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汤汤流水 波光明灭 —读《凝风天下》 - 凝风天下 - 奇儒 看汤汤流水   波光明灭——读奇儒小说《凝风天下》 撰文/陈  墨(当代研究金庸小说的权威) 小说家奇儒,在《扣剑独笑》之后,曾一度搁笔,而且一搁就是十年。而今侠踪再现,佛筵重开,《凝风天下》,笑抚禅锋。佛徒侠友,自是皆大欢喜。 在武侠小说界,奇儒真正独树一帜,一方面,在于他「把自己修行境界,写藏于武侠小说之中」(见奇儒「凝风天下序」);而另一方面,武侠小说的创作过程,也成了他的一种独特的修行方式。作者当年毅然停止(纸上谈杀),是出于好生之德,修行诚意,和慈悲情怀。如今破关而出,创作《凝风天下》,对众生枯荣生灭,世间因果机缘,果然更有会心。 一 我曾说过,看奇儒的小说,如同面对汤汤流水。看罢《凝风天下》,这一印象更加深刻。首先是气势非凡,滔滔滚滚,汹涌澎湃;其次是说其激情丰沛,水网密布,畅达淋漓;再次是浪涛起伏,波光闪烁,处处禅机。 看奇儒的小说,也像是在看电影,小说的叙事单元,全都是电影的镜头,而小说的结构形式,则完全是蒙太奇组接。看看《凝风天下》的开头,写银大先生在七年内三次见到龚天下,将不同的时空镜头加以蒙太奇组合,即可证明。这种写法,打破了武侠文学的传统规范,也改变了小说叙事的传统方式;使得小说的写作变得更加自由,更具现代性,也更加富有创意。 《凝风天下》的叙事,达到了一种自由的境界。一边讲述武侠故事,一边谈佛说禅——引用整段的佛学经文以描述人物的思悟心境;引用李白、张先、晏殊、张孝祥等人的诗词以刻画武功打斗的氛围和人物的精神状态;甚至「雪,华严寺,观音殿外轻舞」(第一册页174)这样简单而富有诗意的句子所点染的环境,无不是说事和谈禅的巧妙结合。不过,这部小说并非佛经的「变文」,也不是禅理的「百喻」,而是自由地「将武侠带着融入佛法、人性、艺术、文学、历史」(第二册附录「写作心情小叙」之二,页310)。 这种自由的书写,使得小说具有明显的现代性,甚至不无后现代色彩。《凝风天下》虽说是一个虚构的古代故事,但其中却包含了现代人的眼光、现代人的观念、现代人的情趣。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书中武林人物的拚死争斗,有时候竟会变成天下六大赌坊开局赌赛的对象,否则,热心观众就会因为「没有参与感」(第四册页174) 而感到遗憾和失落!将现代西方体育赌赛引入古代中国武侠世界,看起来匪夷所思,且文不对题,但作者这样做,却自有道理。首先,是要借「观众」的参与,化解武功拚杀的血腥戾气,将武打改革为竞技。其次,则是要对武侠故事作自我解构或自我颠覆的提示,提醒读者不必当真,所有这些打斗生死,无非是一种有规则的游戏,是一种「说法」。 这部小说中类似的例子很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创意,就是由皇帝钦准,由银、鼎、藏等十几位武林权威人物专职负责制定的《武林典诰》,即「小雪一夜英雄榜」,也就是在每年的小雪之夜宣布每一年里的天下武林中前一百位的排名。这明显是将二十世纪的体育排名榜的形式引入十五世纪初的明代中国武林世界,初看上去有点让人瞠目结舌,甚至会认为作者是在「胡编乱造」:武林门派错综复杂,武林人物成千上万,武功类别千奇百怪,武林争斗花样百出且大多避人耳目,以十五世纪初的通讯技术手段,怎么可能及时搜集、传递、整理、分析这些信息? 这样想当然可以理解,不过明显是忘记或忽略了武侠小说的第一要点,即它的假定性。《凝风天下》中的《武林典诰》,相当于古龙小说《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百晓生兵器谱》,百晓生一人能够制定天下英雄兵器谱,何况银、鼎、藏三位领导之下的一个专门组织,更何况还得到了当朝皇帝的大力支持?在古代王权专制社会中,只要是皇帝或朝廷要办的事情,有什么办不成? 值得注意的是,这部小说中的《武林典诰》的制作,不仅仅是为了简化小说叙事,顺势推出新人,从而成为让读者迅速了解武林大势及其重要人物的方便法门而已。英雄榜的制作,实际上还有其他的重要功能。其一,就是便于朝廷招揽人才,且收买人心,便于国家对正常社会体制之外的江湖武林实行一体化统治。其二,就是利用这些武林势力和武林人物,为朝廷社会服务,因为根据《武林典诰》的条例规则,武林的排名不仅是根据他们的武功,还要根据他们的事功即对社会的贡献。其三,就是利用武林人物好名的心理和争名的行为,借《武林典诰》制造武林的内部纷争,保证这些武林人物即使不被皇家所用,也会因为忙于争名夺利而不会给王朝制造太多的麻烦——只要看看书中的那些排名靠前的武林人物遇到了多少来自其他武林人物的挑战和麻烦,就会一目了然。所以,《武林典诰》的制作和颁布,看起来是武林专业排名的信息发布,实际上是一种政治手段,或者干脆说是当朝皇帝政治阴谋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有意思的是,在明显带有官方色彩的《武林典诰》之外,还有一份不为人知的、更具有专业水平的英雄榜,那就是藏别悟先生暗中制作的《神武兵册》。名列《武林典诰》中的大名人,除了宣任运之外,竟无第二人能够入选《神武兵册》的「神武十子」即前十名之列;而进入「神武十子」名录的楚中禅、孟子牙等人,在江湖武林中却始终是默默无闻。这种情况,不仅说明赫赫有名的《武林典诰》入选标准的局限,从而不能将真正高水平的天下英雄囊括于其中;更表明「名可名,非常名」或「一切名相,皆是虚妄」的道理禅机。这一《神武兵册》,也正是藏别悟先生的「别悟」所在。所以,在《武林典诰》中名列前茅的许多中原武林精英,竟挡不住兵王离魂等人砍瓜切菜般的随意冲击,与其说《武林典诰》的排名不如《神武兵册》那样准确,不如说世间之名,本身就含有太多的虚妄。 这就是说,书中的天下英雄榜,非是天下英雄榜,是名天下英雄榜。说到底,只不过是一段引言,一个话柄而已。 二 这部小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武林传奇,而是借武林故事写出人间万象,进而借人间万象刻画出人类欲望、情感与佛性。小说中的武林世界及其矛盾冲突,牵涉到不同的团体、民族、国家,也牵涉到政治、经济、文化等不同层面,还牵涉到个人的欲望、利益、个性和尊严等不同因素。这样的写法,不仅为作者的玄奇想象和创新虚拟提供了坚实的现实与情理基础,也构成了小说的丰富复杂的情节和庞大精巧的结构,又使得小说显得气势恢弘且大气磅礴。 乍看这部小说,犹如进入迷宫。其叙事情节的复杂性,来自其叙事单元及其关系的复杂性。它不似通常的武侠小说那样,仅仅是讲述一个武林正派集团与邪派集团之间的善恶斗争故事,而是描绘出武林之中不同的武功门派、不同的世家宗族、不同的帮派团体所组成的不同利益集团之间的似敌似友、时敌时友、合中有分、分中有合的复杂关系。从东海霸帝庞动战领导下的海盗组织,到西北大漠地王手下的九鹰悍匪;从南方的苗疆九星教,到北方的边境县官衙役;从老字世家,到破烟山庄;从银、鼎、藏三老为代表的武林正派,到魔教教主宗无畏为代表的邪派,这些利益集团之间的利益关系及其矛盾冲突,形成了这部小说武林世界的基础地平线。 进而,以羽墨先生为首的蒙古兵王五子,当然也是一种武林势力的代表,但他们的理想目标,则是为了蒙古民族的利益,甚至是要恢复蒙古民族对中原大地的统治地位。与之相对,中原武林自然也就形成、或必须形成一个相应的民族武林,这就形成了小说叙事的第二级平台。 继而,由于兵王五子绑架了包括日本、波斯、不列颠、法兰西、意大利等八国王公贵族,使得小说中的武林争斗,又带有明显的「国际」色彩,从而出现了小说叙事的第三级平台,即国家利益集团及其相互冲突。足利贝姬、柳生天心、柳生水月、柳生未来等扶桑武士进入中原,固然是一种武林势力,也代表着异邦与异族,同时也带来了国家的意念。 更加复杂的是,团体、民族、国家之间的矛盾冲突,又有政治、经济、文化等等不同头绪或层面。 首先是政治层面。 这部书中最厉害的角色并非普通的武林人士,而是明朝永乐皇帝,因为他拥有无可比拟的权力,而且一向不择手段。这一人物的存在,使得小说中的武林人间,笼罩在政治的阴云之下,也使得小说中的所有团体、人物及其所有行为纲目,都被染上了政治色彩。 书中的魔教教主宗无畏、宗王师父子,实际上也不是普通的武林人物,而是有其独立的政治主张和政治目标,因为他们拥护的是失败了的建文帝,所以他们自称「正明教」,而当朝皇帝则蔑称其为「魔教」。小说中的《武林典诰》的制作者银、鼎、藏等人,由于是受皇家聘请,所以也就拥有毋庸置疑的政治身分。 若再细一点看,老字世家掌门人及其四大掌柜与老奶奶之间的权力斗争;足利贝姬与其手下暗藏的大日圣教的权力冲突,也都可以说是政治斗争的一种变体。 其次是经济层面。 经济利益及其矛盾,可以说是政治利益与矛盾的一种延伸,有时候却又是政治斗争的一种潜在因由。民间团体、民族、国家等大小群体集团之间的分分合合,原因固然各有不同,但经济利益总是一种常项动因。对经济原因的重视,是这部小说的新鲜特色,因为在过去的武侠小说中,除了最简单的夺宝故事之外,极少会涉及经济的线索或主题。小说《凝风天下》,却发掘了武林社会生存现实的经济基础。正如老实所言「自古以来,很多人以为成就武林霸业是单靠武功一事。嘿嘿——却没想过能够流传百年以上永固基业的世家、门派,几乎全靠的是有雄厚的财力。」(第一册页160) 书中的老字世家,与其他小说中武林世家的最大不同点,就在于作者十分明显地将它当成一个经济共同体来写。老字世家以药材、兵器、绸布、市集、建造、运输六大生意闻名,它的起源、支撑、发展,无不与商业贸易与经营密切相关。可以说,对经济利益的考虑,是老字世家最根本的行为目标,也是其子弟的最高行为法则。与欧阳世家的冲突与仇恨是源于经济利益,而老奶奶出人意料地与欧阳世家暗中联姻,同样出于经济利益的原因。老实等人到处搧风点火,挑起动乱,无非为了寻找或制造商机,这也成了小说情节的重要推动力。 老字世家是如此,其他的武林世家和团体派别及其相互关系当然也是如此。东海霸帝及其海盗组织,大漠地王属下的土匪,秦杀教主的苗疆九星教,成言福兄弟的中原成家堡,无不以追逐财富为其行为动机和目标。进而,小说中的邪派人物如此,其中的大侠君子如银、鼎、藏三老等,也是如此:他们不仅合作开茶馆,分别经营自己的企业,甚至还在暗中持有天下六大赌坊的股份!显然,在作者看来,这样写无损于大侠英雄的光辉,因为海盗邪徒希望能过好日子,正人君子同样也希望过好日子;没有钱的光棍难当,没有钱的大侠其实更难当。现代的读者,对此当然容易接受,因为这是我们在现代生活中时时都要碰到的问题。 再次是文化层面。 其中最重要、也最突出的,当然是作者所营造的宗教文化氛围,渗透和浸染了几乎所有人物的武功、行为、心理及其精神境界。少林寺的印真、印性等职业僧侣的武功固不必说,小说的主人公龚天下、唐凝风的武功也是出自佛家的「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藏家的「法外别悟」,当然也是从佛法之外别悟禅机;就连老字世家的年轻高手老实,也会一手「瑜珈师地五指拳」。在小说中,虽非人人练习佛门武学,但武功练到最高处,却总是要出入佛法之门,走上自然大道。 深入一点说,小说中的人物虽非人人都会佛门武功,但人人都在佛法与禅意的笼罩之中。书中人事,都在佛眼的透视镜下显出真相,简单说,就是人人皆有欲望情感。诸如利欲、爱欲、*、名誉欲、权势欲、健康欲、长生欲,以及由此滋长或派生出的仇恨、厌憎、恐惧、失落、迷乱等等复杂情绪。这些情感欲望,乃是人类行为的根本动因,也正是小说叙事情节的潜在动因。只不过,有些动机非常明确,而有些动机则相对隐讳;有些人的欲望强烈且不加掩饰,而有些人的欲望淡弱且能自制;有些人——如小说开头的明慧眼、后来的庞动战——能够及时了悟、解脱,而有些人却始终在名缰利锁之中混沌冲突,始终不能放下、自在。所有这些,不仅组成了小说中光怪陆离的人文风景,同时是作者修行与建构出来的——佛家的——苦海慈航图。 有意思的是,作者的佛道禅话之中,不仅包含了古典的佛学精粹,而且溶入了现代的价值观念。书中的巡天御捕龙征,几乎是当着天下英雄之面,说要看看新科武林状元唐凝风「适不适合做我的郎君」,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作者明知道「这种话在那种时代简直是不可能由一个女人说出」(第一册页229),却仍然让她作此宣言,真说不清究竟是「佛门狮子吼」,还是「狮子吼佛门」。 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作者有意让龙征这一女杰,提前发起对传统性别文化的挑战,上述言辞,就是她的当头棒喝。看那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上,御捕龙征和足利贝姬两大美人从容不迫指挥若定,使得武林状元唐凝风自愧不如黯然失色,相信所有的女性读者都会为之扬眉吐气。再看年轻的尹小蝶统帅大内侍卫高手,藏大小姐法外别悟强爷胜祖,藏二小姐对俞欢有形无形的「形象塑造」,还有神秘莫测的女性杀手李墨凝对杀手界男性统治地位的强烈冲击,显然不仅在挑战传统女性地位的局限,从而为女性形象增添了无限的光彩,而且简直是提前五百年发起了一场「女性革命」。同时,也是对古老的佛学思想,做出了现代化的解释;作者如此「干预历史」,显然是出于佛家众生平等的观念,既然如此,又怎能容忍性别的不平等,怎能认同「自古女子不如男」的荒谬评判? 三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作者并未采用传统的功利判断,而是采取了超然的立场,和智慧的观照。在武侠小说中,正邪之分被视为理所当然,甚至成了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金庸的小说创作,就曾因为其「侠气渐消、邪气渐长」而受到严重的质疑,因为金庸小说中的人物形象的描写,打破了对正面英雄人物神圣化和反面邪派人物妖魔化的传统常规。奇儒小说的人物,本来就很少走上神圣化/妖魔化这样简单的善恶分明的极端,而这部《凝风天下》,更是智慧佛眼凝眸,透视人性真相,打破正邪成见,冲溃神妖藩篱。 最有代表性的例子,当然是小说中以宗无畏、宗王师父子为代表的团体,表面上是一种宗教教派,实际上是一个政治性组织;自称为「正明教」,而当权者则毫不客气地称其为「魔教」。这就让我们看到,所谓「正教」或「魔教」,其实不过是政治性的宣传和命名:自称为正,固然是一种政治宣传;而被称为魔,同样是一种政治性的命名。宗无畏自称为正,并不表明他一定就正;而当权者称其为魔,同样并不表明他一定就是魔。小说中出现的宗氏父子的形象,恰恰是在正神与邪魔之间,深具人性风采,而且父子的个性也并不相同。宗无畏死里逃生,宗王师走火入魔,既是叙事的情节,也是命运的象征。 另一个例子,是对蒙古兵王五子的形象处理。兵王五子与中原武林之间,形成了一种十分明显的敌我关系,按照传统的认知常规和评判法则,应该是我为正,敌为邪;进而应该将我方英雄人物神圣化,而相应地将敌方的首脑妖魔化。但在奇儒的笔下,却完全不是此种情形。 实际上,在这部书中,兵王羽墨可以说是最具有人性风采、人格魅力及英雄气概的形象,也是得到作者最高敬意和最多情感倾注的对象。其他四子,即吞星、追日、绝杀、离魂,当其初现,似乎真有妖魔之气,但随着情节的发展和认识的深入,他们的妖魔气焰无不得到了神圣之气的人性化中和。绝杀的形象奇丑无比,但当我们知道这是为了拯救羽墨而中毒所致,就不能不为他的兄弟情谊、英雄气概和高贵精神所感动,从而不得不承认这位「蒙古第一美男子」表里皆然。 正因如此,羽墨等人虽然不是唐凝风、龚天下的朋友,但却是相互尊敬的敌手——正如作者所说:「许多时候,因为立场不同,所以彼此间成了可敬的敌人。」(第二册附录,页309)进而。而所谓「敌人,也许只是眼前立场不同的人。」(第二册附录,页310)羽墨等人对中原武林的侵害,无非出于自身的民族利益;唐凝风、龚天下等人与之敌对,也同样是为了自己的民族利益和尊严。双方的敌对,无非立场不同而已,绝不是神圣化和妖魔化的根据。 还有一个更为突出的例子,那就是对兵王之师柳破天形象的描写。谁也不知道破烟山庄庄主柳破烟还有一个兄弟柳破天,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柳破天四肢残疾但却智慧超人,当然更没有人想到不可一世的蒙古兵王五子的军师居然就是他,所以,这个人物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值得注意的是,在蒙汉民族冲突中,这个人物公然站在蒙古一方,背叛自己的民族和祖国,无论是按照传统观念或是现代价值判断,这个人物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汉奸」——柳破烟就为弟弟的行为与立场而感到极端不安。 但是,我们看到,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对柳破天的形象却没有作简单化的评判和妖魔化的处理。相反,在具体的叙事过程中,作者发掘出了这一人物的独特性格与心理的因缘。影响这一人物做出如此人生抉择的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他的残疾。具体说,就是因为他在自己的家乡和祖国得到了太多的歧视和侮辱,而没有发现任何同情的目光,更遑论尊敬;相反,蒙古兵王五子,尤其是羽墨先生,对他却敬为天人,且关怀有加,这在他的「人生走向」上无疑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很显然,在强调这一点的时候,作者对这一人物抱有深切的同情和理解:同情他的残疾,以及由此而来的不幸遭遇;理解他的情绪偏激和冲动,以及心理仇恨和变态。从他为报受辱之恨而杀死数百名乡亲,到他终于成为蒙古异族兵王之师,完全合乎他心理发展的逻辑。 如是,对广大读者而言,就出现了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那就是,个人的尊严与民族的利益,孰重?奇儒没有直接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毕竟,在这个问题之中,包含了柳破天以报复杀人和效力异族等变态方式维护自己尊严的复杂因素,虽然能够理解,但却难以赞成。对于中国的读者而言,这显然是一个很少遇到、很少被提及的问题,因而,这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好问题」。 四 小说《凝风天下》的最大的创意,当然还是对主人公唐凝风、龚天下的形象构想和塑造。如果说,在唐凝风的身上,我们还能看到苏小魂、李闹佛等前辈的影子,龚天下的形象则绝对是出于作者的新创——此人的特异之处,在于他不但能够通晓禽言兽语,而且能明了众生之心,进而爱护万物如己。所以,小说的开头,银大先生在七年间三见龚天下,每次都发现他正在拯救危难中的动物。 龚天下对世间所有动物自然亲近,而对人类,却常常是沉默以对,似乎显得相当冷漠。表面看来,他像是金庸笔下的「宁愿相信动物,也不愿意相信人」的金毛狮王的翻版,或者像是古龙笔下的「与狼共眠、与人为敌」的阿飞形象的复制。实际上,他的沉默,近乎释迦的静穆,不仅能观照自我,更能洞察世人心灵,最高境界的交流,即是默默无言。而他的冷漠,则似如来的慈悲,不在怜惜自己,而在悲悯世人,最热烈的火焰是纯青,最深切的慈悲似无情。甚至,他的苍白清瘦的面容脸色,也是世间悲痛和苦难的映照。所以,在小说的序言中,作者干脆说此人「彷如菩萨般圣洁的龚天下,几乎可以是我模拟佛性的显现。」 正因如此,这个人物开始并没有名字——无名,正是佛性的特征——直到唐凝风遵照师父的嘱咐将龚天下这个名字送给他:方便世人称呼他,同时也提醒他「恭敬天下」。有意思的是,自从上了《武林典诰》英雄榜,而且还与唐凝风并列新科武林状元,龚天下不仅变得有名,而且是一夜之间名扬天下。从默默无闻的无名人,到名扬天下的龚天下,看来是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但无论是何种情况,龚天下始终是那样无动于衷。他固然不是追逐名声之人,却也不是对名声简单「看破」与逃拒,而是从根本上心无此念!无名的时候是那样,有名的时候还是那样,这就是龚天下的与众不同之处。 龚天下的武功,是足以与前辈武学大师苏小魂的「大势至无相般若波罗蜜神功」相提并论的「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其中妙旨,在于能够达到大自在、无相、解脱和禅悟境界,所以能够「空中不空,无招有招,任运通神」。与其说这是他的武功,莫如说是龚天下的人格心灵的写照。因为奇儒的小说,也像金庸先生的小说一样,其中主要人物的武功都是特意为之度身定做、量体裁衣,武功其实是人物性格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龚天下所到之处,总有动物与之相伴,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当然是那只维摩大犬——这一大犬形象也正是《凝风天下》中另一个成功的创意。武侠小说中写到各种各样的动物,可谓屡见不鲜,但恐怕没有任何一个动物的形象能够与这部书中的维摩大犬形象相比,因为此犬不仅是一只普通的动物,而是小说中一个不可忽视的角色。更重要的是,它不仅具有灵性,而且还深具佛性,维摩大犬之名的由来,就是因为它听《维摩诘经》而欢喜沉醉。实际上,它不仅是龚天下的伙伴和战友,也是他的影子和分身——维摩大犬当然也是佛性的一种显现形式。 之所以说唐凝风、龚天下的形象,是这部小说最大的创意,那是因为这两个主人公形象固然可以一分为二,同时也可以合二而一,也就是说,凝风、天下,实际上互为表里。这一年的《武林典诰》,之所以将唐凝风、龚天下并列与武林状元之位,并不是因为这两个人的武功事业难分高下,而是因为这两个人根本上彼此难分。他们同为缘道大师的弟子,实际上是说他们同样缘道而生。他们练习的同样是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实际上是说他们同样自在无相,且同样具有佛性智慧和慈悲心肠。只不过,龚天下代表着佛性的静穆,而唐凝风代表着佛性的活泼;龚天下代表着佛性的内里,而唐凝风代表着佛性的外在;龚天下代表着佛性的自然自在,而唐凝风代表着佛性的人间人情。所以,在小说中,龚天下总是显得无欲无求、无悲无喜,而唐凝风则具有常人的情感和欲望,他的根据和说法是:「谁说大侠每天就要过着不是人的生活?」(第三册页197) 如果说维摩大犬是龚天下的影子和分身,那么,唐凝风无疑是龚天下的更重要的影子和分身。更准确的说法是,维摩大犬凝风天下仍然是一种假象,唐凝风、龚天下、维摩大犬,其实都是佛性的模拟、影子或分身。如是,唐凝风、龚天下和维摩大犬,就组成了一种特殊的「三位一体」,这当然不是西方基督教意义上的圣父、圣子、圣灵的三位一体,而是东方佛教中所特有的佛性、人性、悟性的三位一体,或自在、自然、自由的三位一体。这样的三位一体,正是小说《凝风天下》的最大创意,也是这部书的最大禅机。 值得注意的是,这部小说名为《凝风天下》,唐凝风、龚天下——还有维摩大犬——当然是这部小说的主人公,但这部作品与传统小说不同,即并没有让其主人公绝对高高在上,或是仅仅围绕这两个人物的成长经历或人生选择来写,使得小说成为两位主人公的传记;而是让唐凝风、龚天下与其他人物,包括他们的朋友、伙伴、恋人、战友和敌人,共同分享小说的篇幅。这样做,不仅体现了真正的平等,同时也包含了禅机:那就是人人皆有佛性,万物皆有佛性。正所谓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行云流水,皆成大道。亲人、友人、恋人,或路人、仇人、敌人,既是凝风天下存在与行为的依据;也是凝风天下存在与行为的目的;还是凝风天下存在与行为及其意义的证明。人性如水,个性如波,凝风天下这样的大浪,离开了无数他人构成的波涛,就不成其为河流江海,不成其为世界。 五 奇儒小说的奥妙,在于他慈悲心怀,众生平等观念,和尊重个人立场及其个性价值的现代人文意识。所谓慈悲,所谓众生平等,其实也就是对生命的爱戴和尊重。而生命,并不是抽象的概念,总是以具体的,准确说是个体的形式存在。对众生生命的慈悲,不可能不注重个人的生命形态和价值。上述关于「敌人」的妙论,就是基于这种对个人的理解和尊重。 《凝风天下》的最大关窍,正是作者对个性生命的关注和尊重。其中的人物形象,并没有被他们的门派、团体、民族、国家等等所属关系所拘束,也没有被政治、经济、文化、宗教或性别身分所限制,而是让每一个具体的人物在这些复杂的社会关系网络中,按照自己的身份、立场与个性做出自己所特有的人生选择,从而使得这部小说呈现出千姿百态的个性风景。对生命及其个性的重视,不仅是众生平等的实际基础,而且也正是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原则。 关注个体生命过程中的个性风采,使得这部小说叙事的变量更多、变量自然也就更大。一见钟情,反目成仇,一握手而成生死之交,一闪念而善恶殊途,人生的「无常」,表现于因缘果报,根源则在个性主体的选择,更深的根源当然还是生命的冲动和人性的本质。不同的身分、不同的立场,加上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情绪,再加上不同的个性、不同的情感心理,能够排列组合出多少人物的形象和故事,多少人生的因缘际会,和多少人性的层次或侧面?如果世界是一条河,那么每个人就都是一滴水,或一道波,或在主流,或在支流,或在潜流,或在回流;如果世界是一片汪洋,那么每个人就都是一条河了,或向东拐,或向西弯,或向南走,或向北折,最终却总是有其注定的共同方向。小说《凝风天下》及其中人物,当作如是观。 不必说唐凝风、龚天下这两位主人公性格不同,就是与唐凝风行径类似的俞欢,实际上也比他冲动快一步、反省慢一步,视界小一点、豪气大一点。武林三老中,银大先生坦荡中正,鼎大先生深邃曲折,藏大先生别有法眼。天下三人中,宣任运豁达流利,布惊冷静理智,司马武圣火爆霹雳。兵王五子中,羽墨有王者之风、佛徒之怀,吞星有良相之智、救贫之举,追日有豪侠之气、报恩之心,绝杀有乖僻之性、牺牲之义,离魂有偏至之为、忠贞之情。藏家二姝,大小姐藏雪春风化雨、聪明温润,二小姐藏雅艳阳出岫、热烈蒸腾。其他诸多人物,不必一一列举。作者不仅注重人物的性格,更注重人物的生命状态,和不同的生命历程。 值得注意的是,书中人物的行为随机缘而变化,性格的表象也要经过几番风云变幻才会雾散烟消,让人之本性水落石出。宗王师挟持少林印真,为救父亲而先救人,出入魔道与佛道之间。扬岩要杀宗王师,一经生死考验,竟然相互援救,仇怨泯灭,反成人间至交。名满天下的第一奇人大智者邝山海居然也有自私之心、暴戾之性;而前辈智者颜龙月育的一封短信,却又让他的被困四十年的仇怨化为迦叶微笑。热中功名利禄的乾坤二老,居然在龚天下的拥抱中老泪唏嘘,继而立场转换。更不用说,情绪随情境变化而变化,自然的表现和人为的表演往往驳杂难分,所以,对这部书中的每一个人,不到尘埃落定,你就无法为他画像定型。与那些一目了然的形象相比,这部书中的人物显然更加接近人性的本来面目。 更值得注意的是,虽说书中的人物形象千姿百态,人物的行为千变万化,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但仍然有其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人人生具佛性,人人都有善良、慈悲和高贵的一面。这是奇儒之书的「佛谛」,也是《凝风天下》一书的思想主题。所以,武林英雄榜上的新人与旧人之间虽有嫌隙,但关键时刻还是会出现扶老携幼的感人画面;正派与邪派之间虽有矛盾,但在你死我活之外却仍有善意情怀;蒙古鞑靼与中原武林为敌,但首脑之间却仍怀有相互敬意;足利贝姬虽然来自异邦,但她的所作所为常常会出人意料且感人至深。最突出的例子,也许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海盗大王庞动战,顿悟而成法救小僧。至少就我所见,这部书中并无真正的十恶不赦之人。所以如此,一半来自作者对人性的洞察和理解,一半则是作者对佛性的参悟和传道。 人性杂如林莽,善恶参差嵯峨,但作者的目标却在复杂的人物行为及其心理状态中发掘佛性根源。其中最典型的例子,莫如老字世家的老实。作者对这一复杂人物,似乎也更加偏爱,所以,在小说的附录中,居然有两篇专门谈论这个老实(即「写作心情小叙」之三,和「老实掌柜外传」,分别见《凝风天下》第二册页311,页319)。这位老字世家中最年轻的掌柜,看上去有些像是古龙小说《大人物》中一度不被人知的主人公杨帆,不过,「不老实的老实」,比之杨帆形象,有更丰实的风尘基础,更复杂的个性特征,和更深刻的人性内涵。 作为老字世家的掌柜,这个身材矮胖但头脑发达,双眼如缝但心眼洞开,形象平庸但心志超人的家伙,首先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其次才是一个强悍的武士。所以,他总是唯利是图,而且为达到自己的目的,经常不择手段。最典型的例子,是他为了老字世家的药材和兵器生意,丝毫不讲武林侠风和江湖道义,到处搧风点火,挑起矛盾冲突,甚至不惜与唐凝风等武林正派人士作对。简单说,这个家伙看起来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但,另一面,此人又对家族忠心耿耿,对下属有情有义,做事勤勤恳恳,对人和和气气,却又有几分可敬可爱。 真正值得注意的,却还是他的几次出人意料且不合常规的行为。一次,是居然要绑架巡天御捕龙征,原因是,年轻的老实情不自禁地看上了这位美丽的女捕头,心血来潮地决定演出一幕惊心动魄的战场抢亲。以龙征的崇高和性格,以当时的氛围和处境,以老实的行为习惯和作风,这事都是异乎寻常,明显不合情理的。但这事就这样发生了。唯一的理由,是老实情窦初开!这一行为的意义,不仅是表现出了老实性格中的冒险、强悍、冲动等等「另一面」,更重要的是,龙征对于老实,如同中子撞击导致情感的核聚变,进而响应一直蒙昧或被束缚内心之中的情感释放和意志解放的强烈呼声,由此改变了老实的心理情感结构和人生轨迹。很显然,作者是看重,甚至鼓励老实的这种对执法者犯法的「不合常理的强盗行径」的。理由是,这样做,老实才更像一个正常的年轻人。有趣的是,龙征一直说要找他「算算这笔帐」,但却一直没有找他算。 另一次,是老实奉家族最高权威老奶奶之命,必须杀死欧阳世家继承人欧阳梦香,然后嫁祸于唐凝风。以老奶奶在家族中的至高无上的权威,以老实对家族事业的忠诚,以他的一贯作风和办事能力,他都应该去做,而且能够完成任务。但这一次,老实却软泡硬拖,始终不干。唯一的原因,就是这样干不符合他的内心原则,即不杀女人并且还要善待女性。如果还要往深处追究,恐怕他也不愿意以此嫁祸于唐凝风——尽管唐凝风并不是他的朋友,而且对他的家族事业也不会有任何帮助。这以行为选择的意义,表明老实虽然唯利是图,但他的内心,依然有其善良和高贵的一面。 【武侠名人榜‧评论家】 - 凝风天下 - 奇儒 陈墨简介陈墨是当代研究金庸小说的权威,作品丰厚、见解独到,深获各界好评,在通俗文学的研究及推展上,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陈墨,原名陈必强,一九六○年八月十八日出生于安徽省望江县赛口镇。 高中毕业后遇到一位既像洪七公、又像老顽童的外公,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一九七八年考入安徽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一九八二年毕业,获文学学士学位,然后到安徽省徽州师范专科学校(现改名为黄山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教书。 一九八五年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原文学系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师从文学评伦家陈骏涛先生,一九八八年毕业,获文学硕士学位。 同年到中国电影研究中心(中国电影资料馆)工作,当过报纸编辑、记者,两年后转入当代电影研究室,现为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研究室研究员。 陈墨于一九八六年开始写作,发表文学评论、研究文章百余篇。一九八九年开始研究金庸小说及港台武侠小说。 主要著作有:《金庸小说赏析》、《金庸小说之谜》、《金庸小说人论》、《金庸小说艺术论》、《金庸小说的情爱世界》(即《金庸小说情爱论》)、《金庸武学的奥秘》(即《金庸小说之武学》)、《金庸小说与中国文化》——台湾云龙出版社于一九九七年将上述著作改编出版一套「陈墨精学作品集」,包括《赏析金庸》、《武学金庸》、《情爱金庸》、《政教金庸》、《技艺金庸》、《文化金庸》、《文学金庸》、《人论金庸》、《人性金庸》、《艺术金庸》、《形象金庸》、《美学金庸》等共十二部。 除此之外,在大陆出版的著作还有:《武侠文宗——金庸》、《孤独之侠——金庸小说论》、《新武侠二十家》、《海外新武侠小说论》、《新武侠五大家选读》、《新武侠之趣》等。 其他方面的著作有:《妙悟心禅——禅宗六祖慧能》、《中国军事精粹》、《刘心武论》、《张艺谋电影论》、《陈凯歌电影论》、《流莺春梦——费穆电影论》、《刀光剑影蒙太奇——中国武侠电影论》、《半间斋影话——陈墨电影评论集》、《影坛旧踪》等。 第一章 风与天 - 凝风天下 - 奇儒 银大先生的瞳孔在映入江南九月秋雨中,闪过一丝奇特的光彩。 这道含藏惊讶和赞叹的眼神,并不是因为「黑枪」陆三绝出招的速度,快到可以在滂沱雨珠中穿过。也不是因为「武林典诰」中排名第六十九的「双鱼刀」柳峰,已势将败在籍籍无名的陆三绝枪下。 而是与这场西湖畔的决斗,完完全全一个不相干的人! 一个年轻人! 二十岁左右年岁,凌散的长发拂面,半合的双眼却隐藏不住深邃的神采迸射。神采中,又带着无以言喻的野性! 激烈的交战就在十丈外翻杀,而这年轻人却是兀自怀抱着一堆小狗和轻抚着母犬。 杀气,在这个青年三丈外似乎没入虚空;更惊人的是,这年轻人所坐位置的草地丈许内,竟没半点水湿! 好深的内力罡气!银大先生几乎忍不住想趋前问问,这门内功修为,是不是当年苏小魂和苏佛儿两位父子大侠曾经告诉过他的:「天下间还有比我们苏家更高更殊胜的内功心法!二十岁便可成就绝顶高手。」 苏小魂父子的天蚕丝和大势至无相般若波罗蜜神功已是独领江湖风骚六十年,竟然还有令他们深觉赞叹的武学?! 有! 银大先生清清楚楚的记得,苏小魂大侠在九十大寿那天告诉他:「那系统武学,总称为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空中不空,无招有招,任运通神。」 庚子年九月,西湖畔大雨,银步川第一次看到龚天下! § § § 北冥极地,风雪连天遍地。 这里已是罗剎国国境以北荒漠(注:罗剎国即今日苏俄),落目所见无不是冰雪白茫。「天剑」游闻松追剿长白三残一百零二部众深入极地,足足两个月终于剩下「长白飞虎」余不端。 银大先生的眼神再度闪过一丝异彩──那个年轻人! 在冰冻数丈的河面上,那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年轻人,竟用一条小指粗的软藤打在冰面。 啪! 清脆又干净的声音穿过风雪,清清楚楚的如在耳畔。 银步川看到的是,那个青年每击打冰面一次,便从冰层下震弹一尾肥鱼上来。而令银大先生更加深对这年轻人有点了解的是,他的身旁就躺坐着一只庞大的北冥白熊和三只似乎才出生不久的乳熊。 年轻人将打上来的肥鱼丢到白熊口中,就像喂食家中宠物! 三年来,银大先生西湖一战后一直想找的人,赫然又出现眼前。 正如以往,他必须有责任见证这次「天剑」游闻松的行动,他必须在风雪中看着游闻松废掉余不端的武功,并听着「长白飞虎」说出他们十年来抢掠的藏宝洞窟所在。 癸卯年正月,北冥风雪中,银大先生第二次看到龚天下! 这回,他多了解的一点是,这个年轻人喜好与动物为伍,而这些动物又似乎很信任他! § § § 大漠狂沙足以吞月,俞欢的刀是另一个奇景!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在六十年前苏小魂大侠时代,有位叫俞傲的生死之交。 「闪电刀」俞傲,人人称颂一代奇侠;为了与苏小魂决斗,两人竟成生死莫逆。 俞欢是俞傲的孙子,当然也是闪电刀法传人。「武林典诰」中排名三十九,当然武学上的造诣在当今武林可以排在前二十。不过「武林典诰」的排名除了武功成就外,还综合了对江湖上的贡献。 以俞欢的年纪,二十五岁能进入典诰中前四十名,已是十分难得。 银大先生的瞳孔又收缩了起来。因为,这次再见到那个年轻人,已经是两年时间。 狂风卷沙,俞欢的刀硬是以一敌九,而这九个人绝不是普通人。大漠龙鹰帮的势力,就是中原武林大帮名门也会忌惮三分。 一龙九鹰,大漠地王。 中土商贾任何人只要出关,没有相当的保护费,绝对没有人可以平安通过。 你想想,龙鹰帮四千徒众几乎是队军伍,有谁可以抗衡?!就算中原最神秘的魔教,也不过两千余人而已! 银大先生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却也忍不住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 年轻人身侧一只老垂的骆驼倒在风沙之中,而那个年轻人正一掌一掌打在周遭的仙人掌上。 仙人掌的掌液奔出,竟在狂风沙中串成一条水线,直入骆驼口舌。 这个年轻人的内力似乎已至化境?!银步川叹了一口气,如果以他的修为能为武林维护公义,日后成就必不在苏小魂、苏佛儿两位父子大侠之下。 稍为有一点点令银大先生忧虑的是,这个年轻人身上那股神秘的野性气息,似乎对人并没有对动物那么信任! 喜欢动物的人,应该不会是恶人吧 银步川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乙巳年三月,大漠风沙中,银大先生最后一次看见龚天下──一个他一直想了解,却连名字也还不知道的年轻人! § § § 「两腿活」是长安大城东五里外的一家茶馆。 茶馆的黄老板是个矮胖和气的中年汉子,十二年来很努力的工作,从一家小茶寮发展到今日有四十来个伙计的大茶馆,全日十二时辰三班无休。 这成就也算是十分难得! 「全托银大先生的鸿福,」黄老板说的是实话:「因为银大先生住在长安大城里,每天来来往往多少人物拜谒,全会在这儿歇个腿。小店就靠这么个旺起来。」 这一旺,店面已经摆了有六十桌,差不多可称得上天下第一大喝茶嗑牙闲聊处啦! 唐凝风这会儿赶了三天三夜的路要进长安城,瞧这家铺子挺大,名字取得也有意思,就进来喘口气。 喘气?赶路那么急干嘛?唉呀,因为有人在追杀他这位老兄。 可不是,咱们这位唐大少爷才喝了第一口极品三香乌龙,外头已经奔进来四个人,哗啦的就将唐公子给前后围住。所谓手已扣剑,无话好说! 「慢!」 唐大公子赶快喝下第二口茶,嘘出一口气,半闭着双眼哼哼两声,这才点头又道:「好茶,真是好茶!」 来的那四个人可是双眼要喷火,牙根紧紧一咬,迸出几个字来:「小贼,把我家公子的乌……宝物交出来。」 这茶馆内一伙子大众这下瞧有好戏看了,可不像一般茶楼,一哄鸟兽散,而是纷纷调整好了椅子,跷起腿膀子边品头论足起来。 「这四个拿剑的有名堂,」一个留山羊胡的六十开外老头呷了口茶,啧啧道:「嵩阳四剑,武当别传。」 武当俗家弟子中最有名的,首称「八卦回真剑」皇甫追日;排名第二的是 「武林典诰」中排名二十五的「太极八风刀」韩德德。再来就是「嵩阳四剑,四象合一」的赵大甲、赵二乙、赵三丙、赵四丁这四位兄弟。 「唉呀,这么说那位小兄弟可是凶多吉少啦!」隔桌一位胖老头颤着两个腮帮子,接山羊胡子老头的话道:「嵩阳四剑是破烟山庄的四大护院,得罪了少庄主柳挽云,就是得罪了柳破烟柳大庄主!」 一茶馆的人听得可起了不小的骚动,兴致更高了。 柳破烟一生自负极高,武学造诣深邃不明,在江湖中自成一局,虽不列名「武林典诰」,但是银大先生曾说了一句:「足堪与排名第十的『黑枪』陆三绝并列!」 「黑枪」陆三绝自七年前西湖畔一战打败「双鱼刀」柳峰后,这些年来每年排名窜升,去年竟然已列名第十。 大伙儿眼光全投向咱们唐凝风公子身上,个个想知道眼前的事如何善了? 「哼哈,各位请说说看──」唐大少爷清了清喉咙,又赶紧喝了口茶,说道:「你们家少主的『离地龟』哥哥我是偷来的?」 嵩阳四剑个个面面相觑,哼的一声回道:「不是!不过……」 「不过是打赌输给咱的是不是?」唐凝风笑得有点恶劣! 「两腿活」茶馆可是骚动啦,个个窃窃私语,纷纷论道:「想不到破烟山庄的奇宝『离地龟』来做赌注输了人?」 「离地龟是啥东西这么宝贝?让破烟山庄输赌不服?」有人问。 「待会儿说,先看戏!」另个随口回答。 「问题是这位兄弟拿什么赌?」又一个如是说! 「不,」有个大嗓门的问道:「他们怎么赌?!」 好问题,全场子人都噤了口,上百道目光又投向那个坐着和四个站着的主角。 「我们赌猜拳!」 唐大公子快把一壶茶喝完啦,这才对着前后左右嵩阳四剑环顾一巡,盯着眼前的赵大甲道:「我出五指张开的『布』,你们家少主出五指不见的『石头』,对吧?」 赵大甲无话可说,但是又不能不说:「呸!我们少主原本出的是剪刀……」 「喔──!」 一茶馆的人全发出了惊叹声,个个想着是,天下哪有这种话? 「这也算是个道理?破烟山庄未免……」留山羊胡的老头子大力的摇了摇头停了口,意思大家都明白。 赵大甲涨红了一张脸,他可管不了人家信不信,大声解释道:「我可没说谎,当时在场的人,包括在下都是亲眼看到我家少庄主在出拳的时候是剪刀……」 问题是,柳挽云明明是赢了,却在手臂摆定的剎那变成出「拳头」。 柳挽云的眼力没问题,把人家的「布」看成「剪刀」,他更不可能故意输掉庄中至宝「离地龟」! 「山贼,你到底是施了什么邪法?」赵家四兄弟同时大喝一声:「把离地龟交出来。」 唐凝风终于喝完最后一口极品三香乌龙,满足的放下一两银子,嘿嘿道:「这茶真贵,不喝完实在浪费!」 嵩阳四剑再也忍不住,四把剑同时奔出。 「好!」 茶馆内有不少名家好手,这嵩阳四剑的出手实在漂亮,几乎可以说是一把剑从四个角度同时攻向目标。 更重要的是,四个人不但要心意相通,而且力道、角度、内力要完全相融相辅。 四象合一,一力四击! 唐凝风还是那么悠哉,甚至对治的招式竟然是江湖卖艺的不入流招式:鹞子翻身! 这个烂招也可以躲得过鼎鼎大名嵩阳四剑的合力一击?!有人甚至心底下叹气。真想赌一把,如果这都躲得过,那自己就退出江湖算了! 还好他们没说出口,否则明天在江湖中就少了在场的八十来个好汉。 嵩阳四剑的剑停在半空中,在半空中落下,叮叮叮叮的插在桌面上。 唐凝风唐大公子早像一阵风哈哈大笑的狂奔出门,留下一句话:「谢谢各位手下留情──。」 在座没人会相信这句话! 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这种不可能的事曾经发生过! 「七年前……」 胖老头两个腮帮子不知道是因为震撼还是激动而大大跳动着:「五台山妙吉祥寺后山……」 那是武林中一大传奇! 七年来武林中每个人都听过那个传奇,也都在找一个人──一个他们只知道名字,却再也没有人见过的年轻人。 唐凝风! § § § 小雪一夜英雄榜。 银大先生的眼前摆了笔墨,更摆着四大匹红色布条。 每一匹布条将会写上二十五个名字,这一百个名字将是武林中最高的荣誉。并受当今圣上永乐皇帝封为「视同进士」,阶同朝廷武学一部「训导」官阶,地位如前朝武郎官中武翼郎四品分量。 银步川在八年前燕王兵变称帝后(公元1402年),受苏小魂及苏佛儿两位大侠推荐,主持武林公义英雄名榜,称为「武林典诰」。 当年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变」,三年攻下帝都南京。因怕天下人心骚动,江湖豪雄乘势起乱,是以特别微服造访一代大侠苏小魂。最后由银步川、鼎九然、藏别悟三人中以银步川为钦点首席人选,设「武林典诰」以倡公义,安定民心! 此后,江湖人人皆知「银鼎藏」三大先生。他们敬重的不是当今圣上诰召,而是苏小魂、苏佛儿大侠对这三个人的尊敬! 武林典诰,年年公布于节气「小雪」之夜。 长安大城「逍遥别居」茶楼,从三楼红花坠时,就是年年排名公布。多少英雄人物,每逢小雪之前半月便群聚长安城内,人人想争着看看当今是由谁来导领风骚? 银大先生看着窗下数百武林人物,虽才近午却早已是塞道。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责任,每个名字的先后填写都有可能引起争斗,尤其镶金边的那匹红布,正是要编列江湖中排名前二十五位绝顶英雄。 § § § 「银大先生心中是不是有所遗憾?」 跟银步川同在逍遥别居三楼的还有十名德高望重的武林耆宿,八年来以绝对公平为原则来帮助银大先生收集一年内武林发生的大小事情报。 据说,他们共有八百三十九名探子在江湖中活动,每月所收集的资料足以成书三十册! 「银大先生是想着传说中的唐凝风?」 十人之中最老成持重的公孙堂恭敬的说道:「一个时辰前,据报已经进了长安大城。」 银步川很遗憾!因为城东五里「两腿活」传来的消息,所形容的那个年轻人好像平空消失了似的。长安城里他有多少眼线,竟然看不住一个人。 「另外应该还想着曾有三面之缘的那位神秘年轻人吧?」十人之中以轻功见长的吴长北接道。 银步川点了点头,他很高兴有这些知心的朋友能分担自己的心绪思维。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银大先生缓缓道:「老夫还特别担心一个人……」 「魔教少教主,宗王师?」十人里有「步步川」,被誉为银大先生继承人的华一道恭敬说道:「银大先生是思考这位魔教教主宗无畏的独子,行事亦正亦邪,是否该列名武林典诰?」 若是列名,所谓正道武林人物何以信服? 若不列名,武林典诰义旨在鼓励人心向善常扬,如今大有机会令魔教改正,武林得以安定靖绥,又岂可放弃?! 「宗王师是最近两年才为天下武林所知晓──」 银大先生轻蹙眉头,沉声道:「这一年八个月来总共有七件数据……」 七件之中,有五件绝对称得上仁义之事,但却有两件令人难以说服! 「当今魔教教主宗无畏是前皇惠帝宫中第一护卫高手,被今日圣上称为魔教也是有所委曲──」华一道缓缓道着:「宗王师诛灭青城派以及重伤华山派掌门人魏用和,虽是与正道武林为敌……」 「但是青城派和华山派当年曾三次入宫殂杀前皇惠帝,」十人之中以谋略有名的周原卫接着分析道:「身为大内第一护卫的后人,进行这项报复也非完全无理!」 江湖有江湖自己的规矩! 武林中人,名誉往往重于性命。 「去年宗王师并未列名,因为有青城、华山事件!」吴长北忍不住将眼前桌几上的资料又看了一眼,道:「但是这一年来三件案子全是仁义之举!」 大家都同意这份数据的记载,但是他们担心的是,宗王师如今也在长安大城里的某一处,而且这次目标似乎是为了对付少林戒律院监院印真大师! 银大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今年列名宗王师,而他又对印真大师出手……」 武林典诰维持了八年的公信,将会荡然无存! 他又叹了口气,缓声道:「老夫出去走走!」 § § § 银步川很喜欢到城南梅花四弄道,这附近有一片梅园,冬风之中特别亮眼,淡香袭鼻和周遭的幽静恍若遗世独立。 一串急促马蹄声,既快又猛飙近! 好马! 银大先生微微闭起双眼,霎时清楚浮现:「是绝品名驹『雪蹄红』!」 他有点讶异,这种马十分难以驯服,剽悍异常。甚至可以食肉而不食草,据说当年蒙古大汗成吉思汗就是骑这种马,被誉为天下第一。 更让银大先生讶异的是,他抬眼望去,在马背上竟是一名清秀貌丽的大姑娘。 这位姑娘的骑马术显然极好,勉强可以扣紧缰绳夹坐在马背上;但是要完全控制这匹神驹,却还力有未逮! 狂马直飙近前,那骑上姑娘大叫:「老先生小心,快点闪开!」 银步川微微一笑,正待这「雪蹄红」更迫进之际,好一试自己内力可否让牠不得动腾半毫。瞬间,几乎无所觉得好强一股气机在自身三尺斗然引动! 有个人就这么出现在自己眼前,来得几乎不知从哪个方向进入自己和狂马之间。 只见那人伸手几乎要碰到马头之前,轻轻又极具魔力的低沉一喝:「停!」 停! 好一个字!那强悍不驯的「雪蹄红」竟真是硬生生的停了下来,恰恰好头顶的鬃毛让那人轻拍轻抚,嘴角直嘶嘶地喷着大气。 是他! 银大先生两眼迸出光彩。七年,终于第四次见到这位神秘的年轻人! 「唉呀,好危险啊!」 马背上的姑娘翻身下来,娇笑着道:「这位小哥,没伤着你吧?」 年轻人像是没听到大姑娘家说话似的,自顾自的绕着马走了一圈,这才缓缓道:「妳──算是对这匹马照顾得不错!」 那位姑娘也没生气,嘻嘻一笑,道:「原来小哥你也懂马呀?太好了,遇上知音人。」 她喀喀笑了两声,朝向银步川道:「老先生,没吓着您吧?」 银大先生和霭一笑,觉得这位姑娘家教挺好,气度风范绝非寻常人家,应道:「姑娘放心,老夫无碍!」 姑娘如金铃般的笑声一串,嘻嘻一张脸再朝向那年轻人道:「本姑娘姓藏,芳名雅儿,你呢?」 姓藏?莫非是藏大先生的后人?银步川笑了笑,难不成「藏法在心,别有外悟」的老朋友也来了长安城? 眼前,这位神秘的年轻人似乎不愿搭理藏雅儿,倒是直盯着「雪蹄红」瞧。 「这样吧!」 藏大小姐挺不死心的,仍旧一脸笑意,道:「这位小哥,你喜欢这匹马嘛?送你啰!」 「为什么?」年轻人总算回话,不过正眼也没瞧过来。 「因为牠听你的话。」 藏雅儿姑娘说得振振有辞:「我骑了一个时辰只能这般,而你可不同了,一个字就摆平了牠!」 年轻人终于缓缓转过头,看了藏大小姐一眼,道:「马,妳留着,好好善待!」 话说完,人就要走。那藏雅儿急急一呼,娇嗔叫道:「喂,小哥哥,马的事我不跟你争,但是名字可以告诉我吧?」 那年轻人竟然头也不回,话也不搭,这么就三两步离去了六丈外。 好快! 银大先生正要出声,蓦底又不知哪儿冒出一个人在自己眼前,呵呵朝着那年轻人的背部叫道:「他没有名字,但是哥哥我已经帮他取好了一个!」 唐凝风! 银步川真是难以相信这个消失了一个时辰的家伙,就这么冒出来! 那个神秘的年轻人仍旧在往前走,但是脚步慢了下来! 「这位小兄弟──,」银步川缓缓道:「你可是七年前五台山妙吉祥寺那一战的唐凝风唐少侠?!」 唐凝风可真吓了一跳,嘿嘿道:「人称银大先生备受苏小魂大侠推崇,果然好眼力!」 他这话才说完,那个神秘的年轻人突地到了银步川左侧,三人成为犄角之势。 「你是唐凝风!」那年轻人双眼闪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揉和着慈悲与野性的光彩! 「哥哥我正是!」 唐大少爷呵呵笑着,嘻一张脸道:「而且我也知道阁下的大名是龚天下!」 「唉呀,原来小哥你的名字是这般称呼呀!」藏大小姐拍着手道:「很好听,真有气势!」 那年轻人神色不变,淡淡道:「这不是我的名字!」 「是你的名字没错!」 唐凝风可坚持了:「因为是我帮你取的!」 银步川真有点好奇,这个现在被称做龚天下的年轻人为什么毫无动怒之色? 这人是心死?或者内在修为的定力极高到神色自在?! 「我回来是要向你要个东西……」那年轻人淡淡道:「听说『离地龟』在你这里──」 「想要跟哥哥我要东西?可以!」 唐凝风有点恶劣的笑道:「除非你承认你的名字是龚天下!」 银步川终于第一次看到这年轻人有了反应,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射迫人的光彩,瞬间即逝! 「好!」龚天下回答得很干脆。 § § § 藏大小姐今天心情可真好! 首先,她认识了龚天下,接着又遇上了七年来武林中人人谈论的唐凝风,想不到同时也见到与爷爷齐名的银步川银大先生。 不过比这些更快乐的是,她终于看到离地龟! 「这乌龟有什么特别?」她问。 唐凝风手中的黑不溜丢乌龟,好大头大眼,那龟壳似乎没法子让头装进去。 「牠可不同咧!」唐大公子嘿嘿一笑:「这龟背是软壳,而且这只乌龟四肢关节骨头可以配合肌肉自由收缩舒展……」 他顿了顿口气,看了龚天下一眼,接道:「所以牠是可以爬树的乌龟!」 藏大小姐懂了:「所以才叫做离地龟?」 「聪明!」 唐凝风真的把那奇宝乌龟给了龚天下,道:「你的!」 那头,龚天下也毫不客气的收下。 「太不公平了吧?」 藏雅儿可有点不高兴了:「难道我的『雪蹄红』比不上人家的一只乌龟?」 「妳别生气啦!」 唐凝风大少摇着头,道:「我问妳,天下总共还有多少匹『雪蹄红』?」 「不超过三十!」 「好!」唐凝风嘿了一声,道:「天下除了这只公的『离地龟』外,只剩下一只母的!」 藏雅儿伸了伸舌头,道:「难道这位小哥有那只母的?」 「说妳聪明,半点不假!」唐凝风笑得可乐了:「所以啦,我们不能让牠们绝种对不对?」 「我还有个问题!」 雅儿姑娘皱着鼻子道:「为什么是你给他,而不是他给你?」 「这个可是秘密喔——」 唐凝风瞅了在旁的银大先生一眼,才故作吞吞吐吐的道:「因为两件理由……。」 银步川可被这些年轻人勾起好奇心,笑了。年轻人的心真好,直接又质朴。 「第一,这位龚老弟要帮我找『翻天鸟』!」 「呀?有『离地龟』,又来个『翻天鸟』?」藏大小姐只觉得这位号称传奇的唐凝风真会唬人! 龚天下竟然没吭一声,只是盯着唐凝风看! 「另外一件理由呢?」藏大小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第二个理由是……」 唐凝风昂了昂首,得意地道:「因为这位仁兄是在下所知,普天之下唯一一个可以跟所有的动物讲话沟通的人!」 § § § 城南梅花四弄道东侧三条街,长霞大院并不是特别有名。当然,江湖中也几乎没有人知道,破烟山庄在长安大城分院就是此处! 柳破烟的双眼迸着一丝寒光。在他那双长满厚茧的手掌中,正摊翻着不断传进来的数据。 唐凝风!这个名字让柳破烟已稍泛灰的眉毛不由自主挑动了一下。 「你们是怎么输的?」 柳大庄主对面,是四张涨红了脸,连血管都快爆出来的嵩阳四剑。 他们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答案。 柳破烟嘴角一丝冷笑,淡淡道:「说!」 好一个字──说! 赵大甲全身一个冷颤,两腿几乎就要站不住,硬生生吐出一句话来:「报告庄主……我们四兄弟有负您老人家栽培……」 说着,那嵩阳四剑个个举起左手便往自己太阳穴打下。 「混账!」柳破烟低喝一声,长袖斗翻拍起似大云奔涌,嵩阳四剑只觉扬起的左手紧紧一缩,整臂膀子肌肉像石块那般坚硬,全停在半空中落不下来。 藏云破烟指! 「你们又没背叛本座……」 柳破烟的声音虽然还是那么冷漠无情,却也不是绝情:「死,只是懦夫的行为。」 赵氏四兄弟全垂下了头,半晌,赵大甲才说道:「谢谢庄主宽恕……属下之前与唐凝风那小贼交手,发现了一件事……」 柳破烟静静地在听,同时也不断的接收由外头传进来的消息。 「唐凝风将离地神龟交给了龚天下!」 「藏雅儿据查确是藏别悟藏大先生的孙女。」 「黑枪陆三绝也进入了『笼子』!」 柳破烟的双眼又闪过一丝寒光。 「笼子」,是破烟山庄的暗号,指的是庄主亲自督阵事态变化的地区。 换句话说,「黑枪」陆三绝也现身在梅花四弄道! 破烟山庄全庄上下都知道,去年银大先生一句:「破烟山庄庄主武学造诣可与陆三绝大侠等量。」这话对柳破烟有着非常复杂的感受! 足以名列武林前十,是个极大荣誉! 但是,以柳破烟自视自负如许之高,让自己和小自己二十岁的年轻人并列,又是一种污辱! 所以他一直想会会「黑枪」陆三绝。眼前,各种因缘际会,于公于私,为了破烟山庄名誉,为了柳破烟他自己名誉,他非得走一趟梅花四弄道。 取回离地神龟! 击败「黑枪」陆三绝! 柳破烟压抑内心的激动,耳里听着赵大甲道:「属下四人当时使用『四象合一,一力四击』,就待内力贯注即将使出的剎那……」 赵二乙低声接道:「我们都觉得头皮顶一紧……」 「虽然非常轻微──」赵三丙也能喘一口气啦:「却像闪电般倏忽即逝的麻痹了右膀子!」 「如果不是事后我们四兄弟再三反复的回想互问……」赵四丁终于也开了口:「在当时激烈的搏杀,根本不会注意到!」 柳破烟静静的听完,半合起了双眼,好半晌这才缓缓道:「藏沙于海畔,立木于森林,无有入无间,大空弄太虚!」 「庄主的意思是……?」嵩阳四剑脸色大变,同声而问。 「传说中的武学!」 柳破烟双眼精光迸射,忍不住放声大笑:「好!好!老夫今生就想会一会比苏家大势至无相般若波罗蜜神功更传奇的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 § § § 陆三绝要找的人并不是唐凝风,而是龚天下! 「七年前西湖畔秋雨中……」陆三绝盯着龚天下,缓缓道:「我和『双鱼刀』柳峰一战,你也在场!」 龚天下没有回话,他只是盯着唐凝风在看。 银步川也没有出声,正忖测这奇特的一幕。他想,龚天下心中在想什么?是不是正想着唐凝风为何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背景? 他们两个人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你老兄可真有空!」 唐凝风唐大公子突然出声,而且蛮大声的吓了所有人一跳:「你跟柳峰那老小子决斗,还有空分心看别人在抱小狗?」 这会儿可不仅是陆三绝吓一跳,连银步川都愣了一下!怎么?当年西湖一战中,连唐凝风也在场?! 陆三绝这下可真要正眼瞧瞧我们这位唐大少爷了,片刻后才嘿了一声:「我不是分心……」 陆三绝根本不是分心,而是完全不用担心当时他与「双鱼刀」柳峰的决斗! 「当时你在哪里?」陆三绝问出了银步川心底的话! 「水里!」 答话的竟然是龚天下:「你是不是在西湖底下千尺泥中寻找辟水冰晶?!」 「哈、哈、哈!」 唐大公子这回可笑得很乐啦,瞅着双眼凑向龚天下道:「哥哥我有没有说过,咱们一定会变成好朋友?知我者莫若兄台也!」 藏雅儿这位俏娇大姑娘再也忍不住啦!插口道:「那又是啥玩意儿?」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她姑娘人家也不生气,嘻嘻笑着自个儿接道:「那我问另外一个问题好了……」 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柳破烟已经跨入了藏大小姐的视线! 就在同时,一只硕大的黑鸽飞来。 这种黑鸽头顶有一道白线,江湖中人人都知道,这是银大先生最紧急的传讯神鸽──墨顶一线银! 此鸽之悍,足以搏鹰。 武林之中没有人敢擒杀此鸽,因为它脚上的字条随时可能关系着千百人命。 银大先生的脸色微变,只见那黑鸽在半空中快急振翅,硬是能停在银步川眼前而不着地。 这个意思只有编排「武林典诰」的人才懂! 天下之事,此为第一! 银大先生探手取下字条,那黑鸽犹停半空,双翼急鼓弄风,喉里急啾咻啾咻的出声! 龚天下双眉一挑,朝唐凝风看了一眼。 唐大公子也是双眉一挑,忍不住道:「你有话说?」 龚天下随即恢复一脸漠然,倒是银步川长叹了一口气:「宗王师对少林监院印真大师出手……」 § § § 少林有八大金刚护法,隶属戒律院,专司监院座下。 这八个和尚不但是威震少林,就是整个武林也凛摄于他们八人连手的大力金刚掌。 银大先生赶到「净临别苑」时,心中不禁泛起一股忧虑。 宗王师和印真大师已不知所踪,而少林震赫天下的八大金刚却没有一个人的手臂抬得起来! 十六条手臂全被震断了骨骼垮落下垂,陪伴着是八张不敢置信的表情。 「唉呀!那老小子算是不错啦!」 唐凝风东瞧西看那八个和尚片刻,伸手摸了人家手臂两下,哼一声道:「只弄断了骨骼,可没把筋脉弄碎!」他说着,边把人家断骨给接了回去。 藏雅儿当然也来啦,呃了一声接道:「这么说,是手下留情啰!」 少林八大金刚不得不承认这点! 方才一战,连他们都难以相信。宗王师竟然只以一只左手连连跟他们对了十六掌,结果人家不但没事把印真大师带走,而自己这边却像放鞭炮似的断了一堆骨头。 「各位大师──」银步川双手合十,缓缓问道:「敢问方才事情过程如何?」 「银大先生有礼──」 少林八大金刚首座,圆圣大师有些尴尬的将可以恢复活动的双掌合十,回道:「半个时辰前,那位宗施主到净临别苑来拜谒本寺戒律监院主持印真长老……」 「印真长老要我们八人到门外听候,只留他老人家与那魔……」圆圣话说一半,硬是吞了回去,嘘出一口气才接道:「与那宗王师施主在房里密谈……」 紧接着半柱香时间,里头谈什么他们并不清楚,只是最后听到印真大师沉缓的话道:「我虽说涅盘,是亦非真灭,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 「妙法莲华经方便品第二!」 唐大公子可卖弄佛学造诣啦:「佛子行道已,来世得作佛。我有方便力,开示三乘法;一切诸世尊,皆说一乘道。今此诸大众,皆应除疑惑,诸佛语无异,唯一无二乘!」 藏大小姐瞅了唐凝风一眼,嘻嘻道:「看不出来,小哥你除了武功好也懂佛学呢!」 唐凝风可得意了,脱口道:「嘿!想当年哥哥我在五台山妙吉祥寺……」 话说一半,斗然住了口。圆圣大师浓眉一挑,欲问又止,继续朝银步川道:「紧接着须臾,我们八人便听得长老在房内沉喝一声……」 他们八大金刚可忍不住推门入内,看到的是宗王师右掌紧扣在印真大师头顶,正冒出白烟来。而那印真大师全身颤抖,一脸由红转黑,似将心脉断裂喷血而亡! 纵使监院有令在先,他们也不得不动手! 「这么说,宗王师那老小子只有一只左手就摆平了八位大师?」唐凝风这一问,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个魔教教主之子,到底修为到了如何境界?! 「你们误会他了!」 龚天下突然开口,吓了所有人一跳! 圆圣大师虎得瞪开双眼,盯着龚天下问道:「施主恕老衲眼拙,不知是哪位少侠?何出此言?」 龚天下没有回答! 唐凝风倒是笑了一笑,也不理圆圣而直接朝龚天下道:「你来,是为了宗王师知道『翻天鸟』的下落?」 翻天宝鸟,本在大内禁宫。当年燕王兵变后,其中雌鸟被宗无畏给带走。传说,只余雄鸟将会噬夺天子福运;雌雄同在,则国祚祯祥。 「但是雄鸟又杀不得,」乡野传云:「雄鸟灭则天子亡!」 「老衲问施主,何出此言!」圆圣可有些忍不住了。 唐凝风瞅了这和尚一眼,哼道:「我这位兄弟有两个特点,大师你最好记住。第一,他不想说话时,谁也别想勉强!第二,他说的话绝对不会假!」 很少开口的人,往往只说真话! 「老夫不管你们少林的事!」 柳破烟已经算是够忍耐了,他盯着唐凝风冷冷道:「将老夫本庄之宝离地神龟交出来。」 「你想要那只乌龟?」 唐大公子笑了,笑的有点得意,指了指龚天下道:「在他身上,自个儿去要吧!」 柳破烟那两鼓太阳穴一突,可再也忍不住自己是一大名庄庄主身分,沉喝道:「今日纵便银步川在此,老夫也是下手毫不留情!」 话才落声,猛得朝龚天下瞪眼道:「这位少侠,神龟是本庄之物,你是否交还?!」 龚天下半晌也不回半句,只是翻眼看着空中。 空中有什么?一只蚊子! 那蚊子在龚天下额前飞来飞去,在龚天下的眼中,似乎这蚊子比柳破烟重要多了! 如果说柳大庄主这时还不生气,恐怕早已成为一代高僧啦! 他出手,绵密变化毫无迹循! 藏云破烟指! 柳破烟的袖子剎那翻滚似迭层千万云海,一股真气派涌旋起周遭一片迷蒙。 即是强悍,却又绵柔阴狠! 「黑枪」陆三绝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实际交手,实在不知道自己与柳破烟胜负如何! 龚天下还是在看蚊子!柳破烟的藏云破烟指完全引不起他的兴趣。 陆三绝突然觉得背脊一冷,他看到了七年前的自己! 西湖畔,秋雨一战中,自己岂不也蛮不在乎双鱼刀的那式搏命夺龙双刃杀? 柳破烟的手指倏忽由千幻万变的袖云中奔出,又快又有力,那角度更是奇特。赫然由龚天下后脑点下! 龚天下没有动,一动也不动! 柳破烟却是大叫一声,全身弹在半空中拗曲了好几下,又重重的摔落在地面。砰! 没有人出声,半晌,连个大气都没人喘! 少林八大金刚个个脸色十分僵硬。他们并不是因为刚刚可能得罪龚天下而担心,而是因为他们发觉,少*功可能没有自以为是的那么雄霸武林! 唐凝风是第一个说话的人,而且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清风微动山林歌,大空只斩有情人!」 龚天下竟然也会回话,而且更奇怪:「我只吃素,你呢?!」 § § § 「素心斋」是藏别悟藏大先生的独门斋膳,总共八菜一汤,如果不是至交那可连名堂也听不得。 「兄弟,这道汤可有名堂的咧──」 咱们唐大公子啧啧了两声,瞅着龚天下道:「你可别看它像清汤似的没半点料,其实……」 「其实这汤叫『慧眼观空』!」藏大小姐心情好得不得了,能够邀请到唐凝风和龚天下,顺便把银大先生也请了来藏门别院,可够她得意了。 龚天下倒没什么表情,伸手引碗喝了一口,说句:「我只跟熟人吃饭!」 这话在武林中可是会拔刀子砍人的!只见龚天下对面那位藏大先生一捋灰银胡髯,哈哈大笑道:「干脆!」他一侧头,朝身旁银步川道:「老友,这儿留给年轻人,咱们两个老头子到书房去聊聊吧!」 银步川霭然一笑,点头道:「小雪一夜英雄榜!在下正有一个奇想,想请老友替我参究一番……」 藏雅儿瞧两位老人家走了,咭的一笑直盯着龚天下看,边问道:「那我算不算熟人?」 龚天下没有搭腔,随手挟了片素鱼开始吃起来。 「有眼光!」唐凝风也不客气啦,一边快速伸着筷子,边道:「这道菜叫『降龙伏虎』,收集了八大名山的药材炖了四个时辰做成的!」 这回可让藏雅儿惊奇啦,道着:「唐大少爷,怎么爷爷的素心斋秘方,你好像全懂似的!」 「那有什么难?」 唐凝风可顾不得吃相难看,猛塞着那道『直超三界』,半闷着声音道:「天下第一名厨姓啥?」 藏雅儿笑得像一串铃声,嘻嘻道:「莫非你认识董叔叔?!」 唐凝风可没空回答,只是用点头带过。耳里,听那藏姑娘又是嘻的一声,道:「不过,董叔叔现在只称第二啦!」 「啥?!」 唐大公子差点一口被噎住,急忙把食物吞下了肚子,这才喘一口气道:「难道有人在厨艺上可以打败董天食?大小姐,妳可别把这话乱说!」 藏雅儿嘻嘻一串笑,皱着鼻子道:「我不是大小姐,我是二小姐。至于天下厨艺第一,正是家姐……」 「雅儿,别胡说!」 蓦底轻轻飘渺的一句话回荡而出,声音非常柔美,但又有一股摄人的灵气。 藏雅儿伸了伸舌头,低声道:「我姐姐来了,你们两个男人可要小心点……」 小心什么? 唐凝风正要问,鼻习已是闻到一股兰花幽香。人影,由纱幔之后飘然而出;剎那,唐大公子立刻明白了方才那位藏二小姐的话。 美人他可是见多了,不过这是第一个让我们唐大少爷需要调息定神的姑娘。 唐凝风第一次佩服龚天下! 龚天下仍旧以自己的速度在吃饭,那已经进入一种化境的韵律中。不快,却很扎实。 藏雅儿跳了起来,一把挽住她姐姐的手臂,朝吃饭的两个男人道:「这位正是家姐,雪儿姐姐!」 唐大公子嘻嘻一笑,道:「藏大小姐安好,不过不能招呼妳坐下啦!」 因为龚天下不喜欢跟不熟的人吃饭。 因为他是龚天下的朋友,所以他绝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唐凝风说这话的剎那,很多人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光彩! 龚天下是其中之一,藏雪儿是其中之一。 两间厅外的书房里,银步川和藏别悟也是其中之一! § § § 「银大先生的构想果然非常惊人!」 藏别悟轻轻呷了一口天池三还茶,半闭着眼道:「依老夫之见,银大先生似乎这着棋下得很有功力、很有见地!」 银步川扬了扬眉,应道:「这么说来,藏大先生是赞成小弟愚见了?」 「哈、哈、哈──银兄太客气了!」 藏别悟大笑道:「这是高见、高见!那位唐少侠看似随意不拘,骨子里绝对是个重情重义的君子……」 藏大先生将茗茶一饮而尽,才又缓声道:「至于那位龚少侠,老夫对他循乎自然大道的个性,也认为是人中龙凤!」 他语气一顿,低声问道:「半个时辰前,柳破烟才败在他手下?」 「藏兄好耳目!」 银步川笑了两声,道:「在下暗忖,龚兄弟与唐兄弟两位武学系出同宗……」 「呃?」藏别悟一挑双眉,道:「莫非是传说中的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 「在下亦是这般以为!」银步川轻轻嘘出一口气,道:「幸好,今年在英雄榜的『天下三人』正好过了六十大寿!」 银大先生的话才刚说完,前厅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藏别悟沉哼一声,缓缓道:「看这杀气,好像来了些不速之客!」 § § § 唐凝风正要挟着一筷子的『笑口常开』的赛螃蟹,冷不防一股罡气将筷子给硬生生震断! 「啥?哪个家伙把哥哥吃饭的家伙给毁了?」唐大公子扭头瞪眼,瞳孔里映入了一个人。 一个抱着和尚的人! 宗王师! 唐凝风愣了一下,突得哈哈大笑,自个儿道:「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长安城里万千户,偏偏你选这家来!」 第二章 王师之战 - 凝风天下 - 奇儒 唐凝风唐大公子很清楚的将宗王师上下打量了一遍。 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二十七、八岁;方型国字脸,两道剑眉粗浓,尾端像把利刀划下。眉下的双眼既冷摄又沉稳,配上直挺鼻梁一线联结带着某种嘲笑意味的嘴唇,昂首在大厅中面对少林群僧天下英雄。 好个宗王师! 唐凝风差点拍起手来,这气势真不愧是魔教少主。 「各位大师──。」藏别悟藏大先生缓缓踱步进入厅内,双手合十朝那群十二、三个少林僧人道:「何事追杀这位施主?」 「阿弥陀佛──。」 少林寺鼎鼎大名,藏经院监院住持印性大师合掌回礼,沉声道:「藏大先生也看见了,这位宗施主挟持了本寺戒律院印真师兄……」 这厢藏雅儿又凑到唐凝风耳畔,小声道:「小哥哥,你瞧那和尚年纪不大,却好像这堆和尚头似的──」 唐大公子瞅了她一眼,眼角「顺便」看了一下人家的姐姐,这才清了清喉咙,很有学问的道:「这和尚是少林藏经院住持印性大师,虽然才四十出头,却是公认少林下一代掌门人选。」 藏雅儿嘻嘻一笑,点了点头,耳里突然听到她姐姐开口:「几位大师可是瞧清楚了?」 藏雪儿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但就是有一股极沉稳的力量让人不得不用心听下去。 「这就是流传天下赫赫大名的藏家『法外别悟』内力?」唐凝风挑了挑眉,自忖着:「看来藏家武学在武林中知晓得并不多──」 那厢藏大小姐缓缓用白皙透明似的玉指一抬,柔声道:「印真大师现般情景,可不像是受了重伤……」 这会儿大伙儿才转过头去注意看了挟在宗王师臂下的印真大师。 可不是,只见这位老和尚两目轻闭双颊泛红,一脸安详如入深禅定,完全不理会周围一片风雨将至。 印性大师双眉微掀,往前一步朝藏雪儿合十道:「这位施主言亦有理。不过,于情于理宗施主不应毫无交代就挟……就『带着』本寺印真大师离开净临别苑!」 藏雪儿轻轻一笑,看那宗王师并未搭腔,柔声回道:「如果藏家得到的消息没错,是贵寺八大金刚先出手的?」 那夹在少林僧人中的圆圣两颊一红,急忙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有所不知,当时……」 「当时你们以为宗公子向贵寺印真大师下毒手?」藏雅儿突然跳了起来,发出一串金铃似的笑声,边伸手一把拉住仍旧在慢慢品食的龚天下,嘻嘻咭笑道:「可是这位龚哥哥说你们误会了呢!说不定……是宗公子正替大师疗伤!?」 唐大少爷这回可注意到了两件事。 第一,少林寺那位奇葩印性大师脸色稍微变了一下,这神情像是给人家道穿一件说不得的秘密。不,更贴切的说法,似乎是有关尊严的问题。 第二,他看见宗王师的眼光像剑般投射到龚天下身上,混合着一股奇异的心绪。有点像遇到难得知己,又有点像遇到难有的对手。 唐大公子可乐了,这下藏家被这档子事一搞和,在武林想不出名也难。 藏家的「法外别悟」据说是自己师父在五十年前,以二十四岁少龄在普陀山指点藏大先生的父亲藏一心。当年藏一心老先生以六十二年岁和自己家师结为莫逆,虽然藏老先生年纪长了几轮,但是对自己家师恭敬无比。 唐少爷可记得他师父说过的两件事:「『法外别悟』我传给了藏家一心老先生,以后有机会见到他后人,观摩参究一番,对你领悟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最高境界『无相大戒』,会有所帮助!」 第二件呢?唐大公子正想到一半,突然有个人提了一把连刀鞘都没有的破刀进来。 那是一把用很低价的烂铜,硬是敲成「像」刀样子的一把刀,而且,粗钝的刀锋上还有不少裂口,显然是被人家用像样一点的兵器给砍缺的! 「破铜刀」杨岩! § § § 江湖中年轻的一代有两把刀非常有名。 一把是俞欢的「闪电刀」,家学渊源,已经是历经了六十年传到了第三代。 另外一把,则是近十年最奇特最好笑,杨岩的「破铜刀」! 三年前,杨岩的刀在武林典诰中早已排名第五! 八年前他刚刚出现江湖的时候,据说穷得没钱买兵器,所以只好到处找废铁弃铜,然后跟人家借了火炉子硬生生打造出一把钝钝方方不成形的刀出来。 杨岩就拿着这把可笑的「破铜刀」闯荡江湖,当然一开始没半个人把他放在眼里,甚至连稍大一点的门派都不屑接受他的挑战。 所以,杨岩不得已只好找一些武林凶残之徒或是江洋大盗。他曾经说过一句:「武林典诰上的排名,是杨某被所谓的名门正派逼出来的!」 杨岩和他的刀,只用一年便铲平了长江四十二寨水盗、黄山十八连环洞主、苗疆三邪、玄天教。第二年又诛杀了五台山「鬼王道」董弼、六甲神兵团;第三年,连武林中被视为最诡异的「六煞门」也被杨岩的一把破铜刀给捣破! 江湖上再也没有人敢取笑杨岩手上的刀,反而,那把用破铜拗打的兵器成了传奇。 人人也都知道另外一件事:破铜刀缺口! 缺口代表死亡,也代表尊敬。 杨岩的习惯是,他想杀的人,如果这个人的武功造诣足以令他欣赏,他会让对方在刀锋处留下一崩角的缺口。 缺口一留,破命一刀! 八年来据说没有例外,当他让对方留下刀锋缺口时,也是​​让对方离开这个世界以及他罪恶的一生。 三年前,杨岩突然消失于江湖,没有任何人再有他的消息。有人说他到九华山出家为僧,也有人说他力战东海霸帝被围剿而亡,甚至有人说他到了极西的大食国,在那儿被大食国王招为驸马爷。 不管传说如何,人人都记得,杨岩在消失以前,那把「破铜刀」的刀锋上共有十九个缺口。 每个人也都在猜,下次杨岩出现时,会是几个!? § § § 「二十一个!」 唐大公子哈哈大笑,绝对是乐不可支的模样! 「小哥,你笑得人都快散啦!」藏雅儿凑到唐凝风面前,皱起鼻子咭咭笑道:「啥事这么好乐的?」 咱们这位唐大少爷可得意了,大大吸一口气,又用力的吐出来,这才说话:「天下有六大赌坊,是吧?」 藏二小姐咭了一声,翻眼朝上边笑边道:「这个大家都知道嘛!京玉、双虎、宝山、大四喜、财神、天元,就是这六家……」她顿了一口气,噫了一声,更凑近了一步,到唐大公子耳畔,突然好大声「哇」的一叫,嘻嘻笑道:「小哥,你下了注?」 这厢唐凝风还没答,那端的杨岩已是一个跨步到宗王师面前,全身绷紧着一团罡气,既沉厚又肃杀。 「放-下-大-师-!」 杨岩的声音相当低沉,像石头似的一字一字迸出!那一身褐色的皮肤,落洒着外头天上的飘雪,特别显目。 「啊,原来已经下雪了!」 藏雪儿轻柔柔一叹,竟是将一屋子杀气调和了不少。 小雪初落,总让人有些诗意。 这同时,「嗤」的一声,杨岩身上的落雪全数气化! 房里个个是顶尖高手,忍不住各有一番心思打量。 「是个可敬的对手!」宗王师一双眼冷凝似的盯住杨岩的眼瞳子!他不是因为对方的罡气气化了落雪,而是之前,在如此强悍罡气之下,杨岩竟然可以将落雪留在衣肤而不溶! 唐凝风忍不住又看向藏雪儿一眼,这回可是认真的眼神! 这位大小姐一句话,竟然可以让杨岩的护身罡气有那一点点的波动,以至于气化了一身的落雪。 「法外别悟」,果然有独特功法一部! 银步川可是含笑朝身旁的藏别悟低声道:「老朋友,你这位孙女儿据说是藏家百年来第一修炼奇才,果然名不虚传──」 藏别悟呵呵轻笑了两声,有些得意也有些怜爱的看了孙女一眼,回道:「不瞒银兄,由先父至今,唯有雪儿一人可以将『法外别悟』这门武学参透到七、八分……」 杨岩的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不过,当宗王师摆明不肯放下印真大师,他那把「破铜刀」便自己寻找答案。 他的刀不快,却是十分的雄稳沉厚;每往前一寸,便似一重又一重的高山巨岳压向对方。当杨岩将刀划过虚空凌起到最高顶点,恍若那钝锋上已凝聚了十七八重大山大岳! 若是迫下,必当惊天动地! 一整房里似乎窒息了般,没有人知道杨岩这一刀下来的罡气会爆发成什么状态,所以每个人也都忍不住提满一身真气应变。 「哇──!」有人大叫,而且不止一个! 那些少林僧人个个内力雄厚也挺不住这股骠悍罡气,除了印性之外,全数忍不住狂呼数声,像是被人扔出去般往窗外门外摔飞出去。 他们一动,立刻破了一屋子平衡凝结;电光石火般,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 印性一个窜身,自宗王师左边欺近,少林绝学十八罗汉掌中最高境界的一手「龙虎合击」──游龙三变专司救人,力虎三迫专司退敌。 宗王师双眉一挑,那张方毅的面庞神色不变,只见右臂在旋身中一扫,斗然右腿抬起硬是脱靴而出! 「好!」 唐凝风可忍不住拍起手来。 宗王师右臂硬是挡住了印性大师那三夺三击,更惊人的是,他那右脚脚趾将杨岩破铜刀千军万马之力,硬生生挟制凝停在额前三寸!那姿势撼然耸立,说他是金鸡独立,倒不如是傲足天下来得贴切! 左臂之下,印真大师仍旧如酣睡稚子,半点没受惊扰。 杨岩的右腕青筋鼓动,活似数条蚯蚓,正是一身内力罡气欲发未发。他若真气迸出,结果可能只有两个! 一个是连脚带头,劈杀了宗王师。 另一个,则是刀断腕碎,宗王师一脚踏破了自己膻中大穴! 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道:「这三个真是高手!」 印性大师沉喝一声,揉身再进。他攻的仍旧是左方!眼前宗王师以左腿独立右脚趾夹刀,左臂之下又有印真大师挟抱,唯有可用的右臂可是防守不了左身。 这片空门,印性第二轮出手绝对十拿九稳! 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般若指」,三十六式中第二十八招名为「诸法皆空」,素来是夺取对手兵器并且同时对敌分筋错骨而闻名天下。 印性对少林般若指的功力,据说已达到百年来第一人。出手之际,已是尽罩宗王师左身十二处大穴! 这同时,屋外一串呼啸之声,三道细长身影窜入,似把长枪前后相联,一线直迫向宗王师喉间死穴。 银大先生轻呃了一声,喃喃道:「想不到天、地、人,三才神丐也到了!」 藏别悟一扬浓眉,轻捋颔下灰须低声接道:「这三位大侠虽不属丐帮,但是全天下的丐帮徒众没有人敢不尊敬他们!」 丐帮帮主何飞天就曾经说过:「三才神丐义薄云天,我帮弟子应视之如同帮主等量敬重!」 眼前,三名年约六旬一身破烂补丁的老乞丐,三人前后串成一线,将手上墨绿深幽的竹竿联结一道,直指宗王师而至。 「哇,真是精彩──」 藏雅儿拍手笑道:「江湖上人人传言,难见三棍成一竿,划出人间生死关。听说只有面对武林上最顶尖高手,他们三位老先生才会使这招呢! 」 宗王师如何能躲得过这些人合力搏杀? 唐凝风看向龚天下,不禁瞪大了眼。这老小子的筷子是停了,但是嘴巴里的食物仍然还在细嚼慢咬,压根儿不把背后这场武林中惊天动地的大事当一回事。 这家伙到底是不是武林中人?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抬眼,宗王师似乎绝无还手……不,连抵挡的机会也没有! 没有,绝无可能!没有? 宗王师竟然弹身而起!只见他右脚趾夹住杨岩的破铜刀为支柱,凌空拔身而上;左身闪过印性的般若指,左腿一抬一踢,硬生生将三才神丐的「三棍合一竿」给顶了回去。 险!既险又奇。 宗王师拔身向上之际,只要杨岩内力罡气一发,当场他的右脚非得连骨砍碎不可。 另一个角度看,宗王师根本就是笃定,不,是信任杨岩根本不会砍下这一刀! 唐大公子忍不住拍起手来,呵呵笑道:「好,好汉子!果然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特有的情义。」 藏二小姐哼的皱了鼻子,又咭咭笑了:「为什么只有男人才有?」 唐大少爷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道:「当年三国时代……」 三国时代诸葛孔明与司马懿两军对阵,孔明一听司马患病便立即差人送药,司马也二话不说,接药就服。自古所谓「英雄相惜,不论敌友」,史上多有称颂。 藏雅儿当然知道这段历史,但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宗王师会这么「信任」杨岩的刀不会乘势劈下? 「因为他们都认定对方是难得的对手!」唐凝风嘴里回着,一双眼珠子可是盯着场面变化。 那端宗王师左臂下挟着印真大师,右脚以杨岩的刀为支柱往上拔起挡住各方攻击后,旋即一扭身右脚趾放开破铜刀锋,瞬间以右脚掌一拍刀面,借力往上再窜,便是要破瓦而出。 「使不得!」藏大小姐藏雪儿轻喝一声,倏然飞身而起,但见她纤纤玉指似是拨弦般轻弹,衣袖内一片雪白纱巾滑出,刹时在半空中展开,竟够将一整个屋顶全数涵盖隔离,直似一张天罗罩顶。 「嘻,嘻,是妳们藏家的『藏天云』,真是开眼界啦!」唐大少爷啧啧称叹。 以宗王师如此快的身手,藏雪儿还来得及撒出「藏天云」护住屋顶,绝对是武学造诣够好,而且兵器也绝对是好! 「这屋顶是爷爷花了十八年才收集完成的唐朝特彩琉璃瓦,片片都是千年骨董,损坏不得!」藏雅儿也准备出手。 宗王师只觉上头那片白纱似有千斤万吨的弹力,越是接近屋顶,越是接近那片「藏天云」,便越有一股强悍倍增的弹力往自己弹压过来。 他的一双浓眉不由得轻皱,想不到这名女子的内力心法和这兵器能发挥到如此境界! 宗王师在半空一个翻身倒坠,背下面上同时双腿在空中连踢,正是宗氏一家独门功夫「黄河天水奔」。印性大师的少林大悲手正好扣到,一串响声连连,双方足足掌脚相对了四十记。 硬功夫,完全是内力对冲半点假不得。 另端「三才神丐」这三名老叫化子也腾空而起,三人前后化作一道弧虹似弓满张,在半空中倏忽平直落下,离地近与桌面同高之际,三人斗然又拉成一道直线前窜。 「天穹万星舞地杀!」银大先生双眉不由得一挑,颔首道:「这三个老叫化子练成了『天穹神棍』的武学秘册!」 「破铜刀」杨岩再度出手! 只见他侧身平窜右下左上,掌刀的右臂挺前,刀身合一有如推动百千大岳往前迫杀,高度与三才神丐左近。 唐大公子不由得张大了口。眼前,那场景实在难以在电光石火的瞬间来做应变! 宗王师和印性对了四十记掌脚,内力多少有点消耗。而他一口气还来不及调息返归,左右双方又各有杨岩与三才神丐的攻击。 他这一坠身,正好翻过下方的餐桌,挟抱着印真大师正正好坐到了龚天下的对面! 龚天下背后,左右正是破铜刀和三杆一竿的杀气到! 这些顶尖高手真是高手! 破铜刀几乎贴着龚天下左侧脖子划过,后发先至,比三才神丐的三棍合一竿还快了那一点。 杨岩的刀,直劈宗王师前额玄关,没半点留情! 「武林中,对敌人最大的敬意是什么?」唐凝风叹了一口气:「就是尽全力出手!」 三才神丐的三棍合一竿由龚天下的右脖旁侧窜穿,嘶嘶有声,三人联贯同气,全灌注于竿前一点。 这一点,直指宗王师喉间必杀死穴! 所有的人都屏息以待。宗王师既已落座,双腿已无可用,左臂抱住印真大师,唯一的右手最多只能挑其中一方搏命相挡。更何况,内息才刚沉潜回丹田周转,能挡住其中一处攻击已是大难之事。 唐大公子想不出自己如果是宗王师,如何可以躲过眼前必死格局;藏雪儿一双似寒夜星辰的明眸也闪过几道光彩,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印性也停下了手,一边调息全身气机,边看着眼前情景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银大先生和藏大先生则轻轻皱眉,互望了一眼,他们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可惜这么一个人才,今夜便要毙命于此!」 窗外,雪花更密,飞舞天地成一片皓白! 几乎停窒的声息中,有人轻轻的拿起筷子。 筷子! 龚天下的右手拿起桌面的筷子,拗手一挟,硬是将三才神丐划过他右肩上方一寸那三棍合一的墨绿竹竿竿头给挟住! 几乎同一瞬间,在三才神丐攻势稍顿,龚天下的手指一弹,竟是将其中一根筷子由竿头中心穿插而入。真个势如破竹! 那根筷子连穿那三名老叫化子联成一气的竹竿,一串巨响如爆竹。三根竹竿被龚天下用筷子从中打穿,三才神丐怒喝惊吼,像是散了的项链,咚咚咚的各自弹飞了出去。 事后,藏雅儿二小姐忍不住半逼问似的盯着龚天下问:「你跟宗王师又不熟,干嘛出手?」 龚天下停了好久,才好像不得已的回了一句:「因为我吃饭的时候最讨厌有人打扰!」 桌子那端,宗王师的右掌再度硬生生接住了杨岩「破铜刀」的刀锋。 血,从迸裂的虎口喷出! 宗王师接得很勉强,但是却能让杨岩的刀就这么停着,半丝半毫动不得。 半柱香内,宗王师已经接住两次破铜刀! 杨岩不得不佩服眼前的这个人。 不过,他还想再试一次! 一次真正的破命一刀! 所以,杨岩抽回了那把不太像刀的刀,叮! 宗王师的手指间多了一块碎铜,一块原本属于破铜刀身上的碎铜! 缺口一留,破命一刀! 破铜刀第二十二个缺口,为宗王师留下。 快鞭策马,马蹄滚沙似狂浪。 咱们俞欢俞少爷已经用尽吃奶的力气连赶了五天五夜的行程。 五天前,他在洛阳城里听说「破铜刀」杨岩消失了三年后,再度现身在长安大城附近。他少爷可不管救人救到一半,立刻搭身上马一路飞赶。 有意思的是,被救的那个人──那个女人也跟着翻身上马,紧跟不舍! 「喂,哥哥我救了妳啦,麻烦妳自己找一条路回家吧!」俞大公子显然觉得这名女子挺麻烦的,五天以来三不两时就这般轰人家:「哥哥我身上的银两可是只够自己用咧,别想吃咱用咱的……」 那名女子只是浅笑,也不搭他话;到了后头俞欢只好用出各种遁脱之术,怪得是人家也都跟上了路! 「这姑娘可不简单!」 俞欢忍不住啦,到了第五天遥见长安大城时,他终于叹一口气,问人家:「姑娘贵姓芳名,瞧妳武功底子不错,不过……路数有点不像中原的武学?」 边说,俞大少爷可是仔细端详了人家大姑娘一回。白皙的皮肤如玉半透,柔和的面庞曲线散发出一股……啊,是一股皇家贵族特有的气息。他回想一路上这名女子的动作,举手投足不但有大将之风,而且相当的纤细。那张清秀绝伦的脸庞夹散着一抹英气,莫非是那个武将大帅的女儿? 眼前,那名女子轻轻一笑,柔声中带有一丝刚毅,回问道:「这位大侠,你救了我却不知道我是谁?」 「嗟!谁管妳姑娘是谁来的?」 「那你又干嘛不顾生死搏命入险相救?」 俞欢叹了一口气,哼哼回道:「因为交了坏朋友,是个姓唐的小子!说什么有个特大号阴谋,要哥哥我非去救你们出来不可,不然就会有什么天下各国联手攻打中原!」 那位清秀佳人边策马跟上,到了俞欢骑侧,娇笑哼着:「但是我们那些人,你只救了本姑娘一个就跑了?!」 咱们俞大公子可没半点好气,哼哼道:「你们关在洛阳大城里不同的地方,你大姑娘知不知道洛阳城有多大?能救你一个算是很好的啦!」 眼前,长安大城已至! 小雪之夜,长安无门。 天下多少英雄赶来长安大城观看红花坠开英雄榜,所以每年的这一夜,长安城门不闭,好让天下群豪夜半时分也可以赶至参加这一盛会。 俞欢策马而入,快鞭狂奔。一路上他陆续收到消息,就在他进城门的刹那,已经看到自己人留的暗语:杨岩在藏门别院逼杀宗王师! 座下,那匹马跑得更快了。在呼啸在耳畔的轰轰风声中,只听得后头那名女子咭咭轻笑:「大侠,不想知道本姑娘的名字啦?」 俞欢头也没回,只听越来越遥远的声音,剩那一丝的飘入耳里:「我叫足利贝姬,是当今扶桑国大将军足利义持的……」 俞欢可不管她是谁,就算是天皇老子,哥哥也不回头! § § § 俞大少爷赶到藏门别院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眼前,藏家的花园不知塞进了多少人,少说也百来个! 「他奶奶的,哥哥我以为只有自己消息最灵通……」俞欢睁大了一双牛眼,叹了好长一口气:「这些人来凑个啥热闹?」 他老兄站在围墙上自言自语,同在左右可也站了不少人,能挤得上来的都算轻功一流,个个只能用脚尖站着,还要挺得住三不两时有人插花进来。 蓦底下头传来一阵惊呼,只见宗王师抱着印真大师自窗口长啸而出,后头紧跟着是「破铜刀」杨岩和少林印性大师;另侧窗牖,则见龚天下凌空跨步似的「缓缓」踱出,后面是三才神丐那三根竹竿天花坠落般的狂扫。 再侧,门扉部份则是姓唐的那小子和两位大小美人及一对江湖上人人敬重的老头子晃出来。 刹时,一庭园子的英雄好汉让了块空地出来,骚动喧闹声中,有人被踩得吱哇吱哇乱叫,气氛更热烈啦! 俞大公子双眼一瞪,见机不可失,便是凌空窜飞,半空中又耍了两下漂亮的姿势。便是,听得脚下有人赞叹有人道好,还有认出他来的带点惊呼:「噫──连『闪电刀』的传人俞欢少侠也来了?!」 咱们俞少爷心头一阵小小的得意,落到了唐大公子身前,不得不努力压抑那股暗喜,硬是搬出一张「凶恶」的表情正要开口! 谁知,唐凝风眼也不瞧他一下,还偏过他俞欢挡住视线的身躯,看着场内风雨欲来的精彩好戏,嘴里快口的道了一句:「俞『大侠』,人全救出来啦?不愧是大侠中的大侠,社稷万民有福了……」 俞欢迸到牙齿的声音硬生生吞了回去,绷起一张脸不说话,倒是藏雅儿巧铃般的一串笑声:「唉呀!是俞大侠吧──,真是难得的稀客!」 俞大公子看了一眼这位说话的姑娘,不由得胸腔直跳了好用力的几下,跟人家很「庄重」的点头一笑,以十分冷静的声音道:「好说,姑娘过奖了!」 紧接着是,挨到唐凝风耳畔低声问了:「这位姑娘是……?」 唐大少爷没好气的瞅了这位「兄弟」一眼,哼道:「喂,俞公子你是来找杨岩还是找这位藏雅儿姑娘?」 杨岩?俞欢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瞪眼就往场内看! § § § 宗王师和龚天下两人并排,呈现了一种奇特的气势。龚天下站身左侧,正好将宗王师左臂下的印真大师保护在中间。 他们之前,是「破铜刀」杨岩和少林印性大师,后方则是三根墨绿竹竿高高举起的三才神丐。左右两侧还有人,武当最负盛名的俗家弟子「八卦回真剑」皇甫追日,据说成就绝对在「武林典诰」前十名;外加八名武当道士,正是江湖近十年最有名的「太极八剑阵」! 「嘿嘿嘿,武当那些牛鼻子道士也来了?」俞欢哼哼两声,耳畔是藏二小姐接道:「哪──,另一端俞小哥哥瞧见了没,是崆峒拳王『修罗四臂拳』庞不忘、苗疆九星教教主秦杀、还有那个……」 「武林典诰去年排名第五『菩萨明王印』明慧眼!」唐凝风叹了一口气:「这三年杨岩消失于武林,不列入典诰中排名,已经由这老小子取代!」 明慧眼的「玛哈噶拉神功」,揉合了藏密佛学心法,传闻近年已臻化境至第九层的「大光明圆满手印」,以他的成就在藏密地区被尊称为「上师」、「仁波切」,甚至有一说明慧眼已被授记为密宗白教某一派的法王! 「唐公子意下如何?」 藏雪儿恍如一阵柔风般带着兰花香气到了唐凝风身侧,轻声问道:「眼前事态混沌,你是帮或不帮?」 唐大少爷叹了一口气,回道:「姑娘又意下如何?」 「宗王师挟持印真大师,居心善恶犹未明白!」藏雪儿柔声如风,随着这一夜雪花小坠飘荡在空气中。现场百来名武林高手却是个个听入耳里:「这位宗公子或许个性使然,又或许是庭规严峻,从头至今未闻得他解释因由……若是别有苦衷另有道理,岂不是天下英雄都枉负了恶名?!」 这话十分有道理! 唐凝风倒也挺配合地,那么长长「呃」了一声,用力猛点头道:「唉呀,姑娘这一说大有道理。难怪银步川和藏……妳爷爷两位老……先生只是静观而未加以出手拦阻!」 咱们唐大公子把「老头子」这三个字硬生生改成了「老先生」​​,惹得藏雪儿嫣然一笑。这一笑,恍若雪地绽放的鲜红玫瑰,看得一场子武林高手个个心情坦畅,肃杀之气顿时减了几分。 「这小妮子的『梵音净心』真是有相当火候成就。」唐大少爷心底轻轻赞叹了一声。 那厢,天下群豪听得藏大小姐和唐大公子这番对谈,不禁低语议论。 有人说:「银大先生和藏大先生尚且不出手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听听这两位老人家的意见?」 也有人说:「反正姓宗的小子是魔教中人,哪会干出什么好事来?」 「我看也该给人家一个机会吧?」有个嗓门特大、满腮胡子,一身子粗粗黑黑像个屠夫样的家伙扯开喉咙哗啦哗啦道:「咱们可是正派武林人士,哪有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 这话很有道理,个个纷纷点头──虽然,大家都不认识这家伙是啥来路啥名号,不过道理说得倒真像咱们武林正派人士! 宗王师在那个大嗓门讲话时眼瞳里精光一闪,立即恢复一脸冷漠昂首环顾天下英雄,傲然抬眉中嘴角那一抹嘲讽笑意淡然间不知为何的消逝去。 银步川轻轻颌首,微捋长髯朝藏别悟道:「藏兄,此处是贵宅,便由老友你来主持公道吧?」 藏别悟呵呵一笑,正待要谦虚推让,银步川复又低声道:「在下正可在旁观察,今夜武林典诰排名做最后审查!」 「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藏大先生颔首微哂,便是一个跨步便落入场中那阵肃杀风云之中。 他进入的角度极好,既不破坏到所有人的气势平衡,而且看起来十分从容自在。 「好,藏大先生果然武学造诣深不可测!」好一阵掌声,很多人拍红了手。这一庭园里个个是好手,早有不少人暗忖着如何进入战圈之中,而不会引爆眼前双方拔弓张弩的气机。 难! 每个人都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以在场那些人绝顶的罡气笼罩,如果不是自身内力修为十分精湛,半步也别想靠近! 藏大先生这一跨步悠然而入,正是极为精妙一着,也正是这一列肃杀极阵中仅留的缝隙。 这点,不得不令人佩服! 「各位天下英雄──,」藏别悟朝四周一抱拳,沉缓着声道:「老夫首先欢迎大家光临寒舍。」 「藏大先生安好──。」众人当然赶紧抱拳回礼,想想这种「光临」法不知踩杀了人家多少奇花异木,能不追究真是万幸了。 藏别悟向四周众人微微颔首点头,便是缓缓踱步在场中众人之间。 「妳爷爷武功真是不错──。」 俞欢鼓起勇气,凑着眼前局面偏扭着脖子对身侧藏小美人「柔」声道:「在那些高手的杀气之中,还挺得住悠闲的身段……」 藏雅儿咭的轻笑一声,拉了人家一下衣袖脆铃似的回话:「小哥哥──,你形容的用辞好好笑。」 俞大公子一下子从脖子到自认为挺俊朗的面庞完全通红,满脑子搞不清楚人家是赞美或是取笑。 不过,在强自镇定中,咱们俞欢公子的眼睛还是看向场内藏大先生的身影。 「依老夫末见,现下这般情况可分两面来说──。」 藏别悟踱到了龚天下后侧,隔开了三才神丐,边缓缓接着道:「这位龚兄弟是到舍下做客,一时误会而卷入了这场风波!」 他边说边看向三才神丐他们一眼。 意思很简单,龚天下是他的客人,做主人的多少会有些担当。 当然,如果对方太不给面子,以后大家就难相处了! 得罪了藏大先生,谁在江湖上都不好过。更何况,人家已经露了这一手,显然是这场子里谁来都不怕。 三才神丐也是明白人,今夜的目标是宗王师,能够少一个龚天下这种顶尖高手和姓宗的联手,大家都轻松。 「我们三位就依藏大先生之见,」天丐罗坐龙抱了抱拳,道:「只要这位小兄弟回我们一句道歉,方才的事便当它烟消云散,没这回事。」 这话也合理,唐凝风却是叹了一口气。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龚天下怎么可能道歉? 藏别悟也不是不知,不过他倒不动神色的又踱到宗王师右侧,正好隔开了明慧眼他们三人与宗王师。 「老夫相信在场的各位之所以对这位宗兄弟出手,完全是基于一种情义和敬重印真大师……」 藏别悟这话是真,若非印真大师在武林中与人无争,而且专重在我佛经典阐扬教化人心,也难得会有这么多高手前来搭救。 当然,多少还牵扯了宗王师是「魔教教主的独子」这身份有关。 「依老夫的观察和浅见──,」藏大先生仿如下了判定似,坚定有力的道:「印真大师的神色看来不像受伤,所以宗兄弟照推论不是有意杀害大师才是!」 宗王师如果要杀害印真大师,最少有上百次的机会。他不但没有,而且在与人交手时还尽全力保护,就算是少林印性大师也不能否认这点! 「既无杀害大师之意,我们不妨由二择一!」 藏别悟简单而明了的结论着:「第一,由宗兄弟道出原由,再看看各位英雄意见……」 这点大家都赞同,纵使宗王师说谎或是理由不可信服,大不了再打便是。 「第二点,各位英雄就在舍下做客,」藏别悟呵呵朗笑,道:「一起等印真大师清醒,由大师亲口叙说!」 这更是合情合理了,如果是印真自个儿要跟宗王师走,那还有谁能插手?就算是印性也不行。 「敢问藏大先生──,」有人开口问道:「印真大师可是多久后会清醒?」 藏别悟灰白的双眉一挑,沉缓着声音慢慢回道:「依老夫愚见,以大师目前入定的气息,约莫一天内便可清醒。」 这会儿一庭子的众英雄可难抉择啦! 为啥? 因为不到一个时辰,便是红花坠开时。 小雪一夜,英雄榜! 众人此时才斗然发现,银大先生不知何时已然离开! 现在最重要的是,宗王师怎么回应藏大先生的提议? 唐凝风少爷才正想低声开口:「那老小子的个性才不会管天下武林的这套规矩。」 哪知,眼前便见着这位大哥倏忽交叉盘腿坐下,将印真大师放置在身旁左侧,双双便似老僧入定去了。 这答案很明显,宗王师竟然会默认让印真大师出定后开口自己回答天下英雄! 唐大公子有点讶异的皱了皱眉,那端的龚天下竟也是双腿一盘坐落在雪地之中。 唉!唐凝风叹了一口气,不得不也坐了下去。 能坐,又何必站?更何况初雪最寒,呆子才逞英雄挺在那儿! 「噫……这个……,」俞欢看看左右,好几个人都陆续盘腿坐下了,各自表现内力与定力,他俞大公子可是呐呐自言自语道:「那哥哥我当守卫好了!」 「好呀!」藏雅儿瞧了一眼姐姐也盘腿坐下了,立即呼应俞欢的提议:「我跟你一起做守卫好了,顺便叫下人拿一些火盆子啦、火把啦出来,免得冻着了那些……呃,免得冻着了印真大师。」 眼前的局面,有些人走了;反正是一天一夜以后的事,何必拗着真气挺在这儿?万一挨不住那才是江湖笑话,以后也别混了。有些人呢,则真的想赶到「逍遥别居」茶楼看看今夜红花坠开,又有多少英雄人物在榜?! 这些人三两三两的离开直奔逍遥别居,刹时一庭园里就剩下三十来人。 皇甫追日眼见目前大势如此,又见得藏别悟已盘坐在这风云圈中,便是领着武当「太极八剑阵」那八位道士一同落坐。 自然,盘腿打坐这回事,半点难不倒明慧眼,只见他淡淡一笑也落了坐。 苗疆那个九星教主冷冷一笑,竟然也跟着盘腿坐下,全身散着一股阴气,总觉得有点邪门。俞欢左看右看,就觉这老小子有点问题。 「注意那家伙!」他小声的跟藏雅儿小美人道:「苗疆之人压根儿不来打坐这一套,恐怕有诈!」 才刚说完,耳里是唐凝风公子嘲笑的笑声:「少呆了,这位俞公子,禅宗六祖惠能可是苗疆之人咧!」 那头,「修罗四臂拳」庞不忘晃着那个硕大略肥略胖的身躯,摇到了俞欢面前,挺大嗓门道着:「俞兄弟,庞某跟你一道守卫,看看有哪个兔崽子敢捣乱作怪!」 俞欢叹了一口气,藏二小姐咭的一笑,先开口了:「庞叔叔,你这么个大声,人家怎么打坐呀?」 庞不忘愣了一下,呵呵笑了两声,又赶紧住口连连点头,压低了嗓子道:「有理、有理!」 夜,更深。 火光映雪,雪自天来。 藏家别院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偶而,有些嗤响,清脆而短暂。那是有人用内力气化了落雪。 俞欢很仔细的看着,有些人不但可以做到落雪沾衣随风飘,更有人可以做到方圆丈许无雪花。 高手,这些真是顶尖的高手! 斗然这一刹那,俞大少爷突然明白了。 藏雅儿显然也看出了端倪。 眼前这些人似像是安详的禅定打坐,另一个角度看,他们个个正将自身武学造诣内力心法提升在最高境界! 动中有动,其动少间差异。 全静中动,其动使微巨大! 现在,其实比之前更加凶险,这股气机已令得在场每一个人全陷入其中。 俞欢和藏雅儿互望一眼,他们都感觉到有一股浩瀚博大的气机在形成,而且慢慢开始在旋转。 这股力量,已经不是哪一个人可以单独抵御。 庞不忘也查觉了,一双腿子硬生生的插入雪地中,挺着胸膛与肚子,睁大一双牛似的眼睛瞪着四下看。 夜,已是子时! 藏门别院,自天上飘落更浓的雪。静! 半个城外,却是人声沸腾。 城东,逍遥别居茶楼,楼下天下英雄豪杰齐聚! 谁,是今年英雄榜上武状元?! 第三章 武林典诰 - 凝风天下 - 奇儒 雪花寒夜舞天地。 长安大城,逍遥别居茶楼下方,多少英雄豪杰聚集。 子时将届,小雪一夜英雄榜! 今年,是谁能领风骚,独占鳌头武状元?!华一道实在不敢相信银大先生会有这么大胆的决定。他叹了一口气,再度望向这位他十分尊敬的武林宿老。 「就是这般决定!」银步川缓声却是十分坚定:「老夫愿一肩完全承担今年武林典诰排名之责!」 华一道欲言又止,轻叹中点了点头,起身步向茶楼三楼的回廊。下方,是多少武林豪杰昂首盼望的眼神! 华一道方才现身回廊,下头立即是一片喧哗呼叫之声。 大家都知道,华一道每年子时前一刻一定会宣布武林典诰的基本原则,而后就在很准时的刹那,四匹红布结成的红彩球坠下,在半空中由典诰司职的十一名耆宿摊展天下武林百名英雄榜。 「华一道现身,表示今年榜名已经准备妥当!」有个老头朝身旁几名年轻人道:「你们几个好好见识一下这每年的武林盛会!」 「是,师父──」年轻人们恭敬的回答。 「今年情势大有不同咧!」另外一侧,有个喝酒的汉子,咕噜咕噜灌入喉管里,又打了个「呃」,这才跟他身旁朋友道:「五年来最有名的『天下三人』今年全都到了六十岁数……」 不远处也有人窃窃私语着:「天下六大赌坊都出了标,今年宣任运、布惊和司马武圣三位大侠全数届龄六十,这次英雄榜的状元、榜眼、探花可是下注的好题材!」 「怎么猜也是去年排名第四的『安心一指』安心大侠,排名第五『菩萨明王印』明慧眼和排名第六的『阎罗圣女』阎灵他们三人递补。」 「嘿嘿嘿──」喝酒的汉子大力摇头,低声道:「这个天下武林终究是咱们男人的世界……」 「阎罗圣女」阎灵能够在武林典诰名列前十已是江湖上极大的异数。据说,她还是苏小魂苏大侠的夫人钟玉双女侠所极力推荐,近几年才快速窜升。也另有传说,俞欢其实做了不少事全挂名给了阎灵,帮着她排名顶上。 男女自古不平等,不过,总是有人努力试着做! 华一道环顾下方各众英雄,朗声道:「武林典诰有四大规条,主旨是为社稷清净国泰民安。经由圣上下旨,入选的英雄以『视同进士』,于各省道县自三品巡抚提督以降,可以见官不拜,于全天下凡一切茶楼饭馆客栈所有花费皆由朝廷负责出纳。此是第一条!」 大明朝官,在三品以上者为宗人府、三公三孤、太子三师三少、内阁、六部及都察院,其余几乎皆在三品以下。这条规所定,是怕草莽英雄自有豪气,若要他们见官跪倒,恐怕多生纷争。至于食宿费用,这些豪杰既有英雄大名,也少会花费朝廷公帑。 「典诰第二条规,则是以品性事功为主,以武学成就为辅,是以排名高低与武学造诣非有必然关系!」 「依着这点,可减低不少武林纷争。」茶楼底下不少前辈对后进叮咛:「江湖中人往往自视甚高,若是自家武学给比了下去,恐怕为了面子永无宁日!」 若是以铲恶事功相看,大家总有借口自圆其说。 「至于典诰第三条,则是以奖掖武林后进为宗,凡是已满六十大寿的各位前辈,是为江湖同道所敬重,故不列名其中!」 华一道顿了顿口气,朗声又宣布了第四条:「若非事先与武林典诰众位司职申叙不欲列名,一旦名列其中则不可要求更改;此后一年,若是榜上英雄有所重大违反侠义之事,司职众人亦可撤销其名并公昭天下!」 这四条大规没有人有意见,这八九年来皆是如此。大伙儿纷纷踮起脚尖,拉长脖子想看的是那四团红花坠落! 子时! 天外雪花犹在,只是比稍早稀疏了些。 茶楼顶上,一轮弦月挂云畔,皓洁的光辉像是把云边镶了白银。 蓦底,四团红绸结成的红花球自三楼内扬空抛出!刹时底下上千名各路好汉纷纷发出惊叹之声;只见,由银步川银大先生为首,十名典诰司职的武林耆宿分列左右自逍遥别居三楼窜出。 这十一人到了半空,立时是银大先生飘身于中央,另外十人围绕成圆,只见他们伸手抓住半空中红花球团,振臂一抖! 四道红绸匹布似瀑布泄地,哗啦一下伴随下方上千人喧哗惊叹及掌声,大喇喇的迎着风、迎着雪,落入天下英雄的眼瞳里! 「哇!」 几乎每个人都发出了惊叫声:「怎么回事?!」 银大先生他们在半空中一个扭身,将四匹红绸英雄榜拉回了逍遥别居三楼的回廊杆栅,用绳索给绑定。 风,犹在;雪,小落。 每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这……不是开玩笑吧!」一人惊叫,刹时像传染似的,一大片轰轰之声,个个瞠目结舌,接不下话。 这些人里,只有几个人笑得合不拢嘴来,差点翻身倒地埋入雪中。 这几个,正是天下六大赌坊的探子! 他们笑,是因为今年赌坊下标的状元、榜眼、探花,全天下绝对没有人猜得到! 状元,竟然是双状元。 而且,还是几乎没有人听过的名字──唐凝风、龚天下! § § § 老实是「老字世家」这一代最有实力的强手之一。这个世家在江湖上可是鼎盛有名,足以和丐帮相较量。 试想,这个老字世家和苏小魂、苏佛儿父子历经一甲子六十年的武林恩怨,犹且可以挺立在江湖上,这种实力和人脉之深之广,真是只有丐帮可相左右。 咱们这位老实兄也混在人群中很不起眼的观看今年武林典诰排名。才三十出头年岁,微胖的身躯,略挺的肚子,加上一张圆圆的白肉脸,两道眉毛有点粗短像用毛笔沾了墨汁画上去似的挺好笑。一身极普通深褐色布衣,怎么看也不像如今已是手上掌握四千万两白银资金调度,手下差遣八百八十名老字世家好手的「老家四大掌柜」之一! 老实在人群中皱了皱眉,左右两名护法东方流星和赵出行立即对主子的反应有了察觉。 这是一种默契──生死与共的默契。 当老实的心思绪念一动,无形中散发的气机他们立刻可以感应,而且一向都可以做到最完美的处理。 「四掌柜,有何不妥?」东方流星问。 以他和老实这十年来相处,完全明白这个老字世家四掌柜绝对不是因为今年典诰中大出意表的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双状元──唐凝风与龚天下。 因为,以老实四掌柜的武学造诣,相信纵使面对「天下三人」,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也面无惧色! 老实能以二十二岁就登上老字世家的四大掌柜之一,这在「老家」已经是破天荒的大事。 十年来,证明老字世家近百高龄的老奶奶眼光独到! 谈起老奶奶,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是唯一一个与苏小魂大侠在年轻时交过手,而至今犹存的老字世家人物。她不但是老字世家的家门重宝,更是武林中一言九鼎的老家掌门。 所以,江湖上常说:奶奶跺脚,老子吓倒! 老实微微闭起了双目,低声回东方流星的话:「运功逼气,九转回神。自左手大陵穴上曲泽跨少海上青灵,跳过中府、云门两大穴上穿廉泉下璇玑直达中极,再经右掌小海、阳谷、少泽,从小指排出!」 九转回神法,是老字世家独门逼毒的武学心法! 东方流星和赵出行两人二话不说,立即依照老四掌柜的口诀运气周行。须臾片刻,果然一道紫黑之气由小指少泽穴喷出! 他们这些年来很明白一件事: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年纪比自己少上一二十岁的四掌柜服气? 因为,每每在生死凶险之际,老实不是出手相救奋不顾身,就是因缘密传不少老字世家的独门武学心法。 老实从不把他们当外人。 所以,他们也从来就十分「安心」的跟着老实! 一个不会出卖别人的人,一定会有生死至交! 「在这人群中有人下毒!?」赵出行一挑浓眉沉声问。 老实缓缓点头,低声道:「这毒性十分奇特,我们三人虽然可以逼它出来,但是眼前这些人……」 他叹了一口气,接道:「十之八九可能会受制于人!」 「受制于人?」 东方流星脸色一变,低急声回道:「此毒不是立即暴毙身亡,而是痛苦折磨?」 老实那张胖胖的白肉脸皱成了一团,半晌才回道:「恐怕,这其中有惊天动地的大阴谋!」 雪,慢慢停了。 人声依旧鼎沸。蓦底,有人「唉呀」的大叫一声:「唐凝风和龚天下正在城南的藏门别院呢!」 这一叫,三四条街道的人全听见啦,个个扯开嗓门来起哄:「那还不快去看看那两个小子长啥模样?」 「好歹老子也试试看咱这双拳头有没有比他们硬!」 「我就不信俺家传的断水十三披剑法不能打败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 当然,也有人说:「如果这对武状元能到我们六象门坐坐,题个字什么的,以后招生教拳就帮助大了。」 「耶,也对,咱们松风茶行有他们来喝口茶,说个两句好话,南北十三省分行就发了!」 所谓个个有打算,人人争先抢。 三四条街哄哄的乱成一团,老实左右盼顾了一下,心中正多方盘算是不是要出声喝止众人,告诉他们有人暗中施放一种奇特毒物之事。 蓦底,一串娇铃笑声硬是盖过了四条街道上千哄闹的喧哗声,众人纷纷一楞住口,抬头寻声望去。 只见就在逍遥别居茶楼的顶檐,伴着那一挂皓洁弦月,一位清秀绝伦又带股神秘英气的女子飘然而立! 足利贝姬!底下上千好汉没人认得这名绝世美人,不过倒有不少人睁大了眼猛吞口水,根本忘了方才要去看新科状元。 男人看男人,当然没有看绝世美人来得吸引人! 「各位中原武林的大侠,」足利贝姬轻轻一笑,又是一叹:「各位,难道不知已经中了『兵王』的『蚀骨不化』奇毒?」 § § § 银大先生差点跳了起来!想不到传说是真的。 银步川原先听到屋檐上有个极轻的着落声,方才对以轻功见长的吴长北道:「吴兄,此人轻功极佳,而且步法似乎不像中原武学?」 吴长北点了点头,轻捋颔下黑须,道:「是综合了东瀛扶桑伊贺、甲贺忍术的轻功。」 一旁,以谋略知名的周原卫挑眉接道:「难不成东瀛那边也对我中原的武林典诰排名有兴趣?」 兴趣可分成两种,一种是善意,一种是恶意。 他们方才说这一段落,便听得足利贝姬的话!银步川一个箭步自椅上直接飘窜至回廊,回首上扬看着这位扶桑美人,缓声沉问:「姑娘,所说可是确实!?」 足利贝姬娇哼一声,大剌剌坐在屋檐角,半个身子悬空,稳得很。她低头看了银步川上下一回,才又拉直了身子,回道:「老先生,不信的话可以下去随便找个人看看!」 银步川最担心的不是真假,最担心的是「兵王」这两个字! 这上百年来中原武林都知道,蒙古人自从被赶回去塞外以后,每十年都会有个「黑色火焰」杀阵集团到中原来。这集团每次五个人,人人都是蒙古培育出来的顶尖高手! 苏小魂大侠遇过,苏佛儿大侠也遇过。 但是有个更神秘的组织──兵王! 「兵王」是「黑色火焰」里最神秘的别支,又称为「焰底」! 银大先生担心的是,「兵王」这个组织,他用尽天下探子,而手上只有这么一点资料:「兵王」,又名「焰底」,黑色火焰中最神秘的别支。行事诡异隐晦,绝少为外界知。仅知其行动以暗杀及绑架为主,从未失手! 足利贝姬方才那一句「兵王」,难怪银大先生也为之脸色大变。 华一道早已纵身而下,一忽儿间已经把过三四名武林好汉的手脉,不由得是沉下脸色长叹一声。银步川看这场景已是明白了七八分,复又抬头朝上问道:「不知姑娘贵姓大名?可是来自扶桑?」 「嘻嘻嘻──」足利贝姬一串娇笑,应道:「老先生可就是人称银大先生啰?好耳力!本姑娘芳名足利贝姬!」 足利?银步川不禁一挑白眉,呵呵笑了两声和蔼道:「莫非是老友足利大将军的宝贝女儿?」 「噫?」足利贝姬吓了一跳:「老先生认识家父?」 「哈哈哈,何止认识,二十几年前还抱过妳呢!」银步川长笑数声后轻叹道:「令尊于去年过世,老夫俗事烦身未能前往上一柱清香表达心意,还望姑娘见谅!」(注:足利义满于公元1408年过世,得年五十一) 足利贝姬咻的窜身下到三楼回廊,客气的朝银步川抱了抱拳一揖,回道:「多谢银……伯伯关心。家父泉下有知,知道银伯伯心意定感安慰」 银步川点了点头,正待要问明一些细节。却见这位东瀛小姑娘大美人朝下方四条街道的众好汉道:「解药很简单,只需将黄精二两和生花生半斤加入清水熬煮,到了花生熟烂,喝那碗汁就可以开喉间廉泉、前胸天穴和后颈天柱三个被闭塞的穴道,再经过一番调息自然可以把毒逼出来!」 听说,那一夜长安大城里所有药铺子老板全被数百名江湖好汉从床铺拉起来。又听说,那是中华史上唯一一次有座大城整晚到处都有人跑来跑去买黄精买生花生。 史称:小雪子夜,户户开炉滚水药。 足利贝姬一大串说完了,回眸朝银大先生一串巧笑,说了句:「我干嘛跟『兵王』作对?因为他们竟然绑架了本姑娘,我非常生气!」 话声才落,又自个儿接了一句:「我怎么知道解药药方?因为『蚀骨不化』是他们蒙古鞑子跟我们采购的!」 她真是说完话了,不待银步川接口,便一个窜身往外而去,留下一句:「我要去看看中原武林新科双状元啰!」 § § § 藏门别院,雪已停。 几株梅花树大方绽放出雪白带点粉红的花朵,偶而有点积雪从松枝间坠下,映着火把的光辉像是流星。 那股庞大似动似凝的气机,犹且不很稳定的四下旋转波动。唐大公子寻了个机会,缩身倒弓,便是窜身离座到了俞欢身旁。 「怎的,挨不住啦?」俞少爷瞅了这位「朋友」一眼。另侧,藏二小姐轻轻咭笑着,用那玉指朝唐凝风方才坐处,小声道:「哪──,你瞧瞧人家功力,坐了个把时辰,连个臀部印痕也没有……」 可不是,这已经不止是踏雪无痕而已。 「那你老兄起身干嘛?」俞欢从鼻孔哼出一口气,嘿,有两道白雾喷出。 藏二小姐看着差点忍不住爆笑出声。唐大公子也没好气瞅了这位朋友一眼,嘿哼道:「哥哥我是左思右想了一番,这才起身特别提醒你!」 「啥事?」庞不忘也凑身过来,怎么说一个人站在雪地里挺无聊的。 唐凝风瞅了这黑鲁鲁的胖子一眼,歪头问着:「这位仁兄,哥哥我跟你很熟?」 庞不忘呵呵笑了两声,又赶紧压住了口,低声回道:「人总是一回生两回熟,咱庞某也不是坏人。」 「修罗四臂拳」庞不忘在江湖上名声顶响,崆峒一派就是出了他这个黑胖子才在武林中重振声威。 唐大少爷打量了他片刻,这才道:「也好,大伙儿凑和商量──。」他顿了顿口气,接着道:「你们不觉得宗王师这会儿决定很奇怪?」 藏雅儿偏着头又弄了弄发稍,回道:「有啥奇怪?印真大师出定以后由他老人家自己解释不是最好?」 「嘿、嘿──,」唐哥哥可不相信:「如果要这样,他早就可以跟少林寺那些和尚有交代啦!」 有道理,不然何必来中间这一大段厮杀? 唐凝风翻了翻白眼,又说着──提高放大了一点点声音:「依哥哥我的见解,方才有人给咱们这位宗老兄讯息,所以他才会改变主意。」 谁?什么时候? 以在场如此多的高手,不可能没人注意。特别是方才宗王师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举一动任何一个眼神,都是大伙儿全神贯注的目标。 「以那个宗王师的身份……」 俞大少爷突然也变聪明了:「不可能他干下这件大事时,没有什么左右护法、魔教长老之类的帮手在!」 唐凝风笑了,笑得有点恶劣,接道:「你变聪明啦?!」 所以,如果真有魔教顶尖高手在的话,必然就混在这庭园里三十来人之中。 庞不忘搔了搔头,呼的吐出一口气道:「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喔──,你老兄还真饱读诗书,会用成语咧──。」唐大公子没好气的瞄了他一眼,哼道:「如果真来个顶尖好手,那些围攻宗王师的家伙,最少有一半背门是死门!」 任何人面对宗王师一定是全力相搏。 宗王师只要牵制住对方,另一个顶尖高手一定有机会可以加以狙杀! 「如果来了两三个以上……」藏二小姐打了个寒颤,勉强露出笑容:「那岂不是……有可能一下子就倒下一半?」 一整座花园刹那死寂,连呼吸声都停止。 他们的谈话,没有人没听到。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表示魔教或者宗王师在方才是手下留情。否则,这一庭园雪色早已染红? § § § 柳破烟无论到哪里都一定会坐一台特别大的轿子。 这轿子很华丽,而且实在很大。绝对够两三个人坐进去还绰绰有余。 更奇特的是,轿子从来不停门口,而是直接扛进柳破烟的房间里。破烟山庄每一个人都知道规矩,放下轿子后所有的人便要立刻退出,紧闭门扉。 所以,没有人知道轿子里有什么,甚至没半个人敢问轿夫,这轿子有多重,是不是多了什么东西? 柳破烟莫名其妙的败在龚天下无声无息的一招,但是他并没有愤怒。 因为,下一战他很可能就打败龚天下! 轿子里是有个人,一个世上根本没有人知道柳破烟还有个畸型的亲胞弟,柳破天! 柳破天的头特别大,头顶只剩下一些稀疏的毛发;四肢完全萎缩,只有右手拇指、食指两根指头可以动。干瘦的身体,似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不过,他那双眼睛却是光耀逼人,深邃幽远中像是可以洞察天地人间一切事。 破烟山庄之所以这么快名列江湖八大名庄之一,柳破烟的武学造诣之所以突破层层障碍屡出创新,最大秘密就是他背后有一颗绝顶的脑袋──柳破天! 兔子受过伤会更胆小,豹子受过伤却更凶猛。 柳破天就是他胞兄的豹子胆! 「原来如此!」 柳破天闭着眼听完他胞兄所有的叙述:柳挽云打赌时如何输手,嵩阳四剑如何落败,柳破烟如何一指倒闭。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看着柳破烟的手指。 食指,像是被人用铁丝缠过,藏云破烟指所灌注的真气全部被闭塞倒冲。当时,柳破烟就是心脉顿停,一股真气提升不起而坠地! 「好深邃的武学功法!」 柳破天沉吟了片刻,才用嘶哑又有些尖锐的声音道:「头发!」 「头发?」柳破烟错愕呆愣了须臾,这才讶声沉哼:「破天,你是说龚天下的兵器是头发?」 柳破天淡淡一笑,将他座下特制的木轮椅用仅余可用的两指推向前方,到了桌边轻举一杯茶仰首喝了,这才回话:「大哥──,唐凝风的兵器也是头发!」 柳破烟立刻明白了。 龚天下是用他自己后脑的头发封住了自己的藏云破烟指,而唐凝风则是用嵩阳四剑的头发封住他们手臂天井穴而击掉他们的剑! 天下之中,竟然有此为兵器? 「云儿呢?他猜拳……」 「内力的问题!」柳破天又轻饮一口茶,看着袅袅炉水升烟,淡淡道:「唐凝风出『布』的时候,五指气机无声无息的打在云儿少泽、冲关、商阳、三里、支沟五处穴道。」 这五个穴位一打,是人都会握紧拳头。 也就是说,赌猜拳唐凝风一定出「布」,而且一定有办法让对方出「石头」! 「大哥──云儿输了『离地神龟』你要服气。」 柳破天轻轻叹一口气,眼彩中闪过一丝悲伤:「唐凝风不是赌运气,也不是用邪法,他是用光明正大的内力修为以这种方式较量而已!」 如果对手的内力够深厚,有可能能在刹那顶一顶。 如果对手已练成了移经换穴,那唐凝风也无法得手! 也就是说,唐凝风这小子一眼便完全摸透了柳挽云的武学造诣,是有绝对的把握可以赢才赌这一手。 「但是,破天──,如果没有神龟的『护脉缩骨爪』来护住你的心脉……」柳破烟眼眶有些泛红,「恐怕你的身子挨不过五个月…… 。」他悻悻然的一咬牙:「怪只怪云儿拿离地龟和姓唐的做赌注!」 「生死有命,云儿也是为了我的身体康复才冒这个险!」 柳破天惨然一笑,随即昂首看着柳破烟,刹那恢复意气风发,以嘶哑高亢的声音道:「大哥,我们来寻找出破解之法,愚弟不信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不可破!」 天下没有不可破的武学! 这是柳破天生存下去的信念。 而能够帮助他完成这信念的,只有最疼他的胞兄! § § § 足利贝姬虽然对长安大城完全不熟,不过她绝对有办法在三更半夜把人从床铺挖起来问话。 所以她赶到藏门别院的时候,只比老实他们三个和银大先生慢一步而已。 整个长安城那些武林人士都在找黄精和生花生,这时小命要紧,谁有空来淌这场戏? 有,还有一二十个高手,趁着毒性未入用本家内力心法逼出来的人,也纷纷来凑热闹。不过,没有人跃入庭园之中,个个立身在围墙上头往下瞧。 能来的,都是一流的高手,呆子也看得出来下方那些人的气机洪流交错盘绕,一个不小心下去就挂了! 足利贝姬吃吃娇笑,飘身跃过底下那团气机,只觉脚下浩瀚刚猛的真气既强悍又似无底,差点被吸卷而入。 咱们这位大美人猛一提气纳转周天,再度弹窜向上。却是,双脚底下反作用上来更大一股吸力!这会儿足利大美人可是大吃一惊,朝向俞大少爷很用力的挥了挥手,叫道:「英雄,救人呀!」 唐大公子皱眉偏头,瞅着俞欢问:「你的朋友?」 俞少爷叹了一口气,没好声的瞪他:「是你的朋友!」 「我的?」 唐凝风左瞧右瞧,有点傻眼:「哥哥我有这种不认识的朋友?」 「有!」俞欢双手抱刀在胸前,像看好戏似的:「就是你要哥哥我去救的那些人之一,叫足利什么的……」 唐凝风听到这儿立刻拔身向上,同时银步川和俞欢也窜身而起。 他们都明白,那团气机之猛,非一人之力可救。 三个男人各展所能,凌空拉拔足利贝姬。 俞欢的刀,快如闪电,九九八十一刀阻断下方气海奔腾;银步川则拳掌交错,一则护身一则保护俞大少爷。而乘此空隙,咱们唐大公子似鱼游遨大洋,在半空中变换两次角度穿身拉住足利贝姬,弹指间四人已脱离下端气海回到原位! 看似简单的半空拉人,却是个个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 「姑娘──!」 唐大公子拉着人家的手还没放,脱口很没好气的先哼道:「妳不要命没关系,可不要拖一堆人下水。」 「公子──!」 足利贝姬学咱们唐大少爷的口气,边吃吃的笑着,回道:「中华古人说,男女授受不亲,请你先放手,可乎?」 唐大公子愣了一下,好用力捏得人家大美人五根指骨喀啦喀啦响。当下,弄得足利贝姬冷汗渗出细腻可破的面庞,忍不住惊叫一声挺痛样儿,咱们唐大公子才有点悻悻然的放手。 「哇,唐哥哥真是半点也不怜香惜玉呢!」藏雅儿二小姐伸了伸舌头,直瞧着人家足利大美人似白玉透晰般的掌背上留下五道深红入肉的指印。 唐凝风回瞪了藏二小姐一眼,倒是在旁的银大先生和蔼一笑,低声道:「方才足利姑娘在通过那片气海时两腿气脉受到几路不同的内力反震,现在是看不出来,若是稍缓片刻未加以化解疏导,恐怕……足利姑娘的两腿以后就伤残难治!」 「唉呀,果然不愧是今年中原武林典诰的新科武状元呢!」足利大美人掩口吃吃娇笑,全身散发一股迷人的香气,朝唐大少爷一揖作礼,娇柔中带股英爽的声音道:「唐公子唐大侠好内力好心法,方才小女子正觉两腿正有股莫名的酸麻泛起,给唐公子这么一解一导,全逼到手掌来了!」 足利贝姬软玉般的手腕转了两转,掌背上暗红的指印当下淡去了不少。 这名女子的武学造诣顶高的?唐凝风不得不正眼注意了人家。 「嘿──这是哪门子功夫?」俞大少爷有点好奇啦,凑着向唐凝风问道:「老小子你可以将腿脉的闭塞内力化解导引到手上来?」 唐公子挑了挑眉,有点得意的回道:「九转旋气法配合宇宙能吸收法;以未用化大有,合一与多圆融!如何?」 「不懂!」俞欢耸了耸肩,当没听到。 那端,银步川踱到了足利贝姬身旁,低声问道:「足利姑娘,不知对『兵王』的了解有多少?」 他的声音虽低,咱们凝风公子耳朵尖也听到啦,立即凑身过来接道:「是啊──那些家伙绑架你们干啥?」 「耶──,你不是知道嘛?」俞欢没好气的赶来插口:「是你老兄告诉哥哥我会有什么天下大阴谋,联手打中原!」 「这么严重?」藏二小姐轻铃般的声音也加入谈话:「是什么人要联手攻打中原?」 足利贝姬大美人看着这几个中原人,一串脆悦的笑声响起:「第一,我只知道蒙古人到东瀛来,由管领斯波义淳所接待。我也是由家兄将军大人和斯波管领谈话中,才知道那些鞑子的别号叫『兵王』!」(注:「管领」于古代日本为仅次于将军之大臣) 足利贝姬轻喘了一口气,这才又接道:「第二,那些蒙古人干啥绑架本姑娘?我不知道!不过斯波义淳管领是今年才被任命取代斯波义教,可能和那些鞑子有争执!」(注:公元1409年由斯波义淳取代斯波义教任职管领) 银大先生缓缓的一点头,沉吟道:「足利义持将军去年新接任令尊大将军之职,今年管领也换成了斯波义淳大人,蒙古人和他们的交情可能不深……」 唐凝风嘿的一声,接话道:「所以蒙古人那趟去东瀛有攀交谊同结盟之意?」 蒙古自被大明汉人赶出了塞外,四十年来无不处心积虑的想再度问鼎中原。 唐大公子沉思了片刻,忽然脸色扭曲的唉呀叫了一声。当下,众人无不投以「如果不是大事情,立刻就把你丢到那团气海中」的眼神! 「哥哥我只知道有不少非我中土人士──就是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家伙被送到了洛阳大城!」 唐大公子哼哼道:「探子来的消息,他们可不像是『志愿』到中原来游山玩水……」 这话的意思,那些「外族人」是被「硬请」来的! 问题是,那些人是什么身份?所有的人又把眼光看向足利美人,只见咱们这位姑娘很无辜的表情伸了伸舌头,一串银铃般吃吃笑着:「我怎么会知道?你以为我会说那些叽哩咕噜奇怪的语言?」 她在那自个儿笑着,突然止住了口「耶」的一声,又道:「不过,我瞧他们之间言语也不是很通!」 当下银大先生、唐大公子眉头全皱了起来。 「怎的?」藏二小姐睁大了眼睛,娇笑问道:「大事情?」 唐凝风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如果那些外族人都不是来自同一个国度……」 俞大少爷这下也倒吸一口气,哼哼道:「那哥哥我万一把他们全救了,单是张罗各人口味的伙食岂不就累死本少爷了!」 这种时候还有人有心情说这种话?唐大公子觉得自己定力好多了,竟然没将这个「朋友」丢入那团气海中。 他正想用什么言辞来开骂的刹那,眼瞳孔正好映入了围墙上一个家伙──一个有白胖胖圆脸的家伙,老实! § § § 老实已经把藏门别院这一庭前院的情势仔细的估量过一回。从他站立的围墙位置往下瞧,围墙附近有个十来二十名武林好汉,显然是之前未有前往观看武林典诰,而留下在藏门别院「打坐」比内力的家伙。十七名! 他老兄再抬眼巡了一回,场中「战区」共有二十一名。由围墙在南方,往北一路看去分别是少林印性和「破铜刀」杨岩,藏别悟则坐落在这两人与龚天下、印真大师和宗王师之间。宗王师右侧则是「八卦回真剑」皇甫追日和武当「太极八剑阵」,占据西方的位置;另边,龚天下左方则是「九星教教主」秦杀和「菩萨明王印」明慧眼,守在东方之位。在龚天下他们后头,则有三才神丐虎视眈眈;不过,在这三个叫化子的右后侧,还有一位绝世美人轻微闭目浅笑禅定的藏家大小姐,藏雪儿。 老实再抬首深望,正好和唐凝风四目交接! 「禀告四掌柜,」东方流星低声的指出龚天下和唐凝风,轻声道:「他们就是今年武林典诰的新科双状元。」 老实掌柜微哂挑眉,看着最后头入厅前廊上唐凝风、俞欢、藏雅儿、银大先生和足利贝姬、庞不忘这六个人一眼,又回到唐凝风面上。心底,已经计算过一回,一庭前院子里共有四十四人! 这是老实的习惯。掌柜做久了,对数字自然就敏锐。他盯着和唐大公子对视半晌,忽然遥遥一抱拳,温温厚厚的声音穿过那片气海:「恭喜唐兄和龚兄,荣登今年武林典诰新科双状元!」 啥?这老小子是武状元?俞大少爷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他可不是望向唐状元,而是看着银步川。 银大先生有那么一点点尴尬的点头微笑,眼神可是紧盯着场子里的变化。 老实的这一句话,真是不露痕迹的高手高招!银步川双眉轻皱,思量得到这个老字世家最年轻的四掌柜,心中所打的算盘为何。 俞欢尚且如此讶异,那「战区」内外这一干武林高手心情如何复杂,是不想可知!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明慧眼对着龚天下的气机在增加;也依稀看出来,「破铜刀」杨岩盘腿座前的刀锋似乎有那一丝偏向龚天下;甚至,少林最可能的下一任掌门,印性大师面对龚天下,一身正宗少林罡气似是勃奋欲发! 排名天下第一的武状元,是多少人想要打败的目标?! 武林典诰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谁,都可以向排名比自己高的人挑战! 只要是光明正大的决斗,由典诰司职做见证,但绝不能取杀对方性命。」 这是江湖中人的尊严与荣誉,谁也不能阻止! 唐凝风公子哼哼两声在喉咙里,朝俞快刀低声道:「这个老实,人可真不老实……」 藏二小姐倒挺冰雪聪明的,巧笑接口道:「那个白脸胖子是不是故意提这档事,好观察所有人的反应?」 俞少侠刀快嘴巴也快:「哼、哼,是人都不服──」 话才出口,猛得想起银大先生就在左右。 那厢,足利贝姬大美人笑了,瞅着银步川轻声咭咭道:「银伯伯──,好像今年排名很多人有意见咧!」 银步川淡淡苦笑一声,答非所问又像喃喃自语:「被老字世家的四掌柜如此一说,不少人的心情都受了影响!」 他声音不大,不过正好可以让所有人都听到。 明眼人看得出来,场中那股气海旋转的方向和劲道已经略有改变。原本,大半的重力是针对着宗王师,而现在却是无声无息的以龚天下为目标。 如果是只有一个人改变,还不会有什么影响。 问题是,大部份的人都有意无意的调换目标,那可足以更换这股骠悍气海的走势! 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一偏头便瞧见那个崆峒拳王「修罗四臂拳」庞不忘也楞楞看着自己。当下,唐状元没好气的问话啦:「喂──,你瞧哥哥这般眼神,意欲如何?」 庞不忘好似突然清醒过来,吓了一跳带点脸红的呐呐几声,回着:「不、不,唐兄弟高居今年武状元,做兄弟的与有荣焉!」 「此是真话?」俞欢贴近人家,上下打量一回,又道:「哥哥我就有点不服,想找个地点、找个时间跟那老小子较量一番。不过……」 「不过什么?」庞不忘问得很快。 「不过如果是真正的朋友──,」俞欢笑得有点不甘心:「那谁拿状元也都无所谓啦!」 庞不忘挺同意的。 多一个武状元朋友,绝对比多一个武状元敌人好得多! 这本来是件简单明了的事,但是就是有人不信!总是会有人想试试看,所谓当今武状元是否名副其实。 杀机,正是湃涌之间即将一触即发! 雪,在丑时又轻轻飘落。 这次,只不过在半空中,距离下方那些禅坐的高手还有丈许之距,便已遭气机之力震碎气化。而这些雪烟,更是四方喷射,可见下方内力罡气汹涌之力如何强悍! 临爆将破之际,有人开口,开口念经。 § § § 「文殊汝当知:一切诸如来,从于本因地,皆以智慧觉,了达于无明;知彼如空花,即能免流转,又如梦中人,醒时不可得。」 ──《圆觉经 文殊菩萨问法品》 § § § 雪,突然可以穿过那团气海,到了近六尺处方才气化喷烟。 藏门别院前庭那阵杀机,在印真大师低声沉吟的经句中,斗降了不少。 「印真大师已经醒了?」藏二小姐惊喜的笑叫着。 俞欢左看右看,只瞧那个老和尚除了方才「偶发」的开口念这一段,又不见半点动静声响。 「怪!」俞快刀搔了搔头,道:「难不成是和尚说梦话?」 便在这众人心中盘算拿捏之际,赫然有人接口方才印真大师的经句:「觉者如虚空,平等不动转,觉遍十方界,即得成佛道。众幻灭无处,成道亦无得,本性圆满故。菩萨于此中,能发菩提心,末世诸众生,修此免邪见。」 开口的人,竟然是苗疆「九星教教主」秦杀! 俞大少爷可睁大了眼,吐了吐舌头朝唐凝风道:「唐小子之前说的没错,苗疆南蛮果然也有懂佛法的人!」 那端,印性大师是惊喜交集,方才听得师兄一段经文,却又不再有所声息,终究是忍耐不下缓缓在闭目中沉吟测试问道:「印真师兄,印性于《金刚上味陀罗尼经》有段经文不甚明了,望祈师兄开示……」 印性顿了顿口气,缓声颂文:「『文殊师利,一切法是阿修罗门,此是陀罗尼句!』不知佛法为何是阿修罗门?」 此句源自密教部经文,直至前代元朝方由天竺僧人,三藏佛陀扇多译文而出,除少林有此部经文及大内皇宫外,民间尚未曾闻。 印性此试,绝对可以知晓方才是否真为印真大师言语。话落片刻,全院子没半点音息,仅有的是落雪气化微细的丝丝喷声。 「佛言,文殊师利,一切法顺遍一切门。不以名可到,非色可到,非声可到,非香可到,非味可到,非触可到;非佛可到,非法可到,非僧可到,非声闻可到,非缘觉可到,非凡夫可到。文殊师利,一切法过诸到不到,以不起故,此是菩萨入阿修罗相法门陀罗尼句!」 斗然之间,印真大师颂经之声又缓缓荡飘于空气之中,随那雪花落到每个人耳里、心中、身上。 雪,又再度可以落到这一庭园里每个人身上! 印性大师脸色大为舒缓,睁眼望去依旧只是见得印真大师闭目不动,恍如沉睡入定。印性正待开口轻唤他师兄,斗然想起宗无畏曾为大内皇宫总护卫,说不定宗王师在进宫之际,于宫中藏经阁有所涉见。 此心念一动,便又开口缓声道:「此法是何法?为何三界内众生不可到,而诸佛菩萨亦不可到?」 他睁眼开口相问,在如是气海之中十分吃力,虽然短短一句,不禁觉得体内气机有些动荡混乱起来。 本来,此时应立即闭目调息以应大气运行。但是为了眼见印真大师开口,他不得不以内力罡气硬顶,须臾已是冷汗渗出! 轻轻一叹,印真大师果真开口,柔声中似有点关爱有点责备:「印性师弟──,见相着相,心不自在!」 当下,这话如五雷轰顶,印性大师似有所悟立即闭目调息,耳里听得他师兄慈悲口吻道着:「此法名法性,法界皆遍满,若有可到者,是性非绝对。诸佛与菩萨,不到因有修,此性本具足,善恶皆有之。」 印性当下内心一震,直似古来大德开悟般,但觉通体一阵清凉安详,净觉之中恍如光明耀身,便是一声长笑,直令天上地下雪花乱舞! 「这和尚有机会成为大师啦!」 唐凝风遥望印性大师那一脸快意畅然的安详,不禁是点了点头道:「这和尚以后武学造诣必当更上一层!」 藏二小姐嘻嘻笑着,拉了拉唐大公子的衣袖,道:「唐哥哥,这般说话语气,好似教席在指导后进。」 这同时,足利贝姬大美人也带笑着说:「唐状元,果然是一付『先生』的派头!」 「先生」,在扶桑是最高的敬意。 咱们唐哥哥可半点也不客气,清了两下喉咙,这才应道:「不是哥哥我自吹自擂,说到因经悟法,悟法超凡,这经验咱可是顶尖一流……」 七年前五台山妙吉祥寺后山有一段公案,江湖中屡屡传说。当年一个二十年岁左右的年轻人,以一己之力兵不血刃弹指间击败近百名武林各方枭雄。不但保护这千年古刹免于兵燹大劫,而且据说有一半因而剃发出家,从此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瞧以往资历,唐大公子所说也不无可能! 他正得意着,不料「战区」中那位「菩萨明王印」的明慧眼闭目中沉声缓缓道:「唐公子的传奇为江湖多所称颂,未知是否明了『南无三曼多勃驮喃怛他揭多斫吃刍韦也嚩路迦也莎诃』之意?」 唐大公子眼皮一跳,看看左右两位美人似笑非笑的表情,便是一付「*」的神色学和尚的口气回道:「施主好博学,念的可是『如来眼又观』真言?」 明慧眼取了这一段藏密真言,一则是中土少传,本意是顺势要挫唐凝风新科武状元锐气。二则,此真言密咒和自己姓名大有相符之处。 不料,唐凝风这老小子点出了密宗不传藏咒,正惊异间,一直未有半语的雪儿大美人竟也柔声开口:「此真言来自《大日经》,是中期密教的根本经典,与《金刚顶经》并列……」 「译者是善无畏大师(注︰公元637年至735年),」唐大公子又搭着人家的话接下去啦︰「梵名『戍婆揭罗僧诃』,意为净狮子﹗」 「真言来自《大日经》第二卷,〈入漫荼罗具缘真言品第二〉之余。」藏大小姐柔声在雪花中轻荡,说完这出处所在,须臾是轻轻一叹︰「无畏大师于大唐开元四年(公元716年)首度到达你我现在所在的长安大城,带来许多梵文经典,被唐玄宗以国师之礼相待。先住奥福寺南院,后移居西明寺……」 她缓声又是柔柔一声轻叹,似是引动不少人心灵深处那抹思古幽情。 「开元十二年,无畏大师将长安大城华严寺所藏的沙门无行大师天竺夹叶佛经,取『大日经』略本三千颂,在洛阳福光寺译出!」 藏雪儿一叙这段七、八百年前佛教典故,个个倒也听得入神,蓦底最后一句︰「长安华严寺,就在陋宅对面!」 这话,正好随五更初晓的晨钟之声咚咚入耳。 微曦掠起,一片光华自东方来。 明慧眼盘坐在东方之位,只觉背后一片金黄映雪投射于微闭的眼瞳之中。一念想及那「如来眼又观」真言出处就在对门华严寺,心情不禁一阵激动。 便是,一口气长吸趁那气海波动的空隙,拔身而起窜至围墙上头,朝四下微一抱拳︰「各位英雄,后会有期!」 唐大公子忍不住又望向藏大美人,心底忖道︰「这小妮子不可小觑,就凭着故事足以化解一番凶险。『法外别悟』看来是另有一番天地!」 那端,印真大师又缓缓道︰「印性师弟,你就带本寺比丘先回去吧!宗施主对印真并无恶意,何况他帮助老衲开通了中脉生死窍,是救了师兄一命……」 印性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轻声一叹应诺,便是朝宗王师道︰「宗施主,有烦多多照顾印真大师。」 语毕,一个飘身而起,朝藏大先生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多有叨扰,还请藏大先生海涵。」 藏别悟一笑起身,此际那团气海已是大大减低威力,他回礼合十,道︰「大师且安心,老夫必当竭尽所能以护印真大师的安全。」 印性和原先被摔出去的少林僧人走啦。 主角都不玩了,剩下的人当然也不好赖戏。 秦杀冷沉沉一哼,带了股邪异的笑声也走了人。剩下的,可就有点私人恩怨的余波啦。 「破铜刀」杨岩还想试的那一刀尚未砍出。 三才神丐要龚天下「道歉」的那一句还没听到。 皇甫追日和武当道士呢? 「八卦回真剑」皇甫追日冷冷抬眉,看向唐凝风而来! 「耶──这老小子是看我还是看你?」 唐大公子拉了拉俞快刀的衣袖,道︰「你跟他有仇?」 「对不起,哥哥我现在不认识你!」俞欢闪得挺快,两步跨到了庞不忘身边,搭话道︰「现在阁下意欲如何?」 又问我「意欲如何」?庞不忘搔了搔肚皮,想了半天终于回了一句︰「没事!」 他这边没事,那厢皇甫追日已然踱到了唐公子面前。咱们唐状元可是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位武当俗家弟子第一高手︰四十来岁,一绺黑须迎风,瘦高的身子倒是挺有道士般的味道,手脚长,掌面大又多茧,绝对是用剑的高手。 因为,皇甫追日本身就像一把剑! 皇甫追日略为上扬的凤眼闪过一道精光,直迫唐大公子。片刻后才沉声道︰「在下的四名师弟败在唐公子的手下……」 原来是为了这档子事。 嵩阳四剑兵败两腿活茶馆,江湖一日轰传。 唐大公子可不想解释太多,人家如果真是找上门来,什么理由都只是场面话。再说,人家是为他师弟讨回面子,怎么说也吻合江湖规矩。 「皇甫老兄──」 唐凝风叹了一口气︰「你意欲如何?」 庞不忘差点笑出声音来,不过他也知道这节骨眼还是忍住的好。有时候笑错,说不得两方仇家联手打你咧! 「在下的要求很简单!」 皇甫追日依旧十分气定神闲,缓缓道︰「要不交还『离地龟』,要不请借『辟水冰晶』!」 柳挽云当时以「离地龟」相赌之物,正是七年前唐大公子在西湖底下所寻得的「辟水冰晶」。 「这到底是啥玩意儿?」藏二小姐依偎到了她爷爷和她姐姐之间,巧笑的问着。 藏别悟疼爱的抚摸了孙女儿头顶一下,蔼声回道︰「辟水冰晶可以分开水流,周围丈许内可令人在水中三个时辰不换气……」 问题是,人不在陆上走,到水里干嘛? 「水中修练,内力倍增。」藏雪儿接道︰「利用水底阻力,可以快速凝聚内力,而且大大减低走火入魔的危险。」 「我虽然不知道中原武林如何──」 足利大美人一边欣赏打量眼前藏大美人,一边吃吃轻笑着︰「不过,在我们扶桑还有一个功用……」 庞不忘可好奇啦,呵呵笑问着︰「啥门子功用?」 现在他可以大声笑了,所以声音挺大的。 「疗伤之用!」足利贝姬嫣然巧笑,继续道︰「如果有经脉断裂的武士,能闭气入水配合功法,大有可能用脱胎换骨大法续经接脉!」 唐凝风盯着皇甫追日看了一回,这才哼哼道︰「半个道长──,你到底想练功,还是想疗伤?」 皇甫追日显然没有受伤,否则,方才如何在气海中度过?当然,也不会是练功,否则用这种「强要」的方式,在江湖中未免太笑话。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他是代替别人想要辟水冰晶。 唐凝风公子可好奇了。皇甫追日和破烟山庄没有多大交情,除了嵩阳四剑是他的师弟以外,江湖中少有他们交往的消息。 皇甫追日借他师弟败战出面,背后一定有道理。 不正常的背后,往往都有正常的道理。 只不过,这是不能说出来罢了! 唐大公子轻轻吸了一口气,感受晨风带着曦阳的温暖也带着雪地的清凉,他问︰「如果哥哥我两样都不答应,又如何?」 § § § 所有的攻击,在刹那几乎同时展开。 这真是十分华丽的一幕。人的一生当中,很少有机会看到这么多武学上顶尖高手相搏。 藏门别院前庭雪地,因为猛然爆发的罡气,像似翻拨大地般凌空卷起千片雪。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李白 杨岩的破铜刀恍若千江万水狂落而下,惊天动地的气势中,卷起的雪花被刀锋罡气震窜左右,直似凌刀分开天地。万物皆寂,唯一刀在! 「沙上并禽池上瞑,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张先 三才神丐凌空同步,只见「地丐」萧独徊在半空中将那根墨绿打狗棒往顶上一横,「天丐」罗坐龙、「人丐」陈怀仁这两个老叫化子挺身拔上,各自半蹲半立于萧独徊那根竹竿左右。 三人拉至顶点,罗老丐跟陈叫化自上头左右两端挺直竹竿往龚天下双肩掼下! 「地丐」萧独徊则缩身下窜,掌中墨竹化作千道杀机直捣龚天下双腿阳陵泉、光明、悬钟、足三里、上巨虚及解溪六处大穴! 「天穹神棍」极致的必杀技法──「天地同人杀」!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 ──晏殊 皇甫追日出剑的速度很快,而且十分细腻。每一寸迫近,都像是经过精心设计,绵绵密密前后兼顾,浑然圆融一体。 他几乎不是在用剑,而是在下棋! 「追日一剑,当下转世」,皇甫追日在武学上的造诣远远比江湖上传说深邃太多。 这个家伙用剑,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艺术!唐大公子忍不住长叹一声︰「就算司马武圣用剑,也不过如此!」 连续五年高居武林典诰「探花」之位,江湖人人敬仰的「司马剑锋,武学圣典」司马武圣,那把剑在他手中屡出创见,大开大合了不少剑学上的新境界。 眼前,皇甫追日竟不遑多让! 「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千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 ──张孝祥 就在千卷飞雪中,有人出刀。 刀快如闪电,惊神泣鬼,其势其迫,几乎本来就在锋刃劈落之处。俞欢! 第四章 兵王 - 凝风天下 - 奇儒 第四章 兵王 俞欢的刀非常快,快到足以在宗王师前额三寸挡住杨岩的破铜刀锋。 但是,破铜刀所凝聚而下那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气势,硬是推着俞欢的刀刃往下压,一寸、又一寸! 宗王师依旧闭目禅定般不动分毫,额际发稍被刀锋罡气乱舞,几丝断发早已被杨岩的真气扫飞。俞大少爷只觉得自己掌握的刀柄,似有千山万岳沉重压力,掌背上青筋暴突,牙根差点都要咬碎。 「要不是哥哥我为了求快,内力无法完全贯注──,」俞大公子感觉到背脊肌肉紧绷的快抽筋啦,肚子里骂声不绝:「早就让你杨小子半分也动不得。」 眼前,却是阻遏不住的看着杨岩那柄破铜刀,便是要贴到宗王师前额。 更令我们俞大公子生气的是,这位老兄竟然半点出手抵挡的意思都没有!他奶奶的,哥哥我救不了你啦!俞欢肚里大骂三百回合,蓦底五指上的压力一轻。耶? 俞欢将本来用尽全力而闭起的眼皮子打开,瞧见的是印真大师轻柔柔的用少林「禅门抬叶手」捏住了杨岩那柄破铜刀的刀背。 「阿弥陀佛──,」印真大师双眉微抬,缓缓柔声朝着杨岩道:「杨施主──,宗施主方才以全身真气帮助老衲通关过穴,以便早一日出定还魂。现在,恐怕无力做任何抵御!」 杨岩愣了一下,自己可半点也没想过宗王师会是毫无招架之力。否则,压根儿不会砍下这一刀。 这个宗王师竟然可以舍身为义!他心底不禁多了一丝佩服。便是抽回了刀,朝印真大师一揖作礼:「幸亏大师提点,以免晚辈错手遗憾。」 他会遗憾的是,如果这么不小心杀了宗王师,这种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好对手,何日再可寻? 耳畔,是俞欢公子的声音:「杨岩,好刀法。」 杨岩挑眉,仍旧音声如石:「俞欢,好快刀!」 他们四目交接,凝在雪花过处。 似乎,彼此听到了对方心中所说的话。 「我一直想找你!」这是俞欢眼瞳里表达的意思。 「你想比刀?」杨岩方型的脸庞没有半点表情,却很明确的传达了这一句。 「没错!」俞欢坚定的眼神回答了一切。 「好!」杨岩突然开口,纵使是淡淡的声音,也如一颗颗石头迸出:「你绝对有资格。」 俞欢笑了,伸了伸懒腰;他知道昨夜已经过得太长,现在无论对谁都不是最巅峰的状态。他相信,彼此只要认证了对方,一定会有一个最好的时机──出刀! 他放松了心情,这才注意到旁侧的情况。 俞快刀简直不敢相信,龚天下竟然就这样立身在雪地中,任由三才神丐那三根墨绿竹竿打在双肩双腿! 那是一幅静止的画面。「天丐」罗坐龙和「人丐」陈怀仁两根竹竿顶着龚天下左右肩井大穴,倒身在半空中,看起来反而像杂耍表演特技。底部,「地丐」萧独徊一棍打在右腿悬钟穴,自己双足深深陷入雪地之中。 三个叫化子脸色一阵扭曲,六只眼珠子瞪得老大。他们惊恐,并不是龚天下回手,而是龚天下没有回手! 这个年轻人竟然就这般默默硬捱了三记。 在侠义道德上,他们三个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以多凌寡,下手杀机;甚至,在对方没有回手的征兆,自己仍未罢手。若问武林公义,他们行为和一般卑鄙小贼有何不同? 再说,龚天下怎么看也罪不至死。 好长一段时间的静止,龚天下这才大步迈开向前。 雪地中,仍然没有留下任何足印。 三才神丐在羞责中纷纷跌坐在雪堆里,大力喘着气。龚天下到底有没有因为方才那手「天地同人杀」而受伤?他们完全不知道。不过,打从内心的寒颤,却慢慢涌起一丝敬意──对龚天下、对银大先生的敬意! 银步川竟然让龚天下成为今年典诰武状元,天下多少人的疑惑,他们三人如今却从心底肯定。 「龚天下虽然高傲冷漠不近人情,」罗坐龙低声喘气:「但绝对是个有慈悲心肠的汉子。」 「因为──,他不想杀生!」陈怀仁接口,由衷的感激。 「如果方才他不捱下这一记,吸收我们棍上的内力,」萧独徊脸色有些惨然,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天地同人杀』的反震之力,只怕我们三人非死也残!」 夺命的招式,往往也会伤害自己。 他们看着龚天下的背影,在纷飞的雪花中飘飞过墙。隐然间,夹杂在敬意里竟有一丝的悲痛。 那背影,彷如受伤的狮子,孤独的在雪地中寻找一处安静疗伤的地方。 罗坐龙真不敢相信自己还会流泪。 透明的泪珠,划过寒雪中的脸庞,特别的热。 雪,依旧不管人间爱恨情仇,轻轻布满天地。 皇甫追日的剑,晶莹剔透到有如金刚钻石,华丽光彩中又混合了无坚不摧的力道。 他已经使用了十八剑,却只有一招。 同样的招式,在不同的角度使出,像是可以无穷尽的变化。这招是武当「坎水映月」,剑势忽上忽下,看似简易不繁;但是皇甫追日却可以将它挥洒至不可思议的境界。 唐凝风公子真是越来越吃惊。 那绵绵密密的剑气,在皇甫老小子每一次舞剑挥动之下,一步又一步像是收线的鱼网。在经过绝对精密的计算,皇甫追日将武当借力使力移星换斗发挥到极致! 「这老小子内力之沉厚,剑术参悟之精辟,就算武当掌门天胜道长也有所不及!」唐凝风心底在叹气,对方几乎是完美的剑法,让他无机可乘。 眼角,咱们唐公子瞄到侧方俞欢和杨岩似乎已双双收兵,也瞄见龚天下飘身翻墙而去。 他叹了一口气,就在皇甫追日在第十九次连绵使用「坎水映月」之际,正想出手。蓦底,这老小子飘身后退,收剑回匣! 干嘛?突然不玩了?! 皇甫追日仍旧是那付淡然悠闲的神情,完全看不出方才曾经那么努力、那么用力。 「今日且就如此──。」 皇甫追日脸上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施施然一回身而走。忽儿时间,带着武当「太极八剑阵」那八名道士,便是消失在微风轻雪的一片迷蒙中。 「开玩笑吧?」唐大公子看看左右那些朋友,简直不敢置信! § § § 长安华严寺,数百年来多少高僧大德在此参禅礼佛?!明慧眼盘坐在大雄宝殿右侧,是佛教史上著名的大慈大悲观音殿。据说,当年唐三藏自天竺取经归返中原,除了在白马寺翻译经文以外,华严寺亦是当时世界各国人文荟萃之地,三藏十二部经有不少是从这里翻译出去的。 他轻轻叹一口气,在闭目调心中,俄然脑海浮起当年自己的皈依师所法授的一段华严十地品经文。 「菩萨尔时,作如是念:我以一句,佛所说法,净菩萨行故,假使三千大千世界,大火满中,尚欲从于梵天之上,投身而下,亲自受取。况小火坑,而不能入?然我今者,为求佛法,应受一切地狱众苦;何况人中,诸小苦恼!」 明慧眼念及至此,不禁昂首开眼,仰天轻轻一声长叹。落目处,正好瞧得观音座像后方右侧壁上,便正是宋朝书法大家苏东坡题了同一段经文,被寺方特别以黑檀木给框架着。 这一剎那因缘所感,明慧眼心情大为激动,念想我佛慈悲,菩萨无我,所谓世间名利不过是青痾之物。他又缓缓闭上眼,正是一身气息返归清净,蓦底身后有人缓步而入。 在这一片灵台清明之中,明慧眼只觉来人移身跨步像似循乎天地大道。行于该行,止于该止。 说到心性或是武学造诣,此人极可能在自己之上。 明慧眼在依稀中,又感受到这人似乎受了内创。 而且,似乎不轻! 明慧眼几乎就要忍不住睁开双眼,想看看一个武学造诣如此深邃的人,是谁、是用什么方法可以击伤他? 他忍住,因为来的人没有半点杀气敌意。也许,人家和自己一样,想让内心澄净,坐居在这华严寺的一角,返内观照得一番解脱。 如果认为来人是个修行人,无论僧俗,又何必干扰人家?! § § § 唐凝风看着宗王师盘着腿,像老僧入定般一整个身子被「抬」进藏家的大厅。 「这会儿可好,搬了这么大个人进来,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唐大公子叹气:「天下武林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这老小子项上人首。」 银大先生和藏大先生双互视一眼,旋即银步川蔼声笑道:「看来,可能要烦扰唐状元护送这位宗公子回去……。」 「啥?」 唐大少爷一双白眼翻起,简直难以相信:「这老小子关哥哥我什么事?还有,您老人家干啥把我挑上武林典诰?」 不但上了典诰,而且还是天下第一武状元。 「状元哥哥──,」藏雅儿娇笑,如银铃在风中飘动:「你不是想要『翻天鸟』?送了人家少主回去,正好可以当做一份礼要回来。」 印真大师此刻也双掌合十,缓声道:「阿弥陀佛──,施主若能和老衲一同前往正明教,真是功德无量!」 自从前皇惠帝自裁(公元1402年),宗无畏浪迹江湖创立门户,便取名为「正明教」,以彰显本来正统之意。当今皇上永乐帝深为忌讳敌视,昭告天下官府,贴出黄榜称之为「魔教」。 「嘿、嘿、嘿──,」唐大公子干笑了两声,回道:「原来老和尚也要去?不知道理何在?」 他这口气问,当然是想知道前因后果。话才出口,斗然发觉好像被银步川和藏别悟这两只老狐狸设计啦! 在场的每个人也都想知道,宗王师全力开通印真大师中脉生死关的目的在哪?原本带着这和尚想去哪?后者,应该是魔教的总本堂吧?! 印真大师沉吟须臾,轻叹一声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宗施主与老衲昨日在净临别苑有过一番谈话……。」老和尚顿了顿口气,接道:「据宗施主相告,在半个月以前,有三个蒙古人前往正明教总坛,所谈内容似乎是想和宗无畏老施主连手推翻……当今皇上!」 在场每个人都挑起了眉头,心中浮现两个字──兵王! 印真大师看了看被放置在大厅卧椅上的宗王师一眼,轻轻叹道:「宗老施主虽然与当今圣上有相当大的恩怨,但是连手外族侵我中原,那是万万不肯。」 于是双方交战,宗无畏以一敌三,虽然创伤了对方,自己也身中奇异内力,显然伤势颇重。否则,以宗无畏本身成就或是宗王师的造诣,不可能解不开。 老和尚瘦小的身子在大厅中踱了两步,趋前看了看宗王师紧闭双目的脸庞。灰白的脸色,有些汗水微微渗出,如刀锋般眉尾,甚至已凝结成为汗珠。头顶,还有袅袅淡烟升起,显然是在通关过穴的紧要时刻。 「老衲当年修习达摩易筋经,因为一时求快,以致腧穴一脉闭塞!」 印真大师感叹昂首,半闭目中缓声道:「其间福祸,很难断定……。老衲因为如此,才得以在这二十年放下武学一路,专注于佛法专研,尽心普渡有情──。」 少林印真大师在大明一朝以兴法度苦为史上称道,二十年间涉足大江南北 凡两百三十余间寺庙道场阐扬佛学,力行菩萨大道拯救病疾众生。 后世誉之为「印我佛心,真如慈悲」。 藏别悟沉吟须臾,出声道:「看来宗教主奇经八脉都受了极大内创,最有可能治愈的功法就是少林寺的达摩易筋经!」 唐大公子瞅了印真老和尚一眼,嘿嘿道:「大师──,这么说来是这位宗老兄先帮你老人家开通了腧穴大脉,然后再藉由和尚的达摩易筋经救他爹啰?」 印真大师双掌合十一点头,感叹道:「阿弥陀佛,宗施主为了救老衲已是相当耗损内力,又经昨夜一战本来就得数日调息。但是,今晨为了贫僧早点通关返神以避免一场重大血劫,几乎已是真气耗尽。」 藏大小姐这时已观察一番宗王师气息,转身柔语道:「宗少教主目前耗损内力情形来看,可能要半个月调养。」 想想那片气海奔腾之力,宗王师成为风暴焦点当然是承受最大压力。何况,他还得同时保护入禅定中的印真大师。 设非,当时龚天下暗中助力分担,恐怕早已撑受不住!这点,印真大师也提了出来:「不知那位施主人在何方?贫僧应当深重道谢。」 「喔──,他去了对面华严寺!」 开口的竟然是足利贝姬,她瞧了瞧众人讶异的眼光,嫣然一笑彷如春雪骄阳,一片灿烂:「我们扶桑伊贺谷的忍术,有一门专司追踪,没问题的。」 俞欢大侠现在可明白了,自个儿喃喃道:「难怪哥哥我怎么也甩不掉这个婆娘!」 足利贝姬接着爽朗的笑了起来,十分有兴趣的朝向唐大公子道:「唐状元,你打算何时启程?」 唐凝风挑了挑眉,瞧着人家大美人那张清秀绝伦的面庞,小心的问:「妳……管这档事干嘛?不会……也要跟着去吧?」 「还有我们──。」 藏雅儿像是要去郊游踏青,手舞足蹈快乐娇笑着:「唐哥哥你就当领队吧,我等也好去见识见识魔……正明教总坛!」 魔教在武林中名气太响,也太神秘。为了避免官府围剿,江湖中一直没有人知道它真正的总本堂设在何处。 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妳是说『我们』?」 「那当然是还有哥哥我!」俞欢举手,嘿道:「如果少了在下,那还有啥乐趣?」 「小女子也愿陪公子同往……。」藏雪儿的声音,令人很难拒绝。 「我……,」庞不忘扭捏着那个胖身子,四五十岁的人了,还会有点脸红:「庞某是不是……也可以?」 「你还在?」唐凝风叹了一口气:「这么多人,为什么一开口就要哥哥我『护送』?」 「因为你是武状元!」 银大先生笑了,笑的有点滑头:「责任当然在阁下!」 唐状元本来还想追问:「你干嘛选哥哥我当状元?」后来想想,以后在江湖上可以吃住免费,算啦! § § § 十方客栈在长安大城里并不怎么有名。 老实和东方流星、赵出行就住在这普通客栈的普通厢房里。 「依四掌柜的看法,那对武状元如何?」赵出行粗粗壮状的身子,几些胡髭在两颊,眼珠子牛般大,嗓门也不小。 老实缓缓沏着茶,是挺普通的普洱,一抹水烟中带着茶香弥漫在室内。直至,将茶泡好斟到了闻香杯须臾,又将茶水倒到饮杯。 「好手!」 老实拿起闻香杯在鼻息前缓沉沉的吸入,半晌后才道:「可以喝了。」 东方流星和赵出行双双也这般做了一回,耳里听着老四掌柜轻笑一声:「银步川这回挑得人选不错。」 「不过,江湖上可能有很多人不服!」东方护法皱了皱眉。因为,他就是其中一个;但是四掌柜的判断又从来没错过。这么看来,是自己的眼力深度不够?! 「那不是挺好?」 老实笑了,笑得有点不老实:「我们老字世家以药材、兵器、绸布、市集、建造、运输为六大宗生意……。」 赵出行和东方流星眼睛亮了,双双笑道:「这么说,四掌柜负责的药材,将可大发利市?」 刀光剑影,就一定有人会受伤。 他们都知道,唐凝风露脸,加上旁边那个俞欢;他们两个惹得人可真多。据说自从七年前五台山妙吉祥寺后山那件武林悬案后,「东海霸帝」庞动战率领手下十二堂一百四十四个分舵,几乎掀翻了武林在追查唐小子,七年来没有停止过。 「因为,庞动战的胞弟庞仇心,在当年宁死也不愿落发为僧,被唐凝风废去了武功!」 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庞仇心的下落。生死不明! 以庞霸帝在东海的势力和地位,无论如何,这笔账也要找人算一算。 俞欢呢? 「大漠地王那一战,伤了大漠九鹰中的六个,其中有三个后来不治死亡!」东方流星笑了:「『大漠龙王』贺难这两年最少派了上千人到中原来找俞欢!」 大漠一战,江湖上人人传言,「大漠地王」因为被俞欢那把快刀一搅,三存三伤三死,整个帮会内势力不得不重整。传言是,「大漠龙王」贺难将九鹰堂口重新分配,由那三个未死未伤的部堂,接收了后来重伤而亡的三鹰势力地盘。自此,贺难的势力在左近的两年无力再加以扩充,原本传闻「大漠地王」想要翻过天山进入天竺的计划也为之大阻。 「如今唐凝风排名武林典诰第一,俞欢排名第八!」 老实已经看得挺透彻:「官府方面在某些情况下,不得不维护他们的安全!」 因为他们有皇上亲诏「视同进士」的身份。再加上朝廷原本就对东海的庞动战和塞外「大漠地王」十分介意,早想有铲除之意。 如今,趁这个势,岂不是除掉这两根背上芒刺的好机会?! 赵出行那双粗糙的手掌一拍,呵得大笑道:「到时李家独创的『续经接骨膏』和『止血还魂粉』便大有用处了!」 「所以我们下一步就是要到京城找军部的一品大官?」东方流星一双星目闪动:「会跟我们抢这笔生意的,武林上最少还有三个世家……。」 老实四掌柜挺满意这两名手下的反应,带着微笑用他胖嘟嘟的手掌拿起茶杯,将潽洱茶倒到了喉咙里。半晌,才像经过细腻的思考后喃喃道:「自古以来,很多人以为成就武林霸业是单靠武功一事。嘿嘿──,却没想过能够流传百年以上永固基业的世家、门派,几乎全靠得是有雄厚的财力!」 如果没有雄厚的财力财源,如何能支撑几千人的组织运作?就算是堂堂的嵩山少林寺,也得靠信众的布施和法会、超渡这些佛事才能维持下去。 「四掌柜对于皇甫追日在今晨连使十八回『坎水映月』……。」东方流星话说到一半,停住。 因为他发现踱步在窗牖的老实,正轻轻皱眉看着下方街道。东方流星趋向前,从余缝中往下看,正好瞧见三才神丐那三个老叫化子的背影往街道另一头走去。 东方流星循着老四掌柜的眼光,往三才神丐的背后另一侧望去。 有个穿黑布衣,手执白纸扇,头顶系着一条黑纶巾的中年人。约莫五十岁,缓缓在市街中踱步,不徐不缓。那气势十分悠闲,国字脸的下颔些许黑须,凤眼星目浓眉如刀,双眼间宽广,鼻骨长挺人中深落。瞧此人气度,雍容博大,若是为官必然是将帅三公之格! 东方流星眼曈内精光一闪,低声道:「四掌柜介意此人?是否要属下跟随他探一探底细?」 老实轻轻叹了一口气,回道:「来不及了,他已经发觉我们在注视他!」东方流星背脊一寒,当真那名中年人抬眉望眼,朝自己这方向淡淡一笑。 笑意中有嘲讽,有不在乎。 还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老实的脸色也变了,白圆圆的面孔竟渗出一丝冷汗:「如果这个人是──『兵王』,那真是一个十分棘手的对手!」 § § § 明慧眼已经在华严寺观音殿坐了一天一夜。他感觉得出来,盘坐在自己右侧靠墙的那个人,内创在经过这番调息后已经是好得多。对方深沉微细的呼吸,安详寂静的禅定功夫,在在显示是个顶尖高手。 没来由的,明慧眼竟然会为对方高兴起来。 他自己都有点讶异,以往数年间在中原武林中所争执的名位、成就、武学,竟然是从心底淡化了许多。 难道是昨夜,这华严寺老住持颂课的一段经文,令自己更接近大道而逐渐脱离红尘喧哗? 「尔时,世尊告诸比丘:若于所取法,随生味着,顾念心缚,其心驱驰,追逐名色。名色缘六入处,六入处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病死、忧悲恼苦,如是如是纯大苦聚集。若于所取法,随顺无常观,住生灭观、无欲观、灭观、厌观,必不顾念无所缚着,识则不驱驰追逐名色,则名色灭。」    ──杂阿含经 明慧眼回忆这段经文,心中感慨万千之际,蓦底一股骚动的气机,带着强烈不安和死亡,闯进了观音殿!明慧眼双眉一皱,悠忽起身返转,对着入殿处睁眼。 三才神丐! 他们三人都露出惊恐的神情,脚下踉跄有如是被人推进来般,一身血迹染红了清净地,睁大的眼曈,三个人六只手在空中舞动乱抓,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痛苦声。 明慧眼一双瞳孔内缩,这是被人以极深厚内力,用非常细微的手法震断全身经脉。 是谁,武学造诣如此之高,竟可将三才神丐他们三人同时碎裂全身百脉?!明慧眼看着这三名老乞儿倒下去,心中忍不住一丝悲伤。这时,他才注意到一天一夜坐在墙角的那人。 龚天下! 难道是昨日之战,龚天下伤了他们?而龚天下的内创是由这三名叫化子留下的? 明慧眼突然觉得自己比以前冷静,在十分稳定的心情中,灵台智慧也逐渐浮现出来。 这三个叫化子是在半个时辰内遭人家下毒手。因为,以如此沉厚的内力打击,不可能撑得了一天一夜不死。 所以,是有人故意将三才神丐三人重创,而且几乎是在临死前才将他们「送」到这里来。 明慧眼双眸精光一闪,思惟着:无论是谁这样做,一定有特别目的。不是针对自己,就是针对龚天下。如果以昨日对峙情势来看,很可能是针对龚天下所设的陷阱。 他才想到这里,龚天下忽的起身,也不见他做任何姿势,悠然间已经到了三才神丐这三个老叫化子身旁。紧接着是,明慧眼不得不承认这是武林中前所未见的奇观! 龚天下双手如飞,迅速从他们三人头顶各抓下一把头发,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纷纷将那些头发用如针炙纷纷打入那三名叫化子体内。 片刻之后,「天丐」罗坐龙当先大叫一声,口里吐出一浓黑血,直趴在地上开始大力喘气。 能喘气,表示捡回了一条命! 紧接着,「地丐」萧独徊、「人丐」陈怀仁也是各自惨嚎一声口吐黑血,倒翻在地上用力吸吐着,全身颤抖不已。 只有经过鬼门关一趟的人,才会有这种彷如隔世的颤抖。明慧眼心中叹了一口气,那是一种难以言语形容的赞叹──龚天下,不愧是今年典诰新状元! 龚天下救治完那三名老乞丐,又像似从未起身离座般,闪身返位,双腿一盘便又进入禅定调息。甚至,眼角也不曾看明慧眼一眼。 这个人的心真是吻合于大道之行。明慧眼方自暗暗赞叹,冷不防观音殿外有一道既沉稳又威严的声音道:「好!中原武林今年典诰新状元果然不是虚名之辈,后会有期。哈、哈、哈……。」 说话声音不大,每个字却如千斤坠耳沉嗡嗡的打入奇经八脉。 明慧眼沉气丹田,窜身而出直奔殿上屋顶。便见是,四十来间屋外,有一袭黑衣正缓缓跨空踱步,三两下已出百余屋外。 这背影,单是背影,便有帝王君临气势! 一道白扇轻搧,纷纷过处屋舍顶上昨夜积雪卷飞。 悠忽而已,待雪花落尽已不见踪迹。 明慧眼不禁心跳加速,此人武学造诣之高,行动间自在显现大气,细微处谋略之密,真为自己今生所仅见! 他叹了一口气,返身回到观音殿,那三才神丐的脸色已是平和许多,纷纷坐在地上胸口大力起伏。 「不知三位前辈为何人所伤?」明慧眼抱拳相询。 罗坐龙脸色一惨,嘶哑着声音回道:「明少侠,老乞儿只见一袭黑衣,连对方面目都未见得……。」 萧独徊和陈怀仁双双惨然一笑,想来也是相同! 他正惊异对方是谁,门口又有人进来,而且不少。 唐凝风!外加一堆僧俗男女。 § § § 「哥哥我不是来找你的!」 唐大公子将三才神丐上下各种情况打量了一回,朝明慧眼丢下一句话:「我是来找咱的兄弟──。」 凝风少爷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又朝俞快刀招招手。「干啥?」俞欢问得有点不安。 「请你用力砍这老小子一刀!」唐凝风指头点向明慧眼。 我们有仇吗?昨天的事不是过去了? 明慧眼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的同时,有一道闪电已逼向自己前身六处大穴。 好快! 他不得不以「玛哈噶拉神功」第六式──「地狱拯苦」,将一身气机化成两轮漩涡,上下交盘的瞬间,以「明王大印」拍偏了俞欢的刀。 「老小子不错!」俞欢嘿得一声:「方才那刀只用了四分力,现在可要玩真的了!」 「停!」 唐大公子又有话说啦:「可以啦,不是他!」 什么?俞大少爷差点翻脸,你把哥哥当成什么啦? 「别急,我只是测试测试这三个乞丐是不是他伤的!」唐凝风边说边摇头:「现在已经证明不是这位明大侠!」 「唐哥哥你怎么知道的呀?」藏二小姐巧笑好奇问着。 「因为出手的人武学造诣更高!」唐凝风盯着明慧眼,问道:「你见过?」 「背影!」明慧眼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回答,而且还把方才的情景一五一十的叙说一遍。 银步川和藏别悟也在,他们原本是来邀请龚天下一道加入护送宗王师回魔教总坛,顺便给这些年轻人送行。不料,眼前局势变化,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老友,依你之见,此人可是『兵王』中人?」藏别悟沉声相问。 「兵王五子,」银大先生叹气道:「如果此人只是其中之一,那这五人绝对足以令中原武林翻天覆地。」 大伙儿忍不住又看向足利大美人,只见得她那张秀丽清绝的面庞露出相当无辜的神情,吶吶的娇嗔道:「你们看我干嘛?我那时也是胡里胡涂的被抓。不过,那些人中倒是有一个老……不,中年人吧?老是穿黑衣袍拿白羽扇没错!」 果然是「兵王」之一! 「姑娘可知他的长相?」银步川追问。 「不知。」足利贝姬大力摇头:「他们都蒙面!据说,到了我们扶桑和管领斯波义淳大人会谈也是蒙面──。」足利美人正说到这儿,忽然惊喜尖叫一声:「阿奇达(秋田)!」 这观音殿外不知那儿冒来一只琥珀黄色大狗,此犬长相十分威猛,吠声沉厚有力,窜身进殿,便对众人怒叫。面临这些武林高手凛然不惧!忽的,这狗褐色眼珠子瞧见墙角禅坐的龚天下,竟然是彷如见到主人,大力摇摆起尾巴,口里哼哼着撒娇声,大步朝那方向而去! 「哇,简直像只狮子!」俞欢伸了伸舌头。 「这是我们扶桑第一名犬──秋田犬!」足利贝姬他乡遇故知似的,一串欣喜娇笑起来。 「维摩──。」殿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老和尚,脸红气喘,边舞着双手叫道:「不可以咬人!」 「原来是学心老住持──。」 藏大先生朝气喘嘘嘘的老和尚双掌合十,呵呵笑道:「大师近日安好?」 「啊,原来是藏老施主在此!那老衲可放心了。」老住持嘘出一口气,九十来岁了身子还挺硬朗的样子。他裂嘴笑了笑,只剩下几只牙齿还坚持留下陪着老和尚。 只瞧他也不及与其他人打招呼,急急忙忙往前三步并两步的到了墙角,一把抓住那大犬脖颈项圈,像是斥责小徒弟般:「你贪吃贪玩,把厨房中午的斋食全吃光了,还敢跑来观音殿撒野。小心菩萨罚你!」 那只名叫「维摩」的大犬只是赖在地上用力趴着,四脚死命抓地不让和尚拉起,偶而翻翻白眼看一下和尚看一下龚天下。 片刻之后,那老住持似乎明白狗儿心意,朝牠道:「喔,你觉得跟这位施主有缘?以后想跟着他?」 大犬嗯哼了两声,将头靠到龚天下盘坐的双腿上。 学心老和尚点点头,道:「为师相信你深具灵性,既然想跟这位施主,你就随缘吧?!」 看来老和尚真把这「维摩」大犬当徒弟了,说不定已将牠皈依我佛。 只见老住持这话说完,那头大犬嗯嗯声朝和尚正面坐着,抬起前脚不断拨弄老住持的手掌,好似不忍别离相当伤心的样子。 老和尚的眼眶也红了,轻抚大狗的头顶又搔搔耳畔、脖子,边朝龚天下入定的后背影道:「这犬是三年前还未断奶时不知从何而来,跑进了大雄宝殿呜咽了一夜,贫僧瞧牠可怜便收养了下来──。」 他顿了顿口气,捏了一回这大犬背脊,接道:「后来才知此犬是扶桑著名的秋田犬,力可搏熊威猛异常,是以老衲将其皈依我佛,并且日日带着牠禅坐颂经……。」 「阿弥陀佛──,众生皆有佛性。老和尚不愧是高僧!」少林印真大师轻叹道:「能做得如是平等性智,老衲佩服──。」 那位学心老住持听得有人这番说话,回头才知道有它寺的和尚在,便是一笑点头:「南无本师大自在王佛──,贫僧不知名满天下的印真大师在此,真是失礼。」 虽是这般客气,双手却仍在「维摩」大犬的身上轻抚,就像疼爱子女的父母。 印真大师颔首合十回礼,对于老和尚率性表现而完全不依佛门规矩问讯,心中没半点恼怒不悦。反倒是,脸上浮起一丝赞叹,喃喃自语道:「我中土佛子多是称颂阿弥陀佛与释迦牟尼佛圣号,少有人知根本法身佛名号。唯除我少林达摩祖师密传『血脉论』曾述,中土几乎是无人知晓!」 「唯佛一人能会此法,余人天及众生等尽不明了。若智慧明了,此心号名法性,亦名解脱,生死不拘,一切法拘它不得,是名大自在王如来。亦名不思议,亦名圣体,亦名长生不死,亦名大仙。名虽不同,体即是一。」    ──达摩血脉论 「此犬取名『维摩』──。」 老住持淡淡回首望着龚天下背影,继续道:「乃是因为老衲所有诸经念颂,此狗儿皆不安静。唯颂维摩诘经时,竟可达七日七夜不食不动,如入深禅定。屡试不爽!」 这可是一大传奇事。 在场多少武林高手听得是面面相觑,不禁对这「维摩」大犬另眼相看。难怪方才面对他们这些顶尖高手,此犬犹是气势恢宏,半点没有惧色。 唐大公子忍不住佩服道:「如果学武,此犬必是高手!」 试想七天七夜不食不动,在武学上绝对是登峰造极的成就。如果内力真气不是已修至任督二脉皆通,奇经八脉全开,中脉七轮圆转,大小周天无碍,那恐怕是做不到! 老和尚淡淡一笑,轻拍「维摩」大犬的大头,轻颂道:「一切诸众生,无始幻无明,皆从诸如来,圆觉心建立。犹如虚空花,依空而有相,空花若复灭,虚空本不动。」 老住持方颂至此,眼前龚天下忽然开口接道:「幻从诸觉生,幻灭觉圆满,觉心不动故。若彼诸菩萨,及末世众生,常应远离幻,诸幻悉皆离,如木中生火,木尽火还灭,觉则无渐次,方便亦如是。」 这段圆觉经偈文说毕,便见龚天下凭空浮转半圈,与学心老住持相对面。他们俩人同时双双合十互相一揖,额与额交碰轻触,片刻之后方才竖身分开。 学心老住持轻力搔着维摩大犬脖颈,似有不舍别离。柔声缓道:「此犬维摩,当以居士佛子相待。」 龚天下眼中难得闪过一丝恭敬,回道:「此犬维摩,本来就是佛子居士。」 老和尚呵呵笑了两声,猛得轻抓住那条大犬耳朵,抬起狗儿头部互望须臾,像是百般叮咛:「你我今生有缘得为师徒,今日另有有缘之人,汝且跟去。莫忘众生皆有佛性,来日菩提道上亦有你可行之路。」 那维摩大犬似乎听得明白,竟是伏地三拜同时喉里呜吼三声。此情此景,看得是众人内心一团温热,既难以置信又赞叹不已! 雪,华严寺,观音殿外轻舞。 藏雪儿望着这天地一片银白,轻轻叹了一口气:「众生皆有佛性,万物皆是有灵;心法别悟,内即是外,外即是内……。」 § § § 老实收到的消息实在很快。 他知道三才神丐那三个老乞儿的武功已经废了,勉强由龚天下救回了一命。 他也知道,日正中午时分,唐凝风率了一堆人马护送宗王师要回魔教总坛。至于那个今年在武林典诰上排名「探花」的明慧眼,则是留宿在华严寺内,大有长住之意。 「兵王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老四掌柜皱紧了双眉,道:「以一人之力便可击垮那三个叫化子,这等武学造诣已不单是武功的问题!」 东方流星和赵四行静静听着。 老实每一次分析事情时,总是可以涵盖深广巨细靡遗。往往有许多细腻的角度,发人之所未见。 「他一定观察过三才神丐所有的武功路数、心法内力以及习性。」老四掌柜不禁有一丝佩服:「知己知彼的程度,已经达到比敌人自己还要清楚敌人。」 这是一种十分精密的计算。 算出生,算出伤,算出死! 老实嘿嘿一笑,接着道:「现在,他们在算计龚天下!」 那个神秘的「兵王」杀手以三才神丐为饵,诱发出龚天下的反应和武学造诣。「只要有一天他们认为资料收集已备,时机成熟之际……。」老实抬眼看了这两位护法一眼,缓沉沉道:「一样可以一击而杀!」 这才是最顶尖的杀手。 一旦出手,无命可逃! 东方流星看着老四掌柜瞧了他们一眼,知道可以说话了:「如果是这样,属下心中想起另外一个人──。」 老实笑了:「说。」 「皇甫追日!」 东方流星双目一闪,两眉一挑道:「『坎水映月』一式十八回使剑,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老实那张白胖胖圆嘟嘟的脸真是笑得开心,他非常满意手下的机警,嘿声道:「好!眼光有进步──。」他一顿冷哼:「皇甫追日,应当是『兵王』五子之一!」 话毕,闭目停顿了片刻,老实忽的由行囊中掏出一张地图,摊放在桌面上。 那是一张中原全图,对大明版图和塞外关外都有相当描绘。老实那胖手指往图上长安城一点,道:「唐凝风和龚天下他们往东走,这一线下来……洛阳古都!」 赵出行反应也很快,立刻接道:「所以,我们的探子先集中在这段路程为第一监视目标?」 老实点了点头,道:「据说俞欢在七天前曾经在洛阳大城内,救出扶桑国当今大将军的胞妹足利贝姬,如果估算没错……。」 这老字世家四掌柜一哼,道:「兵王五子,应该没半个人留在洛阳城看守。」 否则,俞欢不可能那么容易得手。 如果皇甫追日和神秘的黑袍白扇是其中之二,另外三个在哪里?老实记得得到的消息中有一段:曾有三名神秘人到过魔教总坛,而且和宗无畏交过手,各有受创。 看来,那三人有可能就是「兵王」中人。 不然以宗无畏的造诣,又是在魔教总坛之内,有谁可以让那位魔教教主躺下而且脱身离去? 老四掌柜又指了指地图上两处,道:「东海一地的势力,是『霸帝』庞动战所掌控,他和中原成家堡成氏兄弟结盟,打算囊括黄河南北两岸半个武林势力。至于西边……。」 老实的手指一点塞外,嘿道:「『大漠地王』贺难势力第一,如今假藉俞欢两年前杀了他手下其中三鹰,这段时日以来步步为营,布署了不少据点进入中原。哼──,以剿杀俞欢为名,实则势力入侵中原。」 东方流星挑眉问道:「贺难在中原武林不知是否有结盟对象?」 老实眼瞳内精光一闪,冷声道:「苗疆九星教主秦杀外加蜀中欧阳世家!」 欧阳世家一向在兵器、运输、药材这三大类财源与老字世家竞争。想来他们这回和「大漠地王」贺难结盟,是为了日后塞外运输及进口西域诸国药材上大有裨益。 「贺难野心勃勃,连贯了长江以南横跨中原六省道!」老实沉哼一声:「如果让他们得势,本家生意以后恐怕大为萎缩。」 商场搏杀,丝毫不少于武林生死较力! 「那么以四掌柜的看法……?」东方流星和赵出行双问道:「是否可有解决之道?」 老实笑了,白胖胖的圆脸,像是有十分把握的神采,嘿声道:「俞欢是步好棋,而他的那些朋友……。」 唐凝风、龚天下,外加藏门姐妹、足利贝姬,以及少林印真大师、崆峒庞不忘、魔教宗王师。这股势力,如果把少林、藏门、崆峒、魔教、扶桑全拖下水,这绝对是中原武林极强大的一股力量。 「所以──,」东方流星也笑了:「我们想尽办法要把俞欢的下落通知贺难?」 「为了生意──。」老实笑得更愉快了:「最好也把消息也通知朝廷军部!」 § § § 柳破烟用不到一个时辰就找到了「黑鎗」陆三绝。 长安城外东郊,冰雪路滑。入夜时分,风更冷。 三天的时间,柳破天那颗贯通古今武学理路的脑袋,已经帮这位破烟山庄胞兄庄主想出一套创新武学。 「银大先生是不会说谎的人!」 柳破天三天前告诉柳破烟:「所以,如果他说你的武学造诣和陆三绝差不多,那就是在伯仲间。」 柳大庄主没有出声,因为他相信他胞弟。 他更知道,只有诚实面对缺点,才有可能真正成就! 「藏云破烟指是一门很好的武学,」柳破天当时继续道:「不过,在幻化的过程里消耗了一些内力。」 这点柳破烟承认。为了在出指击敌的时候让对方看不出出手的角度,不得不以内力激荡周遭的空气,并且快速弹动指位。 其实,这些虽可欺敌,也是自我消耗! 「我现在已经想出一个简单的方法──。」 柳破天在三天前的笑声,嘶哑尖锐而得意,深深烙在柳破烟的脑海里。 「破天真是具有天下绝无的才华,」柳破烟常常如此感叹:「如果不是他身体天生残障,必然是天下武林三百年来第一人!」 柳破烟冷冷面对陆三绝,心底犹想着他胞弟所提出惊世骇俗的新创武学观念:「如何不自耗内力,而令敌人不知由何处出手?」 「黑鎗」陆三绝在三天前小雪之日,眼见龚天下无声无息击败柳破烟,内心震撼难戢! 天下竟然有如此深邃的武学功法?他深受打击,甚至连今年武林典诰也没去看,足足在醉仙楼里狂饮三天三夜。后来,才从酒客口中知道今年出了双状元──唐凝风和龚天下! 他心情好多了,最少,龚天下是今年武状元。当然,还有令他稍为高兴一点的是,今年自己排名到了第七! 醉仙楼中有人认出了他,向他道贺。陆三绝一时兴起,甚至狂舞了一段「三绝十六连环」鎗法。 这一舞鎗,心情便大为舒缓欢畅。心想,人家可以成为天下武状元,我陆三绝也不是不可以! 情绪一旦激昂,便想入深山中,寻一处无人地苦练自创的三绝鎗法。便是,不管它风雪未停夜色将至,一策楼前快马,管它是谁的,便是扬蹄往长安城东门而出。 一奔出城,东郊三里坡早有人等他。 柳破烟! 「你等我?」陆三绝握鎗在手,冷眼盯着对方。 「我等你!」柳破烟在风中让衣襟鼓猎拍响,自信的神态让陆三绝握鎗的手心不禁有一些汗水。 是酒后的热气吧?陆三绝决定不管它,而且同时决定把阻挡他去路的人埋葬在这片风雪之中。 他出手,黑鎗如电,划穿雪与雪之间的空隙! 「黑鎗」陆三绝在七、八年来,能够不断窜升武林典诰的排名,绝对是客观的评断。 特别是著名的「身心眼,三绝断魂」鎗法,更是别具风格的独门绝技。 眼绝,不知鎗锋以至致命;身绝,不知何处可以闪躲;心绝,唯有惊恐丧命。 柳破烟引臂伸手! 陆三绝早有心里准备。三天前,他才在净临别苑见过,幻化万指在迷烟中斗然殂杀!所以,他要在柳破烟的手指能变化之前,先一鎗毙杀了对方。 陆三绝有把握,他已占得先机。 但是,眼瞳孔里却看到与自己想象完全不同的情景! 柳破烟出手的右掌,竟然没有手指! 陆三绝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斗然就在鎗锋要刺穿柳破烟心口之际,那只没有手指的手掌竟然掌心内伸奔出了无名指。 无名指指向自己膻中死穴! 陆三绝只觉得自心脉一阵难以形容的感受,远远超越一切言语能说明的痛苦! 他的手再也无力前挺,那柄黑鎗越来越重,恍如千斤下坠。他的双膝一阵冷颤、跪倒在雪地中。 奇怪,我的双腿为什么没知觉?是地上的雪太软?全身蓦底百脉倒转,引发了知觉的痛苦。喉里,一声凄厉惨叫发出,响彻整片荒野! 柳破烟掌中五指陆续伸出来,心中实在敬佩破天的创意。 「利用柔骨内化大法,」柳破天当时告诉他:「将五指缩藏于掌心内,交战之时,谁会知道大哥出的是哪一根指头?又有谁知道会殂杀哪个穴位?」 「好奇异的功夫!」 柳破烟的背后忽然有人出声,近在咫尺。声音沉沉稳稳,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他心中一惊,此人何时在自己背后,竟毫无所觉!柳破烟一回身出手,却是扑空!对方已在三丈外。他更吃惊,这种速度简直匪夷所思,不禁背脊一冷。 如果对方要出手,恐怕自己连看到他的机会也没有。 柳破烟长吸一口气,压抑着惊恐冷视对方。 那是一个五十年岁左右的中年人,一袭黑袍飘风,手上轻轻搧着白羽扇,淡然自在含笑看着自己,大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柳破烟这生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那人眼光似乎可以穿透别人一切,神采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 「阁下是谁?」 柳大庄主尽力调息自己,咬着牙让声音稳定下来。 那人淡淡一笑,不作声中悠忽白羽扇已到了柳破烟的顶上百会穴,快到柳破烟根本不想躲! 「请住手──。」 空气中飘飘渺渺的一道声音,尖锐虚无中不知来自何方,像是前后四方都有,又像从地底浮上。 「放过他吧──?」声音忽高忽低,简直无法捉摸。 那中年黑袍男人淡淡一笑,回身中白羽扇轻往地上一拍,立即是满地落雪翻飞,剎那隐没在一片迷蒙中。 柳破烟惊魂未定,连喘几口大气这才对空中抱拳道:「多谢大侠相救,可否现身让柳某拜谢?」 雪,又落回了大地。 长安大城东郊,在黑夜来袭时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除了本来早就没有声息陆三绝的尸体被落雪埋葬外,只剩下柳破烟的喘气。不,还有雪地上斜插的黑鎗,特别刺眼! 第五章 龙征大地 (上) - 凝风天下 - 奇儒 渭水的风,带着新春之前的寒冷。 唐凝风实在难以相信这四天四夜会这么平静无事。 自从出了长安大城,沿渭水一路行航,经过渭南城、华州城进入河南府到了灵宝县境,甚至已经可以在舟舫上遥望魔教总坛所在的夸父山! 「这趟差事好像有点怪怪的?」 唐大公子瞅眼身旁,那个冬天故意穿着短袄,两臂鼓着肌肉抱刀在胸前,作一付威武状的俞少爷,道:「想追杀你的大漠地王没动手;想找哥哥我算账的东海霸帝也不见;甚至要宗王师人头的各路人马也没出现……。」 他叹了一口气:「难道是我们行踪太隐密?」 这当然是不可能。他们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当今天下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的背部在看。 「最有可能的是他们在等!」 藏雪儿从船舱下层缓步上来,声音在渭河上飘荡,把满江的冷意暖和了不少:「江湖上人人都想知道魔教总坛真正所在的地点。」 「取宗无畏人首,赏金一百万两白银!」这是黄榜上非常吸引人的一段话。人人流传的结果,连市井小儿在嬉戏的时候也会唱:无畏人头,一百万两;刀快手快,拿到有赏。 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世事弄人福祸难料,说不定眼前脚下这艘魔教教主专用的「正明大舫」,自己几人坐在上头,以后也会被人举报为叛国逆贼?! 这艘船舫极好,不但宽大深广,而且上下三层足可以容纳百人以上;特别的是所用材质,据说是来自海外仙岛,秦时称为大冤(注.今日台湾古称)所产的桧木,不但承载力够,而且浮力又足,纵使满载也不易搁浅。 当年郑和下南洋回来后,向朝廷大力推荐这等木材,东方扶桑国战舰,亦多有采用,以致海上作战无往不利。 想来,宗无畏当年在朝中必知此事! 唐凝风朝移身到旁侧的藏大小姐看了一眼,只见如同天仙般的脸庞有一丝沉思的神秘气息。 「宗王师的情况如何?」唐大公子迎着风,问道。 「最少还需要四天才能复元。」藏雪儿轻幽幽叹了一口气:「不过宗老教主如果两天内不能由印真大师用少林达摩易筋经救治,恐怕……。」 唐凝风点了点头,看看船尾那端,龚天下正盘腿坐着。一旁,那只「维摩」大犬也趴着陪伴,间或有些河上打网捕鱼的小舟经过,总有人惊呼:「好大的狗儿──。」 右舷方位,则是庞不忘那尊肥胖的身躯和几名魔教徒众在聊天,偶而呵呵大笑两声。至于左舷位置,则有藏雅儿和足利贝姬两位美人悠闲似的在品茗。船首,则是自己、俞欢和刚刚由舱底上来的藏大小姐。 这些看起来还算自然的情景,其实是经过细密安排后的防卫布阵。 敌人无论从那个方向攻击,一定都有人可以反击! 「唉!已经过了四天啦!」 俞欢少爷这时才好像清醒过来,接着唐凝风稍前的话,喃喃自语:「哥哥我日夜这般站着吹风,都快干了!」 眼前,已是可见灵宝县的港坞。 「不要抱怨──。」足利贝姬大美人在那头娇笑,应声过来:「待会儿要上岸,才是最危险!」 他们必须从灵宝县上岸,然后快骑赶到夸父山。 也就是说,宗王师必须被抬出来。 大船一旦进入港坞便没有转圜余地,这时也正是敌人最好攻击的时机。 「不论任何人,如果是在这时对我们下手……。」唐大公子深吸了一口气,嘿声道:「那表示他们已经知道正明教总坛所在位置!」 所以,有些人没有动手,是因为想跟随到魔教总坛。 而另外有些人之所以没出手,则是在等待最好的机会! 眼下,「正明大舫」正缓缓驰入港湾。唐凝风四下盼顾,看这港坞竟然有不少的舟船,不由得皱眉出声:「船老大──,这儿不是贵教的势力范围嘛?怎么有这么多船在这儿?」 这负责「正明大舫」掌舵的是一名黑粗汉子,人人称他为常老大,只听他扯着嗓门回道:「唐公子放心,这些是咱正明教自己的船!」 原本「正明大舫」趁着日暮进港,魔教方面早该将港口清理出一片空位。眼前这大小舟舫数数有个五、六十艘,如果是隶属魔教,怎么不见插上旗帜,也不见有人招呼?! 唐大公子正深觉不对,再度抬头朝掌舵的常老大望去,却是见得那老小子的背影由船舫上跃入水中。这该当有事啦!唐凝风扯开嗓子,吆喝一声:「各位兄弟姐妹,大家小心……。」 话儿未停,船舱底下忽然两声轰然巨响,立即是一番强烈震动,耳里听着几名魔教教徒叫吼:「水底下有人放*炸船!」「常老大人呢?他奶奶的,不见踪影……。」急乱中也有人喝叫:「快点靠岸,对方是从水路进攻!」 唐少爷的双眉高高挑了起来,嘿嘿道:「能在水底放*炸船,只有﹃东海霸帝﹄庞动战独门的『翻江火龙』!」 庞动战能够称霸沿海,自东海往北直达山东府道外的渤海,绝对不是一名武夫而已。就以他独创水下*「翻江火龙」,是由猪肠拉扯成张,然后缝制成圆包模样再放置*入内,待要用时将肠包吹气涨满好让火线不致熄灭。 单是这一手,连官府水师也不敢撄其锋! 唐凝风四下一瞧,这艘「正明大舫」四周已然聚拢了三、四十艘小舟,舟上人马个个已经刀离鞘剑出匣,摆明了这番厮杀不得善了。 正看顾间,那岸上忽底激射上百支引了火的快箭,朝这「正明大舫」奔落,剎时火光冲天惨叫不绝。 「庞动战是海战高手。」藏雪儿扶住从船舱被抬上来的宗王师,声音仍旧十分稳定:「这艘大舫已经不能驶动,先抢小舟!」 「好!」俞欢应得快,刀更快。只见一个窜身便往船下奔去,随便看准一舟就是挥刀。 那舟上三人也不抵挡,各自倒翻落入水中。俞欢这才落身在小舟上站定,底下舟板便有三把刀插上来,显然对方打算以水战来决斗。 那唐凝风看这光景,立即脱下长袍衣褂,朗声道:「姑娘,请和印真大师挟着宗王师跟我来!」 便见咱们唐大公子坠身下河,以衣袍打水沾湿,一个反弹向上舞动起来。 那衣袍浸了水,被唐状元这一挥洒,水珠便如千箭激射,硬是将岸边一波又一波的火箭击落。唐凝风在前头开路,藏雪儿和印真大师左右挟着宗王师跟随,但是大舫离岸边还有段距离,加上对方来箭太多造成前进的阻力,眼看这一伙人便要落水。 蓦底,有一道人影抢先窜入水中。 不,还有一只黄珀大犬也跟着跃下。唐大公子正想开骂,这生死关头之际龚天下和维摩大犬真不够朋友,竟然自己开溜,半点道义也没有。 他没开口,因为人已往下落,怕张嘴会吃一肚子水。 人,是坠落,竟没有沉入水中?! 唐大公子可不相信自己已经练到了「入水不沉」的境界。他老兄低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在两脚底下竟有成千上百的鱼儿浮出水面让自己踩着。 他这一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鱼同时「挤」在自己身边,差点连眼珠子都掉出来。 神!真神!唐凝风看着翻身上水面,站在自己面前的龚天下,真想一把抱住他。喔,还有那只跟着上来的大狗。 「嘻嘻嘻,真好玩──。」 足利贝姬和藏雅儿两位大美人也落身在鱼群上,朝雪儿美人笑道:「龚哥哥真厉害,连鱼儿也说得通话……。」 那厢龚天下仍旧没半点表情,只是低头看脚下鱼群,间或口里发出奇异的声音。便觉得是众人脚下一动,那大片鱼群迅速托着众人往岸上靠。 「真是不可思议!」庞不忘那胖硕的身子边晃边叫道:「这档子事,老子一辈子也没想过。」 鱼群的速度很快,忽儿间已近岸边,只见码头上最少站了有两三百人正等着。唐凝风不禁皱眉道:「魔教的人呢?难道那边也出事了?」 宗王师听得这话,勉强睁开了双眼,沉着声道:「本教内部一定有叛徒!我们要从秘道进总坛,在我身上有张图……。」 说完,又像昏厥了过去。唐凝风眼前也顾不及夸父山上出了什么事,一把抱住宗王师便是往岸上窜身。立即,那岸上数百人手上的刀剑斧戟全部迎了过来。 § § § 庞动战就坐在岸畔西侧小山丘上,那儿有座凉亭,凉亭有个不错的名字──「水天色」。 凉亭的石桌石椅早已被击碎搬走,换上了整套天竺沉香木制成的桌椅。在浓浓檀香味中,夹杂着「三杯不归」西域来的红葡萄酒香气。 「水晶饱盛嫣红浆,举酒映夕风流傥。」庞动战呵呵狂笑,大饮入喉。那一脸被海上骄阳晒得黑亮的面庞,胡髭根根飞立怒张,甚至连两道浓眉也似箭矢。底下一双眼珠子圆滚滚,粗壮的鼻翼、粗厚的嘴唇,加上青筋有如铁条般的脖子,强悍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他冷冷看着岸上的决斗,高大威猛的身子就算坐着,几乎也与常人一般高度。 桌上早已摆满了好酒好菜,像是在欣赏一出好戏。沉香桌的另侧,则是他「东海霸帝」在中原武林结盟的成家堡大堡主成言福。 成家堡在中原武林的势力并不是很大,甚至有时还得跟四大世家偶然调些银两以应付开销。武林之所以会给他们面子纾困一番,是因为成家堡的老奶奶。 老奶奶在年轻时帮助过不少人,所以江湖英雄多少也会基于侠义,给成家堡一点好处。 庞动战看中成家堡不是这个组织有什么实力,而是看中老奶奶在武林中被人尊敬。另外,他收集的资料中判断,这对成氏兄弟──大堡主成言福,二堡主成言隆,绝对是狡诈贪心的小人! 「这种人只要有好处,死了谁都没关系!」 庞动战在结盟之前,曾经以十分不屑的语气对着「东海四天王」道:「所以,他们两兄弟只是我们进入中原武林,扩展黄河两岸势力的走狗!」 成言福年岁不大,约莫五十开外,两道眉毛却已灰白,干瘦狭长的面庞,留了两撇也转成灰白的胡子。小眼睛小耳朵,配上有着冻痕的薄嘴唇,正好和庞动战形成强烈的对比。一把镌有「古心」篆文剑匣的宝剑,斜靠在座下椅侧。 这剑,是当年成家堡成老堡主的名剑。剑匣上的「古心」两字,是由昔年有「天下诸葛」尊称的冷明慧所刻。 成大堡主连喝了好几杯西域美酒,这才用袖口擦了擦干裂的嘴唇,朝庞动战巴结似的道:「庞帮主──,您所设计的这套截杀,真是高明、高明……嘿、嘿!」 庞动战正眼也不瞧,哼了一声应道:「那还亏得成堡主向老字世家得到消息,庞某才能事先守株待兔。」 「那里、那里,在下只不过略效犬马之劳罢了。」成言福不忘邀功顺便捧人:「幸亏有帮主那五千两银子可以打点,让成某办事顺利多了。」 他边说着,又连喝了两杯酒,这才故作姿态道:「不过,要不是关系够、人面熟,就算一万两银子也不见得买得到好消息。」 庞动战嘴角冷冷一丝嘲讽,大手一挥朝后头随身站立的「总管七海」戚七海道:「成堡主舟马劳累,你遣人送他回扎营总舵,顺便给他五千两车马费吧!」 「是!」戚七海边应着,眼角一抹不屑看向成言福,道:「成堡主,请!」 「有劳──,请!」成言福起身,朝庞动战拱拳一揖,便随戚七海离去。 庞动战也没回礼,一双眼瞳只是注视下方河岸边的变化。他突然发觉,对方虽然只有八个人外加一条狗,竟然可以保护其中受重伤的宗王师,在两百六十九名自己特别选派的好手下即将突围!不,对方几乎只有两个人就摆平了自 己的手下。 「让他们过这一关!」 庞动战冷冷下令:「在灵宝县让他们进得去,出不来!」 § § § 对付这两百多名精壮汉子,以唐大公子而言并不很困难。特别是加上一个「玩」野了的足利贝姬,一左一右三两下就让对方躺下了两百一十六人。 忽的左方山丘上一道烟火破空而起,咻响声中在入暮初夜灿烂的炸开。立时,剩下的人或扶或拖,所有的人全闪得一乾二净。 水浪拍岸依旧,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嘻嘻嘻,唐状元好身手!」足利大美人意气风发的笑着:「你打倒了一百二十八人……。」 唐凝风瞅了人家一眼,回道:「姑娘武功也挺好,击倒了八十八名!」 话才停,那河里有人很用力的爬上岸,大口喘着气在骂:「他奶奶的,哥哥我一个在水底下对付……。」 愈欢的话还没说完,大伙儿已经往前走啦!他老兄楞了一下,正想双手插腰来个泼妇骂街,却是那「维摩」大犬对他惊天似的「汪」了一声,吓得他把话吞了回去,只剩下嘴巴里嘟囔嘟囔念着:「走就走啰,叫那么大声干嘛?」 他把刀往肩上一扛,眼角瞄到那小山丘,正好远远的和庞动战互望。咱们俞快刀嘿的一声,正想开口叫住众人,冷不防唐大公子踱到身旁,开口:「别急──,不是只有姓庞的老小子在,河面上还有人!」 俞欢挑了挑眉,藏雪儿大小姐也柔声从前头飘话过来:「河面上小舟中,最少有老字世家、大漠地王的探子在。」 「那咱们现在干嘛?」俞快刀鼓着两个腮帮子,挺气的! 「接应我们的快骑马车也没啦──。」 唐凝风唉声叹气一番,努力向前走着:「只好用走的进入县城!」 还好,灵宝县城离河岸不远,只有里许路。 灵宝县城位于渭河畔,正好是长安大城和洛阳古都的中间,人来人往间算是挺大的城镇。夜幕低垂,几条街上闲逛的人不少,也许是接近过年,采购年货的人也多。 方才渭河畔那场激烈的战斗,似乎没有影响到城镇里一般百姓生活作息。 唐凝风这伙儿走步在街道上也似乎没引起特别注意。本来,灵宝县外来商贾就是不少。这县城更特别的一点,是夜不闭城门,好方便上下游交汇的旅客有地方歇脚。 他们第一件事,就是找魔教在灵宝县的分舵。 那是一间药材铺子「回天药行」,正如估算,大门紧闭没半个人应门。左邻右舍也问了话,回答两天前就不知何故关了门没营业。 「阿弥陀佛──,看来『东海霸帝』庞动战施主这次是布下了重重关卡。」 少林印真大师双手合十,缓缓道:「如今我们唯有早点寻得快马出城,直上夸父山才是上策。」 唐凝风完全同意这点,不过眼前只怕整个灵宝县已经落入庞动战掌握中,别说是马,恐怕连骡子也买不到! 他老兄叹了一口气,望向龚天下。 龚天下没什么表情,像是在沉吟,忽的闭目昂首,一个人定在那儿动也不动。脚下,那只「维摩」大犬似乎也明白,哈啦哈啦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鼻头,也跟着龚天下一般昂首,用力嗅鼻。 忽然,一人一犬突的快步行动。 龚天下的步代迈得很开很大,悠然间已经在五六丈外,而那只维摩大犬也不慢,四脚腾地竟是可以跟上。 「哇,这狗儿真是快!」 藏雅儿脆铃般的笑声在街道上回荡:「龚哥哥武功那么好,牠也跟得上……。」 「人家有四条腿,当然快啰。」俞快刀哼哼鼻孔,以乎还有点生气方才维摩大犬对牠吼那么大一声。 他们两句话没说完,绕过两个巷道到了人家后门,隐约听到马嘶鸣叫。 这回,连足利贝姬都忍不住赞叹道:「这种追踪术可比我们扶桑忍术还要高呀──。」 众人纷纷窜身翻墙过去,连那大犬维摩也跳得过去。这墙不矮,寻常功夫也不是直接可以翻越,没想到这只大狗像会凌空飞翔般,轻易跳过! 「哥哥我不得不对牠另眼相看了!」 俞欢低声道:「这狗儿一定有名堂,说不定是高手。」 他们翻落这地方,是灵宝县城内最著名的青楼「君临阁」后院,东侧马房便是来客寄放之处。单看这马厩就已是气势非凡,不但广深而且高耸;甚至在旁侧还有挺大一片空地,架了些栏杆,那是给马奔驰活动用的练跑场。 「这老板设想周到!」 藏雅儿二小姐娇笑着,她对马术可有一套:「好马三天不跑,筋骨容易受伤。如果客人在里面待久了……。」她一串金铃般笑声自己接着道:「到时人走不动,马也跑不了!」 「看来这里应该有好马!」 唐凝风公子快步向前便进了马房,里头四名马夫一见唐大公子这么晃进来,纷纷上前阻止:「客倌,如果要取马,请吩咐前厅小厮来……。」 他们的规矩当然是怕有人盗马,果真发生这种事,以后生意就难做了。 偏偏这回唐少爷就是要「借」来用用。 「这是三百两银票──。」唐状元身上不知那来这么多钱,反正一忽儿就塞到最近的那个马夫手里,边道:「想跟尊驾借个八匹马用用……。」 那马夫脸色当下难看,嘿道:「小子,不要仗你们人多就可以抢得走?」 唐凝风背后,一干人等几乎全进了马房,各自寻着良驹打算连夜赶路。那四名马夫见状看似阻止不了这些人,纷纷往门外退去,口里嚷着:「你们这些小贼,有种就等着。」 马房外,龚天下扛着宗王师和那只「维摩」大犬在守候。那四名马夫奔出,见着龚天下只有一人好欺负,正想出手出脚先找个人出气,不料维摩大犬喉里咕噜哼了两声,那四名汉子看这苗头不妙,便各自往君临阁方向奔去。 蓦底,马房四周地下一串骚动,最少有二十名精壮汉子从地底弹出。人人手上拉着一条铁链,振臂用力大扯! 这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龚天下双眉一凝,正欲弹身相救,后头却有一团强猛罡气罩来。是那四名汉子连手夹击!这绝不是普通的武学造诣,甚至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比柳破烟强! 「东海四天王,纵横无可挡!」江湖上常常说,不知道庞动战的武功有多高,但是他手下的四天王,任何一个都可以和武林典诰排名第四的「安心一指」安心大侠一战。 今年小雪最新的典诰排名,安心大侠已列名「榜眼」第二! 安心名列第二,但是他们现在面对的却是「状元」第一!龚天下左肩扛着宗王师,头也不回便是拔身而起。那东海四天王个个只觉头皮一麻,当下出拳出掌的那股内力斗然闭塞,立即是心脉紧缩,全身一阵抽搐大叫落地,个个在地上翻滚。 他们不愧是刀子口上舔血好汉,没半个哼出声来。 这须臾耽搁,那座马房已被二十四名精壮汉子断柱扯落,轰然大响中一片烟灰滚动,便见得里头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那真是天罗地网,这四面八方收拢的网丝是用东海大鲸鱼皮加上海底千年玄钢打造编织,而且涂上了白魔狂鲨身内油脂,既强韧又油滑,无论刀剑内力不能摧破,若用火烧反而*。 眼下,马房内男女僧俗全给吊到了半空中。唐大公子看了看这张网住自己的「东海神网」,叹气道:「这会儿难出去了!」 他朝下方龚天下道:「老弟,你自个儿先骑匹马走人!」 龚天下眼瞳里没半点表情,因为,庞动战就站在他身前。这个高大如山的男人,全身散发一股海洋狂暴气息,像是多大风浪他也挺得住。 庞动战手上,赫然拉着一只长白大虎! 全天下猎人公认,长白大虎是最难捕捉、最凶猛的野兽。史上记载,当年唐玄宗曾送了一头长白大虎给天竺国王,后来遇到一头疯象发狂,这虎硬是搏杀了那巨象。 「维摩」大犬见得这虎如王者般出现,一身琥珀黄毛怒张,全身进入戒备。 「哈哈哈──,好个龚天下!」 庞动战声音洪雄,这笑声似乎连大地也震动:「本座听说你可以跟动物沟通,河畔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渭河河畔一战,龚天下号令万鱼盛况,是人见了都不免惊心赞叹。不过,庞动战也正是利用这点,将全城镇的马匹聚集在这「君临阁」,来个「引君入瓮」! 「除了这点,阁下武功也不愧今年武状元之名!」庞动战冷沉沉一哼,浓眉怒掀:「现在先试试本座这头『搏龙霸虎』是不是听你号令?」 庞动战不只武功深不可测,还有一个几乎没有人知道的秘密,他的眼睛! 「东海霸帝」的总管戚七海就曾经见识过两次。有一回庞动战要他拉起裤管用最快的速度踢腿,不过弹指剎那,庞大霸帝竟然数出他脚上有多少根腿毛。 另一回,在完全没有半点光线的海峡石窟,庞动战有如猫眼放出绿光,深入地底百丈犹能自在活动。 这种超乎寻常的眼力,正是庞动战从未输过的秘器。 因为,敌人任何的攻击,以他的双眼看起来都太慢。不过刚刚有点例外,龚天下拔身击倒四天王时,他只见到很细的黑影一闪,是什么兵器?龚天下如何出手? 他想再看清楚,决定「搏龙霸虎」一试! 庞动战正想放虎攻击,却是有人沉沉淡笑,自空中似飘似行,大气雍容随意自在落身到了这后院。 一袭黑袍舞风动,一扇白羽自在狂。 庞动战的瞳孔缩了缩,只觉这人动作虽缓虽慢,来得却是全无破绽,到了自己身前丈许,竟无可着力之处。对他而言,此人来得就是很快! 唐凝风在半空中往下瞧得这人,不禁「啊」了声,嘿道:「想不到兵王也来凑热闹!真是可惜……。」 他可惜自己吊在半空中不能出手领教一番。 龚天下双眼难得精光一闪,盯着看来人。那神秘黑袍中年人微哂轻笑,淡淡道:「那三个乞丐是老夫弄残的没错!」他似乎看出龚天下心思所想,接道:「我们一定会交手,阁下是本……本座猎物,大可放心!」 「来者何人?」庞动战不愧是霸帝,沉声如钟。 「庞帮主──,」那中年人淡淡回道:「我们见过……。」 庞动战浓眉双挑两目一凝,嘿道:「原来是曾到过我东海帝殿的羽墨先生!那日阁下蒙面,现在才见得尊容,哼!」 听说话语气,庞动战似乎也不太满意这位蒙古兵王。 「原来此人叫做羽墨先生──。」 足利贝姬在上头一串笑声:「样子和名字挺合。」 羽墨先生掌上白羽翎扇轻摇,朝足利贝姬淡淡一笑,彷如帝王赐恩,气势非凡,道着:「足利姑娘,那日如非本座放妳,以俞欢的刀可以救得了妳?」 什么话?俞快刀差点要翻脸了。倒是身旁唐大公子紧接着话题,故作惊讶状:「那你为什么要放了足利姑娘?」 「掌放之间,是谋略小技!」羽墨先生淡淡说了一句,便转向庞动战,声声不重却如巨雷冲耳:「不知庞帮主对月前我们几人提议如何看法?」 原来兵王也找过东海霸帝,想来他们这些日子在中原武林到处寻人结盟,不知已有多少回应?! 庞动战左掌轻拍长白大虎那宽大虎头,沉声道:「答应是如何?不答应又如何?」 「答应了最好,大家分鼎中原!」 羽墨先生双目星光闪动,昂然间君临天下的气势令人摄服:「若是庞帮主不答应,老夫立刻放那些人下来!」 耶?这个提议不错。唐凝风公子差点拍起手来,未料耳畔挤在自己身边的藏大小姐,柔声轻轻道:「不劳羽墨先生,我等想走没人可留得──。」 唐大公子差点翻脸,真想偏头问着人家到底知不知道这张「东海神网」被网住了神仙也逃不了?!这话他没出口,只是肚子叹气,嘴巴却配合着道:「是呀,老小子你省省力气吧,人家庞霸帝可不是简单的人物!」 庞动战黑脸一寒,朝羽墨先生沉哼道:「本座尚未决定,至于阁下想要如何,奉陪到底──。」 羽墨先生指上羽扇轻摇,淡笑自若回道:「那本座就等庞帮主将眼前之事了了,再听阁下决定。」 庞动战从鼻孔重重一哼,道:「本帮主做事不喜欢外人在场,你可以走了!」 口气,果然是雄据东海的霸帝气势。 羽墨先生双眸内精光一闪,便是羽扇往地上一拍。剎时,满院积雪狂飞,斗然如同天地反转般,自大地涌起大片风雪。 庞动战怒喝一声,当下那原本被龚天下击倒的「东海四天王」──萧敬修、花冠华、柯不纯、张闲倾,瞬间弹身而起,猛攻向羽墨先生。 他们不愧为名震东海的四大天王,虽然片刻之前才被龚天下所击倒,却能在最短时间内开穴活脉,而且四个人都做了相同判断──攻向羽墨先生! 「庞动战能够雄据东海沿岸,果然有非常人之处!」 唐凝风边说边从空中跌下来,一网子人挤成一堆摔到了地面。羽墨先生果然言出必行,真是一扇风雪中击倒了那二十来名扯网壮汉,让他们这一干人得以脱困而出。 他们纷纷窜身而出,只听唐凝风公子继续嘿道:「这东海四天王竟然可以自行调气返丹,不简单!」 身旁,俞欢快刀早已憋了一肚子气,五根手指握着刀柄喀咔喀咔响,却不知要朝谁砍? 庞动战背对着自己,他可不想不光明磊落的出刀。 另端,东海四天王已是围杀羽墨先生,也没他出手的份。倒是身旁唐大公子提醒他:「人家抱着宗王师也挺久啦,是不是该换个手?」 有道理。俞欢转两个身,到了龚天下身畔接下宗王师扛着,这才想到:为什么是哥哥我接手,而不是唐小子? 那端,东海四天王狂飙的攻势如同暴风巨浪,层层迭迭,大开大合中气象万千。眼下,那位「兵王」之一的羽墨先生却如泛舟湖上,羽扇纶冠,一袭黑袍在方才卷起的风雪中逍遥自在。 「庞动战──,」羽墨先生在猛烈的攻击中沉缓威严的声音响起:「他们这四个人还没资格让本座出手!」 这声音沉浑雄厚,字字如雷,也足以让东海四天王他们四个攻势稍滞。剎那,羽墨先生淡淡一声冷哼,已是飘身出墙,不徐不缓间到了十余丈外。 庞动战那张黑脸寒得发紫,冷沉沉回身看着唐大公子这一伙人,道:「夸父山已经是庞某人的掌中物,那个宗无畏就被吊在正明圣殿大梁上,三天后要拿来给本帮誓师祭旗!哈哈哈,看你们能不能赶到!」 一阵狂笑中,所有的人走得干干净净。 不远处,君临阁犹传出商女曼歌和着笙竹乐响。似乎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情景,就如同落回大地飘雪,不扰不动。 「看来我们要兵分数路!」 唐大公子沉吟道:「眼前之计不是『回』魔教总坛,而是『去』魔教总坛将宗老教主救出来。」 「唐公子言之有理!」藏雪儿柔声轻飘,同意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能在两日之内将宗老教主救出,以让印真大师用少林达摩易筋经救治!」 唐大少爷眼珠子转了两转,嘿道:「依哥哥我看,印真大师先寻个地点等候,顺便关照宗王师这老小子!」 少林印真大师是关键人物,所以只要能救出宗无畏,就一定要能找到他才行。 印真大师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那么老衲和宗施主就到宝灵县里的地藏王本愿寺等候各位佳音。」 「好!有劳大师。」唐凝风公子瞅了一下左右人马,嘿道:「俞欢大侠,我瞧您就跟雅儿二小姐和这位……有四条手臂的不忘老哥一路吧?!」 既然给人家制造机会,又干啥来了一个跟班的?俞少爷没好气瞪了唐公子一眼,又想想这样也好,免得表现太明显,立时是裂嘴笑道:「好,交给哥哥我,就行了!」 那厢,藏雪儿柔声接道:「看来,我和龚状元一路,应该可以相当配合。」 这两个人话都不多,倒是不错。 唐凝风嘿的看了足利贝姬大美人一眼,道:「扶桑姑娘,这么看来咱们可要同生共死一番啰!」 足利贝姬脆悦娇笑,英气风发回道:「没问题,唐公子如果有难,全看我的就可以摆平了!」 好大话! 唐凝风叹了一口气,不想跟女人斗嘴,便伸手到宗王师衣服内里,拿出一张秘图,道:「瞧瞧有那些秘道可以进魔教总坛!」 第五章 龙征大地 (下) - 凝风天下 - 奇儒 第五章  龙征大地 (续) §  § § 老实四掌柜就坐在君临阁靠后院的厢房里,将他那胖胖的身子倚在窗旁,白肉肉手指上拿着据说是来自极西国度弗朗西斯的葡萄酒。 屋内的酒,很香醇;窗外一战,有学问。 「兵王羽墨果然是绝顶高手!」 老实说出老实话:「庞动战那股气势如果不压下去,就算是合作也不见有益。」 「四掌柜的意思是,他们还有合作的可能?」赵出行皱起了浓眉,粗声问道:「方才那个羽墨先生才出手放走了唐凝风他们……。」 老四掌柜可笑得有点不老实了:「唐小子他们一定出得来。藏家『藏天云』可以避火,只需一罩众人,引火上网……,那些东海渔夫不放手也不行。」 难怪当时藏雪儿如此有把握。 「再加上传闻唐凝风身上有辟水冰晶?!」东方流星双目星光闪动:「除了可以辟水开道,也有隔火趋阻之力?」 老实嘿得一声,点头道:「所以,每个人都在演戏!」他啜了一口红葡萄酒,从窗牖斜缝看向后院,发觉唐凝风一行人正低头研究一张地图,嘿道:「看来他们有进魔教总坛的秘道──。」 他瞧了须臾,又自言自语道:「如果没有猜错,这些人会分成几路人马突围出城!」 因为人太多,目标就太显著;当然,也就容易被敌人围剿殂杀。 轻兵易进!自古以来兵法就是如此。 「依四掌柜所见,」赵出行扯着粗嗓子问:「那个兵王羽墨到底是意欲如何?」 「见势起势,不战屈兵。」老实沉嘿嘿一笑:「先压制庞动战气势,复又不与东海四天王交手,算是留情面,以后还有合作机会。高招!」 他那张白胖胖的圆脸一笑,一双圆滚滚眼珠转了两转,又道:「唐凝风几个待在网中被悬吊于半空,正好居高临下,可以将兵王羽墨和庞动战仔细端详一番。」 东方流星和赵出行双双点头,心底暗想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论起深思谋虑可没看到这般宽广。看来,一个真正的武林高手,绝对不是只有武功高低而已! 「东海霸帝庞动战又是如何?」东方流星问:「为何他又突然撤离?并且提供了三天后以宗无畏来祭旗之事?」 老四掌柜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沉吟片刻后才道:「表面上看起来,他将重兵摆在夸父山。没错,这几天夸父山是争战不断,一切消息模糊不清……。」 「掌柜的意思是……。」 「东海霸帝帮是否真的已经占领魔教总坛?」老实盯着眼前这两名护法,一个字一个字道:「有谁可以证明?」 没有! 没有人知道庞动战所言是真是假。 所以庞动战放这条消息,有可能想知道是不是有别的秘道可以直通魔教总坛? 「以魔教的实力,」老实冷嘿道:「天下任何一个门派,谁都不容易在短短几天就可以攻下来!」 「所以,他放走了这些人,是要他们引路?!」赵出行双掌一拍,嘿呵道:「难怪他不阻止兵王羽墨出手救人。」 老实微微瞇起双眼,果然见得院子里那一干人纷纷翻身上马,三三两两出了后院分道奔驰。 他笑了,有点得意,扬杯饮尽葡萄红酒,轻轻嘘出一口气,道:「事实真相如何,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 有时,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有时,时间也可以掩盖真相! § § § 灵宝县的衙门本来就挺热闹。想想,这儿是渭水往来要地,上下卸货人来人去,多少会有些纠纷。 所以,这儿县官可不好当,白天晚上三不两下就有人击鼓喊冤,要不就是请托呈情。 咱们灵宝县的靳金莲县官,才在自家客厅送走了黄员外,正伸个大懒腰,想着剩下还有些时间可以到君临阁找小翠喝它几杯葡萄酒。眼前,斗然有一名面无表情的汉子,和一名貌美绝伦的美人跨进了门坎。 不,还有一只像狮子般大的黄毛狗! 「靳大人──,」那名女子柔声开口,有一种安定人心且不忍拒绝的力量:「想跟大人借官轿一用……。」 咱们靳县官一时结结巴巴,答非所问回道:「你……你们怎么进来的?侍……。」 「侍卫已经『休息』了!」 那名女子轻柔一笑,慢慢道:「请大人官轿送我们出城。」 靳大人差点跌坐在地上,吶吶了半天,这才一清喉咙摆了官威:「本大人岂可答应你们这些刁民……。」 话没说完,那维摩大犬喉里一声沉吼,抬头盯着靳金莲,当下让这位县官毛骨悚然,改口道:「不过亲民乃为政第一事。既然两位……。」他看了一眼那大狗,吞了吞口水又继续陪笑道:「还有这位老兄有所需要,本官当是义不容辞!」 「那就有劳大人了!」 那名绝美女子轻轻一笑,放下一张百两银票在客厅桌上;怪的是,那张票纸竟是穿过用石楠硬木做成的桌面。当下,看得靳金莲一张嘴张得差点可以塞入一颗柚子。 他是做官的人,当然明白人家这一手的目的! 所以,既然里子已经有了,事情办起来心情也好的多!不过是一柱香时间,已经把人带狗送到了灵宝县外。 靳金莲的官轿特大,是特别订做四人份由十六个人抬。他的目的,是方便有时候跟某些员外啦、财主啦,可以「私下」谈话。 咱们靳大人一直以有这顶大轿为荣。 一直到今夜出城时,才在城门外里许路,见着有一顶跟自己差不多大小的轿子进城。 换作平日,靳县官一定会喝令对方停轿,看看是什么来头。但是今晚有「生死要事」,且忍它一忍,待回城里再追查! 他那知道,轿里坐着的柳破烟和柳破天,根本是不把官当个人,没开口喝令反而是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城外三里,那对男女和大狗下了轿;女的还会点头一笑答礼,男的是面无表情和那只黄毛大狗迈步就走。须臾功夫,人犬已渺然无踪消失在夜色之中。 后头,一串马蹄激响,靳县官回头一瞧,乖乖不得了。好一阵狂沙卷天! 唐大公子和足利大美人双双策马狂奔,后头是东海四天王各率领一百二十名精挑的手下追剿。这后方四百八十四匹快马,轰轰响动大地,卷起狂沙,纵使是冬寒雪地,也是破空翻起,好一片壮观景色。 咱们这位靳官人见此阵仗脸色剎时惨白,不知自己脚下的灵宝县发生了啥事,慌忙间躲入轿中急急命人起轿便是要走,那知轰然大响起自四方林内,便见最少有三、四千人简直是打仗般阵势,自林内涌出,阻住那对男女可能的去势! 「这回可精彩啦!」唐大公子在唏○○直喘的马背上环顾四周,苦笑道:「咱们两个声东击西,负责引开这些海贼的注意力,好让龚天下有机会上夸父山……。」 「不料变成瓮中之鳖──?」足利贝姬巧笑嫣兮,一双明眸在星空下在敌人的火把映照中,晶莹清澈。 唐凝风公子似乎看得有点傻楞,片刻才被靳大人的话打断:「你……你们……是什么人?」 唐大少爷瞅了一眼这位九品芝麻官,没理他。只是环顾左右,瞧这数千人个个手上拉满着引上火的弓箭,却也不发。双方僵着! 「嘿,他们不敢射!」 足利大美人对行军打仗可是见识不少,那张清秀白晰的面庞带着爽朗笑声,道:「因为这些海盗将我们团团围住,如果放箭,可能自己人射自己人!」 唐大公子显然对眼前这位美人又一次另眼相看,应道:「那他们那么辛苦用力搭着箭干嘛?」 「当然是怕我们往上窜跳突围啰!」 足利贝姬瞧我们唐大公子的眼神,好像在看个名不符实的状元似的:「你不会没想到,只要我们用轻功凌空奔逃,他们就一定会放箭吧?」 这下是那位靳金莲县官大人紧张了:「两位……两位可是万万使不得,万一有个什么险失……?!」 唐凝风这回真忍不住要问了:「难道我们往上窜他们就射箭,不怕伤到自己人?」 足利贝姬摇摇头,好大一声叹气:「东海霸帝帮这些海贼的箭是特制的,当它往空中射时,箭管内的火油便会在两个呼吸间倒流闭锁并且箭矢脱落。所以,往下落时便只是一根铁条而已!」 所以,当他们在半空中时正好是成为万箭齐发的火靶子,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同时挡得下三四千支飞箭。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肚子里打商量:五六十支没问题,一两百支可勉强,三四百支就很辛苦,至于三四千支……。他老兄打了个寒颤,问道:「他们打算僵到何时?」 这话,正是马座下靳大人想问! 「一支箭的油可燃烧半柱香,」足利大美人似乎真的了解东海霸帝帮,接道:「平均每名箭手携带十二支箭!」 六柱香! 一柱香是半个时辰,那岂不是要在这冰天雪地耗上三个时辰?!靳大人差点从轿子里跌了出来,心中暗暗叫苦。耳里听得唐凝风吃吃笑了:「很好!」 好?好个屁!本大人被你们这两个刁民害惨啦! 「那我们就等一柱香……,不,多等他几柱香!」唐公子一脸愉快,自个儿接道:「他们只要换箭引火,就一定有空隙漏洞……。」 「而且,这冰天雪地,箭拉弓满,久了手也会累?!」足利贝姬巧笑着瞅看唐大少爷:「你想多点时间给龚天下?」 「妹子果然聪明!」 「哥哥您夸奖了!」 这对俊男美女当真在雪地上星空下谈天说地起来,直令轿里靳县官吹胡子瞪眼,却是半点威风也使不得。蓦底,一声冷沉沉的哼声由树林内传来,气势雄霸目中无人:「你们好好耗着,本座正可以全力对付龚天下和中原藏门大小姐!」 庞动战! 「唉呀,有点不妙──。」唐凝风惨叫了一声:「本来以为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今日反而被那海贼王给将计就计!」 足利贝姬仍然是十足信心的笑着:「怕什么,人家可跟你一般是今年武状元咧!」 「谁怕这个?」唐凝风没好气的瞪了回去:「哥哥我就怕那老小子没胆,不动手就糟啦!」 「为什么?」足利大美人这回可真不明白。 「因为他要龚天下带路!」唐凝风大大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这老小子诓了我们,说已攻下魔教总坛,其实千方百计想找出上山秘道突击不意!」 唐大公子双眉一皱,真不该低估庞动战这老小子。人家能在东海称霸三十年,绝对是有道理。 问题是,现在知道了又如何?!他叹了一口气,正想低声对身旁那位扶桑大美人商议,待会儿第一次换箭就拼死突围。忽的,树林内起了一阵骚动! 是个女人。 一个身着捕快衣服,领口镶有古汉龙形金线刺绣的女人! § § § 龙征,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而且是个十分特别的女人!在那个时代,女人在社会地位上远远被男人压抑。许多行业,甚至没有女人立足的余地。 衙门捕快就是一例! 龙征不但是个例外,而且还是钦赐「巡天御捕」,领绣龙腾。可以号令天下衙门,手掌三万军政部精兵,是为大明一朝最奇特的朝廷任命。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如果不是龙征位居官职,不得入列武林典诰,恐怕这些年来武状元非她莫属。 「武林中有三个女人不能惹!」 老江湖总是会口耳相传,告诫后辈:「一个是鼎九然鼎大先生的女儿鼎冷世,一个是武林典诰上那个『阎罗圣女』阎灵,另外还有一个……。」说话的人,往往提到最后一个名字时,连声音都会颤抖:「就是『巡天御捕』领绣龙腾的龙征捕帅!」 这三个女人都是二十来岁出头,但是她们的成就据说令许多男人半夜也会梦中惊坐起。 尤其是龙征!传闻她在十八岁那年,以一把家传象牙白剑救了当今皇上永乐帝。当年燕王初入京都称帝,曾在一次微服出巡中被八名高手围杀,幸而龙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弱冠女子竟将八名高手击毙,一时间撼震武林。 永乐帝为报其恩,开例特令龙征为「巡天御捕」,而她手上的「象牙白剑」和「扇开九刀」加赐为尚方宝剑,位极宠荣。所以,谁敢跟龙征作对,就是跟朝廷作对! 八年以来,龙征想抓的人,也没半个跑得掉。 现在,这个奇特又美丽的女人,就这么穿过树林内外数千名东海帮众,站到了唐凝风公子面前,盯着他老兄看! 「不是吧?」 唐大公子被看得心里有点发毛,暗暗骂道:「这女人不会是想要缉拿哥哥我吧?」 眼前,这位天下捕头的捕头,虽然穿着差服,却掩不住那风华绝色,眉线如刀英爽秀丽,鼻挺俊拔双眸如星;面庞线条十分有力,却夹含着令女人也赞美的魅力。足利大美人已是英气潇洒的绝美女子,而目光落处的这个女人,更有不让须眉的俊朗之风,连她都看呆楞了片刻,这才朝唐大公子问道:「是你朋友?」 唐凝风吞了口口水,叹气道:「不认识!只知道这位姑娘是全天下都没人敢惹的『巡天御捕』龙征捕帅!」 眼前,这位龙捕帅冷冷打量唐大公子好片刻,这才缓缓而简单的问道:「龚天下在那里?」 原来是找那小子?!唐少爷嘘了一口气,嘿道:「不知姑娘找我那位朋友有何指教?」 龙征冷若冰霜的脸上,闪过一抹奇异色彩,依旧是不带感情似的淡淡道:「于公,他偷了大内皇宫『翻天鸟』,本巡捕列他在榜上第一缉捕对象……。」 既有「于公」,当然就有「于私」了!唐凝风是聪明人,等着这位天下独一无二的美人捕头自己接话。 「于私──,」龙征姑娘冷冷淡淡又打量了唐凝风一回,口气中似乎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没半点感情般道:「本巡捕想看看他适不适合做我的郎君!」 啥?唐大公子当场傻眼,这种话在那个时代简直是不可能由一个女人说出口。纵使咱们凝风少爷辩才无碍口若悬河,这回好像嘴巴里塞了八颗鸡蛋,半句话都吭不出来!倒是一旁的足利大美人一串掌声带着娇笑:「好棒!真有我们扶桑女人的豪气风采。」 龙征美人硬梆梆打量了足利佳人片刻,突然说了句完全无关的话:「唐状元也算是可以的『选择』,既然有机会就别见异思迁。」 这回连足利贝姬都楞了一下,随即吃吃笑了,回道:「中原女子,就以龙捕帅最干脆,真是快人快语。」足利美人连连娇笑,边瞅了唐大公子一眼,边道:「不过这个男人,虽然长得可以,武功也不错,但是……似乎少了那么一点才华。」 她们在说什么?唐大少爷越听越觉得这两个女人说话内容好像怪怪的。特别是,最后那句「少了那么一点才华」,这指的是谁? 当面,那位「巡天御捕」冷冷盯着足利贝姬,那张俊朗秀丽的面庞更有一丝寒气:「妳的意思是,龚天下比这个吊儿郎当的状元好?!」 唐公子这回真是确定在说自己啦,忍不住想开口骂人争辩一番,话到了舌头却变成长长的一口叹气,随这打从心底的「难以启齿」叹气,从嘴巴里喷出一道白烟。 夜,更深;天,更冷。这两个女人竟然可以在这荒郊野外,敌兵数千围杀之中对男人评头论足争风吃醋? 更令人生气的是,自己竟然变成了被人推来丢去的配角?这简直比打架打输了还没面子! 身旁,足利贝姬笑着,一串金铃般飘荡在寒天的星空下,对着龙征道:「姑娘想找的对象好像非得是武状元不可?」 龙征捕帅倒是干脆,好像在叙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如果不是武林典诰上的状元,谁配得上本巡捕!」 这话简单有力毫不拖泥带水,当场不但是唐大公子瞪目结舌,就连东海霸帝这一大帮精壮汉子,挽弓的壮臂也差点没力失手。 「这个女人真有意思。哈哈哈──!」庞动战忍不住自山林深处狂笑:「庞某一生女人无数,从没遇过这么特别的一个!」 听这话,唐大公子忽的好像清醒过来,用力甩了甩头 ,嘿道:「龙捕帅,难道庞老头不是妳要缉捕的对象?」 空气,剎时凝结,这片荒原竟然忽儿间鸦雀无声,只剩冰冷冷寒风,带动大地的音响。好片刻,那位「巡天御捕」龙征大美人才以一贯毫无表情的声音淡淡道:「庞动战?排名在本巡捕缉拿名册十名以外!」 这口气,这迫力,唐大公子不得不开始对这女人有一丝尊敬。倒是,庞动战那老小子听在耳里,究竟是该生气或者该庆幸? 是个男人,当这么多手下面前被个女人捕快这么说,牙根没气得咬断三根,算是心胸宽大了! 果然,庞动战那高大的身躯哗动一片树林声响,昂然站立在一棵擎天巨松上,放笑喝道:「好个龙征!算那个姓朱的皇帝有眼光,挑妳当天下第一捕快。」 龙征却是理也不理庞霸帝,只是将眼光重新盯着唐凝风,一个字一个字喷出:「龚天下在那里?」 唐大公子这回可很难不回答,只好用很不得已的声音应道:「夸父山,从这儿往东的路上!」 龙征捕帅冷冷一哼,道:「你们找宗无畏?」 唐凝风少爷吃吃笑了:「姑娘要不要一道走?」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宗无畏是钦定第一缉捕要犯,无论如何必当在龙征捕帅的追缉名单上。 眼前这位美人捕快仍旧是像这十二月冷夜,冰冰寒寒毫无表情,转身便走。庞动战雄硕的身躯在巨松上猛然随一声大喝,将那擎天巨松枝桠上的松针如千矢万箭奔向场中众人。 好沉厚内力!唐大公子边赞叹边笑了:「当年诸葛孔明草船借箭,今天可真是谢了庞老小子啦!」 只见他弹身平窜,双臂在空中瞬间狂舞。好快! 龙征的眼睛亮了,她忽然发觉唐凝风的另外一面。足利贝姬水瞳眸子也流转过一抹惊叹光彩。她们都难以想象,平日看来像纨袴子弟毫无正经神情的唐凝风,竟然也会呈现如此*的气度。 那舞动的双臂如同千万幻象,却又似真实俱在;每一臂每一掌,个个掌中有轻烟盘结如眼! 「千手千眼观音大如意掌!」 庞动战在松树顶峯沉喝哼道:「七年前五台山妙吉祥寺后山,你用的就是这招打败天下绿林枭雄?!」 唐凝风彷若入深禅定,嘴角轻微含笑,脸上隐约散发出一股慈悲*的光辉。但见在气象万千的掌印中,将千百松针停滞在半空,便是呈现一股奇特的止息景象。 凝风! 原来唐凝风真是武学造诣正如其名。风,为之掌凝! 那是电光石火般的瞬间,松针在黑色雪地上,无声无息滑入那些力挽强弩的东海霸帝帮众手腕、手臂、肩头。倏忽间,最少有千许人的两臂嗒然落下。 无力握住的引火利箭,插入雪地中,映着最后光辉成一片片的红。 嗤响,火焰余烬在雪地中,带起烟气飘渺在这旷野,升到了有半人高。 唐凝风轻轻吐出一口气,这将半闭的双眼睁开,瞧向两位大美人嘿道:「方才这一手,值得鼓掌吧?」 龙征沉默了须臾,这才盯着唐凝风淡淡道:「在本姑娘见到龚天下以前,暂时不对你评论。」话锋一转,抬眉直视巨松顶上的庞动战,目光逼迫如箭:「庞动战,今日本捕快以钦赐尚方捕令之权,缉捕你及东海霸帝帮等一干恶犯!」 这话声一落,双掌在空中三下交击。 击声轻脆有力 ,带有一股奇异的韵律。虽然只是单纯三声,却像一曲演奏。唐凝风公子正挑眉讶异,这捕帅果然有真功夫,斗然是林内深处杀声四起,但听有人大喊:「军部都统邱会临率八千精兵围剿东海寇盗,凡是拒捕者一律就地处决!」 唐凝风公子这回真的笑了:「哥哥我正想着,怎么可能大将出马没带半个兵?」 身畔,足利贝姬大美人喀喀一串娇笑,应道:「说起行军打仗,这事本公主打从娘胎里便会咧──。」 但见她话声落际,一双白晰透玉的双掌已是引燃一枚冲天响炮,瞬时奔向夜空炸开出一朵金黄莲花图形。随这爆竹之声,夜色中不知打那儿冒出数百扶桑浪人、忍者,从衣着分辨,各有三百名上下。 意外! 唐凝风吞了吞口水,吶吶道:「姑娘身旁老是躲了这么多人?」 足利贝姬嫣然一笑,随即脸露英气,大势非凡的下令:「扶桑武士听令。双方一旦开战,我们的敌人是东海霸帝帮众,凡是中国大明官兵一律不得侵犯!」 「嗨!」六百余人,几乎同时同声,果然军容壮盛。 足利贝姬昂首朗声,完全是督军大将神情,冷静而清晰继续下令:「柳生教道,你率领武士部负责北方敌军;野田领袖,你率领忍者部负责南方敌军──。」 唐大公子耳里听着身旁这位大美人遣兵调将,指挥若定间似乎对部署有相当把握。另侧,龙征捕帅不知是否有哼那么一声没有,只听她冷冷喝令:「邱都统,将兵分四部:弓箭手在前,长矛伍在后,快骑兵在左,大刀队在右。压守东方让这些恶犯不得退转夸父山半步!」 「是!」中原大明八千官兵不知是否受了扶桑武士方才的刺激,一时军威浩然,齐声朗应。 足利贝姬听完龙征的配置,不由得点了点头道:「东方后头多林,弓箭手面前空旷,容易放箭杀敌;快骑兵在左,如果打到晨明,冬日中原太阳偏东北,敌人向光易被快骑气势惊惧……。」 她顿了顿口气,明眸轻凝,晶莹双颊微泛沉思神采:「快刀在右,可以斜映阳光令敌军视觉判断错误。至于长矛压后,则是保护弓箭手不为敌军所击!」 唐凝风不得不佩服这两个女人,行军打仗一切调度,简直和武林高手决斗前,对地形天时四周环境的明了几无二致。 咱们唐大少爷当然知道,之前足利大美人布阵的用意。浪人武士以刀为兵器,扶桑长刀适合逆风劈砍,以飘忽快速著称。 冬天,北风相迎,宜立南方对敌。 至于那批忍者则以暗器杀技名闻天下,施放运用间正宜顺着风势,出手可以加快不少速度!立北敌南,正是扶桑忍者天时地利便机。 这厢运筹帷幄,军马配置完成;那擎天巨松上的庞动战放声狂笑,直破这夜空云霄。好须臾才从他那张黑亮面庞,胡髭怒张间宽厚的双唇沉沉喝道,一个字:「杀!」 庞动战根本不需要督令布阵。 因为,二十年来他已经历过太多战役。 东海霸帝帮,就算饮酒作乐,也自成了阵仗! 有时,生死交契的默契,远远比军令调度所呈现的力量更坚强、更灵活、更可怕! 晨曦,几乎就随着远处灵宝县城鸡啼升起。 天地斗然由沉暗转换一片光华明亮。 风动,刀动,人动! 老实不动。 § § § 老字世家四掌柜就隐藏在大明官兵长矛伍中,东方流星和赵出行也双双易装执矛立身在侧。他们早已习惯四掌柜这种深入虎穴贴近险境的作风。 十年来,老实四掌柜之所以能屡立奇功,就是能以和外表大不相同的坚忍意志力,一次又一次得到最精准情报,而后出手必中! 「想不到扶桑国有这么多武士浪人和忍者在中原武林活动。」 东方流星低声侧头说道:「看来他们势力绝不止这些人!」边说间,这林地前荒野上,那些东营瀛武士已是列阵排开,有的排刀指天,有的横刀胸前,也有扣柄蓄势,形成一幅奇异画面。如果将它连贯看来,就像一名武士从拔刀到出击前姿势! 「扶桑柳生瀑布流的刀阵!」 老实那张白胖胖的肉脸跳了两下,嘿道:「这套刀阵据说是足利义满在打天下时,揉和了柳生一族的刀法创造出来在军伍中所用,今日看来果真如此! 」 赵出行此刻可忍不住,虽然压低了嗓门,倒也不小声问着:「四掌柜,你瞧这一仗如何?」 老实看着眼前那些弓箭手放箭激射,轰轰一片弦响回荡在清晨林木间,缓缓回道:「看这一战如何,不如先看扶桑为何会加入这一仗?」 这才是根本的问题所在! 足利贝姬不可能单纯只是想要展示实力,而曝露扶桑在中原武林活动的兵马。而且,以数百人之势,那绝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必是三五年以上功夫才有可能。 「他们想铲除庞动战在东海的势力!」 老四掌柜很直接得到答案:「只有将庞动战的势力消灭,扶桑浪人在东海才能占据一方有利可图!」 「所以这一仗,扶桑国是借力使力?」 东方流星双眸一闪,看向足利贝姬的方向道:「这个扶桑女人不简单,能当机立断,掌握机会和大明官府合力剿敌?!」 老实点了点头,皱起短短的双眉,眼光倒是看向捕帅龙征。不知为何的双颊有点热,自己都觉得纳闷:「以我老实虽然身材五短,圆身圆脸,但是以腹中才华掌中权势,会喜欢上一名像男人婆的女捕快?」 更何况这男人婆极其大胆叛逆,一个姑娘人家竟于大庭广众挑言明说寻找郎君?!太违伦常道德!老四掌柜用力摇了一下那胖胖脖子,自己都觉得好笑。 只是,眼光露处还是忍不住看向人家。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穿着捕快衣物,这女人真美! 蓦底内心浮现一股奇特想法,以他惯常冷静处事的态度来看,这简直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疯狂。 「我有个简单而直接的指令!」 老实吞了吞口水,看了一眼左右站立的东方流星和赵出行,用尽量冷静的声音道:「东海霸帝帮必然会冲杀过来!我们的目标……。」 杀声在荒野、在林间、在雪地、在晨曦中激荡。 但是,四掌柜简单的一句话却令东方流星和赵出行更吃惊! 因为,这绝对不是他们所熟知的老字世家四掌柜,老实作风。 东方流星那张老脸纠结了一下,只觉得手心发汗,满身肌肉绷了起来。他用眼角瞄了瞄老四掌柜,确定他是认真的! 他可以感觉到,赵出行两臂膀子肌肉也贲张鼓起,充满了极度冒险前的刺激。 东海霸帝帮在扶桑浪人和忍者强力围堵中果然往林中方向而来。 看情势,扶桑那方的策略是以保护足利贝姬为主,顺势让东海霸帝帮众和大明官兵正面交锋。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 正看着局面千变万化间,老实突的低喝道:「快要交锋接战了,准备好!」 东方流星和赵出行双双一震。 他们实在不知道四掌柜这么决定对不对。方才苦笑,东海霸帝帮众已经和大明官兵冲杀成一团。 那些海盗杀气惊人,和大明军政部精兵交手没半点胆怯,出手落地是血红了一地雪。 老实的双眼精光一闪,嘿道:「动手!」 晨曦映雪,雪上嫣红;北风扬起,刀锋划破。 东方流星这一生永远记得四掌柜对自己所下的那道指令:「擒抓龙征!」 老实淡淡口气中隐藏不住有股激动:「送回本家,请老奶奶把她*成老家的媳妇!」 龙征?!天下捕帅!现在,他们却想抓捕她?! §  § § 夸父山以断崖险峭闻名,特别是耸天奔起的石柱落目可见,在夜色中看来,直似绵延不绝的石林。东海霸帝帮数千人围攻魔教总坛,显然并不顺手。 「这种地形和海势大大不同。」 戚七海不由得皱眉,帮主早该在半个时辰以前下达指令,利用唐凝风、龚天下一干人跟踪出进入魔教总坛的秘道才是,为何至今毫无动静? 他正沉吟间,蓦底远方一道烟火奔空,在夜穹中散开成莲花形状。戚总管眉头皱得更紧,「这是扶桑兵阵召集令,莫非灵宝县那端出了事?」他喃喃自语,身旁那位成家堡堡主成言福嘿得一声,风干橘子皮般的老脸闪过冷冷沉笑,靠向戚七海道:「戚大总管──,那边有事,岂不是更合我们大计?」 戚七海脸上倒是淡淡然,没什么特别表情回道:「成堡主──,那种事能做不能说,到时你有你的好处便是!」 「是、是、是──。」 成言福躬身诺应了两句,这同时夜空中又奔起数道烟火,戚七海不由得从喉里闷哼了一声,终究忍不住道:「看来真是有事,是帮主亲执出令的『大海英雄令』烟火!」 「大海英雄令」出,凡东海霸帝帮帮众都要前往驰援。 戚七海环顾四下一眼,立即压低嗓子对成言福道:「成堡主,戚某交给你的『修罗指』可是携带妥当?」 「是,一切妥当。」 成言福唯诺应道:「已经依照戚大总管的指导方法,将它挂在手腕上。」 戚七海满意的点了点头,旋即回身朗声朝四处藏身在石柱后的帮众道:「帮主发出『大海英雄令』,所有人跟我立刻前往驰援!」 晨曦曙光中,数千人马由四方聚拢,立即便往灵宝县方向而去。 藏雪儿在二十来丈外一根石柱中央空洞处看着这一幕。她皱了皱眉,虽然听不见戚七海和成言福对话内容,但是一个人的神情却会流露出内心真实的写照。 戚七海和成言福方才私语必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她偏了偏头,想要知道身旁龚天下的看法。 这个男人却闭着眼,而男人身旁的那只维摩大犬也是坐直挺挺的闭眼。斗然瞧见这般场景,藏大美人不由得嫣然一笑。这一人一犬像入定般的神情,倒是令人忍不住欣赏其间所流露出,天地大道,万物合一的宁静。 忽然,就在下方兵马远走无声之际,龚天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藏雪儿有点讶异这男人也有伤感的时候?她问:「龚状元心中有事挂念?」 龚天下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睁开双眼,遥眺远方回道:「恐惧!」 恐惧?藏雪儿默默等龚天下接下去,足足有一盏茶之久,才又听见龚天下开口:「那些马匹,感觉到死亡而产生恐惧!」 藏雪儿不由得将目光也投向灵宝县方向,隐约之间,似乎听到阵阵呼啸的杀伐之声。看来戚七海率众突然离开夸父山,必定是庞动战那厢出了大事。 如果东海霸帝帮不再围剿魔教,那么眼前自己和龚天下及维摩大犬的动向似乎就有一番思量。 上山找宗无畏是一条路。但是,回头如果能让东海霸帝帮瓦解更是斧底抽薪之道。当然,想办法以最快的方式通知印真大师上山也是机会难得。 这三条路抉择之间各有利弊,正沉吟间,忽然那维摩大犬好像替她做了抉择般,跃出石柱中洞,四脚着地便往上吠叫一声,龚天下随之窜身而下。藏大美人轻轻一笑,飘身紧随之际,心中浮现一个主意:如果二人之一仍循秘道上山,而另一人则回头通知宗王师和印真大师,这岂不是双全之道? 方是着地忖念间,便见得龚天下半蹲和维摩大犬面对面,像是在交谈。只听那大犬喉头呜呜一阵低吠,须臾龚天下难得展颜一笑,拍了拍维摩大犬的大头,便是起身缓缓面向西方,昂首闭目! 藏雪儿只见东方来曦由龚天下背后投射,一片光华中但见他两臂缓缓高举,两掌各自拇指与食指交接成圆形,像是手印,又像禅定。 这种姿势有如向上苍默祷,又似是内心向天地呼唤! 龚天下那揉和宁静和野性的神情,慢慢升华出彷如菩萨般的*,在*中又有王者天下的气度和悲悯。 藏雪儿心中突然莫名的一阵感动,浮现起佛经中推崇「智慧第一,诸佛之母」,画像里座骑威猛巨狮的文殊师利菩萨! 文殊师利,意即「妙吉祥」,又义「妙德」。无量菩萨中,被尊为智慧第一;无量众生,因其教化成佛。 如是足足有个把时辰之久,蓦底见得一鸟如鹰急奔而来。墨顶一线银! 龚天下赫然以不可思议的心念,将在灵宝县之西,八百里外长安大城里银大先生的传讯神鸟召唤而至! 藏雪儿内心深处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感受,正流转其间想要弄个明白,蓦底背后有个女人边喘着气边开口说话:「没错,就是你!你有资格做我的郎君!」 藏雪儿讶异回首,只见是个身着捕快衣物,领绣古汉龙图腾,虽然已是半身浴血,却仍然以刀插地,昂然挺立盯着龚天下,连眼也不眨的又说了一次:「龚天下,你有资格做我的郎君!」 第六章 无畏天下 - 凝风天下 - 奇儒 「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本身具有近乎完美而圆满的自力提升功用。」 唐凝风永远记得恩师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但是当禅功自我本身在『练气化形,练形化神』之际,也同时在『练神还虚』!」 这种内力自我提升境界,就如同毛虫入茧,对外在的攻击亳无抵御能力。但是,一旦破茧而出化蝶飞舞,则又另是一番成就。 「如是阶段,本门称之为『气空』!」 唐凝风记得很清楚:「如是时间,短则一日,长则三日,来时无迹可循,去际自然圆满。」 灵宝县城东,荒野一战,唐凝风竟在两军奔杀之际,全身只觉一阵轻安无息,那运转不停的内力斗然无有踪影。不会吧?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挑这节骨眼,摆明了有口难言! 所以,咱们唐大公子只能看着大明官兵和东海霸帝帮众那千军万马厮杀,竟无半点出手阻止之力。 所以,他也将一个「奇异」的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唐凝风公子首先瞧见东海四天王围困龙征,他们下手不重,但是招招都是擒拿毒手,似乎不惜分筋错骨也要擒住龙征。 他猜想到,庞动战之前的话:「庞某一生女人无数,从没遇过这么特别的一个!」所以东海四天王打算生擒龙征做为庞动战的礼物。 足利贝姬似乎也发觉了这点,朝唐大公子瞅了一眼,巧笑道:「唐状元,你不来个英雄救美?」 唐凝风少爷可真是苦笑,没好气的回瞪人家一眼,继续看着。那厢,龙征以一搏四亳无惧色,捕头快刀方才出鞘,准备施展江湖中传闻的「龙头一刀,征服天下」。突然,有三名汉子往龙征背后快速欺近! 那三人的速度实在快,尤其当中那个矮胖子,一张白圆圆肉脸,赫然是老字世家四掌柜──老实。 唐大公子正讶异间,只见老实他们三人斗然拗身转向,攻向东海四天王。 不,几乎是老实一人以一敌四,硬生生将萧敬修、花冠华、柯不纯、张闲倾这四个号称「东海四天王,纵横无可挡」,给挡了下来! 庞动战在那擎天巨松上暴喝一声,硕大身躯彷如巨岳压顶轰然而下。龙征头也不抬,出手便是一刀硬搏! 唐凝风这回可看得专注,尽可能将所有的细节落入一双瞳孔内。 他瞧见龙征那一刀变成九把刀,而这女人「握」刀的方式根本不是「握刀」,而是用拇指和刀柄平行贴住,另外四指则开张如扇。 唐凝风公子这下斗然明白啦,自言自语「呃」了一声,道:「原来龙征捕帅的刀,根本是把扇刀!」 刀锋薄如丝,几乎可以和传说中的蝉翼刀相比。 足利贝姬眼睛也亮了,偏头问唐大公子:「这是中原武林传说的蝉翼刀?」 唐凝风哼了一声,回道:「想看蝉翼刀,去问俞欢!」 江湖上传言,蝉翼刀最后由俞傲大侠所掌管。 正说话间,唐大公子可没将眼光移开。只见他庞动战两掌巨大几乎遮天,可见满布厚茧此刻粒粒突起,似有一团紫气在掌心中。 「听说此人曾经在北冥之地和冰海白鲨相搏一天一夜,」柳生教道忽的朝足利贝姬报告般,道着:「并且靠着生食那头白鲨度过七天七夜后,遇到了船只将他救回中原!」 足利贝姬点了点头,听着扶桑名刀柳生教道继续说着:「最奇特的传说是,庞动战在那头白鲨肚内发现了一本秘籍以小铁箱装着,自此他练成了与中原武学大相回异的武功!加上白鲨之肉可以快速助长内力,是以十年内得以雄霸东海一地!」 看来扶桑国对庞动战已有相当深入的调查! 唐凝风公子可没空想那些,只是看着龙征和庞动战惊天动地的一战。但见双方虚虚实实试了六招,猛然间双方全力搏杀。 一击! 龙征的刀砍中庞动战腹部,其力之猛让对方硕大身躯也为之一偏。同时,庞动战一掌将扇刀压在腹部,另一掌则拍在龙征捕帅左肩。 力不至死,却足以震脉喷血。 庞动战的衣服在刀锋过处破裂纷飞,内部赫然用当年白鲨鳌皮做成了三层护身胄。 龙征的刀力足以穿过三层,但是实在无可再进。庞动战哈哈大笑,看着赶来救援的戚七海和成言福双双抓制住龙征美人。 他一个落身,大步迈前双手便要抱住美人。冷不防戚七海由龙征背后扣抓庞动战双手,而那位成家堡大堡主成言福,则自手腕滑出「修罗指」暗器攻击! 那「修罗指」是用*填发,由百炼钢管内爆射铁弹丸的暗器。每次虽只能使用一回,但是那些弹丸少说也有十来颗,杀伤之力极重! 轰!一响,在千军万马呼啸中仍旧特别惊人。便是,由庞动战破裂的白鲨鳌皮穿入,直贯腹腔! 庞动战大吼一声,进退不得之间,龙征两掌握刀用力一抽,剎时鲜血猛喷。这庞霸帝双目一睁,便是用头一撞,龙征迅速缩身而下,耳里只听「咚」好大一声。 唐凝风几乎难以相信,庞动战硬生生以头颅将戚七海给撞飞出七八丈之远,便见他倒地不起。庞霸帝顺势之间,摔手将成言福打飞出去。 「真是惊人!」 足利贝姬咋了咋舌,讶声道:「这个庞动战似乎已练至全身上下无不是杀人武器!」 唐大公子嘘出一口气,道:「这战真是诡谲多变。」话声未落,那东海四天王竟是舍弃对手老实他们三人,往庞动战背后出手! 庞霸帝怒喝一声,回身硬是接了四记重手,带着腹腔喷血,窜身上了林梢,狠沉沉道:「你们想夺东海宝藏?拿命来换!」 足利贝姬瞧这情景,朗声呼道:「四位英雄,可别让这老贼给跑了!」 啥?唐大公子耳朵差点掉下来。原来扶桑国早已和东海霸帝帮的叛众有过协议,连手诛杀庞动战?! 龙征呢?是不是也是同谋设入这个局? 唐凝风巡目再找人,却已不见那个捕帅的身影。 东海四天王则纷纷追入树林中,至于老实四掌柜他们三个也忽的没了踪影。至于那些交战的官兵和海盗则已纷纷四散,简直难以想象方才不久前才有惊心动魄的冲杀。 「唐状元──。」 足利贝姬巧目一瞅唐大公子,嫣然笑了:「现在我们可以安心的去和宗无畏教主会面啦?」 唐凝风脸色可不好看,觉得这女人心机真深沉,真不知道目的。足利大美人似乎也看出了这点,仍旧是轻笑着,道:「我知道你怕本公主居心叵测。不过……,到目前为止,我可没做过半件坏事!」 这点唐大少爷不得不承认。甚至,数天前,小雪之夜,她这位大美人还救了不少中原武林好汉。 唐凝风叹了一口气,只怨自己在「气空」阶段,不能像平常那般潇洒自在。蓦底,顶上一阵响,是「墨顶一线银」那神鸟往灵宝县方向而去。 龚天下那老小子在打算啥事? 唐凝风公子长吸一口气,道:「走吧!」 咱们唐大公子告诉自己现在只能忍,一待内力恢复可要好好找这些扶桑男女算账。 他想忍,却是有人不依! 「唐状元──。」 柳生教道忽的阴沉沉踱到自己身前,以一种异腔的中原语言道:「阁下是今年中原武林在典诰上排名第一……。」 唐凝风肚里一阵骂,表面上不得不很有气势的回道:「阁下这话意思是如何?」 「如果唐状元不嫌弃,」柳生教道缓缓抬起头,只见有道暗红刀疤由左耳上端直贯至脖间,在阳光下特别肃杀,冷冷接道着:「在下在三年前曾破贵国排名第一的宣任运在脸上留下这个……耻辱。今日,想和唐状元也切磋一番!」 他奶奶的,这老小子不找宣任运而找哥哥我干啥? 唐大公子肚里骂,嘴巴上为了中原武林面子可是半点软不得,立即回道:「好!三天后就在魔教的正明圣殿一战,以公告天下武林,如何?」 他老兄这番「以进为退」合情合理,柳生教道虽然很不满意,倒也只能重重一哼,略带嘲讽道:「在我们扶桑,武士随时都是准备用刀维护自己的荣誉!」 唐大公子一肚子气,也只能瞅了一眼足利大美人,意在不言中:这是妳搞的噱头? 足利贝姬的眼神则透闪着一抹讶异和警戒,似乎柳生教道的举动也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难道,扶桑国内部也有问题?! § § § 龙征的话实在惊人。藏雪儿一时间还真难以用何种言辞来相对谈,却是身旁龚天下绑了个字条在那「墨顶一线银」脚上,让它往灵宝县方向而去。 藏大美人真是有些佩服龚天下。这个男人彷若没听到龙征的半个字,只是轻轻一拍维摩大犬的大头,迈步便走。龙征一楞,像是咬着牙用了最后力气喊着:「龚天下,无论天下有多大,我一定会……。」 话声未毕,已是昏厥过去。 藏雪儿轻轻叹了一口气,往前抱住仍旧坚持挺立的龙征,顺手将她的巡捕快刀给放回了刀鞘。 握刀在手,这才觉得此刀轻若柔丝,绝非寻常兵器! 龚天下在前头迈步快走,维摩大犬的四条腿也疾如风行,藏雪儿轻轻一笑抱住龙征飘身跟上。她已测过这个名震天下的捕帅心脉,虽然身受内外重伤,但是出手的人显然并未置她于死地。 所以,一天之内仍然有救。藏大美人边随着龚天下身后,边想着:「龚天下应非无情之人,不会见死不救。」一念及此,不由得心中暗自吃惊:「难道,他早已知龙征捕帅并无立即生命危险?」 藏雪儿心底又惊又叹,简直难以想象龚天下这个男人,除了可以跟动物说话沟通以外,身体内到底还隐藏了一股什么神秘力量? 好奇,往往是女人喜欢一个男人的开始! § § § 俞欢快刀这会儿心情可是好的不得了。 他们这一路三人负责的并不是上山,而是暗中保护宗王师和印真大师。这下可好了,县城外一战,庞动战的东海霸帝帮势力瓦解,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以高枕无忧! 「这简直像打麻将庄家拿『天和』!打都不用打就赢了。」俞快刀瞅了藏二小姐一眼,呵呵笑道:「咱们可以恭送印真大师上夸父山啦!到时大吃大喝他正明教七天七夜。嘻!」 藏二小姐心情也不错,从屋檐上起身伸了伸懒腰,一串银铃似的娇笑道:「看了一夜星星,挺惬意的……。」 眼前,地藏王本愿寺在晨曦和早课颂经声中,特别的肃穆安祥,似乎世间种种怨恨在地藏王菩萨大悲愿力下被慢慢移动、度化。 「佛告普广菩萨:『未来世中,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是地藏菩萨摩诃萨名者,或合掌者、赞叹者、作礼者、恋慕者,是人超越三十劫罪。普广,若有善男子、善女人,或彩画行像,或土石胶漆、金银铜铁,作此菩萨,一瞻一礼者,是人百返生于三十三天,永不堕于恶道。』」 ──如来赞叹品 庞不忘那身黑鲁鲁胖躯也挪了挪两下,应声道着:「庞某从未用心听过佛经,没想到今天早上闲暇听颂,倒觉得也挺不错。」 俞欢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回道:「咱们都不是有啥慧根的人,赶紧下去找印真大师了却俗事吧!」 庞不忘呵呵一笑,道:「龚天下真是聪明,竟然叫那只鸟传信函给你。否则,印真大师他们在屋内,『墨顶一线银』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他们不得不赞叹那「怪人」的心思细腻。但是,如果他们知道一开始出主意的是那只维摩大犬,真不知如何接话?! 地藏王本愿寺里当然有不少地藏王菩萨的塑像。 这庭园是大唐时期名建造师聂起地的力作,设计得*雅秀并蓄,扶道林木配上黑檀木造寺宇,自然显出令人静心安摄的气度。据说,扶桑国许多寺庙就是依此模式建构,特别是扶桑弘法大师空海圣僧,在回国后一切天台宗寺皆以此为楷模。 俞欢的刀再快,当人走进地藏王本愿寺时,脚下不由自主的放慢。 环境,常常会影响一个人的心。 因为,人本来就是自然的一部分! 他们三人轻步到了东厢房,一干和尚全去作早课,所以特别安静。 静!静到厢房内竟然没有声息。 俞快刀脸色不太好看,用刀鞘一顶推门,门内无人。 「印真大师和宗王师呢?」 三个人面面相觑,几乎难以相信这两人会在他们三人彻夜看守中,无声无息的被人绑走。 「不可能!」 俞欢少爷绝不相信:「以印真大师的易筋经功力,谁可以无声无息的带走他?」 他们相信,昨夜只要本愿寺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以三人功力必然有所警觉。 「所以,一定是他们自己离开。」庞不忘说得有点心虚。 因为,印真大师也知道他们三人在寺外守护,所以不可能无缘无故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人。更何况,他们的目的是要上夸父山救宗无畏! 俞欢叹了好大一口气,转身问藏二小姐:「现在除了问这寺里和尚以外,妳有没有办法把那只信鸽叫回来?」 龚天下似乎有那种本能可以很快的找到秘道。那是在山脚凹处的一个石窟洞,洞口不深,开启秘道的机关就隐藏在散落的石块中。 石块有一颗是经过设计,必须将它拉起并且旋转开来,这才露出内部凹凸的匙刻;而在拉起石块同时,石壁也滑开一道门,正好与石块内部匙刻吻合,插入后两转这才能推开秘道门户。 龚天下几乎是「熟练」的完成这些,彷如回自己家般容易。藏雪儿心中惊叹,对于一个人将自己内在潜能发挥,可以达到几与万物合一的心境,不禁对自家的「法外别悟」似乎隐隐间有更深一层认识。 「修行和武学都一样,」当年祖父藏一心得到某位高人传授「法外别悟」时,就曾有一句最高境界心法为一切武学宗旨:「心物一如,无上上密!」 看来,龚天下具有这方面资质。藏大小姐正思惟间,怀中龙征捕帅似醒似痛闷哼了一声。那头龚天下回头,扬手阻止了藏雪儿跨入秘道内。 藏大小姐冰雪聪明,柔声道:「你是顾忌龙捕帅会对宗教主不利,所以不带她上夸父山?」 龚天下没有回答,眼神倒是有一抹赞许的光采。 「以龙捕帅的伤势,又不得不有治疗。」 藏雪儿沉吟须臾,接道:「如此看来只有雪儿留下照料,想来以藏家疗药和龙捕帅本身修为,约莫三个时辰雪儿就可以『独自』动身上山。」 她特别用「独自」两字,以便让龚天下放心。声音很轻柔,却可以让人感受到实行的决心。龚天下也没回答,和那头维摩大犬淡然闪身进入秘道内。旋即,由内部机关关锁洞门,而那机关匙石也恢复了原状置落在那堆石块当中。 这种精巧机关,藏雪儿忍不住端详片刻。她最灵巧的是心思和手指,边看间已边想象如何制造这等妙绝机关。 忽儿间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人喘气这才惊觉回神。 龙征已经是半坐起身躯,正盘着双腿要打坐调息。藏雪儿回身驱前,拿出「藏家归神丹」道:「龙姑娘,这是本家的归神丹,对姑娘目前伤势应该颇有帮助。」 眼前,这位大明女捕帅冷淡一笑,哼道:「大内禁宫里头,藏门归神丹不过是排名十八!」 口气冷峻,完全没有人情。藏大小姐倒也不以为忤,柔声回道:「如果捕帅身上有更好疗药,雪儿当然就不献丑了!」 龙征正眼也没瞧对方,只是用冷淡而直接的语气问:「妳和龚天下是什么关系?」 藏雪儿一楞,便是轻柔回笑道:「从小雪之夜初会龚兄到寒舍吃了一顿斋,至今正好是同路人!」 龙征这厢似乎听了满意些,咳了两声这才淡淡道:「这一路辛苦藏大小姐照料了!」说着,双手略一抱拳。 藏雪儿微微颔首回礼,便见这位奇女子自怀中取出一瓶翠玉晶莹的药瓶,倒出三颗雪白如梅子大小药丸仰首吞服。藏雪儿鼻息只闻得那药丸一阵清香,心思转念间已想及莫非是大内皇宫最上药材贡品的「雪山坐佛莲花丹」?!据说此药乃是当年天竺第一高僧、释迦牟尼佛生前在经典中授记的莲花生大士,在入藏密地区时所栽种天竺金莲,再以秘法培制的人间第一仙药。 果然,见那龙征气色大为好转,数道白气自头顶后肩袅袅升起,须臾在周天回转中一股气机已是沛然自成! 藏雪儿心中正自赞叹这「雪山坐佛莲花丹」神妙之际,蓦底心中闪过一念:「龙征为何此次对话中不曾提及龚天下去处?」 她心中一惊,立即警觉到龙征可能方才已将上夸父山秘道之法看得一清二楚,如此说来自己对龚天下许诺「独自」上山之事可能会食言?! 一念至此,她眼见龙征气机周转愈发流畅,调息显然已经进入最后即将大功告成。藏雪儿轻轻一叹,不得不伸出柔软如荑白晰如玉的双掌,以藏家「法外别悟」的一记「佛手救苦」将龙征穴道连封了七处! 当下,龙征只觉自己最后一道气机斗然闭塞,全身大大一震。幸好对方并无伤人之意,只是内力停滞动弹不得。她睁目直视,看着藏雪儿沉哼哼,道:「藏姑娘是何意?」 藏雪儿柔声轻轻回道:「龙捕帅,为了避免妳用秘道上山,雪儿只好委屈妳了!」 龙征听了只是重重一哼,倒也没生气,回道:「算妳反应快,否则号称藏门百年第一练武奇材的『藏雪明珠』就太令我失望了!好,有这样对手才让我龙征值得竞争。」 有时,英雄相惜,不分敌友。 有时,一个可敬的对手比一个可信任的朋友还难找! 渭水畔,夸父山下秘道石窟,这两名奇女子四目相对。她们彼此好好注视对方,观察每一个细节。 甚至,连呼吸、连发型、连肩宽手长都细腻的记在脑海里。当然,脸上每一个线条也都注视得非常清楚。 人,潜意识中都想知道一件事──如果有一天自己输在某个人手上,他一定要随时能想起对方所有的细节。 因为没有人喜欢输得不明不白! § § § 野田领袖就是输得不明不白。 以他在伊贺谷忍者的地位和份量,以他三十年暗杀跟踪的经验,一眼绝对看得出唐凝风这个中原武状元根本没啥内力。 所以在柳生教道被唐小子以话阻止当下决斗,自己忍不住暗中想试试这个武状元是不是真材实料。 弥生太郎是他得力的助手,一个眼神已足够令他会意。所以,当弥生六支「抽魂针」从背后打进唐大公子衣袍内,他相信这小子连闪躲抵御的能力也没有,实在死不足惜。 但是唐凝风仍旧和足利公主谈笑而走,而且在手舞足蹈似的动作间,那六支「抽魂针」竟是无声无息,连自己锐利的眼光也瞧不清楚的回到弥生太郎身上! 这是什么功夫?还是邪法? 足利公主显然察觉整个过程,但是她仍旧若无其事。可见她对唐凝风之前的行为也颇为纳闷,想要一探究竟。 当然,除了野田领袖脸色大变,柳生教道在那垂颊乱发后的双眼也闪过一道精光,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对手。 难道这人内息全无只是一种欺敌假象? 柳生教道斗然想起三年前宣任运那一剑斜劈之际,岂不是也全不见杀气,只是柔如轻风拂面?! 难道,这是武学最高一层的「无心」境界? 「无心有胜!」柳生教道在他柳生一门的「大宗范」柳生天心门下受教时,曾听过这么一句话。当时,「大宗范」要他们握刀立雪七天七夜,只为感受人与自然一切互动,一切有动无动中得自在自主。柳生天心一字一字的告诉他们:「无心有胜,胜于大道自转;无心无道,道于自然万生!」 唐凝风有可能已经达到这个境界? 柳生教道的手忍不住握紧刀柄,他很想用刀找出答案。但是看着唐凝风的背影却不得不忍下来。 他并不是怕这一刀出手输是自己。 他忍住,因为足利贝姬,因为他和他的组织有更大的秘密行动,现在绝对不能暴露! 眼前,只见得唐大公子呵呵大笑,直逗得足利大美人也吃吃笑个不停。 「照你这么说……,」足利贝姬声音从前头飘来,娇笑着:「天下六大赌坊可是欠你银两欠到怕你上门啦?!」 唐少爷很威风的哈哈笑道:「所以,六大赌坊都挂了一张牌子……。」 足利贝姬好奇的娇笑声一串,似乎恢复了姑娘人家原本风华,问道:「挂了什么牌子?」 「风停!」 唐大公子挺得意的笑着:「意思妳懂吧?」 意思很明显,足利大美人当然懂。不过,她不明白的是:「唐状元也算是武学大家,怎么会跟市井小民一样混迹赌场,放浪形骸?」 唐凝风瞅了人家一眼,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笑意,也浮现一股莫名敬意:「因为,唯有了解众生之心……。」 § § § 「唯有了解众生之心,这才是通过『气空』,内化神虚最快的方法。」 龚天下永远记得他的恩师教诲:「众生之心可易分为二。一为人心,一为万物之心;你资质特异,若愈能循于大道,知万物有灵,则愈能入法界大定,定中生慧,慧自生能用;能用遍及,则空与有一如。」 「大空之际,则大有生!」龚天下喃喃出声,偏低头朝身旁同步的维摩大犬如是道。 那只大犬哈啦哈啦从喉里低呜两声,龚天下难得微微一哂,便是大步推开暗门,出了秘道! 好一片光明耀眼。 魔教圣堂,正明圣殿几乎都是以水晶为饰,在火把光辉照耀之下,散发出片片琉璃虹光。 宗无畏高踞着半坐半卧在一张用大桧木树根所制作成的太师椅上,双目有如晴空猛然激射闪电,直逼从秘道出来的一人一犬! 「龚天下!」 宗无畏的声音有若大地起鸣,具有无比威严。那面庞国字脸,剑眉粗浓尾端犹较宗王师更见锋迫。特别是眉下双眼,像是可以洞悉人间一切生死变异,目光所及直达人心! 「好!」这是宗无畏直盯着龚天下双眼足足有盏茶时间后,终于迸出这个字。 「翻天鸟!」这是龚天下的回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下令,在他眼中根本不在意对方是谁、是什么身份。 宗无畏全身那股霸气似乎不因为自己深受内创而减少,充沛在整个圣殿内,片刻后暴然发出大笑,道:「好个龚天下,若非本座目前身受内创,必当领教一回。」话声一落,虎得起身,四周空气恍若有股波动,想来当年霸王项羽就是这股气势。 龚天下神情淡漠,就这般看着宗无畏迈大步到身前,那已不是凛然无惧,而根本不认为对方会伤害他。宗无畏双曈子内精光连闪,绕观了龚天下一圈,这才哼声道:「天下奇兽有八,你打算全救了牠们?!」 「那关你宗老头什么事?」圣殿之外,有个姑娘似娇笑似冷嘲的踱了进来。只见她随手间扔了三四个光明圣殿外守卫到两边墙脚,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这名女子轻轻松松拍了两下手掌,全然不把杀人当回事般。 宗无畏沉沉一声冷笑,脸色不变盯着眼前这位身着鹅黄袄衣,下面穿着黑色劲裤,腰际一圈雾金绕炼,炼上挂着一块青翠至绿的碧玉。 玉,雕刻成鼎式模样。 若论这位姑娘品相,那绝对是大美人一个,只不过眼波流转间,神情总有股邪气不羁!双眸大而灵活,隐约其中却有狭戏自傲;两唇厚薄适中,角边总有一抹嘲讽;额上一道珍珠流苏垂晃着,带着一拨流海,老显得若无其事,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 「原来是鼎老头的五十得女,鼎冷世姑娘!」 宗无畏沉沉淡淡一哼:「妳妄入我教圣殿意欲如何?」 鼎九然鼎大先生直至五十年岁方才有了这个女儿,在二十年前江湖上可是轰动大事,当年满月酒时贺客盈门,连苏小魂和苏佛儿两位大侠父子尚且题了贺词相赠,可见此事盛大。 这厢鼎冷世小姐也冷冷回瞪宗无畏,声音如冰:「我爹大寿将至,本姑娘想要贵教当年从大内皇宫里『取得』的『神龙顶上王』做为贺礼!」 「神龙顶上王」据传是太古遗物,原为前蒙古元朝后人帖木儿,于惠帝即位同年(公元一三九九年)灭阿塞拜疆及乔治亚两国时,于兵燹纷乱中取得此庞然大物,在送回察合台汗国途中,为中原商贾高价由兵士手中购得,送入宫内以为朝觐之物。却同时间里,朱隶叛反三年后入占南京,此物则再也不知所终。 不料,鼎大小姐今日挑明了是被宗无畏所窃走! 宗无畏自喉中一鼓轰轰哼声,冷冷道:「小女娃子别不自量力,仗着妳爹一点薄名便看不起天下人。」 鼎冷世傲然抬头,那额上流苏晃滚到一侧,回道:「本姑娘从小就是蛮横无礼,那又如何?」 她话声一落,可没想到另侧半点不作声的龚天下突然闪身到了背后,随手便点住她风门、肩贞、命门、上髎四处穴道。 鼎大小姐又惊又怒,一口气哽在前胸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点穴手法十分惊人,没法以人指下手,除非是用针般的细物才可以深入其间造成如同定身哑穴效果,而且又不伤及气机和身体。 宗无畏眼中有一丝欣赏,真是不愧当今武状元。 冷世大小姐一脸寒意,根本没想到有人「敢」对她出手,而且完全是没半点恩怨、也没半点江湖道义! 武林中,名门正派很少有人出手不打声招呼,总觉有欠光明磊落。再说,以鼎大小姐的身份,真是没人敢对她这样。 况且,是个武功高到这种境界的人,更会自恃身份,不随便出手。 「你无耻!」鼎姑娘很想骂出这三个字,可惜一股气郁塞在胸前,半个声音也吐不出来。 「我谈事情不喜欢被人打扰。」 龚天下淡淡冷冷的声音在鼎冷世背后道着:「我要『翻天鸟』!」 「哈哈哈──,好汉子!」 宗无畏放声大笑,纵使内创深重这笑声一样令人耳膜震动欲裂。只听他一串长笑后,这才一哼:「你要『翻天鸟』很容易,这两日小儿王师应当返山,你跟他一战,不论输赢,老夫都会把那只异禽交给你!」 龚天下倒是没有应答这句话,只是淡淡的踱回到维摩大犬身边,慢慢道:「我们两个都吃素!」 § § § 藏雪儿从秘道进入正明圣殿时,除了一位被点了穴道,满脸怒像的姑娘以外,杳无半点人踪。她只好凑前去看个仔细,一照面便认了出来:「原来是鼎妹子!」 鼎冷世这厢瞧见藏大美人,嘴里可没好气:「原来是妳。怎么,妳也跟宗无畏那魔头混成一路?!」 藏雪儿淡淡一笑,柔声反问着:「妹子是给谁点了穴?」 这话对鼎大小姐可是刺耳得很。一向,她鼎冷世背负着老爹鼎九然盛名,自然而然便和她爹齐名的藏别悟孙女藏雪儿、藏雅儿,有种下意识的竞争。 今日照面,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一个野人出手突袭着了道儿,这口怨气来日非得百千倍要回来不可!鼎冷世越想越气,一张娇俏美兮的脸儿涨红,恨恨道:「妳别得意,本姑娘是先遭人偷袭,后来又被魔教长老须归用『静魂三指』锁住全身八大穴位,过个片刻就可以自解了!」 藏雪儿浅浅淡笑,依旧柔声道:「看来宗教主对姑娘并无恶意。否则,以他行事作风也不会如此留情……。」 就算不杀,最少也是打入地牢。 鼎冷世纵使明白这点,嘴上绝无半点客气:「宗老头敢怎样?我爹绝对查得出来我到了这里!」 「小女娃子这么猖狂!」 在那厚重红漆雕花门外,有个五十开外的中年汉子踱步而入,一绺黑须飘风,白净的脸上有股沉稳的睿智,丹凤眼里似剑似雾,叫人猜不透这人心思如何。尤其,那发髻纶冠,布衣自在,挺有三国诸葛孔明味道。 「阁下可是人称『无畏智目』……,」藏雪儿品量对方须臾,接道:「魔教四大长老中,以智谋策略最为人称颂,且是当年朝中文华殿大学士冯断语?」 那名汉子呵呵一笑,道:「藏大小姐果然是有家教得多!」冯断语略一抱拳,眼角看了鼎冷世一眼,缓缓道:「令尊鼎大先生向来为武林正邪两道所敬重,可惜……。」 鼎冷世一张脸寒到结冻,脱口道:「姓冯的,来日你落到本姑娘手中,我再听你把话讲完!」 冯断语也不见恼怒神色,蓦底从袖中抖出一把檀香纸扇,边踱向鼎冷世边摇扇唱着自家祖先,北宋名词人冯延巳(904-960)的蝶恋花:「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词声一落,那柄纸扇斗然三记奇经点穴手法:「谁道闲情」、「惆怅依旧」、 「为问新愁」,硬是将鼎冷世待要冲开的八处大穴又锁了一层。 藏雪儿轻蹙双眉,内心有些讶异冯断语出手速度如此之快,正思量是不是要助鼎冷世一臂之力,却听得冯断语淡淡一笑:「藏大小姐请放心,本教不会为难鼎姑娘!」话锋稍顿,接道:「冯某是奉教主之命,请藏姑娘往聚义厅相会。」 看来,这圣殿看似无人,却是暗桩满布可以立即通风报信! 藏雪儿微一颌首,略为抱拳柔声回道:「冯长老请带路。」 可别小看这不经意回礼,多少已是暗施手法将鼎冷世八处被封大穴解开了一半。冯断语也不知是否瞧见,便兀自转身往正明圣殿外头先行;藏雪儿随之移步紧跟,这可瞧巡了一回江湖上最神秘的魔教总坛内部布署。 一出正明圣殿,便入眼的是一座庭园,颇有江南苏杭风华。多起小坡假山上头种了各式花草迭迭交错,一眼望不尽后头路,偶而一段横木隔道,上头植栽兰花,看起来不唐突,隐约间又令人暗藏玄机。 「好布置!」藏雪儿轻柔一笑:「是九宫三星飞化格!」 「藏大小姐果然家学渊源──。」 冯断语一捋黑须,微哂回道:「不知藏姑娘可有破解之法?」 藏雪儿巡目四下,须臾后柔声应道:「此阵阴九局、阳九局交杂繁错,最少要三个时辰才能解开!」 冯断语呵呵大笑,颔首道:「若是藏大小姐在三个时辰内破解出路,足可称为八年来第二人。」 还有人可以更快? 藏雪儿忍不住问道:「敢问冯长老,不知第一人是谁,用了多少时间?」 冯断语的脸上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表情,过了好片刻这才叹着气又带着尊敬般的语调回道:「那位大侠名叫龚天下!」 冯断语的眼瞳里闪过一丝迷惘,声音倒像是自言自语:「龚状元竟然就是这样直直接接的走出去!」 大道归依,千变回宗。无论人为如何设计变化,终究是运用天地万行之理。 一个循乎天地大道之人,无不可行之处,无不可出之处,亦无不可至之处! 藏大美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对那个充满野性和神秘的男人,心底深处又多了一丝悸动。 女人,有时输给自己所喜欢的男人,反而是种安心! § § § 龙征真的没想到,自己一身气机方才要冲开藏雪儿那记「佛手救苦」的七处封穴,冷不防便瞧见三名汉子在眼前。特别是其中有一张白白胖圆脸的家伙,令她看了不由得想冒火。 那胖子的眼神令她很恼火,亲密的好像在看自家人。 「胖子,你瞧个什么劲?」龙征捕帅的口气可悍! 那胖子反倒笑了,咯咯两声后朝左右两人道:「这位姑娘真是适合做老字世家媳妇,如果没这股骠劲,还真管不了那么大产业。」 龙征一双眼珠子差点当暗器打死对方,冷冷沉喝:「老字世家?瞧你模样,就是近年来老家老奶奶跟前红人,四掌柜老实?!」 「正是在下!」 老实的脸竟然有点燥红:「原来捕帅也听过在下薄名?」 龙征捕帅一脸不屑,冷冷哼道:「你现下打算如何?」 老实可老实不客气了,回道:「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冒昧请求龙姑娘和敝人回老字世家向老奶奶说亲。」 龙征倒是没动怒,或许自己也是个有话直说的人吧?只见她冷冷淡淡的打量了老实全身上下一回,半晌后回话:「可惜阁下非本座意中人,好意心领了!」 老四掌柜当然不肯这么走人,只好叹气道:「姑娘显然对在下才学博养未有认识。不过……没关系,古人说日久生情,请恕在下唐突,『请』姑娘前往老字世家一趟!」 龙大捕头这回可真生气了,斥喝道:「你敢?不怕皇上降罪诛杀你老家满门?」 「江湖儿女恩怨情仇,圣上多有训令告诰官府尽量不插手管理。」老实瞇起双眼,仍旧笑嘻嘻说着:「更何况,这事本家也会托人向皇上请婚。」 看来,这回四掌柜可*了心! 「真是奇事!」 背后洞口外,忽然有人咯咯笑着,像公鸡般咕噜了好一串,这才说话:「足利妹子,这种事在你们扶桑可少见了吧?」 洞口处,便见一男一女晃了进来,正是唐凝风和足利贝姬!老实两眼一凝,仍旧是摆张笑脸朝洞口外探了探须臾,嘿道:「足利公主,妳那些东瀛的武士和忍者呢?」 足利贝姬吃吃娇笑,挽了挽发稍边盯着老实看,道:「四掌柜的,你是怕本公主以多欺少?」 老实那短短的双眉一挑,呵嘿干笑两声,回道:「说到人多,老字世家的人绝对不少。」 足利大美人仍旧是娇笑英爽,磊磊大方一挥手道:「再说下去,岂不是要谈到我们扶桑国兵力和大明朝廷军伍对抗?」 老四掌柜兀自一楞,后头那位捕帅龙征哈的一笑,朝足利贝姬道:「好女子,说得这胖子哑口!」 唐大公子瞧这情势,不得不开口证明自己的存在啦:「我看四掌柜的,这档子事既然给哥哥我碰上了,你只好等人家姑娘自己愿意去老字世家时再说亲吧?」 东方流星和赵出行显然也觉得眼前情势不明,最好是等下次机缘更成熟时好些。他们可没料到四掌柜这回真是卯上了,竟然出声道:「如果本掌柜硬是要将龙征姑娘请回本家呢?!」 唐大公子这回可是叹气叹得很用力:「老弟,退一步海阔天空,大伙儿硬僵在这儿,饿着肚子多对不起自己?」 老实那张白圆脸儿拗上了也挺硬的,回道:「唐状元,看来咱们只好以各家武学见真章,谁赢了算话!」 足利大美人兴致可高了,连连拍手道:「真是好提议。」 好个屁!唐大公子差点开口骂人,这会儿可是不比稍前柳生教道邀战,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咱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犯不着生死搏杀!」他老兄顿了顿口气,故意摆出状元的谱,挥挥手道:「这样吧,我让你十招不出手。十招内如果能击倒哥哥我,就算你赢。反之,听我的!」 十招?老实一张脸真是寒下来了。就算是之前连续三年武状元的宣任运也不敢如此夸口! 东方流星和赵出行的脸色双双骤变,他们可以感觉到今日一战已经不是「女人」的问题,而是演变成整个老字世家在江湖上声望与尊严的问题。 眼前,那位唐凝风公子仍旧是一张嘻笑的脸,双手一抱拳朝老四掌柜的道:「如果『老弟』嫌太少,那哥哥我……。」 老实好冷好寒的表情,一哼:「唐凝风,在下真是要领教阁下的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精妙成就了!」 便是话声落处,右臂已是破空振出! 说快,快中有缓;只见那拳势斗然奔袭,却在半途中一慢,慢而后快,快中换了七个角度。随角度之变,拳中伸指,每一指竟可自在扭曲几至反掌。 「瑜珈师地五指拳!」 唐大公子也不得不讶异,嘿道:「想不到蜀中老字世家内功心法揉和了天竺、藏密的无上瑜珈……。」 「总标与安立,作意相差别,摄诸经宗要,最后众杂义。若略说三摩呬多地,当之由总标故,安立故,作意差别故,相差别故,略摄诸经宗要等故。云何总标?谓此地中略有四种:一者静虑,二者解脱,三者等持,四者等至。」 ──《瑜珈师地论卷第十一》 唐状元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他这生经历过的六次「气空」经验,只有两次与人交手。但是眼前这个胖子老实的实力,别说是「气空」,就算是内力充沛任运无碍,也绝对是顶尖的对手。 唐少爷真是希望自己恩师当年告诉他的话没错:「气空之中,空中妙有,空有一如;内法界就是外法界,随缘不变,不变随缘。若能明了,是成就进境无可限量。」他大大叹一口气,双眼一闭,便迎向老实的「瑜珈师地五指拳」! § § § 「真是高明!」 柳破天压低尖锐的声音,在轿子里边以尚能活动的两根指头,移动极西国度所生产的「千里镜」,边道:「大哥,看来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是个刺激的挑战。」 柳破烟也以「千里镜」观察里许外那山洞内唐凝风和老实双方之战,边低声回道:「看来是唐凝风采守势,老字世家的四掌柜采取攻势!」 柳破天沉吟中没有答腔,倒是柳破烟兀自喃喃道:「可惜之前他们交谈了些什么,无法听得……。」 「那山洞内一定有秘密!」柳破天尖锐的嗓音响起,却能压抑着声音不传出轿子外头:「如果破天推测无误,应该是上魔教总坛的秘道……。」他话声斗然一转:「第五招了,唐凝风还没有回手!」 「破天,你为何执意想到魔教正明圣殿?」柳破烟有点担心的看了胞弟一眼,关怀道:「以你身体情况,不如待着多休息,想要什么东西由大哥帮你取回来。」 柳破天嘶哑尖锐的声音有股感谢,回道:「多谢大哥关心。不过,依破天研究结果;当年兴建而如今成为魔教正明圣殿的人当中,前后有两位天下奇人……。」 柳大庄主挑了挑眉,讶异道:「天弟的意思是……。」 「夸父山避暑皇苑当年是由前元朝蒙古皇帝所建,当时传说蒙古帝国第一奇人颜龙月育有参与规划建造。」柳破天喘了一口气,才又以尖扬沙嘶的声音道:「到了大明,据传朱元璋改建时,中原另外一位奇人邝山海为了与蒙古奇人颜龙月育一较长短,也布下了不少秘密!」 柳破烟全身一阵激动,略提高了声音:「莫非,里面有可以解救天弟心脉之法?」 柳破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一双瞳孔倒是缩了缩,尖着嗓子道:「第八招了,唐凝风还没有回手!」 § § § 柳生教道对里许外那顶山坡上的大轿子实在觉得碍眼,终于忍不住打了暗号给野田领袖:「你是不是可以派几名忍者去看看是什么家伙?」 野田领袖肚里也早犯嘀咕,虽然他们在足利贝姬的吩咐下各自隐身四处,未有指令不得妄动。但是,那顶轿子居高临下态势猖狂,早想派人去探个究竟。只见他随手丢出一面黄旗和一根小短杆,便见十来道人影闪晃离去。 以里许路,不过片刻就会有回信来报。 野田领袖由放心的自负变成了讶异的愤怒! 没有! 那一波算是伊贺谷好手的忍者十六名,竟没半个回报!野田脸色变了,忿忿甩出了绿、蓝双旗,立刻便见三、四十名忍者往那山坡包夹。 当时,山洞内老字世家四掌柜已经攻到了第四招,到了第七招时,那些忍者彷如石沉大海,没半点声息。 现在不但是野田领袖惊恐,连柳生教道都皱起了双眉,那道脸颊刀疤也开始涨成暗红。 「野田先生,这是怎么一回事?」柳生教道以暗号传问:「就算遇上高手,最少也会有风吹草动。」 野田领袖早已一肚子火,没好气的回话:「柳生先生,那就请你武士部的人去一趟瞧瞧……。」 柳生教道看了回话的暗语,冷冷一哼,随手便派了二十名高手往那山坡而去。 这二十人是他柳生教道亲手训练的嫡传高手,在扶桑被誉为「柳生门廿刀」! 天下绝对没有人可以无声无息的解决他们,就算是下毒,以他们的意志力也绝对会通知信息。 「第九招了!」 山洞内,传出唐凝风那小子的笑声,边道着:「老弟,别坚持只用『瑜珈师地五指拳』,弄点别的看家本领!」 当面,老实那张白脸已经由红转黑,冷冷回道:「唐凝风你别得意,本人只是用本家入门功夫试试你而已!想要领教第十招?嘿嘿,等没了闲杂人才让你『终生难忘』。」 闲杂人?唐大公子当然在闪身时也注意到远处小山坡上的那顶轿子,藉由阳光反射,对方似乎用「千里镜」在观察自己这边的决斗。 「可以!」 唐凝风笑得可开心啦:「四掌柜慢走,后会有期。」 老实重重一哼,回头看了龙征一眼,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龙姑娘,在下并无冒昧之意。不过,在下也不会就此罢手。」 话落人走,东方流星和赵出行当然也跟着闪身离开。 「好精彩。」足利大美人拍手娇笑,一把挽住唐大少爷的臂膀,像小鸟依人又像哥儿们,咯咯笑道:「想不到你连手也不抬就打败了名震天下的老字世家四掌柜。英雄救美耶!」 唐凝风苦笑一声,没好气的回道:「人家还没使出看家本领,只是牛刀小试罢了!」 「想不到唐状元也会谦虚客套?」 龙大捕帅冷冷淡淡的起身,所有被封塞的穴脉已似全数冲开返神。她朝唐凝风瞅了一眼,淡淡道:「不过本人论事一向是一码归一码,方才的事就此道谢。」说完,倒是慎重抱拳行礼。 唐凝风嘻嘻一笑,抱拳回礼:「捕帅客气了!」他这一抬手抱拳,斗然全身气机湃涌,壮阔无比之中又带有轻灵快意,瞬间充沛百脉,直是一体安空恍如可以飞身。 「气空生能,能更成就!」唐大公子心底一阵暗喜,嘿嘿偷笑:「这回可好,哥哥我恢复了全身功力更上一层,待会儿找那个柳生老小子算账!」 洞口外那位扶桑名刀柳生教道可是脸色难看着。 老实这伙三个离去他是瞧见,但是却瞧不见自己派去的那二十名「柳生门廿刀」。不可能!柳生教道根本不相信天下有人竟然可以无声无息的对付那二十名好手。 他的一双眼怒红,再瞧看向山坡时,那顶偌大的轿子已不见踪影。 柳生教道一咬牙,方才交代左右:「我亲自去看看……。」同这剎那,洞内足利贝姬踱出,两掌轻拍数下。柳生教道忿忿不悦,不得已和野田领袖双双到了足利公主面前应诺。 「我们将从秘道上山。」足利贝姬道:「你们各自率同属下由大路上去,目前尽量不跟中原魔教的人冲突。」 「是!」柳生教道和野田领袖双双恭诺回话,眼角却互视了一眼,各自内心思量方才之事不探个明白,那可绝不安心。 § § § 夸父山的山路相当崎岖,峥嵘并起的石柱、硕大的石块挡住视线,总是不能一眼望尽。 这绝对是适合扶桑忍者活动的地形。野田领袖一张老脸又沉又臭,以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好手,绝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遭人殂击而毫无抵御的能力。 柳生教道脸色一样难看,想想「柳生门廿刀」在幕府的名声多响亮,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在中原就被人做掉? 他们在愤怒中带点惊恐,在惊恐中看见一块黑褐色巨岩上坐着一个老头子。 这人很老,最少也有七十开外岁貌。柳生教道上下打量一回对方,满脸皱纹挤成一道又一道交错线条,又瘦又小的身躯似乎让那挂大红布衣大了两倍。脸上五官几乎挤成一团,眼珠子小到几乎藏在皱纹中找不着。 柳生教道面庞上那道刀疤呈现极度暗红,几乎是要喷血而出。他盯着对方冷冷道:「阁下是那位?」 老头翻了翻白眼,桀桀怪笑两声,回道:「柳生教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你手下那二十名把烂刀发生了什么事?」 柳生教道双眉一挑,正待喝声间只听那老头又朝向野田领袖冷呵呵笑着:「什么伊贺谷甲贺谷忍者,简直是废物一堆!哈哈哈……。」 这老头狂笑数声,生生如石打进众人的耳中。 当下除了柳生教道和野田领袖外,几乎方圆里许内那些扶桑武士浪人、忍者个个脸色开始涨红,直似血管彷如爆开。 柳生教道沉气入丹田,狂喝一声:「老头子笑什么,看刀!」 柳生教道说的是东瀛话语,剎那间那数百名武士忍者彷佛大梦初醒,纷纷斥声怒喝一片扶桑蛮语响彻山谷石柱,硬是盖过了大红衣袍老头的怪笑。 那老头冷冷一哼,瘦小的头颅几乎可以三百六十度环转一圈,看了四周一回又冷冷自顾自大笑。边笑之间,边伸出右手指向前方十丈外一处山窟,笑声更大更乐不可支,全身都抖动了起来。 那山窟内有什么? 柳生教道双眸一凝,赫然见着一位高壮汉子,全身充满桀傲不驯的霸气大步跨出。强壮的双臂,正呵护般捧抱着一个双手下垂的和尚。 宗王师和印真大师! 那大红衣袍怪人似乎笑得更乐更得意,声音响遍了山谷。 因为,就在宗王师抱着印真大师尸体跨出山窟之际,气极败坏一路赶来的俞欢快刀,也瞧见了这一幕。 不,不止俞欢和藏雅儿、庞不忘;少林印性大师率同三十六名少林寺最顶尖的好手「嵩山三十六龙象」也似乎听到噩耗,垮着一张脸赶到。 夸父山下,立即酝酿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虽然,日已正午,空气却冻得令人从骨子里打出一股寒颤。 或许,是融雪时候,特别的冷? 还是,那大红衣袍怪异老头子怪异的笑声? § § § 藏雪儿一跨入魔教聚义厅便察觉一股奇异的气氛。眼前,除了为自己领路的冯断语外,另外三名长老:须归、贺白发、夏小泪带领数十名魔教顶尖高手将龚天下和维摩大犬团团围住,拔弓张弩的情势,肃杀之气重的令人难以喘息。 藏雪儿有点讶异,而更令她皱眉的是,宗无畏的身躯萎倒在龚天下的脚畔。看来,像是已无气息! 「怎么回事?」 冯断语似乎也有些吃惊,边朝另外三名长老道:「各位长老。教主他老人家……。」 「姓龚的小子突然出手杀了教主!」 夏小泪是魔教四大长老中唯一的女性,当年是前帝爱女永平公主贴身护卫。虽然挂名女管,实际上权势极大,当时皇苑内人人暗呼为「大内察阁」。但她一生忠心耿耿,前帝亦倚为左右手多方信任。 冯断语显然为之错愕,看向龚天下一眼,再转向夏小泪道:「此事可是夏长老亲眼目睹?」 夏小泪寒脸没有搭腔,须归轻咳了一声,沉声道:「冯兄弟,龚天下是当着我们众人面前突然出手殂杀教主!」 贺白发恨恨一哼,沉怒声道:「龚天下!敝教以贵宾之礼相待,你竟然为了『翻天鸟』那只畜牲杀了教主。什么慈悲众生,根本是胡言乱语!」 话落之间,一双手掌已是泛着黑气,当中又像有蓝绿光芒闪动。藏雪儿双眉轻蹙,这门武学是西域「黑风闪杀掌」,在中原几乎已经有一甲子以上时间没有人使用过。 想不到这门毒杀掌法会在今日得见! 藏雪儿也相当困惑眼前情势,投目看向龚天下,只见他双掌捧着一对翻天鸟,只是注目着牠们,彷如全心全意的与这对异禽沟通。 那对翻天鸟似也依依不舍,不断在龚天下双掌间跳跃翻弄,行动间十分灵巧,几乎可以在指缝钻进钻出。偶而,还会落到维摩大犬的头上、背上,玩得不亦乐乎。 「龚状元绝对不会出手杀宗教主!」 藏雪儿忍不住出声辩解,柔声之中尽可能将「别悟心法」中「净心梵音」提升到最高境界。或许是心有挂碍?隐约之中像是有股力量将自己一身气机停滞而无法流畅圆满。 她暗自讶异,是谁在无声无息中以内力阻止自己将「净心梵音」的功力压抑?!能做到这点,绝对是顶尖高手,一身成就甚至不在自己之下! 看来,聚义厅内绝对不是表面这么单纯。 正转念间,几声噗噗转响,那一对翻天鸟竟然腹上背下的振翼而飞,双双在龚天下头顶上绕了三圈,这才彷如依依不舍的啾啾鸣叫中从窗口离去。 窗外,是海阔天空。 屋内,却是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杀气! 夸父山魔教总坛的秘道算是宽敞明亮,每隔十来步路就有琉璃灯火照明。当然,如果这条上山秘道的灯火照明突然熄灭,那绝对是件令人担心的事。 偏偏,这种事就发生了! 「怪怪的──,」唐大公子挑了挑眉,点燃了火熠子,边朝后头两位美人道:「哥哥我打死也不信刚好没了火油。」 龙征冷冷一哼,自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抬手拿出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淡淡道:「那又如何?」 好气魄。只见龙大捕帅将那颗夜明珠交给唐凝风公子,仍旧是冷淡的口气:「唐状元你在前面开路,拿着好照明!」 咱们唐公子这下可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好?美人赠珠是挺迷人的一件事,但是被当做前头照明兼箭靶子,这……岂不是太没交情? 「唐状元可别自以为吃亏。」 足利大美人也自怀中取出如指节大小的发光玉环,套在白皙指头上边笑着:「我们在后头也随时可能被殂击!」 龙征沉沉一哼,道:「足利公主,如果你觉得不安全,那由本捕帅压后,你走中间!」 足利贝姬轻轻一笑,回荡在秘道中来来回回,道着:「龙征捕帅妳放心,千军万马之中贝姬可从来没胆怯过!」 就在这两个女人言辞针锋相对之间,蓦底下方秘道门又被人给开启,轻轻数响开关之声,一下子令他们三人楞了一下。 是宗王师、俞欢他们?还是魔教教众?正静默间,下方传来一阵尖锐嘶哑的声音:「大哥,这秘道琉璃灯火全熄,恐怕有异!」 「就算刀山油锅,为兄也会平安将天弟带到魔教正明圣殿去观察颜龙月育和邝山海两大奇人的秘密!」一道低沉的声音应答着。 「耶?这声音有熟……。」 唐凝风少爷挑了挑眉,低声道:「是柳破烟那老小子!」 龙征双眉一皱,低声回道:「柳破烟有兄弟?」 看来不但有,而且兄弟感情极好! 想要知道这件事很简单,他们只要坐在阶梯上等就可以。果然,一步一步又一步沉重的脚步声传上来。 「怪?!」 唐大公子有点想不通,小声道着:「破烟山庄庄主的武学造诣绝对不会落下如此重的脚步声……。」 这个秘密很快就解开! 柳破烟为了让胞弟坐得舒服,赫然是以双手捧着柳破天轮椅让他坐在上面,而不是背着柳破天走上秘道。 「这种兄弟之情……,」唐凝风在五人十目交接之际,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少让哥哥我对这老小子有点好感!」 秘道之中,除兄弟之情,还有什么?! -第一册完- 第七章 神变 - 凝风天下 - 奇儒 俞欢看着宗王师,看着宗王师臂膀里已然圆寂的印真大师,实在是忍不住喝问道︰「宗王师,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宗王师的脸上双眉轻轻一皱似是在回想,随即被一股桀傲不驯的神情给掩盖,冷冷看了四周一回,突底迈大步到了少林印性大师面前,道︰「贵寺印真大师已经圆寂,宗某且将大师法体交还……。」 印性大师抱住印真大师法体全身颤抖着俯视好片刻,像是强忍心中悲痛,将印真大师遗体由臂膀中交给后方少林僧人,这才沙哑着道︰「阿弥陀佛──,施主可否禀明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故﹖以至印真师兄……。」 话说至此,情难以抑,几乎是哽咽难言。 少林印性大师自幼时进入寺中,一直由印真大师照料,处之如父如兄。印性虽是上一代掌门一明大师最后入门弟子,两人辈份相同,但是印性一直视印真为传法师父,其间情感犹胜父子。 今日,他印性能强忍心中悲痛没有立即对宗王师出手,这种内在定力修为,已是较数日前在藏门别苑时大有进境。 宗王师没有回答印性大师所问,反倒沉声道︰「不知大师何故赶至夸父山?」 五日前长安大城一别,印性本该回少林寺才是,而今率领少林「嵩山三十六龙象」至此;除非当时离开藏门别苑不久即已召集人马动身,否则根本不可能赶到。 印性大师那张褐色脸庞一肃,声音多少带点怒意︰「宗施主,请回答小僧先前所问。」 「桀、桀、桀……,」黑褐巨岩上那位红袍老人又怪笑了起来,边指着印性大师边乐不可遏般道着︰「什么少林寺下一代掌门,说起涵养和你师兄印真秃驴可差远了!」 印性浓眉一掀,朝向红袍怪人,双掌合十道︰「不知施主如何称呼?为何对少林比丘如此谩骂?」 红袍怪人沉沉冷笑数声,环顾四下众人一眼,嘿道︰「你们这些小辈没资格知道老夫大名,不过……。」他看向柳生教道和野田领袖,啐呸出一口痰,嗤笑道︰「那些蛮子浪人、忍者是老夫下的手!」 柳生教道脸上刀疤由红转黑,几乎就要拔刀出手,只听那红袍怪人又是一阵怪笑,转向印性大师道︰「印真秃驴已经将少林不传之秘──达摩易筋经传给了宗王师这小子!哈哈哈……怪哉、怪哉!你这小子想接少林掌门之位,还得拜他为师向他求法。哈哈哈……!」 一阵怪笑声中,红袍怪人斗然飘起,那一身艳红袍子竟不是开展,而是呈现圆形日轮之状,迅速消失在夸父山石柱之中。 「兵王绝杀!」 野田领袖错愕失声︰「原来是到过我们扶桑的兵王之一!」 俞欢和藏雅儿互望一眼,忍不住低声道︰「看来兵王这组人马个个不但武学造诣极深,而且个性诡异。」 藏二小姐也低声道︰「问题是这个叫『绝杀』的怪老头怎么会知道印真大师将少林达摩易筋经传给了宗王师?」 这档子事更怪了! 印性大师显然呆楞了片刻,回身朝向宗王师,正色道︰「方才那位施主所言是否属实小僧并不挂碍。不过,印性还望宗施主明告事情真相!」 「好个少林印性!」庞不忘忍不住喝采了一声︰「能放得下名利,这和尚庞某欣赏。」 宗王师严肃着一张脸注视印性片刻,这才淡淡道︰「宗某对印真大师敬重备至……。」话停,竟是转身就走! 当下,那嵩山三十六龙象纷纷喝声︰「宗施主,你这话也算交待印真大师的死因﹖」「不说个明白,今日别想离开这里!」「印性监院住持,请下令以少林『龙象伏魔阵』困住此人……。」 那些和尚七嘴八舌纷纷喝骂,倒是印性大师默默无言,注视着宗王师大步往夸父山上迈去。 「监院住持,你为何不阻止……。」有数名和尚纷纷问着。 印性轻叹一口气,回道︰「印真师兄圆寂,宗施主难以救治其爹亲……。」原本估算,宗无畏只剩两日寿命,宗王师赶回去侍亲,是天经地义之事! 天下,就算皇帝老子也不能阻止。 俞快刀这回脸色都有一丝感动︰「想不到这和尚真如唐小子所说,赫然间具有『大师』风范……。」 一个能帮别人设想的人,这才有资格成为武学宗师,也才有资格成为少林掌门。 「但是……,」有人忍不住还是问下去︰「如果印真师叔真的已将本寺不传之秘──达摩易筋经传给了他……。」 印性大师倏忽转身,朝向背后三十六名僧人,沉声郑重道︰「印真师兄如果真是传了达摩易筋经给宗施主,那表示宗施主在少林门人心中视同本寺掌门身份,谁敢背师叛寺?」 这话如五雷轰顶,剎那间浩气荡然,直令那少林「嵩山三十六龙象」个个面有惭色,难以接下一语。 少林自来传训,除掌门方丈以外,若有少林门人其德性、因缘足以为天下宗范者,由承法者可以传授达摩易筋经予其人。 这一代少林,便有掌门印法方丈与印真大师两人同获前掌门一明大师传授易筋经。今日,宗王师若真获得印真大师嫡传,想来他与少林已有极深因缘。 既是少林同门,又岂有相残之理? 更何况,印真大师若真为宗王师传法之师,昨夜印真大师因不明原因圆寂,宗王师倘若不能查明此一大悬案公昭天下,他又如何能在天地间立足?! 俞欢少爷也叹气了,朝印性大师问道︰「事情演变成这般,和尚意欲如何?」 印性大师沉吟须臾,道︰「贫僧原本会合本寺同修赶至夸父山原为暗中保护印真师兄安危……。」话说至此,忍不住心中悲伤,眼眶为之一红。 谁道出家是无情,根本是为更多情。 印性大师长吸一口气,抑制心中悲痛,缓着气接道:「今日印真师兄不幸圆寂,小僧应该立即护送师兄法体回寺……。」 俞欢少爷点了点头,十分义气的拍了拍胸脯道:「和尚你放心,印真大师这档子事俞某人是管定了。除了要宗王师有个明白交待,在下也会尽全力追查……。」 印性大师双手合十,一揖行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豪义,印性和本寺比丘皆感铭深心。」他口气轻叹,微微摇头凝向远方,像是自言自语:「待师兄法体回少林寺举行过超荐法会,小僧必当倾一生之力追查真相!」 声音,混合了太多复杂的情感。有时,听起来反而有悲壮的冷漠。 藏雅儿眼眶也红了,自怀中取出一串金黄澄澈的琥珀念珠,双手合十递交给印性大师,道:「雅儿谨代表爷爷和藏家,将曾祖昔年在普陀山得赠自异人大师的『一心圆法界』做为印真大师陪葬之物,还请大师成全……。」 这「一心圆法界」念珠是武林中极品秘宝,印性大师眼见藏二小姐如此真诚供养,一时间既感动又欣慰。想着,师兄一生弘法度众而不着名利,反倒是能感动众生,极备推崇。 那俞欢快刀也从怀里取出一片红绢布包,将它极小心打开,只见里头谨慎包着一小段八寸长短白线,似透明又似有光华。 「这是苏小魂大侠所赠送的『天蚕丝』!」 俞少爷收起了嘻皮笑脸,以相当难得恭敬的神情将那红绢布包重新包折好,双手递交给印性大师,道:「俞某人不自量力,谨代表苏小魂大侠和天下武林,以天蚕丝为印真大师陪葬。」 印性大师眼眶一热,在伸手接收中几乎难以言语。一旁,庞不忘东摸西摸赫然挑出一只草鞋来! 那草鞋破破烂烂,不知是因为日久之故或者什么原因,上头竟有一些模糊图案,又像有一些字迹。 庞不忘扭动了一下肥嘟嘟的身躯,带着一点腼腆 ,也带着一点自豪道:「大师,也别小看这草鞋,是当年中土禅宗初祖达摩大师所留下!」 草鞋公案,是佛教史上极令人赞叹的一件大事。此事流传千百年,足与西方国度大成就者耶稣基督(又名以剎尊者)死后复生相提并论。 佛教经典记载,曩昔禅宗初祖达摩大师遭人下毒圆寂后,犹有多人见其置一草鞋在头顶步行出塞外。是时官府开棺相验,只见一只草鞋独留而不见大师法体。 庞不忘将那草鞋双手奉上交予印性大师,道:「这草鞋浮有不少内功心法,应当为少林之物。呃……庞某这十来年多有研学,还望贵寺包涵。」 印性大师急忙合十回礼:「阿弥陀佛──,施主能舍此一佛门珍宝相赠,实为天下佛教之大幸!」说毕,双手恭敬接过,高举置于额前轻触,正是佛门最上礼敬行仪。 蓦底,就在印性高举草鞋触额之际,全身忍不住大大抖动,一时血脉贲张,原本浅褐肤色竟在片刻之间转浓几分。间或,几道白烟由头顶、两肩冒起! 这景象煞是奇异,身后那些少林僧人在惊疑间忍不住纷纷喝声:「庞施主,你在草鞋下毒?」 庞不忘一张黑脸差点转成灰白,急急摇手结结巴巴道:「各位大师别……误会……庞某怎么……怎么会对……印性大师……下毒手……。」 俞欢和藏雅儿两人面面相觑,显然眼前情景太过诡异。看那印性模样又不像中毒,但是一身肤色变异,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 「各位大师请先别心急──。」 藏二小姐的「净心梵音」虽然没有她雪儿姊姊如是成就,但也有着六七分功力:「我们且看印性大师稍后情况如何再加以定夺?」 「有道理、有道理──。」俞快刀也急急开口道:「这个姓庞的老小子虽然对武林没什么建树,但应该不是个恶人。」 这话算是够交情了,庞不忘几乎感激涕零的看向俞少爷,恢复了一点镇定又转朝向少林那三十来名僧人道:「各位大师,如果印性大师真是中毒身亡,庞某愿意以命相陪!」 话已说绝,那干少林和尚不得不静下心来眼看印性监院的状况。便是足足有一炷香左右,只见印性大师忽的嗒然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此时,他一身肤色已是转换成黑褐之色,斗然一见彷如是天竺僧人! 「各位──,小僧终于明白昔日恩师所言!」 印性大师长嘘出一口气,似是缅怀又似是参悟:「印性记得进入少林数年后,恩师曾说及小僧家世……。」 「初祖草鞋,我佛西来;血脉相连,华枝开叶。真寂性明,因缘便知;四十又四,原本一家。」 印性大师伏身朝西方三拜后,这才缓缓起身又朝庞不忘一揖,感激道:「小僧自幼入少林一直不明白自家身世,方才以达摩大师草鞋触额,斗然间全身血脉震动,便是在恍忽间明白恩师所言深义!」他顿了顿口气,接道:「原来印性有天竺血统,远祖正是达摩大师俗世胞弟……。当时恩师预言小僧在俗世四十四年岁时将明了自家身世,果如恩师所言!」 印性大师说毕,不禁又是百感交集。一则是恩师一明大师修行已入菩萨果位,自己却难得受教;二则其中「真寂性明」,这因缘当真是要师兄圆寂,自己才有机会明了身世?!佛家这「因缘」二字,真是说尽一切难以形容心境! 夸父山下,风卷残雪;只是,人情深刻,风起转浓。 里许外那山洞秘道内,又是如何?! § § § 「两位想来也是打算藉秘道上夸父山?」唐凝风公子不得不先开口招呼。否则,一伙子人全杠在这石窟秘道里,满尴尬的。 柳破烟斗然瞧见眼前这一男二女,心底头早已几番盘算,不由得嘿声应道:「你们是打算拦着路还是上山?」 话才刚说完,后头秘道又是一阵轻响!怎的,又有人循道上来?难不成这「秘道」已经变成了康庄大道? 真是有人器宇轩昂龙行虎步,一飘身间已到了柳破烟、柳破天他们兄弟后头。 兵王羽墨!柳破烟可记得几天前在长安大城外,瞬间差点毙命在此人手中,这剎那照面不禁是全身僵硬,气机波动湃涌。 只见羽墨如同君临天下的气势,虽然这一转弯瞧见一干人僵在身前,仍旧是淡然微哂,轻摇掌中羽扇,道:「本王行动,无人可挡。」 倏忽,竟是身影如幻,直直凌空贴浮上方壁面,似箭激射。剎那已越过众人头顶,也不见吐纳气间,已是拐弯上山而去。唐大公子吞了吞口水,朝龙大捕帅瞅了一眼,道:「这老小子在不在妳缉捕名单上?」 龙征一张俊俏丽质的面庞冷冷沉下,不发一语便沿石阶快步向上;当下一伙子人个个心照不宣,暂时不分敌友恩怨,也纷纷追随奔走。 耳里,只听前方远处依稀间有兵铁交撞之声,间或是羽墨先生传来淡淡沉笑。看来,这秘道有不少机关埋伏,正好兵王羽墨打头阵,省了大家不少功夫。 一路上行,众人越看越是惊心皱眉。这秘道之内前后算算最少也有三十来处机关,别说是一般的放箭喷火毒蛇毒藤,连千斤岩、万剐刀刃路也全来。这厢他们越往上走,不禁心底头咚咚呼噜了好几下。 兵王羽墨这回可真是帮大忙。他不但将机关埋伏清理得彻底,连千斤岩都能出掌将石壁内铰链震断,让它硬生生卡在半空。 「看来这个自称『本王』的羽墨先生真跟魔教有深仇?」足利贝姬当然也精通忍术,对于机关一路通晓不少。她有点纳闷:「以兵王羽墨的武学造诣,大可以少花许多力气轻易通过!」 唐大公子当然注意到这点,边窜身边应道:「破坏得这么彻底,除非是替我们开道,不然就是替他们的人开道!」 以兵王羽墨和唐少爷他们的「交情」,当然不可能为他们开道。至于柳破烟兄弟,方才照面时那位柳大庄主的神情,双方绝对不是「朋友」,所以,唐少爷口中「他们的人」,很可能是兵王一伙子打算藉秘道强攻突击? 边说话间,已经拐了好几弯,斗然出现一座石门,早已被人开启。一窜身出来,便是魔教正明圣殿。 这圣殿内除了龙征,已不见兵王羽墨踪影。 「那老小子人呢?」唐凝风左顾右盼了须臾,没半点喘气。龙征缓缓纳气入丹田,边对眼前这男人的内力有些计量,边冷冷回道:「出来便不见人影。」 唐大公子得意一笑,不再作声。那龙征大捕帅瞧这男人神情,脸色更是难看:「你笑什么?」 唐凝风可是满脸正经中泛着笑意,微微报拳回道:「难得捕帅应答在下,总算彼此也有点交情啦!」 龙征牙根一咬正待发作,秘道内柳破烟正捧着柳破天和座下木轮椅跨步入殿。 「你们两位上山的目的是什么?」唐大公子立刻趁机转移话题。 柳破烟老脸一沉,轻轻放下胞弟,边盯着唐凝风道:「唐凝风,本庄主和你恩怨,只有阁下欠我异宝神龟,柳某并未欠你!今日此地并不属于唐『状元』所有,又有何权何势指教?」 唐凝风公子当然知道这点,更何况他对柳破烟对待他胞弟的呵护已大有好感,立即呵哈一笑,道:「柳『庄主』,在下并无恶意。本来想大伙儿既然是一路上山,结个伴互相照应也不错,谁知道待会儿有啥事发生?」 柳大庄主正冷冷一哼,蓦底身旁一直昂首上观顶头壁画的柳破天惊咦一声,啧啧以尖锐嗓音道:「这些图案是以太古奇书『山海经』里,大禹周游天下的故事为蓝本所绘画,真是巧匠绝艺。」 山海经乃是与易经、诗经,并称为中原三大太古奇书;内容极其神妙变异,记载之繁杂详细,令人怀疑当年圣王大禹等人如何翻山过海,遨翔天穹?(注:依笔者研究,山海经应为上一代人类人文地理之记载,类似今日吾人学校上课之生物、地理书籍。) 唐凝风公子这厢也跟着抬头品量,口里边喃喃道:「炎地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填于东海……。」咱们唐大少爷正看着的,是「精卫填海」的故事。 柳破天翻眼瞧了唐大公子一眼,尖锐沙哑的声音一哼,仍旧自顾自的不断审观这正明圣殿内画作以及布局。 「看样子他们两位是打算停留在圣殿里……?」足利大美人偏头朝唐凝风一笑,接道:「唐状元,咱们何往?」 唐凝风哈的笑了一声,回道:「当然是去找龚天下那小子,瞧他是否跟宗老头要到了翻天鸟。」 龙征显然也不反对这个提议,三个人这才迈步出了正明圣殿,眼前蓦地那苏杭景致般的庭园涌起一片雾气,层层迭迭,似乎浓到伸手不见五指。 「这庭园有布下奇门异阵──。」足利贝姬轻轻皱眉,道:「看来并不是那般容易便可以闯过。」 龙大捕帅不发一语,从怀中取出一颗圆球,只见她上下旋转了几回,便是低身往地上一放!那球也奇异,立即发出了哔哔响声,间或闪动光芒自个儿往前滚动。 「这玩意儿新奇!」唐大公子嘿声笑道:「传说宫廷巧匠制造了一种『指南神珠』,可以在大雾中引军识途,看来正是此物?」 龙征冷淡淡瞅了他一眼,嘴唇欲动还止,显然方才在圣殿中,唐大公子那得意神情仍然令她余怒未消。 眼前,那颗「指南神珠」滚动进入浓雾中,哔哔响声忽左忽右,约莫十丈远突然听到「咚」一大声,便没了声息。龙征双眉一挑,耳里听得唐凝风噗嗤一笑,道:「那球儿是到了阳九局的绝门被巨木砸烂!」 龙大捕帅双眼一瞪,哼斥道:「你认得这阵法?」 唐凝风公子这回倒没作声,只见他不知从那儿摸出一条红绳丢给了龙征和足利贝姬,便是迈步向前进入阵中。一时间,足立贝姬和龙征捕帅双双一楞,须臾犹豫间握住红绳也随着姓唐的家伙往浓雾里走。边行动间,只听两步之前,那位唐少爷又得意的笑了:「两位姑娘,对在下可是十分信任咧!」 明明人在两步前,声音却像隔了一条街,带点飘忽不定。龙征此刻不好发作,沉着脸不出声,身旁那扶桑女人倒是咯咯一串娇笑,回道:「唐状元既然敢在前头闯阵,小女子当然义无反顾……。」 话才说完,转个弯斗然前面出现一片山水绝丽的景致。这魔教总坛所在之处,乃是依傍夸父山而建,整个布局经元、明两朝建设,浑然与山势奇伟合一。想来,当年兴建之人绝非仅是一般巧匠,必有通晓天文地理异士参与。 「唐公子,当真认得这局布阵?!」足利美人巧笑连声:「看来肚子里挺有那点才华。」 咱们唐状元轻咳了两声,挺诚实的回道:「不了──,足利姑娘,在下对此阵毫无所知。」 这下足利贝姬可有点惊奇了:「那敢问唐状元是如何闯出此阵?」 两人对话可像演大戏啦。唐凝风一抱拳一偏头,又回话:「这事说来话长……简单说,小生方才是闭着眼儿闯过来的!」 这种话很难令人置信。龙征似乎反而能接受,虽然是冷冷一哼,口气倒稍为缓和些:「你是用传说中的『心眼』观路?!」 唐凝风这回可没搭下话头,兀自说了一套辞:「哥哥我是用全身感觉阵内气机,那里有生门可走便往那儿跨!」 这话合理,而且是武学造诣已臻化境有可能做到。三个人边走边谈,已瞧见前方一栋楼里里外外全是拔剑抽刀,少说也有五、六百名魔教教众,气氛紧张异常。 「聚义厅──。」唐大公子凝眼看了一下楼坊匾额,喃喃嘿道:「是出了什么大事?难不成龚天下那小子要不到翻天鸟一掌劈杀了宗老头?」 龙征脸色一沉,冷冷道:「宗无畏乃是叛党贼子,相公如果杀了他正是为朝廷立大功,也不枉『状元』之名!」说着当先朝前迈进,看来她心底真有些挂念龚天下。 此刻,楼坊另侧起了一阵骚动,只听魔教教众纷纷欢呼着:「少教主回来了……,少教主回来了……。」「请少教主为老教主报仇!」「少教主回来得正好,请主持大局。」 宗王师正大步迈向聚义厅,脸上混合着十分复杂的表情,却又像以坚毅的自制力压抑成一种冷漠。 § § § 聚义厅在这两个时辰里已经打过四场战斗。贺白发首先发难,「黑风闪杀掌」既毒又狠;连连绵绵三十六掌,掌掌带着一股黑气,几乎要笼罩半间厅堂。 龚天下仍旧没半点表情望着窗外,像是遥遥祝福那对重遨天地的翻天鸟。 他完全没动──不仅没出手,连闪避也没有! 藏大小姐心底一丝莫名抽动,几乎就要出手解围的剎那,她同时难以相信的看到一个奇异的情景。 维摩大犬! 这只琥珀大*身跃起,连汪吼声都不发的跃入贺白发掌风之中。只见牠在半空中翻拗变化,全身柔软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更惊人的是,这维摩大犬前爪硬是能和贺白发「黑风闪杀掌」相对硬碰,而后两腿还可乘空连踢。 匪夷所思! 堂堂魔教一名长老,竟被一条大犬逼得左支右绌,不过片刻功夫,那贺白发已连退了七、八步! 藏雪儿在惊疑中看了龚天下一眼,只觉这个男人早已料到维摩大犬足以轻易应付似的,完全没半点担心表情。 「看来华严寺那位学心老住持可不是寻常出家众……。」 藏大小姐心底头轻轻一声喟叹:「天下奇人异士之多,恐怕远远超出爷爷秘录的『神武别册』……。」 「神武别册」是她爷爷藏别悟秘密写下的武林榜,为了避免与银步川「武林典诰」冲突,一直是暗论不布。这别册不分江湖正邪,单纯以客观的武学造诣排名。就以连续数年荣登武状元的宣任运而言,在「神武别册」中也只是排名第九! 眼前,夏小泪显然不耐贺白发被一只大狗逼得狼狈,斥喝声道:「带毛畜牲,别想在老娘面前撒野──。」话声之中,便是连使三记「人间非常指」! 这门武学据传来自长白山异人文罗衣所创,当年曾经以这门指法打穿长白冻岩四十八洞,取出含藏在里头的「地珍人参宝」,并且以此宝聚集了上千条千年人参,一夕成为关外首富。 夏小泪虽然只习得其中二十四指法,使用出来也足以在一厅堂内如入寒窖,但见白烟喷射,所过之处地上恍彷留下冰魄。 那维摩大犬似乎兴起,在寒气中益发抖擞精神,只见得牠一身琥珀黄毛贲张,四足在空中踏冰烟如踩阶梯,斗然凌空四转,一拉长脖子便咬向夏小泪咽喉! 这速度之快,身形变化之奇,夏小泪根本连回手阻挡的机会也没有。当下,立身在后的须归不得不出手相救,用得是一柄黑剑! 须归的黑剑,在江湖中鼎鼎有名。人称:黑剑映天,人须归地。 这柄黑剑是用十二种金属冶炼,并且是以当年战国时代徐夫人的千层迭方式打造而成。自古以来,众人皆知此种冶剑极刚极猛,相传仅有荆轲曾拗断过一次! 须归黑剑彷如晴空暗电,一探便直指维摩大犬咽喉!那狗儿也不闪身,脖子一转一扭,由原本咬向夏小泪喉咙的大嘴,咔!便咬住须归那柄黑剑刀锋。 也许维摩大犬事出突然,也许夏小泪挡在身前,只见维摩沉身弓背,竟硬生生将须归手中黑剑给拉脱掌中,一丢扔到龚天下跟前! 此际,已不是「惊人」二字可以形容。 前三战打完,维摩大犬以一敌三,大获全胜!未料这狗儿似乎意有未尽,转身便朝冯断语攻来。 这位当年文华殿大学士苦笑一声,掌中檀木纸扇已是使出「满城风雨」、「阳关三迭」、「童孙未解」三式,一气呵成绵绵不绝。 藏雪儿在旁看了也不禁暗自赞许,这个冯断语不愧是学养俱佳的大学士,这三招皆出自宋朝大诗人范成大(1126至1193)名句;而且攻守之间用力圆融,并无殂杀对方之意! 维摩大犬似乎也对此人较有好感,只是虚晃几下,乘个空门以后腿轻踢冯断语右肩,便是落回龚天下跟前。 前后四战,魔教四大长老显然灰头土脸,别说他们四人傻楞当场,就是上百名在厅堂内原本想要围攻的魔教教众也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如何动作。 双方正僵持间,那四大长老互相使了眼色暗自计量,蓦底外头传来阵阵呼叫。 「少教主回来了……。少教主回来了……。」 「请少教主为老教主复仇──。」 § § § 宗王师一大步跨进了聚义厅,剎那已立身在龚天下面前。两人眼光四目交接,视线相迫之处,彷如有千种气机回荡,不过是短短须臾,已经压逼着周遭人喘不过气来。 蓦底,气海一阵鼓动,在两人之间的身侧,是咱们唐大公子也插了一脚进来。三个人呈现了一种似稳定又带有不安的气息。 「两位如果真是要较量一番,哥哥我也不反对!」 唐状元清了清喉咙,想个辞儿开口:「不过以两位有那么点像高手,是不是可以在避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就请移步到外头,也好施展拳脚?」 这话相当合理! 宗王师二话不说,也不见转身,双眼仍旧盯着龚天下,便是倒退窜出。这头,龚天下和他之间彷如彼此有一条线绳拉扯似的,亦步亦趋。双方几乎维持相同距离,倏忽间一同到了户外。 当下,满厅堂里英雄好汉全挤了出去。 这一战,绝对会在武林史上留名! 「武林典诰」武状元会战魔教少教主,不仅是当今江湖中年轻一代最神秘、最负盛名的两人交手,而且关系着魔教在武林中的兴亡之战! 唐凝风少爷露出一抹奇特的笑意,很潇洒的随着众人跨步出厅。身旁,藏大美人缓缓移步跟随,柔声道:「唐状元,方才脸上神情似乎别有含意?」 「原来藏大小姐这么注意在下?」 唐公子一脸嘻皮,吃吃笑着:「难得一见这精彩场面,当然打从心底乐啦!」 藏雪儿柔柔浅笑,道:「唐状元外表游戏人间,雪儿反而觉得公子内在心眼澄明,觉观自在。」 唐凝风咯咯笑了两声也不知是何意,随口答道:「本公子忙着去当比武证人,有话咱们稍后再来品茶闲谈……。」话声一落,一个跨步已经到了龚天下和宗王师身侧,呵呵呵拉开嗓子笑着,朝双方道:「现在先说好,是点到为止,还是生死相搏?」 龚天下没有出声,只是如同虚空般望着宗王师,眼光像是看穿对方的身躯眺望远远的后方。 宗王师则目光深邃,幽远广大如同将龚天下全部摄纳在双眼之中。他也是一语不发,深沉得令人难以捉摸! 「既然两位都没有意见……。」 唐大公子清了清嗓子,自个儿道:「那只好由哥哥我定下规矩──双方以十招见胜负!如果未分轩轾,今天暂且休兵,养精蓄锐明日再战?!」 龚天下没有回答,宗王师也默不作声。斗然间,风起!双方同时出手! 不,不是出手,而是移动身形,极快之间已各自变换了七个位置,虚虚实实之间,简直像是下棋。更奇特的是,龚天下的双手仍旧是自在下垂,毫无运功起掌的准备;而对面的宗王师则两臂抱胸,桀傲不驯中蛮不在乎! 「移形之中可见气机流转……。」 藏雪儿柔声自语:「虚实探测可以知对方内力运行心法──。」 足利贝姬咯得清脆一笑,挪了两步到藏大美人身旁,道:「雪儿姑娘,你瞧这一战如何?」 「龚郎一定赢!」龙大捕帅冷冷插话。声音坚定的有如天经地义! 藏雪儿微微一笑,柔声回足利贝姬:「足利公主,恐怕这一战赢的不是他们两人……。」 足利大美人可瞪大了眼睛,娇笑问着:「看来藏大小姐别有见地啰?」 「兵王!」龙征不知是否有意无意和藏雪儿较量心思,冷冷又插话道:「那个羽墨应该混迹在人群中,或者躲在暗处观察他们的武功心法。」 「百武转试,一兵迫杀!」这正是兵王系统惯用的手法。不断侦测「目标」的境界和极限,寻找出一击必杀的杀技! 藏雪儿双眉轻蹙,微叹道:「兵王羽墨的『目标』好像是龚状元……。」 从数日前在长安大城里种种迹象,绝对有可能。 龙征双眉冷冷一挑,哼声沉沉道:「他敢?!」 这说话间,场中的龚天下和宗王师蓦底双双振臂出拳;两人四拳,直挺挺硬生生对击。轰! 剎时尘土带雪狂卷,一忽儿便笼没两人身影。 会场立刻由惊呼声中陷入一片死寂,偏斜的夕阳映着聚义厅飞檐铜瓦一片蕴光。那激扬尘雪被反射着,呈现了某种*的金黄。 蓦底,在尘雪之中传来唐大公子咯咯笑声,边道:「好,两位第一招挺有水平,请继续……。」 众人只见慢慢平静的尘雪中,龚天下和宗王师已然各自回复了原来不羁与不驯的姿势,相互对峙着。剎那,不过才看清人影面貌,双方斗然又各自单足立身弹腿飞踢! 哗啦,就见着两人脚掌互击的瞬间,那方才落地未尽的尘雪又翻滚涌起,眨眼间又将场中三人淹没。 「雪儿姑娘,这件事儿真奇怪……。」 足利贝姬轻轻皱眉,低声道着:「中原武林中,这是第一次有人瞧见龚状元出手出脚和人对打?」 藏大小姐沉吟须臾,回道:「的确,当时在寒舍以筷子打穿三才神丐竹杆,以及后来承受他们三人一击,从来未见龚公子和人正面交锋!」 龙征俏脸一寒,回瞪身旁两个女人冷冷道:「妳们意思是姓宗的小魔头,有足够份量让龚郎亲自出手?」 藏雪儿垂眉像是在思索,忽然轻呀一声,浅笑柔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妳想到了什么?」龙征想问,又有点不甘愿。 藏大美人柔柔一笑,摇头不语。这会儿龙大捕帅脾气可上来了,一把扣住腰间龙头刀,冷哼:「本捕帅问话,妳敢不答?」 藏雪儿不用回答,因为聚义厅里被摔出了一个口喷狂血的人。 贺白发! 众人正全神贯注注视着龚天下和宗王师一战,斗然间贺白发长老被人扔进战圈尘雪之中,不禁纷纷错愕惊呼。 大伙儿还来不及斥声怒问是谁下的手,耳里已听到咱们唐大公子边鼓掌边大笑,道:「好戏呀好戏,宗教主这手引君入瓮真是高招!」 宗教主?! 众人当下惊喜交集,纷纷转头的转头,跳着身子的跳身子,全朝聚义厅门口望去。便是,宗无畏如地鸣雷动的大笑,威严震摄的声音道:「唐凝风不愧是武状元,老夫和龚兄弟心意相通,不着言语间用了这计引出叛徒,没想到唐公子一眼便已看穿!」 宗无畏大步跨出聚义厅,那威严高猛的身躯一现,立即引得夸父山数千名魔教教众欢声雷动! 足利大美人微微一楞,娇笑声中瞅着信步剌剌晃过来的唐大公子,道:「原来唐状元早就知道了?」 唐凝风吃吃笑着,挺有那么点得意:「扶桑大美人,妳想想宗王师这老小子从头到尾没有对他爹抚尸痛哭一番,象话吗?」 他可是清了清喉头,又接道:「再说怎么可能弃爹亲遗体不顾,立即和龚天下便是一番死战?!」 所以宗王师必然一眼已经看出他爹还活着。既然活着,这当中必有缘故。而唯一的理由是──引出叛徒! 藏雪儿大美人柔声轻笑,莲步轻移靠近过来,道着:「所以唐公子方才离开聚义厅时才会有一种心知肚明的笑容?」 「藏大小姐──,」唐凝风微微抱拳,故作小生状:「看来妳后来也想通了其间关窍?」 藏雪儿轻柔微笑,美绝不可方物,夕阳斜映着她近似透明的肤色泛着一抹光彩,微微一颔首:「雪儿心想,当时在聚义厅内,有谁可以内力压抑『净心梵音』的功用?唐公子方才神秘笑意?龚状元从未出手与人对招硬打?这一路联想,心中有几分明白……。」藏大美人轻柔一笑,接道:「想来,当时是宗教主以内力压抑住雪儿『净心梵音』的功用,以让教中叛徒在混乱中自以为有机可趁!」 她在这厢柔声分析着,那端宗无畏似乎挺满意的颔首赞同,偶而偏脸看了一眼儿子,忍不住心中畅快起来,呵呵大笑道:「各位英雄侠女,我们且进厅内摆宴畅谈吧?」话锋一转,冷冷看了贺白发一眼,重哼道:「叛徒贺白发,老夫待你不薄,竟然为了庞动战的赏金想割下老夫人头?!」 庞动战由东海跨攻夸父山前,曾经出了花红:谁有宗无畏人头,谁得赏金百万两!谁能帮助东海霸帝打垮魔教,谁也有赏金百万两。 当然,如果再加上朝廷黄榜那一百万两白银,绝对是够一个人活好几辈子。 魔教内部一定有叛徒,所以宗无畏受创的消息才会让庞动战认为有机可趁来攻打夸父山;也因为有叛徒,所以山下要舵灵宝县才会被东海霸帝瞬间击溃。 只是人间事因缘难料,东海霸帝帮内一样有叛徒,而且是东海四天王连手想干掉他们主子庞动战! 上千魔教教众正恨恨瞪视那只剩半条命的贺白发,忽然一阵火光冲天,有人大喊着:「藏宝阁失火了……。」 § § § 鼎冷世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受辱而不报仇的女人。正明圣殿那番羞辱,无论如何也要从魔教手上讨回来;正何况她想要的「神龙顶上王」,绝对是要得到手。 顺着藏雪儿帮她解开一部份穴道之力,鼎大小姐没用多少功夫便脱身自由。她很快就找到了人,也很快就问出「神龙顶上王」在藏宝阁的地下密室。 江湖上流传着:鼎家九针,从实招来。 那是指鼎九然鼎大先生不但医术天下无双,而且有一门独特「过穴震心」法;据说九支金针一插,对方脑袋便一阵轰轰大响陷入空白,人家问什么答什么,多大的秘密也藏不住。 鼎冷世对这门功夫可是学得精! 咱们这位大小姐什么珍宝都见多了,可是连闯三关进入地下密室以后,还是傻了眼。这间密室极大,最少可以容纳两百人以上;但是那只「神龙顶上王」的骨架竟足足占据了一半空间。 鼎冷世从入口阶梯下望,正巧可以见着这「神龙」的头盖骨。她上下估量了须臾,这「神龙顶上王」少说也有十来丈高,单是那块头盖骨可不比一个人小。 这么大的「东西」怎么带着走?鼎大小姐皱眉思考了一番,心想:「反正本姑娘既然得不到,宗无畏你这老头也别想保有它!」 鼎冷世一股怒气正好发泄在这藏宝阁,二话不说便打了火熠子加上她鼎家独门的「地火烧天丸」,忽儿间便将藏宝阁由地下密室一路冲天直烧这幢三层的仿唐建筑。 她可不管这里头有多少奇珍异宝,也不管那「神龙顶上王」过了数百年以后,是所谓二十世纪考古学最重要最难得的恐龙完整遗骸,只是这厢发泄让她乐得直拍手叫好! 当然鼎冷世也不会是只逞匹夫之勇,瞧瞧魔教大队人马即将赶至,便是一个溜身往正明圣殿走,打算由秘道偷偷下山,让宗老头哑巴吃黄莲。 正明圣殿前的奇门布阵对她而言不是问题,因为这阵法正是三十多年前由她爹所改建,可熟得很。没料到的是,在这「花园」里左拐右转即将出阵剎那,斗然对面是柳破烟举抱着柳破天和座下轮椅一步跨进来。 「啧、啧、啧……,」鼎冷世两臂抱胸,上下看了柳破天一眼后将目光转向柳破烟哼道:「柳大庄主何时成了人家佣仆?真是武林大异闻……。」 柳破烟脸上倒无不豫之色,只是淡淡道:「鼎姑娘别来无恙?咱们各走各的,我进妳出,井水不犯河水。」 鼎冷世听得远程藏宝阁喧叫之声,心中暗忖此刻不宜久留,反正和姓柳的也没什么过节。一番计量,鼻孔哼出两道白气,便是迈步要出阵列。 怪异的是,这一步跨出,却反而陷入迷雾阵中! 鼎大小姐大吃一惊,耳里已响起一串尖锐嘶哑的嘲笑:「小姑娘不自量力,不知尊重前辈,就让妳在这阵里困个三天三夜!哈哈哈……。妳以为妳爹鼎九然老家伙有什么了不起?这阵法我随便一改,管叫他也被困上一天一夜!嘻嘻嘻──。」 鼎冷世一时惊恐交集,怒骂道:「废人,竟敢对我爹无礼──。」这一声骂完,倒也冷静了一下,随即喝道:「你怎么知道这阵法是我爹布置?」 柳破天根本没有回答她这句问话,只是嘶哑着声音朝他胞兄道:「大哥,我们快去取『神龙顶上王』的……。」 后面的话语已经是飘渺难辨。鼎冷世听得前头,忍不住报复似的得意大笑:「拿什么?已经烧成灰了!」 话声才停,柳破烟兄弟倏忽出现在眼前。 「小女娃儿,妳说什么?」柳破天在那张木轮椅上神情似乎相当激动,特大的那颗脑袋全被血管涨红。 鼎冷世可得意了,直瞪着这个全身萎缩得只有童子大小躯体的柳破天,碎口嘲骂道:「废人,就是本姑娘放一把火烧它个干干净净,你能奈我如何?」 柳破烟显然对鼎冷世这么喝骂他胞弟极为愤怒,立即轻放下柳破天,沉沉冷冷道:「好个泼辣娃子,老夫今天就叫妳生不如死!」话毕,便是要挪步动手。 倒是那柳破天在木轮椅上嘶声怪笑,尖锐着嗓音道:「大哥,不用跟这女娃计较,我已经在她身上下了七种奇毒,瞧瞧鼎老头能不能救得了!」 鼎冷世双眉一挑,内息方才转动,立即觉受到腹部的大横、天枢、神阙三穴,喉部廉泉及头顶上星穴位隐隐间似痛似麻,只要一运功呼吸,便慢慢扩大。她当下脸色大变,正是要破口大骂,那对柳家兄弟忽儿间又消失在这花园奇门阵里! § § § 魔教藏宝阁这场大火又快又急,忽儿间已像冲上云霄,和远方最后夕晖各自染红一片云天。 冬天夕斜,已经可以见得转蓝的苍穹有几点孤星;狂焰飞卷中,份外在寒热交流的空气里,有种难以形容的对比。 宗无畏昂然立身在大火之前,忽的放声大笑,道:「好大火,烧尽古今多少珍宝,真是难得一见!」 龙征冷冷站在他后方丈许处,哼道:「这些都是朝廷重宝,你还不自刎以谢天下!」 宗无畏慢慢转过身来,盯着龙征须臾,沉嘿道:「本教主已经得到今早在夸父山下一战的消息……。看来东海四天王已经被朱棣那个狗皇帝招收?嘿、嘿,居中拉线的就是妳!」 龙征剑眉微掀,英气逼人,冷冷回道:「本捕快顺便告诉你,贺白发早已归顺朝廷,是我叫他跟庞动战通风报信!让你们两个狗咬狗……。」 「好大胆女娃子!」 夏小泪怒喝道:「今天夸父山就是妳暴身荒野之处!」 龙大捕帅冷冷看了对方一眼,有种嘲讽的眼神,又将目光落向坐在地上以后爪搔耳的维摩大犬,一切尽在不言中。 夏小泪当然知道人家意指的是方才被维摩大犬打败之事,不由得恼羞成怒,一个旋身便是连出七腿。 龙征冷冷一笑,蓦地从右袖内滑出「象牙白剑」,极快速拍、拍、拍连七响,硬是以剑身连打了七下夏小泪脚底板!当场,让这位么魔教长老痛得两脚撑不住身子,软坐在地。 这会儿大伙才看清楚,名闻天下龙征捕帅的「象牙白剑」──这柄御赐为尚方宝剑,原来是根像短棍般的杵形剑。 这象牙显然是百年以上的老象遗物,否则质地不可能如此坚密,而且必然用过特殊的药水浸泡。不然以刚才双方如此强力的内力冲撞,早已碎裂数段! 宗无畏双眼一睁,沉笑声道:「好个龙征,当今天下多少女子,能像妳这么有胆识的不出三个!」话声一顿,又沉缓道:「妳想缉捕老夫好向朝廷邀功?嘿、嘿──,好!本教主今日不以众欺寡,就放妳下山召集兵马攻上来。我正明教绝不畏战!」 龙征冷冷一哼,昂首挑眉英气勃发,回道:「宗无畏──,本捕帅念你是个难得人材,圣上怜愍你忠心义胆,皇恩特别被及,若是能归顺朝廷不但既往不咎,而且加爵晋官!」 「哈哈哈──,」宗无畏放声大笑,回哼道:「老夫顶天立地,岂会在乎世俗名利?」 「既然顶天立地,何不为天下苍生多做点事?」龙征可半点也不退让:「死守夸父山不过是愚忠而已。当今圣上英明,百姓安和乐利,多起兵燹又有何益?」 的确,永乐帝朱棣在位这几年算得上是国富民强。当年惠帝初即位便急着接受齐泰、黄子澄建议而削藩,以至引起了靖难之变(公元一三九九年),其间是非十分难以论断。 宗无畏脸色一沉,浓眉微掀喝道:「自古以来忠心义胆的英雄烈士,那一个贪生畏死!名不正,言不顺,以何治天下?」 龙大捕帅脸上映着火光余烬,昂然回视宗无畏,同样喝声道:「当今皇上也是太祖后人,宗教主就算不顾自己生死,又何必多伤及无辜?」 宗无畏放声大笑,音出如地鸣震动人心:「龙征──,本教教众从不滥杀无辜,而且个个是为义舍身不惧生死。老夫念妳也是豪义中人不加以留难,妳走吧!」 话声一落,右臂便是随手一挥。当下,龙征只觉一股骇人气机涌湃;她立即内息周转,硬生生将对方这股内力化没于无形。这须臾剎那,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没料到宗无畏身受内创,而功力仍然如此雄厚。 宗无畏显然也为龙征能纹风不动而有点讶异赞赏,从鼻孔重重一哼,便别转过身不再理会。那龙大捕帅双拳一抱,道:「好,宗教主──,咱们后会有期!」 龙征一个转身到了龚天下身前,淡淡道:「龚郎,我就在山下主帅军营中,希望你三日内能下山来找我……。」 龚天下面无表情,只是将目光投射在远方最后夕晖没尽处,像是自言自语:「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随,或歔或吹,或强或羸,或陪或隳。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 老子.第二十九章 § § § 老四掌柜显然陷入相当长的沉思。足足有一个时辰之久,这才嘘出一口气端了地上那杯早已凉透的普洱茶,一饮而尽。 夸父山下和唐凝风一战,他并没有认为自己有什么输赢;不过,对唐凝风这小子有了一番新的评估:「银步川算是慧眼识英雄,唐凝风的确有资格成为今年的武状元。」 东方流星轻咳了一声,接话问道:「不知四掌柜对于昨天傍晚龚天下和宗王师一战的看法如何?」 昨日老实和唐凝风交手完了以后并未离开夸父山,而是带着东方流星和赵出行潜入魔教总坛,分头进行各种勘查。他们看到了龚天下和宗王师交手,也知道鼎冷世放火烧藏宝阁;当然,也无意中发现了在这个世上有柳破天的存在,以及龙征策动了东海霸帝帮和魔教的战争。 那些,已经是四个时辰以前的事。如今夜幕深垂,夸父山又像是恢复了宁静;他们三个人就躲在藏宝阁的地下密室。这里不但没有人会来查探,而且余温犹在正可以抵挡岁末的寒流。 东方流星每每对于这位年轻的四掌柜行事充满赞叹!就以躲入藏宝阁地下密室而言,正是夸父山最安全之处。他们还拿了烧破半边的大唐三彩陶罐,装了落雪煮出一壶挺香的武夷普洱茶。 「四掌柜总能在危机之中犹能自在品尝人生乐趣。」这是东方流星对本家老实四掌柜打从心底最佩服的一点! 「稍早那一战,他们两人根本没有使出什么功夫!」 老实轻哼一嘿,接着东方护法的问话,回道:「双方气机运转若有实无,只不过是制造满天雪尘的烟雾手法……。」他顿了一顿,拿起那半破的三彩陶罐自己斟了茶,又边道着:「不过,这两人能配合到如此完美,嘿嘿──,有意思。」 龚天下和宗王师双方出手必须用力一致可以相互抵消,既不伤人也不损己;甚至,连拳脚的角度、速度也要搭配到天衣无缝! 双方如果不是从小练武长大,这种事要能做到尽善尽美,除非在当时要百分之百的信任对方!只要其中一人稍有异心,另外一人必是当场重伤甚至身亡。 「这世界上竟然有人不过相见几面未曾深谈,便可成生死之交?!」老实轻轻一叹,自己都觉得好笑:「如果龙姑娘能和本四掌柜如此相契,人生夫复何求?」 东方流星这厢一听四掌柜如此喟叹,可是赶忙拉开话题:「那位龙捕帅似乎挺有心机?竟然可以策动东海霸帝帮和魔教开战──。」 这话别有含意,怕那天龙征真被逼入了老字世家,只怕会搞得本家四大掌柜翻脸争斗。 老实这个聪明人嘿嘿一笑,那脸白肉有点了兴奋似的泛红,道:「像她这种人材如果能为本家拓展生意,那个欧阳世家想都别想沾上边!」话是这么说了,倒也不愧是老家四掌柜,接着分析道:「她应该是先说动东海四天王,再由他们四人说服庞动战出兵攻打魔教!」 老实一分析起事情,立刻恢复了冷静:「要说服东海四天王除了朝廷诱之以官禄和势力范围,想来还有东海霸帝帮内部传说的『东海宝藏』!」 庞动战征战二十年,沿海一带及海上来往中原与扶桑的商船被其强盗的财富不知多少。据说,在东海外某处孤岛是其藏宝之所,而庞动战手下有一支两百人组成的「东海神龙兵团」,专门负责藏宝。 「这两百人不但忠心义胆,而且十分神秘,东海霸帝帮众无人知晓这些人身份。」老实冷嘿一声,道:「恐怕连那四天王也不知道这两百人是谁?」 两百人算多不多,算少不少。 但是,能在这么多年里完全守口如瓶,两百人绝对是多!不但多,简直就是奇迹。 「不过比起这些,倒是有两件事比较奇异……。」老实瞇起了双眼,几乎瞧不见眼珠子啦:「一件是少林印真大师之死以及传承了达摩易筋经给宗王师。」他顿了顿口气,彷若是在沉思:「另外,就是柳破烟所抱着那个全身萎缩的怪人?!」 「四掌柜很介意那个怪人?」赵出行粗嗓子一开,挺大声的:「瞧他们从奇门花苑里出来后,便不知所踪。依属下看,他们一定别有目的──。」 千里迢迢跑上了夸父山当然都是有目的。老实微微一笑,也没责怪赵出行说了像废话,反倒颔首鼓励般的道:「没错,赵护法所言有理──。」他顿了顿口气,接着道:「这事反正事不关己,暂且放下。不过,如果少林印真真是把达摩易筋经传给了宗王师……,嘿──。」 「四掌柜相信兵王绝杀所言?」东方流星坐在「神龙顶上王」残余未被烧毁的脚趾骨上,挺慎重的问着。 「这件事真假只有绝杀和宗王师自己知道。」老实又瞇起了双眼,那张白胖胖的圆脸抖动着笑意:「最好是真的,那么魔教和少林就牵扯不清……。」 怎么证明? 最简单的方法只有一个──直接探查宗王师到底有没有帮宗无畏治病! 「所以少林印性也不急?」东方流星斗然明白了过来:「如果两天后宗无畏还活着……。」 宗无畏还活在世间,那表示宗王师真得到达摩易筋经心法! 他们决定要去看个明白,方才起身瞬间,竟然有一道人影雍容自在跨大步从上头废墟中凌空飘下。 这人如入无人之境,纵使瞧见老实他们三个在场,也视若无睹。这份自信,令老四掌柜也不得不十分谨慎的再一次评估对方──兵王羽墨! 「阁下前来的目的是什么?」东方流星低声喝问。 羽墨先生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倏忽间跨步向前几乎到了东方流星身前一尺。好快! 东方流星当下大吃一惊,正想振臂出手以防万一,蓦底觉得右臂一紧。 是身后四掌柜抓住自己!心中方才纳闷,便见眼前这个兵王羽墨似乎略有赞许的看向自己身后四掌柜一眼,说了个:「好!」 兵王羽墨也未有所攻击,只是用衣袍一扫,将方才东方流星座下的「神龙顶上王」唯一留下的脚趾卷起。这脚趾遗骸竖起几乎有一人高,那羽墨淡淡一笑,抱了便走。 来去之间,不过须臾弹指;羽墨这股帝王气势,令老实也不得不皱眉沉思,喃喃道:「这个人如果是敌人,本家一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身前,东方流星惊魂未定回过身来朝老实深深一揖:「属下多谢四掌柜方才救命之恩──。」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方才出手,必死! 老实淡淡一笑,回道:「东方护法别客气,他不会杀你。所以,也没救命之恩可谢──。」 东方流星充满了感动,跟着这样的主子夫复何言? 「而且东方护法还立了一点小功……。」 老实的话可让东方流星更不明白。 「因为,本掌柜发现了兵王羽墨一点小小的漏洞!」老实开心的笑了:「有了漏洞,便不是一个击不倒的对手!」 说完,他已率先大步跨阶梯而上,东方流星和赵出行虽然不明白老实看出了什么。但是,跟着这老板是绝对错不了! 他们三个才离开,废墟之中有人爬了出来。 唐凝风瞧着眼前那张俏丽艳绝的脸庞,咯咯笑了:「足利公主,这张大花脸可是自个儿讨来的──。」 昨夜龙征离开后,宗无畏当然帮他们各人安排了上房休宿。且说大伙儿安顿好,咱们唐大公子正要开溜,冷不防足利大美人也跟来。 「妳想干啥?」他问。 「你想去那?」她反问。 「烧成灰的地方──。」唐凝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很脏的,妳敢来吗?」 足利贝姬根本不用回答,因为她跟得可紧! 「好啦,戏看完了。」 唐凝风少爷拍着身上黑灰,嘿嘿了两声:「宗王师那小子可贼,竟然只说了少林印真大师圆寂,而没说出是否有传他达摩易筋经这一段……。」 「先别转移话题──。」 足利大美人盯着唐大公子一个字一个字问道:「敢问公子,你怎么知道有人会躲在这里?」 唐凝风笑了,回答的似乎很有道理:「老实那个人一点也不老实,妳以为他会摸摸鼻子真的离开夸父山?」 足利贝姬认同这点判断,紧接着追问:「那你又怎么知道他会躲在这里?」 唐凝风笑得更得意了:「姑娘,妳以为天下六大赌坊跟哥哥我赌到怕是怎么回事?」他笑了两声,连忙又道:「快走呀,不然待会儿就看不到宗王师倒底有没有帮他爹治病了!」 足利贝姬哼了一声,嗔笑道:「刚才那个东方流星不是说了嘛?宗无畏只要活着,就表示……。」 唐凝风笑得可更诡异啦:「妳以为天下只有达摩易筋经可以保住宗老头的命?」 边说之间,两人已经出了藏宝阁,足利贝姬四下观看了须臾,双眉不由得轻蹙一皱。 「好妹子,妳是不是觉得怪怪的?」 唐大公子吃吃一笑,道:「柳生教道和野田领袖那两个老小子好像没上夸父山?」 足利贝姬心中有一丝不安,旋即恢复镇定:「不管他们是遭到不幸或者别有异心,本公主一个人全可以应付!」 「好,不愧是足利大将军的女儿!」 唐凝风有那么一点点佩服,笑道:「如果不是妳现在这张花脸看起来实在滑稽,哥哥我一定鼓掌!」 第八章 剑锋 - 凝风天下 - 奇儒 皇甫追日挺立在轻风小雪之中。 右掌中握着秋泓流水般晶莹的「八卦回真剑」。 剑已出鞘,雪白透亮,几乎像水晶。 他的身前,武当「太极八剑阵」早已准备好阵势,硬生生挡住从藏宝阁灰烬中跨步出来的唐凝风和足利贝姬。 「追日一剑,当下转世!」唐大公子低声朝身旁大美人轻叹一声,道:「哥哥我礼让姑娘先挑对手。」 足利贝姬吃吃笑了两声,脆悦如金铃风响般扩散到夜空。「本姑娘不是说要保护你嘛?」大美人用白晰玉指一点那八个道士,接着道:「那吃点亏好了,我来对付这八个……。」 唐凝风少爷瞅了人家一眼,哼哼两声便朝那些武当道士背后的皇甫追日招手道:「喂,老小子,今天不会打了一半又走人了吧?」 皇甫追日颔下黑须在风中轻飘,风冷,声音更冷:「唐凝风,老夫今夜就是守在这里不让你越雷池一步。」 这话怪怪的,莫非兵王大举攻上了夸父山,各有各的任务分配?唐大公子双眉一挑,仍旧是嘻嘻笑着:「这么瞧来,今晚夸父山有事啦?」 皇甫追日也不急,缓缓道:「阁下和足利姑娘只要待在这里,本人保证没人会对两位有任何攻击!」 对方不急,唐大公子也挺有耐性:「这档子事哥哥我可要算算清楚……。」 他边说,还真扳着手指喃喃自语算着:「兵王五子,一个对付哥哥我;那个爱穿黑袍的老小子羽墨对付龚天下;听说还有个穿大红袍的怪老头绝杀,大概去应付宗王师……?」 唐大公子喘了一口气,又接着半翻起白眼来算着:「如果有一个留在洛阳监控那些从蛮夷各国绑架来的王公贵族,最后还剩下一个……对付藏大小姐?」算到这里,他可是大力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你们的目标应该是宗无畏?那谁去对付他?」 这厢分析下来,皇甫追日脸上表情没什么反应,眼光之中却有一丝警觉。 是不是唐凝风判断精准,猜透了他们的计划? 足利贝姬姑娘娇笑一声,可凑到唐公子身边问道:「唐状元又怎么知道他们的目标是狙杀宗无畏?」 「原因当然只有一个……。」咱们唐公子好像挺明白似的,道:「为了要东海霸帝庞动战跟他们结盟!」 皇甫追日不得不出声,冷冷一笑:「唐凝风,看你平日吊儿郎当嘻皮笑脸,不过也不是没脑袋。」 唐大公子可不松口,追问了:「皇甫老儿,你应该叫兵王追日吧?这么说来,哥哥我方才那番推论是对了?」 眼前,这位名震天下的武当第一俗家弟子,像豁出去了般,沉声寒冻着脸,道:「猜对了八九分,嘿、嘿……,你太小看了羽墨先生,以他一人之力已足以应付龚天下、藏雪儿和那条狗!」 如果这话是真,唐凝风公子可想到一个惊人的可能:「你们兵王到夸父山只有三个人?」 皇甫追日傲然昂首,冷冷道:「够了!」 「所以,狙杀宗无畏的不是别人,而是庞动战?!」唐大少爷啧啧了两声:「真是精彩──两个受重伤的死对头面对面来一番你死我活?」 皇甫追日双眉一挑,不知是否这次行动秘密全给唐凝风套问了出来,怒沉一喝:「唐凝风,你现在想活也不行!」 话起剑出,剑快如电! 皇甫追日凌空越过身前武当那八名道士,晶莹剑身幻化出百剑同用,彷如一圈剑轮往唐凝风罩下。 剑轮如日──追日一剑,当下转世! 唐大公子拍了拍手,嘿笑两声边朝足利贝姬道:「扶桑大美人,那八个不分是非黑白的牛鼻子道士就交给妳了!」 他这么说,是心底下有点担忧。 「太极八剑阵」在武当中的份量举足轻重,如果他们听到了皇甫追日是兵王之一,而还听命于这老小子,可见武当派的大权已非当今掌门玄华道长所掌控。 如果兵王一脉已经打算化暗为明,直接夺取中原各门各派势力,那么以他们的行事必然是有十足把握一战功成。 一念转想间,皇甫追日的剑轮已至! 唐大公子不由得有一丝赞叹,昂首眺望间竟然毫无空隙。这简直难以思议,对方的剑炁似乎每一跳动间都正好封锁自己可能的突破。 「圆融之中,自有万钧之力;练虚还实,本来天地大道。」皇甫追日的声音,在剑轮之后又冷又沉又像嘲笑般响起! 唐凝风状元大大吃了一惊,忍不住皱起双眉。 皇甫老小子方才这番在剑道上所悟以及运用的功法,几乎和自己师父所教导的武学心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一合相里,空有本是一如;有招无招,虚实真用一心!」 他窜身,立即被庞大的剑气笼罩全身;眼角下瞅间,武当那八个牛鼻子道士早已围杀足利贝姬──八剑齐发,太极合一! 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斗然在剑轮光华中一化为二! 一化为二﹖皇甫追日大吃一惊,简直难以相信。 正明圣殿外,几把火柱在风中旺盛的燃着。 坐在殿前石阶上,藏雪儿忍不住偏头端详身旁这个和维摩大犬逗耍的男人。 方才来的时候,殿前奇门花苑已不知被何人改过,但是龚天下却能视若平常,就这么带领大家通过。顺便,将身中奇毒奄奄一息的鼎冷世一道带出来。 没有人问龚天下如何通过,反正这个人行为就是与众不同。而且,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圣殿之内,宗王师救治宗无畏。 「丑时初起,天地星斗方位正可以圣殿布局交会;」宗无畏告诉他儿子︰「这是爹这些日子,在正明圣殿里观察颜龙月育和邝山海两大奇人,所隐藏在山海经壁画里的秘密,有所得悟……。」 所以,宗王师要治愈他爹亲身上重创,只有利用这个时机才能事半功倍。当然,他们一定需要护关的人,而且是要绝顶的高手。 否则气机一岔,双双殒命! 这种事本来是要由魔教那剩下的三名长老负责,但是生死交关,那三名长老真能保护得了外敌入侵﹖宗无畏正自沉吟,未料龚天下已经带着维摩大犬和藏雪儿敲了他们父子房门,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宗无畏呵呵大笑,用力一拍儿子肩头,道︰「龚天下一生无论世人瞭不了解他,你都要跟他成为生死之交!」 那时是子时过半,藏雪儿忍不住抬首仰望了苍穹;此际,星移斗换,已是丑时欲至。正眺望间,那只维摩大犬沉鸣一声,斗然站起,颈后那绺白毛贲张,两颗褐色眼珠子直盯着殿前花苑。 藏大小姐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兵王一脉真是要在今夜和夸父山魔教了结今生恩怨?! 眼前花丛晃动,火把照明之中,是柳破烟抱着坐在木轮椅上的柳破天出了奇门花苑。只不过在柳破天轮椅扶手上,横跨了一只如人大小的灰白色圆柱物体,好似一根巨大的象牙?! 「两位请留步──。」 藏雪儿柔声轻道︰「圣殿之内有正明教要务进行,如果柳庄主想要藉秘道下夸父山,请过了丑时再来……。」 柳破烟看了地上奄奄一息的鼎冷世一眼,又看了看龚天下和那只瞪大眼睛的维摩大犬,哼了一声︰「堂堂藏门别苑的藏大小姐何时成了魔教的看门……守卫?」 柳破烟硬生生把「看门狗」三个字给改了,但是不屑与愤怒却在脸上显露无疑。 藏雪儿也不生气,仍旧是柔声浅笑道︰「柳庄主别生气,小女子和龚状元是受朋友所托,忠人之事而已!」 「嘿嘿嘿──,宗无畏是在里面藉由丑时星斗大气来治愈体内被震断一半的经脉吧?」 木轮椅上,柳破天突得桀桀怪笑两声,嘶哑着嗓子尖声道︰「家兄也是要带着老夫入内疗伤……。如果藏大小姐硬要阻止,老夫心脉一断神仙无救,妳又如何看法?」 藏雪儿双眉轻蹙,柔声回道︰「的确是两难之事。不知柳二庄主又有何看法?」 「这倒不难──。」 柳破天瞳孔精光一闪,尖着嗓子道︰「要不,妳放我们兄弟进去,老夫治伤所需方位和宗无畏不同,各据一方互不干扰……。」 「另外的方法是……?」藏大美人缓声追问。 「第二个法子更简单──。」柳破天转动他那颗大脑袋,盯向龚天下︰「听说龚状元身上有一对雌雄离地神龟,请他交出来借老夫一用!」 这种事可不是藏大小姐能决定的,她只有轻柔一叹,望向龚天下。只见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只是用手指了指瘫在地上的鼎冷世。 柳破天啧啧怪笑两声,尖着声音嘎嘎道︰「好!老夫解了这不知死活的女娃子身上奇毒……。」 话声一落,柳破天从怀中以他仅能运用的两指挟出一支暗黑药瓶,扔给了龚天下,道︰「早、午、晚各服一粒,这女娃子身上七种奇毒便解。」 龚天下也默不作声,将瓶塞拔起倒出三颗朱红药丸,又将瓶塞塞回,随即由怀中取出一对离地神龟连同药瓶交给柳破天。 「好!好个龚天下,取其所当!」 柳破天忍不住尖着声音喝采︰「当今中原武林,除了家兄以外,只有你一个是老夫看得顺眼!」 他啧啧怪笑一声,又道︰「你放心,老夫用完以后自会将这对神龟交还给你去放生──。」 那厢柳破烟将他胞弟连同木轮椅轻放置地上,耳里听着柳破天边观察星象边道︰「紫微居中带七杀,左辅右弼夹命门,机梁对宫禄存在,阴阳反背巨门开……。」 「好!大哥请放在文武双曲交会天同贪狼处!」柳破天似乎勘破玄机所在,用手指着台阶前三丈处,尖着嗓子桀桀得意怪叫了一声︰「邝山海和颜龙月育前后数十年相较机关天意。哈哈哈,妙绝妙绝,这两大奇人果然是洞察大道之人!」 柳破天这厢似乎是极为兴奋,看着他胞兄将那圆柱之物以尖端那头振臂插入地内固定竖起。藏雪儿注视着柳破天边指挥摆放角度,边抬头看着苍穹,似乎在寻找天地间连接之处。 「龚状元,对眼前之事看法如何?」藏大美人忍不住轻声问着龚天下︰「难道天地之间真有造化大气?而柳破天竟能用这种方法将它连结?」 龚天下沉默片刻,看着柳破烟将他胞弟抱起,放入那好像巨骨之物的圆柱内。那圆柱够大,正好柳破天的身体藏置于内,仅露出那颗大头来。 「大哥,请将两只神龟放在小弟左右耳后……。」柳破天那张脸似乎因兴奋而涨红,忍不住得意尖锐着嗓音道︰「只要一炷香的时间,不但小弟心脉可以保住二十年不断,而且甚至可以恢复四肢功能!」 柳破烟边将离地龟放在他胞弟耳后,边惊喜应道︰「果真?天弟如果真能恢复手脚功用,那真是天恩浩荡,为兄立即发放五十万两银子赈济天下苍生!」 「哈哈哈,大哥真是好大手笔,那已占我们破烟山庄一半资产。」柳破天开怀而笑,嗓音尖锐中带着兴奋不已。 「能治好天弟,钱财多少只是报答天意!」柳破烟显然也兴奋起来,看着那左右离地神龟弓起背壳抓住柳破天耳后穴脉,同时那神龟的大头拉长脖子轻轻张嘴咬住耳内软骨。 蓦底,这巨骨圆柱不知是否天地交感之故,隐隐然泛着一股亮蓝光彩,其间又似有气机盘旋!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龚天下也不知是否应答方才藏雪儿问话,忽然低声念起周朝圣人庄子外篇中的「天道」内文;忽儿间一转,接念着内篇「大宗师」:「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藏雪儿大美人耳里听着,她冰雪聪明似有所悟,回道:「前段庄子『天道』所言的是天道运行不息故万物得以生长绵延。帝王之道亦同,必须心中有德有慈,才能令天下归服?!」 她心中略为一转念思考,又接着道:「后段『大宗师』则是指知天理知人命,以德性养心自可天人合一,循乎大道便可以长保寿命而不夭折?这就是人的智慧所能达到最圆满境界?!」 龚天下又没有接话回答,只是搔弄着身旁石阶上维摩大犬的头顶,轻轻叹了一口气。 夜更深,风似乎更冷了些;龚天下叹的那口气,似乎有着千言万语的因缘潜藏在里头?藏雪儿想问,眼前却出现了两个人。 兵王羽墨和庞动战! 藏雪儿双眉微动,人已起身,道:「两位大驾何意?」 眼前,庞动战昨夜内创似乎好了几分,虽然脸上气色不是挺好,但是那高大的身躯恍如一座山岳,自有一股摄人威势。他沉哼一声,轰然大笑朝圣殿内叫喝道:「宗无畏,本座庞动战已经到了你魔教内堂,不敢出来应战吗?」 「汪!」 不过须臾时间,长白山白额大虎狂跃而至 那只维摩大犬倏忽间大叫一声,声如雷响,倒有点跟庞霸帝一较声势的味道。 庞动战一双浓眉飞张,沉哼道:「狗儿畜生别猖狂,本座自然会帮你找到好对手!」 庞动战冷冷一笑,便是沉啸一声;不过须臾时间,这夸父山便听到一阵鸟惊兽奔的喧吵声。随即,一股腥风暴至,正是那头长白山白额大虎──搏龙霸虎狂跃而至。 当下,一犬一虎怒目相视,全身皮毛全数贲张怒起! 「桀桀桀──,真是精彩好戏!」 奇门花苑里闪出一道红影,那宽大衣袍展呈圆形,彷如巨阳坠地忽儿间便到了兵王羽墨右侧,怪笑道:「羽墨先生──,外头交给你处理,我绝杀就进去找宗王师啦!桀、桀、桀……。」 这兵王绝杀弓偻着身子,摇摇晃晃的好似站不住脚。羽墨先生轻摇手中羽扇,微哂回道:「绝杀兄弟请小心应付,宗王师此人吾等尚未完全探测明白。」 「羽墨先生放心──。」 绝杀怪异嘶哑着声音道:「那小子还不成气候,我就去取了他的首级来做和东海霸帝结盟的贺礼!」 庞动战哈哈大笑,应道:「好!只要取下他们父子两人首级,我庞某人便和兵王结盟,一统天下,势力瓜分!」 龚天下此时也缓缓起身,一跨步便到了兵王羽墨身前。对方,羽墨先生则淡淡一笑,自有君临天下的气度,道:「以你一人之力非本王对手,藏门大小姐也一起出手吧?!」 藏雪儿略一沉吟,看着龚天下背影说道:「龚状元可以独力应付吗?此刻圣殿内宗少教主和宗老教主正是运功续脉生死关窍之际,雪儿不能让这位兵王绝杀侵入──。」 「啧啧啧──,妳这小女娃子,挡得住老夫吗?」绝杀怪老头不知是愤怒还是嘲笑,一张脸──不,是全身慢慢涨成红通,几乎和那件大衣袍同样颜色。 「一身剧毒,八十九种!」 龚天下忽然喃喃自语,像是指出兵王绝杀一身特异之处,又像是提醒藏大小姐提防:「凡有所触,万物丧命。孤独之人──。」 最后这「孤独之人」四字,恍如打中兵王绝杀心中痛处。便见他脸色由红转黑,咬牙怪声叫道:「羽墨先生──,这小子请交给我来对付,我要让他惨嚎终生而死!」 羽墨先生双眉轻皱,淡淡道:「绝杀兄弟,莫中了对手的激将法!且按原订计划行事……。」 绝杀怪老头这回好像真豁出去了,卯起脾气来怪叫道:「你不让我先凌杀这小子,我绝不进去砍下宗王师的人头!」 皇甫追日的剑舞得更快,他终于看清楚唐凝风不是一人变成两人,而是对方不知何时脱下外袍,并且以内炁控制行动和自己交战。 可别小看是件衣袍,不但里头灌满了唐凝风这小子的真气,加上落雪沾染在袍子上头变成水湿,刀剑特别难以劈碎。 对方先机一失,唐凝风少爷慢慢可以应付皇甫追日的八卦回真剑。不过对方的内力也实在深厚,一手「离火八方」硬是能开演八十一式变化,招招近乎匪夷所思。 「你这老小子绝对没有这种天赋可以做到!」 唐大公子边打边开骂:「这几招已经足以称为旷世绝学,要真是你这皇甫老头悟出来的,早已是一代宗师!」 皇甫追日一套「离火八方」使完,冷哼一声便是双掌合握剑柄,弹指间用出了「兑金东来」。这剑法又大大不同,每一式既险又奇,几乎是搏命般与敌人玉石俱焚。 不怕死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唐凝风连闪了八剑以后,可发觉了皇甫追日这手以命搏命的剑招还真毒辣巧妙。他的每一剑式运用之间,其实在逼着对方硬打硬杀,而每一式都保留了最后变化,就等着对手掉入陷阱。 他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谁想出这种剑法武学?一个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几乎已经和自己恩师等量。 恩师走的是菩萨佛道,那人难道走的是修罗魔道?! 唐凝风两个翻身,连同那件衣袍越过皇甫追日剑锋顶上,便往正明圣殿奔去。这厢皇甫追日岂肯放过,大喝一声劈剑追至;唐大公子一息不停又往前直窜八丈,兵王追日抡剑再迫没半点稍缓! 一前一后,双方已是奔走数十丈之远,眼前那片奇门花苑已近在咫尺。唐大公子嘻嘻一笑,还能抽个空回头朝皇甫追日一笑:「小兵皇甫,到里头算算总账如何?」 皇甫追日冷冷挑眉,亦步亦趋跟着唐凝风窜入奇门阵内,心底下暗笑:「这奇门阵苑已经被改过,此处就是你丧命之处。」 兵王追日大步跨入,立即连转三弯! 皇甫追日这般移形换位,已然是踩踏在景、绝二门方位,正是可攻可守的扼喉险处。便见他将那柄八卦回真剑往地上一插,身形半蹲半倾,乍看有如以剑支地,又似人剑与大地合一。 「坤地大载」! 武当八卦神剑中最神秘的剑法,江湖上人人都以为是「干天虚藏」。但是,昔年武当张三丰祖师在临终前曾经密传过:「专气致柔,涤除玄览;坤地大载,承无不纳;太极归一,八卦同用;道之为物,其中有象。」 这段用剑心法经过百余年已经失传,是以武林中盛名卓响的是「干天虚藏」,亦为近几代武当掌门所精练。 皇甫追日永远记得重新开演这套心法给他的那位奇人,他在当时越听越是心惊胆跳;那位奇人对武当功法了解之透彻,不仅令自己脱胎换骨成就几达无所止境,而且简直就是张三丰祖师亲授一般! 他以剑支地,双目微闭以耳听着奇门阵内变化。唐凝风那小子显然有了些麻烦,这阵势慢慢凝聚煞杀之气,自己左脚踩踏的绝门方位,地上不断传导着一股骚动不靖。 看样子唐凝风不管转入生门或是死门,最后都得转到景、绝交会之处。 皇甫追日忍不住有一丝得意的笑了,这让他想起下棋,好像一手当头炮又押下去车马将。 这可不是将军抽车,而是夺命! 笑意未褪之间,唐凝风这小子果然从黑雾气中转身到面前。皇甫追日脸上表情化成一丝冷笑,出剑! 剑锋挑起之际,连同绝门的煞气一并奔出。 「坤地大载」剑法以下三路直奔上三路为主,看似中三路为空隙可躲,但是其中却有一股倒回旋力,如果对手以中三路为避,反而被吸逼落地。 下方,剑锋奔起,彷如百朵莲花同展,绵绵密密绝对没有落脚之处。 非死即残! § § § 鼎冷世在一身痛苦迷迷糊糊中被龚天下喂服了一颗解药。当她全身百脉那股奇麻奇痛舒缓下来时,心中早已咬牙切齿不断发下毒誓。 我鼎冷世无论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绝对要柳破天那个废人死不瞑目!所以,她不断在等机会,等着在最没有人可以阻止自己的时候,豁出一击。 羽墨他们离开了,机会相当不错。 因为拔弓张弩的双方对一切契机微动都十分敏感。 唐凝风从奇门花苑出来,情况更好;因为,人在生死关头之后,遇见朋友时特别开心,也特别放心。 所以,当唐大公子和藏大美人一对话,她立即出手! 鼎字世家有一门兵器是鼎九然所秘制,江湖上几乎没人知晓,鼎大先生称之为「如意夺魂棍」。这根用精钢打造而成的武器,平常收缩时只有小臂长短,但是旋转棍尾内机关弹开来以后,正如一般兵棍长短。 据说,百余年后大明小说家吴承恩,就是因为这一兵器,在他著名神话小说「西游记」里,主角孙悟空的如意棒构想便是源自于此。 鼎冷世这一出击便要毙杀柳破天,龚天下几乎同时出手连点了她背上六处大穴。可惜,鼎大小姐那根机关棍头已是弹出,虽然是偏了准头,打在柳破天座下的神奇大骨上。 柳破天当下惊怒交集大吼一声,置身所在的那根大骨应声碎裂成数块。立即,他从里头跌了出来。 柳破烟当下脸色铁青,急忙向前扶抱住胞弟。只见,柳破天脸色一阵惨白,胸口大力喘息不已! 「好……好个贱人!」 柳大庄主怒急攻心,在半蹲半跪的姿势中一阵冷肃杀气瞪着趴在地上以下巴支地的鼎冷世,咬牙切齿道:「妳如此凶残,毫无悲悯之心,留在世上是个大祸害。」 柳破烟一生行事虽无大侠义举,但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这厢骂话,倒也说得名正言顺。 鼎冷世在地上喘着气,冷讽般嘲笑回骂道:「那又如何?是这个废人先下毒手。哼,因果报应……。」 柳破烟虎的一个起身,便是抬脚要踏杀这个伤弟仇人。怀中,柳破天似乎缓过一口气,伸手拉住他胞兄,虚弱道:「大哥,算了,这也是天意……。」 柳破天咳了两声,像是无奈般接着道:「颜龙月育和邝山海在数十年前早藉《山海经》预言『神龙顶上王』将于大火中留一趾,可藉天时大气造化之力,使盲明聋聪、残疾复身……。」他摇了摇头,嘘出一口气来,自嘲般的一笑:「但是也预说了:难尽全功以转因果,能参三分已是万幸!」 柳大庄主听得胞弟尚能如此乐观认命,心中更是悲喜交集。正待出声,又听得胞弟道:「如果不是龚天下出手解围,恐怕天弟连命也没了。」 「呃──,这位柳二庄主不简单,勘破些玄机!」 唐凝风少爷嘿得一声,接人家的话道:「因果本来难破,幸有循乎大道的贵人相救,所以多少转了一些……。」 柳破烟这话听在耳里,心情稍稍平缓了些,但是仍有不甘般的道:「但是天弟的身体……。」话说未尽,眼眶有泪。 「无妨──。」柳破天伸手拭去胞兄滑出的泪珠,惨然一笑,道:「小弟也坐了半炷香,加上一对离地神龟同时功用,最少心脉可保十年不断……。至于手脚未能如健全之人,本是天意。阿兄,天弟能多活十年不受心疾之苦,此事已是天恩浩荡。原先发愿,切要实行──。」 柳破烟一听胞弟心脉可保十年,心情已是感激万分,听完柳破天话语,立即猛点头道:「天弟放心──,为兄必然捐出一半山庄产业以拯天下黎民……。」 说完,他轻放下柳破天,便是跪倒朝龚天下叩三个响头:「侠士救命之恩,破烟且替舍弟叩谢。」 龚天下偏转过身面无表情,像是不愿受人大礼、也不受道谢,只是垂手搔弄维摩大犬头耳。 那柳破烟起身,恭敬将一对离地神龟双手奉交龚天下面前,恭敬道:「龚状元可不接受破烟大礼跪谢,但是柳某一生谨记在心,至死不忘。」 说完,将离地神龟交予龚天下后,抱起柳破天离去。 他们才进入奇门花苑,同时也有人闪身出来。是咱们扶桑那位足利大美人。 「唉呀,扶桑姑娘功力不错……?」唐大公子瞅着人家一笑:「连武当的太极八剑阵也困不住妳。」 「别笑本姑娘啦!」足利贝姬一边拭汗边喘了两口气回道:「那八个挺厉害,要摆平他们可真费了一番功夫。」 唐大公子当下可正眼瞧人啦:「妳真是摆平他们?不是因为皇甫追日被哥哥我废了武功,他们自己撤退?」 足利贝姬没好气的回瞪了一眼,娇嗔笑道:「别小看人家,虽然花了点劲,也不是那么难!」 边说间边走近前来,一低眉瞧见前庭方才碎裂的大骨,讶声道:「这不是兵王羽墨从藏宝阁灰烬中带走的嘛?怎么会在这里?」 藏雪儿大美人双眉轻蹙,道:「两位确定羽墨先生拿走的正是这只大骨?」 「绝对没错──。」足利贝姬肯定道:「是神龙顶上王在大火中留下唯一的遗骸……。」 这么巨大的骨头,也真是只有这个可能了。 这事可有点奇了。 唐凝风双眉一挑,哼哼嘿嘿两声,道:「果真如此的话,兵王羽墨那老小子很可能以此为礼,和破烟山庄结盟?」 「或者他们早已结盟?」藏雪儿大美人柔声轻叹:「依唐状元昨夜所叙,羽墨先生尽毁秘道机关,是不是让柳庄主方便抱着他胞弟到正明圣殿参破玄机?」 「是呀!当时我可记得唐哥哥曾说了一句:『破坏得这么彻底,除非是替我们开道,不然就是替他们的人开道』……。」 「嘻嘻嘻──,公主殿下对哥哥我说过的话记得真清楚──。」咱们唐大公子正自得意间,那正明圣殿大门轻响开启,是宗无畏父子双双跨步迈出,神色清朗。 「宗『兄弟』,哥哥我有件事儿要问你明白……。」 在人家的地盘,唐大公子语气用辞可是客气多了:「印真大师是怎么死的?另外一件事是,那个和尚到底有没有传达摩易筋经给你?」 宗王师双眉微沉,盯着唐凝风须臾,回道:「唐状元,依你之言,似乎除了易筋经之外,还有可以解救家父之法?」 两人明来暗去,似乎话中有话。 唐大公子嘿嘿笑了两声:「如果宗少教主不知此事,那就真是用少林达摩易筋经相救了?」 宗王师双唇一紧,眼中精光飞迫,须臾才慢慢回道:「唐状元──,宗某没有必要回答你的讯问。」 唐凝风哈哈干笑几声,伸了个懒腰,像是自言自语:「俞欢那小子回报,他们各自供养了珍宝以为印真大师陪葬之礼,不知会不会引起那些扶桑浪人争夺?」 宗王师脸色微变之间,足利贝姬可是一张清丽俏脸沉了下去:「原来你早知道柳生教道和野田领袖暗中跟了去?」 唐凝风少爷瞅了人家大美人原先白晰如玉的脸庞一眼,如今似乎是因为怒气而泛了红晕,本来想嘻笑两声,终究忍住转为一叹:「这真是混乱的时代。东海霸帝帮内有四天王造反,正明教有贺白发背叛;连妳这扶桑公主,恐怕也被手下出卖了……。」 足利大美人牙根一咬,冷哼:「你以为我应付不了?」 「别急别急──,」唐大公子笑了两声,挺安慰人似的:「中原够大,绝对有妳大美人安身之处!」 足利贝姬听得这话,怒气中似乎稍为有丝温暖,便是哼了一声,抿嘴不语。 那厢,藏雪儿大美人已是扶起鼎冷世大小姐,解开了她背脊穴道,柔声说着:「鼎姑娘,妳就速速离去吧?令尊七十大寿将届……。」 鼎冷世咬牙切齿,恶狠狠转身盯着龚天下道:「姓龚的──,你对我两次下暗手,这生我一定剥你的皮当旗,绞你的肉喂狗,挑你的骨钉墙──。」 「哇──,这女人真狠!」唐大公子睁大了双眼,伸了伸舌头,边又看着龚天下面无表情,将剩下两颗药丸倏忽弹到鼎冷世口中,一忽儿叫这泼辣姑娘吞了下去。 这场景看起来很可笑──一个骂人、一个救人;骂人的是怒气足以杀人,救人的是表情冷淡如冰。藏雪儿和足利贝姬看了这景象,一时想笑又觉得尴尬。倒是宗无畏呵呵大笑,解围道:「鼎姑娘妳放心,令尊大寿,老夫自会备大礼恭贺。多谢姑娘妳专程上夸父山通知……。」 这话是有够下台阶了。鼎冷世看看四下都不是自己人,也只得恨恨一跺脚,快步离去。 宗无畏微微一哂,复又环顾众人道:「幸赖各位相助,老夫得以平安度过今夜……。」说完,抱拳一揖。 唐凝风嘿得一声,连连摇手道:「宗教主别客气。不过今天唐某人就要离开了──。」 原先,他是受银大先生所托,将印真大师送至夸父山,虽然因缘变异,但也算完成该做之事。 「唐状元既然要走,那本姑娘也不久留了。」足利贝姬似乎恢复了精神,冷哼挑眉,英气勃发:「我倒要看看柳生那叛徒要做什么勾当!」 「嘿、嘿──,妳可不能去追他们。」唐凝风大力摇头摇手,拚命阻止似的。 「为什么?」足利大美人当然有点讶异、有点不满。 「因为你们都要跟我去洛阳救人!」 唐大英雄指了指足利贝姬以及龚天下和藏大美人,有那么一点奸奸的笑了:「对付兵王这几个家伙的根本之道,就是直攻洛阳,救出天下各国被囚禁的王公贵族──。」 「这是你们大明朝廷的事,怎么唐状元……。」足利贝姬话没说完,唐凝风可是很义正严辞的接了话:「为了天下百姓免于生灵涂炭兵燹交迫,是人都要这般做……。」 唐大公子说这话时似乎是挺认真的,也好像散发出一股所谓的侠气,挺有说服力。足利贝姬不知为什么,双颊微微一红,回道:「那又关本姑娘什么事?」 「只有妳最熟他们……。」 唐凝风又嘻皮笑脸起来:「因为足利姑娘是唯一从他们手中逃脱出来的囚犯……。」 足利贝姬轻哼一声,欲言又止。依照她的个性,这档子事压根儿不理;但是心中又有一股莫名感受,说不上来的复杂。转念了好几想,总算给自己一个答案:「兵王竟然敢囚禁本公主。好,我就去破坏他们的阴谋以为报复!」 另端,站在石阶上,向正明圣殿内部观看天花板顶山海经图案的龚天下,忽然淡淡道:「我稍晚再去!」 唐凝风哈得一笑,应道:「有另外一只奇兽在夸父山里对吧?行──,哥哥我先去洛阳布署……。」他一转身,瞅向那位曾经让他差点停止呼吸的藏大美人,挺帅的一抱拳:「藏大小姐是否也一并留下来护法明、后两夜?」 藏雪儿稍一沉吟,轻轻颔首柔声回道:「雪儿正有此意──。不过,唐状元为何如此心急,不能多等两日?」 照理,和兵王决战,在夸父山机会更多。 「声东击西,击西救东──。」 宗王师双眼直迫向唐凝风,缓缓而有力道:「直攻洛阳,让兵王回手相救!」 兵王一脉攻下了夸父山的利益,绝对远少于洛阳囚犯被唐凝风救出的损失。 所以,他们不得不调派人马回守,或者中途拦截。特别是唐凝风打败了皇甫追日,这点会让兵王羽墨更加谨慎评估。 藏雪儿大美人柔声轻笑,点了点头道:「想来羽墨先生认定自身一人已可以对付雪儿和龚状元,所以中途拦截的可能是绝杀怪老……。」她说到这儿,又像是想起什么,紧接着道:「两位路上可是要小心那位绝杀怪老……。」 「全身有八十九种毒相生相克嘛?」 唐大公子呵呵一笑:「多谢藏大美人好意提醒,不过哥哥我方才在奇门花苑里照会了一眼已经知道啦!」 藏雪儿这厢心底可有一丝波动,想着龚天下一见面便知兵王绝杀身上有奇毒八十九种,没料到唐凝风也是如此!念头里转动的是──「法外别悟」中有一门心法可以藉对方气机运行中知道是否中毒,但是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达到确知有多少毒性生克?! 看来,「别悟心法」和他们这两人所修的武学有很深渊源,但是在微妙处也有一些差异。 藏大美人轻轻一叹,想着自己被誉为「藏雪明珠」,是藏门本家百年来第一练武奇材,但在武学上要达到大宗师地位以耀门楣,似乎还有一大段路要走?! 「别想太多了──。」唐大公子突然出声,边走向宗王师递交一块东西给对方,道:「这是辟水冰晶,明夜治疗你爹时,正好天象是水二局,放置在令尊身上有用……。」 那颗冰晶呈现不规则状,晶莹剔透中同时泛着一股凉气和暖风,在火把光辉映射中,不时浮现出几道七彩彩虹,煞是迷人。 「用完之后交给龚老弟吧!夸父山那头奇兽可是躲在水底!」唐大公子说完,双拳一抱:「各位──,洛阳见!」 宗王师接过辟水冰晶,眼瞳里闪过一丝复杂神情,看着唐凝风和足利贝姬离去背影,须臾才缓缓沉声:「少林印真大师以在下为眼耳鼻舌身意,于无念无想中,跨时空传承。禅意微妙处,直追其师一明圣僧!」 雪,夹着初曦飘落。 映在金黄阳光,温暖得令人心中一片祥和。 什么是善?什么是真正的佛法度人? 大善德行,足以转业觉悟。藏雪儿微微闭起双眸,让落雪轻轻拂在脸上,想着印真大师自在圆寂之时,犹且一心慈悲挂念众生。 纵使是宗无畏人称魔教教主,亦度! 大师已自知圆寂时刻,是以夜半抱宗王师暗行至夸父山下,将少林达摩易筋经于宗王师昏迷中传授此子。一夜传法,以心印心,藉宗王师将易筋经口诀心法气脉理路真传予其父。 宗王师无念无想,无着修炼,但以救亲唯一。 宗无畏实修实证,实入佛法,缘成我佛弟子。 所谓高僧,所谓佛法,就是慈悲两字耳!藏雪儿一念至此,不禁两眸滑泪,混着飘雪,一身冬阳特别温热。 § § § 高升客栈是得利城里最象样的客栈。印性大师率领少林三十六龙象护送印真大师的法体,这件事已经传遍武林。沿途之中,多少善男信女焚香供花;每经之处,颂经唱呗不绝于耳。当然,每座城镇最好的客栈也都空出厢房,没有人不认为能安置印真大师法体是无上光荣。 得利城里高升客栈老板毕大掌柜可是虔诚的佛教徒,加上和少林有那么点渊源,当然义不容辞的争取了这个机会。 「这客栈老板叫毕春宝,算是个老实人。」咱们俞欢公子就坐在对面酒坊二楼,边朝下看着边向同桌藏二小姐和庞黑胖子嘿声道:「据说他也算得是个少林俗家弟子,练过点通臂拳之类……。」 藏雅儿轻脆悦耳的笑了,如同一串铃声:「俞哥哥,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连这么一个小城镇酒楼老板你也知道底细?」 俞快刀呵的一声笑,有点得意啦:「可别小看哥哥我,这六十年来苏小魂和苏佛儿大侠,他们在江湖中可是有多得数不清的朋友……。」 他没有用「眼线」,而是用「朋友」;因为那两位大侠从来不把人当属下或者要求报恩,而是以心和人交友。 藏二小姐忍不住向往着,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何时有这个机缘得以得到那两位大侠的教诲?」 俞大公子的脸色有点红晕,立刻打包票似的回道:「二小姐只要有此心,哥哥我保证有机会……。」 庞不忘可赶紧接话了:「那……庞某人……。」 俞欢瞅了人家一眼,好半晌才很勉强似的回道:「看看啰──,如果这一路我们暗中保护那些少林和尚平安的把印真大师法体送回本寺,而阁下表现又很尽职的话……,也许有那么一点机会。」 庞不忘当下眉飞色舞,连连抱拳作揖,道:「庞某今生能得遇那两位大侠,真是无憾了。」 他们边在交谈间,对面印性大师那一行少林和尚已是在客栈门口作起简单法事,恭迎印真大师盛装法体的灵柩送入客栈内。 眼下,满街人头钻动,个个或者手持念珠或者抛花致意。 「印真大师不愧是高僧,」藏雅儿有感而发:「看看有多少人感念大师德行,全是自动自发前来瞻仰。」 俞欢四顾一番人群,哼得一声:「但是别有居心的家伙,好像也不是没有──。」 「呃──,俞少侠看出了端倪?」 庞不忘托着那颗肥嘟嘟大头,也往下瞧着。 「有扶桑的武士、忍者……。」 俞欢冷哼一声,接道:「还有──,贺难那老小子的人马也有混在人群中的……。」 「『大漠地王』贺难?」藏二小姐脆铃般的笑了:「据说俞哥哥和他们有仇?」 俞欢可是马上有一脸正气的模样,挺了挺胸膛道:「大漠地王那帮土匪强占塞外商道,俞某人当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向了!」 话声才落,有人已冷冷一哼到了他们桌前,朝俞欢道:「俞少侠,可真是别来无恙!」 这人一脸黑髭飞张,浓眉大鼻,面庞上似乎经过长年风沙,五十开外年岁穿着袄皮马靴,身上带有一股黄土味。 「嘿!原来是九鹰中的『黑金鹰王』达斯格里。」俞欢瞅着人家,哼得从鼻孔喷气,接道:「两年前大漠一战,算你运气好,没死没伤……。」话可没停,又「唉」得叹一口气,像是无奈般道:「没办法,人太多了,来不及砍这老小子几刀──。」 藏二小姐看着俞公子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脆耳的声音道:「人家是找你算账,可得认真一点!」 第九章 剑锋之外 - 凝风天下 - 奇儒 「我不是来要命,是来救人!」 达斯格里的声调有一股浓浓塞外语腔,低沉有力,特别是回纥民族才有的那双蓝眼睛,深邃沉稳。配合上不高但是壮硕的身躯,让人很容易联想起,像在大漠中历经风沙后的大石块。 「这可稀奇了。」 俞快刀哈的一声笑,挑眉回话:「大漠地王会救人?嗟!俞哥哥可是不相信这一套。」 「黑金鹰王」达斯格里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大剌剌用脚撩了张椅子坐下。瞧他和庞不忘挤在同一边,挺有趣的。藏二小姐忍不住又娇笑了两声,脆悦动人。俞欢公子听得佳人这一笑,心情当下清爽起来,把本来要骂人的话给吞了回去,便朝达斯格里一哼:「既然这么主动坐下了,那就说来听听,救谁?」 「被兵王囚禁在洛阳的那些人!」 达斯格里压低了嗓子,略为倾身向前道:「当今武林只有你曾经在他们手中救出过人质……。」 俞快刀可乐了,自己得意笑着:「看来哥哥我救出那个扶桑公主的大侠作为已经传遍武林?!」 达斯格里正待顺势接话,那俞少爷右手突然用力摇了几下,嘿道:「不过,这也不完全算是本少侠的功劳。」 庞不忘呃呃了两声,偏头问道:「难道当时有人暗中帮助你?」 「嗟!以哥哥我的功力需要人家帮手?」俞快刀可是扯起嗓门来,狠狠瞪了庞胖子一眼,这才又接道:「是唐凝风那小子提供了点情报,好方便哥哥我方便救人。」 达斯格里双眼往上一吊,像是思考片刻,又问道:「唐凝风告诉了你多少?」 俞欢公子这会儿可怪叫了一声,也把身子凑前,几乎自己的鼻子快顶到对方的大鼻子,嘿嘿道:「黑金小鸟──,哥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大漠地王也想救出那些人……。」达斯格里鼻孔喷着热气,不甘示弱的回道:「多了个志同道合的人,总比多了个敌人好。」 这话是有道理,不过咱们俞欢公子可不相信这些人会如此「善良」,立刻嗤的猛喷一口气回道:「黑金小鸟,以你们以往所作所为,要哥哥我相信你们是路见不平?不可能!」 他边说边缩回了身子,大力摇头摇手。 达斯格里重重一哼,猛然起身沉声道:「俞欢──,本帮和你的恩怨本来是想一笔勾销,你既然不识好歹,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已是直接由二楼一大跨步,从窗牖直接穿窜到对街高升客栈的房顶,再一跃跳便不见踪影。 「好功夫!」 藏二小姐伸了伸舌头,吃吃笑了起来,道:「俞哥哥,看来这人功力不在你之下呢!两年前怎么你一个可以打九个?」 俞快刀双眉皱了一下,难得挺慎重的翻了翻眼想事情,须臾后才撩起桌上酒盅一饮而尽,应回道:「这事也有点怪怪的……。」 「耶?怪怪的?」庞不忘睁大了眼,问道:「怎么说?」 「当年那一战……。」 俞欢回忆,大漠狂沙中以一敌九,银大先生见证。 当他在使出第二十七刀时,自己已经知道绝无可能打败那九个人。但是,却发生了两件奇怪的事。 「那两件?」藏雅儿以手支头,兴趣盎然的问道。 「第一,那大漠九鹰中有三个人并未使出全力进攻。」俞欢脸上闪过一丝沉思,道:「达斯格里、莫辛札、卫报这三个家伙,似乎别有居心……。」 「第二件事呢?」藏二小姐又赶紧追问。 咱们俞快刀瞇起了双眼,像是回到当年情景,缓缓道:「风沙之中,似乎有一股内力气机暗中阻碍大漠地王那九只小鸟的攻势……。」他说到这里,忽然「啊」的一声! 「怎的啦?」藏雅儿和庞不忘同声问道。 「是那小子……。」 「那个小子?」 「喂骆驼水喝的小子!」俞欢哈哈大笑了起来,赶忙为自己斟酒,连喝了三盅。 「喂||,俞哥哥,你可不可以说清楚是谁呀?」藏雅儿好奇到了极点,伸手拉着俞欢的衣袖追问。无奈,只听俞快刀畅快大笑数声,好似感叹般的摇头,自言自语:「天下之大,因缘之奇,该相见总相见!」 藏二小姐娇嗔一哼,正待再追问,却听得咱们俞欢少爷以竹筷击桌,唱起歌来。 「谁道人间,无常便无情?问君天下,有缘总相凝。小雨歇,留念处,是番思量在心中。英雄豪杰唱酒尽,吭歌一较云霄拼。昨夜多少风?不知!唯有怀中情。」 § § § 少林印真大师的法体棺木,就安放在高升客栈的中庭花园中。 印性大师的手忍不住颤抖着。他轻轻抚摸师兄的灵柩,总觉得便是如此人天两隔,未免情伤。 唐凝风已经托人传来了讯息,印真师兄是自身圆寂,解脱得毫无挂碍。而传承达摩易筋经公案,竟然是为度化宗无畏而作。 「一天之内,江湖上已是议论纷纷──。」少林三十六龙象的阵头和尚真觉,忍不住有点忧心道着:「印性师叔──,这件事无论是武林中流言少林和魔教结盟,或者传到了朝廷耳中,都是不妙之事。」 印性缓缓收回抚摸他师兄灵柩上的双手,朝真觉回道:「我少林顶天立地光明正大,印真师兄心无善恶一律普度。如果我佛中人为世法八风所动,与凡夫何异?」(注.「八风」为佛教名词,指「忧、喜、苦、乐、利、衰、称、讥」,这八种人生常遇之事。) 真觉和尚脸上一红,低下头道:「师叔教训极是……。」 「哈哈哈──,好个和尚说话,不为八风所动?」 柳生教道不知何时到了屋檐上,朝下方少林和尚冷冷笑着:「真是能八风不动,就将印真陪葬之物交出。免得……嘿、嘿!」 真觉和尚双眉一掀,朗声怒斥道:「这位施主,未免口业猖狂,视少林于无物。」 印性大师则缓缓沉声道:「柳生施主,莫非小僧不交出来,便要强盗?」 柳生教道哈哈狂笑数声,在屋檐上倏忽起身,让一袭夜风卷得他全身黑衣劲服鼓张,冷冷道:「如果和尚执意不交出来,那在下只好开棺强取!」 「好大胆!」少林三十六龙象纷纷斥喝,剎时摆开了阵势,破骂道:「扶桑寇贼,你有胆就下来拿。」 柳生教道冷冷一笑,脸颊那道刀疤泛红,长长仰首吸了一口气,道:「你以为你们人多?哈哈哈──,这座客栈已经尽在我大日圣教的掌握之中!」 大日圣教? 印性大师双眉轻皱,有点讶异无论是中原或者东瀛,都未曾听闻过这个组织。只见他双手合十,朝柳生教道道:「阿弥陀佛──,本寺和贵教向无恩怨,施主又何必多所作业而造杀戮?」 「和尚你怕了吗?」 另一端屋檐,野田领袖不知何时盘坐在那儿,冷冷怪笑几声,道:「如果不要造杀业,快把东西交出来!」 印性大师双掌合十,轻轻一叹道:「两位施主,何必如此造业强取?阿弥陀佛──,如果两位居士不改执意,小僧愿意以一敌二,和两位以武较会,以免伤及无辜。」 柳生教道冷冷一哼,脚下屋檐上一整片落雪飞扬,挑眉沉喝:「和尚太看不起人。以柳生的刀法,五招之内就可以取下你的首级……。」他一顿,又冷冷接道:「本人念你是出家僧人,才好言相劝交出那三件陪葬之物。」 「扶桑寇贼,少说大话。」 花园入口处,有人双手反背将刀贴在背部,挺潇洒、有那么一点大侠英气,晃呀晃进来。俞欢! 「哥哥我不是和尚,你大可以没良心的出手呀!」俞快刀边走着边将全身肌肉放到最柔软的调息,嘿嘿道:「试试看,是哥哥我中原的俞家快刀快,还是你们扶桑柳生贼刀快?」 柳生教道脸颊那道刀疤急速由鲜红转成暗红,脚下卷雪也随之快速旋转,冷冷的一字一字迸出:「好!一刀解决!」 话声一出,刀亦出。 柳生裂地斩! 东瀛扶桑的武术界传说曾经有人练成过一种刀法,当练武者由瀑布上方跃下时,以强大的刀气将瀑流一分为二。又说,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将瀑流分成十字! 这门十字斩的刀法,又称为裂地斩,据闻只有柳生刀法上一代宗范曾有达到这种境界。 眼前,柳生教道似乎有达到六、七分成就! 俞欢公子睁大了双眼,啧啧两声:「扶桑的刀法果然诡异。」 身后,藏雅儿轻轻皱眉,小声道着:「俞哥哥,这刀气可怪异,你要小心点啰──。」 佳人这么一声关怀,咱们俞少爷立即英气勃发,朗笑回道:「无妨,哥哥我什么阵仗没见过?!」 眼前,柳生教道的刀锋之前,那风流似乎被炁气划开形成十字缺口;四周的空气浮动飘荡,有点像夏日晒地时那种晃动,模模糊糊看不真确刀尖所落。 离身三尺之处,柳生刀锋斗然破空的十字一合,卷起四周空气旋风彷如千钧万鼎之力,全数压迫向俞欢心口。 刀未至,那炁气杀力已是令人呼吸几乎停息。 俞欢竟然转身! 这生死要命的关键,俞大少爷赫然做出令人十分难以理解的动作──转身,以背迎刀。 刀煞既出,已无可回手之处;柳生教道也不想回手收招,硬生生以刀尖穿向俞欢背后两手握住的贴背快刀。 俞欢背后感受这一击的剎那,上半身往前一倒,正好让柳生教道贴着自己背部前窜。同时,双手竟可以握刀反弓拉前,快刀瞬时一扫,将柳生教道脚踝掠过,两道激血喷出! 柳生教道怒喝一声,尽全力拗身反刀飞落;俞欢人在下方偏身侧翻,刀刃所过又扫了柳生教道两膝。只不过,对方刀炁在愤怒中斗然长喷,左胸一道刀光过处,只觉得一凉一热,血喷之际,咱们俞公子还能呀的叫了一声:「真险,差点没了命!」 藏雅儿急忙向前扶住俞大少爷,只见他胸口血流如注,急声问着:「俞哥哥,你怎么样?」 美人温柔,可让咱们俞快刀心里头一阵温暖,赶紧挺起胸膛,站稳了双脚,道:「没事。幸好哥哥我躲得快,保住了心脉……。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眼前,柳生教道双腿被废,只能以刀支地半坐半蹲,冷冷盯着俞欢怪笑一声:「俞欢,这一战还没打完。」 俞公子皱了皱眉,点了前胸三处穴道止血,边哼哼哈哈回道:「老小子,你还能再打吗?」 柳生教道怪笑两声,以刀拍地,凌空窜起。随着刀落,充满杀意的声音大喝:「这才是真正的柳生十字斩!」 § § § 夸父山上观星辰,似乎特别明亮耀眼。 殿前积雪,已是盈尺。火把辉洒,别有宁静中的一抹诗情。藏雪儿心中竟自然浮起清真居士周邦彦(1057-1121)的名词「少年游」:「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她边想着,忍不住一抹浅笑在嘴角,眼梢略略的瞅看身旁同坐在正明圣殿前石阶上的龚天下。 这个男人用手搔弄着伏趴身侧的维摩大犬,两者间的安详,令人难以想象即将会面对生死凶险的杀机。 蓦底,在这片宁静之中,满山满谷杀伐之声四起。藏大小姐双眉轻蹙间,已瞧见冯断语神情严肃的穿过前庭花苑而至。 「龙征那名女子不依三日之约已率官兵攻上山来。」冯断语说话间,不觉担忧的看向正明圣殿一眼。 藏雪儿略一沉吟,问道:「冯长老,确定是龙姑娘率兵攻打夸父山?」 冯断语微楞,吶吶回道:「倒没见着龙姑娘身先士卒,不过攻上山的倒可以肯定是朝廷官兵。」 他这厢话才说完,龙征的身影也穿过花苑树梢,冷冷站到了冯断语背后,道:「本捕帅向来不打诳语,说三日就三日。嘿──,现在率兵攻打的是镇南大将军应汉!」 瞧这般不悦说话神情,有可能这位鼎鼎大名的捕帅兵权已被强迫交到那个镇南大将军的手中? 藏雪儿缓缓起身,略为抱拳揖礼,道:「多谢龙捕帅特意前来相告……。」 龙征轻哼一声,挥了挥手打断对方的话语,朝向龚天下,道:「龚郎──,我不希望你和魔教这些人被当成叛国贼子,立刻跟我离开夸父山!」 龚天下竟然倏忽起身,龙征当下在讶异中带着惊喜。却是,背后蓦底有一股浩瀚惊人的气机笼罩。龙大捕帅心头一惊,好快的速度便是回身一刀! 「龙头一刀,征服天下」! 龙征的刀快,瞬间如扇爆开成九面锋刃。 后面那人动作更快,硬是让龙征这一手「狂龙回首」完全空斩。咱们这个龙大捕帅显然是个意志力十分坚强的女人,立即九刃合一,撩空追迫。 「好刀法──。」 老实四掌柜躲在正明圣殿后方树林里已经有一天两夜,眼睛可没半点失神,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杀起人来毫不手软。」 东方流星和赵出行互望了一眼,苦笑不语。那端,龙征这一刀「征缘不变」连续十六种变化,直迫对方闪避了三种身法,但也丝毫伤他不得。 只见,对方那袭黑袍鼓张间,一抹白光拍在自己刀身上头,又沉又重差点握不住刀柄。 兵王羽墨! 「中原出了个女捕帅龙征──。」 羽墨先生淡淡一笑,睥睨天下的气势中,有那么一点欣赏:「果然是女中豪杰,有我蒙古儿女的气魄。」 龙征双眉冷挑,盯着对方面无表情的回道:「这里已经不是你们鞑子的地方,回塞外去!」 羽墨先生手中羽扇轻摇,一双星目飞电般投向龚天下,沉声威严道着:「龚老弟,你还是要阻止本王进入正明圣殿?」 龚天下没有回答,一双眼瞳和兵王羽墨四目交接,一时间气机激荡,那盈尺积雪不扬反压,好似受到千斤重力,全陷塌了下去,看起来反而像是结成薄冰! § § § 柳生十字斩。绝对是迫杀敌人的致命极招! 俞欢实在没有多大把握可以躲过这一刀。 因为,柳生教道摆明了以命搏命! 一个两腿被废的杀手,一个已经残废的武士,他这生只会剩下一个愿望──杀了废掉他人生希望的人。 柳生教道的裂地斩并未达到臻境,但是,一个连自己生命都不顾的人,却可以将武学提升到一种奇异的境界。 俞欢轻轻叹了一口气,正要出刀。蓦地,耳畔「叮」的一声脆响,那是种极似金铁交撞之音,却更为绵延幽邈。不很大声,却回响得极长。 紧接着是,一把短刃「弹」入柳生教道的刀炁之中! 那是极为奇特的「弹飞」方式。 出手的人是将短刃像纸般折迭刃锋与刃柄,再以手腕内劲甩弹攻击! 这种十分诡异而奇特的角度,竟然顺着柳生教道的刀气往上快速滑窜,迅间穿透喉间。 快! 极快! 俞欢少爷大吃一惊,心底不禁打了个寒颤──难道是传说中那个用缅铁短刃的女人? 李墨凝! § § § 「墨香风雅千古情,凝心有意无念生」。 当今江湖上杀手一界,公认天下第一的是个女人──传说,是个用缅刃,而且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这个叫李墨凝的女人,完全不在意人家知道她的名字,甚至偶而会题两句诗词在「目标」尸骨身旁,最后再落款出自己的大名。 俞欢大大吞了一口口水,朝身旁藏大美人低声道:「如果来的真是当今武林第一杀手,她最好别打印真大师法体陪葬圣宝的主意……。」 藏雅儿一张白皙的脸庞也泛起了一丝紧张,回声道:「俞哥哥真的认为是李墨凝……?」 话声未落,只听得一串优雅轻笑之声,忽远忽近的飘荡在这高升客栈中庭花园:「大日邪教自夸力,东瀛武士那堪击,原道手脚尽施展,谁知弹指便归去……。」 声音,是极优雅中带有睥睨的霸气。 那屋檐上野田领袖脸色骤变,口中一声呼啸,人影随即闪动窜走,边是恶狠狠留声:「李墨凝小女人别太得意,妳虽然已经杀了本教四名高手,总有一天会泄露真面目!」 原来当今中原武林天下第一杀手和扶桑大日圣教杠上了? 印性大师双掌合十,朝空中微微一揖作礼,道:「阿弥陀佛──,可是李施主义伸援手?贫僧在此道谢──。」 「和尚可别犯了戒律!」 李墨凝的声音依旧飘邈不定,语气中总夹有那么点捉狭调侃:「古训比丘不得与女众交谈,切记切记!」 印性大师微微一笑,坦然应道:「众生平等,唯乎一心,受恩感激,我佛亦许。但请李施主受小僧代表少林寺道谢。」 「好和尚,看来你在藏经院守久了并没有把脑子僵化。」李墨凝浅笑数声,话锋一转又道:「俞欢少爷,麻烦你一件事如何?」 咱们俞公子正用尽心力要探测出这名江湖上最神秘的女子藏身何处,斗然被人呼姓叫名,「啊」的一声有些吶吶的失神回道:「李施主有何指教?」 话才出口,身旁的藏雅儿二小姐忍不住笑了起来,拉了拉俞大少爷衣袖:「俞哥哥,怎的说话也像和尚?」 俞欢一楞,更是脸红通到了脖子。 空中,李墨凝也是吃吃笑了两声,道:「俞公子头型不差,理了光头出家挺有风范。」她顿了顿口气,徐徐道:「本人有请俞公子将柳生教道手中的那把『留水名刀』送交到扶桑足利贝姬手上,可否?」 俞欢微微一楞,旋即应道:「好,哥哥我正想赶回夸父山看看魔教总坛现下有多热闹。」 他回完了这句话,再也没有佳人回音,显然人已离去,竟是有那么点失神。身旁,藏二小姐娇笑道:「俞哥哥可是想见人家一面?」 俞欢这回又红通了脸,猛摇了两下头,边走到柳生教道尸首旁,边扳开人家的手指拿起那把「留水名刀」,边道:「没有的事,哥哥我只是好奇罢了!」 「果真只是这样?」 庞不忘那粗鲁的声音突然响起,只见他搔着后脑,一双眼珠子翻白大声嚷嚷着:「怎么庞某看俞公子的神情怪怪的?」 俞欢这回可没好气了:「胖子庞干你什么事?再多嘴就不让你跟路!」 这话同时,印性大师也朝向俞欢等人合十一揖,道:「贫僧感谢各位施主暗中相护。如今各位有事赶赴夸父山,也宜尽早赶程。」 俞欢听了这话双目微微一凝,朝天际喃喃自语:「哥哥我不知为何有一丝不安,不知是姓唐的,还是姓龚的要出事?」 藏雅儿脸色也有一丝担忧,轻声接道:「我也有这种感觉,难道家姐有事?」 百里外天际,似乎一片乌云笼天罩地。 是大风雪吧? § § § 风雪,破天翻倒。 兵王羽墨的一袭黑袍,在这片天地白茫火光辉映中,竟似有股神秘的黑色光泽闪耀。 对面,龚天下彷如大化立于天地风雪,简直可以说他就是这风这雪中的一部份。 他们四目交投对立已有半炷香,没有人出手。 远方山下,原本杀伐之声已被大自然怒吼完全掩盖。 龙征的手在那柄龙头刀上握得死紧,全身绷到了极限。方才,她已经完全了解兵王羽墨绝对是自己这一生遇过最可怕的对手。 可怕,并不代表无法打败击杀! 她也可以感觉出来,身旁那位藏家大美人也准备全力一搏。藏门别悟的心法内力别有玄机,帮着自己一起对付羽墨当然是一大助力。 但是,问题是藏雪儿要帮的人是龚郎。 龙征可不希望藏大小姐出手。如果感情是自私的,自私到所爱的人可能牺牲生命,她可以为此下注。 因为,她会共赴生死! 龚天下如果不幸战亡,她会殉情;但是,她绝不愿意藏雪儿有机会救龚郎──因为,那可能代表自己感情死亡! 大风大雪中,藏雪儿双眉轻皱。 兵王羽墨的气势和内力,不但足以和大自然威力对峙,甚至可以说能够改变大自然。 眼前龚天下像是化于大空太虚,但是羽墨先生的内力却能运转这风雪狂飙不断投入其中。 「大空有满,太虚还实。」 藏雪儿记得先祖一心先生得自普陀山异人的心法中有这么批注:「空中妙有,空中不空;妙空一体,本来自性。」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于兵王羽墨似乎逐渐了解龚天下特异的内力心法有些担忧。 究竟兵王羽墨是个武学绝顶天才,还是背后有人有组织专门分析各门各派武学脉络,趁其空隙一击而杀? 心,原本有忧,更令她愁上心头的是,身旁那个女人。龙征! 龙征全身绷张的气机中带有一股不安定的回转。藏雪儿可以隐约感受到,对方并不希望她出手。龙征所站立的位置、身体的姿态、掌刀的曲线,在在表明了要挡在自己身前。 藏大小姐不得不有个决定。 如果要让龙征心无旁鹜,如果要让她们两人不会成为龚天下的挂碍,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不要引起龙大捕帅的猜忌。 但是眼前的情况,自己任何一动就会牵动大局。除非,有外力进入再让这片气海波动重新调整! 风雪之中,一阵怪笑桀桀尖锐,随即一道彷如日轮红影旋转而来。兵王绝杀! 藏雪儿脸色反而和缓了下来。 绝杀的加入,正好给了自己退转的好机会! 「羽墨大先生,你还没解决这小子?」 绝杀那一身皱皮瘦小的身躯裹在大红袍内颤动着,怪异着声音道:「就让我一掌拍死他!」 藏雪儿往前一跨,一袭白衣正好和绝杀大红袍相对刺眼,柔声道:「绝杀先生,藏门雪儿领教。」 兵王绝杀翻了翻白眼,冷冷嗤哼道:「小女娃子,妳以为凭着妳爷爷被人叫一声藏大先生就是有本事?桀桀桀……,好啊,今夜本座就杀了妳向中原武林祭旗示威!」 藏雪儿倒不在意眼前强敌的威胁,她可注意的是右侧那位龙大捕帅心情的转换。果然,龙征似乎安定了许多。 藏大小姐轻轻嘘出一口气之际,那头在石阶上的维摩大犬忽然从喉间低沉重呜,全身毛发怒张。 正明圣殿后方山林内,一头大虎狂步奔来。 庞动战! § § § 「看这情势,对我们有利!」 老实四掌柜突然出声,吓了东方流星和赵出行一跳。 「这个姓庞的出手目标已经不是宗无畏。」老四掌柜两眼发亮,低声缓缓接道:「而是龙姑娘!」 因为龙征策动了东海四天王背叛。 这个女人,绝对是庞动战今生最大的痛! 以庞动战的霸气性格,如何能忍受这种羞辱?! 东方流星忍不住心中轻轻喟叹,低声道:「四掌柜的意思是,我们要出手和庞动战对立?」 老实那张白胖胖的圆脸因为兴奋又通红了起来,道:「这种机会难得。依我看姓庞的大概恢复了六七成功力,如果他和龙姑娘交手,应该是两败俱伤之局……。」 这个老实不愧是老家四掌柜,一分析起事情,立刻冷静而有条理:「周遭情势来看:龚天下和兵王羽墨一战,生死未卜;至于藏门那位大小姐……。」 老四掌柜脸上白肉跳了一下,那两截短眉皱了皱,接道:「武功境界虽然江湖上少知,不过和兵王绝杀那身剧毒动手,除非有特异功法……。」 「四掌柜的意思是……?」赵出行粗嗓子怎么压低,总是大声,幸好这风雪大,掩盖了下去。 「龚天下这小子有点本事──。」 老实从鼻孔喷出一口气,哼道:「一眼便看出绝杀老怪身中八十九种奇毒相生相克……。嘿、嘿,说不得那家伙年岁不过四十而已──。」 东方流星有些讶异的挑了挑眉,小声道:「难道是身中奇毒之后产生了如此衰老相貌的异变?」 老实冷冷哼了一声,像是在沉思,应道:「天下之中,那一处有这近百种奇毒同在?」 这是个大问题。 毒,有时也是种药,而且是极好的回魂妙药。 如果老字世家能找到那个地方,简直就是挖到金矿银山。 东方流星和赵出行的眼睛都亮了。 因为,在蜀中除了他们老字世家外,另外一个庞大的家族就是「观音有泪,泪众生苦」的唐门! 如果老字世家能掌握那庞大的奇毒宝库,不但是笔极大的生意,而且在毒性的研发生克上也可能超过唐门。 他们又忍不住对四掌柜有更深一层的尊敬。 虽然,儿女私情好像令他「偶而」失去理智,但是在本家所责大事上头,可没半点马虎掉。 就在这谈话片刻,风雪中那些武林高手猛然出手相搏。几乎毫无征兆,三队各自对峙的顶尖高手以及一犬一虎,杀伐起比这场大风大雪更惊心动魄的一战! 天地风雪无情。 人呢? 人因有情而搏杀!也许,这是对天地造化的一种反讽吧?! 但是,有时人因为有情而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这反而是天地造化中最美的一部份。自古以来,多少殉道者不就是如此?多少忠臣烈士、多少英雄豪杰,为了自己国家民族而牺牲──留取丹心照汗青! § § § 龚天下和兵王羽墨之间可以说是一副奇异的景象。 羽墨那袭黑袍彷如两三倍般扩张,迅速将对方全身笼罩于其内。简单一点的看来,像是兵王羽墨将龚天下拥抱入怀──只不过是涵盖得密不透风,没半点空隙。 老实那双圆滚滚的小眼珠发了光,透过风雪他盯着羽墨先生的背部,眨也不眨努力注意每一个细节。 「惊人!」 这个老字世家四掌柜足足有半盏茶时间才吐出一句话:「兵王羽墨天生异禀,全身骨骼竟然可以自由移动!」 东方流星大吃一惊,道:「四掌柜的意思是,他可以自由的拆散、结合?」 老实皱了皱那双短眉,嗯了一声这才将目光迅速扫描了一眼藏雪儿和龙征那两组人交手情况。 不,更令他目光闪动中讶异的停留,是那头琥珀色的扶桑大犬,维摩!这头大狗不知何时已经迅速的摆平了庞动战引以为傲的长白「搏龙霸虎」。 「这种老虎单只可以搏杀三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躺下?」老实的声音有点颤抖。 绝对不是因为天寒,而是这头维摩大犬原先的主人,到底是怎么个高人? 风雪之中,维摩大犬昂立在大自然的呼啸里喘气,一双炯炯发亮的眼神,则是直盯着将龚天下完全包入其中,兵王羽墨的黑袍。 一阵怒斥怪叫,将老实的眼光拉开那头维摩大犬,只见兵王绝杀一袭红袍翻滚,有如巨大圆形刀轮旋卷向藏雪儿,同时尖喝道:「藏家女娃,老夫就不信妳手上的『藏天云』能挡得了本座身上八十九种剧毒齐发……。」 藏雪儿只觉倏忽间周遭空气浮动着各式各样奇异的味道,有花香、也有恶臭,慢慢的一团黑中带红的雾气,竟然在风雪中凝而不散,不断朝自己四周包围而至。 藏大小姐调息自己身心,将藏门别悟的心法运转成一罩罡气护住全身上下,同时手中异宝「藏天云」则在十指间翻转成千形百状;或如莲花朵朵,时似奔浪狂卷,亦有千军态势,瞬间山水连天。 「啧啧啧──,」老实连连挑了挑眉,嘿道:「今日也算对藏门功夫有了一番见识。嘿──,这跟老奶奶口中当年苏小魂、苏佛儿父子手上天蚕丝那套功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赵出行可瞪大了双眼,粗声道:「四掌柜的──,您是说他们的武学出自同宗?」 老实沉哼一声,回道:「最少有个五六分相似。不过以内力心法而言,苏家用的是『大势至无相般若波罗蜜神功』,而藏门则传说来自异人所教导的『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的『法外别悟』!』 这两门武学之间的渊源如何?只怕是江湖中一大秘密。但是,如果能从藏雪儿身上多少了解苏家的武学用功,那么对老字世家日后与苏家后人交手,绝对是莫大裨益! 老实将目光投向龙征和庞动战,内心里头不禁反复思量了几回。 东方流星显然感受到了,低声问着:「四掌柜的心中是在盘算着?」 老实有点严肃的点了点头,皱起短眉来,回道:「依我原意是想『请』龙姑娘回蜀中本家为目标……。」 但是,先出了个兵王绝杀,身上八十九种奇毒中毒之所,可能是座庞大财富的毒库宝物所在。 现在,又出了个和苏家武学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藏门功法,这点对老字世家而言,更是意义非凡。想想本家多少先人败在苏家父子手下,以至于老字世家近六十年来一直困居蜀中,而无法成为天下第一世家! 所以,老实一直到最后才将目光投向龙征这方。 因为他知道,当他看到龙征的时候,就是下决定的时候。 不,应该以另外一个心思来衡量──自己对龙征那种惊心动魄的爱恋,有没有超过对本家的至心守护之情?! 他有三个抉择。 当然,老四掌柜不是不切实际的人,非常明白以眼前自己这方的实力,最保险的作法是只能挑选其一。 「没有风险的成功,纵小亦足!」 老实可记得老奶奶曾经告诫他的话:「贪心是成功最大的敌人!」 他叹了一口气,看向龙征和庞动战,忽然惊觉到龙征的刀法翻转间有点奇异。 「她并没有和庞动战在厮杀!」 老实叹了一口气,立刻明白了似的:「她只是不断阻挡对方的出手而已!」 为什么? 「因为她一定另外安排了出手的人!」老实自问自答:「如果没错,东海四天王和成家堡兄弟应该也在附近!」 § § § 戚七海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 如果不在庞动战恢复功力以前解决掉他,日后自己一定被碎身投尸在东海鲨鱼林中。问题是,搏杀了庞动战以后,「东海四天王」──萧敬修、花冠华、柯不纯、张闲倾,这四人又不会受自己掌握。 至于成家堡成言福、成言隆兄弟就更不用提了。这两个就像庞动战所言:只要有利益,死了谁都没关系。 戚七海真有点后悔受了龙征那个女人煽动,联合了四天王想要谋得传说中的「东海宝藏」。但是,他现在不得不倚靠这个姓龙的女人,因为唯有加上她手上那把「龙头一刀」才有可能处决掉庞动战。 心底头一叹,牙根一咬,蓦底从雪地里窜出,口中大喝:「动手!」 萧敬修身体虽然微胖,动作可不慢,手上那条百炼神钢鞭已是狂卷向庞动战。同时,花冠华的鲨口双锯刀和柯不纯的狂海穿浪枪也夺命而至! 庞动战冷冷看了眼前横刀守势的龙大捕帅一眼,口里一抹嘲讽:「龙征──,好心机!」 龙征挑了挑眉,没有回这句话。 也许,被说中了心中意图。 或者,就算对方知道了,结果还是相同。 既然相同,又何必回答? 默契,有时不一定只存在朋友之间。有时敌人和自己更是相知! 庞动战一个回身,几乎不管背后的龙征是否会趁机出手,两脚往地上一顿,高大的身躯霎时没了半截到雪地下。伸手一扣! 萧敬修心头一紧,他手上横扫下三路的百炼神钢鞭前头已落入庞动战那充满厚茧的右掌,立时一股强悍的内力直冲心腑,连痛也来不及叫喊,这条精钢神鞭已碎成十来段。 不过剎那,这些碎片快如星火打穿了自己全身七八处血口直透而过。 萧敬修狂叫一声,瞪睁大的双眼,在最后一口气之前,瞳孔里映照着是花冠华和柯不纯被击穿的身躯,以及跟自己一样惨嚎的叫声! 龙征的眉头高高挑起,身侧是戚七海以颤抖的声音问出了自己心中的惊讶:「庞……帮主的功力……。」 「哈哈哈哈──。」 庞动战放声狂笑,卷起地上千般飞雪,沉声冷讽:「江湖上传说本座曾在北冥和冰海白鲨相搏一天一夜,并且生食了牠度过七天七夜……。」 戚七海睁大了眼睛,耳里听着,心底头更是百思千想,为什么庞动战方才杀了四天王中的三个,而对自己却手下留情? 「嘿、嘿、嘿……,」庞动战冷冷笑着,盯着戚七海那惊恐的神情,有一丝报复的得意:「你知道我的眼力极好,但是你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异能?」 戚七海吞了一口口水,他不得不承认。 他只知道庞动战夜能视物如猫眼,是天生还是后天? 「哼!那只白鲨的双眼能在深海中视物,真是天下奇珍。」庞动战像炫耀般的狂笑,接道:「这夸父山真是宝库。后头这树林内就有一株千世灵芝躲藏在一棵数千年的神木里面。哈、哈、哈……,老天有眼!」 庞动战这声狂笑中,一身衣袍张鼓,满地积雪倒卷,反而将他一身周遭的落雪全打散了四方奔散。 这回,不仅是龙大捕帅寒下了脸,连十来丈外的老实四掌柜的神情也为之一变。 「这个庞动战真不简单。」 老实沉吟了起来:「想不到他自闭经脉,让人以为只恢复了六七成功力。说不得……,眼前看来似乎更深了一层内力!」 东方流星吞了吞口水,低声问着:「那个千世灵芝有如此惊人妙用?」 「妙用是有──。」 老实摇了摇头,淡淡一叹:「问题是那棵数千年的神木,必然是聚集了天地灵气,全叫庞动战给吸入了体内周天换炁!」 这几乎就像一个中毒的人,全身的血液换过一遍一样。有时,运气这种事情真只能用天意来形容。 戚七海几乎是两腿一软,半跪半坐在雪地上。 庞动战冷冷一笑,偏头侧身朝身后的龙征沉声如鸣:「龙大捕帅──妳好心机叫我们自相残杀,现在全在妳计算之中。」 龙征掌中那把扇形九刀握得更紧了。 眼前的结果,是她计算的一部份。但是,庞动战获食千世灵芝和吸取千年神木灵气,则是大出意料之外。 心中犹自盘算,又听得庞动战冷笑一声,朝向戚七海道:「张闲倾和成家堡那对贱人兄弟呢?」 这一问,彷如将戚七海给惊醒,剎时哑口接不上话。 明明之前大伙儿埋藏在雪地中,一寸一寸往前攀爬而至,想要来个致命突击。问题是,这三个人呢? 他们是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意图,还是别有阴谋? 戚七海才想到这里,忽然「轰」的一声,十来丈外地上积雪爆散开来,随时有一道人影狂呼浴血自雪地中弹起。张闲倾! 眼看,这个东海四天王中最后的一名,左脑太阳穴已被千百颗小钢珠轰出了个大洞,喷血狂激五六尺。 随时,只见张闲倾尸体左右,各有一道身影爬起。戚七海双眼暴睁,只看得是成家堡那对兄弟,谄媚似的托着张闲倾尸首,到了庞动战面前,跪下道:「帮主请饶命。我们兄弟自知罪该万死,如今将功赎罪,杀了叛徒张闲倾,希望帮主大发慈悲,饶我们兄弟一命。日后言福、言隆,必当誓死尽忠帮主,以做犬马之功……。」 庞动战冷冷一哼,也没回答那对兄弟,只是睥睨着戚七海一眼,道:「本座日前说过的话,你忘了?」 戚七海一脸苦相,除了叹气,还能说什么? 有时,人真的绝望了,死亡反而是种解脱。他昂首,长长嘘出一口气,须臾将目光投向庞动战背后的龙征,问道:「这一切都在妳的计算之中?」 这是戚七海这生最后的一句话。 因为,有一柄剑鞘上刻有「古心」两个字的剑,插入了他的背后,而且还用力的在自己体内旋转,好留下一个大窟窿。 在他临死前,最后听到的是,成言福跪地哀求的声音:「帮主──,我又帮您处决了一名叛徒……。」 § § § 「他奶奶的,这世上竟然有这般不知羞耻的人?」赵出行忍不住开骂:「简直是比畜牲还不如──。」 老实那张白胖胖的脸跳动了两下,片刻之后才回道:「庞动战不会杀他们!」 「四掌柜的意思是……?」东方流星有点讶异。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怎么会留这种在身边?更何况,成家兄弟背叛过自己。 「因为他早就知道他们是这种人。」 老实的眼珠闪了一道精光,嘿嘿一笑:「庞动战一定有更大的阴谋在,而这项企图一定牵涉到成家堡!」 反正,成家堡兄弟也威胁不了庞动战。 以利益相合者,必当以利益而没。 以利益相求者,必当为利益被求。 老实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着:「看来,现在庞动战要全力向龙征姑娘讨回公道了!」 他话才说完,突然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以及一把没有刀鞘的刀。刀,充满缺口。 破铜刀! 老实的眼睛闪了闪,嘿道:「江湖上传说破铜刀杨岩一直想狙杀东海霸帝庞动战……。」 现在,杨岩来了。 是为了宗王师一战未决? 还是为了完成狙杀庞动战? 或者,这又是「天下第一捕帅」龙征的另一步棋?! § § § 兵王羽墨有些讶异,有些赞赏。当然,更有一股壮烈豪情,想要跟怀抱中的龚天下做个男人间真正的决战。 他已经将自己特异的体质和内力炁气发挥到酣畅淋漓,边在运转之间,同时也不断开发出自己未曾演练过的极限绝技。 往往,人在棋逢对手时,才能将自己推向极限、超越极限! 兵王羽墨将龚天下紧紧抱锢住,而运用的是全身骨骼自由移动中;或是撞击对方死穴,或是夹制敌手经脉。甚至,曾经以肋骨如击鼓般连连弹击龚天下心口膻中命穴! 他讶异,在这武林中千古未闻的搏技下,龚天下竟然能够承受自己一百二十六次的攻击。 简直匪夷所思! 羽墨先生完全清楚自己内力之沉厚,纵使武林顶尖高手也没半个可以在不还手中捱得了自己一记重手。 绝对没有! 二十年来,从塞外到中原,没有一个人能捱得住。 眼前,龚天下不但撑住了自己百多回的各种攻击,而且似乎还能一直挺下去。 「龚天下──,」兵王羽墨不得不有些叹服,在这个奇异男人耳畔淡然沉声道:「你是本王今生所见最值得交手的敌手。」 这话间,羽墨的脊椎骨一串响动,让两臂骨贯注满内力内缩,似乎要将对方压迫尽断全身百脉。 怀中,龚天下似山岳不动,淡淡话语则如林中风响:「须菩提!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复次,须菩提,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龚天下突然念颂了《金刚经》中一段经文,兵王羽墨也不禁为之一哂,道:「好个无上正等正觉,无我、人、众生、寿者相!」 在佛法教义里,「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梵文音译。原意中,「阿耨多罗」是「无上」的意思;「三」则是「正」;「藐」之义为「等」;「菩提」所指是「觉」。 无上正等正觉,即是成佛,具佛之广大无量悲愿,无有一切对立。既无对立,则万相皆为善法,无有差别。 羽墨先生学通古今,对于龚天下彷如自言自语颂经一段,不由得豪情万千,气势磅礡的回了一句:「就算空中还可妙有,无我人众生寿者相,法界亦是唯心造!本王就想试试中原武学最高境界的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可以达到如何自在无相?!」 这话声落处,兵王羽墨那袭黑袍倏然紧缩! 龚天下双目微闭,只觉锢抱自身的羽墨双臂突然间像是没了骨骼。不,几乎全身骨骼不知消散何处! 这瞬间,羽墨先生似乎只剩下一张皮层将自己整身紧裹。而且,越来越紧,硬生生的卷缠无隙,直方取命!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心息回到天地自然之中,回到师父在雪山顶上仰观夜穹的一席话:「身纵死寂无能动,心思法界仍圆满;动静原本是一如,生死何来有差别?!」 他想到了这一段话,安然如胎藏。慢慢,四周排山倒海的炁气,竟是缓缓的祥和起来。 正是无念深定之际,斗然天地间一阵动魄剧动! 其力之大之猛,聚天下高手亦不能为! § § § 咱们老字世家四掌柜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 永乐九年,十二月七日,明朝史上最大地震。当时渭水浪高七丈反打沿岸,灵宝县城几乎全毁;夸父山、熊耳山崩垮移动,从长安到洛阳屋舍倒垮不计其数。甚至,远在南方金陵,太和钟亦鸣巨响;北方长城,有十里许崩塌。是震,时称之为「夸父吞日」。 老实在初震之际,早已不顾藏身暴露,拉着两名手下直窜半空。眼下,但见得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座「正明圣殿」哗啦瞬间便坠垮,随半壁山崖直堕而下。同时,兵王羽墨紧束着龚天下也随之埋入飞雪飞石之中,毫无所踪。 另侧,龙征、杨岩正好弹身攻向庞动战;而那个东海霸帝则也同时窜身相迎! 弹指剎那间,大地反拱的土块,以更快的速度迎上他们,将三人震飞向不同方向。 藏雪儿呢?随着翻天雪地剎那没入蒙不见指的雪雾之中;倒是兵王绝杀在半空中欲攻之势,躲过了一劫。 老实迅速的打量了四周一眼,他立刻下了判断:「眼前之际,先擒龙征姑娘是最上策。」 东方流星和赵出行根本没得考虑。 藏雪儿已不见踪影,看来是随崩山而坠入深崖;兵王绝杀则一身完整,制服对方必然要花好大工夫。 至于龙征,方才被反拱的土块撞击,内伤可能不轻。四掌柜的判断,无论是否牵涉到儿女私情,的的确确是眼前最好的抉择。 现在最好的抉择,也代表是未来最好的抉择? 他们根本不敢想,只能在四掌柜的提拉之下,不断窜身在飞到半空中的大片土块,以它们为踏脚石,凌空四下搜寻龙大捕帅的身影。 这地震之大之久,竟然有半刻光景,只见满天飞雪狂蒙,自身已是难保,更何况找人? 老实就是有这个信念可以找到龙征。 他已经估量出反击龙征的那片土块之力,以及龙大捕帅在事出突然下,内力倒转相抗的情形。他算得没差很远,首先看到了象牙白剑,不久又在雪地下挖到了「龙头一刀」。 刀,紧握在一双白皙的手掌上。那手,白皙透明,几乎没有了血色。 「快!」老四掌柜的声音有些颤抖:「快将龙姑娘挖掘出来救治……。」 § § § 这一夜,唐凝风竟然没有住在客栈。 足利贝姬原本的讶异,在一番狂震后,更加惊异。她问:「唐状元──,你说今夜要露宿荒野?」 唐大公子瞅了人家大美人一眼,好像已经知道对方的疑问,苦笑道:「看来,咱们的运气不错?」 足利公主可不相信,只见她轻咬朱唇,沉吟须臾后,将那双翦水明眸投向唐大少爷,缓缓而有力的道:「本姑娘好像发觉了一件事……。」 唐凝风看了看满天飞雪慢慢落地,嗯了一声没有回应。耳里,这位扶桑大美人娇笑两声,接道:「怎么,常常唐哥哥没看到的事,随口说说总是猜中?」 唐凝风苦笑一声,应道:「因为哥哥我运气特别好。」 「嘻──,你可别把我当傻子!」 足利大美人娇嗔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天下六大赌坊会挂出『风停』的牌子!」 因为,如果有一个赌徒可以预知牌路,那么赌坊又如何能不倒? 「如果龚状元有那种和动物谈话的能力……。」足利贝姬捉狭中带有认真的神情:「那么,我相信以令师看中唐状元的资质,应该是有另外一种能力!」 唐凝风不得不对这个女人小心起来。 一个心思如此细腻的女人,如果有一天翻脸了,绝对是个*烦。咱们唐大公子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现在,我也明白了唐哥哥为什么突然离开夸父山!」足利贝姬真是话不惊人死不休,娇笑了一串,接道:「因为早就预知有这场地牛大翻身,而夸父山上必然会发生一件十分奇特因缘的事情。」 所以,唐凝风并没有要龚天下、藏雪儿跟着走。 「我的好哥哥──,」足利贝姬拉了拉唐大公子的衣袖,凑身向前,一抹兰香飘荡,柔声中带有那么一点点的强迫:「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夸父山那边会发生什么事?」 这会儿,咱们唐大少爷真有点后悔带着这个女人离开夸父山。 但是,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他实在想知道「天下第一杀手」李墨凝的秘密!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可以感觉到李墨凝对他非常有「兴趣」──一种令他背脊发凉的兴趣。 这位神秘的女大杀手为什么挑选自己为目标? 是谁付出了大笔银两要自己的首级?! 唐大公子当然除了师父以外谁也不怕,就算天下第一杀手,也不过是个对手。 但是,不明不白的让人家追杀,真是吐血。 「说那件事以前,哥哥我可不可以先问大美人妳一个问题?」唐凝风盯着人家那双妙眸,一个字、一个字的用力吐出来:「天下第一杀手,李墨凝和妳有何渊源?」 话,不长。 足利贝姬的瞳孔,为之精光一闪! 第十章 问鼎 - 凝风天下 - 奇儒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庄子‧内篇‧「人间世」 § § § 洛阳古都,曾经多少风流文采,又曾经多少豪侠英杰。永乐九年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强震,十屋九倒。 可是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只要吞星山庄没倒,大家就有希望。 因为,这里的主人,虽然不到四十年岁,却是鼎鼎大名「吞尽苍生烦恼泪,星布天穹伴人归」的吞星公子! 从江湖豪杰到市井小民都知道,只要人到了洛阳,纵使没半点盘缠,想要找个栖宿之所,想要吃它十天半个月活命,城里有八十一处「星光小筑」,全是救人之用。 甚至,吞星公子还会送点银两让你归乡。 更可贵的是,吞星公子每年都拒绝银大先生的「武林典诰」排名。 所以洛阳古都里,人人都以吞星公子为荣──纵使他的皮肤比较白、眼睛有点蓝,甚至是红褐色的头发。但是又何妨? 传说,他的祖先来自西域以西的国度,在前朝蒙古大元之际,随一位西方大旅游家马可波罗东来。随后,就在中原行脚笔记,辗转各地,而且历经三代不辍。直至六年前,才由后人封吞星在洛阳大城里建立了吞星山庄,算是正式落根中土。 「夸父吞日」这场大地震并没有对吞星山庄有任何的损伤。甚至,八十一座「星光小筑」也都完好如初。 时人,誉之为「星光灿烂,震不及天」! 「这种建筑倒是挺奇怪?」 足利贝姬大美人瞅了身旁唐凝风状元一眼,又将目光回到对街的星光小筑。 那是一座像中原「金」字型的屋舍,下头四方广大,上头则收缩彷如一个三角形体。 「嘿、嘿──,据哥哥我了解,」唐大公子很有学问般的回道:「这种建筑来自极西国度以南,过了海会到一个古文明国度,称之为『拉克斯舍』的建筑法……。」 「唐状元真是博学。」 足利大美人娇笑了两声,瞅着人家道:「只不过不知是饱览群籍,还是公子有超凡能力得知?」 五天前那场大地震之后,足利公主在旷野中相问咱们唐凝风公子之事一直未有答案。当然,她也不会回答眼前这个男人,自己和「天下第一杀手」李墨凝的关系。 她甚至反问:「请问唐状元,为何相讯本公主与那位杀手有渊源?」 「因为她要送刀给妳!」 唐哥哥当时没好气的回道:「就是柳生教道小子手上的那把刀!」 足利贝姬嫣然一笑,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喃喃自语了一句:「原来柳生教道也毙命了。看来,那个野田领袖也活不了多久……。」 唐凝风少爷哼了一声,翻了翻白眼,道着:「瞧妳没半点讶异,可见真有关系!」 当时咱们这位扶桑公主没有回答。五天之后,洛阳飞雪方停的正午,他们伫足在正品大街底的这一幢「星光小筑」前。这座金字形的建筑,里里外外满是受食的灾民。 「唐状元可否告知小女子?」足利贝姬学中国古人腔调,脆耳一笑,道:「我们从昨夜进城至今,已经看遍全洛阳八十一座星光小筑,不知用意何在?」 唐大公子嘿的一声,哼哼道:「如果妳是兵王之一,要分散藏一堆人质,会藏在那里?」 足利贝姬眼睛一亮,谨慎的反问:「难道,当时俞欢快刀也是从星光小筑之一将我救出来?」 唐凝风差点怪声叫了出来:「难道不是?」 「这个本公主可不知道。」 足利大美人摇了摇头,道:「那时姑娘可是在半昏迷状态,一直出了城南十里坡,那个姓俞的才拍醒我的穴道。这么一扔……走人!」 口气,说到后头有点咬牙,露出那么一点将军之女的本性。唐凝风可懒得理,自个儿扭头便走。 「唐状元──,这会儿又往那儿去?」足利贝姬也不恼怒,一两步儿跟到了人家身侧,偏头自问自答:「看来是直捣黄龙,要去吞星山庄?」 唐凝风公子可是挺认真的看了对方一眼,好半晌才道:「姑娘,足利殿下,如果妳这么聪明,可不可以告诉哥哥我,如何摆脱沙堆来的那些小鸟?」 足利贝姬先是一楞,随即会意的笑了。 「大漠地王」贺难的人马一直暗中跟着他们。看来,俞欢传来的讯息是真的。 「贺难居心叵测,有意劫持各国人质!」,后头一句是:「洛阳法华寺见。」 「如果要打发那些跟踪的探子,」足利贝姬真是让唐大公子吓了一跳:「眼下我们要去的地方一定不是吞星山庄。」 因为,大漠地王的手下所汇集的资料,怎么个呆子也判断得出来,唐凝风最后一定会去吞星山庄。 要躲开他们的跟踪,可见去的地方有那么一点神秘。足利贝姬那双妙眸闪转过一抹光采,轻轻笑了,声音在温柔中带有一股豪情英气:「唐状元可否告诉本公主去那?」 她又淡淡补了一句:「去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处理跟踪的方法。」 语气之中十分自负把握。这点,倒是令咱们唐凝风公子更多了一层深思:「看来,这个扶桑公主比自己估计的要厉害一些……。」 因为,只有对自己能力有十足的自信,而且又真有这种实力的人,在他的语气中才能显露出一股「力」。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却可以令别人信服的力量! 「去一个用筷子喝汤的地方!」 咱们唐大公子说得可是认真:「而且,还必须是用雪来生火,那才入味。」 § § § 筷子可以喝汤? 足利贝姬大美人实在很难相信这一点。不过,在「花都别居」这间小小的短巷底酒馆内,倒是先看到了用雪来生火。 酒馆的门面不大,简直可以用狭小来形容。每个要进去的人不得不侧个身。咱们扶桑公主忍不住笑了,想到如果庞不忘跟来,那肥嘟嘟的身躯怎的挤过? 里头,只有三张桌子,几把椅子。 真正的好戏在后门。推开,一个不小的庭院,早有三两个店小二,将地上落雪大把的挤在两掌之间。接着是,他们将挤成像半弧形的冰块,藉由阳光的聚合,引燃地上的干草薪柴。 这道理,很类似现代的放大镜聚光作用。 「神奇!」 足利大美人睁大了眼,自然流露出女人的风采,道:「想不到唐状元真是见闻广博,果真是用雪生火。」 咱们唐哥哥给这么个大美人一称赞,脸庞也会那么红了一下,嘿嘿道:「没什么,唐某本来就学富五车。」 「是谁这么大口气说话?」 有个老头从庭园侧房晃了出来,第一眼让人注意的,就是顶上剩下半片的红褐色头发! 这老头的口音显然不是中原人氏,身材中等,六十来岁年纪,脸上皱纹有那么几条横越过已然浮现的老人斑。褐色的眼珠盯着足利贝姬须臾,这才转向唐大公子,一哼:「小子,又来『吃』汤啦?」 唐凝风少爷吃吃笑了两声,回道:「卡尔老伯,别来无恙?」 老头从鼻孔哼了一声,又打量咱们足利大美人全身上下一阵,忽的叫了声,道:「哈──,本伯爵消息没错吧?这位姑娘是扶桑的足利公主?」 「本伯爵」?足利贝姬冰雪聪明,立即有了那么一点会意,开口问道:「莫非老伯是来自西域以西的国度?而且提供消息给唐状元,我们一干人质囚禁之处?」 卡尔老头翻了翻白眼,斜瞅着唐凝风没好声好气:「喂──,状元小哥,如果你再不赶快把人质全数救出来,恐怕天下各国已经没有耐性了。」 咱们唐大公子重重叹了一口气,有那么点委屈,嘴巴里喃喃抱怨:「老实说这关哥哥我什么事?只不过正巧碰上你,而且……。」 「而且表现你那一身绝世武功?!」卡尔嗤了一声,不知是倚老卖老,还是因为伯爵身分?或者是他们国度里的习惯?只听他道:「当时本伯爵代表天下各国做特使,一路追踪被绑架的王公贵族到了中土……。嘿,嘿,是唐老弟拍胸膛保证救出人来!」 唐大公子真想回口一句:「要不是哥哥我当时先保证了,你们那些蛮子早就派兵攻打中原啦!」 他叹了一口气,差点就要怪自己干嘛逞英雄? 「状元哥哥──,你是否可以将详情告诉小女子?」足利贝姬柔声说完,又自顾的豪爽大笑:「就算不说,这事迟早也会轰动全武林。」 话才停,又带有点威胁似的巧笑:「你看,人家大漠地王的人马既有到了洛阳,也有找上了俞快刀,不是吗?」 咱们唐哥哥真是叹气了,瞅了瞅那个卡尔伯爵,哼道:「喂,这汤要煮多久?」 「正午取阳,入夜得冻!」卡尔老头没好气的回道:「想吃汤,晚上来……。本爵还忙着!」 「忙?」唐大公子双眉一挑,嘻嘻道:「难不成你又邀了帮手?」 卡尔老头脸上可有一丝得意,故作小声又带点狡猾的回道:「没错!嘿、嘿、嘿……,保证你这小子想也想不到──。」 唐大少爷翻了翻眼,又四下瞄了瞄那些已经升火的锅子。再看,又有个店小二由侧房内搬出柴木块儿架起,笑了:「看来,约了不少人。」 卡尔双眸一凝,道:「多少?」 「四个!」唐凝风公子笑了笑,挺得意的指了指最后搬锅子出来的店小二那方向,接道:「这锅是哥哥的,最后外加──。」 足利贝姬娇笑一声,接应道:「原来是一人一锅。那……本姑娘是没份?还是跟唐状元『吃』一锅汤?」 眼前这位卡尔伯爵摸了摸下巴那一绺红褐胡髭,半晌才哼道:「姑娘也算是一国公主,加妳一份。」话是交代完了,又将眼光转向唐大公子,一嘿:「猜出是那些人?」 唐凝风翻了翻白眼,突然说了一句:「是不是三个不服老的老头加上一根不服输的指头?」 卡尔的眼睛闪亮了一下,哼嘿道:「算你这小子脑袋瓜子聪明。就是他们!」 咱们唐大公子苦笑一声,没好脸色的瞪着这个蛮子伯爵,有那么一丁点咬牙切齿:「老头子,你一定是打着本公子名义,说咱们办事不力……所以激得他们出面是不是?」 那个不知那一国的蛮子伯爵笑了,得意之中带有满意:「要不是这样,天下谁请得了他们同时连手办案?!」 § § § 足利贝姬一定会问一个问题:「那四个人到底是谁?」 咱们唐大公子根本用不着眼前这个大美人开口,已经先回答这个问题:「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这三个老头……。」 「另外那根『指头』,就是『安心一指』的安心大侠?」足利大美人娇笑了起来,白皙的面庞透出一抹兴奋的嫣红,道:「看来,他们要解救人质只是其中一个『过程』?」 过程?那目的呢?! 足利贝姬可是恢复了将门之女的神采,冷静而且有条不紊的接道:「我想,他们都想试试看,今年武林典诰排名第一的唐大状元,手下有多少斤两?」 唐凝风少爷一张脸苦垮垮的,看着桌侧窗牖下头。他们现在坐的地方,是洛阳古都里最有名的「龙居酒楼」,下方也正是洛阳大城里最热闹的御赐「通天大街」。 纵使已是午后近申时,酒楼内还是有七八成客人。这座龙居酒楼有多大?客房足足有三百八十五间,是大明一朝最大的客栈。连绵中间有六座花苑、六座膳馆,加上前堂酒楼,每日进出应酬歇腿来往,少说也有近千人之众。 当时洛阳就有一句:不到龙居一宴,洛阳没人理会。 达官显贵来,江湖豪杰也来。甚至,当今皇上永乐帝做了皇帝,出巡时也来过一回。「龙居」之名,正如其实! 这次的「夸父吞日」大地震,龙居酒楼没倒,这下住宿往来的商旅可更多了。 「唐大状元──,」足利贝姬看着对方那脸发楞像,忍不住娇笑了一声:「下头有什么美景如此吸引人?」 唐凝风重重叹了一口气,反问道:「妳知不知道哥哥我为什么挑这儿落脚?」 「因为那四个人也一定住这儿?」 足利贝姬双眸一亮,很肯定的道:「以他们的身份,当然非住龙居酒楼不可。」 不管它有多贵,反正是官府付钱。 「还有一个原因……。」 唐凝风少爷的眉头一皱,哼哼道:「对面是蜀中老字家的渭水沿岸总店,而听说老实那胖小子带了一个女人也到了洛阳!」 足利贝姬那对英挺的剑眉微皱,沉吟了须臾,忽的道:「难道那个女人是龙征捕帅?」 「聪明。」 唐大公子嘘出一口气,摇头道:「我想殿下这颗聪明的脑袋是不是想出如何摆脱大漠地王那些小鸟的追踪?」 个把时辰以前,足利贝姬大美人也不知道从那儿调出人手,硬是把贺难的手下给挡了下来。不过,眼下这龙居酒楼又最少有三组人马在盯着自己。 足利贝姬可也不笨,反过来瞅着唐大公子,哼哼两声:「唐状元──,这些年来银大先生都找不到你,可不知用什么法子躲?」 这女人嘴巴厉害! 唐大少爷可要转移话题了:「照理来说,老实那小子既然有机会对龙大捕帅得手,应该赶回老字世家才是……。」 除非,在洛阳城有比这点更重大的事。 而且,这道指令必然由老奶奶亲自下令! 「这么看来,天下英雄豪杰来得可不少──。」 足利大美人朗爽一笑,意气风发:「能够会见中原、塞外各路好汉,真是不枉这趟中土之行。」 唐凝风重重叹了一口气,眼看那日头有些偏西欲沉,苦笑道:「哥哥我只要想到那三个老头就头大。」 他会说这一句,是因为号称天下第一用剑高手的那个人也拾阶踱进了这酒楼二楼。司马武圣! 「司马剑锋,武学圣典」! 司马武圣在武林中令人景仰的,不止是荡寇靖乱,更有的是他在「剑术」一门武学上的创意。不论是大开大合的﹁天雷十三剑﹂,或是绵密断流的「飞水击技」,都开展了剑法上一番新的领域。 江湖上就有不少议论,这些年来虽然宣任运的剑排名状元,但是司马的剑,就武学造诣而言,应不遑多让。 「司马大侠大驾,我们有幸目睹,真是太幸运了。」 司马武圣才上得这龙居酒楼二楼,立即引起骚动,个个是交头接耳,甚至是响起一大片掌声来。 足利大美人嫣然一笑,瞅了一眼对面的唐大公子,半揶揄的道着:「唐状元,看来您的尊容认识的人还不多呢!」 咱们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瞧瞧那位司马探花,倒是一身仙风道骨,瘦长的身子、偌大的双掌,清癯两颊,上头是精光内敛的瞳孔。太阳穴显然已是达到返璞,虽然高耸但是柔软,前额宽广,配上下颔地角方正,一抹黑须更衬出自有威严。两眼间距相当宽,似乎可以看遍前后左右。 司马武圣后头跟了三名弟子,一上楼立刻将他们师尊的座位备妥,做事十分利落。 桌位,就在唐大公子之侧,司马武圣落座,正是和唐凝风对面之位。两相照面,各自微微颔首。 「唐哥哥──,」足利贝姬压低了嗓子,几乎忍不住大笑:「瞧来人家是冲着你来……。」 唐凝风可是一脸苦瓜,没好气的回道:「足利妹子,哥哥我就且回房去了,妳慢用。」 说完,真是要起身,随眼看了一下窗外,却又坐了回去。足利贝姬双眉一挑,目光也跟着往外头望去。只见对街「老家药材洛阳大铺」的匾额下,来了几辆马车停在门口。 须臾,各个车内显然下来不少好手,立即四下护卫其中一辆左右刻有龙饰车轩的座车。当今天下,若非御赐,谁敢如此? 而御赐座车,除了苏小魂大侠以外,只有老字世家的老奶奶! 苏小魂大侠从不坐马车,因为他说:「苏某一介武夫,适合天地风起两袖转。」纵使御赐,也当柴烧。 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斜对面的司马武圣听到:「想不到老字世家已经二十年足不出户的老奶奶也会到了洛阳──。」 司马武圣显然听进了耳里,双眉略动。 老字世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需要老奶奶亲自出面,绝对绝对事关本家生死关头! 「奶奶跺脚,老子吓倒」。如今,老奶奶不止是跺脚,而是亲自出脚赶至洛阳。看来这事已经蕴酿了有半个月之久。 「因为从蜀中老家到洛阳,最少也得十来天──。」 唐凝风少爷重重又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如果连老实那小子到近日才知道,可见是多重大的机密!」 § § § 老字世家有个最高的机密,那是只有四大掌柜、两大总管,以及当今老家掌门老赢这七个人才知道。 江湖上人人敬重的老奶奶,其实有四个分身。 她们每一个就是代表老奶奶的指令,每一门掌柜由一位「老奶奶」直接负责传达。 所以,除老赢掌门和两大总管以外,其实四个掌柜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真的老奶奶,还是分身? 老实知道自己曾经见过真的老奶奶,也应该和其他几个化身有过照面。但是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分辨不出到底那一位才是真的本家幕后总掌舵。 或许,老奶奶的威严太惊人,从来没有人敢直视细瞧。咱们这位老家四掌柜重重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老奶奶对龙征的评语,以及自己用这种方式挟带人家回本家的看法如何? 老奶奶虽然已经年近九旬,脸上也少不了皱纹,不过皮肤仍然光滑有润泽,圆圆胖胖的脸庞,看起来和蔼,但是那对眼睛,看你一下就可以令人发抖打颤。 就算当今掌门的老赢,见了他娘也会忍不住心惊。 「阿实──,你对这位姑娘情有独钟?」 老奶奶边啜着沉香龙珠茶,不徐不缓的开了口。 咱们这位意气风发的四掌柜忍不住全身肌肉一颤,立刻是恭敬回道:「禀告老奶奶,孙儿的确对龙姑娘十分动心。」 老奶奶眼皮也没怎么瞧向一旁被点了穴的龙大捕帅,淡淡「呃」了一声,放下了茶盅,道:「可以了──。」 这位老字世家最有权威的妇人,话中的意思是可以把龙征先带到别处去。也就是说,要谈正题大事。 老四掌柜的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了好几下,反正老奶奶还没决定的事就是有希望。他的眼珠子可不敢瞄那么一下下龙征的背影,只有恭敬站在老奶奶太师椅座前,等候本家的最高指令。 「奶奶这回儿来,是有件事要你去办!」老奶奶好整以暇,声音却有无比威严:「你已经知道兵王一脉绑架了罗剎国、弗朗西斯、奥匈帝国、埃及、大不列颠、扶桑、天竺、大食八国的王公贵族……。其中,扶桑足利贝姬已经被救了出来──。」 「是──,阿实知道!」老实简单的回答,静待下文。 「大漠地王和欧阳世家联盟,想来你也有所掌握?」 老奶奶问话,老实想都不敢想的立刻回道:「是!」 「欧阳世家一向跟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这三个老头交情不错──。」老奶奶的声音仍旧是温温慢慢,但是那对瞳孔已闪出迫人精光:「这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回禀老奶奶──,阿实相当明白!」老实根本无法猜测老奶奶提这些的用意何在。 欧阳世家当今掌门欧阳尘绝有个「晓雾品菊宴」,一向是江湖上各个著名大侠在秋赏时的重要聚会。这三四年,由欧阳尘绝的大公子欧阳梦香筹备打理,相当获得好评。近来,江湖中也有了那么一句:尘绝不绝宴红尘,梦香留香还归梦! 老奶奶轻轻又啜了口龙珠香片,这才低哑着嗓子,淡淡道:「我要你杀了欧阳梦香,嫁祸给唐凝风!」 口气说得很轻描淡写,事件却是千斤万石。老实那双短眉一挑,反射动作便应了一声「是!」随时,心头几个念头飘过,忍不住大胆道:「老奶奶是希望利用唐凝风牵制欧阳世家?」 老奶奶微微闭上了眼,哼了一声,片刻后才回道:「唐凝风如果被『天下三人』和欧阳世家围杀,那是非死不可。嘿、嘿──,那小子的命没那么值得奶奶算计。」 这话,表示有更大的谋略在进行?! 「唐凝风如果死在『天下三人』的手中,银步川的武林典诰非得崩解不可。」 老奶奶的话像把剑,老实不由得全身一颤。武林典诰上昔年的状元、榜眼、探花,围杀当今武状元,无论结果如何,银大先生的公信力必然瓦解无存。 「嘿嘿──,唐凝风一死,银步川一垮,武林必然陷入混乱──。」老奶奶说这件事,彷如说起家务事般轻松,依旧是淡然的口气:「下一步,才是重要的棋!」 老实用心的听着,同时也在反复思考,老奶奶的谋略格局一向广大,布置非常深远。但是,如果弄得江湖腥风血雨,是不是太残酷了些? 他肚子里叹了一口气,完全不敢表现在脸上。 老奶奶盯了这个孙子片刻,淡淡的口气中有无比威严:「阿实──,你对奶奶的计划有意见?」 老实全身一抖,立刻回道:「回禀奶奶,阿实知道奶奶完全是为本家前途着想,运筹之间一定有其道理。」 这话似乎让老人家口气稍微好了点,嗯了一声接续道:「你还有一个更重大的任务……。」 要假装唐凝风的武学杀欧阳梦香已经够难了,这个更重大的任务到底是什么?老四掌柜不是怀疑自己的能力,而是老奶奶出的任务往往太过匪夷所思。 「帮助兵王!」 老奶奶的声音既沉又有力:「想办法让兵王一脉把人质带往塞外蒙古鞑子的老巢!」 老实脸色忍不住变了两番,他终于明白老奶奶整个谋略的用意! 唐凝风死,银步川垮,江湖大乱。兵王一脉如果将人质往塞外撤离,当今皇上为了内安民心外阻天下各国联兵进攻,最好的方式就是对蒙古鞑子开战。 一则,凝结中土大明人心士气;再则可对天下各国交代。此战若开,则老字世家大有生意可做。而且事端源起于欧阳世家与唐凝风恩怨,皇上必然恼怒怪罪,弹指顷刻可以将欧阳尘绝满门抄斩! 所以,欧阳梦香一定要死,唐凝风也一定要和「天下三人」生死相搏。 问题是,唐凝风传说中的武学,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到底是什么? 老奶奶淡淡一笑,像是看穿这个孙子的心思,忽的问了一句:「如果连你交过手都不知道,那又有谁知道?」 老实忽然明白了! 既然没有人知道,那么就是什么都可能是。 反正,只要用头发做兵器杀人,谁又能分辨得出来是用那一路的武学心法? 江湖上人人都好奇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却没有人可以证明什么才是真正的这门武学。所以,只要用一门武林中从来没有使用过的武功内力,以头发做兵器杀人,这笔帐一定会记到某个人头上。 一个用头发做兵器的人头上! 老字世家里,最少有八种内力心法未曾见世! § § § 申时尽酉时起,唐大公子吃下盘里最后一块五花肉,站起了身,道:「足利妹子,现在可以去吃汤了。」 他起身,隔壁桌那位用剑高手也施施然立起,淡淡道:「唐兄弟──,距离酉时中半还有半个时辰,想不想到吞星山庄看看?」 唐凝风公子可是一副潇洒样儿,嘻嘻回着:「欧阳前辈既然相邀,唐某又岂有推拒之理?」 欧阳武圣淡淡一笑,声音低沉有力,道:「好!」 他的话很简洁,行动更是干脆。忽儿间已经是迈大步下楼,大步走街,大步的直奔到吞星山庄门口。 「这位武圣先生真够直接!」 足利贝姬大美人伸了伸舌头,半跑步般的跟着,边朝我们唐公子道:「真有这么急?」 唐凝风少爷显然看出了点端倪,低声回笑道:「他们『天下三人』这三个老头多少有点瑜亮情结,待会儿要吃汤就会照面……。」 足利大美人立刻明白了过来,那英爽白皙如玉透的面庞闪过一丝调皮,笑了:「所以这个老三想先抢点功劳什么的,好胜过其他两人。」 无论是光明正大或是用尽心机,人与人只要有竞争,多少就会想赢。 要赢,夺得先机是很重要的一步! 欧阳武圣一大步跨到了吞星山庄大门前,那三名弟子显然很适应师父的行事风格,立即由其中一名上前直扣大门铜环。 咚!好一响又深又长,可见内力修为有相当火候。 吞星山庄显然训练有素,立即就有人拉开门扉,只见一名师爷总管模样的人已然率领十名家仆左右排开,列队相迎。 「小姓齐,齐长记,乃是本山庄总管──。」那名总管模样人物,约莫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干瘦的躯骨,两撇胡子在鼻下,灰白嘴唇加上一些风霜坑巴的脸孔,正像极一般大户人家师爷人物。 他可是相当客气一抱拳,接着道:「本庄庄主已在大厅恭候欧阳大侠、唐状元以及扶桑足利公主。」 露了这一手,表示吞星山庄对洛阳古都内各路人马的行动都有相当掌握! 咱们唐凝风公子可不想看那位司马探花的神情,怕的是自己万一瞧到一张扭曲的苦瓜脸,一时忍不住笑了出来可是大大的不好。 他瞅向足利大美人,显然这位娇艳又带着豪爽英气的姑娘也有些强力忍耐,没有暴笑出声。 「那就有劳齐总管──。」 司马武圣的语气仍旧十分的沉稳。也许,一个人对自己的能力有十足的把握,自然就会流露出一股自信风采。 眼前,那位齐长记唯诺一礼,便是在前引路。 吞星山庄的布置,揉和了中土和异国风格。除了江南景致的小桥流水,还有大片草地上放置了不少异国神话雕像,加上一些圆柱、弧梁、拱门,别有一番味道。 相当显眼的,所谓待宾大厅,几乎可以说是一幢独立的三角锥形建筑。正如洛阳大城里八十一处星光小筑。 踏过落雪,要进入那幢用三五百年黑檀木和黑岗岩建筑起来的待宾大厅,咱们唐大公子只觉得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这建筑物内。 或许是和白雪相映之故?那建筑沉邃的黑,具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在边走近边仰看中,彷如有种摄人心魂而令人不由得起了一种敬畏之心。 「这建筑物怪异──。」 唐大公子忍不住嘘出一口气,调节一身气机,缓缓而带点严肃的道:「既非依周易经法布置,也不是用五行飞化,但是聚集的气机却是前所未见。」 欧阳武圣脸上神情也有一丝肃穆,淡然而低沉回道:「看来这门奇术相较于中土易学亦不遑多让──。」话中带有那么一点肯定唐大少爷看法。只见他朝身后三名弟子略一挥手,待他们大步向前,这才又道:「如果内在修为不是到达某种臻境,无法感受外在天地造化、自然变异的力量──。」 「是!」那三名弟子恭敬回答,脸上都十分用心。 「唐兄弟能被银大先生挑选为今年武状元,的确有过人之处,你们要多学习。」 司马武圣简简单单一句话,这可令咱们唐大公子有些佩服了。 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永远要记得他的优点! 如果是朋友,那就可以成为知己。 如果是敌人,那更是保命的秘法。 咱们唐大公子有口说不出,真不知如何接答人家那句话。眼角,是足利大美人欲笑欲止的神韵,一时间差点想用自吹自擂来圆个场。幸好,大伙儿已经随那个齐长记总管拾阶而上,步入了大厅中。 大厅正中梁上,挂着一匾「朋悦厅」!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大厅之中迎出一人,四十左右年岁,白脸星目,器宇非凡,不但具有书生风范,而且蓝眼红发,一袭中土儒袍搭在身上竟是十分协调。脸部轮廓虽然较中原人士深明,但是一身礼仪及口音却又十分地道。 传说此人富半洛阳古都,但这身素服却见十分俭朴。只见他毫无财主骄气,相当客气朝众人抱拳一揖,道:「在下封吞星,今日本山庄得迎欧阳大侠、三位门徒以及唐状元、足利公主大驾,真是蓬荜生辉──!」 欧阳武圣也是抱拳回礼,道:「封庄主客气了。欧阳早已久闻庄主布施十方,今日特别前来拜访。」 「烦劳欧阳大侠大驾,封某十分过意不去,请上座!」 那位吞星公子抬手相请,欧阳武圣略一跨步轻扶对手小臂推托,口里道:「封庄主,欧阳某是一介武夫,请别拘束世俗凡礼──。」 话是客气,这一轻扶略碰可不是简单礼数而已。 咱们唐大公子眼珠子像是看着四周,这点事儿可是历历落目分明。 司马武圣那五根手指根本就像是五把剑。 大拇指碰触对方孔最穴,直奔尺泽攻左肩云门大穴。食指、中指则轻扫曲泽、少海两穴位;一攻中府,一攻青灵、食窦,直下冲门重穴! 至于无名指和小指,则在对方手臂摆动间,连挑了掌腕上太渊、大陵、神门、内关四处,快而无形。 「这老小子好像跟人家有深仇大恨似的!」唐大公子肚里一阵苦笑,想着:「也犯不着见面就翻脸。」 只见那位吞星公子仍旧是一脸笑意,毫不当回事般略一转手反过来半扶着欧阳武圣小臂,便请上座。 「这老小子不简单。」 咱们唐大公子心底头有吃惊有赞赏。方才封吞星那一记转手不但将欧阳武圣那五指剑气自冲自解,而且回手相扶中十分客气自然,毫无反击用力。 这点雅量,足可称为大度。 欧阳武圣那张老脸倒是气定神闲,若无其事般的微揖坐下;当然,唐大公子和足利美人也没啥好客套,便这么和主位的封吞星一起落座。 「各位大驾光临寒舍,不知有何指教?」吞星公子人称洛阳儒侠,谈吐间谦冲得体,又显得落落大方。 欧阳武圣轻咳一声,朝唐凝风望了一眼。意思有点明白,是要咱们唐大公子找个理由开端。 「这老小子倚老卖老──。」唐大少差点翻脸,不过大事为重,先强忍下来,嘻嘻一笑:「封庄主──,哥哥我去瞧过八十一座星光小筑……。」 封吞星微微颔首,显然这事他已有掌握。 「依这等建筑方式大异中原风土,莫非是极西古国,埃及一地所使用的『拉克斯舍』建筑法?」唐凝风卖弄了这一段,果然引起吞星公子双眉微挑,回道:「唐状元果然博学,正如所言──。」 既然开了口,咱们唐凝风公子可不客气了,立即道:「不过在下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封庄主告之──。」 封吞星双拳略抱,道:「唐状元请说。只要是封某所知,必当禀实相告。」 人家既然这么说了,唐大少爷可不客气啦。只见他缓缓起身,在厅内左右踱了一回,这才问道:「这建筑虽无中土周易变易之妙,却有一股难言气机!不知依何得此?」 面对人家彬彬有礼,咱们唐大公子的用辞也文诌诌了起来。 眼前,这位吞星山庄庄主微哂点头,轻轻一拍掌道:「好个唐状元,果然一身功力深邃,可以感知天地造化之力。」他顿了顿口气,接道:「不错,此建筑法乃数千年前埃及一地所发明,据说不但可令人百病消除,而且钝锋转利,生蛋不腐。其中奥妙,至今无人能解。」 这事可稀奇,足利贝姬瞪大了眼,忍不住道:「如果天下都是这种屋舍,那岂不是没生病的人,也没有大夫这个行业?」 封吞星微微一笑,接着道:「先祖曾周游列国,广记天下各地风俗异闻。昔日曾有因缘得此建法微妙丈量,但是实不知其所以然!」 唐凝风从话中听出端倪,啊的一声紧追问道:「依庄主所言,原来这等建筑有一定距离丈量?」 吞星公子倒是不计较透露玄机,颔首笑答:「正如唐状元所言,是有依一定比例而建构。」 这位封吞星庄主算是说了不少,只不过他没提到的是,这种建筑在埃及当地是最高统治者,法老王的墓地。」 而且,里面机关重重极尽玄妙。 唐凝风公子踱了两步回到座位前,朝足利贝姬大美人道:「好啦!哥哥我想知道的事已经明白了,可以走啰──。」 看这情景,剩下的就是司马武圣自己交代。 只见这位昔年的武探花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封庄主义助天下向为江湖所津津乐道。不过老夫倒是有一事相询……。」口气稳中带刚,自有一股威严。 封吞星仍旧是面带微笑,坐着略微抱拳道:「请司马大侠指教!」 司马武圣盯着对方一双眼瞳,足足有片刻光景,忽然沉声道:「依老夫所知,兵王一脉所挟天下各国人质,就是由封庄主监囚!是也不是?」 好个司马武圣,这话真是挑得有够明! 没想到的是,对面这位山庄主人吞星公子仍旧是面带微笑,轻轻淡淡的回了一句:「是!」 惊人! 司马武圣的问话已经够咱们唐大公子觉得直接的过火,想不到这个吞星公子的回答,更是简单的离谱。 哗!一响中,司马武圣倏然起身,盯着吞星公子又是好片刻,剎时一屋厅内气机凝结,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正僵持间,欲发未发之际,蓦底厅外有人冷冷沉沉道着:「司马大侠何必动怒?只要封庄主把人交出来,大家也可以交个朋友!」 说话的口音,又是个非中原人氏。唐凝风状元重重叹了一口气,朝足利贝姬无奈道:「来淌浑水的人越来越多了──。」 足利大美人英气焕发,倒挺不在乎的问道:「这会儿又是谁来了?」 「在下红金鹰三卫报,奉龙王帮主之命前来──。」外头那人正好搭着足利大美人的问话,沉沉冷冷道:「本帮贺帮主有请吞星公子前往一叙……。」 看来这个好戏越演越烈啦。唐大公子凑个身到了司马武圣和吞星公子之间,嘿嘿了两声道:「我看大家也用不着心急。不如……来个『天下群雄争人会』如何?」 这是啥名堂?司马武圣鼻孔一哼,连眉头也皱了起来。倒是吞星公子还是那一派温文儒雅,淡淡一笑道:「不知唐状元之意如何?」 这下咱们唐哥哥可神气了,拈起嗓门来道:「如果唐某猜得没错,现下洛阳大城里可是天下英雄聚汇……。」 封吞星点了点头,道:「请接着说──。」 「眼前就有大漠地王贺难和手下几只鸟儿?」唐大公子嘻嘻笑着:「天下三人,宣任运、布惊,还有眼前这位司马探花全也到了……。」 吞星公子哈哈朗笑,接道:「还有『安心一指』的安心大侠,老字世家四掌柜老实,以及欧阳世家的欧阳尘绝、欧阳梦香父子……。」 他顿了顿口气,看着唐凝风缓缓道:「甚至,俞欢、藏二小姐、庞不忘在稍早也进了洛阳城!」 这下唐大公子开始谨慎了,不知道这个兵王吞星还掌握多少资料? 「除此之外,还有那些够资格的人?」足利贝姬觉得越来越有意思,干脆一句话问到底。 「丐帮帮主何飞天!」吞星公子如数家珍,不徐不缓镇定得令人生气,道着:「还有传说中的长白奇人,『人间非常指』这门武学的开创宗师文罗衣!」 数日之前,魔教长老夏小泪就曾使用过半套的「人间非常指」。不过,以功力相论,真正绝学的后面二十四指法,那真是江湖上武学传奇。 唐凝风公子重重叹了一口气,想想这个状元头衔不知能不能保过今天。他叹气,瞧了瞧对方,道:「人是不少了,还有吗?」 吞星公子静默了片刻,终于看向足利贝姬,缓缓又沉重的道:「近年来江湖传说扶桑武士涉足中原,创立了一个大日圣教……。」 唐凝风少爷双眉可挑了又挑,嘿道:「也来啦?」 「副教主柳生天心!」吞星公子显然十分慎重道着:「柳生一门『大宗范』──也就是中原所谓的掌门人!」 空气,好像更凝重了几分。 虽然中土与扶桑隔海,但是柳生天心这个人在中原武林几乎是无人不晓。 四十年前,以近三十之龄和「闪电刀」俞傲大侠连搏七百七十九剑后这才落败,在当时中原武林的轰动,几乎天天月月讨论,足足有三五年之久。 当时,俞傲大侠惜才,未有夺命。事后尚且引用苏小魂大侠的夸赞:「柳生天心如果回扶桑发扬刀法,当可自成一流足以和中原武林各大门派等量!」 想不道传说中的这个人、这把刀,也到了洛阳。 唐状元一次又一次的叹气,终于开口问道:「封庄主──,你是不是知道刚刚所提到每个什么大侠啦、土匪啦,他们休宿所在?」 封吞星淡淡一笑,回道:「完全知道!」 真是清楚又有力的回答。 「好!」唐凝风这下可是壑出去啦,拉开嗓门道:「可否发张请帖,把大伙儿全叫来?」 原来「天下群雄争人会」就是这么回事。干脆点大伙儿聚一聚,有什么事三头六面讲清楚。 吞星公子倒是有意配合,淡笑问道:「依唐状元之意,内容应该如何?」 「简单最好!」唐凝风兴头上来了,口沫横飞道:「内文就写着:天下各国人质在此,有胆就来与会相争!」 这口气没气死人,也会把死人气到来。 「时间呢?」封吞星还真认真要办了! 「一个时辰内开始,迟者无权!」唐大公子说得好大声。 「为什么这么赶?」足利大美人忍不住问了。 「因为哥哥我已经赶不上吃汤啦!」唐凝风十分没好气的道:「所以,谁也别想有机会吃!」 是谁接到了帖子都一定会来。 就算不是要抢人,最少这些顶绝高手被人家盯死行踪,少不得会来翻脸。 这回唐大公子说完了,大剌剌伸个懒腰,笑道:「封庄主──,现下这一个时辰空档,能不能准备点吃吃喝喝来一桌?!」 夕阳早已西下,新月悬天。 银河点洒天穹,今夜似乎无雪。 洛阳古都望月,别有一番情景,远在数百里外的夸父山,如果仰望这一穹天象,心境将是如何? 是寂静?抑或心悸? 第十一章 心曦(上) - 凝风天下 - 奇儒 宗无畏在沉雪深埋中被拉出来时,忍不住大笑。 虽然,自身左边经脉的开通未竟全功;虽然,他记得最后那惊心动魄的天摇地动,让自己随着正明圣殿崩堕绝谷。 但是他仍然忍不住感谢老天的安排。 因为,那匪夷所思的大震,竟将宗王师强力的震飞破墙而出。就在自己睁开双眼最后的景象,是儿子在这天意一震中,达摩易筋经返归回转,登时让宗王师吸收了天地灵能,以及那座正明圣殿两大奇人所布下的气机。 他大笑,因为颜龙月育和邝山海曾经各留下一段辞! 「颜地色变,龙腾九转;月悬孤天,育我有缘。」颜龙月育所留的下半段是:「山中有宝,海藏存机;旷古奇人,争锋何为?」 依这词句来看,是颜龙月育将自己名字和未来将有邝山海这位奇人,一争较量之事,留文为证。 甚至,事隔数十年,对一位一生从未有所见面之人留下战书! 颜龙月育不但知道邝山海,更知道有永乐大震「夸父吞日」,甚至是在这场地震中,将会有人因得成就。 他问,问邝山海:我知数十年后有你,你是否知,因你欲破我圣殿玄机而所布阵,在数十年后一场地牛大震,得利者谁? 「佛性无明,佛魔一如;是非善恶,对错谁知?」 邝山海昔年据说很感叹的也留下一偈:「自家争帝,正明不明;王师难发,仍得天怜。」 宗无畏此刻大悟,邝山海留言正是叙说自己的正明教被天下称为魔教,但是佛魔一如,对错谁知?最重要的,是那「仍得天怜」! 以此留偈,显然自己看得没错。王师吾儿在天意中返归达摩易筋经内力回转,藉这天地异象,恐怕得有千百年难得难有的奇遇成就。 「宗教主内伤未愈──,」藏雪儿轻轻柔柔的由龚天下手中拉扶起宗无畏,道着:「此刻不宜心情大幅波动。」 这时,宗无畏方才平复了心绪,看看四下。原来是一条深入雪地隧道! 他楞了一下,便是明白过来。 龚天下以双掌破冰挖雪,深入埋地救出自己!想想这崩石垮梁,在深雪下埋有八九丈深沉,是以多大的毅力信心,和对生命的坚持不移? 他看着从雪坑中爬出的这个男人,十指有血。 血,在这时不但不是肃杀,反而是人与人、生命与生命之间最大的承诺、最大的荣耀。 宗无畏无言,有一丝凝噎在心头。 龚天下不语,没半点神情在面庞。 宗无畏又想放声大笑,一想自己此生,能有如是舍命知己,夫复何求? 「宗教主请入内休息吧?!」藏大小姐的声音再度令宗无畏回过神来。眼看四下,这绝谷情景可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山谷腹地深广,奇特的是连绵之中有不少山洞可以避雪取暖。四下山壁陡峭如削,加上落雪结冰,是不可能爬得上去。怪异的是这腹地中,竟有一片果林稻田,而无半点积雪! 「这是你们中原上古奇书山海经里的传说之地──。」 蓦底,兵王羽墨不知何时也到了他们后头,淡淡看着那片果林稻田,若有所感的道:「有位奇人曾经告诉本王,此生将在奇变之中得遇奇境,果真如此!」 藏大小姐面对羽墨先生虽然充满戒备,仍忍不住柔声相问:「不知那位奇人还有何语?」 兵王羽墨此刻似乎毫无出手意图,淡淡一笑仍是如同帝王天下般的气度,不过神情中闪过一丝尊敬,道:「那恩人倒是留了一句:一切恩怨也是有缘,一心念转因果自在。如此而已──。」 「好!好一句一切恩怨也是有缘!」 从右侧山洞中庞动战那高大的身躯大步跨出,开口中边呼出白气边哼得一声道:「看来我们这几个人要在这里耗到明春雪溶!」 虽然这个东海霸帝的口气仍然剽悍,但是却不见如前一搏生死般的杀气! 人,有时也是挺奇怪的动物。 有时生死相搏的两人,当他们与世隔绝时,反而成了好朋友。 因为,天地中就剩下他们相依为命。 因为,孤独是更令人恐惧的敌人! 无论是爱或仇恨,都是支持一个人活下去的动力! 宗无畏甚至更难以相信的是,不仅仅自己的心情在这个地方变得越来越平静,而且是那头维摩大犬和那只搏龙狂虎竟会双双在雪地上玩耍! 难道这是仙境而令人心情祥和?或者是自己死亡,而产生了幻相?还是仍深埋在雪地中的梦景? 「天地大气,万物不灭,人本自然,道随缘至。」 龚天下忽然出声,面无表情淡淡道着:「变与不变,原来同源,善与不善,制心一处!」 兵王羽墨双眉轻动,沉稳之中有一丝莫名情绪,压抑似的道:「本王前叙的那位恩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有相处六天六夜,在离去时也曾说过此句……。」 龚天下眼瞳内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采,旋即恢复了平常,不再言语。 这些人都是顶尖高手,每个人都讶异察觉,毫无人类神情而与天地造化合一的龚天下,为何会心思有动? 会有所动,必然是兵王羽墨口中那位恩人! 如果连唐凝风这么一位和龚天下如此渊源深厚之人,尚且不为所动。那么,剩下的答案只有一个! 那位奇人,一定就是龚天下的师父! 兵王羽墨心中突然也有一丝莫名的激动。想着自己这一生不知救过多少族人,为我蒙古出生入死,不要名不要利不要权势地位! 一生之中只有两次无力自救。 一次,在万毒窟里身中八十九种奇毒,被帕胜呼尔以血换血得救。三日之中,那位人称蒙古第一美男子的帕胜呼尔,成了全身萎缩,满脸皱纹的兵王绝杀! 另外一次,则是自己天生异禀的骨骼错乱,百脉气机倒窜,一身骨头交撞欲碎。逢此天下武学未有,就是那位奇人以六天六夜相救相陪,忍受自己狂呼乱舞,极痛苦中不知打了对方多少回。但是那人坚忍不移,直至自己奇经顺畅,百脉归位。 绝杀未助,自己将残;那人未救,必死无疑! 如果那个救命恩人真是龚天下的师父,自己终于遇到可以报恩之人! 一生之中,兵王羽墨最大挂碍,就是遍寻不着此人。 他忽然有所悟:龚天下在五日前一战,可以承受自己一百多回抱身「缠龙断脉击」,不正如同当年那位奇人忍受自己狂乱疯拳相同? 如果是真,那是天意! 没有夸父山上一战,就没有大震之下落谷因缘。 不落谷中,又何可见眼前奇景? 不见此景,龚天下不会说出那段话──那段让自己一生遍寻不着,唯一足以印证恩人所在的话! 「不知令师如何称呼?」兵王羽墨看着那片田野,全身感受着所在的寒风,心头却满满一腔热血,问着。 「家师无名无姓──。」 想不到龚天下竟然会回答:「道随缘至!」 道随缘至?缘道! 缘道者,元道也,亦原道是,即名佛性本来。 藏大小姐心中惊喜:「果真是当年曾祖父的授业奇人!」 当年,藏门「别悟心法」就是由某位奇人在普陀山相授给藏一心,再传藏别悟,至第四代真传给藏雪儿。 曾祖只有留下一句:此奇人无名无姓,佛性本来! 宗无畏休息了这片刻,显然精神恢复了些,眺望那片林野,道:「你们去过那边?」 藏雪儿半扶起宗无畏,摇了摇头,轻柔回声:「那里有一只……呃──,一位异兽守着,过不去!」 一「位」异兽? 宗无畏那双又浓又粗的剑眉一挑,沉声道:「不知藏姑娘所言何物?莫非是天下八大奇兽中,传说最神奇的『万变神猿』?!」 § § § 杨岩盯着宗王师,刀,在五指中紧握! 刀锋虽钝,缺口已留,而人却不动。 足足四日夜,看着对方醒来,声音如石较硬,问道:「你有什么心愿?」 宗王师冷冷起身,环顾四周断壁破垣,片刻后回道:「救人。」 杨岩双眉一凝,插刀入雪,席地而坐,再道:「四日前大震,魔教已是死伤无数。今后江湖,再无你们──。」 宗王师面庞冷峻,大步转身便走,同时出声道:「只要本教还有一人,就是存在。」 「你去哪?」杨岩扬声大喝! 「救人。」宗王师声音如冰:「救完,再回来接你一刀!」 杨岩抽刀,弹身而起,倏忽到了宗王师背后。 刀,仍在五指掌中,未发。 「我帮你!」 杨岩声音可没半点感情:「早了你心愿,也早了我心愿──。」 有时帮助敌人,也是帮助自己。不是吗? § § § 老实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吞星山庄那个封庄主的请柬未免太奇异了些。 「请君赴宴,群雄争人会。酉时开始,逾时弃权,今后不得对天下各国人质生死去留置言。」 下面除了书款吞星山庄庄主封吞星,还多了个提议人唐凝风! 更直接的是,受邀人员名单赫然列出,瞧瞧全是江湖上最为顶尖传奇人物。 「四掌柜──,依你看这是不是那个封吞星的阴谋?」东方流星也皱起双眉,几乎难以相信封吞星会承认自己手中囚禁天下各国王公贵族。 「是阴谋──,人也真正在他手中。」 老实微微闭起双目,须臾后才睁开那豆子般大小的眼睛,道:「兵王一脉行事诡异,但是却有共通一路……。」 东方流星和赵出行都没有开口,他们已经相当了解这位四掌柜的对话方式。 他有了答案,却会留点时间让属下去想。 老实停顿片刻,才又淡淡一哼,接道:「兵王一脉向来是观察『目标』武功心法、出招路数,而后针对对方弱点,一击而杀!」 所以,汇集了天下这些最顶尖的高手,正好是观察他们的好时机。 「以吞星公子一人,可以同时看出那么多绝顶高手的武学心法?」东方流星忍不住惊叹。 「一定不是他──。」 老四掌柜十分有把握:「兵王一脉如此神秘,屡战皆胜攻无不克,这背后一定有个顶尖的军师!」 将帅天下,孤王难行。 「兵王五子武功卓绝,特别是羽墨天赋异禀气度恢宏!」老实可是十分老实的分析:「但是他的心思所想十分广大,必然无法照顾另外四人如何以己之长破敌之短!」 所以,在他们的背后一定有个人,或是有个组织,专门研究天下武学,而且能够非常迅速找出破绽。 天下没有不败的武学! 天下,只有能胜的武学。 § § § 何飞天虽然是个乞丐头,但是绝对是个爱干净的乞丐。单是看那一身百补衣就知道,半点尘污也没有。 虽然已是五十年岁,脸上胡髭可刮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头发也梳理得十分整洁。 他的名言是:「乞丐也有尊严,也是一种工作。所以,我们不是装可怜博同情,而是客气的请人家随缘善舍。」 「那么你们有手有脚,为什么不工作?」曾经有人这么反问:「各位又不是和尚尼姑?」 「因为外头有一只狗在叫!」何飞天的回答很绝。 「外面有一只狗在叫,跟我的问题又有何关系?」问的人,当然不死心的追话。 「当然没有关系──。」何飞天当时笑着回话:「可是我们做不做工,又跟阁下有什么关系?」 人,往往很容易在一个框架里去评断别人该如何做。 问题是,人往往不会自我反省、自我要求。 「呃──,这请帖有意思!」 何飞天随手将吞星公子的请柬交给身旁三位丐帮长老轮流过目,呵呵呵的笑了。 「以帮主的意思,是想赴宴?」丐帮长老向开昂皱了皱眉,以六十年长的江湖经验,沉着道:「如果对方真是兵王之一,恐怕大有阴谋!如果不是……。」 「如果是,大不了想探探丐帮绝学!」 何飞天脸上神情完全不当一回事,眼瞳里却沉稳庄重,道:「如果不是,封庄主是洛阳城里人人敬重的儒侠,早该拜访!」 何飞天不愧为何飞天。 向开昂心底轻轻的叹息,更有一股尊敬。十年前老帮主没挑错人,这些年来丐帮壮大不少,眼前这位何帮主的气度是一大原因。 「我为什么挑何飞天做帮主?」 向开昂永远记得十年前,老帮主席继阳过世前告诉他的话:「因为他器量大,能忍能容且不记仇,是身为叫化子最好的风范!」 「乞丐有品,允文能武。」这是近些年来江湖对丐帮的称赞。下两句是:「奉献公益,细心粗活!」更表达了何飞天在这六年来,推动全帮上下数万弟子无论身在何处,「见污清扫,拾弃整街」行动的最高礼赞! 短短数年,丐帮收入较以前多了七倍之众! 何飞天另一句名言是:「你不为人,人何为你?」 「吞星公子是不是兵王之一并不重要──。」 何大帮主最后的结论是:「如果人质真在那里,我们丐帮又怎能不出一份棉薄之力?!」 § § § 文罗衣在讶异中不禁哑然失笑。 「为师到中原来是为了卖人参做生意……。」他已是六十又六的年岁,本来就不太涉足江湖情事,如今接到了吞星山庄请帖,难免有些错愕。 「师父的意思是,不赴这趟约宴?」 身旁,首座弟子魏临川问着,同时心中已在转念如何回函给对方,既客气又要得体。 「川儿,脑袋可别太死板──。」 文罗衣呵呵笑了两声,捻了捻颔下雪白长须,瞇起了双眼,接道:「如果真有传说中天下各国王公贵族可救,就生意而言,那可是一本万利之事!」 魏临川是个四十开外的汉子,粗粗壮壮有着北方男人气概,但是别看外表,内心可是细腻周全。 他看着恩师,这位武林中传奇的人物,三十几年前自创了「人间非常指」,是江湖上引为讶异的讨论话题。虽然恩师少涉中原武林,但是几次出手,以及夏小泪师妹的身份,早已让「文罗衣」三个字人人俱知。 「为师曾经告诉过你──」。 文罗衣一生个性虽然以利益评断自身行止,也对门人弟子要求严苛,但是全将他们视同骨肉,视其根器尽能所传。夏小泪根器只能学二十四指基本入门心法,便传二十四指路攻杀,魏临川有可能学到四十八指真传,他可从没半点藏私。 就如同行世处事人生阅历,他也尽可能教导这位大弟子:「就算是一代宗师,想要发扬本门光耀先祖,也得要有资金扩充,分布天下。」 一个人,永远只能做一个人的事。 但是一个组织,却可以在许多不同的地方同时进行许多的行动。 「为师也告诉过你,名是虚名,不能填饱肚子,做大侠不如作乞丐。」文罗衣呵呵笑着,六十来岁的面庞几乎没有什么皱纹。他缓缓嘘出一口气,这才接道:「不过如果因名可以得利,那也是挺好的作用工具!」 「是,弟子明白!」 魏临川恭敬应声,道:「所以师父是打算赴约?」 文罗衣满意的一笑,点头:「就算不抢人,弄广人脉交些朋友,以后对我们生意也是有好无坏。」 因为,名单上列得可清楚了,无论是老家、塞外、扶桑,或是中原这些大侠们,多有点交情绝对是好。 既然是不赔本的生意,做做何妨? § § § 「还有一个人没有列入请帖!不妥、不妥──。」 唐凝风公子忽然从餐桌跳了起来,差点把刚端上来,「天下四大名茶」之一的龙井茶给打翻。 这茶产于杭州西湖的狮子峰、龙井、灵隐、五云山、虎跑、梅家坞一带,虽然只溅出了少许,已是满室生香。 吞星公子好整以暇,淡淡一笑隔桌微揖,道:「不知唐状元指的是哪位?」 唐凝风那双浓眉可是用力皱了好几下,这才故作吞吞吐吐的道:「说到此人,绝对有资格。」 吞星公子仍旧面不改色,一样泛着温和笑意,道:「请说──。」只要唐状元提出的人在洛阳,在下一定送帖到手。」 「天下第一捕帅,龙征!」听得对方那般回答,唐大公子可乐了:「我想在座绝对没有半个人会反对?」 足利大美人差点笑了出来,只见她眼波流转瞪了唐大少一眼,心里已经明白。唐凝风弄了个什么「天下群雄争人会」,摆明了到最后是要兵王一脉和老字世家对上! 不,或者是拉老字世家不得不和兵王一脉争战。 眼前,封吞星仍旧是那脸温儒和蔼,淡淡笑着点头:「正如唐状元所言,龙捕帅绝对够资格!而且……。」 「而且什么?」唐凝风这下有点讶异了。 「而且本庄已差人将请帖送到龙捕帅手上!」吞星公子气定神闲的令人冒火:「想来,不久后就会赴约。」 好个吞星公子! 唐凝风这下不得不谨慎戒备啦。瞧对方这种气度,绝对不仅仅是顶尖高手的信心,必然是对自己心智上运筹帷幄有更强的自信! 如果他真已派人「接」出龙征赴宴,那么吞星山庄不只是高手如云,更可能人马早已渗透到洛阳每个角落。 每个角落,当然包括了「老家药材洛阳大铺」! 咱们唐大公子只觉背脊一冷,看来兵王一脉个个都是极厉害的角色! 让他背脊发冷的是,如果兵王五子每个都这么厉害,那么皇甫追日会这么轻易让自己打败?! 难道,那个皇甫老小子是用他的身体、他的经脉来测试自己「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的内力心法? 咱们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将桌上龙井茶整壶一饮而尽,可半点也不管一桌人没得喝咧! § § § 宣任运和布惊几乎同时到达「花都别居」店门口,他们也同时看到两名长工打扮的年轻人。 二十岁出头,两个人都长得清清秀秀,就算是那身布衣也服服贴贴,干净清爽。 这两个年轻人手上各有一份帖子,恭恭敬敬的交给了宣任运和布惊,同声道:「我家主人,吞星山庄庄主有请两位大侠赴宴。」 说完,又各是一揖,不卑不亢转身就走。 「小兄弟如何称呼?」宣任运接过帖子,也没展开,只是一笑相询。 「在下杨大雪──。」其中一个回答,另一个接话:「在下柳风起。」 瞧这名字,有意思。 既是合称「杨柳」,又有古诗中:「大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意境! 布惊那双粗浓如画中张飞的眉毛一掀,沉声哼道:「这是真名,还是随便取了来塘塞老夫?」 那对年轻人面对天下武状元、武榜眼也没半点惊惧,仍旧是双双抱拳一揖,道:「姓名由爹娘所给,一棍劈头也不能改!」 这话铿锵有力,当下布惊那火爆脾气也不好发作。 特别是对方那句「一棍劈头」! 任运神剑,布惊布棍,是这些年来江湖上最著名的两件兵器。 人家年轻人当面敢以死对言,这厢布惊反倒哑口。 宣任运淡淡一笑,颔首道:「两位小兄弟说得极是,请回禀贵庄封庄主,宣某必当赴会──。」 连信函都未过目,简单的便已答应。 那对「杨柳」不由得有一丝尊敬,又是恭敬一揖,转身便走。 「宣老兄,你为什么连内容也不知道就应允了人家?」布惊粗着嗓子道。 别看这人身躯矮胖,满面横纹像老虎脸,厚厚双唇,粗声粗气加上一身黑,挺个大肚子实在其貌不扬。特别是六十年岁的老人家,那胡髭也不整修,左右长短乱长,半点没有长者没有大侠样。 所以,江湖上也有人说,布惊的布棍不在宣任运的神剑之下,只不过银大先生为了武状元的风范考虑,所以排宣任运为第一。 对于这点,布惊倒没有意见。他说:「人家宣任运本来就是个大侠,排第一是应该的。至于布某人,排那个什么榜眼,根本是捡来的──。」 再看宣任运,那可真是仙风道骨。 一袭黑素袍缀黄腰带,面目清秀方正,凤眼飞星脸庞饱满,一髯黑须随风,全身自然挺直,昂然有立天地气概。特别是,那眼瞳既威严庄重,而且隐含温柔! 练剑的一双手,手茧已少,近乎平滑柔嫩。 并非已不练剑,而是剑已在心中。 闭目之中,自可成就百千剑法!如同高手下棋,不着子、不看盘,一切棋路自明。 他听着布惊问话,淡淡一笑:「布兄──,以你惊人气势,此二子不为悚恐,可见那位封庄主绝非等闲。」 既非等闲之人,就不会做无意之事。 布惊哼了一声,打开了请帖,双眉一挑,道:「宣兄,你可知约在何时?」 「此时!」宣任运回答得十分有把握。 这下布惊可有点讶异了,扬朗着嗓子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人在这里等──。」 宣任运双眉也轻轻一蹙,想见对方对自己的行踪十分明了。他缓缓嘘出一口气,道:「司马兄稍早和唐状元去了吞星山庄,应该在那儿等着才是──。」 因为,该喝汤的人都没来,一定是有更重大的事。 唯一可能的,各国人质真的是在吞星山庄! 既然已经知道人质所在,又何需去「吃汤」?! § § § 「老夫非得见识那只万变神猿不可。」 宗无畏并不是赌气,而是在明春雪溶以前,他们的食物是绝对不够。 眼前生机,只有那片果林、稻田。他们甚至可以听到树林中鸟鸣,可见有不少可以活命的粮食。 兵王羽墨倒没反对,仍旧是君临天下般的气势,轻摇手中白羽扇。虽然那袭黑袍有些刮破,那羽扇也折了三两片羽毛,但是一个人的风范就是无可隐藏! 「在这片雪地和果林间相隔一条广阔冰河。」羽墨先生淡淡道:「那只万变神猿就躲藏于其中!」 宗无畏浓眉一挑,声如地鸣震起:「果真如先前唐凝风兄弟所言,夸父山有八大奇兽之一,是住在水中……。」 数日之前,咱们唐大公子将辟水冰晶交给宗王师以用来治愈他爹,并且说明事后交给龚天下有所用处。 果不其然,万变神猿是住于冰河之中。 「那怪物真不容易对付!」 庞动战哼了两哼,扬起那双粗奔双眉,高硕身躯如岳,沉喝道:「这冰河极寒,相较当年本帮主在北海和白鲨缠斗还要冻上数倍!」 藏大小姐柔声轻道:「庞帮主身上着有白鲨护身衣,大有减半寒冻之效!」 庞动战嘿得一声,反问:「藏姑娘之意如何?」 藏雪儿仍旧以清澈宛约的声音,道:「如果以庞帮主的护身宝衣,加上辟水冰晶交予龚状元?!以他可以和动物相通言语能力,或可让我们过到彼岸待至明春。」 这个时候,食物比金银珍宝可贵。 古谚:鸟为食亡,人为财死。但是,当金钱买不到食物的时候,人是会回复到动物的本性争食生存?还是会升华人格互助共渡难关? 庞动战冷嘿一声。嗤道:「今日妳叫本帮主可相信谁?」 这话也没错。不过是数日之前,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可以为了东海宝藏连手背叛。 现在,又如何叫他相信「敌人」?! 纵使这里的地理可以让人减没杀机,但是本性中自我防备之念,却非外力可以改变。 或许,这是任何生命自我生存所必需的要件之一吧! 宗无畏已然取出辟水冰晶交给了龚天下,听得庞动战那句言语,不由得冷哼一声,回道:「庞帮主如此不信任他人,那便将辟水冰晶交予你如何?」 下文之意,当然是要庞动战帮助众人过河到达彼岸。 「哈哈哈──,好个宗无畏,本帮主就是敢担这责任!」庞动战放声大笑,十分自负道:「想当年庞某以己之力搏杀巨鲨也是活了下来。哼,本帮主就不信这只猴子有什么了不起!」 他口里说着,心中倒忍不住回想日前那一幕。 万变神猿真的可以万变! 当时,他们到达冰河畔,亲眼见着一条大鱼腾空飞起,瞬间转化成一头雪白长毛巨猿,疯狂般打击河面冰块,片片快若闪电,力道刚猛无比。 天下暗器以之相较,如同儿戏。 不过才两三个呼吸,他们四人纷纷倒窜后退,直达十丈外才见那头神猿又幻化成鱼没入水中。 再看那些碎冰,有些竟可破石穿岩。惊人!」 「既然庞帮主肯负此重任,本教主就完全信任你!」 宗无畏边说,边向龚天下一点头。当下,龚天下也没半点不自在,伸手便将辟水冰晶交给庞动战,突的出声道:「我会尽全力挡碎冰飞击!」 这话,绝对不只信任,更是以命相交! 庞动战楞了须臾,斗然放声大笑,足足十来回这才扯朗嗓门,长喝道:「好个龚天下,不愧是状元!」 § § § 柳生的刀,不止是扶桑的传奇,同时也是中原武林的传说。 这些年来陆陆续续由东瀛过海来的消息,柳生一门的盛大茁壮,正如当年苏小魂大侠所言:「足以和中原各大门派等量。」 其实,每一个初见柳生天心的人,自然会从心底打出一个寒颤。 他不高,削瘦的身躯,七旬年岁是饱经风霜满布皱纹的面庞,一双三角眼、紧抿单薄的双唇,两颊耸起配上那两道飞剑眉,本来只是具备肃杀之气。但是真正令人惊畏的是,全身所笼罩的那股生死搏杀无数次后,随时准备夺命的杀意! 如果你面对一个比你强,又随时可能取你性命的人,你会不怕吗? 所以,柳生天心并不是一把刀,而是死神! 「教道死在李墨凝手中。」 柳生天心的声音虽然低沉沙哑,甚至听起来有点微弱无力。但是每个字却令周遭的人为之悚震:「他的刀由俞欢交给足利贝姬……。」 四下一片寂静,满厅里三十来人没半个敢喘口大气。 「所以,杀了足利贝姬,李墨凝那个贱人一定会现身。」柳生天心说得很平淡。 对他而言,为了达到目的,杀几个人根本不算什么。 这四十年来在扶桑一地要闯出名号,这中间不知经过多少人多少卑鄙相迫的手段。最少有七次,自己以为没有下一口气可活。 但是他活了下来,他认为老天特别赋予他任务。直到遇见了圣教主,他肯定这就是天意所在! 大日圣教,多么吻合天意、多么切合天心的名称! 「大先生要亲自赴约?」 身旁,八大弟子之首,柳生断君恭敬而紧张的开口:「或者由弟子们出面即可?」 「先生」,是扶桑语中最高敬称。 柳生天心冷冷一笑,沉哼:「说你的看法!」 柳生断君全身一阵紧绷,小心翼翼回道:「狙杀足利贝姬之事,交由弟子们办理即可。一切凭大先生差遣……。」 柳生天心约略满意的点了点头,依旧是微弱沙哑的声音,道:「你们去,我也去!」 这个柳生一门大宗范的用辞,身旁大弟子全数明白。 他们去,在明,直接狙杀足利贝姬。 柳生天心去,在暗,准备反刺杀李墨凝! 大宗范的决定不由得令他们兴奋起来。 因为,能看到柳生天心出刀,绝对是今生难得难遇的经验! 特别是一刀断命的魄力,更是刀魂上最重要最重要的关键。 东洋刀法,以命搏命。 所以一个真正的武士,绝对不仅懂刀术,更是懂得谋略、战略。 在一击必杀之中,迸发那股慑魂夺魄的气势!而落刀取命,只是完成整个过程的最后结果。 柳生一门的教示是:取下敌人首级,只是必然的结果;如何让敌人把脑袋放到你的刀下,这才是武学! § § § 咱们俞欢快刀前脚才踏入吞星山庄,不由得怪叫了一声:「乖儿隆咚,这还真挤了不少人。」 他边说,边朝身旁藏二小姐一笑,道:「这会儿可比那天聚集在妳家前院的人还多。」 当时宗王师「请走」印真大师,多少武林好汉汇集藏门别苑看好戏。 今日,吞星山庄前庭可是犹有过之。 单看来路,有中原、有塞外、有扶桑、有关外,甚到还有乞丐跟朝廷官兵。各路人马自据一地,或是军威壮盛,或是四下散布。 「妳瞧瞧,大漠地王那些鸟儿,扶桑的浪子,」俞欢少爷啧啧称奇:「朝廷官兵、世家弟子、关外山客、叫化子也不少……。真是蔚为大观!」 藏二小姐吃吃娇笑,声如金铃响动:「这吞星山庄真够大,算算容得下眼前三四千人呢!」 朝廷官兵就占了有两三千之众,可见那位天下第一捕帅这回可真是冒火办人啦! 咱们这三人前脚后脚进入朋悦大厅,正好听见龙大捕帅冷冷朝老实道:「老家四掌柜,咱们的帐以后再算。」 话声一落,这位领绣龙腾、英气逼人的女捕头横眉挑起,简单而直接的朝吞星公子道:「封吞星,把各国人质交出来,否则立斩无赦!」 吞星公子仍旧那副气定神闲表情,朝龙征微略抱拳,温和一笑,道:「龙捕帅何必心急?今日天下英雄群会,正是要相互切磋讨论个明白,到底最后由谁来发落。」 「本捕头没那么多时间,还有要事待办!」 龙征不知是被老实「架」走了五六天,一肚子火,还是真有要事挂碍,口气可显得悍霸直逼:「就算天下群雄,敢明目张胆跟朝廷作对?」 她这话极重,摆明了跟这一大厅各路好汉警告,谁现在敢出声抢人,谁就是当朝钦犯! 俞欢晃呀晃的到了唐大公子身旁,嘻嘻低声道:「老兄,好久不见了。那位龙姑娘干嘛如此大火?」 唐凝风低声回笑,语调不大不小,正可让大伙儿耳根听到:「大概是被老实那家伙不老实的架离夸父山,不知龚郎生死,所以……。」 这话才说,令即众人挑眉的挑眉,张嘴轻啊的轻啊。当下,那位老家四掌柜和龙大捕帅双双脸红了一下。 无论多慓悍的女人,被人说中心底情事,总会害羞。 无论多有谋略的男人,被人提到意中人,总是难抑。 眼前,各路人马中,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所谓「天下三人」是不会和朝廷作对,而且本来就为解救各国人质而来。 至于关外「人间非常指」宗师,文罗衣的态度则纯属凑热闹的多。再看那位十分整洁的丐帮帮主何飞天,虽然和朝廷向少往来,但是以丐帮侠义风范,当然也不会争抢人质以为私利。 剩下的,就是老字世家、扶桑柳生一门和大漠地王及其结盟的欧阳世家! 欧阳尘绝是个高大英朗的中年人,虽然已是五十来岁,但是仍旧可以看出年轻时那风流倜傥的风采,举手投足沉稳而安详,一袭宝蓝色绸袍搭着鹅黄腰带,足下登云靴,左右手指各戴了两颗蓝宝戒指,雍容贵气又含有温和笑意,绝对令人误以为王公贵爵。直挺鼻梁上方,是方形两眼及等长双眉,中间一颗双龙抢珠的紫痣;再看颔下飘须,颈中也有一颗紫痣相对应。 此相,非王即将! 身旁的欧阳梦香则是俊美无比,大可显现他爹年轻风采,只不过粗看上去总觉得多了点脂粉气。虽然双眸灵光耀动,但是太美的男人,总让人误以为是姑娘女子。 再看那位传说中的「大漠地王」贺难,头上一顶斗笠垂下布罩,看不真切相貌。就身躯来看,中等身材,两掌特别粗厚,全身裹包在土黄劲衣内,压根儿让人无从捉摸。 要不是达斯格里、卫报、柴塔图、穆开加兰这四人恭敬站在他背后,谁也不会知道这人就是鼎鼎大名一率九鹰的大漠龙王! 「俞少侠见过大漠地王贺难?」足利贝姬小声问着。 「没有!」俞快刀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当年,被那九只小鸟挡住,连面都没瞧过!」 所以,眼前这位「龙王」是真是假,当然没人知道。 「封庄主可以将人质带出来──。」 柳生一门中代表柳生天心的柳生断君突然开口:「如果这厅堂内没人阻止,龙捕帅自然可以将他们带走。」 这回他们进厅的人可不少,除了柳生断君代表那位柳生一门大宗范柳生天心外,另外来了门下八大弟子中的柳生无邪、柳生广胜、柳生水波,和唯一入门女弟子柳生金樱子。柳生一门,皆以其师为姓,表达生死以师门为第一的忠诚! 吞星公子听得柳生断君这么一提议,倒也不置可否,道:「在座各位,是否赞同柳生代表所提?」 没什么人反对,那位「榜眼」布惊呵呵一笑,道:「这扶桑小儿说得有理,最少让人家瞧瞧是不是真有各国人质在这里?」 说的也是,最后如果是虚晃一招,那岂不是把大家全当作呆头鹅给耍了一阵?! 吞星公子微微一笑,温儒敦雅的道:「既然各位没有意见,那就请他们出来……。」 这一宣布,难免一厅堂内有点小小骚动。 兵王一脉果真如此轻易就放手? 第十一章 心曦(下) - 凝风天下 - 奇儒 (续) § § §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鹏。」 庞动战这回真有些错愕,那冰河中「万变神猿」在自己接近时斗然弹飞,展化成一头大鹏鸟,狂鼓双翼! 霎时,满河碎冰弥天漫地,几乎是上百暗器高手以数十年功力同发近千暗器。 龚天下神情淡然,窜身便投入其中;当下,兵王羽墨亦豪笑一声,道:「枪林箭雨,千军万马,天下没一人没一事可以阻止本王行止!」 羽墨先生和龚天下几乎同步而没。没想到的是,宗无畏和藏雪儿也能紧步相随,同在左右,但听得宗无畏大笑:「天下竟然不是一人,而是一兽让我们连手相较!」 说来真没错,以他们四人之力,普天之下谁能一御? 宗无畏觉得好笑,是因为原本生死相搏的众人,为了共同生存反倒成了生死与共的盟友! 如果说世事无常,朋友可以变敌人,敌人何尝不能变成至交? 庞动战就在他们四人组成的罡气金刚墙后,随时准备寻隙窜入河中。 这时,他可以对任何一个人下手。 而且,谁也挡不住他的一击! 东海霸帝有点讶异自己竟然一点这样的念头也没有。直到日后,他才对龚天下道:「也许一个刚被背叛的人,如果真有人以性命来交付他,在矛盾中,还是会选择再一次信任吧?!」 眼前,那头化为大鹏的万变神猿似乎感觉到这次无法阻挡众人前进之势,便是在半空中嗥啸一声,反冲入水。 趁这弹指须臾,庞动战大喝一声,窜身紧随而下! 剎那,这条极冻冰河溅起两团极大冰水,转瞬间旋即归为平静。 宗无畏浓眉一挑,沉声道:「看来这河水极深──。」 兵王羽墨淡淡摇着羽扇,朝向身旁龚天下看了一眼,神色自在的道:「龚兄弟对那头异兽有何看法?」 河面,一样似凝似滞,平静无波。 片刻之后,龚天下这才眺望河岸对面那片果林,缓缓回了一句:「不当兽看,以人待之!」 以人待之,平等之中才有可能沟通。 羽墨先生显然深有所感,忍不住点头一笑:「本王虽然救过不少族人,但也帮过不少汉人!」 其中,皇甫追日母子便是感人肺腑的一件。 当然,远在洛阳的封吞星,也是生死至交!羽墨先生一向的人生至理是:「你以命救人,人不一定报恩;但是你不先牺牲自己,别人一定不会和你成为生死至交。」 「可是这世上有太多忘恩负义的人──。」有人这么问过兵王羽墨。 「但是也有那么一两个可以成为生死知己。」羽墨先生当时回道:「足矣!」 河面一样平静无波。 庞动战到底面对了什么?遇到了什么? § § § 齐长记施施然的带领了几个异族人士从侧门步入朋悦厅,霎时一堂子里的人不禁气机波动,心念各转。 罗剎国、弗朗西斯、奥匈帝国、大不列颠这四国王公贵族,那明显的金色褐色头发,很快令人分辨出来。埃及、大食、天竺则是从肤色和衣着又另有区别。 封吞星环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投向龙征捕帅,道:「龙大捕头,人已现身,妳可以带走了!」 龙征脸色一紧,忽的朝身后一名师爷样有花白胡子的随从,道:「沈吉师爷,麻烦你一下……。」 这话说得突兀,众人方自一楞,只见那名叫沈吉的老头跨步向前,口里嘟嚷起来。 那应该是种语言,只见沈吉分别和那七名被囚的异族人士谈过几句,这才转身朝龙征道:「回禀龙帅──,这七人真是罗剎、弗朗西斯等国人士无误!」 这话才一出口,龙征便喝:「带走!」 她一喝,同时柳生断君也喝:「动手!」 倏忽间,这厅堂内所有火灯全被扶桑忍者暗器给打熄,登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咱们唐凝风公子肚里怪叫一声,在整厅一片喧哗怒呼中,嘿道:「各人小心啦!这些扶桑浪人不是要抢人。」 不是抢人,那目的是什么? 「为了制造混乱──。」 足利大美人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一叹,旋忽转而朗笑:「看来他们是要对本公主动手了!」 § § § 柳生天心的计划很简单。 只要那个吞星公子真的交得出人来,各路英雄好汉必然会骚动。 骚动之中,正是动手最好的时机! 因为每个人都有反射的惯性思维,都以为柳生一门是为了抢各国人质而动手。所以,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到人质身上! 这时,连足利贝姬都不会防备到自己才是目标。 「五刀同狙,一击必杀!」 柳生天心冷冷下令:「要逼李墨凝现身,足利贝姬非死不可。」 § § § 老字世家四掌柜在这骤变中可是心底头转了好几回。 这眼前绝对是大大的良机。 现下这种各路高手汇集的混乱,如果出手杀了欧阳梦香来嫁祸给唐凝风,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这个行动没有问题,剩下的只有自己的内心想法。 虽然老奶奶运筹帷幄,部署如此周密的连环计略。 但是,真的需要去杀一个无辜的人? 老实和欧阳梦香只见过几次面,虽然两个世家间有竞争,但是还没到刀兵相见的程度。 更何况,他对欧阳梦香的文学艺术才华也挺欣赏。 特别是他看过这几年的「晓雾品菊宴」,满觉得欧阳梦香实在该当一名文人雅士,而不是江湖中人。 老四掌柜一双耳朵听得四下各种怒喝喧哗,一身感受各式气机波动。一双眼……,斗然间他心中一紧! 为什么没有人点火? 各路英雄好汉没人打亮火熠子,是怕成为目标。 因为在黑暗中,谁站在明处,谁就最危险。 问题是,那个吞星公子为什么不点亮这一厅堂光明? 老实心中一块石头反而安放了下去。 因为,他有一个现在不能出手杀欧阳梦香的理由给老奶奶。 世间事,有时很讽刺,不是吗? § § § 唐凝风立刻感受到排山倒海的杀机卷向自己。 不,是击杀身旁的足利贝姬! 「唐混混,你怎么知道那些扶桑浪人的目标不是各国人质?」事后,俞欢快刀曾经这么问。 「因为扶桑一地只对中原、高丽有兴趣!」唐大公子回答了两个答案:「而且,他们早就不时用眼角测量足利贝姬大美人的方位、角度。」 当时,唐凝风公子感受到杀机,咱们俞少爷当然也感受清楚深刻。 因为才几天前,他才跟柳生教道比过刀! 同样的杀气,同样凌厉的刀锋。 问题是,让俞欢在心底更惊异的是,还有一种似熟悉又似回忆的感受──这些人根本是自投罗网! 就如同柳生教道那最后一刀,在自己生死交迫的剎那,突然有了一抹难以形容的安定。 这种安定,就像十足把握有人会「处理」掉这些麻烦。 在当时……,俞欢快刀「啊」的一声,竟脱口而出:「李墨凝来了!」 就在这话出口,有人,不,有好几个人闷哼、惨叫。 乍时,一厅堂的人全安静了下来。 是惨叫声太凄厉惊人? 还是「李墨凝」这三个字太惊人?! § § § 大厅的灯火恢复了光明。 人质还在,被龙征捕帅、天下三人、丐帮何飞天围在中间。 地上,则多了五个死人──五个拿东瀛*的死人! 每个人的喉头都插了一把软缅短刃。看角度,是顺着他们的刀锋自下往上插穿! 唐大公子看了足利美人一眼,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家都想知道的话:「她真的来了?」 足利贝姬大美人回答的也很绝:「你们为什么那么怕她来?」 因为,「天下第一杀手」这几个字太惊人了?! 一个从来没有输错过一回的杀手,谁不怕?! 足利贝姬这句问话,后来在江湖上便成了一句著名的传言:「听到墨凝,不怕也惊!」 咱们唐凝风公子没有回答足利公主的反问,在四下环顾中,皱了皱眉,一嘿:「怎么主人不见踪影?」 不但是主人不在,整个吞星山庄的人都不在! 他这厢话声才落,外头斗然一阵骚动。不过须臾,便像千军万马相互搏杀,叫嚣怒斥喧哗不已。 龙征双眉一挑,正寻目往外头看去,早已见得一名朝廷军官飞奔而入,急急禀告道:「小将禀告捕帅,不知从那里冒出一队人马引起骚动,让外头各路英雄陷入混战。」 这话才说完,忽的整座大厅起了一阵剧烈震动。 更惊人的是,不仅四下门扉窗户全落下了沉重钢板,彷如密封囚牢,而且整座厅堂竟是缓缓旋转下沉! 藏二小姐讶叫了一声,道:「俞哥哥,我们是不是往地底下沉没?」 俞欢脸色可不好看,瞅了唐大公子一眼,哼哼道:「唐状元,你对这种建筑熟不熟?」 唐凝风只有苦笑一声,回道:「建筑不重要,机关才是重点。」 不管什么建筑,真正要命的是机关。 墓地可以变成旅游胜点,文人雅士抒发才情之处。 同样的,一间平凡的屋子也可以杀机处处,随时夺命! 龙征冷冷一哼,在这旋转的屋厅内巡目须臾,朝向蒙面的贺难龙王道:「贺难──,将你们大漠的『翻天龙珠雷』拿出来!」 高踞在太师椅上的贺难不知神情如何,只是做了个手势,立即由卫报回话:「龙姑娘要本帮特制*何用?」 这个「翻天龙珠雷」是塞外大漠地王对付中原大明朝廷官兵围剿的利器,曾经屡建奇功。如今龙征开口点名,显然直踩人家窝心。 「这种建筑顶上最脆弱──。」说话的竟是长白文罗衣,只见他四下仰望头顶,缓缓道:「老夫对建筑稍有研究,目前唯一能突围之处,只有破顶而出。」 虽然是最脆弱处,可也有巨石压顶锢紧。 「能够随身携带,而且威力足以破顶而出,只有你们的『翻天龙珠雷』──。」龙征语调仍旧十分冷静:「想要大家活命,就拿出来。」 斗然,那个蒙面的贺难沉沉一笑,粗沉着声音开响:「小女娃子,妳怕死?」 龙大捕帅剑眉冷挑,回道:「是怕和你葬身同处,有愧先祖!」 这女人真不得了。唐凝风和足利贝姬互望了一眼,只见我们那位大美人低声娇笑道:「状元哥哥,男人到底喜不喜欢这种有主见的女人?」 唐凝风苦笑一声,回道:「男人喜欢好女人。」 问题是,什么样的女人才是好女人?! 贺难那厢冷冷一哼,朝向文罗衣,道:「文大先生创立『人间非常指』,足以穿岩破洞?」 文罗衣一抹颔下白须,呵呵一笑,回道:「如果由老夫打穿数洞,埋入贵帮『翻天龙珠雷』加以引爆,应该可以破顶而出。」 那位蒙面的贺难龙王也不知是何表情,只听得他粗哑低沉着嗓音冷冷道:「如果真要穿岩破洞,眼下众人的兵器绰绰有余,又何需烦劳文大先生?」 语调口气显然并不是十分友善。 文罗衣仍旧笑容满面,回道:「兵器凿洞只能直进,但是埋入*,却得算出位置破其重力支撑,有时得弯曲深入方可竟功!」 这话十分有理。 就这交谈间,脚下这厅堂约莫已然陷入半座之多。龙征双眉一挑,正待斥促大漠地王一帮人,冷不防贺难冷冷一笑,道:「文罗衣!你拿了什么好处,愿意如此卖命?」 这斗然一问,那位长白宗师不禁微楞,旋即朗口大笑两声,道:「不愧是贺帮主,大家都是生意人,那文某就坦白说了──。」 他顿了顿口气,看了龙征一眼,接道:「方才龙捕帅应诺在下,每年宫中进货万两人参以为回报!」 万两人参的利润,以文门红参来算,大概有三十万两之巨。这绝对是笔大生意。 贺难似乎反倒可以理解,转头朝向龙征,道:「既然文大先生有这等利益,本帮当然也少不了。」 龙大捕帅双眉一挑,英气逼人,道:「你想要如何?」 「这些人质──。」 贺难仰首沉笑了数声,嘿嘿道:「把人质交给本帮发送回去各人国度,否则免谈……。」 这回可精彩了。 咱们唐大公子看了足利贝姬一眼,低声道:「依本公子看,那个女人会翻脸啦!」 足利大美人瞅了他一眼,回道:「她到底是不是个好女人?」 唐凝风少爷苦笑了一声,耳里竟然听到咱们大捕帅的一句:「好!把人交给你,但是要保证不少一根寒毛的送他们回国!」 别说咱们唐大少爷没料到,似乎连贺难也为之一楞,旋即大笑道:「好个龙征,提得起放得下。本帮主就答应妳!」 他话声一落,随即挥了挥手。 当下,由柴塔图和穆开加兰怀中各谨慎的拿出一樽铜瓶,由其内倒出三颗幽墨发亮的丸子,交到了文罗衣手上。 这动作才刚完成,斗然龙征便发动攻击。 直杀贺难! 天下三人的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显然也未料如此,不由得一楞脱口急道:「龙捕帅何以如此──。」 龙征可没半点停滞前迫之势,淡淡回了一句:「能叫鹰王拿出『翻天龙珠雷』的只有贺难本人!」 所以,她真正要的是贺难。 要贺难的命! 「妳认为她是个好女人吗?」唐凝风可真是叹了一口气,反问足利贝姬! § § § 杨岩的眼中充满了惊骇和错愕。 宗王师的眼瞳里更充满了恐惧! 杨岩的破铜刀已断。人,轰然倒在雪堆和烂泥中。 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帮助宗王师从废墟中救出魔教一千两百八十九人。 他完成了宗王师的心愿。 当然,他也要对方完成自己的心愿──缺口一留,破命一刀! 宗王师没有拒绝。 因为有些事不是你可以躲避,而是要勇敢的面对! 杨岩出刀,刀出万岳压顶,既沉又重。 宗王师三忍,直到第四刀,实在避无可避。杨岩的破铜刀锋钝,钝而大朴无华,迫近之际逼得人一身毛孔充血,几乎难以呼吸。 气息欲滞欲停,斗然脊椎猛然一股刚柔交冲气机倒冲丹田反向逆上。瞬间,自己陷入恍惚之境。 恍惚之际,骇然大气自全身抖发,蓦底一生所学拳术脚路武功心法自转,同聚一式而搏! 这一手,毫无名称可谓,极破人类体能限制,完全武学可思,直杀对方无可破绽之处,破杀之! 杨岩惊骇,是亲身体验宗王师此际出手,简直不可能。他错愕,是对方竟真的要杀了自己。 有时,英雄与英雄间会生死相搏,但是绝不会以取杀对方性命为终。 宗王师却做了。 所以,宗王师自己更恐惧。 他欣赏杨岩,无论是出身低微奋发向上,或是交手后彼此惺惺相惜。 他绝不会杀他! 宗王师绝不会杀杨岩。除非,宗王师不是宗王师。 他恐惧的是,在那股气机奔窜剎那,自己陷入完全无法控制不由自主的境界。 一个没有人性的绝顶高手,岂不是进了魔道?! 宗王师大叫一声,立即狂奔一个箭步抱起杨岩。 他的心中只有一件事、一个念头──一定要救活这个人。 无论如何一定要救活杨岩,因为,不只是救活了这个人的生命,更是救活了自己的良心。 § § § 庞动战从冰河里冲出来的时候,让人家最注意的并不是他那高大如山的身躯,而是那张惨白的脸。 东海霸帝也会有恐惧的事? 兵王羽墨脸色肃穆往前一扶庞动战,随手一股暖流气机注入对方体内,淡淡道:「庞兄可有受伤?」 庞动战挺了挺身子,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这才缓下胸口起伏,沉吟了片刻后苦笑道:「依庞某之见,那头异兽非得由龚兄弟对付不可!」 这话,显然深深有感而发。 「庞帮主在水底下遭遇到不寻常之事?」 藏雪儿柔声轻问,净心梵音的音调似乎让庞动战的情绪又平复了不少。 只见这位东海一域的枭雄又深深吸吐了两口气,这才开口道:「庞某又遇见了北冥白鲨!」 北冥白鲨?不正是传说中,当年庞动战生死一线,搏白鲨取其肉以维生的往事?! 藏大小姐冰雪聪明,立即接道:「庞帮主之意,是那头神猿会随吾人心念而显相?」 庞动战双眼凝视河面,好片刻才回道:「不,应该说牠会随着我们心中最恐惧的事物而应变!」 惊人! 任何人的心中都难免有恐惧的东西深藏在意识中。 庞动战当年虽然以命搏命打杀了北冥白鲨。但是,那头鲨成为他终生的梦魇,随时会让他由梦中惊恐而醒! 庞动战有他惊恐的事物,宗无畏也一定有,兵王羽墨和藏大小姐也不会例外。 一个人面对自己最惊惧之物,气势已灭,又如何能擒搏降伏? 所以,只有循乎大道的龚天下有可能面对。 问题是,龚天下真的没有恐惧的事物? 另一个问题是,我们真的知道自己恐惧什么?! § § § 龙征显然计算好了每一件事。 当她攻向龙王贺难,大漠地王这一伙的达斯格里、卫报、柴塔图、穆开加兰一定会同时出手阻止自己。 他们出手,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就不得不出手。 同时,那个整洁的乞丐头何飞天也非出手不可。 就在这剎那,文罗衣也没闲着,只见他全身有如关外长白山上的云岚,好轻好轻的飘起,一个身子极其柔软的飘贴在顶上,似浮似凝。 好轻灵的轻功! 唐凝风少爷双眼也为之一亮,赞叹道:「这个文罗衣真是别创武学奇人,这种轻功放眼天下武林,未曾见过。」 只见得文罗衣轻飘飘贴着顶板,伸出两臂各自在顶头石块数处打洞,又将大漠地王的「翻天龙珠雷」置入弯凹洞处。 便是,又如棉絮般飘落。虽然不快,但是轻得好像微风同息,无知无觉。 「请唐状元以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引爆!」 文罗衣一捻颔下灰白胡须,呵呵笑道:「只有唐状元的兵器才可以打入指洞,弯曲自如!」 这话,岂不是摆明了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兵器是头发?! 咱们唐大公子没好气的反问道:「文大先生怎知?」 「呵、呵──,此事已是天下俱知!」文罗衣这句回答根本让唐凝风接不下话。 他只有叹气,叹气中出手。 咱们这位唐状元叹气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发觉龙大捕帅根本没有全力要擒杀贺难。 如果,这个举动不是为了完成缉捕名单上的任务,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出手,轰然巨响中翻天龙珠雷的威力果然惊人!但是唐凝风公子一肚子苦笑的是,那个女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硝烟碎石齐飞,顶板果真被炸破了个大洞。 仰首,天穹星斗逼目,银汉亘横正似天桥。 风,凉凉冷冷,带着雪花混入灰尘飘入厅堂内。 斗然间,龙征窜身到了欧阳尘绝面前,盯着对方一个字、一个字问:「欧阳家主,你真的还要跟大漠地王合作?」 这话,直击大漠地王和欧阳世家合盟要害! 龙征方才虚幌这一招攻击贺难,引得天下三人和丐帮连手对战。 她要的是欧阳世家利害评估。 如果欧阳尘绝和大漠地王继续合作,很可能成为中原武林公敌。划算吗? 唐凝风这回可真懂了,朝俞欢少爷苦笑一声,道:「少了欧阳世家,大漠地王这帮人想将势力伸入中原可是大大困难。」 俞欢搔了搔头,朝藏二小姐苦笑一声:「还好龙大捕帅是朝廷命官,负责铲奸除恶……。」 言下之意,如果龙征不是在正途上,中原武林恐怕被她一人翻天覆地。 藏雅儿咭的一笑,脆铃般的声音回道:「俞公子可别看轻女人耶──,江湖上作恶犯科者,男人占了大部份!」 这可也是实话,咱们俞快刀一时吶吶语塞。 那厢,贺难冷冷自蒙面后方道:「龙征,本帮主本来器重妳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原来只会挑拨小技!」 龙征淡然昂首,冷视对方,回道:「能免天下苍生生灵涂炭就是功德。就算是挑拨小技,也比狼子野心好!」 就这话声刚落,一屋厅的人斗然感受一股强悍无比的杀气! 这种杀气之凌厉,已接近有形有相。惊人! § § § 柳生天心就有这股力量──死神的力量。 他出现,声音微弱无力,却字字令人心惊动魄:「李墨凝,出来和老夫面对面!」 柳生天心的话,绝对不会假。 这意思是,「天下第一杀手」李墨凝就在屋内?! 尘烟已尽,新雪正飘。 柳生天心冷冷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又用微弱的快听不到的声音,道:「妳不出来,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很奇怪的是,几乎大家都相信他说的话! 也许,不是说话的内容,而是说话的人手上的刀吧?! 好半晌,所有人都像雕像般凝住不动。 面对死神,又有那个活人想故意去招惹?! 唐凝风不得不开口,好歹这个「英雄抢人会」在请帖上他也算半个主人。 「请问柳生大宗范,怎么证明李墨凝就在这屋内?」唐大公子不得不壮胆问了一句! 柳生天心冷冷一哼,面无表情以微弱的声音回道:「我说,就是!」 好简短的四个字,却是有力的令人难以不相信。 唐凝风这回只好自个儿帮着说了:「看来柳生老前辈一直在这厅堂外头注意?而且十分肯定李墨凝以气机引动缅刃攻杀阁下五位爱徒,绝对不是由外头发功?!」 柳生天心还是面无表情,但也没有否认! 「既然墨凝姑娘在里头,那请站出来可好?」 唐凝风重重叹了一口气,自个儿接道:「因为在下也很好奇,想知道这位天下第一杀手对哥哥我似乎也很有兴趣?!」 § § § 这屋子里的女人并不多。 算算,也不过是龙征、足利贝姬和藏雅儿而已! 如果李墨凝真是传说中是一位姑娘,那么就是这三个人当中之一! 老实很冷静的判断:李墨凝之前在得利城高升客栈出现时,龙征正被自己所擒,所以不是她! 至于足利贝姬则和唐凝风一路往洛阳,也不可能。 老实将目光投向藏雅儿,有点心惊:难道是这位外表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他越想越可能。特别是两次李墨凝出手,藏雅儿都在场! 老四掌柜一想到这里,突然发觉好几个人也将眼光投向藏二小姐。显然,大家的心思颇有相同见解。 柳生天心却不为所动,仍旧冷冷的将目光投向虚空处,彷如那一切的判断跟自己无关。 不,应该说他认定李墨凝最后非现身不可。 所以他很自负,也很自信的又补上了一句话。 一句令所有人都吓一大跳的话:「李墨凝,老夫相信你是个男人,有种就站出来!」 男人?李墨凝可能是男人?! 柳生天心全身气机斗然奔射,快若闪电般让每个人惊心动魄恍如遭到电击! 随这剎那,有人轻「啊」一声。 这绝对是女人的声音,而且是个很美的女人。 欧阳梦香! 江湖上人人以为是欧阳尘绝独子的欧阳梦香,赫然是个绝美的姑娘。 她的美,在满穹的星斗和室内琉璃灯火下,娇美得令人惊叹。 甚至,连足利贝姬大美人也忍不住朝藏二小姐道:「这位欧阳姑娘美丽迷人,足可以和令姐不相上下。」 一厅子中人,老字家四掌柜心底头不由得噗通了两下,浮现一个奇异的念头。 为什么之前不想杀欧阳梦香嫁祸给唐凝风? 难道冥冥中知道她是一名女子? 「这一生绝不欺侮女人,绝不杀女人!」这是老实的信条。 纵使他曾绑架过龙征,一路上也是备极礼遇。 「是个男人,就做男人的事。」老实告诉过东方流星和赵出行无数次:「男人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保护家族;第二件要做的事,就是保护女人。」 唐大公子显然也被眼前景象弄得兴致大发,哈的一声朝欧阳尘绝道:「欧阳家主──,想不到你可以蒙蔽天下武林这么久!」 欧阳尘绝倒是镇定自若,器宇轩昂的回道:「小女梦香虽是姑娘身,却有男儿志,足以和天下群雄争豪!」 话虽然这么说,总是让人感受他更希望欧阳梦香真是男儿身。 只见秀发披肩的欧阳梦香双颊一红,双眸如星,明亮动人的朝大家环顾一回,柔声道:「梦香并非有意欺瞒各位前辈,而是如此着装方便江湖行走。」 语调用辞,是为爹亲演说理由。 那端,柳生天心冷冷沉沉,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声音浮动进入每个人的耳朵:「所以,也方便杀人?!」 这话,又把每个人的心绪拉绷成一条死紧的弦! 欧阳梦香,就是「天下第一杀手」李墨凝?! 屋顶上头,忽然有人轻笑,语气充满嘲讽:「柳生臭老头,李墨凝在此,有种出来,送你『一程』──。」 第十二章 舞乐神运 - 凝风天下 - 奇儒 柳生天心冷冷、冷冷的笑了。 扶桑一地,他经历过多少生死窍局、多少险恶杀计。 他还能生存在世上,因为他够冷静,也够自信! 所以,他可以绝对把握欧阳梦香是个女人。 当然,他也绝对相信自己的判断──李墨凝一定在这幢金字型的大厅堂内。 柳生天心不动,忍不住的是我们唐大公子,嘿道:「柳生大宗范,人家都已经在外头叫阵啦!干嘛反而成了缩头乌龟?」 对面,柳生天心冷冷的眼光如剑,既直又寒的直逼唐凝风,沉沉一笑,依旧用那虚弱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杀了足利贝姬,真正的李墨凝就非现身不可。」 咱们唐状元吞了一口口水,只好壮起胆来反问道:「这么说,柳生老头打算跟当今中原最顶尖的几位高手较量?」 边说着,眼角不时飘向天下三人,大有人多势壮,说话也大声了点。 那厢柳生天心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冷沉沉微微低下了头,半闭起了双眼,好简单一句:「这里所有的人都没命,李墨凝也一定死!」 好简单又直接的逻辑。 「你想先杀那一个?」 龙征,忽然问了一句大出意料之外的话。 虽然出乎意料,倒是大家可以猜想,而且答案只有一个。足利贝姬! 唐凝风少爷叹了一口气,忽然发觉那个叫龙征的女人这么问真是别有深意。因为他已经可以感受到宣任运、布惊和司马武圣这三个老家伙一付要做壁上观的表情。 他可以想象,当今江湖中最好奇的问题之一是:唐凝风和龚天下真有资格继天下三人成为武林典诰双状元? 如果死在柳生天心刀下,那将是一大笑话。 反过来,如果能打败这把刀,那么谁都没有话说! 咱们唐大公子苦笑一声,朝东瀛第一刀道:「我们都不想被人看猴戏?」 柳生天心没有回答。 有时,没有回答就是另外一种回答! 「哥哥我又不得不保护足利公主──。」 唐凝风说了一个很简单的理由:「因为,我本来就该保护跟我在一起的朋友!」 朋友,如果不能互相保护帮助,又何益? 柳生宗范显然也不反对这句话。他听! 「所以,我们之间只有一战!」 唐凝风大大叹了一口气:「为了不让别人看戏,咱们是不是可以到屋顶上放手一搏?」 这厅堂内人是不少,如果到屋顶真是可以大开大阖。更何况,任何顶尖高手决斗,都不希望有别的高手在一旁觑视。 「任何的武学一定有破绽。」 柳生天心自己教导弟子时,也不断强调:「只不过,是被那个聪明人发现,并且加以破解而已!」 「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和「天心死神刀」,是谁破谁?! 一厅子里每个人都想目睹这一战。柳生天心却突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你可以离开!」 离开? 唐大公子几乎不敢相信,忍不住反问:「为什么?」 很少有人敢问柳生宗范「为什么」!因为,问这句话的人都已经没活在这世上。 「我的话就是绝对。」柳生天心一向对入门弟子这一句交代的就是:「没有为什么,只有去实行、去完成!」 眼前,柳生天心根本没理会我们唐大状元,只是用那对三角眼冷冷环顾四下一巡,似是而非的回道:「缘道大师的传人,绝不会是杀手!」 唐凝风这次,真的真的吓了一大跳。 柳生天心竟然知道恩师的名号?! §  § § 冰河之冷,冷到河中冰岩不融! 龚天下沉入冰河内,眼前便是那头万变神猿怒目相视。显然,那只大猴子很愤怒,因为对方这个人直直接接看到了自己。 「只有心中没有恐惧的人,才会面对的是牠!」这是住在对岸果林内一名智者告诉牠的话。 万变神猿有些毛躁了起来。 牠很难相信,除了果林内那名智者和自己的主人以外,这世上还有人心中毫无恐惧! 龚天下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忽然「噗通」一声,又有人,不,是一条大狗也跟着跃入河中。维摩大犬! 龚天下和维摩大犬互视一眼,双双脸上有一丝笑意。 什么是朋友? 如果维摩大犬能告诉你,如果龚天下会开口说,那一定是:「互相帮助、互相保护对方!」 万变神猿显然被强烈激怒。或许,牠孤独太久,比愤怒更深的是嫉妒!只见牠一个缩身,竟然也变成和维摩大犬一般模样的琥珀大狗,「唰」的便在河中冲向维摩! 万变神猿绝不相信龚天下分辨得出来那一只是真。 特别是双方一阵混战,会更加难以辨别。 河岸上,庞动战看着维摩大犬随着龚天下冲入河中,忍不住看了自己一手饲养长大的长白搏龙霸虎,淡淡一句:「你输给牠,半点也不冤。」 话声才刚落,河里便掀翻起层层波涛。 「他们在交战!」 藏大小姐双眉轻蹙,有些喃喃自语:「不知那头神猿有多大蛮力。」 她自言自语,是因为先前万变神猿破冰飞击,简直是力大无穷,加上长年浸存在冰河中,毛皮之厚恐怕刀鎗也难伤及筋骨。 当然,她这番自语也有问庞动战的意思。 「内力几乎无法伤害牠!」 庞动战接腔,满脸严肃:「特别是冰河中有许多潜流回流,牠完全明白运用之妙。甚至……。」 他顿了一口气,这才叹气道:「甚至可以利用这天地造化的回流之力,将对方发出的内力反击!」 兵王羽墨双眉一挑,旋即淡然微笑,道:「能明天机造化,必然有人相教相导。如果真如庞兄所言,此兽懂得利用此点,那么……。」 羽墨先生挑眼看向对岸果林,淡然自若中总有帝王气势,缓缓道:「那片林子中必有高人智者!」 这话惊人,却也是有理。 「哈、哈、哈──,」宗无畏放声大笑数回,这才沉声轰然道:「如果真有明夺天机的智者在彼岸,老夫倒想会一会,请教我大明国运。」 这话可说到个个心坎。 兵王羽墨何尝不想知道自己蒙古帝国未来如何?藏雪儿当然也想清楚藏门是否可以在自己手上发扬光大。至于庞动战,对于一手所创的东海霸帝帮能否再兴,怎么说这一生也要再试试! 众人心念方自翻转间,斗然狂波涧湍,眼前赫然是两只一模一样的维摩大犬从河里腾弹至半空中,只见双犬八脚强力互踢互击,豁然撞打之声,竟让绝谷内回音不绝,直震耳膜轰轰大响! 兵王羽墨双眸精光一闪,颔首赞叹道:「这两只异兽,一通人性、一为天造,当真是世上难得。」 话语之间,蓦地自冰河下哗啦一大片响,便见是一块好巨大冰岩从河底被龚天下硬生生从河床给「抬」了上来。 那冰岩一旦浮上水面,便如同小山般半住半飘。上空那两只大犬交击四十来回后,双双落在冰岩两侧,各自贲张颈毛,呲牙怒目相视。 庞动战沉嘿一声,道:「趁此际,我们可以腾踏冰岩过岸──。」 羽墨先生掌中羽扇轻摇,须臾沉吟后,淡淡道:「庞兄不必心急。既然此事交由龚状元处理,就静待他的决定吧?!」 就这话当儿,只见龚天下无声无息自冰岩底下浮飘出水面,竟是没半点响音没半点波澜。 「想不到龚兄弟年纪虽小,轻功造诣已臻化境!」宗无畏掀了掀如刀浓眉,呵呵笑了两声,朝庞动战看了一眼,道:「武林代有人材出,倒是可喜可贺。」 庞动战那高大耸立的身躯沉沉一哼,旋即也转成大笑,回道:「庞某还不服老──。莫非宗教主已经准备退隐?!」 宗无畏朗口长笑,豪气千万道着:「我宗某一生历劫无数,就算匹夫一人也敢跟天下为敌!退隐?至死方休!」 「好汉子!」 庞动战昂首大笑,双掌一拍嗡嗡震响山谷,挑眉道:「当今武林如果少了宗兄一较争雄,那未免枯燥!」 眼前,在河中冰岩上那头万变神猿似乎又毛躁了起来。牠没有想到不但对手维摩大犬一身筋骨能承受得住自己重击,更恼怒的是龚天下自始至终分辨得出牠们俩! 「天地之中将有循大道之人,是至人可辨万象却又不别万物。」万变神猿记得自己的主人和住在果林中那个智者,都说过同样的话:「○既为天地独创可以变万物,必当遇见此人,循其大道,随缘不变,不变随缘。」 万变神猿在恼怒中,意识里也浮出:「难道眼前这个人就是主人和智者口中的至人?」 牠决定一试,狂呼间斗然奔跃向前,在半空中转化成为本身巨猿模样,唿噜一把揽抱龚天下! 剎时,双双直坠入冰河。 宗无畏双眉一挑,沉声喝道:「我们就近去看!」语毕,便是窜身哗然,一个抬步到了河中冰岩上。 他这一动,藏雪儿和兵王羽墨、庞动战纷纷互视颔首,同时飘身落至冰岩上头。 冰岩上,维摩大犬早已俯视河里,不断动脚踏地大有跃跃欲动,想再度入水救主。 藏雪儿一边注视河内水湍激旋,一边轻轻搂抱维摩大犬颈脖,柔声道:「维摩别急,这是龚状元自己该解决之事。」 听藏大小姐这么说着,那维摩大犬从鼻孔里发出嗯哼之声,就像一个人既心急又无可奈何。 庞动战眼角看得此幕,不禁心中一阵喟叹:「此犬犹较人子有情有义!」 水底,是翻腾滚涌的碎冰和泡沫,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龚天下最后遇到万变神猿什么样的攻击?! §  § § 冰河之中,上上下下满布的碎冰,在阳光穿透投射里,恍如置身天穹在银汉星斗间飘移。 不时兴起的几道激湍回流,将那些碎冰卷成旋涡,深深浅浅的光影映照,不时泛出七彩光虹。 龚天下的双眼静静睁着,直直接接透过碎冰、透过光彩、透过水流,看向万变神猿的双眼。 这时,那头异兽正用最简单最原始的方法来对付龚天下──以那双无以伦比巨力的双掌,锁扣死紧这个奇异的男人脖子。 冰河之中,头发随波,衣袍随流。 万变神猿一身长毛也随着水流张鼓收缩。 龚天下却什么都没看到。 因为,他的眼瞳中只有身前的万变神猿,只有这头异兽在天地中孤寂的心。 传说,万变神猿可以活五百年。那么,如果牠有主人的话,或许早已过世了吧?!那是种悲伤。 如果,牠从来没有主人,将更可悲。 因为这个世上牠几乎没有同类。唯一传说的,是遥远遥远靠近天竺的葱岭,有传说中的雪人。 龚天下的眼光似乎令万变神猿更加恼怒。 往往,一个在愤怒的人,如果被人投以关怀的眼神,他会更生气。 因为自尊! 愤怒是为了维持自尊,而在努力的维持中,别人的同情会令自己深受伤害,以为被人可怜。 万变神猿因恼怒而双眼充布血丝,两臂绝力狂吼中更加全力施为。 龚天下脸色不变,眼神不变,一样静静看着对方。 这是一位通人性的异兽。因为,牠有着跟人类相同的情感发泄。 龚天下一直相信的是,生命一定可以互通心灵。 足足在万变神猿一盏茶的狂怒后,龚天下慢慢伸出了手。 手,放在万变神猿的头顶! §  § § 安心的心情好极了。 几个时辰前,吞星山庄那封请帖「天下群雄争人会」,他根本不屑一顾。 「兵王一脉做事神秘诡异,绝不可能交出人质。」他非常有把握的对武林典诰的记事官华一道,道:「这是声东击西的小伎俩。」 华一道不置可否。 他有自己本身该遵守的立场。特别是,江湖中每个人都尊敬称呼他一声「步步川名人」,向来视华一道为银步川最佳接任典诰总司。 当然,除了本份尊敬银大先生以外,华一道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 特别是今年的武林典诰,怎么说安心大侠都该递位成为状元。 所以,当「安心一指」的安心榜眼发函特邀见证,他立刻进了洛阳古都。 「依据一个时辰前的探子回报,」安心十分安心的笑了:「他们全部中了吞星公子的诡计──。」 安心真正要说的重点是:「更重要的一点是,真正天下各国的人质已经过了渭河往西北塞外而去!」 华一道的眼睛亮了,忍不住开口问道:「安大侠的意思是,兵王一脉决定将天下各国人质架回蒙古?」 安心虽然是个已近五十年岁的中年人,皮肤却白皙光滑,考究的衣着,两掌手指上各有戴着三枚大宝石戒指,特别是戴在右手食指那颗大金刚钻,更是映辉熠熠,不时泛出虹光。 「不仅如此,还有更令人意外的消息──。」 安心十分得意的朗笑数声,伸手轻抬了颔下那一绺黑须,星目斗然精光两闪,嘿道:「负责押送的兵王,竟然是数天前,据称在夸父山被唐凝风打败废功的皇甫追日!」 皇甫追日当真以身试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 他那一身全数停滞倒流的百脉气机早已自闭自废,这又是谁可以在短短数日内解开活络?! 华一道的背脊一阵寒冷。 兵王一脉,可能远远比自己和银大先生估计的要更庞大绵密! 他叹了一口气,耳里听得是安心榜眼的得意朗笑:「华大先生,请上路见证吧!明天赶路,应该在正午以前可以在垣曲镇拦下。」 华一道又叹了一口气。 他真正担心的是,以兵王五子如此神秘莫测,单凭安心一人可以应付得了?! 华一道自己摇了摇头,以安心一人之力恐怕凶多吉少。 既然如此,他又实在不愿意看着一位「大侠」死得不明不白。 两相较量下,他只有两个不得已的选择。 一个是通知唐凝风、龙征、天下三人这一干人,共同助拳,以防万一。 另外,唯一的选择就是找一个人,一个隐居在洛阳城的老学究。 「老学究人老脾气怪,万不得已不要找他!」 银步川大先生曾再三交代:「但是只要他出手,天下没有可以躲得过的人──。」 华一道很深刻的记得银大先生告诉他这个人时,眼瞳孔里那复杂的神情。特别是接下来的那句话! 「李墨凝号称天下第一杀手。」 银大先生双眼一瞇,淡淡接道:「跟老学究比起来,简直是儿戏!」 §  § § 唐凝风少爷实在很想问出口:柳生老头怎么会知道恩师的名号?!但是他不得不忍住。 因为,这一厅堂内满满的耳朵更想听到答案。 所以他只能叹一口气,转移话题:「柳生大宗范,为什么是凭家师之故判断?而不是凭数日前李墨凝在得利城现身时,哥哥我远在千里外?」 柳生天心似乎对唐大状元特别有耐心,虽然是面无表情,倒也没有杀气逼人;只是用那很虚弱、很小的声音冷冷回了一句:「李墨凝又不是一个人!」 这话,可真是震惊武林,甚至连龙征第一捕帅也挑眉嘿道:「难道是一个杀手组织的总称?」 身为当今天下第一捕帅,龙征的兴趣是必然反应。 只不过柳生天心根本不搭理别人,管他龙征是谁?反正就是以他那把扶桑刀锋支地,正正好杵立在顶端破洞下方。 天色早已大亮,阳光倾泄而落,恍如将这个传奇的老人、这把死神的刀锋,投罩在一柱青蓝光束里。 这座厅堂的旋转也已停止,或许是稍早引爆之力破坏了机括,看看陷没深度,约莫屋顶和地面平高。 龙大捕帅瞧着眼前这个异族浪人,看他那付倨傲神情,心中不由得一股火冒起,冷冷一哼:「柳生天心,本捕帅本来念在你是前辈才候时忍耐,现在既然强据出口妨碍朝廷办案,怪不得龙某拿你照办!」 柳生天心还是懒得搭理,不但是充耳不闻,而根本是当这一厅里的人全是死人。 唐凝风肚子里苦笑了一声,朝足利贝姬小声道:「足利大美人,妳可知道这种建筑在埃及是作什么用?」 「耶?另有用途?」足利贝姬白皙的肤色在阳曦泛浮中特别透明,睁大了眼轻讶问着:「不是住人的嘛?」 「是住人──,」唐大公子苦着一张脸,回道:「死人!」 足利大美人可是又好气又好笑的嗔道:「唐状元哥哥,你现在讲这个有何意欲?」 「呃──,没啥特别的!」 唐凝风用眼角瞅了一下龙征和柳生天心,瞧瞧情势似乎一触即发,叹了一口气道:「我看,妳就干脆点叫李墨凝一人做事一人当,勇敢点出面认了!」 足利贝姬还来不及搭腔,那厢柳生天心已是低声沉沉冷笑数声:「李墨凝,你以为本宗范逼不出你现身?」 话声一落,柳生天心斗然出刀! 柳生天心为什么等到这时才出手,没有人知道。 但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是,这刀不但快、不但猛,而且简直有种夺魂摄魄难以形容的力量。 刀锋流过,撼动人心至几乎不想出手相挡! 更惊人的是,正如柳生天心先前所言:除了唐凝风被他认可外,刀,直直接接挑战当今天下武林中原、塞外、关外所有高手。 所有顶尖高手! 这一战,日后江湖上誉之为:天心一刀,傲战天下! §  § § 何飞天的打狗棍受到七种力量汇集。 这七股诡异旋回的气机,只不过是柳生天心掌中刀锋破空划过之际,激荡在自己兵器的震力。 如果这一刀真的全力杀向自己?!何飞天不禁皱了皱眉,自己有几成把握能挡得下来? 这位丐帮帮主以左足支地,右腿凌空连踢四下,这才将右臂中从打狗棍里钻上来的气机勉强化解。 正自一个呼吸,眼角见得是司马武圣出剑直迎。 柳生的刀却没有阻碍,毫不犹豫将中原武林这位剑术宗师掌中那柄号称「武学圣典」的司马剑锋,横破成二! 横破!不是劈断! 柳生天心的刀,竟硬生生从司马武圣剑刃锋锐划破! 这种惊人的刀炁,布惊也立刻感受深刻。 布惊的布棍,是用了十六种缅铁,加上浸泡二十二种千斤油的牦牛皮打造而成。 「天下兵器应该除了蝉翼刀以外,不可能斩得断。」 这是鼎大先生和银大先生聊天时所下的评语。 不过,显然除了蝉翼刀,柳生天心的刀也做得到! 布惊整个人几乎失去了重心,眼睁睁看着随着自己闯荡江湖三十六年的布棍,在人家刀锋所过,像豆腐般被切断! 他惊怒想叫,心中念头转得却是柳生天心只用一刀。 一刀,横扫天下群雄,而且似乎未竟全用。 对方既已达此境界,自己又有何怒气可生? §  § § 老实实在是不敢相信普天之下有这么强的刀法。 他看着何飞天的窘状,司马武圣破械,布惊断兵;甚至连宣任运都只能遁退避锋! 柳生天心的一刀未戢,卷向欧阳尘绝父女。 只见这对父女只有急窜倒身,还是免不了被劈下数片衣袍。刀锋再进,直迫大漠地王一脉人马。 达斯格里挡不住,卫报、柴塔图、穆开加兰也挡不住。刀锋,已逼向蒙面的贺难龙王。 贺难显然不想撄锋直战生死,冷嘿飘身,正好让刀锋卷炁扫过下方。 柳生天心的刀,便是迫向老实而至! 这剎那,老字世家这位四掌柜忽然明白了两件事。 柳生天心出刀,从这一刀他已经可以看出许多人的武功心法和武学理路。 也就是说,他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找出李墨凝! 另外一件事,无论是闪避锋芒的宣任运、贺难、欧阳父女,或是直接对阵的司马武圣、布惊、何飞天,每个人也都用自己的方法检视柳生天心的刀到底有多可怕。 目前看来,凡撄其锋,必败! 老实决定用本家十三回路迷踪步闪躲,这厢才动,另侧的文罗衣早已飘身退到了墙角,硬是躲在自己身后五尺,简直是有失宗师身份。 柳生天心似乎并不在意,刀锋最后攻向俞欢这几人。 最后的杀气凝聚而后奔放。 蓦底,有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虽然是轻轻叹息,声音却有浓浓的粗哝! 「我就是李墨凝──。」 庞不忘忽然出声,而且将那肥胖粗黑的身躯十分灵巧到令人难以置信般,滑过柳生天心劈过来的刀锋杀气! 这个胖子就是传说中「绝美女子,天下第一杀手」李墨凝?! 咱们唐大公子真是失声尖叫,啊啊了两声,实在不敢置信:「胖子,真的是你?!」 他实在不信。不,几乎所有的人都「很难」相信! 或许,想象和事实如果天差地别,是人都很难接受吧?! 柳生天心的刀停了下来。 这战,天心一刀,只有一刀,已令天下群雄失色! 面对「李墨凝」庞不忘,柳生天心冷冷、冷冷的第二次举刀! §  § § 「他真的是李墨凝?」唐凝风忍不住问了足利贝姬。 「我不知道。」足利大美人轻轻叹气回话。 「连妳也不知道李墨凝的身份?」 「这有什么奇怪?」足利公主没好气的回瞪了唐大公子,娇嗔道:「一个让人知道身份的杀手,怎么会是天下第一杀手?」 足利贝姬说得真是有理。 所以,唐大状元绝对可以肯定,庞不忘这个黑胖子不过是李墨凝这小子的障眼化身而已! 他想到这儿,可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庞不忘一路跟着自己这伙人,另个角度看,李墨凝那小子岂不是对自己了如指掌?! §  § § 宗王师抱着杨岩在夸父山山区内狂奔。 他的心绪极乱,根本不知道要往那里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如何要救活这个人、这把刀。 从白天到了黑夜,黑夜在乱石残林中狂奔了一夜。 直到天晓,在茫然的疲惫中,他听到了溪水的潺声。 晨曦,自然的鸟鸣,大地似的呼唤,宗王师平静了下来。他放慢了脚步,往溪流来声处而行。 天色初明,溪影朦胧在山岚中。 那是条普通大小的溪流,水流中有块桌子大小的平岩。岩石上,坐了个人! 那人在朦胧中见不真切,坐得直挺。 低声喃喃中,那人似乎在念颂?! 宗王师双眉一凝!用心中听了出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有人在此时此地念心经,本已是大非寻常。 更令宗王师讶异的是,这僧人赫然是少林印性大师!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印性大师念完心经最后真言,缓缓长吸一口气,淡淡仰首道:「师兄果然是得道大成就者,一封藏置在内袍的遗书,预言施主将和杨施主至此!」 印真大师竟是早已勘破此际玄机? 宗王师只觉全身一阵震抖,心中百感交集莫名难言。竟是忍不住,双膝跪下。 他无法形容自己的心境。 因为杨岩有救,还是自己有救而感动? 或许,在意识中,能对舍身救爹、救己的印真大师,放下自我傲慢而产生诚心的感恩?诚心的忏悔?! §  § § 龚天下的手轻轻抚拍那头万变神猿的脑袋。 那股轻柔安详,似乎慢慢调和了眼前这只愤怒的异兽。大约过了盏茶功夫,万变神猿的双掌竟是放松了下来。 原本,因恼怒而布满血丝的双眼,也转为清澈温柔。甚至,到了后来是抱住了龚天下,一个蹬腿窜身,竟腾出水面到了对岸! 冰岩上宗无畏豪笑两声,赞叹道:「好个龚兄弟,果然是当世奇人。」 话声一落,这冰岩上三大高手加上维摩大犬及那头搏龙霸虎纷纷往对岸弹身而去。 眼前,青葱翠绿的果林,蓦底起了一阵烟雾。 万变神猿放开了龚天下,眼神中充满了一种敬畏,朝果林内望了一眼,旋即怪叫了两声,一个转身便又投入冰河之中。 「看来这树林内真是大有文章。」 庞动战睁大双眼,凝目往内注视。自从当年吃了北冥白鲨之后,他的眼力远远超乎常人。 甚至在幽黑无光的深洞也可视物! 但是这片果林显然暗藏玄机,以自己特异目力竟然望之虚渺,丝毫见不了丈许外情景。 兵王羽墨显然也思索不出这果林内的布阵异术,淡淡一笑中双拳略抱:「不知林中是何位高人?有等数人误落绝谷,今日冒昧造访──。」 静! 果林内倏然间一片寂静,甚至连对岸可闻的鸟鸣也忽的没半点声息。 「这里面住着一位参造天地的智者──。」 龚天下忽然淡淡出声,似乎方才那头万变神猿已经告知他不少事:「只要有缘,便可见着……。」 见着之后呢?是不是能出这绝谷?! 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无论是为了食物,或者是为了有一线生机出这绝谷,他们只有往前走。 龚天下一迈步,维摩大犬立即摇着尾巴亦步亦趋。 当下,所有的人也跨步进入林中。 不过三四步行,林内景色豁然大异。 那几乎是一片见不着尽头的森林,各式各样的飞禽走兽穿梭其间。奇异的是,这些动物在树林里忽隐忽现,似乎对此奇门异阵十分熟悉。 藏雪儿双眉轻蹙,左右巡视片刻,柔声道:「这局布阵最奇异之处,在于阵中无阵,循天机大化,又自罗列大地本造……。」 兵王羽墨颔首赞同,淡淡接道:「这等玄机,当今世上无有。若非太古失传,便是今人新创!」 无论是何者,绝对是惊骇天下的异术奇学。 藏大小姐冰雪聪明,听得羽墨先生那一段话,不禁讶异出声:「难道是他们,或是他们之一所创?」 「藏姑娘的意思是……?」宗无畏双眼精光暴闪,似乎有点难以置信:「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但是宗无畏想到,兵王羽墨和庞动战也闪过同样的念头。 没有人说出名字。眼前,在烟岚中浮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瘦瘦小小的,最少有九旬年岁。 这一身褐色布衣的老头冷冷看着他们,似乎完全不将这些顶尖高手看在眼里?! 龚天下走在第一个,他大步往神秘老头迈进。 倏忽,那老头举起手中拐杖,往龚天下直探点戮! 兵王羽墨非常注意看着每一个细节。 老头的拐杖速度不快,也不慢。 不快,因为他可以看得很清楚这杖头一寸一寸靠近龚天下的胸膛。 不慢,是拐杖前进的速度没有半点阻挡,就这么直直接接,亳不费力的点到龚天下前胸。啪! 龚天下竟然毫无还手之力的被打飞,直撞到身后头的树干上,发出好大的轰响! 兵王羽墨正兀自惊讶皱眉,心中一念方转是否龚天下故意不回手?忽然那老头拐杖点向自己而来。 他自己身赋异禀,身形速度大异凡人,却作梦也没想到这神秘老头的杖头速度如此之快。 一念尚未觉受清楚,只觉自己胸口也是一阵强悍无比的气机撞击,便不由自主的被打飞出去! §  § § 柳生天心冷冷举起那把代表「死神」同义的刀。 剎那间,一厅堂内静得连呼息声也停止。 不管庞不忘是不是真的传说中那位天下第一杀手,最少每个人都可以看见传说中柳生的一刀! 电光石火,一道刀泓流转,刚猛到展现出难以思议的绝美。 柳生天心真的是以尊敬对手的心态,一刀劈杀而至。 这一刀,柳生大宗范带刀跨步,由背后前扫;人腾跃半空,倏忽快过眨眼已是破空劈下。 不,不是「破空」,而是刀炁塞满虚空──「满空」。 唐凝风这剎那可是挺有那么一点领会。 空中无招,以何胜无招之招? 满空凝动,以动静自在更胜。 柳生天心这一刀似乎启发了不少人,当下不仅是庞不忘承受绝大压力,一厅堂里没半个人不被这股杀气所肃。 庞不忘倏忽矮身,竟以半蹲之姿急窜往前;难以思议的由柳生天心所卷劈下的刀锋顶尖滑过。 高手计算,总在丝毫之间;谁也没料到庞不忘以这半蹲之姿,竟然可以像顶尖的轻功高手般移动。 眼下,庞不忘方一闪过柳生天心自上而下的刀尖,便是到了屋顶破洞下方,立即一个拔身上窜,直往洞外奔去。 这前后不过是眨眼之间,双方已经是各展绝学;虽未正面交锋,却足以令人心动魂驰,真是高手之战! 柳生天心人在半空,连身子也不扭动,直直接接人刀一体,在空中拉出一道顺畅无比的弧线,往庞不忘后背便是劈落。 这回,双方在半空中几乎平高平行。 庞不忘除了回手相挡,已难闪躲逃避;但是此势想要相抗,先机尽失,非死即残。 就算有人想要出手相救,也绝对来不及。 绝对来不及,除了一把刀──闪电刀! §  § § 俞欢不可能不出手。 因为,李墨凝曾经救过他两次。 纵使柳生天心的刀远远超越自己,但是,有些事并不是不可为就不为。 否则,自古以来那些忠肝义胆,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岂不全是傻子的笑话?! 就是因为有人去做那些难为不可为之事,所以常常有奇迹。 俞欢的闪电刀比不上柳生的死神一刀;甚至,他很可能根本是去送死。 但是,俞欢的爷爷,俞傲的闪电刀却曾经留下柳生天心的命! 柳生天心虽然在腥风血雨中养成冷酷肃杀的性格,但绝对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活死人。 死神如果没有感情,又如何能在该带走人的时辰才带走一个人的生命?! 柳生天心的刀在撞击到俞欢那把闪电刀时,气炁立刻减低了六成。 他没有办法不想到俞傲。 因为,他每天练刀;而每一次练刀,就会浮现俞傲的脸,俞傲的刀。以及,俞傲留下他性命所产生的感恩心。 俞欢的刀挡住柳生天心,剎那,庞不忘已经由洞口迅速窜奔而出。 柳生天心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回头朝俞欢冷冷望了一眼,刀影一甩,人跟着腾窜而出。 刀影过处,在屋顶岩壁留下一句── 「恩怨分明,生死有情。」 §  § § 「好个柳生天心。」 咱们唐大公子一边伸展着身体大力吸着阳光底下的新鲜空气,一边朝俞少爷瞅道:「要不是你爷爷当年饶了人家一命,今天哥哥我可是要帮你办……。」 「我呸!」俞快刀快口阻止这个「朋友」下头要讲的话,哼哼嘿嘿道:「天下事都有天理在。哥哥我也不过是报李墨凝两次相救之恩,做该做的事。」 江湖的恩恩怨怨,本来就是本越理越乱的帐。 世界本来是单纯的,因为每个人都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世界之所以复杂,是因为该做的事有时加点私心,加点自己的想法,所以立场不同造成冲突。 眼前吞星山庄的庭园已是面目全非。之前各路人马的混战,早已将这洛阳最负盛名的山庄弄得面目全非。 不过是一个晚上,真是眼见他楼起,眼见他楼塌。 晨风袭凉,各个顶尖高手望着一片狼籍,忽然那个蒙面的大漠龙王贺难,朝龙征冷冷道:「好个龙大捕帅,骗了本帮『翻天龙珠雷』……。」 龙征冷冷一笑,挑眉回道:「贺难,别含血喷人。」 贺难冷嗤一声,一甩手朝达斯格里等人道:「走!中了封吞星的调虎离山计,现在追赶还来得及。」 调虎离山计?莫非人质是假?! 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自己的预感又成真。 眼前,只见龙征朝那些人质冷哼一声,便是向天下三人、何飞天他们一抱拳,道:「多谢各位英雄仗义相助,龙某另有要事,今日暂且别过。」 话一停,两眼冷冷逼视老实须臾,嘴角一丝冷笑道:「四掌柜的,咱们的帐日后可有得算!」 龙征话一说完,转身就走。 「看来龙姑娘是要赶回夸父山?」足利贝姬大美人望着龙征的背影,似乎挺有感怀的悠悠道:「以她对龚状元如此深情执定,也是世上难得奇情女子。」 唐凝风公子瞅了这个大美人一眼,只见人家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粉红透明,自己忍不住似笑非笑的脸色,反问道:「看来妳是认为,她是个好女人?」 足利贝姬还在沉吟,倒是另端宣任运朝欧阳尘绝道:「欧阳兄──,江湖上传言贵世家和大漠地王结盟,此事可是当真?」 欧阳尘绝眉心那颗紫痣在阳光下映闪,只见他一昂首,伸手轻抚颔下黑须,望着宣任运回道:「宣状元所说略过其实。老夫欧阳世家所做一些绸布生意,往往要运往西域诸地,难免和那帮人有些交涉。」 宣任运似乎也不好摊开挑明,只能微微一叹,朝这位老友一抱拳,道:「既然欧阳兄如此说明,宣某当无疑处!」 「告辞!」欧阳尘绝便是朝众人一拱手,带着欧阳梦香便是要走。 蓦底,老实突然开口:「欧阳家主,可否将令……令媛留下?」 这话绝对是唐突,甚至可能是挑衅! 欧阳尘绝双眉一挑,沉声道:「四掌柜,有何指教?」 因为以老字世家和欧阳世家间的关系,彼此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可商议。 但是老实却不得不提出这个要求。 因为,他背后有老奶奶的压力──要他杀了欧阳梦香嫁祸给唐凝风。 先不管姓唐的小子,这个老字世家四掌柜实在没有办法对一个无冤无仇的姑娘人家下手。 所以他一定要留下欧阳梦香,再慢慢想个法子让老奶奶改变主意。 最少,欧阳梦香跟自己同行,如果人家有什么闪失,帐也会算到自己头上。如此一来,老奶奶的计划就会出现破绽! 老实的主意是,为了逼使老奶奶改变计谋,只有将欧阳梦香摆在自己身边,天下武林共鉴,反倒是救了欧阳姑娘一命。 但是,这个理由他又说不出口。 世界上,本来就有许多事,你是真心为对方好,却又无法说得出来。 欧阳尘绝的问话,老实没有办法回答。 老四掌柜没有回答,回答的竟然是欧阳梦香:「好,我跟你走!」 欧阳梦香这句话,绝对可以和当时龙征第一次见到龚天下时那一句:「龚天下,你有资格做我的郎君」,一样令人震惊难信。 比所有人都惊异难言的,正是老实! §  § § 欧阳梦香是怎样的女人? 武林中二十年来一直以为她是个男子。如今,不但是个绝美的大姑娘,而且行事似乎远远超乎众人的意料。 「这个世界上除了一个龙征大捕帅……。」 唐大公子苦笑着自个儿摇头:「不会又出了个欧阳梦香吧?!」 「不好吗?」足利贝姬笑了,十分灿烂:「你们中原女子,似乎都太没有主见呢!」 唐凝风哼了一声,朝向俞欢道:「喂,那个庞不忘真的是李墨凝?」 他们这些对话是在快骑上用力说着。 因为,要赶得及抢救各国人质,不得不快马加鞭。否则一旦被送进了蒙古人的地盘,那要救人出来可难了。 「谁知道,他说是可能是可能不是──。」咱们俞欢少侠的回答突然间充满了禅机:「说不定正如柳生那老头所说,『李墨凝』是一个组织的代号!」 藏二小姐吃吃一串银铃般笑声,让冬峭寒风散布在这片渭水之北的旷野。她瞅了俞欢快刀一眼,含着娇笑道:「俞哥哥似乎对李墨凝是个大男人挺不满意?」 俞欢一听,脸庞当下涨红,登时吶吶间不知如何接口。正有些尴尬,蓦底抬眼见着前头一块巨岩上被绑了一个人! 那人远远看去,可见得衣袍十分讲究。加上正午骄阳投射,手指上似乎戴有名贵的宝石戒指,正映着阳光闪闪发亮。 近前,可清楚看到有一枚是颗大金刚钻。 安心! 唐凝风可皱起双眉啦,拉停了快马希○○的到了巨岩前面,只瞧见这位号称「安心一指」的安榜眼,那十根手指显然再也不能使用。 也许,连吃饭用筷子也有困难! 安心的一张脸既灰白又胀红。 惨无人色的灰色,是武功被废的痛楚;胀红,则是正阳强晒后的肤色反应。 「是谁下的手?」唐大公子将这位名侠松了绑,心中已经有谱,口中却仍然问了一句。 安心接过藏雅儿递过来的水袋,大口连灌了几下,双手颤抖着只能用掌心捧住,显然十指经脉已是全断无法使力。 好片刻的喘息,名侠安心才缓缓抬起头,冷冷看着唐凝风,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一个听说已经被你废了武功的人!」 皇甫追日! 唐凝风背脊一凉。因为,他发现十丈外,另外一颗黑色巨岩上,有一个人,有一把剑耸立! 那剑,如水泓般晶莹剔透;那人,自信得令人悚心。 皇甫追日的神情,更冷得好像在看着一个将死在自己手下的人。特别,是有种报复的快感! §  § § 印性大师已经用了三个时辰,透过宗王师背后气脉,引导对方体内的易筋经内力气机,由双掌贯注杨岩的心口膻中命穴。之后,再回流至自己体内圆融吸收。 他们三人相互的姿势,呈现一个直线相对盘坐。 印性大师以右掌贴住宗王师后背,运用般若指中至上的「佛光普照」及「身外化身」运功导引。宗王师则双掌贴住杨岩心口;至于杨岩则和二人对面盘坐,由印性以左掌同时扣住他的双掌十指。此际,杨岩的双臂正好环锢住宗王师脖颈左右。 三个时辰下来,溪水潺声不停,正阳当中,杨岩的呼息也由虚弱近停,到了有粗重喘息。 宗王师心中有了一丝安慰,最少看来,再过个炷香功夫,杨岩应该可以救得回来。 正心安处,斗然听到有人桀桀怪笑。 「你们这三个大男人倒也是奇景!桀、桀、桀……。」 兵王绝杀刺耳怪笑,既长又尖,冷冷道:「少林和尚、魔教少教主,加上一个武林典诰名侠。好、好!」 宗王师心绪一阵波动,背后印性大师才想出声警告,又听得兵王绝杀呼啸怪叫一声:「到时中原武林发现你们三个死成一堆,不知道会有什么评语?!桀桀桀……。」 印性大师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杀气,狂奔而至! §  § § 庞动战显然不是一个会向眼前危险屈服的人。 龚天下和兵王羽墨虽然被这个神秘老头击飞,自己却非得试一试不可! 他大步向前,将体内以前所食北冥白鲨和日前吸收万年灵芝的内力提升到全身每个毛细孔。 他就是不相信这个老头手中一根细细的木杖,能推得动自己像山岳般的身躯! 庞动战往前跨步奔近,打算用最直接的身体撞击。 这种搏击功夫,在蒙古称之为「角力」,在扶桑则称为「相扑」。当然,在中原也早有流传,名为「摔跤」。 只是,在武林中高手决斗,几乎没有人如此使用。 生死交关,总不会用杂耍儿戏的把式。 庞动战打算以硬击硬,利用自己先后天的优势。 不过两步,他不由得心惊。 因为,他越往前冲,四周似乎就越有一股强悍无比的反弹张力将自己往后拉! 他的心念还在翻转未定,蓦底那老头的杖头已经轻易的点到自己前胸。轰然间好强大的一股力势,将自己已重重弹飞出去! 宗无畏浓眉一掀,口中怒喝一声正要往前出掌。蓦底身旁的藏雪儿以净心梵音轻轻柔柔朝神秘老头,道:「前辈,可是名满天下的第一奇人邝老前辈?」 邝老前辈?邝山海?! 眼前这神秘老头是和颜龙月育齐名的邝山海?! 他是隐居在这绝谷?还是被困在这绝谷?! 谁能一困邝山海三、四十年? 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有可能──颜龙月育。 藏雪儿心中忽然一紧,她想到了一件事──传说中,颜龙月育和邝山海相隔数十年的一战,还没打完。 第十三章 四方山海(上) - 凝风天下 - 奇儒 兵王羽墨由悍强无比的冲击力回弹到原来站立位置时,眼角余光瞥见龚天下也在同时回到原位。他淡淡微哂,对于恩人有如许高徒,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安慰。 眼前,那神秘老头放下杖头,从满脸皱纹的面庞中,两道目光彷如划破天地太虚,直似穿透藏雪儿的过去现在未来。 瞧他沉沉一哼默不作声,果真是天下两大奇人之一的邝山海?! 「潜沉红尘,天坠白花,得女如男!」那神秘老头片刻之后,沉着声有无上威严,朝藏大小姐又重又缓的口气,却有惊人的自信:「女娃儿,妳叫藏雪儿?!」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眼前这神秘老头金口直断,简直就像大海捞针般直接点出藏大小姐名字。如果不是邝山海奇人,普天之下还有谁可以至此?! 只见这神秘老头冷哼哼看了庞动战一眼,连卦偈也难得说,便是啐嗤道:「庞动战,手握盗财,众叛亲离,反得天地灵气,算你上辈子阴德做够。」 当下真可是一语道尽这位东海霸帝的遭遇。 宗无畏浓眉一挑,方自出声,对方则寒下一张脸,又重又沉的冷笑:「宗无畏你还想求什么?老夫当年留下一偈,说得够明白!」 立即宗无畏脑袋轰然一响,眼前果真是邝山海奇人! 当年那一偈:「自家争帝,正明不明;王师难发,仍得天怜。」真是一跨四十年的神测,半句也假不得。 宗无畏双膝一屈,半跪地面,洪声仍有威严,问道:「邝老前辈,难道我大明正统复室无望?」 邝山海理都懒得搭理,眼光闪向羽墨先生,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嘿嘿道:「罗新格尔――,自凭天资异禀,借口复兴大元,不做蒙古帝王,却想帅将五子统领中原,痴人说梦!」 兵王羽墨脸色一肃,昂然自有帝王气势,回道:「天机一半人造,本王从不认命。」 如果一切都是宿命,那么生命的意义又何在? 邝山海脸色丝毫没有表情,只是冷冷回了一句:「这不是天机,是天理!」 话声一落,可是稍为用正眼瞧向龚天下! 「无名无姓,循乎大道。」邝山海两眼一瞇,声音仍旧冷沉深重,威严无比:「哼,不过是能跟畜牲沟通,有什么得意?」 只见这位奇人又冷冷端详了龚天下须臾,脸色稍为和缓下来,嘿道:「你有一个了不起的好师父,也有一个好兄弟奉令师之命,给了你一个世间名――龚天下!」 这一段话可说出了不少秘密。 原来龚天下和唐凝风果然是师出同门。而且,更奇特的是,由唐凝风来传达师命,帮龚天下取名,做为他们师兄弟相认相证的信物。 藏大小姐冰雪聪明,立刻联想到他们的师父帮龚天下取这名字的涵义。 龙为万兽之尊,以龚天下能和万物沟通心灵的异赋,取其共率天下万物合一,是姓为龚,名为天下! 龚字,又为「恭」之意;虽率天下万物,但是一心慈悲平等,对所有生命皆恭敬珍惜。 藏雪儿方是念头转动间,忽的身旁龚天下从怀中取出一封发黄信函,双手递交向邝山海。 这举动本已稀奇,眼前那位奇人似乎也不太意外,声音倒是和缓了不少,边接过来边道:「这是令师缘道大师,在十二年前托你转交给老夫?」 十二年前,缘道大师早已料到这段因缘?! 十二年前,邝山海是不是也同样参破天机得知?! 邝山海将那信函开启,众人寻目望去,约略可以从信纸背后看到是短短八个字。 「祝融、蓐收、禺强、勾芒」! §  § § 兵王绝杀的杀气,真是绝对要杀死对方的那种气势! 宗王师体内的真气明显的要被激出反应,印性大师正导引到重要关窍,又不能开口说话泄气。蓦底,宗王师那股欲爆的气机停凝不动! 为什么? 兵王绝杀的杀气仍然充天塞地,宗王师的自体反应为什么凝而不发?! 有骨骼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哀嚎惨叫! 那种全身百脉尽碎的奇痛嚎叫,令人闻之心悚。印性大师甚至可以感觉到脸上被喷了些血水。 他轻叹众生生命如此脆弱,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前,是呆若木鸡的成家堡成言福,望着地上全身早已发黑气绝身亡的二堡主成言隆。 传说兵王绝杀一身奇毒,碰撞者必死。果真! 「你……你……,」好半响,成言福才像回过神来似的,胸口大力起伏,喘着气道:「我们兄弟和阁下无冤无仇,更何况我们如果杀了宗王师这个小魔头,也是帮你一臂之力。你……你为何杀我兄弟?」 兵王绝杀冷冷怪笑,桀桀声中哼道:「你们够资格做狗奴才吗?嘿嘿――,本座与人交手向来光明正大,像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废物,在我们蒙古人眼中,早就该丢到狼群里百口碎尸。呸!中原人真是令人不耻――。」 他说完,又像嘲讽似的看着成言福,桀桀怪笑了片刻,接道:「成大堡主,小心点,令弟身上几十种毒会散发出来,吸入无救!」 看看一瞧,成言隆尸首旁侧的积雪果然转变成黑色泞泥。当下成言福心中大惊,快速的连退了好几步远。胸口,隐隐有点胀痛。 「桀桀――,你想帮令弟收尸入土为安,」兵王绝杀全身红袍大力鼓张,十分得意的嘲笑着:「还是让他曝尸荒野,自己赶快找人救命?」 登时,那位成家堡大堡主两腿一软,便是转身跪在少林印性大师身侧,猛猛边磕头边哀叫着:「请大师救命――,请大师救命!」 兵王绝杀似乎十分睥视眼前情景,冷冷朝向宗王师道:「小子,等你养伤好了,本座再来跟你生死一战!」 话声一落,那鲜红大袍便如日轮旋飞而去。 印性大师看着兵王绝杀离去,再看着磕头如捣蒜的成言福,心中不禁一阵感叹:「古来中原自视为中土天朝,如今相较异族,可有多几分尊荣?」 他心念这一感慨,难免有那一丝毫瞋念眼前这个成大堡主,品性如此恶劣,如何是人? 谁知,这瞋念一闪,身前那宗王师凝而未发的内力斗然引爆,瞬间便将成言福一掌劈杀! 好强悍气机,当下便将这位成家堡大堡主打得全身骨骼尽碎,身形立刻缩矮成不到一半。 印性心中大惊,还来不及懊恼悔恨,便见宗王师窜身狂呼而起,直奔半空又重重摔跌落地。 雪,倏忽间又绵绵密密的飞满着天地人间。 杨岩在几乎气绝中,转了一趟鬼门关回来;他睁开了双眼,虽然虚弱,但是声音仍旧如石似岩,一个字一个字问着:「大师――,宗王师现下如何?」 语调冷,却是掩抑不住的情感。 印性大师双眉紧皱,足足好片刻后才轻叹一声:「易筋经的周转心法吸收了『夸父吞日』大震的天地灵能,只怕非是众生之身可以承受。」 若身不能受,则心智无神! 「无神之中,却反而功用难以思议。」印性心中最不安的,就是印真师兄在遗函中所言:「如是,不得不杀灭之。印性当知,能以杀灭业造,亦是慈悲也。否则它日此子入于魔道,众生惨矣。」 风雪之中,印性内心更是狂风狂雪。 此时此刻,他如何能下得了手杀宗王师?! §  § § 皇甫追日的剑,彷如天外飞仙。 轻灵之中,带有超尘的美。 剑锋,在身侧的巨岩飞快落笔,就像切豆腐般毫不费力。 「这老小子内力更惊人啦!」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他可是清楚的看出来:「皇甫老儿的剑锋未至,剑尖炁气已先将岩面碎粉――。」 皇甫追日挥锋写完,在那黑色巨岩上又将眼光睥睨投向唐状元,淡淡道:「天下各国人质早已送回我蒙古境内,想要救人,准时赴约!」 如果天下各国王公贵族早在数日前就被遣走,那么蒙古一境广大,压根儿没办法找起。 「看来唐老弟这一战难免啰――?!」俞欢快刀倒挺乐的,嘻嘻道:「近百年来江湖中似乎没听过有人被废了武功,还可以回来报仇一战的……。」 唐大公子瞧着皇甫追日飘然离去,只能没好气的回瞪了这个好朋友一眼,板着臭脸道:「事情都是你惹的,还敢幸灾乐祸!」 「啥?」余欢可怪叫了起来︰「干哥哥我什么事?!」 「还敢说不干你的事?」 咱们唐大状元可叫得更大声,瞅了身侧那位足利贝姬美人一眼,哼哼回道:「当时你把人质全救出来,不就没有今天的麻烦?」 「喂――,请你有点大侠的风范好不好?」俞快刀没好气的瞪大了双眼,边朝这个朋友捶了一拳,边道:「我帮你去救人,你这老小子到现在没半点谢,反而……。」 他们边说着边快步窜到方才皇甫追日以剑留言的巨岩前。只见,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正月十五月正圆,成吉思汗陵争锋」!(注:大明盛世版图,西北方只及于今日之山西、陕西,成吉思汗陵位于绥远,仍为蒙古鞑靼王朝控制。) 「正月十五――。」 唐凝风公子喃喃念了一遍,皱眉道:「近一个月的时间要赶到那里是绰绰有余……。」 「唐状元似乎有隐忧?」足利贝姬轻脆一笑,意气风发的接道:「是不是担心半途有人截杀呀?」 唐大公子又叹了一口气,摇晃着脑袋,哼哼哈哈道:「那倒不是大问题――。哥哥我担心的是,兵王竟然敢以天下各国人质为赌注,那么他们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这可真是个大问题!众人边思索边跨上了快骑。忽的,那藏二小姐灵光一闪般,娇笑道:「不会是要唐状元哥哥加入他们吧?」 「哇――,这可不得了咧!」俞欢一脸很难形容的表情:「要是武林典诰新科状元加入了兵王一脉,那中原武林岂不是人心惶惶天下大乱?!」 不仅是如此,当今朝廷威望恐怕一落千丈! 咱们唐大状元只觉肩头压力好沉好重,苦笑了一声,却又豪爽长啸,朗声道:「金铁干戈动天地,男儿豪气惊人间。天下事,不挂生死,不碍名利,什么不成?!」 这声调气势恢宏,激荡风雪不能掩! 足利贝姬看着这个男人,内心没由来的滑过一丝奇异的感受。 当今扶桑足利本家虽然一统天下,但是民间那股暗潮汹涌的势力――「大日圣教」,却是挥之不去的阴影。特别是那个神秘组织内高手如云,杀技惊神。如果有唐凝风这个男人帮助本家,必然对足利一族大有裨益! 除了为本家利益之外?足利公主轻轻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迎面落飘的雪花,像极了江户城的冬天,她吸了吸冰凉的空气,让自己头脑清楚的想着:「这个男人会是自己所爱的人吗?」 她回眸,看了身侧快骑奔驰的唐凝风一眼。 这个男人,平日嬉皮笑脸故作风流,但是认真的表情,为什么让自己有一丝悸动?! 突然间,她发现藏雅儿也以一种奇异的眼神,在另侧在注视唐凝风。 难道她也喜欢这个男人?还是别有用意?! 足利贝姬现在觉得自己有点混乱。 风雪中冷冽的寒气,似乎无法让自己清醒。 §  § § 老实真的想让自己好好清醒一下。 欧阳梦香真的就跟随着自己,而且是十分温柔安详。 这种感觉,不仅是信任自己不会害她,而且根本就像个妻子般细腻! 如今情况,反而令他有点着慌。 他似乎心中无主似的,跟随在唐凝风一行后面三里开外。直到半途见着安心和皇甫追日的事端,总会恢复了些冷静。 「看来兵王一脉的背后还有一股力量在运作。」 老四掌柜十分清晰的判断:「否则以皇甫老道昔日在夸父山所受伤之重,绝无可能复元,更何况功力增进!」 东方流星双眉一皱,低声问道:「不知天下之中有谁可以做到此事?」 老实那张白胖胖圆脸哼哈一声,吐出口白气,转向左侧身后的欧阳梦香,问道:「欧阳姑娘,有何看法?」 他问,有不少含义。 最少,他可以从这个女人的神情、声调,尽力来看穿对方的内心深处,究竟隐藏了什么意念。 因为眼前最困惑他的,是根本不知道这位欧阳梦香到底意图如何?是友是敌?特别是欧阳尘绝这只老狐狸,竟然会同意她女儿匪夷所思的要求。 「天下没有没道理的事。每一件不合理的事情背后,都一定有合理的理由。」 老实这一生最相信这句话! 「根据本家由贺难龙王那方得来的消息……。」欧阳梦香的双颊在风雪中泛着红晕,衬托出白皙的面庞几乎有一抹圣洁的灵气,令人不敢放眼直视。她柔声中清晰回答着:「兵王五子的武功之所以能不断突破升越,极可能和一个人有关!」 老字世家四掌柜那两截短眉扬了两下,静待对方接下去:「传说蒙古『黑色火焰』这个组织,在天下间寻找智慧顶尖的孩童,从小加以训练广阅群籍。他们不一定真有学武,但却能融会贯通人身气脉理络,总汇百家武学奥秘。」 真是惊人创举,是为武林有传以来未曾闻、未曾有。 老实全身一阵紧绷,自己想都没有想过以这种方式来整理天下百家武学,再由其中开创新局。 「其中最顶尖的几名孩童,则交由一名神秘人物特训。」欧阳梦香柔声续道:「此人,大漠地王也正追查中!」 大漠地王一帮位处塞外,正是交界在鞑靼蒙古人和中原汉人之间,想来应有不少蒙古内线消息。 老实注视着马骑上的欧阳梦香,对方是如此自然大方的谈吐,简直是相处多年的亲人。他心中好几番思量翻转,总是摸不出个结论。 轻叹一声,老四掌柜透过风雪,在雪堆后遥望里许外努力昂首迈步的安心。 这个武林典诰上排名第二的大侠,十指虽然被废,但仍旧尽量器宇轩昂的不损及自己名誉。 「他奶奶的,」赵出行粗声冷哼:「我看那个唐凝风也不是什么英雄,竟然放着一个受重伤的人不管不救。」 老实瞇了瞇那对小小的圆眼,淡淡回道:「身体受伤可以治愈,如果精神崩溃,那才真是无救。」 欧阳梦香显然听得懂。 「如果安心大侠不能靠自己的双腿走回去救治……,」梦香美人蛾眉轻蹙,柔软声调里有一丝悲悯:「那么他以后在武林上再也没有人会尊敬他。」 江湖中失败并不可耻。因为,本来胜负就是兵家常事! 但是,在失败中不能凭自己意志力再站起来的人,他不仅输掉战斗,更输掉了名誉和自尊。 「特别是安心榜眼这种地位的人――。」老实都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忍不住接下欧阳姑娘的话语:「名誉比性命重要。」 他叹了一口气:「唐凝风了解他!」 唐凝风了解安心,但是自己了解欧阳梦香吗? 老实真想问对方一句:「妳为什么会答应跟我走?!」 他忍住没问。 因为,他想要自己找到答案――真正的答案。 §  § § 安心在风雪中走着,两腿仍然矫健有力。皇甫追日虽然毁了他的两掌十指,但是下半身的内力倒是贯通充沛。 风雪中,有人穿着深褐色的皮裘在等他。 他的双眼瞇了起来,可以很强烈感受到对方冷讽的眼神和浓烈的杀意。 这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俊挺深邃的面庞,有着这种年纪所没有的沉稳内敛。眉宇之间,竟然泛有一股王者的尊贵。 安心一生见历过太多人物,这个年轻人竟然令他心惊。不是对方要杀自己,而是那股气势让人几乎难以喘息! 「我问你一个问题――,」眼前这年轻人冷冷瞪过来,淡然没半点感情的声音,问着:「答得出来,放你一条生路。」 安心挑眉,沉声压住内心的不安,道:「答不答看我,杀不杀得了,看你――。」 「好!」 那年轻人似乎挺满意这种目标,他笑了笑,问:「有一个死人,头部前后都受到重击,怎么判断他是被人从前面狙击而死,而后面头部伤痕只是故布疑阵?或者是从后面头部创杀,前头伤痕是故意假造?」 安心当场楞住。 纵使他手刃不少江湖败类武林巨恶,但是从来没想过一个死人的死法有什么好不同? 「如果你连这点也不知道……。」 那年轻人冷冷的笑了:「凭什么是你们中原武林的典诰榜眼?!」他说完,又嘲讽似的大笑,道:「或许,你们汉人没什么能人,只是仗着人多占据了这片江山吧?!」 「你是谁?」这是安心这生最后的一句话。 「兵王离魂!」安心这生听到最后的一句话是:「我一生,就是为了杀你们中原第一名侠苏小魂,而来到这个世间!」 安心的双眼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他到死都不敢相信! §  § § 「哼哼,兵王五子;羽墨统领,追日吞星,绝杀离魂。」邝山海将目光离开信笺,冷飕飕看向兵王羽墨,哼道:「今日到此生,你如果离不开这绝谷这片林,那些雄心壮志根本是废话。」 羽墨先生淡然一笑,自有帝王气势轩昂,沉声回道:「如果邝奇人真是被本族颜龙奇人所困,那么能不能出谷,应该都在颜龙前辈计料之中。」 邝山海显然老脸大大不高兴,嗤道:「颜龙月育是旷世奇才不错,但是心计工用,却也是人间少有……。」 言下之意,大有怒意不满。 难道,颜龙月育是以不光明正大的手法骗了邝山海?! 瞧这眼下情势,邝山海似乎对身为蒙古人的兵王羽墨大有迁怒之意。 藏雪儿柔柔一笑,轻声转个话题道:「不知那位缘道大师所写信函中,祝融、蓐收、禺强、勾芒,这南西北东四方之神,有何深意?」 邝山海翻了翻白眼,倚老卖老似的嗤道:「小女娃子,山海经妳也读过?」言下,挺有考她一考的意思。 「晚辈幼承庭训,多阅古今文着,山海奇经亦略有涉猎――。」 藏大小姐那双眸微闭,长睫轻合,柔声道着:「祝融乃南方之神,人面兽身乘双龙;为颛顼之孙、老童之子,本名吴回,亦名黎。曾为高辛氏掌火之官――火正,四季中属孟夏,以赤红为色,以朱雀为灵禽!」 邝山海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反驳,听着藏雪儿在闭目中继续道:「蓐收为西方之神,人面虎爪,遍身白毛,左耳挂蛇,手执板斧,身跨双龙。是为西方天帝少昊氏之子,本名该,负责察看落日反照,并掌天上刑罚。西方属金,与白配色,灵兽之名为白虎。」 藏雪儿这两段颂念,似乎令邝山海脸色稍为和缓几分,在喉头嗯嗯了两声,只听得这位「藏雪明珠」往下念去。 「禺强乃北方之神,人面鸟身,耳挂双青蛇,脚亦踏双青蛇,全身通黑跨骑双龙,能唤海中大龟!」藏雪儿轻轻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乃是天帝黄帝之孙、禺虢之子,名叫禺京,也叫禺强,为北方巨人族巨人,统治幽冥地狱,兼具水、海、风三神位。五行中属水,颜色属黑,季节孟冬,灵兽为玄武――。」 藏雪儿念颂至此,忽然有所悟似的轻「呀」一声,张开双眸忍不住将眼光投向耸立在旁的庞动战! 这一段记述,多少和那位东海霸帝有几分神似。如是,那么宗无畏就类似「观察落日反照,并掌天上刑罚」的蓐收! 至于兵王羽墨,那「黑色火焰」的背景,则和孟夏之属,掌火之官的祝融又有深刻牵连。 她一念及此,便是念颂了勾芒典故:「勾芒乃东方之神,人面鸟身,方脸着白服,驾双龙。乃是西方之帝少昊金天氏之子,本名叫『重』,亦为木官之神。四季属春,象征生命生发常长,亦有保护一切生命之意。木位东方,以青为色,灵兽则为苍龙。」 依此段看来,又合于龚天下特色。 她这心中颇有所感,同时周遭众人好像也有各自体会。眼前,邝山海冷瞅这些人须臾,哼哼两声道:「真是天意难测,将你们这些人凑成了一堆!」 如果真有宿命,那这代表什么? 庞动战一生在鬼门关前搏杀,天天在刀口上过活,可没想过半点儿不搭干的这些人,竟然和自己在冥冥中有关?! 他看了一眼宗无畏,这个自己想要他性命的汉子,难不成上一世是自己至亲? 对方,似乎也有一丝迷惘思量。 再看看兵王羽墨,恍如也陷入沉思之中。 这些人中,只有龚天下的眼眸仍旧十分清澈自在。是他不挂碍在心,还是早已知晓?或者,他一向早就将所有的生命都当做自己的至亲吧?! 藏大小姐轻轻感叹了一声,忽的想到一个问题。 如果这四个男人代表了东西南北四方之神的涵义。那么,自己又代表什么? 「为什么我也会在这里?」她问,问邝山海。 「因为妳是他的妻子!」 邝山海每回讲话就是要这么惊天动地似的,只见他一指龚天下,嘿嘿笑了两声,反问道:「小女娃子,老夫问妳一句,妳对这个小伙子意下如何?!」 这一问,真叫人难以回答!不,根本是不知如何回话! §  § § 「大师可否说个明白?」杨岩盯着印性,很简单的再问一次。 「阿弥陀佛――,以宗施主情况看来,恐怕有走火入魔之虑。」少林印性一双浓眉微绉,那身转换成黑褐肤色的面庞,在落雪中特别有种强烈明显的忧心。 杨岩双眉一掀,咬了咬牙根,以那只破铜刀支撑起身躯,喘了两口气后,道:「难道没有任何可救之法?」 「万法由心造――!」 印性沉声回道:「能用本无善恶,邪法正人用为正,正法邪人用为邪。」他顿了顿口气,接着道:「如果宗施主在心性上能有所参破,心中怨嗔得以转换为慈悲,纵使魔道也可成菩萨,修罗亦能证佛果。」 雪地上,宗王师彷如酣然入睡,动也不动的与这天、地、雪融合为一。 「现在,也许是他最幸福的时候吧?」印性大师望着望着,忍不住喃喃自语:「六情诸根,各各自缘,诸尘境界,不行他缘;心如幻化,驰骋六情,而常妄想,分别诸法。」 这段语出金光明经「空品第五」,意即众生眼耳鼻舌身意种种意识作用,误假为真,以至于贪嗔痴起造种种业。 杨岩不懂这段经文,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大师明言,要将宗王师如何?」他问! 「为今之计,只有送上少林,修身养性。」印性的回答,自己都觉得有好大的阻碍。 他只能苦笑。因为,他不知道宗王师愿不愿意;正重要的是,当今少林方丈师兄愿不愿意?! 人的一生总有选择――纵使是最坏最不得已的决定,也是一种选择。 「好,走!」 杨岩似乎恢复了精神力气,弯腰一把便将宗王师扛上了肩头。忽然,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时,不正也是这般扛着少林印真大师力战群雄? 隐约中,他对佛家的因缘果报似乎有那么一点体会。 「大师你放心――。」 杨岩的话十分直接有力:「杨某会帮你看着宗王师。他在少林多久,我就多久!」 §  § § 「离魂为了诱引中原名侠苏小魂出面,未免太伤及无辜――。」吞星公子看着手上探子传书,轻轻叹了一口气。 安心榜眼之死,他似乎觉得有点滥杀生灵。 「吞星兄台――,」对面,是皇甫追日边斟茶边隔着袅袅上升的水气,缓缓道:「离魂兄弟连续两代先人败于苏小魂手上,回蒙古后在祖坟前引颈自刎……。」 兵王追日叹了一口气,接道:「此情此恨,难免。」 封吞星轻轻嘘出一口气,那双湛蓝眼珠闪过一抹悲悯,淡淡道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日前兄弟我在洛阳吞星山庄以机关要困住天下群雄,三日后也会自解囚锁……。」 皇甫追日看了一眼这位同生共死的老友,哈哈一笑将斟泡好的龙泉三味茶递了过去,边摇头道:「吞星兄台,这么多年来你仍是慈悲心肠,万不得已绝少杀生……。」 眼下坐处,是往塞外途中山西灵石大县,距离当时在巨岩上以剑留字下战书,已是四日之前。 这四天,吞星山庄人马和皇甫追日连夜赶路,总算是赶上了押解各国人质的车队。问题是,原先负责运送人质的兵王离魂,竟然忍不住复仇意念,反倒在四天前脱队前往中原。 兵王吞星引杯一饮,让茶香在喉头顺滑而下。片刻之后,微绉双眉道:「追日兄台,以你之见,离魂兄弟此趟独行闯荡中原武林,吉凶如何?」 话声语气,浓浓有生死兄弟的关切。 「依在下看来,唐凝风四人尾随我们出塞,而老实又尾随他们。他是碰不着了。」皇甫追日分析道:「龚天下、藏雪儿、宗无畏、庞动战在夸父山大震后生死不明――。」 他说到此,一念想到兵王羽墨,忍不住有点忧心道:「羽墨先生至今仍无消息,令兄弟不禁担心。」 封吞星稍一颔首,拂了拂满头红发,遥望窗外。 窗牖之外,是晴蓝好天气。他看了须臾,喃喃自语着:「羽墨先生福大命大,一生为蒙古族人忠义两全,而且是侍亲至孝之子。这等人物,老天绝对有眼有理……。」 天气虽晴,进来的风还是挺有凉意。 皇甫追日随手拿了条皮毡递交吞星公子,一笑:「风凉,兄台拿来遮护暖身……。」 封吞星接了过来,朗声一笑道:「皇甫老兄一向如此关心诸位兄弟,真是十数年未变!」 皇甫追日也笑了,回道:「在下昔年以待毙之身,和娘亲得羽墨先生从鬼门关前救回,又能结交各位兵王至友,你我不是一家人是什么?」 有时,朋友比亲人还亲。 老天常常会补偿人间因缘,纵使没有血缘,但是自古以来多少生死以共相知相惜的人物,他们的情义光耀汗青! 他们双双大笑了片刻,皇甫追日缓缓嘘出一口气,道:「以离魂兄弟那惊人的『夺天离魂大法』,恐怕中原武林没几个人可以不受控制!」 更重要的是,那些可能挡得住「离魂大法」的顶尖高手,不是正离开中原,就是生死不明。 「这点令在下反倒有点担心――。」 吞星公子两眼微闭,略略苦笑道:「离魂兄弟在摄魂术不仅融合天竺、扶桑、西域诸国技能,而且以六年时间钻研中原失传四百年的『夺天人圣术』得其精髓大成……。」 他的担忧,皇甫追日十分明白。 这个老友就是太多了点菩萨心肠! 兵王吞星担心的是,以兵王离魂目下的功力,几乎可以在须臾间摄撼他人精神意志,让对手瞬间进入恍惚之境任凭他的指令行事。 他绝对是创百年来,武林之中达到此术最高境界之人! 第十三章 四方山海(下) - 凝风天下 - 奇儒 (续) §  § § 老实足足思考了四天四夜,才像明白似的嘘出一口气。他望向欧阳梦香,只见那绝美的面庞在晨曦映照下,被满地白雪衬托得出尘难言。 他摇了摇那颗圆圆的脑袋,嘿的一声问道:「欧阳姑娘,妳是否觉得安心的死法有些古怪?」 欧阳梦香浅浅一笑,偏侧过头和老四掌柜四目相接,柔声道:「老实兄的意思是,安心大侠死得不安心?!」 今天清晨大早,唐凝风他们一行突然出了客栈,快骑急行往西北而去。所以,咱们老实这一行人也不客气紧跟着。 至于目的?老实说,老实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有时候随机应变,也是一项精密的计划。」 咱们老字世家四掌柜的名言是:「天意难测,与天行同运,才真是成就大事业。」 眼前欧阳梦香这一反问,老实的心头不禁噗通好几下。 他有那丝没来由紧张的是,到底这个女人心细的城府极深,还是蕙质兰心很能跟自己心意相通? 若要说欧阳梦香对自己一见钟情,咱们这位老四掌柜老实说实在不敢相信! 「安心大侠死时双眼睁大满布惊恐……,」欧阳梦香柔柔道着:「若以生死来看,安榜眼应该早就不放在心上!」 如果早已不怕死,那么又恐惧什么?! 老字世家四掌柜挑了挑短眉,等着听这位世仇家大美人的判断。 「所以,安心大侠在临终前一定看见令人十分骇异的景象。」欧阳梦香仍旧以一贯温柔的语气说着,就像妻子对丈夫那种柔情:「依梦香看来,莫非是安心大侠看见了自己杀自己?」 自己杀自己?! 老实心头又噗通跳了好几下,脸色有些严肃起来。他正想开口,骑侧在另匹快马上的赵出行哼哈一大声,抢话道:「这是什么邪门事,怎么可能――。」 「是有可能……。」 老实脸色沉重的朝欧阳梦香缓缓道:「莫非欧阳姑娘有那个神秘杀手的资料?」 他口中的神秘杀手,指的就是四天前狙杀安心的人。 当时,在远观中,只见那人以一式破喉手毙杀安心榜眼! 纵使安心在当时已受剑,但是看得出来腿上功力仍在。以安心的武学成就,就算剩一半内力,也绝对是高手。而高手,就不应该会死得那么轻易! 「那个年轻人应该是兵王五子中的兵王离魂――。」 欧阳梦香浅浅一笑,道:「据说和苏小魂大侠有不共戴天之仇……。」 老实皱了皱那对短眉,喃喃一句:「兵王离魂,离命小魂。原来是有这层含意?!」 有人将儿子的名字,为记念恩人而取其意。 如果,有人将自己的名字,为记住仇人而取!这种仇恨,是多么惊人深刻?! 欧阳梦香温柔一笑,不知是听到老实的喃喃自语,还是心意相通,朱唇轻启又道着:「兵王离魂取这名称,除了提醒自己日日夜夜记住仇人苏小魂大侠以外,另有涵意……。」 老实这回终于忍不住道:「莫非他学的是摄魂大法?」 欧阳梦香在快骑上轻轻点头,任凭清晨寒风掠面。发梢处,有一抹兰香似有若无的荡漾在周遭空气里。 「不会也学会了……失传四百年的『夺天人圣术』?」老四掌柜问得有点紧张,那严肃的表情前所未见。 「大漠地王那边的消息的确如此――。」 欧阳梦香也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关心的眼神看了老实须臾,道:「老实公子,据说老字世家的心法最难以面对施展的,就是这门夺魂大法?」 老实的脸色有些惨白。换了平日,他早就以冷静镇定的神情来面对可能的危机。更何况欧阳家是世仇,当然更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弱点。 但是很奇怪,在欧阳梦香面前,他竟然可以很放心。 很放心的将自己的忧心表现出来。 他有些惊疑的看着对方。欧阳梦香回以浅浅带有鼓励般的一笑。忽的,说了一句让四掌柜差点掉下马背的话:「两年前本家的『晓雾品菊宴』,公子也曾赴宴过?!」 老实的确在两年前,基于好奇与探测敌人虚实的心态,易容变妆混入欧阳世家的「晓雾品菊宴」。 他想看看,那位号称「梦香留香还归梦」的欧阳家下一代是个如何人物。 侧脸见过后,咱们这位四掌柜还挺可惜那个欧阳「公子」实在不适合在武林中打滚,如果能往艺术一途发展,那才是如鱼得水。 甚至,他当时还闪过一丝念头。如果这位俊俏胜美人的「公子」是个姑娘人家,能娶她回家的一定是个又幸运又幸福的男人! 老实现在有点心惊胆跳的是,那个念头又闪了一下。 他惊恐的是,自己怎的啦?为何短短数日,心头便挤进了两个女人?龙征!欧阳梦香! §  § § 「大巧在所不为,大智在所不虑。」 「顺其类者,谓之福;逆其类者,谓之祸。夫是之谓天政。」 「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矣。」 ――荀子天论篇 邝山海就站在那里,四天四夜。他是在等藏雪儿的答案?!藏大小姐并不这么想。 因为邝山海是博通古今的奇人。 这样的一号人物,根本不可能用那么点心思去虑想儿女情长的小事。 邝山海没动,他们五个人加上维摩大犬也没动。 四天四夜恍惚即过,藏雪儿忽然讶异想到一件事――这四天光阴,他们竟然可以不吃不喝,而且精神体力似乎兴旺不已。 「妳不知道古人单凭餐风饮露就可以生存嘛?」 邝山海像是读穿了藏雪儿心思,冷冷语调有那么一点嘲讽。 餐风饮露,是古传仙家之术。以今日看来,「餐风」就是「呼吸」,「饮露」就是吸收一点点水份。 「哈哈哈――,难道这理是仙境?」宗无畏斗然放声大笑,音震林梢,嘿嘿道:「如果仙境是这般无聊之所,不如下地狱来得轰轰烈烈――。」 「说得好,像句人话。」 邝山海仍旧是那付傲气睥睨,冷冷一哼:「不过你这小子如果能回得到人间,先去救自己的儿子吧?!」 宗无畏一楞,掀眉沉声道:「邝前辈所指何意?!」 邝山海那张满布皱纹的老脸丝毫没什么表情,忽的又转过头朝兵王羽墨冷冷笑着。 当下,羽墨先生双眉轻皱,却仍是气定神闲,淡淡道:「邝前辈对本王也有所指教?」 「你心底头也该有几分明白――。」邝山海那双藏在无数皱纹后的眼瞳,闪过一抹精光:「夺天人圣术,载舟能覆舟。那个离魂小子你视如亲生,当心能变万人貌,忘却自身面……。」 兵王羽墨神色一肃,似是有话欲说,终究又忍下。 邝山海瞅了他一眼,嘿嘿干笑两声,朝向庞动战道:「你这个强盗海贼,死守着那些屁宝藏有啥用?明年普陀山大潮,全数卷回海里葬鱼肚。」 庞动战脸色一白,两眉飞掀如箭,沉声道:「庞某藏宝之处,内洞伸延,乱石相阻,岂是潮浪可卷?」 「天地大造之力,你懂多少?」 邝山海不屑似的冷笑,道:「日前大震将你们全给送了下来,来年普陀大震,犹有过之,足以移山填海!」 庞动战一楞,果真如此的话,那些十年心血的东海宝藏将化为子虚乌有,完全功亏一篑! 眼下,这位神秘莫测的邝山海转脸朝向龚天下,冷嘿道:「普天之下,你最亲之人是令师。除此之外,有没有第二人?」 龚天下没有回答,只是轻搔着维摩大犬的耳际脖颈。 邝山海继续冷哼道:「唐凝风呢?他将会和一个半死又活回来的敌人,在皇陵墓地决战生死……。」 藏雪儿忍不住轻呀,道:「前辈所言,是皇甫追日?」 「嘿――,这一战胜负难料……。」 邝山海像得意似的,道:「不过,如果那个皇甫小子发了疯以命换命,唐凝风最少也变成废人!」 藏大小姐一时吶吶接不下话,倒是龚天下忽的说了一句:「道尽众人心中事,是顺天道或逆意?」 这一句,似乎打中了邝山海布局! 「好小子,头脑倒是清醒――。」 邝山海就是那么一副唯我独尊:「不过老夫所言,没半句错。哈哈哈,就是要你们搏命,大家才有机会出困,那又如何?」 话是没错,如果大家需要同心协力才有机会脱困,本来也是合情合理。只不过邝山海睥视天下的傲气,难免令人心中不服。 龚天下却似能有所体谅般,竟连续开口两次,道:「名满天下,被困终生,嗔怒本来是挂记――。」 这话可令邝山海也为之一楞。 的确,自己一生从五岁背易,十三岁通达,二十八岁创解「易林」、「易传」、「火珠林」、「关朗易传」、「皇极经世」、「河洛理数」,无不登峰新启,普天之下无一人可相并行。至于四十岁以降,自研自创「太乙数统宗」,可惜未竟之际,被颜龙月育困锁于此,一待数十年。 想想自己一生前半,是多少达官显贵、王公卿族慕名求教之人;而后半这数十年,被困居山谷不见人尘,简直是无奈求生而已! 这些人来,正好让自己大发一顿怒气牢骚。 藏雪儿兰质蕙心,见得邝山海脸色几番变化,顺势柔声问道:「不知邝前辈以何缘故为颜龙奇人诱引至这绝谷?!」 邝山海神色当下转了几转,众人很明显可以看出夹杂了愤怒、自责、惊叹、不满种种情绪。好半天,只见他胸口起伏稍微平缓下来,这才尽量以镇定的语气道:「哼!颜龙月育在那幢满画山海经的御殿内留了一函……。」 邝山海眼神闪过好几抹光彩,这才冷哼道出内容:「洪武四年正月,中原邝山海发现此函!」 惊人,那颜龙月育早已算计好日后将有邝山海此人行事。 眼前这位邝奇人似是有所不甘,顿了顿口气,片刻之后才从满脸皱纹的口中哼哼接道着信函后段:「某人颜龙月育,于殿后山谷仙境林中相候一生!」 就是这句「相候一生」,让邝奇人想尽方法下来,却又想尽办法却出不去。 此等心机运筹之深,纵使兵王羽墨也为之轻叹嗟声。 他明白的是,如果不是颜龙月育以计困住邝山海,否则以邝奇人通达玄机之功相助朱元璋,恐怕我族大元早已被全数吞没,难得还有今日北元一域可以生存。 是时,明太祖洪武元年(一三六八年),先皇元顺帝逃至开平;次岁,洪武二年为徐达攻破,再奔逃至和林。 幸好在洪武五年,徐达兵马被扩廓帖木儿打败,终于保住蒙古一丝元气! 看来,如果邝山海是时在军营中襄助大明兵马,恐怕往后至今历史将是大翻改写。 庞动战忍不住放声纵笑,音浪波涛震人耳膜。好片刻,他才盯着邝山海道:「邝奇人,你老号称通达古今玄术,贯融太古易理,怎么算不出被骗?!」 当下,邝山海脸色沉了又沉,冷之又冷的回道:「颜龙月育真的在这绝谷中!」 此话一出,登时众人纷纷轻呀难以置信。倒是只有龚天下仍旧和维摩大犬手脚玩耍,对于天下武林那些恩怨情仇,完全不相理会。 「一个循乎大道无有挂碍之人,是快乐的吧?!」藏大小姐回眸看着这一幕,心田中夹杂着一种倾慕和羡慕。 邝山海吸吐了几口气,似乎让自己平静镇定下来,这才又道:「颜龙月育自知蒙古人气数将尽,也知道老夫可以观星象推算他是否真在绝谷之中……。」 所以,颜龙奇人以身相试,真是入此绝谷引诱邝山海也下来至此。之后,又布下天罗地网奇门阵法,利用此地理气神秘奇特,一天之内可以千变万化难测难寻,让邝山海单独一人无可同破玄门机阵! 兵王羽墨一番思量,终于有所明白似的淡然一笑,轻摇掌中羽扇,自有股帝王气势,缓缓道:「看来邝奇人在四日前初遇,以杖头击打吾等数人,是利用此地理气,发机而动?!」 所以,龚天下、兵王羽墨等人才会无可躲避。 否则以他们成就之高,异禀之奇,绝无可能连躲都躲不过。 邝山海哼哼两声,动了动稀疏的眉头,冷冷道:「老夫在此一待数十年,当然对这片鬼屁林子气机通晓八九成!」 现今看来不少悬案都有了明白。藏雪儿柔声道着:「不知我等数人因缘到来,是否可以相助脱困而出?!」 这点,才是真正大哉问! §  § § 龙征连日带夜的从洛阳赶到夸父山。 不管死活都好,她一定要知道龚郎的下落! 现在,在她心底头有一列算账的名单,排名第一的是老字世家那死胖子四掌柜。 排第二,则是红毛鬼封吞星。 因为就是他们,阻碍了自己和龚郎的宿命姻缘! 不过所有的帐先摆一边,她现下最重要的就是踩上魔教总坛,拼了命也要找出在「夸父吞日」大震后,龚天下的生死如何。 当然,她心中还有些放不下的是,堪称绝世美女的藏雪儿相伴在龚郎身侧,总是让人不安。 不过五日未竟,龙大捕帅已然踏上了夸父山魔教总坛。放眼,是难以置信的荒凉废墟。 想当时多少魔教徒众聚集,这鼎盛之地真是弹指间渺无人烟。 难不成魔教教主宗无畏、少教主宗王师全在这震灾中毙命?以至于树倒猢孙散! 龙征绝对不是一个容易死心的人,她一路奔驰满山寻找。不论身躯多累,精神上的毅力支撑着她非寻出蛛丝马迹不可。 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断垣破墙,什么鬼影子也没有。 不可能没有! 因为,最少会有死人。 如果连死人都不见,那表示有人清理过。 大明官兵当然不会来清理这些叛贼!所以,一定是魔教徒众自己人打理埋葬。 龙征想不透的是,这么多的魔教教众会消失到那里? 她估算了一下,如果在这大震中有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叛贼伤亡,最少也要半个月的时间来埋葬和养伤。 所以,这些人必然藏在夸父山某一处秘密地点。 她正边思索边巡目四顾,随意间已然到了正明圣殿后山。蓦地,阳光映射中,竟然在半空中出现了一幕奇景! 龚天下! 龚天下在半空中?!不,还有藏雪儿、宗无畏、庞动战、兵王羽墨、维摩大犬,以及一名不认识的老头和一只长毛巨猿! 这些人活生生的,像在一片树林里讨论事情。 龙征忍不住豪爽的笑了。 这是海市蜃楼的现象,将山谷里的情景给映照到半空。她明白这道理,就像天下的彩虹只有南北向一般,因为是阳光照到水气而反射成形。 而阳光永远只有东西向! 如果龚郎在山谷,她看了看悬崖下端,被云雾遮着,视力实在无法穿透。 龙大捕帅将双眸抬向半空,望着龚天下和藏雪儿双双并列,往东方前行。眼前这海市蜃楼景象慢慢淡薄,即将消失。 她一咬牙,喃喃道:「龙征啊龙征,如果不能和龚郎共度此生,生又何义?!」 她看着龚天下和藏雪儿双双没入林中,此刻景象也倏忽消失。龙大捕帅牙根一咬,仰天呼叫:「老天若是怜我,必可和龚郎相会!否则,龙征这条命就还天归西!」 叫呼之声,随着身躯,直坠绝谷! 世间情爱,多少人生死相许。 但是,又有多少人真能做到生死相许?! §  § § 咱们唐大状元清晨上马,狂奔狂驰的没半刻歇着。因为他得到了一个消息:「皇甫追日、吞星公子,会天下人质于灵石大县。」 这种事,当然是越快赶到越好。 「大家辛苦点吧?!」 唐凝风少爷的理由是:「如果现在能把人救出来,当然就不用到蒙古人的地盘那么费手脚。」 当然,真正的意思是,成吉思汗皇陵一战,能免就免啦!谁想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唐大公子的原则是:「就算做大侠,也该有个限度!」 藏二小姐顶着风吃吃笑着:「难不成唐哥哥认为银大先生今年典诰排名有误?」 唐凝风无可奈何的回瞪,哼道:「反正只要排上名,好处一样多,免费吃免费住,当状元有个屁好!」 想想也是,只要上了武林典诰,待遇相同。 「那么,」足利大美人边策快骑,边笑问着:「银大先生有何目的将你和龚天下同列双状元?」 人人尊称为「大先生」的银步川,绝对不会做没意义的事! 所以,这个大胆的安排,背后一定有道理。 咱们唐大公子苦笑了一声又一声,终究把话给吞了回去。足利贝姬星眸闪动,英气勃发的一笑,似乎看出了点端倪:「唐状元好像明白了银大先生的涵义?」 一旁,俞欢快刀也紧跟着道:「是呀,你这老小子啥好事也没干,凭什么爬到状元位子坐?」 「瞧你这么说哥哥我――,」唐大公子可不服气啦:「难道那个龚天下就比较有干点好事?」 「当然――。」俞快刀理直气壮的道:「如果单纯以生命计量,他救得比谁都多!」 这话不错。 如果不是以「人命」,而是以「生命」计量,龚天下对待万物的慈心悲行,绝对足堪典范。 说话间,那灵石大县已在三里开外。 唐凝风正叹气被这厢逼问,蓦底有一列人马奔出挡在他们四人快骑之前。 这些人着黑袍蒙黑面,神神秘秘的伫马对峙。 「是大漠地王的黑煞兵马杀!」 俞欢瞄了一眼立刻细数来历:「是由达斯格里那头『黑金小鸟』所统领,由七十七名无恶不做的强盗组成。是他那一支里自称最强悍的兵力!」 俞欢不但对这七十七名兵马杀如数家珍,而且在众人堆里很轻易的朝某人一指,哼声道:「达斯格里,别藏啦,有话当『面』说……。」 眼前,那名汉子低沉笑了两声,拉下了面罩,露出那对回纥族特有的蓝眼珠,以一口浓浓外语腔调道:「各位英雄,很抱歉――。凡是武林人物今日皆不得进灵石县境。」 俞快刀瞅着对方那一脸飞张黑髭和大号鼻孔,忍不住想笑出来。他可是缓了好几口气,嘿嘿道:「黑金小鸟,凭你一人之力以挡得了我们?」 达斯格里冷冷一笑,双掌在空中拍了数下。 便见背后有约莫跨上前来七八名汉子,一撩开外罩衣袍。 衣袍内,竟然在身躯绑满了*。 达斯格里就像大漠风沙中的大岩,浓眉下那对蓝眼睛闪了几下,沉声道:「黑煞兵马杀个个是不怕死的勇士,如果各位想硬闯就试试看!」 他顿了顿口气,嘿道:「本帮*之力,各位是见识过了!」 数日之前,洛阳吞星山庄是开了眼界。 咱们唐大公子这下不能不出面打个圆场,策马驱前两步,道:「你就明说吧!贺难那老小子是跟兵王抢人,还是跟他们谈判?」 达斯格里双眉一沉,像是思考了片刻,竟然会回答这个问题:「贺难龙王有意和兵王结盟,双方各蒙其利。」 言下语气,似乎有那么点玄机。 咱们俞欢少爷倒也不笨,想起几年前在大漠那一战,嘿得一声道:「黑金小鸟阁下,我倒有一个问题……。」他盯着对方,接道:「当年哥哥我以一敌九,在大漠和你们九只小鸟交手,不过……。」 达斯格里挑了挑那对浓眉,哼道:「你想到啦?当年如果不是本座、莫辛札和卫报三人手下留情,你还有命站在这里?」 「是吗?」 俞欢本来想嘲讽回去两句,不过硬生生忍了下来,改口问了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为什么?」 俞欢对他们当然没半点恩情,何必手下留情? 更何况以当年情势,杀了武林典诰上排名的俞欢,绝对对大漠地王一帮有扬威立望的功用。 达斯格里似乎陷入好一番思考,这才决定了般,朝唐凝风道:「唐状元――,你想交朋友,还是结仇敌?!」 唐凝风公子耸了耸肩,露牙一笑:「在江湖中当然是朋友越多越好。」 「好!信你这一句!」 达斯格里像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在下和卫报、莫辛札想要宰控大漠一域……。」 这话可是再清楚也不过了。 意思就是,翦除龙王贺难! 「好小子,我明白了!」俞快刀恍然大悟般,怪叫了一声:「当年你们三个早就居心叵测,利用哥哥我的快刀帮你们清除其余六人?」 那一战,大漠地王中的九鹰,三死三创! 所以,最平安无事的达斯格里等三人,便接收了毙命三鹰的地盘。看来,如今他们三人所掌握的势力,已经足以和贺难龙王分庭抗礼。 达斯格里并没有正面回答俞欢这个问题,只是朝向唐大公子道:「贺难可以和兵王结盟,我等三人也可以和唐状元等结盟!」 算算,这也不是什么亏本生意。 不过,做为一个大侠,说是有点原则。唐凝风嘿了两声,道:「问题是,三位日后果真掌握了大漠势力,对过往商旅又会如何要挟?!」 达斯格里蓝眼内精光一闪,挺直接问道:「朝廷也有征税,我等多少人马又该如何生存?!」 这真是个问题,可不能强迫人家解甲归田,做个耕民良民。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反问道:「以这些年,大漠地王所聚集财富,难道不足令各位安享一世?」 达斯格里可是嘴上不饶人,反问着:「以唐状元在天下六大赌坊赢金一千两百三十万两银子,难道不足以过十辈子?」 啥?这老小子赢了这么多银子? 俞欢差点伸手去捏死身旁这个朋友。他狠狠瞪了唐大公子一眼,哼哼道:「做大侠要有义气。请你偶而拿点银子出来让兄弟我吃点好的――。」 唐大状元苦笑一声,没好气的回道:「那一千两百三十万两全没啦!」 「这怎么可能?」连藏二小姐都不相信,噗嗤娇笑,如银铃般脆响道着:「唐哥哥可别说谎骗人呦!」 「真是没了――。」唐凝风挺无奈的道:「家师有训,银财是拿来救人,不是拿人享福……。」 所以,一千多万两银子全数拿去赈救「夸父吞日」的灾民。 俞欢还是有点不信:「怎么江湖上没半点风声?」 这种大善大事,早该流传天下。 「你听过一个叫李住云的家伙?」唐状元没好气的问了。 「武林有谁不知?天下第一大善人就是他!」俞快刀才开口说完,忽然啊的自声怪叫:「就是你这老小子?」 足利贝姬一路听到这里,心底没来由又滑过一丝甜蜜,双颊也泛起一片红潮。 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她想。为了掩饰自己的娇羞,足利美人轻朗着声,道:「大唐姓李,凝者住也,风与云随――。」 李住云真有可能是唐凝风暗自行善别名。 「看来银大先生了不起――。」 俞欢这下更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唐凝风是典诰状元! 达斯格里听完了这段对话,终于忍不住沉声道:「唐凝风,本座只要你简单的一句话!结不结盟?」 「很抱歉――。」 唐大状元叹了一口气,道:「无论多大的利益,原则一旦失去,做人如何顶天立地?」 如果和强盗为伍,可以赚名赚利,自己就是强盗。 就算是为了救人,只要有第二个方法,原则就是原则。 否则,自古以来怎么会有那么多忠臣烈士? §  § § 贺难为什么突然决定和兵王结盟? 难道原先结盟的欧阳世家和苗疆秦杀不可靠?还是觉得他们的能力不够?! 皇甫追日对这样的提议当然觉得意外。 不过,这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贺龙王用意何在?」兵王追日问得很直接:「江湖上人心叵测,难免本道士要有此一问。」 「好,兵王既然问得如此坦白,本帮主就明说。」 贺难的声音隔着黑面垂布后,低沉粗哑着道:「清权臣!」 皇甫追日双眼一瞇,嘿道:「莫非贵帮大漠地王内有叛贼?」 「那几个人已经隐忍了五年,不过时机也快成熟。」贺难在提这档子事,就像别人家里事似的冷静:「兵王五子,以暗杀绑架为能事。有赖各位共谋图成……。」 皇甫追日立刻明白了过来,原来贺难根本不想让自己双双染血,想要借刀杀人。 否则,大漠地王内战一起,就算胜了也是元气有伤。 「贺难虽然是一帮之主,但是达斯格里、卫报、莫辛札他们三人并没有留下任何背叛把柄……。」 在贺难龙王离去后,封吞星由内房内踱出,凝目沉思,边道:「可是等到他们三人发动攻击,又怕有失先机!」 所以,一定要藉由外力,在精密的计谋下翦除那三人! 皇甫追日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这位生死之交,问道:「那以兄台之见,是否该答应他?」 方才,皇甫追日以三天做答复为缓兵之计。 虽可暂缓,但是不能不做决定! 「以我兵王宗旨本来就想和各武林势力结盟,」吞星公子那张白种人特有的深邃轮廓面庞闪过一抹光彩,回道:「贺难既然可以提供我大元复兴的助力,有益无害。」 无论怎么算,就算以后贺难翻脸仇对,最少也除去了他一半的得力助手。 兵王追日双眉一扬,朗声道:「好,既然兄台也有此意,我们就与大漠地王结盟――。」 §  § § 邝山海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 庞动战率领搏龙霸虎负责冲破北方玄门气机,羽墨则扭转南方旺升大功;至于宗无畏去对付西方内灭真形;再以龚天下和藏雪儿率领那一犬一猿,住启东方生生有道。 至于自己,则镇守中央龙五之位,运筹帷幄! 「哈、哈、哈――,」他忍不住想狂笑:「颜龙月育啊颜龙月育,你可以困住老夫数十年,但是困不了一辈子!」 邝山海特别得意的一点是,颜龙月育原先留下了万变神猿阻止自己渡过冰河,打算将他邝某人饿死在绝谷。谁知,那万变神猿不但被自己收服,而且成为今日助力! 「此战乃是人力协同与天地造化大气相竞!」 事前,邝山海十分严肃道着:「北方玄武带杀,其势如波涛汹涌不止不尽。庞动战你要撑得住一个时辰――。」 他又朝向兵王羽墨,冷冷一哼:「现下是大家同舟共济,就不管你是蒙古鞑靼,负责南方朱雀位。那一处为火旺暴气,不过你天资异禀可以骨形移位,应该可以挺住一个时辰,不让它攻入中理,否则会增加各玄门气煞!」 兵王羽墨淡淡一笑,看着邝山海缓缓而威严,道:「邝奇人可以放心。本王不会有失职守!而且为了报答恩人之徒,也不会让大家同归于尽!」 这事原本就是邝山海计量中最大变量。 如果兵王羽墨不想让大家出谷,只要一导引南方旺升大功,不但一伙子人脱不了困,恐怕死伤之重,今生再也无缘重见红尘。 耳里听得羽墨先生这一段「报恩」话语,像是稍微放心了些,便朝向宗无畏道:「西方为落日处,但为白虎重杀之处!以你身躯本受内创,而被达摩易筋经治疗又未竟全功……,」 邝山海嘿嘿两声低笑,忍不住转为仰首狂笑,好一阵才道:「天理玄妙,妙绝!」 宗无畏兀自一楞,双眉皱起,又听那邝山海道:「达摩易筋经虽然没治好你的内伤,不过经脉理络已变,更好可以将白虎煞气吸收入体,以毒攻毒反倒疗伤脱胎,更上一层――!」 天下之事,善恶好坏真不可以一时看。 如果是正常无伤之人,反而无能吸收煞气,否则全身爆裂而亡。今日,宗无畏经脉变易,内力虚空之际,尿倒可为药用。 邝山海将眼光投向龚天下和藏雪儿,哼了一声,道:「东方苍龙,生生不息,要两位阴阳互佐,内气同运才能开得了出这奇门玄林之路……。」 他话声一落,双掌一拍,便见冰河里那头万变神猿呼啸而出,好迅速来到跟前半伏者,十分恭敬。 那维摩大犬和搏龙霸虎见着这长毛大猿现身,双双颈背怒毛张贲。 邝山海瞅了维摩大犬一眼,哼道:「急什么?你们两个还有好合作咧――!」 藏大小姐轻呀一声,柔声问道:「前辈还有玄机?」 邝奇人嘿嘿沉笑两声,自负似的道:「东方看来是生门之地,但是万物滋生乃是吸收天地精华……。」 所以,龙腾九天,风云皆起。换成内力心法而言,就是若有一个不慎,位置其处之人,一身内力很可能被天地化气吸收,全数破功! 藏雪儿双眉微绉,道:「那么维摩大犬和万变神猿的功用是……?」 「依老夫看,这两只异兽内力气机非凡,远胜一般高手。」邝山海得意道:「以牠们代替二位消耗内力被玄气吸收,而二位则同功同运,以待开启生门!」 藏大小姐念头一闪,想着龚天下根本不会答应! 因为,龚天下爱护万物尚且不及,怎么可能利用牠们,甚至在可能令牠们强耗毙命?! 没想到的是,龚天下竟然淡淡接了一句:「走!」 藏雪儿一楞,眼见龚天下已是迈步,而维摩大犬则摇着尾巴哈啦哈啦挺快乐、又信任般的跟着。 她一叹,对维摩大犬对龚天下的信任有一丝赞叹。 藏雪儿抬步本随。身侧,那头万变神猿也亦步亦趋! 邝山海看着众人依自己安排各自四散定位,不禁满意极了的笑了。 好一串长笑,斗然停住! 因为,有一股他始料未及,根本没计算到的能量又从绝谷上贯冲下来。 怎么可能? 谁?是谁自己跳下绝谷?!而且还是转破玄机的天权煞星坐命! 是个女人! 第十四章 踏 杀 - 凝风天下 - 奇儒 龙征方才纵身坠崖,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卷雪紫色的绳索。只见这绳索有拇指般宽圆,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不过看看掌握在龙大捕帅手中,似乎十分轻盈。 这雪紫色绳索前端,镶嵌了一颗张口龙头,看那材质金银交错,隐泛紫光;后端则是系了一圈鳄鱼皮套,圈套之前,似乎有七寸左右短棍捆置在绳索内,用来方便掌握。 只见,龙征边速将手腕套入鳄鱼圈环,五指一握短棍处,便往坠崖壁面挥索打出,口里吆喝:「『阿紫』,这回生死就看你了!」 这门兵器,正是龙征个人七年来独创独制的的兵法。 自从被永乐帝任命为天下第一捕帅以后,她便暗自研发武学兵法。七年以来,天下武林只知龙征有象牙剑、龙头刀,全然不知道有这一条绝手兵器――紫龙独尊! 七年之间,她不知研发出多少攻防杀技。这条「紫龙独尊」似鞭非鞭,用时可为暗器、棍法、缠套、打穴、化气、夺兵、飞翔七大项为主。 她自己估计过,如果以「紫龙独尊」和布惊的布棍对打,差不多七招可以取胜,十二招内可以夺命。 对于象牙白剑,她取了个「白儿」的昵称;扇形九刀,则取了个「小九」的浑号;而这索「紫龙独尊」,她似乎以亲人般相看待,取名为「阿紫」。 龙征这回算是第一次让「阿紫」面世,便是用飞翔绝技中的「龙腾九转」! 只见她掌中雪紫绳索飞出,那龙头直奔崖壁便是穿插而入。剎时,只见整条「紫龙独尊」像是有弹力般,呈现一弧如同紫色彩虹弯曲,让龙征下坠速度顺畅而稳定。 弧度弯延至底,只见我们这位天下第一捕帅又是腕劲一振,收回绳索龙头,在下坠三四丈后,再度击发入壁。 如此反复,一切下坠速度力道便是由这手「龙腾九转」完全控制。 不过是盏茶功夫,竟然已是下达百二十丈,轻盈飘然着落在下方绝谷雪地。 龙征四下环顾,心中有些讶异于冰河两岸差距如此之大。一边是冰天雪地,另一端则是青葱翠绿。不过值得安慰的是,自己赌命坠崖似乎没来错地方。 便是,龙征几个箭步奔到冰河之前,她四下巡目一回,嘴角难得有一丝笑意泛起。 雪地中细目凝视,可以看见几根犬虎交落的毛发。 当下龙大捕帅心中更是肯定,便是弹身往冰河中巨岩窜去;再一个踏脚借力,已是到了对岸。她正想着要窜身入林,蓦地,眼前气机翻飞,白烟卷云如浪,四下冲杀极煞! 龙征双眉微皱,瞧瞧地理是位处西方,心中暗想:就算你是民间传说的白虎煞方,我龙征就是一条杀虎的龙! 一念既定,便是跨大步直冲撞入。 方才奔入林中,眼前,便和宗无畏面面相对! §  § § 达斯格里那双蓝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要喷出火来。 眼前唐凝风这么「明白」的拒绝,对他近乎已是变成一种侮辱。他仰首狂笑两声,冷沉沉的声音恍如配合这片天寒地冻的气候,道:「嘿嘿,看来各位是想硬闯入城?」 他边说着,手中突然多了四颗「翻天龙珠雷」,黑溜溜的在掌中微微颤动,似乎像是会随时引爆。 「喂,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商量?」 唐大公子边叹着气边道:「人身难得,何必三不两下就搏命争杀,真是太浪费了点。」 这话,达斯格里很意外的好像听了进去,嘿哼两声,道:「方法不是没有――。不过,诸位进城以后,先不管目标是为对付兵王救出人质,但是遇着本帮众人中,对莫辛札和卫报人马能够虚应一番。」 话转了个弯,目的也是差不多。 最少,不是朋友,但也不会是敌人。 这点唐大公子倒是可以接受得多。因为,人间世只要能够少一些纷争烦恼,就绝对不会违反师训,更不会违反自己本性。 现在,咱们唐状元反而为对方着想起来:「你就这么放我们走,到时如何跟贺难交代?」 因为唐凝风他们大摇大摆的就这么进城,那岂不是摆明了达斯格里有亏职守? 换句话说,如果贺难那个神秘的老小子已经察觉达斯格里的图谋,正好可以借机惩罪,拔除眼中钉的势力。 达斯格里呵呵干笑了两声,不知道是因为眼前这个唐凝风的言语带有那么点「关心」,还是心中早有笃定的另番计划。 §  § § 唐凝风他们四个才走,后头老四掌柜一行就到。 达斯格里皱了皱眉头,心中盘算两圈。 大漠地王和欧阳世家结盟,如果当着老实面前提出结盟叛反贺难,岂不是让欧阳梦香可以通风报信? 不过话说回来,老字世家和欧阳世家可以说是世仇。如果老实愿意当面斩杀欧阳梦香做为结盟诚意,那倒是彼此双方大为提升互信的好法子。 所以,他决定对这个白胖胖的老字家四掌柜提出相同的要求。而且,他挺肯定对方会答应。 「如何?」 达斯格里好整以暇的在马背上看着对方,想从那张圆脸事先看出一点端倪。当然,他仍旧不忘补充一句:「为了避免事机泄漏坏事,对于那位欧阳姑娘,只好……。」 老实如果出手杀了欧阳梦香,在达斯格里的脑袋瓜子想法里,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 「很抱歉,本掌柜不能答应!」 老实在回答这句话以前,曾经静默了片刻。 这片刻时间,并不是在思考这个结盟提议的利害得失,而是暗中在感受身侧欧阳梦香的反应。 面对当下生死命运,欧阳梦香竟然安详的似乎事不干己。不,不是事不干己,而是可以说欧阳梦香竟然信任到自己一定会保护她! 这种如同夫妻般的信任,又令老四掌柜陷入剎那的迷惘。旋即,他冷静下来处理眼前事态。 他很简单的回绝对方! 达斯格里一天之内被人拒绝两次,简直是天大的侮辱,这回他可不客气指着老实的鼻子,冷之又冷的嘲笑:「死胖子,为了个女人连本家的利益都不顾啦?」 他对老实提出的结盟条件中,多了个可以将塞外通路开放给老字世家,绝对是老字家极大的诱惑。因为这么一来,老字家在中原四大世家中,绝对可以独占鳌头! 老实淡淡看着对方,反问一句:「黑金鹰王,你是不是也对唐凝风那小子提出同样结盟要求?」 达斯格里一楞,哼道:「是又如何?」 「这种事你可以随便对别人一提再提……。」 老实的声调仍旧一贯冷静淡然,道:「似乎想搞得天下人尽皆知……。」 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已经不是阴谋,而根本是昭告天下自己要谋反,只会置自身于险境。 换句话说,他老四掌柜看准对方绝不会成功。 去参加一个不会成功的叛变,岂不是会亏蚀大本? 东方流星听明白这里,忍不住想笑出声。他原先也认为对方的提议不错,最少老字家不会吃亏。但是,以四掌柜简明的判断,很可能最后逼得本家和大漠地王水火不容,西域一地的生意通路根本从此断绝! 达斯格里如果是个好脾气的善良人,听着老实的回答也会冒火;更何况,他绝对是个脾气很不好、很不好的强盗! 只听他大喝一声,身后那七十来名黑煞兵马杀立即抽刀奔至,剽悍杀风犹胜这厢天地寒冻。 老实在这搏命当前,竟然会做出一件自己压根儿没料想过的事。 想都没想过,而会去做,是不是自己内在潜伏的意识突然浮升,改变了自己所接受过一切训练的模式? 他做的是,竟然转头对着欧阳梦香轻轻一笑,微笑中声音十分温柔:「妳在这里稍歇等着,我来处理就可以了!」 这语气,简直像极了夫君对疼爱的妻子口吻。 老实自己说完,方自一楞要苦笑;耳里却听得那厢梦香姑娘柔声关切,回道:「请小心――。」 §  § § 唐凝风听得背后隐约随风传来的杀伐之声,可忍不住道啦:「看来那个达斯格里丢了大脸,和老实干了起来。」 足利贝姬浅浅一笑,回眸问道:「老实不会答应他,似乎在唐状元的预料中?」 「这可不是什么预知术――。」 咱们唐大公子立即摇头否认,接道着:「老字世家四掌柜是个厉害角色,想是判断出来那项阴谋必败――。」 「为什么?」 这回可换成藏二小姐娇笑问着:「事情都还没做,怎么可以知成败?」 「因为达斯格里那老小子到处嚷嚷……。」唐大少爷简单的回答:「不仅是弄得天下人尽皆知,而是自己实在没有信心――。」 一个有十足信心把握的人,要做什么早就下手去干。 「达斯格里却不断的到处找人助阵?」俞快刀对这个唐姓「朋友」有一点佩服了:「也就是说,他自己也很明白,以目前实力和贺难那边还有一段差距?!」 自己都没信心了,别人又不是生死之交,有谁会无聊到拿命帮你打天下?! 「唐哥哥是因为这样才不跟他们结盟?」藏雅儿滚动着一双慧黠的大眼睛,声音如同银铃般脆响,问着。 「这根本不是原因――。」 唐大公子可有那么一点状元的豪气,朗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君子坦荡荡,怎么可能和盗贼一伙――。」 话说的是老掉牙的道理。不过,真能做到时,那还真是难得的大道理! 足利贝姬心神中又荡过一丝涟漪。 真是个好汉子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她忍不住瞅向这个男人,双颊微微泛红。自己都难以形容,同样的人,为什么这些日子相处过来,越看越是不同的……感受?! §  § § 柳破天看着窗外落雪,好久好久,这才用右掌上唯一可以使用的两指,转动座下特制的木轮椅,面向他的胞兄。 「面对今日武林情势……。」 柳破天以嘶哑尖锐的声音,带着一点担忧道:「不知大哥有何看法?」 柳破烟双眉微掀,沉吟了片刻。眼下,这里是他们在洛阳古都的分庄所在;十数日前那场「夸父吞日」的大震,山庄受损不少。不过破烟山庄财力雄厚,倒能在不到五天的时间,已然修复大概。 面对胞弟破天这一问,柳大庄主终于回道:「吞星山庄一夕间由洛阳全数撤走,难以置信的是封吞星竟然也是兵王五子之一……。」 他顿了顿须臾,看了一眼胞弟那颗硕大的脑袋,接道着:「我们破烟山庄在江湖上虽然不被名门正派所推崇,但是自成格局,也有相当份量――。」 柳破天明白似的点了点头,那稀疏的头发随风飘荡了一下。只听他胞兄柳破烟继续道:「依大哥看法,我们顺势扩充在洛阳的势力,武林中也不至于有多大的阻力……。」 特别是数日前,破烟山庄为了报答天恩让柳破天可以多活十年生命,散发半数庄产以赈灾民。 这事,在乡野江湖中风评不错。再说此件义举,源起于新科状元龚天下以离地龟相救破烟山庄二庄主柳破天,似乎又多了点名门正派侠士的背书。 柳破天抬眼朝他家兄看了须臾,忽然道:「大哥――,今日武林情势诡谲,各路人马风起云涌汇集中原……。」 他这么不寻常开口,柳破烟微微一楞,接问道:「天弟是对我们山庄身处如是动荡武林情况有所担心?」 柳破天那颗硕大的脑袋点了点,又朝他胞兄注视须臾片刻,这才道:「破天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哥可否听我一言?」 说话之际,原本尖锐刺耳的音调也为之平柔许多。 「天弟但说无妨――。」柳破烟虽然有些讶异,却是回答得很干脆:「只要是为兄能力所及,必然行之。」 柳破天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胞兄有股雄心壮志,但是目前武林凶险已经不是表面上波涛汹涌而已! 更何况,自己也有不得不为之的一项神秘任务要执行,恐怕眼下无法对自身家兄多所照顾。 所以,他不得不提出来:「破天恳请大哥公昭天下,退出武林三年,可否?!」 自古以来,只有金盆洗手退出武林,或是人在江湖生死翻转;可从未听过有退出江湖只有几年这档事。 柳破烟楞了有好一阵,在不解中似乎有那么点无奈:「天弟认为如此对为兄、对山庄最好,就这么办吧!」 柳破天很感激的眼光看向他大哥,声音更有些沙哑,道:「谢谢你大哥。无论如何,请记住一定要这么做――。」 话中,似乎又别有另番深意隐藏? 柳破烟方自推敲间想开口询问,蓦底有个女人在山庄外高声叫骂:「柳破天――,你给我滚出来结一结账!」 是谁这么大胆?!鼎冷世! §  § § 「天剑」游闻松很难想象自己也会有恐惧的时候。 特别,对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这个身穿皮裘,有种王者贵气的年轻人,一开口就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知不知道,上吊死亡和被勒死,在伤痕有什么不同?你怎么做到勒死对方,看起来却像是自己上吊毙命?」 游闻松对这个问题觉得可笑,但是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却觉得可怕。 今年,自己的排名已经达到第六,而且是武林中看好未来状元的人选之一。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人为什么会让自己从骨子里感到一阵寒颤。 自从五年前追剿长白三残一百零二部众后,这些年来再也没有恐惧过。 到底是因为这个人身上的王者之气,还是因为一股难言的邪气? 「为什么你们中原武林排名,在典诰上面的全是空有虚名的笨蛋?」那个年轻人狂笑数声,又有些喃喃自语:「也许杀了你们并没什么用,逼不出苏小魂……。」 他一挑眉,朝游闻松冷笑一声:「你去告诉银步川,我兵王离魂在一个月内要到长安城取下他的首级――。」 兵王离魂?游闻松全身一颤,就是杀死安心大侠的兵王?!他暗自咬了咬牙,想着如果能够擒杀此人,明年在典诰上排名一定可以进入前三。 更河况灭杀兵王一脉,正是名门侠士该为! 心中一念决定,游闻松的剑立刻幻化为六道白光,分别探向上星、廉泉、璇玑、膻中、关元、梁邱六处大穴。 剑光所及,运用之精,已是笼罩对方全身无可闪避! 游闻松对这一剑很有自信,可攻可守。 纵使杀不了对方,也可探出敌人功力虚实! 所以,江湖上多说他是「剑神」宣任运的继任人。对于这点,他常自我期许,也以之为目标。 只不过,江湖传言不一定是事实――无论好坏。 兵王离魂的脸面忽然变化,变成了安心大侠! 「天剑」游闻松心神为之一楞,就这剎那须臾,对方忽然不见踪影,接着是自己脖颈一紧! 「我告诉你这个空有虚名的笨蛋一点学问――。」 兵王离魂在游闻松背后,以背靠背,道:「上吊死亡只有前颈有勒痕,被勒死的则前后都有索痕!」 游闻松只觉脖颈上绳索力道强悍无比,真气不断冲灌,迅速击破了自己的护身罡气。 那个兵王离魂在背后冷冷嘲笑着:「只要你以背顶住背,反手用绳倒勒对方如背物,就可以达到勒死和上吊相同的勒痕――!」 就这句话听完最后一个字,游闻松只觉得自己被人家给反背了起来。而这一生,最后听到的声音是,自己脖子骨头断掉的声音! §  § § 龙征望着宗无畏,好一阵子没有动作。 眼前,四周树木林间、地上、树顶,哗啦啦无止尽似的涌出大量白雾,既浓又厚。惊人的是,上下盘旋彷如活物,奔腾交窜呼啸狂吼。 龙征双眉冷挑,将象牙白剑紧扣在掌。 这剑象牙来自于天竺古王朝时大白象王,在蒙古大元成吉斯汗铁木真时被送往中土做为和亲贡礼。途中,被龙征太祖父龙广天率八十八名好手路劫其一,入京仅剩象王左牙。传说,大明太祖朱元璋光复汉人中土后,曾以左牙雕刻为渔蓝观音,巧工夺天细腻无比。其意,乃是长年兵燹,生灵涂炭,祈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能救众苦。此象牙观音原驻金陵,后随大明迁都至北京,于紫禁城内皇庙供奉。及至大清,亦供养之,昔年藏密首位*、初世班禅赴京之际,皆曾礼拜。 昔年,龙征之父将象王之牙交付给她时,曾道:「此牙神圣,可以磨制为剑。其福报广大无比,可以救帝王兴社稷耀门楣,更可以降妖伏魔转运破邪。另支左牙雕为观音,镇守皇庙;此右牙则为文殊,以慧剑断尽众生烦恼!」 现下她见得白虎煞气穿入穿出在宗无畏身躯,见得对方满脸通红,忽儿黑紫呈色,旋即又是惨绿惨白。她皱眉,心想:这老头活得不耐烦了,自找死路。 宗无畏本来就在她要缉捕的要犯中排名前三,眼前随便一剑绝对可以夺命。 不过,看他也是个忠主好汉,总是如此下手不忍。 忽然眼前异象有变,只见数十道白虎煞气齐往宗无畏身上贯下! 百会、玄关、廉泉、天突、俞府、膻中、幽门、巨阙、不容、天枢、气冲、足三里、上下巨虚、解溪、内庭。处处命穴,是神仙也难活。 眼看宗无畏竟然两臂大张大举,忍不住狂呼中似是要将这些煞气全数吸收入体。 龙征不由得双眉冷挑,心中一阵怒起。 「宗无畏,枉我龙征以为你是个好汉子!简直是寻死的大白痴!」龙大捕帅生气的是:「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人用这种痛苦的法子找死。」 就好像你在头痛,别人告诉你:把头砍下来,我给你换颗新的就可以治好。 结果,你真的把头送给人家砍! 就在那些白虎煞气纷纷冲窜进入宗无畏体内之际,斗然这位魔教教主睁大了双眼。 眼神,望着龙征,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表达。 龙征从对方复杂无比的眼瞳中,无法了解对方在叙说什么。不过,她实在生气,生气自己敬重的对手竟然这么笨! 所以,她决定出手。 她要的是,一个健健康康又强又壮的敌人,而不是死人! 特别,不是一个笨得要死的死人! §  § § 邝山海的眉头又皱又展的来回好几次。 那个女人叫龙征,闯入了白虎煞阵。 原先,把宗无畏诓骗放置彼处,是为了牺牲他。那种死神煞气,凡力无可挡,唯以命授,尽吸其功。 但是龙征这个小女娃子闯了进去,好坏难说。 他掐指算出,龙征和宗无畏是搏命死敌,万一龙征出手杀了宗无畏,那西方白虎煞气无人可吸,便是直奔中地,广冲四方。当下,众人再也难逃活路。 不过,如果龙征杀了宗无畏,反而以自身之力抗衡白虎煞气,那又比宗无畏不知可以撑至何时更好。 心中几回盘算,静观西方煞气变化。冷不防,那端白虎煞气狂啸,竟达中地龙位。他一楞,迅速掐算中又惊又喜。 惊的是,那女子兵器竟可以降妖伏魔,将白虎煞气威力压制互杀。喜的是,如此一来只要此气不出西方,则奇门活路大有希望。 邝山海忍不住笑了,转首观察南北双方气象,显然羽墨和庞动战都相当尽责――尽责的牺牲自己性命,以开奇门生路;让他邝山海得以逃出这处名为仙境,对他却像地狱的绝谷! 他狂笑数声,再望向东方。 东方气机之象,原本和他估算差不了多少。 不知为何的是,心中却噗通猛跳两下! 难道有什么自己所不知的变卦?!他掐指飞算,却是三四回寻不出个道理。怪! 万物逢春,本来就是会吸收天地灵气。 他原先估计,以龚天下、藏雪儿、及那一犬一猿的内力,足以让奇门尽吸,一个时辰内便可打通生路。 眼前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万物有所滋长之象,但是东方气机却未发生夺灵之竞! 邝山海又是一阵惊一阵喜。 原本,东方生路大开是大喜之事;但是眼前奇特异兆,却又让自己有不安之惊!难道龚天下那小子施了什么法?! §  § § 南方朱雀火旺,赤红煞气弥天盘绕,不过是挡御片刻,兵王羽墨便知中计。 那个邝山海城府深极,摆明了是以众人牺牲来成全自身活路。是心可鄙,不但全无江湖道义,简直可以说非人所为。 但是他却不得不尽力应付。 因为,如果南方旺火遍出,则各方煞气功用大作。这一用,无论是谁都抵挡不住这天地玄气。 羽墨先生不是不能想尽办法明哲保身。但是,对东方活路生门的龚天下,却有报恩的挂念。 这么多年来,想对昔日救命恩人回报。又岂可,在自身危急,便忘却此等心情?! 他罗新格尔(兵王羽墨蒙古本名)光明正大顶天立地,一生中没对不起任何人,唯欠帕胜呼尔(兵王绝杀)和神秘的救命恩人缘道大师。 今日得报,生死何妨?本已无命,有命报恩是万幸! 他将全身骨骼快速移形,以用应付四面八方朱雀刺脉破血的煞气。 四周,这血红气机越腾越快,他一身骨骼也不得不加速相对。如此内力消耗,其中心神稍有那么丁点错乱,立即百脉尽断而亡! 眼前处境,简直是上百高手永无止尽的攻击。 是人,尚可一搏;是天地大气,如何相对?! 他正觉得慢慢虚弱,难以应付之时,眼前蓦地在红雾赤云中呈现一个异象。 兵王羽墨心中一凛,纳神凝观,生怕自己陷入幻境,便是身灭神亡再也无法相御。 异象仍在,而且,更加清晰! 朱雀煞气中,竟然有一名老者含笑向自己走来! 此人形貌,更让羽墨先生惊异的是,和他们蒙古人传说中第一神奇仙人,颜龙月育完全一样。 §  § § 江湖上传遍了一个流言:兵王离魂将要狙杀银大先生,逼得苏小魂大侠出面,好让他一报先人两代之仇。 这事,不过是两个时辰便已传达大江南北。 华一道内心不禁一阵难以压抑的不安。 日前,安心榜眼想要独力救回人质,他在几经思考后,决定将消息暗中传达给唐凝风一伙、天下三人、丐帮帮主何飞天,以及典诰上的不少好手。希望他们赶得及助阵。 这种作法,已经有违武林典诰中立公正的原则。 但是,原则本来就该站在正义的一方。否则,没有公理的原则,根本就是权谋运用的工具而已! 华一道本来想回长安向银大先生辞去典诰司职。因为,再好的理由破坏了原则,那么原则再也不是原则。 就如同,老天如果悲怜羊群而不让狼食,那么谁来可怜那些饿死的狼?! 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辞去典诰司职,那么将一切错误由自身承担。如此,武林典诰的公正立场才得以保存! 华一道做完这个决定不过一日,安心和游闻松已先后命丧在兵王离魂手中。 他心中惊悚,对这个神秘的兵王,完全没有任何信息。直到半个时辰前,老字世家竟然提供了消息! 「夺天人圣术?!」 华一道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茶盅举起;透过袅袅升起的白气,望向桌子对面的阎灵。 阎灵,不过年近三十,今年排名已达典诰第三,位居探花! 江湖上每个男人都知道,有三个女人不能惹。除了天下第一捕帅龙征,鼎家骄纵蛮横的大小姐鼎冷世,另外一个就是「阎罗圣女」阎探花。 江湖上更知道的是,阎女侠和苏小魂大侠夫人钟玉双女侠有极深渊源。 这样的女人,有谁敢惹?! 这样的女人,兵王离魂一定会找上门! 唐凝风也做了同样的判断:「兵王离魂应该有两个目标。除了银大先生以外,另一个就是『阎罗圣女』阎灵!」 他们四人四骑已经进入灵石县城。也不过是盏茶功夫,咱们唐大公子、俞欢快刀、足利公主,甚至藏二小姐,已经由各自系统接到探子情报。 可见,「兵王离魂要杀银大先生」这件事,在江湖中是多么热门的话题了。 唐凝风边分析着兵王离魂可能的目标,边想起长安大城外那间「两腿活」。哈――,那些八公八婆又有够话好扯了吧?! 眼前,灵石县算是不小。 不过以他们这些人想要找出「有一堆西域诸国异族被困居」的消息,似乎也没那么难。 这地域,是汉蒙交汇之处,很难说是由北元鞑靼人,还是大明汉人所控制;目前可说是维持在一种互不相犯的平衡状态。 特别是大明建朝四、五十年后的今日,这里反倒成了中原与塞外货品贸易中心。 人来人往中,汉蒙交杂。虽然官府方面是由大明朝廷任命,但是民间之中,蒙古人的势力也不可小觑! 既然汉蒙交杂,消息流传的当然就快。 「吞星山庄灵石别馆――。」俞欢公子挺得意的道出情报:「真是的,也不会换个隐密点地方,随便就叫人猜出来。」 唐凝风看那小子洋洋得意的样子,没好气道着:「兵王一脉那些老小子多奸诈,就算那儿真藏了人质,看你敢不敢去闯?!」 咱们俞欢少爷瞅了藏二小姐一眼,挺了挺胸膛,好大声道:「我俞某人手上一把刀,那里去不得!」 「有气魄!」唐大公子正想送他两句损语,蓦底茶楼外是老实、欧阳梦香一行四人四骑踱来。他叹了一口气,改口道:「这胖子的武学造诣不可小看――。」 因为,老实一身布衣几乎素净不染,神宇气色红润愉快,甚至连座下马骑也不见伤痕流血。 总括而言,完全不像经过一场生死交战! 「也就是说,达斯格里那支骠悍有名的『黑煞兵马杀』,在他手中轻易就解决了?」藏雅儿脆耳一笑,道。 足利贝姬翦水双瞳微瞇,看着老字世家四掌柜一行人也进入了茶馆,隔着三张桌子坐下,遥遥相对,边接道着:「真是奇怪,欧阳姑娘为什么会跟老实公子一路?」 当然,在话语中,咱们足利大美人可是细细打量对方。真是个美人,她心中暗自赞叹一声;冷不防对方也抬起一双妙眸望来,温柔一笑中轻轻颔首。 认真说起来,大家在数日前也算是同生共死过。既然如此,相互有个点头之礼也是应该。 「这个胖子一路跟着哥哥我才是问题――。」 唐大公子哼哼两声,道:「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不想节外生枝,否则早上前问个明白。」 他声音不大,倒绝对可以让三桌外的对方听得明白。 那个老实小胖子没有应答,说话的竟是欧阳梦香:「唐状元,梦香有一事可以相告。」 唐凝风一楞,换了张笑脸,回道:「欧阳姑娘请说……。」 「这小子怎么换了个美人说话,态度就大大不同?!」俞快刀好笑似的跟藏二小姐耳语:「差别实在有够大。」 「怎么?」藏二小姐似笑非笑的瞅回了一眼,道:「你也认为梦香姑娘是个大美人?」 当场,咱们俞少爷吶吶好几声,接不下话来。耳里,是欧阳梦香那温柔的语气道:「据本家所得知的消息,因为唐公子在天下六大赌坊下注大赢,以致让他们背后金主元气大伤……。」 唐凝风双眉一挑,嘿道:「就是嘛――!哥哥我才奇怪,赢了那么多银子,他们还拿得出来!果然背后有金主做后盾――。」 「这些金主有武林世家、绿林巨寇、朝中显贵,甚至是异邦大臣等等,各家不同又相互关联……。」欧阳梦香柔声轻叹:「他们原本各有不少来路不明的钱财,打算藉由赌坊流通将其合理合法……。」 这点大家都明白!无论达官显要,还是武林世家,总有些金钱银两来路不明。更何况是绿林大盗,沿海巨寇?! 「欧阳姑娘这番话的含意是,哥哥我得罪了他们?」唐凝风脸部表情有点僵硬。 想想,柳破烟的破烟山庄以一半资产赈灾,不过是五十万两银子。而自己在六大赌场所赢走的一千两百三十万两,几乎是十二、三座破烟山庄资产! 如果以今日天下第一饭馆京城「天美斋」的资产来算,足足可以有八百座之多。 欧阳梦香一双翦水妙眸轻轻落到唐凝风脸上,似有那么一点不忍的忧虑,道:「所以,六大赌坊集资百万两银子,聘请『天下第一杀手』李墨凝,和最神秘的『杀无可逃』老学究两人,竞逐唐状元项上人头!」 开什么玩笑,哥哥我脖子上的脑袋「只值」一百万两?! 咱们唐大公子本来想破口大骂,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换了个口气道:「多谢欧阳姑娘相告。哥哥我终于明白那个李墨凝为何对在下如此有『兴趣』!」 足利贝姬大美人吃吃一笑,瞅了唐凝风一眼,侧头问道:「唐状元怎么知道人家对你有『兴趣』?」 唐凝风这回可是又得意又带点担心,回话道:「因为――,是李墨凝亲笔留函,末了一句:『君名凝风,吾名墨凝;未知君之项首,可凝于颈上否?!』」 这话的意思,就算白痴也会明白得不得了。 咱们俞欢少爷瞧着唐大公子一脸苦相,倒挺能体会似的,嘿哈一笑:「自己的脑袋被天下两大杀手做赌注,真是前所未闻的『荣耀』――。」 咱们唐大公子的脸色当然是极度扭曲,倒是身侧那位藏二小姐咭得笑着,像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我们藏门本家也有消息呢!听说六大赌坊以百万两银子竞逐唐哥哥首级之事,李墨凝并未答应是否接下?!」 啥?!连藏家也有这小道消息?咱们唐凝风公子差点骂人了,这种大事怎么不早点通知哥哥! 对面,欧阳梦香柔柔一笑,朝藏雅儿反问道:「本家之所以知晓此事,是因为家父亦有资注于六大赌场中的天元、京玉、双虎……。不知藏门是如何得知此大秘密?」 除非,藏别悟也有资金在其中。否则,以此等机密,外人是绝对无法得知。 藏雅儿清脆笑着,回道:「说起来也不算什么神秘呢!是那位庞不忘叔叔有一回私下聊天时暗中告诉我的……。」 这可是真正第一手消息。 无论庞不忘那个黑胖子是不是真的「李墨凝」,但是绝对可以肯定,他和李墨凝必然有绝对深刻的渊源。 否则,再笨的人也不会站出来,去试试柳生天心的刀! 欧阳梦香温柔一笑,像是明白似的点了点头,耳里则忽然听得足利贝姬反问:「不知欧阳姑娘为何将此等要事通知唐……状元?」 她原先想改口叫「唐哥哥」,但终究一时心跳无来由的加速,便又收口改了回来。 不过她这一问,倒是十分有理。 莫非欧阳梦香不赞成她爹的决定? 这回开口的可是老字家四掌柜。只听他隔着三张桌外,似乎为美人解围:「欧阳姑娘自从接手『晓雾品菊宴』以来,江湖上对她评价相当推崇。而且这些年欧阳世家不少赈灾济民之事,多由欧阳姑娘统筹执行……。」 言下之意,欧阳梦香仁心爱物,广结天下善缘,武林中大有公道好评。 如今以之相告唐凝风,可以说是行君子当为之事。 老实这么一开口称赞,只瞧那位梦香大美人双颊飞红,轻轻低下头去,嘴角一抹微笑似有若无。 咱们唐大公子看在眼里,心底直呼乖乖,如果老字家和欧阳世家姻亲结盟,也算武林好事一桩。 不过,天下事真是如此简单? 如果是真,那绝对是武林一段传奇佳话。最少,可以减少江湖中许多无谓的争战杀戮。 问题真正所在的是,老字家那位「奶奶踱脚,老子吓倒」的老奶奶,会答应这档子事?难!实在难! §  § § 「后人罗新格尔,勿需惊恐――。」 赤红烟雾中,浮现的「颜龙月育」突然开口。虽然声音有些怪异不真实,终究是可以听明白:「吾乃颜龙月育,于四十余年前布下此阵时,便计料今日你会至此……。」 兵王羽墨眼见耳闻,心中直是赞叹难言。想我蒙古有此能人,却无法长治天下疆图,不禁又是有些感叹。 「我乃利用天时地理气运,以烟雾凝形,以风声过林间为音;计算此际以你武功心法相量功用,便可显现。」 那「颜龙月育」真是巧夺天地造化,越隔四十载,尚可留言给后人;并且是利用烟雾凝结造出他的形象,以风过林间的嘶嘶波动,模拟传达话语。 放眼古今武林,未曾闻、未曾有! 「你在听吾言时,此地朱雀红煞之气已入百脉……。」颜龙月育继续道:「罗新格尔勿怖勿惊,只需放松全身骨骼,唯守前胸肋骨与后背脊椎,将百脉内煞气自后脊吸纳前推,左右肋骨缩夹于前胸藏置便可无妨。他日以此之毒煞红气,用以帕胜呼尔身上,便可以毒攻毒解其身上八十九种剧毒!」 随这段话语,在「颜龙月育」身侧尚且呈现一幕人体百脉及骨骼图形,迅速之间已教导兵王羽墨当下运功玄机及他日如何救治绝杀的功法。 这等奇闻奇感,羽墨先生不禁胸膛内一阵感动难言。 天可怜见,他罗新格尔一生为族人无私无我,今得颜龙仙人事隔四十载相授玄妙,终究是有天理可说。 更令他心安的是,终于可以对帕胜呼尔有所略为回报,令其恢复蒙古第一美男子之貌,而非今日受人异视的苍老毒身。 昔日,龚天下那句「孤独之人」虽是好意提醒旁人,但着实令绝杀愤怒,也令自己心中不安。 眼前,只见那「颜龙月育」续道着:「尚有半个时辰,你便依吾言禅坐纳气。至时,此阵自解无碍――。」 羽墨先生听闻眼见至此,看着那「颜龙月育」即将从烟雾中消失,便是双膝一跪,顶礼三拜。耳际,还听得恩人最后话语:「再见得邝山海,勿杀之,吾对不起他也!今日你若想报恩于我,谨记此事;另有因缘待了,静观之!」 §  § § 藏雪儿的心情,着实难以言喻。 龚天下两臂高举朝天,将一身真气涵盖她藏雪儿及维摩大犬、万变神猿。简单说,他是要牺牲自己内力,以来保护他们。 只见四周惨苍绿气自地底下快速窜升至林梢。 每一股气奔窜之际,便像将人内部掏空。眼前,龚天下以自己一身内力大融大化于这天地气机所用。 藏大小姐惊心中不忍,以这情势不需半个时辰,龚天下必然内力耗竭而亡。她担心,除了一名大侠义人之死,似乎还有一抹难明的挂心。 在龚天下的罡气笼罩内,她忍不住开口:「龚状元――,雪儿可否也分担部份?」 龚天下没有回答,恍如入深禅定般与这天地大气合一。此等*神色,直令藏雪儿想起有「愿王」之称的佛教普贤菩萨。 「种种生类、种种色身、种种形状、种种相貌、种种寿量、种种族类……。乃至一切天龙八部人非人等……我皆于彼,随顺而转,种种承事,种种供养,如敬父母。」   ――普贤行愿品 藏大小姐轻轻叹一口气,正待欲言,却听得龚天下忽道:「气空不空,空中妙有;有自德来,慈悲为本。无自执着,便无挂碍;无挂碍故,与佛同性。身空、心空、法空、事空、气空,便得无相解脱三昧。入于大定,出于自在;破即是练,练即是破。心法若有别悟,别悟还是一个!」 这段话当场令藏雪儿楞住震撼。 藏门得自异人大德的「别悟心法」,其中最玄妙处和此互通互达,几乎是一体两面相辅相成。她兀自有所体会,身侧那维摩大犬忽然引颈呼吼数声,似乎也听得明白。 藏雪儿当下感动异常。 以维摩大犬尚能有感极深佛法,今日自身如何能不堪参禅理?! 一念所及,便是双腿一盘落坐,自入寂空长定。 方欲入定前剎那,似乎,心中感受到龚天下的笑意! §  § § 庞动战在那片蒙蒙无止尽的极冻黑气中,心中是股无以复加的怒火。 这么多年来生死交战,他立刻能够明白完全中了邝山海的阴谋。 如果自己所处的北冥玄武是这般煞杀,想来另外三处也是大同小异。换句话说,邝山海根本是拿自己这些人当牺牲,好让他踩着自己数人的命爬出绝谷。 他怒,如果大伙儿要死,当然不能让姓邝的老头一边得意嘲笑他们,一边逃出升天。 庞动战有好几回想要放弃,干脆引领这黑煞玄武极冻之气往冲龙五中地,将邝山海一并送命! 但是几番思量几经等待,终究忍住,也过了半个时辰。 因为,除了他这北域煞气外,并没有来自另外三处的煞气冲撞。换句话说,另外三方负责的人都尽责挺住。 庞动战恼怒不已的是,如果其他人都那么拚命,不论是否让邝山海阴谋得逞,但是他却不能害了伙伴。 他一生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唯一不作的是,绝对不会背叛盟友! 所以在东海一地,官府中也有不少朋友。 在这极冻的黑气中,彷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北冥的遭遇。想到,数日内竟然经历两次,自己也觉得好笑。 也许,心中越是恐惧的事,就越是可能出现在眼前吧?! §  § § 兵王离魂! 一日之内,中原武林最令人惊悚恐惧的名字。 当这个人大剌剌站上了洛阳金科大衢,不知多少武林人物早已纷纷闪避。 因为,谁都怕这个带有诡异气氛,又带有王者贵气的年轻人,忽然会问自己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金科大衢底端,就是著名的典诰洛阳金榜殿。 兵王离魂到这里,谁都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今年武林典诰上排名第三,阎灵探花和「步步川」华一道就在里面。 几乎没有人敢挡住这个年轻人的脚步,但是也有例外。 盲三剑侠就是不信邪! 盲三剑侠功盲三,天生眼盲,以他坚强不移的毅力,硬是由各家剑法中独创「暗夜七星斩」。 二十三年来行走大江南北,以剑直指人心直看人心,远较一般武林人物只见表面来得深刻太多。 今年典诰排名,已列第九之位。 他挡住兵王离魂去路,因为自己眼盲。 眼盲,所以传说中离魂的摄魂大法对他没用。他如此自信,冷冷以掌中竹剑,划过古道冷风,指向对方。 「我问你一个问题――。」 盲三剑侠的耳中,听得对方既冷酷又嘲笑似的声音:「一个人如果身上的血流失了一半,他还有多久可活?!」 功盲三双眉一挑,正待斥喝,已先听得对方淡淡嘲讽接道着:「换句话来问:一个人如果失血一半,多久之内不救治,就算神仙也无奈?」 「老夫不屑回答你这些狗屁问题!」 功盲三声音在冷风中有一丝自负,五十载的人生经历,二十几年的江湖过日,他对自己的剑十分有信心。 话出一句,剑出七斩! 兵王离魂如果不能用摄魂夺魄这种旁门左道,他还能如何?! 功盲三心中才自冷笑,左右两肋忽然觉得剧痛。 他痛,痛中更惊! 因为「暗夜七星斩」最强的部份,就是守护自己两侧。 现在,令他惊恐万分的是,对方故意挑这点攻杀。似乎敌人在告诉他、嘲笑他,「暗夜七星斩」简直不堪一击! 「你是那个盲三剑侠?在江湖上已经有二十三年?自创了『暗夜七星斩』剑法,今年典诰排第九……。」 兵王离魂在功盲三耳畔冷之又冷,低声嘲笑着:「你不会笨得以为本王只会摄魂大法吧?」 功盲三全身发颤中,神志逐渐丧失。 耳里,最后听到的是,兵王离魂的一句:「本王真正的武学,叫做……。」 盲三剑侠再也听不到下面的话语。 因为,死人什么都听不到。 华一道的眼眶有些湿了。在金榜殿外石阶,盲三剑侠的尸体就放在冰雪上头,冷冷僵僵。 他抬头,看着石阶下那位神秘的年轻人,打从心底有一丝寒颤。身旁,阎灵探花踱前一步,娇俏俊美英气勃发的面庞,闪着一股豪情,道:「离魂,你如果要找的是本姑娘,又何必滥杀无辜?」 兵王离魂冷冷一笑,盯着对方那张英气和美艳揉和的面庞,冷冷回道:「他根本不值得我出手。不过,想做挡路狗,只好送他一程――。」 的确,是盲三剑侠自己找上人家,怪不得别人。 这话一停,兵王离魂眼中又闪过一丝嘲讽,冷冷道:「我问妳一个问题……。」 阎灵双眼一凝,心中冷笑中带有怒意:这就是一日之内轰传中原武林,人人恐惧的「索命离魂问」?! 「为什么上吊的人眼睛不会变红?」 兵王离魂冷冷笑了:「但是被掐死的人,却会两眼暴血通红?!」 阎灵微微挑眉,本想回口骂人,但是终究冷静下来,让自己入于安定潜沉。 当年,钟玉双女侠就曾告诉她:「兵法之妙,不只武学造诣。攻心为上,先挫敌之锐气。需知心神为兵之主,若散不聚,则必败。」 她当下忽然明白了些许,兵王离魂从问问题开始,已经是运用了摄魂大法中夺神魔音! 再加上他的问题奇特,很容易令人一时失神。 所以,纵使盲三剑侠双目不视,心神仍旧被其引动。 眼前阶下,兵王离魂似乎对这个「目标」提高了不少兴致。剎那,只见他窜身弹起,在半空中直迫阎灵而至! 窜身、攻杀,看起来几乎是基本功法那么简单的动作。在阎灵的眼中,却大大的不同。 因为,对方几乎是将十七八种动作,融合大化合而为一。 太直接、太简单,但却来不及转念如何闪避。 几乎,只能下意识随手乱舞乱招,以求万幸! 她终于明白,兵王离魂的摄魂大法只是一种障眼法。或者说,只是面对不足为敌手的一种嘲弄。 这个人,内在武学造诣之深,极邈极幽,难以看破。 阎灵甚至都可以想象到自己倒在雪地中死亡的态相。她只能随意乱舞出剑,自知是无奈的挣扎罢了。 蓦底,在这同时城东上空有烟花四散。 她的眼角瞥见,爆开的烟花,是由五点透亮红星如焰,围绕中间一团白光如日轮。 剎时,已然放置在自己颈前不及一寸的兵王离魂夺命双掌,倏忽收回。 一个倒窜,便不见踪影。 发生了什么事?是多重大、多重要的人,让兵王离魂可以放下一切离去?! 这件事,也许只有兵王离魂知道?或者是兵王一脉共同的义无反顾之事?! §  § § 「这个人,只要有任何的危险……,」当年,羽墨先生带着兵王一脉指天发誓:「赴汤蹈火,刀山油锅,纵使牺牲我们五人的性命,也要保护他的安全!」 纵使羽墨先生没有要他们发誓,他们五个人也绝对会用生命保护这个人。 因为,他们的武学就是透过这位奇材得以无止尽的提升。而在任何重创破功之时,也只有这个人可以救回他们,并且更精进境! 黑色火焰组织,没有人不受其*、不受其恩泽。 虽然,他是个汉人,却得到蒙古我族最高的尊荣! 虽然,他身躯残缺,却拥有天下独一无二的智慧。 柳破天! 第十五章 兵王之天 - 凝风天下 - 奇儒 鼎冷世脸上的神情可是得意得不得了。 那种放声纵笑,是报复下强烈的快感。尤其是看着柳破烟,轰然倒在那个有颗大脑袋的柳破天木轮椅前,她几乎是笑得更加忘形。 「我早告诉过你……,」鼎冷世收起笑声,以一种冷讽的音调对着柳破天,好沉好沉道着:「得罪我鼎大小姐的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得意仰首大笑。 鼎大小姐之所以如此得意,是因为这次的行动并没有用到鼎字本家的「鼎地三柱」。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鼎大先生手下有「一剑一棍双龙鞭」这三大高手,被誉之「拱鼎三柱」,或是「鼎地三柱」。 这三个人专门负责保护鼎大先生和鼎大小姐,武林中对他们的武学造诣一直深讳莫测。 「鼎大先生这么多年来平安无事寒毛未少……。」老江湖总是会告诉晚辈:「这三根鼎柱子绝不好惹。」 鼎冷世当然知道那三根鼎柱子不是自己叫得动。不过,以她爹在江湖中的名望,欠鼎九然大先生人情的人可是不少。 这回为了复仇,她足足召集了各路好汉外带帮众,倒也聚集了九百八十六人齐攻破烟山庄的洛阳别馆。 她可不管这伙子人有大半是巨盗强寇。 因为,证明谁都不能惹她鼎大小姐,比任何事都重要! 「男人为名誉而战――。」鼎冷世的理由是:「女人当然也可以!」 一切就如自己估计,破烟山庄挡不到半炷香,就毁在自己手上。她这么有信心,是因为在这伙子人中有两个让她特别放心的顶尖高手。 是一匹狼和一只蝉! 「笑世独狼」盛击,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如果说出近几年来天下十大奇案,有一半就是他下手完成。 另外一个,「寒蝉」应秋水,武林中就更没有人知道这号人物。在江湖中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三五年以来,每到九月秋深,总有那么一两件特别大案,动辄是百万两以上的银票、珍宝被夺。最著名的,就是两年前保天镖局二十六条人命,以及价值四百八十八万两银子的保货大劫案。 所以,江湖上也就有了那一句:「富人过秋寒,平安到新春」的名言。 鼎冷世之所以能找出这两个人,就因为她腰带上那块夺目的翡翠玉鼎。 因为,它代表了鼎大先生的人情。 她当然不认识「寒蝉」是谁,不过这个阴沉沉脸色苍白的青年男子却找上了她,只说了一句:「我是寒蝉!」 「寒蝉」这个代号,是鼎大先生给的暗称。 普天之下知道的,除了鼎九然以外,就是他女儿鼎冷世以及应秋水本人。 「这个年轻人武功很诡异,和中原武学几乎毫无关联。」鼎九然曾经告诉他女儿:「不过这个叫应秋水的人很重然诺,爹曾救过他一命,必会报恩!」 鼎冷世惊喜的是,在进洛阳古城的官道上竟然会遇见这个隐晦神秘的「寒蝉」,而且答应以柳破天这个仇人的命来做为报恩。 眼下,柳破天看着胞兄倒在自己木轮椅前,惊怒交集下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放出了「五焰环日」信号烟火,估算片刻之内兵王离魂便可以赶至。 鼎冷世不减得意,冷冷嘲笑着:「怎么?想搬救兵?哈哈哈――,我看你们破烟山庄还可以死多少人?!」 她对左右的那匹狼和那只蝉实在是有信心。 就以半炷香之前来说,不过弹指间盛击快若闪电般的拳头就击碎了四十八名好手的骨头;而那个神秘的应秋水,不过只出一掌,便是硬生生将柳大庄主打得昏死在他胞弟的木椅前。 有这样的人力、有这样的高手,她实在没有担心的理由! 鼎冷世没有任何的担心,盛击和应秋水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因为,在他们背后来了一个人。 一个来得好快好快的――顶尖高手! 他们几乎同时回身,身后,兵王离魂好冷煞的眼光穿破虚空,直奔盯着! §  § § 邝山海实在是满意极了。 西方白虎杀气,硬生生被那个闯入的天权煞星坐命的女人给压了下来。 龙征!邝山海推算出这个女人的名字,心底头忍不住想笑:好个有霸气名字的女人! 再看看南北虹桥两处(注:因太阳为东西方位移动,故天下彩虹皆为南北向),兵王羽墨对付朱雀红煞似乎比北方庞动战对付玄武黑煞轻松得多。 他有些讶异这个蒙古鞑子功力如此深不可测,竟然让旺升大功的南方火煞柔和的彷如夕晖。 北方庞动战那个海贼则是以命搏御,观看气象是险着处处,不过倒是硬挺了下来。 邝山海肚里一阵冷笑:和该杀了你这个大盗,也算是尽了一份天理。 正转念间,蓦底东方生门大开。 瞬间,满林各色错杂的雾煞之气立散,没个呼吸便全不见踪迹,一泄阳光普洒,登时生机盎然。 「好!」 邝山海忍不住兴奋叫了一声,便想往东方奔去。 蓦底,身后传来一名女子冷冷的声音:「老头子你急什么?这个姓宗的差点被你害死!」 这女人怎么出阵如此迅速? 邝山海皱眉回头,只见龙征右手上握着象牙白剑,边喘气边以好冷的目光投向自己。旁侧,被龙征左手五指半拉半扶着的宗无畏,正以一脸不屑神情冷笑。 这话语间,南方林阵里,兵王羽墨也跨大步而出,朝向邝山海淡淡一笑,道:「邝前辈天机算尽,果然是一代『奇人』――。」 语调虽淡,讽刺意味倒是十分浓厚。 邝山海老脸不红,哼哼应回了一句:「好说!阁下不但平安完成任务,而且似乎功力更长一境?!」 他边说边观察,自己也有些纳闷不解。 怎么说,任何人被阵煞所困,绝无可能反倒受益成就。 除非,布阵之人另有独门秘法,这已是万中难一利用天地运气来增长自身功力。眼下羽墨必然不明此阵,怎么可能反倒更进成就? 莫非是颜龙月育鬼魂教授?这点,邝山海可是嗤之以鼻,无论如何是绝无可能。 东、北双方,藏大小姐扶着龚天下和那一猿一犬;以及北方庞动战带着那头搏龙霸虎,摇摇晃晃咬着牙一步一步跨来。 庞动战的神情显然怒极,他可是恼恨自己一身内力尽耗,否则当下便杀了这贼老匹夫。 「奇人?」 庞动战勉强吐出一口话:「如果不是颜龙月育困你在此,这四十年恐怕天下给你这老头一手翻覆,永无宁日!」 邝山海冷冷一哼,满脸皱纹跳动了两下,啐道:「你这小子的命都快没了,还敢口出狂言!」 「庞帮主现下无力杀你,老夫可有能力碎你全身骨头!」一旁,宗无畏忍不住怒气,喝道:「邝山海,你枉为我中原武林一代奇人,心虑行事却如此卑鄙!」 话才说完,他忽然一个立足不稳,晃了两下。 这可不是邝山海用了什么地理真气攻击,而是本来扶着自己的龙征倏然放开了左手,朝藏大小姐一指,斥声道:「妳给我放开龚郎!」 藏雪儿双眸微动,柔声回道:「龚状元眼下内力大耗,雪儿不得不助臂搀扶……。」 咱们龙大捕帅神情可是急怒交集,便是一大跨步趋前,边冷喝道:「就算龚郎的命要没了,也不准妳救他!」 藏大小姐神色依然坦然自若,柔声回道:「龙姑娘若不介意,眼下我们该是商讨如何出这绝谷方是要策。」 口气虽柔,但在隐约间也表达了不接受龙征自以为是的据有龚天下。 龙征当下双眉一挑,已是逼近到藏雪儿身前丈余,冷冷又一句:「妳当真不放手?」 「是我请藏姑娘相扶――。」 龚天下忽的出声,淡淡然便转向邝山海,简单接道:「请前辈带路!」 邝山海早已一番端详审视。他又皱起了双眉! 眼前那一犬一猿毫无内力受损情景,甚至连藏雪儿这女娃子似乎在武学心法悟证上也脱升了一层?! 以此看,莫非龚天下这个年轻人以一人之力供养苍龙青煞生生气机?! 他更是难以理解! 如果真是这般,龚天下早已没命。 因为,世间绝对没有一个人可以如此源源不绝的内力来供养生门所需如是大量消耗。绝无可能! 虽然眼前龚天下有些虚弱,但是绝对不会是致命伤。甚至由东方树林内步出至今片刻里,这个年轻人的内力已迅速恢复,这更是匪夷所思。 他是如何做到? 邝山海想问而不能问,倒是紧瞪着藏大小姐的龙大捕帅冷啐道:「藏姑娘妳还扶什么?龚郎已恢复大半元气……。」 藏雪儿微楞中转侧首看了龚天下一眼。只见这名自己用手搀扶的男人,虽然脸色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神情,但是谁也看得出来,龚天下绝对气机盎然内力充沛。 她脸色一红,立即松开了手。不过心底头倒是有一抹难以言喻的异样:龚天下既已恢复了功力,为何没叫自己松手? 为了掩饰自己稍微失态,柔声脱口问道:「龚状元在方才阵中,果真以『宇宙能吸收法』自导自引自出入苍龙煞气,反倒通过『气空』境界,圆满成就?!」 邝山海心底头一震,迅速百般计算,约略有个模糊印象。 方才藏雪儿所言「宇宙能吸收法」乃是将外在天地气机吸纳入身,再以自身导引向外放射。 简单言之,自身就是能量导体罢了,一切过程正如心经所言:不增不减! 至于「气空」妙义,他一时间推算不出,不过眼前的龚天下似乎周身气海更形圆满?难怪当时自己分派东方苍龙生位给他,竟毫不犹豫应诺开步。 难不成这年轻人那位神秘的师父,早已算料这层玄机? 邝山海双眉一挑,冷嘿中暗自道着:「看来邝某一生足堪匹敌的,除了颜龙月育,还有此人……。」 §  § § 庞动战摇摇晃晃的走到龚天下身前,颓然间便要倒下。下坠的身躯,忽然被一股坚定的力量扶持着。 龚天下,两臂既温暖又有力! 「哈哈哈――,本帮主活不了须臾……。」 庞动战放声笑了两回,不减他豪情,依旧霸气十足道:「一生能活至此,老天也算对得起我……。」 龚天下没有作声,只是将内力无声无息中源源不绝贯入庞动战体内。 「龚兄弟你不必勉强了……。」庞动战喘了两口气,勉强牵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庞某今生能遇着你和这几位英雄,已经是死而无憾――。」 东海霸帝喘了一口大气,咬牙接道:「庞某……是想将……东海宝藏藏置位……以及和护宝护法联络指令……相告……。请你……仔细记住……。」 庞动战似乎要用尽生平最后力气,道出这武林中多少人觊觎的宝藏。蓦底,耳里传来龚天下平淡之极,却又像天经地义般必然的声音:「在我的手臂中,生命不会消逝!」 多少兄弟,为了东海藏宝不仁不义;又多少自命侠士人物,为了宝藏不惜用尽心机干尽卑鄙? 但是,这世间竟真有这么一个人――­一个只想救自己活命,而视天下珍宝如蔽屣?! 庞动战,除了血,这生,第一次觉得还有泪。温热! 「普陀山东北……,」庞动战这次真是打从心底想要说出东海宝藏的秘密:「海岸九字连洞……藏在『千』、『庄』、『严』此三洞中……。」 龚天下却彷若未闻,只是挽臂抱着这位枭雄霸帝,淡淡有如自言自语:「众生有心改过,为诸佛菩萨庇佑;众生有心行德,更为诸佛菩萨赞叹。如今舍得,舍而后得;过往虽有种种过,来日仍可种种德;娑婆虽多误自性,净土却从娑婆生――。」 庞动战一听至此,心中恍然间有所大悟。 与其放心交予龚天下,不如由自身尽赎前罪更胜! 交给别人完成自己赎罪,其实还不够负责、不够面对。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是自己面对自己所犯的错,用一心一生,圆满弥补! 这一顿悟,斗然间他想放声大笑。 想笑,剎那便觉生机无限,登时和龚天下源源不绝输入的内力真气相融。 「若有众生,其心明了,则自性发显与法界一如。所谓先自明心,而后见性;其所见者,法界之体性也。倘是由自性中善根发相,便是自他不二,万相圆融!故万法无不通达,万德无不*。」 庞动战这一番身历实证,发明心性,几乎难以置信的兴起脱尘出家之念。 剎那,那一头浓张飞发尽落,随这林间风袭,舞天恍如天女散花。甚至有那不可思议,佛门传说中的檀香味轻荡! 剎那,他忆念起这次入略中原,原本理由之一是为胞弟庞仇心复仇,欲杀唐凝风。因为他逼使其弟出家为僧,自己原先认为是今生奇耻大辱。 如今,却反而在佛法中大澈悟、大解脱?! 他笑出声音来,或许是鬼门关前已是太无奈,想想这一生没半点事可以流传后世称颂,反倒落得没挂碍只想做件好事? 庞动战深吸一口气,望着飞舞的落发,彷如隔世,感慨良深。 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以下半辈子弥补上半生的罪愆。 这位昔日的东海霸帝深自忏悔期许,蓦底想到日后将以僧人相貌行世,当以何号为法名? 他心中一念,想到「法救」――自己是被佛法所救;绝不敢自称「法觉」――尚未行一德,凭什么夸言有觉?! 庞动战这个想法浮现,正不知是好不好? 尤其没有皈依师传承,这点令他心中挂碍。 或许是宝藏藏在普陀山吧?那被中土称为观世音菩萨道场之处,这些年来多少耳濡目染,知道佛门中法统传承的特殊重要。 他心中正辗转犹豫,耳畔响起龚天下淡淡道:「家师曾言,若是他日见得不假刀剃自身落发,皈依佛门者,是僧可名为『法救』――。」 登时,庞动战全身一阵颤抖激动,仰天长啸三声,道:「法救愿以一生有余,救尽天下苍生;无论一切善恶,绝无不可救、不可度者,此誓为诸佛菩萨共鉴!」 §  § § 破烟山庄仍然是喧嚣哗闹。 这些江洋大盗半点也没把那个冒窜出来的年轻人看在眼里。甚至,有些人呲牙咧嘴,嘿嘿冷笑打着人家皮腰带上那块鲜黄宝石的主意:「这简直是送上门的肥羊――。」 「瞧这公子哥儿,身上一定还有宝。」 「废话什么,做了他――。」 他们可是信心十足。 因为,鼎鼎有名的破烟山庄,也顶不过他们一炷香的攻击! 眼前的笑话是,柳破烟的救兵竟然只有一个人。 这实在是太瞧不起人啦! 兵王离魂冷冷嘲讽的笑意在嘴角。 他的目光,原先投射在盛击和应秋水身上。 最后,双瞳精芒,完全只盯向有着阴沉苍白脸色的应秋水。似乎,眼前这九百八十来名好手,只有这个才是对手。 当然有人不相信。 「绿林十三枭」第一个动手。 剎那,十三道身影窜起,个个用的是虎头大刀。 刀风卷下,他们自己都觉得似乎太用力了些。 不错,是太用力——太用力的把刀砍向身旁自己的兄弟。 惨嚎,夹着难以置信的惊呼。 一院子的人忽然静了下来。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十三个家伙竟然像是中了邪一般自相残杀,忽儿间全数毙命,没半个能喘口气说句话。 「他奶奶的,那有这种邪门事!」 有人还是不信,振臂一吼,立即有近百条身影提兵杀前,又急又猛,简直是以命搏命。 兵王离魂不过是两瞳双眸稍一冷冷流转,那近百汉子人在半空,便如同着了魔般,纷纷扫掠兵器,往身旁的人疯狂砍下。 那种惊心动魄的急速厮杀,没来得及听出有多少人惨叫,咚咚咚的一堆尸体全坠到地面。 惊人,不,不是惊人,是惊骇、是恐怖。 恁那些江洋大盗杀人如麻,如今也个个觉得胸膛滞息,心理上承受难以言喻的恐惧。 「哇!」蓦底有人大吼一声,狂奔而走。立即,就像风吹草偃,还活着的八百来名强梁巨寇,纷纷拔腿就跑。 谁都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人情可以欠着,老命可是只有一条! 这下,咱们鼎大小姐双眸怒张,又气又恼。这些男人真是嬲种,嘴巴叫好汉,脚下跑流汗。不过,她差可安慰的是,盛击和应秋水这两张王牌还在! 只要他们在,柳破天就非死不可。 「夺天人圣术――。」 应秋水冷冷的举起两臂,慢慢在半空中划着圆弧,边沉沉一笑:「中国失传四百年的武学……。有意思,你就来试试天竺的『大圆镜返神功』……。」 就在他冷冷冰冰不带感情的语气中,左右双臂所展划的空间,逐渐凝化出两团气海,似有若无彷如一层薄薄水波。 须臾片刻,这两圈迷离透明的气机慢慢混合为一,好像一大面镜子竖立在「寒蝉」应秋水身前。 兵王离魂脸色沉郁双眉冷挑,俊挺深邃的面庞,呈现前所未有的严肃。 因为,柳破天告诉过他:「大圆镜返,以力回力,其修者若达臻境,如虚空纳万相。任物置镜前,镜中有任物;若以夺天人圣术相对,先机有失。除非用功者能破镜达真,否则作法自毙!」 「当今天下有人会此术?」当时,兵王离魂曾问。 「此法据说传自天竺大修行者龙树菩萨,一千六百余年来列为密传……。」柳破天当时回道:「至今只凭典籍得知,是否仍流传在世,近百年未有听闻――。」 想不到这门传说了一千六百多年的「大圆镜返神功」竟然尚有在世间流传。而且,直接对上了自己的「夺天人圣术」! 「万法归一,一归何处?」 蓦底,坐在木轮椅上,那柳破天从望着胞兄重伤倒地的身躯抬起双眼,倏忽更添了苍老几分。不过,语调却是极端冷静:「大者广大,圆者圆满,镜者不拒,返者同量。若一归自身,你即是他,他即是你!」 这话说道出应秋水「大圆镜返神功」妙诀,不但兵王离魂若有所悟,就是那应秋水也为之蹙眉惊心。 难道这个早衰的畸形废人,真是当今中原武林传说中,最神秘兵王一脉的背后智目? 如果真是传说中的这个人,自己和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战,绝对不能落在他的眼里。 因为,他没把握可以杀得了对方! 也就是说,他没把握可以阻止在交战过程,柳破天陆续由交手过程看破出「大圆镜返神功」的破绽。 他想到的是,如果柳破天一路讲解出这门秘术,结果只有两个。 输了,自己必死在对方的手上。 赢了,所有的秘密会全让鼎冷世听闻。 他应秋水是为了报恩,所以也不会狙杀这个女人灭口。如此一来,无论输赢对自己都没半点意义。 所以他非走不可,而且要带鼎冷世走。 「纵使不能报恩――。」应秋水的想法很简单:「最少,不能让恩人的女儿陷入险境!」 应秋水蓦底一个旋身,捞抱来不及反应的鼎冷世便走。 他一窜身,盛击当然也不会留下。 有时候,身为江洋大盗最大的好处是――可以不顾仁义面子,不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死撑。 活着,总是海阔天空,笑骂由人又不少一根寒毛?! §  § § 「天师父有何打算?」兵王离魂问得十分恭敬。 「先救家兄――。」 柳破天的声音尖锐响起,那颗大头猛力摇了两下,口气充满怒意:「鼎冷世那贱娃儿一搞,我是泄了身份。如今,只有将我们送到塞外!」 「是——。」 兵王离魂欲言又止,那柳破天双瞳精光一闪,尖着嗓音道:「你想找苏小魂报仇?」 「一切以天师父安全为第一要事。」 兵王离魂像是下定了主意:「最少,也要将两位送到吞星、追日两位兄长手上,如此离魂才会安心。」 吞星公子、皇甫追日,如今正在灵石县城。 不但他们在,唐凝风一行加上老字世家的四掌柜一行也在。 似乎,那里是风云际会。 兵王离魂转念一想,唐凝风即将和兵王追日一战。 届时,银步川那老头不得不到场做见证。 换句话说,要杀银步川,不如在成吉思汗陵以逸待劳?!他想通了这点,更想通了一件事:如今天下武林人人都知道自己要杀银步川以逼出苏小魂。届时,成吉思汗圣陵一战,苏小魂说不定会派人暗中保护银老头。 「兵王追日和唐凝风一战……,」柳破天似乎早已看出这一层可能:「事实上是你更接近苏小魂一步!」 兵王离魂脸上有了一抹光彩。 圣陵一战,就是他狙杀银步川之时。 谁,保护银步川,谁就知道苏小魂的下落! §  § § 咱们唐大公子伸了个懒腰,终于忍不住开门见山的问了人家:「我说四掌柜的,你一路跟着哥哥我,有何企图?」 老实那张白胖胖短眉头的圆脸也不红一下,回道:「欧阳姑娘想要游山玩水,在下一路奉陪罢了。」 这话再追问下去就难看啦! 人家小两口子说不得是在培养感情,浓蜜的很,如果再不识相穷追猛问,未免太令人笑话。 「这老小子帐算得精,」唐大公子咬了咬牙,哼哼道:「想不到连太极推拖功夫也是一流——。」 他才喃喃自语骂完,蓦地有人大叫:「救命啊——。」 忽隆一下,随这粗哑嗓音,有个黑鲁鲁汉子闯了进来。嘿,这老小子不就是被柳生天心追杀的庞不忘? 被柳生天心追杀? 唐凝风公子一面孔的没好脸色,揪着人家庞胖子半跌半撞进来的领口,叹气道:「天下那么大,你干啥往这里钻?」 瞧瞧这胖子,满头大汗,不过好像瘦了一圈。 「别闹啦,唐大状元——。」 庞不忘好大喘了一口气,忍不住眼角直瞧门外。 门外,柳生天心正从街道上迎着风沙——不,是随身所过之处,正卷起风沙,一步一步走来! 「你这老小子先告诉哥哥我一件事——。」 咱们唐大状元一副趁火打劫的样儿,嘿嘿不怀好意的道:「『李墨凝』到底是谁?」 庞胖子一剎那脸色有够难看,一面子苦瓜唉唉叫道:「我不全都认了嘛?喂——,唐大侠你可别见死不救?!」 「如果你真是李墨凝那唐哥哥我根本不会救——。」 唐凝风没好气的道:「别忘了,你还在考虑拿我的人头去换六大赌坊出目标一百万两耶——。」 这下庞不忘那张脸可是够扭曲的了。 转眼,柳生天心已然到了茶馆入口,正冷冷盯着庞胖子,简直那眼光就像是看着死人。 忽然,庞不忘大大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事到如今只有说出李墨凝真正的身分!」 这话够爆的了,当场一屋子里的人全拉长了耳朵。 咱们唐哥哥脸上的笑容却僵硬了起来。 因为,庞不忘是对着柳生天心「招供」,而不是对他唐凝风状元开口。 换句话说,这个姓庞的想栽赃,而且是栽到自己的头上! 「就是他!」 果然,那个死胖子肥嘟嘟黑鲁鲁的手指一伸,差点戳到唐大公子的鼻头上,故作好大一声叹气:「李墨凝真正的身分,正是今年新科武状元||唐凝风!」 §  § § 东方生门,豁然开朗。特别翠绿的一道草路,像是被天地生机所触发,绵延直伸出了这片奇门林外。 邝山海拄着木杖,大步向前率先出了树林。 林外,有岁末的寒风,冷冽中他大大吸了一口气! 「哈、哈、哈……。」邝山海忍不住长笑,终究那数十年困锁,就算是仙境,也比不上这真真实实的娑婆世界。 林外有雪,雪中有坟。 邝山海长笑数声后,凝目望去。 此际,藏大小姐已是趋前,玉掌轻抚去墓碑压雪。 斗然,「颜龙月育葬此」,六字跃入众人目中。 墓碑是用整块圆木竖立,并且被人以超绝内力以指代刻直书。好内力,直入有两寸之深。 「看来这是颜龙奇人自书自葬于此?」宗无畏沉声自道:「真是豁达汉子,谈笑生死于无谓。」 「哼!什么豁达汉子?!」 邝山海数十年恼恨一触即发,猛得跨大步向前,抡起手中拐杖,便是横扫劈断颜龙月育的墓碑。 他这动作来得又快又猛,众人来不及反应,便见得那碑「咔」的硬生生被扫成两段。 「老贼,真是欺人太甚,活人死人都不放过——。」龙征双眉冷挑,将象牙白剑挑执在掌,一指邝山海斥道:「枉你被天下人尊称『奇人』,也不过是心胸狭窄的小人!」 邝山海冷笑一声,正待反唇相讥,蓦底墓碑之前的藏雪儿轻讶呼道:「原来颜龙奇人在碑内留藏遗书?!」 这话惊人,众人不由得循目望去。 只见,那横断裂处果真有一封信函藏置其中。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断口处亦被人以内力留下:「邝奇人山海兄,于永乐九年十二月十二日午时,断碑见函!」 剎时,邝山海全身一阵颤抖,心中百感交陈。既是恼怒自身被颜龙月育算尽,暗底私心又有一丝佩服敬重。 颜龙月育啊颜龙月育,我邝山海一生当真彻底输在你的掌指捏算中?! 邝山海伸手探取那信函,掌中五指本想一发内力将它粉碎。却是,龚天下忽然开口淡淡道:「家师曾言,若是它日见得颜龙奇人留函,有一段经文转告邝奇人……。」 又是缘道大师卜知未来? 邝山海神情一肃,五指内力欲发未发,耳里听着龚天下缓缓道:「善男子,觉性遍满,清净不动、圆无际故,当知天根遍满法界;根遍满故,当知六尘遍满法界;尘遍满故,当知四大遍满法界;如是乃至陀罗尼门遍满法界。」 这段经文来自圆觉经,普眼菩萨问法品。 邝山海听闻之下为之一楞,皱眉冷哼:「小子,你有没有记错经文?此段佛典和老夫何关?!」 藏大小姐眼看邝山海要毁了颜龙月育遗函,情急之中仍能以「净心梵音」柔声道:「或许缘道大师所言,和颜龙奇人遗函有关?」 邝山海从鼻孔哼了哼两声,想想也不无道理。便是,将紧捏在手的信函给拆开,摊读里面内容。 §  § § 「山海吾兄如晤:月育一生难得知己如兄,虽无缘可见,但能相左四十载,亦人生之难得也。想是,此际山海兄之『太乙数统宗』已大备圆满,足堪流转后世,与贵国前朝邵康节同誉,为万古所景仰。 月育私心以为,此术博大为前人所未有,当今世中唯兄台可以成之。无若兄台用心,为红尘滚转,则世人失此天机奥妙,千载以降再无人可堪可破!是以月育为人间着想,乃有请兄台闭关,其立盛名足历千年,远较数十载浮云功名,远甚! 邝兄学达古今,必知法界万相皆有因缘,一切我识根尘,若不为障,即可为用。所谓『陀罗尼门遍满法界』。贵国上古易经,阐尽天地变化奥妙,兄台已尽得精髓;若能加以参悟天竺佛典,则邝兄所著之『太乙数统宗』将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新象也。   颜龙月育叩首」 §  § § 邝山海这一展读完毕,剎时发明心性。 想到自古多少英雄功名,早已成为昨日黄花。而这四十载半囚半禁的岁月,自己在无可奈何中将那「太乙数统宗」完成大备;正是将千余年来一切数术总全,并且加以开立新象。 若以名观,颜龙月育让自己流芳百世,果真远胜今日弹指功名。 再以身观,免遭这数十年权势争斗杀身之祸。话说自己不自由,但是那片林里不愁食住,赡养身躯极好。 他一生重名,如今得偿;虽破天机,却可安老无灾。如此,急急惶惶想要出那片林,意义何在?! 邝山海忽的一念想起方才龚天下转达缘道大师所言:「觉性遍满,清净不动,圆无际故。」 哗然间,那「太乙数统宗」最后总筹奥妙处斗然贯达明白。瞬时,他仰首一声长笑。 声,直卷千飞雪,窜舞似杂乱,乱中清晰成千上百八卦变异圆转。 一卦衔一卦,卦中出六爻之变,变中回八卦本真。先天后天,千百变化,让人六根同历法界玄机。 这厢他邝山海心性明相,太乙数术随心所转自在任运,那满天飞雪即呈顿显。足足两个时辰! 「小兄弟,你记得多少?」 邝山海蓦底喘出一口气,脸上神色一片安详,缓缓问了龚天下一句。 「无一识记,能用!」 龚天下淡淡回答。声落,那本来将坠的飞雪又舞,其间千变万化和邝山海所作殊无二致! 「好!」邝山海大笑,跌坐在颜龙月育坟前,呵呵道:「龚兄弟,此术由你传入世间吧||。莫道是邝某所作,只当是人间自得……。」 他一顿,望着颜龙月育坟地,半笑半叹着:「月育兄,有一事就是令你失算。邝某和你相伴一生,而非仅仅左右四十载!」 四十年来,多少怨恨。 怨恨之深,有时反而是相惜挂念。 有时候,值得自己怨恨的人,不正是最欣赏的人?! 兵王羽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想念到一出这绝谷,如今的朋友便成了生死相残的敌人。 人生变化,言语难道。 他环顾了四下,龚天下、宗无畏、剃度了的庞动战、藏雪儿、龙征,都是至情至性的英雄儿女。 兵王羽墨一生识英雄、重英雄,心中总是有些惋惜。 「今日绝谷一别,来日江湖见面难免生死……。」 羽墨先生淡淡环顾众人,昂声道:「我们总算是生死与共过,若是他日相残,心情难免感伤……。」 龙征「嘿」的一声,道:「只要你不踏入中原,我们自然不会刀兵相见——。」 兵王羽墨淡淡一笑,回道:「那么对于宗教主和藏大小姐妳又如何?」 龙征哼的一声,没有回答。 「羽墨先生可有提议?」藏雪儿柔声问道。 「我们在月育奇人坟前立誓,由邝奇人见证——。」兵王羽墨沉声道:「今日吾等有缘共生死,又何必来日刀兵见生死?且立誓,武林仇杀,不及彼此!」 武林仇杀,不及彼此!也就是说,日后江湖中见面,绝不相互动手。 「唯除救人!」龚天下淡淡补了一句。 因为,救护所有的生命,就是他生命的意义! 龙征看了宗无畏一眼,又看了藏雪儿一眼,终究没有出声。 如果要争取龚郎,她不需要杀了藏雪儿。 因为,她相信,当妳至深的去爱一个人,老天一定会给妳机会。而她更相信,藏雪儿就算对龚郎有意,也绝对没有像自己这般刻骨铭心! 阳光,洒落,空气清凉的令人想放怀大笑。 「唯除救人,武林仇杀,不及彼此。」 这十二个字,成了日后江湖中,敌人间彼此相知相惜的典范。 §  § § 柳生天心冷冷的笑了。 「如果唐凝风是李墨凝,他和皇甫追日一战之后,再杀他!」这个扶桑第一名刀说得很简单:「现在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意思真明白,这些日子他之所以没有全力狙杀庞不忘,因为他认定这个「目标」到最后一定会跟「正主」求救。 「如果唐凝风出手救你,他就真的是李墨凝——。」 柳生天心意味深长的看了咱们唐大公子一眼:「当然,如果他没出手,那证明你诓骗本座!」 敢欺骗柳生天心的人,当然得赌一赌自己的命。 这下,庞胖子脸色可是他这生最「白皙」的一次。 柳生天心绝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不,是个要你命,就一定会拿的「死神」! 几天前在吞星山庄,一刀狂扫群雄,是人回想起来还会脚后跟发软。 眼前,却有不得不出手一搏的无奈。 第一个抽刀出来的是足利贝姬!刀,是不足九寸的短刃,晶莹映耀是极品千层迭浪法打造。 「本姑娘不能不动手。」足利大美人说得十分明白:「因为他杀了庞不忘,下一个目标一定就是我。」 所以,她和庞不忘连手,最少多了点机会! 「松田大岳流?」柳生天心冷冷一笑:「在扶桑本国一直『没机会』会一会令师,现在倒是可以从他徒弟手上掂一掂斤两……。」 东瀛一地传言,剑术大家松田大岳震慑于柳生天心的绝杀刀法,早已自行遁世退隐,一直未敢与柳生交锋。 足利贝姬冷眉一挑,英气勃发的望着对方,直盯那张风霜满布杀气夺天的面庞,回道:「本公主今日就以叛国罪名处斩你!」 这话说死,已经没得回头。咱们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瞅了瞅俞欢少侠,嘿道:「朋友,你意欲如何?」 「能如何?」俞快刀将桌面上那把爷爷留传下来的名刀一握,耸了耸肩回道:「俞家历代传了刀法也传了侠义,这节骨眼不出手都不行。」 「既然俞哥哥都这么有豪气……,」藏二小姐咭的脆悦笑了,像银铃般道:「那么藏门武学也只好同来尽兴一番。」 眼看这厢一桌子人全摃上了,那头老四掌柜一行可陷入了好一番计量。 §  § § 「他们两方交战,看起来咱们是渔翁得利——。」 老实分析直接破题而入:「不过万一柳生天心真是赢了,那么扶桑大日圣教的势力便会长趋直入!」 这点,会大大损及老字世家的利益。 老字家原本处居苗疆,直到三十年前才大举迁居于古域蜀地,近二十年孜孜经营算大有起色。 他们放弃苗疆直入中原,当然是为了扩展生意以收地利之便。特别是西域诸国的来往,影响更是重大。 不过苗疆终究是老家所在,生意根基仍有不少。当时老奶奶就说得明白:「本家迁基是旧地扩展,而不是放弃。」 大日圣教近年来在东南沿海的活动,老字世家也受到不少压力。 二掌柜老定,在苗疆老家就经营得十分辛苦。 「如果现在助足利家族一臂之力……,」老实淡淡的望向对方,将心中计量说出了口:「令兄是不是可以开放两个港口和老字家行商贸易?」 足利贝姬立刻答应:「大阪、长崎、京都至白鸟城一带,本公主稍可作主,这点四掌柜可以放心。」 这位足利公主以四年间在大阪府一域拯民惩贪无数,被民间尊称为「保护女神」,甚至自发性的立了神社供上长生牌位。 足利义满在世时,就曾颁令将大阪至白鸟城一域「视同藩地」,赐给这个女儿。 老实这厢下定了主意,不过倒要看看欧阳家如何?! §  § § 欧阳梦香浅浅笑着,迎向老四掌柜的目光,微微颔首。似乎,她也赞成老实眼下的决定?! 欧阳世家和老字世家绝对是竞争的对手。 眼下情况,老字家有了不错的交易;换句话说,对欧阳世家而言,这绝不会是件好事。 难不成欧阳梦香要背叛本家的利益? 「本家虽然和塞外大漠地王、苗疆九星教主秦杀结盟,但是梦香总觉并非上策——。」她意味深远的望着老实,继续道:「反之如果能与贵家结盟,东逐九星教与倭寇势力,西开塞外西域诸国通道,利益远胜于前。」 这番话也不是没道理。 虽然,这不一定是真正的理由,但是就眼前而言,欧阳家能站到同一阵线,只有好没有坏。 老四掌柜的回应一笑,转脸朝向柳生天心淡淡道:「柳生前辈,为了本家着想,在下只有试一试天心绝杀流的刀锋了——。」 §  § § 「这几个年轻人挡得住柳生一刀吗?」 布惊皱眉问,问着身旁的宣任运和司马武圣。 茶馆对街,是间酒楼,就叫做「三元居」。 「三元居」在武林中有不少分店,人人都以为是名自搏奕麻雀的*。可没人想过,真正幕后老板是名震武林「天下三人」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所合资开设。 「大侠可不是大财主,英雄也是要吃饭。」 当年他们三人就是基于这个理由,由朝廷在各大城邑拨了些地,暗中资助他们开设。 一则以安抚筹谢,再则可以做朝廷民间暗桩。 既然是天子赐封,当然是拿得心安理得兼俱光彩。 不过双方各有盘算。一方为了大侠名节不愿张扬,一方则是为了暗探民情不能声张,所以也就一直心照不宣。 白日光天之下,这档子事本来就多,多到正常! 「也该试试这些年轻人的造诣――。」 宣任运把玩掌中象牙筷子,似有意,若无意,指间灵活转动。在桌上半尺所划过处,硬是在那梨花桌面留下山水人物画像。 看这内力,惊人无比。 司马武圣哼哼一声,也接着布惊话语,道:「柳生天心那一刀下来,真是死神召唤。当天我试了试,看他如何断剑,内力似乎尚未全竟!」 吞星山庄柳生天心破司马武圣之剑,中原武林轰动哗然。 不过,司马武圣倒没那么担心。 因为,直到生死分明,活着的人才是真正的胜者! 第十六章 风云相送(上) - 凝风天下 - 奇儒 柳生天心的刀,要杀人的时候绝对不会迟疑。 那种轰然大乍的气势,不只是快,也不只是杀机满空。甚至,已经超越了死神呼唤! 那是一种美,一种极致杀人艺术。 一刀落下,早已评估了左右两桌敌人相互位置、武学心法、兵器反应,以及对方可能配合的默契。 以他这么多年生死相搏的经验,他觉得自己有机会以一刀、又一刀,慢慢分解对方连手回击。 因为,唐凝风一伙人和老实这几人,并没有达到完全的精神意志合一。 也就是说,他们在对付自己时,还会有一丝猜忌、会有审视观察,甚而会从中互探彼此虚实。 所以,他决定先给老实压力! 因为,这个中原老字世家四掌柜只是捡个便宜讨好处。不是主角儿! 不是主角的人却要代「李墨凝」受这一刀,是人心态都会不平衡。 「攻向次要敌人致命一刀,」柳生天心常常告诉他真正秘传弟子柳生水月一句实战真言:「事实上是瓦解主要敌人的凝聚力!」 这么多年来他百战不败,因为不止是刀法,不止是武功惊世,而是谋略、心理、人性上透彻的明白! 「妳想要成为天下第一——。」 柳生天心告诫柳生水月最慎重的一句话是:「妳不能只是一个刀法家,而是要成为一个——兵法家。」 「刀法家是只练出武艺和杀人技法?」当时柳生水月回道:「而兵法家则对敌人的心理状态、人性弱点都有完全的明白掌握?」 「不对——,还不够!」 柳生天心立刻严肃的开示:「对敌人了解就够了,只是面对实力相差太远者一种轻视——。」 「请问师尊,真正的兵法家定义是……?」柳生水月追问。 「日月天地、山河草木、一切流水浮云……,」柳生天心非常非常慎重的道:「就算风云木石也有情,足以影响胜负,判定生死!」 §  § § 「柳生天心真是大武术行家——。」 三元居的顶层三楼,有「天下三人」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观战。下层二楼,皇甫追日和封吞星也边啜茶,边看着这场日后武林传说中的:「谁可以单独一人,捱住柳生天心一刀?」 这句话,正是出自皇甫追日的赞叹。 「看他刀法势力,八成攻向老实,以两成防范唐凝风。」吞星公子闪动那双湛蓝星目,红棕发际随风荡着,缓缓道:「武学之妙,不只造诣深邃,而是更深入于人性、文化、破旧、创新,总成为兵法微处,以一击竟功。」 皇甫追日颔首赞同:「阿星兄所言甚是——。」 兵王五子,私底下聊天,常常以小名互唤。 终究,他们已不止是生死相交的至友,而根本就是一家人。 有西域意大利国血统的兵王吞星被称为「阿星」,而有中原血统的皇甫追日一向被叫做「小天」。 他没被称做「夸父追日」的「夸父」,是因为「夸父追日」是个永远没完成的梦想。而又不称呼为「老天」,则是老字世家那位最神秘的二掌柜,已经叫了这名号。 「柳生天心这一刀不在杀人,而是杀掉敌人的团结。」皇甫追日凝起双眸,嘿道:「我们看得出来,唐凝风应该也可以——。」 「所以,现在就看唐状元怎么做——!」 兵王吞星看了身旁这位兄弟一眼,有那么一点担忧。终是,他们两人在成吉思汗圣陵一战,生死未卜之事。 「小天兄……,」封吞星欲言又止。 「放心——。」皇甫追日轻轻啜了一口茶,两眼仍旧直视对街茶馆,淡然道:「一个值得的对手,才是决战的意义。不是吗?」 §  § § 咱们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全力而上。 「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可以发挥到甚么境界,老实说,自己也不十分明白。 因为,一直以来武学的运用,几乎都是随缘随机。 外在环境的变异,对手武学心法运用,自身相对于这些在剎那会发明心性,智慧自启般来相对应。 「有念无念,念念不离本觉。」恩师开示他的是:「用智不用识,心智所在,即为天地万物有情本源。」 眼前柳生天心一刀以攻向老实为主,他却不由自主尽全力护卫这位老字世家四掌柜。 柳生的刀,真是锋煞惊世! 「好个唐小子,抢得真快。」俞欢瞧这个兄弟如此卖命,自己也窜身奔上,那把家传三代著名的「闪电刀法」也淋漓尽致的划破虚空而去。 这一刀用力,俞欢只觉自己臂骨一串咔响,像是完全脱松开来。不但不觉用力过猛的疼痛,反而舒畅无比。 「闪电刀法要用到像你爷爷俞傲大侠如此境界——。」俞欢他爹,俞灵曾再三告诉他:「要能达到手骨全脱,身形自在。任何角度,意到刀及。这事,只能实证练到,教不得的!」 俞欢少爷当下豁然开朗,胸怀清明忍不住大笑。 刀,随着声,展现划破太虚闪电般惊人气势! 「俞傲一刀,再见传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闪电刀』?」藏二小姐以两把短刃奔纵向前时,斗然看见俞欢那刀法,由快变电。 原本,还可见刀身,到了半路,倏然间只化成一抹流光,恍恍惚惚似有若无。 江湖传说中的闪电刀第三代,真的出世了! 她心中一阵激动。 自从俞傲、俞灵两位大侠退隐江湖以后。苏小魂、苏佛儿、大悲和尚、潜龙、冷明慧那两世代的大侠几乎只剩下数之不尽的传说。 她们这一世代,再也无缘可见那些传奇真实一面。 自从遇见俞欢,原本抱着一丝希望。 咱们藏二小姐别无所求,只不过想见识多少父执辈茶余饭后的聊天真实而已。但是,俞欢的刀虽然快,人品也挺好,总是少了么一点自己想经历的「出神入化」。 她并不是有半点轻视俞哥哥,而是对自己的期望失望而已。 眼前,却让她真真实实看着——传说中的——闪电刀! §  § § 惊天骇世! 三元居顶层的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倏然起身,瞪大了六只眼睛直凝,不愿放过半丝半毫变化。 二楼,皇甫追日和封吞星也哗然撑桌而起,拉长半身要看个仔细。 「这把刀,就是曾经和苏小魂、苏佛儿两位中原名侠并肩作战,打败过我们黑色火焰无数次的闪电刀?」 兵王吞星赞叹道:「如果我们兵王面对的不是这把刀,不是这样的刀法,那又有什么意思?!」 「阿星想挑战他?」兵王追日问。 「是!」兵王吞星温儒一笑:「畅生快意!」 大明永乐帝九年,十二月十二,正午,江湖中六十年传说,「闪电刀」第三代传人,再现武林! §  § § 柳生天心的心,紧紧被拉起四十年前的往事。 背后,那把刀锋所转化入于太虚无形的气机,正是自己这几十年来的梦魇。 是梦魇,也是梦寤以求。 当年俞傲那一刀,简直令自己难以置信。天下,竟然有如许的刀法! 人,竟然可以将刀运用到达此等境界?! 这么多年来,他不知转过多少万千念头,总是想象着,如果有那么一日,自己可以再遭遇一次——一次就好,此生足矣——他柳生天心手上的刀,会如何应付?! 不,不是应付,而是如何挡住! 倏忽转身,柳生天心横刀置颈。 他的死神长刀才刚刚以自己可能最快的速度一横脖子前头,俞欢的刀已至! 真快。 柳生天心只觉握刀的双掌十指,承受了无比的压力。几乎差点把持不住! 如果,不是眼前这位俞家闪电刀传人初悟实战,恐怕对方的刀炁已是穿破自己喉头。 挡住这一刀,背后老字世家四掌柜可不客气抡拳轰至。既沉又重,是老字家著名的「老子碎龙拳」。 柳生天心头也不回,左腿往后一勾一拉一挺,硬是以脚掌代手掌捱住老实白白胖胖的拳头。而眼前,庞不忘的四臂神拳也到,黑鲁鲁的一大片。 这位扶桑武学大宗范不愧是一代宗师,眉也不皱一下,右腿弹起,直踢平伸,依旧以脚代掌挺住了庞不忘的拳头。 此际,他人在半空,双腿前后拉开一直线,不但挡住一刀四拳的攻杀;而且面对身前藏二小姐那两把短刃、足利贝姬那柄极品千浪九寸刀,犹且能够以前襟衣摆飞卷,彷如铜衫铁布,又硬生生卷缠不让对方进刺半寸。 「真是惊人,好个柳生天心——。」 三元居楼上,以「布棍」闻名天下的武榜眼布惊,也为之悚目赞叹:「这名扶桑兵法大师,全身上下无一不是兵器——。」 望去,欧阳家的欧阳梦香也出手。 只见这位欧阳大美人以头髻发钗做为兵器,玉指轻拈中直探柳生天心后颈椎。 虽说欧阳梦香以艺品名世,但是欧阳家的武学终究也是江湖一绝。那金钗彷如流光,直探间别有风雅优美。 柳生天心冷哼一声,一个拗颈向后,硬是像折断般贴住后背,张口咬住了欧阳梦香的金钗! 这已是超越人类极限,简直不可能之事。 不过须臾弹指剎那,柳生天心挡住了六大年轻高手的连手攻击! 六大年轻高手,还有一个——唐凝风! §  § § 柳生天心拗颈咬住欧阳梦香金钗的剎那,翻眼向上的目光,正正好和窜奔顶上,似是凝住半空的唐大状元四目交接。 电光石火般,柳生天心只能去咬往欧阳梦香的金钗兵器,全身空门已是完全无法顾及。 唐凝风,就像风筝、就像云,停着在半空中。 这剎那,对方最少有四十八种攻击可以搏杀自己,也最少有一百二十二种方法,可以废残自己的武功。 柳生天心的眼中,闪过一抹恐惧;但是随即,便被认命的桀傲所取代。 死残又如何?自己本来早已认知命运如此! 只不过,如果死在闪电刀之下,是更完美的悲壮。 无论传说中「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多神妙,自己能死在四十年前本来就该夺命的俞家闪电刀,那才是刀客的幸福。 不,是宿命的幸运! 一念至此,十指力道斗松,要那俞欢快刀穿划破颈。 他清楚感觉,对方刀锋贴到了自己脖子皮肤,划破。 却是,停而未进! 刀锋,上头有三根垂下的指头轻捏着,慢慢化掉刀刃上激动的罡气。 有人轻笑,道:「老弟,哥哥我瞧你新练乍成,收发之间控制的火候有点不足——。」 是唐凝风拉开了刀锋。 「俞哥哥好棒——。」藏二小姐也收回了双刃,拍手娇笑着:「传说了六十年的『闪电刀』,果然出神入化。」 咱们俞快刀脸上一红,带了那么点得意的陶醉。 庞不忘也收了拳头,朝对面的老字家四掌柜呵呵一笑,道:「四掌柜的好拳力,透着人家打来可震得庞某全身肉跳……。」 老实一脸白胖胖肉团动了动,回笑道:「好说,庞神拳在达摩大师草鞋上心法悟得湛精,以后有机会还请指教。」 另厢,足利大美人望了一眼欧阳大美人,相互一笑,各自轻启朱唇道:「姑娘人美,武学造诣也不遑多让男子。」 说完,又是双双一串娇笑,彼此似乎惺惺相惜。 这伙子年轻人斗然嘻嘻哈哈,相互搭话吹捧,兀让那个一代大宗范柳生天心楞在中间,一时候不知如何动作。 难道,这就是这一代武林人物的风格?! 「谁说大侠一定要板着一张脸严肃?」 几年以后,咱们唐凝风状元有一回喝茶时哼哼道:「要装严肃不如去当和尚?」 「谁说和尚一定严肃?」 当时,身边一道喝茶,维摩大犬的老主人,学心老住持一脸「严肃」的翻白眼回道:「出家人才风趣咧——。」 §  § § 「想不到这些年轻人竟然打败了柳生天心——。」 司马武圣嘿哼一声,端着在指间的茶盅,里头茶水嗤嗤喷响,一忽儿全冒成白烟被蒸干。 旁坐,宣任运优雅的放下掌指间把玩的筷子。虽见得他轻轻平放落面,却是深陷入桌差点穿透而过。 布惊倒兀自有些赞赏,呵呵笑接道:「这样不也挺好,咱们『天下三人』这三个老头,也算是后继有人,可以安心过过逍遥的日子。」 司马武圣哼了一声,没有回应。宣任运则淡淡一笑,接了话:「布兄——,唐凝风通过了柳生天心那关,可还没通过我们三个人的测试呢!」 原先,司马探花提议,他们天下三人暗中测试今年新科双状元唐凝风、龚天下真正武学造诣如何。他可有一个简单有力的理由:「如果他们武学造诣不济,不足称当武状元,届时不但造成武林典诰所立下的公正评名备受质疑,恐怕我中原武林也为天下笑柄。」 布惊还自犹豫,宣任运倒也沉吟允诺:「只是暗中测试也无伤大雅,反正是点到为止。若是那些晚辈在造诣上有不足之处,我们当前辈的也合该指点一二,以令典诰盛名不坠。」 既然宣任运这么开口,布惊也不置可否。想想,跟年轻一代交个手拈斤两,提携后进总也是前辈当为之事。 眼前,方才一战中唐凝风以德服人,不但胜,而且胜得十分漂亮。 「依布某来看,唐凝风就不用测试了吧?」 布惊清了清嗓子,道着:「方才那手『凌空化虚』在半空停留,以及传说中『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里的『无相破兵指』拉开了俞欢闪电刀,这等功力绝对足以成为江湖美谈——。」 宣任运和司马武圣相互望了一眼,颔首应道:「布兄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们届时就看看龚天下造诣如何便可——。」 三元居顶楼似乎有了协议,二楼的皇甫追日和吞星公子双双沉默了好片刻。 「小天——,圣陵一战,唐凝风的实力不可小觑……。」封吞星有些担心。 方才,别小看唐大公子拈指退刀;单凭人在半空无可着力,以内炁挟离俞家闪电刀,绝对不是寻常高手可为。 皇甫追日星目精光闪动,须臾后才回道:「离魂小兄弟方才传出了消息——天大师即将到此处与我们会合……。」 兵王吞星轻讶抬眉,果然在楼下街角处发现了暗记,不禁微微一笑,道:「阿星就是不如小天兄细心,天大师果然是在护送过来的途中……。」 他嘘出一口气,喃喃道着:「有天大师前来指点,那阿星就放心多了。」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不知道天大师对俞家闪电刀法有何观点?!」 能破俞家闪电刀,将绝对成为武林另一个传奇! §  § § 「唐凝风比我们想象的还可怕——。」 大漠龙王贺难看完了整场茶馆内那一局惊世决战,声音从黑面纱后冷沉沉道着:「他没让俞欢杀了柳生天心,但却让柳生死了心!」 「因为柳生天心本来已经抱着必死之心——?」 穆开加兰虽然是大漠地王一帮里最年轻的鹰王,但在反应上往往最得贺难的赞许。只见他接着道:「柳生天心这一生必然是想再战俞家闪电刀,如今宿愿得偿。而且,此人恩怨分明,怎么说唐凝风也算有救命之恩……。」 所以,柳生天心再也无法对唐凝风的朋友出刀。 无论是「李墨凝」庞不忘,或是扶桑公主足利贝姬,他怎么也违背不了一名武士基本的尊严。 「最可怕的影响是,柳生天心这一走,势必改变扶桑大日圣教的布局——。」 贺难的神情在黑面纱后面看不出来,不过声音倒是有些冷峻:「最好对方不要随意毁弃跟我们之间的盟约!」 武林中辟合纵横,玄机杀机处处,谁也不知道远在大漠的地王一帮和海外东瀛的大日圣教暗中结盟。 他们的合作,当然不会单纯。 但是,除了名利权势,还会有甚么? §  § § 灵石县里柳生天心和新一代年轻高手一战,不到一日光景便轰传武林。 当然,出了夸父山的龚天下、藏雪儿、龙征和兵王羽墨、宗无畏以及如今法号「法救小僧」的庞动战,在路旁茶馆也立即听到了消息。 「俞家闪电刀第三代出世……,」藏大美人柔声自语,边问着龚天下,道:「唐凝风状元以德击败天心死神刀……不知龚状元有何见解?」 龚天下一手搔着维摩大犬的头,一手弄着搏龙霸虎的下颔,好片刻才回了一句:「凝风——,遵循师训,为所当为——。」 好一句「为所当为」,不卑不亢,理所当然。 羽墨先生感叹一声:「令师,真是圣人!」 因为,只有如圣的师父,才能教导出非凡的弟子。 卓越超群的弟子,正是对师最好的赞美供养! 茶馆前官道人来人往,陆陆续续间不少人纷论著武林近日情事。当然,在同时他们这一伙人也各自接到自家的暗记消息。 「宗王师被少林印性大师和破铜刀杨岩送往嵩山!」这是藏大小姐由本家中得到的信息。身旁,宗无畏得到的却是:「少教主似乎身受重伤,被少林印性和破铜刀杨岩『押』往少林方向而去!」 龙大捕帅得到此事消息又有点不同:「魔教少主宗王师似乎狂性大发,被少林印性和杨岩制服,正往嵩山途中,官府沿途监视,请捕帅定夺……。」 事情的状态差不多,在真相描述上却大有不同。 宗无畏浓眉一撇,忍不住起身沉声道:「各位,日昨邝奇人曾言犬子有难,看来果真是有此事……。」 他顿了顿口气,朝四周各人一抱拳:「老夫念子心切,不得不在此先行一步,前往探个究竟——。」 宗无畏的决定合情合理,谁也不好相劝阻止。倒是,这说话间,旁桌又有武林人物在议论著:「当今江湖之中,最骇人的是兵王一脉那位『离魂索命问』……。」 「可不是,一日之间中原武林,在典诰上排名的高手没半个挡得住……。」有人接口感叹:「连安心大侠也一式被杀,阎灵女侠是一招见败。唉——,看来只有瞧瞧新科状元能不能扳回一点颜面了。」 「唐凝风状元可没空咧——。」隔桌的有人插话过来:「正月十五日月圆时,圣陵一战风云送,唐凝风为了兵王追日一战,恐怕难以分身对付兵王离魂!」 「真正令人震撼的消息还不是这些……。」有个老江湖样儿的老头,摸着颔下白须,摇头叹道:「兵王一脉,最神秘的背后智目,竟然是柳破烟不为人知的胞弟,柳破天!」 这话,又引得藏雪儿他们纷纷望回兵王羽墨。 只见羽墨先生轻摇白羽扇,面形流露帝王般气势,缓缓点头,回道:「的确,天师父是我兵王武学总持,而各位所听说我蒙古曾寻天下资颖儿童,训练背颂天下百家武功典籍加以贯通创新,这指导师父也正是天师父!」 桌子另端,那原本起身的宗无畏沉哼一声,又重重落座,道:「羽墨先生——,兵王一脉扰我中原武林多少纷争,这又何必?」 「宗教主——,」兵王羽墨双眸星光一闪,器宇轩昂回道:「正明教所为,何尝不是为当今大明朝廷不容?」 「心情相同,只不过是立场相异。」藏雪儿轻轻感叹,想到对面的龙征和自己,不正有这点微妙?! 她摇了摇头,反倒羡慕起白发飞落的庞动战。 眼前,这人昔日霸气杀气尽没,半垂双眸专心饮茶。 人生如果真是能彻底放下了,别有一番快活吧?! 蓦底,龚天下伸手拍了拍万变神猿的头顶,道:「江湖凶恶,人心险兽,今日你和阿虎先回绝谷陪伴奇人,来日我自会从葱岭带你同类相聚……。」 那万变神猿似乎心有不愿,瞄了维摩大犬一眼,摆明了:「为什么那家伙就可以和你一道逛江湖走武林?」 维摩大犬也回了这大猴子一眼,将前脚掌往万变神猿肩头拍了拍,倒像安慰对方似的:「我长得普通,不会引起人们骚动,较好行事。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 至于那头搏龙霸虎则蹭着「法救小僧」,也有不舍。 「去吧!」法救拍了拍那虎大头,感叹道:「昔日我待你如畜牲,今日你却情义深重犹过人,令小僧惭愧。」 龙征看着这一幕,倒也有一番感触:「本捕帅缉拿天下恶徒,想不到你们这些人也会有自我觉悟一日。」 「人,绝对有善的一面!」 这话,是龚天下的回答。简单得有如真理! §  § § 信鸽满天乱飞,武林消息奔传。 「唉呀——,龚天下那小子出现江湖啦?」 咱们唐大公子不到半日光景,便从银大先生的「墨顶一线银」那只神鸽得到了消息。 「怪的是姊姊竟然和兵王的羽墨先生一路同行?」藏二小姐皱了皱眉头,道:「难不成他们化敌为友?」她忽的咭咭脆悦笑了:「好啦!这会儿可天下太平了!」 「二小姐未免想得太美好?」 一旁庞不忘以老江湖模样指导后进似的,道:「他们目前同路前来灵石县,只是目的地相同。况且,眼下彼此间也没什么生死深仇,彼此相互观察对方也好日后计量。」 现下所在,他们一伙子人可是大大方方的坐在吞星山庄在灵石别馆的对面酒楼——星前岩酒馆。 唐凝风在此,老实可也老实不客气的跟着落坐。 「唉!我们跟那个四掌柜的很熟吗?」俞欢公子瞅了唐状元一眼,哼哼道:「人家绝对是冲着你来——。」 「这点哥哥我完全知道。」 唐大公子皱着眉,反复思量了好几回,歪着头道:「就算当日在夸父山下秘道洞内一战未分胜负,也犯不着黏成这般,干脆挑明了放手打一架算啦。」 他嚷得大声,好故意瞧瞧对方反应。 那位老实兄可不太老实,白胖胖圆脸没啥表情,只顾朝着身旁美人招呼:「欧阳姑娘,咱们先来个灵石县有名的梦熊藏冬如何?」 这道菜,乃是以熊掌切丝和鸡肉条交卷后,放入冬瓜内蒸煮,外锅则用龙虾熬汤,再置以竹叶包裹,清香悦嫩犹胜天九翅、极品鲍。 欧阳梦香温柔一笑,风华倾城轻轻柔声回道:「谢谢公子细心,就依您作主——。」 两人间像是情人对话,直叫我们唐大公子插不下话。 「算啦,唐状元,人家可没空理你呢!」 足利贝姬大美人瞅着那厢人家甜蜜,有那么一点英爽中带着羡慕,道:「中原诗词写得好,只羡鸳鸯不羡仙,瞧起来有几分是如此!」 唐大少爷耳里听大美人吟了这句诗儿,忽的脸儿也红了那一下,自个儿有些尴尬笑了两声,道:「那咱可真是煞人家的风景啦!」 这两人对话,有些文不对题。 文不对题,看着、听着在旁人眼里耳里,又似乎别有意题。 藏二小姐咭咭轻笑,冒出了一句:「我们都踩到门口来了,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反应?!」 好问题。他们已经坐了好片刻,兵王一脉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更清楚,这回人质真是在山庄内,难道不怕他们就这么冲进去救人? 「皇甫追日既然和唐状元有约,他相信你不会出手。」欧阳梦香忽的隔桌传话,温柔有力十分自信:「所以,唯一可能就是只有俞欢少侠。」 因为,无论是足利贝姬、庞不忘、藏雅儿都不在武林典诰排名。 他们不是不能做,而是依惯例,只要有典诰排名的「大侠」在场,一般是不会先出*功。 这是一种尊敬! 「难道他们就不怕俞哥哥的闪电刀?」藏二小姐可不服气。日昨那一战,俞哥哥可是令人崇拜得五体投地。 「是武林中人,谁都对俞家闪电刀法绝对尊敬。」 欧阳梦香不疾不缓,微微一笑中柔声回道:「所以,兵王之一的吞星公子可能会直接向俞少侠挑战。」 如此一来,就如同唐凝风被皇甫追日约死,动弹不得。 问题是,俞欢又不可能拒绝对方的约战。 无论是武林典诰上排名的条例,或是他俞家的名誉,都只能接受兵王吞星的挑战。 咱们俞欢少侠叹了一口气,眼前吞星别庄的大门,果真出来一列人马,当前的正是那位管家模样,有些贼贼的齐长记,后头则是杨大雪、柳风起捧了个挂披红布金盘。 金盘上,很明显有封信函。 §  § § 「宗范师尊当时为什么撤刀退兵?」 灵石县外,满山遍野落雪尽覆。这风情,有故乡北国的味道。 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着双眼。意念驰奔,想起家乡的酒窖气息,在冬夜里特别温暖身子和心情。 想当年,几许年轻壮男,高歌入深山,缉熊捕杀。多少豪情,一夜烈火熊熊,醉酒舞刀,笑声尽穿天穹。如今,五十年岁匆匆过,回看人生总畅意。又何求?! 「我将这把刀交给妳!」 老人淡淡悠悠答非所问,将数十年从不离身离指的名刀,丢向对面年轻女子。 那女子花容惊异,急急忙忙跪在雪地上,恭敬垂下头以高举的双手接着正着。 她的手臂白皙,和满地的雪相映在月光下,彷如光华。而刀,刀鞘墨黑,似乎是染多了敌人的血,在月光下反而有种肃杀邪气。 「师尊……。」那女子急声想问。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以四十年未曾有的温柔,自顾自的缓缓道:「妳是我唯一认可的传人,现在我命令妳拿这把刀了我!」 女子表情陷入极深痛苦,全身颤抖,跪而不动。 「妳敢抗拒我的命令?」老人斥喝。 「弟子不敢——,」那女子声音悲切:「但是要弟子兵杀师尊,却可宁死。」 「啐!废人——。」老人勃怒,骂道:「妳拉刀出来,看看刀身上刻了什么?」 女子双膝跪陷入地,以右手惊颤中抽刀映月。 刀,刀身有字鲜红:从容生死是武道! 「为师四十年前败在俞傲闪电刀,没有自尽以对武道,已是大错。四十年后再败在俞家闪电刀第三代传人,又未能死于此刀锋刃,更是遗憾。」老人愤声冲掼山野:「如今,连自己刀身刀法都不能死于其中,岂不是极大羞耻?!」 那女子全身抖动,握刀在手总是挥洒不出半寸。 老人怒而挑眉,斥道:「今夜要妳杀我,是能继承我柳生最后刀法精髓成为真正传人——见师杀师,便成死神!如果心软,我柳生刀法灭绝,就让我杀了妳,以免日后后人谤我名声——。」 老人喝骂中,以腰际另把长刀破空直劈。 刀锋所过,卷起万般飞雪,亳不留情! 女子悲惧交集,以老人所赠的刀相挡,只敢挡而不敢攻。老人更怒,狂刀愤言:「妳如果不杀了我,怎么有资格以天心死神刀传人去杀俞家闪电刀传人?」 他连舞了十七手绝杀刀法,那女子尽了全力避过,老人仍旧是骂着:「妳如果杀不了俞欢,又怎么有面目让柳生刀法在世?」 「师尊又为何必死不可?」女子在急乱中,回问。 「因为只有杀了我,妳心中仇恨才能将天心究竟杀技完成。」老人大喝:「唯有以死相对,才能破太虚之刀!」 既已心死,太虚即我。 我即太虚,法为我用! 女子仍是下不了手;那老人大怒,蓦底窜身暴起,在半空中大喝:「劈杀了妳这废物——。」 刀下,狂肃难言,天地当真变色! 女子尽生全力,反刀向上挡着。 却是,一刃插入师尊喉间! 女子惊呼,这才发觉,自己背后那树,有四五只剧毒「红珠黑鬼」蜘蛛,跳跃要咬自己脖颈。而师尊落刀,转劈为扫,尽狙杀灭,救了自己生命。 她心中悔恨交集难以言喻,望着师尊双眼不知如何是好。老人眼瞳中却有安详,喉间咕噜咕噜没半点声音可以发出,却是,嘴角一丝笑意扬起。 「妳以后就是老天赐给我的女儿——,我的传人——。」 女子的念头千纷万乱,忽然想起第一次和师尊相见时,自己在冰天雪地中几乎饿死。 在最寒最冻的时候,有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从雪堆中抱起了不到七岁的自己,声音温柔的有如父亲:「妳以后就是老天赐给我的女儿——,我的传人——。」 记得清楚,师尊当时昂首天穹,望着正轮明月,放声大笑:「妳就是我的人生骨肉,妳就是我的刀法骨肉,妳叫做柳生水月!」 柳生水月,柳生一门,天心死神刀第二代传人! 第十六章 风云相送(下) - 凝风天下 - 奇儒 (续) §  § § 俞欢少侠的脸色就像被人在嘴巴里塞了五个生鸡蛋,而且还是带壳的那种。 柳生天心的尸体,被人运进了灵石县、运进了星前岩酒馆、运进了俞快刀的眼瞳孔子里。 陪同尸首,只有一张短笺。 短笺上只有用血写得简单一句:柳生水月奉师之命,杀! 俞少爷好一张苦脸,挺无辜的望向足利贝姬,嚷嚷道:「这又是妳们扶桑那门子风俗?」 足利大美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一代刀法宗范柳生天心的遗体,回道:「这是柳生宗范对俞家刀法的尊敬。」 以死,表示自己并非贪生之徒。 以命,表达对手武术造诣崇隆。 「但是哥哥我没有要杀他呀——!」咱们俞公子可是又急又怒:「况且,那一刀他也挡住了!」 「挡住却破不了!」 唐凝风的声音也有了一分尊敬,对着柳生天心的遗体合十一揖,边道着:「柳生宗范是一位真正为武道的殉道者,足以和我们中原历代名侠同等受敬。」 俞欢吶吶了片刻,又道:「那这位柳生水月有何意图?」 「杀你!」 足利贝姬真是叹着气:「一生一世,她唯有杀了你以后,才有自己的人生!」 俞欢真想昏倒,然后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梦。 想想,一日之内,悟透实战闪电刀法精髓,本来是十分得意情事。谁知,前头来个兵王吞星下战书;现在又来个柳生水月想要命。 「现在哥哥我终于有点明白……,」俞快刀朝唐大状元叹了一口气:「七年前你在五台山一战惊动武林后,好一段时间江湖上没人知道你这小子下落——。」 因为太有名。 人间情事,是毁随誉至;江湖之中,则是杀随名来! 因为人人都想成名,因为有名就有利、有权、有势。 当然,最好的方法,就是打败一个已经很有名的人! §  § § 宗无畏心中一阵感动。 因为,龚天下无言之中自己决定往嵩山少林的方向走。 龚天下的决定,「法救小僧」庞动战完全不会反对。当然,藏雪儿、龙征也没有异议。 甚至,连兵王羽墨也一路同行! 这位昔日魔教教主感动的是,他可以感觉到,龚兄弟真是关心宗王师的情况,所以想早点一探究竟。甚至,看看是否能尽心尽力,救助一把。 少林印性德高望重,他带着宗王师回少林必有道理。 龚天下赶路赶得很快,想是要在半途中相遇。这中间,也一定有他的道理! 「这个男子真是顶天立地。」 宗无畏心胸十分快意,总觉得老天还是有眼,让自己一生多桀中,始终能遇着这么一个汉子。 他看了一眼策马驰风的羽墨先生,这蒙古人骑术极好,自在的彷如以眼漫步平地。 「为什么兵王羽墨也一道同路?」宗无畏纳闷,却怪异自己没有江湖中人该有的不安和疑惧。 难道,绝谷相处,大家真是成了可以相互放心的朋友?!他害怕自己失去戒心,更害怕自己竟然完全放心! 「宗教主担心本王行止?」 羽墨先生忽的转首淡然一笑,优雅从容之极:「兵王绝杀盯着令公子,他知道本座正在前往途中,不会冒然出手。」 宗无畏一楞,随即想放声大笑。流目间看着前骑庞动战,安安详详在马背上随着蹄起蹄落,合而为一。 「人生真是无常变异——。」 宗无畏内心感叹一声:「原是死敌相对,如今却可肝胆相对;原本霸气人间,当下又落发为僧。宗无畏啊——,宗无畏,你自己心性死守一隅,是对是错?!」 最前头,是维摩大犬放足狂奔,领着这六人六骑前行。像是知道印性大师行径,毫不犹豫! 如果连狗儿也能明了人间情事,宗无畏在恍然间略有所悟,我今为人,真正该当者何者? 山风带雪阵清凉,一犬六骑,动中有静。 静的是,群己之间,一种莫名的安详和协! §  § § 宗王师缓缓睁开双眼,瞳孔里映入的是一把刀。 破铜刀! 刀身,粗糙的表面,模糊映照了一张和尚的脸;以及,面庞上忧心关切的神情。 「施主清醒了?!」少林印性大师淡淡语调里,有些叹息:「不知现下身体感受如何?!」 宗王师只觉体内气机盈沛,轻灵活现。他略为一提气,已自木板床铺中以自己未曾有的快速昂然立身。 他有些讶异,也有些恐惧。 因为,他记得自己差点一掌击杀杨岩之事。 至于尽碎成家堡成言福全身骨骼之事,则有些恍然不清,像是梦中情事不真确。 眼前,唯一令他稍感安慰的,就是「破铜刀」杨岩还活生生在那里。 他们目光交接,一时间心境很难用言语表达。 这三个男人,绝对是属于沉默的那一种。 此番生死后再见,总觉人生真是一言难尽。恍忽间,印性大师想起恩师一明大师所开示的禅意:「心行处灭。」 「何名为禅?是谓言语道断,心行处灭。」一明大师在他要接掌藏经阁时入室演法:「若明本心,万般经论总是闲文字。此乃我达摩祖师于『血脉论』中所言。你务必参悟,世间世出圆融,万法不二;佛法在在处处些有,当下有觉有证无念中即得……。」 少林印性方自体会,宗王师忽然开口道:「我昏迷了多久?」 「七天七夜!」 杨岩声音如石,一个字一个字沉声道:「我们现下是在洛阳*寺中……。」 宗王师挑了挑那对剑眉,脸上没有表情,不过声音倒是温暖不少:「两位送在下至此之意为何?」 印性大师和杨岩互望一眼,便是双掌合十道:「不瞒施主,师兄印真大师暗藏一函,道指天机。明白表示宗施主身受天地灵气大造汇集,但是内在参悟未透,恐怕……。」 宗王师双眸一睁,淡淡接道:「恐怕走火入魔?」 「阿弥陀佛——,」印性大师轻声叹息:「善哉、善哉!」 宗王师脸色一肃,原本要脱口而出:「干和尚何事?」随即一念想到对方救命之恩,神情为之和缓,道:「大师可有救解之法?」 「万法由心造——。」 印性大师脸上神情十分复杂,有些苦笑道:「施主若能在少林寺内潜修心性,或许可以转煞为助!」 这位少林高僧当然可以明白,这话一出口,宗王师要没恼怒神色,那可真是有慧根的佛门龙象之材了。 宗王师是忍下了脾气,那两排牙根咬了好片刻,这才迸出一句话:「大师——,如果在下无法应允呢?!」 这正是第一个大问题所在。 印性什么也无法说,只能轻闭双眼,入座禅定。 他不是显现什么禅门公案,无言开示。 而是,眼前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做。 有时,静默澄心,反而是智慧的开始!不是吗? §  § § 「这么混下去,是不是有点无聊?」 咱们俞欢少侠大大叹了一口气。已经三天三夜了,那个柳生水月也没提把刀来相互砍一砍,早点了结算啦! 等待,有时简直是种虐待。 「你急个啥劲?」唐大状元望着窗外,没好气的应着:「反正兵王那两个小兔崽子也没把那些异族送出城,咱们也乐得轻松。」 「你平常很忙吗?」俞快刀刀快口更快:「不干点侠义事,你这算那门子武状元大侠?」 唐凝风可是打了个大哈欠,又伸个大懒腰。眼下,是俞欢这小子混到他客栈的房里泡茶扯淡,至于黑胖子庞不忘和那两个女人不知各自在干啥。 「谁说大侠每天就要过着不是人的生活?」 唐凝风公子可理直气壮啦:「如果一个人自命不凡,绝对不会是英雄,而是枭雄!」 英雄,是因为亲近世间,所以才是英雄。 「那你现在干嘛?」俞少爷已经快闷疯了。 「瞧你这样,只好带你出门了。」 「好啊!」咱们俞欢可乐了:「办什么大事去?」 「是大事。」唐大公子瞅着这个「朋友」,哼哼道:「不过,是讨女人欢心的大事!」 这话禅意可深了。当场,俞欢完全不懂。 「你喜欢藏二小姐对不对?」 唐大状元笑得可大声了:「姑娘人家如果不送点啥么礼物的给她,怎么让人家睹物思人,记住你?」 §  § § 俞欢在街坊上跟着唐大公子晃。 说真格的,他嘴里一直嚷嚷开骂:「这是什么屁主意,逛街买东西给姑娘?你简直糟蹋大侠形象——。」 口里骂得凶,脚程可半点也没慢着。 眼前,这灵石县东门市集可热闹啦。从前朝大元许多西域诸国来的货品,真可称得上是令人大开眼界。 有人叫卖据称比波斯更好的弗朗西斯红酒,也有被称来自佛罗伦萨的彩绘琉璃画;甚至听说在数百年前西域有一支军队叫「罗马远征军」的全套盔甲,当然也少不了来自天竺、安南、暹逻、朝鲜、扶桑各路货品。 逛了个把时辰,咱们俞少爷看看身旁的唐公子半点动静也没有,不禁急了。开口问道:「好啦、好啦——,你告诉我,姑娘人家最想要什么?」 唐凝风瞅了对方一眼,好半晌才慢条斯理,十足经验老道似的回了两个字:「安心!」 俞大少爷方自一楞,那唐凝风瞧他一副不明白样,忍不住叹气道:「姑娘人家要的是一种令她『安心』的感觉!」 「安心怎么买?」俞欢真的想不透。 「它不是用买的——。」 唐凝风的眼睛斗然一亮,嘿嘿哼哼道:「是送上门来证明给人家看的!」 人群,纷纷杂杂红男绿女有数百。 但是,唐凝风的眼瞳里,穿过这些人群却只有一个! 一个穿着白色素服,衣袖口各自绣了一朵黑莲花和一弧黑色弯月的女人。 那女人很年轻,不到三十岁;不,甚至只有二十年岁出头。清秀的面庞,杀气造成了另一种华丽而神秘的美! 她在人群中游走,就如同君王在巡视领土和子民。 但是这个女人的眼神,有些悲伤、有些愤怒,以及……死神般的冷酷冷静。柳生水月! §  § § 俞欢立刻看到对方。 柳生水月的眼神,也毫不犹豫的穿过人群射入眼眸内。好利,简直像是瞧见了柳生天心一般无二。 他们仍旧在人群中自在行走,自然靠近。就像陌生的满街路人。 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只不过是被因缘和死亡牵扯在一起! 而这个,就是人生、就是江湖。 俞欢没有拔刀的冲动。或许,是因为对方现在也不想出手吧?当他们相互越是靠近,彼此间原先紧绷的杀气却越见减低。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默契。 「至少我们一生中能平静的见一次面……,」他们心中想着类似的念头:「总是人生中的机缘。」 俞欢想起他爹的告诫:「不要把对手当成敌人,而是要把敌人当作生命来尊重!」 柳生水月想到师父训示的是:「兵法家最高的境界,不是无刀之刀,而是在夺取对方生命之前,对敌人一生经历的尊敬!」 「兵者,武之器;心者,兵之主!」 柳生水月和俞欢错身而过之际,淡淡开口说话。语调,有异邦的声腔风味,柔软中却又霸杀十足:「俞欢,你是个好对手!」 俞快刀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 「今夜!」柳生水月的声音在人群中轻轻飘荡:「今晚月圆,是出刀的多情夜!」 一旁,唐凝风忍不住开口:「这个女人的杀技,绝对和她师父不同。」 俞欢挑了挑眉,立刻问道:「如何不同?」 「细腻优美,是一个会让敌人笑着把脖子送上刀口的顶尖高手。」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回头瞧人群,早已不见对方身影,好片刻才又道:「相同的是,绝对一击毙命!」 咱们俞少侠背脊一冷,强自镇定道:「怕什么,柳生天心哥哥我都领教过了——。」 他口里自我安慰,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三日前一战,如果不是有那么多高手围攻,自己是对手吗?! 「你怎么知道在这里可遇见她?」俞欢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了一句。 「我只是相信她这几天一直观察你!」 唐大公子嘿嘿一笑:「摆明了讲,拉你这小子出来当饵,让对方露个脸,大家以后照面才知道对手是谁。」 原来这小子讲了半天追姑娘的屁话,是把哥哥我当饵?!俞少侠可真是要翻脸啦! 「柳生一门是兵法家!」 唐大状元忽的严肃起来,道:「所以,在出手前,一定会尽可能的贴近敌人观察。」 为的是,一击必杀! 兵王一脉,何尝不是如此? 最神秘的杀手「老学究」,又何尝不是如?! §  § § 兵王离魂以最快的速度将柳破天送到灵石县。 三天三夜的时间,从洛阳到灵石,那绝对是件辛苦而艰难的工作。 他讶异,不是因为自己做得到,而是在柳破烟专用大马车内,那位柳大庄主竟然挺得住! 以一个受创如此严重的人,他实在难以相信。但是一念想到同样在车厢内的「兵王天师」,实在也没什么是不可能。 灵石大县吞星山庄别馆前,柳破烟是自己走下车。 脚步虽然有点不稳,却真的用自己双腿踏在土地上! 这点,令兵王离魂更加惊疑。 除非有人以极深的内力灌注柳破烟全身百脉,并且以传说中「脱胎换骨」大法将他奇经八脉的气血洗炼过,否则绝无可能! 就算神仙,也得有药救人。 柳破烟的状态,非得有雄厚无比的内力相救不可。 离魂相信在自己不眠不休护送之下,那车厢内除了天师兄弟以外,绝对没有任何人靠近过。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兵王天师」柳破天师父不但学贯古今武学奥秘,而且是深不可测的绝顶高手! 剎那,兵王离魂内心充满了感动和尊敬。 他并不恐惧。因为,面对恩人又何必恐惧?! 他感动的是,柳破天深藏不露,而每每在危急时,由他们兵王一脉有机会报恩。 这,需要多大的忍耐力?! 他尊敬的是,这般的顶尖高手,却能虚怀若谷,对兵王一脉竭尽所能提供所知所创。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愿意为你如此付出,而且又无所求,你会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 §  § § 柳破烟的心情矛盾极了。 破天是自己相依为命,最为亲近的亲人。甚至,他绝对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保护这位胞弟。 但是眼前,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胞弟,赫然是令中原武林闻之色变,兵王一脉的背后智目! 他柳破烟可以看不起天下英雄,却实在无法让自己成为蒙古人同伙,并肩向汉人宣战。 「天弟……,」柳破烟十足矛盾的心情,在脸上显露无遗:「难道,我们非得前往蒙古不可?!」 「大哥——。」 柳破天当然知道他胞兄复杂而难以接受的心情,尖着嗓音,尽可能平和语调道着:「三天前中原武林已知小弟是兵王背后智目……。」 他一顿,轻叹嘶哑接道着:「如今,除了蒙古以外,中原已然没有我们立身之处!」 柳破烟环顾四下,是在一间十分雅致厢房内。眼前柳破天似乎明白胞兄惊觉,道着:「大哥有话但说无妨——。兵王一脉敬我如师,绝对不会有人暗中偷听!」 柳破烟重重叹了一口气,盯着他胞弟那对深远幽邃的双眼,苦笑道:「天弟必知,六十年前冷枫堡堡主冷明慧曾和当时大侠苏小魂为敌,斗智斗力十分惨烈……。」 但是后来冷明慧弃暗投明,和苏小魂大侠共同对御蒙古「黑色火焰」入侵。 这是武林史上可歌可泣的一页。 后世,皆以「天下诸葛」尊称冷大先生,至今赞颂! 柳破天惨然一笑,晃了晃他那颗大脑袋,淡淡以一种冷漠的尖锐嗓音道:「冷大先生身不残缺,五官具足,可不受天下人歧视!」 这话,说着柳破烟心疼处,更说出柳破天心痛处! 「难道天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和蒙古人结盟?」柳破烟既心疼又懊恼。 因为,他知道胞弟从小被人在背后嘲笑。甚至,有些极端刺伤人的话语,总在人家谈笑中不经意流露。 在故乡那个小村里,那些乡亲长辈竟然以破天做为教导小孩的威吓:「如果你不听话,就会变成那个柳无儿!」 柳无儿,有两层取笑嘲弄的含意。第一,是指柳家没有这个儿子。另外,是从「柳无二」变音过来。 柳破天,如果「天」字少了「二」,便成了「柳破人」! 他知道柳破天心中忿恨的恨,但可没想到,他竟然恨到要将所有的中原汉人置于死地! 斗然间,他想起了一件往事,背脊不禁发冷。 「五年前,三贵村满村六百三十七条人命,一夜之间全数灭绝……,」柳破烟惊惧中沉声问道:「这件惊动天下大案,难道是天弟指使兵王所为?」 柳破烟一直难以理解,家乡为何一夜间六百多条人命猝死?!更离奇的是,财物没少,六畜不减。 简单的说,这是江湖寻仇。 三贵村村民会跟什么人结仇如此之深?! 柳破天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窗牖外那一片扶疏花园,淡淡说了一句:「天下之中,只有兵王羽墨知才识才重才,可以为你舍生舍命,推心置腹……。」 风,过树梢,打飞了满目枝桠积雪。 §  § § 宗王师决定回夸父山正明教总坛。 因为,无论如何,他对教众实在是放心不下。 「我不得不走——。」宗王师的语调十分坚定,道着:「如果连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都照顾不了,又如何普度众生?」 印性不能不承认这句话有道理。但是,他却不得不说:「阿弥陀佛,施主此心不差。但是,贵教如许人材济济,难道无法相互照应共度劫难?」 宗王师当下微楞,那双剑眉轻皱,旋即回道:「家父生死未明,身为人子就算万一机会,也要寻翻天地见亲。」 印性大师双掌合十,轻叹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所言甚是。既然心意如此,那么小僧便和施主回夸父山。」 宗王师脸上神情混合了轻微感动,却是不让它表现,回道:「大师心意宗某感激。不过生死由命,且就一切随缘……。」 言下之意,大有自己独行,婉拒了印性大师。 这厢少林印性正是内心一阵矛盾,既不愿出手相阻,又怕届时宗王师如同印真师兄遗函所言,步入魔道成为天下大祸。 方是转念间,斗然有人放声大笑:「好狗儿,老夫真是服了你!千里之遥,也能闻出师儿在何方?!」 听这声语,印性可是比宗王师还要兴奋。 宗无畏既然来了,宗王师上少林便是有望! 他这厢忍不住心头喜悦,出声急道:「莫非是宗教主平安无事,一路赶到洛阳来?」 「哈哈哈——,和尚何时对本教主如此客气欢迎?」 宗无畏大步跨入厢房,随后是兵王羽墨、藏雪儿、龙征,以及如今改名为「法救小僧」的庞动战。最后,则是龚天下搔着维摩大犬的头,缓缓步入。 龚天下慢慢将目光从维摩大犬身上抬起,望向宗王师。对方,目光精射深邃,毫不犹豫划过众人,相向! 瞬间,这两名曾经在夸父山魔教总坛交手演戏的奇男子四目交接! 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一种难以形容的信任。 那一夜,长安藏门相遇,已经认定对方是英雄! 英雄与英雄之间,有时不需要太多话。 因为,他们可以将生命交给对方。 既然连命都可以委付信任,又何必多说什么?! 「灵石县!」 龚天下开口,很短:「找唐凝风!」 「好!」宗王师回答的更短:「走!」 §  § § 「罗新格尔,你为何跟那些中原人一路共行?」 兵王绝杀十分不解,那张异变为十分苍老的面庞皱起双眉:「如果是用心计,这又不像王爷作风!」 羽墨先生淡淡一笑,面对这位曾有救命之恩的生死兄弟,他开怀道着:「帕胜呼尔别急,本王先告诉你一件不可思议的遭遇……。」他顿了口气,慢慢将前胸肋间所聚红雀煞气散到双掌。 兵王绝杀讶异看着,尖声讶道:「王爷,这是何种武学?」 「哈哈——,你不敢相信的……,本王竟然遇见了我族颜龙奇人的『三世无碍留影大法』,不但躲过一劫,而且被教导如何治愈你身上奇毒妙法!」 兵王绝杀惊喜交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这生还可恢复往日风采? 他帕胜呼尔是全蒙古皆知的第一美男子。却是,在毒窟中救了羽墨先生之后,身形大变。自此,他当帕胜呼尔已死,从此再也不用此名。 蒙古,多少女子姑娘,寻寻问问,那位梦中的帕胜呼尔何在?为什么再也没有这位姑娘心中英雄的消息。 「大草原的风在吹呀——,」蒙古姑娘们这几年来常常唱着:「请把我的心意送上天。净土的佛菩萨,诸天一切梵神,请倾听呀!让风把我的心意送上天,让风把帕胜呼尔的音信传给我啊——。」 兵王绝杀听过了许多回许多回,他的心在痛! 因为,有一位他一生深爱——,不,是唯一所爱的女子,也天天唱着这首歌! 多少夜半时,他偷偷到伊人帐篷外,听着姑娘低泣。 「你一定活着,你一定会回到我面前!」 那位姑娘自言自语,每一句话都深深烙在帕胜呼尔的脑海意识中:「因为我们是如此相爱,老天绝不会拆散我们!」 有一次,在夜穹下的草原,他看见伊人跪在大地,向着满天星斗祷祝:「帕胜呼尔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因为我们从相爱开始,他就一直给我信心。他给我的信心告诉我,我们可以互相扶持、一起欢笑、一起担忧的走一辈子!」 那一夜,帕胜呼尔在草原的另一端哭了。 如果,他能恢复原来和伊人见一面,死亦无憾! 他心痛,痛到近乎已心死。 眼前,罗新格尔竟然告诉他,颜龙奇人留下了化毒大法的神术! 他忍不住想放声大笑,大笑中,竟然有那么一些温热的水液,从眼角、从心灵深处,渗出! 我的爱,帕胜呼尔回来了! §  § § 「兵王天师真的来了!」 唐凝风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自言自语:「柳破天啊柳破天,难道你真是要破坏一切天理?」 「这个人的名字很有意思——。」 足利贝姬大美人脆耳笑了:「也许人家双亲取给了这名字,是要破除老天障碍,能够顶天立地呢!」 唐大公子苦笑摇了摇头,道:「妳想想皇甫追日那老小子,连全身气机溃散都救得回来,多可怕!」 庞不忘在旁儿可插花啦:「所以,唐大状元在不是怕兵王追日,而是怕那位兵王天师?!」 咱们唐大公子苦笑又苦笑,连装勇敢的表情也省了,哼道:「如果胖子不怕,那圣陵一战交给你啦!」 庞不忘嘿嘿哼哼,别过头朝向俞欢快刀,转了个话题:「俞大侠,太阳可是快要西沉呢!」 俞快刀可是没好气,啐口道:「喂,原本柳生老头是追杀你这老小子,干啥捞到哥哥我头上?!」 可不是,如今人家柳生水月找上了门。尤其那句:「月圆出刀多情夜」,一天之内传遍江湖,被号称是近十年来武林中「最美的战书」! 「俞哥哥没问题,我对你有信心——。」 藏家二小姐笑声悦耳如铃,清越道着:「俞家闪电刀,六十年来多少武林英雄篇,如今在你手上续写呢!」 俞欢苦笑满脸,他想:「好姑娘,哥哥我面对的可不是别人,而是扶桑第一名刀,柳生天心的唯一真传!」 他心中才这么想,那位藏二小姐竟然开口又接道:「是东瀛第一刀又如何?俞哥哥的闪电刀,可是我们中原天下无敌的第一刀呢!」 这话,登时令俞少爷信心大增。 可不是,我俞家闪电刀天下第一,就算扶桑又如何?! 他想念至此,几乎就要抱住人家藏二小姐大笑数声。 「心为刀主,神化无形。」俞家闪电刀法,清清楚楚写着:「心入定静,未达究竟;本源之妙,在于心用;心用之根,在于慈悲欢喜、欢喜慈悲。」 「有慈有悲,刀德无敌。」俞欢轻轻在心中背颂着:「有欢有喜,刀法无量!」 窗外,夕斜最后余晖,映霞万里。嫣红映雪,美极! ―第十六章 完― 第十七章 刀出天地 - 凝风天下 - 奇儒 「俞家闪电刀,用心化神,练神还虚,练虚还实,练实还真……。」 柳破天尖锐的声音冷冷淡淡响着:「真正只有俞傲在断臂之后,才达到练真还用,练用还圆的境界。」 兵王吞星静静听着眼前这位当今天下第一奇人的分析。 每一个字,他都刻到心坎里去。 不仅是生死,不仅是胜负的问题。而是,自己这一生数十年,终于寻找到人生中真正想出手的目标。 如果不是最顶尖高手,如果不是传奇,武兵何益? 「俞灵只达到练真还用!」柳破天晃着那颗大脑袋,哼哼响着沙哑刺耳的嗓音:「至于俞欢,嘿嘿——,依你们描述,不过在生死关头突然体悟运用到练虚还实而已——。」 皇甫追日看了吞星公子一眼,沉声缓缓道:「依天师之见,今夜柳生水月和俞欢一战……。」 「柳生水月已尽得柳生天心真传——。」 柳破天抬了抬眼皮,嘴角略为两下牵动,才尖着嗓子道:「不过俞家刀法最惊人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封吞星轻呃了一声,接问道:「天师何指?」 「潜能!」 柳破天微微闭起了双目,说出了一句似明非明,很有禅机的话语:「刀出天地,流转生死;空中妙有,当下死了便是更生!」 既已死,又如何重生? 「无我为人!」 柳破天斗然接了一段经文:「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电」,在一切有为法中为最后悟证出脱。 俞家闪电刀法,似有若无的惊人魄力,不是来自于「快」,而是来自于超解世间一切意识观念。 所以,当用刀的人以不可能的角度出手,你才会觉得这把刀来得好快! 「俞家刀法真正的精髓……,」兵王吞星忽然完全明白了过来:「并不会是因为『敌人』而出,而是因为『救人』而出刀?!」 「杀人」,充满肃煞霸气。 「救人」,却是充满天地慈悲。 柳破天冷冷淡淡的笑了,眼角抹过一道嘲讽的光采。「要打败俞家刀法并不难——」。柳破天尖锐的嗓音响着:「只要俞欢愤怒,闪电刀就不是救人的刀!」 愤怒,只会杀人而不会救人。 「这个道理不仅我懂!」柳破天冷沉沉一笑:「柳生天心也懂!」 所以,柳生水月也绝对明白! §  § § 什么事会让俞欢愤怒? 柳生水月想得很简单——杀了他所爱的女人。 当然,这事前的情报她收集得十分完整。在决战之前,她要打嬴这一战,只有先杀了藏雅儿。 看来这位姑娘不是那么难对付。 藏门二小姐在江湖上有点小名气,但是在武学造诣上却远远不如她姊姊,人称 「藏雪明珠」的藏雪儿。 要对付这个目标是不困难,问题是藏二小姐老是跟着俞欢、唐凝风混在一起,那才是*烦。 「唯一令她落单的方法,只有如厕之时!」 柳生水月简单下令给柳生一门的刀客:「送些银子给店小二,假托店老板景仰当今武状元奉上极品茗茶……。」 茶,当然是一等一好茶,而且绝对不能下毒。 因为在那些高手身前,下毒只会坏事。 不下毒的茶,却一样可以要人命。 因为,喝茶会利尿,特别是极品半生茶,速度更快。 武夷山「猴采茶」就是其中妙品。 这种茶叶一斤,足足可以换上百斤上品普洱。 大理一域,不是王公贵冑,想闻个香味都没有。如果冲泡得宜,不仅茶香四溢入口甘甜,而且温润无比,亳无涩味。 「想不到这间星前岩小客栈还藏了这么个好茶?」 唐凝风公子用力吸了两口,简直不敢相信。 「瞧你唐状元——,」足利贝姬大美人露齿展笑,道着:「似乎对这茶有特别感情。」 这女人真是要小心!咱们唐大公子收了收心,回道:「恩师是大理人氏,小时他老人家常泡着这猴采茶边教着武功呢!」 那显然是十分令人缅怀的日子。足利大美人看着唐凝风忽然坠入回忆模样,忍不住轻问:「令师缘道大师一定是对你视如己出啰——?!」 唐凝风微微一笑,将那茶分斟开来,朝俞欢一敬一饮,呵呵笑道:「出刀之前不饮酒,破敌之后来高歌。先以茶预祝你今晚一战惊天下。」 这话说得诚恳,咱们俞少爷有那么一丝感动、一丝豪情,也是端起茶盅,朗笑回话:「好,破了柳生刀法后,再和你大饮看日出!」 豪情,特别容易相互感染。 虽然,窗牖外,月轮轻起;一屋内,却是侠情千万。 §  § § 月,圆彻无瑕,光华大地。 柳生水月身上的素服,更白的和那一轮月合一。 衣袖,那随风摆动黑莲、黑月刺绣,不时拂过刀柄。这种雪停的月圆夜,屋顶上静默如同死神冷观的女子,总是让人不真确是否看花了眼——屋顶上真的有人? 她挑的位置很好,就在对面吞星别庄最顶层的屋檐上。 当然,柳生水月知道,下方可有不少人在盯着她。 但是又何妨? 如果大家有共同的目的,现在绝对不会有人出手。 如果下方兵王一脉那些家伙介意,这半个时辰早不知有多少人上来死在她的刀下! 她很放心的等着,终于瞧见藏雅儿和足利贝姬这两个女人出了房门,携伴一道上茅房。 就是这个机会! 距离决斗,还有一炷香。 「够了!」柳生水月冷冷笑着起身,边告诉自己:「水月,真正的兵法家,是在决斗之前已经开战!」 她算得十分精密。 如果在决斗时,把藏雅儿的头颅丢给俞欢。那一剎那,无论是震惊或愤怒,俞欢都只有死路一条! 柳生水月得意的笑声响起,因为,她生死一战的对手并不是中原闪电刀的传人,而是可怜的藏门二小姐。 §  § § 俞欢和柳生水月一战,绝对是天下各大赌坊的好题材。别说那六大睹坊,就算各省各道稍有名号的场子,全也开出了盘口。 据说,一天之内,中原武林下注达到千万两银子。更有意思的是,两方下注几乎是平分秋色。 赌坊的老板可开心啦。因为,嬴的那方抽红一成,越是注码等量,那就越是稳赚不赔。 当然,因为这样起口角哄打架的人也不少。 「你为什么下注那个扶桑女人胜?」有人破口大骂:「中原人不支持中原人,简直是媚夷走狗!」 「我吥!」 当然另一头的人会回嘴:「银子就是银子,不分天下人,难道输了你赔我?!」 种事传得快,当然也到了龚天下他们一行的耳里。 「柳生门刀法——。」 宗无畏皱了皱眉,瞧向兵王羽墨一眼,道:「羽墨先生不知有何见解?」 兵王羽墨淡淡一笑,回道:「本王曾见柳生大宗范出刀一次,其势之烈,难以言喻。」 藏雪儿在马背上轻轻侧首,看了龙征一眼,对方冷哼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不耐烦应话:「他们死了谁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口里说着,眼睛仍旧是盯着骑前龚天下的背影。 这世界,比一切名利权势更重要的,只有龚郎! 藏大小姐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龚天下的背影,心念里一阵思量。 不知道这个男人,心中有没有自己? 或者是,这个男人的心中,有女人的倩影存在吗?! §  § §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咱们俞欢少爷一付不道答案就死不瞑目的样子,倾了半个身子朝唐大公子问道:「你那位不太说话的师兄弟,到底除了动物以外,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他可是自己又补上了一句:「姑娘也是动物之一啊!」 唐大公子没好气的回瞪了一眼,灌了一口茶这才哼道:「连这档子事也好奇着问,你倒底是不是大侠?」 「大侠也得过人的生活,不是吗?」俞欢义正严辞的回道:「多方收集武林资料,是江湖上生存的秘诀!」 给他这么一说,咱们唐大公子竟然难得的有些严肃起来,把双眼给瞇成了一条线。 「我现在会说出来,并不是道人长短——。」 唐凝风轻叹了一口气,看看瞧瞧俞欢和庞不忘一眼,接道着:「而且因为江湖凶险,谁也料不准今夜明日会如何?」 江湖之中,本来就是生死一线;处处求生,时时可死。为名为利,争权争势,朋友敌人难分。 俞欢可有点小聪明,立刻接话了:「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知道了,如果日后两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咱就要负起照顾的道义责任?」 唐大公子哼哼回了一句:「如果今晚你挂了,哥哥我也会负起『道义责任』!」 俞快刀想翻脸,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骂人,只能气鼓鼓的嗤了一句:「那你的意思是啥?说明白来——。」 「我只知道那位龚某某,在一年中的某个月,一定会在这个世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唐凝风喝完最后一口茶,嘿道:「七年来,哥哥我从来就追踪不到他溜那去了!」 如果连唐凝风都追查不出来,那龚天下真的是去一个十分神秘的地方。 每一年,有那么一个月,他去那里?为什么? 「他不是去见你们的师父?」 「绝对不是!」 「所以,他一定是去见另外一个人?」 「有可能!」唐凝风公子的回答是:「不过无论这个人是谁,在龚天下的心目中,一定十分十分的重要!」 所以,在武林中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否则,这个人不但有危险,更可能被抓起来当作胁迫龚天下的人质利器。 唐大状元最担心的是,如果被柳破天抓到这个人,而胁迫龚天下和自己一战。 生死事小,本门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的秘密才是大事! 这下俞欢和庞不忘终于明白了。 「世界上可能真有这个人存在——。」 庞不忘虽然人黑肚子大,倒也有那么点聪明:「而我们现在听到这个秘密,就是要负起掩饰这个人,这件事的责任?!」 「这样理解,哥哥我就觉得好多了——。」 唐大状元又恢复了笑容,十分愉快道着:「自己一个人负责,不如找一些好朋友来共同承担?!」 「这算那门子屁话?」俞快刀忍不住开骂了一句。可不是,好奇没答案,却又惹来莫名的重担。 「这叫独负责不如众承担——。」唐大公子起了身,哈道:「喂——,决斗时间快到了,那两个女人怎么还没回来?」 §  § § 俞欢的心在不安的跳动着。 他不安,并不是面对一把惊鬼泣神的刀。 而是,那个不时会滑过脑海的藏二小姐,在这么重要时刻,竟然不见倩影。 不仅不见藏雅儿,甚至连足利贝姬这位扶桑公主也不见踪迹。 他可是打死也不相信,有人去了一趟茅房会需要一炷香这么久。更何况,今夜此战,说什么也会来凑热闹。 「无论发生什么事——。」 唐凝风虽然有些担心,但是不能不先安慰这位眼下就面对生死一线的朋友:「过了眼前这把刀,才有机会找出答案!」 俞欢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是人只要有挂碍,总是不时会飘浮过脑海。 「这种不安,会让自己的刀变钝。」俞快刀回答身边这位「朋友」的话,几乎就是咱们唐大公子要劝他的:「也许这就是柳生水月的计谋?!」 唐大公子可接不下去。 如果,你想要劝解的人,说出了长篇道理把你的话说尽,你还能说什么? 俞欢长吸一口气,迎着月圆窜上屋顶。窜身之前,他留下一句:「如果因为思念一个人而死,不也是很美?」 唐凝风心中可有那么一点赞叹。 因为,他感受到这个朋友、这个兄弟,是发自内心喜欢上那位姑娘。 只不过,在四下挤满了的人群中,藏雅儿和足利贝姬到底在那? 他抬头,屋顶上柳生水月早已冷冷盘坐一角,右手竖刀拄瓦,左掌扣着一个布袋。那股优闲中睥睨天下的气势,几乎和她师父相同般有着死神的肃杀霸气。 俞欢才窜身而上,话没来得及说半句;倏然间柳生水月以刀鞘顶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手振袋飞出一物,同一剎那,右手抽刀横扫破空! 那速度真快,简直亳无武林决斗规章。 一照面,立刻分出生死! 俞欢沉喝一声,那传说中俞家闪电刀法立即破鞘而出。这瞬间,他瞧见在对方刀锋前飞来之物! 那是一颗人头,一颗女人的头! 藏雅儿! 俞欢登时心神俱裂,原本闪电般不见流光的刀影,大化而入太虚中的气机,忽然间浮现了形象。 不,是几乎停止在半空中,简直无处不是空门! 柳生水月亳不留情,冷冷冰冰的刀锋自后面剖劈开那颗「头」,直直接接落向俞欢的头盖骨! 这一刀,气势万千,惊鬼泣神。 这一刀,速度力道,无人可挡。 刀锋已是如此之近,绝对没有人可以出手挡得了、救得了。 没有! 除非,是俞家的闪电刀! §  § § 「俞欢哥哥——,出刀呀!」 在轰轰惊叫的人群哗响中,有一道声音,从对街吞星别庄的屋顶上穿过苍穹传来。 那声音,像是鼓足了力道,满杂着焦急,恰恰好足以穿过众人喧哗的声音,传到咱们俞少爷耳中。 此际,俞欢只觉得自己顶上发髻已在人家刀炁之下翻飞散落。甚至,连头皮都觉得有一道血柱要喷出的痛楚。 这剎那,他什么都没想。 无念,无念之中手掌五指所扣的刀,竟然无所障碍的去除了头颅所承受的激烈迫杀之力! 声音,倏然间完全静止。 好深好深的寂静! 这种难以言喻的「静」,却让俞欢恍如大梦初醒。 那种从失神状态中回复了神智,一切似乎不太真实,却又真真确确的摆在眼前。 柳生水月惨叫怒喝:「柳破天,你好毒的计!」 随这悲愤怒斥,柳生水月迅速带着一道血光隐没在黑夜中。这厢,俞快刀终于是清醒了回来,低首,屋檐上留下了柳生水月的刀,以及……右臂! 「你看明白了吗?」 柳破天冷冷淡淡的一丝嘲讽:「现在,俞欢总算把他爷爷的闪电刀法发挥到了练实还真,也差不多触机了点练真还用的境界——。」 封吞星双眸精光一闪,颔首道:「真是惊人,方才俞欢那一刀几乎是无念中本能的反应。」 「武学达到最高境界就是本能!」 柳破天淡淡的语气中,隐隐然有股肃杀锐气:「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似乎就建立在这点『空中不空』上!」 话声转落间,眼瞳里看着藏雅儿和足利贝姬双双自屋顶上窜落,直奔到对街的星前岩酒馆去。他尖着嗓子冷冷一声哼笑,说了句:「夜深了,睡觉吧?!」 「是!」皇甫追日和封吞星十分恭敬的揖身,瞧着这位奇人用右掌仅能活动的双指转动木轮,施施然滑动而去。 「天师所设,真是绝计!」 皇甫追日不得不赞叹道:「藉由柳生水月,让阿星看透明白了俞家闪电刀法的精髓……。」 吞星公子微微颔首,旋又轻叹:「我现在希望的是,天师能说服他的兄长齐赴塞外……。」 柳破烟,似乎是兵王天师最难以处理的障碍?! §  §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快刀这回说话跟出刀一样快:「妳们两个不是去一会儿茅房嘛?怎么搞得老半天跑到对方的屋顶上去?」 这事可玄,说什么也要弄清楚。 特别是,那颗藏二小姐的「头」,才真会吓死人! 「说复杂也挺简单——。」 回答的是那位扶桑公主足利大美人:「我们两人才如厕完毕,立刻遭到柳生水月的奇袭……。」 照理,以她们俩的功力,应该可以挡得住那一招半式,甚至弄点吆喝声响之类的,引起唐大公子这三个男人的注意。 「除了柳生水月之外,吞星公子和皇甫追日也突然冒出来出手……。」藏二小姐仍旧是一串娇笑,直不当自己经历过一场生死险关:「结果,冷不防的,我们两人着了兵王的道儿,让他们擒住!」 当下,足利贝姬和藏雅儿像唱双簧似的,又接口道:「柳生水月和他们不是一道,双方原本是拔弓张弩,一触即发。不过,又冒出了个兵王离魂来谈条件!」 兵王离魂?那个骇动武林「离魂索命问」的家伙也来了?!咱们唐凝风状元可是大大叹气,想到连阎灵也挡不住人家一招,未免太可怕了些?! 「是柳破天那位怪人提出来的合作条件……。」 足利贝姬看了藏二小姐一眼,继续道:「他似乎算出柳生水月打算以雅儿姑娘的头颅来惑乱俞欢少侠的斗志……。」 瞧来,这会儿天下皆知咱们俞快刀对人家藏二小姐有兴趣啦?!便是,这对金童玉女相互有意无意互望一眼,双双脸颊有那么点红绯。 「封吞星是制作陶土模型和人皮面具的高手!」藏雅儿补充说着,脸上神情不自主显露出一丝惊恐:「他依着我的颜面头型制造,简直是照镜子般一模一样!」 那颗制造出来的「头颅」,绝妙到藏二小姐以为在照镜子。当时斗然一见的骇异,似乎深烙在她的内心。 「这么看来,那位兵王吞星是易容术高手?」 唐大公子双眉微皱,哼哼道:「不过兵王一脉向来标榜自己为天下无敌的王师,行事总算光明磊落——。」 否则,以足利贝姬和藏雅儿的形容封吞星那种神乎绝技,当今中原武林恐怕早被翻搞得天昏地暗。 「那妳们又怎么逃出来的?」胖子庞不忘像是在听个神奇故事,忍不住要问结局。 藏二小姐有点担心的看了俞欢少侠一眼,这才轻叹道:「柳生水月一拿着假头离开,柳破天立刻表明会放我们走——。」 目的呢?这已经很明显,是要让俞欢发挥出俞家闪电刀法最高的精髓。 当然,如果俞欢在那时挡不住柳生水月的一刀,对柳破天而言,也不过是死了一个不值得研究的对手! 所以,在一炷香前的决战,柳生水月败走以前才会悲愤怨毒的留下一句:「柳破天,你好毒的计!」 这下,咱们俞快刀不知道脸上要出现什么表情啦! 往好方面想,柳破天这一着计让自己在本家的刀法上更进一层。另个角度来看,那个怪人似乎把俞欢家闪电刀看得更真确——不,是更有把握找出破解、毁灭的方法! 「哥哥我总算真能明白你的感受……,」俞欢叹了一口气,看着唐凝风公子道:「真正可怕的敌人不是兵王五子,而是兵王天师!」 §  § § 「愈强的俞欢,就愈接近死亡!」 老字世家四掌柜似乎将所有的过程了然于胸,终于出声道:「对柳破天而言,俞家闪电刀发挥到最高境界,才是值得他挑战的目标!」 欧阳梦香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对方才那一战的前因后果也有了八九成体会,接道:「这么说来,兵王天师柳破天,才是真正可怕的人物?!」 这点,老实四掌柜完全没有否定的余地。 「不知欧阳姑娘对这个局面有何看法?」老实那张白胖胖的脸挤出一丝笑容,看起来挺真诚的。 「眼前情势,是唐凝风公子他们一行和兵王一脉对峙争战——。」欧阳梦香垂眉轻声,十分沉稳而有力道着:「大漠地王一帮子人似乎和兵王结盟,但是又侧身做壁上观好取渔翁之利……。」 不错,贺难这人心机极深,无论眼下灵石县如何个天翻地覆,他就是忍得住不露半张脸出面。这种功夫,几乎要让人误以为大漠地王一伙子土匪已经回去塞外呢! 「此外,就是赶往灵石县龚天下那一行奇特的组合——。」欧阳梦香柔眸轻抬,看向老四掌柜,道:「最后,就是我们这组人以及『天下三人』那三个绝顶高手!」 当今灵石大县真可谓群雄聚会,风起云涌。 老实四掌柜听得有些惊心又有些开心。 惊心的是,欧阳梦香几乎都在自己的监控下,却能对眼前各路人马行动了如指掌?!单单以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他们三人也在县城内,就是一件很难得的情报! 欧阳梦香是由谁?什么时候传给她这个信息? 而令他稍有那么一点开心的是,这位姑娘知无不言,完全把自己当作亲蜜而信任的人。否则,大可不必倾囊相告,毫无介怀。 越是这般情况,就越让这位四掌柜烦心。 因为,老奶奶已经以相当严厉的口吻传书了一函:「三天内立杀欧阳梦香,嫁祸唐凝风!误则除门。」 「除门」,在老字世家而言,就是处决! 「以现下看来,三天内龚天下一行会赶到灵石县境!」欧阳梦香依旧柔声分析,似乎完全没感受到老实心中的矛盾:「此刻此际,依梦香想法,最好是以静制动,但是又不能沦于先机尽失……。」 这点可是真正大学问所在! 此际眼下,动则无益,很可能成为各方标靶?! 但是,如果静候成困,日后变局恐怕束手缚脚,届时难以应付掌控。 「在下愿听欧阳姑娘高见……。」这回,老实是真的想知道,眼前这位不适合在凶险武林中过日子的大美人,有何惊人之见! 「找唐凝风状元决斗!」 欧阳梦香的语调,平和柔顺得令人以为是做梦幻音。 别说老四掌柜皱起了双眉,连一旁的东方流星和赵出行也寒冻了一张脸,双双重哼了好几声。 但是他们忍住没开口。 因为,四掌柜没出任何声音,也没做任何指令动作。 所以他们只能等,足等有一盏茶功夫,这才见四掌柜的那张白胖胖圆脸展绽出笑容,呵呵一笑:「好极!」 接着,他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么,到时是唐凝风死?还是本掌柜没命?」 欧阳梦香笑得更开朗了,简直是风华绝代,只见她吹气如兰,轻轻柔柔的接了一句:「依梦香想法,这场决斗,只不过是死了个『状元』而已!」 §  § § 「不会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咱们唐大公子看着人家同住客栈传来的战书,好大一声叹气:「老实那小胖子疯啦?竟挑这节骨眼来个生死大决战?」 他简直不敢相信的,不是手上这封战帖,而是满县城满武林,这一大早每个人全都知道啦!那种众人喧哗讨论押注的模样,一付自己是最后一个被告知似的! 「你得罪了老字世家?」庞不忘忍住笑,那张又有好戏看的脸,真叫人想把他捶扁! 「有没有得罪不知道——。」足利大美人轻笑了一声,道:「不过,曾经在英雄救美时,交手过一回……。」 「这小子一定有阴谋——。」 唐大公子气鼓鼓,那腮帮子不断呼呼的胀起缩下胀起缩下,哼哈斗然一大声:「拒绝决斗!」 哗,这可是武林更大更劲爆的消息。 今年武状元唐凝风拒绝老字家四掌柜的战书?! 剎那,这消息由星前岩客栈唐大公子的房间传遍整个江湖,然后,又传回到星前岩客栈老四掌柜的耳中。 「想不到他真是敢拒绝?」 老实那张白胖胖的圆脸摇了好几下,边笑着道:「好,再下一张帖子,如果唐凝风不敢应战,以败论!」 这点,本来也是武林典诰不成文的规矩。所以,老四掌柜当然可以名正言顺,大声嚷出这一句来! 不用半个时辰,咱们唐大公子很快就接到西楼普通客房那位老字家四掌柜的挑衅。当然,这消息又是从江湖上绕了一圈才回到咱们正主儿的耳朵里。 「这个胖小子脑袋有问题啦?」 唐大状元叹气又叹气,好半响这才重重一哼:「哥哥我就是卯上了又如何?这个啥名堂状元没个屁好处,不当啦——。」 他说得可是真够气魄!登时,足利贝姬大美人英朗爽笑,道:「我们扶桑武士可是看名誉比命还重呢……。」 唐凝风斜眼瞅了人家大美人一眼,嗤道:「我们中原人,可是视名利如粪土呢!」 「这话接得好——。」 俞欢少爷鼓掌道:「做兄弟的我拍胸脯担你!放心,你放弃了武状元,但是哥哥我仍然有朝廷招待,保证你可以白吃白喝兼白住,店家不收你半文钱。」 英雄在外,没钱也做不了大侠。 还好,这伙子人里还有一个俞欢挂名在武林典诰上。 「难不成唐状元真要放弃武状元荣誉?」藏二小姐讶异睁大了双眼:「只怕江湖上会传言唐哥哥是怕了人家四掌柜呢——。」 「武状元都不要了,还怕人家说什么?」唐凝风心情似乎突然开朗了般,呵呵大笑:「传话江湖,让他们那些八公八婆去嚷给臭胖子自个儿得意……。」 唐大状元的回话,当然很快经过整个武林又传回老实四掌柜的耳里。 果然,一切如欧阳梦香所料。 这是一场兵不见血的决斗;只不过,是死了一个『状元』的名号而已! 「唐状元真是不可小觑——。」 欧阳梦香轻柔的饮了一口雪山龙珠茶,缓缓接着道:「一个能这么快放下名利的人,心中一定有着更高理想的坚持!」 如果一个人的内心精神所在,能够超越世俗名闻利养;那么,这个人内在那股力量,必然也远较世间凡俗要大得多! 「所以,唐凝风是个真正的好对手!」老实简单下了结论! §  § § 咱们唐大公子可以很轻易的放弃「武状元」荣誉。但是,显然有人会很不高兴! 一张脸充满了不悦,用「喷火」两个字来形容司马武圣,那真是再恰当也不过了。怎么说,他们「天下三人」为了维护武林典诰的名声于不坠,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生死险境。 而眼前,那小子说放弃就放弃?! 「这简直是一种侮辱!」 司马武圣那双偌大的双掌已是紧紧扣剑,原本高耸而柔软的太阳穴正一鼓一鼓跳动着。那一身瘦长的身子猛然站起,清癯两颊神透着肃杀悍气。 「司马老哥,你打算干啥?」布惊瞧这位兄弟都有六十年岁,还如此大火,忍不住劝道:「人是银大先生挑出来的,如果我们出手,难免不给步川兄面子……。」 司马武圣冷冷一哼,自个儿提剑踱了来回几步,这才接腔:「我们可还没从江湖退隐,姓唐的小子这般不尊重武林前辈心血,说什么也要教训一下!」 他对自己可是有十分的把握。 最少,江湖上那句:「司马剑锋,武学圣典」,可不是表面吹捧的应酬话。否则,这三年来他如何能单枪匹马敉平了四省道上二十六寨绿林窝,斩除三十三县城两百八十八名强匪巨盗?!」 布惊瞧瞧自己劝说不动,转头看了宣任运一眼。只见这位宗范卓绝,温儒之中摄蕴王者之风的天下第一名剑淡淡一笑,道:「司马兄弟如果非得去找唐公子一战,不如和他订约一赌……。」 司马武圣双眼一睁,精光闪动中回应道:「不知宣兄有何妙计?」 「输者永远退出武林——。」 宣任运仍旧不疾不徐道:「以司马兄剑上卓绝造诣,当可轻易击败唐凝风,逼他退出江湖!」 如此一来,唐凝风的消失不是因为「惧怕和老字家四掌柜一战」,而放弃了武状元尊荣。 而是,被「前探花」司马武圣所击败! 如此不但保住了武林典诰的声誉,更令「天下三人」的名誉彻底响亮! 因为,「前探花」击败现在「武状元」,可见天下三人的武学造诣是多么惊人! 「好计,宣兄果然设想周全——。」 司马武圣放声大笑,边道:「这样,成吉思汗圣陵一战,唐凝风根本就不用出面!」 如果届时唐凝风不出面,当然是由他司马武圣这把剑,去对付皇甫追日那把剑! 能够击败兵王,他司马探花绝对足以留名武林史。 甚至,在记载上的分量,可以超过宣任运! 他得意,提剑大笑而去。布惊重重叹了一口气,朝宣任运欲言又止。 「你担心司马不是唐凝风对手?」宣任运淡淡问着。 布惊那张老虎脸苦笑一声,不好作答。 「如果司马输了也是件好事……。」宣任运突然也轻轻叹了一口气,望了布惊那脸讶异的表情,像是喃喃自语似的接了一句:「最少唐凝风不会杀他……。」 换句话说,司马武圣可以全身安然退出江湖。 一个在刀光剑影过了这么多年的人,可以全身而退,那真算是天大的福气。 布惊不得不同意这点,所以,他更没有理由去阻止司马武圣和唐凝风一战。 窗外,东方肚白,晨曦微出。 今天又是一个无云的好日子。 这样的日子,适合吟诗喝酒,还是正好舞兵生死?! §  § § 司马武圣的步伐走得又大又稳。 他几乎是一直线的直穿入星前岩客栈,更是毫不犹豫直跨进东楼厢房。 当然,他早已知道唐凝风的宿房是独幢天字房,所以人跟剑毫不迟疑的就闯了进去。 里面,唐大公子正和那些朋友在喝茶。司马武圣冷笑一声,话说得十分简单:「你放弃武状元,那就试试司马的剑锋——。」 他根本不管对方同不同意,剑光飞泓,流畅得恍如本来就在这房里、这空间! 剑出,司马武圣才又接了一句:「败者,退出江湖!」 §  § § 十二月十六,晨。 江湖人一早醒来,哈欠还没打完,个个耳里听到消息免不了人人捶胸顿足一番。 昨夜,唐凝风拒战老家四掌柜,已是哄哄嚷嚷让他们一个个撑到五更才就寝。谁知道,一大早那个司马武圣就找上门和唐凝风决斗?! 他们咬牙切齿的是,这一战来得太快。 所以,根本没有人有机会到赌坊去押个注! 不,是这一战来得太突然,赌坊的盘口根本来不及开。否则,十个有十个会下注——司马武圣,胜! 这种稳赚的好彩,那可是十年难得一出! 那一战的过程到底如何,没有人知道。 唯一的消息是,司马武圣大摇大摆的从星前岩酒栈出来,对着对街吞星别庄斥喝:「皇甫追日——,正月十五圣陵一战,由本人和你一战!」 「圣陵一战,双剑争锋」,立即成为武林最轰动的话题。 那些老江湖免不了嗑瓜子闲扯啦:「天下三人就是天下三人,现在的年轻人是扛不起维护江湖正义的担子……。」 「可不是,一个司马『探花』轻松的可以打败唐『状元』」,有人会摇头接口:「功力还是相差太远……。」 「看来银大先生今年大大失策啰——。」 「说不定明年会取消年岁六十不入榜的规矩呢!」 这档子大事,一天之内传遍武林。 藏雪儿足足思索了一个时辰,这才在中途歇腿时问了少林印性:「依大师看法,唐状元放弃了『武状元』尊封,又败于司马武圣前辈之手……?」 印性大师双手合十,微揖回道:「阿弥陀佛——,如果唐居士真是败于司马居士剑下,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如果情势正好相反……。」 藏雪儿双眉轻挑,柔声问道:「大师有何高见?」 「僵困之中,求以自在——。」接话的,赫然是龚天下,只见他边用双手拧弄者维摩大犬的头,边淡淡道:「力势均执,不如自主!」 龚天下开口,龙征的脑袋也像是恢复了灵活,接下了一句:「所以,唐凝风不再是灵石县里各方势力的主目标!」 藏大小姐温柔浅笑,微忖道:「这么瞧来,唐状元一定别有行动,说不定是趁机要出灵石县城?」 唐凝风为什么要出城? 光明正大的理由,是兵败于司马武圣退出江湖。但是,如果真正内幕是他打败了司马那把剑,藉这个名义趁乱走人,必然有重大的行动。 他们不得不评估一番。 因为,龚天下一马当先,为的是到灵石县找唐凝风。 藏雪儿的分析是,除了关心唐凝风和皇甫追日一战,另外可能还有一个理由——救宗王师! 这几天下来,宗王师生理变化不可谓不惊人。 甚至,早午晚在不同气候温度,他那一身气机血脉,变异之大足以令人惊心。 他们谁也不知道宗王师下一个变化是什么,会做出什么异常的行动。似乎可以感受到的是,这位魔教少教主自己本身也强制的以意志力在控制自己。 宗无畏双眉深锁,对爱子的情况总有挥之不去的担忧。倒是,兵王羽墨犹能镇定的安慰一句:「宗教主又何必忧虑?届时令郎气机难控,以我们众人之力,绝对足以制伏安稳,不致有乱!」 羽墨先生这话有绝对的说服力。 「众生皆有佛性,皆可解脱无明——。」 现在名号法救小僧的庞动战也缓缓双手合十,朝这位没多久前还是死敌的宗无畏道:「老天既然让宗小施主得以吸收天地灵能,自当有大因缘以利众生!」 宗无畏对着他们只有感激。终究,这种心意,只有真交至友才会由内心说出口来。正当自己内心稍为安稳,蓦地这茶棚四周奔出一队官兵来,剎时,茶棚里一干百姓个个惊惶失措,骚乱一团。 龙大捕帅双眉一挑,冷飙而起,斥道:「带头将官是那一位?为何无故扰民?」 当下,便有一名威武高大校官,策着白马嘶聿聿奔蹄贴近,冷喝道:「本官乃是兵部御赐天刑手,缉拿朝廷乱党,无关人等一律速速离去。否则,杀无赦!」 龙征双眉冷挑,喝道:「你就是满朝百官闻名色变的黑权?!可知道本座是谁?!」 对方冷冷瞧着龙征,淡淡回道:「就算妳是龙征,又如何?!」 龙征双眉冷冷挑动,沉哼道:「黑权——,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当真要在今生第一次照面就你死我活?」 那名马背上高壮汉子仰首狂笑,不屑似的回道:「龙征,就算妳是皇上御赐『巡天御捕』,我黑某人可是御赐天刑手!」 随他狂笑,手中斗然亮出一把紫金方刀。 那刀身泛紫光,两面镶造饰上了五爪金龙,映在午后冬阳,肃杀之气浓烈迫人。 「逆贼宗无畏父子是钦榜缉杀首犯,妳敢忤逆圣上和叛贼成一丘之貉?!」黑权沉沉冷笑:「眼前很简单——和我连手诛杀叛逆,让妳戴罪立功。否则,嘿嘿……就算斩了妳首级回复皇上,也是有功无过!」 龙征一张脸沉寒冷肃,可比这岁末遍雪还冻。只见她淡淡回首望向龚天下,问了一句:「你决定保护宗王师?」 §  §    § 人生之中,有很多的不得已。 但是,所谓的「身不由己」,十个有十个不是为了名,就是为了利、为了权势。 所以,「不得已」常常只是为名为利的借口。 很少人能摒除于此,特别是摒除名利权势! 龙征,就是这个例外。 她相信自己爱那个男人,为了他,名利富贵算什么? 为了爱情,为了自己这生的梦想追求,就算浪迹天涯,她也没有半点「不得已」。 因为,爱情是心甘情愿,而且是满心欢喜的可以去牺牲一切。 谁会笑她太傻?有!只有不懂真正感情的人,才会以名利来计算人生的价值,以名利来当做人生的一切。 傻的是谁?! §  § § 四个时辰过去,咱们俞欢少爷才这般回过神来。 今晨一战,实在是太惊人、太精彩。 司马武圣闯入,连话带剑就朝唐凝风那小子出手。 怎的?难道当今武林流行这一套,边打招呼边杀人?! 当时,他耳里就听得唐大状元一句,好大一句叹气:「唉!这档子事只有哥哥我自己解决,你们别插手啦!」 立即,咱们唐大公子一干「好朋友」们闪的闪,躲的躲,全散到各个角落纳凉去也。 司马武圣的剑厉害,这是一个原因。 不过,瞧瞧「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这才是更大的原因! 眼前,人称「司马剑锋」,武学圣典的司马武圣,果然不愧是典诰上的武探花。抡剑开展,便是连绵不绝的「划云落星」、「挑江盖天」、「卷云和风」、「尽扫人间」。 这四剑一气喝成,不但刚柔互用水火共济,更是将自身笼罩于剑炁之中,让对手毫无进攻之机。 俞欢可忍不住赞美了一句:「这下,唐小子要拔人家的头发做兵器,简直是不可能了!」 司马武圣内力贯注剑锋,斗然在千百幻影中浮出杀气,那刃端一点精芒倏忽直穿向唐凝风喉中。 好快,就算千百把剑瞬间合一,倾全一力迫至,狠! 那种千钧肃杀之气,连一旁的足利贝姬和藏二小姐都忍不住低声轻呼。因为,实在是太惊、太险。 冷不防是,司马武圣的剑锋停在唐大公子喉前三寸。 剑锋寒光迫人,却是滞不能移。 因为,剑锋之端,顶着一根头发;头发另端,是唐凝风以中、食二指挟住——以发梢顶住剑锋! 这一战,日后江湖知道了真相,被称誉为:「自在解脱,一发顶锋」! 俞欢几乎难以相信,耳里是那唐小子轻笑声:「哥哥我不拔他的头发,用自己的总可以吧?!」 司马武圣大喝,转腕旋身,挑剑窜起;蓦底,双掌扣握剑柄,自上而下直劈干脆! 这一劈,让唐凝风一头发髻飞舞。 这一劈,让俞欢快刀心头好一阵惊悚冰凉。 因为,司马剑刃落式,像极了昨夜柳生水月那一刀。 眼前这司马武圣摆明了以剑当刀,直落砍下,又快又急,这种短距,绝对比当时柳生刀落更加凶险。 唐凝风挪身而退,司马武圣人在半空半移紧跟,而掌中落剑速度不减。弹指剎那,唐凝风已退到俞欢身前! 同时,司马武圣的剑,已是几乎劈到唐大公子头顶。 俞欢很想出刀解救,因为,除了俞家闪电刀有可能挡得住,天下再也没有任何武学来得及解救。 他想出刀,但是一念想及之前唐凝风要他们不得出手。咱们俞快刀十分明白,只要他一动刀,就算救了唐凝风的命,却是杀了这小子的名誉。 他不得不忍,忍得很痛苦。 因为,除了俞家闪电刀,绝对没有任何武学有机会挡救得了。 没有,绝对没有,真的是只有俞家闪电刀法! §  § § 俞欢回过神来,是四个时辰以后。 因为,早上那一战,站到自己身前的唐小子,竟然在生死交关的剎那,抽出了自己紧握在手掌的刀——俞家刀!。 不,不止是俞家的刀,还用了俞家的刀法——闪电刀! 金铁交击,火光迸射的剎那,所有的人全数停止了呼吸。满室,斗然凝结在一个没有任何动作的空间。 司马武圣惊骇,俞欢更是惊骇! 司马武圣这一劈像极了柳生水月,问题是,唐凝风这一挡,更是俞家闪电刀法的精髓。如果有差别,那就是司马探花的手臂还健在。 换个角度说,唐凝风这一刀控制得比俞欢更好! 自此,咱们俞欢少侠就陷入失神状态。 虽然,他耳里听到司马武圣羞愧的说要退出江湖,他也听到唐小子另有一套计划,要司马老小子先顶着他挑战皇甫追日。 不过,这些声音都虚虚渺渺,自己的神识完全陷入方才唐凝风用出的那一刀上! 最后,当他清醒过来时,终于有些释怀的参悟。 问题不是唐凝风会本家的闪电刀法,而是唐小子所学的「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 既是「大自在」,则无不可圆融的武学;既是「无相」,则无不可用的兵器;既是「解脱」,则无不可化解的攻击! 所以,唐凝风用的不是俞家闪电刀法。 而是,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中,对当时情势、对当时攻击,所能做出最圆满的解救方法! 这个,才是「大自在无相解脱禅功」精髓所在! §  § § 龙征一旦决定出手,就绝对不会给对方机会。 龚天下并没有回答她之前的问话,只是拍了拍维摩大犬那颗大头,缓缓起身朝向右侧那一列官兵。 他想突围而出,龙大捕帅根本不作第二个念头,那把扇开九刀便破空划扫,强烈的炁气让对方那匹高骏壮马也惊骇扬蹄! 「好个龙征,当真要跟朝廷作对?」 马背之上那位「天刑手」黑权怒喝,拔身而上旋即方形金龙刀沉坠硬撞。叮!叮叮……,一连九响,双方比的是内力深厚,每一击都对准了敌手生死关窍激打。 这同时,龚天下所面向的那列官兵中,斗然奔出两人,扬声喝道:「一干逆贼皆不得放过,一律就地正法!」 细眼瞧这领头两人,都已是有花甲年岁,颔下自须飘动,怎么看也不像兵伍士卒。 这是高手! 少林印性轻轻皱起双眉,而且是绝顶高手。 「阿弥陀佛——,」印性大师苦笑轻叹,向身旁「破铜刀」杨岩低声道:「贫僧曾有所听闻,庙堂皇廷有八名大内高手,加上『巡天御捕』龙施主、『御天刑手』黑施主,共称为『大明正法护天十龙』!」 杨岩双眉一挑,略为侧身挡在宗王师之前,嘿声沉笑,字字如石如岩:「谁——都一样——,先过了——我手上——这把刀!」 眼前,这宗无畏大大皱起一双粗锋剑眉的,不仅是那对年逾花甲的顶尖高手,还有四下哗然乍响的千军万马。 茶棚四周,根本不只是这百来名官兵;看着四方涌来的黑压压兵马,最少也有三千人以上。 兵王羽墨那掌中羽扇一摇,淡淡道:「瞧来这回中原皇帝打算不顾一切,不计善恶,所有人要全数诛戮!」 「阿隬陀佛——,善哉、善哉——。」 法救小僧庞动战眼角泛着一抹泪光,轻声喃喃:「往昔多少杀业造,今日难道又重见?众生不知贪瞋苦,犹且一意痴里钻……。」 对他庞动战而言,如是征杀场面不知见过凡几。但是,对法救小僧而言,这情景却是引得无限忏悔羞愧! 「如此大动干戈,当真是皇上旨意?」 藏雪儿双眉轻结,有些不信:「如今民间休生养息数载?好不容易稍有复元。而且我们这一行人有少林高僧、典诰名人、巡天御捕同路,应该不至于惹出如是大事端来……。」 宗王师忽的往前两步,侧身和藏大小姐并列,冷哼一声,道:「依藏姑娘之见,是别有阴谋?」 如果是,那么便是以「诛杀逆贼宗无畏父子」为幌子,实则上可能是朝廷中权力倾轧的一步谋略。更有甚者,说不定有人暗中想推翻永乐帝?! 宗王师觉得可笑。 因为,自己和爹亲就是要反正大明,推翻朱棣。 讽刺的是,人家也是要夺权登帝,却以杀自己为手段?!他叹气中眼角有一抹极端不屑。 因为,当朝斗争他实在是太明白、太清楚。自己跟随爹亲的一生,几乎就在这种日子下过来。 杨岩一见那宗王师跨过自己身侧向前,便也一提步紧随。不忽儿,那两名花甲老头从乱军中斗然窜出,冷沉沉攻向宗王师,边喝笑道:「小子,看你能不能接得了我们乾坤二老这一手『崩天裂地』……。」 §  § § 数千里外,金陵大内有人拿着夜光杯浅尝波斯美酒。 「这酒很香——。」 拿酒杯的人淡淡笑了,那一身龙袍是独一无二,而掌中的权力,才是令他真正开怀畅饮的秘方。 「叫郑和明、后年再下一趟南洋吧?」他随口吩咐左右,真是皇上本人气势:「宣扬我大明国威,叫那些天下蛮夷知我中华盛壮!」 「是——。」左右立刻有人下跪恭应。 蓦底,西域进贡的丝绸帘幔之后,有位绝世美人莲步轻移而出,朱唇轻启道:「皇上日夜忧劳朝廷,难得闲暇品酒,何苦还在一心想着国事?」 「哈哈哈——……,尹蝶儿妳来的正好,陪朕喝它个痛快!」永乐帝大笑数声,将美人搂着,忽然低声问话:「那事进行的如何?」 尹蝶儿一边娇笑,像是怕着被呵痒,边低声在耳畔回道:「禀告皇上,双方已然接触……。圣上英明,一切都在皇上预料掌握,双方人马已是惨烈厮杀!」 「好!哈哈哈……,」永乐帝仰首大笑,半搂半扶着美人落座,忽的是神情一肃,淡淡道:「龙征和黑权这两人藉朕之名,势力已经坐大,满朝文武百官都怕了他们!嘿嘿——,这下朕用了一石二鸟之计,让他们两虎相争,全别想活着离开那里——。」 「皇上放心——。」 尹蝶儿边娇笑,边依偎在永乐帝怀中,以恭敬而正谨的声音回道:「这事连太宰、国子监他们都不知道,否则那些老夫子又要来说一堆仁义道德、救命之恩不可忘之类的假道学啦!」 「哈哈哈——,好!」永乐帝大笑:「有妳来统率大内八大高手办事,朕真是可以高枕无忧!哈哈哈……。」 他畅怀大笑,因为,这只是整个谋略中的一小部份。 真正惊人的计划? 永乐帝抬眼望向窗外,夕阳映雪,真美。他搂着美人,斗然一股帝王肃杀之气涌现,说了十个字:「圣陵一战时,天下无武林!」 —第十七章 完— 第十八章 谋杀武林 - 凝风天下 - 奇儒 「什么是武学最高境界的究竟?!」有人曾经问一代大侠苏小魂这个问题。 据说,当时这位武林中六十年来第一奇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走向前去,张开了双臂拥抱对方。 ——银步川  英雄外记 原文内容是: 或有问者:「天下武学,以何为无上究竟?!」 是时,大侠未着一言,轻步向前,张双臂揽拥对方。 此际温柔如菩萨眷顾众生,更似慈母呵护子女。 在场者,无不动容,顿入微妙沉思,逾一时辰! §    §    § 天可以崩,地可以裂。 但是,人的心却可以成为天地的主宰。 乾坤二老的攻势绝对惊人,尤其那内力之雄厚,在他们罡气所罩方圆三丈内,赫然不仅是飞砂走石,甚至是当真有地摇天动! 他们攻向宗王师,而且是经过精密计算。 「因为姓宗的小子吸收了天地灵能,心性无法调服,引得他狂野,胡下乱杀正可以让敌人自乱!」 这是乾坤二老的计略,也是龚天下看出人心之处! 宗王师冷冷一笑,体内一股浩瀚真气正欲勃发,蓦底是身旁有人不急不缓跨步向前,瞬间没入乾坤二老的罡气之中。 龚天下! 宗王师微微挑眉,倒是身旁杨岩开了口:「怎么此人——,老是——抢头阵——?」 声音,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眼神,倒是充满英雄相惜的赞叹。 旁侧,龙征扇开九刀斗然合一,这交合之力便是和黑权那柄方形金龙刀又是九次交撞! 这两人一开始就拚内力,简直不顾刀法的死命相斗。 藏雪儿双眉微皱,低声朝印性大师道:「龙姑娘终究是女流,恐怕长此下去会有吃亏……。」 少林印性大师低叹一声,方是欲言又止。藏雪儿冰雪聪明,心中明白,又道:「大师是考虑到少林寺如果得罪朝廷,恐怕有灭寺之祸?」 印性大师尴尬一笑,沉吟须臾,自叹了一口气,有些喃喃自语的回道:「佛法乃是究竟天理所在,如果记挂这身臭皮囊而背法,学佛只是诓欺世人!」 话声一落,正待是跨步向前。蓦底,右侧那乾坤二老狂风暴沙的罡气斗然停息。众人一楞中,不由得纷纷将目光投射过去。 只见,那龚天下竟是双臂轻舒,将那两名强悍花甲老人拥抱。 瞧这一幕,众人纷纷错愕、讶异、赞叹交杂。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龚天下那双臂并没有用力。 更令人惊疑的是,原本充满淋漓杀气的乾坤二老,那面庞竟泛出一抹难以形容的祥和。 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兵王羽墨双眸精光一闪,轻赞叹着:「莫非龚兄弟真是做到了传说『观音普门三十三相』?」 §    §    § 「无尽意菩萨白佛言:世尊!观世音菩萨云何游此娑婆世界?云何而为众生说法?方便之力,其事云何? 佛告无尽意菩萨:善男子,若有国土众生应以佛身得度者,观世音菩萨即现佛身而为说法;应以辟支佛身得度者,即现辟支佛身而为说法;应以声闻身得度者,即现声闻身而为说法……应以天、龙、夜叉、干闼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候罗伽、人、非人等身得度者,即皆现之而为说法……。」 ——妙法莲华经 普门品第二十五 §    §    § 另侧的「天刑手」黑权,斗见那乾坤二老竟然和叛逆勾肩搭背,忍不住怒喝道:「吕干、吕坤,你们着了魔啦?」 这一喝声虽是急焦暴怒,但也有一股猛烈真气直冲向乾坤二老脑门。 原本,这位手执御赐方形金龙刀的天刑手想以「破魔神律」来震醒乾坤二老;没料到的是,乾坤二老并不是中了外道邪术,而是在方才一战中,斗然见了自心光明,顿时陷入本性安详。 黑权这一喝,瞬间喝掉了他们一生中执着不已的贪瞋痴和杀机! 若不观眼前厮杀与佛法*间事相差异,黑权这一「喝」声,足可和禅宗鼎鼎大名的「临济喝」相媲美! §    §    § 后来有人问乾坤二老:「在那一战中,你们看到了什么?」 「自己!」他们如此异口同声的回答。 「自己?」 「是!」乾坤二老回答了一句很有禅机的话:「你自己真的看过自己吗?」 「那么……黑权那一『喝』又如何?」又有人问。 「自己!」 「还是自己?」 「对!」 乾坤二老哈哈大笑,彷如稚子般的开心,回道:「更清楚的自己!」 §  § § 黑权的心中不知已经转过多少念头。 乾坤二老这么莫名其妙柔顺的像对稚子,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当下,振臂挥令,怒喝斥道:「所有官兵听命,在场叛逆一律诛杀无赦!」 便是,数千官兵哗然喊杀,一拥而上杀气腾天。 宗无畏浓眉一挑,冷冷沉哼道:「擒贼先擒王。」这位魔教教主经历过多少阵仗,眼前情景稍一判断,只要死了黑权,这些官兵便是群龙无首溃不成军。 一念底定,立即大步跨越,腾过蜂拥而至那些大明官兵头顶,巨大双掌弥天压下,直迫那位「御赐天刑手」黑权顶门。 看这惊骇毕力双掌,绝对是要一击毙杀,亳无留手余地! 黑权冷冷一笑,竟是拔身相迎! 眼前,龙征捕帅剑眉微挑,心底浮过一丝讶异。无论如何,黑权这老小子如此迎敌,万万不是。 不合理!大大不合理。 江湖上,不合理的搏杀必有诈杀。 她正要扇开刀现,冷不防对面拔身而起的黑权后背,倏忽窜出两道精芒。 好快! 那是用强弩机括弹出,有三爪倒钩的两根精铜短杵。宗无畏待要收掌回身已是不及,更何况腰际空门,黑权那柄紫金方刀以一式「飞日破云」已是扫破外袍。 宗无畏怒目沉喝,双掌各并后头四指,让虎口尽力拉张,恰恰足以令强弩飞爪杵穿过。 他这一手随机应变果真妙绝,不但躲过对方暗器,而且双掌落势不变。倏忽,便击打在黑权头顶百会重穴毙杀了对方;只是黑权那横扫刀卷遒劲,硬是划破宗无畏护身罡气,重重迫入对方气海! 霎时,黑权惨喝之声贯穿全场,所有人为之惊悚住手。 「你们还不快走?!」 龙征喝道:「难道也想落得如此下场?」 一时间那三千官兵面面相觑,尚在犹豫,乾坤二老双双一叹,朝向那些大明兵卒道:「各位,主将已然阵亡,就算退走也不至于论罪!」 这话有效,他们怕的是朝廷降罪,如今情势倒是可以有卸责之法。便是,这三千官兵滚尘而去,简直可以用「忽然消失」来形容。 另端,宗王师早已大步跨前扶住他爹,低沉的声音有些颤抖:「爹——,您老人家伤势如何?」 宗无畏那张坚毅迫人的面庞连一丝抽动也没有,只是昂首挺立,沉声中带着爹亲对子女的满意,回道:「凭他黑权,伤不了爹什么寒毛……。」 他口里这么说,但是一场子高手可是看在眼里心中清楚——黑权那一刀迫杀宗无畏气海重脉,就算不死,一身内力想在三五年内恢复,恐怕神仙也难为。 在这种救人的生死关头,大家的心中自然会浮现一个人——龚天下! 这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 不,不仅是习惯,而是根本的信任! 龚天下呢? 这位不让生命在自己眼前倏然消失的男人,为什么没有阻止宗无畏毙杀黑权?!而当下,宗无畏如此重创,他又为何没有立即出手相救? 当他们想到这个问题的剎那,兵王羽墨忍不住蹙眉轻叹。 羽墨先生用不着望向那位自己十分欣赏的奇男子。 因为,他已经十分清楚——稍前,龚兄弟虽然以传说中「观音普门三十三相」神功化解了乾坤二老心中戾杀之气。但是,他也确确实实捱了那二老的「崩天裂地」。 龚天下这种亳不闪避的抱法,能活着已是最大的奇迹。虽然,他就是以这种「承受」让乾坤二老在难以置信中恢复了人性、显现了佛性。 不过,不争的事实是——他必然内创深重! 霎时所有的人也像是都想通了般,自动分成了两拨人。兵王羽墨、龙征、藏雪儿迈向半蹲身子状似抚摸维摩大犬的龚天下;另外的少林印性大师、法救小僧庞动战、「破铜刀」杨岩则奔向宗无畏身侧。 眼前目下,最尴尬的人是乾坤二老;而心中最躁郁挣扎的,则是宗王师。 爹亲那一身重创,几乎令他失了神难以出手相救;而生死兄弟龚天下那张呈现比雪还白的面庞,同样叫他忧心油生。 不,更令他难以压抑的愤怒是,此时竟然无法出手泄恨——黑权已死,乾坤二老又已发善性。 那两个老头是龚兄弟以命度化,自己更不能一掌搏杀;如此层迭矛盾,不禁神志慢慢模糊,只觉体内真气飞窜,脑门一片空白无识。 兵王羽墨跨步到了龚天下身侧,边沉声问道:「你们这手『崩天裂地』手法如何?」 乾坤二老脸色羞愧,急急回道:「攻膻中心脉,一破少阳两脉……。」 藏雪儿柳眉轻蹙,柔声自语道:「这上下交征攻,轻则五脏六腑重创,重则背脊段段碎裂!」 这一重手,果真是亳不留余地的必杀技法。 龙征则是双眉怒挑难抑,蹲在龚天下身旁另侧,急声问着:「龚郎,你现下如何?」 龚天下双眸紧闭亳无表情,只是,那不发一语的面庞,在夕阳晖照中,白煞的令人惊心动魄! §  § § 「乾坤二老竟然胆敢背叛朕?」 天子口气,自有肃杀威严,平平淡淡却是凶险慑人! 尹蝶儿那绝色娇容倒是犹能镇定展颜,柔声回着:「回皇上,昨天一役除去了黑权狗命,也去除了龙征权势;加上重创了龚天下和宗无畏那老贼,收获不可谓不大……。」 就事实利害得失评估,那无名茶棚一战,的确是收益不少。 那个永乐帝呵呵一笑,轻捋颔下胡须,望着美人须臾,道:「蝶儿也是言之有理,真是好本事,能逗得朕开怀……。哼哼,不像那些满朝文武百官,朕一发怒就失了神,惊惶不知所惜——。」 尹蝶儿浅笑回道:「是皇上帝王气势慑人呢!蝶儿之所以斗胆进言,是因为此事功大于过。否则,蝶儿只有自请皇上降罪……。」 「哈、哈、哈,好、好——。」永乐帝大笑数声,嘿哼道:「待朕备齐四十万兵马,攻伐蒙古之际,便将那些武林草莽势力连根拔除!」 「是,皇上英明——。」 尹蝶儿娇笑回应着:「那些自命侠义之士不为朝廷所用以利邦国,自己另行一套律例,终究会成为社稷祸害……。」 国法无二,武林却另有一套规章。 这点,绝对是当朝所忌。 更何况,永乐帝朱隶乃是兵变窜位,如果给了那些江湖人物煽动机会,难保不会群雄并起以争大位。 「江湖现况,妳就帮朕多加留意……。」 帝王语气,简单而直接,用不着大声呼嚷,却是绝对命令:「一切,都要依朕谋略,完全掌控!」 完全掌控,几乎是自古以来,所有皇帝自视天责所在! §  § § 「司马武圣不可能击败唐凝风!」 柳破天那尖锐刺耳的嗓音,冰冷而不屑:「这只不过是姓唐的那小子一手反主为客的遁脱之计!」 「依天师之见,唐凝风别有计谋行动?」皇甫追日的神情愉悦了不少。因为,和司马武圣交手,根本是个侮辱! 「不管那小子出什么计……。」这位兵王智目冷冷笑了,扯着沙哑声音道:「釜底抽薪,立刻叫他无计可施。」 吞星公子在旁微微一笑,那双蓝眼星目精光一闪,颔首接道:「天师的意思,是皇甫兄弟在决战之前就打败司马武圣的那把剑?!」 如果皇甫追日在圣陵一战之前打败了司马武圣,届时,唐凝风无论如何都得出面。 换句话说,咱们唐大公子这手「败遁」,根本失效。 「嘿、嘿——,」柳破天满意的怪笑了起来:「打败司马武圣,就是逼出唐凝风!」 §  § § 「唐凝风不可能会输——。」 有一个人在喃喃自语,手里那瓶老酒壶三两下便往嘴里送,口里犹不断嘟嚷着:「如果姓唐的那么不经打,老子早就赚它百万两银子!」 这个喝酒的老头子可不是随便发发牢骚。 打从他决定接了天下六大赌坊的夺命头金,可是花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心血在注意唐大公子所有的行为、惯性、武学、反应,甚至连「目标」的口吻用辞、衣饰布料、口味品尝,无不巨细靡遗的登录清楚。 在他那本泛黄的簿子里,就有一行写着:看女人,脸部表情嘻笑随便,眼瞳子里却视若虚空。 结语是:不能以女*杀! 又有一行记叙:爱管闲事又尽量不出手。 定论则是:除非独自一人,否则难以设陷狙杀! 他又大大灌了一口老酒,自个儿哼哼嘿嘿两声,喃喃道:「这小子,可关系着我老学究一世英名咧——。」 天下最神秘的杀手,那双老眼可是一直盯着咱们唐状元的顶上人头,眨也不眨。 因为,这颗头不仅值一百万两银子,更值得挑战! §  § § 「皇甫追日一定会去找司马老头——。」 咱们老字世家四掌柜想都不想,直接便说了:「别说是柳破天要他这么做,就算皇甫老道也会去试试真假——。」 因为,皇甫追日对唐凝风的造诣应该有了七八分的了解与评定。当然,他对司马武圣也早有定论。 「除非他自己判断错误——,」欧阳梦香大美人微微垂首,浅笑接着道:「否则,他也不相信司马探花可以击败当今的唐状元?!」 老实相当赞许的看了这位美人一眼,心底却也同时泛起一丝哀伤。身前这位红粉知己,难道真是有缘无分?看看又开始了一天,只剩两日! 老字世家里谁都不能违抗老奶奶的命令。 当然他这个小孙辈也不例外! 问题是,咱们这位老实四掌柜倒底有什么方法可以两全其美?这真是大事件,他可是打从第一次听到指令时就想到现在。 办法不是没有,只不过那真是放手一搏的大风险。 因为,那唯一的方法就是击杀唐凝风! 如果嫁祸的对象死了,那么这个计划便没有实行的必要。 所以,他日前应允了欧阳梦香的提议——真万不得已和唐凝风一战,那也是死胡同里不得不的一条活路。 不过真正考验他四掌柜智慧的是,有没有另外一条路子可以走?! 「依梦香姑娘卓见——,」老实瞇起了那双小眼,缓声道:「唐凝风是个怎样的人?」 「平心而论,依梦香之见,唐状元的确是侠义之辈。」欧阳梦香柔声浅笑回着:「只不过行事章法和江湖上所谓大侠作为颇有相异……。」 老四掌柜点了点头,用目光等待欧阳梦香继续说下去。只见,我们这位大美人那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泛过一丝光彩,有点绯红染颊的接道:「所以,也许一般所谓名门正派的大侠们无法接受的想法,唐状元说不定可以理解。」 能理解,就有可能会去做。 老实笑了,笑的真是有点不太老实。 不太老实中,却有掩藏不住的兴奋浮动。 §  § § 司马武圣并没有回去找宣任运和布惊。 因为,他知道自己输给了唐凝风。 如果回去面对那两位老朋友,他很难想象自己应该用什么神情来面对?!假装一身傲然大言不惭的叙说编出的战果?还是说出实情让自己羞愧? 他心中只觉得一阵苦涩,苦涩中有某种复杂的愤怒。 人为什么会恼羞成怒?因为,发现自以为可以控制的情况,完全超出可以掌控的范围。不但超出,而且还要当众面对! 他几乎是失神般的到处晃游,老半天后才进入了一家小酒馆,蹲踞在墙角旁猛往嘴里送酒。 这酒馆里没什么人,只有另外一端墙角处,有个瘦小糟老头也在咕噜咕噜灌个不停,口里还喃喃有辞。 哈、哈——,司马武圣心中苦笑数声,想着:我一代大侠堂堂武林典诰司马探花,今天竟然要躲在小酒馆里不敢见人,跟那些藉藉无名之辈厮混一处借酒浇愁?! 他心中自怜自艾,又有些怨恨窜生。 倒底在怨恨什么?一脑子混乱的思绪也抓不准理不清。反正,他恨自己赢不了唐凝风那晚辈小子,他怨宣任运没有阻止他前往挑战,甚至责怪如果不是俞欢正好也在场,说不定早已风风光光的打败了唐凝风,此刻早已受到万人景仰。 迷迷糊糊中,他看见有人影进来。 人影,手中有一把长剑。 剑,晶莹剔透,却冰冷的像是死神的手! §  § § 灵石县这一大早可是要喧闹翻了天。 皇甫追日一剑毙杀了司马武圣!更奇怪的是,皇甫老道竟然在墙上留下了:「追日一剑恃凝风」! 这档子大事要让那些江湖嘴巴武林舌头不讨论也难。 谁都会想这是精彩绝伦的一战,非得弄明白不可。当然,大伙子也不笨,推想一下唐凝风打败过兵王追日,而皇甫追日又杀了司马探花。 「所以,唐凝风和司马武圣一战,唐状元是诈败!」那些人马后炮可放得大声,没半个想到昨儿早上还在那捶胸顿足,没能猛下一大注儿赚他司马赢面。 所以,他们结论是:「老天有眼保佑好人,否则岂不是赔惨?!」 闲话归闲话,大伙儿还是想知道兵王追日如何一剑刺杀司马探花的真相。因为,「正月十五,圣陵决战」,那注儿可得押的准才行! 可惜的是,当时在那小酒馆内,只有一个喝个半醉的糟老头在场。 只有他目睹所有的经过! 小酒馆外,本来是有不少各路探子跟踪司马武圣。当然,也有不少探子跟踪皇甫追日到来。 但是身为密探,他们怎么也不好现身,所以只能在外头各自窝在暗处,尽可能张大照子瞧里面情势。 各路人马一律回报:「糟老头早在酒馆里灌酒,其后司马武圣才到——。」 「也就是说那个老头子没什么问题……。」不少武林行家分析:「因为谁也不知道司马武圣会去那里——。」 所以,那老头子在酒馆里只是偶然! 「如果是单纯的偶然,」老江湖们三三两两谈论着:「糟老头看到的就是武林历史的公证!」 也有人提出疑问:「酒馆的主人呢?他也该瞧见吧?!」 「嘿,那位老板有妻小家室,早见得有人要搏命,拔腿就跑啦!」 「怪了,那……那个老头子为什么不跑?」 「呃——,你家探子眼珠子闪啦?不知道那老头子腿是瘸的?」知道这消息的人可得意了:「一个喝了半醉的瘸老头怎么跑?!」 所以,想要知道事情的经过,除了问皇甫追日,只有找到那个瘸了腿的老头来问清楚听明白。 「今天又要忙了——。」 满城的探子都在叹气:「上那儿去找那个不知生从何来、死往何方的瘸腿老头?!」 §  § § 「宣任运不得不来找你!」 柳破天冷冷的声音,似乎早已料到别人的人生未来是如何:「因为,这就是江湖!」 无论怎么说,在武林中总认为「天下三人」宣任运、布惊、司马武圣是至交好友。 所以,为了替司马武圣报仇,也为了武林典诰名声,宣任运不能不出面。 「任运神剑」这四个字,是武林中最高荣誉的代表。不,它更可以说是当今中原武林精神图腾所在。 「姓宣的是个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的顶尖的高手。」柳破天晃着他那颗大脑袋,尖锐的声音怪笑了两下,道着:「司马武圣和他比起来,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木剑……。」 「有意思!」 兵王离魂似乎跃跃欲试:「天师——,如果我杀了宣任运,苏小魂想不出面都不可能……。」 柳破天嘿哼一笑,摇了摇头道:「宣任运如果要找的人是小天,你出面杀了他是逼不出苏小魂……。」 因为,宣大神剑是为司马武圣出面,而不是为苏小魂大侠出面! 兵王追日双眉一挑,豪气在声音中流露:「很好。如果能如天师所料,那位宣大侠找上门来,皇甫某人倒是期待……。」 终究,他和唐凝风一战,混杂了私人恩怨和武学造诣的终局决算。至于和「任运神剑」一战,则完全究竟谁是「天下第一剑」无上荣耀的见证。 「宣任运老谋深算,不会这么急着来……。」 柳破天那一口尖锐的嗓音,冷冷嘿道:「他绝对会先弄明白你的底细和一切出手细节——。」 所以,宣任运一定会找出那个瘸老头,更会找出唐凝风问个明白:兵王追日的剑,到底有多可怕! §  § § 咱们唐大公子真没想到会被老实那小子给找着。 这会儿他已经用了八种方法才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遁出了灵石县。就这县北十里,是个不起眼的小县,是个人口家户不顶多的地方,连名字也平常,就叫边城县。 原本,这只是个小镇,永乐帝为了昭示大明疆域,才特别名不符实的给它按了个县名,听说这县官还是用钱买了个名来当当玩玩的。 县太爷年纪轻,不到三十,到任三年,倒把县里不到千户人家治理得挺好,几乎年来已没听过有抢盗劫杀偷等事。甚至,连外头来的人也很少在此犯案。 「因为咱们这里出了两个年轻人——。」 边城县人引以自豪的说着:「白天的事由楚中禅管,晚上的事嘛——,就由孟子牙说了算!」 楚中禅,就是那位年纪轻轻的县太爷;至于那个和「亚圣」孟子没啥关系的孟子牙,则是县里有名的地痞。 「别膲他们俩一个是县官,一个是地痞……,」边城县的人会告诉你:「这两人可是天天照面饮酒对诗呢!」 「真有如此好?」外头来的很多人不信。 「当然有——,」说话的人会很得意的告诉你:「因为,他们睡在同一个屋檐下!」 边城县穷,当官的连个房舍也没有。所以,就算县太爷也得自己找屋子住。 那个楚中禅既不贪又不污,加上官饷大半去救人;偏偏另个孟子牙人痞有义气,便将自己半边破屋给供了让县太爷住。 一路下来,处理挺好。所以才有那一句:「白天禅口判是非,夜里牙闲断恩怨!」 问题是,咱们唐大公子溜到这花不香鸟不语乌龟不靠岸的地方干啥? 「别问哥哥我来这里做啥事!」唐大状元挺不高兴的瞪着老字家四掌柜,翻白眼没好气的道:「你这胖小子找我有何贵干?!」 「本掌柜的希望你做做好人,就『死了』好不好?!」 老四掌柜说的可是脸不红气不喘,而且还一付做了天大好事般的一哼:「反正你老弟现在最想的不就是死了算了?!」 这话,竟然没叫咱们唐大公子冒火,还挺认真的考虑了半晌,这才反问:「你这小胖子干啥要哥哥我『死做好人』?」 瞧口气,是有的商量。老实这下得实话实说了:「因为本家老奶奶要我出手杀了『天下三人』嫁祸给你;另外一条,则是要处决欧阳梦香姑娘……。」 这档子事,可是老字世家的最高机密。 老实愿意讲出来,结果只有一个:非照他的愿望完成不可。否则,就是咱们唐大公子这回非死不可。 唐大状元伸了脖子前瞻后顾,将所在的小饭馆看了透彻,嘿声回道:「你那两名手下没来?可见这事你想私了?!」 赵出行和东方流星没跟着,想来咱们四掌柜对眼前的提议想做到绝对保密。 「重点应该不是嫁祸给哥哥我吧?!」 唐凝风重重哼了好几下,这才道着:「我看你是不忍心对那位梦香大美人下手,是吧?!」 咱们老实四掌柜那张白胖胖的圆脸一红,也不搭这话,硬是坚持着:「唐凝风——,你到底死不死?!」 §  § § 鼎冷世大小姐的心情真是有够糟。 那天去围杀柳家兄弟,莫名其妙的来了一个兵王离魂也就算了。更令她大小姐脸上无光的是,倚为左右手的「寒蝉」应秋水,竟然挟着自己落荒而逃。 真是「噤若寒蝉」,连个门道屁话都没放,简直让武林传为大笑柄。以后,她鼎大小姐如何在江湖中混?! 更可恨的是,姓应的小子这一跑竟跑了个老远,躲到这什么鸟县来?荒荒凉凉的没几户人家,真会气到一头乱发也不想理。 「喂——,姓应的,你到底要怎的?」 咱们鼎大小姐憋了一肚子鸟气,忍不住天天开骂着:「你可是发了誓要报恩,帮本小姐杀了柳破天那废人——。」 应秋水修养不错,从不吭声回答,只当耳边风。 偏偏鼎大小姐还记得她爹说过:「寒蝉,是绝顶高手。有一天妳能找着他帮手,就绝对要有信心!」 所以,要报仇,又非得捱着在姓应的小子身旁不可。否则,以她大小姐的脾气,没劈对方两刀后走人已经算是客气啦! 「柳破天到了灵石县——。」 应秋水很难得的开了口:「这里,边城县城离那儿近,又不会招人耳目……。」 鼎大小姐心情算是稍好了点,最少姓应的还有当一回事在办。她哼声道:「瞧你这么回答,似乎已经勘察得差不多?!」 这话另一个意思很明白:是不是可以动手啦?! 应秋水淡淡回了一句:「一击必杀,要等到皇甫追日和唐凝风在圣陵决战,这才是最好的时机!」 话听入耳,鼎大小姐可不高兴啦:「圣陵决战?那可是二十来天后的事。喂——,你可不是贪生怕死吧?!」 「寒蝉」应秋水听在耳里,也不回骂,只是嘴角冷冷一笑,似有若无的回了一句:「生死?由我决定!」 §  § § 「这两天有些讨厌咧——。」 说话的是个个头不高,有些流里流气的年轻人,也就是一般俗称地痞流氓的那种人。长相,算是眉清目秀还可以,不过吊儿郎当样子,连坐着也会将一双腿绑子晃呀荡的,真是不象话。 「孟兄台,该来的躲不掉——。」对面,坐着的那个可是方面剑眉,一脸正气凛然有样,边安慰边接话:「咱这县城好不容易安定了下来,没想这两天却冒了不少江湖人物。」 说话的这个,嘿——,正是此县县老大楚中禅。当然,对面那个也是二十来岁的痞子家伙,正是分了半间屋给县大爷的孟子牙。 「唉——,」孟痞子重重叹了一口气:「问题是来的人有行头。先是个鼎家大小姐,又来了个新科唐状元。这会儿好啦,连老字家四掌柜的也混了过来……。」 县城里的一举一动,他们可是掌握得透彻。 「风云际会灵石县,有人会进来这边躲着看也不是意外——。」楚大县官摇了摇头,道:「大漠地王一帮子人和扶桑大日圣教也不少人混在咱这县城里……。」 「你说这如何好?」孟子牙大地痞重重叹了一口气:「要不要把他们赶出去?」 这县城会成为大明领土内治安最好的一县,仗着可是他们俩英雄惜英雄,相辅相成一同打下来的成果。 「别的人我倒不担心——。」 楚中禅微微沉吟着:「不过那位唐大状元到咱们县来,绝对不会只是避风头如此简单——。」 所以,唐凝风真正的目的是啥,他非先弄明白不可。 「当然不管是谁,」楚大县官说得简单明白:「凡是有害本县安宁者,一律除之不赦!」 这条,是他们两人的铁律! §  § § 「你要哥哥诈死,也算勉强可以接受——。」 唐大公子似乎想好了交换条件:「不过,你得先帮我干一件活儿——。」 老四掌柜虽然有些不情愿,不过先听听也无妨。最少,可以知道姓唐的躲到这儿来的目的。 「说吧——。」老实一付会接受的样子:「啥活儿?」 「拆屋子!」唐大公子不怀好意的笑了。 「拆屋子?拆谁的屋子?!」这下四掌柜的有点讶异了。 「有一间破旧老屋……,」唐凝风嘿嘿一笑:「正好,那中间主梁用的是雪山龙泉紫檀木!」 老实的眼睛可亮了,接道着:「那根紫檀,不会正是长在白冻岩中间的那一棵吧?」 「说来巧,正是!」唐凝风表情可严肃了。 「行,你真行。」老实有些佩服这家伙:「连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县,你也知道有此等珍木藏世。嘿……莫非你要取了来剖出木心入药救人?」 雪山龙泉紫檀木世本稀有,能成长在千年冰雪不化的百冻岩环绕之间,必是具备夺天灵气化地大功之物。 「不过以阁下的武学造诣,何用假他人之手?」 老四掌柜双眸精光闪动,哼哼道:「别说拆一间破屋子,就算三层石屋也叫你随手破了去!」 「嘿、嘿,难得咱们四掌柜的会夸人——。」唐凝风答非所问的说道:「那屋子,正巧是本县县太爷住着!」 老实可有些狐疑,但他可半点也不笨,立刻得出了答案:「唐小子不是个怕官的家伙,所以这个县官一定有问题——。」 紧接着他又联想到,这边城小县听说治安极好,足称大明立朝至今最可称道的县治。本来,他认为县小人少事不烦,但是瞧唐小子那模样,又像另有文章。 「唐大状元你明说吧!」老实恢复了冷静,问着。 「哥哥我只是好奇——。」唐凝风叹了一口气,回道:「这里已是汉蒙交界,怎么可能安如世外桃源?」 所以,这里的县官不简单。 因为,这种环境,绝对不是清官明吏就可以处理。 偏偏要命的是,江湖上对这县太爷楚中禅闻所未闻,对那个在地地痞孟子牙更不当有此号人物。 「你说哥哥我要去拆他们的房子能不小心吗?」唐大公子更担心的是:「去拆个难得好官的屋子,会天打雷劈的——!」 「但是你还是想拆!」老四掌柜瞇起了双眼,很冷静的道:「天下,只有龚天下会让你这么做!」 唐凝风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反问老四掌柜一句话:「你想,老奶奶为什么一直要你杀了欧阳梦香姑娘?!」 世仇?地盘?名利权势? 老实楞了一下,如果欧阳世家和老字本家结盟,绝对不是件坏事。他想的到,老奶奶更算得出来。 「你有什么看法?」老实问,而且真的像一个朋友的态度在问。 「因为老奶奶和欧阳尘绝早已结盟——。」 唐凝风状元这会儿可是旁观者清,很权威的道:「所以欧阳老头才会很放心的让女儿跟你走!」 换句话说,是老奶奶在考验老四掌柜对本家的忠心。 如果,老实肯下手,欧阳梦香必然有道老奶奶的护身符来说明原委。 如此,老实会得到本家老奶奶更高的信任,更大的权力。但是,他也会失去欧阳梦香可能的感情。 如果不下手,可能老奶奶和欧阳家主已帮他订好终身,让欧阳梦香嫁给他。不过相对的,他老实在本家的地位也会因此降落。终究,本家的利益要高于一切,包括感情! 「你选那一样?」唐大公子盯着四掌柜问:「美人还是权势?!」 §  § § 「四掌柜老弟到底会选那一样?」 老字世家的老赢在问,老天也在问,老定更是天天在问。他们问自己,也问彼此:「你会选那一样?」 最后,他们忍不住去问了老奶奶。 因为老实是他们最看好下一代的掌门人,而他现在的抉择,可能就决定了老字世家未来三十年后的命运。 「你们担心什么?」 老奶奶喝了口龙井香片,淡淡的说了一句:「在决定之前的煎熬,不就是一种心智锻炼的修行?!」 她说着,边将一盅龙井香片喝完,这才抬起眼皮看向窗外,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今天,这小兔嵬子非决定不可了!」 天,晨曦东来,已是最后期限。 老实不能不决定,就算决定不了也得回报。 因为,老字世家没有人敢不理老奶奶的话。打死都不敢! §  § § 「眼前,无论是救家父或是救龚兄弟,以宗某这一身天地灵气相救是最上之策!」 宗王师的提议,实在是没有人可以反驳。 的确,无论是宗无畏受创之深,或是龚天下受击之重,非得极为精纯浩瀚的真炁内力绵绵相续才可毕竟全功。尤其是这两日来,他们伤势的变化似乎远比众人原先估计的要严重凶险的多! 但是印性大师担心的事和大家一样——宗王师妄动真气,后果难料。万一,心神躁乱,极可能就此走火入魔。再下来会如何演变,谁也不明。 眼前的问题是,这两日来因为众人相劝阻止,宗王师似乎开始骚动不安,愈来愈是有一触即发之势。 「如果不让宗兄弟一试……,」兵王羽墨沉吟道:「恐怕他心神难安,终究导致气炁逆天反而危险——。」 藏雪儿微微一叹,问着少林印性:「大师,此时进退两难,以我众人之力可否相救他们两人?」 印性大师苦笑一声,回道:「阿弥陀佛——,贫僧这两日来观察苦思,无论是宗施主或是龚施主受创之重之深,恐怕无法以各家混合内力相救。稍有不慎,会立即断魂丧命。如今或者我们个别以内力续命,或者有人可以一救到底毕竟功成。」 他们现在所采取的,正是每日有人以内力分别延续龚天下和宗无的心脉不断。虽然比较安全,却要旷日废时。问题是眼前路上,不知道永乐帝又会出什么手段! 正是如此,才令得宗王师心神日复烦躁。 「各位——,」宗王师似乎下定了决心,冷静异常的道:「前途凶险,在下已经决定立即先为家父治疗!」他一顿,又接道:「如果中途宗某人心神丧失走火入魔,请立即将在下毙杀以免家父回天乏术……。」 就武学而言,宗王师一旦走火入魔,被治疗之人当然是极端危险。 他的提议,完全正确。 问题是,谁来下手?! 没有人有机会讨论,因为宗王师已朝向他半昏迷的爹亲三拜,立即便坐到了宗无畏身后,双掌运功转气倏然拍下! 这一出手,已是无可阻止。 此处,是一漠广大草原,夕斜染霞;前方一百八十里,是灵石县;一百九十里,是边城县。 寒星已挂,今夜会有何事何情? 羽墨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龚天下惨白的面庞,再回首看那宗无畏、宗王师父子,心中只想着:明朝朱隶,如果你现在敢耍把戏,今生非杀了你祭拜这些英雄好汉不可! 一念才起,想不到到四方真是响起千军万马奔腾金戈战鼓声动天地! 有人喝喊:「缉拿反贼,斩立决!」 §  § § 宣任运终究是找上了皇甫追日。 「天下三人」的名誉和江湖人的眼光,逼得他不能不面对这个现实——兵王追日一剑狙杀司马武圣。 「你已经准备好了?!」 皇甫追日的语气没有恐惧,反而是有股兴奋。 因为,能和武林典诰上历时最久的武状元「任运神剑」一试剑锋,这绝对是毕生难得的机会。 宣任运淡淡看着对方,凤目流星,细长手指轻捋颔下黑须,缓缓回道:「阁下何时可以出剑,宣某就何时可以回剑?」 好气势,果然不愧是「任运神剑」,和那司马武圣大大不同。江湖传言,司马武圣可以和宣任运相媲,简直是笑话! 皇甫追日双目一凝,正待要开口,蓦底兵王离魂从旁厅闪出,站到宣任运右侧冷冷肃声:「中原剑神宣任运,何不先和本座较量?!」 这同时,吞星公子也由另侧施步而入,立身在宣任运左侧淡淡道:「素闻中原第一名剑宣状元神剑任运,封某早想领教……。」 宣任运剑眉一挑,沉声道:「看来是兵王三子想要和在下手中长剑一试锋机?!」 皇甫追日皱了皱眉头,分别朝向左右的离魂及吞星道:「两位兄弟,这位宣大先生是来找在下的……。」 「你错了!」 说话的声音,既尖锐又嘶哑,在这厅殿中飘飘渺渺的回荡:「小天——,今日宣大侠来,是挑战我兵王,并不是你个人的事!」 宣任运双眉微动,沉声回道:「阁下莫非就是兵王智目,人称『天师』的柳破天柳二先生!」 「桀、桀、桀——,瞧你有备而来?真正的目标是柳某人吧?!」咕噜咕噜木轮椅转动声中,柳破天以他右掌仅能使用的双指,将自己推了出来。 宣大先生盯着这位头大毛疏的一代鬼才,有着自己一代宗师的气度,淡淡回道:「柳破天,不管你是残是废,为了中原武林安靖,宣某也不得不出剑!」 「桀、桀、桀——,好极了!」 柳破天怪笑数声,倏然冷冷的回了一句:「只怕你出剑了以后,中原武林才是真正恐惧的开始!」 宣任运的手,忍不住握紧了剑柄。 他不是担心兵王追日,也不是担心另外两人。而是,这个兵王天师的口气,似乎早已将自己生死操控在掌心! 换句话说,柳破天根本就是想着在天下人面前击败自己! 宣任运内心一凛,根本没想过这个兵王天师会武功。因为,江湖上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出手。甚至直到最近,才知道柳破烟有这么一位残废的胞弟。 「阁下是要和宣某单打独斗?」 宣任运罡气一罩全身,足下太湖石板为之碎裂。 好沉好深内力!这点,连兵王追日也为之皱眉——此人,真不愧是中原武状元。 「不错!」 柳破天尖着嗓子,回答的冷肃冰煞,夹着怪异的笑声道:「桀、桀、桀——,一个时辰给你安排后事,之后就在外头大街,一式生死!」 这种自信,让宣任运这生第一次觉得恐惧。 他恐惧的是,如果自己输了,中原武林再也没有任何人挡得住兵王一脉,更没有任何人敢试缨其锋! 他从心底叹了一口气,终于明白柳破天的谋略——击杀宣任运便可谋杀全武林! —第三册完— 第十九章 箭神剑 - 凝风天下 - 奇儒 宣任运昂然的站立在大街上。星目精芒,似帝王君临天下。四周,倒不是鸦雀无声,而是喧嚣哗闹的人群。 「开玩笑,有机会能一睹『神剑』宣大状元出手……,」人群里到处有人嚷着:「说什么也要『赌』他赢——。」 「盘口开啦——,」有人扯着嗓子大叫:「赌宣大侠赢的,三赔一……。」 「哇!太少了吧?」抱怨的人不少。 「太少?」庄家哼了一大声,回吼去:「盘口改了,宣大侠五赔一……。」 「下啦、下啦!」整条街热闹的像市集,人声鼎沸中不时夹着叫卖郎的声音:「冰糖葫芦」、「热包子呀——,热的、热的……」、「茶叶蛋,香喔——。」 宣任运的身体动也不动,因为,他的心很静。 静到,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 那是种很绵延、很沉厚而有力的声音! 他很满意的显露出自信。因为,就如同以往那些岁月,这种安定就会胜利、就是名誉、就会活下去! 眼前,蓦然吞星山庄开了大门,柳破天! 一条街两边乌鸦鸦的人群,瞧见宣大状元的对手,在剎那的错愕后,立刻陷入疯狂状态:「加码、加码,我要再多下五十两……。」 「五赔一改啦,现在是十赔一……。」庄家的眼眶都红了。 「照下,再多一百两!」下注的心可热了。 宣任运冷冷淡淡看着柳破天——背后推着轮椅的封吞星,道:「宣某以一敌二也无妨——。」 好气势,似乎这般对他才是正常。 「桀、桀、桀……,」柳破天尖锐怪笑响起,竟是压着一场子声音发不出来:「宣任运,我就坐在这里不动,开口就够了!」 口气,比宣神剑更大! 宣任运双眉一挑,顾盼间仍是剑神风范,淡淡回道:「阁下之意,是由后面那位兄台出手?!」 柳破天冷哼一声,尖声回道:「你出剑,本座开口出招,算是让你三分!」 这话挺侮辱人的。以咱们宣大状元的武学成就,一出剑那有给人开口的机会?更何况,由柳破天下令,到封吞星出手,那更是慢了几分。 江湖上,差了一毫一丝就是生死分界! 宣任运沉声一喝,回道:「为了中原武林安宁,宣某这一剑非出不可!」他一顿,剑已扣手,斥道:「用何兵器?」 天下,没有人可以空手对付他的剑。 没有,就算是苏小魂苏大侠也不会贸然尝试。 对面,封吞星一步跨到了「天师」身侧,一抖左边衣袖,只见里头滑出了两截木藤似的棍子,两头又像缠绑了一条好细的丝绳。 宣任运脸色一凛,周遭早响起了一片哗然:「什么?用双截棍和宣大侠的神剑对打?哈——赢定了!」 蓦底,人群中藏雅儿的声音越过了众人,像银铃般响着:「俞哥哥——,你可见过苏小魂大侠的天蚕丝?」 天蚕丝?!一场子三五百人剎那全没了声息——传说中的天蚕丝,就是系在棍子两端的那条细线? 「我见过前辈苏佛儿大侠的……,」俞欢凝目看着,半点也不遮掩他的讶异,嚷道:「真的是天蚕丝!」 「值得——。」咱们那位扶桑公主,足利贝姬差点拍起手来:「能够亲眼一见神兵天蚕丝,真是不枉此生——。」 「有那么严重吗?」庞不忘搔着头,正想说下去,蓦底像被踹了一脚似的,唉呀叫道:「那姓封的小子变把戏啦!」 眼前,只见封吞星淡然一笑,气定神闲的将那两根一接一扣,不知在哪儿扭了一下机括,赫然变成了一张钧力万千的劲弓! 「好弓!」俞欢也忍不住在众人惊呼中叫了一声:「这弓的力度是顶尖一流!」 他看向宣任运,只觉这位「神剑」大状元脸色既寒又肃,冷冷沉喝道:「好,宣某领教兵王天师的『口杀绝技』!」 宣任运的剑,真的惊人。不,简直是惊天动地! 看似轻柔无物,却又无所不在;像是慢慢一寸寸推来,倏忽间那剑罡已是压着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好功夫,宣任运果然不愧『神剑』之名——。」贺难在屋脊上对着那些大漠手下冷冷出声:「中原终究是有武学宗师——。」 大漠地王有人在看,大日圣教当然也有人在盯着。甚至,断了手的柳生水月也混在人群中。 现在的她,恨死了柳破天,只要有机会,绝对会取下他的首级砸碎。 柳生水月紧盯着柳破天,蓦底,眼睛余光看见柳破天背后,对街的一个男人! 一个她一生抱着希望在追寻的梦幻——柳生刀法史上最绝顶的不二天才,柳生未来! 「所有弟子中,我的刀法只有妳可以得到真传!」柳生水月永远记得她师父在一次莫名感伤中,大口喝酒后的一句话:「柳生未来,却是唯一一个可以超越!」 「不!」柳生天心那时又重重的加了一句:「柳生未来那小子,早已经超越我的刀法,就算俞家闪电刀,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一个和俞傲交过手的人说这话,绝对可信。 更何况,在武学上,柳生天心是绝对公正! §    §    § 「精魄!」 这是柳破天下的第一个口令。 精魄?!众人还在错愕是哪两个字?那端从兵王吞星的右袖内像变戏法似的,斗然弹出一支箭来。 「这箭有怪!」俞大公子瞇着眼,道:「箭杆竟然有着两弯,簇头锋面也弄了个圆弧缺口……。」 封吞星那箭好快一搭上那张强弩,「啪」的便激射而出。神的是,那箭出奔,似蛟龙戏水,上下大弧度有如穿缝衣物,踪轨难测。 「在破罡气?」藏二小姐惊呼一声。 旁儿,足利大美人有些讶异道:「二小姐,妳真是明白人哪!」 藏雅儿脸色一红,回道:「但凭家学渊源,不过是眼高手低……。」 那端,柳破天好整以暇般,冷冷尖肃着声音,继续下令;「『大间』、『玄拯』、『九极』、再两支『精魄』、两支『玉陲』、六支『天弓』、一支『大间』……。」 不同名称,不同的箭;不同的箭,不同的速度、力度、角度! 声出箭奔,如心引指,浑然一体到武学完美的艺术极至!看这场热闹的大伙儿,简直可以用如痴如醉来形容。 眼前这片精彩,绝对足为武林典范一战! 「他奶奶的,这个柳破天大头鬼真是了不起!」 咱们俞大少爷大大叹了一口气,皱眉道:「要是唐凝风那小子在的话,一定看得热闹!」 §    §    § 咱们唐大公子现在也够热闹。 因为,才跟那胖小子老实掌柜,摸到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楚县官宅前小前院,冷不防「一大队」官兵围了上来。 这儿县小人少,「一大队」官兵也就是由楚中禅带队,加上屋主孟子牙两个人! 「你们被包围了——,」楚大县官有板有眼的喝道:「快快束手就擒,弃械投降吧!」 「这下好了吧?!」 咱们唐凝风大状元苦笑的瞅着身旁那个四掌柜胖小子,哼了一声,道:「要来硬的,还是软的?!」 「这小子朝咱说这话是啥意思?」老实四掌柜脸上没露出半点神情,心里可是哼哼嘀咕了两下:「栽赃啊?让人家以为老子是主谋?!」 他念头才转着,背后屋顶上那位地痞孟子牙早喝了一声:「想谈条件,先过了老子这个硬拳头再说——。」 这位孟子牙先生可真是说到做到,哗啦一声从屋顶冲落下来,握紧紧的拳头便这么朝老四掌柜的打来。 「怎么是找我?!」老实心里嘀咕,脸上那面白胖胖的肉团可是动也没动。 他看得挺清楚。孟子牙的拳头还算有力,但是速度不够快——当然,以一般市井流氓来说,算得上挺不差。 老实心底下可是在剎那间计算了好几番。 他有十七种方式可以轻易闪避,还有四十六种方法可以还击,其中,有八种可以立即毙了这不知死活的地痞。 但是,他想到的不是对手的「拳头」,而是唐凝风那小子的「眼睛」。 他们交过手,四掌柜可明白得很。日后,两人万一有那么一天生死相搏,胜负可能只在丝毫之间。 所以,他必须露一手不留痕迹,又可以给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一点教训的手法。 这位老字世家四掌柜才打定主意,面露微笑正想使一手「逆风乘天」,斗然眼前发生了令他大吃一惊的事。 拳头,孟子牙的拳头竟然不见踪影! 这怎么可能?! 老实脸色一凛,立刻毫不犹豫以本家密承,只传列名「掌柜」核心的「化气转形」,连变四个角度遁退。 电光石火间,左下摆衣角犹让对方拳头扫过,掠下一片衣布——轰!好大一响! 地上,原先自己站立之处,赫然被孟子牙的拳力打出方圆四尺深达一尺的圆洞来。 尘沙飞扬中,咱们唐大状元忍不住惊讶赞叹:「好拳力、好功夫,真是了不得——。」 孟子牙咧嘴唧唧笑了两声,嘿道:「武状元唐凝风是吧?你也来一拳!」 话到拳到,真的这位孟子牙的左拳已经打上了唐大公子的膻中心口重穴。 这速度之快,用力之猛,就是想一拳毙杀对方,不留情到连刚刚对付老实那种幻影化象的用法都省了。 瞧这情景,咱们老实四掌柜的心情可好多了。 因为,他怕这是一个局! 怕唐凝风早就连手了这两个不知来路的顶尖高手,把自己莫名其妙的干掉。 尤其刚刚孟子牙那一拳,真是令自己错愕心惊。 眼前,姓孟的这一拳,真是令自己安心多了。 因为,孟子牙是真的干! 而且,是那种几乎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干法! 咱们唐大公子一脸苦笑,因为已经知道这一拳非捱不可。 他的原则是:既然非捱人家一拳不可,那么最好在有力气的时候,也要回送一拳给对方。 唐凝风就是唐凝风,打死也不会采取龚天下那种「笨」的方法来「感动」人心。 所以,唐大状元的拳头也打了出去! 右拳,打在孟子牙举臂出拳的左腋下方。那里,同样是心脉的必杀之处! 咚!咚! 好大两响同时发出,分属两人的一双拳头各自击中在对方的身上。 一片罡气激散,卷起方才犹未落停的尘沙。 迷蒙之中,唐凝风和孟子牙凝身不动。 不动身,拳头仍旧在所在的位置! 就像是两座雕塑的石像,停滞立于天地之间。 老实的一双小圆眼儿可瞇成了一条线。 高手,绝顶高手! 唐凝风既然避不过那拳,只好吸收对方的罡气,再出拳回到孟子牙身上,而姓孟的一拳打实,又被灌了回来,竟能毫不犹豫在拳头不动之中,再击! 孟子牙再击,唐凝风再送。 又击,又送! 这不只是内力,而是精妙到无以言喻的武学艺术。 只有顶尖高手看得出其中门道。老四掌柜还暗自赞叹,另侧那个县太爷楚大人冷哼了一声:「想不到这个刁民唐凝风会懂得江湖上传说中的『九转旋气』这门武学!」 这话,真的是让老四掌柜心惊胆跳! 有够没名没姓的边城县官楚中禅,竟然把「门道」看得比自己还清楚?! 他的脸上没啥特异的表情,肚子里倒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大声:「他奶奶的,老子到底被姓唐的诓到了啥鬼地方,遇见了啥人物?!」 老四掌柜的在一肚子嘀咕,咱们唐大公子才是一肚子苦水。 前年,他早就摸进过藏别悟藏大先生的书房密室,翻了那本远较「武林典诰」更庞大精准的「神武兵册」! 他可是十分十分清楚记得,在第一百四十九页有这么一段文字——「天下武林济济盛名,赫赫响亮之众;除宣任运外,无一可称敌于武林『神武十子』!」 「武林神武十子」又是啥东西? 第八十八页如记:江湖之中卧虎藏龙之辈真数不少。余遍阅天下资料,可纳十人足为武学宗师。是皆人等,俱年不过四十,声名亦无人知晓。但其众成就之高,造诣之深,直追昔年小魂、佛儿大侠父子。 后半段文字则是:举例一人,无名无姓,不知所来,能与兽通语,身无兵器,渊源不明。然,余以为若此子能登「武林典诰」排名,必占魁元!以其心量深厚,直质天成,恍如佛门菩萨之心也。 八十九页,记如下:余且将彼十人取订名为「神武十子」,其众名字如列……。 唐大状元叹了一口气,很深很长的那种! 他可是清楚又清楚的记得,在那个啥鸟「神武十子」中;不但有自己的名字,还有后来被自己取名叫「龚天下」那小子在列。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兔嵬子孟子牙,背后那个父母官楚中禅,都是一榜子自家人。 藏老头,自家人这会儿对干起来,您老可乐啦,他奶奶的又有一番好写咧! §    §    § 「缉拿反贼,斩立决!」 声声彻遍草原,寒夜冷风更增肃杀。那迭迭涌起的音浪,弥天盖地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兵王羽墨双目一凝,以他往昔带兵千万的经验,心中早有计数。只见他淡淡一笑,气定神闲缓声道:「弓箭手八百名,步兵两千四百,骑兵一千两百,总共四千四百官兵加上三位高手。」 就在他随口数计之间,那大明四千多名官兵早已将众人团团围住。东南西北四面,各蹲或立了两百名张满弓的箭手;之后,则是长戟长枪刀剑斧钺俱全的步兵;最后,则是昂策骏马,各面三百铁骑! 「羽墨先生了不起——。」藏大小姐环顾四下半刻,轻声道:「闻声办事,真能是一毫不差。」 另端,「法救小僧」庞动战长长叹了一口气,嗒然就地一坐,声音中有一抹自觉过往的悔意:「昔日杀戮重,不知生命惜;今日欲忏悔,甘心尝果报。」 瞧这情景,他是宁可捱上千刀万剑,也不出手相杀。 少林印性大师见这情景,也是盘腿落坐,倒是爽朗一笑:「阿弥陀佛——,这副皮囊且给它自在!」 他们都明白,那八百弓箭手万箭齐发之际,以他们的武学造诣,绝对足以自保。 问题是,想同时救龚天下和宗无畏父子,恐怕力有未逮!更何况那两千四百名步兵冲涌上来,更是绝无可能眷顾得了他们三人。 这点,似乎连神犬维摩也感受的很清楚。只见牠全身紧绷,毛发俱张,喉间沉沉低吼,直是看顾在龚天下左右。 龙征冷冷一哼,道:「管他千军万马,龙某誓死也要将龚郎带到平安处养伤!」 那「乾坤二老」吕干、吕坤兄弟,往前一步,朝向东面骑兵方向叫喝道:「『鬼面手』杨深、『密杀小刀』古吹情、『御前金刚』冷铁!今日你们打算不顾情面要赶尽杀绝嘛?!」 「老头子——,情面是皇上给的——。」古吹情看起来年轻,约莫三十年岁左右,在一匹黑色骏马上嘻嘻叫骂道:「今日你背叛了主子,还有脸来讨面子?!」 他们这厢对话,被围护在中间的宗无畏、宗王师父子似乎很受到四周危峻情势干扰。一波波的杀气涌至,让宗王师原本就难以控制的天地灵气更加在体内乱冲乱撞。 这情势十分不妙,藏雪儿犹自担心着;蓦底,耳里已听到那「御前金刚」冷铁沉喝一声:「弓箭手准备——。」 剎那,整齐划一,那四面八百弓箭手齐齐举弓瞄来。 「嘿!这个朱隶可是调了大明精锐来打这一战!」兵王羽墨双眸精芒一闪,犹能自若扇,淡淡道:「好!这才不枉本王亲部铁骑以一敌四,试它个能耐!」 亲部铁骑? 藏大小姐犹自沉思,蓦底四面八方哗然千马策骑,金鸣之声惊天掩至。 一马当先的,是名穿着大红袍的俊伟青年,那英挺轩昂,不只是绝世美男子,更有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气概。只见他领了千百铁骑,扬空呼叫着:「罗新格尔王爷,请恕我救驾来迟,令您受惊……。」 藏雪儿和龙征盯着那年轻人——年轻人身上的红袍,有些楞、有些狐疑。 因为,那件宽大的红袍很眼熟,只是这人却从未见过! 「帕胜呼尔——,我的好兄弟,你来得正好!」兵王羽墨露出真心欣喜的神情,藏雪儿可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帝王般的武学宗师如此发出内心快慰。 以她的认知,羽墨先生绝不是因为这一千一百铁骑救驾而显露这种神情。 一定有别的原因! 原因,她很快就看到——那个叫帕胜呼尔的美男子,从骏马上腾空跃起,一身大红袍开展,彷如日当空! 红日——兵王绝杀。 这个足称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竟是昔日那个瘦小老丑的兵王绝杀?!少林法性大师和法救小僧两人互视了一眼,忍不住念了一声佛:「阿弥陀佛——,因缘真是不可思议!」 这须臾间,蒙古铁骑已经由外围冲破大明官兵的重要包围,如同分割般的进行惨烈的近身肉搏。 兵王绝杀飘身到了羽墨先生身前,那笑容有如阳光般温暖,道着:「罗新格尔神机妙算,在下准备好了两辆八骏软卧车,可以护送他们离去……。」 说话间,只见两辆各由八匹骏马所拉行的马车奔至,那车壳由精铁铸,足以防箭弩刀枪刺穿。 「好兄弟!」 兵王羽墨长笑一声,朝向一众中原好汉,道:「今时今日,事非得已!为了龚兄弟与宗教主父子安全愈伤,请各位先至我蒙古一避!」 眼前情势,仍是十分凶险,当下不得不当机立断! 「只要能救龚郎,刀山油锅也去得!」龙征沉哼一声,立刻扶抱起龚天下,往一车内便钻入。那维摩大犬,也立即毫不犹豫的钻入。 眼下,似乎也没得选。 少林法性大师和法救小僧又是一眼互视,又想起刚刚那一句:「阿弥陀佛,因缘真是不可思议!」 这草原,离灵石县,一百八十里! 这草原,离边城县,一百九十里! 这草原,离蒙古境,正正二百里! 二百里路,会有多少凶险、多少生死? 多少生死,又多少恩怨情仇?! 藏大小姐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似的道:「今日一入蒙古,便真是和当今朝廷为敌了!」 与当今朝廷为敌,就是和大明为敌! 「阿弥陀佛——,」少林法性大师低念了一声佛号,缓缓道:「非我敌人,是人敌我;为救人故,无我行之!」 「大师深达禅意——,」 藏大小姐一揖,柔声回道:「无我为人,天下无不可行之处!」 「既为慈悲故,地狱也去得!」法救小僧似乎颇有顿悟,意气风发朗笑而起,道:「不是也去得,而是偏往地狱去!」 「好汉子们!」 羽墨先生昂首长啸,道:「走!入我大蒙,策马天地!」 这草原,满穹繁星外,一百八十里,灵石县那惊心动魄的一战,更烈! 这草原,寒风长卷动,一百九十里,边城县那生死缠绕的一战,仍在! §    §    § 「传旨给藏别悟——。」 「是!」 「要他告诉他女儿,只要藏雪儿脱离那帮人,朕既往不咎!」 「遵旨!」 「再传一旨给龙征!」 「是!」 「只要取了宗无畏人头,朕赐予她和龚天下免死金牌!」 「遵旨!」 「第三圣旨,给少林印性大师。」 「是!」 「只要他废了宗王师武功,朕赐他少林寺为国寺!」 「遵旨——。」 那个做皇帝老爷的,得意的冷笑。 因为圣旨早就写好,以防万一事未如愿,便立刻下旨! 立刻下旨,让对方措手不及。有时候,心理的压力,更大于实战的紧张! §    §    § 宣任运的表情不仅是严肃,简直像是耗上了全身精神,应付那前后左右上下六方的狙击! 「我明白了——。」 藏二小姐银铃般的声音响起:「真是了不起!柳破天这老头几乎是指挥十来名顶尖的剑术高手,围攻宣大侠。」 她这话充满惊叹,却正道出这场典范武战的核心! 怪的是,她声音不大,不是只有周遭的俞少爷们听得,一场子人哗然声中也落了半数在耳里。 他们听得到,宣任运当然也听明白。 豁然间,他立刻想通了关窍。 「我不是跟一个人在比武!」宣任运不愧是武状元第一,紧绷的心立刻转换成恢宏气势。 心态不同,用剑立刻不同! 因为,他将自己转换成为跟十来名的高手对决。 「任运神剑」,一剑在手,多少用剑高手对他而言都是一样! 一个是一个,一百个也是一个! 而剑术,天下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因为,他是史上最强最天才的用剑宗师! 「回天,停!」 柳破天那嘶哑尖锐的嗓音冷冷响起,便见封吞星啪的一箭射出,神奇的是那四面八方围绕在宣任运四周的飞箭,竟全数听令似的「飘」回兵王吞星的手袖中,忽眼便不见踪影。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置信。 封吞星这一战,名满天下! 「今日闲杂人等太多——。」 柳破天那颗大头摇摇晃晃,眼角斜视向藏雅儿这边一眼,冷冷接道:「宣任运——,咱们改天再把这事了结!」 「宣某随时候教——。」 宣大状元回剑入鞘,星目傲然一闪,接道:「一样正月十五,一样是成吉斯汗陵上,生死决!」 好! 好戏! 这档子事武林要不轰动,江湖若不沸腾,赌徒如不下注,小贩会不群集——那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已经约好决斗的两组人,唐凝风、皇甫追日、宣任运、柳破天和封吞星,最少挂了两三人。 没对手,当然打不下去啦。 §    §    § 咱们唐大公子可真的是肚里骂了百八十回,简直像佛说什么什么经那般长咧! 孟子牙这老小子,当真搏命蛮干,而且用的是那种好几世冤好多代仇,一鼓脑要解决似的。 「咱们仇有这么深吗?」 唐大状元叹了又叹气:「不过是要你屋子那根梁而已!」 他老兄倒不是真的十分担心眼前这小子的拳头,反正大家捱着在这儿训练定力,就当自己是雕像罢了。 唐大公子在意的是,在暗处的某个人。 这个人,是绝对顶尖的高手,而且是属于杀手那种气息的人物。 他脑袋中隐隐然觉得不妥,因为对方的杀气好像指向自己。可怕的是,那种蓄势待发的杀气,竟然只有若隐若现的在空中飘荡。 完全寻找不到对手在哪里,也就是说,更不知道这家伙会从哪里出手! 若是平常,他可半点也不在乎,但是眼前姓孟的家伙硬来,简直逼得自己全身空门任人宰割! 不,不仅这点,除了那股怪异的杀气外,竟然还有另外一道同样神秘而难以捉摸气势! 后头这股力势,似乎又对着前头那股杀气有着对峙消解,相互盯杀的味道。 「想不到来了可真是不少人——,嘿嘿!」 那位楚中禅县老爷冷冷出声:「看这杀气,应该是传说中杀手一界最神秘的老学究和闻名天下李墨凝两位!」 好个楚中禅,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老字家四掌柜脸上白胖胖的神色不变,心底头不由得好大一声嘀咕:「边城荒地穷县官,武学造诣倒是高到令人惊异。」 他心中才想着,冷不防楚中禅朝他淡淡一哼,道:「刁民老实,你可半点也不老实,三更半夜擅闯民宅,非奸即盗,还不束手就擒?!」 「怎么可能?!」 这四个字老四掌柜想都没想。因为,他相信楚中禅不会只有废话! 官腔会有,只是说完动手。 §    §    § 老学究那本斑烂的记事本上,早已密密麻麻的记录了那颗价值百万两银子,唐凝风状元的上百条资料。 这小子几乎没有缺点,简直无从下手! 不可能,他一生行刺,绝不相信这个世上有那种完美无懈,更没有永远的完美。 就算皇帝老子,他老学究只要肯,也一定办得到。 眼前,终于让他等到机会! 他似乎更明白更透彻了一件事——目标,本身就算没有任何漏洞,但是如果有外在的因素干扰,就可能会有破绽。 破绽,只要那剎那机会,就是生死立判! 眼前,唐凝风这小子和孟子牙生死搏命,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恨的是,有个家伙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 多少,他也猜出是杀手一界近年来像明月般窜起的李墨凝。 一个,彻底破坏杀手界讲求神秘隐晦的女人! 他掀了掀那双老眼皮子,怎么也要出手。 这种机会,以后绝对没有。 因为,他相信唐凝风已经「熟悉」了自己的气息。 「身为一个顶尖的杀手——,」老学究记得师父在六十年前就告诉他,最重要的一句话:「绝对不可以让目标感觉到你的存在!」 因为,目标只要提高警觉,下手成功的机会就变小。 不,不只变小,甚至可能丧命! 「顶尖高手,」他师父的名言是:「一次不杀,终生不狙!」 老学究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他管不了李墨凝那女人要对自己如何,非狙杀唐凝风不可。 他所挑的时机是,楚中禅攻向老实的同时,出手! §    §    § 咱们老四掌柜的脸色真的是难看。 恍忽之间他总觉得,姓唐的那小子约自己来偷根木头,绝对大有文章。 这回可好了,江湖上什么江洋大盗五岳英雄各门各派独行大侠,他老实可遇多了。随意交手,从不担心。 这回,竟然是跟个「县官」大打出手。 怪怪的,他一肚子嘀咕;这很难说明白,反正江湖日后传出:「老字世家四掌柜和一个鸟不生蛋穷地方的县官大战数百回合?!」 象话吗? 这如何被后世尊崇为一代宗师?! 更让他一肚子郁气的是,老字世家的名誉会不会因这一战而受损?! 江湖上,可有一半以上的家伙以传言流言谣言为乐。 老字世家终究是要做生意,这档子事不妙。 特别是,打了朝廷命官,那宫中斗争更较武林惨烈,恐怕好几门生意叫人家上报皇帝老头,以后难做! 楚中禅一大步跨前,几乎已是贴身对面。老四掌柜的脑中电光石火一番计算,立刻朗声道:「楚大人,老某非是有意冒犯,就此别过,日后再登门负荆请罪——。」 话未完,人已逝! 啥?!这老小子便这般走人?! 咱们唐大公子这回可不是叫苦连天可以了。 那厢,楚中禅也楞了一下,绝对没想到对手真是一吓就跑。觉得无趣,彷如一股热劲要打麻将,却是少了那么一个角儿。 幸好,幸好来了个没事自己现身的家伙——老学究! 「这可是条大鱼——。」 那位楚大县官两眼发亮,忍不住笑了两声,嘿嘿道:「待本官活捉了你,五花大绑吊上东门城墙示众!」 话没落,想不到李墨凝也同时在老学究身影背后出手,娇笑如铃,道:「老头子,你真的动手,不当本姑娘是一回事?!」 §    §    § 这绝对是一场精彩至极的好戏。 日后,这一战在武林中也必然成为津津乐道的传奇。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时会出现一个太监! 一个传来皇上圣旨的太监! 「圣旨到——。」 有人大喊,喊得楚中禅不得不收手,也喊得孟子牙不得不收拳。 干啥,江湖人决斗,管他皇帝老子屁话? 「因为楚中禅是我的朋友——。」孟子牙日后对人解释道:「虽然不是很亲的那种,不过最少是住在同一座屋檐下!」 「然后呢?」 「然后什么?」孟子牙没好气的回骂:「他跪下来接旨,我还能站着吗?」后来,他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补充:「因为他的心愿是当天下第一好的地方父母官……。」 所以,楚中禅不能得罪皇帝老子。不但他不能,连他的朋友也不行。 因为,这位太监如果参上一本「藐视圣旨」,那比十个武林高手围攻更惨。 孟子牙一收手,老学究可尴尬了。 前面,唐大公子回身朝自己不怀好意的笑着。 后面,李墨凝那女人不知哪儿一把弹刀跳出! 杀人的人,反而成了被杀的对象。 老学究心里叫苦一声,肚子里暗骂了千百回:「早就该放弃这个任务!他奶奶的,要不是贪那些赏金,何必落得今日下场?!」 因为,他一路观察下来,唐凝风这小子无懈可击还不是最可怕之处。 最令他惊疑不定的,是这家伙运气好的不得了。 不仅仅是赢了六大赌场,逼得人家差点关门;就算有什么天灾人祸,总是能事先避过。 他大大叹了一口气,知道只能避得了后头李墨凝黄雀在后的狙击,却是躲不过眼前唐小子用四根头发穿打了自己身上四处大穴。 在他昏迷前,只听到李墨凝嘻嘻笑着离开的声音:「唐大状元——,你可欠小女子一个人情呢!」 至于,那位太监公公念了啥圣旨?这位顶尖第一的杀手可是半句也没听到啦! §    §    § 老学究没听到,咱们唐大状元可是听得惊喜交集。 内容,龚天下一行人要进蒙古,皇帝老子下令封城围县,见面就传达圣旨,违则斩无赦! 出手,那可有的好戏演。 演?因为自己非插上一脚不可。 眼前,那位太监公公面无表情的走人,江湖一战对他而言毫无兴趣。 「唐大状元——。」 楚县太爷突然出声,可吓了咱们唐凝风一跳,直是反应般的回了一声:「怎的?」 彼此对话一句,有点客气,又像朋友。 「本官和你打个商量——。」 这话显然又客气了几分,跟方才那生死交迫比起来,算是风清月明,顶极享受咧。 当然,姓楚的小子用「商量」字眼,就是客气的表示,你非「答应」不可! 「是朋友,就说吧!」唐大公子回头一将,说话在先,有来有往,届时你有你的要求,咱有咱的需要。 「好!快人快语——。」楚中禅神情一肃,一个字一个字用力道:「通知你的朋友,不要从本官的边城县踏入蒙古!」 明白,完全明白。 咱们唐大公子可是十分明白这位楚大县官的意思! 只要龚天下一行人不进边城县,当然这位楚大人就平安无事。 这点他老兄可不担心,只要拿得到那根雪山龙泉紫檀木,大家结下「梁子」缘,龚天下根本不用进蒙古! 「没问题——。」 咱们唐大状元一口答应,兼大力拍着胸脯,很迅速又接了一句:「不过,是不是麻烦两位借根木头用用?」 楚中禅还没作声,倒是那个孟子牙好大音量爆了开来:「你想要那根梁子心?!我早取出来了!给!」 干脆,干脆到气势十足。 「这痞子还真是个汉子!」 咱们唐大公子不禁对眼前这两个家伙又多了几分好感,难得抱拳正经回道:「谢!」 「不用!」孟子牙回答。 「既来了,喝盅酒?!」楚中禅第一次出现笑容。 「赶着救人——。」唐大公子实话实说。 「好!」楚中禅半点不啰嗦:「下回!」 §    §    § 唐大状元拿了那根龙泉紫檀木心,前脚才走,可没想到,那个传圣旨的太监又飘了回来。 「楚大人——,皇上另有密旨!」那位公公尖着嗓子冷冷一个字一个字道:「圣上——,要御驾亲征蒙古!你们要做好准备!」 这话,可绝对算得上是天大军机! 楚中禅和孟子牙两人互望一眼,心想:这边城小县,绝对平安不了了! 他们轻轻叹了一口气,口里只能应着:「遵旨!」 心中,更是一翻盘算,大概猜得出来,那个永乐帝挑的时间:正月十五! 「攻打蒙古,树立国威;一致对外,内聚民气!」楚中禅事后,叹着气对孟子牙道:「另外,顺便将成吉斯汗陵上一干武林人物,趁战军杀!」 朱棣这一手,够狠、够毒! 不但攻打蒙古以聚汉人同仇敌忾;而且趁机除掉江湖人物,断绝民间日后可能造反的力量。 这种细密无痕的毒辣布局,难怪这老小子可以叛乱成功,倒夺皇位! 楚中禅担忧的是:他这边城县民,不知又有多少苦! §    §    § 咱们老实四掌柜才回到旅店,斗然见着房里赵出行、东方流星和那位欧阳梦香大美人全来了。 他那白胖胖的脸庞可是有些尴尬,嘿了两声,沉着气道:「你们怎么知道本掌柜在此?」 那位欧阳美人浅浅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腊封的密实,轻语道:「在灵石县,唐凝风托人送来,说老实兄在此,要我们急将此函送达——。」 这回老四掌柜脸色可真是变啦! 唐凝风这小子,压根儿一路知道自己跟踪! 更可怕的是,他是如何把时间算到这么精准?! 「不!」 老四掌柜的在心中计算:「他到底是什么人?表面上随性不羁,但是却都能洞烛机先,料事如神。是天赋?还是有一个庞大的组织在帮他暗中处理一切?!」 不管哪一样,这小子绝对是个要绝对小心的家伙。 他边想,边拆开信笺,一摊,呆住! 信的内文很简单,只有几个字:「问风不如凝佳人!」 咱们老四掌柜心惊胆跳的是——唐凝风,唐凝风怎么会知道自己要问他这个问题?! 这回,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找到真正对手,而——颤抖! §    §    § 柳破天沉思了好久,这才缓缓张开他那双眼皮,精光闪动中,以尖锐的嗓音道:「藏雅儿那个女娃娃绝对不简单!」 他沉吟了须臾,才又接道:「本座本来猜算她是否就是『李墨凝』这个女人——。」 不过,最新的情报是,隔邻的边城县,同一时间李墨凝出手倒狙天下第一杀手老学究! 而且,可以绝对肯定出手的人,是李墨凝! 弹刀一技,天下无双;无踪乍现,彷若天生! 「那真是一门十分独特的杀技!」连这位兵王天师都深感兴趣:「只要老夫亲眼能见,必破!」 好个气势,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天师——。」 兵王离魂嘻嘻一笑,道着:「如果那么挂意藏二小姐,就让我去试试如何?」 柳破天抬眼看了这桀傲的年轻人一眼,难掩有着那长辈的慈爱,尖锐的声音竟也温柔不少:「你太冲动了——,此事还要细心观察一些情况……。」 兵王离魂笑了笑,周遭的封吞星、皇甫追日也笑了。 他们都知道,兵王离魂可是当今天下年轻人中少见的沉稳内敛,特别是他修证自成的「夺天离魂大法」,如果不是有顶尖的定力,绝无可能成就为武林百年来第一人! 柳破天这么说,慈爱大大多于苛责。 他们都会心明白,也都为自己天南地北聚合的一群人,有如家人般温暖而感动。 人,皆有情,岂分汉蒙?! §    §    § 两百里路快马悍骑,一天一夜足以赶过。 但是,眼前要进入蒙古,却似是遥若天边。 兵王羽墨双眉轻皱,遥观眼前这片平原四周情势! 一天一夜,他们才前进不到三十里路。 似乎,随处随地,都有大明官兵布阵围杀。一波又一波,一日之内竟已然开战八回,眼看自己兵马也折损不少。 他兀自沉思,藏大小姐飘然到了身侧,轻启朱唇以清灵的声音道:「羽墨先生——,小女子观察到一件事……。」 兵王羽墨淡然一点头,声音威严中有那君临天下的气度:「藏姑娘请说——。」 「一日之内,八回接战大明官兵……。」藏雪儿稍稍一顿,接道:「各自不同!」 各自不同?!兵王羽墨双眉轻轻一皱! 隔畔,那绝代青年兵王绝杀,声音不再是怪异,而是豪气爽朗道着:「藏大小姐之意,在这一日之内我们已然遇上了三、四万之众的大明官兵?!」 这个绝不单纯! 如果三十里路内布阵了三万多名大明兵队,那两百里内恐怕超过二十万兵马。 「不,恐怕不止于此!」 兵王羽墨沉声道:「朱棣藉围杀我们之名,暗中大量军队无声无息调往蒙汉边界!」 外表上,似乎只有四、五千名大明官兵紧追不舍;事实上,却是各地调来的兵马,沿途撞遇就交战。 谁会记得那几千名官兵长个啥样貌?! 兵王羽墨忍不住赞赏的看了藏大小姐一眼,这位号称中原「藏雪明珠」,果然是聪颖非凡。 兵乱之中,尽记四、五千敌军相貌,天下独此一人! 「这就像下围棋?」 藏大小姐轻声柔语道:「看似攻杀对方棋子,暗中却围出一大块地来——。」 大明,最少二十万兵马,齐聚汉蒙边界,兵王羽墨长吸一气,纳入丹田,须臾才缓缓开口道:「看来,是有一场大战役要开打!」 他神色严肃,但毫无畏惧。 因为,生死对他而言,不过是尽付谈笑之间。 心中,唯有一些挂念的是,龚天下兄弟和宗无畏父子的情况,似乎挺不乐观。 「奇观!」 突然有人叫了这么一声。 §    §    § 咱们唐大公子大摇大摆,灰头土脸,风尘仆仆,披星戴月般的摸晃了过来,口里叫道:「奇观呀奇观——,唉,渴死啦,有没有水借来喝喝?!」 唐凝风! 兵王羽墨双眸精光略动,既有激赏,又有争锋,朗声一笑:「唐兄弟不远千里而来……。」 「喂——,王爷——。」唐大公子没好气快嘴回道:「既然知道不远千里,来口水喝喝吧?!」 另侧,法救小僧真是端了一碗水近前,咱们唐大公子直楞楞瞧人家的脑袋瓜子,嘴里还是喃喃念着:「奇观——,真是奇观!」 眼前这位法救小僧,正是欲狙杀自己而后快的庞动战。谁料得到,隔上回见面没多少时日,竟然已经变成如此深心忏悔的出家众?! 「有劳大师——。」 唐大公子倒真是一脸正经,双手接捧那碗水,仰首一饮而尽,好片刻才嘘一大口气,嘿道:「这会儿朱棣那老小子可派了不少人马,呼!累死人!」 印性大师此刻也踱步近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似乎一路来见了不少事情?」 「随便估算一下啦!」唐大状元叹了一口气,瞅了兵王羽墨一眼,哼嘿道:「大概有四十万兵马吧?!」 四十万大军?! 这种数字,每个人心中都明白,绝对不单是为了对付他们这千把人——而是整个蒙古! 「那档子事以后再说——,」唐大公子又叹了一口气:「哥哥我今天是来救人,不是谈国家大事!」 唐凝风救的,一定是龚天下! 兵王羽墨脸色难得一丝激动,立刻出声道:「是找龚兄弟?请跟『在下』走——。」 用辞口气,绝对发自内心真情。 这回连兵王绝杀都有些错愕,望着他们走往帐营的背影,忍不住喃喃道:「罗新格尔——,从来没用过『在下』这辞儿——。」 藏雪儿听到,少林印性和法救小僧也听到,他们互望了一眼。 没有人开口接话。 有时,一种微妙的感动,是用心去体会。 兵王羽墨流露了出来,唐凝风不也做了出来?! §    §    § 「人间世,何谓生死之交?!」 有人,曾问一代大侠苏小魂这个问题。 武林中,一直流传着苏大侠的回答,几乎成了江湖人物结义相交的座右铭。 「尽其一生,死亦谈笑!」八个字,道说一切。 百年后,一代名侠谈笑,名出此句! 第二十章 龙聚 - 凝风天下 - 奇儒 老奶奶的神情有些错综复杂。 因为,那个四掌柜的小子,竟然来了这么一函——大意是:「欧阳姑娘已被孙儿囚禁,但其身上有本家老奶奶亲笔密物,言明本家与欧阳世家暗中早已结盟,未知真假?!请老人家指示。若非如其所言,立斩之!」 一时,那老奶奶身旁的老天、老赢和老定这三位掌柜既觉得讶异,心底也忍不住想笑。 想笑的是,老实这滑头,倒回来将了老奶奶一军。 没有人敢出声,因为,眼前这个老妇人的神情实在叫他们这些儿孙辈的安份点的好。 「贼小子——。」 老奶奶的口气实在听不出来是生气还是赞赏:「我给欧阳姑娘的密物,那小子怎么可能见得着?!」 这回,大伙儿可好奇啦。 老字世家的密物分成八门九位,其中最高的就是老奶奶所掌「独门紫微」! 这是用八十一种材料研磨而成的紫色颜料,具十八种特别气味,书写在布纸上可保三百年不褪色、不模糊,入水不蕴,藏土不碎。 再加上老奶奶特别会用八种以上字体组合书写,同样一段文,字体用法不同,意义内容便是南辕北辙。 普天之下,只有老字世家两大总管、四大掌柜,才知道其中真正密文指示。 问题是,老奶奶为什么一付认定老实那小子「不太可能」见着「独门紫微」?! 无论是写在纸上布面,搜搜身总有。 除非?他们三个忍不住笑了出声,那个大掌柜老赢开口道:「老奶奶万福万幸……。」 老奶奶神色仍旧挺着没好气般,哼了声:「有啥好高兴的?」 「晚辈猜想,老奶奶必然是将『密物』直接书写在欧阳姑娘身上?!」老字世家掌门,果然聪明绝顶,哈哈一笑:「欧阳姑娘愿意让您老人家写下密物,理当是欧阳世家已经答应了这门亲事——。」 「不错、不错——。」 二掌柜老天也抚手拍掌笑道:「如果欧阳世家和本家结盟,朝廷兵器这门生意,咱们便可占了七成三四二五!」 他用的数据,十分精准。 江湖传说,老字世家最神秘的就是二掌柜老天;几乎没什么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据闻,除了苏佛儿一对双胞胎儿女苏宝藏、苏胜藏,曾经和他交过手,武林中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二掌柜任何的信息。 老奶奶脸色似乎和缓了下来,有了些许笑意:「这门亲事不错。不仅是生意上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欧阳姑娘绝对是个人才——。」 老字世家有个永远的传统:任何人能嫁入本家,绝对就是自己人,视如己出,毫无见外! 当然,那个人也得对得起这种信任。 「人才——,」在苗疆老字本家经营得挺辛苦的那位三掌柜,老定有感而发,道:「才是真正最大的资产。」 没有人否定这句话。 他们都开怀的笑了,因为,眼前可是一件大喜事咧。 §    §    § 老实四掌柜,那张白胖胖的圆脸可是陷入了沉思。 他的思绪东飞西奔,但倒有一个核心主轴——唐凝风! 眼前,是老奶奶送来的回函。信封,大正红色,喜气洋洋。 他已然猜想到内容是什么。 真正的问题是,唐凝风那小子怎么可能会知道?! 「问风不如凝佳人」?! 这臭小子还挺附风庸雅,将自个儿名字「凝风」嵌入其中,而且用字含蓄带点文学造诣。 凝者,视也。 他参透,直接问了欧阳梦香。更令他心惊脸红的是,那大美人竟是含羞中承认,让自己见了人家背上由老奶奶亲笔书写的「独门紫微」! 这种颜料气味字体,他当然百分之百的确认,是真! 老实的脑袋突然偏闪了一下,想到幸好本家另外有种密方,揉和了谷物、牛奶、粘土、石灰,可以去除掉那些字迹。否则,叫自己妻子一生背上有那段文字……。 恍惚想了一下,又立刻回神过来;身前是那位欧阳姑娘有些含羞、有些大方的望着自己。他吞了口口水,脸色强自镇定,找了个话儿开口:「唐凝风那小子赌赢天下六大赌坊,不知道那日和大掌柜交手如何?」 老字世家大掌柜,掌门人老赢,一生不败! 「大掌柜一定赢——。」欧阳大美人轻轻一笑,立即接口,像是早想过这个问题,而且也早就有了答案。 老实反倒是楞了一下,便听眼前这位大美人浅笑接道:「大掌柜必定聪颖非凡,赌输唐状元,但是可赚实利!」 「好!不错——。」 老实不得不赞赏这个未过门的娘子,简直满意极了。 大掌柜和唐凝风一赌,天下盘口必然大开,甚至更胜正月十五圣陵之战。 无论怎么开盘,老字世家绝对会是最大赢家。 他望着眼前这美人,心中忍不住对上天有种感恩。突然,他又想到以前剎那迷恋龙征,在进魔教密洞内被唐凝风所阻止! 老实不由得又陷入了另外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唐凝风到底是敌是友? 目前为止,无论这家伙做了什么,最后总是帮到自己。 这种人应该是朋友?! 但是,为什么会令自己有种一争王寇的亢奋?! 「知己难寻——。」 老四掌柜喃喃自语了一句:「足堪为对手的知己更难!」 §    §    § 「汪!」 龚天下眼睛还没睁开,那守护一旁的维摩大犬早已兴奋的叫了起来。 「哈——,你可是回魂啦?!」 唐凝风瞧着这位不太熟的同门师兄弟起身,用力嘿哼说道:「下回——,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老是做好人——扮菩萨?!」 龚天下望着唐大状元一眼,开口是:「宗王师……?!」 天啊,这家伙是谁?!咱们唐大公子快要昏倒。 才刚刚的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第一句连半个谢字都没有也就算了,竟然……连哥哥的话都当耳边风,马上又扮起菩萨来?! 「阿弥陀佛——,」少林印性大师轻叹了一口气,道:「宗施主父子,情况捉摸难定,吾等一筹莫展——。」 龚天下面无表情,便是从床塌起身落地。 「慢——。」 唐凝风伸手一压对方肩头,没好气的道:「你先给我躺着调养好,那边的事给『他们』操心就好!」 他们?这位大哥一付要置身事外?! 「挺抱歉的——各位,」唐大公子实话实说,半点不脸红:「我可是还得赶回灵石县那鸟地方,救、人、质!」 「救人质」,这三个字可是好用力说给兵王羽墨和绝杀这两位听的。 这档子事一摊开来,大伙儿难免有些尴尬?! 羽墨先生手上羽扇轻摇两下,淡淡一笑中威严自生,道:「只要唐兄弟能救得了宗教主父子,本王一定放人!」 瞧来,这大大是两全其美之策。 问题是,咱们唐大公子一肚子骂,叫苦连天。 那个姓宗的天地灵气乱窜,早已远超凡人所能理解。眼前天下没哪门武学遇上过,谁都下不了手。 届时,当真万一救好了他们,这个蒙古人可是跟他们大有人情,到时结成一盟对付朱棣,也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之事。 「问题是——,」唐大侠在肚里骂着:「对付朱棣最后变成对付朝廷、中原、汉人!」 你有计,哥哥我也有策。唐凝风清了清嗓子,嘿道:「依咱看,那天地灵气古怪,不如叫那个什么……兵王天师柳破天应付如何?!」 这个绝对是好提议。 普天之下,对武学涉猎最深最广,研聚创新者,除柳破天外不做第二人想。 更何况,灵石县近在咫尺,似乎比入蒙古容易多了! 兵王羽墨不反对,大伙儿也没意见。 咱们唐大公子可乐啦。最少,对边城鸟县那个县官和痞子有了交代——不进边城入蒙古,天下太平! §    §    § 「嘿、嘿——,那些叛贼乱党朝灵石县走——。」说话的是「御前金刚」冷铁。一身粗壮的身躯,无袖短褂,露着肌肉横生的臂膀,乱发飞张,胡髭争生,活脱脱像章回小说三国演义里的张飞在前。 「让他们全都聚到灵石县挺好——。」 这主帅军营中,「大明正法护天十龙」之一的「密杀小刀」古吹情,边用把镶满宝石柄的黄金小刀剔修指甲,边冷冷哼笑:「真想不到乾坤那两老贼竟然阵前给反了!」 他们八个大内高手加上「巡天御捕」龙征、「御赐天刑手」黑权,被圣上御赐为无上荣耀的「护天十龙」。怎么也想不透,那两个老头子被人家龚天下抱一抱就反了?! 眼下,死了个黑权,走了个龙征,反了一对老头,便是剩下六人。想想,古吹情又冷笑两声。 他那张苍白而阴沉的脸,总是让人觉得心中不知在盘算什么阴谋?!对面,「鬼面手」杨深可清楚了,眼前这个阴冷小子,要不是被「头子」尹蝶儿美貌吸引,哪可能乖乖待在皇宫内做什么御前护卫? 杨深私底下都揣测过,搞不好哪天这个姓古的为了强抢尹蝶儿,连皇帝老子都宰了也说不定?! 他可不担心这档子事发生。 因为,届时自己只要能救驾成功——嘿、嘿,那荣华富贵可是唾手可得,易如反掌。 反而,可能的阻碍是——尹蝶儿! 皇帝老子派这个女人来做自己一伙人的「头子」,以朱棣的谋略城府,这个美貌绝伦的女人绝对不简单! 他从来没见过尹蝶儿出手。但是,宫中婢女传说,尹蝶儿曾经用西湘绣线弹掷空中,忽儿间同时缠绑三只苍蝇脚,让牠们在空中乱飞交撞成一团。 「那尹贵人吃吃笑着,我们在旁边看着这种奇观,但是她那冷酷的笑声,却是令人不寒而栗呢!」 宫女描述的神情,惊惧犹在。 杨深心中念头闪过几下,回神来对着眼前两人道:「古兄弟和冷兄弟之意,是开个网让他们进灵石县?!」 三人之中,以杨深年纪较大,约莫四十来岁。一张脸庞因为练「修罗十三帝释手」,造成面部神经几乎停顿活动。 武林中就这么说着:「修罗惊天战帝释,练成鬼面手无敌!」(注:帝释天和阿修罗天界之战,常见释迦牟尼佛所说经典,特别见于阿含部各佛经中。) 「我们来的目的是声东击西——。」古吹情嘿嘿沉笑:「既然只是借着剿杀那帮反贼聚集兵马,也用不着管太多。」 自从大明立朝,汉蒙之间有个不成文的默契——就是临疆边界名义上各有领土,但也成了非战缓冲区。各自屯兵在三百里外,以免一时摩擦又造成兵燹交迫大动干戈。 这回,永乐帝藉由围剿乱党,可是大兵贴到了国界! 军队调动,自然有朝廷指派的兵部元帅统领。但是他们这些「大明正法护天十龙」一系,则领有圣上密令,随时可以调动上万兵马听令。 他们要放龚天下一行进灵石县,此次负责掌军的镇远大将军就得这么做。 「因为他们直接实行皇上密旨——。」 另外一处统帅营账内,镇远大将军韩靖山对着手下各军部万夫长道:「主子幕后操作一切行动布局,吾等只要依计行事,切不可坏了皇上大计!」 一营子里各个将军无人不心底有数。 四十万兵马,怎么说也不会只是为了对付区区那千把人物。更有从宫中传来的消息:皇帝老子这两日将会昭告天下,誓师征蒙。 果真如此,这当中谋略运算,自己还是别自作聪明的好! 「那些人进了灵石县就以为会平安无事?」 古吹情冷冷笑了,在这座军帐内,已然传令给韩靖山配合,他有个结论:「先让这些江湖人物自相残杀,我们再坐收渔人之利,轻松得很——。」 杨深和冷铁都不反对这个看法。 灵石县内风起云涌,加入了兵王羽墨、龚天下一行人,绝对更加杀机四起。 「挺有趣的——。」 古吹情伸了个懒腰,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真想入县城瞧瞧,有什么好戏看!」 §    §    § 人,意外轻松的进了灵石县。 问题是,一队人马是分道扬镳,还是和一团住一处?! 就在灵石县那条宣任运、柳破天、封吞星几天前决斗的大路道上,全杵站了在那儿。千把人哪,可真醒目。 一边,是吞星山庄,兵王分舵部,柳破天在里面。另边,是宣任运那老头当家经营的「三元居」,随便吃喝睡住,也用不着花费。要不然,之前住的星前岩酒馆也可以! 咱们唐大状元正百般想着如何两全其美,外头倒是有个家伙硬是「挤撞」过近千名蒙古精兵,啪的冲到自己面前,呵呵叫笑:「唐小子,你可回来啦?!」 俞欢! 这位俞少爷边说,边瞄了一眼在旁侧的「破铜刀」杨岩,嘻嘻一笑:「哪天——,咱们来一刀试试如何?!」 杨岩脸上表情少,说话也慢了点,还来不及回答,那位俞大少自个儿已经摸了摸鼻子,好快说了:「你不想?算了!还是找咱们哥儿聊——。」 唐凝风看眼前这小子说话这么快,忍不住嘿了一声:「你放鞭炮呀?说话这么快?!刀法有没有更快一点?」 这回,是俞大少还没回答,杨岩说话了:「好——。」 好?!接哥哥之前那一句?俞欢瞅了对方一眼,一时间反倒不知道要回答谁的好。 「唐兄弟——,」兵王羽墨轻摇羽扇,淡然开口道:「本座今且宣布这些日子吞星山庄为武林公馆,自由进出。如此……,方便宗教主父子调养创伤!意下如何?」 这提议绝对在情理上仁尽义至,谁也开不了口反对。 「喂——,这可说清楚了!」 唐大状元用力的一字一字说道:「武林公馆,天下人物皆可自由进出,无仇无杀,犯者众剿!」 「对!」兵王羽墨回答的简单而绝对权威:「本王令出如山!」 「就算宣任运也能来?」 「欢迎!」 兵王羽墨羽扇一扬,朗声中真有那帝王君临的气势:「各位——,请!」 剎那之间,天下赌坊盘口又开。 大伙儿下注的是:多久——,不是多少天,而是多少个时辰内,吞星山庄会开始第一场战斗?! 另外一盘,开的是:谁跟谁先动手?! §    §    § 封吞星真是个人才。 「真不晓得这老小子用什么手法,千把个鞑子兵全不见啦——。」唐大状元不得不有些佩服:「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不起!」 「瞧来下面有大地室呢!」藏二小姐一边和她姐姐聊着这些日子见闻,顺便扭过头来接话:「他们兵王住西方,我们住东面;可不知南北留给谁?」 俞欢哈的一笑,道:「不会是留给扶桑大日正教和大漠那些强盗吧?!」 「那可不得了——。」唐大公子嘿嘿一笑:「如果老字世家也住进来,那才真是热闹——。」 真是如此,这吞星山庄绝对会是武林史上最多高手聚集之处!当然,也必然是风险诡谲最难料之处! 说着,有探子回报。 探子,藏家、俞家、少林、足利家都有,消息一样快,也讲一样的事:老字世家四掌柜,老实,带着欧阳世家欧阳梦香,入住北面名称「追梦」厢房! 「这老小子跟人家住同一间房?」 唐大公子、俞大少爷同时叫了起来。他们的反应,似乎是这档子事比许多天下大事要有兴趣多了。 「这个人,真是龚天下的师兄弟?!」足利贝姬和藏二小姐、庞不忘互望了一眼,简直难以想象武林典诰状元眼前德性,和龚天下搭得上来。 「唉,他们的师父不是超凡了不起,就是绝对很辛苦。」藏二小姐有意无意瞅了一眼俞大少爷,有点喃喃自语似道着:「他嘛——,跟传说中俞傲大侠也是半点搭不起来。」 足利大美人耳尖,藏大小姐也听到;这回是换成这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半抿着嘴尽在不言中。 「这真是种奇特的感觉——。」 一生之前只知杀戮的法救小僧,从小出家在寺的印性,无父无母的杨岩,扶桑来的足利将军之女;剎那在心中闪过一种怪怪难以言喻之感。 这种感受,有点像——一家人! 倏忽间,龙征突然起身,冷冷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啥事?!众人当然忍不住想听听看这个天下冷煞第一的女子,悟出什么道理?! 龙征没再开口,又坐了下去,大伙子等;她还是没开口,大伙子仍旧在等——好久。 「吃饭了——!」 门外,赫然是兵王离魂一付要串门子似的招呼。 龙征又站了起来,全身剎时爆出一股强悍骠肃的气海。挺惊人的! 她这么激动干啥? 门开,真是兵王离魂笑嘻嘻的推了门,两臂抱胸在门坎当儿,不像请,倒有点像挡! 「各位中原大侠、侠女们——,吃饭前本座有个小问题问问!」 兵王离魂好整以暇,开口问了一句:「荒郊野外死了个人,怎么判定他断气多少时辰?」 「虫子!」 龙征全身紧绷,恍如面对强敌,毫不思索立即回道:「尸体会随着死亡时间长短,有不同的虫子寄生!」 「了不起——。」 兵王离魂那深邃的面庞上闪动一丝光辉,点头道:「女侠就是中原天下第一名捕龙征?哈!好——,从本座进入中原到现在,妳是唯一一个可以回答得了本座问题的人!吃饭吧,请跟我来——。」 兵王离魂面带微笑转身,身后房内响起一串掌声,有人叫道:「好样的龙大捕头,有妳的了不起!」 离魂笑得更开心了。 因为,如果没有对手,他对中原汉人就实在太失望! 「龙征!」 兵王离魂是真的开心:「有妳,在我寻找苏小魂复仇的路程,不会那么枯燥无聊!」 §    §    § 宗王师悠然从半迷昏状态中回复了神智。 他心中第一个挂念的,是爹亲的情景。 宗无畏并不在这房里,眼前,夕阳透过窗牖,只见一个背光的人影端坐在那。 恍惚,斗见还以为是尊佛像。龚天下! 「龚兄安好?!」宗王师语气中自然流露关切,鼻息间有股奇异的香味,似乎混杂了四、五十种以上的草药各类,调制烧熏。 他一开口,那端坐的龚天下缓缓睁开眼,一点头。 龚天下虽然没有出声,但是神情气色比较之前宗王师所见,显然是极好。同时,由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安详的力量,似乎也向宗王师表达着宗无畏仍旧是活着! 在片刻静默中,他们听到房外有人问:「荒郊野外死了个人,怎么判定他断气多少时辰?」 「虫子!」他们也听到龙征简单有力,声音中却忍不住流露出紧绷的斗志。 之后,是大伙儿欢呼鼓掌的声音,在一片喧笑中,唐凝风和俞欢当先推开了厢房门跨了进来。 「如何?好多了吧?!」 唐大状元瞅了一眼龚天下和宗王师,自个儿嘟嚷道:「哥哥我虽然用了雪山龙泉紫檀木心救顺了这位龚大善人的一身气海,但是总要调理好回十分……。」 「至于这位宗少教主——。」俞大少爷像是解释给眼前这两位一个明白:「一身天地灵气乱窜,难以驾御,所以也需要安心定神——。」 说来奇妙,一虚一溢,调理初机的方式竟然相同。 「所以,你们就被摆在同一间房里,用四十九种药草熏调气机——。」唐大公子做了个简单结论:「现在,肚子也饿了,可以吃饭去也!」 宗王师显然有话要说,咱们唐凝风可是伶俐,嘿了一声,快口道:「至于令尊,先保住命脉再说,正由柳破天那个怪老头调理中……。」 宗王师双眉轻皱,显然有些不放心。唐凝风可明白,换成自己可是连半点安心也不可能。 不过,柳破天用冷冷尖锐的嗓音,提出一个条件:「宗无畏能不能救得活,谁也没把握;宗王师那身灵气,化不化得了,更是千古未闻。小子可以先调理气机,至于老子,就到我房里慢慢琢磨……。」 问题是,柳破天的房间谁也不能进去。 为了救人,情势比人强之下,根本无法反对。 宗王师两眼一睁,那脸色一阵潮红,似乎又见气血冲顶。 「稍安勿躁好不好?」 唐凝风好用力的劝说:「咱们都一样不信任那个兵王天师,但是总有一线生机试试,也好?!」 「阿弥陀佛——。」 少林印性大师双手合十,也跨步进了来,道:「唐施主言之有理,宗施主当以自身调和为第一要事,否则他日令尊或有需要宗施主这身灵气相救,届时岂不懊悔莫及?!」 这和尚说话有理,倒是暂时让宗王师静下了心来。 问题是,一屋子里的人,没半个有把握宗无畏生死一关,捱不捱得过去?! §    §    § 吞星山庄这座食堂——「雅心斋」,那真是风云际会。 兵王五子和柳破天一桌;遥相对面走道另端,则是唐凝风一大伙子,瞧来人多势旺,挺热闹。 这个吞星山庄主人封吞星挺细心,特别为少林印性、法救小僧,甚至是龚天下准备了斋食。 不仅如此,由数十名侍仆分别端到各人眼前菜色也个个不同,在那极西域国度所生产的盘碟上盛着,颜色配合绝妙,更是令人食指大动。 「了不起——。」 唐大公子不得不佩服,嘿道:「这些蒙古人调查的可清楚,将每个人的口味、菜色调理一流——。」 他边说,边朝封吞星嘿的一笑,声音正正好让人听见。 对面,兵王吞星颔道轻笑,回道:「希望唐状元习惯,在我们那边国度,是由各人分食盘中餐点,随所喜好,菜色不同——。」 他回答避重就轻,但是十分得体;边说民情风俗,别有异国风味,一方面也没否认兵王一脉下足工夫调查过一场子人的习惯喜好。 就看那个少林印性,盘中所盛放,可是少林独家十八罗汉斋中的「降龙取珠」。 这道菜以红萝卜剁泥,揉进去另外七种青菜,外加天竺移种过来的一种特别植物油做酱底,再花两个时辰风干后才下锅滚煮成品。 这手法,这材料,还有——是少林印性最欣赏的一道素食,竟然都叫封吞星给弄了出来。 一桌子的人可是吃得心惊又赞叹。 藏家两位小姐盘中那道「清泉淘月」,原本是藏雪儿拿手好菜,当年神厨董天食都赞美过她的手艺是青出于蓝。不料,这眼前菜色、食用,稍毫不让自己专美。 藏大小姐品尝完这第一道餐品,浅笑中柔声道:「兵王五子用力之深,恐怕在我们想象之上!」 这点,连扶桑来的足利贝姬都不得不点头同意。 因为,她那盘和风生鱼片,配上京都特产的芥茉、黑豆,直叫她怀念起十九岁时在京都药师王寺出家修行的日子。 那两年,让她心性大为转换,由一个骄傲杀气极重的将军之女,转换成深入民间疾苦,拯救苍生的「保护神」。 吞星山庄推得出这般正统风味,简直令人赞叹惊疑。 「他奶奶的,这算啥么鸟菜?」 陡然,墙角那端有人拍桌子大骂,起身踢椅,摆明是要来拆台子结梁子。 这时候来这么一下,免不得引得一屋子各路江湖好汉侧目。 自从羽墨先生公告吞星山庄成为武林公馆,风闻而来,顺带凑热闹探消息吃免钱住到爽的,可是差点挤爆了吞星山庄一百零八间厢房。 要不是封大庄主控管人数,留了些房间以备不时之需,外头那些排队登记打算来当大爷享受的,可有一里长! 出面处理的,是吞星山庄那个干干瘦瘦,有两撇胡子,有一张风霜坑疤挺吓人脸庞的大总管,齐长记。 「山东鲁家刀主鲁翻——,你有何指教?!」齐长记那灰色的嘴唇迸出的每一个字,冷静得很。 「你这老小子是干啥的?」鲁翻两眼一睁,肥胖粗壮的身躯,一付就是要压死人的样子。 「在下是吞星山庄总管,负责维护当今武林公馆内外安宁——。」齐长记不疾不徐道:「鲁刀主有何不满?」 鲁翻冷笑一声,将手掌往桌面一拍,啪! 这一声,漂亮! 本来也不过以为是个无赖痞子闹场,顶多喧哗一下就当没发生过啥事。 但是,鲁翻那只像杀猪屠夫的毛茸茸黑手一拍桌面,传出回荡在这雅心斋空间的声音,深沉有劲。 行家,一听就测得出七、八分功力,好手! 齐长记场面看多了,脸色还是那个表情,淡淡的就一句:「阁下在八岁时不就是最喜欢这道菜?!」 这话,鲁翻一脸神情剎那呆住。 那是四十年前,自己快饿死时的事。他能有地瓜叶子配上晒干的水母拌一点醋吃,就觉得是天下美味。 他隐约记得,地瓜叶子是偷摘来的,水母是在海里被一边叮咬一边抓上岸扔着在石头上晒。至于那一点醋,可是从人家摊子不知道被打了多少回偷来。 只不过,这是四十年前的事,早忘了。 今天再吃,难免怒火上升,以为人家瞧他不起,连给叫化子吃都不如的菜色给端上来。 齐长记这一说,那鲁翻喉间一口口水几乎噎到,尴尬中他算是个汉子,双拳一抱,说了声:「鲁某莽撞,多有得罪,望阁下海涵——。」 说完,转身便走。 这档子事,来的突然,去的更快。谁都可以当做没发生,但是有更多人可不这么想! 因为,鲁翻在那一拍桌面的时候,早已暗中在拇、食指间迸出一道气刀杀向姓齐的这个大总管。 齐长记不躲不防,面无表情的捱了下来。 「这老小子厉害的是,捱了人家一记气刀,讲话的声调竟然变都没变——。」 唐大公子轻嘿了一声:「姓齐的,内力挺深挺厚!」 如果,一个人陡然受到攻击会痛,就算怎么忍,声音一定稍稍会有异样。 以一场子武林顶尖高手,任谁都听得出来。 但是,唐凝风听不出异样,也就是说,应该没半个人听得出来有问题。 这意思就是,鲁翻的气刀杀技,对齐长记根本不值一顾。 这状况,那位鲁门刀主再不走,恐怕就真的不用走了! §    §    § 鲁翻才走出门口,这雅心斋倒是进来了老字世家那位四掌柜和欧阳大美人、东方流星、赵出行一伙子四人。 用膳已经到了第二道上菜,人也坐满,迟到的正好有鲁翻让出来的那桌。 「各位,请将就——,稍待会儿立刻整理好——。」齐长记不慌不忙,立刻招呼侍仆整理桌面。 倒是,那位老实四掌柜看了一眼桌面,嘿得一声,那张白胖胖的脸上神色镇定,随口一句:「怎么,那位鲁刀主不喜欢想起小时候?!」 菜都没吃,就是不喜欢了! 但是,这个四掌柜一付随口家常般说了个鲁翻秘密。 要不是前头齐长记有了说明,老实这话开口,谁揣得出来「禅意」? 说老实话,这位老实是忍不住想在欧阳大美人面前卖弄一下,有意无意表现一点大男人的「聪明才智,博学多闻」。只不过,随口说得一屋子英雄好汉吃惊。 想不到这老小子见着欧阳美人浅笑响应,又忍不住更加卖弄了点:「嘿,连鲁家气刀也出手?菜不好,也未免太生气了吧?!」 好个老实,好个老字世家! 如果,连最年轻、资历最浅的四掌柜尚且如此,那老字世家另外三位掌柜、两大总管,该是何等人物?! 一堂厅各路高手各自思量,表面上大口吃菜吞饭,肚子里好多番念头转动。 倒是,东方流星和赵出行这两个多少年来跟着四掌柜的出生入死多少回,才真的是面面相觑,简直有些目瞪口呆! 因为,十几年从来没看过这位作诗自许:「人间一回何所求,但问本家所需有,莫羡他人金镂衣,粗茶淡饭更自由。」的四掌柜如此亢奋反常。 老字世家家大业大,明争暗斗各房都有,这个老实一向老实做事,卖命为族,从来内敛,尽忠责职。怎的,突然间像转了性,活泼的不像是他本人。 当然,他们也猜想得到是欧阳姑娘引得咱们这位四掌柜的「雄心大发」! 「那小子像换了个人?」 俞欢可不是没脑袋,眼前这位老实兄的表现,简直让他以为认错了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唐凝风倒反而一脸谈正经事似的,有条有理:「胖子抱得美人归,当然乐啦!」 这张大桌子上,咱这个龙征可曾经历过老实差点「逼婚」的事,虽然一股怨怒不会这么轻易了结。不过,眼前有龚郎在,过去的事倒没那般挂碍介意。 种种情况看来,似乎一切在某种「和善」的平衡中。 只不过,咱们唐大公子心中隐约有些不妥,两道不算英挺的眉毛给皱了皱。 「咭——,」藏二小姐看着有趣,忍不住轻笑问了:「唐大状元,这第三道菜不合味口?」 这一问,唐凝风突然「啊」了一声,道:「糟了——。」 「怎的?」足利贝姬大美人坐在对面,有些错愕的望了过来。 打从她遇到这位「怪侠」之后,可没见过他的表情如此紧张过。 这时,正好上第三道菜,是唐大状元喜欢的油脆炸皮鲁豆腐,带些笋干配一块弹力十足的蹄膀肉。下头,衬着翠叶五香菜,又撒了点金粉在上头。用着弗朗西斯蓝白盘子盛装! 绝对香气,绝对美味,入目已是艺术品,赏心悦目。 唐大状元脸上一阵复杂,先来一段不相干的话:「各位——,你们可相信因果?」 这点,已经是基本思想,没人否定。他的声音够大,大到一场子人全听得见。 「那么——,轮回呢?!」唐大公子真是叹气了。 「有因便有果——,」印性大师说话了,这可是佛法,他的专长咧:「有因果便有轮回……。」 佛家所说,这观念在中原几乎成为「共识」。 「轮回——,除了各道轮回,事情是否也会?」唐凝风可是慎重十分,道:「如果所谓『事有凑巧』,那么事情便可能重复……。」 「施主之意是……?」印性大师也严肃了起来。 「一年前,吃这道菜时,有人下毒!」唐大状元深吸了一口气,接道:「如果事有轮回,一样会有下毒之事!」 兵王一脉要毒杀雅心斋内所有中原群侠? 当下,中原方面差点掀桌,兵王那端错愕难言。 这可是大大事件,不过,也大大不可能。 因为,这里有太多高手。而且,是最顶尖的高手! 「下毒的不会是兵王那些家伙——。」 唐凝风苦笑道:「被毒的,也不是我们!」 这话,可让大伙儿差点拔家伙相见的气氛,好多了。否则,真打起来,这顿搞不好是今生最后的晚餐咧! 如果不是,那谁被毒害? 兵王他们当然也不可能,如果这些中原各路英雄也不是目标,那只有一个可能! 「人质——,」龙征冷冷道:「我在房里就想到了!」 之前,龙征在房中突然一声:「原来如此!」 那个「原来如此」,就是现在这个「原来如此」。 「朱棣一定会想尽办法杀了人质——。」龙大捕头仍旧吃她的饭菜,面不改色的道:「最有可能的方法,就是毒杀他们……。」 人质一死,极西各国要攻打中原,永乐帝大可推拖给蒙古,顺势出师有名,长军直驱。 一则可以对天下各国交代,再则乘机攻伐蒙古,内聚民心,顺道铲除江湖势力。 「这老小子真是一绝毒手!」 唐凝风大大叹了一口气,道:「我瞧,应该是发生了!」 因为,朱棣这两日便将誓师。 当然要把所有的条件俱备完美,然后演个戏码,来个龙威大怒,御驾亲征! 果然,这雅心斋只见之前照过面的杨大雪、柳风起这两个年轻人急匆匆快步进入,朝向兵王羽墨等人一揖,便是低声说了两句! 兵王羽墨脸色沉重朝向唐凝风这端望了一眼。 因为,话才说完,事情就来。 「咱们一道去瞧瞧吧?」 唐大状元不待对方用辞,自个儿已经起身,像老朋友似的,道:「人多好商量,看能不能找出点蛛丝马迹来!」 羽墨先生和兵王一脉也纷纷起身,倒是那个柳破天冷冷说了一句:「没有人破得了本座所设下的奇门九星位阵,一定是山庄内部有叛贼!」 问题如果是这样就简单多了。 只要找出谁在送给人质的食物中下毒,立刻揭明阴谋。 「老头子——,别太自信!」 说话的是唐凝风:「阵可以摆,一定可以破!」 想想不久前,魔教的奇门阵不也叫人破了? 这话可是大事。摆明了向柳破天的智慧挑战! 而且如果下毒的杀手是朱棣手下,那就更可怕了。 真有这种高手,现下汉蒙高手全聚一堂,说不得一伙子人全成了下个目标?! 唐大状元又叹了一口气。 「阿弥陀佛——,唐施主又想到了什么?」少林印性大师可有些紧张呢! 「没什么——。」 唐凝风朝大伙儿望了一眼,苦笑道:「哥哥我想,这吞星山庄武林公馆,可是住了一个没住进来的家伙——。」 什么禅机?住了没住进来的人?! 「朱棣——。」 宗王师缓缓起身,冷冷道:「他指的是那个狗皇帝!」 如果真是永乐帝派人下手,那那个「寡人」真的就像也住在吞星山庄,虎视眈眈的盯着每个人的背后。 随时,准备落下一刀! 这厢同时,封吞星开口了:「各位英雄好汉,本庄突然有重大事故,相信各位已然听闻……。」 他顿了顿口气,接道:「为了找出真正凶手,只能请诸位大侠,无论蒙汉,一律不得离去!」 这好了吧,那些想来白吃白喝住大厢房兼看好戏的一伙子江湖好汉,全傻了眼。 古云有道是:便宜莫贪,公道最好。 §    §    § 传说中的天下各国人质,终于「摆」到中原群侠面前。 还好,显然有人已经先做了些救治,所以个个还有那么一息尚存。 眼前这事,吃亏最大的当然是兵王一脉! 因为,不但内部机关被看尽,连人质都得当面认。 如果此时中原群侠来个大抢劫,当场动手救人质,那根本就是一翻两瞪眼,也用不着等到正月十五,更不用跑个三百里外到那成吉斯汗陵去决斗。 当下此处,直接了结! 「问题是,就算『打劫』成功,恐怕这些金发碧眼的洋番也回老家啦!」俞大少爷和唐大公子一阵商量,结论是:「先救活人,再劫活人。」 柳破天冷冷坐在那张特制木轮椅上,盯着那些脸庞、身上不时闪过一抹沉绿金光影的中毒人质,那斗大一颗头看起来似乎更加头大。 一旁,兵王绝杀也皱起那对剑眉,像是苦苦沉思。 以中毒的经验、数量、时间,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人可与他相堪比拟。 只是眼前这毒性太过怪异,怎么人体会闪动绿金光?! 「我只想问一件事——。」 宗王师全身一股气机飙涨,随声扩撞:「家父所在之处,比这里安全?!」 这话可是极大的挑战! 如果兵王一脉囚锁人质之处尚且遭人入侵下毒,那么疗养宗无畏的地方——柳破天密房,够安全吗?! 宗王师一句话,立刻紧绷所有人的情绪。 如果——,如果凶手真正要下手的是宗无畏,恐怕现在已经动手。调虎离山计! 又如果,已经动手,那事情绝对超级大件,不可能善了! 「离魂和追日两位兄弟在事件发生时,已然赶往照料——。」兵王羽墨沉着有度,真个临危不乱:「本王一千亲部铁卫也立即部署妥当。宗少教主大可放心!」 藏雅儿听在耳里,朝她姐姐轻声道:「这个羽墨先生在蒙古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调兵遣将运筹帷幄,沉稳得很!」 藏大小姐轻轻一笑,回道:「这节骨眼,雅儿怎么有心思想旁的事?」 的确,眼前最重要的是人质身上奇毒怎么解治。这件事摆平不了,那各方人马也不得不兵戎相见。 眼前,是间宽广的地下石室,规划成十来个厢房,瞧进去每间房各个布置特别,极具异国风味。 看来,是依这些人质国度风情,加以装潢?! 「封吞星这个人不但细心,而且见多识广呢!」藏二小姐忍不住又喃喃自语:「看来兵王五子,个个俱非只是武夫野勇——。」 此时,沉吟许久的兵王天师柳破天冷冷一哼,突然以他那独特尖锐的嗓音道:「灭火!」 声音犹在石厅回荡,那兵王羽墨手上白羽扇轻摇一挥,立即一室内灯火全灭。 好功夫!好的不只是仅用一挥灭十八具油灯火光,而是灯灭前后,竟然几乎感受不到气机激动。 这种轻柔之劲,简直化境。 当场,可是不少人肚里盘算,哪日和兵王羽墨交手,到底有多大胜算?! 灯灭,那些人质身上闪动的绿金光便愈加明显,而且闪动的次数、面积正不断增加、扩大。 彷如,像是人形夜明珠! 「好诡异——。」 足利贝姬皱了皱那英挺双眉,沉吟道:「在我们扶桑甲贺谷的忍术中,有种名叫『鬼火』的毒杀手法,瞧来有些类似……。」 扶桑伊贺的忍术,以兵器暗杀为主;甲贺谷的忍者则以下毒手法为宗。 此等怪异用毒,中原武林大概只有老字世家提炼的出来? 当一场子眼光投了过来,咱们老四掌柜是脸色镇定,肚子里已经十来番思量。 虽说今日老家以兵器生意为大宗,药材生意次之。但是,任谁都知道,老字家的暗器、炼毒,天下第一。 特别当年惊动天下的「观音泪」,足称武林绝器。当今天下只有老奶奶和老赢掌门会使用这一密技! 江湖传言,除了苏家天蚕丝外,天下还没有哪种兵器足以抗衡。就算有,武林中也没发生过那一战! 咱们老四掌柜清了清喉咙,脸上是永远一样的表情,道:「如果依足利姑娘所言,将甲贺谷『鬼火』加上回疆『暗夜夺月草』、极西域埃及法老王『咒毒虫』、极西黑族人种土著的『维伊撒』,加以研磨制造,是有可能这种效果。」 果然是行家,这回他真是表现广博见闻咧! 这位四掌柜说了一串,实在没人懂——会如何?如何解? 「本掌柜只是就毒症推论——。」 老实也不知是谦虚还是撇清关系,很诚恳道:「至于配量、用毒,恐怕一时间无法掌握。」 漂亮,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 「此等毒物,谁会有?」也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当场,老四掌柜真想搥死那家伙,这……叫他怎么回答? 「唉——,想也知道!」 解围回答的是咱们唐大公子,哼哼道:「那位郑和出海好几回啦,极西国度的东西,只有他有可能!」 如果是郑和,就是朝廷,就是永乐帝朱棣! 「当今天下——,有谁会炼得出来?!」兵王绝杀显然也相当有兴趣的又问了一句。 对此等闻所未闻的毒性了解,而且还有手法冶炼得出来,绝对绝对是顶尖好手。 否则,一屋子当今武林的武学宗师,没半个清楚?! 这回老四掌柜真是要苦笑啦。 因为,眼前这毒,在老字世家只有几个人知道「有可能」存在,他们称之为「反暗」! 「反暗」这种毒的观念是由一个人提出来的——一个离开老字世家的「叛徒」。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一个人有能力做到!」 老实这回非得老实说不可了。否则,一屋子人会「认定」是老字世家奉朝廷之命干下的毒手。 谁叫他们老字家用毒天下第一?有嫌疑! 谁又叫他刚刚用餐时晚到?!嫌疑大! 「老王!」老四掌柜叹了一口气,用力道:「老字世家十二年前的叛徒——老王!」 江湖中几乎没有人听过这号人物。 因为,老王几乎打从出生就待在老家的城堡内。一生四十来年尽心尽力在毒物中钻研。近二十年来,老字家用毒达到出神入化,「开发」了不少新毒,便是出自这位姓老名王的第一高手所研发。 为什么老实称他是「叛徒」?江湖中没有人知道,当然,这是人家门墙里的事件,谁也不好追问。 「老字家应该有掌握他的下落?!」羽墨先生器宇恢宏,淡淡问了这一句,却有令人不得不回答的气势。 老实不愧是老字世家四掌柜,立即回复镇定,也淡淡回了一句:「十二年前离开本家后,行踪飘忽,本掌柜并不知其下落……。」 骗人!老字世家多少人力、探子、分舵,如何会不知?! 没半个人相信,但也没半个人有办法逼供。 最少,这小胖子已经算是破天荒的合作啦! 「阁下有没有解毒的方法?」 唐大公子挺好口气的问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没有!」老实很快很老实的回答:「这毒,只有老王做得出来,也只有他解得了!」 话才说完,石室上阶门口,又瞧杨大雪脸色严肃中快步走了下来。 「只要这小子出现……,」咱们唐大公子用力叹了一口气:「绝对又是有事发生!」 周遭一干人等,忍不住想起方才这位状元郎所说的——事有轮回! §    §    § 宗无畏由昏迷中慢慢清醒过来。眼前,是兵王离魂和皇甫追日在前侧遥相监顾。 他环顾四下,自己正躺在一块方圆一丈的大石上,可以感觉到背后这岩石表面有不少坑洞,里面似乎塞放了些什么东西,巧妙的正好对准穴位! 瞧来,自己正接受治疗,只是不明白为何眼前不是师儿,也不是龚天下、龙征,或是少林印性大师?! 再看看这「房间」陈设,应该是间石室,而且是在地下! 因为,这种安静,不太属于在地面上。 无论风吹草动中鸣鸟叫人声车喧,周遭该有的背景声音都没有,很显然自己身处地下密室中。问题是,兵王这些人为什么要救自己?师儿呢?龚天下呢?他们生死如何?! 「宗教主不用担忧——。」 皇甫追日信步踱来,淡淡道:「本兵王一脉已经和众位中原大侠有了暂时盟约——以疗愈阁下伤势为第一要务。」 宗无畏气息微弱,根本开不了口,只能听着。 「黑权那一刀,别说寻常人等,就算是武林高手也非得当场毙命不可——。」 皇甫追日顿了顿口气,接道:「宗教主内力深厚,所以能撑得下来,真算是不可思议!」 此际,那兵王离魂也踱了过来,说道:「宗大教主,我们现在可没什么恶意,你大可放心——。」 宗无畏什么场面没见过,眼前情势他明白的很,只要有命在才有可能谈到旁的事。 只不过,这伤之重,他心底明白。正如皇甫追日所说,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正一番思惟间,模模糊糊又将陷入昏迷,只听闻有人急步匆匆而入。以他的经验,这该是个年轻人,功夫底子很扎实,不过令人心疑的是,什么事令他有些慌张?! 「风起——,甚么事如此紧急?!」 这是宗无畏再度昏睡前,听到皇甫追日似乎有些皱眉的问话。 §    §    § 镇远大将军韩靖山高坐在骏马上,威武凛凛,朝吞星山庄庄门喝道:「本将军奉皇上圣旨传谕——吞星山庄一个时辰内交出天下各国人质以及朝廷反贼,否则全庄诛灭,无一活口!」他口气一顿,又接道:「我皇慈悲,凡是无关人等,特别网开一面,速速从正门出来,一律不究,令其任意离去!」 韩大将军声音够大,一庄子老少男女全听得清楚明白。 这下可更好了,那些来白吃白喝兼白住看白戏的,比起方才封吞星宣布「不准离去」,更加头大啦! 摆明了,一个时辰内不是当场跟兵王反目,就是一辈子要跟朝廷作对。 当然,「一辈子」也许就在一个时辰后结束?! 「朱棣真是个『人才』——。」 咱们唐大公子大大叹了一口气,道:「让人走,凶手可以趁乱离去。不让人走,这一庄子内恐怕要立刻内哄开打!」 这时,他们已经由地下囚室出来,在前庭花园听着墙外韩靖山的呼喝。可以想象,这庄子四周围住的兵马,少说也有八千上万,攻打起来已经算是一场不小的战争。 那厢韩靖山话才说完,各路聚住到吞星山庄的英雄好汉们已然纷纷叫嚣道:「封庄主,我们可不是要跟朝廷作对,你就下令开了庄门,大家好聚好散——。」 一人叫嚣全场鼓噪,情势真是骚动不安。 兵王羽墨淡淡一笑,以那深厚无比的内力传声道:「各位既来,即是本庄贵宾,断无为难之理……。」 一开口,便让上百人全安静了下来。 最少,开头这段话,令人安心了不少。 「但是,下毒凶手未缉,各位也清楚——。」这句,又要让人鼓噪难安,那羽墨先生仍旧不疾不徐接道:「本庄立即和外头领队将军商议,可予本庄多少时间缉凶?时辰到之前,就算找不到凶手,当然也令诸位自由离去!」 这话算是中肯,反正朝廷也给不了多少时间,再耗一下白吃白喝,也没那么糟。 这厢,羽墨先生朝唐凝风状元摇扇一笑,淡然道:「唐状元——,就烦请你出去商议个时间?!」 怎么是哥哥我? 咱们唐大公子就算一百个不愿,眼前情况,也只有硬着头皮,拖俞欢和少林印性一道下水。道着:「咱们走吧?!」 咱们?正所谓方才说的——「眼前情况,也只有硬着头皮」! 「藏家可是名门望族——。」唐大状元迈开第一步伐,又顺口招呼藏雪儿,嘻嘻笑道:「大小姐也一道来?人多好壮声势嘛——。」 藏雪儿浅浅一笑,气度雍容自在,回道:「承蒙唐状元相邀,小女子义无反顾——。」 §    §    § 「那些家伙来谈条件?!」 古吹情冷冷笑了一声,瞅看杨深一眼,接道;「头子怎么下令?」 「头子给他们三天的时间——。」杨深嘿嘿一笑,道着:「时间给得长,对我们绝对不是坏事。」 面子,给了来谈判的状元、快刀、和尚、才女,里子是调兵遣将,静观其变。 因为,吞星山庄如今已被封锁,里头就像处处有*,随时内部会有一阵混乱哄杀。 庄里厮杀愈是惨烈,他们在外头就愈是坐收渔利。 「就算平平安安过了这三天——。」杨深哈哈大笑:「不但人质要交出来,连宗无畏那对反贼父子也得提头来见!」 他们谈话,当然除了在场的冷铁外,再没第四个人听到。 如果有人听到,当然就会推想一件事:他们口中的「头子」,必然就在附近。否则,如何能立刻下指令?! 如果更知道内情的,可能会想得更深入:「头子」来了,那么头子的「上头」,那个要誓师伐蒙的大头子,会不会也在来的途中?! §    §    § 兵王羽墨陷入沉思,好久后才淡淡开口:「封庄的韩靖山没权也不敢把时间放宽三天——。」 圣旨如山,岂可乱改?! 唐凝风嘿嘿一笑,随口回道:「这点,哥哥我可是早想过了——。」他顿了顿,清了一下喉头,自个儿接道:「如果那个姓韩的打死不改,咱只好立刻动手抓人——。」 韩靖山不改时间,那反而表示现今场面由他当家作主。擒贼先擒王,把这家伙抓进了庄内,好歹也可以拖上两三天;反之,他之所以沉吟一阵子后,答应了三日之期,必定是方才四周人马中有人暗下指令,顺势作为。 「方才交谈中有动作的共十三个人——。」 这回藏大小姐过目不忘的本领再度施展啦:「其中有三个的动作,吻合暗号通告!」 羽墨先生似乎挺相信这小女子,日前她记住所有大明官兵个个相貌,已是令人大为赞叹。只见他颔首一笑,以淡淡而平稳的声音问道:「藏姑娘看这三人,以何人最可疑?」 藏雪儿微微一笑,以清净梵音清脆道着:「三个人中,以一位胡子军士最为可疑……。」 「何以见得?」这回,是俞少侠挺有兴趣的问了。 俞大少爷也注意到那位有胡子,但是十分英挺的军士,怎么看也不像是从事军旅生涯,因为皮肤实在是太好,简直比女人还好上许多。 藏大小姐浅浅一笑,回道:「依本姑娘看,那位军士应该也是位姑娘人家,女扮男装吧?!」 喔——,这档子事女人挺敏感的。 特别,是两位大美人照面,总是会有种不由自主难以言喻的「打量」,不知不觉地进行。 「如果——,那人真是女的!」 龙征冷冷接话,语气充满杀气:「绝对是尹蝶儿!」 只有尹蝶儿有权直接指挥镇远大将军。 她十分明白,这个「头子」权力之大,直说就是朱棣的分身,满朝文武百官,就算没照过面,也没有没听过她的大名。 「嘿——,大明正法护天十龙那个龙头来啦?!」 兵王离魂和绝杀换了班,这当儿听到这句,挺有兴趣的凑来,一句:「天师——,我去会会她如何?!」 一直没开口的柳破天似乎仍旧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那专注神情,令人不由得升起一股*敬畏的心情。 所有的人都知道,现在的柳破天,满脑子里只有一件事:解毒——解开天下无双的「反暗」! 第二十一章 乘 风 - 凝风天下 - 奇儒 夜暮沉沉低垂,一番折腾下来,从午膳时间也到了晚餐时分。只不过,吞星山庄里头上百英雄好汉,谁真有心情享用? 老实就坐在厢房客厅那张太师椅上,望着欧阳梦香。 这座「追梦」厢房,其实可以算得上一座小别苑,外头有自己的小花圃,里头还有四间房,前庭客厅后方书房,可算得上是一户中实户人家的住宅了。 老四掌柜和人家还没成亲,当然不能同房。 现下,是晚餐用膳时间,老实却一点起身的意思也没有,只是望着人家大姑娘。 「老实兄有什么事吗?」 欧阳梦香被人家盯着,再大方也会有些害羞脸红。不过,眼下的气氛看来,这位四掌柜绝对不是调情! 「午膳——,」老实那白胖胖的脸上,可是一张十分正经的神情:「我们晚到!」 他们可是自己明白,晚到是因为——欧阳梦香不在房里。 当然,当欧阳姑娘又突然从自己房里「出来」,很明显的是,她去做了一些不想给人家知道的事。 当时老实没问,因为自己应该还没有权力问。 现在,他不得不问——因为,这牵涉到本家生死大事! 「没有一件事比本家的生死存亡更重要——。」 老实说过这句话,而且一生奉行! 欧阳梦香沉默好片刻,终于轻启朱唇,柔声道:「是老奶奶下令,要我毒杀那些外番人质!」 咱们四掌柜的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不过倒是挺沉得住气,立刻问了一句:「老奶奶的密令何在?!」 「出自她老人家口,进入梦香双耳,就此而已!」欧阳大美人静若处子,轻声细语不疾不缓回着:「不过,倒有认证密语——四掌一梦本家香。」 老实立刻接受——这句密语正是老奶奶下令要他住进吞星山庄前,特别交待:凡知此「四掌一梦本家香」者,即是执行本家最高机密任务。只能配合,不得有疑! 各种情况评断,欧阳梦香绝对有可能执行这道任务。 但是,她又如何破得了柳破天的奇门九星阵?! 他不是不相信眼前这个未过门的妻子有此能耐,而是怀疑能够这么短的时间就做到?! 「破阵之事,大总管老师早已潜入研究多时!」欧阳梦香似乎明白老实的疑惑,轻柔着声音解释道:「打从老奶奶进灵石县,老师大总管就多次入吞星山庄勘察……。」 老实这下心里可是百感交集。 欧阳梦香深受老奶奶器重,对自己在本家的势力绝对大有帮助。但是,她执行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任务,又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另外一层复杂的感受是,老字世家神秘莫测总理内外的两大总管之一——老师,竟然也参与任务执行。 这意思是,这个任务,只有一个要求——绝对要成功! 老四掌柜理了理思绪,看了看一旁侧立,因为听到「老师」这两个字而全身僵硬的东方流星、赵出行,淡淡似有意无心的问了:「下毒之物,真是『反暗』?!」 「正是——。」 欧阳梦香轻轻一点头,道:「老奶奶亲口说,那位离开本家的老王,真是天下少有的研毒天才。只可惜……。」 可惜的是,十二年前因为一个重大事件,让老字世家五十二名炼毒菁英一夜暴毙。事件追查,是老王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而引起不可收拾的后果。 问题是,老王坚决认定自己没错,而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以至于毒气外泄。 最后,老王愤而离开本家,投靠当时燕王朱棣。 不久,朱棣叛变成功登上大位,老字世家投鼠忌器,也只能暗中盯着不能动手。 十二年前那件大事,老字世家订名为「气夺命魂」,最后也成了无头公案。 因为,老王所说有人动了手脚,一直找不到证据,当然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卸责之辞。 老实一直不知道的是,本家私底下竟然依老王所留下的秘方,当真调制出「反暗」这门异毒来。 老奶奶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把这一大堆秘密给欧阳梦香说明白。这种本家秘辛,必当有着多方考察琢磨后,才会说给绝对值得信任的人听。 要得到老奶奶绝对信任是绝对需要时间。 老实那一身胖肥肥的白肉差点打了个寒颤抖起来。 他可以简单而绝对认定,老奶奶和眼前这位未婚妻欧阳梦香,少说有三年以上的接触、考核、训练。 这回,他真的是觉得本家老奶奶有够可怕! 「老奶奶也是为了本家生意——。」 欧阳大美人轻叹,安慰般的道:「这是本家和朝廷的秘密协议,交换条件得来的!」 她起身莲步轻移,坐到老实身旁座位,伸出白皙玉手轻轻握着那四掌柜白胖胖的肥掌子,柔声道:「老王没有本家特别的丹炉,也炼不出『反暗』,本家没有配方成分比例,多年试验也不成功——。」 所以,朝廷用配方比例和军械、药物生意,要求老字世家这趟任务。 「最厉害的是朱棣——。」 老四掌柜心中大大叹了一口气:「根本是顺水人情,不花本钱的生意!」 朝廷要开战,当然要兵器、要药物。 无论哪家接下这门订单,对朝廷来说并没多大差别。 如果,能够顺便利用,再加上「别人」不得不提供的配方成分,就生意而言,真是稳赚不赔。 老四掌柜担心的是,日后这案件真是查到了老字世家头上,那本家可能要跟整个武林为敌了。 想到这里,脑海突然闪过老奶奶——一个绝顶聪明、绝对可怕的老妇人。 不,老奶奶绝无可能让老字本家惹祸上身! 他抬眼,望了望身侧这位美娇娘,心中忍不住一种复杂的感受。 老四掌柜可明白的很——如果有那么一日东窗事发,老奶奶一定想尽办法把事情推到欧阳梦香头上。 甚至,为了老字世家前途和名声,连他老实都可能被牺牲。 这个,就是武林世家子弟的宿命。 他懂,他相信欧阳尘绝、欧阳梦香父女也心中有数。 「这趟行动的风险虽然很高……,」欧阳大美人像是有意无意间,切中了老实脑海里的念头,道:「但是朝廷一次下足四千万两银子订单,对我们两家首度合盟生意,可是大有帮助的好兆头呢!」 §    §    § 「凶手不可能是一个人——。」 柳破天冷冷睁开眼,似乎已经有了几分明白,朝着坐在四周的兵王五子道:「本座的奇门九星阵无论怎么破,也需要一个顶尖高手镇守五黄中位压制阵内气机,好让另外一人以上进行下毒的工作。」 兵王五子来自黑色火焰「焰底」,个个是绑架、暗杀的顶尖高手武学宗师。就算他们,最少也要两人以上,才有机会执行同样的任务! 「本座所设的奇门九星阵,更无可能当下可破——。」柳破天可有绝对的把握,冷哼着以尖锐嗓音道:「破阵的人,最少观察过四次以上!」 这话,那位兵王吞星的神情严肃了起来,沉吟道:「天师之意,早就有人多次进入山庄勘察?!」 「本座奇阵随时辰变异,」柳破天沉沉一哼,回道:「没有四次以上观察变化,根本不可能『推想』任何破阵关窍的可能!」 身为吞星山庄庄主的封吞星,此刻也只能一阵发窘。倒是柳破天安慰他似的,接了一句:「吞星——,你也用不着自责,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说不定早就潜伏在山庄内,以为策应!」 「吞星知道哪里错了——,请天师和各位兄弟恕罪!」 封吞星叹了一口气,接道:「吞星性好风雅,为了各国人质调理彼地膳食,添购该处用器,以至遭有心人猜想得知那些人质囚于此庄内……。」 有了目标地,对有心人而言可就好办多了。 再加上这灵石县的吞星山庄本家就是藏囚人质的第二个备用处。三个月以前,早就陆续布置以防来日有需;自然,这般张扬之事如果叫某一股势力注意到了,多次勘察不是不可能。 「阿星——,你从三个月以前开始布置?!」兵王羽墨关切中淡淡的口气问了一句。 「是!」封吞星那蓝色的眼珠闪过一丝光彩,像是明白了般,道:「吞星山庄绝对不是那么容易来去!」 所以,那个勘察过好几回的奸细,根本不是由外头来去,而是就待居在庄内。 换句话说,找出有哪些人是在这三个月里被聘入庄内的长工、仆役,奸细一定是其中之一! §    §    § 「有件事让人挺不明白——。」 咱们唐大公子边喝着上好龙井,边坐在那窗沿上自言自语:「如果那鬼捞子怪毒——『反暗』,就像那位胖掌柜说的,如此诡异剧毒,怎么那些人质还有一口气在?!」 这话问得有理! 「只有一个可能——,」藏雪儿似乎也想通了某些部份,缓缓接口道:「那就是下毒的人,故意减轻份量,不想毒杀他们?」 就算吞星山庄内部一开始如何救治,以那种剧毒可以剎那杀人,断无拯救的时间。 「这又有点像下围棋了——。」 唐大状元瞇起双眼,嘿哼一声道:「表面上攻杀对手,事实上则是趁机围地,立下取胜!」 这种手法,当然令人想起了一个人——永乐帝朱棣。 问题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让人质中毒,当然可以把责任推给鞑子——。」俞少爷似乎也变聪明了,挺有自信的道:「一旦围兵山庄,兵王他们不管交不交出人质,要攻打蒙古的理由可充份啦!」 交出去,是剩不到半条命的人质,随时可以说各国人质是被蒙古毒杀,来个义师出征。 不交,现在可有一大票中原侠士们亲眼目睹,想赖也赖不掉。所以,大明朝廷还是有充份的理由兴兵。 「想要阻止这场战争,只有医好那些番子啰?!」藏雅儿脆铃般的声音嘻的一笑,道:「然后要兵王他们把各国人质送回去,那就天下太平啦?!」 这小妞说话挺有道理,也像容易?!不过首先第一道难题是:怎么医好他们? 「解铃还需系铃人——。」唐凝风伸了个懒腰,从窗沿上跳了下来,嘿嘿一笑:「俞老弟,跟哥哥我走一趟,去问问看那个胖掌柜的,老不老实回答——。」 又是我? 咱们俞大少爷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肚子里一大阵反对,老是还没开口,自己的双腿儿忍不住就跟着走?! 「还有一件事,可能也得处理——。」 藏大小姐自信而冷静的出声:「如果尹蝶儿真是在外头军营中暗里监视操控,我想去会一会她……。」 所谓「会一会」,到头来绝对「打一打」。藏雪儿突然这么一下提议,不能说不好。但是,这档子事没处理好,那可是立即兵戎相见,天下大乱。 「怎么……不等三天届时再说?」庞不忘那张黑脸差点转白,吶吶的问了一句。 「因为当今皇上整个布局就是为了出征蒙古——。」 藏大小姐似乎已经料想到各种可能,回道:「朝廷纵使有他不得不的考虑,也不应该伤及无辜——。」 难道,这三日内会有什么更加严重的事态? 「大小姐——,妳可不可以先告诉哥哥一声,打算是个如何谈法?」咱们唐大公子的脚步停了下来,可真有些担心这位一向「平静」的姑娘,突然毛起来蛮干! 「皇上曾经下了密旨给家父——。」藏雪儿平静而优雅的叙说,眼光也流转过一场子众人。 她相信,在场一定也有人接到密旨,开出条件交换。 「是有这回事!」唐大状元半点不吃惊,像早知道了似的! 「啥?」俞欢怪叫了起来,瞪着他那哥儿们,嘿道:「你早就知道?」 「小事,不值得一提——。」唐凝风这话,可是代表着对「朋友」绝对的信任! 藏大小姐像是有一丝感动,语气却仍旧是平静而清澈的道:「小女子心想,透过尹蝶儿直接面谏圣上——。」 好个女中丈夫,这种气魄当真是大丈夫所为。 「如果她不答应呢?」 一屋子人,大家都想提出这个问题。 藏雪儿柔柔一笑,回应道:「就算不答应,我们也没损失,不是吗?最少,我们也可以就近观察了解一下,当今大内总管尹蝶儿是如何个人物?!」 哇,瞧来女人真是不可小觑。咱们唐大公子、俞大少爷,加上少林大和尚、黑脸庞胖子,忍不住都吞了一口口水。 但是,事情的变化往往出乎意料之外。 否则,几天前对面厮杀的兵王一脉,现在怎么可能其是住到「对面」当邻居?! 世事难料,唐大状元苦笑中,可有那么一点乐观:既然难料,说不得有转机行大运咧——。 因为,他绝对相信他师父缘道大师所说:法界自有因果,做好事,得好报! §    §    § 沉忍好久的鼎大小姐鼎冷世终于耐不住性子,好个葱葱玉指直挺挺指向每天不知道干啥的「寒蝉」应秋水,破口骂了起来:「你等得可够久了?!」 灵石县那边发生的事,一天之内江湖鸽子满天飞,快马到处跑,可是人人俱知的大事儿。 应秋水冷一哼,没回话。 咱们这位鼎大小姐更是毛上了火,怒叫道:「现在柳破天那个残人被困锁在吞星山庄内,而且那个鸟山庄又成了武林公馆,你不趁这个机会……。」 应秋水冷冷盯着鼎大小姐,终于开口:「我说过,圣陵决战,才是取断柳破天性命最好的机会——。」 「什么圣陵决战?!」 鼎冷世真是按耐不下那股性子,斥喝着:「那个姓柳的能不能活着离开那个破山庄也不知道……。」 应秋水冷笑一声,根本不作答。这回,鼎大小姐那忍得下去,伸手便是一巴掌拍击过去。 她的出手算是顶快,不过怪的是,在距离人家门面六寸处,有股似钢似弹之力,一下子便将出掌给「滑」向旁边。 她楞了一下,倒不是出手没有击中对方。因为,如果姓应的真被她可以打着,她鼎大小姐也用不着这种「帮手」。 她骇异的是,眼前这个应秋水像是居处在一团气炁圆球中,任何攻击根本近不了身。 这功夫,远远比金钟罩、铁布衫高上太多。 六寸之距,足以看清敌人在攻击停顿剎那,全身上下所有的缺点。 简直的说,那短暂的时间,就是生与死的界限。 「什么是生死?」有人问。 「呼吸之间!」有个大师这么回! 鼎大小姐忽儿间冷静了下来,口气和缓多了:「你的意思是,柳破天他们一定离得开吞星山庄?」 应秋水冷冷一笑,终于是肯回答,道:「密道!」 没错,兵王一脉所擅长的「工作」而言,这靠近蒙古的巢穴,必然有密道可以通遁外头。管它大明朝廷上万兵马,一定可以从容逃逸。 「不行——。」 鼎冷世又耍起性子来,道:「如果叫那个废人逃进了蒙古,杀他不是比登天还难?!」 应秋水冷之又冷的一笑,回了一句:「就算登天,我也杀得了他!」 话说到此,可真是绝了。 鼎大小姐倒是冷静了下来,哼哼一笑,胸有成竹的道:「家父和另外两大先生今天也会进灵石县,想和你见上一面——。」 鼎大先生和银大先生、藏大先生,人称武林三大先生全部风云聚会灵石县?! 应秋水皱了一下眉头,他可以不理眼前这个蛮横的鼎大小姐,也可以不理天下人。但是,有恩在他,必报其果的自己,却不能不见鼎九然鼎大先生。 鼎九然救过自己一命,说什么也得还。 这就是「寒蝉」——应秋水! 就算干尽烧杀抢夺一切恶事,应秋水,有恩必报。 §    §    § 咱们唐大公子大剌剌找到那间「追梦」小别苑,冲了进去,口里大声嚷嚷:「胖子小,你给我出来——。」 他们这「一行人」,除了俞欢,那位天下第一名捕龙征也跟着来了。 当然,龙大捕头会来,是因为她那位龚郎吭也没吭半声,跟着咱们唐大公子一道出了门。接着,大伙儿既然是闲闲没事,倒也自动分成了两路人马。 一队,跟着唐大状元的还有宗王师、杨岩;另外一队和藏雪儿「外出」,就是扶桑公主足利贝姬,少林大师印性、法救小僧,加上藏二小姐、庞不忘啦! 至于那对处境十分尴尬的乾坤二老,好像突然从吞星山庄消失了。 不错,就像眼前,那个胖掌柜和欧阳美人不见了一样。 好一座雅「静」的追梦别苑,老字世家一伙子全闪得一乾二净。 「他奶奶的,这老小子每次都溜得挺快!」咱们唐大公子还来不及算旁边那边城县的帐,这回又不见人影。 「人早就走了!」 厢房里,兵王离魂信步踱了出来,淡淡一笑:「我们都来晚了一步。」 「你既然知道他们要走,干嘛不阻止?!」唐凝风当然十分不甘愿。 「现在是我也想知道他们怎么离开吞星山庄?!」兵王离魂哼哼一笑,回道:「不过本座可以保证他们不是从大门口离去!说不定是和乾坤二老走同一条路——。」 这可好,被反将一军,唐大公子苦笑啦。那对老头是他交待了去办点要事,以防不时之需,趁了夜暮低垂爬墙出去。 以乾坤二老的功力,穿来躲去的要离开不难!当然,以老实他们四个人的造诣,同样是轻而易举。 「这老小子不怕瓜田李下?」 俞欢也忍不住骂了起来:「那门毒物出自他家,现今儿闪人,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要找理由很容易——。」 兵王离魂冷哼一声,随口回道:「只要说是他家那个老奶奶急召,什么话都用不着解释。」 的确,江湖上公认,老字世家一票子孙,个个对他家老奶奶的指令可是奉若圣旨,水里来火里去,没半个敢吭一声皱个眉。 如果怀疑老实,就是怀疑老奶奶;怀疑老奶奶,就是跟整个老字世家为敌。辛苦咧! 所以,老实这小子离开,就成了无法「追究」的公案。 「凶手呢?」 唐大公子吐了一口鸟气,盯着兵王离魂问着:「有了啥眉目?」 眼前,这位充满贵胄气息,那深邃的面庞转向龙征,像是忍不住挑战般,嘿嘿一句:「我问一个问题,答对了就告诉你们进展——。」 唐凝风可没意见。 不过,他倒挺清楚感觉那位「巡天御捕」全身爆张一股紧绷力道。 这很难形容,挺像官兵遇到贼,自然的反射机锋。 或者,遇到难得的对手,在期待挑战中的身心反应! 咱们唐大公子突然发觉,眼前这两个人,正以江湖上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方式「决斗」。 不是用刀用剑用内力用武学分出生死,而是用生死来分出胜负! 「杀手大概可以分成四种……。」 兵王离魂深邃的双眸,闪过一丝精芒,清楚而有力的道:「兵器杀、暗器杀、拳脚杀、还有毒杀——。它们有什么不同?!」 喔——,原来杀手也有分类?俞大少爷摸了摸脑袋瓜子,眼角才瞄向龙征……。 龙征,不愧是龙征!她立刻回答:「兵器杀者,艺高胆大,喜好见猎物当面死亡。」 有道理,值得鼓掌!俞欢这厢才点头,那旁儿龙征继续道:「暗器杀者,行事明快,性好速速解决——。」 的确,暗器一扔,做了目标完事就好。 「拳脚杀者——,」龙大捕头沉冷冷接道:「个性残虐,常常折磨对手哀嚎至死,引以为乐。」 「真是有学问——。」 俞大少爷看了一眼唐凝风,只见对方没特别赞叹,难道这小子也知道?! 倒是,他也见着站在唐凝风旁侧的龚天下,听着眼前对话,神情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和……悲伤! 这个人,是圣人嘛?俞大少爷叹了一口气,耳里听得龙大捕头继续道:「毒杀者,自我保护为重,躲于安全处,静待自标中计身亡……。」 「好——,真是了不起!」 兵王离魂抚掌大笑,倏忽一顿,道:「那么毒杀天下各国人质之人,依大捕头看,有何见解?!」 「他们是如何中毒法?」龙征提出挺行家问话。 兵王离魂相当满意的一点头,回道:「不是在酒菜中下毒,而是闯破天师的奇门九星阵,当面放毒!」 这种蛮干硬来,十足摆明是挑战柳破天、挑战兵王五子! 几乎,融合了那四种杀手类型! 另外一个角度看,杀手是绝顶聪明!因为,根本让人家无从捉摸他是那一种个性——。也就是说,没有破绽! 「柳破天的奇门九星阵应该没那么容易破解——。」 咱们唐凝风状元开始加入分析,嘿哼道:「今午在那间地下密室瞧了瞧,最少也要观察过三、五次变化,才有可能推测阵势……。」 兵王离魂可是好好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中原新科武状元,看起来肚子里有点东西?! 「没错——。」兵王离魂应着话,接道:「本庄推算过,应该是近三个月潜伏进来的奸细!」 「那就好查啦!是吧?」俞快刀快口的接问。 「人是知道了——。」 兵王羽墨不知何时轻摇羽扇,缓步踱入,后头跟着的,是要跟咱们唐大状元决斗的皇甫追日。 羽墨先生环顾一下四周,心中有数那个老字家四掌柜早已不见踪影,淡淡接下去道:「有一名做木料整修的长工跟着消失无踪,看来便是内应。」 长工叫啥名字并不重要。 因为,做奸细内应的,怎么可能用真名?! 「长工是谁推介?」龙征不愧是巡天御捕,立刻问到重点。 以兵王五子的行事,绝无可能随便用人。 「推荐的人住在城东——,」羽墨先生双瞳精光闪动,淡淡的语气似是早已知道结果:「不过,能活着的机会不多。」 不是不多,而是早该被杀人灭口。 「死人虽然不会说话,但是更不会说谎——。」 龙征一双剑眉挑起,冷冷一哼:「如果尸体还在,它就可以告诉我们许多事。」 兵王离魂笑了,因为这句话可是他的名言呢! §    §    § 尹蝶儿直接大方的接待藏雪儿,而且就在大路道搭起的军队营账中摆出了不少的吃吃喝喝。 这整条大道路,周遭所有的商家客栈全叫朝廷临时征用。当然,宣任运和布惊的那间「三元居」例外;终究「任运神剑」的威名德望,总有三分尊敬。 如果有人问,今日灵石县那家酒楼客栈生意最好?回答当然是「三元居」。 所谓近水楼台,看戏要早,有宣任运撑着,怎么说在三元居就近瞧瞧,安全又刺激,临场感十足。 再加上江湖传闻那「银鼎藏」三大先生今日联袂进县城,当然也落脚在此。怎么说,自己总要占个位子,占不了就用站的,好日后吹嘘起来有点真。 大路上尹蝶儿营账装置得十分高大华丽,而且紧接着一座客栈当*,简直像把皇宫内院搬了过来。 藏大小姐冰雪聪明,可以猜想那位皇帝老爷如果来了,就是住这般营账。 「各位找我有事?」尹蝶儿好整以暇,开口就问。 这军帐连后头客栈大到可以容纳上百人,一行人各自落坐。别瞧是在马路上搭建,也不知用多少人力,短短两个的时辰早将里面做了花圃造景,铺上波斯地毯,摆了不少御用家具,简直和帐外原先市集景象天差地别。 藏大小姐轻啜桌几上那盅猴采茶一口,这才缓缓轻柔的以净心梵音道:「民女等今日前来,是望贵人为吾等向皇上引荐……。」 「呃……,藏大小姐想见圣上?」尹蝶儿那娇艳无比的脸庞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笑容,回道:「皇上岂是寻常人等想见就见?」 「民女明白——。」藏雪儿不卑不亢说道:「所以,才需要恳请贵人美言引见。」 「哈、哈、哈——。」 尹蝶儿一串娇笑,完全听不出里头喜怒,须臾她伸出纤纤玉指,轻挟桌前琉璃杯,仰首,一饮而尽所盛着的波斯葡萄酒。 半晌,这才是嘘出一口气;突然又盯着藏大小姐片刻,才又缓缓转眸扫过另外几人,道:「藏雪儿——,明人不说假话。妳想见皇上是真,不过妳自个心里明白,见了圣上想要谏言是自讨苦吃……。」 她顿了顿,瞧藏大美人神色自若,倒也点了点头,嘿一声:「人人皆知太祖御赐『人间典范』给妳双亲,以彰昔年舍身拯救黄河大患。江湖上对妳这位大小姐也尊送名号『藏雪明珠』——。哈、哈,今日我看来,不过是个想用心机又不地道的黄毛丫头!」 这厢,可是藏雅儿想要发火了。 从小她和姐姐两人在爷爷养育下相依为命,今天有人当面嘲讽胞姐,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蝶儿贵人——,妳年岁亦轻,何必称人黄毛丫头把自己叫老?」藏雅儿一生几乎没和人吵过架,很难用出难听字眼,只能这么说着。 现在,她可真气那个俞欢不在,否则加上个唐凝风,你一言我一语,一定可以把这个女人气老。 藏雅儿这一开口,藏大小姐还来不及阻止,反倒是尹蝶儿又是一串娇笑,顺口了一句:「先前我还一直以为妳就是……。」 话说个头,倏忽停口,转了语气:「就是个藏家人称快乐无忧的二小姐——。也好,少些江湖恩怨,平平安安过一生!」 藏雪儿思忖方才雅儿没有激怒眼前这位大内总管,总算是少了点风波。不过,刚才尹蝶儿语气用辞,可绝对是话中有话。 果然,那尹蝶儿淡淡一声冷笑,道着:「妳今夜前来相见,不就是想看看本贵人是如何个人物?」 藏雪儿脸色仍旧平静,柔声一笑着:「当然有此意,雪儿能够一睹当今大内总管风采,多广见闻——。」 尹蝶儿冷冷一笑,立刻回话:「比起宗无畏,应该是赏心悦目多了!」 这话可是挑起蜂窝。 大家心底有数,宗无畏是前帝大内总管,如今是当朝钦犯,若论罪诛九族,藏雪儿一行多日相处,也是死罪。 「阿弥陀佛——,这女子厉害,简直像是大修罗女。」少林印性大师心思几番转动,双掌合十出声道:「阿弥陀佛——,贫僧乃少林印性……。」 「知道——,」尹蝶儿娇浅一笑,脸上如此,口吻可是咄咄逼人:「大师近日来久居红尘,连宫内也知道呢!」 这话可是十分严重,说不得弄大了连少林寺也牵连! 印性大师神色不变,继续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佛亦以慈悲教化众生——。」他一顿,镇定接道:「朝廷或有各方考虑而对蒙古出兵,但是黎民百姓……。」 尹蝶儿以一对众,神色自若,立刻回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是好,不过大师口中黎民百姓,恐怕是指仗义拔剑,『横行』天下的江湖人物吧?!」 这女子的话,简直挑明了朱棣就是打算把当今武林来个大扫荡! 话都可以说到这么明,压根儿不怕人家知道的「阳谋」。 越是这般,就越是令人心惊。 「何必多造杀业?」法救小僧庞动战轻叹开口:「小僧往昔……。」 「江洋大盗嘛——。」尹蝶儿仍旧是一脸笑意,无所谓般的道:「杀够了人,造足了业,现在玩尽兴了便叫人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哈——,可笑!」 尹蝶儿话语不能说是恶言相向,但是谈笑间用字,却忍不住叫人皱眉。终于,庞不忘大喝一声:「尹娃儿,今日我们好颜好面的来相见,何必逼人太甚有欠厚道。」 那尹蝶儿冷笑一声,回道:「又如何?本贵人就是要你们出得来,回不去!」 啥?这摆明了想要强力留人?! 尹大美人浅浅一笑,朝向藏雪儿又道:「放心——,本贵人不会强押你们在军营论判,而是给你们一个机会,不会因为跟反贼、鞑子在一起,而被罪诛九族!」 话声才停,玉掌微拍。 立即,这帐蓬三面拉起,营外早有数百名强弩官兵搭箭候命。 「蝶儿贵人这是何意?」藏雪儿临危不乱,问着。 「不让各位回吞星山庄而已——。」 尹蝶儿一串娇笑,道:「既然诸位已是弃暗投明,本贵人又何忍心推你们回火坑?!」 §    §    § 扶桑将军女,足利贝姬可真是陷入好一阵思考。 现下,他们一行人是半强迫的被「请」到三元居。 这里当然是比吞星山庄安全的多。只不过,她心中的道义却有一番挣扎。 「这是中土汉人的自家事——。」她想着,也想到:「但是这些中原侠士的风范人格,却是为天下楷模。」 她脑海中闪过了许多这些日子来认识的人,大是大非的气度,有的人充满豪气万千,也有的充满率性不羁;有那种彷如菩萨般圣洁的人,也有那种生死谈笑自在的人。 这些人,在自己生命中是如此可贵,无论他们各自站在什么立场,心中都充满了理想,也都为自己的族人生存和发展而努力。 如果眼前情势发展下去,就会如同中原皇帝朱棣的布局,不但攻打蒙古,更将中原武林一举歼灭! 朱棣可以有绝对的把握这么做,因为他拥握有强大而大量的兵马优势。 足利贝姬大美人沉吟中,只能想到一个办法:如果——,如果中原沿海有外族入侵,大明朝廷的兵力不得不分散防御! 这是唯一可行之道,也是目前唯一可以拯救中原武林被歼灭唯一的方法。甚至,大明朝廷为了攘外还得借用江湖武林的力量! 问题是,自己如何叫爹亲出兵进犯中原? 「以某敌之力攻另敌,乃是兵法上策——。」她可记得爹亲从小就告诉自己:「中国俗谚,坐收渔人之利是也!」 足利贝姬倏忽起身,朝另侧坐倚三元居二楼茶室窗牍畔的藏家两位小姐道:「我有个法子!」 少林印性大师挂念这众生受苦十分心切,立即开口问着:「施主有何良策可以阻止此次劫难?!」 足利贝姬深纳一口气,缓缓而有力的回道:「大日圣教!」 一间子茶室陷入了沉寂,好久! 「足利公主真是冰雪聪明!」藏大小姐转柔一叹,赞赏道:「此事若成,对贵我两国亦不失为两全其美之策。」 大日圣教若除,不但扶桑国去除境内心腹大患,对大明朝廷而言,亦让东南沿岸猖狂倭寇海盗势力瓦解。 「好计,真是好计——。」 庞不忘抚掌呵呵大笑,片刻,突然顿了气,问道:「怎么个做法?」 §    §    § 老奶奶瞇着双眼,瞧了欧阳梦香片刻,颔首一笑:「梦香娃儿——,妳可是立了大功一件!」 「谢谢奶奶夸奖——。」 欧阳梦香微一欠身,高兴中带了点娇羞,瞅了身旁落坐的老四掌柜一眼,像是媳妇受了夫家夸奖,十足荣幸。 那位老字世家老奶奶转眼看向老实,轻轻一哼:「小子,你心中吃味儿?」 「启禀奶奶,孙子不敢——。」 咱这位老实兄可是力持镇定,转了个话题,道:「敢问奶奶——,本家最少有一百二十八种毒杀手法,其中至少有二十一种天下根本没人知晓出自何处……。」 老四掌柜顿了一口气,问了:「为何专挑『反暗』?!而且下手,并未毒杀那些人质?!」 老奶奶哼哼一笑,看瞧了坐落右侧边的世家当今掌门老赢一眼。便是,这位大掌柜微微点头,道着:「四掌柜世侄不知,那『反暗』异毒还有某种特异性质……。」 老实真是用心听了。 「此毒若是只用三成以下剂量,一般人痛苦几天之后,毒性便自潜沉——。」老赢微微一笑,接道:「不过,利用某种方法,又随时可以叫它发作!」 根本说来,是将本家在苗疆的蛊术揉和了进来?! 「苗疆蛊术有其不足!」 二掌柜老天似乎看穿这位世侄的想法,轻松道:「蛊术易破,毒性不解。『反暗』异毒,并无解药。」 老实立刻完全明白:「反暗」根本没有解药,不过只要不发作,也跟没中毒一样。 真正要控制一个人办事,又何必叫他一天到晚中毒而气若游丝?那能成什么事?! 「嘿、嘿——,那些人质只不过用了一成剂量,就够兵王那几个自以为高明的家伙手忙脚乱,无法应付!」三掌柜老定突然开口,又朝向老奶奶左侧,那位身躯清廋,当真一脸严肃夫子相的五旬汉子,哈哈一笑:「这回老师大总管硬是破了柳破天的奇门阵法,更是了不得——。」 有着一张铁板脸,十分严肃的大总管老师嗯了一声,几分夫子味道,回了一声:「尽力而已——。」 不卑不亢,毫无感情,说不上是客气谦虚,也不是自傲故作。反正,他五十年来就是这般——面无表情,却又对本家死忠! 「如今除了扶桑足利贝姬那个女娃儿——,」老奶奶挺喜好喝茶的,呷了一口,缓缓沉沉道:「罗剎、弗朗西斯、德意志、埃及、大不列颠、天竺、大食,七国人质全被『反暗』控制……。哈、哈、哈——,日后本家生意,必当可以通达天下无碍!」 那些人质大多是皇室贵胄,而且不少可能是皇位继承者。如果能以性命胁迫,加上算是「合理」的要求,只要不是过份,要些生意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我们下一个任务——,」老奶奶冷冷而清楚的道:「就是要救出他们,并且把他们安全的送回故国!」 救出他们的意思是,活的! 「有一件事绝对不可以发生——。」 老奶奶盯着老实,很绝对的一个字、一个字下令:「绝对,不可以——,让兵王杀了他们!」 这点,已经是整个行动计划最后的关键。 四掌柜百分之百的了解:如果人质死了,那么老奶奶所有的计划布局将全部变成泡影。 他心中苦笑,脸上可不敢半点表露出来。 因为,老奶奶是对着他开口。 意思是,咱们老实四掌柜负责救人出来! 要救人,当然就得回去吞星山庄。 回去不是问题,问题是,回去后如何跟一大票人交待?!而且,还要交待到合情合理那种! 「孙儿敢问一句——,」老实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道:「是不是只要能把人活着带出来,任何手段都可以?!」 老奶奶瞇起了双眼,好久,这才啐了一口,道:「兔嵬子,别搞得太过份,就依你!」 §    §    § 柳生水月十分明白一件事。如果,柳生未来真的不愿她找到,无论自己用尽什么法子,绝对不可能见上面。 只不过她没想到,柳生未来竟然也住进了吞星山庄。 一日之前,这里变成了武林公馆,当然是来者不拒。柳生未来拿着刀进入,没有人问他是不是汉人,也没有人查问他任何背景。 反正早来有位,吞星山庄给了他一间房。 柳生水月也是一样! 羽墨先生说到做到,只要有房,谁都可以住——无论男女老少怨亲敌我。 人来,给牌,住房。 一日之内,山庄里种种骚动,纵使他们各自在房里足不出户,消息却是清楚而正确。 对柳生水月而言,吞星山庄那些天下人质、蒙汉恩怨,在她并没有什么意义。 她只知道,想报被柳破天一计陷害,断了拿刀的右臂之仇,想要击败俞家快刀,如今只有他们柳生刀法史上最有天分的柳生未来,才是唯一的希望。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找到柳生未来的房间,推门就进去。里面,她师兄早已像颗岩石般端坐,等着! 「妳找我何事?」 柳生未来,极端肃杀而冷峻的面庞,那股夺魂气势,绝对可以和柳生天心相媲美。 柳生水月右袖随一身气机波荡,那张清秀的面庞有一丝激动:「未来君——,请为柳生刀法着想——。」 「柳生刀法?!」 柳生未来冷冷一笑:「水月君,妳忘了我早已被逐出师门?哈、哈、哈——,天心先生早已不认我这个弟子?!」 十年前往事,倏忽浮上两人心头。 那一夜,圆月映雪,柳生天心怒断柳生未来佩刀,甩掷入地,剎那没入雪中。 「三次!」柳生天心最后对着柳生未来说的话是:「三次执行任务,你都没有办法杀死目标?!我柳生一门如何对主公交待?!啐!你以后不再是我门人弟子!」 那年,柳生未来十五岁,柳生水月十岁。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真的杀不了人。 一个十岁的少女,只能压抑自己的眼泪,看着自己所崇拜的大师兄被义父逐出师门。 那是她这生除了师父死在自己刀下外,唯一的一次悲伤。她无力,不能挽回眼前的离别。 柳生水月想过,有一天,她一定会找到柳生未来,一定会劝他负荆请罪再入师父门下。 世事难料啊——,真是十年后再见,而义父已逝。 「妳的手臂被斩断,那一战我看到了。」 柳生未来一生中,几乎只跟一个人谈话的时候,除了冷肃,还有那么一点点温暖。 十年前如此,十年后再见,还是一样。 「是被柳破天那老贼所设计陷害——。」柳生水月的口气平淡,但是杀气却盈充一室。 柳生未来淡淡一哼,没有半点安慰回道:「一个顶尖的兵法家,一定可以应付任何攻杀突变。更何况,俞欢那一刀不是没有破绽!」 柳生水月的双眸一亮,立即出声道:「未来君——,你愿意为我出刀?!」 柳生未来根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向窗外——,窗外又将天明。 好久,他才应了一句:「我来,有我自己想做的事!」 柳生水月双眉一挑,正想再开口,不远处庭园中传来有人喝叫:「老实——,你这个胖小子,可是回来啦?!」 §    §    § 老实说,咱们老实四掌柜的真不想回来。 「本掌柜的离开,是想向本家老奶奶、掌门,思寻解药的可能——。」 老四掌柜显然想好了说辞,对着兵王五子和一票中原群侠,清了清喉头,道:「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本家在『反暗』解药上,略有进展——。」 从消息看来,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不过咱们唐大状元总觉得这老小子不可靠,一下子搞失踪,一忽儿又现身。昨午才说天下除了老王以外没解药的可能,今儿又变了话说有进展。 难信,这小子太贼。 但是,难信也不得不信,否则能怎的?! 羽墨先生羽扇轻摇,淡淡看了一眼老实和欧阳梦香,道:「依四掌柜之意,如何救治法?」 「人交给我——。」 老实简单而老实的回答:「送到本家在灵石县分舵。那儿……老奶奶和另外三位掌柜都在——。」 呃,老字世家是倾巢而出?! 唐凝风状元心中一阵嘀咕,想着:如果不是天大的事、天大的生意,怎么可能?! 天大的事,就是朱棣那个皇帝的事。 「哇——,胖小子!」 俞快刀叫道:「把人质交给你,保证可以活人?!」 别瞧咱们俞少爷一副为难人家的样子,话中暗里可是帮着那些人质有机会脱困。 四掌柜的这厢嘿嘿一笑,道:「本家必当尽力——。」 好个生意人,话不说死。 这下,烫手山芋可是丢到兵王一脉的手上啦。 如果不放人,那些人瞧起来活不了多久。 放人,整个辛苦策划布局,剎那崩解被毁于一旦。 「人如果死在你们手上,不但没有利用价值,对贵国而言恐怕更不利?」 老四掌柜挺诚恳似的,道:「交到本家,这风险便小多了——。」 就情理来看,十分有道有理。 天下人质死在兵王手上,只怕各国兴兵的目标不是中土,而是蒙古!届时,将更得不偿失。 「本王可以信你——。」 羽墨先生气势恢宏,不疾不徐轻摇羽扇,淡然一句:「不过要贵世家老奶奶移尊就驾,前来说一句,人立刻交给老字家!」 好个兵王羽墨,直接挑上了核心。 老字世家的老奶奶是绝对权威,她老人家肯出面说一句啥的,谁都可以相信老字家上下一定全力配合。 换个角度看,眼前这位四掌柜的份量好像不够?! 老实倒挺得住气,倒满神色自若的应着:「老奶奶来不来,不是我们儿孙辈可以决定……。」 话绝对有理,不过这位四掌柜当然不会得理不饶人,顺口又接道:「不过羽墨先生原先是大蒙可汗,却能为国为民族不要权势名利,义胆耀天——。」 老实说了串场面好话,这才接道:「如果由羽墨先生具函邀请本家老奶奶前来一叙,大有可能——。」 这老小子真是面子里子全要。 当然,以他老字世家的立场而言,日后无论朝廷、武林,各种情况要解释这件事,可是有利的多了。 「是蒙古的兵王羽墨罗新格尔王爷亲函相邀——。」老字世家大可以这样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能救出人质,本家是义无反顾。」 当然,如果只是羽墨先生提出条件,他老字家就照走,以后在江湖上如何扬威立万?! 生意,要稳赚不赔! §    §    § 咱们唐凝风公子、俞欢少爷一行人才又摇摇晃晃的由花园回到房里,一进门,可是楞了一下。 阎灵! 人称阎罗圣女,武林典诰排名前五的阎灵女侠竟然在自己这一票人住的前厅等着。 「咦?咱们好像没照过面?」唐大状元看着眼前这位,传说由苏小魂大侠的夫人,钟玉双女侠大力培育的新女侠,挺熟的:「近来好吧?!」 以他们的消息,当然知道前阵子兵王离魂差点杀了阎灵之事。这种问候,倒像老朋友的安慰了。 阎灵可也是大美人,眼眸中更带有一股侠气,爽朗一笑,朝唐凝风、龚天下略抱拳,回道:「两位今年新科状元,有幸相会了——。」 她和俞欢可就是熟了,嫣然一笑,不失豪气道:「俞兄——,可是有一阵子不见呢!」 「可不是,差点还都见不了——。」俞少爷可是刀快口快,没半点顾忌,嘿道:「听说妳差点死在那个离魂手下?」 话才说,俞快刀立刻觉得背后一紧。 那是龙征不由自主迸散出来的一股气机!咱们俞少爷可真没想到,连名字说说而已,都可以让人这么紧张?! 眼前,阎灵大方一笑,应着:「可不是——。不过最后鹿死谁手,难说呢!」 「丫头真是嘴硬——。」 俞欢从小和阎灵一道长大,嘻笑间真是熟。 「好啦!妳突然冒出来,到底有啥事?」俞快刀言归正传的问了。 「有两件特别的消息!」阎灵脸色一正,道:「那些人质所中的『反暗』毒物,其实只用一成,数日后自然痊愈!」 好个贼小子老实! 咱们唐大状元差点骂出口,要不是眼前这位阎大美人有点不熟,他搞不好先骂个五、六十句再说。 「痊愈?不再患?!」唐凝风先追问了一句。 「据说用某种方法可以又引发起来——。」 阎女侠微微一笑,回道:「不过,如果用这种方法要挟控制那些人质,可就惊人了!」 开玩笑,万一老字世家用在江湖上,整个武林岂不是会遭他们控制?!再深一点推想,如果连皇帝老子也受到控制,那大明江山不变成了老家当主称帝?! 「这事真是大——。」唐大公子苦笑一声,瞧了瞧身旁的龚天下,叹气道:「兄弟——,看来老字世家有那么一天,咱们非去闯闯不可了。」 如果「反暗」是由老字世家祖传三百年的「天地」那鼎炼丹炉才能特别提炼出来,也只有闯进去毁了它。 「消息打哪儿来?」俞欢少侠问着阎大美人女侠。 「我骗你干啥?!」 阎灵根本用不着回答,他们可是熟到用骂的都可以:「你不是变笨了吧?苏爷爷在老字家当然有有『交情』的朋友呀!」 苏小魂、苏佛儿父子大侠,六十年来和老字世家似敌似友,可谓不打不相识,相识了更要打。 阎灵提供的消息,当然绝对可信。 因为,她几乎就是钟玉双女侠的代表呢! 「好——,明白!」俞欢可不想吵下去,转了个口道:「另外一件是啥?!」 「柳生水月也在吞星山庄——。」阎女侠哈的又爽朗一笑:「呃——,你记得吧,被你砍断手的那个扶桑女刀客……。」 俞欢可叹了一口气,道:「知道啦!」 砍了人家的手,当然心里也不好受。不过在当时情景,稍有差池,可是自己被砍了脑袋耶! 「重点是,柳生一门最有天份的柳生未来也在!」 阎灵的神情很认真,道:「俞世伯说过的话,你记得吧?!」 俞灵大侠可曾很慎重的对他儿子俞欢说过:「柳生天心的刀够毒够邪,杀人无数中有霸煞之气——。但是,他的首座弟子柳生未来更可怕,刀法够深够广,用不着杀人却已经杀了人的王道杀!」 「什么是王道杀?!」 俞欢问过这个问题,当时他爹只有轻轻叹一口气,回了:「一个笨蛋在聪明人面前,会因为自信心全无而崩溃!」 「传说中王道杀的柳生未来?!」 唐凝风的双眼瞇了起来,嘿嘿道:「有意思!杀人不夺命,却可以毁那个人的一生!」 「杀不夺命,却取其生。是名:王道杀!」 ——神武兵策第四十七页 这回,有一股湃涌气机爆现的,是宗王师。 那罡气太强,几乎让所有人都吓一跳! 是这老小子又不能控制啦?!一伙子人全望向这位身藏天地灵气的宗少教主。 脸色,虽然严肃,但是倒没像日前那般难抑的变异。 龚天下也望了这位「兄弟」一眼,像是突然明白般,缓缓道:「柳生未来的目标,是你?!」 心灵,是很奇特的力量。 宗王师不用说自己内心的感受,龚天下可以明白。 所以,相同的,柳生未来的目的,宗王师一样可以感觉到。 心灵相通,有时候敌人更可以做到! 第二十二章 未来一刀 - 凝风天下 - 奇儒 朱棣十分满意的笑了。 这场局布得非常令自己满意。 四十万兵马的调动,根本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计策。 看起来,一万精兵围住灵石县吞星山庄,似乎将由那里攻伐蒙古。 「但是,由边城县进攻,绝对大出他们意料之外——。」朱棣哈哈大笑,对着跟在身旁的三宝太监郑和,道:「这一战,将可立我大明千秋万世大业——。」 「皇上英明——。」 郑和恭敬一揖,神情难掩一丝担忧,道:「但是对于中原武林那些侠义之士……。」 永乐帝哈哈一笑,道:「别担心——,尹蝶儿所做的,不过是朕的障眼法而已——。」 郑和楞了一下,只听身前的皇上意气风发接道:「上兵之法,乃是以夷制夷。朕自有办法叫那些自命为侠士的江湖人物,为朝廷效命。」 当下那位三宝太监似乎松了一口气,但是忍不住又道:「小的也担心皇上这次御驾亲征……。」 这个郑和从小便进了燕王府,极受朱棣宠信;纵使他出身低微,但却是个奋发向上之人。为了大明一朝,多次下西洋,数百航舰远达今日非洲、美洲。 至今,被现世公认为世上第一位航行全世界之大航海家。而今世最为赞叹者,莫过于在洋洋大海中,数百船舰如何联络调度?就算现在,亦难! 足见此人运兵之妙,绝非一般宫闱媚主太监。 永乐帝如同兄弟般回头看了一眼忧心的郑和,笑了,道:「三宝——,不用担心。朕乃是天命登帝,自当兴旺我大明一朝,岂是凡夫俗子伤得了?!」 他哈哈一笑,漫步在别苑花园中。 此地,距京城已是三日路程,离边城县十日可达。 这次他轻车从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上前线。满朝文武没半个人知道,只是紧张着传言皇上要御驾亲征,犹自猜测何时誓师?! 「哈哈哈——,他们可没料到朕是在边城县誓师,当日便攻入蒙古!」 兵既不厌诈,又贵乎神速。 朱棣这一手声东击西,可真是用到彻底! §    §    § 柳破烟的心中真是充满了矛盾。 无论如何,自己是个汉人,而且自命为顶天立地的汉人! 破烟山庄就算被毁了,也是汉人自家的事。 如今,却得躲到蒙古受鞑子保护。叫他情何以堪?! 「破天——,真的没有别条路可以选择?!」 望着黎明初晓,他问这位今生唯一的亲人,忍不住沉声道:「为兄可以放弃一切江湖名利,寻个地方退隐吧?!」 柳破天望着他的兄长,轻轻叹了一口气,尖哑的嗓音中有一丝温柔:「大哥——,今日情势,已然是不得不耳。」 「天无绝人之路!」 柳破烟一压嗓音,道:「如果我们取了宗无畏的首级呈献朝廷,为兄估算,我们必有一条活路可走——。」 以宗无畏的份量,的确是足以将功赎罪,甚至有可能封官进爵。 柳破天皱了皱他那稀短的眉头,尖着嗓音应道:「大哥——,你也瞧见,蒙古人对小弟的尊敬……。」 这点,柳破烟无法否认。 他是万千不愿住进了吞星山庄,这数日来所见所闻,被视为中原武林大敌的兵王一脉,的的确确以侍奉师尊的心情侍奉柳破天。 做为兄长,对自己胞弟天生残疾,总有刺心痛的不忍。而眼前,蒙古人的恭敬,简直是上天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只是,为何欣赏破天才华的不是汉人?! 这,岂不又是上苍的玩笑?! 「就算你要和蒙古人做朋友……。」 柳破烟似乎很勉强的妥协,缓缓道:「不过中原终究是你我故土,寻个两全其美,可进可退的方法!」 他的意思很明显,拿宗无畏的人头换取朝廷的承诺,日后好可以返回故里。 对他柳破烟而言,客死异乡是种落叶不归根的悲凉。 更何况杀了宗无畏,并不会损伤柳破天和蒙古人的交情。 柳破天沉吟了须臾,尖着嗓音回道:「宗无畏伤势之重,能够苟延续命已是奇迹。现下留着他活还有点用,不过大哥倒是可以暗中准备通报朝廷,宗无畏必死!」 有这句话,柳破烟似乎安心了些。 「天下人质的中毒事件目前进展如何了?」柳大庄主放下了心头事,问着。 「已经找到那个神秘失踪长工的介绍人,城东布货行东主沈望——的尸体!」 柳破天声音冷沉了下来,尖锐嘶哑的嗓音,道:「现下,应该是送进来了!」 §    §    § 怎么看,沈望都是被一种奇特的掌力拍断背脊,立即丧命。 龙征很仔细的端详,绝对是专业的神情。 当然,兵王离魂也十分有「兴趣」的全身打量。 「下手的人可真狠!」 閰灵女侠轻叹一口气,嗯了一声接道着:「死亡不到两日,可能是这边行动一成功,那边就下手灭口。」 问题是,这门掌法奇异,只有四个指印! 除非缺指,否则天下武学中没有只用四指的掌法。 「嘿、嘿——,大行家——。」 唐凝风公子瞅了木轮椅上柳破天一眼,道:「据说天下武学你无所不通。这回,瞧出了什么端倪?!」 柳破天冷冷瞧了一眼唐大状元,尖锐的嗓音有一丝嘲笑:「这么简单的事,唐大状元不知?!」 咱们唐大公子嘿的一笑,才正要开口,蓦底一直观察尸体的龙征冷冷一哼,插话道:「出手的人是故意混淆耳目,故意屈收食指,只用四指出掌。」 因为这个布行老板沈望根本不会武功。以武林高手而言,一根指头就足以毙命。 「所以,我们要把那根食指加上去!」 兵王离魂看着沈望的尸体,那上衣已被脱了下来,好深个掌印在那。乌黑沉沉,看起来十分肃杀。 封吞星微微一笑,取来笔墨,三两笔添加了上去。 这位红发蓝眼的异国男子在艺术上真是巧手,给他这么一画,倒真像是用五指拍击! 「出手的人,男性,约莫五十来岁,瘦高——。」 龙征清楚的描述:「心思既细密,又是心狠手辣,所以脸上表情不多,喜怒不形于色!」 她这厢边说着,那个兵王吞星已用毛笔在宣纸上勾勒了出来。 画中人,像极了失踪的木匠长工,自称赵德。 「从这里到城东,有段距离——。」 兵王羽墨淡淡道:「赵德在这里行动成功,不会冒险再往城东进行灭口任务——」 以兵王一脉的「专业」,他太清楚杀手的心理。 每一次成功的行动,最重要的就是不留痕迹。 而且一个艰巨任务的完成,往往都需要找个地方在安静中慢慢享受那种近乎虚脱的喜悦。 「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兄弟——。」 皇甫追日倏忽开口,冷冷一哼:「当今天下,顶尖高手的双生儿,除了苏佛儿那对孪生儿女,就只有老字世家传说中的两大总管——老师和老生!」 这怎么看,当然不会是传说中天蚕丝第三代传人,苏宝藏和苏胜藏那对年轻兄妹所下的手。更何况,天蚕丝的主人,可都是一生不杀人、不取命,总是叫人有一条活路希望改过自新。 所以,出手的是老字世家! 「传闻那个老师大总管钻研自古以来兵法奇阵——。」柳破天的语气,可真有些牙痒痒,冷沉至极的道:「总会有一日真正领教!」 他的奇门九星阵被破,绝对是一生奇耻大辱。 现在,他最希望的是,午后那个老字世家的老奶奶前来赴约,最好老小子也跟了一道来。 「今日午后,只要那个老师人到……,」柳破天一个字、一个字尖着嗓音道:「我要和他独处!」 这几个字,是下令! 而且,是兵王天师绝对的命令! 「唉,这老小子真是毛了起来?!」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低声朝俞大少道:「恐怕,今天很『热闹』啦!」 §    §    § 银步川、鼎九然、藏别悟,武林三大先生。 「银鼎藏,武林敬;三先生,江湖令。」中原武林各门各派都有一个不成文的共识:只要是「银鼎藏」三大先生联名公告,天下武林便都响应群起。 除了十年前武林典诰范例,今日灵石县内,又见三大先生同步抵达。 三大先生联袂现身,绝对是武林大事。 「这事太明显啦——。」街头巷尾可是「无精打彩」的嗑瓜子随便聊:「绝对是冲着吞星山庄那些蒙古人和人质来的嘛——。」 既然都清楚到这种程度,天下六大赌坊还开啥局?! 没人开局,就没得下注。 没得下注,事情总是热不起来。 「没有参与感嘛!」挺多人在抱怨:「最少也开个局,赌一下三大先生是谁第一个跨进吞星山庄?!」 「可不是——。」有人忽儿压低了嗓音,道:「说不定是日前,那六大赌坊聘用的天下第一杀手老学究失手,恐怕这阵子会收敛些……。」 「才不会!」有人立刻反驳,道:「六大赌坊有不少是朝廷大员暗中出资,可不怕唐凝风报复!」 街头上虽然大伙儿兴致不大,不过三大先生十年后同时现身,终究是值得闲聊兼观察的「重点」。 难保什么时候突然开了局,没收集够情报,押错了边可就吃亏大啦! 所以,倒真的有不少人进进出出三元居,泡个茶都好,拉长耳朵放亮招子,说不得有意外收获。 「皇上要我们三个老家伙到灵石县来……。」藏别悟沉吟道着:「届时才会另有密令传达圣意——。」 眼前,是两位女儿,加上一道被尹蝶儿「送」到三元居的少林印性、法救小僧、扶桑足利贝姬和庞不忘。 印性大师双掌一合,那张转换成褐色的面庞,十分*道:「阿弥陀佛——,希望我皇慈悲,免得江湖遭受大劫!」 「既然皇上下诏要我等前来,当是事有转圜!」出声的是鼎九然,高瘦而严峻,配上那绺山羊胡,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 江湖上便这般说着:「银步川热心,藏别悟禅心,鼎九然刚心。」 特别鼎大先生的「刚心」,强悍坚持,少惹为妙。 「看来朝廷和蒙古这一仗是非打不可——。」 银步川探子满天下,轻轻一叹,道着:「中原武林现在处境微妙。恐怕如果不为朝廷所用,便有歼灭之虞——。」 足利贝姬轻轻一笑,说道:「贵国武林人士果真能和朝廷谈妥条件,不失为两全其美之策呀!」 藏别悟摇了摇头,缓缓道:「这些江湖豪杰,生性自在不羁……。如果要他们随军攻打蒙古,恐怕难以驾御——。」 一旦在军营中随便行事,动辄间都可能杀头。 如果套上通敌叛国罪名,可是连诛九族! 「江湖武林,向来不与官府往来。」 银大先生又是轻轻一叹,望着窗外苦笑:「明日便是除夕,今年——,雪似乎特别冷!」 §    §    § 大雪纷飞,盖得住人间恩怨情仇?! 柳生水月想起扶桑故乡,每年此时,正是多雪的季节。 「你想杀的人是谁?」 她终于开口,直接问着柳生未来。 「我不杀人!」柳生未来冷冷道:「我只是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武功有多可笑。」 柳生水月感觉好多了,最少经过两个时辰的沉默,眼前这位她所尊敬的「师兄」会开口回话! 「好!那目标是谁?」她又追问着。 柳生未来冷冷看着这个像是熟人,又似是隔世再见的师妹,好久。这才又缓缓一个字、一个字,道:「三个人!」 三个人?柳生未来在吞星山庄要对付三个人? 能让他出手,绝对是很大的代价。 值得很大代价,也一定是顶尖高手。 柳生水月真的很想问,到底是哪三个人。 但是她只能忍住,绝对不能问;因为,这是杀手的原则。 除非,柳生未来愿意告诉她! 但是,如果柳生未来真的开口说出了人名,意思是:自己就非得参与。 否则,柳生未来第一个出刀的目标,就是自己。 「杀手只能对『同伴』说出目标——。」她可清楚记得师父的教诲:「不是同伴,知者杀无赦!」 「我可以帮你!」 柳生水月毫不犹豫的出声:「不管要对付的目标是谁?!」 柳生未来看着这位师妹,当今柳生一门掌门,好久,才以冷沉沉的声音,道:「妳敢把柳生一门赌上?!」 「敢!」柳生水月斩钉截铁,立即道:「只要刀在,柳生一门就在!」 「好——。」 柳生未来冷冷一笑,清楚而有力的道:「第一个目标,老字世家那个老女人!」 老字家老奶奶?! 柳生未来在中原的第一刀,就要如此惊天动地! 柳生水月一丝毫也没有恐惧,只当是个世上的普通人名,也是回了声冷笑,道:「好,就是她!」 她一顿,立即问:「如何行动?!」 「在他们四大掌柜面前,劈下那个老女人的头发——。」柳生未来轻轻松松说着:「贴着头皮,不流半滴血,削掉整片头发!」 惊人! 特别是在老字世家四大掌柜面前,这一刀,足令老家在江湖中颜面尽失,成为武林中一大笑话。 王道杀,杀不夺命,却取其生! §    §    § 足利贝姬大美人又陷入了沉思。 原先,以为暗中鼓动大日圣教进犯中原东南沿海,便可以挽救中原武林。不料,所谓江湖豪杰怎会来官府那一套,到时便是弄巧反拙。 看来,中原之事已不是自己所能掌握使力?!正想着间,蓦底前厅外有人冷哼道:「圣旨到,还不快出来接旨?!」 银鼎藏三大先生才进了三元居没多久,圣旨便到。可见,这一路上朝廷探子可真没偷懒。 便是,这座三元居内独立别苑见着「密杀小刀」古吹情当先跨步进入,后头是尹蝶儿冷艳的娇容上似笑非笑,带随着冷铁、杨深和十来名侍卫浩荡荡的进入。 银步川昔日受永乐帝钦点为武林典诰负责人,便是一步迎向前,代表众人道:「特使前来,吾等接旨。」 他们三大先生份量够,除非是皇帝老子本人在面前,否则可以不用跪下接旨。 倒是藏大小姐一干人等,尹蝶儿美目流转,半点不在意挥了挥那似柔若无骨的右手,道:「大家是江湖英雄儿女,俗礼免了!」 边说,自怀中取出正黄绣龙圣旨,以一种听似温柔,却是别有震人气机的声音念道:「奉天承运,皇上诏曰:以银鼎藏三大先生为首,聚集联合我中原武林群侠,率兵八万由灵石县进攻蒙古,以断蛮夷扰我国民,共襄天道义举,同起王师征伐,立我大明千秋万载之基业。其间,若有不从者,乃是社稷之罪人,叛国之贼子,立斩无赦!钦此!」 来了,真是好个永乐朱棣,堂堂的下了这一手绝棋。 兵,八万,真有给了军队,可没话讲。否则,只是要一干江湖人物做马前卒攻伐冲阵,谁也不理。 「现在,是正正式式的两国两军交战!」 尹蝶儿浅浅一笑,仪态万千。不过,方才念圣旨时,那声声字字有意无意挑战一场子众人的内力,实在令人心惊。 最是感受沉重压力的,便是藏家大小姐。 「藏雪明珠」藏雪儿,「法外别悟」第四代传人,梵音净心当世嫡传。 她心中轻轻一叹,知道尹蝶儿故意露这一手,表明挑衅;也是嘲笑早前在军营中,自己以净心梵音相劝谈,对尹蝶儿而言很可笑。 「这女子,真是不可小觑——。」 望着尹蝶儿一行人离去的背影,银大先生沉吟中带着感叹:「方才她用的是天竺武学湿婆天神大怒吼,十成精深!」 鼎九然也沉着脸,嘿声道:「看来中原武林卧虎藏龙,比我们探知的要多的多!」 话才说完,那宝贝女儿鼎冷世已是叫着「爹」快步奔入。 鼎冷世后面,跟了个年轻人——一个冷肃桀骜,像是看尽人间生死,也掌握任何人生死。 一屋子里,除了鼎九然,没有人认得这个人是谁。 不过,这些顶尖高手都有同一个感受——这个年轻人不但是顶尖高手,而且,在某些气机的律动上,就和方才离开的尹蝶儿有些……共通之处。 他们不知道「寒蝉」,不认识应秋水。 但是,和尹蝶儿同样源自天竺武学的某种「味道」,却是难以言喻的在心中体会。 这个年轻人的身分,如果鼎大先生没说,不会有人问。只不过,每个人都会查。 「可不可以请你去试一个人?」鼎九然突然开口。 应秋水面无表情,更不想把私底下称呼鼎大先生为「恩公」的用辞讲出来。 因为,任何蛛丝马迹,很可能就叫人查出来龙去脉。 以他的过去作为、行业,让人家知道了身分,绝对会变成致命伤。 特别是有些劫案,悬赏自己脑袋的可不只官府,更有不少名门望族,江湖门派,大家都在找这些年来每逢中秋就有惊天大案的主谋是谁! 眼前,鼎九然的要求,他一定做。 「在外头军营中有个女人——尹蝶儿。」 鼎大先生淡淡道着:「武学来历似乎出自天竺,方才也露了一手湿婆天神大怒吼——。」 应秋水连个字都没有出声,转身就走。 鼎大小姐可没料到这个帮手突然就混别的事去了,急忙中叫了一声:「喂——,你可别忘了……。」 开口才一半,鼎九然那袖口似有若无的一飘,当下鼎大小姐便半个字也吭不出来。 好个无形入穴手法,正是鼎大先生名震武林的「天地神妙指」! 鼎九然的「天地神妙指」和长白山关外异人文罗衣的「人间非常指」,被江湖并称「武林双指,天地人间」! 「鼎大先生宁可隔空点穴制止自己最是心疼的宝贝女儿,也不愿有任何只字词组泄露这个神秘的年轻人身分。」藏别悟事后对大孙女儿藏雪儿道:「可见此人身上有极大的秘密。」 他轻叹一声,因为,自己的「神武兵册」里,并没有这个年轻人的记载,更没有尹蝶儿的资料。 「江湖武林——,」藏大先生双眉轻皱:「多少能人异士,又岂是朝廷一纸命令可以约束得了?!」 §    §    § 老奶奶亲自出马,那阵仗可绝对不小。 老字世家四大掌柜,除了最神秘的二掌柜老天以外,其他三个包含掌门老赢全都露了脸。 当然,老字家的高手前前后后护卫着,也来了二十多个。这场面,足以和天下武林任何一个门派分庭抗礼! 至于疑似凶手的老家两大总管,老师和老生,倒没露面。道理,尽在不言中。 只要不是人赃俱获罪证确凿,谁也不敢硬赖在老字世家的头上。 这厢,老奶奶既是亲自驾到,吞星山庄一伙子蒙汉老少,外加一堆看热闹的好汉,当然得挤向前庭,瞧个那位传说中,当今武林权势最大的女人模样也好。 山庄外头,大明官兵没揽。 老字世家一声招呼:「要带天下各国人质出来。」有了这句话,一切都在皇帝老子计算中,尹大美人当然不反对。 山庄内,羽墨先生为首,兵王五子将柳破天层层保护在其中,望似远迎,也有一较的味道。 「嘿嘿——,贵家大总管没来?」柳破天尖着嗓音,听起来余恨清晰,只差没摆明说出。 「羽墨先生来函相邀的是本家老奶奶——。」老字家掌门大掌柜,老赢气定神闲回道:「她老人家依约来会!」 这话清楚不过,大伙子来就事论事,别节外生枝。 老赢不卑不亢,眼光倒是忍不住在右侧站立的中原群侠中一闪——和那传说中赢垮天下六大赌场的唐大公子,电光石火般接触了剎那! 一生中从来没有赌输的两个人,如果来一场,那绝对又是天下诸众赌徒们最热门的下注好局。 那厢,咱们唐凝风状元可也好好打量这位传奇人物,哼哼了两声,朝俞大少道:「这老小子天生有运,可不是平常人可以应付!」 「他有运,那你有啥?!」是阎灵女侠在旁听到,顺口问了一句。 「我?」唐大公子得意的笑了笑:「哥哥我有『赢』!」 「有禅意,一语双关——。」 阎灵笑了笑,英气中有股豪爽:「哪天跟他来一局?」 「他正这么想——。」 龚天下竟然突的出声,吓了大家一跳。吓的不是老赢想和唐凝风赌,而是他竟然会开口谈这件事! 龚天下会开口说的事,必然就是会影响重大的大事! 那端,双方人马正在暗中较劲,蓦底有个女人的声音冷冷沉喝:「柳破天——,拿命偿臂!」 柳生水月! 东方屋顶,那扶桑柳生门的柳生水月窜下,右臂衣袖空荡荡,袖口的黑莲花和黑色弯月随风舞动,怪异肃杀。 兵王追日和兵王离魂立刻一步向前,双双一嘿,道:「柳生水月,妳的左手刀够快吗?」 面对这两个顶尖高手,柳生水月右手刀一定有信心。但是,不是主练的左手,又岂有机会?! 柳生水月露出诡异的笑容。 因为,她根本没有要出手! 出手的,是从西厢房上快若闪电奔窜而下的柳生未来——柳生一门,史上最天才的兵法家! §    §    § 柳生水月出现的时候,老字世家不是没有警戒。 不过,那个女人的断臂事实,以及冲向柳破天一伙子人的举动,大可以放心看戏。特别是皇甫追日的剑出,正可以观察传说中的兵王武学造诣。 所以,当柳生未来无声无息,陡然就出现在老奶奶头顶,简直令老字家老老少少惊骇莫名。 老实用自己的身体上冲横挡,老赢立刻一喝拔身,更奔在柳生未来的上头夹击,三掌柜老定立刻双掌拍出,一匹刀剑不入的金缕布「唰」的开张,倏忽间便要将老奶奶罩謢在里头。 柳生未来,王道杀! 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的,他故意捱了老赢双拳,顺势藉那力道将刀锋穿过老实的手臂缝隙,穿破金缕布。 刀锋,轻挑轻扫,利落得令人赞叹。 满天飞发,随着柳生未来扭身窜回屋顶的同时,像是有股吸力,化成一道「发虹」,尽入他的掌中。 倏忽,不见踪迹,甚至连柳生水月也不知何时消失了身影。 一个呼吸! 前后,只是一个呼吸的剎那;老字世家老奶奶在三大掌柜,数十本家高手的护卫下,被人轻易「刮」走顶上头发。 「惊人,真是惊人——。」 唐凝风都忍不住叫了起来:「一滴血,没流!」 一场子多少人,剎那死寂。 柳生未来这一刀,让俞欢心惊胆跳,让宗王师气机飙窜,让柳破天皱眉,让中原武林心底打鼓。 谁挡得了那一刀?! 唐大状元吞了一口口水,很想说出口:「天下,恐怕没有人可以挡得了!」 自己挡得住吗?咱们唐大公子问自己,答案是:遇上了,不用去挡。 「因为,他又不杀人——。」唐凝风事后想通了,笑得可乐啦:「而哥哥我才不会因为技不如人,羞愧而死咧!」 这话,反倒成了王道杀最妙的破解招式?! §    §    § 老字世家立刻撤退,那种惊惶简直难以形容。 眼前这三个掌柜可是心知肚明,如果柳生未来那一刀真是劈下,老奶奶当场马上归西。 一个呼吸,老字家在江湖的地位几乎成了笑话。 所以,他们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用尽手段,想遍方法,杀了柳生未来。 天下各国人质仍旧留在吞星山庄,对老字家而言,已经没有比找到柳生未来更重要的事。 武林中立刻贴出了红榜,只要确报柳生水月行踪,十万两;柳生未来行踪,值三十万两。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条件:柳生未来,一定还要有一口气在! 因为,这个扶桑刀客的命是老字世家的,他们一定要亲手了结这个梁子! §    §    § 老字家的人走得一乾二净,剩下的就换阎灵女侠开口啦:「这门奇毒,天下一时间除了老字世家以外,只有苏小魂大侠父子,有可能解……。」 以苏大侠的声望成就,加上他们父子和老字世家似敌似友的六十年恩怨,的确是不二人选。 只是,那兵王离魂全身一股气机奔荡,脱口嘿道:「妳知道他们住在哪里?」 对他而言,一生就是为了练成绝世武学造诣;然后,复仇! 阎灵大美人瞅了一眼这个差点杀了自己的蒙古汉子,一哼:「苏大侠父子早已退隐江湖,你就别找啦!」 那兵王离魂正想追问,一旁,羽墨先生淡淡道:「本王相信阎女侠所言,不过,事有先后道理……。」 话在这儿一顿,倒是旁儿站着的唐大公子头皮一麻。 这老小子该不会是「旧事」重提吧?! 果真,那兵王羽墨轻摇着白羽扇,淡淡道着:「阎女侠可否请苏大侠大驾光临带人?本王立即奉上!否则……。」 否则,就是要唐凝风和皇甫追日打一战。 眼前可真是骑虎难下。 要不,现在立刻决斗,否则再过了个两三日,那些反暗异毒内潜,被兵王一脉看出端倪就更不可能放人了! 唐大公子苦笑一声,壮了壮胆子,挺直了背脊苦笑道:「人命关天——,既然如此,哥哥我只好现在就跟这位老道来个了结——。」 「有好戏看啦!」 俞欢少爷立刻赞成,差点鼓掌起来,道着:「这事可不能马虎,要慎重其事的来一回。」 这小子是干啥的?!咱们唐大公子只差没顺便约了俞大少爷也来一场生死决斗算了。 「等等——,」唐凝风叹了一口气,很用力的道:「如果只是刀来剑去的比武,太没意思……。」 皇甫追日双眉一挑,冷冷道:「唐状元是认定本座为手下败将,所以不屑一战?!」 「绝对不是!」 唐凝风立刻很诚恳的回道:「咱们可以斗智斗力,免得太过枯燥……。阁下之意如何?!」 皇甫追日冷冷一哼,道:「如何比法?」 「外头军营中有个女人,叫尹蝶儿——。」唐大公子想了个怪招:「看看谁先拿到她的头发,谁赢!」 又是头发,难道是明年江湖新流行的趋势?不取首级,只断人发?! 皇甫追日重重一哼,斥道:「荒谬——。」 边说间,那张特别大又长满茧的右掌,已是扣上剑柄。一旁,柳破天嘿声尖笑,开口:「唐娃儿的提议不错,小天——,你就依了他吧!」 兵王天师也赞成,那皇甫追日当然无话可说。 因为,柳破天必然设想到更深更远的层面,这一战将不会只是表面上一争胜负而已! 「那位尹贵人的画像,半个时辰内可以送『进来』,」唐凝风吐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心神,道:「一待藏大小姐把画像画出送达,咱们就开始!」 §    §    § 不知道有多少只鸽子从吞星山庄里头往外飞。 正月十五的「圣陵决战」,今儿突然改成了除夕前的「压岁大戏」,可真是沸腾咱们一堆江湖老少。 「正好正好,有钱没钱赌它一把好过年——。」大江南北,多少人热烈讨论,只不过大伙儿摸不着头绪的是:「谁是尹蝶儿?贵人怎么会在军营中?!」 「管她是谁——。」大半的人只计算着一档事:「这回,要押的是状元还是道士?!」 这种热烈的话题,在吞星山庄正门外头的尹蝶儿不会不知道。 她简直难以相信那位唐「大状元」会提出自己顶上青丝做为决斗胜负的关键。 「真是可笑——。」密杀小刀古吹情的脸色可是挺难看的! 这不仅没把他们和外头上万大明官兵放在眼里,更可恶的是,竟然动到自己暗恋的「头子」头上。 「别急——,事情没那么单纯——。」 尹蝶儿娇笑声中,语气可是冷静十分:「这个提议很有趣,别创新意。不过,姓唐的为什么提出个这般不合常理的方式?而那个柳废人又怎么想,会答应了下来?!」 事情绝对不可能为了「创新」而创新。 对面那座山庄里头,个个不但是顶尖高手,而且计策谋略藏用深远。 「既然如此,」尹蝶儿露出十分复杂难懂的一丝笑意,道:「本贵人已是不会置身事外,那干脆加些戏码!」 §    §    § 这回,吞星山庄前可真的是轰动! 一根高耸的铁木,约莫五丈高,硬是被人家用半炷香的时间竖了起来。 顶端,甚至搭了座平台,铺上软卧榻,缀了不少鲜花盆景。算是十分风雅有致! 平台下沿,一幅淡紫镶金边的布匹垂下迎风。布上,大剌剌五个字:尹蝶儿在此! 「漂亮!」 俞大小爷可是乐极,嚷声道:「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 尹蝶儿那厢在高台上一坐,可把吞星山庄内头看了个清楚。 特别是从中院的「出发点」到前庭大门口,简直是一目了然。 「尹蝶儿绝对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唐凝风瞇了瞇眼,从吞星山庄中院,仰首瞧那布上飞扬的大字,瞧那平台,只是瞧不见「佳人」倩影。 「这么高……,」俞快刀上下打量着咱们唐大状元好几眼,故意压低嗓子道:「你……爬得上去吗?!」 唐凝风可真没好气的瞪了这位哥儿一眼,哼哼道:「要不要你给我垫个背,好容易一些?」 一旁,那阎灵女侠哈哈一笑,道:「那我们是不是要先上屋顶占个好位置?!」 什么?连这位姑娘也凑兴调侃哥哥?!咱们唐大公子又是苦笑又是叹气。蓦底,庄外传来一阵惊呼叫好声! 这庄门一伙子人闻声外望,陡然见得一道人影翩然而上,那弧度之优美,彷如敦煌飞天呈现人间。 尹蝶儿! 只见她穿着一袭唐式彩衣,飘然升上,半途中玉足轻轻一点那根五丈铁木,剎那极快的一闪上台! 前慢后快,最少包含了六种身法。 外行瞧来是好看,内行看来就心惊! 「她的内力深厚,不可能二十年就可以练成!」 另侧,羽墨先生淡淡开口,像是向着皇甫追日说,又有朝唐凝风道:「看来,应该是在什么因缘下,服用过某种神奇之物,增长了最少四十年的功力!」 「这个可不好玩啦!」 唐凝风公子自己心底当然也有谱,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本来以为只是拿个双十年华的姑娘青丝,现在可变成要『拔』六十老娘的白发……。」 阎灵在旁听得噗哧哈哈一笑,道:「唐状元的个性,据说和苏爷爷年轻时一样呢!」 「大姐——,现在可千万别提那位大侠的『姓氏』好否?」唐凝风叹了又叹气,冷不防是屋顶上有人嘻嘻叫笑着:「状元哥哥——,我们来看你威风啦!」 谁?哇,不是只有谁,而是一大票子人口。 藏家两位小姐,少林和尚加小僧,不知干啥一路跟着跑的胖子庞,扶桑大美人之外,又多了三个老头子跟一把剑! 剑,是任运神剑,宣任运。 宣任运身侧,甚至连那个排名第二的布惊,那张满脸皱纹的老虎脸也露了面。 「这下可是四海兄弟齐聚一堂咧——。」俞大少也不知道兴奋个什么劲,嘿嘿好好看了咱们唐状元一眼,突然诚恳起来:「喂——,你到底有没有把握会赢?」 他问得诚恳,甚至连旁儿的维摩大犬也偏头看过来。 「没有——。」 唐凝风十分诚实,也十分中肯的回道:「反正,就算输了,也没赔什么,对吧?!」 可不是,这场局还真稳赚不赔! 没想到那头,皇甫追日双目如鹰,冷冷一句:「输了,人质要不走,圣陵决战用你的命来拿!」 是喔——,如果这一场局没赢,那非得正月十五月圆时来个生死决战才有机会。 「这下,哥哥我有点紧张啦——。」唐凝风叹了一口气,很认真的看向对方,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声音方出,人影双窜! 速度不但快,而且高度刚好,双双一道弧线点落在前厅屋顶,立刻又弹起。下一落,已经借力那根铁木,双双从左右窜奔而上! 「好快!真的好快!」足利贝姬看得像是如痴如醉,赞叹道:「一口气没吸,已经上了平台!」 §    §    § 皇甫追日全神贯注,一身气机流转进达似有若无。 眼角,那唐凝风真如御风乘起,好对手! 他一喝,窜上平台,拔剑! 尹蝶儿浅笑,双手优雅刺绣。 剑来,正好拉起绣针,便是不经意般,用绣线挡住刀锋。 没断,甚至连弹动也没有! 唐凝风呢?! 皇甫追日不担心眼前这个女人,只是难以想象,为什么对手还没现身? 他皱眉微微低头,眼见那个曾经击败过自己的对手,竟然一个翻身,窜飞过下头大批大明官兵的头顶! 唐凝风去得好快。 同样,有两道人影从军伍中也好快的窜出。 两个人影,两个老人。 乾坤二老! 两个顶尖高手,护卫着一把梳子。 梳子,显然是皇家用品,整把用琥珀镶上宝石,在夕阳下美得十分华丽。 皇甫追日心中一凛,那端唐大公子已是大笑一声,说声:「谢啦!」 伸手,从乾坤二老中接过梳子。 探指,轻挑! 一道发丝在他指间迎风,迎着夕阳。 尹蝶儿的梳子。 尹蝶儿的青丝! 唐凝风,赢! §    §    § 老字世家的四大掌柜全都混杂在人群中观战。 虽然,柳生未来那一刀,他们要用尽本家之力讨回来。但是,对唐凝风和兵王的武学造诣,无论如何也要一查底细。 「顶尖的轻功,精纯的内力——。」掌门老赢的双眉一挑,沉声道:「绝对的武学造诣!但是,唐凝风这个人,他的智慧却皆比前三者更可怕!」 他可清清楚楚记得,不到一个时辰前,唐凝风的那句:「哥哥我有『赢』!」 老天显然十分同意大掌柜的论断,接了一句:「看来,这个人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变敌人,风险都很高!」 「柳破天料不到这着棋?」欧阳梦香忍不住问。 「他用不着去料——。」老实挺有把握的道:「他只是想看看,唐凝风用什么方法赢!」 想要打败敌人,就要真正了解他。 如果用武功胜出,兵王天师日后自然有破解的方法。 如果不是,又能赢皇甫追日。 那么,唐凝风这个人对柳破天而言,更加有趣、有挑战! §    §    § 「步川兄——,你今年挑的武状元,果然不愧状元之名!」宣任运的口气,绝对有赞赏:「唐凝风,足堪为武林典范!」 论武学造诣,方才在半空中上窜倒转,奔接乾坤二老送来的尹蝶儿琥珀宝梳。 内力,真气运转如果不是出神入化,绝无可能。 银步川这厢心底可是大大嘘了一口气。 当时,他一肩扛下,公布了唐凝风、龚天下双状元。那种难免有的武林质疑,是多大的赌注?! 今日,唐凝风不但武学成就、智慧谋略,公昭天下一战轰动,更加上救出了人质,论功丰伟,无可置疑。 眼前,吞星山庄在一夜间全变了样。 天下各国人质,兵王守诺,全送了出来。 就在那些人质被担抬出来,一大票看戏的欢声雷动的同时,兵王一脉加上蒙古上千精兵,山庄人员全部也像蒸发般,消失无踪! 甚至,连宗无畏、宗王师父子和「破铜刀」杨岩也不知去向。 「他们进了蒙古——。」 龚天下很平淡的简单一句:「柳破天,或许有机会可以救得活人。」 他没说救得活「宗无畏」,而是用救得活「人」。 这种好像无意的微妙用语,唐凝风听得出来。他只问了一句:「你——,对柳破天有些了解了?!」 龚天下,天下间最了解「众生之心」的人。 对面,龚天下依旧像是在禅定中菩萨*的表情,淡淡响应,道:「众生,没有不同!」 §    §    § 尹蝶儿手上把玩着那只琥珀宝梳,在帐营中娇笑连连,好久好久才说了一句:「你们如果看到皇甫追日那张脸,才真是会笑死。哈哈哈——。」 一个时辰前,唐凝风从梳子上抽出了头发。 风中,那丝香发是如此强烈的刺穿皇甫追日的心情。 多少日子来,自为求一战。 这一战,真的来;而且,来得比预定快。 他兴奋,彷如梦想实现;但是,完成得更快,连一点点头都没开始就结束。 他的表情,尹蝶儿看得十分清楚。 因为实在太好笑,好笑到自己最少有三十七种手法可以立刻杀了这个道士,但是并没有动手。 那一剎那,她彷佛明白了柳生未来。 柳生未来,王道杀;不夺其命,却取其生。 皇甫追日在那一刻所呈现的沮丧,简直比他当时被废了武功还要难看。 「不过,兵王追日一定会回来——。」 尹蝶儿倏忽收起笑声,盯着眼前的冷铁、杨深和古吹情,道:「因为,柳破天不但可以救身,也一定可以救心!」 她的脸色转成了严肃,杀机开始冲撞眼前这三个人,好冷的声音:「我的梳子,怎么会被那两个老鬼拿到?!」 这件事,绝对是可大可小,追究起来,杨深他们三个人玩忽职守,是可以杀头的。 梳子,在尹蝶儿的手中,像刀! §    §    § 「尹蝶儿这个女人随意不羁——。」咱们唐大公子朝着一堆英雄好汉解释道:「边梳头发边下指令,常有的事。」 所以乾坤二老当然见过尹贵人用的梳子,甚至到哪儿找来一把修改装饰, 也可以有个九分像。 日前,唐大状元就要他们去办这件事。 「原来这老小子早就想好了跟那个老道士决斗的花招?!」俞欢忍不住赞美起来,但是还是问着:「难道你不怕尹蝶儿不认?!」 「怎么可能不认?」 咱们唐大状元笑得可得意了:「能救出人质,就算随便一把木梳子,有根白头发她都得认了是!」 「真是了不起的兵法!」 足利贝姬大美人赞声轻叹:「双方不须言明,彼此却能够搭配绝妙。唐状元,真是高明呢!」 一旁,武林三大先生和宣任运互望一眼,各自点头。 「武林行事,不是只有个『武』字——。」 藏大先生呵呵一笑,道:「唐状元今日以智取胜,加上对敌的心理了解透彻,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哈!大先生就别夸啦!」 咱们唐大公子竟然也会有点不好意思。 「唐大状元也会客气?!」 足利贝姬大美人吃吃一笑,边回想似的道:「方才唐公子那一手凌空乘风,真是了不得呢!」 旁儿,阎灵女侠可真心赞美着:「可不是,伸手接了乾坤二老递上来的梳子,立刻来一手盘龙升天!换成苏爷爷在场看了,免不了要夸两句的……。」 探发一战,唐凝风在数千大明官兵头顶上接过乾坤二老窜奔送来的琥珀宝梳,不借力、不踏物,屈身反转直上,指尖夹发迎风,上高台,献美人。 尹蝶儿娇声一笑,千种风情中接过宝梳,朝唐凝风嘻嘻笑道:「状元公子——,本姑娘的青丝就留给你做纪念!」 两人这场戏演得之好,只让成千上万只眼珠子,瞧见皇甫追日一张苍白的面庞急速下坠。 简直,就像他手上的剑,直往地面插下! 当时,如果不是兵王羽墨沉喝一声,半空中揽挽住这位兄弟,只怕皇甫追日立即是气到摔死。 「那根头发呢?」藏二小姐娇笑如铃,捉狭道:「状元哥哥可是留下来了?」 「嗟!怎么可能——。」 唐大状元呵呵大笑,瞅了一旁第一次出现笑容的乾坤二老,哼道:「谁晓得这两个老头子打哪儿拔来的!」 人质,是这么救了出来。 但是远在另一处皇帝老子下的圣旨手谕,可各是一件大难事。 「老夫三人年岁已大——,」藏别悟朝向唐凝风道:「率领兵马长征蒙古之事,就用唐状元指挥如何?」 「莫作是念!」 咱们唐大侠立刻十分谦虚的推辞,道:「家师明训,凡有门人皆不可为官。此事,别找到我头上来——。」 藏别悟点了点头,其实他爹藏一心在某个因缘下曾获缘道大师密传「法外别悟」,多少也知晓此门风范。 只是,放于眼前,少林印性断无可能带兵,女流之辈则属不妥,在那个时代实在难为大明八万官兵所接受。至于原本最有带兵作战经验的庞动战,如今成了法救小僧,若论过往是强寇,今日是和尚,也是不行。 藏别悟和银步川、鼎九然互望一眼,三个人心中有数:唐凝风不行,龚天下当然也不能。 剩下,就只有「修罗四臂拳」的庞不忘和「闪电刀」传人,俞欢少爷了! 三大先生心里有数,将眼光朝向咱们俞欢少侠,只见他一张错愕的脸,正想开口拒绝,在旁儿龙征大捕头突然开口:「大明八万官兵,我带!」 龙征,巡天御捕,手掌军政部三万精兵。 由她带兵,八万大明官兵没有人敢不服,更没有人把她当女流之辈嗤之以鼻。 因为,「龙头一刀,征服天下」的龙征,在他们眼中简直就是执掌生死的阎罗判官,想到就怕,看了便抖,谁还有心思去分辨男女。 「好,龙大捕头愿意担此重任,我等也就放心了!」 银步川颔首赞同,接道:「领军之事既已定夺,吾等便给皇上禀奏,以求圣上恩赐将军正名。」 一旁,龚天下望了一眼龙征,没有开口。 他所知道的,就像唐凝风知道的一样:朱棣必定有圣旨密函给龙征要她完成某种任务做为交换。 今日,龙征领军率身士卒攻打蒙古,若是一战功成,必然可以之做为功劳,在皇上的赏赐中提出要求。 龚天下没有出声,眼瞳中却有一丝不忍。 两国交战,非他所能阻止。 只是,届时又有多少生灵涂炭,多少人命消失。他根本不想随军出征,否则战场情景,叫他如何入目?! 龚天下倏忽起身,维摩大犬也立刻起了身,亦步亦趋。龙征一楞,问道:「龚郎何往?」 眼前,龚天下并没有回答,倒是唐凝风像是十分了解他这位同门师兄弟,说了一句:「入蒙古,找宗无畏父子!」 算算时间,吞星山庄一伙子人走了个把时辰,现在去追,应该可以赶上。 龙征当下楞住,可没料到龚郎便要这般离去。 「龙姑娘——,」银步川见多识广,猜得几分,道:「既掌兵符,须以军情为重!」 她完全明白,她可以为龚天下放弃一切,而且也这么做了。只不过,领军是自己开口要求,断不可能立刻反悔! 如今之势,是已骑虎难下! 「你就慢点走,行吧?!」 是唐大公子出声求个两全,朝龚天下将要跨出门坎的背影,道:「明儿除夕,过了年再走,如何?!」 龚天下的脚步停了下来,咱们唐状元立刻又道:「先待他们安顿好了,再去探视探视,大家也方便。何况这边,天下各国人质的病情,还得观察两天,瞧瞧是否像阎灵说的那般会停息平复?!」 「这话有理,」俞少侠跟着道:「以咱们的探子,要查出他们落脚,不太难。」 更何况,兵王一脉绝对不会故意躲着唐凝风他们不露行藏。 龚天下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缓缓转过身。 身后,岁末寒雪瑞下,一片白到晶莹。 「好一场雪——。」足利贝姬轻声赞叹:「好美!」 第二十三章 兵马 - 凝风天下 - 奇儒 柳生未来的背后那一掌,已经是被老赢拍断两节脊椎。好深、好沉的内力,老字家掌门果然了得。 不过,令柳生水月惊异的是,就算武林高手,背脊断了就是瘫痪的废人,而眼前柳生未来却仍然可以走动。 「吃惊吗?」 柳生未来冷冷的声音,还是有那么一丝人性,淡淡道:「脊椎断裂,只要能用真气顶住,身体一样可以活动。」 柳生水月用心听着,听这位扶桑最有天分的武学兵法家的创见。 「如果内力的修为达到身心一如,意之所动则气机任运。」柳生未来像是悟道的禅者,道:「甚至,达到与敌对阵,自己也不知有无出刀,已胜!」 对,出刀不一定胜,不出刀也可能赢。 如果内力真是可以修炼到随心所欲,就像多了一只手,多了一个身。剎那,柳生水月拔刀! 刀,好快,是右手刀! 不,是右袖刀! 右袖卷刀,惊鸿如闪电。 快,但是力道不足;柳生未来伸指,轻挟,夺! 「妳已经明白了?!」 柳生未来双指轻挑,将柳生水月的刀弹回鞘内,双眼慢慢闭起来间,说了一句:「以妳的天分,多练!记住,有时候没有比有还令人不知如何抵挡!」 有,因为有,所以反倒可以相应对付。 没有,因为没有,反而不知道是什么?! 「我闭目调息,妳自己练去!」 柳生水月泛泪的眼中,那柳生未来彷如化身成了师尊柳生天心,正用一切的疼惜让自己重生,重新拔刀。 如果真气可以贯通衣袖,那么这只「真气之手」拔刀可以多快,可以多强?! 她突然跪下,朝闭目养神的柳生未来一拜。 这一拜,发自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恩,也是为了柳生一门而拜。 因为,真气之手的出现,将会让柳生刀法不灭。 不,柳生刀法更可能扬名天下,世受尊荣! §    §    § 永乐帝十分满意的笑了,将特使传回来的密函,缓缓随手放在天子车驾内的椅畔,朝着对面恭谨侍坐的郑和哈哈大笑道:「灵石县一切的发展,都在朕的掌握中。」 郑和静静听着,他一向明白甚么时候开口。 大明一朝,就是由朱棣和郑和建立起帝宦之间极端信任的「朋友」之情,以致于后来才会有东厂、西厂锦衣卫的成立。也因为到了后来的皇帝,无法像朱棣、郑和之间生死之义,以致内斗不止朝纲败坏。 「龙征领军——。哈哈哈……!」朱棣放声而笑,好一阵才道:「那个女人,不但武功高强,治军应该也是个好将!」 郑和恭敬应「是」,道着:「吾皇英明,曾经提过龙征如果是男儿身,足以在外为镇疆大将,入京为京畿统领。」 「不错!可惜她被情所迷,今年新科武状元龚天下让她失了『本性』——。哼,给了他们八万精兵,打赢了就将功赎罪,打输了全体论斩!」 永乐帝嘿嘿两声,又若有所感的叹道:「女人,终究以感情为重,难得可以成得了大事大业!」 说着间,嘴角微微一笑,又似有所慰:「尹贵人可就不同,心机深谋略足,能够为朕尽心办事……。」 郑和应了声「是」,一双眉头倒是有些轻皱。朱棣明白,哈哈一笑,道:「你是担心那个女人城府太深?!」 「皇上英明,小的是担忧此女子耍权弄术,日后犹较龙征为甚!」郑和壮了胆子,道:「若论正气,龙征比起尹贵人,有些几分——。」 换了是旁人跟皇帝这么说,当场可以砍头的。如今开口的是郑和,简直就像是朱棣的影子。 只见,天子车驾内的朱棣哈哈一笑,戏谑似的道:「大胆郑和,以为寡人没办法治得了她?」 「皇上息怒——。」 郑和急惶要从座上跪下,那朱棣哈哈笑道:「郑卿家别惧,坐好来。这一路赶着,车子可颠簸得很——。」 车窗外,景色飞逝如箭。 十日的行程,皇帝老子下令三天内赶到。 一时间,大明朝廷领城内各州各府全都战战兢兢。这档子御驾亲征,快马进阵,万万不能有点闪失。 为了让皇上能在正月初五誓师伐蒙,可说是全卯足了劲。 「为什么挑在正月初五誓师出征?!」 没有人明白当今圣上的旨意,只有郑和听过朱棣十分客观的分析:「蒙古人势必强兵镇疆,特别是为了悍卫他们的成吉思汗陵——。」 成吉思汗陵,是蒙古人的骄傲与精神象征。 如果,大明军队能够在交战的数日就攻了下来,对蒙古人而言,是重大的挫败。 「更何况,那些武林人物口中『正月十五,圣陵一战』,除了唐凝风、皇甫追日是否一战外,宣任运和封吞星、柳破天可是订好的!」朱棣在昨儿出发前哈哈大笑,道:「待朕在正月十五以前攻到了成吉思汗陵,瞧这些所谓江湖豪杰武学宗师们,如何个在千军万马中比武?!」 §    §    § 「柳生进了蒙古?」老赢双眉一沉,迅速而冷静的将所得到的回报下了断语:「他的下一个目标,就在兵王一脉那些人之一!」 「兵王除了兵王,还有宗氏父子和杨岩——。」老实在四大掌柜会议中,有开口的资格,道着:「这些人都有可能!」 「四掌柜判断的不错——。」掌门老赢颔首道:「如今为了本家的声誉,已经没有让柳生未来活下去的可能!」 老奶奶如今顶上一片光秃,绝对是成了江湖最大笑话,甚至市井之间早就有人开了局,赌看看这位老字世家最有权势的妇人,多久的时间会把老字家真正的最高统御权力交出来。 老赢虽然是掌门大掌柜,可是谁都知道,后头可还有老奶奶垂帘听政呢! 「杀了柳生未来,不但是本家在武林上立足的问题。」老赢看着眼前三位掌柜一眼,终于缓缓开口道:「届时,老奶奶也可以毫无遗憾的退隐江湖!」 他可是说出大家的心底话。 虽然他们贵为老字家掌门,但是在老奶奶面前那种惊惧,简直就跟下人无异。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四大掌柜个个对本家生死尽忠,这点没有人会怀疑! 这密室内一阵沉寂,好片刻那个二掌柜老天谨慎而缓声道:「经过柳生未来这个事件,老奶奶深受打击。当然,我们的责任重大……。」 老天虽然没有在场,但是四大掌柜就是一体连坐。 「掌门说的合情合理——,」老天继续道:「只要我们能取下柳生未来的头颅,最少也有个交代!」 这话语气明显,他是赞成了老赢的看法。 杀了柳生未来,他们四个掌柜就有机会真正当家。 这不是背叛,而是顺着因缘运势,一种传承。 老定显然也认定这是可行之举,点头道:「届时老奶奶退不退位,由她老人家自有主张。不过,对我们而言,非得除掉柳生未来不可——。」 他边说间,转头瞧了四掌柜老实一眼。 这房间里讨论的,另个角度看简直是夺权。老实突然置身其中,已经不能不表明立场。 「还有一个问题要追究——。」 老四掌柜那张白胖胖的脸十分镇定,道:「是什么人,要柳生未来削下老奶奶那片头发?」 「不是跟老字本家有仇的人,就是有利益冲突的组织!」老赢沉声一哼,道:「他们想要让我们无法在江湖上立足!」 「所以,查出主谋更是重要——。」 老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由欧阳梦香扶了进来,原本高梳的发髻,如今则包了匹丝绢,剎看之下反倒年轻了些。 「老奶奶万福——。」 四个掌柜脸色有些惨白,立即起座相迎。眼前,老奶奶哼了一声,啐道:「四个兔嵬子,想当家呀?!」 这话,可没人敢回,也不知道怎么回。 那头老奶奶由欧阳大美人扶着坐定,哼哼两声,脸色倏忽转为严肃中带有某一种柔和,道:「当家的事,老奶奶也早就想交给你们这些儿孙辈,只是之前你们的人面不够广,生意有一半谈的是交情——。」 她一顿,又道:「不过这几年来,你们也经营得不错……。」 话中大有玄机,只是不知要往哪儿转, 「好!」老奶奶脸色倏忽一沉,重声道:「查出背后主谋,然后拿柳生未来的人头来祭我顶上这片头发,之后老字本家就由你们当家!」 老奶奶说了重话,言出必行。 只是,老奶奶的话里,到底有没有别的意思?! §    §    § 「尹蝶儿的武学来自天竺!」 应秋水冷沉的声音,夹着些许的客气:「在下在她的笑声中判断,的确用的是湿婆天神大怒吼……。」 他一顿,朝鼎九然又道着:「至于,她用湘绣细线足以挡住皇甫追日那一剑,应该就是天竺两千年来神秘难测的八大仙人技!」 八大仙人,在两千多年前名震南北天竺。时,有太子名悉达多舍弃王位出家,历遍天竺访八大仙人以求道。其后,以其不究竟故,入山林中苦行精进。十数年后,出山林受牧羊女供养。七日后,于菩提树下成佛,号曰:释迦牟尼! 八大仙人者,是为天竺八大武学宗师也。 鼎大先生博闻强记,自然有几分明白,沉吟道:「八大仙人技各有源流传承,在佛灭度后五百年又相互交汇融合。一千年前,再分成三支,一留天竺、一入后藏,另一则听说在大唐盛世时流入中土!」 「自唐以降数百年来,在我中土又分成数个支流,因其隐晦神秘,终不为外人知。」银步川接口道:「古来中原武林向以『梵技』统称之。」 藏大先生颔首称是,开口说道:「梵技一脉在中原深邃飘渺,看来不容易查出尹贵人的真正师承了!」 说话间,自然也有寄望眼前神秘的应秋水可以提供一些资料。 相同的是,应秋水提供得出来尹蝶儿来龙去脉,自然也说出了自己些许底细。 眼前,应秋水半声不吭,只是朝向服侍在鼎九然一旁的鼎大小姐冷冷道:「我答应妳的事,自然会做——。」 鼎冷世正想开口:「圣陵决战,可能取消……。」 话没出口,鼎大先生略一抱拳,道着:「公子一诺千金,请依自己方式随意行事——。」 应秋水淡淡一点头,便是转身就走。 从头到尾,还是没半个旁人知道他的来历。 甚至,连姓氏都没听鼎九然称呼一声。 「一个值得鼎大先生如此神秘隐藏的人,绝对不是简单的人物。」 咱们唐大公子听得藏大小姐的转述,瞇起了双眼,嘿嘿道:「鼎九然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 三大先生在武林中并称同誉,自然彼此间有些事不得不让对方知道。 应秋水的回报就是其中之一,为了表现大家有志一同,鼎九然不能不让他在三大先生面前叙说。不过,应秋水本身的来历和身分,反而更加神秘的不露词组只字。 他当然知道,藏大先生和银大先生一定会跟一屋子的中原群侠转告。只是,除了对尹蝶儿多了点了解,至于那个神秘的「寒蝉」,简直就像没这个人存在。 「这就是鼎大先生厉害之处——。」 阎灵女侠颇为赞同咱们唐大状元的观点,道:「苏佛儿世伯可是说过,幸亏鼎大先生嫉恶如仇,否则以他一个人的谋略用深,足以弄得天下大乱!」 「唉,老天——,明年别再这么乱啦!」 俞欢少爷苦笑着:「攻伐蒙古之事,咱们能不能逍遥江湖,不插上一脚?!」 答案显然是不可能。 看着窗外,明儿可是除夕了呢! 天气,好得令人神清气爽。 「办一些年货吧?!」唐大公子提议:「管它什么日子,过年有喜!」 §    §    § 「朱棣打算兴兵蒙古,对我们双方而言,绝对是大好良机!」说话的是大漠地王中的「黑金鹰王」达斯格里,塞外回纥特别的腔调,在精芒闪动的蓝色眼珠下,挺有股煽动的力量。 对面,是扶桑大日圣教的代表,大原神! 大原神,二十七岁,和柳生天心并列大日圣教副教主,高瘦帅劲,在扶桑江户是极负盛名的望门公子。风流倜傥,博学风趣,且又深受足利将军信任,是被称为扶桑姑娘心中最渴望的夫君。 大明朝廷和扶桑多有往来,宫内大员便多传闻,扶桑藩主、大原金城之子大原神,热心好客且通达中原文化,又旁及天下各国各域风俗,由其接待,必能宾至如归。两国之间,也因之来往无碍,贸易交通十分畅旺。 是以宫中有道:扶桑国里出大原,中土往来顺心愿。 中原以西的大漠地王和中原以东的扶桑大日圣教,双方终于在大明边城县碰面。 达斯格里一开口,摆明了是要双方合作,趁大明攻蒙之际,趁机在中原掳掠好处。 「贵帮是否太低估了朱棣的谋略?」 大原神面带微笑,不疾不徐的道:「大明皇帝敢御驾亲征,自然就有他的把握和布局。」 达斯格里眼瞳精光一闪,整个人像座岩石般往前一倾,嘿声道:「本帮大漠地王看似只有数千人马,但是号召塞外族人,足可集结十万之众……。」 他一顿,沉声接道着:「据本帮所知,贵教亦足以动员七万之谱。以你我双方人马分路夹击中原,绝对大有可为!」 大原神双眼一凝,看着对方淡淡一笑,道:「贵帮的目的何在?原先同盟的欧阳世家转了向和老字世家合作,苗疆九星教秦杀也难有作为……。至于成家堡,早已湮灭!」 看来,大日圣教对中原里的动向掌握相当精准。 达斯格里那双浓眉一挑,冷沉沉道:「就凭本帮实力,不需外人也一样可以随意进出中原!」 眼前,大原神也不动怒,仍旧是面带微笑,转了个话儿:「阁下可知此处是哪里?」 「边城小县,那又如何?」达斯格里重哼一声。 「那么以阁下之见,大明皇帝为何挑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誓师?」大原神追问一句。 「不过是想出个攻其不备的奇兵罢了!」达斯格里声音大了起来:「敝帮和贵教相约在此商谈结盟事宜,阁下似乎多所阻挠!」 瞧口气,像是要掀桌子打架啦。 大原神仍旧是气定神闲,淡淡抬眼望着对方,道:「朱棣绝对不是笨蛋。」他一顿,缓声沉着继续道:「此境边城县治安之好,天下无二。因为,这里出了个不得了的县官楚中禅!」 达斯格里倏忽冷静了下来,听看看对方要说什么。 怎么说,他可也是在大漠风沙中打滚了五十年岁的汉子,多少天灾人险见历,总知在生死关头一定得冷静下来才有活路。 「大明四十万兵马,所有草粮后援都得从这里运往蒙古前线——。」大原神双目一凝,沉声嘿道:「此处,就是大明军队的命脉所在!」 达斯格里浓眉一皱,正想出声;对面大原神抢先一笑,开口又道:「除了楚中禅,还有一个孟子牙。只要他们两个手上有一万兵马,任你大漠地王有十万军队也别想动他们一根寒毛!」 这种话简直把大漠地王看到扁透。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 当下「黑金鹰王」怒拍桌面,一碎数段。他怒哼喝着:「阁下如此自傲无礼,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这四个字,说得声音很重。 江湖人可是明白,再见再会很可能就是搏命厮杀了。 达斯格里转身便走,才没两步,门外有人在叹气。 「为什么这穷乡僻壤,老是有麻烦事找上来?」是个男人的叹息声:「本县太爷只想平平静静当个好官也不得安宁?!」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哼道:「管它是什么虫,全挑出来踩扁了!」 达斯格里双眼怒睁,喝道:「哪些个缩头乌龟,给老子出来……。」 「喂——,你有没有搞错?!」外头的人嘲笑了起来:「现在可是你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当下,咱们这位「黑金鹰王」达斯格里便是沉吼一声,带着跟来的五名护卫冲了出去。 他的速度快,快而有力。 全身像是即将炸开的*,冲向外头的目标。 屋里,大原神优雅的拿起茶盅,还来不及就口,耳中已是听到外头又有人叫道:「县太爷,这几个解决了,里面那个扶桑小子要如何?!」 好快! 大原神也不由得一楞。 方才的会面,他对达斯格里的斤两摸得清楚,自己绝对可以轻易解决对方。 但是,「轻易」得到像外头那两人如此「轻易」?! 「算啦,孟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少方才这位仁兄所说,可是持平之论——。」显然,是县太爷楚中禅在说话,只听他语重心长的朝里头发声,道:「不管你是谁,给你喝完那盅茶,之后就快回扶桑吧!不要再踏入中原半步!」 最后那句,像极了县太爷判案。 §    §    § 鞭炮声震天响起,轰得一地雪花也激扬了起来。 灵石县三元居的中庭花苑,可热闹着! 咱们唐大公子可是开心得很。别说过年有好心情,最少那些各国人质的毒性当真是潜藏了下去。 甚至,还从吞星山庄里头搬了不少各自国度的衣物,换了装,挺有庆祝劫后余生的喜悦,一道跟着过这个中原汉人的新年。 「恭喜发财——。」 这可是那些外夷番子学会的第一句汉语呢!当然,再加上那位受天下各国共同委任,一路追踪到中原的特使,卡尔伯爵也现了身。 他一人身兼诸国翻译,可是乐翻了天。 「这么累人的事,你干啥这么乐?」唐大公子忍不住问这位有一绺红胡子的老头。 「不怕你知道——,」那个卡尔伯爵不知道是否喝多了酒,两眼带红,满意极了道着:「只要送他们回国,本人最少每个国家都可以领到十万金币!」 十万金币?那又是多少?! 俞少爷还来不及问,这个卡尔伯爵已经是大嘴巴的说了:「呃——,大概是贵国的三百万两银子等值!」 什么,天下有这等好事?!七国人质,两千一百万两银子咧! 「哥哥我出生入死,你……坐享其成?!」唐大状元和俞大少爷双双叫了起来。 「可以分你们一杯羹呀——。」这个卡尔笑得可真像只老狐狸:「跟我一道送他们回去,怎样?分一成给你们!」 如果……如果现在不是新年,咱们这两位公子少爷,真会开口骂人呢! 他们两个正想用个啥辞句来修理这个番子,另一头藏二小姐嘻嘻叫笑着,跑了过来,银铃般的声音笑道:「两位哥哥——,今儿过年,咱们来玩九子献瑞可好?!」 九子献瑞?啥玩意儿?! 这两位大侠还搞不清楚,已是被藏二小姐一手拉一个,往大伙儿方向去了。 瞧来,这位小姑娘已经是聚集了一票子年轻人,眼前可不全来了:唐凝风、俞欢、龚天下、龙征、藏雪儿、藏雅儿,加上阎灵、足利贝姬和少林印性大师。 算算,是九个人凑齐。 如果加上维摩大犬,那可算得上是十全十美啦! 至于在一旁看的,当然贵宾席上以三元居老板宣任运、布惊两人为首,加上三大先生座席;此外就是庞不忘、法救小僧,和一张寒脸的鼎冷世以及原本中毒的各国人质、群聚好汉。 「好姑娘——,可不可以先说明一下啥是九子献瑞?!」阎灵好笑的盯着藏二小姐,吃吃问道。 「哪——,我们都知道『升庵外集』有龙生九子的故事……。」藏二小姐挺博学多闻的,真是家教有方。 「一曰赑屃,形似龟,好负重,石碑下龟趺是也。」藏雪儿微笑中,畅叙龙生九子的典故:「二曰螭吻,形似兽,性好望,屋上兽头是也!」 「原来喜欢背东西的大乌龟叫赑屃?!」足利贝姬听得好玩,道:「屋顶上的兽头叫……螭吻?!」 「三曰蒲牢,形似龙而小,性好吼叫,置于钟上纽是也。」藏大小姐如数家珍,继续道着:「四曰狴犴,形似虎,有威力,立于狱门。五曰饕餮,好饮食,故立于鼎盖……。」 「这个不错——。」庞不忘在旁儿边吃边笑道:「老饕的角色,我最适合了!」 「六曰○○,性好水,故立于桥柱——。」藏雪儿声音柔软轻灵,听得每个人清清楚楚:「七曰睚眦,性好杀,故立于刀环——。」 「呃——,原来中国俗语睚眦必报是从这儿来——。」卡尔伯爵说他醉,可也听得津津有味,加上要翻成七种番语,可难呢! 「八曰金猊,形似狮,性好烟火,故立于香炉——。」藏大美人一口气说完龙生九子典故:「九曰椒图,形似螺蚌,性好闭,故立于门铺首——。」 好啦,现在搞明白了龙生九子,还有他们各有各的兴头,然后呢?! 「我们来抽签——。」 藏二小姐兴致冲冲,银铃般笑着,道:「谁抽中了哪个,就要将牠表演出来,配合新年报喜!」 啥?这……简直比跟皇甫追日决战还难! 「哈哈哈——,这么有趣的事,也不约本贵人前来共襄盛举——?!」 随着声音,是尹蝶儿款款跨步而入;后头,是杨深、冷铁、古吹情和些许侍卫。 她一跨入,便和唐大状元照面对眼。 双方可是挺有默契,各自哈哈一笑,自在不言中。 倒是,后头的古吹情三人脸色铁青。想着日前「夺发之战」的那把梳子,不由得人不冒火来。 尹蝶儿可是借机恩威并施,叫他们噤若寒蝉。 那厢,宣任运身形不动,便是倏忽飘落到尹蝶儿面前,淡淡道:「尹贵人事忙,怎好随意打扰——。」 这手移形换位,换成了手中有剑,那可惊人! 尹大美人神色自若,犹是面带微笑,道着:「宣大状元,本贵人再忙,也得给你老人家道个新年恭喜——。」 于情于理,她说得绝对好。更何况今日身分,又加了一句:「再说,本贵人是奉皇上圣谕,前来向各位拜年,祝各位大侠五日后征伐蒙古,一切顺利,凯旋回朝——。」 有了皇帝老子这道护身符,当然不得不奉为座上宾。 那尹蝶儿娇艳一笑,万种风情中声音可是清澈有力,道:「本贵人也挺有心情,得观赏各位绝世武功的表演,也凑兴表演一技『龙翔九天』!」 「这个女人挺真是个角色——。」 俞欢少爷嘟嚷哼道:「咱们表演『龙生九子』,她却来个『龙翔九天』占尽便宜——。」 唐凝风双眉一挑,嘻嘻一笑,低声回道:「那就看到时是谁戏弄谁啰——。」 「喂——,可别乱冒风险咧——。」出声的是阎灵女侠。 龙,自古即是皇帝老子的象征。 玩过了头,可是会杀头的。 「别怕!」唐状元挺有把握的,嘿嘿的笑了又笑,好一阵子才回道:「哥哥我可是一辈子没赌输过——。」 说着间,朝向尹蝶儿嘻嘻一笑,朗声道:「尹美人,既然妳是代表皇帝老头来拜年的,就先请吧?!」 尹蝶儿才刚落座,听得咱们唐大状元的「呼唤」,嫣然一笑,回道:「状元郎既然开口了,本贵人就恭敬不如从命!」 话声才落,简单利落,人已到了半空。 倏忽扬身之快,丝毫不输给日昨唐凝风和皇甫追日那一战。 「好!」当下,不少江湖好汉纷纷鼓掌赞美。 只见,那尹蝶儿在空中,似凝似停,一袭彩衣翩然鼓动,像是波浪乘风迭迭,又如山岚舞晨绵绵,乱中有序,美极! 「这女人是来下马威的——。」 唐凝风眼里看着,口上念着:「看来,朝廷那八万大军的监军,大概就是这个女人!」 「监军」在军中虽不若统帅有直接指挥军队的实权,但是为朝廷特派,在主帅叛变或是作战失当之际,可以囚押主帅并且接管军伍。 「这下岂不是成了两个女人的战争?」俞大少爷好笑道:「龙征和尹蝶儿,有意思——从『大明正法护天十龙』到现在要出兵征蒙,有得斗了。」 藏了小姐瞅了这位快刀传人一眼,轻笑促狭:「俞哥哥可是挺乐的?」 啊——,这状况该怎么接话?! 顶上,那似凝似停的尹蝶儿娇笑一声,倏忽由背后奔出七色彩带,彷如彩虹划向天际成了好大一个弧形。 尹蝶儿人在半空,犹能一个倒翻,两脚似有若无「踏」着那彩带所形成的虹桥,优雅千万漫步其上! 简单的说,是背后奔出如虹桥的彩带,因为够长,所以可以倒转个身像是凌空跨游,彷如天女。 「好!真的好!」 所有人不得不赞美,因为实在是太了不起的绝技! 看来,除了长白山异人文罗衣的浮云轻灵功和咱们唐大状元曾经展现过的「凝风」绝技,天下已经不做他人想。 「人家可是挑战你的呢!」足利贝姬脑海中想着扶桑国内哪个兵法家可以如斯做到,边朝向唐大状元道:「唐状元的轻功不是独步天下?!」 咱们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哼哼道:「别急,热闹的事还在后头咧——。」 瞧来,唐公子很有把握?! §    §    § 「朱棣的重兵放在边城县!」 兵王羽墨冷静而清楚的指示:「所以,灵石县反而脆弱——。」 不仅如此,灵石县内还潜伏有不少人马,在里应外和上,比起边城县在军事上是有利许多。 兵*战,带军统领,罗新格尔王爷,成吉思汗铁木真后人,兵王羽墨绝对是蒙古第一人。 兵王一脉退向蒙古的同时,十万亲兵铁骑已经迅速聚集灵石县边境,无声无息中部署完备,就等一声令下。 「今天是汉人除夕夜——。」羽墨先生沉沉一凝双目,十分威严道:「也就是守备最松懈的时候!」 攻敌不意,是奇兵快袭的第一原则。 「王爷打算今夜发兵?」兵王绝杀扬眉问道。 「不错!大明既然已经派兵四十万要攻打我蒙古,趁着朱棣还没有整备完成,我们先击他个溃散!」羽墨先生淡淡道:「先发制人,后手遭殃!」 「天师——,知道这件事嘛?」兵王离魂追问了一句。 「灵石县那边的计划,正是天师所设!」 羽墨先生微微一笑,大是君临天下的气势,沉声道:「中原汉土鞭炮声响起,正是我大蒙进兵逐鹿之时!」 §    §    § 美人伴随彩虹落地,正是众人叫好震天响。 蓦底,更大声的*轰声,直动天地! 这种炸声,绝对不是炮竹声响! 连连绵绵在夜空中新起旧回,少说也有十来处发生了爆炸! 「好绝——。」唐凝风双眉难得皱起,脸色沉重道:「哥哥我本来只以为蒙古人会趁年骚乱,没想到搞这么大?!」 原先,他「预感」兵王一脉为了打击中原朝廷的民心士气,利用这新春过年骚乱一阵,好延宕明军集结部署。 或许拖慢个三、五天,蒙古方面便足以防御整备。 不料,这一大串远近交错响起的爆炸声,似乎比自己预料的要严重多了。 那厢,尹蝶儿也是双眉挑皱,冷声朝杨深道:「去查看是怎么回事?!」 她心底明白,这绝不可能是偶发事件! 就在杨深要跨出三元居的同时,早有军伍中的信使飞奔赶至,一张苍白的脸朝尹蝶儿一行快喊:「禀告尹贵人,蒙古鞑子跨过边界攻了过来!」 尹蝶儿脸色极沉极寒,不过倒是十分镇定朝唐凝风仍能一笑,道:「唐状元,可要记得你还欠我一场戏!待打完了鞑子,再还吧!」 「这个女人,真不得了。」唐凝风看着尹蝶儿不慌不忙朝向龙征,望着她的侧面,心底嘀咕:「临危不乱,谈笑运筹,实在是个人物!」 「龙将军——。」 尹蝶儿那厢朝龙征缓缓道着,边自怀中取出军令牌,交出:「现在,奉皇上圣旨,将大明八万军马交给妳!」 龙征伸手,有力而直接的握住,回了一句:「放心,在我手上,大明军队不会输!」 尹蝶儿没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又回眸朝向唐凝风,道:「如今县城内可能有不少兵王暗中潜伏人马,此事就先麻烦各位了!」 这女人,调兵遣将冷静的很;而且,用得恰到好处。 因为,就算尹蝶儿不说,他们也会分头去勘察,明白个究竟。 现在,叫这女人先说了,虽然语气请托成份居多,听起来反倒一伙子人全为朝廷效命似的。 朱棣,果然厉害。 因为,尹蝶儿真是个人才! §    §    § 柳破烟的心底可是七翻八搞的。 他没料到,自己这一行人才离开大明汉土,那些蒙古人竟然立刻发兵进攻中原。 这种事之大,已经不是斩了宗无畏父子的人头可以将功抵过得了。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唯一的胞弟至亲,问了一句:「破天——,这件事是你策划的?」 柳破天坐在木轮椅上,没有回答。 因为,他实在不想欺骗自己的兄长。但是实话说出来,有时得用更多的心血来证明实话的重要。 「为什么?」 柳大庄主声音中有生气,也有无奈:「难道,你为的是让哥哥死心,永远回不了中原?!」 的确,这是柳破天所有布局中的其中之一。 只有柳破烟认命了住在蒙古,自己才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帮蒙古人,而不至于投鼠忌器。 但是这个理由不能说,能讲的是:「蒙古主动出兵,也许反过来可以遏止朱棣的野心阴谋——。」 这也不无道理。 如果灵石县一战,大明兵败,反而有可能签定和盟。 自然,汉蒙之间又可以恢复往来,不复有叛国罪名。 柳破沉吟须臾,无奈道:「天弟说的也不无道理,为兄只希望别断绝了返回故里的路径……。」 他一顿,压低了嗓音,道:「宗无畏的情如何?」 「病入膏肓,难以救愈——。」柳破天尖着嗓子,桀桀笑着:「届时他也是一着棋,可以拿来和朱棣谈条件用。」 所以,宗无畏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柳破烟不禁苦笑了两声。他只能在心里叹气,因为,在破天的面前,自己所想的行事,到头却变成被说服而相反。 现下,他变成「希望」蒙古打赢大明,逼和朝廷。另外,又变成「希望」宗无畏活着可以有交换的退路。 他有时真会忍不住想,自己也是破天的棋子吗? 不!柳破烟用力摇了摇头,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肯定的告诉自己:破天是打从内心敬爱他这位大哥! §    §    § 「灵石县狭长,纵三十里,宽幅却有七十里!」 龙征换上了军装,冷静的在军营中对各兵统领道:「蒙古自西北长驱而下,如果以本部八万马兵马去守,反而分散兵力——。」 「主帅之意……,」万夫长赵承德开口问道:「是要缩小防守的区域?!」 「不错——。」龙征扬声道:「我们只要退守半县,让蒙古人陷耗其中。而皇上的四十万兵马由边城县打穿过去,叫那些鞑子腹背受敌,一举歼灭。」 「龙将军,此言有差——。」另一名万夫长刘广义开口不赞同着:「我大明官兵岂容鞑子任意进犯而只是死守不加以征战?啐!这有损我大明国威——。」 龙征冷冷一笑,盯着对方,道:「大名?」 「万夫长,刘广义!」 「好,刘广义你听好——。」龙征脸色沉肃,简单有力的道:「用兵重看大局,不逞一时。你……没资格当万夫长,现下立刻调为马夫领班……。」 那刘广义正想争辩,只见龙征已是一挥手,道:「本帐内你已无资格在此,退下!」 好气势,真是叫那姓刘的万夫长目瞠舌结,一时吶吶。便是,龙征又喝了一句:「叫你速速退下,不依令立斩!」 那柄象牙白剑剑头「啪」的往桌面一顶,好个响声把这帐里一干将领全吓了大跳。 剎时,再没半个人敢怀疑龙征,她绝对会令出如山! §    §    § 「爆炸之处其有十三个地点——。」 老实要离开本家分舵前,最后接到的消息是:「唐凝风、龚天下等人分成三路,已是各自前往查察——。」 他在肚子里叹了一口气,倒不是眼前灵石县这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肃杀,而是老奶奶和本家四大掌柜会议,指派他前往蒙古拘提柳生未来! 而且,还得用「任何」方法,都要查出幕后主谋。 别说柳生未来的那把刀有多可怕,就算他侥幸赢得了,抓得住「活口」,又怎么可能从一位「职业」杀手口中问出主谋人来?! 「实哥哥——,」欧阳梦香似乎看出了他心底事,柔声安慰道:「最少能去办这件事,表示老奶奶最信任你呢!」 咱们四掌柜沉住了气,反倒挺关怀般道:「塞外极寒,妳这趟不一定非去不可……。」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欧阳大美人有些脸红,微垂双眼,回道:「实哥哥去哪,梦香跟着都不以为苦。」 话是情深款款,而老四掌柜可是百味杂陈。 就情份而言,人家欧阳姑娘如此深情,当是天下男子梦寐以求。不过,另方面,谁知道她是不是又负有老奶奶另个别的任务?! 吞星山庄的「反暗下毒」事件,令自己内心挣扎许久——何为本家,何是情真?! 既然眼前这位未过门的「娘子」这般说了,他只能一笑,接道:「好!那妳多带些保暖衣物,别给冻着才是!」 §    §    § 咱们唐大公子真的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东西」! 一伙子在三元居的各路好汉,大伙挺有默契的分成了三路:唐大状元率一路,跟来的是俞欢少侠、藏二小姐、庞不忘和阎灵女侠。 龚天下那一行,可是严肃了些的少林印性、法救小僧外加维摩大犬、藏大小姐和足利贝姬。 至于第三路人马,则由宣任运、布惊带领了不少武林好汉哄涌而去。 至于人称江湖三大先生的「银鼎藏」当然就是坐镇三元居内,各自策动手下探子,搜集各方情报。 咱们唐凝风这一路,挑的是城东。 「为什么挑这个方位?」俞快刀边跑边问。 「不知道——,」唐快步边冲边回道:「哥哥我只觉得那儿有『特别』的事!」 然后,他很快就见到特别的「事」——一个人,一个拿剑的男人,皇甫追日! 唐凝风,真的真的不敢相信。 瓦砾堆上,皇甫追日冷冷在夜空下寒雪上,看着自己。彷如,天地间自然生成! 彷如,他这一生就是要用手上的剑和唐凝风画出生死! §    §    § 龚天下他们走的是城西,城西已是一片火海。 那灼热逼人,只觉得自己也要被烧了起来。 「阿弥陀佛——,下手之人未免造业太重!」 少林印性大师双目微闭,几乎忍不住要流下泪来。 凶手不但引爆了*,而且放置了许多易燃物,剎那间便叫三、四条街道全部陷入火海中。而且,是特意的「围绕」圈住,让被火舌围困在里面的人,完全没有机会逃得出来。 奔腾熊烈的火焰之内,有多少人求救嘶喊,只寄望万一的机会可以活命。 龚天下面无表情,但是每个人都感受到他的泪水滴到自己的心中。 他陡然仰天长啸,好长,好长,久久不绝! 是不忍是悲悯而产生的愤怒? 还是问苍天,何以众生如此苦痛? 一啸,再啸,三啸。 紧随在旁的维摩大犬,竟然也同样昂首,用尽全身力气似的的高吭。 双音连绵,似痛似生,有悲悯有凄切。 藏大小姐听得十分不忍,正想以清净梵音劝解。蓦底,大地翻动,足下生波! 眼前景象,若非目睹,终生绝不置信。 成千上万,成万加万条蚯蚓,破地出! 那场面之浩瀚壮观,简直无可形容。 「地道!」龚天下只说了这两个字,立即便和维摩大犬双双窜下。 火海如洋,已是不可能进入其内救人。 要救人,只有以「不可能」的地遁,才是唯一的机会。 而这个「不可能」,只有龚天下做得到! 泪水,真的由藏大小姐眼眶滑下。 这次,是因为感动。 感动着上天,赐给了人间龚天下——一个,可以和天下万物谈心的人! §    §    § 皇甫追日缓缓的伸出右手,冷冷一笑。 右手,并不是扣向那柄八卦回真剑,而是摊开掌心,露出上头放了三颗信号弹。 「每一颗信号弹引爆,灵石县就会有十组人员动手!」皇甫追日淡淡的语气中,充满冷肃:「三颗,会有三十个地点引爆*——。」 咱们唐大公子真的是忍不住开骂啦:「他奶奶的臭道士,你们杀了那么多人还敢来要挟哥哥?」 兵王追日冷冷一哼,回了一句:「你看到哪个人死?!」 这下,反倒是唐大公子一行人楞住,这可是大出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最少,兵王这些人,说没死人就一定到「目前」为止没有。 皇甫追日果然冷沉沉加了一句:「正月十五,依旧是圣陵一战!」 「好!」 这回唐大公子半点犹豫都没有,立即答应。 因为,他相信皇甫追日这老小子真的毛起来会搞出几十件爆炸案来。 而这回,恐怕真是会有人伤亡。 皇甫追日一笑,颔首道:「信你唐凝风一定会到!」 说完,倏忽将那三颗信号弹同时甩掷空中,剎那爆开呈现三种不同颜色的烟彩。 「臭道士说话不算数!」俞欢已经准备拔刀。 「急什么?!」 皇甫追日淡淡一笑,冷哼道:「如果贫道这三颗信号弹没有一起丢到半空中做为暗号,灵石县才真是变成人间炼狱!」 这回,是我们唐大状元笑了。虽然,之前皇甫追日这老小子诓他,不过他倒是说出了兵王一脉挺不错的特性。 「喂——,说老实话……。」 唐凝风半叹气半赞美的道:「你们这些『兵仔』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滥杀无辜。」 这点,中原武林,已经是人人称颂的「大侠」。 大侠,竟然可能因为立场不同,而成了天下公敌! 皇甫追日冷冷一哼,在离去前只留下一句话:「就算千军万马,正月十五,月圆之夜,圣陵决战,一定生死!」 唐凝风的表情,有一丝笑意,自言自语似的,道着:「这么多爆炸,能不死半个人,了不起!」 §    §    § 龚天下一马当先,从地底下打穿一条通道。 他奔出,直接就在火海中心! 落入眼中的,是一大缸的水,水缸的旁边是一张桌子,桌子的上面有一块石牌。 石牌上的字,是用沉厚无比的内力指画,很简单。 「天下之中,能入之人,唯天下耳,且置清水洗尘。望来日与君相见,仍旧兄弟谈笑,畅饮古今一生。」 落款是:罗新格尔敬笔。 好难得,藏雪儿瞧见在这眼前熊熊狂火中,龚天下竟然笑了。 笑得很开心很开心,纯真的的彷如童稚天使。 他们这些人都是顶尖高手,立刻发现火场中根本没半个人! 法救小僧只觉心头一热,低声念着佛号,边自言自言般道着:「我佛慈悲,五街大火,不伤一人,不可思议!」 因为,以他过往多少厮杀夺掠,经验上告诉他,五条街坊有多少人家?! 又要用多少人才能把这五条街的人口「搬光」! 「兵王一脉,果然了不起——。」 足利贝姬在火场中也笑了,看着龚天下大步走向水缸,擎起倒落,飞扬水珠似甘露,洒在每个人的身上、心中。 「观音甘露慈悲水,天地人间润无遗,若逢苦难生死关,一心念彼观音力!」 少林印性边高喝起颂佛曲,边大笑数声跟着龚天下又钻回地道。 来之前,以为这地道是通往十八层地狱;来之后,发觉就算地狱火炼中,仍旧是有佛慈悲。 §    §    § 宣任运往城北跑,只到两处便折回了三元居。 他赶往的第一个地点,有一封留给他的信函:「任运何需惶急至,且往吞星山庄内,十数爆炸无伤亡,祈君新春好来年。正月十五圣陵上,以箭论剑争锋雄!」 落款,封吞星敬笔。 他率领大众立刻回头奔到吞星山庄,果然是三数百人的民众,被囚禁其内。 虽说是囚禁,只是被关锁而已。 里头,可是摆满了一堆吃吃喝喝,还张了灯挂了彩。简直,就是新春大宴。 这儿,也有封「信函」,是用利器刻画在墙:佳肴美酒已购毕,走得匆忙不及用,且赠满桌好宴席,望君一笑长饮之!。」 「呵呵,这个吞星山庄主人倒挺风雅有趣——。」 布惊看着,呵呵笑了两声。身旁,宣任运一张脸挺严肃,沉哼道:「兵王这些人搞得灵石县内人心惶惶,又来这下假慈悲博好感,是兵法攻心战!」 「任运兄,最少今夜平安无伤亡,也算好事一件。」布惊笑了笑,道:「咱们先回三元居吧,外头蒙古鞑子可真的是攻过来了!」 §    §    § 「罗新格尔果然是个人物——。」 朱棣的御驾,奔驰得更急更快,在颠簸的车厢内,他早已接获消息:「蒙古鞑子,十万兵马攻灵石!」 「启禀皇上,蒙古人率先发兵,于我大明……。」郑和才道着一半,那头永乐帝已是沉哼一笑,道:「灵石县,他们估算彼处非重兵所在,打算用调虎离山之计——。」 如果边城县听到兵情,派军援救。自然,征伐蒙古之役反倒成了在中原汉土上的战争。 「所以,龙征只能死守不退!」 朱棣双眸精光闪动,沉沉一嘿:「她当不令朕失望,应有此胆识和蒙古鞑子分庭抗礼一较高下!」 第二十四章 天局 - 凝风天下 - 奇儒 永乐七年,公元一四○九年底,明成祖朱棣自北京出发;永乐八年,正月初五,边城县誓师伐蒙。鞑靼本雅失里汗出兵对峙于斡难河……。 §    §    § 龙征缓缓的放松下心情。 五天五夜,鞑靼铁骑果然名不虚传。 灵石县八万大明官兵,差点被罗新格尔兵王羽墨的两万骑兵击溃。 「要不是鞑子王本雅失里汗强令羽墨把八万精兵调往北边防守,可真是挡不住呢!」 尹蝶儿浅笑中,声音仍旧冷冰:「龙将军——,真是有妳的运气。」 龙征虽然面无表情,但是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对方抽调大半人马,只怕灵石县真捱不过大年初三。 她一向在江湖中走动,并未见过两军庞大集团交战情景。 那种杀伐,和武林中对决,大大不同。 成千上万人命,在刀戟间冲撞,黑压压的人群,满山谷的杀吼,浪潮般的激荡,真是触目惊心。 眼前,尹蝶儿有如旁观者,轻松自得,出声又道:「方才皇上圣旨,要妳出兵入蒙,和圣上两方夹击——。」 龙征脸色一沉,挑眉道:「我军在此牵制蒙古兵马,若是让他们汇合,于我方未必有利——。」 尹蝶儿嘻嘻一笑,无所谓般道:「龙将军——,妳可是要知道,在正月十五以前非得攻下成吉思汗陵不可!」 龙征双眸一凝,哼问道:「尹监军此言何意?!」 「妳是明白人——。」 尹蝶儿仍旧面带微笑,不疾不徐道:「成吉思汗陵乃是鞑子的精神圣地,如果攻了下来,蒙古必败!」 龙征立刻回道:「我军如能固守灵石县方是无后顾之忧,粮草补给有个根据地好行方便!」 「这种事边城县那边做就可以了——。」尹蝶儿哈哈一笑:「圣旨本监军已经传达,怎个行事——,龙将军应该是自有捏拿定夺吧?!」 皇帝老子下的令,谁也不能不遵守。 龙征心底百般不愿的是,蒙古鞑子攻打中原汉人,起而防御是情有可原。 但是,如果率兵攻伐鞑靼,便是增造杀业。 她,龙征,巡天御捕,在以往根本嫉恶如仇毫不手软。只是,现在心中有龚郎——一个不愿意任何生命,因为天灾人祸而消逝的男人。 「皇上今日已经誓师出兵——。」 尹蝶儿倏忽脸色一沉,又强调一次:「圣旨明令:明晨,龙将军率灵石县大明官兵即刻出兵,双方夹击蒙古鞑子,不得有误军情!」 §    §    § 「幸好人算不如天算——。」 唐大状元伸了伸懒腰,边道着:「以柳破天那老小子的神算加上羽墨老头的带兵,一个龙征绝对挺不住。」 可不是,五天前那十来场爆炸,自己这边会兵分三路叫柳破天给算准了不说,甚至精算到谁往哪个方向走! 「这种奇门遁甲三奇八门的神算,当今天下除了你们所说在绝谷里的邝山海外,不做第二人想了——。」 阎灵女侠也是轻叹着:「可惜冷明慧冷大先生已经仙游,否则以冷大先生的智慧,应当有场绝伦斗智。」 「老天有眼——。」 俞欢少侠也凑兴说话:「那个本雅失里汗突然下令调兵,否则咱们灵石县可惨啦!」 「鞑靼国王会这么做不是没道理——。」 唐凝风倒像经过一番思考,分析道:「十万精兵如果全握在羽墨那老小子手上,说不得哪天他位子坐不住?!」 所谓功高震主,古今中外,皆然。 更何况可汗大位,原本属罗新格尔,只不过他一心想为族人做事,总认为镇坐大位多所烦琐,不如直接深入部族,为他们生续开一条路。 如此器量,如是用心,怎不受蒙古一族衷心拥戴?! 自然,当今可汗木雅失里是敬畏有之,嫉妒亦有之。 「现在是皇帝老爷要咱们出兵呢!」 藏雅儿在旁儿踱来踱去,叹着气:「龙姊姊好不容易撑守了五天不失,已经很好啦——。」 他们一大伙子聚在三元居的议事雅院厅堂,就是因为龙征派人捎来消息:「皇上有令,明晨征蒙。」 什么屁令?唐大公子已经一堆牢骚从刚才发到现在。这两日才感谢上天有眼,想不到朱棣的把戏层出不穷。 「哥哥我最担心的是龚天下老弟——。」唐大公子环顾在场的数人,那位同门的龚「师弟」并未现身。 「唐状元担忧两军交战死伤过重,以致龚状元难以承受?!」足利贝姬沉吟问着。 「这是重点——。」 唐凝风苦笑道:「如果,那位龚圣人走人啦,咱们龙将军必定无心督军……。」 再往下,不是龙征阵前弃逃,就是大明兵败如山倒。 「无论哪个情况,龙征都得死!」 庞不忘突然变聪明了,挥动他那双胖胖的黑毛手,嗯嗯道着:「这可是死罪咧——。到时,龚状元一定又会去救她,于是……我们又跟着豁下去……。」 龚天下一定出手相救。 因为,他绝对不可能会让任何人因自己而死。 最后的结局,还是中原武林群侠和朝廷杠上! 「所以,我们非得留下那位龚状元不可——。」 俞快刀很「爽快」对唐大公子道:「这件事,当然只有我们唐状元才能办得到!」 §    §    § 老四掌柜越是往蒙古走,心底越是嘀咕。 因为,现在大明蒙古正交战,而他们可是汉人。 万一遇上了鞑子军队,要解释自己一行四人不是奸细探子,似乎很难令人相信。 所以,他采取了一个谁都想不到的方法——直闯蒙古军营,找兵王羽墨。 「四掌柜来的时机真是特别——。」 兵王离魂嘻嘻一笑,当面劈头就道:「难不成老字家要向我大蒙投诚?!」 老实的神色够镇定,缓缓而诚恳的向另旁羽墨先生道:「在下今日前入蒙古所办之事,对贵所亦有益处——。」 兵王羽墨威严一笑,自然流露出帝王般的气势,轻摇羽扇下,沉声直说:「四掌柜是为了柳生未来而来?!」 老实心头可清楚,这种事明说最好,立刻道:「不错。本掌柜相信柳生未来下一个目标,必在各位之中——。」 所以,柳生未来一定会来。 而他四掌柜老实,犯不着在塞外风沙中奔波,只须在他们军营中待着,自然可以以逸待劳。 幸运点,还可以联合兵王一脉的力量,一同对付柳生未来那把刀。 兵王追日在旁冷冷一笑,沉声道:「贵家和大明朝廷素有生意往来,如今你身在我蒙古帐营,不怕朱棣那老贼趁机责罪?!」 「老奶奶的事解决不了,老字家在天下绝无立锥之地。」老实可是说了老实话:「只要能在柳生未来身上讨回公道,其余的并不重要。」 的确,以老字世家这种武林中的份量和地位,如果连老奶奶被当众削发的奇耻大辱也报不了仇,那真是没有面目面对天下武林。 「本王又何必冒此风险让你待在军营中?」 兵王羽墨双眸精光一闪,沉声道:「阁下又拿什么担保自身不是大明卧底,借机刺探军情?!」 羽墨先生的考虑绝对合情合理,特别老字世家向来的风格是生意第一。 难保,不会藉老奶奶削发事件为理由,好博取兵王一脉的信任。 「那么羽墨先生如何才肯相信本掌柜?!」 老实反问了一句。生意场上,往往在没有解答的时候,由对方开出条件就是解决之道。 「很容易——。」 兵王羽墨沉沉稳稳的说着:「以贵家的能力,明晨让灵石县内大明八万官兵出不了兵攻我大蒙!那——本王就信你!」 §    §    § 「兵王羽墨不是痴心妄想,就是摆明不给本家面子!」老字家三掌柜老定,这回可真是定不下来啦。 老实传回来的消息,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不是完全不可能——。」 掌门老赢沉吟道:「如果龙征愿意配合,有机会!」 「大掌柜,你真是要做?」 老天二掌柜皱了眉头,好一段思量后,道:「延误军情,皇上怪罪下来可是诛九族的大事。」 「所以不能由我们动手——。」老赢有几分把握的道:「本掌柜相信,那位唐凝风状元也不愿大明出兵攻打蒙古。」 这回,是他要跟唐凝风第一次对赌。 §    §    § 咱们唐大状元好像早有准备这一天会来临似的,大大方方的跟着老字世家来使,晃到了人家的分舵。 当然,这种事还是带个侍卫好些。所以,俞快刀又「义不容辞」的跟了。加上,这位俞欢少侠和阎灵女侠熟,也顺便邀了走人。 三个人「浩浩荡荡」闯进了人家地盘,劈头唐大公子就问人家大掌柜:「来吧,有啥事直说了!」 老赢气定神闲,先是奉了茶上了点心,这才盯着天下第一号对手,微哂道:「老某相信,唐状元对今日汉蒙之战,能止则止?!」 唐凝风这时突然变得很沉得住气,缓缓品茶,听着。 「你我俱知,皇上下令,明晨灵石县由龙征率兵攻打蒙古南方……。」老赢双眼一瞇,接着道:「本掌柜倒有一个法子可以阻止!」 唐大公子嘻的突然一笑,出声:「瞧来,你们是打算下个药?!」 「唐状元果然聪敏过人!」 老赢立即顺势道:「如果让大明八万官兵中毒,实是太费周章,而且万一蒙古人攻了过来,反倒是罪业。」 有理,这老小子显然考虑过各种可能。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龙征!」 老赢身子前倾,压低了嗓音道:「只要她真的是身中剧毒,主帅不行就万军不动!」 好毒的手法。 唐凝风可是重重一哼啦:「你这位大掌柜想的可是『死道友不死自己』的好事——。」 老赢神色不变的嘿嘿一笑,继续道:「只要拖个三天便够了。当然,本家事先会把解药给阁下。」 「想都别想——。」 唐大状元竟然毫不客气的拒绝:「你想要哥哥我对龙大捕头下毒?!嗟——,会天打雷劈的!」 老赢淡淡一笑,突然开口转了个弯,道:「敢不敢和本掌柜的赌一把?!」 「敢!当然敢——。」唐大公子回报好一声大笑。 倒是一旁,那位俞少侠和阎女侠觉得大大不妥。 「喂,唐小子你有把握吗?」俞欢忍不住叫了出来。 「放心啦!」 唐公子这边回话,那边接话:「如果哥哥我赌赢了,你以老字家命脉做担保,永生永世绝对不会使用『反暗』这门毒物!」 老赢双眼一凝,心中可是计算着。 这赌注的代价,实在太大。 简直,就是拿龙征中毒换走了天下独一无二的「反暗」。 他沉吟了许久,终于一挥手道:「抱歉,耽误了阁下。方才提议就当老某未提吧!」 唐凝风可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人。 足足,踏进了三元居,他老兄才嘘出一口气,道:「今晚咱们可要防着老字家动手了。」 他绝对相信那个老赢才不会就此认输。 所以,老字家一定会有顶尖高手找上龙征。而且,如今撕破了脸,可能干脆把龙大将军给做了。 龙征若死,必然军心大惊。 如此情况,阵前易将是大忌,当然就不好出兵。 问题是,老字家的贼贼大掌柜老赢,干啥透露这天大的秘密?! §    §    § 柳生未来从「禅定」中起身,已经是六个时辰以后。 他睁开双眼,清楚的看见柳生水月的袖子,卷出长刀;也清楚的看见她的刀,回鞘! 他的双眉一挑,眼瞳内精芒一闪。 因为,他看不清楚的是,柳生水月的刀,在进出间所走的路线! 当然,如果是在对敌攻杀之际,可以敏锐许多。 但是,一把让自己现在看不清楚刀路的刀,绝对是顶尖的杀器。 他微微一笑,出声:「妳——,是个练武奇材——。」 柳生水月彷如也像在禅定中被唤醒,朝向师兄露出脸上几乎没有过的微笑表情,带着恭敬道:「未来师兄,你的情况还好吧?!」 「妨碍不大——。」 柳生未来双眸一凝,好一阵沉思,终于又开口道:「妳可记得我说过,这次的目标有三个?」 「是——。」 柳生水月用心听着,就如同弟子对师尊般的恭敬。 「老字世家的老奶奶我们已经完成!」柳生未来又沉吟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接道着:「现在妳听好,我打算把后面两件任务交给妳去做!而且……。」 柳生未来沉声道:「而且我也会把幕后的『雇主』告诉妳!完成后,依据我给妳的指示,跟他们通报联络——。」 柳生水月双眉轻皱,立刻问了一句:「为什么师兄不自己完成?水月可以完全配合!」 杀手一行,根本不可能转交任务给别人。 因为,人家找你,就是完全信任你。 这种信任,接近彼此把性命相交的境界。 柳生未来的提议,当然让柳生水月不安,追问着:「是不是老赢那一掌真的很重?!」 以老字世家大掌门的功力,任谁全部接受的捱了一下都活不了。 柳生未来还能够行动,已经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挺得住——。」 柳生未来轻咳两声,冷沉沉的接道:「不过,为了在时限内完成任务,所以妳我只好兵分两路同时进行!」 柳生水月正想说话,眼前那位柳生一门绝顶的兵法天才又道着:「老字世家一定会倾全力来追杀我,反倒会坏了我所要进行的计划……。」 所以,他要引开老字家,假装亡命天涯。 当整个武林都在注意柳生未来正窜躲到哪里时,再也没有人会防备柳生一门中柳生水月会继续进行的行动。 说简单一点,是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 柳生水月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十分好的计划。 「刚才看妳的出刀,已足以应付任务——。」 柳生未来沉声道:「听好,下两个目标:生擒宗王师以及找出李墨凝的真正身分!」 生擒宗王师?! 柳生水月听着她师兄淡淡说着:「是谁要削掉老字家那个老女人的头发?嘿、嘿——,想想,是谁最有利益?!」 「那个大掌柜?!」柳生水月多少知道中原武林的情况。 「不对!老字家的子孙对本家都非常尽忠,不会是他们——。」柳生未来冷冷哼道:「记好这些幕后的主使者,说不定哪天可以用来当做筹码——。」 「是——。」柳生水月恭敬的回答! 江湖中,有多少恩怨;当然,这中间有更多的秘密。 掌握住生死大事的秘密,就好像护身符,有时可以拿来交换做为保命之用。 当然,知道越多的秘密,也是越危险。 因为,人家也可能为了防守秘密而杀人灭口。 「欧阳尘绝——。」 柳生未来冷冷道:「欧阳、老字两世家合盟,现在是由老字家做正,欧阳家为副。如果,那个老女人垮了,两家的生意自然轮到欧阳尘绝做主!」 柳生水月紧记在心底,充分明白这个秘密有多大的价值,也同样有多大的风险。 「要生擒宗王师的,是一个叫做成鬼的邪恶老头——。」柳生未来冷冷一哼:「那个老头异想天开,认为宗王师一身灵气拿来泡药酒浸补品,可以吸收出来。嘿嘿——,我看他说不定最后会宰杀了姓宗的来吃!」 这种心思手法,实在骇人听闻。 柳生水月双眉一皱,沉吟中一哼:「成鬼这种人,值得做生意嘛?!」 柳生未来冷冷一笑,随口回了一句:「不管是什么人,如果出的『价钱』值得,那就值得去做。」 至于价钱不一定是银两。 柳生未来没说,柳生水月也不会追问。 「至于李墨凝的身分,想要追查的人竟然是中原大明的皇帝——朱棣!」 柳生未来哈哈狂笑,好一阵才道:「特别是,要我注意他身边的尹蝶儿,到底是不是『李墨凝』这个组织的幕后主人。」 这件事,牵扯得更大。 特别是大明皇帝龙榻之畔要真有个神秘的天下第一杀手,那岂不是叫他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 「小心朱棣这个人——。」 柳生未来冷沉沉道:「一个人能坐得好皇帝这个位子,绝对是个心狠手辣,城府极深的角色!而且,他根本不信任任何人!」 他的意思是,接下这个案子,就得有心理准备——随时,大明朝廷有可能以全国之力追杀灭口。 「我一定会完成!」 柳生水月冷沉沉的一点头,朝向她师兄恭敬一揖,带着关心的语气,道:「请一路小心——。」 柳生未来哈哈大笑数声,回道:「三个月内完成这两项任务。然后,回到江户跟我一道欣赏樱花开春!」 §    §    § 「别来无恙?」「好久不见!」 有两个女人在黑夜的林子深处交谈。 夜,已够深,她们更是穿着一身黑色劲衣隐藏其中。 更神秘的是,这两个人还一边以移形换位,一边用内力让声音东飘西渺的令人更加难以捉摸。 声音,是特别经过改变,一个细高尖嗓,另一个则是低沉沙哑。 用了这么复杂的方式,看起来不像是朋友。但是,一开头就相互问安,又像是旧识。 「没想到在灵石县会遇上妳?」尖嗓子的笑声,倒是有些愉快的成份。 「是啊——。」低嗓门的回道:「咱们约好的,无论身在何处都会留下暗记,另一个如果见着想会面一谈,就回暗号——。哈哈……,有近一年不见了吧?!」 「说来有趣,咱们可是从没见过面呢!」 尖声的女人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想不到我们竟然也可以创造出『共同』的一番大事业。」 「哈哈哈——,」另外那个女人哈哈大笑,声音一下东一下西,道着:「三年前我只看到妳的背影,只觉得妳为人不但有正气,而且武功真是了不起!」 「真是奇妙因缘,那时我们的『目标』都是同一个人!」尖嗓音笑得很开心:「只是我刚巧比妳早一步除掉那个恶霸而已——。」 两个女人的笑声同时响起,一高一低中,没有隔阂的是一种相知相惜的交情。 三年前,她们因为某个因缘而相遇——虽然那时跟现在一样,都是一身劲衣加上蒙面遮脸。 甚至,为了那个董望恶霸到底该死在谁手上而打了一架。 恶霸是死了,这两个女人杀手却成了惺惺相惜的至交。 原先,彼此是为了目标交手;后来,是有些试探般的浅进淡出。最后,竟然边打边讨论,足足这般过了三天三夜,竟给她们研发出一种新的武学。 不但研发出新的武学创举,更是创造了一个新的名字。 这个名字,就是她们两人,她们两人就叫「李墨凝!」 那门武学,便是——弹刀一技,天下无双。 「这世上,除了同门同派,不会有同样的武功。」当时,她们谈到微妙处,突发奇想:「那——,我们就针对这个盲点,用同一个名字,同一种武学,让人家永远不知道我们的身分!」 「好!赞同——。」另一个在三年前回答道:「不过,我们要立誓,绝对只能惩奸除恶,不可妄杀一名君子!」 她们得意而快乐的笑了。 因为,三年来,她们都遵守着这条铁律,更有信心没人可以查出「李墨凝」的身分。 因为,连李墨凝都不知道李墨凝是谁! §    §    § 龙征就大剌剌的坐在主帅帐营里的太师椅上。 老字世家想毒自己?来吧! 虽然,她内心中也有一番挣扎,很想能够称病而不出兵。不过,天性中那股不愿受人摆布的力量,硬是叫自己面对艰险——然后,冲破难关,创造自己的天地。 我,是龙征!有本事,你们就来。 一夜已过,晨曦东来。 龙征双眉一挑,朝眼前的唐凝风一行人,淡淡道:「看来,老字家的人是不敢动手!」 说完,才一起身,便是两眼一黑,倒下! 「什么?!」 唐大状元吓了一大跳,往前一扶。那位俞快刀可也急啦,叫道:「怎么会这样?!」 他们从老字世家出来后,两个男人东想西虑,总觉得要通知这位龙大将军一声才好。 当然,他们说完了后跟着混在旁边,可以就近护卫,以防万一那个老赢真的蛮干,也有个助拳的帮龙征挡挡。 千万没想到的是,耗坐一夜没事,竟然是到了清晨要出兵了才中毒。 难不成是贫血?! 唐大状元苦笑一声,把了那位龙大将军的手脉,道:「真是中了毒——,不过看这毒性,大概三两天就可以排出来。」 所谓三两天就可以「排」出来,是指有顶尖的武林高手以内力外加解毒药草努力施为。 不然,仍旧在炷香时间内会死人的! 「他奶奶的,那老小子怎么下毒的?」俞少侠真是毛起了火,太难以相信竟然可以做到千里放毒! 「椅子!」 唐大状元叹了一口气,唉声道:「他们早把毒物轻轻涂抹在椅子上,然后慢慢的无声无息入侵到龙征体内!」 这就是老赢深沉的计谋。 他料定唐凝风会通知龙征,更料定龙征会硬起脾气来等。 所以,早在和唐大状元商量的时候,就已经下好毒,布好局。 「热水煮蛙,蛙必立跳逃锅——。」 老赢的理论是:「冷水慢热,那些青蛙反而不知死之将至,还能高声唱歌!」 §    §    § 老字世家那三个掌柜的神情都不太好看。 因为,中了毒的龙征竟然可以如时带领大明八万官兵出征! 「这次用的毒是『熏衣』,在慢慢变成气体中穿过衣物渗入体内!」老赢沉声哼道:「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就算是本家子弟,也难以防范。」 问题是,探子回报龙征中了毒,又如何能在片刻间有解药如时在清晨出兵?! 唯一的答案,是老字本家内有内奸。 而且,能够随时拥有「熏衣」解药的层级,一定相当高。 「除了四大掌柜、两大总管,就是十二毒类别门的正副管事,外加八大分舵舵主,总共三十六人!」 老赢掌门冷冷一哼:「找出来,本座倒想看看本家内谁敢当内奸!」 以老字家的毒物种类之多之凶,内奸被抓到后绝对生不如死。 老赢瞇起了双眼,心中想的是唐凝风。 好个唐凝风,老子有「运」下毒成功,你倒真的是「赢」了解药,让龙征能够出兵! 好样的,今日之后,普天之下就属你是个唯一对手! §    §    § 咱们老四掌柜一颗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了不少。 他比较放心的,并不是兵王一脉答应让他留在鞑靼军营内,而是柳生未来的行踪有了眉目。 「探子回报,他的行踪露现,往中原而去!」 老实可是老实的向羽墨先生一行人「辞行」:「所以,在下立即启程!」 能打声招呼最好,现在可是在人家蒙古人的地盘。 兵王羽墨淡淡一笑,轻摇羽扇回道:「四掌柜,希望阁下就当自己没来过……。」 这话很明白。 无论这位老实四掌柜有多老实,来了一天一夜,总是有眼睛瞧看了蒙古军队的动作。 羽墨先生已经说得很明白,他不为难老实去追缉柳生未来,但是可是严重警告,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如果透露半句给大明朝廷!那么,兵王一脉必然跟老字家没完没了。 「在下完全明白!」 老实那张胖脸堆起笑容,道了一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看着老实一行四人走了,兵王离魂朝羽墨先生道:「王爷——,何不留他做人质,逼中原老家做内应?!」 「不可能——。」 兵王羽墨轻摇羽扇,缓缓道:「老字世家本家利益高于一切,留着这人在此,并无益处可言。」 「这个老实很可能是老字家下一任掌门——。」皇甫追日接口道:「现在留个人情,日后说不得用得着!」 兵王离魂似乎明白了点了点头,话声一转,道:「王爷,依你看大明那位龙征带兵如何?!」 「嗯!是个不错的好将!」 羽墨先生双眸一闪,脸上自然呈现出君临天下的气势,接道:「不过,她不但是女流,而且更非军旅出身。若重防御,大明将士为了保命,尚有可能全力配合。如果,想向我鞑靼进攻……。」 进攻则是拿命去搏,和防守的心态大大不同。 「所以,她奉了朱棣之命今晨出兵,岂不正是自投罗网?!」兵王离魂哈的一声笑:「只要我们这边打赢了,北边的朱棣便被我大蒙牵制!」 兵王羽墨双眉轻皱,沉吟了片刻方才轻叹声中道:「我担忧的是,那个大明皇帝朱棣是善战好手,本雅失里汗纵使以二十五万兵马对抗,胜负难料……。」 自从朱棣篡位登上中原大明帝位,几乎每一两年便和蒙古开战。几年下来,几乎都是大明方面战胜。 所以,兵王一脉才会想到绑架天下各国人质皇子贵族,逼那些国度出兵折损中原大明兵力。 可惜,最后在异毒「反暗」之下功亏一篑。 「今晚,趁明军出征兵疲马困,一举歼灭!」兵王羽墨沉声下令:「以他们进度,应该会扎营在落神谷盆地,可是准备妥当?!」 「王爷放心——。」 说话的,是由柳风起推着木轮椅进来的柳破天,尖着嗓音桀桀怪笑,道:「那里,已经是明军的葬身之谷。」 §    §    § 「妳的那包解药来得实在太神奇——。」 唐凝风状元差点竖起大拇指,直夸咱们那位女侠阎灵大美人道:「莫非又是苏大侠在老字家的『朋友』给的?!」 阎灵竟然摇了摇头,也陷入沉思,道:「在龙征还没毒发前,就有人把解药放到我房内!」 如果是「自己人」,必然有留下暗记通知。 但是,那个神秘客完全没有留下任何信息。 「看来这人的功夫真高——。而且也知道老字家的一举一动。」唐大状元沉思了起来,偏头边想边讲:「好歹妳大姑娘也在武林典诰排名前五,竟然可以在妳睡觉时无声无息进出放下解药。好造诣!」 这下,可是阎女侠脸色一红,有点苦笑的道:「是小女子才疏学浅,如果来人不怀好意,恐怕连命都没了。」 老字世家有这种功力的,绝对没超过十个人。 当然,敢做这种事的,也一定武功非凡。 「瞧来咱们真是有贵人呢!」 唐大公子望着窗外天空,是个晴朗的天气。缓缓道着:「唉!龙征这回硬是出兵,咱们到底要不要跟上?!」 咱们这位状元的话才刚说完,少林印性大师已是快步走入,轻叹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方才贫僧见着龚施主和维摩大犬急奔而出,似乎是尾随大明军队而去!」 唐凝风眉头可是皱起来啦,依他对龚天下的了解,绝无可能如此匆忙之理。 除非,他「预感」到极大的不祥。 龙征的军队已然出发了个把时辰,探子回报:鞑靼人蒙古兵竟然没有阻击,反而后退了一百里扎营。 「依此类推,大明军队今晚会驻营何处?」唐凝风沉吟中努力而用心问道。 「如依绘图看来,是个叫落神谷盆地之处!」 藏大小姐带着军用绘图进来,边柔声解释道:「龙姑娘出征前托人带了这图给我,传话道或许我们用得上。」 唐大公子点了点头,可以想象龙征出兵,必然自己也认为大大不妥。只是君命难违,现在是骑虎难下。 所以,托人送来此图,暗中有求援之意。 唐凝风低头瞧那军图中落神谷盆地地形,一边的俞欢已先怪叫了起来:「不得了——,这盆地看似好扎营,但是一断中原方向来路,是退无死所。」 怎的,这小子如此有学问起来?! 「别这么看我——。」 俞快刀有点脸红的道:「我爹和苏佛儿世伯曾进入此处和黑色火焰所率领的蒙古兵马开战,当时就是差点被断后困死!」 「没错,前辈们曾多次提到,落神谷盆地由中原过去,看似平坦广敞……。」阎灵接口道:「但是一过盆地则多有流沙险峡,如果不明地形被逼得深入,用不着敌人攻击,自身已是折损过半——。」 落神谷,连神仙到此也是插翅难飞。 「柳破天和羽墨先生必然设下了凶绝陷阱——。」 藏雅儿一双杏眉皱了起来,十分担心道着:「唐哥哥,我们快去救他们吧?!」 唐凝风瞧瞧天色,叹了一口气,道:「路,是非赶不可!哥哥我只是担心,那个龚小子会用什么手段阻止龙征?!」 §    §    § 从灵石县一路往西北前进,大明军队浩浩荡荡,毫无阻碍。 龙征看着将午天光,皱起双眉。 骏骑之畔,是尹蝶儿「监军」带着杨深、冷铁、古吹情三名高手。 「情势平静得令人不安?!」 尹蝶儿平日是娇媚柔弱风情万千,如今跨骑扬风,可像突然变了个人,冷静庄重中带着股肃杀。 「见怪不怪——。」 龙征看也不看身旁这个女人一眼,沉沉一哼:「我倒是想看看那些蒙古人能变出什么把戏!」 说着间,她一振臂喝令;「停!」 便是,将军随侍传令兵高高举起一杆紫色旗子。那大明八万兵马每千名官兵中便有一名传令兵,也是纷纷高举紫旗。 片刻之间,八万兵马全数停了下来。 寒风中,除了那八十面紫旗猎响,就是一个大大「明」字的主帅军旗狂放张扬。 好个整齐划一的气势!龙征果然是个人才。」 在远方坡顶上,兵王离魂以千里镜看着,微微一笑,朝身边随队的杨大雪道:「人的一生,能够遇个酣畅淋漓的对手,不亦快哉!」 杨大雪应了一声「是」,随即开口道:「看来明军午休用膳之处,正如天师所料?!」 「不错,天师神算足夺天机奥妙——。」兵王离魂透过千里镜,一笑道:「果然,他们开始升火用膳!」 随即,他哈哈大笑:「等个片刻,待饭煮好了再出兵诱敌!」 杨大雪也笑了。 这一切,都在柳破天的估算内! 「只要明朝军队一煮饭,算好时间出兵!」 柳破天在早上早已下好指令:「诱使他们追击到落神谷盆地。如此,经过一天疲困,必然非在彼处扎营不可!」 只要大明兵马今夜扎营落神谷,就叫他们看不见明日的朝阳! 「此计万无一失——。」柳破天桀桀冷笑中,脸色倏忽一沉,道:「唯一可能的漏洞,就是紫微——王者之星才能解破这个局!」 王者之星?! 「朱棣远在另端五百里外的斡难河和本雅失里汗兵马对峙,怎么也不可能赶过来——。」 柳破天又复哈哈大笑,怪声道:「今夜一战,叫大明兵灭流沙!」 兵王离魂还正回想着柳破天今晨指示的玄机,忽的,眼前在千里镜那端,竟然出现了一个令他讶异的人! 一个带着一条大狗的男人! §    §    § 龙征陡然听到犬吠惊人,心中倏时涌起难以置信的惊喜。 这狗叫声她听过,而且印象深刻在脑海。 因为,狗的主人始终盘据在自己的心中。 龚天下! 寒风扬起大地一片飞雪,迷蒙中龚天下穿雾而出。 龙征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一个跃马而下,跨步到了龚郎身前。 然后,龚天下出手,好快!剎那制穴! 龙征在毫无防备中被龚天下擒住,一时大明官兵纷纷斥喝! 另一端骏马上的尹蝶儿双眉一挑,扬声道:「龚天下,你可知这是死罪?!」 龚天下一把将龙征扛在左肩上,话都没说一句,便是往灵石县方向放足狂奔。 当然,那头维摩大犬也像玩游戏似的,边吠叫边跳跃不已的紧跟而去。 这还得了,当着八万大军之前主帅被擒?!立即,大明兵马一阵吆喝混乱,纷纷要追了去。 「头子,军伍给龚天下这一闹,恐怕不知行动如何是好——。」杨深沉声道:「请以『监军』地位下令——。」 尹蝶儿沉吟须臾,冷冷一笑扬声喝令:「所有人原地扎营加强防御工事,注意鞑子趁乱偷袭!」 下完令,便是朝向杨深他们三人冷哼道:「龚天下是个奇人,必然预知前方蒙古人设了陷阱,所以用这种非常手段阻止我军前进。」 「可是,头子——,皇上之命……。」冷铁才一开口,那尹蝶儿已是哈哈大笑,道:「怪罪下来,砍头的是龚天下,你担心什么?!」 可不是,龚天下擒走主帅龙征,责任当然是他自己扛。眼前,只需派些人马假装追缉便可。 「事情有了交代,剩下的便只待看好戏就行了。」尹蝶儿娇笑数声,倏忽脸色一正,道着:「看来要和皇上会兵,不能走落神谷这条路径,得改往正北穿过指天山!」 「指天山到斡难河更快,但是凶险异常!」古吹情皱起了双眉,道:「就是因为此路不宜,所以才走落神谷……。」 「指天山最凶险的是什么?!」尹蝶儿冷笑问着。 「山势陡峭,犹可克服——。」古吹情眼睛突然精光一闪:「最可怕的,是有剧毒狂蜂,动辄一出便有数万只……。」 「毒蜂不会认人,中原汉人、蒙古鞑子都一样!」尹蝶儿笑了,道:「但是,牠们一定会认龚天下,而且服服贴贴!」 §    §    § 咱们唐大状元一马当先,好快好快往灵石县外冲。 然后,瞧见塞外远处一片滚滚黄沙从西边扬起;黄沙之前,是一个扛着女人的男人和一只琥珀大狗,以那种难以置信的速度,各用他们的脚飞奔过来。 这小子,真的挟持了龙征! 唐凝风叹了一口气,迎上前的同时,大明官兵也在十丈外追到。 剎时,来的数百名官兵将唐凝风一行人团团围住。 咱们唐状元瞧了一眼人数,嘿哼一声,心里有谱。 「尹蝶儿就派这些人来?」 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朝俞欢少爷道:「这摆明了是要让龚天下这傻子背黑锅,亡命天涯——。」 此际,那带兵的军官,孔武有力虎背熊腰,名叫魏良国的千夫长叫喝道:「乱贼,速速将龙将军放下!否则……。」 「否则」下面的话还没开口,咱们武状元唐凝风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以单足点着马头,嘻嘻一笑问着:「否则如何?」 那个魏良国吓得差点由马背上跌下来,吶吶好一阵,根本不知道下面要说些什么! 「这位官爷,你可要搞清楚——。」 唐公子清了清喉咙,正气凛然的道:「咱们龚状元这般做,是救了你们大明八万兵马八万条命!否则,哼哼——,中了蒙古人的陷阱,叫你葬尸流沙。」 这种情势下,那位魏大爷能说什么?! 只见那端藏大小姐拍解开了龙征的穴道,边说着:「龙将军,雪儿研究过妳送来的地图,看来只能走指天山那路才是唯一可行之处——。」 「本将知道!」 龙征神情倒没生气。终究,这是龚天下第一次「抱」起自己——且不管是什么情况,就是有那么一点值得回味再三。 更何况,龚郎也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心念如此,口里语气便有两分温柔:「只是指天山山势陡峻,又有成千上万难以计数的剧毒狂蜂!只怕如此天险虫祸,我军未战已亡——。」 就是有此天险,险到连蒙古人也不敢守。 龙征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制得了那剧毒狂蜂,多少便有几成机会可以越过指天山直达斡难河会师。 而且,由上往下攻击本雅失里汗的军队,更是事半功倍。 唐凝风真的不得不开口啦,朝龚天下叹一口气道:「兄弟——,瞧来你只好跟那些飞来飞去的『小朋友』打声招呼?!」 §    §    § 永乐八年正月七日,午,大明军队前后夹击蒙古鞑靼国本雅失里汗兵马。 时,历经三天三夜;大明两方兵马计四十八万之众;蒙古鞑靼则有二十五万铁骑。此战,极为惨烈,双方死伤各自超过十万,史称「斡难之役」。 正月十一日,蒙古罗新格尔王爷率两万铁骑加上联合各部族援兵,终于将本雅失里汗军队救出,后撤百里,集结固守斡难河中段,隔河与明军对峙。 斡难河畔,正是成吉思汗陵! 正月十二,明军与蒙古再度开战。此役更见惨烈,从黄沙大地打到斡难河中,再从河里打回岸上,足足又经过一天一夜,双方才各自退后五里,隔成吉思汗陵两端对峙。是时,正月十三,晨! §    §    § 宣任运依约到了成吉思汗陵。 纵使,千军万马在侧,他仍旧是神色自若的步入军营中,也很快的找到了唐凝风。 武林典诰,前后两大状元相见,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后天,正月十五,圣陵约战。 「你来啦——。」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直说着:「如果你老人家不出现,哥哥我还可以借故不玩了。」 连宣任运都可以失会,他唐某某爽约算什么。 「哼!就算刀山油锅,宣某必定会到!」 宣任运沉声道:「身为典诰武状元,当为武林做典范!」 「知道啦——,别这么认真行吗?!」 唐凝风嘟嚷两声,心底可抱了一丝希望,道:「不过今日可是御驾亲征,不知道皇帝老子应是不应?!」 「应!当然答应!」 不知什么时候,伴随一股香气,尹蝶儿大美人巧笑盼兮的走进了军帐内,嘻嘻一笑道:「为了正月十五圣陵一战,皇上还派了特使跟蒙古人约好——今明二日不开战,待两位比武完了再出兵!」 啥?把哥哥我当演戏的?! 唐大公子正想开骂,眼前尹大美人脸色倏忽一正,抢先道:「两位,皇上传谕,请务必战胜,事关我大明官兵士气!」 这顶帽子可重啦! 什么鸟决斗,干啥连国家社稷的兴衰命运也背了上来?! 「所以,这战非打不可,更非赢不可!」 尹蝶儿十分慎重道着:「届时,皇上也会龙体亲驾,瞧我大明男儿的神威!」 事已至此,咱们唐公子还能说什么?! 「给我备一桌好吃的来——。」唐大公子用力道:「要打架,这两天先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 夜幕,已是慢慢低垂,转眼,就要正月十四啦! §    §    § 老字家的老奶奶叫贴身丫头小心翼翼的把头发梳好,特别是被削掉的那一块,更是要遮掩得不留痕迹。 这个贴身丫头,是她在十四年前在外地捡救回来的孤儿,也给了她名字——老有情。 老有情当然不老,而且还十分清秀。打从六岁被老奶奶救入老家,心中无时无刻不抱着命是老奶奶给的感恩心情活着。 老奶奶也视她如己出,十四年间暗中传授训练她自己一身绝学。这小姑娘可是老奶奶手中的盖住的王牌,老字家没半个人知道,老友情也会最顶尖的暗器——观音泪! 「妳那事儿办得不错——。」 老奶奶显然很满意的心情,看着老有情帮她用丝绢扎包好了头发,嘿的一声笑:「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解药给阎灵,让龙征那个小女娃子可以按时出兵!」 她顿了顿,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的义女,说了一句:「妳知不知道干娘为什么这么做?!」 老有情微微一笑,回道:「老奶奶做事一定有道理。」 「哈、哈——,丫头嘴甜。」老奶奶笑了两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明:「那几个兔嵬子想当家?!嗟!老人家还在,想抢个什么劲?!」 权势,有时候真是可怕的诱惑! §    §    § 老四掌柜终于追上了柳生未来! 地点是,中原汉土,边城县。 咱们老实可真是一脸苦笑,他十分清楚,这个小小的鸟县里,可是住了两个家伙——楚中禅和孟子牙! 孟子牙他是领教了一拳,至于那个楚中禅,必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就在我们四掌柜很「稳重」的站在柳生未来那把刀的面前,耳里可又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老天爷——,为什么老是有麻烦跑到这穷乡僻野来?!」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管他的,县老爷,来一个囚一个,来两个关一双……。」 对面,柳生未来冷冷冷冷的一笑,只有一句话:「想把命给我带回扶桑的,送来!」 老实和欧阳大美人互望一眼,看着顶上天色,悠悠的说了一句:「今天,是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圣陵决战! 《凝风天下》全书完 请继续购阅《凝风天下》续之 圣陵决战  即日出书 第五冊 《聖陵決戰》楔子 - 凝风天下 - 奇儒 正月十五,晨,成吉思汗陵。 有个男人默默行走在这方圆里许的陵地上,彷如是个朝圣者;每隔几步,蹲下,须臾片刻,起身,又是数步,再蹲下,片刻须臾,又复起身。 反反复复,这长宽约莫各自一里的陵地,他用了近两个时辰才走完。 圣陵之上,安静的有如祭坛;圣陵之下,数十万对峙兵马,多少江湖豪杰,没半个人上前干扰。 因为,上面的那个人是龚天下!因为今夜,唐凝风和皇甫追日「十五月圆,圣陵决战」;以及「神剑」宣任运和兵王柳破天、封吞星,将有典范武林的一战。 这些人的武学成就之高,早已是睥睨天下的宗师。 所以,罡气内炁之强,搏杀惊险之谲,绝对要让这方圆里许内的对手,没有喘息的空间。 如果连那样的顶尖高手尚且没有得自在活命,那么原本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生存在这陵地上的蝼蚁,如何能不全数灭绝?! 小儿之掌,尚且可以压杀一团蚁兵,更遑论那悍慓气机,飞砂走石陷地塌土?! 它们也是生命。 是生命,龚天下就想救! 因为,菩萨慈悲的心量,从来就没有分别过众生。 而菩萨在救众生的时候,实在很少会有人出手阻扰。 龚天下默默的走下了陵寝,后头,是惊人无比黑压压一片。成千上万的塞外大蚁,间或夹有沉褐蝮蛇、赤螯巨蝎,竟然像行军般随著他亦步亦趋! 一头琥珀大犬飞奔向前,喝汪一声,震得这斡难河畔两岸回响不断。 便是,像接了手般,领军在前,将庞大的兵蚁雄军、蝮蛇巨蝎引向五里外的砾漠绿洲。后头,则是由龚天下压阵,百般呵护似的让那些生命脱离险地。 「那个人就是当今武状元之一的龚天下!」 多少武林好汉低声窃语:「传说,他可以和天下万物沟通。今日所见,果真!」 当然,这当中也有感叹的人:「可以和天下万物沟通,却没办法改变人心――。」 眼前大明永乐帝朱棣率兵四十万和蒙古鞑靼本雅失里汗二十五万铁骑,对峙斡难河两岸,是没有人可以阻止的一仗。 就好像今夜,曾被对手废了全身武功的皇甫追日,终于等到了唐凝风,说什么也不会放弃这一战。 相同的,「任运神剑」的宣大先生,为了维护中原武林的尊严,当然也非对上兵王天师和封吞星的那张神弓不可。 「圣陵决战,绝不是一个结束――。」 银大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望著龚天下远去的背影,朝身畔另外两大先生,道:「事情,才刚开始!」 第五册 第一章 战局 第一节 - 凝风天下 - 奇儒 整个武林人人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件事、一个地方。 成吉思汗陵之上,圣陵决战! 「这件事已经不是双方比武者的恩怨而已││。」江湖上个个都像成了武林通,从南到北都有人说著:「如今朝廷和鞑子重兵对峙在斡难河两岸。这一战,可关系到民心士气咧!」 可不是,只要瞧瞧那天下六大赌坊的盛况,差不多成了大明全国的全民运动。 赌盘开得很简单,赌「神剑」宣任运对兵王柳破天、封吞星赢的,三赔一。 至于赌那位今年武林典诰新科武状元唐凝风对皇甫追日胜,是四赔一。 「啥?!宣老前辈是当今中原武林第一人,怎么唐凝风的赔率更低?!」抱怨的,从大江南北直到关外长白西域诸国都有。 「爱下不下?!」天下六大赌坊联手接注,可没啥好口气:「唐凝风曾经打败过皇甫追日,怎么说胜算是高多了!」 骂归骂,这档子稳赚的事,怎么可以放过?! 特别是,新年期间老天爷送来这个大礼,正好把这些天输在赌坊里的银子拿回来。 永乐八年,正月十五,晨。 大明野传记:是日晨,自中原大明各地涌至成吉思汗陵之各路英雄好汉,近万人。塞外积雪,因奔马践,竟可见黄土迤逦成道! 「连皇帝老子都观战了││,」一团又一团凑热闹的人群,可是吱吱杂杂兴高采烈的说著:「这场子盛会没赶上个落脚处,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 § § § 第五册 第一章 战局 第二节 - 凝风天下 - 奇儒 数十里外,大明边城县,老字世家的四掌柜老实,那张白胖胖的脸可是力持镇定,不让面部肌肉抽动。 因为,他为了老字家老奶奶的削发之辱,不得不面对当今世上最可怕的那把刀。 刀,在柳生未来的手上! 不仅是柳生未来而已,还有两个绝对顶尖的高手,在暗处冷冷看著自己这场没半点把握的决斗。 县太爷楚中禅和地头蛇孟子牙! 他老四掌柜的可不是对自己的武学造诣没把握,而是对对方的成就到底高到什么境界没个谱。 当然,他看过柳生未来削掉老奶奶顶发那一刀;也捱过孟子牙那神出鬼没的一拳。(详见《凝风天下》) 但是,武林中的生死决战,往往在真正交手时,才是每个人一切潜能的完全发挥。 「一个人内在的精神力、意志力,占了胜负的五成。」当今掌门老赢大掌柜的名言是:「气势压倒对手,便胜一半!」 现在,咱们老四掌柜可没半点觉得自己的气势压倒对方。 当然,自己身旁有东方流星和赵出行两名护法助拳,加上那位即将过门的欧阳世家大美人欧阳梦香。 人数算起来是较占优势,但是,面对柳生未来那把刀,一个人和一百个人没多大差别。 因为,在柳生未来的刀下,只有分成两种人:一个是已经被打败的对手,另一个,就是即将被打败的敌人。 「这两个家伙怎么看都不顺眼││。」 旁儿,边城县地痞孟子牙哼了又哼,开口啦:「不过,咱看那个扶桑浪人更不顺眼!」 楚中禅的声音稳稳重重的响起:「那么,以孟兄之意,当是如何?!」 孟子牙像是边嗑著瓜子脆脆声响,边口齿不清的回著:「禀县太爷,这眼前屁情况,干脆跟那个什么鸟老字家打商量算了。」 这建议真是不错。 老四掌柜沉得住气,耳里可是用心听著人家的对话。便是,那个孟痞子继续嚷著:「姓老名不实的家伙,今日我们先解决了那个拿把破刀的家伙,不过……你可要答应一件事下来!」 老实一脸稳重,出声回道:「请说││。」 咱们四掌柜的可是一肚子算盘。只要对方提出来的条件别太离谱,今日只要能治得了柳生未来可比啥都重要。 孟痞子开口了。 「老小子,咱们心知肚明『反暗』那玩意儿,可以载舟也可以复舟!」孟子牙传递在空中的声音倏忽间正经了起来:「哪天你们老家的家伙中了这毒,一样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点,老实实在是不能否认。 「反暗」现下虽然牢牢掌握在本家,可是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变故?! 楚中禅此时开腔接道:「交易的条件很简单!我们帮你料理这寇贼,不过……你帮本官毁了老家那鼎『天地』炉子!」 这些人是怎的回事,之前唐凝风那小子也提出同样的条件来交换││答应对龙征「下毒」,阻止出兵。 老四掌柜肚子里可是连叹了好几口气,这是绝不可能答应的交易,不过,这位老实兄脸上可是很用力的保持镇定,回了一句:「行!就此说定!」 (未完成) 第五册 第一章 战局 第三节 - 凝风天下 - 奇儒 咱们唐大公子伸了个大懒腰,活动了两下筋骨,这才起床探身到门外,嚷问著:「龚天下那小子办完事没?!」 现下,早已是日晒三竿,近午时刻。 「你这小子舍得起来啦?!」 俞欢快刀没好气的回骂过来:「过了今晚,不管输赢,都有你横躺竖立随便睡,还不赶快去看场地?!」 俞快刀的话不是没道理。 赢了兵王追日手上那把剑,当然可以笑著睡它三天三夜。如果输了,更是可以「无忧无虑」的睡到转世投胎。 高手决战,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所以,勘察成吉思汗陵上的土质、风向、砾砂分布、各面景色,绝对的重要。 「立身时不同的背后景物,会造成对峙双方不同的心理状态――。」 唐大状元真的很用心勘察著,边喃喃自语似的朝在旁抱刀的俞少爷道:「脚底板踏地的感觉,也会影响到出手时的武功路数和角度――。」 因为,顶尖高手间的决斗,本来就是以生命相搏。 既然是以生命相搏,一身的眼耳鼻舌身意当然就会发挥到最灵敏的境界。 在那么敏锐的情景下,任何细小的变异都会在弹指刹那间在心中盘算、计量、应对、攻守。 「呃――,你可真是清楚嘛?!」 俞快刀没好气的瞪著这位「兄弟」,哼哼道:「那怎么不早点来瞧个清楚明白?!」 唐大公子斜眼瞄了一下身旁这位,在塞外冷飕寒风下,犹且只穿著短袄,故意露出臂膀肌肉的家伙,更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今晚决斗的一干人等甲乙丙丁戊,哥哥我算是最早来的!」 可不是,那端里许外,皇甫追日左手扣握著那柄泓水晶莹的八卦回真剑,踏著塞外急风,傲然冷肃的信步而来。 皇甫追日如入无人之境,唐凝风也当没这个人存在。 两个,即将在六个时辰后生死交战的对手,竟然可以如此「安详」的同在一块地上,各自用心审度情势。 「真是奇妙――。」 足利贝姬大美人在不远处的山丘上,看著圣陵上头这一幕,嫣然巧笑,轻声赞叹:「武学宗师终究气度非凡,犯不著见面就要彼此叫骂一番!」 旁侧,藏雪儿微微一笑,接道:「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是在暗中较量吧?!」 那端,皇甫追日身子一步一步向前,从这儿的角度看过去,简直就像是贴到了咱们唐大公子面前。 §   §   § (未完成) 第五册 第一章 战局 第四节 - 凝风天下 - 奇儒 孟子牙和楚中禅可是「大方」的晃了出来,特别是那个孟痞子,边嗑著瓜子,边用十分认真的眼神死盯著咱们老四掌柜,很用力很用力的重复了一次:「你可是以性命担保,会毁了那鼎唯一可以制造『反暗』异毒的炉子?!」 老实说,咱们这位老实掌柜实在没有那个权力下令毁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天地圣炉」。 但是,他居然眼也不眨的立刻回了一句,绝对的肯定:「一言为定!」 「好!信你――。」 孟痞子话说完,可是斜眼瞄向了柳生未来,哼嘿一声:「老小子,除了耍剑弄刀的,旁的在不在行?!」 柳生未来冷冷一笑,根本没作声。 不,或者像是不屑回答! 难得今日咱们这位地头蛇孟子牙好脾气,嘿嘿了两声,从口袋中掏抓了一大把的爪子壳来,朝两人之间的地上一扔! 嗟!这玩意儿如果当暗器,而且目标是柳生未来,恐怕得用「笑死人」这招不可。 柳生未来眼瞳孔内精芒一闪,冷笑中仍旧没有作声。眼前,孟子牙转头朝向老四掌柜的,道:「有些事不是靠蛮力解决――。先问你一句,你这胖子想在那个倭寇身上得到什么?!」 「名字!」 老实冷静的回答:「是谁――,要柳生未来出刀,削了本家老奶奶顶上一片发?!」 说话当儿,四掌柜的可是清楚的瞧见柳生未来那双冷肃无比的目光飙射过来。 自己身畔,有东方流星和赵出行;身侧后,则是未过门的妻子欧阳梦香。 老四掌柜心中一凛,立刻下了判断。 他相信柳生未来正在估算,如果攻向自己这四人,谁将会是最大的弱点?! 欧阳梦香! 无论自己这四人的武功高低如何,如果柳生未来擒扣了欧阳梦香,当下是投鼠忌器进退不得。 果然,柳生未来的眼光穿过自己,看著背后欧阳梦香的刹那,有那么一闪即逝的嘲笑。 老字世家四掌柜,谨慎细心无比,常见他人未见,常觉他人未觉。不过弹指刹那的柳生眼神一闪,他当下就有了八分把握自己的判断。 以兵法决斗而言,他的判断绝对正确。 特别是,他感受到身后欧阳梦香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是目标,而轻微的有一丝悸颤的气机波动。 是男人,就要保护自己的女人! 这位四掌柜的精神激昂,全身进入备战。 柳生未来只要敢把刀子砍向欧阳梦香,他老实就绝对会拿命去挡下那一刀。 那厢,孟痞子瞧了一眼胖掌柜的那般亢奋,哼哼两声,朝向柳生未来,道:「老小子,除了拿刀砍人,别的事会不会?!」 语气,有特意的可怜加点嘲笑,像是要激怒对方:「哪――,你们扶桑学自咱们中原的围棋这玩意儿,你行不行?!」 孟子牙的口气,实在是令人忍不住会毛起来。特别,讲这些话的时候,还边嗑著瓜子的流气样,更是叫人不爽。 终于,柳生未来冷沉无比的说了一句:「你拿什么赌?!」 好极了,这老小子终于开了口。 只见那位孟痞子转身朝楚中禅一抱拳,嘿嘿道:「这事咱可不行,县太爷――,就烦请你老兄啦!」 楚中禅淡淡一笑,随手官袖一挥。 当下,那满地瓜子壳便分成两半,神奇的是,自己这边是瓜子内面向上――白;而对方柳生未来则是瓜子面向上――黑。 绝了,这位楚县官用瓜子内外分出围棋的黑白子。 柳生未来双瞳精芒一闪,显然对楚中禅方才那一手造诣,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如果不是顶尖高手,对他而言只是浪费生命。 当下,便见得柳生未来出刀。 快,快到只见得刀影出没而已!地上,却已完全一致的深刻下去纵横各十九条线――围棋棋盘! 老实的眉头真的是皱了起来。 因为,柳生未来方才的一刀,已经挥洒了三十八次! 更可怕的是,这「棋盘」上的线条,不但直劲,而且力度之匀,简直达到难以置信的一致! 「这老小子功夫不错!」 孟子牙嘿嘿笑了两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提醒楚中禅,道:「就算巴掌大的地,砂石软硬也不同,能够一刀划出等量,有造诣……。」 那厢楚中禅点了点头,嘿的一声朝柳生未来道:「本官就用乌纱帽来跟你赌个名字!」 柳生未来冷冷一笑,斗然身上气机一动,便见地上「棋盘」的四角星位各自「打入」两白两黑瓜子壳! 在那个时代的围棋,规定双方要先各自放两子在星位上,然后由执白子先手,且未有当今先手贴目的规定。 楚中禅挑了白子,照理是占了先手之利。 不过,他们下棋的方式大大不同――不是一子接一子下,而是两人脚下的一百八十一子同时奔出! 奔出的瓜子壳,不一定是落到棋盘,反倒有一大半是做为击碎对方的「棋子」之用。 围棋棋盘为何是纵横十九条线?因为,十九乘十九三百六十一,正好是中国阴历计算的一年――三百六十一日! 而黑白双子,正如太极生出的两仪;其中布局、攻杀、手筋、官子、围地变异,正如两仪生出的四象、八卦,千变万化中蕴涵天地万物消长玄机。 老四掌柜的轻轻叹了一口气在肚子里。 纵看古今,天下间从来没有一盘棋是这般下法! 那些腾空交撞的瓜子壳,不但彷如数百兵器对决;甚至有些打到「棋盘」上,将原本是对方的「棋子」压下了地面。 一盘棋面,黑白双方随时都可能「变色」;当然更多的是用一颗瓜子壳「棋子」,将对手的「棋子」全部变成自己这方棋色。 此等「战斗」,已是远远超过内力修为而已。更深邃的是,在那瞬息万变的棋盘上,智慧的运用、强大压力下的计算能力,空中地面同时的分配。 如果棋盘是不流血的战争。 眼前这一局,真算得上是彻底尽致! §   §   § (未完待续) 第五册 第一章 战局 第五节 - 凝风天下 - 奇儒 所有的「棋子」,终于都停落在「棋盘」上。 老实脸色变了! 围棋这玩意儿,他懂,而且精。 盘面上,柳生未来――黑子――胜十六目。 他努力维持让自己白胖胖的那张脸不要抽动。耳里,却听得柳生未来好冷的声音:「你赢了!」 楚中禅赢了?! 不可能! 老四掌柜心中一凛,盘面他可是瞧得一清二楚,除非楚大县官手中还有一子,正好可以屠杀柳生未来一条九子龙,否则不可能赢。 楚中禅淡淡一笑,张手,真有一子在掌。 他并没有立刻放到「棋盘」上,而是问了一句话:「你知道我手中还有一子,为什么不防著?!」 好问题。 柳生未来当然不会想输。 眼前的情况,只有一个――他没有能力阻止! 因为,老字世家老赢掌门的那一掌,实在是太惊人。 纵使他柳生未来可以用「真气飞仙」的续命功法,但是和楚中禅这一战,却没有办法酣畅淋漓的使出一身造诣。 「老赢那一掌妨碍了你?!」 楚中禅嘿嘿一笑,摆出了官腔,扬眉道:「本官手中这一子,可胜可败可和――。」 柳生未来像是内力耗尽,那张苍白的脸庞,仍旧是桀骜肃酷,沉沉回道:「随你!」 好气势,不愧是扶桑兵法宗师。 「我的要求很简单――。」 楚中禅也不卑不亢的开口:「第一,凡是本官所在之处,希望阁下永不出现!」 这点,似乎没那么难。 说老实话,这位楚县太爷所在之处,放眼江湖上真会有许多人不想出现。 「第二,对老字家有个交代!如何?」 楚中禅的口气算好的了,多少在这一战后,对对方的武学造诣和宗范气度,有了那么点敬重。 风,斗然在天地间卷起。 一棋盘的瓜子壳纷飞,又四下散落。 所有的人都在等一句话,一个名字。 好长的一段时间,那柳生未来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嘲讽,盯著老实这厢,眼光如剑声如刀,一句令人绝对想不到的答案:「阿弥陀佛――!」 §   §   § 咱们老四掌柜的脸真的是忍不住扭曲。 柳生未来话说完就走人,临走前还朝楚中禅意味深长的一句:「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不过――,一定会有一个要跟你『下棋』的人来找你!」 太明白了。 柳生未来会遵守约定。只不过,日后他的传人一定会找上楚中禅真正来下一盘――无论,届时赌的是什么,他柳生未来已经下帖子。 「好!本官等著――。」 楚中禅目送柳生未来的背影消失在风沙中,缓缓盯向老四掌柜,嘿了一句:「柳生那种人用不著说谎!」 所以,他说「阿弥陀佛」就是阿弥陀佛。 只不过,那句「阿弥陀佛」的禅机何在?! 「难道是个和尚、尼姑?!」 任何人,第一个在脑海中浮起的联想,当然是这点。 不,欧阳梦香可不是这么个想。 她心头一紧,冰雪聪明的立刻联想到爹亲的名字。 欧阳尘绝! 尘绝者,虽有顶超众人令人望尘莫及之意,更是有那断除红尘无明烦恼涵义。 空门那句「阿弥陀佛」,恰恰吻合的令自己心惊。 特别是柳生未来,几次投射过来的目光,那种冷沉沉的嘲讽,简直像是明说了般的清楚。 她侧脸望看老实那轻蹙双眉,自己,却连眉头都不敢皱起。 「喂――,胖小子可要记得咱们约定――。」 孟子牙突然出声,而且是满严肃的那种:「你四掌柜的可是以自个儿性命做担保,会毁了那鼎『天地』炉子!」 分隔页 - 凝风天下 - 奇儒 连载至此,后面是番外篇《凝风天下》分隔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宗王师外传】 - 凝风天下 - 奇儒 出生时即日日以「雪山十二沈木水」泡澡,三岁开始练气吐纳;五岁生日当天,由其爹亲大内高手的宗无畏*下修炼武学。七岁时被塞外奇人隋落名首肯嫡传,带往塞外陇西随师学「大筋贯真元」功法,三年大成独自一身回乡金陵。途中,破七寨山贼,伏三城恶霸,惊艳朝廷。 既返,以十岁稚龄殿前表演「兵刃破格枝」,被明太祖朱元璋钦命赞誉「宗门香火,忠烈传世」。并破格御令:即日任职与父同行,授宫巡护卫头衔。 建文帝四年(公元1402年7月13日),燕王朱棣攻入金陵,惠帝放火烧宫从地道遁。时,宗王师生母,靳氏为保护孝愍让皇后马氏,与前来的青城派刺客死战而焚于火中。 宗王师含悲与父亲及四十余重臣,护送惠帝至天山王求「圣者老人」圣凡夫援救。随后,其父宗无畏奉命于夸父山皇家密院,成立反燕王组织「正明教」。 正明教成立之初,宗无畏以二十之龄走遍天下,寻征战中被永乐帝朱棣削藩之吴王朱允熥.衡王朱允熞,徐.周.齐.代.岷及宁.谷等诸王原先护卫高手,共同入教以正大明道统。 其间,征众半途遇青城派围杀,以一人之力愤而灭派,以报国恨母仇。复又重伤华山派掌门魏用和,以示昔年他随朱棣攻入皇宫追杀建文帝之果报。 除此二事,宗王师从宫中护驾遁脱至永乐八年“圣陵决战”前;救人命一万四千八百七十一,施银赈灾三千六百五十五万两,三度投身黄河滚浪中救人,八次潜入冰河取啸水鲤熬药,以救十三村一千四百四十七户人家。 若非青城华山二事,永乐七年.小雪,银鼎藏「武林典诰」原欲冒当今皇帝大不讳,列同年三状元,与唐凝风.龚天下齐。 【藏雪儿外传】 - 凝风天下 - 奇儒 自幼父母为拯救黄河大患的灾民,不幸双双溺毙。时明太祖朱元璋特赐御挽「人间典范」,为武林钦赐最高尊荣。 与妹雅儿由爷爷藏别悟教养成材。童稚之时便巳天资过人,七岁之际,在数百宾客前以三个时辰连续背颂八百首唐诗,三百六十六首宋词,复以一个时辰背颂易经三百八十四爻卦象演文。 一时轰动武林,被苏小魂大侠誉为「藏雪明珠」。十二岁随爷爷上少林,过十八罗汉阵;再转访武当,过四象剑阵。 当时即被认为天下难得练武奇材。三年后,突然弃武学艺。自谓:武学博大,心不可用死,天下百技皆可悟可通。 故事师天下第一名厨董天食,两年内青出于蓝。复学筝琴于天下名师乐机子,被誉为百年展音手。 十九岁从容优游人间百技,三年尽得通达。二十二岁从新习武,直入「法外别悟」精髓。 武林皆谓,此女子必将兴盛藏家一门。《凝风天下》【藏雪儿外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足利贝姬外传】 - 凝风天下 - 奇儒 扶桑大将军足利义满之女,生于军营,自幼即与父和各地藩主诸侯搏征于权力斗争。 九岁随伊贺谷忍者大宗范金城圣手习武,五年后入甲贺山随怪独忍者习甲贺天音流忍术。 二年后再学得东瀛剑术大家松田大岳流刀法。十七岁为父狙杀敌对藩主,一年内四狙四成,灭所有反对势力。 十八岁不满提亲对象自恃皇族贵胄目中无人,杀之。十九岁于京都药师王寺出家两年,心性大为转换。 旋即于大阪城至白鸟城一带以四年赎罪过往杀业,散尽自身财富救人无数。 亦以将军之女混迹民间,拯黎民百姓之苦,经其手刃之贪官污吏达七十四人,送官辨判则达三百一十七名之众。 天下官府为之震悚,数年来政清人和,后世史学家誉为足利旺世。时,大阪城流传;将军之女赛丈夫,同样是杀心不同,做人不怕曾有错,贝姬可称保护神。 百年之后,德川将军亦以她为楷模,混迹江户城,直探民情。《凝风天下》【足利贝姬外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老实掌柜外传】 - 凝风天下 - 奇儒 老字世家同辈中排在第九,下有十二名堂弟妹。二十岁接掌四掌柜,为家族生意曾入南蛮瘴气之地三年,重病二回,中毒四次;亦曾为药材西运,在大漠中受尽回纥族人侮辱,终能以诚感化对方,令老世家生意根基稳固。 平日生活俭约,喜好诗词,更喜欢以四周无用之物增添生活情趣。纵使生死关头,也能让属下体察生存可以更自由不拘。 待部属如亲人,曾经为赵出行吸出腿中怪蛇剧毒,自己几乎丧命;亦曾为东方流星儿子婚事,向女方家长登门拜访二十一次,终于感动对方促成姻缘。 十年掌柜,老字世家经济大为稳固,而自身无恒产。曾作诗自叙:人间一回何所求,但问本家所需有,莫羡他人金缕衣,粗茶淡饭更自由。《凝风天下》【老实掌柜外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兵王羽墨外传】 - 凝风天下 - 奇儒 成吉斯汗铁木真的后人。器宇非凡,具将帅帝王气势。 统领黑色火焰兵王一脉,三十载未曾失手。 二十七岁以一人之力搏击蒙古八大力士,胜。一战成名。 苏小魂在羽墨十二岁时曾见过他,道:蒙古出此子,中原惊天地。 雄才伟略,事亲极孝;曾以七天七夜采得金身何首乌熬药奉母。 天生异禀,全身骨骼可以大幅度移动,故行动间非常人能及。 深爱其妻以及一对双胞胎子女,对待属下如兄弟,不继承可汗之位,只求能为族人恢复帝国荣耀。 永乐元年,蒙古大雪,以十三日在狂风暴雪中救出塔卡里穆一族六千余人,不受赠;永乐八年率兵王一脉深入罗剎国、弗朗西斯、德意志、埃及、扶桑、大不列颠、天竺、大食等国,以一年时间完成绑架,送至中原洛阳囚禁。 永乐九年,赴中原会战天下群雄以前六个月,将武功心法传予子女;复又以百日时间天天为八十岁娘亲奉汤沐身。 临出门之际,以指内力于家宅梁柱为妻留下:男儿之心顶天地,吾妻深情在身衣,无论多少风和雨,着袍总念卿如意。《凝风天下》【兵王羽墨外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皇甫追日外传】 - 凝风天下 - 奇儒 兵王五子之中,皇甫追日是中原人氏,这个角色在描写上特别矛盾。 幼时丧父,与娘亲相依为命;受尽地方恶霸欺凌几至于死。 十岁时为免娘亲遭受恶霸*,从背后刺杀之。 母子千里逃命,曾经七日未食仅以露水保命。 恶霸家族买通官府通缉,天下几无容身之处;逃亡五年于九华山下被恶徒拦截,母子被反吊树上风干。第四日晨,兵王羽墨路过杀诸恶人相救母子二人,不受谢而别。 十五岁至十八岁三年间,母子二人在中原到处流浪,其母大寿之日患重病,街道之上无一人伸援手,将亡之际再遇兵王羽墨得救。 十八岁之后,母子二人随羽墨出塞外定居蒙古,娘亲受妥善照顾。 二十岁回中原入武当门下成为俗家弟子。 二十四年间苦学苦练,忍辱负辱,曾十七次吐血而不断练功,终成武当第一俗家弟子。 因其幼年遭遇,一生嫉恶如仇,曾斩杀中原南北十三省道各县城三百二十八名恶霸,如羽墨风范皆不受谢而别。 羽墨先生为救命恩人,曾为诗曰: 天地无情人有情,母子将死谁怜中,娘亲如今可安享,唯有以命报至终。 皇甫追日的遭遇和报恩,到底要以什么角度来衡量对错?我们判断事情,是不是太站在自己就是善、就是对? 或许唯一的解答是──如果皇甫追日生在蒙古,可能更好吧?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