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热,秋老虎还厉害着,柳树叶子都晒得卷边。 佟怀青坐在巷口那棵合抱粗的泡桐树下,恹恹的,深绿色丝质衬衫,袖扣挽到手肘,露出两条细长胳膊,昨儿才抹过芦荟胶,也没消下晒红的印儿。 旁边的老头吆五喝六地下象棋,几个大妈打着扇子,穿的都是薄汗衫,洗得领口发透,聊上两句,眼睛就往佟怀青这里瞟。 没办法,太格格不入了。 就像一池子土草鱼中冒出个红尾巴的,特显眼。 小县城里不是没有长相出色的,电视台主持人跟仙女一般,可落这几位大妈眼里都不够看,毕竟都说此地的水好,养人,个个都白白嫩嫩,自然出美人胚子。 可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 或者说,是气质完全不一样。 不同于挂历上描眉画眼的俊男靓女,也不是屏幕里端庄的国色天香,具体怎么形容,她们也说不上来,就觉得这个小伙子瞅着,是真出众。 尤其是偶然抬起来的那双瞳仁,清凌凌的,像一捧柔柔的水。 听说是修车行老板池野带回来的外地人,可惜从不开口,保持沉默,不知是不是有点问题。 佟怀青对炙热的视线视若无睹,半阖着眼,长睫毛垂着,爱答不理的模样,呼吸清浅,胸口起伏地很慢。 渴,热得头晕。 老头们下完一盘棋,纷纷给自己倒水,粗瓷缸子,泡的不知是什么茶叶,也不洗茶刮沫,更不嫌烫,吹了吹冒着的白烟就开始灌,仰着脖子,笑得开怀。 佟怀青下意识地蹙眉,又很快收回目光。 哪怕隔着点距离,他也能闻见那股味道。 热腾腾的,旺盛又活泼的生命力。 就像这一嗓子的“哥——!” 刺得佟怀青耳膜都疼。 小姑娘风一般呼啸着从他面前跑过,利索甩下书包,把手上的本子扬起很高:“哥,老师今天给了我奖励!” 后面跟着的那个男孩稳重些,不紧不慢地捡起书包拎手里:“池一诺,哥还没忙完呢。” 正是放学时间,小县城巴掌大地儿,没人接孩子,住得稍微远点的就蹬自行车,脖子上挂着的钥匙甩起,大部分都是走路回去,跑着闹着,一头扎进各家的饭香味儿中。 池一诺跺脚:“哥,你先看我的奖励呀!” 泡桐树上的蝉叫起来,佟怀青嗓子干得疼,掀起眼皮的时候有些眩晕,目光甚至都一时无法聚焦。 离那处修车行也就六七米。 血色的夕阳下,池一诺把本子放在头顶挡光,正对着的是辆蓝漆大卡车,驾驶室下面伸出双大手,抓在铁杆上猛一用力,男人就探出了自己的上半身,哪怕晒得天地都红茫茫一片,也能明显地感受到那股精悍的凶劲儿。 似乎这庞大的卡车不过是他的小玩具。 扳手被撂到一旁,男人轻巧地退出车底,寸头,眉峰处有竖疤,狭长的单眼皮,很宽阔高大的体格,先撩起黑背心给自己擦汗,露出紧绷的古铜色小腹,和清晰的人鱼线一起,顺着收进迷彩短裤里。 佟怀青有些嫌弃地垂下眼睛。 同样有些嫌弃的,还有池野。 “不晒?”他捋了把脸上的汗水,言简意赅,“去树荫下。” 车修得差不多了,此刻池野喉咙里也全是地面扑上来的躁气,本来天就热,驾驶室和水泥地之间的空隙又小,憋得浑身都过了遍水似的,他先是回店里洗手,用香皂搓掉指缝的油污,拿毛巾细细地擦了遍脸,灌一大口凉了的茶水,才推开冰柜门,拿出三支冰棍出来。 先递给池一诺,顺手揉了把小姑娘的脑袋。 “不错。” 再递给旁边的男孩,稍微打量了下对方的模样:“阳阳,怎么出这么多汗?” 陈向阳已经撕开包装袋了:“我们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啦……” 池野略微顿了下,也没说什么,而是转向佟怀青,伸出的小臂结实有力,能看到微微凸起的淡青色血管,手掌又大,衬得那支冰棍格外娇小。 佟怀青没抬眼。 “你不渴吗,”池野看着那人嘴唇,没什么血色,还有点起皮,“不吃?” 佟怀青坐着的是修车行的椅子,池野亲手做的,松木质地,光滑无毛刺,靠背那里刻意加大了弧度,能轻松惬意地舒展身体,就像此时的佟怀青,抱着胳膊,一副意兴阑珊的感觉。 俩小的都在旁边看,咬着冰棍没吭声。 池野也不跟人再客气,径直撕开包装,清甜的味道沁在嘴里,缓解了这燥热难耐的心,边上的象棋收了摊,大妈们也搂着孙子回家做饭,修车行旁就剩泡桐树下这点绿荫,一时还真有些寂静。 喇叭声打破凝固,一辆金杯面包车在路边刹车,车窗被摇下,响起爽朗的南方口音。 “靓仔,请问平安街怎么走哦……” 池野沉沉地看过去,下颌线锋利,包装纸在手心捏成小团。 外乡人笑容凝固,立刻噤声。 车窗摇上的速度比油门更快,没等池野指路,小面包车就沿着边蹿了出去。 逃命似的。 池一诺“噗嗤”就笑了,陈向阳司空见惯地咬冰棍,只有佟怀青冷冷地瞥他一眼,心想,难怪。 长得这样子凶,又是比常人都要健硕粗犷,给人吓跑太正常了。 池野倒是很淡然,他天生长相有些悍然的匪气,自带能止小儿夜啼的技能,往那儿一站,铁塔似的没人敢招惹。 除了这个坐没正行的佟怀青。 再看一眼,除了嘴唇干燥得起皮,眼睑下方也有层隐约的乌青,这人生得皮肤白,一点的颜色就格外明显。 就像胳膊上那明显的晒伤。 池野想了下,还是站了起来。 半分钟不到,拎着瓶矿泉水放人眼前。 “喝这个。” 矿泉水应该是特意提前拿了出来,上面还有点蜿蜒的水汽,但温度已经不再冰凉,这下,佟怀青终于扬起下巴,被太阳灼得微红的眼角一挑,继续撇过了脸。 池一诺和陈向阳咬耳朵:“他不会真的是哑巴吧……” 俩小孩纳闷,自家大哥前几天晚上突然带回来个陌生男人,俩人都刚从水里捞上来般的湿透,这个季节河里温度还高着,扎猛子去洗个澡也正常,可没等池野喘口气,就发现那人已经脸色苍白,浑身发抖。 一摸,烫手。 摊张面糊都能熟成饼。 就这样,池野带人打针吊水喂药,折腾到今天才见好,但不管你问他什么话,那人都一声不吭,满脸倦怠。 说他聋吧,一条街外的芦花鸡打鸣都能给人吵醒,黑着脸去敲池野的门。 问叫什么名字,也不吭,池一诺话多,一直缠在后面跟着问,可能是烦了,那人手指蘸着凉水,在桌子上写了个“佟”字。 陈向阳嘴甜,当即就凑上去叫,佟佟哥哥。 佟怀青一视同仁,不仅对俩小的没啥笑脸,面对长得生人勿近的池野也不畏惧,矿泉水瓶已经在下面洇了圈水渍,他毫无反应,继续放空。 池一诺还在嘀咕,丝毫不觉得自家大哥被扫了面子:“但是……他长得真好看呀。” “我去给大家拿汽水,”陈向阳有眼力见,抬头看佟怀青,“佟佟哥,你喝苹果口味可以吗?” 佟怀青额前的发也有点汗湿,贴着白瓷似的皮肤,池野“啧”了一声,制止了要去冰柜的陈向阳,拿起矿泉水,拧开,再递过去。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都看向佟怀青。 他似乎习惯这种直视的目光,平静地伸手接过,然后凑近干燥的嘴唇,仰起瓶身,小口小口地开始喝水。 很秀气。 池一诺和陈向阳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终于喝了,原来是等着人给他拧瓶盖。 池野忍了忍,看佟怀青猫吃食般的喝完小半瓶水,才出声问:“你挨过打吗?” “哥,”池一诺瞪大眼睛,“你答应过我,不许打架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池野摆手,“算了。” 佟怀青的蔫吧劲儿好了些,有了力气瞪面前的男人。 凶猫似的,这精神劲儿,看来是没被收拾过。 “……哦,”池野颇为遗憾似的接过矿泉水,给瓶盖拧上,“走,回家吃饭。” 余晖把人影子泼洒得很长,佟怀青晃悠悠地跟在他们身后,池野拎着俩废弃的轮胎,左边的陈向阳读初一,身高还不到他胸口,右边的池一诺低四岁,加上头发辫,堪堪和她二哥一样高。 池家父母不在,就池野拉扯着这俩小的。 佟怀青住的这几天,也大致明白了他们的关系,池野亲妈走得早,十来岁的时候父亲续弦,陈向阳就跟着一块进了这个家,两年后又生下池一诺,算是个标准的重组家庭。 至于那俩大人是没了还是外出打工,佟怀青不知道,懒得关心。 修车行是街边的门面,一溜排全是做生意的邻居,顺着泡桐树下的那个巷口往里走,两边就是挨着的小独家院,池野家在最里面,大概两三百米的距离。 这么近,却也得走五六分钟。 太热闹了。 有人做好饭,不喜欢在家吃,偏偏就爱端着个碗站门口聊,小孩们刚放学就三五聚堆,玩弹珠拍纸牌,听收音机的大爷把音量拧最大,举着蒲扇赶蚊子,卖卤肉的婶子探出身,一叠声地叫:“小池,来,特意留的猪耳朵!” 池野手被占着,陈向阳乖巧地接过:“江叔好些没?” “好多了,”婶子笑吟吟的模样,只是双手还略微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下,“真是多亏了你大哥呀……” “应该的。” 再走没两步,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大爷挥手:“小池呀,我家电视又坏了……” “没插电,”池野脚步不停,“看是不是忘记插销了。” 花蝴蝶。 佟怀青垂眼跟着走,冷冷地想。 简直就像在花朵中翩飞的蝴蝶,五大三粗,长得凶神恶煞的,居然这么受欢迎。 没留神,就一头撞上个坚硬的东西,佟怀青踉跄着倒退好几步,不满地揉着额角看过去,才发觉已经到了家门口,俩小的已经进了院子,只有池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自己。 他刚刚撞到的,就是那饱满结实的胸肌。 怎么硬得像石头一样。 这触感不由得让佟怀青想起,自己被人从河里捞出来,单手扛在肩膀上的感觉。 当时那胳膊上的肌肉也是硬邦邦的。 烦死了。 而池野全然没发觉佟怀青的不悦,轮胎已经叠放在地上,能闻到那股子塑胶烫灼的气味。 “月季苗准备好了,等会弄点土种这个里面,”池野低头看他,“一起?” 佟怀青还揉着头,不发一言。 “烧退了,如果你想学个手艺,我教你,要是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尽量让自己忙起来,都会过去的。” 放下手,额上被搓揉得有一点红,佟怀青嘲讽地扬起眉。 教我手艺,你还挺自信。 看来是没挨过打。 他又耷拉下眼皮,不打算搭理对方,抬脚跨门槛的时候却绊了下,被池野一把扶住,再次抓到那只有力的臂膀,佟怀青稳住身形,皱着眉在上面拍了一巴掌。 没想到池野没挪开,可能皮糙肉厚,也不嫌疼。 佟怀青受挫,立刻有点想炸毛,阴阳怪气在那胳膊上捏了把,冲池野做出口型。 刻意放缓了嘴唇的动作。 “这么硬啊——” 2 第 2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佟怀青病刚好,哪怕才喝了水,也有点疲惫感。 再配上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蛮阴阳怪气。 故意的。 他原本想的是随便到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没料到来了这么个破烂的小县城。 其实,还是怪自己。 和亲人翻脸,和工作人员吵架,原定要参加的节目被迫取消,他蜷缩在化妆间里,由于过度呼吸而痉挛,感觉所有的空气都在离自己远去,依稀只能听到助理慌乱的解释。 “佟老师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 “对,真的是小问题……我们也很抱歉。” 似乎是导演的声音,气急败坏:“我们借了施坦威……什么都是最好的!特意把他的节目放在压轴……” 门被从外面关上了。 佟怀青蜷缩起身子,衣架倒了,缀着亮片珍珠的演出服,支撑裙子的蓬蓬纱,还有绑了长羽毛的礼帽,全部砸在他身上,他往下坠,再坠,呼吸不过来,眼眶酸涩得胀痛,朦胧的泪水中,看到有礼仪小姐推来十二层的大蛋糕。 所有人都在笑,为他欢呼鼓掌。 “钢琴王子!” 他的掌心被塞进把银质小刀,推搡着要去切蛋糕,身上是剪裁精致的黑色燕尾服,打了墨绿色的温莎领结,腰背挺拔,神情矜贵,冲下方举着相机的记者露出微笑。 “咔嚓!” 照片将印在明日的报纸,头条版面,是十九岁的佟怀青蝉联国际钢琴大奖。 手被恩师和母亲握住,或许还有哪位大人物,佟怀青不记得了,只看到那柄小刀慢慢往下压,奶油有些融化,顶端的一粒糖渍樱桃歪了,随着蛋糕的切割,直直地掉了下来。 擦过他的手背。 掠过六年的混乱时光。 “咚。” 和着石头,一起坠落在陌生而静谧的小河里,绞碎月亮的涟漪。 佟怀青在夜幕下闭上眼,风吹拂他的头发,脚下的土壤有些湿滑,杂草丛生,蛩鸣鸟叫,他心里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依稀记得,他在火车站的拥挤人群中,被推搡着到了窗口,周围喧嚣吵得他头痛,后面中年男人的行李撞到了他的胳膊。 【不要碰我的手!】 【要逃,逃得远远的!】 他脑海里只重复着同样的尖叫,售货员不耐烦地敲玻璃窗,佟怀青才惊醒般回过神。 “我问你去哪儿!” 喉间酸涩,佟怀青梦游般把纸币递过去,却发不出声音。 他这样很久了。 本能地只会点点头。 “跟前面那人一块的吗?”售货员会错了意,“那就是安川县了啊。” 红色的纸质车票抓在手心,绿皮火车轰鸣,佟怀青人生头一次闻到这样多糟糕的气息,泡面混合着汗味,他压根睡不着,眼睛瞪得很大,终于在尖锐的汽笛声中,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小县城。 徒步走到了小河边。 已是深夜。 碎了的月亮飘起,重新变成柔柔的圆,有萤火虫在闪,佟怀青朝河里走去,想去掬一捧飘着星光的水。 变故就是在刹那间发生的。 半人多高的灌木丛被撞开,伴随着惊鸟扑簌簌地掠入夜空,一辆三轮车朝他疾驰而来,佟怀青刚一扭头,就清晰地听到了车轮打滑的刹车声。 紧接着,他就连人带车一起,被撞得摔进那条河。 很大的声响。 河水比想象中更深更凉,佟怀青呛着了,本能地挣扎着够一切能抓的东西,冰冷的液体瞬间灌进他的眼睛耳朵,恐慌感铺天盖地,在窒息中突然有人拽住了他的肩,猛地把他往上一举—— 得以呼吸。 佟怀青浑身哆嗦,大口大口地喘气,被拖到岸上的时候,一张小脸还冷得发青,牙齿打颤,瘦削的肩膀剧烈起伏,而把他托起的人则毫不犹豫地换了姿势,直接伸臂一揽,把他拦腰扛在了肩上。 佟怀青天旋地转间睁开眼,此时才发觉,自己倒挂在对方的肩膀上,是个体格宽阔的男人,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背部蜜色肌肉上的水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但这个姿势,不太雅观。 他屁股撅着,腿弯被人小臂揽着,那健硕的肩膀不时往上顶一下,硌着他的胃,酸水还未来得及泛出来,头脑轰鸣,他就挣扎着要下去,双脚胡乱地踢打间,碰到了个坚硬的玩意。 就在佟怀青脚尖勾到的地方。 很硬。 的柱状物。 他瞬间就变了脸,猛然直起身子嘶吼着放开自己,可一张嘴,就“哇”地吐出一大口冰凉发腥的河水。 像被孩童捉在手里的蜻蜓,毫无反抗能力的脆弱。 男人没继续强迫,而是很慢地给人放了下去,一下下地给他顺着背,也在喘气。 “有什么想不开的,别走极端!” 佟怀青抹了把水淋淋的脸,终于沙哑着嗓,发出了这两个月来的第一个音。 “滚。” 居然遇到了个见色起意的男人,还是个同性恋。 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起这种恶心的反应。 佟怀青扭头就走,踉踉跄跄地一个趔趄,手臂又被从后面拉住,他有心转身给人一个耳光,腿却发软地使不上一点儿力,多日来紧绷的弦似乎在此刻突然断开,那么皎洁的圆月悬在夜空,他却只能在陌生的地方被恶徒纠缠。 这样狼狈。 “咚。” 又是投石入水的声音,河面上的月亮再次碎掉了。 蜻蜓翅膀被轻易撕裂。 随便吧。 佟怀青闭上了眼,神智涣散,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噩梦的降临。 没想到,却等来了一支退烧针。 巨疼。 小县城医生下手狠,药量又给得重,对着皮肤一针下去,半昏迷的佟怀青就猛然一颤,双手痉挛地往前抓,池野松开捂着他眼睛的手,略微皱起眉头:“多久能起效?” 医生坐回药柜后面,笑着回答:“半个多小时就行……行了,打的是屁股针,你捂人眼睛干什么呀。” “带着阳阳和诺诺习惯了,”池野按着那团棉球,“也倒挂吐过水了,怎么就突然发烧呢?” “受到惊吓啊,被河水激着,都有可能,”医生整理着桌面,“再观察会,我没见过这人哎,你外地亲戚?” 池野摇头,没过多解释,把棉球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顺手给人裤子提好。 他也纳闷呢。 自己好心好意,甚至还坏了支手电筒,晚上在河边给俩孩子抓螃蟹,刚准备回家就瞅见个年轻人,失魂落魄似的站在水草中,池野心细,多看了两眼,正好看见那人一步步地往河里走去。 那河看着不深,下面有的是漩涡和沙坑,岸边土壤又湿滑,不是没出过悲剧,池野当即就驾车冲了过去,但一下子速度太猛没松开闸,直接连人带车一块蹿进了河。 出来后那年轻人不仅不领情,一脚差点把他兜里的手电筒踢出去,还凶巴巴地让自己滚。 浑身都湿透,桃心小脸白惨惨的,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算了,谁让自己一时手误撞到了人,想着带他回去换下湿衣服,打听下是谁家孩子想不开,结果刚进屋就发起了高烧,火急火燎地又抱着来了诊所。 那支泡了水的手电筒都没来得及修。 池野心疼坏了。 别看是个小型手持的,却灯光却耐用远射超亮,还是外国牌子呢。 池一诺指望不了,不知道陈向阳会不会帮忙把零件给拆了,以防积水生锈,他那会才到家,换了衣服气都没喘匀呢,就慌张地伺候这个小祖宗。 “我出去抽根烟。” 佟怀青已经呼吸平稳了,病恹恹地靠在堆起的枕头上,脸蛋酡红还没消,池野站起来,调整了下立地风扇的角度,不正对着病床上躺着的人。 夜空寂静,烟雾缭绕着上升,一点猩红的火苗闪烁不明。 “真不认识?” 医生在旁边站着,也跟着往外吐烟圈:“肯定不是咱这的人,但说来也怪,我刚又看了几眼,嘿,还有点面熟。” “等明天醒了,我问问。”池野抖落长长的烟灰。 “你看他身份证,或者暂住证啥的,别给自己摊上事。” 烟蒂落在地上,又被鞋碾过,池野没抬头,“嗯”了一声。 但事与愿违,几日还没问出这人的身份。 只知道姓佟。 前两天是一直高烧挂水,神志不清,连被擦汗换衣的时候,也蔫吧着,只有睫毛幅度很慢地颤动,身上有钱包,但没证件,凭空出现在河里一般,赤条条的,仿若没有来历的风。 好了点后,问什么也不说话。 明明骂过自己,能出声的。 可能还是心理有问题,池野不着急,毕竟是自己撞了人,打算再照料个两天,实在不行带去一趟派出所,总能知晓他的来历。 毕竟再凶的野兽都会有个窝。 这小祖宗般的流浪儿,也肯定有他自己的家。 ……而此刻的池野变了想法,这姓佟的才不是个小祖宗呢,他二姑奶奶可没这样娇气。 还让人摸不透。 池野低头看他,对方垂着眼睛,脸颊上有颗小痣,头发乌黑,睫毛有点灰绒绒的感觉,看起来质地很柔软。 不知道多大年纪,但在池野心里,自动把他归为了俩小孩的同龄人。 刚刚那口型,是什么。 没看明白。 但摸了自己的肌肉,可能是羡慕? 池野端详着那细胳膊细腿,认真道:“想练吗?” 佟怀青不可置信地仰起头。 “容易生病的话,是得练练,”池野伸手,捏了下佟怀青的上臂,“哎……其实你这里线条不错。” 怎么还摸上了? 这好色的同性恋! 虽然佟怀青现在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地对待自己,但也不代表能被人这样占便宜,他脸若冰霜地咬牙,下一秒眼睁睁地看着池野的那只大手转移阵地,放在了自己胸口。 手真的很大,关节突出,指腹有茧,掌心粗粝。 几乎可以覆盖佟怀青的大半个胸膛。 池野平静地按了下:“这里的肌肉群也可以,你胳膊和腰腹力量,似乎比腿部要好一点。” 他收回手:“嗯?” 怎么好像生气了。 池野平日大大咧咧惯了,和哥们之间也勾肩搭背,但面对着眼前这唇红齿白的佟怀青,他犹豫了下,到底没叫出“小兄弟”这个称呼。 毕竟佟怀青看起来,和那帮粗糙爷们不一样。 “你怎么了?” 佟怀青冷冷地扫他一眼,猛地挥拳砸在了池野的腹部。 ……被弹得后退两步。 其实他刻意使坏,耳光抽脸的话还得往上先举胳膊,怕被人直接伸手拦了,打胸口的话,他可没忘记刚刚一脑袋撞上去的后果,还是肚子那里最合适,没啥防备,最好能一拳给人揍得倒地不起,让他还敢跟自己动手动脚。 那么冷的河水里都能起反应。 恶心! 一时空气有些寂静,连门框旁那两颗小脑袋都不动了。 池野顿了顿:“没事吧。” 佟怀青站稳,气得头顶冒烟,直接一把抓住池野的胳膊,冲着那结实的小臂狠狠咬了下去。 没留半点情面。 池野岿然不动,只是扭头看向身后:“你俩回去写作业,写完再吃饭。” “哥哥,”池一诺疑惑道,“你们干嘛呢。” 池野很淡定:“兄弟间闹着玩。” 两颗小脑袋缩回去了,池一诺和陈向阳大眼瞪小眼。 “兄弟们会这样吗,哥哥别的朋友也没咬过他啊。” “不知道,”陈向阳摇摇头,眼睛撇到门上贴的威猛镇宅关二爷。 “……反正关羽和张飞应该不会这样。” 3 第 3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吱呀”,门被从里面关上了。 上面贴着的门神燕颔虎须,威风凛凛,只是边缘处有些褪色和翘起,被风刮得扬起一角。 池野淡然地收回眼,下一秒,拇指径直塞进了佟怀青的嘴里,撬开紧咬的牙关,面不改色地捏起那小巧的下巴。 “不要咬人,”他声音低沉,“诺诺小时候发脾气,这样子对待阳阳,我就会让他咬回来。” 粗糙的指腹托着下颌,磨得皮肤甚至有点疼。 佟怀青被迫抬起头,双手徒劳握住池野的腕部,来不及擦拭的涎水濡湿对方的虎口。 “我又没欺负你,”池野继续道,“你为什么要生气?” 他身材高大,满脸狠厉的匪气,初识的人总会对其有所畏惧,熟悉后知晓他脾性,平日里可能嘻嘻哈哈,但也会有所顾忌,不会疯狗似的冲着他吠。 可佟怀青凶得要命。 他不在乎被钳制住嘴巴,继续狠命地咬下去,双手捶打对方的胸口,挠胳膊,腿脚也不闲着,逮着哪儿踹哪儿,每一次都用尽了十分的力气,也不在乎池野会怎么对他,脑袋里轰鸣一片—— 直到被捂住嘴,控制住手脚。 池野单肩撞开大门,黑着脸把佟怀青往屋子里拖。 陈向阳和池一诺刚趴在檐下写作业,听见动静都抬头看,来不及反应,就听见很大的声响。 客厅门被甩上了。 池野把佟怀青按在沙发上,在耳边低吼:“松嘴!” 佟怀青红着眼睛,纹丝不动。 池野动作粗暴,干脆也不再试图拽出自己的手掌,而是直接把手指往里面捣,使劲儿怼,擦过温热的舌根,撞到喉间的软/肉,另一只手牢牢挟制着佟怀青的双手,一把拉起来,狠狠地摁在头顶的上方。 佟怀青剧烈挣扎,连连干呕,散开的额发垂在沙发垫上,他死命地往回拽自己的手肘,可蚍蜉撼树,池野的手铁钳似的按着他,膝盖顶住他的双腿,没有过多用力,但足够令人无法挣扎。 “不能咬人。” 拇指往里面又顶一分。 “不要突然发脾气。” 虎口拉扯着被迫张大的嘴角。 佟怀青连呜咽的力气都使不动。 【放开——】 发不出声音。 不是说咽喉已经无法忍受,而是他的手腕,已经疼到要失去知觉。 【我的手要受伤了——】 似乎能听到腕骨移位,被鲁莽拉扯开的声音。 咔嚓。 怔忪只有瞬间,立刻变为莫名的雀跃。 如果手腕受伤,是不是就意味着不能再按下黑白的琴键。 那就去他妈的肖邦莫扎特柴可夫斯基—— 被甩上的门悄然间回弹,一线金色的霞光在佟怀青脸上扩散,池野其实不算真的动手,只是把对方牢牢按着,那人额上已经出了汗,眸子晶亮,仿佛映着大团的火烧云。 池野突然松开。 “再乱发脾气,”他站起来往外走,“你晚上的鸡蛋羹就没了。” 佟怀青还在喘息。 很缓慢地坐直身子,低头,手腕上有通红的指印。 略微活动了下,可惜,还是灵巧得很。 - 池家院子蛮大,小县城地皮便宜,家家户户都搁屋子里种花养菜。 西边靠着的是邻居家的红墙,攀着两棵茂盛的金银花,这玩意花期长,能开小半年,目前正开到第三茬,银白嫩黄地伸出弯曲的长花瓣,给点阳光就灿烂得不行,绽放得热闹。 下面则是辟出的花坛,按季节种着不同的蔬菜,青辣椒挨着西红柿,白翅膀的粉蝶落在丝瓜藤上,就凭着这点儿土地,几乎都不用再去菜市,小孩儿嘴也不挑,池野手艺还成,做啥都吃得嘛嘛香。 佟怀青坐在墙下,把一支狗尾巴草折来折去。 日已西沉,秋风吹凉,陈向阳和池一诺在屋檐处写作业,厨房灯亮了,响起均匀的切菜声。 这儿院子大客厅小,卧室里面放张小桌子搁书包,写作业就一块趴外面,蘸着那点剩余的红日光,用铅笔头在本子上用力地一笔一划。 天色暗了,池野在厨房叫:“端饭!” 俩小孩差不多写完了作业,阖上笔帽就往屋里跑,池家喜欢在院子里吃饭,支着张小方桌,门开着,弄堂的风吹得菜苗都往后倾,凉快,能省风扇。 檐下的电灯泡发出暖黄的光,下面垂着根长长的线,一拉就亮,再拉就能换成白光,池一诺端着盘炒豆角,脸蛋红扑扑的:“佟佟哥哥,吃饭啦。” 她没太在意刚刚的小插曲,大概是因为,池野刻意压低了声音。 对于这家人来说,吃饭是特别认真对待的一件事。 佟怀青站了起来,拧开水龙头洗手。 俩小孩跑得飞快,脖子上都戴玉,一个是观音一个是佛,随着那欢快的吵闹,跳出在衣服外,一下下地打着那小小的胸膛。 炒豆角,蒸丝瓜,西红柿炒鸡蛋,凉拌猪耳朵,还有黄澄澄的玉米糁汤。 佟怀青面前,则放了碗水嫩嫩的蒸蛋。 没淋香油也没放葱花,就加水撒了点盐末,连给池一诺吃都会嫌寡淡,但佟怀青则慢条斯理地拿起白瓷勺,舀一小口,吹吹,才文雅地咽下。 挑食成这样,也没办法。 前两日佟怀青病着,池野特意煮的稀饭啊鱼汤,人家碰都不碰,问想吃什么,也不吭声,池野没办法,想起小时候池一诺生病,自己会做鸡蛋羹给她吃,亮亮的,颤颤的,一抿就化在嘴里,也好消化。 他特意加了肉沫和切得很碎的香菇,端到人家面前,佟怀青终于有了动作,当着他的面,用勺子撇开上面的玩意,舀出最下面的嫩黄,小心地吹了吹。 这才慢慢开始吃东西。 “要不要尝这个,”池一诺脸颊鼓鼓囊囊,“江婶婶卤的肉特别好吃!” 猪耳朵切细丝,不用再加什么佐料,放一把香菜花生米,倒一点点生抽和辣椒油,爽脆可口,香得人犯迷糊。 池一诺也不管别人有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咬了口大白馒头,又用肩膀撞陈向阳:“二哥,你们新换的那个英语老师,是不是很漂亮呀。” 陈向阳喝着玉米糁:“还好吧,感觉就那样。” “是吗!我们班都在说,初中部的英语老师好好看呢,头发是卷的,还抹眼影!” 一顿饭吃得热闹,叽叽喳喳。 佟怀青仍然不习惯,多年来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他没参加过这么吵嚷的饭桌,池野也不管,由着俩孩子说话,偶尔插上那么一两句,内容从跳棋到小霸王学习机,再到最近流行了什么歌,啥都能聊。 还好除了话多,别的行为倒是规矩,不吧唧嘴也不乱翻菜,勉强还在佟怀青的忍受范围内。 晚上俩孩子都在二楼睡了,池野洗完澡,擦着头发往外走,他还有事,那支手电筒到底没及时拆开,修好得费一番功夫,客厅里闷热,院子里敞亮,毛巾被搓洗后挂在晾衣绳上,一转身,瞅见佟怀青也没睡。 坐在花坛旁,也不知有什么心事,半阖着眼。 刚洗完澡的缘故,还穿着池野之前的短袖当睡衣,在他身上太宽松了,盖住大腿根,竖纹短裤松垮垮的,露出两条洁白的小腿。 佟怀青也是认了命,烧得迷糊时什么都顾不得,睁眼就看到自己已经穿上了换洗衣服,很淡的洗衣粉味,就没必要再折腾着买新的,将就了下来。 还蛮舒服。 这个位置是风口,凉快,池野拉了把凳子挨着坐下,月光透亮,拿起螺丝刀拆卸那支手电筒。 佟怀青闻着一股子香皂味,有些头疼地睁开眼。 这家人没沐浴露,一块香皂洗全身,他鼻子灵,甚至都能闻出来各自的专属味道,池一诺是柑橘,陈向阳是薄荷,而这个池野,就是最常见又廉价的那种,所谓的薰衣草味儿。 风移影动,俩人都默契地没提刚刚的冲突。 “来搭把手,”池野取出弹簧销,“拿下夹钳。” 小麦色的胳膊上,还有着青紫的牙印。 佟怀青慢吞吞抬起手指,很纡尊降贵似的往前伸出,这架势,不像是要接过工具,简直像恩赐对方,大发善心地赏予一个吻手礼。 没碰着。 因为池野的动作太迅速了。 “啪”的一下,落在了佟怀青的大腿上。 “有蚊子,”池野摊开手给佟怀青看,“都开始咬你了。” 掌心处一点很小的殷红。 佟怀青石化般,没反应。 池野低头看去,那白生生的大腿上,已经肉眼可见,形成了一片微肿,就是他掌印的形状。 这也……太娇气了。 怎么一拍就红。 佟怀青冷冷地抬眸,桃心脸很小,仿佛一巴掌就能全部覆住。 池野瞅了瞅那红痕,还讶异着,哪家的小媳妇也没金贵成这样啊,连月亮都在偏心,给那白皙的肌肤上添了丝绒般的朦胧。 别看长得漂亮,眼神却厉害得要命,像是要吃人。 池野放下手电筒,做好了要被扑上来撕咬的准备,没想到佟怀青只是凶巴巴地盯着他,秀气的鼻子突然小幅度地皱了下,有些呆滞地张开嘴。 “阿……啾!” 哈,是一个软绵绵的小喷嚏。 4 第 4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被风吹得,受凉了。 老家人自有一套对待疾病的法子,谁没个头疼脑热呀,是药三分毒,能不跑诊所就尽量不去,发烧要喝水捂汗,感冒就煮葱白水萝卜汁。 如果是受凉,那便是风寒,要在脚心贴姜片,保暖祛湿。 佟怀青刚来的时候高烧凶猛,池野没敢耽误,现下好得差不多,那么这种小毛病,就没必要再吃药了。 又一个喷嚏,鼻头都有些发红。 正好是要睡觉的时候了,池野放下手电筒进屋,小客厅里挂着的钟表指向十点,左手边是厨房,右边则是两个相对的卧室。 他给佟怀青带回来后,让人住在自己对面。 反正也就几天的功夫。 拿了颗老姜切片,又从药箱里找了纱布出来,佟怀青揉着眼睛抬起头,带着点好奇地看池野朝自己走来。 “你把这个贴脚心,明早去掉,会缠纱布吗?” 佟怀青盯着那片姜,切面新鲜,能嗅到辛辣的气味。 他拧起眉。 不喜欢这个味道。 “那里有穴位,”池野解释,“驱寒,去湿气的。” 佟怀青当然知道。 他有专属的陪护团队,针对放松肌肉和推拿按摩,都精确严谨。 药物和维生素全是最昂贵的进口产品。 可他还是容易生病。 佟怀青被伺候惯了,并不想拿自己的手去碰生姜,就懒洋洋地动了下腿,脚趾雪白,圆润光滑,他哪儿都漂亮,连脚腕都生得纤细流畅。 意思很明确了。 你给我弄。 池野不想惯他这臭毛病,但眼睛瞥到大腿上那个掌印,还是忍住了,弯腰握住佟怀青的小腿,放在自己膝盖上。 算了,估计岁数还小着呢。 有点脾气也正常。 不然也不会离家出走,大晚上往河里跑。 有点微湿的姜片切得很薄,按在足弓最内侧,佟怀青的脚不算大,能被池野一只手就握住,足跟泛粉,笋尖似的柔嫩,托在掌心里轻飘飘的,像月白的荷花瓣。 这是没有踩过土的脚。 没有被麦秸划过,没有被排气管烫伤过,也没有在挖莲藕的时候陷入淤泥,池野甚至怀疑,这双脚能走多远的路,它看起来似乎刚降临人间,带着种天生的干净,纯洁地舒展着,毫不在意落上去的目光。 纱布缠了两圈,正在打结。 突然瑟缩了一下。 池野往回拽,没抬眼:“别动。” 佟怀青抿着嘴,眼睛瞪大,怎么忘记了,这个修车的男人是个同性恋。 自己居然还冲人伸出了脚丫子! 他见过这个群体,也知晓里面的一些稀奇古怪玩法,据说老外并不把这个当回事,有次在欧洲演出,还撞见过俩男人躲在后台亲吻,亲得衣衫不整,气喘吁吁。 池野疑惑地看过去。 佟怀青肩膀紧绷,眼神警惕得像不亲人的猫。 另一只脚还没包呢。 可佟怀青蹭一下站起来,扭头往屋子里走。 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但,他还能去哪儿呢。 房间不大,床头柜上是盏很小的壁灯,没啥造型,蛮土气,侧面是个有些年头的红木衣柜,贴着很窄的穿衣镜,佟怀青背靠着门,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 半个月没有弹琴了。 这在以前,简直是不敢想象的事。 按下琴键,对于佟怀青而言,就像是呼吸。 是不会刻意记起来的习惯。 你见过谁会数呼吸么。 几乎是本能的,指尖在微微战栗。 这个地方的人估计爱养花,除了院子里,屋子也会放几盆,权做装饰,都是些很好养活的品种,不值什么钱,开的花也粗粗大大,佟怀青没上过二楼,不知道那俩小孩房间搁了什么。 池野屋里,放的是文竹。 而他这里,则是一盆茉莉。 卧室向阳,佟怀青记得第一次在这个房间醒来,睁眼就看到了很小的白花苞,在光照下,舒展着素净的绿叶,浅淡的清香中,高大健硕的男人在搓洗毛巾,拧干凉水,仔细地放在了他的额头。 他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 但是轻轻地阖上了眼。 这会已经快到深夜,茉莉安静地绽放,背后响起敲门声。 开了小缝。 池野站在外面,没进来:“还没睡?” 你瞎啊。 “这个自己包下,”剩下的姜片和纱巾一起递来,池野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更显得眉骨英挺,眼神锋利,他肩膀又宽阔,往门口一站,还蛮有压迫感,“睡的时候关风扇。” 破地方,连空调都没装。 就个头顶吊扇,呼呼旋转着刮风。 佟怀青垂下眼,作势要去关门。 “月季我已经种好了,”池野继续道,“要不要看看?” 这大晚上的。 “很漂亮,不知是什么品种,花能开很久。” 池野的肩挡住了门扉。 “你要是不喜欢花,明天让阳阳带你去摘葡萄,直接吃,吃饱了就带点回来,酿酒。” 佟怀青的手又颤了下。 他想起小时候练琴,端正地坐好,立起手指,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过去,喝水的时候小臂都是僵硬的。 这个时候,母亲会给他播放英语,通常是一些政要讲话,或者名著讲解。 “换换脑子,听音乐累了就听英语,当休息了,”声音很温柔,“每分钟都要有计划和意义,让自己忙起来哦。” 没错,在她看来,这就是充实。 池野仿佛,也想让他忙起来。 佟怀青仍旧低着头,能闻到男人身上的味道。 香皂,和一点泥土的掺杂。 应该是种过花后,又浇了水。 有种湿漉漉的土味。 一夜无梦。 不知是这民间偏方真的有效,还是昨晚睡得好,早上佟怀青不用人叫,自个儿就醒来了,伸个懒腰,衣领往下滑,露出截细白的锁骨,优雅漂亮得像只小天鹅。 可惜姿态美则美矣,天鹅的窝倒是不咋地。 这人睡相不太好,拱来拱去间弄皱了床单,脚上的纱布早就散开,姜片也被蹭得掉到床下,拉开窗帘,沐浴着浅金色的晨曦,佟怀青慢吞吞地整理着被褥,动作有点笨拙,仿若上了年纪的老派绅士。 一板一眼的。 “佟佟哥哥,”池一诺从外面探出头,“你起来啦。” 她的侧切牙刚换,说话还有点漏风,咧嘴一笑,喜气洋洋的。 佟怀青不太明白,为什么天天都这样开心。 “大哥说,”她一鼓作气道,“让咱俩吃完饭,去摘葡萄呢。” “是让我跟佟佟哥去,”院子里传来陈向阳的声音,“你看家。” 小姑娘的脸立马耷拉下来了。 佟怀青顺着往外看去,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成年男人,池野怎么可能让妹妹和自己单独出去,说实话,能没防备地让人住下,就已经令他感叹此地民风淳朴。 胆子够大。 “我也要去嘛!” 池一诺撒丫子往外跑:“哥——” “今天是周六,我不要一个人在家里嘛,我想出去玩!” 院子里阳光正好,蛱蝶翩飞,池野正背着身子洗漱,肩膀上搭着条毛巾,上臂的肌肉隆起,水流声中,他站直身体,精悍的线条往下收束,扎进窄腰。 “我最近表现很好的,”池一诺叽叽喳喳,“老师也在夸我,作业也写完了……” 池野转过来,脸上还带着水珠:“不行。” “为什么!” 陈向阳整理着晾衣绳:“因为你上周说是和朋友去书店,结果俩人藏到卧室里,看了一下午电视,所以这周末不许出去玩。” 尼龙绳被拉得很直,在钉子上绑整齐,质地柔软的校服轻扬,池一诺可怜巴巴的模样:“大家都在看,我也想看嘛……” 池野低下头,小姑娘委屈地噘着嘴,都能栓头驴。 “第一,可以看电视,”他半蹲下来,目光与之平视,“但是要注意时间,不然容易近视。” 池一诺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吭声。 “第二,不能撒谎,我们去书店却找不到你,这样的行为对吗?” 佟怀青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被阳光晒得眯起眼睛。 这人干体力活,看起来没啥文化,教育孩子的时候,还一套一套的。 挺像那回事。 “第三,”池野的表情平静,漆黑的眼眸锋利,“你被老师表扬,还奖励了本子,很棒,但跟这周末不能出去玩没关系,是两回事。” 池一诺的脚在地上碾了会,闷闷地“嗯”了一声。 就这? 居然不再挣扎了。 看来池野在家讲话还挺说一不二,佟怀青没弟弟妹妹,也不是很喜欢小孩子,不知晓别的家庭都是怎么进行教育,但对他而言,要是被当着面这样批评,哪怕的确是自己的错误,也会直接撂挑子不干。 面子问题,很重要。 池野揉了把小姑娘的脑袋,进屋的时候和佟怀青擦肩,明明白白地看到那人冲自己扬起下巴。 以及略带嘲讽的口型。 这次,池野看明白了。 【至于吗。】 别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八九岁的小孩看一下午电视,就要被罚周末两天不能出去玩,是否也太苛刻。 池野眉毛浓密,刚洗过脸,尾部有点凌乱,狭小的门框处,佟怀青还抱着胳膊,没给人让路,满脸挑衅。 嗬,看来姜片有用。 落水发烧也是彻底好了。 池野抬起胳膊撑在门框上,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佟怀青。 “至于,从小的习惯要养好。” 佟怀青瞳仁乌润,眼神聚焦在那刚结疤的牙印上。 离得近,能看到除此之外,还有些细小的,很久远的伤疤。 零散地落在那结实有力的麦色臂膀上。 他移开眼,这个距离有点太近了,能感觉到男人浓重的压迫感。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阳阳也在看着呢,”那嗓音低沉,稍微有一点哑,“毕竟人前教子,人后教妻。” 这话说的。 人家小姑娘就是你妹妹,还扯什么教子,非当着别人面教育。 再说了,你有妻吗。 将来妻犯错误了,你就不当着别人的面教育,而是拉回屋里俩人关着门,慢慢收拾吗? 狗东西双标。 呸。 5 第 5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这里独家院都是自建的,红砖院墙低矮,上面稀稀拉拉地插着玻璃片,有些人家干脆种上仙人掌,也不用管,风吹日晒,没多久就能泛滥连绵。 陈向阳拿着把小剪刀,脚边的桶里已经快装满了,全是成嘟噜的紫皮葡萄,他伸手拨开巴掌大的绿叶,从根部绞着青翠的藤,几乎浑身都在使劲。 别说,这活干起来还挺累。 佟怀青也没闲着,双手托着葡萄串,等陈向阳剪断枝条,就负责把葡萄放进桶里。 主要他没摘过葡萄,还真有点新鲜。 剪刀是不可能碰的,帮忙托着勉强可以,粒粒饱满的葡萄上覆着白霜,皮一撕,淡紫色的汁水就往下淌,白头发的邻居奶奶在旁边剥花生,随手把胖圆的花生粒撒在竹编簸箕上。 “走的时候再拿点酱豆,我前儿做好的,美得很。” “谢谢林奶奶,”陈向阳抬胳膊擦汗,“等做好酒了,给您也送点。” 日头渐升,顶楼这个小平台上的阳光也有点大了,陈向阳放下剪刀:“够了,我们这会也得回去啦。” “噢哟,才弄多少啊,再摘点,我们都吃不完……” 塑料水桶都装满了,看着就沉甸甸的。 “不够我们再过来,谢谢林奶奶了。” 老太太笑得满脸都是细纹:“好,那带回去给你大哥吧,对了阳阳,今年读几年级来着?” “初一,诺诺都三年级了。” “真快呀……” 院子里的大黄狗围着人嗅,粗尾巴甩成螺旋桨,老太太坚持送到了门口,又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转身:“哎,酱豆还没拿呢。” 葡萄太重,陈向阳双手抱着,还时不时要往上托举一下,所以当那一碗满满的酱豆拿过来时,佟怀青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拿着吧,夹馍馍拌面条,可香,”老太太褶皱的眼皮下,那双眸子还亮晶晶的,“这俊俏孩子真瘦,拿着,多吃点!” 佟怀青静静地站着,旁边的陈向阳有些尴尬地左顾右盼,这可是连瓶盖都不肯自己拧的主,让他抱着碗酱豆回去,简直不敢想。 老太太还殷勤着往前递,黄狗又凑了过来,用鼻子拱佟怀青的腿,热烘烘的。 “林奶奶,”陈向阳抢先一步,他生得秀气文静,特讨街坊喜欢,一开口就笑咪咪的,“佟佟哥手不舒服,我等会过来拿,行不行呀。” “啊哟,”老太太顺着看向那双垂在身侧的手,白得像浸在凉水里的玉,“咋会不舒服呀,碰着了?我有药酒……” 佟怀青垂着眼,睫毛刚颤抖一下,身侧就侧过条结实的胳膊,伴随着淡淡的机油味儿,池野已经接过酱豆,另只手又从陈向阳怀里拎过葡萄,单眼皮,带着疤的浓眉,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就会显得很凶。 尤其是简短道谢后,看也没看佟怀青一眼,转身就走。 陈向阳顾得上前头顾不上后头。 “哥,你今天修车行不忙吗?” 又转过来等走得慢的佟怀青。 “佟佟哥哥,小心那儿有个坑!” 可把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忙坏了呢。 抬脚进院,池一诺已经开始吃葡萄了,小姑娘被锁在屋里一上午,这会儿脸颊鼓囊囊的,小嘴又开始叭叭。 “哥,下午你能带我们去河里抓小鱼吗?” 佟怀青在阴凉处坐下,一抬头,正好瞅见池野。 那人嘴里正叼着个葡萄藤须,大咧咧地岔开腿坐,手肘撑在膝盖上,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佟怀青看,短密睫毛下,是深色的瞳仁。 墙壁的金银花攀得高,开得旺盛,佟怀青把目光从小花朵上收回,回瞪向池野。 看个屁啊。 不行,这话像是把自己也骂了。 那根嫩绿的藤须延伸出嘴角,池野随手在桶里捞出片叶子,拽下带着的一根细须:“尝尝?” 佟怀青面无表情地撇过头。 羊才吃草。 “甜的,嚼着很有味。” 佟怀青回头,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手,关节粗大,掌侧粗粝,躺着根极细的葡萄藤。 天高云淡,碧空澄澈,陈向阳和池一诺凑一块吃葡萄,没在意旁边微妙的气氛。 池野站起来,把蜷曲藤须在水龙头下洗了洗,甩干净上面的水珠,重新递过来,目光平静。 佟怀青犹犹豫豫地看了眼,终于接过。 放嘴里。 ……又酸又涩! 那张桃心小脸都皱了起来,佟怀青捂住嘴跑到水池边,呸呸地吐掉这难吃的玩意,连着漱两遍口,才愤怒地扭头,无声地骂了句狗比。 一定是嫌自己不愿意拎东西,搁这故意报复呢。 直到吃完午饭,佟怀青嘴里那股子酸涩味都没下去。 当然,他也没吃多少。 天热,这地方的人都爱过凉水的面条,还得是手擀面,劲道爽滑,浇上一大勺卤子,什么酸豆角肉沫,鸡蛋辣椒酱,呼噜呼噜,一海碗就能下肚。 佟怀青还是有点吃不惯,上午葡萄吃得多,懒洋洋地挑了点面条,就不再吃了。 池野也不劝他,干脆利索地收拾桌子:“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你们在家写作业,阳阳,有事的话就叫隔壁江叔叔。” “你去看店,有人买东西就收个钱。” 那处小店面除了修车,也卖一些零碎玩意,店里搁了台冰箱,里面全是码放整齐的批发冰棍。 佟怀青没听见似的。 “去吧,”池野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叼起根葡萄藤,“晚上带你们一起去捉鱼。” 谁稀罕。 到底是秋天,虽然还有些热燥,但下午起了阵风,泡桐树叶子温柔地摇晃,沙沙作响,佟怀青撑着脸坐在店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主要觉得无聊。 还是来看店了,打发下时间。 前几日生病不觉得,好了后池野就带他来这修车行了,他没心情,一直处于种微妙的颓废状态,也懒得看那人的日常工作,就觉得气味难闻,工作环境也跟池野一样,粗糙得要命。 两间门面的大小,里面摆放着些维修工具,都是螺钉钳子,拆装扳手一类的玩意,地面打扫得倒是干净,门外摞了两层轮胎,里面刚栽了月季,已经种活了,活泼地开着红艳的花,配上有点稀拉的叶,是种很土气的漂亮。 侧壁的风扇拧到最大,嗡嗡声中,佟怀青又打了个呵欠。 再一睁眼,见到了俩小辫子。 和会漏风的牙。 “嘿嘿,”池一诺趴在桌子上,刻意压低声音,“我二哥睡着啦……” 大可不必,这个距离,再怎么嚎陈向阳也听不到。 “佟佟哥哥,咱们去春水街买东西吧。” 小姑娘眼睛放光:“我有钱,我想买贝壳手链和指甲油,你陪我去好吗,我请你吃冰沙!” 佟怀青下意识地摇头。 “拜托拜托,”池一诺双手合十,“哥哥太凶了……我们就去一个小时,好不好嘛!” 只要一个小时。 她只不过想要一个小时的快乐。 佟怀青顿了顿,还是没答应对方,小姑娘明显地耷拉下肩,嘟囔:“好吧,我自己去。” 春水街离得远,她是有点怕的,委屈巴巴地往外走了几步,刚到那棵泡桐树下,就听到了后面卷帘门被拉下的声音。 一扭头,人家佟怀青压根没用手,单脚把门栓踩下,这样别扭的姿势,也能被他做得格外优雅。 “佟佟哥哥,”池一诺喜极而泣,“你真好!” 下午不到两点的时间,沿着树荫,池一诺拉着佟怀青的手,叽叽喳喳地讲着话。 “哥哥,你的手好冰呀。” 佟怀青不习惯跟人这样牵着,但随着街上的人流量增大,他还是反手抓紧了池一诺。 他不认得路,由着池一诺带着往前走,周围推小车的摊贩愈加多,汽笛声此起彼伏,红漆的三轮车见缝插针地驶入车流,路边有靠在摩托上聊天的年轻人,个个染了头黄毛,紧身衣低腰裤松糕鞋,嘴里叼着烟,女生则做了最近流行的离子烫,厚重刘海遮住眼睛,远远看去,只露出嘟嘟的水晶唇。 “这里离火车站很近,”池一诺小声道,“特别热闹。” 佟怀青目不斜视地经过,只是把池一诺往自己身边拉近了点。 怪不得她想让自己陪着,小姑娘见到这些潮男辣妹,总归是有些怯怯的,再加上毗邻火车站,各种三教九流泛滥,人声鼎沸下也有不少都市传说,诸如会拽走妇人金耳环的飞车党,和会拐卖小孩逼迫乞讨的人贩子,使得这光鲜亮丽的春水街,对于池一诺而言,就像是充满诱惑的一枚金币巧克力。 ——被她哥捏在手心里的。 想要,不敢呀。 拐过一个丁字路口,终于到了心心念念的春水街,两边门面全是仿古建筑,各式的小摊贩也挤挤攘攘,池一诺扯着佟怀青往前面挤,周六下午,人群熙熙,店铺门口垂着的粉色珠帘被掀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池一诺尖叫:“就是这!贝壳手链!” 佟怀青不懂小学女生的潮流,只是抬眼望去,不大的店铺里全是女孩子,带着色彩缤纷的树脂发卡,认真挑选着琳琅的口红。 他不太喜欢拥挤,不做声地往侧面退,待在一个能看到池一诺,同时也不惹人注目的地方。 旁边货架分外冷清,等池一诺的过程中,只有个涂蓝眼影的女孩过来,抬眸发现佟怀青,倏然就红了脸,慌乱地扭头走开。 佟怀青百无聊赖,终于侧脸看向这无人问津的货架。 似乎是被刻意隐藏的低调,黑色绒布上,有些杂乱地散着些红绳,上面缀着小颗的饰品,玉珠平安扣和五帝钱,还蛮漂亮。 腰链。 佟怀青有个学长迷信,说是带这玩意寓意腰缠万贯,参加演出的时候,也有表演肚皮舞的女孩轻快旋转,腰上的银链随着节奏叮咚甩动,并且红色辟邪,无论是不是本命年,带个小绳子什么的,都再正常不过。 他没什么佩戴首饰的习惯,便不在意地收回眼神。 “买东西呢?”一个矮胖的男人在旁边笑,露出嘴里的金牙,“你戴?” 佟怀青表情冷淡,继续看向池一诺。 那不加掩饰的目光打量着他。 明显的吞咽声中,男人压低声音凑近:“你是……做那个的?” 6 第 6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佟怀青还真没听清楚那人说的是什么。 因为池一诺已经扑了过来:“哇,这个链子好漂亮!” 同时,贝壳手链和指甲油也被举高:“佟佟哥,你看我买的东西!” 那令人不快的视线悄然消失,佟怀青微微低头,端详着小姑娘掌心里的玩意,没太在意刚刚的插曲。 他早已习惯被人盯着。 倾慕的也好厌烦的也罢,只要坐在琴凳上,灯光打下,这世界便只属于他一个人。 弹琴的时候,佟怀青根本就不会看别的东西。 观众,评委,还是手持笔记本的记者? 谁在乎。 这个习惯延伸到了生活中,他冲着向自己递来的剪刀摇头,压根没注意旁边的主持人已经笑容僵硬。 没错,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剪彩。 不碰尖锐的东西,不搬重物,不做任何需要手部发力的剧烈运动。 要好好保护自己的手。 矫情,耍大牌,后来报纸上还用什么字眼形容来着。 哦,伤仲永。 彩色的小贝壳被串在一起,和着那瓶有些拙劣的指甲油,一起躺在女孩的掌心,池一诺歪着头笑:“好看吗?” 没等佟怀青反应,旁边就传来小声的惊呼。 “哇,我是不是在电视上见过他。” “长得真好看……” 佟怀青垂眸,不着痕迹地后退。 粉色的珠帘再次哗啦响动,更多的人涌入店铺,池一诺被突如其来地撞了下,手中的东西摔落在地,低头去捡的时候又碰倒了那个黑色软垫,还好上面不是易碎的装饰品,但是老板的眼刀已经斜飞过来。 满脸不耐。 “什么掉地上了,弄坏了得买啊。” 佟怀青帮着拾起红绳,就看到池一诺微红着耳朵站起来,已经拿了条腰链,要过去一起结账。 虽然平日里咋咋呼呼,但从小所受的家教,还是比较严格。 养成的习惯就是,做错的事要负责,即使绳子不会摔断,但掉地上沾了灰,她就乖乖地过去,用仅剩的零花钱买下。 有点旧的纸币捏在手里,池一诺掂着脚看老板按计算器,心里正发愁钱够不够,一张崭新的红票已经放在柜台上,她瞪大眼睛仰头,看到那精致的下巴,和一双浅浅弯起来的眼睛。 “佟佟哥哥,我……”池一诺把钱推回去,“我自己买就好。” 佟怀青依然没说话,只是把那根红绳往纸币处划过去,微微颔首。 池一诺立刻明白了,佟怀青给她解围,付钱买下了这条链子。 这是当然,小孩又没腰,戴什么戴。 “这个,你买?”老板眼神有些古怪,盯着佟怀青的脸看了眼,就嗤笑着找零,“是腰链哈。” 原来是戴在腰上的啊,池一诺恍然大悟。 这样也好,佟佟哥哥腰细,看看起来就盈盈一握的样子,戴这个肯定很漂亮。 走出店铺外,池一诺拽佟怀青的衣角:“我们去吃冰沙吧,可好吃啦。” 佟怀青幅度很小地摇头,拉着池一诺的手往回走。 鱼龙混杂,实在不怎么安全。 刚刚他就看到了,那个嘴里镶金牙的男人在斜对面台阶上蹲着,身后是装饰着粉灯的店铺,厚帘子拉得严实,周围零散地站着几个青年男女,互相调笑,手中夹着廉价的香烟,眼睛有意无意地都往这里瞟。 池一诺还傻乎乎地:“好不容易来一趟,真的不吃吗,我哥平时都不让我来这里呢!” 不必问为什么池野不让,因为金牙男人已经碾灭烟头,朝他走来。 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中,佟怀青把池一诺拉到自己身后。 “这位小帅哥,”男人双手不太自然地搓着,“你是刚来安川县的?之前没见过你……喂喂喂,别走呀!” 他敞着花衬衫,肚皮上全是油亮的汗渍,跑起来的时候一双拖鞋趴趴哒哒地响。 “哎呀就交个朋友,你慌张走什么呀,我就问问嘛。” 又是一阵爆笑。 “老胡不行呀,瞅把人家吓得。” “甭废那劲儿了,我来问。”后面一个穿吊带衫的女人笑得厉害,头上的小卷发都跟着颤,她单手撑着从高高的台阶上蹦下来,双手喇叭状地在嘴边打开。 “喂!他问你是不是出来卖的——” 池一诺原本被佟怀青扯着往前走,没忍住回头,使劲儿瞪了那些人一眼。 其实她没太明白意思,但感觉不像好话。 对方声音大,已经有不少行人跟着回头看,佟怀青倏然驻足,午后的阳光灼眼,他睫毛又长,半眯着的时候,很难看清楚里面的情绪。 “没听懂吗,就是卖屁股的——” 金牙男人还不死心地往前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我草!” 谁也没想到,佟怀青直接动了手。 毕竟对方人多势众,他看起来又矜贵秀气,还带着个小女孩,对于绝大多数平凡人而言,孩子等同于软肋,在外面和人起冲突都得留三分忍气吞声,生怕真撕破了脸,牵扯住小孩。 可那个花盆还是被佟怀青拎起来,冲着男人狠狠地砸了过去。 砖红色的粗瓷应声而碎,发出沉闷的声响,泥土和半枯的叶子洒得到处都是,男人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打人了!” 池一诺一点都不怕,反而叉着腰愤愤道:“打的就是你,拦着我们不让走,坏东西!” 佟怀青的鞋上也被沾了土,这个路边的无主花盆沉甸甸的,里面的土都结成了块,轻而易举地在他掌心留下点擦痕,在那雪白的皮肉上分外明显。 “老子的地盘也敢打人,”叼烟头的小青年蹭地一下站起来,大步朝佟怀青走来,“你他妈叫什么?” 佟怀青还在盯着自己的手看。 “我他妈在跟你说话!” 小青年伸手去拽佟怀青的领口:“你给我……啊!”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抽动起来,整个身体也被迫向侧面折去,抽着冷气看向自己胳膊,一只大手铁钳似的反抓在上面,顺着往上,是双狭长如漆的眼睛。 池一诺就像是见了阳光的向日葵,“啪”地一甩头看向池野:“哥!” “有事好商量,”池野牢牢地挟制着对方,“别动手动脚,伤和气。” 他语气淡淡,但只有小青年知道,对方每说一个字,力气就加重一分,细密的汗浮在额上,说话的声音都带了颤。 “大哥你怎么来了,是……是他先动手的!” 其余那伙人呆怔后,也立马围了上来,有开始打哈哈找台阶的,有吆喝着路人快滚看什么看的,还有个举着打火机凑上来,谄媚笑道:“大哥,抽烟不?” 池野纹丝不动。 “拦着我们不让走,”池一诺争先恐后道,“还说佟佟哥哥的坏话!” 小青年嘴唇都发白了:“我……我不知道这是大哥的妹妹……” 池野偏头咬住烟蒂,旁人立刻凑近打火机,浅蓝的火苗窜起,蝉鸣正躁,池野吐出淡色烟圈:“所以?” 地上的金牙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捂着额头过来:“都是误会,误会。” 池野:“手拿开。” 粗短的手指松开,露出一片沾了土的额头,池野看了眼上面极浅的红肿,终于松开了青年,似笑非笑地用手背拍打了下对方的脸:“就这?” “嘿嘿,不碍事,”男人弯着腰笑道,“真的就是误会,我以为他是……不知道他是大哥的朋友。” 池野一身黑短袖,坚实鼓囊的肌肉撑起轮廓,喊人的时候也有些硬邦邦的。 “佟佟,”被烟熏过的嗓子略哑,“过来。” 佟怀青慢吞吞地放下手,走过来的时候压根就不抬眸,似乎连看一眼那群人都是种恩赐。 “他们动你没?” 佟怀青垂着睫毛,摇摇头。 “行,”池野点头,“那就算了。” 他漫不经心地牵起池一诺的手:“走了,回家写作业。” 说罢,也不管后面的神情各异,大摇大摆地向前,而原本略拥挤的人群则潮水般分开,让出个道来。 佟怀青跟在后面,拇指无意地摩挲自己的掌心。 过了这个丁字口,又走到了泡桐树下,进院的瞬间,池一诺迅速切换状态,由趾高气昂变为了低眉顺眼,向日葵没了太阳,怂怂地耷拉下小脑袋。 “哥,”她认错贼快,“我错了。” 脚步停下。 佟怀青没注意,又一头撞上了男人的后背。 怎么这里也这样硬。 午后时光,安静地只能听见林荫中的鸟鸣。 “不干佟佟哥的事,”池一诺特讲义气,“是我拉着他出去的。” 池野大刀阔斧地往凳子上一坐,陈向阳飞快地跑去栓上了门。 池一诺眼含热泪:“二哥,你也说句话啊!” 陈向阳冷冷地翻一个白眼:“你还把我锁屋里!” “我以为一个小时够了啊,”池一诺哀嚎,“我错了!” 花坛里的石榴还没红透,颜色泛着绿,有蜜蜂绕两圈,又掠过佟怀青的耳畔,他懒得看这兄长教育妹妹,刚掌心沾了土,得去洗个澡。 热气氤氲,那根红色的腰链被捏在手心。 还挺好看。 洗完澡,头发半干着出来,没两步就被池野叫住了。 “还有你。” 佟怀青疑惑地回眸,看到池一诺已经开始委屈撇嘴 。 “做错了要被罚的,”陈向阳小声道,“大哥意思是,你俩都有份。” 又要不准周末出去玩啊,佟怀青嘲讽地扬起下巴,随便。 反正他在哪儿,都无所谓。 “佟佟哥哥,”池一诺泫然欲泣,“对不起。” 至于么。 佟怀青打了个毫不在意的呵欠,感觉指缝里还有点没冲净的香皂沫,懒洋洋地拧开水龙头。 水流声中,他听到了陈向阳跟着的那句话。 “要被……打屁股的。” 7 第 7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池子里搁了个大红脸盆,图案是喜气洋洋的花开富贵,被水流冲得发出很大的声音。 佟怀青有些僵硬地扭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一滴水溅到他的睫毛上,挂在上面,没落下,倒给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增加了点湿润,他前些日子瘦得太狠,来到这破县城后,虽说生了场病,但气色居然好了许多。 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天鹅似的后领,和窄窄的腰。 然后现在告诉他,这样的一个如玉的人,要被按着打屁股? 水龙头被拧住了。 佟怀青缓慢地在毛巾上擦干净手,扭头就走。 “站住。” 池野挡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将人完全笼罩。 “你以后不要带诺诺去那条街,不安全。” 他语气很凶,隐着点怒气,但佟怀青却微妙地一顿。 以后。 还打算一直收留着他吗。 佟怀青迟疑地抬头看池野,看向这个被他嫌恶心和粗糙的男人。 池野的眼神安静地在他脸上停留两秒。 然后,随手掂起了门后的小木棍。 “诺诺,来。” 小姑娘倒是认了命,脚不沾地地跑过来,老老实实地向上摊开左手,别过脸去。 “啪——” 棍子不轻不重地落在掌心,只一下,抽出道浅浅的红印。 池一诺缩回手,眨巴眨巴眼:“我以后不再往那条街乱跑了。” 声音越来越小。 陈向阳在一边看热闹,刚升入初中,男孩还没开始青春期发育,嗓音软软的:“你去那里是买贝壳手链吧,小学生怎么都爱玩这个啊,好幼稚。” 说罢,还特老成地叹口气。 池一诺捂着口袋后退:“哥,你说过零花钱我可以自己支配的!” “知道为啥大哥不让你去那条街不?” 陈向阳坐在凳子上晃腿:“因为这些玩意,大哥都给你买过啦!” “打算下周生日再给你呢。” 在池一诺的尖叫声中,池野单手撑住门框:“你要去哪儿?” 佟怀青:“……” 都新世纪了,这破地方居然还信奉棍棒教育?虽然只是威慑性地打了下掌心,但这也是体罚,早就是过时的陈旧理念了! 小时候这俩孩子可劲儿闹腾,池野都很宽容,如果是点火或者去厨房玩刀这种危险行为,他会毫不犹豫地抓过来,对着屁股就揍。 池一诺两三岁那会,特别喜欢去扒拉热水壶,搬个小凳子爬着去够,被池野发现,直接拿起木塞子,对着那胖乎乎的小手按下去。 小崽子嗷一嗓子就哭了。 但以后再不碰热水壶。 长记性了。 大哥没啥文化,但大哥有原则。 他低头看着佟怀青,刚刚折腾的那一圈,这人的头发稍微有点乱,更显得有种青涩的稚气。 一看就是在家里被宠坏的孩子。 娇气。 胳膊一晒就红,被人一激就炸,简直是个小炮仗。 还没啥破坏力。 连拿花盆砸人都对不准,被人躲过,还捂着头碰瓷。 如果是自己的亲弟弟,真想捞过来揍一顿屁股,好收拾下这满身的臭毛病,年龄再怎么小也是个男人,怎么能造作得像个小祖宗。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倾身,逼近那长而翘的睫毛,而佟怀青则一脸戒备地后退,背抵在墙上,几乎都要炸毛。 小木棍也就手指粗细,被池野反手背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那宽阔的脊梁。 “你要抽手心还是屁股。” 他语气低沉,只有尾音带着几不可闻的上扬。 然后,如愿地看到,那人的瞳孔几乎都在震颤。 佟怀青退无可退。 一只白皙的手抵在了坚实的胸膛上。 在抗拒。 池野低头,对方手指修长,关节发白,小指微微弯曲。 眼眸的颜色有点浅,清亮亮的,好像他童年时玩过的玻璃珠子。 不知是羞还是恼,睫毛还湿着,仿佛憋着泪。 算了,别逗人家了。 池野再怎么不讲理,也不会跟客人动手,自家人犯错关起门,他可以不留情地吵一顿,可这个佟怀青是外地来的,还有点别别扭扭的想走极端,怎么可能真用棍子抽人家屁股。 尤其是这样怔忪着的神情,看起来还挺乖。 池野刚想站直身子,就感觉胸口的衣服被人猛地拉住。 佟怀青咬牙切齿地做出口型:“你敢——” 池野挑眉:“嗯?” 还想再上嘴咬一口吗。 佟怀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就在这个瞬间,以惊人的力气把池野往后扯了一把。 池野没防备,还真被他拽得往侧面动了半步。 “啪!” 清脆嘹亮的一声响。 佟怀青漫不经心地收回手。 别说,还真紧实。 不管之后怎么样,先下手为强就是爽。 陈向阳和池一诺正在旁边打打闹闹,都被这声音惊得回头来看,只见他大哥沉默地站在那里,而佟怀青则淡然地转身走向水龙头。 开始洗手。 连翘起来的一缕头毛都透露着嚣张。 池野瞅着那纤细的后颈,又开始思考那个问题。 他真的没挨过打吗? 水流冰凉,佟怀青刚擦干手,感觉被人拦腰一揽,来不及反应就天旋地转,直接被池野扛在了肩上,大步走向客厅。 再次被扔到沙发上,气氛却不是之前的剑拔弩张,池野胳膊上的伤疤还新鲜着,这会是带着笑意跟人打闹,兄弟间随意惯了,喝醉了抬着人吆喝,有摩擦后打场架就一笑泯恩仇,此刻直接去挠佟怀青:“打我屁股,你挺行啊,嗯?” 佟怀青一身痒痒肉,最受不了这样的咯吱,使劲儿去踹池野,却被抓住脚腕,动弹不得。 他终于生出点惊慌。 孩子们还在外面,池野不会真的在这里对自己做什么吧。 那也太禽兽了。 腿被摁得往下,折在胸口,佟怀青的心砰砰直跳,这几日的居家几乎使他忘了,池野那粗狠的痞气,和有很多茧子的手掌。 擦过微烫的耳侧,按在了沙发上。 佟怀青剧烈挣扎着,胸口起伏,却只是徒劳。 池野的表情看起来,似乎终于满意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佟怀青,那白瓷似的脸颊上,浮现的酡红。 “叫哥。” 佟怀青愣住,张开嘴。 “还是说不出话?”池野松开对方的脚腕,像模像样地板着脸,“那也不成,得叫哥,不然继续收拾你。” 佟怀青咬住嘴,发不出声。 如果眼神有实质,他能把这白痴烧死。 池野也就是闹着玩,见佟怀青已经满脸通红,就不再继续欺负人家,收回手:“行了,主要今天那几个街溜子……” 话说一半噤了声。 佟怀青喘着气坐直身子,拉了下散开的领口。 刚刚打闹的时候,衣服也跟着往上皱,露出一小截盈盈的腰。 “这是什么?” 池野陡然严肃起来。 佟怀青刚整理好上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池野直接撩起了他的衣服下摆。 佟怀青生得漂亮,腰部的线条也好看,正好挂得住一条缀着玉珠的腰链。 红绳游蛇似的绕在腰上。 刚刚洗澡的时候,顺手戴的。 没怎么戴过首饰,好奇是第一方面,其次则是因为佟怀青腰侧,有一小块鲜红的胎记,他不太喜欢这艳丽的颜色,而那垂下来的铜钱,正好可以遮挡。 可池野的眼神尖刀一般剜过来。 又问了一遍。 “这是什么?” 声音冷硬。 “脱了。” 8 第 8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那语气,扎得佟怀青心口一颤。 “这个,”池野还盯着他,“脱掉,别戴。” 为什么。 刚刚打闹的轻松荡然无存,池野眼眸阴冷。 “不对,你为什么要戴这个?” 佟怀青坐了起来,抬头看向对方的表情。 那是一种近似于审视犯人般的眼神。 腰链其实没什么重量感,用的玉珠和铜钱也不会是真品,松松荡荡地垂着,但此刻却把佟怀青的心脏也拉得往下坠。 什么意思。 只是一个首饰,一个廉价的小玩意而已呀。 池野不知是在做怎样艰难的思考,喉结滚动,有些凝涩地看着对方:“诺诺说他们骂你,骂的……是什么?” 素不相识的人拦住他的去路,大笑着问是不是卖屁股的。 佟怀青的头发翘得更厉害了,桃心小脸上,是一种天真的迷茫。 他真的不太明白。 可池野的手臂绷紧,脑海里浮现了一种,他不愿意想的可能性。 其实他也是听人说的。 自己初中时的同桌。 扎着粗辫子的女孩,脸蛋很圆,呱呱坠地时就为了躲避计划生育送去农村,有了弟弟才给接回来,好容易落了户口能上学,年龄要比他们都大三四岁。 班里的半大孩子还在集干脆面里的卡,她就已经长成大姑娘模样,笑起来很温柔,老师看她安静,就给安排最淘气的男生坐一块,为着个息事宁人的省心。 毕竟女孩老实,吃亏了也不会回家说。 会被欺负,或者在当时的男生眼里看来,不认为这是种“欺负”,虽然没正式进入青春期,但早有了性别的意识,会开她那已经发育了的胸部的玩笑。 怎么开的呢,围着哄笑,然后把人往她身上推。 会故意叫她“班花”。 真说是恶劣地霸凌,也不尽然。 因为他们只觉得是有趣。 池野当时看不下去,主动搬了桌子跟她坐,下课的时候男生过来,不敢开池野的玩笑,眼睛就望女孩身上瞥。 “班花魅力好大呀,连野哥都勾搭上了。” 池野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右手转着笔:“那是,不仅勾搭我,还勾搭你爸呢,这样你就有妈了。” 男生愣住,班里嗷地一声炸了。 那天晚上就轮到他了。 她不再被叫做班花。 别人遇见那个男生,会故意笑:“哎,你妈妈坐在后面,你咋不过去打个招呼呢。” 男生紧握拳头,脖子上的青筋都梗着跳。 “不会吧阿Sir,”有人学着港片里的对白,“这么开不起玩笑啊。” 吵吵闹闹中,她也被慢慢遗忘,不再成为被盯着的对象。 一粒橘子软糖递过来。 “谢谢你啊。” 池野没接,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再后来,女孩就不上学了。 池野当时家里正出了事,自顾不暇,顾不上关心旁边那个空荡荡的桌子。 还是很久以后才遇到的。 池野甚至都没认出她。 他那时在南方一个城市里,市场经济如火如荼,遍地黄金,有梳着油头的老板请他们去按摩城洗脚,小轿车在金碧辉煌的楼宇前停下,按着喇叭,嘎嘎气派。 池野没来过这地方,半是好奇地跟着进去,椅子还没坐热,一溜排的女孩顺着墙根站好了,紧身旗袍,开叉到大腿根,都是年轻面孔。 被指到池野跟前的那个,开始时还是熟练到有些疲惫的微笑,却在走近时,突然红了脸。 乡音不会骗人。 她小声地唤了句:“池野。” 第二句就是。 “你别来这里,有点脏,很多人都不做检查的……” 池野立马反应过来。 找了个抽烟的借口出去,顺手叫上女孩,一块去旁边的楼梯间。 劲歌舞曲中,那张圆脸已然变尖,粗硬的假睫毛下,眸子还是很黑,笑的时候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你别跟老家人说。” 烟没点燃,被他捏在手里。 “别看不起我,”她拢了下有点散的头发,“我爸好吃懒赌,人家追债的堵着门泼油漆……我妈又有病得吃药,没办法啊。” 池野站在门口,沉默着。 “还好,我弟弟明年就大学毕业了,他可争气了,我再给他存点钱,要娶媳妇的……” 打火机点燃烟头。 “你弟弟是没长手还是没脚?”池野冷声,“你就这样被扒着吸血?” 她顿了顿:“就辛苦这两年,来钱快。” 又跟了句:“你千万别跟老家人说啊,他们不知道的。” 池野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扭头走了。 回到包间,正好看到小老板搂着个姑娘,隔壁沙发上还坐着个描眉画眼的男人,泡沫顺着啤酒瓶往下淌,声音喧闹。 “看这家店多洋气,连小鸭子都有,这叫与国际接轨啊!” “瞅见这腰上戴的链子没,”他笑呵呵地冲池野招手,“来,兄弟今儿教你,有这玩意的都是将来还想着上岸嫁人的,毕竟戴了这个,就不算一丝/不挂,这叫啥,最后的体面!” 那小鸭子立刻撩起自己的上衣,声音娇滴滴的:“老板,您真懂。” 赫然的腰链。 后来,她有没有回安川县,池野不知道。 留了联系方式,也试图看能不能拉一把,但人拒绝了。 只记得当他提前离开按摩城时,回眸看到的女孩。 正趴在二楼栏杆上冲他挥手,上衣抬起点,露出的那根红绳。 像一缕细细的血。 颜色和上学时,在纠错本上写下的字迹一样。 那是她还抱有的最后希望,能嫁人,能把命运再次放在另一个男人身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般冰雪似的相貌,却去做皮肉生意,应该是遇见了什么事,才一时想不开走进月光下的河水,难怪无人来寻,他只当是哪位离家出走的小少年! 是没脸回去,还是被逼流浪? 居然被打击到连话也说不出来。 还敢这样懵懂地看着自己。 池野沉下脸:“滚出去。” 佟怀青的睫毛颤了下。 他之前也被池野吓到过,觉得这男人粗蛮得狠,可莫名其妙的是,他不怕这个人。 虽然池野凶神恶煞,但他只会因为行为而倏然一惊,并不会对他产生什么畏惧。 但此刻,他心里顿生冷意。 佟怀青没什么表情地站起来,扭头就走。 出来的时候才发觉起了风,院子中花枝簌簌抖动,轮胎里栽下的那棵月季顽强地开着小朵,粉粉嘟嘟地攒在枝头。 秋老虎说走就走,天色也变得快。 他此次出来压根没带太多东西,只有个黑色的单肩包,挎在肩膀上走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下,哗啦啦地掉出些零散。 陈向阳跑过来帮他捡,池一诺还在花坛里扑蝴蝶,凉意的秋风袭来,乍一看,还蛮温馨。 拉链怎么就忘记拉上呢。 一个钢琴谱夹弹得很远,陈向阳捡起来抓手里,小心地觑着对方:“你们生气了吗?” “大哥有时候脾气不好,佟佟哥哥你……” 门被从外面反拽上了。 很轻一声。 陈向阳愣愣地眨着眼,半晌没说话。 - 千禧年摩托盛行,安川县也不例外,除了保守谨慎的中年人还在骑自行车之外,只要是有点小钱,或者喜欢追潮流的,都要给头发打上摩丝,在轰鸣声中拧紧油门驰骋夜路,收获一连串的沿途叫骂声。 他们称之为“炸街”。 佟怀青迅速地扯上了窗帘。 小县城宾馆本来就少,连着几家一进去就退了出来,佟怀青不要求条件多么高档,最起码得干净整洁,结果连池野家的卧室都比不上,墙角有蛛丝壁上白灰往下掉,一股子的寒酸味。 他还没决定好下一步去哪儿,再加上天黑云重,有隐隐雷声,似是要下雨。 那就不能去火车站碰运气。 路边拉活的三轮车围着和他搭话,佟怀青刚坐上去一辆,就被颠簸得立马下了车。 想吐。 最后才找到家略微入眼的招待所。 可惜地方是僻静了,楼下却来了批鬼火少年。 应该是有人来了个炫酷的摆尾,响起了疯狂的起哄声。 佟怀青忍了忍,把脑袋埋在枕头下面,捏着个看不出颜色的兔子玩偶。 陪了他这么多年,太旧了,但没这个,他睡不着。 都不太敢洗,絮絮的,一扯都烂。 随着个碎了的啤酒瓶子,口哨声此起彼伏地爆发。 佟怀青坐了起来,盯着床前的电视看了眼,把上面的粉色防尘罩掀起,按下开关。 没信号,雪花屏。 楼下那伙人还没走。 甚至开始唱歌。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这里的表演很精彩,请不要假装不理不睬!” 已是深夜,佟怀青开始思考要不要下去找电话报警,扰民。 可为什么别人都没反应,难道这个招待所里只有他住吗。 鬼哭狼嚎的声音越来越大。 “寂寞男孩的悲哀,说出来,谁明白!” “求求你抛个媚眼过来,哄哄我,逗我乐开怀!” 佟怀青的手背都绷紧了。 他弹了这么多年钢琴,也取得了足够的成就,除了夜以继日的勤勉练习外,相当大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的乐感非常好。 基本上听完一首曲子,就能把旋律印在脑海里。 不是说钢琴是阳春白雪,流行音乐是下里巴人,佟怀青虽然崭露头角时就被捧得很高,誉为古典音乐的接班人,但其实他并不认为乐曲有什么高雅低俗之分。 问题是,那群街溜子唱的,十分之难听。 而他,很容易就可以记住旋律。 救命。 又是一阵爆发的笑声。 去年有位明星在演唱会上砸了把天价吉他,叛逆不羁的英俊形象引发众人尖叫,这股子的风潮也吹进了小县城,此时楼下也开始砸东西。 不是吉他。 是暖水瓶。 佟怀青拉开窗帘,从招待所的三楼,面无表情看向下面。 大概七八个年轻人,头发全部烫染,赤橙黄绿啥色儿都有,围着几台摩托嗷嗷直叫。 这里没开发没拆迁,地方偏僻,零星地开着几家迪厅,对面则是长满野草的荒郊,怪不得黄昏佟怀青过来的时候,满意于此处的安静。 因为人家火爆的夜生活,此刻才刚刚开始。 乌云继续翻滚,但雨还是没落下来。 佟怀青关上了门,一步步地走下楼梯。 出来的时候,感觉空气中都是湿潮的,使劲儿一攥就能出水。 他穿着烟灰色衬衫,黑色长裤,被夜风吹起额前的发,露出双瞳色有点浅的眼。 睡不着,又突然饿了。 想去买碗鸡汤小馄饨。 虽然即将凌晨,但也有夜班归家的赶路人,走走转转,总会遇见还亮着灯的餐馆。 那群年轻人闹腾着,有人正愁眉苦脸地拿着个摩托罗拉手机,嘴里嘟囔:“咋办啊,咱人手不够。” “去旁边迪厅再叫个?” 听见脚步声,那人扭头看过来,所有人也都跟着转过脸。 突然噤声。 似乎还同时倒抽了口冷气。 怎么说呢,如果在一群姹紫嫣红的塑料花中,猛然见到朵洁白的茉莉,也会被惊艳到忘记呼吸。 佟怀青垂着睫毛往外走,没什么反应。 这种目不转睛的注视,他见过太多。 “哟,”不知是谁吹了声口哨,“小美人。” “哈哈哈这可是个男的!” “那又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土,不知道男的也能真爱吗!” 迪厅的大门半开,头顶旋转的彩灯四射出璀璨,佟怀青踩过道转瞬即逝的光,拇指擦过自己的掌心。 冷下来了。 摔掉的暖水瓶在地上散着,佟怀青驻足,盯着那一小片闪着银光的碎片。 前方的男人敞着怀,耳朵上夹着根烟,向后梳的头发条缕分明,起码掺了半瓶摩丝。 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闪亮的门牙。 “朋友,相遇是缘!” 佟怀青顿了顿,往旁边侧身,继续前行。 “哎——等等。”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肩。 佟怀青猛然回头,抬脚就踹。 那人嗷一嗓子后退,有些痛苦地皱起脸。 “别慌啊,听、听老子把话说完!” 佟怀青压根就不给对方搭话的机会。 其余的同伴都看在看好戏,吊儿郎当地抖着腿,而那人居然越挫越勇,继续追了过来。 被吵到睡不着觉,脑海里全是跑调的歌曲,找宾馆时走了那么久的路,以及最后池野看他的眼神。 心脏似乎被灌上胶水,黏得他难受,憋得要大叫。 怎么那小流氓还挡在前方,继续骚扰。 他妈的狗改不了吃屎啊! 这破地方怎么全是神经病! 9 第 9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这辆金杯面包车有点年头,里面的皮革坐垫上有烟头烫坏的洞,还好空气流通可以,味道并不难闻。 即便如此,佟怀青还是摇下车窗,被风吹得头发向后飘扬。 他侧坐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到脸,只能看到那天鹅般的洁白后颈。 柴大牙收回目光,还是有点不太敢相信,这人真的跟自己走了。 尤其一开始凶巴巴的,还踹了自己一脚,结果说完后,这深更半夜的,居然直接点头答应了。 两道远光灯刺破道路的暗,绿化带飞速向后掠过。 马上就能到达目的地。 安川县殡仪馆。 摩托罗拉响起滴滴的铃声,柴大牙手忙脚乱地接起:“爸,我们马上就到了。” 那边气若洪钟:“是四个人不?” “是的,您放心,”柴大牙笑嘻嘻地抓着自己的一头黄毛,“五分钟就到。” 他左边耳朵上戴了倆耳钉,穿着身花衬衫,黑色短裤,人字拖,脖子上挂着个小骷髅头项链,往那儿一站,就是标准小混子形象。 可也得老老实实听他爹的话。 没办法,在这地方上班的人,时间长了还真有点小迷信。 也不知是安川县自古传下来的规矩,还是他们总结出的道理。 若是有晚上送过来的遗体,那便必须是四个人来负责搬运。 多一个,少一个,都不行。 平日里单位晚上都是有人值班,但偏偏今天巧了,那几个人都外出有事,老爹赶忙给自己儿子打电话,再叫仨人一块过来帮忙。 普通人可能嫌晦气,所以这种短期的工作,给的钱还蛮多。 但也就俩朋友会点头,平日里跟着柴大牙干点这种杂活。 也可能是因为这人缺钱? 当柴大牙跟佟怀青试探地解释了自己的来意后,那人安静地站着,没什么反应,他便连忙加了一句:“给六十块钱呢!” “六六大顺哦。” “一点也不累,就搭把手的事!” 那人长得特出尘,漂亮得几乎不像这里能养出来的。 很轻地点了下头。 就跟着上了车。 一阵刹车声,柴大牙连忙打开车门跳下去:“到了。” 柴老爹正在门口站着,看见儿子的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混账玩意!” 他背着手看儿子的这帮狐朋狗友,黄毛的下来了,又露出个红脑袋的,深紫碎发的也跟着探出身子,吆喝着:“嘿,伯伯好!” 柴老爹没眼看。 都是些不学好的玩意儿,这群小年轻没吃过苦头,整日里嘻嘻哈哈没正行,骑个摩托到处飙……他正准备继续骂两句,突然愣住。 最后下来的这个人动作有点慢,似乎不太习惯面包车内的狭窄,那双秀气的眉毛轻轻拧着。 然后,抬眸瞥了柴老爹一眼。 柴老爹今年五十二,走过南闯过北,活人死人都见过一大堆,可也没见过这样标志的人。 尤其是被那仨显眼包一比。 妈呀。 仙子下凡。 “咋样,是四个人吧,”柴大牙笑嘻嘻地凑过来,“今晚啥情况啊。” 佟怀青没搭理这吵嚷的父子俩,而是凝视着前方的招牌,白底黑字,透露出股萧瑟劲儿,殡仪馆提供丧葬服务,火葬场则一般是用来火化,但这个小县城管理不太规范,把这俩合二为一,那有些寂寥的院内,停放着张很小的床,垂下淡蓝的遮布。 “医院刚刚送来的,警方那边也说了,没甚亲人,是个老流浪汉。” 柴老爹推开半阖的大铁门,“吱呀”一声,有些凝滞的滑轮在地上划出长长的道。 佟怀青跟在最后面,看那静止的轮廓,瘦削,沉默,起伏平缓,因为身躯太薄。 染了紫发的年轻人跟在后面:“怕不?” 佟怀青摇摇头。 “俺以前还怕的,但自从俺奶奶走后,就不怕了,”那人自言自语道,“死了又怎么,反正都活过呗,也曾经是谁的儿女亲人,想通这个后,就完全不怕了……啊!柴大牙你有病啊!” 他被猛然的拍肩吓得往旁边弹跳老远,心有余悸,指着恶作剧的柴大牙:“我草你……啊对不起伯伯俺不是那个意思。” 柴大牙捂着肚子笑:“哈哈哈你不是不怕吗,怂蛋!” 夜风呜呜咽咽地刮着,刚刚还在扛着音箱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此刻却在殡仪馆里纵声大笑,生与死,年轻与衰老,混混与流浪汉,久久没有落下的雨,在这一刻都达到了种很奇妙的平衡。 院子里灯火通明,四人抬着遗体前行。 “没想到吧,这么沉?” 佟怀青还垂着眼。 他知道的,人去世后,会很重。 明明裹尸袋就是瘦瘦一条。 忙完,已经是凌晨三四点钟。 “成了,”柴大牙整理了下边角,从兜里掏出两张纸币递过去,“给你,记得洗手啊。” 佟怀青早都脱下手套洗过手了,没接,还在轻微地喘气。 “拿着呗,”柴大牙把钱放桌上,“你等会怎么回去,送你?那得等我们一会。” 紫发立马抬头,抱着胳膊警觉后退:“俺不哭。” 另一个笑嘻嘻的:“我嚎两嗓子算了,这事大牙有经验。” 柴大牙捡起个扫把就要追着俩朋友打,反正他爹这会也出去了,屋里随便他们折腾。 “行了,忙正事要紧,还得抓紧时间回去,今晚的酒都没喝呢。” 柴大牙将扫把搁在墙角,走回来,对着刚送去遗体的焚化炉方向,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然后,放声嚎啕。 没什么眼泪,是连面都没见过一次的陌生人,不知他这辈子是享过福还是受了罪,老了死了也是孤身一人,那么起码为他哭一场,就当送行。 焚化炉那边的声音传不过来,只能听见有些干硬的哀号,在室内飘扬。 佟怀青呆呆地站着,手指又开始颤抖。 声音停下。 世上再无这个陌生人。 骨灰就那么一把,可能在装盒的过程中有些洒落,反正伴随着滑稽的哭声,小风那么一吹啊,干干净净的,天地去遨游。 回去的路上,佟怀青没让他们送到底。 想下来走走,迎着风看看夜空。 心里还是堵得慌。 安川县的这条护城河特别长,老远就能看到那栽满绿树的堤岸,从这里回到招待所,正好能沿途找家早餐店,吃点东西。 想喝些热的。 或者一碗嫩嫩的鸡蛋羹。 柴大牙还是把那六十元硬塞给了他,特潇洒地一甩自己的秀发:“兄弟,以后你在县里有啥事,说一声,哥儿几个都能到!” 可惜这小美人估计哑了嗓子,说不出话。 不然说啥也得拉着一起去KTV唱几首。 从迪厅出来后,柴大牙美滋滋地一踩油门,摇头晃脑地继续嚎叫着歌。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后面的红毛捂着耳朵:“还没过瘾啊,难听死了!” “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 “闭嘴……哎,你瞅那是不是大哥?” 柴大牙一扭头,果不其然在后视镜里看见个高大的背影。 这大清早的,他在这儿干嘛呢。 在安川县,提起钢哥豹哥那可谓是一堆人,柴大牙自己显摆的时候,也愿意别人叫他声牙哥,但是提起大哥这个名字,那就只有池野一人。 大哥就是大哥。 面包车速度放慢,柴大牙探出脑袋嘿嘿一笑:“大哥,今天这么早出来啊?” 池野还是黑背心迷彩裤,很短的头发刺刺地竖起,宽肩腿长,肌肉紧实,眉骨英挺下颌线清晰,身边跟着个半大孩子,瘦弱文静。 “出来转转。” 池野言简意赅。 没办法,陈向阳捧着那个钢琴谱夹不松手,说是要给佟佟哥哥还回去,他们仨一开始没认出这是什么玩意,还想着是不是学习文具,后来邻家一个研究生看见了,说这个应该是用来夹谱子的。 池野还有点生闷气,没搭理他。 过一会儿,池一诺也拿着瓶指甲油过来,说没来得及给佟佟哥哥涂呢。 池野抬脚出了门。 到了修车行,天上的乌云层层地往下压,那棵种在轮胎里的月季有点蔫吧,可能这几天没浇水,叶子都没了光泽。 池野蹲在地上,嘴里叼着根长茎的草,到了快傍晚才回家。 院里的月季也在耷拉。 吃饭前在菜畦里摘了黄瓜,拧了几根葱。 这顿饭做得有点随意了。 拍黄瓜,小葱拌豆腐,还有碗绿豆粥。 池一诺十个手指甲红彤彤的,但小姑娘一点也不高兴,嘴巴又撅着。 池野的手点了下桌子:“好好吃饭。” “我都没跟他说再见呢!” 池一诺这会儿一点也不怕她哥,蹭地站起来,椅子往后退去,直接翻倒在地上。 “东西没有还,也没有说再见……虽然,虽然他从来没说过话,但佟佟哥哥很好的。” 陈向阳也小声地嘟囔。 “是啊,为什么大哥你要吵人家,还让他滚。” “佟佟哥的病刚好,你不是说他估计是离家出走的吗,那他还能去哪儿呀。” “老师说了,热情好客是安川县的优良传统!” 池野的额角被这俩孩子吵得突突直跳,终于无奈地放下筷子。 “别嚷了。” 他从胸腔吐出口烦闷的气:“明天一早,我就带阳阳去找他,把东西还了。” 池一诺两眼放光:“我呢?” “忘了?”池野掀起眼皮,不笑的时候特别凶,“你这周末不能出去玩。” 池一诺:“哇呜呜——” 再嚎也不行,底线前的偶尔妥协可以,但池野的原则不能丢。 所以他就带着陈向阳前往火车站,看能不能碰见这人。 应该……还没走吧? 或者跟列车员打听下,池野对人的外表美丑没太大感觉,却也知道佟怀青长相惹眼,那么如果昨天买了车票,工作人员应该有印象。 正走着呢,就遇见柴大牙跟自己打招呼了。 “我们也才回来,”这个黄毛特自来熟,“昨晚我爹那里送了个无名氏,深更半夜地跑去殡仪馆帮忙,累得一批。” 池野没什么忌讳,随口应道:“那还挺不幸。” “是呀,”柴大牙继续道,“也没个亲人朋友啥的,又是我在那哭了几嗓子送行……哎大哥我先接个电话。” 后座上的紫头发在逗陈向阳:“弟弟,你手里拿的是啥呀。” 陈向阳举起那个钢琴谱夹:“这是佟佟哥的东西,我们在找人呢。” “你见过他吗,灰衬衫黑裤子,长得很好看,”陈向阳乖巧地站着,“我和大哥要把这个还给他。” 紫发青年趴在车窗上:“哎,是不是特别白,眼睛很漂亮,脸蛋上有个痣?” 池野抬起头:“你见过,在哪儿?” “殡仪馆啊,就昨晚。” 他语气随意,还特遗憾地摇摇头:“可惜了。” 可惜提前下车,不然这会说不定就能碰上,人家不是正找他嘛。 陈向阳愣住了,几秒的呆愣后痛呼出声:“哥……大哥!” 池野松开攥着弟弟胳膊的手,喉结滚动,浑身肌肉绷紧得有些僵硬。 “啪嗒——” 豆大的雨水砸在地上,出现洇湿的圆圈,又迅速连绵成线,哗啦啦地倾盆而降。 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在此刻落下。 10 第 10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佟怀青抬眸看了眼天,立马就被雨水迷了眼。 昨晚又打雷又闪电的都没下,这会儿估计憋到劲儿了,下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肆意张狂。 他浑身湿透,衬衫紧紧地贴在胸口,手指尖还在往下淌着水流。 抹了把脸,又打了个喷嚏。 河面上被雨砸的满是硕大的水泡,压根就没消下去过,天地间响彻哗啦啦的巨大声音,迷蒙一片,连对面的楼宇看起来都是灰扑扑的。 佟怀青咬牙扶住块凸起的石头,用力撑了下,还是没站起来。 疼。 一小时前,他没料到自己会这样落魄。 沿着河边往前走,能瞅见远处的居民区,可暴雨忽至,堤岸全是柔顺的垂柳,只有棵香樟树还能稍微避下,佟怀青快步踏过丛生的杂草,拨开横生的灌木丛,却突然一脚踏空,跌进了个很深的沟堑里。 胳膊肘上有点擦伤,脚踝没事。 但,扭到腰了。 长时间坐在琴凳上练习,他本身就有些轻微的腰肌劳损,这下子疼得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滚落跌坐在泥沙上。 还好背后有半人多高的土壁,这个位置能错开点倾斜的暴雨,但眼前的河水平面持续上涨,雨势越来越大,凉意冷得钻进骨髓。 好痛。 无论怎么用力,也站不起来。 瓢泼的雨,没有一丝一毫停下来的意思。 佟怀青向后仰着脖颈,脸色苍白,很重地呼吸着。 记得有一次在欧洲,也是下了这样的大雨,洋人那鬼地方就没几天是晴的,他喝完一杯咖啡,口腔里弥漫着苦味,明天就要登台演出,可手指一直莫名地颤抖。 他闭着眼睛,推开窗。 屋内被灌进了风,琴谱被吹得到处都是,花瓶里的玫瑰刮得倾斜下枝条,佟怀青的前襟湿了,心头的燥火被冰冷一点点地熄灭。 手指停下颤抖了。 他冷静地去浴室洗澡,用吹风机吹干头发,裹上柔软的浴袍,对进来送晚餐的侍应生微笑。 像没有裂痕的完美瓷器。 可是那场演出还是出现瑕疵。 遭到了很多批评。 其实现在想想,那些语言也算得上是温和,因为彼时他年龄尚小,又被看做是古典乐的冉冉新星,评论的文章最后,还是落脚在期待上的。 黄昏时,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城市终于放晴。 他和母亲在餐桌两边坐着,面对面,中间摆放着鲜花,蜡烛,和精致的冷盘。 银质小刀切开半熟牛排,流下一点蜿蜒的粉色血水。 母亲突然看向他:“吃得惯吗,想不想吃中餐,面条呢?” “小时候,你最爱吃我做的番茄鸡蛋面了,”她已经拉开椅子往外走,“应该客房有这种服务吧,妈去给你做。” 佟怀青站起来:“妈,我不想吃面。” “哦,”她站在原地,安静片刻又张口,“那你是想吃手擀面吗?” “我今天没什么胃口……” 母亲笑得温婉:“那你等一下就好,我去给你做番茄面。” “我不想吃。” “可是,很快的呀。” “我说了,我现在不想吃这个!” 那张保养得很紧致的脸转过来,带着点真诚的疑惑:“真的很快呀,你就等一会就好。” “妈,”他喉结滚动了下,尽量让语气柔和,“我说过自己不想吃,别做了。” 母亲顿了顿。 “那我先做好呀,过会说不定你就想吃了。” 雨水落在嘴里,有股很浅淡的腥味。 佟怀青慢慢地深呼吸,抛开繁杂的思绪。 怎么办。 他动弹不了,又无法张口呼救,费力地拾起一块石头,使劲儿扔向河里,也立马被雨水吞没,压根引起不了任何人的注意。 这样恶劣的天气和环境,有谁会注意到沟壑里,有一个苟延残喘的人呢。 腰疼得厉害,佟怀青整个下半身都似乎失去了知觉,昨天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又一宿没睡,胳膊僵硬到艰涩的地步,再次尝试着抓住那块岩石,努力地要站起来。 “哗啦——” 岩石松动,跟着已经被水冲垮的土壤一起滑下,佟怀青刚刚撑起点身子,就再次跌落,太狼狈了,雨水劈头盖脸地砸着,眼睛都痛得睁不开,抬起手背擦,又擦,可压根擦不完脸上的水。 被倾覆了巢穴的鸟雀,只能和同伴挤在一起捱过,一点点等待大雨的停下。 他连可依靠的人都没有。 手腕无力垂下,佟怀青看着截雪白,数月前他曾犹豫过要不要割开那里的皮肉,冰凉的刀刃都悬在上方,只要微微用力,就再也不会这样痛苦。 多懦弱,在最后关头还是放弃。 头脑轰鸣地坐上绿皮火车,把自己放逐。 雨势还在增大,河水持续上涨,甚至已经冲垮对面的堤岸,即将来到他的脚下。 此时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麻木,视线也开始涣散,只能在滂沱的雨声中,听见哑着嗓子的呼唤。 “佟佟——” 分辨不出对方在哪里,他意识终于清醒些许,试着支撑起身子做出回应。 “你在哪儿——” 佟怀青拍打土坡,发出的声音太小了,又捡起石块砸着地面,努力制造响动。 【我在这里。】 【救救我。】 石块骨碌碌地滚远了。 佟怀青微微发怔。 自己……在求救。 在挣扎着要活下去。 “在不在,有人吗——” 声音似乎要远去了。 曾经被看得跟眼珠子般的手掌麻木,掌心全是泥泞的脏水,佟怀青侧着身体,再次拍打着土壁。 【我在这里啊。】 看不见,也听不见,河水已经奔流涌上,漫过脚背。 喉咙是被砂纸使劲摩擦过的疼。 “我……” 右手拍着凹凸不平布满根须的坡壁。 “我……在这里……” 血和雨水一样,是淡淡的腥味。 “池……池野,我在这里……!” 汹涌澎湃的河水暴涨,翻滚咆哮,惊涛骇浪般地卷起波涛,起伏着奔涌而来。 佟怀青剧烈地喘息,心脏憋出尖锐的疼,缓缓地闭上眼睛。 “轰!” 岸边的垂柳倒下一棵,被卷进令人战栗的河水里。 佟怀青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他被人抱起来了。 - 院里地势高,就没什么积水,娇贵的花都被提前搬到了屋檐下,糙点的不用管,随便淋,越淋越疯长。 池一诺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腮看夜空。 云层没那样厚重了,月光柔润,逐渐弥漫开。 雨已经停了,明早起床,蚯蚓和蜗牛都会爬出来,在缀着水珠的茎叶上拱。 卧室门被推开,池野撩起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擦一脑门的汗。 “大哥,”池一诺站起来,“怎么样了?” 池野把毛巾投进冷水里洗:“刚退烧。” 池一诺坐了回去,又站起来:“我能过去看看吗?” 得到哥哥的首肯后,小姑娘撒丫子就往屋跑。 毛巾被拧干,搭在悬着的晾衣绳上,又抻了下边角拉平整,池野坐到个靠背椅上,摸出根烟点燃,猩红的火苗明亮闪动,吐出淡色的烟圈。 还好找到了。 虽然他很想冲这家伙踹一脚,又跑到河边,不知道这个季节雨水多,容易决堤吗。 还把自己给弄伤了,抱起来的时候就晕了过去,回来后一摸,好家伙,又开始发烧。 怎么这样容易生病。 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的,说两句就甩脸子,也是,一个连瓶盖都不肯自己拧的人,被自己吼滚出去,肯定气恼坏了,扭头就走。 但也不能还想不开啊。 池野有点不太确定他的身份了,自尊心这样高,真的是做那种活的吗?但眼下这不是重点,早上听到柴大牙说昨夜送来个无名尸,又听人接一句在殡仪馆见到了他,差点没给自己吓死。 妈的。 说话别这样大喘气啊。 听说分开后他就自己沿着河边走了,暴雨倾盆,池野把陈向阳送回家,就撑着伞去岸边找人。 不放心。 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真坏了事。 还小呢,要是做错什么事,也有改的机会。 前提是别出什么意外。 他找得都快放弃了,想着这样大的雨,估计人也不傻,跑哪儿躲去了,不太抱希望地走最后一段路时,终于听见了微弱的呼救声。 池野第二次把人抱在怀里,还是生出和上次同样的感觉。 他好轻啊,就像朵轻飘飘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没了。 用热水简单地擦拭,陈向阳帮着又给换了干净的衣服,大夫赶来打了针,那张桃心小脸烧得酡红,睫毛微颤,舌尖好像被他咬破了,嘴角有一点点的殷红。 忙活到黄昏,终于烧退了。 长长的烟灰落在地上,池野如释重负地向后靠在椅背,怕的就是反复发烧,尤其是夜里,大夫交代过了,晚上一定要看勤着点。 那这几宿,自己支个床,跟他睡一屋好了。 “哥,”陈向阳探出脑袋,“他醒啦!” 池野把烟蒂碾在烟灰缸里,站起来大步走向卧室,屋角的茉莉开着,若有似无地飘着点清香,那人靠在床头,正好抬起眼睛看过来。 眸子清凌凌的。 出了汗,脸上还有浅淡红晕。 “池野。”佟怀青张口,音色也很干净好听,像薄荷叶。 突然笑了一下。 “谢谢你。” 这个笑结束地太快,转瞬即逝。 池野愣了下。 怎么说呢,池野读书没到底,只依稀记得上学那会老师教过的一个成语。 活色生香。 11 第 11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说不上来,但这个成语,太适合佟怀青了。 他身上穿着自己的一件浅色短袖,柔软的棉质布料松垮垮地堆着,不合身,露出一大片的肩颈,隐约闪着很细腻的白,头发没来得及洗,乱蓬蓬的,估计呼吸还烫着,唇瓣很红,扬起的那点的弧度,就像深夜露重时,惊鸿一瞥的海棠花。 池野多看了两眼。 其实他还是不在意相貌,只是觉得,这个笑蛮好看。 “哇!” 池一诺趴在床沿上亮起嗓门。 “佟佟哥哥,你终于开口了。” 刚刚的小意温柔消失无踪,佟怀青又恢复冷淡,轻轻“嗯”了一声。 “饿吗,”陈向阳在旁边跟上,“厨房里有绿豆汤,蒸南瓜,菜面糊糊也有。” 佟怀青清清嗓子,声音很低:“有点。” 他有两个多月说不出话了,刚刚被暴雨淋过一场,高烧昏睡中,感觉自己躺在个坚实温暖的怀里,有人小心地端着碗热水,一点点给他喂进去。 嗓音没有想象中哑。 脑袋的胀痛劲儿也好多了。 除了腰,还在疼。 清甜的绿豆沙应该加了冰糖,舀起吹吹,黏糊糊地挂在白瓷小勺上,佟怀青端着碗小口地咽下,软烂可口,温度正好。 池一诺跟在二哥屁股后面进厨房,出来的时候也没闲着,手里拿着半根黄瓜,咬得嘎嘣脆。 池野看眼佟怀青的慢条斯理,又瞅了眼池一诺的生龙活虎,突然觉得有点别扭。 “行了,都去睡觉,”他挥手赶人,“明早还要上学。” 周一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小学生或初中生。 陈向阳已经有点打呵欠了,压着池一诺出去刷牙洗漱,边走边斗嘴,门没完全阖上,露着条小缝,池野回头,佟怀青已经把碗递了过来。 “惯的你,”他没接,“自己去刷。” 佟怀青很平静:“腰疼。” 家里做饭是池野,主要的厨具瓢盆也是池野收拾,但自己吃完的碗是自己刷。 他对俩孩子的教育就是,没有刻意要求做什么家务,而力所能及的都得本人来干。 那只手还没放下,露着截伶仃白皙的小臂。 池野看了眼后变了脸色:“你还不吃完?” 佟怀青依然平静:“饱了。” “我喂猫呢。”池野骂骂咧咧地接过碗,去厨房刷了,还好剩的也不算多,就个碗底,尚且在他忍受范围之内。 回来的时候还有点纠结,自己就在对面,晚上有啥事这人叫一嗓子就听见了,有没有必要搬个行军床过来,正想着呢推开门,就看见佟怀青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床,一手扶腰,一手撑在墙上,表情痛苦。 “怎么?” 佟怀青抽着冷气:“疼。” 池野上前,扶住人的手肘:“那你老实躺着,下来干嘛。” 请大夫看过了,说应该有以前的旧伤,再加上摔倒的时候扭了下,不算什么大事,好好卧床休息,静静养着就好。 “我要去厕所,”佟怀青按在自己的腰侧,“这里有点……动不了。” 池野把人扶好:“我抱你去吧。” 他本来就想过,家里有指甲花泡的药酒,等烧退了,就给人在腰上擦擦,能祛瘀活血。 民间的老方子了,对跌打损伤蛮有用。 佟怀青的反应却有点大:“不行!” “嗯?” 池野正要伸臂揽起对方的腿弯,却看到那人抿紧了嘴。 “不要你抱,我自己去。” 厕所二楼一个,剩下的在院子里,还得走点路,池野没怎么在意:“没事,你又不重。” 这小身板,单手就能给捞起来晃悠。 佟怀青嘴抿得更紧,也不反驳了,挥手把池野往外推了把,特有种地扶着墙,一点点地往外挪。 跟个僵硬的螃蟹似的。 池野抱着胳膊在一旁看戏,最多帮人用肩膀给门撞开,随意地倒退了几步,看着佟怀青咬牙前行,左手还按在腰侧,掐出个明显的曲线来。 池野:“叫哥,我扶你过去。” 佟怀青:“滚。” 嘿,这小暴脾气。 反而给池野逗笑了。 讲真,这么多年还没什么人敢对他说这个字,成年人到了一定年龄,都会权衡利弊,起码不会嘴上嚣张,否则在外面多容易被雷劈。 这家伙究竟有没有挨过打啊。 池野没再动,由着佟怀青慢吞吞地扶着墙,跟自己擦肩而过,院子里的灯没开,下过雨后的夜倒是很亮,水洗过得清澈,原先被淋倾斜的枝条重新支棱起来,叶片油绿,舒展漂亮。 佟怀青站在檐下,半晌没动弹。 池野在后面轻笑:“去啊。” 他还抱着胳膊,有点痞气地靠在门上,一半的脸隐在光影里:“怎么不继续了?” 佟怀青没回头。 翘起来的头发特倔强。 问题是,厕所是独立在对面的,从屋檐下过去,没墙可扶。 腰痛,牵扯得浑身都麻,肌肉僵硬。 佟怀青松开手。 一步步地往前挪。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池野偏着头看他,“害臊?又不是没看过。” 佟怀青:“?” 他倏然间回眸,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得很大,这神情,让池野想起了曾经养过的一只玳瑁猫。 毛色杂乱,不太好看,也不亲人。 买了猪肝切碎,和馒头混在一起,倒点开水搅吧搅吧。 池野刚把碗放在它身旁,小猫就闪电般往后一跳,耳朵向侧面掠,棕黄色的瞳仁都扩张开。 怎么养都养不熟。 池野那时候年龄小,还不太懂得放手的道理,也秉持付出一定要有回报的朴素观点,对这只白眼狼非常伤心。 以前放学回家还要尝试着摸摸它,慢慢就放弃了。 反正又不让摸,拉倒。 只是例行公事地给它做饭。 后来很多事,池野已经有点忘了,只记得在他日子最难,带着满身伤痛回家,瘫坐在院子里喘息的时候,被湿漉漉的小鼻子轻轻碰了下。 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是只灰毛的死老鼠。 它往后退,爪爪并拢地坐在地上,神情依然警惕,依然不让他摸。 但笨蛋小猫外出打猎了。 把它认为最有价值的礼物带了回来。 月光柔和,池野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你第一次生病,我就给你换过衣服了啊,还有这次回来,都湿透了,肯定……” 话没说完,就看见佟怀青一脸嫌弃地转回头,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恶心。” 池野:“?” 刚刚不是还在对自己说谢谢吗。 现在就成恶心了? 这和至尊宝上一秒叫人家小甜甜,转身又叫牛夫人有什么区别? 池野寸头,单眼皮,宽肩阔背,皮肤晒得黑,不笑的时候就有点凶。 尤其当他眯起眼睛的时候,就会给人一种强烈的危险感。 摸爬滚打这些年,他太擅长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知道万事不可硬碰硬,因人而异地对着软肋下手,才能最有效。 既然佟怀青这不知好歹的白眼狼骂他恶心。 那他就干脆恶心给他看呗。 佟怀青还在艰难地前行,他刚退烧,出过汗,只喝了半碗的绿豆粥,这会儿透着点虚,腿弯都在发软。 甚至没注意到,池野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身后的。 “真不用我帮你扶吗?” 对方身材高大,说话的时候似乎弯下腰,热气吹拂到耳畔,痒酥酥的。 佟怀青瞬间有点想炸毛。 “不用,”他强硬地瞪回去,“我自己会走,你少在这……” “我又没说帮忙扶你走过去。” 池野还保持这这个俯身的姿势,月色从身后把影子拉得很长,地面上一长一短的两道身影似乎重叠。 嗓子抽过烟,有点哑。 和那往他身下瞟的目光一样,特意压下去。 佟怀青被看得有点不自在,疑惑地抬眸。 就听见那人不紧不慢地接上后半句。 “……不是上厕所吗,我说得是,帮你扶着那里。” 短暂的沉默。 “啪!” 很清脆响亮的一声。 池野头偏在一旁,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 佟怀青喘着气,低头看了下右手掌心,很好,把自己都给抽疼了。 空气有些凝滞。 绝大多数情况下,遇见这种针锋相对的危险事件,相当多的人是见好就收,或者找个台阶互下,毕竟耳刮子已经甩过去,爽了。 但佟怀青想的是,嗯,他怎么不动了。 那,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给另外半张脸,再来一次? 池野没再给他这个机会。 他大力扯过对方的肩就要给人拽走,但似乎是想到了腰那里还受着伤,另只胳膊就变了方向往下,捞起佟怀青的腿弯,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 佟怀青伸手又要去抽池野,被单手抓住两只手腕,动弹不得,而这个姿势下,他被迫紧贴着池野的身体,脸都蹭着那饱满结实的胸肌,挤得他拼命挣扎。 “混账,放我下来!” “变态,无耻!” 池野一脚踹开了厕所的门,也没把人放下,而是直接就着这个架式,打开佟怀青的双腿,正面对着马桶。 佟怀青的背牢牢贴着那紧绷的小腹,震惊到牙齿都在打战。 “你……你干什么?” 池野把人往上托了下,确保背部是平稳的,没有被迫弯曲而挤压,然后才冷冰冰道:“不是不让我扶吗,那这样子总行吧?” 他颇为满意地看着迅速涨红的耳朵尖,语含讥讽。 “怎么,还让我帮你拉拉链?” 锋利的眼神往下瞥:“哦,你穿的还是我的短裤,没拉链,松紧腰。” 佟怀青头脑轰鸣,挣扎不开,池野的双手铁钳似的握住他的膝盖弯,甚至,被掰得更开。 太过羞耻。 那洗手作羹汤,好言好语教育孩子时的平和没了,池野浑身都是蛮横的匪气,继续刺激着对方:“还真等着我帮你扯裤子?” 佟怀青的身体微微颤抖。 差不多了。 池野刚要把人放下,就停住了动作。 因为佟怀青已经捂住脸。 哇地一声,哭了。 12 第 12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池野的胳膊顿住,有些尴尬地把人放在地上,又怕佟怀青站不稳,连忙伸手给他扶好。 靠,他最怕遇见掉眼泪的。 束手无策啊。 佟怀青还捂着脸,哭得呜呜咽咽的。 池野挠挠头,犹犹豫豫地给人家搂怀里,低声下气地开始哄。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欺负你的,就想闹你一下。” “你不也抽我嘴巴子了吗,还没人敢这样呢……” 池野讲的是实话,他挨过拳头扛过揍,还从未被打过耳光,并且也没料到佟怀青真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说动手就敢动手,他毫无防备地站着,那人还生着病,就他妈几乎是跳起来抽他。 心里想着,话就跟着说了出来。 “你看,刚刚你都跳起来打我……” 佟怀青终于停止了抽噎,从指缝里露出半只眼:“你才跳起来!我没有!” “哦,没有没有,”池野抓紧应声,按照他为数不多的哄孩子经验,只要对方肯接话了,那基本上就快劝好了,“别哭了好不好,怎么突然掉小珍珠了,嗯?” 很好。 佟怀青被恶心到了。 池野感受怀里的人逐渐安静,略微放宽了心,再接再厉。 “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啊……” 佟怀青不肯放手,还是捂着脸:“滚。” 池野默默地松开胳膊退后,给厕所门关上。 又在外面补充一句。 “别摔了,有事叫我。” “滚——!” 水流声汩汩,佟怀青洗干净脸上的湿腻,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抬头,水龙头上面挂着个圆镜,长柄穿了绳,绑在楔上去的一枚钉子上,镜面溅上去点水珠,也能清晰地看到他微红的双眼。 居然哭了。 但是,哭出来后,竟心情舒缓了许多。 被池野小孩似的把在怀里,双手抓不到任何支撑点,还要在耳边被那人嘲讽,实在是又羞又恼,没憋住,直接哭了出来。 好久没这样了。 哪怕被指着鼻子骂,也没掉过眼泪。 只不过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骂回去。 佟怀青拧上水龙头,静静地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陌生,很长时间没认真照过镜子了。 池野又在外面叫。 “佟佟?” 佟你大爷的头。 他扶着墙去推开厕所门,目不斜视地一点点往前走,压根就不给这人半分眼神。 池野跟他错了半个身位,默默地跟在后面,以防他突然踉跄,能及时伸手扶一把。 这一路,走得格外艰难。 腰又开始疼了。 他几乎是拖着腿走到床边,僵硬地躺了下去,额上出了点细微的汗,呼吸都在喘。 楼上的俩孩子应该睡着了,屋里安安静静,院子里传来零星的蟋蟀叫声。 池野皱着眉看他:“大夫说你有旧伤,是吗?” 佟怀青靠在枕头上,眼皮都不带动地“嗯”了一声。 他垂着睫毛,余光瞥见池野去柜子那里找东西,懒得看,只想着什么时候能换衣服,他的包裹还在招待所呢。 才不想穿这人的裤子。 “你趴着,”池野端着个玻璃罐过来,“衣服往上撩。” “泡的指甲花,”他坐在床沿边继续道,“土方子,擦一下好得快。” 拧开上面的盖子,下面的药酒颜色橙黄,泛白的花瓣挤挤攘攘地拥在最上方,淡淡的酒味儿弥漫开,池野先搓热自己的掌心,看佟怀青没动,就挑了下眉:“嗯?” 佟怀青声音淡淡:“你安的什么心?” “首先,”他平静地看向对方,“谢谢你救我,照顾我,还……” 池野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小麦色的脸颊上还有未消的指头印子。 似乎难以启齿,佟怀青再次垂下眼睛:“还给我换上你的裤子……” 池野没太明白,只是本能觉得这家伙好像不高兴,便解释道:“没有,逗你呢,这是之前给阳阳买的,有点大了就一直放着,我的你穿不上。” 那可不,上衣就罢了,虽然走路都能滑下肩头,但勉强能穿,裤子再是松紧腰的也不成。 佟怀青面无表情:“哦。” 这个不是重点。 得说清楚。 哪怕低着头没有对视,也能清晰感受到男人身上传来的压迫感,以及紧实有力的臂膀。 又想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脚尖蹬着的明显触感。 硬邦邦的。 佟怀青不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开口:“我不歧视,但……我不是gay。” 虽然池野没有向他明确表达,但意图太明显了,要不然凭什么对他这么好? 佟怀青从小到大没缺过追求者,男女都有,绅士的狂热的都见过,他自认为脸蛋长得好看,气质又卓然出众,那么被狂蜂烂蝶环绕纠缠,也实属正常。 没错,他自恋。 但他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本。 所以相当理直气壮,并且不会因为被追求而苦恼,甚至还有些淡然的欣慰。 理解,这算不上是审美不错,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会欣赏他。 并且有意思的是,追他的人虽然多,但没有死缠烂打特别久的,佟怀青太容易被一见钟情了,漂亮,弹钢琴的时候又耀眼夺目,但是相处下来,几乎都会嫌弃他脾气怪。 说不上来,并且眼神也不够招人,没那个劲劲的味。 美则美矣,不够骚,勾不起男人或女人的欲望。 所以他对追求也不怎么感到厌烦,反正一窝蜂地涌来,又潮水般地消逝掉,没有人会持之以恒地去爱他,很快就会无声无息地走开,多正常。 就像池野现在的眼神。 没有被戳穿后的羞涩,或者慌张,而是非常平静。 佟怀青拧着眉,又重复了一句:“我说过了,我不是gay。” 池野看他的神情,就像是在查看一辆扎了胎的自行车。 只带了点好奇。 “什么?” “你说什么给?啥意思?” 13 第 13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一阵有些尴尬的沉默。 池野掌心搓热老久了,怀疑这人是不是又开始起烧,都说胡话了,用手背去贴对方额头,还没碰到,就被吼了一嗓子,佟怀青气鼓鼓地:“池野!” “叫哥。” 眼瞅都快半夜,池野想催着赶紧睡觉,声音低沉下来:“别废话,趴好。” 佟怀青拽着衣角,英勇不屈。 趁他昏迷的时候换衣服就罢了,这人好好地醒着,要撩起来给看腰? 想得美。 “你干啥呢,还等着我给你……”池野本来想说换姿势这仨字,但刚在厕所给人逼得哭了场,就给咽了回去,“真磨蹭。” 佟怀青黑着脸:“我不擦。” “别矫情,”池野只当他怕痛,“这个就有点烧得慌,不疼。” 佟怀青咬着牙,目光从那瓶色彩诡异的药酒,又到池野绷着青筋的手背,还憋着一口气:“你出去,我要睡觉!” 池野倒是笑了:“成,那你睡。” 说着居然站起来,真的要走。 佟怀青不理人,把被子往上一拉,顺手往枕头那里去摸,来回找了几下,就倏然抬起头:“我的东西还在招待所。” 声音都慌了。 这么多年习惯了,晚上睡觉地捏着那兔子玩偶的一角,出来的时候走得急,也没忘了把它给带上,这被大雨淋的一场没去退房,也忘记跟池野说,自己的背包还没拿呢。 “你去给我拿,”佟怀青有点着急,“就在三楼最里面的房间。” 池野慢悠悠的:“给你擦过药就拿。” “先去拿。” “先擦药。” “去晚了人家都下班了!” 池野还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再说话,就眯着眼睛看佟怀青。 闹呢,招待所啥时候都有值班的,哪儿会下班。 佟怀青沉默片刻,木着张脸,躺下了。 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除了没那玩意睡不着之外,腰也是真的很疼。 旧伤,推拿针灸都是缓解,劳损是病根。 他有些艰难地转过身子,趴在床上,脸埋进枕头,只当池野是素不相识的理疗师傅。 衣服下摆被往上推,堆在肩胛骨的位置。 不合身,太宽松,应该洗过很多次,面料好柔软。 露出截白皙的腰。 干干净净的。 中间的凹陷很明显,虽然纤细,并不干瘦,由于冰雪似的肌肤,甚至有种很莹润的丰盈感。 掌心再次搓热倒入药酒,按在后腰的位置,打着圈揉搓。 佟怀青的脸深深埋在枕头里,头发挡住眉眼,感觉着腰那里传来的按压,池野说的没错,并不疼,伴随着有点辣的酒味,是种微微的灼烧。 以及那带茧的掌侧,摩擦过的粗粝感。 “你的链子,”池野突然开口,“我给收起来了……在床头柜。” 那个缀着玉珠和铜钱的腰链。 佟怀青差点把这茬给忘了,他没怎么戴过首饰,这玩意又是系在腰上的,到底有点不太舒服,淋雨的时候昏昏沉沉,差点忘记因为这根红绳,与池野闹了别扭。 他转过脸,悄悄露出半只眼睛:“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这个腰链,反应这样大。 池野今天没顾得上刮胡子,下巴处有层隐约的青茬。 “你还小吧,”那双手交叉着放在他的腰上,太细了,池野手掌又大,两只手并列不下,只能这样一点点地按着,“要是真有什么难处,不能走歪路。” 佟怀青拧眉:“我走什么歪路了?” “就是,”池野艰难道,“做那种事。” 佟怀青不干了,支撑起身子想坐起来,又被按回去,池野卡着他的腰:“还没好呢。” “别打哑谜,”佟怀青扭着脸看他,“一根链子而已,怎么牵扯到歪路了?” 池野卡壳了。 这样的反应,看来是真不知情。 “那估计是误会。”他掌心被酒烫得很热,不大自在地琢磨,断断续续地跟佟怀青解释了。 说出来自己也觉臊得慌。 也是,怎么能因为个小首饰就对人贴标签。 佟怀青倒是没说什么,安静地趴在床上,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乖,洋娃娃似的。 夜色越深。 药酒味已经散得差不多,腰上的灼烧感还在,池野擦完手回来,看见佟怀青背对着他躺在床上,没盖被子,头顶的吊扇呼呼地刮,虽然是秋天,家里床上还是铺着竹篾凉席,图的就是个凉快,而佟怀青刚来的时候,都烧到快要晕厥,还硬撑着从上面爬起来,摇着头不肯睡。 当时池野就看明白了,人家嫌弃硌得慌。 所以换上了纯棉床单。 很软和的床褥,这人躺着,也只微微陷下一点点的痕迹。 池野拉过个小毛毯,搭在佟怀青肚子上。 还没扭头呢。 “唰”地一下,就把毯子扯到一边。 池野“嘶”了声,把被子重新盖好。 又给蹬掉了。 嗬,这是烦自己还不出发呢。 “作吧你,”他瞪着这不识好歹的白眼狼,“刚淋过雨受凉,想再起烧?” 那很薄的身体动了下,慢条斯理地坐起来,举手投足间跟要上电视似的,却在下一秒,大咧咧地撩起自己的衣服。 全然没有之前的忸怩。 重新戴上了那条腰链。 碧色的小玉珠和五帝钱,挂在盈盈的腰上,没完全遮盖住侧面的小胎记,露出点红艳的边沿。 “一个装饰用的玩意,也能被歪到下三滥的地方去,”佟怀青扬起嘴角,“那我就还偏偏戴上了。” 他看起来傲气极了,语气懒散,肆意张扬。 什么都不在乎似的。 只有那双瞳色浅淡的眸子里,满是疏离和空洞,仿佛风中的蒲公英,随时都能四散分离。 池野没在意,甚至被逗笑了。 他觉得佟怀青咋咋呼呼的,却真有意思,可劲儿跟人对着干,还特理直气壮。 想着,背在身后的手就拿了出来,提溜着个兔子耳朵。 真的用太久了,布料被时间扯得很长,都透光了,破破烂烂的。 佟怀青眼睛顿时有神了,两手接过,嘴里埋怨:“你别这样,会坏的!” “坏了再给你缝,”池野把背包也拿了过来,“晌午我出去了趟,问了下,就给拿回来了。” “那你不早说。” 佟怀青拿到东西就赶人:“行了行了,你出去,我要睡觉。” 说着他就伸手,“啪”地一下按灭了灯,生怕池野在屋里再多待一秒似的。 “成。” 看这精神劲,应该不会再烧起来,池野也放下了过来睡一屋的打算,随口道:“不舒服了叫我。” 佟怀青眼皮都不带动弹。 门关上了。 屋里黑乎乎的,头顶灯泡里面的钨丝还烫着,就发出点很细微的光,趁着这一点的亮,佟怀青终于吁出一口气,把那又旧又破的兔子玩偶放在枕边,用脸轻轻地,幅度小小地蹭了蹭,然后捏着边角,在很淡的药酒味儿中,睡着了。 14 第 14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这次虽然淋雨,但病好的势头不错。 第二天起床就饿了,早上喝了大半碗南瓜粥,还吃了点小菜。 池野冤枉了人,自己也过意不去,晌午回来的时候特意摘了点无花果,熟得正好,撕开挤出粉色的瓤,咬一口,甜丝丝的。 小孩爱吃这个,邻居街坊也都种,门口最多的就是石榴树和无花果树,挨着挂果。 多到都不稀罕了,随便摘。 佟怀青看起来胃口不错,慢慢地吃了两颗,洗手的时候听见池野在后面叫自己。 “下午陪我出去趟,给诺诺挑个蛋糕。” 小县城的蛋糕店都讲究一个中西结合,柜台里一溜排躺着桃酥驴打滚,后面摆着几个蛋糕模型,谁家小孩过生日,提前去订,第二天就能拎着盒子回家,收获甜腻腻的快乐。 佟怀青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午后收拾完东西,池野嘴里叼着根葡萄藤往外走,推门的时候往后一瞥。 嘿,跟上了。 走到巷口的泡桐树下,池野拿条毛巾,抽打了下三轮车上的浮灰,大长腿一跨就坐在前面,拧着车把往后看:“走啊?” 佟怀青顿了顿,抬脚踩上了车厢踏板。 稍微有点嫌弃,屁股只挨了半边。 蓝色漆底被摩擦到透亮,横着条自带的凳子,一圈手掌宽的栏杆,堪堪起到个防护的作用,安全性能够呛。 “轰——” 佟怀青猛地抓住了栏杆,这下坐稳了,但想象中的风驰电掣没有出现,声音蛮大,速度不快,池野慢悠悠地开着电三轮,今儿天挺好,不热不冷的,小风一吹,还蛮惬意。 到了蛋糕店,老板孟乐坐在柜台后面嗑瓜子,池野进门,电视机里放着《三国演义》,正火烧赤壁呢,他看得入迷,直到玻璃柜上敲击几声,才“啊”了声抬起头。 “哎呀,大哥来了!” 他有些胖乎乎的,罩着个粉色围裙,手脚麻利地推开柜门:“带孩子来买东西呀?” 池野点点头,错开身子:“来订个蛋糕。” 孟乐捡了块桃酥,递过去。 池野块头大,给人挡得严严实实,这会儿才看到,不是那俩毛头孩子,而是个长相俊美的陌生人。 看不出多大年纪,生的真漂亮,还有点眼熟。 就是冷淡地垂着睫毛,爱答不理的。 “味道不错,尝尝?” 池野接过桃酥,往佟怀青那送了下,这家店老牌子了,主打的就是个用料实在又良心,毕竟吃的全是回头客的生意,因而糕点做得都分量十足。 尤其桃酥,一捻就碎,撒着层黑芝麻,满嘴甜香。 掰开的时候都掉渣。 佟怀青掀开眼皮,看着池野重新给自己递了个小半块,才抬手接过。 “咱家桃酥是经典,”孟乐笑嘻嘻地摊开画册,“外县的人走亲戚,都特意来买呢!” 蛋糕种类也不多,五六样款式,池野拿不准主意:“你来看,哪个好看?” 他说着就扭头找佟怀青,那人吃东西特慢,一块桃酥分两半,他塞嘴里嚼巴几下就咽了,那人才刚刚吃完,抬头看自己,嘴角还有点渣。 小孩子似的。 池野觉得好笑,直接伸手给人揩了下,佟怀青也没躲,特傲慢地往前走,脚步在柜台前停住,垂眸看那花里胡哨的宣传画册。 两页纸,用塑料薄膜过塑了,印着几款蛋糕款式,一眼望去,花花绿绿。 “这个怎么样,”池野指着问,“诺诺属羊,多可爱。” 孟乐在后面一拍手:“对哦,这个超可爱,大哥就是有眼光!” 佟怀青盯了会。 抬起头,看了眼池野。 又低头,看了下蛋糕。 他个子就到池野肩,人又瘦削,旁边还站着个大块头,更衬得跟颗兰花苗似的纤细,可莫名其妙的,他这几眼来回扫了下,就有股子淡漠骄矜的劲儿,弄得孟乐心里七上八下的,弱弱地凑近池野:“大哥,这位是?” “朋友,叫……” 池野还没说话,就被佟怀青打断了。 “丑。” 佟怀青的手指点在那个小羊蛋糕上,掀起眼皮,嫌不够似的又强调了遍:“真丑。” 白底圆蛋糕上挤圈粉色花边,黑色巧克力酱画出囫囵的俩羊角,潦草的眼睛和鼻头,红果酱当嘴巴,这配色,完全是一种城乡结合部风格。 更可怕的是,羊角那里还挤了几朵花,色素应该怼了不少,姹紫嫣红,老娇俏了。 佟怀青其实还挺喜欢吃甜点,下午茶来块提拉米苏再正常不过,但这丑不拉几的小蛋糕,挑战他的审美。 “是植物奶油吧?” 被琉璃珠似的眼珠盯着,孟乐一时有些不敢大喘气,唯唯诺诺道:“是呀……这个好做造型啦。” 佟怀青表情没什么变化,转而看向池野:“要动物奶油。” “为什么?”这俩词池野都没听说过,不都是奶油吗,还有区别呢。 “小孩子吃了不好,”佟怀青随手翻开画册的另一面,“都不好看。” 语气平静。 就像是说今晚吃杂粮饭。 孟乐的双手绞着粉色围裙,委屈巴巴地:“人家都用网络上的图片,我这是自己做的,拍出来是有点不好看嘛……” “没错,”佟怀青不以为意地点头,“太难看了。” 孟乐双眼含泪:“呜呜呜……” “行了,”池野打圆场,“你刚还吃了人家的桃酥,可能样式一般,味道好就行。” 佟怀青懒得再说,转身往外走:“反正别买植物奶油的。” 除了不健康,那玩意咬着跟泡沫似的。 外面热起来,阳光太亮,佟怀青用手挡了下,没见池野跟着出来。 三轮车就停在路边,他慢吞吞地走过去,打了个呵欠,有些犹豫要不要拐回去,买点桃酥再走。 虽然蛋糕很丑,但桃酥味道不错。 秋天了,蝉鸣声还有,长一声短一声地叫。 那人在干嘛,怎么没出来。 又打了个呵欠。 还没收回手,就眼前一黑,头顶也被罩了个东西,佟怀青伸手一抓,居然是个大宽檐的草帽。 可能是女式的,尾端系了条黑色蝴蝶结。 好家伙,这帽檐大的,感觉能当个小伞用。 池野步子大走路快,已经坐上了三轮车,肩膀宽而平直,右腿微微屈着,蹬在驾驶室前方的车档上,特混不吝的模样。 “这谁的啊,”佟怀青拧着眉,“直接就盖我头上?” 池野有点想抽烟,摸了圈发现忘带烟盒,说话就有些急哄哄的:“给你新买的,戴着吧!” 秋天日头也毒,那小脸小胳膊娇的,一晒都红。 佟怀青翻开帽子内侧看,果然有个没撕下来的标签,他这才把帽子重新戴上,接受了这一现实。 就是这地方的店铺真有意思。 修车行里卖冰棍,蛋糕店里卖草帽。 “是有点不好看,再换一家,”池野放弃了抽烟的念头,有些郁闷地抬手,“给你的。” 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半斤多的桃酥。 佟怀青在后座上坐好了,接过的时候手指短暂地碰触了下,一个温热一个微凉。 “谁爱吃这玩意。” 佟怀青捡了块桃酥出来,慢慢地咬一口:“腻。” 池野不乐意了,本来没带烟盒就心烦,还得伺候这个祖宗,侧着脸瞪过来:“我还得给你弄点水是不?” “好,”佟怀青特坦然地点点头,“要温的,别太凉。” 电三轮停在个树荫下,手掌大的叶子簌簌晃动,投下点斑驳的阴影。 “我再给你拧开?” “嗯。” 这不是废话么,佟怀青理直气壮,自己的手多金贵啊。 池野冷笑:“我再递你嘴边?” “行啊。” 毕竟手被桃酥占着,有点黏糊。 池野一脚油门:“我再嘴对嘴喂你中不?” 巨大的推背感突如其来,佟怀青差点没坐稳,桃酥渣子撒了一腿,一只手抓住栏杆,另只还要按住帽子别被刮走,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小破车跑不快,谁能想这会居然飙出个风驰电掣的咆哮感。 轰鸣声中,巨大的帽檐被风刮得猎猎作响,反折过去,露出柔软的额发,阴凉没了,桃心小脸被阳光照得剔透,鼻子因为生气而微微皱起来。 “池野——” “你个变态——!” 池野还有心扭过来笑:“怎么了?你这恨不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喂点水咋啦?” 他在安川县当大哥这些年,除了能打以外,也有个原因是,很会怼人。 大哥从不吃亏。 要是大哥看起来吃亏了,那是他在让着你。 当然,别哭就成。 池野除了见不得人掉眼泪外,别的没在怕的。 佟怀青还按着那个帽子,风刮得他眼睛睁不开:“你,你要是敢……” “怎么,吐我身上?” 池野终于放缓了速度,潇洒地一脚刹车拔下钥匙,动作流畅,熄火下车,一把掀开了佟怀青脑袋上的帽子。 头发乱糟糟的,满脸懵懂。 “你不会把帽子拿下来啊,”池野忍着笑意,“还那么紧地按着,生怕被刮走了。” 佟怀青眨巴着俩大眼睛。 被风吹傻的模样。 “走,哥带你买小蛋糕吃!” 池野终于大笑起来,揽着佟怀青的肩。 “白长了个聪明面孔,笨得呦——” 15 第 15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连着又换了两家店,才勉强找到个能入得了眼的蛋糕。 倒不是池野认真,主要是刚佟怀青简单说了下奶油的区别,他就往心里去了,抱着胳膊在柜台边看配料表,沉着神情,吓得老板以为是哪个单位来检查的。 可再一瞅这脸。 不太像吃公家饭的,一点也不和蔼。 凶神恶煞的劲儿,真不是混社会的吗? 佟怀青没注意老板的战战兢兢,在后面吃小蛋糕,榛子味的,加了巧克力和坚果碎,味道不错。 吃完了问池野要湿巾擦嘴巴,那人还趴在柜台上,都没回头,带孩子习惯了,直接反手在他嘴上抹了把,结果没掌握好力度,一巴掌推佟怀青脑门上了,给人摔了个屁股墩。 还好后面没啥杂物,佟怀青结结实实地坐在地上,扬着脸,有点犯傻地没反应过来,池野转身看了眼,拎着小胳膊又给人拽起来了。 然后继续挑蛋糕。 佟怀青不高兴了,他长这么大都被伺候惯了,这沦落得喝鸡蛋羹就忍了,问人要个湿巾,直接给推倒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扶起来的。 几乎是提溜起来的! 池野完全没注意佟怀青的脸色,手指按着个蛋糕图案:“这是动物奶油?” 老板颤巍巍地陪笑:“不是,但能换成动物的……” “好看不?”池野稍微错点身。 佟怀青生着闷气,不理人。 池野也没太在意,跟老板下了单子就要走,叫了声佟佟,见人还杵在那不动,斜着眼问了句:“怎么,小蛋糕没吃饱?” 佟怀青:“你推我了。” 池野“哦”了声,他手劲儿大,有时候不小心碰着的确容易给人弄痛,以前他特喜欢捏那俩孩子的脸,大拇指和食指一捏,红润的小嘴巴就嘟起来了,陈向阳还好,池一诺老尖叫,揉着脸蛋上的指头印说疼。 有啥疼的,池野不太明白,也不乐意琢磨这事,顺手在人脑袋上捋一把:“我下次注意。” 可佟怀青还是没给他好脸色,黑着脸,一直到家都不吭声。 池野停好车,慢悠悠地栓上门,觉得佟怀青这人,就是小心眼儿。 想得多,不就钻牛角尖了。 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人好好谈谈。 俩孩子没放学,前天下过雨,花草都长疯了,绿叶油亮地舒展着,土壤也湿漉漉的,看了就心情柔和,佟怀青又坐在风口的凳子上,托着腮放空。 他以前也这样,练琴累了盯着窗外的喷泉看,看天空看淡淡的云,听风声听黄雀偶尔的鸣,发长久的呆,等待手指的颤抖停下,然后再继续。 现下没有黑白琴键的等待,心里空荡荡的。 身边有人过来,佟怀青也没抬眼。 “唠唠?” 池野抓着那个大宽檐的帽子扇风,刚是随手买的,这会儿太阳隐到云后,院里满是阴凉,舒服得很。 “接下来你什么打算?” 佟怀青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手看。 池野没查户口,不问他到底叫啥哪儿的人,语气平常。 “都行。” 佟怀青声音很轻,又加了句:“随便,都行。” 池野还站着:“你不回家吗,不上学了?” 那双睫毛很长的眼睛终于抬起来了,人往高处看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佟怀青也不例外,让他看起来满脸迷茫。 “刚高中毕业,还是已经上大学了?”池野继续道,“有啥问题及时跟家里沟通,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池野不太喜欢讲长篇累牍的大道理,觉得没啥用,毕竟这种年龄小孩,没有让人省心的。 愣头青,做事冲动不计后果,啥都干得出来。 就像下着暴雨跑去河边。 池野还想再多说两句,就看见佟怀青突然低下头笑了。 他平日里没什么表情,一笑起来就眉目舒展,很好看。 “池野……”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没大没小,叫哥。” 今早刮胡茬的时候开小差,下巴那儿稍微划破个口子,池野碘伏都没擦,凉水一洗就出门了,这会儿新结了疤,不怪陌生的蛋糕店老板瞅他犯怵,实在有那么点粗蛮。 “你猜我多大,”佟怀青还笑着,想了想,换个称呼,“池老板?” 最后这仨字被他咬得有点重,还拉长音。 听到里面的戏谑味,池野把帽子放到一边,心下了然,估计这人面嫩显小,自己猜错了年纪,但他有意逗逗佟怀青,刚开始的时候病着就不提了,好了后不笑不说话,呆板得像个木头。 现在总算有那么点鲜活气了。 “十七?”他故意往小了猜,“还是十六,读高中呢?” 佟怀青抿着嘴笑,眼角跟着弯:“我十三,你信吗?” 池野上下一打量:“跟阳阳差不多啊,这个头可以,刚进青春期,还能再长点。” 佟怀青立马不笑了。 他也不算矮,就普通人一米七出头,但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能再高点呢,再加上他小时候学过几年芭蕾,就显得身形轻盈,其实礼服皮鞋一穿,挺拔的肩颈是能撑起来的,可拿到池野面前,就不够看了。 “池老板,”佟怀青淡淡道,“我二十五了。” “嗬,”池野是真的有点惊讶,“看不出来。” 就比自己小三岁。 佟怀青垂下睫毛,心想,你瞎呗。 “那你还离家出走,不对啊,”池野抓着帽子,又开始给自己扇风,“失恋了?” 不然他想不出来,这个年龄段能为啥寻死觅活的。 日头快下去了,金灿的余晖斜着落在红砖墙上,也给池野的胳膊镀了层蜜色,显得有种很淡的温柔。 他虽然长得凶神恶煞,宽肩阔背,一身漂亮肌肉,能给佟怀青单手拎起来晃悠,在外面待人接物都有几分匪气,不是关系亲近的人,遇见他,没说话就先矮上三分。 但池野在家里不这样。 会笑,护短,一顿不拉地做饭,佟怀青头一回落水发烧,中间醒来,睁眼就看到这人在旁边小马扎上坐着。 那么大的个子,坐得有点委屈,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正认真地给妹妹缝沙包。 佟怀青迷迷糊糊的,看了眼又睡过去了。 所以这可能就是他潜意识里,不害怕池野的原因。 直接回呛,甚至都敢抽他。 比如现在。 “我没有,”佟怀青冷着脸,“你想多了。” 外面已经响起孩童跑回家的脚步声,倦鸟归巢,炊烟袅袅,隐约的笑隔着院墙传来,池野有点纳闷,认真地看向佟怀青。 “那你为啥想不开?” 他不认为这是什么讳病忌医的事,摊开,坦坦荡荡地聊聊,心里就敞亮了。 “大晚上往河水里淌,下着雨也跑过去,咋地,里面有你掉的金斧子啊?” 佟怀青一字一顿:“我没有想不开。” 或许有,但都过去了,能赖账。 “我就是看月亮,”他轻声道,“但是你,把我撞下了河。” 还好除了点擦伤,没出大岔子。 池野眯着眼:“真没?” 佟怀青:“……你是不是傻。” 邻家刚开始炒菜,应该是热油爆了葱姜蒜,夹杂着辛辣,远远地飘过来,能给人香得呛一跟头,这个味儿特亲切热乎,直往心窝最熟悉的记忆里钻。 门被猛地推开了。 池一诺小跑着跨过门槛,打招呼完就甩书包:“哥,我蛋糕订好了没——” 又扭过头:“佟佟哥哥,明天,我要请你吃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即将迎来生日的小姑娘扑到哥哥怀里,被举着往上抛,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二哥呢?” “被闫爷爷拉去,帮忙打枣儿啦!” 万家烟火,满墙的金银花开得热闹,家常菜味道扑鼻而来,秋意悄然,温柔地笼罩最平凡的一天,佟怀青垂下睫毛,突然有些眼眶泛酸。 “咦?” 池一诺凑过来:“哥哥,你在难过吗?” 佟怀青笑着摇头。 他只是在想,自己该走了。 “我给你切最大,最多奶油的一块。” 池一诺笑着举起手,显摆自己的红指甲:“好看吗,我能给你也涂点吗?” 池野按着小姑娘的脑袋给转了回来,赶着去写作业,回眸时无意间看了眼佟怀青的手。 他早就发现了,这人特别在意自己的手。 不做一点可能会被伤到的事。 淡粉的指甲圆润漂亮,十指修长,交叠着放在膝上,或者轻轻托着脸,不拧瓶盖,不碰凉水,不接触任何尖锐物品。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人懒散,不愿干活。 晚上吃完饭,池野抱了个墨绿花纹的大西瓜回来,夜里星空浩瀚,他用盆水给瓜浸了,喊人去拿刀。 还是二楼的陈向阳跑厨房拿的。 刀尖挨到瓜皮就炸出个窄缝,黑籽,鲜红的脆瓤,熟得恰好,又甜又香。 佟怀青没吃,只是跟在池野后面问了句,池一诺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池野嫌他矫情,刀都不肯过去拿,没好好回答,说了个都行。 小孩的生日,凑一块吃个饭,乐呵下就好。 尤其是没赶上周末,第二天一早,俩孩子还得老老实实上学,而佟怀青却没跟着池野去修车行发呆,要留家里,说有事。 池野也没管他,忙活到快中午,把蛋糕掂着回来了,进院子一瞅,没见人。 “佟佟?”他疑惑地叫了声。 这才听见厨房那里的动静。 池野把蛋糕放下,过去一看,好家伙,佟怀青正在灶台揉面呢,浅绿衬衫上全是白色的指头印,不锈钢盆子挨着盛水的碗,挤挤攘攘。 红棕案板上有几坨软塌塌的面团,水渍没来得及擦,顺着弄湿了脚下,佟怀青慌乱地搓着掌心的絮,黏不拉几地扯了很长。 池野愣住。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范儿没了,佟怀青狼狈地眨眼睛:“我想给她……做长寿面。” “不是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吗……” 声音越来越小。 甚至还心虚地抬手,刮了刮脸颊。 可能揉面使劲太大,又沾了很久的凉水,掌侧都给按红了。 连头发和睫毛也挂有面粉,这下脸蛋跟着跑不了,全蹭上,白花花。 呀,一个小雪人。 说不上为什么,但池野突然感觉。 有点可爱。 16 第 16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小雪人自知犯错搞砸,默不作声地瞅着池野。 表情还怪委屈。 “你整这些干什么,”池野憋着想笑,故意板着脸,“搁这儿玩泥巴呢。” 厨房弄得有点乱,他捋起袖子,露出截麦色的结实小臂,往外一指:“自己出去洗洗。” 佟怀青理亏,俩手还被湿乎乎的面絮占着,没顶嘴。 “去吧,我收拾。” 池野这样说了,就是真自个儿动手拾掇残局,先扫地,又拖了一遍,有了下脚的空再去看灶台,其实佟怀青不算糟蹋东西,这人估计心虚,没敢拿着面粉就开怼,就用舀米的勺,加一点面,加一点水。 再小心翼翼地揉会。 水龙头拧开,哗啦啦地冲洗着乱遭的案板,池野眉毛上溅到了点,连着短密的睫毛都湿,更显得眉眼漆黑,盯着人的时候,就特匪气。 似乎背着几条人命的样子。 不是善茬。 “又没吵你,杵着干啥。” 他顺手朝佟怀青那弹了下水。 “给指头搓疼了?” 这人刚洗干净手,没吭声,一直在门口站着,老老实实给递个抹布啥的。 池野动作麻利,干净利索地给橱柜上全擦干净了,琢磨着是得给小姑娘下碗面。 其实他们这里的习惯不是吃面,是滚鸡蛋,早上叫池一诺起床的时候,就拿着个红皮鸡蛋,在困得鬼迷日眼的小孩身上滚几圈。 那个时候佟怀青在干吗来着? 哦,他还没起。 “你去院里坐会吧,”池野赶人走,“或者去外面小公园玩会。” 顺着泡桐树往西走段路,市政去年在那里建了个便民广场,从白天到晚上,大爷们拉二胡打陀螺,老太太唱戏曲跳广场舞,还有跳皮筋的小孩,热闹得很。 池野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做饭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 佟怀青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双手背在身后呢。 池野用筷子搅了面絮,揉好后盖了个湿布醒着,扭头看看,叫了一声。 “算了,你来切菜。” 佟怀青声音轻轻的:“能换个吗?” “打鸡蛋,会吗,”池野开始洗土豆,“等会跟番茄一块炒。” 这下,佟怀青的脚步终于轻快了点,抱着碗,像模像样地沿着边磕了俩鸡蛋,他背对着池野,片刻后,抽出双长筷子,悄咪咪地在里面捞出来个碎壳儿。 池野削着土豆皮,没回头,给人留面子。 厨房里还能有什么不费劲的活呀,扒蒜估计都嫌累,池野把土豆切好泡水里了,转身一看,人还在那打鸡蛋呢,咣咣咣的。 “撒点盐。” 佟怀青掀起调料罐盖子,拿起小勺就要往里倒。 “不用那么多,”池野给拦着了,“一丢丢,提个味儿就成。” 鸡蛋液搅得时间长,都有点起泡发白,番茄也划过十字烫了皮,红彤彤地搁在碗里,佟怀青似乎终于获得了点参与感,甚至都主动靠近了池野,认真地端详这人怎么擀面。 他跟看戏法似的。 干面粉往案板上一洒,池野拿着擀面杖,把光滑的面团往四周滚压开,擀成薄片,掂起菜刀,切得那叫一个均匀又熟练。 其实还挺滑稽。 那个大个子的男人,没系围裙,可也硬是没把衣服弄脏,池野剁肉馅的时候,甚至还单手插兜,哼个小曲。 这架势,没在厨房摸爬滚打个几年功夫,成不了。 忒贤惠了。 就是跟凶神恶煞的外表差太远,佟怀青总算对池野有了好奇心。 “你看着,不像会做饭的。” 要是这会池野嘴里叼着烟,一定得拿烟圈朝他脸上喷,奶奶的,吃了他好多顿,还好意思这样说话。 “怎么,”池野侧着菜刀,把肉馅往中间拢了拢,继续细密地剁着,“我看着像什么,拿绣花针的?” 嘿你别说,佟怀青又不是没见过他缝沙包。 “嗯,那看来是会做饭,”眼睛瞥到胳膊上的小片疤,佟怀青讥讽道,“这都是勋章。” 一看就知道,热油烫的。 池野没接话,馅剁好了,加了堆调料顺着翻动上劲,可能料酒倒多了,筷子带出很黏稠的搅拌声。 突然就静下来,没人说话了。 厨房里没安装吊扇,不然一刮味儿就跑得哪儿都是,刚开始忙活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快到晌午头,还真有点热,佟怀青掌心稍微出汗,就往后背着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 许久没用手干活了,还真弄得有点泛酸。 池野低着头往青椒里塞肉馅,稍微弓着点背,贴身黑坎肩,牛仔裤包裹着紧实的大腿,头发茬很硬,侧面看着胳膊壮实,隆起的肌肉线条起伏明显。 佟怀青收回目光。 他现在对池野的心态,还是矛盾。 一方面觉得这人取向有点问题,还跟自己起过冲突,本能地逃避和有些厌恶,可另一方面吧,人家给自己喂药做饭,毫无防范地给收留下来,倒也淳朴体贴。 掐指一算,他破罐子破摔般的,住了得有小半个月。 秋老虎都快过去了呢。 晌午头到了,池一诺又是风似的跑回来,书包还没甩下来,就被厨房传来的香味勾住了,连蛋糕都没顾得上看,趴在门框上咬手指头,眼睛滴溜溜转。 “都是你爱吃的,”池野忙活一身汗,“去洗手。” 小孩下午要上学,夏令时还没结束,三点才响上课铃。 等会能敞开肚皮吃个饱,再迷瞪睡上半个小时,中午的时间绰绰有余,池一诺看看她哥,又看了眼佟怀青,嘿嘿笑了两声。 池野:“你乐个啥?” 池一诺:“我高兴!” 小姑娘也不说自己开心个什么劲儿,美得辫子都能翘上天,陈向阳慢吞吞地跟着进来,拽着胳膊给拉走洗手去了。 都是家常菜。 番茄炒蛋色泽鲜亮,番茄被煸炒出汁又收得黏糊,沙沙地拥着金灿的蛋,青椒酿肉洒了白糖和胡椒粉,最后浇了勺亮晶晶的卤子,醋溜土豆丝,蒜香烧茄子,池野用筷子给可乐鸡翅摆好盘,特意用胡萝卜雕了个小花。 可像模像样了。 佟怀青在一边打下手,这人侧着脑袋哼歌,左手把着个胡萝卜段,右手灵巧地使着个小刀,一层一层削下去,放掌心里,就成托了朵牡丹花。 “好看不?” 佟怀青点头:“好看。” 这顿饭,池一诺吃得都没抬头,呼噜噜的。 陈向阳拿着纸巾给妹妹擦嘴巴,又伸手隔着衣服去摸小肚皮,哭笑不得:“等会还有蛋糕呢。” 那就是等会的事了。 再说嘛! 连佟怀青都多吃了几筷子,他以前偏爱清淡,不喜欢浓油赤酱,但估计被池一诺的干饭精神给感染,就给带得跟着有胃口,浑身都热乎起来。 当地过生日不搁晚上,池野揭开绑盒子的缎带:“吃小块意思下,别积食。” “好呀,”池一诺才吃完长寿面,撑得有点呆愣,“我给大家都送点,就能给分完啦。” 八寸蛋糕,平平常常的大小,白奶油上用红果酱写了个“生日快乐”,造型简单,倒也可爱,吹完蜡烛,寿星最大,两手拿着塑料刀子,池一诺特认真地开始切蛋糕。 还是没掌握好力度,切多了,放碟子上放的时候都得歪着,侧面的戚风胚子露出来,夹层里的黄桃粒多得往下掉。 “生日快乐呀,”陈向阳拍拍手,“……哎呀,忘记给你唱歌了,还有许愿!” 池一诺豪爽地一挥胳膊,先打了个嗝儿:“我偷偷许过啦!” 池野用手去捏了下脸蛋,嘟起来个油亮的小嘴巴,又顺手在鼻尖上擦了点奶油。 “大哥烦人!” 池一诺也跟着往池野脸上抹了点奶油,没舍得,就一指头那么多。 “佟佟哥哥,”她把切好的蛋糕递过去,“这块多!” 是真的多,好大一块呢。 小孩吃这玩意,都喜欢先捡着奶油吃,佟怀青捧的这块也同样,厚厚一层。 他笑了笑:“谢谢你,祝你生日快乐。” 池一诺切蛋糕上瘾,分好后拉她二哥的手,俩小孩一块出去给邻居送点,小镇有午眠的习惯,再晚点的话,大家就都睡着,来不及啦。 桌上的碗筷已经收拾差不多了,池野擦完手出来:“吃不下就放着。” “没事,”佟怀青小口吃着,“很甜。” 头顶的小吊扇呼呼地转,挂壁的钟表响着走针声,外面起了点小风,屋门开着,柔柔地吹着檐下挂着的一串风铃。 晃出了悦耳的轻扬。 佟怀青心里泛起点很淡的难过。 没有身处金碧辉煌的音乐厅,也不是被手持相机的镁光灯包围,面前不是精致的鱼子酱和黑松露,戚风胚子烤的稍微有点干,奶油又太甜,水果是浸过糖水的罐头里取的,但佟怀青还是慢慢地,把这块蛋糕吃完了。 为了分享一个小女孩的快乐。 不是嫉妒,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小羡慕。 原来被爱意围绕着长大的孩子,是这样的。 洗干净的葡萄端上来,新鲜的,还挂着水珠,池野也不嫌酸,又叼着个葡萄藤。 佟怀青笑了下:“谢谢。” 没有人会爱我。 他这样想着,把葡萄捏在手里,又放回桌子上。 午后人就容易倦怠,只想舒舒服服地瘫,佟怀青坐的姿势还很规矩,双手搁在膝上,安静地交叠。 池野撇开眼,不自觉地嚼了下发涩的葡萄藤,咬断了,自己想笑,感觉佟怀青这人矛盾得很,挺有意思,比他哥们新娶的小媳妇都矫情,不闹腾的时候倒也乖,估计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养得这么金贵。 老天爷净偏心呢。 都被日光照着,怎么自己晒得黑,这人则还粉粉白白。 似乎世间万物都在爱他,给那垂下的睫毛染上金灿。 俩孩子出去送蛋糕的时间有点长,池野搓了把脸,站起来要出去找呢,就传来动静了。 陈向阳叫了声:“哥,闫爷爷来啦。” 闫爷爷在前面那排小院子住着,退休好长时间了,老婆前年走的,他眼睛也不大好了,很少出来走动。 平日里街坊邻居都互相帮着,给拎桶油送点水果啥的,他儿女三番五次来接,老人都坚决不去,说住惯了,不想挪窝。 “小池呀,”闫爷爷扶着陈向阳的手,“丫头给我送了块蛋糕……哎呀都九岁了,真快。” 老爷子看东西只能大致瞅个轮廓,还倔得很,不住拐杖:“我给你掂了黄酒,你尝尝。” 池一诺抱着塑料桶在后面吐舌头:“可沉啦!” “叫一声,我自己去拿就行,”池野接过酒,“看着不错啊。” 那可不,人家女婿前些日子送的,老头美着呢,自己滋溜滋溜喝了几碗,就惦记着给邻居们送。 散酒,乡下酿的,装在白色的塑料桶里,小红盖子封好,池野把东西放下,上前去捋老头的袖子。 闫爷爷一脸警惕地后退,可还是被捉住,干巴的胳膊上有褐色斑点,啥也没戴,光秃秃的。 池野沉着脸,松了手。 闫爷爷心叫一声,坏事。 他给忘了。 今年春天那会他就在屋子里摔了一跤,还是池野给人背去县医院找大夫,老头上了年纪,行动就不便,也不会用新上市的手机,儿子都给买了俩,全被他转手还回去了。 键盘米粒似的,谁分得清啊。 池野特意弄了个口哨,要给老头挂脖子上,说万一洗澡的时候磕磕碰碰了,吹一声,起码外面的人都能听见。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买的,那声响亮的,给老头都差点吵成半聋。 闫爷爷不乐意,说挂脖子上像狗链子,不像话。 邻居家一个放学的小男孩都跑过去了,又拐回来,晃了下脖子上的钥匙,哼一声走了。 池野当时说,那就栓手上。 绳子缠的话不得劲,就换了个特制的皮套子,跟手表似的绑老头腕子上了,还挂着那个口哨。 眼下,不见了。 闫爷爷心虚,他自在惯了,天天穿个老头衫晒太阳,带上点啥东西都不舒服,那哨子早被他悄摸着取了,弄块布包好塞枕头下。 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上一次见面,池野也没上来就捋袖子啊。 池野这人手巧,谁家有个东西坏了都要找他,这人长得凶,那是对外头,在街坊邻居面前都很温和。 可不代表人家没脾气。 “我早上洗澡呢,”闫爷爷装傻地笑,“就给摘了,嘿嘿,你别说,戴惯了的东西,弄下来还真不习惯!” 他看不大清,对光线的感知还好,就冲着面前那个大个子眨眼:“哎呀对了,那黄酒一定得喝,可香,劲儿还大!” 池野似乎左右晃了下脖子,隐约有骨头摩擦的咔嚓声。 再怎么说多吃了这么些年的饭,闫爷爷继续转移话题:“对了小池,诺诺都这么大了,你有对象没?” 话音刚落,陈向阳和池一诺这俩向日葵,就跟看见日头似的,唰地一扭头。 “来,我给你算算,”闫爷爷被扶着在凳子上坐好,装模作样地搓着手,突然“咦”了一声。 “你最近,红鸾星动啊!” 别说,闫爷爷还真能掐会算一点。 也不管他这会是胡诌还是啥了,陈向阳搬着个小马扎在旁边坐下,趴老人膝盖上,扬着脸:“爷爷,我大哥是有情况了?” 池野懒得理他们,回屋找电话,准备给老头的闺女联系下,电话线绕在话筒上,被他拨开,还没等按键呢,就被池一诺抱住胳膊。 “大哥你出去听听呀,”池一诺咕咕哝地在他耳边讲小话,“闫爷爷可神了,有时候算的是真准,上次他不就算出来,说过年会下大雪。” “天气预报也能。” 他耳朵那有点敏感,最受不了被这样趴旁边讲话,一股的热气,拱得人缩脖子,池野点了点小孩脖子上的红领巾:“少在那封建迷信。” “真的,”池一诺扭头看旁边坐着的佟怀青,“佟佟哥哥,你咋不出去啊。” 佟怀青刚有点瞌睡,坐屋里打呵欠呢,听见院子里的动静犹豫了下,也没出去。 “我害羞。” 他淡定地抬头,擦了下眼角困出的泪:“真的。” 池一诺:“大哥要谈对象了。” 佟怀青:“是吗。” 桌上的葡萄还没怎么动,被佟怀青整盘端了起来往外走,池野瞪他:“你也跟着她闹!” “哪儿啊,”佟怀青特平静,“我送水果呢。” 别问,问就是谁不爱听八卦。 出去的时候,陈向阳已经瞪圆了眼睛,嘴巴都张开得很大。 “什么?”池一诺也去搬马扎,跟着在旁边坐,“爷爷,我也要听!” 闫爷爷白天打开电视听声儿,晚上抱着收音机听曲,一肚子的神神叨叨,这会没注意池野在旁边站着,有意给孩子们显摆,就刻意拉长声音。 “不是咱县城的人!” 池一诺:“哇——” 陈向阳:“哦——” 老头讲得有点兴奋:“红鸾原是天喜星,逢吉……” 后面是啥来着? 忘了。 但不碍事,人上了一定年纪,往往有种看小辈结亲的爱好,闫爷爷神秘极了:“你俩想想,最近你们大哥有没有遇见啥,反正不是咱这的人!” 其实他真的是顺口胡扯。 因为池野这么多年没找对象,那不就说明,跟当地女青年没缘分嘛! 小县城巴掌大地,互相打听下都认识,要成早成了。 早些年池家出了点事,年轻人心思又在事业上,还得再拉扯俩孩子,不容易,池野长得凶神恶煞,也不是那种奶油讨喜的,铁塔似的一站,胆小点的姑娘都能给吓哭。 闫爷爷越说越认真。 就是啊,小池该找对象了,都多大了啊! 池家那大人刚走的时候,就有人给池野说合介绍了,说一个大男人咋带孩子,还是俩,屋里得有女主人,得料理家务呢,那会池野阴沉着脸,大刀阔斧地坐着,搓了会手,倒也礼貌地给拒了。 后来听说在南方挣了钱,回来的时候又有人动心思,人家女孩都领到饭店了,结果饭都没吃完呢,就吹了。 池野不配合,有啥办法。 后来听说给介绍了个特漂亮的,池野不同意,没去见面,那姑娘偷摸着找到修车行这,居然一见钟情,愿意跟池野搞对象,羞着跟介绍人讲,别的都好说,年底就能结婚,但,能不能先商量下弟弟妹妹的事。 池野当时就笑了。 媒人还以为有戏呢,继续趁热打铁,说单身汉带孩子就是不像话,人家也不是嫌弃,就是,能不能想点别的法子。 新婚小夫妻,当然关着门想自己过呀。 媒人讲得口干舌燥,感觉差不多了,起身要给那边回话,池野正修车呢,一身机油味,拿着个扳手说,我让你走了吗。 媒人愣了会,没敢动。 “她让你说你就说,我没让你走,你就想走?” “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媒人叫苦不迭,心里犯怵,如果不是姑娘家里特意塞了票子,他才不乐意牵扯这事呢!不是说池野长得丑,单眼皮大高个,特有股英俊的男人味,小县城青年男女到了年纪,来来回回相亲,次数一个比一个多,他这还是少的。 就是因为凶悍,曾经还混不吝地抽烟打架,现在虽说好了,看着也吓人。 池野最后慢悠悠地擦好手,没再继续为难媒人,让人家走了。 别的一句话没多说。 但从此以后,几乎就不再有心思活泛的给他介绍了。 单身到了现在,池一诺小学三年级,陈向阳都上初中了,家里的大哥还是个光棍,但出乎意料的是,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有些年轻人兜里有点钱就想造作,也有人不肯一辈子耗在小县城里,出去飞一趟,翅膀硬了,心就不回来,而池野居然踏踏实实,房子和铺面都是自己的,也没别的啥开销,修车行生意不错,前年跟朋友一块办了个小厂。 还挺红火。 就是一直单着呐。 可给家里俩小的都给愁住了。 陈向阳托着脸发愣,想不出来他哥这段日子有啥意外动向,只有池一诺突然窜起来,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我知道了!” “二哥,”她兴奋得跺脚,“你们新换的那个英语老师,特漂亮,头发烫卷,抹眼影那个!” 陈向阳眨眨眼睛:“啊……” “她不就是外地调过来的吗!” 安静片刻。 俩小孩同时“唰”地扭头,嗓门洪亮地冲着门口叫:“大哥!” 吓得闫爷爷一个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什么时候站那儿的! 他揉了下眼睛,努力往后看了眼,突然发现,池野身边,还站着个人。 鼻子眼儿看不清,轮廓可以,一瞅就知道,苗条呢。 这是哪家的小辈? 闫爷爷虽然看不大清,但能感觉到是个陌生人,摩挲着从兜里掏出个镜片,贴眼睛上,眯着眼使劲儿看。 佟怀青正想打招呼,却听见池野在旁边“嘘”了声。 “让你看看这老头有多胡扯。” 他小声在佟怀青耳畔说了句,就懒洋洋地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一股子的痞劲儿。 果然。 那半瞎老头已经摘下镜片,笑得有些腼腆。 “哎呀,这姑娘真水灵。” 佟怀青沉默了。 “年轻就是好啊,”闫爷爷把镜片放好,“孩子,你是哪家的啊?” 陈向阳跟池一诺捂着嘴笑,佟怀青把葡萄往前递了递:“爷爷,你好,我是外地来的。” 声音再怎么薄荷叶似的干净,也能知道,是个男的。 闫爷爷明显地愣了下,掏出眼镜带上看看,又取下,笑道:“小伙子呀……” 既然是男的,他就伸手去摸佟怀青:“真好,俊俏!” 大概眼睛不好的人,都有种摸索的习惯,尤其上了年纪的老人,总是忍不住看年轻孩子乐呵,也会亲昵地贴贴,那手指很干瘦,闫爷爷岁数大了,皮肤松垮又粗糙,褐色的手掌不怎么好看,年轻时干多了活,手劲儿大,一不留神就能给人捏疼,尤其是搭在佟怀青雪白的手背上时,对比很明显。 池野略微站直了下身子。 他知道,佟怀青这人不喜欢被身体碰触,尤其是手。 闫爷爷笑着问:“多大了呀,结婚没啊?” 佟怀青安静了一会,紧紧回握住老人冰凉的手:“爷爷,我二十五了,没结婚。” “喝过我们安川县的黄酒吗?” “没有。” “那得喝,别看没啥名号,也不怎么鲜亮,但都是用自家粮食酿出来的,古方呢!” 闫爷爷乐呵着松手,也忘记刚刚八卦池野的个人问题了,开始介绍那黄酒的味道有多好,老头子说得高兴,吹嘘呢。 池一诺和陈向阳对这个不感兴趣,俩人凑一块咬耳朵。 佟怀青听得认真,偶尔还问那么两句。 最后老头打了个呵欠,池野一看时间不早了,俩孩子居然都没睡觉,赶着去洗脸上学,已是两点多钟,窄窄的街道上树影婆娑,车铃声逐渐响起来,连野猫都跟着在墙根那叫。 又不是春天,瞎叫唤啥呢。 给老人送回去,在池野眼皮子底下给口哨重新戴好,还被隔壁婶子塞了包刚熟的山楂果,说拿回去给孩子做糖葫芦,回来的时候一推门,院子里就剩个佟怀青了。 月季开得漂亮,他又在风口这儿坐着,趁没人,自个儿抱着葡萄吃呢。 莫名其妙的,池野想起刚刚水灵那俩字。 可能走得急,有点脸热。 喧闹没了,一时间有种很清淡的安静。 佟怀青看着他,噗嗤笑了。 “你乐呵什么?”池野掀起衣裳扇风,露出肌肉分明的古铜色小腹,紧绷绷的。 “老爷爷算的准啊,你有情况了。” 那脸还真有点红,跟怀里抱着的东西都快一个色儿了。 佟怀青继续笑:“我看你像个山楂。” 池野没憋住,骂了句脏话。 “草,你才像,我看你像个山楂大西瓜!” 17 第 17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佟怀青还抱着葡萄在那笑。 他这人就这样,经常冷着个脸,但笑点其实还蛮低,又奇怪,刚刚池野那句话就给戳中了,眼睛都弯成小月牙。 反正像山楂的不是他。 池野皮肤晒得黑,再一红,那可不就是个山楂嘛。 檐下的风铃晃着点响,池野懒得搭理这人,把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放回厨房,一半留着明天做糖葫芦,剩下的就加苹果一起煮个水,消食。 佟怀青站起来去洗手,又擦了点保湿霜,习惯了,哪怕许久不弹琴,也要把双手保养得好。 屋里客厅侧面挂着个日历,九月的这页上是个红裙美女,笑容明艳地靠着个大奔,页面有点泛黄,蓝色的圆珠笔在今天的日期上画了个圈,提醒着小姑娘的生日,佟怀青伸手放在上面,凝视了一会,就掀开下一页。 国庆几天也被标注,旁边写了三个字:“农家乐”。 这是提前答应过孩子的,到时候出行游玩的安排。 往下最后一行,中间的数字上打了个勾,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佟怀青放下挂历,转身看旁边的墙壁,工整地贴着三好学生奖状,挨着的则是很多道长短不一的划线,有铅笔在旁边写着时间。 字很小,很漂亮。 应该是记录孩子们的身高。 有道很新鲜的痕迹,是早上刚刚标注的,写了今天的日期。 佟怀青侧着手掌,从头顶那里比了比,在上面跟着虚空画了一下。 “也给你量量?” 池野从厨房里出来,嘴里嚼着个山楂,酸的,面不改色地朝佟怀青递了个:“尝尝,很甜。” 吃过葡萄藤的亏,佟怀青压根就不接。 这人味觉估计有问题。 池野的手指尖上也一股涩果子的味,他看佟怀青垂着眼睛,有心事的模样。 “想家了?” 佟怀青顿了顿:“嗯。” 他转过来,靠着那有很多道划线的墙,冲池野笑笑:“我得走了。” 池野点头,没问他是不是跟家里闹啥矛盾,就说了句:“用我送不。” “行,”佟怀青想了想,“我去火车站。” 这小地方没出租车,全是刷了红漆的三轮满街乱窜,受不了。 山楂核提前用筷子去过了,池野直接丢嘴里就能吃:“什么时候?” “就这会吧。” 佟怀青从口袋里拿出枚黄铜色的硬币:“这个送给小妹,生日礼物。” 池野接过,看了眼,好家伙,是外国的,上面的图案不是熟悉的梅花,而是个长鼻子老头的侧脸,别的字母他也看不明白,老长一串。 佟怀青侧着脸笑:“认识吗,英文。” 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今天笑了很多次。 “英语当然认识点,”池野捏着那枚硬币,有点犹豫,“就是都忘完了。” “哟,”佟怀青忍俊不禁,“说两句听听。” 安静片刻。 池野板着脸:“Welcome to Beijing!” 正申奥呢,谁不会拽两句洋文了? 佟怀青笑得捂住肚子,中午果然吃多了,这会儿乐得胃都要跟着疼:“那是法语!” 池野也跟着笑,凑近再看了眼,没见到数字,不知道值多少钱,正想问下价格,就被佟怀青打断了。 “就是个旅游纪念币,”他直起身子,右手还按在肚子上,“拿着吧,给孩子玩。” 池野看了看他:“成。” 离得近,能闻到那人身上浅淡的味道。 佟怀青这人讲究,两次发烧晕乎乎的,醒来挣扎着也要坚持护肤,用的霜不是他们闻惯的孩儿面,池野偶尔冬天擦个大宝,平日什么都不涂,所以第一次看到佟怀青擦水乳,还挺稀罕的。 就背着那么点的包,还要拿两瓶护肤品。 佟怀青也没解释。 主要是他容易过敏,市面上的保湿霜擦过,脸颊就要泛红血丝,换季的时候皮肤也敏感,不注意就会起小疹子。 所以用的是个老大夫特意调的,有点浅淡的药味。 不难闻。 池野一时有点发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佟怀青已经进屋去收拾东西了。 有什么可收拾的呢。 几件夏季的换洗衣服,自己的洗漱用品,破旧得絮絮的小兔子,钱夹,证件,还有陈向阳还给他的那个钢琴谱夹。 佟怀青皱了下眉,还是给这个夹子放进去了。 其实他这次出来,没打算带任何和钢琴有关的东西。 拉链拉上,单肩包都没装满,连件入秋能穿的外套都没,池野抱着胳膊在门外看了会,出去置物架那,把没吃完的药给拿过来了。 诊所大夫开的,都是白纸包着五颜六色的药片,叠几下折好,装在个薄塑料袋里。 佟怀青接过,说了声谢谢。 又抬起头:“那,走吧?” 池野“嗯”了声,转身出去了。 从这里到火车站,也算不得远,他把钥匙插到摩托车上,踢开脚蹬,牛仔裤包裹的紧实长腿撑着地,手上拎了个头盔,冲佟怀青示意。 佟怀青抓着背包带子,嘴角抽抽。 “怎么不开三轮?” “那里人多车多,怕堵着,”池野已经戴好头盔了,看不见他的表情,“这个快。” 摩托是大红色,造型粗犷线条流畅,不知是不是为了配合池野的身形特意改造过,座椅高得都到佟怀青的腰那,排气筒已经“突突”地开始轰鸣,机油味儿传来,佟怀青忍了忍,还是上前,接过头盔。 他没坐过摩托。 看着就是野蛮的庞然大物,还是重型机车,一个没扶住倒下来,说不定能砸死人。 说来惭愧,头盔也没戴过。 直接套了上去,有点大,在他脑袋上晃悠,摸索着找到束带,可能翻过来了,系不好,那么轻巧的手指在这上面做了难,努力的时候,一双大手伸过来,拽过调节带,给它固定好。 “咔哒”一声。 佟怀青带着头盔,稍微有点闷,把镜片往上推了下,看见池野还侧着头瞅他。 看笑话似的。 “上来呀。” 那么高的座椅,坐上去的话得搭着池野的肩,不然用不好那个劲儿。 妈的,这人是不是故意使坏。 佟怀青面无表情,左手按在皮质座椅上,右手拽住池野的衣服下摆,踩住脚蹬往上抬腿,堪堪在后面坐好了。 池野拧了下车把:“你抱着我,别离那么远。” 佟怀青双手抓着侧后方的架子,也不知道是什么零件,反正能抓稳就行,冷冷地道:“这样就行。” 刚还笑着呢,这会怎么不笑了。 池野有点纳闷,也没多想。 有些小青年谈女朋友,故意带人坐摩托上,不打招呼就猛地往前一蹿,后面的人就本能地由着那个冲劲往前扑了,胸部挤到脊梁,嗔笑着骂一句。 这把戏,谁不知道。 佟怀青抓着金属架子,调整了下坐姿:“走啊?” 轰鸣声中,摩托启动了,出乎意料的是,速度不快。 刻意放慢了。 没有巨大的推背力,他抓着后座也能坐得很稳,秋风清凉地吹拂起额前的发,路边的梧桐树如云般后退。 下午时刻,小镇街道上,行人不算多。 佟怀青往前凑了下,提高音量:“池野。” “说,”那人稍微往后扭头,“什么事?” 可能有引擎声的遮盖,佟怀青也没那么遮遮掩掩,能问出自己心里的问题。 虽然他大致猜出来,自己应该是误会了。 因为看周围人的反应,池野不像是取向有问题的。 “你是,”他斟酌着用语,“那个……喜欢男人吗?” 虽然速度不快,但池野还是习惯性地往下伏着身子,宽肩窄腰,身形漂亮得像只凶猛花豹。 “什么?你声音大一点!” “我说,”佟怀青放开嗓门,又往前凑了凑,“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有货车从后面超过,拐弯的时候加快速度,风把佟怀青的话吹得支离破碎,池野只听了半个耳朵。 什么? 喜欢男什么? 是不是在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啊。 这会问这个干嘛。 当然是后者,池野目前没打算成家,但如果将来有孩子,还是更想要个女孩的。 不过这玩意,他也说不准,看缘分吧。 “都行!” 他没回头:“我都可以——” 摩托碾过地上的减速带,佟怀青没留神往前倾倒了下,一把搂住了池野的腰,头盔下的表情满是震惊。 承认了。 居然是真的……男女通吃。 池野的背绷得很紧,硬邦邦的,不由得让佟怀青想起初次见面,脚尖蹬着的触感。 他心情复杂地把手按在对方肩上,保持平衡。 真……人不可貌相啊。 还挺洋气。 18 第 18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火车站建成的年份早,周围规划就不太适应当下,容易堵着,不怪乎池野要骑摩托车过来,七拐八绕的,速度贼快。 佟怀青趴在池野的背上,男人热烘烘的温度隔着衣服传来,他被风吹得眯起眼睛,闻到很淡的烟味和机油味,伴随街边小贩的叫卖声,午后的小镇懒懒地伸着腰,不慌不忙地散漫起下午的生活。 似乎在这样的地方,人们走路都比别处要慢。 自从确定了池野的取向,佟怀青反而奇异般放下心来,他脸贴在宽阔的后背上,侧着看飞掠而过的景,饭店门口的阿姨在忙着择毛豆,钓鱼的老头骑着自行车找河流,卖服装的阿姐整理着凉棚下的衣架,只有槐树旁的黄狗儿最懒,脑袋还钻在尾巴里安眠。 哪怕嘈杂如火车站,也让人感到炊烟袅袅,把酒话桑麻的闲适平常。 售票厅前面是个不小的广场,池野在这儿停了,佟怀青从摩托上下来,把头盔摘了还人家。 池野也跟着摘了头盔,没下来,长腿撑着地。 “那我就不进去送你了?” “嗯。” 九月不是出行高峰期,周围旅人和拉客的都不算多,偶有几个拼车司机想上前搭话,看见池野的脸就顿住了,默不作声地走开。 佟怀青把背包往上提了提:“替我和俩孩子说再见。” 池野:“成。” 他转过身子打开摩托后备箱,拎出个塑料袋,里面装了点山楂和无花果,怕人路上渴了或者缺嘴,都能垫吧下。 这次分别不像上次是闹了别扭,回去说一下就好,秋风猎猎,看到佟怀青衣裳单薄,脸颊还有点泛红,没忍住又交代句:“回家穿厚点,药别忘吃。” 佟怀青点头:“行,我记住了,谢谢你。” 接过塑料袋,又说:“那我走了。” 他站在广场的台阶上,池野是斜坐着摩托,这下不用再仰头踮脚,而是平视,就能对上那人漆黑的眸子,里面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似的,十几天的邂逅,对池野来说,大概也不过寻常经历,两条线的偶然相交,立马又会奔向远方。 佟怀青垂下睫毛,没再继续讲什么话,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摩托的引擎声响起,这次油门拧到了最大,咆哮着渐行渐远。 背包不重的。 但佟怀青走到车站售票厅,也花了十来分钟。 “市区走不走?便宜!” “摩的坐不!” “卖萝卜糕啦,新鲜出锅——” 佟怀青冷着脸往前走,被挤得左支右绌,直到一个穿风衣的男人神神秘秘凑到他前面,“唰”地一下拉开,展示内侧衣衫。 “帅哥,看片不,啥都有!” 哦豁,怪不得这风衣垂坠感这么好。 佟怀青几乎傻眼。 从上挂到下,密密麻麻全是碟片。 “啥类型都有,”男人声音越来越小,“我这里货全,欧美的日本的香港的……哎别走呀!” 佟怀青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迈上台阶进售票厅,里面比外面安静规范多了,仨窗口,没排多少人,都是背着大编织袋的农民工,互相交谈。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次好多了,头脑清醒,不会像上次那样跟着人到陌生的地方,售票厅里没有休息区,佟怀青背着包盯自己的脚尖,过了会,才慢慢走向旁边的小超市。 窗口里老板娘正在嗑瓜子,下面是盖着厚被子的冰柜,佟怀青还没张嘴,就听见里面的人亮起嗓子。 “打电话五毛,冰棍全都一块钱批发价啊!” 黑色的座机电话有些年头,线圈松了,垂下来很长。 听筒没有挨着耳朵,稍微隔出点距离。 佟怀青松开最后一枚按键,等待着电话的接通。 没过太久,那边就响起道爽快的声音:“喂,哪位呀?” 佟怀青的手无意识地绕着电线圈,还是决定和黄亮亮联系,这人算他发小,是个善于交际的风流小少爷,最会说漂亮话,百灵鸟似的在各个圈子里乱飞,那叫一个八面玲珑,为着认识时间长了,所以偶尔也能放下防备,讲上几句真心话。 “哎……是怀青吗,”那边反应很快,“是的话你敲三下桌子呗。” 手指把电线圈扯得更长。 “嗯,是我。” 黄亮亮立马提高音量。 “你可以说话了,好家伙!” 那么久的治疗,医疗手段和心理干预,只能让他在悬崖边堪堪驻足,没能完全将他拉回,砸碎了满地的狼藉后,佟怀青还是头也不回地逃开。 这莫名消失十来天,状况居然好起来了。 “你……能这样直接跟我打电话吗,”黄亮亮还在惊叹,“都想着你去南方了,这马上天要冷了,你不是每年都去那边过冬,我咋看这区号不像……” 佟怀青打断他:“我不在那里。” “小祖宗哎,那你跑哪儿了?” 黄亮亮说起话来就不停:“我可瞒不住我爹啊,你给我打电话,顺着就能查到你,我说祖宗哎我的亲人,你到底……” 电线圈被紧紧抓在手里,佟怀青笑着:“我知道。” 如果真的要追他,也不会来安川县。 而是根据这个火车站的电话,查他要去的是哪个未知的地方。 灯下黑。 “没事,我在这里再待几天,”佟怀青想了想,“别担……” “那你还练琴不啊,都多久了。” 这个电话老旧,没多久听筒就开始发烫。 “我不能再弹琴了。” 几乎没有停顿。 佟怀青轻描淡写:“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说哥们……” “没事的话就挂了,我现在挺好,你们放心。” 头顶传来广播的声音,宣告着外乡人的下一站旅程。 “咔哒!” 话筒猛地放了回去,没对好凹槽,发出很大的一声响。 老板娘都站了起来:“哎哎哎,别使那么大的劲儿呀。” 佟怀青的胸口剧烈起伏,盯着自己颤抖的手,安静片刻,把背包取下找钱夹,结果刚一扭头,傻眼了。 赫然一道划痕! 里面别说是钱夹了,连他的身份证件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哟,”老板娘也探出头来看,“这啥时候的事啊,我都没留神。” 就在他刚刚打电话的时候。 佟怀青再怎么聪慧,但没有混迹市井的经验,不懂得要把背包放置胸前的道理,有些赶路的人甚至会将钱财缝进衣襟,他上次在火车上没丢东西,估计全赖整趟旅程没睡着,俩眼睛瞪得像猫头鹰。 现金和证件分别装着,都是低调的奢侈手工制作,小贼不识法兰西大师手笔,捏着觉得有料,那不就顺手的事。 佟怀青看着那个四指宽的裂口,心绪仍未平稳,呆滞地眨着眼。 老板娘又抓了把瓜子,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你去外面垃圾桶找,人家把钱摸走了,别的东西不要,估计都给扔那里。” 佟怀青迟钝地点了下头,从夹层里翻了翻,终于摸出个一块钱的硬币,递了过去。 “谢谢你。” 夕阳西沉,人声鼎沸,佟怀青坐在候车厅里,平静地盯着自己交叠的手。 他不可能去翻垃圾桶,死都不可能。 饿了,又渴,想吃那兜子无花果,才想起来,小偷连这个都给顺手牵羊了。 也怪他怕丢,绑在了背包的拉链上。 站起来往外走,有糖炒栗子的香味,水煎包和菜馅饼都刚出锅,滋啦啦地在架子上沥油。 绿色的垃圾桶旁是乞讨的老人,里面的垃圾刚被清理过,空荡荡地散着点馊味,老人拎着串在一起的塑料瓶子,探头看看,又抬起褶皱的眼皮,向行人麻木地举起一个缺口的碗。 佟怀青走过去,把那枚五毛硬币放里面。 老人没什么反应,拽着塑料瓶子继续前行。 天空翻卷出大片的火烧云,红得扎眼。 佟怀青再次回到候车厅,靠在金属椅背上,用背包按在自己的腹部,来扼制那逐渐明显的胃痛。 他迷迷糊糊的,像是睡着了,又似乎一直在清醒。 周围人来人往,灯没有灭过,分不清楚白天黑夜,他太懒了,连壁上挂着的钟都不去看,只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和那个时候一样。 他不能听见钢琴这两个字。 视野里是浅淡的薄红,喧嚣随之远去,不知过了多久,懵懂间一只大手抓住他手腕,把他整个人都拽了起来。 佟怀青悚然一惊,在这里坐的时间太久了,酸麻的腿猛地抽筋,不可控地跌坐回去。 池野一巴掌打在他的大腿上,力气不重,也疼得佟怀青倒抽一口凉气。 “我让你动了吗?” 那人浑身烟味,说话时没什么表情,眉眼很凶。 佟怀青脸色苍白:“我腿……麻了。” 池野咬着烟看他,偏头笑了声。 “忍着。” 19 第 19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凌晨三点,月牙半弯。 派出所询问室外的休息区,佟怀青身上裹着池野的牛仔外套,小口地吃一个鸡蛋灌饼。 牛仔服料子硬,挡风,在屋里穿就没那么舒服,重得慌。 熬夜办案子的大多是老烟枪,角落里的滴水观音都被熏得蔫吧,门被推开,几人说说笑笑着出来,一位上了年纪的民警抬手,在池野肩上亲昵地拍了拍,仍嫌不够似的,又去拽池野的耳朵,池野也不恼,很温和地往下弯腰。 “真不错,”老民警终于收回手,“那时候我就说你最有出息!” 池野笑笑:“都是过日子的小百姓,没啥。” “带俩孩子不容易,天天净操心,”后面有个年轻点的跟上,“算了,我也不容易,还得值夜班!” 佟怀青咬了口热乎的饼,没抬眼。 “嘿,我明天休假,出去喝点?” 池野乐呵着:“别了,我得带人回去,现在熬夜吃不消。” 老民警点头:“也不是啥大事,正好赶上,好久没见着你。” 大晚上没什么人,休息区装修也是上世纪风格,没换新,白墙下刷半壁绿漆,还带反光,佟怀青眼睛看了一圈,没找着饮水机,就听见池野在那叫他,过去领东西。 说来也巧,那扒手无赖惯了,摸了人家的钱夹不算,看见背包上绑着半兜子水果,顺手解了拎走,若是往常,就会把那些身份证件丢垃圾桶那,算是种默认的“潜规则”,毕竟相当一部分人自认破财免灾,证件丢了不好补,能找着就行。 这扒手哼着小曲往外走,被那山楂酸倒牙,暗骂这外地人舌头有毛病。 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嘛。 虽然没瞧见正脸,但脖子雪白身形挺拔,乱糟糟的火车站里,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所以俩钱夹就没舍得丢,想着是不是也能问问,卖点钱。 刚回屋呢就被按住了。 民警蹲守不少日子,可算揪住这个狡猾团伙,带回来做笔录查赃物,有个小年轻识货,说那钱夹啊,起码五位数往上。 这性质就有点严重了。 扒手打死不认,一口咬定是自己在路上捡的,说估计有人买完水果没放好,跟着一块丢了钱包,民警把那剩下的半兜水果一翻,这人嫌山楂酸,没扒拉下面,无花果里居然有半张名片。 谁的呢,池野的。 嘿,这人他们熟。 安川县修车行当老板,大高个,手巧,啥活都能干,也曾吃过不少苦,如今日子过得平常舒适,办了个小厂,还帮助解决不少聋哑人的就业呢。 老所长当时就打电话,给人叫来了。 池野正搁院子里头刷鞋,听见消息,把门反拽上锁了,骑着摩托跑到派出所一看,好家伙,下午他刚送走的人,眼睁睁看着进的售票厅,怎么就被贼摸了包? 那佟怀青去哪儿了? 民警问了声,知道池野和失主认识,就给人证件放回去,也没太在意。 池野在派出所水都没顾得上喝,就出去找佟怀青。 有心理阴影了,先去的河边。 来回走了两趟,没见人,只有赶鸭子的大爷,一杆子给碧绿的河面搅起大片的涟漪。 夜都深了,想想,骑上摩托又去了火车站。 九月初的天,秋意重了,广场没亮,黑乎乎的鬼都不来,售票厅里倒是灯火不灭,无处歇脚的旅人在长椅上和衣而眠,池野喘着粗气往里走,他个子高,大眼一扫,就看见偏角处坐着的身影。 眼睛阖着,垂着头,都困得小鸡啄米了,腰背还挺得蛮直。 池野当时就生气了。 这是安川县,他的地盘,自己亲手给人送到的火车站,他妈的不就丢个钱包吗,为什么不回去找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坐着。 都不带动弹的。 池野没立刻过去叫人,先点了根烟,有点琢磨不透佟怀青到底在想啥。 对,是叫佟怀青,刚民警在电话里跟他说的。 别着一根筋的死心眼。 池野没抽完烟,就上去给人拽起来了,居然还不好好站,又一屁股坐下,他想都没想,抬手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忍着,”池野俯视他,“给我站起来。” 佟怀青垂着睫毛,说腿麻,脚痛。 池野还在生他的气,冷笑:“那我背你?” 这时,佟怀青才不吭了,慢慢地跟在池野身后走了,没问去哪儿,也没问池野为什么要回来找自己,只是坐上摩托后座时,身子疲惫地往前,靠在了池野的背上。 池野用肩膀给人往后抵了下,佟怀青以为是不让自己挨得太近,便低着头,去摸后面的扶手,还没挨着那冰冷的金属呢,带着体温的外套从天而降,盖住了他的脑袋。 原来,池野是让他穿衣服。 佟怀青今天格外安静。 哪怕到了派出所门口,也没说话。 池野停好摩托车,没立马进去,看了他一眼问:“饿了?” 佟怀青点点头。 “那你将就着,”池野重新跨上摩托,“上来。” 七拐八绕地驶入小巷,居然能找到家亮着灯的地摊,这里不像有夜生活的大城市,人们都睡得很早,哪怕出来通宵上网的坏孩子,也是自己买泡面果腹,谁曾想此处别有洞天。 再次惭愧。 佟怀青之前不仅没戴过头盔,也没吃过鸡蛋灌饼。 尤其是这种老店,招牌都没有,在居民楼里,窗户打开,发黄的电灯泡旁绕着飞蛾,黝黑的铁板刷干净了,烧烫了,滋啦热油,豆芽卷心菜,极细的红胡萝卜丝,还有火腿片一起翻炒,洒味精,淋香油,一丢丢黑胡椒,饼皮戳破倒入鸡蛋,边缘处都泛着焦香,卷起来的时候中间夹着菜,接过的瞬间,呀,好沉! 佟怀青有些迟疑:“这是……鸡蛋灌饼吗?”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配料一大堆,看着就不正宗。 池野拿头盔给人戴好,利落地系上扣带:“别路上吃,喝风了肚疼。” 拧起油门了,又扭头来句:“你管他正不正宗,好吃就行!” 别说,是挺好吃。 就是佟怀青费劲巴拉地啃半天,也只下去一小半。 但肚子已经吃饱啦。 他拎着鸡蛋灌饼站起来,笔录什么的都做完了,办公桌后面的民警没抬头,在材料下方的空白处点了点。 佟怀青拾起笔,在上面签字确认。 那个认得钱夹身价的小年轻过来了,举着个保温杯,有点好奇地想瞅眼失主长啥样,刚一抬头,就看见池野在打招呼,准备带人走。 “哎,”小年轻放下杯子,“等等,急啥呢。” 他看着那背影有点眼熟,就拐过去看上面的签字,这下瞪大了眼睛。 “佟怀青!” 趴着写东西的民警被吓一跳,本来大晚上的所里就静,耳膜都被吵得疼。 前面的纤细身影微妙一顿。 “是佟怀青不,”小年轻保温杯都不要了,急慌忙地跟上去,“那个弹琴的,上过电视的!” 钱包和证件都回来了,捏在手里,很甜的无花果和酸山楂却没了,那张名片阴差阳错地被混进去,却在今天,成了找回他的钥匙。 佟怀青低着头,没吭声。 池野没啥反应,目光漫不经心地在佟怀青脸上扫了下。 但已经引起旁人注意了。 “是明星吗?” “不是,就晚会上,弹那个叫啥的曲子,我记得还出过书!” “前不久还有新闻……” 小年轻噤声,想起大半章篇幅的指责,说在民俗庆典上,观众和主持人互相往脸上抹着油彩,他却不乐意地后退,大牌架子高高挂起,专业技能节节败退,一言以蔽之,缺艺德! 佟怀青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擦着掌心,睫毛微颤。 没等小年轻继续问,就看见池野伸手一拉,揽着佟怀青的肩,笑得和煦。 “这会太晚了,怕家里孩子半夜醒了害怕,先走一步。” 说罢,也不论后面的反应,沉着脸给人带走。 摩托引擎声轰鸣,夜晚的风凉到刮骨。 怕动静太大吵着街坊,没进小巷,摩托在泡桐树下停着了,大红环锁“咔哒”一声,池野转身看着佟怀青:“怎么,还想等我背你?” 这会儿,迟钝的脑海才稍微有点反应。 感觉池野今天,有点生气。 说话不客气,一路上黑着个脸,大门一推,月亮洒下满院清辉。 佟怀青手里拎着剩下的半拉鸡蛋灌饼,早凉透了。 “怎么,不合胃口?” 池野在水池里洗了把脸,水珠子顺着喉结往下掉。 佟怀青低着头:“吃不下了。” 又轻轻叫了声:“哥。” 奔波后找着人,又回到家,所有的紧张都在瞬间放松,这声再熟悉不过的称呼传到耳朵,池野就“哦”了下,想都没想地接过冰凉的饼,解开塑料袋,咬了一口。 带孩子,习惯了。 然后,俩人同时僵住。 佟怀青眼睛都不眨了,看池野鼓着腮帮子发呆,这一口咽也不是,不咽也别扭。 只有蟋蟀还在叫。 说不清心里憋着个什么劲,池野有些烦躁地骂了句,扭头走了。 佟怀青怔忪在原地。 怎么办。 感觉对方好像,更生气了。 20 第 20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一直到早上五六点,佟怀青才迷迷瞪瞪地睡着。 哪怕捏着兔子的边角,也没睡踏实。 心慌。 最先听到的是鸟雀,嘀呖呖,长一声短一声的,接着是陈向阳打哈欠的声音,池一诺趿拉着拖鞋去洗脸,水流撞击脸盆还没结束呢,就传来了声尖叫。 “哥,你怎么还没起来!” 对面的门猛地推开了,还在墙壁上反弹了下,池野的嗓子哑得像才抽过烟:“这几点了?” 陈向阳答得最快:“七点半啦。” 但是勤勉的大哥,今天没有做早饭呢。 这个时候,来不及再准备了。 似乎是池野解释了句什么,紧接着就听见池一诺喜滋滋的声音。 “太好啦,那我要买鸡腿面包!” 家里的饭再好吃也会腻,被塞点钱买自己喜欢的早点,多开心。 佟怀青的脸埋在枕头里,腿蜷缩着,脑袋很痛。 没过多久,就感觉一只手拨开了点汗湿的发,佟怀青被明亮的晨光刺了下眼,不太舒服地继续往被子里躲。 池野看着那通红的耳朵尖,迟疑地摸了下。 好家伙,又发烧了。 他彻底没了脾气。 昨晚不知怎么回事,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好容易合上眼没多久,就被小孩吱哇一声给吵醒,池野慌慌张张跑出来,一瞅钟表,破天荒的,他也有睡过头的一天。 打发走俩孩子,池野有些郁闷地抓了下头发,用凉水洗了脸,才过去看佟怀青的情况。 缩在被窝里,跟个鹌鹑似的。 天都凉了,头发却有点湿,呼吸也重,无意识地把气息拉得很长。 池野认命般的叹口气,去佟怀青包里把剩的药找出来了,上回就没好利索,成,这下子不用再去找大夫了,接着吃。 佟怀青被扶着坐起来,身上绵软,没劲儿,一直往下滑,池野没办法,揽着肩膀给固定在怀里,稍微晃了下:“喂,醒醒。” 回答他的,是若有似无的轻哼。 以及扑到自己脖子上的热气。 怪痒痒的。 池野皱着眉,给佟怀青的脑袋往旁边推了下,露出截纤细的脖子。 感觉一只手就能给攥住。 但这么说也夸张了。 到底是个男人,抱在怀里的感觉也很明显,没有特别明显的起伏曲线,肩胛骨那里有点瘦,弯下腰的时候不免突起,硌着池野的胸口。 “还睡着吗,起来把药吃了。” 池野给人重新扶好,脑袋又歪过来,倒在他的肩颈窝里,热乎的,这下,池野没推开,继续叫对方:“佟佟?” 睫毛还垂着,没睁眼。 “那个什么……佟怀青?” 一连叫了好几次,这人都无力地瘫着,池野不再耽搁时间,起身准备去找大夫,刚把佟怀青放回床上,那人却突然醒了,坐起身子,眼睛不再清凌凌的,而是蒙着层水雾。 直愣愣地看着他。 “池野?” 佟怀青伸手,放在对方脸上,目光很平静:“是你吗?” 嗓子也是哑的。 池野维持着这个起身的姿势,左手撑在床上,右腿下去了一半,已经踩住拖鞋,可也没再动。 昨天吃了他半个鸡蛋灌饼,这会怎么,不认得了? 佟怀青还没收回手,掌心很烫:“我做梦了。” 池野的喉结动了下。 莫名其妙的,有些紧张。 可能是屋里太安静了,就那盆洁白的茉莉花精神着,浅淡的香味绽开,悄无声息地传来。 “我经常做梦,睡不好,”佟怀青呼吸绵长,“还很容易生病,给人惹麻烦,对吗?” 那可不,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的,池野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讲话重了点,人家就敢这样发烧给自己看。 可能是昨晚都没睡好,声音对着哑,池野清了清嗓子:“没有。” 这都烧糊涂了吧,不能顺着说。 佟怀青收回手,目光涣散:“所以我挺没用的。” 怎么没用,这小手热乎的,给池野脸颊烫得跟着烧,说不上来,别扭,他用手背贴了下自己的脸,没好意思继续看佟怀青:“我先给你拿药。” “我挺废物的。” 佟怀青简直说上瘾了,刚刚耷拉的蔫吧劲儿也没了,脸蛋红扑扑的,语调却越来越急。 “你见过我弹琴吗,我其实没什么天赋,就是练出来的,最好的老师,最精确的训练,我从会走路就开始摸钢琴了,挺矛盾吧?你不是总嫌我娇气,但弹琴受了那么多罪,我也坚持下来了。” “老实说,”他呼吸带点喘,笑了下,“我挺能吃苦的。” 池野换了只手背,继续贴脸,奇怪哦,发烧也能传染吗。 佟怀青双手抱着膝头:“可你知道吗,我弹不了琴啦。” 他声音轻快极了。 池野终于抬头,对上那双眼睛:“为啥?” 他对音乐没什么研究,但这两年县里有培训班热,爹妈互相攀比给崽子送去学东西,什么美术古筝珠心算,篮球围棋散打班,当然,还有大名鼎鼎的钢琴。 他看人家四五十岁的老师,也在继续弹啊。 “手指,”佟怀青歪着脸看他,“会抖,控制不了。” 池野拉过佟怀青的手,低头看了下,感觉不出有什么异样。 除了白和比较长之外,没什么特殊的啊。 就跟相貌似的,池野大概天生迟钝,对于美丑没太大感觉,当初俩萝卜头见到佟怀青第一眼,都不由自主地“哇”,说这人长得好看。 池一诺特夸张,她是个小古装片迷,说这个佟佟哥哥,仙气飘飘的。 都什么玩意。 池野是真看不出来。 只觉得佟怀青这人,有点小可爱罢了。 那双手细腻洁白,被池野麦色的皮肤一对比,更显得像片小小的云,干净又轻盈,等池野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无意识地,揉捏了下佟怀青的掌心。 软的。 佟怀青倒是没在意,可能真烧迷糊了:“这样不会抖,平时出现的次数也少,但是碰到琴键,就不行了,我……不愿意告诉别人,他们不知道。” 池野悄悄松开,又贴了下自己的脸,妈蛋,这下他的手背也是烫的了。 “看医生了吗?” 佟怀青笑着:“嗯,西医,针灸,都去看了,给我扎成刺猬。” 池野抬眼,想象不出来,拍下就能有巴掌印的人,受得了刺痛吗。 “所以,能见到你,挺有缘分,”佟怀青还浸在梦里似的,很迟缓地眨了眨眼,“我现在没什么目标,浑浑噩噩的……总而言之,谢谢你。” 说完,他就垂下睫毛,闷不做声地往后倒去。 幸好池野眼疾手快,给人托着后背撑住了。 但也惊起一身冷汗。 妈的,回光返照啊! 下一秒,池野不轻不重地给自己来了个嘴巴子。 这什么晦气话,呸。 他有心讲点吉利的,着急,只记得昨儿给池一诺过生日,早上滚鸡蛋时说的话,忙揉了把佟怀青的头发: “……从头滚到尾,顺风又顺水。” “滚灾滚灾,灾难滚开。” 想了想,又加了句。 “佟佟要健康,平平安安。” 21 第 21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佟怀青是被渴醒的。 头痛,嗓子疼,稍微抬下手指,就感觉到一阵麻木。 身上盖着个藏蓝的小毯子,手搭在白色被褥上,正输着液,一截儿透明管下垫着个玻璃瓶,估计装了热水,挨着的是只很旧的兔子玩偶。 佟怀青眼睛泛酸,抽了下鼻子,果不其然,传来声很哑的嗓音。 “醒了?” 下面一句是:“饿吗,还是渴了?” 池野就在旁边的凳子上坐着,一天没刮胡子,下巴冒青茬,可能刚从外面抽过烟回来,身上带着冷意,头顶的白炽灯没开,对面柜子上挂了个小夜灯,光线昏暗,佟怀青分不清现在是何时。 只觉得自己好像……跟人说了些胡话。 难受脆弱的时候,心理就容易决堤。 他把灰兔子捞过来,搂在怀里:“有点渴。” 池野起身去给他倒水,瓷杯递过来,温热,喝下去喉咙都被熨烫。 “这是哪里?” “王大夫的诊所,”池野长吁了一口气,单手插着兜,“你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 佟怀青没吭声,从杯沿上露出俩眼睛。 池野沉默地看他,伸出两根指头:“二十三个小时!” 中间连翻身都不带的,忒香。 亏他怕人睡不好,抱人来看病的时候,还特意把那破兔子给带上。 这小屋子在诊所最里间,特意辟出来的,静得很,外面再怎么吵闹,也只觉得像白噪音,还能安眠。 佟怀青有些心虚:“我……” “烧到三十九度多,”池野给杯子添水,“你这身子骨,是不是得练练,嗯?” 这样一个男人,弱不禁风的,将来娶媳妇可怎么办? 佟怀青没好意思抬头,只是说:“别倒了,我喝不下。” 池野冷笑一声,撕开个药包冲剂:“那也得把药吃了。” 小王大夫送他闺女上幼儿园,临走时把卷帘门拉下一半,交代,要是醒了,别忘吃药,那会池野刚趴着打完盹,伸了个懒腰,点头说成。 淡黄色的颗粒融化,池野娴熟地用小勺搅拌,感觉温度正好,就递过去,佟怀青也没再作妖,老实接过,刚喝一口就皱眉:“苦的!” 池野很淡定,药哪儿有不苦的:“我给你加点糖?” “那味道就更恶心了,”佟怀青顿了顿,闭着眼睛闻,“这个还泛酸,太难喝了。” 至于吗,池野有点想笑,池一诺小时候喝中药嫌苦,都要先舔口糖,捏着鼻子再猛地喝完,这玩意中间不能停顿,越是拉扯得时间久,就越是犯恶心。 果然,佟怀青已经捂住嘴:“我喝不下。” 池野在旁边坐下,一米二的单人病床,显得稍微有点挤,他没接,就着佟怀青的手喝了口,平静地抬起头:“还好啊,你别想,直接一口气灌。” 佟怀青还捂着嘴。 比不了,这人味觉有毛病。 “昨天不是还说自己很能吃苦吗,”池野拉长声音,鹦鹉学舌,“你不是总嫌我娇气……” 话音没落,佟怀青面无表情地一扬脖,给药喝完了。 嘴巴扁着。 “呕——” 池野大笑着拧开瓶矿泉水,递到人手心:“来,漱漱口。” 清凉的水没冲干净嘴里的药味,佟怀青一张桃心小脸都皱巴起来了,池野在兜里摸半天,也没掏出个糖,就站起来:“等着。” 佟怀青难得地不好意思:“要不算了吧,还得出去买……” 半分钟不到的功夫,那人又推门进来了,手上拿着板西瓜霜,已经抠开铝箔:“来,这个甜。” 佟怀青沉默片刻,接了放嘴里。 最起码能压下那个泛酸的恶心味。 一片慢慢地在嘴里含化了,味道怪,嗓子倒是舒服很多,池野瞅着他又喝了半杯水,才伸出手指,点点床头柜。 屋里还是暗,佟怀青伸手一摸,是粒黑糖话梅。 池野今天不要脸,从人家小王大夫抽屉里偷糖。 佟怀青用手拨那个边缘的塑料锯齿:“什么时候拿的。” “就刚才,”池野坐回凳子上,抱着胳膊,“跟西瓜霜一块拿的。” 蔫坏,到最后才掏出来。 左手输液呢,放嘴里撕开包装袋,浓郁的酸和甜立刻弥散口腔,佟怀青把袋子捏手里,垂着睫毛,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发出点很细微的声。 突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昨天披的厚牛仔衣没了,今天病床上搭着的是件纯棉的小毯子,灯光像蜂蜜水,窗台摆放垂着长条的吊兰,诊所是自家房子改造的,没有什么消毒水的味儿,竟是别样的温馨柔软。 只有对面的池野格格不入。 下巴的线条利落,冒着青,给那张脸又增加了深刻的阴影,眉毛浓重,眼神很凶,在屋里,就穿着个黑色短袖,抱着胳膊的时候浮现出胸前轮廓,结实得像不容跨过的一堵墙。 黑糖话梅在脸颊上鼓出个小凸起。 “轰”一声,是淡蓝的卷帘门被拉开,小王大夫风尘仆仆地进了前厅,似乎已经有病人在外面等着了,跟着就是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输液的药水快下完了,抬头看看,玻璃瓶就剩个底儿。 池野还维持着这个姿势,突然来句:“睡舒坦没?” 佟怀青莫名心虚:“还好。” 那可是将近一天一夜。 居然不头疼。 神清气爽。 “瞅见我这俩大黑眼圈没,”池野扬起眉毛,“我可没睡好,中间阳阳也过来了趟,都没给你吵醒。” 佟怀青眨眨眼。 没看见。 脸黑,不明显。 “还有,我去网吧搜了下你名字,”池野继续道,“真是弹钢琴的啊,我还看了俩视频,别说,不错。” 玻璃瓶里的药没了,一道水线顺着管往下,快速地消失在滴壶。 “别的我也不懂,”池野平静道,“你昨儿说,不能弹琴了,是挺可惜的。” 佟怀青抿着嘴。 “那你咋整呢。”池野坐的凳子有点低,说话的时候抬头,自下而上地看着佟怀青,明明处于低势,但整个人依然如同蓄势的豹,干劲、充满危险。 没睡好,抽烟多,声音也是哑的。 只有语调,温柔着。 “小可怜。” 佟怀青咬碎黑糖话梅,难以言喻的酸味,刺激得他眼尾都跳着疼。 他被怜悯了。 或许是他表现得太强大,或许是周围人太小心翼翼,当被托在掌心里的月亮摔下,狼狈着坐在泥潭里,敢安慰吗,能同情吗,或许随着时间的变化,会是带着尴尬的劝解,和隐着烦躁的哀其不幸。 “你在可怜我吗,”佟怀青仓促地转移目光,开口却满是生硬,“用不着你费心 ,我好得很。” 池野点点头:“那成。” 佟怀青轻轻地“啊”了一声。 还有话没说完,想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冷冰冰说话,想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万千思绪都收敛在了眼底,他心里酸酸涩涩。 池野全然没体会到似的。 三秒钟后,直接拉过他的手掌,按住针头撕开胶带,熟练地一拔,把渗水的针头扎回药瓶口。 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得意地挑眉:“瞧,药一点也没浪费!” 感情刚佟怀青的话没往人家心里去。 在盯着输液管呢。 前面的门诊逐渐有了人,喧闹声传来,这间小屋子还没亮堂,佟怀青病的时候,池野拿他当小仓鼠看待,特意要了最里面的一间,遮光帘厚重,安安静静,能让他一口气睡得骨头都酸。 但这会也得走了。 百叶窗打开,佟怀青松开按着胶带的手,缓慢地穿好衣服下床,没走两步,腿弯软,眼睛被刺得疼。 还蔫吧着。 手背疼,肚子饿。 睡好觉也不管用,没精打采。 倒是给池野看得有点手痒,他这人修车修东西习惯了,易拉罐瓶子在他手里都能变废为宝,没几下,剪出个漂亮小飞机小帆船啥的,看见路边的花没浇水就难受,朋友说他擅长琢磨,所以年纪轻轻出来闯荡,除了身蛮力外,也能折腾,之前那个小厂别人都不看好,就他当机立断决定给拿下,果然立马红火起来,不用盯着,每月都能吃分红。 所以这会他就忍不住。 佟怀青敏锐地感觉到旁边虎视眈眈的目光。 太坦荡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你干吗?” 池野舔了下嘴唇,继续盯着。 那纤细的脖子和小腰,还有动不动就生病的小身板。 怎么办。 好想喂他。 给他肚子塞得满满的,不信不长肉。 佟怀青被盯得有点发毛,刚刚说错话的愧疚也没了,甚至都有点想动手。 “怎么,”池野眯着眼,已经看出来了,“你又想跳起来打我?” 佟怀青顿了顿:“不是。” 他就这毛病,容易炸毛。 “我有时候做事,不过脑子,心不静。” 那可不,池野推开门,领着人往诊所外面走,感觉佟怀青真沉不住气,跟那啥似的,一戳一蹦跶。 但没敢直接说出来。 秋天的四季桂在飘香,阳光明媚。 佟怀青瞪他:“你在笑什么?” “没啥,”池野已经踏出门槛,笑得乐呵呵的,“说你像只小青蛙。” 22 第 22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一戳一蹦跶的小青蛙饿了,决定不跟这人计较。 虽然那眼神不怀好意。 但自己理亏,就假装没看见。 池野困坏了,陪佟怀青整整一天一夜,他就没怎么歇过来劲儿,早上依然没时间给俩孩子做饭,陈向阳没说啥,池一诺倒是很满意,表示自己连吃三天鸡腿面包,都不在话下。 周五,早点摊子正热乎着。 不想再回家进厨房了,几个小方桌露天支着,豆浆油条小米粥,包子菜莽萝卜糕,佟怀青在小圆凳上坐得有点拘束,不习惯这么矮的桌。 池野打了个呵欠,从筷笼里抽了两双,用热水烫了下,随手往旁边水泥地上一泼,有只正围着人讨食的小狗吓一跳,夹着尾巴往旁边躲。 “哟,我没瞅见你,”池野扭头朝老板摆手,“再来俩鸡蛋吧。” “好嘞!” 两碗热乎乎的豆浆端上来了,刚打的,冒烟,小铁勺子舀点白糖撒里面,配上油条一起吃,正熨帖早起的肠胃,小笼包子是自家用精瘦肉打的馅,就加了葱,油汪汪地渗透表皮,咬一口,鲜甜,如果沾点醋,香得人犯迷糊。 佟怀青不由自主地叹了声气。 满足的。 池野在一边剥鸡蛋,先拿着往佟怀青面前放,又剥了俩喂那只小狗,最后才自己吃,看佟怀青迷迷瞪瞪的样子,觉得想笑:“味道不错?” “还行。” 佟怀青特矜持地评价:“早上吃这个,挺舒服的。” 那是,家常又热乎,无论上学的小孩还是坐办公室的大人,都能来一碗惬意的体贴。 小狗吃完鸡蛋,冲着池野摇尾巴,白色长毛,打结成缕,圆眼睛下有红色泪痕。 舍不得走,在桌子下打转。 佟怀青说:“它喜欢你。” 池野笑笑:“不养。” 别的他也没解释,佟怀青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被池野全部解决,懒洋洋地站起来,冲着小狗挥挥手。 “走了哥们。” 佟怀青在后面跟着,看那只小流浪狗侧着脑袋看他俩,过一会就转身,继续在早点铺周围找食物。 “我还以为,你遇见这种,”佟怀青轻声道,“都会往家里捡呢。” 池野已经推开大门,困得用手使劲儿搓了把脸:“不是,这种小家伙的话……算了。” 陪伴时间太短暂。 离别的时候,会很伤心。 佟怀青精神了,池野瞌睡得随时都能栽下,强撑着过去洗了个澡,围着浴巾就倒在床上,后背没擦干净,还湿漉漉地挂着水珠,卧室门敞着,佟怀青看了眼,悄声把门阖上。 回到院子里,轮胎里的月季开得支棱,旁边就是满墙的金银花,手工制的凳子上落了黄叶子,佟怀青伸手拾了,自己坐下,把左手的胶带揭开,看上面小小的针眼。 手背不算疼,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他的娇气很多来源于过敏的无奈,天稍微凉一点,输液的时候就受不了那温度,血管会跳着疼,按理说立秋不久,还不至于在软管下面加热。 但醒来,还是一眼看到那个玻璃瓶了。 装的热水,他悄悄碰了下。 在小巷最里面的独家院,听不见外面马路上的车声,偶尔能传来鸡鸣,那是前面几户的老人家里,特意养的芦花鸡,准备下蛋拿给孙女吃的。 佟怀青迎着微凉的秋风,去揪了一根葡萄藤。 池野老爱咬这玩意。 酸的,还涩。 但过了一会儿,居然真的泛起来点些微的甜。 并且居然,在凳子上慢慢地睡着了。 呼吸绵远悠长。 不知过了多久,是被池野吵醒的。 佟怀青靠在椅背上,脑袋歪着,脸上是硌出的红印子,头发有点乱,还抓了半根葡萄藤,弯弯曲曲的细须,紧紧捏在手心。 当场抓包。 池野凑近看了眼:“哎,你不是嫌这个酸吗。” 佟怀青调整了下坐姿,刚那样打盹,有点别着腰,疼,他脸上不动声色:“我就看着玩。” 池野:“你还睡着了。” 佟怀青:“没有,我发呆。” “嘴巴下面都有口水印了,”池野大笑起来,宽阔的肩都跟着抖,“跟小猪崽似的。” 小青蛙,小猪崽,佟怀青面无表情地过去洗脸,这什么破比喻,反正都不是人呗。 晌午了,俩孩子快放学,池野睡得踏实,一觉醒来就过去了那个困劲儿,精神抖擞地去厨房下面条,似乎心情不错,还哼着不着调的歌。 佟怀青顿了顿,跟上,也去帮忙打下手。 不就是打鸡蛋嘛。 壳儿悄咪咪地捞出来就好。 外面传来车铃声,小学生们闹着笑着往家跑,人还没跨进门呢,声音就隔着老远传来,池一诺雄赳赳气昂昂地跑进院子,一叠声地:“哥——” 陈向阳也跟在后面叫:“哥——” 池野脑瓜子疼,随手拍了下佟怀青的肩:“你去,他俩肯定是问你的。” 小孩子心眼儿实诚,可愁了,佟佟哥哥不是走吗,怎么回来,还发烧啦。 池一诺又准备亮嗓子,叫一半停着了,眨巴着眼不说话。 因为佟怀青已经站在檐下,笑意盈盈地看过来。 周围的花草都开得灿烂,正秋天呢,染上红枫似的明艳。 但都被比下去了。 他也没怎么收拾,病没好透,嘴唇还有点泛白,但这个笑太漂亮了,把金银花和红石榴的风头全盖过,小小的院子里,只能看见一个眼睛弯弯的佟怀青。 恃靓行凶。 陈向阳最先反应过来,开心地扬起脸:“哥哥,你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佟怀青弯下腰:“好多了,谢谢你。” 池一诺倒突然有些羞涩,连佟怀青主动给她说话,都慌乱地点点头跑了,一溜烟没影,钻进屋里,把铁质文具盒打开,看上面贴着的港台明星照片,可感觉,都没她佟佟哥哥好看,又匆忙合上,跑下楼去厨房找她大哥。 池野正坐着择豆角,余光瞥见妹妹进来,就丢了个小番茄过去。 池一诺接住,没吃,靠在她哥身上。 “咋啦,”池野瞅她,“有心事?” 池一诺捂着胸口:“哥,我这里砰砰直跳。” 池野动作没停:“不跳就出事了。” “哎呀!” 池一诺跺脚,看着自家大哥的单眼皮和利落的下颌线,突然有些怒其不争:“哥,你怎么这么黑呀。” 莫名其妙的,池野扭头:“我晒的了……长得黑咋啦,招你惹你了?” “不是,”池一诺又跺脚,“哥,你觉得佟佟哥哥,长得好看不。” 这话问的,池野略微思考了下:“还成吧,怎么——” 不对劲。 他突然瞪大眼,好家伙,妹妹开始少女情怀总是诗了? 池家人大概在感情上都有点迟钝,不怎么开窍,木头似的,当初别人都开始青春期早恋,池野还瞅着他们乐呵,觉得怪好玩。 怎么池一诺这里,突飞猛进了? “就是,我刚刚真的心砰砰跳呢。”池一诺还在脸红。 池野严肃地丢下豆角:“你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 池一诺认真地想了想:“昨天,我买到最后一个鸡腿面包的时候。” 豆角被捡起来,池野继续择:“哦……” 那妹妹就是看人家好看,心脏小小地跳了那么一下。 正常。 “哥,”池一诺趴在池野肩上,“我将来找男朋友,也要找长得好看的。” 池野嗯嗯啊啊的,懒得理。 “要白,不要跟你一样黑。” 池野反手弹她脑瓜崩,把那没吃的小番茄抢回来,塞自己嘴里,觉得小丫头白养了,居然嫌弃他。 一口咬下去,嘿,怎么有点酸。 晚上吃完饭无事,又高兴着佟怀青回来,池野把黄酒拎出来,闫爷爷送的,惦记好几天了呢。 散装,盛在白色塑料桶里,拧得紧紧的红盖子刚打开,一股子酒香味扑鼻而来。 粮食做的,用的小米,现在其实还不算最好的季节,得等到冬天,一家人围着火炉子,砂壶里热着酒,挨个倒进小瓷碗里,喝得冒汗,那叫舒坦。 池野去厨房了,陈向阳扒着门:“我俩能喝吗?” “等着吧,”池野笑着赶他,“这玩意后劲儿大。” 是后劲大,但自家酿的酒就这点好,再怎么晕乎,不头疼。 池野爱这口,热酒也热得豪爽,直接用炖锅坐在煤炉上,倒进去小半桶,火星子噼啪地跳,池一诺在外面叫:“哥,好香啊——” 连小麻雀都闻着味儿来了,五六只,挨着站在条石榴枝上,歪着脑袋看,黑眼珠滴溜溜转。 再馋也不成。 佟怀青都没忍住,有点想笑,看俩孩子尾巴似的黏着池野,热乎乎的黄酒满屋飘香,但桌子上就搁了两只碗。 海蓝色的底儿,巴掌大的碗口,豪迈得很。 飘着香的小院里,夜空幽静。 黄酒倒进去,颜色澄黄,冒着袅袅的白烟,池野往佟怀青那边推了推,然后拿起只筷子,蘸了蘸:“来,小孩可以嗦两口。” 池一诺嗷嗷叫:“哥!” 安川县有喝黄酒的习惯,大人小孩都喜欢,尤其过年时候,无老少,谁都能抱着海碗喝得醉醺醺,舒舒服服睡到天明。 陈向阳没挣扎,尝了下味儿就老实了,眯着眼睛哈气。 池野管的严,不让俩孩子喝。 再闹腾也不成。 池一诺恼了,生气,筷子也不尝,扭头去客厅坐着看电视,正播《春光灿烂猪八戒》呢,陈向阳听见声儿,也跑去看了,一时间,院子里就剩下俩能喝酒的大人,和凑热闹的小麻雀。 这下安生了。 风移影动,月色柔和,池野跟佟怀青的碗碰杯:“尝尝。” 佟怀青没犹豫,直接喝了一大口。 呛着了。 池野给他拍背,笑道:“没人跟你抢,不会喝?” 那倒不是。 有些场合,佟怀青也得跟着喝个香槟红酒啥的,他量还可以,没醉过,微醺的状态下人是清醒的,主要高脚杯使惯了,头一遭拿碗喝酒,不由自主地跟着电视剧里学。 那什么结拜起义的时候,都用的这么大的碗嘛。 佟怀青咳嗽完了,回头瞪他:“瞧不起人?” 池野还在笑,把碗往自己这里拨:“算了,你还病着……” 佟怀青直接端起来,还烫手呢,咕咚咕咚地喝了。 姓闫那老头没说错。 真美呀! 绵,柔,烫,还带点甜,半碗下去,什么烦恼都飞了,厚重的酒细腻地抚慰每一个毛孔,身上的酸痛消失,从小腹到心窝都被手摸过似的,热乎又舒服。 “哟,”池野扬眉,“那我也得走一个。” 佟怀青脸颊发烧,神智还清醒,就是有点小兴奋,甚至站起来,主动给池野满上了。 客厅里突然传来池一诺的嚎啕,紧接着就是陈向阳探出个脑袋:“哥,没事,小龙女要变泉眼啦,她哭呢。” 快到八月十五,月亮快圆了,夜色靛蓝,池野跟佟怀青喝着热黄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也不知道都在讲啥,反正,各说各的,一锅酒眼瞅着见底,池野按住佟怀青的碗:“别喝了,这个劲儿大,你得醉。” 佟怀青脸红扑扑的,眨眨眼,突然笑了。 池野想,完蛋,八成喝大发了。 他有心起身去屋里煮点醒酒汤,被拉着胳膊拽回来,佟怀青拍桌子:“我还要!” “明天再喝,”池野不搭理他,“小心头痛。” 别说佟怀青了,他都有点晕乎。 闫老头女婿不掺假,给老丈人送的玩意真实在。 佟怀青把剩下的给俩人都倒了,自己碰了个杯,酒已经凉了,喝着稍微有些辣,逼得眼尾泛起点泪,挂在睫毛上,湿漉漉的。 池野看了眼,说不上来为啥,有点心慌。 客厅里池一诺还呜呜咽咽的,偶尔有几句台词传来,应该是最后一集,猪哥哥和小龙女依偎着聊天,说烟花真美啊。 “为什么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短暂的。” “不,这种美如果刻在心里,就是永远,我说的对吗,猪哥哥?” 大晚上的,怎么除了电视音,还有芦花鸡的叫声呢。 佟怀青嫌吵,半阖上眼,依然能听见客厅里传来的对话。 “你爱我吗?” “我爱你!……答应我,我要你只许再流一滴眼泪……” 佟怀青抬手,擦了把脸。 池野在对面沉默地喝酒,没看他。 最后那点也喝完了,佟怀青声音又软又哑,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在撒娇:“好喝,还想要。” 池野给杯子收了:“不行,睡觉去。” 都醉了吧,脸烧得厉害。 佟怀青定定地看着他,眼神犹如带了钩子,拽着他的心,砰砰直跳。 还有点疼得慌。 “你爱我吗?” 佟怀青突然张口,学着电视剧里面的台词。 池野喉结动了下:“喝多了给我滚去睡觉,少撒泼啊。” 醉鬼什么都干得出来。 早知道今晚不开这酒了,他心跳得受不了,这种情况下不能见风,否则明儿头痛得起不来。 佟怀青笑着摇摇头:“对啦,你不爱我。” “没有人爱我。” 金银花开得多,一阵风吹过,哗啦啦地摇晃着温柔的缤纷。 佟怀青叹了口气,声音拉得很长:“真的,没有人爱我——” 池野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想把人赶去睡觉,结果人家压根不搭理他,两只手往桌上一拍:“哈哈!” “傻子吧你,”池野无奈地弯下身,收拾东西,后悔今天喝了酒,猪八戒吃人参果,孙悟空闹蟠桃会,净搁这儿发癔症呢,“走,去洗洗脸。” 一双微凉的小手攀住了他的肩,亲热地搂着池野的脖子。 小猫爪在心窝窝上挠了把。 池野顿住,居然紧张起来,慌得连对方的脸都不敢再看,怎么回事呀,他跟人离得那样近,被勾住脖颈,却连推开的力气都没有。 “你不是都可以吗,”佟怀青双眼朦胧,嘴唇红得惊人,“我是男人,那你也喜欢喜欢我吧……随便谁都行,爱我吧,好不好?” 他软乎乎地撒娇:“求你啦。” 说着,就凑上去,亲了亲池野的嘴巴。 很纯洁的,干净的,动物幼崽讨好伙伴似的,轻轻碰了碰。 风都不吹了。 安静片刻。 都醉了吧,开始荒唐。 池野保持这个姿势没动,死死盯着他:“我是谁?” 佟怀青歪着头,思考了会,迟疑地笑笑:“池野……” “那你说,随便谁都行是什么意思,嗯?” 池野捏着他的下巴,铁钳似的大手用了力气,给佟怀青疼得“啊”了一声,眼尾的红更加明显,却由于泪水而朦胧,看不清对面的表情。 幸好他看不清。 否则,小醉鬼就要吓醒啦。 23 第 23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23 第 2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 第 24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24 第 2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5 第 25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25 第 2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 第 26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26 第 2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 第 27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27 第 2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 第 28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28 第 2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 第 29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29 第 2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 第 30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30 第 3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 第 31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31 第 3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 第 32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32 第 3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 第 33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33 第 3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 第 34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34 第 3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 第 35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35 第 3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6 第 36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36 第 3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7 第 37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37 第 3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8 第 38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38 第 3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9 第 39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39 第 3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0 第 40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40 第 4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1 第 41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41 第 4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2 第 42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42 第 4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3 第 43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43 第 4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4 第 44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44 第 4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5 第 45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45 第 4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6 第 46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46 第 4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7 第 47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47 第 4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8 第 48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48 第 4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9 第 49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49 第 4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0 第 50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50 第 5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1 第 51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51 第 51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2 第 52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52 第 52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3 第 53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53 第 53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4 第 54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54 第 54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5 第 55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55 第 55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6 第 56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56 第 56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7 第 57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57 第 57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8 第 58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58 第 58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9 第 59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59 第 59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0 第 60 章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60 第 60 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1 番外一(上)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61 番外一(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2 番外一(下)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62 番外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3 番外二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63 番外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4 番外三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64 番外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5 番外四(上)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65 番外四(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6 番外四(下)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66 番外四(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7 番外五(上)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67 番外五(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8 番外五(下) -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 - 禾花 《凶悍老板和他的漂亮小作精》68 番外五(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