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制衡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秦纱坊”是长安街最有名的戏楼,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纨绔子弟都喜欢流连于此。白日里多是文人墨客在这吃茶下棋,到了晚间,倒更似勾栏瓦舍的做派,潏河灯光一起,来的尽是寻乐之人。 望舒一大早便来了这儿,吃点茶听点曲儿,目光偶尔掠过戏台上,身段窈窕的姑娘唱得投入,即便画了浓妆也遮不住那通身的灵秀。 眼看就要到傍晚,在这坐了大半天,她虽沉得住气,零露却有些急了。 “姑娘,她怎么还没出来?” 望舒捻了一块糕点,又往台上看了一眼,幂篱后的唇角微勾。 “快了。” 望舒转头望向邻桌对弈的两人,印象中他们这一局棋已经下了大半天了,还没分出个胜负,其中有一个倒是急了。 “汀白,你这样只守不攻,咱们这盘棋下到何时才是个头啊?” 白衣少年不慌不忙的落下一枚棋子。 “子安兄,治棋局如治朝政,讲究制衡之术。若急着辩出胜负,容易丢了江山。” 一介布衣竟公然讨论朝政。望舒打量了少年两眼,对方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脸来。好在有幂篱隔着,望舒将糕点递进嘴里,微微垂眸。 就在这时,台上出现一阵骚乱。不知是哪个世家公子看上了那唱曲儿的姑娘,借着酒醉肆意轻薄,竟然还起了把她带回府的念头,紧接着台后忽然窜出了一个瘸腿老妇,紧紧拽住了姑娘的手腕,不让她被拖走。 “公子,小女只是一个唱曲儿的,难登大雅之堂,实在不配入您的府邸啊!” “走开,什么东西!”那醉酒的公子给了妇人一个巴掌。 望舒的目光落在哭嚎的妇人身上,微微蹙眉。 “姑娘,是她。”零露提醒。 望舒站起来,正要过去。门外却传来兵刃出鞘的声音。 楼门被人推开,两队衙军簇拥着一个男子踏了进来。 来人玄衣束发,鹤氅加身,腰间的金玉带尽显尊荣。 穿堂风划过望舒耳畔,幂篱上的纱飘了起来,男人的面容清晰的映在望舒眼中。 顾怀瑾抬了抬手,衙军开始清场。他走向抱在一块哭泣的母女,目光微动。 “崔姑姑,您让我好找。” 近卫将闹事的公子哥儿拉开,那公子哥儿本来不服,直到近卫拿出令牌,他才煞白了脸,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老妇人望着顾怀瑾,颤抖着嘴唇喊了一声“殿下。” 说罢拉着女儿就要跪下,被顾怀瑾及时制止。 若不知真相,望舒险些就被这段煽情的戏码感动到了。 戏楼里的人都走光了,只有望舒还站在那儿。衙军让她离开,她没有理会。 “我要与你们殿下单独说几句话。” 衙军觉得好笑,“你是什么身份?我们殿下怎么可能有空听你说话。” 零露解下腰牌,衙军见了登时红了脸,垂眸作揖,“殿下,是萧御史家的女公子。” “萧凌恒。”顾怀瑾皱眉,转头看向戴着幂篱的女子。 望舒不卑不亢的站着,“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怀瑾认出了她的声音,眉间的褶皱又深了几分,“萧望舒。” 望舒不等他反应,率先走了出去,惹得顾怀瑾冷笑。 好一个张扬跋扈的性子,和她父亲倒是像得很。 下了台阶,望舒止住脚步。 天边夜色渐浓,清辉洒落在潏河水上,携揽整片星辰。 晚风清寒,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小心崔姑姑。” “这就是你要和我说的?”顾怀瑾静静看了她许久,忽然靠近她的耳廓,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崔姑姑在我母亲身边侍奉了十几载,我倒是觉得我更应该小心的人是你。” 望舒不自在的后退两步,倚上了一旁栏杆,“我知道你忌惮我父亲,但你对我倒不必这般敌视。我虽姓‘萧’,也未必就认可他们的所为。就像我舅舅,他虽姓‘陆’,对你却也那般拥护。我对你的提醒,出自善意而已。” 顾怀瑾脚步微顿,却恍若未闻。 浩渺的河面弥漫起了烟雾,月光点缀着白色的沙渚,望舒的思绪却走远了。 她第一次遇见顾怀瑾也是在这么一个寒凉的夜下。 彼时她只是好奇,舅舅背离家族也要维护的太子究竟是何等模样,于是那日出宫前特地去了北宫。 说来也巧,她和顾怀瑾竟在北宫外的官道上碰着了。他刚从陛下那里回来,似乎遭到了训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望舒向他请安,顾怀瑾的近侍解释道:“这是萧御史家的女公子,进宫来给贵妃娘娘问安的。” “贵妃娘娘”四个字让顾怀瑾周身的气场沉戾下来,他打量着望舒,轻浮的调侃:“都说萧凌恒的女公子才情非凡,容貌更是艳绝长安,今日一见倒是有些失望。不过鸡肋罢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望舒对他的敌意感到十分意外。 顾怀瑾经过她身边时,望舒扯住了他的衣袖,她望着他,明眸浅笑,言语却毫不客气。 “臣女也从坊间听闻,当今的太子殿下姿容绝丽,模样和身段皆不输于世间女子,今日一见果然是名副其实。” 她蓦然松开手,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帕子,仔仔细细的将手指擦拭了个遍。 顾怀瑾怎会看不出她的嫌弃,气得面色铁青,沉着嗓子道:“你姑母向来不喜欢在北宫附近走动,相信她也不希望你在这里出现。” 他怒气冲冲的离开,挑着宫灯的宫人们急忙跟随。烛光穿透夜色扫在宫道两旁的夕雾花上,将这抹明艳留在了望舒眼中。 两人的初见着实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还徒增了彼此的厌恶。望舒心里的好奇已经纾解,就再也没有去过北宫。 直到那天,她随父亲入宫给姑母问安,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彼时正是姑母被册封皇后的关口,陛下有意册封姑母为后,却遭到了顾怀瑾、舅舅及一干大臣的反对,这件事暂且搁置,宫里又忽然传出了先皇后的流言。 先皇后叶氏生前乃陛下钟爱,后难产而殁。宫里对其死因多有揣测,而更让人捉摸不透的便是先皇后与舅舅的关系。此番流言复起,传得依旧是先皇后与舅舅之间的暧昧,或者说是,奸情。 陛下大怒,命人彻查。听到流言的顾怀瑾十分愤怒的闯进“长秋殿”,质问姑母是不是她散播的这些流言,恰逢陛下也在殿内,便命孔廷尉查明流言起源,结果证实出自宫外。顾怀瑾却不信,言辞激烈直至惹怒陛下,于是陛下便以太子失德为由废除了顾怀瑾的太子之位。而后,顾怀瑾还挨了一顿板子。 那日望舒经过太医院时被一个神色焦急的宫女撞上,宫女瞧着眼熟,一问才知是顾怀瑾的侍女杜若。杜若说,顾怀瑾身上的伤口又复发了,她正要去请太医。 望舒心下了然,姑母将太医院的太医都传走了,只怕她要扑一场空了。 她斟酌半晌,便让零露出宫把萧府的大夫请来,自己先随那宫女去了北宫。 望舒一走进内殿,便闻到了满屋子酒味,当然还看到了那些被砸得稀巴烂的瓷器。 看来他这些日子也并不好过。 顾怀瑾趴在榻上,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听见脚步声,只以为是杜若。 “太医怎么说?先把桌上的药给本王拿来。” 望舒拿起药膏,打开瓶塞闻了闻,一股清凉的气味刺入鼻腔。 她掀起顾怀瑾的内袍,他的背部依稀可见深可见骨的鞭痕,模样扭曲丑陋。 望舒指尖微抖,大半药膏便撒了下去。 顾怀瑾疼得嘶了一声,“怎么这般没有轻重?” 他一转头看见望舒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拉起被子掩住自己往后退去,那模样着实好笑。 “殿下可真娇气,药膏涂多了也会护疼。” 望舒封住瓶口,找了一个地方坐下。 “太医都去我姑母那了,所以就替你叫了萧府的大夫。” 顾怀瑾冰冷的目光逡巡在她身上。 “连太医都被调走了,你们是巴不得我死在这里。这样萧淑离直封皇后,顾怀宇称太子,你就是太子妃了。” 顾怀瑾掩袖咳嗽了一声,苍白的面容比平日少了几分生气,他却还强撑着气势。 “你们萧家真是好心机,引我失态得罪父皇。我被废之后,萧淑离封后便指日可待了。” 望舒虽然同情他,却不满他的口气。 “若你能沉住气,又怎会中计?” 顾怀瑾冷笑,“若你的生身母亲被人诋毁,你能隐忍不发?” 这回倒是望舒沉默了。换位而想,她的确不能。 宫灯的烛辉在顾怀瑾脸上勾勒出生冷的轮廓。 “萧望舒,问问你的父亲和你的姑母,逼人太甚,真的不怕他绝地而生吗?” 望舒静静看着他,“我是我,萧家是萧家,我并不想参与你们之间的争斗,自然也不会为你传话。” 这句话对于彼时的她而言是再自然不过,谁都没料到日后竟会一语成谶。 顾怀瑾对望舒的厌恶那般明显,望舒也不想自讨没趣。之所以会帮他,是因为知晓他被废一事与萧家有关,若他再因此丢了性命,她怕是会良心不安。 对顾怀瑾的提醒,其实不止出自于善意,还有愧疚罢了。 第二章 生变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顾怀瑾将崔姑姑母女带回了北宫,主殿的宫灯一直亮到了深夜。 短暂的寒暄之后,顾怀瑾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他望着一桌之隔的崔姑姑,眼底的温色在宫灯的辉映下显得有些清寒。 “姑姑,你是母后身边的老人,亦是她最信任的人了。你应该知道她因何而死?”他顿了顿,“她的死到底与‘长秋殿’那位有没有关系?” 崔姑姑颤抖着腿跪了下来,“婢子对天发誓,娘娘千真万确是生二皇子时难产而亡。” 顾怀瑾肃了神色,“那母后生产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娘娘生产前,陛下来‘椒房殿’探望,后来似乎与娘娘起了争执,陛下刚走,娘娘的羊水就破了,婢子连忙去请太医,然而还是晚了……”崔姑姑说着说着眼泪便决堤而下。 “父皇与母后起了争执?”顾怀瑾皱紧了眉,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攥起。 崔姑姑用衣袖将眼角的泪水擦干,目光不经意晃过顾怀瑾紧握的拳头。 “是的,但彼时婢子被遣到屋外,并不知晓争执是因何事而起。早知婢子当时就不该离开,这样还能护着娘娘一些。” “崔姑姑,这不怪你。”顾怀瑾不忍,走到她身前将她扶起。 崔姑姑一听这话,更是哭得肩膀颤抖。 “娘娘薨后,‘椒房殿’所有的奴婢都受了罚,婢子也被遣到了永巷做苦役。后来永巷大火,婢子的腿被烧伤,再也不能做工,就被管事的大人遣散出宫了。” 崔姑姑将顾怀瑾递过来的手帕紧紧攥在手心,那红肿松弛的眼里充满了内疚。 “殿下,娘娘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婢子应该寸步不离的守在您身边的。” “姑姑不必自责,以后你都可以守着我了。”顾怀瑾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出宫后还好吗?可是生了一个女儿?” 崔姑姑愣了愣,垂眸时遮住了眼底飞逝的流光,“殿下您说笑了,婢子出宫时都那么大把年纪了,哪里还能生女儿,锦鸢不过是我收养的义女罢了。” 崔姑姑看着在门外等候的身影,欣慰的笑道:“这些年也是多亏了她,婢子才免了许多的寂寞。” 顾怀瑾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锦鸢,倒是个好名字。以后姑姑和她都安心的在北宫住下吧。您之前受了这么多苦,如今也该想清福了。” 崔姑姑惶恐的后退了一步,“婢子不敢,只求能留下来侍奉殿下。” “就这么说了,我这就命人把偏殿收拾出来。” 顾怀瑾安抚的笑了笑,而后将徐公公叫进来交代了几句。 崔锦鸢也随着徐公公进来谢恩。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顾怀瑾,正对上对方打量的目光,吓得一瑟缩,红霞飞扑在脸上。 顾怀瑾笑得和煦,“崔姑娘长得可真灵秀,难怪在‘秦纱坊’时迷倒了那么多世家公子。” 崔锦鸢虽然时常被人赞美,但还是第一次被这般位高权重的人夸过,顿时心如擂鼓,咚咚作响。 崔姑姑母女离开后,顾怀瑾独自一人在内殿坐了良久。他眼底的深沉如海水倒灌,难以望穿。直到徐公公走进来提醒他今日还有早朝,他才微微颔首,走了出去。 风掠长空,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徐公公在他身后远远望着,有些心疼,尊贵高雅的太子殿下何曾这般落寞过。 翌日,顾怀瑾早早的便入了宫,这是他被废之后第一次上朝。在这宫里,连悲伤都是有期限的。 顾成烨坐在“建章宫”正中的龙椅上,俯瞰着堂下群臣。这高高在上的感觉总是让他分外满足和自得。 朝会刚到一半,谢池就站了出来,“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顾成烨调整了一下坐姿,微微颔首。 “臣身为太仆,在地方掌管马政数年,暗中探访,发现几位王侯有贪污蕃国上贡之嫌。” “比如?” 谢池从袖间拿出一本奏折,头垂的更低了,“比如上贡给朝廷的骏马。” 历朝历代,兵马都是军家要物。 顾成烨面色大变,拍案而起。 “放肆!” 蕃国靠近诸侯封地,因此藩王上贡都会由诸侯经手审核,再上交朝廷,没想到却为他们的贪心行了方便。 群臣皆惊,惶恐跪下。 谢池硬着头皮道:“陛下仁慈,已减免了各诸侯的上税,然而他们却这般不自觉。先帝在时便有意废分封制行郡县制。臣以为,如今也是时候了。” 然而此举却遭到了陆正则的反对。 “陛下,此时若贸然废分封行郡县,怕是会引起诸侯不满,到时诸侯联合反抗,天下必然大乱。” 谢池不满的看着他,“陆相,你的意思是要继续让诸侯骑在陛下脖子上吗?” “谢太仆,请注意措辞。”陆正则冷冷的望着他,谢池瑟缩了一下脖子,胆怯的朝顾成烨看去。 这却加深了顾成烨对陆正则的忌惮,他微微眯起了眼,“爱卿有何高见?” 顾怀瑾看着顾成烨不郁的面色,心下担忧,他朝陆正则微微摇头,然而后者却视而不见。 “臣以为应该从长计议。依臣看,不如先改分封为郡国并行制,以此过渡,并试探诸侯反应。” 谢池嗤笑一声,“那么陆相认为,哪一些王侯的封地应该先被改成郡县呢?” “先礼后兵。臣以为陛下应先派人去封地与诸侯谈判,之后再做决定。” 谢池还准备说些什么,萧凌恒却站了出来,“陛下,臣认为陆相所言极是。只是若陛下派普通朝臣前去,诸侯怕是会有所轻慢。臣以为派去的人必定要与诸侯身份相当,这样才能压制住他们。” 顾怀瑾眼皮微跳。 紧接着就听顾成烨问:“萧御史是否有提议的人选了?” 果然萧凌恒毫不犹豫的道:“身份地位远超诸侯之上的只有陛下一人,几位皇子虽然身份与诸侯相当,但毕竟身份尊贵,不适合劳碌奔波。如此看来,朝臣中能让诸侯信服的也只有陆相了。” 陆正则望着萧凌恒的目光里尽是冰霜。 好一个离间计,支开他的同时还不忘加深陛下对他的猜忌。 “陛下,历朝历代都没有丞相不在朝堂的道理。”何既明举着朝板走到陆正则身侧,“臣认为此举实在不妥。” “万事都有先例,难不成何内史想让陛下和皇子亲自前往封地吗?”陆幼年冷哼一声。 顾怀瑾明白他们是铁了心要支开陆正则。 他上前几步,垂眉拱手道:“父皇,儿臣愿意前往封地。” 顾成烨顿时冷下面色,“你又在胡闹什么?” “退下!”见顾怀瑾执意不动,顾成烨大怒,“是不是板子还没有挨够?你还有几个太子之位可以废的?” 顾怀瑾浑身一颤,还想说些什么,陆正则向他使了个眼色,“殿下,听话,退下。” 顾怀瑾犹豫了片刻,终是退了下去。 陆正则紧接着道:“陛下,臣愿前往。” 他知道,这次他和顾怀瑾之间势必要走一个,不然那帮人不会甘心。 陆正则和顾怀瑾的互动被顾成烨看在眼里。自己的儿子对他倒是比对自己这个父亲还亲,这根刺还真是拔不出来了。 他目光沉了沉,心下已是极度不悦。 “准了。” 说罢便挥袖离朝。 是夜,丞相府灯火通明,原是陆正则请了何既明赴宴。酒过三巡,两人便下起了棋。 “明日我便要启程前往封地了,这些日子还请何公帮我留意京中动向。” 何既明摩挲着下巴,“萧凌恒和陆幼年这两只老狐狸费尽心思把你支开,只怕是要有所行动了。” 陆正则吃了何既明一子,“我担心的也是这点。太子殿下刚刚被废,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何公千万要看住殿下,别让他再冲动行事。” 何既明难忍叹息:“咱们殿下也真是可怜。母亲早早的就去了,陛下还对他这般猜忌。” 陆正则没有接话,将黑子推上前锋,与何既明的白子相对。 “如今朝中局势便如这盘棋,两权相争。顾怀宇身后站着萧家、陆幼年、张振理,可殿下身后却只有你我二人。” 何既明颇为心烦,“这也便罢了,陛下的心思还不知落在何处。” “陛下自然巴不得两者制衡,只有朝局稳定,他的政权才能长久。”陆正则笑了笑,忽然想到一事,正了神色,“前些日子,宫中传出我与先皇后的流言,据说是孔青云调查的此事。” 何既明捏着棋子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陆公是担心孔青云已经归顺萧家?” “不错,流言定然是萧淑离散播的。我听闻她近日总是召孔青云的女公子入宫。” “难不成她要与孔青云的女儿结亲?”何既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等等,萧淑离不是早就打算把你的外甥女许配给三皇子做正妃了吗?” “她为了权势牺牲一个侄女又算什么?”陆正则冷嗤一声,“望舒那孩子心性纯良,顾怀宇本就配不上她。” 何既明吃了陆正则几个黑子,棋局瞬间翻盘,他心情大好。 “陆公你看,你那外甥女配咱们殿下如何?” “我输了。”陆正则笑着收拾残局,“他们俩人脾气都倔得很,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何公你还是别乱点鸳鸯谱了。” 何既明却不赞同。 他拿起桌上的酒小酌一口,眯眼笑道:“依我看这样反倒有意思,缘分这事谁又能说的准呢。” 第三章 指婚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陆正则走了之后没多久,就到了清平二十三年的中秋。依循往例,中秋夜宴只是家宴,而今年的中秋似乎更加隆重些,不仅皇室成员悉数参加,就连大臣们也收到了邀请。 萧淑离已位同副后,她早早的便操持起来。宫里一时间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望舒正午的时候收到了萧淑离派人送来的木盒,木盒里是一件十分华贵的衣裳。 上衣是湘妃色交领,金丝绣着火树银花的纹案,下身是胭脂色与月白色交替的九破裙,裙摆处绣了一圈夕雾花,裙子外面还嵌着一层藩国上贡的鎏金柯根纱。盒子里一并附上了各种配饰,都是价值不菲的模样。 “娘娘交代姑娘,明日一定要穿上这件衣裳入宫。” 望舒小心翼翼的接过,微微笑道:“望舒晓得了,有劳姑母费心。” 宫女屈膝退了下去。 望舒刚换上衣裳,门口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来人声音清亮,人未到声先到,“姐姐可真是好福气,时时刻刻都被姑母记挂着。” 望舒微微蹙眉,很快又不动声色的掩饰好,起身迎了上去。 “都是姑母的侄女,姑母记挂着我,自然也记挂着你。” “我收到的衣裳可没有姐姐这般贵气,一看就是陪衬的。” 萧思柔平日里被萧凌恒宠惯了,说话向来没有顾忌。 “不过这也正常,谁叫姐姐是嫡女呢。明日陛下怕是会亲自为你和怀宇表哥赐婚。姐姐以后若做了太子妃,可别忘了提携妹妹啊。” 嫡庶有别,她虽嫉妒,却无法发作。 望舒谦逊一笑,“妹妹说这些话恐怕为时尚早,圣意难测,真正颁下圣旨的那天才能作数。” “姐姐也忒小心了。”萧思柔轻蔑的扬唇,似乎想起什么,灵眸一转,多了几分看好戏的神气,“不过我最近倒是听说,姑母这些日子时常唤孔廷尉的女儿孔月遥入宫奉其礼佛。说不准姐姐嫁给怀宇表哥没多久就要帮他纳侧妃了呢。到时如果姐姐还这般小心,怕是会被那侧妃骑在头上,失了当家主母的风范。” 她的讥讽并未让望舒动气,望舒依旧笑着,“妹妹思维敏捷又消息灵通,我看只有让你去做太子妃,才能不失风范。不如你去问问姑母,可否将你我换一换?” 南溪国对嫡庶尊卑十分看重,只有嫡女才有资格做高官正妻,哪怕再受宠,妾都是妾,妾的女儿也依旧是庶女。 萧思柔哪能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顿时面色涨红,她攥紧衣袖,强忍着难堪。 “姐姐说笑了,妹妹可配不上这个位置。” “难得妹妹这般明事理。”望舒淡淡瞥她一眼,不再搭话,转身坐到镜前,吩咐零露:“把那个簪子给我戴上试试。” 萧思柔望着木盒里珍贵奢华的首饰,心里的不甘愈加放大,她咬了咬唇,转身离开。 几天后的中秋宴席,萧凌恒携家眷一起入宫。萧凌恒,陆幼清和望舒坐在一辆马车里,张依纤和萧思柔坐在另一辆马车里。 陆幼清帮望舒理了理衣领,叮嘱道:“一会儿进了宫可得小心说话,千万别出什么差池。” “母亲放心,我时常入宫给姑母请安,从未出过错。” 萧凌恒望着精致懂事的女儿,十分欣慰,他安抚妻子,“舒儿撑得起大局,你就勿要瞎操心了。” 马车内厢的车帘是敞开的,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里,萧思柔撩着车帘,痴痴的看着他们温馨互动,心里说不上的酸涩。 张依纤坐在马车里小憩,间或睁开眼,睨了一眼自己的女儿,“既然羡慕她拥有的东西,为什么不去争一争呢?” 萧思柔心下一惊,被人窥见了自己的想法,虽然有些不安,但更多的还是迷茫。 “怎么争?” “我们庶女身份,虽然不能做当家主母,但只要得到宠爱,也未必会比正妻差。如今我是萧御史家的宠妾,已经比某些大臣的正妻还高上几分了,更何况你若能成为日后太子殿下的良娣呢?” 萧思柔豁然大悟。她望着闭目养神的张依纤,忽然觉得她的母亲有一颗十分通透的心。 萧凌恒一行人刚下马车,就被萧淑离的贴身宫女引到了宴席所在的“长乐宫”。 “娘娘特地交代了,姑娘一会儿便坐在三殿下的身侧吧。” 望舒点点头,随着宫女走到对面的位置坐下。 望舒他们来的最早,不一会儿便有大臣携家眷陆续入场,空旷的大殿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 忽而宫乐响起,顾成烨和萧淑离在众人簇拥下走上了主位。 萧淑离今日穿着绛紫色秋袄,裙身绣着凤穿牡丹的纹样,十分的大气,不深不浅的紫色衬得她面色红润,又格外高贵。 顾怀宇在望舒的左边入座,他捏起一串葡萄塞进嘴里,客气而生疏的问她:“表姐,近来可安好?” “臣女一切都好,谢三殿下关心。”望舒微微笑道。 她和顾怀宇虽为表姐弟却并不亲络。两人见面本就不多,顶多在她入宫给姑母请安时撞上,互道一声安好。看得出来,他对她并没什么兴趣。 不一会儿,望舒的右边也有人入座。她看了过去,正对上顾怀瑾的眼睛。 “萧姑娘今日似乎人逢喜事,精神格外清爽。”他饮下一杯酒,语含嘲讽。 望舒装作听不懂,“今日是中秋,对殿下而言难道就不是喜事了?” 望舒打量着顾怀瑾身边的崔锦鸢,深知他没听进去她的提醒。 崔锦鸢似乎感受到了望舒的敌意,给顾怀瑾倒酒时也看了望舒一眼,结果手没拿稳,酒壶掉在了地上,摔得破碎。虽有宫乐遮掩,但这碎裂声还是有些大,引来了朝臣和帝后的侧目。 崔锦鸢吓得一身冷汗,跪在地上一边拾捡一边求饶,碎片将她的手划得鲜血淋漓,她也没时间顾及。 只见顾怀瑾快步上前握住了崔锦鸢的手,一边安抚她一边唤人来收拾。他顺手拿起桌上的帕子为她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又差人赶快去请太医。 崔锦鸢痴痴望着顾怀瑾,见他为她而紧张,心弦仿佛被人拨动,泛起无声的涟漪。 望舒看着手忙脚乱的顾怀瑾,难忍轻嘲。 难怪舍不得撵她们走,原来是看上人家姑娘了。真是色令智昏,白瞎了舅舅苦心孤诣的扶持。 因为顾怀瑾的求情,帝后便没有再责怪崔锦鸢。不一会儿,顾成烨的内侍姜公公便端着圣旨走到大殿中央。 众人皆停下动作,侧耳聆听,殿内安静的只能听到姜公公一人的声音。 “朕惟德协黄裳、王化必原于宫壸。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秉令范以承庥,锡鸿名而正位,咨尔皇贵妃萧氏、乃御史大夫萧凌恒之妹也,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 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称,宜膺茂典,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钦哉。” 这是一封封后诏书,此诏一发还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萧凌恒和萧淑离的脸上都是意料之中的怡然喜色,身旁的顾怀宇也难忍喜悦,连饮了好几杯酒。反之,坐在顾成烨另一边的谢安歌和下首的谢池,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望舒明显感觉到右手边的气氛冷了几分。抬眼望去,顾怀瑾握着杯盏的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青白,他竭力压制住气愤的颤抖的身体,目光里多了几分骇人的气势。 望舒叹息一声,故意扔下手帕,弯腰去捡时,在他耳边提醒:“舅舅不在,你再犯错可没人护得了你。” 他睨了她一眼,虽未说话,攥着酒杯的手指倒是一点一点松开。 顾成烨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倒不意外,他抬了抬手,姜公公在他的示意下又从袖口里拿出了一封诏书。 群臣见诏书不止一封,皆哗然。 “三色为矞,鸿禧云集。皇三子顾怀宇,节操素励,经明行修,忠正廉隅,近而立之年无有妻室。萧氏嫡女,长安世家之后,诰封懿德,行端仪雅,礼教克娴,盖萧氏诗书传家,执钗亦钟灵毓秀有咏絮之才,今及芳年待字金闺。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萧氏授皇子正妃,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望舒对此倒不意外,姑母一直有意无意的撮合她和顾怀宇,今日的赐婚也是早晚的事。 听完圣旨,顾怀宇脸上的生疏淡下几分,他往望舒的碗里夹了不少菜。 “表姐,以后我们就要相互扶持了。” 望舒僵硬的看着满盘菜,里面没几道她喜欢吃的。 她不自在的笑了笑,“这是自然。”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却是顾怀瑾为自己添了酒,走到两人面前。 “怀宇,皇兄在这里祝你和弟妹永结同心,携百年之好。” “臣弟也祝皇兄早日觅得良人。” 两人不冷不热的寒暄,一齐饮尽杯中酒,然而真正的心思却不为人知。 宴席散了之后,萧凌恒夫妇先行回府,望舒则被萧淑离派来的人接走。 走进“长秋殿”时,孔月遥刚好从正殿出来,撞见了望舒,落落大方的行了一个揖礼,之后便离开了。 零露狐疑,“这个时候娘娘召她做什么?” 望舒也颇为好奇,“先进去看看再说。” 萧淑离正在佛堂礼佛,她焚上香,跪在蒲团上,两手间握着一串佛珠,一边捻着珠子一边吟诵经文。 说来也好笑,神佛作为信仰,有约束人心的作用。然而有些人早已背离佛道,却还自诩信徒,对此痴迷。一面想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赎罪,一面又继续做着错事,仿佛这样便会心安许多,得到救赎。 望舒进来的时候,佛堂里青烟缭绕,满室笼罩的白檀香味,闻着就能让人超脱几分。 萧淑离听见声响便停下了礼佛的动作,她在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到望舒对面落座。 “舒儿,陛下今日同我说,要拨给宇儿一栋府邸,到时候你就风风光光的嫁进来做正妃。” 望舒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同自己说这些,只得顺从的垂眸,“全凭陛下和姑母做主。” “我就知道,你啊,最懂事不过了。”萧淑离非常满意她的态度,她握住望舒的手,隐晦的开口:“不过你也知道,宇儿争夺太子之位,羽翼至关重要。前些日子,孔青云有意向我示好,我想着如果她的女儿能和宇儿结亲,那将会是最有力的结盟。当然他也明白,宇儿的正妃必然姓‘萧’,所以我便准备给他女儿一个侧妃的名分。不知道你怎么看?” 望舒心里忽然凉了下来。看来萧思柔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虽然她并不爱顾怀宇,但是她也知道,刚新婚不久丈夫就要纳妾意味着什么?无疑是往主母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萧淑离见她沉默,便松开她的手,端起刚沏好的茶抿了一口。 “我也知道,这非常难为你。毕竟你还没嫁进来就要考虑纳侧妃的事了。但我希望你为宇儿的前程想想,毕竟日后你们夫妻一体,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 望舒回神,牵强的扯起嘴角,“姑母说得对,夫妻一体,自然以后他做什么便是我做什么,他受什么便是我受什么。” 她说的话别有深意,而萧淑离却未听出来,只觉得她还是自己那个顺从听话的好侄女。 “你能这样想,便再好不过了。”萧淑离的心安了下来,“这些日子你便在萧府准备一下昏礼的事情。我再和陛下商量一下,挑选一个良辰吉日。” “望舒明白。” 望舒走出“长秋殿”,零露忍不住替她鸣不平,“娘娘这也太过分了,姑娘你好歹也是她的亲侄女,她怎么能这么对你呢?” 望舒瞥她一眼,“我与她再亲也没有她的儿子亲。她儿子身体里不仅有她一半的血液,还有她梦寐以求的权势。人都是自私的,这不算什么。” “可是你还没嫁给三殿下,他们就盘算着纳妾的事情了。哪家主母能这么大度的?”零露还在忿忿不平。 望舒没有说话,出神的望着远处。 这“长秋殿”倒是寻得了宫里的好位置,殿外的庭院里铺满了桂花树,月光照着一个个花影落在地上,偶尔微风吹来,树叶婆娑作响。那甜甜的香气沁入鼻尖,竟能恍然入梦。 她不禁想起她年少时的光景。 那时每每午夜梦醒,都能看见母亲坐在床边偷偷的哭泣。 清平七年,姑母还未入宫,尚住在萧府,萧家老太太也还健在。都说婆媳之间最是难处,祖母又是一个十分强势凌厉的老人,母亲与之对比起来实在软弱太多。祖母平日里没少找母亲的麻烦,而姑母也是性格最像老太太、最得老太太宠爱的。在这场婆媳纠纷中,姑母没少帮腔,细细算来,她对母亲的欺辱可丝毫不比老太太少。 她从来没有刻意去回忆这些,但她也没有忘记,只是把这些都藏在了记忆深处,偶尔某一件事触发了它们,她才会再次翻开。 零露见她不做声,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她,“姑娘,你就甘心这样吗?” 望舒回过神,好笑的弹了弹她的额头,“不甘心又能怎样?还能抗旨不成?” “这倒是不成。”零露连忙护着额头,语气无奈。 望舒安抚她,“放心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直到走远了,望舒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长秋殿”。 姑母用这一座宫殿锁住了自己的权势与富贵,却锁不住她日益滋长贪婪的心。佛讲因果,她现在不屑一顾放弃的这些,终将会反噬在她得到的东西上。 第四章 秋狝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宫里还没有从中秋的喜庆里走出,就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秋狝。 高祖皇帝以武治天下,非常注重培养各皇子的武能,于是便命人在骊山修建了围场。每年中秋夜宴前后,皇子重臣便跟随天子前往骊山行宫,曰为秋狝之礼。 望舒本不在随行之列,但因她如今已是准王妃了,再加上萧淑离又竭力向陛下推荐,她便是不想去也不得不去了。 女眷都被分在了单独的车辇里,和望舒坐在一起的是一张十分陌生的面孔。 女子容貌姣好,眉眼冷艳,皮肤白皙如皓玉,玲珑剔透,然而她却不太爱说话,一上车就阖上了眼。 望舒也不是会主动搭讪的人,她将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路途的颠簸让望舒有些恍惚,直到下了车头还晕晕的。她正准备去行宫里补觉,顾成烨的一句话忽然震醒了她。 “朕听闻,这次来的女眷骑射都不差,待会儿你们都一起上场吧。皇子们带着自己的准王妃,各位爱卿也带着自己的夫人,没有妻室的当场找一个红颜知己也行。” 顾怀信颇为疲惫的打了个哈欠,“父皇,儿臣实在是倦了,便不参与了。” 本该是扫兴的话也没有惹得顾成烨不快,他因着谢安歌的缘故倒是十分宠爱这个小儿子。 顾成烨指了指他,打趣道:“我看你啊,便是从未在骑射上用过心,怕输得难看。” 顾怀信的眼里顿时充满了钦佩,“果然知子莫若父,儿臣的心思只有父亲懂得。” 他没脸没皮的模样逗得顾成烨哈哈大笑。 顾怀宇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他这个五弟,除了美酒和美色,对什么都不上心。即便被父皇宠着,也是扶不起的阿斗罢了,不足为惧。 顾成烨脸上流露出的宠溺格外刺眼,顾怀瑾垂眸摸了摸马背,眼底划过一闪而逝的落寞。 崔锦鸢服侍顾怀瑾换上了骑装。一切就绪后,顾怀瑾忽然伸手松开了崔锦鸢的发髻。 崔锦鸢惊慌失措的捂着披散下来的头发,“殿下这是做什么?” 顾怀瑾拉开她的手,亲自帮她盘起了头发。 “不知本王的这位红颜知己,愿不愿意陪本王一起参加秋狝。” “殿下……” 崔锦鸢震惊的望着他,落入他春水般温柔深情的眼眸里,一时间忘了言语。 顾怀瑾笑了笑,从盒子里拿出一根精致的玉簪,插在崔锦鸢盘好的发间。 “这样就对了,果然像个英姿飒爽的公子哥儿,想不到我们锦鸢换上男装时这么出色。” 崔锦鸢被他夸的有些害臊,语气也带了一丝娇意,“殿下快别开玩笑了。” 顾怀瑾故意瞪眼睛吓她,“那还不快去拿件骑装换上。” 崔锦鸢没被吓住,反而被逗得洒下银铃般的笑声,“婢子这就去。”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边,顾怀瑾眼中的笑容慢慢凝固,随手将手里的木盒扔到了一边。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所有人都整装待发。望舒也换上了骑装,踏上了安排给自己的马。 顾怀宇来到她身边,安抚她,“别怕,等会儿跟着我就好。至于猎物你能射多少算多少,不要勉强。” 此话一出,望舒顿时不开心了,他这是安慰她还是看不起她? 她八岁便开始学骑射了,保不齐比他学的还早。 望舒压住不悦,笑着道:“殿下放心,臣女不会给您丢人的。” 宦官大喝一声“开始”,顿时百马奔腾,尘土飞扬。 在顾怀宇连射了几只猎物后,他慢慢的发现,但凡他和望舒同时看上的猎物,她的箭都要比自己快上几分。 他不解的看过去,却见平日里端庄的望舒眉目间满是英气,她特意将头发束在了脑后,不仅清爽了许多,端起弓箭来还带着不逊于男儿的飒气。 他不禁走了神,就在这时望舒又连中几箭。 他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恰逢远处出现了一只梅花鹿,他端起弓箭就要追赶,望舒却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箭矢划伤了腿。 她惊呼一声坠下了马,顾怀宇调转马头,上前察看。 望舒用手帕捂着流血的小腿,对顾怀宇说道:“殿下,你不用管我。” “可是你……”顾怀宇看了眼她,又望向鹿消失的方向,似有犹豫。 望舒知道他不想放弃秋狝,只是碍于情面,她云淡风轻的道:“我这只是小伤,包扎一下就好。更何况,姑母可是叮嘱你一定要赢得秋狝的。” 她打量着顾怀宇。果然,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了主意。 “好,那你在这里等我,我结束了就来找你。” 望舒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眼里的神色慢慢冷却下来。 她拿开手,发现还真不是小伤,疼得她龇牙咧嘴不说,怕是一个人还很难走回去了。 就在这时,马嘶鸣声一起一落,顾怀瑾驾马来到她面前,身后还跟着崔锦鸢。 顾怀瑾一边下马,一边嘱咐崔锦鸢先回去,将太医请到他的宫里。 崔锦鸢临行前看了望舒一眼,眼里有浓浓的探究。 崔锦鸢走后,顾怀瑾蹲下身子看了看望舒的伤,语含奚落,“我倒是第一次见一个人假装自戕却没控制好火候的。” 望舒大惊失色,“你都看到了?” 顾怀瑾盯着她,那洞悉的目光让她有些心虚。 “我该笑你是傻还是天真呢。你以为这宫里真的会有人愿意为了你放弃权势吗?” 被人看穿了想法,望舒有些尴尬。她别扭的垂眸,“我试探我未来的夫君,与你有什么关系?” 顾怀瑾搀扶她上马,“与我倒是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觉得她可怜? 望舒还没被人可怜过,顿时来了气。 “那还真是巧了,臣女曾经也觉得殿下可怜得很。毕竟殿下不仅没有父亲的疼爱,还要被人想方设法的算计。臣女还真是三生有幸啊,竟能和殿下一起成为这天下的可怜人。” “你说够了没?” 顾怀瑾周身气场森冷,就在望舒以为他要把她扔下马时,他却把她横卧在马背上,狠狠一鞭子下去,马长鸣一声,奋力奔跑起来。 望舒整个人被颠簸的差点吐出来。她知道他在公报私仇,自然也不再客气,一口狠狠咬在了顾怀瑾的腰上,对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你疯了?” 见他吃痛,望舒才满意的抹去嘴角的鲜血,啐了一句“活该。” 到了行宫,顾怀瑾的气还没消,倒不管她了,直接把望舒丢在马背上,独自走了进去,后来还是崔锦鸢出来看见了,叫人把望舒扶进去的。 因为太医是被请到了顾怀瑾的宫里,所以望舒不得不继续和他待在一块儿。 两人都非常识趣,冷着脸,谁也不理谁。 太医说望舒腿上的伤未及筋骨,开了些药给她,还叮嘱她要多加休息,切忌走动。 崔锦鸢去给望舒熬药的时候,殿内寂静得可怕。 望舒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做。她刚拿起外敷的药,就被顾怀瑾抢了过去。 “殿下连药都不给臣女敷,是不是太过分了?” 顾怀瑾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反驳她,而是蹲下身子,将药膏抹在她的腿上。 温暖的烛光将他冷硬的轮廓嵌上柔和的光边。 望舒望着他认真的模样,竟然有些许的不自在。 她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顾怀瑾,你为什么要帮我?秋狝赢的人是可以向陛下索要一个承诺的,难道你就不心动吗?” 顾怀瑾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如果我向父皇要求恢复我的太子之位,你说他会同意吗?” 他看向她,望舒被他那尚存的一丝希冀刺痛了眼睛。 她讪讪扭过头,不再说话。 “至于我为什么会帮你,大概是因为你之前帮了我吧。” 他怕是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她是怎么把半瓶药膏尽数倒在他的背上的。 顾怀瑾手下的动作蓦然用力,行宫内顿时响起望舒的惨叫。 来寻望舒的顾怀宇在殿外听到了她的叫声,连忙冲了进去。 他一把推开顾怀瑾,“皇兄,你这是做什么?” “这么紧张做什么?”顾怀瑾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我在树林里遇到了受伤的萧姑娘,把她带回来之后顺便又帮她涂了点药,谁知道她那么不耐痛。” 望舒狠狠瞪他一眼,她怎么记得这句话是她嘲讽他的时候说的,真是赤裸裸的报复。 顾怀瑾全当没看见。 顾怀宇怪异的看了他们一眼,而后扶起望舒,“既然是我的表姐,日后也是我的妻子,就不劳烦皇兄了,我这就把望舒送回去。” “去吧。”顾怀瑾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望舒虽然不想让顾怀宇送她,但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两人一路无话,还是望舒率先打破了尴尬。 “殿下今天可是赢了秋狝?” “是的,赢了。”说到高兴的点上,顾怀宇的眼梢漾出些许喜色。 “那殿下问陛下要了什么赏赐?” 顾怀宇眼中的笑意散开了些许,摇了摇头,“我没有要任何赏赐,只是希望南溪国能国泰民安,父皇能身体安康。” 望舒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微微一笑,“殿下很聪明。” 他比谁都懂得不争便是争的道理,只是不知道这是姑母教他的,还是他自己悟到的。 顾怀宇把望舒送到她的寝殿门口就回去了。 女眷的寝宫挨得极近。望舒刚准备走进去就听到隔壁传来激烈的吵骂声。她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寻声走了过去。 庭院里站着的是与她同乘一辆马车的姑娘,她似乎与一名男子发生了争执。男人面容冷峻,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在地上。 “叶妙仪,你若识趣便让你的父亲请旨退婚,不然你嫁给我,也是今日这般待遇。” 女子倔强的抿着唇,泛红的眼眶里流下了两行清泪。 望舒皱了皱眉,实在看不下去了。 她疾步上前扶起了女子,微挑的眉峰难掩愠怒,“五殿下好大的威风,力气不使在战场上,倒拿来对付一个女人。” 顾怀信见有人掺合,正要发怒,直到看清了望舒的模样,才化怒为笑,“原是准嫂嫂,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若我没记错,陛下也只是给你们赐了婚,这叶家的女公子还没嫁进门呢,怎么就与殿下成了夫妻了?”望舒慢慢压下怒气,话语却绵里藏针。 “她嫁予我不是迟早的事情吗?就像嫂嫂迟早也要嫁给三皇兄一样。” 顾怀信的目光冷冷的浇在叶妙仪身上,引得后者浑身一颤。 望舒移了移身子挡在叶妙仪面前,隔绝了顾怀信不善的目光。 “多了一个‘准’字便是千差万别了,殿下这声‘嫂嫂’我如今还真担不起,留着日后听吧。” 她拉着叶妙仪绕过他进内殿,顾怀信倒没阻拦,只是不冷不热的抛下了一句,“我那三哥还真是娶对人了,皇后的侄女的确与旁人不同。” 望舒明白,他在嘲讽她不懂规矩。但那又如何?今时姑母如日中天,这依仗她总是靠得起的。 到了殿内,望舒帮叶妙仪涂药,看着大片青紫的撞伤,神情极为不快,“你当真要嫁给这样的人吗?要不还是让你的父亲去退婚吧?” 叶妙仪没有说话,目光望着窗外早已走远的身影,眼中虽有苦痛,却仍藏不住爱慕。 望舒已然勘破,叹息一声:“你这又是何苦。” 女眷寝宫外,顾怀瑾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他本是想将望舒落在他那儿的药膏送给她的,谁知道却看见了这样一幕。 “五殿下对表小姐着实过分。”子叙自小跟在顾怀瑾身边,与叶妙仪接触甚多,如今自是为她不平。 顾怀瑾微微冷笑,“他就是个浪荡子弟,哪有半点皇子的模样。” 子叙无奈叹息:“偏偏表小姐还对五殿下一往情深。” “妙仪向来执拗,旁人劝她倒也没用,只有撞了南墙,她才知道回头。”顾怀瑾低头把玩着手里的药瓶,旋即交到子叙手中,“明日你把这个送去给萧望舒吧。” “是。”子叙想起方才望舒护着叶妙仪的模样,倒是有些钦佩,“萧姑娘平日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谁知还有这样胆大刚强的一面。” “她?”顾怀瑾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宫殿,唇角轻勾,月色似乎也裹不住他眼梢的温柔,“不过是狐假虎威,仗着姑母和父亲的权势罢了。” 第五章 战起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顾成烨兴致不减,秋狝遂又持续到了第二日,这次倒是没要求女眷参加,只是男人之间的角逐,除了顾怀信又让人递了托词来告假。 宫人在场外摆下了宴席,方便女眷观摩。于是圣天子坐于高位,女眷们则被安置在下首,吃茶聊天,倒也惬意。 蓦然间,从围场里冲出了一匹失控的骏马,马上坐着一个铠甲掩面的男人。他眯眼拉弓,箭矢直指圣位。 席间女眷吓得花容失色,四处逃散。陛下身边的姜公公惊得大喊“护驾”。 场内的皇子大臣听到了动静,连忙往这里奔来,却已是来不及了。 马失控的冲向席间,望舒后退数步,已是来不及多想,一把抢过宫人手中准备送去场内的弓箭。 两箭上弦,一支将刺客射出的箭打偏,另一支被呼啸的风送进了马腹。马哀鸣一声倒在了地上,刺客也跌落在地。 郎中令周衍与卫尉沈从墨带着护卫围了过来,数把剑架在了刺客的脖子上。 皇子和众臣姗姗来迟,顾怀瑾正要查看,刺客就咬破口中毒药自尽了。 他捡起地下的箭,目光落在箭柄的字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父皇,是齐地的顾准。” 各封国所铸的兵器都得遵循当地的标准,而这支箭便是按照齐地的要求所制。 宫人将箭送到顾成烨面前,他摸着箭端凸起的字,面色极为难看。 “好大的胆子,朕还没杀了他,他倒是先来谋反了。” 话音刚落,远处又有马蹄声传来,众人大惊,以为是刺客,正要护驾,却见来人只是陆正则座下的士兵。 那士兵灰土满面,似是累极,一下马便瘫在了地上,“陛下,丞相与齐王谈判决裂,双方交战,如今丞相被困空城,兵力有限,特派臣来请求朝廷支援。” 望舒听到消息心中大惊,不禁朝顾怀瑾看去,果然见他面色煞白。 “好一个顾准,真是好啊!”顾成烨怒极反笑,“看来这削藩是势在必行了。” 何既明站出来提醒他,“陛下准备派何人去增援?” 顾成烨踱步沉思,一时间群臣沉寂,都在等他的决断。 他转身坐了下来,微微抚额。良久之后,才道:“陆幼年,你去调兵吧。” 众臣不禁面面相觑。 谁不知陆正则与陆幼年虽出同根,却分嫡庶,当年为了争夺丞相一位闹得面红耳赤,而后陆幼年联合陆家宗正将陆正则逐出陆氏族谱,又是轰动整个长安城的大事。如今派他去调兵,就不怕他徇私泄愤吗? 顾怀瑾紧紧皱眉,他想反驳,却被何既明拉住了衣袖。 “殿下,不可。”声音极低,顾怀瑾收回了迈出的脚步。 顾成烨挥了挥手,众人在肃穆中正要退下,他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望舒道:“这便是皇后的侄女,萧御史家的女公子吧?” 萧凌恒看了望舒一眼,神色不明,而后上前两步,“正是小女。” 顾成烨赞赏的点头,“箭法是真的好啊!说百步穿杨也毫不为过。萧公定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培养令嫒吧,这魄力与准力不输于世间男子,把朕的几个皇子都比下去了。” 萧凌恒虽然心下喜悦,面上却不露分毫,“小女不过是花拳绣腿,哪能跟众位皇子相提并论,陛下折煞她了。” “萧公过谦了。”顾成烨笑着对望舒道:“怀宇赢了秋狝,你救了朕,他得了赏赐,你也不能落下,说吧,你想要什么?” 望舒恭顺的摇了摇头,“臣女什么都不想要,陛下的安康就是臣女最大的心愿了。” “瞧瞧,连话都和怀宇说的一模一样,果真是朕家的人啊!”顾成烨大笑,一扫方才的阴霾,“但就算你不要,这个赏赐朕也是一定要给的,你若是没想好,就想好了再来找朕讨要吧。” 望舒只得答应。 众人散去后,何既明拉着顾怀瑾走到一旁。 “陆公给我写了信,他虽被困,但情况安好,殿下不必担心。陆公还让我提醒殿下,千万不要为了他冲动行事,得罪陛下。如今萧后与三皇子盛眷正浓,殿下却如履薄冰,您当下最该想的是如何重获太子之位。” “本王明白,有劳何公提醒。” 顾怀瑾虽然担心陆正则,却也十分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 望舒走到何既明身边,“何伯伯,我舅舅还好吗?” “只要援兵及时,陆公那里便不会有问题,姑娘勿要担心。”何既明见天色已是不早,屈身告辞,“我马上回去和幕僚讨论一下,看能不能帮到陆公。” 何既明走后,只剩下顾怀瑾和望舒两个人。望舒正要离开,顾怀瑾却在她身后道:“你是真的担心陆伯伯吗?” “你这是什么话?”望舒停下脚步,回眸冷冷的看着他,“他是我的舅舅,我怎会不担心?” 霞光将她眼中的凌厉映得分明,顾怀瑾被她这样看着倒是失了言语。 望舒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慢慢收起锋芒,“可也正因为他是我的舅舅,所以我了解他,知道他一定会凯旋归来。你别忘了,他可是从骁骑大将军的位置上过来的。倒是殿下应该时刻谨记,你的关心对他来说才是催命符。功高盖主,陛下忌惮舅舅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可以容忍顾怀瑾不信她,但她却忍受不了他质疑她对舅舅的用心。 望舒的心绪不佳,便不愿再多逗留。 她看着手上被箭矢划破的伤口,眼中闪过柔色。 世人只以为萧凌恒花费心思培养出了一个箭法高超的好女儿,却不知她这身箭法是陆正则一点一点教她的,甚至连她的父亲都是今天才知道她骑射甚佳。 宫人拿着大臣们脱下的铠甲经过,那冷峭碰撞的声音让她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候,舅舅还不是丞相,只是骁骑大将军,每每平乱而来,解甲而归,他总是要抱着她去街上溜达一圈。渐渐地,只要听到甲胄碰撞的声音她就知道是舅舅回来了,又有人陪她去玩了。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似乎是从陆幼年被父亲说动去支持顾怀宇开始。陆幼年与舅舅一嫡一庶,本就不亲厚,又因为陆幼年是嫡子,整个陆家都要遵从他的决定,而舅舅却固执的维护顾怀瑾,两人因此有了嫌隙,后来陆幼年与舅舅争夺相位,更是反目成仇,陆幼年便以舅舅身份不明为由,请出陆家宗正在族谱上划去了舅舅的名字,逼他出府。 望舒的母亲虽然也是嫡出,却与舅舅感情甚好。彼时母亲因为老太太的刁难小产,刚从沙场归来的舅舅听闻了消息,兵甲未卸便冲进了萧家,拿剑指着众人。 “是欺负我们陆家没人了吗?这样对待我的妹妹。” 望舒还记得萧老太太面色铁青却无法发做的样子。 的确,舅舅的军功战绩便是母亲在萧家最好的后盾。 可后来母亲还是选择站在了一母同胞的陆幼年这边。舅舅心寒,离家自建了府邸。 母亲这些年越来越后悔当初的选择,在她的影响下,望舒也一直觉得是萧家和陆家对不住舅舅。 她不禁想,如果当了陆家家主的是舅舅,而不是利益至上的陆幼年,或许母亲之后在萧家的处境也不会那么艰难了,不会被妾氏骑在头上,更不会成为长安宠妾灭妻的笑话。 细细说来,如果不是因为舅舅的缘故,望舒也不会帮顾怀瑾,他毕竟是舅舅要保护的人。 望舒回了寝宫后命人准备了吃食,然后去了陆幼年那里。 彼时陆幼年正在看行军图,见望舒进来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小舅舅。”望舒笑了笑,将食盒里的糕点拿了出来,“闲来无事做了一些点心,正好给您送来。” 陆幼年拿了一个放进嘴里,赞不绝口,“确实不错,你有心了。” 望舒笑了笑,又给他将茶沏满。 他吹了吹茶上浮沫,转而笑道:“你今日可是大出风头啊,想不到我陆幼年的外甥女还有这般的胆识魄力。” “您可是太尉,掌管着全国军务,我也有陆家一半的血脉,自然差不得。” 陆幼年大笑,显然对她的说辞十分赞同。 望舒瞥了一眼面前的行军图,“舅舅可是在考虑调兵的事情?” “是啊,圣意难测,这可不是一个好办的差事。”陆幼年愁眉不展。 望舒也蹙起了眉,“的确难办,陛下明知您和陆相关系不合,还派您调兵,实在有些奇怪。” “你也觉得?”陆幼年微诧。 “望舒猜想陛下是不是在试探您?若您因私怨不救陆相,倒帮陛下除去了他所忌惮之人。”望舒观察着陆幼年的脸色,见他面色犹疑,遂话锋一转,“只是陛下善猜忌,功高震主的又何止是陆相,还有父亲和您,他若想一石二鸟,战败了,您不救陆相便成了铁铮铮的罪名。” 陆幼年面色微沉,他沉默了半晌,轻斥道:“别胡说,圣意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是我失了分寸。”望舒知错的垂眸,她偷偷打量着陆幼年松动的面色,知道他还是听进去了。 望舒拿着空荡荡的食盒走出了陆幼年的住处,脸上的热络也一点点退去。 她故意对陆正则冷淡,故意站在陆幼年这边考虑,也只是为了提醒陆幼年,千万不要想借此机会除去陆正则,毕竟陆正则一去,陛下忌惮的便是他了。 第六章 争宠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因为齐地顾准一事,秋狝提早结束,顾成烨急匆匆摆驾回长安。 萧凌恒受陛下召见,便先入了宫,而萧淑离顺势把望舒叫去商量了昏礼的事。因为回城的路上没有休息好,望舒的脑袋昏昏沉沉的,逢事便说“一切都听姑母的安排”,萧淑离察觉到她心不在焉,但因旁事心情甚佳,便也没怪罪。 萧凌恒面圣结束后又来了“长秋殿”,支开望舒与萧淑离单独聊了许久。望舒等得不耐,便先去花园里逛了逛。 园子里的桂花尚未凋谢,扑鼻的香气让望舒昏涨的头脑醒了醒。 只见满目黄色的尽头,站着一玄衣墨发的男子,不是顾怀瑾是谁。 顾怀瑾看见望舒倒不意外,反而迎面走来,像是在刻意等她似的。望舒转身便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掠过,顾怀瑾便拦在了她身前,“你何必如此?” 望舒睨了他一眼,冷笑道:“臣女怕站在这儿挡着殿下赏花。” 顾怀瑾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轻笑道:“你不算丰腴,倒也碍不着我。” “你!”望舒气结,瞪他一眼,还真恼了。 “罢了罢了,上次那件事是我不对,我道歉。”见她又要走,顾怀瑾软了态度,“我不应该怀疑你对陆伯伯的用心。” 望舒停下脚步,却未转身,“殿下那般高贵,怎会犯错?” “你何必讽刺我?”顾怀瑾慢悠悠踱步到她身边,“你也该明白陆伯伯在我心里的分量,我警惕些未必是坏事。” “可你警惕到我身上来了?”望舒压下怒火,“我只是希望你知道,至少对于舅舅,我和你的立场是一样的。” “我明白,我保证从今以后不会在这点上怀疑你。” 望舒这才转过身,却见顾怀瑾正噙笑望着她,那嵌了墨的眼底倒似春风拂过,恍人心神。 望舒轻咳一声,向后退了几步,却撞在了一旁的桂花树上。一片金色从树梢荡漾而下,飘落在望舒的发间。 顾怀瑾自然的伸手帮她拿下,还不忘数落道:“怎么和孩子似的,东碰西撞的。” 望舒觉得他靠得实在太近,脸腾腾烧起几朵红云。她正准备推开他,姑母身边的秋玄却寻声走了进来。 “姑娘,御史大人要离宫了,差奴婢来找您。” 望舒像被人踩到机关似的迅速跑到了一旁,不自在的抚过自己微乱的头发。 秋玄却已经走了进来,看见她和顾怀瑾在一起,有些诧异。 “大殿下也在?” 望舒尴尬的解释:“恰好遇到了大殿下也在这里赏花。” 秋玄收敛神情,微微垂眸,“婢子明白,婢子不会乱说的。” 听她这么一说,望舒反而觉得自己这样着急解释有些越描越黑的意思,索性不再言语。 萧凌恒与望舒同乘一辆马车回府。萧凌恒似乎心情不错,路上还不忘叮嘱望舒这几日要在府上好好待着,顾怀宇会来送聘礼。 陆幼清一早便等在门口等待丈夫和女儿,看到丈夫满面春风的模样忍不住好奇,“什么事情让老爷这样开心?” 萧凌恒神色变了变,看着陆幼清欲言又止,停顿半晌才道:“自然是望舒的婚事。” 陆幼清当然知道不止于此,她看向望舒。望舒沉默着摇了摇头,面上不见半分喜悦,陆幼清心下会意,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 将萧凌恒安置好后,陆幼清便来找了望舒。 她拉着望舒的手,神色一改在萧凌恒面前的平和,“我听说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舅舅他可是遇到了危险?” 望舒知道她心急,连忙安抚,“母亲不用担心,我已经问过何伯伯了,他说舅舅现在一切安好,只要援兵去的及时。” “可陛下怎么会派你小舅舅去调兵?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陆幼清的焦虑仍然未得纾解。 “圣心难料,女儿也不知,但我已经提醒过小舅舅了,如若他真要借机徇私,就要做好被陛下责罚的准备,我想他不敢那么冒险。” 自然,望舒也不能百分百笃定陆幼年真的会采纳她的建议。 陆幼清听她这么说,却还是不放心,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手中的帕子也被绞得变了形。 “不行不行,你舅舅与小舅舅之间怨怼深刻,我怕他未必会听你的话。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母亲想要做什么?难不成是去找平乐长公主?” 望舒以为陆幼清要去找顾琬琰,让她劝陛下收回成命。 平乐长公主顾琬琰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姐姐,两人自小一起长大,相互扶持,感情十分深厚,只有她可能改变陛下的主意。可她偏偏处境尴尬,不止是陛下的胞姐,还是陆正则的正妻。 顾琬琰虽然身份尊贵,身体却不好,常年缠绵病榻。此时若再得知陆正则出事,怕是会更添忧思,所以望舒实在不希望母亲去扰了她的清净。 陆幼清停步坐了下来,她握住望舒的手,目光十分坚定。 “我去找找看你的小舅母,她自然不希望你小舅舅冒险行事。你小舅舅虽然为人狂妄自大了些,但她的话还是能听进去几分的。” 望舒对苏静娴的印象不深,只知道她是个十分大度明理的女人,陆幼年与她成亲数载仍然非常恩爱。苏静娴的父亲苏秉德不仅是九卿之首的奉常,还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她的话陆幼年自然是要听的。 望舒赞成,“只要母亲不去找长公主,一切都好说。” 没过几日,顾怀宇果然来萧府送上了聘礼。因为聘礼实在太多,宫人通报加核对,足足花了两个时辰。 萧思柔听到顾怀宇来了连忙跑出来,眼睁睁看着宫人将一眼望不到头的聘礼抬了进来,浩浩荡荡的从院子堆到了正厅。想到那箱子底下自是千般珍贵的宝物,眉目间不由染上了嫉妒。 彼时望舒正在榻上午憩。 秋日的阳光不浓不淡,很是温柔,透过雕花窗落在望舒的身上,暖和的刚刚好,因为怕刺眼,她便用一把团扇遮在了脸上。 “姑娘姑娘,您可快醒醒,三殿下送聘礼来了。” 听到零露一惊一乍的声音,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来了就来了,慌什么。” 团扇落了下来,零露这才看清她的脸颊被阳光温染的红扑扑的,一改往日的清冷,反而添了些许可爱。 零露掩唇笑了笑,连忙拿帕子沾了些水给她醒脸。 清醒了以后,望舒循着动静走过去,一路走到了前院,她睨了眼堆满的箱子,面上却没半分喜悦。 她问顾怀宇身边的小厮,“三殿下呢?” “方才思柔姑娘扭伤了脚,殿下扶她回去了。”小厮观察着望舒的面色,似乎是怕她不愉快,因而回答的小心翼翼。 望舒倒是没生气,而是对零露道:“既然人不在,咱们就先回去吧。” 零露却不依,“姑娘,您难道瞧不出思柔姑娘的用心吗?早不扭晚不扭偏偏在三殿下给您送聘礼的时候扭着脚,我看分明就是别有用心。” “更何况殿下可是您未来的夫君,难道您就这么放任不管?”零露语气咄咄,似乎比她还这个正主还要生气。 零露见望舒犹豫,又从怀里拿出了庚帖,“老爷可是让您亲自把庚帖交给三殿下的。” 望舒见躲不掉了,终是点头。 彼时,顾怀宇刚将萧思柔扶到榻上。 萧思柔捂着肿胀的脚踝,可怜兮兮的道:“表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药膏拿来?就在窗台旁边。” 顾怀宇未做多想,拿了药膏递给她。 萧思柔打开药瓶,猛地倾下身子,突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顾怀宇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萧思柔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我的腰,扭着了……” 顾怀宇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来吧。” 他用手沾了一些药膏,轻轻抹在萧思柔的脚踝上。 萧思柔望着他俊逸的侧脸,心下微动,慢慢向他靠去。 顾怀宇眼见抹匀了,刚准备起身,一抬头却看见萧思柔与他脸对脸,靠得极近,女人微乱的气息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知所措。 望舒站在门外,静静看着举止亲密的两人,后者却犹然未觉。 零露用力咳嗽了一声,顾怀宇惊得跌坐在地上,见是望舒,神情慌张的解释:“是思柔表妹扭伤了脚,搽药的时候又扭伤了腰,所以我才会帮她上药。” 瞅瞅,这破绽百出的借口,亏他自己能信。 望舒不禁想起自己和顾怀瑾在桂花林里的光景,也许在旁人看来他们也是这般亲密,偏偏自己的解释也和顾怀宇的一样拙劣不堪。 望舒没说什么,只是从零露手里接过庚帖,“父亲让我把庚帖交给你。” 顾怀宇见她不介怀,这才松了口气,他站起来,也从怀内拿出了庚贴,“巧了,我也正要给你。” 望舒将他的庚帖拿在手里,忽然看了萧思柔一眼。 她演得倒挺逼真,还保持着腰扭了倾身不动的姿势。 望舒笑道:“我刚好认识一个治疗腰伤极好的大夫,一会儿便请他来给妹妹看看吧。” 萧思柔自然不愿,却不敢太刻意的拒绝,“就不劳烦姐姐了,我们萧府的大夫足矣。” 望舒也不再强迫,而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这才离去。 第七章 风波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天家的婚事不似寻常人家,接了聘礼自然是要入宫谢恩的,再加上陛下已经为望舒和顾怀宇定下了成婚的日子,萧淑离此番召她前去也是为了正式告知。 望舒没有立刻进宫,而是先去了萧思柔那里。 彼时萧思柔正在搽药,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然消肿,看来已是大好。 “姐姐怎么来了?”萧思柔将裙摆落了下来,对望舒的态度倒不是非常友善。 望舒并未放在心上,“我准备入宫谢恩了,妹妹可要同去?” 萧思柔的眼中满是惊讶,似乎不相信她会这样好心,于是又问了一遍:“姐姐的意思是要带我一起进宫?” “我说的难道不够清楚吗?”望舒笑着道,这却让萧思柔更加警惕。 望舒见她犹豫也不再劝,“你若担心我害你那还是别去了吧。我原本只是想着三殿下上次帮了你,你也应该去谢谢他才是。” 提到顾怀宇,萧思柔眼中的警惕倒是退去了一些,但她仍然犹豫,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望舒会纵容她接近顾怀宇,不禁怀疑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但她想着她能见到顾怀宇的机会本就不多,平日里她也没资格进宫,就算这是个陷阱,她小心些便是。 于是她咬牙拿定了主意,“我去。” 望舒和萧思柔一同进了宫,但到花园的时候两人就分开了,望舒让萧思柔自己去找顾怀宇,因为她要去萧淑离那里谢恩。 结果望舒从“长秋殿”出来的时候,不但在花园里瞧见了萧思柔,还看到了孔月遥的身影。 两人似乎在湖边发生了争执,萧思柔的嗓门一向比较大,望舒隔着半片湖泊都能听到。 “表哥正妃的位置是我们‘萧家’的,你不过区区一个廷尉的女儿,有什么资格这般傲气。” 孔月遥急着想要辩解什么,萧思柔却根本不听。 “我姐姐一天没和表哥成婚,你也就无法过门,即便过门了也就是个妾氏罢了。日后她坐着你也只能站着,她站着你就得在旁边随侍着,这就是妾氏的宿命。” 她尖锐的声音直让望舒蹙眉,她本来还想撮合一下她和顾怀宇,谁知道她倒来这里挑拨是非了。 望舒想着,莫不是萧思柔在找顾怀宇的路上碰到了孔月遥,心生妒意,才找了人家的麻烦。 直到萧思柔的目光有了偏移,望舒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却见顾怀宇和顾怀信正在朝她们走去。 萧思柔不但没停手,反而狠狠一巴掌打在了孔月遥的脸上,孔月遥控制不住,一下子坠入了河里。 孔月遥的侍女衷心护主,与萧思柔扭打在一起,又拖着她一起掉进了河里。 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人,望舒回头,只见顾怀瑾站在她身边津津有味的看着这一幕,还不忘评论道:“这番戏倒是精彩。” 望舒嗤笑一声,“如若我们看戏之人也被牵扯进去,殿下还会觉得精彩吗?” “身临其境,自然会更加精彩。”顾怀瑾仿佛听不懂她的嘲讽,依旧言笑晏晏。 望舒只觉得他心理扭曲,不愿再和他说话。 他却问:“你就不过去帮帮你的妹妹?” 望舒看着那跳入湖中的两抹身影,漫不经心的道:“总有人会帮她,我可不想自找麻烦,浸那一身的脏水。” “你这性子倒是与我十分相像。” 顾怀瑾颇为赞赏的看向望舒,却惹得后者瞪他一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直到顾怀宇和顾怀信把人都救了上来,望舒和顾怀瑾才走过去。 萧思柔不知道对顾怀宇说了些什么,只见他面色铁青。 湿漉漉的萧思柔一看见望舒就扑了上来,抱着望舒的腿道:“姐姐,姐姐,你可要为我讨回公道啊?我都是为了你才说的那些话,却被那两个小贱蹄子推到了水里。” 望舒可以清晰感觉到旁边主仆二人的怨气,似乎真的就是她指使的。 她也不急着辩解,而是抬起了萧思柔的下颌,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为我讨回公道?你的意思是经我授意才做了这些事?” 她的眼神太过凌厉,萧思柔根本不敢看,不自在的垂下了眸子,“姐姐这是什么话?不是你和我说要让孔月遥认清自己的身份吗?” “原来你这么听我的话啊。”望舒不怒反笑,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是我的姐姐,我们是一家人啊,我怎么可能会不向着你!” 萧思柔将头埋在望舒裙间,哭得声泪俱下。 望舒鄙夷的看着萧思柔,看来她是觉得自己还不够狼狈,这时候还有力气向她泼脏水。 顾怀宇听了这些,面色已是不大好,“望舒,你真的……” 瞧瞧,连“表姐”都不叫了。 望舒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笑着对萧思柔道:“那好,既然你这么听我的话,那我现在让你去给孔姑娘跪下道歉。” 萧思柔倏然抬起头,震惊的看着她。 望舒温柔的拨开贴在她面颊上的发丝,眉眼里的笑容透着几分清寒,“怎么,你不是说最听我的话了吗?” 萧思柔垂眸不语,她是怎么都不可能给孔月遥跪下的。 见她不动,望舒便用力推开她,嫌恶的拍去了沾在她衣裙上的水渍。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我做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假借他人之手,还真不屑如此。”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却见顾怀瑾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顾怀信依旧是那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有顾怀宇将信将疑的打量着萧思柔。 望舒继续说道:“我俩刚进宫便分开了,就算我想吩咐你也得有这个时间不是?毕竟要算出你会遇上孔姑娘,也得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才行。” 本来便是经不住推敲的事情,偏偏她却能做出来,未免也太急功近利了。 “我也是难得带你入一次宫,若不是你当时求我,说想为上次的事当面感谢三殿下,我也未必会成全你。” 萧思柔惊讶的看着她,望舒却不在意。 她就是要让她知道,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才会颠倒黑白。 顾怀宇因为望舒的话,蓦然想起萧思柔上次扭伤脚的事情,还有她那蓄意靠近的气息。原来她是这般心机之人…… 似乎每次一进宫事情便多了起来,望舒想起以后的日子,不禁有些心烦。 她不想再看这些人一眼,屈了屈身子,转身离开。 只听得身后萧思柔着急辩解的声音,“表哥,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滚开。”顾怀宇不耐烦的推开她。 “皇兄,你这媳妇可是一个狠角儿啊。”顾怀信揶揄的看着顾怀宇。 顾怀宇却没心情和他开玩笑,他想着望舒方才清冷凌厉、果决善辩的模样,已然不似平日里的温婉端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还是说他从来不曾认识真正的她。 顾怀瑾倒没他们那么惊讶,毕竟他早已见惯了望舒浑身带刺的模样。 他看了眼坐在地上的萧思柔,忽然间有些同情望舒,萧府与宫里又能差得了多少。 傍晚时分,顾怀瑾刚看完一卷书,崔锦鸢就走了进来,给他换上了一盏热茶。 他放下书,感觉身子身子有些微乏。 崔锦鸢走到他身后,帮他轻轻按压额头。 顾怀瑾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忽然问道:“锦鸢,你在‘秦纱坊’里都做些什么?” “婢子平日里只是给客人唱唱曲儿,偶尔也会被安排给达官显贵献舞。” 顾怀瑾看了她一眼,颇为怜惜,“那一定很辛苦吧?” 崔锦鸢摇摇头,“婢子从来不觉得苦,这都是婢子的命。刚开始‘秦纱坊’的生意不好,我上场的时候听曲儿的人常常不多,坊主会惩罚我们不给饭吃,不过后来坊里的生意慢慢也就好了,也就平日里遇到刁钻的客人时会麻烦些。” “我虽知道你在坊间有些名气,却从未去看过。” 顾怀瑾伸手抚过额头,忽然就碰到了崔锦鸢的手,崔锦鸢动作微顿,却没有抽开。 顾怀瑾的手有些凉,崔锦鸢的手却是炙热的,她向顾怀瑾那里靠了靠想给他暖暖,这一放却再也不想松开。 崔锦鸢看向窗外,天空已经暗了下来,檐角也挂起了宫灯。因为这些日子有些湿冷,宫人早已准备好了暖炉,一到晚间就会拿进来。 真希望这样的时间能再长一点。 宫人退了下去,书房里的温度也慢慢上来了。 崔锦鸢慢慢放下了手,忽然想起还没有回顾怀瑾的话,遂而笑道:“婢子如今人就在这儿,殿下想看还不容易。” 她施施然走到殿中央,虽着婢子服饰,无舞衣水袖加身,但她神情悲怆,仿佛此刻已经置身于台上。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 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何为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 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顾怀瑾撑头看得入神,崔锦鸢一曲跳完,对上他惊艳的眸子,反倒有些紧张。 “婢子献丑了。这一曲儿若是能配得‘汀兰馆’里的‘思月隐’来跳便再好不过,只是那衣裳太过华贵,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 “这衣裳可是有什么讲究?” 那衣裳崔锦鸢只见过一次,还是在某一个王侯去‘秦纱坊’听曲儿时,坊主特地借来的。 “那衣裳只有一件,却是‘汀兰馆’的镇馆之宝,也是所有舞者向往之物。上身是赤金粉百鸟朝凤半臂,下身是水绿凌云交窬裙,腰间嵌着五颗东珠,奇就奇在那绣线材质特殊,暗夜里也能看得分明。” 崔锦鸢讲得认真,见顾怀瑾唇畔含笑,旋即羞赧垂眸,“是婢子说得太多了。” 顾怀瑾却摇了摇头,“不必停,我倒也欢喜听。” 那一晚,崔锦鸢与顾怀瑾说了许多坊间的故事,她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顾怀瑾满怀兴致的听着,偶尔还会搭腔。 崔锦鸢盯着他身后明艳的烛光,一时之间有些恍惚,此时的他仿佛不是高高在上的殿下,只是一个她爱慕着的……寻常男子。 第八章 替嫁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立冬那晚,崔锦鸢给顾怀瑾的床榻换上了厚实的被衾。她理得正专心,忽然被顾怀瑾拉着走了出去。 “殿下这是做甚?” 顾怀瑾搓了搓冰凉的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罗纱蒙在了崔锦鸢的眼睛上。 崔锦鸢无奈,“殿下又顽皮了。” “哪有,我带你去看一个好东西。” 顾怀瑾跃跃欲试的模样逗笑了崔锦鸢,她也不挣扎,任由顾怀瑾领着她走。 到了书房,顾怀瑾为崔锦鸢解下了罗纱。 眼前是一片漆黑,崔锦鸢不适应的眨了眨眼睛,顾怀瑾又牵着她向里走了几步。这次顾怀瑾的手很暖和,那指尖传递的灼热让崔锦鸢有些紧张。 她转移了视线,却见眼前荧光闪烁,一幅百鸟朝凤凌云图现于空中,那密集精致的针线无不显示着绣娘的用心。 崔锦鸢忽然明白了什么,震惊的看向顾怀瑾。黑暗里他的五官看不分明,只能依稀辨出轮廓。可她却知道,他黑亮的眼睛里此时映满了温柔。 顾怀瑾拿起手边的宫灯,慢慢点上了蜡烛。 崔锦鸢看着眼前的“思月隐”,一时间没忍住眼泪,差点哭了出来,她使劲咬唇忍着。 “你说这是所有舞者的梦,我知道这也是你的梦。” 耳边响起顾怀瑾低沉的嗓音,他离她很近很近。 她哽咽着道:“殿下为什么要做这些?婢子不值得殿下这样做。” “你值得,你喜悦的样子,也让我欢喜。”顾怀瑾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仿佛一汪春水,让人想永坠其中,“下次别再唱那些悲歌了,我会护着你,你不会成为她们。” 崔锦鸢再也忍不住,哭着埋进了顾怀瑾的怀里。顾怀瑾顿了顿,将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他的唇角微扬,眼里却一片清明。 望舒与顾怀宇的婚事最终定在了冬月廿六,是陛下特意命太史令算出的良辰吉日。顾怀宇被封为雍王,赐了府邸,只待婚后府邸修缮好便可搬过去。 过了半夜,望舒就被零露唤起来梳妆,下人们也是走进走出的忙碌着。 因是嫁入皇家,婚事规格不比民间,那凤冠霞帔穿戴在身,仿佛千斤重,直压得望舒喘不过气来。 望舒突然问:“思柔姑娘来了吗?” 零露帮她将发冠摆正,“姑娘莫不是糊涂了?唤她来做什么,她不拆了姑娘的婚事便是好的了。” 望舒的手拂过流苏耳坠,她望着铜镜里那妆扮精致的人,只觉得分外陌生。 “唤她来吧,我虽与她不亲,但到底是出嫁前的最后一次见面了,我还有些事要交代。” 零露拿起宫绦的手又放下,咬了咬唇,“婢子这就去。” 零露刚走,陆幼清便走了进来。她拿起妆奁上的梳子,仔仔细细的帮望舒梳起头发,口中喃喃念道:“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说罢已是目泛泪光,望舒也被感染的有些悲伤,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 陆幼清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不舍的道:“这桩婚事也不知是福是祸。世人只道嫁入高门好,却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旁人不了解你的个性,我哪能不清楚呢,你虽聪慧出挑,能护得住自己,但有时也太过倔强尖锐,不肯服软,偏偏你嫁的又是皇子,日后可能还会成为太子、君王,我是怕那宫门难以容下你。” “我又何曾不怕呢?”望舒叹息一声,拍着陆幼清的手背,目光却十分坚毅,“可我从不信命,母亲放心,女儿选择的路即便跪着也会走完。” 陆幼清点点头,这时零露却进来了,望舒看了一眼门外,对陆幼清道:“母亲为我定是一宿没睡好,再去养养神吧,我过几日还要回门,总能见到的。” “好。” 陆幼清离开之后,望舒便问零露,“人来了吗?” “来了。” 话音刚落,萧思柔便走了进来。 她的面容有些憔悴,似乎也没怎么睡好,可即便如此,那张扬的气势也丝毫未减半分。 “萧望舒,你找我做什么?如果是为了向我炫耀你可就找错人了。” 望舒先让零露退了下去,而后笑着道:“原来我在妹妹心里竟是这般的形象。” 见她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萧思柔十分气愤,“不然呢?上次若不是你害我,我又怎么会被怀宇表哥误会。” “妹妹可要把话说清楚,究竟是谁在害谁?”望舒抬眼望过去,沁着秋日的霜寒,“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从不会去先害别人,如若真有那么一天也只是为了自保。” 望舒的眼神十分锐利,直看得萧思柔有些心虚,可她仅仅瑟缩了一下,便又豁了出去。 “是,是我害你!可那是因为我恨你,凭什么你从小到大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如今就连婚事也是让旁人望尘莫及。就因为我是庶女,所以即便父亲再宠我,这样的婚事却从未考虑过我。” 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望舒也不恼,只是不咸不淡的评论了一句,“那还不是因为你不知足。” 在望舒看来,父亲对萧思柔已经足够好。从小到大,她有的东西萧思柔一样不落。萧思柔又极会争宠,就算再贵重的东西,只要她哭一哭闹一闹就能得到。至于婚事,决定权又不是只在父亲手里,不过他也的确不希望萧思柔嫁入宫中就是。 “知足?我为什么要知足?”萧思柔大笑,看着满室奢华的布景,酸涩的红了眼睛,“出生又不是我决定的,凭什么我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的野心倒是大,但有的时候也要能力匹配得上才行。 望舒叹息一声,“你当然可以,但有的时候不是光靠努力就行,还需要机遇。” 萧思柔很惊讶望舒没有否定她。 她怔怔的问:“什么机遇?” “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得到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但你敢要吗?” “你……你什么意思?”萧思柔惊讶的话都说不全了。 望舒拿下头上的凤冠,轻轻放在了桌案上,“我让你穿上这身衣服,替我嫁给顾怀宇。” “你疯了?这是欺君之罪!”萧思柔惊叫。 望舒却不慌不忙的笑道:“这的确是欺君之罪,所以我才会说看你肯不肯要了。” 凤冠上的东珠格外扎眼,萧思柔犹豫了。 望舒看着她的模样,心下已十分了然。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么贵重的东西自然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不冒险就能得到的东西也未必就能讨你喜欢。万物自有法,欺君虽是灭族死罪,但你也可以赌父亲会为了萧家保下你。” 见萧思柔神情动摇,望舒继续道:“你在赌的同时,我又何尝不是在赌呢?” 萧思柔疑惑的看着她,“我赌便也罢了,你赌什么?” “我赌自己的随心,赌自己的自由,赌自己的不将就。”望舒虽是笑着,可那笑容到底有些暗淡。 此时的望舒不似人前的凌厉,似乎还有几分柔弱。萧思柔忽然觉得她也没有那么讨厌了,毕竟她们所求不同。 “值得吗?” 望舒很快将那份柔弱隐藏了起来,“哪有什么值不值得,不过取舍罢了。” 萧思柔恍然明了,“我懂了,你不喜欢怀宇表哥。” 人生就是这般,她弃如敝履的东西却是自己求之不得的存在。 望舒果然没有否认,“我与他相处本就不深,如何会喜欢?人与人之间本就讲究‘缘分’二字。难道你就喜欢他吗?” 萧思柔见她坦白,便也不再掩饰,“我虽不喜欢他,但我喜欢他的身份,也会喜欢我以后的身份。” 望舒知道她已经做下决定了。她将凤冠递给了萧思柔。 萧思柔静默了良久,忽然道:“无论如何,谢谢你。” 这是萧思柔第一次真心谢她,望舒有些怅然。 也许也是她最后一次听到这一句话了。她们的选择是两个方向,这辈子到底是做不成姐妹的。 望舒走出房门,看着天边缱绻的红霞,晨风总是如此清爽,让人有种自由的错觉。 她忽然想起那日经过父亲书房,他对张依纤说的话。 “我岂会不念着柔儿的婚事?只是她那性子实在是不适合入宫,那宫里能笑到最后人啊,哪个不是谋略至深,舒儿稳重聪慧,最适合不过了。” 萧思柔总以为父亲对她不公平,其实父亲就是因为太过偏爱她才不愿意让她入宫,他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入宫后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出于对女儿的保护,他选择了更适合入宫的望舒。 望舒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窗后的人影已安然坐在床边,萧思柔应该已经梳妆完毕,蒙上盖头了。 她虽利用了萧思柔,但也给了她选择的机会。所以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也是她自己一手促成的。 冬月廿六,定然会是一个好天气,无风无雨,旭日正好。 第九章 事发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崔锦鸢端着茶走向书房,经过院子的时候,杜若与她迎面走来。 杜若向来不喜欢崔锦鸢,原本她才是顾怀瑾身边的贴身女官,可自从顾怀瑾带了崔姑姑母女回来,她打理的那些事就全部交给了崔锦鸢。杜若熬了数年才升到殿下近侍的位置,而那崔锦鸢一来就得了,竟还颇受殿下偏爱。杜若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经过崔锦鸢身边的时候,杜若微微拐了一下身子,崔锦鸢被撞得踉跄几步,紧接着手里的杯盏也翻倒下来。 滚烫的茶水泼洒在崔锦鸢手上,烫得手臂生疼,她心里觉得委屈,转脸要和杜若理论。 谁知道杜若先发制人,恶狠狠的瞪着她,“这么宽敞的院子,你端着茶水尽往我身上撞,是想烫死我吗?” “明明是你……”崔锦鸢见她这般扯谎,气得面色通红。 “我什么我?”杜若冷冷打断她的话,指着地上的碎瓷片道:“还不快把它们捡起来,是想等会儿殿下出来硌着他的脚不成?” 崔锦鸢刚想辩驳,却看到顾怀瑾向这里走来。她咬了咬唇,蹲下身子,一言不发拾起碎了的杯盏。 偏偏杜若还不放过她,睥睨着蹲在地上的锦鸢,毫不留情的奚落,“这就对了,奴婢就要有奴婢的样子,凭什么你就要高贵一些?” “她确实要比你高贵一些。”顾怀瑾扶起崔锦鸢,目光微凉的看着杜若,“本王会纳锦鸢为妾,到时候她也是你的主子。” 崔锦鸢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怀瑾。 杜若却脸色惨白,自知犯了大错,连忙跪了下来。 顾怀瑾原本只是看书看乏了,听到远处传来的炮竹声,这才想起今日是顾怀宇和萧望舒成亲的日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称病未去。他走到窗前透气,倒是看到了这样一幕。 顾怀瑾向来讨厌自己宫里的宫人争风吃醋,这点杜若再清楚不过。 “你在本王身边服侍了这么久,理应知道规矩,自己去找徐公公领罚吧。” 杜若走后,顾怀瑾才安慰崔锦鸢,“别怕,我说我会护住你的。” 崔锦鸢感觉眼眶热热的,她微微低下了头,“殿下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本来便想给你一个名分,你于我来说到底是不同的。方才为了护你忘了问询你的意见,希望你不要怪我。”顾怀瑾笑着握住了崔锦鸢的手,“只是要委屈你做妾了。” 泪水滑落了下来,崔锦鸢连忙摇了摇头,“能在殿下身边做什么都不委屈。” 正在这时,子叙急匆匆走了进来,附在顾怀瑾耳边说了什么。 顾怀瑾先是神色微诧,过了半晌却笑了起来,似乎心情大好的模样。 他对崔锦鸢道:“走吧,去看看我那弟弟的昏礼。” 崔锦鸢不明白,“殿下不是已经告病了吗?” “不妨事,风寒而已。”顾怀瑾唇畔微扬,怎么也遮不住眼底零星的笑意。 昏礼过后,顾怀宇掀开喜帕,望着眼前的萧思柔,大惊大怒。萧淑离那里很快也得知了情况。她迅速将此事封锁住,又向萧府递了消息。 冬月廿七的子夜刚过,随着宫里传出的消息,萧府的喜庆消失殆尽,转而笼上了一股阴霾。 萧凌恒的面容十分凝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望舒到底去了哪里?” 零露跪在地上,亦是急得心慌,“婢子不知,思柔姑娘昨日来找了姑娘,之后婢子就退下了。” 彼时,“长秋殿”内,萧淑离审视着跪在下首的萧思柔,狠狠拍上了桌子。 “是谁给你的胆子冒充望舒嫁到宫中?” 萧思柔何时见过这阵仗,顿时吓得浑身发颤,“是姐姐……姐姐不愿入宫,便让我代她嫁给表哥……” “不可能!”顾怀宇立刻打断她的话,经过上次一事他实在无法相信萧思柔。 “母亲,望舒从没有说过不想进宫,更何况她和萧思柔曾发生争执,怎么可能让她替嫁?” 萧淑离自知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想起秋玄上报的那些事情,心下起了疑心。 片刻后,萧淑离的面色又恢复了正常,对萧思柔道:“我怎知你不是在撒谎?你若没这个心思,她又如何劝得动你?” 萧思柔百口莫辩,她很清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住自己。 她看了一眼顾怀宇,目光委屈,“上次我的确做了些糊涂事让姐姐伤心,但就因为如此我才心中愧疚,姐姐来求我时我一时心软便答应了。” “好一个一时心软。”萧淑离冷笑一声,微微眯起了眼睛,“等找到望舒后我会让你们当面对质。” 萧府出动亲卫搜遍整个长安,终于在潏河桥边找到了望舒,此时的她已经陷入了昏迷。 下人将她带了回去,萧凌恒立刻请了大夫。大夫说她的昏迷是因为头部被重物敲击、瘀血未散所致,所幸并无大碍。 陆幼清心疼的在床畔陪了望舒一宿,偷偷的掉下了眼泪。 望舒清晨转醒,起来要了几口水喝,又再度昏睡了过去,再起来时已是午后。 萧凌恒听到下人禀报后,径直去了望舒的屋子。人还没进去,就听到了隐隐的啜泣声。 望舒一醒来就抱着陆幼清哭得好不伤心,萧凌恒见了不禁有些心软,原本要兴师问罪的口气也轻了一些。 “舒儿,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出现在河边?柔儿又怎么会在宫里?” “爹爹……”望舒十分凄楚的唤了一声,才从陆幼清肩上抬起头,眼角还缀着尚未落下的泪珠,“女儿曾与妹妹有过误会,出嫁前便让零露唤她来,想解开心结。谁知妹妹与我聊了几句后忽然提醒我凤冠歪了,我见她走至身后,只以为她是要帮我扶正,之后头上却传来一阵钝痛,我便再也没了意识……” “你是说柔儿伤了你然后冒充你嫁到了宫里?”萧凌恒将信将疑,依他所知,向来胆小的萧思柔怕是很难做出这种狠辣之事。 可零露却十分气愤自家姑娘被抢了亲事,忙不迭站出来补充:“是了是了,思柔姑娘一直都喜欢雍王殿下。上次就是借着扭了脚的捏词让雍王殿下扶她回房,还蓄意勾引雍王殿下,当时我和姑娘都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之前我们姑娘好心带思柔姑娘入宫,她却故意挑拨雍王殿下和我们姑娘的关系,还将廷尉大人家的女公子推到了湖里。老爷若是不信,可以问府里的下人和宫人,他们都亲眼看到的。” 望舒瞥了一眼萧凌恒愈加深沉的面色,连忙轻斥道:“好了零露,那些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姑娘,你也太好欺负了。”零露依旧忿忿不平。 陆幼清见女儿受了这么大委屈,再也坐不住了,抹着眼泪道:“老爷,这件事你一定要调查清楚,我们舒儿真的太可怜了,思柔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好了。”萧凌恒从来都没被内宅的事情烦扰过,如今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耐烦的道:“现在娘娘暂时封锁了消息,陛下那里尚且还不知道,一切都等思柔回门那天再说。” 众人离开后,望舒脸上的凄楚悄然退去,她一点一点扣去了指上鲜红的蔻丹。 这件事虽说有些对不起萧思柔,可望舒也十分清楚,萧思柔早已和她做下了一样的选择。 她说过,她从不会主动去害人,真有那么一天也只是为了自保罢了。 天边日光慢慢散尽,长安城在消逝的光影里逐渐暗淡下来,很快夜销昼转又是新的一天。 顾怀瑾因前一天晚上喝多了酒的缘故,脑袋始终昏昏沉沉的,早朝下来后立刻又睡下了,直到傍晚才醒。 他刚漱过口,崔锦鸢就端来了醒酒茶,有些嗔怪的道:“昨个儿是雍王殿下成亲,怎么好似殿下自己成亲似的,竟喝了那么些酒,最后还都是宫人给抬回来的。” “本王是为我那皇弟高兴,他终于娶了一个贤惠的媳妇儿过门。”顾怀瑾想到昨日失态的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可不是,婢子早就听闻御史大人家的女公子不但端庄大气,还格外英勇,当日围场外救下陛下的事迹至今还在宫里传颂着呢。”崔锦鸢一边整理着床榻,一边附和着。 “端庄大气?”顾怀瑾端着茶盏的手不由顿住,忍不住轻声嘀咕,“那些人定是瞎了眼,怎么看人都不会看了。” 崔锦鸢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闹别扭,脑海里却忽然闪过顾怀瑾秋狝时救下萧望舒的画面,还有萧望舒那充满敌意的目光,心头闪过一丝惊疑。 崔锦鸢惴惴不安,强行将它们压下。 她走到顾怀瑾身边,缓缓靠在了他的肩上,“殿下,我们的日子也会那般热闹吗?” “自然是热闹的。”顾怀瑾轻轻揽住她,眼里的笑却是那般清浅。 第十章 回门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冬月廿九那日一大早,顾怀宇带着萧思柔回到了萧府。 萧凌恒、陆幼清、张依纤,望舒都早早的在门口候着。 顾怀宇面无表情的下了马车,也不等萧思柔,向萧凌恒微微颔首,便往里屋去了。 萧思柔一下马车就像几年都没回家似的,望着张依纤就红了眼眶。 顾怀宇怒气未消,从他冷漠的态度也能看出,萧思柔这几日在宫里过得不大好。 “父亲,母亲,小娘,姐姐……” 萧思柔一一唤过来,萧凌恒还生着气,便没有应声,陆幼清更是直接扭过了头,只有张依纤笑着揽过她,打着圆场道:“老爷,外面天寒,有什么事咱们进屋再说吧。” 萧凌恒不置可否,却转身进了屋子,见此,大家只当他默许,都跟了进去。 萧凌恒在上首坐定,下人们很快端上了茶水,似乎察觉到了大厅里异样的气氛,大家都轻手轻脚的,连气都不敢出一声。 萧思柔坐在一侧,不敢看萧凌恒的脸色,她颤巍巍的端起茶刚想喝上一口,萧凌恒就狠狠拍上了桌子。 “你还有心情喝茶?代替长姐嫁入王府,就真以为自己是王妃了是吧? 萧思柔连忙扔下茶杯,走到大厅中央跪了下来,“柔儿没有,柔儿也不敢。” 萧思柔看了望舒一眼,咬着牙道:“嫁给表哥本来也不是我的意愿,是姐姐当时求我我才答应的……” 望舒正抚着头上的伤口,见萧思柔果然冲她来了,顿时面染怒色,“萧思柔,你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好好的为什么要放着王妃的位子不坐,反倒白白送给你?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不喜欢怀宇表哥,所以便让我替你嫁给他。” 萧思柔将望舒那日对她讲的话悉数供出,却惹得望舒一声冷笑。 “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什么喜不喜欢?按你这么说,你倒是喜欢雍王殿下了,不然为什么要代我嫁给他?” 萧思柔气得脸色通红,刚想反驳,萧凌恒却吼出了声,“你们俩都别吵了!” “萧思柔,我只问你,你到底有没有为了嫁给殿下,把你姐姐打晕后扔到潏河边?” 萧凌恒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唤过她的名字,萧思柔立刻怕了,哭了出来:“爹爹,我哪里有这个时间,又哪里有这个力气把她拖到河边。” 她用帕子掩着脸,忽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转脸恨恨的指着望舒,“是不是你和爹爹说的这些?萧望舒,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怎么可能会轻易的成全我!可你这样混淆是非,下套给我钻,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良心?呵,望舒曾经是心软过,可她也猜到自己若不狠,萧思柔必然把罪名都推到她身上。她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做下了自私的选择,谁也不比谁高贵。又有什么资格谈“良心”? 望舒不想和她争吵,冷冷的翻了一个白眼过去,“萧思柔,我犯不着打伤自己嫁祸给你。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自己最清楚。” 有时候,口头上的争执只能图一时爽快,却是最没有意义的。 话音刚落,萧府看门的小厮便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附在萧凌恒耳边说了些什么,萧凌恒顿时面色青白,恶狠狠的瞪了萧思柔一眼,“看看你做的好事。” 他深吸一口气,对小厮道:“让他们进来吧。” 萧思柔心里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只见两个衣着破旧,身材彪悍的男人径直走了进来,一见萧思柔就跟猫见到老鼠似的,直直扑了过来。所幸萧府的下人眼疾手快,立刻将他们按压在了地上。 两个彪形大汉一边挣扎,一边不服气的叫道:“思柔姑娘,你雇我们的钱没给就算了,还这般对待我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们给我闭嘴!”萧思柔气得头都要炸了,她只能提高嗓门来渲染自己的气势,“什么雇你们?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们!” 萧思柔跪着爬到萧凌恒身边,慌乱的抱住他的腿,“爹爹,爹爹你千万不要听他们的话,他们肯定是和萧望舒一伙儿的,都是来陷害我的!” “滚开!”萧凌恒推开她,一巴掌直接甩在了萧思柔的脸上,“不是你雇的,人家能一眼就认出你?你倒是没力气,你雇得人难道还没力气吗?” 萧思柔跌倒在地上,眼见无可辩驳,只能嘤嘤抽泣。 张依纤眼见形势控制不住,不得不上前劝架,“老爷息怒。” “我怎么息怒?看看你养的好女儿!雇人谋害长姐,传出去我萧府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萧凌恒气得胸腔起伏,张依纤为他轻轻抚着。 待到他情绪好一点了才道:“老爷,柔儿有错你怪她罚她都好,只是当务之急绝不是这些。替嫁成婚是欺君之罪,若陛下知道了,别说柔儿和舒儿保不住了,我们整个萧家都完了。” 她跟了萧凌恒数十载,很清楚他最在意的是什么,果然一语中的。 萧凌恒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他重新坐了下来,只觉得口头发干,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张依纤连忙把茶水送到他的面前,一面缓缓的道:“现在有两个法子。咱们要不然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舒儿给换回去。” 望舒心下一惊,转而又想张依纤应该不会放着这大好的机会不要,果然她又接着道:“把她们换回来是好办,怕就怕宫人们早已见着了柔儿的模样,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萧凌恒睨她一眼,“另一个法子呢?” “另一个法子就是把柔儿过继到姐姐名下。圣旨上只写是萧府嫡女,并没有指名是舒儿。若是陛下问起来,娘娘只说一开始定下的便是柔儿,那么陛下之前的以为也就成了误会。”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既让自己的女儿嫁入了高门,又捡了一个嫡女的便宜。 望舒不由冷笑。 “不行,我不同意。”顾怀宇立刻驳回了张依纤的主意,他在旁边听了这么久,结果他们讨论出来的主意还是让他委曲求全的认下萧思柔作正妃。 他冷冷盯着萧思柔,“假的真不得,真的假不得,嫡就是嫡,庶就是庶,我是不会娶一个庶女做王妃的。” 萧思柔见他嫌弃她庶女的身份,哭得更是伤心。 陆幼清站起来,平静的道:“我也不同意,我可不想平白无故的再认一个女儿。” 张依纤见陆幼清不同意,转而又道:“那要不,殿下就同时娶了柔儿和舒儿,舒儿依旧是正妃,柔儿为侧妃,这样只说那日是将两项亲事并在了一起举行。” “荒唐!”萧凌恒冷眼瞪过去,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过段时日殿下还要纳孔家的女公子为侧妃。你这是想引得朝野侧目,让殿下披上一个贪色的罪名吗?” 张依纤在萧凌恒的怒视中跪了下来,“妾不敢,是妾糊涂了。” 萧凌恒抚上了额头,如今的形势真是让人万分头痛。 “你们都下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看怎么样才能最好的保住萧家。” 望舒看了萧凌恒一眼,扶着欲言又止的陆幼清退了下去。 顾怀宇没说什么,但神情依旧不满,大步离开。 “小娘……”萧思柔迷茫的看着张依纤,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张依纤偷偷向她使了一个眼色,怒斥道:“还不嫌丢人吗?还不快站起来先随殿下回去!” 萧思柔立刻明白过来,连忙站起来跟在顾怀宇身后。 看着萧思柔最终还是追上了顾怀宇,张依纤微微舒了口气。 望舒扶着陆幼清走到花园里,一边走一边闲聊。 “对于张小娘方才说的那些话,母亲可有什么打算?” “我自然是不可能认下她的女儿的,又不是我生养的,我还没大度到那种地步。” 望舒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若是父亲到时真让你认下萧思柔,你也就认下吧,犯不着为了她和父亲争执。” “这可不像你的性子。”陆幼清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她望了望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才追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这些事是不是都是你安排的?你不想嫁给雍王殿下,所以就设局让萧思柔替你出嫁了?” 见望舒不语,陆幼清不由叹息:“我可是你母亲,你什么事能瞒得住我?你若不愿意直说便是了,犯不着做下这些事情。” “直说真的有用吗?”望舒静静的看着她,这下倒把陆幼清问愣了。 “母亲应该很清楚,在父亲心里什么最重要。不是我,不是你,也不是张依纤和萧思柔,是萧家,是权力,是他的官位名声。为了家族利益,牺牲一个我又算什么?他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想法,我也不会傻到去求他这些。” 望舒平静的说完,眼里没有嘲讽,没有责怪,甚至没有怨恨,只是单纯的醒悟。 陆幼清心疼的摸着她的头发,“孩子,委屈你了。” 晚间,崔锦鸢如往常一样走进厨房给顾怀瑾煎茶,一个人影早早等在了门后,崔锦鸢吓了一跳。 “母亲。”崔锦鸢拉过崔姑姑,连忙阖上了门。 “我想着那些药你怕是已经用完了,就又拿了一些给你。”崔姑姑瞥了一眼崔锦鸢手里的茶壶,“殿下秋狝的时候也是每晚都吃茶吗?” “是的。”崔锦鸢眼神微晃,不自然的点头,接过那些纸包,迅速揣进了袖子里。 “那就好。”崔姑姑又从怀中取出一物,是顾怀瑾平日练字的字帖,“这是你上次拿给我的手书,记得放回原处。” 崔锦鸢一一接过,她略微犹豫,还是唤住了崔姑姑,“母亲,我们为什么听那个人的吩咐做事?殿下他对我们很好。” 崔姑姑停下脚步,稀疏的月色抚过她脸上的皱纹,衬得她十分沧桑,“殿下他的确是好人,可是那个人给了你我生命,这个恩情我们不能不报。” 一声叹息传进崔锦鸢的耳朵里,再看去时崔姑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 崔锦鸢将茶壶放在了炉子上,忽然想起什么,从衣袖里掏出了那些纸包。 脑海里浮现出顾怀瑾为她求情时紧张的模样,打散她头发时戏谑的模样,送她衣裳是温柔的模样,说要给她名分时认真的模样。 他说会一直护着她。 心跳忽然加快了几分,崔锦鸢不自觉的勾起笑容。她拿起茶壶,将那些纸包尽数扔进了火里。 崔锦鸢端茶进去的时候,顾怀瑾正在练字。 不一会儿,宫人便端来了一个木盘,上面是一件赤色的嫁衣。 崔锦鸢小心翼翼的抚过针脚细腻的绣花,“这也太精致了。” “试试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适我再让他们拿去改。”顾怀瑾用笔在纸上圈出了一个日子,“两个月后的这一天便是吉日。” 崔锦鸢凑到了顾怀瑾跟前,看着那浓墨重彩的日子,心下极为欢喜。 顾怀瑾放下笔,轻轻托起了她的下颌,“明儿个记得唤崔姑姑来一趟,我和她说我们的亲事。” “不用了。”崔锦鸢仓皇的低下了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她慢慢的抚摸着纸上的字迹,“这件事我会亲自和她说。” “好,都依你。”顾怀瑾恍若未觉,依旧宠溺的望着她。 第十一章 捷报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崔锦鸢一路走去偏殿,路上的宫人们见了她无一不恭敬的的问候。 经过上次杜若一事的教训,宫人们都知道她将成为殿下的宠妾了,现在没有不让着她的。 有的机灵的宫人早已改了口,一口一个“崔姑娘”叫着,倒叫得崔锦鸢满心欢喜。毕竟是在风月场里待惯了的人,见过的拜高踩低的事儿真不少,对于宫里的这些奉承谄媚的行径还是很受用的,也更加坚定了她要嫁给顾怀瑾的念头。 崔锦鸢轻轻的打开了崔姑姑的房门,彼时崔姑姑正在榻上做着针线活儿,马上冬天到了,她准备给顾怀瑾织一个狐皮帛巾。 “我是谁?”崔锦鸢悄悄走至崔姑姑身后,两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学着男子粗声粗气的声音。 “别闹了,锦鸢。”崔姑姑笑着拉下了她的手,“怎么今个儿没在殿下跟前伺候?” “殿下那里的事儿都做完了。”崔锦鸢不自然的敷衍。 她坐在崔姑姑身旁,拿过筐子里的针线把玩了一会儿。 看着崔姑姑认真织线的模样,崔锦鸢略微犹豫,“母亲,我不想再听那人的吩咐做事儿了。” 崔姑姑的手一顿,她强笑着放下针线,“这是怎么了?怎么尽说这些任性的话了?” “女儿不是任性。”她对上崔姑姑狐疑的目光,一开始还有一些闪躲,后来索性直接说了出来,“殿下要纳我为妾了。” “你说什么?”崔姑姑受了大惊,顿时站了起来,手不小心碰上了箩筐,针线瞬间翻了一地。 “殿下喜欢我,所以要给我一个名分。”崔锦鸢又说了一遍。 崔姑姑冷哼一声,语气有些恼了,“难怪我说怎么这些天宫人们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敢情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崔锦鸢见她这样冷嘲热讽,登时也火了,她摔下手里的针线,冷着嗓子质问:“母亲,我就不明白了,哪个为人父母的不巴望着自己子女好?怎么到了我这儿,我和殿下的喜事儿却让您这么愤怒?殿下他到底哪里不好?” 崔姑姑望着她伤心的模样,明知忠言逆耳,却还是说了出来。 “殿下他很好,可就是因为他太好,他才根本就不可能喜欢你。” 崔锦鸢被她的那句“不可能”打击的掉下了眼泪,“我和殿下怎么就不可能了?他明明是那么的喜欢我,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为了我做了多少事情!” “傻孩子,殿下年少时就是我伺候的,难道我还不了解他吗?”崔姑姑见她落泪,也软下了态度,她轻轻拉过崔锦鸢的手,帮她擦去了眼泪,“殿下小时候享尽尊荣,见惯了宝珠美玉,民间来的那些物件哪怕再好都是不会入眼的,更何况还是在烟花巷柳待了那么久的我们呢?” “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我们与那些物件又怎会相同?”崔锦鸢不甘心的反驳,她始终认为母亲把自己看得太轻贱了。 “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崔姑姑叹息一声,她怕说得越多伤害得崔锦鸢越深。 然而这些在崔锦鸢眼里都是她不同意的托词,崔姑姑不知争取还不让她争取的态度实在让她寒心。 崔锦鸢狠狠打下了崔姑姑的手,“说到底,你就是一定要听那个人的话!即便他对我们有恩,报了这么久也该报完了!我的婚事我会自己做主,即便你不同意我也是要嫁的。” 崔锦鸢临走时失望的看了她一眼,“母亲,我只想问你一句,对你来说,究竟是你的主子重要还是你的女儿重要?” 崔姑姑心口一颤,直到崔锦鸢走远,她才慢慢在床沿坐下。 她怎么也没料到锦鸢会喜欢上顾怀瑾,只是顾怀瑾怎么突然想要纳她为妾呢?莫不是锦鸢露出了什么马脚。崔姑姑越想越觉得恐慌,如今锦鸢与她决裂了,怕是她说什么都不会听了,更别说下药的事情了。夜长梦多,她必须得做些什么让这些事快点结束。 萧凌恒最终还是决定把萧思柔过继到陆幼清名下,以此来避免欺君之罪。 听到他这个决定,萧思柔和萧望舒都松了一口气。 可萧思柔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萧凌恒就对她道:“如今你的心愿也算是达成了。今后你就是雍王的正妃娘娘了,安心的待在王府里服侍殿下就好,咱们萧家的门槛薄,撑不起娘娘的贵气,你日后就不必再往府里去了。” 话里不见昔日的宠溺,还颇有些父女缘尽的意思,萧思柔知道萧凌恒对她彻底失望了。她顿时就慌了。她已经没有了丈夫的宠爱,甚至连姑母都认定她是不知廉耻替嫁进来的。眼看不久后顾怀宇就要纳侧妃进门了,若是再失去萧凌恒的维护,怕是在王府里就更加举步维艰了。 不过眼下她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能说服父亲回心转意,只能之后再和母亲商量着拿主意,只要母亲的宠爱还在,父亲对她也不至于真的就这么狠心。 顾怀宇因为这个结果没少和萧淑离闹,结果萧淑离只能半哄半骗的劝他,说这是对萧家和大局最有利的决定。 顾怀宇虽然不喜欢萧思柔,也嫌弃她庶女的身份,但他对萧望舒的执念毕竟没有那么深,那万人之上的宝座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于是便也认了。 望舒眼见解决了这件大事,心里的石头是彻底放下了。 晚间,零露伺候完她洗漱后便离开了,望舒正准备就寝,突然听到窗边传来了动静,她只以为是哪个顽皮的小鸟迷了路,结果一打开窗子一个人影倏地一下窜了进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别怕,是我。” 望舒用力扳开他的手,压着嗓子道:“顾怀瑾,你大晚上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顾怀瑾丝毫不顾她的气愤,悠哉悠哉的从桌上拿起了一个苹果。 “自然是来告诉你一个喜讯了。” 她狐疑的盯着他,“什么喜讯?” 只见顾怀瑾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折,望舒不敢离他太近,两指捏着信封扯了过来。 顾怀瑾望着她警惕的模样轻笑出声。 望舒仔细的看着信上的字,“是捷报。” 信上写着陆幼年和陆正则已经大败齐王,择日回长安。 这封信让她这几日来压抑的心情缓解了不少。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相信,你是真的关心陆伯伯。”顾怀瑾淡淡笑着。 上次因为这个误会,两人不欢而散,虽然最后他也道歉了,但顾怀瑾还是觉得不够有诚意。如今他把前线的信息与她共享,也算是表明信任了。 望舒合起信折,还了给他,“舅舅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陆幼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陆伯伯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最快也要在明年年初才能回来。” 望舒轻舒一口气,“那也快了。” 只是不知道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小舅母的话起了作用。 眼见顾怀瑾刚吃完一个苹果又拿起了桌上的梨。望舒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顾怀瑾,你是不是没用晚膳?” 顾怀瑾没有应声,望舒以为他是默认了,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包袱,将桌子上的水果全部倒了进去,然后一把塞进了顾怀瑾的怀里。 “我要就寝了。这些全给你,你带着它们出去吃吧。” 顾怀瑾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她觉得他是不受宠的废太子,所以平日里连水果都短着缺着了吗? 他也没有拒绝,捧着满怀的水果在她的催促下慢慢走向了窗台。 “萧望舒。”他突然唤她。 “嗯?” “我以前可真是小看你了。你一个女人,竟然把金蝉脱壳和苦肉计玩得这样炉火纯青。” 望舒知道他说的是她的婚事,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的。于是又露出了防备的姿态,“谁规定只有男人才能玩弄权术的?” 顾怀瑾跨上窗沿,忽然扭头冲她一笑,“确实没人规定,只是女人做起这些事情来总是更费力一些,也更需要勇气。” 那明净的笑容揉和着月色绽放,让望舒微微愣住。 望舒还在恍神间,顾怀瑾的手就袭上了她的脸,“所以你的狠辣,本王甚是欢喜。” 他在她脸上捏了又捏,手心里水果的汁液还未干,就这样蹭在了望舒的脸上。望舒大惊,刚想拍下他的手,他却已经消失在了月色之下。 这厮轻功有这么好的吗? 望舒嘟囔着准备关上了窗子。 这时,门又被人敲响了。 “谁?”望舒警惕的问。 “是崔管事,夫人让老奴拿一个新的手炉给姑娘。” 望舒这才打开门,接过手炉还不忘谢道:“有劳了。” “这是老奴应该做的。”崔管事恭敬的笑了笑,正准备离开,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退了回去。 他看了一望舒眼屋内敞开的窗户,好心的提醒:“姑娘,夜晚风凉,窗子还是不要开得太久。” 望舒脸色微白。 时间离得太近,她不得不多想。 “崔管事可是看到了什么?” “老奴年纪大了,眼睛早就不好使了,就算姑娘近在眼前,看得都要费力些。”崔管事自嘲的笑了笑,而后便躬着身子离开了。 望舒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微微出神。 崔管事七岁的时候就被卖到了萧府,在萧府里侍奉了五十余年,一直尽心尽力,从未出过差错。听说姑母曾经给他配过一个媳妇,可惜那女人年纪轻轻便去世了,可怜崔管事,这么大把年纪了都没有子女能承欢膝下。 望舒想着他平日里也不是爱嚼舌根的人,便没有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第十二章 印玺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崔姑姑拿着织好的帛巾去了正殿,却没见着顾怀瑾的身影。她踌躇了一下,准备改日再送来,却正好遇上徐公公带着两名宫人走了进来。 徐公公看到她,颇为热络的问道:“姑姑可是在找殿下?殿下这会儿估摸着还在宫里呢。” “我这都是小事儿,不打紧。”她摆了摆手,攥着怀里的帛巾就要离开。 却听徐公公转头对身后的宫人吩咐;“一会儿陛下那儿会差人来取太子印玺,你们去把放印玺的盒子找出来,之后再把殿里给打扫一下,这也太脏了。” 徐公公摸过架子上厚厚的灰尘,嫌弃的拿出帕子擦了擦手指。 原是顾怀瑾虽已被废多日,陛下却还未把太子印玺收回,于是这便派人来取了。 崔姑姑又折返回来,将帛巾放在了台面上,对徐公公道:“婢子是来给殿下送织好的帛巾的,正巧这会儿也没事,就帮着宫人们一起打扫吧。” “这怎么行,您是姑姑,殿下特地吩咐了,这些杂活儿可不能让您来做。”徐公公连连拒绝。 崔姑姑笑着道:“什么姑姑不姑姑的,公公就不要取笑我了。大家都是奴婢,殿下也只是看在故皇后的面子上才给了婢子几分尊敬,更何况殿下日日都待在殿里,这贴己的活儿让别人来做我也不放心。” “这……好吧,那就劳烦姑姑了。”徐公公见她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提醒道:“那姑姑也别累着了,做一会儿便回去歇息吧。” “婢子会的,公公就不要担心了。”崔姑姑向来干活麻利,话还未说完便拿起帕子来擦桌子了。 徐公公见此便忙活别的事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对那两个宫人叮嘱道:“你们都给我好好干,多听姑姑的话。盒子里面还有殿下的其他印玺,可千万别弄错了。” 徐公公走了之后没多久,两个宫人便找出来了放印玺的盒子,其中一个宫人翻了翻几个印玺,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脑袋,“我们又不识字,哪里知道哪个是太子印。” 另一个啐道:“管那么多做什么,等会儿陛下派过来的人总有识字的。” 崔姑姑听见两人的议论,便走了过来,她打开那几个印玺瞧了瞧,最后指着那个镶着盘龙花纹的玉章道:“这便是太子印了,一会儿宫人过来,你们把这个给他们就好,其余的都是殿下的私印。” 两人见她解决了难题,自是万分欣喜,“多谢姑姑。” 崔姑姑刚将正殿打扫完,陛下派来取印玺了便到了,她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一进偏殿,崔姑姑就阖上了门,她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玉色的印章,那是刻着顾怀瑾小字的私印。顾怀瑾小字“玉书”,这是他弱冠之年便拟好了的。 她从床板低下取出了一叠书信,细细翻阅了几遍,然后在其中几张纸上盖上了印。 隔日,北宫里便传出了顾怀瑾私印被盗的消息。 徐公公带着宫人们细细排查,很快就锁定在了取下印玺盒子的两个宫人身上,结果那两个宫人直呼“冤枉”。 “奴婢们根本就不识字,哪里分得清哪些是官印,哪些是私印,那日还是崔姑姑告诉我们盘龙花纹的是太子印玺。” 徐公公一抖拂尘,气得胡子发颤,“好家伙,你们还想把脏水泼到姑姑身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好巧不巧的落入了崔锦鸢的耳朵,惊得她背脊发凉。 崔锦鸢找到崔姑姑时,她已经将信件绑在了鸽子腿上,轻轻摸了摸鸽子的后背,鸽子便很快飞走了。 崔锦鸢见了她便厉声质问:“母亲,是不是你做的?” “什么?”崔姑姑转过头,面容无惊无诧,分外淡定。 “是你盗走了殿下的私印对不对?”崔锦鸢强调。 “我没有。” 崔姑姑转身就要回房,却被崔锦鸢拉住了衣袖。 她愤怒的瞪着她,“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北宫都知道殿下私印丢失的事情了。你要是再不说实话,他们很快就会查到这里来了。” 崔姑姑轻哼一声,并不惧怕,“那个印我早就扔了,他们查不到证据的。” “扔了,你扔哪儿了?”崔锦鸢被她气得眼睛都要花了,攥着崔姑姑衣袖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泛起了青色,“你告诉我,我去把它找出来,再悄悄的还回去,否则殿下势必是要追查到底的。” 崔姑姑见她缠着不放,只好交代,“园子里最大的那棵银杏树下五尺深处。” 崔锦鸢松开她转身就走,只听崔姑姑在她身后说道:“锦鸢,我也想问一问你,究竟是殿下重要还是你的母亲重要?” “若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母亲,这次我根本就不会救你。”崔锦鸢停住脚步,依旧没有转身,冷冷的声音随着风声一起送入到崔姑姑的耳畔,“你好自为之。” 下了朝,顾怀瑾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北宫。崔锦鸢帮她解下鹤氅,见他满脸喜色,便问道:“殿下今个儿怎么这么开心?” “快到年底了,朝上已经在商量要为陆相置办接风宴的事儿了。”顾怀瑾脸上笑意不改,低头时捏了捏崔锦鸢的下颌,“自然,本王的欣喜还在于之后咱们的亲事。” 说到这里,崔锦鸢脸上也漾出了笑容,“殿下已经上报御府了吗?” “上报了。”顾怀瑾头也不抬的回道,而后拿起一旁的卷宗看了起来。 崔锦鸢连忙给他添上了蜡烛,也不敢打扰他。 直到顾怀瑾看累了休息时,崔锦鸢才提了一句:“我听说,殿下丢失的私印已经找着了,是宫人打扫时没留意,掉到了架子低下。”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是徐公公太过虚张声势了。” 崔锦鸢见事情没那么严重,这才舒了口气。 可她想着崔姑姑上次让她取了殿下的手书,如今又拿了私印,别是做了什么对殿下不利的事情吧。 “殿下。”她蹙眉唤道。 “嗯?” 崔锦鸢犹豫着要不要和顾怀瑾交代这些事情,顾怀瑾很喜欢她,人又很好,或许他会原谅母亲之前的行径,但她却并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若顾怀瑾问起来她也无法作答,反而惹得他怀疑。而且如果真的交代了,顾怀瑾大发雷霆怎么办?他是否能容得下她们,这又会不会害了母亲的性命? 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闭口不言。 她对上顾怀瑾疑问的眼神,轻轻笑道:“殿下口渴吗?婢子去给您热一壶茶。” 过了几日,顾怀瑾上朝时,发现陆幼年已经归朝。 陆幼年向顾成烨禀报了齐地的情况,说完又呈上了一份在齐王住处搜出的名单。名单上皆是与之勾结的王侯。 “陛下,齐王已被就地正法。这些王侯亦心怀谋逆,怕是无法以礼相待了。” 顾成烨拿着这些名单翻来覆去,神情严肃,名单上不乏曾多次向朝廷表过衷心的王侯。 他冷哼一声,“这些,直接派兵诛之,愿意归顺的,可以给个闲职做做,不愿意的,灭了九族。” 陆幼年见顾成烨态度果决,心下自得,又从衣袖里拿出了几封信。 “臣还在齐王的住处发现了这些信件。因兹事体大,不敢瞒报,特来请陛下定夺。” 顾成烨招了招手,姜公公随即将信件递到他的手里。 顾成烨翻看着信上的内容,只见每一封信的末尾都印有“玉书”二字,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顾怀瑾,“玉书,这是你的小字吧?” 顾怀瑾面露茫然。 顾成烨眯起了眼睛,将手里的信掷于地上,“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顾怀瑾捡起信,信上白纸黑字,皆是他和齐王的传讯,涉及朝政还有战事,甚至连顾成烨派陆幼年去支援的消息都提前告知了齐王。 顾怀瑾脸色微变,“父皇,儿臣没有和齐王勾结。” 顾成烨淡淡看了他一眼,“只是一句‘没有’,你不觉得略显单薄了吗?” “确实是单薄了。”顾怀瑾没有反驳,而是扭头看向陆幼年,意味深长的道:“陆太尉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本王的私印丢失了。” “哦?还有这事?”陆幼年佯装诧异,“后来殿下可找到了?” “自是找到了。”顾怀瑾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信上的章印,眼中是让人看不透的深沉,“不过丢失了好几日,被‘有心人’拿去栽赃嫁祸了也未可知。” “事关殿下清誉,看来陛下一定要尽快查出这个‘有心人’,好还殿下的清白。”陆幼年顺势道。 见他还在打官腔,顾怀瑾也懒得再和他周旋。 “我看倒是不必了,这‘有心人’手法笨拙,怕是连印都用错了。”顾怀瑾眼中闪过一丝冷哂,而后恭敬的对顾成烨道:“父皇,这信上的字的确仿得极像,可这印却不是儿臣的私印,印上的字间隔稍远。皇子们的私印都是由奉常署铸造,让他们一核对便知。” 顾成烨见他这般笃定,倒也允了,很快苏秉德便带着奉常署的官员将信件检查了一番。 几人探讨了一会儿,之后苏秉德回道:“回禀陛下,这信上的章印的确不是当初奉常署所铸。” 顾怀瑾瞥了一眼面色不大好的陆幼年,微微勾唇,“想来这印章仿得如此之像,必是仿印之人见了原玉章的缘故,北宫出了内贼,儿臣自请搜查。” 顾怀瑾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躬身作揖。 殿外朝霞绚烂,衬得他更显风华。 第十三章 嫁祸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郎中令周衍带着宫卫搜遍了整个北宫,最终在崔姑姑的偏殿搜到了刻有“玉书”小字的玉章,还有与铸章作坊往来的信件。 崔姑姑看到这些东西,脸色大变。 玉章不是已经被锦鸢还回去了吗?这些信件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崔姑姑被宫卫带了上朝堂。 顾怀瑾见是她,颇有些诧异,“姑姑,怎么会是你?” 崔姑姑停下脚步不愿再往前去,她扯住他的衣袍跪了下来,“不是婢子做的,殿下,你要相信我!” 奉常署的人接过搜查来的玉章,与先前信纸上的章印反复比对,再三确认后,苏秉德才回道:“这个玉章的确与齐王信上的是同一个。” 他翻过崔姑姑与坊间传递的信件,请示道:“陛下,是否要去坊间搜证?” “去。”顾成烨硬声命令。 他盯着那些证物,目光沉重,转而踱步到崔姑姑面前,“就是你蓄意诬陷皇子?” “婢子没有做这些,求陛下明鉴。”崔姑姑垂着头。 没过多久,宫卫就带回了铸章作坊的掌柜,周衍指着跪在地上的崔姑姑问:“是不是这个女人找你们铸章的?” 那人围着崔姑姑绕了几圈,打量再打量,之后肯定的点头,“确实是她。” “你胡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崔姑姑愤怒的辩驳。 那人冷哼了一声,嘲讽道:“姑姑可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时你拿着玉章来找我,我见小字是‘玉书’,还赞过这字取得极好。您说是您家主上的名字,他想要再刻一个玉章备着,我当时还纳闷儿,即便想再备一个玉章也应该找原来的作坊才是,何必来我这里呢?” “荒谬!”崔姑姑气得胸腔起伏,却也找不出话来为自己辩护,毕竟这些物证这般齐全,齐全的让人感到诧异。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人陷害了,“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究竟是谁让你编造这些来陷害我的?” 那掌柜也不看她,转而对着顾成烨跪了下来,“陛下,草民说得句句属实,但凡借草民一百个胆子,草民也不敢欺君啊!” 顾成烨撑着额头思考了半晌,沉吟道:“朕看怀瑾倒也不至于这般糊涂,做出这种通敌叛国的事情。他向来敬重陆正则,与齐王勾结不是要了他陆伯伯的命吗?” 他凉凉的睨了一眼崔姑姑,声音阴冷,“如今人证物证也算全了,拖下去收监吧。” 萧凌恒和陆幼年对视一眼,都觉得顾成烨今日的决定过于草率,言语之间也似乎在维护顾怀瑾。 “臣看这案子还有许多不寻常的地方,陛下难道就不调查一番再做决断吗?” “我看这案子倒是清楚得很。”顾成烨驳回了他的话,“若萧公觉得还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就写成折子呈上来吧。” 见此,萧凌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顾怀瑾下朝后回北宫取了氅衣,之后便准备去狱里,崔锦鸢却拦住了他。 显然,她已经得到了崔姑姑被捕入狱的消息。 “殿下,母亲是被冤枉的,那个玉章婢子已经还回去了,它绝对不可能再出现在偏殿。” 顾怀瑾放下氅衣,转身坐了下来,“玉章是你盗的?” 崔锦鸢咬了咬牙,决定说出实情,“是母亲盗的,但那也是听了旁人的吩咐。” “旁人是谁?”顾怀瑾盯着她,颇有兴致的倾了倾身子。 崔锦鸢摇了摇头,“婢子不知,平日里只有母亲在和他联络,如今也是他想把谋反的罪名嫁祸给殿下。” 这些虽然都在顾怀瑾的意料之中,但她倒也实诚。顾怀瑾拍了拍她的肩膀,“锦鸢,你早该和本王说的。” 崔锦鸢见他要走,突然跪了下来,“殿下,锦鸢说出这些是想请您救救母亲。母亲也是听了歹人蛊惑才做下这些事情的啊!” “你放心,只要她知进退,愿意供出幕后之人,我会救她的。” 顾怀瑾拿起桌上的氅衣披在身上,殿外更深露重,那清隽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下。 天牢门口,顾怀瑾将外衣脱下递给宫人,径自进了狱里。 崔姑姑身穿囚服,蜷缩在墙角,异常颓废的模样,她听到动静,微微抬了抬眼皮,“殿下来了。” 顾怀瑾笑了笑,“我今日来是和姑姑叙旧的。” “这些都是殿下做的吧?”崔姑姑哂笑一声,不知道是在嘲笑他还是在嘲笑自己如今的落魄,“殿下是何时对婢子起了防备的?” 她后来静下心想了想,这偌大的北宫里能嫁祸她的又能有几人。 “起初。”顾怀瑾倒也没隐瞒。 早在萧望舒给他提醒前,他就已经怀疑了。毕竟消失了十几年的人,哪怕与母后再亲密,却正巧在他想要调查母后死因时才出现,未免太过巧合。之所以会把她们带回北宫也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宫人端来了椅子,顾怀瑾掸了掸衣袍坐下,“我只想知道,你幕后之人是谁?” “幕后之人?”崔姑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旋即明白了什么,“锦鸢都和你说了?” 见顾怀瑾默认,崔姑姑无奈的叹息:“到底是个傻丫头,殿下又怎么会喜欢她呢。” 话音落,便是久久无语。 顾怀瑾觉得无趣,便捡起地上的一棵稻草,拿在手里把玩,“清平二年,母后在街上买下了姑姑,那时你便是受旧主之命才潜入叶家的吧。” 顾怀瑾审视着崔姑姑不自然的神情,继续道:“清平三年,母后入宫,清平五年,你借口母亲病重需要人服侍为由离宫一年。那一年,你生下了崔锦鸢。” 眼见崔姑姑脸上的涟漪越来越大,顾怀瑾脸上逐渐浮起笑意,“清平十四年,母后去世,同年,永巷大火,那火应该不是你的旧主为了灭口所放,否则你今日也不会如此效忠于他。那,便是你自己放的。事情已了,离宫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母后待你这般好,你也真能下得去手啊。”顾怀瑾脸上笑意退去,渐渐染上了阴厉之气。 “娘娘虽然不是我的主子,但为人温柔宽厚,更何况那时她已怀有身孕,我最终也没有下得去手。”崔姑姑平静的道,她虽然贪生怕死,但不是她做的事情她也不会承认。 “那这么说,我母后的死与萧淑离无关了?” 崔姑姑垂眸不语,她明白顾怀瑾已经知道了一切。 见她不说话,顾怀瑾反而笑了,“自然与她脱不了关系。” “我答应了崔事成,会保下你们的命,送你们一家团聚,但前提是,明日你在陛下面前要如实陈述,你的旧主让你做了些什么,害了哪些人,又背了哪些罪。” 顾怀瑾见差不多了,便缓缓起身,宫人为他撤下了椅子,又拿来了大氅。 “殿下见过他?”听到“崔事成”的名字,崔姑姑到底是坐不住了。 崔事成,萧府的管事,她的丈夫,崔锦鸢的父亲,她这数十年里唯一亏欠的人。 “若不是他被萧家捏在手里,你会那么听萧淑离的话?崔事成怨恨萧家把你和崔锦鸢当做棋子,害你们数十年不能团聚,难道你就一点怨恨也没有吗?” 正是因为这份怨恨,崔事成才会找到顾怀瑾,成为他在萧府的眼线。 “我想这并不难,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没有让你编造分毫。”顾怀瑾接过氅衣,随手系上了衣带,似乎非常笃定崔姑姑会接受他的条件。 果然崔姑姑的面上浮现出了挣扎,最终她点下了头,“婢子答应殿下。” 见顾怀瑾要走,崔姑姑想起了未说完的话,她立刻站了起来,抓住牢门喊道:“我劝殿下还是不要再调查故皇后的死因了。” “这句话怕是姑姑已经没有资格说了。”顾怀瑾冷冷撂下这句话,人便走远了。 崔姑姑无力的坐了下来,怔怔出神。 不一会儿,空旷的狱道里又响起了脚步声。来人走至崔姑姑面前停下,缓缓脱下了帽子。 “姑姑,别来无恙。” 崔姑姑抬起头,惊讶的唤道:“是你?” 第十四章 送信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翌日朝会之时,顾怀瑾向顾成烨请奏重查崔姑姑的案子。 “崔音潜伏北宫多时,行事处处针对儿臣,怕是身后另有主谋,请父皇明察。” “主谋?”顾成烨皱眉望着他,“此案不是已经了结,交给孔廷尉审判了吗?” 顾怀瑾察觉到顾成烨语气里的不悦,但他还是坚持道:“儿臣觉得此案结得过于草率,萧御史似乎也与儿臣有一样的想法。” 萧凌恒战战兢兢的站了出来,他不知道顾怀瑾打得什么主意,昨日说出的话倒被今日的他抓住了把柄。 只能硬着头皮道:“臣昨日确实有此想法,不过今日……” “那就是了。”顾怀瑾立刻打断他的话,没让他说完,“看来萧御史也同样疑惑。” 顾成烨的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过了半晌,才冷笑着道:“好,既然朕的儿子与爱卿都不赞同朕的决断,重查便是。” 萧凌恒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十分怨恨顾怀瑾脱他下水。 很快崔姑姑就被人押了上来,才过了一晚,她的模样就略显狼狈,蓬头垢面,未经打理。 顾成烨脸上已经显露出了嫌恶,“你们谁去审问?” 顾怀瑾先萧凌恒一步答道:“儿臣请求审问。” “去吧。” 顾怀瑾踏步到崔姑姑身前,沉吟道:“你清平三年便跟随母后入宫,侍奉在其身边十余载。清平十四年,母后突然故去,之后你也离宫失踪。本王且问你,她的死与你有没有干系?或者说,与你身后之人有没有干系?” 此问一出,群臣哗然。顾成烨亦是面色微凉。 “顾怀瑾,朕让你审问的是玉章一案,而不是九年前的事情。” “儿臣知晓。”顾怀瑾躬身作揖,却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但儿臣对母后的死因十分困惑,再加上崔姑姑又是母后近侍,如今借此机会一问应该也不过分吧。” 顾成烨盯着顾怀瑾,“你母后当初是因为难产去世,你又有何困惑?” “母后身体十分康健,未见难产征兆。父皇与母后恩爱如许,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还是说,父皇有想要保护之人?”顾怀瑾站直了身子,毫不避讳的迎上顾成烨警告的目光,丝毫不见退缩。 “放肆!”皇帝的威仪遭到了挑衅,顾成烨怒而站起,“妇人之事,你一个男人又懂得多少?” “儿臣是不懂,难道陛下就懂了吗?” 不唤“父皇”,只唤“陛下”,明显有意疏离,本就剑拔弩张的氛围更是迅速冷凝。 朝臣早已感到不妙,惶恐沉默,萧凌恒亦是垂着眼,心下却在冷笑。他倒是巴不得这把火烧得越旺越好。 顾怀瑾与顾成烨对峙良久,谁都不愿先放下脸面。然而跪在一旁的崔姑姑却说话了。 只见她双手扶地,恭敬的磕了一个响头,“陛下和殿下切莫为此事争执了。婢子一直守在娘娘身边,对娘娘的状况十分了解。娘娘的确身体康健,但因生产时心绪不佳,再加上二皇子的个头本就比一般孩子要大些,这才会导致一尸两命的后果。”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她又补充道:“这些,当年太医院都已记录在案,殿下若不信,可以查阅当年文卷。” 顾怀瑾脸色微变,“崔姑姑,你在说什么?” “婢子所言句句属实。婢子身后从没有什么主谋。至于齐王书信一事,是婢子与齐王府里的人联合起来加害殿下。婢子怨恨殿下让小女痴迷又不能予其正妃名分,这才做下这桩荒唐事儿。”崔姑姑平静的陈述,眼底的无奈转瞬即逝。 顾怀瑾劝她时,她的确心动了,可后来她也明白了,她的宿命里根本就没有一家团聚的可能。 “你!”顾怀瑾愤怒的指着她。 看来她是反悔了,没想到她对萧淑离衷心至此。 “婢子可以发誓,这些都是事实。”崔姑姑肯定而坚决的看着圣位,而后又俯身稽首道:“婢子自知犯下死罪,未想得到两位宽恕,只希望殿下不要迁怒到小女锦鸢身上,婢子下辈子定为殿下做牛做马,以此赎罪。”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面色果决的冲向石柱。 顾怀瑾想拦住她,可到底慢了一步。一切都安排好似的,她的去意十分坚决。 死前的那刻,崔姑姑回忆起了生前的一幕幕。 清平元年,她被人牙子骗到青楼,反抗之下惨遭毒打,是萧淑离经过时救下了她。之后训练了她一年,将她送入了叶家。萧淑离私下仍然与她保持着联系,为了不让她有后顾之忧,萧淑离特地派人为她的父母养老送终,之后又为她和崔事成主持亲事。她生下锦鸢时,萧淑离专门请人照顾。那年永巷大火,萧淑离不仅救下她,还送她离宫,让她与锦鸢团聚。 明知萧淑离救下她只是为了利用,但她对她的恩情一桩一件,她都记得异常清楚。 这辈子,她总算报完了她的恩情。 叶绎心虽然也对她很好,但她这辈子只能有一个主子。欠她的,欠顾怀瑾的,就让她下辈子来还吧。 “咚”的一声,崔姑姑已栽倒在地,面上溅血。 群臣掩面。 “顾怀瑾……”顾成烨面色铁青,刻意压低的声音传递出了他此刻的愤怒。 下了朝,何既明匆匆走下石阶,步履慌张,撞在了奉萧淑离之命进宫的望舒身上。 “何伯伯何事如此惊慌?” “哎呀,出大事了,这殿下……”何既明的目光瞟向殿里,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起,最终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哎,总之出大事了。” 他还有急事要办,没有时间和望舒解释,托着朝服迅速离开了。 鲜少见到他如此慌张的模样,望舒一脸莫名。 何既明写下一封书信,塞进了衣袍里,而后便直奔宫门。守门的宫人却已得到了指令,一把拦住他。 “你们这是做什么?倒拦到我的跟前了。” 宫人腆着笑,道:“奴婢怎敢拦何内使,不过是皇后娘娘有请,奴婢代为通知罢了。” 一听到“萧淑离”的名字,何既明已然心下明了,他狠狠打下他们的手,“皇后请我一个外臣做什么?不知道后宫不得干政吗?更何况我府上还有急事,实在不方便觐见。” 他说罢就想走,结果那宫人倒是胆大的直接将他拽了回来。 “既然何大人不愿,那奴婢们只有得罪了。” 何既明力气敌不过两个人,被他们桎梏着,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们这是做什么?没看到何大人不愿意吗?”清脆的声音响起,望舒缓步走来。 原是她觉得何既明举止古怪,便跟着他一路来到了此处。 宫人见是她,态度倒是软了几分,“姑娘有所不知,是皇后娘娘要见何大人。” 望舒了然颔首,转而笑道:“既然姑母有令,那大人自然是要去的。” “正好姑母也要见我,那我便和何大人一块儿去吧。”对上何既明诧异的目光,她轻轻眨了眨眼睛。 望舒走在前面,见何既明没有跟上,转头提醒两个宫人,“你们还不放开何大人,再不去见皇后娘娘,可就要迟了。” 宫人对视一眼,犹豫着松开了,何既明却仍然没有迈动步子。 望舒笑道:“何大人,快走吧,不然这两个宫人可要亲自护送您去了。” 何既明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但如今也没有别路可走了,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来。 待到两人离宫门有一段距离了,何既明才道:“望舒,你……” 望舒靠近他,将手伸到他面前,“把信给我。” 见他神色犹豫,望舒又催促道:“我知道你要送信给舅舅,你现在脱不了身了,我去帮你送。” 何既明把手伸到衣袖里,却掏得十分缓慢。 望舒又笑,“你放心,他是我舅舅要护着的人,我也不想他死。” 再三保证了,何既明才相信了她,他将信塞到望舒手里,小声叮嘱:“陆公早已启程回长安,如今已到了雍州,你一定要亲自送到他手上。” 望舒微微颔首。她即刻与何既明分开,何既明转身向“长秋殿”走去,而她走向了另一边宫门。 这封信若是寄出去,一来时间不够,二来也有被截住的风险,三来陆正则已到达雍州,驾马前去的确要快些。 望舒去宫外买了一匹好马,而后将信在身上藏好,鞭子一落,马便飞驰出去。 刚出城门,望舒就听到身后马蹄声临近。 “姑娘,皇后娘娘命你速速回宫,莫要再往前去了。” 她没想到萧淑离的消息那么灵敏。是那两个守门的宫人特地去禀报了,还是萧淑离对她早有提防? 身后的人骑术极好,所幸望舒的骑术也不差,他们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后便再难超越,只能在身后喊话。 耳边风声呼啸,望舒费力的转过脸回道:“我有私事要办,这姑母也要干涉吗?” “姑娘就莫要隐瞒了,前面可是陆相的营地,姑娘要去干什么奴婢们清楚得很,娘娘心中亦如明镜似的。” 望舒见瞒不住了,策马跑得更快。 “还请姑娘速速悬崖勒马,千万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做下糊涂事啊!” 既然做都做了哪还有悬崖勒马的道理。 望舒放松马绳,又是一鞭子下去。 身后的人见她仍然不为所动,对视了一眼。而后,其中一个人拿下了挂在马上的弓箭。 “姑娘,既然你不听劝,那奴婢们就对不住了。” 箭矢穿破长空,正中望舒肩胛。 钻心的疼痛蔓延,望舒本能的捂住伤口,然而素色的衣袍上早已绽放出殷红,即便捂着也减不了丝毫疼痛。 姑母她……可真狠。 望舒咬了咬牙,又是一鞭落下。 身后的人已经拿起第二支箭了,望舒怕他们这次会射在马上。迅速看了眼一侧的山林,调转马头,猛然扎了进去。 山路错综复杂,身后的马蹄声才渐渐沉寂下去。 望舒并不识山路,只能凭着直觉摸索前进。身上的伤已经由刚开始的生疼转成了麻木。她撕下衣服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又接着寻路。 山里的时间过得极快,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下来。她也不知道翻过了几座山头。 也不知道是累了,疼了,还是失血过多了,她开始体力不支,耳鸣目眩,还冒出虚汗。 “舅舅,你在哪儿啊?”因为神志越来越不清楚,望舒有些焦虑。 她凭着按压伤口产生的疼痛勉强提起精神,绕着山腰转了大半天,才看到山脚下的点点星火。 她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了,那的确是一片营地,那光亮便是营里的篝火。 望舒立刻驾马直奔而去。 彼时,陆正则正在营帐里看兵书,忽然一个兵将冲进来禀报,说是有一个女子正在闯营。 他皱眉走了出去,却见满身带血萧望舒从马背上栽下。 他慌忙扶起她,望舒紧紧攥着她的衣袂,似在呓语,他凑近了才听清。 “舅舅,舅舅……前朝出事了……” 第十五章 反击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望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马车上,肩上的伤口已被仔细的包扎好,再无出血的迹象。 她掀开车帘,陆正则骑马行在前方,甲胄在阳光下折射出冷艳的光影,回眸望去,身后只跟着百名士兵。 她望着周围的景物,的确是她来时的路。 “舅舅,我们这是要回长安了吗?” 陆正则见她醒了,脸上松懈了些许,“我看了你身上的信,情况有些紧急,所以在你昏睡时就移营动身了。” “是不是顾怀瑾被姑母设计了?”她离宫时宫里已经传出了消息,顾怀瑾自下朝后就没有出来,望舒虽然没看何既明的信,但心里已经猜出了大概。 果然陆正则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冷色,他轻嗤一声,“我不在朝中的这些日子,他们自然是闲不住的。” 望舒十分清楚顾怀瑾在陆正则心中的分量,他与姑母之间的敌意怕是越来越深了。 “舅舅,顾怀瑾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如此衷心的维护他?”她略微沉吟,还是问出了这些年一直萦绕心中的困惑。 陆正则倒也没有避讳,他微微仰头,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眼里荡漾出深许的温柔。 “他是我一个故人的孩子,我曾发过誓会护他一生周全。” 鲜少看到他如此生动的模样,望舒不禁猜道:“那故人是叶皇后吧?” 她犹记得,小时候曾闯进过他的书房,书架上的一个木匣里放着一幅女子的画像,那画像经过岁月的洗礼却崭新如初。保存得这般完好,想来定是他十分珍爱之物。 “你倒也聪明。”陆正则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却是默认的意思。 望舒吃痛的捂着,不过心里却轻松了不少。看来坊间传言倒也不全为虚。 顾成烨为太子时,与叶丞相家的长公子叶绎华,以及当年还是太尉之子的陆正则十分要好。不久后顾成烨的太子之位受到威胁,出现了兄弟争权的局面。顾成烨为巩固羽翼,便娶了叶家女公子叶绎心为太子妃,并在丞相叶伯庸面前发誓,一生只会娶叶绎心一人,并保叶家世代繁荣。叶家因此对他忠心耿耿,尽心扶持。可以说如果不是叶家的支持,顾成烨最终未必能斗赢其他皇子,得到皇位。 然而乱世用能,平则去患。顾成烨称帝后,却开始忌惮叶家的势力。他先后提拔了萧凌恒为御史大夫,苏秉德为九卿之首,意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后又纳了萧淑离为妃,以此来制衡叶家。最后还设法废除了叶伯庸的丞相之位,致使其郁郁而终。居高位者疑心,倒也印证了那句老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顾成烨与叶绎心之间夫妻感情破裂。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顾成烨先违背承诺,后又打压叶家,叶绎心早已心灰意冷,可她这时偏偏又有了身孕。不久后,宫中开始盛传陆正则与叶绎心私通的流言,甚至传出顾怀瑾并非陛下亲生血脉的谬言。顾成烨疑心而大怒,命人彻查,将涉案宫人尽数打入死牢。但父子之间也到底是生了嫌隙,这或许就是顾怀瑾至今也不得圣宠的原因。而这些年陆正则对顾怀瑾的维护,反而让顾成烨更加猜忌。 “其实不止是因为她的缘故。历朝历代便是立嫡立长,若当年先帝谨遵此法,陛下为太子时,便不会出现兄弟夺权的场面。可当今圣上非但不汲取教训,反而重庶轻嫡,违背祖训。便是为了这天下,为了后代子民,我也该以正朝纲。” 望舒回过神时,陆正则脸上的温柔早已退去,转而被冷肃代替。 她不由轻叹,“舅舅如今也算立了大功,难道您想以此来换得陛下赦免顾怀瑾吗?” “若真以军功置换,实为要挟君主,易触怒龙颜。能否保住殿下,就要看萧淑离和顾怀宇跌得有多重了。” 望着陆正则讳莫如深的模样,望舒似有所悟。 到了长安城内,陆正则直接带兵入宫。望舒因为伤势未愈,被他派人送到丞相府上养伤。望舒明白,舅舅也是为了保护她,再次回到萧家,便是混乱开始的时候了,她现在还没有准备好。 顾成烨得到陆正则提前回长安的消息,特地派了姜公公守在宫门外等候。 姜公公见到陆正则分外恭敬,腆笑相迎,“陆相定是累坏了吧,陛下正在命人为将军置办接风宴。陆相卸甲之后便可以进宫述职了,至于这些兵卫,老奴让宫人将他们带回去。” 陆幼年回长安时已带走大批士兵,只剩下少数交由陆正则带回,不过区区百人,姜公公还如此提防,传达的不过是顾成烨的不信任罢了。 陆正则微微冷笑,解下了身上的甲胄,姜公公笑着接过,而后使了一个眼色,宫人便带着那百余士兵离开了。 陆正则直奔“未央宫”,仔仔细细将齐地一事又禀报了一遍,倒是和陆幼年所言相差无几。 顾成烨听完微微颔首,“这件事我已交由陆太尉处置,之后就不劳烦陆相费心了。” “是。”陆正则微微垂眸,却没有退下之意。 “怎么,陆相莫不是还有其他的事?”顾成烨准备拿起奏章的手又放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倒是忘了,你素来关心怀瑾,今日来想必也是要为他求情的吧?” “臣的确还有一事,但是却与大殿下无关。” “哦?”顾成烨颇为诧异,也似是不信。 陆正则面容平静,“君为臣纲,父为子纲,陛下是殿下的君上,亦是其生父,是松是严,是训是罚,陛下自有陛下的考量,臣不敢置喙。” “倒是懂规矩。”顾成烨笑了,遂翻开面前的奏章批阅,过了半晌才道:“说吧,什么事情?” “齐王一事后,臣探访了蜀地,发现本该由官府经营的山海之产竟被私人贩卖。山海池泽之税是朝廷重要的营收,若有民间干涉,必然大大影响官府税收。不止如此,本该由官府经营的手工业也有百姓参与。” 顾成烨没有说话,面色却已然有了变化。陆正则瞥了眼他悬而未落的笔尖,“臣当时便通知当地官府进行查处,然而那些私人营生却极有底气,说他们就是朝廷授意开设的,而授意之人是……” 陆正则故意停住。 顾成烨狠狠放下了笔,“授意之人是谁?” “是皇后娘娘与雍王殿下。”怒如山雨欲来,陆正则倒也无惧,从怀里拿出了奏折,“臣将调查过程都记录在了折子里,陛下可细细阅览。” 顾成烨站起来,踱步到他跟前,一把抽走了他手里折子。 他的视线仔细的划过上面的每一个字,眉头愈皱愈紧,到最后额上竟隐有青筋浮现。 “荒谬!以权谋私,倒是朕的好儿子,好妻子!” 他扶着额头,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对一旁的姜公公道:“速让雍王和皇后来见朕,还有张振理,让他马不停蹄的给朕滚进宫来。” 张振理向来比较警惕,被宫人传唤时,多问了宫人一句,“陛下除了传唤我,还传唤了谁?” 偏偏那宫人也不是个伶俐的,如实回道:“据说还有皇后娘娘和雍王殿下。” 张振理心里便有了准备。 他到达“未央宫”之时,顾怀宇正跪在地上着急的辩解:“父皇,这是污蔑,儿臣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啊!” 额头触地,声声入耳,惹人发颤。 顾成烨却没有理他,而是将折子砸在了站在门口的张振理身上,“好好看看,你有什么解释?” 张振理作为少府,掌管专供皇室需用的山海池泽之税及官府手工业,如今有私营参与,自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张振理望着一旁站立的陆正则,心下已经了然。不禁叹道,他怎么就偏偏去了蜀地。 张振理掀袍跪下,“私营一事,的确是臣监管不严,可雍王殿下与皇后娘娘的的确确与此事无关,那些人红口白牙污蔑殿下和娘娘,实在可恶至极,也抑或是有心之人的指使与陷害。陛下切莫中计啊!” 说罢,他有意无意的看了陆正则一眼。而后者站得笔直,全然不理会。 顾成烨刚想说些什么,姜公公就在他耳边说道:“皇后娘娘来了。” 话音未落,萧淑离便哭着走了进来。 “陛下,实在是冤枉啊!臣妾向来胆小,宇儿从小做事就谨守本分,哪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她用帕子擦去了眼泪,转而恶狠狠地瞪着跪在地上的张振理,厉声质问:“张少府,你到底安得什么心?自己谋私便也罢了,竟然还栽赃到殿下和本宫身上?” 张振理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连忙伏地稽首,“臣不敢,定是那些私营之人信口雌黄。臣请求陛下彻查此案!” 陆正则瞥了三人一眼,又是一招弃车保帅。口供倒是一致,怕是早就商量好了对策。不过这也足够了,萧淑离根基颇深,一次定然是拿不下的,先拔下她一只羽翼也是好的。 顾成烨生性多疑,自然不会草率决定,于是立刻令人拟旨彻查。 “张振理免去少府一职,打入天牢候审。蜀地涉案之人尽数捉拿归案,调回长安彻查。若查明此事与皇后和雍王殿下有关,便依例处置。审查期间,皇后与三皇子禁足于寝宫,不得踏出一步。” 眼见此事有了决断,各人都领命退下。 顾成烨却喊道:“皇后留下。” 脚步声逐渐远去,萧淑离却依旧跪在那里。 “后宫不得干政,皇后怕是早就忘了吧。” 顾成烨背手站在窗下,日光渐转,那里早已没了暖意,顾成烨置身于一片暗影中,连气息都是冰冷的。 “臣妾没有。”萧淑离本能的辩解,却着实有些无力和心虚。 “没有?”顾成烨缓缓走至她身前,冷冷一笑,忽而俯下身子,牢牢捏住了她的下颌,“萧淑离,朕现在不动你却不代表朕什么都不知道。张振理区区一个小官,没有你的授意,他敢将官府的营生私让出去?他若是愿意为你们顶罪便也罢了,朕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笔账朕还是要记着的。” 说罢他便甩袖走了出去。 萧淑离捂着疼得要脱臼的下颌,默默流下了眼泪。 第十六章 成长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私营案的结果悬而未决,因为蜀地涉案之人紧咬萧淑离和顾怀宇不放,张振理不得不一人抗下所有罪名,口供翻改,说他与萧淑离有所过结,谣言是他蓄意散播的。 然而就算他翻改了口供,那些人口气依旧非常强硬,说萧淑离的近侍曾亲自来过蜀地,也看过那些账本。 事情到了这一步,萧凌恒和陆幼年都明白,这已不单单是泄露了风声那么简单,而是有人买通了涉案之人,想要将罪名尽数扣在萧淑离和顾怀宇身上。 萧凌恒怕再僵持下去他们会拿出进一步的证据,于是亲自拜访了丞相府。 陆正则预料到萧凌恒会来,早早的便命人斟茶等候。 萧凌恒一进门便笑道:“陆公啊,你又何必步步紧逼,伤了两家和气?” 陆正则淡淡扫了他一眼,“先伤和气的可不是我,而是你们萧家吧。” 这让萧凌恒脸上的笑颇有几分僵硬,“得得得,你若是因为大殿下的事才做得如此决绝,老身给你道个歉便是。” “若是光道歉便能解决的话,那张振理的事儿我也只能给你说一声抱歉了。”陆正则冷哼一声,一点也不给他台阶下。 见此,萧凌恒不得不腆笑道:“自然不只是道歉那么简单,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会亲自为大殿下求情。只要陆公不再相逼,老身保证大殿下会被完好无损的放出来。” 陆正则的笑容方染上几分暖意,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座位,“既然萧御史这般有诚意,便坐下来喝杯茶吧。” 在陆正则府上叙完话,萧凌恒又马不停蹄的赶去了陆幼年府上。 一来他是萧家人,萧淑离涉在此案之中,他理应避嫌,二来陆幼年刚立军功,他为顾怀瑾求情,胜算大些。 听完萧凌恒的话,陆幼年倒是欣然接受了,“为他求情倒也不是不可,正好我手里还有一枚棋子没有使上力呢。” 于是陆幼年亲自去了一趟“未央宫”。 他还没说话,顾成烨便凉凉的看了他一眼,“陆公此行要是为了皇后和三皇子求情,朕看就不必了。” “臣不敢,此案全凭陛下定夺。”陆幼年连忙表明立场,微一沉吟道:“臣来是想为大殿下求得一份陛下宽宥。” “他?”顾成烨放下笔,颇有兴致的支着额头,“朕若没记错的话,爱卿和怀瑾的关系一向不是很好吧。” “便是如此,臣才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公正的评论此事。”陆幼年打量了一眼顾成烨的脸色,见他没有动气,这才继续道:“大殿下一事本就是那奴婢的过错。臣以为,大殿下想查明九年前的事情也是出于对母亲的孝心,偏偏心性单纯,中了那奴婢的诡计,惹得陛下不快。陛下对殿下小惩大诫便罢,若真的动了刑罚,怕是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好一个‘亲者痛,仇者快’,朕想得倒是没有爱卿周到。”听着像是对陆幼年的夸赞,眼中却没有几分热度,顾成烨再次翻开眼前的折子,话锋渐转,“不过为皇子者心性单纯可不是什么好事,罚,朕还是要罚的,刑却是不会动的,爱卿就安心吧。” 陆幼年这才放心,揖手退了下去。 走出殿门的陆幼年看了一眼北宫的方向,那里乌云蔽日,似有倾盆大雨之势。 见此,他微微勾起了唇,放在那儿的棋子也该动了。 崔锦鸢一连几天得不到母亲的消息已是十分担忧,偏偏顾怀瑾又数天未回北宫,她打听消息也打听不到,只能焦急的在殿里踱步。 她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崔锦鸢警惕的看着杜若,“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得到了消息来与你分享。”杜若笑着眨了眨眼,倒似与崔锦鸢多熟的样子。 崔锦鸢冷冷别开了眼,“不必了,我没兴趣。” “别啊,你要说的这事儿你一定有兴趣。”杜若走近她,面上虽是笑着的,眼里却跟淬了毒的针似的,针针发凉。 “你倒也不必等你的母亲了,她早已在‘建章宫’里撞柱身亡了。” “你说什么?”崔锦鸢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跌坐在榻上。 “我不信,你胡说!”虽这般笃定,却也有预感似的,那睁大的眼睛里不断涌出眼泪。 杜若却没有丝毫不忍,兀自说道:“她嫁祸殿下串通齐王谋反,后来良心不安了又俯首认罪。殿下也因此触怒了陛下,如今还在牢里待着呢,你说可不是活该吗?” “够了!”崔锦鸢大声打断她,怨毒的盯着她,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不过是看你可怜罢了,母亲死了却也不知,如今连抬棺守孝的机会都没了。” 杜若毫不理会她的敌意,在她屋子里转了转,瞥见床头放着的嫁衣,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一把抓了起来。 “呦,你还留着它呢?你不会以为殿下真的会娶你吧?” “你还给我!”崔锦鸢见珍爱的东西被她抓在手里,立刻上来抢夺。 杜若抬高了手,一面躲着一面说道:“我老实告诉你,殿下可从来没打算给你名分,对你的好不过是为了离间你和崔姑姑罢了。你和崔姑姑的那些阴谋,殿下也早就知道了,不然为什么偏偏在你母亲来送帛巾的时候,陛下才派人来收印玺呢。那日院子里我冲撞你被罚,也是我和殿下演得一场戏,就是为了让你相信殿下是真的要纳你为妾。可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殿下若真要给你名分又何必等到两个月之后?这天下,就没有奴婢做主子的道理。” 崔锦鸢听她说着说着,抢夺的力气也渐渐没了,只有眼里的泪水攒足了劲儿往外流,她心灰意冷的跌坐在地上,不断喘着气。 杜若见她不抢了,也没了兴趣,把嫁衣扔在地上,转身走了出去。临走前,还啐了一句,“你若不信,且看殿下回来之后会不会娶你。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哪还能真把自己当成人呢。” 陆正则和萧家各让一步,最终张振理顶替了所有的罪名,顾怀瑾也被放了出来。 他一连几天被关在阴冷的牢房里,本就十分疲惫,结果一回北宫,却发现崔锦鸢身着嫁衣坐在他的榻上,不禁皱起了眉,“你怎么在这儿?” 这段时间崔锦鸢吃不好睡不好,本就有些憔悴,红色更衬得她面色苍白,仿佛失去了血色。 她站起来,缓缓走近顾怀瑾,“婢子有几个问题想问殿下。” “你说。”顾怀瑾转身坐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母亲真的死了吗?” 顾怀瑾看着茶面上的浮沫,溢出一声轻叹,“她不肯供出幕后的人,而是将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我没能保住她。” “好。”崔锦鸢艰涩的点头,而后又问:“印玺的圈套是殿下下的吗?” 顾怀瑾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僵住,他看了崔锦鸢一眼,却沉默了。 崔锦鸢心下已然明了,她轻轻的笑了,“殿下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我成亲?” “是。”事到如今,顾怀瑾也不打算继续骗她了。 他慢慢的放下了杯子,“但我也不会因为你母亲的事迁怒于你,明日我会安排人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被放出来的时候,顾成烨对他说,萧淑离想要他身边的一个宫人。他知道她想要的是崔锦鸢,也许是崔姑姑不信任他,怕他会杀了崔锦鸢泄愤,所以才让萧淑离保下她。可崔姑姑到底是不了解萧淑离啊,利用完的棋子她怎么可能不会灭口了。所以最后顾怀瑾只对顾成烨说,那个宫人已经被他打发走了。 崔锦鸢望着身上的嫁衣,大声笑了起来,“是我错得离谱,我就应该安心做个奴婢,不应该背叛母亲,更不应该信了殿下的话。我怎么会愚蠢到爱上殿下,去奢望那些不该属于我的东西,一步步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如果她没有因为爱上他而与母亲翻脸,母亲或许就不会着急施策而中了圈套,如果她没有因为爱上他而背叛母亲,或许她还能提醒一下母亲,不至于让她沦落到如今身死的地步。 那满目的红色格外刺眼,充斥着对她的嘲讽。 “可是殿下呢?殿下难道就没有错吗?殿下欺我骗我,让我以为你是真心待我,可结果呢?结果我却是痴人说梦,成了你圈套里一厢情愿的笑话。那我对你的感情到底算什么?就因为我身份卑微,所以连爱你的权力都不能有吗?所以就活该被你利用去害死我的身生母亲吗?” 顾怀瑾望着她几近癫狂的模样,缄口未语。 他的确亏欠她,但他也不后悔。如果他没有利用她们,那今日死的便是他了。 崔锦鸢的嗓音已经变得沙哑,含泪的双眸幽幽掠过顾怀瑾的身影,“其实我连她们都不如,对吗?” 原来她唱的悲曲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顾怀瑾想起那日在北宫,他送她“思月隐”时说的话,“下次别再唱那些悲歌了,我会护着你,你不会成为她们。”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这是利用,如今明白了,才知道,她甚至不如那些曲中之人。 谁的人生有幸福可言,谁的命不比谁轻贱。 顾怀瑾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赤色庄重而浓烈,穿在她身上却显得格外凄然。阳光正好,而她迎风远去,仿佛飞蛾扑火。 翌日,顾怀瑾派的人刚准备去送崔锦鸢离开,却发现她已经在屋子里悬梁自尽了。 宫人向顾怀瑾禀告了崔锦鸢自尽的消息。 顾怀瑾心口微窒,慢慢转过了头,“她死前可有说什么?” 宫人呈上了一封信,“锦鸢姑娘留下了这个。” 他看了眼顾怀瑾的沉郁的面色,又小心翼翼的递上了两个匣子。 “偏殿的桌上摆着叠放整齐的嫁衣、舞衣,还有玉簪,奴婢们也一并收拾来了。” 她是将他送的东西都尽数归还了。 顾怀瑾不发一言,他拆开信,那上面只有几个字,“我到底是不如她们。” 心里生出一股烦闷。 他将信撕碎,对那宫人道:“好好葬了她,她生前想要的都给她吧。” 在这宫里,谁的命不是如浮萍般飘摇。他对她的亏欠,也只能这样偿还了。 张依纤得知自己的哥哥犯了事儿,被陛下判了斩首,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和张振理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自幼感情深厚,当年张振理为了让她嫁进萧府有排面,不惜变卖田庄来为她准备嫁妆。如今兄长有难,她自然不能不救。 于是一见着萧凌恒,她便声泪俱下,拉着他的袖子求他一定要救自己的哥哥。 平时这般哭求准有用,可此案牵涉甚广,她哭得久了,萧凌恒自然也觉得烦,只说会试着帮他哥哥求情。 可她哪里知道,张振理本就是萧淑离和萧凌恒安排出来顶罪的,哪里会真的帮他求情。 张振理最终还是被斩首了。张依纤不知从哪里听闻到,是萧望舒给陆正则送信,陆正则才得以回长安告御状的风声,顿时气得面色铁青,立刻去了雍王府,找萧思柔商量了一条计策。 顾怀瑾得知是萧望舒帮他给陆正则送信的事儿,便打算亲自去谢她。 彼时望舒的伤也养好了,正准备回萧府,刚启程的马车就被顾怀瑾拦了下来。 “萧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望舒有些怔然,她不由想起那日去“秦纱坊”找顾怀瑾时,她也是说的这句话。 那时顾怀瑾对她尚存敌意,如今倒是尊尊敬敬的唤她一声“萧姑娘”了。 望舒下了马车,与顾怀瑾并肩行至丞相府的花园。 “殿下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也没有什么。我只是想感谢你不计前嫌,为我送信。”顾怀瑾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脸上的神色竟有几分腼腆,“这是我特地挑的簪子,当然也只能浅显的表达一下我的感激。” 望舒对上他诚挚十足的眸子,没有了往日的相互猜忌,反而一片平和的模样,倒让她有些不习惯。 “这就不必了。我不是为了你,是为了舅舅。” 顾怀瑾不理会她的拒绝,硬是塞进了她的手里。 两手相触间,传递的倒是彼此微热的温度,望舒有些尴尬,只得收下了。 两人相顾无言,望舒便说出了一些心里话。 “殿下,你屡次因故皇后冲撞陛下,如今可汲取了教训?” “我能理解你对故皇后的敬爱,但故皇后也是陛下心中的禁地。你提一次,你们的父子之情便会伤一次,你也会失势一次。若你执意如此,只怕还没查清故皇后的死因便会身陷囹圄,你所在意之人也会被你牵连,那时候你还有什么本事为故皇后报仇呢?” 顾怀瑾垂眸不语,倒似犯了错的孩子,极为乖顺。 她突然想起在“秦纱坊”时听那下棋男子所说的话,反而言之也是她想对顾怀瑾说的。 “治朝政如治棋局,急着辩出胜负,反而容易失了江山。舅舅不可能护你一辈子,你也该为自己谋划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望舒欠了欠身子,“忠言逆耳,还望殿下不要介意。” 顾怀瑾抬眸看了一眼望舒,眼里深渊藏墨,却暗有流光。 “你放心,我以后定会再三思虑,谨慎行事,也会护你和陆伯伯周全。” 这目光太过直接,望舒不自在的别开了眼,她眼看天色不早,便准备离开了。 顾怀瑾在她身后提醒,“你回府之后,要小心崔管事。” 望舒停下脚步,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是你的人?” 那次顾怀瑾去萧府找她,来去十分随意,当时她倒没怀疑崔管事是他的眼线。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顾怀瑾愧疚的低下了头,这件事亦是他拖累了她。 他没有保住崔事成的妻女,如今不仅没了恩还结了怨。 望舒望着他的神情,瞬间便明白了这件事的渊源,她不由叹息。 回到萧府时,怕是又有一场恶战了。 第十七章 离心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萧府的小厮给望舒开门时,低声对她说:“老爷在正厅等您。” 望舒一走进去,便发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萧凌恒坐在上首,垂眸看着手中的茶盏,杯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着茶叶。陆幼清坐在他身侧,听见望舒的脚步声刚想站起来,却被萧凌恒的一个眼色瞪得讪讪坐下。 望舒望着另一侧的萧思柔,不禁有些诧异,犹记得,父亲已经不准她私自回萧府了。 萧思柔如今嫁入了王府,穿戴都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锦缎精织的袄裙,东珠点缀的头饰,看着望舒的目光里也不乏鄙夷和嘲讽,还有几分看好戏的目光。张依纤除了对萧凌恒和萧思柔有几分人间烟火气,对其他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清高的好似随时都会圆寂一样。 望舒十分清楚他们为何如此,可她还是装作不明的问:“怎么今日大家都商量好似的在这儿等我?” 萧凌恒见她这般懵懂,气得掷下了手中的杯盏,“跪下!” 几片碎瓷片飞迸到望舒脚下,她避开了些,这才不慌不忙的跪下。 萧凌恒走到她面前,目光里沁着冷意,“是不是你帮顾怀瑾送的书信?” “是。” 见她没有否认,萧凌恒更是气得浑身颤抖,“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报恩。”望舒直直对上萧凌恒的目光,眼中丝毫没有胆怯,“清平十一年,父亲带我入宫向姑母请安。有一宫人受您的政敌指使,要将我灭口,她下手之时,一支短箭刺入了她的胸膛,我这才幸免于难。后来女儿才知,那射箭之人便是顾怀瑾。” “圣人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年少时,父亲更是不止一次教导我们何为报恩,女儿又怎敢忘记。” 望舒骗了他们。她当时的确被人劫持,但救下她的人不是顾怀瑾,而是另有其人。她倒也不担心萧凌恒怀疑,毕竟年份已久,很难再查。 那次事情之后,陆正则便开始教她骑射,让她足以保护自己。 萧凌恒沉默了,萧思柔生怕这把火灭了,连忙站起来道:“姐姐,你好生糊涂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顾怀瑾与我们萧家的关系,他是父亲和姑母的敌人,你帮他就等于想要父亲的命。父亲辛辛苦苦将我们养大,你怎么不知道要报他的恩情,现在反而要帮一个外人与家族作对。” 望舒冷冷的看了一眼萧思柔,她怎么不记得她突然长脑子了。 萧思柔对上她不善的目光,不仅不害怕,反而还有几分得意,“那这也就说得通了,难怪当时顾怀瑾被陛下打了板子,在姑母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调走的情况下,姐姐还能为他请来咱们萧府的大夫医治,也难怪秋玄姑姑会看见你们在花园里举止暧昧,崔管事更是目睹了顾怀瑾半夜进了姐姐的闺房。想来,姐姐和顾怀瑾早已暗通款曲了。原来你不愿意嫁给表哥,是因为心里早就有人了。” 萧思柔如今不仅分析在理,逻辑还十分清晰。 她今日能回萧府,还变得这般聪明,怕是身后有主谋的缘故。 大夫,秋玄,崔管事,想来她那姑母早早的就对她起了防备。这一桩一件,她竟知道的如此清楚,还能趁机夸大扭曲。倒是她太天真了,就从来不该奢望这宫里和府里没有多嘴之人。 萧思柔望着萧凌恒逐渐变得铁青的面色,不经意的加了一句,“女儿说的可是句句属实,爹爹若是不信,可以传他们进来问话。” 萧凌恒哪能不信,他听着萧思柔的话,早就气得面色通红,指着望舒的手也微微颤抖,“原来你早就和顾怀瑾珠胎暗结了?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女儿!” 望舒没有理会萧凌恒。她这父亲玩弄权术还好,要论起宅斗,完全不是这屋里女人的对手,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她只盯着萧思柔道:“当初是你想要嫁给顾怀宇,如今心愿达成,倒又把这盆脏水泼回来了?” “如果真的只是我横刀夺爱的话,那我现在倒有一个补偿姐姐的法子。自从那孔家女入府以来,就把殿下迷得晕头转向。我的脑子向来没有姐姐灵巧,也斗不过她,如今正缺一个帮手。殿下对姐姐亦有旧情,不如姐姐也嫁进府里来,为了萧家,我们姐妹共侍一夫也未尝不可。” 张依纤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萧思柔才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当然,姐姐若是计较主次之分,我也可以把正妃的位置让出来给姐姐坐,我退居侧妃便是。” 望舒的目光落在一旁事不关己的张依纤身上,心下已然明了。原来萧思柔身后不仅有主谋,还有军师坐镇,难怪这一字一句竟能把她的退路全部堵死。 她凉凉而笑,“我可没有与姐妹共侍一夫的习惯,亦没有夺人所好的打算。” “这些都是托词罢了。所以说姐姐根本无心嫁给殿下,可笑当时却还嫁祸到我的身上,我因为这事儿已经被父亲误会了这么些日子,可不能再白白担这罪名了。” 萧思柔甩开帕子,委屈的擦了擦眼角,而后向萧凌恒跪了下来,“爹爹,我根本就没有为了嫁给表哥打晕姐姐,是姐姐嫁祸我的。之前买通那两个人的也不是我,而是姐姐。女儿如今费尽心思找到他们,他们已然招供,答应还女儿清白。爹爹唤他们上来问清楚便知。” 萧凌恒颔首同意,只见崔管事领着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走进了厅堂。 望舒对上崔管事深沉的目光,不禁冷笑。 害死崔锦鸢和崔音的可不止顾怀瑾一个,崔管事对萧家的怨恨怕是不会比顾怀瑾少。她不过是因为姓萧,所以才被第一个牵连罢了。 那两个大汉再一次狼狈的跪在了地上,彪壮的身体倒和那唯唯诺诺的语气颇不匹配。 她当时看中他们也是因为青帮在江湖上的名声,誓不叛主,如今能打破他们名声的定然不会是钱,而是权力和要挟。 她还没有资格与姑母相抗,在权势的威压面前,她终究是要输的。 两个大汉甚至都不敢看望舒所在的方向,一个劲儿的俯首认罪,“的确不关思柔姑娘的事情,是望舒姑娘自己打伤了自己,又买通我们嫁祸给思柔姑娘的。” “你还不认罪?”萧凌恒全然相信,愤怒的冲望舒吼道。 她若主动认罪,才是真的输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望舒依旧倔强,不肯低头。 萧凌恒冷笑一声,危险的眯起了眼睛,“我看你是没有言辞可以辩驳了吧。” “我只道是柔儿打伤了你,却没想到你更加恶毒,不惜打伤自己也要嫁祸给妹妹。”萧凌恒越想越气,一脚狠狠踹上了望舒的心窝,“你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陆幼清吓得跌下椅子,一把抱住了望舒,“老爷,这可踢不得啊,舒儿可是您的女儿啊!” “我萧凌恒没有这样的女儿!”萧凌恒不理会陆幼清,冷冷的吩咐下人,“让她待在屋子里好好反省,你们可都看紧了,没有我的指令,不能踏出房门一步。” 望舒早已料到今日的局面,心头丝毫没有颤动,反而安慰起哭泣不止的陆幼清,“母亲不必伤心,我们来日方长。” 她淡淡扫过萧思柔和张依纤的面孔,唇边勾起一抹冷意。 这笔账,她记住了。 萧凌恒踢望舒时丝毫没有留情,一到晚上,她心口的位置便开始火辣辣的疼。零露出去帮她找药,可不知萧府的大夫是得了谁的吩咐,竟然连一瓶创伤药都不给。 见零露跑得满头大汗,而今又失望而归,望舒有些不忍心,“倒也不大疼了,你快坐下歇歇,也别跑了。” 零露喝了口凉茶,却解不了气,对着门口啐道:“这些势利小人,早晚得遭报应,张小娘身边的茗姑姑,就站在那儿看着咱们,死活都不让我去见夫人。” 望舒无力的摆了摆手,“算了,和那些人计较什么。” 零露望着她的模样,十分担心,转眼又跑出去了。望舒叫都叫不住她。 不一会儿,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零露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遮住脸的男子。 那人脱下了衣帽,是顾怀瑾的近侍子叙。 望舒不禁蹙起了眉,“你领他的人来做什么?父亲便是恼我与他有牵扯。如今风口正紧,若此事再被发现,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见她动气,零露连忙解释,“姑娘放心,子叙把看着咱们的人都用药迷晕了。” “那也不行。”心口又是一阵疼痛传来,她气得咳嗽起来。 零露连忙扶起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眼眶因为委屈而微微泛红,“若不是如今咱们连药都没有,我又何必放大殿下的人进来。他也是好心,听说你因他受罚,才会让子叙过来送药的。” 望舒瞥过她手里的药瓶,倒也不好再指责什么。 望舒面色煞白,额上又因为疼痛不断冒出冷汗。子叙的眼里迸射出一丝冷意,“殿下说,萧思柔,张依纤,萧淑离,萧凌恒,他日后一个也不会放过。” “也是我大意,才被人抓住了把柄。” 因为顾怀瑾的维护,望舒的心里泛起几分暖意。 那些人,除了父亲和姑母还有情分在,其他的人,她又何尝会放过? 望舒又咳嗽一声,费力的叮嘱道:“你且告诉他,以后莫再派人来了,崔管事已经不是他的人,如今不落井下石便不错了。父亲到底不会把我怎么样,我这里熬熬就能过去。” “好,我会转告殿下。”子叙复又戴上了衣帽,该是要离开了。 零露将他送到了门口,“谢谢你的药,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我会的。”子叙微微颔首,深色的衣袍很快融于夜色。 严荣刚回到府上,就被夫人告知谢池正在阁楼上等他。 阁楼上的亭子里有一石桌,桌上已经布满了美酒美菜。严荣向来好酒,一闻便知道那定是经了年份的好酒,香味甘醇而浓烈。 谢池见他来了,连忙站起来,邀他入座,“严兄此行护送公主回朝,路途辛劳。我一听闻你归来的消息,便立刻备好了酒菜赶过来,特意为你接风洗尘。” 他言语倒是客气,严荣却听出了责怪的意思。他此行并未告诉旁人,想来谢池也是在别处得知了消息,埋怨他对他有所隐瞒。 “谢兄的消息很是灵通得很。”严荣闻着香味也饿了,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陛下本就不让我对外声张此事,我自然也不好大肆宣扬。” 谢池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我本以为,你我关系不同于旁人。” “自然,谢家对我的恩德我又怎会忘记,谢兄有事明说便是。” 严荣又怎会不知道他的意思。他便是谢老爷子引荐入朝的,然而他生性简单,不喜在官场结党,从此便与谢家少了交集。好在他官职轻微,倒也没有什么谢家用得上的地方。可如今,身为典客的他去接了劫宾使臣归朝,谢池生怕他忘了谢家的恩德,这不,立刻就来催他报恩了。 听他这么一说,谢池索性也不再兜圈子了,“我只问你,劫宾公主来朝和亲一事可是真的?” “真。” “那这次公主也来了?” “自然。” 谢池静默了一会儿,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似在盘算着什么,过了半晌,又问:“陛下可曾说要将公主指给哪位皇子?” 严荣已然猜测出了他的意图,他端起酒杯眯了一口,“如今三殿下已然成婚,被封雍王,五殿下亦娶了叶家的女公子,被封成王。陛下自然是想为劫宾公主和大殿下赐婚,毕竟公主身份尊贵,定然是要做正妃的。” 谢池听闻,手上的动作也停了,想来是有些泄气,却听那厢严荣话锋一转,“但这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劫宾素来民风豪放,公主自然不会太在意位份。两国旨在联姻,至于嫁给哪位皇子,说到底还是要经过公主点头的,若公主指名要嫁给成王殿下,陛下自然也不好阻拦。” 谢池的眼里又有了光彩,“那公主可有喜欢的物件?” “公主有一面鸾镜,极为珍爱,总是贴身带着。”严荣夹了一筷子韭菜放进嘴里,望着远处长安城的夜景,口中忽然吟道:“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 谢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大冬天的,又是晚间,哪有黄莺的叫声?这严府附近亦没有春波拍岸的河流。 “这是什么意思?” 严荣摇头笑道:“你将这句诗转告成王即可,他若有心,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谢池只好点头。他见严荣闷声吃菜,想来也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起身告辞。 严荣站起来送他, 正了正脸色,“谢兄,你素来知晓我的脾性,若成王如愿以偿,我便也不再欠谢家什么了。” 谢池屈身作揖,“自然,这事若成了,我必不会再来扰严公的清净了。” 严荣目送他远去,心下轻叹:官场纷乱,他们到底不是一路人。 不能出房门,望舒便偶尔站在雕花窗下望着外面。马上要过年了,院子里人来人往,都在置备年货。 脚步声渐近,望舒一转头,瞥见的却是男子的马靴。 日晕将那人的轮廓映得模糊,她没有看清,只以为顾怀瑾又派人来了,还这般明目张胆,不由大惊。 “他怎么又……” 质问的话顿时吞回了肚子里。 她慢慢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不是别人,而是顾怀宇。 顾怀宇望着她诧异的模样,眼中划过一抹讥讽,“怎么?来的不是我那皇兄,倒让你失望了。” 望舒很快敛起神色,屈身请安,“臣女只是没想到雍王殿会来。还请殿下在外稍等片刻,容臣女换一身衣服。” 因为在禁足,望舒穿的比较随意,如今和外男共处一室,怕是不大妥当。 顾怀宇却没理会她,兀自走进来,坐在了桌前,“不必了。我来也不是看你卖弄风姿的,只是来问你几句话而已。” 话中带刺,尖酸刻薄,明显来者不善。 望舒脸上的神情也冷淡了下来,“殿下请问。” “你不愿嫁给我,是不是因为皇兄的缘故?” 他问得这般直白,怕是早已信了外面的那些风声,即便她想瞒也瞒不住了。 “我不愿嫁给殿下,与他人无关,只是因为殿下并非我的良人。” “你都没有与我相处,怎么就知道我并非良人了?” 顾怀宇神色不悦。他向来自恃清高,如今却被望舒这般嫌弃,难免有些生气。 望舒看在眼里,为他倒了一杯茶降火,“我给过殿下机会的,秋狝场上我故意落马,就是想试探殿下,对于你来说究竟是我的性命重要还是比赛的输赢重要,很明显你选择了后者。甚至孔月遥落水一事,你也更愿意相信萧思柔的话。” 顾怀宇沉默了,因为望舒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望舒轻叹一声,“我也没有责怪殿下的意思。只是我可以嫁给一个不爱我的人,却不能嫁给一个随时会舍弃我的人。甚至我不在意殿下是否纳妾,我只是在意殿下能不能给我作为妻子的尊重。可我还未过门,你和姑母便已商量着纳妾的事了,这可曾是给我脸面?” “我和孔月遥之间本无感情,与她的的亲事也只是为了巩固羽翼罢了。你若介意为什么不早说?我可以再和母后商量。” 他说得倒是诚挚,然而这些听在望舒耳里还太过幼稚。 望舒笑着摇了摇头,“殿下觉得你能说服姑母吗?我斗胆一问,你至今可曾跟姑母说过一个“不”字?殿下在姑母眼里还是个事事都需要她费心的孩子,你也很享受这种状态,不是吗?” 顾怀宇缄默不语。他的确左右不了母后的决定,甚至他也没想过要去改变这些。母后只有他这一个孩子,自然是事事都为他好的。他又何必要自己拿主意? 望舒倒不觉得他会真的听进去她的话。有些事情就算明知是错的,他也不想去改变。 她抿了一口茶,凉凉的道:“更何况,我和殿下的婚事难道就不是前朝所需了吗?我与殿下之间难道就有感情吗?其实殿下谁都不爱,你最爱的是你自己,你的母亲,还有权力。既然如此,只要能帮你达成心愿,谁嫁给你又有什么区别呢?” 顾怀宇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分外陌生。 “我竟不知你的嘴这般灵巧,倒是说不过你。” 望舒自然不会天真的觉得他在夸她,只是见他不似刚来时那么愤怒了,她的面色也微微好转。 “其实殿下如今来质问我,也不是因为有多在意我,而是你心底的怨气无处发作罢了。说到底,你无法接受你的妻子是庶非嫡,也无法容忍原本是你妻子的人与你的敌人有所牵扯。但你也该知道,这是占有,并不是爱。” 她将他剖析的如此准确,这让顾怀宇有些不安。 他立刻站了起来。 “希望你能找到你的良人。诚如你所说固然最好,但如果你最后真的站在了顾怀瑾那边,那么表姐,我们就是敌人了。” 顾怀宇似警告般甩袖离开。 望舒望着他仓皇逃走的背影,抿唇笑了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 第十八章 和亲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除夕之日,宫里置办了宫宴,恰逢番邦外使要来,群臣受邀参加,陆幼清趁机为望舒求情,她这才得以解禁。 萧凌恒没有因为节日的喜庆而给望舒好脸色,反而眼不见为净似的,单独给望舒派了一辆车辇。 没有了父亲和姑母的依仗,宫里的人对她也不似从前那么热络了。冷淡也有冷淡的好处,落得耳根清净,趋炎附势的谄媚向来是不长久的。 萧思柔如今嫁给了顾怀宇,倒是极爱出风头。席间,自荐表演了一曲水袖舞。 人就是这样,一旦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总是要肆意挥霍炫耀一番的,尤其她从小到大便缺少了这样的关注。 萧思柔舞完一曲,笑着看向了望舒所在的方向,“姐姐的舞艺远在我之上,就不趁着今日的喜庆给大家给评赏一番吗?” 众人饶有兴致的看了过来。 望舒面色微凝,她还真不擅长跳舞,自然也知道萧思柔是巴不得她出丑。 正欲说话,已有人帮她作答,“望舒姑娘乃是名门嫡女,琴棋书画自然样样精通,只是这舞曲难免带了些勾栏瓦舍里的风尘之气,长安的闺秀们向来是不屑学的,也就姐姐嗜好这些。” 帮她作答的正是顾怀宇的侧妃孔月遥。她的心思可要深沉多了,萧思柔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再加上孔青云最近又颇得萧淑离重用,萧淑离怕是也叮嘱过萧思柔要让她几分。所以尽管萧思柔气得憋红了脸,也不敢发作。 孔月遥端起酒盏,遥遥的敬向望舒。 望舒也笑着回敬,心中却未起波澜。孔月遥哪能不知道萧府的事情,如今见望舒失势,挺身为她解围,不过是以为望舒也恨着萧思柔,所以才会前来示好。她深谙,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 刚放下酒杯,宫人便大声通传:“劫宾国外使觐见。” 只见两队人走了进来,中间还有一女子。女子轮廓深邃,妆容妖冶,身着异域服饰,肩膀和胳膊皆裸露在外,额头和手腕上的宝石华丽而稀罕,裙子上的绣纹亦与本朝不同。 她将手臂放在胸前,低头屈身,“参见南溪陛下。” “免礼。”顾成烨向两旁臣子介绍,“这便是柏雪公主了。” 群臣走下座位,屈身回礼,“公主长乐无极。” 柏雪微微颔首,目光却平视着前方,“陛下,我每日照鸾镜,总觉得容颜飞逝,都说中原奇人多,你们谁有办法能让本公主青春永驻?” 她一来便出言刁难,想来是早有准备。 见无人回应,她问道:“谁是顾怀瑾?” 顾怀瑾站了起来,“我是。” 柏雪打量着他,目光清傲,“你便是陛下想让我嫁的男人,你可有什么法子?” 这问题充满了挑衅,若答不出来倒显得南溪国无能了。 可顾怀瑾不爱出风头,亦不想娶这样的女人为妻,于是微微摇头,“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本王也无法让公主容颜常青。” 果然柏雪冷嗤一声,“你们中原也不过如此。” 此为大不敬犯上之言,只因她来自别国,风俗不同,顾成烨不好怪罪。 他环顾了一圈朝臣,却无人作答。顾成烨的脸色沉了下去。 顾怀信见众人沉默,便走出了座位,“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想来公主在草原驰骋惯了,如今方入宫,似鸾鸟被囚,自然是不乐意的。鸾鸟照镜见影,悲鸣冲天。若公主能在这宫中遇到知音,自然变得欢喜。欢喜之人容颜难老。” 他的话让柏雪有些惊讶,眼眸瞬间一亮,“颇有道理,这话本公主爱听,却没想到你还知道我们国家的传说,那你说说,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知音?” 望着柏雪心悦诚服的模样,顾成烨的脸色微微缓和,心底对这个小儿子的欢喜更甚。 “偌大的中原,自然有不少公主的知音。本王不才,亦是其中之一。本王也喜欢投壶,听闻公主对此也有兴趣,不如咱们今日来比试一番如何?” 劫宾人强势好战,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较量的机会。柏雪胸有成竹的道:“行,本公主投壶绝佳,你若能与我相平,我就认你是知音了。” 顾怀信见她这么快就上钩了,微微一笑,“平常的投壶倒也没意思,咱们玩个新鲜些的。在壶里放上南溪和劫宾的宝物,谁射中了就归谁,如何?” “好,就听你的。” 宫人很快端上了投壶的器具。顾怀信和柏雪各拿了十二支箭矢。他们没投进一个,宫人便会把壶里的宝贝掏出来。 柏雪的确是投壶甚佳,便是再小的壶口,她也能分毫不差的投进去。令人惊讶的是,顾怀信与她相比竟然毫不逊色,难得他不擅骑射,却这般擅长投壶。 到最后,两人竟真的成了平手。 当宫人掏出最后一个壶里的宝物时,柏雪惊讶的捂住了嘴,“这是我们劫宾的璧流离,我平时便是用它吃茶的。” 顾怀信从宫人手里接过璧流离,笑着递给了她,“这便是本王找来送予公主的。” 柏雪端详着手中的宝石,简直爱不释手,同时也有些好奇,“这璧流离产量稀少,也就我们劫宾皇室才有,你是如何寻到的?” “有心便自然能寻到。能博公主一笑倒也值了。”顾怀信见她欢喜,微微扬起了嘴角,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模样,“公主就该时常笑笑才对,笑起来时这容颜可年轻了不止十岁。” “你可真会说话。”柏雪被他逗得满心欢喜,她转身向顾成烨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请求,“陛下,我可否换个夫君?我想要他。” “他?”顾成烨有些惊讶,“他可是有正妃了。” 柏雪却不介意,她就是认定了他,这宫里只有他看着顺眼。 “我们劫宾女子向来不拘小节,只要我欢喜他,便是侧妃也无妨。” 顾成烨微微犹豫,目光扫过顾怀信,顾怀信连忙表态,“父皇决定就好,我可拒绝不了公主这样的美人。” 说话总没个正行,顾成烨瞪他一眼,转头和蔼的对柏雪道:“那好,既然公主愿意,朕也是没有意见的。” 那边的谢贵妃轻轻撇了块糕点放进嘴里,眸底流光飞逝,难掩喜色。 萧淑离却心下不悦,这浪荡子在什么场合都不忘美色,这回倒是让他捡了个便宜。 顾怀瑾打量着顾怀信,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狐疑。 而望舒的注意力都在对面的叶妙仪身上。她全程脸色煞白,娥眉紧蹙。看着自己的夫君当众撩拨其他女人,心里应该是很不好受吧。 同为女人,望舒难免为她不值,这般花心的顾怀信,又如何担得起她的爱慕。 望舒心中烦闷,便多喝了几口酒,结果酒意上来,反倒是有些熏醉。她离开宴席,走到花园里吹风。 正要回去的时候,一个人影却将她拦住。 望舒蹙起了眉,“你这是做什么?” 她是属狗的吗?怎么她到哪里她都要跟着。 “做什么?”萧思柔扬眉冷笑,眼里毫不掩饰的流露出对望舒的仇恨,“要不是方才孔月遥帮着你,让你侥幸逃脱一劫,现在你怕是早已脸面丢尽了。” 望舒不想和一只疯狗一般见识,现在自己失了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转身离开,却又被萧思柔拽了回来。 望舒深吸了一口气,“你又何必紧抓着我不放呢?” “我乐意啊!我现在是王妃,自然有本事紧抓着你不放。”萧思柔颇为得意的勾起了唇,她围着望舒转了一个圈,手指戳着她的心口,“自信如你,怕是也没想到青帮的人这么好收买吧?我轻轻松松的就让父亲对你失望了。难过吗?这样的感觉你怕是还得经历许久。” “怕是不会太久了。” 顾怀瑾从林木深处走了出来,他在一旁听了许久。因为天黑的缘故,萧思柔也没有注意到他。 萧思柔仓皇的放下了手,对着顾怀瑾恭敬的屈了屈身子,“大殿下长乐无极。” 顾怀瑾没有搭理她,而是扭头问一旁的宫人,“你们都听到王妃方才说的话了吗?” 宫人纷纷答道:“奴婢们听到了。” 顾怀瑾满意的点了点头,“给本王重复一遍。” “王妃为了让萧大人对望舒姑娘失望,收买了青帮的人嫁祸给望舒姑娘。” 望舒听着众人统一的口径,微微诧异,她知道这是顾怀瑾特意叮嘱好的,不禁有些感动。一扭头看到的却是萧思柔气急败坏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好笑。 到底是个痴儿,那日萧淑离和张依纤费尽心思为她布下的局,如今却被她几句话轻轻松松的就给破了。 “你们胡说!休得在这里血口喷人!”萧思柔不敢冲顾怀瑾发火,只能把矛头对准了他身后的宫人。 可惜打狗也得看主人,宫人们就是听顾怀瑾的话行事,自然也不会怕她。 顾怀瑾对身旁的子叙道:“宴席也散了,你去把御史大人请过来,让宫人们亲自在他面前重复一遍王妃的话。” “你们敢!”萧思柔怒气冲冲地拦住他,然而子叙颇有几分功力,轻轻松松的就拨开了她。 她无奈的回到顾怀瑾面前,“大殿下,妾身自认为没有得罪您,您为何要对妾身赶尽杀绝?” 顾怀瑾笑得清寒,“这就要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要对你的长姐赶尽杀绝了。” “原来你是为了维护她?”萧思柔冷嗤一声,目光在顾怀瑾与望舒之间来回逡巡,不怀好意的道:“还说你们之间没有奸情?” 顾怀瑾面色骤然转冷,不待发作,萧凌恒就带着陆幼清和张依纤赶了过来。另一边,孔月遥不知怎么也得到了消息,拉着顾怀宇走了过来。 萧凌恒望着几人不善的面色,心下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殿下,这是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顾怀瑾慵懒的笑道:“本王只知萧府有个女公子,却不知御史大人还有个女二公子。” 见过那么多次面,哪能真不知。 明知他是装的,萧凌恒也不好拆穿,只得回道:“思柔是臣的妾室所出。” 顾怀瑾若有所思的颔首,“原是小娘养的,难怪了。” 萧凌恒被堵得尴尬,那头孔月遥没忍住笑了出来,顾怀宇看了她一眼,她才轻咳一声,敛起了笑意。 顾怀瑾让宫人把萧思柔的话重复了一遍,萧凌恒听完,气得顿足捶胸,目光恶狠狠的扫过陆幼清和张依纤。 “真是造物不测,我怎么生下这两个心术不正的东西。” 他走到萧思柔面前,怒然指着她道:“你若尚未嫁人,今日我势必要严惩你的,可你如今有了夫家,那就让雍王殿下好好管管你吧!” 他将难题抛给了顾怀宇,想让他出来解围。顾怀宇刚准备出声维护,孔月遥却扯了扯他的袖子,“殿下倒不值得为了姐姐把事情闹大?让姐姐道个歉便是。” 孔月遥的声音说大也不大,萧思柔却准确的抓住了这句话,她正愁心里的怒气无法宣泄呢。 “什么叫我不值得?小贱蹄子,你巴不得我出丑是不是?” 萧思柔气得浑身颤抖,冲过去一把揪住孔月遥的胳膊。 孔月遥吓得小脸煞白,连连后退。 她拉着顾怀宇的袖子,委屈巴巴的道:“我就是怕事情闹大了姐姐会出丑,所以才想让姐姐道个歉和解。再说那么多宫人都听到了姐姐说的话,便是想瞒也瞒不住了。姐姐没有管好自己的嘴,给殿下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怎么还怪到我身上来了。” 男人的天性都是厌恶泼妇的,就跟他们见不得女人撒娇和佳人受委屈一样的道理。亏得萧思柔被张依纤养到这么大,真是连张依纤万分之一的精髓都没学到。 萧思柔和孔月遥扭打在了一起,顾怀宇渐渐失去了耐心,眼见分不开她们,气得甩给萧思柔一巴掌。 萧思柔这才停下动作,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怀宇,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滚落下来。她回头望了眼萧凌恒和张依纤,却没人敢帮她说话,最终她也只能咬咬牙,哭着跑开了。 望舒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物降一物啊,萧思柔如今在王府里也算遇到对手了。 顾怀宇狼狈的理了理衣袍。他就算再傻也看清了局势。抬眼瞪着促成混乱的始作俑者,“表姐,皇兄,你们可真是好啊!” 顾怀瑾仿佛听不懂他话里的讽刺,恬不知耻的笑道:“三弟过奖。” 顾怀宇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萧凌恒一面摇着头,一面哀叹着走远了。 望舒跟在陆幼清的身后,离开时回头看了顾怀瑾一眼,轻轻的笑了。 那笑容绽放在月色里,好似冬雪初融,便是那月色和雪色之间的绝色罢了。 第十九章 决裂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除夕前后,官员有假,免朝七日。望舒免不了会和萧凌恒多照面,可哪怕陆幼清有意从中调解,萧凌恒依旧铁了心似的不理望舒。 零露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有怨,“姑娘,思柔姑娘替你嫁给雍王殿下这么大的事情老爷也没气她多久,怎么到了你这儿,老爷至今也不与你说话。” “被偏爱多的人,自然也容易被原谅。” 《罗织经》正看在兴头上,外面却传来一阵嘈杂声,望舒放下书,秀眉微蹙,“零露,你去看看外面怎么了?怎得这般吵闹。” 不多时,零露走了回来,脸色却不大好,“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有许多人往咱们府上送来了聘礼。” 望舒顿时沉下了面孔,她把书放在铁匣子里锁好,起身走了出去。 正如上次顾怀宇的人来送聘礼一样,箱箱件件的抬进来,堆在了院落里,只是不如上次那么壮观,抬礼之人亦不是宫中之人。 望舒去前厅找萧凌恒,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争执之声。 “老爷,这门亲事万万作不得数啊。那曹坤阳年近五旬,你怎么能把我们的女儿嫁给那样的人?” 即便看不到陆幼清的脸色,也知道此刻她是多么着急。相比之下,萧凌恒的声音则要冷清许多。 “曹坤阳是新任少府。私营案后,娘娘已经损失了张振理,自然要将接任之人招纳麾下。虽说曹坤阳已被孔青云引荐归附,但那根线毕竟捏在别人手里,哪有咱们自己握着踏实。不然,娘娘又何必安排这门亲事?” “那也不能牺牲咱们望舒啊,望舒是人,又不是棋子。” 望舒紧紧抓着门阑,眼中涌上湿意。这宫里府里,也只有她的母亲真正把她当个人来看。 果然,萧凌恒的下一句话彻底浇灭了她心里的希冀。 “在这前朝后宫,谁不是棋子?我是,陆幼年是,就连陆正则也是。我萧凌恒的女儿怎么就不能是了?” 望舒攥着门阑的手紧了紧。 他们愿意做权力的棋子,她就也得做吗?不,只有她自己能操控自己的命运,除非她自己想做,否则别人强迫不了她。 她擦干眼泪,后退几步,准备先回去再想办法。结果刚转身,张依纤却与她迎面走来,一面还笑着问她,“舒儿,怎么只站在门口,不进去吗?” 里面的萧凌恒已经听到了动静,眼见避无可避,望舒瞪了张依纤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萧凌恒见了她,亦没有半分好脸色,“你听到了也好,省得我差人通知你了。” 望舒十分平静的道:“父亲,我不会嫁。” 萧凌恒见她态度坚决,心中顿时来了气。 “你上次也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你不愿意,这门亲事也已经定下了。成亲之前,我会让人好好看着你,你也别想像上次一样打替嫁的主意。” 纵然上次顾怀瑾有意帮她澄清,可明显萧凌恒还是更相信萧思柔的话,那天表现出来的愤怒,也不过是故意给顾怀瑾看的。在他心里,早就开始怀疑她和顾怀瑾的的关系了。 亲人之间没了信任,便只有冷锋相对了。 “若父亲真要苦苦相逼,那么花轿上的尸体定能让您如愿。” “你这是威胁我?好啊,我萧凌恒这辈子还没被人威胁过,如今还被我自己的女儿威胁了。有意思,倒是真的有意思!”萧凌恒怒极反笑,眼中却迸射出一抹狠厉,“若零露也看不住你了,那我便先要了她的命,也好让她在黄泉路上继续服侍你。” “别啊,舒儿,别!”陆幼清看着丈夫和女儿剑拔弩张的模样,不知所措的流下了眼泪,她拉着望舒的衣袖,惊慌失措的摇头,“你千万别做傻事,我会劝你父亲改变主意的。” 母亲向来软弱,又怎么劝得动主意坚定的父亲? 她拍了拍陆幼清的手,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她的父亲,她的姑母,虽然位高权重,可在她看来,还不如寻常人家。如今,怕是连最后一丝的情分也保不住了。 这次的禁足不同于上次,萧凌恒派了不少人专门看着她们,就连零露也被禁了足。似乎是为了惩罚望舒的不敬,每日送来的膳食也差了许多。 别说望舒了,就连零露都有些吃不下去了。 硬似铁的馒头,只有梗的青菜,还有零星的碎肉。 “老爷也太狠心了,哪怕是牢里的犯人都比咱们吃得好。”零露用筷子戳了戳馒头,却硬是没有戳动。 “用些热茶泡着吃,会好一些。”说到底也是自己连累了她,望舒将碗里的碎肉拣了一些到零露的碗里。 “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自个儿吃。我只是觉得,你再这样和老爷耗下去,最先吃不消的也是你。”零露顿了顿,试探的看着望舒,“要不,你还是去向老爷服个软吧。” 望舒深知她是被逼无奈才说出这样的话,倒也没有生气。 “我是不可能向他低头的。服软,便是遵从。”望舒放下筷子,没了再吃下去的胃口,“我不嫁曹坤阳,原因有三:其一,他与我年龄过于悬殊,和我父亲同一辈分。其二,他是孔青云的门生,又对孔青云十分尊敬和仰慕。可孔青云在官场上的名声,想来你也是听过的,身为廷尉,却是给钱便能断案。作为他的学生,耳濡目染,又能好得到哪去?其三,曹坤阳最听孔青云的话,如今已被他引荐给姑母,我若嫁了他,后半辈子便是被姑母捏在了手心。姑母最是记仇,我让萧思柔替我出嫁,这样让她难堪,她自然不会放过我。” 望舒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看着目瞪口呆的零露,眼里划过一丝笑意,“这么说,你还觉得我应该嫁给他吗?” 零露阖上了嘴巴,愤然摔下了筷子,“老爷和娘娘怎么能这般算计你呢?他们可是你的亲人啊!” 望舒的唇畔漾出一丝苦笑,“我早就说过,官宦世家,利益最重,况且萧府还和后宫半边天挂上了干系。” 失望的多了,便能渐渐看清了。所以人啊,对凡事还是不要抱有太大希望才好,便是六亲无靠也比利欲熏心要强得多。 零露向望舒这里挪了挪,郑重的握住了她的手,“姑娘,您可千万不能嫁。便是零露这样的,都不愿意嫁给那姓曹的。” 倒真是孩子气,怎得这样善变。 望舒掩唇笑道:“你且放心,便是旁人我也不会轻易嫁。婚事是女子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亦如新生,自然是要谨慎的。若是选错了路,后半辈子都没有安生日子过了,倒还不如自自在在的一个人,也能少些烦心事。” 零露似有顿悟,却难免疑虑,“可现在咱们都被禁足了,要怎样才能逃走呢?” 从前还有萧思柔可以利用一二,如今这局面的确难办。 望舒松开了零露的手,叹息一声,“再看吧,想来也是天无绝人之路的。” 虽说“再看”,可望舒到底还是想了一些主意。比如让零露去支开门口的小厮,她伺机逃跑,再比如她和小厮攀谈着,让零露想办法出去给陆幼清送信。可无奈这次看守的人多,不知道是不是萧凌恒特意交代了什么,他们都格外警觉。 后来,又从送饭的下人口中得知,陆幼清也因为她的缘故被禁足了。看来萧凌恒是铁了心要把她嫁给曹坤阳。 眼见成亲的日子一天天靠近,望舒夜里也总是睡不踏实。 是夜,雷声大作,大雨倾盆,屋外似有响动。望舒惊醒起身,却见烛火明灭,天色未央。 “零露,你听见没?似乎是锁下了。” 零露睡得懵懂,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怎么会?我记得子时,小厮便上了锁。” “你且去看看。” 零露下了床,披上一件外衣,结果一推门,锁便从门上掉了下来,大门乍开,风雨呼啸着刮进屋内。 零露吓得赶紧关上了门,怔怔的看着望舒,“姑娘,锁真的落了。” 望舒迅速披衣下床,一面打开箱子翻找东西,一面对零露道:“快收拾东西,我们赶快离开。” 零露却没有反应过来,“可是这好好的门锁怎么会落了呢?姑娘就不怕是陷阱吗?” “怕。可即便是陷阱,咱们也得走。”她将重要的东西都挑拣出来,装进了包裹,对还在发愣的零露道:“如果你不想死,就和我一起走。” “死”字仿佛当头棒喝,一下敲醒了零露,她立刻帮着望舒收拾起来。 一炷香后,望舒和零露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屋子。 零露眼见四下无人,院落里也是静悄悄的,顿时松了口气,“也许是风雨太大,小厮们都禁不住冷和困,偷懒歇着了。” 虽这么说,她的身体却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微微颤抖着。 望舒揽着她的肩膀,两人挤在一把伞里,雨水浸透了半边身子。 她们刚走过院子,正厅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舒儿,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张依纤执伞走了出来,似乎没有睡好,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身后还跟着崔管事。 望舒打量着他们,紧抿着唇,“自然是离开。” “你若敢迈出萧府一步,便不再是我萧凌恒的女儿。” 萧凌恒从厅里走了出来,声音洪亮。若不是张依纤禀报,他还真不敢相信望舒有这本事,还这般大胆。 见他来了,张依纤便退到了一边。 萧凌恒的面色沉郁的仿佛此刻雷鸣电闪的夜空,望舒对上他的目光,神色也变得极其凉薄,“那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她拉着零露转身就走。 萧凌恒已经在台阶上吼了起来,“混账,你们还不拦着她!” 小厮如梦初醒,向望舒蜂拥而来。这时,萧府的门却被敲响了。 那不是一个人敲门的声音,应该是有好几个人在敲门,那声音比雷声还要响上几分。 萧凌恒的眉毛顿时皱在了一起,“大半夜的,你们去看看是谁。” 小厮慢慢打开了一条缝,还没来得及看清,门就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顾怀瑾一身墨色深衣,从宫人身后走出,不细看时,仿佛已与这夜色相融。 萧凌恒的面色不得不微微缓和,“大殿下长乐无极。不知拂晓造访敝府,是为何事?” 顾怀瑾笑道:“宫中与萧府近来都在传本王与令嫒的流言,本王今日来就是为了坐实这流言。” 他不顾众人惊诧的面色,转而深情款款的看向望舒,“本王倾慕令嫒已久,既然令嫒仍待字闺中,萧御史可愿将令嫒托付中馈?” 明知他这只是权宜之计,可望舒的心里还是起了涟漪。 “这……”萧凌恒故作为难,“殿下晚了一步,小女已许配了人家。” “是曹坤阳吗?”顾怀瑾替萧凌恒说出了他没说完的话,唇角微勾,透着狡猾,“他择日便会来萧府递退婚书。” 萧凌恒顿时愣在了那里。 顾怀瑾只当没看见,盯着望舒道:“还不走?” 他此番特意来解救自己,望舒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她看了眼神色不悦的萧凌恒,深知这次离开之后一切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她恳求的望向顾怀瑾,“请殿下再等臣女一会儿,臣女还有几句话想单独与父亲说。” “快些。”顾怀瑾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走了出去,跨过门槛时,脚步微顿,“对了,踢坏的这扇门,本王赔。” 院子里除了轰轰烈烈的风雨声,其他嘈杂声都归于平静。 气氛这般冷凝,望舒也只能牵强的笑道:“既然父亲不愿认我,便也罢了。” “女儿未能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临别之时,唯有三愿。一愿父亲千岁,身体常健,二愿父亲官位显达,平步青云,三愿父亲心中所念,尽数实现。” 她扔下雨伞,跪了下来。俯首贴地,是为大礼。 萧凌恒不仅没有感动,唇畔反而溢出一丝冷笑,“原来我萧凌恒却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雨水从望舒的头顶倾泻而下,冷得牙关发颤,却不及他言语的万分之一寒心。 望舒面色苍白,她看了一眼崔管事,“女儿还想提醒父亲一句,小心您身边的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萧府家大业大,只有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会一败涂地。祸事,总是起于萧墙。” 她再次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离开。她的眼前,已是无人敢拦。 望舒的眼前有几分晕眩,她撑着墙走出府门,依稀看到,顾怀瑾撑着伞,站在车辇旁等她。 她向他走了过去,那一瞬间,眼里忽然涌上一股酸涩,泪水混着雨水淌了下来,她不想让他看到她狼狈的模样,于是微微低头。 顾怀瑾立刻从子叙手上接过披风,将浑身湿透的她裹了起来。直到披风内侧的绒毛传来暖意,她才有了一些力气。 车辇里,良久无言。顾怀瑾也累了,闭目小寐。 望舒掀开车帘,望着外面的路,轻声道:“送我去舅舅那儿。” 马车原本是向着宫里的方向驶去。 顾怀瑾睁开了眼,“你我流言已经坐实,即便回北宫也不为过。” “可我不想。”望舒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转而认真的对上了他的目光,“顾怀瑾,谢谢你帮了我,但我不想嫁给你。” 顾怀瑾唇畔的笑意微微僵住,他掀开车帘,对外面的人吩咐:“调头,转去丞相府。” “倒是我惹得你名誉受损了。”顾怀瑾打量着望舒低沉的面色,自嘲道:“我知道你和子叙说过,我的人不许再进萧府。可曹坤阳不会来送退婚书,这是我的权宜之计。即便他递了退婚书,你那父亲下次也会用同样的手段逼你嫁予旁人。倒不如坐实流言,断了他的念想。” 望舒摇了摇头,她倒不是怪他。父亲早已认定他们俩的关系不清不楚,即便再避嫌也无用。 “我是担心你,若我父亲明日朝堂上拿此事参你,你怎么办?” 顾怀瑾见她担忧,心头倒是没有先前那么不悦了,他云淡风轻的道:“你放心,也就一顿板子的事,我天生皮厚,不见疼。若能换来你的自由,倒也值了。” “你明日就将事情都往我身上推,只说是我求你来救我的。待会儿我去了舅舅府上,就成了自家家事了,陛下也怪不到你身上。” 若牵连到他,望舒实在良心不安,他本来在前朝后宫就处境艰难,若再为她担了过错,怕是更遭陛下不喜。 “你也不用担心我的名誉,我向来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不嫁人,反倒落得清闲。” 顾怀瑾并没有采纳她的建议,转头望向窗外,“我一男子,自然不会拿女子扛事。” 望舒见他主意已定,也不好说些什么。 他知道她今日要离开,想来在萧府里还有眼线。今日的门锁应该是张依纤派人下了的,他知晓得那么快,莫非他的眼线是张依纤身边的随侍。 望舒抬眸看他,却见他靠在车壁上,望着车外出神。清隽的侧颜映着阑珊灯火,倒比从前沉稳了许多。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没好到能共享机密的地步,望舒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第二十章 长公主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想来也是顾怀瑾事先派人来通报了,天还未亮透,丞相府里便灯火通明,已有小厮候在门口,望着顾怀瑾的车辇驶来也不见惊讶。 马车还未停稳,望舒就跳了下来,直奔府内,天上还下着微雨,零露拿着伞也追不上她。 消息得知的匆忙,陆正则和顾琬琰只来得及披上外衣,刚到廊下,望舒就扑过来抱住他。 “舅舅,我没有家了。” 望舒一见着陆正则,心里的委屈立刻跑了出来,眼泪不争气的落下,哭得好不狼狈。 陆正则拍了拍她的背,一惯严肃的脸上难得添上柔情。 “那种家要着做什么,铁笼子似的,我这里这么大的地方,难道还容不下你?” 不安慰不要紧,一安慰望舒哭得更加厉害。陆正则也不催她,待她哭够了,主动抬起头来。 望舒看了一眼陆正则身旁的顾琬琰,有些不好意思。 舅母向来身体不好,如今外面还下着雨,自己的怨愤倒是发泄出来了,却让他们在寒风下站了这么久,着实不应该。 她擦了擦眼泪,“舅舅,我哭够了,您和舅母快进屋吧。” 顾琬琰望着她,忍俊不禁的笑道:“这委屈啊哭出来就好多了。你放心,你不会没有家的。只要我和你舅舅在这世上一天,这丞相府就一直是你的家,我看谁敢说闲话。” 她转头问了随侍一句什么,见那随侍点了点头,顾琬琰才道:“我已经让人把东厢给收拾出来了。来,舅母陪着你去看看。” 望舒顺从的点头,却忽然想起了顾怀瑾。回头一看,哪还有他的身影,就连门外的马车也不知了去向。 心头忽然空落落的。她见舅舅之心太过急切,竟忘了与他告别。 还没缓过神,顾琬琰已拉着她进了东厢。看着屋内的场景,望舒怔住了。 顾琬琰是真的有心,特意挑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厢房,她一个人住倒显得奢侈了。虽然布置得匆忙,可这摆件装饰却是一丝不苟,布局更是像极了她在萧府的闺房,想来顾琬琰也是怕她想家。 “若是缺了什么,你便同我说。收拾得匆忙,总还有没想到的。” “这已是极好了。”望舒摸了摸榻上的被衾,同样是云锦的材质,连竟瑞雀的纹案也相同。望舒心下感动,转头向顾琬琰欠了欠身子,“舅母,您费心了。” 顾琬琰透过雕花窗,望着天边的微光,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感慨:“你从前见着我,只一口一个‘长公主’的叫着,虽是恭敬,听着倒也生分,如今这一声‘舅母’倒唤得我心头暖暖的。” “年少无知,只见着您人前的贵气,倒忘了您与我舅舅之间的情谊。”想起往事,望舒也有些羞愧。 “你舅舅这些年,虽离府自建,可心里总是忧心着你和你母亲。你母亲虽然与他不是一母同胞,在府里却对他最为照顾。虽说后来也有些误会,但这情分哪里是说散就能散的。在那偌大的陆府里,他偏偏记挂着你母亲,想来这兄妹情谊也是不输于我与陛下的。” 望舒自然知晓她的顾虑,“舅母放心。这些年,母亲也很后悔当初的选择。母亲与舅舅亲情笃深,即便是有误会,心里也不会有隔阂。” 顾琬琰抿嘴轻笑,“你这样一说,我便也安心了。” “舅舅能娶得舅母这样的妻子,一心顾念他,为他着想,真真是他的福分。” 顾琬琰没有因为望舒的夸奖而显得多高兴,目光里似有怅然,“他若是能像你这么想,我便也知足了。” 望舒心里咯噔一跳。她想起叶绎心的事情,生怕触及顾琬琰心中的禁地,连忙转移了话题。 “有件事情,劳烦舅母转告舅舅。大殿下为了护我夜闯萧府,今日早朝,父亲怕是会出言刁难,还请舅舅早做准备,稍加维护。” “怀瑾是个好孩子,可怜他母亲早逝,小小年纪便失了庇护……”顾琬琰叹息一声,却也是看得明白,“你且放心,你舅舅对故皇后的情思如今都转移在了那孩子身上,即便你不说,他也不会放任不管。” 望舒心中惊讶,没想到她对舅舅与故皇后的事情那般清楚,毫不避讳,也不见介怀。这般大度也是爱惨了舅舅。唏嘘之余,难免生出一丝钦佩。 顾琬琰身体不好,在外面站得久了,便会难忍疲乏。 望舒自然看得出来,她将顾琬琰送到门口。临别时,顾琬琰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这里,你只安心住着。便是你那父亲想来这里提人,在我面前,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望舒感激的垂眸,“多谢舅母的庇护。” 朝堂之上,萧凌恒果然盛怒难消,出言参了顾怀瑾一状。 皇子半夜闯了臣子的家,还真是荒诞。 顾成烨听了,正要训斥顾怀瑾,却听陆正则说道:“朝堂本是议政之处,萧御史把家事搬到陛下面前,就不觉得有些荒唐吗?” 萧凌恒见他帮腔顾怀瑾,心中本就忿忿不平,此番更是激动,“这如何是家事了?殿下的心思不放在政务上,不但管起小女的婚事,还直接带走了小女,这难道就不荒唐了?” “陛下,萧大人说得不全,臣来进行补充。”陆正则看了萧凌恒一眼,决定先发制人,“事情是这样的。近来长公主心情烦闷,臣又事务繁忙,便想寻个人来陪陪她。恰好她之前见过望舒,很是欢喜,于是臣便委托大殿下去萧府接人。谁知大殿下在府外听见里面传来的争执声,心下担忧,这才命人破门而入。” 萧凌恒心知他在说谎,竟还端出了长公主作陪。陛下和长公主感情笃深,自然会有所偏袒。他刚想反驳,顾成烨已然问道:“争执?为何事争执?” 萧凌恒见瞒不住了,便如实回道:“是臣给小女安排了一门亲事,她不喜欢,便任性的想要离家出走。” “拒婚?”顾成烨听了有些诧异,“萧御史家的女公子,便是那日围场外救了朕的姑娘吧?看来这女子虽是英勇,却也着实难训。朕倒是有些好奇,萧公究竟给她结了什么样的亲,让她这般抵触?” “这……”萧凌恒原本不想说,怕顾成烨怀疑他有结党的心思。如今被陆正则诱着一步一步掉进了坑里。他看了一眼曹坤阳,认命的垂头,“是曹少府。” 曹坤阳被他点名,心知不是什么好事,脸色涨得通红。 顾成烨有些震惊,“这曹公年近五旬,你这闺女最多也不过二十来岁吧。萧公,这可是你的亲女儿啊。” 被他这么一说,萧凌恒的脸上难掩愧色。 顾成烨摇头叹息,“依朕看,萧姑娘逃婚也是情有可原。既然皇姐这般喜欢她,便让她在丞相府多待一些日子吧。” 散朝时,顾成烨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萧凌恒,“萧凌恒啊萧凌恒,朕该说你什么好。寻常人家的女子尚且不能这般糟践,怎么到你这就……你的家事朕也不好管,但的确是欠虑啊!” 萧凌恒心想,寻常人家这般嫁女儿的多了去了,更别说宫里,便是顾成烨这般大的岁数,也多得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前仆后继的挤进宫门。他这样说,不过是怕他结党壮势。 虽这般想,面上还是知错的垂眸,“陛下所言极是,臣……定当重新思量。” 待顾成烨离去,萧凌恒转身望着陆正则,面色不善,“既然陛下都这样说了,那就劳烦陆相照顾小女了。” 陆正则谦逊的笑道:“萧御史哪里的话,本就是我的外甥女,我还能亏待了她不成。我看望舒在丞相府,倒是要比在萧府快乐。” “岂不是正好。”萧凌恒不理他话里的嘲讽,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陆正则没有随群臣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顾怀瑾看他的眼色,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也没有立刻离开。 人群散去后,陆正则带着顾怀瑾到了僻静处,“殿下,你老实和我说。你怎么会半夜三更跑去萧府?莫不是你对望舒存了心思……” “我和她没什么。”顾怀瑾忙不迭的打断他的话,却又觉得有些心虚,于是轻咳一声,“是我安插在萧府的眼线向我禀报了消息,萧望舒之前也算对我有恩,如今她不想嫁,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当真?”陆正则有些不信,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顾怀瑾略微调整,坦然的迎上了他的目光,“自然是真的。” 陆正则这才放心,“如若是为了报恩便也罢了。你若真心喜欢望舒,就该提前让我知晓,我也好为你们拿个主意。” 陆正则托着朝服向外走去,走下台阶时还不忘警告顾怀瑾,“如若不是真心的,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念头。要是让我知道你把那些花花心思用在望舒身上,我可不会放过你。” 见他说得直白,顾怀瑾立刻抱拳服软,“陆伯伯,您还不了解我吗?我又不是五弟,哪里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您对我恩重如山,便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戏弄您的外甥女啊。” “这样最好。”陆正则颇为满意的点头。 顾怀瑾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茫然的摸了摸头。 他最近是得罪谁了?甥舅两个轮番给他脸色看。再说了,萧望舒又不是寻常女子,他哪里敢玩弄她的感情,又不是不想活了。 顾怀瑾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腰上的伤疤。 第二十一章 生辰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转眼已至立夏,天气愈加炎热,下人们也开始从地窖里往外搬冰块了。 望舒在这里住了数月有余,慢慢的也习惯了。丞相府的排面比萧府大上许多,顾琬琰在这里坐镇,顾成烨生怕她短缺什么,每月光是赏赐便是成堆的抬进来。顾琬琰面上不见诧异,想来也是习惯了这些。 期间陆幼清偷偷来过一次,见望舒在这里过得不错,也就放心了。但她到底觉得望舒住在这里不是长久之策。陆幼清说她已在安抚萧凌恒,待他气消了,望舒便可以回萧府去住。 可望舒却觉得陆幼清想简单了,她和萧凌恒水火不容,谁都不愿意先低头,这父女关系要想恢复到从前,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那日用膳时,顾琬琰不知从哪里打听来了望舒的生辰,便主动和她讨论起生辰要宴邀的宾客。 虽然陆正则和顾琬琰对她都很好,但再怎么说她也是寄人篱下,不比在自己家里,望舒懂事的摇了摇头,“人人都有生辰,若年年都过,倒也无趣,况且我对这日子向来是不在乎的。” 顾琬琰却笑着反驳,“哪里能不在乎?这是你母亲受难的日子,亦是你新生之日,定然是要过的。你也别不好意思,舅母没有孩子,对你便和对待自己女儿是一样的。如今你在我这里,生辰不止要办,还有大办。你只说说你心里的想法,其余的舅母来安排便是。” 望舒见她执意如此,倒不好再拒绝了,于是乖巧的道:“我在这长安城里也没什么交好的女眷,宴客之事但凭舅母做主。往日在萧府,我也只是听从母亲的安排,既然舅母把我当做女儿,那便由您全权做主。” “好,你尽管放心,舅母绝不会苛待了你。”顾琬琰笑着握住了望舒的手。 望舒的生辰恰好在小满那日。 一大早,顾琬琰的人便等候在屋外,奉命给望舒梳妆。零露一时没有了用武之地,就在一旁边看边学,倒也乖觉。 待望舒转过身来,零露睁大了眼睛,满眼的赞叹。 “不愧是长公主的人,竟能把姑娘打扮得这般好看。” 望舒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也是有些惊艳。 她穿惯了素色的衣裳,竟不知深色的也这般适合自己。内里琥珀色抹胸,外面罩着黛蓝色的长褙子,下身是石青色旋裙。朝天髻致使没有散发垂下,发髻上盘着红绳珠翠。这番打扮最适合夏天不过。另有蛾眉轻扫,珍珠贴面,也是高贵典雅。 望舒满意的笑了笑,“劳烦几位姑姑了。” 这几个姑姑都是顾琬琰从宫里带出来的,手最是灵巧,她们谦逊的道:“是姑娘底子好,怎么打扮都是俊俏的。” 这几个姑姑从前在宫里跌爬滚打惯了,最知道如何哄主子开心。那甜腻的嘴直夸得望舒有些不好意思。她让零露准备了银两打赏她们。她们捧着分量不轻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姑娘可真是客气。” 望舒略微颔首,对零露道:“舅母邀请的宾客也该到了,我们出去吧。” 她们走到前厅,已有女眷拿着拜帖走了进来。好些都是望舒不认识的,但只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一定是名门之后。想来舅母也是有心让她结交朋友。 顾琬琰已在一旁招待起来,望舒立刻走过去帮忙。就在这时,零露附在望舒耳边说了什么,只见望舒面色微沉,向门外走去。 孔月遥正要进来,却和萧思柔在门口发生了争执。 原来萧思柔身为正妃却不曾收到顾琬琰发出的请帖,而孔月遥一个侧妃却收到了,她难免心头恼怒,只以为是望舒故意给她难堪,便亲自跑来丞相府诘问。 孔月遥知道她没有请帖,只劝她回去。她们关系不睦,言语中难免带了些奚落,于是两人便在门外吵了起来。 这两个人都不是善茬,从前结下的梁子便深,如今哪会善罢甘休。 望舒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后,心里已然明了。想必是顾琬琰知道她在萧思柔那儿受了不少气,生怕望舒见了萧思柔会不高兴,于是故意没有邀请她。想来也是,望舒已和萧家断绝了关系,若还再请萧家的人,的确是尴尬。 别看顾琬琰身体不好,一门不出大门不迈的,消息却比谁都灵通。 后面还有宾客要进来,望舒不能让她们俩继续在这里僵持,挡了别人的路。虽然她与萧思柔也有过结,但利用这个机会泄愤,丢得却是丞相府的人。 于是她出声调解道:“想来是我写请帖时错漏了妹妹,是我的无心之过,还望妹妹见谅。我这就给妹妹补上。” 见她主动认错,萧思柔这才作罢,走之前还不忘回头瞪了孔月遥一眼。 孔月遥心中不悦,小声的对望舒道:“萧姑娘你看,你的生辰,她倒是这般甩脸子。” 望舒最讨厌女人之间的纠纷,如今也不大高兴的道:“理她做什么,孔姑娘随我来便是。” 孔月遥看着望舒的脸色,只以为望舒也厌烦萧思柔,心中暗喜。再加上她本就有心笼络望舒,此刻更是讨好的道:“我听说萧姑娘最是风雅,尤好书画,前些日子我刚好得了一幅名师的画作。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特地将它带来送予你。” 她忙不迭的命人打开了画。画面之上,重峦叠嶂,亦有村庄院落藏于山川之间,云层之下。江河湖泊,廊桥船舶跃然纸上,配色殊异而考究。 竟是王希孟的绝笔之作《千里江山图》,能得到这幅真迹着实不易,难怪她如此自信。 走在前面的萧思柔听到动静,停了下来,她转头瞥了一眼画作,轻蔑的道:“不过一幅画罢了,嘚瑟个什么劲儿。我倒是觉得,姐姐现下的日子倒是过得比在萧府里时还要好。住在金碧辉煌的相府里,又被长公主这般宠着,定然是什么都不缺的,所以啊我便也没费那心思。前些日子别人送我一物,我瞧着精致,便借花献佛的来送给姐姐。” 木匣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枚桃核。虽然那桃核已被雕刻成了一叶扁舟的形状,工笔也细致精巧。可无论再怎么变,它都是一颗桃核。桃核乃避邪之物,谁会拿它来当成生辰礼物,也不怕晦气。 孔月遥和零露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唯独望舒笑道:“的确是特别,我瞧着甚是喜欢。妹妹有心了。” 她缓缓走到萧思柔身边,拿出桃核把玩了一阵,而后抬手扔进了临近的池子里。 “你!”萧思柔不可置信的瞪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望舒无视她的震惊,继续笑道:“既然是送予我的东西,生死去处便也是在我的手里。想来妹妹不会有微辞吧?” 此时宾客众多,萧思柔知道自己若无理便很难辩赢,于是故作委屈的道:“看来姐姐是不喜欢我送的东西了。” “怎么会?”望舒微微挑眉,转眼望向了池子里,却见那桃核此刻正轻飘飘的浮于水面,定是因为内里镂空的缘故。 望舒一本正经和萧思柔讲道理,“万物皆有灵,船舶本就该泛于水上,我这么做也是在还它自由,想来它也是欢喜的。” 萧思柔听完她的歪理,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致。 孔月遥见了忍不住站出来帮腔,她掩嘴笑道:“可不是嘛,想来这也是它最好的归宿了,姐姐也该为它开心才是。” 萧思柔哪里能忍得了她们俩联起手来,话里话外的讽刺。 正在招待宾客的顾琬琰注意到了她们这里的动向,走了过来。 “说来,姐姐对大殿下的情意倒真是让我十分佩服。你为他两度逃婚便也罢了,如今为了他更不惜与家族决裂,这勇气胆量还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啊。可惜,你躲在这相府里一天两天倒还好,若是待久了总会留人话柄。不如姐姐便趁早求大殿下娶了你,如此便也没有后顾之忧了。还是说,大殿下本就没有要给你名分的意思,是姐姐一厢情愿的误会了?”萧思柔看着望舒冷笑一声,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 望舒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索性她与顾怀瑾之间情分为假,不然这番言语,便能字字诛心。 顾琬琰与萧思柔擦身而过,她走过来时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字句,如今看着望舒的脸色,也能猜到一二。她出言安慰:“小人之言,少往心里去。” 望舒牵强的笑了笑,示意顾琬琰安心,而后将孔月遥引到了座位上。 这时,叶妙仪走了进来。她一身清素,妆容淡雅,人却显得有些憔悴。 她一上来就对望舒道:“柏雪公主已有身孕,不便前来赴宴,她托我向萧姑娘说一声抱歉。” 望舒知晓她心里不好受。她虽然与叶妙仪交情不深,却觉得她颇有眼缘,因此倒有些疼惜她。 她想了想,许是因为她们俩人有些相像的缘故。叶妙仪虽然外表清冷,却对所爱之人炙烈如火。望舒虽然眼下没有遇到良人,但若遇到了,也难保不会像她一般。 于是望舒牵起了她的手,以作安慰,“不打紧,你能来便已是极好了。” 望舒引她入席,而后坐在了叶妙仪身侧陪伴。 顾琬琰位于上首,向众人举杯道:“今日是我这外甥女望舒的生辰。感谢大家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赶来,本宫甚是欣慰。想来你们也知晓,我膝下无子,望舒又很是懂事乖巧,深得我心。于是前些日子我特地向陛下请旨,以长公主的身份认望舒作义女。陛下懂我,也给了望舒‘清和郡主’的尊号。” 望舒哪能不明白,顾琬琰这样做是为了维护她。即便方才没有听到萧思柔的话,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有多尴尬,于是便想用这种方式给她底气。 顾成烨先前只说让望舒暂住在相府,如今她有了郡主的尊号,即便长住在这里也是名正言顺,外人更没有名目再说闲话。 望舒心下动容。 虽然她从前与顾琬琰不太熟稔,但这几个月来,她对自己关怀备至、体贴周到。如今,顾琬琰,陆正则和陆幼清三人,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光亮。 顾琬琰笑着睇向望舒,“无论你喜不喜欢,这便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了。你舅舅亦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就在后院中。他听闻你素来喜好骑射,特地托你何伯伯寻来了一匹汗血马,此前在你何伯伯府上养着,今日才刚刚送来。吃了酒,你便带着大家一起去观赏观赏吧。” 女眷们都身在高闱,会骑马的本就是少数,更别说见到什么好马了,如今有机会观摩,自然是掩不住好奇的,目光之中充斥着对望舒的艳羡。 于是吃完了酒,女眷们便催促着望舒去后院。 顾琬琰撑到现在,已是疲乏至极,便先行离开了。主持大局的事儿顺理成章的落到了望舒身上,她带着众人走向了后院。 第二十二章 汗血马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听马厩的小厮说,这匹马是何既明特地派人从番邦寻来的。 眼前的这匹马通体雪白,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步伐亦是轻灵优雅。据说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不仅耐力强还极为耐渴,即便行走于戈壁沙漠中,一天也只需饮一次水。因为皮薄毛细的缘故,奔跑流汗时,颈部和肩部的颜色显得非常鲜艳,给人一种“流血”的错觉,故称为“汗血马”。 望舒虽喜欢,也觉得有些可惜。这马要是在战场上必然有大用,给她练习骑射倒是有些浪费了。 众女眷围着汗血马观摩,啧啧称奇。有人忍不住好奇,伸手摸上了它的毛发。 就在这时,原本温顺的汗血马忽然暴躁起来,马蹄狂乱的踢着地面,而后仰头长鸣一声。 小厮没有想到它会突然发疯,握在手里的缰绳一时没抓住,被拽了出去。 那汗血马在后院里狂躁的转着圈,小厮在后面追赶着,女眷们生怕被冲撞到,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汗血马忽然调转了头,向叶妙仪冲去。叶妙仪往后退了几步,却已是抵着柱子了,无法再退。 望舒刚巧在她旁边,她怕那疯马会伤了人命,于是立刻拔下头上的朱钗,护在了叶妙仪身前。 那朱钗一划一落,准确插进了马的喉咙。 汗血马嘶鸣一声,哀倒下去。 眼见那汗血马不能再伤人,众人这才长舒一口气。 几个女眷难掩怒色,她们争相逃跑时乱了鬓发衣容,好不狼狈。萧思柔便是其中一个。 她将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眼中带怒的瞪着望舒,“什么汗血马?我看不过是一匹疯马罢了,偏偏还当个宝贝。这个宴席摆得可正是好啊!让在座的各位毕生难忘!” 说罢,已是气得心口起伏,难以自制。她环视了着和她一样狼狈的众人,目露嘲讽,“你们还不走吗?是要等那匹疯马活过来再追着你们跑几圈吗?” 众人经她提醒,面露恐慌,忙不迭的跟在她身后离开了。 孔月遥临走时还不忘安慰望舒,“萧思柔这人蛮横惯了,萧姑娘别理她就好。这是马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大家都是讲理的人,不会怪你的。” 虽是安抚,可望舒看着那些女眷的神情,又有几个不怨她的。 叶妙仪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向来不喜说话,可这次却歉疚的对望舒道:“萧姑娘,谢谢你救了我。这匹马因我而死,我定会寻一匹一模一样的赔给你。” 她这么说,反倒让望舒不好意思起来。 “这怎么会是你的错?是我不够谨慎,应该提前让人先检查了,再带你们来参观。你若真被它伤了,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是你的错。”叶妙仪握了握望舒的手安抚她。她面色苍白,似乎仍是心有余悸,于是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 因为这件事,望舒的心情也不是很好,晚膳也用得少了些。顾琬琰听闻了消息,重罚了马厩的小厮,并让人去查找马发疯的原因。她还不忘安慰望舒,让她千万不要因为此事愧疚。 晚间的时候,相府迎来了一位贵客。 顾怀瑾托着一个木匣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笑容,“今日是你的生辰,我这礼物倒是送的有些迟了。” 望舒无精打采的看了他一眼,“又是怎样的发簪?玉的还是银的?雕花的还是点翠的?” 顾怀瑾好笑的睇着她,“怎么?我在你眼里就只会送人簪子吗?” “不然呢?”望舒凉凉的扫他一眼,“我听闻你之前便是用发簪俘获了崔锦鸢的芳心,为了答谢我亦是送了发簪。你倒是对这物件格外的情有独钟。还是说这物件寻着方便,也格外便宜,所以你特意买了一堆,挨个送人?” 她赌气的模样倒是比平日里生动多了,顾怀瑾笑得很是欢快。他在她身旁坐下,特意靠近她,道:“你倒是对我的事儿记得格外清楚?莫不是对我存了心思,所以我做的事,说的话,送的礼,你便是想忘也忘不掉了?” 他在她耳边调侃着,那暧昧的气息羞得望舒红了脸。她站起来刻意拉远了和他的距离,冷哼道:“你少给我贫嘴。你那些烂事儿我还真没那个心思去记。” “可你就是记着了。”顾怀瑾颇为无赖的说道,见她有些不开心了,这才转移了话题,“好了,我哪里敢再送你发簪。用发簪杀起马来可费劲了,还要找准穴位才行。所以啊,为了让你下次能杀的方便些,我特地为你寻来了一把好匕首。” 这些事传得倒是快得很。望舒回头看他,眼中染上了一丝怨念,“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残暴的女子?” “哪里是残暴?这叫杀伐果断,赞美之词。”顾怀瑾笑着打开了木匣。 那匣子里的匕首一看便是异域之物。刀鞘通身金黄,上面还镶嵌了一块火玉。那镂空雕刻的图案格外精致,似是一只展翅待飞的雄鹰。这把匕首,想来本是男儿之物。 望舒看着倒很是喜欢,忍不住凑近了看,又拿出来端详了一番。触感冰凉,出鞘的刀面亦是光滑明亮,将温暖的烛火也反射的有些清寒。 “倒是把好匕首。”望舒眼中的怨气散了些,“你倒是和我舅舅挺像,都喜欢去番邦寻物件。” 顾怀瑾撑头望着她爱不释手的模样,眸中漾出了些许宠溺。他笑道:“宝刀宝马,自然是番邦的要好些。” 正在这时,子叙匆忙的走了进来,附在顾怀瑾耳边说道:“殿下,何大人被孔青云的人带走了。” 顾怀瑾肃了神色,“为了何事?” “说是何大人走私了新茶。” 顾怀瑾面色变得格外凝重,立刻站起来向外走去。望舒听了亦是骇然,她立刻放下匕首,追了出去。 “我和你们一起去。” 上次陆正则被派往封地谈判,开了丞相不在朝堂的先例,之后顾成烨更是没有了顾忌,隔三差五的派他去别处行差。此时的陆正则亦不在长安,不然也轮不到顾怀瑾自己解决此事。 顾怀瑾怕孔青云滥用私刑,便先去了官府与其交涉。望舒没有跟去,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案发之处了解情况。 何府已被衙军包围了起来。那些衙军不让望舒进去,于是望舒拿出了顾怀瑾给她的令牌,结果那些人还是不买账。 “孔大人说了,大殿下的人也不能进去。” 望舒立刻明白了。孔青云和顾怀瑾本就是敌对关系,自然怕他的人进去搞出什么幺蛾子。 望舒微微挑眉,“我可不是顾怀瑾的人,我是陛下亲封的‘清和郡主’,平乐长公主的义女。此番亦是奉长公主的命令前来。” 平乐长公主便是等同于陛下的存在,谁人不知陛下对她的尊敬,那些衙军听了便不敢再不放行。 望舒虽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头,却没想到此时这般好用。 何夫人目睹了何既明被抓走,已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此刻看见了望舒便如看到了救星。 望舒一面安抚她,一面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官府收到百姓举报,说何既明府里屯了大量的新茶,正准备运去番邦。此前何既明受陆正则所托去寻汗血马,的确是派了一些人去番邦,可他并没有指使那些人夹带走私。偏偏孔青云的人在何既明的车队里搜出了一批朝廷的新茶,之后衙军包围了何府,又在何既明的书房里搜出了一批。 “这事说来也是因我而起。伯母您放心,我和殿下一定会救出何伯伯的。” 望舒对其中的一个衙军道:“你带我去搜出新茶的屋子里瞧瞧。” 书房里已是被翻得非常凌乱,屉子尽数敞开,其中好几个里面都装满了茶叶。 望舒伸手抓了一些,衙军想要阻止,她却笑道:“怎么?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着,我还能偷梁换柱不成?” 这里守卫众多,她的确翻不出什么风浪。 衙军有些尴尬,遂不再吭声了。 望舒将茶叶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的确是雨前的新茶,只是这里面不止有茶叶的气味,似乎还混杂着些许的草味。 望舒蹙起了眉,她问何夫人,“伯母,这些茶叶一直都在此处吗?” “是的,只有衙军从这里取了一部分送去官府调查,其余的我们都没有动过。”何夫人不明白的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望舒摇了摇头,“没有问题。我还想问您,府里在哪些地方放置了草垛?” “自然是两个厨房。”何夫人不假思索的答道,就在望舒准备往厨房去的时候,她又补充道:“哦,对了,还有马厩。” 望舒先去两个厨房查看了一番,她仔仔细细的将柴禾垛翻开,却没有任何发现。于是她又去了马厩。 马厩里的马儿们烦躁不安的踱着步,小厮把它们牵到了一边,方便望舒检查。 望舒挨个掀起草垛,掀到第三垛的时候,果然看到了干草里掺杂的绿色细末。她捻起来闻了闻,是一股茶叶的清香。 她望着马儿们烦躁的神情,似是想到什么。她那匹汗血马未发狂前,也和它们此时的模样差不多,神色难安,烦躁焦虑。 那汗血马原先也是养在何府中,想来是马儿误食了茶叶之后变得兴奋。茶叶混在草垛里,若食得多了,发狂也很正常。 她不动声色的拍去了手上的茶末,转身问一旁的几个小厮:“这几日是你们谁看守马厩的?” 其中一个小厮站出来回道:“这几日都是茂行在看守,我偶尔会来替他。” 望舒走到那个叫“茂行”的小厮面前,轻声问道:“你来何府几年了?” 茂行一直垂着头,如今被突然问话,显得有些紧张,“奴婢五岁时进的何府,如今奴婢十五岁了,刚好是十年。” “十年,倒也不短了。”望舒若有所思的感叹,而后她又问道:“这几日马儿们的胃口可还好?” “和从前一样,未见异常。” 望舒望了一眼马厩的地上,那里还有一坨未清理的马粪,她笑着问茂行,“这马粪也和从前一样吗?” 茂行偷偷打量了望舒一眼,对上她有些凌厉的目光,惊得垂下头去,“没有异常。” 望舒唇畔的笑容变得有些冷淡,她对衙军道:“把这人扣下,随我一起去官府。” 茂行吓得跪了下来,“姑娘,你为什么要抓奴婢?奴婢之言句句属实,毫无欺瞒啊!” “你若坦荡便无须害怕。我只是让你随我去官府调查此事,要不了你的命。”望舒冷冷扫他一眼,“还不带走?” 那几个衙军对视一眼,有些犹豫。他们本来也不该听从望舒的吩咐,若因此得罪了孔青云才是糟糕。可与望舒的几番对话下来,他们也了解了她的脾气,若是违抗了,她也有别的法子去做。于是只能横下心,合力拖起了茂行。 第二十三章 官茶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望舒去官府与顾怀瑾汇合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走在路上,她回头交代了零露些什么。 刚进官府,就看到孔青云正一脸为难的和顾怀瑾打着官腔。 “殿下,你就不要为难小官了。此事已达圣听,陛下也交代小官一定要查清此事。小人也相信何大人是无辜的,届时一定会还何大人清白,必当亲自送他回府。”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便也罢了。” 经过望舒上次的提醒,顾怀瑾行事作风倒是谨慎了许多。孔青云此番特意将顾成烨搬了出来,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提醒道:“何大人年纪大了,孔廷尉切不可动用刑法。” 望舒走进去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笑着对顾怀瑾道:“殿下在此处看着便是。受长公主谕旨,你我皆可在此处旁听孔大人审讯。” 孔青云面色不佳,望舒脸上的笑意却是更加浓郁,“我也不会让孔大人为难,长公主的谕旨一会儿便到。” 孔青云见此无法拒绝,只得笑道:“想来,这便是‘清和郡主’吧。” 下人早已向他禀报过望舒进入何府搜查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她还会跑到官府里撒野。 “孔大人倒是消息灵通。”望舒扫了他一眼,笑着解释:“说来也巧,长公主对此案颇感兴趣,本想从旁听审,可她身体不好,便派了我和大殿下来代劳。” 孔青云自是不信她的鬼话,却还是谦逊的道:“能得长公主青睐,是臣的荣幸。” “我早就听闻孔大人审案迅速,钦佩不已,如今特意寻了机会前来旁听,还望孔大人不吝赐教。” 孔青云猴精似的,哪能听不出望舒话里的嘲讽,他断案迅速那是因为别人给钱给的果断。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偏偏还无法发作。只得对一旁的衙军呵斥道:“还不赶快搬两把椅子过来,也不知道给大殿下和郡主看座,真是一点眼力儿见都没有!” 可怜那衙军白白的让他撒了气,也不敢抱怨。 望舒和顾怀瑾对视一眼,皆坐了下来。 孔青云本想拖着。可没过多久,零露已经将顾琬琰的手旨送到。孔青云细细审视了一遍,硬是挑不出问题,这才不得不拍下惊堂木,准备审理此案。 望舒又附在零露耳边嘱咐了什么,她得了命令,又跑了出去。 衙军押着何既明走进来,铁锁磨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何既明已是一把年纪了,如今还要坐牢遭罪,想必也是一晚没有阖眼,面色才会这般憔悴。 关押了这么久,他还是格外冷静,跪下来呈上了供词,“孔大人,我的确派人去了番邦,但那只是为了寻马,绝不是为了走私。” 孔青云扫了眼供词,也没细看,只是佯装为难的道:“可那些官茶就是在何大人的车队里搜出来的,何大人对此有何解释?” “这是栽赃,是陷害。”何既明回答的分外肯定。 若是往日,孔青云定是不会听他辩解,直接定案,可如今萧望舒和顾怀瑾都坐在此处…… 孔青云看了眼望舒的方向,故作严谨的道:“好,既然何大人咬定了是被人陷害,那我便让人把那领头的押上来,与你当面对质。” 衙军紧接着又带上来一人,那人贼眉鼠眼,目露精光,一看便是狡诈之辈。 孔青云问何既明,“何大人你瞧瞧,这可是你何府的人?” 何既明点了点头,“是,这的确是我派去的领头。” 孔青云从桌案上翻出一张纸,命人递给了望舒和顾怀瑾。 “这领队的先前便写好了供词,说这些官茶都是何大人指使他运到番邦去卖的。” 望舒仔细的看了眼供词,她问那领队:“何大人让你运了多少茶叶去番邦?” 那领队答道:“便只是搜出来的那一车,说是后面还有,但为了掩人耳目,要分批运去。” 望舒笑着看了眼何既明,“何大人想得倒是周全,却不知从何处弄来了那么多官茶?” “我一朝廷命官,哪有渠道弄来这么多的官茶。这些官茶本就是宫里才有的。”何既明气得胡子颤抖,指着那领队的道:“我何府上下待你不薄,便容你今日如此诬陷于我。” 面对何既明的愤怒,那领队的不发一言,只是垂下了头。 望舒又对孔青云道:“孔大人是怎么知晓这件事的?” “是一村民的车误撞了车队,见车里翻出许多茶叶,这才来向本官报案的。” 望舒没有说话,孔青云试探道:“依我看,后来衙军又从何大人的书房里搜出了大量的茶叶。这么多茶叶,没有何大人的允许,怕是别人再有本事,也不能旁若无人的将它们运进何府。” “倒也未必。”知道孔青云的打算,望舒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何府里的马匹每日都要吃干草,那匹送予我的汗血马更是挑剔。马厩里的小厮,每日都是要出府寻新草垛的。” 孔青云颇为不解,“这和运送官茶有什么干系?” 就他这脑子也能当廷尉,望舒差点没一个白眼翻过去。由此可见,他平日里都是如何断案的,只怕那些冤案都能排到潏河里。 望舒轻叹一声:“孔大人也说了,这么多官茶,很难一次性都运进何府,更别说直接运到何大人的书房了。倘若有一人可以借着运送草垛的功夫,将官茶藏在草垛里,先运进何府的马厩,之后寻了机会,再搬去何大人的书房。您说,这是不是要容易多了?” 孔青云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愚笨,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这只是郡主的猜测,可有证据?” “证据我倒是带来了,却还没审问清楚,就要劳烦孔大人一并审了。” 望舒让衙军押来了茂行。那茂行年纪不大,哪里见过官府的威严,吓得一上来就直呼“冤枉”。 “大人,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此事与奴婢毫无关系!” 望舒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帕子扔到他面前。这帕子里的干草是她方才从何府的马厩里取下的,里面依稀可见几根绿色。 “这是何府马厩里的干草,里面还有茶叶的粉末。那些马匹之所以那般兴奋,便是吃了茶叶的缘故。试问,吃了茶叶的马所排出的粪便又怎会正常?我问你时,你便一无所知,这究竟是渎职了,还是有意欺瞒?” 那茂行眼神闪烁的道:“奴婢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 “那便是你渎职了。”望舒语气生冷。 这时,零露又走了进来,她推着一辆四轮车,车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那老妇人眼瞎腿瘸,手里还握着一根鸠杖。 那老妇听到茂行的声音,连忙下了四轮车,一瘸一拐的摸索到茂行面前。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被抓到官府里来了?你身上有没有伤?他们有没有对你动刑?”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老妇人本来就是晚来得子,平日里对茂行便宝贵的不得了。自己虽然身残,眼里心里装的却只有这个儿子。 “母亲,你怎么会来这里?”茂行握着老妇人的手,不断的安抚她,“孩儿没事,他们没有对我用刑。” 零露走到望舒身边,将一些物件放进她手里,又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望舒微微颔首。 “倒也是奇了。何府里的一个小厮都能有田地契约,黄金白银,家里高楼在盖,连吃得药都是上等的。赶明个儿,我也去当当,真是好不快活。” 望舒将手里的金银锭子还有房屋地契都扔到了茂行面前,茂行望着眼前的这些,面色变得煞白。 “母亲,他们是怎么找到的?我不是让你放好的吗?” 这般仓皇,倒是不打自招了。 老妇人急得连忙解释:“我是放好了的,我就压在枕头下面。那姑娘跑来告诉我,说是你出事了,我急着让她带我过来。我眼睛看不见,竟不知她还翻了家里。” 这的确是零露在老妇人的床头翻着的,虽说手段是有些卑劣,但也是事急从权。 “老人家,对不住了。”望舒浅显的表达了一下歉意,之后又言归正传,“可是您这儿子若是再不招,咱们就得用刑了。这官府,向来都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那平白无故的,又是房屋,又是金银,你们若不交代清楚了,便又是一桩新案子。倒不如在这儿一起说了,两案并一案,大家都省事。” 她这一说,老妇人是彻底急了。这孩子便是她的心肝,什么钱财地契,哪里有他的命重要。 她害怕的哭了出来,“孩子,你便说了吧。你这些钱到底是哪里来的?我当时问你,你便不说,如今却是瞒不住了啊!” 茂行咬着牙关,不肯吭声。 见他还是不肯交代,望舒又施压道:“茂行,你母亲怕是担心你年纪尚小,误入了歧途。她这般疼你,定是不忍让你受刑的。你母亲这么大把年纪了,若执意维护你,替你挡了刑罚,那她还有命活吗?说来你得了这些钱,也不单单是为了你自己,更为了孝顺你的母亲。若是人命都没了,又谈何‘孝顺’二字。” 《罗织经》里有一句话:士不耐辱,人患诛亲,罚人伐其不甘。人都有弱点,大多数人的弱点便是亲人,更何况还是孝子。 望舒的一言一句,很是诛心。 茂行经受不住,捂着耳朵,哭了出来,“你不要再说了!我说,我说便是!” 他这才交代,原是宫里的一个公公找到了他,那公公在宫里私藏了大批的官茶,想借此赚些钱。那公公给他的报酬不菲,他禁不住诱惑便答应了。他看守马厩,日日都会运送草垛进府。他见那么多官茶没地方放,便想借着草垛遮掩,谁知却被马儿吃去了些许。那日他得知车队要去番邦,便联系了车队的领头,托他把茶叶带去番邦贩卖,并给了他一些钱财。那领头哪遇到过这种好事,便立刻答应了。后来东窗事发了,那领头害怕的紧,便把这件事都推到了何既明身上。 “可书房里的那些官茶真的和奴婢没关系啊!我也是那天一早起来,发现草垛里的官茶少了许多,谁知竟是被人搬去老爷的书房了。” 望舒恍然想起什么,那个在马厩里替茂行答话的小厮,他偶尔会接替茂行看守马厩,如今倒是有些可疑。他当时回话的模样太过镇静,竟被她忽略了。 望舒赶忙让零露去寻那个小厮,而后又继续问茂行:“找到你的那个公公是谁?”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李公公。” 此言一出,孔青云惊得丢下了惊堂木,望舒更是惊诧。 孔青云脸色青白,他拿起惊堂木狠狠拍下,“大胆奴婢,竟敢污蔑皇后娘娘!” 茂行吓得连忙保证,“奴婢愿以性命起誓,所出之言,句句属实!” 顾怀瑾知道孔青云想压下此事,遂站出来提醒道:“无论真假,孔大人都要如实禀明圣上。其余的,就让陛下定夺。” 孔青云也知道,此事到如今这个地步怕是瞒不住了。他不禁感叹萧淑离糊涂。这么大的事儿她怎么都不事先和自己打个招呼。若是早早知道,他是怎么也不会让望舒和顾怀瑾旁听的。 不久后,零露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面色焦急,“姑娘,不好了,那个小厮跑了!” 第二十四章 起疑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虽然抓不到那个小厮,但案子始终还是要结的。 朝堂之上,顾怀瑾督促孔青云呈报了这个案子,因为涉及后宫之人,此案成了顾成烨亲审。 早朝之后,顾怀瑾,孔青云还有萧淑离都被传唤到了“未央宫”。 孔青云向萧淑离使了一个不妙的眼色,萧淑离却没明白他的意思。 顾怀瑾将这些看在眼里,微微皱起了眉。 顾成烨坐在上首,盯着桌案上的新茶。他不说话,旁人也不敢吱声。 他抓了些许茶叶闻了闻,似笑非笑的叹道:“还是雨前的新茶,倒是价值连城啊。” 他将手里的茶叶捏碎,唇畔的冷笑慢慢浮上眼角。供词他已尽数看过,如今正被放在一边。 “皇后,何府的下人指认你身边的李公公走私官茶,你怎么看?” 萧淑离一听,顿时大惊失色,“陛下,这根本没有的事。李公公伺候臣妾这么多年,熟知宫规,怎么会做出此等违逆之事,还请陛下彻查。” 顾成烨冷笑一声,将供词扔到了她的脸上,“这便是彻查过的案子!” 这时,李公公也被带了上来。他望着桌上的官茶,吓得脸色都白了。 萧淑离冷冷的望着他,“李公公,陛下说你走私官茶,你还不快去解释清楚。” 李公公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扑哧一下跪在了顾成烨的面前,“陛下,奴婢知罪,奴婢知罪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萧淑离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你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 顾成烨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他们一眼,“看来,皇后对此并不知情了?” “陛下难道是在怀疑臣妾?”萧淑离对上顾成烨阴冷的目光,心下震动,她深吸一口气,亦跪了下来,“这些都是李公公自己的主意,臣妾实在是不知情。” 李公公也附和道:“这都是奴婢一人所为,与皇后娘娘无关,请陛下不要迁怒娘娘!” 萧淑离见他识趣,神情似有松懈。 顾成烨却是不信,冷哼一声,道:“朕且问你,李公公,那么多茶叶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李公公颤颤巍巍的回道:“这茶……这些茶叶,是奴婢,奴婢偷了国库里的……” 顾成烨盛怒难消,他走下座位,一脚踹上了李公公的腰,“你还不老实交代!这是今年的新茶!国库里的官茶,朕早便让人查过,一两不少。你这些究竟是从哪来的?” “奴婢的这些茶……”李公公年纪大了,哪经得这般对待,疼得老腰颤抖,却还是忍痛爬了回来,稽首跪下,“是早前张少府从蜀地进贡给娘娘的,奴婢私藏了些。” “张振理?”顾成烨诧异的抬眉,仿佛明白了什么。 顾怀瑾悄悄打量了李公公一眼。遮遮掩掩,才最容易让人起疑,更何况是对顾成烨这样的多疑之人。 他这么说不仅坐实了张振理的私营案,还暗示了张振理与萧淑离之间的牵扯。 果然顾成烨的脸色变得比方才还差,“张振理对皇后倒是好啊,上贡给朝廷的新茶,竟然还不忘带给皇后一份。你们说说,他到底有几个主子?” 君疑是无形之刃,萧淑离厉声质问:“李公公,本宫将你视为心腹,如今连你也要背叛本宫了吗?” 李公公埋着头,不发一言。 见此,萧淑离只能向顾成烨辩解:“陛下,你不要听这贱婢胡说,他怕是被人买通了诬陷臣妾的!” 顾成烨面露讥讽,“谁敢买通皇后身边的近侍?” 萧淑离看了顾怀瑾一眼,眸中似有冷意,“这宫里见不得臣妾和宇儿好的人难道还不多吗?” 顾成烨知道她的意思,却故意曲解,“皇后是觉得朕也见不得你们好吗?” “臣妾不敢,臣妾丝毫没有影射陛下的意思。”萧淑离吓得连忙摇头,“只是如今张振理已死,此案死无对证,旁人便是想怎么诬陷都行。” “诬陷?好!既然皇后不服,朕便给你一个机会。”顾成烨怒极反笑,招来了卫尉周衍,“将张振理之前上贡的茶叶和此批官茶比较,再将涉案之人分开刑讯一遍,派郎中令亲自参审。” 话至此处,已是仁至义尽,萧淑离也不好再求宽赦。 李公公被带了下去,萧淑离跪在地上,这一跪便是一夜。顾成烨一夜未曾阖眼,顾怀瑾和孔青云更是站得腿都麻了。直到拂晓时分,此案才终于有了结果。 顾成烨捧着案宗,读到最后时,眼睛已是危险的眯起。他将案卷拍在桌上,怒然而起,“即便那些人刑讯将死,也没有改变口供。你说奴婢们诬陷你便也罢了,难道朕的亲卫也会诬陷你不成!” 萧淑离瘫软下来,却仍抱着唯一一丝希冀,“陛下,无论你信不信,臣妾都是冤枉的。” 顾成烨哪里会信她,“皇后,你真是太让朕失望了!结党营私在先,收受贿赂在后,唆使近侍走私官茶在先,污蔑朝廷命官在后。这桩桩件件,哪桩哪件污蔑了你?” 萧淑离仿佛明白自己已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她俯首在地,声音疲倦,“既然陛下不信臣妾,臣妾再辩也无意义,但凭陛下定夺。” 顾成烨睥睨着跪在地上的她,眼中除去失望之外,再无半点情分,“废除萧淑离皇后之位,收回皇后玺绥,暂命谢贵妃协理六宫。” 言罢,顾成烨率先走了出去。萧淑离离开之前,狠狠瞪着顾怀瑾,一面冷笑道:“伤敌必先自损,真是好谋略。本宫倒是低估你了。” 顾怀瑾虽然心下疑惑,却还是笑得风轻云淡,“娘娘过誉。” 孔青云跟在萧淑离身后走了出去,出了殿门,萧淑离反手给了他一巴掌。 “孔青云,本宫是对你不够好还是怎么?你竟然敢帮着别人给本宫使绊子!” 孔青云吓得连忙跪了下来,“娘娘,臣实在不知道这件事啊!是大殿下在一旁监视,臣这才不得不如实禀报陛下啊!” 萧淑离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冷哼一声:“你背叛了我,来日自有你的好下场。” 顾怀瑾在远处望见了这一幕,心下的疑惑更深。 顾怀瑾没有立刻回北宫,而是去了相府。彼时望舒正指挥零露把那幅《千里江山图》挂起来。 见他又来了,还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讽刺道:“你怎么一个劲儿的总往相府跑,莫不是宫里不让你住了?” 顾怀瑾没有理会她的嘲讽,而是告诉了她宫里的消息,“这桩案子查清楚了,是你姑母做的。” 望舒的眼眸微颤,却只轻轻“哦”了一声。 顾怀瑾叹息道:“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我先前的确以为是萧淑离在诬陷何大人,可后来却发现她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如今越想越可疑,她何必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还白白丢了后位。” 望舒觉得零露悬挂的位置不好,便把《千里江山图》又拿了下来,搭腔道:“的确是很可疑。我看孔青云那时吃惊的模样也不像是知晓此事。他是姑母阵营里的人,若是姑母的主意,自然是要告诉他的,也好早作准备。” “不止如此,现在细细想来,若是那领队的害怕,直接交代实情便是,又何必把事情推到何大人身上。得罪了主子难道反而比得罪小厮值当?” 顾怀瑾细细思索着往事,越来越觉得不合理,很多事情都被他们忽略了。 这时,子叙走了进来,附在顾怀瑾耳边说道:“那领队的没挨过刑讯,死了。” 顾怀瑾冷笑,“走的走,死的死,还真是巧。” 望舒看他一眼,笑道:“如今我帮着你算计自己姑母的事情怕也早已传遍前朝后宫,我如今便是想回萧家也不可能了。” 顾怀瑾哪里看不出她笑容之下的心酸,有些心疼的道:“这设计之人倒是心思歹毒。这一箭三雕,我们差点失去了何大人不说,萧淑离如今也失去了后位。经他这么一折腾,我和萧家更是势同水火,连你也被算计了进去。” “我倒是没想过要走回头路。”望舒垂眸赏画,却是心绪不佳,看不进去,“张振理的事情刚过,顶风作案的确不是姑母的风格。更何况也不会这么巧,私营案发生在蜀地,如今上贡的新茶又是从蜀地来的,这件事摆明了是冲着姑母去的。” “那李公公跟在你姑母身边几年了吧,他看似一人揽罪,实际上却间接咬定了你姑母与两桩案子的牵扯。”顾怀瑾的目光随她一起落在了画上。 望舒却含笑收起了画,“若真是姑母做的,她也不会连一个奴才的嘴都管不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不如想想,这件事情里获利最大的是谁?” 她倒是对这画宝贝得紧,是存心不让他看了。 顾怀瑾颇为无奈的道:“萧淑离被废,谢安歌暂理六宫,上位亦是指日可待。难道是她?” 望舒不了解后宫之事,如今听了却有些诧异,“她还存着这心思,我可是听说她那个儿子很不争气,整日都在烟花柳巷里窜着,便是得了陛下的宠爱也不招人忌惮。” “看似最不可能的,才是最有可能的。”顾怀瑾显然比较警惕,“我原先也以为他是个纨绔子弟,可那次宫宴之上,他不仅能吟诗作对,还能凭借投壶得到公主青睐,如今阴差阳错的得了番邦势力支持。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还不是因为那劫宾公主生得漂亮。你们男人最是好色。说起来,这本是你的机会,怎么反倒拱手相让了?” 望舒幽幽望过去,顾怀瑾却毫不避讳的迎上了她的目光。 “我只要娶个自己喜欢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好。妻妾一多内宅便不安宁,前朝后宫的事儿已经够我烦了,我又何必再给自己找事情。再说,那劫宾公主性格高傲泼辣,也不是我能驾驭的。” 他这番说辞倒是让望舒大开眼界。这世上还有只愿得一人心的男子? 她颇为好奇的问:“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你?” 顾怀瑾对上她的目光,轻轻笑了起来,“那你也说说,这世上可还有比你更好的女子?性子里带着一分温柔,二分大气,三分智慧,四分坚毅的。” 那笑容仿佛无意穿堂风,却偏偏引了山洪。 他变着法子赞美她,望舒当时便怔住了,她慢慢压下心中的欢愉,摆正脸色道:“顾怀瑾,你莫不是在调戏我?” “你这般聪明,也才看出来?”她严肃之下的慌乱已然被他窥见。 望舒不服输的瞪了他一眼,还一本正经的给他提了一个建议,“顾怀瑾,做人不要那么死板,你可以多娶几个妻妾试试,不然调戏人的手段这般低劣,我都不好意思看出来。” 顾怀瑾的脸色瞬间黑了,“萧望舒,你怎么那么会说话?” 望舒学着他从前的模样,恬不知耻的扯了扯嘴角,“天生的,你学不来。” 第二十五章 邀约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过了几日,相府的小厮牵了一匹马到望舒跟前。马身是棕色的,然而步伐的矫健却不逊于之前的汗血马。 望舒诧异的问:“这马从哪儿来的?” “是成王妃命人送来的,说是给姑娘的补偿。” 望舒笑了,她走过去摸了摸马背,皮毛顺滑,触感极好。 “她倒也太实诚了,我只当是她的客气话,谁知还真送来了。” 零露在一旁搭腔道:“听说成王妃命人寻了许久。对了,她还给姑娘递了一封信。” 她说着抽走了小厮手上的信件。 望舒拆开一看,前面尽是歉意之词,到了最后才步入正题,却是邀她一起去慈恩寺上香。 “果然祸兮福所伏,失了匹好马,却得了个朋友。”望舒笑着合上了信。 翌日,成王府的马车直接停到了相府门前,望舒坐了进去。 见叶妙仪脸色红润,神态精神,望舒倍感诧异,“你莫不是遇着了什么好事?几日不见,倒养得这般好了。” 叶妙仪一改往日的清冷,反而笑着道:“还不是托了萧姑娘的福气,从你生辰宴上回来后便是这般了。” 望舒听了掩唇笑道:“我竟不知自己还有这种魔力。” 未多时,马车上了山。天上风云骤变,下起滂沱大雨,山路泥泞,行得倒是缓慢了许多。 叶妙仪掀开车帘,望着那倾盆之势的雨水,蹙起了眉,“倒是我挑错了日子。” 望舒安慰她,“你我皆是凡人,怎知天意,普天之下唯一能揣测天气的怕也只有太史令了。” 经望舒这么一说,叶妙仪倒也释然了。 “我自诩淡定从容,却还是不如萧姑娘。上次遇到那么危急的情况,你也能那般冷静,让我好生敬佩。说起来你也是我的恩人,若不是有你护着,只怕我……” 马车的猛烈晃动打断了叶妙仪的话,她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紧紧扣住车壁,直到马车停稳,她才定住心神。 望舒掀开车帘,“这是怎么了?” 零露了解完情况,跑过来回道:“姑娘,是柏雪公主的马车坏了,横在了半路,咱们的车差点撞上。” 望舒和叶妙仪对视一眼,走了出去,近侍为她们撑起了伞。两人行至近处,却听见柏雪将修车的小厮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 “怎么还没修好?若你们耽误了上香的时辰,我回去定禀明王爷,把你们统统遣散出府。真是没用的东西!” 叶妙仪听着不舒服,但如今既然遇上了,也不能转身走人,便向她提议道:“既然妹妹赶着上香,便同我们一道去吧。” 柏雪打量了她的马车一眼,有些轻蔑的道:“你们的马车那般小,我已有身孕,怎么能和你们挤在一起。” 虽是这么说,见自己的马车迟迟不能走,她也是失了耐心,于是她和叶妙仪商量:“不如姐姐先将你们的马车让给我,你们躲在我的马车里避雨,等我上香回来了再还给你们如何?” 她这么理所当然的模样哪里是求人的态度,叶妙仪还没有说话,望舒已然回绝:“这自然是不行的,我们也赶着去上香,误不得时辰。” 柏雪打量了望舒一眼,嗤笑道:“你们两个又没有身孕,跑去上香作甚?” 这般嘲讽的语气,倒似除了她之外没人会生孩子了。 望舒冷笑道:“公主来自番邦,怕是不了解我朝风俗,这慈恩寺可不是专给有孕之人拜的。我和成王妃此行是特意为国祈福,求的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若是误了时辰,耽误的便是家国大事。公主若因为怀孕这种小事前去拜佛,怕是走错了寺庙。你应该转向兴善寺才是,那里求子保平安最为灵验。” 外面雨大,望舒倒是后悔下来这一遭了。枉自己和叶妙仪还想捎她一程,她不见好就收便罢了,反而还得寸进尺。 望舒转身走回马车,踏上马凳时似乎又想起什么,微微顿足,“对了,我还想提醒公主一句。如今正是香火繁盛的时节,无论哪个寺庙,都是人多。你若担心旁人挤着你的娇躯,不如就清场上香,也好摆摆你侧妃的威风。” 柏雪被她怼得脸色青白,气得直接钻下了马车,“我怀的可是成王嫡长子,陛下的亲皇孙,怎么到你口中倒成小事了?” 望舒通过车窗睨了一眼她尚未显怀的肚子,“陛下那么多儿女,难道还缺孙辈?公主也别搞错了,你怀的的确是长子,却不是嫡子,从成王正妃的肚子里出来的,才能担得起‘嫡’这个字。” 说完,望舒不再看她一眼,直接放下了车帘,“零露,还不快去扶成王正妃上车,我们要走了,可别误了时辰。” 叶妙仪回身上了马车,不多时,便继续启程了,将那些嘈杂之声彻底甩在了身后。 叶妙仪自诩清高,平日里不屑与柏雪争执,如今看着望舒怼她,心里反倒是痛快。 “萧姑娘的口才可真好,我念她来自番邦,从前对她多番忍让,没想到反而助长了她的盛气。” 望舒抚着额头,心里的怒气消散了些许,“我最见不得别人欺负老实人了。你好心载她,她倒好,要把我们都给撵下车。她自己一个人潇潇洒洒的去了,我们在雨水里等着。她倒也是要脸,说出这样的话。” “她在番邦被人尊让惯了,如今倒是把这些坏风气带来了长安。”叶妙仪语气凉薄,似乎常见这种情形。 望舒好心的提醒她,“她和你都住在成王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可千万别被她欺负了去,该反击时一定不要忍着。” “你是第一个如此为我着想的。”叶妙仪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 上完了香,两人打道回府。望舒因为担心叶妙仪应付不来柏雪,便先送她回了王府。 果然,柏雪没有上成香,已然先行回府,听说回程的路上还动了胎气。 叶妙仪一到府里,就被顾怀信派人唤到了柏雪的屋子,望舒不放心,便跟着她一起去了。 “殿下,原本只要姐姐将马车借给我,我上完香便可以平安回府了,可她不仅不借还恶语相向。我那马车本就坏了一个轮子,山路又艰险,颠簸摇晃得我动了胎气。差一点,我和你的孩子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一进屋,就看见柏雪虚弱的躺在床上,拉着顾怀信的袖子哭诉今日之事,那声音语调楚楚可怜,听着就让人觉得委屈。 叶妙仪听了已是生气,她跨进屋子,冷声道::“我的马车凭什么要借给你?” 柏雪见她来了,亦没有退缩之势,反而扬着下巴道:“你我共同侍候殿下,本就是一家人。难道关键时刻,姐姐就不应该照顾一下妹妹吗?” 她嫁进王妃那么久,旁的没学会,攀关系占便宜倒是学到了不少。 叶妙仪冷笑道:“我不是你嫡亲的姐姐,更不是你的母亲,可没有照顾你的责任。” “姐姐这么说,是在和我撇清关系吗?当日若是我向陛下执意争取,你这正妃的位置恐怕都是我的,如今还有资格站在这里对我说教?” 柏雪心中有气,拽着顾怀信质问:“殿下,我堂堂劫宾的公主,难道嫁到你们南溪来就是受这等罪的吗?我为了你可是连正妃的位置都不要了,难道你也要偏袒她?” “我的心自是向着你的。”顾怀信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转而对叶妙仪道:“那不是你的马车,是成王府的马车。柏雪怀有身孕,你就该让着她。万一她和孩子有三长两短,破坏了我朝和劫宾的关系,你担待得起吗?” 便是炙热的夏日,他眼中的寒凉也冻得她生疼。 叶妙仪心下苦笑。她为他忍让柏雪多次,如今却是不能再忍了,因为她也有了要守护的人。 她的手慢慢滑向腹部,迎着顾怀信清寒的目光,笑得讽刺,“我让着她,然后带着殿下的孩子一起淋雨吗?我为何要去慈恩寺,殿下可有想过?你的眼里只有柏雪公主的孩子,可曾放半点目光在我们母子身上?” “你也有了身孕?”顾怀信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惊得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望舒亦是有些诧异。原来她约自己一起去慈恩寺上香是为了孩子,难怪她一路上时不时的用手护着肚子。 “怎么不可能?难道是殿下有隐疾吗?我才不能怀上你的孩子?”叶妙仪反问。 望舒倚在门边听着,险些笑了出来。 她慢慢的相信,叶妙仪也不是什么好欺之人,从前的她或许是懒得搭理,但只要有她想维护的东西,她也是能护住的,倒是自己多担心了。 望舒抬眼的时候,却意识到顾怀信的神情有些不对,他似乎太过惊讶,以至于走神了良久,半天没有回叶妙仪的话。 更加奇怪的是,回神之后,他也不再袒护柏雪,而是神色复杂的望了叶妙仪一眼,淡淡丢下一句,“我待会儿请个大夫来给你诊脉。”之后他便匆匆走了出去。 柏雪得知叶妙仪怀孕,脸色更加不好看了,好在那凌人的气势也退去了些许。她低着头,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叶妙仪却是轻吁了一口气,她将望舒送到门口,对她道:“原来,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是这般痛快。” 望舒轻轻笑了起来。她怎么像才知道说话的好处似的。 “所以啊,以后委屈千万不要自己憋着。只要你有理,就不怕辩驳。” 叶妙仪正了神色,真诚的道:“谢谢你,望舒。似乎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一直在帮我。我虽少言寡语,却是欣赏极了你这般敢爱敢恨、恣意纵横的模样。那日若是没有你护着,这个孩子可能就没了。也是那日回去后,我受惊而请脉,才发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说到底,你倒像这个孩子的福星似的。” 望舒笑着摇了摇头,“我可不是什么福星,是这个孩子福大命大,日后想来也是天之骄子。” 长安的女眷中,不喜欢望舒性子的倒是挺多的,像叶妙仪这般真心欣赏她的却是少得很。就连望舒自己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交下了在长安的第一个朋友。 第二十六章 学塾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转眼便到了八月,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街上的人都少了许多。望舒怕热,整日便窝在府里,零露在旁边摇着蒲扇。地上那一桶桶的冰块融得极快,下人替换得也勤,进进出出的,难免发出声响,倒让望舒更加浮躁了。 顾琬琰进来时,望舒还在看《资治通鉴》,她见了笑道:“你倒像个男人似的,整日便看这种书?” “我可巴不得自己是个男的,这样便可同那些男子一样去私塾听夫子说课了,之后建功立业,倒也快活。不像女人娇娇,连点热都受不得。”望舒心知她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反倒自嘲起来。 顾琬琰掩唇笑道:“你若是想去学塾,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望舒立刻放下了书,欣喜的站了起来,“难道舅母有办法?” 顾琬琰瞧见她激动的模样,更是抿紧了唇,不让笑声溢出来,“这几日雍王殿下的功课不佳,陛下便寻思着给他找个老师,顺便让大殿下和成王殿下也跟着听听。恰巧来了个新科状元,文采绝佳,所作的诗词歌赋在坊间广为流传,甚至连那些黄口小儿都会背诵。本来陛下还愁着安排什么官职给他,这不,正好遇上雍王殿下的事情,陛下就暂命他为太傅,负责教导皇子。你若有兴趣,我便去给你寻个位置。” 望舒扶着她坐了下来,却有些犹豫,“可我是女子,若是陛下知道了,怕是会龙颜大怒。” 顾琬琰明白她的顾虑,遂安慰道:“你也不必慌,由我去和陛下讨这个恩准,想来他定是不会拒绝的。” 望舒听了顿时喜笑颜开,“舅母莫不是那九天的菩萨,不止长得慈祥,心肠也是那般善良。” 她说话向来讨喜,看似恭维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那么暖心真诚,顾琬琰脸上的笑又深了些许,“你可知道,我让你去宫里的其他原因?” 见望舒目光困惑,她解释道:“宫里的殿宇大多是檐步五举,飞椽三五举,柱高一丈,平出檐三尺,再加拽架。这般设计,屋檐遮阳,避暑避热。想来皇子们待的地方也会是凉殿,内有水帘,很是凉爽。倒不像我这府里,只有我住的那间屋子凉快些。我是担心你,熬不过这暑热。” 此话一出,望舒感动的红了眼眶,“我上辈子定是舅母的嫡亲女儿吧,不然舅母怎么对我这么好?这般为我着想?” “这便是缘分吧。”顾琬琰拍了拍她的手,却怕她真的落泪,连忙转移了话题。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顾琬琰才起身离开。 零露在旁边看着也深受触动,“长公主对姑娘真是极好。” 望舒玩着她远去的背影,亦是感慨:“是啊,舅母虽不是我的血亲,却对我比至亲还好。” 她不由想起萧家众人,又是一番心寒。 没过几日,望舒便去了宫里的学塾。那殿宇不知什么构造,果真是凉快,平日在相府里数桶冰块都不解热,在这里一桶就够了。 顾怀宇到的最早,见了她,也不见诧异,想必是早已得到了消息。他打量着望舒的目光里充斥着冰冷和仇恨,倒让望舒浑身不舒服。 “我曾说过,表姐若真的站在了皇兄那边,我们就是敌人了。你和皇兄对我母亲做下的那些恶毒事,我迟早会加倍奉还。” “雍王殿下最好先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免得记恨错了人。” 望舒没有刻意去解释,一来,解释了他也未必会信,二来,她没有确切的证据表明这是谢安歌和顾怀信设下的局。 那厮果然没有听懂,只以为是望舒心虚了,想要栽赃给旁人,还冷嘲热讽道;“表姐可真是厉害,离开了萧家这棵大树,又攀上了长公主这棵高枝。若我当初娶了你,如今府里怕是鸡犬不宁了。” 他说话倒是越来越尖酸刻薄了,还动不动就摆出那副自恃清高,讥讽取笑的模样,望舒看着倒是愈发厌恶了。即便他当初想娶她,她也没想过要嫁给他。明明是个男人,心胸却狭窄的和女子一般。莫不是他和萧思柔待久了,被她同化了,连言行举止都夫妻同步了。 “哪是谁都能像雍王殿下这般好福气,生来便有大树靠着乘凉,凡事都有旁人为你谋划,自己不必费一点心思,自然也不用去寻旁的高枝。”望舒挑了个归置坐下,学着他的口气哂笑道。 这时,顾怀瑾和顾怀信走了进来。 顾怀信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带了几分不怀好意的调侃,“你们到的可真是早。” 望舒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怀瑾已然帮她答道:“哪能都像你这般游手好闲,自然是要给老师留下一个好印象的。” “呦,大哥这是在护短吗?”顾怀信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十分感兴趣的凑到顾怀瑾跟前。 顾怀信不想搭理他,瞥见了外面的身影,顺势推了推他,“老师来了,快回去坐好。” 顾怀信这才讪讪坐下。 殿外走进来一个白衣男子,玉冠白靴,纤尘不染,看模样尚不及而立之年。 望舒看着他的面容,竟觉得好生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仔细回忆了一番。 …… “汀白,你这样只守不攻,咱们这盘棋下到何时才是个头啊?” “子安兄,治棋局如治朝政,讲究制衡之术。若急着辩出胜负,容易丢了江山。” …… 是他了,“秦纱坊”里的白衣少年。他当时说出的那番话时望舒就有些诧异,足以见其智谋深远,只是没想到他会走上仕途。 顾怀瑾见望舒盯着老师出了神,只以为她是被这老师的年轻俊逸的模样迷住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将手里的毛笔扔向她,“老师也是你能觊觎的?” 毛笔刚好砸在望舒的头上,她捂着头,恶狠狠的瞪了顾怀瑾一眼,“你少管我的闲事。” 只听那白衣少年轻咳一声,“臣方汀白拜见殿下、郡主。” 方汀白,汀白,果然是他。 顾怀瑾见他行了大礼,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遂站起,虚扶了一把,“在这学堂上,只有师生,没有君臣。” 方汀白没再坚持客套,回身上起了课。 虽然顾怀瑾不愿承认,但也不得不说,这方汀白的确是文采斐然,年纪轻轻,讲课却很有条理,亦生动有趣,比朝堂上某些刻板严肃的老臣强多了,新科状元的头衔倒也是名副其实。 期间,方汀白举了一个例子。他饶有兴致的问众人:“晋国是众多分封国里实力最强的国家,晋王虽然才艺双全,能写善辩,却不仁不义,不止戏弄过韩王,侮辱过韩王的家相,甚至还向韩魏两国索要过土地。如若他野心膨胀,携韩王和魏王攻略晋阳,晋阳百姓却格外团结,紧闭城门而不开。若你们是他,会如何攻下这座城?”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顾怀宇身上,“雍王殿下,你先说。” 顾怀宇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回道:“我会带人在城外守着,等城中的粮草没了,他们自然会出来。” “我明白雍王殿下是想拖住他们,待他们疲乏之时便会开门。只是他们的阵营在本城,而雍王殿下你的阵营却在千里之外,粮草未必能及时供上。臣是怕在他们的粮草用尽之前,你们的粮草便先没了。”显然方汀白觉得他的计策不够严谨。 见自己被质疑,顾怀宇有些恼羞成怒,“没了便罢了,谁会站在敌人的角度出谋划策?” “这题只是假设,是臣出来锻炼皇子们行兵用策的能力。”方汀白没有因他的恼怒显出半分慌乱,而是转头问一旁的顾怀信,“成王殿下可有主意?” 顾怀信玩着毛笔,漫不经心的笑道:“若我是晋王,出征之前便会先派细作入城。闭门之时,让细作散布城主将会弃城而逃的流言,惹得人心不稳,内里离散,便可不攻自破。” “这计谋倒是狠了些。”方汀白略显诧异。 顾怀信抬头望向方汀白,脸上轻浮退去,倒是变得有些正经了。 “那么请问老师,慈善之人,如何治理天下?” 方汀白笑了笑,没有回答,却换了一个问题问顾怀瑾。 “大殿下,若你是晋阳城主,晋王引水灌城,你又该如何保全晋阳和满城的百姓呢?” 顾怀瑾没有思考多久,想来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老师说了,晋王为人霸道且不仁义,之前更是向韩魏两国索要过土地,只怕此时韩王和魏王心里早有不满。我若是晋阳城主,便会派心腹趁着夜色秘密出城,游说韩王、魏王直至他们同意里应外合,联手反击。既然韩王、魏王早已心存芥蒂,想来策反也并非难事。唇亡齿寒,晋阳城灭后便会轮到他们两家,如此相劝,韩王和魏王必然心生惧怕。到时我只需派人杀掉守堤官吏,使大水决口反灌晋军,趁晋军救水掩而大乱时,让韩王和魏王两翼夹击,而我率兵从正面迎头痛击,相信很快就能大败晋军。” 方汀白听完他的一席话,眼中已是漫开笑意,“大殿下平日必是熟读史书兵法,如今才能这般学以致用。” 他见顾怀宇气也消得差不多了,遂问道:“雍王殿下,这题便是站在我朝角度思虑谋略,你可有主意?” 方才顾怀宇说不愿站在敌人角度出谋划策,如今方汀白就给了他这个机会,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望舒瞧着倒觉得分外解气。 顾怀宇明显是想不出来办法,冷哼道:“御敌和出征本就不是君王之事,君王只需坐镇前朝,善于用人即可,遇事便可派出谋略出众的将臣前去。” 方汀白无奈的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望舒,“如若陛下派郡主带兵前去晋阳支援,你又该如何大破敌军呢?” “在大殿下的计策之上,借用成王殿下的主意,将城中民心不稳的消息故意传到城外,让晋王以为这是攻城的大好时机。而我将士兵分为两队,一队在晋阳城外停下挖地道,我则带着另一队直面晋军,分散其注意,此时那一队已通过地道潜入城中。这时河水反灌,被策反的韩王、魏王从两面夹击,城主则带着援兵正面迎敌。此番,必然大败敌军。” “声东击西,暗度陈仓,妙哉,实在是妙哉啊!郡主的这条计策既包含了大殿下和成王殿下的主意,却又凌驾于两者之上。”方汀白的目光中晕染开赞叹和惊艳,毫不吝啬的夸道:“臣虽是老师,可今日一课,却是受益匪浅。皇子们已有城府谋略,堪任陛下的左膀右臂,郡主若为男子,也定是我朝良将。我南溪国当真是人才辈出,后生可畏啊。” 望舒和顾怀瑾几人对视一眼,连忙起身作揖,“老师谬赞。” 第二十七章 掌掴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虽然每日都要顶着炎热去宫里,望舒却觉得非常值得。方汀白没有因为她是女子就有所轻视,反而对她想出的好计策颇感兴趣,有时还会进行追问和探讨。 那日午间休憩,宫人的午膳迟迟未能送到,方汀白前去查看。可过了好一会儿,人都没有回来,望舒觉得奇怪,便打算出去看看情况。 顾怀瑾却在她身后冷嘲热讽道:“你就对老师这么上心?他走了没一会儿你便要追出去,一刻都离开不得?” 望舒转身瞪她一眼,“我没空儿跟你在这儿啰嗦,你不饿我可饿了,有本事等会儿午膳来了你别用。” “原来是饿了。”顾怀瑾眉间舒展,唇畔溢出一丝笑容,“你也算是名门闺秀了,怎得就这般贪吃?” 望舒气得把笔掷在了他脸上,却被他稳稳接住,他就这样似笑非笑的睇着她,倒看得望舒好不自在。 望舒刚走到二重殿门,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争执声。 她走过去,却看到面色愠怒的叶妙仪和淡然从容的方汀白。她倒是极少生气,方汀白怎么惹到她了? “妙仪。”望舒唤她。 “望舒,你可来了。”叶妙仪看见她,仿佛见到了亲人,拉着她委屈的抱怨:“我做了一些吃食,本想给你们送来,结果这人却不让我进去,倒似我是专门来毒害你们的。” 她打量了方汀白一眼,好奇的问:“他又是哪家的公子?这般喜欢多管闲事。我本意想分他一些,可他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却还硬撑着拒绝,倒是好气节。” 方汀白见她直白的揭露自己的窘态,却是羞红了脸。 “这里是皇子们读书的宫殿,外人实在是不方便进来。还请成王妃体谅。” “我也并不想刁难你,只是想让你帮我把吃食拿进去分给他们。” 叶妙仪还有一些不服气,生怕他们两人要没完没了的争辩,望舒连忙劝架,“这是我们的老师,新科状元方汀白。这里的确是不让外人进来的,一会儿我帮你把吃食拿进去。” 叶妙仪有些诧异,那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这般年轻,竟然都成老师了。皇子们的老师不应该是那些胡子花白的大臣吗?她只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跟着皇子们一同在这儿读书的。 叶妙仪尴尬的赔笑:“原来是老师,倒是我失礼了。” 她变脸的速度倒是挺快,方汀白觉得有些好笑。 “不妨事,也是误会。我还是替你们将吃食送进去吧。” 说着方汀白便接过了她手里的食盒。 见他走远了,叶妙仪才嘟囔道:“原来你们老师便是这般模样。” 望舒心知她的意思,拉着她望殿外走去。 “你也不要因为这一件事就对他心存偏见。老师人很好,只是平日里刻板严肃了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哪里敢。”叶妙仪看了望舒一眼,自嘲道:“日后我若遇见他便绕着走,便不用放在心上了。” 见她还是有些赌气,望舒只能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行至湖边,正欲坐下来歇歇脚,却不知从哪里蹦出了一只小猫。 望舒觉得那小白猫生得格外可爱,便冲它招了招手,谁知那小猫非常有灵性,仿佛读懂了她的意思,慢悠悠的朝她靠了过来。 起初它还有些害怕,后来望舒轻轻顺了顺它的毛,它似乎也感受到了望舒的好意,倒不再颤抖了。 宫里鲜少见到猫,叶妙仪也有些新奇,“哪里来的小猫?倒也有趣。” 她伸出手刚想要摸,那白猫却仿佛感受到敌意似的,龇牙咧嘴起来的竖起了背毛。叶妙仪来不及收手,竟被它抓破了手腕。 望舒连忙放下猫,端起她的手瞧了瞧,“快去太医院找些药膏,可别留疤了。” 叶妙仪虽然被抓破了皮肤,却并不是特别在意,“倒也不是很疼。”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了。”望舒轻叹一声,先用手帕帮她敷在了伤口上,“怎么这些牲畜都格外针对你,上次的汗血马也是,这次的猫也是……” 望舒仿佛意识到什么,忽然停了下来。她望着叶妙仪手上的玉镯出了神。这玉镯成色姣好,中间镶着一截金丝扣环,可一阵风吹过,便会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馨香。 她笑着问叶妙仪,“你这镯子好生漂亮,是在哪里买的?” “你这问题倒难住我了,这镯子是殿下寻来送我的,你若喜欢,我得空了再帮你问问。” 叶妙仪见望舒喜欢,便想摘下来给她看看,谁知脱下来的过程中碰到了伤处,手腕微微一抖,那镯子便摔在地上,碎了。 望舒将碎成几截的镯子捡了起来,“我不喜欢易碎的东西,你倒也不必帮我问了。” 她掂了掂玉块,“扔了倒也可惜。刚巧我认识一个补镯子还不错的匠人,不如我让他给你补了,再送还给你。” “这样便再好不过了。”叶妙仪没有心眼,听她这么说也觉得甚好,便答应了。 望舒用手帕小心翼翼的包裹住碎玉块,将它们揣进了衣袖。 因为望舒还要回去上课,她和叶妙仪便分开了。谁知回去的官道上,她却和萧淑离迎面碰上。她本想避让,可萧淑离早已看到了她。她命人停下轿撵,而后走到了望舒跟前。 避无可避,望舒不得不屈身请安,“姑母长乐无极。” 萧淑离冷哼一声,“你竟然还知道我是你的姑母。背叛了自己的家族,你倒是还过得越来越好了。” “我没有背叛萧家,我只是不能认同父亲和姑母的做法罢了。”望舒直直迎向她的目光。 她既然已经认定了自己的背叛,那她也没必要和从前一样假装乖顺了。 “认同?”萧淑离眼里的冷意扩散开来,“你若是萧家的人便该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 即便被废,她还是这般目空一切,唯我独尊,总觉得所有人都该绕着她转,为她牺牲让步。 望舒不禁冷笑,“姑母口中的家族利益,真的是萧家的利益吗?还是你个人的利益?” “你!”她的这句话戳中了萧淑离的痛处,她扬手狠狠打在了望舒的脸上,咬牙恨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若你不姓萧,本宫怕是早已杀了你。” “杀了我?姑母早已这么做过了,不是吗?”望舒捂住火烧般的侧脸,心里却是与之相反的寒凉。她命人射向她的那箭,她怕是永远也不会忘记。 萧淑离冷笑。她那一巴掌下足了力气,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教训。 “你和顾怀瑾倒也别得意。本宫只是暂时的失了后位,最终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见望舒不再言语,也可能是她已经疼得无法再言语。萧淑离这才满意的上了轿撵。 望舒回学塾上课的时候,众人自是注意到了她脸上的红肿。 方汀白虽然疑惑,却识趣的没有问,顾怀信只装作没看见,顾怀宇冷笑一声,似乎早已洞悉这掌印的来处,只有顾怀瑾担忧的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她的身上。到了下学时,众人都走光了,顾怀瑾才问她,这巴掌是谁打的。 望舒也没有隐瞒,“这宫里能打我的,敢打我的,还能有谁呢?” 顾怀瑾了然,眼底晕开了冷意,“自然,只有萧淑离才有这个本事。” “虽然挨了这一巴掌,但我倒是觉得你的猜想很有道理。我看姑母的神情,不像是她诬陷的何伯伯。” 望舒揉了揉脸颊,想起萧淑离最后对她说的那番话。她似乎对那官茶的事情真的是一无所知。 “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谢家了。倒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手段。” 顾怀瑾冷笑一声,转眼望向她迟迟不消肿的脸颊,倒是泛起一丝心疼,“不管这些事了,我先带你去太医院。” 望舒抬头看他,却见落日的余晖将他的身影分成明亮与晦暗两个部分。明亮之下的眼里是真心实意的温暖,而那晦暗之下的目光她却不敢去看。 望舒难得没有反驳,老老实实的跟在了他身后。 隔天,望舒特地去找到了修补镯子的匠人,她将那些碎玉块递给他。 “你帮我看看,这镯子的香味是从何处而来。” 他先是敲了敲玉块,挨个端详了一番,最后竟打开了金丝扣环。 “是这里了,这块金丝扣环里藏有暗格,里面的粉末便是香料了。” 望舒接过那个金丝扣环,往里面看去,的确是有个小洞,内壁上还沾着白色的粉末。她把扣环贴近鼻子,那香气果然更浓了。 望舒多给了那匠人一些银子,嘱咐道:“之后我会命人把这个扣环送来,到时还要劳烦你把这只玉镯修补好。” 那匠人掂着手上的银两,十分开心,再三保证一定会修复到原来的样子。 之后望舒拿着扣环进了一间药铺,那药铺的大夫在这条街上颇为有名,极善研究各种香料。 大夫将暗格里的粉末拨在了小碟里,看了看,又闻了闻,眉毛却皱在了一起。 他好奇的问望舒,“姑娘哪里弄来的这个?粉末里全是热性香料,你还是不要过多接触得好。” “为何?” 大夫放下小碟,轻叹一声:“这香料闻着虽香,却是用来避孕的,青楼女子会将此配在香囊里,寻常人家的姑娘却是碰不得的。” 望舒难掩震惊,她不由想起顾怀信得知叶妙仪怀有身孕时的神情,他竟然这般狠辣。 她追问道:“可我见到一个姑娘,她虽然与之长期接触,却还是有了身孕。” “即便侥幸怀上,也是胎象不稳,总是要流掉的。”那大夫无奈的摇了摇头,似乎早已料定了那个姑娘的结局。 如若叶妙仪真的流掉了这个孩子,那她得多心痛啊。 望舒想起了她护住孩子时坚韧的神情。她不由蹙起了眉,“若她现在已经远离了这香料,可还有法子保住她的胎儿?” 那大夫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转身取下了屉子里的药材,“我帮你配一味试试。” 第二十八章 花魁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望舒让零露通知叶妙仪,镯子已经修好。那日叶妙仪又做了一些吃食带进宫,她不方便进学塾,于是就在殿外等着。到了午膳的时辰,望舒走出去找她。 叶妙仪接过玉镯,戴在手上一面端详,一面啧啧称奇。 “那匠人的手艺实在是精巧,竟丝毫看不出碎裂过的痕迹。” “破镜难圆,裂痕还是有的,只是我们看不到罢了。” 望舒让大夫将环扣里的香料拿了出来,用安胎药替上,尽可能的稳住叶妙仪的胎象。 “能恢复成这样已是极好了。”叶妙仪满足的笑道,那笑容还没散开就蓦然僵住,她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 见她神情痛苦,望舒连忙扶住她,“你怎么了?” 叶妙仪的手覆上了腹部,额头上也析出了冷汗,“许是在日头下站得久了,肚子有些疼。” 望舒想起大夫的话,生怕她因为那香料的缘故而滑胎。 “莫不是动了胎气。”她望向叶妙仪身边不知所措的近侍,“还不快去请太医。” 叶妙仪却似乎等不得了,那腹痛越来越厉害,她抓着望舒的手也用了力气,“不行,我太疼了,你先扶我往太医院那里去吧。” 望舒连忙点头,她搀着叶妙仪往前走,但这样实在是太慢。 正在这时,她们遇上了方汀白,望舒不得不向他求救。 “老师,成王妃似乎是动了胎气。你能把她送去太医院吗?” 她到底是女子,力气不如男儿,不然就直接抱起叶妙仪往太医院奔去了。 方汀白望着面色苍白的叶妙仪,有些犹豫,“男女授受不亲,我去叫一下成王殿下。” 顾怀信?他怕是巴不得叶妙仪落掉孩子。 望舒连忙拦住了他,“事情紧急,便是一刻也耽误不得。老师放心,事急从权,无人会怪你的。” 面对墨守成规的方汀白,她也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 方汀白毕竟是良善之人,他也害怕叶妙仪真的出了什么事,于是咬了咬牙,打横抱起叶妙仪。 方汀白将她抱进太医院的内殿,一下子来了好几个太医,将叶妙仪围住。他们又是号脉,又是开药的。宫人立刻端上了药汤,叶妙仪饮下之后好了许多,原本煞白的面色也逐渐有了血色。 太医说她是在烈日下站得太久了,这才动了胎气。好在太医殿清凉,她恢复得也快。 方汀白听了,颇有一些自责,“是我的错,我不知成王妃已然有孕,不然应该让你在殿内等候。” 叶妙仪幽幽望了他一眼,神情冷淡,“不怪老师,你也是依照宫规行事。” 方汀白知道她心里的怨怼,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叶妙仪拉起望舒的手,有些忐忑的道:“我的心跳得厉害,总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你不要多虑了,好好调养,这个孩子一定会没有事的。” 望舒以为她说的是孩子的事情。她能理解她的不安,可她想,这次或许是因为中暑而触发了之前香料的影响,如今香料被及时撤下,只要不再有其他的意外发生,这个孩子想来也是可以保住的。 “我不是说孩子……我总觉得还有别的事情……” 叶妙仪捂着心口,惴惴不安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望舒只能再次安抚她。 这时,顾怀瑾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他见到安然无虞的叶妙仪,顿时松了一口气,又转头问望舒,“这是怎么回事?” 叶妙仪抢先答道:“表哥不必担心,我只是有些中暑罢了。” 望舒看向他的身后,却没瞧见旁人的身影,“成王殿下没有来?” “他?”顾怀瑾冷嘲一声,“自然是事务繁忙得紧。” 望舒看向叶妙仪,却见她虚弱的笑了笑,暗淡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由此,望舒心下更加厌恶顾怀信。 没一会儿叶妙仪有些乏了,昏昏欲睡,顾怀瑾将望舒单独叫了出去。 他负手站在廊下,夏日的微风带着一丝燥热,而他穿着浅色的衣裳,看着倒格外清凉。他对玄色,似乎也没有那么执着。 想到此处,望舒心中一惊,她什么时候竟然开始关注他的穿着喜好了。 “我有件事要与你说。”顾怀瑾转过了身,望舒这才看清他眼中的疲惫,不禁诧异。 “什么事?” 顾怀瑾轻叹一声,“妙仪的弟弟杀了人。‘” 望舒心中一惊,“谁?” “绾情楼’的花魁。”顾怀瑾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可疑,怕是和前朝有关。叶云旗虽然行事放荡,胆子却不大,应该不会杀人。” 望舒顿时了然,“这么说,又是陷害?” “我也不确定。但这件事牵扯到叶家,我不能坐视不管。此次又是孔青云受理此案,于我们很不利。好在我已经求了父皇恩准,他答应让我亲自过问此案。” 也不知是不是光影的作用,他望向望舒的目光里添上了一抹柔色,“官茶案你处理的实在让我惊讶,此番我想问问你,你可愿与我同去?” 不知为何,望舒总觉得命运里有根无形的丝线正在将他们牵扯到了一起,可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拒绝。 她凝了凝神,微微颔首,“自是愿意。” 走在路上的时候,顾怀瑾不忘叮嘱望舒,“这件事情不要让妙仪知道。” 望舒明白他的顾虑。她自然不会告诉叶妙仪,就连玉镯的事情她也未曾说。她如今有了身孕,最是伤心不得,更何况叶妙仪若是当面质问顾怀信,让他生了警惕,换种法子害她,那叶妙仪的孩子怕是真的保不住了。不如就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这次有了陛下的旨意,孔青云不敢刻意刁难。衙军虽然围了“绾情楼”,也没有妄动,都在等顾怀瑾亲临。 楼里已被清场,望舒跟随顾怀瑾走到了房门前。只见里面窗户开着,纱帐被风吹得四处飘摇,依稀可见榻上躺着的人影。 她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尸体,望舒的心跳得有些快。 顾怀瑾却像洞悉到了什么,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身问望舒,“你怕不怕?” “不怕。”望舒有些心虚,却回答的毫不犹豫,性格里的倔强从不让她轻易认输。 “瞧你,脸都白了还在逞强。”顾怀瑾眉梢轻挑,风灌进走廊,吹乱了望舒的头发,他伸出手想帮望舒把它们拨到一边,而后又觉得有些不妥,遂放下了,“若你怕了,我可以自己进去。” “顾怀瑾,虽然是你让我来的,但后不后悔却只有我说了算。”望舒绕过他,走了进去。 顾怀瑾摩挲着放下的手,笑得出神。果然是个犟脾气。 衙军帮他们掀开帐帘,初见帐内的情况,望舒还是有些无法接受。那女子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面色煞白如鬼,手指乌青,偏偏那眼睛还瞪得滚圆,倒似死不瞑目的模样。 她有些害怕的别过了眼,却正好撞进顾怀瑾似笑非笑的目光里。 收到望舒的怒视,顾怀瑾这才转身问孔青云,“孔大人,能否陈述一下案件的经过。” 孔青云抬了抬手,便有衙军替他答道:“说是昨晚叶家公子来楼里寻欢,半夜的时候屋里响起动静。老鸨前去敲门,见无人应答,担心之下便冲了进去,却发现柳姑娘被勒死在了榻上。” “你们是怎么认定凶手是叶云旗的?”顾怀瑾问。 衙军解释道:“昨晚便是叶公子亲点的柳姑娘,只有他们两人在房里。而且老鸨进去时,叶公子手里还抓着撕裂的帐幔,想来便是用那帐幔勒死了柳姑娘。” 顾怀瑾查看了那女子的脖子,果然看到一条淤青的勒痕,他又问:“叶云旗可认罪了?” 涉及到审案,孔青云不得不站出来回道:“没有,我们已经初步审讯过叶云旗,然而他不肯认罪。” 这回顾怀瑾没有说话。他将女子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却见她的衣衫完好无损,除了颈部的淤青外也没有旁的伤口。 望舒怕顾怀瑾因为要避嫌的缘故,检查的不够仔细。于是她鼓起勇气,又仔细的将尸体检查了一遍,甚至连那衣衫下的身体也查看了一番。 与此同时,顾怀瑾也在检查屋内的其他物件。他拿起女子放在榻边的绣花鞋,却发现鞋底没有那么干净,反而沾着湿土,鞋边还有磨损的痕迹。 即便她昨日出了门,也不该是湿土啊,昨日明明没有下雨。 顾怀瑾皱起了眉。 而望舒的目光也落在女子的手上,她左手食指的蔻丹掉了一块,中指的指甲缝里还藏有黑色的污垢,扣出来一看,还有微微的湿意。 顾怀瑾将鞋子递给望舒,她望着鞋底的泥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望舒决定去问老鸨。这楼里,只有她最清楚姑娘们的一举一动。 于是顾怀瑾继续留在屋内寻找线索,而望舒则带着一队衙军去了老鸨的房间。 那老鸨何时见过这么大阵仗,见衙军踹门而入,便和姑娘们抱在一起,害怕得瑟瑟发抖。 望舒笑道:“你们不要害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来问你们几个问题。” 老鸨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道:“姑娘请讲。” “柳姑娘昨日可有出门?” “不曾,她昨日一天都待在楼里。”老鸨肯定的摇头。 望舒哪里不知道她在撒谎,立刻使了个眼色,几个衙军强行把姑娘们分开,一人一个按在了地上。 她慢悠悠的走到老鸨面前,“你最好老实交代,我可不喜欢别人骗我。” 老鸨紧张的连连摇头,“小人哪敢骗您,柳姑娘昨日满客,一天都待在楼里。” 见她咬牙坚持,望舒却是轻笑一声,透着清寒,“好,那我问你,你们姑娘侍候客人前,可是要梳洗一番,沐浴更衣?” 老鸨不知道她问这些是何意,只能如实回道:“自是要的。” 见此,望舒逐渐失了耐心。她拔下发间的簪子,走到一个长得还算是如花似玉的姑娘跟前,手指微微用力,那姑娘的脸上便留下了一道血痕。 那姑娘被人桎梏着,挣扎不得,只能无助的捂着脸,望着满手的血,失声尖叫。 望舒没有理会,又走到另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面前,目光却望着一旁的老鸨,“你的脸虽然不值钱,却是要靠着这些姑娘们吃饭的,若是她们都破了相,你这楼还能开下去吗?你若再不说实话,我便一个一个划过去。你可考虑清楚了,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望舒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姑娘,她倒是比刚才那个还漂亮,想来也是这楼里的头牌了。 那姑娘害怕的浑身颤抖,摇晃着老鸨的胳膊,哭得花容失色,“妈妈,你快说吧,不然我们可还怎么活啊!” 银簪贴面,望舒又准备使劲儿了。 老鸨吓得一声尖叫,“别别别,这可划不得划不得啊!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望舒收回手,等待她交代。 “她是出去过,她戌时出的楼,亥时回来进的叶公子的屋子。可是她去见了谁,我是真的一点不知啊!” 望舒用帕子擦去了簪身的血,淡淡睨了她一眼,“刚刚为什么不老实说?” “我是想此案能赶快了结,不然牵扯得时间久了,又是人命,我这生意可还怎么做啊!”那老鸨怕是心里的恐惧和委屈憋得久了,此刻一股脑迸发出来,哭天抢地的哀嚎。 望舒被她的哭声震得耳朵发麻,有些无奈的安慰她,“方才我也没用多大力。一会儿你给那姑娘找个好点的大夫,涂点药膏。想来这伤口月余便能痊愈,也不会留疤。” 那哀嚎声蓦然停住,老鸨狼狈的用衣袖擦去眼泪,盯着望舒确认,“真的吗?” “自是不会骗你。”临走时,望舒还不忘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放心,你的银子都还在呢。” “谢……谢谢姑娘手下留情了。”直到望舒走远了,那老鸨的大嗓门还能听见。 几个衙军忍不住笑出了声,望舒也不禁笑着摇头,竟是个缺心眼的。 第二十九章 堂审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就在望舒审老鸨的时候,顾怀瑾去了牢里。 叶云旗似乎知晓自己牵扯上了人命,目光呆滞的坐在地上,满面颓然。 随着脚步声看清了顾怀瑾的模样,他迅速站起来抓住了牢门,“表哥,救我!” “闭嘴!”顾怀瑾却一改往日的温和,厉声呵斥:“你若真的杀了人,便是陛下也救不了你。” 他急得不知所措,仓皇辩解:“可我没有杀人,我是被冤枉的!” “那你说说,凶手是谁?”顾怀瑾抱着手臂,向他靠近了两步。 叶云旗却沉默了,他敲了敲脑袋,可死活都记不起来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只能将自己有意识时发生的事情告诉顾怀瑾,“那日我点了柳芸后便进屋等她,可不知怎的突然感到非常疲乏,于是便躺下来睡了一会儿。我在半夜的时候被老鸨的惊叫声吓醒,一睁开眼,就发现柳芸死在了我旁边。” “你醒来的时候,只看到老鸨一个人吗?” 叶云旗挠了挠头,似乎在竭力回忆,“除了老鸨,还有一群姑娘,她们的叫声估计都能把房顶给掀了。” 又在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了,顾怀瑾失去了耐心,毫不留情的斥骂道:“我之前就让你改掉沉迷酒色的坏毛病,你表面应付,私下依旧我行我素,如今倒好,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 说完他也不再停留,步履匆匆离去,徒留下叶云旗在原地叫唤:“表哥,我下次绝对不会再犯了!你一定要调查清楚,还我的清白啊!” 子叙跟在顾怀瑾身后,走出牢门,一面说道:“我看表少爷也没这个胆子杀人。” 顾怀瑾冷哼一声,“他这个酒囊饭袋,连撒谎都不会,还杀人?” 子叙知道叶家人在顾怀瑾心里的分量,于是试探道:“既然不是表少爷做的,那我便和狱卒说一声,让他们对表少爷好些。” 顾怀瑾刻意放缓了脚步,唇畔悠然的笑容显露出了算计,“不必,就让他在牢里多待几天,吃点苦也好,不然他永远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下次怕是会捅出更大的篓子。” 见此,子叙也不敢再帮叶云旗说话了。 顾怀瑾重新回到“绾情楼”,屏退了衙军,和望舒继续探讨这个案子。 “叶云旗几乎记不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怀疑他是被人下了迷香。”顾怀瑾将结果告诉望舒。 望舒猜测道:“你检查屋子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迷香。难道是被人提前清走了?” “想必是。” “看来这楼里有人是知情的了。” 如此就能说得通了,只是会是谁呢? 从尸体身上发现的证物都被摆在了桌上,顾怀瑾一个一个看过去。他从湿土里拣出了那片紫色的花瓣,一面对望舒说道:“我想请你排查楼里。我要带衙军搜查一下长安城所有的河道。从戌时到亥时,就这几个时辰,她怕是走不了太远。我会从附近的河道开始排查。” 第二日,两人便分头行动了,望舒又把老鸨和姑娘们召集了起来。许是了解了望舒的脾性,老鸨和那些姑娘们倒没有那么害怕她了。 果然,凡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审问还审出亲切感来了。 因为这次审讯会比较长,望舒先找了一个椅子坐下。 “接下来我问你们的每一句话都要如实作答,只要你们说了实话,我可以保证你们日后的生计没有问题,可若是说了假话,我可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做出什么疯魔的事来。” 望舒抚过鬓边的发簪,眼里却是笑意盈盈,阳光反射着银簪的冷意,映入几个姑娘的眼里,让她们不寒而栗。 老鸨见此也不敢怠慢,更何况只要说出实情就能解决自己的后顾之忧,她必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她们都准备好了,望舒便开始发问了。 “柳芸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时在楼里人缘如何?常客都有哪些人?” 最知道姑娘们脾性的莫过于老鸨了,如今也是她站出来回道:“柳芸心地倒不坏,唯一的毛病就是太过贪财,平日里没少和楼里的姑娘们抢生意。但因为她容貌出色,别的姑娘也都争不过她,能和她抗衡一番的也只有秋蝉了。” 秋蝉是面对着望舒的毁容威胁,也毫不惧怕的那个姑娘。 望舒看了她一眼,却见她面无表情的望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 她又问老鸨,“也就是说柳芸几乎和每位姑娘的关系都不好,还时常起争执?” “可以这么说。” 望舒在心底叹息一声,这姑娘生前愣是没结下个好人缘,这下排查起来反倒更麻烦了。 那边老鸨又说道:“至于客人嘛,最捧柳芸的便是叶公子了,他时常点柳芸作陪。除此之外还有北城的姜公子,城南的周公子。哦,对了,还有孔维桢孔二公子。” “孔青云的儿子?”望舒有些诧异。 看不出来他的儿子也那么爱喝花酒。 “是,就是孔大人的儿子,他和叶公子之前还因为争抢柳芸而大打出手。” 望舒颇有兴趣的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 “其实那日也是叶公子先点的柳芸,只是孔二公子喝多了酒,便有些争强好胜起来。孔叶两家素来关系不合,此番便是翻了旧账,新仇加旧恨,两位公子爷被打得双双挂彩。” 孔叶两家在朝堂上的站队就不同,一位是萧淑离的爪牙,一位是顾怀瑾的表弟,关系自然不会多融洽。 望舒将这些默默记在了心里,而后又问了几个不是那么重要的问题。 而这时,顾怀瑾已经带着衙军来到了灞河的河道内,他先前已经去过了涝河、浐河和潏河,都没有什么发现。 而在这条河道里……顾怀瑾盯着河边的夕雾花丛出了神,浅紫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曳,他摘下一片碾碎在手心,花汁溢了出来,颜色倒是比方才要浓上些许。 他看了眼河道旁的屋子,住户倒是不少,于是对身后的衙军道:“将那些百姓都单独提出来审问,从前日的戌时到亥时,若有人看到过柳芸,并且能提供出线索的,重重有赏。” 衙军拿着手里的画像,领命而去。 正午的太阳实在是太毒,顾怀瑾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心下不由感叹。幸亏当时没有让望舒来这里排查,不然她一个女孩子家,怕是要热得哀嚎了,不仅如此,她还得在心里咒骂自己千百回。 想到此处,顾怀瑾不禁勾起了唇角。 子叙见他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继续在河边搜寻,便问道:“殿下,如果这里还没有线索怎么办?” “那就继续找。有人的地方就有嘴,有嘴的地方就有真相。我就不信还找不到凶手了。” 顾怀瑾从地上挖了一些湿土,用衣袍将它们裹了起来,随身带着。 派去的衙军走到顾怀瑾身边回话,他听了,面色微沉。 望舒刚刚审完,顾怀瑾便回来了。 她问他可有什么新的发现,他却说:“此案不能再私审了,把孔青云一起叫上,让官府提审。” “为何?” 顾怀瑾看了她一眼,面色凝重,“因为这件事,与孔维桢有关。” 之后便是官府升堂,顾怀瑾提审,孔青云旁听。和官茶案十分相似,如今却是主审和旁听的位置调换。 然而刚升堂,便有衙军匆匆闯入,递上了一份供词。 顾怀瑾一看,却是叶云旗的认罪书。 他立刻皱起了眉,“将他给我带上来,我要亲自审问。” 若不是之前见过叶云旗,他那么肯定的说自己是无辜的,他可能还真要被这张纸糊弄过去了。 “这……叶公子恐怕无法过来,受过刑讯之后,他便晕过去了。” 顾怀瑾立刻拍案站起,“是谁让你们动刑的!” 那衙军自知犯了错,垂头道:“是孔大人。” 他顿时便明白了,怕是孔青云早已得到了消息,此案与他那宝贝儿子有关,于是心生惧意,这才想到用刑逼供来了结此案。 顾怀瑾冷笑一声,瞪向孔青云,“陛下让本王亲审此案,孔大人这么做,是要打陛下的脸吗?” “臣不敢,臣只是想为殿下分担。陛下虽然让殿下主审,却没有明确让臣退出。” 面对他的怒火,孔青云却是泰然自若,他做下决定时便已料到了后果。 顾怀瑾见他这般从容,硬是克制住自己的怒火,重新坐了下来。 如今针锋相对绝不是上策,他必须要先审完此案。 “本王还有新的线索要审,这份供词就先搁置着,等叶云旗醒了,本王会亲自审他。” 他拍下惊堂木,唤人带上了灞河附近的民众。 两个妇人从未入过官府,边走边望,最后有些忐忑的跪了下来。 “你们不必害怕,把之前说的那番话在复述一遍即可。” 第一个民妇颤巍巍的道:“前日戌时,我去河边舀水,看到一男一女站在河边说话,那男人七尺高,身材宽硕,而那女人大概只有五尺高,颇为娇小,因为天黑,他们又离我有些距离,草民便没有看清他们的容貌。” 另一个民妇在她之后开口,“我是亥时的时候,在家里听到了河边的动静,似乎是男女之间发生了争吵,女人说什么‘子若,我不能这么做……’然后那男人似乎很生气,我记不清男人说了些什么,不过那人的声音很是沙哑。我想着是夫妻吵架,便没有太过在意。” 第一个民妇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对对,那男人说话的声音的确很沙哑。” 顾怀瑾笑着望向孔青云,“孔大人,据我所知,‘子若’便是孔二公子的小字吧,令公子小时候吃饭时烫伤了喉咙,之后说话的声音便不再洪亮。” 孔青云不急不缓的道:“这世上叫‘子若’的人何其多,刚巧叫‘子若’又声音沙哑的人怕是也不少。” 很明显,他是打死也不愿承认了。 顾怀瑾微微挑眉,“可是孔维桢曾在‘绾情楼’和叶云旗发生过争执。” “哦?我竟不知,只听维桢说过,他极为欣赏叶家公子,更是有意结交。偶尔争吵倒也没什么,便是亲兄弟之间也有拌嘴的时候。” 顾怀瑾笑而不语,挥了挥手,便有衙军将孔维桢绑了进来。 那孔维桢不断挣扎着,“你们敢这么对小爷,小爷回去便让人杀了你们!” 他一眼便看到了孔青云,哀嚎道:“父亲,你快看看你的手下都在做些什么!” 然而换来的确实孔青云的一声呵斥,“混账东西,也不看看你在哪里?还不快跪下!” 孔维桢这才看到坐在主位的顾怀瑾,吓得立刻跪了下来,也没了声音。 顾怀瑾问那两个妇人,“你们看看,眼前这人的身材与声音,是否和你们那日所见所闻相同?” 第二个妇人十分肯定,“声音倒是一模一样。” 第一个妇人仔仔细细的打量着他的身材,最终也点头道:“七尺,壮硕,怕也是差不多的。” 孔青云却轻笑一声,站了起来,“臣听闻殿下给了很高的悬赏,有些百姓为了利益胡编乱造也是常事,更有串供之嫌。殿下可别被他们懵逼了双眼。更何况天黑路远,所见所闻也会有所偏差。” 顾怀瑾早就知道他会那么说,于是淡淡而笑,“我特意让人把他们隔绝开来审问,而后筛选出了相同的供词,这些,孔大人的衙军都可以作证。” 他自然知道衙军里有不少孔青云的心腹,不然他得到线索的消息也不会这么快被孔青云知道。 “虽然天黑路远,但我想只要不是瞎子和聋子,偏差也不会很大。” 见孔青云没有说话,顾怀瑾微微伸了个懒腰,“本王也乏了,将他们都押下去,隔日再审。” 临走之时,他还不忘提醒孔青云,“明日会有仵作来验尸,比对尸体上的证物和案发之地的证物,到时候还请孔大人务必亲临。” 第三十章 诈 - 凤止丹墀 - 清玥ty 那仵作提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盒子里是从那女尸身上提取的证物。两个衙军紧跟在他身后,也将尸体抬了上来。 孔青云惊的站着起来,“殿下,你这是……” “没错,现场验尸。活人说的话孔大人不信,不知道死人说的话你信不信?” 顾怀瑾见孔维桢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甚至都不敢回头,他扬起唇角,对那两个衙军道:“孔二公子怎么了?莫不是扭着腰不能动了?你们还不快帮孔二公子转过来,让他和我们一道看着。” 见那两个抬尸体的衙军就要过来,孔维桢连忙叫道:“你们别碰我,我自己会看。” 他深吸一口气转了过去,尸体上的白布已经被掀开,露出一张青紫色的脸。穿堂风一过,带着些许的异味飘到了他身边。 孔维桢忍住呕吐的冲动,强迫自己睁开眼睛。 顾怀瑾见了,满意的对仵作道:“可以开始了。” 那仵作将盒子里的物件取了出来,先是两包湿土。 “这一包是殿下从灞河河道内取来的泥土,这一包是从尸体鞋底刮下的泥土。经过小人的检验,它们确实属于同一种泥土。” 孔青云冷笑一声,质疑的看着那仵作,“这泥土能有什么分别?长安城里那么多河道,你怎么不说她鞋底的泥土是来自涝河、浐河或者潏河?” 面对他的提问,仵作十分坦然,他在验尸这行十分有经验。 “的确,很多地方的泥土都很相似。巧就巧在灞河河道内的土壤极其肥沃,因此花草也生得茂盛,所以女尸脚下的泥土里还混有碾碎的夕雾花和其他植物的种子。正因为肥沃,所以这里的湿土干得很慢,相比之下,其他河道内的泥土倒略显贫瘠了,几个时辰便会风干。” 孔青云从来没在审案上费过心,在这上面是一点也不懂。正是因为这份不了解,所以他听得云里雾里的,也找不出字句来反驳,只能挥了挥手,“继续吧。” 那仵作又从盒子里拿出了一条帐幔,“这是从叶公子手里取下的帐幔。这帐幔纤细而花哨,中间却是镂空的,经小人比对,尸体脖子上的伤痕明显是粗了一些,虽然也有帐幔的形状,却没有镂空的纹路。仔细看是有两道伤痕,第二道比第一道要轻上许多。想来是凶手先用其他物件勒死了女子,而后又用帐幔勒了一道。因为此时女子已死,所以第二次下手时便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他扳正尸体的脖子,众人看过去,见那淤青的确宽了很多,而那伤痕上也没有镂空的纹理。 仵作拿出从尸体上取下的鞋子,向众人展示鞋底的磨损。 “鞋后有严重的磨损痕迹。据小人推测,这女子应该不是死在案发之处。凶手在杀了她后,将她拖了很长一段距离,这才到了案发的地方。另外,女子死前应该狠狠挣扎过,她食指上的蔻丹少了一块,甲缝中还藏一些泥土。女子死后还瞪着眼睛,说明她没有料到凶手会杀她,可能两人相熟,作案突然。” 这仵作的推测,倒是和顾怀瑾想的差不多。 顾怀瑾似笑非笑的望向孔维桢,“孔二公子,你觉得这凶手聪明吗?” 不知是被吓得,还是本来就心虚,孔维桢的脸色比方才还要灰白。 他扯了扯嘴角,“自然是聪明的。” 顾怀瑾却不赞同,“我看那凶手倒是颇为愚笨,到了此刻还打着瞒天过海的主意。” 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孔维桢只得强笑道:“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不明白最好。”顾怀瑾也不再逼他,对衙军道:“先把孔二公子带下去吧,我有话要单独和孔大人说。” 那衙军领命,失魂落魄的孔维桢很快便消失在了堂上。 孔青云狐疑的看了顾怀瑾一眼。这案子还没有了结,怎么就让维桢下去了,难不成他想改日再审。 顾怀瑾坐久了,倒显疲乏,他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笑着对孔青云道:“孔大人真是教子有方啊,连本王都惧怕那死人的模样,孔二公子看着倒是淡定自若。” 孔青云哪里听不出他的嘲讽,可还是厚着脸皮道:“与他无关的事情,他自然不用害怕。”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最后顾怀瑾算了算时辰,也是差不多了,于是他对孔青云道:“孔大人当值那么多年,怕是不怎么进牢房吧。” 孔青云有些诧异。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的确是不常去,那地方又脏又臭,他踏进去只会拉低身价。 见他不说话,顾怀瑾已经知道了答案,“虽说是给犯人住的,但狱卒也是要待的。孔大人就算再厌恶犯人,也得体恤下属。我前些日子刚巧去了一次,那牢里的环境实在是不佳。” 孔青云一脸茫然,他倒是跟不上顾怀瑾的思路,案子还没了结又想着修缮牢房了。 他只能说:“殿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下官这就让人去改。” 这句话正中顾怀瑾下怀。 顾怀瑾笑道:“孔大人现在便同我去一趟牢里吧,看看有哪些需要修缮的地方。” 话说那孔维桢刚回牢里,就直接被人拉去了刑讯处。 他望着满室的刑具,流露出了恐惧,“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望舒从暗处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烧得滚烫的烙铁,“自然是行刑逼供了。” 孔维桢哪里见过这样冒热气的物件,见望舒靠过来,吓得魂都飞了,“你们竟然敢用私刑,我父亲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衙军将他按在地上,他却是想逃也逃不掉。 望舒走到他跟前,缓缓蹲下了身子,“孔公子怕是连殿下和臣子的尊卑都分不清了。你有你父亲护着,我有殿下护着,你说我们俩谁的命更值钱一些?” 见他不语,望舒又是轻笑:“其实只要孔公子老实招供了,这个刑具就挨不到你身上了。” “我没罪!你们休想污蔑我!”孔维桢坚决不松口。 他不能认罪,父亲早就派人告诉过他。只要他不认罪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如果认罪了谁也救不了自己。 望舒见他坚持,笑着后退了几步。那边衙军已经将孔维桢的外袍脱了下来。 她接过他的衣袍,轻轻抚上衣领上的子母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那么肯定是你杀的人吗?” 见他还是不说话,望舒便自己答了,“柳芸指甲上的蔻丹少了一块,是因为你在杀她的时候,她奋力挣扎的缘故,可能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你的胳膊上留下了抓痕。” 孔维桢看向自己的手臂,见上面果然有两道抓痕,虽然不深,也不疼,但确确实实存在。 他一阵心虚,本能的用手盖住。 望舒将这些看在眼里,扬高了声音道:“你和叶云旗本来关系就不好,之前又因为柳芸的事起了争执,本就心怀记恨。那日你与柳芸发生冲突,你一时冲动杀了她,可你不想为此担责,正好又得知叶云旗在柳芸的房中,所以你心生一计,打算趁机嫁祸给叶云旗。” “没有,我没有杀柳芸,你这是污蔑!” 望舒手里的烙铁在孔维桢面前晃来晃去,他害怕的闭上了眼睛,额上的汗水仿佛雨落。 望舒冷笑道:“你有,不然柳芸的手里怎么会紧握着你身上的扣子?那枚扣子和你这件衣服上的一模一样!” 她将手里的衣裳掷到孔维桢面前,孔维桢瞪着衣襟上少掉的那枚扣子,“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孔维桢快速的回忆着,可是牢房里的炎热混合着紧张的情绪,几乎把他逼到了崩溃。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脑海里灵光乍现,他忽然理清了头绪,本能的反驳:“你又在污蔑我!那日我杀她时候穿的根本不是这件衣服!” 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了什么,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炉里火星迸溅着,发出刺耳的声响。 望舒将烙铁扔进了火炉里,她如释负重的擦干了脸上的汗水,对一旁的衙军道:“他承认了,写下供词,让他画押。” “你诈我!你竟然在诈我!”孔维桢恶狠狠的瞪着望舒。 衙军将供词放到他的面前,让他画押。他望着眼前的白纸黑字,心里只剩下了绝望,他呢喃着,疯了一般的开始挣扎。 “我没有认罪,是你们诓我的!你们放开我!” 顾怀瑾和孔青云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了,孔青云先前就觉得不妙,他想冲进去,却被顾怀瑾拉住。听到儿子认罪,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双手紧紧攥着,额上更是青筋暴跳。此刻他再也忍不了了,甩开顾怀瑾的手,冲了进去。 “逆子!”他一巴掌甩在了孔维桢的脸上。 孔维桢吓得跪了下来,“父亲,是他们在诓我,是他们设计我的。儿子没有认罪,你要救我!你一定要救我啊!” 这的确是望舒和顾怀瑾设下的局。 孔维桢手臂上的抓痕,也是望舒之前吩咐衙军,让他们在抓捕他的时候趁机划的。 他们是在赌,赌他的心理没有那么强大,赌他作案仓皇,根本记不清当时的细节。 他们连气氛的布置都费了心思,为了让他更加紧张,他们特地备下了一屋子的刑具。之后望舒又将真真假假的言论搬出来,他根本来不及分辨。即便理清了头绪,要去反驳她,又会露出马脚。 便如书上所说:“人不言罪,加其罪逾彼。”便是最明白的道理了。 孔青云冷静了下来,眼中流露出责怪和怨气,“殿下,你这般实在狡诈。这供词是不能作数的,你们这是在逼他认罪。” “怎么不能作数了?这可是他亲口说出来的话,这么多人听着呢,哪是随便就能反悔的。难不成还要等他冷静下来,思考着怎么用扯谎狡辩来应对审问,这样的供词才能作数吗?” 顾怀瑾知道孔青云不耻,却没想到他这么不耻,为了儿子竟然还耍赖上了。 “更何况有谁在逼他?谁逼他杀人了吗?老祖宗立下来的刑讯都不算逼供,我这还没用刑呢,倒成了逼供了?” 孔青云没有说话,他自知无理,也无法再去辩驳,只能目光沉痛的望着自己的儿子。 顾怀瑾转身走了出去,“把孔维桢带上来,继续审案吧。” 他从来没有打算停止这个案子,更何况现在才刚刚开始。若是给孔青云留下了他要暂停审案的错觉,那倒真是不好意思了。 众人又回到了堂上。衙军端着供词站在孔维桢身边,他还没有画押。 顾怀瑾对孔维桢道:“你现在可以把案情陈述一遍了,如若还是不愿意,本王将会亲自主持刑讯。” 孔维桢自然不想再受刑讯的苦了,如今这么多人听他认了罪,他已是退无可退,只能哀叹一声,老实交代。 “我的确是记恨叶云旗。我知道柳芸爱钱,她又是和叶云旗接触最多的人,所以就想买通她杀了叶云旗。本来已经说好了,那天晚上我约她出来,就是要给她银子的,可是她却突然反悔,她说干不出这样的事,而且她也喜欢上叶云旗了。我气她反悔,又怕她会回去告诉叶云旗这件事,于是就将她杀了,嫁祸给叶云旗。至于我杀柳芸的过程,和仵作说的别无二致。” 顾怀瑾和望舒对视一眼。他们的猜测还是有疏漏的。他们没想到柳芸本来就是要去杀叶云旗的。看来那个迷香便是柳芸下的了,为了方便她之后动手,后来孔维桢把柳芸的尸体拖到屋子里时,发现了迷香,于是就把它清走了。 只是这个杀人动机有些太不合常理了,甚至有些得不偿失。 所以顾怀瑾问:“你想杀叶云旗仅仅是因为之前的仇怨吗?” 孔维桢想都没想的回道:“他当然得死,我杀了柳芸就是为了让叶云旗死,这是雍……” “够了,维桢!既然你已经认罪,就不要再说那么多话了。”孔青云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孔维桢看了孔青云一眼,仿佛明白了什么,遂闭口不言。 顾怀瑾和望舒却是有所顿悟。 看来是顾怀宇给他出的这个主意。萧淑离被废,顾怀宇一直把这件事算在顾怀瑾和望舒头上,他知道顾怀瑾最重视叶家,所以便借了这样一个机会报复到叶家人身上。 的确,孔维桢是孔月遥的弟弟,难免要和顾怀宇接触。帮助姐夫做下这件事,不仅可以巩固姐姐和孔家的地位,还可以为自己解恨,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他原本的计划里根本不用自己上场。而顾怀宇更是坐在幕后隔岸观火,事后还可以将此事撇得干干净净。 看来顾怀宇倒是成长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心只听母亲的话,被母亲保护的很是精致的三殿下了。 最后孔维桢不得不画押。顾怀瑾整理了卷宗,准备之后交给陛下处置。 叶云旗也被无罪释放了。 三人刚走出官府,就见叶妙仪一脸的担忧的走了过来,她拉着叶云旗左右打量,眼角泛酸。 “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叶云旗被关了好几天,模样确实是有些狼狈,他扶着叶妙仪,安慰道:“姐姐放心,是孔家那厮诬陷我,表哥已经还我清白了。” 叶妙仪顿时松了一口气,“你怕不是要吓死我。若不是你自己行事荒唐,别人怎么能诬陷到你身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 叶云旗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摸了摸头,靠傻笑应付过去。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望舒有些疑惑。 她和顾怀瑾还特意叮嘱了叶妙仪身边的人,不得对她泄露此事。她如今虽然知道的晚了些,却还是知道了。 叶妙仪全然不知他们的想法,如实的道:“是成王殿下告诉我的。” 这倒是在顾怀瑾的意料之中,他冷笑一声,“顾怀信也算有良心了,到现在才告诉你这件事。” 话语中的嘲讽清晰可见,叶妙仪望着顾怀瑾怒气冲冲的背影,一脸茫然,“表哥这是怎么了?” 望舒轻叹一声。 她平日里也是个聪明的人,怎么一到感情里就看不清了。顾怀信若是顾忌到她是个孕妇,便不会告诉她这件事。显然他根本不关心叶妙仪和这个孩子。他们为了不伤害叶妙仪,费尽心思的隐瞒,而她却被枕边人一遍遍算计。 叶妙仪只以为顾怀信不喜欢她,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不喜欢她的原因是她没有利用价值。叶家家道中落,对他的夺位不仅没有丝毫帮助,反而还会因为叶家和顾怀瑾的关系受到牵制和威胁。 这条路是她选的,望舒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啊,可真是个傻姑娘。”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