔡氏也笑得不行。 院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待把祁佑送出了门,春归这脸上的红润才渐渐褪去。 过了会儿,孩子们进屋的进屋,玩闹的玩闹,春归把自个儿收拾了也到蔡氏那儿一块儿打理这院子。 蔡氏忙活完厨房的事儿就继续给几块地松土,昨儿蔡氏只种了一小片地,今儿剩下这些地也要打理起来了。 两人手脚快,没一会便干完了,商量了在这种上半地的芋头番薯后,蔡氏想到了今儿早上的事儿,便跟春归说了几句: “祁佑这孩子,也不知哪来的银钱,我早上本想着把束脩交给他,没想到他愣是不收,刚刚我问了小宝,这三个孩子三两银的束脩都是他出的,我这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他一个读书郎,就是平日里抄书也抄不来这许多,他同你亲近,你可知祁佑这是哪来的银钱啊?” 春归一听便叹了气,这人如今大了,行事做派便一副大人模样,瞧今儿上午不就想替她分担了这铺子的花用吗。 听她叹了气,蔡氏面上一急:“怎么的,这银钱……” 春归连忙安抚:“这银钱正当,当然来得正当。”见蔡氏一脸的急切,她也就将祁佑三人做那画册的事儿全付说明了。 她草草几句说完了,蔡氏早已愣在原地。 “他那儿应是拿到了一笔银钱吧,细分的事儿我也不清楚,到时那三个放了假再问问。” 能跟京都直接搭上线,决不是她那扇面图似的小打小闹,但具体的她也不过问,总归是这几人的作为,干干净净坦坦荡荡的。 她面上寻常的神色,蔡氏那头已然吓得倒吸一口气。 “……我的老天爷啊!你莫不是神仙吧!怎的孩子一到你手里一个个聪明得能上天啊!”蔡氏一屁股往后头坐下,连连摇头惊叹。她是乡下妇人,本就对读书人有天生的敬畏。编书册这等事那是官府老爷或是贵人才干的事儿,可祁佑几个却在她们眼皮子底下给做成了,这是何等的厉害! 看她这副被吓到的模样,春归不由得好笑:“祁佑他们自个儿的造化,蔡姐姐还要加在我头上,我若有这等本事,咱们家几个孩子莫不是以后都要出人头地搏前程去了?” 蔡氏又扒拉着要春归说些细节,她虽听不太懂,却一个说一个不住地惊叹,如此一下午便过去了。 到了晚上前头那铺子也拆拆打打的有了雏形。 第二日一早,郭如意也终于带着两位烧窑的手艺人上了门。 第八十九章烧制瓷器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郭如意是特意挑了今天的日子,头一日搬家,第二日暂作休养,第三日她便放心地带人上门打扰一番了。 那两个手艺人正年轻,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儿,也不知郭如意怎么跟他俩说的,两人一见到春归便跪下了。 齐齐喊道:“师傅赐教!”神色一个比一个郑重。 把刚出来要上私塾的几个孩子吓得一愣,就连春归也是惊着了,赶紧上前要把人扶起来。 “这是做什么?郭小姐,你快叫他俩起来,拜我作甚?” 郭如意也是一脸无奈:“这是我从京都带下来的两个手艺人,褚一跟褚二两兄弟。我昨儿跟他俩说你要教授那手绘瓷器的烧制法子,你看他俩眼底的乌青,想是兴奋得一晚上没睡,这是把你当做师傅了。” 手艺人最看重的便是手艺的传承,在春归看来就是一个烧制的小法子,在这两人眼里便是把看家本领给传授了,这不就是师傅了吗。 春归一阵郁闷,赶紧叫他俩起来,又托了在一旁看愣的蔡氏将几个孩子送去私塾认认路。蔡氏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带着知平几个刚要出去,郭如意却忙不迭叫住了她。 后头跟着的小丫头连忙送上一摞包装严实的礼盒。 “原来想亲来蔡姐姐的喜宴吃一杯酒,但家中有些要紧事儿给困住了。今日过来虽是跟越姐姐有事商量,但这礼我得补上!”郭如意将礼盒接过朝蔡氏怀里一送,蔡氏一副受宠若惊状。 她同这郭如意也就春归一个交情,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的,竟然还能被这富家小姐惦记着送礼,这实在是有些不受。 “郭小姐这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谢过小姐了!” 看她拘谨的模样,郭如意怕她多有不适也不多说话了。 蔡氏放下礼盒后便也带着孩子们出了门。 李志存在前头铺子忙活,如此这家中就剩她们几个了,还有在屋里偷偷给春归做衣裳的知敏。再一看,地上这两个还跪着呢。 春归连忙道:“你们不必拜我,那法子并不难的,你们是手艺人,稍稍一学便能学会,日后想必也是精通的。” 如今那瓷器烧制越来越精细,从原先的清白瓷慢慢地变成有纹路,想必早有人在琢磨着怎么添颜加色的,崇文的时代,扇面图犹且从单一的墨色经由她一个点拨,短短半年便出现了各式各样,这瓷器就更不用说有多少人在琢磨着了。 可那两人并不认为,坚持要喊上一声师傅,春归没法子,也只能随他们了。 郭家行商多年,走哪儿铺子开到哪儿,名头早就打出来了,今日便借了一个私窑让春归教授。瓷器烧制对于有多年经验的并不难,春归本身也就是个只会作点画的半吊子,幸而幼师这个行业得多才多艺样样涉及,当初她也学过一点釉下彩绘。原胚上用颜料上色或是勾勒上图案,再上釉烧制的一道工序。 私窑在镇子外头,马车也不过一刻钟的路程。春归跟知敏说了一声后就跟着走了。 到了那儿,私窑早早被郭如意的人清空,此刻只有几个窑洞在运作着。春归一进那儿便热得直冒汗,褚一褚二却跟进了自家门似的,熟门熟路地将两人引到一处。 春归将流程跟两兄弟说明后,两人立刻坐下熟练将早就晒好的原胚取过来交给春归。 又忙不迭地将窑洞里已经烧制成功的几只瓷瓶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放置到一处。 春归有心观察,两人都是一副老实可靠的模样,一心只在手里的活儿上。郭如意不愧是在商门里长大的,看人识物都自有章法。 这样一心只在精炼手艺上的老实人,既忠心卖力又不易起二心。 专业的操作自有褚一跟褚二一道跟进,春归要做的就是在晒干后原胚上上色。郭如意早备上了各色染料,另处置了干净的一片地儿让她上色作画。 春归细细看着手里两只成型的原胚,如今的陶瓷制品由工人开山取矿,风化,捣碎淘洗后制成陶瓷所需的陶泥,再由手艺人们揉泥,拉胚,修胚成想要的形状,晒干后施釉,最后烧窑,最后的成品都是干净千篇一律的白瓷。 而手绘瓷器和这儿的白瓷的不同之处便是施釉前的一道工序。 春归想了想,调了一个蓝青色,点在一个瓷瓶状原胚上,一层一层刷下来,颜色的晕染造成层次分明的雾蓝色,由上到下颜色渐渐变深。 雾蓝色那只瓷瓶上色成功后,一旁的褚家两兄弟连忙上前,经春归指挥神色紧张地捧着浇上釉,放进窑洞烧制,如此便是一刻也不离地盯着窑洞。 另一只碗状原胚春归则是小心翼翼地勾了两三根青竹。 作画不比刷颜色,勾线后烧制一次,着色一次再烧制一次。在这胚上作画本就考验功夫,春归这样的半吊子也只能一笔一笔地上色,也难免出了差错。索性只是一次试验,既是画得出了差错,春归也随它去了。 三根青竹,勾线加上三次上色一共烧制了四回,褚家两兄弟任劳任怨任由春归差遣,面上皆是郑重,等最后一次正式烧制时,两人不仅没松一口气,更是一边一个死守着窑洞。 这烧制瓷器本就费工夫,这么一圈下来,春归背后的衣裳早就汗湿,两兄弟更是汗流浃背,可丝毫不曾懈怠。 春归此刻对两人也是有几分敬佩了。 “越姐姐不必疑惑,这两兄弟在这瓷器上已成了痴,此刻怕是连动也不肯动了。”她无奈一笑:“别说是他们俩的,我这心里头也是慌的。” 春归看看也是一头汗的郭如意,点了点头,她明白做生意搏的就是一个头彩。 烧制还有些功夫,郭如意也不好让春归一直在这燥热的地儿待着,便请了她出来,褚家两兄弟果然不肯出去,硬要等着两个瓷器成品出来,郭如意也随他们了。 两人走到外头,头上发的汗立刻收了,只背上还是黏糊糊的。 郭如意一脸歉意:“今日辛苦越姐姐了。” 春归笑了笑摇头:“怎会,我也为着我那铺子,早早地将东西做出来,我那儿便早有准备。” 齐掌柜那儿定制的货要快些,瓷器却费工夫。 “既是要做手绘瓷器,郭小姐也要找些握得了画笔的人才是,这样同褚一褚二一道配合也快些。” 郭如意了然地点头:“越姐姐说得是。” 两人坐上马车休息,说了几句闲话,没一会儿,外头便传来褚二难掩惊喜的声音。 “师傅!小姐!成了成了!” 郭如意立刻撩开前头的帘子:“真的?!快拿给我看看!” 后头褚一正闷红着脸,两手小心翼翼地将摆着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瓷瓶的板子捧出来,放置在地上。 阳光下这雾蓝色的瓷器果真是从上到下由浅到深,褚家两兄弟好手艺,这原胚本就光滑无瑕,刷了颜色后更添了一份朦胧。 不等郭如意反应,褚一又转头,将另一只手绘瓷碗捧了出来。 褚一摸着脑袋不好意思道:“这瓷碗烧制时间不够,便有些浑浊。” 郭如意一看,白瓷碗上三根青翠的竹子挺拔,旁的白底色上果真也有几点青色,可那又如何!她面上早已喜不自禁。 “京都也有人琢磨怎么在这瓷器颜色上下功夫,我心里何尝不急,哪成回了一趟本家,是文人店也热闹了,眼下这瓷器也要独占一份!”她转头紧紧握住春归的手,感激道:“越姐姐,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春归忙活了一上午,身子骨都是酸疼的,此刻见郭如意这般高兴,她这酸疼也好似缓了。 “不用谢我,这不是什么难事,没有我,不出多少时日,也定会有人做起来的。”人能从一无所有的原始社会发展出文明,一切都能抽丝剥茧地展露,没有她这个开挂的现代人做出这东西,也会有精通的手艺人推.进瓷器原有的进程。 郭如意仍坚持:“越姐姐不必谦虚,从扇面到这瓷器,你已解了我两个难题,我必是要谢你的!” 她心下几番思索,现下却不打算同春归说明。 “今日既是教授成了,明日我这儿也要忙活起来了,越姐姐放心,这头一批便是给你那铺子做成一批瓷器,我明日过来取画样儿,保管你铺子开张前给你送上!” 郭如意人逢喜事,立刻风风火火地安排了。 春归笑着摇摇头,也就随她了。 等再回到镇上时已经是下午,郭如意马车上备下的茶点早就空了,歉意地将春归放下马车后郭如意连忙道:“越姐姐赶紧回去吃饭,我就不留你了,今日真是,忙活过头了!” 春归丝毫不介意,但也知道郭如意此刻快将她捧上天了,生怕怠慢了。 “若上色还有问题,郭小姐不必怕打扰我,尽管来问。”她看向两个脸色还是闷红的年轻人,笑道:“毕竟我也是多了两个徒弟。” 褚家两兄弟不好意思地憨笑,又朝春归行了个礼。 春归一下马车,路过的便有人认出了她,连忙拱手道:“越娘子,咱们可等了快一月了!您可得给句准话,这铺子什么时候开起来啊!” 春归忙笑道:“您这话说的,我人都在这儿了,还能把这铺子关了不成?您各位等上一等,快了!” 郭如意的马车慢慢跑远,春归远远看着,面上一阵松快,这瓷器渐渐地做了起来,可不就是快了吗! 之后的几日,瓷碗有郭如意盯着,扇面笔墨有齐掌柜备着,铺子李志存带人敲敲打打也慢慢地成了型,家里有蔡氏一把手上下忙活,春归好似甩手掌柜,倒成了最得空的。 直到日子渐渐过去,小凉山那一茬的番薯芋头迎来了又一季的收成,李志高装了满满的驴车,加上几只山货,春归的几头奶羊送了上来,她手头上才有了正经活计。 又是一阵,一道写着“春归园”的牌匾经由一个小伙计带人送了上门,说是一位姓程的公子早前订做的,又亲自给她安了上去。伙计夸上天了,直道“那位公子亲自写的大字,又亲自选的匾额,真是用心极了!” 伙计一边夸一边观察春归的反应,听到她一边无奈,一边又窝心地低语:“这傻小子,什么时候琢磨的。” 终于,日子到了五月十五,大吉,宜开张。 第九十章开业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铺子敲敲打打大半月,来往这许多人都能瞧见,却从未进去过,人人都知道这是春归的铺子,也知道待工期到了后便是重开业的时候,说不期待那定是假的,这大半月,众人看着里头的工人又是搬了雕花屏风,又是镂空的环形柜台,这东西虽知道是什么,却都是新奇的花样儿,看得他们是百爪挠心一般的好奇。 因而但凡有人遇着春归了总是要这么问上一句,春归却每每闭口不谈,打定主意要吊着他们似的。 于是当十五这日一到,那街口的鞭炮挂了三丈高“噼里啪啦”作响时,门口早已围了好些人。 被李志高用驴车载着刚到镇上的李老爹夫妇俩,里正一家子,和被村长派来的柳家旺夫妻一下了驴车,便吃惊地楞在原地。 这围在门口的一众人,瞧着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还都不是寻常人,却个个守在铺子前好一番热闹,这春归是何等的本事啊! 开门迎客的春归蔡氏今日也是起了个大早,送走上课的几个小的,早早的就在门口等着了,鞭炮响过一阵后,便是迎客的时候了。 这驴车显眼,春归一扫便看到了,连忙拨开人群笑着快步走过来。 “爷爷,奶奶,叔婶,你们都来啦!” 里正娘子眼看着这两层的铺子,早已吃惊不已:“.......丫头,这铺子竟是有两层?” 一众人一拨一拨地由蔡氏夫妇俩迎进去,看得柳家旺直笑:“瞧李大哥,平日里憨厚不说话的,如今竟开门迎客了!” 春归也笑道:“李大哥成了亲后可是能说会道的,这铺子里头的处置便是他帮着料理的,我可是只出了工钱,其他都是李大哥按着图纸与工人们商量的,可省了不少事儿呢!” 李老爹一听大孙子被夸,心里别提有多高兴,面上却还端着:“他这愣头愣脑的懂什么,你只管叫他干活儿就是了。” “李大哥可是一个顶仨,有他在显得我跟蔡姐姐无用似的!” 李老爹面上绷不住了:“你可别在我跟前这般夸,我养了他这么大还不知晓他是什么德行嘛。” 里正连连笑着摇头:“老叔可别端着了,赶紧进去吧!” 一众人眉开眼笑地跟在后头,张望着进了这道门。 一进去,里正娘子跟柳家旺媳妇儿两个妇人就不由得惊呼一声,齐齐微张着嘴,好似被震惊到。 就连李老爹这样见过世面长了阅历的也立在了原地,面上一阵讶然。 不光是他们,刚进来的客人们几乎没有不赞叹的。 春归笑眯眯地看着一圈人,也重新扫视了这两层楼。 二楼并未多改动,只重新刷亮了楼梯。加了四五个屏风做隔断,只不过这屏风上的画都是她亲自跟画师说明后的产物,有书生山间小酌,有公子高台明月楼上低吟,有林间清风,也有江上舟楫,处处透着文人之风,因此刻没人订了雅间,这屏风便敞开了朝众人展示着。 一楼则是大动,一踏进正堂,一处环装的镂空柜台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镂空柜台还是次要,这柜台一共十二处镂空,每一处却都摆着一套瓷碗,共白,蓝,青,三套颜色,每种颜色各四款碗碟,如这白瓷碗加碟子,分别各勾了梅兰竹菊,蓝色跟青色的,便是颜色由浅到深的四款,各自在碗口处有一个花样儿。十二套碗碟,十二个编号。 共同的地方也有,那就是每套碗碟底下都打上了“春归园”三个字,一看就知道这是春归这铺子的东西。 清正雅居的齐掌柜今儿是来凑上一番热闹的,这春归在他那儿定制的东西都如此新鲜,他早就对这铺子有了极大的兴趣,今儿一看,还真是没来错!他一个开文人店的商人,骨子里便是对那些物件有不少的喜好,今日看到这一整个柜台的瓷碗,心中早就意动。 “越娘子,您这瓷碗........这各色的模样,咱们是从未见过啊!” 春归顺手拿出一只碟子,淡淡笑着:“这十二套碗碟确实是咱们这儿从未有过的,为了开这铺子,我可是花了大心思了,还不知各位可满意?” “哎呀!满意满意!” 不等齐掌柜开口,后头的一众人早就连连出声。 这儿来的多数是家里有底子的,家中寻常瓷碗多得都没处摆,可就是开文人店的齐掌柜都没见过这染了颜色的瓷碗,可见这东西的独到和珍贵之处。 这越娘子想必花了大价钱了! 若是能用上这碗,点心怕是也要好吃上几分! 春归也不欲多解释,郭如意那儿第一批瓷器已上了京都,不出几日想必这东西会在京都引起热潮,不多时,这儿便也不会少了。 柜台左侧则是一整面勾了山水画的墙,水上一张张荷叶,每张荷叶上头是有模有样的一些吃食,羊奶芋头,炸番薯丸子,什么说不出名儿的糖水,果子点心,细细一看,荷叶上用了蝇头小楷写上了各色点心的名字。 见众人已将目光投到这面墙上,春归笑道:“每张荷叶上头都是一道点心,若有看中的便到那柜台处选一套喜欢的碗碟,报上编号和要的吃食,到时我与蔡姐姐会一道给各位送上!” “只是........”春归略微停顿:“今日做得不多,各位要吃就赶早啊。” 这话一落,立刻就有人选了点心果子跑到早已候字柜台处的蔡氏那儿:“我要一份羊奶芋圆丸子,用七号青绿色瓷碗装上!” 蔡氏笑盈盈地点了点头:“那边有位子,烦请郑掌柜等上片刻。” 开布庄的老郑立刻顺过去一瞧,右侧错落有致地两处台阶,各摆放了大大小小八九张桌子。一人座,两人座,四五六人的都有,他赶紧转头招呼了楞在原地的一家掌柜:“老吴!愣着作甚!赶紧选了一道过来啊!” 说着他便选了一张两人桌坐下。 这一句落下后,那呆在左侧墙面前的一群人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忙不迭跑向柜台:“蔡嫂子!快快快,我要九号碗,来份羊奶芋头!一个多月没吃可想的紧了!” “我也要九号的!” “我六号!” “我十二号!” ........ 一众熟悉的面孔,没一会儿便把楼下的桌子坐了个满。 还有好一些落后的不住感叹:“你们怕不是个个都属了狗,跑得如此迅速!” 在旁的李老爹一行人看着早已呆愣在原地,柳家旺更是一副惊吓模样:“这从前只看到镇上那福满楼客满时的情形,如今倒好,咱们春归这儿竟也是如此。” 今日只是试营业,蔡氏起初还有条不紊的,人一多便有些手忙脚乱,春归看了看,心下有了计较,还是得请个人来帮忙才是。 正想着呢,柳家旺媳妇儿突然上前:“瞧阿珍姐这忙活的,我去搭把手!” 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又是好奇又是兴奋,春归挑了挑眉:“有嫂子帮忙再好不过了!” 柳家旺媳妇儿听了立刻跑了进去,拿碗,到后厨装糖水点心,竟然也忙活得十分像样。 里正娘子笑着摇头:“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有干劲儿,要我拿了那碗都怕给摔了,可得心疼好半天。” 春归正想开口说笑呢,剩下几个没抢到位置的嚷嚷开了:“我说越娘子,咱们这些没座儿的可怎么办呢,不如你摆了小凳子过来,咱们坐这儿吃上一口新鲜的也是好的呀!” 春归连忙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笑道:“瞧您这说的,既是开了铺子,怎么还能叫各位跟摆摊那会儿似的坐小凳子。” “来来来,各位请跟我上二楼!” 说着拍了拍里正娘子的手:“婶子,爷爷奶奶,来,我们上二楼。” 一行人踩着刷得发光的楼梯往上走,从一楼看,只能看到几扇屏风,但上了二楼,视线便一下开阔。 前头面朝大街,竖了一排围栏,各扇窗都用杆子立了起来,整层楼便十分透亮。 说是雅间,却并不是独立的房间,屏风隔断的每一处都放了长桌和凳子,长桌上各有一套从齐掌柜那儿定制的笔墨纸砚。 没抢到一楼位置的几人立刻上前瞧了那笔墨。 “诶?” 一员外郎拿起一方砚台不由得出了声:“越娘子,这上头竟还刻上了画?!” 剩下的几人也各走向另外几桌,齐齐发现,就连毛笔上也是独有的画样儿! 八方长桌,八套笔墨,各是梅兰竹菊四套。 “越娘子........你这是?” 春归笑了笑:“一楼是各位吃茶逗趣的地儿,这二楼便是给各位切磋笔墨的地儿。” “若有闲情雅致,我这儿还备上了几套空扇面,各位闲暇时可以画上一画。” 说着看向了一旁的架子,众人一瞧,果然,这上头满满的扇子,打开一看,扇面却是空的。 “画好了扇面,我这儿也备上了锦盒,到时诸位挑自个儿喜欢的就是。” 这吃的玩的都给备好了,说是文人店又不像文人店,说是茶水铺子又不像茶水铺子,可却实实在在引起了他们的兴趣。 “今儿是底下桌子不够用,各位就先将这二楼当一楼用着,不过明儿开始这边就作雅集用。”她指了指挂在前头的一块招牌:“上头有各项价目,各位可先看看。” 她说完便带着李老爹一行人下了楼,借着小门,将人带到了宅子里。 “进二楼得付上百钱,我这儿提供一份茶水点心和一份空扇面,不过要再吃其他的或是多画了几张扇面用了几张宣纸,则是要另外加钱。” 她细细将这铺子朝疑惑的几人介绍了,便走到了宅子里头。 柳家旺自诩脑子灵活,在镇上的酒楼也是当过一阵伙计的,听了春归的一番说明,心头不住地激动。 “妹子!你这脑子怎么长的!真该你开铺子挣大钱!” 春归摇头笑笑:“哪儿的话,家旺哥可别夸我了。” 这抬头的铺子,低头的宅子,李老爹从前院儿看到后院儿,见自家孙子孙媳妇儿住了这么好的地方,连连摇头:“春归丫头,你这是待他们太好了!自个儿吃了亏啊!” 春归见老人家一副愧疚的模样忙插科打诨地玩笑:“瞧爷爷说的,我都不好意思差使李大哥跟蔡姐姐了,我这亏到底是吃还是不吃呀!” 说得李老爹直伸手点了点她:“这丫头,这是宽我的心呢!” 里正娘子早已逛过了一遍前院后院儿,也是一路喊着老天爷地感叹过去,听李老爹这么一说忙嗔怪:“老叔可别这副模样了,您要是觉着春归亏着了,那赶紧的,这芋头啊草藤果日后都由你包圆了!” “是,是得这样!”李老爹好似醒悟了一般连连点头:“春归这铺子生意好,那半地的芋头怕是不够的,下一季得多匀出两亩种上!” 这谈话间,是要将春归这儿的食材都给供上了,听得一行人是直笑。 “行了,爷爷奶奶,叔婶还有家旺哥,今儿十五,祁佑知平也快到了,今日就留下吃上一顿团圆饭!” 第九十一章送银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说谁来谁,春归这话刚落呢,宅子正门便开了一道。 “嫂子!我们回来了!” 这说话声如此跳脱,一听就是知行了,里正打心眼儿里看重这些读书郎,连忙看向门口,果真知行连蹦带跳地从门口进了来。 “这地方我都不敢认了!”知行还是头一回来这儿,左看右看的,猛地瞧见这么多人在院子里站着,“哎哟”了一声:“李爷爷,里正叔,你们也来啦!” “来了来了,这一月没见,这孩子还瘦了些。”里正抬手拍了拍知行的背,面上一番骄傲,眼见着村子里最有出息的孩子,能不高兴吗! 知 半山腰位置,一道黑影俯视两人,身上有黑雾绕体,遮掩了面容。 在不知名的某处,黄市忠指着暗红色的天空,满脸柔情地对着身旁的宁海棠说道。 而将军却是个例外。变异细胞在进入到将军体内时并没有吞噬掉其内部含有细胞核的白细胞,反而是选择了没有细胞核的血红细胞,并且增加了血红细胞在体内的分裂与吞噬的能力。 “卧槽,你们干嘛?吓老子一跳!”马沙的反应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马毅刚看着哥哥消失在夜幕中的方向,摇了摇头,转身慢条斯理的走向在街道另一端的瓦尔哈拉酒吧。 “大哥,不在。”虎三十六看着扬益一言不发的样子。此刻,扬益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浴室的门。虎三十六立刻会意,一个箭步冲到扬益的前面,脚一踹门就开了。 赵宝萱跟张无为隔了一个座位,时刻竖着耳朵想听张无为怎么把话给扯到村长那里去。 扬益不知道,他们是漫无目的的前进,还是早已知道了这里的地形。去哪里,到底要干什么? “谢尊主不杀之恩!奴婢以后一定不会再乱说了!”罗春忙俯身谢罪。 “扬益老大,这事情我做的错了,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居然……”张瑞国闷声闷气的说道。 乍看之下没觉得有多么的出众,但细看之下便发现眼前这个少年的不凡了,不说肉身如何强横,光是这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就好似能洞穿人心。 丹冥子和游凤凰对视一眼,两人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喜和疑惑,秦君是如何得知南冥圣教被围攻,难不成他能未卜先知? 显然,三人都是遭受到了极为严重的重创,脸色都是雪一样的苍白。 “算了,以我看,救了你们两派之人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既然已经冰释前嫌了,那么往事就让他淡如烟吧”温清夜笑着摆了摆手。 这一刻,众多玄阴宗修士,又或是血浮门修士,无不脊背发凉,身心俱颤。 岳孤城此刻的心态,与妖羽截然相反,三十晋级十五强第一轮角逐,便轮到他出场,他终于在叶重之前,出了一次风头,这令得他心中无比得意。 此刻的他,一身气息全无,一手牵起杨心怡,一手抓着姬月婵的一只手臂,在虚空中几次跳跃,便是没入了血神阵中。 夏雨薇,柳月儿,周虎,陆安几人也没呆在原地,纷纷来到杨玄身旁。 周围不少懂得炼丹之道的人都是暗暗点头,然后眼睛看向了妙玄。 轰的一声,林凡体内,巫毒冲出被封印的经脉,瞬间进入林凡所有经脉,开始吞噬林凡体内的血气。 一个细微的声音,冰霆的龙族样子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类模样,不过全身上下都说冻伤。 当然,这也并不能排除莫云聪对Leo不利的嫌疑——他现在对莫云聪没什么好感。 两个杀手在罗刹鬼王的许可下把叶云茜的绳子给解开了,但又担心她会拼死一搏,于是又被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押着她走到下一个已经被撬开嘴巴的木乃伊跟前。 第九十二章收羊奶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抽空到前头跑了一趟,原想着正午了人该是走光了,没想到底下还坐了三桌,楼上也还有两桌少年模样的聚着画扇面,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这情形,哪是乐意走啊! 她笑着敲了敲楼梯处的围栏:“各位公子,临近正午了,怎的还不回家吃饭?” 这一问声音大了些,引得一楼的熟面孔笑问:“越娘子,你这新开了铺子不该迎客吗,怎的还赶客呢!” 春归一阵无奈:“这不是家里来人了吗” “你可赶不完的,今儿可是县学放课,你这二楼的消息早就被人放出去了,估摸着下午可还有好些呢!” 他一说完,楼上这几个也开了口。 “老板娘,你们自去吃饭就是,咱们还要再画一阵呢!” “是啊,老板娘,你放心,这银钱早就交给底下的蔡嫂子了,咱们画完这桌子保管给你清扫干净!” 这不光不走,还打算自给自足。 春归不知该高兴还是无奈了。 底下那几个也一个样儿,正午饭早就吃完了,这是听着消息赶过来吃碗下午茶来的。 桌上一碟子的炸番薯丸子,一碗双皮奶,再一人一碗的羊奶芋头,几人说着闲话好不惬意。 春归也只能作罢,跑到铺子里间将正洗着碗的蔡氏,清点存货的柳家旺媳妇儿叫了起来。 “蔡姐姐,嫂子,今儿个辛苦你俩了,饭都做好了,赶紧吃饭先。” 她看了看周边,疑惑道:“李大哥人呢?” 蔡氏“嗨”了一声:“他那工具箱里坏了把刨子,楼梯口的那块招牌摸起来不够滑溜,打算买上一把磨一磨呢!” 春归好笑道:“这招牌有什么打紧的,客人总不会上手去摸。” “我也这么说呢,可他偏不听。”蔡氏洗干净手站起身无奈道:“他呀,总觉着对你不住。” “这又是铺子又是宅子的,你欠了郭小姐许多债不说愣是一人给担下了,说实在的,不光是他,我这心里也是难受得紧。” 见她越说也着了相,春归连忙把人给制止了:“又瞎说八道,今儿爷爷奶奶还有叔婶都在呢,咱们饭桌上说话。” 说着又朝柳家旺媳妇儿道:“嫂子,赶紧的,先吃饭!” 柳家旺媳妇儿却是越忙越兴奋,应了一声后便也跟着走了。 宅子里里正媳妇儿早已将一干碗碟放了出来,这次借着给铺子里烧制瓷碗,她也给家里换了新,如今用的全是她亲手画的画样儿,褚一褚二又亲给烧制的瓷碗。 瓷碗都是白色点画样儿,碟子则是青翠的颜色,茶碗是深绿色,这么远远一看,这一桌子菜也好吃不少。 知行往桌子上一扫,果然有他要的酸萝卜老鸭汤,除了这一碗,更有祁佑喜欢的饺子,细细一闻还是羊肉馅儿的,另有知平爱吃的红烧肉,敏敏近日嗓子不舒服,一大碗雪梨汤,素凉拌就放在她平日坐的位置,里正娘子拿手的几道家常小菜更是冒着热气。 桌子是张足坐得下十几人的大方桌。 饶是这么大的一张桌子也摆得满满的,看得李老爹直说教:“怎的如此丰盛,这日子还没过出来呢,咱们又不是外人........” “好啦,李爷爷,你们还有祁佑知行可是头一回在这儿吃饭,又是铺子开张头一日,就当是庆祝了!。”春归连忙截住话头把老人家哄住。 等到李志存拿着新买的刨子回来一桌子人满满当当坐下了李老爹也只好闭了口。 “李爷爷,你们可不没看到,这一上午铺子里来来去去的人可太多了!人人来了都要叫上一碗羊奶芋头,芋圆丸子更是一份叫上一份,这短短一上午,两桶羊奶竟然给卖空了!” 柳家旺媳妇儿忙活了一上午丝毫不见累,似要将这白日里的都说给众人听一遍才停歇。 春归也边吃边听着,知道生意会好,没成想照柳家旺媳妇儿说的得好成什么样儿了! 她听得直笑:“今日辛苦嫂子跟蔡姐姐了,这生意好成这样,看来得找几个伙计了。” 蔡氏一听忙道:“找什么伙计,白费那个钱,我跟你李大哥帮着不就成了!” “阿珍说得对,他俩手脚都不是慢的,帮着你最好不过,能少花钱就少花点。”李老爹赶紧跟上。 春归却停了手里的筷子,看了一眼这夫妻俩无奈道:“蔡姐姐这话说的,我们一大家子住一起是来作伴的,怎的成了我雇你们干活儿了。” “李大哥日后还要接活儿干,这木工活儿自小学起,难不成就不干了?还有蔡姐姐,你那包子今儿难道没人惦记?” 说得夫妻俩神色一愣后,春归又看向李老爹安抚:“爷爷,这开铺子本就要本钱呢,总不能我光挣钱不花钱吧。” 知行喝着心心念念的老鸭汤正高兴呢,也插了句嘴:“我嫂子说得对!这该花的钱还是该花,即是开了铺子,那就得轻轻松松的,我看嫂子你就把厨娘也给找了,日后总不用你还要起早贪黑地煮羊奶炸丸子的。” 周晗也跟上:“就是!咱们春姐是当了老板掌柜,挣钱为着什么呀,就为着不受累,怎的还越挣越累了。” 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春归。 如今不是她摆摊的时候,开了铺子那手里的货得备齐全了,可光靠她跟蔡氏两人是怎么也不够的,没看到羊奶只卖了半日便没了么。 院子那几头奶羊也少了些...... 这样想着,她抬头看向正吃得不亦乐乎的李志高:“李二哥,我这儿还想托你件事儿。” 李志高忙不迭抬头,一脸的茫然,全桌人也是暂停了筷子。 春归笑道:“不必紧张。” 她指了指外头:“这开了铺子,我这里的奶羊像是不够用了,李二哥可否隔两日帮我在那四乡八村里收上几桶羊奶,送山货时一道送过来。” “当然,工钱我也是付的。” 多的是有人家家里养了羊,不过羊奶腥膻味重,穷苦一点的不愿浪费,常常自个儿就吃了,多出来的实在喝不了了便拿来喂猪,要是能卖上一两文钱想必是欢喜的。 这回不等李老爹开口,春归直接堵了话:“若是李二哥没这个空或是不想要工钱,我便要另找了人来,那工钱还是照付的。” “那还不如找了李二哥,自家人挣了自家的钱。” 李志高本就是个有成算的年轻人,不然也不会拜了陈实兄弟俩去打猎,卖皮子山货补贴家用。他想了片刻便定了:“成的,妹子,就是每日一收也是可行的,如今家里有了驴车,来这儿也方便些。” 听他应了,春归也算放了心。 “看咱们春归,这是要将小辈们都安排妥了。”里正娘子撞了身边的里正,有意说道:“前头你还担忧春归一人撑不起这铺子,你看这不是挺妥当的吗。” 春归替几个小的夹了几筷子菜后笑着回道:“里正叔还当我是小孩儿呢,做什么都不放心。” 一桌人倒是说起了春归小时候刚来小凉山的情形。 里正索性讲了个明白:“那会儿正是小儿病多的时候,可巧知行跟祁佑一道生了病,你们知道的,李郎中就是个看跌打损伤的,治不了小儿病,你们两个的爹娘便带了你们一道到了个游方大夫那儿看病,那游方大夫手里正领了个春归呢。” 他边说指了指知行跟祁佑,笑道:“你们娘抱了你们撒不开手,你们爹又忘带了银钱急着回去拿钱,你俩的药还是春归一个小娃娃帮着煎的。” “还别说,春归那会儿就五岁,烧火煎药干得明明白白的,看得知行他娘直心疼。”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手:“对了,祁佑不喝药,还是春归帮着喂的呢!” 这话一落,春归就清晰地感知到了来自一侧的目光,她无奈地避开这道眼神,那会儿她可没在这儿呢,这具身体还是原装原样的。 “然后呢?里正叔!”知行知平却听得津津有味,直扒拉着里正要继续听。 “你娘一眼便看中了春归,这人小却懂事,跟了个游方大夫到底吃足了苦头,身上衣服都打了好几个补丁,眼看着饿成皮包骨了。”里正说起这一段也是辛酸,十多年前的穷日子那是真的穷,就是他们小凉山的人也还都是面朝黄土的模样,哪像现在这样还能是不是进个镇上买个衣物吃食的。 “你们大哥那会儿刚伤了腿,你们娘就想到了将春归带了来,幸好那游方大夫也是缺了银钱的,你娘一说就答应了。” “如此,春归便在我们这儿安了家。” 他望了一圈桌上这几个孩子,心下感慨,才有如今这样的好造化。 听他说完后几个孩子面上却都有些沉重,祁佑放下筷子,低声问道:“那大夫可有说春姐是从哪儿来的?” 里正想了想:“知行他娘提过一嘴,说是北边闹灾后跑出来的,正好遇见了那大夫,养了一阵。” 众人也就都知道,春归小时候的踪迹早就不可考了。 他说着呢,那边的知平已经啪嗒啪嗒地掉了泪,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哭红了鼻子。 春归连忙起来将人抱住,一阵无奈,柳家的这两个男孩子,还都是藏不住情绪,骨子里带点娇气的。 “好啦好啦,知平哭什么呀?” 知平抽抽噎噎道:“没人给嫂子饭吃吗……” 春归一噎,这傻孩子,共情能力怎的这么厉害! 看得一旁的几个大人无奈地笑笑,只祁佑伸了手:“把他给我吧,你继续吃着。” 春归刚要送过去,知平却不干了,平日里对这祁佑黏黏糊糊,这会儿却死活要赖在春归这儿。 李老爹笑道:“这孩子是个疼人的。” 也是有春归这样真心待着,这群孩子才都个个如此。 一顿饭有欢笑有低落,各人细说着闲话,吃了大半个时辰也就吃完了。 饭后春归叫了李志高,两人将两日要收的羊奶定下,基本上是能收多少是多少,一桶十文钱起算,李志高这么一趟得二十文的辛苦费,另有额外一桶两文钱的提成。至于皮子山货另算价钱。 这趟来他也带了两只山鸡,往日攒起来给酒楼送去是一只二十五文钱,这回因是春归,他硬要将那五文钱的零头给抹去了,只收了四十文。饶是这般,还是被李老爹念念叨叨半日。 但春归也看得出来,李老爹心里头是高兴的。 这趟又是带来半车子的芋头番薯,一问才知李老爹跟李志高是日日上山,挖了不少草藤果移种下来。春归暗自思虑,若这铺子开大了,少不得那番薯芋头也要大规模种植起来,不过如今还早,暂且不提。 至于那招伙计厨娘的事儿也是暂定了下来,祁佑自个儿进了书房替她写了一张招聘启事,就张贴在铺子前头。一众人都是高兴的模样,只柳家旺媳妇儿看了这聘书微微出神,直到自家男人招呼了一声才回过神。 一群人吃过正午饭又闲话片刻后也不愿多打扰春归这儿的生意,便直接走了。看着铺子开得好,几个孩子身子骨健壮,他们也就放了心。春归给备了好一些炸番薯丸子,叫带过去给乡里乡亲的尝尝,里正娘子一面接过一面又偷偷嘱咐她几句。 “铺子开起来了,自个儿的终身大事儿别又忘了,婶子这里也给你记着呢!” 春归心里无奈,回身看了一眼祁佑,有那人在,这终身大事想忘都忘不掉。 心里虽这么吐槽着,却也感念里正娘子的好心,面上也没驳了去。 如此,驴车才晃晃悠悠地跑远了。 第九十三章柳家旺夫妇帮工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铺子一直开到晚饭前后,祁佑几个本要帮着春归打理铺子,但她一听了几人下午也是有那扇面的正事儿要忙活,便不肯叫他们帮忙,因确实有要紧事儿,祁佑也只能作罢,好在还有蔡氏夫妇俩在,他也放了些心,只又写了几张招聘启事一道带走,想来是要张贴在各处了。 下午果真如那些人说的,趁着今日县学放假的日子,来了不少结伴的读书郎,个个都是奔着二楼来的,竟也满了三张长桌。 春归几个忙得不亦乐乎,备下的吃食到晚饭前后便都空了,春归无法,晚上还要备着明日的吃食,也就只能被迫提前关了门。 几个熟客都是满脸的无奈。 “头一回见着硬要把客人往外赶的,越娘子还真是异于常人。” “我开了这么多年的店面也不敢这般行事,越娘子是手里有招心里不慌了。” 春归也只好一个个赔了罪。 这头一回开店,她也是没有经验,早知道就提前多招些人。 见她面上犯了愁,蔡氏连忙安慰:“大姑娘上轿子头一回的事儿,你别自个儿怪了自个儿。今日不过是东西没备够,也是咱们店里生意太好的缘故,这是好事儿!” 见人走远了,她凑过去小声道:“我偷摸估算了下,今日可挣了不少银钱呢!” 春归哪能不知道挣了多少,这东西是经了她手备上的,价钱也是她亲定的,因今日是头一日开张,样样儿都便宜了不少,饶是如此,这全数卖了个空也是一笔不少的利润了。 两人来到柜台处,蔡氏将放钱的抽屉打开,满满一抽屉的铜板,蔡氏看了她一脸平静的神色不由得嗔怪:“哎呀,你怎的没个反应,这儿还有呢!” 她又打开另一个抽屉,一把的碎银子。 “差不离有四两了!” 羊奶芋头十文钱一碗,芋圆丸子八文钱一碗,番薯丸子是三文钱两个,二楼按人头算,一人十五文钱,除了免费提供的一份羊奶点心外吃喝另算。 这样看大头还是在二楼上。 “这样的好生意,果真人人都想开铺子。”蔡氏喟叹道。前头摆摊时候一同的羊奶芋头一上午卖空了也有两三百文,可开了铺子,一日就能挣上四两,虽这铺子的修葺花了近五十两,屏风瓷器,敲敲打打的工钱都花上了不少,可投入多,回报看着也不少。 春归也静静思虑着,手头上有祁佑他们给的那三百两,就先将郭如意那儿的银钱还了。 郭如意迟迟不说这屋子铺子的租金,这回也得一道付清了,之后便是安心打理这铺子,接下来几月给知行祁佑攒下上京都的银钱,等他们走了,再将知平几个养好了。 若无差错,这便是她这无甚波澜,平凡却温和的一生。 ........至于祁佑,她清楚自己,这样一个俊朗的少年掏心掏肺地对待,又时常撩拨一下,若说没有丝毫心动那是假的,但她却始终过不去心里那一道关卡。 情人常断常有,亲人却难割舍。 她得心应手地同亲人相处,却还未学会怎么同伴侣相处,惶恐,无措又不安。 她抿了抿唇角,走一步算一步吧。 蔡氏不懂春归心里的盘算,她如今再开心不过,得了满意的姻缘,也有好的前程,不出意外,未来几十年她都会跟春归一道结着伴过日子,两家并做一家,不用搭理闲言碎语,关起门来就是一番天地,光是想想她做梦都能笑出来。 关了门后,两人便开始做明日的吃食,李志高拿过来的那两只山鸡放血拔毛洗净后,春归便两两吊在厨房的房梁上准备风干,山鸡满地跑,肉质紧实,风干后做成肉干最好不过,配上羊奶茶也好嚼。 这一晚照常忙忙碌碌,而另一头李志高载着一车人,带着春归送的炸番薯丸子,几碗芋圆丸子回了小凉山。田间地头都是忙活的人,李老爹发了话就在村口招呼起来。 李志高得了吩咐立刻大喊:“各位叔伯!春归托我们带了些吃食回来!大家休息一会儿,咱们分了吧!” 话一落,就有人放了农具过来。 “春归那丫头铺子开得如何?” 柳家的一位老叔抹了一头汗顺嘴问了一句。 柳家旺年纪轻,嘴巴快,立刻回道:“那可真是太热闹了!我媳妇儿在那帮了一上午呢,连吃正午饭的时候那些人都不肯走!” 人越来越多,柳家旺得意洋洋,好似这铺子他也有份儿似的:“那铺子修得可好看!柜台镂空的,还有屏风上的画,连木头都刷得发亮!” 柳家旺说着说着眼睛一亮:“对了!还有那瓷碗!” 他转头:“李爷爷!你快将那瓷碗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因没有自备装盘,春归直接拿了一只青色大瓷碗装了番薯丸子,一个白色点花的瓷碗装了芋圆丸子让他们带回去。 李老爹笑骂着点了点柳家旺这模样,可自个儿心里也是一番骄傲,走去过将驴车里的两个瓷碗拿了出来。 “啊呀!怎的这么好看!”一个包着头巾遮阳的婶子见了立刻叫了出来。 “咱们镇上竟还有这样的瓷碗?我还从未见过。”一个老伯是长了年岁经了阅历的,疑惑地问道。 李老爹笑道:“别说你了,我也是从没见过的。问了春归才知道,这碗是她亲自去烧制的。” 那老伯“哎哟”了一声:“你别是蒙我的吧!这烧制瓷碗不得是个手艺人吗,春归才不过一个姑娘家.......” 李老爹摆摆手:“这谁也没想到啊,春归这双手也不知怎么长的,竟什么都能干!” “行了行了,这不多说了,春归特意托我们带了些吃食过来给乡里乡亲分了,赶紧的!” 李老爹面上一副开怀的模样,大方地将盛了番薯丸子的瓷碗往前头一放。 正是劳作了一会儿有些饿的时候,这番薯丸子甜糯可口,刚好能解了肚子里的这点饿。 满满一大碗,一人拿了两个,不多不少,吃了也不会腻得慌。 一位婶子不好意思道:“这丸子春归在门口摆摊儿时我也吃过一个,后也不好腆着脸上门去讨要,没成想今儿又吃到了!” 柳家旺显摆的劲儿又上来了:“婶儿,您可不知道,这丸子一文半一个呢!春归一共才做了几个呀,店里的一上午就全卖完了!就这几个还是她特意备下给咱们留着呢!” “还有这芋圆丸子,一小碗就得八文钱,就这一大碗,少不得得三十多文呢!” “哎哟,这吃的是银子吧!”一众人又是羡慕又是惊吓。 “你们这一趟得是吃了不少好东西吧!” 柳家旺努了努嘴:“那是!这店里的东西春归都给咱们尝了一尝!嗨!也值这个价!” 他这又跳脱又讨嫌的模样,旁的婶子看着不由得打了他一头,没好气道:“成了成了,知道你吃了顿好的,没的在这里显摆惹人馋!” 柳家旺笑着摸了摸脑袋:“亏得春归,亏得春归!” 这村口的人不少,后来的便也没吃到炸丸子,便自带了碗碟舀了几勺芋圆丸子。 滑滑溜溜的口感,一个个小圆子就指甲盖大小,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没一会儿也就分光了。 李老爹心里头还惦记着春归嘱咐的,见他们吃得开心便提了一嘴:“他老爹,他婶儿,我记得你家里是养了里头奶羊来着。” 见两人点了头,他笑眯眯地继续道: “可巧刚刚春归托了我家志高每日帮他收了各家里多余的羊奶,每桶十文的铜板起收,不知你俩可愿意?” 这话一落,那两人是眉眼都亮了! “还有这好事儿啊!” “哎哟!我这羊奶每日多出好半桶呢!你说这腥膻味儿重小娃娃也不太乐意吃,春归那儿又是要开铺子卖银钱的。我也不好意思去问怎么除那味道,日子凉快还好能多放些时日,就怕天儿渐渐地热起来,这多出来的半桶怕是要馊了!” 李老爹笑道:“你俩乐意就成,以后就在家里存放着,我家志高每日都来取!银钱也当日付清!” 这把两人乐得跟什么似的,既能解决了羊奶,又能拿银钱,还有这等好事儿! 春归可真是个好姑娘哟! “这事儿各位都跟家里有奶羊的说一说,只要有,春归那儿都收!先收咱们小凉山的自家人!别的村子挪到后头再说!” 一时之间,一众人是不停地夸起了春归,小凉山就没出个光宗耀祖的人物叫乡里乡亲的沾光,却出了个姑娘家开了铺子也想着自家的乡亲! 春归不知道,这一动作又给自个儿拉了多好的名声! 吃完了手头上的东西再回到田地里继续干活,这周围人的几句闲话都是说起的春归。 驴车上的几个也各回各家,柳家旺跟媳妇儿两人端了一碗芋圆丸子,兴冲冲地赶了回去。 这一碗还是特意给小金子留的。 到了家柳村长又是一番细问,夫妻俩都一一答了。等进了房间,两人又是高兴又是累,一道躺床上说着话。 话里话外也都是春归那铺子。 “春归这日子才是有奔头,一上午我估摸着算了下,就我帮忙那会儿就有二两多的进项,这还有一下午没算呢!” 柳家旺听着自家媳妇儿念叨,困意上来,便随意回着:“可不是,这日子才有奔头,知行祁佑又是科举的料儿,这是钱也有了,前程也有了。” 柳家旺媳妇儿沉默片刻,皱着眉道:“咱们族长没个远见,得罪了这一家子,如今倒好,春归这离了小凉山,怕是要跟咱们慢慢断了。” 柳家旺闭了眼睛,嗤笑道:“你也说是族长得罪了,咱们又没得罪,今儿不是挺好的吗,春归人实在,没那些虚头巴脑的。” 两人一阵沉默,柳家旺快睡过去了,柳家旺媳妇儿却不住地翻了身。因小金子去年生了病,他们也搬了回来,如今她就在家里绣绣帕子,帮着做做饭,虽家里有几个长辈撑着,可自个儿的进项却是少得可怜。 如今孩子慢慢大起来,总不好一直用长辈的银钱,跟柳家旺一辈儿的渐渐长起来,到时看长辈们对着他们这一小家这么好,也难免心里生了龃龉。 ……那还不如她们自个儿先立起来呢。 她也确实眼馋春归那儿的好生意,若她没看错,今儿的招聘启事上厨娘的月钱便有三钱银子,管账的也有四钱,比她绣帕子可好多了! 她娘家爹是个秀才,她自小也是跟着学了认字,厨娘不必说,管账也是成的。若能进了春归这铺子,不拘是厨娘还是管账,她都乐意做的! 这样想着,她便摇了摇身边睡下的丈夫:“你快醒醒!我同你说事儿呢!” 柳家旺正睡熟,猛地被摇醒便有些烦躁:“诶,等我睡醒了再说睡醒了再说!” 见他如此,她干脆直接开了口:“我想去春归那儿帮工!” 这话一落,也不消她怎么叫了,柳家旺立刻睁眼起身,面上一派清醒:“啥?” 柳家旺媳妇儿将心里头那些成算同丈夫说了个遍,见他还没提出异议,她又继续道:“李家二哥每日要去送羊奶不是,我若也去了就能搭上这趟车,一路上还能照看照看一车子羊奶,可再好不过了!” 实话说,柳家旺自个儿心里头也是蠢蠢欲动,一月三四钱的银子,又是相熟的同宗一脉,骨头里连着血亲的,总不会被人哄骗了去。 何况他也是做过福满楼伙计的,换个地儿也是得心应手。 他媳妇儿做了厨娘或是管账的,他做了伙计,一月加起来少说也有六钱银子,多好的事儿啊! 他拍了拍手当机立断:“爷爷明日走亲回来,同他说一说!” 柳家旺媳妇儿瞬间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这事儿说了出口,两人立刻被一身疲惫累得睡了过去。 而小凉山里收羊奶的活动已风风火火地起来了。 春归托了李家二哥儿收羊奶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家家户户有奶羊的皆喜上眉梢,打听了又打听,确定了是一桶十文钱,家里媳妇儿忙不迭地开始了挤羊奶。 可巧,程天保家也有两只健壮肥硕的奶羊! 第九十四章村里百态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消息还是那家门里出了两个卖身门房的程桂香传过来的,年后羊肉价贵,她家里便买了五六只母羊崽子每日喂上一喂,等着养好了卖出去挣上一笔,别的倒还好,只不过这羊崽子大起来,母羊每日产的奶便有两桶,他们家捏着鼻子左喝右喝也喝不完。 听了众人说春归要收羊奶,她就差仰天号叫一番了,一桶十文的价钱,她这儿每日就有两桶,不就是二十文了吗! 换个人早就乐疯了,可惜这是程桂香,大儿子曾伙同程天保夫妻将祁佑发卖做书童的程桂香!她是又气又恼,眼睁睁看着前头后头的几户人家媳妇儿乐颠颠地挤了羊奶一桶桶地往李家送了去!索性转头一走,往程天保家里跑来了。 李兰可巧也在捯饬家里两头奶羊,娘家那儿要了一只小羊崽子,等怀了崽她就得送过去。一抬头那程桂香便颠颠地走了来。 李兰当即拉下脸:“婶子,不是同你说过吗!没事别往我家跑!”好不容易没人提了那档子事儿,再给旁的人看到了旧事重提,那她还出不出这门了! 程桂香没好气道:“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有事儿求就当我千好万好,如今倒嫌我添堵了!” 李兰也不敢同她多嚷嚷,从羊圈里出来便要往里走。 气得程桂香立刻拦了她:“你可知道越春归那小蹄子在收羊奶?!” “什么羊奶?” 程桂香指了指她摆在院子里准备喂几只猪仔的羊奶,走过去又点了点:“就这!一桶十文钱!你这一桶半有十五文银钱可换!快一斤的猪肉!” 她是又急又气,因着祁佑的事儿同春归撕破了脸皮,倒叫她同这桩生意没了缘分! 李兰听了可不就大吃了一惊,酸溜溜道:“她那铺子开得这么好了?竟要每日收羊奶?!” 程桂香没瞧见李老爹他们分番薯丸子的情形,可也听了好几嘴,此刻绘声绘色又像是要激起李兰的酸气似的。 “你是没看到!那丸子一小碗就要八文钱,那青瓷碗一大个,竟是用来装吃食!一上午,三个人都忙活不过来,连到了吃正午饭的时候,那些人也不肯走!你说这生意好成什么样了!” 她连说带比划,把李兰听得直气短。 “她有好生意关你什么事儿!关我什么事儿!用得着你这么上门跟我叭叭叭的吗!” 程桂香“哟”了一声:“如今这满村子的都在挤羊奶呢!一桶十文钱你不眼红?你不眼红我眼红!” “偏生那会儿应了你家狗屁倒灶的破事儿,把人给得罪了,我这日日都要赔上整两桶奶二十文钱呢!” 程桂香一肚子的怨气,本就是过来惹一惹李兰,要她同自己一样不痛快,哪是来受李兰的脾气。 李兰被骂也不是能忍的,直接把手里的草筐往地上一扔,撒开嗓子破口大骂:“你这说话颠三倒四的老娘们!合着是我逼着你应了那事儿?!你情我愿的一桩事儿,如今倒是想赖了!来来来,我们现在就到镇上,你全都赖到我头上!看我那小叔子会不会体谅你这佛口蛇心的老娘们!” 她说着就上前生拉硬拽起程桂香,两人一个拽一个躲,远远看过去笑话似的。 里正娘子正坐在院子里给小孙子喂那芋圆丸子,听着动静便知道是谁在咧咧,冷笑一声也不去搭理,这两个总要有狗咬狗的一日。 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她儿媳妇儿正蹲在羊圈里挤羊奶呢,听了几句也不住地摇头:“这两人是脸面都不要了,家家户户都看着呢就吵闹起来。” 里正大儿子一针见血:“如今眼看着咱们四乡八村的都要得了春归的好处,这是眼馋心馋起来了呗,若去年没祁佑那档子事儿,今日不也能乘上这一趟东风了吗。” 直到程天保从地里回来,看着自家门口的大笑话,才气恼地将程桂香赶走,又将自个儿媳妇儿骂了进去。 李兰进了屋也没消停。 “那小蹄子也是!这是故意打我们的脸呢!就她日子过得红火!谁都比不过她!自个儿偷着乐不算,还骑到我们脸面上来了!” “那程桂香更是!现在来怪我们了?敢情当初是我俩摁着她的头要她儿子请了那管家来?她儿子不也想在贵人跟前得个脸面吗!如今胡搅蛮缠地到家门口来闹,什么德行!怪道两个儿子都成了奴才!” 她越吼越大声,直到程天保猛地一拍桌子,才吓得噤了声。 “闭嘴吧你!”程天保心里哪能不来气,家家户户都有的好事儿偏偏他们家没这个脸去受,田间地头的那些人也都碍着脸面没当他的面说,可偏偏回了家自个儿媳妇儿把脸面当纸似的撕得七零八落。 难不成他们家当真时时刻刻都要成这村子里的笑话?! 然而不论程天保家还是程桂香家里闹了多少回,李志高驾着驴车过来收羊奶时,这两家的大门却也都是紧闭的。 有的人家羊少一日不过小半桶,有的人家羊多的便有两小桶,李志高跑了一下午收了满满当当整十桶,付出去一百个铜板,他高兴,乡里乡亲的也高兴。 再说柳村长这头走亲回来,一路上听着这事儿,到家便笑着抽起了烟枪。 “春归这孩子事儿办得妥当。”一日十文五文的不多,可这是个长久的,一月下来那些有奶羊的人家便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当日春归走的那日他就说过,这孩子不是个心里没成算的,到了镇上也不会将这乡里乡亲忘了就是。你看这才多久,不就给村里的人筹谋了吗。 他这边还没高兴完呢,就见自家孙子孙媳妇儿小心翼翼地过了来。先是将春归那铺子的好景象说了一通,他走亲路上早就听了好几嘴,不过再听一遍也是高兴。 待到两人一唱一和地夸完,就听着了大孙子的一番话。 到春归那儿帮工........ 柳村长放下烟枪,收了面上的笑:“.......你俩可是真心要去帮工。” “你俩是我的孙子孙媳,春归这孩子面皮薄又实在,就是看着我的面也不会拒了你们。” 夫妻俩一听就知道自家爷爷在暗指什么。 柳家旺媳妇儿立马说道:“自然是真心要去,爷爷,今儿我帮了半日,收钱待客做得得心应手,若能去,谢春归都来不及,没有那等占了脸面偷奸耍滑的念头!” 柳村长沉默半晌,点了点头:“这也是条好路子,你俩如今成了家,也该自个儿谋算着。” “只是小金子平日里还是这儿待着,他年岁还小,你俩又年轻,有你娘帮带着我也放心些。” 这还是存了照应他们这一小家的心思,夫妻俩自顾去挣家用,孩子的一干事项家里大人依旧帮衬着。 夫妻俩早已喜不自禁,趁着夜色便跑去李老爹家里说明了,明日一早便一道去了春归那儿! 柳家旺夫妻这头打定主意要进了春归那铺子,第二日李志高就装了一车子的羊奶,载着这两人一大早就往镇上赶。 这沿路过去,乡里乡亲的看着,个个面上都笑开了花。 几个婶子互相打探:“你家给了几桶羊奶?” 另一个故作皱眉状:“这凑了凑也就一桶,拿了十文钱罢了。” “哎哟这十文钱还不多啊,我家就拢共半桶,志高那孩子实在,给了六文钱。” “我家倒比你家多些,一桶半。” 那婶子笑道:“甜水村有个货郎在走呢,我想着等会儿给家里几个小祖宗买点糖果子吃。要不要一道过去?” “成!我家那孩子念叨了好几日,手里多了几文花用,就给他花了再说!” 这么一敲定,这群婶子便都往甜水村那儿走。 这一日几文钱的,省了绣帕子,小半日工的时间,少的能给家里孩子添上几块点心,多的就能买上一斤肉,这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儿起来! 而早起喂羊的李兰跟程桂香看到后又是憋了一肚子气。 “几文钱还能顶天不成,我偏不要挣这钱!”说完大门一关就当什么也没看着。 那几人唾了一口:“你倒是想挣,看春归给你这脸不。” 春归还不知小凉山的热闹,昨儿祁佑几个回来后又帮着张贴了几张启事,从镇子口贴到了镇子尾。春归自个儿心里也犯愁,这日子赶得紧,一日没招到,祁佑几个这几日少不得要出来帮忙,而她私心里是不乐意几人假日里还不得闲的。 可巧的是今儿一早上,她才刚醒转,蔡氏就边喊着她边小跑进来。 “春归!你快过来瞧瞧!外头有个小年轻呢!” 春归刚穿了衣服,还迷迷糊糊的,听了两遍才听明白:“这是来当伙计的?” 蔡氏也不知是个什么神色,有些复杂:“那人看着也就十五六,穿得有些破烂,一大早睡在咱们铺子门口呢,我开了门问他,他只说看着招聘启事来的。” “睡在门口?”春归一愣。 “可不是吗,祁佑已经在前头了,等你来呢。” 睡在门口,又穿得破烂,还是个十五六的小年轻,这听着怎么有些惨? 第九十五章耿荣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她没敢多耽误,洗了把脸就往前头铺子赶。这样的大早上,门口早就有了人来往,瞧见她也都能打声招呼。春归一一应了后才看向眼前这个蓬头垢脸的孩子。这孩子正回着祁佑的话。 “真是十三了,这回没骗你,只是去年北边遭了大旱,家里爹娘饿死的饿死,病死的病死,就剩了我一人。” “家中田地也被族里抢了去,我索性逃了出来,一路朝南走过来的。” “你这孩子,一回说是十六,又说是十五,这回怎的又十三了?”蔡氏忙问道。 那人听了连忙瞥了一眼边上的春归,垂头瑟缩道:“我怕年岁小你们不要我......” 一听这话,春归心里一阵酸涩,这孩子满脸的污垢,只一双眼睛还机灵讨巧模样,此刻小心翼翼地说着话,怎么看怎么惹人心疼。可要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做这店铺的伙计,她心里也不放心。 春归看了这一身瘦弱模样,不由得问道:“你叫什么?大旱天过来的,你这是走了大半年了,平日里都吃些什么?” 那孩子早就听了旁人对春归的称呼,知道了她才是这家店的老板娘,心里一阵欢喜:“我叫耿荣!” “一路上找活儿干过来的,给茶铺的客人端茶倒水,还帮包子铺的老板叫卖生意,什么都干,我不怕吃苦!” 一路干这活儿过来,便是有一顿没一顿。去年那场大旱她们南方都死了不少人,北方更是严峻,想也知道这孩子是受了多少苦才到了这儿。 春归叹了口气:“这还早着,你先进来吃个饭吧。” 这话一落,几人都抬眼看向了她。那孩子是以为自个儿能留下了,蔡氏满脸讶异,这孩子说小也不小,却也跟知敏差不多大,春归这是放心让他做了这铺子的活计? 祁佑却摇摇头,这是心软的毛病又犯了。 耿荣被蔡氏领着先进了屋,春归看着走了几步远后才转头看向祁佑:“我也不知道要不要留下他,只这大早上的,想也饿了许久了,你去找件你从前穿的衣服等会儿叫他换上吧。” 这通身的破洞,虽天气热起来了,也不好着了凉。 祁佑点点头:“我知道。” 春归叹了口气:“能躲过大旱天,一个人活到如今也不易,这个岁数要是爹娘还在,想必也不会到这般境地。” 祁佑替她拉开那过道的小门,淡淡道:“若是养几日看着机灵,做个小伙计也无错处。” 春归眼睛一亮:“你觉得可行?” 看着她半是询问半是肯定,祁佑也不舍得拂了她的意,又点了头:“端茶送水跟客人说几句话不是什么难事,他又是这么一路过来的,想来也是有经验的。” 听他这么说,春归面上好似放松了些:“先吃饭。” 自搬到了这镇上,家里的早饭便是由蔡氏一手操办,自己蒸的大包子,包的馄饨定是有的,春归不顾蔡氏夫妻俩的阻拦,放了些家用,蔡氏也偶尔买些街口的大馅饼,油炸鬼,生煎包子,总之应有尽有,一顿早饭总是丰富的。 耿荣自沿着过道的门被领进来便满面地震惊,却也不敢四处张望。 这样的大宅子,就是大旱前爹娘还在的时候他也没进去见过,里头竟是这样的好看! 他紧了紧掌心,连迈个步子都是小心翼翼的,蔡氏瞧他这样也有些不是滋味儿。 待走到正堂的大圆桌子上,耿荣整个人都僵了半边,慌忙咽了咽口水,这一桌子的吃食,他平日里只能光看着街口那些摊贩们叫卖,他若是叫卖得好便能得一两个包子,还都是素馅儿不沾荤腥的。 那是蔡氏做的那包子,就是素包子也是满满的红糖甜味儿,不用说肉馅儿的了。 还有这大白瓷碗,怎的如此好看......... 春归走近时,里间几个孩子也揉着眼睛出来了,知平被惯久了,大清早就找春归,迷迷糊糊抱了满怀后才嘻嘻哈哈地笑出来,春归更是爱抚着,掂了掂他。 这等的温情在这家里是常有的事儿,看在耿荣眼里,既是羡慕又是酸涩。 “咦?这位小哥哥是谁啊?”三个要去上学的孩子聚齐了,睡眼彻底睁开后都吓了一大跳。 春归观察着,几个孩子眼里只有好奇,没有丝毫嫌弃之意,也就宽了心。 被这样的目光瞧着,耿荣自个儿便一阵羞赧,红着脸支支吾吾半晌后开口:“........几位少爷好!” 几个孩子穷苦出身,头一回被叫了个少爷,知平这泼皮性子当即就笑了出来。 “哥哥你说错啦,我不是少爷,嫂子说我是皮猴子啦!” 耿荣红着脸一愣,手足无措地看向春归。 知平这么一插嘴,这氛围顿时松快起来。 “这傻孩子。”春归任由祁佑将人领过去,招呼人道:“别紧张,不用喊少爷不少爷的,咱们都是农户人家出身,不兴这档子称呼。” 见他还放不开,她又指了指祁佑:“你跟着这位哥哥去里头换件衣服先,换好了来吃早饭。” 耿荣做梦似的被带了进去,剩下一桌子人不免问道:“春归这是打算把这孩子留下?” 春归看了看前头的下人房,住的地方是有的,前头铺子也是真缺人。 “今日先看他做成什么样儿吧,” 虽然她私心里是想把人留下,这孩子有些投她眼缘。 “周晗跟知行呢,还没起?” 知平就住在知行的隔间里,知道得一清二楚,抓起一个包子就啃道:“昨晚上补功课呢!哥哥跟周晗哥哥在学堂里没有好好听话,昨晚上我睡前他俩还在写字呢。” 知平是揪着时间告状,生怕春归不知道知行这德行,春归心下无奈:“那咱们先吃。” 等几个孩子啃完一个包子喝了半碗煮化的馄饨后,祁佑也领着人出来了。 等祁佑那衣服穿在耿荣身上时,春归才一个恍惚,祁佑这一年似抽条儿似的在长,这去年的衣服挂在耿荣身上袖口处还卷了好几下,显然是大上了好多,可跟如今的祁佑一对比,却是小了许多。 “来,先吃饭。” 春归偶一回神,朝人招了招手。祁佑直接将人带着坐到了身边,耿荣看看春归那儿,再看看自个儿坐的位置,不安地垂了头。 蔡氏也是当了娘的,见着这么一个可怜孩子,也忙不迭地将包子往他边上移了移。 眼见着自个儿跟前的碗里装了两个大包子,几番犹豫下,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一咬牙,垂着脑袋伸手拿了一个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小宝志远都是斯斯文文的吃相,猛然见着这个吃法也是愣了愣,疑惑地看向几个大人,瞥到春归淡笑着摇了摇头后,便隐去了眼里的讶异,继续吃自己的。 也不知是不是耿荣的影响,这顿早饭几个孩子也都吃得快了些,吃完了知平又央着祁佑非要他送到私塾。 这孩子一身的撒娇卖乖样儿大家也早就习惯,祁佑也应下了。瞧了瞧吃了两个包子后在旁不知所措的耿荣,祁佑朝着春归道:“铺子里忙碌,叫他先做着,你跟蔡嫂子也好松快些,等回头我再细问问。” 昨日刚开业,消息还没传遍,二楼少不得要迎来更大的一波热闹,有了伙计总归方便些,他瞧着耿荣因能在这儿留下而喜不自禁的模样,面色依旧淡淡的,这人只初初一面叫人放心,但要在这铺子长久做下去,日后等他上京都了也能放心,这底细他还是要多番查问。 春归哪能不知道他谨慎:“赶紧送去吧,就因着他,小宝志远被拖着迟到了好几回,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得给夫子登门赔罪了。” 知平:......... 他哪能知道就一个清早,自个儿的老底儿便当着祁佑哥哥的面儿被掀了起来,当即撇了嘴作势想耍赖,祁佑见状立刻伸手捂住小孩儿的嘴:“不许闹。” 镇得知平立刻收住了。 这当当卡住要哭不哭的神情看得众人想笑又怕惹着他。 祁佑一手牵一个,知平在前头噘着嘴走。 蔡氏在后头看得直笑:“也就祁佑能镇一镇知平。” 几个孩子送走了,还剩下桌子边上试探着扫几眼这宅子正堂的耿荣。 瞧见蔡氏要收桌子,他忙也起身将自个儿前头的瓷碗小心地叠起来。 春归看了一会儿,这孩子受了些苦,不过精神头足,并未被那天灾人祸给打垮,洗净了脸换了衣服也是个俊俏的小哥儿,看着手脚也是勤快的。 她想了想转头道:“李大哥,前儿不是听你说咱们边上那老员外想请你做小工吗?不如今天就去了。” 李志存一愣:“做小工?前头铺子不是.......” 春归微微一笑:“今儿先让耿荣试着做一日。”她看向已经满面雀跃的小哥儿继续道:“若是做得可行,日后李大哥便可忙自个儿的要紧事了。” “但若是做不了,耿荣,我这儿虽缺了人,但也不好长留你的。” 耿荣早就点了点头,满脸的雄心壮志:“掌柜的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您要是不满意,我晚上就走!” 春归笑笑,瞧这有干劲儿的模样,想来也不会叫她失望。 “等再招上一个顶了蔡姐姐,铺子东边给蔡姐姐留的那块地儿也可摆上包子了。” 再是有了厨娘,也可替她和蔡氏分担一二。 几个孩子说得对,总不能开了铺子还是她们自个儿在忙活。 她正这么想着,那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柳家旺在门口喊着:“春归妹子!快开个门!” “怎的是家旺哥来了?”她愣了愣,这大清早还以为是李志高送羊奶来了。 李志存早就跑过去开了门,李志高正停了驴车,检查几桶羊奶呢,柳家旺夫妻俩齐齐笑着赶了进来。 待到两人将来意说明了,有些忐忑地看着春归,却不想春归一拍掌,面上尽是喜色。 “我还正愁来个人领一领耿荣呢,可巧家旺哥就来了!”她笑着看了看众人,将耿荣往前带了带:“这是刚定下的小伙计,想着年岁小有个行差踏错的,要有个人带着,两人一道总会好上一些。” 柳家旺十几岁时是在福满楼当过伙计的,本家行业,后头柳家旺媳妇儿生了小金子,他才回了小凉山。春归怎能不满意。 柳家旺媳妇儿见春归这话说得真心,连忙松了一口气,满脸的笑意:“那真是巧了!” 耿荣是个机灵的,虽还有些胆怯,却一点也没给春归丢份儿,一口一个家旺哥,柳嫂子,叫得两人也是满心满眼地舒服。 蔡氏瞧了瞧,“哎哟”了一声:“那今儿算是把人都给找齐了?!” 春归笑着点了点头:“是啊,齐了。” 柳家旺和耿荣两个伙计,柳家嫂子帮着管账目,春归跟蔡氏一道做吃食。 短短一日,分工明确。 第九十六章心动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柳家旺是个手脚麻利的,应了活儿就带着耿荣一道进了小厨房将春归和蔡氏昨晚上做的吃食抬到铺子前头。只开张过一日,柜台处的账目还不算多,当日春归为了方便,只记收入,支出这头都在她脑子里,手头上的银子少了多少那便是花了多少。 大门一开,立刻就有三两结伴的进来。柳家旺媳妇儿稳坐柜台,本就帮衬过半日,这流程当日春归又是细细说过的,挑碗碟,吃食,收银钱,一套下来得心应手。 柳家旺更是,做过伙计跑堂,嘴巴灵巧得紧。让春归意外的是那新来的耿荣,被柳家旺提溜着说明上下两层楼的规矩后,这孩子嘴巴跟练家子似的,逮着一个进门的便喊:“这位爷今儿好气色,大早上想必吃过饭了吧,来碗羊奶芋圆丸子解解腻,那白瓷点梅花的正好跟爷这身衣服配着呢!” 几句话就把客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春归看得一愣一愣的,这孩子怕是才刚知道什么是芋圆丸子呢吧,便随口就来。 这近一年的逃难想必是吃了不少苦才有这等机灵劲儿。 蔡氏也在旁看着,拢了拢鬓角的头发宽慰道:“放心了吧?” 春归叹了口气:“幸好咱们熬过来了,知行几个若是也跟这孩子一个样,我怕是要懊悔死了。” 她嘴上说的是熬过来,心里却在庆幸幸好她穿到了这具身体里,不然冲着柳家本家那没皮没脸的劲儿,这几个半大孩子在这世道未必不被磋磨成耿荣那般。 还有祁佑,被逼到绝境便愤世嫉俗,想到如今能这样平和地过日子,已经是她所庆幸的了。 祁佑送完孩子就回来,不比知行跟周晗两人日夜颠倒地补功课,温了一个时辰书后他便进了后厨。 春归正在炸番薯丸子,跟在小凉山一样,好些个员外郎都要买些丸子带回家哄哄孩子,这丸子就卖得快些。 今日耿荣那惨状还真把她给刺激到了,想到自己养出来的孩子若有一日到这地步,她怕是要疯了,还是尽早挣上够够的银子吧。 她想得出神,连祁佑到了身边也没察觉。 祁佑看了一会儿她那神游天外的模样也不打扰,径自拿起一旁蒸熟的番薯,剥皮碾烂了加白糖和玉米粉,再将磨成的番薯粉加水揉团掐成小剂子,动作行云流水。 芋圆丸子得春归自个儿上手,他也不管那些小剂子了。 等春归反应过来,手头上的杂活儿早就被清了个遍。 她愣愣地看看祁佑,又看看底下两大盘子的番薯泥,竟也没有发现什么时候过来的。 “怎的不继续看书,这活儿我自己也能干。” 趁她说话的功夫,祁佑又接过了她手里的漏勺,将油锅里的丸子捞出来沥油,漏勺小,丸子又大,一次也就捞个四五个。 一趟一趟地捞费心费力,之前她做的时候既要小心锅里的热油,又要担心丸子滚圆掉了出去,可祁佑手却安安稳稳的。 他分出眼神转头看了她一眼,分明有一丝无奈的意味。 春归知道拗不过,也就不说话了,只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人挺直了脊背,手指扣紧漏勺柄后泛出手背的青筋,侧面的颌线干净明朗,整个人精瘦又已显凌冽气势。 如今若是放出去找姻缘,不消半日,门槛怕是要被踏破了。 这样的人,却大有一副整日陪她耗在厨房的架势。 春归垂下眼,不自觉地紧了紧手心。 “春姐可有心软?” 春归猛地抬眼:“……啊?” 祁佑手里不停,却分出一道眼神看了看她,面上只淡笑着:“我预想的是温水煮青蛙似的煮着春姐。” 春归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对上他的目光后又幡然醒悟。 她嗫嚅着:“……与我心不心软又有何干。” 祁佑收回目光,将全数的丸子都捞了上来,放置一边,随后便转过身,微微低头平静地看着她。 “自我与春姐表明心意已有一月多,但连我自己都已忘了什么时候开始愿意陪春姐囿于厨房,困于罗巷。” “本也想操之过急地使点小心计,春姐最是心软……”他越过身,将春归旁的箩筐取来,重新装了所有番薯丸子。 “我偶有伤痛便能引起你注意和疼惜,再日益近身相处,春姐想必会更早地心悦于我。” 就像当初,他借着腿伤就住进了柳家养伤,后来又因着程天保夫妇俩发卖他,彻底在柳家住下了。 他抬起头,嘴角勾着微微的笑意:“我可有说对?” 春归:…… 她张了张嘴,语气晦涩:“那你怎的不这样做?” 祁佑两手撑着灶台,面上一派沉静,轻声道: “……大约是,我不舍得春姐伤心吧。” 春归当即抬眼,呆呆地看着前头。 不舍得她伤心…… 微紧的手一下又扣住,指甲陷进掌心的痛感明显,但似乎也未压下心头的一阵狂跳。 悸动之感来势汹汹,又毫无征兆。 祁佑继续说着:“不舍得看到春姐到了如今还面有愁容,更不愿看到春姐的一丝愁苦是我带来的。” 微小的心计用到欢喜的人身上,只会愈加叫他心疼。 倒不如不用,用这最寻常的相伴一点一点地打动,就如眼前这个女子当初如何慢慢地用一个笑,一声言语,一点屋上的炊烟打动他一般。 后面的话已不用再说,聪慧如春归,一想便知。 两人沉默片刻。 “只如今离我上京都还有不到四月,上京,乡试,科考,少则两月,多则三四月,于旁人不过日子间的流转,于我却是一场熬煎。” 这样烟火气浓郁的白日,听着少年郎声色清润,娓娓道来心上事,于春归又何尝不是一场熬煎。 她扣了扣手心,压不住心上的乱跳,便随波逐流。 耳边是他令人心头炙热的声音,胸腔里是不受控制的心跳。 “春姐可否细细思量一番,我不求能得一声回应,只消春姐给我这四个月的时日,待我回来,还有煮上一杯温水的时机。” 春归闭了闭眼,松开手心。 “好。” 她知道,心动了。 她说出这一句“好”,祁佑却顿时无话了,似是没想到春归回得如此迅速,倒叫她有一丝丝意外与不知如何反应之感。 却也只停顿了片刻,他便展露了一道诚恳的笑意,举手作揖:“谢过春姐。” 春归直视着眼前挺身弓背的少年郎,下意识掩住胸口,慢慢的,也勾了勾唇角。 - 周晗跟知行睡了一整个上午,待下午起来混混沌沌地游荡到厨房啃包子,可巧春归正教祁佑搓芋圆丸子。 两人一道垂着头,春归看了看祁佑搓好的圆子,勾着笑竖起了大拇指。 周晗这个平日迟钝的秀才爷头一回发现这两人之间流转的氛围有些许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什么。 他一边大口大口地啃着包子,一边戳了戳一旁闭着眼嚼馒头的知行。 “……干嘛!”知行起床气厉害得很,气冲冲地喊了声,坚持不睁眼。 倒是春归跟祁佑回了头,疑惑地看着他。 周晗看了看两人同步的神情,举着包子讪讪地笑笑:“没啥没啥……” 知行啃完包子又闭着眼游荡出厨房,周晗看看那两人,又看看自己,顿时生出他留在这儿不合适的感觉,连忙又拿了个包子追出去赶上了差点要撞柱子的知行。 春归同祁佑忙活了一下午,源源不断地供应着前头的铺子。 抽空到铺子里看一眼,柳家旺跟耿荣两人楼上楼下地跑,耿荣这孩子人小,跑得还比柳家旺快些,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记下了郑掌柜要的青色瓷碗装丸子,陈秀才要的芋头饼配纯羊奶,还顺带招呼了那些刚进门的。 手脚十分利索。 正是有了耿荣,柳家旺媳妇儿那儿便轻松了许多,只要记着收钱,给碗碟便是了。 二楼作画谈诗赋的不乐意人打扰,他也知道走路轻声,语调轻缓,不叫这些文人书生嫌弃了。 这样的好眼色,足以赶得上柳家旺了。 春归笑着朝祁佑道:“怎么样,放心了吗?” 两人之间微微的羞意已随了一下午的忙碌散去,祁佑不比周晗迟钝,也感知了两人之间的变化,似乎是更近了一步。 这样的意识叫祁佑微微兴奋,却也不敢多表露。 “放心,只籍贯还是要细问清楚。” 春归瞥了一眼这副严谨的面孔,心下温暖。 一日很快便匆匆而过,铺子前头的三人个个面上带着充实的笑意,对这好生意又是高兴又是感慨。 只耿荣眼里还有些微的忐忑,他不知晓今日这表现是否让掌柜的满意了,也不知晓自己能否留下来有个安稳之处。抬头试探地看向春归,却望进了一张温和的笑脸。 春归正笑着看着他。 看得耿荣心里一阵激动,毕竟还是个孩子,收不住情绪,不自觉地咧着笑:“……掌柜的……我能留下吗?” 铺子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已经到了晚上,关了铺子,此刻几人都在院子里站着,蔡氏那儿已做了一桌子菜,阵阵香味扑进来,惹得耿荣肚子也叫了几声。 他一边羞怯一边又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模样十分孩子气。 春归也不欲逗他,笑了笑:“能。” 这一声落下,耿荣眼睛猛地瞪大,似是不可置信,又忍不住地高兴,连忙又是鞠躬又是明志:“掌柜的,我一定好好干!一定好好干!” 这小小的身板,不住地弯腰,看得一众人都不落忍。 春归连忙将人扶住:“好了好了,赶紧起来。” 耿荣又忙不迭地起身,丝毫不愿违背春归的样子。 春归眼里一阵心疼:“日后不必喊我掌柜,就跟他们一道,喊我声姐姐就好。” 耿荣神色却一僵,呆呆地看着她。眼里顿时溢满了眼泪。 “这是怎么了?”这反应看得春归也有些失措,下意识看向祁佑。 耿荣却已然反应过来,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摇头,他没有了所有的亲人,突然有人能做他姐姐,虽只是一个称呼,也叫他心里伤心万千。 他咽下喉头的酸涩,咬了咬牙:“春姐!” 春归不是滋味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心里也有些难受。 “家旺哥,嫂子,今日天色太晚了,不然在我这儿住下吧。”她看向一旁的柳家旺夫妻俩:“今日是头一日,我也没安排好,以后你俩忙到饭前便好,不然这日头晚了,回去路上也不安全。” 夫妻俩却不甚在意:“没啥,我俩结着伴呢,又是走惯了的路,天黑也不怕。” 春归无奈道:“到底不安全。” “明日起你俩忙到傍晚就成,合着这晚上客人也是不多,我自个儿便能应付了。” 她拍了板,两人也不再说什么。 等说到月钱,依照启事上写的,三人都是四钱。柳家旺夫妻俩自是高兴,耿荣面上却犹犹豫豫的,还未等春归问出口,耿荣便道:“春姐,你别给我月钱了,给我一口饭吃我已经很高兴了!” 这话说得春归又是一阵心酸:“这傻小子,哪有做工不要工钱的。” 她说着将人领到前头那排下人房,当初挪用了一个房间做仓库,如今还有两间,别人家都是一间房做大通铺,睡上七八人,她这儿却不同。 今儿下午她已经叫周晗跟知行两个出去挑了床铺柜子,里头放了一张寻常床铺,和一个木制衣柜,还有一张小方桌子和一把木凳子是从仓库里挑出来的,想着耿荣总能用得上便摆了进去。 她将门推开时,耿荣心里便有了直觉,等到春归开口:“日后你就住这儿。” 他才收回去的眼泪又猛地落了下来。 手微微颤抖,这回连擦的念头都没有,泪流满面。 屋子里亮堂堂的,虽是下人房,却干净整洁,物件都是新的。 知行几个也是受过苦的,看着耿荣这副模样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他上前一步搭了搭他的肩膀:“小老弟,别哭了,眼泪收一收。” “可不是叫你白住的啊!”他指了指春归:“呐,我嫂子以后也是你姐,日后等我们几个上京都了,你就是家里唯一能扛事儿的弟弟了,得护着她,护着敏敏跟那小倒霉蛋,知道吗!” 他语气跟个小流氓似的,耿荣还流着眼泪呢,乖顺地直点头做保证:“知道!知道!” “成了,知道就行,赶紧的,别哭了,我还饿着呢!” 他哥俩儿好地拍拍他的背:“吃饭吃饭!” 一旁柳家旺媳妇儿跟蔡氏看着已抹了好几回眼睛,这有孩子的看不得这些。 “好了好了,这天也黑了,你们赶紧吃饭,我跟家旺就先回去了。” 春归刚想开口留人,柳家旺媳妇儿忙搬出了家里孩子:“这早些回去,小金子不到睡觉时候,家里吃饭也一样的。” 如此春归也就不留了。 这一晚,这宅子里便又多了一个孩子。 耿荣躺在软乎乎的床上,这近一年来,头一回睡了个好觉。 第九十七章羊奶风波乍起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诸事皆定后,日子便过得如流水。 耿荣在蔡氏有意地喂养下稍稍壮实了些,祁佑不在家,知平就最粘糊他,而他也似是将一诸情感全数移送到了这家人身上。 春归思虑他手上没傍身的银钱,便支了一半的月钱,二钱银子给他,没想到他转头就给知平买了原先摆摊那地儿的小玩意儿,又给刚会梳新鲜编发的知敏买了一串小簪子,剩下几个铜板买了两斤梨,给近日有些咳嗽的春归炖了汤喝。 自开了铺子后,县学那儿每日要的一桶羊奶芋头也是由耿荣午饭后送过去的,因新铺子离县学有些远,郭采买确实有些受累,如今有耿荣帮忙,他对这一家子的好感是日益上升。 饶是后面来过一趟的里正娘子,原先对春归这样鲁莽地收一个孩子的行为念叨了几句,得知耿荣这一番作为后也是感叹了许久,待他也有几分心疼,还特意纳了一双鞋子给他。 耿荣这头抱着鞋子直高兴呢,爱惜地不肯穿,自个儿压箱底去了。 后脚知敏那儿做了快两月的衣裳也给做成了。 当初春归在镇上布庄里买的那匹蓝绸布归了知敏,家里就一个妹妹,春归原想着这绸布一为她练手,二做些小姑娘自己喜欢的衣裳或是帕子。 却不想这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小姑娘抱着件青蓝色外衣红着脸走到了她身边。 她切实懵了一会儿。 “敏敏?这是给嫂子的?” 知敏笑眯眯地点点头:“给嫂子的。” 春归接过衣裳,轻轻地抚摸着,上好的料子,摸着平滑柔软,这样不冷不热的时候披着正正好。 这一两月,蔡氏跟李志存的事儿闹得急,后又是搬家,开铺子,给知平几个换私塾,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空下来了也得在厨房里这么耗着。 她好似也忘了顾着敏敏,到了今儿才知道,这孩子偷摸地给她做了衣裳。 小姑娘满眼希冀地瞧着她,春归摸了摸她的脑袋,点头道:“好看,真好看!” 里正娘子是知道这孩子偷摸做了衣裳的,从春归手里拿过后仔细瞧了瞧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咱们敏敏压根就不用婶子教,自己琢磨着就能把衣裳做得这么漂亮,看着针脚多密啊,婶子在你这岁数可做不来这么好!” 蔡氏也连连夸赞,直把小姑娘夸得不好意思才停。 春归把人直接揽过来抱着才发现,这孩子也长高了许多,十一岁的姑娘家,大起来了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嫂子试一试,若大了我再去改改。” 春归:“好,嫂子这就换。” 就在房中,换了也方便,蔡氏帮着一块儿整了整衣角,里正娘子在旁瞧着,知敏是日日同春归在一块儿的,若有心,这身量最是了然不过,小小年纪手里功夫也不差,最后出来的这衣裳正正合身。 蓝青色的料子本就衬得人温婉,自家里日子过好后,春归整个人也不再是瘦瘦弱弱的小身板,十八九的女子,正是走一步都眉眼透情的时候,里正娘子是越看越喜欢。 看蔡氏只顾整衣角,她便自个儿上前整了整衣领,边整边有意说道: “我上回同你说的亲事你自己可上了心?” 春归抚平胳膊处衣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低眉轻笑着:“姻缘哪有这么快的。” 里正娘子假意怒道:“你可别不当回事儿,今年过了你实岁就十九了,再找亲事别人也得掂量着。” “我可舍不得别人对你挑挑拣拣的。” 这丫头这样的能耐,几个弟弟又这般出息,到时若因年岁被人说道,她非得被气出好歹来。 春归抬眼瞧了瞧她,有意岔开话题:“婶子可别催了,知行可说了,我就是在家一辈子不嫁都成。” 果然里正娘子被带了过去,“哎哟”了一声:“这死孩子,前儿同他说时还有模有样地要我给你相个家底子厚长辈亲厚的,转头竟撺掇你不嫁人。” 春归暗暗笑着,这会儿便让知行替她受一受里正娘子的火气吧。 “婶子可别骂他,这孩子在学堂里赋文被夫子夸赞,昨儿耿荣送羊奶过去托了他回家报信呢。” 里正娘子一愣:“哟!真的啊!” 知敏也出了声:“婶子,哥哥可厉害了,这回把祁佑哥哥给比下去了。” 里正娘子换了满脸的高兴,与有荣焉道:“哎!村里的时候齐秀才不也老夸吗,一边被那皮猴儿气出好歹追着骂,一边又满心满眼地夸赞。” “我呀,就盼着知行祁佑两人有了足足的出息,到时你们一家子就齐刷刷地回来,看那会儿那几个眼红心黑的东西还有没有胆子到你们跟前晃荡。” 接下来不用春归跟知敏带着,里正娘子一人连轴转地骂了几句,从柳贵柳全两个骂到蔡红云再是程天保夫妻俩,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听得蔡氏也是哭笑不得,直跟春归两人对望着摇头。 看两人面上都不甚在意,里正娘子连忙一人一掌地拍了下,急道:“你俩可别不当回事儿!以为我骂着好玩呢!” 春归赶紧挽了挽她的胳膊,笑道:“哎呀,婶子,合着我们都在这儿了,听不到看不着的。何况都是些旧事,也翻不出新花样儿来。” 没想到里正娘子点了点她脑袋,没好气道:“你这丫头怎的如此好性儿!” 整完了衣领,她索性在旁坐下,眉头微微皱起:“原本这趟来我也不想说些不好的事儿,但既然出了口,这事儿也还是得让你们知晓。” 春归同蔡氏面面相觑,面上都有些讶异,这是又闹了事儿了? 里正娘子一拍桌子:“还不是那李兰跟蔡红云!” “收羊奶的事儿多少人夸赞你,如今家里有奶羊的每日少说也有四五文银钱,多了有整二十文,这多好的事儿啊!” 春归收了面上的笑:“我记得程家也有好几头奶羊,蔡姐姐,蔡红云家可有?” 不等蔡氏回话,里正娘子先说了:“这谁家没个几头,若说年前你来我家买奶羊那会儿是少,不过年后羊肉价贵,好些人家都养了等着卖钱,蔡红云家可不就有吗。” “她们有奶羊,却碍着都同春归闹过一场,心气儿高得很,日日嘴皮子贱得慌说三道四,又说羊奶全数倒了也不卖与你,又说你卖的十文钱一份的羊奶,却在乡里收十文钱一桶,没把乡里乡亲的放在心上!” 蔡氏立刻“呸”了一声:“这多大的脸!有本事她们也十文钱一碗地卖出去啊!如今倒来撺掇,这没皮没脸的两个腌臜货!” 这回索性蔡氏也跟着一道骂开了。 春归摇摇头,家家户户每日都有进项,唯独她们两家只能捧着羊奶干瞪眼,可不就得作天作地地闹事儿吗。 本就为躲一句里正娘子的催亲事,还能顺出这么一桩事儿来,春归也是有些意外。 “婶子,乡亲们可有什么反应。” 里正娘子连忙道:“你放心,你里正叔出面跟大伙儿说了一通,这是你的好意,借着杆子往上爬的不厚道!” 里正娘子说得信誓旦旦,春归心头却仍是缠上了一丝沉闷。 十文钱一碗,到十文钱一桶,这样的话一旦进了乡亲们的耳朵,总难免有些计较。贪心不足蛇吞象,万望这些乡民们是个知足的。 “这事儿也算给解决了,我才这么跟你们说上一嘴,你们呀,可别这么好性儿,以后若是回村见着了别给她好脸!” 春归淡淡地笑笑,希望是解决了吧。 她们这般说着,一旁的知敏也静静地听着,也无人发现,小姑娘早已皱了眉头。 “成了成了,这事儿过了就过了,你们听过一嘴也就成了,咱们还是来看敏敏做的这衣裳!” 直到听了这一句,知敏才收了神色,摆出一个笑模样,跟经验老道的裁缝师傅似的围着看了一圈,轻声道: “嫂子,我再在袖口的地方给你绣几朵花,还有这腰上还能再松一些,这样冬日里里面加了夹袄也不卡腰。” 春归也不欲在这时候多想些什么,便把心里这些顾虑压了下去:“婶子跟蔡姐姐觉得如何?” 蔡氏两人原本看着不错,知敏一说又觉得挺对,都点了头:“敏敏说得有道理,冬日里加了里衣夹袄的是得松泛些。” “袖口绣上花看着也活泼些,同你这年纪相称。” 你一句我一句的,春归也被哄得脱下衣服,知敏赶紧接过,挂在胳膊上报备了几句就回了自个儿屋子改衣服去了。 里正娘子瞧着人走远了,感慨着:“前头我还不舍你们来这镇上,可如今看你们日子过的红火,几个孩子又是这样贴心懂事,是来对了!”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里正娘子也开口要回去了。 她今儿就是来给耿荣送双鞋子的,既是送到了也无甚大事。 蔡氏倒是开口留了一句: “志高头几趟送过来的山货风干得差不多了,春归说是要做成肉干呢,锅里正烧着呢,婶子多待上一会儿,做成了带着回去给家里孩子也解解馋。” 春归也是想到了这一茬,说道:“是呢,婶子留下来再多说说话,等肉干烘好了带些回去。” 里正娘子来了兴趣:“肉干?” 几人出了里屋进了厨房,春归打开了锅子,里正娘子往里头一瞧,里头有半锅烘了好一会儿的盐沫子。再往边上一看,切得整齐划一的肉条,装了满满一盆子。 蔡氏将肉条全数倒进盐沫子里搅和几下就盖上了盖,说道: “这还是春归教的呢,烘小半个时辰,这肉干咬起来紧实又咸滋滋的,上回试做得时候志存就着茶吃了好一些呢!” 春归用的是盐焗的法子,这儿的盐咸味儿淡一些,这样焗烤着,味道通透却不过重,吃起来正好。 “婶子多带些,给李爷爷,陈大哥二哥也送一些过去。” 李志高自从正经收起羊奶后,打猎的事儿倒是少做了,正巧还有陈实兄弟俩,因而后来多数都是陈实兄弟俩猎的山货。 里正娘子哪能不应下,三人索性在厨房边说着闲话边忙活起来了。 蔡氏说的都是屋里屋外的琐事,里正娘子嘴里的话可就多了,这四乡八村这么多人呢,随口揪一个出来就是个话头。 有这两人,春归就只在旁听着。 而另一边的知敏穿着衣服回房,没一会儿便空着手出来,过了围墙处的通道,熟门熟路地进了前头的铺子,上下看了一眼,在楼梯处瞧见了正下来的耿荣。 耿荣见了她连忙跑了下来,讶异道:“敏敏怎么来了,今儿人多,你可别来帮忙了。” 这小姑娘十一岁了,这人人多嘴杂的,还是少在这儿走动的好。 可知敏却摇了摇头:“我不是来帮忙的。” 她看了看前后,敛了神色朝耿荣道: “耿荣哥哥,你明天帮我祁佑哥哥带个话。” 第九十八章郭父欣慰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耿荣这一年看人脸色过活的,知敏将李兰挑拨一事说完,他就皱了眉。 “这妇人是想让那些乡民们心里不平,对春姐生了怨气?” 知敏点头:“大约是的,我人小想不周全,婶子说这事儿算解决了,但我总觉着不太对,祁佑哥哥心思密,你同他说说。”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这儿人多起来难免磕着碰着。” 耿荣等小丫头走远了还站在原地,不仅是知敏,他也觉着这话说得太过挑事儿。 春姐能卖上一碗十文钱,给他们的价是一桶十文钱,有心人听了去难免会忘了起初这羊奶本就不比牛奶,家家户户常常是喝不尽的喂了猪。 这尝过了甜头哪还能想得起最初的时候,还会觉得这十文钱一桶被春姐占了天大的便宜。 这样的挑拨太过诛心,可他也琢磨不出好法子,明日还是问问祁佑哥吧。 等门口有人唤了一声,他才应着过去了。 到了下午,便有一阵浓郁的肉香不知从哪儿传过来。 前头二楼的倒是先闻着,派了个人下来拉住柳家旺便问道:“伙计,这又是越娘子在煮些什么吧,闻着可真香!” “哎哟这位客官,可不就得香吗,整锅的肉干呢,茴香桂皮陈皮这些药材一同腌烤着,就是块骨头都透着味儿呢!” “哎!伙计!那肉干可卖?” 这回是柳家旺媳妇儿笑着回道:“可不嘛,一碟子二十文的价!您们几位瞧瞧那道墙上,看是不是多出了什么!” 话一落,一楼的一众人连忙朝那满墙画看过去。 这堵墙被春归当成了菜单使,一片荷叶上一道食物,来的人起初还看着画点单,后来也差不多记熟了有些什么,也就没多少人看那画了。 可今儿一看,这上头最左边的荷叶上竟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碟子肉干,黑黢黢的跟其它点心比起来不大好看。 可此刻闻起来却不由得勾了馋虫。 清正雅居的齐掌柜有意道:“咱们可是吃了饭来的,饱着肚子呢,越娘子此刻上了肉干咱们可吃不完。” 柳家旺笑道:“齐掌柜把心放肚子里吧,这肉干可还没好呢!” 他奇了:“闻着这么香,竟是还没好?” 柳家旺:“就是好了,这肉干也是每日申时前后上的。” 申时不早不晚,正好是消化了正午饭有些饿的时候,此时上一碟子肉干既可以饱腹,还可给那些吃多了糖水点心的换换口味。 春归想得十分周到。 不多会儿,这肉干便被送进了铺子的小厨房里,一端上来,不论是真心想吃的还是好奇,一整盆的肉干立马下去了半盆。 肉干混了各式香料一道盐焗,本就味儿正,又切成了细长的条,吃着也方便。也不是来的人家底子都厚实的,一碟子二十文有些小贵,但见了满满一盘子心里也是动摇了。 人群之中找了找有无跟自个儿看起来家底子差不多的,对上眼了,一拍即合,两人便凑了一盘一道吃! 里正娘子掂了掂手里一大包肉干,在后头看得啧啧称奇。 “我这还是托了春归的福,要真坐到那儿怕是抢也抢不过了!” 一楼的吃了个遍,二楼几个附庸风雅的说书客也坐不住了,又派了个人下来要了一盘子。 这肉干虽香,但吃多了也干口,于是又是一堆的人点了羊奶,圆子汤的。 于春归来说,又是一大笔的收入。 外行人忙着尝鲜,内行人却要重新审视这家铺子。从羊奶芋头到双皮奶,到芋圆丸子,再是肉干。这源源不断的新鲜玩意儿经了这越娘子的手出来,这家铺子后劲儿怕是不小! 肉干既是拿到了,里正娘子也确实得走了,耿荣这个刚收了鞋子的连忙从前头跑出来,愣是要送一送里正娘子,这又把她高兴的,连连说着:“婶子下回再给你做件好衣裳!” 耿荣不好意思道:“婶子别费心了,祁佑哥和知行哥给了我几件,春姐也给我买了些,够穿了。” “怎么就够穿了,你如今长身体,衣服正是年年换的时候呢。” 耿荣摸摸后脑勺:“衣裳换得勤,没穿几次就穿不下了,这不是白费婶子的功夫吗……” 里正娘子却早已打定了主意:“婶子自个儿有法子呢,到时候给你将袖口裤腿儿特意做长了,交叠着缝起来,你长了身量,到时再放下几寸就是!” 看耿荣还有推让之意,春归插了话,嗔怪道:“婶子的手艺可是村子里最厉害的,敏敏都是她教出来的,你可别推脱。” 耿荣更是难为情,垂着头咧开嘴笑:“……那…那谢谢婶子!” 在这儿不仅有了活干,还多了一堆待他如家人的好人,叫他每时每刻都跟泡在蜜罐里似的! 送走了里正娘子,耿荣才又回到前头。 肉干卖得红火,春归又立刻奔向下一桩事儿。 铺子的头一月就要过去,当初她同清正雅居的齐掌柜说过,一月过去,二楼用的一整套笔墨纸砚他那儿便可大批量地生产贩卖。 东西若没有新鲜劲儿,生意总会差上几分,她得琢磨新鲜花样儿了。 还有郭如意那儿的扇面,既是签了合约的,每月也是不可少。说起来如今郭如意忙起了瓷器一事,倒是很久没来她这儿了。 殊不知郭家此刻正翻天似的高兴呢。 这还得归功于祁佑几个做的那几本画册。 郭父少年从本家走商业,二十年过去郭府的产业虽不与那些世家置办的外业比肩,但好歹在各地占了一席,后来又有了极具商业头脑的闺女,可以说郭父这一辈子直到亲儿子郭展鹏长大之前都是顺风顺水的,但头疼就疼在这只乐得画画不愿念书也不肯继承家业的混儿子上。 要说是混迹秦楼楚馆包ji子养小馆儿那样的混不吝,他大可举起棍子打了就是,可就无奈于郭展鹏只是无事逗鸟画画,他也不好太过不近人情。又有一个每日护着捧着的郭夫人在,惯着惯着,族里旁的人都中了秀才进县学了,郭展鹏却十三四岁还是个白身。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他就带着夫人四处游玩了半月,回到家发现,自个儿亲儿子竟然能边临摹着几幅画边将弟子规背得如数家珍,窗台下,仰头晃脑的模样一看就已倒背如流,没有半分被人胁迫的模样。 郭父见过多少大场面,仍是被这一画面吓得脚下打滑,差点没摔了。 他连连拉了闺女的手,走到僻静处急切地问询: “你弟弟敲伤脑子了?!” 郭如意面色一裂:…… 对上老父亲极愿相信又不敢相信的神色,郭如意心下无奈,将这几月跟春归一家子做的那几桩生意通通一一道来。 “祁佑几个这月来过一趟,将一整套的启蒙画册送了来,说要必须得自个儿真正解了上头的意思才能画出好画,展鹏听了乖顺得跟什么似的,不用我催便日日蹲在书房里念叨,本也不是愚笨的,念叨得久了就会背了,不过他自己还没察觉呢。” 郭父多少是个人物,随便一想就知道那几个孩子是在拉拔自家这个不成器的玩意儿,心下不禁对祁佑几个好感颇深。 待闺女说完了,郭父整张老脸都透着喜色。 “敢情那些孩子不光将咱们家的文人店瓷器店给救活了,还要拉着咱们家跟那些官宦人家打上交道?!” 郭如意见老父亲这般高兴,心里也松快着:“那周晗周秀才出身京都,县学里的史夫子退下来前是五品翰林侍读,这样的人物待周秀才如亲眷,不想也知周秀才更差不到哪儿去。” 郭父敛去面上喜色,心里思索着,京都有哪些贵人家是姓了周,可正高兴头上,想了一阵没想出来他也就不管了。 “好事,这是咱们家的大好事!”高兴得他来回走了两圈:“你说那越姑娘的铺子开了一月有余了?!” 郭如意点头:“因近日在找画师出瓷器的图样,我这儿也忙得脚不沾地,还未去见过越姐姐。但四处可听人说起,店里的伙计日日忙得脚不沾地。” 郭父停下步子,看着神色又陷入了思虑,郭如意也不急,如今有了章程,画师也找得差不离了,她这儿也是空的。 等了片刻,郭父蓦地抬眼,神色几分肃穆。 “如意,你得去备上一份契约。” 郭如意眼眸晶亮,闻言便笑了。 “爹,你以为我今日是只同你报备这些事吗。” 这契约她早在几日前便拟好了。 “越姐姐一人便助我们家良多,还言明咱们能在京都依照春归园的经营模式,从她说起后我便从未生过独占的心思。” “待手头上的事项忙完了,我预备着上一趟京都,也将文人店设成那般模样。” 郭如意从袖口拿出一张契约递给郭父:“我出了店面,越姐姐出了那些点心糖水方子跟经营模式,合该五五分成。” 不等郭父点头,她又拿出了另一份:“手绘瓷器是越姐姐的手艺,虽瓷器店里的画师我已找了,但日后文人店里的瓷碗图样也得由越姐姐这儿照模照样地画上来,我便另拟了一份二成的契约。” “父亲若是同意,不日我就跟越姐姐去签了。” 郭父接过两张纸,心里五味杂陈,这头一份确实该的,依样画葫芦地搬了人家的店面,可不就得跟人分一分利润,就是他也是这么打算的。 但第二张他确实有些意外,作为商人,他私心里是想将瓷器给垄断了,到京都一家独大,运作几番可想而知利润有多大,硬生生分出两成,他也是心痛的。 郭如意怎会不知亲爹的一番心思,他也不作打扰,任由他纠结着。 过了一会儿,郭父也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去吧!这家子人都是良善的,日后未必没有大前程,同这样的人交好错不了!” 郭如意这才勾了勾嘴角,朝老父亲福了福身子:“爹英明。” 春归不知有一番际遇等着她,她如今可忙着呢,昨儿肉干卖得红火,趁着夜里,她跟蔡氏又一道做了一锅,香得周围几户人家夜里做梦都吧咂嘴。 第二日中午,耿荣送羊奶芋头时便叫他一起捎上了。 临出门前,知敏特意看了他一眼,叫他点了头才放了心。 到了县学门口,石采买照例候着,一瞧他手里还抱着一大包东西,闻着满鼻子的肉香。 他一下就想起了旁的人说起春归园里新上来的肉干! “这是……” 耿荣讨巧地说道:“石叔儿,春姐叫我送来的肉干,给大伙儿尝尝鲜!” 这把石采办高兴的得跟什么似的! “越娘子真是!出了什么新鲜吃食都不忘了这群孩子们!” 耿荣心里想着,那可不是,祁佑哥跟知行哥在呢! 想起昨日知敏的嘱咐,他连忙道:“石叔儿,春姐念着几个哥哥呢,我能否进去带个话?” “这有什么不行的,跟我一道进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正是空的时候呢,都是熟人,你待小半个时辰也不要紧。” 耿荣连忙谢过。 进了里头,一听有新吃食,一群人顿时好奇起来。 “上回假日里咱们才去了春姐那儿呢,这才几日啊,春姐又琢磨出好东西了!” 春归园的二楼这儿几乎个个都去过,这些人也随着祁佑管春归叫起了春姐。 “就是,咱们这是借了祁佑知行的东风呢,春姐可真疼他们,我姐姐怎么日日跟个夜叉似的骂我!” …… 里面热闹着,祁佑几个闻言也不自觉地笑了笑,正收拾了桌子打算看看是什么呢,就见门口耿荣朝他们招了招手,面上好似有了急事。 祁佑连忙起身,知行跟周晗也不作停留,跟了上去。 “怎么了,可是春姐怎么了?” 耿荣立刻摇头:“春姐没事,春姐没事。” 他将昨日里正娘子说的李兰一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待说完,见祁佑沉了脸,便小心翼翼地开口:“敏敏特意叫我跟哥哥们说了,说是觉着事儿不算完,我……” 耿荣眼里闪过一丝明悟:“我也是这么想的。” 祁佑闻言看了他一眼:“你没想错。” 一桶羊奶早前是家家户户喝不完只能扔了的东西,初初得了一桶十文,这些人当然高兴,可转手被春归卖出了一碗十文的价,那十文钱便不够看了。 总要以为春归能挣了银钱全凭这些羊奶,便生了贪心。 里正劝过也没用,心里这根刺生了,总有一日要冒出来膈应人。 可要怎么膈应春归…… 无非就是坐地起价! 耿荣一听,立刻急了:“那怎么办?” 周晗早就没好气地骂了人:“那两妇人有病是吧,下月开了假我找人教训教训!” 祁佑阴沉着脸,并未理周晗这一言。 几人都是心里生了怒火的,个个思索着该怎么做。 良久,祁佑抬眼拍了拍耿荣的肩,淡淡道: “你叫敏敏不用担心,也不必惊扰了春姐,这事儿我会解决。” 继而转头问向知行:“郭如意年前送过一桶牛奶你可还记得?” 第九十九章郭如意来访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知行怎么会不记得,如今人人都是吃的羊奶芋头,只有他们,最开始嫂子是用了郭如意那小桶牛奶混着芋头给尝的鲜。 牛奶藏不住这许多日子,嫂子才又向里正家买了奶羊,再挤了羊奶替换。 祁佑点了点头:“郭家富庶多年,冬日里也能进上牛奶,不是自家养的也有门路。” 算算日子,郭如意也该上门找上春姐了。 “知行,你现在去写上几句话,烦请她告知这牛奶的门路,再将李兰一事稍稍透几句,她是生意人,稍稍思虑便能想到关节处。” 知行点了头便回身进了里间。 祁佑再看向一脸忐忑的耿荣:“你等上几日,若家里来了个郭小姐,就将知行写的字条给她。” “不用担心,里正劝告虽无大用,但也能缓上些时日。” 哪怕李兰心思坏到骨子里跑过去一个一个地挑拨,叫人坐地压价不给春姐送货,也得费上些时日,下月十五休假之前别闹出什么事儿就好。 这事儿说清楚了就是李兰跟蔡红云两人眼红春姐,用利益二字挑拨乡民和春姐之间的关系,怂恿了乡民们狮子大开口,春姐心善,却不是予取予求的人,两方僵持,铺子这儿便断了货源,损失是一定有的。 想到这儿祁佑皱了眉,李兰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脑子了? 见知行手里夹着纸条走了出来,他压下心里的疑虑,也暂时未多想。 耿荣小心地收好了纸条,说了几句保证的话。 祁佑拍了拍他的肩:“今日你来找我一事也不必告诉春姐,到底事儿还未发生,咱们做的还是防患于未然。” 耿荣赶紧点头:“我明白!” “如今家中也多亏了你,有什么决策不了的大可像今日这样过来一趟。” 听出祁佑话中的谢意,耿荣面上更是激动:“好!祁佑哥,你放心!” 待耿荣回去后,三人回到里边,一屋子人正分食肉干吃得津津有味。 见他们几个过来了忙道:“知行,你嫂子也太厉害了吧!这肉干怎的这样香!” 三人进来后早收了面上阴沉的神色。 知行拿起肉干,虽缓了神色,却还有些气恼,只能暗自压着,笑了笑:“我也是头一回吃。” 这些人吃了几日羊奶芋头后经周晗一说才知道他们每日吃的糖水点心是知行嫂子送的,知行这人好套近乎,夸一夸春归,他就开心得很了,因而这县学里的一众学子差不离也都能跟知行几个说上几句话。 只有寥寥几个偶尔阴阳怪气。 “一个寡妇做的吃食,吃了也不嫌晦气!” 角落一个穿着宝蓝长袍,身形健硕的小子愣是一口未动桌上的吃食,不仅是这一日,自打知道这点心是知行嫂子送来的,他就没再动过。 只从里头拿出自个儿备的点心狠狠地咬着。 坐他前头的一人转过来,一看还是熟面孔。 当日嘲讽知行祁佑不成,被周晗当众点出花钱上县学的裘孝仁,那绸缎庄的少东家。 “我说你家那福满楼就不能学学他们?想点新鲜玩意儿出来!这条街都快他们一家独大了!” 常福满翻了个白眼:“谁说他们一家独大了!一个卖点心的穷酸,连我们福满楼的大门都没得进!” 裘孝仁“嗬”了一声:“可别说大话了,你又不是没见过那铺子的生意,我娘说了,就是我爹也是一吃过晌午饭就跑那儿不带停的。” 那人作势就要打他:“你站哪边的啊!” 裘孝仁一躲:“我这不是提醒着你一点吗!你看咱们镇上,有头有脸的全被拐到那铺子里了,谁还进你们福满楼啊!” 常福满几口把手里的糕点吃净了,没好气道:“你别瞎说八道!吃你的吧!” 裘孝仁转身努了努嘴,他也没说错啊,他爹自从每日要去那春归园,为了省些私房钱,有大半月没上酒楼了。 毕竟酒楼吃一顿近百文,在春归园省一省能吃两回。 他瞟了一眼桌上小碟子里的肉干,再抬头瞧了前头吃得正欢实的几人,撇了撇嘴,不由得拿起来咬了一口…… ……味道……也还不错。 后头两日,因肉干卖得不错,陈实兄弟也不攒着送过来,每日只要打到了便送了过来,山鸡,野兔,麂子,有什么送什么,春归那儿也是攒下了一堆皮子。 这一日便得了个空,跟蔡氏两人在院子里一块儿清洗那些皮子。 春归边洗边道:“亏了志高跟陈大哥,每日送来山货还包下了剥皮拆骨的,不然光靠我俩可不行。” “可不是,为着你要这些皮子,他们可说了,打的时候都只敢闷棍一敲或是撒个网绊住喽,可不敢给你扎破点口子。” “说起来,你要这皮子做甚?这吃不得闻着又有些膻气。”蔡氏摇摇头,要不是春归说有用处,她便要一把给扔了。 一盆子的野兔皮子,约摸有十几张,麂子皮也有了四五张。 春归数了数,又算了算,还不够。 听了蔡氏的询问,她笑了笑:“这不是再过几月知行几个就要上京都赶考了吗。” 蔡氏:“怎的?” “乡试那会儿倒是热的时候,不过他们少说得在京都待上两三月,那便是过冬的时候了,天寒地冻的难免受冷,这野兔皮子软和,麂子皮也御寒,攒得多了,给他们做上一件斗篷,到时带上京去。” 她说完便抿了抿唇角,心思百转。 蔡氏不知道,只有她清楚,知行跟祁佑是怕冷的人,知行还好,冷了便说,祁佑却是个极能忍的,自个儿的事儿不在意,可偏偏一桩心思放在了她那儿。 自那日应了他的恳求,春归便大有放任自流的意思,从前待他如何,今后也是如何,他是怎样的,往后还是怎样。 反正她总归已在他的一泼温水中动了心。 蔡氏听了她说的,“哎”了一声:“我早该想到的,要不是为了几个孩子,你也不会这么上心,几张皮子都要攒起来。” “也是,外头的皮袄子价贵,又不免偷工减料的,咱们自个儿做了总放心些!” 既是为着知行祁佑,蔡氏也有了干劲,没一会儿两人便把一盆子的皮子给洗了,整整晾晒了两根长竹竿。 “日子过得真快,知行跟祁佑都要考科举了。”蔡氏打了水清扫院子,一边跟春归说着话。 春归也是一阵感慨,可不是吗,一晃就一年过去了。 “考科举,又是娶亲,生子,这辈子几桩大事儿就给做完了。” 蔡氏自个儿念叨着。 “说起来这志高如今可有好些媒人上门说亲呢!” 春归一愣:“志高?” 蔡氏:“是呀,志高,也是娶亲的时候了。” 他比春归大上一岁,李老爹头两个孙子前头都是因为家底子浅薄,也没人过来说亲,如今李志存娶了亲,可不就轮到志存了吗。 要说去年那也是无人过来的,不过今年可就不一样了。 春归顺口问了一句:“怎么样?可有好的?” 没想到蔡氏摇了摇头:“嗐,这小叔子性子倔,不乐意呢!” 志高自个儿不乐意? 也不等春归问,蔡氏继续说着: “他说这些人都是看碟子下菜的,如今是看他手里有了进项,又能跟咱们这儿搭上话才上的门,不然当初他是个朝不保夕的猎户时怎么没个人来说亲。。” 如今志高又是打猎又是收羊奶,一日少说也有几十文的进项,多的时候猎到麂子那便是一日就有半两的银钱,春归开了这一月多的铺子,志高跟陈实两兄弟也是攒下了一笔不小的银钱。 那些乡民们看在眼里自是羡慕的。 而志高不似他大哥沉闷,又是个自个儿心里有主意的,如今有这一番念头也不奇怪。 只是…… 春归无奈道:“他这样想未免太过偏激,家里疼女儿的当然想让自家闺女过得好些。” 蔡氏笑着摇了摇头:“他也就是堵一堵爷爷的嘴。” “别人不知道,我跟他大哥还不知道吗,他呀,心里头是想要个两两看对眼的,可不愿瞎子摸黑凑活着过日子。” “这个世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能寻个情投意合的到底不易,你看看我跟志存,看对眼了,哪怕日子过得艰难也不要紧。” 春归听得一愣,似是没想到蔡氏这一番的心路:“蔡姐姐如今觉得高兴吗?” 蔡氏将盆子放回去后起身,笑了笑:“当然高兴。本就各人有各的苦,不是前头苦,就是后头苦,不是成亲难,就是过日子难,常有圆满一事。” “我跟志存这样的,能成了伴儿地过日子,已经是老天爷给的福分了。” “所以春归呀,前些日子我就想同你说,婶子虽催了又催,你只听过就算,年前你同我说的话我也同你说上一遍。” 她握住春归的手,认真道:“找着一个合意的,甭管外头有人怎么说,我便为你送上一份嫁妆,若找不到合意的。也别将就。我们一大家子人都陪着你呢。” 她说完,笑着拍了拍春归的手。 两人交握着手,互相看着,良久,春归也勾了勾唇角,笑着点了头。 待说完了话,也清扫了院子,晒了皮子,两人正要进厨房忙活,而宅子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第一百章契约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早上志高跟陈实兄弟俩已经送过一趟羊奶跟山货,这些时日也鲜少有人上门。春归正疑惑呢,小门那儿经了祁佑嘱咐后便常常一边忙活铺子里的事儿一边往宅子里跑的耿荣又过来了。听着门外的响声,他比春归还急,连忙小跑过去开了门。 打开门一看,果真是个眉眼带笑的小姐。 他心里一喜,面上却未表露什么,立刻退到一边机机灵灵地喊了一声:“小姐好!”又转头:“春姐!该是来找你的!” 春归走几步过来,嗔怪道:“这小子,忙活前头就成了,还分了心力顾着这儿,难不成你姐姐我连个门都不会开了。” 再一看,许久未见的郭如意正立在门口,身后那辆郭府的马车也歇了脚,由管家牵了缰绳绑在一方石块上。这隔了一月有余,春归见着她也是高兴坏了,连忙上前拉了她的手。 耿荣嬉笑着摸摸脑袋,一溜小跑又跑了回去。 郭如意倒是挑了挑眉,觉着新鲜:“越姐姐,你这是从哪儿找来了个机灵鬼!” 春归看着耿荣精精神神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也是一桩机缘,这孩子人虽不大,心思却是纯善的。” 真心换真心,这些日子足以见得这孩子已经把这儿当成家了,也将她视作了亲人,更是掏心掏肺地对待家里几个小的。 “一月不过来,越姐姐你这儿打理得可真好!”郭如意四处扫了几眼,菜地里新种的一茬芋头,各色菜蔬,院儿里的果树底下还摆了一套石桌凳子。 “都是蔡姐姐勤快,自打搬来这儿,蔡姐姐就忙上忙下的,我倒成了个闲人。” 蔡氏无奈地笑笑:“郭小姐可别听她胡咧咧,再没有比她手脚更勤快的了,日夜都忙活着,我哪是自个儿乐意勤快,还不是被这丫头给带起来的。” 三人一阵玩笑,直到郭如意顺势在石凳子上坐下,蔡氏跟郭如意处着到底还有些拘谨,见状忙进厨房端了着吃食过来,后又找个由头忙去了。 春归将盛了各色点心的盘子推到她那边:“你今儿怎么来了,说实在的,你不来,我也要抽空儿去你那儿一趟的。” 郭如意眼睛一亮:“越姐姐找我肯定是琢磨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春归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新鲜玩意儿倒是没有,新鲜吃食有一个。” 她朝石桌上挑了挑眉:“喏,蔡姐姐已经给你端出来了。” 蔡氏多实在一人,一大盘子的番薯丸子和肉干分庭抗礼,差点给溢出来。 郭如意这些时日常在镇郊的窑厂打转,姑娘家一人不怕苦累地进窑洞,一次一次地晾晒原胚,饭量都大了许多,瞧见这肉干更是来了几分意动。 待尝了两口,面上立刻涌了些许兴致。 “越姐姐,这可真好吃!你放了什么怎的嚼起来满口生香的。” 春归看她吃得高兴,也不多说:“你多吃些,这一月想是辛苦得很,等会儿也装些回去,郭少爷想必也是喜欢的。” 郭如意面上一笑,点了点头:“好,也给那小子点甜头。” 瞧她神色,春归倒是奇了,这姑娘平时一提起自家那弟弟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今日竟然高兴得很。 这回没等她问上一问,郭如意已经喜不自禁地将郭展鹏这些时日的情状一一说来,还特意谢了祁佑跟知行。 “我爹最近出去跟老朋友吃饭都是精神抖擞的,我娘更是,烧了好几支香,只是我们还未当那孩子的面赞过,就怕他自个儿一个警觉,反应过来生了逆反之心。” 郭如意这般高兴,春归却听得一阵好笑,这家子人也是逗趣。 “那是最好不过,等会儿去前头各色点心都挑一挑,我记得郭少爷也是喜欢的。” 郭如意笑着点头:“那先谢过春姐了。” 两人又是闲话一阵,郭如意也不再卖关子,从怀中掏出那两份早就备下的契约,话说在前头。 “越姐姐,看完后好好思虑思虑,不必为顾着我俩的情谊,生意归生意,务必不让自己吃亏再是。” 她说得严肃,春归也心中有了些微预想。 待郭如意将契约交予她,摊开一看,果然是两份偏于她的契约。 看着看着,她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抬眼犹豫道:“你这.......” “姐姐放心,我爹爹早过了眼。”郭如意握了握她的手:“何况那瓷器店你只占了两份利,在我看来也是我们郭家占了你的便宜。” “说实话,没有你,郭家只能守成,有了你这一身好手艺,郭家却大有在京都重振旗鼓开疆拓土的架势。” 生意四通八达,一方得利,八方起势,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郭家其他产业也能凭此借力。 春归心中确有不真实之感,她预想中是借着这一方铺子每日挣些银钱,兢兢业业在厨房摸索出更多新鲜东西,也不求能一方称霸,只要在乡试之前给两个大的攒够银钱,手里有了底子,便安安稳稳过日子。 或有一日,祁佑或是知行有了好前程,她或许就能稍稍舒心些。 而如今,不光祁佑知行做起了生意有了傍身的银钱,她手头也将有一个源源不断的聚宝盆。 郭如意说到了这份上,春归一咬牙,也打算私心一回。 小丫头立刻奉上了印泥,两下手印摁上,郭如意也放了心。 “越姐姐,既这契约成了,我也不瞒你,待那瓷器烧制妥当,褚一褚二两人手艺更加精进,我便要上一趟京都预备店面一事。” 她往前坐了坐:“既是瓷器做起来了,那文人店也是一道做了的。” “因而,我是想,越姐姐有空时,我送一批厨子过来学一学姐姐这些点心,到时一道送上京都。” 已签了契约,郭家出了铺子跟人手,她这边便是出了点心方子和经营模式,两两交付,也不在谁占谁的便宜一说。 春归毫不犹豫地点了头:“该的,我这里也已有了进程,不需我时时在旁看着,合着我也是要给前头铺子供上这些吃食,你把人送来还能帮一帮我。” “好,那我就给越姐姐挑几个机灵点的!” 郭如意松了一口气,到这儿两桩事,一是要春归签下这契约,二便是送了人过来,事儿办成了,她也好松一口气。这些时日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幸而到如今也算有了回报。 来之前她爹已将京都店铺的往年账目全数给了她,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春归见她一脸的疲态也留了留:“若不忙你就在这儿待上一会儿,我亲自给你做些吃食,看你这模样,怕是好久没好好休息。” 郭如意叹了口气:“那就麻烦越姐姐了。” 春归也不多耽搁,见她应了就回身去了厨房。 而另一边偶尔跑过来瞥一眼的耿荣见春归走后立刻跑了过来。 郭如意抬眼一看,见是那小伙计愣了愣:“小哥儿可是有事儿?” 耿荣忙点头,手往袖口里掏了掏,面上有些急色:“郭小姐,趁春姐不在您看看这张字条。” 他将知行写的字条递过去,简单说明了几句便不再出声,只不时看着厨房那边的动静。 郭如意看他这幅神情也知道这是瞒着春归呢。 字条还是知行写的,还特意瞒着春归,想知道是件要紧事。 她简单扫了一眼,眉头便皱了。 挑拨想断了春归园的羊奶? “这妇人什么毛病!” 郭如意抬了眼皱眉道:“你叫他俩放心,那牛奶是镇郊的牧场送来的,那是我爹爹好友手下的牧场,多了春姐这里的销路高兴还来不及呢,不是什么难事。” 听她这么一说,耿荣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赶紧谢了又谢。 看他这般赤诚的模样,郭如意脸色也平缓了些:“你也放心,这两个妇人行事过于乖张,又是不避着人的,咱们多的是法子防上一防。” 耿荣连忙点头,看差不多了,他也不多留,转头回了铺子。 郭如意见他走远,也将字条收到了袖口。 后头那小丫头听了全程,也是生了气:“小姐,越姑娘这也太艰难了,这小村子里怎的还有这样的污糟!” 郭如意嗤笑一声:“可多了去了,越姐姐一年不到便开起了铺子,自家人知道她日夜操劳的艰辛,而外人只看着眼红,眼红碍不到越姐姐,便要想着法子地生些事端。” 小丫头一阵气恼:“就两个妇人,我看起了风浪也得给人拍下来!” 郭如意瞥了她一眼,笑笑:“端看这事闹得大不大了,若是大了,那后头该是有人指点了那两个市井妇人。” “行了,先不说了。” 看春归端了几个盘子出来,主仆两个便停了话头。 前头铺子后头宅子里一共两个厨房,春归早就来回用得十分趁手,后头的柴火灶大锅炝肉烘肉干炸丸子,前头的小火灶煮羊奶熬圆子,炖煮汤汤水水,分工明确。 也是近了正午,她便做了几个菜,什么素什锦,糖醋肉丝,蒸排骨都是些快手菜,另外厨房里清早炖下的鸽子汤也盛了一点过来。 “家里还有大半个时辰到饭点,按理说该请你吃那一顿,不过咱们家如今人口多,怕你上了桌也不自在,不如就我同你先吃了这一顿。” 春归考虑周到,她们家的正午饭人也确实是多,李志存跟她也只见过一两面,更不用说柳家旺夫妻俩更是见都没见过,若是上了桌也是尴尬。 郭如意也知晓她这意思,这样也最好不过。 两人就着这些菜,围着一张石桌便吃了起来,而那小丫头便自行回了马车候着。 这露天席地的一顿饭也不拘着什么礼节,两人边说话边吃,也是一番趣味。 而另一头的小凉山李兰家中也正热闹。 第一百零一章挑拨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李兰娘家也是穷苦之家,一家子靠手里三亩水田过活,当初嫁女儿狮子开口要了三两聘金,儿子娶蔡红云时又强要了二两的嫁妆和两亩水田的陪送。因着蔡红云的关系,靠着几两银子跟水田发起狠来种了几亩甘蔗,借蔡珍她娘的手倒卖再做了糖,即使遇到去年那场大旱,多少也撑了过去。 李家村的人面上赞一句李兰娘家手脚勤快攒下了积蓄,背地里却都在说她的一双老爹娘是卖儿卖女起的家,丢人得很! 可甭管外人怎么说,这一家子也是实打实地过了几年好日子。 直到李兰跟蔡红云两个上了宗祠告发蔡珍。 蔡珍她娘能靠着一双制糖的手艺撑起整个蔡家,还连带着接济了蔡家旁系旁亲的,一看就是个有谋算智慧的老太太,看当日蔡珍出了那事,蔡家一众人都偏向谁就看得出来。 原先是这么个流程,各户人家将甘蔗收了后,一部分由村里出面一道收起来运到镇上,一部分就经由蔡珍她娘跟周边几户蔡姓人家一道制成糖,或是卖到镇上的酒楼,杂货铺,或是等货郎来收。糖算是贵价物,怎么着也能卖个好价钱,因而周边但凡吃了这一块红利的都对蔡珍她娘十分感激。 可李兰跟蔡红云两人一边吃着她的红利,反过来还算计她亲闺女,想也知道这老太太能生多大的火气。这不出了事儿那日,蔡珍她娘一到家就在门口大骂一通,放言跟蔡红云一家彻底断了情分,连着蔡红云婆家也就是李兰娘家也给断了,说是日后不再收这两家的甘蔗。 这可把两家人给吓坏了! 大旱过去百废待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想着赶紧把地种上,何况他们这种靠着甘蔗回血,家里的收成全数压在上头的人家。 如今蔡珍她娘一狠心断了亲缘跟情分,不就是断了她们两家的财路吗! 原想着蔡珍她娘不做,蔡家其他人家不也行吗。 可没想到凭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更是顾念着蔡珍她娘平日里待人的情分,哪怕蔡红云一家子上门求了又求,亲眷们也都没松口,个个都敛声屏气地看着这一家子人闹。 就蔡红云跟李兰这两人的品性,好的时候自是相安无事,一旦有了什么,难保不会撕破脸。不说蔡红云,李兰在小凉山可是出了名的恶妇。撺掇丈夫分家,赶走小叔,又借伤发卖小叔,蔡红云跟这样的人做成了姑嫂,哪有让人放心的时候。 因而这家家户户都把地种上了,蔡红云娘家婆家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种了一半的稻谷,剩下一半的地儿还是种了甘蔗,打算到时自个儿运到镇上制糖的铺子,一股脑给卖了。 如今硬生生少了大笔收成,两家人也是怨声载道,对蔡红云跟李兰两个更是没了好脸色。 现又有了羊奶这一桩,看着家家户户每日有了十好几文的进账,蔡红云在婆家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往年只顾着种甘蔗,收成了便做个甩手掌柜,自有蔡老太太领头带着一众人又是制糖又是运货,蔡红云婆家娘家什么都不用做,如今却要拉着一车甘蔗自个儿上门叫卖,想也要生一肚子气。 这不上月甘蔗收成,蔡红云她丈夫干脆甩手不干了,公婆也骂骂咧咧,顺带把回娘家的李兰一道骂了个狗血淋头,姑嫂两个轮番挨骂,只能自力更生搭着手一趟一趟地将收回来的甘蔗运到镇上制糖的店铺一家一家地叫卖,其中苦累两人全数受着只能往肚子里咽。 两人又不知那制糖铺子收甘蔗是什么价,在掌柜跟伙计一唱一和之下,比往日的价钱低上了两成卖了出去也不自知。 这不才松口气要回去,就听一旁来买糖的一个小哥儿叫苦连天地骂起了镇子那头刚开了一月的春归园。 姑嫂两个面面相觑,都放缓了步子细细听了起来。 “这铺子羊奶有下面小村子的人送上来,糖也从不在外头买,那些吃食的本钱是一个都没,还挣了个盆满钵满的,累的我们福满楼生意却是越来越差!”那小哥儿一副叫苦连天的模样,原是那福满楼的伙计。 那制糖铺子里的伙计听了给他出谋划策道:“你们掌柜出手教训教训不就成了?” 没成想那小哥儿一拍桌子:“怎么没想过,可我们掌柜的一打听,那春归园的越娘子背后有两个秀才弟弟不说,跟那头的郭家也是搭了边的,我们掌柜的哪敢得罪?只能平白地咽了这口气。” 两人时不时叫骂几句,似是对春归园有了颇大的怨气。 那两个骂得起劲儿,那头的姑嫂两个听得幸灾乐祸。 “我就说什么,那死丫头铁定招了不少白眼,也就是我家那小白眼狼在那儿立着,要不然要被这镇上的豺狼虎豹们聚众给撕了!” “里正还说什么贵人都往那铺子里跑,我看哪是为着一口吃的,别是揪小辫子日后好下手呢吧!”李兰这一路来的火气就这么被自己几番臆想给抹去了。 “在这儿胡咧咧什么呢!买了糖赶紧回去!”两个伙计正说得痛快呢,外头来了个管事模样的人,扫了一眼在旁听得起劲的李兰两人,又催了催那福满楼的伙计。 “闭上你的嘴,叫人听了笑话!” 那伙计连忙躬身认了错,蔡红云见了却再也忍不住了。 一脸谄媚道:“不笑话不笑话,那越春归惯会装模作样的,实际上就是个小人行径的臭丫头,咱们边上那几个村子的人,有哪个不骂上一嘴的!” 她一说完那管事就眯了眼,又重新打量了两人:“……两位小嫂子认得那春归园的越娘子?” “哎哟!可不嘛,那死丫头跟我这小姑子一个村的,谁不知道这丫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咱们早就看不惯了!” “哦?”那管事当即挑了眉,似有些不信:“可我听闻这越娘子为人最是厚道,自个儿发了家还不忘乡里人,每日都收了村子里不要的羊奶呢!” 这话跟戳了两人心窝子似的,李兰当即“呸”了一声:“什么厚道!一桶十文钱送到她那铺子里转头怕又是不少银钱呢!” “哎呀,越娘子怎的如此?!”管事当即作讶异状:“我听闻这春归园里的羊奶芋头可是十文钱一份,那羊奶芋圆更是卖到了十五文一小碗,原来那羊奶十文钱便收了一大桶吗!” 这般挑拨的语气,李兰姑嫂当然听得直冒火! “我就说那死丫头是个狼心狗肺的!” “那羊奶怎么就成了咱们不要的了,我家那两桶平日里可是自家要喝的,喝了还不算,谁还不能做些羊奶点心了,就她越春归一人会做?!村子里那是体谅她开铺子不易,才每日拿了羊奶出来供她!” 此刻蔡红云是一张嘴扯出多少花来都成,说得自个儿都已信上了几分。 那管事看在眼里,怎会不清楚这两人对春归的嫉恨,顿时计上心头,朝两人拱了拱手, “两位嫂子,我是镇上福满楼的付管事,两位可有时间听我一言?” 两人平日里都是村头小打小闹的,虽心中对这人有了猜想,但真听明了身份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您……您有什么事儿啊?” 付管事跟那买糖的伙计使了个眼色,索性带着两人出了铺子走到了拐角处。 “唉,咱们福满楼也算是镇上第一酒楼,平日里都是诚信待人,同行之间你追我赶也是常有的事儿,可照两位嫂子说来,那越娘子做法颇为不妥当啊!” 蔡红云一被激,心里那点慌张早就散了,还以为遇着了知音呢,当即同仇敌忾道: “这哪是不妥当啊!这是太缺德了!她那铺子哪配同您家相比,这种铺子迟早倒闭才是!” 付管事面上一副哀愁:“咱们酒楼如今生意虽被比下去了,可从来不克扣那些来送货的菜农们,越娘子这一本万利的做法虽挣了大钱,却待你们这些乡民们亏心了些。” 这是酒楼里多年浸淫出来的人精,几句话就把这对姑嫂忽悠得直气恼,好似自个儿也是供了羊奶吃了天大亏的那些人。 “您说得对!那些人是被越春归给忽悠了!拿着十文钱也乐得直高兴呢!”蔡红云跟李兰两人越想越气,心火烧得厉害。 眼看着差不多了,那管事语气一转:“那这样,你俩不如将其中厉害同乡民们说说,这暗中吃了亏,总得有个菩萨似的人提醒提醒,也不枉你们乡里乡亲的情分呀!” 这菩萨似的人几个字就差把两人捧到天上去了,李兰掩不住嘴边的笑:“哎哟,付管事说的可太有理了!” “我们不说,还有谁来给这些傻不愣登的乡亲们明理呢!” 付管事连连应和:“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 “等乡亲们回过味儿来,还能提一提那羊奶的价,给家里添补添补进项呢!” 这一唱一和,两人就被忽悠得转头就跟四乡八村的人说开了。 十文钱一桶的羊奶转头春归便挣了不少的利润,说一遍不放在心上,多说几遍,蔡红云跟李兰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有些人听了便不是滋味儿了。 幸而里正及早发现,跟小凉山的一众人掰扯开来说了春归的厚道,也点明了那羊奶原本就是家里多余出来的东西,如今能得上一些银钱也是多亏了春归。 李兰跟蔡红云却早被那付管事几句话给洗了脑,又存着一颗见不得春归好的心,里正前脚劝解没几日,两人又转头就又说开了。 蔡红云更是成了程天保家的常客,两人每日就聚在一起说起今日说动了哪几个,昨日又是说动了哪几个。 哪个同她说了一嘴春归这心思不好,哪个又想着一桶该提多少的价钱。 这一日,两人数了一数,终于这四乡八村大半每日供应羊奶的人都给说动了。 第一百零二章关铺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日子飞也似地过了半月,饶是柳家旺媳妇儿守着柜台的也看出了这每日送到铺子里的羊奶一日少过一日,起初没敢多想,直到又是一日,夫妻俩清早坐了李志高的驴车一道过来。 驴车上平日里挤的满满当当脚不沾地的羊奶只剩下寥寥四小桶。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不出声,齐齐皱了眉。前月李志高村前村后收羊奶收得红火,一趟根本送不过来,每次少说也得运上两趟,送到春归宅子里后又得搬上好几回,今日一到镇上,来回两趟四小桶羊奶就给搬空了。 耿荣从前头铺子捞了铜板,一趟十文钱的辛苦费,加每桶两文钱的提成,李志高只堪堪挣了十八文。而往日驴车来回两趟就是二十文,十几二十小桶的羊奶是三四十文的提成,一早上志高便能挣上五六十文。 眼前的青年面色微红,浓眉之间也有些许郁结之气。 耿荣没敢多耽搁,赶紧进屋叫了春归出来。 从每日十二十桶到七八桶再到今日的四桶只有短短半月的功夫,春归抿了抿唇角,脑海里一闪而过什么念头。 “李二哥,村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想到志高支支吾吾,面上顿生愧疚之感。 春归扫了一眼那四桶羊奶,淡淡道:“可是乡亲们嫌弃十文一桶的价低了?二哥照实说就好,说明白了我这儿才能想想对策。” 李志高立刻抬了眼,愤懑道:“这些人也太不是东西了!随意挑拨几下就对你生了嫌隙!” 他说完这一句便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儿阐述了一遍,那李兰跟蔡红云是怎么一家一户地上门挑拨,说春归十文钱换一桶转手就上百文的好手段,头一回被里正劝了劝,后面却是劝不住了,几个村子供应羊奶的见了面就说要一道提价。 春归沉默片刻,“那他们可说要提多少?” 耿荣在旁看着,端看李志高这一副怒火冲天的模样便知道提得离谱了,果然…… 志高气得面红脖子粗的:“若提了五文六文的我哪能如此生气!” “那李兰跟蔡红云不知从哪儿听来你这儿的好生意,撺掇着那些人一张嘴就要了一桶五十文!” “五十文?!” 正从厨房出来的蔡氏当即一声骂道:“一桶放着没人要喝的羊奶给十文钱一桶已是春归发了善心,还敢要五十文?!敢情这奶是天生金贵的羊祖宗下出来的?!” “这狮子张口还有个度呢,他们怎的不在地上扒拉块石头出去叫卖个百两银子啊!眼红春归的好生意?!春归有这一身手艺他们有吗?!春归日日起早贪黑在厨房里熬着熬成这提不起半两肉的模样,还道她这钱来得容易?!” 蔡氏不是春归那温和性儿,怒火上头便骂了个痛快,听得在旁的几人一阵畅快。 耿荣早已气恼不已,当日祁佑托他朝郭如意问了那牛奶,只为防着若真有乡里乡亲的贪心不足也有个万全准备,没想到才过了半月,还真有了这一着。 “就是!春姐不必理他们!让他们闹去!” 春归瞧了耿荣这副气恼的模样,笑了笑:“傻孩子,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转头看向李志高,轻声道:“也是我当初顾念乡里乡亲的情分,也没让你提前跟他们定下契约,如今出了岔子也没个说理儿的地。” “今日就先算了,好在我这儿除了羊奶之外还多了不少的点心,四桶羊奶也还能撑一撑。” 李志高却早已预见:“可明日……”这半月一日比一日少,足可见收到挑拨想提价的人已是越来越多。 春归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面上神色一定:“明日若是再少,我就回一趟小凉山。” 没敢闹到她这儿,这四乡八村的人多少还有些顾忌,为着几分情面也不该彻底撕破脸,倒不如她过去探一探底儿,只是…… “也该做好打算才是,若真到了不看情面的地儿,那羊奶我也是万万不敢收了的。” 在旁听了半晌的耿荣急得跟什么似的,听到这儿再也憋不住了:“哎呀春姐,我是说真的!由着这些贪心不足的人去闹好了!” “祁佑哥和知行哥早替你想好法子了!” 他这话一落,春归立刻愣了,疑惑道:“他俩怎的知道?” 耿荣这才把那日里正娘子来过后知敏的几番疑虑,他去到县学报信儿,祁佑两人教他同郭如意求助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通。 他面上一红,才想起祁佑的嘱咐:“原本祁佑哥是不叫我同你说的,他说这事儿可能后头有人指点了那两个黑心肠的妇人也说不定,你一人到底也做不得什么,怕你提前知道了害怕,等他俩在家了再一道解决了才是。” 只是没想到这事儿来得如此之快,才短短半月,还真叫李兰跟蔡红云把大半的人都撺掇起来了,祁佑知行还没回了家便闹大让春归知道了。 春归心里早已五味杂陈,祁佑两人也就算了,知敏当日早早看出了这事儿背后透着些什么,面上却怕她担忧瞒下了,转头又跟祁佑几个有了商定。 她有些不是滋味地说道:“这几个,当我三岁孩子不成,还能害怕这样的事儿。”连知敏都到了长成的年岁,她在这些人眼里倒像个需要护着的孩子。 这事儿还不算解决了吗,她一个开铺子的,怕的是断了货源,可如今几人早就替她找好了代替的牛奶不说,连这事儿背后或许透着古怪都看出来了。依照祁佑的心思,见不得她吃半点的亏,再过两日回了来,想必不用她说就把事儿给了了。 “春姐,你别回那儿,这些人如此见利忘义的模样,到时再把你给气着了!” 耿荣近一年的流浪,尝尽了人情冷暖,最是知道这样的人有多两面三刀,面上虽是温和淳朴的样子,撒泼起来却叫人防不胜防。 “没了羊奶,我等会儿去一趟郭小姐那儿问一问镇郊农场的路,跟志高哥一道认一认,明日起就用牛奶不是更好。再说祁佑哥再两日就回来了,有他在,咱们也不用怕背后有谁捣鬼!” 他想得周到,一旁的李志高早就点了头:“春归妹子,耿荣说得对,你这铺子一日里多少人冲着羊奶点心过来,经不起耽搁。” “是啊,春归,你待那些人已经足够好了,但人心不足,他们起了这个头,你也不必不好意思,没定下契约有没定的好处,他们这般要挟着抬价,你大可也不必顾着脸面。” 蔡氏也在旁劝着。 春归看看这几人,到底松了一口气。 不用这些人劝诫,她也知道利害。她不是圣母,以德报怨的行当做不来。 只是.......若真如祁佑说的那样,背后有人煽动,那这人还是得早早揪出来过了明面才是,不然今日有了羊奶的先例,明日再有了那肉干,防不胜防。 她抬眼,已有了定夺。 “李二哥,劳烦你这两日还是照常收羊奶,能收多少便是多少,哪怕只剩半桶,面上也不必露怯,付了银钱收来了就是。” 蔡氏听了就急:“春归,今日就四桶,明日指不定就更少了,你这铺子还怎么开?” “我看下午就叫阿荣跑一趟,咱们明日就去那牧场瞧上一眼,早早用了牛奶才是啊!” 春归却摇头劝慰:“蔡姐姐放心,咱们这儿每日来的人众多,多少人惦记着这口吃的,只要有咱们这身手艺在,客人只多不少。哪怕停上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要紧。” 蔡氏一愣:“怎么的?你还想关铺子?” 耿荣脑子转得飞快,已稍稍明白了春归的用意,志高还有些糊涂,却也没打断她。 春归点了点头:“羊奶每日少起来,我这儿的点心就做不成,若是没有客人要的点心,不久后只能关铺子休整。” “可.......可咱们可以用那牛奶啊!”蔡氏隐隐有些察觉,却还是被关铺子给吓着了。 耿荣早已急切万分:“哎呀,蔡姐,关了铺子,背后真正撺掇的人不就能冒头了吗!” 蔡红云和李兰那小人气性儿哪有这个脑子如此精准地撺掇了四乡八村的乡民们,无非就是背后有人指点或是挑唆了,可如今春归在明,他在暗处,除非把蔡红云跟李兰抓起来殴打一番逼问,否则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丧心病狂的东西。 不如就先合了他们的意,看这铺子有天真关了,谁先跳出来蹦得最欢! 春归赞许地点点头继续道:“这样诛心似的唆使,还挑中了李兰跟蔡红云这两人,为的就是叫我开不了这铺子,这样的手段怕是同行了。” 蔡氏早已愣在原地,她一个乡村妇人,过了这许多年最要命的也就跟其他人吵吵架互扯头花,一朝有幸在这镇上打转,竟还体验了一把这样的污糟事儿。 她呐呐道:“李兰跟蔡红云这不就是屎壳郎掉进烂泥洞里,正称了意吗!” 反应过来后她还是继续痛骂这两人:“先不管背后是哪个混账东西,这两个死皮赖脸的腌臜货迟早有一日得找人拎起来揍一顿解气才是!” “还有那些乡亲!有多少还都是看着春归长大的。” 春归拍了拍她的手做安抚,继续吩咐李志高。 “若有人还问起提价一事,李二哥不必避讳,就说价格早就定下,再没有提不提价这一说,若是不愿,大可不将羊奶卖与我!” 李志高这一趟就跟吃下了定心丸似的,连忙点了头:“我知道!” 而第二日果真如前日所想,驴车上只剩了三桶羊奶。 其中一桶还是里正跟村长家的。 除了这两家,算下来仅有四五户乡民并未被挑唆成功,还愿同春归做着交易。 春归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静静地摩挲着茶杯,思虑良久后开了口:“李二哥,你将这几户乡民们记下。” “等这桩事儿过了后,我也得谢他们一番信任。” “其他人......明日起,二哥就放话下去,我不再收羊奶了,还做着五十文一桶羊奶美梦的乡亲们可以醒醒了。” “至于这铺子.......”春归起身道:“明日就关!” 第一百零三章拒收羊奶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南方夏季本就闷热,蝉鸣了一个正午,前头铺子里的人也燥得很。好在一入夏,春归便叫耿荣几个在门窗处摆放了绿植,一来遮一遮外头进来的阳光,二来看着也清爽些。 喝一碗放凉了的羊奶糖水,吃上一碗酸酸甜甜的梅子酱双皮奶,再同一道来的客人说几句话,论一论镇上的新鲜事儿,说得累了再上二楼画画扇面,题一题诗赋,闲人的日子便是这般无趣有趣地交杂。这两月客人们也都早已适应了这样的闲适日子,有这么一个好地儿作上一个安乐窝,谁不高兴呢! 今日还是照常这般,楼上楼下正各吃各的各玩各的,除却这几日的点心有些少,叫他们嘴里寡淡些外,题诗作赋这等兴事却到底合意的。 从二楼望下去,正巧看到春归从小门那儿穿过来呢,立刻就有人叫住了她。 “越娘子!哟!后头不是送羊奶的小哥儿嘛!可是送了足足的羊奶来堵我们的馋虫了?” 这一说,另几个也念着羊奶点心的也嚷开了:“越娘子!咱们可好几日没痛快吃上几口了,可都攒着劲儿呢!” 后头跟着的李志高尽量摆出一张笑脸应了众人的招呼,心中复杂万分。 这儿多的是家中有生意的,也都明白偶有缺货少物的时候,因而春归园里偶尔少了些备份的吃食也都能理解,反正该享的乐也没少半分就是了。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春归下一句开了口便叫他们大吃一惊。 春归朝众人福了福身,从一楼扫至二楼,面上轻轻地笑道:“这两月劳烦各位捧场,只近日离家中两个弟弟上京都赶考的时日越发地近了,家里有好些东西都还未备好,因而同各位告半月假可好?” 她细想过,给知行祁佑准备上京赶考物件充作关铺子停业的理由最为妥当。 她说话声轻轻浅浅的,面上带着恳切的笑,还不等众人反应,又朝柜台处的柳家旺媳妇儿道:“为表歉意,今日的茶水点心给大家免了,提前付了银钱的可到柳嫂子那儿拿回去,小厨房里的吃食大家随便吃!” 这话刚落,铺子上下两层的客人齐齐噤了声。 个个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的。 这……越娘子还是这般任性啊…… 前头为着蔡嫂子成亲那也就算了,毕竟那会儿也正忙着铺子开张一事,如今为了两个弟弟的科考竟要停了铺子,敢情这越娘子是一心只能做一桩事儿啊…… 有人算了算日子,今日七月十四,也是,再过上一两个月,乡试的日子就到了。 此刻个个心中都有些怅然,本以为能敞开肚皮吃上了,却不想人家是要关铺子。 心中不舍,可偏偏人家理由正当,春归在这开了两月的铺子,疼惜幼弟幼妹,爱重两个好才学的秀才爷是出了名的,将心比心,若是自个儿家里有两个板上钉钉能高中做官的孩子,他们这些人怕不是得把一颗老心给高兴化了,吃喝用度都得细细琢磨好了才罢。。 还不论这两层楼里好几个老爷家里的不抗事儿的儿子连秀才都是买进去的。 “……越娘子当真只关半个月?” 终于有人开了口,语气有些不确信。 春归淡淡地笑着:“最长半个月,若是早早安排妥了,三五天也是行的。” 若背后算计那人沉不住气,见她一关铺子就憋不住冒头乱窜,那时限只会更短。 那人一哂:“我们也不是催促,谁都知道科考是大事儿,这一去好几月,吃穿用度当然得好好备足了。只是咱们这也是来惯了的,这忙不迭地要关半月还真有些不适应。” “是呀,我这日日都来坐上一个时辰都成习惯了,猛地不来一趟难受该难受得紧了。” 不说春归,就是柳家旺夫妻两个,还有跟在后头的李志存也感念起这些人的捧场,心中不免痛骂那背后捣乱之人。 春归心绪复杂,开铺子是最易扎根生念的行当,这偌大的铺子,还有来铺子的人,无一不在时刻处出深厚的情谊,叫她也放不下。 她长叹一声,重新朝众人笑道:“那各位趁今日好好吃上一顿,我在去厨房现烘几盆子肉干跟番薯丸子来,过会儿回去时每人都带着回去,还是一样的,今日所有吃食都不必付银钱,就当是咱们春归园给各位的赔罪!” 她这一说完,在场的人情绪也都松快了几分。他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何况春归又做到了这份儿上。 “那先谢过越娘子了!我家那小子平日不爱吃肉食,倒是好越娘子的手艺,我本也想今日再给他带些过去的。” 还有人偷偷说了句:“说老实话,越娘子虽做生意任性了些,但到底是个实在人,没有那生意人的俗气。” 在座的不乏生意场上的人精,见状也是嗤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我们这帮老家伙怎的乐意往这儿跑。”吃喝玩乐奔在一个舒适,地方舒适不说,这地方的人也得合了眼缘才是。 “那是那是!” 春归跟李志高两人再退出铺子,回到小院儿里,终是吐一口气。 春归面上有几分疲惫:“关停铺子的事儿就定下了,李二哥,你回去后不必将这消息瞒下,有人问起不收羊奶的缘由,你就大大方方将关铺子的事儿透出去。” 她按了按眉心:“叫这四乡八村的都知道最好。”如了李兰跟蔡红云的意,这消息也会传到背后那人耳朵里。 李志高见她如此神色,也叹了口气:“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想了想他还是添了一句:“若是累就先休息会儿吧。” 春归却无奈地摇摇头:“刚刚不是说吗,还有几盆子肉干番薯丸子得做起来。” 应下的事儿得先完成了,才留得住这些客人 说着她就起了身,也不留李志高了,朝厨房走去。 李志高看着她的背影也是一阵无奈,人人都只看得到春归人前开铺子的风光,却都不肯去想背后是做了多少功夫。 他看了一会儿也不敢再耽搁,赶紧回了小凉山。 再说回小凉山一众还在猜测春归何时才会憋不住应下提价的乡民们,自被蔡红云跟李兰两人说动后,几拨人时不时便聚在村口一起说话。 有的半月未供应那羊奶,有的前几日刚被说动。正说起那羊奶若真成了五十文一桶,这一家子一月得多出多少银钱。 刚被说动的那些显然更加兴奋些,那最早一批被说动足有半月没有进账的更是靠着这番臆想吊着一口气,恨恨道:“五十文一桶,到时光我家每日便能挤出一桶半来,那便是七八十文!如今亏些又如何,那羊奶我也是每日攒着的!” 有心插一句的不由得说道:“这夏日里的羊奶可不好存放,得谨防着散味啊!” “你懂什么!一倒就是五十文一桶,只要不是生了虫,柴火堆里一烧哪有什么毛病!” 听得周围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那两个面上堵了一口气的妇人们,一阵吃惊。 她们自个儿也就被撺掇着想挣多多的银钱,可没跟这两个似的用变了质的羊奶去祸祸啊。 这两人莫不是半月没个进项失心疯了不成!可看看这两个面目有些狰狞的,她们也都不太敢回嘴,只打着哈哈把话扯了回去。 “如今只有里正村长跟几个认死理儿地还每日叫李二送上去,红云刚说了,这偌大的铺子一日三四桶羊奶怎么够,不出两日铁定撑不下去,到时这羊奶还不得任我们提价吗!” 有个之前受过春归照应,家中也有孩子同知平一道玩过的妇人神色有些难言,见状还是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咱们……也别提得太过分,毕竟春归也是为着帮扶我们……” 起初那十文钱一桶时村里村外不也都喜出望外的吗…… 有些人良知未泯,面上顿生犹豫,却都被那两个面色早已不善的妇人嗤笑着堵回去。 “春归打开铺子做生意,咱们不也是同她在做生意嘛,她挣了个盆满钵满的,我们还是十文一桶的小钱,说到底她也没把我们当乡里乡亲的!” 这差价果然是抵在这几个人心中的刺,李老跟蔡红云这一手挑拨也算成功了。 远处里正家院子里,看着村口又是围满了一众人,里正绷着脸只满口地抽着旱烟。 里正娘子见状忙扯了他一把:“进屋吧,贪心不足,你也顾不了这些人了。” 里正叹了口气,也不再坚持:“春归那孩子心里是有成算的,我看这些人讨不到好。既是劝过一次不听,那我也没法子了。” 两人刚进屋,山路那边就传来哒哒哒地驴蹄声。 村口一众妇人虽嘴上仍叽叽喳喳的,眼珠子却早已跑到了那一头。 仔细一看,果然是李家的驴车。 众人都是一喜,这熬了大半月,就不信春归没察觉,就是她没察觉,李志高也定是将消息带到了! 似是知道这群妇人心中所想,驴车在村口众人跟前停下,李志高握着鞭子,想起在铺子中春归难掩面上倦容的模样,气便不打一处来! 他紧了紧手里的鞭子,远远瞧过去,果然听了动静的不止这群妇人,还有的在院子里探头探脑的。 李志高面上冷笑一声,扫过这一群神色齐刷刷印刻着贪心二字的妇人们,还不等她们问出口,他便冷声道:“明日起,春归铺子关停,你们这羊奶便想怎么留用就怎么留用,想藏到过年结一层臭沫子也随意就是!” 话一说完,也不管众人是什么脸色,李志高一挥鞭子,赶紧回了家给自家爷爷奶奶报信儿去了! 而村口这些妇人反应过来,个个都是张口瞪目。一句“五十文一桶春归可是应下了”堵到嘴边不上不下,卡得刚好。 似是不可置信:“他……李二刚刚说什么?!” “春归关铺子了?!这么大个铺子她就不开了!” 有妇人立刻一拍大腿,喊道:“那我家里那几桶羊奶咋办!” 有人反应过来想追过去问上一句,可哪跑得过驴车,当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呆愣地看着前头! 眼见着刚刚还满脸嘚瑟样儿的妇人,只一瞬便变了模样,个个张皇失措地张了张嘴不知作何反应。 谁都没想到春归竟然会关铺子!那岂不是每日十文钱的进项都没了!还白白结了仇! 只有之前心有愧疚劝了一嘴的妇人心中感叹,还能咋办,两月前是怎么每日一倒,日后还是如此啊…… 第一百零四章福满楼算计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村里村外这么多双眼睛瞧着,村口这些妇人们崩溃难忍的模样早就被看了去,反应过来个个关了门窗,回到自家说小话去了。 头一个笑开了花的便是李兰,跟程天保两人头一回达成共识般地庆贺了一番! “我说什么来着!五十文一桶,就她那抠门样儿!怎么也不会应下!就是应下了,我跟嫂子也能把价撺掇到百文一桶!我看她有多少银钱经得起耗!” “明日我就去跟我嫂子报喜!再到福满楼去领赏!十两银子啊!那管事也是真大方!” 此前几日的一番撺掇在里正的劝诫下并未成功,姑嫂两个索性去了福满楼诉起了苦,那付管事多精明一人,当即又是把两人捧得老高不说,还提了十两银子吊在两人跟前,说话也不打转了,直接将提价背后的利害关系跟这两个妇人说明了。 五十文一桶的提价,若春归不应,乡民们就直接断货,这日积月累的,今日只有两三桶,明日只有一桶半桶的,客人见没了吃食,谁还乐意过来!那铺子不就早晚得倒闭吗! 可若是应下了,今日能提五十文,再过几日就能提一百文,这源源不断地提高羊奶的成本,春归园那铺子有多少本钱经得起耗? 总而言之,不论春归应不应,只要这羊奶源头出了问题,铺子也难开下去! 至于那些分文都挣不到的乡民们,李兰嗤笑一声:“谁还管得着她们啊!等会儿你记得把门窗给关实了,那几个婆子里有两个会闹事儿的,若是闹到咱们跟前了就任由她骂吧。” “看在十两银子的份儿上,叫她们痛快骂上一回!” 而关起门窗过日子的不止这李兰一家,外头动静如此之大,里正一家子怎么听不见? 听到春归关了铺子,里正娘子早就拍了桌子,怒火朝天地将这群人拖家带口地骂了一通。 “不识好歹的几个东西,贪心不足还累得春归到了这般地步!” “春归也是,怎的就要关铺子了?我等会儿上志高那儿问问清楚!”她越想越气恼,干脆起了身就要出门,刚站定后头里正便拿起烟枪敲了敲桌子:“一把年纪了,怎的还如此毛燥。” “哎死老头子!你吃了春归多少吃食了!还一副不干你事的模样!” 里正叹了气:“春归又不是三两岁孩子,能关了铺子必定是经了深思熟虑的,志高也没传是一直关停还是只关一阵子,若真有事,春归那孩子定会让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先知晓。” 里正媳妇儿经这么一说也缓了步子,眉头却仍是皱成一团:“那也不成的,明日我还是一趟镇上吧。” “外头吵吵嚷嚷的,这么一拍两散谁也讨不到好,看哪个婆娘还敢提一句抬价!” 里正叫自家老伴儿消停下来也不作声了,细细听着外头一阵一阵的骂声,摇了摇头。 这一夜小凉山连着周边几个村子里多少人没睡好觉,翻来覆去压得床板咯吱作响,清早日头照进来眼珠子底下都泛着乌青。 有妇人早起去村头河边浣衣,走到石板处还没来得及蹲下呢,一阵奶腥味儿就扑鼻而来,熏得几人只摇头作呕。 凑上前去一看,这一条一人宽的小池子从上游处就漂着奶白色,一路漂到了下游。 妇人当即破口骂道:“这杀千刀!谁把羊奶倒河里了?!” 染得水池子都变了颜色,可想而知得是有多少桶羊奶连夜进了这儿! 水池子边骂声不停,程天保家门口更是吵嚷,两个难缠的妇人一早上就堵着程家门口叫骂,若没有李兰跟蔡红云两个,这家家有羊奶的每日少说也有十文钱的进账,这一闹倒好!连十文钱都没了! 可不管两人骂得如何热火朝天,连之前发卖小叔八辈儿祖宗那儿的破烂事儿都扯了出来,程家大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里头程天保被子一蒙仍睡着大觉,而李兰早就趁着天未亮,跟蔡红云两人去了镇上。 两人卡着清早开镇子口大门的时刻过去的,一路就朝福满楼走。 这大清早,福满楼竟然也早早地开了门,两人是来过一次同这儿的管事见过面谈过事儿的,伙计也没敢拦着。 李兰有心瞧了瞧几个伙计,见他们面上都带着几分喜色,心里就大定了!前一趟过来这儿生意惨淡,个个面上都是晦气,没个笑模样,今儿能咧了嘴想必是得了好消息。 这开酒楼做生意的,再没有比同行关铺子来得更高兴的事儿了! 那付管事一见了她俩眼睛就亮了,还未等两人开口讨赏,他就指了指春归园那方向:“可是因着羊奶那事儿关停的?!” 李兰直拍了手,好不得意地笑道:“可不嘛!您是没瞧见昨儿来报消息说不收羊奶时那人脸上黑沉沉的模样,想必那死丫头在铺子里气得直跳脚呢!” “您说得没错!在羊奶上下功夫果然见效就是快!” 付管事脸色红润,这胸口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嘴里念念有词:“这街头巷尾的还传是那丫头要给两个赶考的弟弟准备各项物件!我就说就准备个衣物吃食银两的还犯得着花上半月时间!铁定是找了个由头,实则不过就是那铺子开不下去了,拖时间找活路呢吧!” 想明白后,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前这两个妇人一眼,原本也就顺手这么一挑拨,没想到歪打正着,这两个是能用的。 李兰被这一眼瞧得心里没底,想起这趟来的目的,也赔着笑脸道:“付管事,您看咱们之前说定的……” “好说好说,既是应下你们的我也不好赖下,只是……”付管事眉头一挑往后头的躺椅一坐:“不瞒你们说,咱们福满楼也有心做那羊奶点心。” 不复之前捧高做小的模样,此刻两人之间的神色早已掉了个,付管事一派神气活现,直盯着眼前这两个躬身赔笑的妇人:“两位大嫂既已替咱们做了头一件事,那这第二件……不知两位可愿意?” 李兰心头一跳,瞥了瞥身旁的蔡红云,两人一对眼,一咬牙:“付管事说就是!” “大嫂好魄力!”他悠哉悠哉地夸了几句。 “既然咱们福满楼也要做那羊奶生意,不如就由两位大嫂牵头,告知了原先给春归园送羊奶的那些农户们,日后转送给咱们福满楼。” “至于银钱嘛,咱们也不亏待,就一桶多个三文钱,十三文一桶。” 话到这儿,饶李兰跟蔡红云两个农家浅薄妇人也反应过来了,这是把春归园的生意给抢过来了! 李兰神色微顿,扣着手心咬牙想道,抢过来了又怎样!那小白眼狼跟蔡珍害得她在娘家处处挨骂遭白眼!越春归一家子过得越惨她才越高兴! 末了付管事也不忘将两锭银子放置桌上:“当然若是牵成功了,还有谢礼给两位大嫂。” 这回蔡红云直接上前将两锭银子捧过,面上早已腆着笑好不得趣:“付管事这话就见外了!您可不知道,昨儿听了那死丫头关铺子的消息,咱们几家村子家里有羊奶的都叫苦连天,哭天抢地呢!等会儿我就将消息带过去,这帮人想必得对咱们福满楼感恩戴德呢!” 她这么一捧场,李兰也反应过来了,两人一前一后的就将事儿给应了下来,捧着两锭银子回去传话了! 正巧碰见门口进来一个锦衣长袍,却显得十分壮硕的哥儿,正黑着脸从外头进来。 那付管事一见了那人立刻迎上去:“哎哟我的少爷!今儿怎的没等马车来接自个儿就回来了!” 姑嫂两个对望了一眼,还是这家酒楼的少东家啊……也不做多想,一人一锭银子地分了后快步走了出去。 里头付管事又是摆茶又是捶肩的,见这少爷还绷着脸,连忙道:“这是怎么了?谁惹着咱们家少爷了?” 这气得差点摔杯子的不就是那常福满吗,付管事问上几句后他也憋不住了。 “还不就是那程祁佑跟柳知行吗!” 付管事眉头一紧:“又是他俩?” “哼!前头作诗作赋抢了我名头也就算了!可如今呢!再两月就要赴京赶考!史夫子手头就两个举荐名头,他俩全给占了!” 史夫子下来前是个什么身份谁不清楚,连县令都得托人常备节礼,足见举荐名额有多珍贵,竟被这两人给拿去了!难怪自家小少爷这般气愤! 付管事也闹了一肚子气,想了想劝道:“少爷可别气了,小的已经替你出气了!” 这话一落,常福满更是来气:“你能替我出什么气!咱们家这么大一个酒楼都干不过人一个铺子!” “哎呀这回成了!那越娘子的铺子也开不成了!” 付管事连忙将一干事儿给他说了个明白。 “合着他们铺子也开不成了,咱们就买了他们的点心方子,再用了原本供给他们的羊奶!” “少爷您也开了假,索性明日您就亲自过去,当着那两人的面买了他们的点心方子!好好地出一口恶气!” 这么经由他一带动,常福满果然露了笑:“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啊!” “成!明日我亲自过去!” 他倒要看看程祁佑跟柳知行两个到时见了他是个什么反应! 这头算计得正得意,柳家却个个喜上眉梢。 宅子正堂里,春归看着两封举荐信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二三十个秀才郎,只有她家两个才有,这是何等的风光! “哎呀嫂子您别捧着啦,就是封信嘛!”知行连着喝了好几碗茶才停,这日头越发厉害了,大早上就闷热起来。 “这是寻常的信吗!这可是史夫子亲写的!”春归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就你爱泼冷水,喝你的茶!” 见她变了神色,知行连忙放下茶碗捧场:“我的错我的错,嫂子继续继续,这三日信就放您那儿了!” 这插科打诨信手拈来的好话春归这一年也是听了个遍,也没听烦就是了。 这一屋子人都在为两个秀才郎高兴呢,谁都没在意关停铺子的事儿,收起了信,蔡氏忙活了一桌子的早饭也摆满了。 “正好,这关了铺子,祁佑知行也正开了假,咱们就好好吃上几顿团圆饭!” 几个小的争先恐后地摆碗筷,而在旁听耿荣说完了这大半月发生的事儿后的祁佑才点了头,拍了拍耿荣的肩膀,轻声道:“好,我都清楚了,日后有了事儿也这般稍稍记下。” 耿荣连忙喜滋滋地点头,大有一副被夸奖的喜色:“祁佑哥放心!我都记着呢!” 随后他便坐在了春归身侧,偏过头朝若有所感也转过来的春归勾了嘴角。 第一百零五章背后之人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又是一月未见,想到再两月便是好几个月见不着,春归心下也有些感慨。 她稍稍凑近些:“关铺子的事儿我等会儿再同你说。” 祁佑见她无意间的亲近,心下宽慰:“你做得不错,这几日哪家翻出了风浪,背后之人就是谁,咱们等着便是。” 见春归也点了头,祁佑也说了些或许该提防的几门商户。 两人这般亲近地说着话,没等知行吃味儿呢,知平就撒着娇气地挤到两人中间,撅着嘴道:“别说悄悄话了!要说就同我说!”看得众人直笑。 春归面上无奈,祁佑被猛地一挤却也不恼,瞥了他一眼有意道:“同你说悄悄话?” 知平抬了抬下巴努着嘴。 “说什么悄悄话?是说你在私塾同夫子呛嘴被罚站还是跟后桌抢凳子倒地撒泼打滚?” …… 这话一出,满桌子的人当即噤声,齐刷刷地看向早已把脑袋埋到春归后背的知平。 知行最先反应过来,越过春归就揪住他耳朵:“好啊你!没了齐秀才治你又翻天了是吧!” 场面顿时又热闹起来。 春归对这两兄弟时不时地扭打一阵头疼,无奈地看向祁佑:“你怎么知道他闹了这些事儿出来?” 就连她自个儿也不清楚,祁佑一个整日里在县学里关着的怎会知晓? “那私塾教授的夫子是一同窗的父亲,后半月每日回家,便同我说了这些。” 起初他只当那人闲来无事说起的趣事儿,毕竟私塾里出了个顽猴似的孩子听起来也逗趣,可后来却越听越不对,最后对了对大名。 饶是祁佑这样的人也被气笑了。 放在别人身上那是当笑话似的听,还能赞一句活泼,可放在自家孩子身上,祁佑是高兴也没了,兴致也没了。 本也不想说出来叫他挨了骂,可哪成想这孩子如此不会看脸色。 “成了成了,好好吃个饭,你别老是招他。”春归连分带拉地将两人给别开。 这么一来知平也不敢闹了,乖顺地缩在春归身侧啃着包子,知行也是气哼哼地瞥了他一眼也坐回了原位。 “史夫子将举荐信给了你俩,周晗那儿呢?”春归吃到一半倒是想起这一茬,这三人都是在史夫子那儿榜上有名的,虽说周晗不是那小心眼的,但有了举荐信总归在京都稍稍称手些。 “嫂子放心,这举荐信只在高中后同考官交际时派上用场,周晗他本就是京都高门出身,用不上这些。就是我俩,若是考不中,这信也是白费了。” 举荐信用在官场交际之中,眼下两人都还只是个秀才,连举人都还不是,等乡试有幸中举,明年还得回京都参与会试由上头亲点排官,史夫子却早早将举荐信交到两人手中,这其中的期望和暗示任谁都明白了。 又问起周晗怎的今日不过来,祁佑才提了几句,说是周晗家里运过来一些冰过来,史夫子现居的地儿正好有个地窖,索性做个冰窖子,现下正叫了人忙活。大夏天的,有了冰窖史夫子这上了年纪的也舒服些。 既是有了正事,春归也不多过问了。 吃了饭,春归就将两封信重新套了纸包压在卧房处的小匣子里,跟同郭如意签订的两份契约放在一处,足见有多小心。 再出来,几个小的已经去了私塾,李志存手里的活儿正好最后一日,还得去收个尾,也早早地走了,蔡氏照例在厨房忙活着,而耿荣又被知行祁佑团团围住。 两人一前一后地又将这些时日的大事儿小事儿一道过了遍,知晓了春归关铺子的缘由。日头渐渐起来,好在院子里有两棵树挡着,树后头是朝北阴凉处,这一大片地儿从底下就泛着凉潮,几人在那儿待着也收了收汗。 春归见了这日头,索性进了厨房将昨日特意剩下来的半桶羊奶给撒了些捣碎的果子,酸酸甜甜的一人一碗。走到院里步子突然一顿,倏忽想起……若不然,她也挖个冰窖? 再过几日就是最热的时候,寻常人连喝水都嫌热,怕是连门都不愿意出了,这铺子多少得有个新鲜玩意儿,再说这铺子卖了一月的肉干,也该出点新东西了。 大热天吃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最好不过了! 她一眼就瞧到了此刻三人站着的地儿,背阴处,地下返潮,不就正好做个冰窖吗!那李志存也是忙活了最后一日,不如趁这空闲的半月动了土! 她这般想着,祁佑那头三人已琢磨了半晌。 “无非就是一同开吃食铺子眼红嫂子好生意的那些商户,邱记点心铺?茶楼?饭馆?酒楼?这镇上十好几家店呢!平日里好些还都到春姐这儿吃上一碗两碗的。” 知行趴在石桌上说一阵话就喊几声热,整个人颓得坐没坐相的。 春归将三碗果奶往桌上一放:“行了,可别想了,等着就是,若这半月过了还没个动静,咱们这铺子也照常开起来。” 祁佑将石凳让出来,拉了人坐下,又换了位置走到她另一侧挡住了漏下来的几丝阳光。 春归也不推辞,顺势坐下后继续说:“好容易放个假,别琢磨这费劲儿的事儿了。” “你们几个得了空不如帮我想想,咱们在这挖个冰窖如何?可是太过费事儿?” 挖好了冰窖,每年存上些冰块儿,到了夏季也总好过些,不光为着前头的铺子,家里孩子多,热起来如此燥人,念书都念不下去。只是挖冰窖到底也算个工程。 知行早已捧着碗迫不及待灌了一大口,听了这话反应挺大,连忙急急地点头:“好啊!挖冰窖!” 而祁佑向来是春归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做什么,也点了头:“正好周晗那儿说是运了不少冰过来,挖好了咱们过去拿上一些备着。” 剩下一个耿荣更是听着指令干活儿的。 于是下午里正媳妇儿过来看看情况时,原想着一家子必是情绪稍稍低落提不起劲儿,便存些安慰人的话到时也好劝劝,哪成想这宅子大门豁然敞开,里头几个正趁着下午时的阴凉,你拿着铁锹我拿着准线,划好了一小块地儿。 里正媳妇儿愣在原地,一肚子劝慰的话全数憋了回去,没一会儿便被蔡氏瞧见了,又赶忙把她拉了进来。 “婶子来啦!咱们挖冰窖呢!”春归边抹了汗边打招呼,看着神情丝毫不像是被迫关铺子歇业的。 里正媳妇儿也顺嘴问了一句:“挖了冰窖做什么?” “这不是天热吗,我琢磨了点新鲜玩意儿,放点冰更好呢!” 说到这儿里正媳妇儿哪还能不明白,新鲜吃食都在准备了,这铺子哪还有一直关停的道理。 待说明了来意,春归也是心里一暖,长辈问询,她也不隐瞒,直将这些天的打算同她说明了:“婶子回去也跟里正叔说说,村长爷爷那儿家旺哥和嫂子想必也知会了。” 她说出来就是让这些长辈们宽心,没想到里正媳妇儿脸色却是变了,立刻拉过她的手问道: “你既是半月后就重开铺子,那羊奶怎么办?” 春归想起那群乡民面上一哂:“婶子不必担忧,我早……” 她正想将郭如意牵头的牧场告知呢,里正媳妇儿已等不及突然跺了脚:“那杀千刀的李兰!” 春归下意识看向祁佑,心里一动,又面朝她:“婶子怎的又骂起她了?” 里正媳妇儿“哎哟”了一声:“这婆娘跟她嫂子挨上千万遍骂都不足惜!” 她骂归骂到底也将今早的事儿同春归几个说了一通。 原来是那李兰姑嫂大清早就跑了那福满楼,回来后又挨家挨户地劝说将羊奶攒起来卖给那福满楼,五十文是没了,可也比春归这儿多上三文钱。 “这些人本就为了占你的便宜,好些人半个月抱着羊奶桶不卖,没个进账,昨儿得知你关铺子不收羊奶,个个跟疯魔了似的又嚎又叫的。可今日李兰又给了这一茬消息,转头又面上开花高兴得很了!” “可她们转头又卖给了福满楼,你这儿可咋办!”里正媳妇儿又急又气,直骂李兰姑嫂不是东西。 福满楼…… 这一番话里,春归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三个字。 抬头看向另一边的祁佑和知行。 果然,这两人也敛了神色。 “哎哟,丫头,这可咋办呢!”里正媳妇儿挖空脑袋地想着法子:“你村长爷爷家里一日能凑半桶,我这儿一日有个一桶,回头我去你几个嫂子的娘家再问问!” 里正媳妇儿这般着急,春归也暂时将福满楼放下,拉了人过来将那牧场的事儿也说明了,直说得她放下心才完。 “婶子,您跟里正叔两个就安安稳稳等着过几日我送新鲜吃食过来吧,可别着急上火了,您放心,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在呢,有的是法子应对!” 她这样说了,里正媳妇儿也才把心收回肚子里,面上的几分急色也收了。她也是周到的人,见几人听了她说的那番话后脸色便严肃了些,也知道是有什么要紧事了,趁着天色亮堂堂的,也不多留了。 待送走了里正媳妇儿,一院子的人立刻围拢了过来。 耿荣试探着先说了一句:“……福满楼?” 知行冷笑道:“这般等不及跳出来,除了它还有谁?我还道常福满那小子怎的处处跟我们作对,还以为当初周晗点出一众人买了秀才进县学,他记仇呢。” 没成想,是惦记着咱们家铺子呢! 祁佑却陷入了沉思。 “先怂恿乡民抬价,逼得两方生怨,春姐关停铺子,那提抬价的乡民便竹篮打水一场空,正是自怨自艾悔不当初的时候,福满楼再趁虚而入稍稍抬价收了那羊奶,那些乡民便自然是对福满楼感恩戴德。” 祁佑皱了眉:“不过他们买羊奶做甚?” 耿荣伸手道:“莫不是怕咱们再买了那羊奶?” 祁佑见了他一眼,缓缓摇头:“若没想错,过不了几日,怕是要上门买点心方子了!” “这样一来,羊奶货源到了手,点心方子也到了手,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这话一出,一院子人面上都是一派气恼,知行猛地把手里的铁锹一扔。 “敢上门?耿荣!咱们直接把人打出去!” 第一百零六章情动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一旁的耿荣早就摩拳擦掌,气哼哼道:“知行哥放心,我这一路地过来虽不是打过来的,却也有一身力气,那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一打一个准!” 眼看着两人一脸气急大有跑到福满楼把人直接拎出来揍一顿的架势,春归一阵头疼。 “你赶紧同他俩好好说一说,怎的一个两个的如此冲动。” 见春归这番模样,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赶紧又收了满身的气势。 祁佑也是一脸无奈:“你俩急什么,点心方子在春姐手里,咱们又没真缺了什么,手里也无把柄在外人手上,就是闹翻了天也碍不着。” 又不是真缺了羊奶,铺子开不下去了。 两人经由祁佑一说也冷静了下来。 “照着常福满的气性儿,此番必定觉得压了我俩一头,摸不准就趁着这几日.你我都在家中的时候上门。” 知行冷哼道:“就怕他不上门呢!看到时怎么怎么打他的脸!” 几人都是一副心中大定的模样,春归却皱了眉:“照你们说的,那福满楼的少东家可在县学里给你们气受?” 祁佑这才偏过头,看她面上几分担忧,心里一软:“你放心,他气短无脑,没这个本事。” 知行也是摆了摆手,满脸得意:“嫂子放心,祁佑是个骂人不吐脏字的,周晗又没心没肺的戳了旁人肺管子都不带喘的,常福满在咱们这儿讨不到好。” 既已知道了谁在背后捣鬼,一家子人虽气愤但多少放了心,若真像祁佑说的那样,那只等着福满楼的人上门就是。 这样讨论过一阵后,众人也都安了心神,一心只做手头上的事儿来。没一会儿李志存回来后也加入了挖地窖的队伍里,他是专业的,怎么丈量往哪里动土下挖最清楚不过,一群人有商有量的,很快便分了工。 夏日里天气长,到了傍晚都还是亮堂堂的,好在清爽了一阵,怕一群人出了汗吹病了,春归便催着人停了活儿去洗漱了。忙活了两个多月脚不沾地的,倒趁着这一趟祸事有了歇息的片刻。 吃了饭几个孩子还有功课便都进了书房,早上知平被祁佑这般捅了些事儿出来,知行见了人便冒火,此刻也跟着进了书房监工呢。 家里两个大的回来了,知敏这姑娘也放了心自个儿鼓捣手里的绸布做衣裳去了。 而李志存今日完工结了工钱,正跟蔡氏一道在房里数攒下来的积蓄,隔着一道一进的院子也远着呢。 耿荣也是趁如今这时候有了得空的时候,夏日晚上清凉,他一个半大孩子闲不住便溜了出去。 这大.大小小各有各的事儿做,院儿里倒只剩了春归跟祁佑两个。 乘着树底下的阴凉,带过来的风都透着清凉,春归惬意地接过祁佑递过来的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祁佑见她喝得自在,也倒了一杯品着。两人一时之间无话,这片刻的安宁里也寻出一丝契合来。 日头黑下来,夏季蚊虫也有,祁佑便进屋拣了一根线香点了,半蹲下.身放在春归脚边,抬手散了散燃起来的几缕烟。 春归垂头看着,心头一软,开了口:“本是八月秋闱,因着去年旱情推延了一月,时日却也不多了,可是要提早过去?” 祁佑手里夹着线香,索性也不起身,只抬眼朝她轻声道:“前日也同知行周晗商量过,九月初过去正好,十日的车程,到了京都后再歇息几日正好。” 似是想到什么,祁佑笑了笑:“说起来也是那画册之功,听周晗提起过,京都里有几位大人对此颇有兴趣,想来到时也要见上一面的……再加上春姐的扇面有意替我跟知行挣了些许名头。” “果真?” 春归眼睛一亮,这两人不比周晗,出身微末,后无倚仗,能凭此在京都有一脚之地就是大造化了。 祁佑淡笑着点头,又抬手扫了扫香上的烟丝,垂头拨了拨地上的一抔土,将快要燃尽的线香放在上头。 “届时郭如意也要上京都重整几家铺子,不过也就半月功夫,到时有她在春姐跟前,春姐不必介怀,再碰到什么只管同她说,她到底背后有郭家,做起事儿来也容易些。” “人情待来时有还的时候。” 夜色无边,脚边的蚊虫四下逃散,线香熏人的味儿也冲上来有些醉人。 春归听着他低声地嘱咐,恍惚间好似这一年来时时刻刻都在听着这人的提醒,劝慰。 听着听着,她不由得笑出声,低下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神。 “当然,我只愿春姐顺顺遂遂的。” 不知怎么的,春归满面的笑意突然就止了。 …… 对望间,两人之间只有一肘方寸,于无声处各自敛了神色。 各人有各人的浅薄之处,所思所虑常有失了厚度的时候,就如知行知平时而的冲动稚气,而祁佑同他们有别,常常在圆滑之上为人处世。 可春归却在此刻觉得,好似这人所有的浅薄与稚气都在她面前展露无遗了。 祁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陷入失神,并未多打扰,只一心看着,直到脚边确有微麻的触感传来,他才有意叹气道:“春姐可否别看我了。” 春归这才回了神:“啊?” 他轻轻笑着:“我脚麻了。” 她脸色倏得微红,幸而在夜色里也有所掩盖:“……脚麻了?怎的不早说?” 祁佑也不戳穿,只轻笑着将手放到春归手里,任由她自然而然地握住拉拔着起来。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春归坐久了,脚下一个脱力便直直往后翻去,连带着祁佑也一道顺了过去。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齐齐倒在了椅子上。 幸而祁佑一个警觉将手垫在了春归的腰际,才免了椅子的边角磕碰。 再回神,春归卡在喉头处的惊呼随着眼前这张只离她半个小指远的脸靠近硬生生咽了下去。 祁佑正压.在她身上,两人之间一呼一吸的气息盈转,黑夜里都清晰地看清楚了彼此脸上的轮廓。 春归知道,此刻脸红的不仅是他一个了。 突然之间,不知怎么的她也没了推拒的念头,想任由这么躺着。 却不想仅仅片刻,上方低哑的声音传来。 “……春姐何时欢喜的我?” 声色轻缓,却声声震耳。 春归:…… 他问的不是春姐欢不欢喜,而是何时欢喜上的。 他笃定了她已上了心思。 春归霎时无言,脸上的热度一阵一阵地袭来。 祁佑轻轻嗅着衣襟的香味,她没有抹香涂粉的习惯,是最普通的皂角味,一年以来都是如此,却叫他愈加沉迷。 春归久久无言,面上已掩盖不住心里的一丝慌张,祁佑静静地看着,抬手将她额角的一缕乱发拨正,轻声安抚着:“不急,还早。” 至少得等到他功成名就,有了一点底气才行。 他安抚着身.下的人,也安抚着自己。 终于起了身,祁佑将脚下只剩的一个线香柄捡起,再看了一眼眼前面红心跳的姑娘:“春姐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给耿荣留门。” 春归手指下意识一缩,反应过来连忙点了头:“……那…那我先进去。” 直到快步走进房门,感受不到身后那道炙.热的目光后她才上手摸了摸滚.烫的脸。 不仅脸是烫的,连脖子上的热度都要比往常高一些。 她赶紧拿过一旁的扇子朝脸上扇了扇风,又懊恼又不免地感受从心底里涌起来的一丝喜悦。 最后倒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床板……完了完了,真要陷进去了。 而院外正从外头进来的耿荣欢喜连天地蹦哒着,刚锁了大门要进屋呢,被院子里站得笔直的祁佑吓了一大跳。 “……祁佑哥?” 祁佑这才回过身,点了点头,继而也快步朝里间走去。 耿荣摸了摸后脑勺,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嘟囔:“……捡到宝了?走路都带风。” 第二日一早,蔡氏起了个大早做了一桌子早饭,也是一脸的喜色,昨晚上数了银钱,平日攒下的,加上她买包子挣的,还有春归顾念她帮忙辛苦每月给的辛苦钱,这短短两个多月,竟然已攒下了好几两,这日子越过越红火,她可不得高兴吗。 眼看着春归也起了,她正想过去说上一嘴呢,却不想远远的就看着一副没睡好的模样,眼眶底下都是乌青的一片。 “哎哟!你这是怎的了?没睡好?” 春归打了个哈欠,苦笑一声,岂止是没睡好,翻来覆去到半夜眼睛都还睁着。 蔡氏哪知道她没睡好的真正原因,只当是那福满楼的事儿叫她心里着急呢。 “羊奶一事不都解决了吗,你怎的还睡不好觉?不然再回去睡个回笼觉,我早饭给你在灶台上温着!” 春归连忙摇了头:“别别别,不是羊奶。” “那还有什么能叫你睡不好觉的?赶紧的,回去躺一会儿,你看你这眼睛,乌黑得一片。” 她连忙将人半推半拉地要送进去,又迎头撞上了另一个眼圈青黑一片的。 祁佑正从里头出来,人是身子挺拔有力的,看眼睛却又不是一回事,见着春归这倦怠的模样后眼睛里浮现一丝笑意。 蔡氏:…… 她呐呐道:“……咱们家人眼眶一黑就黑一串啊,祁佑又是怎的了?” 听得春归是立刻抬眼,立刻撞进他满是笑意的眼神里。 春归一愣,眼前这人可不就活脱脱另一个她吗,可人家瞧起来却是精精神神的,丝毫没有困倦。 想起昨晚上那一抱,她又不自觉地眼神闪躲。 可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呢,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第一百零七章主仆上门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么早谁会过来啊?” 听着敲门声蔡氏也顾念不到那黑了眼圈的一双人了,赶紧跑过去开门。 祁佑见了春归这模样,轻笑一声,低着声道:“春姐莫不是也同我一般,昨夜高兴得睡不着觉?” 言语的力量有时候便是这么奇怪,春归一瞬便恼怒下意识捂住半张通红的脸,声音带着被捂住的沉闷感:“你快别说话了!” 这人越发不受限,跟开了闸似的倒他这一腔情绪,倒不顾时候了! 见她脸皮薄真受不住,祁佑才忍笑,抬了手作投降状轻声安抚:“好好好,不说不说,春姐别捂着了,再透不过气来。” 春归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还是挡着脸,等稍稍缓了脸色后才放下,见他含笑的模样心里又一阵闹腾。 而另一边蔡氏打开门一看,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正自下而上地瞥过她,这眼神叫蔡氏心里不太舒服,却也忍下了,只语气和善地问道:“这位是?” 可待她扫过身后那辆帷帐上刺着“常”字的马车,面上的和善便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饶是那付管事也没想到眼前这妇人变脸竟如此之快。 昨日里正媳妇儿来报的信儿言犹在耳呢,知行说起那常福满也是一脸的不屑,还以为能等上几日,没想到今儿就找上门了?! 蔡氏顿时一肚子的火,冷声道:“原来是福满楼的人啊?” 付管事一愣,这妇人倒还认得他? 蔡氏直接将两边大门敞开,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说是认得他,却也不是寻常的待客之道,竟面上还带着怒气。付管事心里咯噔一下,蓦的有些底气不足了,连忙转头跑向身后那辆马车,把他金贵的少东家请了下来。 祁佑怕春归别扭,径自回屋将几个小的叫起来,春归便自个儿在堂屋分起了碗筷,才刚分了就见蔡氏满面怒火地回来,朝前头一看,大门亮堂堂地敞开着未关。 刚想问一句就听蔡氏张口骂道:“福满楼派了个人过来,瞧着做派是个管事,这般沉不住气的东西,饶是将这铺子拱手送上也没脑子经营,猪头狗脑的模样,该他福满楼被咱们比下去!” 这一串话说得极快,春归却早听了个明白。 “……今日就上了门?” 还真叫祁佑说对了,原以为还能再等上几日,怎的这么快?春归气笑了,这福满楼是多惦记她这铺子! 也不用等蔡氏回话,就见门口进了两个生面孔,中年模样的跟在一个少爷模样的后头,看穿着打扮便是有些家底子的,只那少爷模样的长得五大三粗面孔黝黑的,却顶了一身月白色长袍,怎得还有些不伦不类。 那付管事作势就要开口。 春归正眼瞧过也不作声,手里还拿着一块沥干水的干净布条,转头便又将剩下几个碗擦了擦。 眼前两个女子,一个绷着脸没个好脸色地盯着他俩,另一个自顾自做起手里的事儿,主仆两个面面相觑,都有些摸不准了。 “这位想必就是越娘子吧,在下福满楼的管事,姓付,这位是咱们福满楼的少东家,论干系还跟您家两位小哥儿是同窗呢!” 付管事到底是生意场里浸淫多年出来的,瞧两人都面有不善,索性先摆了个笑面孔出来,原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蔡氏是怎样的妇人,凭你多大的笑脸,一想到是这家子人让李兰跟蔡红云两个蠢货挑拨乡民,断了铺子的羊奶,她心头的火便噌噌噌往上涨,抬手便将手边的茶碗全数收了起来,冷笑一声。 “知行跟祁佑的同窗?春归,我怎的不知道,没的是见咱们家孩子有了出息来占便宜的吧!” 这话一出,付管事还没反应过来,那常福满顶着一身文人服饰便气得跳脚:“哪来的无知妇人!谁要占你们家的便宜!破落小门小户出来的,谁还不是个秀才!” 蔡氏“扑哧”笑出声:“哟哟哟,这谁家没头没脑的秀才,别是花大价钱塞进去的吧!” 蔡氏打蛇七寸,说得常福满一瞬便气红了脸,那付管事哪知道大清早过来能挨上这一趟的冷嘲热讽,忙将自家气得面红耳赤的少东家拉了回来,自个儿上了前。 “这位大嫂怎得如此不讲理?咱们好声好气地来拜访,您当头就是几声骂,当咱们福满楼好欺负不成!” 蔡氏被一激还得了,就要回嘴,身后春归已将人拦了,也是拉到了身后。 再扫了一眼满面怒火的付管事,春归淡淡一笑:“那敢问付管事,今日是以福满楼的身份来这儿,还是祁佑跟知行同窗的身份?” 主仆俩都是一愣。 春归继续道:“若是以福满楼的身份便不用扯些同不同窗的,这县学开了两三月,与我家两个弟弟交好的同窗就是没来过我也听起好几回了,却从未听过福满楼少东家这一名号,可别乱用了同窗情谊,惹人笑话吧。” 春归说话语调本就清清淡淡的,听着入耳,可说出来的话也是带着刺儿,付管事怎么听不明白,人家不乐意跟你这个少东家攀扯同窗,热脸贴冷屁股的行当说出来就是个笑话。 他这些年只受过贵人们的气,骨子里只当春归一家子是乍然冒头的小门户,心里只生轻贱之意,哪肯受她们的闲气,当即就要上前发作。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就听到一声极烦躁的质问:“大清早的谁这么没眼色跑咱家来!” 这一声落下,蔡氏忙轻笑一声,朝春归道:“听这声儿,咱们知行早起的火气旺着呢!” 再一看,知行和祁佑已从里间走了出来,知行果真是满面的火气,当头就将春归和蔡氏两人揽在了后头,随意一瞪就把付管事卡在喉头的骂声堵了回去。 春归倒退两步,又被后头的祁佑伸手扶了一把,这一番动作倒是把她两人护得严严实实的,院子那头,耿荣也听着声儿跑了出来,见着两个生面孔,又见两个哥哥这般模样,想也知道来的是谁,当即又腾腾腾地冲到春归跟前。 三人就这么在前头一站,愣是把主仆俩满腔的怒火给哽住了。 蔡氏在后头早就憋不住地笑,家里这几个还真是,文能出谋划策,武能当个门神。 这一家子小门户,可两个小哥儿却是头两名的秀才,付管事心里丈量着,哪敢得罪。 常福满早在县学里就跟知行祁佑不对付,见了两人脸色早已黑黢黢的一片,付管事愣是死死揪住袖口才把人拦住。 把一腔的恼怒咽回肚子里,他端的一副正经模样,咬着牙道:“两位小哥儿评评理儿,我同我家少爷起了这般大早过来拜访,却不想这两位竟如此小女子行径,倒显得咱们福满楼得罪了你们还是怎的!” 他说这话底气也不足,到底背地里也有些动作,可他也只当几人不知晓,一派有理万事足的模样。 有祁佑在,春归也不管这主仆俩一个虚伪一个无脑的做派。 果然祁佑先开了口,越过那跃跃欲试瞪着他的常福满,只朝付管事道: “付管事虽是签了死契的下人,却也当了福满楼二把手多年,一来不派人提前说明上门,二来家姐也未与你家下过帖子,这般贸贸然上门还说家姐小女子行径,这就是你福满楼的为人处世之道?” 一番话先点明你就是个下人,再将你一个下人的作为等同成福满楼的规矩。 不说那付管事听了吹胡子瞪眼,春归隐在祁佑背后已轻笑出声,这人还是这般说话,捡着人痛脚狠戳。 付管事早已气得跳脚,近近听着连呼吸都急了几分。 祁佑点到为止,听着身后的轻笑声眉头挑了挑,一只手伸到后头精准地隔着衣袖握住了一段细瘦的胳膊,感受到她动作一僵,祁佑微微紧扣,坦然地将人拉近了些。 春归差点一声惊呼,身侧紧贴着前方精瘦的肩膀,随着两方脉络一阵一阵地跳动契合,她周身的僵硬也渐渐地松懈。 远远看去也只能看到两人稍稍贴近了些,其他的却再也没有了。 “……程小哥儿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秀才郎,一张嘴谁也说不过!”付管事咬牙切齿,只余面上的斯文:“只是今日是有要事同越娘子相商,还请诸位听完后也有这般的底气。” 祁佑越过他话里的恼怒,只道:“不才不才,远近闻名谈不上,只未让家姐花过一分钱入县学便是了,敢问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值得少东家跟付管事起这么早过来?” 付管事只气得翻白眼,眉眼间强忍住谦和,说出来的话却再也止不住地夹枪带棒。 “哪里哪里,只不过咱们酒楼过会儿还得开业,忙得脚不沾地的,便起早过来一趟,合着越娘子的铺子这几日关了门想是整日里都有空的,还请原谅在下这自作主张。” 被这几人连番怼过,能维持一点体面已是不易,付管事索性也不装了。 这满堂的人都是乡里泥地打着滚出来的,谁听不出来这是在暗讽你春归园停业没生意,便要按他们福满楼的安排,他想什么时候来便什么时候来。 知行当即冷笑:“付管事这话可笑,咱们停了业可不就没生意吗,不然有你福满楼什么事儿。” “就是!谁不知晓你福满楼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还不趁着咱们停业这半月好好挣上一笔,没的等咱们来了业又寻不到半个客人。” 耿荣年纪话直接,见两个哥哥开了口自个儿便也要说上一句,说完便得意洋洋地看着这两人。 果然这主仆俩又是气得只咬牙,付管事满腔的气憋着说不出话,那常福满却再也忍不住。 “你们得意什么啊!连羊奶都断了,还指望开铺子呢!要我说你们半月后开不了铺子,半年后开不了,没了货源这辈子都别想开了!” 知行直接翻了个白眼:“有这样无脑的少东家,难怪你们福满楼沦落成这副德行。” 付管事就怕自家少爷气出个好歹,又顶头迎上:“柳小哥儿可别逞了强,我家少爷可没说错!越娘子对外放话只停业半月,可实际上是什么情况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到了这境地还如此嘴硬,可别最后落得什么都讨不到!” 知行一副受教的模样,假意点头:“哦?我还不知道付管事竟然对咱们家什么情况这般了如指掌,那依照付管事和常少爷的意思……” 蔡氏抢先开口:“照付管事的意思,最好让春归将羊奶点心双手奉上,这铺子也别开了,拿着银钱回了乡里过日子,而你福满楼羊奶也到手了,方子也到手了,那半死不活的酒楼也有救了,是不?” “哦……原来是这意思,蔡姐,您倒是将付管事的心思给摸准了。” “哪里哪里,只不过听咱们耿荣说起,他路上碰到那山头强盗也是这般模样这副心思呢!” 两人一唱一和的,只把付管事比作抢东西的盗贼,那主仆两个脸色早已一个赛过一个的阴沉。 这会儿若是还看不出来这家子人早已将他们的来意摸透了且有意说这话气他们,那这些年与人打交道的生意就白做了。 第一百零八章强卖方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付管事也不装模作样了:“我还道越娘子能做大这铺子是个有远见有谋略的女子,未成想如此不趋利避害。” 他抬手指了指福满楼的方向:“咱们酒楼在这镇上开了十来年,不说繁盛,却也当得这一行的一把手,如今你关停铺子,家中却有这许多人等着吃饭,还有你两个弟弟,来日便要上京赶考,吃穿用度哪个不要花钱?已经到了前路难测的时候,还不想想怎么给自个儿讨点好处,等过了时候可没地儿叫你懊悔了!” 他掸了掸袖口上的灰,越说越有底气。 说到此刻,春归也不便在祁佑身后藏着了,小小掐了一把扣在自个儿胳膊上的那只手,略微松开些后挣脱了,走到那付管事面前,气定神闲道:“福满楼家大业大,也不知是要出多少银两买我这些方子?” 经了这一众人的连怼带讽,付管事心里也有了防备,狐疑地瞥了她一眼:“越娘子这是想通了?” 春归笑了声:“没有什么想不想通的,若付管事是真心要来我这方子,那我便要好好算一笔账与您来道一道了。” “算账?” 春归点头:“算账。” “我这儿糖水有羊奶芋头,羊奶芋圆,番薯红糖水,各色酱果双皮奶,点心有蒸芋圆,炸番薯丸子,焖肉干,且茶水不论,这各样的吃食每日的利润便是好几两,一月便是百两多,一年下来您自个儿算算心里也有数。” 她这般缓缓道来,听到那头主仆俩的耳朵里却一瞬清醒,付管事心神一震,往日多少掌柜员外往这儿跑,他怎会不知道生意有多好,可再好他也却没想到每月利润竟也有百两! 他突然一阵心慌,福满楼这样大的一个酒楼,她小小一个铺子竟赶上了一半!长此以往,哪还有福满楼的立足之地?! 旁边那常福满更是抓心挠肝般的难受,谁不知道程祁佑跟柳知行两个小村子里出来的,吃穿用度最是扣扣搜搜的,平日里还要抄书挣钱,可就是这样的家中贫乏,却被京都来的周晗当做至交好友,又被史夫子当做得意门生,谁看了不眼红吃味! 以他跟裘孝仁为首的富家公子哥儿平日里最常嘲讽的便是两人的身家。 没多久众人发现县学里每日一供的点心竟然出自这家人之手,这供了点心也算不得什么,他不吃就是了!却没想到又过了一阵,这家人竟在镇上开起了铺子! 一众人又自我安慰,他们这一圈人谁家中没个铺子店面的,且各个都喊得出名头。他小小一间铺子能成什么气候! 如此这般过了一阵,眼见着自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差,这两人家中的铺子却人满为患,去得迟了还生怕抢不到位置。加上县学里史夫子那一双推荐信竟然交与了这两人,合着他这个酒楼少东家里外都比不过这群乡野里打转的人?! 常福满终于再怎么自我安慰都欺骗不了自己了,他确实不光才学也比不过,连引以为傲的家底也将要被赶上。 正是懊恼之际,所幸付管事办事牢靠,使了个手段断了他家日日要用的羊奶,眼下铺子利润再大有什么用?还不是连门开不了了,看程祁佑这派自命清高的模样还能撑多久! 他终于也有了个扬眉吐气死死压这两人一头的机会! 因而他想也不想便冷哼道:“你开价就是!咱们福满楼还能少你这方子钱不成!” 春归瞧了他一眼便知道这少东家脑袋里没货,又看向一旁面上有些犹疑的付管事。 当春归将利润明明白白放到明面上,付管事就知道这方子钱想必不会少了,却也心里存着些侥幸:“……你说就是。” 春归坦然一笑:“照福满楼的魄力,这些点心方子到了你们手里必定能挣上不少银钱。” “如同常少爷说的,我既然已到了这境地也只能乖乖地将方子卖与你们讨个最后的好处不是?常少爷和付管事这般苦心劝慰,那我们还固执己见守着方子就太不识时务了。这样吧,您二位也知晓了,我这儿一年的利润少说也有千两,我便要个两年的利润,这儿的方子就归了你们福满楼,如何?” 两千两?! 这话一落,那主仆二人面上便齐齐顿了神色,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春归。 “两千两?!越娘子狮子开口也有个度吧!” 付管事才刚消下去的火气一瞬又起了来,他来时预想的不过就百两银钱打发了算,这越娘子竟张口就是两千两!管他们福满楼作冤大头?! 春归面上讶异:“付管事怎的如此说话?小女子不才,刚刚这笔账给您二位算得清清楚楚的,怎的就是狮子大开口了?” 付管事一急眼珠子就瞪得老大地瞧着,看着一副怒火攻心状:“越娘子可别忘了,您这儿可断着羊奶呢!半月之后还开不了业管你有千百两的利润也是竹篮打水!” 果然,这两人就没真心打算买点心方子,不过是钻着空来的。 春归这才收了满面的和善,回身捡了把椅子坐下,祁佑几个也跟到边上,耿荣忙不迭替蔡氏移了一把位子坐下。 这正堂两位女子坐镇,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看着压根没把付管事的几句警告放在心里。 看这架势,付管事也敛了神色,这家子怕是不好糊弄。 “我这就觉着怪异了。”春归看向两人:“从前头常少爷指出咱们铺子没了羊奶后我便有了个疑惑。” “前日我对外放言,说得明明白白,为给家中两个弟弟上京赶考做准备才停半月的铺子,怎的二位一上门张口又是没了羊奶,又是铺子开不下去了,敢情福满楼还在咱们家里安了双眼睛不成?” 付管事当即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皱了皱。 一旁的知行也开了口。 “呵!岂止是安了双眼睛,更是长了付心眼呢!知道咱们断了羊奶,头一件事就是上门买点心方子,买就买吧,还抠抠搜搜毫无诚意,知道的是来买方子的,不知道还以为来抢呢!” 知行大开嘲讽:“夏日里吸满了血的蚊虫都没常少爷这机灵劲儿,上京赶考都委屈了你,这肚子里的生意经一开,过不了多久就富甲天下了。” 两人一个质问心虚的付管事,一个嘲讽脑袋空空的常福满。 常福满稍稍被刺激就一个气急:“……你!” 知行仰头嗤笑:“我怎么了!主子奴才一锅粥,还有你!” 他又转头看向另一个被问得缓不过劲儿来的:“付管事这做贼的不在家躲着,反倒拎着主子跑过来一道作出菩萨模样要来解我们的困了,还真当人人都不知晓你这丧心病狂的好心计。福满楼有你这样的二把手当真了不起,估摸怎么着也能撑个十年八年的呢!” “只不过做生意讲究的是一记诚信,小偷小摸固然有着了调的时候,却也最易翻车倒霉,烧到自个儿的手脚!” 同样是捡着痛脚戳心戳肺,祁佑到底还给人留个脸面骂起来不带脏字儿,可知行却不同,混不吝地长大,连夫子都敢斗嘴,对付这种坏了心眼的自然丝毫不留情面,说出来的话能叫人气出升天,遑论眼前这主仆俩,一个拜高踩低,一个心气儿比针眼还小。 再一看,两人早已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出的气儿都带着颤。 “柳知行!别以为史夫子看重你俩,你们就得意!”常福满一脸恶狠狠的模样,边吼着竟然上前朝知行猛地踹了一脚! 任谁都没想到这人会恼羞成怒地动起了手! 这一脚正中小腿处。 春归慌忙站起身:“知行!” 看着他连连倒退几步又撞上了桌角,连番的疼痛刺激下眉头早就皱成了一团。 “嘶……” 饶是离得最近的耿荣也没来得及拦上一把,硬生生看着知行挨了这一脚! 常福满这头如了意,知行这边一众人一个个面带寒色,反应过来后连忙过去将人扶起来。 蔡氏立刻“呸”了一口:“什么狗屁福满楼,养出来个小瘪三,念书不成,动手动脚倒挺快!” 春归脸色早已变了个彻底:“怎么样?可有伤到哪里?” 知行忍着疼连忙安抚:“没事儿嫂子,没踢到没踢到。” 春归哪会信,刚刚明明一大脚踢了上来,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连忙将人摁到椅子前,不管知行怎么说,硬是将他裤腿掀了一半。 这不看还好,一看膝盖底下一片红,再看他的神色,早就疼得脸色发白。 她当即红了眼眶。 自祁佑伤过腿差点不能考科举后,家里三个小子身上一有跌打损伤她比谁都着急,可今日这情状,竟是在家中还能动起了手脚!不给这对主仆一点教训这一脚算白挨了! 她再也不复原先平静的神色,双目瞪视着眼前这两人,直看得两人一阵心慌。 付管事有眼色,作势就要赔罪,却不想春归一个起身,抬手就将手边的茶碗狠狠摔到了那常福满脚边,吓得那少爷慌不择路地连退几步。 “你!你想干什么!” 春归冷笑一声:“常少爷好大的威风!私闯民宅,强买强卖不说,还动手伤我弟弟!” “什么私闯民宅,强买强卖!” 反倒付管事还有些警觉,连忙将自家少爷揽到身后:“越娘子可别说错了话,这莫须有的罪名怎的安到我们头上!” “哦?莫须有?” 春归朝两人走近,因有了动手的前科,祁佑直接侧身挡在春归面前,冷冷地盯着前头两人。 “大清早左邻右舍还未起,你主仆二人强行上了我家门,开口便是要买了我家的点心方子,买卖不成你常少爷又动脚踢伤我弟弟的腿,痕迹尤在,哪一样错冤了?” 似乎察觉到春归的意图,付管事立刻敛了神色警告:“越娘子说话可小心,你这铺子可是……” “可是什么?”春归直接打断,神色冷淡地盯着他:“付管事好大的底气!不说断了羊奶我这铺子也开得下去,就算开不下去非到卖方子的地步,这偌大的镇子难道就你一家酒楼了?” “是前头魏掌柜的茶楼没这个魄力接我的方子还是镇口齐东家的客栈比你福满楼生意差了?!” “用两个自以为是的无知妇人挑拨我与乡民的情谊,自以为断了羊奶我便要关铺子走人便宜你们这个专捡漏的破酒楼了?” 若说前一会儿付管事还能维持面上的一股子傲气,听到这儿,他整张脸似裂了个口子,再也绷不住了:“你!你都知道?!” 他满面的不可置信,思来想去蹦出一句:“那两个妇人同你是一伙的?!” 春归冷笑,这就是开了十几年的酒楼里的二把手,满脑子都是勾心斗角。 “与我是不是一伙现在还重要吗,你不如想想刚刚那三个罪名下去,你们那福满楼还有多少脸面经得起祸祸!” 她也不解释是不是同李兰二人有干系,恶人自有恶人磨,她也不做那劳什子好人,叫这几人各自猜忌去吧! 至于这少爷……她看向一旁神色阴沉的祁佑,缓缓吐出三个字:“去!报!官!” 第一百零九章知行受伤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祁佑好似早就知道春归的意思,同蔡氏几人一脸讶异不同,他只微微点了头。 再看那主仆俩,脸色一个比一个惨白。 付管事虽有所警觉,却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家家能做得这么绝! 他张了张嘴,逞强道:“.......越娘子!你这空口无凭,报了官也是无用的!” 春归却早已不愿理这两人,转身朝耿荣嘱咐道:“你去傅青傅大夫那儿买些跌打损伤的药膏来,多备上一些。” 今日这一出她才想起知行跟祁佑两个的伤药还没备好,不过耿荣也买不清楚,还是得自个儿抽空过去看看。 耿荣得了吩咐也不敢多耽搁,他怎会不知道当朝科考是不收身有残疾的,这小伤小痛都耽误不起。 一旁的祁佑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耿荣转头就要出门便被他拉住,上前轻轻嘱咐了几句。 耿荣听得认真,眼珠子一转,面上暗喜,待听清楚后用力地点了头,小声道:“祁佑哥放心,我明白!” 等耿荣出了门,他面上又恢复了冷清,今早这么一下子,他几乎要重新考虑这宅子是否安全了。若是来日他上了京都,再有常福满这对主仆一样不长眼的过来,家里几个要如如何应付?今日伤到了知行,明日会否伤到春归或是几个小的? 对上常福满这副无头无脑心虚的模样,他语气里只剩冷漠:“有没有用,报了不就知道了吗。” “怎么就没用了,你俩长了对招子做摆设?咱们知行这么一大块淤青没看到?一个眼红咱们家生意使了心计强买强卖点心方子,一个嫉妒同窗好才学下了狠手,我倒要看看摆到公堂上你俩怎么掰扯!”蔡氏一开口便一人一项罪名,还对得上号正正好。 前一项还有的解释,后一项却是个大罪名,吓得付管事脸色已惨淡如纸。 “你......你......你们这心思怎的如此歹毒?!” 好家伙,他是带着少东家过来出气的,可如今气没出成不说,还带了顶罪名回去,这要是被老爷夫人知道了,他这二把手也别做了,签了死契,再得眼也还是个下人,坏了少爷的前程,到时命都不知道还有没有! 不光是他被吓坏了,常福满心里也有一丝慌张,这一脚竟是要将自个儿踢进了公堂? 科举在临,上了公堂背了罪名,他怕是连这镇子都出不去,遑论上京都了! 最重要的是,他一点也不想上公堂啊! 可常福满能养出这样的性子还会是一日之功,他福满楼的少东家,常家的大少爷,更是同知行祁佑不对付了好几个月,哪怕心里再慌乱,他面上还是不肯露怯,朝着祁佑当口就“呸”了一声:“上......上公堂怎么了!我常福满怕你不成!这镇子就没有我们常家的手伸不到的地儿,就你们这样的门户还想往我身上安罪名?做梦呢!” 他越说越有底气,本就该如此,他家酒楼是多少捕头捕快常来的地儿,就是当初大旱,新县令开仓放粮,他们家酒楼也是分派了米粮。虽官商有别,但新县令对着他们家也是以礼相待的。 “就是今日踢伤了人又如何,来日我找个名头砸了这家铺子你又奈我何!” 他说得起劲,压根没注意到对面祁佑听到这句话后眼眸一瞬阴沉。 “砸了我这铺子?” 春归立刻侧身从祁佑处站出来,冷笑道:“常少爷好大的口气!来!常少爷尽管砸!今日你不将我这宅子铺子一块儿砸了就配不上你福满楼少东家的身份!” 在座的有谁听不出春归这是在激他,除了那正在气性儿头上的常福满,作势就要将一旁的桌椅给掀了,亏得一旁的付管事赶紧把人给拽住。 常福满面色涨红,怒道:“你拦我做什么!” 付管事早已冒了一脑门的汗,抬手颤颤巍巍地抹了抹,再也不复刚刚颐指气使的模样。 这家子人先是早早知道了他指使两个妇人挑拨断羊奶一事,也算好了他会上门强买点心方子,如今更要激得他家少爷闹事。三个罪名,伤人坐实了,这铺子宅子一砸,私闯民宅的罪名也坐实了,剩下一个强买强卖谁还管你是真是假,自然也是一道落下了。 这样的心计哪是他跟这一个鲁莽的少爷能较量的。 他脑子里飞速地打转,似是想到了什么,赶紧从袖口处掏出几张银票。 一旁被死死拽住的常福满瞧见他还拿了银票出来,眼珠子蓦地瞪大:“你还要给他们银子?你脑子敲伤了?!” “不是你叫我过来出口气吗!” 付管事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伤脸面的话,赶紧开口堵了少爷的嘴“......越娘子,今日之事是我们鲁莽了,我家少爷年纪到底还小,伤了同两位小哥儿的同窗之情,还请诸位原谅我们行事差错,别计较才是,小人这儿有三百两银票.........” “付管事平日里学的是变脸吧!”蔡氏冷冷道:“你边上这位是金尊玉贵的少爷,我们就是那任你们拿捏的下等人了?!” “咱们家你要来就来想走就走,高兴了拳打脚踢,不高兴了拿银票打发?你多大的脸?!” 付管事前半辈子被重用,除却在贵人面前伏低作小,还从未像今日这般被下过脸面,可偏偏只能生生地受着,边上还有个少东家时不时拆台回嘴。他只觉今日是他这辈子一大劫。 还想再弯腰一拜,春归已开了口: “付管事还是带着你家少爷回去吧,咱们这小庙,您二位两尊大佛在这儿待久了没的再觉得受了闲气,公堂之上再来摆你这卑躬屈膝的身态也不迟!” 这话听得他心里咯噔一下,正堂内安静了一瞬,再开口,他既像是试探也像威胁: “……越娘子当真要与我们福满楼为敌?!” 春归瞥了他一眼却不再多言,再蹲下身查看了知行的腿伤,淤红了一大块,看上去还有些肿,可想而知那常福满是下了多大的劲儿。 眼看着春归面上神色又变了,众人也没有要再理他的意思,付管事眼里闪过一丝愤恨,自个儿也清楚了这儿不能再久待。 这事儿到了这地步也要上报给老爷了,他也免不了一顿罚。 这样想着,他立刻拉了还想要逞一顿口舌之快的常福满,两人一拉一扯地快步出了门,倒是连招呼也不再打一声了。 大清早本是一顿融洽的早饭,却被这对主仆扰了个七零八落。 蔡氏嘴上痛骂几句后也跟着一道看起了知行的腿伤,只有祁佑远远地看着门口,目光里的阴沉还未散去。 没一会儿家里剩下几个也终于起来了。 这宅子大了些,又隔着一进的院子,李志存也没听见前院儿闹了这样大的事儿,几个小的赖了一会儿睡得也沉,好容易起来了,走到正堂一看,不说遍地狼籍,也是一地的凌乱。 打落的茶碗碎成瓷片撒了一地,桌椅也倒了几把,配上知行揽上裤腿的肿成一片的伤腿,怎么看都是被人闹了一场。 李志存还没反应过来,一道出来的几个小的已全吓得愣在原地,小宝动作快,见状立刻将知敏和小个子的志远揽到身后,神色不安地四处扫了一遍生怕有什么危险。待看到坐在凳子上伤了腿的知行后,几个孩子又赶紧跑过去, 知敏看看知行的伤腿,又抬头看看春归,红着眼问:“嫂子,哥哥怎么了?” 春归见几个一副吓到了的模样,赶紧缓了神色小声解释:“别怕啊,家里没事,哥哥也没事。” 安抚了一会儿后耿荣也终于跑得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将药全数给了春归后说着:“春姐,我买了好一些回来,傅大夫说要是严重还是得上他那儿一趟,若是不方便他来也是一样的!” 他边抹着脑门上的汗,对上一旁祁佑的目光后用力地点了头。 祁佑也轻轻地点头,摩挲着指尖思索着什么。 春归不敢多耽搁,上回祁佑伤了腿,一干伤药她都认得全,这回倒是方便了。 几个孩子也立刻团团围着,眼里俱是担忧。 碎瓷片到底容易伤人,蔡氏夫妻俩也赶紧清扫起了屋子。 谁也没注意到,一旁的知平傻愣愣地蹲着,直盯着知行的腿不放,眼眶里渐渐地蓄满了眼泪。 上药的功夫,知行边忍着疼,倒是想到了什么,顺口一问:“嫂子,你刚刚说的报官是真的还是吓唬那常福满?” 听到常福满三个字春归脸色又是一冷。 只这一次她还没开口,祁佑出了声。 “吓唬没用,这事儿得过了镇上人的明面才是。” 抛开今日伤人的行为,付管事利用李兰二人刻意对付他们家铺子的事儿也过不去。 更重要的是,这主仆二人如出一辙的威胁论调叫祁佑十分不喜,今日能上门强买强卖,明日便能打砸铺子,到时若只有春归一人,该如何应付! “报官有用,却未必有大用。” 说完他抬眼看向耿荣,耿荣也十分上道地配合:“祁佑哥放心,我按着你的吩咐做的!” 众人都是一愣,春归停了手上的动作看向祁佑问道:“你们俩做了什么?” 耿荣见祁佑点了头便嘿嘿一笑:“春姐,祁佑哥可太厉害了,他让我上铺子刻意买多点药,镇上的人都认得我是春归园的伙计,见我买了这许多的药便来问了一句,我就将那常福满主仆上门打了知行哥的事儿说出去了。” “再过一会儿想必镇上该传遍了!” 祁佑继续道:“一会儿我再去史夫子那儿待知行请个假,这事儿便是坐实了。” 这般无形中将事情闹大,比主动报官有用多了。众人看在眼里便是他家受了极大的委屈,舆.论讨伐的对象便是那福满楼。 两人一个得意洋洋,一个运筹帷幄,短短片刻功夫,就给常福满主仆埋好了坑。 正堂内霎时安静,齐齐愣了。 倒是蔡氏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头道:“这真是,惹谁也不能惹咱们家祁佑,买个药的功夫都能把人撂倒了。” 春归听得一时无话,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在这学子们准备科考的时候,常福满却上门打了人,哪怕强买强卖这一事并未成功,而人言可畏,只要知行是实打实地伤到了,福满楼都要吃一顿名声上的挂落。 再看向他时,手段如此利落一人却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春归假意瞪了他一眼,收了药瓶。 总而言之,祁佑跟耿荣的这一番作为,家里没有一人不觉得畅快的,就连小宝跟知敏都露出了同仇敌忾的模样,绷着脸心里只憋着一口气。 而知平…… 知行随意一扫,却吓了一大跳,小孩儿蹲了老半天,眼泪憋在眼眶里正呜咽着,不知道哭了多久了。 他顿时失笑:“哟!小东西,你又怎么了?” 众人这才齐齐看过去。 被看了个清楚,知平也不忍着了,突然就抱住了他的腿,带着哭腔哽咽: “……你……怎么回事啊!我四岁就没有伤过腿了!” 小小的一个,眼睛溢满了眼泪,大声地控诉着。 春归看得心里一酸,刚刚光顾着生气,倒是没发现这孩子被吓到了。 知行摸了摸脑袋也不知怎么回,便笑嘻嘻地逗他: “这小东西,平日里每每在嫂子跟前给我下眼药使绊子的,竟哭成这模样了!可见还是心疼哥哥的!” 知行本就是取笑一番逗一逗他,谁也没想到这一逗倒引来了更大的哭声,知平整张脸糊满了眼泪,伸着手松开腿扑过去直接抱住知行,声音一颤一颤的,泣不成声。 这倒叫知行一下便慌了,两只手都不知道怎么安放。 两兄弟平日吵嘴打闹的,只有吵不完的架,拆不完的台,要说上一回这么抱着还是一年前春归晕死在床上,三人失了主心骨手足无措的时候。 当时知行还未知人生苦处,乍然当头一棒后也不知长嫂能不能再起来,只能自个儿咬牙起立,将一弟一妹用力抱住,只当从今后自己便是家中顶天立地之人。 那日怀里知敏知平因恐惧而瑟缩的模样与今日一般无二,他清楚,无非是害怕再失去一个亲人。 想到这儿,知行面上神色一缓,终于也抬手摸了摸怀里这孩子的脑袋,慢慢道:“哥哥不疼,别哭了。”再也不复往日斗嘴的情形。 知平一哭,知敏也后怕地红了眼睛,小宝在一旁伸手拍了拍她后背,也轻声安抚着,而志远到底年纪小,也一抽一抽地哭起来。 这样的情形,众人看在眼里也不免鼻酸。 蔡氏抹了一把眼睛骂道:“好好的日子,福满楼那对主仆非要来败兴!什么狗屁倒灶的东西!” 说着收拾了桌子,这顿早饭注定是吃不爽快了。 而宅子外头,可想而知是如何地热闹着。 第一百一十章周晗报复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蔡氏撤下正桌早饭的功夫,宅子敞开的大门口便来来回回过了不少人,有人拎着篮子假意路过扫一眼,有的就直接在门口站着了,瞧见蔡氏还忙不迭地招招手想打听消息。 可全家人受过祁佑提点,愣是谁问都不开口,这些门口张望的人也只能擦亮了眼睛到处看。 这一看不得了。正堂那缺了一角的凳子,凳子边上堆起来一捧的碎瓷片,几个小崽子通红的眼睛,最小的那个一抽一抽的还在哭呢! 这情形,谁看了不觉出点意思来。 “还真是……那常少爷怎的如此霸道,还说是个秀才,同柳家这几个还是同窗。” “哎哟哟,你们是没见着,那阿荣就差把整个药铺给买光了,可见越娘子她弟弟伤得有多重哦!” 药铺里亲眼见着耿荣买药的人绘声绘色,给周边人说了又说,好似亲眼见着常福满将知行的腿给一脚踢折了。 “这两年因着大旱日子多艰难啊,越娘子又一人带着这许多孩子,好容易等来个科举之年,两个弟弟又这般聪慧,板上钉钉的举人老爷,你说若是有个什么万一,这是断人前程呀!” 门口的热闹屋里几个忙活的都听得一清二楚,在旁撤了最后一盘包子的蔡氏路过便幽幽地叹了口气:“昨儿咱们家知行跟祁佑才拿了史夫子的举荐信,今儿那常少爷便带着管事上门,又说咱们这铺子停业是开不下去了,又说要买点心方子,咱们不答应,他竟对知行拳打脚踢的,咱们家是造了多大的孽,遇见这样的祸事……” 她一说完,那门口的几人便都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呆住了。 ……这话里的讯息可大了去了! 一阵沉默里,有人突然小声道: “……越娘子不过停半月福满楼就来强买点心方子?” “柳小哥儿前脚拿了举荐信,后脚那常福满便踢伤他的腿……” 那人一个惊呼:“我的老天爷啊,难不成常少爷是故意的?!” 别小看妇人们脑补的能力,蔡氏只这么一感叹,在这群人的眼神交汇中已经将事态自以为七拼八凑地捋了一遍。 待到后来,众人已不约而同地构想了一个真相。 那就是福满楼觊觎越娘子的点心方子,想趁着停业强行买下,而那福满楼的少东家常福满却是嫉妒柳家这两个秀才郎,因不满两人拿了夫子的举荐信,直接上门将人踢伤。 这前一桩未有影响,过了就过了,可后一桩就不得了了! 过不了多久就是科考的时候,镇上谁人不知越娘子对两个弟弟科考一事有多重视,还特特关停了铺子准备,你常福满倒好,嫉妒心泛了滥,直接上门将人给踢伤,事了还仗着福满楼的势,拍拍屁.股走人。 可怜人越娘子一家,在这镇上无权无势,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买了药在家中暗自垂泪,还不知道柳小哥儿能不能顺利上京科考。 这样一对比,众人的怒火便蹭蹭蹭往上升。 镇子里久未有大事发生,这样一桩引得人群情愤慨的事儿没一会儿便传开了。福满楼是势头大,可镇上也不仅它一家有势的,多的是低调的员外老爷和像史夫子那般退下来的举人贵人的。 这些人里多多少少都是去过春归的铺子,且有好一些是里头的常客,这样的富贵闲人平日里就爱到处溜达,春归园关铺子,便到从前常去的茶楼馆子,或是在大街上溜达。 这些地方可不一般,基本汇聚了镇上大大小小的耳朵嘴巴,专说些新鲜大小事儿。 这不才到了正午,春归一家被福满楼逼迫伤人的消息就传了个遍。 春归的铺子跟宅子虽然是一前一后连在一块儿的,但宅子的大门朝了来往人并不多的住宅区,虽隔壁就是热热闹闹的大街,可两两相隔,隔绝了一大部分的人流。 今日却不同了,一整个上午,除却那些亲耳见了耿荣买药的,更有听了传闻过来瞧上一瞧的,这一瞧便又听得在这儿待了许久的人绘声绘色地描述。 等了一会儿久未见平日里最为跳脱的知行出来,就有人猜测:“想来是伤得不轻了,越娘子可得伤心坏了。” “可不是,越娘子多看重两个弟弟啊,从乡下搬到这儿,如此艰难地闯出来的,好容易有了安生日子,偏偏又被人搅和了。” 众人一阵唏嘘,到了正午没瞧见知行,却等来了祁佑。 祁佑穿着一套干净整洁的棉布长袍从里间出来,瞧见他们也不意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轻易便博得了一众人的好感。 立刻就有人问道:“知行小哥儿怎么样?腿可有要紧?” 祁佑面上淡淡的,又躬了躬身子,感激道:“劳各位长辈乡邻挂怀,知行无甚大碍,我正要去史夫子那儿请几日假。” 这话一出旁人却是大惊:“……这是伤得连课都上不成了?” 祁佑叹气:“只能到时再看,我也一道请了假,这些时日多加照料,想来能好得快些吧。” “这可会耽误科考?!” 祁佑沉默片刻:“……还有近两月的功夫,应是能好全了吧。” 众人一时之间无话,神情纷纷染上了怒色。 “谢过各位关怀,好在平日里知行并不是偷懒之人,史夫子也常有夸赞,在家我俩亦会日日勤勉,不辜负诸位乡邻长辈的殷切照念。” 一字一句进了几人的耳朵里,听得众人又是高兴又是愤怒,高兴的是他们就围起来问了几句话,竟然得了祁佑知行两个秀才郎的感激,眼前这样好模样的少年如此知礼识礼,谁看了不喜欢。 他们此刻有多欢喜祁佑,心里便生了多少的愤怒。如今知行伤了腿不说,祁佑也要停了课业。 可越娘子家里多的是女人孩子,弟弟如今大了,多少也要避讳着近身,也怪道要祁佑请了假照顾。 再想到那常福满可真是一番好算盘!伤了一个,另一个也顺带去不了县学,这一脚就害得越娘子两个弟弟停了课业! 待祁佑走远后,众人也不憋着了,有第一个开了腔骂福满楼的,就有第二个骂起那常福满,骂完后自觉得了新鲜消息,便也走的走散的散,这下是走哪儿消息就散到哪儿,再经由茶楼馆子里的人一唠叨,这事儿算是彻底传明白了。 再说那付管事此刻的恐慌,先不说春归前头甩出一句报官的话如大刀高悬,他瑟瑟缩缩地慌里慌张到底还有一口喘息,可转头回了福满楼连屁.股都没坐热,外头就传起了他家少爷因嫉妒上门踢伤同窗的消息,且愈演愈烈,连下面上菜的伙计都吓得连滚带爬地上来,说满桌的人都在说他们福满楼仗势欺人。 他一张老脸蓦得惨白,强装冷静地问:“……老爷在哪儿?” 要说是他自个儿在外惹了什么倒还好解决,豁出老脸认错罚月钱就是,可问题大就大在是少爷名声受了损。 伙计斟酌着开口:“……想来是在家里吧。” 付管事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在家里……那应当还没听见风声…… 常福满刚刚在气头上,没敢回家,如今就在酒楼雅间里发脾气,应当也还没听见外头的传闻,现在把人送回家显然太迟了,这满大街这么多人,谁不认识这个福满楼的少东家,一出门就得被指指点点的,照这个少爷的脾气,半路就得跟人打起来,这不就坐实了传闻吗! 不如就等到天稍稍黑了,趁人少些再回去!他一道过去跪地上哭嚎一阵,老爷好歹能消些气。传闻到底是传闻,到时大张旗鼓地给柳家送礼致歉把面上功夫做足了,多少也能缓和些名声。 他停下步子,脸色好转了些。 “你叫厨房做些少爷爱吃的菜,务必把他留在雅间,别出去了!” 伙计怎么不知道他的意思,连忙应了,转头跑厨房去了。 见伙计出了门,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不知怎么的,眼皮子一直跳。 此刻谁也不知道,两拨人马正从两边往福满楼赶来。 一波悠哉悠哉,以常福满他爹为首。 常福满他爹是个甩手掌柜,酒楼做大了,跟县令也打好了交道,平生也没什么所求了,闲来无事便想在自家儿子那儿下点功夫,这不使了大价钱给冠了个秀才的名头再送进了县学嘛,也不指望那半吊子真能考中举人老爷,不过是盼着能安安稳稳在县学镀层金罢了,多交交朋友,保不齐日后哪个朋友就做了大官,好歹也是条人脉。 今儿就赶了个巧,同几个好友聚了聚,说起自个儿儿子待的县学,里面是藏龙卧虎,就连京都里的高门少爷也是自家儿子的同窗。 几个好友都是生意人,自家小辈也都从了商,今儿听常福满他爹如此说道便都起了兴致,吹捧着要同常家这位秀才老爷说说话。这可把常福满他爹高兴的,这不想起自家儿子在酒楼待着,就带着人过来了。 而另一波人却是马不停蹄。以周晗为首,后头跟着一双机灵的小厮,个个面上带着怒火。 一行三人行色匆匆,最前头的周晗怒目瞪视,后头两个小厮一人一面锣鼓,直走到福满楼大门口方停下。 停下就见周晗挽了挽袖口,指着福满楼的牌匾,冷声道:“给本少爷敲!” 一声令下,两个小厮立刻狂敲锣鼓。 “咚咚咚……”一声不停,直敲得福满楼里头的客人也跑了出来。 青天白日,又是休沐的日子,大街上人来人往,只听得一阵锣声响彻半条大街,震得人耳膜只响,众人闻讯赶来,只一会儿便围成了一个圈儿。 “哎哟,这不是跟柳家那两个小哥儿常在一块儿待着的少爷吗!” “就是,常在越娘子铺子里头吃芋圆丸子的那位!” 平日里只见这位少爷笑面堂堂,哪有今日这般怒火阎王似的模样! 众人悉悉索索地说着话,照这个闹场的架势,也不敢扰了这位秀才爷, 直到付管事从酒楼里急匆匆地跑出来。 周晗冷脸扫过周围一圈,直盯上面前神情慌乱的管事,他抬了抬手,小厮手里的锣鼓立刻停了。 他当即大声道:“今日我就先不说付管事强买.春归园点心方子一事,只来问一问常福满常少爷!我好友知行是如何得罪了你,惹得你亲自上门踢伤他的腿,要断他科举之路?!” “另有史夫子亲口所言,若是不满他给了知行祁佑两人举荐信,常少爷在学堂便可一言,伤人之举勿读书人所为!” 话音刚落,众人还在呆愣之际,人群那头艰难地挤出了常福满他爹硕.大的脑袋。 第一百十一章福满楼前回骂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任谁也没想到,会有人跑福满楼前将这事儿并作两句话直截了当地捅出来。 知道这事儿的一分为二两拨人,一是暗地里骂上几句的寻常百姓;二是在这茶馆酒楼说上几句的闲人,贵客闲人们能生出安慰安慰春归一家子的念头,也会时不时讨伐几句这福满楼,凡是知道的没有不愤慨或是唏嘘。 但这两拨人看在福满楼鼎盛十来年的份儿上,都不会大张旗鼓地摆到明面上给福满楼没脸,不过背地里的讨伐和随口的几句也够福满楼的人吃上一壶,叫付管事战战兢兢好一会儿了。 原本付管事打算在春归报官做足了致歉之意,这事儿总会不阴不阳地撇过去,可谁也没想到周晗能这般大张旗鼓豁出脸面地闹上一闹,压根没把这福满楼看在眼里,这下哪怕付管事说破了天,这事儿也难过去了。 周晗过来后的当头一棒便给了那正到了场的常老爷。 可怜常老爷兢兢业业大半辈子,临了将酒楼托付给了管事,甩手掌柜当得正高兴,刚想借着亲儿子秀才爷的身份在朋友堆里显个眼,就带着人亲耳听了这一出。 这脑袋刚挤进来,又吓得他赶紧往回缩。 还是对面那年纪不大一小哥儿眼睛亮,当即大喊:“常老爷来了!”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说着那小哥儿的手看过去,常老爷缩到一半的脑袋当即卡住,赔着笑看向众人,在后面跟了一路的其它地主老爷见状早就面面相觑,一步一步地往后挪了挪。只常老爷脸皮薄,卡在当口臊红了一张脸。 “我都好些日子没见着常老爷了,今日来得倒是快。” “可不得快些吗,再慢上一步,这周秀才的锣鼓要响彻整个镇子了。” 另有一路跟着周晗三个过来看热闹的,边喘气边叹道:“唉,迟了迟了,你们不知道,柳家那程秀才刚刚过去跟史夫子请假,可巧碰见那县衙里的老师爷,大门口就朝程秀才问了一通,问完都是带着火气走的。” “你当这周秀才怎的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大门口一问询,当即气出生天,跑过来给柳秀才出气呢!” 有年纪轻的问了问:“这周秀才就不怕得罪福满楼吗?” 那人直接斜了他一眼:“嚯!周秀才怕什么,人家是京都里来的少爷,把福满楼拆了都不要紧!” 人群围了一大圈,却是静悄悄的被吓愣在原地,这几人的说话声便清清楚楚地钻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老师爷知道了,那就是县太爷知道了,县太爷知道倒还有个喘着气的功夫,可偏偏又被这周晗周秀才当头碰上,那酒楼门口的付管事想死的心都有。 当日他怎就猪油蒙了心生出得罪越娘子一家的心思! 那头周晗两句话说完,便冷着脸朝缩在人群中的常老爷走去。 他今日本就高高兴兴地给夫子搬冰块去的,原想着到下午就将剩下的那些冰给春姐送去,这样炎热的夏日里,春姐花样儿多,还能做些新鲜吃食出来解解夏暑,这一日自觉安排得极妥当,刚要走呢,就见祁佑从大路一端过来,朝史夫子请了假又说明了缘由,气得他当即就将手里一块拿着玩的碎冰往地上一扔,不顾劝阻地带了人过来了。 不论祁佑说其实伤得不重,只给福满楼几分教训之言,他便叫人拿了锣鼓一路朝这边走了。 教训?光是教训怎么够?他同祁佑私下里想得一样,来日就要上京,最好这镇上一干人都生出柳家一家子不好惹的心思,再没人敢得罪才好! 常老爷也是人精里打转的,怎么不知道这京都来的秀才,不等周晗走到跟前,便给自个儿鼓了个劲儿,拨开人群上前,殷勤道:“周秀才周秀才!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才知道那不争气的儿子竟做出了如此伤情谊的事儿!我定给你一个交代!给越娘子跟两位秀才一个交代!” 转头朝隐在门后的付管事骂道:“什么时候了!还不把那臭小子给我喊下来!” 付管事自觉没脸,连忙转身上去叫人。 周晗不紧不慢地审视眼前这个胖老爷,确实能隐隐看出常福满那小子的样儿来:“你就是常福满他爹?” “哎哟!是是是!我那小混账怎的如此不懂事,我还道他平日里有多好结友伴,也是我这些年撒开手不管不顾的错处,竟不知他在外如此仗势欺人!您放心,我待会儿便压着他亲自上门赔罪!” 这一连串话配上这神情,做足了赔罪的模样。 周晗来前还以为能教出这样的儿子,爹指定也好不到哪儿去,多半是个市井财主样儿,没想到竟是个能屈能伸,面目还算和善的。 见状脸色倒是缓了缓。 再说回那常福满,早在楼上听足了敲锣打鼓声儿,周晗接连两句的质问更是听得一清二楚,闹出事儿的时候他只慌了一瞬,可真被找上门来了,他就连牙齿都打了颤,更不用说找上门的是那周晗! 被付管事好说歹说地拉下楼,一出了门便听到了自家爹扬言要将他亲押上门,吓得他当即一阵腿软。 周晗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常福满一到门口,便转头瞥了他一眼,看得他眼神躲闪后又看向常福满他爹,开口道: “常老爷,我只劝你一句,有今日被我掀到你跟前的一桩,底下你不知晓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桩呢!疼惜儿子无错处,却也别做那睁眼瞎,你这酒楼做到如今不易,老了老了,别到头来全给儿子擦了屁股!” 他只说了一句,常福满他爹便呆在了原地,半弯的腰好似僵住了一般,连带着面上的神情也片刻僵化,赔笑的面孔怎么看怎么别扭。 周晗一番话跟一枚长针似的,狠狠地往他这大脑袋上扎了一道。 是啊,若不是寻常日子里做了许多污糟事儿养大了自家儿子的胆,哪有今日周晗将这么一件大事儿捅到他跟前! 周晗天不怕地不怕的,把福满楼掀翻了也不在意,出了事儿想怎么收拾便怎么收拾。可寻常百姓却顾着福满楼的势头,不敢轻易得罪。他甩手掌柜做了这么多年,压根不知道自家儿子在眼皮子底下做过多少混账事儿。 大事小事一扎堆,得罪了谁都不清楚,他这酒楼迟早有一日被连累得关门! 周晗说完也不管这胖财主是什么反应,径自找上了在门边慌了神的正主。 他三步并作两步,绷着脸没几步便走到那常福满眼前,伸手就拽住他衣角作势要打。 吓得周围一圈人一声惊呼。 偏偏拳头到了眼前却又停住。 而那常福满早已吓得双腿打颤。 无人来阻拦,就连他亲爹也愣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你……”嗫嚅半天也没吐出一句完整的。 见了这毫无担当的模样,周晗嗤笑一声:“怎么,还以为我要打你?” “你以为我如你这般愚不可及?” 他凑上前轻声说道:“祁佑要我带个话” 常福满眼里慌张更甚,要躲开却被周晗拽得更紧。 “他说,他若是要打你,便找个寻常日子,找个赌场窑姐儿里打转的混不吝把你绑到小巷里套上麻袋往死了揍,管你断了腿或是……没了命。” 他一说完便松开了手,就见常福满整个人软趴趴地倒在地上,倒是被吓得浑身打颤,不敢再看周晗。 祁佑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几月接触下来,他怎么不有所认知。冷静,多智,却独独有一份阴沉,早上若是祁佑对他说了那些话,他未必有胆色去踢这一脚。 一旁的付管事就要去扶,被周晗一眼瞪在原地。 “你这下三滥的老狗腿,我若是你,当初就不该找上那两个无脑的妇人。” 他轻飘飘的一句,却叫付管事神色一顿,是啊,当初若是没遇上那两个多嘴的妇人,没被她俩给哄迷了眼,生出那等心思,哪会有今日这样的情形。 他此刻又是懊悔又是气恼,今日生出来的闲气倒是一股脑地全倒在了李兰跟蔡红云两人身上。 周晗看着这位付管事脸上升起的怒火,满意地笑了。 掸了掸长袍,又朝两个小厮招了招手,他便起步往回走,路过常老爷时抛下一句:“常老爷说的赔罪可别忘了。” 说完也不管这一圈人悉悉索索是何反应,一行三人悠悠地往另一边走去。 瞧着是柳家的方向。 常老爷一瞬醒神,众人反应过来就看到他大步上前揪住了亲儿子的耳朵,吼道:“诸位劳驾!今日不待客了!明日我派人给各位送上珍藏的幽州老酒,另没人赔付菜钱并未一两银子!” 那付管事没剩多少的眼色,此刻派了用场,连忙叫上伙计给满楼的客人赔罪去了。 而那对父子早已上了二楼。 众人连连感叹,不教子如害子啊,临了还能害到老子的头上,那周公子若是发了狠,常老爷这把老骨头哪禁得起折腾。 门口随着常老爷一道过来的几个地主老财早已面面相觑,又各自赔笑地溜了。 大街上最热闹的一个地儿发生了这等事,要传得多快便有多快。 周晗才刚走到柳家门口呢,就听见春归在屋里急得直喊:“这孩子!怎的如此冲动!你们一个两个都是秀才,落个打架斗殴的名头好听不成?!” 第一百十二章交心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祁佑在旁劝慰:“周晗是有分寸的,去之前我也提醒过。” 他最是知道周晗的脾性,此去两人心照不宣,大体都知晓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总归落不到什么把柄。 只春归心里着急,越到科举的日子她便越紧张,不然照她的气性儿,大不了挣个鱼死网破。可周晗去就去了吧,还带了两个小厮敲锣打鼓地去了,这不是明晃晃地给福满楼没脸吗! 祁佑想说那福满楼也不足为惧,却也碍着如今自己还只是个秀才,目光一闪便将满口的话咽了回去。 周晗在门外听得心里一软,怪道祁佑这样冷心冷肺的也对春姐独有一份柔软,只因这女子但凡记了谁在心上便是掏心掏肺地对待,自打出了家门,还真未想过还能得一份家人般的关怀。 眼看着春归就要出门寻他,周晗连忙推门而入,嬉笑着说道: “春姐放心,这镇上还未有人敢来得罪我!” 权势有权势的好处,他随史夫子来的,又被史夫子如此照料着,是个人都知晓他多少也是京都里的少爷,高不高门随他们猜测,总不敢得罪就是了。 后头两个小厮敲锣打鼓玩儿得高兴,脸上掩不住地笑。 春归刚要出去寻人,这三个倒好,一个比一个高兴,悠哉游哉地玩着手里的锣鼓。 “.......你果真去福满楼门口敲了?” 周晗顺着门溜进来,转头先跟两个小厮说道:“你们去寻阿荣玩儿吧,那小子指不定多好奇呢,你俩把今日的情状好好同他说一说,叫他也高兴高兴!” 说完两人立刻熟门熟路地去前头铺子找人去了,周晗这才朝春归笑道:“春姐是没瞧见,我过去把锣这么一敲,常福满他爹吓得脸色都变了,他们家那狗腿子连声儿都不敢出,我走的时候酒楼门口围了有好几十人,这么一趟功夫,镇上谁不知道这一家子的行径。” “常福满他爹倒是个会做人的,可惜不会教儿子,这一趟也有他受的了。” 不复刚刚那煞神似的模样,看着神色倒像个显摆的孩子,做都做了,春归也不好再说什么。 “真是会挑时候,眼看着就要上京,还闹这么一出。” 祁佑摇摇头:“赶在我们走之前倒还好,今日周晗敲锣打鼓地一番动作,日后若还有常福满之流总该自个儿掂量掂量轻重了。” “嗨!不说了,我去看看知行,那常福满膀大腰圆的,虽听你说没什么事儿,我总是不太放心,我去瞧一眼啊!” 周晗摆了摆手,他倒真没把这福满楼看在眼里,今儿这一出,常福满他爹若是还有些脑子,就该把儿子关起来好好查查这几年有无其他腌臜事儿,常福满就是长了七八个胆子也不敢来了,何况有祁佑那句吓不死人也要哆嗦好半天的话。 想到那情形他就想笑:“话帮你带到了,那孙子吓得腿都软了站都站不直。吓人还是你有一手。” 说完他便自个儿往里面跑了,边跑边喊着知行,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 倒是春归听了一句,疑惑道:“你叫他带了什么话?” 祁佑眼神一闪,那样恫吓的话他哪敢说给她听,沉默片刻,瞧着春归的目光一暗,突然就道:“.........春姐会否觉着我太无用?” “啊?” 春归被问得一愣:“.......怎么这么说?” 祁佑避开她的眼神,声色低哑:“遇见这样的事,我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上门,哪怕知行被踢伤了腿也只能隐忍。” “周晗却不同,他生了气便发作,哪怕得罪了人也毫不在意........像今日这样,我怕是远远做不到.......” 哪怕有一日他金榜题名,也是从小小末尾做起,能叫这一家子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却穷尽一辈子,也不能像周晗这般。 他说完便微微不安地等着春归回应,没想到过了片刻,春归也没开口。 他少有地心里一阵慌乱,终于连他都觉出几分犹疑抬头看过去时,却撞进她难以言说的神色里。 春归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看着他。 如同看一个疼爱万分的孩子一般。 一时之间,祁佑生出了想要紧紧抱住她的念头,却碍于青天白日,忍住了。 春归叹了口气,若她没有想错,眼前这个骨子里独有一份傲气的少年.........是在自卑。 祁佑张了张口:“.......春姐。” 春归轻轻地摇了摇头,走到那方石凳边:“来坐。” 祁佑看着她,在对面慢慢坐下,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春归缓缓伸手握紧了自己的手。 他心跳一漏,再也不复平日里的沉稳:“春姐?” 春归淡淡一笑:“我记得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你拎着两只血淋淋的兔子,满身傲骨地朝我扔过来一只。神情不冷不淡的,却提醒我别再让全叔骗了去。” 从今日的俊朗模样中瞧过去一年的岁月,直觉傲气渐渐收敛,替换的是满腹不言不语的柔情。 说起从前,祁佑也怔愣了片刻,他暂时还不知道春归真正想对他说些什么,却也有所感,将层层包裹起来的强硬一点一点褪下,露出最真实的一张脸。 一点慌张,一点不安,和一点对眼前人的期待,和藏不住的喜欢。 春归看着看着,心里愈加柔.软。 “我知道你立志扬名,我也知道你这志气并非出自你真心。” “从前为了同你哥嫂争一口气,后来……”春归勾了勾唇角:“后来为了能让我们一家子脱离那困顿的地方,今日想必是为了叫我不受常少爷那样的闲气,我可有说错?” 祁佑沉默片刻,垂头笑着摇了摇头。 她没有说错,他知道从来都是她最懂他。 这一路来,他最初警醒着自己要功成名就的念头越来越模糊,只剩最清晰的那个,就是叫眼前这人过得好一些。 因而今日周晗虽帮着他们出了气,他心中却不甚高兴。 只因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弱小,连一家小小酒楼都要忍着。 春归:“只是你可知道,我同你想的一样,并不愿你高居庙堂。” 祁佑连忙抬头,晦涩道:“……春姐怎么觉得我不愿居庙堂,朝圣君。” 春归只看着他,缓缓地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周晗居高门,却逃来了我们这个小地方,史夫子做了一辈子京官,却常言从未有过舒心时刻。” “权势动人心,却也常招致祸患。你与知行只是白身,在京都那样一棒.子打下去十个有九个都是官员的地方,走路都要小心。这一点你比我要懂得多。” 祁佑不吭声,也看着她。 春归轻轻道:“祁佑,不必给自己这么重的担子。” 见他仍然只盯着她,不发一言,春归笑了笑: “只因……我只愿同那人共担重任,却不愿他独自一人担下了所有。” 话刚落定,只见祁佑双眼猛地一睁,身体打了个颤,唇角微微张着却未能说出话来。 春归感受到被反握住的手紧紧发着热,继续说道: “天下大事自有人操劳,而我只愿我的家人平平安安,同我将这一亩三分地打理完整。” “是……是我想的那样吗……”祁佑闭了闭眼又睁开,扣住她的手心,有些磕巴地问。 “春姐……是那个意思吗……” 眼前的少年已然强压着胸腔里的激动,怕喷涌而出的情绪吓到她,只敢极力地控制着自己。 这般模样春归从未见过,头一回见便叫她微微鼻酸。 她轻轻地挠了挠他的手心,待他怔愣的一瞬反手握住,轻笑着说道:“现在确定了吗?” “早上都敢偷偷握住我的手,现在却这般小心了?” 春日里初开的一丛花,夏日里冒的第一朵柳芽,也无法比拟祁佑如今恍若新生的念头。 他惯于烹一泼温水,在每日的相处中将春归慢慢温煮,叫她越来越疼惜舍不得他,却从未敢生出今日这样当头直击的念头,可偏偏眼前这个姑娘她如此直接,一时之间,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回应。 沉默的片刻里,他几乎挖空了整个脑袋,在春归笑语晏晏的神情中,他长吸一口气,郑重道: “春姐,若可以,待我回来,我们便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好不好。” 春归笑着回道:“好。” 这一声好听得他眼眶微红:“你说得不错,我未曾真想要做那等封疆大吏,立足庙堂,我要争的那口气早已出完,你也带着我们脱了那困顿之地,除了未得到你的应答,我再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今日.你能应我,哪怕叫我再回到一年前那般窘境,我也要高兴得从梦中笑醒。” 春归轻声道:“就这样高兴?” 祁佑用力地点头后垂下,一滴泪“啪嗒”落到石桌上。 春归看着他眼角也落了一滴泪,若是早知道能叫他这样高兴,她该早早地应了才是。 两人都不再说话,却彼此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夏日里的蝉鸣一阵又一阵,却再也不显得如此吵闹,于这份无声的对望增添了一份热闹。 第一百十三章日常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周晗的冰晚上运来的,因常福满一事停工的地窖此刻也被众人想了起来,周晗对新鲜事儿向来新奇,便要跟着挖一挖,换了件旧衣裳就跟着李志存一道干起活儿来,正要叫一声祁佑,却见他进了厨房。 周晗撇了撇嘴也随他去了。 因地窖到底还未成,春归只要了几小块的冰,借着家里几头奶羊挤了整桶的羊奶,打算做个羊奶冰,正好这时节的瓜果多,下午叫耿荣买了点西瓜蜜.桃回来,耿荣半路闲不住又摘了些野果子,满满一篮子的水果,各式各样。 祁佑进来时,她正将晒干的茉莉花搅拌进羊奶一道温煮,另一口锅炸了满满的番薯丸子,蔡氏正准备捞上来,边上还有搓了一盘的小肉圆子待炸。 春归似有所感,偏头看过去,祁佑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趁蔡氏不注意抬手擦了她鼻尖的一抹白色。 春归连忙看了看在旁的蔡氏,又转过头嗔怪地瞪他一眼,耳根稍稍红了些。 祁佑朝她挑了挑眉,安抚地拍拍肩,走到蔡氏边上道:“蔡姐,小心油点子,我来吧。” 说着顺手就拿过了一旁的漏勺。 把蔡氏高兴的,连忙退到一边,拿起围裙擦了擦手:“咱们家祁佑是会疼人的,成,蔡姐去看着火!” 等蔡氏走到对面,祁佑得意一笑。 春归无奈地摇摇头,盖上盖子,拿过一旁的瓜果开始切。这人一下午比往日鲜活了不少,整个人仿佛一瞬开阔,连平日里偶尔的几丝阴沉也蓦的消散。 “春姐怎的用茉莉花煮羊奶了?”他边捞着丸子,边一心两用地看春归手里的动作。 见她稍煮片刻后捞上一碗滤干净放到另一口炉子边上,这便是在做那双皮奶了。 听到祁佑问,春归笑着回道:“这日头里的杏仁微苦,不如茉莉花煮着还带些清香。给羊奶去腥虽不是什么难事,却要时刻注意这些东西的时令味道。” 提到这点心又不免想到这两日的事儿,春归敛了笑:“其实我这儿的点心都不是难做的,找个厨子稍看几眼就明白了,也难为那福满楼的管事如此惦记。” “这话说的,你这方子哪怕再简单不费功夫,那也是你的私房活计,就叫这些人眼馋去吧。”蔡氏插了一句:“对了,前一阵郭小姐不是说要送厨子过来吗,可有说时候?” “你看能不能托她过几日咱们重开铺子那会儿送来,闹过这一场咱们这儿生意怕是只好不差的,你一整日在厨房里待着也太伤心神,早些教会了也好帮帮你。” 蔡氏这一提醒倒正是时候,春归眼睛一亮:“我到差点将这一茬给忘了。” 祁佑听到这儿停了动作:“厨子?郭小姐何时说的?” “瞧我这脑子,我还未同你们说过呢,到时郭小姐也要将京都里的文人铺子装成我这样的,跑过来愣是给了我两份契约,一份五五分成的文人铺子,一份两成的瓷器。那会儿也说了过几日送厨子来学一阵。” 春归将蒸好的几份双皮奶拿出来晾着,撒了些茉莉花干。 叹气道:“起初找了我画扇面,解了我们的困顿,到这镇上后她又供了我们宅子铺子,如今又给了两份契约,生生地分我们一半的利润,我实在是有些难为情。” 祁佑听了个明白,却微皱了眉头,他抬眼认真道:“春姐切勿有什么负担。” 春归见他这般严肃,失笑道:“怎么了?” “那手绘瓷器不光在咱们镇上是独一份,放到京都怕也难寻,她是商人出身,惯没有吃亏的道理,郭家一番运作,不愁不能借着春姐手里的新鲜东西翻出一番风浪来。” “我们那画册虽背靠官宦,却是由郭家出面制定贩卖,他们做了半辈子的商人,懂得怎样运作,到目前为止我们也是各自分了声名利禄,想来春姐这儿也是一样的。” 春归若有所思:“看来还真是一笔大生意了。” “有了契约反而好办事,免去了日后诸多情面上的麻烦。郭小姐如今只接管了郭府几桩生意,然郭府另有宗族亲眷在,声名利禄一起,难保不会生出诸多心思,有了这契约,你便占了法理,旁的人再不能过问。” 春归嗫嚅道:“......郭小姐这是在替我筹谋啊。” 祁佑点头:“一来这是春姐该得的,二来这也是郭小姐给予你的一份保证,不必有负担,也别辜负这一份情谊。” “你这丫头是个厚道良善的,郭小姐也是一路人,你呀,就好生受着这份好意吧。你真心待人,还不许旁人待你好不成?”蔡氏也如此说道。 春归将剩下的羊奶全舀出来后便停了动作,心里愈加温暖。 怕她心中还有计较,祁佑便打趣道:“哎,原来我的春姐已经偷偷地日进斗金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只蔡氏回了一句:“你的春姐这般能干,咱们就显得这般无用,只好每日沾她的光咯!” 蔡氏也是凑趣,只两人一句“我的”一句“你的”,春归听了立刻难为情了,瞥了眼早已满是笑意的祁佑,不做声了。 这话告一段落,三人继续手里的活儿,只一会儿,蔡氏忽地想起外头还晾着山货,一拍大腿惊呼:“差点忘了!他们这又挖土又钻地的,等下可别在肉上占了灰,我得把东西收进来!祁佑,你顾着点火啊!” 说完便急匆匆地跑出去了,春归看着直笑:“蔡姐姐真是,这般着急上火的,要落了灰早就落了,这会儿可晚了。” 她转过头又看看油锅,连忙“哎呀”一声:“祁佑,快翻一翻肉圆子,这头要炸过了!” 祁佑忙不迭拿起漏勺,小心翼翼地翻着,可肉圆子不似番薯丸子小个儿,翻起来倒不这么简单了。 春归看了会儿,索性拿过漏勺,嗔怪道:“你还是帮我去切桃子吧,这手忙脚乱的。” 说得祁佑脸色微红。 厨房里烟火气正浓,更遑论边上还有一小锅烟熏肉干也正冒着轻烟,另一头柴火劈里啪啦作响,屋外还有蔡氏笑骂的声音……祁佑盯着她侧脸半晌,忽地凑过去轻声道: “春归要过的就是这样的寻常日子吧。” 这样简单又充满人情味的日子,一饮一啄都在太阳底下,恬静又美好。 春归手里的动作一顿,闻言弯起了唇角,点头:“……是呀,就是这样的日子。” 偏过头才发现这人竟然离得这样近,近到只半个小指的距离,一呼一吸都能轻轻地打在脸上。 春归唇角一僵,一瞬间羞意上涌耳朵根又红了一半,连忙倒退一步:“……你赶紧快切桃子!我一会儿要用!” 祁佑满面的笑意,也不再刺激她,退回原位开始切桃子:“是切成桃子丁吗?” 春归红着脸轻“嗯”了一声,避开半个身子把剩下的肉圆子捞起来。 摆在盘子里金灿灿的,一看就酥脆,拿起筷子一戳,“咔吱”一声,炸得刚刚好! 刚刚的羞意褪去,祁佑也认真地配合她做手头上的活儿。 瓜果一半切成丁,一半切成块。切成丁的半份由春归分配,一部分放到摆了茉莉花干的双皮奶上,做成各样的蜜.桃双皮奶,蜜瓜双皮奶等,另一部分直接装盘,各倒入半碗晾凉的羊奶,边上有一大盘子刻意压碎的冰,到时吃的时候撒上一些碎冰就是。 另一半切成块的比较省事,就直接摆盘。 点心还有炸肉圆子,番薯丸子,烘干的香肉干,芋头压成泥搓成的小块,各点了一点野果捣成的酱,便是芋头糕。 到了晚上,又有各色菜式,全是春归和蔡氏的拿手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丰盛地吃上一顿,一群孩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又是搬桌子又是摆碗筷。 因是夏季,春归直接拍板搬了桌椅到院子里吃,大树底下到底凉快些,再在边上放些冰块,散散热气。 这满满的一桌吃食,有甜点有点心,荤素搭配,轻易便勾起了众人的一桌人的食欲。 知行伤了腿也不甘心,吵着不愿自个儿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房里吃,就要出来跟大家一道。 春归听着里面的动静,也知道他伤得不像外头传的这么严重,就跟祁佑说道:“你去把知行扶出来吧,不然啊怕是我们也吃不消停了。” 这窜天猴似的小子,到时别没完没了地叫起来了。 听得一桌人直笑。 “我正午时候听了都快吓死了,还以为真伤成什么样儿了,亏的祁佑跟我说了声。”周晗也直摇头:“不过啊,如今外头可都在传,常福满一脚把知行踢得折了腿,指不定连科考都去不成了。” “就该这样!叫那个常福满被众人骂惨了才好呢!”耿荣听完便一手握成拳头,恨恨地说道,可见还堵着气呢。 蔡氏见状一把拍了拍他后脑,笑道:“咱们阿荣这口气还出不来呢,现在还撅着嘴。” 也不用说耿荣了,几个小的,特别是知平,眼眶如今还肿着呢,只现在左手一个芋头糕,右手一块蜜瓜吃得不亦乐乎,瞥见众人看过来的眼睛,紧张地咽了咽,呐呐道:“……我只吃了一块糕。” 小孩儿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可不就跟个没事人似的,只是春归还是将他跟前的一盘子糕点拿了回来,提醒道:“这是饭后的点心,先吃饭。” 知平连忙将手里剩下的半块三两口全吃了,怕春归将这块也抢走似的。 一桌人看得又是笑又是打趣,一时之间分外热闹。 正吃得开心呢,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耿荣连忙放下筷子:“我去开门!”后一溜烟地跑过去了,众人都停了筷子,这时候还来上门的怕是熟人。 门一开竟然是郭如意,而且还是带着郭展鹏一道过来的。一进门就扫了扫整个院子,径直朝春归走去,满眼的焦急:“越姐姐,千万要保重,我爹娘识得不少的好大夫,治好过不少断腿,虽不能好全,走路却如一般无二的!” 郭展鹏则一反常态,乖顺地跟在后头。 春归张了张嘴,一脸的讶异。 郭如意在她跟前站定,自顾自说道:“我已经写了书信,明日就叫人送到京都,肯定能在科考前将知行的腿治好了!” 她说得一脸郑重,而另一边,祁佑扶着知行正从里头出来,知行嫌麻烦直接甩了祁佑的手,一跳一跳的,一脸迫不及待的神情,边跳边大喊:“你们给我留点儿!不许都吃了!” 好巧不巧,正和满脸肃穆,觉得他断了腿的郭如意迎头撞上。 第一百十四章各处氛围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郭如意顿时满面的疑惑,张了张嘴,抛出一句:“你腿没断?” 知行跳得正欢实,丝毫没有断腿的迹象,见了她还不忘打声招呼:“郭小姐来了!断腿?没啊!” “你看我不是蹦得挺利索吗!”说着竟然围着郭如意跳了一圈,闹得人一瞬脸红。 郭如意到底也是一个姑娘家,被个少年郎笑着绕了个圈,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春归顿时难以言喻,转头看看祁佑,亏得两个还是一道长大的,边上这人都跟她表了心意了,怎的知行还一副憨样儿,连个男女大防都不甚在意的。 知行自个儿却是没觉出什么,瞥到一边知平塞得鼓起的嘴巴,忙一声喝道: “臭小子!你又吃这么多!” 说着就在知平边上坐下,两兄弟又有吵起来的架势。 春归一阵头疼,果然白天的兄友弟恭只能看情况出现。 眼前还站着个困惑的郭如意,还有个一脸好奇的郭展鹏,春归连忙招呼人坐下,将今日的事儿同俩姐弟说了一遍。 说到是祁佑和周晗有意这么闹了大,两姐弟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说到周晗闹福满楼,又是大快人心的模样,春归乐了,顿时觉得自个儿是在说书似的。 “所以这腿是好的吧?不耽误科考?” 春归点头:“对,不碍事,不过也踢出了淤青,肿了一大块,骨头应是没伤到。不过就是这样,我也不同意叫他到处乱走,总怕出什么事儿。” 郭如意应和地点头:“是这样,这不是小事儿,平日里是要多注意。” 她瞥了一眼同知平打闹的少年,顿时心绪难言,瞧这样子怎么可能不磕到碰到的,想开口提醒一句又自觉不妥当,又咽了回去。 春归听得心里一暖:“难为你俩这么晚了还过来一趟,可吃过饭了?没吃的话在这儿凑合一顿,我们也正吃着呢,成了,不管吃没吃过,我给你俩添一副碗筷,正好我这儿琢磨出了夏日里吃的新点心,你试试看。” 说起新点心,郭如意就上了心,将自家弟弟拉着一道坐下了。 “今日来也是多谢祁佑几个的画册。”郭如意不自觉地露出笑,看向一旁的弟弟:“这不知不觉的,展鹏竟然将送过来的画册通通熟读了,今日我爹爹过去一看,还自个儿琢磨了同这画册上一般的画,一下高兴得跟什么时候。” 人说学了礼念了书到底也不一样了,多少能收了性子,春归有意瞧了瞧那郭展鹏,果然不如从前见过的这般稚气,如今端坐在郭如意身边,也不随意发声,只有些眼馋桌上的几样吃食。 春归一边将几盘子点心挪过去,一边朝郭如意笑道:“那是好事儿啊!甭管是不是奔着功名去的,能认字识礼就是好的。” “谁说不是呢,总之如今这样我已是十分满意了。”郭如意满脸的欣慰:“本来是我一人要来的,他见着天要黑了,不放心我一人坐了马车过来呢。” 想到几月前还在家门口当众打起来的姐弟俩,再看如今愈加和睦,春归也替他们高兴。 两个都是一心为弟弟的姑娘,凑到一块儿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知行嚷着:“你们两个再不吃我们就要吃完了!” 两人才反应过来,相视一笑后便也动了筷子。 满桌的盛宴,那盘子芋头糕最受欢迎,芋泥自带微微的甜味,和糖堆出来的甜不同,丝毫没有腻味,加上一点果酱,好吃得没话说。吃到最后,知行知平周晗加上个郭展鹏,四人直接抢了起来。 郭如意无奈地拍了一把自家弟弟的手:“知平这样小的年岁,你也好意思同他抢!” 可还没等郭展鹏抱屈呢,知行手一挥,满不在乎:“别看他年纪小,咱们还不一定抢得过他呢!来来来,郭少爷,赶紧把那块夹了去!” 说着一心两用地也夹走了自个儿知平边上的那块,把个孩子气的,知平眼珠子一转,索性站到凳子上一把将整个盘子端了过去,再躲到春归怀里,狐假虎威道:“嫂子和祁佑哥哥还没吃呢!” 这一说,几人倒不由得收了手,看看春归的碗,还真是,都没动过呢,知行立刻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想了想,将夹到手的芋头糕分了过去。 “嫂子,你怎么不吃呢,来来来,我这儿多的是,你快尝尝,可太好吃了!” 周晗也照模照样地作势要分出去,正一派和谐呢,知行那头不知抽了风还是怎的,突然夹了一块竟要给郭如意送去:“来来来,郭小姐也吃。” 这旁的人家多的是男女不同桌,只柳家一家子亲近,春归也不喜这样的规矩才有了如今这情形,可一家子归一家子,同郭如意关系再好,人家也是个别家的姑娘,怎好这般对待,春归一急,忙不迭要去拦。 亏得祁佑动作快,当即拿了筷子挡了回去,皱眉道:“厨房里还有一盘。” 春归总算松了口气,看向郭如意,这姑娘面色微红,眼神闪烁地看着知行。 饶是知行再迟钝,这会儿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回过头一想,没一会儿也臊红了一张脸,小心翼翼地看了几眼那郭如意,不作声安分吃自个儿碗里的东西了。 春归无奈地吐了口气,她得找时间同他好好说一说了,性子虽不必如祁佑般沉稳,但好歹也得注意起来了。若边上是个寻常姑娘,怕是此刻就要羞恼地回家去了。 另一边祁佑回身将剩下那盘子芋头糕拿了出来,先给春归夹了,剩下的往靠近郭如意那头一放,周晗同知行这下倒是齐齐安分了,又互相礼让起来。 郭如意也不愿叫众人觉得不适,偷偷朝春归说道:“祁佑跟你一样,一个眼神便能镇住他们。” 春归看她神情也好转,便点了点头应和,谁说不是呢,大约是年岁大一些的缘故,又是平日里较为严肃的,连知平这么个小冤家见了祁佑也是乖乖巧巧的。 一桌人也有说不完的话,这只是个小插曲,过了便过了,只众人不知,郭如意和知行两人后来的几次对望也突然地变了滋味儿,其中感受也只有两人清楚。 吃罢正餐跟糕点,缓了一阵后,春归那儿还有各式各样的甜点,打头的便是那冰镇水果羊奶捞,并果酱茉莉花双皮奶,这样的夏夜里,来上这么一份又清凉解暑,又能缓缓肚子里的饱腹感。 郭展鹏显然比郭如意还要沉浸,一趟趟地吃下来,他早已悄默声地半躺在椅子上,好不惬意。 知行看了一会儿,有意打趣他:“几月前你还口口声声看轻我嫂子做的东西,今儿怎么样,我嫂子连铺子都开起来了不说,你可是也瘫坐在这儿一副舍不得走的模样。” 郭展鹏正吃得舒服,被这么一逗,顿时面色通红。自打他被画册引着念书认字后,性子渐渐沉稳,才知晓自个儿从前有多混不吝,虽仍是跳脱性子,但也不似从前那般冲动。如今醒了神后又从姐姐那儿得知柳家这一家子的厉害之处,心里多少也是佩服的。 也曾想过,换作是他,在那样的境况下长大,能否做到柳家这样。思前想后,他觉得自个儿怕是不行的。 生怕他面上难堪,春归有意帮他解围,忙道:“还说人郭少爷呢,你先将手里那碟子冰放了先,虽解暑,可多吃了也怕伤到脾胃。” 果然知行被这么一说,不情不愿地放下了,随意一瞥瞥到知平,又不甘心地去几个孩子那儿充老大了。 这话本也就过了,只郭展鹏还是红着脸小声道:“……从前是我不懂事,其实头一回吃我就觉得好吃的,今日这些也好吃。” 这般懂事的模样果真如郭如意说的,春归本就喜欢乖巧的孩子,连忙笑道:“你爱吃就行,等会儿我再装些,叫你姐姐带回家。” 郭展鹏别别扭扭的,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春姐。” 春归笑着摇头:“没事儿。” 知行几个虽在小孩儿堆里打转,眼神却也时时顾着这儿,看到这儿也不自觉地笑了笑。 一帮半路相识的人,竟都在这个夏夜里达成了和谐。 春归回头特意给郭如意姐弟炸了一小锅番薯丸子,芋头糕也是现做的,只果酱是没了的,便撒了点茉莉花干,特意放在两只陶瓷大碗中,叫姐弟俩带回去吃。 郭展鹏抱着两只碗,别提多乐了,走的时候时候也大大方方同院里几个告了别。 送了两人到门口,春归想了想索性叫郭如意将备好的厨子送过来,趁这几日琢磨些新东西,再将原有的点心给教会了,在家里打几天下手,到前头铺子练练手,练好了能出师了再一道送到京都也不迟。 临时这么一决定,郭如意也应下了,人是早就在了的,就等春归这儿方便。 郭如意也顺口提醒了她:“既然福满楼那事儿算过了,越姐姐的铺子到底也要尽快开起来,到时也拨个人过来走走镇郊的牧场才是。” 轻轻松松吃了许久,两桩事儿倒是临了才说起,两人相视一笑,春归握了握她的手:“道谢的话你我都不必多说了,再过两日吧,过两日再琢磨重开铺子的事儿,我这儿也还有些要紧事没处理。” 看春归脸色微微沉重了些,郭如意也不再提了,再次告了别便带着弟弟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远走后,春归关了门,想到那要紧事,叹了口气。 第一百十五章李兰被围攻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院子里依旧热闹,一家人就着月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知平前头刚跟他哥闹了,这会儿又眼巴巴地靠过去,或许是气氛渐渐安静下来,知行索性一手一个,将知平跟知敏一块儿抱了起来,两个孩子乖顺地窝在他怀里,志高跟小宝也倚在李志存和蔡氏边上,轻轻说着话。 而耿荣则是听周晗绘声绘色地讲今儿在福满楼前的事儿,听了一遍还不够,周晗苦着脸又讲了第二遍。 浓郁的月色里,一阵薄薄的轻雾笼罩整座宅子,春归仰头看过去,只看得到朦胧里的一片灯火,她偏过头便看见另一边祁佑静静地望着她,拍了拍边上的石凳子。 春归淡淡笑着,朝他走去再坐下。 两双手自然而然地交握,隐在袖口下紧紧扣着,彼此生热。 那头周晗正说到他暗示付管事找李兰和蔡红云两人的麻烦,耿荣听得直拍手叫好。 蔡氏疑惑道:“那管事还有胆子把这事儿闹大啊?” 周晗嗤笑一声:“那狗腿子一看就是个记仇的,高高在上这么些年,猛地被我当众收拾一顿心里羞愤着呢,又不敢惹我,我这么一引导,他可不就把仇记到那两人身上了吗。” 春归偏过头:“你觉得呢?” 祁佑勾了勾唇角摇头: “大动作怕是不敢有,不过给乡民们许下的收羊奶怕是不成了,若我那嫂子收了什么好处,想必也是要连皮带肉地吐出来。” 春归眉心微皱,她心里的要紧事便是这一桩了。 乡民们经历挑拨先提价威胁,她关停铺子应对让他们觉得断了一条生意门路,正是懊恼呢,福满楼又提出收羊奶,这般燃起他们的希望了,可今日事一过,显然这桩合作又落空了。 充当两方纽带的李兰和蔡红云此刻怕是成了众矢之的,招了乡民们记恨了,前头还有个要报复的付管事,两人被这么前后夹击,日子总不会好过。 而这些乡民们遭遇大起大落,此刻心境又比李兰两人好过到哪里去。 如今她也已有了郭如意介绍的新货源,再好的性子也不容许她回头去收小凉山的羊奶。 这么一看,真正利益上落空的只有这些贪心不足的乡民。 利益落空,这些人哪会肯罢休,她在这镇上无人来扰,可里正叔一家呢,还有李老爹一家,怕是要被扰得无宁日了。 这么看来,还是要抽空回一趟小凉山。 - 事实证明春归并未想错,祁佑预料的也没错。 付管事被周晗当面教训不说,回头那常老爷便将他降了门房看大门去了,从前虽是管事,却能耀武扬威,如今成了门房,受人吹捧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一把骨头还要吃些从前没吃过的苦头,那些青壮年伙计里吃过他挂落的大有人在,稍微使点绊子就够他喝一壶了。 没受两天气,果然就压不住怒火,带了几个还指望他东山再起的小厮一块儿到小凉山去闹了。 夏日抛秧时节,村口多的是劳作的乡民,前儿李兰久久联系不上那付管事,跑到福满楼寻人却见早已换了管事,一听是来找付管事的,就忙不迭将她赶走了。这两日好一批人一得空就到程天保家逮李兰,问什么时候能送羊奶上去,可人李兰老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这群人便慌了,田间地头地开始叫骂。 明眼人如里正,村长和李老爹几家见状早关起门来过日子了,李志高得过春归的嘱咐,旁的事儿不必理会,知会了几家长辈后便不再过问了。 田地里的一众人一分为二,一半是受了李兰糊弄不停叫骂的,一半则是看着热闹不吭声。 直到那付管事带人怒气冲冲地从山间小路里过来,逮着个人便问李兰家。 经人指了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过去,几个小厮猛地踹了那紧闭的大门。 张口就骂:“不要脸的chang妇!把那十两银钱还来!” 都是混不吝的小子,什么脏的臭的就骂什么,很快就将众人引了过来。 这般骂着,饶是多厚的脸皮也没脸在里头藏着了,程天保一开大门,吼道:“你们做什么!再闹我去镇上报官了!” “哟,舍得出来了?你媳妇儿呢!叫她出来还钱!” 程天保骂骂咧咧,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还什么钱,我可不是好惹的!再闹事我可要动手了!” 可这些人是谁,付管事又是谁,待了这么多年的酒楼,三教九流的都见过了,哪会怕这一小小乡民。 付管事是豁出了脸面到了这儿,只为出一口气:“又是报官又是要动手,你好大的口气啊,也不劳你这小子报官,你若是不还钱,这官我替你报了!” “那两个没脸皮的东西,挑拨生事,骗了我十两银子,我还当她俩有多厉害,能呼风唤雨呢,敢情是来骗钱的!我今儿就把脸面扔地上踩也要抽抽你们的筋骨!” 十两银子一出口,吓得围在周边的人一阵惊呼。 “这李兰竟是有银子可拿!” “那这些婶子们不就是被她给算计了吗?” “这管事不是个好东西,李兰可也不是什么好人。” 乡民们也不是笨的,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这手算计。 旁人明白了,那些被挑拨的也明白了,一瞬间怒火满涨,个个都坏了神色。 “好啊!我还道她跟那蔡红云是真心为我们着想,才咬着牙硬生生得罪了春归,如今看来倒是我们被她俩给摆了一阵!” 这一句出了口,一众人像是有了个发泄的口子,便口口声声称着自己是被这两人给蒙骗了,倒是比那付管事带来的人骂得更凶了。 旁边看热闹的顺口说了一句:“你们也是,这李兰做了多少恶事了,姑嫂俩一个赛过一个的蠢,竟然也真信了她。” 虽是朝着这些被糊弄的人说的话,那付管事听了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是气恼又是懊悔,当初怎么就找上这两个蠢货了! 李兰哪还敢冒头,躲在家中瑟瑟发抖,迟迟不敢出来,直到外头人合起伙来骂道:“再不出来咱们一群人直接上门把你揪出来!看你能躲到几时!” 这下程天保也没法子了,阴着脸不作声。 李兰这才哆哆嗦嗦地出来,她是蛮横了这许多年,可也是在这一亩三分地里,真叫她对上镇里来的人和村里的众怒,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付管事是恨得咬牙切齿,多想撒开了手好好痛揍一番眼前这妇人,可也知道自个儿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今日能叫她在这乡里出了丑,再要回那十两银子也差不多了。 可李兰却迟迟不肯应声,知道付管事示意几个小厮作势打人,她才张皇失措道:“不是我不想还!是……是我那嫂子也分去了五两!我手里也只有五两啊!” 当初虽然没说平分,可李兰也在,怎好她一人独享这十两银子。 可付管事哪还管得了这些。 “当初交予你手,自然是你还,我管你给了什么阿猫阿狗的!你就是给了天王老子,这钱你也得给我吐出来!” 看李兰面色凄然,大有哭一阵耍赖的架势,他咬牙威胁:“若是不肯还......你看我有什么手段收拾你!” 一通恫吓,李兰哪还有理智,连忙叫道:“还!我还!” 不等付管事反应,其余乡民早就一人一口唾沫地吐到这院子。 “这等下作的东西,污糟事儿做了一件又一件,老天爷怎么不降道雷劈死她!” “害的咱们得罪了春归,又没了进账,这人简直是个祸害!还有那蔡红云!” “我得去蔡家村说道说道!叫这四乡八村的都知道这对姑嫂是个什么东西!” 一半人又是骂又是吐唾沫的,另一半围观的也看得生了气。 好好一个村子,这一年来大事儿小事儿全是这人给搅和出来的,再这么下去,哪还有平静日子可过! 眼见着李兰被骂得狗血淋头,惹了人厌恶,付管事心里这口气才稍稍出了些。 李兰哆哆嗦嗦回头拿银子,手里那五两银子还分文未动,又在程天保愤怒的眼神里从家里掏出五两加上,十两银子双手奉上后,又吓得躲回门边上,避开几个小厮的眼神不敢再动弹,生怕遭了打。 拿了银子,李兰也眼见着没好日子过,付管事这才冷哼一声走了。 人群里依旧指指点点的,程天保多厚的脸皮也受不住,夫妻俩大门一关,自有那李兰好受的。 贴出去五两银子李兰怎可罢休,回头就去娘家找蔡红云要另外五两去了。 可惜蔡红云得了那五两,早添做家用私房的,哪肯再吐出来,任凭李兰如何威逼,最后倒把她亲娘给叫了出来,李兰她娘钻钱眼里多贪小一人,那五两银子的一半就自个儿留着呢,便一口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愣是把人给赶出去了。 当然最后五两银子也没要回来,这是后话。 再说小凉山这么闹过一场后,那些乡民们也终于清楚了,这羊奶钱是挣不到了,顿时对李兰是又恨又骂,堵着门口好一会儿无甚作用,便也只能骂骂咧咧四散回去。 若是没尝过一日十好几文钱的甜头,这群人还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可坏就坏在已尝过了不少的甜头,如今猛地两头落空,个个都烧着心火急得要命。还自觉是受了李兰挑唆,算不得真把春归给得罪了。 一堆人围起来琢磨,不知是哪个带了头,打定主意定要扒拉住一个,思前想后自然是春归好说话,可他们也自觉没脸上门去说情,又恰好有人提出叫里正或是李老爹这些同春归交好的人帮忙。 这不就厚着脸皮骚扰里正跟李老爹一家子去了吗。 第一百十六章醋意(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李老爹近日忙得很,跟陈实兄弟俩一合计,柳家和祁佑的那几亩田地各留一亩给春归种些芋头跟番薯,芋头种子多的是,只番薯却是要去山上移栽。 几个都是吃苦耐劳的庄稼人,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满山头都是那野番薯藤,找起来也方便,就这么凑了半亩地种下了。 进了夏日里,芋头早就收获一波,前些时候给春归陆陆续续送过去了,番薯也到了时候,两家人每日忙起来也是脚不沾地的,知道春归没吃亏,他们也就没有那闲心去管李兰姑嫂那档子丧心病狂的事儿。 今日正打算叫志高把新长出来的一茬番薯给春归送去,装了满满一驴车刚要走,远远的就见三四个妇人往这儿来了,见了这一车子的番薯眼睛一亮。 “志高可是给春归送去?哎哟,这么多,春归这是打算继续开铺子啦?” 要不然怎么说这些人会钻营呢,一下便想到了铺子。 李老爹摆摆手,叫志高赶紧走了,后冷着脸道:“春归的铺子不都被你们逼停了吗,还开什么。” 说完正要进屋,没成想这四个妇人倒把他给拦下了。 打头那个跟他还带着亲,算是他堂侄女儿,面上带着几丝歉意:“老叔,我们心里也愧疚着呢,这不想托你给春归那丫头带个话吗。” 李老爹一个警惕:“带什么话?” 几人讪笑着:“你看春归一直不开铺子也不成,不过就是缺了羊奶........” 话还未说完,边上的李老爹神色一下就变了:“你们还想让春归收了这羊奶?!” 打头的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瞧您这语气,我们也是想解了春归如今的难处,还有就是.......咱们自个儿也好有些进账不是。” “是啊,要还同之前一样,咱们供羊奶,春归继续开铺子,不也是一桩好事儿嘛,总不好真被李兰那对姑嫂给搅和了咱们之间的情谊。” 李老爹眼皮耷拉着看着她们,一阵怒火猛地涌上来,差点没张口痛骂。 情谊?不管春归是何意,那铺子总归是因着你们胁迫提价停了,如今看讨不到好又来分说情谊?早先春归一番真心,你们不当回事,今日都算撕破脸了,倒来求和了。 缓了缓,他摇了头挥手:“春归自有安排,我说话也不顶用,你们自个儿安分些吧,那羊奶自家喝或是按照从前的喂猪喂牛都随意,不必来找我,这农忙时节,都顾着点自家的地。” 他说完就要进去,那群妇人见状更急了:“哎老叔,您就带个话,里正那儿咱们也走过了,可还未进去就被李嫂子赶出来了,竟是替春归记起仇来了,这不咱们只能来找你了。不知春归怎么想的,可乡里乡亲的,哪有那隔夜仇的。” 李老爹偏过头看着她们道:“里正没应下,你们以为我就会应下?” 他难道就不替春归记着仇? 他叹气道:“事已至此,就别瞎忙活了,好生过日子去吧,说到底那事儿也是那两人带的头,你们不提起,旁人也不会提起,过不了过久便都忘了,来日春归回来了见了面也不至于难看。” 面上的和谐总是能顾上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李老爹也不再多言,径自往里头走去。老伴儿在厨房腌豆皮,这样热的天气也不敢做多了,只隔几日做一些够吃的,今儿却不同,想着镇上那几个孩子也有好些日子没吃到这一味,便做了满满一坛子,到时他就跟着志高一道给送上去,还有山头的李子也是熟透了,红汪汪的,一咬满口的汁水,是他小孙子志远最爱吃的。 总之几个孩子日子过好了就是,旁的哪还能管顾这么多呢! 看着李老爹进门,几人又急又懊恼。 “早知道就不该搭理那李兰!如今连里正跟老叔都生了咱们气了!” “这一日一桶半桶地倒了,从前不觉得,可如今倒下去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呐!” 寻常人家一年种地交了税,扣去一家的吃穿用度能攒下个三四两已经算好了。 可若还跟从前一般跟春归做了这生意,一年里总有半年的羊奶可送,一日十文钱,半年也有近二两的进账,赶得上种地的一半收成。只要春归的铺子不倒,这份进账便停不了,可再看如今........ 几个妇人齐齐叹气。 “杀千刀的李兰,她最好别出门,出了门我非骂死她不可!” - 再说那镇上,解了危机后日子便顺畅多了。知行做足了模样好生在家中养腿,倒是听说那常福满被他爹勒令不上县学了。 本也是花钱进去的,学不成不说,还得罪了一堆人,想想出自高门的周晗,再想想科考有望的柳家兄弟,常老爷一阵后怕,索性把儿子接回家好好教导安分做生意吧。 听了这消息柳家人都不意外,周晗那日往常老爷心窝子使了劲儿地戳,但凡有点忧患意识,也不会再纵着常福满不知不觉地成了祸害。 总之家里两个上县学不会再碰到总归是好的。 那日郭小姐走后,春归早早地叫耿荣跟着郭府的人一道去看了看那牧场,因一日几桶也不算什么大生意,牧场的小管事就能做主,一看又是郭府介绍过来的,一下就答应下了,牛奶价高,多是富贵人家用的,春归也不在意。 今早志高送了那一车番薯过来时,她正教郭如意送来的三个厨子做点心。 地窖三日挖成,静置一天后周晗便送来了好一些冰块,如今存放得正好,要用了便取一些。 三个厨子都算是多年老手,早就耳闻春归这间铺子,起初以为春归总该握着些要紧配方,却没想到竟如此简单。 茉莉花杏仁茶包都可去奶腥味,平日里随处可见的草藤果削了皮蒸炸灌糖水都是一绝,几份药材烘出来的肉干独有一番风味,都是最最寻常的东西,搭配起来竟然如此独特又得当。 “越娘子都是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春归呵呵地笑着:“乡野人家吃多了这寻常吃食,只是稍微花了点心思罢了。” 那厨子油然敬佩:“越娘子能把寻常东西做得独一无二,该是有天分的。” “不敢当不敢当,几位师傅才厉害,我听郭小姐说了,几位都在京都里招待过不少贵人,手里的绝活儿多的是,我只是略微琢磨了点东西,不敢当一声天分。” 春归暗自吐气,哪是她有天分,她做的这些放现代满大街都是,占了时代的便宜而已。 只是这些东西在这镇上足够,放到京都那样的大地方未免少了些。点心有番薯和肉荤素各一丸子,五香的山货肉干, 这些吃起来都算是小玩意儿小点心,那可否加些主食呢? 春归看着三人琢磨那肉干,自个儿也琢磨起了新鲜主食,志高便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一车的番薯,耿荣跟李志存一道帮忙卸了下来,存放进如今当做仓库的一间下人房里。 “二哥来啦!快来尝尝新做的点心!”春归见他满头大汗,刚想做碗冰镇的给他,一旁的几个厨子立刻比照着春归教的,一个有模有样捞了晾凉的牛奶,一个捣碎冰,一个碾果酱,三人一道配合,做了一碗牛奶冰递给志高。又从锅里挑出几块烘好的肉干放盘子里请他尝尝味道。 春归暗自惊叹,要不怎么说看家本领呢,糖水甜点都是好做的,烘肉干却是不太容易,各个配料的份量,烘烤的时间都得记下了。可这三人一配合,便看着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这样的夏日,志高拿过这一碗冰冰凉凉的东西,刚喝了一口汗就收了,肉干虽是烘成的,里头的汁水却牢牢锁住,春归做的也是一样味道,却比这干柴,这便是专业厨子的厉害之处了。 志高吃完就夸道:“好吃!这肉干又有嚼劲又不干巴,好吃极了!” 那三个厨子一听这顿夸,皆是满面的得意。 这回倒是轮到春归去讨教了。 讨教完春归就把厨房留给了他们,跟着志高一道回了正屋。 春归开口便是留饭:“二哥留在家吃饭吧,志远他们正午也要回来吃饭,这些时日我看着长高了些,你看了也好回去跟李爷爷说道说道。” 志高也不是扭捏的,当即应下。只他是带着李老爹嘱托来的,刚刚看了前头,铺子大门关得紧,便开口问了一句近况,又将付管事待带人去小凉山堵李兰的事儿说了一遍。 事儿基本算过去了,春归也知道该开铺子宽宽小凉山惦记他们的那群人的心,便道:“阿荣已经去看过镇郊牧场,那儿的牛奶也已谈妥,若二哥这儿方便,五日后我便重开铺子,还是由二哥帮着运羊奶,每日的价钱还是同从前一样,你看如何?” 志高听了面上一喜:“方便,我怎会不方便。能开铺子就好,你不知道这几日爷爷虽面上不提,但心里也是有几分着急的,这不我今日要来,他就忍不住要我跟你问一问。” 春归心里一暖:“叫李爷爷放心,我这儿出不了事儿。二哥既是方便,等会儿便叫阿荣带你过去认认地儿。” 志高:“成!没问题!” 至于付管事去小凉山闹事儿,应是周晗早前那一番挑拨起的作用,叫他把气都撒在了李兰姑嫂身上。 春归也浑不在意:“他拿回那些银子应该不会再来了。”这事儿对于付管事来说是一桩屈辱,撒了气后巴不得赶快忘了。 听她这么说,志高也放了心。 两人在正堂说话,志高又说起了乡里一些大小事儿,惹得春归也有几分想念。到底是待了大半年的地儿,家门口的水池子,菜地都是她亲手打理过的。 “过些时候我回趟小凉山看看吧,乡里那些婶子们因着羊奶的事儿大概火气正旺,我也怕她们一着急就找上了李爷爷跟里正叔他们。” 志高点头:“你定个日子,我同爷爷说一说。” 春归一笑:“那怕是得几个孩子休沐时候,到时候一道过来。” “那敢情好,到时我驾车来接你们!” 春归笑意十足,也不推诿:“那就谢谢志高哥了!” 李志高听了这一声谢,摸摸后脑勺,顿时不好意思道:“这有什么可谢的!” 两人聊得正开心,浑然不觉祁佑正从书房那处走来,见到这一画面神色一顿,停了停站到春归边上,淡淡道: “二哥来了。” 第一百十七章醋意(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志高连忙偏过头,神色有些局促地看着他:“祁佑也在啊。” 同祁佑虽相识,话却说得不多,也是借着春归一家子才有了交际。不比知行性子开阔,也是祁佑看着不好接近,他面对祁佑时总有一点对读书人的敬畏 祁佑淡淡一笑:“在里间看书,听着声儿便出来了。” 春归看向他:“可是扰到你了?” 见是春归问过来,他可眼见地眼神柔软,缓声道:“怎会,看了一上午也够了。” “那就好。” “春姐可留李二哥吃饭了?阿荣前儿刚去看了那牧场,正好李二哥在,该摸一摸路才是。” 春归看了一眼志高笑道:“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不用你说我也留了。” 祁佑点头:“也近正午了,一会儿我去把知平他们接来,知行的腿也好全了,待会儿周晗会将这两日的赋论题送来,春姐若是忙就给他留个门。” 春归:“不忙的,三个厨子在呢,我跟蔡姐姐就不在厨房待着,正好铺子也要开了,我们就在前头打扫打扫。” 祁佑忽的染上笑意:“那春姐慢慢来,等周晗过来拉上他一块儿打扫。” 春归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志高摸摸鼻子,顿时生出自个儿是个外人的感觉。 可忽的听到知行伤了腿,他便忍不住打断了:“知行……伤了腿?” 小凉山不比其它村子,春归几乎是头一个带着家人出去闯荡做生意的人,其余的乡民基本或者自给自足封闭的日子,内外消息并不灵通,志高知晓是福满楼在背后指使着李兰捣鬼,却因得了春归嘱咐也并未多在意,不知道知行竟伤了腿。 春归这才看过来,将后来周晗闹福满楼的事儿也同他讲了。 “李二哥可千万瞒着家里,李爷爷年纪大了,再吓着就不好了。” 何况知行确实伤得不重,能不提便不提了。 志高点头:“我明白。” 正午快到,志高也不多耽误,叫了耿荣一块儿去了牧场,蔡氏已经在前头打扫,春归本也要换了衣服过去,可刚进到去里间的过道,不想被人猛地一拉,便进了一个心跳声震响的怀抱。 春归:!!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身后一道低哑的声音传来:“是我。” 春归提起来的心又回落,顿了顿也不挣扎,顺势靠在他怀里:“……怎么了?” 似是没想到春归能如此乖顺地叫他抱这一下,祁佑又紧了紧力道。 他垂头贴近:“春姐在跟二哥说什么说得这么高兴。” 语气不浓不淡,跟寻常一般并未有何不同。 可春归还是听出了点什么。 再听到他说:“春姐跟我说话都没这么开心地笑过。” 春归直接讶异道:“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她从他怀里钻出来,回过身看着他好笑道:“不过说了几句话,怎的惹你生了这心思?” 春归眼睛晶亮,似闪着光亮,看得祁佑耳根蓦然通红,移过眼轻声道:“过几日就要回县学,下一次回来就要准备上京都,我与春姐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了,春姐却还要对着旁人笑。” 几句话毫不掩饰一股酸气,却听得春归直想笑。 “你……”她忍不住抬手拍了拍眼前人的脑袋:“你这是不叫我对旁人笑啦?” 祁佑移回目光,目光闪烁:“并非此意,但也盼着春姐只对我一人笑。” 春归心里一阵倒腾,猛地一听这样的话,她这颗心还真能七上八下泛着甜滋滋的味儿。 这样傲气不多言的人,此刻却堵在这过道里像个愣头青。 春归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下意识像安抚知平似的要把人搂在怀里,搂住后才发现碍着身高,依旧是她扑进了他怀里。 这么被一瞬抱住,满身清香的味道又入怀,祁佑手心微抖,再毫不犹豫地将人抱紧。 两人头一回相拥,在这只能过两人的过道里,前头有蔡氏的说话声,后头里间知行随时都会出来。 春归止了笑声,静静地听着上头克制的呼吸声。 “你可管不住我对谁笑。” 感受到身上的力道更紧,春归狡黠一笑:“不过你可以管住我只跟谁这样抱着,又只对谁这般哄人。” 祁佑下巴抵着她的额心,柔声道:“那就说定了,春姐别赖。” 春归道:“不赖不赖。” 这样抱了许久,眼看着过去了大半时间,春归连忙拍了拍他的背:“好了,我得去换衣服了,你也赶快去接了知平几个回来。” 前面蔡氏已经忙活起来了,她也该过去了。 祁佑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春归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转身进了房间。 只祁佑在她门口静靠了一会儿,等耳边的红色尽数褪去后,面上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冷峻,再出了正堂,开了大门往私塾走了。 - 这五日里祁佑知行又重回了县学,周晗家里送来的冰块又是一茬,这回大部分送进了春归的冰窖,三个厨子留在这儿帮忙,而春归琢磨的一道主食也有了着落。 天气越来越热,几个孩子夏日里胃口小,不爱吃饭,常常捧着一个番薯一块芋头糕就充作了午饭,却也只能解一时的饿,可叫他们吃饭却又进不去半碗,春归就这么一边发愁,一边琢磨出了红薯凉皮这一道主食。 她挑了几个大的,磨成生粉,循着记忆加水搅和成汁,小平锅底刷油倒上一层,放进热水里开始烫,这样烫成了一层层的凉皮。 因记忆有误,水跟粉的比例老是把握不准,亏得李志高之前送了一大车的番薯,由着她祸祸。 凉皮做成了,配料总是好调的,酸辣黄瓜丝萝卜丝加上一点冰水里泡过的凉皮,这样冰冰凉凉又酸辣开胃的一碗凉皮便做好了。 放置几个孩子跟前,不用催,竟然也吃了一大碗,配着现榨的果汁或是一份奶,孩子们吃得十分尽兴。 不用说,这一道吃食的做法也教与了那三个厨子。 五日后,这路过的人突然发现春归园竟然开业了。 原本说的是停业半月,日子还未到,便悄摸摸地开了。看到的人连忙呼朋引伴地进了去,虽无半月,却也有好些时候没吃上了,惯性地往左边那面画了各式各样点心的墙看了一眼,众人惊奇地发现,竟然多了好几道点心。 循着名儿看过去,所有的羊奶点心竟被全都换成了牛奶,又有什么牛奶冰,牛奶果捞,芋头糕,凉皮,都是新鲜花样儿,倒是一个都没听过。 来的人也有手头紧的,几人一合计,索性一人点一份,到时候混着吃。 春归远远看着,便提醒了柳家旺把这几人点的点心通通分成几小份再给送过去。 没一会儿这一桌四人便一人得了一份,下意识看向那头的春归,得见她善意地点了点头,几人也都欢喜。 “家旺哥,日后若还有这样的,你都给人分了吧。” 开门做生意,只要进来的那几就都是客人,总不好学福满楼那等仗势欺人的模样。 柳家旺怎能不明白,都是乡里人出身,他也没有那等拜高踩低的做法。 没开一会儿,一楼便都坐满了人,三个厨子饶是见过京都的大场面,也被这景象给吓到了,见春归穿梭在各个客人之间,听着他们问候知行的伤势,再问可给两个秀才备好了衣物,家长里短地寒暄,就跟进了自个儿家似的。 就连那些平日里看着较为威严的地主老爷,到了这儿叫上一碗点心,跟旁的人也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这家店倒是处处充满了人情味儿。 问的人多了,春归索性放声笑道:“诸位放心,知行的伤无大碍,月后的科考也能准时过去,劳诸位挂怀,一定叫他两个考出个名头来!” “哎哟,越娘子,你家两位还能不高中吗,到时可别做了官大人的姐姐便关停铺子就好,不然咱们可就没处儿吃这些好东西了!” “就是啊,这好些日子不来我心里就闲得慌,你要是真关停了,这儿一圈人怕是要无趣透了!” 春归瞧着这些人故作玩笑的打趣,心里一暖:“哪能呢,若各位不嫌弃,我这铺子可要开到我开不动为止!” “这可是越娘子亲口说的啊!大家都听见了!可别叫她耍了赖去!” 这儿一阵一阵的热闹,新上的凉皮也是一碗一碗地端过去。 “从前只在越娘子这儿吃个点心下午茶,如今倒好,连主食都上了,我怕是要一天到晚在这儿候着了。” “可不是,这大夏天的吃上一碗,还真有些开胃,又酸又辣,这汁儿拌得可真一绝!,凉皮也是,韧性又筋道,比面条好吃多了!” 四处游走的耿荣和柳家旺听着客人们的评价,心里一阵暗喜,忙不迭地给家里几个报喜去了。 到了晚上,这一日的新点心如数卖空。 所有人面上都是一番喜色,柳家旺夫妻赶着回家给家里几个担忧春归铺子的长辈报喜,忙活了一整天的三个厨子也正收拾好了准备走,只那最年长的一位突然又转了头回来,朝春归问道: “越娘子,其他的吃食都好准备,只那番薯,京都里怕是寻不到的。” 第一百十八章回乡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他一说完,春归便愣了,是了,她怎的没想到这一茬! 番薯不过是她去年开始从山里移栽下来的,如今有这满满一车的存货也是李老爹为着解她的难,开了地专门叫志高从山上一趟一趟移栽下来种上的。 不用说京都,就是这镇上,专门种了的也就李老爹一家子。 难不成她要叫郭小姐专门也在京都开一块地种番薯? 春归皱了眉,这想想就不现实,遑论京都气候是不是适合种番薯。 忙活了一阵,教了厨子手艺,做了瓷器,郭如意也几乎定下了就要去京都的日子,今儿经了提醒才发现,这最要紧的番薯倒是忘了准备。 可要她分出这一半的番薯匀给京都的铺子那便是两头都不够。 春归是真犯了难。 见厨子还在前头等着,她点了头:“我知道了,所幸还有些时候,我再想想法子,忙活了一整天,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仨厨子听春归这么说也点了头走了,留下个不小的难题。 没祁佑几个在,她也没个人好商量。 蔡氏夫妻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琢磨不出什么章程,也不好打扰春归。 耿荣更是摸着脑袋发了愁。 春归见这几个一道犯愁,面上一乐:“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用愁,没准儿到时候就想出法子了呢,今儿也晚了,累了一天了,咱们吃了饭就休息吧。” 春归这么说,几人也点了头。 吃了饭一家子人在院子里消食儿,几个孩子精神头足,围起来打闹着玩儿,耿荣到底年纪也不算大,也能玩到一块儿去。 春归想起几日前同李志高说的,便提了一嘴:“过两日几个小的私塾放假,咱们回一趟乡里吧。” 几个老的指不定多想孩子呢,还有那些失了桩挣钱生意的乡民们,多少摸一摸这些人的态度。 说起回去,李志存最是高兴,李老爹夫妇俩年纪越来越大,他如今在外忙活,心里多少记挂着的。 “成,我那日去管家那儿请个假!” 他如今在一家员外郎那儿改院子,自从春归开了这铺子后,他接活儿只在铺子里叫一声就成,多的是地主老财指名要他赶工,他知道多少也是看在春归的面上,但赶工时也不敢懈怠就是了。 耿荣听了这一段,不由得保证道:“春姐放心去,有我跟家旺哥看着铺子呢!” 只说完得了春归满是笑意的一瞥:“傻阿荣,我们都去了怎会不带上你。” 耿荣脸突的一红:“……我也去啊,那铺子怎么办?” “这有什么要紧的,关停一日不就成了。知平他们每月都有歇息的时候,咱们铺子当然也有。” 耿荣如今早已成了他们家的一份子,也该回乡里认一认路,叫一叫人才是。 耿荣摸摸脑袋,深知春归是将他看做一家人,心里一热,嘿嘿地笑了。 私塾放假那日,志高果真大清早就驾着驴车停在门口,也不打扰,等日头上了后听到里头有了动静才敲了门。如今他因这铺子每日都有不少的进账,只运运牛奶,送送山货,活计十分轻松,春归她们却是每日都要忙活的,能有一日空下来好好歇息,他也不愿打扰。 前日春归便备好了送往乡里的东西,大到布料小到点心堆了不少,往驴车上一装半个地儿就没了。 好在志存志高跟耿荣可以坐在驴车外头,里头几个孩子也都是轻的,加上蔡氏跟春归,满满当当将驴车挤了个满。 驴车是当初快出冬日时改装的,避着风口也挡了太阳,只人多有些热,却也能忍受。 蔡氏将知敏搂在怀里省点地儿,心里无比舒心。 当初走时是避着名声走的,可今日回来却称得上衣锦还乡,这满满的半车子东西,可要馋死那些多嘴多舌的妇道人家! 没一会儿,一股浓厚的乡野之气从外头传来,山间地头独有的泥土庄稼味儿扑鼻而来,驴车便停了。 春归还没反应过来呢,便有人上前拉了车帘子,她抬头就看到里正媳妇儿的一张笑脸。 “可算是来了!我都等好一会儿了!” 春归一喜:“婶子等着做甚,这样大热的天!” 她说着把几个孩子送下去,自个儿也借着里正媳妇儿的手跳下来了。 “我可不是一人等的,你看看,这许多的可都等着看你呢!” 里正媳妇儿意有所指,有意朝她努了努嘴。 春归简单一扫,果然,村口这棵树底下可不就有好一些妇人吗!个个还都是之前卖与她羊奶的。一张张脸上泛着红,见到她还颇有些不好意思,想上前又不敢,只敢这么遥遥地看着。 春归看了她们一眼后便继续跟里正媳妇儿说话:“念着村里几个长辈惦记几个孩子,我便把他们也带来了,待会儿敏敏可有针线活儿跟婶子讨教,婶子千万耐着性儿指点指点这孩子。” “瞧你这说的,咱们家敏敏经你一说竟是个愚钝的,我哪还有什么能教的,这孩子一手活计可没几个人比得过了!”里正媳妇儿一把将春归边上面红含笑的小姑娘搂进怀里,越看越喜欢。 知敏这孩子被春归养得亭亭玉立,还能看出是个孩子,却及早地展露出了好相貌。她看得是直高兴,几月前那念头又冒了出来。 这孩子是个好的不说,前头有知行祁佑两个贴着心护着,后头又有春归这样的嫂子爱着,一看就是一生顺遂的模样,这样的孩子再过几年怕是人人都抢着要的,那还不如她趁早做个媒,将人拐到自家才好,也不拘是正经亲戚还是拐了几个弯的远亲。 她也实在是真心想同春归再亲近些。 这样想着又不免看向春归,突然意识到自个儿都在琢磨知敏的亲事了,而说了大半年的春归的亲事还没着没落的。 她心里又一阵嘀咕,不免有些着急。 再说树底下那群妇人,一见春归跟里正媳妇儿聊的欢,扫了她们一眼后并未有搭理的念头,心里都是一紧,面面相觑,百般滋味。 可还未多想呢,却见春归又开了口。 “几位叔伯帮个忙,车子里有好些东西,大家一道分了吧。” 说着又看向她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几位婶子也给家里孩子带着小点心回去吧。” 话一落,几个妇人神色皆是一愣,接着就是一脸的喜色。 这春归竟是没怪罪到她们头上!不光没怪罪,还要送她们点心!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臊红更甚。 春归也不催,放了话,边上几个便都帮起了忙。李志高将车帘子高高挂起,也方便他们搬运。 这一看不得了,竟是半个车子都放满了。 春归上前取出两匹棉麻布,一匹给了里正媳妇儿,笑道:“婶子拿去给叔儿和几个孩子做衣裳吧,这一匹待会儿我给村长叔送去。” 这摸起来绵软的一匹布,虽是棉麻的,却也要一两百文,春归出手竟如此大方。 里正媳妇儿刚要推脱,春归便拦了,假意怒道:“婶子可别跟我较劲儿,我这儿还有半车子东西要送呢,您若是开了个头,等下几个叔婶都跟你这般推脱,我怕是日头落了都吃不上一顿饭了!” 里正媳妇儿又是高兴又是无奈:“这丫头,竟如此堵我的话!” 蔡氏也在旁笑着:“成了成了,婶子可别挡路了,爷爷奶奶可在家等着我们呢,咱们早些分完,吃了饭也好唠唠话。” 里正媳妇儿也不再多言,抱着一匹布,抚着知敏的头直笑。 而那群臊红了脸的妇人见春归真是有心分东西,终于也有人动了步子。 一人动了身往春归这儿走,剩下几个也紧赶着跟了上来。 蔡氏对这些叔伯,里正媳妇儿有好脸色,见着那几个便立刻拉了脸,却也不挡着春归的善意,只在边上看护着几个孩子。 最前头那人接过李志高递过来的一盒子点心,心里愧疚更甚,再一看,春归带着笑朝她点头,她当即便掩面不知如何应对,只捧着点心在一旁暗自懊悔。 剩下几个无一不是。 你说当初怎么就糊了心眼,竟算计到春归头上。 想这一年,这家的孩子如此地不容易,全靠自个儿一双手打拼过上了好日子,他们这些做乡亲长辈的不帮衬也就罢了,竟还作出那昧良心的事儿! 有脸皮薄的拿了点心,再也受不住,拉了春归的手就赔罪。 哽着声道:“春归啊……是婶子们贪心,是我们错了。” 这一句一开口,剩下的也都陆陆续续地跟上了。 这样的场面不多见,要知道这些都是从苦日子里滚过来的妇道人家,一针一线之间就能破口大骂,咋咋呼呼地过了小半辈子,梗着头认错的事儿从来没做过,更不用说跟乡里小辈认错了。 一道又一道的声音响起,春归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她如何不清楚她们的心思,去年大旱的事儿吓怕了一众人,谁手里都想多握些银子,只是她们不该凭着心计胁迫她。 蔡氏看了许久也终于忍不住了。 “婶子们如今一声错也是太晚了。” “婶子们以为春归是收不到羊奶是怎的?郭府的小姐这般同春归交好,春归一有难便伸手帮了,她若是当初直接找郭小姐帮忙,收了镇郊牧场的牛奶不是更好?” 看众人更是羞愧,蔡氏也不闭口,继续道:“不就是念着乡里乡亲们日子艰难,给你们一条好路子走吗!合着你们觉着春归好性儿,便一块儿欺负,天下哪有这样忘恩负义的事儿!” 她是憋了许久的,虽这事儿也未给铺子造成多大损失,但知行那日也是实实在在挨了一腿的。 被这么一通指责,几个妇人哪还有脸回话。周围一圈人也是看着直摇头,亏得春归没因这事儿对乡里这许多人生了嫌隙,也正因如此,便显得这些妇人们行事有多不妥当。 蔡氏骂完气也就消了,走到一边帮着一道分发东西,春归也继续将手里的点心递过去,平静地说道:“婶子们勿放在心上,这事儿既是过了,我心里头的气也不在了,也不会怪罪到各位婶子的头上。” “只铺子里如今也有郭小姐帮忙牵线的牛奶,日后我也不收羊奶了,咱们这事儿便就过了吧。” 这意思就明明白白放在这儿,大家还是跟往常一样相安无事地过日子,但羊奶生意就此作罢。 几个妇人又是羞又是愧,本在心中藏了许久的一番恳求也只能咽了下去,再也不敢提出口了。 送完了一大半的礼品已是正午,春归看了看自家那关紧了的屋子,想了想还是先去李老爹那儿,一行人便都上了驴车, 驴车略高,春归上去时还差点踩空,亏得志高扶了一把。 稍稍一个动作,几人都没注意到,只一心想做红娘的里正媳妇儿眼睛却是亮了。 没一会儿便到了村尾,李老爹夫妇俩早就搬了凳子在门口等着了,瞧见驴车过来,忙起身迎了上去。 第一百十九章种植番薯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若说在村口只在看见里正媳妇儿时真心实意地高兴了一会儿,如今大大小小却都是真心实意地喜上眉梢。 志远这么一个小人儿,平时不多话,此刻整张脸都挂着兴奋。驴车一停下,他便跟条泥鳅似的钻了出去,不用人扶着就跳下了马车,边喊着:“爷爷!奶奶!”一路跑了过去。 李老爹夫妇俩养大前两个孙子后一心都在这个小孙子身上,听见这一声连站都站不住了,忙不迭迎上去,看着长高了一大截,跑这一会儿也不喘气的孙子,老人家眼眶已红了大半。 平日里虽听着志高带来消息,说孩子被夫子夸了,身体壮实了不少,性子也开阔了些,虽高兴但到底看不到,今儿却是实打实地看在眼里了。李老爹抹了抹眼睛,不住地点头。 驴车里剩下的也都跳了下来,分去了大半东西,也还有太多是给李老爹夫妇俩准备的。 每个手里都捧了些东西,走到两个老人跟前亲切地喊着。 春归打趣道:“李爷爷可别哭啊,我可是一路饿过来的,就等着奶奶做的一口腌豆皮呢!” “哎哟,可是没吃早饭?这可怎么得了,赶紧的,你奶奶做了满满一桌子呢!腌豆皮也管够!”李老爹赶紧把眼角最后一点泪意给抹了,再把几个孩子揽过来。 “前几日叫你奶奶做了一大罐的腌豆皮,正想趁李子熟透了一道给你们送去,没想到你们竟先来了!”说到这儿李老爹又是满脸的笑意。 走到里边一看,果真一大桌都是,同年前的窘迫不同,如今桌上鸡鸭鱼肉都有,日子眼见地好过起来了。 几人将手里抱着的东西找地方放下,什么布匹,各式的点心,连瓷碗也带了几只过来,正由耿荣双手捧着。 李老爹随处一瞧,瞧见了个半大孩子,心中有数这是铺子里招来的的伙计,听志高说过也是个苦命孩子,心里也有几分感慨。春归既然将他带了来,想必也是将他看做了家人。 耿荣被一个慈祥的老人这么看着,面上通红,有些不知所措。他今日来这儿本就有些惴惴不安,实在摸不清自个儿是以什么身份来的,本想自个儿把自个儿看做搭把手的下人,此刻却被春归拉着往李老爹跟前一站。 “李爷爷,这是我们家的新孩子,带过来认认门!”又转头看向他,笑道:“阿荣,叫李爷爷。” 耿荣这个孩子虽然性子跳又机灵,却又是容易流泪敏感的,此刻听春归这么说道,脸色猛地涨红,不知所措。 还是李老爹慈笑着将人拉过来:“这孩子面相正,是个好的!” “来!也不知你喜欢吃什么,今儿就先凑和着吃着,下回来跟你志高哥说想吃什么,爷爷给你提前备着!” 李老爹本就是个温和的老好人,因有几个孙子,对周边的孩子们都是慈眉善目的,面对耿荣,一腔爱护之情便油然而生,不用春归说什么,就一派多了个孙子的架势,把耿荣刺激得眼眶又红了一圈。 拉着人走到桌前,一圈人也就势坐下。 “前两日我上去摘了趟李子,就在隔壁放着呢,这两日也红了个透,你们走时连带你奶奶腌的一罐子豆皮也一道带走,那李子红汪汪的,直接吃或是捣碎了做酱都是好的。” 他转头又对耿荣道:“听你志高哥说你是从北边过来的,也不知你吃不吃得惯,若吃不惯,爷爷给你摘别的野果子去!” 这一番话又是把耿荣听得直哽咽,忙摆手道:“吃得惯吃得惯,爷爷不用忙活了,我什么都爱吃!” 李老爹敲了敲手边的烟枪,笑道:“这孩子好养活。” “成,咱们赶紧吃!” 有好些时日没见,一桌子人有的话要聊,李老爹也惦记着知行跟祁佑两个。 说着问起了两人赶考的事儿。 春归道:“应是八月初他们俩跟周晗一道结伴过去,有周晗那孩子在我也放心,三人关系好,路上也能互相照应。” “我听你里正叔说,秀才郎之间也有搭伙结伴的,咱们没那家底子壮胆的,被人看轻了去,知行跟祁佑不会吃了亏吧?” 这回不用春归开口,蔡氏便说道:“爷爷您就放心吧,祁佑在,吃不了亏的。” 这三人因春归的扇面图还有自个儿琢磨的画册,想来在京都应是小有名气,这里头的经营它一个妇人家也不甚懂,但平日里听了一嘴,也知道不用多操心了,何况还有周晗那孩子在。 只这些说起来也费力费时的,便不跟老人家多说了。 又问候过近况,铺子状况后,李老爹多少也放了心。 只春归跟前也确有一桩难事,因李老爹如今跟半个家里人无异,春归也不将难处瞒了李老爹几个,吃着吃着,就把郭如意要把铺子照搬到京都,番薯却还不知怎么解决的事儿跟李老爹夫妇说道了几句。 饭也吃的差不多了,李老爹索性放了筷子。 “我这儿同你陈家两位兄弟共有两亩的地儿种了番薯,却只供你这一家铺子,郭小姐在京都的话,想必不止是一家了,那得备上足足的货才是啊!” 春归也犯了难:“可不是,如今万事俱备,却偏偏没料到这一事。” 李老爹看了看远处的山头,皱着眉道:“之前因要供了你那儿的番薯,我跟你志高哥去山上将草藤移栽下来,那满山头除了些野果子就是这东西了,如今有好些因没人照料,老的老,枯的枯,只等几茬雨水落下重新起一地呢!” 春归何尝不知道这东西其实遍地都是,只是无人照料,也没人将这当一回事罢了。 一桌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沉默着想起了法子。 待撤了桌子,一家子坐在堂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李老爹突的看过来。 “丫头,既然那番薯漫山遍野的都是,不若找些人来专门种了,你看可行?” 春归沉默片刻:“可谁来种呢,还有总得有块地备着,也不好日日上山去打理那些东西。” 志高闷头半晌,听到这儿出了声:“那叫些乡里乡亲专门分出地来种可好?如今过了大旱之年,家里有个三四亩地种粮食就够吃了,若是分出一两亩地来种那番薯呢?” 这话一落,好几人眼睛一亮,李志存立刻叫了好:“这个好!有了地也有人打理!” “叫乡里人来种?”蔡氏却突然惊呼,连连摇头:“这羊奶的事儿才过去多久啊,若种了番薯,再来裹挟着提价这么一出,可经不起这么祸祸了!” 春归看了看蔡氏,也敛了神色,志高跟蔡氏两人说得都有理。 村里人一人分出一亩来种了番薯,长熟后再找人运到京都也是方便的,只才有羊奶那事,叫她如何能放心。 “乡里这么多人,能分出心神来种上一亩确实是最好的法子了。”她顿了顿:“只蔡姐姐说得也有理。” “没了羊奶,还有郭小姐那儿的牛奶应急,但番薯却只咱们村子里开种,到时真来了这么一出,出了岔子,京都远远顾及不到,我也没法子去变出一堆番薯来应急。” 听春归这么说,一众人也不声响了。 蔡氏没好气地骂了几句:“都是那李兰跟蔡红云开了这头!好好一桩为村里谋福祉的事儿硬生生变了味!” 春归想了想:“这样吧,我等会儿去里正叔跟村长爷爷那儿转一转,同他们说一说。” 到了下午,几个孩子在边上玩闹,蔡氏跟耿荣两个帮春归开了了自家屋子,春归就抱着一匹布和几盒子点心先过了里正家知会了一声,再一道去了村长家里。 刚刚在村头那分派东西的情形早就传了个遍,柳村长一家子也知道自家有份,却也没想到有这么多的东西。 春归笑着解释:“家旺哥和嫂子在铺子里帮了大忙,何况咱们也是一家人,我既是来表谢意的,也是来孝敬村长爷爷的。” 这一番话谁听了不高兴。 柳家旺媳妇儿早就搬了凳子出来,一脸的喜色:“你也说了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好见外的!”如今自个儿有了正经活计,月钱也是多多的,还能被这么夸,她直把春归当贴心人了。 柳村长心里也高兴着呢,这春归就跟他当日说得那样,并未忘本,也是他们一族的一大幸事。也照例问了知行祁佑两人科考一事,听着心下满意。 只还没说几句呢,里正也上了门。 一听是春归一同叫来的,一屋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当即也知道春归怕是有正事要说,几个媳妇儿便带了孩子进到里间去了。 柳村长跟里正对望一眼,等着春归开口。 屋里剩了几个长辈们,春归也敛了笑意,开口将先前跟郭如意的铺子生意,和志高提出来的建议同几个长辈说了。 哪知道一说完,村长跟里正两人却齐齐沉默。 半晌,在春归沉静的目光中,村长才叹着气缓缓道:“孩子,你有这样的善心拉扯咱们村子一把,我却要担忧,咱们村子里的这些人到时又拖了你后腿,配不上你这份心意啊!” 第一百二十章拟定契约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不同于其它村子有的做货郎有的摆小摊儿有的做手艺活儿,小凉山几乎家家户户靠种地为生,因而去年那场大旱才如此叫人伤筋动骨,连人都没了好几个。 只靠种地便是靠天吃饭,一年到头交了税,抛开自家吃的,最后也剩不了什么了。那些妇人能被李兰跟蔡红云鼓动着提价也有这么个缘由,实在是收成有限,粮食又却是卖不出高价了。若有春归这一着,指定有能把日子往好了过的迹象,春归也必不会亏待。 “困难是困难,可要再有羊奶那样的事儿发生,丫头,这可不再是闹着玩的。我虽是村长,要替村子着想,却也知道这儿有些人是什么个德行,你们一家子起来不容易,别到时候又是一场空。” 老村长边叹气边说,句句不偏颇,让春归心里一阵感慨。 里正也听明白了,敲了敲烟枪也摇头:“春归呀,不然你找找隔壁那些村子,李家村,甜水村,蔡家村,特别是蔡家村,蔡族长最是公正,你这样的好事儿他们村想必是乐意接的。” 春归无奈道:“里正叔,我是咱们小凉山的人,哪有放着自家村里的不顾,去找别家村子里的人。” 里正又何尝不知道:“是这个理儿,只有过前一遭,我也怕有第二回,到时我可真没脸见你了。” 如今还有面上的和谐,过了便过了,可到了那时,脸面再厚也得给扯破了。 一时之间整间屋子陷入沉默。 只是这屋子里有谁不想应下这桩好事儿,饶是在这小村子里他们也知道那野果子经由春归的手卖出了多好的价钱,他们要是做了头一个种植这东西的村子,不说日后的好处,就是春归也不会亏了他们,那可是跟京都的生意搭上了边! 若没有前头羊奶一事,老村长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村长抽了一口烟,看向春归:“丫头,我倚老卖老一回问问你,这种了番薯,你预备怎么论价?” 春归淡淡一笑:“爷爷,我也并非要每个叔伯拿出家里的一两亩地来种,您不知道,番薯这东西容易长,若乡亲们应下了,也只要分出两三块寻常种菜的地便仅够了。” 她看了一圈人好奇的神色,缓缓道:“一块地我给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这话一落,好几人当即站起了身,就是村长也是一脸讶异地看着她。 “丫头,你可是说笑?” 春归淡笑着摇头:“并非说笑,确实是一块地一两银子,而且一年两季,便是一年一块地就有二两银子。。” 几人面面相觑,都没了声。 要知道寻常的一亩地一季下来的收成也就一二两银子,春归却是一小块菜地给一两! 这要是一户人家分了三块菜地来种,光是一季就有三两! “丫头……你真不是在说笑?” 春归“扑哧”笑出声:“村长爷爷,我跟谁说笑也不会同你说笑。” 她叹了口气又收起找个:“咱们村子是什么情况我们都清楚,若有这么一个机会能稍稍前进一步不是更好吗,因而我实在是不愿将这个机会给了别的村子。” 众人又是沉默。 春归扫了一众人的神色,何尝不知道他们个个心里都是极愿意的,只不过怕那个万一,再有一回人心贪婪的时候。 她跟着沉默半晌,心里也在不断地思索着,过了会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抬眼沉静道:“村长,里正叔。” “你们看能不能这样,我拟一份契约,届时由您二位见证,契约一下,这事儿便有了效力,我亏不了乡亲们,同样的,白纸黑字,乡亲们也占不得我的便宜,没有那抵赖的机会!” 那会儿羊奶一事本就是小买卖,又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写契约也伤脸面,但这一次不同了,土地跟粮食的事儿,又是桩大买卖,用上契约也是多一层担保。 这话一落,屋里几个长辈倒是眼睛一亮点了头。 “我看这法子可行,乡亲们看在契约的份上心思再难活络,若是真违了约,春归丫头大可要那违了约的赔付损失,白纸黑字,谁也赖不掉!” “我也觉着好,乡里乡亲的情分也有耗尽的时候,不如就跟那生意场的一样,反正若是做得好春归丫头不会亏待咱们。你看我们家旺,还有李老爹一家子,如今这村子里谁看了不眼红!” 几人你一嘴我一嘴地应和,只里正跟村长两人一人一根烟枪,烟雾缭绕间半晌不吭声,春归也不打扰他们。 过了会儿,村长抬了头,低声道:“丫头,一会儿……我跟你叔亲自把人叫来,你在家等着便是。” 说着他看了一眼里正,里正也是点了头。 春归心里叹气,这大概是要亲自去训话敲打了,提前跟这帮乡亲们通了话,帮她立一立威。 她也不拒绝这样的好意,笑道:“那就谢过村长爷爷跟里正叔了!” 村长摆了摆手:“若这事儿能成了,该是我这个做村长的谢你才是。” 平白帮乡里每家每户多出一份收入,就是给整个村子一条路子。他想也知道,这帮人听了这消息会有多高兴!怕是天上掉钱也没有这么乐的! 春归抿着唇摇头:“村长爷爷不必这么说,我这儿也正需要,何况契约一签订,那就是各取所需,没有帮不帮谢不谢的。” 村长长吸了一口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起身搭了搭里正的肩膀:“走!冲着春归这份心意,也得好好敲打敲打这帮人!” 为着心里那股子压不住的高兴劲儿,也是对春归的这份谢意,村长跟里正两人当即就出了门,兵分两路去叫乡亲们了。 春归也是快步赶回村口的柳家,一看蔡氏正帮她开窗通风呢,几个孩子也在门口玩闹,她看了一圈,径直朝一旁护着知敏的小宝走去。 “小宝,可带笔墨回来了?帮姑姑写个契约可好?” 祁佑知行不在,几个小的里小宝最是一副大人模样,又最刻苦,春归就只找了他。 果然小宝点了头:“我带了,现在就去拿!”说完就跟知道春归有了要紧事似的,快步朝里间走去。 亏得来时这些笔墨随知平的行李放在一道,现在拿了也方便。 春归索性一道跟了进去。 书房正通着风,蔡氏叫了春归的样儿,便过来问道:“怎么样?村长怎么说?” 春归将大致情况跟她通了气儿后,蔡氏倒是一反刚刚的不赞同,此刻点头道:“有村长跟里正两人一道敲打,又有了契约,这帮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翻不出风浪了!” 一个说一个写,小宝边听边自个儿润色,很快一张契约便落成了。 春归拿过后又细细看了一遍,看完便笑着夸了夸小宝:“不说这文笔的流畅,就咱们小宝的这手字寻常人也赶不上了!” 小宝听了夸也只抿着唇轻轻笑了笑,性子如此的内敛,瞧模样比往年清瘦了些,模样也渐渐长来了。 蔡氏不用这文啊字的,但一听春归夸赞自家小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春归将契约往怀里一收,拍了拍小宝:“小宝跟敏敏他们礼物玩儿去吧!” 一说完,小宝行了个礼便跑出去了,远远看去又在知敏边上站定,伸手护着站在一方石块上采高处野果子的知敏。 春归看着看着倒不自觉地挑了眉,叫了蔡氏一道来看:“你瞧,这两个可好?” 蔡氏看自家小子跟看明镜似的,没忍住笑了出来:“这小子,自小就爱往敏敏身上凑,我看再大些敏敏不如给我改了口吧!” 说完斜了春归一眼:“我说你啊,逗趣起几个孩子了,到时候咱俩可就差了辈儿了!” “你说若真有这一日,敏敏该叫你娘还是姐姐啊,这小宝若是跟敏敏叫了我嫂子,我不就得叫你婶子了?”春归也一通说笑,两人边扫屋子边笑声阵阵的。 待清扫了屋子,耿荣早已在屋子前的水池玩儿起了钓鱼,几个孩子也玩闹过好一阵。 而整个村子,已经有陆陆续续地人喜不自禁地往春归这儿走来。 路上碰到个乡亲,面上都是憋不住的笑意,想问又不敢问,只能脚步颠颠地往柳家赶。 要说最高兴的就是那些先前买过羊奶的那些人,虽村长跟里正一阵地敲打,可她们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 这前脚还以为错失了一桩好生意,后脚春归已经善心善念地送上了另一桩!一路上都是念着佛过来的。 一波又一波的人往这儿走,提前走到村子口的也不敢贸贸然地进去,就在村口的树边上远远瞧着,生怕扰了春归。 如今春归在他们眼里那都是闪着光的,都生怕自个儿一个不妥当的举动万一惹恼了她,到时就跟前头的羊奶生意一般,当即就给断了! 于是屋子前的几个孩子眼见着站在自家门口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却个个小心翼翼,几个孩子心里疑惑,只小宝心里有数,不过也不搭理他们。 直到里正跟村长敲打完最后几户人家,也赶来了柳家,拨开人群进了门后,没一会儿,春归便手握一张纸,淡笑着从屋里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村民感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她一出来,人群里才窸窸窣窣地说着话,一下便停了,个个睁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从前未有过来往的,也有平日里最是交好的,就连里正娘子也站在那儿满是笑意地看着她,李老爹也被志高志存两兄弟搀着,老人家却一副老当益壮的模样,还不乐意被这么扶着。 此刻这些人眼里有试探,有不安,但最多的便是欢欣,。 里正跟村长两人坐到一边给春归镇着场子,刚刚一趟一趟的,要敲打的都敲打了个遍,如今就不好再站出来。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蔡氏就将几个孩子一道叫了进去 而且紫湖还特产一种稀有的银鱼,银背紫纹,不仅味道鲜美爽滑,营养价值还很高,因此颇受韶关城地域内百姓的青睐,尤其是城内的达官贵人。 但是军事学院有这个权利,培育了无数优秀人才的它,有着华夏国内最好的资源,同时有着机甲师考试与复核机甲师的专门部门。 可林姝却是见识过章皇后厉害的,原先她才被王太后接到慈宁宫的时候,那些日子章皇后仗着那凌厉的手段将满后宫的妃嫔娘娘们压得死死的,甚至连王太后都没怎么放在眼里的。 而剩下的离子能量块全部被刘维用于雷米尔号机甲上,要知道雷米尔号的终极作战形态可是媲美于宗师级战力的。虽然刘维现在只能解锁雷米儿机甲的Ⅰ型作战形态,那也是堪比于大师境巅峰的战力。 林姝不由得想到了邵圣平和陈瑶,如今成安侯府最精彩的好戏只怕就是他们两个了。 他赶忙收拢真力,希望赶在对手突袭之前把分散的阴柔之力收回来。可惜一切都太迟了,他的念头刚转动,一只浩然巨手抚在了他的天灵盖上。紫鹫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独孤问天默默守在他身旁。这位少年天才静静等待着,短期内肯定有一场殊死大战,他的手心都痒了,刘五峰此刻成了他最大的敌人。 杀意充满了郭青的胸腔,他扭曲的面容令其他鬼皇胆寒,他们从未看到郭青如此愤怒,一个个释放出皇者气息,齐齐向着唐夜逼去。 比赛第十分钟,阿森纳还打出了一波让利物浦上下吓出一额头冷汗的进攻。 青家也是灭掉了青火城中的所有火家子弟,并且把火家的所有产业都是接纳了。 灵力在梵青云的身边越聚越多,最后竟然泛出了微微的红光,振开了长公主的手,长公主大惊。 “有劳了,万山,我相信你!”张嘉铭拍拍自己属下的肩膀,以示器重。 白菊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钟离煜萱那不对的神情,还是把想要说的话给忍了下去,应答了一声,然后退了下去,轻轻把门给关上。 南宫逊每次面对他们的进攻都是心惊胆战的,因为敌军实在太过强大,自己这边的主力部队又去了铿锵帝国。他不敢出战,只能再次使用弩箭还击。 抬起头,看到天空密密麻麻的繁星,脑中忽然闪出一道飘飞的身影,那身影逐渐越來越明显,到最后竟幻化出一张俊朗的脸來。 “洛王爷,好久不见,看来你的武功又精进不少”余音未绝,忽然间只听一声轻响,一朵黑色桃花携着一股劲风飞射而至,与剑风相碰在一起,轻易化解了钟离洛的剑风。 “是,下属本来已经得手,可是有个剑士在她身边,使得属下功亏一篑!”他身后一个黑影立刻单膝下跪,低着头,道。 几名水手非常熟练地打开了船帆,大风刮起,船帆被吹得鼓了起来,大船也被带动了。龙明终于踏上了前往魔兽山脉的旅途,他心中也是满怀期待,希望这次能找到霸天龙,得到龙血,改进聚气丹。 第一百二十二章援手乡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说明了要种番薯的都到村长家登记后,家门口的人也都陆陆续续地散了。 按说这搞定了一桩难事儿,春归这儿应个个面上挂着笑模样,可除了大人,几个孩子个个都是愁容满面,要说缘由还是知平这爱表现的性子做的怪。 一个村子几十口的人,那便是有几十张的契约。 起初春归是打算回了镇上,花点钱叫镇子口的书生誊抄了,可知平这小东西卖乖,拉了两个哥哥一道过来拍拍胸脯充老大:“嫂子你就放心吧!哥哥不在,这些就交给我们了!” 春归怕几个孩子受不住,也不愿意将这重任给了他们,便一口回绝了,哪知知平还来了劲儿,硬要接过去抄了。春归见他如此坚持,也有意磨一磨性子,就同意了。 小宝跟志远一开始也没察觉出什么,直到春归忍着笑将一大摞空白的纸分到手里,两人的脸色可眼见地黑了一片,只有知平还乐颠颠的,一口一个“交给我了!”“我就是嫂子的好帮手!”随即扑到桌子前就开工。 另两个也没法子,找了位子坐下做了这苦力。 一张两张还有劲,三张四张也还行,五张六张后,春归跟蔡氏有意瞥过去,果然知平埋头趴在了桌子上,整张脸呆呆傻傻的。 另外两个虽冒了汗珠,却都比这孩子坚韧,誊抄到七八份时歇下来喝了几口茶。 春归撑着下巴闲闲地打趣那快闭上眼睡过去的小崽子:“刚刚是谁叫嚷着一口一个是我的好帮手啊!” 眼看着那崽子猛地惊醒,满脸瞌睡地瞧过来,春归好笑地摇摇头:“行了,回去睡一会儿,抄不完明日也行的。” 知平清醒过来,看看自己手头空白的一大摞,也老神在在地叹了气:“嫂子还是等我再大些吧,我还太小了。”也不带半分羞意。 春归一阵无语,赶紧把他赶回了房间,反倒是小宝跟志远依旧守在桌前,歇息片刻后继续忙活。 春归看着两个孩子挺直的后背,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往蔡氏那儿看了看:“蔡姐姐,这两孩子是个刻苦的。” 蔡氏打着针线活儿,也抬眼看了看,欣慰道:“可不嘛,你睡在前院不知道,这两孩子每日温习功课,我不催便不去睡觉。” 春归摇摇头感叹:“看来咱们知平不是个念书的料。” 聪慧劲儿有余,却不放半分在功课上,反倒在与人打交道上天生的灵巧,倒适合行商。 春归将这话同蔡氏说了说,引得蔡氏瞥了她一眼。 “你这操心的,竟把几个孩子往后的路子给琢磨遍了!” “哪有,只今日顺道想到了。”春归望了望知平睡的那屋,想着那孩子的小模样心里就欢喜。这是她来这儿养了一年的孩子,几个孩子里,知敏内敛早熟,知行虽大大咧咧,心中却时常对她有一份愧疚,相处中娇气都是为了讨她开心,祁佑就更不必说,都快成她半个爹了。只有知平这孩子,因年岁小保留了孩子气性,真正把她当成可以肆意撒娇的长辈,她心中也不免多上一份纵容。 蔡氏:“这是要他日后接了你那铺子不成?” 春归摇摇头,淡笑着:“不拘是行商还是做别的,随他吧,咱们家已经有两个才识渊博前途无量的,左右能叫他在一方天地里肆意些。” “当然若知行跟祁佑此刻回了来也不要紧,我想着咱们家守着那铺子,这下半辈子也能衣食无忧的,也仅够了。” 一番话听得蔡氏是连连感叹:“见过宠孩子的,没见过你这么宠的。” “柳家这几个得了你,我能识得你也算是一番造化。” 两人说着便相视一笑。 那几十份的契约凭两个孩子也抄不完,两人说完话拍了拍志远跟小宝,叫他们睡午觉去了,下午也还有正事。 村里人刚刚有当着春归的面便在村长那儿应承下的,也有在外赶回来跟家里人商量的,总之到了傍晚,全村几十口陆陆续续都到村长家报了准信,大部分为了多挣银子都报了三块地,也有去年大旱家里失了青壮力只能报一块两块的。 当然也有一块地都报不了的。 等春归几个到了村长那儿,里正跟柳家旺已将全村几十口给登记了。柳家旺将整理好的册子交给春归时便提了三个一块地都没报的。 一个是个没儿没女的独户,上了古稀后便一直由村子里供养着,一个却是十六的小子,年前爹生了重病没了,卖地做了场丧事后便一直游游荡荡的,躲在屋子里不出门。 最后一个便是程天保家。 说起程天保,众人总要想到那李兰,还未等春归开口呢,里正便道:“种地你情我愿的,他一个有手有脚的青年,不报或许另有好路子走,咱们也不必耽误了他们。” 他说完众人都是冷着脸点头附和,春归见状也乐得不开口。 至于那老人春归平日里也听人提起过,十六岁的小子倒没注意。 柳家旺笑笑:“那会儿你们也正困难,日日忙活着,也不知道村里有这么个人。十六岁也是个大人了,村里也没缘由供养他。” 祁佑那会儿有个前程可搏一搏,村长给那了三两银子,其他人也没话可说,但那人一岁数已长成,二也没念书的劲儿,就是村长有心,其他人也不太乐意。 春归点点头,偶一偏头,正瞧见耿荣正一副不忍的模样,她若有所思转过头继续道: “家旺哥,只这三位没登记,其他的都在册子上了吧?” 柳家旺:“全数都在,你放心,一个没落!” 春归面含笑意,将册子收下,想了想转头看向耿荣:“阿荣可有什么想说的?” 耿荣被点名,愣了愣后忙不迭抬眼:“……啊?我……”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这个半大小子,看得他面上一阵红,却见春归也不是说笑的模样,耿荣张了张嘴,垂头沉默片刻,继而抬头:“春姐,我们铺子如今生意正正好,楼下有我,楼上有家旺哥,却还缺个迎客的伙计……” 说到一半却又说不下去了,仿佛觉得自个儿多事了似的,懊恼地垂了头。 几人你看看你我看看你的,想也知道耿荣是想安顿了那小子。 村长确有心照拂那独门独户的小子,但也知道春归为这村子已做得够多,瞧见她已陷入了沉思,便想出来打个圆场:“这开门做生意也讲究个门面,那小子万一担不起,再坏了你们的生意,他不愿种地是因年前没了爹,如今还伤着心,没了念想地过着日子,我过几日再去劝一劝,等他心里开阔了想来就好了。” 他才说完,却见春归已经展了眉头,淡笑着:“我们家阿荣说得没错,不若就听一听他的,村长爷爷,劳烦您得空再走一趟,就说我铺子缺个伙计,包吃住,月钱跟阿荣一样,也是四钱,不似那高门宅院的守规矩,只要心善人好那便来!” 这话一落,旁人还没反应过来,耿荣已经满脸的笑。 他说完觉得自个儿人微言轻的,没抱什么希望,却被春姐放在了心上,顿时觉得自个儿也有了多大份量似的。 春归看他有了笑模样,心里也放了心。 她也有自己的打算,一是听村长说的,那小子因没了爹终日伤心,想来是个纯孝的,这样的人实在,放在铺子里正好;二是耿荣这孩子只一人住在院子里,祁佑知行虽待他亲厚,但也是终日不在家的,他没个同龄人一道说话做事儿,长久下去总是无聊,如今有个伴儿,平日里不拘是玩闹还是商量事儿都舒服些。 至于那已过古稀的老人家…… 春归想了想:“爷爷,这样吧,如今村子里也不甚如意,日后就由我每月出五钱银子,供养了那位老爷爷。” 短短片刻,那一老一少通通安排了妥当,周围几人看着春归早已说不出话。 村长抹了抹眼睛直叹气,这孩子竟如此纯善,村子里只替她做了柳全那一回的主,她到此刻还一心为着村里。 “孩子……多的话爷爷也不说了,你待咱们村子的好咱们都记在心里,再不能忘的!” 剩下几个也是面怀感激地看着她,看着春归脸色直泛红,还是蔡氏出来替她解围,笑着道:“老村长,诸位长辈,可别这么谢咱们春归了,再谢下去春归可要不好意思了!” 众人善意地笑笑,也就不再多说,总之这份善意早已深深地留在他们心中。 册子整理了,一老一少也安排了,这事儿算是彻底给解决了。待走时,里正也同她们一道出了门。 这一日下来,里正帮着一道忙上忙下,还未同春归好好说过几句话。有这个空档,他便又细细问了知行祁佑的近况,问了春归铺子,又认真嘱咐了几句。春归一边感动,一边也处处都回了。 “你婶子也是时常念叨的,刚刚出来时还托我一定跟你说了,晚上来家里吃饭,你可有空?” 春归连忙应道:“婶子跟叔儿一道请我,怎会没空,正午在李爷爷家,晚上在里正叔家,反正我自个儿那儿是不必开火了!” 里正也笑了:“你这孩子,不论是你李爷爷那儿还是我那儿就跟你自个家似的,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来!” 春归立刻笑眯眯道:“那叔儿待会儿同婶子带声话,我想吃她做的那手鱼杂汤!” “好嘞!叔儿就去给你拣条大鱼给宰咯!” 两人从村尾过来,说着话便到了里正家门口,里正进了院子,春归一行才又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前头李志高正小跑着过来,手里抱着一罐腌豆皮。 春归讶道:“李二哥?你这跑得这么急做甚?” 李志高摸了摸脑袋,还喘着粗气,说话都不利索:“……这不…爷爷说你晚上估摸着要自个儿开了伙,便要我把腌豆皮给你拿来!” “我过去见你大门关着,就跑回来了。” 见他越来越有李志存那憨样儿,春归笑道:“家里几个孩子在睡觉呢,等孩子们醒了,蔡姐姐就带回家去,叫爷爷奶奶放心。” 她接过那罐子豆皮指了指后头:“晚上我带着知平知敏还有阿荣去里正叔家吃饭,这豆皮正好带回镇上!二哥记得帮我谢谢爷爷奶奶!” 李志高笑着点头:“好!” 他们这头说着话,殊不知里正媳妇儿正满面笑意地从窗那头看着,边看还边拉了刚进屋的里正一道过来看:“你说这两个怎么样!” 第一百二十三章乱点鸳鸯篇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里正顺着瞄了一眼:“志高?” 里正媳妇儿越看心里越乐呵:“可不是,你前头不是叫我留意春归的亲事嘛,这几月春归整日都在镇上,我琢磨了好些日子,也想不出有哪个人配得上她。” 说着她朝窗外努了努嘴:“你瞧老二,虽说不如春归能干,但好在知根知底,又是温吞性儿,日后春归嫁给了他也不受掣肘,反倒是春归做主呢!” “若真有吵嘴的时候也不怕,李叔儿跟李婶子这般疼惜春归,到时肯定是站在她这边,就算他俩不好做主,那也有我这个长辈婶子在呢!” 里正媳妇儿那也是李家人,如此一来,她不也跟春归更亲近了嘛! 里正却瞥了她一眼:“你这是打着心眼要跟春归攀上亲家吧?” “瞧你说的,这丫头如今有几个打着心眼地疼她,咱们再不多替她想想,那柳家人出来插一脚可咋办?咱们跟那旁人又不一样,也不图她什么。” 里正拿起烟枪抽了一口,慢慢道:“前头我还忧心着呢,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里正媳妇儿一琢磨,从窗前过来,往他边上一坐:“什么不一样了?” 里正吐了一口气,一双老眼也染上了笑意:“你瞧如今春归做的事儿,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给村里谋福祉的好事儿,除了那程天保一家子,今日有谁不是把春归口头心头地夸赞着。” 他往前凑了凑:“刚刚我在村长家登记人头数,春归可又做了两桩好事儿!” 对上自家媳妇儿示意的眼神,他一副余有荣焉的模样,将春归帮那一老一少的事儿给复述了一遍。 “往后,但凡家里种着那番薯地的,享着春归一地一两银的人家,就干不出背后拆春归高台的事儿!” “你说柳家那帮子凑趣儿都赶不上热乎的族老长辈的有这个能耐来拿捏春归的亲事吗!” 里正越说越有眉目:“再者,知行跟祁佑两个可是要上京赶考去了,一旦中举,哪怕后头的会试殿试没个名头,那也是这乡里顶头的人物,但凡姓柳的,那都是要把人供起来的!若无造化,那京都里来的周公子可不是吃素的,敢欺到春归头上,那小哥儿怕是也要处理耍耍威风。” 说完他也好似心口松了气:“总之,春归这好日子是稳了!” 里正媳妇儿听得也眉飞色舞的,跟着一道高兴起来:“哎哟,我没你想得这么细,听你这么一说,我这儿哪哪都是劲儿!” 里正又抽了口烟:“志高是不错,你找个时候跟春归提一提吧。” “春归是个有主意的,你稍稍试探便可,若她不愿,你就赶紧止了,别伤了她跟志高的情面。” 里正媳妇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这我还不知道吗!” “今儿我就先探探那丫头对志高的印象,若是好,过两日我亲自到镇上,独独找了她说上一说!” 里正听了点了点头:“这事儿急不来,你自个儿拿捏着分寸就成。” 说着起了身往厨房走:“春归晚上想吃鱼杂汤,我挑两条大鱼先。” 里正媳妇儿忙道:“哎!那缸子里的都蔫了,你去池子里捞两条来!” 里正又拐了个弯,拿了工具出门。 - 到了晚上可不就有一大碗喷香的鱼杂汤嘛!桌子边挤着香煎豆腐干,白切鸡,清炒这时节的野菜,里正媳妇儿自个儿腌制的果干也早就捧出来放在小桌子上,就等着知平知敏伸手可捞着吃。 来时春归又抱了好几样点心果子,引得里正媳妇儿又是喜欢又是嗔怪:“那匹布可要好几百文,我拿在手里都要抖一抖,你又拿了这些东西,我这碗鱼杂汤可比不得啊!” “哪儿的话,先不说婶子前头对咱们三五个玉米,一篮子鸡蛋地接济着,又说咱们阿荣,可穿了婶子好些衣服鞋子了。”春归将东西一股脑塞进她怀里,笑道:“自家人,不说那起子生疏的。” 这话正说到里正媳妇儿的心窝子里,高兴地将几个孩子一路看过去,阿荣竟然也自个儿备了一分礼给她,是篮子针线,一溜儿的从小排到大的针眼,各色的线头。 这可把里正媳妇儿高兴的:“我正好用完了线头呢!阿荣竟如此贴心!” 春归早已在一边坐下,打趣道:“婶子不懂他意思吗!这是要婶子多做几件好衣裳呢!” 里正媳妇儿把篮子收起来,满面的笑意:“做做做!当然得做!就当我多了个小儿子!”说着朝脸色微红的耿荣道:“今儿老大老二跟着他爷爷到甜水村走亲戚去了,下回见了面阿荣就改个口,认了那两个混小子,日后若有什么要紧的,只管找他们!” 一番话说得耿荣又是高兴又是不好意思,刚瞥了一眼一边正襟危坐的里正,就被里正媳妇儿笑骂道:“你看他做甚,家里可是你婶子我做主,不信问你春姐。” 里正媳妇儿能如此爱重耿荣倒是春归没想过的,后来一问里正,才知道两人之前确有一个小儿子,没足岁就生病没了,见着耿荣机灵又懂事,想是移情作用。 里正家人口多,就今儿少了些,加上春归这边四个也正好坐下。里正媳妇儿照顾着几个孩子,里正便又跟春归提了提白日里的事儿。全村几十口,每家每户最少也有一两块,算下来一季得有百两银子,一年两季便是二百两。里正光想想这个数儿就有些替春归担心。 春归便提了提同郭如意签订的契约,里正这才放了心。 铺子虽有五分的利润,但春归自个儿也知道,较之那手绘瓷器,那五分也只是小利。 不日后郭如意就要上京,祁佑知行也得走了,此刻想起来她心中也有些不舍,加之如今已跟祁佑互相挑明心意,这份不舍便愈加浓厚。 一桌子人一下说这,一下说那,有里正媳妇儿这样的热闹性儿,饭桌上总不会冷落。 说着说着,里正媳妇儿又好似随意道:“如今可还是志高每日帮你去运那牛奶?” 春归想到这便笑:“婶子您可不知道,二哥每日起得早,咱们那大门一开就能看到他候在门口,蔡姐姐同他说过好几回,不差那一会儿,他还是照旧,我都不好意思了。” 还有陈家兄弟俩上山猎的山货,他得了空便帮着收拾干净了,正正经经摆在院子里。 春归有心给他多些银钱,他却时时推却,她也知道是李老爹在后头特意嘱咐过的,见他实在不肯多拿,索性就一股脑补贴在李志存那儿,或是像今儿这样抽空来一趟,多备些礼。 她语气里满是感激,听在里正媳妇儿耳朵里却被琢磨出了些味道。 里正媳妇儿看了看里正,眉眼间早已一派喜色。 能做得这么贴心,还能是怎么的,怕也对春归有了意吧! 李家那两个大的,一个比一个木楞,要他主动开口比登天还难,能特意做些小事儿已经很难得了! 里正媳妇儿试探地看过去,有意开口道:“志高这可真不错!这孩子也跟他大哥似的,越大越没了声响,可一身勤快劲儿旁人都比不过,心也善!孝顺也是没话说的!” “那可不,二哥人实诚,运牛奶或是其他事儿交给他我放心。”春归也随意地应着。 其实到了如今,运牛奶这事儿找个镇上运货的也方便,她也有心给志高谋一份好差事,志高总不能一辈子就打打猎运运牛奶。只如今差事也没个章程,她便没什么好提的。 想到这儿,她又前后思索了一遍,暂时还真没合适的差事。 她一沉默,看在里正媳妇儿眼里又变了味儿,虽不能知道春归对志高是否有那意思,但印象肯定是不错的! 有好印象那就成!这事儿她给揽下了,挑个时候通个气儿,这事儿必定顺利! 眼见着里正媳妇儿一顿饭吃得是越来越高兴,嘴巴都不知道咧到哪儿去了! 里正无奈地瞥了自家老伴一眼,不过心里也是松快的,他也盼着春归有个好归宿。 吃到月上柳梢头,这顿饭也热热闹闹地结束了,一屋子人个个都高兴,高兴的源头却不一样。走之前,春归又问了问村里那一老一少的情况,村长那头已经找人去同那孩子说明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了,至于那位老人,她明日走之前少不得要放下些银钱,做日后的贴补。 天色已然全黑,里正索性在屋门口给她们几个留个一盏煤油灯,高高提着给他们留个方向。 看着几个孩子走远了,里正媳妇儿才满脸喜色地拍了拍里正肩膀。 “我看这事儿有眉目!” “春归对志高有好印象不说,志高待春归却有些殷勤了!我得挑个时候单独找春归问问了!若是成了,咱们这儿可又有一桩喜事儿啦!” 里正无奈地看看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问的时候别叫旁人听见了,春归若没那个念头你就收一收你那点热情。” 里正媳妇儿摆摆手,笑着回屋:“我懂我懂,可有时候把那层窗户纸给挑开了,说不定忽然就对上眼了呢!” 她回头笑眯眯道:“当年我不就这样跟你好上的嘛!” 第一百二十四章收下柳仁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不知里正夫妇俩心里的盘算,若她早早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有几日后那哭笑不得的撞面,竟生生地挑开了两人藏了许久的情意。 铺子停一日两日的还行,长久地关下去总不好,客人们虽有了面上的照应,但不能耗费这份心意。因而第二日一早春归便简单收拾了准备回去。这一趟看望了几个长辈,解决了番薯的供应,又叫耿荣认了认门,日后除了镇里他也有个落脚的地儿。 蔡氏那里也是起了大早,给两个老人做了一桌子早饭,勤快地扫了屋子清了院子,忙上忙下,李老爹夫妇看在眼里又是欢喜又是无奈。 待两家人碰头,就等一早就上山打猎物的志高回来将她们送上去了。 不同于头一回离开时村子里的人只远远望着,今儿一早就有人上门,拉着春归又是闲话又是道谢,说完了也不走,给孩子们摸出几颗糖,或是在旁这么看着。陆陆续续又有一个两个地过来,还是一样的流程,看了又看,谢了又谢,倒把几个孩子夸得不知所措。 春归也不好就让人这么干看着,便又摸出一盒子点心摆了盘给一堆人送上了。 几个妇人怪不好意思道:“本来是送你们一程,没成想又吃上了春归的点心。” 春归边给知平整理衣襟边笑道:“瞧婶子们说的,我就爱家里热热闹闹的,给婶子们吃点心怎么都不嫌多呢!” “婶子们若是爱吃,日后铺子里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了,我先给送来尝鲜!” “哎哟,越说越不好意思了,咱们今日竟是来讨点心的!” 春归听着耳边热闹的说话声,心里一阵温热劲儿涌上来。说实话她就是喜欢这样的日子,邻里乡亲和和睦睦,今日你给一口吃的,明日我送一碗喝的,这样长长久久地把日子过下去才好呢。 没一会儿总算等来了志高,却没想到里正跟村长也一道过了来,此时春归家门口已经聚了好些人,正让开一条道来。 春归正想迎过去呢,里正跟村长倒是先让开了,后头一个粗布麻衣瘦精精的年轻人正半垂着头,试探地看一眼又看一眼的。 春归转念一想,心里便有了数。 果然人堆里有人讶道:“这不是柳仁那小子吗!今儿怎的出来了!” 春归一愣,柳仁?照这几个村子的姓氏,估摸着还是知行几个的远亲吧。 这家里没了长辈的,按理说宗族里该稍稍照拂,也用不着村长里正去忧心,可照着柳家族长那不作为的性子,想必也没理会这个青年。 春归敛了神色,心里对柳氏宗族的人更没什么好感了。 瞧见春归神色有变,那叫柳仁的青年赶紧又低了头,看着胆子也并不大。 还是村长往前走了两步,满脸欣慰道:“春归呀,阿仁他缓过劲儿来了,愿意跟你一道走!说是月钱也不必付,给他个吃住的地儿就成了!” 春归一听这话就不由得看向耿荣,这两个倒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都喊着不要月钱,只要管吃管住的。 看来也是个知足又敦厚的性子。 春归笑了笑:“怎能不要月钱呢,不然我不成那扒皮的掌柜了!四钱的月钱定下了就不改了,也管吃住。”她看向那面色微红的柳仁,善意道:“村长怎么同你说的那便是什么样,你只管好好干活儿就成!” 她一说完,里正便拍了拍柳仁的肩膀,将他带到了春归边上。 “她是个好丫头,不会亏待了你,你好好做事,等攒了钱娶一房媳妇儿,你爹娘在地下也放心了!” 说到他爹娘,柳仁眼眶又是一红,抬袖抹了抹眼角,退了几步朝村长里正各行了一个大礼,又转向春归,一模一样地鞠了一躬。 春归赶紧示意耿荣将人拉起来,温和道:“我只与你大了两岁,日后也跟阿荣一样叫我春姐便是,介绍这些琐事等回去了再说,咱们也不耽误功夫了。” 柳仁连连点头,看了一眼满脸笑意的耿荣便随他站到一边了。 这头讲完,对面那群人早已懵了。 “……春归,你这是要将阿仁带到镇上去?” 春归点头笑笑,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交给村长:“我那儿正好缺个人手。” 村长一接过荷包便一脸震惊,这重量掂量着怕是有十两! 不得村长开口,春归便微微摇了头,村长也只好将满口的话咽了回去。 人群里窸窸窣窣的,看着平日里不见人不吭声的柳仁,眼神也热切起来。这要是到了春归那铺子,日子哪会过不好呢!家里有适龄闺女的妇人早就琢磨起两人般不般配了。 春归不愿张扬,里正却乐意给春归挣上一份情面,便将这一老一少的安置同众人说了说。 说完倒是连个声响都没了,众人陆陆续续看向春归,有的眼睛已经红了一圈。全村的人,种地的种地,中不了地的一个被带上去当了伙计,一个年纪大的干脆给了贴补,看村长刚刚的神色,那荷包里的银钱份量怕是不小! 春归这什么意思他们还能不懂吗,这是要把小凉山给拉拔起来啊! 枉他们在这些孩子落难时并未有过任何照拂,却在人家有出息的时候受了恩惠,春归这样的丫头,饶是心肠硬的人都不免叹气。 “丫头,咱们谢谢你了!以后必定好好过日子,对得起你的这份好意!” “对!咱们小凉山也能好起来!就等着瞧吧!” 春归这般给出路给照应的,若是这样还是半生穷苦,那就是他们自个儿作的! 此刻一个又一个的乡亲做着保证,听得春归也是一阵心酸。只她心里还有几分忧虑,想了想还是同众人开了口。 她扯了扯嘴角,朗声道:“各位乡亲,我只给了一条路子,可日子还是得由你们自个儿来过,活成什么样儿以后才能知晓。” “按理说我也无权过问乡亲的日子,但今日我仗着各位疼惜就多说几句。” 一众人连忙道:“你说你说!” 春归笑笑:“我也听过高门落魄的,见过仰着父辈作威作福的,将日子虚度最后一事无成的,人家背后有人撑着尚且因浑浑噩噩的心态将日子过成一团乱,而我们穷苦人家,身后无倚仗,又前路茫茫,唯有将脚下的每一步走得踏踏实实才行,每一步都落到实处,一步步地往前走再往上走,待日后回过头来才方知踏实度日的可贵。” 她一番话说着,眼前的众人包括村长里正早已陷入沉思。 春归看看一旁若有所思的耿荣跟柳仁,继续道:“我并非要乡亲们做什么,只是我今日给了这条路子,望乡亲们勿要将它当做通天道,它也并非是什么通天道,过好日子才是正理啊……” 待说完,人群依旧无人声响,个个沉默地思索着什么。春归也不打扰,朝门口的志高打着手势,也预备着走了。 只村长最先反应过来,满眼欣慰地看着她:“咱们活了这么多年,倒是咱们春归想得明白。” “是啊!踏实过日子才是正理!靠着自个儿才能长久!咱们春归不也是靠着自己个儿这般立起来的吗!” 村长说完,底下人也陆陆续续地反应过来了,过了这么大的岁数,倒不如一半大丫头看得通透。 有闲不住嘴巴的早早地喊了出来:“春归,你放心,咱们都明白!待我家那小子长大,咱们小凉山指定换了新模样!” 这家的小子才两岁,刚记事儿的时候,待他长大还有好些时候呢! 春归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心里温温热热的,又激动又感慨。 另有人也附和着:“咱们就每个人踏实前进,不愁咱们的儿子孙子过不上好日子!哪怕再来个大旱天也不用怕!” 春归掩了掩眼角,几十年前的小凉山靠着一群如今已垂垂老矣的长辈们修桥铺路开私塾,今后的小凉山靠的却是每一个身在小凉山的乡亲。也唯有每个人都参与进来,村子的繁荣才会长久。 村长已经不知道说什么,这些老一辈没有一个不感激春归的这番话,将乡亲们的激情全数调动了起来。 在众人不舍的道别声中,春归一行人踏上了回去的驴车。 柳仁毕竟年纪稍大,随着志高志存坐在驴车前头,刚刚听了春归的一番话,他哪能不明白自己跟了个好人,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他暂时放下了孝亲之念,憧憬着未来的日子。 而岁数小的耿荣多少不用避嫌,便被换到了驴车里头,好在驴车够大,坐得下! 待回到镇上,给柳仁分出了院子里的一间房,床铺家具也都采买了新的,柳仁自个儿小小的一个包袱倒是不够看了,放在崭新的房间里格格不入,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耿荣,耿荣哥俩儿好地搭搭他的肩膀。 春归也知道柳仁正不好意思着,他对耿荣有几分亲近,有耿荣带着,过不了多久也好了的。 而她也有最重要的事儿做——给知行跟祁佑最后收拾一番行李。 第一百二十五章结伴上京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几个月攒下了几十张麂子皮跟厚厚的兔毛,跟蔡氏两个一道清洗晾晒再送到了镇里的缝补一把手那儿,付了半两银子托她缝两件厚实的斗篷,这是防着来时正是寒冬腊月,呼喇喇的风怕是马车都挡不住的,柔软的兔毛当底衬,外头又是厚实的麂子皮,最是御寒。 蔡氏笑说她是物尽其用,志高跟陈家两兄弟猎过来的山货连皮带肉都用上了,她也不否认,只有她自个儿知道,打从到镇上开始,她便早早地有意识地备着。 回来时御寒的衣物备齐了,去时最最炎热的时候防暑的东西也不能少,她特意去药铺里买了几个清凉药材,捣碎了缝到荷包里,足足缝了十来个,这是连周晗的份也算上了,另有晒干的薄荷叶随时可以吃一片。来去这么长时间,还要防着头疼脑热,常见的药材也各备了三份。 虽说周晗本家在那儿,什么也不缺,但就怕个万一,春归也只管照自己思虑的做。 至于点心果子都是容易坏的,只有烘烤的肉干存放得久一些,她便早早地在屠夫那儿预订了几斤新鲜的梅花肉,等最后几日再要。 最后是出门在外最最重要的东西——银子。 不论两人自个儿身上有多少银子,她该备的还是要备,钱多带点总不是坏处。春归想了想,放在寻常包袱里不安全,索性直接缝在了两人的厚实的棉衣内衬里,一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 另有琐碎的银子零零散散几十两放在包袱里。 到底是要轻装上阵,除了两套棉衣和一个斗篷外,也就一人一个包袱。至此吃穿用度都是齐了。 待郭如意再上门时,春归正往两人的棉衣里缝银票,银票用厚厚的防水的牛皮纸包起来,再塞到内衬,正缝最后几针,抬头才见郭如意笑眯眯的模样。 “你怎的来了?” 郭如意这才往她边上一坐,笑道:“我是来谢谢越姐姐,不光教会了那三个厨子,还解了那番薯的难题呢!” 春归嗔怪地看她一眼,这事儿她就叫耿荣去郭府报了个信儿,没想到郭如意竟自个儿过来了。 “你那儿正忙着上京的事儿,怎的还为这成了事情过来一趟。” 郭如意顺手拿过一件已经缝制好的棉衣:“这不是要走了嘛,再回来怕是两月后了,想着也来看看越姐姐。” 她似是想到什么,顺口问道:“诶,说起来,祁佑跟知行两人怎么上京?是叫了马车送上去吗?” 春归摇摇头:“周晗不也在这儿吗,到时应是三人一道上去。”周晗自有自家的人来接,想来知行跟祁佑也顺路结伴过去了。 郭如意恍然道:“这样也好,本来我是想若他们是自个儿包了马车上去,那还不如同我一道呢,我这儿人多,也有个照应,” 春归一愣,停了手里的动作,问道:“你可是自个儿上京?” 郭如意点头又摇头:“倒也不算我一人,好几个管事一道,我爹又特意雇了镖师。这一行人是多的。” 春归无奈道:“你爹竟也放心叫你自个儿上去。” 郭如意却不甚在意:“我那弟弟如今虽也看书认字了,可全家人都知道他不是那经商的料了,日后少不得仍是我担起这副家业,或是交由要好的旁亲。”十几岁开始历练,到如今她也早就习惯。 “既如此,待他们回来我问问,你一个姑娘家,虽有镖师下人护着,到底也要个能商量事儿的。” 郭如意听她这么说笑道:“本来是想能否帮衬越姐姐一把,如今看来又是我受照顾了。” “若能跟周家的一道走,是我占便宜了呢!”她是商家,路上若有个乱怕是抵不住的,可旁边有个官家一道结着伴,来裹乱的看到怕是连胆子都没了! 春归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姑娘家家虽能干,但旁的风险不能不避着。 “越姐姐这大夏天的做的棉衣?”郭如意这会儿才看向手里的衣服,摸着软绵绵的,竟塞了厚实的棉絮。 春归失笑道:“我哪会做衣服,寻常缝补都见不得人的。”她将自个儿的打算同郭如意说了。 “知行这件才缝好了你就来了,喏,你手里这件就是知行的,摸摸里头看能不能摸到牛皮纸!” 往衣服里头缝银钱,不过是穷人家的穷办法,郭如意一时来了新鲜,照着春归说的摸了进去,待摸到柔韧的一块纸包似的,便是她口中的牛皮纸。她正想抬头喊一声,突然面上的笑意一瞬僵住,看着手里这件衣服,耳根子一点一点泛红,没一会儿,便红了半张脸。 春归正等着她说话呢,缝完手里这件后叠得整整齐齐,再抬头想拿过另一件,却见郭如意红着脸整个人愣在凳子上,手里那件棉衣被她揪着起了一个小角。 春归:“……郭小姐?” “啊?”郭如意猛地一惊,反应过来后对上春归疑惑的目光后赶紧把手一松,那件棉衣便直愣愣掉在了地上。 郭如意心一慌,赶紧把衣服捡起来:“越姐姐,我……我没注意……” 春归瞧她脸色忽红忽白的,将棉衣接过来随意拍了几下,关切地问道:“衣服不打紧,你这是怎么了?” 郭如意脸色又是一瞬通红,张了张嘴,在春归问询的目光中到底说了缘由,只见她伸手小心地指了指那件衣服:“……这是知行贴身的衣服……我……” 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可春归已心里咯噔一下,人家未出嫁的姑娘,拿了一个外男的衣物摸了好一会儿,这稍稍一想便有些羞恼了。 “怪我怪我,一时没注意这个,倒叫你难做了。你放心,就当这事儿没起过,我这就把衣服放进去啊!”春归又是道歉又是收衣服,想想真是,她自个儿不在意,倒累得人家小姑娘难堪。 见春归这个反应,郭如意就更不好意思了:“……越姐姐不用这样,是我小题大做了,其实……其实也没什么的。”她垂下头搓揉着手指,想到刚刚自己抚摸过的地方,不由得想着,若是那人穿上了这件衣服,那地方正好贴合腰际。想着想着,她面色更加红润。 看在春归眼里就更不好意思了,看把人小姑娘刺激成什么样儿了! “不打紧不打紧,我已经缝好了,合该拿进去才是。” 两人又胡乱扯了几句话,可郭如意不知怎的,已没有来时的状态。 “越姐姐……天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到时他俩……他俩要是回来了,劳烦你帮我问一声。”她扯了个笑道。 春归连忙回道:“好,等下趟回来便问,也快了,这月末也就回来了。”因下月就要上京,县学也是在本月停了。 郭如意得了回应便转头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塞春归手里:“越姐姐拿着,本就说定是我付本金,越姐姐出点心方子,那买番薯的银子你收好!”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春归愣愣地看着手里这银票,又看看那走得匆忙的郭如意,顿时失笑,这个郭小姐怕不是个散财童子,还是个专门将财散到她家来的散财童子。 春归无法,只能将手里这张二百两的银票收起来,就充做小凉山的乡亲们头一年的工钱。 一连过了几日,那新来的柳仁也渐渐地适应了镇上的日子,虽是温和的性子,但却偏得那些附庸风雅的少爷们的好脸色。春归一想,便将他跟柳家旺两人调了调,改柳仁上二楼招待那些写诗作画的,柳家旺便在里外招呼那些客人。 不换不知道,换了才发现柳仁是真适合在二楼,因先前也是念过一会儿书的,帮着磨墨,或是讨巧地说上几句文雅的话也是行的,而柳家旺那样的机灵到哪儿都合适。即是如此,就这样定下了。 饭桌上也从一开始的放不开,到能互相商量铺子里的事项。有耿荣带着,性子也渐渐地开阔了起来,再也不复刚来时哀伤的模样。 又一日,县学里,史夫子将最后要嘱咐的事项同一屋子学子细说完毕,这一年的课便停到了这里。 放课的日子应是在明日,祁佑收拾了桌子,听知行跟周晗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自个儿坐到窗前沉默着。 这一去若乡试顺利,便还有会试殿试,因来去不便,中间可暂缓的时日只能在京都待着,那就是足足四月有余,想到春归,这半年的时日竟愈发地漫长起来。 从表了心意至此,他与春归已越来越亲近,这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果然人都是这样,得到了便想要得更多,仿佛连一刻的分离都无法忍受。想到那日将春归抱在怀里的触感,祁佑摩挲着手指,心中有一点念头愈加清晰。 见他渐渐地皱了眉,周晗跟知行那边早已停了话,试探地叫了叫他:“……祁佑?” 祁佑回过神,看了看窗外,忽然起身:“东西我都收好了,我先回去一趟。” 说完便往门口走去。 他得早些见到她。 周晗忙喊道:“哎!明日才放课!” 却见他越走越远,步子越来越急。 周晗走到门边上一看,他早已拐了弯看不到人影了,他一阵疑惑,嘟囔着:“怎的走得这样快!又不急在这时!” 只知行无奈地叹了口气,仰躺回床上:“或许是真急吧……” 说完心里酸酸涩涩的,索性闭了眼睡觉。 而另一边,里正娘子刚好跨进柳家的大门。 第一百二十六章挑明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来之前特意挑了志高从镇上回来的时候,虽她心里是觉着两人相配,但也防着若是说开了春归却没那个意思,那两人见着也不必难堪。到的时候瞥了一眼那生意兴旺的铺子,里头来来往往的,还能瞧见柳家旺那招呼人的模样,他媳妇儿也在里头笑着记账。里正媳妇儿看着心里高兴,多看了几眼后才拐到宅子那儿。 虽是相邻的,往里走只一会儿功夫就能到,往外头走却要绕一段路,她不愿打扰了里头的生意,便绕路进了宅子。一进宅子,可巧春归就在院子里收风干的几条肉,全数挂在树底下。 瞧见她来了,春归也是讶异着,连忙放下手头的活儿迎过去:“这大热的天,婶子怎的过来了?只你一人吗?” 她又往后头瞧了瞧,还真是只来了她一个。 里正媳妇儿拍拍她的手,笑道:“别瞧了,就我一个,你这是忙什么呢,婶子帮你。” 春归看了看收起来的几条肉,笑了笑:“这不知行跟祁佑过几日就要走了,我这些时日多烤些肉干,他俩出门在外也能吃上一些。”听说人家考举人考进士的得关在里头好几日不出来,吃喝都在里头,虽他们俩也知道怎么应付,但肉干毕竟存放得久,味道也是不错的。 里正媳妇儿听完无奈地点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真是挖空了心思待这几个孩子。” 知行也罢了,而祁佑……看如今还有谁提起祁佑是程家的人。 帮着把风干肉条放进厨房,便瞧见蔡氏在里头忙活着,见了里正媳妇儿唤了一声又忙去照看锅里的点心了。虽在忙活,可面上皆是喜色。如今有了好归宿,日子也是一天天得好,可不就得高兴着嘛! 里正媳妇儿又看向春归,这丫头正亲自给里正媳妇儿做了一碗冰,瞧着这贤惠体贴的模样,再看看一旁的蔡氏,里正媳妇儿心里更是坚定了给她找个如意郎君的念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进了里间,里正媳妇儿将村子里的情况也同她说了说。 “你可不知道,那日你走了后,全村老少开地的开地,上山的上山。短短几日,我再去那山上瞧,原先走几步便有那番薯藤,如今却是见都见不着了。” “还有的去隔壁村子那儿寻的呢!现在谁不知晓咱们村里出了个你,要带着全村人过好日子,他们可都眼红着呢!”里正媳妇儿面上一阵得意,前儿瞧见柳家那族长,才半年又见老态,想必心里是不舒坦的。 “挖空了山里,田间地头又挖了一阵,总算家家户户都给种上了,就跟养着金疙瘩似的,乡亲们见着了面就聊家里那几块地,干活儿都有了劲呢!” 里正媳妇儿说起来便没完,差点忘了今儿来这儿的要紧事。可见心里是真高兴。 春归也爱听她说的这些,只在她口渴时送上茶点。 “种得少的人家一年少说也有二两银子,这比起前头可真是好过了不少啊!”里正媳妇儿又是高兴又是感慨:“对了,你村长爷爷将你给的贴补记入了村头的记事簿里,实在是那些银子太多了,他手里拿着也烫得慌。” 村里的记事簿专门记些村子里的大事,例如修桥铺路,春归一听便有些不好意思,自个儿拿出了十来两银子,竟叫村长这般看重。 “阿仁那孩子在你这儿可好?这孩子是个聪慧的,学得快!” 春归笑了笑:“婶子说得没错,他如今在二楼忙活,是个好的。” 里正媳妇儿前前后后又问了一通,将话都说了个遍,才发觉又将这趟过来的要紧事给忘了。可说了这么多,突然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口。 两人吃着点心说话,待里正媳妇儿又提了些许杂事,春归才觉出些许眉目来,将一盘子点心往她那儿推了推,问道:“婶子这趟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里正媳妇儿这会儿却不似刚刚的健谈,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瞧了瞧外头看着没人,才拉着凳子朝春归那头靠近些。 春归蓦得眼皮子一跳,试探道:“婶子这是有大事同我说啊?” 里正媳妇儿倒是一拍手:“可不就是大事嘛!”又笑眯眯地盯着她,悄声道:“是你的终身大事!” 话刚落,春归面上便僵了。 里正媳妇儿却没看出来,话出了口就好说了:“我呀,是这么琢磨的!” “你如今在铺子里忙活着,得两口子一道忙活才有劲道,就跟阿珍他们一样,情意也忙不散。这人呢得又能干,性子又敦厚处处都听你的。” 她一串一串地说出口,听到春归耳朵里却越来越不对劲。 “我思来想去,旁的人总是不知底细!”她笑着拍了拍桌子:“可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在春归眼皮子跳得愈发厉害的时候,里正媳妇儿握住她的手,笑道: “你瞧志高如何!” …… 春归:…… 鸳鸯谱一朝乱点,吓得她连声带话通通哽在喉头,满是震惊地看着里正媳妇儿。 里正媳妇儿还笑眯眯地继续说着:“他是个知根知底的,家里长辈又都分外疼惜你,到时过了门你还跟阿珍做上了妯娌,这又是一桩亲厚的缘分呢!” 春归被吓在位子上,咽了咽喉咙,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婶子,我同李二哥就是寻常的关系,我们俩没有那意思。” “此时没那意思,或许日后就有了呢!”里正媳妇儿却不依,拿出自个儿的经验劝道:“我跟你里正叔就是经人介绍摸黑地成了亲,日子却是越过越亲厚,你瞧瞧你里正叔那好性子,几十年没让我吃过一点苦的。” “那志高我瞧着待你不是没有那意思,估计自个儿还没开窍,我到时同他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 见春归还僵着,里正媳妇儿便又拍拍她的手苦口婆心道:“丫头,婶子不是叫你什么都不知道时一股子把自个儿给嫁了,我的意思是,哪怕不立刻成了亲,好歹有个人伴着。” “你虚岁都十九了,姑娘家过了岁数,旁人看了那是要笑话的。” “何况志高那个性子,你把几个孩子带在身边他只会当自个儿孩子疼,这便是最难得的地儿了,旁的人怕是做不到这般掏心掏肺的。” 里正媳妇儿里里外外同她剖析了志高,不论是人品还是如今的境况,听起来他都是最好的人选。 只春归哪能同意啊,哪怕没有祁佑在,她也不可能同一个她毫无念想的人在一块儿,她骨子里不是能将就的人,世俗的那一套放在她身上也不管用的。 听到后来也只里正媳妇儿一个人在说,春归只沉默着,并不再开口。 里正媳妇儿说着说着,过了会儿才发觉春归那头的不对劲儿。 瞧着她已恢复平静,并未对她说的话有什么反应,里正媳妇儿心里才有些虚。 她语气微微一顿,对上春归极其平静的目光:“……你真没这个念头啊?” 春归沉默地摇摇头。 里正媳妇儿面上一红,过了会儿叹了口气:“瞧婶子这媒做的,竟是看走了眼。” “我那日见你与志高聊得好,就生了这心思,想着乡里乡亲,你也有个依傍。” 春归见她有些沮丧,开口安抚道:“婶子,我知道你跟里正叔都为我好,只是婚姻大事,我从未想过将就一时,也未想过将就几个孩子。” 她只能两头都要,他得待知平知敏好,也得是她心里欢喜的,两头缺一不可。那志高哪怕再将孩子们视如己出,又人品多好,未进她的眼也是无用的。 最要紧的是,她心里早已有了一个。 她抬眼轻笑:“婶子也不必再愁我的亲事,待到了时候,我总有一个好归处。” 里正媳妇儿却没被安抚到,微微皱了眉:“我怎能不愁,你这般等着,能等来哪个好人家!” 此时眼皮子又是猛烈地一阵跳动,春归顿了顿刚想继续安慰,却不想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指节清扣的声。 随即一道低哑难掩,熟悉的声音传来:“婶子看我可行。” 两人当即一愣,立刻抬头看向门口。 因家里除了蔡氏走动再也没人,内堂的门便没关,可此刻门口却站着一道青色长袍子的身影,逆着光立在门边上,一双眼淡淡地看着她们。 是祁佑! 春归心里咯噔一下,再也不复面上的平静,没敢想这人听了多久。那日志高同她说了这话,他听了便醋得慌,抱着她不肯撒手,今日却是直接上门商量亲事了!那还得了!只有她知道,这人面上淡淡地,可内里怕是烧了心,内火旺着呢! 两人对上眼,一个一脸急色,一个神情淡漠,旁的里正媳妇儿却是跟劈了天雷似的,呆呆地坐在位子上,整个人飘飘忽忽的,耳朵一阵一阵地响着。 这……说得……什么话? 像是知道里正媳妇儿不确定,祁佑终于在春归安抚的目光中踏进门,俊朗的一张脸没有光线的遮挡全露了出来,随即重复道: “婶子看我可行?” 第一百二十七章挑明(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刚刚是跟被天雷劈了似的恍惚,这下哪是一道天雷能刺激的,得山崩地裂,一块大石混着噼里啪啦的年炮在她脑子里不停地搅和才有此刻的心慌错乱。 里正媳妇儿连坐都坐不稳,差点从凳子上倒下来,亏得春归一把扶住才坐住了。 她瞧瞧前头那个无比稳重的少年,又看看边上这个耳根子微红强装镇定的丫头,心里一根弦就这么忙不迭地崩断了。 似是觉得里正媳妇儿的这根弦断得不彻底,祁佑又上前一步,哑声道:“婶子可满意我做春姐的夫婿?” 连番的问询硬生生叫她听出了诘问的意思,里正媳妇儿不由得看向眼前这个自己看大的孩子。 祁佑额头还有来时走得急冒的热汗,可声音却无比稳妥,目光投射出来的镇静已叫里正媳妇儿怎么也不能同往日那样把他当做一个孩子。 “我与春姐年岁相仿,虽出身贫寒,身无长亲,却幸得一番学识,下月进京定全力以赴,若底下双亲垂怜,庇佑我得中一二,我便即刻朝春姐下聘,一并立誓此生只得春姐一人。” “婶子,李二哥老实敦厚,我却也不是那滥心无礼之人,婶子可认?” 里正媳妇儿哪敢不认,放出话去谁敢说祁佑滥心无礼?!可此时是证人品的时候吗! 里正媳妇儿心里又是气又是急的,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可她说不说,自有祁佑穷追猛打。 “若婶子认,为何只同春姐提李二哥,不提我?” “知行同我如兄弟,知平知敏也早已将我视作兄长,我也未有过带着春姐另过的念头,到那时一家子原先是如何过的,日后还是一如往常地过。” 祁佑反问:“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吗?” 里正媳妇儿:…… 一连串的话,有理有据,叫她连口都不知道怎么开,只能呆呆地坐在原位上缓着劲儿。 是没有比你更合适的…… “可你不是春归的弟弟吗!” 里正媳妇儿终于艰难地发了声:“你同春归姐弟似的处了这么久,咱们都将你俩看做血亲似的关系,你一朝要做她的夫婿,可想过外边人会怎么看待?” 祁佑勾了勾嘴角:“可我并非春姐亲弟,婶子知道,里正叔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外人如何看待干我们何事,婶子是自家人,我只问婶子是何态度!” 里正媳妇儿一愣,心中既有被当做自家人的欢欣,可更多的是迷茫。 只春归知道,祁佑将自家人的帽子给人一戴,里正媳妇儿少不得涌上几分愧疚。 里正媳妇儿正混沌之际,祁佑坦然一笑:“婶子若担忧旁人指责,那也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祁佑朗声道:“当初蔡姐跟李大哥为躲避口舌,随我们来了镇上,我与春姐也可为躲避旁人碎嘴,躲到其他地方,京都,其它州县,寻个无人认识的地儿,顺遂过完这辈子也不是不可行。” “瞎说!” 祁佑一说完,里正媳妇儿连忙起了身,眉头皱得死死的。 “说的什么混话!” “镇上好歹不远,我还能趁着年纪没大到走不动道时常过来瞧瞧,你一句躲到京都是要你村长爷爷,里正叔,我,连看都没地方看吗!” “都不顾旁人碎嘴了,我们这些自家人难不成还苛责你!” 祁佑反问:“那婶子是认下我了?” 里正媳妇儿顿时一愣,怒气过后分外平静,重新坐回凳子上,看看前头已长成的少年郎,又看看在旁不作声的春归,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祁佑前后只求她认可,只字不提春归的意愿,这怕是早就对上眼了。 她叹了口气道“……你们何时在一块儿的?” 春归也坐下来,握住她的手:“一月前,婶子别恼,我本想等祁佑跟知行过了科考再同婶子们说,也未有同他私定的念头。” “混说八道,什么私定不私定的,咱们几个大人长辈都在,你说出来便是光明正大的。” 她到底疼春归一些,刚刚同祁佑说话时的怒气在春归这儿一丝一毫也撒不出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闺女,一年来吃过多少苦,又有多坚韧,私心里多少好人家都配不上的。当初乡里那些人扯春归跟祁佑的话脚,她还自觉瞎想过若祁佑有出息,几年过去配春归又怎么了,当初只觉自个儿瞎想,如今倒是成真了。只如今情状已有了变化,春归开起了铺子,而祁佑更是科考有望,一个有本事,一个有出息,不也正相当吗! 看着春归,她自个儿心里就能依着对春归的疼惜,将两人给圆起来。 她半天不吭气,思索着什么,春归跟祁佑也不打扰。 过了会儿,她抬了头面色郑重道:“你们俩可别叫人看出来。” 又看向祁佑:“你也别像今天这般沉不住气。” “我先同你们叔,村长爷爷去通个气儿,这两个一时惊异有的,却也同我一样,心里肯定是向着你们的。好在祁佑到底有秀才名号傍身,你那些宗族长辈也不敢来招惹你。” “你里正叔说过,凭你的才识中举是极容易的,待中了举,再光明正大地在人前挑明了,背后说嘴的肯定有,却也不敢再到你们跟前说事儿!祁佑若是有造化做官,那就再好不过,日后的事儿千变万化不好说,但祁佑你得争口气,你争气了,春归也就立起来了!” 从被吓到说不出话到生气再到给他们顺条理想法子,里正媳妇儿只用了片刻的功夫。 春归心里酸涩无比,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应。 而祁佑早已弯腰鞠躬,语气诚挚又恳切地道了谢:“婶子今日的教导,祁佑铭记在心上了!” 里正媳妇儿摆了摆手:“你别拜了,我得再缓缓……” 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儿!她今早出门就没想过还能有这样大的动静。 春归心有愧疚,忙道:“婶子在这儿留饭吧,我做几道您爱吃的菜。” 里正媳妇儿却摇了头:“还是不吃了,我得回去跟你叔好好合计合计。” 祁佑似是想到什么,开口道:“婶子同叔不必如此忧心,我那封断亲书还留在族长手里,程家人未见敢插手我的亲事。” 没想到里正媳妇儿立刻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臭小子,断亲书有这样用的吗?这样同胁迫有何分别,人家到底是长辈,孝道压在那儿呢。” 说完也就起了身要走。 春归也不好再留,两人便将她送到了门口。 里正媳妇儿跟后面有人追赶似的,片刻也不停留,快着步子赶紧走了,可见心里有多急。 这样大热的天,这个年纪也大了的婶子这样来回地赶,春归心里蛮不是滋味的,直看着她没了人影才罢。 待关了门,春归才朝身边那人看过去:“你怎的今日就回来了?” 祁佑却看着她沉默片刻。 “春姐可会怪我?” 春归看了看他,又转头朝里走,祁佑立刻跟上。 待走进内堂坐下,春归瞥见他显然有些不安的神色才摇了摇头。 “刚刚同婶子也说了,待你从京都回来我便会同旁人明说,若我要跟你长久,这事儿迟早都要叫旁人知晓。” “早一些晚一些也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她微微垂下头:“叫婶子这样毫无准备地听着了,又大热天地这么来回跑,接下来想必几个长辈又该费心费力地琢磨,我心里也有些歉疚。” 祁佑如何不懂,他既说出了口,说之前怎么想不到这些。 他朝她走近几步,看着她微低的脑袋,细长的眉毛微微皱着,便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轻声道:“我明白,可刚刚我确实也未忍住。” 他顿了顿:“……或是我还未养成内敛的脾性,或是我心生嫉妒,实在受不住有人替春姐相看人家。听了这许久,这双脚跟我这张嘴都已不听使唤,偏要叫旁的人都知晓春姐与我早已心语互通。亏得李二哥不在这儿,若他在这儿,我怕是心绪更加激动。”就如同那日见了他同春归有声有色地说话,心里的酸劲儿便已忍不住。 “春姐若是心里有怨,便朝我打骂就是。” 前几句话听得春归心里有些泛甜,可听到这句话时,她便仰了头,讶异道:“我打骂你做甚。” “不破不立,这样的事总要叫人知道的,端看过几日里正叔跟村长爷爷怎么说就是了。” “婶子刚刚也说了,他们俩心是向着我们的,我只歉疚,却并不忧心,你也不必如此。” 这傻小子,说聪敏多智却常常在她这里泛了傻气。 祁佑静静地看着她说话,边听边微微勾了嘴角。春归说完便见他神色比刚刚轻松了些,也宽了心。 一个低头,一个仰头,对望间,刚刚的紧迫和不安逐渐地消散。两人不再说话,只互相看着。 祁佑帮她理顺了周遭的乱发,愈加柔和的目光,配着窗外蝉鸣阵阵,春归才又问道:“你还没同我说,今日怎的回来了。” 祁佑轻轻道:“想早些见到你。” 第一百二十八章告知周晗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第二日一早,知行跟周晗两个坐了马车回来,正遇上运了牛奶过来刚要进门的志高,便一道帮着把行李扛了下来。周晗边推门进去边随口道:“祁佑这家伙自个儿跑了来,行李都不顾了,倒叫我大清早地跑来跑去。” 知行隐约感知祁佑缘何跑来,因涉及春归,他不免替祁佑打圆场。 “得了吧,你还不是为着我嫂子的一口点心。” 周晗被戳破也不恼,回嘴道:“你难道不想!” “再过几日就要回去了,再要吃一口春姐的手艺怕是难了!” 知行瞥他一眼:“郭家不是把嫂子的手艺照搬上去了吗,那仨厨子把新出来的凉皮也照模照样地学了,到时不也能吃到吗。” 周晗却不甚满意,摇摇头:“旁人做得再好也做不出春姐的味道,我就吃惯了春姐的手艺。” 来回几句话把刚从里头出来的春归听得直欣慰,她打趣道:“这有什么难的,等科考过了,几位举人老爷可再来啊,给我这铺子撑一撑场面!” 两人连忙抬头,顿时露了笑。 “春姐怎的起这么早,说到凉皮,厨房里可有做?我还没吃呢!”周晗是个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性儿,忙围着她凑趣,可今儿刚刚一凑上去,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祁佑一把将他隔了开,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都没吃呢,搬了行李过来吃早饭。” 周晗忽的被隔开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待意识过后,已见祁佑拿过春归刚提起的一桶牛奶,送进了厨房。 …… 周晗顿时觉着莫名其妙,好似想起什么,看了看行李,连忙追到厨房指责祁佑去了。 春归在院子里都能听到他笑骂着:“自个儿跑回来,行李都要我帮你提过来!你故意的吧!学堂最后一天都叫我做一回苦力!” 不知祁佑是何神色,可春归已听得面色微红,隐隐露了羞赧的笑意。 偏过头见面前的志高也听着直笑,春归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虽说里正媳妇儿昨儿过来时说起过,她还没跟他通过气儿,可见了面总不免想到昨天那一茬。 依着礼节,她还是开口留了一句饭,而志高正好今儿赶着回去打理田地,李老爹不服老总想着上山下地,可到底年纪也大了,志高不放心,便想着抢在他前头把活儿都干了。 听了缘由,春归也点了头:“李爷爷如今这岁数还是得多看顾着,李二哥不妨问问爷爷跟奶奶,若是得空可愿到家里来住上几日,我看李大哥跟志远也是时常惦记的。” 李志高忙点头:“成!我回去问问!” 等祁佑跟周晗再从厨房出来,李志高已经离开了,祁佑的面色可眼见地缓了缓。 一家子围坐在一块儿吃着早饭,多了个柳仁,春归便将小凉山种番薯的决定同几人说了说。几个都是聪敏的,春归有意帮扶之意不用她明说也想到了,既是春归的决定,他们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只希望好心有好报,别再辜负了才是。 因三个秀才郎在了,不免要提及科考。周晗家派来接的人已经到了,为着能在京都多活动活动,少不得得尽早上去,走的日子便要定得早些。 说到这儿,春归忙将那日郭小姐嘱托的事儿同周晗说明了,这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就是一道走一段的事儿,路上能相互照应总是好的,只是周晗刚要应下,知行突然开了口。 “虽仅有五日的车程,但她一个姑娘家到底不安全,不如就一道走吧。” 周晗忙也点了头:“说得是,不过是顺道的事儿。” 这也正合春归的意:“既如此,等会儿得给她带个话,好叫她也尽快准备着。” 知行喝下一碗汤,擦了擦嘴,似是随意的一句:“这大热的天你们不必跑了,我去吧。” 春归摇摇头不同意:“你们刚回来,先去睡个回笼觉,我过去一趟也方便的。” “没事儿,我不累,嫂子跟蔡姐每日在厨房忙活,阿荣几个又每日在前头忙活,抽不出多少空余,待会儿我去一趟就是了。” 这样说着,春归也只好点了头:“行吧,好在也不远,正好带一份肉干过去给郭少爷,待回来了嫂子给你们做点清凉茶喝。” 知行这才重新拿起勺子舀了一碗粥,大口囫囵地喝着。 旁人没注意,只祁佑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春归虽然心里万分不舍,但知道那一日也总要到来,准备了半月的东西也得交到他们手里。 衣物跟零碎的物件早就准备好,肉干是从昨日开始做的,因为份量大,今日还有一锅要做。 饭后春归稍稍清点了这些东西,独独分出一份给了周晗。 “那兔毛跟麂子皮不多,早早地给了知行祁佑留着,我想你家里也定不缺这样的一件,这会儿可别吃味儿啊,今年春姐挣了不少钱,明年买上些好皮子,把你的份也做上。” “药材跟点心却是多的,我都分门别类地备上了,有治头疼脑热的,也有清凉解热的,点心都好存放,带到科考的地方也方便。” 她一包一包的东西拿出来,眼前的周晗早已呆愣在原地。 去年来了这儿只不过是为躲家中长辈的百般期许,当初想的是游山玩水松快地玩闹一阵,从未想过竟在此交到了好友,还认识了这样一位温柔坚韧的女子。 她如长姐一般包圆了他的吃喝,叫他把这儿当做了另一个家,这样已叫他偶尔想到就倍感温暖,却从未想到今日这包裹还有他的一份。 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周到。 换作在家里,不过是底下人准备,贵重繁多,却少了一份家人之间的体贴。 他眨了眨眼睛,往日的厚脸皮顿时不知跑哪儿去了,叫他张口却哑了声说不出话。 春归还在忙活,装了干薄荷片的荷包都是干净的,里头叠了牛皮纸。 “你们仨记着,在里头写得烦了恼了便含上一片,荷包和里面的牛皮纸我蔡姐姐清洗过,都是干净的。” 说完全数的东西都一样一样地摆在了周晗跟前,她抬眼笑道: “你们就要走了,他俩还有回来的时候,你却不一定了,京都规矩多,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和要担的事儿,但春姐还是欢迎你,得了空或是想了便回来,家里给你留着房间呢!” 周晗眼眸蓦地通红,看着这一排的小盒子与布袋仍是干巴巴地站着不说话。 这是个极其聪明的女子,知道此去后他便再难过上如今的便宜好日子。 春归淡淡地笑着:“还有好些日子呢!你回去把该收拾的收拾了便回来住上几日,我再给你们做几日好吃的,待到初六送你们一阵。” 初六便是要走的时候了。 周晗吸了吸鼻子,突然笑了出来:“……谁说我以后回不来了啊,做京官哪有外派来得容易,日后我去求个小官做做,往离这儿不远的州府找个空缺顶上,还是能常常过来的!” “我家长辈兄长都在吏部扎堆呢,我出来可太容易了!” 虽然知道周晗出身官家,但也从未听他提起过家里的事项,这倒是头一回。 春归也未当他说得容易,自古以来,官场便是错综复杂的,周晗有这样的好学识,家里定是给予重望,哪有这样随意就给定了前途。 周晗见他们未当回事就有些急了。 “真的!我父兄虽严苛,但我娘疼我!家里说缺也不缺我这一个!” 只春归此刻一脸认真道:“前途一事千万别玩笑,回了家也有你一番天地,我们在这儿又不会跑。” 周晗顿时哑口无言,叹了气:“知道了。” 连着准备了许久的物件各自分好,下午还有一整锅的肉干要做,春归又细细嘱咐了几句后便走了,周晗正是情绪低落之时,拿了一块肉干无所顾忌地啃着,刚想也跟着出去却被祁佑叫住。 他忙回头:“怎么了?” 春归分派东西时他便沉默着,直到她出了门,他也从未开口,周晗久未注意,此刻一看,已见他神色分外严谨,郑重地看着他道:“我有事同你说。” …… 周晗从前也想过,春归这样善心坚韧又聪敏的姑娘家该有哪一个配得上,他想过京都里那些高门贵子,又一一否定,不为两方的阶层,只为品性之间确实有别样的差异。 又想过知行他大哥若是还在,春归会否比如今过得更舒心些,可见到她每日里发自内心的高兴,一问知行从前的日子,他又觉得不会了,再也没有比如今更让她高兴的时候了。 直到今日从祁佑,他这一至交好友口中听到让他此刻还缓不过劲儿来的话…… 三人终于一道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周晗张了张嘴:“……你是当真的?” 祁佑缓缓点头:“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画册,科考,都是为着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将这事说与众人听,再将人风风光光地接过。 他又看向知行:“……你也同意了?” 知行褪去往日的顽气:“这无需我同意,我……我也信祁佑。” 一瞬间又恢复了宁静,知行偏过头看向祁佑,眼里闪烁着不安。 不比他们,周晗虽有豪放不羁的性子,却是礼教下精心长大的读书人,他不知道他会如何看待这样的事情。 知行略微不安,祁佑却异常沉稳,只平静地等待他的反应。 再沉默了片刻…… 周晗终于开了口:“既如此……” 他抬头:“……我到时定是站到春姐那一边,我与知行都是春姐的娘家人,你这一至交好友只能往后退。” 满脸的认真,再也没有刚刚的犹疑不定。 知行:…… 祁佑:…… 瞥见他眼里的郑重,知行不知怎的,突然笑了出声。 祁佑勾了勾嘴角:“一定的。”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露了笑。 而门外,站了不知道多久的春归也缓缓地勾起了嘴角。 第一百二十九章上京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下午知行提着一盒子肉干去了郭府,春归跟蔡氏在厨房忙碌着,而周晗同祁佑则在院子里说着话,这间宅子跟前头的铺子已交付郭如意所有的银两,看了看账目每日进项稳定,周家听了周晗的吩咐,这趟过来带了许多的冰,这半空的冰窖也重新填补了起来。铺子里这许多人都是踏实可靠的,更有蔡氏在旁贴心伴着春归,几个小孩儿里知敏懂事机灵,小宝志远聪敏,知平讨喜,日子总是快活的。 不光是春归在思虑他们三人有无遗漏的东西,他们也在思索着春归这儿有没有什么紧缺待补的。 周晗思来想去,倒还有个事儿:“你说那里正娘子知晓了,可会挑着时候带上长辈过来问询你一番?” 祁佑抿着唇沉思片刻,摇了头。 “科举在前,他们不会过来。”这些长辈有多重视这一次科举他是知道的,比春归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就算有想扑过来的心思,也定会憋着,不叫他分一丝一毫的心。 周晗放了心,随意说了几句后,偏过头打趣道:“你是打算考了功名就回来办喜事儿?” 喜事儿几个字一冒出来,祁佑倒是难得地在人前红了耳根。 “不论有无考中,这事儿总归是最要紧的。” 周晗一乐:“成!那我得早些备礼才是!”虽说是站到春姐一边,可对面还是他的好友,少不得要备上两份礼才是。他又是乐又是假意叹气,好容易画册上挣来的银子不保啊! 说到画册,周晗挠了挠头,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说起来这趟上京都你同知行得有个准备。” 刚还有心思打趣,这会儿又突然别别扭扭的。 祁佑偏过头看着他,周晗半捂住脸一咬牙给说了。 “就是……唉我家里人不是见我与你们一道做那画册嘛,觉着我有出息长脸了,索性四处说了一通,我爹那些好友们又四处传说,提了我当然也带上了你跟知行两个,这会儿大概满京都传遍了……” 周晗他爹吏部当值,专管官职考核考评分派,面上端的是一张肃穆的脸,妥妥称得上是一位严父,可画册这事确实做得体面,他哪怕拉着个脸心里也颇为自豪,走哪儿总得提上这么一句,官场好友总是捧场的,底下的京都小官又受限于吏部考核,有这么一个溜须拍马的机会当然得一拥而上地凑热闹,总而言之,这事儿大约在官场传遍了。 郭家在京都的人听闻了这事儿,又上赶着掺和了一脚,宣扬这编纂画册的三人就是早前在文人扇上写诗,又重新掀起了一波扇子热潮。 郭家日进斗金,而周晗祁佑知行三个名声大噪。 也就是这两月的事儿。 科考在前,他们仨的名声一朝盛过一朝,当今重文,可想而知他们几个到了京都会收到多少帖子。 周晗摸了摸鼻子,试探地看着祁佑。 祁佑却摇了摇头,淡笑道:“你知道当初春姐为何会应承下郭小姐,每月画上一套扇面吗?” 周晗摇头。 “当初她答应后并未先提报酬,而是同郭小姐言明,这上头的题诗必须是由我跟知行所做。” 她知道这扇面在郭家的运作下定会卖得红火,只要卖出去一把,这扇面上的诗便多一人看到,久而久之,他跟知行的名号便会在京都占有一席之地,哪怕只是偶尔提及的一句也难保没有一场造化。 这样待来日上京后,他跟知行就不是寻常的科考学子,至少不会遭人轻看。 虽也是两人才识过人自个儿争气的缘故,但最初却是春归引导着才有今日的情状。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便有意识地替他俩筹谋着,就如攒那麂子皮,兔毛似的,一日一日地积攒,直到有朝一日攒成一件厚实的斗篷。 若周晗这话是同春归说的,想必现在那姑娘得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周晗又从刚刚的别扭转为沉默,眼里俱是羡慕。 平民之家的筹划到这儿已经是顶天了,春归是真真实实地疼他们。 只她是如此筹谋,他们两人早已通了心意,祁佑最终还是要回到这片天地。 近傍晚,周晗抱着一大包回去,整了行李后便又回了来。蔡氏跟春归两人已经在厨房里忙活晚饭,几个孩子也都在院子里玩闹。铺子这几日歇得越来越早,众人也都知道临近科考的缘故。 待整了半桌子的晚饭,知行也从外头回来了,手里空空,想必已将东西送出去了。春归问了句话可带到,得了回应后便放心了,也没注意到他通红的半张脸。来回走了一圈后坐到石凳上神情恍惚,连知平跑去逗他都没给什么反应。 祁佑若有所思地看过后也不吭声,走到厨房帮着春归干活去了。 知行的脸一直红到一家子围坐在一块儿,趁着夜色渐浓,稍微遮掩了些。直到吃完这顿饭,他面上的红润终于褪去,嚷嚷着发困,春归心疼便叫他洗漱完就去睡,周晗这一天也累得慌,跟着一道去了。 耿荣跟柳仁两个跑出去溜达,几个小的送去睡觉,蔡氏夫妇俩也回了房,照例又剩下春归跟祁佑两个。 两人不出声,将整桌子收拾了,又默契地一道坐在院子里。 因瞒着众人,这样的时刻也是少之又少,却叫他们分外珍惜。 祁佑伸手握住她,偏过头看着她:“我跟周晗今日已将宅子前后都查看了一番,都是好的,另外也叮嘱了耿荣两个,家中自有他们两个小子照看着,冰窖里的冰也补了,前头铺子的桌椅也都是牢固的。郭小姐在京都只待一月多,到时便能回来,虽常福满之后也无人敢来惹事,但也要防着些,我不在不必逞能,叫耿荣找了郭小姐来就是。科考下来不论好坏我都找人回来报信,你无需忧心,照常过日子便好。” 春归静静地听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渐渐地将身上的一半担子分了过去,白日里照料家里,祁佑在时就只听他安排,什么也不做了。 她又听着他细细地嘱咐,直到月色底下起了雾气才停了。 良久,直到春归也有些困倦时,突的听到他轻声道: “……谢谢春姐等我。” 春归刚染上的困意一瞬消散,心底涌上来的甜意一阵盖过一阵,她微微摇头:“也谢谢你。” 祁佑张了张嘴:“谢我什么?” 春归不说话,只转头静静地看着他。 谢谢……只这么短短的一年,便让她在这儿有了一个依靠。 两人交握着手,虽不愿离别,却也知道这次之后便是在人前光明正大地握着这双手了。 放在一年前,春归怎么也不敢想,初初捡回来一个小可怜,今日竟长成了这般模样,又将去科考,科考后便是成家。之后便再也不是她一个人守着前事,担着重任。 回望来时路,一日一日堆积成了今日的所有,这其中都有这人的身影。 春归忽的意识到,上辈子的生活已经离得越来越远,叫她平日里也没有空余的时刻想起,而往后的心心念念都是这片天地,和这片天地下的人们。 她弯了弯唇角: “兜兜转转,都是老天爷给我的馈赠。”她抬眼,嘴角的笑意逐渐染上眼睛,深夜里亮得祁佑想要伸手触摸,朦胧又恍惚的夜色映衬中,他听到她说。 “好好考,我在家等你回来。” 金秋九月,桂花开了一茬又一茬,院儿里头的香气一传便传到了墙外,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细细嗅上一嗅。前头铺子那新出的桂花.蜜茶香又不知道勾了多少客人的鼻子。 众人盼着,念着,又不舍的离别日也渐渐地到了。 一早,春归亲自在前头开了铺子,一笼又一笼蔡氏亲手做的包子,一大锅烘烤成热腾腾的肉干,冰镇的水果,奶冰,点心一样一样的摆在柜台上边。 耿荣前一日就买好的饴糖,各色果子也一并送了上来。 众人正是好奇,好些已经踏进了大门,正想拉过耿荣问一问,就见春归又从小厨房里出来,朝着他们热情地笑笑。 随后便站在一处显眼的地儿,对着众人朗声道:“诸位好,今日家里的三位秀才爷就要出发上京都赶考去了,我这儿讨一个好意头,今日的点心糖水钱通通免了,这一整桌的点心大家随意取用!” 这话一落,屋里坐着的人,门外看热闹的都高兴坏了。 “越娘子!你这可太破费了!讨个好意头我们一人说句吉祥话也就是了!” 春归笑道:“哪能白要你们的吉祥话,就这一日,劳驾诸位辛苦!” “哎哟,这样的辛苦我怕是天天都想受的!”前头一人说着就自个儿拿了一碗芋头糕,朝她笑着拱了拱手:“预祝咱们的三位秀才爷高中啊!到时咱们这铺子可就了不得了!” 一看今日真不用花钱,外头早已一圈一圈地围上了,耿荣柳仁柳家旺夫妇俩赶忙过去招待。 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镇子便都知晓了柳家几个今早出发上京都,不论是来讨吃的还是凑热闹的,到这儿来后头一句开口便是吉祥话。 春归几个也不再管铺子里的热闹,外头的车马已然候着了,里正夫妇也正赶到。 第一百三十章长辈交心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离家二字之于知行跟祁佑两人来说异常陌生,尽管早有预想,此刻知行依旧红了眼眶。春归看看已高出她大半个头的小子,跟最初见地第一面时扑在她身上嚎啕大哭的模样相重合,竟有些孩子长成的自豪。 她拍了拍知行的肩膀,再多的话也早已嘱咐了遍,此刻只有浓浓的不舍。 众人之前,祁佑也只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春归不吭声。两人对望间,一众行李已全数放进了马车。周家的阵仗比郭府的大一些,镖师管事也早早地在边上候着了。因人多,郭如意也不下来了,只在前一驾马车上坐着。 到了这时也没人催促,到底有好几月的分别。 里正夫妇是带着全村的期许来的,这一日不论是真心还是背后说过小话的乡亲们无一不道一声祝福。柳村长跟李老爹本也要来,只年纪大了,从里正媳妇儿那儿听了祁佑跟春归的那一消息到底有些缓不过来,怕一个不忍露了什么神色叫旁人看出来就不好了。因而今日里正托大前来送一送。 里正眼里似有犹豫,在春归跟祁佑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后终是叹了口气,只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朝祁佑道: “这是你族长前儿托我带来的一些银两,叫我带给你。” 祁佑瞥了一眼:“春姐已替我与知行备齐了一应物件,没有再缺的。” 这就是不肯收的意思了。 里正摇摇头:“我也同他说过,你应是不收的,只他托了又托,我见他是存了同你和解的意思。” 自去年伤了腿一封断亲书送到后,祁佑同程家的一干人再无往来,后来祁佑高中院试头名,那程家的几个族老便生了些心思,如今移居到镇上,祁佑这副才识又是出了名的好,这一趟过去不论好坏保不齐占了个名头,程家人怎能不蠢蠢欲动。 哪怕只凑了些祁佑如今用不到的银子表一表心意也是好的。 在场的几个大人谁看不出来这桩心思。 祁佑神色未变,仍将那钱袋子退了回去。 “里正叔,从前受难时我也未曾求过,如今就更不必了。” 话说到这份上,里正也不好再开口,只好收了回去。 程家的还有来讨好的意味,柳家的却丝毫未动,所幸春归也并不盼着他们来,凭那柳族长的迂腐守成的性子,大抵觉着朝几个小辈低了头是丢脸的。 她又嘱咐了一番,天色实在也不等人了,知行跟祁佑终于在众人的不舍的目光中一前一后地走近了周晗的马车。 待上马车前一刻,祁佑突是转身,朝众人鞠了一躬,随即只静静地看着春归,良久又扫过众人,低哑着声道:“劳叔儿婶儿多多照看春姐。” 春归眼眶一瞬通红,看在里正夫妇俩的眼里,满眼的无奈。 里正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他这才上车。 而早早在马车上候着的周晗又哪有舍得的,就跟那日春归说的,知行祁佑还有回来的时候,而他这一趟确实还不知晓最终定在哪里,他们是远走,终有一日回来,而他是回家。 他不舍地看了一圈,尽力扯出一道笑:“春姐放心,咱们定稳妥地到了那儿,一到就与你写信快马送来!” 春归忍着涌上来的酸涩:“早些走吧,一路顺风。” 祁佑掀开马车帘子回头看,眼里浓重又难言的意味不加掩饰,只这一眼,立刻又克制地收敛。 马车哒哒地前行,前头也再也无人探出头,一路朝北远走。 几人在远处这么瞧着,直到一行车马走到镇子头。 蔡氏扶了扶春归劝慰道:“向来日子是过得最快的,不知不觉便过完了,咱们一睁眼闭眼的,这几月就过了。” 春归抹了抹眼角,笑了笑:“我晓得,只这一年来他们从未离开过我这么长时间,哪怕是上了县学也有每月几日的空余,如今却是一晃三四月,身边又无人照料,我心里总是不安的。” “祁佑还好,知行性子咋呼,到底比祁佑小,出门在外也不会照顾自己。” 她心中祁佑早已是个能担事的大人,而知行却切切实实还是她眼中的弟弟。 她垂头看向围在身边的一众孩子,饶是最欢脱的知平此刻也有些低落。 “虽知道各有各的缘法,可经了今日这一着,我也盼着这几个大了别离得我太远。” 只照料了一年的人如今走了便叫她如此放不下,若是知平知敏这样从小照料到大的日后走了,她估摸着得愁得茶饭不思。 里正夫妇俩你看看我看看你的,齐齐叹了气。 春归这才缓过劲儿来,看着面色有些沉重的两位长辈,心中也知道这两人今日过来可不止为了送一送知行跟祁佑。 她朝两人笑笑:“里正叔,婶子,到家里坐坐吧。” 又看向蔡氏:“蔡姐姐,今日就不忙活了,你也一道过来,咱们几个好好说说话。” 蔡氏以为今日她定是难过着,便想着说话宽一宽她的心也好的,当即就应下了。 几个孩子结着伴去上学堂,耿荣柳仁几个在前头忙活,李志存出发去做小工。家里也就这四人了。 果子茶点都是现成的,往夫妇俩跟前摆了好一些,可两人都无心吃上一口。 见蔡氏也坐在了这儿,两人也明白了春归的意思,这是不打算瞒着了。 里正出来得急,没带烟枪,此刻手里没个拿捏的东西便也有些撑不住,索性直接开了口。 “你婶子前几日回来已经同我说了,昨儿我想了想还是同你村长,你李爷爷也说上一声,这事儿说起来也是你的大事儿,咱们几个老的一块儿商议商议也有个章程。” 春归淡笑着,等着他的后话。 果然里正说完这一段便沉默片刻,没一会儿他叹着气道:“你婶子虽同我明说了,但叔儿还是要问上一问……” “你俩可是认真的?祁佑可是当真与你定下了?” 这话一落,一旁原本就听得一头雾水的蔡氏吓得差点脚下一滑。 “……叔儿?”她忙坐正满面震惊地看了看眼前这三人,抓了春归的手问道:“祁佑?” 春归并未存着瞒下的意思,最多四月余,照着祁佑的性子也等不及这许久,还不如叫蔡氏早早地知道了。 毕竟若没有意外,这辈子她大抵是要同眼前这个妇人一家一道过下去。 眼见着春归点了头,蔡氏已然说不出话。 里正也没功夫管顾蔡氏的吃惊,他还有好些话要问一问。 春归将手边的几盘子点心往他们处移了移:“叔儿,我跟祁佑都是你看大的,什么性子你比谁都清楚,若非真定下了,再无反悔的可能,祁佑才会在婶子跟前说出那话,我也在今日叫了蔡姐姐过来,不愿再瞒她的。” 里正听得一字不落,同前几日的里正媳妇儿一个样儿也不说话了。 春归偏过头握住蔡氏的手安抚着,只静静地等着里正。 “按说我本不该多说,但今日是你村长爷爷,李爷爷两个托了我,我到底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被你一口一个叔儿叫过来的。” “……你的人生大事又遭了前一趟的难,日子又好容易好过起来,我便多问几句。” 里正神色愈加认真:“你口中的说定了,可是按着三媒六聘,婚嫁之礼来?” 这话说得春归当即一愣,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叔儿,你把祁佑当什么了,既是说定了,那日后定是按着婚嫁之礼,哪有盲婚哑嫁的。” 原想着几个长辈该是怕外头名声不好听,可没想到是在担忧她吃了亏。 春归心里顿时百般滋味。 满腔的暖意涌上来,差点把刚平复下去的泪意又刺激了。 “唉,我们几个老的虽吃了好大一惊,却也没想过劝你什么,同你说的那样,两个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性子都是知根知底的,又早早地合了心意,我们若是做那打鸳鸯的棍棒就太亏心了。” 里正眉眼间也有几分担忧: “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家里没个大人,婚嫁一事又没个经验,我们少不得要多问几句。这世道还是姑娘家容易吃亏。” 春归抹了抹眼睛,失笑道:“瞧叔儿说的,我们就在镇上呢,日后都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过日子,我吃不吃亏你们一眼就能看见。” “唉,祁佑这一趟我也未敢说重的话,怕扰了他科考,待等他回来再好好说说吧。” “你村长爷爷的意思是也不必管旁人怎么想的,你为村里做了这么多的好事儿,若他们还有脸来指责你名声,那这些乡亲不要也罢。” 里正一句一句地传着话:“还有,那柳家的也不必担忧,若是族里来说,自有你村长爷爷来回话,你一没入柳家的宗谱,二又是正当嫁娶,他们再来碍眼那就是没皮没脸的。” 村长,李老爹,加上他自个儿要说的话,一串一串怎么也说不完,话里话外全都是为着春归打算。原本因里正夫妇俩面上沉重的神色而有些担忧的春归,此刻心里俱是暖意。 连一旁的蔡氏也已在一句又一句的贴心话里缓了过来,时不时能插上一嘴。 真心换真心,春归的一腔善心善意换来的是亲人般的关怀。 里正传完话脸色便好了许多:“说句实在的,自去年起,我便一直忧心你的婚事,你婶子才如此着急地给你寻这个寻那个的,这样看来,还是祁佑看着稳妥些。” “瞧叔儿说的,咱们祁佑可不就是好的吗,我看这四乡八村连同镇上也就咱们春归能配!”蔡氏缓过来后便又是热性子,这边说一嘴那边加一句的,将两人说成了天作之合。 里正夫妇俩听了也高兴许多。 四人又说了几句村里种地的事儿,一直说到快正午,乡间地头忙,里正夫妇俩未肯应下春归的留饭便走了。 余下蔡氏长舒一口气,坐在位子上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春归。 “你可真是,瞒了我这许久!” 第一百三十一章回乡送契约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连忙过去,满是歉意地在一旁坐下:“蔡姐姐可别恼。” “……祁佑到底不是那旁人,一说出口我也怕这事儿便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抿了抿唇角:“……若有个年轻气盛,这事儿作不得数了,好歹无人知晓。” 她与祁佑两个面上也能保留一丝颜面。 只没想到祁佑如此认真,这些时日来,情意不减反增,叫她也在这日益的相处中渐渐失了心。 蔡氏稍稍一想便懂了她的意思,一时之间不免有些心疼:“你说你,怎的这样想,祁佑这孩子虽少言寡语,可谁都看得出来只在你跟前跟换了模样似的,早先我不知道,如今想来是他早早地将一桩心思托给了你。” 春归笑笑,事有万一,她确确实实有过一段纠结的时刻,只不过最后也败给了祁佑的坚持。 “你放心,这事儿既然已过了咱们的名头,咱们就都站在你后头给你撑着,我就等着祁佑高中,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去!”蔡氏也跟解了一桩心事似的,长吐了一口气。 “说来说去还真没有比祁佑好的年轻人,如今怎么看怎么登对!” 春归被她说得脸色微红,遥遥地看着外头,想起接下来几月的日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日子依旧要过下去,总算这照模照样地早就有了一套流程。新月里春归又找清正雅居的掌柜定做了一套好意头的笔墨纸砚给换上,这镇上去科考的学子不多,拢共二十来个秀才,最后打定心思上去的不过十来个。剩下的几个后来也成了前头铺子二楼的常客。 因着郭如意的这层关系,镇郊的窑厂她也能说上一句话,便又亲制了一批瓷器换下前头人人都看惯了的。时时上新的点心茶水,连铺子里的锅碗瓢盆都时不时换个新鲜样子,铺子里的客人自然只多不少的。 只日子照旧在过,头几天确确实实连几个小的都不太适应。少了知行周晗在旁作怪,少了祁佑对几个孩子的教导声,知平几个兴致也不高,这院子里一下冷清了起来。 好在九月里又是一茬番薯季,又正逢私塾里的小考,大的小的又有一场忙碌。 郭如意这趟上去只带了人手,初初一个月也仅是布置几间铺子。既是一同合作,虽郭家本家在这里,这头的番薯少不得要她看顾些。因而往后几日春归也时常镇上小凉山两头跑,最要紧的是前儿同全村人签订的一式两份的契约还没见到乡亲们的手里。 从古至今,庄稼人的勤劳是从骨子里烙印下的,天生地养的勤奋刻在每个背朝黄土地的人们身体里。短短半月,春归再次回到那小凉山,村口遥遥一望,家家户户门口都开出了几块地,嫩绿的藤蔓处处茂盛,一阵风过,圆状的大番薯叶轻轻一晃,齐齐整整的,家里有小孩子的人家时不时走过也泼一手的水,地里一点杂草都没留下。 再看村口一大片的田地,稻谷金黄,已有好几户人家在地头收割。里里外外都是一副盛景。 远远地瞧见春归来了,早有人忙不迭地跑来。 蔡氏要忙活厨房里的事项,因而这趟是耿荣一道陪来的,见耿荣抱着两个匣子,想也知道春归这一趟过来有要紧事儿。 见人过来春归忙打了几声招呼。 走在前头的婶子笑道:“可巧咱们前儿还在说要不要上去找一找春归呢!咱们是头一回,闭眼过河的也不知道情况,那番薯估摸着是长好了!” 春归应道:“婶子可没想错,差不多是一季了,这不我今日过来瞧瞧。” 有人半是疑惑半是高兴:“哎哟,这么快就是一季了?” 既是长成了按着契约便是收钱的时候了,可谁也没想到竟这么快,众人听了心里都有些意外。 “咱们这趟去山上给移那番薯,挖到底那东西早已长了好大的个儿,放自家里种了几天就长好了,倒是白白有了这一季。”说这话的是个中年汉子,大热的天田间地头地来回转,虽辛苦,可面上仍挂着笑。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这银钱我拿着该有些烫手。” 其余几个这么一想心里虽不舍,可也觉得是这理儿。 只下一刻春归叫耿荣从马车里拎出一桶湃了冰的瓜果,再转头笑道:“不论照料了几日,叔婶们总是辛苦的。” “我可万万不能克扣自家乡亲们的报酬。” 这话一落,迎上来的几人听了没有一个不高兴的,春归这话便是要将那银子落到实处了,这才过了多少日子啊,就要白得几两银子了! 脸皮薄的几个面上早就不好意思了,还想说几句便被她压住了话头,一桶凉飕飕冒着冷气儿的瓜果就地一放,把周围人身上的热气儿都给盖下去了。 “叔婶们辛苦,这趟下来我备了些水果,劳叔婶们去叫叫其他乡亲们,咱们边吃这瓜果边把那契约给拿了!” 这凉津津的果子在眼前勾着,几人早就馋了,倒不是馋果子,实在是这夏季里的冰哪是穷苦人家吃得起的。 他们挖地窖都是为着多腾出一些地来储存酱菜粮食,哪有那功夫放冰块。 听春归这么一说,早有人应下:“好嘞,这时节大家伙儿要么在田里忙活要么在自个儿家里呢!我帮你去叫!” 另外几个听是契约的事儿也高兴坏了,虽是口头应下了,可一没签二没拿到手里,他们心中也是着急的。 这不几个朝着田里叫了几声,几个小跑着挨家挨户地去叫了。 春归笑了笑打开门上的锁,同耿荣两个进了屋。 都是时令水果,湃了冰,整个都透着凉气,她跟耿荣拿了刀切了小块放置一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耿荣嘴快,也知道春归舍这样大一笔银钱是有意帮扶这个村子,只这些时日跟柳仁一块儿,常听他说起从前柳家在这里的日子十分艰难,被抢过粮,春归又挨过板子,前头又被一帮乡亲们裹挟着提价,如今却不计前嫌,心里难免有些不乐意。 “春姐一直是这样心善吗?” 春归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笑道:“柳仁竟与你说了这么多?” 耿荣皱了皱眉:“只照我的性子,面上能过得去便是了,何苦再如此帮扶。” 春归笑意淡了些,摇摇头:“这村子里有千般万般的不好,可帮你做衣裳的里正婶子不在这儿吗,志远他爷爷,村长爷爷,这些好人也在啊。” 耿荣一愣,停了手里的动作看向她。 春归拍拍他的脑袋:“这世上本来就有各样的人,这儿是这样,镇上也是这样。我们却不能因这些你心里有怨怼的人而不顾那些好人。” “村长,里正,还有村里好些长辈,他们为了这个村子修桥铺路,费劲了心思。” “哪怕我不为那些乡亲,为着这几个殚精竭虑的老人也该出个力才是。” 这些老人们虽解不了乡亲们任何的难处,但只要看到了便都尽力在帮扶,当初她来这儿的头一遭,不也是靠着他们拿回了粮食,勉强活了下去吗。今日她同祁佑结了伴,这些人也是一心一意地为她思虑着。 她看着耿荣慢慢道:“何况乡亲们本也是淳朴的,我虽存了帮扶的心思,但他们也在尽心尽力地打理那些地,只要应承下了,他们便掏空一腔心血地做。这已经比寻常商人之间的逐利要好上许多了。” 耿荣若有所思,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春归淡笑道:“你还小,和乡亲们处久了便就知道了。” 耿荣缓缓地点了头,此刻谁也不知晓,后来春归将与小凉山和周围四乡八村的几桩生意全数交由耿荣时,他与这些乡民们之间的情谊也越发深厚。 很快就有乡民陆陆续续地赶来了,见柳家大门敞开着,里头的桌椅也早就摆好,切得齐整的瓜果放在桌上冒着丝丝点点的凉气,把从田间地头赶来的一众汉子馋得直抹汗。 春归同耿荣将最后两碟子瓜果端出来,连忙笑着招呼人。 “乡亲们先吃上几口瓜果解解暑,我跟阿荣将契约分一分。” 一群人得了这话也不扭捏,一个接着一个地拿起瓜果啃。 都是好气候养出来的时令水果,个个都甜滋滋水润润的,吃到嘴里夏日里的热气一下就给盖下去了。 春归跟耿荣两个打开匣子,一沓契约早已写定名字,也是念着乡里人多数都不认字,前儿托人写下契约时便按着登记加上了名字跟相应的番薯地,今儿乡亲们只要摁下手印便可拿回家一份。 都是说定了的,此刻春归将契约一分派,一众人立刻就摁下了手印,一式两份各拿了一份。个个面上喜气洋洋,这哪是契约,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 春归将自己手头的几十份收好便道:“过两日我便找了人来挖地头的番薯,到时也一并将银子拿来,还要叫乡亲们再等上两日。” 说到银子在座的没有不兴奋的,连忙有人道:“看这丫头还花那请工人的钱做甚,咱们这一村的人在呢!哪有叫你白花那钱的!” “就是,你叔儿别的没有就有一身力气!你什么时候来,咱们搭把手就挖空了,你可别费了那银子!” 见他们如此热情,春归也只好应了下来。 一屋子人说说笑笑的,才过了多久,马上手里就要有个几两银子了,这大热的天也是不嫌弃了。 春归又顺口问了几句田里的庄稼,见众人面上皆是喜色,虽嘴里说着谦虚的话也知道是不错的。 说着说着,有个妇人倒是从后头钻了出来,趁着空余,同春归扯了几句闲话,没说几句,她看了一圈人,凑得近了些朝春归小声道: “丫头,你可知程天保她媳妇儿有喜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李兰程天保是非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神色一顿,随即递给她一块瓜,淡淡道:“那倒是桩好事儿。” 见她接了话,那妇人来了劲儿:“哪里是好事儿了,程天保都要气死了,听说见天地打地铺连房都不回了!” 春归沉默片刻,看了看这好事的妇人:“人家房里的事,婶子没有同我说的道理。” 那妇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春归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怕惹恼了她,连忙自打嘴巴:“瞧我这张嘴,什么混话都出来了,婶子不说了不说了啊。”说着笑着退了几步。 来了几趟人,这契约总算都签订各自送出去了,在她这儿休息了片刻,吃了凉浸浸的瓜果,众人早已收了汗,宝贝似的收好了契约后便也都走了。 耿荣将匣子收好,又稍稍收拾了屋子,这大热的天,饶是多有精神的,稍微动作一会儿也困了,春归便指了指里间:“知平那间屋子两凉快,你先去睡一觉,晚上咱们去里正叔家蹭一顿饭再走。” 耿荣确实是困了,听春归这样安排了也放了心,抱着匣子就去睡了。 春归径自坐了一会儿,朝程家那方向看了看。 不是她多心,李兰这样害人的心思走过一次难保没有第二次,这一家有个什么动静她心里都打着鼓。如今祁佑还未到京都呢,没的本家这儿又起了火。 她想了想,终是起身朝里正家走了。 她来这儿的消息村子里早就传遍,家里的汉子或是妇人拿到契约无一不是回家里去,再同家里人仔仔细细地又瞧上一遍。因而除了田里照旧忙碌的几个,村子里也没什么人出来。 路过程天保家时,她有意瞧了瞧,大门紧闭,院子里的农具七零八落地散着,菜地里也几近荒芜。知道福满楼那掌事要来闹上一闹时,她曾想过这家的日子该是不好过的,只没想到竟成了这副模样。 她快走几步,里正媳妇儿正蹲在院儿里照料两块番薯地。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这些同春归亲近的早早地下了契约,也早早地栽了好几地的番薯。 听着声儿回头看是春归,里正媳妇儿也不讶异,笑道: “早听他们说了是你来了,我想你也得过来瞧瞧,已叫你里正叔去甜水村买一刀猪肉去了!” 春归看了看两块地里的番薯,帮着松了松土,面上早就换了松快的神情。 “婶子这番薯种得好,可比我那院儿里的好多了!” 里正媳妇儿嗔怪地看她一眼:“还不是你定了这一两的价,不种得好一些我都亏心!” 两人随意地说着话将两块地都给整了整,直到走到里间坐下,春归才将来意表明。 里正媳妇儿立刻一愣:“你消息怎的如此灵通,人家千瞒万隐的事儿,才给几个听墙角的妇人听着了说了出来,你刚来就知道了?” 春归提了是那妇人凑上来同她说了一嘴,里正媳妇儿摇了摇头:“你说这些人嘴碎的,还跑你跟前说嘴邀功。” 春归看了看里正媳妇儿的神色,倒有些隐隐的怒意,心中也知道李兰怀了孩子怕不是一桩喜事儿。 里正媳妇儿转身给她倒了杯茶,皱了皱眉:“这种事儿按说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该知道的,可总归跟祁佑挨着边,听了也不要紧。” 村子里什么新鲜事儿没有,这头夫妻打架,那头小儿夜哭,今儿为抢田间地头的庄稼水打破头,明儿又用一块梅花肉和好的,可倒是哪桩新鲜事儿都抵不上这一桩。 程天保家隔壁就住了那程桂香,自从祁佑伤腿后,这两家也水火不容,见了面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要扯几句嘴。月前福满楼管事上门闹了一场后程桂香更是盯梢儿似的盯着这一家,就打量着什么时候再出个事。 天天挨墙角地听着,总算在前几日给她听出了一桩眉目。 “半月前李兰又是吐又是呕的,连带显怀的肚子也被她给瞧见了,虽程家没了长辈,李兰娘家又是那德性,可到底是桩喜事,只怪就怪在李兰没声没响的。” 里正媳妇儿说到这儿也摇了头:“程桂香自个儿觉着怪,跑去阴阳怪气地同程天保说去了,这一说就不得了了,程天保气得踹了凳子就跑家里去了,把李兰好一顿打!” 正常丈夫听闻媳妇儿怀了孩子高兴还来不及,哪有这反应的。 “这不程桂香又趴人家墙角去了,才听到这两人有半年未同房,哪来这两三月大的孩子?!” 饶是春归这做足了准备的,听到这儿也不免吓一大跳。 这村子一年多来发生了大大小小多少事儿,可作怪也是作到明面上来的,哪有这污七八糟的。当初李兰硬是给蔡氏夫妇俩按一个偷人的名头,到头来自个儿却是沾上了。 春归张了张嘴:“……那人是谁?” 里正媳妇儿叹气道:“程桂香不敢明面上说这事儿,背地里却同许多人讲了个遍,程家的长辈听着了也不免过来问询,可怪就怪在程天保又一口应下了这孩子就是他的。” 春归:…… “先是把人打了一顿,又朝外说孩子就是自个儿的,可又听那程桂香说两人每日都是隔开来睡,程天保日日都打着地铺。” 里正媳妇儿也是一头雾水:“这事儿到了这儿也说不清楚了,可寻常人家有了孩子早就大门敞开分糖吃了,这家子却是大门紧闭,白日里也不出门了,好好的农忙季,几亩地都给荒废了。” 不说那田地,春归来时不也瞧见了门口一堆杂乱吗。 春归听得一团乱,自个儿理了一遍,半年未同房,程天保还能应下这孩子,这怕不是被李兰给拿捏住了。 “……程天保自个儿不作为,这哑巴亏也只能吃下了。” 里正媳妇儿点头:“你里正叔也同我说,这两人定有什么龃龉,肯叫程天保当头挨棒子的事儿可不多。” 见春归陷入沉思,里正媳妇儿忙问:“你来问这一遭,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他们这家子的污糟想也是关起门来自个儿受着了,泼不到你们头上!” 春归摇摇头:“我也是今儿听了那婶子说这一嘴,想着过来问一问。旁的没什么,只那李兰幺蛾子太多,如今正是祁佑的要紧时候,我怕她又琢磨了什么,我好有个准备。” “她敢!”里正媳妇儿听了立刻拍了桌,冷笑道:“不久前才当众被那管事骂得没了脸面,吓破了胆,这会儿怕是要夹着尾巴做人呢!” “这事儿就更牵扯不到你们,自个儿做的亏心事儿,没程天保替她揽着脸面这会子怕是要浸猪笼了,你们远在镇上,同你们就更没关系了!” 春归好歹松了口气:“我也是问问清楚好求个心安。” “你放心,你里正叔也盯着呢,蔡家村那个有阿珍她娘严防死守着,一家子如今没了生计苦巴巴地看着几块地过活,也翻不出风浪来。” 里正媳妇儿似是想到什么,忙抓了她的手:“说到地,前儿你里正叔出门,这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眼红咱们村子的生意呢!好几人想托你叔来问问,你这番薯可有紧缺,说是若有缺的,可千万先顾一顾咱们周边的几个村子。” 春归一早知道这番薯大规模种起来便会有旁人生羡的,只是她如今已将这东西的价格抬了上去,日后再多人加进来未免会造成过剩的现象。 她有些犹豫道:“婶子不知道,当初我定一两银子一地的价,一来是打着帮扶乡里的念头,二来也是想把这番薯的成本价往上提一提,总不至于镇上京都里番薯点心卖得贵了被人说道。” 若是如乡野杂物般价贱,那些吃着点心的人知道心里总是不舒服的,特别是京都里那些来往的贵客。如今一两银子一地好歹说出去也好听些,显得番薯也是个稀罕物。 但她也不能光顾着说出去好听而大量地种植,一来确实用不到这么多,二来成本未免太高。 里正媳妇儿听她这么说也明白了。 “婶子放心,若京都里生意好,或是这生意做大了,少不得要托一托其他乡亲。” 里正媳妇儿点了头:“帮扶乡里是好,你也得先顾着自个儿才行,成,回头就让你叔儿回了他们!”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春归再到各处长辈那儿走了一圈,最后同耿荣两个在里正家吃了顿饭后便回了柳家,收拾好后便打算回镇上。 可巧才上了马车坐稳,便听得远处程天保跟李兰的对骂声,碗碟碎地的声儿隔了老远也听得见。 耿荣驾着马车皱了眉,贴着布帘道:“春姐,可要走?” 春归:“先等等。” 李兰似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直言他个断子绝孙的命有个孩子给他养老送终就成了,再挑挑拣拣以后都没人摔盆。 眼看着家家户户都冒出来看这一场热闹。 程天保前头还有劲儿骂回去,听到这儿却是哑了声。 春归细细地听着,不由得皱眉。 直到里正媳妇儿见她停了马车还没走,赶紧跑过来催促:“这丫头,等在这儿做甚,这样的是非没什么好听的,赶紧回去,有要紧的婶子再上来同你说!” 春归这才应了声,叫耿荣驾车走了。 没来得及看到远处程天保一个发狠,再也忍不住,拿起棍子便往李兰肚子打。 身后又是一场是非,而镇上,从京都送过来的一封家书总算也到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祁王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说到另一头的上京之路并未起什么波澜,郭如意搭了周家的名头,这一路太太平平地走官道,到了京都便回了自家的宅子。本也起过心思替祁佑知行找个落脚的地儿,不过周晗在,来接应的管事又分外热情,说是周家长辈应承,邀一邀两位秀才郎,她便不好再出口。 走前同知行有意无意地对望了一眼,便不再言语,带着自家的管事厨子自行走了。 实实在在是来了这儿才知晓,郭家名下的几家文人店开得有多热闹。正逢科考,早早来了京都的公子哥儿走在路上人手一把文人扇,嘴里之乎者也,随地便能吟上几首诗。 只周晗随意扫了几眼,浑不在意:“别管他们,这些人眼皮子浅,又喜欢抱团借势,张口闭口念诗作赋,生怕旁人不知晓他是来科考的。” 每年都有好事的官员在科考前挑几个看着有前途的学子拉拔几下,待日后若一飞冲天也是一桩情面。久而久之,好些学子到京都还未安顿便到处晃荡。今年有春归画的扇面,独创了在扇面题诗明志应情,这会儿便人手一把地到处晃荡,旁人一看便知这是来参加科考的。 知行笑道:“那我跟祁佑算不算上了吏部侍郎的船?” 周晗脸立刻通红:“哎你可别多想,放心,我爹虽醉心官场,但从不结交,他是对咱们那画册有兴趣,也是想谢谢你俩……将我拉到了科考这条路。” “原本我是想随史夫子能躲多久便多久,才没有这么听话地回来呢!” 三人说着话便到了周家,周晗祖辈也是起于微末,祖辈开了头,在底层打转多年,到周晗他爹入官场能做到五品吏部侍郎的京官已算得上借了祖荫。可见平民入官场之艰难。周晗长于京都,这一辈才真正在京都扎下了根,也难怪周家对周晗抱有多大的希冀。只因上两辈开疆,周晗才是拓土的时候。 周晗细说起家史,知行祁佑听得皆敛了神色。 不结交权势,勤勤恳恳一步一步地往上走,在这个地方需要三代的教养。 两人各自对望了一眼,心中也有了成算。 周府一座四进四出的宅子,内置并未多华丽,小厮丫头也仅在够用。 周晗他爹确实跟周晗说得一样,是个面上一看就严苛的大人,许久未见周晗也只稍稍问了几句便看向了两个秀才郎。出口便是两句考校,两人一一应对后他才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同周晗说得一样,言语之间并未有拉拢之意。 因逢晋升考核之时,吏部也正忙碌,周晗他爹不多时就要赶过去,走前却提起了春归。 “时常看博雅来信提起越姑娘,没想到去年京都大热的扇面竟出自越姑娘之手,足见其才智,博雅在齐州又幸得她多番照顾,若有缘也愿当面致谢。” 说起春归,知行祁佑还未开口,周晗倒来了劲:“爹,您可不知道,春姐跟郭家合作,要把她自个儿做的那些点心照模照样搬到京都来了,以后我没功夫回去也能吃到了!还有个手绘瓷器!我见家中也添了些,您还不知道也是春姐教授的吧!” 这话一落,果然周晗他爹少见地愣了愣:“……那瓷碗瓷瓶一出来,便叫祁王给看到了,花了大价钱收了好一批,家里这几只还是你二叔见着给买来的。” “竟也出自越姑娘之手?” 说着他神色一变:“祁王最喜瓷器,前些时候不知为什么在打听这东西是哪位能手所制,知道那铺子后头是郭家倒歇了心思。” “瓷器不比扇子点心,越姑娘是个聪慧的,知道背靠郭家。” 祁佑已然皱了眉:“周大人的意思是,那王爷有仗势抢夺的念头?” 周晗他爹顿了顿:“祁王是当今的胞弟,又颇受宠,自小最喜鼓捣些新鲜玩意儿,可兴致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些时候应当是想挖了人过去为自己所用,只没想到那铺子后头也站着郭府。郭家虽是商人,在京都也立足多年了,人家大商之家的手艺都是独门独路的,他再顽劣也应顾念到这一层,那心思应该歇了。” 这话却未让祁佑跟知行两人安心。 见两人面上起了忧心,周晗他爹道:“京都之地,上有天子,下有朝臣子民,多双眼睛看着,祁王应有收敛。” 听出了安抚的意思,祁佑收起忧色,行了个礼:“多谢周大人开解。” 周晗他爹这才放了心走了。 剩下三个却不复来时的欢欣。 祁佑皱眉道:“那祁王平日里是个什么做派?”听周晗他爹所说,怕是个巧取豪夺的纨绔。 提到那祁王,周晗也是一脸的郁闷之色:“那王爷受宠,年纪又小,想什么就要什么,要什么就得给什么,打小被御史揪着小辫子,可也没见圣上管过,不过去年经了一场大旱,圣上也每日忧愁,我来你们那儿时,正巧有个御史又是将他一状告上去了,圣上这才盛怒,罚他一年的俸禄用于赈灾。” “想来有所收敛也是因为刚被罚过吧。” 祁佑沉默片刻:“那先观望吧,等安顿下来,知行跑一趟郭府,将这事同郭小姐说明了,也好有个防备,至于春姐那儿……她远在齐州,说了也是干着急,先观望着。” 周晗知行齐齐点头。 待放置了行李,连日来舟车劳顿,几人也有了困倦之色,知行跟周晗睡下后,祁佑又强撑着写了一封家书,交与周府的小厮送至了信客处。 到春归那儿又是三日。 从小凉山回来,几个孩子也早早地从私塾回了,私塾小考后便有一月的假,知平早已松懈下来,所幸今日到的家书中提了一提,知平又是抢着头一个看的,放着声念出来,念到这一段便哑了,赶忙将家书一放,乖乖巧巧地将随处一放的书袋拿了回来。 春归笑着将家书拿过,一路的平稳,周府的款待都让春归放了心,可到了末尾祁佑却话锋一转一句“知行与郭小姐似有意,两厢情愿,春姐可放心”大喇喇地写在纸上,吓得春归赶紧瞧了边上有无人。 回味过来,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人上京赶考还能分出心神观察知行的良缘。 知行跟郭小姐……春归顿时乐了,这两人什么时候看对眼的,这竟是毫无由头,难不成一道上了京的功夫有了什么缘法?这祁佑未写清楚,她只能一头雾水地瞎猜。 总之都是好事! 看完了家书,春归也无心去想李兰那肚子的事儿,将信收置到房中,再将一匣子的契约收好,春归这颗心也定了下来,总算能放心地看顾前头的铺子。 好事向来成双,三五天的日子里,几个孩子考了小考,三个都是稳稳地过了,之后便是一月的假,每日做完功课便玩玩闹闹的,一天到晚都是嬉笑声,比往常不知热闹了多少。 这一日蔡氏正在院儿里洗着衣服,春归做了一条鱼才端出来,闻着味道蔡氏便呕了一声,可把一众孩子给吓着了,志远被蔡氏当着自个儿孩子似的疼了这许久,连忙跑过去跟小宝两人一前一后地扶着,急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蔡氏一边安抚几个孩子,一边还不住地犯恶心,春归可巧就想起了那日里正媳妇儿说起李兰怀孩子的情形,她连忙跑前头叫耿荣去请了前头的赤脚大夫过来,又将蔡氏扶到院儿里的躺椅上,神色惴惴的。 可蔡氏到底不是那怀头胎的,毕竟有经验,自个儿估摸着大致就有数了。 好容易缓过来,她便朝春归露了个笑。 再没有比怀了孩子的人自己更清楚的了,瞧见她的笑,春归也松了口气,笑道:“等下李大哥知道可得高兴坏了!” 几个孩子看到两个大人还有心说笑,虽着急,可也不比刚刚似的难受。 蔡氏看看小宝,又看看志远,再扫了一圈这偌大的宅院,如此安稳的日子,是该迎来一个新生命。 不多一会儿,那赤脚大夫便被耿荣边请边拉地叫了过来,一看便给出了“喜脉”两个字。 这下几个孩子就都明白了,知平都快高兴疯了,拉着蔡氏就问:“以后我就不是最小的了!对不对!我要做小哥哥了!” 因年岁的缘故,这两家人姐姐姑姑嫂嫂地乱喊,也不纠正知平自称小哥哥了,蔡氏眉眼带笑,揽着知平道:“是!咱们知平要做小哥哥了!” 再看志远和小宝,寻常内敛的性子,此刻也抿着唇异常兴奋,拽着蔡氏的衣角直笑。 几个孩子有商有量地想要个小妹妹,被在旁的知敏挨个拍了脑袋:“哪有说要小妹妹就有小妹妹的,万一是个小弟弟呢!” 几人又极其艰难地点头:“小弟弟也不是不可以……” 大人们看了没有不笑的。 待傍晚李志存一到,又是一场欢欣。 春归想了想,到前头叫柳家旺夫妻回家给李老爹报个喜,老人家盼了许久的曾孙,知道了怕是要高兴坏了! 九月里迎来了一桩喜事,春归对远在京都的祁佑和知行也有了盼头。 只没想到的是李老爹夫妇第二日便兴冲冲地大包小包地赶了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丰收季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时节本就是丰收季,家里院子里种的瓜果都是李奶奶自个儿精心照看的,这趟上来干脆都摘了个遍,装在一个大竹筐里,李老爹连夜拎着几袋子稻谷,花了足价的银子舂米,又亲自去蔡家村报了喜。 第二日两个老人.大包小包的,起大早催着二孙子赶驴车上来了。 幸亏春归这开铺子本就起得早,李志高将两个老人放下,自去镇郊搬运牛奶,李老爹拍了门才觉着好似来得早了些,可门已经拍了也只好继续拍了几下。 耿荣很快便开了门,一见两人连忙笑着喊人:“爷爷奶奶来啦!可是来看蔡嫂子!她还没起呢,春姐叫她多睡睡。” 李老爹都笑得合不拢嘴了:“是该多睡是该多睡,我跟你奶奶来得太早了些。” 耿荣一手一个将人扶进来,随意一瞧,便瞧见了后头几袋子东西。他赶紧又帮着拎了起来,来回两三趟三人才将东西搬完。 春归从里间出来,也被这占了好一块地的米面鸡鸭瓜果吓了一跳。 她笑着迎上去:“我昨儿还说不是今日就是明日,李爷爷跟奶奶肯定会过来!” “有了这好事儿我可不得上来吗!丫头,待阿珍醒了,带你奶奶过去瞧瞧!我把这米面归置归置,待会儿下厨给你们做一桌子好吃的!” 李老爹一手拎着米面一手抓了只鸡就往厨房赶,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老大该醒了吧,这媳妇儿头三月最要紧,手头上那小工做完了可得停一停,陪足三月才行!” 一番话说得院子里的人哭笑不得,连刚来的柳家旺夫妇俩都听得直羡慕。 “咱们李爷爷可真是,这几年最高兴的时候了!” 柳家旺:“可不是!怕是过几日就要发喜糖了!” 蔡氏前几年从未想过她还能有今日这福分,一早醒来,李奶奶就坐在床头慈祥地看着她,床边已经放了一碗温热的鸡汤面,足足的油水漂了一层,铺了满满的一层鸡肉,下头的面一看就筋道。 她赶紧起了身,又被李奶奶扶着躺下,笑眯眯道:“你再躺会儿,鸡汤面再凉一些起来吃。” 蔡氏红着脸:“奶奶可别惯着我,我都怀过小宝了,没这么娇气。” “怀了孩子怎的叫娇气了,你就管躺着,奶奶乐意伺候你。”李奶奶给她掖了掖被子:“虽说是夏日,可被子还是不能乱踢,头三月最是要紧,老大自小睡相就差,我估摸着要不分房睡吧!” “你爷爷啊在房门在等着呢,昨儿连夜去跟你娘报喜去了,要不了几日,你娘也该上来瞧上一瞧了!” 蔡氏一听连忙起身:“爷爷在外头?那我可得起了,怎好叫他等着!” “哎哟,不急的不急的!”李奶奶慌忙将枕头叠起给她靠着:“你爷爷啊乐意等!” “从昨儿听到消息嘴巴就没合拢过,逢人就说,等下还得上点心铺子买点糖分一分呢!” 蔡氏又是欢喜又是不安,这样的偏疼怕是亲爷爷亲奶奶都做不到的,她却在生了小宝后还能有这一番境遇。 在李奶奶的要求下她还是先吃完了那碗香喷喷的汤面。 蔡氏她娘是下午紧赶慢赶地赶过来的,饶是亲娘带的东西也有限,瞧见自家闺女被人这么爱护着,眼角早就湿润了。她擦了擦眼睛,握着春归的手不住地道谢。她怎能清楚这姑娘待自家孩子的好,若没有她,她闺女难有这样的好日子。 春归搭着她的手也道着喜:“大娘又要做祖母了,到时可别忘了咱们这些孩子啊,这一个两个的都等着吃大娘亲手做的红皮鸡蛋呢!” 几个孩子听了也配合地讨要,一个比一个机灵讨巧。 蔡大娘看着心里没有不爱的,疼都疼不过来,连忙将孩子揽过来:“有!都有!大娘还给包个厚厚的红包给咱们志远小宝做零花钱!” 两家人足足待了一整天,临走李老爹还揪着李志存的耳朵一通告诫,叫他若不把他媳妇儿照顾好就别进家门了,神情认真得旁人看了都要吓一跳。蔡大娘深知夫妻之道,一个护了自家闺女,她这个做丈母娘的就得护着那女婿,她当即便一口一个好女婿,自家闺女有福气!两家人有来有往的,端的一副一家和谐的模样。 这日后蔡氏便进入了养胎的日常,而小凉山第一趟番薯季正式开启。 九月中,恰逢科考头一日,小凉山家家户户起了个早,对准家门口或是田间的几块地挥动了铁锹。 春归前一日雇了大批的人手,第二日留了蔡氏在家,带着几个孩子和耿荣柳仁一道回去,柳仁对出来后头一趟回去颇为重视,拿了月钱买了一套崭新的棉布上下衣,在一早穿了出来,没有一丝褶皱。 耿荣笑称他是衣锦还乡,他也不作声,只抿着嘴笑。又哪是衣锦还乡能比的,再没有比如今更安稳的日子了。 马车是前儿就定好的,照例备了些礼,趁着日头还没高高挂起,一家子便上了马车。后头跟着好几辆驴车,人手个个都精壮能干,妥妥地跟在后头。 今日不比从前,远远地在山路间就听到了村里有说有笑的声儿。几个孩子争先恐后拉开帘子瞧,山间地头或是家门口都站满了人,一家子齐齐出动,一人一把铁锹正往里挖着,边上是一大堆的番薯,个个足有两个拳头大。 抬头见一队车缓缓地过来,不用人说也知道定是春归了!靠近村口的几户人家忙迎上去,小跑着便到了马车前,赶车的耿荣和柳仁忙停了车子,喜气洋洋地朝人打着招呼。 “叔儿!婶儿!咱们带的人手可够!这三五辆的驴车可装得下!” “哎哟!装得下装得下!装不下咱们家那驴车也一道上去!” 春归牵着几个小的出来,笑道:“那可说定了,到时就劳烦叔儿的驴车了!” 那老叔一听跟得了天大的好事儿似的:“说定了说定了!瞧见了吗,车子就在院儿里放着呢!就等你开口了!” 一行人走过去,春归见后头村里一众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也端坐在院子里,指挥着几个小辈。各家各户面上喜笑颜开,小孩子手里抱着番薯不撒手,大人们便笑边数着。还有的听着春归之前教过的,将一些小个的番薯连藤蔓一道留下,预备着做下一季的种子。 还别说,这一地确实能长出来不少,能长好就行,拿着银子也不亏心。 见春归过来,这回连几个长辈都起了身。许久未见的里正他爹精神头依旧足足的,拿着烟斗笑眯眯地瞧着她,村长也拄着拐杖一家一家地看过来,就这么看到了村头,几个老人家满怀欣慰地望着村里这副盛景,再看看眼前的春归,早已有一肚子说不出的感激。 春归一个个叫过去,再领着孩子,耿荣一道认人。这些长辈因年岁的缘故,大都不爱出来了,经了去年一场大旱,好些身体也不太健朗,今儿却齐齐地出了家门,可见心里有多看重今日这事儿。 春归已经来得够早了,可村子里今儿起得更早,她走过来的功夫,家家户户早已挖得差不多了,又有许多长辈在,春归也不愿多耽搁,转头就叫阿荣上车拿了一个匣子过来。 上回那个匣子装的是满满的契约,一张张都是村里的希望,而今儿装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皆是掩不住的激动。 今儿这匣子装的自然是银子,一锭一两或是二两三两,打开来满满的一匣,大的小的挤在一起,看得一群乡民又是高兴又是抹眼睛。 春归忙道:“叔婶们挖完了番薯便到这儿来找阿仁核对名单,若无误,就到阿荣这儿拿银子!” 顺着春归的手看过去,那头穿着体面的柳仁正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在村口的木桌木椅前坐下,温和地朝众人点着头。 瞧见柳仁如今跟从前比似换了个模样,一群人又是讶异又是羡慕,想到春归说的话,又忙不迭地过去排了队。 头一个是个青年,替自家的老爹过来:“阿荣,我家是一亩,你瞧!除了留作下一季的种子,全数都收起来摆地上呢!都快成一座小山了!” 耿荣远远看去,点了点头,在名单上划下一笔,旁的阿荣立刻给了一两。 青年拿到手里,眼睛都发了亮光,连忙跑到自家爹娘身旁,一家子你摸一下我碰一下,最后由自家老娘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布袋里。 后面排着队的看得更是兴奋。 远在村尾的便由请过来的小工跑到那处去看,核对无误后再放银子。 一个妇人拿到银子后边用袖口擦掉掉下来的眼泪,一边笑着:“不怕你们笑话,自去年大旱到如今,咱们家还没挣够一两银子呢!”可今儿她们家种了整整三块的番薯地,就是实打实的三两! 叫她如何不想好好哭一场。 那头发放银子的耿荣看着一个个淳朴的乡民得了银子,有哭的,有笑的,对春归千恩万谢后,仿佛对往后的日子有了天大的希冀,整个村子已没有任何一丝之前听到阿仁说的大旱时候的死气。他看在眼里,对那日自个儿同春归说的话也产生了一丝悔意。 那些小怨小恨,在这样的情形下似乎早已不值一提。 一个一个放完银子已经是正午,家家户户得了银子立刻转头宝贝似的藏进家里,又忙不迭地跑出来跟请来的小工一道装着番薯,身上似有干不完的劲头,有全村人帮忙,很快便装满了五大车。 装到一半时李老爹见远远不够,早就叫志高将家里的驴车赶过来,之前说要借驴车的那位大叔更是热情地将车子送来,说着要帮春归把满满一车的番薯给送上去! 春归也不拂了好意,笑着给应下了。 待到正午过后,一村人在日头的炙烤下也没有困倦之意,硬是要留春归几个吃饭。 春归笑着看过众人:“婶子们,饭就不必了,家里蔡姐姐可等着我呢,她如今有了身子,咱们家几个小的一日都离不得,说要看着小弟弟小妹妹长大呢!” 今日本就是过来看看热闹,看过了也急着回去。 说到蔡氏,妇人们没有一个不羡慕的:“既是这样,咱们也不好留了。” 春归笑笑:“日后有吃饭的时候,各位婶子可要留着家里的米面,咱们家几个小崽子饭量可都大得很!” “那是!婶子们都留着!拿了今日这银子,头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米缸给装满了!再去隔壁甜水村割两条梅花肉挂房梁!” “哎哟可别说了,我都好几月没吃肉了!今儿大家伙一道去甜水村买下那屠夫半只猪腿解解馋才行!” 你一说我一说,倒是把去甜水村买肉的事儿给定下了! 春归看着众人欢欣鼓舞的模样,同几个要好的长辈笑着点了头,便要回去了。 这几车子的番薯也该好好存放,等郭如意从京都下来再做打算。 如此,满村的人又真心实意地只把马车送到山路那一头,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头回来,又急匆匆地回家拿了半吊子钱,结着伴去了甜水村。 可想而知今儿甜水村的老屠夫家里可比过年还热闹。 而剩下得了银钱也不舍得吃的妇人则一道说着话,侃天侃地地说了一会儿后顺道一瞧村子另一边紧闭的一户人家,不由得感叹道: “都是怀孩子,李兰可比不得阿珍的好福气!她啊,苦日子在后头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出事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收一地一两番薯的事儿经这一路早就说开了,铺子前头的客人们看着满满几车子,连连感慨:“这般看来,越娘子怕是没什么挣头,一两银子收来的果子,咱们吃的怕不是金子!” 耿荣机灵,听人这样说忙笑眯眯地回道:“这位爷若是怕咱们家春姐吃亏,不若等会儿多吃几个番薯丸子!” “瞧瞧阿荣这讨巧的劲儿!成!咱们一会儿多叫几盘子!” 几大车的番薯通通归置到院子里,请老人家看了看,接下来几日都不下雨,算着日子郭如意也快回了,到时直接送到郭府就成。 算上这一日,共九天三场的乡试,四书五经,诗赋文论都是祁佑几个擅长的,只连着半月的劳顿,春归想想就心疼,却也知这是必经之道,过了这一茬,有幸便是个能被选官的举人老爷,日后的前程总是有了。 这头春归担忧着,那头三人却比其他学子好过许多。实在是春归备的东西太过齐全,旁人饿了只能吃着生硬的干粮,还要防着热天发臭,而他们几块肉干又筋道又解饿。渴了旁人喝着发着热的水,他们则是嚼一口薄荷片,喝一口水,清清凉凉,最解困不过了!还有各色的药材备用,也不过是无人说话无趣了些。 待出了考场,旁人都是一脸菜色,只他们三人精神足足的,待周府的人一脸担忧地接了人,才发现人压根不用担心,说说笑笑高兴着呢。人说科考考去半条命,他们仨却还有余力去逛一逛街头,再到郭家的铺子前走一遭。 那头郭如意特意等了乡试后才打算走,跟知道他们三人会来似的,她一早便在自家的主店等着,盘账目,盯工人们的进度。 见他们来了,郭如意连忙小走几步上前:“怎么样?可顺利?”眼神更不由得转向知行。 祁佑周晗不作声,自有知行回她:“顺利,嫂子东西备得齐全,这三日跟往日差不了多少,不必担心。” “你呢,快要动身回去了吧?” 郭如意点点头:“见你……你们都好,我明日便回去,也好给越姐姐报一报消息。” “我把褚一褚二留在这儿盯着窑厂,一干管事盯着几家铺子,你们若有消息直接到主店这儿来,小厮信客都是熟识的……” 不等她说完,知行忙问:“管事小厮都留在这儿,那你怎么回去?路上一人可安全?” 郭如意闻言面色微红,柔声道:“镖师在的,也不是将全部人手都留在这儿。” “你那日提醒的事儿我这边也防备下了,如今正是科考之年,加上吏部考核在即,整个京都都提着胆子恐被抓了错处,那王爷再顽劣也不会在这个档口错了事儿,等过了今年,铺子早已重开起来,名声一大,他就更不敢了。” 听她这般说道,三人也点了头,周晗道:“最好是这样,所幸祁佑跟知行这几月都在这儿,下月放榜,若有功名傍身,也算正式进了官场,咱们也能帮你盯着。” 郭如意感激地道了谢:“郭家也算借了你们的势,自越姐姐的扇面到画册再到如今的几家铺子,这一路过来,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们。” 周晗浑不在意地摆手:“有什么好谢的,都快成一家人了,不作那些虚礼了。” 这话一落,一前一后两人面色猛地通红。 知行还好,郭如意张了张嘴,却是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周晗看两人这反应,眨了眨眼,看看默不作声的祁佑,再摸了摸脑袋:“怎的,我说错了?你俩这一路过来又是送水说话,又是面红羞怯的,祁佑都看出来了,我怎的看不出来?那日在镇上你还不是抢着要给她送那篮子肉干吗?” 祁佑勾了勾嘴角,原来那日还真不是只他一个发现了。 知行立刻涨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呢!还当着人姑娘面儿!” 周晗无奈道:“成啦成啦,咱们也不是外人,你尽早考了功名,业立家成,春姐指不定多高兴呢!” 他也不知这两人是何时有了苗头,只看这不加掩饰的模样,想来喜事也将近了。 只他们一行三人,眼看着祁佑知行都有了良缘,他还孤零零的一个,不知是喜是忧。 郭如意早就垂头躲在知行背后了,知行平日里机灵敏捷的,玩笑来到自个儿头上也哑了声。祁佑见状拍了一把周晗:“时候不早了,别碍着人做生意。” 周晗打了个哈欠,这半月的功夫,虽有春归准备的一干点心药材撑着,兴致也不算低,但闹得久了到底有些困倦:“好啦,咱们先回去休息休息,郭小姐别在意我的混话啊,待事儿成了,我定送上厚厚的礼金赔礼!” 郭如意臊红了脸,低眉不作声,知行索性连拉带拽地将人拖了出去。 好好的时候,全被他一张嘴给祸祸了!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郭如意,点了头快步走了。 剩下郭如意微微吐了一口气,一只手摸着脸,另一只手给自个儿扇了扇风。 原来已这般明显啊…… 知行周晗打打闹闹地从郭家铺子出来,祁佑淡笑着跟在后头,谁也没发现街口一小厮模样的人看了许久,又看看那郭家的主铺子,眼珠一转小跑着进了一扇小门,若有人注意,定会发现这是祁王宅子的侧门。 - 郭如意再回到镇上已是五日后,除了自家雇的镖师外,周家也特意雇了一批京都的镖师护送,一是看在少年好友,不论日后,这会儿情谊正浓;二来看在画册生意的份上,周晗他爹对于如她与春归这样的女子多少有些敬意。这一路未敢停留,十月初正好踏进镇子,先回自个儿家同郭父简单言明了情况,她转头便进了柳家门。 一进门便瞧见一家子喜气洋洋的模样,一众孩子围着蔡氏乖乖巧巧地坐着,也不像平日那般打闹,见她来了便高高兴兴地问了声好。蔡氏连忙朝里喊了一声,又招呼她坐下,将自个儿的好事儿说给她听。 郭如意当即摸了摸袖口荷包,歉声道:“瞧我出来得急,也没个小玩意儿给蔡姐姐贺喜,待孩子出来我定补上一份!” 蔡氏失笑道:“什么礼不礼的,要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什么礼,到时记得来吃一杯酒就行!” “一定一定,我这趟来有的是空档,哪怕出了远门,也一定赶到!” 蔡氏这场孕事似给她整个人透了一层圆润的气质,与往常相比温和了许多,郭如意不免多看几眼。 待到春归听了声儿从里头出来,正巧看着小姑娘善意地瞧着眼前的妇人,眼神里有羡慕有感叹,念起她与知行的那层关系,春归心里也待她亲近了些。 上前拍了拍她,送上一碟子点心,春归笑眯眯道:“这一趟累了吧。” 被周晗戳破了一层,郭如意也别扭了好一会儿,此刻见到知行最敬重的人,她面上也不自觉地烧红了些,看在春归眼里,也有了些底。 “不累的,我想着先来看看越姐姐一道说说话,知行他们已考完了乡试,瞧着都不错,人也精精神神的,此刻正住在周家,待放榜后想是有些应酬的。” 春归一听人是精神的也放了心,总算那些备下的物件有些用处。 她笑着回道:“亏了你来报信儿,不然我还得等上一些时候呢!” 郭如意不好意思地笑笑,面上有些紧张之意。 知行未开口言明,春归即使知道了也不能当着人未出阁的姑娘家说那些话,此刻看她这般不好意思也只能当不知道了。 她继续道:“前头就说好了,若得中举人,报信儿或是我等着这边的放榜也是行的,他们几个做足准备进了会试再回来也不迟。这一算也得有好几月才能见着。” 郭如意抬眼呐呐道:“这么久啊……”她一瞬间有些迷茫,到底是刚刚尝了情爱的姑娘,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离别之苦。 春归笑了笑安抚道:“他们有他们的忙活,我们有我们的,届时殊途同归便也是好的。” 殊途同归……郭如意稍稍听出了她的开解之意,却不敢去想她缘何开解自己。 春归指了指前头:“瞧,我这儿已将第一季的番薯给收上来了,接下来可有你忙活的时候了。” 郭如意顺着往那儿一看,果然这一堆有一堆的番薯堆在一块儿,都是给京都的那几家铺子给备下的。 她不由得笑了笑:“越姐姐说的是,咱们的铺子如今才是最要紧的!可不比他们的科考容易!” 春归见她露了笑,便将这些时日琢磨出来的新鲜点心方子同她誊抄了一份,少不得要快马送到京都去。 这一来一去,铺子早就修缮好了,生意也该做起来。 一切都在进程之中,短短半月,也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祁佑几个在京都收到了好几份各个品阶不算低的官员的请柬,皆是已谈论画册之名,周晗他爹做主一一退了回去,因临近放榜,又有秀才之名傍身,他们仨也不常去郭家的铺子,后面几日更是门都不出,只在家琢磨策论,祁王之忧也放在了一边,京都外头的热闹只听过便算。 放榜之日渐渐来临之际,京都一切平稳, 而小凉山却出了一桩事儿…… 第一百三十六章番薯地被撒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气候的缘故,下一季番薯还要再等些时候,而小凉山里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一辈子就忙活一块地。种完了番薯后那菜地还有几月的空档期,乡民们一琢磨不太舍得就这么放上好几月,有些人便打算着自个儿再种些时令蔬菜,种之前怕春归心里不得劲儿,也问过里正村长,两人都直言春归不是那小气的,自个儿想种什么便种什么,不耽误下一季番薯就成。 如此这般,一批人便种了些瓜果蔬菜,买了种子栽下去,浇水施肥日日不落,都是做了十几年顺手的活计,没有不称手的,可问题就这么来了! 按理说忙活这么几天,哪怕是块干瘪瘪的黄土地也该出一点嫩芽,可前不久才长出过长势喜人的番薯的几块地如今却仍是光秃秃的一片,连根杂草都见不着影儿! 光是自家的地儿长不出来也就算了,可连着一片七八户人家都是这样,浇了足足的水,农家平日就用的肥料,就愣是没长出一星半点的东西。 几人一碰头,还道是那种子的问题,于是结着伴去到甜水村那儿骂街去了,还没来得及骂出口呢,就见人家地里的菜齐齐冒了头,见着她们也是和和气气地打招呼。 一问,就差指天起誓了,说要是给了她们坏种就叫他这辈子都种不出好菜来! 这家子就靠卖菜卖种子过活,这样的话就太过严重了。 可听他这么说,可想而知那种子是绝对没问题的。那问题出在哪儿? 几人就这么急急慌慌地跑去里正家诉苦去了。 里正夫妇俩一听是菜地出了问题,事关春归那番薯,也不敢不重视,赶紧过去瞧了,可不就是连着七八户人家共十几块地,每一块都光秃秃的,往底下扒拉,撒下去的种子都干瘪了。 难道是种了番薯的缘故? 有村尾路过的人过来看热闹,到时奇怪地喊了声:“这可是奇了,我家也种了些窝瓜,不是还长得好好的!” 那几人一听连忙追问:“也是种番薯的那几块地?” “那可不!这不平白地放几个月也太浪费,我就去甜水村买了些窝瓜种子,这几日早长出苗头了!” 几个人你看看你我看看你的,那就跟种不种番薯没什么干系了!又都是在甜水村买的种子,那种子也定是没问题的!没来由人家的就能种出来,他们连着一片都种不出来!那还能是什么缘故…… 一旁的里正也皱了眉,这庄稼人什么都能出问题,就是那土地不行,靠天靠地吃饭的人,一怕天灾二怕地害,何况如今还有春归的番薯,一村的人就指着这脱贫致富,可想而知这几人如今有多着急。 里正一拍板:“这样吧,我明日去春归那儿说一说,实在不行就重开几块地。” 只是他一连七八户都出了问题,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还是早些同春归说说才行。 那几户人家连连点头,朝着里正千恩万谢的,又赶紧回家去商量事儿了。 第二日一早,里正便搭了志高的车子去了镇里,春归一听这事儿眼皮子就直跳,志高运完奶后她索性跟着里正一道回去了。 几人看见春归个个眼眶通红,就差一屁股坐下哭起来了。 可不就得哭吗,一共十几块地,就是十来两的银子,对于她们就是一家子的活命钱!家家户户的地都有限,村里分得不多不少,哪来多的再分给她们! 春归连忙安抚:“婶子们别着急,我去瞧一瞧!” 只她话刚落下,从前头又跑出来几个,满脸的焦急,边跑还边喊着:“里正!我家那菜苗苗今儿早上蔫掉了!满叶子都发黄!这可咋办!” “我家的也是!一天比一天干巴,今儿全枯了!才刚长出来啊!” 里正跟春归当即对上了眼神,到啦这儿这事儿就不是赶巧了。 这么一路地喊过来,全村上下能出来的都出来了,就是手里有活儿的,也放下了活计赶了过来。事关生计,谁都没功夫再做别的。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春归一问,除却那七八户靠近村口种不出菜的人家,其余几户正好顺着这几户下去,她们要比那几户人家种得早些,可种出来的菜也在这几天陆陆续续给蔫掉了。 总计十来户,正好是顺着村子大路下去的几户人家,菜地都开在院儿里。 种子没问题,肥料,水都是自家的。 那还能是什么…… 春归皱起的眉头一跳,突然抬头走到第一户人家院儿里,后头的人见状也赶紧跟上。 里正疑道:“丫头,可想起了什么?” 春归偏过头看了看里正,又快走几步到那两块菜地里,蹲下身 种子肥料水都没问题,出了问题的只能是这菜地了! 她挖出一点泥,在众人震惊地目光中放进了嘴里。 里正连忙上前制止:“丫头!这哪是能吃的!” 而春归越品眉头就皱得越紧,终于张口吐了出来,又拿起边上水缸里的水瓢舀了一瓢水漱口,几下后,她起身朝里正缓缓道: “叔儿,有人在这地里撒了盐,大半年里这地是废了。” 话一落,围着的几十人被惊得直瞪眼,当即有人上前挖了土放嘴里抿着,又在尝出要命的咸味后“呸呸呸”地吐掉。 后头来报信的几户人家也赶紧跑回自个儿家里验证去了。 春归又道:“乡亲们都去自家里看看,有无问题都来同我说一说。” 她顿了顿:“……这怕是有人故意的。” 性子暴躁的妇人早就骂出声来:“天杀的!哪来的小瘪三要害我们!” 地里撒盐,这种下三滥的行径得是多心黑的东西能做出来! 剩下的人也不敢多耽搁,赶紧跑回了自家。 这户人家也是个苦命的,丈夫身子骨弱,去年家里老人也走了,一家子重担压在这家媳妇儿一人肩上,如今全靠这两块菜地过日子,却遭了这样的难! 那妇人已呜咽着哭出声,靠在另一个妇人身上,似失了天大的指望。 春归跟里正看在眼里也不是滋味儿。 那妇人抽噎着道:“里正叔,春归,我们一家子平日里待人和善,并未与人结仇啊!怎的要受这样的报应!” 与人结仇?都是乡里乡亲的,哪有日日结仇的事儿,何况这些都是良善之家。 里正黑着脸色,沉默着看着这块失了生命力的土地。春归也绷着脸,细细思索着。 这些人未与人结仇,可她呢? 福满楼被周晗指点过,那管事来过一次讨了口气,为着安稳想必也不会再过来。 除了福满楼呢? 靠近村口的几户人家的菜地出了事儿,这么一排过去,就好似有人顺着路将盐撒过去一般。 春归抬了眼,看向另一扇禁闭的大门。 里正随意扫过来,注意到春归的目光,也顺着看了过去。 是程家。 没一会儿跑去看自家情况的几人也回来了,跟众人心里猜测的一般,今早起来发现菜苗长蔫了的人家菜地里也尝出了浓重的咸味,而靠近村尾的那几户还好好的。 吃出咸味的几户人家当即气得直咬牙:“这是有人看不惯咱们的好日子呢!竟偷摸地干出这种费脑筋的腌臜事儿!” 那咸味跟撒了好几斤盐似的,不可谓不毒,谁会闲的没事去吃那土,菜蔫了,长不出苗头,只会怪种子,肥料,除了春归谁会注意到是这土的问题?! 任谁都看出来是有人下了暗手,可这人是谁呢! 没被下手的几人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就又提着胆子战战兢兢地后怕。一日不把这人给揪出来,自家的菜地指不定哪一日也遭了殃! 这样想着,众人无一不看向了春归:“丫头,你聪明,能一下想到是这土的缘故,那你可知道是哪个死皮赖脸的混账干出了这等事儿?” 从尝了土叫众人回家去各自检验后,春归便没再吱声。她心里有个猜测,却始终不敢想。 与她结仇的无非就是程天保,李兰夫妇,还有就是柳全柳贵两兄弟,柳全柳贵先不说,若真是程天保夫妇…… 照着村民们的愤怒,这下黑手的人不是送进宗祠就是送进衙门,这不比当初她上宗祠告人,土地粮食是民生顶顶要紧的东西,可想而知就算是进了宗祠也要被褪去一层皮了。 若真是程天保一家子,祁佑在前头等放榜,转头自家又出了个污点,哪怕分了家,外人也要多番指点。 可这事儿又实在藏不住,她也万万做不到替人遮掩。 一番思索下,她道:“婶子叔儿们先回去吧,这事儿我定会替你们查清楚,不叫你们受了这样大的委屈,那地此刻还不知道渗透了多少咸味,婶子们这菜就先放一放,我回了镇上叫人过来挑了山上的黄泥土来,接下来几日诸位辛苦些,将那黄泥土替换进去。” “好在下一季番薯还有好些时候,这地好好养一养,也赶得上。” 如今春归就跟一村子人的主心骨似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番话说完,这群人连连点头:“春归说得是,咱们都听你的!” “对,春归说得都有理,咱们先放下心来把这地给养好了再说,我反正也不等春归那帮忙的人手了,下午我就自去山上挑泥,早些换好早了事!” “我也去!” “我也知道了!” …… 见安抚下来后,春归也放了心,她走到这家泪眼婆娑的妇人跟前:“嫂子不用担心,明日我叫了人手过来,自会帮你把这菜地收拾好,日子总会好过起来的。” 那妇人得了一句保证,心里的凄然也消了大半,擦着眼睛直道谢。 待人散去后,春归才走到还站在一旁的里正身边,正声道:“叔儿,咱们去家里说话。” 里正怎会不知道她有了主意,点着头两人便进了家里。 里正媳妇儿早就听过了这一嘴,幸而她家的菜地开在后屋,过去还得经过里屋,没遭了那等暗手。 见两人来了,她赶紧迎过去:“丫头,可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干的?!” 春归拉着人坐下,绷着神色道:“叔儿,婶子,程天保跟李兰这些时日可有什么动向?还有,咱们这几个村子有几家卖油卖盐的货郎?” 第一百三十七章李兰丑事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里正夫妇俩都是极警惕的人,一听到这两个名字立刻就有了反应。 里正忙道:“可又是这两个犯的事?!” “错不了了,这村子里除了李兰还有谁见不得春归半点的好,全村人除了他们家谁不是家里有个一块两块的番薯地,毁了全村的菜地,春归这儿也不免出了错漏,如今看自个儿落了这么个下场,心里必是恨得牙痒痒,这是既不叫乡亲们好过,也不让春归好过!” 里正媳妇儿倒是一口咬定了李兰。 春归一听神色一顿:“下场?她怎么了?” 里正媳妇儿看看里正,又转回来叹了气:“……前些日子本也要上来同你说一说,只忙着收番薯,又是农忙季,一时之间也忘了,总也觉着不是什么要紧大事。” “就那日你回去后,那程天保抡起棍子打了李兰,幸好那肚子没事,如今两人就不止分床,连房间都隔开了,饭都是各吃各的,你说阿珍怀了孩子几家人欢天喜地的,李兰这儿却是这副模样,这肚子里的孩子想来定不是程天保的。” 不然成亲三五年没个孩子,一朝有了不得敲锣打鼓地庆贺。 只若不是程天保的,他又何苦替她遮掩。 里正媳妇儿想想都觉着唏嘘。 春归沉默着不吭声,这两人成了如今这情状,按着李兰的性子,凭着心里的一点落差也得恨毒了她,撒盐这种事儿她不是做不出来,只如今她们夫妻俩连门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出来,这盐从哪儿来,难不成连夜摸黑地买盐撒盐吗? 她抬眼又看向里正:“叔儿,您若是得空,帮我打听打听那卖油盐酱醋的货郎那儿近日有谁买了好几回的盐,我去镇上的杂货铺也打听打听。这十来户人家这么多块菜地,少说也得好几公斤的盐,平白无故地买了许多定是有问题!” 她也不说是不是跟李兰夫妇有关系,从这盐查起总不会错。 里正抽了一口烟,点头。 这事儿不论怎么说都是件大事儿,村里好不容易有个脱贫的法子,他们这帮老的怎么也不会叫人害了去! “婶子,这几日劳你将这事儿到处抖落出去,叫家家户户都防备着些。” 还真是庆幸乡亲们的勤快,想到种菜,这才早早地发现了菜地里的问题,不然等到下一季播种,番薯长久地长不出来,那京都里才是真有麻烦了。 里正媳妇儿摆摆手:“这事儿也不用我抖落了,你瞧着吧,不出今日,隔壁几个村子也得明明白白地听着了!” 确实如同里正媳妇儿说的那样,春归前脚刚回了镇上,后脚村里几个老一辈的长辈们得了消息通通从家里出来,个个黑着脸挨家挨户地查看了菜地,前不久才见了收番薯的盛景,这会儿菜地竟被人给毁了,这哪是小恩小怨,这是要跟他们小凉山过不去啊! 长辈们动了怒气,小辈们跟有了倚仗似的,诉苦掉眼泪一茬接着一茬,护了这个村子几十年的长辈们看在眼里更是气愤。 里正他爹年纪大了后除了探亲外再没出过门,可一听了这事儿,第二日披着厚重的露水就往隔壁几家村子走去,更有其他长辈各分了路线,跑了几个村子的村长里正和自家的族长那儿。 他们都是有阅历见识远大的人,直言这不光是小凉山的事儿,更是咱们周边所有村子的大事儿。 当初春归那儿得了保证,若是小凉山这番薯种上一年半载可行,京都里若也还缺,那这脱贫致富的法子也会分到其他村子这儿来,不出几年,不愁乡亲们手里没个积蓄! 可今儿竟出了毁地的腌臜动作,当头一棒就将第一步路给断了,这便是跟周围几个村子都过不去! 这样的话放出来,可想而知几个村子的人得有多重视,谁不眼馋小凉山的这桩生意?谁不想一个菜地一两银子地收着?如今断了小凉山的路子跟断了他们的后路有什么分别? 于是这日后不用里正夫妇俩查验,几家村子便各自找起了内贼。 头一件事就是奔到各村的货郎那儿问是谁买了这许多盐。 第二日春归雇来的人手一到,已有好些人结着伴到山上挑了黄泥土回来。 有自家村的,也有隔壁几个村子的青壮年,一担子一担子地挑下来,替换下菜地里的泥土。几个村子的人一道团结起来的景象不多见,多是一方受了难得时候。 因是这样的下作手段,耿荣说什么也要跟着一道过来,祁佑走前千叮万嘱过,要他护好这一家子,护好春归,今日他就雇了一辆马车,守在春归边上同她一起分析着。 春归的意思是,昨日已问过镇上的杂货铺,没有人一袋子一袋子地买过盐,那这人只能在村子里的货郎那儿买,定是村子里的人,这么十来户的人家少说也要几十袋,就是分开时日分批次地买,一次也要买上不少。货郎不该没有印象。 而最有作恶嫌疑的李兰夫妇俩如今貌合神离,又整日地不出门,没有作恶的时间,或许是另外几个村子的人看不惯小凉山这桩生意才下的手。 她自觉猜测得当,而耿荣的一句话,便让春归愣了神。 他道:“既然婶子们都猜测李兰的孩子不是程天保的,那姘头又是谁?李兰不用出门,那男人不是能到处晃荡吗。” 春归沉默片刻:“……也不无可能。” 想了这么久,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能跟李兰搭在一块儿的哪会是什么品性良善的人。 村口十来户人家遭了殃,挖土填土也是一项大工程,春归雇的人手替换上去后,下来休息的乡亲个个累得汗如雨下,却还不忘招呼春归一声:“前头各家的人都去问货郎了,想是很快就有消息了!” “那杀千刀的混账玩意儿,揪出来看我不一拳头揍过去!” 春归淡笑道:“叔儿消消气,知道是谁就好,不论是送宗祠或是县衙都够他受了。” 几人擦了汗摆手:“如今倒不是咱们能做主的了,你不知道,昨日你走后,你们那些叔公,爷爷,舅公,这些上了岁数的都出来说话了,那人若是揪出来送县衙前就得脱层皮。” 春归心里也有了数,点了点头:“有长辈们做主也好的。” 如此她倒是只等着就好。 带着耿荣在自家屋里坐了会儿,给几个填菜地的人送了些水,村里说得上话的都在自发地找人,春归想起耿荣刚刚说的那话,有心上程家一趟,却被耿荣拦了下来。 当初祁佑走时,头一个叫他防着的就是那对兄嫂,他哪敢让春归一个人过去。 “春姐,你且等一等,待叔儿婶子们查出谁买了这许多盐也就知道了,不差这一会儿的功夫。你说得也有理,万一真另有他人,你这会儿过去也是无用的,还白白受他们夫妇俩的气。” 春归也只好歇了心思,只谁也没想到,她不去找这两人,程天保反而自个儿上了门。 耿荣才起身要去烧水,就见门口过来了一个长相同祁佑有几分相似的汉子,只脸色差得发白,大有病过一场的架势。 光是同祁佑长得像这一点就叫耿荣心里直打鼓了,他连忙回了身,叫了春归。 春归回头一瞧,那站在门口满脸的无力状的男人不正是那程天保吗! 她赶忙起身,因这人几次三番亏待过祁佑,她心里几次三番恨不得将人套麻袋痛揍一顿,可今日见他却一副失了生机的模样。 想到里正媳妇儿口中他与李兰突然起来的矛盾,又有几次痛打李兰的事况,春归面上一冷,总归是防备着他的。 待耿荣反应过来,早就挡在春归前头护着了。 那头程天保却不再前进一步,嗤笑一声:“我来是跟你说一声,李兰那婆娘早前就同我说过要在菜地里下盐巴,不过我没同意,还是出了这事儿我就不知道了,你们要抓就去抓李兰吧!反正她肯定知道!” 这话说得两人齐齐愣住,程天保却有些不耐烦:“我骗你们做什么!假不假的你们把人抓走问一问不就成了!” 春归缓过神平静地看着他:“她不是你媳妇儿吗?” 程天保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媳妇儿?!老子昏了头了娶了这么个不要脸皮的婆娘!要早知道她是这么个玩意儿,我活该成亲那日活活掐死她!” 话里的狠戾让春归不由得心里发寒,耿荣连忙又挡在前头,瞪着他。 程天保继续道:“这烂心烂肺的婆娘,阴招儿不断的,你们可赶紧的!” 他说完晃晃荡荡地朝自家走去,还是从前的窝囊泼皮样儿没变,同李兰之间却翻了天。 耿荣搓了搓手臂,一阵恶寒:“看来他媳妇儿是真给他戴了顶绿帽子,竟然跑来告发她了!” “可他前些时候怎么还替李兰遮掩,说孩子就是他的?早些时候给揭发出来,李兰就该进祠堂了,哪来的念头给菜地撒盐。” 春归摇摇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日她坐上马车将走时,这对夫妻吵架,李兰脱口而出程天保这断子绝孙的命有个孩子给他送终就该庆幸了。 难不成程天保…… 春归连忙回神,不敢再想。 耿荣刚要出门将这事儿报给里正,就见山路另一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压着一个青年过来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柳贵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这一年除却李兰夫妇,最初的柳全柳贵两个,结的都是善缘。偏偏每一回差错都出在这几人身上。 那人远远地被绑着过来时,春归眉心就跳个不停,待到走近,这贼眉鼠眼的模样,五花大绑都压不住的流里流气的做派,可不就是那柳贵吗! 柳贵嘴角挂着青,该是刚刚被狠揍了一拳。瞥到春归时还惊了一跳。 春归淡淡地笑着:“贵叔又来了,几板子挨不够,还想再尝尝?” 一句话说得柳贵连退几步,眼神躲闪着避开。 里正打头,几个长辈在旁镇着,没几人敢吱声。 里正将后头的一个老爷子,两个年轻汉子给请了出来。 他面色也黑得吓人,足见这桩事儿多叫他头疼厌恶:“丫头,这是几个村子的货郎,这二流子还有点头脑,分了三家去买了十来斤粗盐,刚刚三家一碰头,就记起了这人。” 十来斤的粗盐,用掉了几斤,去帮忙搜查的人手又从他家里找出了存放在厨房的一半盐。 春归瞥过他:“贵叔这张嘴是吃不出味儿了吗?短短几日吃掉这几斤的粗盐?” 耿荣在旁直接讽道:“几斤的粗盐,这是要把自个儿给腌入味儿了吧!” 柳贵瑟缩着不敢吭声儿,更有后头十来个青壮年抵着他,哪怕天大的胆子也回不了嘴了。 一群人围着,更有其他闻声赶来的乡亲,想到刚刚那程天保的模样,和他话里的一番恨意,再看看这弯腰弓背的柳贵,春归沉默片刻,这事儿还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抖落了。 她抬眼看了一圈,朝离自个儿最近的一个妇人走去,垂下眼低声道:“嫂子,劳烦你找了里正婶子,托她去程家把那李兰给请到村长家。” 那妇人一阵错愕,虽不明白春归的用意,可对上她认真的神色时也不敢耽误:“好!我就去!” 再回过身,春归平静地朝几个长辈行了个礼道:“各位爷爷叔公们,这十几块菜地还得重新换土,咱们就不打扰劳作的几位大哥大叔了,我这儿托个大,不若咱们去村长爷爷家,将这事儿给了了,如何?” 里正是知道春归的性子的,最是怕麻烦,能说出转到村长家处理这桩事儿,这其中难保没有其他污糟,他当即应了:“村长叔儿,这算是一桩大事,咱们好好地问清楚,您是长辈,又是村长,就听春归的,去您家可好?” 这事儿哪有不应的,村长心口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当即点了头:“去,就去我家!”又转头朝另两个说道:“你俩顺道,把族长给我请过来,那老小子若还顾着面子不来,就说我亲自来请他!” 族长虽担着名望,可也架不住柳村长岁数与辈分大。 春归适时补上一句:“两位叔儿既是请了柳族长,不若将李家村的族长也请了来吧。” 这话一落,在场的都一阵疑惑。 底下的柳贵神色却是一下惨白。 旁人不知晓春归的用意,可柳贵做贼心虚,李家村是谁家的族长,不就是李家的吗,李家有谁,李兰。 村长听了也是一愣,可见春归神色认真,也就依了她:“也一道请来吧,到底是几个村子的大事儿,多些人听听也无妨。” 村长家里几个小辈都各找了事儿去做,如今家里除却到了岁数的长辈们也基本无人了,正好容得下近十个各门各户的人,外加押着柳贵的两个青年。 审问柳贵这事儿用不着春归开口,村长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在旁站着,柳贵便要吓破胆了。 虽梗着脖子强行不认,可十来斤的粗盐放在那儿,几个货郎也可作证,他还如何抵赖。 没一会儿便被村长几人指着脑袋痛骂。 “大旱才过去一年,也不指望你们这些小辈能开疆拓土地帮村里做大事儿,春归这样的十年都出不了一个,你们安安耽耽地把日子过下去,不惹事儿就千般万般地好了!这几个村子谁不是这般度日?!怎的生出你这样不知好歹的泼皮东西?!倒扒拉着乡里的狗腿!你这样是能讨到好?!” 村长骂得面红耳赤,眼见着气血就要涌上来,还是里正一把给托住了。 剩下几个长辈也是你一句我一句地骂着,村长一句都没说错,这十几年都难有春归这样的孩子,飞出山窝窝了还不忘乡里,却被他一把粗盐给祸祸了!可真当着上一声罪人! 春归也半扶住村长,间隙里淡淡地看向那被押倒在地上的柳贵。 “贵叔可还记恨我大半年前叫你挨了一顿板子?” 柳贵不作声,心里的瑟缩却丝毫未减,那李家的族长可还没到,他还琢磨不清春归是什么念头。 “贵叔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 “可贵叔认下了,我却不认。”春归松开扶住村长的手,朝前走了走:“贵叔说到底泼皮无赖了十来年,挨过的打数不胜数,怎的我累你挨了板子就要记恨到如今,还生出了坑害村里的心思?” 经她一说,里正倒是立刻绷了脸色,谁说不是呢!这浑小子二皮脸了这许多年,却是个强充老大的西贝货,哪来的胆子敢作怪到村里的民生之计! 众人也是渐渐地反应过来了,春归扫了一圈后轻声道:“别是有人鼓动的你吧。” “谁?又是柳全?!” 有长辈立刻想到了先前就生过事端的柳全,柳贵立刻摇了头,前头挨了板子,他早跟柳贵断了亲缘,若又将他拉下来,饶是他在这几人手里能喘过气来,柳全也能豁出胆子狠揍他一顿。 “那是谁鼓动了你?!” 柳贵也没想到,这些长辈竟然也顺着春归的念头思虑着,丝毫不反驳,他苦着脸,又哪敢把事儿往外说,再加上一道罪名他怕是活不了了! 可他不说,自有人将李兰给送上门来。 正是他不敢言语的时候,里正媳妇儿跟先前那妇人硬生生将李兰给押了过来。 那妇人不知底细,里正媳妇儿却一听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事儿怕是真同李兰脱不了干系了! 前有那柳贵在前头跪着,后有李兰送上门,在座的长辈心思一下便活泛起来,却还是本着犹疑的态度。 村长脸色早就沉下来了,春归从来不是那做事儿不明不白的。 “丫头,你有话直说,这儿都是各家的长辈,你将话说明白了就成。” 她先是提出到村长这儿了了这桩事儿,再请里正媳妇儿押了李兰过来,又叫人去请了李家的族长,这消息便只在这间屋子里,旁的都是有声望的长辈,压根透不到外边,这样千般万般地防备着,足见这事儿多少伤着脸面。 再看那李兰,骂骂咧咧地一路过来,可一见到堂前跪着的柳贵,满口的叫骂立刻就停了。 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交替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两人对上眼神,皆是闪躲着不敢看。 李兰嘴巴狠,可却是个内里空空的,一见这架势便颓了。 这下还有谁不明白的! 几个长辈受不住的已经有捂住心口直暗骂这两个混账东西。 春归微微一笑:“我虽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诸位长辈在这儿,我说些混话也有人替我担着。” 里正脸色自始至终黑得彻底,听见春归这般说,朝那两人冷哼一声,再道:“自是如此,咱们在这儿,你没什么话不好说的!” 有胆子做便要有胆子受着! 春归再往前一步,平静道:“李嫂子,前头你往蔡姐姐跟李大哥身上泼脏水的时候,想必没有料到有一日你竟有这样的造化吧!” 李兰张了张嘴,满眼的怨毒,她见柳贵在这儿跪着,自是觉着他早就招了,此刻面前站着春归,这个她又是嫉妒又是怨恨的人,心里更是火烧一般。 “你这是来看我笑话?!” 春归淡淡地摇了摇头:“李嫂子,你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但那关起门来也不过是你的家事,再大了些,比如你与贵叔这一桩我便替你请了李族长来。” 李兰当即吓得面如菜色,请了族长?她是有过到蔡家告蔡氏的先例,自是知道族长来了意味着什么。原以为在这四四方方的一间屋子里,还有暂缓的时候,没想到这春归竟然事先就替她断了路子! 见她这般面色,春归心里出了口气,面上照旧:“我也没有把你押到这儿受审看你笑话的意思,只一点……” 春归稍稍提了声:“……你俩不该将主意打到菜地上来。” “咱们村子受了多年的穷苦,你们一把粗盐就要毁了,你扪心自问对得起你脚下的这片地吗?不拧成一股绳一道过也就算了,你偏偏要将乡亲们拼了命拧成的绳子给断了,我若不是小你几岁的小辈,就是比你大个三五岁,这打我便亲自给你送上!” 她说罢更是摇了摇头,一派失望的神色。 众人看了没有不气愤的!她这话是特意地说到了几个长辈的心口里了!谁说不是呢! 你俩将手伸到菜地时可还记得祖宗先辈?!这等数典忘宗的做法,怕是怎么挨罚都不为过! 春归这一层一层地指责,把菜地的事儿给提上来,再暗暗点出她同柳贵的腌臜事儿,没叫这两人开一句口辩解,而在座的都已心知肚明。 李兰张着口却迟迟没有说话的余地,当即一派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如今不就是你这个小虔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初一场大旱怎的没把你给饿死!如今看老娘的笑话看得正得意,你也不看看你同我家小叔子,柳家那个这么一块儿地住着有多不知廉耻!你一个没过门的小寡妇,挣了几个银钱这儿人就把你当宝了?待到你穷困潦倒,我看他们不把你跟那两个小畜生一道沉了塘!” 这样的脏话,一旁的耿荣作势就要一脚踹过去了事。 春归顺手拦了,平静地摇头示意后他才平复下来。 那头已有长辈气得不成样了,当即指着两人道:“你这两个糊涂东西!春归好心好意关起门来处理这事儿,给你们护着脸面,你们还有脸指责她的不是!她有什么错?!我看她唯一的错就是没当众把你们这张脸给撕了!叫这几个村子的人都看看你们是个什么货色!” 里正媳妇儿怕她再说什么,更是适时插了一嘴:“我瞧着你与天保两人闹成这样,他早就知道你跟柳贵勾搭上了吧!” 李兰一腔的话憋在喉头,忙不迭偏过头,梗着脖子不去应里正媳妇儿的话。 里正媳妇儿嗤笑一声:“我同你好声好气地说,你这肚子里若是天保的,那还有些松快日子能过,若不是……等你那族长来了,怕是一碗药下去也是行的!” 这下李兰还未开口,柳贵急急地伸了手:“你可别!” …… 第一百三十九章中了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李兰这个怀着孩子的不急,一个二流子倒是急得要从地上爬起。 一众长辈清高正直了一辈子,临老临老还要看一出这样的污糟,春归瞧着都觉着犯恶心。 怪道程天保如此地同她不对付,也要强忍着恶心来找她告上一状。 里正媳妇儿眼里俱是嫌恶:“天保怕是心知肚明了吧!”不然当日也不会一根棍子就地地打下去。 李兰恨恨地咬着牙不作声,一旁的柳贵也反应过来自个儿这一声太过出挑,待到看明白众人的反应,已是晚了。 里正今日闷着的这口气早已到了要发不发的时候,到这时已然憋不住了:“这四五年来,天保那孩子被你撺掇着指哪儿打哪儿,不养爹娘,不善兄弟,到如今众叛亲离也不为过,你更是作出那多少的恶心事儿,如今竟是连廉耻都不顾了?!” 蔡珍哪肯罢休:“当初她把我那小叔子拉进柳家的时候你们不说廉耻,蔡珍这么一个寡妇偷偷跟李志存私定终身你们不说廉耻,如今却来说我,里正叔也太过偏颇了!” 她空有一腔气势地同里正对着喊,殊不知一干长辈瞧她的眼神已越来越冷漠。 里正摇摇头:“到如今你还要拉春归下水,你可知若不是你们这对夫妻待祁佑如此,春归又怎会拉拔一把祁佑!阿珍私定终身你是瞧见了还是撞上了?李老爹当日那纸婚书加聘礼一块儿送上,那就是过了明面的一桩!凡事不问己过,却处处攀扯着他人,我看你是无药可救了!” 蔡珍却一副被逼至绝境受了天大冤屈的模样:“我无药可救!那程天保如此地不中用,你们当我四五年怀不上孩子是为何?!还不是程天保是个断子绝孙的东西!叫我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换作你们乐意?!” 谁都没想到今日还有这样的一出,这妇人竟将房内事张口就来,把个程天保的隐秘事儿给透了出来。 春归眉心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果真是这样,这话跟那日她挨了程天保打时说的那句话就这么对上了,只日后用肚子里别人的孩子给程天保摔盆,也不看看程天保咽不咽得下这口气,泥人还有三分性子,何况程天保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这不是忍着恶心来找春归透消息了吗。 她这话一落,一众长辈齐齐噤了声, 怪道程天保要替她遮掩,生生说这孩子就是他的,原是自个儿那把柄给握在了她手里! 再瞧春归这平静的神情,到这时众人才明白她要把屋子关起来处理这事儿的用意,竟也是给程天保护着脸面。 这要是大庭广众之下被捅出来,程天保那可真是无脸见人了。 里正媳妇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下事儿都对得上了。 再看门口,柳家李家两家的族长正好卡在当口面面相觑。 众人审理一番,两个族长倒也省了旁听的功夫,柳家族长别别扭扭地来,本也不愿担这等脏事,只柳村长一见了他立刻冷哼一声,将人给逼了过来。 “这话你们也都听明白了,两家的人,各族里的长辈也都在,做不得假,你俩商量着怎么了事吧!” 柳族长心里早已一团乱,私通,害了几个村子的民生大事,一桩桩全出在他柳家,这叫他脸面如何搁置? 心急起来就又是一副别扭不作为的模样,柳村长见他这神态立刻猛地拍了一板,把一众人都吓得吃了一惊,更遑论那温温吞吞的柳族长。 “论年岁我也长你几岁,就是几十年前你还不做这族长,就是个半大小子时也是跟在我后头喊我一声老哥,这些年你做了族长,名望声誉也有了,做了错事我也未曾当众下过你脸面。可你自个儿瞧瞧,你如今是个什么做派!” 他一个起身,走到柳族长面前,指着手连连骂道:“早前就同你说过,你若还是这般不作为的模样,柳家迟早连层皮子都不保,你还何处耍你这族长威风?!” “几家人里面,蔡家开杂货铺子,练手艺,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就是大旱都未有多少影响,李家早早地放了族里的粮,结着伴地熬过去了,你再看看我们柳家,一场大旱没了多少人?!你摸着你那良心,你对得起那些老兄弟吗!不说大旱,只说咱们这一族,多少青年小伙成了柳贵柳全这般顽劣下作的德性!到处害人惹事你可有管过一次?!” 听提到自个儿,柳贵身子一缩,哆哆嗦嗦地低了头。 村长指着他:“你瞧瞧,这般模样,这般品性,咱们柳家下一代还能有什么出息!” 春归静静地看着,听到这儿拍了拍也正听得起劲儿的耿荣,两人退了几步,走到了院子外边。 耿荣还意犹未尽,瞧着里屋的境况问道:“春姐,咱们出来做甚?” 春归叹了口气:“村长爷爷这是要把这些年憋着的一口气都给出了,长辈们之间的火气,咱们再这么待着便又伤那族长的一层脸面,不如退出来,反正这事儿过了明面,总有这几个爷爷叔公们做主。” 耿荣觉着可惜:“瞧不到那李兰的下场,我心里也不舒坦。” 春归笑笑:“傻小子,那两人的下场哪还有什么余地,李兰一纸休书定要拿下了,再论那菜地撒盐一事,这两人先送宗祠,后送县衙,若是那柳族长为着脸面稍稍阴损些,怕也熬不过宗祠那一关。” 她可不信那柳族长能一日之间清醒了,清高了这许多年,今儿被这么当众一骂,估摸着得把气都出到柳贵身上。她抚了一把自刚刚开始便一直跳动的左眼,不知怎么的,隐隐有些高兴。 后头两个押送柳贵的青年,去叫里正媳妇儿的妇人也一同退了下来,出来见到春归两人,神色不安地笑笑。忙不迭地听了这样的大事,几人都不知如何反应,看春归出来了,便索性也跟着躲了。 一直到傍晚,十来户人家的菜地通通换了黄泥土,村长家的大门才重新开了。 几个青年也一直未走,柳族长一脸黑沉沉的模样,面上的平稳丝毫也稳不住。还是村长指了指那两人:“你俩叫几个稳妥些的把人给我押到祠堂里去,将他几个叔伯一道请到祠堂,再叫了程天保跟蔡珍的爹娘过来,请个嘴严的会写字的人把休书给写了。” 几句话便把这两人的后路给定下了。 两人听了嘱咐立刻就走,而几个长辈也终于将眼神转向了春归和她身后的耿荣。 “……丫头,这事儿我们是打算瞒下一半,你看可行?” 瞒下程天保跟李兰的丑事,将两人勾结着撒盐的消息给透出去,至于旁人如何想,随他们去。 说到底也是做不出沉塘那样损阴德的行当。 春归看向众人点头:“叔公们不必觉着亏心,我心中本也是这样打算的。” “虽极厌恶这两人,但这两人的事儿一为人所知,程天保那事儿也瞒不住,接二连三的丑事冒头,程家一门日后怕是再难做人。” 不巧祁佑那封断亲书又非真具有什么效力,正是放榜时候,祁佑若中举,家中却出了这样的丑事,难免不被人计较。京都行差踏错,本就艰难,被人揪了小辫子一通嘲讽,她想想就替祁佑受不了。 里正几个知道她与祁佑的事儿,心里也有几分明白,闻言叹了气点头。 “你放心,光是菜地那事儿便够这两人喝上一壶了。” 里正媳妇儿上前挽上她胳膊:“这儿有你里正叔跟这么多长辈盯着,你那儿也忙得很,待事情了结了婶子亲自上去说与你听,如今天也不早了,赶紧叫耿荣赶了车上去,日头一落,山路又难走,瞧着也不安全。” 她又是个未出阁的,这等事儿还是别沾上的好。 春归也明白里正媳妇儿的用意,正好前头几个小工也替换好了黄泥土,是回去的时候了。她这左眼皮也一直跳着,又是放榜的时候,若无意外,此刻她应在家里等着消息才是。 一想到这儿她也是归心似箭,应道:“那就劳烦婶子了。” 又偏过头看向众人:“诸位长辈消消气,这事儿过了就成,所幸也无损失,也是咱们乡里积了福报。” 一众人听了这好话胸口的郁结也散去了些,欣慰地点了头。 这村里出了个春归,不知能免去他们多少的愁。 如此耿荣径自去将那马车赶了来,又将带来的小工叫上,春归坐上马车后便提起鞭子往前跑了。 而身后的一众人见春归走远了,才又即刻拉下脸,村长指了指前头冷声道:“趁天色晚了,赶紧把这事儿给结了!” 这边天黑夜晚,祠堂里早早亮起灯,有哭嚎哀求,有痛骂指责。 而另一边春归一到镇上,远远地还未见着人,只隐隐看到自家门口挂起了一串大红鞭炮! 待走进了,耿荣才见报喜的人围了一圈,春归隔着车帘子,只听见耿荣欣喜的喊声: “春姐!祁佑哥知行哥中了!” 第一百四十章祁王之难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镇上几家熟客,不拘是员外郎或是闲人书生,此刻也不介意天色暗茫茫的,得了消息便往春归这儿跑了,见人不在也不介意,有的自掏腰包买了几挂鞭炮放在一旁备用,就在门口等着了,个个脸上喜气洋洋。蔡氏显怀,却也不肯在里屋待着,端了凳子来坐在门口看这热闹。 她可比其他人高兴多了,这祁佑知行中举,春归这便是多了个做举人老爷的弟弟和未来的相公,叫她如何不替她高兴! 春归从马车上刚下来,一众人便立刻围了上去。 “越娘子!你可是好福气啊!一门双贵,你这铺子明日怕是要被挤满了!” 春归此刻一阵迷茫,虽知道这两人不用她多操心,可前儿送人上马车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今儿就这么中了,满腔的激动卡着不上不下,倒叫她觉得是在做梦,可门口围满的人一波又一波的祝贺又将她拉了回来。 直到蔡氏扶着腰唤了她一声,春归才反应过来,面上终于也带了笑。 “越娘子可算是笑了,我还道越娘子觉着中了举人还不够,投名状元才肯笑呢!”众人打趣着,更让春归半红了脸。 她赶紧道:“谢过诸位这么晚了还来道一声喜,明日记得叫上亲朋好友来铺子好好吃一顿!敞开了吃!” “那是自然!如今这一门双举,门槛怕是要被踏破了!咱们不赶早地来,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呢!” “越娘子到时可别要关了这地儿才是呢!” 春归眉眼带笑,已是缓过来了:“不关不关,这铺子还是要长久地开下去的!” 再放了几挂鞭炮,热热闹闹一阵后,众人也不敢再多打扰,定了明早过来庆贺后便也散了。 剩下就是家里这些人了,蔡氏加上几个孩子将人拥进来,自是喜不自胜。 “如今可是欢喜了!我这颗心也算安稳下来妥妥地放肚子里了!” 这镇上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一门双贵的事儿从未出过,今儿头一遭,出在这春归跟前,更别说一个拿她当亲嫂子,一个说定了做她的小郎君。 蔡氏这样知道内情的高兴过后便知晓,春归的好日子是真的来了! 晚上听春归讲起小凉山那桩事儿,气愤也稍稍冲淡了些,只说大喜的日子,不讲那触霉头的。 春归想也是,合着里正媳妇儿也说明了事儿了了后上来同她说清楚。 想到里正媳妇儿,她便托了柳家旺夫妇俩回村里报喜。 可村里的消息传得也不慢。 第二日里正媳妇儿便提着两只鸡一篮子红皮鸡蛋上门了。 “不用家旺来给咱们报喜了!你里正叔昨晚上回来便得了消息!这不叫我赶上来了吗!李老爹现下去前头买果子去了!那架势,怕是要将整条街给买下来了!我来时全村人可是将我团团围住了,硬要我给他们带话恭喜你呢!” 她敲开了门便径自进来,手里的红皮鸡蛋一人发两个,没一会儿耿荣柳仁加上几个还未去上私塾的孩子手里便被染得通红。 “哎哟,我昨儿半夜才做的,色还没浸够就拿来了,待会儿记得去洗洗手啊!” 里正媳妇儿喜气洋洋地将剩下的鸡蛋全给了耿荣,笑道:“待会儿分些给客人,这样大喜的事儿叫旁人也沾沾喜气!” 说也奇怪,短短一年,旁人都好似认定了祁佑是春归家里的人了!昨晚上报喜也是报到了里正村长那儿,程家那儿愣是没个人过去。 众人不提,里正媳妇儿自然也不会提,直接剥了个鸡蛋,递给从里间出来的春归,有意悄声道:“婶子过不了多久又该做一次红皮鸡蛋了,是不?” 听着她打趣的话,春归面色微红,也不反驳:“只看日后方不方便,有麻烦婶子的时候呢!” “哎哟!你说这话我就放心了!婶子就在家待着呢!专等你的好事儿!” 两人坐下后又说了几句欢喜话,欢喜过后,也不免说到昨儿那事。 蔡氏便也在旁坐下听着。 里正媳妇儿瞥了外边一眼,见没什么人了直摇头:“你们可不知道,昨儿春归走后,几个村子的老人家通通聚起来快刀斩乱麻似的把事儿给断了!天保更是痛痛快快地将休书撕给了她,两人如今一南一北两个两家祠堂关着,柳家那族长昨日被村长如此下脸面地说了一通后也一肚子气,此刻尽叫那柳贵受着了。” “柳贵县衙里一送了事,李兰那儿原想着把孩子生下来给她娘家送去,可你们猜怎么着?她那对老爹娘死活不答应,让她直接一碗药下去,再去做了姑子断了亲缘!交与柳贵的几个亲叔伯,可也没见人答应,那柳贵本就是个不着调的,见到了这时候,便破罐子破摔,也叫她自去喝药!” 春归跟蔡氏听完一道沉默着。 说她可恨,偏偏到了关头处也有几分可怜。昨儿村长没法子,叫她自个儿做了定夺,她哭天抢地地将整个祠堂闹得乌烟瘴气,祖宗牌位也差点给倒了,这就叫几个长辈生了大气了,直接叫她自生自灭,逐出李家那一支了。 后头报与几个村子听时,却也把她与柳贵私通一事给瞒下了,只说两人勾结着毁了村子里的地,后头的罪名一概这般论处。 村里多的是心思活泛的,怎会不去猜测这两人的关系,可猜测也仅是猜测,长辈们没提,她们也不好乱说。可撒盐这事儿定是逃不掉了,如今李兰娘家,柳贵那叔伯兄弟连门都不敢出了,处处有人指着鼻子叫骂。 那柳贵还骂骂咧咧一阵,几个泼皮无赖兄弟跑来还想替这个老大出口气呢!撒着腿地跑到柳村长这儿来了。 春归忙急道:“可有动手?”几个年轻人手脚没轻重又没脑子,真做了那天打雷劈殴打长辈的行径也不足为奇。 里正媳妇儿拍拍她的手:“放心,没敢呢,刚一过来,你家这两个中举的消息就传过来了!你是没见着,几个泼皮跑得那叫一个快!” “你说可巧,前儿一趟撞上知行祁佑中了秀才,这一趟撞上两人高中举人老爷。” 如今这举人老爷可不比秀才,哪怕不经殿试也是能授官的!正经的官老爷,谁还敢惹?!那两个立刻歇了声,不再闹腾了。 从前都是平民百姓,眼红了便使些恶心人的手段,如今已有阶级之分,一顶官帽子压下来,足以叫他们心内惶恐。还有那柳家程家的族长,一个收了断亲书,一个被知行中秀才当日恫吓过,此时比起旁人的欣喜,这两人却一副后怕的模样,里正媳妇儿也不乐意说给两人听了。 她沉默一会儿,将话头一转:“程天保放下休书后便跟换了个人似的,今儿来报喜,你叔儿瞧见他远远听着,听完便转头回去了,我来时,他自个儿在门口理几块荒了的菜地,谁人也不理,倒比前儿沉稳了些。” 只脾气还差些,虎着脸整个人散着火气。 小时他也并非这样,同祁佑也有过要好时候,只不过后来祁佑打小展露的好学识叫他心里生了怨气,后头又有李兰这样的挑拨着,性子便越来越低下。 蔡氏说这些也并非要替程天保挽些颜面,只是随口这么一感慨,没想到春归却开了口。 “……婶子若是得空,帮我替程天保带个话,说我这儿还缺些番薯,他若有这念头,正好……能放出两块交与他。” 里正媳妇儿一听整个人都惊着了,一旁的蔡氏更是皱了眉。 “丫头,你……” 蔡氏道:“你可别犯糊涂,这人前头如此害过祁佑,你不该将善心发到他头上!” 春归看着两人震惊地模样笑了笑:“并非是发善心,只是日子还是要照常过下去,整个村子都有了活计,也不该落下他一个。” 久而久之,不知他心中又会生了怎样的怨气,或是……他真生了悔意,她也能替祁佑做些脸面。祁佑如今不一样了,与亲生兄长生嫌隙,说出去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你就去问问他,答不答应便是他的事儿。”若是答应了,定也有从头来过的意思,不答应她也就省事儿了。 里正媳妇儿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先同你叔儿说一说。” 三人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说着话,没一会儿,在街头采买的李老爹也是大包小包地过来了,上了门又是一番庆贺。 秋日胜春朝,京都里满树的金桂久久不落,如同来时那日扑了一鼻子般浓烈。 踩着最后一点秋天的尾巴,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祁佑三个齐齐中举不说,郭家在京都的铺子开张正好在放榜后,一改从前的冷清,迎来了久违的好生意,书生秀才,小官员大管事,后头的正经主子,多的是散财的富人家。 新鲜的点心花样儿,各色的瓷碗瓷瓶子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头点心铺子上新,那头瓷器铺子更是隔两日便换样式。 而观望了许久的祁王也终于找上门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手绘瓷器风波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周家是严谨又良善之家,几个长辈待祁佑知行宽宥有余,不曾丝毫轻慢,乡试前未有拉拢,中举后更是以长辈之礼庆贺。加上周晗又极其热情,知行祁佑也未来得及搬出周府。 而京都风向最是明朗,两个在榜的举子住在周侍郎家中的消息一传就传了几日。举子身份也不算新鲜,新鲜的是那京都新热的幼儿启蒙画册和那文人扇中的诗词皆出自这三人之手,先前周家给周晗造势之时不免加上知行祁佑两个,这三个中举后,京都的一些好事者不论是为着奉承拍马还是真心敬仰,一时之间那文人堂,三五聚会之间时常提及。 因而这三人虽并非举子榜首,但早先春归预想的名声已然做足。 名声大热后便有诸多的请柬上门了。 举子受邀谈诗词做赋文的事儿不稀奇,早在乡试前好几个秀才就上了几个小京官的门,遑论乡试后妥妥的都是栋梁之材,谁都想事先交个好。 而周家并未将这看做小事,送来的请柬里有各部的小官员,打的都是庆贺的名头,也有几个官宦之家的举子以写诗论赋的名头相邀。周父将这些请柬一分为二,举子间的聚会都没什么问题,自有周晗带头,何况又是相熟的几个孩子,品性端良。 而几个官员送来的请柬他统一留下,抽了个空跟祁佑三个一道分析了遍。 他的意思是不可过早的同这些京官打交道,不免有依附的意味,日后低人一头。 “我说句实在话不怕你这两个孩子恼。” “你俩同博雅他爷爷那一辈一般都是出身平民农户,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些人从来不会将请柬送往你们的手中。” 往年京都的大.选都是各个地方官将孩子扎堆地往这儿送,抱团依附强留在京都,而那些平民之家的孩子或失意或按照流程分派到地方,哪怕留在京都,那也是最最不起眼的微末之流。 “我跟知行都明白,若非春姐的文人扇,和这画册之功,我俩也只是隐在众人之间的学子,不会起了这样大的势头。。” 人人都是被家中好生教养出来的,更是比他们更懂为官之道,处世之理。这是短短几载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样难得的清醒叫周父也不免在心里夸赞。 “你俩可是早早做了打算?” 祁佑谦逊地点了头:“去年大旱,如今的齐州县令被急调过来赈灾抚民,因官员短缺还在任上,此次大比,有人居庙堂,自要有人安地方。” 他看了一眼知行继续道:“我俩都属意地方。” 他属意那齐州,知行想来也不会跑远。 周父听着心里更是满意。 离乡试还有个把月的时候,吏部那些小官手里便多了好些赠礼书信,都是来求殿试后的授官,较之那些早早地求人拜佛地要留在京都的,周父显然觉得这两人更聪明些。 当年周晗他爷爷也是如此,在地方兢兢业业打下坚实的基础,后慢慢地居上。 他赞许地点点头:“大旱后,齐州可是个谁都不乐意过去的地儿,待报上去你可算解了吏部好些人的难题。” 而周晗自是留在京都,虽心中难舍,但也早有预想。 他长叹一口气:“那我只好在京都等着你们,有生之年咱们仨总要寻机会碰头!” 知行抬了抬下巴:“那是自然!你可要好好的,那我也算在京都有了靠山!” 周晗不免失笑:“成!就为了给你俩当靠山,我也得做出一番成绩来!” 周父听了冷哼一声:“你不倒添乱就成!” 虽嘴里说着训斥的话,可在座的谁都清楚,周父显然心里高兴得很。 再说回那请柬,祁佑跟知行都明白周父是打心眼里帮他俩谋划,因而那些官员的请柬也皆由他送走了。 然而之后三人赴了两场举子之间的诗会,却收到了一封令他们措手不及的请柬。 落款祁王。 这便由不得周父做主了。 四人坐在前堂,皆是沉默。 请柬上言明在郭家新开张的文人店里题诗画扇面,都是春归在镇上那铺子里的活动,与前几日那些举子举办的诗会形式也差不离,只一点,祁王,这样一个闲散顽劣的王爷竟有一日点了两个平民举子的名,这已能叫人心生疑惑了。 祁佑知行虽有些名声,可远远不到能叫一个王爷记住并相邀的地步。 而周晗,虽有个吏部侍郎的爹,但两家也毫无瓜葛,吏部也从未抓过这个王爷的错漏,他要记也该记那些御史才是。 祁佑按了按跳动的眉心,沉默片刻后开了口:“他既相邀,我们也没有退拒的理,周伯父无需担忧,我们自去便是。” 不去,他们被记上一笔不怕,只是周父在朝,每日还是要面对这位王爷,低头不见抬头见,他是王爷,皇帝都是管一阵不管一阵的,若是结了怨,总是周父吃亏。 周侍郎叹气道:“你是不是也觉着不对劲?” 祁佑勾了勾嘴角:“在郭家的铺子相邀,深怕我们不知道他已清楚我们与郭家的之间的关系。” 有什么关系?自然是那画册,还有隐在深处的瓷器了。 他心心念念的手绘瓷器,总不会一下就给忘了,这封请柬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晗皱了眉:“我们也就去了一趟郭家主店跟郭小姐说了会儿话,他就查到我们了?不会查到春姐了吧?” 他一说完,祁佑面上的笑便止了,连带着知行面色也难看起来。 “那更要去探一探底,这样的皇家权贵,有什么查不到的。” “你们只做个准备罢了,若真是为了那手绘瓷器,你们寻个由头给拒了,等回来我们一道商议!”周父直接拍了板。 第二日用过午饭,三人便往京都大街最热闹处的铺子走去。 郭家几十年的生意,主店盘踞大街最中心处,是个三层的铺子,头一回来未有察觉,但如今一看,连楼梯都是百年水曲柳木做成,柜台处古董瓷器摆了一面,一层桌椅摆放井然有序,伙计们虽多,但个个讨巧,显然是受过训练的。 见了祁佑几个竟然也不意外,好似早早认识了似的,一个个弯腰行礼,还都叫得出姓儿。 知行正疑惑,便有个小管事笑着迎过来:“几位爷,不不不,是几位举人老爷了!咱们家小姐走时特意明说,见了您三位要好好招待!” 郭如意的一番心意,叫三个神色有些肃穆的少年总算也露了个笑。 知行回了个礼:“今日已有约,谢过这位管事。” “哎哟,不敢当不敢当!”那管事连忙往后退:“三位爷自便。” 三人也不敢多耽误,往三楼走去。 跟春归那儿不同的是郭家的铺子在三楼设了雅间,付了银子便可独享一间。祁王约的地儿便是这三楼最中间的天字号。 推窗便是最热闹的大街。 门口守着两个小厮,见他们来了也殷勤地开了门。 祁佑几个互相对望一眼,敛了神色进了屋子。 一进屋便看到一个同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自坐着品酒,面前的盘子里放的都是他们最熟悉的点心果子,转头瞧见他们仨还笑道:“哟!我还道你们不会来呢!” 这样的爽朗任谁也瞧不出这是个要什么抢什么的纨绔王爷。 只下一句,便叫三人心口齐齐咯噔一下。 他道:“郭家的小姐竟与你们如此情深义重,这儿的雅间就是我也要叫人提前约着,她却独独给你们预留了一间,这般的情谊真叫人羡慕啊!” 祁佑反应过来,淡笑着鞠了一躬:“王爷说笑了,只是同出一乡的情谊,出门在外同袍共济罢了。” “哦?”小王爷转了转手里的绘着青竹的陶瓷杯,有意道:“因是同乡,画册生意一道做着,这手绘瓷器也一道文书签订,挣了这京都钵满锅满的?” 三人面上一顿,还真叫他们猜对了,这王爷真来者不善,盯上他们了。 依旧是个纨绔,一进门便透了底,要什么便直言,也不拐弯抹角。 祁王指了指另几把凳子:“两位虽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可身价也不少了,怎的还穿得如此简陋,周晗,你也忒有眼光,下了趟乡,竟叫你挖出来两块金子,可得了不少好处吧?!” 他转头戏谑道,半句话叫人听着百般不舒服。 直接将祁佑和知行摆到了低一等的位置。 周晗憋了满肚子气:“王爷说笑了,知行祁佑同郭小姐是同乡,与我却是同袍,我们三人之间更是他俩时常照拂我。要说好处,确也得了不少,只用挣得的银子来衡量,未免也太过俗气。” 话一落,祁王面上已有隐隐的怒色,似是没想到周晗生了这么大胆子来反驳他。 祁佑立刻开口:“王爷耳聪目明,一眼就瞧出了我们这些小动作,小打小闹不值一提,王爷言重了。” 祁王闻言往后半躺着,闲闲地打量着他们,半晌,才抛出一句:“你们感情倒是好……坐吧。” 三人面不改色在桌前坐下,祁王指使身边的小厮将点心朝他们移了过去。 “说起来你们离家也有一月余,久久未尝到家人的手艺,这点心怕是想得紧吧!” 这句话却比刚刚那句严重些,知行这般沉不住气的已立刻抬眼看向他。 一句话面上热情,却点出了春归。 再看一旁另一张桌子,空白扇面笔墨纸砚边上镌刻的全是春归自创的画样儿, 这王爷真把他们这一家子给查了个底。 祁佑心微微下沉,这样彻头彻尾地查了一遍,怕是铁了心要那手绘瓷器了。 祁王好似没看到这三人面色一下沉重,继续道:“我手里这几个小厮可是极欢喜这些点心,而我嘛,偶尔尝一尝有的,只是最得我心的还是这手绘瓷器。” 他又举起那瓷杯,转了一圈,意有所指地看向他们:“也不知郭小姐肯不肯割爱。” “或是我找错了人。” 他勾起嘴角,看向祁佑:“我该找的人不是郭小姐,而是……” 他话还未说完,祁佑已抬眼看过去,淡淡道: “说起来,还要谢过王爷去年的赈灾款,我齐州大旱后百废待兴,我更是差点饿死山头,亏得王爷的米粮解了一时之困。” 谁也没想到祁佑的一句话叫这王爷涌起了满腔的怒火。 “你!”祁王猛地起身,直接破了脸上悠哉的神色:“你威胁我?!” “你这乡野出来的平民也敢威胁我?!” 赈灾款?!谁不知道这是他一年的俸禄,专被圣上罚出来送往大旱之地?! 为何被罚,只因看中了一个宝贝,又动手抢夺,被御史趁着势揪住了小辫子一状告上去。 “怎的,刚中了举子还未授官便摆起了官威,日后要做那庸腐不堪的御史了?!” 他一震怒,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厮立刻进了来,狐假虎威地在旁充着势头。 祁佑起身行礼,面上毫无波澜:“王爷言重了,小民不敢,只是一番谢意,王爷既不放在心上,小民只好在心中暗暗记着,只待有一日能回报一二。” 祁王怒极反笑,搓了搓手里剩下的点心屑:“很好,果然是山窝窝里飞出来的凤凰,好胆识!” “你也不看看你有命上京,有没有命回去光宗耀祖!” 祁佑也跟着笑了笑:“谢过王爷夸赞,有没有命全看王爷,报不报答王爷全看我,殿试在即,惟愿王爷与小民都百般顺遂,届时定向王爷拜谢。” “世上好物百般,王爷喜爱便是厚爱,而把玩时也该小心,就如这瓷器一般,宝物自碎虽惨烈,却也伤了王爷的手。” 第一百四十二章上交皇帝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那日祁王气得七窍生烟,来时悠哉游哉地品酒吃点心,去时却憋了一肚子火气,把郭家主店的客人吓得一愣一愣的。 谁都心知肚明,这小霸王怕是又看中了什么东西。 而祁佑三人回去后,他跟知行便同周父辞行,第二日搬进了临时租赁的一间一进宅子。 “他再是个糊涂东西,也知道我是在拿殿试前告一状威胁他。如今圣上求贤若渴,大殿之上若发生这等事,哪怕为着脸面也要拿他开刀,他顽劣了这许多年,孰轻孰重定是清楚的。” “只我们也不应在这儿住下去。” 祁佑恳切地同周父解释:“昨日虽是周晗同我们一道过去,但言语得罪他的到底是我,我再住下去,他反应过来难免不在政事上刁难伯父。伯父厚爱我与知行深感,只我们也不该害了伯父。” 一番话言辞明朗又诚恳,叫周父也直摇头:“我明白,我明白。” 谁也没想到,这祁王是真看中了那瓷器,以致于心心念念地放不下,在官员式微的如今,倒是连举人都不放在眼里,直接叫来示威,亏得祁佑机智,才得以稍稍制衡。 祁佑笑笑:“伯父放心,他若真不是那愚笨的,也该知晓我们如今已是榜上有名的举人,登记在册,一损一伤都在人眼皮子底下。” “只有一点。” 祁佑敛了神色,朝郭父一拜:“劳伯父尽快派人同春姐捎一捎话,将这事完完整整同她说明,并.......” “并找人将春姐亲手烧制的手绘瓷器的消息透出去,郭家那边我自会写上一封书信言明。” 周晗却有疑虑:“说与春姐听,不是叫她着急吗?” 知行看了看祁佑,没吭声。 祁佑摇头:“她不是一般女子,这样的事瞒了她,日后从他方得知才会着急。” “周伯父将春姐的名头传出去,叫京都都知晓了这一人,她即便在齐州也安稳些。” 他顿了顿:“春姐会知晓我的意思。” 周父听到这一句倒是审视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点了头:“你放心,伯父这点小事还是能做的。” 如此这般,两人便搬出了周府。 周晗从两人安顿的宅子里回来,周父当即将他叫住:“这事交由你来办,给越娘子造势,该从那扇面开始,你是在扇面题过诗词的,你说的他们自然相信。” “接下来几日你叔父那边还邀你作陪,正是个好时机,祁佑跟知行过去到底也不合适,便由你走这头一步。” 周晗神色一瞬郑重:“好。” 父子俩又说了些言语上的要点,周晗都极其认真地记下,颇有独当一面的架势,郭父看在眼里更是欣慰。 两人说完周晗便要走,周父却又突然转头叫住了他,面色有些犹豫。 “.......祁佑同越娘子是否........” 周晗眉毛一挑:“是啊爹,您这都看出来了!” 周父瞥了他一眼:“祁佑刚刚的神色也未有瞒你爹我的意思。”不然刚刚眼里的急色也该遮掩一番,也不会头一桩事便想到越娘子的安危。 到下午,周父已派了人往齐州赶去,当晚,祁佑亲手写的书信也交由郭家的信使连夜送去。 两日后,周晗参与了一场大部分吏部官员在座的寿宴,尽心尽力地将他在齐州小凉山的境遇缓缓道来,引出以一己之力将一个家从大旱之中撑起来的春归。从扇面到糖水,从点心到手绘瓷器,说得头头是道。 到此刻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京都如今大热的手绘瓷器竟是出自一个姑娘之手。 在座的都是吏部有头有脸的官员,这样的新鲜事儿自是要转头同其他人一说。 这般传说,直到三日后春归先见到周府来人,再见到郭如意急匆匆地赶来,交由她祁佑亲写的一封信时,春归这一号人物在京都已留了名。 不说祁王在宅子内气得直摔碗,春归这边当即错手摔了一个茶杯。 引得蔡氏夫妇也惊了一跳,转头问起郭如意。 可三言两语郭如意也说不完,这是何等的大事,惹上了一个王爷,更独自搬出了周府,这两人在如此危难之下将旁人都摘了出去,可偏偏不在意自个儿就在那漩涡之中。 趁春归重头再看的功夫,她尽量简洁地同蔡氏夫妇说明,饶是往轻了说,说完这对平民夫妻也是吓得心惊肉跳。 “这……这不是得罪那王爷了吗!” 蔡氏吓得手都在抖,李志存在旁赶紧扶住她。 春归忙道:“蔡姐姐,你如今体弱,别着急,祁佑这事儿处理得算得当,有周家看顾着,祁佑跟知行也不是愚钝的,你暂且放心,顾好身体才是!” 她一副百般镇定的模样,才叫蔡氏稍稍安心了些。 说完又叫李志存将人扶进去。 殊不知待人进去来后,她的脸色一下凝重,看得郭如意心里凉了半截。 她在京都过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事儿有多严重。 因去年大旱,科考实行举人大挑,举子不参与会试便可直接殿试,尽快补上官员空缺,但即使是殿试也还有一月的功夫。 祁佑信中表明他以殿前状告威胁,是能暂时吓退那纨绔王爷,又给春归造势并在信中嘱咐她不要上京,可他们又如何保证自个儿这一月的平安? 郭如意知道春归大概也是在思虑这个。 春归长久地未吭声,脸上的神色越来越紧绷。较之郭如意她更明白现状大抵有多紧迫。 这是阶级分明的古代,祁佑竟有胆子以卵击石,不用说如今那祁王定是将他俩当成了眼中钉。 什么是阶级,这个时代的阶级是高高在上的那群人手一挥便可轻易夺去一个人的命,光明处更有普通百姓不可直视的污糟。 遑论众人眼中的祁王是怎样的一个顽劣人物,又做出过多少恶事! 郭如意见她久久没吭声,忍不住开口:“……越姐姐,不然我们将那瓷器手艺交出去吧……” 她不是那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明白权贵与平民之间的较量无一不是惨败。 那两个都是极其聪敏骄傲的人,不该白白地跌在那儿。 春归摇摇头。 她何尝不是如郭如意所想的那般,索性将手艺送出去讨一个好也是成的。她没有那独占的心,手绘瓷器不是她也有后来的手艺人在时代的进程中慢慢琢磨出来,说到底这手艺也不是她一人的,送不送,交不交与她也未有分别。 虽交给祁王这样的人叫她心头膈应,但能叫知行祁佑平安,她怎会不乐意! 可祁佑却不是这样想的。 他左右地布置,给她造势,又吓退祁王,心里是不愿将手艺白白交出去的。 他跟知行见过这一家子最艰苦的时候,之于知行,她是亲人,之于祁佑,她是日后要相伴一生的人,两人怎么肯把春归的东西双手奉上。该理性的时候却叫旧日里的感性占了上风。 可她如今不在身边,压根没法时时劝解。 春归微红着眼,心里暗骂两人糊涂。 “京都到这儿一来一回也要耗费太多的功夫,等不起了。他们两人有自个儿的考量,却未顾上安危。” “这是在用这一月的功夫赌一个双全。” 入了殿试那就是登记在册的正经官员,祁王再顽劣也不敢在如今这个时候把手伸到朝政跟官员头上来,只要熬过这一月,他便不敢再动手了。 可问题就是这一个月该如何度过。 不说这一个月,哪怕熬过了,他们俩在圣上面前过了眼,可日后呢,那王爷若是记仇,记上个几年十年再反过来给他俩绊上一脚呢?十年后他们一家子说不定只是历史洪流中的微末人物,留过名字却丝毫不起眼,消失了也仅仅是一瞬的功夫。 恍惚间她一阵后怕。 郭如意见她神色有变刚想开口,春归便道:“我想一想……” 好好想一想。 春归强逼自己冷静下来,祁王是个王爷,强取豪夺惯了的大人物,年纪小更是无法无天,单看他犯了错也只是被罚俸一年而已,她得罪不起,祁佑知行得罪不起,周家更得罪不起。周家虽扎根京都几十年,却也不能同权贵杠上,这一点祁佑想得明明白白。 她也不能叫周晗一家子担上风险。得找个祁王自个儿都害怕的人物才是! 可祁王怕什么,谁能治的住一个王爷,春归不停地思虑着,眼看着从天亮到天黑,几个孩子陆陆续续回来,见家中气氛沉重,都极其会看眼色,乖乖地跑去做功课了。前头铺子散去,耿荣柳仁也回了来,谁都不敢说话,怕打扰了她。 直到外边天色黑漆漆的一片,蝉鸣声混着夜虫的叫声一阵又一阵地响起,春归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点光。 谁能治的住一个王爷…… 是皇帝! 他畏惧祁佑在廷前告状无非就是畏惧圣上的处罚,他最怕的,不就是皇帝吗! 她抬眼看向面色不安的郭如意,缓缓道: “要交,不过不能交给祁王。” “得交给圣上!” 第一百四十三章来信警示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不等郭如意反应,她立刻起身往里走,郭如意也紧跟着上去。 “我现在就写封信,你托人赶紧送上去,他俩见了信即刻搬回那周家,一来到底安全些,二来,这手绘瓷器由周家牵头上报,牵扯不到你家,也算对周家的一点心意,于你家的一点庇佑。” 春归说写就写,将手绘瓷器上报给朝廷这一重要的事儿写完后,更是补上了半页半是指责半是劝解的话。这两人只见了前头不免心里迟疑,她这半页的话见字如面,两人不听也得听。 这般写着,她才越发觉得交给皇帝才是最好的法子。 大旱后虽照常过这日子,但各地也难恢复往年的寻常生活,国库更是空空作响,一味地节流,需得五六年才能缓过劲儿来,因而这天下人跟上位者才如此惧怕这天灾。 可若是能开源呢?手绘瓷器说金贵也不比那些黄金珠宝,可它独特就独特在手绘上,又是独树一帜的精细东西,若是能将这瓷器流通到其他地方,边塞,西域,各个附属国,京都手艺人在她之上精益求精,到时抬高价,市面流通也是做得比郭府更好。 这一番投诚,得了上头的好就再好不过,周家,郭家到时也能露个脸面,祁王更是无法抢夺跟记恨祁佑知行。 若不得好,那也是一番心意,也算在圣上面前有一番表现。祁佑跟知行得了这一时机,必定也会紧紧抓住。 在圣上面前过眼的东西,你祁王若有脸来抢夺是存了什么心呢?人到绝境,哪怕你是个王爷,春归也不吝扣上一顶大帽子。 写完后附上一张烧制流程图交由郭如意,郭如意也不敢多耽搁,即刻就趁夜色赶回了家,又交给信使快马驶向京都。 这一去又是五日,这五日想必那祁王还在气头上,暂时反应不过来,待反应过来,这书信也交到了两人手中,该怎么做也有了章程。 春归惊出一身冷汗,静坐在书房沉默着,若非顾念家里还有几个孩子在,春归恨不得即刻就随那车马一道上去,而非干等在这儿。 只希望这一趟能有用吧。 直到知平小心翼翼地在门外叫她,她才惊觉到了深夜。小孩子最能体会大人们的情绪,可如今这个时候,春归再怎么强扯出几个笑应付,看在他们眼里也多少有些别扭。 小宝悄声问过自家爹娘,蔡氏跟李志存当然也不会将这事儿同一个孩子说明,平白叫他们忧心,也只糊弄了过去。 一家子吃了一顿没滋没味儿的饭,因怕几个孩子害怕,几个大人只闲扯了几句家长里短。 这五日春归过得提心吊胆,小凉山的乡民们依旧过着自个儿的日子。不论是李老爹夫妇俩上来看望蔡氏,还是里正媳妇儿将程天保愿意种上两块番薯地的事儿来说明了,春归都装作无事的模样,跟往常一样招待了,又说了几句话,再好好地给送走。 日子跟往常一般无二。 渐渐的,镇上一个外出游商回来,同左邻右舍说起京都的大买卖,镇上的人才知晓了春归琢磨的手绘瓷器在郭家的运作下在京都受欢迎得很,好多达官贵人都要买上一买。 得知春归这双巧手做出了多少好东西,一时之间,春归风头无量,就连去年新上任的县令也托人到郭家买了一套瓷碗回家用上了。 春归跟郭如意都明白,这是周家帮着造势起了作用,如此春归便已摆在了京都和镇上两块明面上,一动一静谁都知晓。 等书信到了京都后,已是五日后的正午,这五日,知行祁佑推拒了一干举子的邀约,只在宅子中准备殿试,殿试要考的策论题无非就是治国齐家平天下,往年的策论题目皆由周晗整理了给他们送过来练手。 时移世易,往往是富庶时谈齐家,动.乱时论平天下,如今天下太平,圣上几乎无家国之忧。 唯有一点,国库空虚。 正午时,祁佑三个正一块猜测策论题。 思来想去,最终将今日的题定在了如何充盈国库上。 这显然不是这几人的强项。 周晗摇头道:“我爹虽是吏部的,却也时常说起户部那些大人们每日被圣上催着开源开源,可说得容易,做起来却实在困难。” 只因去年那场大旱波及甚广,南北各有程度不一的灾害。百废待兴,日子总能过,可难就难在怎么兴。 “连户部都没法子的事儿,若圣上真叫我们一帮只读书未经世的学子来谈论,也太过草率。” 几人几番思虑下,虽不以为那皇帝真会将充盈国库作为策论题目,但这确确实实是他的一桩心头难事。 祁佑不知想到什么,一转头来不及捕捉,那思虑便一晃而过。 直到外头信使快马送到郭家主店,又由主店的管事送到周府,再由周府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跑到这儿来。 三人才从书房里出来。 一封信这么平平稳稳地送到他们手上,可他们神色却都有些不安,才这么五天,可见春归是收到祁佑的信后立刻回了一封,想必是急得要命了。 接过后快速扫了一遍,看完后三人齐齐愣在原地。 将手绘瓷器手艺上交朝廷…… 祁佑迟迟未出声,知行周晗两人已互相对望过一眼,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一丝难以掩盖的激动后,默契地拍了桌子。 “……我们怎么没想到!” “交给圣上!这不就是开源吗!”周晗猛地起身,来回走了两步。 “自古新奇难求,端看这京都多少达官贵人往郭家铺子里钻,银子大把大把地撒。这里是这盛况,放到别处总坏不到哪里去!” “春姐真是!短短一日便想出这法子!这等的果决,她若是男子,朝堂上自有她一落脚处!” 周晗显然兴奋得难以复加。 祁佑重新拿起那封信,从后面掉出一页,他一愣,眉心不自觉地,立刻捡起来。 这一张才是春归不忍克制,抛开理智后要说的,拿起笔想到什么便写什么。 “君子不立于危墙,困兽才将生死置之度外”前头还正经说教,字迹端正,到后面却是越写越急。 “既无自保的意识,何必说些相守的好听话!我已到年岁,村头镇前多的是大好男儿!” 短短一行字看得他手一颤,面色一下僵硬,心内不知是喜是忧。 等两人发现还有一张后迫不及待来看,却见祁佑已收起了那张,面上强装一番镇定。 “周晗,劳你同伯父说一声,我与知行还得多叨扰几日,春姐信中所说由你周家牵头将这事儿报上去,想来还要几番商议。” 周晗不疑有他,立刻把对这一张纸的兴趣转到了这话里,边点头便喜不自胜地笑:“好嘞!我这就回去跟我爹说,你俩快快收拾行李!我爹听了该高兴坏了!” 说完他朝告辞,快步跑了出去。 而知行却依旧对这一张起了兴趣,他挑了挑眉,朝祁佑示意。 祁佑无法,这上头也骂了几句知行,说他辜负郭如意这般的话。 知行更是看着看着,脸色由笑转为僵硬,两人对坐着,他摸了摸后脑,尴尬道:“嫂子……嫂子真是料事如神,竟也知道我同郭小姐的事儿。” 两人坐了一会儿,又自去收拾行李。 待重新回到周府,心境自是大有不同。 周晗还在感叹春归这番操作,愣是将整个局面给扭转过来了。 今日他们被祁王百般记恨,可这手艺一交上去,他们几个不是功臣也是有着一颗赤子之心的学子! 更遑论郭周这两家得到的隐形好处。 周父得了信便从外头赶来,传话总是多一句少一句的,他便拿起祁佑带上的头一张书信从头至尾好好地看了一遍。 这一看,眼见着他整张脸都透了显而易见的喜色。 春归只说由周家牵头,郭家拿出这一月的流水单子佐证销量,手艺归属春归,也相当于知行祁佑两人。 这一操作便把几家人都给算上了! 祁佑回归理性后想得也周到,短短一路,他已将这手艺带来的隐形效益想了个明白。 既要做这瓷器,首先就得开窑,开窑需要什么,需人手,去年大旱遗留下来一帮流民,或是没了田地朝不保夕的人一抓一大把,不正好可以专门召集起来烧窑洞吗!这便解了流民之难。 市面流通不免还要倚仗郭府,这富商之家便在廷前过了眼。 更不用说牵头的周家。 周父浸淫官场多年,春归的意思他一看便知。 看完后连连感叹:“多数男子都比不得这越娘子的一番作为!” 他看向祁佑知行,长叹一声:“这番若是成了,我得好好谢一谢越娘子才是!” 不是所有人都有将功劳平分的胸怀。 这一次,显然是他们周家占了极大的便宜。 周父认真道:“你俩放心,我这就着手准备,你俩也自备一份陈情,到时并那烧制法子一道送上去,赶在殿试前头让圣上过了眼,这事儿慢不得!” 第一百四十四章御史发难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京都这里郭家主店备流水账目,周父召集门客拟定文书,祁佑知行自表陈情时将这一年逐字化繁为简写进笔下。写到情绪难忍处还红了眼眶,再将春归这一身手艺浓墨重彩地添上去。 总而言之一句话,身在乡间,仍不忘回报朝廷当初大旱时的一米一粮,若一身手艺对圣上,国库,天下有所助益便是万幸,再三叩谢。 一字一句,大义凛然。 两人的笔墨都在上乘,写完后周晗一看,目光晦涩。 “这一遭过了后便是安稳日子,日后在京都,你俩在地方,总是能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祁佑知行齐齐收了笔。 “自然。” 该做的都做了,只求一个安稳。 - 小凉山一众的乡民吃了一趟番薯的红利后便对春归感恩戴德,菜地撒盐那一桩后,谁都没想到是李兰勾结了柳贵,更没想到的是这事儿竟跟程天保毫无瓜葛,一纸休书放出去,看着程天保是真心要同那妇人一刀两断,总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但如今乡民们也不是那等好事的人,庄稼人,吃饱穿暖便是最大的事。 如今有了一些家底,还有了好路子可走,更同春归那样的好姑娘是同乡,好处都是他们先过了明路,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前儿那京都的好生意传来,他们村里人走在路上可真是神气极了!到处都有人来问一问,变着法子打听春归。 他们感念春归的好,也不随便乱说什么,只把自己受到的好处藏在心底,嘴上随意夸赞几句。 如今看到程天保有了些上进模样,承接了春归的两块菜地,这也是一桩好事。 虽他面上还是那怒火旺盛的模样,但一个孤家寡人,谁又能跟他吵起来。 乡里人心里感激春归,便也想做些什么,随处转了一圈后,见李老爹一家种起了芋头,随口一问才知道,李老爹这一年时常种了芋头上去,除去自家吃的,还能供一供春归的铺子,也不收那额外的银钱,只当是老辈爱护小辈。 芋头随处可见,镇上也多有卖的,但能帮上春归,李老爹心里也高兴。 众人这么一问,好似有了新发现。 对啊,这菜地空着也是空着,自家种点时令蔬菜外便没有什么了,那不如也学一学李老爹,种些芋头,到时自家留下一些,剩下的也给春归送上去!又能表一表自个儿的心意,还能同春归拉进些关系! 这说干就干!短短几天,乡里好几户人家便买起了芋头种子,晨兴晚归打理得不亦乐乎。 而其他人听说后也照模照样地学起来,没了芋头种子那就种其他的瓜果蔬菜,到时也分一些给春归尝尝! 乡里人的热情最是难挡,里正媳妇儿将这些转述给春归听时,春归也不免高兴上几分,连日来心里的焦急也缓了缓。 “我听你叔儿说,再半月也要殿试了,殿试后便是授官,这天气转冷,加上在京都逗留的日子,回来得过年了吧?” 春归淡淡地笑笑,心里盘算着,若这事儿稳稳当当地过了,半月后殿试,当堂出名次,又等京都一个多月后的授官,再加上避无可避的应酬,少说也得过十二月了。 她点头:“也该是过年了。” 里正媳妇儿顿了顿,见她神色如常,左右看了看无人,便凑上前轻声问道:“那婶子可该替你们挑个黄道吉日了?” 这话说得春归一愣,又想起那在京都上的两人如今的境况,面上的羞意刚涌上来便又压回去。 她握住里正媳妇儿的手:“婶子先别忙,若祁佑知行高中,还有的忙呢,这事儿不急。” 里正媳妇儿却将她的终身大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闻言急道:“怎么能不急呢!这是顶顶要紧的事儿!” “我跟你里正叔,村长爷爷都说好了!你看看如今乡里人这番感激你的模样,正是最最热情的时候,心里这般感念你的相助,你同祁佑的事儿若是说出来,他们也没脸去碎嘴不是!还能齐齐聚头还贺你一番呢!” 春归不忍打断她如此掏心掏肺的模样,待她说完了,才安抚道:“婶子,我如今确实无心想这些,祁佑知行回来,这事儿才有商量的时候,他们不回来,我心内总是不安。” “咱们先好好地过个年,等过年后他们回来,自有婶子做主的时候。” 里正媳妇儿怎么也没想过有这样不愁终身大事的姑娘家,但到底自个儿也算个外人,见她面上比之前多添了一份愁苦,她也不舍得拂了她的意,只好点头道:“那婶子就年后来忙活,你放宽心。这两个如此的好学识,定等给你中个名次回来!” 春归面上点着头,只她自己知道,如今还奢望什么名次,只要两人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正逢正午,几个小子回来吃饭,家里这几日虽有遮掩,但孩子们都知道大人们兴致并不高,个个乖巧懂事,知平一到家便赖在春归这儿讨巧,哄得她直露出笑脸才作罢。 这一哄,春归要上京的念头便一点一点地歇了。 她与知行祁佑两方,各安各的心绪,各有各的章程,她该做的都做了,守着一个家,等着他们回来便是最大的事儿了。 低头看着知平的笑脸,春归拍了拍他的脑袋,心下渐安。 老天爷连生死都叫她跨过去了,这一关卡当然也能过。 秋老虎过去后,天气只一夜便能冷起来,满头桂花落到地上,身上添了一件内衬之际,离殿试还有五日的功夫,又听说祁王在外闹了一场,将郭家的主店砸了,瓷器碎了一地不说,主店的匾额竟也打歪了,正碰上郭家老父坐着马车回京都,见门面被砸后气晕在地。 那祁王被百姓指指点点,一通恫吓后百姓四下逃散,又正巧被个御史撞个正着。 到半夜,谁也不知白日里被气晕的郭父被悄悄接进了周府,神色安稳,没有一丝半点白日里的焦急,气愤。 郭老爹是被自家闺女求着上了京,商人天生趋利避害,不同于郭如意的感情用事,他已然有些后悔做这一桩瓷器生意。 直到自家闺女温温吞吞地说明自个儿看上了柳家知行,又言明已得吏部侍郎相助,春归也有了解了眼下困境的法子,他才动了这把老骨头,上了京都。 正巧让他撞见发了疯似的祁王,他不做一场戏就难为他活了这许多年。 此刻到了周府,看着桌子上摊开的郭家流水账目,他更是一阵无奈,连账目都理出来了,都已做到这份上,他来不来也已不打紧了。 再看那正身端坐的知行,他心里说不满意那是假的。 商贾之家,再富裕到官家面前也是低人一等的,有个已有了举人身份的女婿,又是个家底子不薄的,不论经商还是才学都是一等一,这样的条件,他还有何处能再挑一个更好的? 一老一少都心知肚明,此刻对望间知行也收起了跳脱,敛声屏气不叫郭父看轻了去。 待相看过后,郭老爹也一派满意地点了头。 周父跟郭老爹虽是同辈,但周父官位放在那儿,郭老爹到底有些拘谨,直到周父谦恭地同他讨教这流水账目,他才渐渐地放松起来,两人逐渐有说有笑,周父再顺带将郭老爹重新整理过的账目附进文书内。 这一夜除开周府灯火通宵,另一处的御史家中更是亮起了灯,阴差阳错倒为明日周父一行添了一份助力。 殿试在即,朝堂内外隐隐透出一丝紧迫,每日早朝也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十分迅速。 待几个官员陆陆续续上报后,周父也正想示意,可来不及开口,另一侧的御史竟就地大跪,以头抢地。 他一愣,便又将伸出的脚退了回来。 接着那御史一把老泪不要钱似的涌出来,大有哭死在朝堂之意。 座上的皇帝见他如此便有些头疼,这些御史平日里也有情绪激动的时候,但能叫这些人生生地逼出眼泪,一副就地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也就他那亲弟弟,祁王能办到。 果然,下一刻,御史一把眼泪一边哭嚎:“圣上!老臣愧对先皇!愧对您啊!竟叫王爷做出仗势欺人,罔顾百姓生计的行径啊!” 周侍郎神色一顿,左眼皮一跳,手里这道文书越发地有了重量起来。 皇帝按了按眉心,无奈道:“你说,朕听着呢。”又扫了一眼朝堂,果然那混小子今日又没来上朝。 御史眼泪不断,下一句,叫周侍郎眼皮子一紧,绷着的身体立刻松缓。 那御史道:“昨日祁王生生将人家铺子砸了,牌匾都歪了半边,人家的瓷器铺子,稳稳当当几十年的商贾之家,被祁王这么一闹,怕是连祖宗都不安稳了!那铺子老板才从外头赶来,这两鬓微白的年纪,见自家牌匾受了辱,当即昏死过去啊!” “还有那些看不过去的平民百姓,全被祁王一通恫吓,吓得四处躲藏。” 眼见着皇帝面色一冷,御史适时抹了一把眼睛:“我知道圣上早已烦了我说这些,只圣上!您这十几年功绩,百姓们再敬爱仰重,也经不起祁王这般耗费啊!” 周侍郎眼神一闪,还真是巧了,昨日的一幕竟叫御史见着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告祁王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祁王的动向何止这御史一人知道,各处每日盯着看着,就怕招惹上这号人物,他看上了什么,欺侮的哪家多的是人知晓,但多数人都是存着自个儿心里门清,日后防着便是的念头,谁敢当众惹了他呢。 除了这御史。 几年如一日地告状,痛哭,就差一个死谏。 而这些年也仅有去年大旱那一回,叫这皇帝真动了怒火,却也只是罚俸一年,稍稍搓了祁王的威风。 这是一项吃力又不讨好的行为,难为这御史这般坚持。 只旁人知晓这吃力不讨好,御史怎会不清楚,因而昨儿晚上他枯坐到半夜,仔仔细细审视一番这几年告状时的措辞,行为。 终于意识到,他确确实实没能说到皇帝的心头上去。 每回都是指责祁王如何顽劣,这跟到大人面前告他自个儿的孩子有何区别,一次两次还放在心上,次数多了,到头来只会引起皇帝的不快。 而今日,这御史一朝开窍,也不长篇大论这祁王如何如何顽劣了,只点到为止,将声誉扯到皇帝头上来。人家寻常门户里都怕出个不肖子孙辱没门楣,何况你这一国之君,子孙后代不加管制,你有多少的盛名可经得起祸祸? 圣贤之君,这是多少帝王梦寐以求的名头,而要叫这天下人夸赞这样一句是多难得的事儿。 可毁了圣誉,一朝一夕,不消多时,便能成。 “这些年祁王多番错漏,百姓们嘴上记恨他,可心里又该如何想圣上!” 子不教父之过,先皇走了多年,祁王是这皇帝一手拉拔大的,因而才当儿子似的疼宠多年。 长兄如父,弟弟顽劣,应有管教之责的皇帝又该如何自处?! 御史再三叩拜,涕泗横流。 “圣上!大旱掏空了大半国库,足见您爱民如子,臣知晓您殚精竭虑,这朝堂上的大人们知道您每日伏案半宿,可那些受了祁王之苦的百姓如何知道啊!您圣明,可别叫祁王这无法无天的行径毁了啊!” 一番话说完,即便是平日里面容严谨不露声色的官员都动容,有些纯臣面上已隐隐动了怒气。 这话说得不假,圣上,满朝的大人兢兢业业,克己复礼,才有这安稳的天下,而一个祁王横行霸道便能毁天毁地。 想到这儿,终于有人也下跪,意为支援御史。 陆陆续续也有好几人跪下,周侍郎见状,也立刻跟上。 就这样,跪了一大半。 御史心里提着的这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再看那坐在高位上的皇帝,神色已经保持肃穆多时。 他膝下几个儿子,都是百般教养大的,因有继位或是立足朝堂的期望,太傅个个严谨严格,才教养出一个个端正品性,才识渊博的孩子。而祁王不一样,又因年纪小,他索性将难怀的疼宠放到了他身上,想着他顽劣些便顽劣,反正也闹不到朝堂上来。 只没想到他的放纵叫这孩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今日经御史这么提点,他显然已经意识到这其中的危害了。 朝堂上静悄悄的,几十个官员连呼吸声都不敢加重。 上头的皇帝瞥过一众下跪的人,其中不乏平日里做实事,有一派好声望的下臣。 终于,一个两代老臣,尤老太傅出列,朝上行了个大礼。 “圣上明鉴,刘御史说得不假,当初年幼无知尚且还有宽宥的余地,而今日祁王已入弱冠之年,却连朝堂点卯都未见人影,圣上能庇佑一时,却难庇佑他一辈子。” “男子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正身明理,臣也是看着祁王长大的,有胆说句犯上的话,若再不严加管教,王爷日后怕是要树敌颇多,平民百姓学识贫瘠,却是嫉恶如仇的,一辈子得以在意的便是平安顺遂,祁王这般以践踏百姓为乐,还不知百姓们心里会记恨谁。” 还不是记恨一个不作为纵容的皇帝吗。 这一句又是叫上头的皇帝面色愈加冷冽。 这老太傅近辞官还乡的年龄,在朝堂上一言一行也多有地位,此刻能叫他说得如此直接,打上了这祁王的脸面,可见这事儿还真有些大了。 “陛下还不知道,昨日祁王砸的铺子在京都已有几十年,这家东家三代经商,就是朝中同僚也常有光顾,切切实实在京中占了一地,虽是商户之家,却也正派得当。” 老大人说着顿了顿,瞧了一眼一旁一看就有话说的周侍郎,继续道:“前些时候,周家公子同好友编纂的小儿启蒙画册便是由这一家经营。” 周父被点到名霎时一愣,继而行礼,朗声道:“圣上容秉,确实如此。” 周父话一落,倒是引得其他还站着的大人们下意识抬了眼。 说三代经商的商户,京都里多了去了,可提到那卖启蒙画册的,可不就是这一家吗! “竟是他家?” “我昨日是听着祁王又砸了一家铺子,却没想到是这家!” “我何尝不是,这王爷怎的如此顽劣!” “这家前头的瓷器不也正卖得热闹吗!我猜是那祁王又生了强取豪夺的心思,去年不也是这样才被罚了俸禄吗!” 顿时底下人悉悉索索地说开了,这启蒙画册前些时候卖得红火,家中有小儿的人家多多少少都买了些回去看着,没成想效果竟还都不错,瞧着上头画的颇有趣味,倒是把几个孩子念书的兴头给激出来了。 这郭家铺子也因此在满朝官员这儿留了一个名。 后头那瓷器更是,层出不穷的新鲜玩意儿,这东家足见是个厉害的。 周家如今多在吏部当职,品性正派,周家儿郎能挑个铺子合作,想必也是经过考量的,总归这家铺子东家不会是那蝇营狗苟的无良商户。正经店家被砸店面被欺辱,可谓是天降横祸,经营了二三十年,遇上这祁王也只能忍气吞声,这是何等的憋屈。 一群人说完摇了摇头,端看圣上的态度了。 皇帝立刻将目光投向了一脸肃容的周侍郎。 “周卿,你继续说。” 周侍郎来时也没想过竟会如此顺利,这祁王跟犯冲似的,顽固不化的御史也转换了话术,还有这两朝元老来加一把火。郭老爹那一晕是晕着了,晕了个天时地利,他不把“人和”给送上都过意不去。 他斟酌了一番,再拜:“圣上,原本没有臣说话的份儿,只是圣上跟诸位大人都不知晓,郭家,也就是那铺子的正经东家此番上京是为了一桩民生大计,昨儿晕死过去,还未修养便来了我府上进献,因而今日臣也有话要说!” 他说完便又磕了一个响头。 见这架势,朝上另外几个郭姓官员也立刻跪了一地。 周侍郎磕完头,朗声道:“圣上,我也认同老大人说的,祁王若再不严加管教,迟早会伤了万千子民心!” 这话放到平日里,周侍郎这样的五品官,又是主升迁考核的官员是不敢说的,皇亲国戚谁不是放些水留个颜面。 可今日,周侍郎也是放开胆子说了。 皇帝怒目而视,却也没忽略他话里那句“民生大计”。 一腔怒火不上不下地卡着,也只能硬生生地受了。 “民生大计?” 一众官员抬头,齐刷刷看向周侍郎。 他环视一圈,直接道:“这两月来,想必诸位大人都知晓京中有个手绘瓷器十分红火吧。” “便是由郭家经营。” 见众人多有点头,他继续道: “郭家经营,而这门手艺却出自拉着我儿一道做那画册的同窗好友家,这一月多,不少的大人夸赞过我儿,我儿却不能独独居功,因而我也频频向诸位大人提及这两位学子。” “他的两位同窗好友生于贫困,饱受大旱之苦,可他俩的姐姐越娘子聪慧坚韧,于大旱之中以一副好手艺撑起家计!这女子不仅做点心开铺子,更独有一门做手绘瓷器的手艺,后见百姓们因大旱久久停滞不前,不仅以做点心之名用高价拉拔着乡民们种植野果子,后因一己之力有限,又生了将手绘的手艺进献的好心思!” “这几月在郭家铺子试行了一批瓷器,没想到竟真如此红火,那女子便立刻托了郭东家跟两个弟弟来同臣一说。” “手绘瓷器?”那老大人先反应过来:“这有何落实之处?” 周侍郎连忙掏出怀里祁佑亲手所书的文书,交由一旁的内监。 “这是越娘子收养的弟弟,程祁佑所写,上头有一干充盈国库的提议。少年郎有一腔热情,我见有可行之处,便带来了。” 说完又转向那老大人:“烧制瓷器要开窑洞,人手最是不可缺,因去年大旱,有不少流民未有安顿,正好填了人手的空缺,还有这手绘瓷器,来往诸多商人都是合意的,诸多小国偏爱这等稀奇物件,大可高价转出!” 开源节流开源节流,说了大半年,户部这些人的头都愁秃了也未见好点子。 可这越娘子一招立刻安顿了流民不说,还想到了高价出口! 提前还试行了一两月得了好成效! 这哪是进献好点子!这是直接将生财之道拱手相让!何等的胸襟啊! 眼见着一众官员面容带上喜色,周侍郎行了个礼:“这只是上头几个点子,其余的我便不多说了。” 官员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渐起,就属户部这些人喜形于色,好似解了天大的难题! 再看上头,扫了一眼祁佑文书后的皇帝,更是一扫前头的怒火! 眼角眉梢皆是松快! 周侍郎趁热打铁,忙将话题给扯了回来:“昨日不巧,那郭东家急急忙忙上京不为别的,正是受了越娘子的嘱托来同我商议进献一事!” …… 这话一落,就连皇帝面上的喜色也僵了,顿时没有人不敛了神色,纷纷看看一旁的同僚,眉心渐皱,染上了火气。 人家心念百姓来进献,你祁王倒好,将铺子给砸了不说还气晕了东家!这岂止要被人记恨,若这事传开,这是要失了天下民心啊! 这祁王!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郭东家要是往乡里一说,还不知那越娘子如何想法! 唉…… 那老太傅闻言已哀哀地摇头,果真叫他给言中了! 上头的皇帝已合上文书,再无任何神情,只将文书妥帖地放到一旁。 “周卿,传了你儿子跟那两个举子过来,我有话要问。” 再转头:“把那小畜生给朕叫来!” “尤老太傅,你告老还乡前,再帮一帮朕,做最后一桩事!” 第一百四十六章打起来了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清早里已有些凉意,皇宫内洒扫不停,各有几路人急匆匆地走着,引得太监宫女悄声说着话猜测。 内监着急忙慌地从朝堂内出来,皇帝不压怒火的一句话叫他此刻还发着颤。 小畜生……这仨字哪是一个贤德之名在外的圣君能说的!可他偏偏就说了!还当廷传了祁王! 惩处之意任谁都能看出来! 更遑论这内监跑出外头时隐隐听到下一句: “告老还乡前,帮朕提着那小畜生的皮好好整治一番,不论亲王臣子的身份,到他知书明礼之前,你就是他该敬着供着的太傅!” 下一刻,尤老太傅苍老的声音响起:“臣领命!” 小内监吓得后脖子凉飕飕的,他能在前朝待着,只因这股子机灵劲儿!前朝后宫,不论是后妃,官员,还是太监里头的弯弯绕绕,他都一清二楚! 这尤老太傅两朝元老,就是当初年幼时的圣上也是他一棍子一棍子地打出来的!他从年轻时便是个极刚正不阿的人,就是先帝都是百般信任。若非他年老,祁王又出生得晚,本也是他出面去教授。 这下祁王落到他手里,往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而另一路则是拿了腰牌出宫门,一路朝周家府门跑去。 朝堂上,皇帝又重新拿起那文书,再细细地逐字逐句地往下看。 书写端正,文书又有条理,一字一句不卑不亢,说是进献,却是一派得了朝廷庇佑的虔诚心态。 这样的孩子,猜也是个有品行的。 只心里再有一丝欣赏,他面上还是未有夸赞之意。 他抬眼朝底下的周侍郎看去,有意道:“周卿以为……是要给他保一个什么位子?” 直截了当地一句问,就差将周侍郎跟祁佑意在以手艺换官位的话抛出来。 也难怪皇帝怀疑,殿试在即的当口上,这样一则手艺进献上来,难免不叫人怀疑这其中的用意。 此时众人也是一副突然顿悟的模样,说来倒也不讶异,历朝历代也有过不少的献宝状元,人家没裹挟着手艺方子强要,提前进献了上来也算可以了。 没想到周侍郎竟一派正直,行礼摇头:“圣上明鉴,这家人心系天下是我朝之幸,两个孩子也并非是贪恋高位之人,官职高低自有圣上抉择。” “……只我前不久也问过。” 周侍郎抬眼,皇帝显然来了兴趣:“他们如何说?” 两个穷苦出身的孩子,又尝过不少人情冷暖,自然是身居要职,一飞冲天来得自在,不然这两个又怎会生了心思来科考呢。 周侍郎想到知行跟祁佑两个不符少年稚气的沉稳,笑了笑:“他们二人道'有人居庙堂,自要有人安地方'。” 周侍郎抬手一拜:“他俩愿意安地方。” …… 朝堂之内一瞬安静,那尤老太傅直直看过去,一双苍老却仍有神的眼睛里俱是惊讶。 在旁的一众官员纷纷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也是不敢相信。 在这儿几十个官员,年轻时没有一个不为留在京都而奋起直追,往日种种,案牍劳神,虽有大义,也确有私心。而一些纯臣,在京都荣养多年,也快忘了年轻时的一腔热血。 此刻听到这样一句,那些长眠已久的岁月也忽的扑面而来,叫满朝官员措手不及。 尤老太傅不由得感慨:“是两个好孩子。” 再看座上的皇帝,也早已陷入沉思。 良久,才笑道:“倒是有许多年未见这样的孩子了。” 说着转头朝尤老太傅道:“老太傅,朕记得父皇同我说过,当年你也是这般言语,叫皇祖父高兴了好几日吧!” 尤老太傅眼神悠转,似在回忆,回道:“言犹在耳,一晃也几十年过去了。” 前两朝不比如今,早前朝代不稳,乡民暴乱,冤假错案时有发生,以尤老太傅为首的一众官员走往各地。彼时一同安地方的同僚如今也死的死,退的退,留下一个尤老太傅因有太傅之名,一直留在朝堂之内。 而这两年一派太平被一场大旱搅动,地方官员才是最短缺的,这也是此次科考,皇帝的最终目的。 祁佑的一句话,确确实实说进了一些老臣和上面这位的心里。 周侍郎端看一众人的面色,心里提着的这口气也渐渐地平了。 这两个小子还未入朝便赢得了盛名,哪怕存了安地方的心思,十几年后这朝堂也未必没有他俩的名字。 如此又细说了一会儿,虽个个官员面上都对两人十分好奇,其中也不乏派了好几回请柬也没请到的,但到了退朝时候,也只好遗憾了。 而正当一众人陆陆续续退下时,一个小太监却着急忙慌地从外头奔来,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仓皇道:“禀……禀圣上……” 这副面容一瞧便是发生了大事。 皇帝眉心一跳:“说。” 小太监咽了咽喉咙,埋头颤声道:“祁王……祁王跟两位举人老爷……祁王要杀了举人老爷……” …… …… 一句话落,满朝震惊。 “……你说什么?” 皇帝似是没听清楚,又问一遍,可待那小太监又要开口时,他却立刻抬手直摇头:“行了……不用说了,朕听清楚了。” 又满面倦容地指了指尤老太傅:“老太傅,你直接带人过去,将他押送到国子监,不必到我这儿来了,叫他跟他那些弟弟们从头学起,学不好也不必放他出去。” 皇帝执政十来年,勤勉公正,励精图治,唯有一个护短的毛病,而今日,却连缘由都不问,直接认了祁王的错,还给了惩罚。 这个信号足以叫御史立刻回家买几串鞭炮放着响。 这几年如一日地告状,未曾想会有今日,他比加官进爵都要高兴!瞧着周侍郎的脸色也跟多年至交好友似的,今日若不是周侍郎引出那两个举子,哪有如此顺利的事儿! 送到国子监从头学起,便是跟些七八岁孩童从弟子规四书五经念起,对于祁王这样作威作福的浪荡子来说堪称奇耻大辱。 可圣上下令,不从也得从! 众多官员心里一阵庆幸,这京都该有好些年的太平日子了! 而宫外那场闹剧也确实是祁王自个儿给作的。 那两路人马一前一后出宫,一方拿着兵器直接入了祁王府,请祁王入宫如抄检一般,吓得王府里一众人四处乱窜,连带头的侍卫长不由得皱眉,这王府竟然毫无秩序。 而另一路则是太监领头,弯腰作揖地请了祁佑知行两个,轿子一起,恭敬有礼地请了过去。 两方人马一队气势凌冽以押送的架势,一队却伏低做小以礼相待,一聚头,正好凑在宫门口。 祁王被一番押送,怎可罢休?愣是在轿子里头闹了一路,被请下来也是气势汹汹地喊着要砍几个侍卫的脑袋! 再随意一转,看到被太监请着的祁佑知行二人,满腔的火气就怎么也压不住了,当即狠狠踹了一脚那太监:“这两人来宫里干嘛!给我抓住他俩拖到我府上去!” 想他自那日反应过来想要痛打两人一番,两人却躲在周府不出来!他只好将一腔火气撒在那铺子上,昨儿才打砸一番呢!今儿竟被一群不长眼的侍卫强行带到宫里! 他此刻还不知道皇帝是何态度,还道又是早前那样,被稍微骂个几句再放出宫,因而见到祁佑知行两个也不叫收敛,当即喊打喊杀。 祁佑与知行见太监这般态度,就知道宫里一切顺利,也没想到会在宫门口看到这座煞神,见他喊打喊杀,祁佑眉头一挑:“祁王慎言,宫门内外,这话犯了忌讳。” 他这话跟往祁王心中扎一刀无异,祁王立刻跳了脚:“你是个什么东西!本王自小在宫里长大!什么忌讳不忌讳的!你俩两只草窝里飞出来的野山鸡也敢来指责本王?!活得不耐烦了吧!” 一旁的太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早朝还没散呢,这满宫上下谁不知道祁王的好日子到头了!可祁王不知道,还打算打杀了两个前途无量的举人老爷! 这……两个举人老爷没了,怕是他这个小太监也没活路了! 他一急,连忙知会了后头埋头颤抖的太监,叫他即刻去宫里回话。 这才有了尤老太傅绷着脸带着一队侍卫从宫里出来,瞧见那步步紧逼已拎着祁佑胸口衣襟的祁王,立刻示意将人抓了起来。 那祁王被抓怎能不跳脚,刚想骂出口,回头一看竟是尤老太傅,一下腿便软了,嗫嚅着闭了嘴。 这会儿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这是皇帝下的命令。祁王一阵慌张,来回思索自个儿哪儿触到了忌讳。 瞥到面前两人一派镇定的模样,难不成真是刚刚在宫门口喊打喊杀的缘故? 尤老太傅越看越失望,皇家子弟谁人不是一派宽阔胸襟又满腹学识,而祁王却独独出口粗鄙,心胸狭隘,仗着权势胡作非为,这人怕是难教了! 可圣上下了令,不教也得教。 他摆了摆手,侍卫立刻将人重新塞上马车,一路朝国子监的方向走去。 剩下尤老太傅转头看向知行祁佑两人。 两人见状立刻行了个礼,同声叫了一句:“拜见大人。” 眼神清正,容貌俊俏,虽是普通衣着,可浑然一派气势。 他没想错,是两个好孩子。 尤老太傅点头示意,眼神里毫不掩饰赞许。 “少年志气,日后的路子长着呢。” 说完便满意地走了。 留下知行祁佑被突的一夸,胸口震荡,两人对望间皆是喜色。 太监见解了危机,便带着两人继续往前走,一路细心地替他俩说明宫里些许规矩,就这样领到了已是空荡荡的朝堂之上。 两人抬头,朝堂之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正端坐着,手里拿着那份祁佑亲写的文书看着。 两人压下胸口的振奋,面容镇定地跪倒在地。 第一百四十七章开榜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知行祁佑虽志不在庙堂性情又洒脱,到了这天下学子皆向往的朝堂也不免胸中激荡,此刻跪在地上难免晃神。 皇帝端坐上位,将手里的文书放下,自上而下静静地看着两人。 历朝历代官员更替不比朝代更替容易,高位之上,之于一个皇帝来说,官员不论大小。他是皇帝,行差踏错,受困的却是天下人,昏聩帝王容易,千古明君向来不易。 “听周卿说,你俩不愿居庙堂。朕便索性来问一问,或是少年气性,如今见了这千万人前赴后继的巍峨皇宫,是否有几分悔意?” “看在这文书和进献手艺方子上,朕愿意给你俩一次反悔的机会。” 一刻的寂静,这朝堂之上只余下几个太监,也眼观鼻鼻观心地做了个隐形人。 帝王心难测,祁佑自来时便预想了许多情状,而当祁王被那老大人押送走后,从那老大人的神色上他才清晰地感知到,他与知行的抉择并没有错。 天灾后,这个皇帝的求贤若渴已达到了极致,不再容忍放肆的弟弟,也肯叫他们这样的平民跨越几个阶级提前进了这金銮殿。 他仰头再拜,清润的声音响起:“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只因一着一落皆有思虑,圣上容秉,我与知行志在那一方天地。” 知行不作声,也跟着叩拜。 皇帝审视地看过底下这两人,直到见两人在这般审视中也不露怯,皇帝才放声大笑,再也没舍得藏住眼里那一丝赞赏。 他身在京都,较之放在眼皮子底下的京官,那些地方官才是皇帝所顾不及的,因而人选便要慎重再慎重。如今有两个少年志气,正身正心的人选出现,再没有叫他更安心的了! “好!记住你俩今日所言!” 两人抬眼,这才见了进入这金銮殿后的第一眼。 褪去刚刚的一场下马威,此刻的皇帝面色儒雅,端的一副贤君模样。 算算时间他不过上了三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眉宇之间皆是喜悦,不吝赞赏地扫过这两人:“若非见你这文书中提及那越娘子,朕还想着如此的好相貌该给你配个正当龄的姑娘才是。” 说着看向知行戏谑道:“你呢,可有意?” 吓得知行连忙摇头:“圣上明鉴,小民……小民也已定下。” 皇帝听了倒是一派可惜:“大部分的学子一进这儿便各处攀附,好几个放榜那日都定下了亲事,可听周卿说起你俩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朝里几个大人因前头画册的缘故想宴请你俩都请不到,我还道你俩还未适应这京都的交际,原是这般防着呢!” “这文书里到底说得不全面,朕细看了一遍,倒是对这越娘子颇有敬意,这女子能独身养起一家子,又将你这外姓之人接进家门,想来定是个胸襟宽阔的,她可还有其他事迹,说与朕听听。” 继而瞥了一眼祁佑:“说得朕高兴,等下予你一道旨意,免去那乡间诸多闲言碎语!” 祁佑当即一愣,失了礼数般仰头看向皇帝。 一道旨意…… 皇帝见他难得呆愣,再也不复文书与刚刚的条理,不由得哈哈大笑。 “想是感情深厚,倒见你露了这般模样!” 皇帝笑罢摇摇头:“难得难得。” 后又留了诸多时候,一君二臣聊了许多,这是在大殿之上,两人丝毫未藏拙,不论是皇帝偶一抛出的政事还是闲杂琐碎的小事,两人都说得头头是道。 一番来回,皇帝也多少摸清了这两人的底子。 这一场与殿试也一般无二了。 待走时,祁佑下意识看向上头,只见皇帝淡笑道:“放心,必如了你的愿。” 圣上传召了两名举子,洽谈一整个上午,还处置了同他俩起了冲突的祁王,官员们知晓内情,而那些同期的举子们就不一样了。 殿试前能得了圣上青眼,又处置了疼宠多年的祁王,这是个什么样的讯息,总之祁佑知行回了周府后,请柬便又如冬日飞雪般地涌来了。 按照周侍郎的意思,也通通回绝了。 在圣上跟前过了眼,表了志向,官场的前半生便是在地方打转的,那些虚头巴脑的宴请毫无助益,倒是几个朝内大儒纯臣可以提前结识一番。 这些自有周侍郎帮着周旋,而祁佑跟知行一有空余便立刻写了家书由喜上眉梢的郭老爹送回去报平安。 安然度过这趟祁王危机,全靠春归的一番筹谋,至于刚到手的瓷器生意被朝廷征收,郭老爹这个局内人更是高兴得直感叹。 他这大半辈子原先想着能同官家搭上线已是满足,可临老临老,竟在为皇帝做事了! 外人看起来,他们郭家不就是半个皇商了吗! 更不用说那些知晓内情的官员从朝堂内出来后便有意无意地往他们家铺子走上一圈,无形中又带动了不少的生意! 这趟回去得好好谢谢那越娘子不可! - 郭老爹一路上也未敢耽搁,急急地回了齐州。 春归左等右等,连着几日提心吊胆,又是怕祁王先反应过来伤了祁佑知行,又怕圣上猜忌,中途又出什么纰漏。 等到郭如意带着平安信上门后,她才惊觉这几日腿脚竟是软的,靠坐在凳子上如同做了一场大梦似的,惊出一身冷汗。 她看信时也并未避着郭如意,上头祁佑写下圣上有意帮他俩扫清闲言碎语时,郭如意眼神里透出一丝讶异,迟迟未多言。 待春归瞧完信件,抬眼朝见郭如意愣愣地看着她。 “怎的?可是担忧知行,放心,他俩如今已在圣上跟前得了眼,待殿试后放榜便能回来,别担心。”说着要将信件交与她看。 郭如意连忙摇头:“……越姐姐不必给我,我爹爹都已同我说过了。” “那就好!连着几日提心吊胆,前头铺子我也未好好顾着,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前头瞧上一眼,中午便在这儿留饭吧,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连日来紧绷的精神一下放松,春归也未注意到郭如意思索的模样,只一如往常地热情。 待她进了前边铺子,郭如意才一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院子里。 良久,突的笑了出声。 春归直言叫她不必担忧知行,想来早已知晓她跟知行的事儿了。 还有那信上祁佑不加掩饰的言语,再瞧春归这自如的架势,这家人想必心里都一清二楚,为着不惹来闲言碎语,才瞒到了如今。 前头她与知行互通了心意时曾想过,春归这样的女子却迟迟未有依傍未免可惜,后来又觉着春归自个儿就能把自个儿支愣起来,旁人还未有她的坚韧呢,可今儿一看,那人竟是祁佑,她忽又觉得是该如此。 这趟回来后两人想也不会再瞒着众人了,功成名就,若再加上圣上的一道旨意,天下人都未敢置喙。 至于她跟知行,瞧着爹爹的意思,心里是极为满意的。 她打从心底里喜欢这一家人,她也愿意陪着这家人一日一日地前进。 就如春归常说的,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郭老爹一连几日地送好礼过来,不论是难得的药材,还是笔墨纸砚,亦或是布匹料子,翻箱倒柜地翻出来给春归送了去。 前儿只是两家做生意,也仅是郭如意出面,而自郭老爹从京都回来,便多次自个儿出来,在柳家大门口便对春归热情礼待的模样。众人看在眼里对春归又不免多上几分敬重。 平头百姓这才意识到家里多出两个举人老爷是多大的荣耀,这是实实在在的官家老爷了啊!竟叫这京都下来的富商都以礼相待。 前头铺子又因着郭老爹的一番热情,生意更是红火。 一众在铺子里吃惯了的员外地主老爷更觉荣幸,他们这般同春归交好了近一年,日后在两个官老爷跟前那也是得了脸的,可不就得高兴吗!一高兴,手上的银子跟流水似的花出去,通通花在了这铺子里。最后还是春归过意不去,出面给制止了,又送上好一些点心果子。 此刻凡事同春归这儿搭上关系的,哪怕是每日来送菜的菜贩子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众人都不知知行祁佑在京都里的危机,只当这几日跟往常一般。只几个孩子对家中氛围的变化较为敏感,待春归又重新露了笑脸,几个孩子也终于恢复了往常,偷偷地松了口气。 过了一场劫难,后头的路便异常顺遂了。 半月后的殿试,一干学子齐聚金銮殿,上有大儒,下有百官,更有端坐高位的皇帝看着,抛开好些吓得腿软当场晕死过去的,还有几十位坚挺地站着,虽有瑟瑟发抖的,也强撑着立住了。 当场考的三场策论分别由大儒出题,当堂挥墨。 皇帝的目光一个个投视过去,见着腰板挺直,一身正气的便露出几分赞赏,也有畏畏缩缩左右乱瞥的,他看到便皱了眉。 果然举子当中也有空有一腔才识,却身态瑟缩难当大任的。 不比往年几日后便出结果,这场殿试因皇帝的严苛,早前便商定了一月后放榜。 这一月朝堂内外个个紧绷,检阅百来份的策论,商讨,互评一轮,皇帝亲自审阅又是一轮,再君臣互论,最后是排官。 秋意褪去,迎来初冬。 便是开榜的时候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县令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朝堂之上,众人都以为知行跟祁佑两人少说也在前三甲,连同期的举子也都觉着三甲已定,可待放榜之日一瞧,两人排名只在前十,前三甲由北边一个刺史之子,两个出身低微的举子摘下。周晗正十五名,三人都在提前授官一类。 对于这个结果祁佑倒不意外,齐聚天下才子的殿试,多的是比他与知行出色的。圣上不会因为一道进献手艺而叫谁一步登天,他与知行两人也深知这道手艺只能解一解祁王之困,提前叫两人在朝堂过眼,而这两点已叫他俩的科举之路轻松了不少。 放榜之后,周家上下便到了最最忙碌的时候。年底的官员考核,殿试后的授官,皇帝全数交由吏部,只让吏部上下意外的是,皇帝特意放了话,挑了两处地方,专给祁佑跟知行留着。 周侍郎看过后竟也不讶异,只因这地方也是他提前给两人选好的。 去年的南北大旱,要属北地和齐州周边最严重,北边流民一批一批地往南边逃,齐州另有直通北地的官道,去年那条官道上尽是逃难的流民,内里自顾不暇,外边又不断地接收流民,再碰上几个不作为的刺史县令,整个齐州堪称一团乱,一直乱到大旱过去才有人上报。 气得皇帝当众摔了一干奏折,连罢三日朝,日夜召集几个大臣商议,商议完后从其他州调拨了一批大小官员,接替了那些食君之禄不为君分忧的蛀虫。 可惜那会儿大旱已过,几场雨水后连野菜都长了一地,所有人都跟春归那会儿一般靠着野菜有一顿没一顿地过着也熬过去了,调过去的官员只有开仓放粮,安抚民众可做。 因没有新上任的官员可替,那些被调任的,大到齐州刺史,小到各地的县令有好些都还在位上。 祁佑知行所在的松县县令正是其他州县调过来的。 正巧,皇帝给祁佑留着的正是那只有一个大镇,却包围了小凉山以内七八个穷苦村子的松县 而知行将去的虞县正毗邻松县,两个县衙各在两县的镇上,相隔一条宽敞的大路。 祁佑知晓皇帝会特意替他俩选个合适的地方,他自己也同周父提过属意之地,可竟没想到皇帝替他们想得如此周全。 而周晗,照着周家原定的路子,进了吏部考工司做了个六品主事,专管官员年底考核,是个不受掣肘又安全的官位。另吏部尚书平迁,周父升品阶不升官位,从正五品上调至从三品侍郎。 再有各项内调,升贬。 授官后的新上任的官员们拜谢后,皇帝便风风火火地下了一道召令——由祁佑知行两人所管辖的松县和虞县作为试行地,开窑洞做手绘瓷器。 再独赏了春归和郭家各一块“忠义之家”的匾额。 京都里这才知晓知行祁佑两人被独召见的缘由。 不等人多想,又有各项指令一条条地颁下去,官员考核制度,政绩赏罚,皇帝似有在源头上拨正不良之风。 这一场科考,祁佑知行得偿所愿,而周家郭家也都相应地尝到了甜头,不可谓不圆满。 日常宴请后便是分离之际。 因靠近北地,这初冬的天气也冷得人直发抖,幸而有春归提前准备的麂子皮兔毛大氅,两人离开时穿着正好,这又不免想到春归思虑竟如此周全。 这样圆满的时候,只周晗依旧红了眼眶,扒着知行肩膀叹气。 “这以后你俩在另一头,这样的近,吃饭都能吃到一块儿,只我一个在京都坐着冷板凳,再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细想想,这大半年的快过日子竟过得如此之快。 “我以后也难吃到春姐的做点心了。” 见他这般模样,知行心中也不是滋味:“你放心,郭家的铺子是得了春姐真传的,若你还是吃不惯,秋冬日子凉快的时候我叫人给你送上来!还有那吏部,如今你爹升了品阶,你又是主考核的,旁人巴结你还来不及,不会给了你气受。” “两地虽远,但也定有再见面的时候。” 这些话周晗怎会不明白,只是离别在即,他总要发作一阵。 他年少时的快活不多,全在这大半年里,今日戛然而止,他当哀伤以表。 他抹了抹眼睛,继续往两人的马车里塞了一堆京都的特产,分门别类地说着这是给春姐的,那是给阿荣的,敏敏,知平小宝志远,还有小凉山的一众长辈,他都顾到了。 可塞完后依旧郁郁不乐的模样,祁佑沉默片刻,道:“来年春,有个正当名头邀你过来。” 说完示意知行上马车,这样扭捏下去,怕是日头下去了两人也走不开。 待周晗反应过来,两驾马车已经渐渐走远。 留下他在原地暗自琢磨,正当名头…… 又眼神一闪,忽的笑了起来。 报喜的消息向来最快,由各上下级官府一道一道地将喜报传下去,祁佑两人到时,镇口已经聚了一堆人迎着。 他俩迫不得已只能下马车。 去时还当两个刚长成的孩子,来时已经是两个县的父母官。 百姓天生有对官大人的敬畏,此刻不仅是松县,更有虞县的老百姓赶过来要来瞧一瞧自家的小大人。 两人下车,就见平时相熟的面孔个个喜气洋洋地拱手作揖。 吃惯了春归铺子里的一众员外郎,地主老爷争着来祝贺。 “两位大人一路劳顿,辛苦了吧!来时瞧着越娘子在准备好一桌点心呢!” 提起春归,祁佑面上不由得缓了缓。 虞县这帮百姓就没这么随意了,到底不熟悉知行的性子,却还想着多瞧几眼,知行扫过去,正见一个小姑娘怯怯地望着他。 他笑了笑,从袖口掏出一块饴糖,弯下腰递给那小丫头。 立刻就有个妇人连连摆手:“诶!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咱们怎能要大人的东西!” 知行被一声大人听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俩已经成了两地的父母官,他连忙和善地笑笑:“婶子不必如此客气,今日我只是一个小辈。哪怕日后我上了任,给孩子几块糖又不算什么。” 得见以后的父母官如此和善,几个虞县的百姓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又连连点头,已有一部分人快跑回去报信儿了。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接过饴糖小声道:“谢谢大人。” 听在知行耳朵里,心里不免又和软上几分。 既是到了镇子口,他俩也不愿再回马车,就这般跟着一众人朝自家走去。 陆陆续续又有许多人从家门口或张望或跑出来一道跟着。 也并非是如今这个县令不好,天生对父母官的敬畏叫他们待如今这个大人也是敬重爱戴,但见下一任是自个儿相熟的,向来谦和,品性又是知根知底地良善,想到以后少说几年都将有个太平日子,心里便十分高兴了。 一路地跟过去,蔡氏带着孩子早早地在门口迎着。 瞧着路那头来了人,连忙笑着招呼门两边的耿荣柳仁:“快快快,放鞭炮!”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引得人又是笑又是闹。 知平小宝几个早已兴奋不已,见到人了当即冲上去,祁佑知行笑着将孩子抱起来,又走几步牵住有些害羞的知敏跟志远。 一堆人这么围着,蔡氏又是骄傲又是欢喜:“刚刚报喜的人才来呢!春归今早起来就觉着你俩该是到了,现在还在厨房里忙活着,有你俩喜欢的饺子肉饼,我见已做了满满一桌子了!” “就是,我大早上就闻着味儿了!一猜就是越娘子!” 蔡氏闻言又朝众人道:“你们可放心,春归说了待这两个官老爷休息两日,铺子前头的点心随便吃!” “哎哟,那敢情好!可真是,越娘子一有喜事便叫我们放开了肚子吃,这样的好事儿可得再来几回才是!” “可不嘛!待这几个小的大了,可叫咱们随便吃!” 见众人个个欢声笑语,蔡氏笑完道:“诸位要道喜可否再等一会儿,叫这两个先吃了饭!” “哎!是是是!瞧我们!一高兴就忘了,一路过来可得累坏了,咱们不打扰不打扰了!” 一群人这才各自散去,走了一会儿,隔壁县跑来的人有问上一嘴的,这些人也高高兴兴地答了,将知行祁佑夸到了天上。 虞县这些百姓听得不亦乐乎,大半日便耗在茶馆里听这儿的人细说着,待回了自家县里,也照模照样地说与他们听。 说两个大人殿试前就被皇帝召见,又是献手艺,又是好才识,若不是两个大人执意要回自家这儿,皇帝可不愿放人呢! 众人听着也自觉与有荣焉,一派骄傲的模样! 这才半日的功夫,知行跟祁佑已传出了些好名声。 而柳家,两人放下几个孩子,来不及笑闹便一道走向厨房。 蔡氏见两人敛了神色,便知定是想春归想得紧了,连忙将几个还兴奋着的孩子牵过来。 厨房里,春归一人忙碌着,点着小桌上的菜,一边小声念着:“祁佑爱吃的饺子有了,知行的肉饼,老鸭汤。过来定是累得慌,得喝点姜茶去去寒……” 瘦瘦小小的一个身子,在里间来回打转,知行眼里早就微红。 “……嫂子。” 春归忙得回头,便见几月未见,披着大氅的两个身影。 知行眼眶通红,而一旁的祁佑静静地看着她,眼里的柔情一丝一点地放出来,眉宇间已有历练的痕迹,引得她也鼻子微酸。 她不由得笑道:“……回来啦。” 第一百四十九章挑好日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去时初秋正热,来时已裹上了大氅。 时间悄悄流逝,留给三人的尽是无法言说的滋味。知行抹了抹眼睛,笑着点头:“回来了!回来了!” 春归忍着眼睛鼻子里的酸涩,上前拍了拍他满肩的仆仆风尘,又扫过一旁久久注视着她的祁佑,轻声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先前预备下的话,今日只有这一句不自觉地说出口。 回想前一月的凶险,春归至今仍觉得大梦一场,得见两人平安回来,一瞬间久久无言。 报喜的信儿早上到的,那小官爷死活不肯拿赏钱,又言说路上还有两块“忠义之家”的匾额还未到,估摸着还要再等上两日。 春归献手艺前没预想过皇帝竟如此大方,最最要紧的是,她家两个读书郎待回来时摇身一变就成了父母官。 左邻右舍一声声的恭喜,而她早就一心想着路上那两人。 此刻见到,满腹情绪涌上来,叫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祁佑上前,轻轻地将她揽在怀里,细细嗅着她身上清香的皂角味。舒缓的气息和温暖的怀抱才叫她逐渐缓了过来。 知行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厨房里只剩下相拥的两人。 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一切顺遂,再也不走了。” 春归靠在他身上,闻言轻轻“嗯”了一声。 一切顺遂,万事朝前看。 两人说了些话,京都里皇帝的态度,此事后周家郭家所得,那块忠义之家的匾额,种种表明,以后的日子必定是万般顺遂。 待从厨房出来,知行已在外头分派周晗送的东西,耿荣柳仁得了两套京都里时兴的冬日棉袍,蔡氏跟春归都是几匹好料子,几个孩子早已拿了几匣子小玩意儿,什么九连环,鲁班锁,都是京都里的孩子常玩的。 蔡氏从未见过这样的料子,摸起来柔软生热,另有几匹夏日里的湖绸,丝滑冰凉,想也知道不便宜。 更别说塞了半车子的特产。 蔡氏又是欢喜又是嗔怪:“这孩子,这许多的东西也不怕费了银钱!” 知行笑道:“蔡姐可别怪他,这一趟送走我跟祁佑,眼见着他要哭出来了,说就怕吃不到这里的好东西,见不到咱们这些人了!” 这一说又叫蔡氏心疼了。 “哎哟怎么就吃不到了,你快快写了信给他,说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叫人来同蔡嫂子说,我做了给她送上去!” 春归跟祁佑两个正出来,听了这话,春归笑道:“蔡姐姐这会儿可别累了自个儿,待孩子落地,随你做什么!” 这话一落,知行祁佑皆是一愣。 “蔡姐有喜了?!” 待蔡氏蓦得脸红:“有了有了!你俩刚走查出来的!今日衣服穿得宽松了些,不然能瞧出来显怀。” 两人面上都染了喜色,知行连忙将她手上的布匹拿下:“这还给周晗做什么吃的,叫他憋着!几月后老老实实拿了礼过来!” 蔡氏瞧瞧知行又瞧瞧那并肩的两人,笑道:“我这儿好歹得半年后呢,咱们家头一件要紧事可在那儿呢!” 她朝春归那儿努了努嘴,一家子人立刻反应过来,惹得春归一阵面红。 倒是祁佑一派神情自若的模样。 “只能劳烦蔡姐跟里正婶子挑个好日子。” 蔡氏忙笑开了:“我说什么来着!祁佑定是等不及了!” 春归被这么打趣,又是笑又是无奈:“成了成了,咱们先吃饭!满满一桌子饭倒要先堵住蔡姐姐的嘴了!” 一整张桌子确实摆得满满的,冷盘热菜,汤羹点心,春归忙活了一早上,此刻尽数摆上了。 分隔几月,因着郭如意时刻来报信儿,祁佑刚也说了不少,春归大抵知晓京都里的事儿,而知行祁佑就错过了这镇上,小凉山的诸多大小事儿了。 一家子团团围坐到饭桌上,有说不完的话。 郭老爹去京都时带了春归给小凉山乡民们定下一两银子一块番薯地的消息,却不知后头被柳贵李兰撒盐这诸多的腌臜。此刻饭桌上提起,两人皆是面色冷冽。 春归不欲多说,而蔡氏跟耿荣多少气愤难耐,气春归的一番好心差点被祸祸了。 “若是待下一季下了种子才发现,咱们这铺子,还有京都里的不就断了货吗!他们就打着这主意呢!” 只是李兰此刻怀了孩子关在祠堂,乡里心善,不好处置一个孕妇。说起孩子,又不免提到那两人之间的龃龉。顾念着桌上有孩子在,只稍微一提,而祁佑知行也都明白了。 祁佑皱了眉,放下筷子:“蔡姐放心,我知晓了。” 说到春归叫程天保种了两块番薯地糊口,祁佑又展眉握了握春归的手:“我知晓你是如何打算的,你放心,少了李兰,如今我又高中,与他之间必不会再闹出什么。” 程天保也不是愚笨的,没有李兰在旁撺掇,加上对做官的天生敬畏,又有番薯地可种,目前的日子已再好不过。 至于柳贵,如今被打了几十板子关进县衙,日后怎么处置自有他定夺。 若说早前还有顾忌,此刻却是再也没有了。 瞧见祁佑的神色,一众人也知晓这事儿能处置下来了,正是气氛严肃的时候,只知平忽的从里头中间钻出来,拍掉祁佑还握着春归的手,撅着嘴道:“祁佑哥老是握嫂子的手做什么!” 一瞬便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闷。 蔡氏“扑哧”笑出声:“怎么的,来日你祁佑哥哥娶了你嫂子,你还得闹上天不成?”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知平却忽的如临大敌,满面的紧张:“……祁佑哥哥怎么能娶嫂子!那知平怎么办!嫂子以后不嫁给知平吗!” 众人:…… 沉默片刻,众人没忍住都笑出了声。 知平看在眼里更慌乱,赶紧死死抱住春归的胳膊,盯着祁佑不放。 较之祁佑的气定神闲,春归一阵头疼,无奈地瞥了一眼怀里的孩子。 过了年都七岁了,小宝志远个个早熟明白事理,只她家这个崽子还什么都不懂,哪怕上了一年私塾了,也是个活在蜜罐子里的小机灵。 这么一闹,满桌的氛围也有了回转。 春归将知平抱到怀里,让他在自个儿腿上坐着,转头朝两人道: “里正叔跟婶子他们本打算尽早来的,可又说给咱们留点说话的时候,等人都散了,清静的时候他们再过来给你俩道喜。” 知行许久没吃到春归做的菜,早已几筷子夹着吃了个遍,听到这儿摇头道:“怎好叫长辈们亲自过来,不若挑个时候我们过去吧。” 春归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好乡亲们种了好些芋头瓜果,前儿带了信儿叫我过去拿呢!” 就前头拿空下来的番薯地种得瓜果,正好一季长成,凡事到街上来的乡亲们多少都要往她这儿绕一绕,提醒她过去拿,或是他们自个儿送上来。 这便定下了过几日去小凉山走一圈。 春归又不免想起一年前祁佑写下的那封断亲书。 短短一年多,从被嫂子发买的童生,到中秀才,再是中举派官,那程家一众族亲族长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日竟这么快到来。那断亲书之于他们来说如今怕是个烫手山芋了。 他们走这一趟,有人欢喜,自要有人惊惧。 吃过半晌后春归转头朝知行道: “待饭后休息片刻,你记得带些小玩意儿去瞧瞧郭小姐,前一月你俩出了事儿,她吃喝不下,每日里往我这儿跑,我看她眼圈底下都乌黑了一片。” 今日这样的好时候,她也只能避着嫌在家待着,想来心里是着急的。 知行听她这么说,面上也闪过一丝担忧后便有些难为情,扒了几口饭道:“我知道的,嫂子,本也打算尽早过去瞧瞧她。。” 如此饭后知行挑了些许茶包,想了想又拿了几册书往郭家走去,蔡氏几个不愿打扰祁佑跟春归,带着一众孩子在书房处看书做功课,而春归祁佑便在前庭坐下细细说着话。 圣上那道将两县作为手绘瓷器试行地的旨意是祁佑与知行两人上任后的重中之重,祁佑也不瞒春归。 春归一听就明白了,那皇帝是真看重了这两人,试行地一旦成功,不免要扩大到全国各地,松县虞县就是头一个模板,开窑前人手劳动力的征集,手艺人的培养,手绘瓷器做成后的商业模式,这一切都要这两个新手一道一道地攻破,看重的同时不免太过压榨两人。 春归心里掠过一丝不满,又快速压下,虽是个吃力的活计但到底前头是他们自个儿揽下的,做成了便是一道天大的政绩,又不免对那皇帝心生敬佩,竟有魄力将这样重要的事儿交给两个新上任的少年郎。 她既为两人高兴又担忧。 前后思虑过一回后,她开口道:“听阿荣说起过,他刚来那儿,一道过来的流民便有不少,只如今路上也瞧不到几个,大约是如今这个县令想了什么法子,待你俩上任后,那些流民的去向,全县的青壮年,还有开窑前的准备,这都不是小事,可要细细琢磨透了才是。” 担子没压到身上时不觉什么,突的来了这么一下,春归才知任重道远,叫她如今这么思虑,也思虑不周全,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担忧。 祁佑见她忧虑,忙安抚道:“春姐放心,这些事儿任前交接都能探个一清二楚,既是揽下了这担子,我与知行相辅相成,总能做出一番成绩,京都里也有周晗帮扶着,你无需担忧。若是不放心,日后的一行一着我必不瞒你。” 听他这么说,春归不免失笑:“那我成了什么了,堂堂一个县令大人,凡事叫我一个妇人过问,传出去你可要失了颜面了。” 可祁佑却轻笑着摇头:“春姐这儿,我无需这颜面。” 两人靠得越发近,对望间皆是笑意。 第一百五十章天作之合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两日虽是叫知行祁佑休息,但无奈庆贺的人实在是太多,员外郎地主老爷一个个拎着礼盒上门拜访,大有乡匪拜墙头的气势,到底一派好心,春归跟蔡氏也不好将人赶出去。 有来有往,一天倒是尽数耗在招待这些人上了,这才知晓里正夫妇俩还有几个长辈缘何要过些时日再提相聚一事。 只是庆贺倒也罢了,可任谁也没想到这些富商们心思如此活泛。祝贺词说完一个一个瞧着知行祁佑的眼神分外慈祥,三四杯茶后面上支支吾吾,搓了搓手竟悄声道: “不知……两位大人可有婚配?” 一语毕,就见在座几人无一面色一僵,祁佑知行手里倒茶的动作皆是一顿。 几人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家中正巧有个到年纪的闺女,寻常青年多了去了,思来想去两个新上任的大人不也是青年才俊吗! 到底面上有些过意不去,道:“我也是豁出一张老脸来问一问,我闺女虽是个愚钝的,但也正当年纪,手里几项女子活计做得也还不错,不知越娘子可……” 这话还没说完,就见郭老爹拎着礼盒上门了。 边走边道:“哟!今日竟如此热闹?这大清早的,越娘子可吃过饭了?” 这郭家借了手绘瓷器这趟东风,据说忠义之家的匾额还在路上,如今可不是寻常商户了,几人连忙从座上起来,拱手作揖。 叫他们没想到的时候,知行竟起了身,满面谦恭地走上前将人迎了进来。 春归几个见了郭老爹,面上也松快不少,忙回道:“吃过了,郭伯父今日怎的上门来了,有什么要紧的该叫知行过去才是!” 这一趟后,两家人心内都默认了知行跟郭如意的事儿,说起话来也亲近不少。 只听到那几个员外郎耳朵里便不一样了,怎么就该叫知行过去才是?郭家有什么事,干这柳小大人何事了? 还没想明白,就见春归温和道:“诸位劳烦,我家知行与郭家小姐日子还未定,但这事儿早已定下,来日定叫大家好好地吃杯酒。” 众人犹如当头棒喝,惊奇地看向那郭老爹,这家子又是何时定下的?!倒比他们还要快! 郭老爹一派得意地瞧瞧眼前这个准女婿,又审视一眼那几个明显面色不对劲的员外郎,稍稍思索也就明白了,心里不免感慨,自家闺女这眼神好使不说,动作还忒快。 几人强压住心里的失落,连连点头附和:“……一定一定,咱们一定备上一份好礼。” 失落之余,另一个员外郎倒是眼神一闪,忽的抬头看向另一边的祁佑。 一个定下了,可另一个不还在吗! 剩下几个对望间也似是想到了什么,将将要开口,就听见门口由远及近传来敲锣打鼓放鞭炮的声儿。 众人皆是一愣,耿荣从外头笑着跑进来,边跑边大声道:“春姐春姐!圣上亲赐的匾额到啦!有三块呢!” 三块? 祁佑同知行对望一眼,郭家与他们家各一块忠义之家,怎的还多出一块? 春归忙起身,往外头边走边道:“不是说只两块匾额吗,另一块是什么?” 如此重要的事儿,几个员外郎也只好把要出口的几句话憋了回去,顺势跟在后头。 外头一路敲锣打鼓,看热闹的人跟了一路,到柳家家门口时已然围遍了人,个个面上带着羡慕。一行八九人护送着,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一见就是京都里见过大世面的贵人!再看那三块披了红绸的三块匾额,略微露出一角,木头的香味儿便叫离得稍远些的人也闻到了! 这可是圣上亲赐的东西啊,他们平头百姓一辈子连京都都去不了一趟,这柳家跟郭家竟已得了圣上的青眼。有了这牌匾,两家人可得在镇子上横着走! 送匾额的人穿着官服,都是从京都里亲派下来的,一路过来面上皆是镇定,只看到祁佑与知行两张熟面孔出来,又见两人护着的春归,连忙露了笑,殷勤道:“两位大人好!这是越娘子吧!属下们奉了圣上的命令送来了匾额!您瞧瞧,瞧完了咱们给挂上去!” 祁佑拱了拱手,温和道:“敢问这另一块匾额是何缘故?” 那最前头的人早已翻身下马,朝两人行了礼后笑眯眯地示意那高举匾额的人上来,瞧了瞧祁佑,又看看中间也是一脸茫然的春归。 抬手作揖有意道:“恭喜程大人,贺喜程大人!” 一声庆贺叫祁佑一瞬间福至心灵,下一刻,那方匾额已被那人掀起红绸。 …… 一瞬间满街的喧哗一瞬间停了。 上头四个大字叫周围见到的人无一不是讶异万分,神色各异地看向春归。 祁佑眼神闪烁,才明白当时面见皇帝时他口中那句“说得高兴便下一道旨意免去这诸多闲言碎语”是什么意思…… 他赐了一道匾额,上头亲笔写了四个大字——天作之合。 …… 前面打头那人喜笑颜开,也当没见到众人的神色,抬手便向两人道了喜:“也恭喜越娘子,若非京都里差事紧,这杯喜酒我必要讨上一杯。” 春归已被这“天作之合”四个大字刺激得面色一僵,被这大人的一声恭贺又拉了回来,恍惚间扯了扯嘴角:“……谢过大人。” 说完不由得看向祁佑,瞥到他点头示意,一颗心也是不上不下地卡着。 这皇帝,竟还管顾到臣下的亲事…… 那打头的人扫过一眼众人,高声道:“这可是圣上亲笔写的!大人与娘子可要百年好合啊!” 祁佑已恢复镇定,叫耿荣柳仁两个搭把手将匾额接下,而那一行人显然是要给两人做足面子。 “大人可别忙活,圣上指明了,要咱们亲手将匾额挂上去,不敢劳动两位小哥。” “前头带个路,咱们挂了便好。” 耿荣跟柳仁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早就喜不自胜,见祁佑跟春归都没阻止,连忙往前走,将一众人引了进去。 留下的除了春归一家子,便是满大街发愣的街坊邻居。 后头几个员外郎心里简直叫苦不迭,一大早心心念念两个官大人做自家的女婿,话说到一半,一个两个全有了结亲的对象,还都不是寻常女子。 一个早已掌家的商户小姐,一个又是春归。 前头冲着知行那待郭老爹殷勤的模样便知自个儿没戏了,后头那越娘子更是,竟得了圣上的旨意。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圣上说了,人家那是天地都应允的亲事,碍得着旁人什么事儿啊! 眼见着他们家闺女全没了指望,今早就白来了这么一趟。 而满街的人仍是发愣,大气都不敢出,若没有这匾额,谁人不称一句怪?明明是姐弟相称的两人,竟要成亲了!茶余饭后多出来多少的谈资。 可这匾额一掀,谁还有这胆子去说一句嘴!没听那大人说吗,圣上亲笔写的天作之合,那就是圣意,你敢说一句人家不般配,你敢忤逆了圣意? 再见这一家子,竟都丝毫不惊奇,后头的蔡氏,知行更是满面笑意,朝里看着几人挂上两幅匾额。 足见人家自个儿家里是早早地知晓了这事儿。 人家自家里都定下了,又得了圣上的祝愿,他们这些街坊邻居能指摘什么。有眼色早已将满腹的疑惑与惊异咽下,往前走几步,小心翼翼道:“前头还不知道越娘子与程大人这一桩,果真是郎才女貌!敢问这喜事儿是否近了?咱们这镇上也是许久没有好好热闹过一回了。” 见有人出来应声,后头几人也有陆陆续续反应过来的,眼前的人将是他们县里的父母官,越娘子的弟弟又是另一个县的父母官,就是冲着这,他们也不敢胡乱叨咕这桩亲事。 “他说得对,到时咱们可得过来讨喜酒吃,越娘子可不要嫌人多。” “是啊是啊!越娘子的喜宴,必少不了好吃的,咱们可又要占便宜了!” 春归看着这群接受能力不一般的左邻右舍们,心里一阵无奈,也只好应着他们的话说下去。 “日子还未定,定下了便请各位吃杯酒。” “好好好!那咱们可说定了,到时再来恭喜越娘子!” 一瞬间又是分外热闹的景象,众人一口一个恭喜,一口一个天作之合,春归虽知晓这几句话怕是说得他们抓心挠肝般地别扭,但听到耳朵里总是高兴的。 挂完这里的匾额,还有一块郭家的,郭老爹却不敢麻烦这几位,自行叫了人搬去家里了,一路上也是热热闹闹的。 一上午,一条街的热闹全在春归这儿了,等人尽数散去,她与祁佑的这桩亲事也传了个遍。 本想趁着下一趟回乡里跟乡亲们明说,这一下倒是省事了。 不消半日,整个县怕是都知道了。 这一道匾额高高挂在上头,红底金字衬得那道“忠义之家”稍稍逊色了些。 春归有意瞥了一眼一旁勾着嘴角欣赏匾额的祁佑:“你何时同圣上求的?” 没等祁佑开口,知行便笑开了:“嫂子可别误会,这可不是祁佑开的口,当日圣上听闻你的事迹,主动要我俩说说咱们家的几桩事,听得他高兴,便有了这一道旨意。” 春归面上微红,心下无奈,人家皇帝赏赐的,怕是到她七老八十了也不能摘。 而这两方匾额,确实如春归所想,随着一家换宅院,搬迁,跟了她半辈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回乡祭拜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镇子由东到西,新鲜事儿传得最快,何况如今满县连同底下七八个村子,个个眼神都在祁佑这个父母官身上。匾额一落成,如今这个县令大人因公务确实繁忙便找了师爷备了一份礼,又细说了来日交接的事项,来人最初一派正经谈事的模样,聊完后便露了笑,看着给他摆了茶的春归,捧着热茶道:“谢过县令夫人的茶。” 一句话让春归当即半红了脸,平日里的伶俐此刻尽数用不上了。 可见这消息传得有多快。 镇上人亲眼见了那匾额,又见一行多少官爷护送的架势,便没多少话头,而小凉山那边,春归便没多少底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回乡祭拜(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里正媳妇儿哼完见春归满脸的疑惑,也意识到自个儿气过了,便缓了缓道:“好容易来一趟,何苦去那儿看人脸色,婶子那儿买了好些菜,一会儿来家里吃了,婶子再陪你去买些祭拜要用的东西,如今咱们这儿也有好些货郎,都是方便的。” 这样可眼见地坏了脸色,春归怎能瞧不出什么。 她听着里正媳妇儿又随意扯了几句话,才轻声道:“可是宗祠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里正媳妇儿满面的高兴又没了踪影,没好气道: “你说还能为着什么。” 如今祁佑得了官,有好处捞不着,又要娶了春归。自是不敢到跟前来说,便背后叨咕个不停。 那两个族长一个比一个迂腐,一个比一个重脸面,听了这事立马拍桌子骂道:“好好的官老爷,娶个克夫的寡妇!这是把咱们程家的脸面放在何处!” 而另一个便是挖心挠肝般地难受:“柳家的媳妇儿跑去做了人家的上门娘子,咱们柳家传出去就是旁人眼中的笑话!” 里正媳妇儿这样护着春归,听了怎能不气,索性当着众人的面有意指桑骂槐: “不知那人是愚笨还是不要命,圣上金口玉言,天作之合四个大字还清清楚楚挂在春归堂前呢,他哪来的脸说不体面?这是要打春归的脸还是打圣上的脸?” “自个儿不要命,可别带着一村子的人!” “前儿得罪了人孩子,这会儿来充长辈,人家清清白白的孩子,您老一口一个柳家媳妇儿,真真脸大跑马!” 众人听得又好笑又得趣,这些年两个族长的名望被自个儿折腾地几近全无,自有人传到那两人耳朵里。 几句话蹦出去,倒是消停了会儿,只是里正媳妇儿心口的气也卡着,现在想起来也是憋得慌。 今日听到春归说起祭祖,便有了上头那一句。 春归不是圣人,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又怎会高兴,听里正媳妇儿说这些反击的话听得一时爽快,但她心中也还是有些顾虑。 “婶子,我是担忧若不去祭祖,不免落了人话柄。”祁王那一事到底叫她乱了几分心神,到了今日,总是怕行差踏错。 里正媳妇儿瞧过那两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越看心里越欢喜,闻言立刻摇头,悄声道:“当初他被李兰虐.待,又被发卖,可见那老爷子出来说话?何况祁佑那断亲书还在呢,那老爷子若是给撕了,你里正叔那儿可还有一张!” 当初最指着人主持公道的时候,一族的老爷子都装死不吭声儿,收了断亲书也不出来说话,如今还顾念什么伦理亲情。 “你里正叔说了,当年有个被亲娘虐.待的举人老爷,拜了官后给足了银子便不事亲娘,也没见人说道,何况是那宗祠,得了意的人给脸,那便主动给宗祠添一道香,若不想给脸,那群人还能追着要你们举香跪地不成?” 里正媳妇儿话糙理不糙,到了今时今地还不能自个儿做一回主,那知行祁佑跳跃了一个阶层有何用。春归见她连例子都给她举出来了,半路来的一阵疑虑也终是摸清楚了。 看了看与村长几个谦恭对答的两人,她下了决心道:“那等会儿还得劳烦婶子帮我一道准备准备祭礼要用的东西,我年纪轻,这些东西也一概不懂的。” 里正媳妇儿摆了摆手:“这都不是问题,等会儿吃了饭婶子就陪你过去。”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村长那头也说完了。再是到春归这儿说了几句。 “日后总是越来越好过,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若有什么难处了,就回乡里,爷爷在这儿,你里正叔也在这儿,能帮定会帮。” 春归心里一阵暖意涌上来,笑道:“就指着爷爷这句话呢,日后咱们在外头吃了苦可要回家求爷爷,几位长辈还有里正叔替着主持公道呢!” 这话说到几人的心坎上去了,按理说如今祁佑知行两个县令大人坐镇,谁还敢欺到春归头上,可这不意味着这些老人家不爱听这样的好话。 人老了总是不喜自个儿没了用处,春归这样在低处时不讨好,高处时不疏远的孩子自是最讨他们喜欢的。 “合该如此合该如此!”几个柳家族老笑眯眯地点头。 又聊了几句,那几个族老倒是同春归打听了何时去祭拜两对爹娘,问清楚后也打算一道跟过去。 几个族老不去祠堂祭拜,反而去祭奠知行的爹娘,也是认定了春归这一行想来不会去祠堂祭祖了。 春归自是应承下。 待几人走后,又同知行祁佑说了与里正媳妇儿的谈话。 也不敢将两个族长骂的那些话说给他们听,听了也不免生气,便只草草带过。 祁佑听罢先是皱眉再是一笑:“李婶子说得极是,不若春姐以为村长爷爷几个到这儿来一字也未提那祭祖的事儿又是为何。” 几个长辈何尝不知晓他们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纲常伦理重要,而人情之下往往要退一射之地。祁佑有那样惨痛的遭遇在前,此刻再强要他做什么,几个饱经风霜阅历的老人家也是于心不忍。 祁佑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抚:“他们能说出什么话我也早有预想,春归也不必放在心上。咱们自有好日子过,旁的都与咱们无关。” 春归抬眼,望进他清亮又平和的眼神里,心下安定。 渐渐的,这样安抚劝慰的话已经由祁佑包揽下了。 正午后的祭拜礼,柳仁和耿荣自在家中,春归一行便备齐全了东西,迎着山头上去。前头里正夫妇带了路,村长这样大的年纪,这时候也随着知行跟了上去,外加几个柳姓长辈。 乡亲们吃过正午饭也是空闲,听到动静也都出来瞧着,村长这般大的年纪自是那会做人的,早趁了饭前将春归送的一箱子物件以祁佑跟知行的名头村头村尾地分派了,不论大小,人人都得了些许东西。 或是上好的针线,或是半匹好料子,烟酒点心,一人不落。就连程天保那紧闭的门口也摆了一坛子好酒。 都是在乡里过苦日子的,乍然得了好东西,又是那两个将上任的官老爷给的,全村子人自是喜不自胜,在家里高兴了老半天,此刻出来也是说着春归这一行人的好话。村子前后一派和谐。 人家光耀门楣的好日子,出来扫兴不是得罪人吗。 初冬日头再大,山上也是冷飕飕的,好在趁祁佑知行上京的功夫,春归手里又特特赶出了几件小的,几个孩子人手一件,此刻穿着倒也舒坦。 祁佑知行两人虽是上山,但也一路考察着地段。这一路不时听村长说着春归如何叫村里人人有了一年几两银子的保障,乡里人的日子渐渐地也好过起来了。 村长几个心里早已十分满足,而祁佑不免思虑到别处,种菜到底有限,春归既存了帮扶的心思,他少不得要替她在后头垫着。 松县毗邻隔壁的虞县,正是南方最常见的丘陵地带,一家与郭府交好的窑洞独独而立,再旁的便没有了。 瞥了一眼一旁的知行,两人扫了一眼这山岭,心里便默契地想到一块了。自小长大的地方,一方一寸都是熟悉的,此刻望在眼里,与地图上相应衬,几处窑洞的选址初初有了主意。 而两人到底也不是那会挖窑的,只好先记下了地方,未商定下前也不好叫乡里人空欢喜一场。 春归见两人这眼神,不由得好笑道:“你俩怎的了?又想到什么主意了?” 祁佑含笑地搀住她走了一段山路:“待会儿再同春姐说。” 春归也放了心地将手交给他,走过一段略微陡峭的路便到了平坦处,而两人与大氅下交握的手也并未松开,相扶着一路走着。 柳程两家爹娘的墓隔得并不远,这山头葬了这几十年来的乡民,时常有人上来清理一番杂草,因而这地方也不算杂乱。 只祭拜也不费时间,日头从正当头稍稍偏移后就都做完了。 只这一年多的功夫,柳程两家便大变了模样,春归心底也是一阵叹息,若这两对爹娘没出事儿,这一群孩子也不必吃了这许多的苦。 又转念一想,或许那时也没了她这个占了原身躯壳的游魂了。 如今的一番境地也是因缘巧合,想来这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回去时,满村子的人大多都等着了,家里种了菜的人家早趁了这会儿的功夫摘了好一箩筐,往门口摆着,专等春归一行从山上下来。 当初托了里正媳妇儿到镇上带话,本也打算好了将种的瓜果分出一些给春归他们尝尝鲜,这会儿一村子人分外大方,你一篮子我一篮子,远远看着哪是一驾马车能装得下的。 见着了人影,立刻就有人忙不迭地跑过来,分外热情地将手头的一篮子圆白菜塞到春归手里。 塞完还一派得意道:“底下还用菜叶子包着酱萝卜,婶子亲手做的,可千万要尝尝!” 旁的人见春归手里有了东西,便又塞到知行祁佑那儿。 到底两人有了身份,乡亲们说话便带着些小心:“都是些时令蔬菜,不费功夫的,你们若是爱吃个新鲜,以后咱们托志高一道送上来。” 这样的热情,看得一旁的里正媳妇儿也尽是好笑。 “你们这些老货,今儿倒是没了扣扣搜搜的毛病,我算是明白了,日后我若要你们一口吃的,便领着春归丫头上你们那儿走一圈,定是什么香的甜的都有了!” 里正媳妇儿一张嘴,把后头等着送礼的乡亲们也说得直脸红。 这满手的菜篮子,还有一堆人等着送,春归又是感激又是无奈。 指着马车道实在装不下了,这些人才遗憾地四下散去。 一干长辈看得一脸欣慰,乡民们手头上有了钱,日子有了指望,才能生出和睦的心思。 这不就是他们多年前最盼望的吗。 而此刻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不日后还有天大的惊喜在等着。 第一百五十三章窑洞选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因镇子上铺子不能停业太久,知行祁佑又忙着上任前的一干事项,这一趟待足了两日,春归便打算回去了。而这两日也是吃遍了各家的好东西,自家里愣是没开过一次伙。 除却乡民们的招待,祁佑跟知行也分出了半日,去往齐老秀才那儿一趟拜访。 小凉山热热闹闹的,个人都是一派扬眉吐气与有荣焉的模样。 而甜水村两家族长那儿却是冷冷清清,坐足了冷板凳。 似是没想到春归一行人还真不将他们俩放在眼里,连寻常报喜都不曾报到他们家,听到几人已经离乡回了镇上,这两人立刻气得关紧家门,一口气提着不上不下,不住地念叨:“竟这般失了孝义!竟这般失了孝义!” 可尽管好一阵念叨,春归的马车也早已跑出了老远。 祁佑与知行的一干荣耀皆与他俩无关。 如今旁人又哪会说两个县大人不孝不悌,数典忘宗,只有说两个族长有因有果一报还一报罢了。 回了镇里,最要紧的就是乡亲们送的几大篮子蔬菜,冬日里蔬菜瓜果好存放,也架不住半车子的份量,一家子每日吃也要吃上半月, 想了想前头停业了许久,早前答应了左邻右舍开张后叫他们放开吃两日,因这几日忙着给祁佑两个补一补身子,又回乡里待了许久,实在推脱了好几日了。对着来铺子前催促的客人们,春归也有些难为情,便打算想些新鲜东西招待招待。 又正逢冬日,冰窖里的冰怕是用不着了。过着过着,迟早要到穿着几层衣服也喊冷的时候,春归想了想,索性在这堆蔬菜瓜果里做了文章。 冷清清的天气,最是吃热腾腾的汤水时候。除了去年在家门口卖的番薯糖水,又将每日志高运来的一部分羊奶煮了羊奶茶。对着这半车的新鲜蔬菜,春归想了想,用了各色香料,和祁佑知行那几口箱子里上好的火腿,片了好些肉下来一道熬煮了一锅白汤,再炒了一大锅的辣椒,另起一锅红汤。 又请志高砍了好些竹子来,削成一整捆的竹签,掰了各色蔬菜,买了新鲜牛羊肉串到竹签上。 冬日里最讨人胃口的串串便做好了。 这种新鲜的吃法自家吃了一顿后没有人不叫好的,如此这半车子的蔬菜也有了着落。 蔡氏三月已显怀,也不好叫她在厨房里转悠,于是隔日春归便张贴了招工启事,日常打杂或是做些寻常点心。 不比前头还要祁佑知行镇头镇尾地张贴,这一次只在店铺门口贴出去没多久,便来了人。 来人是个镇上姓王的一位大娘,只一个女儿前月嫁了人,在家待着也是做些寻常针线,索性厨艺还算不错,见春归这儿招人,又有两个县大人坐镇,便想着来碰碰运气。 只是做些寻常打杂下手的事儿,手脚麻利,人勤快就再没挑的了。 这位王大娘便留了下来,每日付上五十文的工钱。 这样又过了一日,王大娘上了手,前头的铺子便又重新开了门。 为着给春归道喜,又实在想了这儿的点心,一整日,铺子上下两楼都挤满了人,摆放的凳子坐不下,更有自备桌椅的。 更遑论春归将两大锅的红白汤摆出来,各色蔬菜肉串串放置一旁后,众人那惊奇的反应了。 春归没想到的是,这每日两大锅子的串串除了平日里光顾的客人们爱吃,就连八九岁的娃娃也时常红着张脸过来要上一两串。 蔬菜一文钱一串,肉类两文钱一串,都不是贵价的东西,寻常孩子省下两日的零用钱便能吃上几串,拿了自家的碗去柳家旺媳妇儿那儿舀一勺白汤或是红汤,这样冷的天气里喝上一碗别提多舒服了! 铺子里有客人打趣:“越娘子这是要把大人孩子的钱都给赚了!” 说完便有人反对:“越娘子哪里挣了孩子的,没见只要是个小娃娃过来,红白两汤随便舀不说,还搭送一两串呢!” “就是!我昨儿吃完又去别处晃悠了一圈,回了家竟看到我家小子背着我吃了好几串的白菜菇子,一问就买了两串素的,越娘子给送了四串!他老子抠抠搜搜攒下十来文才吃了五六串,他两文钱就吃了个痛快!” 有人来了兴趣,笑问道:“那你可是被自家小子气得心里不平?” “当然!我气得立马把他剩下几串给抢过来吃了!” 满场听得当即哈哈大笑。 “你这做老爹的,等你老了看你家小子如何管控你的吃食!” 耿荣柳仁听着他们说话,不由得笑道:“咱们家春姐最是疼孩子,看来这串子生意也要长长久久地做下去咯!” 半月份量的蔬菜果子,短短五六日便被一扫而光,耿荣又经春归嘱咐,驾马车回小凉山收了一回新鲜蔬菜,后头耿荣自行做主,与周边几个村子定下一份收时令蔬菜的协议便是后话了。 - 家里几块匾额送来后,知行与郭家,春归与祁佑两对的事儿已是人尽皆知,春归自是住在这儿,大门一开,与祁佑说话与言语亲近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两人又向来都是如此要好,众人早先还有对祁佑的敬畏,可看得久了也不免要多番打趣。 而郭如意与知行是大棒子突然落下,从前又无迹象可循,这会儿郭如意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害羞,还不曾到柳家来过,众人想打趣儿都见不着人,只好扒着知行一人不放,直问何时能吃到一杯喜酒。 说起来这两对都是女大男小,有心急的人不免催促道:“咱们越娘子过了年便实打实的十九了,虚岁都二十了,女大三抱金砖,这金砖可要快快抱起才是!那郭小姐也正青春年华,咱们不知道何时能瞧见这一门双喜啊?” 知行这样一个厚脸皮的,愣是被闹得满脸通红,快步走回宅子一屁股坐下感慨:“这群人,怎的盯着人家家里的事儿不放。” 说完忽的想到从京都回来时,周晗那又哭又叹不知何时能再见,祁佑抛下的那句:“来年春,自有见面的名头。” 又想起近日与祁佑忙得马不停蹄,那试行地的一干前事商榷与那县衙里的交接,何处不是问题。按理说如今这般忙碌其实也未有必要,上任前本就是最后的空闲期。 而两人却默契地每日脚不沾地,知行也隐隐有感,那一日怕是不远了。 这头知行被打趣得面红,另一头祁佑已将几日来同他一道走访的几处地圈圈画画,递给了在旁的春归,再拉过她坐到书房长椅上。 “来,春姐瞧瞧。” 春归被引得坐下,一瞧,正是两县各地的山貌图。 共是六张图纸,松县稍大一点,分了四张出来,虞县两张。 几张纸里,她一眼就瞧出了小凉山各处地地貌,被朱砂笔圈出了好一些。 她偏过头疑惑道:“这是?” 祁佑淡笑道:“这几日与知行一道各处走访,两地的地貌图皆在上头。如春姐之前所担忧,试行地一事从人手到选址再到开窑洞,都不是易事。” 他点了点春归手里那张:“正巧那日祭拜爹娘,见山头多有平缓处,请教了开窑的师傅,小凉山那处也是一块好地方。” 春归不由得一愣:“原来那日你俩竟是在查看地貌?” 看他点了头,春归又看向手里这张圈划的图纸,下意识问道: “这是打算定在那处?” 他认真道:“既是块好地方,自然选在了那处。” 听得春归不吭声了。 瓷窑分官窑跟民窑,当初郭如意带她去到镇郊的那一处是民窑,多为商户所用,而祁佑与知行奉命行事,若定的窑洞必是官窑。 官窑是何概念,从窑洞到工人皆受于朝廷,工钱津贴一律出自朝廷,皇帝既是有心将手绘瓷器给做下去,那这头一批工人所受的保障定非寻常人能比的。不说工人,窑洞附近摆个日常的摊子怕是也要挣个盆满钵满。 换句话说,小凉山那一处要是出了一个官窑,跟长了个金疙瘩无异,繁荣指日可待。 她沉默半晌,偏过头看向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少年。 连日来的忙碌与决策叫他整个人已有了渐定的气势,眉眼间温柔与凌冽交替,已看不出从前凉薄的性子。 想到从前他一言一行里皆是对众人的冷漠,再看到今日的他,春归不由得缓了神色:“乡亲们定会感激你。” 岂止是感激,这样天大的好事落下来,怕是要烧香拜佛替祁佑立长生碑了。 祁佑看到她眼里的欣慰与赞赏,轻轻一笑:“春姐只当我在其位谋其事,两县各两处官窑,一南一北,不是小凉山也有其它地方。” 春归勾了勾嘴角,而他最终选定了小凉山。 两县共四处窑洞,这两人忙碌近半月,终是定下了。她细细想着,工人好找,只要是卖苦力,谁人都可以。而一批在里间的手艺人却难寻,少不得要费些心力。手绘瓷器不比寻常的瓷器,不仅是烧窑的火候,瓷器上作画便要难退一帮人。 她想得出神,没发现身旁的人看她的神情已愈加柔和。 直到袖口上的一处兰花被他垂头轻抚着,春归下意识看过去,再抬眼,瞥到对面眉眼间俱是柔情。 春归不由得一愣,下一刻只听他说道: “我与周晗约定,来年春邀他来吃一杯酒,春姐觉得可好?” 第一百五十四章三桩喜事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低沉又轻柔的一句话,惹得春归当即大了瞳孔,下一瞬面色便微红,刚刚细细思虑的几桩事儿立刻抛诸脑后,倒是一件也想不起来了。 祁佑瞧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羞意,又强装镇定地看着他,心里不免柔软,指腹还摩挲着袖口,手掌已慢慢环住春归细瘦的腕节,细腻的触碰叫他也微红了耳根。 他缓了缓,继续道:“若一任上任后诸事繁多,我再难有空余,不若上任前早早地将要紧事都定下。忙活了半月,官窑选址已定下,之后便是招工培养一批手艺人。只要开了头,后续便能进行。” 袖口的兰花细看有些磨损,又被敏敏缝了几针,黄蕊亮丽,瞧上去别致得很,衬得她的手也有几分白嫩了。 他看过后再抬眼含笑道:“我算了时间,这半月的忙碌能叫我来年三月春,趁着过了年有一丝喘息之余,正好与春姐将那杯酒吃了。”说着他颇有几分无奈地摇摇头:“之后,怕是要委屈春姐,容我忙碌了这一整年。” 担下皇帝给的重任会轻松到哪里去,不做出些成绩来,当日在朝堂之上的少年志气来日便要成了笑话。 一番轻柔的问询加上一副新官上任无可奈何的模样,春归也被哄的一愣一愣的。 上任后确实如此,地方官好做也难做,难就难在处处要亲身下场,一日分做两日用,多少被提拔上去的官员是在地方任上熬坏了身子。 思及此,春归又不免皱眉,担忧起祁佑的身体。 再听到他又问询了一遍:“春姐,可好?” 春归信马由缰的思绪又一下被拉了回来,对上他认真的神色里夹杂的一丝不安,春归心立刻就软了。 她笑了笑:“好。” 下一刻,被圈住的手腕上又是一紧。一入冬,春归便每日一锅姜汤熬着,家里每个人都是手脚生热耐得住寒气,但竟是都不及祁佑这一握,叫她整只手都热了一大圈。 祁佑静静地看着她,两人面上皆是平静,可都清楚各自这平静的面色下,跳动得分外热切的心。 直到晚上临睡前,躺在床铺上,春归才有一份实在感。 这短短的一年多,她竟是要将自己给嫁出去了…… 没想到的是,第二日同蔡氏说起时,蔡氏比她还要激动,差点将手头的杯子给摔了。 “真的?!昨儿就给定下了?!” 春归面色微红道:“没呢,只定了来年春。” “你也知晓,这两日他两个忙得脚不沾地,只为留出明年那段空余,正好能将这事儿给办了。” 蔡氏掩不住的笑意:“春天好啊!好日子都在那会儿,我等会儿就去翻翻明年的年历,尽可挑个最好的时候!” 说着又拍了拍手:“这事儿到底还是李婶子清楚,待会儿志存回来了,叫他租了马车来回乡里一趟,定下日子了咱们再好好准备!” “哎哟,那会儿我这肚子也老大了,指不定你前脚做了喜事儿,我后脚就把这崽子给生出来了!那咱们家连着两桩喜事儿!想想就高兴!” 她这边高兴得起劲儿,春归只待她高兴完,又补上一句:“该是有三桩。” 蔡氏一奇:“三桩?” 春归瞧了瞧外头,朝她坐近了些,女儿家的事儿到底得说得隐晦些。 “我想着明年我也有这桩事儿要办,待嫁之身便不好再着手知行这一桩,因而也想着托一托里正婶子或是李奶奶,去往郭家把亲给提了。” 蔡氏又是一喜:“这是要将知行那一桩也办了?” 春归笑了笑:“这两人在眼皮子底下也不知什么时候好上的,但两情相悦最为可贵,早早地将事儿给定下,也是美事一桩。” 何况祁佑这般忙碌,知行自是同他一般,怕也只有明年年后有空余,那不若就将事儿一道办了,或是前后脚,或是一同,总不好叫郭如意再等上一年半载的,若是试行地这事儿遇到个什么难处,两人更有忙碌的时候,这亲事迟迟不办,郭如意这女儿家不免要拖大了岁数,郭家面上不说,心里多少会有些怨言,倒显得知行不懂事了。 蔡氏简直高兴得没话儿说了。 “祁佑跟知行刚回来那会儿我就想提一提,前儿不知道郭小姐同知行有了好事儿,后头听你提起才明白过来,那会儿京都里出事儿,郭小姐怎的一趟两趟地往我们这儿跑,敢情是心里藏着知行呢!这样的好姑娘,也不能放到别家去,留在咱们家长长久久才好!” “还有你,几月前说好待祁佑功成名就,你俩就定下了。可我左等右等,迟迟不见你们提,你们不知道,李婶子早就急得问过我了!可见知行跟祁佑每日忙得脚不沾地,虽不知在忙活什么,但肯定也是要紧事儿。定亲又到底是你们的私密,我也不好过来问。” 两个妇人家,早在春归不知晓的时候急过好几回了。 春归见她这吐豆子似的又是诉苦又是高兴,连忙安抚:“这也怪我,没同你们提过。” 瓷窑试行这事儿是祁佑跟知行头一道政绩,但这事儿至今还没宣扬开来,蔡氏几个知晓她将瓷器手绘的手艺上交朝廷,但不知晓皇帝将如此重要的试行一事交由了祁佑与知行。 两人也确实牢牢地瞒着,只因瓷窑开在何处,何处周边便是日后的香饽饽,若是先将消息传开,不免有心思活络的提前做些什么,若是扰乱了两人的动作,到时不免有麻烦。又或有一心钻在钱眼里的想在选址的上头做文章,做出贿赂这样的丑事,两人不论收还是不收,都得罪人。 但今日就不一样了,昨晚上祁佑跟知行已将瓷窑的选址定下,今儿一早就差人上报去了,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过几日将试行一事公布,再一同将选址说明,有人想使小动作那也来不及了。 将这事儿同蔡氏明说后,蔡氏便吃惊得不行:“这皇帝还还真是明君!一眼就瞧出了咱们家祁佑知行的才干!” 对于蔡氏这样的寻常妇人来说,皇帝给活儿干,那就是重用,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儿! 她又是高兴又是庆幸:“那是该如此忙碌,幸好前期日我去扰了他俩。” 说着又立了保证:“你放心,叫知行也放心,一会儿吃过饭我就叫志存过去!婶子听了你俩的好事儿怕也是坐不住的,少不得要上来问询一番,到时有我跟她一道商定,保管把两桩喜事儿给你们办得妥妥的!” 春归看着她显怀的肚子,又见她如此高兴的模样,也跟着笑了:“好,那就提前谢谢蔡姐姐跟婶子了,只你也要顾着身子,别忙累了。” 蔡氏摆摆手:“我心里有数,你不用忧心我。祁佑稍空些时你问问他,琐事儿我跟婶子能做了,但那聘礼嫁妆可是要紧事儿,得你俩做了主,到时定下了再同我们说一说就好。” 她自自个儿嫁了人后,日子过得万分顺遂,心里最挂念的一是给李家生个孩子,二就是春归的喜事儿,几月前圆了头一个,这第二个当然万分在意。 如今春归给了准话,她自是摩拳擦掌,要好一番动作。 正午祁佑知行在外访流民,没回来吃饭,李志存做了一上午的工,回来就被媳妇儿提溜着吃了饭,愣是请了半日工,驾着耿荣已帮他租好的马车,朝小凉山跑去。 回来时晕头晕脑地,走路都打着转儿,蔡氏一问,才知道这是被里正夫妇俩念叨得晕了头了。 婚嫁前的一干准备,夫妇俩对着李志存从头到尾琢磨了一遍,又嘱托了他许多事情,饶是他一个已经娶过媳妇儿的人也记不住,又只能打起精神听着,整整一个下午,又困又累。 回了家蔡氏问他,又想不起多少事儿来,气得蔡氏又是一顿念叨,这下是真困得不行了,吃了饭就转头睡去了。 “这人这憨傻劲儿,竟是个一问三不知的,早知如此还不如叫阿荣过去了。” 耿荣柳仁听了一顿饭的功夫,当然知道这是要把家里的大事儿给定下了,这会儿忙凑趣道:“那是!蔡姐就该叫我去!保管婶子说什么我记什么!” “就是!不过话已带到,婶子这会儿定是知道了,咱们就等着定日子吧!” 见他们如此来劲儿,春归一阵好笑,分出碗筷来给知行祁佑留了饭菜。 这两人今日探访流民还未回来,开窑洞这一步最要紧的就是把大旱时聚集起来的流民和这两县里的工人召集安顿下,工人好找,谁家没个劳动力,流民却要事先探查一番。 她之前只听了一嘴,当初现大人将流民安顿于官道两边,偶尔在镇子乡里打打零工,找找猎物。 多少有了些许保障,至少能填饱了肚子。 只探访流民竟要花这么久的功夫,晚饭时间都过了,还没见两人踪影。 直到月亮高高挂起,冬日冷风一吹,春归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耿荣见她皱眉,忙道:“春姐回去睡吧,我与阿仁在这儿守着,哥哥们来了若有要事再来唤春姐。” 春归也只好点头应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想着昨日没人来叫,应是没多大事儿。 她边出房门,边喊着人:“蔡姐姐,祁佑跟知行可回来了?” 刚一转角,便迎头撞上了人,抬眼一看正是祁佑,可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见他手里绑着绷带,还渗出些许血迹。 她当即浑身僵住,一阵发冷,呆在了原地。 第一百五十五章开官窑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她直直盯着绷带上的血迹,大清早的混沌一下清醒。 祁佑见吓着了她,赶紧将人拉过来,轻声道:“没事没事,只是轻伤,昨日来得晚了,想着你睡了便不叫你忧心了。” 春归却微微挣脱,捧起他的手,不由得抬了声:“……怎么伤的?不是去查访流民吗?怎的还会带着伤回来?” 说着又想起什么,朝外看了看,急道:“知行可有伤到?你俩怎么回事!没问县大人要几个人带过去吗?这伤可处理得及时?不成,得找傅青大夫瞧瞧!” 昨晚她本就担忧了好半晌才睡着,心绪早就不宁,今早被这么一刺激,章程也没了,步子也乱了。 祁佑连忙将人拉回来,半抱着安抚:“没事,放心,别着急。昨晚上就是傅大夫来包扎的,是小伤。” 春归被这么抱回来,又怕动到他伤口,又是急得要命:“你挑了重点说!昨日到底怎么回事?!” 一桩政绩竟也会叫他受了伤,当初还不如推了去! 祁佑轻拍她后背,安抚着让她平静下来。 “去外头说。” 春归抿着唇角,任由他拉到正堂。 一家子人除却上早工的李志存,其他都在了。 耿荣摸着后脑惭愧道:“春姐,昨儿实在有些晚了,又出了这样的事儿,把你叫醒了怕是这晚上都睡不好了,便没叫你。” 这时春归哪是生他的气,闻言瞥了一眼一旁的知行,见他完好无损到底放了点心,又立刻冷着脸看了祁佑一眼:“昨儿发生了什么?你俩一个一个说。” 知行看了眼祁佑,轻咳一声道:“嫂子,是昨日探访流民时,一块带着钉子的木板落了下来,祁佑为护着一个年迈的老婆婆,随手替她挡了一下。” “钉子?!”春归声色更冷了些,带铁锈的钉子划这么一下,不得破伤风?! 知行赶紧跟上:“虽扎得深了些,但好在傅青大夫在那儿给几个老人家治病,处理得当,只流了点血。” “昨日处理好的,今日怎的还渗出这许多的雪?” 知行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我替祁佑换药重新包扎了一回,不小心给扯到了……” 春归一肚子的气要发不发,骂不得做善事的祁佑,骂不得那一脸讨好的知行,只好生自个儿的闲气。 当初若是能思虑到皇帝会将这试行地一事交由这两人,就该叫他俩把事儿给推了。 这两县虽多有穷苦之人,但兢兢业业踏踏实实过日子又不是不能好过起来。 一家人见她不吭声的模样便知道她生了气,蔡氏连忙出来打圆场:“咳!好在平平安安的,这是有福报呢!又救了个老婆婆,你俩这一趟总归是顺顺利利的!” 祁佑静静地注视春归片刻,闻言笑了笑:“蔡姐说得是,不过也是我俩太不小心,那流民住所都是去年现搭建的,风吹雨打还能撑一撑,若是冬日里起了雪灾,屋顶怕是要被压垮了。” 听他这样说,蔡氏急了:“那可咋办?前儿不知道,今日一打听,咱们两县可有不少流民呢!没户籍又没个正经营生,若是连遮风避雨的地儿都没了,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这下连坐在一旁的春归也不由得皱了眉,祁佑有意看她一眼,淡笑道:“好在出了这个小纰漏,倒是因祸得福,我与知行各处查看一番,发现不少屋子都出了问题,如今县衙里已派了人手修缮。” 蔡氏这会儿也注意到了沉默不语的春归,赶紧配合道:“哎哟!好在不严重,祁佑这一下可是救了不少人的命呢!” 知行也道:“你们可不知道,那些流民久久未经正经的安顿,这般聚集在官道附近,个个都憋着一肚子气,早就对官府不满,见了咱们都爱搭不理的,也不愿听我们说话,可祁佑这么一挡,又叫人来修缮屋子,这群人如今见了咱们都感恩戴德的,咱们这才有时机将来意明说。” 这群流民经了大旱之苦,一路颠簸来了这里,虽被安顿下来,到底是朝不保夕,又没有正经户籍和营生,久而久之,便生了一肚子怨气,亏得两人来得及时,得了这群人的民心不说,又提出了开窑洞一事。 这里面不乏年轻力壮的汉子,拖家带口的,平日就做做零工饥一顿饱一顿,这会儿忽的有了稳定活计,工钱不少还是替官府朝廷做事,这日子一下就有了指望,瞧知行跟祁佑的眼神也跟看活菩萨似的。 昨晚上一下便转了态度,又是烧水又是道谢又是认错的,更别提那些容易激动的老弱妇孺了,对着两人便喊青天大老爷。 这一行虽周折,但好在结果是不错的。 另一边的耿荣跟柳仁听了也是一阵附和:“因祸得福因祸得福,这下算解了一桩事儿了!” 他两人今早听闻两个哥哥在做这样的大事,又是高兴又是敬佩,此刻尽是向着他们说话。 这一唱一和的,春归有多少气都撒不出来了。 瞥了一眼还盯着她的祁佑,她叹了口气:“行了,待会儿叫傅大夫再瞧一瞧,别叫知行这个毛手毛脚的折腾了!” 蔡氏连忙附和:“就是,都做官大人了,来年都要娶姑娘家了,可不能如此毛躁了!” 蔡氏又是顺口地跟上,前一句官大人是如此,可后一句却是听得知行傻了脸色。 “……来年?” 祁佑不动声色地坐到春归边上,任由她小心翼翼地剪开绷带,情理血迹,拿过一旁的伤药一点一点地撒着。 那钉子划了好长的一道,又有小半公分深,当时若是没有傅大夫在,从官道到镇上有不少的路程,又是大晚上的,一路拖也要拖到高烧,好在因处理得当,没什么大问题。 两人一心沉浸在处理伤口中,听闻知行的讶异也不作声。 知行早先因祁佑同周晗的那句话,心里就有预想,可突然给落实了,也跟踩了棉花似的轻飘飘不知所措了。 蔡氏见他这模样,忙笑道:“昨日你嫂子便托了我跟里正婶子,家里这两桩喜事儿怕是要一道给办了呢!” 知行还晕晕乎乎的,只听蔡氏又是笑又是打趣:“你嫂子是待嫁身,不方便出面帮你定下这门亲事,过些时候蔡姐跟李婶子帮你定了,你可有不满?” 知行连忙弯腰作揖:“不敢不敢,一切都辛苦蔡姐跟婶子了!” 蔡氏笑道:“放心,咱们保管将这事儿办得热热闹闹的!” - 两日后里正媳妇儿喜气洋洋地上了镇,提着蔡氏她娘拖她带来的好一篮子的酱板鸭,各色乡亲们的酱菜。一进屋子便交由那帮厨的王大娘,叫她空余时整治一桌子好菜给孕期的蔡氏解口。 春归也特意避着,不扰了她们,在厨房里跟那王大娘一道忙活着。 两人一坐下,里正媳妇儿便绷不住了,喜不自胜道:“我原想那日就来的,可你里正叔儿叫我仔细想想,在家里就将流程给过一遍,到了你这儿商量起来好歹有个章程!” 蔡氏自是听她的,寻常亲事她一个人帮着春归定下也就罢了,可如今是两个县太爷,又涉及提亲三媒六聘的,她多少就顾及不到了。 头一桩事儿便是替知行提亲。 提亲需什么? 需聘礼。 昨日祁佑跟知行将从京都下来的家底交由春归,春归连同自家的账本一块儿交给了蔡氏。 两人此刻翻看一番,蔡氏本就知晓春归的好生意跟祁佑知行的能耐,可里正媳妇儿却是实实在在地吓了一大跳。 皇帝的一批赏钱加上画册挣的,外加京都里的一干古董布匹好物件,林林总总竟有这许多!更不用说这一年来春归在前头铺子攒下的。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几个孩子,竟如此能耐!” 她惊叹归惊叹,稍稍平静后便开始做事儿了。 她道:“郭家是富商之家,虽如今知行是官身在前,但人家是有家底子的,见多识广,郭家小姐与知行又是一对两情相悦的,这聘礼上不能马虎,得实打实地备着。” 不光是知行的一份脸面,也是给郭家的脸面。 蔡氏边听边点头,与她一道分派着聘金与一干好物件。 两人边商量边挑拣,媒人得请个面容姣好,成了不少姻缘的有福之人,上门说媒的日子也得是个吉祥时候。 蔡氏虽经了两次亲事,可头一回懵懵懂懂,第二回光顾着热闹了,自个儿也是不清楚的,此刻听里正媳妇儿这般面面俱到地说来,赶紧一字一句地记下。 到底经过事儿的妇人,商量起婚事来面面俱到不说,又一下就点出了除却各色物品外的要紧东西—— 宅子。 这间宅子虽大,但此时也是住满了人,总不好叫人家郭小姐上门来一道挤着,自家人看是情谊重,外人看便不体面了。可要是备一间新宅子,银钱如今是小事,知行少不得得分出去…… 蔡氏想想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更遑论春归如何作想。 知行跟祁佑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哪怕做了官两人也是在相隔不远的两县,走一条路便到了隔壁县,本就想着日后一家子还能方便住一起,可依着今日看,怕是要准备一间新宅子了。 这是大事儿,两人虽想到了但也不能就此做主,只好先放着,将其它事儿给捯饬清楚了。 晚上蔡氏便同春归提了宅子的事儿。 这下便从蔡氏一个人犯难变做了跟春归两个人一道发愁。 可祁佑跟知行在外头忙碌,也没个商量的人,便也只好将这事儿放下了。 没成想这一忙便忙到了三日后。 三日后,京都里密信,祁佑两人所选的窑洞位置批下,隔日,松县虞县砸下一个重磅消息: 召集青壮力,开官窑。 第一百五十六章聘金单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寻常百姓不懂这开官窑的好处,可那些地主老爷,商门富户怎能不明白。消息一出来便着人去打听地方了,打听清楚后纷纷惋惜。 若是在镇郊或是其它富户们伸得到手的地儿,提前作一番准备,少不得挣个盆满钵满的,可这下虞县不论,单说这松县,一南一北都在普通山村的小丘陵处,大路都得官府出面给开出来,叫他们如何去那地方提前摆了店铺摊子抢占先机? 聪明点的人早就想明白了,这是实打实的惠民策略。 挑的是较为穷困的山村,到时定会有一批商贩起来做些小生意。人多了,钱币流通了,这地方便活过来了。 前不久又有一批官道上的流民各处夸赞两个新大人不仅帮他们修葺了房子,又将有新活计叫上他们。 照这情形,这批流民口中的新活计怕是与这官窑有关了。 安顿流民,帮扶山村,解决了溢出的青壮力,给了稳定的活计。 这一番思虑后,已有不少读书人感慨,新大人确实是做实事的,也不负两人这平民出身。 消息已传出,外头自是热闹非凡,另一边祁佑与知行多少有个空档能回家休息片刻。两人又是一副劳累的模样,简单洗漱后便各自睡去了,也没人吵他们,这一觉从早上一直睡到吃晚饭。 饭桌上几个孩子在,不便说多,饭后蔡氏便把这几日的安排大致捋了一遍告知了两人。 这几日,里正媳妇儿跟蔡氏已经挑好了一个上门说亲的好日子,又替他们备好了一干聘礼。 只是两份聘礼各有差异,郭家那份自是满打满的五大口箱子,各有足数的聘金,而春归这儿因是自家嫁娶,她自个儿觉着麻烦,便决定少了些,她不是那等看重俗礼的,自是觉得怎么便利怎么来。说到底这是出自祁佑的私房,从前没怎么,而如今做了官,又是这小地方的官,俸禄都够不上人情往来的费用,他自个儿多留着总是好的。 两人还不知两份聘礼的差异,面上谢过一番蔡氏后,回到自个儿那儿总是要再看一眼。 一头知行回了自个儿房里,而另一头祁佑则是叫上了春归回了书房。 春归想也知道他是有话要说。 果然进了屋,祁佑便把这几日的章程一五一十地道来,倒是一丝一点都不瞒她的。 年后上任,算算进度,他跟知行能在上任前将试行地的前期准备完善,从选址到人手,赶一赶,上任前工期能完成一半,与此同行的是,手艺人也该培养起来了。 “前头就有烧窑手艺的得继续留着,另当初春姐教授的褚家两兄弟,到时也要一并过来,他们多少已有熟悉了章程,做起来也得心应手些。” 这便是上任前的一些事项,除却正规流程,还有的便是私心里的一些琐碎。 祁佑坐到书桌子前头,想了想,道:“小凉山那儿还要再走一趟,寻常百姓不懂乡里出了瓷窑是何大事,可村长爷爷跟里正叔想来是明白的,乡里有手艺的人不少,到时找个好时候在瓷窑附近摆个摊子,不论是瓜果还是能填肚子的,多少能添补些家用,这些细致的小事也得跟乡里人说一说才是。” 春归听着他缓缓道来,这几日走过的大小地儿尽数说了一遍,不由得笑道:“怎的说得这样细,这些事不论大小都自有你与知行定夺,来日分了县衙,你俩都是各自做主的官老爷,想什么便做什么,只求不亏心便是。” 祁佑垂头低笑:“也不知怎的,说与春姐听,我心里能踏实些。” 有眼前这人瞧着听着,他做起事儿似是更坚决些。 春归闻言心里一软。 “那……只要你说,我都听着。” 大约是过了今日,这亲事便有了具体的计划,叫两人心中更是贴近了些,说完话后,即使屋子里静悄悄的,也流转着些许温情。 直到祁佑顺手拿起手边蔡氏与里正媳妇儿帮他定下的聘金单子…… 他拿起那聘金单子一瞧,不多时便皱了眉,抬眼看了正倒着热茶的春归,沉默片刻后声音忽地有些低沉: “怎么挑了这么点?” 寻常人家娶姑娘,约摸一口箱子,里头金银财物或是衣裳布匹,不拘是什么,凑足了一箱子,另有一份银两。 姑娘娘家若是贴心,这聘礼加上那银两便是全数充作姑娘的体己。 祁佑这儿自然也是,给蔡氏跟里正媳妇儿的账簿上有他大部分的家底,只为给春归添上一份体己。 可他亮出这许多东西叫两人安排,最后聘礼单子上只填了两口箱子,除此之外仅有五百两的聘金。 叫他怎么不疑惑。 春归回头看他看起了聘金单子,便知晓了他在问什么,她笑着回道,还有些不在意:“都在这宅门之间,多少都好。” “多少都好,为何不多一些?” 祁佑平静地注视着她:“知行那单子也是这般?” 春归被问得一愣,面上的笑意便顿了,她深知他脾性,这下怎会不知她他此刻神色有些不对劲儿。 她忙回身在他身侧坐下,想了想道:“郭家到底是见识多广的人家,郭小姐一个富贵小姐嫁到咱们家来,多少得给足脸面,不免叫人看轻了去。” 本想给出了缘由就好,可谁知他可眼见地面色微沉:“聘礼与嫁妆单子是要被人瞧的,你可想过同一日嫁娶,你与郭小姐却差了许多,旁人会如何看待你。” “你懂这聘礼是何意,嫁妆聘礼都是你日后的傍身钱,还是你不愿意用我的银子?” 春归一愣,这话怎的就扯到这儿去了! 她连忙将手里的茶推向他那边:“你怎会这样想?” “日后你就是个县老爷,手里不留些银钱,到时人情交际或各项贴补都得用到。” 见祁佑面色还未好转,春归心里自是一阵没底:“虽你俩忙碌这许久,空出来年春的几日用来嫁娶,但到底匆忙,我也不是讲那俗礼的,自是紧着你们方便。” 她说出一番话本意是安抚,却没想到丝毫未有用。 祁佑捏着聘礼单子,沉默半晌,直到春归不安地看了他许久,才听到一句: “……春姐可是在怪我没多备下几日,连亲事都未能给春姐一个周全。” 话里的懊丧溢于言表,听得春归立刻握住了他的手:“怎么越说越糊涂了?!” 祁佑抿了抿嘴角,似有些微恼:“春姐还不明白吗!我就是要将我所有都给了春姐!至于你口中的人情往来各项贴补,难不成日后春姐并未打算替我打理这家计?!” “郭家是郭家,我只顾你的脸面!若你觉着太赶着时刻,我宁愿将这亲事留到试行地结束之后,再大大方方彻彻底底地办上一场!” …… 这一年多来,哪怕他遭受欺侮也是隐忍的模样,此刻却难得地抬高了声,眼见地破了平静的神色,足见是生了气。 春归终于意识到,这人将这桩亲事看得有多重要。 从马不停蹄地将试行地的预备事项赶着完善,到拿出了家底给蔡氏和里正媳妇儿看,无时无刻不发散着一个讯息,他看重这门亲事,他豁出了全数的家底来预备这一场亲事。 可惜春归被眼前的这般忙碌忙晕了眼,未将这人的心思看透。 待想明白了,此刻浓厚的歉疚与心疼涌上来,压得春归浑身沉重。 春归:“我……” 未来得及说话,只见祁佑起身,又从书房一侧的抽屉中拿出一个乌木匣子放置春归跟前。 春归抬眼看了看他依旧阴沉的神色,抬手开了匣子。 里头是一叠厚厚的银票,且每张都是百两的份额。 她目光晦涩,心中的愧意不止。 只听得祁佑道:“一月前在京都,我已将在周晗那儿的画册红利全数取出,换成这一匣子银票,春姐该知为何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春归怎么还能不清楚。 “这匣子便是我预备下的聘金。” 而这聘礼单子上却仅放了五百两,连这里的零头都比不得。 祁佑坐回原位,两人沉默片刻,春归将匣子合上,看了他一眼,终是将手放到了他的袖口上。 “我知你此刻定是心中气愤,但我心中的看重并未比你少一分。” 她顿了顿:“……想来这么久了,向来都是你在引着我,我还未正正经经同你说过什么。” 祁佑闻言偏过头看着她,抿了抿唇角。 微恼的神色还未褪去,带了些赌气的意味,倒是从前从未见过的。 春归心中觉得几分难得,面上未显,眼神里透出几分恳切。 “去年昏沉中醒来,瞧见知行几个哭得死去活来,那时我就下了决心,我定要好好待他们,叫他们平平安安长大,别的却是再也没想过。” 当初她重生到这个身体里,最是慌乱的时候,是几个孩子叫她认了命,世道艰难,活着就已不易,她更不敢奢望在这样陌生的世界里能找到一个相伴到老的人。 久而久之,这样的心思就再也没起过。 “哪怕里正叔,婶子,村长爷爷一个接着一个地劝说着,我也未有半分动摇,只一心念着你们几个。” 一年多的情形走马观花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叫她自个儿也不胜唏嘘。 “原本以为我就这么将一辈子过了,没想到后来听你说了那些话,可那会儿听了你那些话,我心里竟也没有一丝不快,哪怕只涌上来了一星半点的羞怯也叫我逐渐意识到,在我心中,你与知行他们是有些不同的。” 听到这儿,祁佑已直直地看向她,她抚在他袖口上的手也被裹进了手心,不轻不重地揉拭着。 春归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里,认真道: “因而当日我能应下你,是深思熟虑,也是情之所至。” 第一百五十七章官窑之益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落在两人耳边却是犹如烟花,瞬间照亮了两颗坦诚的心。 春归是如释重负,再无保留,祁佑却是乍然迷茫时得遇一道天光,清清楚楚地知晓了春归的这一番历程,此刻欢喜涌上心头,不知如何言表。 春归不等他如何反应,只继续说道:“是我慢待了这桩亲事,你心中有气也是应当的。”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想明白了。”她抬眼一笑:“这是我的婚事,头一回,也是这辈子的有且仅有的一次,若不好好地大办一场,我后半生偶一想起怕也要后悔万分。” “既你也有这样的心,那来年春我便只安心受着这一场亲事,只盼着来日你可别叫我失望。” 她此刻神情前所未有的讨巧,像个真正待嫁的女子一般含羞带性子里的大胆。 祁佑看在眼里早已软了心肠,只紧紧包裹着她的手,低声道: “……方才是我不好,说重了话,春姐别怪我。” 春归含笑地看着他,摇摇头:“日后若是要过日子,你也不能一味地只迁就我。” 他们是要长长久久地过日子的,一时的磕绊有是再常见不过,若能像今日这般说出来,哪怕一方偶尔生了些气也是该的。 “之前是我想岔了,觉着有个待嫁的身份不方便插手,现在细想想,这是我的婚事,自然得叫我亲手过了才是,正好你也在这儿,这婚事有你的一半,不如就趁了今晚,将蔡姐姐和婶子预备下的东西过一遍,你我都满意了才好。” 祁佑目光怔忡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好。” 她这般轻而易举就能化解他心里的恼怒,也只有她。 经此一番,两人之间又真正的近了一步。 两人皆缓过来后,又认认真真商讨了一番婚事,从细碎的小事商量起,宴请宾客,备用礼品,一应菜品,一个说一个应着,再记到纸上,偶有意见不统一处再重新商量,如此直到夜半。 第二日,祁佑与知行又早早地出了门,春归难得地睡了一个晚觉,直到快用午饭,她才起来,交给蔡氏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上头尽数是昨晚商量下的琐碎。 而那聘礼直添足了跟郭家相同的五口箱子,里头是足量的好东西,蔡氏这样看过祁佑大多数家底的人一琢磨就能知道,这是把家底子都填补了进去。 他还没上任,那就是还没起势,家底子全靠那些画册生意跟皇帝的赏赐,林林总总全摆在这张纸上,加上平日里攒下的银两,不多却也不少。 对上蔡氏讶异的目光,春归也只是笑笑:“就照他说的做吧。” “至于那宅子,我还未来得及找知行说说,待他俩忙完这一阵,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听她这般决定,蔡氏自然也是应下。 “祁佑是个好的,说的做的都好,这样的人配你,我们也都高兴。”蔡氏又扫了一遍那聘礼单子,心里俱是欢喜。 知行的提亲日子定在年前一月,正好同年礼一道备下上门,年后还能多一门亲戚,当自家人一般上门来往。 春归想了想,还是让耿荣以送礼的名头预先给郭家报了个信儿,不然他们这些知道日子的人看着还有一月多的功夫倒是不远了,可郭如意自知行从京都回来,满打满算也仅仅瞧过一眼,虽然街头巷尾早就传遍了两家将有喜事儿,但郭家到底不知晓具体的日子,郭如意又是女儿家,不免多想。 镇子里喜事连天,两个县更是热闹非凡,自几十年前的修桥铺路造学堂这一番大动作后,镇子里便平平淡淡地过到如今,这忽然有了新县令,接连地开官窑,召集人手,又给活路又给保障的,底下的一众百姓早已乐翻天了! 官窑一南一北,早就有年轻力壮的汉子结着伴到官府报了名字,选了离自己家近的官窑定下。 一月足量的工钱,又另包了饭钱,一月官府出人检查一次身体。 对比起商户的私窑,这就显出了官窑的好处。 这样的好处众人一想就知道是两个县大人求来的,每日说起知行祁佑便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路上见着出去采买的耿荣跟柳仁都是笑眯眯的,菜贩子时不时地还搭送一点菜,叫两人实在是不好意思。 知平几个在学堂里更是呼朋引伴,谁都要跟两个县大人家的孩子做伴,有什么吃的玩的也都要叫上他们。 三个孩子每日傍晚回来,手里或是拿着糖块或是拎着糕点。 左邻右舍这般热情,春归心里也是无奈,只好慢慢等着这一阵风头过去,就连前头铺子也少去了,只叫柳家旺夫妇俩跟阿荣柳仁一道看着。 可她们避着风头不出门,自有那上门来的人。 隔日,那村长一大把年纪的,竟是跟自家孙子孙媳一道赶着自家的驴车过来了。 春归开了门一看,登时吓了一跳,连忙把人请进来。 “村长爷爷,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儿托家旺哥来说一声不就成了,若有要紧的也是我过去找您才是啊!” 村长却摆了摆手,面上俱是慈祥:“我还走得动,你们都忙,我上来一趟也是一样的。” 他左右一瞧:“祁佑跟知行还在外边忙活吧?” 蔡氏送上一碗茶点头道:“一连忙了有半月了,日日早出晚归的。” 蔡氏这样在家里养身子的人自然不清楚,在外头的人却是对两人的忙碌一清二楚的。 村长欣慰地笑笑:“昨日咱们村里来了几个官爷,把招工的纸一贴,到晚上,村里那些有一身好力气的汉子们都去填了名字,一月半两银子的工钱,又另批了一日五文钱的午饭钱,个个都是带着笑回家去的。” “前儿要在咱们小凉山开窑洞的消息下来,乡里还啥也不懂,只当看个热闹,昨儿那招工启事一贴出来,村子里倒是热闹了。” 春归笑道:“前些时候我也听祁佑说起了,想着前阵子还没定下,便也先只当个好话听一听,等事情定下来再说,没想到村长爷爷今儿便过来了。” 村长喝了一口茶,长叹一声:“想不到这离棺材临门一脚的岁数,还能见着咱们村子这么支棱起来,不怕你们笑话,我这几日连着做梦都是笑醒的。” “呸呸呸!爷爷这说的什么胡话!我肚子里这个还得长出来学说了话问您老人家讨要红包呢!”蔡氏连忙怪道。 村长抹了一把眼睛,连连点头:“阿珍说得是,说得是,爷爷还得把这孩子的红包给留着!” 春归也听得不是滋味儿,将茶碗重新续了水后道:“爷爷可别激动,咱们家好事儿可一桩接着一桩呢,来年的两桩亲事,蔡姐姐肚子里这孩子,小宝跟志远眼看大了岁数,我想着也该叫他们下场试一试童生,若是有幸,这又是一桩,这细数起来,爷爷每年都得备上几份,咱们呀!就等着爷爷的这一手了!” 这一番话又是听得村长眼眶微红。 “乡亲们只看重了跟前的好处,可我们几个老的却看得极明白,祁佑这是在给咱们村子一个长长久久的活路,你们都是只做事不揽功的人,我们却不能平白地受着,这趟上来也是想叫你们知道,你们待乡里的这些好咱们都记着!哪怕咱们这些老的没了,底下的小辈也是长久地记着的!” 几人听得都面上动容。 “瞧爷爷说的,把咱们都看做是大功臣了。”春归叹了一声:“爷爷放宽心,底下的孩子们都是有出息的,到时日子好过起来了,再修个私塾,请几位好老师,下一辈的福气在后头呢。” 小凉山吃了多年的贫苦,祁佑这一手多少能叫乡民们攒下一笔家底,而真正能立起来还是要靠下一代,士农工商,从古至今,念书都是贫苦人家唯一的出路。 头一个是祁佑开山劈石,端看后来人如何了。 村长闻言缓缓点头,春归说的也是他所想的。 回去后,村长也是叫祁佑白白出了力的人,几个长辈将窑洞的便利同乡里明说,各人才知晓祁佑的这一番苦心。 而他们吃了这份红利,也终于知晓闷声发财的道理,只牢牢记着祁佑的这份心,对外只说心里感念祁佑与朝廷的帮扶。 凭着春归与祁佑待乡里的一番心意,饶是那些暗地里偶尔分说几句两人的乡民也彻底歇了心思。 倒是有会来事儿的人去问了里正媳妇儿两人的成亲的日子,说是好备一份厚厚的礼。 里正媳妇儿只笑说等着便是,对乡里人这发自内心的热情满怀欣慰。 如同预想一般,窑洞工人的招收十分轻松,短短几日便够了名额。 分配只用两日,两县的开窑便风风火火地开始了。 两个现大人并将上任的知行祁佑,一方为了在调任和年底考核前多加一道政绩,一方为了在年前赶了进度,给年后的私事儿腾出空余时间,一拍即合,在开窑一事上分外默契。 短短半月,小凉山一处已开了山路,瓷窑地基已有雏形。 而镇上,正准备同知行祁佑提起预备新宅子的春归大清早便拿到了一张地契并一张房契。 看了看住址,竟是隔壁。 第一百五十八章新宅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半月,祁佑知行每日早出晚归,难有一个安生觉可睡,好容易歇下的一日,春归也不催他俩,只起了个大早做了一桌子早饭,又回了趟房换了身衣服的功夫,再出来就在正堂方桌上瞧见了那两张东西。 看完后吓了她一大跳,她隐隐觉出这两人的想法,心中松快却又心疼他俩如此忙碌竟还要思虑到这一层。 待早上人齐了后,祁佑见她手里已拿了那房地契,便不由得一笑。 “春姐得了空便去隔壁瞧上一眼,知行前几日晚上特意早回来半个时辰给买下的,过了手续将这房契地契一道拿了来才罢,三进三出的一间宅子,他说要春姐看过挑了房间后才放心。” 春归嗔怪道:“他的宅子,我挑了房间做甚。” 知行到时若是搬出去,前头这一进便空出来了,她与祁佑住着也不算拥挤。再说还有个郭如意在,哪怕与她情谊再深厚,可住一块儿这种事儿也算私密。 她正想推了,知行这会儿正巧迷迷糊糊打着哈欠出来,听她这么一说忙摇头:“嫂子,你尽去挑着,挑剩下的再给我。” “你放心,我跟如意商量过了,她比我还乐意呢。就算你不挑我跟祁佑也预备着将两间宅子打通了并做一间,到时走动也方便。” 那宅子正好有条长廊,到时把两边围墙打掉,长廊一路修到这儿,打个宽敞的花园或是景观也不是什么费劲儿的事儿。 何况三进三出的宅子,哪怕把几个孩子一道接过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有了这样一间宅子,知行也不算搬出去,若是将中间打通了,白日里过来吃饭也不过就是几步子的功夫,跟他如今起了床过来吃饭所花的时间也差不离。 春归与蔡氏思虑了大半月的难题,竟是这样给解了。 蔡氏听明白后也道:“是呀!春归,两边来回地住着也方便,又不是那隔了好几条街的路程,你与郭小姐亲厚,知行跟祁佑两人又少不得有着要事谈论一番,待会儿我跟你一道过去瞧瞧,待收拾了宅子,就预备着提亲了!” 蔡氏显然比春归接受得快,不论郭如意愿不愿意,跟她们挤一块儿到底不合适,有这样一间宅子在,不远不近的正好。 至于春归,也少不得要过去住一住以示亲近。 这显然是目前最好的打算。 春归也不是那想不明白的,这事儿饭桌上便定下了。 隔壁宅子里原先便空着,几年前住了一门商户,举家搬迁后便空了下来,因宅子比较大的缘故,买下来也要些银钱,还是知行看了后当即定下要买,一来确实方便,二来既是要长久地住着,宅子大一点总是周到些。算上给春归祁佑留着的,还有几个孩子,也当自个儿家里似的,该有个住所备下。 虽是隔壁,但因没打通的缘故,走过去还要从前头绕小半条街,体谅着蔡氏如今身体不方便,春归就由祁佑陪着一道过去瞧了瞧。 进去一看,比着自家多上一进一出确实是大了不少,前头宅门进了后便是一条长长的游廊,有各色花盆堆着,这般挡住了前边第一进的各处住房,院子前头便是二门三门。三处院落各有正房厢房,以及下人住的一排廊房,长廊两边打理得干干净净,想是这府里也常有人打扫着。 知行的意思是将二进处小院子的围墙打掉,正好通了隔壁那宅子的院落,两处的院落打通后正好一块儿打理着,合成一个大院子,给几个孩子搭上秋千或是摆种些花花草草的,再想得多一些就挖个小池塘,种上荷叶莲藕的,夏日一家子聚在一起观赏,也是一道盛景。 春归一路走过去,想到来时知行在饭桌上提的建议,倒是有可行之处。 见她面上露了笑,祁佑就知晓她心中是欢喜这儿的。 “春姐可想好了?不如选了这第二进的院子,与咱们那儿正好打通,有个大院子在,知平几个也乐意往这儿跑。” 春归心中也属意这儿,却摇了摇头:“不如叫知行他们住这儿吧,我跟你到底不在这儿久住,只是留个地儿的意思,这儿若是打了秋千,到时几个孩子想必来得勤快,方便同郭小姐相处着,一家子也更亲近些。” 她走几步,看向后面一进,后边地方小一些,只院子里还空着,等着主人家种上些什么。 春归眼神一动,似是想到什么,转头扯了扯祁佑的衣角。 “你瞧瞧后头,院子里栽点竹子,摆上些石板凳躺椅可好?” 她一边说边将人一道拉过去。 祁佑顺着她的步子往前走,越过石阶,只见这一进虽小了些,可采光极好,空地占了院子的一半,想是原先就没种些什么,上头还有一排花盆印子,主人家走的时候一道给带走了。 “村里山上有许多的青竹,到时请了人砍些过来种到这儿,底下又摆了石桌石凳,夏日里纳凉正好!” 她转头朝他笑道:“你喜欢清净,咱们那儿离铺子近,多少扰了你,可这儿就不一样了,隔着两道院子,什么声儿都穿不进来,你即便是看书还是要同知行商议什么,就进了这院儿里来,谁都打扰不了你!” “还有这光,照进来也不晃眼,也不怕伤了你眼睛。” 她越瞧这儿越喜欢,倒是先自个儿安排起来了。 祁佑见她话里话外都是替他在考虑,无奈地牵了她的手,点头道:“好,就听你的。” 春归仰头朝他一笑,继而又环视一圈说着打算。 院子里处处可改造,却也不是动工的时候,年前不易动土,家里蔡氏又是怀了孩子的。 可不易动土,却是可以多添些人手。 郭如意平日里也是用惯了人手的,嫁过来少不得要将自个儿的人带过来,除却这些,这宅子里也该预备着管事丫头,总不好叫人家一个小姐嫁过来不如往日在娘家过得好。 这些她到时与蔡氏两人一道商议,再同知行说明了便好。 “你要一年多前同我说,咱们有这样大的宅子可住,又有接二连三的喜事,我可是不信的。” 看过后两人携手一道往回走,春归又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忽的这么感慨了一句。 她知晓自己的本事,开了铺子,叫家里人衣食无忧就顶了天了,后头的一干风头皆有祁佑跟知行两人争气和阴差阳错的缘故。 上了京都,中了举子,祁王之难,再是殿试排官,一道一道地下来,叫她如今的日子又好过了许多。 古代最难跨越的阶级她也一道给跨过去了,又将把自个儿给嫁出去,这样踏踏实实地过着日子,老天爷果真未亏待她。 祁佑垂头看她,身侧这姑娘平和温柔的面孔有对往日的怀念,又有对现下的一丝欣喜,他不由得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道: “春姐放心,我定努力,叫你过上一辈子这样的安生日子。” 春归抬眼,对望间,两人皆是轻轻一笑。 “……那就仰仗你了!” - 还有一月便是过年时候,镇子里因那窑洞征收了好一批青壮年,大街上比平日里倒是冷清了许多,可虽是冷清,人人面上的喜色却是不断,好几个流动的摊贩子心思活络,早就上衙门问了问,看能否在窑洞附近摆上几日摊子,给工人们一个方便,自个儿趁着年前也挣上一些。 这一问原本以为会被打下来,却没想到几个官爷分外热情,直指了门路,专门划了一块儿地儿,说就是给摊贩们留着的,跟街边摊位一个样儿,交几文钱的摊位费便好。 这一下把摊贩子们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想拜一拜道声谢,而那些官爷却不受这谢,只道要谢就去谢程柳二位大人去吧,两位大人特意批复下来的令,就为给一众百姓行个方便。 官爷们指了明路,摊贩子们可见不着祁佑知行两人,索性逢人就夸赞两个青天老爷。 一路夸到小凉山跟另一处窑洞附近,另一处不论,而小凉山被村长提点过的乡民们早就备好了家里的酱菜,油盐酱醋摆了一桌子,有起锅小炒卖午饭的,有卖茶水的,生生在刚开出的一条大路上摆了大半。 那些从镇子上后来的摊贩子们赶紧挑了地儿一道摆下。 小凉山初初的一条小集市便是由这会儿开始的。 一众人又不免说起祁佑与知行的好来,那些摊贩们不时听着乡里的百姓们说起两人小时候的聪慧,长大后的好心肠,听到耳朵里,又传回镇上。 镇上的人又一传再传,听到春归这儿,两人已被传得神乎其神。 今日自家人正准备着两份聘礼,里正媳妇儿请上门的媒人瞧着几箱子物什暗暗感叹。 几人一边听着耿荣从外头听来的话一边打趣在旁的祁佑跟知行。 待耿荣说到有人传两人一岁识字,三岁背书时,春归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瞧着咱们家两位大人要不了多久便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瞥到两人尽是无奈的模样,一众人又是好笑又是骄傲。 别人家是上了任做出政绩后被百姓夸赞,他们家还未上任,早已得了一众民心。 然今日腊月初一,天晴云淡,诸事皆宜。 得了民心的两位大人,已然到了下聘的日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生辰八字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下聘的一应流程自有里正媳妇儿跟请来的媒人在旁对着,春归自个儿也是待提亲的身份,一群孩子在旁陪着她,只看着一家人忙碌。 看着看着便有些不习惯,这一年多来,她一刻不停地忙上忙下,照顾几个孩子,挣家底,从来都是亲身亲历亲为,今儿头一回只静坐着不理,心里欢喜有,却也没少了一丝不安。 她有面对下一阶段的底气,有对婚嫁的向往,但如同寻常人忽临大事一般,她也会有一瞬的慌乱。 而时刻注意着她的祁佑见她温柔的神色下掩藏的那丝不安,静默片刻,便走到她身侧,伸手握住了她略微发凉的指尖,安抚地紧了紧。 知平虽年幼,但也到了知人事的年纪,适应了许久终于意识到自家嫂子是要嫁人了,虽心里难受的紧,但想到日后还是一家人住在一块儿,多少好过了些。 他人小,身子矮,偏过头一扫便能看到两人交握的手,两只手一大一小,隐在身侧紧紧地握着,他好奇地看了一会儿,想了想,也伸了手放了上去。 忙不迭地被一只小手一握,两人都惊了一跳,双双垂头看去,对上了知平天真的一张脸,正咧着嘴看着他俩。 “嫂子要暖手怎么不叫我呀!我的手可热乎呢!” 悄默声的一句话也没被其他人听着,倒让春归心里暖洋洋的,她笑着伸过另一只手将知平带到另一侧:“知平就帮嫂子暖另一只。” 小孩儿仰着头直笑,两只手都握到了一起,还得意洋洋地朝另一头的祁佑抬了抬下巴。 一边是知平,一边是祁佑,春归坐在中间,心下的不安也渐渐地少了。 下聘流程繁多,总归有媒人跟里正媳妇儿这么一道跟着,郭家长辈更是百般地配合,里正媳妇儿带着媒人跑上跑下,一干事项十分顺利,可今日春归这儿却出了麻烦。 纳采,问名,提亲,这其中的问名便得要两方的出生时辰。 郭如意的生辰八字早在几日前便要来了,媒人便又问了知行,祁佑的。 两人报上后,那面上欢天喜地的媒人赶紧记在红纸上,又忙不迭地看向春归。 “越娘子,可否报一报你的生辰八字?一会儿老婆子我就去帮着合算合算。” 这话一落,祁佑好似想到什么,已然皱了眉。 春归自个儿也突然愣了,生辰八字…… 她如何知晓…… 瞥见媒人殷勤问询的模样,她才为难道:“我……我也不清楚我什么时候出生的……” 蔡氏跟里正媳妇儿一听这儿的动静,也收了整理聘礼箱子的手赶紧过来。 “怎么了?” 媒人赔着笑:“越娘子可别说笑了,怎会不知晓自个儿的生辰八字呢!家里长辈问过一圈便也就清楚了。我这儿也不急,待娘子问过后再合八字也不迟!” 婚嫁里合八字是顶顶重要的一步,夫妻和睦,举家安宁就靠这八字来测一测。因而这生辰八字也是顶顶重要的,凡是出生了自有接生婆婆专门记下时辰报给亲爹娘,大了后自有用处,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媒人,还没见过不知道自个儿生辰的姑娘呢! 媒人说得轻巧,自顾自先将知行跟郭如意那一对给收好了,没发现院儿里安静了许多。 里正媳妇儿跟蔡氏忙活了这许久,倒是忘了春归当初是被柳家爹娘买来的,从小又各处颠簸,连亲生爹娘的面孔都记不得了,怎会知晓自个儿的生辰。 春归多少也知晓古代对八字的看重,今日她本就有些紧张,是祁佑跟知平的安抚叫她安心了许多,可见众人沉默了,她忽的也有些不安,下意识抬头看向仍握着她手的祁佑。 她眼神里掩饰不下的担忧叫祁佑心里咯噔一下,如同被细细密密的针扎了似的难受。 他前不久才同她说过,定要拼尽全力叫她一辈子顺顺心心的,还未过门,就见她皱了眉,他怎能好受? 他当即看向里正媳妇儿,沉声道:“婶子不是外人,我便直说了,合八字的缘由不就是为了算一个家宅安宁,夫妻和顺吗,婶子也看到了,我们这一家子这一年来从未红过脸吵过嘴,何况能得娶春姐,我心中已觉是一大幸事,日后夫妻之间也定是和和睦睦的,一切都由旁人看着。” 里正媳妇儿见他突然这般郑重,忙不迭点头:“你们一家子是最和睦不过的,婶子自是看在眼里。” 祁佑看了一眼面上有些犹疑的春归,继而道:“既是如此,这合不合八字又有什么干系,总归最后的结果都是平安顺遂。” 春归听到这儿,眼里已是微红,这人真是…… 她刚开始是不清楚这八字如何重要,可看到里正媳妇儿,蔡氏,众人都不吭声后也该知晓一二了。 没成想这人却直接要把合八字这一步给去了,叫她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这一番话听得在座众人没有不吃惊的,里正媳妇儿到了这个岁数,从来没见过嫁娶之事里舍了这一步的,向来都是男方将八字看得顶要紧,最怕八字不合家宅不宁扰了在外的奔波。 她自个儿也是最看重这规矩的,可春归也确实是实实在在拿不出一个生辰来,她更是不愿这婚事白白地给叫停了,让春归心里不舒服。 看祁佑的神色不似作伪,又想起他平日里对春归百依百顺,两人从不高声说话的模样,里正媳妇儿心里那杆称也歪了。 合了八字的也有家宅不宁闹得天翻地覆的,可见这有时也做不得数,既然祁佑不在意,里正媳妇儿眉头一展,那不如…… 她正想开口应下,却不想那头媒人一听这话当即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哎哟,大人,这可不行啊!自古就有的规矩,怎好舍了这?!何况您是做官有大前程的,若那八字不合,岂不是误了你……” “误了什么?一个八字有这样大的本事,还能搅动乾坤不成?” 媒人这话还没说完,一直坐在石凳上不声不响的知行突然开了口。 他站起身,走到春归身侧,继续道:“我家里的喜事,你一个媒人多嘴什么!” “我们自己家里人都不在意,你只管拿钱办事。” 他平日里最是嬉笑和善的,这一月在外奔波,虞县的乡民们同他处久了,年岁大的都将他当小辈儿似的看待,就知他连官威都不曾摆过了。 今日却在这媒人跟前露了官威,这下连春归手边的知平也没敢上前玩笑,只听话地倚在春归身边。 那媒人面色讪讪:“我……我这不是怕万一有个什么……又怕外人知晓了暗地里叨咕吗……” “哪来这么多万一。”知行不由得皱了眉,想了想,将她手里那三张红纸抽了回来:“我的也不用合了,好赖我这辈子也只娶了郭家小姐这一个,大丈夫前程是靠自个儿挣的,媳妇儿是靠自个儿疼的,不是一个八字能定夺的!” 话到这儿,祁佑也淡淡道:“圣上一道匾额还高高挂在我正堂内,全天下人都知晓我与春姐是天作之合,若还有在背地里碎嘴的,到时请了来,到正堂上瞧上几个时辰,想必也就明白了。” “何况今日也就你一个媒人知晓我们是否合了八字,旁人又怎会知道?”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知行将三张红纸叠了放到一边的纸篓里:“成了,之后是个什么章程,劳婶子跟蔡姐继续跟一跟吧!” 说完伸手摸了一把知平的脑袋,又坐回了原位,同祁佑一道挑了挑眉。 两人一唱一和,里正媳妇儿精准地捕捉到了一则讯息——那道匾额! 她拍了拍掌!是了!人家皇帝金口玉言,比合八字还作数呢! 她当即喜笑颜开:“就是!说得对!天作之合在那儿摆着呢!还用得上合八字嘛!” 她看向一边早就被知行祁佑吓得脸色难看的媒人:“成了成了!八字这事儿就算过了!就是天作之合!” 蔡氏一听也连声道:“对对对!天作之合!来来来!咱们赶紧把聘礼装好了,改日下聘去!” 春归已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下心头的不安早就跑了个了无踪影,知行早已陪着几个孩子玩闹起来,里正媳妇儿跟蔡氏继续挑拣着聘礼,那媒人却是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似是被吓得不轻,临了她赶紧她包了一个红封赔了礼。 媒人面上不知是喜是忧,捏着厚厚的红封干巴巴地朝春归道谢。 好赖都被这一家子给做足了,她还能怎的,两对天作之合呗。 这一出过了后便没人再提,只按着流程将八字合适的消息传回了乡里,柳程两家族长久在家中不问世事,乍然一个消息便是两对人成亲的消息,又是合八字,又是下聘,已然板上钉钉,乡里内外无一不是喜气洋洋地商量着上门要喜糖吃。 如今乡里妇人们种着春归的番薯,青壮年们享了祁佑知行的征令,老一辈里又感念着他们替乡里做的这些善事,这两个族长心里再别扭还有何用。 第一百六十章三月初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年前,这下聘已到了定日子的时候,十大口箱子齐齐摆在院子里,五箱归到知行,五箱归到祁佑,里正媳妇儿特意将大门敞开,叫路过的人也能看得明明白白。 装了聘礼后,里正媳妇儿十分迅速地将聘礼单子送到了郭家,郭家得了一个人人赞颂的好女婿,心里本就欢喜,见了聘礼单子上诸多东西反倒有些不安。 这家人靠着几桩生意虽然脱了困,可到底家底子不算太厚,又要办上两场亲事,开销定然极大。郭家爹娘原本预想着柳家能给三口实打实的箱子,再备上一些外银也就差不多了,还体谅县官要多番交际,俸禄又不算太高,打算多给郭如意置办些嫁妆。 可今日这么一看,比预想中还要多上一半不说,还特意贴心地备上了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夫妇俩是既高兴又不安。 寻了个时候,郭老爹便叫郭夫人带着几支人参上了门,郭夫人一干礼品送到,没说几句话便绷不住了,委婉地提醒着,说郭家也不是那要靠女婿聘礼来发迹,眼皮子浅薄的人家,知行又还未上任,不该这般掏空了家底来提亲。 春归听得是哭笑不得,想到她与祁佑那天晚上因聘礼起的争执,不免心下一暖,见郭夫人这般掏心掏肺地劝说,她连忙道:“您放心,这是知行自个儿提的,也还未掏空了家底,办酒席的银钱他可是留着的。” 可听到郭夫人耳朵里更是不得了了,这女婿竟是只给自个儿留了办酒席的钱!对自家闺女的这番心思不可谓不赤诚啊! 看向院子里摆了许久的十大口箱子,再想到隔壁那大宅子,郭夫人一时激动更是红了眼眶,原本以为自家儿子没个出息,日后少不得得叫闺女招婿入赘,招来的女婿也求个性子良善,别的也盼不上了,可没成想几月的功夫,不光儿子有出息了,闺女还找了个做县官的相公。 春归连忙劝慰道:“您放心,知行这孩子是我看大的,虽性子打小跳脱,可品行最是端良,认定了便没有背弃的道理,他是真心喜欢如意,才这般细心准备,旁人有的,也不愿叫如意少上一份……” 她劝着劝着,不由得想到了另一个,知行是如此,祁佑何尝不是这般,因而那日她的聘礼单子少了些便叫他生了这样大的气…… 想到这儿,她看向院子里那十口箱子,心里更加温暖。 郭夫人正听得欢喜着,顺着她目光看过去不免也看到了那几口箱子。 摆得齐齐整整,塞得严严实实,五口自然是自家未来女婿的,而另外五口,她心思一动,又看向春归,自然是这一对儿的了。 她看向春归的目光更是柔软,既然未来女婿备了足足的聘礼,她自然得回一回礼数,她不管春归同知行也并非实质上的叔嫂,反正就当她是最亲的亲家了! 郭夫人回了家自是高兴坏了,同郭老爹一商议,给自家闺女的嫁妆单子上又添了两成,除此之外,也给春归备了一口箱子,叫人立刻抬到了春归那儿,言明不许退。 郭家给的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这些年走南闯北得来的珍稀药材,贵重布料都给装满了,又在上头压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这样厚重的礼她实在是不敢收,直到晚上知行两人回来,见了这箱子,他倒是无所顾忌。 “嫂子就收了吧,我看京都里都有那等的添妆礼,郭家夫人一片好意,又是因着婚嫁,大好的意头。” 祁佑瞧了一眼后也点了头:“都是特意挑过的实在东西,春姐不必有负担。” 并非是古董珠宝一类虚头巴脑的玩意儿,药材布匹虽挑得贵重,但日后都用得上,郭家是真心实意地送了这一回。 见他俩这样说,春归心里也舒坦了,正想将东西收进库房,祁佑却把人拦下,将手里的一张红纸和一小本似是用糙纸订成的册子递给了她。 他面上淡笑着:“今儿跑了趟两个窑洞,一个婆婆送了我一本来年的日历本子,她自个儿做的,我也不好回绝了她,因无甚要事,我便翻了翻。” 那日历册子用的小草绳装订,做得比较粗陋,却也是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春归翻了翻,面上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小程大人深受乡民爱戴,可喜可贺。” 她翻得快,翻到两页便看到了用一记朱砂圈出来的日子。 三月初一。 她挑了挑眉:“怎的圈了个日子?” 祁佑含笑地望着她,这才继续道:“因无甚要事,我便翻了翻,翻到这一日,见是个万事顺遂的好日子,想着记下来,刚刚同知行一提……他也觉着日子不错。” 说到这儿,春归已有所感,忽的抬眼看向她,眼神似有些闪烁。 万事顺遂的好日子…… 祁佑伸手指了指一同递给她的红纸,示意她打开瞧瞧。 春归摩挲着红纸,心里一动,半垂头展开。 果然,上头红底黑字写着三月初一四个大字。 交了聘礼单子,下一刻便是定婚期,里正媳妇儿正打算买一本明年的年历好好翻一翻,没想到他出去一趟就定好了日子。 春归嘴角不自知地弯了弯,三月初一…… 正过了新年,也是他俩上任的时候,前头几处瓷窑也见了雏形,一切都照着章程走,如同一月前祁佑说的,正好有了空余的时候。 祁佑适时出声:“春姐觉得如何?若是要等婶子翻了年历,再挑挑拣拣的,怕不是要挑好一阵了。” 春归嗔怪地瞧了他一眼,这话说的,倒似这般来不及了! 知行也坐到一旁,忙活了一日竟也是一派舒坦的模样,他指了指上头的日子,笑道:“嫂子可快些定下,定下了日子我好写了信叫人送到京都,周晗也好告了假过来吃杯酒。” “嫂子可不知道!祁佑来时便应了他,说来年春叫他过来吃酒呢!” 来时?春归一愣,倒是笑了出来:“你这是在京都时便算好了?” 祁佑面不改色:“原只心里盼着,没成想日子正好。” “嫂子可别信他,他这人走一步想三步的,我看他没上京前就琢磨着要把你抢走了!”知行立刻抢了话头。 祁佑瞥了他一眼,也不急,只斯斯文文道:“之于你,我可不算快了。” 这一说,知行便撇了撇嘴没声儿了。 当初他与郭如意互生了心思,虽平日里都有察觉,但也是在一道上京都时互相挑明了,较之祁佑与春归,他俩动作可不算慢了。 春归看着两人斗嘴,不免好笑,重新看向手里这张红纸,面色缓缓微红。 待两人斗完了嘴才道。 “明日托婶子跑一趟郭府,要是郭家不介意,那就定这个日子吧。” 两人齐齐转头,一个眼里俱是温情,一个咧了笑。 “好。” - 郭家自是爽快地应下,里正媳妇儿回来时满是笑意,两家人都说她这一月多有辛苦,可她就乐意受了这一份辛苦,两桩亲事,虽春归这儿省了事,到底也都是她一路跑上跑下地到了今日。 打从备聘礼开始到今日定下日子,她都顶了头一份,也跟沾了大大的喜气似的快活! 春归这一年半来过得不容易,能亲手送了她成亲过好日子,她打心眼里高兴! 定了日子,这事儿就办成了一大半了,接下来就好好准备当日的事项,婚事当日的桌椅板凳,一菜一饭,宾客礼,都不是简单的事儿,里正媳妇儿也全都揽下了。 春归怕她辛苦,她想了想便打算回乡里叫几个年纪大的婆子,一块儿给商议着。 春归连忙给应下了。 因近过年,春归也特意准备了一箩筐的好礼,叫忙活了好半月的里正媳妇儿带回去,再把定下的婚期告知乡里。 他们不兴那什么请柬红封的,话带到,到时有空的便来。 里正媳妇儿坐着春归特意雇来的马车,一路眉开眼笑地回了乡。一箩筐的好东西她一人也抬不走,正好放在路口,远远地喊一声后就有人来帮忙抬。 乡里谁不知道里正媳妇儿这一月都在忙活春归家里的两桩亲事,就是在窑洞里干活儿的乡民们也时常聚在一块儿说起这儿。 给里正媳妇儿来帮忙抬箩筐的大都是妇人家,里正媳妇儿笑骂道:“你们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没的把这一箩筐好东西给掀翻了!” 几个妇人连忙回嘴:“快听听这老姐姐说的,我家男人跟儿子可一道在那窑洞边上忙活着呢,可没人来给你使唤使唤啊!” “可不是,说起这也多亏了祁佑给咱们自家人留着名儿,我儿子读书无用,倒有一身好力气,昨儿听他说起,那窑洞可打了地基有个模样了!这一月过去就拿了好半两的银子,日子可真有盼头!” “咳!可别说了,我那弟弟也去了,可他是个会吃的,我那弟媳做饭又舍不得放油放盐,那窑洞边上好几个饭食摊子,倒被他每日这般吃了下来,如今也吃去好些银钱了!” 几个妇人一说起那窑洞便没完没了,心里得意着呢! 这样好的待遇,得亏祁佑有心,小凉山这地势也长得好,叫这窑洞落了地。 里正媳妇儿听着她们说话,见她们满心满眼的都是高兴,倒没了平日里拌嘴的功夫了!自个儿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她盘算着得叫些年长的妇人家,好歹见得多了也有了经验,婚嫁之事个中要注意的事儿多着呢,老一辈的多长个心眼。 她这边细细想着,倒是没注意前头妇人们已然说了好一些窑洞里的事儿。 小凉山这儿多是吃惯苦的乡民们,建窑洞这种卖力气的活儿一向做得多了,何况有这样高的月钱摆着,每日里干活儿都是有劲儿的。 而其他窑洞不免进了一些乡镇里干不惯力气活儿,只冲着高月钱来的人 几人一个捧布匹,一个捧点心,两个拿着零碎的东西,还有一个跟里正媳妇儿一道在后头搬着箱子。 前头妇人说话声不断。 “昨日听我娘家弟弟说起,咱们县另一个窑洞那儿背地里可起了不少争执,不像咱们这儿,干活儿的七拐八拐都带着亲,和睦着呢!” “干着活儿还能起什么争执,吃饱了没事儿干吧!” 那妇人努了努嘴:“你当那窑洞里的活儿是轻松的?咱们是做惯了重活儿累活儿的农户人家,自然不当回事儿,可其它地儿可有不少镇上的小胳膊小腿儿吃不惯这等苦的人,干得累了苦了就叫唤,他一叫唤,其他干得起劲儿的自然听得不爽利,一来二去便吵起来了。” 听得人不由得翻白眼:“那值守的官爷也不管?” “管啊,怎能不管,可管了这趟还有下一趟,所幸近过年,也都是些小打小闹。” “嚯!我看就是吃饱了撑的,不干活儿就想拿这么高的月钱,做梦呢!” 乡间妇人都懂的道理,可自有那吃不惯苦的人装不懂。 她们在前头悉悉索索地说着话,后边里正媳妇儿因心里想着事儿也没在意,只当是妇人家的碎嘴。 东西送到里正家正堂,里正媳妇儿拿了些点心分了后,妇人们也都各自回家去了。 那阵闲话也是听过说过就算,没人当回事儿。 第一百六十一章大雪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两桩亲事婚期定下,窑洞渐渐成型,年前便也没了其它重要的事儿。年底考核已过,因那窑洞一事,虞县松县的两个现大人添了一笔政绩,也将升调到别处,几日前便已出发动身。 祁佑知行虽然年底正式上任,但此刻也是两县乡民所倚仗的父母官,两人趁年前各自巡视了一趟两县的窑洞,便也不常出门了。 整个镇子处处洋溢着过年的氛围,挂鞭炮,贴窗花,小儿到处跑着要糖栗子吃。 春归的铺子放了一阵驱寒暖胃的番薯糖水后,也预备着关门迎新年了。 很快,便迎来了这一年的初雪。 这雪下得极大,将屋顶压得厚厚实实的,因今年家里有了个冰窖,春归便想着趁着初雪存些冰块。正好家里有几个大缸子,平日里都是不常用的,只消洗净了就能装东西。 虽是大冷的天,春归开了口,家里几个自然也应承下,耿荣柳仁帮着刷洗水缸,祁佑与知行照着春归的吩咐,洗了几块大木板子。 蔡氏大着肚子,带着几个孩子在正堂内就着炉子烤火,春归想帮忙也被祁佑给驳了回来,只好一边烤火一边看着几人在院子里忙活。 耿荣刷洗完两个水缸,瞧着前头两个未来的官大人蹲着身子刷木板,不由得跟柳仁一块儿打趣道:“瞧瞧咱们家两个大人,在外威风八面,我出去买个菜也能听着那些摊主们夸他俩,连带着给我也又免菜钱又添根萝卜加点菜的,可咱们春姐一开口,还是得乖乖刷木板。” 柳仁这样一个稳重的听了也不免憋着笑。 “那是他俩敬重春姐,看我俩不也是如此嘛!” 耿荣老气横秋的:“知行哥自然是敬重,可咱们祁佑哥嘛……” 他假意摇摇头:“我们这种心里没个姑娘家惦记的人是不会懂的。” 柳仁若有所思,竟然也点了点头。 两人这般说话也未避着人,连在正堂内烤火的几个也听得一清二楚。 春归早就微红了耳根。“这阿荣,跟知平玩久了,性子也被知平给带去了!” 此刻窝在知敏那儿看她绣衣裳的知平不由得撇了撇嘴。 蔡氏笑道:“哎哟这又干咱们知平什么事儿了!你一个待嫁娘子,还不许阿荣打趣打趣啊!我看他说得挺对的,这样大冷的天,咱们祁佑二话不说便干起了差事,可见是心疼你呢!” 知平却是哼哼唧唧的:“我也要干啊,嫂子还拦着我!” “小祖宗,你裹什么乱?大冷的天,再生了病可别叫唤!” 蔡氏说着话,又瞧了一遍几个孩子身上的衣裳,见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才回过头朝春归说道:“你瞧瞧这几个,咱们这个岁数时每日都还在帮着家里做事儿呢,就是祁佑知行那会儿也是这样,如今过了这样的好日子,孩子们也只用安稳地念书,衣裳不缺,炭火不缺,银钱也不缺。到我肚子里这孩子出来,怕是要宠得没边了!” “说起来前几日晚上,我们家那个还偷摸藏起了银子,说此刻留一两个铜板,日后给这孩子买糖吃。”蔡氏抚摸着已大了好一些的肚子,摇摇头直笑。 自怀了孩子后,蔡氏的性子一日比一日和顺,倒再也没瞧见她发过脾气。 她本也是温和的,这些年孤儿寡母一道过着,才变得泼辣了些,如今日子平稳,丈夫疼爱,她自然就收起了野性儿。 春归不由得摸了摸她的肚子,轻声道:“蔡姐姐是有福气的”。 “你更是有好福气的!待你有了孩子,照祁佑待你的疼惜,怕是要将孩子宠上天了!”蔡氏笑着朝门外示意道。 只见祁佑正静静地瞧着春归抚摸蔡氏的肚子,眼里俱是温柔。 春归转过头,两人相视一笑,似对往后的日子有了天大的祈盼。 水缸刷洗完毕后,几人往里边加满了水,另用祁佑跟知行洗净了的木板各自做挡板,插在水缸里头分为了三份,待结了冰后木板轻轻搅动,便能取出几大块的冰了,到时也方便放到冰窖里。 待处理完毕,几人几乎都冻红了双手,厨房那边,王大娘已烧了一锅热水倒到盆里。 刚碰过冰的,也不敢直接把手放到热水里,便用上面的热气烘着,没一会儿便把手里的寒气给驱散了,水也稍稍凉了些,将手浸到盆里刚好。 春归又拿了干布一人一块地分了。 这样的天气怕是要持续几日,又近过年,窑洞里昨儿就给了假,临时盖了一个棚子遮挡着风雪。就是家里请的王大娘,过了今日也要结算工钱回家准备过年去了。就剩个李志存还有两日的工,若明日雪停,正好做完。 一家人商量着过年要备下的东西,因今年又多了郭家这一门亲家,虽然郭如意未过门,但年节时下也该走一走。 春归这待嫁之身不方便到处跑,蔡氏又是大了肚子的,思来想去,到时便由祁佑跟知行带着几个孩子过去拜个年。 说到郭家,知行倒是想起了什么:“前些日子如意带话来,褚家两兄弟年前也要从京都回来了。” 褚家兄弟如今在京都也教养了一批人手,都是善制手绘瓷器的好手,说是要一块儿带下来。 祁佑闻言点了头:“我本也要催一催,没想到动作还算快。” 这两县只有春归有这门手艺,手绘瓷器不比寻常东西,会作画的不一定能在瓷器上勾勾画画,能在瓷器上下笔的又不一定画得好。但春归到底快嫁人了,不好出去走这几趟,私心里,祁佑也不乐意叫她再进窑洞受那份罪。 可褚家兄弟一来便好了,他俩做惯了这门手艺,不论是带了人手还是重新培养一批,都是方便的。 “这两日也快动身了,正好回来过个年。”知行又笑了笑:“周晗在京都里怕是愁得不行。” “前些日子的来信说是京都里的点心也不如嫂子亲手做的,每日想得紧。虽没抱怨,我见他字里行间都透着些不虞。” 因年底考核,人手短缺,便把一些待上任的直接拉拔过去了,周晗便比祁佑两个早上任,这一月多来想必是憋坏了。 春归收了笑,将几人手里擦拭的干布收走:“他在京都压抑得久,本就是不愿受掣肘的,又没有多少好友,一朝来了咱们这儿过了些洒脱日子,再回去心里就不甚舒坦了。你俩若是得了空多同他写信说说话,日子久了也就好了。” 说着她不免叹气:“如今你们三个一南一北地隔着,日后相聚的次数怕是数得过来了。” 她还记着初秋走时,周晗几日来的低落,想是真舍不得这地方。 祁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春姐说得是。” 周晗本家就在京都,又照着周父的安排进了吏部,他肩上的重任更是要重上几分,前几年有可抱怨的时候,之后几年,待周家老一辈一个个退下,也就是周晗这一辈撑起门楣荣辱的时候了。 这些话他不说出口,春归心里也明白。 少时的欢乐过去,扑面而来的便是不得不担起的重任。 周晗是这样,他与知行也是这样。周晗担负的是一整个家业,他与知行则是这两县县民的生计与繁荣。 祁佑抬眼看着收起干布正往厨房走去的春归。 而幸运的是,他已有人相互扶持着走向前路。 …… 过了一夜,雪倒是越下越大,天还没亮,春归就醒了,披着衣裳推窗一瞧,屋子外头风也正刮得猛,吹在脸上冻人得很。 她被冻得一激灵,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索性又回身加了几件衣裳,不打算睡了。 昨日王大娘已结算工钱回了家,厨房里有她前两日便有意给备下的东西,鸡鸭鱼肉,各色蔬菜都是齐全的。 说起来自有了王大娘,她进厨房给家里人做饭的次数便少之又少了。 今日索性睡不着了,她瞧了瞧厨房,想了想,同从前一样,揉面切团擀皮,又拌肉馅儿,素馅儿,没一会儿便包了一屉的馄饨饺子。 一锅里放水煮着,一锅里放油煎着。 厨房里忙完,又紧着衣服到院子里瞧了瞧几个水缸,敲了敲,果然已经结了厚厚实实的冰! 眼下的日子顺遂又快活,一大缸子冰块,一锅馄饨都叫她心生欢喜。 待众人陆陆续续地起来,厨房里早就冒了满鼻子的香。 祁佑正左右看着寻春归,就听见她在厨房那头喊着:“快来帮着端碗!” 清早风雪稍稍小了些,却也是一阵肃冷,厨房里祁佑一眼便瞧见两口冒着热气的大锅,跟站在锅子前搅动锅底的春归。 厨房只一门一窗,窗户并不多严密,此刻还有几丝微小的冷风灌进来,吹在身上也不免打个寒颤,祁佑微皱了眉,上前抚了一把春归的手,果然微微发凉。 “怎的起得这么早?昨日没睡好,可是风灌进来了?” 春归笑着回握他的手:“我那屋子严实着呢,只是今早忽的睡不着了,想着就起来把早饭给做了。” 祁佑抿了抿唇角,似有些不赞同,松了手拿起小桌上的几块布条,回身堵住了窗口的几处缝隙:“既是起来做饭也该把窗户给关好了,这雪怕是还要再下一阵。” 春归偏过头看他一丝不苟地检查窗门,不由得弯了嘴角,再将锅里的早饭全数盛出来。 一家子围坐在一块儿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早饭,又说着镇子里几句闲话。 吃完了饭瞧了瞧外头,这雪忽大忽小,却始终未见停,李志存今日本就要去一员外郎家里做最后两日的工,见了这偌大的雪倒是生了退却之意。 耿荣见状,竟套了长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门口走去,吓得春归赶紧喊道:“阿荣!你做什么去!” 耿荣嬉笑着转头:“没事儿,春姐!我瞧瞧外头路还好不好走!” 说着便推开了门,屋里几个都朝门外边看,这一看,只见整条大街白茫茫的一片,耿荣一脚探下去,足足没到了脚踝处。 蔡氏连忙道:“这样大的雪,你可别出门了,那员外想来也是知晓这行走不易的难处。” 春归也点了头:“蔡姐姐说得是,屋顶上都堆得厚厚的,何况雪还在下,若是那不牢靠的屋子,再过不了多久怕是要倒了,李大哥还是在家待着吧,待雪停了再做打算。” 两人本是劝李志存留下,却不想一旁的知行跟祁佑听了这话已然齐齐皱了眉。 耿荣又是七拐八拐地回了来,春归拿了干布条,拍了拍他身上落的雪。 短短来回一趟的功夫,这肩上便落了薄薄的一层。 祁佑看了看耿荣身上的薄雪,又看了看外头,一脚踩下去足有几公分,脚印深深陷在里头。 他沉默片刻,突然道: “春姐觉得这雪要下到几时?” 春归微微皱眉,摇摇头:“我瞧着这架势少说也得明日。”好在他们备下的东西都是齐全的。 明日…… 祁佑面上神色却是愈加严峻:“这怕是遭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心里皆是一慌, 春归连忙问道:“怎么了?” 祁佑还未回话,突然未套长靴便走出几步,远远地朝镇郊处的方向望了望,果然入目皆是厚重的雪白。 再回来,身上的雪倒比耿荣刚才的厚了一层,足见这雪是越下越大。 春归见他脚下也是湿了一片,不由得急道:“怎的忽然就出去了,快去换双鞋子!” 可祁佑却扣住她的手,脸色分外严肃:“春姐,我与知行得去一趟镇郊。” 也不等春归问,他便直接道:“先前的一众流民还在镇郊与官道毗邻处安顿着,多是些板房茅屋,上回我虽找人加固了,可这样大的雪,再堆下去怕是要将屋子压垮了。”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惊肉跳。 这样的冻天雪地,在屋子里要担忧塌陷,屋子外又不免受冻,不论内外,都有极大的危险。 春归连忙看向知行,只见他也敛了神色点了头。 然而不待她反应,门外已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程大人柳大人在家吗!程大人柳大人可在家!” 祁佑神色一敛。 耿荣这未脱去长靴,连忙又是磕磕绊绊地跑过去开了门,一打开,果然,一众穿着官服的差爷个个举着一把堆满了雪的伞站在门外,正急急慌慌地喊着人。 耿荣连忙道:“在在在!两位大人都在!” 那一众人也不进来,只在门外喊着:“二位大人!镇郊那处怕是撑不了许久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安顿流民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一句话落,门内的众人顿时脸色一变。 谁也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出了事。 祁佑与知行不能再耽搁,春归扫了门口那一群人,脚下也是湿哒哒的,想来跑来时十分迫切了,她立刻道:“阿荣阿仁再去拿几双长靴来,叫这些官爷也一道换上。” 又转头朝祁佑道:“我去给你们拿那两件大氅,你们两个披上,祁佑去将鞋子换了。” “也不知前头是个什么境况,总要做最坏的预算,若是有什么难事儿,你们俩托个人过来要叫我知晓,我虽帮不上什么,多少能在家中想些笨办法。” 柳仁跑了几步,已将一箩筐的长靴拿了来。 蔡氏忙拍了几下自家男人:“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拿几把伞过来!” 李志存连忙反应过来,点着头便跑进杂货间。 大氅,伞,长靴,一应物件都备了齐全。 春归思来想去,又将厨房里剩的半锅煎饺盛了起来,用两个大木碗一道扣着放进篮子里。 再急匆匆地跑来交到祁佑手上,又顺手拍了拍知行身后几处沾上的灰尘。 “这些饺子虽少,多少给那些乡民们填一填肚子。这样大冷的天,寒气入了体就麻烦了。” “知行中途觉得热了也别跟个孩子似的脱衣裳,祁佑看好他。” 这番的忙上忙下,见她还要做些什么,祁佑连忙一把将她拦住,轻声安抚道:“春姐别急,别急,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你只安心在家,若真有什么,我也不瞒你。” 春归这才顿在原地,眨了眨眼,一瞬平复了下来。 她压下喉头的酸涩,尽力弯了弯嘴角:“好,你们快去吧,一切小心。” 祁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不敢再停留,同知行两个拿起耿荣早替他俩撑好的伞往门口走去,门口那一众人也早换上了长靴,留下一堆浸湿的布鞋。 春归也道:“鞋子便放这儿,待忙完了再回来拿吧。” 一众官差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也多少知道春归这往后的身份,留下一句:“谢县令夫人”便大步跟了上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着,这样的大雪天,步子也难有稳当,幸而互相扶持着。 春归直看着他们走出街口,才神色不安地叫耿荣关了门。 蔡氏也是一脸愁色:“照着前头窑洞招收的工人计算,流民少说也有十几户,可千万别出事才好!” 春归绷着脸色摇了摇头:“刚刚那官差说的是快撑不住了,想来还没有伤亡问题。” 只盼着这一路的时间也能顺遂些。 若还未上任便出了人命,祁佑跟知行怕是难交代。 她沉默片刻,突然道:“蔡姐姐,家里可还有红糖?” 蔡氏一愣,连忙点头:“有有!我那老娘隔段时间便送来,前些时候铺子里做番薯糖水用去了一些,如今还有好一半呢!” 春归立刻起身,转头朝耿荣柳仁认真道:“阿荣阿仁,春姐要劳烦你俩一桩事。” 耿荣柳仁对望了一眼,耿荣直接道:“春姐说的什么话!有什么就叫我俩去做好了,说什么劳不劳烦的!” 春归扯了扯嘴角,也不再耽搁:“我需你俩现在到郭家,借些人手回来。” “祁佑跟知行满打满算只带了十来人,若真有什么事儿,十来人是忙不过来的,你们将这事儿同郭老爷明说了,他定会答应!” “另外我煮上一锅生姜红糖,也需劳烦这些人带去。这样的天气,在外冻上一刻都得受寒,更遑论那些冻了许久的流民。” 耿荣柳仁皆是满口应下:“春姐放心,我俩这就去!” 春归连忙将人喊住:“千万不可过于急切!路上小心再小心,你俩也不可出事!” 耿荣与柳仁心里一暖:“春姐放心,我们都知道!” 看着两人互相搀扶着出了门,春归又回头拍了拍蔡氏:“蔡姐姐别忧心,你是有身子的人,在家好好休息就是,几个孩子做完了功课就劳姐姐看着了。” 蔡氏也不敢多说免得春归更加烦心,只点了头:“红糖都在厨房老地方放着。”又朝李志存道:“你快帮春归烧火去。” 煮糖水本就快,雪地里来回地走上一趟却要花上好些功夫。 春归这边足足煮了两大锅的糖水,用柴火慢慢地温着,看着屋子外头雪越来越大,她面色也愈加沉重。 原先两个县令已经升调,祁佑跟知行虽未上任,但这两县乡民的生计已落到了两人头上,若在这个时候闹出人命,不管是一条两条,还是天灾人祸,传到朝里,两人前头立下的一番志向不免为人诟病,打击,也是活生生打了皇帝的脸。 大事还未做成,倒先闹出了人命,那忠义之家的匾额挂在上头也显讽刺。 安稳日子过了许久,每日商量亲事,说话打趣,倒失了谨慎。 早先祁佑两人头一趟去了镇郊,祁佑被落下来的木板钉子划了一道时她就该有所察觉那房子定是成了问题,若那会儿没察觉,这场雪初初下时就该有所感知,不然也不会到了今日雪下得如此大时没了分寸。 春归心里思来想去地不安,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口才响起耿荣的喊声。 她猛地一惊,连忙叫李志存去开了门,自个儿拿了木桶,将两大锅的糖水倒了进去。 从厨房里出来一看,郭老爷分派的人手竟站满了院子,足有二十来人,好一些还挑着几担子东西,外边都用防水的厚布条裹着。 见春归一脸疑惑,耿荣道:“春姐,郭老爷听了这事儿,叫了二十五人过来,个个都有好身手,身子骨又健壮,抗冻。” 他又指了指那几担子:“还有这些是郭老爷仓库里备着的应急衣物,说若是屋子不甚塌了,这些衣物可给乡民们防冻。” 郭家走南闯北,常备的便是应急的一干东西,倒是解了今日之急了。 “郭老爷还说了,要是真麻烦了,郭家预备下了一应米粮,让春姐不必担忧。” 春归这颗吊起来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些。 郭老爷有了那道忠义之家的匾额,京都的生意又因圣上的嘉奖一日比一日热闹,郭家一整家都对春归满怀感激,更别说是今日这危急时刻。 春归将两大桶糖水拎出来,又将家中的多余的瓷碗全数拿出来摆放整齐,交给了那打头的几人。又特特盛了二十来碗。 “托各位小兄弟了,这寒天冻地先吃上一碗糖水驱寒再走。” 那几人多少也是吃过这道糖水的,也知晓春归这远近闻名的好脾性,也不扭捏,爽快地喝了。 “越娘子放心,这多大的雪地咱们都走过,保证稳妥地给您送到!” 说着果然走得十分稳当,连挑着东西,拎着木桶也无碍。 春归远远瞧着他们走,心里总算平复了些,她该做的都做了,只看镇郊如何了。 - 再说回镇郊,祁佑一行紧赶慢赶,春归心中所担忧的,祁佑知行更是清楚,也只盼着不闹出人命。 一旁的官差将今早的事儿同他俩细细说明。 “昨儿晚上雪忽的下大的,亏得一个起夜的汉子机警,恍惚间听着自家房顶嘎吱作响,本就是板房,虽有大人您上回差人加固,可风雪实在太大。那汉子立刻叫醒家人,又将周边几处茅屋里的流民叫醒。” 祁佑:“都叫出来了?” 官差点头:“我们也觉得庆幸,幸亏那汉子说话好使,二十来号人竟然也都信他。” 祁佑细细一想也明白了,这些人都是一道经历过逃难的,彼此之间都有深厚的信任。 也亏得了这份信任。 知行连忙问:“那他们如今安顿在哪儿?别是在雪天里冻着?” 官差立刻摇头:“回大人,正好咱们那窑洞离得近,这群人便收拾了被褥细碎就近迁到了窑洞附近。昨儿晚上房子榻倒时无人伤亡,只窑洞到底还未成型,挡不住风,寒天里冻到了现在,几个年纪稍大些的老人家和几个孩子身子骨受不住,染了风寒。” 这话说完,知行祁佑面色一顿,不由得对望一眼。 本为了在三月初空出一段时间才早早地行此事,没想到阴差阳错,竟成了这一趟天灾的避难地。 哪怕祁佑这般行事前多有谋算的人,此刻也不得不庆幸这样的巧合。 “离镇郊近的那些人家听闻昨夜的事儿,有自发地送些被褥,但实在是雪地难行,家中又没有多少防水的东西,衣物送到了也是干一半湿一半的。” 最要紧的是那窑洞到底不是最踏实的地方,挡住了雪却挡不住风,还有那些生了病,总不好一直在那儿待着。 此刻祁佑与知行也反应过来,他们俩来得有些急,后续的一干事项到底没能顾虑周全。 一行人脚下步子未停,知行祁佑心中不停地思虑。 窑洞…… 迁到别处难免路上颠簸又受冻,可镇郊还有什么地儿可安顿…… 忽的,祁佑一瞬抬眼:“知行,镇郊是否还有一个私窑?” 他偏过头继续道:“当初郭小姐请了春姐教授褚家兄弟那手绘瓷器的手艺,是否在镇郊一私窑处?” 他这一说,知行也一瞬间想到了,只他还未点头,一旁的官差立刻应声,面上一喜。 “对对对!大人说得是!镇郊有私窑!那是一个地主老爷办的!那老爷子跟郭老爷十分要好,前几年还往县衙里送过节礼!” 祁佑心下一转,即刻有了章程。 对那开口的官差道:“你既然知晓那老爷,就托你过去说一声,就说官府征用那私窑,临时做流民的避难所,待此事一过,另有嘉奖!” 又转头拨了两人:“前头就是傅青大夫的药铺,你俩以我的名头去要一些治风寒的药材,叫傅大夫登记在册,届时我自会去销账。” 三人得了命令,也不敢多耽搁,连忙齐齐应了。 剩下一行继续往镇郊走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安顿流民(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一路上风雪愈来愈大,南方难有这样的风雪,就是去年也是草草下过一日,积了一层,小孩子玩闹片刻的功夫,像今年这般,家里人都不敢放孩子出门。 靠近镇郊,这一处村子的几户人家几乎都开着门窗,见两个大人来了,立刻就有人招呼。 “程大人!柳大人!咱们送去了被褥,可雪天实在难行,咱们也没法子了!” “是啊!大人!可还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大人尽可说啊!” 此起彼伏的喊话声入耳,听得祁佑一行心内也不免感动。 知行举着伞遥遥地应道:“谢过诸位好心了!赶紧关紧门窗,别冻到了孩子!” “哎!哎!咱们听大人的话!” “大人也要保重啊!” 几户人家又陆陆续续地关上了门窗,不由得感叹道:“这样的天气,两个大人也赶了来,实在是好品性啊!” “越娘子实在好福气,咱们县里有这样的人家在,放心啊!” “谁说不是呢!果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做官了也不忘体恤老百姓!咱们也别添乱了,好好在家待着吧!” 待到了镇郊,每人头上的伞都堆了一层,这镇郊一行人没走过十次也有八次,路线早就烂熟于心。 远远看去,官道处几间茅屋早已被雪压得倾塌,只一两间板房还立着,却也掀起了好一些木板,这般看着也触目惊心,若是有人在里头,这半夜过去怕也要冻僵了。 一行人不敢再耽搁,径直沿着小道朝窑洞处走去,此处镇郊正是空旷之处,一眼便能看到那已渐成雏形的窑洞,另一处私窑则在正对面,隐在靠山处。 这一路过去,就见不少摊子还未来得及收走,都是近处人家或是镇子上的摊贩摆着的,好在东西都收得差不多了,只留了个空架子。想几日前还是热闹万分的景象,官窑处干活儿的乡民每人每日得几文钱的饭钱,能在这几处摊子里吃得饱饱的。或有舍不得用那些银钱的,就由家里人做了饭送过来。 几十号乡民,把个窑洞挤得热热闹闹的,如今落满了雪,倒是显出几分寂寥。 还是那窑洞里不时传出轻微的咳嗽声,才将将打破了这寂静。 这窑洞当初建造时特意加了一个弯道,里头的热气也不好散出来,想来这群乡民们躲在了那儿。 几人在窑洞口站定,一件件衣物遮挡着洞口处,却也挡不住这越来越大的风雪,两人摸上去触手冰凉,已冻得邦硬。 知行不由得皱眉:“窑洞里放了不少砖瓦木板,怎的不用那些东西挡一挡?” 两人不敢再耽搁,继续带着人往里走。 再走近些,便能听见里头的细碎的说话声儿。 从话里便能知晓众人定然面上十分愁苦。 “唉!也不知咱们什么时候能等到人来!” “估摸着快了吧,前头不是有老哥儿去报了官爷吗,这儿的大人处处为咱们打算,不是咱们原先那乡里似的贪官样儿,咱们好好待着,靠的近些,别再有人冻着了。两位大人住在一处,得了消息定会一道赶来的。” 有个汉子分外急切:“两位大人自是好的,只是我闺女怕是等不了多久了,这身子烫得跟个炉子似的,等下烧糊涂了可怎么得了!” 年纪稍轻些的开了口:“不然我先下去一趟?不管这风雪大不大好不好走,先往镇上找找大夫,大人受得住,孩子可撑不了多久了。” 说完便有妇人阻止了:“你可别!咱们从家里带出来的衣服都湿了个透,乡亲们就近送上来的衣服也被这风灌得湿冷,离镇子还有好一段路,你这一去别倒在路上,我可听你咳了许久了!” 说这话的是他媳妇儿,两人怀里还有个刚出生的孩子,也是前些时候觉着日子安稳下来了才刚生的,却没想到又遭了难。 女人话里带着些微哭腔,把他这本不坚定的心思也给哭没了。 细碎的哭声不时响起,听在众人耳里更显凄苦。 不免有人认了命,犹豫道:“……其实这些日子来,程柳二位大人做得够好了……这样大的雪天,路上闹出人命都是有的,他们若是不来,也合情合理……” “是啊……咱们……只不过是一堆流民,大人给咱们活儿干,又给了这样高的工钱,放到别处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他们不来,咱们也不该怪罪。” 这两番话落,人堆里一瞬寂静,众人面上皆失了光彩。 好日子过得久了些,他们都快忘了,其实自个儿只是流民,没有正经户籍,逃难来的难民罢了…… 二十来号的流民,好些都是从一个乡里逃出来的,逃难几乎是这些百姓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决定,这一腔的勇气早在逃难的路上用尽了,这长久的等待里,一寸一寸的寒冷不仅侵袭着身体,更压垮了精神。 是生是死大有认命之感。 瑟瑟冷风不停地灌进来,吹在众人脸上尽显悲哀。 直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突然跺了跺脚,绷着面色,颇有些恼怒:“你们何苦说那丧气话!我信两个大人,他俩必不是那弃百姓于不顾的,是清官!好官!咱们这儿还有干的衣服,快全都找出来,给几个孩子捂上!再等等!大人定会来的!” 那抱着孩子的一脸愁苦道:“老叔儿……咱们说不定就这命数……” 却不想老人家努着脸,狠狠地唾了一口:“呸!咱们这一辈子总不会如此背运,一连遇上好几个不理事的官老爷!我这把老骨头没死在大旱里,定然也能在今日活下去!” “你们给我打起精神来!把孩子们都护好!” …… 一段段话由远及近地传到祁佑与知行耳朵里,两人面色愈加沉重,脚下踩着的步子越来越快,终于在那老人话音落下一刻,知行祁佑拐进了那弯道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乍然一股冷气涌过来,挤在里边的二十来号人齐齐打了个寒颤,顿时停了说话声,不由得朝门口看去。 这一看便看到了正心心念念的两个大人,一行人面色冻得苍白,足见是一路赶过来的。 二十几张脸乍然大惊,当即就有人跪到了地上。 于河流湍急处抱得一块浮木莫过于此! 一个一个地反应过来,激动得眼眶瞬间通红,接二连三地喊着祁佑跟知行。 “大人!大人真的来了!” “是大人啊!大人您真的来了!!” 那才跺脚骂人的老人家却呆愣在原地,猛地一惊,又是高兴又是悲愤的模样,忙不迭地跪地,哑着嗓子磕起了头:“大人啊……大人没舍下我们!” 祁佑知行连忙过去将几人扶起来,扶到那老人家时,已见他痛哭流涕,再也没有刚才镇定的模样。 知行鼻子一酸,他们怎能不知道,刚才那番话里,这老人是憋着一股劲儿,赌了一条命认定他俩会来这儿,可也避免不了这心中的忐忑。如今见他们真来了,从前在家乡受贪官的苦,这一路逃难来的苦终于有了可吐之处,这岌岌的不安与半生的颠簸也尽可止了。 五味交杂之下,只能由一腔悲愤做主,涕泗横流。 一行官差也急急忙忙地帮着将众人扶起。 此刻祁佑与知行才得了空细数这些流民。 数了数共有七个半大孩子,好些面色通红,脑袋摸着也烫手。 两人不假思索,直接脱下了身上的大氅,将烧得迷糊的几个孩子包了起来,这大氅是春归特意用兔毛和麂子皮做的,最是御寒保暖。 几个妇人连忙推脱,也被祁佑挡了回去,沉声道:“此刻孩子最要紧,你们抱紧些,别再漏了热气,再等等,一会儿就有人送药材过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住地擦拭脸上的泪,喜色掩盖了悲意,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谁能想到,这样的雪天里,两个官老爷竟能来得这样快!算算时间,怕是刚得了消息就赶来了! 分去了大氅,两人又将春归装下的半锅饺子拿了出来,箩筐跟木碗都用厚厚的布条裹着,这一路过来多少还有些热气。 饿了大半夜,又受了许久的冻,此刻一只还有余热的饺子也能叫这群人吃得含泪。 饺子并不多,一人一只地分完后,众人都自发地将剩下几只留给年纪大的老人家们。 都是一道经过难的,其中的情谊不可谓不深厚。 见着了知行祁佑,这群人跟有了主心骨似的,虽流着泪,却也不慌了。 知晓他们心中还对这天灾有惧意,祁佑道:“放心,派去的官差已在准备药材,另有近处的私窑,等会儿便可开放,到时一道去那里避一避。这雪是大了些,但老人家们看天色也看得明白,最多到明日便可停了,不必过于惊慌。” 众人听罢皆是不住地点头:“咱们都听大人的!都听大人的!” 他们是惧怕天灾,可最怕的却是被官府丟破抹布似的丢弃,如今祁佑跟知行在这儿,就是有天大的惧意,也能给压住了! 见他们面上有了红润,一行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一众官差已自发地挡在众人跟前,直将那弯道处给堵了个严实,而洞口那遮挡的衣物早就没了作用,一阵一阵的冷风灌进来,吹在身上几下寒颤。 那些乡民从前没受过多少官府的善意,见了这些年轻的官差们如此对待,心里早就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乡民里也有年轻力壮的,见状连忙示意要跟这些官差们轮班,却不想那些官差虽挨着冻,却毫不在意地摆手:“这是咱们该做的,你们顾好老人家跟孩子们就好!” 说得众人又是红了眼。 只这么人力挡着也不是办法,知行四下查看,果然在一处看到了堆积着的木板砖瓦,他皱了皱眉看向众人:“刚刚怎的不用那些木板遮挡?衣物本就少,拿去挡了洞口不是更加受冻?” 那木板砖瓦都是一月前备下的物料,如今用去了不少,也还有些剩着,虽不多,但堵住门口仅够了,又是放在显眼处,乡民们定然瞧得见,既是瞧得见,竟然也未动这些。 祁佑闻言也看了过去,似是对众人有些不解。 乡民们看了看那对砖瓦木板,又看看知行祁佑两人,面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还是那原先一番话震慑住几人的老人家抹了眼睛开口:“……两位大人在上,这是公家的东西,咱们怎好不经允许就用呢。” 一砖一瓦,既是公家的,他们做百姓的护住才是正理,怎好去动用呢? 听着老人家的话,其它乡民也接二连三地点头:“是啊是啊!咱们不能乱动公家的东西!” 他们自觉遵纪守法,做了件正事儿,却没注意到知行跟祁佑的脸色已愈加难看。 知行早已忍不住,即刻打断了众人的回话“乱说!官府自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一针一线一瓦一砾全数的作为都该以百姓为先!此刻不用说是那砖瓦,就是千百两黄金在这儿,能堵住那风口它就是最大的用处!” 二十来号人齐齐愣在原地,似是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你们原先乡中那官员是个什么腌臜德行?!定是个盘剥吸血的蛀虫!”知行顿生满肚子的气,还是见这乡民里有不少孩子,才将满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祁佑面色更是阴沉,怪道这些人在这两县受了一点官府的好处便感恩戴德,就是在这儿等死也心内感激着他俩,怕是在原先那地方受了多年的剥削了! 乡民们闻言面上已有几分苦笑,说是蛀虫也不遑多让了,若非真是忍不下去到了人命关天的地步,他们又怎么会逃出来呢…… 知行满肚子气发不出来,直接叫官差抬走那木板去挡了洞口,没一会儿,一丝风都透不进来,那些官差也不必再堵着弯道处了。 两个大人的一番作为,从冒着风雪来这儿同他们一道挨冻,脱下衣裳护住孩子,又用这砖瓦挡住洞口,这般的慈心善肠,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短短片刻,已不知道落了几回眼泪。 而没一会儿,洞口处便传来了声响。 第一百六十四章安顿流民(三)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大人可在?属下来了!” 立刻有相熟的官差听出是被派去那药材的人,得了祁佑两人的应承后就有人前去挪开木板。 没成想门口却是站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 前边去征用私窑和拿药材的几个官差打头,后边是身穿清一色同样式衣裳的一众人,有手里挑着木桶的,还有拿着大包裹的,脚下踩着的步子倒是看着比他们更加有力。 拿着几大包药材的官差连忙道:“哎哟,你可别杵着了!快叫我们进去!这些人是郭府来的帮手,县令夫人专门请来的!手里还有夫人亲手熬煮的糖水,再不叫我们进去,糖水可就凉透了!” 这话说出口,那开门的官差再不敢僵着了,赶忙让开,叫这一行人先进了去。 亏得这窑洞造得大,容得下这几十号人站着。 那药铺的傅青大夫除了一干药材,还将两口炖锅交与了官差,与那地主老爷征用私窑的官差也拿了钥匙回来,后头郭府的人手又将几担子的衣物和糖水放下,朝祁佑跟知行复述了一遍。 两人顿时也是松了一口气。 虽说是有了药材,又有私窑可供避难,但这药材必要煮上不少时候,私窑虽近,但也有一段路要走,少不得得先叫这群乡民喝了药再动身,这其中的时间又不知要耗费多少。 而此时春归这两桶的姜汤正巧送了来,他们最是清楚着红糖姜茶驱寒的功效,当即喝下,免去了熬煮药材的功夫,又有那郭府的应急衣物,待会儿一道去了那私窑,途中受了风雪也是不怕的,到了那儿再换上那衣物便是。 这番来得急,祁佑自己也有多处没思虑到的,所幸有春归帮着周全。 思忖间,官差们已经拿了瓷碗给众乡民们分派那姜汤。 虽来时冷了些,但多少还温热,喝到肚子里,没一会儿便生了热。几个孩子喝不惯那甜甜辣辣的味道,但此时也是十分乖巧地喝尽了。 乡民们都是穷苦身,在镇郊安身后便没多少机会去镇上,因而也没能喝过这名头十足的糖水,吃过春归园里的点心,如今确实占了这个空,喝了整整一大碗。 乍然间有了暖身的汤水,御寒的衣物,这群乡民心内的几丝恐惧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 前头的饺子因是大清早吃剩下的,多少有限,这糖水却是春归特意煮的,管够。受了半夜的冻,怕一碗不顶事,又续上了第二碗。 那些官差分派时也不因知行祁佑在这儿而有所拘谨,一边倒着糖水一边与有荣焉道:“你们尽可喝着,辣姜跟红糖一道煮的,自打越娘子在咱们这儿开了铺子,这糖水手艺从未瞒过咱们,我家孩子也时常这般喝上一碗,确实不容易受那风寒了。” 另几个官差闻言也道:“你们可不知道,咱们这未来的县令夫人一门手艺可是绝了!不光这糖水点心做出了名堂,你们如今造的这窑洞日后烧制出来的手绘瓷器也是夫人的手艺,咱们县啊,可算是有一门正经手艺能撑一撑脸面了!” 乡民们捧着精致的瓷碗,喝着温热的糖水,也不由得笑着应道:“官爷,咱们也是知道的,从前两个大人还未高中时咱们就知道了。” 这一年来,春归的名头确实响亮。 装糖水的瓷碗都是春归一股脑地放进来的,当初烧制时便是自个儿亲手绘制,样式个顶个地别致,乡民们从前过安稳日子时也从未用过这样好看的碗碟,此刻捧在手里不免多看上几眼。 “日后这样的瓷碗便是从我们亲手建的窑洞里出来的,这样想着,我这心里也得意了不少啊!” “嗐!咱们好好干活儿,跟着两位大人的路子走!日后也用这样的瓷碗!” “你可别做梦了,难不成日后你用不起这瓷碗还得怪罪到两个大人头上?” “哎哟,那哪能啊!定是他自个儿不争气的缘故!” “对对对!那定是我不争气!不争气!” 一时之间,众人面上皆染了喜色,笑了起来。较之刚刚惨淡的氛围,此刻已然好上了许多。 见众人已能高高兴兴地说着话聊起天来,祁佑与知行不由得对望一眼,心知这冬日里的一道危难算是解了大半了。 继而朝众人道:“再休息片刻,等雪小了些,咱们就到近处的私窑躲一躲。” 那是个成型用了多时的窑洞,里边炭火木柴火折子想必都是一应俱全的,到时在那儿避寒,乡民们换了郭府的应急衣物,再熬煮一锅药材喝了,待到风雪渐停,才算是真的解了危难。 “哎!好好好!咱们听大人的!” 几十号人围坐着,外边又用木板挡住了风雪,较之前窑洞里稍稍热了些,几个孩子灌了整碗的姜茶后也渐渐地发了汗,有两个年纪稍大些的精神了许多,妇人们就想把那两件大氅还给祁佑跟知行。 才一个动作,就被时刻注意着众人的祁佑制止了。 “发了汗正是容易着凉的时候,再裹得紧些。” 妇人顿时又感动又不知所措,对上祁佑颇有些严肃的神情,才又收紧了抱着孩子的手。 风雪还未见小,一群人干脆坐着说些话解闷。 到了这境况,也不分什么官差乡民的,乡民们心中的敬畏之感并不少,但说话也随意了些。因这个逃难的身份,这一年多来,这二十几号人也只在这安顿处活动,除了跟这最近的一个村子里的乡民们时常你来我往地送些东西,镇上与其它各处乡下却是少去的,还是这窑洞招工的征令下来,他们才有这个机会跟镇子里的乡民有了些交集,不过也仅是做工时匆匆几面罢了。 官差不免发问:“一年多了,你们还在这附近打转?都没想着到镇上转转?” 一个汉子不好意思道:“咱们不是流民么,先前那位县令大人开了恩接纳了咱们,咱们也不好扰了这地方。” 众多州县不敢接纳流民就是怕额外的粮食支出和一概的安置事项,精力与财力不免耗费,而齐州却不畏惧,去年夏日里放进来了许多,给了这些流民一条生路。 他们也不是那忘恩负义的,除却最初的一些衣食住行由官府担下后,便自力更生地打猎找活儿,搭建茅屋板房自成一村,后也从未打扰了乡镇的安宁。 在旁听着的祁佑知行不免想到当初春归那铺子招工时,来家门口找活儿干的耿荣,瘦得皮包骨也卖力地干着活儿,自力更生未行乞讨之事,心下不免震荡。 那些官员如此畏惧流民,却从未想过流民也是心性纯朴的百姓。 那汉子继续道:“如今又有二位大人照拂,咱们在这儿过得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了,前头发了一月多的工钱,咱们这十几户里家家都吃了好一顿肉,别提多高兴了!” “本也正预备着过一个好年呢……”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看了这一圈的泛着土腥气的窑洞。 气氛又一下凝重。 见众人又愁眉苦脸的,立刻有人插科打诨地说着话,要冲淡这丝愁苦。 话头又即刻朝着别处说开,只祁佑跟知行面色依旧。 “……祁佑,这流民的安顿得提上日程了。”知行扫了这围坐的几十号人,不由得开了口。 若是这房子没塌,好歹能撑到明年窑洞竣工再安顿,可偏偏这风雪压垮了房屋,眼下忽的又多出了许多问题,这些人既是进了这两县,就是这两县的县民,可眼下一没有妥善的住处,二来从他们口中透露出来的,迟迟未与全镇百姓融入,长此以往,他们便一直是逃难来的流民,而非这两县的新住民。 祁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此刻才知这县令身上所担负的东西岂止是生计二字可概括的。 …… 直到约摸过去一个多时辰,外头的风雪才有转小的迹象,又过了一会儿,总算是小了片刻,就靠这片刻的功夫,一群人赶紧各自捂紧了衣裳,将孩子们连头蒙住,排着队井然有序地从这窑洞出去了。 郭家的人手打头踏平了一条雪地,十几个官差两头护着中间的乡民,祁佑与知行垫后。 幸而那私窑造得不远,雪地里虽然难行,但也只走了一刻钟。那地主老爷送上的锁钥开了窑洞门,一进里边就暖和了不少。 关紧大门,郭家的应急衣物便一件一件地发了下去,都是实心的夹袄夹裤,专门给在外走商的活计准备的,最是保暖御寒。 这私窑造得不小,弯弯绕绕好些地儿,炭火木柴备得齐全,那地主老爷本就打算在官府跟前露脸,此番被找上门,直接把窑洞里的一干物件全报备了,此刻那官差找火折子木炭异常迅速,没一会儿便在烧制瓷器的地儿升起了火。 那些在雪地里行走湿了衣物的乡民便去里边换了夹袄夹裤,再出来神清气爽,浑身都冒着热气。 而那些裹着大氅的孩子,这一路过来也未受到风寒,精神头比在官窑处好了许多。 刚在这私窑安顿下来,外头的风雪又渐渐地大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嫌隙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私窑这边已安稳了下来,镇上春归这儿却是急得要命,雪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一上午的功夫就这么过去了。 她将将带去的半锅饺子跟两大桶糖水,这分量最多也就撑足这一日,那官窑虽有了雏形,却也不能稳妥地遮风避雨,若一味地耗在那儿,难保不会出事儿。 她坐在正堂处等着,蔡氏已被她安抚着去了房间休息,而耿荣和柳仁却是不好糊弄的,特别是耿荣,他是一年前一道奔逃的流民,对着天灾最是感同身受,此刻也只愿陪在这儿等着消息。 “春姐,祁佑哥和知行哥聪明,又有你送去的糖水点心,我看这天色最迟到明日风雪也就停了,一日一夜过去,明日我再找了人手一道过去接应,你别太着急。” 春归扯了扯嘴角,应下耿荣的劝慰。这傻小子,天灾不比人祸可避,祁佑知行再聪明,却不比这一场雪来得迅速,压根避无可避,风雪明日才停,这中间若是出个什么差错,他二人又如何算到。冻天雪地,毫无法子可想,只能一味地求着不要撞上什么风险。 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着急了。 而没一会儿果真眼见着风雪渐小,正当三人才露出些微喜悦时,门口突然传来几声拍打。 她神色一惊,作势就要起身,却见耿荣早已快跑了过去,连长靴都没来得及穿,就踉踉跄跄地在雪地里奔走。 打开门一看,却不是祁佑与知行两人,一个家丁模样的小青年裹着厚棉衣正跺脚呵气,见了耿荣也不认生:“阿荣!快快与越娘子说,两位大人征用了我们家老爷的私窑,想来要将那些流民安置在那儿,里头木柴炭火什么都有!我家老爷趁雪小了些叫我过来传话,叫她不必忧心!” 耿荣被这一连串话蹦得一愣,反应过来才认出了眼前这青年:“……你是洪老爷家的?” “对对对!我话带到了啊!趁雪还未下大,我先回去了!” 那小子又赶紧撑了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耿荣也不敢耽搁,立刻把门一关,边跑回来边道:“春姐!有避难的地儿了!那镇郊的私窑被祁佑哥征用去了!那地方吹不着风淋不着雨的,安全着呢!” 他高兴地跑进来,差点一脚滑了,还是柳仁将将接住了。 院子也并非大得离谱,那小子说话声儿又大,春归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征用了私窑,不拘是祁佑知行叫他来报信儿还是那地主老爷思虑周全来宽慰宽慰她,这算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那地主老爷跟郭家私交甚笃,也是个信义之人,那窑洞造得宽敞又严实,她去过一趟,自然知道这窑洞的好处,如今又听那报信的小子说里头东西备得齐全,这颗心如何不定下来! 如此只待雪停便好了! 她坐回原位,心口憋着的几丝忧虑总算吐了出来。 还有小半月功夫就要过年,谁能想到竟还有这一难。 春归不是走一步算一步的性子,居安便思危,何况今日这样的境况之下。 前头的危机暂且缓了,可因这次危机连带出来的问题也不小。 祁佑跟知行用征收窑洞工人的名头保障了这些流民的生计,而那房子一塌,流民的安顿又成了一大难题,又是将近过年,想来这小半月两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她能想到,祁佑跟知行必然也能想到了,春归叹了口气,只等到时两人回来再细问问打算吧…… 她想得没错,那私窑里一众人换了夹袄夹裤后,祁佑与知行便将如何安顿的问题摆到了台面上。 房子自然是要建的,而这儿拢共二十多户人家,就是建造最简单的青瓦屋,刨去工人的工钱,少说一户就得近十两的银子,二十来户就是两百多两银子,这笔银子换作一年前是巨款,到今日,有俸禄有京都下来的分红,还有皇帝的赏赐,之于他二人来说已可随意掏出,何况也用不到他俩的私账,报到上头由官府另外拨出也简单。 银钱到底是小事,建造工作等雪停了,哪怕将窑洞那边的进程停了,也可随时提上日程。可一说到这儿,这群乡民却个个不太情愿。 “大人,您给了咱们一条活路,咱们都怕回报不及,怎的好停了窑洞的活儿去建屋子,不成不成!” “对啊,大人!咱们的屋子不急,先将窑洞建了吧!” 一张张面孔都如此赤诚,叫祁佑跟知行哭笑不得。 知行摇了摇头:“我且问你们,若不建房子,你们这大冷天的住哪儿?” 一众人面面相觑,有个胆子大的倒是跃跃欲试地想开口。 “可大人,就是今日开始一刻不停地建房子,咱们造房子的这些时日不也是没地儿住嘛!那还不如一鼓作气,等窑洞建好了再做打算。” 这一句话说出口,其余的人跟得了明招似的,一个两个地也开始附和。 “诶!这说得对!咱们好赖要漂这么一阵儿了,索性就漂久一些,不耽误咱们县里的大事儿!” 这话说得知行祁佑又是一阵无奈,祁佑索性拉下脸: “尽早一日造了屋子,你们便可早一日安稳下来,安安心心地到窑洞那儿忙活,否则身无安处,我如何信你们能齐心干活儿!” “这事儿放至年后,不用再提,至于住所修缮完毕之前……” 祁佑一顿,看了看知行:“我们也会替你们找个合适的地儿住下。”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祁佑也并不是那上了年岁天生一股威严的,可一拉下脸,还是有些让人畏惧的,何况谁心里不清楚,他是在替他们打算。 畏惧之余,更是一番动容。 见众人安静下来,祁佑与知行也开始思虑这二十几口人的临时住所了。 两县并不大,且都是几座山村环绕一个镇子的地形,赤贫的人家处处都是,家家户户难有空余的地儿留出来备着,不然之前那临时调过来的县太爷也不会将众人安顿到镇郊去。 眼下确实是一桩难事了。 两人细细思虑着,众人也不敢多有打扰,只小声地说着话,一边又注意着两人的神色。 沉默片刻,知行似是想到了一出,转头朝众人道:“不然由官府出一笔安家费,将你们一家一户地分派到镇上各户人家那儿,临时搭伙过段日子?可巧镇上好些人都是你们在窑洞干活儿时的熟面孔,这一个多月,想来也都相熟了!” 知行自觉思虑妥当,没注意到前头一众人面色逐渐不安。 他还想说什么,立刻被一旁的祁佑拦下。 祁佑转头道:“你们可有其它疑虑,说出来,不用憋在心里,于后事无益。” 一群人犹疑片刻,还是那年纪稍大些的出来说了话。 “大人……按理说咱们不该推脱了大人的好意,只是……这镇上好些小伙儿跟咱们这些小子们也都不太对付,贸然上了门,只怕扰了他们更显不快……” “不太对付?”两人一愣:“短短一月,如何就生了嫌隙?” 知行回顾这前一月,也未听说窑洞里发生了任何不快之事啊! 说到这儿,那老人家倒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还是那性子急躁的年轻汉子好似憋了一肚子气似的,张口道:“大人们不知道,好些镇上的小子没干几天活儿就叫苦叫累的,既舍不下那多多的月钱,又觉着窑洞里的活计太过累人,时常叫苦连天的。” “自个儿叫了不算,还要引我们一道抱怨,可我们也未觉着苦,不肯一道叫苦,那些人便说我们是假正经!” 一来二去,总有些气血旺的汉子跟着吵起来。 听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祁佑二人的面色已然越听越阴沉。 枉他们这十好几趟地视察,竟然没发现眼皮子底下闹了事儿! 祁佑头一转,瞥到另一处坐着的几个官差,绷着神色,声色颇有几分严厉道:“有这样的事儿,你们值守时为何不来禀告?” 听得几个官差立刻垂头,面色不安地回道:“……回大人,这小打小闹,咱们过去说几句后便能安分下来,想着……想着都是小事……” “你们说几句便安分,你们一走就又吵起来,那有何用?!小事不加管制,迟早变大事!此时还是小小矛盾,放任不管,长此以往便有更大的隔阂!” 谁都没想到几场吵闹竟让眼前的大人生了这样的火气,这下连着一众流民也不敢吱声,只垂着头跟官差们一道受着这道怒火。 知行跟祁佑是真动了气,一个窑洞,如此庞大的一项工程,工人们之间互相影响着士气不说,还有几番吵闹,若有个万一,效率低下事小,稍有不慎闹出打闹人命就是大事! 见众人都没了声响,两人也不再多言。 “与你们吵闹的那些人可还记得?雪停后出去便报上来。” 几个汉子连连点头:“记得记得!” 祁佑搓捻几下指尖,皱眉道:“临时住所这事儿暂且不表,此刻且安心等着雪停。” 舍不得丰厚的工钱,却时刻抱怨活儿累,这样的工人留着迟早生出事端。 也是他们早前下召令太过急切,也未经考核,就叫这许多人进了来。 此时知晓总算还不算晚。 想到这儿,祁佑面色也缓了缓。 底下乡民跟一众官差也跟着松了口气,他们这才知晓,两个大人时刻替百姓着想,却不是那好说话的,该有的敬畏一丝半点都不能少。 第一百六十六章回镇上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正午过后,风雪便有彻底转小的迹象,随着时间推移,约摸一个多时辰后,这雪才真正地停了。 昨夜风雪再大,停下时也出了一个大日头,这天气转换实在太恼人。 留在窑洞的一行人总算彻底松了口气。 而如何安顿这一桩也得尽快安排上了。 “确也是我想得不周到,即使这些人没闹出那矛盾,贸然将一户人家塞进去也是不合适。” 知行思前想后,也觉得不甚妥当。 只这时思虑,也确实想不到两县有什么空余能接纳这一大批人。 见两个大人久久无言,一众流民也大概知晓他们在愁什么,有老人家看了眼这座私窑,试探着开口:“大人,我们在这儿住着也不要紧,住到年后,等天儿放了晴,我们再另找了地儿搭上几间茅屋,这样也不会扰了这私窑年后的运作,年后总不会再落雪了。” 老人家乐呵呵地笑着:“咱们不挑什么地儿,能遮风挡雨就成了。” 其他人听了也是一阵附和,他们总不愿再添了麻烦。 祁佑微微皱眉,按照那地主老爷的性儿,若是借用定然应允,可这窑洞却实在不是一个长久住着的好地儿,能遮风避雨,但也只是遮风避雨。里间长久未流通,粉尘炭火气混在一块,只待了这一个多时辰就有些受不了,若是长久地住着,难保身体不出什么差错。 何况这里还有许多孩子,大人能受的,孩子却一丝半点都不能熬的。 …… 到下午雪彻底停了,镇上已有人自发地出来扫雪,一整条街,雪足没过脚踝处。 “真是要了老命了,咱们这儿什么时候下过这样大的雪,才两日就积了这老高的一层,若迟迟不停,怕是要闹出雪灾了!” “可不是!去年大旱还没缓过劲儿来,今年若闹了雪灾,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家家户户跑出来自扫门前雪,扫着扫着就一阵庆幸,还真是亏得停了! 不过庆幸没多久,那从镇子尽头传来的消息就到了,说是镇郊流民屋子塌了一堆,两个大人清早出去查看,如今就在那地主老爷的私窑处避难。 也不是空穴来风,药铺里的傅青大夫如今就在家中温着一锅风寒药,怕几个官差带去的药不够用,准备等雪停了路好走些正好能送上。而那地主老爷家的门房嘴巴大了些,也正跟对门的管事说得起劲儿,家里老爷做了件大善事,又在新县令跟前过了眼,说得对门的管事分外眼红,正打算回去上报。 另一边,从郭家出来了一排的青年,管家带头,人人手上拿着一把铁锹,动作迅速地扫了自家门口的雪后竟也未停,一路从这住宅往前,扫通了一整条道,那门房与管事正说完了话,便见郭家这一排人手从另一头扫了过来。 住这儿的都是些大户,员外地主商户都有,下人之间也常有说话,那管事正好与郭管家也说过几句,说道问了一句。 “您这是打算扫到哪儿啊?” 郭管家谦逊道:“我家老爷吩咐咱们扫到镇郊,去接应两位大人跟乡民们。” 路两边也有探头出来的门房,倒是都把这一句给听着了。 顿时就有心思活络的溜了回去,那管事听罢神情一顿,随即便殷勤地笑道:“辛苦辛苦。” 转头迅速地跑了进去,直跑到正堂处那喝茶的员外老爷那儿, “老爷!郭家正派人手扫雪呢!说是扫到镇郊去接两个大人!” 那员外老爷一愣,随即摆摆手:“郭家跟越娘子家都要结成亲家了,自然要接应的,你莽莽撞撞的做甚?” 那管事却急得要命:“哎哟,老爷,此时还说什么亲不亲家的!郭家去扫雪接应,对门那老地主拿出私窑供乡民们避难,药铺里那傅大夫又是送药又是煎药的!人做的都是大善事!今日过后谁不说一句这几家的好!大人们心头都是记着的!” 员外神色一顿:“那自然是要记着的。” “哎哟,我的老爷啊,您还没明白过来,难不成你去越娘子家多吃了几回点心两个大人就记得住你吗!咱们这一块儿里谁不是日日在那铺子里待着!此时不去前头露个脸,还有几个好时候!” “再说两个大人一上任就开官窑,官窑那是寻常大人能建的吗!那必是从京都里下来担着政令下来的!咱们这两个县自是他们手头上正盘算着的,今日开个窑,明日建条桥,手里动作定然是不断的!前儿不久咱们还在说那官窑一落成,对门的私窑定是活不长久了,可今儿对门那一出,两个大人看在眼里怎会不放在心上!您瞧着吧,就是官窑落成了,那老地主也能讨到好处!” 员外捧着茶杯,有些犹疑:“……这哪有这么多的事儿可做,建了官窑也差不离了吧。。” “老爷,您瞧瞧那官窑的位置!都是落在几处贫困乡里,您再看因建官窑,附近摆了多少处的摊子,俨然就是一个小集市!做点小生意,摆个摊儿,哪处不能生钱,长此以往,那还能是个贫困乡吗!您还看不明白吗,两个大人是存了将两县好好整治一番的心思呢!修桥铺路的动作还会少吗!” 员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茶杯一放:“那咱们该做些什么?” 那管事立刻笑道:“小的刚想过了,那郭家虽派的人多,可这一路扫到镇郊也要些时候,咱们不如也派些人跟着一块儿扫!郭家是大人的未来亲家咱们比不过,可跟在后头一道,也多少能得一些眼!重要的是要叫两个大人知晓,您有一副善心肠!” 员外郎听罢便笑了起来:“成,就听你的,赶紧去叫人手!” 管事得了令兴冲冲地召集人手,没一会儿便叫了一堆,放了话又拿齐了工具,前头管事就大步往前地开了门。 这一开门,就见左右宅子里也忽的开了门。 管事眉头一跳,试探着往边上看,只见左右两边也都冒出来一队人手,同他们一样,个个手里拿着铁锹,正忙不迭地从他跟前跑过去。 他当即一个跺脚,竟有人跟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这还得了! “快快快!快跟上!跟到郭家后头去!” 左右两队人哪能不注意到他们,一看也都跑上去了,一队又一队,仔细一看,这几间宅子里几乎都跑了人出来。 前边郭家正奋力扫着,管家算着时间,扫到镇郊怕是要天黑了,可一没留神,身边突然多了几十号人,且都挥着铁锹,卖力地扫着。 他看得一愣,一抬头便看到几张殷勤的脸。 几家管事笑眯眯道:“郭管家,咱们来帮一把手,好早早地将乡亲们和两位大人接来!” 听完郭管家心里一乐,有这许多人帮忙,没一会儿功夫就能扫完了! “成啊!那就劳烦各位了!” “不劳烦不劳烦!” …… 几十号人这么扫着,愣是把一条街给扫了个遍,门口扫雪的人家见了好不稀奇,就是扫完了回了屋里的,听了动静也纷纷出来看了一眼。 “奇了怪了,往年没见着这些地主老爷们如此善心。” “打头的是郭家的,跟越娘子一道把生意做到京都的那家,还跟新大人结了亲呢!” “还真是发善心了,这些富人家也晓得替镇里做些实打实的好事儿了。” 两边的议论虽小声,多少也能进这些人的耳朵里,可听了也跟没听到似的,都一心做着事儿。 待春归这儿开了门,正好瞧见一条宽敞的大路,郭家早有人过来报了信儿,她本也担忧,想着怕是要到晚上才能将这雪扫完,没想到竟跟了这一大队的人手,这速度,约摸一个时辰不到就能接到人了。 她想了想,自个儿又熬煮了一锅糖水,做了些点心备着。不光是祁佑跟知行的份儿,还有那些被困已久的流民,一日一夜只喝了她送去的糖水,这会儿怕是肚里空空。 一个时辰后,几十号人一路扫到了镇郊,又沿着偏道,到了那私窑门口。 一众人都是各自得了自家管事的嘱咐的,抹了满头汗,露了张笑脸候着了。 郭管家经了这一年,心内早就对祁佑知行佩服得五体投地,如今他俩又是自个儿县里的大人,先前的恩怨他恨不得从未有过。此刻轻敲了门,恭恭敬敬地喊道:“两位大人可在?我家老爷派我们来接应!” 祁佑与知行因乡民们的安顿问题几番思虑,还没想出个章程,却听见了郭管家的喊声。 靠近门口的官差连忙开了门,这一开,便见了这几十号恭恭敬敬的人,以及背后那条清爽的路。 “大人!快来看!路上的雪都扫尽了!” 说话间,两人已起身走到了门口,入目除了郭管家跟郭府的几张熟面孔外,其他倒是没什么印象了。 “大人,我们是刘员外府上的!” “我们是李家的!” “我们是……” 前边带头的几个管事连忙自报家门,一张张脸上皆是喜色,恨不得叫两人立刻记住了他们! 祁佑跟知行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百姓,见了这几人的神色,心里也多少知道了大概,不由得好笑,能叫这些富户为在他俩跟前露脸做些好事儿也是一桩功德了吧。 郭管家又将傅青大夫自发在药铺里温着药汤,他们从镇上一路扫到这儿这两桩事儿告知。 既是开了路,两人也不再耽搁,这群乡民冻了一日又半夜,虽有后来的姜汤衣物御寒,可也怕出差错,郭府派来的人手跟一众官差也是受了冻的,所幸傅青大夫如此厚德仁心,两人便即刻叫后头的乡民们一道动身回镇上。 化雪比下雪还要冷,后头抱着孩子的妇人将孩子捂紧后走在前头,后边跟上其余的乡民们,官差跟其他人手一路护在两边,又有扫雪的一众人跟在祁佑知行边上,一行人总算走了回头路。 第一百六十七章私塾住人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傅青自官差来拿药开始便思虑着要做些什么,等了大半日后雪停,经自家夫人一提醒才想到,该备着些风寒汤药了,照着那两个大人的脾性,来了后也必定会叫他备上,那还不如他提前准备着。 那头几家富户的管事小厮自觉已在两人跟前得了眼,又觉得自个儿真做了一回大善事,走时衣角都带着风,人实在是多,郭家派来帮忙的那二十几号人便也跟着郭管家一道走了,郭家自有汤药备下。 一行官差护送着这一路人直到镇上药铺子前头停下,傅青听到动静后立刻出来迎了。 祁佑跟知行与他都是老相识,客套话也无需多言了,只傅青面上多少有些拘谨,却见了几个包得严实的孩子后立刻就去喂了汤药,也无暇顾及两人。 药铺子本就大,二十几人也装得下,官差们得了汤药后便随处找地方或站着或蹲着,也不扰了这些乡民们。 祁佑两人喝了一碗汤药后,傅青已过去一个一个地号脉,几个孩子多少都发了些热。 “大人,这些乡民便在我这儿留上片刻,待号完了脉确定无事后,大人再做其他打算可好?” 他是医者仁心,祁佑跟知行也正有此意。 两人忙活了这一整日,清早出门到现在虽一刻不停地思虑,无暇顾及其他,但到了此处,多少心里有些记挂家中,正好这一行人的安顿迟迟未定,祁佑思来想去也想同春归说上一说。 趁了这号脉的功夫,两人便决定回一趟家。 那些乡民知晓他俩要回一趟家,有老人家连忙催道:“大人快回去报个平安!这一日,家里定是都担忧的,大人们放心,都到了这儿,咱们也不用大人来照应了。” 如此两人才急匆匆地往回赶了。 春归这儿已做了一大锅点心,午饭一家子都没心思吃,若是两人还不来,这晚饭想来也吃不好了,叫李志存给蔡氏送了些牛奶跟芋头糕,耿荣柳仁陪着她吃了些,几个孩子也乖顺地自去温习功课,里间就又剩下春归三人一道等着了。 因忧心他俩天黑回来没人开门,这大门就一直是虚掩着,此刻忽然被推开,三人立刻一惊,三人齐齐看过去,那从门外进来的可不就是他们仨等着的那两个人吗! 早上出门时裹得厚实,回来时却是连身上披着的大氅也没了,祁佑直直往正堂处看去,就见春归已快步走来了。 两人手不由得握上,一个温温热热,一个却是冰凉,春归连忙伸出另一只手贴了贴一旁的知行,也是冻得冰冷又通红。 “你们两个的大氅呢?这一路过来竟是没披着?” 祁佑为宽她的心,也不急着将冷冰冰的手从她手里松开:“给几个发热的孩子裹着了,放心,我跟知行都没冻着。”再将一众乡民此刻在药铺里号脉的事儿告知。 见这晚饭时候正堂里也没摆饭,又问道:“可吃过饭了?” 这一问春归忽然就想起来厨房里还准备着好一锅点心,她赶紧将手松开:“你们等会儿,我做了些点心,忙活了这一整日,你们俩也没吃什么,点心垫一垫,糖水芋头糕都是绵软好入口的,也不伤胃。” 她特意做多了点,正好乡民们也过了来,便叫耿荣跟柳仁搭把手,除了知行跟祁佑的份儿,其余的都送到药铺里去,既是已在药铺里,若是风寒也有傅大夫瞧着,她便将一锅糖水给留下了,到时再分给左邻右舍。 两人也是饿得很了,只清早的一顿饭垫着,这一日几番忧虑加上雪地里来回两趟地走着,肚子里早就空空作响,坐下后便急着吃上了。 春归看着他俩这通红的手跟面上的薄汗,无奈地叹了口气,既是做了这县太爷,日后难免还有更紧急的事,她再揪心也是无用的。 饭间,两人三言两语将这一日的情状同春归草草带过,说起这些乡民们宁可在窑洞里待到官窑竣工,也不愿打乱了官府的节奏时,两人面上皆是动容。 春归听罢也不由得感慨,这群流民饱受世道流离之苦,稍稍感知一丝善意便能感恩戴德,祁佑跟知行自回来后的一番作为,在他们心中早已留下了烙印,百姓心中有他二人,这官路多少不会走得艰难。 说完境况,难免不提到那困扰了一整日的安顿问题。 “春姐觉得如何?” 同镇上百姓生过嫌隙,大过年的也确实不好强行塞一户人家进去,更不好叫他们真在那窑洞里过了这个年。 春归也不由得犯了愁。 “咱们这县里可还有空下来的屋子,能容得下这二十几人?总得先把这年给过了吧。” 祁佑摇摇头:“想了一整日,确实想不到还有什么空屋子。” 知行放了筷子,也无奈道:“不然我也想不出将乡民们一家一户强行分配的主意来。” 空屋子……还是容得下这许多人的空屋子……春归沉默着想着,这儿地多屋子却少,乡下空下来的地多了去了,若是春夏之际,露天席地地睡上个把月也不要紧,可难就难在这是冬日里。 还有哪儿是空着的呢……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祁佑跟知行也暂时歇了心思。 来回看了一圈后,祁佑道:“知平几个都吃过了?” 春归点头:“都吃过了,在书房看书呢,私塾里虽停了课,却布置了不少的功课,小宝跟志远又是蒙头念书的,强拉着知平一道呢。” “有他俩管顾着,我也放心些,只怕日后还有的忙,这几个孩子的功课不能时时察看。” 祁佑也收了筷子,两人又喝足了一整碗姜茶才罢。 春归不由得笑道:“他们几个有私塾里的夫子管着,你俩还用愁……” 还未说完,春归语气却忽的一顿。 本就随口的几句,她脑海中却一闪而过什么。 ……私塾。 叫她面色不对,祁佑微微皱眉:“怎么了?” 春归蓦地抬眼,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勾:“……私塾。” 是了!私塾! 此刻孩子们都停了课业在家,那私塾不是都空着吗!这镇上的私塾足足能容下几十个孩子,其中又多有隔断,妇人跟孩子分配在一处,青年汉子又在一处,里边更有大小厨房,最适合做大锅饭! 反正是临时居住,等过了年也还有些时候才开课,就趁那会儿召集人手把房子建了不就成了! 想到这儿她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连忙朝两人道:“私塾!私塾不就空着吗!年后一整月的时间,造两间瓦房的雏形也就够了,等私塾开课,正好迁到那两间房子里,再继续建剩下的!” 他们这儿别的不多,青壮年多的是,虽镇上有青年抱怨窑洞那活儿累,可那四乡八村的,多的是靠苦力挣银钱的!否则两县的四个窑洞怎会这么快就开了工! 春归一说完,祁佑跟知行眼睛就亮了。 知行高兴得一拍手:“是了!我怎么没想到私塾!私塾不够住那还有县学呢!县学里通铺多的是,住人妥妥的!” “私塾仅够了。” 祁佑从前时常送几个孩子上学堂,怎会不知那私塾确实大多了,容纳了一整个县念书的小孩儿,加上其它县里送过来的孩子也都在里边,足见里头的宽敞! 困扰了一整天的难题忽的解了,两人不知道有多轻松,祁佑不由得握住春归的手,轻声感叹:“真多亏了春姐。” 知行也调笑道:“咱们家真时时刻刻离不开嫂子!有了嫂子,咱们不知道要松快多少!” 春归假意瞪他一眼:“合着你还是个孩子似的离不得我,我得日日跟在你后头管顾着啊!” 知行还真乐颠颠地点了头:“成啊成啊!” 春归不由得拍了他一把:“还真打算使唤我呢,等如意过了门就把你交给她来盯着了!” 边说又边紧了紧祁佑握着她的手,抬眼两人默契地一笑。 …… 既是有了主意,祁佑跟知行也不好一直在家待着,吃完了饭,见耿荣柳仁分派点心还没回来便又简单叮嘱了春归,出了门大门也叫她紧紧锁着。家里大多数人不在,又有孕妇孩子,多少防备着点。春归也都一一听了。 等送了他们出门,她这心也就放下了,这一日总算是有惊无险。 两人一个去往私塾那儿知会一声,一个去往药铺接应。 药铺那头,傅青一个一个地号脉,除却几个孩子,大人们都没什么问题,正给几人喝着风寒药呢,就见耿荣跟柳仁拎着好几盒子过了来,打开便是香喷喷的芋头糕。 这挨饿受冻一整日,只把药汤来填肚子之际,忽的见了这几大盒的糕点,顿时就有好几人的肚子发出了空响,抬头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这两个面熟的小哥,下一刻,一盘子点心便送到了面前。 耿荣笑呵呵道:“乡亲们受苦了,春姐叫我们来给乡亲们送点吃的填填肚子,大家赶紧吃了!别饿着肚子!” 他本就是八面玲珑会说话的主儿,一口一个大哥,大娘,婶子,爷爷,把人叫得直高兴,又有春归的点心送上,一群人心里顿时感激得跟什么似的。 两个县令前脚接了他们出来,后脚未来的县令夫人又送了这不便宜的糕点过来,这一日虽吃了点苦头,可心里却是暖的。 可谁都没想到,下一刻还有更叫他们高兴的消息传来。 祁佑过来时,一众人已经将糕点吃得七七八八,面上都没了疲态,见了他,一个比一个热情地打招呼。 简单问过了傅青二十来人的身体状况,得知并无大事后,祁佑才转头,缓了缓道:“既身体无大碍,过会儿再辛苦些,待知行过来,便一道搬去私塾住下吧。” 第一百六十八章周晗到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私塾?!” 本以为是一副为找到安顿之地而欢喜的场景,却见在座听到的没有不吃惊的。 祁佑语气一顿,未问出口,就有一个汉子心直口快,直接道:“大人,咱们这粗手笨脚的,怎好进私塾那样的地方,没的把地儿给弄脏了!” “是啊!大人!眼见着不会落雪了,风也停了,咱们随处搭个棚子,被子捂得厚实点也成的!私塾那是个干净地儿,咱们这灰头土脸的,进去别辱没了那些先生。” 他们都是地道的老百姓,从来就觉得读书是件极厉害的事儿,读书人更是叫人敬仰,此刻却要搬到那私塾里,这不是穷小子进富户堆里,又不安又不敢吗! 众人纷纷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口,直到见祁佑已然皱了眉,才放小了声儿,逐渐闭了口。 药铺里安静了一瞬,祁佑神色未见好转,沉声道:“我且问你们,随处搭个棚子,你们大人受得住,那几个孩子可受得住?” 傅青适时添上一句:“虽热度稍低,但也不可不防,冰天雪地里冻着,一晚上过去怕不是要烧糊涂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下雪不冷化雪冷,这样的天,他们大人扛一扛能熬过去,可小孩子呢…… 几个妇人看看怀里抱着的孩子,心里已有些踌躇。 祁佑继续道:“私塾里都是读圣贤书的孩子,知民贵君轻,懂民为国之本,一间小小的私塾能解了眼下的困境,日后他们知晓了,只有宽慰,再无计较的。” “若你们不愿住私塾,我只能将那县衙腾出来,端看你们择哪一处。” 这一句落下,一众人再没有犹豫的。 “私塾就好私塾就好,咱们不能给大人添麻烦了!” 真要是住进县衙里,他们怕是走路都打颤了。 有老人家抹着眼睛轻声道:“咱们就听大人的安排吧,别再驳了他们,这大冬日里,早些安顿了大人们也能早些回家休息,咱们已添了这诸多麻烦,再驳来驳去的不就成了没眼色的吗。” 一众人听了一瞬沉默,前头他们既不愿跟镇上的镇民们一道住,现在又不愿住私塾,可知这两个主意也是两个大人思前想后才得来的,他们一味地不敢不愿,到头来还是给大人们添麻烦。 一语点醒后,这一群人再也没有话可说的,由傅大夫号完脉后便一声不吭,只安安静静坐在原位上等着祁佑安排。 见这景象,祁佑也不言语,心内却是松了口气。 耿荣跟柳仁两个将空荡荡的几个大盒子收起,便见祁佑看了他们一眼。 耿荣颠颠地跑过去:“祁佑哥,有什么事儿要我们做的?” 他头一回见祁佑使出官威,方知在外头,自家这个哥哥已是个厉害人物了,心底里满是敬佩和得意。 祁佑轻声道:“你跟阿仁去镇上几家铺子那儿买些菜蔬米面,还有被子,衣物也不可缺了,备足后叫上这些官差一道送去私塾。这些先走家里私账,你回去通春姐说明了。” 耿荣精神头十足地应下,又笑眯眯地朝一众官差道:“各位官爷稍等,我们先将这些盒子送回家,等会儿再一道回合。” 官差们哪有不应的,这阿荣阿仁是春归铺子的两把好手,从前进铺子里就领略过了,两人又喊自家大人哥哥,他们心中看待时多少有些慎重。 安顿的地儿有了,看大人的意思要将米面衣物都给备齐全,一众人心中感激,面上也不敢再说些什么扰乱了大人的意思,只眼巴巴感动地看着祁佑。 祁佑受不住这样的目光,只又转头叫傅大夫备下些配好的伤寒药。 没一会儿知行便从私塾那儿回来,说明已跟私塾那边的夫子说定,提起是为收留镇郊的流民,那夫子便一口答应,临近过年,私塾里的门房厨子跟一干伙计早就回了家,留下几间平日里起居的空房间,正好能给这些乡民们居住。 如此便也不耽搁了,从傅青那儿提了不少药后,一部分官差留在这儿等耿荣跟柳仁过来准备一干物件,一部分官差跟着一道去了私塾,到时也可帮忙收拾几间房间。 有两个大人领着,私塾那边又痛快地应下,一众乡民心里的忐忑也少了些,跟在后头也不再多想,只看着祁佑跟知行的目光愈加敬重。 因提前说起,私塾这边也有了接应,除却几间本来就有床铺的房间外,夫子又带人整了两处空房,仓库里多余出来的木板擦洗干净后便放进了空房里充作床板,应急时候,也只能这样了。 乡民们本就对私塾满怀崇敬,踏进这门便静如鹌鹑,只听从夫子的安排。 能有个容身之所本就叫他们高兴,又是在这私塾之内,干干净净的,两个房里还有现成的床铺,已是天大的好事。 众人自发地将有床铺的房间让给妇人孩子,以及几个老人家。另两处的床板便由几个青年汉子各自认领了。 没一会儿,耿荣跟柳仁两个便带着一众官差到了,每人手里拿着厚厚的被子或是各式衣物,也不叫那些乡民们动手,直接自去床板处铺得严严实实,地下的冷气一丝一点都透不上来。 房间里各有各的忙活,官差们不必说,而祁佑跟知行也是跟夫子重新将这事儿托付了一遍,实在是事出突然,至少得叫乡民们将这个年安安稳稳地过了。 夫子自是满口答应。 只这一众乡民们无事可干,干巴巴地瞧着众人替自个儿忙上忙下,看着看着,眼里又是通红。 上一趟天灾,他们被迫逃难离乡背井,这一趟却是有了庇身之处,衣食无忧。 原心中因家乡的贪官,以为天下官员毫无善念,根本不抱指望,来了这儿却是每时每刻都在受着县大人的好。 这叫他们怎么也坐不住了。 祁佑跟知行同夫子说完了话,一行官差也铺好了被褥,本就打算要回去了,却见眼前突然跪了一地的乡民,惊得他们赶紧要将就近的老人家扶起来。 可那老人家却实心眼地避开两人搀扶的手,红着眼坚决道:“两位大人不必拦,您受得住咱们这一跪!” “这一个多月来,两位大人前后进了镇郊无数回,又是帮咱们挡木板,又是修缮屋子,还给了咱们正经活儿干,咱们心里便认定了大人是好官,而今日您二位又如此忙上忙下,陪着我们挨饿受冻,咱们这里不情愿,那里不敢的,二位大人也从不恼怒,一句好官已不能表一表咱们心中的敬意。” 老人家长叹一口气:“自咱们从乡里逃出来,无时不刻都在念着咱们的老家。”说到这儿他眼神又一凛;“可到今日,我老汉不得不说一句叫祖宗听了不爽快的话,有大人们在,我老汉情愿将这里当做家乡!” 一句句话掷地有声,听得祁佑知行心内一震。 叶落归根,年纪大的人总愿待在自个儿的乡里过完这一辈子,而眼前的一众人被迫离乡背井已是难堪,心里眼里不免常念故乡,可今日却从这老汉嘴里说出愿认他乡作故乡的话,这叫祁佑跟知行如何不震撼。 两人一人一边直将这老人家强行搀起来,后又面色严肃地将后头的人也叫了起来。 “老人家不必说这样的话,你们在这儿一日,我们便将你们看做乡民一日,离乡背井已是艰难,若再不守望相助,恐失了为官做人的本分。” “这是我俩的为官之道,不必过多言谢。” 老人家直直摇头,却不再辩驳什么。 这两个大人都是异常谦逊的,两个大人谦逊,而他们却是不能忘的。 如此安顿后,这一场风雪才是真的过去。 官差们自行回家,祁佑知行也带着阿荣阿仁一道回去,沿路的积雪被扫得一干二净,路中央清清爽爽,各家各户也都开了大门,迎了迎这久违的太阳。 不过两三日的风雪,却因这一场难好似过了大半月,四人急匆匆地回了家,这一日的忧虑才算彻彻底底消散。 …… 风雪过后,镇子上便一如往常地热闹,家家户户也备起了过年的一干物什,今年的年礼注定要比去年准备得多了。 去年郭如意送来的一干点心分别送了好几家要好的人家,今年却是要给郭家准备年礼了。这人与人之间缘分的玄妙如何能细想。 春归细细地誊抄了一份要准备的瓜果点心和礼品,便着手开始准备。 郭家的自然不能少,小凉山的一干乡亲也不能忘,蔡氏要不了多久就要生了,今年娘家的年礼春归便一道给准备了,祁佑跟知行虽已在做事,但年后是正式上任,县衙中的师爷,各路人手多少都得做人情,还有那京都的周晗,时常来信中说着公务繁忙又辛苦,少不得要多多给他备上,好宽一宽他的心。 只东西还未准备好呢,谁能想到,这大过年的,周晗竟坐着马车带着郭家店铺的人“哒哒哒”地来了! 更带着不少的好消息。 第一百六十九章新旧年交替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宅子里的窗花正贴得起劲儿,耿荣跟柳仁正卖力地扫洒庭院,蔡氏挺着肚子在院中看着一群人忙活,手里的绣活儿换成了一件绵软的小衣裳,旁边的知敏也拿着一方帕子在绣,目光灵秀,下针熟练,短短一年便练成了这手法。细细一看她手里,红底金字,正适合大婚时候的一方喜帕。谁都未挑明她的心思,但帮着春归准备喜服时,里正媳妇儿几人都跳过了喜帕,特意给这孩子留着呢。 “这大雪下过,倒是每日出太阳了,想来来年更有一场好日子等着呢!” 里正媳妇儿将手里的小衣裳放下,看着知敏手里这块喜帕直笑。 祁佑跟知行是彻底松快下来了,私塾里东西齐全,镇子里一派祥和,虽年后修缮屋子,建窑洞两桩大事压着,前几日落雪时乡民们细说镇子上的一众青年多有计较矛盾也一直被两人心里惦记着,大大小小各项事都有,可预想到时该有多忙碌,但此刻眼下却是十分轻松的。 知行将春归给郭家准备的年礼挑出来独放一处,年后便由他亲自送上,祁佑也是跟在春归身后,一个捣浆糊,一个将孩子们剪好的窗花贴上。 “待会儿将隔壁那宅子也收拾一番吧。”春归边贴上一张和合二仙,边回过头朝他道。 离三月初一仅剩一个多月的功夫,此刻收拾了到时也不易落灰,直接挂红灯贴红纸就是。 祁佑将落在她发梢的一点纸屑拨去,温笑着点了头:“三月后再将两处打通合为一家。” 临近喜事,也不好动土。 春归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有商有量地说着话,一时间,整个庭院里一派和谐。 周晗就是挑了这个好时候过来的。 门口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众人还吓了一大跳,直到周晗在门外兴冲冲地喊道:“快开门呀!我来了!春姐!知行!祁佑!我回来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向跟他要好的耿荣一个激灵便跑过去开了门。 一打开,这裹得严严实实,头顶戴着好一顶棉帽子,哈哈大笑的人不正是周晗吗! 见到耿荣,他顺手一拍:“还是阿荣反应快!” 又快走几步到院中,将手里几大包袱放下,叫几人还是愣愣的,他混笑道:“怎的了!都傻了!” 春归连忙将手里的窗花放下,瞧了一眼也满是讶异的祁佑,两人快走几步到他跟前。 “这还未过年你怎的来了?!你家里呢?也放心放你过来?!” 知行也已小跑过来,见这大包小包的,想是早就决心要过来的架势。 周晗早就知道要被盘问一波,嬉笑道:“春姐放心,因今年官员多有动荡,吏部好些被外派到各州县实地考核去了,直到年后才返京,我爹跟几个叔伯也是如此,家中一个姐姐又怀了孩子,我娘跟婶婶们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日日要亲去照料,既然这样,我还不如来这儿过年呢!便用了外派的名头跑出来了!” 他挑眉一笑:“嘿嘿,我专挑了这儿,你俩虽然年后正式上任,可谁叫你们提前开了那窑洞呢,反正你俩今年的考核归我了!” 这还真是带了任务来的。 “诶!说到孩子,蔡姐!”周晗似是想到什么,赶紧环视一圈,果然在树底下看到了大着肚子的蔡氏,他咧嘴直笑:“祁佑跟知行来信说起,吓得我可不敢叫蔡姐下厨房给我做吃的了!又赶紧打了镯子项圈,到时候可要给我侄儿戴上!” 蔡氏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连连摆手:“下个厨房有什么要紧的,你要爱吃蔡姐包的包子,一会儿我就给你剁了馅儿包上!” “那可不成,李大哥非得揪着我打不可!” 招呼完蔡氏,又将几个正停下剪窗花的手,面上也显激动的孩子挨个摸头,便转向了脚边的几大包包袱。 整整三大包,一包是他的日常衣物,其余两包都是他专门带过来的特产好礼,给蔡氏肚子里的孩子准备的自不用说,各类点心,绸缎布匹一堆,给几个孩子带来的书册又是一大摞,得亏由马车一路地颠过来,不然叫他一人抱着怕不是得累垮在半路上。 他边整理包袱边顺口道:“郭家那主店的兄弟俩,就是那会烧瓷的,我也一道给带回来了,正送去郭府呢。” 见他这东西实在繁多,几人都过来帮着分拿了些,送到正堂内。 “褚家兄弟俩?” 周晗灌下一碗茶点头:“就他俩,正巧他们也要回来,索性就一道过来了。”说着他似想到什么,“诶”了一声。 “这兄弟俩回来是准备进你们那官窑吧!” 知行拿过他装衣物的包袱应着:“可不是,这一月多来四处官窑已有了雏形,手艺人当然也得早些找起来,接下来还得托这兄弟俩教出一批人。” 他们这儿是试行地,来日少不得要推行至其它州县,这一批手艺人得慎重再慎重。 “说起那郭家,那忠义之家的匾额下放,京中又有不少人知晓这瓷窑试行,你俩日后定是要将售卖一事交由郭家这一门游商,趁了这趟的东风,你那岳家在京都的铺子生意好得没话说,文人店跟瓷器店不论,科考前郭小姐刚整改的铺子加上春姐的手艺,如今是日日爆满,队伍排得老长还买不到的。” “每日食材都备不齐全,就上一回送上去的番薯,因这新鲜劲儿,早就给卖空了!” 他说着有意朝知行拱了拱手,调侃着:“小弟我借了你这一层关系,好歹每日能吃到一份,谢了啊!” 几人都是听得一笑,唯独春归眼神一闪,追问了一句:“那番薯卖得竟如此快?” 周晗随意地点了头:“快,这东西京都里没几个看过的,别说吃了,香香糯糯,炸丸子还是煮糖水都好吃,卖得自然快。” 春归掩了掩神色,点了点头,心中暗暗记下了。 一群人从院里转到正堂内,也都纷纷坐下,只春归进了厨房,将剩下的一碟子点心放至他跟前。 周晗立刻笑弯了眼睛:“还是春姐懂我!这一路上也没吃多少东西,光顾着赶路了!” 春归无奈地一笑:“那赶紧吃吧,瞧着也瘦了些。” 年底考核是吏部最繁忙的时候,又刚过殿试,官员调动上任最频繁,像周晗这样刚上任的吏部新人手也少不得要被拉去充数,知行祁佑来回跑了一个多月的窑洞,他那边何尝不是忙碌了一整月。 周晗摆摆手,囫囵地将芋头糕咽下:“……也不知怎的,总觉得京都那儿的糕点味道跟春姐做的还是不一样,就不常吃了。” “蔡姐不方便,我就指着春姐了!特别是那肉干,自科考后我就在没吃过了,春姐可否做些?” 这般眼巴巴地望着,春归失笑道:“怎会不答应,正好你来了,我这打算找人给你送上去的点心就省下了,叫你吃得新鲜些!” 她说着又笑着拍了拍祁佑:“你跟知行在这儿,好些时候没见了,该有许多话要说,我去厨房备点吃食。” 祁佑温笑着点头,握了握她的手后松开。 两人自然而然的动作没逃开周晗的眼睛,春归一走,他便朝祁佑挑了眉:“那日你走后我思来想去,总算琢磨出了那句吃酒的意思,怎的,看如今这境况,是定下了?” 祁佑勾着嘴角,倒了一杯茶推至他桌前,颇有些神气的意味。 “三月初一。” 周晗眼眸一瞬瞪大:“这么快!你是吃准了我那年后的几日休沐了!” 年后十日休沐,五天赶了来,喝了喜酒又急匆匆地赶回去,倒是一点空档都没给他留。 “亏得我自个儿提前跑来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话,没想到祁佑并未说完,只听他又继续道。 “三月初一……两场。” 后两个字落,周晗还未缓过来的眼睛又差点抽搐,连忙看向一旁也正得意洋洋的知行。 “你俩同日?!” 看得知行忍不住大笑:“同日,你正好省了再来一趟的功夫。” 周晗又是惊又是喜的,两个朋友,才短短一月多未见,竟都要成家了,虽心中有准备,可这也太快了些。 “你俩……你俩真是,官路亨通,又立业成家,倒把我给比下去了。” 细数下来,这一月开窑洞,召集人手,又定婚期,两人都没落下。周晗一个人在京都日日脚不沾地,却也说不出到底忙了些什么,细碎的考核真是又累又磨人,还要应付那些绞尽脑汁来示好的京官。 他顺口便倒了一肚子的苦水,知行祁佑知道他憋不住,便也安静地听着,时不时也同他说起这一月来的进程。说到前几日的雪跟安顿流民,周晗听得直后怕。 “这……我在京都虽累了点,好歹没什么危险,你俩这父母官做的,还没上任竟遭了这么一劫,得亏没什么大事儿!” 他顿时就觉着自个儿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面色沉重地拍了拍两人的肩:“年后我得将这事儿给你俩报上去,没的经了这样大的事儿,还没个嘉奖。” “如今圣上对你俩颇有好印象,这事儿你俩又处理得这么好,他定然也要夸赞你们一番!” 三人又细说了些官场之事,还有这窑洞日后的事项安排,院里又同还未科考前一般热闹。 冬日里暖阳更盛,照在院中,几个孩子情绪高涨,继续剪窗花,知敏也放下了手里的针线,跟小宝一块儿,一个捣浆糊,一个贴窗花。 随着周晗到来,这磕磕绊绊的一月过去,终于迎来了新旧年交替这一日。 第一百七十章又是一年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大年三十这一日,两间相邻的宅子里外都已清扫完毕,几个孩子一道剪的窗花也贴了满屋,正午春归在前头喊了一句吃饭后,小屋这里耿荣便极迅速地回了一声:“来了!” 应完便将手里几个特意装好的红包笑眯眯地放进袖口,知平,知敏,小宝,志远,一共是四个,各是一百文钱。 柳仁也正坐在一旁,细细点着前几日备下的东西。 除了给家里几个准备的,他另外又给乡里几个长辈备了好些点心物件,这几个月来,他吃住都在这儿,攒下了不少银钱,早已暗暗下了主意,该回报乡里长辈一二。 前几日他提出要一个人回去守岁,虽双亲故去,但老屋还在,他心里不舍春归这儿,但为着礼数也不好意思连过年都在这儿留着。 那日一家子正吃着饭,桌子前有知平嬉笑着,又有周晗跟知行两人斗嘴玩闹,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柳仁试探的一句落下后,满桌人却是齐齐静了下来。 静了一刻,周晗满脸奇怪:“这大过年的,你一个人熬着有什么意思。” 他自个儿还为着过年冷清,赶了几日马车来了这儿呢,柳仁却想着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 何况这样大冷的天,那头屋子也长久地没清理,这回去不是受罪吗! 果然春归直接摇了头,一句“你可是把我们当外人”就吓得他直摇头,连连说着不是,如此也不敢张口提这事儿了。 就连耿荣也道:“咱们都在这儿,你还回去做什么,年后走亲不也要回去吗,到时不正方便?” 几人一句一句地驳过来,说得他心里又高兴又不安,终于也将回去的心思给歇了。 后面几日便跟耿荣一起给乡里长辈准备过年礼了。 到今日,想起前几日的光景,也不由得在心里笑自己傻,看阿荣这般,早已将这儿当做了家,他何尝不能这样呢! 耿荣正拍了拍胸口这几个红包:“知平那臭小子,前两日就催我这红包了,你可不许再给,不然得乐疯他了!” 柳仁笑着点头应下:“行了,春姐在催了,赶紧过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过去,就见知平偷偷瞥过来,还没来得及示意呢,就被周晗知行一人一掌地拍下。 “别看了,哪来这么多压岁钱,才多大一孩子,不许要!” 一句话立刻就叫他愁苦了一张脸。 耿荣连忙趁着几人不注意,暗暗朝他比了个手势,这才将人给哄好了。 祁佑眼观鼻鼻观心,也当做没看到,自去前边,将春归手里那碗汤给接下。 两人相视一笑。 祁佑边走边道:“刚刚郭家的年礼已经送到,就放在正堂处。” 春归捏了捏耳朵,手指尖才降了些热:“那叫知行吃过饭去回礼,你可要跟着一道过去?” 她是待嫁身,里正媳妇儿带了信儿来,叫她千万好好在家待着,这是不打算叫她回乡里拜年了,这郭府自然也去不得。 两人来到桌前,另一处堆了老高的年礼便是郭家送来的,再看知行备下的,也差不离有一般多,春归想了想,也不等祁佑回话她就拍了板:“知行自个儿去郭家送年礼,你将我前头备下的那些盒子送去你跟知行县衙里的同僚官差,那日下雪,他们忙上忙下挨饿受冻的,你亲送去,日后共事也顺利些。” 祁佑怎会不知春归是特意给他做脸面,虽那些官差是手下人,但情面道理做足了总不是坏事。 见她还有话要说,祁佑直接将人带到桌前先坐下,又将碗筷放至她手边。 春归也无所察觉地接了,继续道: “至于给乡里的东西,等过了年,明后日你们挑个时候带着阿荣阿仁还有几个孩子一道过去,周晗也同去,乡里都是相熟的人,也都惦记着呢!山路颠簸,蔡姐姐跟我就在家里等着。” 若是蔡氏这肚子还未显怀,自然要一家子都回了乡里过年,但问题就在那肚子已老大,虽然乡里也不算远,但一路颠簸过去多少怕出事儿,她娘家跟李老爹早早地带了信儿过来,叫她在镇上待着就行。 正好跟待嫁的春归做伴儿。 一桌人看着两人一个淡笑着递碗递筷子,一个认真地思虑着安排,几个孩子竟也学着祁佑一道地听着,不时地点着头。几个大人看着不免觉得好笑。 年前的各项琐碎春归都一一顾虑,才拿起筷子,又忽的想起给哪边的年礼好似少了些,忙的又要放下筷子。 直到蔡氏无奈打断:“好啦,你这丫头,这会儿安安心心待嫁便是,怎的又忧心这忧心那的。” “你啊,就将担子放一放,有什么就叫祁佑去想去安排了,年礼这事儿都是亲戚乡邻的,哪里少了也没人来怪罪咱们。” 说得春归终于止了声,面色微红:“好了好了,就听蔡姐姐的,我不多说了。” 蔡氏这般说,周晗瞥了一眼祁佑后却假意叹气摇头:“蔡姐,你怎么不懂呢,咱们不听春姐的念叨,可自有人爱听着呢!没见他这般乖顺地听着呢嘛!” 众人目光之下,祁佑夹菜的手微微一顿,继而面不改色地将一筷子菜放至春归碗中。 见春归耳根微红,祁佑便随意地扫了一眼周晗。 而周晗早已起了调侃的心思,当做没看到,摇摇头继续道: “咱们春姐成亲前当家做主,成了亲后也是当家做主,丝毫未变的,我看就便宜了你这小子,能娶了春姐这样的好姑娘,日后有春姐管着你的家,就是甩手掌柜都比不得你轻松咯!” 这张口闭口的管家做主,饶是春归也听出来这是有意调笑了。 刚要开口怼一怼这小子,祁佑已又将一碗汤推至她桌前,再抬眼,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他,勾了勾嘴角: “你说得对,是我的福气。” …… “旁人还未有这样的福气。” 话一落,一旁的知行已“扑哧”笑了出来,也得意洋洋地瞧着周晗:“祁佑说得对,你倒是想有这福气,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有呢!” 两个将有喜事儿的人自然互相帮着一同说话,把周晗噎得说不出话来。 只好歇了心思重新拿起筷子边摇头边吃菜。 一桌子人好笑地听了这一阵后便也继续吃着饭。 吃了饭,几人按照刚刚春归的嘱咐各自忙碌去了,李志存上街采买过年要用的物什,祁佑跟知行拿了年礼各自送去,周晗恢复正经,看顾着几个孩子做功课。 春归在厨房备着晚上的饭菜,正午简简单单吃了一顿,晚上这顿年夜饭不能随意糊弄了。 一整个下午,除了过年那几样大菜和家里几个点名要吃的,肉干,芋头糕这一类前头铺子的点心自然也是常备,一大桌的冷盘已经摆上,天色正微微发暗时,祁佑已手里大包小包地回了来。 春归一见他这手里拎满了东西,不由得笑出声:“不是去送礼吗,怎的带回来这么多?” 祁佑也是一脸无奈:“本来可是有一马车的礼,我又转头去了一趟私塾。” 他自然是去送年礼的,可两县的官差,师爷一见他带着东西亲上了门,各个跟惊着了似的,东西还未收,直接搜出了家里的一干好货,或是腊肉点心,或是茶叶烟丝,全都往他身上堆,生怕他不拿,硬是塞到他手心里才罢休。 在这帮人眼里,这县太爷虽未上任,可经了建造官窑,雪地安顿流民两件事,谁不打心眼里将他跟知行看做父母官,这父母官竟上门来送年礼,可不就得又喜又惊吗! 因而祁佑去时带了半个马车的年礼,来时却塞满了一整个马车,这叫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对上众人皆是赤诚的目光,他也只好收下了,又转念一想,去了一趟私塾,自个儿留下一些后将一马车的物什给一帮乡民分了。 那些乡民那日落雪直来得及拿了积蓄和几件衣物,一干米面还是官府后来给添上的,经了一遭,这大过年的想来也舍不得多备些东西,祁佑索性将这一马车年礼给送上。 自然又是得了千恩万谢。 听他说完,春归也不由得笑出声,拿了块干布拍了拍他这肩上挂起来的霜:“是我没想到,你跟知行在他们眼中已受了敬仰,这年礼又是有来有往的,倒叫他们破费了。” 祁佑笔直地站在她跟前,抬手转身任她拍打,拍完后春归才假意叹了口气:“日后还是不做你的主了,免得像今日这样。 说完就要转身将那布条放至一边,可才转了一步呢,就被祁佑连人又拨了回来。 她一个惊呼:“诶!” 就对上面前这含笑的一张脸。 春归松了因突然反应而紧绷的肩膀,眨了眨眼睛:“怎的?” 院里四下无人,就书房那处传来知平跟周晗打闹的声音,还有屋子外头有人家提前放爆竹的响声。 祁佑扣紧她的肩膀,细细看过她温柔的眉眼,顿了顿,才道: “……周晗正午那话没说错。” 春归一愣,没反应过来是什么话。 祁佑却不等她反应,继续道:“我是爱听这些,也爱看你做这些。” 家中的琐碎,大小事的安排,皆由眼前这个女子的心意来,日常里的念叨或是商量,都叫他觉得踏实。 仿佛一个家就这么慢慢地立起来了。 …… 第一百七十一章岁岁平安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愣了愣,听了这话才想起正午时周晗那一阵调笑。 对上祁佑虽带笑,却透着一丝郑重的眼神,她心头不由得一软: “……你若是爱听,我便常说,常做。” 两人都是极聪慧的人,有时并未多言便能知晓心中所想,而更多时候却都明白,有些话,说出来会更叫对方高兴。 就如此刻。 …… 拍尽了风霜,放好了手头的回礼,祁佑又同春归一道进了厨房。 去年也是这般,挤在一个小小的厨房里彼此接应着。 今年多了蔡氏夫妇俩,给双亲爹娘的祭礼又在从京都回来后便做过,今日便简单放了些祭品作罢。 热菜有祁佑打着下手,天色再黑了些便做满了一大桌子。 两人一前一后地将菜端出来时,屋子外头早已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竹声,照得亮堂堂的,隔着一道高高的围墙也能瞧见光。 不比村子里,镇子上多的是人家出来热闹,此刻若是推门一看,街上都是爆竹,小儿玩的烟花更是随处可见。 知平几个早就溜了出来,围在买了爆竹回来的李志存身边,吵着闹着要玩儿,就是知敏也靠在蔡氏身边,眼睛明亮地瞧着,显然也来了兴致。李志存一个人看着几个孩子,又要点火又要放炮,忙得不可开交。 阿荣阿仁两个待不住,索性偷偷拿起一个直接给放了,院子里顿时一阵响,吓得刚从厨房里出来的春归一个激灵,差点喊出声儿来,再一回头,两耳侧早已被一双手捂住,一瞬,所有的声响都转为小小的嗡鸣。 她心里甜滋滋的,只由着耳边被牢牢捂住,放下手里两盘热菜便笑眯眯地看向院子里。 几个孩子笑着跑着,连小宝跟志远也被带动着大笑。阿荣阿仁跟他们玩成一块儿,追着打着点火。周晗也忍不住跑上去要了一个小烟花,点燃后又递给一旁眼巴巴瞧着的知敏:“敏敏快去!” 知敏拿着递到手里的燃着火花的小棒子,眼睛闪闪亮亮的,也不忘回头看一眼春归,见她笑着点头后便再也忍不住了,跑到知平那堆孩子里一块儿跑着笑着。 她如今大了些,这个岁数的小姑娘大多安安静静待在家中绣花缝补,她自个儿也有意识,这一年便极少出门,性子看着日渐温和,但这丫头骨子里机灵又聪慧,春归总不愿拘束了她。 孩子嘛,开开心心长大便好。 蔡氏一边笑一边叮嘱他们小心些,让李志存顾了这个再顾那个,孩子们是高兴了,李志存也手忙脚乱,顾得找不着北了。 院子里热闹得跟炸了锅似的。 爆竹一个接着一个地放,把门口听着声儿回来的知行吓得倚着大门倒是不敢进来了。 在门口大声喊着:“别放了!让我先进来!” 听着声儿,蔡氏连忙叫几个孩子停了,可周晗玩心大起,又在门口放了几个小爆竹,直把人堵在门口。 “我说你这一去怎的去了这么久!祁佑跑了两个县都回来了,你竟拖到了天黑,怎的,乐不思蜀啦!我还道你要在岳家过年了呢!” 周晗得意洋洋地又点了个爆竹,中午在憋的一口气,此刻全倒在知行这儿了,这是要将他说得脸红才罢休。 春归模模糊糊听见这句话,拍了拍耳边的手,示意祁佑放下,转头笑道:“他不说我还没注意,咱们家知行这是去了一下午呢!” 送个年礼的功夫,郭家派了从前跟祁佑起过嫌隙的郭管家,恭恭敬敬送上后便走了,前后不过寒暄几句的功夫,他们家知行却是整整一个下午,天都黑了个彻底才回来。 想必这一下午受了郭家好一份礼待。 祁佑将放下的手伸到前边,同她另一只隐在袖中的手交握,含笑道:“郭老爷向来热情,这又是他板上钉钉的女婿,若咱们还在那乡间,这一来一回,想必这一夜春姐都见不着他了。” 这话里的调侃经由他一本正经地道来格外有趣,听得春归小掐了一把他的手心:“可不许当着知行面儿这般调侃啊!” 没得等下又把人臊红了脸。 门口知行求了又求,周晗总算将他放了进来,一放进来,周晗便被追着赶,满院子地来回跑,直到跑到春归这儿才停下。 春归一边握着祁佑的手,一边还要护下周晗,嘴里还要说教几句。 “行了,赶紧过来吃饭,这大晚上再磕磕绊绊地碰到。” 周晗总算也给歇了,手指虚点点知行,一屁股坐到位子上。 两人跑得气喘吁吁,周围几个孩子看得又笑又闹,也大喘气地来到桌子前。 也亏的没下雪,能叫他们跑得如此顺畅。 待坐下后,几人都平复过来,知行找准时机在桌子底下踹了周晗一脚,哼了哼:“什么乐不思蜀,我跟郭老爷有要事商量!” “还叫郭老爷呢!得改口岳丈了啊!” “嘿!你这张嘴,等吃了饭非揍你!” 见两人又要活动起来,春归连忙咳了几声,无奈道: “这大过年的,你俩还能闹起来,再闹今晚就你俩守岁,不许给我闭眼!” 如此两人才讨好地笑笑,拿起筷子夹了第一口菜。 春归这才满意地回过头来,吃了一口菜后又看向知行:“郭老爷有什么事儿跟你商量?” 说起这,知行连忙点头:“嫂子,郭老爷是想三月初一后将郭展鹏放咱们这儿待个把月。” “啊?” 春归一脸茫然,什么叫将郭展鹏放这儿待个把月? 一桌人也纷纷看过去,满是不解。 知行想想也觉得好笑:“是这样,如今展鹏知书认字,也不再是往日那混不吝的模样,可虽知书认字,却也不够科举,如意便想着叫他慢慢接了家里的生意,郭伯父就打算叫他历练一番。” “本来要将他送到京都去,可郭夫人不放心,郭伯父也觉得京都太远了,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也来不及帮一把手。思来想去觉着放咱们家正好,便叫我回来问问嫂子。” 郭老爷对春归远远不止敬佩二字能抵,能教养出知行祁佑,又能闯到今日的局面,哪是什么普通女子。要是将自家儿子放到春归这儿,不指望能教出知行这样,多少能历练历练也就知足了。 因而今儿算是放下了脸面,托知行来说上一说。 这话前后一捋,众人也就都听明白了。 敢情是要春归教孩子的,还指望教出一肚子生意经来。 “嫂子,你觉得如何?” 见春归忽的沉默下来,知行便道:“你要是答应,我明日去传个话,不答应也不要紧,这么大一小子了,难不成除了咱们这儿就没地方去了?京都虽远,但吃点苦受点累也长得快。” 他同郭老爷也是这么说的,春归能应下最好,但不应也自有她的考量。 …… 春归沉默半晌才道:“……我看不必待在我这里。” “我这儿拢共就一个铺子,账目清爽不说,有阿荣阿仁还有家旺哥,柳嫂子在,人手也是够的,他在我这儿不过就是坐柜台,谈不上什么历练。” 知行也自然点头:“那我明日去回了郭家。” 春归却又摇头,看向知行:“我倒有个好去处。” 她眼里忽的郑重,想也知经了深思熟虑。 周晗也起了兴儿,忙问道:“是何处?” 春归朝周晗笑笑:“还亏得你带来这消息。” “自打村里开始替我种起番薯,里正婶子就曾带话过来,其它各村也有种番薯的念头,只那会儿我以为这一个村子供了我这儿跟京都那儿便足够了,没想到你这趟来说起京都里生意日日爆满,番薯也不够用了,我这几日闲来无事也在琢磨,是否就应承下其他村子。” “那春姐今日是有这打算了?” 春归笑了笑:“合着这都是他郭家的生意,叫郭少爷自个儿来忙活儿正好。” “正好年后新一季的番薯地就要打理起了,他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从跟乡民打交道,田间地头打转开始忙活,知了这做生意的苦,也跟这几个村子互相熟识了才算历练。” 郭如意虽是富家小姐,但识人待物从来平和,年纪虽不大,目光却长远,从性子便可看出做生意的天份,而郭展鹏这般,虽改了脾性,到底还要再磨一磨。 “既是历练,咱们以前与乡民定下的契约也不必交与他,告知他一亩地一两的价后其余的都叫他自个儿去定,你们都不必插手。” 当日那契约是春归亲手所定,除却价格外还有各处的限制,稍有不慎,有心人便容易钻了空子,放到郭展鹏手里,端看他如何。 饭桌前众人一愣一愣的,似是没想到春归这么快就给那少爷定下了路子。 周晗挠了挠下巴,犹疑道:“他一个没经验的少爷,会否出什么乱子啊?” 祁佑却笑了声:“不出乱子最好,出了乱子也长长记性,郭家也大可兜底,不至于出大错。” 春归偏过头对他一笑:“历练的地方多的是,番薯的事儿结了,你们窑洞前那一众摊子也好叫他去琢磨。” 继而朝知行笑道:“你只告诉郭老爷,到时可别心疼就是。” 知行自是应下,郭如意不日就要嫁过来,郭家迟早要郭展鹏立起来,总不好一辈子躲在姐姐的羽翼之下。 只听春归这么说道,众人突然也有些替郭少爷忧心了。 田间地头加上窑洞,这少爷往后的日子怕是不轻松。 “成了,赶紧吃饭,吃完饭守岁,明日你们休息一日,后天再回乡里送年礼。” 春归见众人还发着愣,连忙将话头收了回来。 一顿饭就这么过去,院外长久不断的爆竹声响得人耳朵疼,可几个孩子也乐意这么听着,直到春归这儿发起压岁钱,孩子们才欢呼一阵,朝屋里跑。 耿荣趁机将大门关得紧实,将这震耳欲聋的声响关出门外。 摸了摸胸口的几个红封,他不由得笑弯了嘴角,朝已拿了春归红包乐得找不着北的知平做手势。 一众孩子打量着几个大人,见都没注意,便都偷偷地往耿荣这边挪动。 很快便挪到了耿荣身边,一人一个重重的红包,拿了立刻藏进怀里,几人围在一起偷着乐。 正堂处吃着点心说话的几人笑笑只做没看到。 夜幕低垂,冬日里的冷风一阵又一阵,也未影响外面的热闹。直到爆竹声又响过一阵,深夜过了大半,几个孩子已睡下,大人们也撑不住了,一个一个地回了房。 众人逐渐散去,桌上的点心也吃得七七八八,春归跟祁佑也起了身准备回去,两人相扶着往前走着,春归偏过头朝祁佑笑着抱怨道:“这阿荣,每回都偷着给他们贴补,我前些时候收拾知平房间,他枕头底下的小金库可比我匣子里多了!” 她本就随口一说,却不想身旁的祁佑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封放她手里。 夜色里只有烟花点燃映到院中有一丝光亮,祁佑看着她脸上明灭的光斑,温声道: “岁岁平安。” 第一百七十二章保证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岁岁平安,年年顺遂。 今年注定要比去年热闹些。 县里的新年热闹一会儿,走过亲眷后也就过了,而满大街谁都知道新年一过,县里两桩亲事也就近了。 外头茶余饭后处处有人谈论,新年耿荣跟柳仁到外头采买,也能被忽的拉住问上一句。更别说去过一趟小凉山后,那遍地多话的妇人,时不时就到里正媳妇儿或是李老爹家打听。村里生过嫌隙的,此刻也不避着了,纷纷议论着两门亲事,想着也到镇上去吃一杯酒。当初春归可是叫里正媳妇儿带过话的,村里若是得空,要来的自便来! 因受了春归太多好处,这些妇人们也自发地琢磨起送一份好礼。 当日因聘礼一事,祁佑跟春归敞开心扉,用了整整大半夜,将这桩亲事从头至尾过了一遍,从聘礼数目到宴请宾客,处处都有思虑。第二日交由蔡氏后,蔡氏又交给了里正媳妇儿,过了新年后,里正媳妇儿自然忙得脚不沾地。 一家子除了春归,可眼见地忙碌了起来,每日都有小凉山的人过来,或是里正媳妇儿,或是蔡氏她老娘。 春归也心疼她们这么来回地跑着,便收拾了几个房间,里正媳妇儿,蔡氏她娘,弟妹全都住下了。 郭家离得近,郭夫人也时常驾着马车来上一趟。 几个乡里妇人霎时一见这富家夫人,起初还有些敬畏,后来却能为桌子上摆不摆一道菜而争得面红耳赤。 郭夫人是什么都想摆上桌庆贺庆贺,里正媳妇儿跟蔡大娘又怕摆不下,更觉得排场过大,没的叫人说嘴。 最后郭夫人直接放话:“摆不下就另敲一张大桌,几个孩子这辈子就这么一场,怎的不能做大排场,要有人说嘴,立刻叫他来郭府!我亲自同他说道说道!” 这一派的魄力,里正媳妇儿顿了顿,当即应下:“成!谁说嘴我撕了他!” 两人又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继续下一桩。 春归在屋外看得直笑。 大人如此,几个孩子也是这样。 知敏那方喜帕已经绣得差不多了,每日寻一处地方便拿出来修修补补,院子里知平几个围在一边看着她绣,竟也不吵闹了。 院子外边,周晗到底担了一个外派的名头,依着流程随祁佑和知行走过两个县四处官窑后便写了一封官员考核书,加上年前雪灾流民安顿一事正叫人快马送往京都。 这里里外外都是一片忙碌,只她一人闲得无事可做。 再一看,屋里已经说到待嫁的事儿。 郭如意自是从郭家出嫁,而春归这身份就有些尴尬了。 若是回小凉山柳家,就要按柳家的名头,可春归身上这层柳家童养媳的身份不免为人说道,若是在这院子里,连花轿都用不上,未免太小气。 此时蔡大娘倒是出了声儿:“去年阿珍出嫁,春归那孩子拜我做了干娘,便在我那儿出嫁吧,到时花轿一路到镇上,吹吹打打也好看!你们看可行?” 里正媳妇儿眼睛一亮,这蔡家村可不就正好吗!可一要开口,对面郭夫人又插了嘴。 “我看还是在我家吧,越娘子跟如意姐妹相待的,两人同一日同一处出嫁,祁佑跟知行又一块儿来迎亲,到时大街上两个新郎官,两顶花轿,看上去多热闹啊!” 她越说越兴奋:“我看行!我那儿什么都布置好了,都是现成的,前一日把越娘子接过来,第二日再接回去!” 又朝蔡大娘说道:“您是干娘,送嫁时候也同我们一块儿坐上位,也受了我家丫头的礼,不正好!” 她说得里正媳妇儿也有几分心动了,郭家什么都是现成的,也少去了单独布置一番的时间,又能同时出嫁,到时场面定然十分热闹。 三人这么一合计,越想越觉得可行,抬眼一瞧,正见春归站在门边笑呢,赶忙朝她招手:“快快快!丫头,快过来!” 春归笑眯眯地跨进门,边道:“婶子们做主就是,我只当个甩手掌柜了。” 里正媳妇儿嗔怪道:“你才是新娘子,咱们这么商量着,还是要你过了眼才行。刚刚的话可有听到,你觉着去郭家待嫁可好?” 郭夫人一脸热情地看着她:“丫头,到时你同如意一块儿住着,喜婆,绞面婆子,五福夫人自有我备上,也免去了许多琐碎,你就应了吧!” 春归见这三人亲近的模样,心里暖洋洋的,当下点了头。 郭夫人立刻拍了掌:“好好好!这就定下了!” 郭夫人跟着郭老爷走南闯北,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立刻就起了身要回去准备,屋里便只剩下里正媳妇儿跟蔡大娘两人,高兴了一会儿后,里正媳妇儿笑着摇摇头:“快了快了,一晃眼就到时候了。” 她握着春归的手,眼眶红了一圈:“好日子就要到了!” 对上两道慈祥的目光,春归也不由得鼻子微酸,长久地说不出话。 这些日子,最辛苦的便是这几个,桌椅摆放,布置喜堂,各项采买都一一过眼,各种细碎的物件数都数不过来,而春归也未见她们抱怨,都用着最体贴的心思在前后忙碌。 这一份情谊,怕是亲人也不为过了。 里正媳妇儿也没忘了一桩事儿,擦了擦眼睛道:“刚刚拟订那宾客名单,我倒是有件事儿要你过一过。” 春归点头:“婶子说。” 里正媳妇儿:“是这样,之前便放话下去,乡里的乡亲们愿意来便来,撑足了满十张桌子,两处宅子里摆一摆也就够了,坐不坐得下倒不是问题,只一件……” 她往前坐了坐,似有些犹豫:“……祁佑那边是有正经亲眷的,你看是请还是不请?” 正经亲眷…… 不正是那程天保吗…… 许久未提及这个名字,乍然一说,春归还愣了愣。 自打祁佑从京都回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有那桩丑事,却都默契地避开,祁佑知晓程天保种了两块番薯地后也没说什么。不闻不问,自然这亲事到了如今,家里也不曾提起这程天保。 如今听里正媳妇儿这么一说,确也是件必须商定的事儿。 婚姻大事,祁佑没了父母长亲,但自古长兄如父,不过来吃上一杯酒也说不过去。 可前一年半,祁佑受了多少苦,要真请了来,他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 …… “话已放出去,他来自然有位子可坐,不妨事。” 正是犹疑中,门外祁佑忽的出声,也不知站了多久,继而淡笑着进了屋子。 “托婶子同他说一说,话带到即可。” “……另外。”他看了一眼春归,继续道:“也请婶子告知村长爷爷,到时请他高坐正堂,我与春姐除爹娘牌位外,也该敬一敬村长爷爷。” 里正媳妇儿一下便懂了他的意思。 请程天保来吃这一顿自然行,但却不能高坐正堂摆长兄如父的架势,又另请了村长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镇着,外人也说不得什么。 “好,婶子明白了,待这诸多事儿了了便给你带话。” 里正媳妇儿又边点头边问:“那刚刚商议的其它事儿,你可觉得有不妥的地方?” 祁佑神色温和,行了一大礼:“谢过婶子费心,春姐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嗐!知道你凡事都顺着这丫头,婶子不用多嘴这一句。”里正媳妇儿笑着拍了一把眼前这孩子,心下也不免有些感慨。兜兜转转,竟是这两人成了一对儿,放在去年这时候,她想都不敢想。 几人沉默了一阵,里正媳妇儿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春归这儿该说的都说了,你这儿,婶子托大也说几句。” 祁佑自然作恭敬状。 里正媳妇儿也拍了拍春归:“……日后都不是孤家寡人了,这一年多来虽也东拼西凑到了这间宅子里,可要论实在的,三月初一后,这宅子才算作一个家,前头那不过是一道过日子罢了。” 春归同祁佑对望一眼,皆是点头。 “之后就不一样了,以后你身边有春归扶着,春归背后又有你撑着,相互扶持着日子都好过些。” “婶子也没什么好说教的,只一件,春归丫头是顶顶好的,就是你叔儿这一年来也是每日想着给她挑个最好的伴儿,你千万要好好待她,两人齐心协力,才能过好这日子。你也别怪婶子向着春归说话,只她是个姑娘家,是婶子打心眼儿里疼的,我总盼着日后便能让她少吃点苦。” 她说着说着,眼眶便泛了红,忙笑道:“别笑话婶子情绪大!” “只这一年,这一桩心事总算了了,我跟你叔儿晚上也睡得着觉了。” 里正媳妇儿这边说着,春归眼里也早已积了眼泪,全滚在眼眶里,要落不落地待着:“……婶子。” 她前世稍大些就没了唯一的爷爷,学习,工作,一路过来全靠自个儿撑着,久而久之早已忘了被关怀的滋味。 到了这里,虽然也有不慈的长辈,可几个孩子,一众乡邻,无一不是打心眼里想着念着她。 这一份份疼惜叫她像根一样扎在了这个时代,直到今日,她也万分庆幸来到了这里。 “嗐!婶子不说了不说了,祁佑也是个好的,必定会一辈子护着咱们春归,婶子就不多话了!” 见春归也红了眼,里正媳妇儿连忙摆手,要跳过这话。 而对面的祁佑怎能不明白里正媳妇儿话里的意思,早已褪去了面上的笑意,牵起春归的手,郑重道: “婶子放心。” 他转头看向春归,眼前的姑娘仍旧如那日山上再见时的模样,恬静,温柔,果敢,聪慧,一切美好的品性都在这个人身上,整整一年半的功夫,他们之间从未生过嫌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日子过着过着,就成就了如此这般模样。 而未来的几十年…… 祁佑淡淡地笑着,一字一顿道:“我必待春姐如初。” 第一百七十三章出嫁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冬日里寒气稍稍褪去,私塾里一众汉子就跑出来用着祁佑知行早早送去的物料打了几处房子地基。 连着半月从早到晚的忙碌,一刻不停,而二月底时,一众人却早早地停了手里的活儿,无一不把自个儿清理得一干二净。 有眼尖的人早就看到住在私塾里的几个流民去了一家茶庄,抱了一套茶具出来,小心翼翼地回去,生怕磕着碰着。 私塾里早到的门房一见今日竟这么早收了工便随意问了句,那群汉子个个喜滋滋地答道:“明日两个大人成亲呢!咱们要去热闹热闹!给大人撑场面去!” 门房觉得奇怪:“亲事镇子里一年也能办上一回呢,这趟热闹竟劳动你们放下半个月的活儿过去凑上一凑?” 几个汉子喜笑颜开地驳道:“大人的亲事能是寻常亲事吗!就是有天大的事儿,咱们今日也要停了!” 于是二十几号人这一日洗净身上的泥瓦气,将那茶具稳妥地放置桌板后早早地睡下,连梦里都惦记着第二日的亲事。 而镇子上过年的氛围虽已散去,可热闹程度不亚于过年时候,时常有人往铺子前边观望,什么布置,采买的瓜果好礼,只要瞧得到,都要同其他人说一说。 春归也早就一顶轿子送去了郭府,一干嫁妆也抬去了郭家,封上了红锁。 这两月过去,她跟郭如意还是头一回见了面,再见面就是这成亲日,两人心中都有些感慨。 当日那一道小小的扇面图,竟引出了今日的缘分。 郭如意笑着将人拉过来:“越姐姐,我是叫惯你姐姐的,日后也不改了!” 郭夫人早就提点过,虽两人同日成亲,但依着礼数,她定是要将春归看做姐姐,不论是年岁,还是知行的心思,春归都受着家里的敬重。 她既嫁了知行,便抛去这小姐身份,与春归就是明面上的亲眷,她也不是那不知礼的姑娘,一家子,好好处着自然能把日子越过越好。 这些话不用郭夫人说郭如意自然也懂。 她从来对春归心生敬佩,有了一层亲眷关系,只有越来越敬重的。 春归也笑着拍拍她的手:“定然是不改的。” 就是知行几个愿意叫她嫂子她便仍是嫂子,几个称呼而已,自家人关起门来,怎么叫都行。 两人一道坐下,细说了这两月来的琐事,说到那宅子,春归便着重提了。 “年前我曾想过要给这宅子添上些人手,但想着日后也是你俩常用,这人手还是按着你们的心意来,宅子里就一直是空着的,到时你费些心,找些得力的管事丫鬟或是婆子都行。” 总不好叫人家富家小姐嫁过来反而不如在家时过得好。 郭如意也从郭夫人那儿早早知道有这么一间宅子,本以为是两家同住,没想到春归竟是不住? 春归笑笑:“留了第三进那处,日后两间宅子打通了,来往不过几步子的脚程,都是再方便不过的,到时愿意一道吃饭便一道吃饭,咱们跟住一块儿也没差别。” 郭如意连忙道:“自然是要一处吃饭的!我还指着跟越姐姐好好亲近!” 春归也知她有这样的心思,但再亲近,夫妻之间还是关起门来有一处自个儿的地方才是正理,琐事大事都好商量。 这并非就是不亲近了。 她淡淡一笑,握了握郭如意的手:“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自然是最亲近的。” 说罢了琐事,郭如意小女儿心态,便说起了同知行这一路的相处,本就在镇上时偶有来往,几番对视,几处交谈,后头又一路上京,心思挑明也不过几句话的事。 之于春归和祁佑,两人可谓是一路顺畅。 两人一直说到外边丫鬟来催才停下,各自在房里歇下。 郭家细心布置的床褥,躺着柔软又舒服,春归一躺下,浓浓的困意便袭来。 混沌中想起明日就是她成亲的日子,不由得弯起嘴角,陷入沉睡。 第二日一早,不等春归自己醒转,门口就有人喊了,她正起身穿衣裳,外头郭夫人已等不及,又催促了一遍。 “春归,可醒了!这吉时不能误,等轿子里再眯一会儿吧!你几个婶子,阿珍她娘都等着了!” 春归连忙披了件衣裳先将人放进来。 “伯母,怎的来得这么早?” 郭夫人见她一副刚醒的模样,赶紧将人推到梳妆台前,四个丫鬟齐齐上阵,一个梳头发,一个端着脸盆,一个帮着绞洗脸巾,还有一个端了一碗枣粥。 郭夫人一声令下,四人将春归团团围住,便动起手来。 “丫头,可不早了,这成亲的日子,处处都要赶着来,枣粥垫垫肚子,一会儿便有五福夫人带着绞面婆子一道过来,你婶子也过来了,我先去如意那边,这丫头也是,还睡得香呢!” 她几声吩咐后又急匆匆地出了房门,一刻不停地往另一处房间走去,没一会儿便拍响了几声。 春归才想笑,脸上就被捂上了一块温热的帕子,细细地擦拭着。 再睁眼,里正媳妇儿,蔡大娘,还有几个面熟的妇人已进了来,笑着看着她。 后头还有一个身着宝蓝色锦缎的妇人,跟着的婆子手里端着又一个脸盆和棉线,另有一盆面粉。 这便是那绞面的福气夫人了。 春归昨日跟郭如意一道,听了好半个时辰郭夫人细碎的嘱咐,婚嫁流程也已记在心中。 知道洗过脸后,那福气夫人就得来绞面了。 那妇人和婆子笑眯眯地打量了春归:“从前也见过越娘子,今日这气色却是越发地好,人逢喜事,福气更盛!” 进来便开始说起吉祥话,里正媳妇儿一听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赶紧掏出一个红封递上:“劳动夫人了!” 那夫人收下红封,便着手拿起面粉,一层一层地往春归面上抹,抹完后,捏着棉线一端,另一端也是咬在口中,凑上前一下一下地弹着。 第一下便让春归疼得叫了出来,几个妇人跟早就知道似的,立刻将人按住。 “丫头,忍一忍啊,绞过面上妆好看!” 春归没法子,只能咬牙忍下。 福气夫人这边绞着,那端盆的婆子便说着吉祥话:“福筷举一双,贵气从天降,去污求吉利,百年得平安。一净额头,嫁人不会饿,劳动不怕累,孝顺有人爱;二净眼睛,消灾又解难,夫妻手牵手,一直到白头……” 里正媳妇儿又摸出红封塞进婆子的怀里。 这动作行云流水,这一路过来怕是塞了好几个了。 春归不由得觉着有些好笑,一笑,又是一下弹下来,疼得她眉心直跳。 好不容易绞完面,众人凑上来一瞧,果然面色红润细腻,正适合上妆。 这下就轮到郭夫人留下的几个丫鬟了。穿衣上妆,都跟赶时间似的,几个妇人更是,你拨动一下簪子,我查看喜服的缝角,将春归整个人从上到下前前后后都翻了一遍。 屋子外时不时有郭家的管事高声说话,来回跑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一日,所有人都忙得打转,只春归一人异常平静。 平静地上妆换衣,平静地盖上知敏亲手绣的喜帕,由里正娘子亲手扶出去。 正好跟一同出来的郭如意碰上,里正媳妇儿也同郭夫人笑着点头,其余妇人丫鬟一道跟在后头。 两个姑娘家都蒙着盖头,被众人簇拥着一前一后走出闺房,迎头撞上外面热闹的景象。一院子人的祝贺声吉祥话不断,里正媳妇儿不知藏了多少个红封,一个接着一个地发。 两个新娘子一道站着等待吉时。 春归不是不高兴,相反,这一日她跟祁佑一样,也曾在梦里梦外想过多次。过往种种袭来,只有祁佑能得她心思。 她正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如她过去一年一样寻常,顺其自然地一步一步走着,走到了今日,她迎来的是她命中注定的这一日,而非千求万求。 她的一生,将和这人白头到老,和家人相望相守,可眼见且一目了然。 这样的稳妥叫她整个人越发平静且从容。 …… 此刻另一头祁佑跟知行正出发,胸前别了大红绸上马,前边迎亲的后头的一干聘礼由人手抬着,周晗在旁也跟里正媳妇儿似的,正打算一手一个红封地交出去,面上笑意不止,比两个新郎官看着还要高兴。 家门口被挤得水泄不通,镇上凡是得空的,不论是小老百姓,还是那些员外地主老爷,都早早地到了门口庆贺。 那些从私塾来的几十号乡民更是天还没亮就来了这儿,就在门口最近的一处团团围起来。 周晗自然是头一个发到这些乡民手里,可还没等他交付到头一个人手里,只见前头那一批里有个老人家颤颤巍巍将手里的一个盒子递给了他。 周晗忙疑惑道:“这是……” 那老汉不好意思地笑笑:“咱们手头紧,就给大人们凑了一套茶具,周大人替大人们收着吧。” 这话一落,周晗手一颤,差点没接住。 这乡民们竟还琢磨着送礼……送的还是茶具。 一套茶具并不便宜,这凑起来怕也是费了不少银钱了,可也足见这贺礼的费心。 他赶忙看向正上了马的祁佑跟知行。 这群乡民就在最前头围着,两人怎会听不真切。 瞥到周晗不知如何定夺的目光,祁佑又看了一眼这一群满面赤诚的乡民,叹了口气,温声道:“那便谢过各位乡亲们了。” 再回头朝周晗道:“礼尚往来,也该叫乡亲们多沾沾喜气。” 他一说,周晗就懂了,又从怀里掏出一堆红封,前排眼熟的流民一人塞了好几封。 他算了算,一封有十五文钱,一人塞个几封也该补上茶具的价了。 那些乡民们看着自个儿手上比旁人多出来的几个红封,怎会不知道两个大人的意思,这大喜的日子,再细分这些银钱就太没眼色了,他们也只好在心中念着祁佑知行的好。 迎亲的队伍排得老长,前头吹吹打打,中间是两个骑着高头大马,面染喜色的两个新郎官,后头抬聘礼的足有十来米长,就这么一路浩浩荡荡地朝郭家走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出嫁(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周晗发完红封便跟上了队伍,一路朝前走着,又一边喜气洋洋指着前头铺子道:“诸位乡邻,若是赏脸,等会儿就在铺子里吃上一顿!” 除却两个宅子里的十来桌用来招待各方的亲眷,他们也在铺子里放了几张桌,专门供愿意赏面的乡邻们享用。 此刻铺子大门敞开,临时从郭家拨过来的人手有条不紊地摆弄饭桌,远远看去,都是好饭好菜,跟宅子里客人们吃的不差分毫,足见这家人的心意。 这热闹谁不想凑上前去,周晗话一落,立刻就有人边说着吉祥话,边在铺子前登记名册的管事那儿记了名字,随后赶紧跑上前,跟在那两匹高头大马后,笑眯眯地恭喜知行跟祁佑。 一个上去了,剩下的自然有了把握,干脆一拥而上,登记处排起了老长的队伍。 后又陆陆续续地跟在后头,一路听着敲敲打打,直到郭家门口。 正好到吉时。 新嫁娘出门都要家里兄长或亲弟背上一背,郭如意自然是郭展鹏背着,而春归这儿,早前也说好了由李志高代劳。 两人跨出内院时,郭展鹏跟李志高已等在了门口,憨头憨脑地笑着,一人一个再背上走向正堂。 而正堂处就跟早前说好的一般,郭家爹娘和蔡氏她娘已经高坐,掩不住笑意地看向两个蒙头的新娘子。 知行跟祁佑一左一右地进来,在各自的新娘子边上站定。 两人挺直背脊,面容一等一的俊俏,又是两县的县老爷,在大殿上经得住圣上的考校,在这儿自然能显露一派气韵。众人是越看越喜欢,看着看着,心里不免羡慕。 祁佑跟越娘子一道来的这镇上,自然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得了深厚的情谊,而郭家这小姐跟知行真就是不声不响地结成对儿了。 去年郭家来了这儿一为族里老长辈病故,二为京都生意惨淡,而不消一年,生意红火不说,家里闺女还做了县令夫人,士农工商,一下跨过了两道线。 郭家的亲朋好友看在眼里,真是眼红得没话说。 新郎官站定,郭展鹏跟李志高两人立刻放下两个新娘子,由两个喜婆各自搀扶着一边,两对新婚夫妇就地拜别。 红绸嫁衣,精绣的喜帕,应和着外头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声儿,还有这满堂红彩,有憋不住的如里正媳妇儿,郭夫人,蔡氏她娘这样的早已红了眼眶。 出嫁啊......姑娘家一生中有多少重要的时刻,今日便算做了一件。 郭夫人擦了擦眼睛,连忙嘱咐了两句。 “琴瑟和鸣,家宅安宁。” 再是不似妇人家憋不住眼泪的郭老爷,他实打实地只有喜色,闺女出嫁,嫁的是好人家,又离得不远,几步路子便能到的,他高兴得直点头,也跟着说上了两句。 说完,两个新娘子又被背起,亲朋好友让开一条宽敞的路。春归被李志高背着,一路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庆贺声,垂下目光,喜帕下一身红色长袍的身影也同她一道走着,铺天盖地的鞭炮味儿,可不知怎的,她依旧清晰地嗅到了身侧的扑鼻书香,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可却是长久未散。 她嘴角不由得弯了弯。 长长的一条路,郭展鹏背着自家姐姐,稳稳当当地走着,瞥了眼知行后似是有意开口道:“姐姐,嫁过去若是受了气你就回来,你弟弟没别的本事,一手揍人的本事还留着呢,外头遛鸟斗鸡的朋友也都在,准能给你出气!” 说完又瞧了一眼知行,轻哼了一声。 听得背上的郭如意隔着喜帕也拍了一把他脑袋:“前儿我问你跟那些狐朋狗友断了没,你不是说断了吗,臭小子!过些时候春姐给你安排活计,你要敢溜出去瞎玩,看我怎么收拾你!” 郭展鹏一听,立刻缩了缩脑袋,不说话了。 郭如意满身的温柔,只在这个弟弟面前化身过夜叉,到了此刻到底也收了收,又轻声道:“姐姐是去过好日子去的,你该知道的。” 郭展鹏撇了撇嘴:“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吓唬吓唬他!” 一旁的知行听着这姐弟的对话,也不由得笑了笑。 李志高背着春归,听着旁边郭展鹏那别扭的嘱咐,想了想,也道:“春归,我也不是会说话的,但今日背了你,我也就算作你哥哥了,我虽没什么本事,但日后定管顾着你,好好过日子,咱们都在呢!” 春归听着嘴角缓缓勾起:“好,谢谢志高哥。” 至今日,她从来都受着身边人的厚待。 …… 待两人被送进喜轿,两个喜婆异口同声道:“起轿!” 这八抬大轿便稳稳当当地往前走着。 前头敲锣打鼓的声音更甚。 周遭来观礼的人只多不少,远远的还有好些人赶来。 知行的聘礼放到了郭家,带回郭如意的嫁妆,而春归的聘礼只在郭家走一个过场,走完后就跟嫁妆一道归到春归名下,因而这后头挑箱子的队伍又足足长了好几丈。 众人看在眼里,皆“啧啧”称叹,这算得上镇里这几年的大场面了,谁家娶亲都没有过这样的排场。 “圣上亲笔写了天作之合,排场怎能不大些。我要有这待遇,家底子掏空了也要做足这场面!” “就是,何况娶的一个是早早当家的郭小姐,一个又是越娘子,镇里两朵金疙瘩,还怕家底子挣不起来嘛!” “这话酸溜溜的,娶这两朵金疙瘩,少说也得有程柳两位大人的品貌才行,咱们呀看看就成!” 一群人又是感慨又是庆贺,一路从郭家跟到铺子前头,一听铺子里也有喜宴招待,连忙过去留了个名。 这么一来一回,铺子上下两层便要坐满了人。 两顶花轿一块儿从郭家出来,进的却是两间宅子,春归进了自家,郭如意进了隔壁。 隔壁有里正,柳家的几个族亲长辈早早地候着,正堂之上摆了柳家爹娘的两副牌位,而春归这儿就如当日祁佑所说,程家爹娘牌位在上,另有柳村长慈笑着上坐。 里正媳妇儿也是一路跟到了春归这儿,进了家门后便特意左右瞧了瞧,瞧完面色一冷,又惦记这是大喜日子,赶紧换上了笑脸。 只在心里暗暗唾了一声,前几日祁佑成亲的消息就带过去了,那程家竟真没几个长辈过来,仅几个小辈挤在人群里做做样儿。 看看上头,皇帝亲笔写的天作之合还挂着,这帮老顽固竟还觉得丢了祖宗的份儿,既是这样,日后可别再想着沾祁佑的光! 她心里骂个不停,好容易才消了气。春归那儿已拜过了高堂,她赶忙回神。 柳村长不住地点头,面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临老临老,竟被当做亲身长辈见着了这桩亲事,隔壁还有这样的一桩,这叫他心里如何不畅快! 这祁佑能叫他坐高堂,足见心中还记挂着乡里,只那些程家的就太失礼数了,这大好日子,竟也不出面。 村长面上不显,可心里也记上了这一笔。 村长跟里正媳妇儿能注意到,祁佑自然也能,草草扫过一眼后,他丝毫不放在心上,他的大喜日子,旁的人旁的事儿,哪个都扰不到他。 他今后已有属于他自己的家人,与他交握同一条红绸的女子就在他身旁,与他同踩一条大路,同住一个屋檐,不论前尘,他已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人。 拜完天地高堂,喜婆就领着人进了房间。 有些直接就近坐下尝起了喜宴,有些爱热闹的便跟在喜婆后边,想着闹洞房去了! 周晗今日可算是大忙人了,一道接了亲后两间宅子来回跑,看了知行跟郭如意的高堂拜礼,又急匆匆地跑过来闹祁佑跟春归的洞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扶着门框喘。 好不容易喘完了,一进屋子就见知平在床铺里头来回滚,里正媳妇儿和一干妇人还笑着叫他多滚几圈。 他看得一言难尽,这福气童子滚床铺是好意头,当日说起这,知平突然窜出来自告奋勇,照着春归对他的疼惜,自然一口应下。 这傻小子傻乐着,怎么看怎么蠢。 “知平再滚几圈,来年叫你嫂子生个弟弟!” 蔡氏撑着腰笑眯眯地说着,旁的人也不免打趣她几句,这肚子大的,差不离要生了还在这站着。 知平得了鼓励自然滚得更卖力,直把床上的桂圆红枣滚得四下散开。直到喜婆笑呵呵地止住他:“好了好了,差不多了,新郎快快挑开喜帕,喝交杯酒!” “快快快!让我们瞧瞧新娘子!” 众人纷纷上前,那周晗也缓过劲儿来,连忙窜到前头。 今日祁佑面上少见的一直带着笑意,听了这一声便拿起喜秤,转向身侧。 平日里最是镇定的人,此刻却忽的有些慌张,若是细看,他拿喜秤的手竟微微发颤,重新紧了紧力道,他才伸到那喜帕底下,轻轻一挑。 这一挑,便引了一阵惊呼。 春归本就相貌周正,这一年撇去瘦弱的身子骨,身上长了肉不说,面色也好上了许多,加上绞面,上妆,郭夫人亲手寻来的手艺人,自然添得春归更显几分好相貌。 “哟!平日里不注意,咱们春归竟出落得这般好看!” 有妇人立刻调侃道:“姑娘家最漂亮的时候当然是做新娘子的时候了!你羡慕啊?赶明儿再当一回啊!” “听听这张嘴说出来的混话!要不是这大喜日子,可是要被我打嘴的啊!” 床前的一众人正调笑着呢,忽然有人撞了撞旁边的胳膊,朝床前坐着那两人努了努嘴:“快瞧!” 众人又齐齐看向床边。 祁佑跟春归自这一路来头一回正式见了面,忽的挑开喜帕,两人目光立刻就对上了。 祁佑不常穿艳丽的衣裳,常常一身素白或是蓝青,可像今日这样红通通的一身竟也衬得更显俊俏。大俗大雅皆显身量。 春归看着祁佑,祁佑何尝不是看着她。 只见她面色白皙中透出红润,眼眸晶亮,好似闪着光。眉眼间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平和的风貌,与浓妆映衬竟也毫不突兀。 对望间,两人心间好似漏了一拍,旁人戏谑的话语在耳边,外面热热闹闹推杯换盏声不断,但他们俩只这么傻傻地愣着。 这一愣把周围人逗得跟什么似的,憋不住直笑。 “这小夫妻怎么跟没见过似的,还看愣了!” “这日日相见的,就昨儿一天没见就看傻了!” 直到知平突的从床边爬到两人中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挡住祁佑的视线,凑到春归面前:“嫂子好漂亮啊!” 这才把两人怔愣的神情给打破了。 两人不约而同,当即红了脸色,就连祁佑继而也转了目光,掩饰地轻擦了鼻尖。 周晗哪见过祁佑这般模样,当初就连在大殿上,他也是不动声色,镇定自若的,今日一场婚礼竟然能叫他乱了阵脚,这趟真来值了! 喜婆也看得直笑,看两人反应过来后立刻接上:“新郎新娘喝交杯酒!” 两人微红着脸拿过酒杯,绕着手喝下,喜婆又剪下两人一缕头发,放到盒子中再压到床头。 这礼才算成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新婚夜(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众人应景地说上几句吉祥话后,里正媳妇儿便上前催了催:“祁佑去前头喝几杯酒,这儿有婶子们陪着呢!” 祁佑偏过头看向面色红润的春归,心下暖意一阵,继而起身朝里正媳妇儿一拜:“有劳婶子。” 里正媳妇儿忍不住笑意:“去吧去吧,保管给你把新娘子看好了!” 人群给让开一条道后,祁佑又恢复了往日面上的温和模样,看着周晗戏谑的神色也岿然不动,只镇定地往前走。 周晗在后头跟上,不由得轻哼一声:“假正经。” 祁佑这边除了长辈,男客少之又少,又多有忌惮他旁人勿近的气势,来闹洞房的男客除了周晗愣是找不出一个,因而祁佑走后,这房间就只剩下一堆妇人和知平这么个小娃娃了,知敏,小宝跟志远则是去了知行那儿。 看着围在一块儿的许多人,春归笑了笑便道:“婶子们快去吃饭吧,陪在我这儿太过无趣了,前头那些好菜可不等人啊!” 这些人本就是看个热闹,热闹看完自然也就罢了,听春归这样说,当然也就散了。说了几句祝贺词后赶忙上前头进饭桌了。 只留下蔡氏,里正媳妇儿还有个知平守着。 蔡氏这身子不爽利,到前头人多处就怕有个磕着碰着,里正媳妇儿则是自个儿要留着的,这婚宴有个一整日,春归一人在房里坐着,想想都觉着闷。 “丫头,这都要正午了,早上就垫了一碗枣粥,该觉着饿了吧?婶子给你们做点热腾腾的点心回来,你跟阿珍都吃点?” 春归摸了摸肚子,还真觉得有些饿了:“那辛苦婶子。” 里正媳妇儿摆摆手:“这有什么辛苦的,你出嫁了,婶子就高兴了,给你做一大桌都不嫌累的!” “知平别闹你嫂子啊,饿了就先吃点瓜果。” 知平此刻也知道今天是多重要的日子,乖顺地点了头。 里正媳妇儿走后,这一大一小就坐到春归两边。 “人都走了,赶紧梳洗梳洗,这头上的钗环我瞧着就累人。”蔡氏上下看了看,看着看着,就不由得感叹:“有这么一场婚宴,这辈子也值了!” 外头多少人在说着今日的大场面,五大箱子的嫁妆,五大箱子的聘礼,全都抬进了这座宅子,八抬大轿,吹吹打打,镇上几十年都没有过这样热闹的时候! 春归仰了仰脑袋,无奈道:“确实有些累人。” 听她这般感叹,她忙打趣道:“蔡姐姐当初那场可也热闹着呢,村头村尾来回走过一圈,几个村子的人谁不知道呀!” 蔡氏嗔怪地瞥她一眼,便起身帮她拆了两个玉簪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梳妆台。 “咱俩啊就别互相打趣了!” 这头发梳得好看,却也异常繁琐,蔡氏慢慢松了一个发髻后就拆不下去了,就打算放弃时,门口突然来了个穿着丫鬟服饰的小丫头,正端着一盘清水,见蔡氏正在拆头发,连忙小跑过来将水放下。 “这位夫人好,我们家夫人派我过来给越娘子拆头发呢,夫人说这么长时间了,也该梳洗梳洗,拆了头发轻松些。” 这丫鬟正是清早给春归梳头发的人。 蔡氏连忙转头一脸讶异,她长到这岁数,哪被人喊过什么夫人啊!今日竟有人脆生生地来了这么一句,讶异过后,她心里欢喜得都要溢出来了,连忙掩了掩嘴巴:“哎哟,我可不是什么夫人,小丫头嘴可太甜了。” “来来来,我正愁不知道怎么解开呢,你来得正好!” 那丫鬟笑嘻嘻地上前,三两下就把头发解了,又拿过木梳梳了一个宽松的发髻,满头珠翠只留了一个簪子,用来固定这发髻。 梳完头又沾了沾清水,温度正合适,又开始给春归洗脸。 短短片刻功夫,便还了春归一张清爽的脸。 对着镜子里干干净净的脸,小丫头嘴巴也跟抹了蜜似的:“越娘子不上妆也好看!” 可巧里正媳妇儿端了两碗点心过来,一听这话,又熟门熟路地掏出红封,笑眯眯地一把塞进丫头手里:“真是个机灵的姑娘!” 那丫头拿了红封顿时更加高兴,道了几声喜后便回去了。 里正媳妇儿将两碗馄饨送到两人手中,蔡氏吃着馄饨,越想越喜欢:“这郭家怎的如此会教人,一个小丫头也如此机灵!” 春归舀着馄饨,第一口送到眼巴巴地知平口中,闻言笑道:“郭家几十年行商,郭夫人又这般干练,自然能将满门上下管理得当。” 见蔡氏还不是赞叹,春归想了想,道:“如意那儿之后少不得要添些管事丫头,不若到时咱们这儿也添了些?” 蔡氏正回味着呢,听了这一句却是吓了一跳:“咱们家……添丫头?” 春归笑了笑:“是呀,添些丫头,也叫蔡姐姐摆一摆做夫人的款!” “哎哟,你可别磕碜我了!”蔡氏立刻红了脸:“你别以为我被那丫头叫了声夫人就没了分寸,我这样的……哪是什么正经夫人啊!” 她连忙推却,可眼里却也有几分新奇。 家里养丫头,被叫夫人,那是她这辈子想也不敢想的,这不就成了地主夫人了吗! 可春归好似打定了主意:“蔡姐姐,我看行的,不日你这肚子里的小娃娃就要出来,到时候少不得手忙脚乱的,请了丫头婆子来,到底能分担些!” 蔡氏经这么一说,抬眼瞧了她,欲言又止的。 春归继续道:“祁佑跟知行这趟过后想必十分忙碌,早出晚归的,家里有人轮班热菜热饭地等着也舒心些。” 见她面色松动,春归又添了一句:“何况咱们家铺子来得这么好,外头生意又不断,到时候窑洞竣工,瓷窑里的生意接连着往京都那儿送,还怕请不起丫头婆子嘛!” “我看行,春归说得不错,没的家里都出了县太爷了,还没个伺候的丫头,难不成日后你老娘上来当值你呀!” 里正媳妇儿听了半晌也拍了板。 蔡氏心中本就念想着,两头劝过后自然是等不及应答了。 于是家里添丫头的事儿今日也定了下来。 春归轻笑着将剩下的馄饨吃完,回过头摸了摸知平圆滚滚的脑袋,安安心心地等着晚上。 而外头,寻常婚宴里新郎被灌酒的情形却未出现在祁佑身上,只因他这个平日不苟言笑的模样,加上县令的身份,除了周晗谁敢将碗里的酒送上。 周晗自个儿也留着分寸,稍稍灌了两杯后就歇了。 今儿这日子,要是将祁佑灌醉了送进房里,春姐见了他不得给他记上几笔,这夫妻俩一条心,他一个弟弟,就别往上掺和了! 因而祁佑只按照礼数,跟周晗两人少少地敬了两杯酒而已,一个时辰过去也还是面容清醒。 铺子上下,两间宅子里几十张桌子,每张桌都吃得热热闹闹,乡里的,镇上的也不拘认不认识,反正能坐上两位县太爷的喜宴,总归都是沾亲带故的。 祁佑来回走过一圈后便只在村长一干长辈中说着话,也没旁的人来扰,后又去过一趟厨房王大娘处,得知春归那儿有里正媳妇儿照料且送去过点心后便也放了心。 夜色稍暗些时也聚得差不多了,众人都是有眼色的,通通来道了一阵吉祥话后便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只有心人察觉到,这新郎官到了这会儿话倒是越来越少了,瞥那正房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多。 天色越暗,祁佑便不时想到白日里春归面若桃李,含妆面润的模样,不知怎的,喉头竟愈发紧涩,此时喝的酒倒比白日里敬酒喝得还要多。 小凉山的一众乡民们有的套了自家的驴车来,走来的那些人就打算结着伴回去,一踏出宅子竟发现耿荣不知什么时候套了好几辆马车,正候在门口,见众人出来了,便高声道:“乡亲们快快上车,天色暗了,马车走得快!” 到这时这些乡民也不免想到这一家子的稳妥,竟是安排了这许多的马车!这一来一回少不得又是好些银子! 众人心里暗暗夸赞着,六七人挤着一辆马车也比这夜里走山路要好上许多啊! 直到夜色深沉,两间宅子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几十张桌子自有郭家的人手收拾着,耿荣跟柳仁便都空闲着,只叫几人讶异的是,祁佑竟久久地未进房门。可两人也不敢多问,便只偶尔瞧上一眼。 周晗有一下没一下地捞着桌上的一盘花生吃着,一眼就瞧出了这人是在紧张,戏谑道:“赶紧的,快去啊!” 祁佑瞥了他一眼,仍是未动,只捏着酒杯的手微微发着颤。 周晗啧了一声,索性起身,抱走那盘花生:“不管你了,我回房睡了!” 成亲竟能叫他这般紧张,周晗笑着摇摇头,也不知隔壁的知行是个什么模样。 耿荣跟柳仁抱着今日的来吃酒的名册,数着匣子里宾客的随礼,不时看一眼端坐的祁佑,不敢发出声响。 直到过了会儿,挪开椅子的声儿响起,祁佑定了定,终于走进那正房,两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抱着匣子跟名册回了房。 两人挑着灯对着册子,一个一个对下去,有的送几十文,有的半两银子,像柳村长这样的多了些,直接给了五两。 “村长也真是,咱们这儿送了五两,知行哥那儿必定也是五两,这吃了顿酒,竟拿了十两出来。” 耿荣感慨着:“虽不能以银钱概论,可村长真疼咱们春姐。” 柳仁也点着头:“可不是!”又一边继续往下对,下一刻便“哎哟”了一声。 耿荣忙道:“怎么了?” 柳仁指着册子,抬头道:“这儿有个十两的!” 耿荣也是一奇,两人连忙对上名字,慢慢地移过去……移过去…… ……程天保。 两人瞬间面面相觑,眨了眨眼,沉默了。 …… 而另一边,祁佑起身进房,几杯子的酒下肚,已叫他面容泛着红,步子稍稍缓慢,脑中却异常清醒。 门稍稍一推就能进,这正房本就是春归的,当初为着春归方便,就定了她这儿做卧房,他来这门前无数回,却是头一次进到里面。里面干净又清爽,除了女儿家的梳妆台,便是一口大衣柜和一张书桌,上头摆着她平日里画的画样儿。 他一抬眼便瞧见了半伏在床前拍打床上那一小团的春归,侧脸平和又温柔,灯火映照下更显从容。 她的卧房,她这个人……就在此刻…… 咽了咽喉咙,他强行将目光移到床上那团,疑惑了一下,便猜出了床上的是知平。 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春归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便瞧见了前边不知站了多久的祁佑。 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一半身子在外头的夜色映衬下,一半映着她房里的烛火,整个人气势既凛冽又温和。 她连忙起身,头一回心里慌了一阵,一阵后就注意到了祁佑稍显红润的脸色和定然的模样。 她来不及在意心里的慌意,眉头一皱,忙不迭快走几步到他跟前:“他们灌你酒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新婚夜(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没.......没有。” 他本就要反驳,可对上她焦急的目光却不知怎么的,顿了顿。 听到春归耳朵里就是坐实了被灌酒。 她心里一叹,果然,这样的日子里难有人顾忌到什么,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点气氛怎么来,祁佑这么一个明晃晃的人在这儿,自然是灌他了,只周晗这个傻小子也不知道劝一劝。 春归拉过他温温热热的手,牵着他往前走,不免抱怨道:“他们灌酒你也能避一避的呀,村长爷爷在,哪会叫你真吃醉了。” 不知是这成亲的缘故,还是夜里独有的,春归的声音变得柔.软轻糯,听到耳朵里像一阵棉花擦拭一般。 祁佑乖顺地由着她牵走,坐到梳妆台前,春归拿起台上的一碗甜粥:“这是婶子走前给我留下的,你先喝一些暖一暖胃。” 本叫他接过去,可祁佑却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并未有动作,春归脸色一红,她这一年半来只喂过知平跟敏敏,哪里喂过他了。 可祁佑仍旧看着他,面色在烛火照映下更显红润,春归抿了抿唇角,认命地拿起勺子,送至他嘴边。 祁佑这才张了张嘴,将甜粥一口喝下。 如此一勺接着一勺,没一会儿功夫半碗就没了。 “好了,少用一些,不然晚上躺着不舒服。” 春归将碗放下,见祁佑仍是看着她,心里不免思及这一晚该如何过。 本就是新婚良夜,可瞧这醉酒的模样,怕是该躺这么一晚上了。 两人这么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儿,蔡氏有些不好意思地悄声道:”春归,可睡下了?知平是不是还在你这儿躺着呢?” 春归一顿,看了看床上那一团,又看看面前这一个,忙不迭去开了门,一见蔡氏挺着肚子在外面,后面还跟着李志存。 “蔡姐姐,知平在呢。” 蔡氏连忙道:“那赶紧的,你将他抱出来,叫你李大哥抱回去,这孩子,你们俩的成亲夜,竟躺在这儿了!” 春归不由得一笑,转身过去将床上那一团给抱了起来送到李志存手里。 蔡氏拍了拍她的手:“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啊!” 说着便急匆匆地走了。 春归笑着摇摇头,将门关了,这蔡氏走得这么快,无非是不想扰了她的新婚之夜,可今日看祁佑醉成这样,这新婚夜怕是要推迟了,她面朝房门,抬手捂了捂有些发红的脸色,也好,缓这一晚上,先躺一张床过渡过渡吧…… 她心里安慰着,便打算转身去照料那醉鬼。 可谁想到就这么一转身,竟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下一刻便紧紧地圈住了她。 她来不及惊呼,又被打手抱起,再入目的便是祁佑清明的眼神。 只面色红润,看这眼睛哪有醉意? 春归:........ “........你没醉?” 祁佑咽了咽喉头,不发一言,只由动作支配着,将人抱到被知平捂热的被窝里,自上往下地看着她。 春归也定定地看着他,既是没醉,想也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 身上的人一抬手一动作,目光却只盯着她,沉静的模样此刻看起来却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意味,偶尔怔忡下一瞬又涌上一股压不住的渴求,叫.春归心口跳得愈发快。 他忽的低下头,缓缓贴到春归的脖子,不轻不重地呼吸着。 喑哑的声音响起: “……春姐,我好似在做梦。” 这一日的吹吹打打,拜堂,敬酒,他像身在其中却又飘飘忽忽,怎么会如此地顺利…… 顺利地接受他的心思,顺利地摆脱困境,摆脱权势的欺压,顺利地做了县令,又顺利地来到了这一日…… 明明他的前几年都是孤苦无依地一个人游荡,大旱时候也曾想过以后,从来都觉得他等不到心里渴求的那阵春雨了。 可她来了…… 他的人生也就从那时候起变了模样,才有这如此顺遂的一年半…… 明明是最高兴就好的日子,春归却听出了一丝胆怯,听得她心头微微发酸。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这个人:“……不是做梦。” 他与他感同身受。 最初她几次都以为这里的日子是一场大梦,可也到了今日这时候了,怎么会是梦呢。 这间宅子里的人们,她房里的喜烛,她身上的这个人,真真实实地存在于她未来的人生之中。 这才是她的真实。 祁佑埋在她胸前,感受着她的抚摸,听着她温柔的回应,轻轻嗅着从衣裳,身体里透出的清香。 于他而言,这也是真实。 夜晚从这一刻开始…… …… 昨日郭家派来的人手忙活了许久,除了门窗上还贴着不少喜字,热闹也有余音似的,叫宅子里的人还有几分激动外,宅子已经差不多恢复如初了。 王大娘今日赶早过来做了早饭,耿荣跟柳仁也早早地起来,将整理完毕的名册妥善放置。 房内春归也有一丝醒转的迹象,微微动了动眼睛后,身侧立刻探过一只手,挡在眼睛上方遮住从窗外透进来的光亮。 可惜春归还是醒了,睁眼看到眼前的这只手,她心里一暖:“……怎么不喊我,起晚了吧?” 话出了口才觉喉头微哑,她转过头,面色红润地对上身侧这张俊朗的脸。 她头一回跟人躺在同一张床上,抛开略微的羞意,她好像没什么不自在的。 祁佑目光仍注视着她,瞥见她面上的红润,他要收回来的手一偏,转而贴近她一侧的脸,轻轻的抚摸着。 他天稍稍亮就醒了,从前乡里这个时候春归已经起来,或是生火做饭,或是熬煮糖水准备到镇子摆摊子,就是到了这镇上,要不了多久也要起来开铺子了,可今日他只静静地看着她,或是注视,或是偶尔俯身轻吻她脸侧,他像是不知倦怠,一直到现在也舍不得叫醒。 直到春归自己醒来。 他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抚摸她脸侧的力道愈加柔和:“舍不得叫。” 继而又俯身下来,似昨晚那样贴在她脖子后边,却比昨晚上大胆,正轻柔地吻着。 春归大清早被闹得面红,昨晚的记忆一阵一阵地涌来,一瞬间叫她不知如何招架了。 …… 待两人穿戴完毕已经又过了些时候。 春归坐在梳妆台前打理头发时,祁佑已出去一趟,端了一面盆的水进来放置她面前,眼眸温润地看着她。 春归试了试,水温正好,一边的毛巾,漱口瓷碗都是她每日在用的,这成了次亲倒是不用自个儿端盆倒水了。 她不由得朝他一笑,开始洗漱。 祁佑看了她一会儿,又转身去整理床铺。 这一早,春归除了打理自己,其余的什么也没做,就连要起身往外走都是祁佑开的门,另一只手还顺势护着。 一前一后地出了门,那王大娘早就温了好一会儿的米粥,桌上摆了好些小菜,蔡氏夫妇跟阿荣阿仁也坐在正堂处,小宝知敏几个昨晚上早早地被送了回来,此刻正等着他们。倒是周晗还没起,柳仁进去叫过,说是贪杯喝得多了些,想再睡会儿。 家里内外都清扫得干干净净,春归看了一眼后就放了心,两人一出来,瞧祁佑这护着的架势蔡氏便忍不住打趣了:“看看这对小夫妻,日后怕是走路都要贴着一道呢!” 祁佑面不改色地收下这一句,春归却是脸皮薄的,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后拉着祁佑走到正堂,两个拜了拜还摆在上头的两副牌位,祁佑这没了父母的,今日这敬茶就只有省了。 拜完后就小心收了起来,转到另一处供着。 而柳家父母与柳家大哥的牌位昨日就送到了隔壁宅子,按道理日后也是摆在那儿了。 想到隔壁,再看了看这一大桌的早饭,春归便拍了拍祁佑:“要不要去隔壁叫一叫知行跟如意?” 这两间宅子还未打通,过来一趟其实也不方便,但第一日,或是他们过去,或是知行如意过来,总是该碰个面的。 祁佑直接握住她的手,拉到饭桌前坐下,舀了一碗米粥后放到她面前,温声道:“早上就算了,等正午叫过来一道吃个饭,再商量商量定下日子动工吧。” 春归顺口回道:“不知郭家有没有给如意留着婆子,不然这早饭也没人备着。”她搅了搅粥碗:“要不先等等他俩?或是过去叫一叫?” 可一说完,祁佑却含笑地瞥了她一眼:“……若是两人贪睡呢?” …… …… 轻飘飘的一句话,配着祁佑意味深长的眼神…… 春归霎时就红了脸。 她差点忘了,都是新婚之夜,她俩已经起迟了一会儿,知行跟如意又何尝不会如此。 不论贪不贪睡,好歹不能没眼色地过去扰了他们。 她不自觉地捂了捂脸,不再看祁佑戏谑的神情。 …… 一家子为两场亲事忙碌了这许久,到吃完今日这一顿早饭总算放下了担子,一时之间都有些空闲。 蔡氏临产,傅青大夫把过脉后嘱咐多走动走动,于是她每日就在院中来回走上几圈,李志存因蔡氏这肚子,年后就没上过工,此刻两人一个在前边走,一个在后头护着,一个傲首挺胸高兴着呢,一个却战战兢兢生怕有个什么意外。 祁佑跟春归索性就在正堂处一块儿瞧着。看着蔡氏夫妇俩这情状,两人都不自觉地露出温柔,才松开的手又轻轻地交握着。 耿荣靠着柱子瞧了一会儿,见两人颇有腻歪的意思,捂了捂下巴无奈地摇头,看看手里那宾客随礼名册,心一横还是打算插上一嘴。 “……祁佑哥,你有空先看看这名册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程天保随礼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昨晚上两人合完人数与随礼,旁的再没什么,只是这程天保随的十两却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按着之前祁佑的意思,程天保要来就来,只正堂的位置已定下柳村长。本以为照着两人的嫌隙怕是不会过来了,可册子有登记,他既是随了礼,那昨天人肯定是来过了,他跟阿仁昨晚上思来想去,确定没在宅子里哪张桌子上看到他。 没在宅子里,那或是在铺子里,又或者他放下随礼人就走了。 无论有没有留下,这十两银子总归不太正常。 耿荣琢磨了半天,觉得还是要祁佑知道这件事。 祁佑见他神情这般,便接过那册子翻了翻。 但凡家中办了酒宴,这随礼或多或少都该登记在册,方便日后还礼,春归自然也懂这人情,只一般登记下就好,到要还礼时翻开一看就是,怎的现在就拿来了。 春归看向耿荣:“怎么了?可是哪个登记有误?” 耿荣皱眉摇头,正是银钱总数都对得上才是问题,说明程天保那十两不是登记的小子手一快记错了。 十两银子,庄户人家随手拿出一两都叫人意外了,何况这十两普通人家用上一年都绰绰有余,再凑上一半都可以买块水田了。 他摇了头,转头看祁佑,果然,他面色已然收回了刚刚不自觉露出的笑意,恢复平静。 “他昨日来了?” 耿荣又摇头,再点头:“我跟阿仁都没看到他,但既然登记了,估摸着昨日来了吧。” 祁佑又看了一眼,沉默片刻道:“……不必在意。” 春归顺势瞥了一眼,那明晃晃的十两正对上程天保三个字,猛然瞥见,就是她也被吓了一大跳。 看了前头,大部分都是随了一般的礼,几个要来凑热闹的员外老爷在祁佑跟知行的提前告知下也未拿出多少礼金,程天保这十两已是过分打眼了。 她不由得看向祁佑,祁佑将手里的册子递给耿荣,面上毫无波动,只道:“日后寻个由头也随一份礼便是。” 耿荣连忙点头:“好。” 见他没有要吩咐的意思,耿荣摸摸脑袋,也不在跟前待着了。 他将名册收起来,摇了摇头。 显然这十两没有叫祁佑哥开心个一丝半点,还隐隐有些怒气,大约是念着春姐在旁边。不论是来求和讨好还是那程天保一时抽风,祁佑哥总归没受用到。 见耿荣走远,春归看了眼面色紧绷的祁佑,想了想道:“……之前李兰那事儿了了后,我曾叫婶子带话给他,若还愿意来承包两块地就叫他承包,多少能稳一稳家计。” “一方面是怕他心绪不稳的情状下做出什么坏了你的名声,给京都里留下话柄,另一方面也是给他一份指望,日子总要过下去的。那时我也是一时念起,还以为他或许不会应下。” 但后来他却应下了,两亩地的契,今年来年就要起种了。 祁佑见她试探的眼神,心里一软,依旧握了她的手:“我怎会怪你,我知晓你所做的都是在替我考虑,不必同我解释。” 春归松了口气,刚见他面色不对,想来心中对程天保的恨意从未少过,那她也得解释清楚了当初她肯叫程天保种番薯的意图,免得他偶尔想起来时心中有气。 “那你觉得他放了这十两银子是什么意思?” 祁佑摩挲着她的手背,神色却异常冷淡:“……谁知道呢,或许心里有愧来求和,或许嫌钱多烧得慌。” 春归目光一顿,谁会嫌钱多,何况程天保家里能有多少银钱,看祁佑的意思,他怕是真心有所愧,不露面地送上这一着。 只祁佑这神态也并未有接受的意思。 她自然是站祁佑这边,当初被磋磨了这许久,哪怕是被李兰撺掇,谁敢说程天保自个儿心里没个恶念?敢情程天保想折腾就折腾,想醒悟就醒悟,当祁佑是什么?天底下头一个圣母? 她反手握住祁佑,如今这日子并不缺什么,更无需一个闹翻了的兄长来打扰。 两人继续看蔡氏夫妇俩慢悠悠地走路,将这事儿暂时抛到了脑后。 到了正午,不用阿荣阿仁去带话,知行跟如意就套了马车一路过来了。 正是吃饭的时候,王大娘在厨房里忙活着,蔡氏跟春归正说着不知郭夫人有没有给郭如意留着婆子丫头,若是没留,怕是饿了整整一上午了,刚说完就见大门被推开,夫妻两个齐齐笑着,另有两个中年妇人跟在后头,拎着好几盒子东西。 知行牵着郭如意,才一笑完就哀怨地瞧着春归。 春归看得一乐:“怎么了?” “嫂子,还是尽早将宅子打通吧,这过来还要套个马车,绕过好一条街,也太麻烦了,显得不是一家人似的。” 蔡氏挺着肚子,一听就笑出了声:“瞧瞧知行,娶了亲,住了大宅子还不乐意了。” 春归有意看向两人,郭如意笑眯眯的,想是路上知行早就同她抱怨过了。 她便笑着点了头:“是打算早些打通了,前日晚上跟如意也说起过,如今家里空闲下来,等会儿就挑个可动土的好日子,正好李大哥最近没接活儿,可托一托他。” 她这样说,知行就高兴了。 夫妻俩进到家门,知行问了声祁佑周晗的去向便打算进了书房,见郭如意接过了后面两个婆子手里的盒子,连忙改道先将盒子抢下放到桌子上,自然地握了握刚过门的妻子的手后才又进了里间。 两人之间自有温情的气息流转,春归看在眼里,不由得会心一笑。 郭如意微红着脸,等知行一进门便掩去了羞意,吩咐起两个婆子。 一个婆子去了厨房,另一个则拿起干布爽利地将饭桌擦拭了一遍,其余琐碎的活儿也接上了。 春归手头便没了活计,她转头朝一边笑眯眯的蔡氏道:“如意一来,以后咱们不知要省去多少繁琐事儿。” 郭如意还跟从前女儿家时一样,上前挽住春归的手,笑道:“越姐姐放心,这两人都是我从郭家带出来的,本意是叫她俩帮着调.教一批丫头,如今丫头还没买,就先做些杂事儿了。” 她是跟春归解释一番,却没想到春归跟蔡氏一对眼后当即眼睛一亮:“调.教丫头?” 郭如意一讶:“是呀,那宅子总归要添人手,原本我娘要我直接从家里带来,我嫌麻烦,便带了她俩。” 春归立刻拉了人坐下:“我昨晚上还跟蔡姐姐说呢,趁你们那儿添人手,我们这儿也预备几个,到时蔡姐姐孩子落地还是各种琐碎杂事儿也方便些。” “到时你那儿调.教完了,可否借一借我,你们郭家出来的,自然都是好的,我这儿也要不了几个,待调.教完就放回去,不知可方不方便?” 郭如意立刻嗔怪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越姐姐急用,我再问我娘要两个过来。你可不许跟我见外,还有蔡姐姐,我们如今是亲人,自然是怎么说话都行的。” “前儿叫姐姐跟我们同住,姐姐也不肯,还只挑了三进处那一小小的院落临时落脚,我娘之前还骂了我好一顿呢!” 郭如意是真心要跟春归好好处着,她少有敬佩的人,春归是一个,又是知行最最敬重的人,她更是当长辈似的敬重。 见她心中颇有一些“怨气”春归无奈地摇头:“这可真是,这丫头有千句万句地等着我。” 蔡氏见她俩相处这情形,不由得笑了,也为春归高兴。 照这般,后半生该是多顺遂啊...... 如此添丫头管事的事儿就由那两个婆子接下了,春归看了看院子里的两间房子,宅院里那处的房间实际上是下人房,当初家里没空余的房间,阿荣阿仁自然住在了那儿,但如今家里要添丫鬟管事,那处便该空出来。 正好知行跟祁佑的房间已然空了出来,到时商量商量,阿荣阿仁搬进去正好。 前边既是要打通了,不若再在二进处打一排廊房,丫头住那儿,阿荣阿仁原本住的那处也照模照样地休憩一番,留给管事小厮住下。 不过几句话,春归心里便规划了好一些事。 饭间坐了满满的一桌子,周晗昨晚上边吃酒边嗑花生,愣是把自个儿灌了个半醉,正午前才起,一起就跟祁佑两个窝在书房,知行到了后也一道窝着,三人从来都有说不完的话,如今加上前边窑洞,京都势态,一谈便停不下来。 春归叫了几回后三人才从里面出来,坐了各自坐惯了的位置,周晗扫了一圈,眼珠子一转,重重地叹了一声。 “哎!一年前来春姐这儿蹭饭时家里还没这么多人呢,一年来是越发.热闹了。” 众人环视过,也不由得笑了,可不是嘛,这一年先是同蔡氏一家子住在了一起,后是添了阿荣,再是阿仁,最后又加了郭如意。 细细一数,人可是不少了。 周晗却又是一叹:“春姐这里热闹,我却差不多是时候该走了。” 这话一出,众人面上的笑意又是一止。 三月初二,朝廷休沐的日子已经过了,都清楚周晗是特意为着两桩亲事留着的,如今亲事过了,自然要回去了。 见饭桌间的气氛忽的凝重,知行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角:“叫你吃了饭再说,你偏偏要现在说,惹得大家都没心思吃饭。” 周晗笑嘻嘻地一躲:“嘿嘿,春姐放心,我有空还来的。”说着看向蔡氏:“等我下回来,蔡姐肚子里的孩子都该会爬了。” 他就是这般忽上忽下的情绪性子,一会儿勾得众人难受,一会儿又说着好话。 春归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幸亏早说,我还预备尽早开了铺子,既是这样,铺子先缓缓,我先给你做些点心,你到时候带回去。” 周晗笑眯眯地点头:“好嘞!” 这话便是过了,祁佑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春归碗里,偏头问道:“怎的这么早开张,不先歇息会儿?” 春归弯着唇角抬眼看他:“你跟知行不是也得忙起来了,私塾那边的流民得趁着开课迁出来,窑洞继续开工,另外褚家兄弟那儿也得培养一批手艺人,这么多事儿挤在一块儿,你们俩才是真忙。” “我可比你们轻松多了。”她跟郭如意相视一笑:“如意带来的两个婆子过几日便帮我调.教丫头,到时候我哪还有什么事儿能干的。” 祁佑一听,便点了头,眼里颇有些欣慰:“是该如此。” 他到了今日,不就盼着她能过上轻松的日子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郭展鹏上门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仅三日,春归赶工做了好些肉干,周晗喜欢的芋头糕更是多做了几大盒子,点心加上一个周晗便占满了整个马车,三日后的清早送走了无精打采的周晗。 一家子心里都不太好受,周晗就跟长在他们家似的,丝毫不像外人,这么一走自然舍不得,好在如今车马书信都是方便的,不过费些时日功夫罢了。 周晗走后,祁佑跟知行正式上任,也真正地忙碌了起来。 流民们趁年后这一月简单修葺的两间房正好能容纳下二十来人,虽然简陋,好歹能遮风避雨,私塾开课前两日,他们便搬了出来,如今一部分人继续修缮房子,另一部分则随着窑洞一道开工,经过年前被祁佑知行如此照料,这群流民无形中已有了归宿感,在窑洞分外认真,一砖一瓦都背得几近虔诚,那些镇上来的工人偶尔喊苦喊累呛声,他们也不理,只一心搬砖。 祁佑知行几次巡查,远远就能听见他们招呼,不知疲倦似的忙活。 夸了几次后流民们更高兴更卖力,另一部分受不得苦的镇民心里就有些不好受了,祁佑看在眼里,想着等建了框架,到里面烧窑的内构时便召集起来换一批人吧。 这工钱虽高,但到底也多有吃不得苦的人,乡下镇上还多的是要卖力气,当初却没抢到名额的人。 他心里便记下了这事儿。 而另一边,褚家兄弟过了年后也露了面。叫人哭笑不得的是两人年后头一回出来,拜访的除了主家郭府,却不是知行跟祁佑。 而是春归。 兄弟俩挑了好些礼送到春归跟前硬是要叫她收下,春归哪肯收,这茶叶点心单个拎出来便宜,可这么一堆堆在一起,想也知道要花上不少钱。 可褚家兄弟俩铁了心了,张口就是春归是他们一技之师,多少礼都能受的。说完再朝祁佑道:“大人放心,我们俩暂时不走了,有多少手艺人您都叫过来,咱们有的是时间教授。” 这又是要说正事了,春归也不好插嘴,收起了礼便在一旁听着。 两个县这许多的人,手艺人多了去了,到时下一道官府的令,加上手绘瓷器这一道手艺吊着,来的人想必不在少数。 褚家兄弟更是可靠的,这一步做起来可就轻松多了。 只再轻松也有思虑不到的。 褚一很快便问道: “大人,咱们多问一句,这练手艺的窑洞可寻好了?” 他们俩做这一门手艺,都是细心的人,来时便想过这一着了,这几处官窑都是待建,可手艺却是练出来的,没有个合适的地儿,空有人手也不管用。 春归听到这儿立刻皱了眉,这还真是个问题。 她下意识看向祁佑,却见他一派胸有成竹。 祁佑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便道:“放心。” 又转头对褚家兄弟道:“镇郊那处私窑到时便由你俩支配。” 褚一褚二当即对望一眼:“洪老爷?” 春归也一愣:“就是同郭家交好的那个?” 当初郭如意叫她教授褚家兄弟俩,那老爷也是借了这一处窑洞。 还有年前落雪...... 她还没来及提,祁佑又淡笑着点头:“也是年前落雪那次,借出私窑避难的那位老爷。” 这一回借窑洞练手艺这事儿也是他跟知行去开的口,洪老爷也是一口应下。旁人看着是洪老爷又一次大方借出私窑给官府,只洪老爷自个儿清楚,这一借跟冬日里那一借可不一样了,这一回不想也知道能给自个儿带来多大的好处。 当日流民被困,那员外郎家的机灵管事果真是没说错,本来官窑兴起,私窑的路子便要窄了,可当初那私窑可以说救了二十几号流民一命,祁佑心里怎会不记上一笔,照着他的性子,定然不会叫洪老爷的私窑随着官窑的兴起没落了。 这不今日祁佑早就起了征用的心思。 征用私窑,少不得要上报,上报了就是同这一桩政事挂了勾。 一个小小的商户,却同官府的政令有了攀扯,到时这私窑的主儿不能扬名也得被一番奖赏,更不提被征用也是另有银钱可拿。 对于洪老爷来说,这绝不是个赔本买卖。 他是个聪明人,当日就想明白了祁佑的有意照顾,本来因官窑一事打算减少人手的心思也没了,大大方方地同祁佑说明,窑洞随便用,人手随便叫,他哪怕短时间内没有进项也认了。 祁佑自然不会亏待,当晚就将在上报书中给他添上了几句话。 ...... 褚家兄弟俩得了这一消息自然是高兴的,那窑洞他们俩进过好几回,内里构造都是摸透了的,能有个熟悉的地方教学练手总是好的。 于是两县又刮起了一阵招手艺人的风,官府贴榜,褚家兄弟俩在旁征收,架势十足。作画,雕刻,烧瓷,会其中一项的都可来报名,这项手艺的包容度实在太大,自然引来了许多人,松虞两县不用说,更有其他州县摸着消息来的。 人手到了,其中的贴补月钱更是没话说,祁佑跟知行拨了一大部分银钱在上头。 手绘瓷器是新产业,没有叫头一批探路的人吃了亏的道理。 短短半月,褚家兄弟已在洪家私窑处召集了一大批人手,有来探一探路的,有抱着新奇的心思来的,也有认真来学一门手艺的。 更有没当回事的人,只当来应一份工,可很快他们便知晓了这项活计的重要性。 来的第一日,知行祁佑派下去的官差一个一个将三十来号人从姓名籍贯到住址皆登记在册,再一一对应察看是否有对不上号的,登记完毕后装订成册,上.书“手绘瓷器首批手艺人名册”。 知行收起往日好说话的模样,直言:“这份册子不日将交到京都圣上那儿,三十多人,每一人都将过了圣上的眼。” 他扫过众人瞬间振奋又后怕的模样,一字一顿道:“不论抱着何种心思,万务看重。” 若不出意外,日后这批人中难保不会出现走往各地传播手艺的能手。 他如此说道,这批人又是点头又是应声。 谁能想到这项活计竟是直接对接皇帝……官窑官窑,两个县令能下令建造官窑,这满窑的手艺人谁还不清楚知行祁佑能传达皇帝的意思! 此时好些人都收起了散漫的态度,再不敢不认真。这要是做好了,难保没有出人头地的一日。 洪家私窑这一日后也热闹了起来,也成了知行祁佑日常巡查的地方。 祁佑知行在外头百般忙碌着,自家屋里也忙得紧。 郭家派来的两个婆子一口气挑了十来个丫鬟两个管事四个小厮,一道调.教后给春归送去了两个丫头两个小厮一个管事并几个的卖身契。 那管事姓裘,从前在商户家里做个小管事,商户没落后将人都卖了出去填补亏空,看人是稳重的,春归简单问了几句后就打算将人放到铺子里,两个小丫头一个机灵一个温柔,机灵的那个叫小桃,温柔的那个叫小柳,都是做惯了活的,到了春归这儿生怕再被转手发卖,每日里一刻不停地找活儿干。 春归劝过几次无法,也就随她们去了,等日子久了再说吧。 两个小厮更是,明明也是不大的年纪,跟两个小丫头一道找着活儿干,看实在没活儿,竟抡起大锤开始帮来打通宅子的工人们凿墙。 春归看得哭笑不得,却也知道这里的阶级不可更改。 无法平等对待,只求无愧于心吧。 最后两个丫头除了日常活儿之外,春归将两人安排在了蔡氏那儿。 蔡氏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走路也累得慌,身边有个人看顾着总叫人放心些。 因人多了起来,耿荣跟柳仁便按着春归的安排住进了从前祁佑跟知行的屋子,两人别别扭扭了好几日才适应了。 从前不论春归对他们多好,两人总愿把自个儿当做下人看待,可住进了院子里,新来的几个丫头小厮有一日竟叫了他们少爷,这可把他俩吓的,连忙摆手不认,可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家里一日一日地过着,两间宅子之间的围墙渐渐地被推倒,知行祁佑越来越忙,春归前边的铺子也在众人的盼望里重新开了起来。 春日里再无一丝冷气,路旁的几处花草也有冒头的架势,脱下臃肿的棉服后多的是人朝春归这儿奔来,有胆子大的人知道春归这儿年前挖了冰窖,还存了几大缸子的冰,张口就要一碗奶冰。 更多的是跟从前一样,要一碗热腾腾的糖水热奶,找个熟悉的位子坐下。 有人要吃些什么,有人争着起哄,有人说着这一冬堆积下来的闲话,有人上二楼作画…… 或是两县各处敲敲打打感染了众人,又或是大旱已过去了许久的缘故,跟去年相比,今年这一寒冬过去后,镇子的人气分外足。 春日里是番薯播种的新一季,那郭展鹏也终于抱着包袱被自家爹娘从家里赶了出来,无精打采地蹲在了春归家门口。 第一百七十九章劝导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两个小厮任忠任义由先头的主家起的名字,到这儿后就改了个姓儿,改姓了程。程忠程义两人就在前头铺子里忙活,加上裘管事管着前头的铺子,小桃小柳管着院子里的事儿加一些琐碎,几日后,几人已是分工明确。这里不比从前高门大户规矩森严,没过几日,他们也就知晓了这一家的厚道。 这一日傍晚才吃过饭,小桃小柳正打算出门买些春归要的佐料。 可巧,一推门便见一个穿着不俗的少年郎蹲在了家门口,吓得两个小姑娘篮子都没拿稳,当即退了好几步。 她们自然是不认得郭展鹏的,惊吓后立刻转头回去叫人了。 春归同王大娘一起正收拾饭桌呢,听门口蹲了人连忙快步过去一瞧,这抬头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子不就是那郭展鹏吗! “怎么蹲这儿了?”她一手将人扶起来,思及大年三十知行带来的话,看着他怀里揣着的包袱,眉心一跳:“可是伯父伯母叫你来的?” 郭展鹏不吭声,任由春归拉着往前走。 想到刚刚他爹娘狠下心的告诫吩咐,他浑身提不起劲儿来。 待走到正堂,郭展鹏撇着嘴委屈地往饭桌前一坐,看着已被春归收了一半的饭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春归看他这模样,失笑道:“这是还没吃过饭?” 郭展鹏垂头摸了摸肚子,岂止是没吃过饭,他爹娘对他有心思看书认字的欣慰早就耗光了,一看他不乐意到春归这儿吃点苦头,不光不给饭吃,愣是把他零花也断了,他肚里空空不说,连兜里都没剩一个铜板。 这么一路过来,眼睁睁看着满街的烧饼馒头,一口都吃不着,他姐姐早就跟爹娘通过气儿,他也不敢往隔壁走,思来想去,能去的地方竟然真只有春归这儿…… 他不回话,春归也不能叫他饿肚子,叫来程忠先去隔壁报个信儿,如今这宅子间敲断了围墙,虽没修缮好,走过去却也方便了。 她径自走到厨房,好在因今日祁佑还没回来的缘故,厨房里留了好些菜,先给那孩子填一填肚子吧,至于祁佑的,叫王大娘再起了灶台做一份。 端出来好几盘子菜,都是在灶台里温着的,还冒着热气,看得郭展鹏饿得直难受。 春归将菜全数推过去,他面色一红,也不端着了,拿起筷子立刻吃了起来。 看这模样是饿得狠了。 没吃几口,郭如意便急匆匆地从隔壁穿过来了,一见自家弟弟这窘样,也不由得叹气。 郭展鹏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她,见她没有要发火骂人的架势,便放心地捧着碗继续吃了。 郭如意绷着脸,也不忍心吃饭的时候训他,只朝春归递过来一个小瓶子。 春归接过后,她也缓了脸色:“越姐姐,这是我娘送过来的伤药,从京都拿回来的,说是治破皮溃烂再好不过的,我昨晚上给知行擦了,有些效用,你一会儿给祁佑试试。” 听是伤药,春归眉头一下松了,接了过来瞧了瞧笑道:“你送的正及时。” 祁佑跟知行已上任,每日都得到官府点卯,两县虽不时有小摩擦,但多年的乡邻,也闹不到县衙上去,除了年前被宗族里押上来的柳贵待审,县衙里也没什么要事亟待解决的。 至于柳贵,祁佑有意放着并不想审理。 因而两人也不常在县衙,而是整日地在两县来回巡查,这比高坐县衙要累多了,早出晚归不说,常常脚都是带着燎泡的。 春归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却也明白这是没法子的事儿。高坐庙堂容易,难的就是做父母官。 祁佑也不愿惹她心疼,但无论多晚,春归或是靠在床头,或是打磨画样儿,总会等着他。见他来了便脱衣拖鞋地检查一番,虽心里有百般的甜意,却也不忍心见她无意间露出的难过。 可每日行走,这伤自然是不见好的。 这药膏若是有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们这边说着话,郭展鹏那儿已狼吞虎咽了一大碗饭,郭如意看得一言难尽。 “这小子既然来了,劳姐姐给他安排个差事,我也不管了,只叫他能有些忆苦思甜的性子,接得下家里的担子就成。” 春归心里一阵无奈,这哪是件容易的事儿了,好在对郭展鹏的安排大年三十晚上她便有了章程,因而今日就直说了。 正逢番薯播种季,这小子自个儿去跟其他乡里定了契约,山间地头地跑上几趟就成。 可就是这个山间地头几个字叫他皱了眉,露出了不愿的神色,垂头丧气地趴在饭桌上:“姐姐,我能不能不去啊……我已经会认字念书了,再学几年大道理也不迟啊……” 虽然只会些小文小字,到底也进步了点。 “再说我不多多念点书,这生意也做不好啊……” 他满心满眼地不乐意。 春归轻轻摇头,说到底这就是个蜜罐子里泡大的孩子,爹娘宠,姐姐宠,不担大事,不明世事,活在郭家这一温馨的大家庭中,自然不愿出去淋一场风雨。 郭家爹娘怎会看不明白,只是如今郭如意出嫁,郭家爹娘也有年老的一日,他迟早得有独当一面的时候,再在宅院里养下去,两位老人家越来越舍不得,依着他的性子,也越来越不肯往外走。 人总是难以脱离舒适的地方。 郭如意皱眉,想是在郭家已经同这孩子生过好一阵气了,到了这儿也不愿再动气。 两姐弟一个扒拉着饭,一个脸色难看。 正堂里其他人也不敢多打扰,各找了事儿去做了。 春归想了想,转头偏向他:“你觉得该等学富五车了再接过你爹的生意?” 郭展鹏对上她审视的目光,忽的有些没底气,到底也还强撑着说道:“本来就是啊,我不多念点书怎么做生意啊……” 春归笑笑:“你可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郭展鹏目光转到别处,抿了抿嘴唇。 见他不说话,春归继续问道:“那你可知你姐夫跟祁佑哥才学颇高,却为何不愿高坐庙堂?” 郭展鹏这才转过头来,眼里有些疑惑:“为何?” 说着话时,大门再次敞开,正是几次巡查回来的祁佑跟知行两人,边走还边商量着镇郊的事项,知行正想从宅子接连处凿开的地儿穿过去,随意一瞧,见郭如意也在这儿,立刻停了步子。 “今日怎么在嫂子这儿?” 刚问完,就见到了缩在桌角无精打采的郭展鹏。 他挑了挑眉,同祁佑一道继续往前走。 春归刚想接过祁佑挂在手上不知被什么勾破的外衣,被祁佑摆了摆手避开了:“都是尘灰,别传了你。” 说罢放到院子里的石凳处。 “怎么了?今日都在这儿聚着?” 郭如意简单一说明,又叫程忠程义跑个腿将家里备着的饭菜拿到这处让知行吃,王大娘那儿也拿了几碟子现做的小菜放到了桌子上。 两人忙了一整日,形容都有些狼狈,看着也许久没吃东西了。 看两人这模样,郭展鹏更有些疑惑了,他是听自家爹娘说起过圣上对这两人的赏识的,可明明可以留在京都做京官,为何还要回到这儿每日灰头土脸地做县官。 春归在祁佑身边坐下,重新看向郭展鹏。 “谁不愿高坐一方运筹帷幄,京都里有周家照拂,有圣上赏识,处处是贵人,总比在这县里打转容易得多。” “可为何他俩仍执意回了这儿……” 春归与祁佑对望一眼,除了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情意和承诺,更有肩上的职责与他们为人处事的准则所在。 “我问你,你若是他俩,在京都里贸然定下,空有一肚子学识,却不知百姓田水争端时如何处置,不知一夏一秋两季收成,不知百姓群居情状,生存,买卖,温饱,一概不知,你在京都如何下政令,又如何给心怀天下的圣上排忧解难?靠那一肚子学识吗?” 话一落,郭展鹏眨了眨眼,似是忘了手里还有半碗饭,只看着春归。 她看了眼似有所感的祁佑与知行一眼,笑了笑继续道: “做官是如此,行商也是如此,天底下行大事者都是从一桩桩小事做起,身体力行,一踏一步,而非抱着书做个不聋不哑的老翁。空中楼阁虽美,没有底下的一砖一瓦撑着,假以时日不过就是过眼云烟,你爹爹何其厉害,底下管事几十号,在京都不露面也能将大小事处置得妥帖稳当,可别忘了,当初他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踩出来的,有了当初那些身体力行的经验,如今才有他高坐正堂的无忧。” “他知晓油盐米粮一季度为几价,知晓绫罗绸缎如何才能卖出高价,这些可不是书里看来的。” 她温温柔柔的一番话,却叫在座人都噤了声,不光是郭展鹏,祁佑跟知行更是暂放了筷子。 春归的话给了郭展鹏一道警醒,何尝不是在给忙碌许久的他二人一处安慰。。 祁佑另一只手底下握住她的,心下一阵激荡。 这些时日,他处处走访,私窑官窑来回打转,清早起来往往要忙到深夜,明明是新婚,却许久未与春归一同吃饭,这样的日子有些时候也叫他一阵迷茫与无力。 可今日春归的一番话却如鸣钟,敲在了他心上。 今日的一脚一步虽累,却走得分外踏实。 这不正是他当初选择的路吗。 得见知行也一瞬开朗的模样,郭如意感激地朝春归点了点头。 饭桌上,祁佑跟知行继续将剩下的饭菜吃完。 春归朝郭如意道:“也累了一天了,你俩赶紧回去休息吧,给这小子找个房间出来,我这儿还真是没空房了。” 说着又转向祁佑:“咱们也回房吧,叫他好好想想,还是得自个儿想通了才行。咱们两间宅子如今也打通了,到时想通了,自个儿过去就是。” 春归瞥了陷入沉思的小子,随即拉过祁佑,低声道:“你的脚还没好,刚刚如意带过来一瓶伤药,待会儿抹上去试试。” 第一百八十章历练郭展鹏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郭如意看了一眼迟迟不吭声的弟弟,叹了口气道:“姐姐在三院那儿给你留个房间,你想明白了就回来。” 说完也跟知行一道回去了。 春归跟祁佑也回了房,剩下郭展鹏忽地醒转,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扒拉碗里的饭。 房里,两个丫头备下的洗澡水温度正好,春归帮祁佑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他便拉了一道屏风,一个在里边洗澡,一个在外头琢磨瓷器上的新鲜画样儿。 水声里,春归正勾了一道线条,就听见里边传来一道声音。 “春姐那些点醒郭少爷的话也是说给我与知行听的吧?” 她提笔的手一顿,随即一笑:“你要乐意这么想也可以。” 祁佑心下熨帖:“我知道春姐不说无用的话,我明白。” 春归不作声,继续作画,他们之间无需再多言了。 自褚家兄弟教授手艺后,春归这书桌就重新摆起了笔墨颜料。 这一年半来,她产出的画样儿已有限,同郭家最初签订的契约还在,但后来又多了几处的合作,实质上文人店的扇面图产出便少了许多。 比起扇面图,瓷器上的画样儿要简单些,难的是那些手艺师傅要将画样儿复刻到瓷器上。 不过这也不用春归操心了。 祁佑从屏风后出来,见春归伏在桌案上,走近后将人揽过来轻轻一吻:“如今已将各处的手艺人召集起来,你就不用画这些了,没的再累着了。” 春归仰头一笑:“画个图的事儿,累不到哪儿去。” “对了,那伤药你赶紧试试。” 她将人一推,走几步将郭如意送来的小瓶子递给他,示意他坐下。 这脚底的伤已有三五日,磨破了皮后更是钻心的疼,春归怎能不知道,可没法子,他跟知行每日都要来回地走上这么久的路,伤口怎么可能会好,春归是用防水的牛皮纸裁成一小块,混着寻常伤药用绷带绑住,短时间内有用,但一整日地走下来,牛皮纸不透气,到了晚上就又将伤口沤烂了。 春归每晚瞧着都心痛万分。 今日何尝不是这样。 擦净了脚后,那破了皮的燎泡血红的一层,轻轻一碰好似能流出血来。 春归刚刚用一番话击打郭展鹏,安抚了祁佑知行,这会儿她自然也不能露出多少难过来。 只擦药的手偶有一颤。 祁佑静静地看着,蹲在面前的人微颤的手,小心翼翼地替他抹着药膏,他知道她心疼,不安,可这些心疼与不安没有传到他面前半分,她不敢叫他难过。 祁佑伸了手,沉默着将她垂下来的几缕头发揽到耳后。 擦完了药,春归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坐到床边:“这药你明日就带过去,再忙定能抽出一会儿处理伤口的。” 祁佑望着她,点了头。 “好,明日随身带着。” 春归放心地去屏风外洗净了手,叫来两个丫头将屏风撤去,处置了干净。 两人便吹熄了灯。 ....... 而郭府,直到深夜下人来报,郭展鹏进了小院睡下,郭如意才彻底松了口气,夫妻俩也才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来打通围墙的工人还未到,春归还未醒转,祁佑又是起早,正独自一人吃着早饭,就见郭展鹏从隔壁穿了过来,蹦跳得异常欢快。 见桌子上只有祁佑一人,跳到半路就迟疑地缓了步子。 祁佑也不理他,只继续吃饭。 而郭展鹏竟也安分地站在一边不出声。 待吃完了早饭,小桃小柳也敛声屏气地将盘子收下,瞥了一眼有些不安的郭展鹏后不敢多言立刻走了。 这家里都是好相处的,但祁佑一个县太爷的身份压着,总能叫几个下人大气儿都不敢出。 郭展鹏几次试探地看向祁佑,却都没见他有搭理自己的迹象,当着他的面,他又不敢将这儿当自个儿家似的大喊大叫,只能等在一边。 他昨晚上想到半夜,才深知他爹的不容易,也知要登高必得夯实底下的步子,既是总要有这一遭,那就接了吧。 祁佑擦了手,见他一派安分的模样,想到春归还是多说了几句:“既想通了,春姐给你安排的活儿就用心做,吃不起苦受不得累的性子别使到这儿来。” 照这小少爷的性子,哪有不出差错的时候,过不了多久,少说也要春归替着收拾一回烂摊子,凡事头一回难有顺当的。 既春归应下了,也没有再往外推的道理。 说完他便走向门外,官府的马车已等着,随即便一路行向小凉山那处官窑。 留下郭展鹏听得战战兢兢,长久地立在了原地,直到春归起来。 不知怎的,郭展鹏对祁佑打心眼里有一丝敬畏。 春归起来后,这个家才算真正地运转起来,王大娘和两个丫头齐手做的两桌早饭,一桌在院子里一处落成的廊房单间里摆着给几个下人,另一桌摆在正堂。 下人们吃完,耿荣柳仁带着管事和两个小厮进到前头铺子帮忙,正堂处,春归见郭展鹏恢复了往日的精神样儿,便知道他已想通了。 “先吃早饭,吃过早饭我再同你说一遍安排的事项。” 郭展鹏出来得急,隔壁也就知行起来了,郭如意也还在睡着,自然没吃过早饭。 坐下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餐饭他一脸忐忑地等春归吩咐。 蔡氏夫妇也不打扰他们,各自忙活儿去了。 春归叫了阿荣回来,便将小凉山一处的情况简单说明了。 “契约你自个儿去定,同乡民们作何约定,又如何调度,皆由你来抉择,我只告诉你去年我是一两银子一亩地定着,其它的不会同你多说,你也不必去小凉山打探情况,那些乡民们签了我的契约,其中各项情况都不能同外人说道,你去问也问不出什么。” “定契约内容,召集乡民,签订契约,加上这一季的番薯收成就都归你处置,我的要求是你需得满足京都你们郭家和我这间铺子里上半年的需求,决不能少,你明白吗?” 春归定定地看着他。 郭展鹏心里一乐,除了定契约难些,后边的事儿都简单。 他当即点头:“我明白。” 春归叫他邪派乐天的模样,不由得笑笑:“你忙不过来了便找阿荣,但他不是你跟前的小厮,你可叫他帮忙,却不能使唤,更别想着他事事依着你,也不会替你做决定。” 又转头朝阿荣道:“这段时间你就看着他,他做得对了错了都不用提醒,吃苦受累熬不住了也不用管,叫你受气就直接回来。” 简而言之,阿荣只是一个帮手。 耿荣心里明白,点了头:“好的,春姐。” 说完后郭展鹏便蹦哒着自去琢磨了,他多少在书房里看到过郭老爹手里的契约,从脑袋里挖出来也能挖些小条例,征用了春归的书房后,拿着笔头去思虑了。 留下耿荣在外皱眉问春归:“春姐,他怎的不先去底下几个乡里计算人数跟番薯地的数?” 春归喝了碗茶,笑笑:“他头一回,怎会想到这些。” 耿荣急道:“那若是出了……” “万一他有那经商的天赋,坐书房里凭空想着也能写出一份无错漏的契约呢,若不能,他还是头一回,可允许他试错。” 能吃一堑长一智就更好了。 “你今儿要是得空,正午的时候替我跑一趟你祁佑哥那儿,几处官窑前该聚起不少摊贩,你瞧瞧照如今这情形,等官窑落成,除了吃喝一概,还有什么摊子店铺可摆,你细细想想,想明白了来同我说说。” 耿荣闻言一愣,点了点头。 春归瞧着他走远,将茶碗放下。 如今她成了亲,不论是出嫁还是县令夫人身份的缘故,她都不适合在外来回跑了,看几个孩子,知敏是女儿家,小宝志远将来走的仕途,知平虽性子不在念书上,但到底年岁还小,暂时看不出是否有志向在经商上面。 只有这阿荣阿仁了,比起阿仁,阿荣显然机灵些,等时候到了,少不得该由他担起前头的一概铺子生意。 此番历练郭展鹏,她也有心看一看阿荣的表现。 郭展鹏在书房一直憋到晚上,郭如意在外面来回走动好几圈,也没见人出来。 春归也随她,自家孩子头一回做事儿,自然是既想要他一飞冲天又担心这儿担心那儿的。 “越姐姐,他一个人可做得了这事儿?” 春归叹了口气:“几年前你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踏出第一步,往后的步子才好走。” 郭如意如何能不明白,人是她爹娘赶出来的,她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只这么眼睁睁地见着了,她心里就有些急了。 “这几日祁佑跟知行如此忙碌,所幸这宅子也打通了,你就来这儿吃饭吧,免得一个人在家冷冷清清的,也好时时见着展鹏。” 郭如意一听这话,连忙应了下来,转身在春归边上坐下,不好意思道:“越姐姐别笑我,实在是这孩子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们年岁相近。可他小时候身子弱,是我打大的,也是我宠大的,我……” 春归笑着摆手:“你不用说,我明白的,以后知平也有这么一遭,我是怎么也不忍心的。” 郭如意摇摇头:“唉……只盼着他能像样些吧。” 说着话,郭展鹏便出来了,手里宝贝似的将写满了字的两张纸吹干蹦哒到了跟前。 “姐姐,春姐,我写完了!明日就可以到乡下去了!” 他一副得意洋洋地模样,想是这契约写得顺畅。 郭如意刚想拿过一看,却见他忙不迭倒退两步,拼命摇头:“不成的,姐姐不能看,春姐说了,一切都由我做主!” 郭如意看看春归,也只好作罢:“好吧,那就你自个儿做主,到时候姐姐看你的成果。” 春归含笑地看着两姐弟,而另一处,耿荣也听了春归的嘱咐,忙不迭地动了身。 第一百八十一章官窑所见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为方便,他去的是镇郊这一处的官窑,跟从前冷冷清清不同,如今这一处早就摆遍了摊子。 耿荣一人过来,一路走来竟也得了不少人的招呼。妇人家,中年汉子,老翁似乎都认识他。 走到一个卖油炸鬼的老翁跟前,耿荣温声道:“爷爷,您打哪儿来啊?” 那老翁擦了擦手,递给他一根油炸鬼笑道:“我家那老婆子就在你们铺子前卖油炸鬼呢,我怎的不认识你。” “大人一下令,说这地方也能摆摊,这不我就过来了嘛,我家老婆子在镇上,我老头子在这边,挣了双份儿的银钱,这还得多亏了大人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官窑所见(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等耿荣回到家时,正好撞见满脸得意洋洋的郭展鹏,正午刚过,他显摆一阵后趴在桌子上狼吞虎咽。这小少爷适应能力极强,昨天饿了一天后,已经把这两间宅子当了家,春归虽对他有所要求,但骨子里还是疼惜小辈的。 她还记得郭展鹏也爱吃芋头糕,桌子上也摆了好大一盘。 耿荣本打算一到就同春归说一说那小街市的情状,可这一路被那群偷懒的小子气得不行,心里还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他是眼看着祁佑知行从年前忙碌到现在,哪怕才成了亲,祁佑也是顾大家顾不上小家,每日早出晚归,可他这样尽心尽力,底下的工人却极尽偷懒,怎么对得起这两月来祁佑的殚精竭虑。 真不是自家人就不心疼,当初工钱真不用定这么高,招来一批好吃懒做的混子。 他面上有气又不遮掩,旁人一看就知道。 郭如意从自家弟弟那儿转过眼神,一眼就看见耿荣一脸受了气的模样,她好奇道:“阿荣是去做什么了,哪儿受了气回来?” 她这样说,春归自然也看了过去。 对上两个姐姐关怀的目光,他也忍不住了:“我是替祁佑哥和知行哥生气!” 将刚刚的事儿同两人一说,果然,两人的目光可眼见地冷淡。 “五六人每日偷懒半个时辰,工期就得延长,一延长,祁佑哥和知行哥还得多巡查好几日。你们说我能不生气吗。” 他一屁股在桌前坐下:“镇上的人家底子到底比乡下的厚实,吃不惯苦,可你吃不惯苦就上报了立刻走人啊,哪有赖在这儿偷懒还想贪工钱的。” 真越说越气。 见三人的脸色都变了,郭展鹏索性抱着一盘子芋头糕退到一边,不吭声儿,生怕扰了他们。 听罢耿荣的话,春归早就皱了眉。 “年前听祁佑说起过,好些镇上的工人还同流民们起过争执,也是为着活儿太累人。” 当初高高的工钱叫人看花了眼,招收工人压根不是事儿,当日就招满了,没想到能出这许多问题。 “照阿荣说的,这些人舍不得工钱,又嫌累偷懒,那不如就直接记了名字不要了,各处乡里可有不少人想来呢!” 郭如意显然气到了,知行和祁佑是她跟春归的丈夫,最是清楚两人为这一桩政令吃了多少苦头,如今竟有人拖后腿,她们如何不生气! “如意姐说得对,那边摆摊的大娘说了,她们乡里可有好些汉子懊悔当日动作不够快,没抢到名额。” 耿荣连忙附和,一月半两银子压着,又有五文的饭钱,还定期请大夫检查身体,这一条条数下来,祁佑跟知行真是仁至义尽。 郭如意当即拍桌:“等知行回来了,我同他说一说,祁佑那儿有了偷摸赖工的,怕是虞县也少不了了。” 说到这儿,耿荣不知怎的,又想起那往回走的章二,又下意识提了一句:“而且我见那群人还跟一个乡里的二皮子勾肩搭背的,那二皮子也是个柳贵似的人物,同这样的人混在一块儿,难保哪天不出个什么问题。” 春归听了半晌,点了点头:“这还真不是件小事,人人都有偷懒的时候,可每日这般,心思估摸着也不在窑洞里了,怕是做工时也心不在焉的。” 说着瞥了一眼耿荣,随口一问:“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耿荣道:“就刚刚吃饭的时候,那人叫章二,吃完饭也跟着那帮人一块儿走了。” 春归皱眉:“那章二也是窑洞里的工人?” 耿荣摇头:“不是,他吃的时候过来了,直接到那群人跟前坐下,吃了饭也是一道走的。” 这时,他忽的想起什么…… “不过春姐,刚刚我回来时那群人还没回来,倒是那章二过来了。” 春归语气一顿:“你是说他又回了窑洞?” 耿荣迟疑地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去镇郊不就那一条路嘛,或是他还有什么想吃的买的?” 春归愣了愣,也点了头:“或许吧。” 两人这一对话来得随意,去得也快。 此时都没当回事儿。 “监工和巡查的官差那儿都有点卯,到时查一查,真要是偷了懒的直接辞退了,再重新换一批人上,也做一番警示。” 想了想后,春归直接拍了板:“等晚上祁佑回来我同他说一说。” 如此耿荣也放了心,平静下来后重新理了理思绪,准备跟春归汇报汇报这一日的收获。 目前那条小街市甚至还不能称为街市,只是一些摊贩们临时扎堆的地儿,可以说是百废待兴。 “路况我大致记了下,若是好好打理,比咱们镇上冷清不到哪里去。” 他想了想,还是试探地开了口:“……春姐,那处发展起来是指日可待的,春姐是不是打算在那处开个铺子?可那处目前只有乡民们来往,怕是受不住咱们铺子里的点心价。” 耿荣没念过书,可有些人的机灵与聪慧总有天赋加成,春归只叫他走一遭,他也能琢磨出她的几分意思来。 她自然是想开铺子,却不是照模照样地搬过去。 她也不能再以自己的名义去运作,幸亏阿荣也并未叫她失望。 春归笑意直达眼底:“阿荣提醒得是,春姐再好好琢磨琢磨。” 耿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受住了夸赞。 这边聊完。那边还有跃跃欲试的郭展鹏,怀里揣着契约眼巴巴地看着他,郭如意不能看这契约是怕她插手帮一把,耿荣却是不会的,虽然知道他即使看出了问题也不会提醒,但郭展鹏还是想叫他看看。 耿荣点着头拿过被捂得热热的契约,上下扫了一眼,郭展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神,发现并未有什么变化后高兴得直笑,拿过契约后又自去书房笑去了。 因而也没看到他走后,耿荣朝着春归微微地摇了摇头。 春归却跟早就知道了似的,只同郭如意一道再说着话。 有她做伴,晚上也热闹了些,一桌子人吃了饭,等郭展鹏兴冲冲地嘱咐耿荣明日套了马车一道去乡下后,两姐弟就回去了。 耿荣刚想开口跟春归说一说郭展鹏契约上的问题,没想到春归摆了摆手:“我大概也知道他会出什么差错,你只看着他就好,不必提醒,还是要自个儿撞一撞墙头才行。” “等他这一茬过了,辛苦你再琢磨琢磨,咱们这铺子什么吃食可单独拎出来,摆到那官窑附近的小街市上,好好想明白了,想好了再跟我说。” 此时的春归并未像从前那样神情柔和,只语气稍稍温和,但就是一旁的几个孩子也能听出这话大概是十分要紧的。 而白天耿荣心里有所察觉的东西又强烈了些,他抬头看着淡笑的春归,似乎知道自己身上的担子将越来越重…… …… 晚上,春归静静地坐在书桌前,这一天里接收了太多讯息,她得好好地理一理。 郭展鹏跟耿荣的历练先放一边,那窑洞…… 叫章二的二皮子,偷懒耍滑的工人,这才是目前头一件重要的事儿,按理说祁佑跟知行每日这般巡查,眼皮子底下总不会出现这种容易被抓出来的错事儿,可阿荣既是亲眼瞧见亲耳听见,这事儿也做不得假。 她眼皮一跳一跳的,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直到半夜,祁佑悄声地从外头进来,一进门就看见烛火下强撑困意的春归。 他眉心一皱,连忙过去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平时已经说好,寻常时候等一会儿不要紧,要是太晚就不必再等,可今日竟是半夜了还在这儿撑着。 得见他回来,发梢带着湿气,想来怕打扰她已在隔壁洗完了澡。 春归按了按眼睛,发了个哈欠道:“今日是有事问你,不然也该睡下了。” 两人互相扶着走到床边,祁佑替她将外头的披袍挂起,再脱自个儿的衣裳。 “有再要紧的事儿明日起早也可说,怎么要等到半夜了。” 祁佑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怎么舍得对她发火,弯下身摸了摸春归眼底的青黑,叹了口气:“下回别这样了。” 春归睡到里边,笑着点了头,待他也躺下后,才半伏起身子说起今日的事儿。 他们之间没有藏着憋着的事儿,春归对几处窑洞的情况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更知道镇里出去的那些工人日常时有抱怨,又多与其它工人吵闹,祁佑也将打算同她说过了,他想的是等建了框架,修建内构时再重新筛选一批人。 若是有工人偷懒的事儿,祁佑早该说了。 果然,祁佑摇摇头: “那些工头都是直接与官差对接,日日都要翻看名册,迟到早退皆有登记,我这儿还没有人上报有人偷懒耍滑。” 春归:“可阿荣也不会说没把握的事儿,眼睛看到了,耳朵也听到了,还是其他工人亲口说的。” 她躺下来认真道:“这事儿你还是要好好去查看一番,就怕有人弄虚作假,或是有人欺上瞒下。” 祁佑自然也是相信耿荣的,弄虚作假,欺上瞒下,若真是这样,怕是要有一场大换血了。 可此时他们俩谁都没想到,这事儿没这么严重,却也极易摧毁一个满心满意将百姓放在眼里的县令的一份信念。 第一百八十三章心伤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第二日一早,郭展鹏还是跟昨日一样,兴冲冲地跑来了,两人约好了时间,耿荣正跟祁佑一道吃着早饭,他们二人说着话,时而严肃时而放松,看得郭展鹏心里也不这么畏惧了,索性直接在桌子一边坐下,加了双筷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耿荣将昨天的情状细细地回顾了一遍,祁佑问得也细,从告知他有人偷懒的那位工人体貌特征到出现的章二跟哪位摊贩大娘相熟,一丝一点都没放过。 这叫耿荣越发觉得是一桩大事儿。 吃完了早饭,祁佑才停下,偏过头看了看一旁候着的郭展鹏。 “你跟他一道过去?” 耿荣点头:“春姐叫我在旁看着能帮一把手便帮上一把。” 祁佑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从昨天查看镇郊的街市到预备着给郭展鹏收拾烂摊子,祁佑大概也知晓了春归对耿荣的重用。 祁佑走后,耿荣也吃得差不多了,看了眼满脸兴奋的郭展鹏,又想起昨儿那张漏洞百出的契约,耿荣心里叹了口气,春姐说的试错,可要是这小少爷没能及时反应过来,那烂摊子他就收拾得越发困难。 “郭少爷打算先去哪个村子?” 郭展鹏霎时一愣:“哪个村子?” 耿荣面无表情道:“除了小凉山,共有蔡家村,甜水村,李家村三个相邻的村子,郭少爷打算先去哪个?” 郭展鹏挠了挠头:“那就先.......甜水村吧。” 甜水村,柳程两家的族长都在那儿。 耿荣顿时一阵头疼,看郭展鹏一脸迷茫的模样,他叹了气道:“郭少爷,之前李婶子曾问过春姐番薯扩种的事儿,还是先回小凉山,将这事儿告知了婶子和里正叔,再由里正叔跟几个村子的村长对接,你看如何?” “好啊!这样好!那咱们就先去小凉山!” 耿荣自个儿也没想到,这才过了一年,他已经能不知不觉地带一带一位出自商户的小少爷。 门外一早就套好了马车,耿荣前头赶车,郭展鹏揣着纸契,坐在车里,激动占了上风。想着那些乡民们要是知道他带去了好消息,心中不知要如何谢他。 这样想着,做生意也并非什么难事儿,他手里花出去的小钱,在乡民们看来是糊口钱,怎么算都亏不到哪里去。 这样乐天的性子,也不知该是喜是忧。 清早这时候大街上还空荡荡的,车子一路颠簸,就这么奔向镇子口。 而另一边,往常祁佑是上午巡查小凉山那处,下午再到镇郊那处官窑,而今日却是早早地来了镇郊。 这样早的时候,官差与监工已早早地到了,扎着堆吃着早饭有说有笑。祁佑轻轻扫了一眼,便看到了耿荣口中说的那位大娘。 官差们正吃得起劲,不知谁偶的一瞥,竟看到了自家大人,连忙左右拍了拍:“快!大人来了!” 一群人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作势要起来,祁佑摆了摆手:“先吃饭。” 他手下的人,一个一个全数都到了齐,提前候在这儿。 春归为了叫他有个热饭能吃,买了一批下人回来,而他手下的人银钱有限,每日赶早来了这儿,只能急匆匆地买些早点填饱肚子。 祁佑轻轻摇了摇头,工人们每日好歹有个五文钱的饭补,他手下这批倒是给忘了。 有个大口吃完的过了来,祁佑朝他点头:“今日回去叫师爷每日给你们添上二十文的饭补。” 早午晚三餐都在外头了,总不能叫干实事的官差们心里有个计较。 那人一听到这话,先是一愣,再是高兴得差点蹦起来,最后有些犹疑:“大人!一日!一日二十文是不是太多了……” 祁佑瞥了他一眼:“若是上头不批,我个人贴补给你们,好了,吃了饭去走一圈,别乱跑。” 这官差年岁不大,性子还有些欢脱,听了这话反而是静不下来了,连蹦带跑地奔向兄弟们,一说,这下是所有人都满眼欣喜地看向祁佑。 祁佑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跟一众摊贩们也打了声招呼。 跟往常不同的是,打了招呼后他便坐到了摊贩们后边的石阶上,静静地等着。 从外边看来,只能瞧见他半个脑袋。 那大娘见他坐在了边上,吓得一愣,连忙将底下的小几子挪出来:“哎哟,大人赶紧坐这儿,阶上可太凉了。” 祁佑轻笑道:“谢谢大娘。” 这一坐下,连半个脑袋都瞧不见了。 胡大娘笑眯眯地收拾着摊子,也不管祁佑这一藏是为着什么。 没一会儿,就有工人陆陆续续地来了,有些熟门熟路地买了早饭吃,有些直接跑到窑洞口,祁佑隐在这一处一个一个看过去,跟一早定下的流程一样,每个工人都要在监工跟官差那儿点卯,等登记后再进到官窑里。 因这般流程已走了好几月,监工们早就习惯,拿出册子后,听来人报了自个儿的名字便打上一个勾,十分迅速,倒是连头都不用抬。 一个打勾一个进窑洞,有几回祁佑连面都没见着,一个人便进去了。 这效率是快,可祁佑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不就跟对人数一个模式吗。 他坐在耿荣口中的胡大娘边上,眼看着人进得越来越快,渐渐的,眉头终于一点一点皱起。 有些为着赶时间进去,有些却刻意低着头,报了名字后生怕被监工看到脸似的,埋头便进去了。 工人一进窑洞,这小街市便宽敞了许多,那监工拿着名册跑来,双手奉上:“大人,都齐了!” 剩下一批官差也进了那窑洞,旁人看来,这又是同往日一样的一早上。 祁佑接过名册,不动声色地翻看,每个工人每一日都打上了勾,按照名册登记,没有一人有过空缺。 他眼里闪过一丝阴沉,面上却不显:“这名册先放在我这里,你也进去吧。” 那监工应了一声便回身走了。 待人走后,祁佑面上的怒火却是再也忍不住,死死扣着那册子,猛地起身。 他来过这窑洞无数回,年前早就把所有工人记在眼里,虽对不上名字,可面容相貌却是异常深刻,随便找个出来,他都能认一认那人到底是不是官窑中的工人。 而刚刚好几人虽走得十分急切,可他心知肚明,这里少说有五六人他从未见过! 却仗着监工不抬头,报了名字就快步进去。 这是打了多大的主意,竟如此光明正大地混水摸鱼! 他猛地起身,又怕惊着一旁的几个摊贩,只能重新坐回几子,不叫人看到他面上的冷意。 再想起耿荣昨日见到的事儿,先是一帮人连着好几日迟来半个时辰,名册上却没有标明,又是章二同他们勾肩搭背地离开,最后章二却原路返回到窑洞。 底下偷懒耍滑的事儿闹得层出不穷,名册却依旧正常。 他闭了闭眼,心中一道清晰的认知涌现。 怕是早就出了李代桃僵的祸患了吧! 他将涌到喉头的怒意尽力压了下去。 李代桃僵……是被迫……还是自愿呢…… 他冷笑一声,这还不明显吗,被迫的人哪会跟那章二勾肩搭背,被迫的人又哪会时时抱怨活儿累。 这是想着法子要将自个儿顶出去呢! 可为何不主动上报离开呢,祁佑将一个又一个的疑惑抛来,又一个又一个地自我解答。 只听得边上那大娘笑眯眯地感叹:“大人真是好心肠,又给饭补,又给这样高的工钱,咱们这儿啊都是沾了大人的福!” 祁佑扣紧名册的手一松,眼皮子抬了抬,是了,这样高的工钱。 …… 他再次起身,抬脚往窑洞那处走。 外头的框架建得有模有样,如今里边正在造烧制的底洞,祁佑从窑洞口往里看,里边的人大多都蒙着布巾。 四处官窑进程都差不多,因里边的灰尘比较大,所有人都做了一概防护,蒙头蒙脸,这还是他亲下的令,生怕这帮工人吸足了粉尘,身体不舒服。 他轻轻笑了一声,其它三处那布巾是这作用,只这一处…… 对于一些人而言,这布巾怕只是一道遮掩的工具罢了。 祁佑静静地站在一处,亲眼看着有些人卖力地干着活儿,有些人躲藏在人后假意挥动锄头。 从前未注意的,随着这一桩污糟被他一点一点挖出来后,众人百态的模样愈加清晰。 看着看着,这些时日的劳累竟一瞬间涌上来,他忽的有些受不住,只能一手靠在窑洞口强撑着。 好容易缓过来了,脚下步子又有些虚浮,踩在地上如同绵沙,又因脚底的疼痛有了实感。 窑洞里还是一团忙乱,他又看了一会儿,眼角微垂,竟是低低地笑了一声。 随即转头,一步一步回走。 近两年来,除了当初被迫分家和险些被卖,他再也没有生过天大的怒气,那两回,若没有春归的引导与安抚,他只想将怒火全数迸发出来,而今日,他已能将这涌上来的怒火主动咽了下去,一同咽下去的,还有丝丝点点的失望。 失望。 第一百八十四章劝慰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依照往日的安排,他该在两处窑洞各待上半日,同工人们一道蒙上布巾各处巡查,而此刻,他却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几个官差正同平日里一般,给祁佑拿了蒙面的布条,才发现祁佑人已不见了。 “大人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会不会回小凉山了,大人平时上午都在小凉山,难不成今日是特意来同我们说饭补的事儿?” 另一个官差点点头:“不会错了,不然也没什么大事儿。” “诶!大人可真好!还特意来说一声。咱们也赶紧进去吧!” 这几个官差又高高兴兴地进了窑洞,怀揣着对祁佑的感激。 另一边,因蔡氏临产的日子也差不多了,春归跟王大娘一道将要预备的东西通通备下,虽心头对耿荣说的那事儿还在意着,但想着祁佑已然知晓,总能知道个究竟,便暂时给放下了。 蔡氏这边每日请了傅青大夫的娘子来把脉,两个丫头也不离身,知平这样每日蹦跳的习惯也给改了,从私塾里回来都是静悄悄地走道,稳婆是蔡氏她娘亲自去请的,一概物件也都妥当,只等着那日来就成。 蔡氏这是第二胎,自个儿就有章程,见家里上上下下地忙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直摸着肚子感叹:“你是个有福气的,家里人都看顾着你。” 李志存每日寸步不离,他这样的憨实性子不会说话,心里却都记着一家子的好,夫妇俩都感念着这样的好日子。 两人正在屋前说话,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些婆婆丁,蔡氏一边叫他去采些来,一边跟两个丫头捣鼓手里的小衣裳。而春归正在厨房里炖汤,三盅汤,另两碗给祁佑和知行准备着。忙碌了许久,两人都可眼见地瘦了下来。 这味道夹杂在前头铺子传来的香味里也能闻得清楚。 祁佑一路走来,掩下镇郊里涌上来的情绪,路上时常有人唤他一声,他面上勾出温和的笑意应着众人,而脚下的步子却未停,直走到家门口,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眼里不禁有些湿意。 算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吃到春归做的饭,每日早出晚归,次次都是他一个人坐在平日里热闹的桌前,吃着王大娘或是丫头备下的食物。 他只原地站了一会儿,就被院子里正采了野菜起身的李志存给看到了。 李志存没看出什么,只憨笑了声儿:“祁佑怎么回来了?” 祁佑这才跨进了门,同往日一般笑了笑:“今日没什么事儿,便回来了。” 又朝坐在一边的蔡氏点了点头:“蔡姐,我回书房。” 说完便快步走进正堂。 李志存采了一手的婆婆丁给自家媳妇儿瞧,边道:“祁佑回来得正好,这婆婆丁现采才好吃,镇上卖的那都不新鲜。一会儿包个饺子。” 李志存看不出什么,蔡氏却是个会看面色的,这青天白日,哪怕两处窑洞没什么大事儿,祁佑跟知行都是日日在那儿待着的,今日才出去没多久就又回了来,面上又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想了想,指了指厨房道:“你跟春归去说一声,说祁佑回来了,刚进了书房。” 她也不好说什么,祁佑那儿也只有春归能说得上话。 李志存不疑有他,只当传个话,走到厨房将一把野菜放到水盆里,就对春归道:“祁佑刚回来了,在书房呢。” “他回来了?” 春归转头,一边将腰上的围裙解下,一边问道:“他怎么回来了?知行也回了?” 李志存摇摇头:“没呢,就祁佑回来了。” 自打两边打通后,知行每日也是先进了这里,在顺道接了来吃饭的郭如意回家。 春归愣了愣,回身舀了一碗老鸭汤便出了厨房。 …… 祁佑端坐在书房内,细细地回想这几日,窑洞里那事儿不难猜,从年前就有的迹象,舍不得工钱又觉得活儿累人,便找来一个乐意顶替的人在里头充数,或是平分工钱或是给个什么甜头。那章二就是其中某个人的替身,照他今日看到的六七个生面孔,那窑洞里怕是遍地都是充数的人。 他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眼沉默着。 实在是这些时日太累了,他舍下新婚的妻子,舍下教养两年的弟妹,每日早出晚归,甚至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未同家里人吃过。 他将全数的精力放置在这两处窑洞上,又将全数的心力投在这批工人身上,尝过来自底层百姓的敬仰,尝过作为一个县令微薄的成就感,就在他投身此处时,却又碰上一出这样的闹剧。 他从来都知道人心难测,这世道的凉薄他早早地尝过,与春归在一起后,他终于也渐渐地学着将全身的冷漠收敛,报之以温和的态度处世,而今日这份来之不易又难得的温和被如此打脸,他顿觉不值。 连月来的坚持一下破了个口子,叫他猝不及防。 …… 春归在外瞧了瞧门后便推了进来,一进门就看到祁佑闭眼皱眉的模样,似是没反应过来,下一刻才猛地睁眼,眼里是一览无余的沉静,和隐在底下微微的失望。 看得她心头一顿,连忙露了一个笑:“回来得正好,刚炖了汤,本想给你熬到晚上。” 她瞧出了不对劲,却不询问,直将手里的汤往他跟前一放。 “咱们院子里长了好些野菜跟蘑菇,我起来后便摘了些,正好王大娘买了只老鸭回来,炖了汤正好。” “老鸭还炖着,汤已是够鲜了,你尝尝看。” 她笑着将汤碗往前推。 祁佑静静地看着她,扑鼻的香味涌过来,才叫他有了些微实感。 他拿起勺子,搅动几下,头顶是春归温柔的目光。 喝了一口后,才好似回了神。 他抬头,轻声道:“春姐不问我什么吗?” 春归却笑了笑,拉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问你什么?我家程大人好容易有一日能在家休息,我不紧着给你喂点好吃好喝的还来问你话,这不是浪费了吗。” 她一句玩笑便叫沉默了一路的他露了笑。 顿了顿,他突然道:“那我便每日在家,日日吃春姐做的菜,好吗?” 话里似有若无的认真,目光带笑地看着她,见春归一瞬愣了,又垂下头继续喝汤。 春归在旁静静地陪着他,脑海里却四处搜寻着异常之处,这几日每日都是这般忙碌,一样的行程,除了昨天晚上将耿荣所见同他说了一说。 怕是出了一桩不小的事儿了,能叫他生了辞官亦或是消极怠工的念头。 祁佑一口一口地喝着汤,最后小半碗拿起碗灌下,再半垂着头等缓过来。 他向来能自如地控制情绪,这一碗下去也就到底了,他也舍不得让春归满怀疑惑地干等着。 下一刻他便将今日的这一桩明明白白地同春归说明了。 每日巡视,眼皮子底下的窑洞出了顶替,工人与旁人合伙算计官府工钱的事儿,不知是要辩一辩人心难测还是他这个当县令的无用。 可想而知,春归听完后一肚子的火便冒了出来。 “哪来这么大的胆子!不要命了不成!” 这圣上亲下的命令,跟朝廷国库挂钩的活计,竟有如此鼠目寸光,贪心烂肺的人来搅和!这要是祁佑上报了,这批人不死也要褪层皮! 她满眼怒火,却又在对上祁佑脸色后,怒火渐消,继而转成对他的心疼。 说到底眼前这人不过是个被迫立起来的县官,一朝天子下令,他与知行便身担重任,她知道他心性坚韧,知道他品格坚毅,可也防不住连月来的奔波后,来自底下百姓的一桩算计。 除了失望,怕是还有对几月付出的质疑。 质疑这几月劳苦从无所获不说,还被一些卑劣的人性当头棒喝。 她起身走到他身边,半蹲下握住他的手。 “祁佑……我知道这事定是叫你难受万分。”从年前便投身于此,她也知晓他有多看重跟自己的婚事,可在瓷窑这事儿上也退了一射之地,更知晓他每晚回来满身疲惫,躺在身侧时,连呼吸都是轻轻浅浅的。 古往今来多少为民做实事为朝廷效力的好官当得一声赞颂,而只有在见了祁佑这般后,她才清楚地感知那一声赞颂背后需多少艰辛。 “不是难受,春姐。”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是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 他便回来了。 “不瞒春姐,回来后闻到春姐炖的汤,我一瞬间只想卸下肩上这担子,再也不管屋子外边的事。” 他最初也只想跟她一同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而已,而非在疲倦的奔波里见识寻常百姓之间的算计。 春归鼻子一酸,握着他的手微微发紧。 “我知晓同春姐说过后我也要继续担下去,这事儿说到底等我揭示出来后该敲打的敲打,该罚的罚,县令身份压下去,该出的气也都出了,但既是如此我也想回来说一说。” 此刻他已经比来时好受了许多,仿佛只要她在面前,先前缺失的,流逝的,都会逐渐填满。 春归淡淡笑着,仰头看着他:“相扶相伴不就是如此么。” 喜怒哀乐都一同分享着,无力的时候回身歇一歇,便又有底气踏出脚下的步子。 “只是祁佑,别因这些人的算计就对所有的百姓们失望。” 第一百八十五章管制法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她总能一瞬间捕捉他最真实的情绪。 为何倦怠,又为何远离,一记失望落下,他便没了再坚持的兴趣,本质上,他依旧是冷心冷情的一个人。 春归仍然望着他:“想一想大雪当日的流民们。” 她指了指桌上:“成亲那日,他们凑了许久的茶具还摆在这儿。” 祁佑顺着手指看过去,玉色的一套,茶碗小巧玲珑,茶壶摸上去圆滑生凉,是上乘的茶具。由二十几号人你一文我一文凑起来的,明明不久之前他们已经没了遮风避雨的房子。 他另一只手伸过去扶住一个小口杯子,淡淡地笑了笑。 春归看着他继续说道:“还有王大娘和小桃小柳出去采买时,那些受了指点如今在几处官窑也摆了摊子的人家回回都要搭送好一些菜。” “远的不说,只说小凉山,村长爷爷和里正叔体谅你与知行近日忙碌,便只叫人带话,乡里如今日子好过起来了,心里都感念着你。” “祁佑,老百姓虽有今日那些情状的,但更多的是心性纯朴,知恩感怀,你与知行所做的好事儿有人记着有人念着,不必失望。” 祁佑一句一句地听着,顺着她的话眼里偶尔闪过一丝记忆。 继而将目光转回到春归从容的面色上,他只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这个女子身上,从未有过对旁人的苛刻,所有人所有事在她眼里,坏的散去,可只要有一丝好便能叫她深刻地记下人性之中的善意。 这些善意最终成为将迷途中走散的他引出来的绳索。 他张了张嘴,喉头有些涩意:“……春姐。” “你总是能一眼看穿了我。” 两人对望着,说着他便笑了出来。 直到看到他面上的笑意,春归心头的忐忑才稍稍缓了。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祁佑!嫂子!在里面吗?!” 春归往门口看:“知行?他怎么也回来了?” 她作势要起来,才一起身,蹲了许久的脚便一软,亏得祁佑半抱住才没倒了下去。 祁佑眼里闪过一丝悔意,赶紧将人扶到椅子上:嗯“你坐着,我去开门。” 春归捏着小腿,一碰就一阵麻,像是有几十根细细密密的针在扎似的,刚刚蹲着没感觉,起来后就有些受不住了。 门口祁佑打开门,正是一路跑来的知行,看到他后便松了口气:“找了你好一会儿了,你竟是回来了。” 开了门,两人一同进来,看春归这揉腿的动作,知行连忙过去:“嫂子,腿怎么了?” 春归笑着摇头:“没事,蹲久了有些麻了,你怎么过来了?” 知行回头看了眼祁佑,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昨日阿荣说的那桩,如意昨晚上同我说了,今日我去查看了一番,虞县两处官窑人都对得上,又叫官差正午吃饭休息时一个一个查验,还真没偷懒的,我那边没问题,便想着到你那儿看一看,没想到你人竟是不在,镇郊那监工又说登记名册被你拿去了,我想想不对劲,就回来看看。” 春归摇摇头:“你那里的工人大多来自各乡里,都是能吃苦耐劳的,不比镇郊那处,多的是镇上游手好闲贪墨那些工钱的人。” 知行一听便皱了眉:“镇郊果然有问题?” 春归看了看刚被她劝好的祁佑,点了点头,将今早祁佑查看的事儿同他说了说。 眼看着知行面色也越来越差,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而幸亏知行不比祁佑,他受了气不论是骂人或是拍桌,总能一口气地吐出来。 “这样的小人,多少乡民没报上名额,这些时候已经面朝黄土地开垦去了,他们竟如此钻空子!” 说着他看了一眼面色已然冷淡的祁佑,发生这样的事儿,不说祁佑,他心里也凉了半截。 掏心掏肺几月余,差点被几个百姓糊弄了过去。 若说亏空那也不至于,可一想到这等大事里进了几个蛀虫拖后腿,一是觉得愤慨,二是觉得悲哀。 “你们两人一道商量商量,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为官仁厚是好,却也不能失了威信。” “向来做官不易,你与知行虽有一番才智,面对的却是一颗颗隔着肚皮的人心。也不必过于恼怒。” 春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敲了敲已经恢复的腿,便站了起来:“我去摆个饭,一会儿把如意也叫过来,今儿就在这儿吃饭吧。” 说着路过祁佑时拍了拍他的手,便出去了。 她到底不是能人,能在他们心绪不稳的时候作一番安抚,而真正要做抉择的仍旧是他们自己。 来到正堂处,蔡氏一见她出来便问道:“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刚刚看祁佑面色不太好看。” 春归看她这挺了大肚子的,也不好叫她担忧,摇了摇头道:“放心,都是窑洞里的琐事儿,两人商量后想是能解决了。” 说完又叫边上的小桃去叫了郭如意来吃饭,自己进了厨房添了几道菜。 两人都在家里,照着此刻的情绪,想也知今日不会再过去了。同祁佑聊了许久,差点误了正午饭,蔡氏这双身子,总不能饿着。 两个丫头步子快,叫来了郭如意,春归这里动作也快,加了两道菜后那两人倒还没出来。 郭如意一听知行祁佑都在书房就知道有事了,往厨房里一站,面色有些难言地看着春归:“这还真出了问题?” 春归将两道菜端出来,叹了口气:“谁能知道竟有人算计到官府头上。” 也是生了天大的胆子,不知两人要如何处置了。 等了会儿,两人迟迟没出来,春归便叫一桌人先吃了,自个儿起身,刚要去叫一叫,书房那边就有了动静。 两人一出来,就见一桌人不论知不知晓内情,都是一脸忧心的模样,祁佑朝春归安抚地笑了笑:“春姐放心,我跟知行大体上过了一遍,这些人迟早要处置一番。” 看他面色已然好转,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春归总算放心地点了头:“赶紧先吃了饭。” 知行也坐到一边,拍了拍郭如意的手叫她放心。 饭桌上都顾念着蔡氏,同往常一般说了些闲话,又将生产时备下的东西过了一遍,确定零零碎碎都没剩下了才算。最近家里事儿也渐渐多起来,若是外头也一团乱,还真要手忙脚乱了。 待吃了饭,两对夫妇才在正堂上重提了窑洞之事。 两人商议过后,情绪都稳定了下来, 知行先道:“原先是准备将这一批工人和手艺人一道上报,申请些许奖赏,这还是祁佑见工人们每日辛苦提出来的。” 谁知背后会出这一桩事。 郭如意面色不好看:“那这上报是不是该停了?” 祁佑摇摇头:“有混水摸鱼的,可也有勤勤恳恳的乡民们。” 如同刚刚劝导他时所说的,有背后为了几两银子算计一通的二流子,也有那些掏心掏肺,与相互敬重的人们,他还不能到失望的时候。 “该奖赏的依旧要奖赏,只不过奖赏之前得把那群人给替换了。” 替换的人多的是,处置人也方便。 “要我说就暗暗找人盯着,直接进窑洞抓他们个措手不及,再通通下了脸面赶回去,最好再叫他们将银子吐出来!” 郭如意显然气得不行,她跟春归是每日看着知行祁佑忙上忙下,最能感知到他俩的辛苦,一是心疼,二是感同身受。 而她说得自然是要做的,可祁佑跟知行担忧的却是处置后的管理。 “换了人手后,官差加紧巡查,我跟知行也时时紧盯着,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在工人身上下功夫。” 百姓对官府天生有敬畏感,但这份敬畏在银子面前也大打折扣,可见单单敬畏是不够的,规章制度缺一不可。 这话一落,四人一个接一个沉默。 “不若多提拔几个监工管事?”郭如意思来想去头一个开了口。 她是商户出身,铺子管理都是这般。 春归摇了摇头:“寻常铺子摊头自然是可以多加管事,你们郭府的管事大多是签了死契的家生子,身家性命被握在手里自然得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但官窑处的监工都是官差出身,日常巡逻已在职责之内,寻常管理也不能时时都顾到,不然也不会出了这样的事儿。” 还是要在工人自己身上下功夫,最好能叫他们自发地互相监督才是。 “嫂子,你可有想法?”知行见她垂了眼眸,似在思虑着什么,忙问道。 春归看看他,再看看祁佑,抿了抿唇角。 “你们看能不能这样。” “将工人分批划分了名册,三五人一组一道巡查,有什么事儿便上报,平民百姓手里一朝有了管理的权,心中自是激奋,必是每日勤恳认真,不放过一丝错漏。巡查的期限再三日一换,确保每一个工人都有巡查的机会。” 春归试探地看向几人,她是将现代的督察权给细分了,三日一换也防止权力过剩,工人之间有什么串通的。 “你们看如何?” 她话里到底有些忐忑,已出了混水摸鱼前一桩的事儿,若再出了什么差错,更是辜负了眼前这两人几月来的奔波。 然而她话一落,知行的眼睛早就亮了起来,猛地拍了拍桌子:“嫂子!这法子好啊!” 将巡查的权转到工人头上,那批乡民里多的是较真固执的人,那会儿雪灾时在窑洞商量安顿一事时,他俩不就领略过了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郭展鹏回来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事儿虽是个例,但惰性与贪念是最经不起放纵的,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哪怕是心性坚定的乡民,在如此情状下不免生了怨气。 而此刻调动乡民们的积极性,叫他们实打实地参与进这场内查,既是监察也是自省。 知行作势就要起身。 春归赶紧把人拦住:“你这会儿要去哪儿?” 知行面上一阵怒气,强忍着道:“自然是先将这些偷奸耍滑的人给抓起来,好好惩治一番,再将嫂子说的法子实施下去。” 他看了看春归,没忍住继续道:“嫂子,不是我气性小,咱们两年前便见识过柳全柳贵那样的人,可那些人的可恶也不亚于柳全柳贵!甚至更叫我生气!” 他一通的抱怨,听得春归也不由得叹气,谁说不是呢。 柳贵柳全就是泯灭良心的小偷小摸之辈,知行跟祁佑心里全是厌恶跟恨意也是正常的,恨过了出了气了,心头也就舒服了,而这帮乡民们却不一样,祁佑知行连月来一腔心思都在官窑跟他们身上,不论是定工钱还是叫人定期检查身体,一项项指令下去都是掏心掏肺地替他们着想,如今这些人里却出了反过头算计他们的货色,这不仅仅是叫他俩觉得可恶了。 春归看向一边微微低头的祁佑,知行何尝不是跟刚刚的祁佑一样……是觉得失望了。 一腔心意付诸东流的失望。 建立同他人的信任,怜悯,慈悲何其艰难,偏偏这些人轻而易举地打破了两人用几月时间建立起来的情感。 她与郭如意各扶着两边,先将人给拉住,心里微微叹气 “我知道你有气,但此刻既是清楚了镇郊的事儿,又暂时有了管制的眉目,就好好坐下来,别忙得团团转的,你性子一急,到时又手忙脚乱。” 知行面上一顿,想到自个儿的性子,也止了步子。 春归继续道:“何况我只是粗略地提了提那法子,具体如何细化还要看你们怎么商量,你现在就过去了,横冲直闯憋不住火气又拿不出章程,那也没用啊。” 她边说边将人拉回原位。 知行皱着脸吐了一口气:“嫂子说得是,可我还是有些忍不住,这做了官反倒时时瞻前顾后,还不如从前。” “当初受了那常福满主仆的算计还能敲锣打鼓地过去叫嚷一回呢!” 这话里话外,憋屈得很。 春归不由得跟郭如意对望一眼,笑了出来。 “那自是不同的,如今你们是县老爷,不论年岁,都是这两县的青天老爷,大局为重,走一步想三步,哪还有以前这么放肆的时候。” 她有意打趣道:“你此刻倒是写信去问问周晗,看他如今还敢不敢敲锣打鼓给你们出气了?” 知行闻言便气瘪了,又安安分分地坐在椅子上。 见他乖乖坐下了,郭如意又适时在他跟前稍稍拦着,春归才松了口气。 终于也能分出心神看向从刚刚开始就没出声的祁佑。 这人已然沉默了好一会儿。 祁佑却似有所感,抬头眉眼一弯地朝她笑了笑,继而开口道: “春姐说得对,既是出了那差错,也不急在这一时,好好将法子给制定下来,确保日后的安稳才是正理。” 这会儿他已恢复了原来理智镇定的模样,春归心头一松,走到他身边坐下,也展了眉。 “这窑洞里如何处置管制你们比我清楚多了,也不必再发愁,总归你们如今说话就是指令,也不好说真要咽下这口气,不然自个儿心里不舒服,对其他乡民也是不公平。” 她偏过头握住祁佑的手,眉眼温柔地望着他:“只要是别再钻了自个儿的牛角尖就好。” 她一番言语里,面上看从头至尾都是在给这一场荒唐事想法子指路子,而细细一琢磨,都是对两人的开解。 为官之路孤独者甚多,志向,政见不一,便能走出千百条道路。 祁佑跟知行已经十分幸运能一道做伴,平常时候能互相开解,可一旦两人都钻了牛角尖,如今日这般,那这官做了也无趣。 实在是,她也不愿再看到祁佑刚刚心伤的模样。 两人都不是愚笨的人,自然懂春归的意思。 知行也握住身边人的手,扯了扯嘴角:“既是如此,忙了这两月咱们也该歇息歇息了,趁今日我也不回窑洞了,咱们就在嫂子这儿把晚饭也给留了,这宅子打通了还没好好看过,上回祁佑说要在后院移栽竹子,地儿正好还没松。” 说着转头道:“祁佑,你歇息好了就过来一道给你那竹园子松松土!” “合着咱们每日巡查也能出这等问题,不如就放宽了心,安安耽耽修养一阵。” “你陪陪嫂子,我……”他眼里露出一丝歉意,看着身边这个被自己八抬大轿娶进来却冷落了许久的姑娘:“我也陪陪如意。” 这一月多来,也委屈了她。 知行心里叹了口气,人家好好一个商户小姐,嫁进来却是对着夫君的嫂子过日子,还要操持家中,添加人手,院子动土都一个人把持着,想也累得慌。 郭如意如何不知晓他心里的歉疚,她心中没有任何埋怨,但也盼着他留出空余的时间。再深厚的夫妻情谊,长久地分隔不交心也是要冷淡的,此刻听他这样说道,心中自是欢喜。 话出了口,知行好似松了一大口气,往日里给自个儿添了诸多压力不自知,一朝放下才觉得轻松了许多。 想明白后他就打算暂时做个甩手县令了。 祁佑那头沉默片刻,看了看春归后也点了头:“那便休息几日,正好趁这时候将几处窑洞的人手各自编排了。” 他不露面,说不定还能多揪出几个偷奸耍滑的工人。 如此就暂定下了后几日的安排。 就叫镇郊官窑那处的人再做几日白白拿几个月银子的美梦吧…… 虽是说了休息一阵,两人也另叫家里的管事亲自去官窑处拿了其余的名册,预备着原定下的事项,而今日,却是实实在在地在隔壁宅子里松了一下午的土。 院子里有新搬过去的石桌石凳,用上新茶具煮上一壶茶,四人各有各的忙碌。 “这土摸起来细腻,能栽的下竹子。不过咱们镇上可没什么好竹子,还是要抽空回一趟乡里才是。” 知行半蹲着揉碎了几个土块,满意地点了头。 “祁佑,你瞧瞧。” 祁佑看过土块,将锄头往边上一放,径自朝一旁看账本的春归走去,看了石桌上摆了一摞的册子,微微皱了眉:“这账目有些多了。” 这两人锄地松土,春归跟郭如意正好翻看账本,这一摞都是从京都里送下来的,归到郭家名下,可也有春归的一部分。如今郭如意跟她身上都压着县令夫人的身份,明面上不好再倒腾这些,但私下里也还是她俩整理。 郭家爹娘如今是甩手掌柜,春归体谅郭如意辛苦,便也每日帮着看一些。 听着知行祁佑说话,春归边对着账目边回了知行:“也不用抽空再回去,阿荣跟展鹏这几日怕是每日都要回乡里,一会儿回来了你叫他俩帮你带了回来。” “一日带个三五根,带上个十好几日保管将院子给栽满了。” 郭如意见这诸多账目,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抬头朝祁佑道:“这些时日展鹏若是将栽种番薯一事处理得当,这些账目就慢慢叫他去处置,到时我跟越姐姐便不用管了。” 只是前提也是她这弟弟能早些立起来,想到他来时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郭如意叹了口气,谈何容易啊。 知行见她担忧,也将锄头一放,坐到跟前安抚道:“这你就放心吧,嫂子将阿荣拨给了他,有阿荣这小子在,展鹏是出不了差错的。” 这一家子一道过了这许久的日子,他们哪会不知道耿荣独得春归的看重,不然这次能叫他过去一块儿跟着? 可这下知行却是想错了。 春归勾着笑看着知行安慰自家娘子,也不作声,只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可不是将阿荣送过去给郭展鹏解难的。 祁佑也默不作声,倒了一碗茶送至春归跟前,抬头同她默契地一笑,若是耿荣在旁收拾着烂摊子,那这历练还有什么作用。 春归的意思本就是要叫那郭少爷摔一个大跟头,照着那少爷乐乐悠悠的模样,早上又是一幅自鸣得意的做派,大概是觉着胸有成竹了,这些时日怕是要高兴坏了,只不过能高兴多久就要看造化了。 两对夫妻就这么悠闲地过了一下午,而天色越晚,郭如意心思便不在喝茶上了,远远听着隔壁的动静,或是起身或是转头的。 这两姐弟虽平日里吵吵闹闹,但郭如意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唯一的弟弟。这一趟对面虽然不是那商户老货,但打从制定纸契开始,都是她这弟弟亲自把持,这算得上是实打实的一桩生意了。 而直到天色全黑,饭桌上摆满了一桌菜,门口才传来一阵晃晃悠悠的车轱辘声。 早已等候多时的郭如意连忙起身去迎,正迎上自家喜笑颜开的弟弟,以及跟在后头面色略微不安的耿荣。 第一百八十七章契约问题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怎么样?谈得可顺利?”郭如意皱着眉上下打量他,竟发现自家弟弟面色还算不错。 “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郭展鹏兴冲冲地跑进来,正好同过去的郭如意撞上,他来不及收起这满脸的得意,又看向后面那一整桌的饭菜,饿得直摸肚子。 也不等回了郭如意的话,直接往桌前一坐,乐颠颠道:“春姐,这一大桌子是给我准备的吗!” “姐姐,你也快来坐!快开饭吧!我要饿死了!” 郭如意正想着听他今日的一番作为呢,见他只惦记着吃,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没好气道:“没瞧见你姐夫和祁佑哥在吗,也不叫人!” 郭展鹏这才将目光投到前方端坐的两人,撇了撇嘴道:“原来不是为我准备的啊,我还白高兴了一场,还想着你们惦记我出去了一天,体谅我辛苦呢!” “这小子!”郭如意来不及散发的温情又给憋了回去:“吃你的饭吧!” 春归连忙打了圆场:“也是为你做的,不然也就不等你了。” 郭展鹏一听这话,抬了抬下巴,本就得意着呢,这下就更高兴了。 “还是春姐好,姐姐你嫁了人就该对我温柔些!日后可不像在家里可以日日见到我了!” “我还盼着不见你呢!耳根子也清净些!” …… 姐弟俩不时斗嘴,而春归的目光却转向了一旁微微皱眉的耿荣。 瞥到春归的目光,耿荣似有满腔的话要说,可看看她又看看正在兴头上的郭展鹏,想起昨晚上春归的嘱咐,只好憋了回去。 他这番神色,春归想也知道今日远不像郭展鹏以为的顺利了。 她看了一眼嘴里不停的郭展鹏,笑着摇了摇头。 “阿荣也先吃饭,今日你不在,阿仁在前头可不顺手,幸好有裘管事搭把手。” 耿荣被点了名,自然就先坐下了,憋了一整天,也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等吃了饭再跟春姐说吧。 看了眼柳仁,耿荣心思一转:“铺子刚开头一月,那些员外老爷想了一整个冬日,自然来得勤快些,等过了这会儿就好了,实在忙不开的话,我就还在铺子里待着吧。” 这才跟着去了一日就不愿跟着了。 春归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咱们家阿荣实在是,一眼都离不得铺子,你就安安心心看着展鹏,铺子这里有程忠程义时不时搭把手,裘管事也日日在的,放心吧。” 耿荣面上应下,心里却嘀咕,还不如在铺子里忙活呢,跟在那小少爷后头,什么都做不了,还得看着他犯傻。 炖了一整日的几盅汤水,身子重的蔡氏,满是疲态的祁佑知行,忙活了一整天的耿荣柳仁,还有此刻满脸得意的郭展鹏先得了一碗。 老鸭炖的软烂,汤水温着正好入口,几口汤下去,众人都舒服得不行。 “你俩怎么在家啊?不是早出晚归,得等到快夜半才回来吗。”郭展鹏吃了个半饱,终于想起坐在自个儿正前头的两人了。 知行瞥了他一眼:“怎么的,小少爷出去忙活一趟,看不得我们在家吃白饭了?” 郭展鹏心里高兴,也不跟他斗嘴:“哪能啊,我这也不算忙活,你们是不知道,今日有多顺利!” “我还道春姐给了多难的活儿,得山间地头跑上跑下,可我就那儿一站,几个叔伯婶子就替我招呼好了!” 他起了话头就止不住,春归也正想着听他说一说今日的行程,郭如意更是,半顿饭的功夫,心里也忧心着呢。 郭展鹏嘿嘿笑着:“那些乡民们一听我是来签番薯地的,一个个都快把我当土财主了!” 蔡氏没忍住,问道:“我记得去年那时候是村长跟里正叔前后跑了一趟,那也费了不少功夫了,今儿你怎的如此顺利?” 听到这话,郭展鹏不由得看了一眼耿荣,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多亏了阿荣,提议一道先去了小凉山找了村长,村长家几个哥哥又帮我去找了几个乡里的里正村长,这样来回一通知,我干坐着等着就完事儿了。”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自家姐姐一眼,小声道:“我还睡了一觉呢。” 耿荣见他嘴如此快,连忙道:“我就提醒了一句,别的什么都没帮。”实在是照着这小少爷的心思,一个一个村子来回跑,怕是跑到天黑,这事儿也定不下来。 几人分散着通知各村的里正村长,再由各村的里正村长自去通传,那几个乡里多少人惦记着番薯地,一听郭家的人来了,就是手头上有了活儿也不管了,直接小跑到小凉山,没一会儿人都聚得满满的了。拢共也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 郭如意看着自家弟弟这得意劲儿,不免泼了一勺冷水:“合着一开始阿荣就替你打算了,那你做了什么?” 郭展鹏连忙反驳:“我做了呀!阿荣就帮了我这一回,后头跟乡民们谈种地收地的事儿都是我亲自上的,乡亲们可高兴了,一个劲儿地谢我,非要留我吃饭!” “你如今就好似给人送金元宝的财神爷,乡亲们自然要谢你。” 郭展鹏喜滋滋地笑着,嘴巴跟守不住似的,话又跟掉珠串似的蹦出来:“不光留我吃饭呢,还请我俩四处逛了逛,吃了这时节的新鲜野果子,看我累了还叫我去家里睡了一觉!” 郭如意听得眼皮子直跳:“逛村子,吃饭,吃野果子,睡觉,大少爷你这一日如此忙碌,竟还把番薯地的事儿给了了?” “当然,这很快的!村民们召集起来听我说了种地一事,我又将契约誊抄了几份,一个村子一份地留着,他们有什么要计较的,到时直接看契约就是!” 说着朝春归道:“春姐明日再借我一个人手吧,我跟乡里定下了明日再去一趟,到时他们再将要种的番薯地的数目报给我,得有个人登记。” 郭展鹏沾沾自喜,如此省事的活计,压根用不着多少时间,乡里还有好吃好玩的,他此刻觉着谈生意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了! 春归听到这儿,好似随口地问了一句:“来你跟前的人多不多?” 郭展鹏连忙点头:“多!当然多!几个村子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派了人过来呢!” 致富的路子在了,哪有人不愿过来的。 春归眼里带着些微笑意,继续道:“那你可知乡民们要定下多少?” 郭展鹏扒拉几口菜,随意接道:“自然是多多益善咯!他们也想多挣些银子,咱们也要多多的货。” “不过具体的数目还要明日才能知道呢,所以才跟春姐你再借一个人手。” 他这头高高兴兴的,丝毫没注意到他这话落下时半桌的人脸色都变了。 头一个变的就是他亲姐姐郭如意。 郭如意七八岁摸算盘,十来岁接手几间铺子,进货敲货源定数目这流程没个百回也有几十回,一听自家这大少爷的话就知要出问题了。 数目是最不能出差错的,多了少了都是问题,她这弟弟第一不知道京都缺口多少,第二还未确定下番薯地的具体数目,一句多多益善就给盖过去了,还自以为得意。郭如意眉心跳得厉害,刚要开口,却得了春归示意的一眼。 她一下就将要破口而出的骂声咽了回去。 心下一转,便知春归或许另有用意。 她真是又急又气,看着这大少爷吃得开心,自己倒是一口饭都咽不下去了,知行见她这般,连忙舀了一碗汤递上,看了看这少不更事行事乐天的妻弟,无奈地摇了头。 饭后,郭展鹏声称要琢磨明日要备些礼给乡民们,好谢一谢他们今日的款待,说完便迫不及待回了隔壁。 留下一桌人面面相觑。 蔡氏早睡,因祁佑在,丫头小厮也不必守夜,通通回去睡了。祁佑跟知行也自去书房商定几处官窑巡查人手的划分,正堂里便只留下春归,郭如意,柳仁以及一脸无奈的耿荣。 憋了一整日,耿荣实在受不住了,他这性子本就是藏不住什么的。 “春姐,如意姐,我就直说了。” 郭如意摇了摇头:“你不说我大概也知晓他这两日的筹划一派荒唐。” “本以为他在书房憋了许久,想是有了章程,没想到如此想当然,要早知道会养出他这样的性子,那时就该叫他早早地看起账本!” 耿荣愁着一张脸:“几个乡虽然没小凉山人多,可加起来也有百来号了,百来号也就算了,可郭少爷也没在契约上设限番薯地的数目,家家户户谁不能在门口挖出几块地来,这要是随口五块六块七八块地乱报,到时候就得有五六百块地,京都里生意再好也吃不下这么多的番薯啊!” 之前春归是给小凉山的乡民们定下每家最多三块的地,紧着前边的铺子,就这么吃下来也有剩余,多的也往京都送去了。番薯做成点心是好吃,可也不能叫人吃破了天吧! 这少爷显然没意识到这么大的问题,明日契约若是签订,到时番薯溢出,亏钱事小,一大堆的番薯多出来没处消化,问题就大了。 到时若是想改契约,这些乡民们吃了甜头,怎会轻易答应? 耿荣已经想得老远,这一整日都是愁眉苦脸的,偏偏春归早有提醒,只叫他在跟前看着,不必知会郭展鹏。 他一脸哀怨地看着春归,这眼神分明是就等她放了话,他明日就帮那少爷拨乱反正。 而正当他以为春归会松口时,春归却笑了出来。 “咱们家阿荣分析得厉害,过不了多久就能独当一面了。” 耿荣面上却没有被夸赞的喜色,还是担忧着明日。 郭如意叹气道:“越姐姐,阿荣是能独当一面了,我那傻弟弟就难了。” 这一通下来,连阿荣都能瞧出不对劲,偏偏她这个商户出身的傻弟弟一头往前冲,只凭草草地一想就做事。 见耿荣跟郭如意真愁得不行,连一旁的柳仁也开始皱眉头了,显然预想到了那契约一旦签订,会是个什么场面。 春归先是朝大的轻轻一笑:“你这做姐姐,平日里这么聪明,到了自个儿弟弟头上怎的反应不过来了?” “他这性子,不跌跌撞撞摸爬滚打一番,怎会真正地明白生意场上的弯绕。” 郭如意是关心则乱,不论郭展鹏从前是个什么性子,旁人说归说,她骂归骂,可真到了要做事儿的时候她总是会抱些希望,如今看这希望破裂,她多少有些受不住。 而殊不知,郭展鹏还真是需要一场不大不小的挫折挫一挫他浮于表面的性子。 郭如意半垂下头,自是知道春归的意思。 “阿荣阿仁,你们过来。”她再朝小的两个招了招手。 第一百八十八章再去乡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明日阿仁就跟着一块儿去吧。” 柳仁一愣:“我也去?” 春归点头:“展鹏不是缺人手吗,明日你就帮他去登记。” 耿荣一听立刻就垮了脸:“春姐,我真不诓你,今儿来的人太多了,到时几百块的番薯地落下名头了,哪怕将铺子开到全国各地都不管用的。” 春归看着他一脸较真的模样,不免一阵好笑。她怎会不知道人多,四乡八村从年前开始眼馋小凉山的生意,托着里正婶子来带话,这次郭展鹏一去,合村老小不得齐齐出动吗。 还有那地,家门口几处怕是能做了菜地的都要开垦出来。 “春姐知道,你先别急,听我说完。” 耿荣又张了张嘴,泄了气一般。他知道春姐这是在历练那郭少爷,可他也心疼到时一堆烂摊子还要春姐去收拾,那还不如直接就将其中利害说给郭少爷听了,总能听进去一些。 春归笑了笑:“若明日登记完之前,展鹏能自个儿反应过来不对劲最好,若他反应不过来,你就点醒他,叫他急一会儿再去制止。” 耿荣苦笑:“点醒容易,可这怎么制止得住。”乡民门哪有放着眼前的银子不挣,肯乖乖叫停的。 此时郭如意也缓了过来:“阿荣说得对,越姐姐,到手的契约,明晃晃的银子,换做谁也不肯的,不然就由我去跟展鹏说了其中利害,此刻挫一挫他的性子也是好的。” 总不好真叫这一桩生意因为自家弟弟的无知白白亏损。 春归却摇头:“自然不是明面上制止。” 她也不再卖关子,转头继续对耿荣道: “到时你直言番薯地数目过多,乡民们若是自个儿去寻番薯苗太过费力,为体谅各位乡亲,由我们出面,将山间地头各处的番薯苗寻过来,两日后各家各户聚起来当众分发。” “我们去寻?” 春归点头:“我们去找,几个村子群山环绕,野番薯繁茂的地儿却是仅有几处,咱们叫来人手移栽也是方便的。” 耿荣不由得疑惑:“这不是给咱们自个儿添了麻烦吗?”出钱又出力地将番薯找来。 可下一秒春归的话就叫他恍然大悟。 春归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缓缓道: “傻阿荣,能费什么力,几处乡里的番薯苗再多,经了上回小凉山一处的移栽又能多到哪里去?” 当初小凉山那几十块地就包罗了好几处的番薯苗,算上新一年长出来的新苗,撑足了也就百来块地可种,一家一块地分过去正好。 “那些乡民嘴上可说出个十块二十块,而番薯苗有限,到时摆在眼前,最好的法子不就是各退一步,家家户户都有一块可种吗。” ....... 春归轻轻巧巧的两句话,却听得耿荣跟柳仁两个当即面面相觑,又呆呆地转向她。 耿荣目光晦涩,艰难地开了口:“........春姐,你是不是早料到了?” 早料到番薯苗是远远不够的,哪怕那契约上多不加限制,最后都要乖乖地照着春归自个儿的意思走。 除非这帮乡民能凭空变出多多的番薯苗来。 而这也怨不到契约上来,怪只怪番薯苗太少。 这是老天爷的意思。 郭如意高高悬起的这颗心随着春归的几句话缓缓落下,眼里对春归的敬佩只多不少。 怪道她一刻也不急,大概早在决定收留下她这傻弟弟时便想过如今这一遭了。 那明日只看她那傻弟弟能否自个儿醒悟过来。 春归喝了一口茶道:“明日阿荣去点醒他到底太过刻意,比不得他自个儿顿悟来得深刻。” 郭如意感怀于她思虑周到,可一说到自家弟弟,她便摇了头:“照今日那乐颠颠的模样,怕是把他卖了都要反过来帮着数钱,我看难的,到时阿荣就直接骂醒他吧。” 她一狠心:“你就怎么狠怎么骂,叫他好好羞愧一阵!” 耿荣张了张嘴,刚刚心里百般埋怨,可真叫他骂人还真骂不出口,只好为难地看向春归。 春归见郭如意这神色,不由得笑了,想了想,她朝耿荣柳仁问道: “你俩可还记得上一季,小凉山那处一地出了多少番薯?” 当初去收番薯时,是他俩一道登记查看又分发银子,其中具体数目最是清楚。 柳仁细细一思索便报出了一个数字。 春归赞许地点头:“明日阿仁就将登记上一季的册子一道带过去,找个由头叫他看一看。” 一个村子便有这许多的产出,何况周边四五个村子,若还不能想明白,那这小少爷还是早日坐享家业,郭家另寻几个靠得住的管事才是正理。 她说完便看向眼前这两个少年,一动一静,一个机灵一个细心,经了这一遭,她或许也能叫这两人走到前头去。 ....... 夜色渐浓,屋里屋外都是一片安宁,春归洗过脸,正在镜子前打理头发,不时同祁佑说着话,桌前她的画样儿替换了祁佑的几份名册。 “春姐厉害,一番历练考验了两个人。”祁佑边听春归说起这两日的打算边夸赞道。 春归透过铜镜,见他伏案划分人手名单的模样,不由得心一软,今日算是一波三折,家里两个县官遭逢为官生涯的第一道人性小坎,郭展鹏又悠悠哉哉地不知天地何物,她这漫漫当家路怕是还要再走一阵。 幸好阿荣阿仁叫她缓了心绪。 “阿荣这性子适合接管生意,叫他查看官窑处的小集市能说出一二来,跟在郭少爷后头也能察觉出不对劲,阿仁又细心,能在旁看顾着,我是想着等郭少爷这事儿过去了,就将铺子先交由他们,京都里自然有郭家一道管顾,到时我便做个甩手掌柜。” 还有几处官窑里才堆起来的小集市也叫耿荣去瞧过了,她是有叫耿荣早些立起来的念头。 她边说边想,无关祁佑这县令的身份在前,她其实也想慢慢地退下来,做生意到底不是她最喜欢的,从前是为了家计,如今家里银钱不缺,又有祁佑这个县令顶着,她最想的还是过踏踏实实普普通通的日子。 “正好蔡姐姐要生了,知平还小,小宝志远岁数却是到了,你当日是八九岁启蒙,隔年中了童生……” 她似是想到什么,连忙转身看向他:“哎!不如明日问问小宝几个,愿不愿意早日下场去试一试,我看他两个都是聪明的。” 祁佑虽手里做着事儿,可却是时时刻刻在听春归说的话,闻言便抬头,温声道:“那我明日抽空考察一番,若可行就叫他俩去试试。” “明日?明日你也不去县衙或是窑洞吗?”春归面上一讶,起身坐到他跟前。 “是真打算好好歇息几日?” 见她过来,祁佑也停了手里的笔,将一众划分的名字摊在她面前。 “经春姐这法子的提醒,我顿觉凡事亲力亲为也不能面面俱到。” 他神情认真:“制定下规章制度或许更有用,我且放纵那几人些许时候。。” 春归眼里的讶异转为欣赏,含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眼前这人虽早熟又聪慧,于官场却是一把新手,有颓丧的时候是再正常不过的,而能在颓丧过后迅速立起来,重新投身此处却是难得。 见他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春归才有心逗一逗他,这样想着便凑上前小声道: “你今日也是吓到我了。” 一进到书房便看到面里满是失望的一张脸,毫无平日里自矜沉稳的模样,好似受了天大的刺激却又强忍着,她确确实实心慌了一阵。 祁佑闻言面上的认真一瞬褪去,眼里闪过一丝悔意,立刻握住她的手,将人拉到身边。 抿了抿唇角,低沉道:“是我思虑不周,吓到春姐了。” 春归弯着眼角,顺势回握,抵在他肩头上,轻轻道: “可我愿意你回来吓我,而不是随意找个地儿躲起来。” 长久未有应声,春归又继续道:“祁佑……就跟我白日里说的一样,相扶相伴不就是如此吗。” 肩头上透过衣裳传来的热度愈加明显,春归换了个姿势,偏过头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侧脸,于烛火下更显棱角。 “日后咱们也不可能一直一帆风顺下去,我盼着无忧无扰,但若有什么,也无须恐慌或是难受,咱们这一大家子都在呢。” “最最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以后也能一道撑着走下去。” “你明白吗?” 一字一句,这样的夜里,轻轻柔柔的,叫祁佑听得一阵恍惚。 他明白,他怎么会不明白。 他垂下眼,和靠在肩上的春归对望着,再轻轻地点了点头。 …… 第二日一早,阿荣阿仁便用了饭套了马车坐在院子里等着,柳仁揣着一本去年登记过的名册,因要给郭展鹏帮手,又寻了一本空白册子,阿荣却是两手空空,两人边说着话边看着隔壁。 如今两间宅子打通,围墙那处开了大圆孔,一条小径自隔壁蜿蜒通过。 昨晚上春归已经同他们明说,两人便不再着急什么,反正今日就是郭展鹏的一场历练罢了。 没一会儿郭展鹏就从隔壁溜达过来了,一见柳仁就有些讶异:“春姐将你借给我了?” 柳仁不似耿荣外向,同郭展鹏也未说过几句话,便只应了一声。 郭展鹏见他兴致不高,便又转向耿荣,看了看耿荣的神色,他又憋不住话了。 “昨儿你一整日对着我愁眉苦脸的,今儿怎的转性了?” 耿荣面色一僵,心里嘀咕着,昨儿见你傻不愣登自然没好脸色,今儿知道了春姐的意思,当然放心了。 这少爷虽能力平平,看人倒挺准的,还知道昨儿他有些不招待见。 “郭少爷,赶紧吧,趁天早,咱们早去早回。” “成了,走吧走吧!”郭展鹏闻言立刻朝前跑去,昨儿被当成座上宾对待,他今儿可想再享受享受。 殊不知今儿要叫他心愿落空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番薯地数目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昨日是在小凉山召集的乡民,今儿自然也是去了那儿。村长,里正几个长辈今日也是早早地便等在了村口,郭家如今是柳家的姻亲,生意又是同春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哪怕这生意跟小凉山没什么干系,村长跟里正也要头一个站出来,能在哪处帮一把便帮上一把。 何况这老一辈的人都盼着这几个乡能早日立起来。 里正手里拿着好些腊肉酱菜,都是临出门前里正媳妇儿交给他的。 说是有好些时候没去镇上看看春归跟阿珍,这些东西就叫阿荣带回去。 等了会儿,就见山路处跑来一辆马车,坐在前头赶车的不就是阿荣吗。 老远看过来,就见他招了招手。 里正笑道:“这孩子太机灵了,比知行小时候还皮实。” 也不认生,到了春归那儿认识了他们,就跟自家孩子似的。 村长也笑着点头:“可不是。” 昨儿一口一个爷爷地喊着,将来意说明了,家里几个小辈就自发地帮着去喊人了,没一会儿几个孩子就都一口一个阿荣哥地喊上了。 马车在村口停下,耿荣也不等马车里的两个,跳下马车自个儿跑来了。 “里正叔,村长爷爷,叔伯们,你们怎么等这儿了?如今还有些冷呢,冷风口灌着别生病了。” 里正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笑道:“你婶子叫我带来的,你一会儿带去镇上,叫.春归丫头做了吃了,酱菜直接吃或是包包子都好!” 旁边有人应了一声:“赶紧拿着,你里正婶子前儿去了前头官窑处的小集市里卖过几趟,就连那帮官爷也都爱吃!” 耿荣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收下,这满满的一大篮子,掂一掂还有几分重量,可见李婶子装得有多厚实。 里正笑道:“你婶子放了许多,就怕你们如今一大家子人不够吃。” “还有这篮野果子,昨儿你李爷爷知道你来过,特意到山脚下采的,说是你上回来认门就应下你的,他如今年纪大,就不起这么早了,昨晚上叫我交给你呢,趁着春天才有的,你拿去赶紧吃了。” 耿荣又接过满满的一篮子,篮子里的红果子个个饱满红润,篮子底下用宽宽的野草垫着,看得他又是高兴又是愧疚:“李爷爷真是,我想吃自个儿去采就是了,他年纪大了腿脚不便,还跑来跑去。” “放心吧,老爷子还利索着呢,咱们村子几个老货一个比一个精神,还等着春归丫头生个大胖小子呢!” 周围几个长辈打趣着,也没打算回去。 这头说得起劲儿,那头郭展鹏跟柳仁两个也从马车里出来。郭展鹏昨儿就热情万分地一个接着一个地打过招呼,柳仁更是一个乡里的小辈,又是为着番薯生意来的,村口几个长辈见了自是欢喜的。 村长见人来了,便笑道:“家里几个小的大早上已经替你们去叫人了,再等会儿估摸着也得赶过来了。我瞧着这儿也正宽敞,去年春归丫头也是在这儿跟咱们敲定的生意,一会儿啊咱们帮你们搬些桌椅板凳来,就在这儿给登记了吧。” 郭展鹏立刻点头,桌椅有乡民们帮着摆,名册与数目有柳仁帮着登记,又有耿荣在旁盯着,他就跟个甩手老爷似的,怎会不答应。 他一脸满意,村长也是一脸满意。 村长阅历摆在这儿,在家中思来想去,他大概清楚打从春归跟他们小凉山做羊奶生意开始,春归就生了帮扶乡里的意思,只是当初羊奶一事被李兰挑拨得没了后续,后来又有了番薯地这事儿,直到祁佑做了官,开官窑,引集市,再是这两日郭家的番薯生意,帮扶的对象就从他们小凉山变成各处的乡村。 他多少也知道,祁佑跟春归这是要将这一整个县给立起来。 他们小夫妻都是心中有成算的人,他这个老人家便安安生生地等着吧。 春日早上还有些冷,有几家刚起的才燃起炊烟,出来见村口这许多人,顺口便招呼上了。昨儿耿荣跟郭展鹏已经来过一趟,签番薯地的事儿也都传遍,他们小凉山这一处已经吃了一季番薯地的红利,如今前边窑洞里又进了不少的工人,加上小集市那儿随处摆的摊子,处处都是生意经,不光有了额外的进项,因那小集市的壮大,生活也便利了不少,杂货郎,菜摊子,屠夫摆上的肉摊,加上好些乡民偶尔将自家做的好东西,不拘是吃的还是用的也卖上一卖,边上几个村子的村民除了大件,已经不用再跑到镇上采买了。 桌椅板凳搬得快,村口摆上就了事,村长里正还有几个长辈也在边上坐着给他们镇一镇场子。 耿荣陪着一块儿说话,柳仁已拿出空白册子预备着登记。 刚将册子放在桌上,耿荣就用余光瞥了眼柳仁,再轻咳几声。 柳仁立刻了然,伸手摸出了另一本名册。 刚要给郭展鹏递过去,却看这小少爷突然摸出了一包钱袋子。 柳仁一愣:“这是什么?” 郭展鹏嘿嘿一笑,也不避着他,直接将钱袋子抖开。 柳仁犹疑地凑上去一看。 竟是满袋子的小珍珠! 虽个头小,但都圆溜溜的,小姑娘见了怕是会喜欢得紧。 可郭展鹏这小少爷怎的贴身带着这东西? 郭展鹏见他疑惑,乐呵呵地说道: “我昨儿晚上想了半夜,想起我出来时兜里还有一包小珍珠呢,我看这几个乡里孩子挺多的,就想着今儿分给他们做个小礼物,就当谢一谢昨日他们对我的款待了!” 语气里皆是欢喜。 “你说他们会欢喜吧!” 柳仁语气一顿,看他的眼神忽的难以言喻。 他说话声儿大,几个长辈也听得一清二楚,村长忙回道:“乡里孩子,没多少见过珍珠这样珍贵的,郭少爷太客气了。” 这小少爷性子虽偶有顽劣,又不通生意经,可骨子里却是充满善意,许是家里疼宠大的缘故,待人都先自带三分亲近。 而春归交代的,柳仁怎会不听,小少爷刚要跟村长开始扯皮,下一刻眼前便摊了一本青色面皮的册子,上.书“小凉山番薯地数目登记”。 他连忙将一袋子小珍珠藏进怀里,主动看向了这本册子。 “阿仁,这是小凉山的登记名册?你怎的将这带来了?” 柳仁随口道:“照着册子登记,随手带来的。” 放到了眼前,郭展鹏自然要翻看一番。 柳仁也是念过书的,一手小字写得流畅端正,郭展鹏自打开始认字写字,看书偏看这誊抄的字迹,看柳仁这手字立刻开口夸道:“阿仁的字真好,可不能叫我姐姐看到,不然又要说我。” 耿荣在旁也时刻注意着,见他这反应就差没好气地翻白眼了。 而郭展鹏对着名册是起了兴趣的,看过字迹后还真认真地看起了册子。 当初柳仁为登记方便,直接就是乡民的名字加上番薯地的数目,一目了然。 上头每一页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是两三块,偶有一块打底。 郭展鹏一连翻了好几页,脸色都未有变化,就在耿荣跟柳仁觉得这册子也点不醒这小少爷时,郭展鹏突然就抬了头,疑道: “诶?怎的都是两三块,这样一季够铺子里添用吗?” 这一句落,两人都齐齐松了口气。 这算是问到要紧处了,耿荣暗暗想着,这小少爷还不算太过迟钝。 耿荣缓了缓心绪,立刻大声道:“当然够了,还有多呢,那会儿多了的都送到京都你们郭家的铺子里去了。” “春姐特地定下每家每户不超过三块的地,就为了一季收成后刚够,也不会浪费。” 村长几个不知他两人的小心思,闻言也点头道:“是啊,春归为着帮扶自家乡里定了每家每户三块的数目,可照去年看来,一家一亩的地儿也够春归的铺子用了。” “不过也正好,京都也开了这样的铺子,多的正好送上去。” 村长慢慢悠悠的几句话,本意是夸赞春归,却没想到叫这活泼好动的少爷霎时噤了声。 郭展鹏似是没反应过来,手指捻着纸页忽的发起了呆。 这一神情立刻就叫耿荣柳仁心下一喜。 这小少爷怕不是还有救! 郭展鹏愣愣地挠了挠下巴,一户三块的地儿能撑起一间铺子半年的生意,还能续上京都里他家的几间铺子? 那这番薯产量得有多少啊! 他再看了看满纸的数目,粗略算了算,小凉山共有个百来块地呢! 他眉头一转,那他自己打算签下的数目是多少? 郭展鹏:…… ……他好像压根就没设限。 小少爷摸了摸顿时有些发凉的手臂,缓了缓不知在想什么,再偏过头朝柳仁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说,春姐当初跟小凉山签订契约时设限了番薯地的数目?” 柳仁不吭声,直接点了点头。 郭展鹏:…… 春归那日的要求霎时在耳边响起: “定契约内容,召集乡民,签订契约,加上这一季的番薯收成就都归你处置,我的要求是你需得满足京都你们郭家和我这间铺子里上半年的需求,决不能少,你明白吗?” 他忽的艰难开口:“春姐当时说决不能少……” “那能多吗……” 柳仁耿荣又是欣慰他意识到了数目有问题,又是一言难尽,陪太子读书不过如此了。 最后两人齐齐摇了头。 “自是不能,多了便是浪费。” 郭展鹏心头一凉,当即起身朝马车跑去,从里头掏出包袱,再从包袱里拿出备用的一份契约。 上头有他琢磨了一整天的几条规定,例如按时交番薯,番薯地大小……详详细细,甚至连坏果另算都记了上去。 却唯独没有对番薯地的数目设限。 他手心渐渐涌上来凉意,越来越觉得出了大纰漏了。 来回思忖了几下,他又将包袱团了团扔进马车里,抬头就想将耿荣柳仁先喊回去。 而村口四通八达几个村子的几条路上,吵吵嚷嚷的声音正传来。 郭展鹏抬眼便看到了昨日对他热情万分的几群乡民。 第一百九十章郭展鹏崩溃(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哎哟!郭少爷在了!”好些妇人快走几步,没一会儿便到了郭展鹏跟前。 后面几路人也紧赶慢赶,毫无早起的困顿之意,一个比一个清醒,见了郭展鹏就好似见到了见到大块的肉似的,个个眼里闪着光。 “郭少爷竟来得这么早,咱们快些!” 一群又一群,远远看着,郭展鹏心下忽地一慌,昨日他还高兴乡亲们的热情,今日见了这诸多的人,他却只剩心慌。 百来号的乡民很快就将他齐齐围住,虽有几家全家出动顶了人数,可即使去掉一半,这人也多得离谱。 接连不断的招呼声响起,已与清早的闹市无异。 郭展鹏愣愣地看着人群,心里不由自主地便计算着番薯地数目,昨日他一传了消息过来,这群人张口便是五块六块十来块,照这般算起来,少说也有五六百块的地。 这一季下来可怎么得了! 一张张脸笑得分外殷勤,郭小少爷却没了昨日的激动。他们越热情,就越像一泼冷水,打得他措手不及。 耿荣柳仁看着被百来号人团团包围的郭展鹏,心下叹气,到底也忍不住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人群走去,钻到里边一下便将呆愣在原地的郭展鹏护住。 耿荣笑眯眯地挡住将拉住郭展鹏袖口的一位妇人:“婶子小心些,别摔了。” 再仰头朝众人喊道:“诸位乡亲快让一让路!咱们到前头排队,一个一个来。” 柳仁补上:“别挤这儿,郭少爷过不去了,若是登记到天黑占了叔伯婶子们的时间就不好了。” 两人话落,人群里好似警醒了,连忙四散开来。 “快快快!别挡路,我还要去窑洞口摆摊儿呢!” “去哪儿排队呢!可是那儿?”有人指着村长坐着的那一排问道。 得了确切答复后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往这处跑去,没一会儿功夫倒也有了队伍的样子,只是人太多,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便又吵嚷了起来。 这偌长的队伍,两两结伴也从村长那处排到了村口几条路的交叉口。 郭展鹏呆呆地看着这一长牌,忽的有些脚软。 耿荣看了他神情顿觉好笑,而面上却不显,又猛添了一把火。 “郭少爷,赶紧过去吧,有阿仁帮你登记呢!” 登记…… 郭展鹏稍稍恍惚,又听得队伍里喜色万分的喊声。 “你家腾出了几块地啊?” “不多不多,我将种菜的给空出来了,有四块呢!” “哎哟,我家有六块呢!我家院子大,昨儿特地挖出来的!” …… 听到这儿郭展鹏又猛地一激灵,清醒过来了。 四块,六块…… 他看了这一长队,足足三四个村子的人家,百来号人,若挨家挨户都是四五六块,那就是整整五六百块番薯地…… 照耿荣说的番薯产量,今年上半年这番薯怕是能将几个铺子给淹了…… 他顿时既慌张又懊悔,这样大的一桩生意,前几日他为何没想到去问问姐姐京都缺口是多少,也没事先去查明这番薯的产量,明明春姐将最大的帮手都拨给了他,他平白乐呵个什么劲儿!本想做出一番成绩,没想到又给家里惹了麻烦…… 这长长的队伍,每一张脸上都是高兴的模样,眼里俱是对他的企盼。昨日这帮乡民待他的热情还历历在目,他刚刚却想着团了包袱先走人。 他看着看着就觉得羞愧。 他自小被郭如意教养,虽顽劣,可该有的担当也不少,刚刚虽一瞬间生了逃避的心思,但此刻到底盖了下去。 可若待在这儿,他一不能辜负了乡民们的期望,二不能真照着他们的意愿每一户都登记四五六块地给家里添麻烦。这该如何是好…… 耿荣见他天真行事时心里堵得慌,可见他此刻犹豫难捱又觉得不落忍。 想到春归昨日说的,叹了口气,还是又推了他一把。 “郭少爷,赶紧过去吧,乡民们都等着呢。” 郭展鹏呆呆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这排出老远的队伍,终于步子虚浮地往前跨了。 这几丈远的路就叫他挪了好一会儿,一边挪一边思来想去…… 被姐姐责骂事小,给家里生意添麻烦事大,他总得把事儿给解决了。 他看了两眼身边的耿荣跟柳仁,趁着还未登记签契约,若是此刻跟乡民们好好商量商量,每户限个一块地,那撑足了便是百来块地,算下来那番薯也不能够溢出多少。 何况照着昨日的情形,这帮乡民们大概都是好说话的,也不是挣不到银钱,一块地一两银子已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了。 想到这儿他暗暗在心中给自个儿打气,临时变卦虽不好,可他也并非将乡民们的路子给断了,这对他来说已然是最好的法子。 这会儿他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脚下的步子也落了实处。 耿荣跟柳仁两人对望一眼,心知这少爷怕是有了主意,赶紧给跟上了。 郭展鹏走到一众长辈跟前,不似来时的兴味,这会儿眼里已带上了一丝犹疑和不安。 可乡民们喜上心头,哪还看得出来,等郭展鹏将将站定,排在前头的一群乡民便热情地朝他招呼上了。 “郭少爷!咱们去年就眼馋小凉山这生意了!没成想今日也能有这一遭!” “是呀是呀!我昨儿听了消息就赶回来了,还以为乡里说笑呢,可郭少爷今儿真来了!咱们也有好日子过了!” 还有个婶子拎着一个大篮子凑上前:“郭少爷,我给您带了些家里种的果子,待会儿就拿上带走啊!” 说着就要将篮子里的果子塞进他怀里。 一阵又一阵的热情,叫此刻心虚的郭展鹏连笑都笑不出来,他心里想定了主意,可说出口却十分艰难,他几次张嘴几次想打断这源源不断的热情,却都哽在了喉头,只能干巴巴地推却送上来的瓜果蔬菜。 “婶……婶子不用了。” 他一边挡着众人的热情,一边极力推辞,模样早已不复来时的精神,颇有些狼狈。 柳仁却不等他几番犹疑,直接坐下摊开了空白的书册,拿起一旁的笔,朗声道:“那咱们就开始登记吧!” 话一落,只见那塞果子的妇人连忙止了动作,索性将篮子一股脑往郭展鹏身上一扔,回到原位上候着了。 围上来的众人立刻退了回去,上一刻还奉承着郭展鹏,下一刻已将全副注意力投到了柳仁那儿。 众人乍然退去,留下郭展鹏颓丧地站在原地,抱着几大篮子不知所措。 眼前那头一个年轻大嫂已兴冲冲地朝柳仁道:“阿仁!快记下!甜水村程进宝家!跟祁佑还是同宗呢!我家里整整四块!” 甜水村一杆子下去十个有九个是程家人,但跟祁佑是同宗的却少之又少,这大嫂显然骄傲得不行。 柳仁却不顾她什么神色,余光瞥了一眼一旁垂头不作声的郭展鹏,又看了一眼已做好准备制止这场面的耿荣,提笔就要写下程进宝三个字...... 郭展鹏手里抱着篮子,手指抠挖着篮子边,篮子里的果子个个饱满,散发着甜滋滋的气味,他越闻心里对这群乡民越愧疚....... 可该说的话该改的事儿也不能不说不改呀...... 郭展鹏吸了吸鼻子,任由心里满怀纠结,最终一咬牙,还是将一篮子果子放下,伸手拍了拍柳仁。 “........你等等。” 这一拍,已写完名字的柳仁和将将要开口的耿荣都齐齐松了口气。 郭展鹏鼓起勇气抬头看着这一长队,压下胸中的忐忑,忽地抬手朝众人拜了一拜。 一众乡民等得正急呢,就听见郭少爷叫停了,刚想问问怎么了,立刻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 郭家少爷朝他们行礼…… 众人前后面面相觑,这咋回事儿啊? 那程家大嫂在最前头,立刻“哎哟”了一声,连退了两步,惊呼道:“郭少爷,您这是干什么?” 排在前头的都被他这一拜惊着了,前后纷纷窃窃私语着,一两人无妨,可一长排的人说着小话,听起来便闹哄哄了。 听在郭展鹏耳朵里更觉不安,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程家大嫂后头一个汉子说话直接,为难道:“郭少爷,您别停呀,咱们待会儿还有好些事儿呢,登记完下地的下地,摆摊儿的摆摊儿,耽搁不得。” “就是,这老长的队伍,有什么话等登记了再说嘛!” 这话里颇有些埋怨的意味。 郭展鹏抿了抿唇角,忐忑地看向众人,他是奔着解决问题去的,可到底头一回理事,岁数也不大,此刻心里多少有些害怕。 一旁看了全程的村长跟里正离他最近,最是看得清他面上的神情,看这孩子变了脸色自然知道是出问题了。 村长皱了皱眉,咳了几声,正声道:“先听郭少爷怎么说,稍稍耽搁了又不妨事。” 村长地位摆在这儿,又见郭展鹏面色真有些不对劲,乡民们也渐渐停了说话声儿。 郭展鹏张了张嘴,一咬牙终于开了口。 “……乡亲们,前头我在契约上忘添了一条,现在得加上去……” 这话说得突然,好在一排人虽还没转过弯来,就听到了下一句。 郭展鹏不敢看众人的脸色:“忘添的那条是……每家每户只能种一块番薯地。” …… …… 第一百九十一章郭展鹏崩溃(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上一句没转过弯来,这一句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前头一排人听完就愣了,后头有没听清楚的拍着前面人的背问询,又接连一阵悉悉索索传话的声音。 队伍里乍然吵嚷又乍然安静。 很快就有人小声道: “……哎不是!不是说咱们自个儿定吗!” …… “是啊!昨儿说叫咱们自个儿定下,我儿子一晚上没睡连夜新挖了三块菜地,今儿怎么就要一块了?!” “我昨儿虽不在家,可我老娘听得明明白白,这少爷昨日亲口说的多多益善,今儿就变了?” 饶是村长跟里正也愣了愣,不由得看向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耿荣。 见两个长辈看过来,耿荣连忙道:“爷爷,叔儿,放心,待会儿我再同你们解释。” 见他一派平静,两人也不再多问,只在一旁静观。 可百来号的乡民却生了些许火气。 刚刚还是小声质疑,转眼便大声埋怨道: “郭少爷,您这不是逗我们呢吗!咱们现挖了地,把菜都给刨了,您现在跟我们说一家只能种一块,咱们白费了许多力气不说,连菜都没了!” “就是!我家可有六块呢!种不了番薯我要这么多块地做什么?!” 急得郭展鹏连连摆手:“不是……是我没考虑周到,怎会逗你们呢!” 一群人刚刚还做着一季好几两的美梦,乍然梦醒竟只剩下一两,这还怎么得了! 这火气忙不迭地就上来了。 火气一大,又有百来号人,不免冒出来几个混不吝的。 排在后头的几个青年不知是起哄还是替自个儿抱屈:“……你该不会是觉得咱们种得多,不想给咱们这么多银钱吧?!” “你们郭家家大业大,这么点钱都要计较?!” “咱们村子里昨儿这般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你不光吃完了屁股一拍走人,今儿还变了卦,你们富家少爷都是这么欺侮我们老百姓的?” 这话就说得有些阴阳怪气,却说进了某些人的心坎里,一时之间又多了不少抱怨的乡民,语气神情纷纷指责着,村口乍然变得闹哄哄的。 态度好与坏不过一瞬。 郭展鹏急得直摇头:“我……我没有想着欺负你们,是那番薯……” 可前头的几个离郭展鹏近些,无一不拉下脸,瞪视着他。 郭展鹏看着看着,脸色瞬间煞白,呆愣在原地,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一帮翻脸的乡民。 明明刚刚还热情万分地要请他去家里坐坐,下一刻竟显出了苛刻的嘴脸,连解释都不愿听一听。 他满腔要解释的话通通堵在了喉头,又像是没了张口的底气,眼眶蓦得通红。 而底下百来号的乡民,百来张嘴怎么堵得住,大话声此起彼伏。 立在原地的郭展鹏只听着耳朵边传来的质问,慢慢垂下了头一声不吭。 耿荣有些不忍心地看着他,到底念着他自小被护着长大,头一回见识人心,又看他已经跟春归说的那样吃了些苦头了,便拍了拍他,自个儿顶在了前头。 耿荣虽被这情形给气着了,但也知道是郭展鹏早先没考虑完善的缘故,便扯了张笑脸,高声道:“诸位乡亲,刚刚郭少爷没说清楚,我来解释解释。” 排在最前头那程家大嫂也是难缠的性子,皱了张脸道:“解释什么,明明叫我们自个儿定数,现在又只能种一块儿,难不成少的银子你赔给我们?” 她说话声儿大,听得后头的郭展鹏身子一颤,垂下头眼眶已然全红,喃喃道:“.......契约还没签,番薯都没种出来,哪里就成了银子了.......” 平日里一个小霸王,郭如意棍棒之下都不掉眼泪,此刻却红了眼睛。 柳仁叹了口气,怪只怪这少爷昨儿便大剌剌地将话放了出去,不设限番薯地,这几个村子的乡民早就将自个儿定下的数目做了真,替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如今要缩减数目,就如同缩减银子一般。 银子面前,人情,慈眉善目的面孔变化太容易了。 “这都说定了的事儿,你们富贵人家出尔反尔容易,我们乡里人家盼了这许久就不作数了,这不明摆着诓我们吗!” 排在第二位的婶子自顾自嘀咕:“我还道这小少爷看着面善,原来天底下的有钱人都一个样儿!扣扣搜搜的,明明指头缝里漏一点就够咱们吃穿了,还如此小气算计。” 这嘀咕声儿不小,前头一圈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霎时间又引了不少人张口质问,一瞬间又是吵吵嚷嚷的,竟有几分控不住的势态,后头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已变得凌乱,好些人正往前头涌过来。 郭展鹏心里忍不住地恐慌,急得直拽阿仁阿荣的衣服:“……这可……这可怎么办啊!” 耿荣也皱了眉,来回查看了一番,掂了掂身后的凳子,正打算站上去。 一边静静观坐的村长却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猛地拍了桌角。 “糊涂!” 他面上隐隐有些怒气,站到了耿荣跟郭展鹏的身边,这架势是要替他们说话了。 后头那些往前走的乡民们敬重村长,看他开了口便都愣了愣,可一个个眉目神情里依旧有些不服气。 “柳村长,您怎么帮着外人说话!” 村长皱着眉:“阿荣是春归丫头家的,那就是咱们小凉山的孩子,怎么就是外人了。” 这一趟本就是郭家同其他乡里的生意,只不过村长体谅他们,便又叫人又搬凳子桌子的,耿荣跟柳仁都没想过将村长几个长辈给扯进来,此时看村长挡在了他们前头,耿荣心绪难言,连忙道:“村长爷爷,您赶紧跟叔伯们回家去吧,这里有我们在呢。” 村长却不听他的,直接摆了摆手,看向这几个乡里的熟面孔。 有他从小看到大的年轻人,更有年纪稍大,有时还同他一道说说话的老人家,妇人们也时常到小凉山走几步。 他缓了缓,道:“什么叫小气算计?哪里来的小气算计?” “咱们这几个乡里穷了这许多年也没见要指着人家指头缝里的银子过日子的,你们何苦为难几个孩子。” “人孩子话还没说完,就一个个拉了脸色,什么时候养成了这等火气。” 郭展鹏被骂了许久,此时村长几句话就叫他委屈更甚,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底下不知是谁小声说了句:“你们小凉山的早已吃了番薯红利了,自然向着人家说话,自然不顾咱们这吃不到红利的……” “这话说得好!”不等村长说话,里正也站了出来,沉着脸道:“咱们确实都是为着吃红利来的。” “可既然指着吃这趟红利,你们哪来的话头去骂人家郭少爷?若是实在气不过,大可这会儿走人,不沾半分!” 这话一落,倒有不少人面色红了红。这百来号人,哪个不是指着这生意贴补家用,此刻却个个拉下脸色冒着火气地跟郭少爷发了火。为着什么,不就是吃到的红利不如预期吗。 说句不爽快的话,契约未定,哪怕人家临时变了卦不与你做这趟生意也不打紧的。 也有人还不服的,隐在众人后头小声道:“可........可你们小凉山挨家挨户多的也有三块地可种,一季就是三两银子。咱们倒好,就一两而已......” 里正反口就驳斥:“别的不说,咱们跟春归的契约一早就定下了赔付百两的风险,可我听你们的话头里,郭少爷可没叫你们担那百两!” “你们说的那三块地也是春归为防止产量过多吃不尽用不完给浪费了,何况虽定下三块地的上限,咱们这儿有多少人家也是不贪那些银子,家里有一块空余便报一块,有两块便报两块,哪有像你们这般连夜扔了菜种子,挖了地,若不是春种在即,你们是不是要将几亩田地都报上去?!” 村长里正一出口,一番话叫他们又慌又羞,慌的是赔付百两银子,底下好些人已互相对了对那契约上的内容,确定没有这一条才放了心。羞的是连夜挖空地的人,里正后半句确实说对了,还真有人将主意打到水田上去的,只不过家里老人不同意才作了罢。 村长适时开了口:“人贵在知足,郭家能跟咱们做生意不就是看在春归丫头的面子上吗,旁的不说,隔壁县里穷苦人多了去了,可也是不缺地的,这生意落到人家头上,不消几年日子便能好过起来,于知行的政绩也多有益处,何苦来这儿受你们的火气。” 这几句话落,挤成一团的乡民们才霎时噤了声。 看郭家这少爷好说话,又被银钱冲昏了头脑,他们竟都忘了,做生意这权还在郭家头上,他们若是要换人换地方,也多的是旁的乡民等着接这一桩。 此刻已有许多人有些后悔,站在原地不吱声了。 村口吵吵嚷嚷的,小凉山里起早的乡民们自然听到了动静,三三两两地过来,这会儿也站了不少人,拼拼凑凑的几句话里多少也明白了是个什么情状。 看那郭少爷可怜巴巴地站在人前,眼睛鼻子一片通红,年纪稍大些的妇人就有些心疼了。 “我说你们就等人把话给说完了呀,三五两银子咱们看着多,可郭家又哪里会放在心上。” “郭小姐如今嫁给了知行,又住在了春归丫头隔壁,都是一家人,何苦撕了脸面,着急上火的。” 人群里已然静了下来,郭展鹏红着眼看看村长,又看看帮他说话的一帮乡民,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耿荣跟柳仁看郭小少爷这模样也是说不出话来了,只将人挡在了后头,看情形也差不多了,耿荣重新换上了笑脸,朝众人抱手鞠了一躬。 村长跟里正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有话要说,便都退到了位子上。 耿荣扫过一圈神色各异的乡民,心里微微叹气,郭少爷今日这一历练不亏,生意周转,前后期准备,乡民的态度,人情冷暖,哪一出都能叫他反思许久。 “诸位乡亲,请听我说几句话。” 第一百九十二章反思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到了这境地,乡民们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众人未吭声,耿荣就继续说。 “并非是我们不愿乡亲们多种些地贴补家用,我们何尝不愿乡亲们能过上富足的日子。” “且不论这番薯一事,就顺祁佑哥当日窑洞选址,也是多有帮扶各乡的意思,自工人月钱到开放集市,再是今儿这一桩生意,我耿荣敢拍着胸脯说两个大人都存了赤诚之心!” 这话自是说到了村长一众长辈的心坎里,这一年半载下来,但凡长了心的人都不会挑出春归几个的错处来,有心者一眼便能瞧出帮扶之意。 耿荣看了一圈面上微有愧色的人,不由得缓了缓语气。 “叔婶们,郭家跟咱们家的关系你们都是清楚的,郭家这样大的家业,又得了圣上亲笔的忠义之家匾额,怎会行欺骗戏弄之事?咱们镇上也有从京都里回来的青年汉子或是走商,你们随意去问,便知道郭家的铺子有多红火。就是这铺子红火,才有了今日找上诸位乡亲这一桩,郭少爷是带着诚心来的。” 郭展鹏再是纨绔不当,也不会为着几两银子出尔反尔堕了郭家的名声。 一想便知的理儿,只是众人一时之间自我蒙蔽了头脑。 如今被村长里正加上耿荣连番地点出来,自是羞愧难当。 耿荣继续道: “为何有今日乡亲们口中所说的出尔反尔,是有我们思虑不周的缘故。”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只因昨儿回去后,春姐又找人探遍了咱们这几处山里。” 前头的妇人下意识问道:“去山里做什么?” 耿荣叹了口气:“昨日找人探遍了山里,才发现咱们这几处山里的番薯苗并不多,你程家多种一块地,他柳家便少一户。昨晚咱们就想过,要不然便只找几个相熟的乡亲们种了算了。” 这话落,前排几个面面相觑,相熟的乡亲.......那不就是程柳两家的,要么就是蔡家村蔡氏她娘那一家,那他们这些外姓的或是平日里没来往的不就不能种了? 乡民们面上立刻就急了,而一旁的郭展鹏却是直接愣了,昨日去过山里? 什么时候去的?他怎么不知道。 耿荣将众人的神色收进眼底,顿了顿,想了想又将呆愣的郭展鹏拉了出来。 “是郭少爷不忍心,自个儿想着不如将那番薯苗平摊到诸位乡亲这儿,虽摊下来仅有一块地,可到底每家每户都种得上,每一季都能拿上一两银子。” 这话吓得郭展鹏立刻抬了头,懵懵地看着耿荣……这话……说话说得也对,确实是他刚刚自个儿琢磨出来每家每户一块地,可跟刚刚那句去了山里一道连起来听就有些怪怪的了。 什么时候去过山里,又什么时候说过山里的番薯苗不多了? 他还红着眼眶,整个人懵得说不出话来。 可不等他反应,村长已然点了头:“是了,去年咱们这一挖,也就堪堪种得了百来块菜地,今年雨水一下,总跟去年差不了多少,也不过百来块,摊到各乡各户里不就只有一块了吗!” 说着他赞许地看向郭展鹏:“郭少爷性子良善,到底不愿叫其他乡亲们失望,想出了这法子。” 郭展鹏正是呆愣之际,忽的被长辈一夸,更懵了。 而耿荣立刻就帮他应下了这道称赞:“是啊,郭少爷头一回出门做生意,没接家里那铺子账目,没碰郭家底下的安耽活计,愣是做了准备下乡走地的,那契约也是他忙活了整整一日列出来,乡亲们可再好好瞧一瞧,他每一条都在为乡亲们做打算,实在是毫无私心啊!” 郭展鹏挂着眼泪,呆呆地听着耿荣半真半假的一番话,以前总听春姐跟姐姐夸耿荣如何如何机灵,从前不觉得,而今日却是实实在在地感受了一把。 他倒是想在爹娘羽翼之下待一辈子,可他爹娘不肯啊,直接将他赶了出来,他也不是自愿接了这生意,是春归一番劝慰说动了他。 只有个契约确确实实是他自个儿琢磨出来的,然后惹了乡民们众怒。 可一番话从耿荣嘴巴里出来,愣是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尽心尽力不求回报却被误会围攻的小可怜。 再看向前头,百来号乡民们已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 眼里无一不恢复了最先的热情。 “郭少爷真是善心!” “是啊是啊,一块地自然也是好的!这可多亏了郭少爷!” …… 原先怒目瞪视的人此刻又是慈眉善目。 前头几人讪讪地笑着:“郭少爷可别怪我们,我们也是急了,这……这误会解开了就好,解开了就好!” “郭少爷大人大量,怎会跟我们计较,快别提了!” …… 几番话倒叫他们全说尽了。 几人看着他,郭展鹏却呆呆地看着耿荣,这百来号人的怒气,耿荣半真半假几句话就给平息了。又或是他们真在他昨晚还陷在兴奋劲儿时上山探查了一番,又临时思虑着替他收了今日的尾…… 郭展鹏不清楚,可不论是哪一种,他来时得意洋洋的模样此刻回想起来都像个笑话。 这一早的大起大落再大起,虽已平息,可迟来的羞耻感就叫他提不起劲儿了。 他干巴巴地边前头几个冲着自己笑的人扯了扯嘴角,从前虚浮在眼里的情绪竟是有些微沉淀的意味。 …… 后头排队登记的事儿就容易多了,都是一家一块地的数儿,柳仁只要登记了名字就好。 长队里好似没闹过刚刚那一场,跟来时一般有说有笑的。 耿荣也一口一个叔儿婶子大爷大娘地喊着,仿佛未有过嫌隙,柳仁一如往常,提笔记着。 只郭展鹏没法当做无事发生,他眼眶还微微作痛,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和谐的情形,而脑海中众人因番薯地数目不合意对他冷言热讽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长久地消散不去…… 柳仁一回生二回熟,今儿的登记速度十分迅速,半个时辰就将百人通通记下,不知是心里有愧意还是不放心,大多数乡民登记了也没离开,就在旁悉悉索索地说着话,不时看向郭展鹏一行。 直到全数登记完毕,耿荣拿起书册翻了一翻,随即抬头笑道:“乡亲们安心在家待着,明日春姐会派了人手过来,将山中几处番薯苗全数挖下来,到时候乡亲们还是在这儿领了一地的番薯苗回去,不必费一丝心神的,现在就散了吧,也不扰了乡亲们的行程。” 无形中,耿荣已接过了这摊子事儿,郭展鹏只在身后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剩下的一群乡民听他这般说道,又看了看后头神色不明的郭少爷后,虽然怕这郭少爷心里记恨,到底被耿荣几句话给安抚下了,一个两个的也结着伴走了。 没一会儿,村口便空了大半,不时有小凉山下地的乡民们路过,偶尔打一声招呼,无人再提起刚刚的喧闹。 耿荣看众人散去,这才小声同几个长辈说明了这一趟。 “郭少爷是头一回出来担事儿,春姐跟郭小姐也有历练他的意思,契约上的纰漏春姐大致明白,今日这一出昨儿也已略微料到,虽如此,还是幸亏有村长爷爷跟里正叔儿帮着说话。” 听耿荣这么一提,村长跟里正自然明白了,不论如何,今日都有阿荣阿仁替他兜着底。 两人看了看神色还萎靡的郭展鹏,叹了气,只是这孩子大概是被吓着了。 “回去好好歇息歇息,头一回,顾虑不到也是常有的事儿,叫他别太放在心上。” 这乡里好些人穷怕了,见识短浅,性子又野气,说话口无遮拦,这小少爷从小被捧着长大,大略也没吃过人情冷暖,就是春归,一开始也是跳过小凉山羊奶的坑。 耿荣连忙点头应下了。 正经事儿说完,几人又闲话了几句。 里正拍了拍他:“你婶子前儿还同阿珍她娘一道说话,说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生了,到时咱们再上去吃一杯酒。” 耿荣笑道:“这几日家里确实忙活着呢,东西都是一应备下了。” 村长欣慰地点了点头:“这一年就尽是好事儿了。” 话说完日头也高了,这村口的桌椅板凳村长几个也不叫他们费力,只让他们赶紧回去了。 柳仁拿了册子,耿荣拿了桌上的几篮子瓜果,郭展鹏神色恹恹跟在后头上了马车。 一路上柳仁本就不多话,郭展鹏这一早上被刺激得厉害,也闭了嘴,只靠在一边看着放在脚下的几篮子新鲜瓜果,一句话都没说。 比起来时的吵嚷兴奋,回去时只余下车轱辘的声儿,车内却是一声响动都没听见。 只快到家门口时,郭展鹏忽的抬眼看向柳仁,抿了抿唇角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这契约有问题?” 才能在今日将这坑圆下去。 柳仁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若是昨日春姐不说,我是不知道你契约上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但我观春姐前头铺子上新点心,总要先观测近几日铺子里的人流量,再刨去一些不合口味的人数,再叫王大娘买上原料,一分一厘都不曾浪费。” “前前后后总要先观测几日。” 而郭展鹏不同,兴冲冲地就拟定契约,不知乡民人数,不知番薯苗多少,空口白话地讨了乡民们欢心就自以为得计。 这如何不出错。 这回轮到郭展鹏沉默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教导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三人前后进到院子里时,正是正午时分,厨房里王大娘跟两个丫头正忙着,春归跟郭如意在堂前摆了几幅画样儿挑拣。 将乡民们送的瓜果放到厨房后,三人便到了正堂,春归跟郭如意两人正说着话,他们也不出声打扰。 “简单的画样儿都上过了,也该试试复杂些的,手绘这门手艺总是练出来的,等祁佑跟知行要去窑洞时一块带走吧。” “说起昨日,回去后知行也有些不爽快,同我说了好些话。” 郭如意将挑拣出来的画样整到一边,边同春归说着昨晚的情形。 春归拍拍她的手,叹道:“为官之路,好的坏的总比咱们见得多,难免有乏力时候,咱们旁的做不了,几番劝慰还是行的。” 郭如意笑了笑:“越姐姐谦虚了,从前都是姐姐你撑着这两人,这一家子,从前我不曾感同身受,到了如今才知你不容易。” 她说罢又止了笑:“如今不愁家计,知行同祁佑两人也能一块儿商量事儿,只叫我发愁的也就我那傻弟弟了。今儿也不知会不会犹如当头棒喝般稍稍醒悟些,做事能有些分寸我就烧高香了。” 一年前郭家退居齐州松县,一年后却风头正劲,几处官窑落成后,那块忠义之家匾额高悬之下,难免要应承下手绘瓷器一事。如今程柳郭三家已是绑定了,哪还能有退居之意。 她已出嫁,爹娘年迈,展鹏或早或晚都要接下郭家这偌大的家业,她爹娘开年就将亲儿子踢出来交由春归管教,何尝不是存了这心思。 若她这弟弟不赶在窑洞完工,手绘瓷器提上日程前立起来,到时便要麻烦许多了。 总不能叫她担着新嫁娘的身份,回过头去再担上娘家的一干生意。 春归看着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拍了拍手安抚。她俩都心知肚明,哪怕给郭展鹏多少次的历练,他自个儿不在其中醒悟反思,那就毫无用处,不过白费心力。 只看这一趟如何了,还有她特意派去的耿荣,若能处理得当,耿荣也该重用起来,到时也多一个帮手。 两人说话声并不避着人,正巧被进来的三人听个正着。 郭展鹏半垂着脑袋站在正堂前,品出郭如意语气中的忐忑,不安,似乎也并不比刚刚受了乡民们怨气的自个儿少。 他这亲姐姐,自小将他打到大,可爹娘在外,从来也是她一手领着自己吃饭睡觉,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她却已一边捧着账本一边哄着他睡觉了。 而他浑浑噩噩多年,却连一桩小事都做不成。 耿荣跟柳仁看他站在堂前沮丧,也不候着了,直接出声叫了人。 “春姐,如意姐,我们回来了。” 话还未落,两人就转了身。 “回来了?” 郭如意一转头便看到自家弟弟垂头丧气地立在了跟前。 一看这神情,她心里就跟明镜似的,该是挨了不少事儿。 两人看向耿荣柳仁,耿荣点了点头,道:“春姐,吃过饭我去叫些人手,得把番薯苗都挖来,明日再去分派给乡亲们。” 柳仁再将怀里的登记书册递给了她。 春归接过翻了翻,三个村子大多数人都记上了,眼里闪过一丝明悟,这事儿是了了,而那郭少爷想来也吃了一番苦头。 至于阿荣阿仁,也同她想的那样,给这一趟收了尾。 她赞许地看向两人:“好,这事儿你们同展鹏一道定下就好。” 说着看了一眼神情低落的郭展鹏:“先吃饭,吃了饭有什么要说的想分辨的,咱们再一道说一说。” 郭展鹏垂下眼,余光瞥了一眼自家姐姐,没吱声。 郭如意轻声道:“也没指望你一口气就吃成个胖子,待会儿想想自个儿哪儿没做好,吃完饭跟姐姐来说一说。” 郭展鹏头垂得更低,搓着手指头眼眶又红了,一声不吭跟在郭如意后头,再到饭桌前坐下。 丫鬟叫来了祁佑知行,两人看了一眼垂头不吭声的郭展鹏,心里也有了数,这少爷自有春归敲打着,他们也不开口了。 简简单单一桌子便上了菜。 不似郭展鹏的萎靡,耿荣还是老样子,饿了一上午了直嚷嚷着开饭,见桌上少了蔡氏夫妇,忙问道:“蔡姐跟李大哥呢?刚刚里正叔儿还叫我带话,说是等日子差不多了,婶子要上来一趟呢!” 春归先盛了一碗汤让他垫垫肚子,闻言回道:“蔡姐姐如今身子不便,该走动的时候也走动了,现在就在房里歇着等时候到,李大哥也一道陪着呢。” “我昨儿还说到时婶子必定会来呢,有蔡大娘跟婶子在一旁,蔡姐姐也有底气些。” 饭桌上都是随口聊着,说完闲话,春归跟郭如意将刚刚挑拣出来的画样儿说与知行祁佑听,阿荣阿仁又商量着下午什么时候去叫人手。 倒只剩了一个孤零零的郭展鹏,食不知味地嚼着饭菜。昨儿用饭时他还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到今儿,连菜是什么滋味儿都尝不出来了。 饭毕,又是各自忙碌。郭展鹏呆呆地坐在凳子上,这一家子各有各的值当之处,就他一人没什么用处。 不知坐了多久,正上方忽然传来郭如意的声音。 “你过来,同我说一说,这一趟你失策在哪儿,何处思虑不周,何处有可取之处,学到了什么,醒悟了什么,若重来一次,你当如何?” 一连串的问话当头砸下来,直接将正处于哀怨之中的郭展鹏砸得异常清醒。 他忙不迭抬头,朝自家姐姐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 郭展鹏连忙起身,跟在郭如意后头一路走着,这七走八走的,竟走到了祁佑跟知行的书房。 郭如意已经踏进房门,郭展鹏抬了抬步子,也跨了进去。 天底下的书房都差不多,桌椅书笔墨,只郭展鹏一进到这屋子里,铺天盖地的便是前日自个儿在这桌前傻乐的情形,想着想着又垂下了脑袋。 书房里早有祁佑跟知行一道说着话,春归也正坐在书桌一边,认真地听着,桌子上远远望去,摆了好几张画样儿。 三人正在说着手绘瓷器一事,春归见他来了笑了笑:“先同你姐姐说说。” 祁佑跟知行也随意扫过一眼,郭展鹏立刻就有了被学堂夫子盯视之感,随即微微转过身,避开了。 郭如意叹道:“半日看下来,不论怎样你心里该有些章程,就同我说一说。” 郭展鹏抬眼瞥了瞥,便又低头,一整个早上加上马车上柳仁的一番话,他再混不吝不过心眼也知道自个儿处事有多天真,若要细细分说,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在郭如意身边坐下,双手摆在双腿上,细看还有些打颤。 心里百转千回地将这几日草草过了一遍,几次张嘴,最后一咬牙,终是开了口。 “……我,我并未事先查证京都缺了多少数目的番薯,也……也不清楚一块地的产量是多少,就……就贸贸然……应承下了乡亲们。” 做生意讲究一分一厘的精准,而他却全凭自个儿想当然,一心沉浸在乡亲们待他的热情之中,还未行事便想着享受乡民们的奉承,做事儿一头热,哪还有细细计较的心思。 而在自家姐姐面前,也到底不愿太过丢脸,他又绞尽脑汁地想着自个儿有哪里做的好的地方,思来想去,想到了一着,连忙继续道: “姐姐,我也想法子补救了,早上我就自个儿想明白了,又给乡亲们定了一人一块地,估算着产量,差不离够上春姐的要求,不多也不少。” 他睁大眼睛,充满希冀地看向郭如意。 而郭如意却摇了头: “那你想过没有,那些乡民昨日就做好了四五六不限数目的准备,可你今儿脱口便定下一块,就好似硬生生地往他们身上剜肉。” “你说出一家一块地的时候,那些乡民可还对你有那好脸色?” 郭如意话落,就见自家弟弟惨白了一张脸。 自然是没有好脸色…… 亏得耿荣一张嘴,又扭转了乾坤。 郭如意握了握他的手,轻声道:“生意这一门不光是跟银钱打交道,有时候世态人情也是要紧的,冷心冷情,固执自矜有时候反倒是好事。” “你年岁小,旁人给点好脸色便高兴,也确实有些人一门生意能交上一两至交好友,如同越姐姐同咱们,也如你姐夫祁佑哥和京都的周公子。而更多时候生意只是单纯的一门生意,你投放了太多真情,待回过头旁人翻了脸面,就是你伤心的时候。” “越姐姐当初那羊奶一事你难道忘了不成。” 郭展鹏神色一紧,面容霎时紧张了起来。 当初春归被乡里人一番捉弄算计,亏得被早早料到,做了二手准备。 然而哪怕她现在同乡里好一番情谊,却再也没起过收羊奶的心思。 “就是这番薯,当日也是怕再有什么算计,越姐姐亲加了一道赔付百两银子的规矩,你今日大概也听说了。” 郭展鹏似是听懂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正挑出一张画样儿细细查看的春归,再点了点头。 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 “若再叫你重来一遍,你该知道如何处事了吗?” 郭展鹏垂下头,沉默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 郭如意笑笑:“既如此,越姐姐说了,一会儿阿荣找好了人手,你还是一同过去,将这事儿有头有尾地跟下来。” “之后你便在姐姐这儿长久地住下,越姐姐还有好些活儿叫你做呢,你就跟在阿荣后头,看着学着。” 想到耿荣,再想到春归对他的期许,郭如意笑道:“阿荣日后的担子可不轻,你跟着他可轻松不了。” 听完这话,郭展鹏目光却有些晦涩:“……春姐……不嫌我笨吗?” 一桩最简单的生意都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地做下来,就不怕他接下来也不断地拖后腿出洋相。 郭如意又好笑又无奈,摸了摸自家傻弟弟的脑袋:“哪有一开头便事事顺利的,越姐姐说了,允许你试错,一次两次,你总能慢慢地立起来。” “我弟弟也不是蠢笨的,就如你自个儿说的,不也在情急之下想到了将番薯地降为一家一块吗,还是聪明的。” 郭展鹏红了一早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眼睛这下又红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教导(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他虽顽劣到十来岁,可谁家孩子不盼着被家里人时常夸赞。今日这一事,他以为按着姐姐从前的脾气,又该拎着棍子好好敲打他一番,却没想到还能得到如此夸赞与安慰。 这下他心中的歉疚就更甚了。 抬手揉了揉眼睛,他看看自家姐姐,又看了看另一边明显也在注意着他的春归,张口有意大声道:“我明白了我一定好好干,不叫你们失望!” 被一众乡民吓退的热情在郭如意的温柔安抚下又重新燃了起来。 另一边,听到他如此保证,春归挑拣画样儿的动作一顿,随即笑着挑出一副:“前日画的秋收图,瞧着可好?” 画纸上金灿灿的一片,田埂上还有漫步的牛羊,看上去一派热闹。 “除了秋收,春夏冬都来上一副,就如同从前那扇面图,配成一套,备上上好的盒子存放,到时一同卖出去。” 她草草的几句话就给了一条日后手绘瓷器的销售套路。 “说起来咱们倒是能依照从前打包卖扇面那模式,照搬过来到那手绘瓷器上,你俩看看可不可行?” “若是可行就先做出一套试试,再写到你们那上报书里连带瓷器一道送上去。” 她抬眼一笑:“展鹏头一回做生意允许他试错,你们头一回做官,那圣上宽厚仁慈,也该容许你们试错。” 祁佑看向那副画,翘了翘嘴角:“春姐都画了出来,自然该试着一做。” 几幅画先经了春归郭如意的一番挑选,祁佑跟知行看着自然也是好的,如此挑拣一番,说笑着将画样儿定下,明日就能送到私窑处叫手艺师傅们练手。 知行点点头:“官窑处就先晾个两三日,正好去私窑处看看褚一褚二教得如何了。” 他边说又不由得看向一旁自家娘子教养亲弟的画面,再转头看向春归:“说起来,嫂子怎的不亲自去教导展鹏?” “我还怕如意一个气头上,再将他给揍了。” 他揶揄地笑了笑:“刚刚进来我特意瞧了瞧有没有带棍子。” 听得春归没好气地轻瞪他一眼:“有你这么打趣你娘子的吗!” “你这几日可有见如意生过大气?” 知行想了一回:“这倒没有,这几日虽然都在嫂子这边吃饭,可家里汤水也未断过,除了我的,还有一份就是特意给展鹏留着的。” 亲人之间的疼惜是融入日常里的,郭展鹏一朝历练,郭如意比谁都着急。 春归将另一幅画样儿递给祁佑: “那便是了。” “这两姐弟以往棍棒相交,难有交心的时候,可却不是不愿交心。何况是劝导之语,叫如意说也更妥当些,他们是亲姐弟,一朝说开,情谊只有更加深厚。” 再看过去,两姐弟已露出了笑容。 两人说完话,郭展鹏便搬了凳子在门口等着正去找人手的耿荣柳仁,一边翻看郭如意从家里带过来的账目,郭家几十年家业,外有郭老爹把控生意,内有郭夫人手里拿捏着一把死契,内外要紧事儿都用着自己人。条条框框清爽明朗之下,连账目都做得异常干净,饶是郭展鹏这样的初阅者,也能将京都几家铺子的销量,利润琢磨得一清二楚。 可以说郭家爹娘给小辈们把前路扫得干干净净,从前两人就查将饭碗端到儿子嘴巴边强哄着吃了。 此刻,这对老夫妻正坐在家中,高兴得正午饭都多吃了大半碗! 儿女一个两个放了出去,家里清清静静的不说,前去观望的小子回来汇报了小儿子今日这一番遭遇。 明明是被乡民们刺激得眼泪直流崩溃不已,郭家爹娘却听得津津有味。 来回话的小子一说完,郭父便哈哈大笑:“我说什么来着!就该将人送去春归那儿!” “这小子软硬不吃,定然受不住春归那样软硬交替又攻心的劝慰,这不就将人骗去干活儿了吗!” 郭夫人嗔怪道:“也就你,儿子吃了亏都这么高兴!” “就我高兴,你不高兴?”郭父斜了自家老妻一眼:“咱们不就盼着他吃亏嘛!” “兴冲冲地以为能做出一番成绩,到头来却尝遍冷暖,我都能想到他那张哭丧的面孔。” 郭父悠悠哉哉地摇摇头:“也只有这么切身地体会过一次,磕磕绊绊里长出来的经验才能叫他记住呢!” “你回头给春归备份礼过去,看样子展鹏还得在那儿待好一会儿呢。” 郭父又想起什么,拉着老妻的手添了一句:“还有跟春归一起的蔡娘子……算算日子快了,你到时也准备准备,将咱们的心意送到。” 郭夫人见他这高兴样儿,哪有不应承下的:“知道了知道了,早就备下了,药材补品都是咱们私库里的。” 郭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另一边,被郭如意一番话成功激励的郭展鹏兴致正高。学着看了账本,又等到外出的耿荣柳仁,定下了明日移栽番薯苗的人手后,再跟耿荣细细请教了一番说话经。 还别说,这说话还真就是耿荣的强项。他在铺子里待了近一年,招呼客人又是夸赞附和又是招待迎送,一番精通。如此口才,便是在一众乡民里也毫不忌惮,张口就平息下一帮人的火气。 这何尝不是生意经里的一种。 耿荣也乐得教他。 春归来时,两人并上一旁的柳仁正说得起劲。说着什么有人怕短,有人怕缠,得对症下药。说得歪头歪脑的,郭展鹏竟也听得认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春归来了兴趣:“什么叫有人怕短,有人怕缠?” 耿荣一见是春归,脸色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 “你说就是,若是说得有理,春姐还要认真听一听。” 耿荣不好意思,郭展鹏却早已听进去了,见他不说,自个儿先蹦出来抢先道:“哎呀!你不说我说!” “是这样,春姐,阿荣说咱们接人待物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症下药,平头百姓为着吃穿用度,而往常打交道的那些员外地主老爷则重脸面,像今日这情况,自然要以乡亲们利益为先,话有三分,却要往十分里说,正经话好话都要吐出来,而跟那些精干的地主商户打交道,十分的话却要只说三分最精的,一击中的,旁的就再也不用多说,他自会明白,不然多说多错。” 郭展鹏得意洋洋地翻出来一两串话,显然听得十分认真。 他嘿嘿一笑:“阿荣这是在教我呢!” 春归却被这番话给听得微愣,听明白后挑了挑眉,看向一旁惴惴不安的耿荣,这小子,在前头铺子忙活了近一年,竟让他琢磨出了这一套理论来。 在前头竟是屈了他。 耿荣看春归长久未出声,面上不安更显,连忙解释道:“春姐,我就是瞎说的,你随便听,听过就算。” 这下郭展鹏可不乐意了:“哎!怎么叫瞎说呢!你说得可有道理了!我听进去了!” 耿荣连忙眼神示意,却也架不住郭展鹏张口便嚷嚷:“真说得好!我懂你意思,我爹也这么教过,只不过我没听罢了!” 春归淡笑着看着三人,只等着他们消停。 没一会儿郭展鹏见耿荣面色真不对,才讪讪地闭了口。 耿荣看了一眼春归,小声说道:“这话可别传出去,传出去一不留神就叫旁人以为咱们如何看人下菜碟呢。” 他一怕春归觉着自个儿心思太多,二怕这话传了出去,虽然他们自己知晓只是一桩生意经,可听的人未必这么想。 …… 前几日独自走访镇郊集市能说出一二三几处想法,还替祁佑揪出了一道李代桃僵的暗桩,今日能适时开口扭转小凉山里的局面,这会儿还能口头教一教郭展鹏。 春归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这一年前头铺子有他在更是省了不少事儿,这孩子怕是天生有一股灵巧劲儿。 这般想着,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一声:“展鹏也没说错,咱们自己家里,怎么说都不妨事儿,何况你这一桩经验也有正理。” 她一说完,耿荣便抬了头,再也不复刚刚的不安,眼里的欣喜掩都掩不住。 春归见他高兴,又转向一旁一同乐呵的郭展鹏。 “既然你们这般交好,之前也同你姐姐说过,我本就有意叫你跟着阿荣去做事儿,接下来想必也能好好相处的。” 郭展鹏早就从郭如意那儿得知了消息,倒是不惊奇,今儿一整日又对耿荣好感颇深,自然自如地应下了。 而耿荣却是一头雾水:“春姐,番薯地一事完毕后我就回铺子忙活去了,郭少爷跟我一块儿打杂吗?” 春归笑笑,摇头:“傻小子,我之前叫你去镇郊是为着什么?” 自然是探访那集市可有成型的模样,若是他们想把铺子开到那儿去该注意些什么…… 开新铺子? 耿荣何其聪慧,这一句下来,立刻就知晓了春归的意思,忙不迭张口保证:“春姐!我肯定好好干!” 郭展鹏一见这架势,虽不知道要做什么,也立刻应和道:“我也肯定好好干!” 春归欣慰一笑,剩下一个柳仁,她道:“阿仁也做好准备。” 她也不瞒着自个儿的心思:“以后春姐不便在人前,你们俩就要多费心看顾了。” …… 第一百九十五章县试准备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晚上,几个孩子回来,祁佑依照昨晚春归提及的童生试,跟知行两个特意考校了一番小宝跟志远。 蔡氏大着肚子提心吊胆地在一旁瞧着,她知道春归的意思,能尽早有个名头在总是好的,她从前日也盼夜也盼的,不就是孩子能有出息吗。 小宝高了不少,性子温和,远远便能瞧出几分随蔡氏的清秀来,志远这一年半来精心养着,身子骨壮实了不少,不似从前胆小怯懦,性子也沉稳开阔了些。 两个小子不知情状,面对祁佑时常有忐忑,也不敢糊弄,提起精神一问一答,倒是十分流畅。 蔡氏夫妇俩越看心里越欢喜。 待考校完毕,两个孩子眼巴巴看了看祁佑跟知行,想问又不敢问,颇有些羞涩地看向春归。 春归见祁佑嘴角隐隐有些笑意,便知道他心中自是满意。 “你俩快别勾着俩孩子了,赶紧与他们说了吧。” 蔡氏也急道:“祁佑,你快快同蔡姐说一说,小宝跟志远今年能否下一下场?” 今年县试在即,考过了才得府试资格,府试后才能去往院试搏一搏秀才。 这么一层一层往上走,一步都不能略过,寻常百姓也只盼着科考出人头地,就如当初的祁佑知行一般。 只大旱缘故,各试时间通通往后推移了一两月,而今年的童生试也是不远了。 蔡氏寻常日子不提,但心中也是时时记挂着的。 祁佑同知行对望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满意,便也开了口。 “蔡姐放心,小宝跟志远都可以一试,县试后再过一过府试,若顺利便再一鼓作气用功两年。” 院试乡试这么一步步地走着。 有他跟知行看着,脚下也稳当些。 这样确切的一番话落地,把蔡氏夫妇俩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拉过两个孩子直跟祁佑知行道着谢。 “多亏了你们俩,如此忙碌竟还记挂着这两孩子,有你们这几句话,我这如今大着肚子不理事也是放心的!” 祁佑淡笑道:“蔡姐不必言谢,都是一家人。” 蔡氏擦了擦眼角,看着两个脸上也有隐隐骄傲的孩子,紧紧地攥了攥两人的手。 两个孩子争气,她日子也过得顺遂,真没有比如今再好不过的了。 见她如此高兴,祁佑沉思片刻道:“小宝跟志远既是定下要参与今年的县试,报名纳卷先不急,担保书与大小结该备起来了。” 县试是小书生们这辈子头一桩考试,一需本县廪生出具担保文书,二是同县学里的夫子买下大小结,上.书学生年貌,籍贯和祖上三代,不可谓不严谨。 “往年县试,学生的担保文书都是请县里一个老廪生写的,我跟知行当年也是由那位老先生做保,可巧,这位老廪生跟县衙里的师爷是多年好友。至于大小结,也是方便的,如今县学里的老师正是史夫子,届时小宝跟志远一道过去便是。” 蔡氏跟李志存听得尤为认真,边听边点头。蔡氏从前也打听过这规矩,到底不齐全,如今听祁佑这么完完整整地说着,就差拿笔头记下来了。 春归也听得得趣,她记忆里倒没这么详细的印象,想来也是如此严谨的流程,才叫这里出来的学子个个都是真才实学,做不得假。 知行顺口道:“要不是我跟祁佑忙了这许久,直接把这俩小子带去县衙走一走便是。” 可蔡氏连忙摆手:“那怎么行,这不是借着你俩的便宜行事吗!那不行,不行!免得叫外面人见了,误了你俩的名声!” 蔡氏性子急躁,却也知官声要紧,县试,多要紧的一场考试,县大人到时少不得要占一个主考官的名头,要紧时候带着学生县衙各处来回走,对他俩还有两个孩子都不好。 看她这般多想,祁佑笑道:“蔡姐多虑了,报名前后的琐碎不打紧,县试的考卷有上级一干传下来,我与知行也是到时才能知晓一二。” “你如今身子不便,李大哥得时常顾着,两个孩子便交给我们。” “担保文书容易,大小结上头的详细少不得要回一趟乡里佐证,我虽时常去往小凉山一处的官窑,却也许久未见几个长辈,趁这一趟也能去看看几位叔伯。” 他说得真切,蔡氏自然点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那还真是麻烦你俩了,这真是,我如今也不方便给你俩分担什么,等孩子落了地,再给你俩做些好的补补身子!” 春归将人按回凳子上,笑道:“好啦好啦,蔡姐姐就别再客气来客气去的,好好养着身子,就等着小宝志远给你俩拿个案首回来!” 如此两个孩子的县试便是板上钉钉了。 …… 第二日一早,郭展鹏兴冲冲地跟着耿荣柳仁一道套了马车往乡里跑,一干人手叫得齐全,直到饭前才回来,个个灰头土脸的,耿荣取了银钱分给帮工们,大门一关,这番薯地一事便落成了。 郭展鹏那锦衣缎袍上沾了好些泥,还乐呵呵地跟郭如意比划山间地头的番薯苗。 “姐姐你不知道,那番薯苗长得密着呢,我跟阿荣阿仁一道挖的,幸亏多带了人手,才才一个多时辰就跑遍了两座山。” 郭如意将帕子递给他,一边听他汇报。 “虽挖了不久,可也累得慌,阿荣阿仁有经验,送到村口后分了分,按着登记册子一家一块的量拿去了。” 擦了擦汗,郭如意帮着拍了拍身上的土,听得自家弟弟语气虽兴奋,却不怎么飘了。 她轻声道:“阿荣已经马不停蹄地去越姐姐那儿商量新铺子的事儿了,你别瞧他从前是个小伙计便轻看,要姐姐说,就是将他请到咱们铺子里做个小管事也是成的。” 郭展鹏笑了笑:“姐姐说的是,我怎会看轻阿荣呢,别的不说,他如今也跟姐姐是一家子,那也就是我的非亲兄弟,哪有什么看不看轻的,我的驴脾气怎会对上他?” “这几日下来,我多少也清楚自个儿是个什么德行了,跟在阿荣后面还有的我学的呢。” 他转过身,将帕子还给郭如意,混不吝地一笑:“你弟弟就是不如人家嘛!不如人家,便多看多学,姐姐等着瞧好了!” 郭如意含笑地望着他,这心口压了许多年的一块大石隐隐有挪开的架势了。 另一边耿荣在书房处拍了拍衣服,又抹了把脸,才笑着敲了敲门。 敲完后便径自推开。 春归正跟祁佑一同讨论那窑洞的处置,祁佑定下过几日便叫官差监工一道将人手划分下去,准备工人轮班制管理,商量完这事儿后便是等下回私塾放假,带着两个孩子回乡里将县试报名准备给了了,正说完就见门口阿荣探头探脑地进来了。 春归细细一瞧,立刻“扑哧”一笑:“你可有去照过镜子?这满脸的黄土!” 祁佑也顺着过去一看,也不由得好笑,将桌前的一块干布递给了他:“刚从乡里回来?” 耿荣进来时不觉,经布条一擦才发现自个儿脸怕是脏得不行。 他倒是也不介意,胡乱擦了几下后便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向春归:“春姐……你真打算叫我管新铺子去啊……” 春归一乐:“这是心里没把握,借着我的口定一定心?” 耿荣摸摸脑袋,自然是没把握的,他就一个小伙计,借着这一家好心才有了家,闷头闷脑地干活儿理事才多久啊,春姐居然打算叫他管新铺子,话头里的架势还是要他全权负责的意思。这叫他如何不惊喜。 春归看他这模样,心里一阵好笑,想了想,招了招祁佑,再抬起了他一只手。 祁佑虽微疑,却也任她动作。 下一刻她直接往祁佑袖口处摸出一张银票,再往桌上推了推,眼神示意耿荣往前。 耿荣面色紧张地看了看桌上,赫然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惊得他一愣。 春归挑了挑眉:“拿了银票回去好生想一想这铺子怎么开,就把咱们自家铺子做主店,想往新铺子里照搬什么都可,想要咱们怎么配合也都成,亏了钱也不要紧,放开手去做。”说着她朝祁佑有意一笑: “……反正也是你祁佑哥出本钱,亏不到咱们铺子头上来。” 祁佑嘴角微勾,这话倒是说得一阵歪理,借着他的钱去祸祸。 两人对望一眼,眼里一个调笑一个无奈。 听得耿荣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春归这是有意叫他宽心,银钱不论,又有前头铺子替他担着,是让他撒开手去做了。 耿荣慢慢伸手,拿过了这张银钱,抿了抿唇角,满腔的谢意转出口的也就一句单薄的“谢谢春姐。” “成了,赶紧好好琢磨琢磨,带上阿仁一起,想好了来同我说一说。” 耿荣点着头,将银票收到怀里,手里攥着布条走了。 剩下这对夫妻继续在房里说着话。 春归先发制人,又掀起他袖口:“你这袖子跟百宝袋似的,藏了这许多银票。” 祁佑含笑瞥了她一眼:“自然是要备着的,为着春姐能时时挥霍出去,宽慰他们的心。” 春归面色一红,辩道:“哎呀我也是为着能早早地脱手,轻轻松松地做这县令夫人嘛。” 祁佑也配合她,抬手作揖,戏谑道:“那自是为县令夫人特意备着的。” “夫人随意取用。” 第一百九十六章回乡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耿荣拿了银子后便开始忙活,阿仁不用说,自是做了帮手,郭展鹏这少爷更是,不论是套了马车镇郊几处跑,还是围在一块儿商量新铺子如何开法,他都不厌其烦,似有用不尽的热情,卸下莽撞的性子任由耿荣差遣。 三人聚在一起,或是在家,或是外出都是一道,春归几个也随他们,放开手去做了,才知深浅。 大雪后那二十几号流民重建的住所也于几日前竣工,祁佑跟知行带上官窑处的监工和两个官差抽空去了一趟,有边上村子的人眼尖,瞧见两个大人叫了一批青年在几处住所旁不知说着什么,见神情严肃,那几个乡民也不好上前去招呼,只远远地看了一眼。 那几个青年与两个大人交谈后似是愤怒不已,抱了抱拳后不知应下了什么。 没过一会儿,两个大人便带着人又回去了,几个青年一派同仇敌忾的模样,有两个伸手捶了两拳墙才有消了气的模样。 乡里人虽疑惑,但也是看过就算,并不多在意。流民们也只道两个大人是来看望一番。 两日后,知行去往松虞两县四处官窑将轮班制监工的决策落下,而祁佑则是应下一早的嘱托,带了小宝志远一道回了乡里。 如今家中有管事小厮,新套了一辆马车,备下一干礼品后便出发了。 小凉山里的乡民多是见着春归或是阿荣驾了马车过来,今儿一见前路马车,便都道是最近来过几趟的阿荣阿仁还有郭少爷又来了,正想着过去迎一迎呢,却看到从马车上下来了祁佑和两个孩子。 这下可把村口几个乡民们给惊着了。 祁佑自从科考后只祭祖回来过一趟,后也只是到小凉山对面山脚处巡查官窑,因如今的身份,乡民们也多有敬重,不敢去打扰,开年后这还是头一回特意来了乡里。 “哎哟,快快跟村长说去!祁佑,不,县老爷来了!”前头挥着锄头的人一看赶紧叫了旁人。 这祁佑过来可不比阿荣阿仁他们,如今他是县太爷,少不得是有什么要事。 村口好几人顺道拐回家里报信儿去了,还有些赶忙迎了上去。 年轻一辈的不敢多说,年纪稍大些的长辈倒是开了口,只言语中也带了一丝拘谨。 “祁佑今儿怎么过来了?可是要巡查窑洞?” 再一看他背后,长了一截的志远和小宝张口喊了一声老叔。 几人疑道:“小宝跟志远怎么回来了?” 祁佑淡淡笑着,将两个孩子往前一领:“县试将近,带两个孩子将家里各处先登记了。” “不扰了乡亲们劳作,我先带着孩子们过去了。” 众人渐渐点头:“哎哎!你忙,赶紧去吧!” 后头跟着的两个小厮手里大包小包地拎着,朝他们点了头便跟在祁佑身后。 待人走远后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必定又是给李老爹里正几个送去的,镇上每趟有人过来,备下的礼多是送到这几家去。” 前边挥着锄头的老汉笑道:“不给他们难道还给你这小子不成?祁佑一家子都是知恩感恩的,如今奔着前程了,哪会忘了村长几个。” “就是,你瞧小宝跟志远一个县试报名都亲自带着,日后这两孩子前程也错不到哪里去。” 说起这,村口好几人眼里闪过一丝羡慕,下一辈里能出个读书人已是何其艰难,如今那两个孩子不仅上着私塾,前路又有祁佑知行这样的人带着,走不歪。 老汉瞧出众人的心思,将锄头往地上一立,道:“行了行了,咱们日子不也有奔头吗!春归祁佑两口子事事想着咱们村儿,如今只要肯苦心干活儿,日子就能好过起来,不愁将来咱们的小辈没出头之日。” “我还记着春归去年来咱们这儿说的一句话呢!咱们这村子能立起来,靠的是这双手,可不是凭空想想或是村长几个的。” 边上立刻有人应和:“叔儿说得对,有祁佑跟知行摆着样儿,咱们村里的孩子有样学样便是!” “等干完了活儿,我去祁佑那儿问问这县试报名怎么个章程,今年两季番薯地下去,家里也有了好一笔银子,我跟我媳妇儿前儿就打算把孩子送到老齐秀才那儿去,多少认个字。。” 当初祁佑跟知行就是跟着老齐秀才开的蒙,他家孩子也到岁数了。 老汉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咱们村里从村长那一辈起就没亏过孩子。” 如此一众人又是说说笑笑继续春种。 而祁佑带着孩子来了一趟,这样的事儿自然算一桩新闻,好些妇人说话间时不时带上一句,加上祁佑这么一路走到村尾,没一会儿这村子里便传遍了。 李老爹如今年纪大了,前两年佃了柳家的田地保了吃喝,种了几块番薯地又保了用度,大孙子娶了媳妇儿,又有了孩子,小孙子念着私塾,只剩下志高,他便想着等攒一攒银钱,买几块田地给志高也娶一房媳妇儿,如此这一辈子就圆满了。 而志高也是个孝顺的,里里外外全数包揽了,不叫李老爹操劳半分。 祁佑带着孩子到的时候,老爷子正坐在院儿里晒着太阳,志高也正打算扛着锄头往外走,可巧就看到对面来了人。 志高连忙放下锄头:“爷爷,祁佑来了!还带了志远跟小宝!” 这一句听得李老爹连忙醒了神,立刻起身朝院子外头张望:“哪儿呢?” 两个孩子比祁佑走得快,见着了人立刻急着跑了过去,把李老爹高兴得抱着人直笑。 “今儿怎么过来了?爷爷还打算叫你志高哥打果子上去呢!前儿叫你们阿荣哥哥带上去的果子可有吃?” 两个孩子,一个一个地抱过来又问过去,李老爹忙都忙不过来。 隔壁有婶子见着笑道:“李老叔儿恨不得多长几只手呢!” 这番取笑正合李老爹的心意。 祁佑上前叫了人,他才反应过来:“瞧我,见了孩子高兴坏了,怎的今儿回来了?就你一人?春归丫头呢?” 祁佑笑着摇摇头:“李爷爷,就我们几个。” 来多少个李老爹都高兴:“快快快,赶紧进来,可巧今儿你奶奶到甜水村宰肉去了,午饭就在家里吃,志高昨晚上去水塘里捞了鱼,我再宰一只鸡炖了!” 他边走边安排着,刚刚还昏昏欲睡,一下瞌睡全醒了。 祁佑也任由他安排,难得的高兴日子。 两个小厮将一干好礼送到家中,又得了祁佑的吩咐,分出一部分给里正夫妇和村长两头送去了。 小厮走出几步后,忽又听得祁佑喊住了,两人连忙回头。 “大人?” 祁佑沉默片刻,朝去往里正家中的程忠道:“路过里正家前两户时,不论有没有人,放下一只礼盒。” 里正家前面两户…… 自是程天保家。 李老爹听得回头一愣,终是没开口。 两兄弟的恩怨结得太深,祁佑这话什么意思不甚明朗,他这个做长辈的没这个理儿去问什么。 对上李老爹疑惑的眼神后,祁佑笑笑:“爷爷放心,我只为着不落人口舌罢了。” 放下这一句后便回身进了屋子。 这一茬便也过了。 …… 李老爹以为今日孩子到了就是最高兴的时候,可等到祁佑将来意说明,他竟是连话都说不出了,直愣在门口,等反应过来,不住地拉着两个孩子的手,满肚子话哽在一处,细细看着手竟是在不住地发抖。 好一会儿,才伸手抹了抹眼睛。 “……祁佑,你莫不是在诓我老头子?” 这才送去念了多久的书,竟有把握去考童生试了?又不是人人都如祁佑知行那般聪明。 祁佑坐到他跟前,笑着摇头:“爷爷,我人已在这儿,怎会是诓您呢?待吃了饭,劳您将户籍拿出来,我再将志远以上三代登记上册。” “还有小宝的,待志远这边好了,我再带着他去一趟蔡家村。” “哪还要你再跑一趟啊!志高!快!将驴车拉出来,垫个软垫,把你嫂子她娘接过来,午饭就在这儿吃了!叫她千万将户籍带着!”李老爹一下站起来,叫过志高嘱咐了一通。 这样要紧的大事,可不能出差错的! “今儿就别去田里了,你快快过去!” 志高也知道这是家里一等一的大事,也不敢耽搁,直接出门套了驴车,没一会儿便跑远了。 留下李老爹又是高兴又是激动,又往房里拿出攒了许久的糕点,看向两个孩子的目光更是慈爱。 照料了孩子,又要跟祁佑道谢,被祁佑挡下了:“爷爷不用多说,这是他们俩自己争气。” 李老爹连连点头:“爷爷不多说,不多说了!” 这样大的动静,志高架着驴车去接蔡大娘,又有村口时众人问询过,不消一会儿,祁佑回小凉山给志远小宝登记户籍以备县试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传着传着便传到了其它乡里。 这事儿有如李老爹一般高兴的,有如旁人一般羡慕的。 自然也有得知这一消息后,怒拍桌子的程老族长。 老爷子气得直咬牙:“他如今这身份,宁肯帮着外姓人也不帮帮自家小辈?!” 第一百九十七章上门质问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消息传得快,倒也不是有心人有意去程族长跟前说什么,这几个乡里几乎人人受了郭展鹏前几日那一趟的番薯红利,如今正是新鲜的时候,嘴里传的说的都是祁佑几个的好话。 今日得了这一消息,自然也要夸一夸他的好,夸他知恩图报,念着乡里,殊不知这样的话进了程老族长的耳朵里无异于打脸。 “他一个程家人,族里几个孩子早早地到了念书的时候,他也未想着安排一二,倒是把别家的孩子照顾得有模有样!过年时候祭祖一事我还没跟他计较,成亲这样大的事儿也没亲自来请几个族老长辈,桩桩件件拎出来哪一件对他的官声有益处?如今这顾念小辈的事儿竟也不上心,我看他是做官做糊涂了!” “二叔,您别说了!祁佑他几次三番受罪也没见你出来给他主持公道,他心是肉做的,又不是铁打的。”程老族长一个侄子看不过去,张口回了一句。 “何况祁佑在外的官声好听着呢,咱们乡里好些汉子去了官窑拿高高的工钱,妇人家摆了摊子,如今又有番薯地,虽说是郭家出的面,可谁不知道背后就是春归的意思。” 他媳妇儿每日去官窑道上摆摊儿,一日也有几十百来文的进项,家里又有一块番薯地种着,一年下来可多出不少的银子了,多少像他们这样的乡亲们心里感念,可他这老叔跟被下了降头似的,明明心里怕得紧如今做了县老爷的祁佑,又非得在背后刺几句。 他这一番话出口,直接气得程老族长又重重拍了两下桌子:“你说的叫什么话!他待自家人有几分好?又待外姓人几分?!” “你大哥的儿子今年跟李家那小三子一个岁数,可连镇上私塾的大门都没进过呢!” 那侄子撇了撇嘴:“可也是李家自个儿出的银钱,您说得好似祁佑给人出了。” “再说您孙子倒是想去镇上,也得在镇上有个住所不是?” 两句话又怼得老族长直喘气:“你……你给我滚回家去!你也是个没心肝的!” 这话就有些难听了,那侄子立刻拉了脸:“二叔可别太着相了!硬要将祁佑当成敌人似的,等下你得罪了人,吃亏的反而是咱们,到时可别怨咱们几个小的不认你这个二叔!” 他骂骂咧咧地开了大门,索性走了,边走还边道:“合着咱们都是没心肝的!” 这话没避着人,屋子围墙又起得不高,隔壁几家听得清清楚楚。 踮起脚看了看气得不成样儿的老族长,周围几人互相努了努脸色,小声说着话。 “别理他,这老爷子疯魔了不成,这也要怪到祁佑身上。” “一个程家的,一个柳家的,两老爷子气性儿可不小,祁佑跟春归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就是,我们族里要是出了个祁佑这样的,我做梦都得笑醒。” …… 周围人替祁佑一家子抱不平,而院子里气得直来回打转的老爷子则是越想越气,不消多时,他忽的顿住,黑着脸拉开院门,熟门熟路地朝一处走去。 后头多的是伸长脖子看的人,见状面面相觑,不知这老爷子要做什么…… 另一边志高驾了驴车,没一会儿就将阿珍她娘给接来了,得知志高的来意,蔡大娘比李老爹镇静多了,立刻拐进屋将新鲜酱鸭和一干瓜果挑拣了出来,又去往蔡家族长那儿,借用了宗谱。小宝亲爹没了后,这户籍便落到了小宝他大伯手里,如今蔡氏改嫁,就不方便上门了,虽没了户籍,宗谱却也能用。 宗谱是要紧物件,而蔡家族长一听缘由,立刻取了出来跟着一道上了驴车。 小宝他爹跟蔡氏本就是是一个族里的,哪怕蔡氏改了嫁,这孩子还是蔡家人,如今要考童生试,这是顶顶要紧的大事儿,细数下来,整个蔡家村只有两个上年纪的童生,这一代里竟是再也没有读书人了,这叫蔡族长如何不急? 当初蔡氏改嫁一事他是睁只眼闭只眼过去的,知道其中有些不能揭上台面的事儿,但到底体念蔡氏不容易,加上当初已是秀才的祁佑在旁言说,他便遂了这对人的愿。 却没想到当初这么一宽容,竟成就了如今这个势态。 放眼望去,同如今的县老爷知行祁佑交好的乡里人除了小凉山的村长里正这些老相识,竟是只有他们蔡家人了! 小宝以后的前程不可谓不坦荡! 蔡族长跟蔡珍她娘镇静过后,到底忍不住内心的喜色。 “阿珍这日子盼出头了!” 蔡大娘应道:“是族长宽厚。” 蔡族长摇摇头:“不提那事儿,日子是自个儿过的,等会儿见着祁佑可要好好谢一番才是!” 没一会儿,驴车就到了小凉山。 李奶奶买了菜回来才得知两个孩子竟是回来了,才要出去一趟多买些回来,驴车便进到了院子里,蔡大娘手里拎了好些东西,将人给拦住了。 “老婶子别忙活了,我这儿带了好些酱鸭烧肉,新鲜瓜果也有。” 都是一家子,李奶奶也不客气了:“还是你想得周到!” 一群人面上掩不住的笑意,许久未见小宝跟志远,蔡大娘也是想得紧,挨个地看过来,再看堂前坐着的祁佑,她长叹一口气:“婶子多的话就不说了,阿珍跟我那女婿在镇上得了你们的照顾,要是有用得上他们的尽管差使!” 话虽这么说,可她几次去了镇上,自家闺女连丫头都用上了,就是春归每日都忙活着,她闺女借着肚子已过上了地主夫人的日子。他们一家子真心待人,也只会当这一句是客气话。 果然,祁佑并未受这一份谢,只将小宝跟志远如今这学业细细说了一回。 两个孩子都是聪慧的,这近两年的功夫无忧无虑,心胸开阔,又学业刻苦,这个年纪已经能隐隐看出气性。 蔡家族长一看便知,心中更是激动又宽慰。 蔡大娘跟李奶奶已进了厨房准备正午饭,留下李老爹跟蔡族长,各自拿出户籍跟族谱,两个小厮将笔墨一干备下后,祁佑亲自给两个孩子登记了户籍及祖上三代诸位长辈名讳。 小小的一张纸,各处小字布满,待写完后放置桌面晾干,两份大小结便由祁佑亲自收了起来。 李老爹跟蔡族长在旁看着,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扰了什么。 “志远跟小宝若是过了童生试,还有官府的人前来查验,爷爷跟蔡族长且有个准备,到时我也会提前打声招呼。” 两人连连点头:“好好!咱们都清楚了。” 如此这一趟便完事了。 李老爹激动之下,将蔡族长也留了留一道吃饭,蔡族长也有心跟祁佑处一处,自然是应下了。 两个孩子径自进了房间,留下几个大人不时说着话。 三人有话可讲,剩下一个李志高只在旁静候着,祁佑随处一瞥,见状道:“我来时李二哥正要去田地,如今春种可已忙完?” 李志高忽的被点名,愣了愣,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咱们家就佃了那几亩地,今日不过就是看一看田水。” 李老爹笑道:“看几日的田水,这小子就能回镇上给春归丫头运牛奶了。” “就是如今官窑一开,正是咱们山脚下,山货胆子小,也不时常出来走动,正想上去跟春归说一说,这隔日的货儿怕是送不齐全了。” 祁佑闻言摆了摆手:“这不打紧,铺子里的肉干用寻常肉也能做的。” 当初春归叫志高几月如一日地送着山货,私心里不过是想给他跟知行攒下两件皮袄罢了。如今银钱已够,他跟知行也早已回了来,山货不要也罢。 只瞧着志高如今只在这山间打转,祁佑心里倒有了一丝想法。 “如今家里新添了人手,每日去镇郊运牛奶也是方便的,只近日阿荣带着阿仁还有郭家的小少爷一道在忙新铺子的事儿,我见他们整日跑来跑去,大约是缺人手呢,李二哥可有兴趣过去帮一帮忙?” “新铺子?”志高乍然一懵,蔡族长一听倒是开了口:“春归这是要开分铺了?” 祁佑淡笑,也不避口:“官商之分,春姐有意退居,就叫阿荣阿仁自个儿去闯荡一番。” 官商之分,可当今圣上却也是最是清楚他与知行周晗当初的画册生意,也最清楚春归同郭家这一门手绘生意,圣上没有明示,他们自是可以继续做下去,只也不能太过放肆摆到明面上来。春归这未雨绸缪的性子,自然叫阿荣出去顶上了。 李老爹听明白后才露了喜色,却又皱了眉。 他家志高虽机灵,却从未没做过什么生意,祁佑这话一听就是有意帮扶一把。 可想到这二孙子还没着落,李老爹虽心里不太好意思,却也拉过了自家孙子,道:“这小子做生意可不行,却跟他大哥一般脏活儿累活儿都是肯干的,就叫他跟着跑一跑,若是不得用,叫阿荣不必顾着我这个老头子,直接把他退回来!” 祁佑如何不知这老爷子心里的顾虑,笑了笑,道:“爷爷放心,李二哥人机灵,又是肯吃苦的,一直运送牛奶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若有个稳定着落是最好的。” “春姐也定是答应的。” 这么三两句,志高的路子便定下了。 蔡族长在旁看着,多少心生羡意,同祁佑一家子交了好,多的是好路子走啊! 临近正午,一桌子好菜好饭便都摆下。 鸡鸭鱼肉比往常丰盛了不知多少,可蔡大娘跟李奶奶都还嫌不够,还挖空心思地想着要多添几道菜。 还是祁佑拦下了,一桌人才陆陆续续地坐下。 而这边一坐下,门口却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更略微夹杂着些许低骂。 “如何不去?再不去旁人都考上秀才了,就咱们自家人大字不识一个!” “我这不是为着咱们老程家的名声?!” … 第一百九十八章上门质问(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老程家三个字一落地,屋内闻声安静下来的一桌人多数都不皱了眉。 李老爹才一副高兴模样,一下便拉了下来,又将筷子往桌上一放。 “你们吃着,我去瞧瞧!” 祁佑却是面上平静,只将一块子新鲜鸡肉夹给两个孩子。 李老爹出了屋子一瞧,可不就是那程老族长吗! 老爷子满脸不高兴,嘴里还气愤地扯着话头,身后竟跟着三四个程家人,个个手里牵着半大孩子,看面孔都是程家族里的小辈。 李老爹眉心一跳,一看这就是冲着祁佑来的。 程柳两家底下小辈虽有些小毛病,却大多和善,只这两个族长不知怎的,年纪一大,一个比一个迂腐不说,跟祁佑知行好似犯了冲似的。 去年柳贵跟李兰一事私通撒盐一事搅和得惊天动地,虽将私通一事瞒下了,可周围几个岁数大的却都一清二楚,如此没脸的事儿,臊得柳族长连门都不敢出了,至今没见他出来晃荡,自然也搅.弄不了什么,这一个倒是消停了。 而这程族长好似忘了前头如何对待祁佑,自打祁佑做了官后,虽骨子里有些后怕,明面上却仍时常作出一番长辈样儿在外几次评判祁佑。光是村长跟里正遇见便有好多次了。 今日竟是上门来说教了?! 李老爹脸色难看:“你这是做什么?” 程族长一路走来,这副气势被乡里人瞧见,不免跟了几个看热闹的,不多不少也有近十个,此时纷纷窃窃私语着。不怪他们看热闹,只因这程族长如今这威信一降再降,跟个笑话似的。 被一打人围观,这老爷子自然憋了一肚子火,可他自认今儿来是有要事,底气十足。 “我听说祁佑来了!” 李老爹冷哼一声:“来了,正吃饭呢,你有什么事儿待吃了饭再说也不急。” 他不是小辈,正经长辈,又是到了这岁数,到这族长跟前也不惧什么。 对上李老爹难看的面色,程族长自然心里也不爽快:“他既是来了,为何不来看望族里几个长辈?这是眼里没有我们了?!” “你这什么毛病!端着个身份白日里背后嘀咕祁佑小话不够,还要到跟前来耍一耍族长威风?!” 不敬长辈,这样一顶帽子砸下来,这老小子是生怕祁佑坐稳了县太爷吧! 李老爹没好气道:“这会儿没功夫跟你闲扯,你要有什么事儿过会儿再来,年纪一大把到处晃荡,也不怕一把一把老骨头给晃散了!” 这好日子,李老爹也没心思在这儿跟他掰扯,直接开口赶人。 这一赶自是叫这族长心头更气。 他一个族长要见自家小辈得主动过来不说,还被一个外姓人给赶了,气得他当即吼道:“这做官做糊涂了不成?!日日就想着外姓人,连祖宗都不敬了!” 后头几个小辈本就是被他强压着过来的,此刻听他嘴里如此骂上了祁佑,吓得几人当即就想回去。 可见他边骂边要进了李老爹家的大门,又赶紧去拦下。 这老爷子气糊涂了不成?!人家是小辈,可也是县太爷!但凡一个不顾念官声,私下里找个名头把你这族长名头给找人替了也有的! 于是三四个小辈一旁拦着,李老爹挡着门口,前边几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愣愣地看着,外头又有闻讯赶来的乡亲们又围上了一大圈,这院子里倒有几份热闹。 里边听了全程动静的祁佑终于也放下了筷子,扫了一圈,在座的李奶奶,蔡大娘,蔡族长,面色无一不难看的。 他轻笑一声:“不打紧,我出去瞧一瞧。” 说着便起了身。 走到门口,那族长正被几人拦着,一把年纪了风度全失,看到后面几个胆怯的孩子,祁佑大致也知晓了他的来意。 程老族长平生最爱颜面,到老都是一副端着的模样,被几个小辈半拉着正觉丢脸,一抬头便见自个儿口里骂了好几回的祁佑正走来。 说来也奇怪,平日背地里一通批判,以长辈的身份多番在人前指责,如今这人在眼前,他却忽的心虚起来。 几个汉子见了祁佑,也不好强拉着,齐齐地脱了手,想到被族长拉过来的来意,几人面色都有些臊红,一人反应快,便想着带着自家孩子先走人,却不想祁佑当即开了口。 他面带笑意:“今日是什么好日子,竟劳动族长带了几位叔兄亲自过来。” 程老爷子被这笑意唬住了,自是以为这人做了官不敢在人前不敬他,底子里这点虚便抛诸了脑后,正过身子哼了一声:“你这小子,如今做了官有几分好歹,竟是不把我看在眼里了?巡查官窑多少次未见你上门,今日反倒上了别家的门!” 这话听得外头围看得人不由得好笑,这老爷子何时这般脸大如盆,人家巡查官窑是要事,难不成每日来之前都要拜一拜你这个失了情分的族长不成。 祁佑却好似未被惹恼的模样,笑了笑道:“那依族长的意思是我该如何?” 他上前一步:“是不计前嫌由着族长几番指责,或是依族长予取予求?” 他面上虽笑着,说出来的话却略显讽刺,程老族长听得一个激灵,立刻驳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哪里要你什么了!我今日可是替族里几个孩子说话来了!” 看了看几个瑟缩的孩子,老爷子说话声儿都足了些:“外姓的孩子,连县试报名都亲自带着,你自家的小辈却是连书都念不上!你这心可是长歪了!” “族长这话说得不对。” 祁佑一句反驳,对上老爷子的眼睛不紧不慢道:“我身为本县县令,不论外姓内姓,都是我的县民,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 “而念书一事自有各家定夺,我一个县令管得了县内经贸繁荣,断得了冤假错案邻里纠纷,却唯独插手不了家务事。” 似是没想到祁佑真有理有据地驳了回来,老爷子竟被连着两句说得发愣。 “族长要指责我其它便随意,可要说念不上.书我却要为自个儿抱屈。” 祁佑环视一圈院子外边越来越多的乡亲,敛了神色:“自我未上任前,春姐已念着情谊给诸多乡民们供了便宜。” “更遑论我上任后连番举措,若说偏心,我确确实实偏了。” “官窑选址选在这几处村子附近,又引开了集市,前几日郭家的番薯地,一桩桩举措本可以送至镇郊几个乡里,我却偏偏挑了这边。”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族长您说,是不是偏了。” “几日前的番薯地,不过改了一纸未签订的契约,乡亲们便要闹上一闹,也就是郭少爷好性儿,又有情面往来,如若不然,当日就该撒手离去。” 依旧是轻轻浅浅的几句,可落在旁人耳朵里皆是警醒,那几个从甜水村过来的乡民们顿时脸上臊红。 先不说那偏不偏心的,这祁佑口中说的不就是他们吗,当日听了改成一户一块后就变了嘴脸,吓得那郭少爷红了眼睛。 郭家又哪是肯看旁人脸色的角色,不过就是看在祁佑一家子的面上,还好声好气地同他们解释吗。 若没有这几分情面,这番薯地早就没他们的份了! 当日没想明白,此刻祁佑一提点,几处乡里的人心中只剩下后怕。 小凉山一众人依旧是看热闹,听到这儿早有人嘀咕。 “我就说他们不识好歹呢,还在郭少爷跟前指指点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郭少爷占了他们便宜呢!” 再看那老族长,被四周的说话声扰得愈加烦躁,他可不爱听这些。 “我跟你说小辈的念书教养,你扯这么远做什么!” 祁佑收回眼神,淡淡道:“族长既提到了心偏,我便好好跟族长分说分说,有何不可?” 眼看着旁人看自个儿的眼神愈加嫌弃,又顿觉落了下风,程老族长直气得心口疼,愈发口不择言。 “你如今口舌伶俐,又有官位傍身,都敢顶撞长辈了!那两个小子被你如此近身地带着,想来这童生试该稳了吧!” 这话一落,只见祁佑面色一下冷冽:“族长慎言!” 可看在那老爷子眼里却好似戳中了痛点。 “历来本县县令是科考的主考官,你与那两个小子如此亲厚,连个报名都带在身边,谁能知晓你不会作出那起子污糟事儿!” “你这老货!”李老爹一听这话刚缓下来的脸色又一瞬难看,四处看了看,拿了根称手的棍子就要过去。 亏得祁佑手快一下拦住。 程老族长一辈子被人供着敬着,敬出如今这虚伪惹事又怕事的模样,看到真棍子上手,心里早就吓坏了,立刻就往几个小辈处避身。 李老爹气得直喘气:“你听听这老东西说的!这哪是一门族长该说出来的话?!今儿我这条老命赔在这里都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可!” 祁佑取下棍子,面色严峻:“爷爷别冲动,有我在呢。” 说着朝门口两个出来查看情况的小厮示意,程忠程义立刻上前将老爷子扶到了一边。 是他高估了这族长的行径,虚伪易怒,口不择言,这一句下来,听信的人不见得有,可背后将今日这事儿当做话头言说的不占少数,传来传去,这当口上给两个孩子留下闲话不是什么好事。 他心下一计较,再转身,神色已十分难看。 扫了一圈众人,小凉山的乡亲们大多对这族长怒目而视,他便上前掷地有声地一句质问道: “诸位乡亲在前,族长这一句可是污蔑祁佑为官不正?” 这老族长给他扣下了个帽子,他大可以回扣。 走至众人面前,他冷笑一声: “我虽将为县试考官,而试题却是由上级届时下发,我与考生一前一后拿到,如何替孩子们遮掩?” “族长轻飘飘的一句,却是将我品行官声与孩子们的前途放置火上炙烤!你可有想过后果?!” 第一百九十九章村长驳斥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于这县试前,打着小辈的名义到这儿声讨,明知为官名声有多重要,这一族之长却巴不得叫他满身污糟,这明晃晃的心思都暴露人前了,还难为他作出一派正义的模样。 “小宝与志远确由我亲自考校,也是我与知行前日建议下场一试,若这也是族长口中所说的污糟,那天下之大,高明之师成百上千,只要教导过学子便都要被打成下作之辈了?” 祁佑面上再无丝毫笑意,顶在前头,一句又一句地砸下来,直砸得程族长一阵语塞,他可背不了如此大的罪名! “你……我只说你的事儿,你扯这么远做什么!” 祁佑冷笑道:“不说远的那便说近的。” “志远与小宝就在屋里,两个孩子平日里的功课私塾内有记录,家中书房里更有存档,您老人家不嫌麻烦我便都给你送到眼前,我再亲自与你请了齐老秀才来,叫他老人家辨一辨是否有真才实学,是否真得靠我这个县令给开了后门?” 程族长不过就是找个话头,哪里知道祁佑会这么较真,也是他找错了路子,竟掰扯到几个孩子头上。 “那,那这些不提!” 引得在旁的众人好一阵白眼。 他又似耍无赖般: “我只问你,你将别家的孩子视如己出,咱们自家的小辈可有好些连私塾都还没上呢!” 只这回祁佑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围小凉山的一众乡民已忍无可忍。 “程族长,咱们小凉山的敬你是程家的族长,可你也不能如此蹬鼻子上脸,欺负到咱们的人头上来吧?!” “你别说你不知道县试有多要紧,这么大喇喇地说人家孩子弄虚作假,又造谣祁佑官声,你心肠怎的如此……” 说这话的是个年轻汉子,到底念着他是长辈,皱了皱眉,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亏你还是带着小辈上门来求祁佑办事儿的,这副行径,我还以为天王老子来了。” 说到带着小辈来的,甜水村那几个程家人连忙带着孩子退了几步。 有个牵着自家孩子的汉子实在憋不住了:“祁佑,可真不是咱们硬要来这一趟,是族长他突然来了家里,又说要将族里孩子都送进镇上的私塾,又说你不厚道,只想着别家的孩子。 “我跟你嫂子确有将孩子送去念书的念头,可并非如此急切啊,家里也种了一地的番薯,一年两季加上平日里攒下的,明年就能把孩子送进私塾了。我这么与族长说了,可他偏听不进去,立马一顶不求上进的帽子砸下来,还发了大火,我也是没办法,只能带着孩子跟来了。” 另一个也接上:“我也是啊,如今种着番薯地,家计已有大大的改善,也就等个一年半载的,咱们不是等不起,孩子也还小着。” 可偏偏族长如此性急,他是族长,又是长辈,他们这些小辈又不似祁佑这般有底气,如何顶撞! 四个族兄面上个个一言难尽,急切地同祁佑说明着。 再看那族长,面上早已黑成一片:“你们懂什么!我难道不是为你们好?!” 周围人听了这话皆是摇头。 “敢情还是硬逼着小辈过来折腾祁佑的,这老爷子临老临老,竟作出这副德行。” 祁佑看几人面色便知一二,先朝那几人安抚地点头:“我都明白,劳诸位叔兄带着孩子稍等。” 再看向这着了相的老族长,缓缓道: “我的品性与为官之道,可由我心证,由圣上裁断,由乡民们辨析,却唯独不以你一家之言。” 又恐这话不够果决,他再添一句: “族长,我几次三番与你提过当年那封断亲书,那确不是白写的,如今官印私印都在,我大可在上头敲下去。任凭你如何言说上告,我心中自有辩驳。旁人心里也自有一杆秤。” 近两年的功夫,许是日子过得太顺遂,也不将断亲书放在眼里了。 他眼神淡漠:“如今已不再是当年孤苦无依时候,当年我无所依靠尚且敢与你搏一搏命数,还望如今也也别以为我不出一身官威便软弱可欺。” “你这个族长若是当得烦了,我大可与你换一个。” 他每说一句,那老爷子面色便难看一阵,提到断亲书时他多少有些心虚,可等听到最后一句换族长,他压根顾不得心不心虚的,面上已然大怒。 “我为族里劳苦一辈子,你这毛头小子竟打算换了我?!” 这话听得几个从甜水村跟过来的乡民们都有些臊耳朵,几十年来,程柳李蔡各家,李家的踏踏实实劳作,蔡家出了多少手艺人或是做生意的,独程柳两家竟养出好几代的流氓胚子也不见得两个族长管顾。 去年大旱犹如一面照妖镜,就小凉山跟甜水村闹出了人命不说,还出了祁佑被赶,知行一家被抢粮的破事儿。 闹到明面上还是由村长跟里正一块儿善的后,两个族长高高挂起闭门不出,跟个佛爷似的。 就这般还好意思说劳苦了一辈子,真真脸大如盆。 他这一句出来,听见的无一不变了脸色。 换族长?就凭祁佑是县太爷,又是本家的人,不说换族长,就是为着从前的龃龉问责也不打紧,这老族长高高在上一辈子,越活越糊涂了不成! 可在旁的毕竟是小辈,总不能扯下脸皮真去嚎丧他几句,只一个同辈的李老爹,已是气得不行,只想着动手。 正当祁佑冷着面孔要再开口,不知什么时候村长已由家里孩子搀扶着过了来,后头还跟着里正夫妇俩,各人皆是怒火中烧,于祁佑开口之际,老村长中气十足地吼道: “程老二!你这脸皮还要不要!” 这熟悉的一吼可把围观的众人高兴的,立刻让开了一条道。 回头一看,可不就是自家村长吗! 老村长年岁比这同辈里的都要大,曾听说当年要不是他推脱了族长之名,这会儿柳家的族长可不是如今那个。 就是眼前这程家族长,于年岁上都要矮一头,几十年前,也是老村长带着头立起来的。 再看那程老爷子,果然神色忙不迭一收,眼神有几分闪躲。 可老村长可不管他,往跟前一站,面色难看得不行:“你老糊涂了不成?!祁佑哪里招惹上你了,你还扒着不放了?!” “他一个新上任的县老爷还得管族里吃喝拉撒,管小辈登科保举不成?!亏你还是做长辈的,一把年纪了,我都替你面上无光!” “就是你柳家那个老哥儿如今看在知行这般前程都缩在家里不敢出来,就怕触了知行霉头,一个不爽利揪出从前那起子破烂事儿,你倒好,还巴不得祁佑不问你罪过?!” 旁的人家,族里出了个光耀门楣的就差供着敬着了,这老小子倒好,巴巴地上门讨嫌。 按理说都到了这把岁数都是小辈孝敬的年纪了,老村长也不好轻易叫这些老家伙面上无光,就是李兰跟柳贵私通那事儿,他也是关起门来只在同族几个跟前骂了几句柳族长,可像今日这般在众人面前斥责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实在是这程族长过分了! 这一通斥责,围观的众人起初还觉听得爽快,后头就不敢吱声了,只因这老村长是真大动了肝火,可要劝解一番也是无人出面。 祁佑一家子做了这诸多好事儿,又是在圣上跟前过眼的县令,谁人心中不是敬着畏着,被这么个老爷子扒着不放,瞧着都亏心,还不若叫村长好好治他一治。 程族长被这般当众下脸面,就跟被剥了皮的活鱼似的难受,受不住地要抬头反驳,又被老村长一口唾了过去。 “你这般见不得小辈好过,嫌高帽子戴久了还是活够了?!祁佑就没说错,我看就得将你这族长名号给掀了,反正这几十年我也没见你做过什么实事!小辈里谁不比你这把老骨头担事儿!” 出了一口气,老村长心口才舒坦了些,才缓过来,他又转头看了一圈已经围满了的众人:“从前我没多提,可谁都不能忘了祁佑知行还有春归丫头为咱们几个村子做的事儿!” “窑洞里的工人,新开的集市,征收的番薯地,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为着咱们乡里繁荣,叫乡亲们日子好过些?!不放到明面上有些人竟当做不知,良心吃到狗肚子里了?!” “还是嫌不够,硬要人家将饭喂到你嘴里不成?!春归丫头从前说过什么?日子要靠自个儿过出来的!” “桩桩件件都要赖着旁人渡一渡,棺材板要不要我这把老胳膊老腿给你敲了?” 谁能不知老村长这番话也是在敲打自个儿,小凉山里的一众人早就打心眼里服了春归一家子,其它乡里却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话,年纪轻的面上微红,年纪稍大些的若有所思,千人千面,总能想明白什么。 再看向那程老族长,早已被说得抬不起头,这一趟怎么也想不到招来了村长,被当众驳斥,高高端着的脸面怕是这辈子过完也再难捡起。 甜水村几个小辈到底心思软,在旁劝了一句:“族长,还是回去吧,老叔儿说得对,日子是咱们自个儿过的,何况祁佑春归给咱们铺了这许多路子,来年咱们族里几个孩子自然进得了私塾。” 旁人没什么动静,里正夫妇俩听了不由得摇头,这小年轻,还不知自家族长可不是真为了族里小辈的前程来的,这老人家不过是想刺一刺祁佑罢了。 有了个台阶下,程老族长几乎是仓皇而走,剩下几个带着孩子过来的程家小辈也打算一道走了,却不想许久未言的祁佑出声喊住了他们。 几人一愣,忙不迭转头。 祁佑淡笑道:“几位叔兄若是有将孩子送进私塾的打算,不妨等上几月,祁佑正有重整乡里私塾的念头。” 今日经这一闹,虽是程族长胡搅蛮缠起的因,而他不妨结一个善果。 这一句落地,四个程家小辈还愣着,旁边里正媳妇儿转得快,连忙笑着提醒:“还愣着做什么!是好事儿,赶紧回家等着吧!” 几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就要道谢,被祁佑拦下了。 说着又转眼看向围观的众人,朗声道:“乡亲们家中若有孩子打算试一试童生试,如何报名,或是功课查验,索性今日祁佑人在这儿,都可来问询一二。” 这下在场的没有不高兴的,好几人听了便回身朝家中跑去领孩子了! 第二百章私塾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小凉山从去年开始日子就好过了起来,新年伊始,就有不少人将自家孩子送进私塾里,县试在即,哪怕只沾过一点书卷气,大人们也想叫自家孩子去试一试,何况祁佑亲自考校功课这等好事如何不叫他们高兴,于是一个两个都跑回了家。 短短片刻,见事儿过了,剩下几个也四散着离开了。 留下老村长跟自家侄子,还有里正夫妇一道留着。 祁佑抬手行礼,恭敬道:“谢过村长爷爷解围。” 村长赶紧将人扶起来,绷着脸道:“都是县老爷了,还行什么大礼。” 又埋怨道:“你这孩子,就不会找人过来叫一声爷爷吗!那等老泼皮,惹起来就没个安生,你如今做了官了,行差踏错就是一个话柄。” 祁佑等不及辩解,李老爹已扔了棍子冷哼了一声:“这老小子,一把年纪比从前还刁钻,祁佑怎么做都是错,我看还不如直接将他给撤了,另挑个清明的小辈。” “不是我说话难听,实在的,要是程家还是这么个老东西做族长,底子难保不歪了!那几个跟着来的孩子我瞧着就不错!” 李老爹这话说得实打实地真心,村长被这么一打岔,也琢磨起来。 祁佑却摇了摇头:“我何尝不想过,只如今也寻摸不出什么由头,再拿从前的事儿发作到底不正当。” 说到底也不过是袖手旁观不作为罢了,拿这个名头撤了族长的位置多少有些不合适。 两个老人家也不由得叹气:“就先这样吧,日后他要是再来,你就找人过来叫我,我这把老骨头治一治他还是成的!” 只他们这会儿还没想到,这个名头很快便来了,还是跟镇郊一处官窑有所牵连。 …… 说完了这一茬,老村长倒是注意到了里正夫妇俩,随口一道:“你们也来得巧。” 哪知里正夫妇俩面色有一瞬犹豫,面面相觑后又将这丝犹豫给掩了下去。 里正媳妇儿笑了笑:“这不是祁佑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嘛,就想着过来瞧一瞧,谁能想到这程族长闹翻了天。” 说着一行人便进了屋子,满桌人带着孩子此刻面上都缓了过来,只听了这么一场,心里到底还有些气,李奶奶跟蔡大娘两个妇人家受不住气的,眼里还有些红。 见着来了人,又赶紧招呼上了。 里正媳妇儿赶紧道:“可巧咱们还没吃饭呢,大娘,可还能加几双筷子啊?” 李奶奶赶忙擦了擦眼角:“怎么不能,赶紧坐下,大娘去拿!” 又问过村长两人,就再加了两双筷子,如此坐下了满满一桌子。 祁佑今日的来意在座的也都知晓了,见志远跟小宝两个如今这沉稳的模样,几人眼里都是满意。 坐下后,骂了几句那程老族长,村长不免要说到祁佑刚刚提及的私塾一事。 若他没猜错,祁佑或有意。 祁佑也知村长这样一心为乡里的定然要提起这一桩,也不避讳,直道:“如今窑洞一事落定,之后几处小集市也将定下来,村子各处也都有了进项,不论是我还是乡亲们,眼下最重视的便是孩子们的教养。” “再是春姐说过,村长爷爷同其他长辈们为了着村子操.了一辈子心,但到底修桥铺路也仅是方便了乡里,真要叫乡里繁茂起来,让小辈们走科举才是最便捷的一条路子,哪怕走不了科举,能稍微识几个字也总有一条出路。” 他这话算是说到一众人心坎里去了。 村长闻言摇了摇头,叹道:“春归这丫头,哪怕出去了也惦记着我这老头子啊……” 他忙活这么些年,虽心甘情愿,可谁不想众人知晓他这一番心,如今有春归这般体谅他,他也算是值了! 而后半句祁佑也说得毫无错处,一味地修桥铺路不过是装饰了表象,内里却依旧空空。寒门出贵子才是最好的一条路,如同祁佑知行这般,有了好前程,哪怕只有一分惦记乡里,也好过他们这几个老东西忙忙碌碌大半辈子。 “如今乡里只有齐老秀才那儿一处私塾,到底不方便。” 祁佑顿了顿,沉思片刻再道:“只私塾易建,教书先生却要再斟酌。” “这一事村长爷爷不必操心,我记下了。” 在座的几个无一不心内宽慰。 待吃完了饭,志高先送了蔡族长回去,蔡大娘却是带了好一些东西过来,除开给李家留的,剩下的都预备叫祁佑带回去,里正媳妇儿正好也能一道帮忙。村长跟里正却是有意看看自家乡里的孩子是个什么情状,便也留了下来。 没一会儿,村里家中有小子正念书的人家纷纷带了孩子过来,个个面上喜气洋洋,很快就将院子给占了大半。 乡亲们虽心中对祁佑有敬畏,但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此刻又因县试一事高兴坏了,而孩子们却是个个紧张。 念了书都是大孩子了,自然知晓自家村里出了县令,又得知县老爷的好才学,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一个个站在院子里,眼神里透着些许不安。 等了片刻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好些其他乡里的,或也是带了孩子,或是只来了大人,想来也是得了消息后来探探情况的。 众人瞧见也只各自打了招呼,那程老族长归程老族长,乡里人却大多是和善的。 见人出来,立刻有乡亲道:“祁佑,咱们都是吃了饭过来的,没扰了你们吧!” 祁佑淡笑道:“叔婶们来得正好。” “我知晓好些孩子都是今年才进了私塾,可今年不下场,也总有一日,我便先将这报名一事同乡亲们说一说。” 众人纷纷点头:“好好,咱们都听着。” 县试报名,及后头的府试都是童生试,报名须知跟流程都极为严谨,院试也一向如此,但县学却不一定只秀才在读,好些富商人家使了银钱也多有入学的,如同当年那郭展鹏和几个同祁佑知行不对付的几个。其中的龃龉就不好同乡亲们明说,他也知草草地过了一遍。 寻常人家能考中秀才,也能寻一份正当活计了,或是教书开蒙或是卖字画或是进文人铺子掌事,向来念书的人出路总是多些。 一院子人听得极为认真,底下一些孩子起初还有些紧张,听到后来也放下了心绪。 过了好几年的穷苦日子,若是念书能有一番出路,谁不想呢。 说完了这些。便是考校的时候了。 经了一番说解,孩子们多少有了些激奋,不似来时的紧张。 而祁佑只一人,孩子却有十来个,他想了想,便将志远跟小宝推了出去,淡笑道:“就如我跟你们知行哥哥平日里考察你们那般,也去考一考这些弟弟们。” 两个孩子被这么一推,都有些不好意思,又见祁佑是认真的,也立刻收起了情绪,来到几个孩子跟前,有模有样地出了题目。 被志远小宝考校总比在祁佑跟前松快些,很快院子里便有了此起彼伏的应答声。 一众乡民们面上无一不是骄傲。 这祖祖辈辈的穷苦人家,今日家里的孩子竟能有模有样地识文断字,谁见了不欣慰呢。 这么一下午,祁佑听了众人应答,又挨个指点过去,神色毫无紧迫,每一人都是细心指点答复。 而在旁看着的一乡人心内除了高兴之余皆是感动。 一个县大人能舍下一整日来指点孩子们的功课,叫他们如何不感激。 于是又有人偷摸回家拿了好些瓜果来,等祁佑考校完毕后,手里又多了好些乡亲们的心意。 推脱不下,便也只能带着走了。 人群直至傍晚日落时分才散去,等祁佑的马车走出老远后,各家才领了孩子一本满足地走了。 志高又送走了蔡大娘,里正夫妇俩跟村长也分了两边各回各家。 村长今日愤怒而来,走时却是高高兴兴的,而里正夫妇俩高兴完才又忽的想起白日里的情景,笑意却是止了。 白日里村长随口说道他们来得巧,倒不是真巧…… 只因祁佑被那程老爷子上门折腾一事是那程天保特意过来同他们提起的。 夫妇俩走在路上,里正媳妇儿叹了口气道:“这天保不知心里是如何成算的,要不然是离了李兰后一下开了窍,反省了自个儿从前做的糊涂事儿?” 里正面色却是不好看:“不论如今是怎么一回事,当日确是他做错了事儿,这般对待自个儿的亲弟弟,这可不是今日做一两桩好事儿能抵的,祁佑就是不愿搭理咱们也不该说什么。” “那自然是这样,他们两兄弟的事儿归他们自个儿去处理,这不我们今日也没当众提起吗!” 说到一半,里正媳妇儿步子一顿,突然又道:“我看还是找了时间将这事儿到春归那儿去过一过,祁佑这两年只听春归一人的,春归也最清楚祁佑自个儿的意思,跟天保日后是个什么情状,春归最是清楚。” 里正闻言也思虑了一番:“你说得不错,还是跟春归说去吧。” 第二百零一章重归忙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今日这事儿闹得不大不小,回了家,祁佑还没开口,志远跟小宝就有模有样地将这事儿同春归过了一遍。 两个孩子思路清晰,口齿清爽,几句话便说完了。却听得一家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咱们还真是难兄难弟,都摊上了这么个族长。”知行摇摇头,边说边将两个孩子的大小结拿来存放到盒中,再转头朝蔡氏道:“这东西我先收着,这几日跑两处县衙跑得勤,到时直接带过去。” 蔡氏自然应下。 “不过闹了这么一出,这程老爷子威信也扫了地,虽气得慌,可也不亏。” 耿荣乐观,凡事都往好处想。 知行跟上:“可不是,到时再在几个乡里修两个私塾,哪还有人惦记这个族长。” 何况是个只只折腾不做实事,还时不时拖后腿的族长。 晚上用了饭,月色高悬之际,知行却不似往日说说笑笑的,将早睡的几个孩子跟蔡氏夫妇俩送走后,他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推至祁佑跟前。 示意道:“你瞧瞧这。” “今儿你那儿闹了这一出,我这儿总算有些收获。” 祁佑拿起足足写了二十来个名字的宣纸,上头共是两列。 知行喝了口茶道:“左边是原来那些工人名额,右边是顶替他们的名额。揪是都揪出来了,不过有几个顶替的没查清楚。” 前几日他跟祁佑两人去了一趟镇郊,将官窑处的龃龉同镇郊流民们说明,立刻引了这些淳朴之人的愤怒,两人特意嘱咐立刻机灵的青年汉子在旁时不时观察一番,找出那些李代桃僵的工人来。 除了这些流民,还有监工官差也都知情,只配合着找就是了。 可惜那些流民不常与人打交道,只能勉强认出几个熟面孔,这也已是难得。 才有了这张纸上的名单。 隔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祁佑心中早已平复下来,见了这名单也异常镇定。 “既是有了确定的名额,处置起来也方便些。” 知行转头问他:“可是要立刻发作?” 祁佑思虑片刻,摇了头:“再过几日。” “……等报上去的奖赏下来了,到时再一奖一罚。” 知行了然地点头,一奖一罚,才显得这罚更丢份儿。 说起来这奖赏还是当初祁佑体谅工人劳苦,亲自报上去的,只奖赏还未落下,这罚已然有了章程。 也算是吃了一趟人心不足的亏。 至于奖赏,祁佑想到那些流民,或许这事儿了结后还能给那些流民们一个恩典。 …… 两人这交谈就当着众人的面,只听着也听明白了,耿荣好奇,掂了掂脚随意扫了一眼,这一眼便扫出了好些熟悉的名字。 “哎哟,好几个是镇上的,不过这顶上来的好些人我不认识。”他说着拉过柳仁:“阿仁,你可认识?” 柳仁也过来看了一眼。 …… 这顶替的几人,他倒是有几个眼熟的。 他下意识看了看祁佑,没吭声。 还是郭如意,拿过来自上而下细细看了一遍,待瞥到两个名字时,稍稍顿了顿。 “这程旺……程兴……”郭如意警觉,抬头问道:“可是程家的?” 程旺程兴,按着姓该是程家的,可这名字……祁佑思虑了一回,也对不上面孔。 可他虽没印象,一旁的柳仁却举了举手:“……这两人……是程家的。” 众人目光一下聚过来,柳仁抿了抿唇角,有些不好意思,继续道:“这两个是程族长大儿媳妇那一支过继来的小辈,如今差不离二十五六,程族长大儿媳妇娘家姓齐,家里有个在炭火铺子里管事的叔公,因签了主家卖身契,签之前就将两个儿子过继出去了,虽是过继,也就名义上做给旁人看的,那两人还是住在镇子上。” “程族长?”耿荣撇了撇嘴:“又是他。”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柳仁摇摇头:“村子里也没没多少小辈知道,只是我娘姓齐,也是从镇子里嫁过来的。” 同出一门罢了。 耿荣对那老族长没个好脸色,听完后脱口而出:“不会跟那老爷子有什么牵扯吧!” 柳仁还是摇头:“不知道。” “祁佑哥,你好好查查,我估摸着悬乎,老爷子人老心不老,跟他沾边准没好事,要真有什么牵扯,这族长之位正好给他整下去!” 都是自家人,耿荣什么都敢说,他敢说,祁佑知行倒也敢听。 知行一个拍板:“成,就听咱们阿荣的,好好查查!” 这事儿已有章程,只等上头的奖赏到就成。京都里有周晗帮着进言,不过一个小小的奖赏,批得自然容易。 放下了这一茬,祁佑知行各有各的忙碌,也总不能一直将眼睛盯着窑洞里头。 祁佑这边提起了乡间私塾,知行那边也有一番考察暂且不表。 到了如今,钱财是最容易的一关,而就如祁佑当日想起的,教书匠却不容易选。 他想到的便是当初同在县学里的同窗。 当初一众同窗,二十几号人大半并没有上京赶考,念完了县学或是觉得自个儿不够格或是无心,这批人便留在了本县,剩下一半上了京都的有的没中有的留在了京都,算下来周围几个县里确实还有几个秀才,只是那会儿祁佑知行周晗三人一道同进同出,与旁的学子大多没有交际。 唯一一个有交际的,还是那福满楼的常福满,直至今日,常福满再也没在他们跟前出现过,想来那会儿被周晗吓得不轻。 这人选便慢慢挑吧。 至于不用担忧的银钱,祁佑跟知行私心里是不走县里公账,他们担的重任是为圣上试行手绘瓷器,旁的并未有外拨的账目,既是与乡里方便,自是他们自个儿出了银钱。 这事儿春归自然是同意的,别的不说,这两年小凉山的乡民们已打心底里服了祁佑,这私塾一建,不说于乡里的各种便利,于祁佑知行官声更是有益,春归也不求两人大富大贵,平步青云,只要脚下步子踏稳了,走出去称得上一声赞就行了。 她自个儿便出了一部分交由祁佑,祁佑跟知行又跑了几趟几处乡里,自有各乡村长里正交接,事儿给落定了也不难。只这几处乡里的私塾也得等官窑处建完,工人们才能动工。 几处乡里并不急,这一消息已叫他们夜里睡觉都要笑醒了。这么些年过来,稍稍有些见识的都知晓,只有念书才是穷苦人家的出路,如今有县令扶持,便是成了一半了。 其余时候,祁佑就将县里几个秀才罗列起来,一个一个地查看。只待挑出几个得当的。 花开两头,另一边耿荣几个也终于琢磨出了新铺子的章程,三人兴冲冲地跑来同春归表明了心思。 三人眼中俱是喜色,又略微带着不好意思。 镇郊于私窑处练手的几个手艺人送来几个手绘瓷器,春归跟郭如意正瞧着,见三人这模样,不由得觉着好笑。 问清了来意,才知这其中的扭捏是为何。 “去年冬日里乡亲们送了不少蔬菜过来,春姐怕放坏了,做成了串串,一文钱一串,至今卖得十分红火。” 耿荣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想了想,镇郊不论如今还是日后,都是些寻常工人在忙活,手里银钱也是有限,咱们铺子里几十文一份的点心多少有些贵了,串串却便宜。吃饱还是解馋都方便,就想着不如专门将串串给开辟成单独的店面。” 一番话说完,春归与郭如意两个不由得对望,眼里皆有不由自主的笑意。 春归再转头问道:“这是谁琢磨出来的?” 耿荣瞧了瞧边上两个,道:“阿仁将铺子里所有点心都罗列了出来,咱们三个一道挑拣下来的。” 便是三人一同的意思。 春归嘴角弯了弯:“既是你们三个的想法,那便做吧。” 三人一听立刻笑了起来。 虽知道春归并不会拦着他们,但真应下了,他们仨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除开那串串,另有一道去年夏日里大家胃口不好,琢磨出来的凉皮也交给你们。”春归笑笑:“春日过去便是夏季,也不远了,这两道吃食你们拿走,前边铺子就不再摆这两样了。” 要了一道还附送了另一道,郭展鹏这年纪小的已高兴得跳了起来。 郭如意有意压一压他:“既是有了打算,新铺子便全数交由你们,怎么装置,招人都由你们自个儿搞定,可不许回家找我们帮忙。” 郭展鹏一番神气:“那当然了!” 这人虽经了一次不小的挫折,骨子里的乐观与干劲仍未磨灭,春归笑道:“你们祁佑哥说了,志高哥如今空闲下来,你们尽可找他帮忙去,能找得到其他帮手也是你们本事,就撒开手去干这一趟。” 瞥见三人跃跃欲试的神情,春归继续道:“家里这些时日又该忙起来了,也管顾不到你们,其中分寸你们自个儿拿捏着。” 这一句便是鼓励之外的警示了,张弛有度,能撒开手干,也要能收得回来。 三人听明白后立刻点头。 如此春归跟郭如意两个便彻底放了手。 一家子重归忙碌,也未忘了头等大事,蔡氏产期前几日,先将蔡氏她老娘接了上来,稳婆丫头都备得齐全。 而那祁佑知行正等着的工人奖赏也在路上。 第二百零二章小小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蔡氏被精心照顾了整个孕期,这一场发作得极为平稳,家人好友孩子都在身边,稳婆丫头贴心地照料着,午饭后两个时辰生下了一个足斤足两的闺女。 蔡大娘见是个闺女,生怕李家不喜,见李奶奶满面的欣喜,抱过孩子遮得严严实实就要给门外候着的爷孙几个去看。她心里便有些忧心,李奶奶归李奶奶,这却是李家这一辈里头一个孩子,李老爹跟她那个女婿想来看重得很。 想到这儿她立刻跟着一块儿出了门,可哪知等出了门,前后脚的功夫,李老爹早已接过了孩子,背过身边替孩子挡风,边埋怨道:“我也不急着看,怎的把孩子抱出来了,吹了风可怎么得了!” 说是这样说,可也笑眯眯地不愿放手。 李志存更是扒着自家爷爷的手要看,立刻引来一阵训斥。 “你小心些!别拉着孩子!” 吓得李志存立刻松手,只眼巴巴地看着。 这副景象看得蔡大娘眼眶一下通红,赶紧伸手擦了擦眼角。 才一会儿功夫,李老爹赶紧将孩子抱回给了李奶奶:“赶紧抱进去,咱们什么时候看都行。” 这一下午,这一对爷孙俩也不嫌累,就在院子里巴巴地坐着。 坐着也商量事儿,李老爹叫了阿仁拿了纸笔,托他记下一干要准备的物件。 什么红皮鸡蛋,瓜果糕点,最最要紧的是孩子满月时要穿的百家衣。 这百家衣马虎不得的,刚出生的孩子,穿了百家衣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是老习俗了。 “这百家衣的料子我跟你奶奶已经找好人家了,都是周边几个村子里各讨了一块布头来,你奶奶手脚慢一些,等会儿要不然托亲家赶一赶?” “孩子一出来,满月可不远了。” 蔡大娘听着老人家絮絮叨叨地嘱咐,心下那些担忧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立刻赶过去道:“那百家衣我来做,婶子跟叔儿就好好休息,有我忙活着呢!” 她一脸歉意:“您说我这做娘的,竟是什么都没顾到,连百家衣都要您二老早早地备起来。” 李老爹有了曾孙女,一下午嘴巴都没撇下过,闻言摆了摆手:“这有什么的,咱们乐意忙活,就是再有几回也是好的!就是你婶子不动手,我现学起来也要缝一缝。” 柳仁帮着将满月宴的一干物什都记下,给几个长辈报了报,李老爹又叫他添上几样后,夜色已经慢慢降临。 蔡氏这小闺女来得巧,正是小宝下学的时候,抱出来软软小小的一个,小宝当即就笑了,抱到手里看了半天,脱口而出小小两个字,于是这名儿便定下了。 乡下人贱名好养活儿,小小也不难听,又是小宝取的,李老爹当即就大笑着应了下来,还道日后家里再添孩子就都由小宝取,这更是叫小宝面上的喜色添了许多,愣是抱着不肯撒手,还拉着知敏一块儿眼巴巴地趴在孩子身边看着。蔡氏见了,先前生怕小宝心中有异样的心思才放下了。 这大好的日子,再回去也是不便,春归便找人收拾出了前排空余的几间房,暂时叫李老爹两个住了下来。 只等第二日再好好瞧瞧小娃娃。 第二日李老爹老两口回去准备一干物什,蔡氏生了个闺女的消息便传回了乡里,本以为这红皮鸡蛋得现做起来,没想到的是里正媳妇儿昨儿见李老爹夫妇俩着急忙慌地上去,问了一嘴后便在家自个儿准备起来了,第二日李家二老回来,确认了消息后,她正好拿出了一大筐的红皮鸡蛋解了急。 就这么分了村里人后,里正媳妇儿便自讨一份喜气,帮着李家二老去镇上分红皮鸡蛋去了。 到了镇上,见过了气色还算不错的蔡氏,又将手里的鸡蛋分到左邻右舍的手里,里正媳妇儿才有心思往春归那儿坐下。 两间打通的宅子,从这边往知行那边看也能从长廊里瞧出大致模样,里正媳妇儿打心眼里高兴如今这情状,只她今日除却讨一讨这喜气,还有便是她与里正两个藏了好几日的一桩事儿得趁了今日方便同春归说一说。 就是半月前祁佑来乡里被柳族长上门找事儿,程天保过来报信儿一事。 “本这大喜的日子我也不好提他,只今儿既然来了,这会儿也就咱们两人在,想着还是说上一说。” 那一日她跟里正两人都瞧得出程天保面上有几分急色,却因面上别扭,吞吐几句后状似不耐烦的模样抛下一句:“程老二那老头子跑李老爹家里逮祁佑去了。” 之后便抱着一个同他们夫妇俩手里差不多的一个礼盒急急慌慌地回家去了。 也正是这般,里正夫妇俩才忙不迭地赶了过去,正巧碰上从另一头过去的村长,一道去给祁佑解围了。 里正媳妇儿回忆完,没好气道:“你说这算个什么?浪子回头?心里愧疚?” 怪道里正媳妇儿憋了这许久也要背着众人来同她说一说,这谁瞧了心里不慎得慌,怪只怪程天保前科太多。 春归想了想,也将之前成亲那日,他送的十两礼金同她说了说。 果然,里正媳妇儿一脸吃惊。 “十两?” “他这是要做什么?” 她跟春归亲厚,也是随了个二两的意思,就是二两,放到寻常人家那儿也是一份大礼了,这程天保虽然平日里也是肯干活儿挣钱的主儿,可两年前可是他亲手将人赶出家门的,哪怕有李兰撺掇,可谁不知道他心里因着一对爹娘对祁佑的偏爱记恨了多久。 里正媳妇儿猜道:“难不成他是怕祁佑如今这身份给他使绊子,刻意来讨好你们?” 春归不作声,若是刻意讨好,只要做好明面上的功夫就是,豁开胆子送上了十两就差不多了,哪还有里正媳妇儿口中过来报信儿的事儿。 她心中转过几回,到底也没转到脸色上,想了想握了握里正媳妇儿的手道:“不管他是何心思,到了如今也使不出什么来了,祁佑更不会像他从前那般作践人,与他的恩怨早已了了。” “只亲缘说到底也断不干净的,他若是无恶意,来日祁佑也不会撕了他这张脸面。” 不论是刻意还是发自内心,他要如何表达好意便表着吧。 里正媳妇儿点了点头:“那我就这样回你叔儿,放心,村子里你叔儿你村长爷爷都盯着呢,大家伙儿早已将你们比作菩萨心肠,你是没见着,那日程老爷子来闹事儿,都是咱们村子里的人帮着说话的。” 春归发自内心地笑了笑:“等我这儿空闲了,再去看望乡亲们。” “嗨!你就忙着吧,不用管咱们,你这儿都是要紧事儿。” 她瞧了瞧外头,笑道:“正好阿珍的好日子,李老爹老两口这把岁数了也忙活不过来,我时不时上来一趟,炖些地里头的土鸡土鸡蛋,也跟你说说村里头的闲话。” “婶子安排得好,我跟如意两个也缺个说话的人呢!” 说到如意,里正媳妇儿也颇为喜欢,这丫头既有商户小姐的娇气,又有行事的一派爽利作风。 想起前头正卸了货的蔡氏,又瞧瞧眼前的春归,里正媳妇儿不由得小声打趣道:“阿珍这孩子已叫李老爹长了一辈,你俩呢?” “成亲也有两个月了,可预备着?” 饶是两厢亲近,春归也不由得红了脸:“……婶子怎的又说到我们了,这也才两个月呢。” 也怕叫这新嫁娘太过羞赧,里正媳妇儿稍稍提了一句便歇了:“好好好,婶子不催,你们是做大事的人,有自个儿打算。” 两人又随意掰扯了几句,春归本要留她在这儿住下,里正媳妇儿却说乡里这热闹事儿每日都有,她少回一日便少听几句,家里也少不得她,春归也就放人了。 所幸李奶奶每日要上来,一道坐着志高的驴车也是方便的。到了镇上,志高跟着阿荣几个去忙活,她们俩留着。想也是方便的。 送走了里正媳妇儿,春归又坐回原位,想到那古怪的程天保,她终是叹了口气,这会儿正是祁佑忙碌的时候,窑洞还未竣工,手艺人还未培养好,窑洞里奖罚一事未落定,又多了一桩私塾的事儿。 一旦开了私塾这个口子,少不得几个乡里方方面面的作为都将跟上,这算是祁佑跟知行建设乡里的要紧一步。 这个当口,她又何必叫祁佑徒增烦恼。 只她心中也记下了。 蔡氏这一场叫家里又热闹了许久,小闺女一睁眼闭眼都是一张张殷切的笑脸,出生没多久就收了不少的好礼,就是周晗走之前也是特意留了许多。 祁佑跟知行在外头忙活,耿荣几个也有要紧事儿。所幸家里不缺人,李老爹夫妇俩,里正媳妇儿,外加时不时上门来探望的乡亲们,几乎每一日都是热热闹闹的。家里满心满眼地准备着孩子的满月酒了。 几日后,京都里的奖赏也终于下来了。 第二百零三章奖罚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该是这手绘瓷器给了这皇帝诸多期许,这奖赏给的颇为大方,压根没叫周晗周旋就痛痛快快地批复了,还附上了一句以后这样的小事儿就由祁佑跟知行自个儿做主了。 祁佑知行接了旨意,扫了一眼上头的旨意,敛了神色,心下有了主张,既然奖赏能自个儿作了主,那惩处自然也是。 四处窑洞一共有工人近两百个,另有二十来个手艺人挤在洪家私窑处,最后还有个供了私窑的洪老爷,祁佑跟知行心中也是记着的。 奖赏不多不少,送来千两银子交由祁佑自个儿分派,一同商议之下,祁佑知行决定私人补上一百五十两,不论工人还是手艺人都给上五两的补贴,洪老爷那儿另奖赏五十两,用作这几月里私窑的租赁费用,比照着算,银钱上定是洪老爷吃了大亏,私窑几个月的空窗,损失没有近千两,也有几百,区区五十两补亏空那是杯水车薪。 可这五十两师出有名,乃是一番奖赏,更是请示过圣上后的奖赏,之于洪老爷子这样的商户来说则是一份天大的荣耀,怕是用也不敢用,得时时供着才行。 而对于那些工人来说,唯有拿到手的银钱才是最踏实的,五两不多可也不少,省一省便是一年的花用。 这奖赏一事便就此定下,下一步便要揪出那张名单里不少的偷奸耍滑之辈。 一处官窑里拢共也就近五十来号工人,十来人早已被李代桃僵地代出去了,进来顶替做事儿的十来人又多是那章二这般惫懒滑头的人,在官窑里更是每日晃晃荡荡假意劳作,这一月下来,比起其他三处官窑,镇郊这一处进度已经慢了许多。 不论是原先那些红色的还是进来顶替的十来人,算一算一下要惩处二十几人,算得上一番大动作了。 …… 镇子炭火铺子里进了货,再到底下乡里零散地卖炭火的刘阿伯年轻时候就没了媳妇儿,靠着这一进一卖一路将唯一的儿子拉拔长大,可惜儿子长大后兴致不在念书,也不在继承他走街串巷卖炭火的行当上,只跟镇子里几个无所事事的儿郎们一块儿晃荡,一直晃荡到了十六七的岁数,刘阿伯心里焦急万分,每日进炭火时都是愁眉苦脸的,可自打年前开始他便不皱眉了。 只因新县令走马上任,放榜招工建官窑的消息放了出来,亏得他走街串巷消息灵通,得了这消息,心思一转,立刻赶在众人前头,给自家儿子报了这一差事。 一月半两银子还贴补饭钱,这官窑少不得要建个小半年,这一趟下来少说也有几两银子可攒。 他儿子十七八了,有的是一把好力气,游游荡荡也到底不像话。报了名字后刘阿伯炭火也不卖了,直接进家门提了这好消息。 刘义,也就是刘阿伯那儿子听了却直耍赖,闹着喊着不要去,还是刘阿伯拿起了棍棒将人打服气了才算。 打了一通后刘义也乖乖地进了窑洞,不论每日回来要抱怨多少次,总算有了个稳妥的行当。 这天底下除了念书,哪还有不卖力气不累人的活儿?就是念书,就算有念书的天赋,那也是一年整季地趴在书桌上。他要抱怨就抱怨吧,反正人是送进去了。 就因这事儿,他高兴了好一阵,这样的好差事,好些人就因为手脚慢了些没报上。 镇上那炭火铺子的齐管事就想替他两个过继出去的儿子报一报,可惜赶过去时已经报满了。 刘阿伯每日去批发炭火时总能听得齐管事一阵眼红似的感叹。 说什么他两个过继出去的儿子如今也是姓程,论辈分可也跟如今的县老爷称兄道弟,赶明儿要回去同程家的族长说一说,差事总是自家人用得得当。 刘阿伯听他胡咧咧,他可是早就远远地瞧过几眼县太爷,可不是那等徇私的人,报了名便是登记在册的工人,哪还有添一添换一换的道理。 于是这管事这么说,刘阿伯也浑不在意。 反正他儿子是有着落了。 一月过去也看他拿了工钱回来,刘阿伯不指望要儿子的辛苦钱,只叫他自个儿拿着,该花花该存存,他只指着自家儿子的性子能在那一处历练历练,撇去浮躁,踏踏实实稳稳当当的。 到第二月的时候,刘阿伯也就不管顾了,反正窑洞里是每日点卯,容不得他儿子胡闹,因而他便彻底放了手,每日父子俩都是早出晚归,只晚饭碰个面,随意说说话。 只这一日,他出门转了一圈后发现忘了带夹炭火的钳子,若是用手抓着,这一日下来指甲缝就都是碳渣子,清洗不易,何况他还得回家做饭呢。如此一想,他也就不怕麻烦地再回了一趟家。 就是这一回,才发现自个儿被亲儿子骗得团团转。 钳子都是放在自家大门背后,他拿了便可走,可忽的听见屋子里竟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家里平日就他们父子俩住着,他人在这儿,儿子在官窑忙活,哪还有第三个人! 他左右看了看,难不成是进了贼? 可他们这边上就住了个捕快,贼都怕着呢!何况新县令上任后,每日都有官差定点地巡逻,治安好得没话说。 而这人声也做不得假。 握了握手里这把跟了他十来年的铁钳子,他想了想,还是往里走了走。 可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自家儿子的笑声。 “等会儿到了正午,你去买几瓶好酒来,反正正午窑洞那处也有半个时辰的空档,别人见了也不会起疑。” 这话里的嘚瑟劲儿听得门外的刘阿伯浑身僵硬,当即愣在了原地。 里边还继续说着:“如今又不能光明正大地进赌坊,就在我家将就将就成了!也就我家,我那老爹每日早出晚归的不会闯进来!” 哪知这话一落,大门就“砰”地一声被踹了开。 只见正堂里四人围坐在小桌子前,满脸惊愕又恐慌地看着他,儿桌上摆着一副叶子牌,正打到一半。 刘义下意识站起身,结结巴巴道:“……爹……爹,你……怎么回来了……” 其他三人见状也都哆哆嗦嗦地起了身,刘义这爹拿起铁钳子打人的模样谁没见过,三人眼神一示意,索性抛下刘义齐齐跑出了门外。 刘义心里大呼好没义气,可面上却不敢作声,只颤着身子脚软。 刘阿伯黑沉着脸,只铁钳子往那副叶子牌上一扔。 到了此刻,他如何不知道他这儿子使了什么下作手段! 铁钳子“哐当”一声敲在桌子上,吓得刘义站都站不住,直往后退。 被抓了个正着,哪还有什么狡辩的心思,没一会儿就一五一十地将几人做的事儿给说了出来。 自个儿不好过了,奔着一道落水的心思,将其他几个也供了出来。 刘阿伯听得怒火中烧又一阵惊惧。 “你……你是说你们找人来顶替了你们?!如今在官窑里混进了十来个不知道是谁的工人正蒙着面代替你们干活儿?!” 刘义还想辩驳一番:“就……谁干不是干啊,他们干了活儿,到时工钱还是平分的,我还白白拿了一份银钱。 这回轮到刘阿伯脚软了。 “顶替你的是镇郊章家村的章二!有名的混混!进到里面能不偷懒耍滑我就把你丢了认他做儿子!” 刘义小声嚷嚷:“那也有程兴程旺呢!他们也顶了名额进去了,总不会乱来吧……” “程兴程旺?!” 刘阿伯当即喊了出来。 难怪最近炭火铺子里的齐管事也不苦着脸了。每日看他来批发木炭都笑眯眯的,敢情他前脚才跟这老爷们暗自较劲儿,后脚自个儿的亲儿子给人家儿子安排了活计! 刘阿伯已然生了大火气:“到底还有哪些人顶了进去!” 听着儿子一个一个地报出原有的名额,再报出顶上来的那些人,两方一加牵扯了二十来号人,刘阿伯心里顿时一阵绝望。 他是最最寻常的小老百姓,当官的就是天,有天生的敬畏在,何况这新县令做的还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到头来却被自家儿子算计了进去,这要是反应过来了…… 敢在圣上亲自下达的政令里搅和,这是何罪名…… 刘阿伯不敢再想,当即捞起桌上的钳子不顾儿子叫喊打了下去! 打过后又用绳子捆了手,押送着走到大街上,要一路送到祁佑那儿去。 亲自押过去请罪总比日后查出来再受罚要好些! 得亏近了正午,街上人少,可见了这一阵仗没有不看热闹的。 刘义挨了亲爹多少打了,可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丢脸面的。走路一瘸一拐,手被捆的严严实实,往日里还会叫嚷几句,可今儿跟失了声的哑巴似的,一句都不反驳。 “老刘!你儿子这是又干了什么?这么大喇喇地送去哪里啊?这时候不应该在官窑嘛!可是官窑里放工了?” 刘阿伯瞧了一眼也不应声,他哪里还敢说什么,这样的罪名……他儿子活脱脱一个搅事精,说不说出来都是丢祖宗的脸面! 见他这般模样,旁的人也不问了,只道是刘义连官窑放工这么短的时候也不安分,又好奇这是要将人送去哪里。 有人见怪不怪,扫了一眼就算,也有闲人,倒是也一路地跟了过去打算瞧瞧。 第二百零四章奖罚(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隔壁宅子三院里的竹子已然栽下,葱葱茏茏的,春日里在底下纳凉休憩还有些受不住凉意,不过等到了夏季就是个好地方了。 说的都是要紧事,郭如意也没安排丫头,留下茶水后便跟春归一道在边上品茶画画样儿了,也不管知行祁佑说得如何,总归能处置妥当。 名单上几人已清清楚楚地写明,镇郊官窑一共有十二人做出李代桃僵一事,分别找了镇上及各处乡里包括耿荣那日看到的章二在内十二人顶替,这十二人有平日里无所事事游游荡荡如章二,程兴程旺两兄弟的,也有镇郊乡里的贫困户,而不论是何身份,这十二人都得处置了。 只要查清楚,这事儿是谁牵的头,镇郊有官差镇着,一两人也不敢如此动作,只有聚齐了十来人,有人互相担着,胆子也越来越大。 知行将这些人的户籍都查了个遍,指着名单说道: “这几个顶替差事的人明面上没什么瓜葛,可深究下去都有些牵扯。” “比如程旺程兴跟章二这些顶了名额的,程旺程兴亲爹在炭火铺子管事,被章二顶下差事的刘义他爹可巧是走街串巷的卖炭郎,每日都要从炭火铺子里进货,可见要是认识也是方便的。” “那把两个儿子过继到程氏的齐管事日日忧心儿子能否有个稳当的行当,跟刘义他爹也起过几番争执,只因刘义早早地进了官窑,而他两个儿子却没个着落。然而刘义却是个不堪劳苦之人,私下找了章二顶替,没多久,程兴程旺也找了两个受不住窑洞苦累的工人,把自个儿送了进去。” 知行猜测道:“我瞧着程家兄弟俩跟那刘义也是认识的。” 这一前一后地进去,不知是谁先起了心思。 祁佑沉默片刻,道:“刘义是偷懒惯用的人,当初年前大雪,窑洞里避难时就有人说过他时时抱怨活儿累人,之后找来了章二这等偷奸耍滑时常在赌场里打转的人来顶替。” “一个不愿干活,一个缺钱,一拍即合,谁都受了好处。” “再看程兴程旺,这两人混进来又是占了两个好逸恶劳之人的名额,也是各取所需。” 整整十二个工人,就这么偷摸着将旁人换了进来,若不是耿荣多瞧了一眼心中生疑,怕是等到窑洞竣工也难发现。 若不是提早有了盘算,不会如此容易。程家兄弟不光认识刘义,这十几二十人怕是也熟络着呢! 知行再道:“咱们心中对这些人都有数,趁了这奖赏下来,就赶紧一道处置了。也甭猜认不认识,一抓起来保管什么都说了,本也就一件各自明了的事儿,待交代后画了押,往县衙前一贴,别叫这些糟心玩意儿糊眼睛了!” 因着这些混账东西,镇郊官窑里进程落后了一大截,往重了说这是在干扰政令。 想到那过继到程家的两个,知行冷笑一声:“那两个你若是碍着情面,便由我来,程老爷子最好是不知情,若是如阿荣猜测,他或许知情,或是敢到跟前来卖老脸,我直接将他族长之位给掀了!” 祁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程家这两个得查明白些,罪名实打实地坐下才成,我亲自来。” 程家老族长的护了一辈子的脸面,若是家门里出个进牢房的小辈,怕是能就地昏死过去。可他不是柳家族长那般,当初柳贵一事后便躲在家里再也不敢出门,装死都不为过,程老爷子却不同,照着他的性子只会像上回乡里那样,端着长辈模样到他跟前来高谈阔论一番同族之情,若他不同意,那就张口指责他毫无仁义道德,将一锅坏水往他身上泼才甘心。 既是如此,他还不如先行撕了他的脸面。 知行仔细一想也明白,他跟祁佑谁来都是小事,只将这涉及二十几人的案子给处置了就行。 想想这还是他们上任前第一次处置大事。 只是他们俩才商量了明日去揪出这批人,却没想到此时正有人大义灭亲地将一个由头送上门来。 …… 实在是刘阿伯绑着儿子往前走的景象太过古怪,本来少有人在的街道一传十十传百的,陆陆续续又跟了好些人,还有的特意从家里跑出来要一探究竟。 等父子俩到祁佑跟春归私宅前,后头早已跟了几十号人。 本来是来看个笑话,直到走到这宅子前,看到刘阿伯猛地一脚将儿子踹跪在地上,后边几十张面孔都敛了神色,知道这事儿不简单了。 刘义跪下后的双腿不知是疼得还是怕的,一直微微打颤。 他是好吃懒做又怕吃苦,又干了件缺心眼的大事儿,可也胆小,被亲爹这么一折腾,心里早就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叫走就走,叫跪就跪。 只他没想到,等他跪下来后,他爹也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吓得他连忙要去扶,却因双手被捆着,动不起来,他急道:“爹您跪什么啊!是我做了蠢事!” 他爹一个人把他养大,也是吃了不少苦的,如今一把年纪又一起跪在了这儿,刘义顿时满是懊悔。 了刘阿伯已是铁了心了:“你有错,有罪,我也有!” “教出来你这么个儿子,念书不行,卖力气不行,算计的本事倒是不小,你算计其它我还能教,你算到县老爷头上,我教不了了,只能跟你一道来赔罪!” 听得刘义眼泪哗的流下来了:“爹,我没算计啊!都是程兴程旺提的,我就是怕苦怕累,没想到有这么严重啊!” 他十六七的岁数,到底没吃过多少苦,看他爹脸拉下来,说出这番话,又是怕又是难过,哪还有平日里晃晃荡荡的悠闲样儿。 后头围观的少说也有二十来人,看这父子俩一番行径,心里都惴惴的。 这是闹出了多大的事儿啊,怎的看着要断父子关系似的。 还有程兴程旺?齐管事家里那俩过继出去的儿子?还跟他们扯上关系了?! 众人心里皆是疑惑,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 门口吵吵嚷嚷的,裘管事从铺子里穿到院儿里都听见了。 蔡氏如今坐月子,最是要安静修养的时候,虽隔着一进,可这么吵闹也不是个事儿,难免传了过去。 他赶紧跑过去将门开了,一开门,见前头正跪了两人,又有一群人围观着,属实叫他惊了一下。 “……你们这是?” 不得其他人开口,刘阿伯强撑着道:“劳管事通报一声程大人,就说我刘老汉带着儿子来认罪,本来应该去县衙,但我这不孝子闯下的祸不小,还是得先跟大人说明了。” “认罪?!”裘管事“哎哟”了一声,不敢耽搁了。 他一个管事,本来就管顾着家里跟前头铺子的一干琐碎,这两月里自家大人忙里忙外又看着温和,叫他也差点忘了,这是个县太爷,识文断案,管着整座县呢! 这认罪可不是件小事! 问了在厨房忙碌的丫头,他立刻快跑几步到隔壁,还没在两人跟前站稳就道:“大……大人,有个刘老汉带着儿子来认罪,此刻正跪在门口呢!还围了好些百姓。” 祁佑知行正将名单收起来就听到管事一番话,两人当即一愣,就连一旁喝茶的春归跟郭如意也回了神,连忙起身。 “刘老汉?他儿子是不是刘义?”知行张口对了一遍。 裘管事立刻点头:“就是到各处卖炭火的刘老汉,大人你们不知道,他儿子看样子被狠狠揍了一顿,手被捆得严严实实,一道跪在那儿呢!” 话落,祁佑知行面面相觑。 还真是!这刘义本该在窑洞里干活儿,如今有章二替他,这不就跑出来了吗,怕是被他爹给抓了个正着押过来了。 知行微讶:“我们刚还说着明日将人通通堵在窑洞直接抓了问话,马上就有人主动上门了。” 春归闻言叹了口气:“刘阿伯我见过,十分正派的一个人,拉拔着儿子长大,不容易,刘义这人虽游手好闲,待他爹却是十分敬重。” 当初他爹亲自给他报了工人名额,他虽不愿,到底还是去了。 只不过看这情形,刘阿伯怕是清楚了自家儿子的做派。 祁佑:“既是上了门就过去吧,提前问个清楚。” 总好过明日直接抓人过于忙乱。 …… 前头父子俩仍旧跪着,刘义被这么一通打,又见了自家爹一派痛心失望的模样,早已痛哭流涕,可刘阿伯仍沉着脸,一声不问。 后头人见状,纷纷猜测这刘义怕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不然也不会惹得刘阿伯如此震怒。 直到大门重新被打开,祁佑知行跨出门槛,这刘阿伯再也绷不住脸色了,当即灰败地朝两人磕了头。 而那刘义,早就心虚地垂头,哭都不敢哭了。 祁佑朝裘管事示意:“把人扶起来。” 裘管事连忙跑过去,却被刘阿伯推却:“大人!草民带着不孝子来认罪!” 看这模样,祁佑心里微叹,这刘阿伯想来已经知道这事儿了。 难为这做父亲的。 第二百零五章奖罚(三)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你先带着他进来吧,到里边说话。” 知行也开了口。 刘阿伯几下犹豫,只好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身旁的儿子,闭眼摇了摇头。 祁佑抬眼朝围观的众人道:“大家也都散了吧。” 两个大人发话,围观的一众人虽心里有天大的疑惑,也不好在这儿听着。 “日头上来了,咱们也该回去做饭了!” “是啊是啊,都走吧走吧!” 就这么说着话又跟祁佑知行打了招呼走了。 刘阿伯思忖着自己的来意,又看看这不争气的儿子,手脚都有些局促。 祁佑知行往前走,裘管事也将人领了进来,甭管是不是来认罪的,总有两个大人定夺,他领进门后嘱咐了两个丫头小厮送上热茶后就别去打扰,嘱咐完就自个儿去忙活了。 四人也不进正堂,祁佑跟知行直接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刘阿伯作势又要跪。 祁佑点了点石桌:“您无错处,不必跪,一边坐下吧。” 刘阿伯立刻抬头,眼里还红通通的,似有些不可置信,张口结结巴巴道:“大……大人都知道?” 眼前这老伯年纪跟里正叔差不多大,却看着比里正叔老了不止一丁半点,长年累月冬日挑着炭火,夏日挑着杂货,走街串巷地叫卖,一累便累一整天,满身都是疲态。 祁佑心里也有些动容,他点了点头:“一月前便已知道。” 刘阿伯更是震惊,一旁被打得抽噎的刘义吓得立刻止了抽泣声。 早就知道??! 刘阿伯呐呐道:“那……大人怎么不立刻将他们抓起来……” 听到这话,祁佑也恍惚了一阵,为何不立刻将人抓起来? 一是当初初上任,满腔的冷心冷情才有融化的时候,却被这一出闹剧气得大失所望,二来,镇子上不光有这一件待他处置,大小琐碎都是他这县令的职责,反应过来后才顿觉之前太过着相。 如今再回顾,他心中气愤已消,却是对眼前这个老伯顿生遗憾。 今日猛然间发现自个儿儿子闹出了大事,不加犹豫便绑了来,足见是春姐口中的正派之人,只心中怕是失望有余了。 他不隐瞒:“本来明日就要将这事儿挑出来,也做了准备将这批人拿下。” 只是今日这刘阿伯沿着一整条街将儿子押送过来,其他几人中或许有人已警觉。 他再将手里这份名单往石桌上一摆。 刘阿伯不识字,可细数一数,整整二十四个名字,跟他这儿子说得分毫不差。 他苦着脸道:“大人真是明察秋毫。” 幸亏今日把这小子给押了过来,若是明日,一大批人一同进了县衙,他怕是连里边的打点都没机会。 他抹了一把眼睛,看了眼已经瑟瑟发抖的儿子,终究问了一句:“草民多嘴一句,大人要如何处置,也好叫草民有个准备。” 他也不求情,这是何等的混账事儿,若放到明日,他怕也是要去牢里看这个儿子了。 祁佑知行对望一眼,心里皆是感叹。 “自是依照律法。” 这事儿放到寻常店面铺子,若是有人串通着顶差事,大不了扣工钱再赶出去,可镇郊处却是官窑,两个县令直接从京都里带下来的差事。这么一月下来早已耽误了进度,往大了说是于政事不利。 圣上有多看重这几处官窑谁人不知,就指着它充盈国库了,利国利民一干政事又都赖着国库支撑。如今天下太平,唯独国库空缺,众人都心知肚明这差事有多要紧。 当初圣上为了这道手绘都能将要对付祁佑知行的祁王给重新塞回国子监,足见看重得意思。 因而这依照律法四个字于祁佑口中说出来实在是沉重。 继而两人终于将目光移到了畏畏缩缩站在一边的刘义,被两道凛冽的目光看着,刘义吓得当场跪了下来。 知行冷哼一声:“你爹无错不必跪,你呢?” 刘阿伯偏过头不愿看,想也知他这窝囊儿子此刻心里有多怕。 可平日里如此窝囊,怎的有胆子做出这事儿来?!还真是为了贪图安逸失了本分。 刘义跪倒在地上,一记依照律法压下来,他心中急急慌慌,终于也知道开口认罪了。 “大人,我有罪,我有罪!”他脑子里混沌一片,自然而然地如同面对他爹似的,张口就带了其他人。 “可大人!不是我先起的头啊,我虽好逸恶劳不肯吃苦,可进了里边也多少知道不能乱来!” 知行抬了抬眼,知道不能乱来也乱来一个月了。 他这表情不加掩饰,刘义看得脸色一红,连忙继续道:“是程兴程旺!是他们俩提的主意!我是被他们带偏了啊大人!” 他说完便以头抢地,后怕地直哆嗦。 “程兴程旺?” 知行比祁佑先反应过来:“他们俩先牵的头?!” 刘义被突然放大的声吓了一跳,哆哆嗦嗦不敢开口了。 知行立刻猛地将茶碗盖子往石桌上一敲,不耐道:“问你话,赶紧说!” 刘阿伯见状连忙踹了他一脚,怒道:“赶紧的!别哑巴了!” 刘义这才长了点胆子,避开三人质问的眼神:“我……他……我跟他们平日里就是吃酒玩乐的关系,就他们见我自从去了官窑便愁眉苦脸的,给我想了这法子……” “说……说反正窑洞里人的蒙着面,我随意找个人替进去,工钱平分就是。” 祁佑盯着他,未错过他面上一丝表情:“那替你之人不会觉着不公平?他做了整日的活儿,到头来却要跟你平分工钱。” 瞥见祁佑的目光,刘义不由得小了声:“程兴说找个混不吝的混子进去,平白在里头待着就成。” “混账东西!” 话一说完,刘阿伯已气得眼眶通红:“你这个混账!大人给了你一口饭吃,你自个儿占着便宜不说,还带别人一道占便宜钻空子,你哪学来的下作性子!” 刘义作势赶紧抱头,又被手上这绳子给限制住了,当着知行祁佑的面又不敢像家里似的乱窜,只好生生地挨了一大脚。 知行见挨完了一脚后才拦住了刘阿伯,心里鄙夷这小子,实在替这老伯遗憾。 祁佑抬了抬眼,继续问:“据我所知,程兴程旺也替了两个工人进去,既然你们互相认识,他们为何没有替你?” 刘义苦着一张脸:“他们说我跟他们认识,若他们被揪出来了也跟我没关系……” “糊涂东西!这种事儿哪有只揪出一个的!两个大人明察秋毫不说,但凡有些思虑的都要彻查一番,谁逃得过?!” 刘阿伯又是气愤又是无奈,压根没眼看自家这个蠢儿子。 知行瞧着也一言难尽:“他们若当你是好兄弟怎会出了这馊主意,平白无故的好事儿背后都有所图。据我所知,程兴程旺他亲爹,炭火铺子里的齐管事可眼馋这活儿吧!” 刘义猛地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不等他反应,刘阿伯早就接上了:“大人说得对,这齐管事明里暗里跟我较着劲儿,窑洞开工头一个月,我去批炭火时瞧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说了一番话才知他没给他两个过继出去的儿子抢先报了名额。” “我却是不理他的,那会儿我心里也高兴。可后面两个月就不一样了。” 刘阿伯话头一转:“这老东西又主动来跟我说话了,我看都是街坊邻居的,他又是个签了死契的管事,底下两个儿子又没法子养老送终,也不愿跟他没脸。” 如今瞧着,这老东西那会儿早就达成了心愿,两个儿子都进了窑洞混日子还白白拿了一个月小半两银子,还生生地将他儿子给拖下了水。 刘阿伯想明白后顿时气得不行,又不能在这个当口寻那老东西吵一架,只好又瞪了一眼这糊涂儿子。 刘义早就吓傻了。 知行看着他这般傻不愣登的模样直摇头,还以为是个牵头的,没想到是个傻大个。 可傻归傻,既是牵扯了进来,又白白混了两个月,也逃不出一番处置。 祁佑全程无话,直到刘阿伯指着自家儿子骂了好一顿后才定定地看着他。 “你可保证你所说的话是真?” 刘义受了连番骂,加上混乱的思绪下忙不迭地点头:“保证……我保证。都是真的,那两个被顶替的我也认识。” 说着摇头又点头:“我们这二十几号人都认识!” 都是这镇上乡里又名的混子,或游手好闲,或吃喝玩乐。 知行冷笑一声,这窑洞还开得巧,把这帮人都给聚齐了。 祁佑点了点头:“既是如此,全数的错漏不在你,或许可减轻罪责。” “真的?!”正在气恼的刘阿伯听到这一句顿时站起了身:“大人……大人说得可是真的!” 祁佑也起身,淡淡道:“他明日能作证便好。” “那必是能的!这小子不是东西,明日交代了,大人您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天知道,他来之前已做好了断子绝孙的准备,本以为这样大的事儿,他这儿子怕是要没命了,没想到还能轻判着,轻判不论如何,总归不用没命了! 刘阿伯不复来时要将儿子活活打死的模样,已然老泪纵横,这心里到底还是疼这儿子的。 刘义看着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垂下头不作声了。 祁佑轻叹一声:“为防止节外生枝,他我必须得先扣下了。” 刘阿伯闻言眼神一恸,摆摆手:“您将他带走吧,合着我也看不了他了。” 若是能看得住,又或是他能听话,也不会到今日这地步。 第二百零六章知情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因而提出了暂时将人扣在这儿,明日再一同去到官窑处一道处置了。 他没有选去县衙处置,而是决定将这事儿在窑洞众工人跟前光明正大处置了,也叫剩下没犯事儿的工人心里有个章程,好以此为鉴。 怕刘阿伯一人受不住,祁佑另叫了程忠打算将人送回去,可刘阿伯却赶忙制止了。 他一个如此正派之人,到了这儿心中已是羞愧难当,实在不愿麻烦了两人。 “大人,我老汉自个儿能回去,只求着大人让我明儿也能一道去窑洞。” 他再看了一眼这儿子,摇头道:“不论是个什么章程,我亲眼看着也放心。” 祁佑缓缓点头:“自然。” 如此刘阿伯便一人出了宅子,一来一去如同苍老了好几岁,可也怕误了祁佑知行的事,擦干了眼睛,又跟往常似的往前走了。 就是路上遇到看到他押送儿子进去的人,他也闭口不谈。 只是来时动静闹得如此大,怎会有人不知道。 祁佑见人走远后,立刻叫了程忠:“你去齐管事那儿盯着,别叫人看到了,有个什么动静赶紧回来。” 程忠连忙应声。 …… 镇上炭火铺子属齐家员外门下,镇上这大大小小平日里用的炭火都是出自这里,春季将过,日头渐渐暖和起来,齐管事正查验了春季里最后一批新炭,正忙着呢,就听进到铺子里挑选炭火的人边走边道。 “哎!你可看到刘阿伯将他儿子押到程大人家门口?” 另一人正是白日里摆摊卖小玩意儿的小哥,闻言便来了劲儿:“那自然是看到的,我摊子摆到近午饭时才收的,怎会看不到。” 他边说边摇着头:“你没看到,刘义那小子被打得惨极了,说是亲爹,可打起来丝毫不留情,手还被捆得严严实实。” 另一人觉着稀奇:“你说这刘阿伯这几月里不是常夸他儿子肯吃苦转了性儿嘛!今儿怎么回事,还非要捆了送到程大人那儿?” 他笑说道:“难不成要程大人替他教儿子去?” “去你的,程大人平日里这么忙,哪有空给别人教儿子。” “哎!你说那刘义跟程大人也差不多岁数,怎的一个天一个地呢!” 摆摊儿那个摇摇头:“谁知道呢,咱们比程大人岁数大的不也就摆个摊糊口吗!这可比不了。” 他又道:“说来也奇怪,程柳两位大人见了这对父子俩也不奇怪,叫了人进去后就让我们走了。” “什么事儿犯得着刘阿伯他亲自押着人送到县令大人那儿去啊!” 另一人随口一句:“总不会是犯了大事儿吧!” 他随口一说,那摆摊儿的青年倒是面色一阵古怪:“……我看悬。” 他转头道:“刘阿伯多正直一人啊!虽平日里也时常管教儿子,可也是关起门来,给刘义留个脸面的,哪有像今日这样捆起来游街似的,还送进了程大人那儿!” “有什么大事儿非得送到那儿去啊!” …… “哎!齐管事,给包些炭!” 两人说着话,又记起来意,忙抬眼喊了一声,喊完后便又继续嘀咕。 可那柜台处的齐管事却迟迟未有动作,愣在了原地,还是一旁的伙计见他没动静,忙自个儿去包了小包给两人送上。 待两人说着话走人后,伙计奇怪地拍了拍他:“齐管事,您这是怎么了?刚刚客人叫您包炭火呢。” 被这么一拍,齐管事立刻醒神:“啊?他们走了?” 伙计点头:“刚走,我给包好了。” “……哦……好好。” 他面色已不像平日里镇静,片刻,放下了手里的纸包,拉过一边忙活的活计:“我回去一趟,这边你们看顾着点。” 伙计虽疑惑,但也点了头:“管事可是有急事?” 齐管事从柜台里出来,等不及回复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脚下步子还有些慌乱。 几个伙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不知缘由,后也自顾自忙活去了。 那齐管事一路快步走回了家,跨进家门口,他媳妇儿正洗了碗,见他来忙迎上去:“才吃过午饭怎的又回来了?” 细细一看,才看到他面色有些不对劲。 妇人道:“怎么了?” 齐管事一阵又一阵地回想刚刚铺子里那两人说的话,越想心里越急。 “我得去趟程叔那儿!” 他说着又要出门:“阿兴阿旺回来后立刻叫他们去一趟甜水村,我在那儿等他们!” 妇人急道:“哎!怎么回事儿啊?你多少说说清楚啊!” 哪知齐管事一下就拉了脸色:“说什么说!要吃牢饭了还说!” 吓得妇人立刻噤声。 “叫他们立刻过来,别叫人看到!” 说完他就自己上了门口的驴车,一路朝甜水村赶去。 待他走远后,谁都没发现跟了一路的程忠自街巷里出来,立刻转回自家。 宅子里祁佑几个正说着刚才刘家父子这一事,一家子人听了首尾后面上都有些无奈。 “也算是好竹出歹笋,刘阿伯这一来怕是做好了儿子没了命的准备,也难为他如此大义灭亲。”郭如意摇头感慨。 “这刘义就扣在这儿了?” 祁佑抬眼看了看前头廊房:“就叫他在这儿待一晚上,已叫人去县衙报信,明日等人手过来再一道押送到镇郊。” 这刘义自刘阿伯走后便垂头不语,不知是恐慌还是心内有悔意,关在前边也是不声不响的,而祁佑已无暇管顾他,如今有更要紧的事儿待确认。 没一会儿程忠便跑了回来,怕耽误事儿,一路没敢停,进了院子还喘着大气,直到平复了才去将消息报给祁佑。 “这齐管事果真去了甜水村?” 程忠点头:“我在他家门口听的,清清楚楚地听着他说要去一趟甜水村,还叫程兴程旺回来后也过去,还说再不去要吃牢饭了。” 程忠听得明明白白的几句话一落地,知行立刻嗤笑了一声, “看来阿荣说得不错,这事儿十有八九程老爷子也是知情的。” “程兴程旺牵头,出了事儿他俩亲爹立马往甜水村跑,不管是去求人拜佛还是串通一气,程老爷子板上钉钉地跑不了了。” 比照当初柳贵一出事,柳族长就闭门不出,那老爷子却是憋不住的,硬要往祁佑跟前凑,跟要找回场子似的,找来找去,如今却是实实在在要叫祁佑处置了。 祁佑喝了口茶,全程无话,只听知行出气似的说着。 春归见状拍了拍他,轻声道:“如何?” 祁佑展眉一笑,握了握她的手:“自然也是依照律法。” 他不是从前阴郁时的性子,知道分寸,只这老爷子硬是要一头撞上来罢了。 “这齐管事不论是去求情或是商量,按照这老爷子的性子,少不得要过来一趟,等会儿叫裘管事亲自驾了马车回一趟小凉山,去把村长爷爷请来吧。” 之前在村里,村长特地交代过,若再出了幺蛾子,他就再来震一震场子,才过了多久,这便又有了一茬。 只是这一次就不是单单镇场子的事儿了。 他但凡来了,认下这事儿,程家的族长明日就该换人了。 祁佑想了想,转头交代春归道:“春姐一会儿叫李大哥关紧了门窗,这儿若是吵起来也别吵着孩子。” 而李老爹蔡大娘几个却是瞒不住的,照着李老爹的性子,少不得要过来。 春归:“好,你放心,前儿打通围墙时在后头长廊处加固了院墙,寻常声音听不着的。” 祁佑笑笑:“这次之后,程家这几桩烦心事儿便要了了。” …… 近傍晚的时候,程忠守在镇子口见齐管事驾着驴车跑进来,去时一个人着急忙慌,来时却不紧不慢,时而转头同里边说着话,程忠想也知是将人给请过来了。 他转头报了后,裘管事便亲自上了马车出发,跑出街口正巧与齐管事这驴车擦肩而过。 “程叔儿,一会儿我就将您放到前边,您可千万要好好劝劝程大人啊!这阿兴阿旺如今都姓程,一家子人,哪有叫自家人坐牢的!” 驴车内程老爷子被一路供着哄着过来,闻言冷哼一声:“那是自然!哪有把自个儿同族的兄弟送进牢里的道理,我们程家可丢不起这个人!他一个县令更丢不起!” 其实按照程老族长的意思,当初就该留些名额给自家的人,不然怎会出了程兴程旺这样的事儿。他此刻心里尽是对祁佑的埋怨。 “若非真是做了官就数典忘宗了?别家的孩子又是带在身边,又是亲自教养,自家的人却是连一个工人名额都要偷摸着来!” 齐管事如今自是应和:“程叔儿说得不错,不是我背后说道什么,这程大人也太不近人情了,蔡李两家明明不想干,却住在了这么大的宅院,老爷子您这么大年纪了也没见他来孝敬您。” 他这话也是说到了程老族长的心口上了。 一张老脸皱成一团,沉声道:“你说得不错。” 很快,驴车便停在了宅子前不远处的地儿。 第二百零七章废除族长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程老爷子打头,齐管事垂着脑袋跟在后头,却见这宅院大门大开,寻常人早觉出不对劲,而程老族长又是一阵评判:“这偌大的宅子,大门敞开着,也没个人看管,他这是如何当的家!” 说话声儿也不小,传进里头也可听得清楚,几个下人不作声,都未有表态,只自顾自忙活着。 程老爷子是头一回来这儿,早听过乡里几个去过祁佑成亲宴上的人说起这二进二出的大宅子,里正那对夫妇又见天地夸赞,生怕他这个族长不知道这几个小辈的出息,他这一年,祁佑考中一回试,他便多抓心挠肝上一回,到今日实打实地见了这宅子,他心头的酸意都快要溢出来了。 “这样大的宅子给了旁人住!我看他眼里就没有自家人了!” 几个孩子下学回来都送进了后院,耿荣几个在外忙活新铺子的事儿,正堂里就剩两对夫妇,互相舀着茶喝。 这老爷子人未到,声儿却传了好几句进来,句句还都是批判。 郭如意实在想笑,低声道:“我还未见过这样的人,祁佑在他眼里哪怕是做了皇帝都得任他管教几句。” 知行立刻正声道:“慎言!” 郭如意嗔怪地瞥他一眼。 知行笑了笑,又垂下头应道:“你说得不错,不过祁佑还是童生时倒未见他如此频繁地要来管教。” 几人心知肚明这老族长的做派,此刻被郭如意点破都有些忍俊不禁,话虽有些犯上,不过说得不错,祁佑官做得越大,这老爷子就越上头。 两人很快便走到院子里,见正堂坐了人,老爷子立刻皱了眉,这是如何做派?大门敞开不说,主人家还坐正堂有说有笑? 他就要开口,却见春归站了起身,笑盈盈道:“程老爷子来啦?快来坐吧,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被这么客气地对待,老爷子心里多少爽快了些,轻咳了一声,颇有些端着地走来了,却还是说教了一句。 “这大门敞着像个什么样!” 春归轻笑道:“老爷子这大清早火气倒是大了些,只是如今是我当家,这宅子敞不敞开,或是住了哪些人,都是我在安排,老爷子要说就说我吧,可别冤枉了祁佑。” 她面上笑语盈盈,明面上这话也是恭恭敬敬的,可听到程老爷子耳朵里总要不一样些。 “你当家?这偌大的宅子你一个妇人当家?!”他一下就急了:“你一个妇人!做得了谁的主!” 春归面上神色未变,知行早已冷哼出声:“这话问得可笑,这家向来是我嫂子做的主,老爷子还是头一回知晓?” 郭如意也立刻跟上:“就是咱们隔壁也要越姐姐做主的,老爷子怎的如此大惊小怪。” 轻飘飘瞥过去一眼,好似在说这老爷子管闲事管到别家来了。 程老爷子高高端起的模样被这几句话裂了个口子:“……荒唐!” “程家人哪有叫女子当家做主的!”又瞧了瞧端坐着的郭如意,说的是程家,可这眼神里分明也指代了郭如意。 这一句话落,正堂处几人面色都拉了下来,郭如意心里冷笑,这老头子真是迂腐又坏心眼,她自小就没受过气,当即要回怼过去。 只她还未来得及张口,另一边祁佑已放下了茶碗,目光冷冷地看向这老爷子:“族长慎言,若非春姐当家做主,祁佑两年前早已饿死了!” 说到两年前,这老族长便没有说话的由头了。两年前忍饥挨饿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大阵仗来帮扶,如今等他做了官了却次次要来驳脸面,可笑至极。 还未等这老族长臊红脸,祁佑瞥了一眼跟在后头不敢作声的齐管事,继续道:“再说若无春姐,哪有族长如今到处使着我的面子去别家人那儿长脸面,也没有今日您上门替别人撑腰的时候。” 这一句却是把两人的来意给点了出来。 程老爷子反应慢,可后头有歪心思的齐管事就有些做贼心虚了。 祁佑站起身,示意报了信儿回来后在院子里洒扫的程忠将刘义给带出来。 刘义的手已松了绑,只经了一场后已萎靡不振,被程忠带出来时眼眶还通红,不复往日里晃荡时候的模样。 他一出来,齐管事脸色乍然一变,果真如他想的那样,这刘义真是被押送过来认罪的。 再看祁佑眼里透出的冷冽,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这找上程老族长这一步似乎不太管用…… 可如今那还有什么法子,不倚仗这老爷子还能倚仗谁? 祁佑将两人的神色扫尽眼底,淡淡道:“齐管事可有话说?” 齐管事脸色一慌,咽了咽喉咙:“大……大人,还望大人网开一面……” 知行在后嗤笑一声:“你倒认得爽快。” “这程义已招得差不多了,程兴程旺牵的头,又是他俩怂恿的,这罪名可不小啊齐管事!” 齐管事被这一句吓得腿软,直得在后头扯了扯程老爷子的衣角。 老爷子自是要帮出这个头,立刻唬着脸道:“这事儿还未到明面上,如何定不就祁佑一句话吗!” 听得知行当即笑了出来:“我说老爷子,你这胳膊肘反着长的吧!一个无甚关系的外人你帮得起劲儿,这有血亲的倒百般为难,怎的?折腾祁佑能叫你这张老脸面上有光?或是你指着程兴程旺两个帮你养老送终?” 程老爷子被一通磕碜,当即气得伸手直点着知行:“我们自家的事!用得着你来说!” “笑话!我一个官身,松虞两县何处不能说道几句,何况这程兴程旺起头扰乱圣上亲下的政令,犯的是国事!何来家事!” 他立刻收起了笑脸,目光铮铮地看着这两人。他认真起来哪是往日里好说话的模样。 一句“犯的是国事”已叫齐管事冷汗直流。 镇郊那处是官窑,在官窑里算计,罪名大可往大了说,都在祁佑跟知行两人的嘴里。 只程老爷子在陷在“门楣荣辱”的圈儿里,张嘴又是一通掰扯: “阿兴阿旺可是你的兄弟!他俩进了牢房,丢的可是程家的脸面!” 还颇有些苦口婆心的意味。 “兄弟?”祁佑忽的轻笑一声。 “自然是兄弟!阿兴阿旺早就过继到程家,怎么不是兄弟?!” 祁佑瞥了一眼那眼神虚空的齐管事,问道:“既是过继了,可有户籍文书证明?” 一句话落,那齐管事面色果然一僵。 依照阿仁说的,齐管事当初自己签了死契卖了身,为了不连带两个儿子才对外宣称过继到了程家,话虽放出去了,可谁不知道程兴程旺仍住在镇上,对着齐管事一口一个的爹喊着。 如此这般,这户籍文书还真有些悬乎。 经了这一问,果然未过文书,这齐管事算盘打得倒精明,户籍不改,上头的姓儿自然依旧是齐家的,不过口头上姓了程有什么作用。等这老爷子百年后,程家谁还在意程兴程旺这两人。 借着程家的由头躲过奴身这一关,如今又要借着程家的名头来裹挟他,齐管事这手段也是厉害。 可那程老爷子却跟下了降头似的:“文书有何要紧!阿兴阿旺已经姓了程,那就是咱们程家的人!” 这话一出,祁佑身后那三人皆是一脸冷漠,这族长已然无药可救。 祁佑冷声道:“是啊,谁不知族长向来不将文书当做一回事,当初我那封断亲书是如此,如今这户籍文书也是如此。”祁佑往前一步,轻声道:“依照族长的意思,是否废除族长这文书才算要紧?” …… 再看向那两人,已呆愣在原地,似乎没听明白祁佑这一句。 “……废……废除?!” 祁佑面色不显,声音却越发冷淡:“程兴程旺为谋一己私利,怂恿替换官窑工人,致使官窑进度推迟,于国事不利,而你身为程氏族长,于外姓犯事者多有偏袒,更有隐瞒不报的嫌疑。” “程老爷子,这一桩利害,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程祁佑何德何能,竟叫你不顾正反,不思判断地逼迫?!” 再不复刚刚苦口婆心的模样,程老爷子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再看向祁佑时面色已然大怒,更夹杂几分不可置信的慌意。 他几次张口,才出了声儿:“你这小儿……才不过几岁……做了官就数典忘宗!不敬祖宗长辈!我做了几十年族长,你敢废除?!” 他两腿没个支撑,身后齐管事撑着才没倒下去。可齐管事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神再无聚焦,慌张地来回打转。祁佑一句又一句,哪怕废除了这老族长也要秉公办案,更将这事儿以国事定论,他这两个儿子哪还有前途可言,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啊! “数典忘宗,不敬长辈,老爷子想安多少罪名都可,只上告应验,我程祁佑当即辞官!” “只老爷子,若这罪名安不下,你这族长之位也保不住了!” 祁佑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老爷子慌张又强撑着镇定的模样:“我今日给老爷子您一个颜面,你主动辞去,旁人无从得知。” 程老爷子早已没了高高端起的模样,喘着粗气,眼里的怨恨一览无余,褪去平日里强装的和善,原形大抵显露无遗。 这副模样倒叫祁佑看着舒心些,不似往日别扭。 老爷子终于开了口:“……我从前就没看错,你就是个白眼狼!” “这么多孩子,只你一个送上断亲书,眼里毫无祖宗恩德,竟跟群外人住到了一起!” “后来更是,高中后不拜宗祠,不敬同族,你这样的,出人头地又有何用!” 祁佑静静地听着,一瞬恍然,这老爷子果真从他送上断亲书后就记恨上他了。 第二百零八章废除族长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族里小辈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待着长辈?!你倒好!一封断亲书是要下谁的脸面?!不过就是吃了些苦头,你自家的恩怨干我何事?!”他越说越离谱,压了两年的怨气似要算数吐出来,可说的话却叫人难听。 知行官身,不便说难听的话,春归想开口,没郭如意嘴快。 “老爷子,你可真是我近年来见到的第一个笑话,祁佑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你要来分一杯羹,他吃苦受罪你却说是他自家里的事儿,一丝一毫都不愿管顾,我看祁佑不是白眼狼,你倒像个不知羞耻的老东西!” 她自嫁为人妇,夫妻和睦,虽分了两个宅子,可大事小事都有春归帮衬,无需她操心,唯一的亲弟也被教养得回了神,比起未嫁时还舒心些,若说还有不好的,那就是程柳两家这些老不羞。 谁家正经长辈不是如柳村长那般生怕给小辈添了麻烦引来祸患?眼前这老爷子竟还找上门来讨嫌,怕不是畅快日子过久了! 可没想到这老爷子似乎是不吐不快,心中憋了许久的怨气破了个口子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我还未说你,已做了县令,却娶了一个商户女子,门不当户不对,你可对得起柳家列祖列宗?”老爷子又将话头转向了知行。本也要说一说祁佑跟春归,无奈天作之合这块匾额正对他脑袋,他一瞬瑟缩后便对准了知行。 “你家族长好性儿,你们却这样踩他的脸面!” 说到柳家,他似乎又找着了批判的由头,一瞬有了底气。 整个院子里尽是他高声的呵斥。 身后齐管事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几次拉扯他衣角却浑然无用,他急得直焦心,这老爷子怎的如此上头!叫他来相劝,他却将人都给得罪光了!这些话……这些话平日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能放到明面上说呢! 商户怎么了!郭家如今就是在圣上跟前也过了眼的,官窑这一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日后定是郭家行流通一事,不然他怎么会千方百计地叫两个儿子进到那官窑里边! 他肚里一番懊丧,这老族长已越说越难听,这趟的来意想必已忘得一干二净!他两个儿子可怎么办才好啊! 就连站在一边颓丧的刘义见这老爷子的模样都傻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世上怎的还有这样的族长,饶是他市井里游荡了许久,见识过左邻右舍各种面孔,都及不上这老族长一分厚脸皮。 这哪是长辈啊,这就是个老不羞啊! 郭如意冷笑着看着他发作,心下已然平静,口舌之快已压不住这老头子了。 他在前头喋喋不休,春归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祁佑边上,夫妻俩同是沉静的目光望着他,透出似有若无的怜悯。 良久,待他将满肚子对知行的怨气也发得差不多了,春归才缓缓道: “老爷子,是否要将你同这刘义一道扣起来,才肯识得几分罪。” 她这一句,才将被这老头子扯远的话重新拉了回来。 什么不孝长辈,不敬族亲!今日之事是程兴程旺前头替换窑洞工人致使工期延长,影响的是国家大事! “还有你这族长知情不报,替犯事者开脱不惜胁迫知县。” “老爷子,不论是前一桩,还是后一桩,将你抓起来扣进大牢里都是不为过的。”春归淡淡地看着他:“您扯这么远做什么呢?” 一旁的刘义一瞬间恍然大悟,就是啊,不说这厚不厚脸皮还是为老不尊,老爷子跟他一样都是犯了事儿啊! 这么一想,刘义看向他的目光都透着鄙夷,明明是犯了案,还一派长辈模样说教,说教不成又翻脸。 被几道目光这么看着,刘义投射出来的鄙夷尤为明显,程老爷子这么大岁数,哪被人这么瞧过,还是被一个犯了事儿的人这样瞧,一瞬间老脸有些臊红。又被春归点名顿时恼羞成怒。 春归看着他憋红的脸,继续道:“前有刘阿伯大义灭亲亲押儿子过来请罪,后有祁佑秉公办案收押本族族长,你猜若是即刻上报,你还有几日新鲜日子可过?是祁佑因你这不敬长辈的名头被圣上责罚,还是你先在大牢里过完你这后半辈子?” 春归不比郭如意直爽地回骂,她一句又一句都是戳心之语,端了大半辈子,被小辈敬着供着的族长,后半辈子却要在大牢里度过余生,名望,脸面烟消云散。 想想就叫人崩溃。 再看向这老爷子,脸色早已从憋红转向煞白。 “给你主动请辞的机会已是祁佑念在你是老人家,大开了颜面,不然还有你此刻站在跟前大放厥词的时候?老爷子,好好想想吧。” 再不复刚刚趾高气昂的模样,程老族长显然被这一番话吓到了。他跟柳家那位族长汲汲营营一辈子,当年从柳村长几个手里捡漏做了族长便将这位子,全数心力都在如何维护这高位上,若是一朝被打落,怕是要羞愤而死。 不过小半个时辰,这院子里便经了几次起落,程老族长脸面被一层一层地扒开,这番低下的心思被众人瞧着看着,此时已被抽干了全数底气。 春归移开眼神。 “至于你。”春归看向隐在这老爷子身后瑟瑟发抖的齐管事。 “其中你做了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该你的罪责一分也少不了。未过户籍文书就对主家上报过继了两个儿子,以致他俩至今仍是自由之身,光是这一条,不知你的主家知道了该是如何。” 说完,这齐管事手指也发了软,松开扯着老爷子的手,就地跪了下去。 春归话到这儿已全数说完,淡笑着看了一眼祁佑后便退到后方。 她这护短已护完了,接下来自有祁佑知行处置。 祁佑心里一阵暖意,自那老爷子嘴里冒出的刺骨之语全然消散,只他这处置也要再等一等。 等裘管事亲自请了村长过来才作数。 祁佑指了程忠:“你去门口迎着村长爷爷,这几人不必放出去。” 这便是将程老爷子和齐管事看押在此处了。 等候的时间之于那老爷子和跪地不起的齐管事来说尤为漫长,桩桩件件,两人却未自省,只一味地慌乱。 而一旁的刘义却越发懊悔,他老爹一个人孤零零走出大门的身影几经回想,都叫他心中酸涩不已。 就为了贪图一时的享乐,十几岁了仍不愿吃苦,这才有如今受罪的时候。 将这三人的神情扫尽眼底,众人皆是一叹。 “想想我们家阿荣,比刘义还小几岁,为着活命一路地乞讨着来了这儿,勤快又开朗,照着如今这进程,日后前途不比旁的人落后,再想想裘管事,年纪这般大被几次发买仍有一副平常心,人人皆有开端,开头好不好不要紧,日子总是自个儿过出来的。” 郭如意不再看这两人,偏过头给几人杯中续上了茶。 裘管事去得快,马车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小凉山,请了村长一人,而老村长又将程家已经年迈的两位族老一道请了过来。又是一刻钟,几人便到了镇上。 裘管事忙着停马车,村长三人却是立刻下了车,绷着脸一刻不停地往宅子里走。 马车停下的车轱辘声儿和马儿的嘶鸣从院外传过来,直惊得里面两人乍然惊醒。 祁佑立刻几个忙不迭起身行了礼,面色平静地看着三个长辈。 也就老村长这一辈的人知道怎么治一治这老爷子。 一站一跪的两人齐齐转头,程老爷子面上的慌张一览无遗,这三个老哥哥,一个曾被推举做柳家的族长,却被他生生推辞掉,另两个是程家的族老,也是一向德高望重,说话有些份量的。年轻时候他也要以兄长礼相待,只年纪大了后,都长了辈分,便给他留了几分脸面。 前两年祁佑被程天保夫妇欺侮一事谁不知晓,这两个族老就曾话里话外提醒过几次。 后来祁佑同春归成亲,程家一族除了几个小辈外,来观礼的也就这两位长辈。 各门各户都有拎不拎得清的长辈,这两个是程家少有的拎得清的长辈。 老村长冷着面孔,进门便道:“犯了事儿就秉公处理,是打是罚祁佑跟知行商量着来,你两个族爷爷去了趟宗祠将宗谱拿来了,来的路上查了查,齐大管事的两个宝贝儿子半个名儿都不在上头,就是在上头,律法放在那儿,谁敢摁着你的手叫你不定半分罪?!” 尽管祁佑跟知行话里话外定下了程兴程旺的罪名,而老村长这掷地有声的几句更是叫他软下了本就挺不直的背。 “至于这老家伙,祁佑如何处置就同你这两位族爷爷说,临老临老,晚节都不保,心里没杆秤,一股子小家子气,再要你做这族长,程家老小都要被你带到沟里去了!” 老村长说着果决的话,半分眼色都未给他,只径自走到正堂处,这生了一路气,口干舌燥的。 郭如意见状立刻给递上了一碗茶。 这还是老村长头一回正正经经见到郭如意,接过茶,脸色到底缓了缓:“是知行他媳妇儿啊。” 郭如意再行了个礼,恭敬道:“村长爷爷。” 老村长摆了摆手:“我老骨头了,不受自家小辈的礼,赶紧坐着。”他细看了看,慈笑着点头:“好模样,也是个聪慧的,咱们家知行好福气!” 一前一后两副神态,这是心里对程老爷子失望透顶了。 再看那两个族老,面色更是难看。 祁佑上前将前头的决定同两人说明:“老爷子年岁也大了,为留些脸面,就叫他过几日请辞族长之位吧,到时劳烦两位族爷爷费些心力,挑个明辨是非,正直无私的年轻人出来。” 明辨是非,正直无私,八个字犹如一记耳光打在这老爷子脸上。 打得他满脸通红,又胸闷气短,瞪着眼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族老叹了口气:“难为你还护着他一层颜面。” 第二百零九章官窑前定论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护他脸面…… 祁佑淡笑着应下,心里低叹。这倒未必,照这个老爷子一惯的心性,只会觉着自个儿最后一点脸面是被他一向看低的小辈所施舍的,哪怕众人不知他为何主动请辞,他自己就能懊悔羞耻又气恼万分。 他不再看这僵在原地的老爷子,又叫了程忠加上隔壁院儿里的几个人手,拿了名单后去往镇郊官窑通知巡查的官差比照名单将一干人拿下,先押解在官窑里,今日的活儿便干到这时候。 明日再奖罚并行。 至于这齐管事,卖身契在员外郎那儿,就送回去将这事儿明明白白过一遍,自有主家处置。 “裘管事就先将程老爷子送过去吧,对旁人也不必提起今儿在这院子里的事儿,只说程老爷子上来看望。” 裘管事自然明白,也晓得是送走这老爷子的时候了,先将刘义送进前头廊房,等郭如意那边拨了人手过来,再将他送到镇郊同其他人一块儿关着。再叫了人将程老爷子半扶半挟地送进了马车。 待院子里走了这几个,祁佑才又露了一个真心的笑,朝两位族老行了一礼:“两位族爷爷是自祁佑成亲那日后便再也没来过了,今日虽趁了不巧的时候,但也留下吃顿便饭吧。” 两个老人也不是扭捏的性子,自然应下了。 前头院子一静下来,后面院子里的一家人也明白这事儿已了了。 照看蔡氏的蔡大娘和李老爹夫妇俩这才从后院过来,同村长几个见着了。 几人只说笑,也不提前头那事儿,这不爽快的事儿自然早早地忘了才是。 吃了顿和和美美的晚饭,祁佑才叫人将三个长辈送走了,另有跟着阿荣阿仁和郭展鹏的志高也趁着月色回来,将自家爷爷奶奶和亲家大娘一道接走了。 临走之前,老村长拉着祁佑的手郑重道:“他请辞这事儿旁的人瞒得住,几个族老长辈都是瞒不住的,到时有我们帮你全须全尾地将这事儿明说了,你只管放心,就是你不提,我跟你两个族爷爷来的路上也是起了罢免他的心思,若有人搅和,只管将由头推到我们头上。” 祁佑无奈地看了看三个老爷爷,宽慰道:“爷爷不必忧心,我如今是县令,这事儿合该我管顾,虽明面上说了不叫旁人知晓,但到时给圣上的文书里我会细细将此事全数写明,过了圣上的眼,若有人真替那老爷子抱不平,我也能拿得出东西来。” 听他如此说,三个老人家也放了心,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再多说。 明日处置一下,再待那老爷子主动请辞,镇郊这一处便太太平平了。 送走几人后,没一会儿就有官差来报,已将官窑处十二个顶替的工人拿下,另除了刘义在外的十一人也在街巷各处抓捕到窑洞处,现派了好些人在那儿守着。当初为了不打草惊蛇,祁佑跟知行并未跟所有官差说明,今日这事儿被猛地挑明,剩下一部分官差气得要命,晚饭也就着急忙慌扒拉了几口,便守在这二十几号人跟前,一举一动都要过问。足见这些被关押起来的人该被吓得多惨。 窑洞里其他不知情的人由一众知情并暗地里查探的流民们告知,乍然听闻,剩下的工人无一不气愤。 “我就说我兄弟做工的小凉山那一处窑洞怎的进度比咱们快这许多,咱们只砌了大半的框架,小凉山那儿可是到了收尾的时候了!” “还不是这帮偷奸耍滑的东西!我看今日被大人们揪出来后怎么罚他们!” 街巷附近各处寻人抓人,也没避着县民们,机灵点的一打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打听着了,好些人吓得直摇头,这光天化日,官差大人跟前,这些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如此算计,这哪还有命在啊!再联想到今儿正午刘阿伯将亲儿子押送过去,这刘义不就在镇郊官窑里干活儿吗!这怕是他也有份儿了!不然刘阿伯哪会生了如此大的气,当众丢脸面也要送儿子过去。 镇郊一下便涌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远远瞧着,官窑处一大批官差严加看管,个个面上严肃以待。 隔着老远,县民们也能认出程兴程旺还有一批熟面孔。镇上及周边几个乡里谁不知道哪些人手快报上了名额,心里口头地说着羡慕的话,如今一见,自然知道是哪些人凑了上去顶了名额。 “这帮小子,都是平日里游手好闲的,这下踢到铁板了。”乡民们好似出了口气似的,对这几人也没个好脸色。 看这群官差看守的架势,这二十几号人怕是要遭殃了啊…… 晚上将齐管事送至员外郎家的裘管事也回了来,跟他一道过来的还有员外郎家的管家,又是跪地又是赔罪,说家里看管不严,闹出了这样的事儿,员外郎年事已高,亲儿子又在别处游学,家里没个主事的人才叫这管事钻了空子,这程兴程旺的卖身契已由他起草,也改回了齐姓,待祁佑这边处置后再摁下手印。 管家面容诚恳,看起来也是被齐管事糊弄了过去,祁佑也不欲为难,自然应允。 第二日一早,整个县比往日都要起早了些,好些平日里不常不出门的。也将大门稍稍留了条缝,叫外头的说话声传了进来。大街上更是人来人往,扎堆地说着话。 更有好些人,早已在官窑处聚集着。 昨日虽因抓捕一事叫工人们提前回去了,但也放了话说今日得早早地来,大人有话要吩咐。因而一大早,几十号工人,加上围观的乡民县民,再加上从隔壁县听闻消息过来打探的,这天才刚亮,镇郊已是热闹万分。 有眼尖的,一下便看到了站在最前头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刘阿伯,他神态疲惫,全然没有平日里的精神样儿,足见是受了极大的打击。 这个时候,旁的人也不敢多加安抚,就怕一个不慎戳了人家心肺,平白惹得更伤心。 没叫这群人等多久,镇郊大路另一头,祁佑知行便走来,后头跟着剩下一批官差,官差身后又有四个人手,看着是程柳两家的下人,个个手里拿着一个盖着红绸布的木盘。 众人的目光一下被这红绸布吸引过去,纷纷猜测底下是什么。今儿是来处置这二十几号人的,这盘子里莫不是什么绳索刑罚?可看这两个大人,也不是当众动刑之人,难不成要给周围几个一点警示? 虽挤满了人,但见祁佑知行来了,众人也不敢拥堵,连忙让出一条道来。 今日是有要事处置,乡民们不好嬉笑,也不敢扰了两个大人,让出道后就在一旁噤了声,只眼睛还看着这四个木盘。 镇郊这一处开阔之地,东边立了一排新建的屋子,两年前逃过来的流民们自成一村,西边一处私窑,一处快修建完毕的官窑,中间这一空地摆了好些摊子,已逐渐形成一片小集市,因昨日抓捕一事,今儿没多少人过来摆摊,就空旷了些。但周边几个乡里日常需求也不必再跑到镇上,已是十分便利。 这一处较之两年前已有天壤之别。 祁佑同知行四处扫过一眼,心里有几分满意,这几月来的忙碌多少是有成效的。 见两个大人来了,几个官差立刻上来请示,请示完,这关了整整一夜的二十几号人终于能被放出来,一群人懒懒散散,太阳底下寻常人一看都能瞧出里头的懒骨。 “这群二流混子藏到了里头,这官窑怕是再过一月都建不成……” 其他几个工人里不乏有气愤不已的,实在气不过,不由得骂了几句:“我们在这儿马不停蹄地干着活儿,生怕做得慢了叫大人难做,你们倒好,每日偷奸耍滑,怪道其它三个官窑都建得差不离了,咱们这儿少说也还有整一月的工期!” 这官窑里的实际进程只有这帮实打实在劳作的工人们清楚,也正因如此,对这帮人就更为厌恶。 祁佑跟知行也由着他们发泄。 如此当众受骂,即使是一帮没皮没脸的混子挨得多了也受不住,何况其中还有程兴程旺这样面皮薄的。这两兄弟怎么也想不到,程家这一层皮也没能替他俩遮挡一二,反而叫祁佑头一个拿出来开了刀。 祁佑瞥了他俩一眼,清声道:“程兴程旺身契在齐家,家奴本应由主家处置,而齐员外昨晚已差人报信,由我亲自处置。” 这一句“家奴”犹如平地惊雷,吓了周边人一大跳。 众人面面相觑:“家奴?!” “齐管事不是将两个儿子过继到程家了吗!这才叫程兴程旺脱了奴籍,怎的,这还是做了假的?!” “这……哪有既舍不下儿子养老又怕儿子做了奴才的,哪来这样的好事儿!这父子三个竟是同出一撤的造假咯!” “还特意造假到程大人本族去了,这一门心思,怕不是专门等着在这一茬里钻空子吧,却没想到程大人是个铁面无私的,是亲眷照样抓,又歪打正着挖出了过继造假这样的事儿!” 这群人推敲起来像模像样,又不避着旁人,谁都能听见,顺道插上一嘴。 这边说得起劲儿,另一边那两兄弟被当众处刑当即面色涨红,可百道目光投射过来,叫他俩躲都无处躲。 祁佑不顾这些,缓了缓继续道:“今儿两桩事儿,我便长话短说,一桩大家都知道,就是这些参与李代桃僵一事之人的处罚,还有一桩……” 听祁佑出了声,众人的喧哗声三三两两地停了。 第二百一十章奖励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今儿来这儿围观的没有一个不知道是为了处置这些犯了事儿的人,当众处置的缘由也有人想到了,多半就是为了警示众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总不能烧的都是暖洋洋的火,总该起一场威慑十足的,立一立官威。 只是没想到还有另一桩,可不管有几桩总不会是小事,于是围观的众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 祁佑示意后头捧了盖着红绸布的几个人手上来,看了一眼那些义愤填膺的工人们,继续道: “窑洞几处的工人们劳作了小半年,虽有这些偷奸耍滑的,可其他人都是勤勤恳恳,辛劳做事的,我与柳大人都看在眼里,上月已着人上报。” 几个小厮将盖在木盘子上的红绸布掀开。 “圣上感念,特地拨了银两奖赏众人。” 木盘子没了红绸布遮盖,底下堆积起来的散银足有小山高。 围观的众人连带窑洞前所有工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 “……” 奖赏?!还是圣上给的奖赏?! 站在两侧的百来号人目光压根无法从这四大盘银子里挪开。小老百姓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大……大人……”有个年轻人蓦地回味祁佑才说过的话。 他眼神闪烁着:“您是说,您跟柳大人上月就已上报……” 他一句话,将众人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过来。 对啊!程大人说上月就已上报!可上月程大人可还不知晓这窑洞里的事儿。 乡民们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镇郊的活儿是累人,可两个大人不光给了高高的工钱,更将众人的辛苦看在眼里,一月前就上报到圣上跟前替他们讨赏。试问有哪个官员能做成这样? 这一批工人,说白了就是拿钱干活儿,天经地义的事儿,可祁佑跟知行却心里暗自惦记,更是请了镇上的傅青大夫一个一个地把脉检查身体,如今又有这许多的赏钱。这般掏心掏肺地对待,这些工人却因受不住辛苦就偷奸耍滑地算计。换作是他们,心早就凉了,这笔赏钱今日都不肯带过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这般设身处地地想着,乡民们只觉得两个大人不容易。 更别说官窑里几个老老实实干活儿的工人,有些年岁大的闻言眼眶已微红。 “大人,咱们干了活拿了工钱就成了,这赏钱可就不必了,要不您自个儿留着吧!” 一个开了口,另外的也受不住了,忙道:“是啊大人!咱们一月有半两银子呢!这赏钱咱们就不要了!”这么多碎银子,挨个儿地分下来每人也有三五两,这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不就干了个活儿,没道理受下这么多的好处。 这些工人百般推辞,与那些被关押的工人对比之下有着天壤之别。多少安抚了祁佑跟知行。 两人待场面安静下来后才开了口。 知行上前一步:“诸位放心,奖赏一事很早之前我们便已思虑过,虽大家都有赏钱,但咱们这窑洞工期也着实太赶,大家每日不停地干活儿我们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才动了上.书求奖赏的念头。” 见还要推辞,知行只能笑道:“我与程大人虽稍稍添了些,可这大头还是圣上出的,又亏不着我们什么,乡亲们拿着就是了!不拿白不拿!” 这话听得人哭笑不得,这小柳大人胆子颇大,还会编排圣上。 话说到这份儿上,再推辞就不识好歹了,这头一盘银子便送到了前头,连带剩下的几十号工人和私窑处烧窑的手艺人,一人五两银子,工人们有秩序地排着长队,领下了这银子。 手艺人们没想到还有他们的份儿,这学了一门新手艺不说,还有银子拿,这样的好事儿别的县可没有!这些手艺人里不乏来自其它县,手里贫困无粮只为来找一份工糊口的,此刻心里百般庆幸,亏得当初看着告示来了这儿! 最后木盘中还剩下最后五锭银子,十两一锭,一共五十两。 祁佑看向私窑处站在一群手艺人边上的洪老爷,今日不乏有从镇上来看一看热闹的员外地主老爷,洪老爷便是其中一个。 见在自个儿私窑里练手艺的人都拿到了赏钱,还是圣上给的赏钱,他一派与有荣焉的模样,在几个员外商户里边背挺得最直。 祁佑微微勾了勾嘴角,喊道:“洪老爷。” 洪老爷子被这么一喊,稍稍一愣,又赶紧咧着笑应道:“大人,您叫我?” 祁佑点了点头,于众目睽睽之下点了点最后这五十两银子,在众人满是羡慕又满是惊讶的目光中,他继续道:“洪老爷大公无私,先国事后己事,献出私窑,圣上感念,这五十两特意批给洪老爷以作奖赏。” 洪老爷:!!! 老爷子做了一辈子生意,也是走南闯过北的,所经所历多了去了,却也不及今日叫他震撼,泼天的喜悦倒下来,浇得他措手不及。 连说话声都带着结巴:“大……大人?” 祁佑淡淡一笑:“洪老爷赶紧接过吧,这是圣上的意思。” 催了两遍,老爷子哪敢叫祁佑再催第三遍,在众人歆羡的目光里终于迈开了步子又慌张又急不可耐地走到了祁佑跟前。 这活了一辈子了,到老竟能得到圣上的奖赏?! 他这是上辈子修了怎样的福气! 他再迟钝也知道这是祁佑跟知行上报时带了一句他,连忙要跪地拜一拜两人,祁佑连忙将人拦住,这一大把年纪,可别跪出毛病来。 “洪老爷不必如此,是您的好气度,没有您的私窑,如今还不知道这群手艺人要到何处练手艺。” 话语中不加掩饰的恭敬之意,老爷子手里又拿着圣上亲赐的银两,旁人看着听着,都知道洪老爷这门楣已亮堂堂。 洪老爷此刻对祁佑知行两个只剩满腔的谢意,这私不私窑的谁还管顾,他连忙摇头道:“大人放心,这私窑大人要用多久便用多久,我老头子活到这岁数了,还能为圣上为朝廷做事,心里只剩高兴再没别的了!” 他这反应祁佑也早已料到,再致了一遍谢意后便将这五十两银子给了他。 老爷子端着木盘子,看着上头五锭银子,细细看着,眼里已有泪意。 这哪是银子啊,这是恩赐啊!他这辈子总算没白活! 一步步地回了原位,还没站定,一群手艺人就连忙围过来道喜,同是被圣上奖赏的,这一圈人个个面上喜笑颜开。其他站在各处的商户地主员外老爷们也都扯着笑脸恭贺,可心里无一不眼红的。 这可是圣上的赏赐啊!哪些人才配拿到圣上的赏赐,这洪老爷子竟拿到了! 虽只有五十两,可这是圣上的旨意,说明这老爷子已在圣上跟前过了眼。 这天底下就一个皇帝,每日里忙于政事,却记过了一个商户老翁,这是何等的荣幸! 几个老爷子想明白后前前后后将洪老爷子给围了起来,不住地恭喜。 年前雪灾祁佑知行被困镇郊,这洪老爷曾提供了私窑供两个大人和流民们避难,其中一位员外老爷家的门房就曾预测过,这洪老爷子定是被两个大人记在了心里,日后待遇定是不差的,后洪老爷子空出私窑给手艺人们练手,桩桩件件,早已在祁佑知行这儿过了眼,这不今日就回报了一二吗!可别说圣上连一记商户的名字都记得住,还不是两个大人特意提了提,圣上才给了个恩德。 那员外老爷一边恭贺一边心里感怀,他那门房是个有远见的,还望当日他派了人跟着郭家一道扫雪的事儿两个大人还记得吧,能稍稍留点印象也是好的。 恩赏过了,就是这罚了。 只是有前一桩热热闹闹的赏赐,这惩罚就更叫人焦心。 剩下举着三个木盘子的小厮已跟着知行一道去往下一处窑洞,四个窑洞,百来号工人,只要是勤勉劳作的都有份儿。乡民们已看过一回奖赏,对剩下三处也不好奇了,大多数人都留在此处,看祁佑将未完的惩治继续。 这主谋不用刘义出来阐明,这帮被扣了一晚上的混子便都争着相告,同昨日刘义所招的一样,众人皆指程兴程旺两兄弟。 有几个被两兄弟撩拨着起了找人替代心思的工人见了刚刚这一场恩赏,此刻心里更是又懊又悔。再混不吝的二流混子,心中也有出人头地的祈愿,何况本来只要好好劳作几个月就能被两个大人上报得一份奖赏,这辈子除了这一趟,还有什么指望能得到圣上的奖赏?!可这好好的一个机会也被他们给亲手推走了。 不愿怪自个儿好吃懒做,那就只能怪这两兄弟挑唆。 程兴程旺两兄弟才被祁佑挑明了过继有假,要重返奴籍,又被告发主谋的身份,连着两道惊天霹雳落下来,两人已跟亲爹齐管事一般吓得软跪在地。 祁佑面色并未有动容,继续将这二十几人的惩处掷地有声地落下:“齐兴齐旺挑唆工人行李代桃僵一事,视为主谋,另有参与者二十三人,罚众人于镇郊官窑处服劳役,直至官窑修建完毕,再押送至县衙大牢,齐兴齐旺关押六月后交于齐家处置,另二十三人关押三月以作惩处!” 惩罚一落,刘阿伯在内的几个老人家心口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孩子做了蠢事,害的都是自家长辈。 三月虽没多久,可也要等到官窑建成,更不用说蹲过大牢这名声有多难听。 今日事一毕,众人也都多少摸清了两个大人的底线,只要不犯事儿,勤勉度日,大人们有的是好处赠予,可你要犯了事儿,那惩处也自然不会叫你爽快。 第二百十一章温情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奖罚完毕后,平日里帮着知行祁佑查清李代桃僵之人的流民们又重新被唤了出来,依照之前春归提出的轮班看守制度,祁佑将制定的名单也下发到了监工手里。 日后这窑洞的看管除了监工外更有工人轮流监察,赋予了工人们这般权力,个个面上都是遮掩不住地兴奋,这跟巡视的官差们所做的是相同的差事,叫他们心底油然升起一股骄傲之意。 看过众人的反应,祁佑多少也放了心,如此这窑洞一事暂且能放一段落了。 二十四号人被官差跟监工一道送进了窑洞,从前偷懒耍滑,之后想必再也不会有了。 刘阿伯远远看着自家儿子红着眼睛懊悔的模样,看了会儿走近呵斥道:“在里边好好干活儿,从前辜负了大人的期许,日后自个儿掂量着!建完了窑洞,再去蹲个三月,再出来就自找一份差事,不怕苦不怕累地去做!听明白了?” 刘义又是点头又是流泪:“明白了!爹,我明白了!” 刘阿伯语重心长:“真明白就好,也不算晚!” 就这样目送着儿子进了窑洞。 围观的县民们见了这副情形也有些动容。 “这刘义虽是个糊涂种子,可刘阿伯却是好的,难为他了,劳作了一辈子,儿子给了当头一棒。” “还望这刘义真想明白了吧,等出来后好好孝敬他爹,要是还是这样,刘阿伯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 祁佑淡淡地看了一眼窑洞口的众人,终是回身走了。 回去路上,他一人在前头走着,身后一个捧着空盘子的小厮不声不响地跟着,街上少有的空旷,也叫他能细细回顾一二。今早一过,镇郊这事儿总算是了了。 而后续要忙得也是不少。 其余三处窑洞完工就在这几日,落成后就得试行,私窑处那一批手艺人也时候检阅,褚家两兄弟教导了好几月,听春归跟郭如意的意思是略有成效。本就是手艺人,这等考验毅力跟精细手艺的活儿做得久了也就称手了。 官窑处除了镇郊这里,都是按照从前的章程一步步进行的,所幸未有大的纰漏。 家中小宝跟志远的县试报名已完成,现已备考。童生试将行,上头还有送达试题的考官下来,届时少不了的应酬与重中之重的监考。 监考过后,应承下乡里的私塾也要准备起来了。 一桩又一桩,公事私事都有得忙,祁佑从未想过他能到如今这样忙碌的时候,而到了这时候他竟然也能自然而然地安排得井井有条了。 回到家中,春归正一边指挥着两个丫头搬花盆,一边誊抄着什么。 祁佑扫了一圈,家中安安静静的,未见闹腾,想来阿荣展鹏几个已经出了门。 “春姐在做什么?” 见他来了,春归也知镇郊一处忙活完了,立刻朝他招了招手:“快过来,等我写完了给你瞧瞧!” 她这般高兴,祁佑自然捧场,示意跟在后头的小厮离开后便坐到了春归跟前,将她散下来的一缕头发捞起,以免沾染了墨水。 又温声问道:“这写的什么?” 有他这顺手一帮,春归也不顾忌什么了,边画边道:“想了几道新点心。” “此时琢磨点心做什么?” “还不是阿荣他们那个新铺子。”春归笑道,一边将几味新点心做法写在纸上:“你在镇郊没看见阿荣原先说要开的新铺子吧!” 祁佑细细一想,摇了摇头:“还真没看见,阿荣这是还没动工?” 春归举起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吹了吹:“你呀,自然是看不见的!”她歪过头笑了笑:“这傻小子跟阿仁几个不声不响的,竟将铺子开在了小凉山那处的窑洞前边。” “李二哥忙活了许久,也没跟咱们说起。” “阿荣跟展鹏两个碰上,鬼精鬼精的,竟把陈实陈庆两兄弟也给叫来帮忙了。” 祁佑挑了挑眉:“陈大哥陈二哥?” 这两人可是许久未见了,当初他搬去柳家附近的老屋,还是这两兄弟帮着搬的。后来又跟着志高一块儿给铺子送猎物,不过如今山里山货少,春归也不收那些了,志高又经祁佑一说,跟着阿荣一块儿忙活新铺子去了,这两兄弟却是不知情状的。 “是呀!说是志高随口提了提,陈大哥陈二哥正好空着,如今也不常上山打猎了,阿荣听志高说起当初陈家兄弟帮咱们搬家带你打猎的情形,便拍了板要带上这两人,说心性善良敦厚是最要紧的,这不,刚刚说已经买好了木料砖瓦,叫裘管事帮忙挑一个好日子准备动工了。” 祁佑不由得轻笑一声:“这几人倒是有模有样的。” 春归好笑道:“岂止是有模有样,怕咱们给的那二百两不够用,展鹏前日回了趟家找外援去了,郭伯父郭伯母一听是这缘由,二话不说给了五百两,他们几个如今可是大户!” 今儿早上听这几个孩子汇报进度,那绘声绘色骄傲的模样,看得春归直想笑。 不拘是如何,能好好地做完了这一桩,做得稍稍像样,她也能放手了。 “好了,你瞧瞧!若是今日没事,你又想吃,我先做了给你尝尝!” 春归将吹干的方子往他跟前一放,祁佑轻笑着看她一眼,握住她因写了许久的字有些酸疼的手,慢慢地按压着。 方子上是一道冰皮月饼和炸红薯片。 月饼常有,就是冰皮二字叫祁佑有些诧异,细细瞧了上头的做法,多了一层用糯米粉做成的饼皮,看着名字就知道想必外观晶莹剔透。 至于炸红薯片,春归在旁解释:“烧制瓷器是体力活儿,不管是手艺人还是到时要帮忙的工人都是费力气的,阿荣带过去的吃食有串串这等开胃的,有月饼跟凉皮这些充饥的,而炸红薯片就当个小点心吧,那处人多起来,免不了有许多带着孩子来逛的大人,小孩子也能尝个口。” 祁佑偏过头,满眼笑意地看着她,他的这个春姐嘴上说任凭他们去运作,可背地里能帮着思虑的都思虑到了,还是放心不下的, 瞥见他满腔笑意,春归蓦的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别过他的头:“怎的这么看着我,问你呢,或是得空,一会儿我就先做给你吃。” 怎么能没空,祁佑点头笑道:“好,春姐做给我吃。” 虽来时思忖着还有好些事儿要做,可现下却是难得。 春归立刻起身,拉着人往厨房走:“那正好,你快帮我来磨糯米粉,李爷爷前些日子顺道拿上来好些糯米,阿荣几个不在,丫头小厮又要顾前顾后,正巧没人帮我!” 祁佑被拉着走,失笑道:“春姐这是特意等着我来做这免费苦力?” 听他这么说,春归回头嗔怪道:“怎么的,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祁佑一边任由被拉着走,一边柔声道:“自是使唤得了的,只春姐能使唤!” 春归转回头笑着不理他。 厨房里王大娘正给蔡氏炖着一盅补汤,见夫妻俩一道进来,心里啧啧感叹。 都说君子远庖厨,这家却个个都是怜惜妻子的,蔡氏他相公多晚都给媳妇儿温着汤,祁佑这一百般忙碌的县大人,空闲下来了也是乐意在春归跟前待着,不论是一边看着还是像今日这样打下手。知行即使如今住在隔壁,瞧她对夫人的怜惜,也不会是拘小节之人。 知道两人要用厨房,王大娘端了补汤也就走了,不去打扰。 祁佑熟门熟路地搬出小石磨,又将一小袋糯米放置一边,便动起手来。 冰皮月饼这内馅儿也是现成的,成堆的红薯就在墙角放着,取了些来一半蒸熟捏成泥放糖做馅儿,一半切片一会儿油炸直接炸成番薯片。 步骤都是简单的,就一个磨粉费力些。春归坐在一旁,看着祁佑慢慢地转动小石磨。眼前这人身量挺直,几处乡县里多的是被大旱与穷苦压得直不起腰的人,少有像他这样吞吐有气,精神又温润的模样。 最初小凉山里一个小小的厨房里明志谈心,到如今在这镇上的厨房相濡以沫,也才不过短短两年。 春归嘴角带笑,静静瞧着他帮自己干着活儿。 “春姐这是准备做多少,也叫我有个底儿。”祁佑挑着眉问道,磨了许久,也就小小几捧,要将这一整袋给磨成粉,不花几个时辰可是做不完。 春归有心逗他,假意调笑道:“下午磨不完,自有明日,可给我省了一头驴子的钱。” 祁佑忍不住偏头轻笑,认命地继续放上一捧糯米。 春归也起身烧了油锅,将切成薄片的番薯下了锅慢慢地炸着,炸得差不多了,捞起一片给祁佑试一试味道。 一个做一个尝,偶尔几句玩笑或是私房话。厨房里不时传出几句笑闹声儿,郭如意来过一趟听着动静,不免弯了弯嘴角,特意嘱咐了几个下人,远远听见了便避开别去打扰。 这忙忙碌碌的几月,他们难有这样温情的时候。 长长的一个下午,悠闲也充实,烟火之气与相扶相伴的浓情就这样一点一点消融了祁佑连日来的疲惫和上午惩处众人时的心累。 待晚上时,顿觉早上一番处置已经过去了许久。两道点心分给几个孩子后又留出几份,同点心制作方子一块儿放在小厨房里,专等着晚归的阿荣几个。 第二百十二章新族长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窑洞里这事儿动静大,大街小巷两个相邻的县传来传去,说了好几天才罢休。祁佑知行两人本就因招收工人,雪灾收容流民这几桩事得了贤名,这下又有威名在外,如此张弛有度,一个正经的官声就这么立起来了。 镇上热闹,小凉山一处也热闹得很,只因阿荣阿仁跟那郭少爷这些时日常常往这里跑,又是申请批地,又是丈量方寸,从自家山里和别处那里买下砍来的木头于官窑不远处堆了好几捆,这架势看得众人纷纷猜测。 里正上去问了一趟才知缘由。 这些时日李老爹夫妇时常到镇上看顾孙女,志高回家中也是没人的,陈实陈庆两兄弟打猎是一把好手,做饭却是不行,因此这几个孩子平日里忙忙碌碌,正午就到小集市里对付几口。之前是没注意,如今看到这几个孩子了,里正自然不能放着不管,便常叫里正媳妇儿过去送饭,或是叫到家里来。 村长家里人见了也自然时常邀请一番。 几日后,周边几个乡里大多都知晓了阿荣几个要在小集市里开上一个铺子。这可把众人给高兴坏了。 里正媳妇儿送完饭回来便说起这几个孩子有多忙碌,嘴里眼里都是一派与有荣焉的高兴。 “本来大家都在念叨,等窑洞建完了,这小集市就该撤了,如今看阿荣在这儿开起了铺子,大家都放了一百二十个心,这集市啊,该是长长久久的了!” 阿荣跟郭少爷能来这儿开铺子自然是依着春归跟知行他媳妇儿的意思,她俩的意思便是祁佑知行的意思,这集市取缔与否就在两个县令一句话中,如今看来,祁佑跟知行怕是早就有了成算。 里正心里跟明镜似的,敲了敲烟枪道:“祁佑可不光是顾着咱们这儿的意思。” 从招工,窑洞选址,集市,再到他应承下的私塾,一桩桩一件件,足见他有心将整座县立起来。 “祁佑如此为着县乡里考虑,咱们可也不能拖后腿。” 里正媳妇儿放下篮子:“那自然如此。” 里正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道:“既是如此,这程家的新族长也该选定了。” 那日村长跟程家两个族老从镇上回来后并未瞒着几个老一辈的乡亲,程老族长心中对祁佑那点顾忌他们不是不知道,却没想到这老爷子能如此拎不清,窑洞顶替一事知情不报已经算一桩罪责,竟还觍着脸叫祁佑放了齐兴齐旺这两兄弟。说到齐兴齐旺这两兄弟,那老爷子又多了一桩乱认亲的糊涂事儿。 早年太太平平,众多乡里人一块儿修桥铺路时未见得他如此模样,没想到做了一辈子族长,到老了竟成了这般。 祁佑既是叫他自个儿请辞,就是给程家一个脸面,只是如今已过去了五六日,窑洞那边都已重归了太平,程家那边迟迟未见这老爷子跟族里通报请辞一事。 思及此,里正心口总是憋着一股气儿。 “不然你去问一问村长或是两个族老?”里正媳妇儿也不由得皱了眉。 “那老爷子死要面子,怕是心里舍不下的,祁佑每日里烦心事儿多了去了,你可别再拿这样的事儿去烦他,你们能帮着解决就解决了吧!” 里正点头:“你说得不错。” 免去旧族长,选定新族长,这样的大事儿他们外姓人插不了手,可村长这样德高望重的就不一定了。里正想了想,还是决定托村长前去催一催。 那老爷子一日不退居三线,他都替祁佑捏一把汗。 待到里正往村长家将这事儿一说,村长也同他一般反应,直气得差点拍了桌子。 “你不来问,我也预备着同你来说一说。” 看这神情,里正心里明镜似的,那老爷子怕是又在装死了。 “老程家上头那些族老都等着他来张口请辞,这老东西竟整日里装病,连大门都是紧紧关着,生怕人闯进去把他拽出来!” “你说这事儿咱们几个老的谁不知晓,就是耳朵灵光点常在镇上走动的小子也都猜得七七八八了,他那日被齐兴齐旺两个的爹请进祁佑那儿又不是没人瞧见!如今装个什么劲儿!” 里正沉了脸:“这是预备着拖下去了。”族长这个名头竟如此好听?这么眼巴巴地不放。 村长点点头:“他跟柳家那个跟咱们几个老的一道都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伴儿,年轻时候只觉得两个不多话,看着稳当些,我跟你其他几个老叔儿又不愿担事儿做劳什子的族长,最后程柳两家就挑中了他俩。” 只是太平盛世时没什么错漏,一到紧急关头,这两人贪小怕事,伪善迂腐的性子就暴露无遗。 “这人定是要换的,程家那两个族老说就是将人拖着也要拖去祠堂,不然程家怕是要被这人给拖垮了。” 程家另外几个族老听说了这事儿后吓得直后怕,如今的祁佑可不是从前的祁佑,那老爷子回回都往刀口上撞,一次两次不计较那是祁佑大度,可三次四次呢?祁佑时小辈,可也是这个县的县令,怎容你如此挑衅! 若真叫他动了气,一句话就能将程家后路断得七七八八。举个例子,他要是将窑洞里一事上报到京都时顺口带一句程家族长的作为,圣上见了后一道罪责下来,老程家还有路子可走吗! 祁佑如今开了换族长的口,那必是受不下这口气了,他们哪能不照做? 因此这换族长这个决定阖族上下长辈没有不应下的,甚至早已在物色新的族长人选。 只是那老爷子迟迟不出来,这也没法换啊! 村长摇摇头:“早知道当日就该叫祁佑不必顾着脸面,直接把人给撤了。” 如今村长几个也不好意思再拿这事儿去烦他,这点小事儿都做不成,难不成这老程家日后一行一步都叫祁佑去做主? 两人手里都拿着烟斗,沉默片刻。 “……不然这样。”里正忽的抬头:“他不是对外声称生着病吗,病得还不肯叫人上门探望,既如此,如何再担任族长,现成的由头不就是吗!不如就请程家那些叔伯们找好稳妥的族人,直接替了上去!” 里正冷哼道:“他不说出个由头,自然有现成的一个摆着。” 既然装了病就老老实实地病着,祠堂那处自有人出面将这事儿了断了,若还为着脸面死抓着位子不放,这脸面扯破了丢脸的也就他一个。 这老爷子要耍无赖,他们自然也能耍! 里正说完立刻看向村长:“叔儿,你看怎么样?” 怎么样…… 自然是再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村长猛地一敲烟斗,笑了出来。 “你这老小子!会想办法!成!一会儿我就去趟甜水村!” 对付无赖似的人物,法子也得泼辣些! 这日后,镇上春归一家子再听到程家本族的消息已是好几日后,因着程家族长生了重病的缘故,几个族老聚在祠堂里选了个青年走马上任。 这青年家里是承包鱼塘的,两年前大旱时曾拿出自家的鱼干接济乡里,平日里待人和善,是个极为稳妥的孩子。大旱里鱼塘损失惨重,缓了一年后又重新立了起来,可见性子也是坚毅的。 祁佑派了裘管事前去打听后也就没再说什么,于是这新族长便踏踏实实地落了谱子。 至于老族长,听闻了消息后不知怎的“病”又一下好了,可惜新族长早已过完了礼节,同这老爷子打了个照面后再无其他可言,大路朝天,程家这条路又重新开阔了起来。 新族长显然是个会做人的,上任后没几日就上门拜访了祁佑,言谈之间进退有度。程家目前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承下了郭展鹏当日的那一块番薯地,日子也将好过起来,祁佑又将私塾一事同这新族长通了气儿。 新族长感恩戴德之际又稍稍提了一句当年那封断亲书。 祁佑一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着声道,那断亲书不过当初的一记筹码,如今年岁已长,只作笑谈。 离开时,这新族长面带笑意,显然同祁佑交谈得十分顺利。 他来这儿也不过是想探一探祁佑待程家的态度,身在其位,他不免存了些小人之心,毕竟有老族长那样的先例在,祁佑当初又同自家里闹得这样不愉快,心里若是有那过不去的坎,报到程家头上,那真是避都避不开的。 所幸祁佑态度依旧,他也彻底放了心。 送走程家这新族长,祁佑难得地露了笑脸:“这倒是个聪明的。”比起老族长,也是个肯担事儿又负责的。 年少时虽下过一封断亲书,可他与程家不会永远地立在对立两端,他姓程,却也是一方县令。谋福祉,创政绩不会拘泥于程姓跟他姓之间,但只要是那老族长还在,那老爷子总能将大小事全部扯到姓氏宗族。 一次两次的顶撞愤懑他可忍受,而长此以往,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如何能做到毫无偏颇,又如何越过一族之长去实行政令。 此时一个正直公正的族长出现得正及时。 程家换族长这事儿起得轰轰烈烈,其中隐情因刻意遮掩也没有多少人知晓,知道的那些小辈也都顾念着声名,只在私下里说说,不敢多声张。这事儿过了就过了,稀奇的劲儿也跟着过了。 只因那小集市处,一敲一打间立起的一间小铺子早已勾去了众人的好奇劲儿。 第二百十三章新铺子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有先前的凉皮,串串这些平价又快手的吃食,再加上春归贴心给加上的月饼跟炸红薯片,志高跟镇郊牧场打好商量后收过来一些成色不多好的牛奶,新铺子里的菜色差不多就齐全了。 郭展鹏那儿虽有外援,手里银钱不缺,但一群人仍是精打细算,陈实两兄弟每日去山里砍来现成的木头,泥瓦是阿仁亲自去镇里讲价买的,铺子里的设计是郭展鹏请来家里的管事一点一点画的,厨子是郭家那儿分派过来的,都是易上手的吃食,学得也快。如此各有分工,多余的银钱一点都没花费不说,效率还极高。 忙到热火朝天时,还是里正媳妇儿每日过去送饭,每日过去都有新变化。 吃了里正媳妇儿连月的饭菜,一群人终于觉出不好意思来了,看着扫荡得空空一片的盘子,郭展鹏摸着脑袋面色一红:“婶子以后来吃饭都不收钱了吧!” 另外几个听了连忙点头:“当然不收,婶子想什么时候来吃就什么时候来!” 里正媳妇儿看着几人热情的模样直笑:“照你们这样做生意,这铺子还怎么挣银子!就这么点饭菜吃不垮婶子,婶子心领了啊!” 这几个都是实诚孩子,春归有心历练,苦的是心志,她做些饭菜好歹能叫他们吃得舒坦些。较之前看着都受了一圈,可见这些时日都累着了。 吃了饭也不忘商量这铺子如何开。 同镇上主铺不同,这边都是工人小老百姓的地盘,阿荣早早地就同春归说明了卖些什么。凉皮,串串这种都是价低味美的吃食,月饼炸红薯片也是低成本的小食,这就是家平价亲民的小铺子。 至于原料也早已琢磨了遍,凉皮跟炸红薯片要用到的番薯从主铺就能拿,而串串要用到的蔬菜,阿荣却另有想法。 城镇集市上小批量地买是容易,而开铺子的量一个摊头都不够用,最好能有个地儿可以直接采购。 至于到何处采购,阿荣看了看一旁笑眯眯的里正媳妇儿。 主铺里的番薯可以赖着乡亲们种植,那这蔬菜算是乡亲们种植的本家了,是否也能一概采购了…… 想到这儿他立刻将这念头同里正媳妇儿提了提。 “成啊,怎的不成!咱们这儿家家户户都有两块菜地种着,就是去年过了番薯礼后不是也往镇上送了好些菜吗!” 里正媳妇儿笑道:“我看也不用付咱们什么银子了,都是些寻常吃不完的菜,你这里要,我就找几户说得好的直接给你送过来!” 阿荣连忙摇头,嘴甜道:“哪有叫婶子们白忙活的道理,既是生意,这报酬自然要付清的,还不能叫婶子们吃一点亏!” 里正媳妇儿听了自然高兴:“好好!阿荣如今也是个小老板了,都听阿荣的,一会儿婶子就回乡里说道说道,明儿过来给你报信儿!” “好嘞!那就谢谢婶子了!”说着又是几句好听话,把里正媳妇儿哄得高高兴兴的。 郭展鹏在旁听着学着,顿觉自个儿到底差在哪儿了。这一通明明是怕若不按照章程来万一出了纰漏,却被他三两句转成了生怕婶子吃亏。叫人听着高兴,又点名了是生意,到时也是要签契约摁手印的。 里正媳妇儿一出了门,阿荣便乐颠颠地往凳子上一坐,也没忘记这趟还有个郭少爷在跟着历练,指了指他:“明日婶子带了消息过来,你辛苦一日拟定个契约出来,再同乡亲们去谈谈。” “我?!”这一句惊得郭展鹏就地站了起来,惊吓过后底气略微不足:“我能行吗?” 阿荣不由得皱了皱眉:“自然行的!这些时日铺子里的花费是你又节省又计较,怎么开业怎么制定菜谱也是你上的手,小小一个契约还能难倒你?” 想到上回那一次,他又放缓了声儿:“从哪儿跌倒就从哪儿站起来,别怕,咱们自家乡里的乡亲们都是好的。” 就这两年,春姐掏心掏肺地对待,有闹过也吵过,但都是一块儿经过事儿的乡民,与他处自然是不同的。 郭展鹏听他这么说道,咬了咬牙,想了想终是应下了。 阿荣见状又笑眯眯道:“挺好挺好,日后阿仁算账,志高哥还是运牛奶,陈大哥陈二哥每日收了新鲜的蔬菜回来,我依旧是跑堂,厨子已有了,帮工这会儿就咱们一起干,等回了本再招!分工明确!” 一个个报过来,却迟迟没报到自个儿的名字,郭展鹏连忙急道:“怎么没我啊!我做什么!” 阿荣这才挑着眉看他:“你?你当然是咱们的掌柜咯!” 一听自个儿是掌柜,郭展鹏就笑了。 志高跟陈家兄弟俩也高兴了,这算是个长久的活儿了! 只阿荣阿仁心里暗笑,这郭少爷还想在这儿待着,殊不知等他性子养得稳妥了,可有不少要紧的事儿等着他呢! 合着到今日为止,这铺子前后都规划得差不多了。 第二日里正媳妇儿就过来报了喜,蔬菜瓜果放着也就放着,能拿去换几个银钱自然是好的,何况是给阿荣几个。 本来乡里人也不愿收那几个银钱,无奈里正媳妇儿将阿荣的话完完整整地给带到了,乡亲们也没办法,便给了个低价。每年的蔬菜都是吃不完做成腌菜,或是赶个集会到镇上去卖,如今能有个稳当的地儿来收正好。 郭展鹏得了信儿后便跟担了大任似的,又去拟定契约了。 这次是里正媳妇儿在内的十来户人家签契约,都是平日里交好的长辈,可郭展鹏也不敢懈怠,认认真真准备了半日后又给阿荣阿仁过了目才放了心。又一日后跟着陈实陈庆两兄弟跑上跑下地签订了这契约。 他们那般忙碌,这消息还是蔡氏她娘回了一趟乡里后再上来带给春归的。 郭如意一听自家弟弟拟定的契约,又顺顺利利地敲定,喜得立刻站了起来,连忙拉着蔡氏她娘确认:“婶子可有说笑,还真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弟弟做的?” 蔡大娘笑道:“那还有假?这事儿都传遍了,说这几个小子分工合作,闹得可红火了,如今连咱们乡里的人都在夸呢!说春归丫头跟你们郭家会养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开铺子了!” 收蔬菜这事儿虽小,也是得些微薄小利,但胜在是个长久生意,这铺子又是开在小凉山那处,离四乡八村都近,日后想尝个鲜也方便,何况价格也不贵。 怎么看都是一桩好事儿! 听蔡大娘如此细说,郭如意又是笑又是抹眼睛:“这孩子,也不跟咱们来说一说就自个儿定了!那铺子是个什么章程咱们也不知晓,就光知道他一个劲儿地往家里拿钱,还以为又跟扶不起的阿斗似的呢!” “郭小姐可别冤了他,我看修建那铺子可没花什么银钱。”蔡大娘忙替郭展鹏说话:“都说木头是从山里现砍的,铺子是自个儿设计的,平日里志高几个还跟工人一道忙活,这银钱可是花得有限。” 蔡大娘是旁观的,看得最是清楚,有她说明,郭如意心里是一阵一阵地熨帖,这短短两月,自家那小泼皮还真稳重了,照这样下去,何愁不能接管家业! 她高兴得立刻叫了身边的丫头,回家给爹娘去报个喜。又跟春归好好地道了谢。 见郭如意这般高兴,春归心里也放了心。 从开年到现在,这小子总算有了沉稳的气象。既是有行商的本事,好好培养一阵,也不愁接不下郭家的生意,若是那手绘瓷器得当,日后郭家也能承接下。 而那铺子起势汹汹,又顾到了首尾,足见阿荣阿仁平日里花费的心思与才智,这一步也算没走错,她这退居三线的日子也可早早地到来。 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 待到蔡氏出月子前后,那铺子正式落成,官窑也彻底竣工。 在官窑处服役的工人们直接被送到了县衙大牢,剩下的工人们也结清了工钱,一些肯吃苦的又迅速报了官窑烧窑的名额,只待私窑处手艺人练习得当后,一道烧制手绘瓷器,另外一些拿了工钱也高高兴兴地回了家找另外的活儿干。 祁佑知行也暂是得了些微的空,能抽出时间处理县里一些杂事儿。换了程家的族长后,祁佑终于思忖到县衙大牢里还关着一个柳贵。被宗族里亲自送上来,挨了板子过了明路的罪名,索性也顺手处置了。危害乡里,又有一层私通的罪安着,处置起来也明确,直接判了十年的牢狱。 这事儿只传与了村长跟里正,村长又跟族里报了一圈儿,拖了这许久,也算板上钉钉了。因有给地撒盐一事,众人对这柳贵就没什么好脸色,如今有了下场,暗地里说几句也就过了,毕竟还有自个儿的日子要过。 只那柳族长,程老族长被撤一事在前,他总觉着这是祁佑给他的一个下马威,想着想着,便时不时胆战心惊的,日子也不算好过。 之后小凉山官窑处的新铺子等着一个吉利的日子开张。 在那之前,蔡氏这新生闺女的满月酒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帷幕。 第二百十四章乡里情谊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的意思是小闺女的满月酒办在镇上,也免得蔡氏刚出月子受风,而蔡氏却是想着回乡里好好热闹热闹。这事儿还是得蔡氏夫妇做主,春归也就依着她了。 幸好满月酒前后都是晴朗天,酒席置办采购又有蔡大娘和李老爹一家子忙上忙下,丝毫不愿旁人插手,也累不着蔡氏。回乡路上又有马车遮挡,春日过去一半,风也不大。 全家人提前两日回了小凉山,只知行那儿还有虞县几个孤寡老人家要探看,虞县不比松县,青壮年少一些,下无供养的老人家随处可见,知行不免要时常看顾,祁佑这边也有几处未判定的案子多有忙碌,于是商定祁佑跟知行两个延后一日再回去。 政令要紧,何况也不耽搁什么,春归跟郭如意提前回去正好能将屋子好好清扫一遍,只是乡里屋子不大,少不得要耿荣几个挤一挤隔壁那间老屋。为着方便,阿仁也就不回自个儿家里了,也随着阿荣一块儿住一日隔壁。这也都不是问题。 只春归也怕郭如意不适应乡里生活,她虽心性和气,待人和善,但多少也忧心她为着不叫人担心自个儿忍下了不适,一路上便时刻注意着。 马车上见她这眼下有些青黑,春归便问了一句:“可是没睡好?” 郭如意摸了摸眼下,无奈地笑笑:“还不是知行这几日回来得晚。虽叫我早睡,可他不回来,我心里总是忧心。” 春归疑道:“这几日竟如此忙碌?” 郭如意点了点头:“想是如此,虞县近日没了两个上年纪的孤寡老人家,还是隔了两日被街坊邻居发现的。知行便想着这几日探访县里剩下的老人家,总不好再出这样的事儿。” “今儿就是为着这事儿,才延后了过来。” 那确实是桩要紧事儿,孤寡老人下无供养,上无亲伴,后事便麻烦些,知行是该及时看顾。 春归安抚道:“他忙他的,你自个儿该多保重才是。” 郭如意笑了笑:“我明白的,越姐姐放心。” 春归拍了拍她的手,只心里也记下了虞县这一桩事儿。 …… 乡里李老爹老两口早把家里上下收拾得妥妥当当,被褥都是新的,曾孙女睡的小床是志高抽了空亲手打的,结实又稳当。鞭炮,新鲜菜肉,糖果点心也都是提前备下的,如此大的阵仗,几个乡里自然都知道是为着志高闺女的满月酒。蔡氏还未回乡,一众妇人便心生羡慕了。这李老爹一向没有看重曾孙子冷落曾孙女的意思,姑娘家反倒更招人疼。蔡氏虽是二嫁的身份,却实实在在嫁了一户好人家。这等福气羡慕不来的。 为着方便,家里两个丫头春归也让跟在蔡氏身边,于是这趟回去,蔡氏看着就像个地主夫人衣锦还乡似的,大包小包齐全,双驾马车坐着,还有丫头服侍,远远看去整个人精神奕奕,喜气洋洋,举手投足间也温柔了许多,跟两年前同村里妇人吵嘴骂街的模样大相径庭。 因怕吹风,马车一直到李家才停下,饶是这般,门口也聚了不少人,一见蔡氏被护着下来就忙道:“这阿珍我们都不敢认了!阔气夫人似的!” 乡里人如今日子都好过起来了,惦念着春归一家的好,自然是毫无恶意的一句玩笑,蔡氏一个个看过去也热热情情地叫了人,此时这情状,众人也打过招呼后也都催促着她赶快进屋,都说等着吃明日的满月酒呢! 如此蔡氏也不敢耽搁,李志存怀里的孩子也早就被李老爹接了过去抱进了里屋哄着。两个丫头一个机灵一个温和地守在后头,叫了人也不怕生,行了礼就跟着进了屋子。 庄稼人不兴下人那一套,也和和气气地待着。 见蔡氏顺顺利利进了门,马车里春归跟郭如意领着知平知敏两个同众人打了招呼,前头赶车的阿荣阿仁就转头回了村口。留下后头的一众妇人啧啧称奇,一为这郭家的小姐竟也成了她们这儿的媳妇儿。有好些人成亲那日是去房里瞧过一眼的,自然知晓好模样,如今看肯一道来这乡里,想来性子也好。二为春归如今这正经县令夫人的身份,蔡氏得遇好人家,春归何尝不是一朝跨了好一步子。 上回得见满村人心里都是深深的谢意,如今得见又多添了一份敬重。 …… 马车一路驶过,直到重返村口再停下,这一日细细算下来她们可有好些活儿要干,两间屋子收拾起来并不轻松。 好在里正媳妇儿早早地得了消息,索性叫了一帮彼此相熟同春归也要好的妇人一道过去帮着一块儿收拾,如此春归也乐得轻松,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就将程柳两家的老屋收拾得干干净净。 收拾完毕后,里正媳妇儿就欢欢喜喜地要拉着几人跟两个孩子去家里吃饭,也省去开伙的功夫,只阿荣忽的有些扭捏,上前拦了春归的路,支支吾吾道:“我跟阿仁就……不去婶子那儿吃饭了……” 里正媳妇儿稀奇道:“怎的?吃了婶子这许多日的饭菜就吃厌了?” 阿荣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怎么会吃厌呢!” 他红着脸解释:“是那铺子,今儿还没去瞧过,就想着趁现在跟阿仁一道过去看看,铺子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就是些小地方或许要再改改。” 春归跟郭如意相视一笑:“去吧去吧,如今是一门心思奔在上头了,一日不见就不放心。” 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笑。 阿荣道:“春姐放心,约莫一个时辰咱们就回来,家里有什么要做的就先放着,等咱们回来了再做!” 春归无奈道:“好啦,就安安心心忙去吧,日后你俩在前头顶着呢,后头的事儿春姐自个儿也忙得过来!” 如此两人又驾着马车往窑洞处跑了。 里正媳妇儿替阿荣做过好些衣裳,把他当孩子似的看待,心里不免有些心疼:“这两傻小子,收拾了好半天的屋子也不休息会儿,这么连轴转身子可吃不消。” 郭如意笑着摇头:“自打忙活起这铺子,这几个跟魔怔了似的,展鹏也是,本也要跟着一道过来,说还能顺道看顾着点铺子,还是我硬生生将人送回家才罢休。” 开年那会儿还不情不愿地来了春归这儿,这会儿已是不情不愿地回了家。 三人带着知平知敏两个孩子往前走,边走边说着话,路上同走来的乡亲们打着招呼。郭如意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跟着喊了人,遇着热情的妇人家送过来一把腌菜也不推脱,高高兴兴地接下,这更叫一众妇人瞧着欢喜。 “要是喜欢,婶子再回家拿些过来,你们带上去吃啊!” 郭如意含笑道:“这一把仅够了,家里还有好些呢,就不劳动婶子了!” 那妇人被踏踏实实叫了一声婶子,心里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旁的几个妇人更是要将手里的东西送过去。 这接二连三的,郭如意手里就收满了。 还是里正媳妇儿给挡了挡:“哎哟,成了成了,咱们是回去吃饭的,你们呀心意到了就好!等会儿再把知行媳妇儿给吓着了!” 如此一群人才罢了手。 春归笑眯眯道:“从前婶子们都是给我送瓜果菜蔬的,如今都给如意去了。” 她假意叹气:“日后我回去只能两手空空,占如意的便宜了。” 这一句又将一众妇人惹得笑了出来。 “这春归丫头,这是怨咱们不疼她了,日后咱们得备上两份才是!” 如此调笑一阵后,郭如意手上着实是没了空,满满的都是乡亲们的心意。你一把菜我一篮果子的,拎着去里正家再回来也太过麻烦,便又回头回了趟家,将东西全数放下才出门。 春归几次注意郭如意的面色,见她不仅未有不适,还颇为欢喜乡亲们的这份情谊,这才放了心。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着,里正媳妇儿时不时说些乡里琐事儿。 快到里正媳妇儿家时,郭如意忽的想起什么,忙道: “对了,越姐姐,昨儿把展鹏送回去时,我娘特意同我说明日满月酒他俩也要过来,礼已经备好了,托你留两个位子出来。” “伯父伯母也要过来?”春归面上一讶。 郭如意点头:“说虽是早就备下了礼,只他们也没早说,明日就随处留两个位子给他们就行,也不兴那起子礼节。” 郭家爹娘是实打实地要来庆贺一番,尽一尽心意。 春归自然是高兴的:“那一会儿我去一趟李爷爷那儿,桌椅都还等着排呢,加两个三个都方便的。” 郭如意连忙提醒:“可别麻烦了,排在客桌也成的。” 明日她跟春归一行因着情分都是排在主桌,按着亲缘却应该在客桌,她爹娘既是今儿加的名额,就不必如此麻烦了。 只郭如意加了这一句也架不住李老爹一家子的热情,春归饭后过去这么一说,李老爹当即拍板,叫志高驾着驴车跑去镇上买一张大了一圈的桌子,这下又能多坐下好几人。 蔡大娘更是又从家里带了好一些酱鸭,预备着叫郭老爷夫妇俩明日带回去。 这般热情春归也挡不住,大好的日子,自然是由着老人家怎么高兴怎么来。 本要留下帮一会儿忙,无奈李老爹夫妇早已请了乡里好些妇人,洒扫庭除,处理饭菜点心,各有各的忙活儿,明儿这银子想来也是大把大把地用上,可李老爹面上一派喜色,早已不在意这些。 见春归要走了,又跟想起什么似的,跟出去喊了声儿。 两人走到院子前,跟前头的乡亲们打了几声招呼后,李老爹便掩去了面上的喜色,颇有些郑重地开了口: “你里正叔也没瞒我,说起了程老爷子过来那日,天保过去给他们提了醒儿这一桩,昨儿发请柬时我就给他也留了一张,不过这位子就排在外头的客桌,你们都在里间,若他来了,你们碰不到面,丫头,你看可行?若是可行,爷爷这请柬待会儿就给他送过去。” 第二百十五章满月酒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李老爹这是碰着了大好日子,又乍然得知程天保颇有改好的迹象,心里便发了软,一封请柬送过去到底全了心意,只这也要祁佑这苦主应了才行,这才想着问问春归的意见。 春归何尝不明白李老爹的心思,程天保这人她未有多接触,但也知这人的转变是自柳贵李兰那档子事后才有的,她怕他再出什么纰漏影响了祁佑的前程,才容他种上一两块番薯地有个指望,这事儿本是出自为祁佑考虑的念头。 或许这误打误撞的一桩加上李兰一事叫程天保悔了一丝半点,才有成亲那日的十两礼金,跟半月前跟里正夫妇的报信儿,不论如何,他应是有悔悟的心态。 思及此,她笑了笑:“这是爷爷家里的大好事儿,请得多多的人来热闹一番才好。要说到他……” 春归顿了顿:“如今这境况,咱们也无心去计较些什么。” 个人有个人的前程,祁佑这两年来渐渐褪去阴郁的性子,到今日已有更要紧的事儿要去想去做,心里虽偶有不痛快,却也将其视作无常。 李老爹点点头:“好……好,那爷爷等会儿叫你志高哥将请柬送过去。来不来由他自个儿决定。” 他也不盼着什么一家和睦,到了这境地,也难有一家和睦的情状,只面上过得去自求无愧于心就行了。 回了家里,郭如意已将屋子里一干琐碎收拾了干净,整间屋子还跟从前一个样儿。 院子外头因有乡亲们时不时地照料,水池里还有多多的活鱼,偶尔有田间劳作的人过来捞一条加个菜,或是拔些院子里的菜。时常有人走动,两间屋子也不算荒废。 原以为知行跟祁佑得明日才能过来,没成想晚上吃了饭,一辆马车便在村口停下了。 雇来的车夫帮着将礼盒送进来,三人一趟加起来也有好一些。还道是两人特意去挑的,知行却摆了摆手。 “镇郊那洪老爷子送来的,为着圣上那五十两银子的奖赏,特意来致谢的。” 家里什么都不缺的,还不如送这里来,明日给蔡氏添个喜头。 春归感慨道:“洪老爷子真是,这私窑献出来供着练手艺本该是咱们去谢他,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越姐姐不知道,我爹也算跟洪老爷子有些私交,洪老爷子年轻时也是念过书的,无奈家道中落,只能为着家计从商,没能高堂中榜也是一大憾事,如今能因私窑得了圣上嘉奖,算做一道宽慰。”郭如意扶了扶堆得老高的礼盒解释道。 知行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我还想这老爷子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一道奖赏竟高兴到了现在。”原是夙愿得偿。 郭如意嗔怪地瞥他一眼:“你这得了圣上青眼的自然不懂。” “你瞧瞧自那日你们嘉奖过工人后咱们家门口来来往往多少商户家仆,你以为他们都闲得慌?都盼着再得个由头,能叫他们也得一份殊荣呢!” 知行无奈:“我怎么注意得到,如今虞县一团乱,每晚回来都是深夜了。”说着特意又朝自家夫人加了一句:“这才叫你晚上别等我,早早地睡了才是。” 郭如意见他眼下也是一片青黑,叹了口气:“你这样叫我怎么睡得下,陪着你我也舒坦着。” 夫妻俩自顾自地说着,互相宽慰的言语之间又颇有无奈之感。 春归不扰他们夫妻之间的小话,只拉过一旁也是有些疲惫的祁佑:“怎么了?虞县可有什么动荡叫知行忧心的?” 祁佑笑了下:“都是些常年遗留下来的问题,一时半会儿是解决不了,只知行性子急躁,又与年岁大些的老人家相关,他心肠软不免有些受不了,想着快些解决。” “老人家……可还是那些下无供养的老人家?” 祁佑点点头:“这些时日他便是忙着看顾这些老人家。” 春归闻言便皱了眉,花了几日看顾老人家?如意白日里在马车上说起时她还只当是寻常,这老人家上了年岁是得看顾。 可照祁佑说来虞县不单单仅几个孤寡老人,怕是多着呢,既如此,知行一个人怎么看顾得过来。 这虞县是个什么境况,竟要知行整日奔波于看顾县民上?还得整日早出晚归,竟是比之前官窑在建时还要忙碌? 春归顿时一头雾水。 祁佑见她这神色,便想解释一番,没等他开口,春归倒先反应过来,这两人怕是一路过来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政事说起来怕是没完的,外头天也黑得差不多了,明日又是重要的日子。 她压下满头疑虑:“这事儿等明日过了小小的满月宴再说,你俩先吃了饭,好好休息。” 知行跟如意眼里那片青黑,再不休息明日怕是要累得慌。 那夫妇俩有话要说,春归精神还足,正好厨房里还有白日里几个婶子送来的蔬菜面粉,摊些饼子垫垫肚子也好。 两人走到小厨房里,祁佑自如地坐下生火,重回这厨房,两人也未有陌生之感,一个生火一个洗锅。 祁佑抬头看了一眼忙碌的春归,不由得笑了笑,他的这个夫人如此聪慧,想也知虞县的问题一两句话扯不清。 她自是没想错的,松虞两县虽毗邻,却各有各的情状,官窑之后,他与知行也各有各的琐碎要处理,他这儿不过是上个县令为了大旱一事无暇处置的各项案子,而知行那儿却是麻烦许多…… 摊饼子快,再加上两道小菜,吃完便各自回了房。这一事春归暂且压着未表,只待明日后再提。 第二日一早,天就微微亮,外头的鞭炮声儿便响了起来。 噼里啪啦的声音从窗户外头穿进来,将床上的两人惊得一震。 春归偏过头对着同样被吵醒的祁佑无奈一笑:“李爷爷得了个小曾孙女,高兴坏了,竟这么早就放起了鞭炮。” 祁佑面上也还有困倦,笑了笑,转头将人搂进怀里,捂住耳朵:“再睡会儿吧,等天亮了再起。” 被捂了耳朵声儿便小了些,春归也乐得自在,闭了眼继续睡了。 祁佑将人搂紧,听着外头的鞭炮声儿,竟也渐渐地睡着了。 微弱的月色透着窗进来,打在床沿,倒称得外头的声儿也柔和了些。 好在李老爹放了一挂后便歇了,好叫这对夫妻安安稳稳睡到日出。 …… 等几人起来后,外头已经有几分吵闹,清早先去放了田水的乡民们有说有笑地往村尾走去,说笑声全数传了进来。简单收拾后,阿荣阿仁从隔壁过来,将昨晚洪老爷子送的一干礼盒抱起。 好好休息了一晚上,知行夫妇俩面色都好转了些,今儿是大好日子,知行也暂时将县里琐碎抛诸脑后,跟祁佑一道将自家准备的礼都带上。 村口至李老爹屋子所在的村尾得走上好一会儿,可这会儿在村里,一路过去都是乡里乡亲,春归几个也不打算坐马车了,就这么一路打着招呼慢悠悠地走过去也好。 虽是正午才正式办这满月酒,可一大早李老爹这家门口已坐满了人,吃着瓜果点心,热热闹闹地恭贺李老爹一家子。蔡氏她娘自打闺女生了后便来时按着习俗酿米酒,做红鸡蛋,此刻米酒,红鸡蛋也都摆在十几张桌子上,加上镇上有名的饼子点心,和春归铺子里的一干零嘴儿,这满月宴的点心就已是大大方方的。 春归一行到时更叫场面热闹了许多,全数乡亲都热情地喊了人。 阿荣阿仁加上祁佑知行手里抱的拎的,这满满地一大摞礼盒叫众人吃了好大一惊。 有妇人有意调笑:“我还道我带来那几大篮子鸡蛋腊肉已是顶了天呢,竟忘了还有个春归呢!” “还望李老爹见了春归送来的礼后别把我们的给扔出去才是。” 李老爹心里眼里尽是笑意,闻言忙摆手:“不扔不扔,就是什么都不送,今儿的酒宴都随便吃!” “哎哟!李老爹人逢喜事,咱们今儿就吃垮了他再说!” 李老爹是打心眼儿里高兴,自然随小辈们调侃。 清早的瓜果点心都是随便吃,而乡亲们自家里也是有事儿做的,这会儿不过是趁早来庆贺一句,庆贺完,剥一个红鸡蛋先过过瘾便先回了家。 只几个来帮忙的,此刻已经开始准备正午的酒宴了,春归跟郭如意两人已进了里间同蔡氏说话,逗弄逗弄孩子,难得的惬意时候,知行祁佑就在外边同李老爹村长几个说着话,从今日这桩喜事说到村里大小琐事,也自有一番说道。 临近正午,清早离开的一众乡亲又陆陆续续地过来了。 几桌子人随处说着话,聊着聊着不免说起送了什么礼,说到送礼,又不由得看向那堆了整整一大摞的礼盒,可还没感叹几句春归呢,不远处竟是又跑来了两辆双驾马车,看着架势也是往李老爹家门口来的。 没一会儿两辆马车便停了。 双驾马车上下来了一对穿着不普通的夫妇,有眼尖的立刻喊了一声:“这不是郭老爷郭夫人吗!” “郭老爷竟也来了?!” 众人还在惊讶郭老爷夫妇竟也来了这乡里,后头跟着的五六个小厮一下叫他们噤了声,只见这几个小厮个个手里抱着精致的礼盒,想也知道里边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物件。 “……阿珍这小闺女的面子可算大了去了!两个县令加上郭老爷上门来庆贺这满月酒,这几十年来可没哪个人有这样的福气啊!” 郭老爷夫妇都是极为和善的,见了乡里人,哪怕不认识也是笑脸相待。待李老爹听着动静,带着一家老小来迎接,郭老爷更是笑道:“老伯别怪我们来打扰,今儿是大好日子,我就自作主张带着老妻来沾沾喜气了!” 又朝边上的村长里正一一问候。 第二百十六章满月宴(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李老爹连连摇头:“是老头子我没顾虑到,忘了给郭老爷发请柬了,还好有春归丫头来提了醒儿!” 郭老爷眼睛一亮:“春归也在了?” “一大早就来了,如意也在里间,一块儿逗弄孩子呢!” “这丫头,我要想找个时候好好谢一谢她,无奈家里小子还不争气,手里生意又实在繁忙,便一拖再拖,可巧就趁了今日老伯家里这一桩喜事吧!” 郭老爷自来熟地同李老爹说着话,郭夫人则示意一众下人将送来的礼盒摆上。 又上前拿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盒子,郭夫人面目和善地看向李老爹:“老伯容我们这么突兀地上门来,这给小孙女的礼就先收下吧。” “早年间京都里收下来的一块玉,一直未加雕刻,趁了今日,雕成了个玉金镯子,到时给孩子带上吧。” 郭夫人将盒子打开,果然是一小串镯子,小儿手腕大小,雕刻得尤为精致。 寻常孩子不过一个红绳小金铃铛,像郭夫人这样大的手笔实属罕见。 李老爹虽疼惜曾孙女,可到底心里有些不安。 还是郭老爷一把拿下,塞进了他手里,朗声笑道:“老伯可别推辞,小丫头得有好玉傍身,也是咱们的一番心意。” 当着满院子人,推来推去也实在难看,李老爹心里满满的感激,终是收下了。 看在众人眼里不免几声惊叹,一个小丫头的满月宴,能有这样大的阵仗是顶了天的热闹。 当初李老爹跑去蔡氏宗祠认下这一门亲,李家一众族老是千般万般地埋怨,对这门亲事也是诸多不愿,哪成想还有今日的造化!一众长辈坐在正堂主桌,一侧将坐两位县令,一侧将坐郭家老爷,官商相坐,何等的脸面! 郭老爷见是主桌,心里也颇为感念,坐到自家女婿边上后笑道:“老伯厚道。” 朝众人笑过后又偏头朝祁佑知行两人低声道: “官窑那事儿我听闻了,我多嘴一句,后头的处置可妥当?若还未妥当,我这儿还有好些得当的家仆也有一身好力气,身契都握在手上,用起来都方便的。” 知行心里一暖:“岳丈放心,都已妥当。” 郭老爷闻言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随即又补了一句:“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开口,不用自个儿撑着,县令又不必事事万能的。” 两人几不可闻地应了声,继而又同桌上的长辈乡亲们推杯换盏。 女宾主桌里一干李家的妇人也早已坐下,边上坐着里正媳妇儿,特意留出两个位子给还在里间逗弄孩子的春归如意留着。众人知晓这两位子的主儿,自然也没人来坐,只心里面上都是再高兴不过的模样。李家村的人不比小凉山,跟春归几个又是玩笑又是亲近的,隔着村子,有好些只见过一两面的,今日自然兴奋。 郭夫人同里正媳妇儿也算是老相识了,自然坐在了一道,她一落座,满桌妇人既兴奋又不免拘谨。 这也在所难免,郭夫人扫了一圈后淡淡笑着,同里正媳妇儿和蔡大娘不时说着话,也不去同她们搭话,免得给一桌人压力。 说是小闺女的满月宴,也就是满屋内外的十来桌人一道热闹热闹,要看要逗弄的早已进里间看过,这会儿也不愿叫孩子受了惊吓,只在里间安安稳稳地睡着。孩子睡着后,春归跟如意两个才慢悠悠地出来。 “婶子嫂子们见谅,往日里我跟如意时不时地逗弄,这不一日没见心里就想得慌。”春归边笑着致歉,边同郭夫人打了招呼:“伯母也来啦!” “这俩丫头,赶明儿自个儿生一个不得日日都看着玩儿!”里正媳妇儿将两个凳子挪开,一边打趣。 春归假意恼道:“婶子从前做媒婆,这会儿又催生,我劈成两半儿都不够的。” 里正媳妇儿无奈地点点她额头:“如意还有些羞意,咱们家春归这脸皮子可越发厚了!” 郭夫人瞧了一眼自家闺女含羞的模样,不免笑道:“都是县令夫人了,我这闺女嫁出去却比做女儿家时更加自在。” 想到自个儿那小儿子,从前那般不争气,可不就得这闺女扛起家业吗,可如今就不一样了。 郭夫人含笑地看看春归,心下一片松快。 男宾主桌那儿的人一扫便知,春归随口一问:“展鹏今儿没来?” 郭夫人笑着点头:“昨儿一早就跟着管事采买田地去了。” 如今他们一家已决定在这儿定居养老,宅子已有,田地却还未置办,儿子回来后一听家里正商量这事儿,便拍着胸脯揽下了。 换作以前她哪敢想。 采买田地不是什么大事儿,可胜在是儿子自个儿揽下的差事,不论大小,都是他晓事儿的证明。 说到底还是要谢一谢春归。 见郭夫人这满面的笑意,春归哪还能不明白,应声道::“展鹏如今厉害着呢,郭伯父来年便可退居,安生养老了!” 这话说到郭夫人心坎里去了。 春归心里暗笑,郭家二老临老了才可退居三线,她却是早早地计划着,只将阿荣阿仁往前一推。 一桌子人热热闹闹吃到正午后,李老爹请来的整整五个厨子,时刻不停地炒菜上菜,只把十来桌人吃得肚子浑圆,除却菜色还有各式点心,足见心意。 饭后蔡氏也还是抱着熟睡的孩子出来走了一圈,志存在后头扶着,小宝志远眼巴巴地瞧着,更有李老爹夫妇高坐正堂,眼神也只放在孩子身上。一家子人如此小心的模样,众人也不敢高声吵醒了孩子,只看上一眼后便小声说话。给众人瞧过后,蔡氏就抱着孩子进了里间。 屋子外的一众人又是一轮高声庆贺。 好听话进了一箩筐,一整日下来李老爹几个竟也仍旧精神奕奕,轮流抱着睡饱醒转的孩子逗弄。 这顿饭一直吃到下午,几轮下来吃不动了才罢休,这架势比当日蔡氏成亲也不遑多让了。 众人只感叹蔡氏这好福气,同春归交好,再嫁得好人家,又得婆家长辈疼惜,再细看早已不复当年的泼辣模样。 吃饱喝足,每人再得一个福气包,包里都是点心糖果跟一小袋的米面,这出手更是阔气。 早知道这些年乡里哪家办个满月酒,给客人包几块糕点几块饴糖就差不多了,哪有这样大的阵仗。 不管李老爹多大方,这一趟乡亲们没有一个不高兴的。 众人陆陆续续离开后,郭老爷夫妇又一个细问闺女近况,一个同祁佑知行随意说了几句。最后夫妇俩真心实意地同春归道了谢意。待郭展鹏从外头采买田地回来,小凉山这一处新开的铺子还是得多加看顾,等铺子正式上了章程,也就是郭展鹏历练结束的时候。 届时窑洞处该有一副光景,众人心知肚明,来日瓷器的护送,商户间流转不出意外就落在郭家了,郭老爷退居后,这重担自然是由郭展鹏担起。为着日后,郭展鹏也必须早日立起来。 送走李老爹夫妇后,整个屋子便只留下他们几个了,里里外外还有好些桌椅板凳还未归置,可李老爹无心管顾,仍抱着小曾孙女不放手,小心翼翼地哄着。小丫头已换上了百家衣,花花绿绿的。 蔡氏见状也不忍心:“要不我跟志存就在家住上一月吧,志存还没接活儿,志高又忙着新铺子,正好帮着打理打理家里的田地。” 这话一落,李老爹夫妇俩立刻抬了眼,眼里一片欣喜。 “真的?” 老人家本以为日头落了,大孙子一家子也得回镇上了,虽心里不舍但也没办法,只是抱着孩子不愿松手,只想再多看几眼。忽的听到蔡氏这一句,两个老人顿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蔡氏如此说,想来也在心里思虑过的,春归自然也紧着老人家高兴,只也忧心蔡氏身子还未好转,想把两个丫头留下照顾。 蔡氏却给拒了:“铺子正是忙碌的时候,阿荣阿仁又要忙着新铺子,前头不就没人了吗,这一月过去我也就好全了,到时再上去帮忙,这一月就叫小桃小柳先顶着。” 春归也只好作罢,无奈道:“蔡姐姐这怀了十月的身子,不光担着怀孩子的累,还要操心铺子,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等蔡氏回嘴,她继续道:“小宝跟志远我就带走吧,县试在即,他俩在镇上,祁佑也方便时时教导。” 蔡氏自然应允。 小丫头要住上一整个月,李老爹夫妇俩心里舒坦了,也怕一直抱着扰了孩子困意,便抱进了房间睡觉。 夫妇俩再出来,挑挑拣拣将一干瓜果蔬菜放到了马车上,直叫.春归带回去吃。 本来这天色已暗,等到明日再走也方便些,只是昨晚知行那愁眉苦脸的模样,想来虞县的情状还是有些棘手的,再耽搁,怕他心里干着急,于是一行人便打算趁着夜色回镇上。 放置瓜果时,春归过来搭了把手,李老爹看了眼一旁帮着摆放桌椅板凳的祁佑,同春归道:“天保没来,礼却是到了。” “我叫志高回了个福气包过去,他一句不吭地也收了。” 说着叹了口气,似是不明白程天保的意图 春归沉默不语,心里大抵对这人心里是如何想的有了一些猜测。 第二百十七章虞县现状(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人在同整个村子,包括祁佑示好,却也知不可能同从前一个样儿,便做些顺应情理的琐事儿。 他既是想做,那便做些,只要不碍着祁佑,要怎么样都成,不过是井水不犯河水,维持表面的情分罢了。 “李爷爷,他应是不会再对祁佑做些什么了。” 当初李兰被休,除了一些日常衣物外什么都不准带走,家里的积蓄到底还在,他有手有脚,又种了两块番薯地,日子自然是过得下去的。他此番证明,祁佑不必为着什么孝义补贴,也不用忧心他再出什么幺蛾子。兄弟情义不存,他也不会再同往日那般下作。 “只日后他若是遇着什么麻烦事儿,还请爷爷同我说一说,也不必叫祁佑知晓。”自有她来处置。 甭管有没有改好,都叫祁佑忘了自个儿有过这么一个兄长。 春归转头看向面容平和,一边摆放桌椅一边听阿荣说起新铺子,再不时解答一番的祁佑。 他有家人有前程,从前的事儿不必再烦扰,也不多一个幡然醒悟的兄长。 李老爹经了一辈子,哪会不知道春归的意思,各家有各家的经,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祁佑与天保这对兄弟做到这份上已然到了头,再强求一家和睦这种念想就是旁人太过苛刻,也是待祁佑的不公平。 他也就此收起了心里着点微薄的念头。 这串串,凉皮都是日后阿荣那新铺子要卖的吃食,她这儿就不卖了,因此李老爹跟几个乡亲送上的一马车的瓜果蔬菜就不预备送到前头铺子,留着自家慢慢吃着。 待回了家,将一干东西收拾完毕又是深夜,一整日下来,一家子人都累得慌,早早地就睡下了。 …… 第二日一觉睡到日头高挂,还是阿荣阿仁起早,先将前头铺子开了,等柳家旺夫妇俩来了,两个小厮和管事跟上后才出了门。不然等春归起了,外头铺子得聚满了人。 同她一道起晚的还有身旁的祁佑,两人双双醒转,看着日头不由得笑出声儿。 “你今儿不用去县衙点卯吗?” 祁佑帮她将额发理顺,温声道:“不必,前两日已将前县令积压的杂事儿处置干净,日后两桩大事,私塾得与知行一道徐徐图之,县试则待州府里派人过来把持,虽也不空闲,但与春姐梳头的时间自是有的。” 春归讶道:“这么快?前晚见知行那模样,怕是还要忙好些时候。” 祁佑淡笑道:“两县各有各的琐碎,自然不同。” 窑洞已经落成,不日手艺人就要分批次到四处官窑,帮手的工人也因上回当众奖赏报得满满当当,工人跟手艺人分派不是什么大事儿,祁佑跟知行都全权交由底下人,有前一次的震慑,加上轮班管事的法子,底下人都提着一股劲儿,何况撇去了那些玩乐不作为的,剩下差不多都是品行端正的工人。两个县令较之前也放心了许多,才将重心回到了处置县衙里堆积的一干琐事上。 窑洞之事,知行跟祁佑皆是一派忙碌之相,开山辟地头一回,自然得忙,而如今处置两县公务就不一样了,不过这些都是县令正责,有人忙碌有人空闲一些,都是正常的。因是琐事,祁佑也未同她细说,只草草带过就是。 只一点,不论细说还是草草带过,祁佑从来都将大小事儿放置春归跟前叫她过一眼,也免去春归心里诸多担忧。 他俩之间已自有一派相处之道。 如此春归也不追问。 “我只是看着如意这两天精神也不大好,前天晚上你不也瞧见了吗,我看这傻姑娘也陪着知行一块儿熬着呢。”她顺着祁佑的动作将外衣穿上:“知行若是不早早地忙完,如意也跟着受罪。” 祁佑顿了顿:“也是大旱的缘故,当年派下来的县令一门心思奔在赈灾上,县里其他大小事儿一推再推,就此积压到了如今,便落到了我跟知行头上。” “春姐也不必太过忧心,再过些时候大约也能处理了。” 祁佑这里已处置完毕,这会儿春归自然是认同了,知行虽性子跳一些,但政事上不马虎。 他们夫妇之间感情也是深厚,知行总不舍如意陪着一块儿受累的。 只是春归未想到,并非天底下所有夫妻都能如她跟祁佑这般,迅速地形成一副相处之道。 …… 之后几日,祁佑确确实实不如往日般忙碌,清早也能陪春归一块儿吃个早饭,或是出门买些琐碎。 可叫.春归意想不到的是,知行那边却仍旧每日早出晚归,郭如意一日忽的过来,底下竟还是青黑一片,精神更比从前差了许多。 看得春归立刻皱了眉,连忙将人拉过来:“你这是怎么了?有多少日子没睡好了?” 郭如意摸了摸眼睛,面色有些困倦,却仍强打起精神:“越姐姐,不妨事,陪着知行熬了两晚,待他忙完了就好。” “他忙他的,你陪着做甚,我还想着你好几日没过来了,厨房里炖着鸡汤,正想给你送过去。” 乡里满月宴那会儿这夫妇俩就不时透出疲惫之感,怎的过了这些时日还没缓过来? 郭如意不好意思道:“这几日常补觉,就没到姐姐这儿来。” 春归无奈道:“晚上睡不好,白日里怎么补都不成的。”她将人拉着坐下,赶紧叫丫头端了汤来。 “你听我的,早早睡下,不然这身子就是这么一点点亏的。” 哪成想郭如意摇了头:“我白日里还可休息,知行却是日夜忙碌,我不陪着心里总不放心。” 这下春归总算觉出不对劲了。 “知行这般忙碌多久了?” 说起这,郭如意叹了口气:“自小小满月宴后每日都早出晚归。” 满月宴之后,算算日子也有六七日了。竟每日都这般忙碌? “他这是在忙什么?瓷器这事儿落成了一半,后头也不必他去管顾,虞县每日点卯竟忙成这样,倒是比从前窑洞那儿还要吃力?” 春归一头雾水,见郭如意这模样,又叫过丫头嘱咐多做些菜,准备叫她一道在这儿吃了。 郭如意揉了揉眉间,她这两晚熬下来确实有些受不住了,只想到知行她心里更是心疼,今儿强打起精神到这儿来也是特意来寻一寻春归帮忙。 “就是虞县一些琐碎的事儿,前儿跟姐姐说过,两个孤寡老人忽的没了,他便发了心思想看顾县里剩下的老人家,就是这事儿忙到了现在。” 这就更叫.春归疑惑了:“这事儿竟拖了这许久?” 从乡里回来后,祁佑除却日常点卯外再无其他,怎的知行还在这事儿上打转? 郭如意点点头:“旁的我也没问,只是见他一直未有头绪,我便想着来找一找越姐姐,或是劝他多顾念着身子,或是能叫他将这事儿说出来,大家一块儿想想法子也好。” 春归皱眉道:“你可曾劝过?” 她只随口一问,可就这一问却叫郭如意忽的酸了鼻子:“……劝过的。” 见她一下红了眼眶,春归心头一震,一桩政事如何能叫郭如意这般情状,怕是知行说了做了什么。 春归不由得起了火气:“可是那混小子因这一桩事儿与你起了争执?!” 她这一不由分说要替着出头的架势一下便叫如意眼眶更红,这下春归更气了。 “是何情状,你同我一一说来,若是欺负了你,晚上回来我亲自去教训他!” “别!”郭如意看春归动气连忙摇头:“越姐姐,他已够辛苦了,是我自己想着想着就想岔了。” 说到要教训知行,郭如意又不忍心了。 春归倒是放了心,还能维护,想来不是大吵大闹,依着知行那性子,也不是会同妻子吵嚷起来的,只她面上仍未变,知行不会同她吵嚷,如意却也不是作怪的性子,两人之间总是出了什么问题。 郭如意也不再耽搁,只将这几日的情状缓缓道来。 那两个孤寡老人没了后,知行也是未雨绸缪,想着不如将虞县老无所养,少无所依的人数点清,一个一个照应过来,或是用上县衙存银,或是自个儿的私库。 可没成想虞县情况不同于其它县,里边青壮年大多于大旱之年外出,或是铤而走险跟走了商队,比之松县,少了一半的青壮年,剩下的多是老弱幼寡。半年前县里两处官窑一开,招走了全数的手艺人跟青壮年工人,之前其它三处为何工人们都没有异心?只因穷途末路,大多穷困潦倒,正仰仗着官窑里的这份工钱攒下积蓄,不像镇郊那处,晃晃悠悠的混子居多。 家里有青壮年的人家有了工钱度日,而那些失了劳力的人家,或是靠着妇人缝补,或是靠着老人家种菜,过得极其艰难。更有像那些失了倚仗的老人家与幼童,更是不忍提及。 知行这一清点,才知虞县底下情况有多糟糕。 “这大半年竟是毫无察觉?”春归越听神情越难看。 郭如意摇头又点头:“县里师爷也是提过的,只窑洞一事在前,已叫他忙得脚不沾地,好容易窑洞这事儿过了,他便立刻着手至此,那两个老人突然出事,他心中倍感愧疚。现下越处置心里便越难受。” “顾了这个来不及顾到那个,给了银钱又怕遭贼惦记,明晃晃地给救济也是害了他们。”郭如意垂下头,心里同时难受得紧:“这些时日我见他已没了笑脸,整日里累得躺下便能睡着,可我又不知如何帮他。” 她哽咽道:“细算下来,我同他已有好几日不曾好好说一说话。” 郭如意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看得春归心里直叹。 这哪是出了一星半点的问题,这是大小公私都有了纰漏,两厢夹击,一个成了闷葫芦,一个只能干着急。 第二百十八章虞县现状(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她虽行事果决又大方,却也是父母娇养大的女儿,知行霎时没了往日里的跳脱性子,作为妻子,她当下只有着急,慌乱之下也不知该做什么,只好过来找上了春归。 虽知晓这事儿也怪不上知行,但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平日里一向贴心,嫁过来才几月便掉了眼泪,春归难免心里要怨一通他。 她起身坐到如意边上,半揽住她,劝慰道:“你放心,今儿就在这儿吃了饭,正午后去房里歇息半个时辰,也不可多睡了,不然晚上就睡不着了,待睡醒还是同往日那样,咱俩一块儿说说话,绘一绘画样儿,等晚上知行过来了,再将这事儿好好说一说。” 一番劝慰之下,郭如意面色也好上了许多,点了头又忽的想起什么,忙道:“姐姐别说他,这些时日为着虞县老人家的安顿,他累得也不成样儿了,他一向最敬重越姐姐,若是能对他稍稍劝慰宽宽他的心就好了。” 若有可能,能解了这一难题就再好不过。只是这事儿叫知行困扰了许久,越姐姐再聪慧,一时半会儿哪有什么好法子可想的。 郭如意心里憋得难受,想到这儿更是满面愁苦。 春归拍拍她的背:“傻姑娘,你俩是夫妻,知行再敬重我,也不比你同他亲近,这劝慰一事还是要你来。” 她如今已成半个外人,哪有夫妻之间亲近的。 这对人日子过着过着竟想岔了。 郭如意这模样,平日里自个儿是多想了许多,知行又是个不知轻重的性子,想也知现在压根不知道自家夫人钻了牛角尖。一个憋着不说,一个不主动解释,再过几日郭如意怕是更加受不住。 春归又继续安抚了一阵,叫她喝了整碗鸡汤后又单独做了些小菜让她先吃了,吃完休息一阵送进了厢房补觉。 正午饭还是她同知敏两个一块儿吃的。 蔡氏一家子在小凉山,阿荣阿仁预备着新铺子的开张,志高小宝知平上私塾,祁佑去了县衙,这偌大的家除了前头铺子人来人往,里边还真有些冷清。 春归一边吃饭,一边瞧着乖巧夹菜的知敏,小丫头梳着双髻,脸颊边还未褪去圆润,平日里性子最是温和,里正媳妇儿不止一次提过,想给这丫头提前牵个线。小丫头跟知平两个算是她一手拉拔大的,从刚来这儿哭成小花脸的模样到如今日渐长开,十二岁的年纪,不多时也要定下人家,做别家人去了。 这夫妻之道容易的容易,说难也难。容易的犹如蔡氏夫妇一个精明一个憨厚,吵都吵不起来,也如她与祁佑,遇着事儿了也能平和自如地摊开细说,一饮一啄不避不退,各自想了什么,一个眼神都能知晓。 而如意跟知行则是时而容易时而困难,平日里不经大事,玩玩闹闹体贴入微皆有,可一遇着事儿,也还未学会各自坦诚地坐下聊一聊,一起分担。 她想,若是敏敏跟今日的如意一般,嫁了人自个儿钻牛角尖再伤了心神,她怕是连饭都吃不下了。 这般想着,她夹了一筷子到知敏碗中,叹了口气轻声呢喃:“敏敏可别太快嫁人。” 若是嫁人也得她细细选过,最好还能嫁到她眼皮子底下才好。 想着想着,过年时小宝跟她一块儿贴窗花的情形不知怎的印进了她脑海中。 她不由得笑了出来,对上知敏抬头疑惑的神情,她拍了拍小丫头的小圆脑袋,心里低叹,这才哪儿跟哪儿啊,且看着吧。 知敏不明所以,看嫂子笑了,她也跟着笑。春归又顺口问了几句刺绣,饭桌上一问一答,倒也不显冷清。 吃过饭,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春归就将人叫了起来,见日头还算暖和,就将纸笔颜料搬到了院中,一边同郭如意说起京都里的几桩生意,再提上几句跟着阿荣将新铺子开得还算红火的郭展鹏。 说起生意跟自家弟弟,郭如意又重返了高兴模样。 “展鹏那日跟着管家采买了周边几十亩的水田并山地,又一人去了县衙过了明面,不知祁佑可与你提起,这孩子对上县衙里的老师爷也不曾怯场,张口谦逊有礼,将这事儿给办得妥妥的。” 春归笑问:“可高兴?” 郭如意缓了神色,轻轻点头:“自然是高兴的,他一步步地上了正轨,就如越姐姐将阿荣阿仁推到了前头,虽心有忧虑,但胜在结果还算喜人。” 说起郭展鹏,她不免又想到从前的糗事,兴致上来了,就跟春归揭了几处短,说着说着,心情便开阔了不少。 见她缓了心绪,春归也放心了些。 两人一边说着小话,一边绘出几副图,待日头稍偏移到西边,祁佑自外头回来,便见两人一同提着画笔做伴。 春归先瞧见了人,想起今日郭如意的来意,她忙上前低声道:“你若是得空,换了衣服过来一趟,知行那儿怕是遇着事儿了。” 祁佑听罢,瞥了一眼面上仍有一丝愁容的郭如意,心下了然,拍了拍春归的手轻声道:“就来。” 知行那边……这些时日他自然知道一些,心中也有几分备选之策,也没想过瞒着春归。只是还未与知行通过气。 待祁佑换了衣服出来,郭如意这儿也没了心思描图,想是觉着祁佑自然知晓知行这政事上的几处困顿,便开口问可有解决法子。 祁佑自然也清楚虞县底细:“松虞两县虽毗邻,而人口风貌却大相径庭,这一点前几日我同春姐也说起过,窑洞一事后,确实是知行那边稍稍麻烦些。” 天底下所有县里的人口可分为老弱寡,妇孺,青壮年,县风整治多从这三处抓起。 起初两县一同修建官窑,将青壮年召集了起来给了生计,青壮年这一块便有了落脚之地。 而两县风貌到底不同,像松县人口多是青壮年幼童,官窑跟集市两处供了青壮年生计后,之前祁佑在小凉山阴差阳错临时决定修建私塾正好照应了幼童,因而如今松县县衙里积压下来的只有这两年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像柳贵一事的旧案,祁佑花了些许时间处置了便有了空闲。 可知行那儿青壮年稀缺,剩下的多是老弱幼寡,这恰恰是最难安置的一批。 “至于解决法子……” 祁佑摇了摇头:“青壮年尚有劳力可卖,幼童也可同本县一样修建私塾,只老弱孤寡实在艰难,只能靠着官府接济。” 因而这些时日知行只能一家一家地探访,三不五时地回访,而财力有限,人力更是有限,何况虞县同样也有这两年积压下来的各式案子,一件一件地下来,知行身上的担子可想而知有多重。 这些时日郭如意知道他辛苦,而此刻听祁佑这么细细地将两县背景边比较着道来,又一项一项地阐明政事上的困顿,她才深切地体会到知行如今到底艰难。 听着听着,她面上难掩忧心:“我打小摸算盘,生意经随处拿捏,可这政事我却连一丝半点的助益都给不了。” 春归也听得直皱眉:“若没有法子可解,难道真叫他每日奔波,半口气都喘不了?”这怕是累都要累死了。 看郭如意这在旁陪着的人都瘦了一圈,那知行连着忙碌七八日得熬成什么样了?! 春归想到这儿一阵揪心。 祁佑摇头:“我想过几个法子,却也只帮得了一时。” 虞县孤寡老人多,妇人也多,大可由官府出了银子,叫这些妇人一家一户派分下去照料,也可暂缓,但久而久之也容易出问题。 春归直接摇了头:“先不说这一大笔银子要由官府垫着,这找了妇人看顾,知行到时又不免要花精力查看这些妇人有无尽心,反倒越来越繁琐。” 郭如意却是越急越乱了阵脚:“银子不是问题,官府垫付不下,我这儿多得是!若是付了足足的银钱,那些妇人怎会不尽心?” 春归叹了口气,无奈道:“傻丫头,镇郊官窑里那事儿才过去多久,再多的工钱也防不了人心。何况如今的问题是如何叫知行身上的担子轻一些,看顾老弱到提防妇人家,不都得费了知行的精力吗。” 郭如意一下便泄了气,例子就明晃晃地在前,她怎的忘了。 她忽的又想到什么,又朝春归道:“不说这解决的法子了,越姐姐,祁佑,晚上你们就帮我劝劝他,能歇息个一两日也好,多少先将身子养回来,虞县那处或是叫县衙里其余人手,或是我这儿派了人过去都行。” …… “我最最忧心的……是他那模样好似不知疲累。” 话说到这,她终于也觉出不对劲的地儿了。 知行累到了这份上,却依旧自个儿咬着牙受着,不曾对她提及分毫。 而明明只要是有了欢喜的事儿,他都是头一个叫她叫众人知晓,如今得了难处,却仍是一个人熬着。 他不是刻意地不想说,而是觉着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可明明他这性子最是开阔。 思及此,郭如意顿时一阵心疼。 她想到了,春归跟祁佑自然也想到了。 堂前忽的一阵沉默。 春归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看向祁佑,这两年几个孩子里知行最不叫她忧心的,他性子开朗,天生乐观,见了人都是笑眯眯的,而性子阴郁,又不苟言笑的祁佑则叫她时常放心不下。 如今长成了大人,才知知行也有叫人心疼的一处,只是从前未有契机显露。 就连白日里郭如意红了眼眶,春归下意识也是要说一通知行给她出气,好似仗着知行每日欢欢喜喜的,挨一顿骂也不要紧。此刻想来,她怕是忽略了许多。 第二百十九章倾诉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晚上这顿饭,几个孩子也能察觉出家里大人兴致不高,知平这样爱闹的性子也乖顺了不少,吃了饭歇息片刻后看书的看书,补功课的补功课,也不敢扰了这些大人。 郭展鹏随着阿荣阿仁从外边回来,正将铺子开张的日子给定下了,刚想回来说一说,瞧见正堂里三个兄长姐姐沉思的模样,笑声便卡了。 这些时日三人回来的时辰越来越晚,早出晚归的,春归跟祁佑常常整日地见不到人影,像往常这时候,她早就睡了过去。可此刻阿荣三个都回了来,知行竟还没见人影。 可想而知这每天都熬成什么样了。 不用说郭如意,她心里也急得不行,外加一份愧疚,已叫她失了往日里的平静。 只是心里再急,他们也不愿叫这三个明显情绪高涨的孩子一同担心,阿荣试探地问了一句可是家里有要紧事儿后,春归笑了笑:“在等你知行哥,他最近越来越忙,许久未见,想着一块儿等一等他。” 阿荣机灵,心里知道定是有了什么难事儿,眼珠子一转,也顺着春归的意思不添乱:“那我们先睡去了。”又补了一句:“春姐有事儿就叫我们。” 说罢一边拉着一个拐进了里间,这几日忙忙碌碌,郭展鹏也顺道在这儿住下了。 任郭展鹏还有话要说,先将人拉了进去。 春归忧着心,见阿荣这讨巧的模样也不由得失笑:“这傻小子……”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春归看着夜色,眉头皱得更加厉害,才听有人从围墙石径处步子稍稍急促地奔来。 见着了正堂里的郭如意,知行才缓了口气: “我还道你在哪儿呢,这么晚了怎的在嫂子这里?” …… 正堂里燃了好几盏烛火,将知行这人自上而下照得清清楚楚。 春归养了这小子整整两年,最最要紧的两年,拔高了个儿,从个傻小子长成了大人,亲手做了两年的饭,又缝制过不少的衣裳,知行两年来的变化在她心里踏踏实实地过了一遍,成了亲后更是常在跟前,他身量多少,胖瘦几何春归心里门儿清。 可这才七日未见,这一眼却叫她恍若看到了两年前她刚睁开眼见着的干瘦模样,她顿时一阵鼻酸,攥紧了祁佑的袖口。 祁佑心下叹气,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他也没想到就这么七天,这人就将自个儿累成这副模样。 只有眼里还透着平日里的光亮。 而知行却恍若不知,仍打起精神一派乐天地走到春归跟前:“嫂子留我娘子说话也不给我报个信儿,我还以为她回娘家了。” 郭如意一日一日地瞧着,温水煮青蛙似的见他一日一日地瘦,却也不及这会儿猛地一见,下巴都削尖了似的,再瘦下去整个人怕是要脱了相,看着看着心里就一阵抽疼。 春归轻声道:“可吃饭了?” 知行打了个哈欠,摇摇头:“还没呢,等会儿叫丫头下碗面条,吃了也就睡了。”他看看春归又看看自家娘子,心里觉出点不对劲来,可身子实在是累得慌,就想往床上一躺睡下。 这会儿春归才明白这对夫妻怎么会好几日都没好好说过话,就知行每晚这副疲惫的模样,能好好坐一会儿都难。 她心里泛起一阵酸疼,起身道:“你在这坐着,厨房里还温着鸡汤,我给你下碗面。” 春归说着已沿着长廊进了院子里的厨房,知行看看天色,想阻止也来不及,算算日子也好些时候没吃嫂子做的饭,心里也有些惦记,便做了罢。 忙了一整日,因困倦,脑子里一片混沌,却还记着他是来找自家娘子的。 抬脚坐到了郭如意身边,他又打起精神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我前儿不是叫你早早睡了吗,你瞧你眼下的乌青,你可得顾着身子,别累坏了。” 他越说越困,只满肚子话仍旧一串一串地往外蹦哒,只由着本心嘱咐。 这副模样叫郭如意见着更是心疼,终于忍不住了。 “你叫我好好歇息,你自个儿呢?回去照照铜镜,你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知行被这忽的一大声惊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神情一顿:“……怎么了?” 他看看自家眼眶泛红的娘子,又看看堂前微微皱眉的好友,再想到刚刚嫂子也是异于往常的模样,心里那股诧异的劲儿终于涌上来了。 他转向祁佑,也不忘握紧自家娘子的手:“祁佑,这是怎么了?” 饶是祁佑这般不露声色的性子,见他这派浑然不觉情状的模样也叹了气。 “你连着忙了这么久,怎么没同我们说起?” 知行反倒更加诧异:“啊?说什么?” 郭如意终于没好气地拍了他一掌:“你说什么事!这些时日你有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与我又有多少时日没好好说一句话?你整日里铁打的不成!” 知行这才反应过来:“你们说安顿孤寡一事啊?” “嗐!还有两三户,再忙一日就差不多了,之后时时回访也就成了。不过就是繁琐些,累点就累点。” 郭如意立刻驳道:“时时回访,虞县有多少孤寡,你要额外多费多少时间,日日早出晚归,你还能睡个好觉吗?!” 知行被驳得一顿,无奈道:“这不是没法子吗,只能如此。” 祁佑再道:“既是想不到法子为何不说出来,叫大家一同想?” 这下知行直接卡了壳,神色有点茫然,反应了一会儿才道:“你那儿能比我轻松到哪儿去。” 又转头看向如意:“我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娘子,怎好叫你跟我费心费力的。” “……至于嫂子。”知行更是摇头:“嫂子好容易被你娶进门,前头铺子又将有阿荣几个接手,这大好轻松的日子,我烦她做甚。” 他说罢还笑了笑:“不是什么难事儿,你们怎的这么严肃,还板着个脸。” 就是这般模样,压根没将这几日的疲累当回事,也并没有将这事儿说出来一同想法子渡过去的意识。 春归端着面条,听了一会儿后才进了屋子,将碗往他跟前一放。 “先吃。” 知行立刻笑着应声:“好久没吃嫂子做的饭了!”说完立刻大口吃了起来。 想是饿得狠了,一大碗面狼吞虎咽,郭如意既心疼又气道:“慢慢吃。” 他又听话地放慢了速度。 堂前无人说话,他也安安静静地吃着。 就在他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春归淡淡一笑:“明日就别去县衙了,睡到醒,到嫂子这儿来吃饭。” 知行茫然抬头:“嫂子,不成啊,明儿还有……” “明日一早我亲自给你去请了假,连着七八日脚不沾地,日后上头考校官员来了想是能体谅。” 见他仍一片茫然,春归继续道:“睡到正午,嫂子做你最喜欢的肉饼,酸萝卜老鸭汤,现在就回去吧,跟如意一块儿慢慢走回去,消消食儿。” 两句话将他明日的行程定了下来,这语气平平淡淡的,却叫知行不知如何反驳,等反应过来,已跟如意两个走出了正堂,进了自家宅子。 郭如意心里已是大定,看越姐姐的神情,自然是有法子治一治他,能叫他好好睡上一日,她心内的慌乱已少了一半。再看知行,整日累积下来的困倦,加上春归不容置疑的一番决定,他心中已不由得偏向明日不必出门忙碌,心里一根绷了许久的弦忽的就松了,断了,直到慢悠悠踱回房间,沾了枕头便睡了过去。 郭如意眼睛微红,又是难受又是高兴,也在旁躺了下来。 两夫妻离开后,春归却沉默地站在了原地,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疼。 直到祁佑起身,走至她跟前将人揽到了怀里,春归才出了声。 “这傻小子,我还从未见他喊过累喊过苦,怎的成了家做了县令了还是如此。” “是我从前忽略他了。” 知平爱撒娇又年幼,知敏是女孩子自然多疼些,祁佑吃惯了苦,她也多加看顾,如今回想,只有知行,整日里笑嘻嘻的,从不诉苦愁眉苦脸,更多时候还要反过来逗她开心。 祁佑低叹:“不必忧心,他如今成了家,会有人比你还爱护他。” 如意不就是吗,满心满眼都是他,又能直接察觉到他的异常之处。 这是夫妻间才有的细心,才有的默契。 “且他心中从未对你有过怨怼,反而哪怕是成家立业,你都是他最敬重之人,若你反过来愧疚,叫他知道了只有慌张担忧。” 春归将脸埋进他的胸口,闷声道:“我知道。” 所以刚刚她未有任何不对劲之处,只平平静静地叫他吃面,又果决地替他做了明日的决定。 她抬脸,缓了一口气,至于虞县那事儿:“你可有其他法子?或好或差都说一说,我看能不能填补填补。” 总不能真叫知行时时刻刻都在大半个县的孤寡之间打转。 祁佑沉默片刻,才几不可见地点了头:“有的。” “只是工程量太大,又有些不切实际。” 第二百二十章对策(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春归眼眸蓦然睁大:“什么法子?” 祁佑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将人半揽着进了里间,边走边道:“一家一户的找人照顾太过繁琐,并未缓解知行的压力,虞县孤寡老弱又实在是太多。” “不光是下无供养的老人家,人老了,底下即便有孩子,也多有照顾不尽心的。” 何况照顾一位老人直至终老,这期间的时间跨度何其长远,一整个县的老人全数由知行和手底下的人来回看顾,知行迟早累垮。加上升米恩斗米仇,长此以往虞县形成惯例,认定知行这所作所为为常态,一旦知行有何不周之处,难保不会遭人怨怼。 两人慢慢走到房里,洗漱,换衣的间隙,祁佑将虞县具体的情状细细对她讲解了一遍。 春归才知虞县这人口结构有多矛盾。 “虞县那些外出的青壮年就没回来过?” 祁佑点头:“少有。” 外出谋生的有失了联系的,有得了生机的,跟着商队的有没了命的,也有飞黄腾达的,哪还记得要回这小小一个县里苦熬日子。何况家里剩下的多是“累赘”。 而此刻春归也无暇顾及其中人性的劣根,躺到床上后,满是困倦,却还拉着祁佑闭着眼要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法子?” 两人对望着,祁佑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缓声道:“须得耗费一番银子,要建一个世上从未有过的地儿,又要叫众人接受这一处地儿……” 他刻意慢慢说道,缓缓地轻轻地拍打,直到怀里的人睡过去,他才放了心。 这大晚上,又是一番担忧,一番心伤,还打算熬着夜周转出这法子,没吃好又没睡好,身子怕是要亏了。 他将人搂紧叹了口气:“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同你说。” 这知行,不声不响地竟熬了这许久,反倒惹了众人担忧。 …… 第二日春归醒转,日头已升得老高,回过头看身侧已经空了,摸了摸被褥,早已没了热度,想来祁佑已经起了好久。 她想是没睡够,脑中还有些混沌不清,缓了许久才想起来,她今儿是要给知行去县衙里留假。 再看这日头,怕是快到正午了,她心里一慌,赶紧起了身穿衣。 刚从床上起来,房门忽的打了开,她连忙看过去,看是祁佑,手里的动作也未停,边穿边问道: “你怎么没去县衙?我这儿来不及了,还得给知行去点个假……” 还没说完,又想起昨晚上这人口中没说完的法子,连忙道:“你想出了什么对策?昨晚上我给睡过去了,你才说了虞县是个什么情况,其余的也来不及听,更别说替知行思虑周转法子。” 看看日头,过不了多久知行夫妻俩都要过来了。 看她这般急切,祁佑才道:“你慢慢来,不急,虞县那儿我已替他请了两日的假,我这儿也请了一日,又拨过去了几人,叫师爷带着顶上了空缺,先将剩下几户人家看顾周全。” 春归顿时松了口气:“能多休息一日再好不过,这傻小子瘦了这么多,再不养一养,都跟那会儿大旱时一个模样了。” 祁佑替她将后边的衣领子翻下来,将人带到铜镜前坐下,拿起梳子继续道:“至于法子,我再思虑片刻,看有无填补的地方,也需得问问知行一些具体事项。你暂时不必操心,不论周不周到,总归可试行一番。” 见她不放心地想问一问,祁佑又道: “王大娘也已经帮你准备了食材,空出了厨房,等会儿你起了后再想做菜也不迟。待会儿吃了饭就同他挑明了。” 要等知行自个儿反应过来这担子确实重得不行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短短几句话就将他这一早上的行迹表明,春归被带着坐下,又细细听着祁佑条理清晰的安排,逐渐缓了心绪。她怎会不知祁佑这是特意起早了,将原本她要做的事儿都给做完了,好叫她安安生生地睡了一觉。 此刻也不急着要问清是什么法子了,她抬头按住他帮着打理头发的手,皱眉道:“你什么时候起的?” 祁佑淡笑:“同往常一样,我觉浅,这些天也都歇息够了。” 春归握紧他的手,心下歉疚:“又叫你劳累了。” “只多跑了一趟虞县,又有马车带着。”说话间已帮春归梳了头,又叫了水进来洗漱。 再一句“你同我客气什么。”将她这一早的担忧驱得一干二净,终于只安安静静地坐着,任由他帮着打理。 等再开了房门,果然王大娘已在院中忙碌,见夫妻俩出来便道:“东西都买回来了,厨房也给您空出来,一会儿我去前头铺子帮忙。” 她也知今日家里好似分外安静,主家有事,她一个来帮手的厨娘自然看眼色便退下。 两人一道进了厨房,褪去昨日的担忧,手里有了活,身侧又有祁佑替她撑着,昨儿被知行那副模样惊得稍稍乱了阵脚的心态也在接下来的忙碌中逐渐平和。 另一边,郭如意一早便醒了,前几日为着陪知行,她也是跟着早早地醒了,虽帮不了什么,好歹能每日安抚几句。陪着陪着陪成了习惯,今早就睡不着了。 转头一看,知行却是睡得正熟。只是哪怕睡熟了,面上的倦怠也是一览无遗,眉头更是睡梦中也泛了皱。 郭如意看着看着,又免不了一阵心疼,心疼之下更睡不着了。 为着不扰了他这一场安稳觉,她也不敢起身洗漱,只等着他醒。 这一等就等到了正午。 然而这一场觉倒并未叫知行觉着舒服,反而浑身酸疼得厉害。 郭如意在旁替他揉捏了一会儿,叹着气道:“绷了这么久,一朝松散可不就不适应了吗。” 昨晚知行心中虽有疑惑怎的一家子大晚上的待在隔壁正堂,像是有一肚子话要质问他似的,但实在是累得慌,一躺下就睡了过去。他平日又跳脱惯了,隐去心里这点疑惑后只满心满眼地惦记春归这顿饭,加上今儿不必满县里跑,又有一场舒坦觉可睡,前几日的劳累又被他抛诸了脑后,听到如意说的这句话也并未觉得如何。 郭如意心里本就担忧大过这几日两人之间无话可说的别扭,昨日又在春归那儿吐露了委屈,此刻见他起不了身,自然更是心疼。 可见他又是一派随性不在意的模样,郭如意好不容易憋下去的火气又蹭蹭蹭地上来了,顿时重重拍了他一下:“起来,越姐姐那儿已经开始做饭了,咱们却还不起,等着姐姐来叫咱们不成!” 对她这忽上忽下的情绪,知行一阵困惑,可听她说完后一看外面的日头,也不敢再耽搁,连忙起身穿衣。 等两人急匆匆地赶来,春归这儿已做了一桌子好菜,炖锅里酸萝卜的香味儿传得老远,前边柳家旺已跑过来一趟,说是客人们闻了这味儿也饿得慌,春归一向大方得很,而今日有对知行满怀的心疼,这一大锅汤她是半点都不肯分出去,另叫王大娘做了些芋头糕填一填他们的肚子。 满桌子的菜,大多都是知行平日里最爱吃的。 往日里春归做菜都是各人欢喜的都做一些,今日却是偏疼了知行,他这人对旁的迟钝,见了一桌子菜却是机灵得不行:“嫂子这还真是单单做给我的!” 一派得意的模样,堵得春归也没了脾气。 “赶紧吃,祁佑替你请了两日假,这两日你们两个就好好歇息歇息,嫂子给你们补一补。” “两日?”知行连忙抬头,半碗汤灌下去喝得急,立刻咳了好几下。 “你急什么?用勺子舀着慢慢喝。” 他却是停了动作,擦了擦嘴道:“嫂子,两日不成啊,还有两三个老人没安顿好,家里没个生计,还等着我送银子过去,就是全部安顿好了我也得抽空回访。我休息一日仅够了,明儿就不必了。” “安顿后了再回访,回访一遍后再一遍,你这一县之令难不成满身满心地都要投在这一桩事儿里?”春归又替他添了半碗。 “加上县里其他琐事,你瞧瞧这七八日,你可有好好睡过一觉?” 春归心里是藏着火气的,被祁佑安抚过后隐了下去,而此刻被知行这好不所谓的态度一激,说话不免强硬些。 知行正又舀了一勺汤才要喝,听出春归话里有一丝气后下意识抬眼看向她。 只见春归抿着唇角,好半天过去,碗里半分未动。 再看祁佑,轻轻拍了拍她,安抚似的夹了一筷子菜,瞥了他一眼不作声。 最后看向自家这娘子,这碗里又何曾动过几分,成亲后朝夕相处好几月,趁这一契机回顾,好似这几日她也是不声不响,些许别扭。 他顿时觉得嘴里这口汤没了滋味。 也是到这时,知行才忽的有些反应过来,好似这一桌人都在生气…… 休息了一晚上,他这脑子终于也转过来了。 试探地放下勺子,小心翼翼地看向众人:“可……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任谁看到这么一个瘦得不成样一身疲惫还百般小心的人,心里都要酸疼一阵。 春归沉默片刻,也不愿叫他这一顿饭都吃不安稳,又抬手给他加了菜:“你先吃。” 知行又看自家娘子已垂头用饭,到底也重新拿起了勺子。 这些时日他又何曾好好地吃过一顿饭,拿起筷子后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春归跟郭如意两个一前一后地帮着加菜添碗,这一顿就尽着叫他吃好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对策(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顿饭吃得热闹又冷清,热闹的是知行一刻不停地吃了个痛快,冷清的是一桌人两对夫妻,不同往日,话却是极少。只有知行边吃边时不时地说几句,大多都是说起虞县几处地貌风景,比之松县观赏性极高,还要春归将一干重担卸下来给阿荣几个后,就抽空过去走走瞧瞧。 春归一边应着,一边给加菜。听他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是只口不提政事上的烦心。 等终于吃得差不多了,他嘴里还在说着虞县哪一处山间地头长了什么果子,话里话外已将整个县给摸清了。 春归几个心思本就不在吃饭上,到了这会儿也继而放下了碗。 春归叹了口气,终于出声打断了他:“虞县这一处好,那一处好,那你怎的瘦成这副模样了。” 知行话说到一半,神情有些呆愣。 “我不问你,你就不会将难事往家里说么?还是你这成了亲了,已有了一个小家,就不把嫂子这儿当一回事儿了?” “若说是因成了家的缘故,我看你也没将大小事同如意商量,倒惹得一个两个全都成了这般模样。” 春归这几句话是有相当的威力,前一句话落,知行当即心里咯噔一下,急得连忙摇头:“……嫂子,您说什么呢!” “我怎么可能不把您当一回事儿!就是搬出去了,咱们不也是一家人吗!怎的把话说得这么重!” 他显然是有些慌了,下意识拉了几下如意的袖口想探个底,可惜他这娘子早就跟春归站成了一伙,对他的示意毫不在意。 知行这人,直爽随性,眼里揉不得沙子,这辈子最最敬重以一己之力一步一步将整个家撑起来的春归,自然也最惧怕她的质问与气恼。 春归心里何尝好受,然而不逼他一把,他又怎么学会叫苦叫累。 她咬了咬牙继续道:“你不必看如意,我且问你,你眼中可还有这个家,可还有我?” 知行连忙点头:“有!当然有!”应下后又一刻不停地想着是哪儿做得不好了。 他不是愚钝之人,何况因昨晚上几人深夜等他的这一桩心里本就有些困惑,反复思虑后,春归那句“将难事儿往家里说”忽的在脑中闪过。 又想起昨晚上祁佑问他为何不将事儿说出来大家一同想法子…… 他这心头忽的一顿,抬眼看了看春归,又看看身侧的如意,这两个他最亲近的女子,究其眼里,俱是对他的心疼。 他不由得张了张嘴,下意识笑着辩驳:“嫂子,我真没累到那份儿上,再说哪有做官不累的,我就是现在还没想到好一点的法子安顿这些老人家,只能靠银子接济,虽然每天跑上跑下,可到底只是放出些银子,多加看顾罢了。” “每个县情状不一嘛,我既分到了这虞县,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能跟祁佑一道共事,又离家如此近,我已是万分高兴了!” 这性子,说乐天也是真乐天,一边吃着苦,又能一边自我排解,春归不知该心疼他还是夸他。 见春归无话可说,祁佑便放了筷子,冷着脸道:“今日帮你请假时我也问过师爷,虞县共四百余七口,其中近二百人年纪颇大且下无供养,先前七八日你日夜分派银子看顾我且不算,只算日后,若你一日回访五口老人,二百余几人全部回访下来需得四十余天,整整一个半月。而老人家多有不便,你少说也要两月一回访,另算上你处置县内两个月堆积下来的公务要花去半月。” “一个半月回访,半个月处置公务,两月一个轮回,也就是说你日后没有一天是能自主的,整日都要扑在上头,我可有说错。” 一连串的数字砸下来,知行顿时愣在原地,又依着祁佑的思路着急忙慌地算着,确实无误。 而且有些老人性子难缠,他一日或许只能回访三四个。 这样算来,他日后怕是一刻歇息的时候都不会有了,就像这些日子一般。 他不由得看向如意,终于想起这七八日他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他这娶进门的妻子又陪着他过了什么日子。 “我……” 他张了张嘴,顿时不知如何言说。 祁佑不顾他脸色已变,继续道:“你这几日来的所作所为,县里大多以为官府已担起了赡养这二百余个老人的重任……”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着解一解眼前的困顿,实在是这帮老人家实在可怜……”他连忙打断,想要解释一番,可祁佑仍摇头。 “连着七八日又送银子又是慰问,你自己想想你给了县民们一个什么信号。” 这一句话落,知行终于没了声音,呆呆地坐在位子上,陷入沉思。 官民之间可亲可疏,却要把握一个度,太过疏离,底下琐碎小事难免顾虑不周又不得民心,而太过亲近,县民则过于依赖官府,依赖心一起,一干大小事全数压给了县令,县民的恭敬便会浮于表面,若得了利最好,但凡有什么纰漏,众人便心生怨怼,不免对官府极尽苛责。 知行这个县令经了这七八日事必躬亲,大把银子往外撒后,已然做到了后者。若是一任如此,长此以往惯出了县民们的依赖心,对官府的反骨也将不日而生。 在这桩事上,郭如意作为妻子关心则乱只是一番心疼,春归作为疼惜弟弟的长辈,只愿快快地想出法子解了他的困顿,再将他这报喜不报忧的乐天性子给掰过来。 而祁佑作为同僚又是好友,一眼便看出了他与虞县县民之间太过亲近的距离,这般更要紧的内质。 知行不是愚钝的,稍稍一提,他心内便有了领悟。 只是此刻反应过来了,之前被他刻意压下去的情绪便一下涌了上来。 与妻子之间冷淡的几日,同长嫂这边报喜不报忧,还有这县令做得极其糊涂,累身累心还不见得能得个好结果。 一时间愧疚,自怨自艾交杂,他顿时垮了脸色。 “……其实这些时日送去了这许多银子,却好似一个无底洞,我也有觉得不妥。”他终是张了口:“只是我心里也不愿叫这事儿扰了你们,我都已成家立业,又是一县之令,怎好事事再赖着你们。” “祁佑说不能叫县民们生了依赖之心,我自然也是不能……” “瞎说!”春归立刻皱了眉:“将难事儿同家里说一说就成依赖了?怎的,你说出来嫂子还能替你做了这县令了?!” “嫂子是叫你不必将事都压着,你有爱重你的妻子,哪怕这几日同你说不上几句话也每晚陪着,你有疼你的嫂子,更有可交心的好友,这是你的本事,你的倚仗,这个家更是叫你疲累时可暂缓歇息的地儿。” “可你什么都不说,更不将大小事儿当做事儿,你是觉得不要紧,可难道我们看了不会忧心?” 连番的质问,将知行这还有好些推脱的话全数压了回去。 “窑洞一事才过去多久,祁佑这样不多言语的人被这事儿伤了也知晓回家,你却事事自个儿扛着。” 知行连忙抬头,想说并非是想刻意不说,实在是没有意识到。 等意识到了,就到了此刻,被众人揪出来调教的时候了。 只一抬头,又被春归一瞪给瞪了回去。 他只好朝如意那边挪了挪,下意识拉住了她袖口寻求安慰。 郭如意七八日的煎熬下来,被春归这一番话说得通体舒畅,她压在心底想说的大抵就是这些,眼下这人是实实在在地听着了。 可一见他朝自己过来,又不免心软,任由他拉了袖口。 到此刻说得也差不多了,看了眼贴得分外亲近的夫妻俩,春归心里觉着好笑,只面上不显。 “只盼你日后不遇着难事儿,可但凡遇到解不了的,就多想想你还有个家,有一帮家人在,哪怕想不出什么应对的法子,多少能替你分担些压力。” “你看看如意,陪着你瘦了好一圈,你不说,她只能整日里担忧。知道你忙,只是虽多有忙碌,你们夫妻之间也该留出些许空隙,不求事事说尽,稍稍一提也能叫彼此放心些。” 这一番话叫他又不由得看向身侧,细细地看来,他这娘子与他狼狈不相上下。 他本就满肚子的歉疚,到了此刻又多了心疼,叫他心里泛着丝丝点点的酸疼,不由得握住了如意的手。 郭如意被这一握握得鼻酸,眼眶蓦得通红,她何尝不委屈,成亲到如今,她从未受过这样的熬煎。 两人交握着手,其间心绪难言。 春归同祁佑含笑对望一眼,留出间隙让他们暂缓。 直到郭如意褪去眼里的酸涩,知行也不好意思地看向两人,春归才轻叹道:“夫妻之道贵在真诚,大小事能稍稍一说,日子便能通透些。这些话也不用我多说,你们自然也能体会。” 知行此刻已顿悟,听罢立刻点头:“嫂子说的是,我明白了!” 这两人之间的别扭已然是解了,知行亲手盛了一碗汤,郭如意嗔怪地看他一眼,到底是接过了。 一顿训斥后,其他三人终于也觉出饿的滋味儿来,纷纷拿起了筷子。 这唯一吃饱的知行就自觉地打起了下手,又是帮着加菜又是说玩笑逗趣。 这顿饭也是圆满地吃上了。 待丫头将饭菜收起,两对夫妻日头底下消了消食后,知行也不似之前般心里压着事儿,直接朝祁佑道: “你帮我请了两日假,是否想出了个好法子?” 这一问,春归也反应过来了:“是啊!昨晚上我就问你了,拖了一晚上也没来得及听你说起,知行也在这儿了,若你那法子有什么可填补的,咱们一块儿想想,尽量给兜圆了。” 这下三人目光齐齐投向了祁佑。 虽说叫知行张了口,可到底解了虞县孤寡安顿这一事才是最好。 知行沉默片刻,终是张口道:“……我昨晚便想过。” 他看向知行:“去年你我闲时曾逛过京都街巷,曾见有不少由官府出资建造的慈幼堂用以安置无父无母的孩童。” “我想,既然幼童能召集起来一同安置,那这些下无供养的老人家呢?” 第二百二十二章老有所养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 院里一瞬寂静,只有从外边围墙处传来几声零碎的路人说话。 头一个呆愣的便是知行,他咽了咽喉咙,看着祁佑的眼神既困惑又有时而的惊喜,两种情绪两厢夹击,他没能说出一句半句的话来。 只春归,在他提起京都慈幼堂时脑海中便一闪而过捉摸不到的讯息,而这道讯息在他说出下一句时骤然清晰。 将下无供养的老人归置到一起…… 不就是现代的养老院吗…… 她立刻看向他,眼里俱是震惊。 养老院……祁佑竟能想到养老院…… “免去了你每日奔波在路上耗费的时间,又恐时常管顾不到,若是将老人家全数集合起来,俢一个如同慈幼堂一般的大院,雇佣虞县收入本就微薄的妇人家照料。你只需定期过去瞧上一瞧,大不了用去整整一日,请了人一道照顾,你再一道看望回访,有何不可。” 祁佑在三人震惊的目光中缓缓道来。这一想法他昨日听郭如意前来倾诉时便有了个前章,后来同春归在房中细细说起虞县人口分布时更是笃定。 虞县除了孤寡老幼便是妇人家,妇人们身无长物,收入微薄,以至身侧孩子大多也过得艰难,不若趁这一趟供了一门生计,做不做随意,然不论如何,穷苦之下总有人出来应承下。 几人听着他慢慢说来,眼里的震惊丝毫未褪。 直到他停下话头,知行终于找回了声音。 “……老……老人家会否愿意?” 祁佑笑了下:“鳏寡孤独,哪有什么可选的,若是有不愿的,也不会应下你这七八日的探访。” 知行半垂下眼沉默,这几日几乎所有老人家都对他感恩戴德,哪怕他第二日探访的是另外几户老人家,前几日看望过的老人也总能摸过来同他说上几句话。一来二去,便越拖越久。 官府出资供养已是闻所未闻,何况年老者的寂寥非常人所能体会。 “之前那两个病故在家中的老人家应是给虞县一众老人敲了一记警钟,老人家不比年轻人的胆量,想来也是吓到了。趁势将这一决策落下,正好能宽慰一二。” “两百余人里除去一半的老人夫妻本就有了伴儿可互相照应,剩下百来号老人家数目也未多到离谱。” “只是……” 说得正顺,祁佑却又一转折。 春归听了好一会儿,心内已对祁佑这深谙人心之道再三惊讶,又对他超于常人的设想所震惊。听到这句“只是”后又忽的想起昨晚上他是说过一些模糊的弊端。 这一句也是将知行夫妻俩的心吊了起来。 祁佑低叹道:“你得知晓,虽有慈幼堂在前,但这毕竟是前人从未试行过的。昨晚我曾同春姐说起,虽建造宅子容易,但从构想上看这是一项极大的工程,定要上报朝廷。一旦上报,朝堂官员众多,定然有一二守旧的,或是因窑洞一事心有嫉恨,窑洞那事得了圣上应承无可说,难保不在这一事上压你一头。” 他们身居地方,是受命于圣上的小小臣子,庙堂之上未与众多官员接触,加上窑洞一事已然风头过盛,这事儿若是报上去,不论是否出于真心考量,几处人反复斟酌议论,京都往返又耗费良久,一拖再拖,知行身上的担子还不知要压多久。 而这事最怕一个拖字。 知行已然皱了眉。 “还有一点。”祁佑继续道:“这七八日你将一众老人家探访了遍,银子也撒得差不多了,建造这收容院子耗费不在少数,又有后续雇佣妇人,工人一干银钱。我昨夜算过官府存银,怕是不够的。” 祁佑已前前后后全数过了一遍,几处忧虑此刻全数说明也只是为了能想出一个稳妥的法子,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在他看来需得细想的几处在知行看来丝毫未在意。 他还未说完,就见知行猛地拍了一把桌子:“怕他们做甚!咱们先建了就是,等建得差不多了再报上去!” “春季考核早就过了,除了县试在即,州府里会派来一两个主考官,可那也不是盯着咱们政绩的眼睛。” 祁佑霎时沉默,看了一眼同样无话的春归,又认真瞧了一眼知行的面色。 “你是要先斩后奏?” 知行立刻点头,面上毫无怯意:“自然,整个县都由我管着,我动点土建个大院又如何,到时建成了,将人都安置进去,总归不会出什么纰漏,等安置完了再一同上报就是!” 祁佑定定地看着他,神色不似作伪,他是真打算先动土后上报。 看春归跟祁佑不吭声,他笑了下:“之前是没法子,现在祁佑都想出了这么一条好路,我还忧心什么。” “那这建大院的银钱呢?你是打算从私库里掏了。” 这回不等知行应声,一旁的郭如意截住了话头:“银钱是最简单的小事,咱们别的没有,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她本就与知行是恩爱相成的夫妻,此刻见他恢复了原样,又有好法子可解了眼前的难题,自然怎么都答应的。 何况对于她郭家来说,银子是最不缺的。 大不了她动一动陪嫁就是! 夫妻俩立刻站在了同一战线上,不经商量,默契十足。 祁佑不由得转头看向春归,见她眼神里也早已松动。 这……他思虑良久的问题此刻倒不成问题了。 他心下一缓,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点了点头:“那就定下吧。” 他这一松口,知行如意夫妻俩已然露了笑脸。 “成!那就定下了!” 如意适时出声:“家里现银不少,我也一直没来得及存进钱庄,一会儿你们算算账目,报个数儿给我。” 她此时说话都有了底气,旁的不成,她这出生金窝窝的商户小姐还怕被几两银子绊倒不成。眼下已想出了法子,她最好能当即拿下银钱投出去,好叫知行两日假一过也能安安耽耽地早晚点卯。 她这话落,祁佑倒是想起了另一出,又道: “借着你修建那大院,私塾也一同建起来吧。县试在即,两县各处的私塾除却两个镇上各一个,几处乡里的两个,就再没其它的地儿了。” 当初带着两个孩子回乡时,程老族长胡搅蛮缠,他确有在众人面前提过重整私塾一事,这是早早就定下的一桩大事,只是什么时候重整怎么重整到底缺一个契机,不妨就趁了这一趟。 “私塾一日不扩建,即使乡民们手里有了余钱也送不了孩子上学,这事儿还是得趁早。” 除开这一层本意,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同样是建设乡里,这两桩就并成一道行进,来日上报朝堂也多些政绩做筹码,哪怕朝堂之内对安置老人家这一事有异见,圣上看在修建私塾上或许也能宽心一二。 祁佑一说完,三人也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自然是赞同的。 只是祁佑这里同知行那儿一样,有个银钱空缺的要紧事儿。 大旱后县衙里本就不留什么底子,如今的存银也是借由开窑洞的缘由才得了一番赐银,如今也用得七七八八,还要预留下手绘瓷器制作这一道工序所要的花费。 看来也得用上私库了。 郭如意不由得笑道:“你们两个县太爷一月的俸禄也就这么点,才正式拿了半年不到,私库倒要贴出去不少。” 祁佑跟知行对望一眼,心下也是一阵无奈。 所幸两人都不是计较钱粮的人,要换作那等眼界小的,此刻怕是要懊死了。 既是有了章程,两人面上都有轻松之意。这事儿虽然打着先斩后奏的心思,但因涉及太多琐碎,自然是瞒不了县里的,何况选址,几处安排,有了人手也方便些。 这账目就预备着扔给师爷计算,两人已从书房拿出当日窑洞选址时的地图,开始琢磨起大院和几处私塾的选址。还未开始,这大院的名字倒是给取了。 京都里安置幼童的院子叫做慈幼堂,他们这儿安置老人家的大院便叫做慈安堂,平安,安度的好意头,念着也朗朗上口。 而郭如意出身商户,心里就有本账,有了打算便止不住,不用纸笔,自个儿已偷偷算起银钱。 三人各自忙碌,只有春归一人在旁静静瞧着。 按说到了这儿,大小事都已摊到明面上细说完毕,眼前好似也没了什么疑惑要解。 而春归心里总有一股念头,她说不清楚,便一个个捋过去。 头一个,养老院的想法可行,但凡圣君,没有一个不思虑过使天下老有所养。祁佑这一法子被从未听过见过养老院的人知晓,第一念头便是不切实际,而知行预备先斩后奏,待到做完了再上报,叫众人看一看成果,若有挑刺的,大可将一顶老无所养的帽子扔过去。她有预感,就是此刻叫圣上知晓,他也未必有异议。 第二个修建私塾更是击中了圣上求贤若渴的心声,自然也是没问题的。 剩下的……便是这银钱。 银钱的取用是否还能再得当有利些呢?祁佑才说官民之间要把握一个亲疏远近,才训过知行洒下大把银子接济县民,眼下两人又要掏出大把的私库用在这慈安堂与私塾两桩建设大事上…… …… 不知过了多久,郭如意那儿已算出了慈安堂并上三处私塾要用的银钱,约莫千两银子。 同时,春归开了口:“这银钱或许不必由咱们来出。” 第二百二十三章吃大户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郭如意心里这本账门儿清,建造所需物料,工人的工钱早在窑洞那会儿便有明确的账目,唯一要计算的就是能容纳两百余人的宅子得多大,又需要多少物料。 依照祁佑说的,两百余人里除去一半有伴儿的大抵舍不得离家,其余一半老人家若是一人一间,这宅子也得大了去了。幸好知行跟祁佑也是知晓那慈幼堂的布置,不如就仿照慈幼堂,三四个老人一间房,因是老人家,便用隔帘遮挡。 这些老人家平日里不大出门,只跟相近的左邻右舍有交集,若是能住在一块儿也有照应。三四个老人一间房,这宅子便得要二十来间,整合一个大院子,占地和所需物料和工人不在少数。 郭如意草草估算,加上三处私塾,少说也得千两银子。 千两银子之于两年前的春归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而如今不论是郭如意还是她都拿得出来,实在不行,问郭家爹娘开口记一份欠条也方便。 只是这银钱…… 春归已打断了正商量的知行祁佑两人。 听闻春归这一句,两人顿时一愣。 “不用我们出银子?” 春归神色有些郑重,对着知行继续道“拿出银子建设乡里跟你用官银接济老人家有何区别。” 又转头朝祁佑道:“你刚刚才提醒知行把握与县民之间的一个度,若是千两私库砸下去开了这先例,日后县里还有其他要事,你们当如何?” “力有三分用尽三分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叫县民们得了一个县令大人神通广大的信号,也让你们自个儿觉着反正也有私库在背后顶着,日后再有事,行事也不受拘束。” 可也别忘了这两人只是小小一县令,如此大的魄力,一扔千两银子下去,难保不会惹上什么祸端。 两县几百号人,谁能保证都是心善易知足之人。更要紧的是,这银子一旦花下去,到时清算该如何? 一番账目呈上去,上头全是两个县令自个儿的私库,圣上若有补偿之心,朝堂一论,光是私库两个字就能引起一番争议。谁管你上头账目真不真,拿出国库里的银子补贴到你私库里,哪个官员心里没有计较。 银钱一事上出了争议,到时候两人所做所为难保不被泼上污水,尽付东流。 春归将其中利害细细道来,最后补上一句:“若有三分力用上一分尽可,剩下两分借力打力才好。” “这银子不能由你们来出,且若无公正明了的账目,这事儿还真不能开工!” 春归这一提醒,两人当即清醒过来。 知行猛地一拍脑袋:“亏得嫂子提醒!” 祁佑也早已停了手里圈划选址的笔,跟着春归的话思虑了一遍。 待缓过来才道:“那春姐有无建议可填补?” 这一番话又将院中的氛围激得紧张了些,而此刻说出这番话的春归听到祁佑问询后却是笑了出来。 三人皆是疑惑。 “越姐姐,你笑什么?” 春归笑意未止,摇了摇头:“……是有个法子,只是这法子有些损。” 三人互相对望,知行来了兴趣:“什么法子?损成什么样儿啊?损就损呗,嫂子快说说!” 春归轻咳一声:“……这银子不用你们出,那就找其他人来出。” 见三人等着她细细说明,春归掩了掩嘴角的笑意,也不吊着他们,继续道: “不就前阵子窑洞奖罚一事,洪老爷子得了圣上的五十两银子招了那些地主老爷们百般惦记吗!” “好些小厮门房如今还在咱们宅子前头打转想卖个好脸不是?” …… 说到这份儿上,在座的三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知行当即“扑哧”笑了出来:“嫂子!你这心思转的!” “这是要叫这些地主老爷们痛痛快快散一把财啊!” 春归挑了挑眉:“这事儿讲究你情我愿。你若是此刻派人上门去提一提,照着这些老爷子的心意,不说千两,万两怕是也肯凑一凑的,何况两县这二十来号员外地主,摊下来一家也就五十几两银子,哪怕预算再多些,撑足了一家百两,咱们也不算盘剥。” 两县里的这些富户,钱财足了便盘算起名望,有洪老爷子被圣上亲自嘉奖的那五十两银子作为先例,这些人心里酸涩得不行,没有一个不后悔当初怎么没往两个县令跟前凑上一凑帮上什么小忙大忙的,因此祁佑窑洞前当场奖罚后,常有小厮门房在前头转悠,就想探听个什么消息出来,最好能得知两个县令哪儿哪儿遇到了难事儿,好叫他们过来帮上一把。 “我看今儿也有好几个熟面孔,不如等会儿就将你们要建造慈安堂与私塾的消息传出去,再叫裘管事随口找个门房一提县里缺了银子。今儿传出去,明儿想必就有人带着银子上门了。” 春归越说越顺畅,这一通打算实在狡猾又太过合情。 知行已经在旁百般敬仰地看着她,边看边摇头。 “……我瞧着日后朝堂若是能叫女子登科,我嫂子定然是个中翘楚。” 郭如意斜了他一眼:“那是自然,我倒盼着越姐姐有这一日,将你这傻不愣登的给替下来。” 这一通奉承春归听得心里直发笑,也由着他俩吹捧。 只祁佑还虚心请教:“若是拿到了银钱,春姐预备给这些富户们什么奖赏?” 春归又细想了想,点头道: “……奖赏也是有的。” 三人都听着。 春归:“建造大桥都有石碑记名,慈安堂与私塾不比大桥轻眼,自然也可立一石碑,将有贡献之人刻上去。虽不比圣上奖赏好使,可若是保存得当,也不失为千古留名的好法子。” 千古留名,不就是这些富户们心心念念的吗。 祁佑静静地听她说着,未听完,已不由得轻笑出声。 一方石碑……难为她想得出来。 知行说得不错,他的这个春姐若是能一朝登科,朝堂之上定然有她一名。 春归见他笑还以为有哪里不对的,点了点桌子:“你看可行?” 未等祁佑应声,知行连连应道:“自然行的!自然行的!” 这抢着答应的模样满是激动,瞧他的样子,想是此刻就要叫人将消息传出去了。春归笑着摇了摇头,知行这面孔虽然还显疲态,可有高兴劲儿透着,整个人比之昨日已大相径庭。 看了眼郭如意,她眼中也俱是安心。 且叫他乐着吧! 再看向祁佑,面有笑意,只是还是一派沉思的模样。 耳边是知行夫妻俩小声说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传出消息,春归听着直想笑,又抬手拍了拍眼前未吭声的祁佑,她心思一动: “怎么了?” “可是还有可补充的?” 她只随意一道,不想祁佑还真有一记要补上。 他笑了笑:“既如此,这慈安堂与私塾建造一事还是要叫圣上知晓。” 知行玩笑过后也收了起来,闻言疑道:“不是怕朝堂里提前知晓后争执不下,拖拖延延地误了时候吗?” 祁佑看了他一眼,摇头:“不是叫朝堂里知晓。” 知行:“那叫谁知晓?” 这下郭如意都明白了,点了点他的手,叹道:“你这是没休息够,脑子转不过弯了,自然是叫圣上一人知晓。” 他们要表忠心之人只有一个圣上,既然无法摆到明面上,不如就提前告知他一人,所有动作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进行,一行一招毫不避讳,不仅不避讳,还要将慈安堂跟私塾建造上的账目一分一毫清清楚楚地呈上去,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自然,这些心甘情愿供上银钱的地主老爷们也将榜上有名,建造石碑一事也要叫他知晓。 来日朝堂汇报,不论官员臣子们如何争论,圣上心中也自有一杆秤。 祁佑一句总结:“松虞两县既然已成了窑洞试行地,也不妨试行一回慈安堂。” 民生之计,不论成不成,都得试一试,他赌圣上心中这杆称最后终是偏向这方。 至于如何叫圣上一人知晓…… 他看向知行,两人心里皆想到了一人…… 知行面上满是兴奋,等不及立刻喊道: “周晗!” “一会儿我就写信给周晗!” 春季考核已过,这小子怕是在京都闲得慌。从前他们做什么事儿都是三人一块儿算计,这一趟怎好不带上他! 想到了他,知行兴致冲冲,一下就有了当初一同画册子做买卖的劲头,索性拿了纸笔当即写起了信! 春归跟郭如意扫了一眼两人已成的气势,又不由得对望,皆是笑了出声。 至此,这一桩修建慈安堂,由祁佑提出,春归与知行填补,郭如意估算花费,四人商量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落下了章程。 当晚两县师爷各自收到了一份州县地图,上面圈划了几处地方与几处小字。 两个师爷当即大惊,不管夜色,立刻拿着地图往外碰头,碰了面后一番商量。 第二日一早,准备修建一方从未听说过的慈安堂大院与三处私塾的消息立刻传遍了两县内外。 第二百二十四章富户表忠心(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知行吃饱睡足又商量大事儿,不间断整整一日,傍晚特意找来了郭家自家的信使,马不停蹄地将信件送了出去,再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携着自家娘子回了隔壁。 他走后不久,祁佑当即伏案,也写了一封不长的信件。 春归将正午分出来的汤温在小炉子,给晚归的阿荣几个留着,见还多着,便盛了一碗送去了书房。 吃过晚饭,知行夫妇俩解了别扭后分外亲近地携手离开后,祁佑便一人进了书房,到此刻夜色将近也有好些时候了,喝碗汤也能垫垫肚子。 待她推门而入,祁佑正好停笔晾在一边。 春归将汤碗放下,随意瞧了一眼,这一瞧便瞧见了周晗的名字。 “你这是给周晗写信?怎的不早些写了叫郭家信使一同送出去?” 祁佑拿起碗喝了一口,眉间疲乏也稍稍解了。 闻言嘴角稍稍弯起,直接将信纸往春归跟前挪了挪:“春姐看看吧。” 春归看了他一眼,往他边上坐下。 信上就短短几行字,她一扫便能扫尽。 只她刚看了个开头便惊讶道:“画册?” “你要周晗送一批你们当初编纂的画册过来?” 祁佑捧着汤碗,淡笑着点头。 “你要画册做……”春归还没问完,又下意识看了看最后一行,再抬头不由得失笑道:“你是要将这些启蒙画册试行到私塾中?” 祁佑再点头。 春归一时失语,只呆呆地看着他。 这画册在京都替他跟知行周晗造了不少势头,而他俩上任后,这画册生意便全数交由郭家,至今在京都流传甚广,常有小老百姓买来给自家孩子开蒙,可若说正式大范围地使用,也仅在周家一脉的族学里。画册生意虽红火,却没有彻底渗透到平民之家。 而此刻祁佑趁着私塾扩建之际托周晗送来启蒙画册,正是打算用到这新建的私塾中。 “这两县试行了春姐你的手绘瓷器,又要试行那慈安堂,私塾自然也可试行。这画册在京都流传良久,颇得幼儿欢喜,开蒙本就枯燥,不若用这画册给孩子们添一份乐趣。” 祁佑缓缓道:“若是可行,这画册自然也可推行致各大私塾官学之中。” “此事我也会叫周晗单独对圣上秉明。” 至于为何先不叫知行知晓…… 他叹道:“虽修建房屋比建窑洞要简单许多,又将有大批的劳力可用,但少说也得一两月,这一两月知行这回访还得继续,窑洞里那手绘瓷器也已动了手,他两头奔波,这画册一事就暂时不必叫他知晓,免得又要分出心神。待慈安堂与几处私塾竣工,老人们安置过后,我再同他说明。” “免得他又累成今日那副模样,春姐你又要急上万分。” 前面几句说得正好,春归边听边点了头,这最后一句倒颇有些吃味。她不由得笑道:“我今日很急吗?” 祁佑含笑看她:“我们不同于他们,我从未瞒过春姐,春姐也从未避过我,有了难事急事坐下即可商量,免去了诸多猜忌与别扭,如此倒还不如叫我吃力些。” 这话倒是说到春归心坎里去了。 或许是新婚夫妇,又少了往日相处磋磨的时机,知行如意这对夫妇一行一招还得细细磨合,不似他们,跟老夫老妻似的。 春归假意叹道:“那就只能托你了。” 夫妻俩相视一笑。 又想到什么,春归提醒道:“对了,过几日你跟知行怕是要留出一日,我看阿荣那边新铺子快开张了,你们俩多少过去一趟给撑足了场面。” 几个傻小子头一回做生意,她虽明言放开手不管,但如今告一段落小有成效,家里大人也得出面示意一番。 “好。” 窗外月色正浓,春夏之际多鸣虫,待屋里熄了灯,不时发出的几阵声响就愈加清晰,直到天明。 …… 最近县里几个富户中,只洪老爷子日子过得分外顺畅,得了圣上的奖赏后,那五十两银子便供在了家祠中,领着小辈拜了又拜,好一番光耀门楣的好景象。 前几日又逢镇郊那处私窑清空了人手,练手艺的工人跟一批帮手的工人齐齐搬迁到了新落成的官窑之中,也就是说他这私窑也可早日动工了。 因得了圣上的嘉奖,他这窑洞也跟闪了金光似的,大单子一个一个地落下,生意做得他手软。 不光是实打实的好处,还有众人羡慕的模样更叫他舒畅,就是他俩的几个门房小厮走在路上都比别家的有面儿。 其余一干地主老爷心里无比眼红,那可是圣上,天下独一个的皇帝给的赏,就是一块石头,他们也都抢着要,何况是实实在在的银子。 可他们心里再想,也没什么法子,终于不知那个脑筋转得快的,竟派了家里门房分别跑去县衙跟两个大人家门口蹲着探消息。 一个去了,后面几个有模有样地也跟着来了。 蹲了十来日,两个大人都是早出晚归,两家下人口风又是一等一地严密,这十来日过去后,竟一丝半点的消息都没探听到。一众地主老爷们只好在家中叹几声大人仁德,只也没将探消息的人给叫回来。 终于到了这一日,两处县衙竟大早上贴出了一块招工告示,招工本也不稀奇,当初窑洞开工前不也征招过吗! 只这次招工的由头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男女老少皆凑了上来。 就这么不大不小的一张告示里,清清楚楚地写明这一趟招工,一为修建供下无供养的老人家安居的一处慈安堂,和三处私塾,二为照料孤寡老人。 前者需要大量工人,后者需要平日里细心的妇人家收拾房间,洒扫庭除。 要说这私塾谁不知晓,几处村子里早有人传出程大人要扩修私塾的消息,因而众人看过后也纷纷跳过。 可这慈安堂又是什么? 众人继续往下看。 …… 给下无供养的老人家居住?还不要银钱?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围观的众人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齐齐愣在了原地。 这样的寂静来的突兀,直到有个虞县的小年轻探头探脑地看过后试探地开了口。 “……这几天我看柳大人每天都往咱们县里那些没儿没女的老人家里跑,又送银子又送米粮的,这上头说的应该是真的吧!” 几个虞县的人经这一提醒,纷纷想起确有这一事。知行这动静虽不大,也架不住被看顾后的老人时不时对外说上几句,因而知晓的人多了去了。 只是送银子送米粮到底不算什么,历任县令多多少少也送过一些,真真吓到他们的是告示上头所写的慈安堂跟明晃晃赡养两个大字。 赡养是何意味谁不知道! 官府竟能做到这份上?! 可这告示都贴出来了,总不会是作假!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这是撞上了两个青天大老爷不是?! 一整个上午,告示前来来往往许多人,不认字的托了认字的念着听,认字的早一眼滑了下去。 看过的无一不满目震惊,村里或是隔壁住着孤寡老人的人看过后更是跑得飞快去送消息。还有许多心动的妇人家,提着菜篮子便跑回家商量去了。 短短半日,这消息便传遍了内外。 那些守在县衙附近的各家门房小厮自然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回报了主家。 与此同时,程柳两家宅子前守着的另一批小厮自然也得了另一桩消息。 来来去去各家的门房,这么些天下来,裘管事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本想找个由头赶走,可这一日春归却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任务。 他虽心里疑惑,却也装得像模像样,将县衙里缺银子的事儿边走边嘀咕着,嘀咕到了几个闲的嗑瓜子的小厮耳朵里。 这下可不得了!几个小厮瓜子也不嗑了,闲话也不说了,蹦了蹦蹲得发酸的腿一溜烟就跑远了。 看得裘管事在铺子门口直皱眉:“猴子似的,可别再来了!” 抱怨完又赶去跟春归报了信儿。 …… 这批小厮各回各家,连口气儿都没来得及喘越过管事管家就奔到了自家老爷那儿,连说带画地将两处县衙里没存银的消息跟喇叭似的吼了出来。 吓得几个老爷一阵恍惚。 没钱了?没钱了该如何?怎么就没钱了? 洪老爷子对门的那家有个机灵管事,年前雪灾那会儿就提醒过自家这老爷,这会儿一听没钱两个字,早就将另一批小厮报过来的消息串了起来。 连忙朝自家老爷道:“修慈安堂啊!修私塾!修得县里没钱了!” 说得是满脸的兴奋激动。 可惜自家老爷年纪大了迟钝些,没好气道:“县衙里没钱了你还如此激动!” 管事赶紧平复了心情,将这一难得契机同自家老爷说明。 对两个大人来说,为着修慈安堂跟私塾修得没钱了自然不是好事!可对自家老爷呢! 这些日子每天都愁怎么在两个大人跟前露脸,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慈安堂是个什么地方?那是个给县里谋福祉的好地方!私塾又是个什么地方?那是个能出读书人的好地方!” 管事激动难耐:“县里是没钱了,可老爷您有钱啊!大把大把的银子送上去给大人们修慈安堂修私塾,何愁不能在两个大人跟前留名!” 老爷:…… 上了年纪需得反应一阵,而管事已将事情掰扯开来,压根不需他思虑什么,他当即猛地一拍桌子: “那还等什么!快备些银子!再备上马车!我现在就过去!” 管事连忙应声:“好好好,小的这就去账房那儿支银子!” …… 待备足了银子,马车也在门前候着时,管事胸中这口气才彻底缓了过来,又分外得意地瞟了两眼左右的宅子。 这一排住的大多都是几个员外老爷,等他家老爷送上了这笔银子,给这一桩善事添砖加瓦,日后这周边几户可就不止要羡慕洪家老爷咯! 只是还没等他得意多久,这左右两边宅子忽的也开了门,管事随意瞟了一眼,这一眼不得了,竟看到两边宅子里都跑出来了一辆马车。 他眼皮子猛地一跳,顿时生出了一股不安,连忙拉过身边的小厮低声道:“快!快去催一催老爷!” 再看那几辆马车后面跟出来了几个像模像样的管事,正搬着一个披了红绸的箱子。 箱子? 他下意识看向自家马车,这上头一模一样,也是放了一个挂着红布的箱子。 箱子里头装的是满满的银子。 再抬头,一下就撞上了右边一个管家虎视眈眈的目光,也同自个儿刚刚一个样,拉了个小厮过来说了几句话,那小厮立刻转头跑进了门。 一模一样。 这管事心里咯噔一下。 遭了,这是碰上抢着送银子的人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富户表忠心(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大街之上比往日热闹了不知多少,只因两县招工告示一贴,上头的消息将全县青壮年都给激了起来。 窑洞前赏罚还历历在目,实打实地告知众人,跟着两个县老爷,银子也有,名头也有。多少人当初后悔没报上窑洞那边的名额。 如今官窑已开,抛开一批在官窑里跟着手艺人帮工的少部分手快报了名的工人,两县还有不少青壮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今儿一早瞧见这告示,几乎人人心里都激动不已。 上头明晃晃地写着,那慈安堂与三处私塾工期越短越好,这不就表明所需的工人越多越好吗!人一多,自然也能轮到自个儿了! 另除了一大批青壮年,更有好些妇人家瞧着上头的消息心动。 两个县令上任已久,谁不知晓他俩出手大方且明理。妇人家平日里缝补持家,再多上一份活计又如何!横竖都是洒扫庭除,做惯了的活儿。 大街上人人面上难掩激动,比起平日里,脚下的步子都快了许多,想是都要往家里商量去了。 只这热闹还不算! 更热闹的要数二十几辆马车你追我赶地一路跑过来,跟比着赛似的一刻不停,亏得今儿大街上人人都赶着回家,走得急了些,路上宽敞了许多。 饶是如此,剩下的路人也被这景象给惊着了。 “这是赶着投胎不成?!要是撞了人看你们怎么嘚瑟!” “赶明儿咱们去大人跟前告一状,我看他们有几个胆子!” 马车前赶路各家管事小厮听了面上自是一番愁苦。这!这实在是没法子,谁能想到今儿大家都想到一块儿去了,竟齐刷刷地要给两个大人送银子去。一辆一辆的马车从各门各户里跑出来,有都是自家老爷亲自抱着银子送来,迟一步慢一步,都是给别家占了便宜去。 可要是因追赶一事被告上去自然也是不成的,于是这大街之上马车一路疾驰,上头驾车的管事小厮边讨饶般朝众人拱手。 众人路边瞧了都觉着有些稀奇。 “这不是几个员外老爷家的马车嘛!今儿是个什么日子,竟把这些老爷子都给催出来了!” 边上有人应道:“谁知道呢!管他如何,我得回家商量商量,这次动作得快些,别又报不上名儿干着急!” “你赶不上可还有你家媳妇儿呢,我们这种没娶上媳妇儿的动作才要快些!” “那你可得快些,说不定等做完了这一趟工,娶媳妇儿的本钱就攒下了!” 这一句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 谁都能卖力气,可也不是谁都像两个县令一般大方。他们能赶上一趟便是一趟,换作别的地儿还没这个好时机。 又说了几句,等这一干马车急急慌慌地过了后,边上人也都快步各回各家。 …… 另一边,马车一路驶到宅子前,一下这许多的马车挤在一块,各家小厮管事你一句我一句,将这街巷口围得水泄不通又吵吵嚷嚷。马车上的人还没下来,底下人已眼睛不对眼睛,鼻子不对鼻子地互怼了起来。 这一趟为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自然瞧人的眼色都横眉冷对,抬着下巴直哼哼。 “不知是哪个没脸没皮的怕人家围墙底下听墙角,一路赶着过来抢风头!” “谁要听你家的墙角了?!我还道是你们往咱们这儿放了眼线呢!” “不过隔着一两道围墙,几个院子,谁稀的在你们家放眼线?!你当是敌国奸细呢!” 这群人也不敢多闹,你一句我一句,再多说也怕给自家里惹了事儿,只是这人实在是有些多,几句话就显闹腾。 底下人吵成一团,这十几二十号的地主老爷们却是要脸皮的,面上仍扯出一把笑容,各自抱着手招呼几声。 背过身却也是齐齐冷哼。 裘管事将一众小厮门房说走后便听春归的交代,在自家院儿前候着,听着家里两个丫头说起听来的一些琐事儿,拼拼凑凑也大概知晓了主人家的打算,前后检查了一番后烧水煮茶,没一会儿就听到家门口这偌大的动静。 他连忙过去开了门,这一开,就瞧见了一桩盛况,家门口这排着队儿的一整列马车不算,马车边上围着的一众人个个身着绸缎好衣,看着样貌都是平日里在铺子里打发时间的富贵闲人。 这群人不在铺子里,倒候在了宅子门口。 瞧见了他后,这十几二十号富户跟见了块肥肉似的,一个挨着一个地涌上来。 最前头的这位抢先道:“裘管事!两位大人可是在家?帮我通报一声,就说我王某来拜访大人,另有要事相商!” 话一说完,另一位就跟上:“别听他的!我这儿才有要紧事!裘管事先替我通报吧!” “我也有要是!裘管事……” “裘管事……” 这许多的人,都是这镇上有头有脸的富户,平日里或是在家休养生息,或是在外拎着鸟笼子悠哉悠哉,哪有像今日这样着急忙慌过。 裘管事一时发愣,未来得及回话,又被后头一阵恳求给压了过去。 这场面,倒是越来越吵嚷了。 他赶紧做了个手势:“各位老爷请稍安勿躁!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说完先将大门关了个紧。 关了门后才缓了口气儿,饶是他有所准备,也被这场景给惊着了。 暂缓后,他连忙往里间书房跑去。 门外一众人被猛地一关也不气恼,只看着边上这么多跟自个儿抢这一道名头的人心里多少有些急切。 这里全数的人,谁不是拿了足足的银子过来,谁的诚心都不见少,这叫两个大人怎么选? 还未进门,这群人面上心上已急了个透。 没过一会儿,这大门再次敞开,裘管事褪去刚刚的惊异,面色已十分平静。 “各位老爷请同我来。”又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一群小厮门房,看得他眉心直跳。 这么多人,家里茶杯怕是不够分的。 他又面带恭敬又为难地瞧了瞧众人:“这……家中正堂恐容不下这许多人,还请各位小哥在外等一等。” 他开了这口,这一众富户自然应允:“你们就等在外面,不用跟进来了!” 这光是小厮管事就有四十来人,进去也是占地方。 裘管事见状,才将众人引进了门。 这二进的宅子对于这些富户来说算是小得可怜了,商户人家穿不了绫罗绸缎,便在这宅院上下功夫,宅子一建再建,一扩再扩,此刻乍然见了这小宅院,还颇有些不适应,而嘴巴硬是拐了个弯,赞道:“大人真是两袖清风!” “是啊是啊!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裘管事听得嘴角直抽,看来这些富人老爷们今儿求得必是一场大事儿了。 二十几人,幸而桌椅板凳还算多,堪堪坐满了正堂。 两个丫鬟上了茶后,裘管事又拐进围墙处的小径去了隔壁叫人,这挤得满满当当的正堂处又剩下了这群相熟的老家伙。从前见了面能闲谈几句,今日却是各自哼几声,端着茶杯各喝各的。 一家子人想过这帮富户们动作不会慢,只没想到竟如此之快,而且都跟约好了似的,二十几号人全数过了来。 既是来了,今日这章程春归心中也有了数,涉及县里大事,她跟郭如意在家中可出谋划策,在外人跟前就不便露脸了。因此只让裘管事去隔壁叫了知行。 等祁佑跟知行一同到正堂时,这群人已喝了两三碗茶,倒不是渴得慌,实在是心里忐忑又焦急。 任谁见着有个扬名立万被圣上点名夸赞的机会在前,心里都不会平静,何况还有这许多的人跟自个儿争着。 心慌加上急切,这群人见了知行跟祁佑过来,忙不迭地起了身,也不顾这茶碗烫不烫的,着急忙慌地捧着放下。 “大人!” “大人来了!” …… 听着此起彼伏的喊声,一众人面上皆是激动,祁佑知行两人心中低叹,这来得也是真快。 祁佑温声道:“诸位都是上了年纪的,不必多礼。” 扫了一圈,满满当当的二十来人,一个不落。 他又继续道:“诸位可有要事?怎的一块儿过来了?” 这一问刚落,这群憋了许久的富户们就跟开了闸的龙头似的,一个个抢着问话: “大人!咱们这两县可是要建慈安堂?” “这慈安堂跟私塾可要花去官府许多银子啊!大人可真是善心仁德!” “大人您这儿可有用得着小老儿的地儿……” …… 一连串下来,整个正堂处也是闹哄哄的。 知行就差看愣了,这见过热情的,却没见过抢着过来送钱的。 这吵吵嚷嚷的,说的什么话也快听不清了,知行连忙咳了几声:“诸位消消声!一个一个说!” 他一提醒,这帮人才觉出些不好意思来,连忙朝两人拱了拱手,这满腔的话想吐不吐的,颇有些难耐。 还是祁佑见状,点了最前头一人:“齐员外,你先说。” 这齐员外正巧就是当日程兴程旺两人的主家,家里做的是煤炭生意,年岁颇大,底下有个游学的儿子,连带着整个家里也透着些书卷气。 齐员外拱手作揖,还笑了笑颇为迂回道:“是这样,小老儿今早瞧见两位大人贴出来的告示了,咱们两县真是得了两位青天大老爷!” 祁佑拿起茶杯,轻笑一声:“齐员外直说便罢。” 第二百二十六章富户表忠心(三)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您各位一道赶过来,面上也多有急色,想来是有要事,直说就好,旁的虚话也不必多说。” 齐员外立刻又是一拱手:“大人直爽,那……小老儿就直说了。” “这……” 给银子这事儿自然好说,只是两个大人又不是愚钝的,怎会不知晓他们心中的真实念头,又是为着什么才送来这大笔的银子。 齐员外一咬牙,这好容易自个儿成了头一个开口的,哪还有退的道理,这机会紧紧抓住才是! “大人,小老儿逾距,试想了这窑洞才刚建完,您二位又预备着建一个可纳百人的大院子并三处私塾,这……这其中的花费可是不小啊……” 祁佑知行各拿着茶碗,心里皆是一笑,这说辞,竟与春归昨日预判的不差分毫。 祁佑抬眼,定定地瞧着他:“齐员外是何意?” 老爷子看了看众人,再拜:“大人容禀,我小老儿也是这两县的一份子,这些年得祖宗庇佑,乡邻们照顾才有了一点积蓄。” “我想也该替乡里尽尽心力了,这建造慈安堂与私塾的花用就叫小老儿出了吧!” 这话说得,好不大气! 称得上掏心掏肺,诚挚肺腑之言,只若无窑洞前赏罚一事在前,不知晓还能不能听着这番话。 祁佑放下茶碗,心里一哂,但人生在世,有些东西浮于表面也仅够了,也不必过于深究。 他面上微讶,配合道:“齐员外可是说笑?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花用。” 齐员外连忙急道:“可不是说笑,大人,我将银子都带过来了,此刻就放在马车里呢!您若是要用,我这就送进来!” “大人!我也带了!若是不够,我一会儿再给您送来!” “大人,我们也愿出一份力!” 才静了不到一会儿,这又开始争先恐后地开始表情。 左边的对着祁佑,右边的通通对准了知行,极尽肺腑之言,瞧着面色不叫他们出这银子,就是两县的罪人了。 “大人,咱们这把年纪了,该吃的该喝的也都享用尽了,如今有两位大人带头,咱们这几处乡里好些人家都有了积蓄,小老儿不才,也稍稍知晓大人们是一门心思地助咱们的日子好过起来,既是如此,咱们这些老骨头怎好在旁冷眼瞧着。” 说到这儿,祁佑倒是起了些意味。 “齐员外可也懂这治理之道?” 乍然一问,老爷子一肚子实心话全哽在了后头,只好通通咽了下去,掩饰般地笑笑。 “不懂不懂……只是两位大人自打从京都回来,这小半年借着窑洞给乡民们添了家底,又借着开集市,将底下几处小乡活动了起来,如今就是隔壁几个县也常有到咱们这儿做买卖的,老百姓们虽不能山珍海味,可只要有一把力气或是到集市活动活动筋骨,多少能吃得饱饭了,谁不知道这是两个大人的一派用意。” “如今这慈安堂跟私塾,一老一小又将得照应,咱们都知道,这是大人们的治县之道。” 他抬眼试探地看了看两人,见神色未有变,又继续道:“前头窑洞那会儿咱们没反应过来大人们的良苦用心,可到今日,自然是有一份力出一份力,能稍稍帮上两个大人一些,也就心满意足了。” 齐员外这番话说得一派赤诚,剩下一众富户们听了也无一不心里啧啧感叹,家里不愧有个游学的儿子,比起他们,这张嘴就跟开了光似的,这样的好话换作他们可说不出来,索性也一块儿跟着应和。 “是啊是啊,大人,齐员外说得对,就让咱们出一份力吧!” 二十几个上了年纪,长了阅历的富户,生怕手头上这些银子送不出手。 知行不由得笑了声:“我说各位老爷子,这修建慈安堂与三处私塾可是不小的工程,加上咱们要尽快缩短工期,这雇佣工人加上物料的成本可不算少。” “何况岂止是修宅子的工人,等建成了,照顾老人家收拾宅院的妇人想来也不会少,林林总总加一加,少说也得千两银子,你们辛苦挣下家业,临老还放出来一笔这可真舍得?” 齐员外连忙回道:“柳大人哪儿的话,就是这年岁大了,才得开阔心胸,这做善事哪有分时候的。” 知行听得心里发笑,只面上还是点了头:“各位老爷子真善德,真善德!” “只是……”他话头一转,这帮人才得了夸赞,这颗心又当即吊了起来。 知行继续道:“只是你们这来了二十多人,是都想出了这份银子?” “那是自然!小老儿带足了千两银子,正放在马车上呢!大人若是应了,我即刻就能拿进来!” “我们都拿过来了!整整千两,一分不少!” 这都是家里做过生意的,简单的估算不在话下,账房粗略一估后也得出了这一笔数目,更有的还多带了些,此时开了口都是底气十足。 可知行听了面上立刻作为难状:“……这可如何是好,你们都想出一份力,可这几处地儿算足了也就千两,你们人人都带足了银子,这可实在是太热情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就是他们为何紧赶慢赶地也要抢先过来的缘由了。 这银子谁都可出,谁都拿的出这一笔银子,可二十来人能挑中谁呢。 一群老人家此刻心里纷纷抱怨,要是能早些得了县里缺银子的消息,早一步来了这儿还用愁吗!如今倒好,要跟一帮一道混起来的老家伙抢这个名额。 堂前两人静静看着,直到这二十几号人面露难色,憋着一口气却也不敢多吵嚷时,知行才换了神色,笑着赞道:“我知晓各位老爷子都想替县里建设添砖加瓦,这份心思实在是叫小辈动容。” 众人连忙摆手:“大人言重了,咱们……咱们也是一时感怀。” 应下知行的夸赞,倒有人想到了别处。 一侧一个地主老爷忽然道:“这……大人,千两银子会否不够用?” “不说几处地儿开建之前,就说那慈安堂建成后,老人家吃穿用度,帮工的雇佣多有花费,且慈安堂也不能只是个给老人家遮风避雨的空架子,时不时添置些什么也是好的。” 他这一开口,给了其他人好些思路,立刻就有人跟上。 “是啊大人,除了雇佣妇人家来洒扫,这做饭的厨子也得添上吧,饭菜得新鲜,每日送菜的人手也得安排一个。” …… 两人听得皆是眉心一跳,这帮人……这还真是铁了心地要送银子过来了。 知行不由得“嗬”了一声,笑道:“您各位是要将这慈安堂建成皇宫不成。” 这一句说得众人面色一红,到底年纪大,有些老爷子听出了其中打趣之意,连忙咳了几声,掩了掩面色。还有些没听出来的还想继续说。 看得知行连连摆手:“行了行了,再说下去我怕你们想着给添上丫头小厮管事。” 好好一个大院,最后成了深宅大户。 见一众人面上几分忐忑之余还跃跃欲试,知行也不吊着他们了,直接说道:“我们也不知你们心中到底是否真心要出这个银子,只我们也不瞒你们,县里银子确实不多了,几处地方满打满算一千两是尽够的,若你们是真心愿出这笔银子,我也愿意托一托你们。” 知行收起了笑脸,正正经经地开了口。 好话赖话这一帮人精如何不知晓,此刻也诚惶诚恐地表忠心:“不用大人开口,咱们这儿谁能不愿意,要不愿意也不会巴巴地带着银子过来了!” “……只是咱们斗带足了千两,也不知大人要挑了谁……。” 说完这句又试探地看了一眼两人。 知行心里觉着好笑,终于也松了口:“诸位老爷子都有一颗为乡里打算的心,既是如此,我们也不能辜负了。” “这千两银子已成定数自是不说,可也非要一人拿出整一千两不是?” 二十几号人身子俱是前倾,听着他的后话,面上故作镇定。 知行继续道:“千两银子之于你们而言或许不多,却也是一大笔银子,全数由一人负担,我与程大人心中也过意不去。不如就均摊到诸位身上,一人担下五十两银子。” “自然,这功劳诸位均沾一份,这几处地方落成后,我与程大人也不会忘了诸位今日的慷慨相助。”知行顿了顿,再看这群人的面色,激动难掩,有两个张着嘴就差从椅子上起了身。 他再道:“你们意下如何?” 这一句落,就是再镇定的也坐不住了,一个接着一个地站了起来。 谁能想到能是这般结果!他们是抱着只有一人得了青眼的准备,没想到却是人人都占了份儿! 功劳均沾一份,又言明不会忘了今日,柳大人这话是何意思谁还能不懂?!这就是明晃晃地表明县衙里记住他们了!五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便得了一个受誉的机会,比起洪老爷子,他们这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啊! 立刻就有人道:“大人!大人!这五十两可太少了,咱们来了这一趟,才出五十两银子,传出去旁人听了都要笑话了!” “是啊大人,往年乡里捐献,咱们都是百两打底,怎么到了您二位这里连一半都不到呢!大人们放心,这银子咱们都多着呢!” 地主老爷们收放租,大旱也未有影响,就是两年前不曾收齐的,这两年来也补上了,更不用说那些做生意的富户,虽不能绫罗绸缎,可银子是实打实地积着。抱了整整千两银子过来,却只要拿出五十两,他们自个儿都觉着脸红。 而知行跟祁佑昨日就定下了章程,又怎会更改,二十余人,一人五十两,算起来比千两多了好些了。 因而任凭这些富户们如何言说,他二人都只肯收五十两。 第二百二十七章繁茂之相(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正堂处开阔,这一处热闹哪怕隔着门都听得清。 春归跟郭如意正一道在里间看着画样儿,这几月两人挑挑拣拣出几套图送到了私窑处叫工人们练了许久,图样儿也好挑选,两年前曾送到郭如意手上的梅兰竹菊,四时山景都是现成的。 如今私窑已关,官窑开了工,这几套图对应的手绘瓷器也正式烧制中,依照从前在私窑里练手之物来看,官窑里出来的成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过两人都觉着画样儿多多益善,因而哪怕这官窑已开,两人也时常一同讨论作画,这几日是被知行虞县安顿老人一事绊住了脚,今日一过,这事儿也算是解了大半,两人索性就待在里间,边作画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越姐姐,你怎的想得如此周到,这群老爷子还真巴巴地赶过来,听裘管事说,咱们门口全是马车,排得满满当当,人都过不去了。”郭如意掩嘴直笑。 她如今眼前无难事,整个人较之前日,面上皆是轻松,又恢复了往日的悠闲样儿。 春归不由得笑道:“这些都不是什么横行霸道的主儿,大旱时也是捐过钱粮的,如今又有洪老爷子带头领了一份荣耀,心里自是较着劲儿的。” “那也是越姐姐聪明,能想出这法子。” 郭如意褪去愁苦后,说话都带着俏意。 能叫这群人心甘情愿地掏出银子解了县里的压力,又给知行脱了困,她心里对春归夫妻满是谢意。 春归一听这话,抬眼瞥了她一下:“县里的事儿多大都算小,一块儿出着主意也就成了,只盼着你跟知行之间一如往常,或能比从前更亲近。” 说完又怕这一句有些多事,又道: “你也别嫌我在你们夫妻之事上多嘴,只捡着你觉得有用的听了就算。” 昨日一说开后夫妻俩携手离开,回去后知行什么都没再瞒她,更是抱着她诉了许多苦,情浓之际两人眼眶都湿了,平日里不曾说的也都说开了,再无半点嫌隙。 知行更是同她保证,说日后也祁佑待嫂子这般,事事说明,再无隐瞒。 这些话听得她憋了半肚子的委屈立刻消散,又是欢喜又是暖心。 心里更是对替她出了头的春归亲近。 此刻听她事事顾念着自己,还反过来自省,更是一脸动容:“越姐姐可别这么说,我还不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吗!” “出嫁前我娘也嘱咐过,说你就是我跟知行最亲的人,半点私心都未有的。何况我与你相交这许久,早已将你当做亲姐姐。” 说着又得意地添上一句:“知行还唤你一声嫂子,我却叫你姐姐,可想我才是最亲的。” 见她还是小女儿模样,春归也彻底放了心,应着她的话道:“当然,我可不管那傻小子!” 两人说笑一阵后,听正堂里也说得差不多了,正个个对祁佑知行感恩戴德地称颂。 郭如意假意叹道:“这要是知道了日后要给他们刻石碑,这群老爷子怕不是要高兴得撅过去。” 春归含笑着摇头,撅不撅过去不知道,此刻这帮老爷子早已乐得找不着北。 待两人出去后,总计一千二百两银子明晃晃地摆在了正堂桌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知行悠哉悠哉地坐在边上,一扫前日的苦闷。 “送往周晗那边的信已寄了出去,银子也齐了,两个师爷得了消息已在忙活招工一事,我就再忙活忙活,趁回访将这事儿敲锣打鼓地告知那群老人家!” “顶多捱过去建慈安堂的两月,咱们这儿就要改头换面了!” 此刻知行满是兴意,他大略有所知,这天下才子时常吟诵的幼有所养,老有所依,怕是要在这两县里露上些微苗头了。 不消几日,招工一事比之窑洞时更加热闹,街头巷尾无一不在说这慈安堂一事。 有先前的例子在,但凡有一把力气在的都去报了名,这番还真不算那工钱一事,而是这慈安堂实实在在地叫两县之民深感动容了。 谁家没个老人?大旱那会儿外出谋生的人多了去了,但凡有个不幸,今日成了孤寡的难保不是自家的老人。 可如今有了两个大人,有了这慈安堂,这就是给了两县老人家一条活路!谁心中不是满怀感动? 有个家中躺着七十老母的汉子更是言称,哪怕不要工钱,他也愿一砖一瓦地将这慈安堂建起来! 而那些念了点书肚子里有些墨水的,时常聚在春归那铺子二楼,索性写起了赞颂程柳两位县令的诗词赋文。 又有自告奋勇的学子想要在私塾落成后面一面这夫子之位。 更不用说那些妇人家,一月给了三钱的银子,更包了三顿饭食,这一整年就是三两多的银子,比起她们每日缝补浣衣可好太多了! 一时之间,整个县里热闹非凡,每个人都存了劲头。 两个师爷都不是吃闲饭的,两两行进,一边登记工人一边登记妇人,至于想进私塾做夫子的,祁佑想了想,请了县学里那史夫子来坐镇,一个一个考校。 三头并行,效率快了不止半点。 县里的热闹春归就是不去亲自瞧,听都能听着,加上家里帮工的王大娘,从外头跑来的耿荣几个每日在家中说着外头人对祁佑知行的赞颂,她心里是门儿清。 县里的热闹归热闹,只她在内,一家子此刻都等着自京都来的一封回信。 …… 春季考核周晗是带了些微私心的,他的两个好友大雪之日冒着危险去接应流民,还未上任就脚不沾地地忙起圣上交代下来的大小事,放眼望去,哪个被授官的举子有像他们这般掏心掏肺! 于是自他从松县离开回往京都后,直接挑出了齐州的考核册子,又多加了两个还未正式上任的县令,并将这雪灾安顿流民一事全须全尾地写明递了上去。 周父说了几句鲁莽后也随他去了。 递上去后待圣上看过后就要归档,他特地又找出来看了看,这上头多加的两个名额后不奖不罚,而添了一道红勾,证明已阅。 周晗当即就高兴了,不奖不罚又如何,圣上没划掉那就证明心里已有了数。 果然后来窑洞一事上报检阅后,祁佑知行提出的奖赏圣上一概应下,又在大殿上大加赞赏。 说是此时不做奖励,只待手绘瓷器出窑后必定还有大赏! 周晗都给记下了! 考核事毕,周晗手头便轻松了,每日来回点卯,或是往郭家铺子里晃荡一会儿,吃点点心,或是瞧着瓷器铺子来来往往越来越多的邻国游商问起这手绘瓷器,瓷器铺子如今就是个明晃晃的展示台子,自圣上打算用这充盈国库后,便不再允许铺子买卖,只摆着一众瓷器给来往的瞧瞧罢了。这就吸引了不少邻国游商,但凡路过都要来问一问何时买卖。 周晗看着这一盛况,再没有比他惬意的了。 只虽惬意,却也无聊。 知行跟祁佑的两封信就是这时一前一后地过来的。 知行这信上简单说明了收两县富户千两银子用以建造慈安堂一事,祁佑这信则是添上了私塾推行画册,并要他携两封书信单独觐见圣上。 信中来意一目了然,周晗又是一点就透的,怎能不明白这两人的用意! 这是要跟圣上私下通气儿啊! 这两人,做了县令竟如此胆大! 也难怪,朝里推行新政都能闹得不可开交,慈安堂一出,朝里这几十张嘴,且又涉及这么多银钱,你说一句我说一句,长无宁日,等商量出个结果,知行早就累死在回访安顿的路上了。 难怪要跟圣上私下言明,只是不知道这圣上瞧了是高兴还是嫌他们一心二用多事。 想了想,这事儿还是要他爹知道,不然要是圣上恼怒还有个人来捞他。 原以为这次又要挨几句批,没想到的是,周父扫过两封信后直接带着他递了牌子。 他心下没底,小心翼翼地问:“老爹,这回你不骂我啊?” 周父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早知道当初是该将你放到齐州,跟着祁佑知行还能多学点。” 这一句便是认同慈安堂与私塾推行这两件事儿了。 周晗一下就把心放回了肚子,跟着一块儿进了皇宫。 皇帝这几日却是悠闲,朝堂之上少了个缺心眼弟弟,几个御史话就少了许多。去年大比又进了不少年轻官员,去往各地后有重塑地方污气之相,不说其他,至少将一干吃白饭的蛀虫给替了下来。 周父递牌子时,尤老太傅正同他汇报祁王最近的境况,总而言之那小子虽心中有不忿,到底能安坐在一边不聋不哑地敲钟。 皇帝叹了口气:“也不指望他能如何了,不闯祸也就行了。” 汇报完,尤老太傅正要告退,就见内侍进来,说是周家父子在外候着。 皇帝对周晗还颇有印象:“这不就是偷偷王考核册子里添上程柳两位县令名字的那小子吗!平日里上朝隐在一群人背后,也没怎么见他出来,今儿竟跟着他爹过来了。” “传进来吧。” 又转头朝尤老太傅道:“老太傅也候着吧,周卿无事也不递牌子,一道瞧瞧。” 尤老太傅自是在旁。 父子俩进了御书房,直接垂头明说祁佑跟知行有两封书信上交。 皇帝一听是他俩,倒是来了兴趣:“这两小子不是在忙活窑洞一事吗,又是开集市又是新铺子的,怎的还有事儿上报?” 周家父子俩这才抬了头,可一抬头见尤老太傅在侧,忽的有些犹豫。 还是老太傅见状道:“可是我不便在场?” 周父向来敬重这老大人,闻言便道:“本也不该瞒了太傅,只不过这是年前那程柳两个小子递上来的书信,叫我家这小子单单交由圣上一人知晓。” 尤老太傅还记着当日皇宫口那两人,也知晓两人进献手绘瓷器一事,这两个都是正派之人,听周父如此说道,他作势就要告退。 皇帝却是开口阻止了。 “不必,老太傅是信得过之人,直接说了吧。” 第二百二十八章繁茂之相(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如此两人也只有开了口。 周晗说明,周父将两封信送上。 短短片刻,便将知行跟祁佑所图全数倒来。 比起皇帝,这回却是尤老太傅抢先出了声。 只见他满脸惊讶,立刻张口问道:“慈安堂?这是要将两个县的老人通通赡养起来?” “他俩这是要让齐州两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啊!这两孩子,竟有如此心胸!” 尤老太傅这三代老臣,看惯了风雨,心心念念的就是天下太平,民生富足,此刻听了这两人的作为,实在难掩胸中激动。 周晗虽心中骄傲,但此刻圣上未表态,他只能替两人谦虚道:“老太傅谬赞了,这……如今是靠着乡里富户们捐赠银两才可维持,日后……日后还是仰仗圣上的明德。” 这话一落,皇帝忽的笑了声,圣上的明德,说白了就是圣上的国库。 “周卿,你这儿子能言会道,还替他两个好友盯上了朕的国库了!” 周父连忙拱手:“圣上英明,待日后手绘瓷器走商,何愁国库不丰!” 皇帝更是哈哈大笑:“不愧是父子俩!照你这意思这笔银子我还真得拨出去了?” 这副反应,不像是生了火气的,周晗胆子也大了些,干脆又张了口: “圣上,知行跟祁佑只说试行,等试行成功您再奖赏或是推行也不迟。如今有富户的千两银子打着底呢,横竖也不亏!” 皇帝却是收起了笑意,颇为正经地盯上了他。 “这瓷器是见了效,邻国商人进出那铺子,已有好些显露了买卖之意。可这慈安堂本就不是买卖,倒贴着银钱进去却是收不回本的,日后若是推行至全国各地,这国库每年便要掏出大把的银子,你觉着朕该应下?” 周晗心头渐慌,为了这两个好友他算是豁出去了,继续咬着牙道:“……圣上是贤明之君。” “您明白祁佑跟知行所为是为了两县老有所依幼有所养,您心怀天下,昔日南方大旱,您不惜掏空国库也要赈灾保万民,祁佑曾同我说过,当初就是县里下发的米粮才叫他免去饥馁。” 他不由得抬头,正对上皇帝慈眉含笑的眼神,他一下便心中大定,继续朗声道:“圣上知万民之苦,已视国库为万民之粮仓!” “哈哈哈……好一个视国库为万民之粮仓!”皇帝拍掌大笑,眉头尽展。 “周卿,你这儿子能说会道,当日朕竟没将他点成探花,这相貌,合该是个骑白马的探花郎!” 周父连忙又躬下身:“圣上厚爱,他也就这张嘴皮子了。” 父子俩皆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这两桩事看来是有着落了! 皇帝此刻已尽无刚才的肃穆,拿着那两封信如同得了宝贝似的,朝一旁的尤老太傅道:“亏得当日他俩进献手绘,晚一步叫元亨那小子给欺负得失了心,怕也没有今日了,太傅可得把元亨给朕看好了,这小子心里定然还气着,别叫他暗地里使了什么手段。” 此刻尤老太傅何尝不心里欢喜,自然满口应下:“圣上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个几年,定将王爷给看得牢牢的!” 嘱咐了老太傅,皇帝也放了心,眼神又回到了这两封信上,边看边笑道: “这两个小子,从上表嘉奖齐州两个县里的工人和那个出让私窑的商户时我就知道他俩心思不小!” 周父自然在旁配合道:“这……圣上慧眼,臣倒是不知。” 皇帝摇头笑道:“你们这对父子,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周父只能憨笑,此刻就是懂也得装不懂了。 “还请圣上指教。” 皇帝伸手点了点他俩:“借着几处窑洞开了集市,调动了几个乡里买卖。住房易建,集市难通,可要是买卖一流通,那就是源源不断的钱生钱,何愁两县民生?” “你们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那越娘子可不是个普通妇人,从去年开始就靠着那野果子丰厚了松县人的家底,更是借着郭家的店铺将买卖做到了京都。” “拿京都里挣来的银子,硬生生拔高了几个野果子的价,一块地一两银子……也亏得她定得下手。” 做出新鲜玩意儿宰富人家的银子,颇有些劫富济贫的意味。 皇帝说到此处,语气几分嗤笑又几分无奈:“今年又是几番动作,你们就瞧着吧,不出几年,齐州这两县便要有繁茂之相!” 皇帝话说得异常笃定,却叫底下三人心里满是震惊。 尤老太傅立刻应道:“圣上日理万机,竟还明察这小小一州,实在是百姓之福。” 皇帝闭眼摆手:“若非这手绘瓷器,朕哪里就给了这眼色。” 哪知却越看越深。 “也是这家人的聪慧有些惹眼。” 他又抬头看向周父:“你这儿子在那儿住过大半年,最是深有体会。” 周晗不由得抬头装傻,这皇帝又是夸又是暗讽,便有些叫他摸不清底细,只好胡乱地点头:“……春姐最是聪慧。” 皇帝也不去深会这里头的小算计,挣银子谁家不是钻空子,好歹不论是那县里还是京都,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见郭家铺子里每日排着队吗!何况她又有帮扶乡里的意思,心思也纯善。 他便睁一只眼闭只眼地过了。 最终还是说回这两封信上。 “朕知道他俩是怕这朝堂里万一有个争辩不下,耽误了他们县里的进程,这才叫你们父子俩越过层层走这一遭。”皇帝拿起那两封信,摇头直叹:“就叫他俩安心做着吧,只朕虽信他们,这慈安堂一干账目章程还是得呈上来。” “就同他们想的那般,日后若是朝堂里有不长眼的泼了污水,也好放出去堵一堵他们的嘴。” “另外,也是一桩考量,日后若是有推行一日,也有个对照。” 这便是……应下了?! 周晗忙抬头,又立刻下跪替他俩谢恩。 周父跟尤老太傅显然也是心里欢喜,跟着一块儿歌功颂德了一番圣上仁德。 只皇帝瞧着这信上头功德碑三个字,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几人还真是处处暗藏小心思,这是要吃死了这帮付了五十两银子的富户们呐! 他也不管了,就跟那卖番薯似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何况他也乐得一块儿起哄。 “就跟他俩说吧,来日建成,这功德碑朕也应承下了!” …… 京都里周晗这封回信细细说明了圣上的反应,又将他知晓两县一切情状的事儿也给加了上去。众人这才知这一举一动竟都在这皇帝眼里。 虽有不适感,却也放了心,总归到如今,这皇帝对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满意的。 看完了信,知行便再撑足了这两月,祁佑便开始着手核对几处人手。 这慈安堂与私塾便就此开始建造。 只郭如意与春归闲时说话,随口一问:“越姐姐,慈安堂一事明摆着会得了圣上的嘉奖,为何不直接将这些捐了银两的富户们报上去,也叫他们直接得个奖赏罢了,还费心思做什么功德碑。” 她这一问,听得春归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便是她给这帮富户们挖的坑了。 在郭如意诧异的眼神里,春归轻笑道: “你说这二十几人若是都得了奖赏,日子一长久,到了下一代除了自家人谁还费心思地记着。可若是建了块功德碑,上头清清楚楚地记下众人的名字,哪怕是过了几十年,石碑在,乡亲们或是外来的客商一瞧便知。” 郭如意微微恍然:“这是替他们记着呢!” 春归却又摇头:“这是一桩,另一桩却是要他们自个儿记得。” “不光是这一代,往下三代都要记着祖宗名字被挂在了这石碑上供人赞誉。” 郭如意疑惑:“为何?” 春归微微一笑:“只因这功德碑记上了他们的名字,这大善人的名号便坐实了,往大了说,来日若有不幸,天灾亦或是人祸,皆有出头引领之人,往小了说,这往下数三代,这慈安堂的供给想是不用愁了。” 功德碑上已有所记载,就是为了保住这名头,维持这仁善,这批人都是头一个做样儿的。既已在两县挂了名,路有不平,旦夕祸福,哪有不管的。 这功德碑是他们主动上去的,往后却要被这块功德碑推着走。 郭如意听得直愣在椅子上,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春归继续道:“自然,若是这慈安堂能够经由朝堂之上推行,往后指不定能得了朝廷拨款,只我也要思虑到国库暂时不丰,那往后这笔银子由这帮富户们出了才是最方便的。” 见郭如意有些惊愕,春归淡笑道:“你也别嫌我算计,这一方给了名一方给了利,若非不是你情我愿,我也不会将这主意打到这帮富户头上。” 这批人算是人精,若日后有不愿的,她自然也不会逼着行进。 她用一道番薯挣了满京都盆满钵满,是你情我愿。 如今这一座慈安堂与满县的和谐换一方石碑上的名头,也是你情我愿。 她所求的,不过是在祁佑与知行统辖之内的一方太平。 两县之中,百姓有了生计家底,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更有一批引头之人发散着善心仁德,渡这两县不平。 就如同圣上所说,何愁无繁茂之相。 第二百二十九章新铺子开张(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两县动工一事都是祁佑在忙活,只因知行被一众老人绊住了脚。 得了这样的好事,知行再回访,这群老人家几乎个个老泪纵横,还特特备好了瓜果硬是要让他带回家去。 虽无奈,却也知晓了老人家们对这慈安堂是怀着憧憬的,那这地方便是建得好! 石碑一事暂时未叫人知晓,两人的意思都是在建成之日将石碑一同立上去,也叫这帮富户们好好长一长脸面。 这些日子,一日当做三日地用,待能暂时歇下脚,阿荣几个建在小凉山窑洞附近的新铺子已到了开张之日。 几个小子也知道家里最近忙着正事,慈安堂与私塾这两桩就是隔壁几个县里都传遍了,春归跟如意体谅知行祁佑辛苦,窑洞那边便时常叫人盯着进度,给了套图正等着头一批手绘瓷器送过来。如此忙碌之际,阿荣一面不愿去打扰,一面又有些忍不住。 头一回做成了一桩大事,从建造铺子到跟乡里人定下采买,里里外外都是他们亲自过的手,半分都没依靠家里。 若是没人来看一看成果,到底要有些失落。 如此这两日几个小子面上都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等春归跟如意盯完了进度,又送去第二批套图,终于闲下来能坐齐了一桌子一同吃饭时,终于注意到几人的面色了。 饭桌上几个小子时不时看几个哥哥姐姐一眼,又立刻垂了头。郭展鹏性子急当时就想开口邀一邀,立刻就被耿荣几句咳嗽给打了回去。 郭如意瞧着自家弟弟这别扭样,夹了一筷子菜过去:“吃个饭还不安生。” 郭展鹏无奈,只能闷头吃菜。 还是知行随口提了一句:“看你们这几日比往常空了些,铺子那边忙完了?” 不等几个小子回话,春归立刻恍然,失笑道:“瞧我,竟差点给忘了。” “这铺子是快开张了吧!前些时候我还叫你们祁佑哥空出一日来,专门给你们撑一撑场子,转头就给忘了,怪我怪我!” 耿荣连忙摆手:“不要紧不要紧,家里这么忙,不过一次开张,春姐不来也没事儿。” 几人顿时面红,又高兴又连连应道:“就是,等家里忙完了再过来也不迟。” 春归放下筷子,看着这一帮懂事的弟弟笑道:“再忙咱们也得过来,头一回做成了这样大的事儿,咱们都记着呢!” 得了个保证,耿荣几个早已不复刚刚的别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直高兴。 春归又想了想:“等瞧过铺子,正好也将蔡姐姐接回来,再过半月就是县试,是咱们小宝跟志远显身手的时候。你们两个哥哥那会儿是没了空闲的,咱们就一个不落地过去候着!” 听到点了自个儿的名字,两个孩子脸色都有些红润,有些羞意地笑笑。 还未见这铺子,但每日听着他们报来的进程,春归心中多少也有了数,从选址到定价,到同周边乡里定下采买蔬菜瓜果,都是他们自个儿考察后细细思虑过的,看账目也并未有浪费破财之举,她也乐得夸一夸这群小子。 既是在饭桌上提起了这一茬,憋了许久的几人都有些忍不住了,你一句我一句地将这些时日的各项定夺同众人一一细说。 如今这铺子,展鹏顶了个掌柜的名头,阿仁承包了铺子起建时的各项花费计算,阿荣带着志高陈家两兄弟把后续采买蔬菜瓜果的事儿给包揽了下来,至今为止是做得有模有样,待开了张也是不慌不乱的。 听到这儿知行插了一嘴:“这铺子你们就预备着亲自上手,一个伙计都没雇?” “当然!伙计到时忙不过来再请也不迟,如今有咱们自个儿忙活着。”郭展鹏立刻应道:“再说请个伙计一月也得几钱银子,多请几个一月少不得要整两整两地花出去。” 就连铺子里的厨子都是他叫管事从家里店铺里拨过来的,只为省一笔银子。他心里又算了一笔,连忙摇了头。 这副模样,好似请了个伙计便本钱不保似的,引得众人一阵发笑。 “没想到如今展鹏成了勤俭持家的。” 郭展鹏被打趣面上也无半分不好意思,努着嘴道:“本来就是,春姐给了二百两银子而已,刨去建铺子花去的五十两银子,零零碎碎花去十多两,剩下的可也要备着采买食材,从前也不知道这银子竟如此不经用啊!我娘虽说给了几百两,可也不能仗着这笔银子乱花乱用的!” 他一派精打细算的模样,一分一厘都很众人讲明,神情分外认真。 一桌子人憋着笑,任由他细细说着。 这开年拿着包袱可怜巴巴过来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敲定番薯契约不成萎靡不振的情形也恍如昨日,如今已既能勤俭算计,又拿回了采买瓜果的纸约。 这些时日若说变化,这小子堪当头一位。 郭如意满目欣慰,偷偷擦了擦眼角。 一桌人边吃边听着他说道,也定下了两日后一同到这新铺子里瞧上一瞧。 …… 两日后是个宜开张的好日子,当初郭展鹏托了家里管事查了好一番年历才得来的。查得管事都忍不住跟主家打趣:“上回这么查日子还是为着小姐出嫁。” 如此得了一个好日子,又在饭桌上跟春归几个通了气儿。 旁人日子寻常般地过着,只他们几个这两天又是焦急又是不安,就连一向温吞的阿仁也有些神不守舍的。 众人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开天辟地头一遭,不免心生慌意。 过了两天难耐的日子,终于到了开张这一日。 几人前一日就在铺子里歇息,第二日一早,鞭炮便挂在了上头,阿荣跟郭展鹏两个闲不住,擦了又擦,转了又转。 两人心里都隐隐有些感知,好似这铺子是一桩考验,都想着给家里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厨子是前一晚就开始忙活起来的,待到日出时候,小集市前后纷纷有了来往的人,这味道便从铺子里传出来了。 当日春归给的几道点心,串串,月饼,凉皮都是味道足,抗饿又便宜的东西。浸串串的汤香味更是又浓又烈鼻子,只要开了锅,能铺天盖地地涌出来,几扇门都隔不住。 这大清早忽的被这么一激,来往的人都惊了一下。待闻着味道一路寻过去,才知是阿荣几个开的这家小铺子。 有人受不住这味儿,想进去吃上一份,又被告知这铺子不做早点生意,正午才真正地开业。 这可把这帮人急的。 无奈早一批过来的大多是到窑洞里忙活的工人跟手艺人,个个都赶着时间,只好跟往日一样随意到摊头里吃了点。 人来人往,可这味道却是不散的,这一早上可把边上摆摊儿的给难受的。 直到临近正午,这大红鞭炮高高悬起,铺子门大开! 为着去瞧一瞧新铺子,春归还特特关停了镇上的铺子,里边帮工的柳家旺夫妇俩,家里几个小厮管事通通开了假,也跟着一道过去了。就是几个孩子照例去往私塾备考,知敏是姑娘家,如今稍大了些便不带她出门了。 少了几个孩子,这一行也坐了两驾马车,当初她开铺子那会儿也没这么兴师动众的。 若说当初春归到这镇上开铺子也算热闹,几道新鲜点心加上铺子新奇的装饰勾足了往来的人,可也比不过小凉山这一处的铺子。 先是这铺子的位置优越,来往各乡的交叉口,又在新集市的当口,引来的人不论是相熟的还是图个热闹的都有。里正媳妇儿一干做了这采买瓜果生意的定然来捧场,乡里各处闻着新鲜赶来的一茬又一茬。加上被一早上的串串香味儿勾住的人,人显然是越聚越多。 郭家爹娘更是起了大早,管家管事小厮丫头一大堆愣是放出来去捧今儿这生意。 这些还不够,更有两县富户也插了一脚,竟是结着伴儿地从镇上赶来,同满路的庄稼汉子青年一块儿挤着道儿! 等春归一家两驾马车到了,这小小的一条集市街道已围满了人。 除了祁佑知行,剩下的确也是头一回见识这集市。 四乡八村的交叉口,沿着大道一路下来围了个水泄不通,自成一条三曲四弯的长街。从前边上的杂草除了,推平成开阔的地儿,大路往下就是山路口,山路再往上就是落成的窑洞。此刻有好些人从上头下来,应是正午休息时候了。 这条自成的长街里除了就地摆下的摊子,还有用木架子搭起来的茶水摊,远远望去,这新铺子倒是头一座正正经经的店面。只门口围满了人,现下一瞧有些瞧不真切。 两驾马车上下来了人,闻着传过来的香味儿,春归不免笑道:“这汤底怕是熬了好一上午了,学聪明了,用这味儿吊着人呢!” 郭如意又是欣慰又是无奈:“何止,还使唤了我爹娘各处传消息去了,求亲告友的,放了话说是怎么也得来捧一捧这场面。” “连两个县太爷都托来了,今日这生意不好也得好。” “咱们赶紧过去吧,这门口都快挤满了,再不过去就怕没位子给咱们坐了!” 第二百三十章新铺子开张(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等春归一行过去才知,这门口为何挤满了人,只因耿荣几个傻小子为着等他们来愣是没点这鞭炮,没点鞭炮,算不得开张,阿荣便使着嘴皮子同周围一圈人唠着嗑,又是报菜名儿,又是见着熟面孔招呼,把众人哄得哈哈大笑。 待春归几人走近,这么一群小子当口上站着,瞧着还真像这么一回事儿! 郭展鹏眼睛亮,又本就时刻注意着,一眼便看到了人,连忙兴冲冲地分开一条道:“让让啊!我姐姐和春姐到了!” 这一句后,其他几个小子也连忙跟着一道吆喝:“诸位快让一让,咱们家里人到了!别挤着!” 这一阵阵的架势,听着就唬人,众人连忙让出一条路来。 让出来后一瞧,才知是两个县令到了,这下又硬生生挤出了一条宽敞大道来。 短短小半年功夫,两个县令虽年轻,做出来的事儿却比那有阅历的还要靠谱稳妥。 老百姓们最初只是对县老爷天生地敬畏,如今却是实打实地佩服,如此便也不敢慢待,纷纷拱手道: “大人也来了!” “自家人的铺子,大人可不就得来嘛!” 祁佑跟知行同众人应着,春归也同相熟的妇人招呼着,跟郭如意两个被阿荣阿仁一块儿接应下,正想好好瞧瞧这铺子,只还未打量,就见这人群里还有好些熟面孔。 她连忙拉了拉郭如意的袖子,朝一侧人群瞧过去。 郭如意讶异地顺着看,这一看心里当即一乐,这挨着堆的可不就是当日挤在家中正堂的那些富户吗! 大约是人群有些挤,这些上了年纪的也不敢凑上来,不过却是时刻注意着祁佑几个,一见春归两人看过来,这群富户连忙拱了拱手。 春归不免笑出声:“阿荣怕是要高兴坏了,几个地主老爷往这儿一坐,活招牌似的。” “只不晓得他们可吃的惯!” 这铺子跟镇上的不同,镇上那家是实打实地为着挣富户老爷富贵闲人口袋里的银子,喝茶都是用的瓷碗。阿荣这铺子却是实实在在给乡里人填饱肚子的,这店面外头看着就朴素些,里边想也是简单的。 那头招呼完,阿荣几个便就地点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儿连串地响,这闻了许久味儿的众人正饿得慌,又是不拘小节的,直接一拥而上,也顾不上排队或是怎的,大中午的,本也就是填饱肚子的时候。 祁佑回身将人护着,先退到了一边:“来时想过人会多些,却也没想到竟有这么多。” 他们到底是来看一眼,比不得乡民们吃了饭还有要紧事儿要做,自然也不挡了这道儿。 耿荣几个见状想过来,又被春归挥着手道:“你们自个儿去忙,不用管我们。” 说完退到一边,也不去扰了众人。 她这么说,耿荣也放了心,头一日开门,不论是真心来的还是图个新鲜,总归是最忙碌的时候,加上在里面候着的志高几个,人手虽不少,也架不住一茬又一茬的人来。 等人进得差不多了春归也不忙着进去,正瞧着一众员外郎拱着手过来。 春归招呼道:“这乡里人来人往的,几位老爷子也不嫌弃,等了许久了吧?” 最前头的忙摆手:“没多久没多久,就是等上半日也不要紧,这阿荣是越娘子……不……县令夫人一手带起来的,想必里头的点心也错不到哪里去。” “是啊是啊!这味儿我闻着像去年冬日里的串串,不过这小半年了,也没见铺子里再端上来,今儿一闻馋虫就勾上来了!” 春归“扑哧”笑出来:“老爷子鼻子真灵,可不就是串串吗!既是想得紧,咱们赶紧进去吧,没的等会儿没了位子。” 如此门口最后一批客人也进了屋。 边走春归边小声朝身边的祁佑道:“阿荣他们这算沾了你跟知行的光,小铺子迎来几个员外老爷,今儿光是这几个的花用就能叫他们高兴一阵儿了!以后你俩可要常来啊!” 祁佑任由她打趣,也知道她今儿是真高兴,阿荣阿仁这几个从前从未上过手的,短短一些日子便能做成如此,就是当即叫他们接管了前头铺子想也是行的。 进了这铺子,同他们原先想得不错。 这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店铺,木楼梯木桌子木凳,桌上摆放的查水碗碟也都是陶碗陶杯,寻常百姓家里用惯了的一干物件。 柜台处一张价目表标得清清楚楚,也都是寻常价目,就是串串也比镇上的便宜不少,素菜一文钱两串,荤菜一文钱一串,用料也十分大方,寻常的一串青菜也有好几颗,荤菜也不占便宜。 凉皮十文钱不变,但用的陶碗比在镇上大了许多。 除了再一道冰皮月饼,其它都是寻常店铺里也能瞧见的,也都是实打实的用料。 几人都未在物料上苛刻,生意做得明明白白。 志高跟陈实两兄弟平日里都是沉稳之人,到了这儿竟也灵活起来,招呼客人,标菜目做得有模有样的。 先头进来的一批人早已坐下,几分好奇加上几分馋嘴,又图这几道点心都便宜,有不少一样一个地点了起来,此刻已有人吃上了。 待几个员外老爷坐下,志高便小跑了上来,又见边上是春归几个,忙不好意思地笑了出来。 “春归也来了,要吃些什么,我叫厨房加紧先做!” 又看过几个老爷子:“您各位也是,一块儿加紧了先端上来吃了!” 几个老爷子跟得了大便宜似的:“那敢情好!小哥儿赶紧上一锅串串,荤素不忌着拿了就算,看够咱们几个老家伙吃就成,给两位大人和夫人的也随意拣着,都记在我账上!” 春归打趣道:“几位员外爷平日里都是吃惯了镇上铺子的点心,用惯了瓷碗瓷杯的,今儿猛地用了这陶碗木筷子可有不便?” 几人围坐成一桌子,虽是有意来捧这生意,但也是为着一口吃的而来,听了这打趣也未有窘迫之意,笑道: “咱们这把年纪就图一口吃的,不妨事不妨事。东西好吃,就是给我用木头碗装了也不打紧!” 志高一边记下,一边转向郭如意道:“郭夫人跟郭老爷在二楼呢,带了不少人过来,坐满了一大张长桌子!”说着又转向春归:“里正婶子跟几个婶娘也是,早早地来了,又进了厨房帮忙,拦也拦不住,阿荣说到时给几个婶子包个红封。” 里正婶子前些时候就常给这帮小子带饭,这铺子算是一路跟过来的,就跟自家人似的。 郭家爹娘也是早就到了的,趁着还没人进来四处瞧了瞧铺子里边的陈设,身后还跟着一大批亲朋好友,还未开业,郭展鹏就先将人带到了二楼坐下,此刻早就吃上了。 郭如意无奈地摇摇头:“展鹏敲锣打鼓好几日,咱们家那些亲眷谁人不知,待会儿见了劳志高哥替我知会一声儿,我就不上去了。” “好嘞!”应下后志高便溜进了厨房。 郭如意看了眼楼上,道:“前几日还说用不着伙计,我看过不了多久还得请个两三个帮忙才是!这会儿还劳动几个婶子。” 两张桌子本就隔的不远,有个员外郎听了这句便接上:“夫人说得是,我瞧着这铺子开得不错。” 他们多是家里摆着生意的,自然能瞧出一间小铺子的前程来。 一来定价不贵,二来位置得当,最后这东西也好吃,能在这新集市里做成头一家铺面,稳扎稳打的,待日后这集市真正引了流,就是坐等吃饭的时候了。 要的就是头一家的好处,就跟当初春归那镇上头一家的点心铺子一般。 这话春归跟如意两个都爱听,不论好不好,得一句好听话自然高兴。 …… 这窑洞放工的当口处,有不少从窑洞里刚下来的,闻着声儿便来了这儿。都是往日里的熟面孔,此刻见了知行祁佑两个,连忙过来打了招呼,拣着就近处坐下。 不光是窑洞里下来的一帮人,后来的不论打不打算吃,见了这两人也坐下了。 还有的跟当初的阿荣似的,预备来着摆个摊子或是什么,都是往常镇上的熟面孔,瞧见了一桌子地主老爷也连忙挨着一道坐下。 一桌老爷子加上知行祁佑两个,就跟活招牌似的,给留下了不少人。 眼看着铺子里越来越忙碌,几个小子忙里忙外,迎来一茬又一茬的人,短短一个多时辰,账本上记下了好几页笔墨也未见有停的。 直到正午过后,外头集市也静下来,众人才又一轮一轮地撑着肚子回去。 春归自个儿吃了,又不时注意着几桌子来往的客人,这儿讲究的便宜实惠好吃都顶上了,瞧着众人神色也未有不满意的,她才彻底放下了心。 待到正午过后,铺子连带着外头终于冷清起来,阿荣几个才缓了口气儿,歇在柜台处直喘。 阿仁甩了甩酸疼的手,也是累得不行。 边笑边道:“比在镇上时累多了。” 郭展鹏这一挂名的掌柜,竟也忙到充作了跑堂的。厨房里若是没有里正媳妇儿几个帮忙也是忙不过来的。 最终几人齐齐拍板:“还是得请伙计!” 第二百三十一章接回蔡氏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几个平日里精气神十足的小子,此刻尽数累倒在一边,虽抱怨着,可面上都是一派兴奋。 郭老爷夫妇俩送走了带过来的亲友后当即笑盈盈地回头,瞧着自家这独挡一面的儿子,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虽是个小铺子,可也做得红红火火,更别说这一个多时辰里忙上忙下分外认真的模样,哪还有从前遛鸟逗蛐蛐的影儿! 当着自家里来捧场子的一众人,几人到底也将绷了许久的弦给松了。 “我里边骨头都是僵着的,昨儿后半夜压根就没睡着,春姐瞧我眼眶底下都是黑的。” 阿荣跟展鹏几个都是跑上跑下后,招呼人上菜一刻不停,阿仁则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柜台处算账登记,加上连着月余的忙碌,没有一个轻松的。 此刻终于能稍稍卸下担子,话里都带了几分抱怨。 春归也知道这几个小子是真收了累,可刚想开口安抚几句,又见阿荣一下跑到柜台处,重新摊开了纸笔。 神色恢复了认真,提笔念念有词,边写边道:“厨娘也雇上两个,伙计少说也得加两个。” 展鹏少不得日后要回家去,志高又要每日去往镇郊收低价的牛奶,陈氏兄弟俩则是到各处收新鲜蔬菜,还有各项的采买,若是真忙起来少不得缺这个缺那个的。 这样想着,他又接着摇头:“不成,得三个才行!” 这副格外认真的模样引得众人直笑。 “前脚还说累人呢,后脚又开始忙活了,口是心非当属咱们家阿荣。”春归嘴里打趣,可眼里却是满怀欣慰。 这月余没白忙活。 瞧着郭家爹娘的神色,心中也满意着呢。 满意就好,尽早转过性儿来,前头那窑洞出了成品后总不能叫郭老爹一把年纪了去运转。 阿荣记这间铺子还有待完善的地儿,剩下几个一拍脑袋,赶紧翻了翻账本。 阿仁这记账不是盖的,虽人来人往百般忙碌,这账目也是记得清清楚楚。一文钱不落,连着记了十来页。 郭如意是知晓铺子前几日的热销期,看阿仁手有些发僵,开口宽慰道:“今日是头一遭,到底热闹些,等过些时候稳定下来,账目也不急了。” 这铺子因是几人亲力亲为,这时候就看重万分,做到后头上了流程交给旁人也是无妨。她看着春归的本意也是用这一间铺子历练了众人,到时也好脱手,转到主店那里。 春归也道:“这银子该花的地方还是得花,何必一味地省,我给了那二百两又不是叫你们供起来。” 她似是想到什么,转头笑着瞥了祁佑一眼:“若是用完了,大可再往你们祁佑哥袖口里掏。” 祁佑无奈地回看她。 阿荣听了抬头就笑:“咱们知道,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从前当伙计时不知道,自己来了铺子才知晓原来白手起家有多困难。咱们好歹有春姐和祁佑哥给的二百两做保,瓜果蔬菜又有婶子们这儿少一文,那儿少两文的,已是比旁人轻松许多了。” “若是明日生意还是不错,那就贴了招工启事,厨娘或是厨子是一定要找的,总不好明儿再叫婶子们帮忙。” 他这话一落,那头从厨房里出来的几个婶子也从里边出来了,一个个解了围裙,看着面色倒比几个小子精神。 “明儿怎么不能叫婶子来帮忙了,婶子愿意帮你们,合着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能帮到你们婶子们都高兴!” 里正媳妇儿打头,领了三个乡里的婶子出来,都是平日里的熟面孔。 春归连忙道:“婶子可别看这一日,长久地做下去可累人了。” 没成想里正媳妇儿还颇有兴趣:“嗐!在哪儿不是瞎忙活,阿荣就别雇人了,没的费那些银钱,反正陈实两个每日要来乡里收菜,到时我一道跟着过来就是。” “你们里正叔年纪越大越唠叨,我就是在家也得被他给烦着。” 这一连串话冒出来,后头跟着的几个妇人竟也露出了些意愿。 “是啊,阿荣收了咱们家的菜,咱们又都种着番薯地,家里也没其它要用银子的,这些尽够了,闲着没事就来帮一帮忙。自家乡里的人,也比别的人靠谱不是!” 这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竟也忙得有滋有味的,这会儿还不肯走了, 春归失笑地摇摇头,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阿荣:“这事儿就别问我了,如今是阿荣他们做主,他们要是愿意就成。” 耿荣听点着了自个儿的名字,不由得笑笑,想了会儿道:“婶子们留下最好,不过也得付银钱,咱们这儿不比镇子上的主店面,一日也就忙活正午与晚上这两顿,婶子们若是乐意,就一月一钱半的工钱,可成?” “哎哟,这哪成啊!咱们是来帮忙的,哪是来分你银子的!”里正媳妇儿连忙摇头,后头几个妇人虽心里有些不舍,可如今到底也不缺那些银钱,她们不比里正媳妇儿同春归几个亲近,若是能留在这里,多少也能沾点好情分,因而剩下这三人心中也是乐意的。 而阿荣几个这些日子以来虽这儿也省那儿也省,这桩事儿上却都统一了口径,不能缺了这几个婶子的月钱。 展鹏挽着自家亲娘的胳膊,底气十足地嚷道:“就是,咱们没有克扣月钱的前例,婶子别怕咱们缺银子,要是不够,我这儿还有我娘给的好几百两银子呢!再说银子是挣出来的,看今儿这好生意,咱们日后说不定能比春姐的铺子挣得多!” 几处乡里人可不少,这店铺里的吃食虽都卖得便宜,也可架不住薄利多销,攒一攒堆一堆或许也不比镇上差。 郭展鹏说着面朝阿仁问道:“可算出来没,这大略是多少?” 神情颇有些急切。 知行含笑着“嗬”了好一声:“这小子,头一天开铺子就想着跟我嫂子比个胜负了!” 众人不免笑出声。 后头几个妇人不知郭展鹏从前的模样,脱口而出:“郭少爷日后子承父业,可不得这会儿就开始显本事了!” 这话说得随意,却是直接说到了郭家爹娘的心坎里,郭夫人满眼慈意地看看这小儿子,又看看倚在丈夫身边的闺女,心里一派畅快。 这边有说有笑,阿仁那边很快就报了个数字出来,这单单一个多时辰,又是几文钱几文钱地进账,可收入竟也不少。 称得上郭展鹏一句“薄利多销”。 阿荣赶紧将三个厨娘帮手给定了下来,里正媳妇儿就不跟这几个抢这名额了,只不过也说好了有空就来帮一帮忙。另外这外头招呼的伙计也不能少,刚刚那几个婶子的话倒是提醒了他,郭展鹏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就要回去承家业,就是不回去,也不好一直整日里叫他在这铺子里打转。 一转眼的功夫,耿荣心中便已过了好几遍决定。 春归时不时观察他神色,看这模样心中已有一杆秤,她这才轻笑着继续同其他人说起闲话。 中午这一桩过了,还有傍晚,铺子总不能是开一会儿关一会儿的,此刻既冷清,春归几个捧过场后也不留了,转头回了一趟小凉山将蔡氏一家子给接了回来,这县试在即,蔡氏这当娘又当嫂子的总不好不在。 小丫头被太爷爷太奶奶宠着喂养了好一月已大了不少,蔡氏也彻底恢复了身子,两县有什么大小动作蔡氏这边也知晓,耿荣几个的新铺子正午时分的好生意她也是听说了,心里也是欢喜的,不过她是管顾过镇上那铺子的,不免也担忧上了。 “阿荣几个都来了这儿,你那边可忙得过来?我瞧着自打祁佑上任以来你就有意避着往前头跑,这会儿阿荣不在,前头主事的可就没了。” 人手是够的,裘管事加上两个小厮,还有柳家旺夫妇俩,外加厨房里帮工的王大娘,人数上是怎么也撑得起来的,只不过没了耿荣这一灵活的想来也多有不便。 春归笑道:“这不就想着把蔡姐姐尽快接回来,替我管顾着前头吗!” 蔡氏假意撇了撇嘴:“敢情你这是来邀我做苦力的!” 春归:“那蔡姐姐是帮不帮?” “帮!怎么能不帮!”蔡氏笑着斜她一眼:“你放心,前头有我呢,不管你是打算如何历练这帮小子,还要多久,合着我身子已好了,就跟从前一样,替你看顾着!” 说着又看向郭如意,叹道:“你们两个做姐姐的,一个两个都将自家小子下放出去受苦受累的,我瞧着都不忍心,这些日子里正婶子常找我说话,可是常说起阿荣几个一日比一日瘦。” “你们这是打算什么时候把人叫回来?” 郭如意跟春归被问得相视一笑,什么时候把人叫回来…… 其实也差不多了。铺子开了,生意也不错,前前后后月余,自上而下都是他们自个儿做成的,且又做得不错,性子也愈加沉稳,做人做事都踏实了好些。 加上官窑那里已在炼制头一批瓷器,到时得送至京都进行第一场运转,祁佑知行还有圣上都默认了郭家这一渠道,郭家爹娘已老,那这一桩定然要如今的郭展鹏担起来。 自己人跟自己人做生意容易,多是从这一块到另一块,银货两讫,而要拿瓷器同其它国域的人做生意少不得要多顾虑些。外头人进来主动做这一桩生意方便,京都里多的是从外域而来的游商,只这是为着充盈国库去的,只靠着对面主动到底有限,得好好琢磨如何走出去才是! 这就越想越远了。 至于阿荣,看今日这做派,既机灵又沉稳又从容,她若是要跟郭如意一样退居三线,此刻就行。 春归止住遐想,笑道:“蔡姐姐提醒得对,待这铺子里替换了人手,这帮小子也该回来了!” 到时又该有好一桩考验等着他们,至于她们这帮妇人家,就真应了那句退居三线,便只安安耽耽地在旁瞧着。 第二百三十二章提议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接了蔡氏回来也不全为着前头铺子缺个正经统筹的人,主要还是县试将近,两个孩子经了这些时日,不论有无准备,这一场总该亲试一回。不用春归去接,蔡氏心里算着日子也是打算回来了。 一月的修养,她早就恢复了身子,整个人干劲十足,整日里更是脚不沾地地忙活,一家子都没有差使下人的习惯,两个丫头便照顾起蔡氏这小闺女,蔡氏也放心地管顾起两个将要县试的孩子,念书上帮不了忙,起居上便事事谨慎,生怕两人出了什么差错。 郭如意每日来见她铺子书房来回跑都忍不住笑称她在家是要比往日里热闹些。 如此春归跟郭如意便有了空闲,全数精力就都放在了几处官窑上。 县里各项事都稳步行进着,众人心知肚明,不论是在建的慈安堂与私塾,还是春归这里铺子跟番薯地,或是几个小子的历练,诸多事项中手绘瓷器一事才是重中之重。 祁佑跟知行跟其他同期上任的县官不同,除了一年几次惯例考核外,他俩又承接了手绘瓷器试行一事,头一批瓷器出来自然要带上去亲身上报,这就不能出一丁点的差错。 事关国库充盈,这一桩做好了,接下来就都顺了,不论是两人的仕途,还是郭家这一商脉,还有两县的繁荣,说得大胆一些,乃至整片国土上的繁荣或许也可一靠。 之前修建窑洞,春归跟郭如意都帮不上什么忙,而烧制瓷器上,她俩多少能帮上一点,便暂时将重心放在了这一块上。 官窑处除了头一批送过去的四时景物跟梅兰竹菊四画图正在烧制,两人又加紧琢磨起其它画样儿,偶尔也询问几次窑洞里的进度,这紧要关头,祁佑跟知行也时常同两人一道商量互通。 头一批烧制出来的数量不多,抛开因操作有误烧坏的,所有窑洞加起来也就三十多套,祁佑跟知行分别从四处窑洞带出来一共八套,春归细细查看过后,驳出去小凉山窑洞里的一套梅兰竹菊,虞县两处各一套四时景物,上头都有细微的瑕疵。 窑洞里再依照春归提出来的问题细细比对,重新过一遍烧窑点釉的流程,四处窑洞的人手再互相交谈经验,才将几处瑕疵给解决了。 待祁佑两人将成品重新带回来已又是五日后,慈安堂与几处私塾打了小片地基,周晗从京都里叫人送过来的大批画册也到了官府。 日子正好到了县试开考的前两日。 春归又里里外外查看一遍,这一回八套手绘瓷器无一瑕疵。 从前画在扇面上的几处图案,如今完完整整地印在了光滑玉润的瓷瓶上,整八套,四套是细长底圆的花瓶,四套圆口大盘的碗碟,跟春归以前忽悠店家打包的卖法一样,都用了精细的礼盒填装,不论从远处还是近处观看,都像是一件完美无缺的艺术品。 至此头一批手绘瓷器小成了一半。 “这次总计是运各五十套到京都面圣,细细算来,再两月即可足量完工。” 将春归差看过的瓷器归置好,祁佑将接下来的安排也知会了她。 两月里慈安堂跟私塾都能建成,将老人家安置后还能留出些时日看看情况如何,若是不出差错,慈安堂这一桩便能一同上报。 春归看了看郭如意,想了想道:“上报一事容易,只郭伯父上了年纪,瓷器运转一事早晚都要落到展鹏头上,这趟上京你们有无直接让展鹏替上的打算?” 祁佑抬眼:“春姐的意思?” 她笑了笑,走到郭如意身边:“这些日子展鹏跟阿荣忙前忙后,铺子也都上了正规,现下正是空闲的时候,两个小子就又找了事儿做。” 新铺子里算上三个帮工的婶子外新添了两个伙计,都是这几个乡里附近的,手脚麻利不说,嘴皮子也厉害,两人走马上任后,郭展鹏倒算个实实在在的挂名掌柜了,账目有阿仁,跑腿采买有志高陈氏两兄弟,铺子里又有厨子帮工伙计一干,闲下来后这迟来的愧疚心也燃了起来,想起这一月多的忙碌,再想到家里爹娘这半辈子的辛苦,他干脆将家里账目揽了过来,京都里几处铺子的账目合算起来不是个小工程,如今竟也稳坐下来一项一项对过去,又同管事提了几个不小的建议,经问了郭如意,也都可一试。 “这小子如今不同往日,是个能扛事儿的了。不若这一趟就将他带上去吧,他适合摸爬滚打地历练上来,也叫他见见世面,好好瞧瞧郭家这商铺是如何在京都里立足的。亲眼见了,心里才有了底。瓷器日后定然是要大批量地转售,若是他接得住,你们不妨在圣上跟前提上几句,也是郭家的一份颜面。” 这手绘技术虽是春归提的上交,但当初郭老爹也是不远千里地上京将瓷器账目一同上交佐证这瓷器的收益,明面上这功劳也有郭家的一份,不然圣上也不会赐下一道“忠义之家”的牌匾。 如今瓷器已成,圣上乃至朝中上下大多默认了这瓷器的转售也是由郭家接手。 但默认归默认,郭家还是要有接得住的本事。这不是几家铺子的生意,这是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做生意,若没有胆气或是本事,反倒成了拖累。可若是接得住,郭家皇商这一名头就能实打实地戴上了。 这些不说,眼前这三人也都明白。 郭如意此刻听她提了出来,心里无比感激,她也是有这打算,只是也怕她这弟弟虽稳妥了些,却在大事儿上不顶事儿,因而近日也多有犹豫,这下春归直接提出来,倒是替她下了决心。又听她话里话外对郭家的周到思虑,她心中更是感动。 春归握了握她的手,转向祁佑跟知行:“你们觉着如何?” 上去一趟,看看郭展鹏还能做到什么地步,若真无用,总归继承了家业也是好的。 祁佑搓了搓指尖,沉默片刻,却是说了一句:“不如春姐也一同过去。” 这话一落,连带着春归也当即惊讶。 “……我过去做什么?” 知行立刻摇了头:“这整整五六日的车程,若不是不得不述职,你我都有些受不住,当日如意也是没法子,必须上京一趟,可嫂子何苦白白受这个罪?!” 春归讶异过后却是平静了下来,温声道:“可是你有什么想法?” 五六日车程倒不算什么,她也不是吃不起苦的人,知行想到的,祁佑又怎么会想不到,可还是提了这一句,想来心中有了什么念头。 只是经了这一打岔,祁佑自个儿也有些犹豫了。 他为何想着要春归进京都?只因刚刚春归一句带上郭展鹏一同过去,若能在圣上跟前带一句,多少是一分颜面。 他忽的就想到,那么她呢? 他可不可以趁着述职也提一句她?好歹叫圣上记下这一桩瓷器生意里不仅有他跟知行两个统筹之人和郭家这一门商户,真正还享得名声的该是他明媒正娶娶进来的这个女子才是。 可惜她是个不计较名声的,好事全数推给了旁人,就连前头的铺子,也因怕圣上追究他官商并行而退到了人后,将耿荣推了上去。 这进献手绘一事上,所有人都得了一道好处,只有她,甘心隐在县城中,平和从容地过日子。 他心中,是有些心疼的。 可再抬眼,瞥见她诧异的眼神,祁佑又犹豫了,这两年来,她从未有过对名利的追逐,他凭着一腔心疼,贸贸然将这念头强加于她,也算不得什么好。 见他一时怔愣,春归心里一顿。 想了想,她突然笑道:“也不是不行,我这辈子还没进过京都呢,合着阿荣也上了手,家里有蔡姐姐和李大哥管顾,不若我跟如意一道上去,也叫我长长见识!” 似是没想到她会应下,祁佑立刻回了神,又道:“若春姐不愿……” 还未说完,春归直接打断:“哪有不愿的,整日在家里待着我也觉着闷,就跟你们一块儿过去,到时就叫周晗招待!” 又转头:“如意,愿不愿陪我一块儿过去?” 郭如意是在京都长大的,就是如今路远些也是走惯了的,自然是愿意的,一同过去,她还能在旁看着自家弟弟,再好不过了。 她看了一眼随着春归的话软下态度的知行,连忙道:“当然愿意,也不用周公子,咱们在京都的宅子没转手呢,就住自己家!” 一来一去两句话,就将这事儿给定下了,知行张了张嘴,也将劝阻的话给咽了回去。 算了,好歹在马车上,但是垫子垫得软一些也罢了。 再是祁佑,叹了口气道:“那要过去之前,我写封信知会周晗,叫他到时来迎一迎。” 话毕,春归跟郭如意继续琢磨画样儿,祁佑跟知行将几套瓷器带回了县衙存放起来,待两月后烧制足量,便预备着上京了。 直到晚上回来,用过饭后,郭如意跟知行将自家弟弟叫走知会上京一事,祁佑则同春归回了房,脱口便问:“春姐怎会应下去京都?” 春归却没有作答,只笑着回问:“那你为何想让我上京都?” 第二百三十三章决定上京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祁佑并不是会主动提出要求的人,在自己这里更是一切随着她的心来,若非必要,他更不会提出一同上京都这事儿。 见她反问,祁佑霎时一愣,对上她笑眯眯的神情,他心里微叹。对望下眼里忍不住流露出些微心疼,他忍不住伸手将人抱住,收紧了力度。 春归也不急,只回抱过去。 也不知抱了多久,便听得耳边传来一道有些沉闷的声音。 “无妨,只是心疼你。” 春归闻言语气一顿,下意识便转了转头,又听得他继续开了口才又停下了动作。 “这两年你才是最辛苦的人,如今功劳却尽数被我们占去,今日想来才觉不公平。” 春归愣在他怀里,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少有像现在孩子气的模样,像赌着气抱怨。 “便想着能否给你讨要一份赞誉来,里正叔知道你的聪慧,村长爷爷也知道是你一路撑起这个家,可别的人都不知道。” 日后手绘瓷器推行,别人只知有两个少年成才的县令进献了手艺,只知慈安堂这一善举,却不知道手艺源自一个叫越春归的女子,也不知道两个县令并非踽踽独行,一条官路走尽,都有她在其中体贴周旋。 祁佑松开她,就着房里的几处烛火看着他,眼里又涌起了几分少年时的不甘心。 “......可又想到若这其实并非你所愿,我心中这点不甘心怕是要叫你困扰。” 春归没想到,刚刚只是片刻,他心里竟过了这许多念头。 “.......你怎会想了这么多?”春归将松开的手又贴紧他,继续环抱着,又是笑又是无奈地抿了嘴,只能道一句:“我怎会介意这些。” 可她没介意的东西,祁佑这平日里本波澜不惊的人却在替她介意。她霎时满腔的情绪涌上来,竟有些不知所措。 祁佑却是明白她此刻的情绪,静静地等着她平复。 “我知道你不介意,从前我也不曾提及。” “只是今日,忽地就想到了,有些忍不住。” 忽然想叫旁人都知晓,有这样好这样厉害的一个女子。 春归忍了忍喉头的涩意,却忍不住嘴角的笑。 两人相拥许久,直至窗外月色比房里的烛火都要亮时,春归才道:“我不用你说这些,也不用所有人知道我这半吊子的作为。” “只京都我既然应下了要去,到时便一定会去,只当我跟着出一趟远门,去吃一吃京都的好菜好饭,看一看不一样的景色。你也不必再替我介意这些虚名。” 缓了缓,她继续道:“我在意的只是咱们这一家人的平安,远了还有这一辈子的安稳,近了就是咱们家孩子两日后的县试能实实在在地过了,慈安堂虞私塾顺顺利利地建成,瓷器尽数烧制成,” 说着说着,她不由得笑了出来:“虽多了些,但好些是要赖着你的。” 祁佑只安安静静地听她说着,直到这时才应她:“不多,春姐在意的都能实现。” ....... 这一夜无梦,直到第二日太阳高高挂起春归才醒,摸了摸身侧已冰凉。 她捂住眼睛勾了勾嘴角,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可惜这宁静也没持续多久,很快门外便重重地敲了好几声。 “春姐!春姐!你还没醒吗!你别睡了!” 春归连忙半起身,展鹏? 你她刚想应声,门外又传来郭如意的骂声:“你这是做什么?越姐姐的房间是你能进的?知不知礼义廉耻!” “哎呀,我还小,我也不会进去,把春姐叫醒就好!”郭展鹏辩解道。 “叫什么叫!你如今是空闲下来了,越姐姐可是画了好几日图,你吵她作甚!” ....... 门口声儿是小了,可悉悉索索的还不断,春归无奈地摇摇头,仰声道:“醒了,就来!” 这下声儿是彻底没了。 待春归穿戴完出了房门走到正堂,郭展鹏已在饭桌前趴了许久,碗里是蔡氏亲手包的馄饨,手里还捏了个包子。 蔡氏大半年未下厨,一家人都念着她的手艺,就是郭展鹏吃了几次也喜欢上了,只今日却是一丁点兴味都没有,整个人跟傻了似的。 直到看到春归出来,精神又上来了,放下包子脸色皱成一团。 “春归!你真打算让我去京都?!” 春归眉头一挑,敢情是为了这神不守舍的! “你姐姐同你说了?” 郭展鹏苦着脸点头:“说了。” “你不愿?” 郭展鹏又是不停点头,瞥了眼郭如意不善的神色又摇头。 “唉!也不是不愿,只是.......”他一脸纠结:“你叫我接了家里生意我自然是愿意的,可......可这是手绘瓷器,要跟皇帝打照面的,这......这不是将国库的盈收交到我手里了吗!” 春归好睡一夜,此刻分外舒坦,喝了一口馄饨汤,边吃边听他抱怨。 又停出间隙跟他解释:“这手绘瓷器最初的账目是你爹亲手交到周伯父手里,再由郭伯夫父亲手交到了圣上那里。自那会儿起,满朝上下都知晓日后这生意多半由你家周转了,明白吗?” 大臣们一是不敢贸然承接下这桩生意,二是郭家经了几十年风雨,从上一代游商起家,郭老爹又稳扎稳打半辈子,在京都是有一足之地的。这份势头也叫众人给了这点信任。 而信任终归有限,还是要经手绘瓷器这一道检验。 所以郭展鹏必须立起来。 郭老爹上了年纪,不适合开拓,只适合守疆土,郭如意已外嫁,最适合的人就是郭展鹏。 “你当你爹年后为何给了个包袱就将你送出门外?” 他早就存了磨练这儿子的心思。 或早或晚,没有手绘瓷器这一契机也还有其他,郭展鹏是一定要站起来的。 不为别的,郭家儿子这一道责任也要催生他成长。 一句一句落下来,郭展鹏从最初结结巴巴的推脱到了沉默。 等春归说完,他面色已有些沉重,抬头道:“那你们会帮我吗?” 春归淡笑:“我们会陪着你,但事儿都是要你自个儿去做。” “就如你这几月来不靠我们也做成了许多。” 他再问:“那我能行吗?” 这堆积了好久的信心,这一刻又有了迟疑。 看他这模样,春归到底不忍心。 “当然能行,能踏踏实实做成一桩事儿就会有第二桩。” 这些时日,郭展鹏早已将春归视作跟如意一般的地位,她的一句激励能让他高兴好半天,此刻多少有了些底气。 春归不免又多说了几句。 “两月后上京都,你要多看多应,有祁佑跟知行在,又有圣上属意,加上你是一路同行护送上去,这生意自然落到郭家头上。” “你要做的除了将你们郭家的生意做下去,还有这瓷器该如何卖也该有个章程。不说行动,至少叫圣上知晓你想出了个什么法子。若是得当,圣上说不定还会帮你一把,毕竟这也是为着充盈国库。” 郭展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道:“怎么卖?” “.......像先前那样摆到专门的铺子上,等着那些人来买吗?” 如今这已不是做生意,而是将充盈国库这一重担压到了一个毛头小子肩上。 而如何充盈国库是桩大学问,历史上有抄官员家,收没家财的,也有大肆开放商业调动内需。瓷器这一桩明显不是前者。 “摆到铺子上售卖也是一个法子,那些官员富户也多有来买的,就跟咱们开点心铺子似的,说得难听点就是薅富人家的羊毛,但这法子之于咱们来说够用,对于圣上来说可就不够看了。” 除非那些官员富户们倾家荡产硬要买下,不然就这么点哪够呢! 最要紧的还是要将这瓷器的对口处对准邻国那些商人,将银子从别处交换过来才是正理。 郭展鹏喃喃道:“如何叫邻国的人大批购买……” 春归见他有了一丝头绪的神色,继续道:“你好好琢磨琢磨,这瓷器要如何大批量地售到别处去,总不好尽等着那邻国商人一个两个地过来运走吧。” 虽到时尽可将这价拔高上去,可不将售出去的量提高,替换来的银子到底有限。 这些就是郭展鹏该思虑的事儿了。 “有两月的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等觉着有了头绪,也不要怕出错,来跟我们明说,也好有一番填补。” 郭展鹏继续点头,这回比上回有底气多了。 劝慰了郭展鹏,春归又在饭桌上宣布了之后一同去京都的消息。原以为几个孩子会吵着也想过去,没想到都不吵不闹的。 知敏已日渐稳重,轻声细语地嘱咐她多备些衣物,免得不适应天气,知平却是觉着祁佑知行一走,自个儿就自由了。 一个人嘟嘟囔囔,觉着这样就太好了。 听得春归眼皮子一抽。 蔡氏替她添了一碗馄饨,道:“你跟如意啊,就安安心心上去,家里有我呢!” 春归接过,笑道:“就是家里有蔡姐姐在,我才放心拎着包袱就走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移交产业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郭展鹏得了个明确的方向,心里稍稍踏实了些,一餐早饭吃得异常沉重,满脑子都是怎么卖那瓷器,怎么引来更多的外商。 难不成一边满大街地贴榜叫人看到,一边开个十几二十家铺子,将那些官员富户们的羊毛都薅上一层? 想着想着他又摇头,十几二十家也太多了些,这瓷器的名头早已打出去,待来日名头只会更响,不愁各地卖不红火,只是就跟春归说的,还是得对准外头那些拿金子当等价物的外商。皇帝挣钱了,他们家也能水涨船高。 这么一想他又突然有了斗志,这事儿要是做成了,整个郭家背后便有了极大的倚仗。 这是个挑战,却也是众人难求的一番机遇。 祁佑跟知行在前头已替他铺了路子,瓷器也都是足量的,只消他做回生意人的本行,出谋划策罢了。 自我开解了一顿饭的功夫,他就兴冲冲的叫裘管事驾了马车跑去小凉山找阿荣商量去了。 奔向马车的身影还跟个孩子似的,到底也难为他了。 春归看着马车跑远了,吃完了手里剩下的早饭,擦了嘴后对着面上也有些忧心的郭如意道:“今儿总归是无事,一会儿跟我一道将前头铺子,还有京都几处点心铺子,文人铺子,瓷器铺子的契约理出来,一干账目都清一清吧。” 郭如意回过头讶道:“越姐姐是要交给阿荣了?” 春归笑了笑:“铺子上了正轨,又不需他日日看顾,他跟展鹏两个这些日子闲得慌,既如此还不如叫回来,每日理理账目,先上上手。” 两月后她跟郭如意一走,蔡氏又要看着前头铺子,还要管着家里几个孩子,分身乏术,也累得慌,还不如叫阿荣尽快接手了,好好学学怎么做个正经掌柜。 又打趣道:“正好,开了个铺子,两个小子现下感情深厚着呢,展鹏如今有了旁的活儿,阿荣也得跟上,做对难兄难弟,一道受着吧!” 只她们试想得挺好,可等晚上把一干账目放到阿荣跟前时,这半大小子却惊得直摇头。 他也想过那铺子或许是一道考验,可他只以为春归有意将他分出去做个小掌柜傍身,想破了天也没想到,春归是预备将手里这些契约条例下的产业全数交由他。 他惊得语无伦次,连连后退几步。 就是一旁的郭展鹏也吓到了。 他是看过自家账本的,最清楚家里那些铺子利润,其中春归有五成的文人铺子与点心铺子,一成的瓷器铺子利润可分,一整季下来,她能拿到的银子不在少数。 这些就全数交给耿荣了? 他忍不住惊叹:“……春姐,这也太多了吧。” 说句实在的,她待耿荣柳仁的好所有人都能看到,但她底下还有更加疼宠的知平知敏在,这些算得上是一大份家业了,竟都交到了一个半路捡来的小子手里。这……这实在是有些叫人难以置信。 耿荣风里来雨里去,向来机灵乐天,从未露出过苦脸,此刻却是一副快哭的模样。 “春姐,你这给我做什么!快收回去!” 急得都要跺脚了,看得春归一阵好笑。 这给他产业反倒像逼他上梁山了。 “傻小子,我都嫁给你们祁佑哥做县令夫人了,都成了官眷,哪还能明晃晃地做这生意?” 耿荣面色不改慌乱:“可……可我听说那些夫人小姐手里都是有私产的,春姐怎么不能有了!” “还有!也不用给我啊!过几年给了知平或是给知敏出嫁填妆也行啊!” 几句话听得春归不由得笑了出声,偏过头朝同样忍不住笑的郭如意道:“这小子,连敏敏出嫁都扯了出来,敏敏哪用得了这么多嫁妆,这些我自会替她备着,你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到时也别忘了给一份啊!” 只玩笑话也未叫他们神色轻松一些,春归笑着逡巡几人,心里叹了口气,只能继续解释: “私产归私产,可上头那位如何不知这铺子都是我的,我再扒着不放,也怕有人看不过眼,反过头去参你们祁佑哥一本。他一个地方县令,京都虽有周晗照应,又是替圣上办事,却也架不住旁人的嘴。” 说到这,耿荣忽的就收住了神情,愣在原地。 “再说回知平。”春归好笑道:“他才多大一孩子,心性都不定的,还看不出日后走科举还是从商,亦或是他还有其他志向呢!退一万步,他大了也愿从商,可到时什么都不懂,收支都不会看,这些生意就等他岁数一到就数扔给他了?” 耿荣垂下头,这番话自然有理,叫他无处反驳,可他心里仍是一跳一跳的,实在受不住这天大的赠予。 春归收了些笑意,又颇为郑重道:“何况在我心里,你们进了这家门,就跟知平敏敏是一样的,我另一个弟弟还小,你与阿仁却是已长成,且都聪慧能干,我自然要将这产业交到能托付的人手里。” “这些时日,我跟你们知行哥,祁佑哥都细细观察过,自打发现窑洞工人们李代桃僵一事,后来的一桩桩一件件,你都做得非常好,虽心性仍稚嫩,但假以时日定能担得起这家业。心有惶恐是正常的,却也别太怕,我们都在这儿,有什么难事儿大事儿也尽可一块儿坐下来商量。” “你跟展鹏并非是被我们赶鸭子上架似的赶到这位子上,我们也想了许久,直到觉着你俩确实到了能独当一面时,才同你们提出了这两桩事儿,展鹏这儿是大事,有祁佑知行在旁盯着,出不了大错,阿荣你身边更是还有阿仁一块儿担着,兄弟俩互相扶持,这不过几家铺子,难不倒你们!” 一大段一大段的话,全是春归掏心窝里道来的,不用思索不加顾虑,想到何处便说到何处。既安抚了这几个小子慌乱的心绪,更稳固了几人的胆气。 她也知道,这几人不是没这个能力,若此时没有,历练个几年也能出来。此刻困住阿荣阿仁的是这不少的产业归属,拿在手里叫他们分外愧疚,她要做的便是消除他们的这份愧疚。 “难不成你们都不愿叫.春姐做个不聋不哑安耽度日的闲人?”春归假意叹道:“我都忙了两年了,好不容易嫁了人,成了县令夫人........我瞧别人家官夫人都悠闲得很。” 这句话的威力比前头一长段还有效,阿荣立刻摇了头,语无伦次道:“愿的愿的!春姐想怎样都行!” 春归从未提及过去两年的艰辛,可架不住家里有个心里藏着愧疚的知行和嘴巴不停的知平,闲暇时就拉着人说起从前春归早出晚归攒下一笔家业供他们念书的清醒。 大早上得开灶煮新鲜羊奶,大晚上清洗碗碟收拾厨房,大冷天把摊子从家里摆到镇里,其中的辛酸春归不提,知行也能脑补,往阿荣这里一说,阿荣又是能深感体会的,心中对春归的敬佩日益深厚。 他怎么会不盼着春归能高坐正堂,吃饱睡足了最好。 他一咬牙:“既然这样,春姐答应我一件事!” 春归笑眯眯道:“什么事儿,你说。” 耿荣一脸郑重:“日后等知平大了若是愿意从商,这笔家业便全数交由他,哪怕我日后娶妻生子,也不贪墨半分,我愿跟春姐立下字据!” 春归深深地看着他,缓缓地摇了头:“你还是没懂姐姐的意思。” 耿荣张了张嘴,一脸倔强:“我本来就是春姐半路捡来的,得了春姐的疼爱已是三生有幸,不求这份钱财。” 春归叹了口气:“既如此,我便明说,这名下所有的产业,除了瓷器铺子来日与朝堂挂钩,我无法将这一份分出来,只能充作私产,但京都的点心铺子,文人店我是再难分出心神,也确实不愿在这几处打转。” “那我替春姐管着,来日不论是给敏敏填妆或是给知平做了家业,我只管着!” 他面上的倔强仍是不退,春归气得直接拍了一把他的脑袋。 “你这是怎么回事!空头掌柜也乐得做?!你何必用分清银钱的法子来分清与这一家子的干系?!还是要将我们当作外人是吧!” “好话赖话你都不听,我还同你说解什么!你就给我拿牢了这份家业!替我好好守着!来日知平敏敏大了,你跟阿仁这做兄长的就给我分出一份!” 又转头朝柳仁道:“你也不许推!就这么说定了,账目都拿过去,早日看完上手,这生意我不管了!” 说完连连摆手,一副赶人的架势。 突然的一串话加上动作,阿荣阿仁两个听得猝不及防,接下满手的账目后呆成了一双。 送出了账本,春归直接转头不理了。 郭展鹏看得逗,乐得劝了一句:“成了成了,你俩别推来推去的,多伤情分啊!就好好接了手,跟我一样认了命,把养家的担子担起来呗!” 到了这地步,耿荣跟柳仁忍着眼里的酸涩,才终于彻底应下了。 送走了三个小子,春归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行了,终于把这身担子卸下了,臭小子,再不收叫祁佑回来盯着他收!” 郭如意看了好一会儿,此刻含笑道:“今日可等不到他们,后日县试,主考大人下午就该到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县试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主考大人都是州府里拨下的老大人,拿到密封考卷后直接分批到各县。来松虞两县的各是两位将退的府官,往年也是他俩,当初祁佑与知行的县试也是由他俩监考,同小凉山的齐老秀才,县学中的史夫子更是旧相识。 县试三年两试,七八年过去,两个老大人竟也还记着祁佑两人,接风宴吃罢又拉着说了许久的话,两县的变化年年有,当初以为大旱后将一蹶不振,没想到却是愈加繁茂。 两个老大人四处走了走看了看,慈安堂打完地基正有序进行,又特意瞧了瞧官窑新出的一批瓷瓶,最后满意地歇在驿馆。 等祁佑跟知行回来已经是深夜,两个老大人不知疲倦,他俩倒是有些疲累了。 回来看耿荣柳仁竟跟许久之前那样又守了门。 祁佑跨进大门,见两人面上都是一副不安,颇有些诧异:“今儿没去铺子那儿?” 耿荣咽了咽压在喉咙一天的酸涩:“铺子里人都招齐了。” 上了正轨统筹了全局才发现,从前小心翼翼生怕出错的两月也不过是如此。 然而这偌大的一桩家业呢,他俩心里依旧惴惴。 知行没注意他俩神色,听了这话便笑了声:“挺好,那边安顿好了就赶紧接上家里那些生意,趁早上手。” 倒了杯茶灌下,他再打趣道:“咱们家以后就靠你俩挣钱糊口了!” 说完又想跟祁佑说什么话,头一歪,倒见他俩呆在一边,反应看着有些奇怪。 “这两小子怎么回事儿,发什么愣?” 耿荣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会儿:“.......你们都知道了?” 知行一时没反应过来:“知道什么?” “你说叫你俩管铺子?知道啊,怎么了?” 他这嫂子要将手里的生意全数交出去这事儿,自打年后郭展鹏被强送到这儿时便有了章程,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他脑中一转,自以为觉察出了这两人的别扭,忙笑道:“是嫌你知行哥最近太忙,没空管教你俩?” “这也没法子啊,你们也看到了我们最近有多忙碌,今儿还接待了整整一日从州府里下来的主考大人,县试又将近,咱们家如今最要紧的可是小宝跟志远,你俩啊别吃味儿,先让让位子吧!” 一番话又叫两人面色更是别扭,还是祁佑一针见血:“不用有负担,自管去做,砸了也有家里兜底。” 耿荣:“可........” 祁佑瞥了两人一眼:“家中无人,你俩最合适。” 两人自晚饭后等到现在,本想借着祁佑跟知行将这事儿说清楚,最好能帮他们劝一劝春归,手里拿着这许多家业,他们心中实在是慌张,又怕辜负这份心意。 而这一桩叫他们心怀感激又惶恐不安的事儿却是他们早就预备下的,无关乎其他,只是一句“合适”。 耿荣一时无话,柳仁更是垂了眼。 知行这才明白这两人是在愁什么,挑了挑眉道:“我还道你俩怎么了,这有什么可忧心的,尽管去做,你们祁佑哥在,嫂子必然不能大开手脚地去做,她也确实志不在此,你们啊就当心疼心疼她,就让她稳稳当当做个官夫人,别叫她忙活了。” “成了,我得回去了,你俩好好想想。” 祁佑也不再多说,只叫他们赶紧回去睡觉。 两人闷闷地“嗯”了一声后,转了身也走了。 正当头一轮圆月,祁佑抬头看了一眼,淡笑着摇了摇头,踏步进了内室。 春归正好理出又一套画样儿,比照着修改了一部分,听着动静头也不抬道:“回来了。” “阿荣阿仁在外头等着吧?” 祁佑将外衣脱下,走近拿起一旁的画纸,边道:“已经劝回去了,总能想明白。” 春归一阵苦恼:“这两人吃过饭后就等着你跟知行,我这移交一份家业跟强迫似的。” 祁佑轻笑出声:“那是他们心里不安,待缓过来将心力投到前边也就好了。” 春归放下画笔:“行了,不说他俩了,今日可顺利?” 祁佑点点头:“都是相熟的老大人,吃过饭,对过这一期名单后便无事,两个老大人对许久未来,便领着他们各处走了走,现下已送去休息。” “这次县试报名比往年多一些,后日我跟知行或许就在考场处住下,若是没回来吃饭,春姐就不必等我。” 春归应下,两人又细说了些白日里的琐事,良久,才熄了烛火。 ....... 深夜,耿荣跟柳仁两个同坐一张桌子前,桌上摆着一摞账本。 两人沉默了不知多久,又同时抬眼对望。 接着,双双拿下一本账册,就这烛火翻了起来。 ........ 第二日一早,耿荣两个难得地起晚了,起来后拿起包子就啃,一边递给春归一张纸。 春归一看,上面列了京都郭家各个春归参与的铺子,旧年四季账目总和与出货量标注得明明白白。 “昨晚上整理了一些账目,春姐瞧一瞧,若是整理得无误,这账目就先放回你那儿,我跟阿仁回前头铺子了。” 春归垂头扫过账目,嘴角微勾:“去吧。” 两人“哎”了一声后就去了前头。 春归放下手头的纸,再转头朝坐在桌边的两个孩子道:“吃饱了便好,饿了我再做新鲜的。” 小宝跟志远齐齐点头,喝尽了瓷碗中的牛奶。 因后一日便是县试的日子,早上春归特意下厨做了点芋头糕,配着撒了白糖的牛奶,叫两个孩子好好吃了一顿,午饭晚饭也都是精心再精心,挑的最新鲜的菜,火候都是蔡氏亲自看着,半步都不敢离,生怕两人有个什么不爽利,整个家里都染上了几分紧张。 比起大人,小宝跟志远反倒显得平静些,乖乖地吃了家里人准备的点心,饭菜,再一道进书房备考,晚上祁佑知行回来,一人一个考察了一番。 蔡氏在旁看着,见两人都是对答如流,又见桌上册子里都是端端正正的字迹,一时之前红了眼眶,又怕影响两个孩子,赶紧出了门进厨房照看汤水去了。 也不敢多考校,免得太晚影响了睡觉,祁佑看过两人的卷面后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早些歇息,别太紧张。” 两个孩子的年纪与他当时去考童生试时一样,虚十岁,在两年书卷潜移默化的影响中已有了小读书人的模样,旁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念过书的文气孩子。 祁佑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满意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卷面进益颇大。” 小宝跟志远眼睛立刻一亮,比之刚刚正经端坐,小小的一张脸神色还分外肃穆要好多了。 听完便高高兴兴地回了房。 第二日一早,全家人都早早地起了来。 县试共四场,前两场诗赋,后两场四书五经,一场就要考一天,对于只学了两年的十岁孩童来说相当不容易,不光是心态,体力上也勉强。 知行是个有天赋的,从未叫人忧心过,而当初祁佑却是一腔勤奋换来的,开蒙后一年奋起直追。志远跟小宝虽无知行的天赋,却有祁佑的勤奋,两年里从未懈怠,又有蔡氏跟春归两年如一日地帮着食补,就是体弱的志远如今也强壮了好一些。 经过一番叮嘱后,祁佑跟知行便带着上了马车。 本来李老爹夫妇俩也要上来送考,只是上了年纪,见着这情形万一再提心吊胆的,难免不爽利。 不知里边情形,蔡氏一整日也是心不在焉的,大家也都知道她忧心,这些年来,她一副脾气在外,为着这唯一的儿子忍了多少风言风语,如今这一脚将儿子送进了读书大道上,除却激动便是忐忑。 十岁的年纪不算大,若是落榜也大有人在,只是也要心疼这两年的勤奋。 她一人在院中择菜,丫头厨娘要帮手也被她推了,自个儿边择菜边望着门口。 春归跟郭如意也不愿去扰了她,这时候劝她不必紧张就太空口白话,想也是劝不住的。 不过到底是枕边人,李志存却有法子,见自家媳妇儿如此,直接就把房里的亲闺女抱了出来。 小丫头被亲爹一吵醒,当即哇哇大哭,惊得蔡氏连忙起身,见他把孩子抱了出来,忙骂道:“才睡了多久,你抱出来做什么!” 又立刻接了过去抱进怀里哄着。 又是哄又是亲的,心思转到了闺女身上。 李志存嘿嘿笑着,做到石凳上将篮子菜给拿了过来,自个儿开始择。 于是一个哄孩子,一个择菜,院子里这弥漫了许久的低落的气压终于消散。 春归跟郭如意在正堂处瞧着,相视一笑。 …… 黄昏时分,裘管事驾着马车终于回来,候在院子里哄了一会儿孩子,又忙了一下午的蔡氏连忙赶了过去,一家子也听着动静出了门。 马车还没停,裘管事在前头小声比划:“轻些,睡着了。” 蔡氏立刻收了步子,面色郑重地点头,再车帘子一掀,两个孩子果然睡倒在了车上,面色微红,身上有裘管事怕他们着凉特意盖着小褥子,睡得昏天黑地。 蔡氏一脸心疼,这一整日下来,可不就得累坏了吗。 只是在上面一直睡着也不是事儿,蔡氏还是轻声叫了几下将人给叫了起来。 两个孩子睡眼惺忪,见着家里人连忙笑了出来。 这神情,可见是考得不错了。 蔡氏怕影响他们心情,也没问是何情况。 只轻声道:“先下来,我炖了汤,等吃完饭再去睡。” 接下来可还有三场等着呢,得吃饱了睡足了才行。 第二百三十六章完善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一连接着又是三场,每日都是清早出去,晚上回来。 那些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身子骨强健些,又是多在镇乡地里跑的,四场下来顶多累了些,而那些年岁小的到底弱一些,四天过去,小宝跟志远都是可眼见地瘦了,不过眼神依旧是亮堂堂的。 回到家从晚上一直睡到第二日的正午,推开门蔡氏早就守在厨房温着粥饭。 哪怕是已经考完了,蔡氏都没有多问,好不好的她心里虽在意,但如今富足的日子已叫她胆气越来越大,抛开前四天心里的担忧,此刻的她神清气爽,只想给两个孩子多做些吃的好好填补回来。 不过大人们不问,孩子之间总有好奇的,等蔡氏温汤的功夫,知平跟敏敏围坐在了两人身边。 知平忍不住就想问:“小宝哥,难吗?” 边上的知敏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好奇,她如今也是个半大的姑娘了,不常出门,只在家做些喜欢的缝补,或是待在春归边上看她们作画样儿。 偶尔再看个账本,学学基本的养家。 如今的性子已愈发内秀,面颊也渐渐地长开。 小宝有意无意地瞥过一眼,得见她眼里的好奇,连忙道:“不难,都是祁佑哥哥平日里教过的,只是……” 他忽然一个停顿,引得知平知敏立刻把心提了起来,忙问道: “只是什么?不是不难吗?” 小宝咧了嘴:“是不难,只是我跟志远头一回,有些紧张,时间不太够用,写到后来下笔越来越快,字迹可能不够端正。” 知平却不以为意,撅了撅嘴:“这有什么的,你们写完了就成,难道字写得差一些,祁佑哥就能把你们的考卷撕了不成。” 他这点嘟囔刚说完,小宝跟志远两个却立刻神色肃穆。 “你忘了祁佑哥教导过字正心正吗?读书人一手字是立身之本,字迹潦草为人性急,你字迹松散,平日里也是懒散的,叫旁人见你连手字都写不端正,该如何看你为人品性?” “不说祁佑哥和知行哥为避嫌不参与批阅我跟志远所在考场的卷子,但若是批阅,我俩又是刻意松懈笔力,他们也定会毫不留情地给一个教训。” 看知平懵懵懂懂的模样,小宝继续正声道:“天赋不足便要多加勤奋,这里松懈那里松懈可不是好习惯。” 一侧几个大人将饭桌前这一幕看在眼里,都不由得笑了出来。 春归见蔡氏满眼欣慰,道:“蔡姐姐可宽心?小宝这孩子可真了不得了。” 郭如意也道:“我瞧着知平这性子像极了知行,小宝却是活脱脱另一个祁佑。” 蔡氏既自豪又谦虚道:“这小子,若是能像一分祁佑就好了!” 两个孩子显然胸有成竹,大人们也就不多问了,总归有时候放榜。 这次来参加县试的人比起往年多了一圈,除了松虞两县人,本州的其他县也多有报了松虞县里的考点,镇上客栈生意都好了不少。县试完毕后两县也并未冷清多少,好些人趁了这时候将县里逛了个遍。大街小巷自是热闹,可最热闹的还是当属各处窑洞小集市和在建的私塾和慈安堂。 官窑处有人看守不让进,这些外县人也愿意远远地看着,又见两县各处大小集市遍布,便到处吃吃喝喝,不论是镇上还是小凉山的铺子,连着几日都是满满当当的。 更有性子外向的,同两县的几个读书人结成了好友,竟也跟着一块儿写了诗词或传阅或赞颂。 这些也是祁佑跟知行喜闻乐见的,这几处地方在他们手里是试行,而总有会推行的一天,在那之前,还是要有人时不时传出去,引了众人的关注才好。 县试过后日子便过得飞快,两县各处进程由于配合得当,又是民心所向,一切都是有序地进行着。虞县大半的老人家见晚年有望,又见知行每日来回跑,面上的疲惫时不时显露,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好些人聚起来一合计,便在某一日劝起了知行,反正也就这么些日子了,他也不必这么来回跑。 这些老人家从前深居家中不愿出门,但如今却是极其愿意跟相识的一块儿说说话,就当提前适应以后在慈安堂的日子。 这样也算有了伴,大家伙一块儿照应,也免去知行的探访,也好一心忙活手头的事儿。 知行起初不愿答应,到底年纪大了,互相有照应也难照应周全,可也架不住这群老人家的坚持。 周围乡邻见状也劝起了知行,纷纷道:“大人,您就去忙自个儿的事儿吧,这县试才过,慈安堂跟私塾也在建,就咱们知道的就有好多事儿得您亲自过眼,您还分出心神到处走访,这面色可是一日比一日差。” “这样吧,您要是不放心,咱们帮您照看着,都是隔壁邻居,这离得也不远,隔个一两天咱们过来瞧上几眼便是。” 也就一两个月的功夫,他们能帮的便帮一把吧。眼前这大人是个尽心尽力的好官,做到这份上,其它几个县哪个不在背后羡慕他们,他们也不能叫大人心凉了不是! 话说到这,见他们都是发自内心地想要替他照看这一两月,知行心底也松了一口气:“那就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大人要做的事儿要紧多了!” 知行笑了笑,谁说不是呢,眼下还有些琐事要做的。 头一个就是核对来慈安堂应工的妇人,放出消息后,两个师爷一个登记了工人,一个登记来帮工的妇人。如今慈安堂的地基都打稳了,这帮妇人却还没来得及确认,又经县试,已经晾了许久。 来报名的妇人不在少数,虞县多是家中没了劳动力,上有一两个老人家,下有半大孩子,老人家身子骨健壮,正好能照看家中小儿,给妇人们留出余力正好能做一做帮工。 松县也有不少,平日里缝补才几个钱,在慈安堂洒扫庭除不是什么费劲儿的事儿,还能得一笔不少的工钱,不比自家丈夫少。 有愿意的自然也有避嫌不乐意的,虽是官府征召,但有觉着抛头露面不便的。但总而言之,人数上是够了的。 经了好些天,共有三十多名妇人登记上了帮工的名额,另有十名厨娘两个厨子是郭家送来的,郭展鹏接下了家业,换新工换铺面,正是热情高涨的时候,不是什么大事,家里也随他去了。他又提拔了一批伶俐的学徒,整合后想到慈安堂或许缺人少工的,索性把人直接送了过去。 这一举动把郭家爹娘跟郭如意高兴得跟什么似的,这小子虽年轻气盛,但思虑也逐渐周全起来。 帮工的妇人都确定下后,齐老夫子那儿也给祁佑递上了一份名单,上头有十名齐州各县的秀才或是举子。 妇人易招满,私塾里的夫子却不易。来报名的人是多,大有从齐州八九个县各处赶来的,有早已高中秀才的,也有近几年科考下来不愿为官的举子。 齐老秀才拿着名单跟县学里的史夫子一块儿又是考校又是翻查户籍,终于确定下了十名。 “这白秀才与刘秀才是五年前同期的秀才,因家境贫寒无法上京科考,如今家中依旧贫困,年岁渐渐大了,却只能上街卖些字画度日,两人都是品行端正又多有学识的,我就留下了。” “那两个是从京都里下来的庶吉士,年岁颇大,觉着不是为官做宰的料就自个儿退下来了。” 史夫子跟齐老夫子边指着上头的名字边一个个地说过去,都是挑了又挑查了又查的,才选出这十人来。 “辛苦二位老师了。”祁佑拱手谢道。 两个老人家皆摆手。 “该是咱们来谢你,这短短半年,你跟知行两个替咱们县里做了太多好事儿,我们也就挑个人罢了,若能帮上其它也尽管来使唤,趁着这把老骨头还有用!” 祁佑温声笑道:“一定。” 说着来到书桌前,将一摞画册推到前面:“不瞒二位老师,我这儿确还有一桩事要麻烦。” 史夫子是知道这画册的,当初为着能让这画册顺利投进京都,上头还有他的挂名。 齐老秀才也要在祁佑跟知行几次探望中知晓了两人这几年的作为,只还是头一回翻看这画册,今日瞧见了,连忙拿了一本细细翻看起来。 今儿是为着私塾一事,他们三个才聚到了这里,现下这画册一出来,史夫子挑了眉头,多少有些明了其中的意思。 “你是想替换下往年启蒙的几册书?” 闻言祁佑抬手躬身拜了两人:“这半年京都里不少官学启用了这画册,少有外流,然这本就出自当初我与知行贫困之际,当初除却为了挣着银子解决燃眉之急,也想着为天下苦学小儿钻一个门道。” “这画册或许除了启蒙趣味之外无甚用处,只有教无类,天下学子之间不论贫富,该一视同仁才对,不该就此圈外高层。” 这画册到目前看来是极有用的,但只在京都里打转的话,久而久之,官家子弟与平民小儿之间的差距或越来越大。 祁佑继续道:“我已向圣上秉明,几处私塾落成后,也可一试这启蒙画册,烦请两位老师将这画册交由那十位待上任的夫子。” 既用了这画册,教学方式也该有变化,这便由他们自个儿琢磨拿捏。 …… 两个夫子走时是亲自将一摞书册抱走的,祁佑本想叫人帮手,却被两人抬手阻了。 两人面色严峻:“不用不用,咱们自己搬,你放心!我亲自把画册交给那十个秀才举人,保证私塾建成后便可试行。” 又认真嘱咐道:“你只管将画册印刷一事准备起来,其他不必你操心!” 说着两人再无来时的悠哉,神情严肃步履匆匆地上了马车。 谁能想到私塾建成后还有这样一件好事儿,还又是经了圣上首肯的,这祁佑跟知行是自个儿暗暗计划了多少事儿,一桩接着一桩。若是成了,他们这两个老头子也算给读书人做了些实事了! 两人马车哒哒哒地跑远,直到跑出街巷,祁佑才回身进大门,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至此,两县一干琐事彻底完善。 第二百三十七章放榜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三日后,县试放榜。 几个孩子睡得昏天黑地之际,外头已经热闹非凡。隔着两道院墙也能听见哄闹声儿。 不论是有没有参加县试的,都齐齐往县衙处赶。 蔡氏夫妇本可直接问一问祁佑或是知行,名单与名次昨晚上早已统计清楚,夫妇俩却还是一大早就过去候着了。 他们俩不问,自有春归摸清了祁佑这面色。 只见他眉眼间平和,嘴角隐隐带着笑意地出了门,可不仅仅是手头上没了政事的宽心。 因而蔡氏夫妇俩一走,她就进里屋替换下两个照看小小的丫头,叫她们上街采买些新鲜肉。蔬菜是不缺的,乡里小集市处的铺子天天都有跟乡民们签下的新鲜蔬菜送上门,阿荣早就吩咐了每日各样挑一些送到镇上来。 见两个丫头欢欢喜喜地出了门,家里剩下几个也都心知肚明了,今儿这消息不会差。 耿荣想了想,转身进了屋子,拿了大红纸跟剪刀,简单裁剪了两个红包,装了些银锭子进去。 准备好后出了屋子,顺手就将大门给敞开了,大好的日子可不兴关门。 这才开了门,就见远处志高驾着驴车正小跑过来,车子停下,李老爹掀开帘子着急忙慌地要下来。 一见阿荣,连忙问道:“可放榜了?小宝跟志远过了没?” 耿荣赶紧先将人扶了下来:“没呢,蔡姐跟李大哥一早就过去看了,爷爷怎么大早上急过来了,好消息到了我过来一趟不就成了。” 李老爹“唉”了一声:“这不是不放心吗,好不好的总归自个儿知道了才安心。” 说着想起什么,又回头掀开帘子,耿荣望过去,不由得笑了出来,这又是满车的时令瓜果。 李老爹道:“那先把这些吃的搬下来,家里孩子多,都是喜欢吃这些果子的,知道你们凿了冰窖,可入了夏是身子骨最虚的时候,别贪凉吃冰,把果子往井水里湃一湃,吃着也是解热的。” “哎哎!知道,我盯着他们,不敢多吃冰。” 李老爹嘴巴一努:“你们大岁数的也是,别光管着孩子,就不顾自个儿了。” 李老爹又是唠唠叨叨地进了门,听孩子们还在睡也不去打扰,这好不容易能歇息歇息,睡够了他再见也不迟。 不过他心里最是惦记着小小,轻手轻脚地远远瞧上一眼也高兴。 春归这就在照看孩子,回头见李老爹远远看着,连忙笑出了声儿:“爷爷来了!” 吓得李老爹连忙嘘声,怕吵到孩子。 春归见状将孩子抱了起来,笑道:“爷爷进来吧,小小没睡呢!” 这下李老爹可放心了,连忙进了屋子,边哄着接过了手。 好些日子没见,小小也记着这位曾爷爷,咧着嘴伸手要抱。 屋子的温情好歹叫李老爹心中的紧张抹平了。 志高在外头就地坐下吃着早饭,边吃边道:“爷爷三更天就睡不着了,算着日子今儿放榜,就把我给喊起来了,这不我就先去了趟镇郊把牛奶给送了过去,铺子那边早早地叫人开了门,又回去将爷爷给接了出来,这走得急,早饭还没吃过。” 他话里皆是无奈,可神色也有些急切,啃了几口包子后问道:“这放榜得什么时候?我这一路上过来就光见人往县衙那边跑了,大街上冷清极了!” 耿荣:“快了快了,昨儿祁佑哥说就差不多这时候。” “你放心,今儿我看祁佑哥和春姐的脸色都是喜气洋洋的,小宝跟志远铁定过了!” 志高面上一喜:“真的?” 耿荣打包票地点头:“你瞧着好了,再过一会儿李大哥就要买了糖回来报喜了!” 他又拍拍胸脯:“我可是连红包都备好了!” 这说得志高一阵懊悔:“出来得急,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 “没事儿,爷爷肯定准备了!” 不论今儿两个孩子能不能过了那童声试,李老爹这红包都得送出去。 过了是奖励,没过是激励。 不过结果自然是喜人的。 再小半个时辰,全家人围坐在院子中边说话边等着,志远跟小宝也睡醒吃过了早饭,几个孩子也都坐在一旁,小声地说话。连郭展鹏也从家里跑了出来,揣着满怀的红包,说是等着好消息到! 虽热闹,但每人心中都有或大或小的忐忑,直到从外边远远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人还没到,蔡氏满是喜色的喊声从院墙外传来:“过了过了!” 这大门敞开,下一刻就见到了蔡氏喜气洋洋的一张脸,嘴里不停:“都在十来名打转!小宝跟志远都过了!” 蔡氏直接从敞开的大门里跑进来,可跑到一半又立刻止住,看着坐在院子里的一堆家里人,小宝跟志远端端正正地坐在石凳上,闻言满眼惊喜地看着她,她忽的就忍不住哗啦啦地流下眼泪。 从高兴到满面的眼泪也就一会儿的功夫。 吓得后头的李志存连忙安慰道:“怎么了怎么了?你哭什么!这大好的日子!” 蔡氏又立刻止住,吸了吸鼻子,瞪他一眼:“木头!我高兴得哭了不成?!” 春归连忙起身,两人揽过来,笑道:“高兴得哭了可也不成,好日子呢,蔡姐姐只管笑!” 蔡氏忍不住,又笑了出来。等反应过来,一看边上李老爹也快老泪纵横地瞧着她,即刻转头拍了一把李志存,怪道:“你也是,这样的日子,应该一大早先接了爷爷过来才是,怎么也跟着我一道跑出去了!” 说得李志存憨笑着摸了摸脑袋:“这不是忘了吗,也急着想知道嘛!” 她这边哭完又笑笑完又哭,李老爹那儿生怕自个儿耳背没听清,又忍不住确认了一遍:“真的?!都过了!” 蔡氏忙不迭点头:“过了,爷爷,小宝十二名,志远十六名,前头还有好些比他们岁数大了一两轮的,他们俩是里边岁数最小的!” 说着,她不免看向她这儿子,正抿嘴眼睛晶亮地看向她,强压着平日里的几分稳重。 蔡氏鼻子一酸,将人抱进了怀里。 这孩子跟着她过了七八年的苦日子,每天看着她胆战心惊地数着银子过活,在外边被其他孩子笑有个泼辣的亲娘,到家也从不抱怨,她这做娘的尚有一两分不好的地方,小宝却是个最好的儿子。 小宝也轻轻环抱住她,嘴角咧了个大大的笑。 另一侧的志远也被春归揽进怀里,对着一旁撅起嘴的知平笑道:“今儿小宝跟志远最大,你这小子乖一点啊!” 眼见着知平嘴巴撅得越高了,李老爹已擦干了眼睛,哈哈地笑着:“知平也一样,也乖!” 说着就见李老爹将揣了满怀的红包全数拿了出来,一个一个地塞到了几个孩子手里, “爷爷都给准备了!等会儿就去宗祠里烧香,不光小宝志远,知平以后更要考个状元回来!咱们家孩子都有出息啊!” 老人家的心意不能推诿,蔡氏只能边擦眼睛边无奈道:“咱们都没有爷爷想得周到,什么都没准备。” 热热闹闹一阵后,蔡氏终于坐了下来,说起了榜前的景象。 就如前头说的,小宝跟志远前边后边都还有好些岁数大一些的,所以蔡氏才这么高兴,能在这岁数过了头一关,在这镇上也是少见的,总好过别人那样四五十岁还没个着落。 “你们是不知道,西边茶馆吴掌柜家的儿子,有二十来岁了吧,大早上抱着他两三岁的孩子过来看榜,一看自个儿名字在上头,高兴得抱着自家儿子直哭,这一哭,把孩子也给闹腾哭了,吴掌柜是又高兴又气恼,赶紧把孙子给抱了过去!” “还有好些岁数颇大的,有的过了有的没过,榜前哭成一片,看得我也忍不住想哭,这不就赶紧回来了。” 蔡氏摇头直叹息,转头一看,耿荣跟郭展鹏也正一人一个红包地塞进两个孩子手里。 她嗔怪道:“今儿可把他们高兴坏了,红包都收好几份的!” 耿荣也高兴,塞完红包后道:“吴掌柜他儿子十岁起考童生,十来年了,终于中了一回,可不就得高兴疯了!” “嘿嘿,不像咱们家孩子,头一回考就中了!” 蔡氏擦了擦眼角,满怀感激地看向春归跟郭如意:“多亏了知行跟祁佑,日日盯着这俩孩子,我真是上辈子修了天大的福分,遇着了你们。” 她是念恩的人,这一路走来,跟小宝两个相依为命的日子一阵一阵地闪过,其中苦涩不为人道,只这两年同春归交好,日子便过成了如今的好模样。 春归失笑道:“好了好了,蔡姐姐可别谢来谢去的了,我还想听外头的热闹呢!” 蔡氏笑笑,又赶紧继续道:“说起来,齐员外那个在外游学的儿子也回来了,刚刚见他在榜前看了许久。” “我听旁的人说,齐公子在外游学好些年,这趟回来也是打算下一下场,去考个秀才功名。” 齐员外算是老熟人了,程兴程旺那事儿处理得不错,这两人的亲爹听说已被撤了管事的位子,程兴程旺在官窑建成后进了大牢服役,齐员外也派了人将户籍更改,重新签下了家生子的契。 祁佑跟知行不是连坐的人,齐员外却为着弥补,前些日子也为着慈安堂给了一笔五十两的银子。 春归淡笑道:“听说齐公子是个博学的,院试想来不成问题。” 郭如意也点了头:“游学不易,能坚持下来的学识定然渊博。” 说到这儿郭展鹏倒是凑了上来:“姐姐,什么叫游学啊?” 这一问,引得几人齐齐看向了他,看得他直接懵了。 郭如意眉心直跳,忍不住骂道:“叫你平日里不好好念书,连个游学都不知道!” 郭展鹏被当头一骂,又委屈又无奈:“怎么了嘛!我不知道才来问你们的!” 春归笑着摇了摇头,还是跟他解释了。 “游学就是几人结伴,到邻国各地学习当地的书籍文字,再将自家的学问传授到当地,能有勇气去游学的,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你别看齐公子如今还没有秀才的名头,但这三五年下来,他的阅历涵养学识不比人家做状元的少。” “京都不是有好些从邻国慕名过来的商人百姓吗,其中也不乏有游学的才子们的功劳。” 将本土的文化传播到各地,总有对之感兴趣的人慕名而来。 简单几句,郭展鹏听得一愣一愣的,摸着脑袋忍不住念叨: “结伴去邻国?还能有这样大的作用……” 念叨着念叨着,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什么,下意识抬头问道:“那是不是同游商们差不多啊?” 春归点头道:“是啊,只不过游商一人能力有限,两者能传播的东西也不一样。” 春归只是想着同他讲解了,却不曾想过,今日这一讲解,对郭展鹏与那瓷器生意的助益有多大。 只见郭展鹏忽的瞪大了眼睛,竟是立刻站起了身,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满是惊喜,然后一溜烟跑出了门外。 留下一群大人孩子们面面相觑,满是疑惑。 第二百三十八章建商队(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这人跳脱,众人笑过一阵后也随他去了。 家里好事儿闹过一阵后,就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但自放榜日后,郭展鹏这人便时常见不着人,要么躲在家中书房里,要么跑出门外,郭如意时常见不到人。 她最明白自家弟弟,忽然之间不见踪影,肚子里定然在打着什么主意。只是官窑处总算将一干瓷器烧制足量,慈安堂渐渐修缮,私塾也有落成,家里又忽然之间忙碌了起来,就春归,已在准备上京的一干事项。 郭如意一边打探着自家弟弟的消息,一边也帮着春归一块儿准备。 瓷器一干自有专人看顾,祁佑跟知行也会做打算,她们要忙活的便是日常衣物,还有带上京的一些琐碎东西。 与周晗许久未见,自然是要备下些好吃的,但日头渐渐热起来,寻常点心不好存放,郭如意便见她到时在京都铺子里做好了给他,也免去了途中存放的问题。 两人一边收拾一边说话,郭如意不免要抱怨几句。 “展鹏这小子最近老是不见人影,别是等上京都了还不跑回来,那时只叫他一人上来。” 春归含笑地瞥她一眼:“你可别怪他,他如今才是咱们这儿压力最大的。” “瓷器生意怎么大门打开地换成大把银子,怎么担起郭家这一整个家业,这都不是小事儿。” “自古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何况他还得边守江山边开拓疆土,也是难为他了。” 瓷器不比郭家店铺里其他东西,文人书册跟画样儿扇面开个店铺就了事,不论贫苦人家还是富贵人家都买的上。 瓷器却难。 当初京都开始售卖,加上进献手艺都是打着高价品的名头,何况又是为着充盈国库去的。 这东西就必须转高价,既是高价,各处官商自然卖得起,而大批量地销路却有限。 唯一的出路就是远销别国,扩大销路。 她也认真思忖过,但凡有些头脑的都会想到这一层,圣上自然也是。 郭展鹏若也认真想过的话,此刻想必在愁如何吸引更多的邻国商贩。 在这一层下功夫,想出个周全的销售套路法子来就属实不易。 上头又有皇帝压着,双重压力下他一个半大小子心里慌张也是正常的。 “我也不是怪他不见人影,只是这小子做事儿没个名目,昨儿我回去问了我娘,才知道这小子这些日子竟跑去了几个老太爷家里。” 不等春归问,郭如意就忍不住道:“我太爷爷早没了,他跑去一个个问当年太爷爷做游商起家的情形,问得几个老太爷都快伤了心神,岁数一大把了,说个话都费劲儿,一日说上十来句就累得慌,他也不嫌麻烦,一天听个十来句,如此十好几日,竟将太爷爷起家的时候拼拼凑凑给凑出来了。” “还不止,前些日子还上门去拜访了齐员外家那位游学的公子,时不时缠着人家问东问西的,我娘觉着不好意思,让我爹备了好一份礼送过去了。” 春归听得更疑惑了:“这又是问游商,又是问游学的,他是打算做什么?” 郭如意摇头:“问了他他也不说,只说等他琢磨好了就回来,到时再同我们明说。” 春归沉默了一会儿:“既是如此,他自个儿也有了章程,咱们等着便是。” “你也不必着急,展鹏如今厉害着呢。” 一朝开窍,从前家风日益熏陶的好处便显现了出来,他身上有天生的商人气性。 郭如意说过就算,也是同春归交个底儿,说个话的意思。 只春归听完心头有些不明的触动。 游商,游学,其中怕是给了郭展鹏什么启发,她隐隐觉着,同那瓷器生意有些关联。 ........ 而不论有没有关系,郭展鹏到底又是消失了好些日子。 等到虞县慈安堂到了竣工的日子,几处官窑交足了两批瓷瓶瓷碗,交由官府储放,再投入了下一批的烧制,私塾那边也召集了一批举子秀才读透了画册。 一群人预备着上京都时,郭展鹏才姗姗来迟地露了面。 窜进门趴在饭桌上使劲儿地喊饿,喊得知平都听得烦,伸手给他塞了个包子。 郭展鹏也不生气,咬住包子还不忘笑。 大人们还没起,几个孩子围坐在一起吃饭,吃完饭忙着上私塾,知平还是原来的夫子,小宝跟志远换了身份后也换了个夫子,吃完了就要走了,哪知道会闯进来好久未见的郭展鹏。 知平叼着个饺子问他:“你捡到钱啦?” 郭展鹏嘿嘿一笑:“没捡到钱,不过也差不多了。” “你们呢,春姐再过几日就要走了,就舍得?” 知平看了一眼他不怀好意的笑:“嫂子说了,最迟不过一个月,很快的。” “就是,你别逗我们,春归姑姑忙完就回来,你还不一定回不回来呢!”小宝也忍不住开口。 “嘿!臭小子,怎么说话呢,哥哥怎么就回不来了!” “你是去做瓷器生意的,瓷器送上去后不就得留下准备卖了吗。” 郭展鹏一乐:“你们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见几个小鬼一脸骄傲,郭展鹏哼了一声:“你们就说对了一半儿,是去做瓷器生意,可我不一定要留在京都。” “不说这批瓷器不过送上去给京都里的人开眼,待重新架上去售卖还得等官窑推行,烧制足量了才行,就说我这一趟上去本就是给朝堂上的人出个卖瓷器换银子的章程,懂吗。” 小宝一针见血:“那等官窑推行到全国各地,烧制足量后呢,你要是卖不出去,不得一直留在京都了吗!” “谁说我卖不出去了?你们当我这几天见不着人是在干嘛?!我可是在想法子呢!我这法子想得那叫一个周到,而且压根不用我四处去叫卖,等我这法子一实施,就等着别国商贩自个儿巴巴地上我这儿购买咯!” 他咬着包子说得含含糊糊,几个孩子听一阵不听一阵的,更别说小宝跟志远压根不感兴趣,只知平倒是有些兴致,叼着碗仔细辨认他说的话。 “那你要怎么让他们主动过来买?他们又不知道瓷器有多漂亮。” “问得好!” 郭展鹏一听到这句,猛地拍了下桌子,当即朝知平竖起了大拇指! “知平厉害!就是这样!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一声夸赞把知平哄得脸上一红,颇有些不好意思了。 郭展鹏挪了挪凳子,直接坐到知平边上,对这个半大孩子忽的起了嘚瑟的心思。 这一月多来他前前后后跑了许多地方,基本上把周边几个县的地主老爷拜访了个遍。托了祁佑跟知行的福,那些老爷子当家的见了他一个小子也不看轻,有问必答的,让他这心中本就破土而出的念头越来越清晰,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竟也形成了一条依旧例创新的商法来。 只是事儿还未周全,他只能藏在心里自个儿消化,等着叫.春归跟如意一块儿商量。 今儿这么匆匆地过来,被几个孩子一激,他就有些忍不住了。 只是才要开口,小宝就提了醒:“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得走了。” 眼前这一大一小正是兴致高涨的时候,可上私塾也不能迟到。郭展鹏叹了气,摆摆手:“走吧走吧,等以后哥哥做成了你们就知道了。” 半大孩子,就是有兴趣他也不好说什么,正是读书的年纪,可别乱了心思。 到今日他也多少明白,这念书确实有用,不论考不考科举,识字明礼开阔眼界也是常人应有的。 几个孩子放下碗筷,拍拍裤腿,各自整了整衣领裤脚,再同一边忙活的裘管事道了别,再出了家门。 留下郭展鹏一个人在饭桌前继续吃着,边吃边乐,两个丫鬟起来了,见他这模样也不好打扰,裘管事也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进了前边铺子,预备开铺。 郭展鹏就这么吃到了家里人一个一个地起来。 春归跟祁佑其实早就起了,只是如今离一早预备进京的日子越来越近,便时常回顾一二,是否还有哪里不妥当。 定下的日子是等慈安堂建成,一干老人家全部安置妥当,二十来个后,私塾暂且不管,新一期招生也要等夏季过了再安排。瓷器是前些日子就挑拣好了两批,也早做好了准备,两人一一对照,发现眼下也确实没什么事儿好忙活的,不论公私,都稳稳当当的。 “展鹏这些日子四处跑,如意前日就回去了一趟,送来了看管押送瓷器的人手名单,到时就同官差们一道等安排。这趟上京除了给周家的一干好礼,我跟如意额外多备了些新扇面,京中贤臣多的是,若有应酬,咱们不好送银子落个被御史多嘴的名声,其它东西又显寒酸,不如就送些新扇子,都是结实挺秀的竹骨制成,扇面也是市面上没有的,拿出去也能撑一撑场面。” 祁佑拿过外衣给她披上,边听她一道一道地说来。 春归见他没什么反应,挑眉道:“用的可是你的私库。” “我的私账在阿荣阿仁那儿呢,暂时挪用不得。” 祁佑闻言终于瞥了她一眼,难得戏谑道:“早知如此,那日我该给春姐多备一份不在账中的聘礼,可也不知春姐那时会不会收。” 这一句听得春归差点笑出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记性好!” 他这取笑的是当日她不愿收多多的聘礼,你的我的分得又太清楚。 祁佑却是直接笑了出来:“成亲大事,我怎好忘?” 春归不理他,对着铜镜梳了梳头发。 “得去催一催展鹏,再不露面,等慈安堂那石碑立起来,咱们就得走了,就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过来。” “哎!那石碑可建成了?” 祁佑坐到她身边:“早刻完了,等将老人家全数安置进去,当日便立到附近,也就这几日了。” 春归忍不住笑道:“那我可得见见这帮老爷子的脸色了,日后怕是要叫你跟知行青天大老爷了!”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后再起身出门,到了正堂处,就见念叨了好几日的郭展鹏,正拉着耿荣说得热火朝天,不时拿起茶碗喝上几口,再继续张口。 第二百三十九章建商队(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耿荣也没被这热情给吓退,竟听得津津有味,两人一抬眼看到春归出来,面上可眼见地更加激动。 春归疑惑地看了眼边上的祁佑,再转头问道:“这些日子你做什么了,你姐姐说你跑这跑那儿的,忙个不停,我们还以为你这是不打算一块儿上京了。” 郭展鹏却不解释这个,直接笑咧了一张嘴。 “春姐,你快等着,等我姐姐来了我有大事儿要说!” “等多久?你祁佑哥和姐夫可是要去县衙点卯的。” 郭展鹏闻言便撇了撇嘴:“你别当我这几日不在家就不知道啊,你们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等慈安堂通完了风,安置了一干老人就得上京都去了,县衙里点个卯罢了,又不要紧。” 春归一乐:“敢情你在外边也知晓家里的状况?” “那可不!” 春归忍不住笑了笑:“那成吧,阿荣让丫头去叫一声,就说今儿在这儿吃早饭。”又特意看了一眼郭展鹏:“就说郭少爷有大事儿要宣布。” 看这小子嘚瑟的模样,想也知事关瓷器,该是真叫他想出了一个什么法子。 等知行夫妇俩到后,厨房里重新上了些早点,坐下就能吃。 郭如意看了眼自家这乐颠颠的傻弟弟,还是忍不住点了点他脑袋:“你说你,这快俩月的功夫做了些什么事儿啊?几个太爷爷这么大岁数了,你还上门去叨扰,还有那些地主老爷们,你前脚走,后脚爹娘就上门送礼赔罪。都过年长了一岁了,还不知情礼,做事儿如此不周全!” “唉唉唉!可别戳我脑袋,再把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法子给戳没了!我那是有要紧事儿呢!”郭展鹏连忙退到另一把凳子上,满眼幽怨地看着她。 “成了,甭管你想了什么好法子,明日给我空出一日,旁人有爹娘给你兜底,太爷爷那儿你就自个儿上门去赔罪!” “好好好!明日就去明日就去!” 郭展鹏唉声叹气:“唉,那能听我说了么?” 郭如意坐下舀了一口粥:“说吧。” 他这才又恢复了原样,大喘气儿似的环视过一桌人,得意洋洋道:“我!” “想出该怎么用瓷器快些充盈国库了!” 郭如意抬眼:“什么法子?” 郭展鹏嘿嘿一笑:“充盈国库,那自然就是卖这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手绘瓷器!我要做的便是将这瓷器大把大把地卖出去!” 郭如意嫌弃道:“你听听,用的什么词儿!叫你平日里不好好念书。” 郭展鹏此刻却不在意这些,继续道。 “之前春姐也说了,开再多的铺子卖这瓷器,开在一处,也只能挣那一处的富人贵人的银子,到底有限,银钱流通也就在本国之内,不过是从百姓的钱袋子里落尽国库里。” “而手绘瓷器最终目的是为了充盈国库,这薅羊毛的行当自然可在自家薅,可最好的法子,还是要运出去薅别家的羊毛,从别处换来银钱。圣上要的是增量后用之于民,而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一通分析便是将之前春归的提醒理解通透了。 郭如意不知什么时候收敛了面上的情绪:“那归根结底就是要把瓷器卖到别处去。” 郭展鹏点头:“当然,咱们那邻国可是有金山矿山,以粗犷闻名的,京都有这么多邻国游商每日晃荡来晃荡去,就为了运些新鲜玩意儿回去,既然如此,这冤大头他们不做也过不去!” 卖给邻国游商,这也是春归一开始点出的思路。 经他前后思忖,今日一听,这条路确实是最好的。 只春归听到这儿抛出最要紧的问题:“你说得对,那么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怎么大批量地去邻国售卖呢?你一不能在邻国开窑洞就地售卖,二瓷器是易碎品,大批量运出去,路上的风险又极大,只等着邻国游商三五成群地来买,又不够量。” “若说宣传效益,那些游商回国后自然会有传颂,只是这一来一回,耗费时间,也不知下一趟会吸引多少游商,圣上那边可不等人。” 春归看得极为透彻,一下便将这瓷器销售最明显的几处问题点了出来。 快速拿瓷器换钱,最要紧的一项就是叫邻国都清楚他们这儿有这一道手绘瓷器,且这道手绘瓷器能勾住他们的心神,而后如何跋山涉水稳稳当当地运过去。 春归曾想过,这售卖瓷器要么就是在原地吸引旁人来买,要么就是主动跑到别处去卖。 可圣上充盈国库刻不容缓,而前者见效太过缓慢,后者又要担下运输的风险。 所以直至今日她还没想到稳妥的法子。 就在众人都意识到这一点时,郭展鹏却是狡黠一笑。 “我想出来的法子,既能解决见效慢的弊端,又能不担运输的风险。” 几人当即抬头。 春归笑道:“别卖关子了,你早些说出来,咱们也好一道琢磨。” 郭展鹏满脸的笑意,在众人探寻的目光中缓缓吐出三个字: “建,商,队。” ....... 一桌人当即愣住。 “建商队?” 郭展鹏这回不等他们问,自顾自侃侃而谈。 “商队,顾名思义就是将商贩召集成队,咱们乡里的富户商户但凡家中有成的,年轻时候都曾做过游商,独自去往各地来回倒卖发家,也有三五成群,请了护卫一同前往的,这些都被统称为游商。” 他话头一转:“那我若是编一支来回倒卖的队伍,再请了护卫镖局,专门去往各地探寻生意经呢,这不该被称为商队吗?” 他不去看在座人大多讶异的脸色,继续细说: “那日听蔡姐说起齐员外家那位游学的公子后,春姐你又跟我解释了什么叫做游学。” “我寻思着游学跟游商不都差不多,一个是互相传授学识,一个是倒卖两地未曾见过的好货。” 郭展鹏眼里得意:“既然都差不多,那我不如将这两样给结合起来!” “编一支商队,专门用以将咱们的手绘瓷器运到邻国各地大肆宣传,带去的瓷器不做倒卖,只作宣传,就叫那些没见过瓷器的人开眼!引了他们的兴趣,主动上京都才罢,到时京都的铺子唯一用处就是等人来买,不必费心费力去宣传,更不用等那些邻国商人闻风而来后担上运输的风险,他们自会小心翼翼如奉至宝地护着,派去的商队宣传做得越到位,京都里的商铺就越轻松。” 现下最要紧的,就是尽快组建一支商队,带着瓷器最快去往邻国各地,叫天下人都知晓他们陈国出了这一样精致玩意儿!商户之间那点凭货自居,抬价吹捧的招数自然不必点到明面上。 到时他们只需高坐正堂收利润就好。 这便是他这一月来琢磨出来的法子,问太爷,访商户,连着一个月不停地思虑,将这一条链给串了起来。 …… 郭展鹏说完,立刻洋洋得意地等着众人来夸,可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人反应,扫了一圈,只见这帮人无一不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顿时一个激灵:“怎……怎么了?我这法子不好吗……” 就在他有些慌张时,却见一帮人都露出了笑。 郭如意满怀欣慰地看着他。 若说几月前开了那处铺子算作一桩历练,那这一次就是她这弟弟实实在在的蜕变。 能为了乍然听闻游学二字冒出的模糊念头连着一个月忙碌,上上下下不惧疲累地奔波,又将这法子思虑得如此周全,丝毫未求助他人。 不生一点依赖心,全心全意地做事,褪去了往日的游荡惫懒,称得上脱胎换骨。 只是陷在其中的他自己还没察觉。 春归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手里的勺子,认真听他细说,又不知什么时候嘴脸露出了笑意。 到此刻,由衷地替这小子生出了骄傲之心。 “好。”春归笑道:“非常好。”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做生意有被动与主动,最好的法子就是叫客人主动上门,而不是他们被动地去兜售,承担下一干风险,将全数寄托放在客人的光顾上。 郭展鹏口中的商队是这个朝代从未有过的模式,可却是最安全稳妥的模式。 用一支商队,将瓷器宣传出去,免去了四处兜售颠簸不说,更不用提一支商队往后能拓宽成什么模样。 岂止是瓷器,游学尚能做文化交流,商队能带出去的又哪会只有一个小小的瓷器! 往来交流的模式一打开,留给这个时代的是无限开阔的人文与眼界。 就是知行与祁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明显陷入了沉思。 旁的几个却是不加吝啬地夸赞起了郭展鹏。 这一个月,实实在在地值得。 郭展鹏褪去慌意,替换上的是掩不住的笑意,最后又有些羞赧道: “那……那还是要托姐夫要么祁佑哥帮我转成文字,我这肚子里没墨水,措辞不当,待会儿胡乱地写了,要是给圣上瞧了,或许得挨罚。” 才正经地夸过,这一句又引得众人笑了起来。 …… 这日后,知行正正经经地写下一道折子,连同他与祁佑的述职汇报放在了一起。 郭展鹏正式投入组建商队的忙碌之中,无需旁人看顾,他自己便能周旋。 随着上京的日子渐近,虞县那慈安堂终于正式落成,晾过屋子后,于入夏一个好日子,一早便统计好自愿进慈安堂养老的一共七十六名老人家齐齐搬迁。 两挂鞭炮响起,慈安堂大门缓缓打开。 第二百四十章石碑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慈安堂选了一个极幽静的地方,背靠群山,离几处乡里最近,考虑到方便搬迁,也是适合老人家居住。开工时风风火火的,常有路过的乡民随时过来瞧上一眼,可以说这地方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立起来的,只看得到外边一排长长的院墙,有富人家两进两出的宅子这般大,外头两座石狮子镇着,院门修得古朴未显华丽,上头匾额是知行亲手所题“慈安堂”三个大字,只还没见过里边如何。 乡里的大工程,又是天底下头一桩,鞭炮挂起之日早早地就围满了人。 不论是有没有空的,都前前后后地赶了过来,看着两县一部分官差已经开出一条路,附近乡里要住进慈安堂的老人家大都大开着门口,门口又围着一些乡邻,个个面上一派喜色。 老人家不方便动手,到时若只靠着这些官差大有忙不过来的架势。 众人一合计,索性一道帮起了忙,也加入了收拾的行列里。 更别说那些后来的地主老爷们,早就得了消息,带着一众家丁管事从家里匆匆赶来。 这下人可就多了。 这些家丁早就在家被狠狠敲打过,通通摆出了一副好面孔,就是有几个仗着主家在外没个好脸色的,此刻也尽是一派亲近的模样,一口一个大娘大爷地喊着。 待祁佑一家子坐着马车到时,周边路上堆着整整齐齐的行李,老人家边上都有人或是搀扶或是一道说笑。从两县里赶过来看热闹的乡民把周围围得水泄不通,可官差们开出来的这一条道却是开阔的,等有人大喊了一声“县令大人来了!”后,慈安堂前围堵的人群便让出一条路来。 称得上秩序井然。 “这清早,还以为咱们来得够早了,没成想乡亲们更早。” 两夫妻带着几个孩子坐在一驾马车上,拉开帘子四处看了看。 到此时,知行才大松一口气:“春种已过,乡亲们难得有空闲,又是这样大的事儿,他们也不愿错过。” 春归揽过知敏,又看看几个眼里泛着新奇的孩子,嘴角微微勾着。 这些孩子也是好不容易放个月假,本想好好休息一阵,春归却觉得今儿是个难得的时候。言传不如身教,这群小子里小宝跟志远大有走仕途的架势,待那时他们这帮大人总不能时时在旁指导,不如趁还小的时候,耳濡目染,亲身地参与到祁佑跟知行的政绩中来。 这是极为难得的机会,同蔡氏一说,她便反应过来。 哪怕日后不做官,也希望正直与善良能刻在这些孩子的骨子里。 人群刚开始还闹哄哄的,待两驾马车行到岔路口,已经寥寥无声,个个争着看向马车。 “诶!怎么有两驾马车?除了大人还有谁过来啊?” 路两边的人看到后边还跟着一驾马车,不由得问道。 “不知道啊,且看着吧!” 慈安堂前,随着两驾马车一前一后停下,头一辆车上下来了祁佑知行众人,一众乡民连忙笑着喊道,同春归也打起了招呼。 都是乡里乡亲,多是见过的面孔,春归跟如意也觉着分外亲近。 只叫众人疑惑的是,后一驾马车却又慢悠悠地行到慈安堂右侧墙根边上,只下来了赶车的一个官差,里头却是没个人影。 不等众人开口询问,两个闻讯赶来的官差朝知行跟祁佑说了前头的情状,一干乡邻与富户们叫来的家丁管事已经早早地准备帮忙,如此也省了官差们的力气。祁佑点了点头,叫过那赶车的官差,嘱咐一阵后,一人沿着大路跑了几步,朝岔路口站立的一干官差打了个手势。 手势一落,就见几个乡里的预备帮忙的乡亲与家丁管事们立刻动起了手,将边上老人家的行李抬起朝慈安堂走来,另有两个妇人搀扶着老人家跟在后头。 剩下两个官差却是转头走向另一驾马车,掀开帘子跳了上去,不知在里边抬什么东西。 剩下来围观的百姓们纷纷看过去,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两人从车上抬下来一块半丈高的石碑,吭哧吭哧地运到了边上,靠在了墙根上。 “这是什么东西?” “嚯!好大一块石头,难不成是镇宅的?” “镇什么宅?这地方好风水,又有这两座石狮子立着,哪里要一块石头来镇宅子了。” 可任他们怎么琢磨,也没见两个大人说出这块石碑的用处。 此刻大人们正瞧着前边陆陆续续过来的扛着行李的乡民们,个个手拎肩挑,时不时望望跟在后头的老人家。 “来了来了!” “哎哟,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咱们这县里竟有这么多孤寡老人家。” “哪里是不知道,除了两个大人还有谁在意啊,咱们这些乡里乡亲的,自己的小家都顾不上了,哪有闲心去照料旁的长辈。” “细细想想,咱们都有老的时候,谁能知晓临老能出个什么三灾五难的,可如今我却是不怕的,有两个大人在,咱们两县好日子长久着呢!” “你们瞧瞧,那帮富户如今这殷勤的好面孔,又接地气儿又好说话的,这宅子还有他们一份功劳,可放从前,有见他们这般模样吗?要我说啊,还是咱们大人会打算。” 乡里人眼睛都擦得雪亮,心里真正惦记着的还是祁佑跟知行两人。 几个孩子贴在春归几人身侧,不时听着众人细碎的交谈声,若有所思地对望一眼。 前边人快到时,看顾着石碑的两个官差便小跑到慈安堂前,将大门敞开,里边立刻出来了一个妇人,朝众人笑着,拿起门后边的扫把,将大门口扫得一干二净。 “这不是石头媳妇儿嘛!” 人群里早有人认出了她。 “石头没了后,这闺女带着孩子供养公婆,是个性子和软的,前儿是听她婆婆说起过,没想到还真来了!” 慈安堂里不时传出些许声响,想来一早就有人进去候着了,简单瞧上一眼都能看到里边干净整洁的模样。 见众人都跃跃欲试地想进里边看一眼,祁佑朝人群拱了拱手,温声道:“乡亲们稍等,等老人家安置完毕后再请乡亲们到里面一看。” “诶!好好,咱们不添乱,不添乱。” 众人纷纷应道。 如此等到一众乡民浩浩荡荡地一路扛着行李过来,众人也早早地避开,显得整条路又宽阔了些。 跟在一旁的二十来个富户平日里出入都是马车不离身,如今却实实在在跟着走了这一长段的路,身边的管事家丁全数派出去,个个身上大包小包。 走到后虽显疲累,可一看到知行跟祁佑两个,又立刻来了精神,拱着手朝两人行礼。 今日这阵仗,知行也不吝夸赞:“还是老爷子们想得周全,多亏了你们带来的人手,不然光靠着咱们也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了。” “哪里哪里,全靠两个大人运筹帷幄!” 知行跟祁佑都没空使这来回周旋的劲头,如此便也不回话了。 两人直接跨进了大门,先将这七十六名老人家引了进来。 二进二出的宅院,里边的构造却同寻常人家住的院子不同,而是跟京都里慈幼堂差不多。 抛开前头遮蔽的长廊,共有矮房四列,一列足十间,每间可住两人,两列之间以树木空院隔开,前边引着上了年纪行动不便的老爷子住下,后边都是岁数颇大的婆婆。 早先放出消息,早有平日里交情颇深的老人家约着一块儿住着,这会儿就方便多了,放下行李便可入住。 房间里干净整洁,大窗一开照得透亮。 床铺都是又大又宽,上头铺了一层软乎的褥子。 小桌,板凳,躺椅,样样齐全。 最中间的空院子足足占了四分之一,院子里一圈四季金桂环绕,整座宅子溢满了扑鼻的香气,里边整套的石桌石凳布满,各处可见菜地草皮。院子一侧是四间厨房和留给帮工们落脚的房间。 招进来的二十来位妇人都是几处乡里的熟面孔,正从前后四列屋子里出来,个个手里拿着抹布扫把,显然是刚清扫完毕。 瞧见了这满院子的人也不陌生,欢欢喜喜地喊着大爷大娘。 再细细闻着,已经有香味儿从几间厨房里传出来。 前头的妇人解释道:“厨房里正做点心呢,怕这大早上的大爷大娘们没吃多上,待会儿垫垫肚子。” 这样清爽的屋子,贴心又妥当的安置,周围又都是相熟的乡里乡亲。 早有忍不住的老人家眼角湿润,用袖口掩着面哭了起来。 眼尖的妇人连忙迎上去安慰道:“大娘可别哭,大好的日子,以后啊有咱们陪着你们呢!” “唉!唉!大娘不哭!” 正是热闹之际,厨房里又趁势将做好的糕点端了出来。 这都是郭家铺子里退下来的老手,做出来的点心哪能不好吃。 老人家们被扶着坐到石凳上,乘着树底下的阴凉,大早上一口香香软软的糕点落肚,再没有比今日更舒畅的。 后头跟进来的乡亲们一瞧这副景象,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羡慕。 “等咱们老了不知能不能住进这里啊!” 身旁有人笑骂道:“你底下三个儿子呢,住这儿做什么!” 只是笑骂完,这人心里也生出了一丝羡慕。 到老了能结伴住上这么一个地儿哪有不好的。 点心还是多的,妇人们此刻就帮起手来,端着盘子叫乡亲们也尝了尝。 一时之间这满院的热闹引得人都不想出门了。 祁佑跟知行一合计,叫了人将门口的石碑抬了进来。 待到众人跟前一放,场面才稍稍平静了些。 二十几号富户们正露着笑同乡亲们打招呼,一见这石碑,也不知怎的,心头忽的一顿。 待到那石碑刻了字的一面显露在众人眼前,众人的笑声,说话声才彻底消了。 再看跟前那二十几号富户,个个睁大了眼,好似做梦似的,愣愣地看着上头自个儿的名字。 有的揉了揉眼睛,有的干脆掐了一把胳膊,等确认无误后,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颤着声儿:“大……大人……这是……” 第二百四十一章进京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石碑足有半丈高,上头刻着共二十四个名字,最底下一行小字镌刻: “慈安堂受县中善商捐赠,于永定十五年春夏修缮,感念善商慈心,立碑以纪念。” 短短一行字,加上这名字,叫眼前看了个仔细的富户们齐齐顿在原地。 石碑! 两月前拿出那五十两银子时确实是存了些许心思,但这两月里,看着这慈安堂一点一点落成,看到两县老人家因这小小的一笔银钱老有所养,县风一改从前的丧气与颓靡,在两个县大人的治理下一点点开阔向上,他们心中不是不动容的。 到了今日,虽心中仍有一丝期待,得失心却也淡了许多。 眼下这一方石碑就摆在眼前,除了涌上心头的狂喜,更是对知行跟祁佑存了更浓厚的敬重。看着雕刻精细的石碑,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完工的,想来当日慈安堂开建时就一同准备下了。两个大人的考量从来都十分周全。 一些心里怀着像洪老爷子那样受圣上嘉奖的富户此刻心里也没了计较。 被圣上嘉奖是荣耀,可又有多少人能被刻在石碑上供人敬仰的! 石碑不倒,他们的名字就会被来往所有人看见,这后辈荣耀不比被圣上夸赞少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这二十来个富户看向知行跟祁佑的目光更是感激。 本以为此刻就是最欢喜的时候,却没想到下一刻知行便笑眯眯地开了口: “两月前已递交了折子,圣上应允下才备了这石碑,上所善商的慈心善举咱们县里都记下了。” 站在最前的一个管事当即忍不住惊呼:“圣上也知道?” 换成平日里,管事多嘴早被拉了下去,可此刻在旁的员外老爷竟也顾不上指责管事多嘴了,又是惊异又是张嘴,瞪圆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 边上围着的乡民们倒是一阵一阵地惊叹。 “咱们这么小的两座县,竟比那繁华的地儿还要惹眼,圣上这下是要记到心里了。” “谁说不是呢,光是那窑洞,咱们这儿就是独一份。” “慈安堂更是独一份儿!官窑其他地方都有,慈安堂你去瞧瞧,除了咱们这儿哪里有了?” 说到兴处,这帮人压根不小声儿,语气里一派骄傲,陆陆续续传到这帮富户耳朵里更是一个激灵。 知行也不吊着他们,只笑道:“老爷子们替乡里做的贡献咱们都放在心上,该表的该赏的自然不会落下,只如今乡亲们也都知道,我也不羞于开口,官府里确实也无甚存银,老爷子们这一援手是切切实实帮了好一把,既如此,我也不能薄待,一早就上折子表明,石碑也是当时开始准备。” 一番话说得分外恳切,听到众人耳朵里就更叫他们感怀。 富户们眼眶微红地看着两人,就差将心窝子掏出来再表一表衷心。 “大人啊,咱们.......咱们这也没做多少.......” 若说前一刻还有一丝一毫的得失心,这会儿就通通散了个干净,甚至有生了羞愧之心的。 他们当初主动付这银钱是存了什么心思他们自个儿心知肚明,论两个大人的聪慧,也未必不清楚,可饶是如此,却还是当日就上表折子替他们讨来了这份荣誉。 何况他们也就拿出了区区五十两,五十两银子换来圣上的记名,石碑上的纪念,乡亲们的感恩,这已是他们这辈子做得最划算,也最亏心的买卖! 当即就有老爷子反应过来,擦了擦眼睛道:“大人,当着乡亲们的面儿,我老头子放下这句话,若是乡里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大人尽管提,我这辈子缺什么都不缺银子,临老临老,能回报乡里一二就是万幸了!” 有了头一个开口,剩下的就都接二连三地跟着张了口。 一时之间,院子里分外热闹。 知行跟祁佑像是早就知道了这场景,面上并未有多讶异,只淡淡地笑着。 待众人表完态,知行才又道:“松虞两县能有各位老爷子如此善心仁德,何愁无繁荣之相!” 一句话又将众人的情绪挑高。 这石碑最终立在了慈安堂正大门附近,来往人随意一眼便能瞧见。但凡路过的都免不了说起这石碑的由来,而上头赫然有名的老爷子们时常可在这慈安堂里见到,有时来送些米面,有时来同这里的老人家说说话,闻着里边的桂香,吃着软糯的点心,久而久之,甚至也萌生了在这儿过一过晚年的念头。 这些都是后话。 慈安堂后,知行跟祁佑的一干政事都以圆满结尾,官窑里的一干瓷器被垫了软布干草,再木箱装置后通通运到了马车里,存放多日后,终于也迎来了奔波之日。 几道折子先行,借由官道专人一层一层递交到京都,而祁佑与知行也后一脚预备着上京。 因有前一月的铺垫,几个孩子多少都能接受,前头铺子又正式交由了耿荣柳仁,几处乡里不论是番薯还是各式蔬菜瓜果两人都有成算,又有志高陈氏兄弟帮手,家中也有蔡氏夫妇俩管着,春归跟郭如意毫无后顾之忧。 郭展鹏依着盘算,将建商队的想法在纸上写了又画,又将郭家门下一干用得上的人都列了出来,春归提醒下又空出些许重要位置,留着圣上安插人手的余地。 自齐州至京都一共五日多的车程因怕颠着瓷器硬生生拉长到了八日。 八日里只郭展鹏一人陷入忙碌之中,两对夫妻再无平日里的繁忙疲累,一路上就当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闲暇之时,郭如意同春归提及去年上京时她与知行挑明心绪时的情形,也是在这路上,一牵手一对望便互相知了对方的心意,说到兴处,马车内都是笑声。 此时只郭展鹏一人无奈地瞥他们一眼,继续盘算手头的事项。 如此慢慢悠悠地一路上京,殊不知京都里早早得了信儿的周晗已经等不及,每日里都要派人到官道上候着。 两道述职折子外加一道建商队的折子早已送到了圣上手里,虽早前知晓圣上对知行祁佑的几分看重,但人还没到,没经一场朝堂的考校,他心里总是不放心。 每日里上早朝也是心不在焉的,下了朝,得了空,有时也自个儿跑去官道上候一会儿,周父见他这模样也实在无奈。 谁能知之前那短短半年功夫,竟真叫他得了至亲般的好友,也就随他去了。 这一日又是候了半会儿的功夫,终于得了个快马而来的消息。 骑着马来的小子正是个体力旺盛的官差,虽赶了好几日,见了周晗却立刻露了个笑。 “周公子!我家大人怕您等急了,要我先赶过来,给您带个话,再过个三日他们就到了!再特意同你说一说,家里两个夫人也一块儿来了,您就不必收拾房间,到时咱们就住到夫人娘家宅院里,早前已经通知了,现下应该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这官差把话一连串地倒出来,听得周晗一愣一愣的,等回味过来,他当即大喜:“春姐也来了?!” “知平他们呢,几个孩子来了吗?” 官差摇头:“这倒没,只因家里两个考中了童生,夫人叫他们不可松懈呢!” 听到这儿,周晗一下遗憾的面色又高兴起来:“考中了?定是小宝跟志远吧!知平这小子成日里就知道玩闹,心思还不定呢!” 官差连连点头:“就是小宝跟志远。” 得了几桩消息,周晗也高兴了,拍了拍他的肩:“成了,去我家喝杯茶休息休息,他们没到就先在我那儿住着!” 说着哥俩好的搭着走了。 路上又问了好些在县里的事儿,官差知道这位大人同自家大人的情谊,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这半年里历练郭展鹏,开新铺子,耿荣当家的事儿,凡是知道点的都同周晗说了。 一路上周晗旁若无人地听他说起慈安堂如今的热闹模样,直直感叹。 两人一个说得起劲,一个听得认真,都没发现大街之上一处茶馆里一双略显阴沉的眼睛。 这茶馆从前生意也好,只自打郭家点心铺子里上了些新花样儿后生意便不大好了。 这双眼睛收回盯视后,低头看向了手里这碗依样画葫芦的牛奶,却消除不下丝毫腥膻,喝得他一肚子火气。 “什么东西!一股子恶心味儿,还敢端上来!” 说着一把将杯子扫在了地上。 可一旁等着伺候的小二也不敢作声,瑟瑟发抖,径直跪了下去。 “王爷饶命!这......这牛奶天生一股腥膻,咱们也没法子啊........只有......只有对面郭家铺子里的牛奶才没这味道.......” 小二胆颤地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这尊大佛,又迅速垂下脑袋。 这尊佛爷怎么偏生来了他们茶馆,还指名要这奶茶,可送来了又嫌难喝。 可若是能好喝,还有对面铺子什么事儿啊! 他再抬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王爷可不就是被送进国子监从头念书的祁王吗! 正是国子监短假之时,才将这位爷给放了出来。前半年可是圣上亲自下旨将人给押进去的,又托了尤老太傅亲自教养。 一旁的小厮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这王爷才瞥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下去吧。” 小二如临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剩下厢房里主仆二人,还直勾勾地盯着那远去的两人。 第二百四十二章祁王使绊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待人走远后,小厮立刻道:“王爷,这周家的在官道上等了好些日子了,每日雷打不动地等上一会儿,小的又听闻那两个穷酸掌管的县里几处官窑已经出了头一批货,也差不多是时候送上来了,我看这周晗定是得了消息在等那两人呢!” 祁王哼了一声:“用你说?” “这些日子朝里上下张口闭口瓷器,国库,我能不知道?!” “谁能想到这两人当初竟如此硬气地将瓷器上报给了皇兄?打着充盈国库的名头,也不愿同本王做这桩生意,这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我呢!” 小厮立刻应道:“这种穷酸鬼,假清高,心里指不定多下作呢!” “瓷器,文人店,还有这点心。”祁王直接碾碎手里的小二从对门乔装买回来的糕点,冷声道:“这是想一家独大啊!” 看着对面门庭若市,对比这茶馆冷冷清清,祁王强忍住心里这口憋屈:“敢情这京都离了他们还做不了好生意了!” 自打那两人平步青云后,他被送进国子监跟一帮黄毛小儿从头学起不说,就连踏进郭家铺子都要被人捅到圣上眼前,免不了一顿痛骂。 这是将他当贼人似的防范呢! 怪谁?还不得怪那两个穷酸鬼! 小厮不敢应这一句,眼珠子一转,道:“周家那小子跟那两个交好,连着三五日在官道上眼巴巴地立着,当谁瞧不出这是在等人呢!” “王爷,瞧着情形,那两个或许就快到京都了。” 祁王斜了他一眼:“本王还不知道吗!小半年了,就是个孩子也生出来了,瓷窑再不产点东西你当皇兄不会把他俩官职给掀了?!” 小厮估摸着主子的心情,想了想,试探道:“.......若是叫他俩真做成了这桩差事,怕是日后就得平步青云了......” 果然祁王一下就沉了脸色。 他就再是个棒槌,朝里国子监里耳濡目染好些年也该知道皇帝如今最愁什么。一场大旱掏了半空的国库,不然也不会放着亲弟弟不管顾,硬是把他送进国子监也不挡了两个平头百姓的路。就是他那个圣上最是属意太子之位的侄子,平日里也同他关系亲近,在他被送进国子监后也时常来劝说,叫他放下心里那点成算,别扰了国之栋梁。 一个两个都如此看重,他才憋屈了这许久。 却没想到好容易趁了月假出来,又碰见了周家这小子,一肚子火气又噌噌噌地冒了上来,经身边这亲信一说,心中更是不平。 他是知道那手绘瓷器的好处的,充盈国库那就是走个章程罢了,定然能成功,可这要真叫他俩做成了,这一批瓷器送到,同邻国的买卖落成,这两小子的前程可就板上钉钉了。 待那时,试问他自个儿心里过不过得去这坎?那定然是过不去的。 想到此处他咬着牙道:“本王有什么法子,都在路上了,眼看论功行赏就在眼前,本王这么一个失宠王爷除了干看着还能做什么?” 小厮连忙劝慰:“王爷您可别妄自菲薄,圣上向来待你亲厚,说句大不敬的,就是有些皇子都比不过,您怎么会失宠呢。您瞧着今儿咱们一路过来,这帮百姓见了您也不跟往常一样敬着畏着?” 这么一说,又说到了祁王的心坎上,他不由得嗤笑一声:“皇兄待我本就如此,这帮人也算有眼色。” 小厮连连点头:“可不是嘛!您说这么多年来,圣上哪回是真生您的气,就是上回也是朝里御史跟尤老太傅这么插了一脚,又赶上这瓷器还真有这么点用处,圣上面上过不去才罚了您。” 他越说,眼看着祁王脸色愈加缓和,说到后来,他话头一转:“我看啊!您要是实在出不了气,就动手教训教训那那俩小子!叫他们心里对您生了畏惧之心,哪怕日后加官进爵也要顾着您的脸面才是!” “出气?”祁佑却忽的一变:“对那两小子动手?” 不等小厮回话,他冷哼一声:“本王如今还敢吗!” “两个握着手绘瓷器这一命门,本王要是出手教训了,还指不定在国子监待上一年半载呢!等尤老太傅家的曾孙出了学,本王还只能眼巴巴地坐在那儿听之乎者也!” “哎呀,王爷!只是个小教训,能叫他们挨个骂,挫一挫威风就成,哪里是要他俩缺胳膊少腿了。” 祁王挑了挑眉:“那你说如何挫他们威风?” 这小厮是他奶娘的儿子,打小跟他一块儿长大,屁股后面跟了这许多年,最是忠心,祁王自然愿意这么一听。 小厮见他有心动,嘿嘿一笑:“他们不是正在路上吗,正送了头一批瓷器上来,咱们不妨派些人过去将那批瓷器给碎了!” “碎瓷器?!”祁王闻言却立刻皱了眉,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你长没长脑子?!瓷器碎了,误了皇兄的事儿咱们担待得起吗!” “王爷别急,听小的慢慢说。”小厮却丝毫不急:“您看那官窑早就落成了,这瓷器也就送上来给圣上过个眼瞧个新鲜画样儿罢了,若是碎了,不过费些日子再烧个一两套。最要紧的可是日后推行加上一道售卖,只要那一步不出差错就行了。” “眼下那些碎了,只不过叫圣上觉着这两人办事不牢靠罢了,朝堂之上斥责几句挫了两人威风,王爷这口气不也能出了嘛!加上又不是什么多要紧的事儿,瓷器本就易碎,也怀疑不到王爷头上来!” “小的又没天大的胆子敢让王爷扰乱圣上的大事儿,只不过些许小事,从头至尾也就叫那两人挨个骂而已。” 小厮作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好似这就是一桩小事儿,碍不着国策,也伤不了人命。 祁王本就不甚机敏的脑子里一转,忽的也就说通了。 既是小事,他又能出一口气,为何不做?免得那两个小子来日在他跟前神气活现! 沉思片刻,在小厮眼巴巴的目光中,祁王缓缓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 半路上的一行车马正进入京都辖区,郭家派来常走京都的走商,两县身手不错的官差加上一整个镖局的人手,虽不算浩浩荡荡,但看上去也是一派景象。 快进入京都前,祁佑早已派了人上去,此刻消息也传得差不多了。这一路上还算太平,又是实打实走的官道,但凡有些眼色的都避之不及,而便是如此,郭家和镖局里走惯了商路的却又重新提高了警惕。 夜里暂作休息时,祁佑与知行又检查了一番,见都未有损坏再重新翻了箱笼,见众人一反常态,不似往日松懈,知行不由道:“就快到了,怎的脸色还比之前慎重了些?” 一旁有个郭家的管事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大人可不能松懈,咱们这护送了一辈子的东西,越到目的地就越警惕,可不敢撒手。” 既是如此,知行也随他们了。两人又重新坐回马车内,吃了一顿春归早先备下的吃食。 吃过后郭如意不免聊到:“这些都是长年累月下来的经验,从前咱们家有走水路走商道的,一路上都不敢闭眼,等快到时心里就缓了一层,殊不知那些在暗处盯着的就等着这一刻。” “如今咱们走的是官道,虽说都在眼皮子底下,但大家都是经过那些糟心事儿的,多少都按着往常的惯例行事。” 一行有一行的门道,这些便是祁佑跟知行欠缺之处。 知行恍然大悟:“是这般道理,官道也不可避险。” 郭如意见他明白了便笑笑,又转头敲了敲正伏案研究邻国地图的自家弟弟:“别看了,仔细伤了眼睛。” 听着两人说话,春归边收拾了摆放吃食的桌子,也是随口一说:“既是防备着,出发时不若将瓷器瓷碗各拿出几套放咱们自个儿的马车上,剩余这百十来套就依样封起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磕着碰着,或是着了什么道,也多少留了些备用的。” 她随意一说,也并未当回事,只在旁听着的祁佑不由得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郭如意闻言笑道:“越姐姐这主意好,咱们也不过就是给圣上看个画样儿,送了这么一大车上来也有些惹眼。” 两人相视一笑,又继续忙着手头的事儿,倒是没注意祁佑趁着月色下了马车,走至后一驾装了满满货的马车边。 ....... 第二日一早,替换下看守的人手后一行人又重新上了路,预算了路线,今日便能同周晗接应。 而此刻他们还不知,另一路马车正横冲直撞地从京都里出来,差点将候在官道前的周晗撞个人仰马翻。 小厮将自家少爷扶正,忍不住破口大骂:“什么人呐!赶着去投胎?” 那马车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很快便没了影子。 周晗好容易站住,摆了摆手:“不打紧不打紧,看着马车也不像是哪家官宦,指不定是有个什么急事儿。” 周晗替着开脱,而一旁挑着担子的却摆了摆手:“这位少爷可想错了,那马车可不是什么官宦之家的,却比当官的有架势多了,前头赶车的我认识,那可是祁王奶兄弟的堂哥,平日里最是狗仗人势,咱们可吃罪不起。” “祁王?”周晗一下便冷了神色。 又是这人!这大清早的,跑这么急去做什么?也不是他多心,实在是扯上那祁王就没什么好事。 周晗掸了掸衣裳,到底也将这事儿给记下了。 而另一边,离城门口只差几余里的地儿,这辆马车便同祁佑知行一路撞上,恰好撞在了第二辆装了满车瓷器的档口。 两两相撞,猝不及防,人仰马翻。 第二百四十三章告状(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若说不是刻意,这宽敞大道上正好撞上这一驾装了瓷器的,如此巧合谁能信?更何况这人撞上后立刻捂脸脱了车架子,愣是骑上马立刻转头就跑了。 剩下这一地撞开了箱的瓷器,知行连忙跑上前查看,眉头越皱越拢。 饶是郭家与镖局人手都是见惯了风浪的,此刻也都有些慌张。这半辈子护送的都是寻常货物,有个损失大不了赔偿银钱,可这一整箱可都是要交由圣上的,如今看样子都碎成了片,这该如何交代? 春归跟郭如意也已上前,翻看了整个箱子,果然已不成样儿。这是敲打严密的箱笼,却也架不住里面放的是易碎的瓷器,又是经了蛮力撞击,不碎都说不过去。 再看那人,撞了后也不称歉,熟门熟路直接脱车驾马而逃,这显然是太刻意了。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出声儿,只郭展鹏埋头一整路,此刻反应过来,跳下车一看这满地狼藉,当即跳脚,喊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下一句: “姐夫,你们跟谁结仇了?!” 这一句话,将这满场的沉寂立刻打破,引得知行直接看向了祁佑。 结仇? 两对夫妻几乎是同时想到了一人,知行“啪”地一声合拢箱子,作势就要上前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祁佑正瞧着那人仓皇而逃的方向,当即转头上了马车。知行转头看了眼众人,再看了这满地狼藉,绷着脸也跟着上了马车。 郭如意已然气得说不出话,这场景,谁能不知其中的弯绕。 春归看着众人气的气,慌的慌,恼的恼,沉默片刻,道:“将箱子收拾好,看马车还能不能用。” “可.......夫人,这都碎成.........” “别管碎不碎,都收拾好,马车能用就继续赶车,不能用就抬,今日必须到京都!” 春归难得地沉了脸色,放了话,便携着郭如意的手也跟着上了马车。 郭展鹏气得跳脚,见状也只能跟了上去。 待众人都上了马车,才见祁佑正坐在郭展鹏的位置,替换上新的宣纸,纸上赫然是刚刚那赶车之人的模样。 虽不是全模全样地相像,可眼角眉梢的特征八九不离十。 看停了笔,知行才忍不住道:“祁佑,你说会是那王爷吗?” 不似众人面上多少带有一些慌意与气恼,祁佑面上全然平静,将画纸晾到一边后,抚手朝知行坐下之处抬了抬眼。 “将下面那小箱子打开瞧瞧。” 知行一愣,却也听他的,将底下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小箱子挪了出来摆到了案上,再扣动了小锁。 打开后,马车内顿时沉默。 郭展鹏见众人不吭声,连忙凑上去瞧:“怎么了,怎么了?” 这一瞧,看得他当即忍不住拍了把大腿,高声道:“这谁准备的?!祁佑哥?!你!你什么时候备下了这两套!” 这小箱子里赫然是梅兰竹菊与四时图各一套的瓷器! 小口圆润,光滑剔透,全须全尾地躺在里面,毫无错处! “祁佑,你.......”知行也忍不住问。 这忽而大悲忽而大喜也不过如此,本以为这一趟即使不落个罚也落不得好,却没想到还有这一手。若说受罚也是小事,只是再怎么在圣上跟前解释,这半年来的艰辛也是打了水漂,想起来心中实在难受。 此刻乍然看到还剩了这完整的两套,顿觉这半年的心血也给保住了。 祁佑刚刚还一派平静,待画完人像,面色已然沉了下去。 “是春姐昨晚提醒了一句,我才开箱备下了这两套。” 昨晚上春归只随口一提,他也是突然留了个心眼,没想到还真应验了。 春归面色不见好转,看着这陌生的人像,思前想后道:“这人是有备而来,明面上同我们结了仇了只有那王爷一人,但朝中错综复杂,暗箭也不得不防备。” 没一会儿外头郭家管事敲了敲马车,小心翼翼道:“大人,夫人,已收拾好了,马车没坏,是否此刻就赶路?” 春归立刻道:“赶路。” 不论如何,先到了京都再说。 ....... 小半个时辰后,两驾马车一前一后地赶到。本来是要防着瓷器颠簸,如今碎成一箱,剩下两套又有郭展鹏自告奋勇双手一路捧着,自然就放开了步子赶路。 原以为要等到正午的周晗见了熟悉的马车,当即就在官道处跳了起来,马车还没停下呢,就大喊道:“知行!祁佑!春姐!” 沉了一路脸色的几人听到这惊喜的声儿多少也露了个笑。 “周晗怕是大清早就等着了。” 也亏得是入夏,大冬天非得冻着不可。 马车一停,周晗便小跑着掀开帘子跳了上去,一看到满车熟悉的人,差点没叫他眼眶通红。 “你们怎么来得怎么慢啊!我收到你们消息后就过来等了,我爹已经把折子递上去了,看圣上的面色可高兴了!” 不等他们说话,周晗自个儿便能蹦个不停,小半年没见,这架势是要将没说的话都说尽了。 只周晗也不是没眼色的,虽看出几人有了笑意,可眼角眉梢还是有些阴沉。 他不由得道:“怎么了?可是赶路赶累了?”又转头一看郭展鹏小心翼翼捧着箱子的模样,心内讶异:“你这是做什么?盒子里是个什么宝贝?” 郭展鹏苦笑,可不就是宝贝吗!一路上就剩了这么点东西。 只马车上也说不清楚,又怕周晗气过头一惊一乍,祁佑直接道:“周大人可在家?若是在,就先去你家落脚,有要事商量。” 周晗更是疑惑,却也不耽搁:“在的在的,下了朝就回来了,吏部最是空闲的时候,我爹只在家里待着,也不曾出去交际。” 如此最好,知行探身出去,又叫车夫加快了速度。 ....... 而另一边做成了差事的小子骑着马绕路便熟门熟路地溜进了祁王府后门,又同自个儿堂弟接应下,进了王府内堂。 祁王一派安然地躺在躺椅上,见这人面上喜色就知道事成了,只又问了一句:“怎么样?” 果然那小子笑嘻嘻道:“回王爷的话,都碎了一地,小的特意看过,一个完整的都没剩下!” “果真?”祁王眼神一瞥:“一整箱子全碎了?” “全碎!那帮人此刻怕是正哭呢!” 祁王当即大笑:“成!下去领赏!” 又看了一眼那奶兄弟:“你也去!” 两兄弟面上一喜,跪地拜了拜退了下去。 剩下祁王一人悠哉游哉地躺下,好不惬意。 小小惩处,看他们还怎么威风起来! ........ 马车一路到周家,门口管事见停了两驾马车,还跟了一路的人手,刚想一探,就见从上头下来了自家少爷跟两张熟面孔,连忙大开了一侧门:“少爷,两位大人,侧门可直接进马车。” 祁佑跟知行示意后,一行人带马车便直接进了侧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也不敢多嘴,只愿别迁罪下来才好。 祁佑点头道:“有劳管事,都赶了七八日路程,烦请安置妥当。” 管事立刻弯腰应下,不用眼前这大人说,也是他该做的。只是前头差人来说过,这一行人原本预备着住到郭家的老宅,这是又改了主意了? 他也不多思忖,赶紧将一行人请了进去。 剩下知行祁佑几个,加快步子进了大门。 周晗怕耽搁事儿,一路小跑着去叫人,祁佑与知行是来过周家的,如此情境下也不顾忌了,直接带着春归跟郭如意进了正堂等候,而双手捧了一路的郭展鹏,终于也能歇下来,将小箱子放到了桌上,打开后再查看了一番。 待周父随着儿子急急忙忙地赶来,一见这众人的面色便知道是出事了。 初次见面,春归跟如意两人行了礼,周父摆了摆手:“寒暄到时再叙,可是发生了什么?” 一行人面色阴沉地点了头,知行将这一路的事儿并作几句道来,祁佑掏出袖中人像摊开至父子俩跟前。 父子俩听到箱内瓷器全碎时面色顿时冷了下来,周父看着画像当即道:“这事儿定是预谋,但有画像,就是再难寻我我也能给你找出来。” 话音刚落,就听周晗一声惊呼。 “这人!” 众人立刻看向他,祁佑皱眉道:“怎么?你认识?” 周晗一个气急,满腔话卡在喉头,憋得直面红,岂止认识,今早就有过节! 等等......今早? 今早着急忙慌地冲进官道,祁佑那儿就正好碎了一箱子瓷器,这就是处心积虑冲着瓷器去的! 他连忙道:“这人是祁王奶兄弟的堂兄!今早出官道还把我给撞了,我是不认识,可旁边路过的阿伯把人认得透透的,说是常年仗势欺人,还没个人来治他!” “祁王?!” 祁佑冷笑一声:“还真是他。” 来时还道是朝中有人眼热,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没想到还是这个老朋友。 “国库短缺,朝里都怕圣上一个兴起做出掀老底儿抄家的事儿,因此纵使有政见不一明里暗里使坏的,在国库一事上都是持统一意见,盼着你们早早地充盈国库,想来也不会对你们出手。” 反而临门一脚摔盆子砸碗这种行径,还真像是个顽劣气短的王爷能做出来的。 周父摇摇头:“尤老太傅弃了告老还乡的念头,一心教导,却没能将人给掰回来啊。” 祁王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连手底下人也愚不可及,做事儿四处留把柄,还叫周晗一早给碰上了。 只如今又该如何行事? 周父斟酌着开口:“来时递交折子时未言明此趟上来会带多少瓷器,这一趟目的还是为叫圣上瞧一瞧官窑产出的质量,还有郭少爷那道建立商队的法子,总归有祁佑留的这一手,交差定是能了。” 周晗皱眉:“您这意思是祁王这事儿就不论了?” 周父叹气:“祁王已被关进了国子监,尤老太傅每日盯着,此刻若是再上报,一来打了圣上跟老太傅的脸面,二来若是攀扯不尽,那撞了车马的人言说要替主子出口气,你们又当如何。” 周父几十年官场下来,见多了无赖行径,又是祁王这样的皇室子弟,无畏的争端自然能避则避。他的想法也是正常,而这帮尚年轻的则也有别的思忖。 春归从头至尾未说过一言,此刻却上前了一步,朝他一拜:“周伯父担忧得极是。” 郭父偏过头看向她,说了多时,他也是头一眼认真瞧上一瞧这个周晗时常念叨的春姐。 “越娘子有何想说的?” 春归淡笑道:“当初进献手艺避祸不愿当众触怒祁王的缘由是他俩彼时无所依傍,可如今却不尽然,告一告状说一说委屈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郭父不由得皱眉:“越娘子是想告状?” 春归笑了笑,继续道:“国子监与尤老太傅也不是永久依仗,祁王如今尚且能趁短假来使上一手,若是来日老太傅告退,祁佑知行与他的仇怨到底不曾闹到明面上来,到时一朝被咬,瓷器的势头已过,退路所剩无多,圣上圣明,决断仍有,却未必肯下决心,到时不过是一块板子两头打,随意掩过作罢。” 说到此刻又敛了笑意:“还不如此刻闹到朝堂,将这首尾全数道尽,不论是下人看不过眼使绊子还是另有其相,总归是他祁王一方攀扯不断,于祁佑知行何其冤枉。若一条官路尽是人为的磕绊,如今祁佑与知行到底也尽了一份心力,不若就此辞官还乡,来一个清净!” “有如此决心,来日若有人说是咱们攀扯祁王也得掂量掂量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告状(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一番话落,周父陷入沉思,祁佑嘴角却是染上了笑意,其余几个也听得痛快,郭展鹏这少年气盛的已然叫了声好。 “就是!不然那王爷还以为咱们怕他呢!” 郭如意笑着瞪了他一眼,也并未阻止,显然也是认同春归的话。 祁佑见他仍有犹豫,拱手道:“伯父,瓷器乃事关国库,视为国策,祁王今日所为已有扰乱国政之意,若是纵容他为了一己私欲如此作为,日后难保没有更大的祸患。” “因慈幼堂一事,我与知行已在圣上面前有了纯臣的印象,哪怕此番未能回应,圣上也不会就此有了嫌隙,如同春姐所说,只当是去说一说委屈。” 这七八日不敢磕着碰着,总算到了京都,却被撞了个稀碎,任谁都要生了委屈之意。 “是啊爹!就祁王尊贵受不得气,咱们小老百姓就得受委屈不成!我看就得有人彻底治一治他,你不知道,清早那老伯看到那人怕得不行,可见祁王底下都是些什么货色,再这么惯下去,京都里少不得出些冤假错案。” 话说到这份儿上,周父再没有不应的,沉默片刻,他猛地一拍桌子。 “成!那就去,趁国子监短假还在,要说就好好分说清楚,再这么背地里下.阴手,圣上的贤名怕也有染!”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忽的犹疑。 祁佑淡笑道:“伯父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了,不必犹豫。” 周父闻言点了点头:“我在想,这事儿还是同尤老太傅先通个气儿,一来他年纪大了,明日朝堂上也有个准备,不至于惊扰,二来.......就如上回,他一开口,朝堂之上也是有些分量的。” 祁佑立刻拱手:“伯父思虑周到。” 周父摆了摆手,叹了几声,各家有各家的一本经,即便是天子也不例外啊。 夜半,周父亲自上门,敲响了尤老太傅的大门,深谈整一个时辰后才回。 第二日一早,祁佑,知行备下一大一小两个箱子,随周家父子一道出了门,郭展鹏拉着知行祁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又补说了好些商队策略,周晗逗他:“合着平民也可入宫,不然你就在外头等传召,有什么想说的想补的自个儿跟上?” 说到这郭展鹏就立刻松了手,拍拍屁股跑远了。 看得一群人在后边直笑,这有些肃穆的氛围也到底散了些。 ....... 清早宫里也早已洒扫完毕,入夏天色亮得快,几个宫里早早地开了门。 祁佑知行两人入宫述职的折子昨儿便递了上来,赶在宫门落钥的前一刻,这着急忙慌的,皇帝也只好起了身批复允了。 “这两小子紧赶慢赶地上来,半年的政绩在册,朕也赶着听一听。” 大抵是为着听好消息,皇帝面上也无丝毫倦色。 “朝里个个吵吵嚷嚷的,就没一个能分忧的,朕要拨善款,户部不允,朕要兴修水库,户部仍是不允,这国库一日不充盈,朕做什么都碍手碍脚。那两小子能耐,把这么一桩事儿给揽了过去。” “就是那什么慈安堂,私塾,也给了先例,待日后有了银子,朕也要原模原样地建起来!” 皇帝心情大好,迈了大步上朝堂,嘴角都是带着笑意的。 跪拜后待瞧见下边站在周家父子边上的两张熟面孔,官服加身,俊俏的模样在一众老臣里尤为显眼,他不由得笑了出来。 “多了两个好相貌的小郎君,这要是不仔细认一认,朕都要认不出来了!大半年过去,通身的气派出来了!” 朝堂里谁不知道皇帝说的是谁,如今瓷窑已成,独出一份的手绘手艺,这两人便是圣上眼里的忠臣贤臣,众人不论真心还是假意,此刻也都拱手应和。 皇帝扫过底下众人心口不一的模样,心里直哼,念起这两月独独递交给他的账目,还有那慈安堂私塾两块的试行,再看祁佑知行这挺立的模样,相较之下,心中更是欢喜。 便有意道: “朕瞧着还有人不太服气。” 这一句落下,满朝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忙辩道:“不敢不敢,两位大人年少有为,是国之栋梁。” 众人连连附和,皇帝听着又有些不爽快。 还是尤老太傅抚手一拜,义正言辞道: “进献手艺是为义,不辞辛劳担起重任是为忠,小小年纪能有此胸襟气度,是我朝之福。” 这句话才叫皇帝耳朵顺了些,大笑道:“老太傅说得不错!可还不止呢!这两小子担了瓷器的重任,其他事儿也没落下!” 尤老太傅眉头一动,心知圣上这是要引出什么,配合道:“哦?可还有其他?圣上可别绕弯子。” 皇帝被配合得浑身舒畅,也不管底下人是什么脸色,直接道: “他俩可不光是瓷器一事交了份圆满的答卷,看博雅呈上来的考核册子,什么雪灾安顿流民,慈安堂归置孤寡,两县建设桩桩件件都没落下,朕可不得好好嘉奖一番!” 果然,话音才落,连二连三的疑问响起。 “……慈安堂是何物?” “谁知道呢,大抵又是那两个小子想出来的稀奇东西。” 底下人满是疑惑,皇帝忽然有种提前知晓的兴味,待看够了众人反应,他才示意旁的内侍:“把那账目给他们瞧瞧。” 内侍早有准备,连忙将每一笔都记得清楚的账目传到底下。 皇帝摩挲着手指,一派运筹帷幄的气势。 “两月前,这两人便递交这账本上来,县里富户们集资筹办了这慈安堂,专供养无所依傍的老人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账目清清楚楚,每一笔都落到了实处。” 他这话意思是夸赞,却又把话头一转:“朕在想,朕的户部若是能做到如此,一分一毫登记在册,兴修水利的银子怕也是拿得出来的吧!” 一句话说得底下人瑟瑟发抖,这算什么,这是明晃晃地说户部里有蛀虫。 待众人反应过来,慈安堂的政绩便实打实地落到了祁佑跟知行头上。 账目清晰在册,又是无半分私心地供养了老人家,有谁能说嘴? 一些想鸡蛋里挑骨头的臣子话到嘴边,又只能硬生生地咽回去。 到此处,知行跟祁佑两个的一派贤德官风被皇帝一点点地拔高。若说造势,圣上才算一流。 祁佑跟知行对望一眼,心里微叹。 看够了底下臣子的面色,皇帝才重新提起话头。 “昨晚上递交上来三道折子,这是官窑落成,预备着推行做买卖了?” 话过一轮,才真正说到瓷器上。 祁佑与知行就地一跪。 “圣上容禀,松虞两县共四处官窑,于月前出品,共三十二名手艺人已训练出师,官窑试行成功,来日便可推行至全国各地。” 知行接着道:“另有郭家小子上书建立商队,于邻国各地四处游说宣传,将手绘瓷器传出国都。商队一干事项昨日折子上也已言明。” 皇帝赞许道:“不错,建商队的折子朕看过,郭家能想出这法子,显然也是动过脑子的,既是如此,这事儿就交由你那个岳家去办,办得好朕还有赏!” 知行当即叩拜:“谢圣上!” “该赏你们的也不会少,容朕好好想想。” 该说的都已说尽了,朝里也没几张嘴敢这时候来触霉头,皇帝大大松了口气,自大旱后还是头一回如此松快,松快之余,不免要嘚瑟一番,终于想起了这两人折子中所述,这一路将官窑烧制而成的瓷器也带上来了,且都是新鲜画样儿。 他松了脊背,微微弯下腰,随意道:“瓷器今儿可有带过来?” 话落,跪在地上的两人,周家父子,最前边尤老太傅顿时起了精神。 祁佑拱手道:“带了。” 皇帝立刻道:“快拿上来给朕瞧瞧!” 外头立刻得了消息,将一大一小两口箱子抬了上来。 满朝臣子窸窸窣窣地说着话,眼神也忍不住往箱子瞟。 他们都是买过手绘瓷器的,心里自然欢喜,听闻是新画样儿,不免有些意动。 皇帝见送上来一大一小两口,眉头一挑:“这一路护送过来怕是不容易吧,待会儿瞧着好,朕定然给你们独一份的赏,也不叫你们这半年白忙活!” 皇帝本以为这话说完将看到两个臣子感激涕零地谢恩,没想到下一刻两人却直直磕了一个响头,久久未起。 他还来不及询问,就听见祁佑俯首高声道: “臣不求赏,只求圣上不加责罚。” 话音刚落,那两口大小箱子被“咣当”一声打开,大的露出满箱的碎瓷片,顿时引起一阵惊呼,听得皇帝连忙看过去。 这一看,懵了。 “这……这怎么全碎了?” 再看另一口小箱子,这倒是完好无损。 皇帝这口气又是紧又是松,还来不及询问,倒被小箱子里的瓷器吸引了过去。 只见那两套共八件瓷瓶壶口圆润,剔透晶莹,就是隔着老远也能瞧见几道反射出来的光亮,瓶身绘着梅兰竹菊四花,栩栩如生。另一套的四时图,春夏秋冬各有章法,就真的像在瓶子上作了一幅画似的! 配套的锦盒也雕刻着相应的图案,相得益彰。 不光是皇帝,离得近的一干臣子早就被吸引,有的甚至想伸手摸上一摸。 这两套比早前在郭家铺子里卖的还要漂亮! 有远见的臣子已然不敢想,这若是放到市面上,千金一求的怕是也有。 圣上的国库,大抵是不用忧心了。 等众人反应过来,祁佑跟知行已在地上跪了许久,还是尤老太傅轻咳了几声,将皇帝的目光给引了回来。 皇帝一愣,看过两套完美的瓷器,再注意到一整箱碎片,心里是说不出的心疼,不免怪道:“这一箱是怎么回事?这折子送来到你们俩上京也有七八日,七八日如此小心地护送怎的成了一箱子碎瓷?” 这话落地,今日的重头戏算是要上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奖罚(一)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一众臣子正愁今日两人风头如此盛,此刻抓了个错处嘴上便没了把门。 “七八日,一路走来的脚速,又是宽敞的官道,怎的还碎成这样,两个小大人到底年轻,做事莽撞啊!” “可不是,虽说有商队去往别国宣传,可若是到了别处,还没开口,这瓷器却碎了一地,这生意还做不做啊!” 阴阳怪气的一通,听得周晗眉心直跳,底下跪着的两人不动声色,他却是忍不住了。 “几位大人说得也有理,可就是再防备,也架不住有人耍阴招!” 就差将有人动手的话挑明了, 前头开口的几个官员当即一慌:“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可没动手啊,这大庭广众之下,咱们碰都没碰着,你可别乱攀扯啊!” 周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没见过像大人们这般把事儿往自个儿身上揽的,我可没说是你们做的。” “那是谁!” 几个大人还想开口,就听到上头皇帝冷声问出了口。 话说到这份上,皇帝也不是迟钝的,这怕是真有人动起了手。 这个关口上,碎了事关国库盈收的瓷器,这是存了什么心思?!又是谁动的手! 一想到有人在背后刻意使坏,皇帝先前的愉悦散了个一干二净,满肚子肚子火气蹭蹭蹭涌上来。 好容易能有个独门的手绘技术,又好容易来了两个无私的小子进献,再到了今时今地验收成果的时候,偏生有那不长眼的横叉一脚。 若阴谋论一辩,是否有人有碍国政?! 一通神游天外后,皇帝终于将目光投到知行跟祁佑身上。 难怪这两个小子一进朝堂半句话没说,全听他自个儿嘚吧嘚吧说了半天,不回应不附和,反倒在他提出要看瓷器时张了口,头一句还是求一个不惩处的恩典。这怕是得吓着了! 他此刻像个要给孩子做主的家长,满腹气恼等着发作,猛地拍了扶手:“你们俩直说,是哪个不长眼的刻意碎了这瓷器!说出来朕必不轻饶!” 这话一落,两人才抬了头。 俯首好一会儿,整个人都酸涩得不行,而两人却都未松懈。 祁佑将袖口处那张人像掏出来,双手呈上,神色丝毫未变:“昨日京都外三余里地的官道处,这人驾了马车一路横冲直撞,特特撞向装有这一箱瓷器的马车,撞到后便脱车骑马而逃,臣正巧瞧见他的模样,便画了下来。” 内侍连忙递交。 周晗也跟着开口:“说来更巧,这几日臣每日清早便去城门口候着,昨日一早却险些被一驾马车撞翻,连同臣边上挑着担子的阿伯也差点摔倒在地,臣本想拦住理论一番,却被阿伯告知……” 他有意停顿,而上头拿到这张人像的皇帝此刻也觉出几分熟悉来,这人…… 又听得周晗说到一半卡了壳,他抬眼瞥了他一眼:“别故意卖什么关子,有话就说!” 周晗连声称是:“那阿伯说,那人正是祁王奶兄弟的堂兄,平日里最是横行霸道,劝我千万别去攀扯,以免挨打受罪。” 祁王这两个字一落地,所有人心中猛地一震,后又眼观鼻鼻观心地垂头,这桩事儿怕是又要跟祁王扯上关系了。 上头的皇帝面色也是一僵…… 他好似也认出来这上头的人是哪个了。 ……这不就是跟在他那个倒霉弟弟边上的小厮之一吗! 满堂寂静,无人敢冒头吱声。这便是昨日周父所担忧的,早前圣上已经大动肝火惩治了一番祁王,不可谓不利落,而人之常情,祁王到底是他疼了多年的亲弟,再如何惩治,惩治的这个度又该如何把握? 底下人思虑到这一点,甚至不敢开口。 这也是他昨晚深夜拜访尤老太傅的缘由。 旁人不敢说,尤老太傅这等老臣却敢。 果然,下一刻尤老太傅出列,朝上一拜。 皇帝僵硬的脸色下是又急又气,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出不来,看向底下那两个不动声色的小子,嘴里说着不求奖赏只求免去责罚,可这神色哪有怕责罚的意思,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倒好似是来告状的! 对!就是来告状的! 直到此刻,皇帝才明白,这几个小子哪是怕因碎瓷器受罚才不声不响的,这是故意晾着他,等他心里这口气憋得满满的,对那始作俑者生足了气才肯说明到底是谁下的手。 这是生怕他气不够,不愿去惩处了祁王,这两人……心目中竟将他看做如此是非不分的帝王?!都到什么境地了,难不成他还能包庇了那个小畜生不成?! 皇帝又憋了一肚子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再看向尤老太傅,已经张口请罪。 “圣上恕罪,圣上将祁王托付于老臣,老臣能力有限,竟全然无法。” 周父垂头沉默,这一句,便是将祁王指使人故意砸碎瓷器的事儿给定了下来。 此时皇帝已无心去管顾底下人的弯弯绕绕,先前他还怀疑是哪个人妨碍国政,心怀不轨,但若是这事儿是他那个弟弟所为,那就只有为了报复。 为了泻肚子里的怨气,全然不顾旁人,若他是个残暴之君,底下这两个小子怕是连命都没了。即便他没有责罚之意,这半年多来两人的辛劳他一想便知,松虞两县堪称开天辟地头一遭,即便开官窑,方方面面都没落下,这两人一家子,男男女.女由上至下一门心思全在两县建设之中,到头来却被临门一脚地碎了一地成果。 换做谁都要一肚子委屈。 祁王又算得了什么,就因为是他亲弟,两个无权势的孩子心里这口气就必须得受着? 哪来的道理。 想到此处,皇帝已然疲累不堪,朝躬着腰的尤老太傅摆了摆手:“老太傅不必再说,朕都明白,不怪你。” 再看向底下跪着的两人,叹了口气道:“起来吧,错不在你们,还是怪朕当初太过纵容。” 这一句落,满朝堂齐刷刷跪成了一片。 天子不言错,上面这位又是难得的仁君,乍然思过,也叫臣子惶恐。 祁佑抬了头,目光铮铮地看向他。 “君子贵自持,圣上何错之有。” 皇帝面上疲惫,心里却闻言发笑,把他那个弟弟同君子比较,也太过看得起他了。 这些年他何尝不知底下这些人对祁王的怨怼,只是天伦人常,老爱小,他也实在下不去手去责罚,拖着拖着,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也罢也罢,趁了今日,便发作了吧。 ....... 此刻祁王正悠哉悠哉地躺在家中,瓜子儿有人剥,解闷的书册有人念,双手双脚几个丫头捏着,脑中又想着今日上朝,祁佑跟知行没了应对该如何被他那个说一不二严苛的皇兄责骂,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可以说是最惬意的时候。 只下一刻,家中便闯进来一队侍卫,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两手便被挟持住,押着往前走了。 再看这前头领队的,竟还是个熟面孔,上回在宫门口把他一路压到国子监的可不就是他吗! 这是倒了什么天大的霉头?!回回都落他手里?! 他连忙吼道:“你做什么!本王可是王爷!这里是王府!你不怕本王去皇兄那里告你!” 那领队宠辱不惊,只不咸不淡道:“正巧,卑职正好要将王爷押送到圣上那儿,王爷有什么要分说的尽可一吐为快。” 说着又瞧了一眼闻讯出来的小厮,那祁王的奶兄弟。 “把他也抓起来,再去他家中,连带他那位堂兄一道直接押进大理寺听候发落。” 他虽治不了这祁王,两个奴才却可处置。 若说前一会儿祁王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此刻尽然心虚。 那两个小子怎么会知道是他做的?还闹到了皇兄那里?! 可仅心虚片刻,便又挺直了胸脯。 “怎么的!你还能处置的了我?皇兄向来疼我,不过就一批瓷器,砸了再做不就成了!” 那领队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一批瓷器.......这祁王是多不知人间疾苦,就那批瓷器也是松虞两县半年来的成果,陈国头一批官窑里出来的瓷器,意义非同一般,顺利换成银子也能派上不小的用场。 算了算了,同他也是说不通的。 “押走吧。” ....... 押送并不避开人,这一路过去,百姓们看得真真切切,大街上几乎人人停了手里的动作,脚下的步子,满脸的不可置信。 “快快快!掐我一把,这魔王犯事儿了?!” “圣上开眼了?!” 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传来,声儿虽小,却能清清楚楚地传到一行人耳朵里,侍卫们无所谓,祁王却听了个面红耳赤。 在外头点账目的郭展鹏看了一路,眼看着押送皇城方向,这下连账目都不管了,赶紧一路跑回自家老宅。 春归跟郭如意正指挥着将宅院收拾干净,就见这小子一路笑着跑进家门。 “姐姐!祁王被押走了!” 两人乍然一愣,待反应过来皆是一喜。 “果真?” 郭展鹏连连点头:“可不是!满大街都看着呢!侍卫们亲自押着,半点脸面都没给他留着!” “圣上果真是圣君!” 两人提着的这颗心总算落了下来。 “成!那这事儿就算是过了!咱们就安安稳稳地等着吧!” ....... 今日算是熬得最久的一场早朝,其余琐事还未上报,只单单一桩瓷器便耗上了快一个时辰。 就是如此,满朝文武也不敢多吭声,个个敛声屏气地候着,祁佑跟知行也早已站到一边。 他俩这一茬算过了,接下来只看那祁王被如何惩处。 又一刻钟,侍卫在朝堂外替换下内侍,祁王红白交加的脸此刻满是气恼,瞪着一排走远的侍卫直暗骂。这一路算是丢尽了脸面。 可若说他心中是否慌乱,那也是肯定的。 自小到大,他从未受过如此对待,就像硬生生被扒下了外皮,同平民百姓无二。将他平日里的气焰浇了个全灭,此时就是再气恼,也如同釜底抽薪般没了发泄的底气。 更别说被内侍引进朝堂,一路被百官看过去,抬头乍然看到皇帝冷淡的目光,跪地又看见一侧满箱的碎片。 他顿觉,后头的仰仗怕是没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奖罚(二)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可知错。” 上头淡淡的一声问罪,又惊得他一愣。 他下意识就要辩驳:“臣弟不过是.......不过是碎了些瓷器,大不了皇兄再叫他们烧制一批不就成了!” 一旁祁佑当即冷笑,这是直接认下了罪名,还给自个儿留了称辩的余地。 这祁王向来都是如此,闯了祸事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装憨卖乖便好。 可这回皇帝还未来得及出声,尤老太傅闻言已回身冷冷地看向他。 “王爷这会儿倒是坦荡,只是您可知这批瓷器费了两个县大人多少心力,您在上安享娱乐,底下人却是为国库充盈奔走,老臣不求您有奔走劳苦的意愿,但盼着您有一份同理之心,也对得起老臣教了您这许多年!” 祁王被当头呵斥,刚要装傻充楞的神情卡到一半,顿时面红耳赤。 尤老太傅不比旁人,自小到大也就他敢拿起板子就地拍过来,皇室子弟,人人对他都有些许敬畏,而祁王更甚。 皇帝心头涌上深深的疲惫,却到底念着亲情,开口道:“上回没有当众处置你已然是给你留了份面子,只是你也太不知好歹。” 祁王嗫嚅着:“皇兄也太小题大做,大不了我赔了他们银子罢了。” 说着转头却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地瞪了知行祁佑两人一眼。 皇帝顿时一个气短,差点没气撅过去。 如此行径竟用一句“不过是碎了些瓷器”“小题大做”替代,这个弟弟是真不知事态到底有多严重?还是他这些年来的纵容叫这孩子下意识便不当回事儿了!当着他的面也敢耍威风! 孩子......若说年纪,下面那两个何曾比他大了,可人家已是百姓称颂的县太爷,而他这弟弟却是高高在上也人人喊打。 皇帝越想越气,忍不住吼道:“什么小题大做!什么银子,朕把你抄家赔付也不够!忠臣良才就由得你如此迫害?!” ...... 祁王直接傻了。 满朝官员又接连跪了一地,祁王四处一看,连忙也跪了下来。 迫害忠臣良才这一句显然吓到他了,他就是再蠢也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连忙抬头:“皇兄......臣弟哪有迫害,不过是一箱子瓷器,何况皇兄仁厚,最多不多小小惩处他们一下!” 皇帝冷笑:“你倒是把朕的心思都给摸透了,知道朕不会砍了他们脑袋,只会小小呵斥?!” 祁王咽了咽喉咙,抹了一把额头:“我......臣弟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害了这两人性命啊,只想着叫他们交不了差罢了,可瓷窑不是就要推行了吗,少了一箱瓷器又不要紧......” 见他还是这副愚不可及自私顾己的模样,皇帝这下才明明白白地意识到,这弟弟确确实实是养废了。 他再也憋不住这口气,愣是从皇位上走了下来。 “其他人都给朕起来!” 百官垂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声不响起身退到了一边,只将这地儿留给这对天子兄弟。 “朕告诉你,若是没有祁佑他留了一手将准备了另两套瓷器复命,朕会如何行事!” 祁王跪在地上,仰头看向平日里最是温和的皇兄满面的怒火,脸上冷汗直流。 “没有这一箱瓷器做参考,朕就会顾虑官窑处是否也能出一批优质的瓷器,祁佑知行就得回去重新烧制一批,来回又是几月,这几月推行官窑一事就得推迟,一推迟,瓷器生意就做不得,生意做不得,国库就仍是短缺,朕想兴修水利,想济天下万民,手里却无半分银子,寸步难行,国策难执,国政难推,天底下便多出吃不饱饭穿不起衣的百姓!你赔?朕把你家底抄了也未必赔付得起!” “还一句小小呵斥!你如今被朕责骂便如大难临头,可人家忠心耿耿的臣子却要因你嫉恨而受一道莫须有的罪名!” “你今日就敢为发泄一己私欲戕害臣子,明日是否要因憎恶朕这个皇兄来害朕了?!” 一声又一声的斥责,罪名一道比一道严重,传遍整个朝堂。 就是在旁离得近些的官员都忍不住吸气 更遑论那跪在地上已经腿软的祁王。 他茫然地垂头,眼神四散:“臣.......臣弟并非如此想过.......” 当时手下人建议时,他也有过几分担忧,只是脑子不够只觉得是小小一箱瓷器,未想到这一环又一环竟是相连着....... 这扶不起的阿斗模样看在皇帝眼里,没有一刻比此刻更加叫他心灰意冷。 这几年御史多有进言,他却从未在意,更是嫌御史多事,当初祁佑跟知行进献手绘技术时更是一个好时机,却被他轻飘飘地处置,送进了国子监。 今日看来,这小子并非只是读书读少了,更是没能吃够苦头! 思及此,皇帝看向一旁的祁佑与知行。 平复了情绪后,尽量平缓道:“郭家小子那商队可有章程了?” 知行猛地抬眼,似是没想到皇帝话头转得如此之快,忙道:“回圣上,正在筹备人选,多是与郭家签了死契的人手,从前也是在几处铺子里历练惯了的,但因这事儿实在重要,还要经些训练。” 旁人未有察觉,祁佑却下意识看向了那倒在地上茫然的祁王。 下一刻,皇帝脱口而出:“既如此,把他也给加上,同商队一同训练,日后也跟着到邻国走访宣传!” ........ 这句话落,百官看着皇帝手指的方向,齐齐倒吸一口气。 .......什么?? 就是尤老太傅也抬了抬眼皮。 只瘫倒在地上的祁王还未反应过来,只一心沉浸在被皇帝厌弃的恐慌之中。 “朕会派些人手过去,专门管制这小子,叫郭家人也不必恐慌,只当他是寻常人手,不服管教自有人来治他,日后商队游走也带上他,叫他好好吃一吃这路上的艰苦。” 皇帝仿佛觉着找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法子,心口也畅快了许多。 “既如此不将瓷器当一回事,便好好学学其中的门道!” 几句话已将这事儿做了定局,满朝人擦了擦额头,到底也不敢多说什么。 “至于你俩.......” 皇帝不再管瘫在地上的祁王,坐回了原位,再抬眼看向知行跟祁佑。 “你俩有功。” 两人当即下跪。 皇帝看着两张年轻精神的面孔,心口的怨气也吐了出来。 “你俩的功劳朕都记下了,只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奖赏你们。”若是升官,到底也才上任半年,若是赏金银财宝,一来国库空虚他舍不得,二来也显得太过小气。 “不如由你们自个儿说说吧,合情合理,朕都答应。” 也算个开阔的恩德。 再看向知行跟祁佑,果然,两人当即抬了眼。 ........ ........ 今日这一场早朝堪称前后十年间最漫长的一次朝会,一直到两个时辰后,临近正午,才有官员陆陆续续地从宫门口出来。 京都各家官眷们在家胆战心惊,就怕是祸事上门,加上祁王这样受宠的也被众目睽睽之下处置,更有甚者已紧闭家门,顾起了后事。有门道的往宫门口打探也被回了出来。 等好容易再见到人,一家子就差痛哭流涕,想着前后问一问,自家老爷无一不是摇头摆手,心力交瘁地回房歇息去了。 试问有哪一朝将皇亲下方到邻国,美其名曰历练,可其中的苦头怕是要吃个够了。 又试问有哪一朝提拔平民妇人的,今日也算作一桩。 更别说瓷器一事了结后,后续一连串都将涌到跟前,接下来可没什么安耽日子可过了。 满京都人心惶惶,只有郭家老宅里一派热闹。 祁佑知行加上周家父子是随着圣旨一同到的。 朝堂里,皇帝询问两人要什么奖赏。 祁佑同知行几乎同时对望,从对方眼里瞧出了同一道讯息。 再齐齐跪地,异口同声:“愿为越氏春归求一道恩赏!” 一整个上午起起落落,百官心力交瘁,哪怕从未开口说什么话,此刻也疲惫不堪,没有一人对这一求提出异议。 更有尤老太傅附和,周家一门也在旁应声。 圣上这命令下得极快。 春归转头便迎上了一道圣旨,当头一懵,连跪地都是如意笑着将她拉下。 捧着圣旨的内侍笑得真心实意,将其中赏赐慢慢道来: “今有齐州松县小凉山人氏越春归,进献手绘以效皇命,特封为三品淑人,食君恩,享官俸。” 不说春归,郭如意姐弟也早已愣在原地。 妇人诰命大多依仗丈夫亲子官身,而皇帝今日的圣旨特特将春归摘了出来,又说明被封诰命的缘由,更给了比祁佑更高的品阶。这实实在在将春归看作独立的一个人,而非祁佑的附庸,足见皇帝的用意。 “越娘子,赶紧谢恩呐!” 内侍笑着提醒道。 这忽的受到独一份儿的恩赏,传闻中运筹帷幄的越娘子竟也发了愣,这可得回去同圣上好好说道说道。 只他不明白,春归又缘何发愣。 谢过恩后,她下意识看向眼前官袍加身,眉眼含笑的祁佑,手指有些不受控地颤抖了几下。 这份圣旨...... 不想也知不会是圣上特别开了恩想到背后的她,只有眼前这两人特意提了,才会独赏一份恩德。 几月前祁佑就曾因她不曾在人前显露而抱屈,原以为他早已随着自己的不在意放下了,几月后的今日才知,他从未忘过。 祁佑淡淡笑着,接过内侍手里的圣旨,亲手交给了她…… 第二百四十七章回乡 - 农门长嫂当家纪事 - 鱼翅 上京准备做了整整两月,而真正待了也就仅三日的述职期限,前一日为着瓷器被砸一事思虑重重,剩下两日两对夫妻都齐齐放松了心绪,趁着还有时间忙着游历这偌大的京都,又给家里几个弟妹,蔡氏夫妇以及街坊乡邻准备了好些吃食物件,光是新鲜东西就装满了一驾马车。 饶是周晗再不舍,两日后一行人也还是离了京都。 自家的马车放了满满当当的物件,周晗便替他们准备了一辆双驾马车,结实的红柚木做成的框架,连车帘子都是用锦缎替代,足见其豪华。 里面装备更是齐全,茶碗盘碟加上精致小巧的点心,都是京都里有名的货儿。 春归吃着糕饼,喝着清茶,笑着多夸了周晗几句。 “咱们这一趟回去就靠着周晗送的这一驾马车撑足面子了。” 郭如意打趣她:“本来可以更有面子的,是越姐姐硬生生不要的。” 她说的是皇帝本有意的一个旨意,因国库短缺,皇帝只给了三品淑人的一个诰命,一概赏赐全无,比照往年看起来就有些寒酸。银钱上短缺了她,皇帝便想着形式上做一做文章,就预备着叫内侍捧这圣旨一路跟过去,在齐州地界上让春归好好地长一长脸面。 这可把春归给吓的,连忙给推辞了,又真心实意地让祁佑同皇帝表达了确实不必如此动静。 皇帝见她真不愿,只好勉为其难地撤回了旨意。 想着若是瓷器这一条线得当,日后银子总不会短缺,便在她的俸禄上添了些许。 今日被郭如意提起,听得春归又面色泛红,也不知道那圣上是怎么想的,若是这般动静,一路敲打过去,明日就要有御史上书暗讽了。 她无奈地瞥了一眼郭如意,心思一转,也打趣她:“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待会儿展鹏一个恼怒直接撒挑子不干了,再从京都跑回来,我看你可就没这会儿这么悠闲了啊!” 郭如意却不怕这打趣:“展鹏那小子是越姐姐亲手历练出来的,不相信他,我还信不过越姐姐嘛!且叫他好好在京都里受着吧!” 这肩上没了差事,瓷器一事又在皇帝跟前过了底,不光祁佑跟知行松了口气,就是郭如意也重拾往日的小女儿心态,好不惬意。 春归好笑地摇了摇头,不由得想到独独命苦的郭展鹏。 是的,一行人连带官差,镖局壮士全都走在了回乡的路上 唯独一个郭展鹏被留了下来。 …… 瓷器交了底后,京都百姓有一日清早起来,乍然间觉得整条街巷变得急促起来,不论是四处跑走的官差侍卫,还是一道又一道的政令随着快马传出京都以外,都预示着将有要事发生。 官窑推行在前,祁佑与知行接下来只要将练成的手艺人分批安排至圣上将推行的地点辅以配合,因而整个家真正忙起来的只有郭展鹏。 光是将祁王安插进商队就让他头疼,圣上下令处罚时爽利,压在郭展鹏身上便是一座不小的山。在京都的那几日,每晚回来同家里人汇报进度,几乎都是叫苦不迭。 幸而祁王被押过来后,圣上派来的侍卫也紧跟着而来,个个气势汹汹提刀立在铺子里,祁王气急败坏想硬闯出去,立刻就被刀柄打.倒在地,侍卫们一句话不说,手里的刀动作却是飞快。 如此三四回,饶是横行霸道惯了的祁王也怕了。 隔日又传来他手里两个亲信落实了大理寺的牢饭,没个十七八年出不来。 当众处置了亲信,这是实打实地撕了他的脸面,又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把皇亲送到平民之地做起商户行径的例子,祁王想到这儿不禁一个瑟缩。 生怕下一步直接扒了他的官爵,叫他做个名副其实的商户。 他当即要上书言悔,求着皇帝将他放出去,却只换来朱笔由上至下重重的一划,圣上连看都没看就扔了回来。 总之度过漫长,恐惧,后怕的沉默期后,直到官窑推行那一日,每日耳旁听着商队对瓷器的千夸万赞,竟也能说出一二句描述的当的言语来。 若说他真正认命与悔悟时候倒不是在每日与商队同吃同住,再也不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觉悟里,也不是走往别国时长途跋涉的旅途中。 而是在几年后看着瓷器远销邻国,实实在在为国库添了一层厚厚的保障。 那时圣上兴修水利,济生万民的抱负实现,曾经祁佑知行在两县里推行的慈安堂遍布各地,随处可见的私塾里传出朗朗书声,简笔勾画的启蒙书册未曾束之书馆官学,在寻常小贩中也可以极低的价钱买下。 不过那也是漫长的年月后,久到他长成三十壮年,浑身皮肤被日头晒得黝黑,再也不会因一碗粗茶淡饭而气得摔碗骂人,久到浑身被娇惯的气质一点一点沉淀。 久到他心甘情愿跟着商队走南闯北,看着整个陈国焕然一新。 久到曾经他厌恶的两个青年一路升迁至京都,儿女满堂。 ....... 不管京都里的鸡飞狗跳,载着两对夫妻的马车一路朝南,迎着头顶的骄阳,满面吹来的热风吹来了又一个炎热的夏日。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走到齐州境地,离松虞两县还有一整个官道时就有大批熟悉的面孔早早地候在路边,见马车晃晃悠悠地过来,立刻一拥而上,跑在前边的大声喊着春归的名字,个个喜气洋洋,也不畏惧后头提刀的官差镖师,由着兴头要把春归给喊下来。 春归听着声儿连忙掀开帘子,就看见乡亲们都快欢喜疯了! 年轻力壮的顶着大日头不说,连村长爷爷这样大年纪的也站在了人堆里,里正媳妇儿又是笑又是抹眼睛地猛拍了她一把! “你这孩子!不声不响地竟拿了诰命了!咱们小凉山头一份的诰命啊!” 祁佑与知行做官已叫他们荣耀,可中举科考,少不得日后还能出来一个,而春归那是妥妥的三品诰命,从一介平民百姓直接跃上了三品,人家升官都没这么迅速的,就是祁佑知行如今也才是七品。 见着人了,乡亲们一个赶着一个地庆贺,直接把马车围了个严严实实! 一车子人乍然懵了片刻后才知是什么情况。 原是那皇帝虽应了她不在形式上大动干戈,却还是赶在他们前头,快马将这消息报了下去,再由州府一道一道地往下传,从镇里再传到了小凉山。 春归自打成亲后便迁出了户籍,如今落户在程家,根儿还在小凉山。报信儿来的人似是清楚这两年来春归与各家的恩怨,这信儿是直接报到了村长家里。 可也巧,正好是地头番薯丰收的时候,春归几个上了京都,阿荣阿仁却还在,早就找了人手,正好在各乡里收番薯,依照往常般登记,称量,派银子。 眼看着这报信儿的人在村口下了马,一路高声喊着跑到村尾村长那儿。 待阿荣阿仁犹疑道:“........春姐被封诰命了?” 话音刚落,整个村子的人都惊着了,反应过来后不用阿荣阿仁说,直接跑回去关了家门,银子也暂时不收了,满地的番薯堆着不管了,成群结队地来到这官道上迎人! 阿荣阿仁还是最后反应过来的,连忙请了人手看顾好这满村的番薯,再将银子等级册子给收好,也跟着一路跑来了。 ....... 春归被围得哭笑不得,又应了众人将圣旨拿了出来,摊开后让看了个清楚。 乡亲们虽笑着闹着要开开眼界,真正放到面前了却也不敢碰,识字的一个一个字地瞧过去,不识字的便只看个边角也欢喜。 “我的天爷啊,这可是圣旨啊......” 趁这会儿功夫,阿荣阿仁忙从人群里挤进来,挤得满头大汗还嘿嘿直笑。 春归一看,竟还抱着满怀的银子,一问缘由,真真无奈。 一条官道的路到底也不远了,两对夫妻一商量,索性直接下了马车,打算随着乡亲们一路走过去,又看着日头大,将年岁大的老人家强行送上了马车。 宽敞大道里,马车在前头走着,乡亲们围在四处纷纷问着京都里的景象。 “京都里的点心可有咱们这里的好吃?” “京都里可是人人都穿绸缎衣裳?” 不等春归回话,旁的便接上:“京都里的点心那也是春归手里出来的,当然是咱们这儿最好吃。” “羡慕人家绸缎衣裳啊?今儿卖了那一地番薯,又有阿荣阿仁将一季的蔬菜瓜果银子给结了,赶明儿你家男人窑洞里的月钱收了,你这慈安堂的帮工钱发了,自个儿去布庄子里买它个两三匹呗!还有余钱给儿子报个秋日里的私塾呢!”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 可不是嘛!想要绸缎,自个儿买了不就成了! ....... 春归不由得偏过头看向身侧,两人默契地交握双手,相视一笑。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往前走着,盛夏的风带着热气涌过来,恍惚间,又好似两年前的夏日。 春归一个晃神,手里交握住的热气又叫她一瞬清醒。 她不由地抬眼看向远处,忽地咧嘴笑了。 是夏日,却又不一样了。 远处冒着烟雾的是运作不停的窑洞,官道近处的田埂边上是茂盛的作物,两县交界处偌大的慈安堂矗立,浓浓桂香飘进热风里。 前方热热闹闹说着话的是她相熟的乡邻,贴心的长辈。 而她身侧,如意与知行同样握着手笑着轻声说话,阿荣阿仁乐悠悠地往前走,不时看几眼后头的马车。 离她最近的祁佑被微微晒红的脸看着前方,意识到她的眼神后垂头柔声询问: “怎么了?” 春归嘴角的弧度尤甚,笑着摇了摇头,更加重了手里的力度。 这是她最稳妥的归宿........ 多美好的夏日,天地万物正盛,热浪下是万千向上满怀希望的百姓,正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行进........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