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元佳节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元昌二十一年,上元佳节。 这是蜀州城中最热闹的一条街,人群熙熙攘攘,举目是彩灯万盏。 几家生意好的酒楼都请了花魁娘子坐镇,彼此暗中较劲,这家请了扶风院的杨柳跳一支胡旋舞,那家就要请映红楼的元娘弹一曲琵琶。 因是元夕夜,就连手头不宽裕的店家也凑了些银钱放上两个花火,烟花冲天而上,绚烂耀眼。 街角,三两盏孔明灯慢悠悠地爬上夜空。 谢含辞看着眼前的空白的孔明灯却不知该如何落笔。 旁边是卖糖葫芦的小贩,他正把山楂串起来,放在案子上,再用滚热的糖浆淋在上面,最后再撒上一大把炒熟的白芝麻,果子酸甜,糖衣香脆。谢含辞便照葫芦画瓢地在孔明灯上画了一串冰糖葫芦,画得那山楂又大又圆。 另一边,谢兰舟正奋笔疾书,写起第二个孔明灯。 “哥,你有这么多愿望吗?” “倒也不算愿望。” 谢含辞绕到他的身后,只见那孔明灯上写着:聘为妻、奔为妾。一时误,终身恨! 谢兰舟点燃孔明灯,“这灯一会儿飘上去,若正巧有一时头脑发热的小女娘看见,多少能起些警醒作用。” 蜀地民风开放,私奔之事颇为常见。 每逢上元节,就有不少痴情女子与情郎私奔,堪称蜀地私奔大节。 兄妹二人的父亲是这蜀州城的知府。每到上元节的第二天,就能接到不下十几起报案,都是称自家女儿失踪或是被奸人拐走。调查下来,却几乎都是跟情郎私奔。 今年她哥哥便提议加强“防私奔”宣传。 于是,府衙沿街挂了几个大花灯,灯下贴的却不是灯谜,而是用朱红的笔墨写出的宣传标语。 诸如“私奔一时爽,被弃泪两行”、“私奔实乃下策,真情还需明媒正娶”。 就连街角的墙上也画了一名神采飞扬的俊美少年和他二十年后发福秃顶的样子。 配文“你看他今日风度翩翩,来日亦会大腹扁扁”、“娘子,为脸私奔真的值得吗?” 谢含辞摇头苦笑,蜀地女子确实偏爱英俊郎君多些,愿意与之私奔的也确实没个丑的。 远处传来了一阵锣鼓声,花车游行即将开始,这是蜀州城自大奉建国来便有的习俗。 一开始是有适婚子女的大户人家,会在上元节造一辆花车,车顶写好府名,车头挂上子女所做的诗卷、字画、绣品等物,彰显子女德才,花车造得越华丽就说明家财越丰厚。 后来,一些商铺也开始建造花车,宣传自家商品。青楼楚馆也慢慢加入,当红的娘子坐在花车上,善舞的就在车上跳舞,善曲的就在车头高歌,还有的直接扮成故事里的美人,一夜过后,身价千金。 直到三年前,一家钱庄在花车上做了个会撒铜钱的宫灯,引得百姓们哄抢,死伤数百人,上一任知州也因此罢免。 花车游行今年恢复,沉寂了两年的蜀州大小店家铆足了劲,光申报的就不下一百辆。 为防止悲剧再次发生,今年花车游行开始后,各个坊市间设置关卡,不允许人员车马通行。 谢含辞拉着哥哥的手说道:“哥,咱们去荣华酒楼吧,一会儿游行开始了就走不过去了,去那里边吃边看。” 二人走到酒楼,看着门外挂着“客满”的牌子,谢兰舟以为白跑一趟儿,环顾四周,准备另寻个地方。 谁知门口跑堂的伙计,看到妹妹后直接将二人请了进去,连忙收拾出了二楼视野最好的位置。 谢含辞坐在了美人靠上,心虚地笑了笑。 “来过几次,帮了他点小忙,当时有一桌客人大闹,说是伙计偷了他的钱。后来我看他钱袋上的有未凝固的羊油,发现小偷其实是旁边坐的胡商,那胡商点了盘手把羊肉,这人也是,手都没擦干净就去偷人的钱袋。” 隔壁桌的小女孩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扭过身子搭腔:“是了,我阿爷常常嘱咐我饭前饭后都要洗手,他应该洗干净手再偷。” 谢含辞有些汗颜,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正面教材。 “圆圆,不许无礼。” 小女孩的阿爷忙将她唤回来,又冲兄妹俩拱手道:“抱歉,我家孙女打搅了二位。” 这女孩生得着实可爱,脸颊圆鼓鼓的,又在头顶梳了个圆圆的小揪,瞧着像个小糯米团子。女孩一指刚进门糖葫芦贩子,他扛着一垛子糖葫芦在一楼转圈叫卖,大好的日子,掌柜也并没有赶他走的意思。 “阿爷,我想吃糖葫芦了。” 老人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从怀里掏出两个铜板。 小二将菜牌拿了过来,谢含辞的视线也从爷孙二人转移到了菜牌的“酥山”上。 “这是新菜?” 小二答道:“这酥山是掌柜的从城外新起出来的冰,刨成了小片,上头浇了些牛乳和酥油。堆在平盘中,形如山峦。只是现在吃起来还是有些冷,谢小姐可以点那道雕花蜜饯。” 小二又解释道:“这雕花蜜饯是用雕花梅球儿、雕花金桔、蜜冬瓜鱼儿和红消花四样做成的拼盘,这雕工师傅是刚从京城请回来的,能将一盘水蜜木瓜雕出一幅鹊桥仙那。” 谢兰舟听着小二报出的这一长串蜜饯,只觉得嘴里又甜又酸,牙都要倒了。奈何妹妹酷爱甜食,谢含辞又点了几样同样腻人的糕点,将菜牌推到了哥哥面前,巴巴地望着他。 “哥哥,你点几样你爱吃的吧。” 谢兰舟看着妹妹眼里都是宠溺,“没事儿,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哥哥难得陪你出来,都依你。” “果真?” “当然。” “小二,再来一壶最烈的酒,给我温好了上来。” 谢兰舟:“......” 花车缓缓地驶了过来,打头的是蜀州宣抚使柳家的花车,车身挂了一幅秋菊双鸟图,为了和画作呼应,车上的花灯也多是些画着花鸟图案。 值得一提的是,柳家用来糊灯都是上等烟罗纱,远远看起来像是覆了一层薄雾,整驾车仿佛在仙境行驶。 烟罗纱虽不是极昂贵,却胜在是封赏之物,这种荣耀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小二将酒端了上来,小声嘀咕道:“柳家出了那样的事,竟还有脸搞这么大的阵仗。” 谢含辞好奇道:“柳家出了什么事?我看他家小姐画的秋菊双鸟图,用笔简洁,赋色典雅,算得上佳作。” 小二摇头:“坏就坏在这了。柳家去年给他家小姐请了位画师学画画,他家老爷也是糊涂,别家都请些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他偏请了位英俊少年郎。二人就像那画本子里写的,这柳玉儿没过多久就对这画师芳心暗许了。” 谢含辞抿了口酒,“若是年少便画技精湛,也是大有可为,只是不知他家中可有助力,捧一个大画家出来还是要费上些银钱的。” 他轻笑一声:“那画师祖上三代倒也都是用画笔的,只不过画的是房梁砖墙,都是些造屋修路的工匠,他爹那辈刚脱了贱籍,哪能有钱?他没去柳府前,还要时常去给风尘女子画上几幅肖像来补贴家用。” 谢含辞刚想再问上两句,却被楼下一阵喧闹打断。 “圆圆!圆圆!” “看着点老头,你踩着人了。” “公子,你看见我家孙女了吗,她叫圆圆穿了件粉色的小袄。” 旁边的老人不知何时下了楼,焦急地唤着孙女的名字,踩到了一名食客,引得他抓着老人的衣领要给他丢出酒楼。 谢含辞兄妹二人见状,快步下楼,从食客手中救下了老人。 谢兰舟将老人扶到圆凳上,“老人家,是孙女不见了吗?” “我看圆圆买完糖葫芦一转身不见了,就赶紧去楼下找她。不会是遇上拍花子的了吧?” 谢含辞望着四周,墙上插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想救圆圆,立刻回家筹钱。 老人捏着纸条,立刻摇晃着起身:“我现在就回家取钱。” 谢含辞一把按住了老人的肩膀:“等等,老人家,你先别急着回家。” 她拿起了桌子上的纸条,问哥哥:“若你是绑匪需要赎金,会在字条上写些什么?” 谢兰舟说道:“要想救人,将若干赎金送到指定地点。” 谢含辞指着纸条:“这纸条上一无地点,二无具体赎金数目。只让回家筹钱,是不是有些违背常理。” 老人急得直跳脚:“那能说明什么?这跟救回圆圆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谢含辞将字条移到哥哥面前:“哥,你看着字条,能认出他用的是什么纸吗?” 谢兰舟善书法,收藏了无数信签纸笺,他细细地看了字条的毛边,又用手捻了下纸;“这是梗棒纸,用料是竹子和稻草,杂质多,质地粗糙,毛边处可以看见草屑。价格很低,多用于——账本。” 谢含辞指着纸条背面一条居中横贯的黑线,“怪不得,这条线就是账本里用来区分开收入和支出的腰格。” 谢含辞喊掌柜翻出钱柜里的账册,果然最后几页被撕了下来。 “这样看,此人要么就是酒楼的人,要么就是对这个酒楼十分熟悉。” 谢含辞看向酒楼外,官兵正在封路,几名想要前行的人都被拦了下来。圆圆和掳走她的人,一定还在这间酒楼里。 第2章 两具尸体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谢含辞爬上了戏台,观察着眼前的食客和忙上忙下的伙计,大部分人都背对着她在看楼外的花车。 她向后退了一步,却感觉鞋底被什么东西粘住,低头一看,是一块糖渍。伸出食指一蘸,放入口中。 谢兰舟急了,连忙拉开她的手,“你多大了,怎么什么都吃!” “是冰糖!” 糖葫芦上的冰糖。 “这戏台可有暗门?”谢含辞敲着戏台,传来“叩叩”两声,里面是空的。 “谢小姐,不是不愿意给你看,只是这到底是个机关,变戏法的师傅还要用,我给你看了,就相当于揭了他们的短,下次若有人看出来了,只怕要怪我。” 小二口中抱怨着,但还是绕到戏台的后面,拉了下铜环,随着“咔嗒”一声,戏台中间出现了一扇向下的拉门。 里面正是穿着粉色小袄的女孩,左手还捏着那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圆圆!” 她躺在地上并没有回应,像是睡着了。 谢含辞弯腰跳了下去,嗅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只好憋了一口气将女孩抱了出来。 “里面应该是点了迷烟。” “怪不得刚才怎么叫她,都没人答应。” 谢兰舟接过孩子,因为常年卧病,胳膊有些使不上力气。 老人想将圆圆接过来,谢兰舟摇摇头道了声“无碍”,把孩子抱到了二楼的榻上,将四面的窗都打开。 冬日的寒风立刻钻了进来,冷冽却带了一丝甘甜。 过了一会儿,圆圆睁开眼睛,唤了声“阿爷”。老人蹲下身子,热泪从眼眶中滚落,自责不已。 “哎呦圆圆,都是阿爷不好,差点把你弄丢了。早知道就不让你不去买那劳什子了,这么多人,爷爷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女娃去买。” “不怪阿爷。” 老人给小孙女擦干了眼泪,双手交握行了一拱手礼,向兄妹俩道谢。 “小老儿名唤陈老三,是个木匠。世道艰难,儿子儿媳都不在了,家里只剩我这把老骨头和这小娃娃作伴。我若将孙女丢了,百年后也无法向她爹娘交代。今日之事,多谢了二位!” 谢含辞听到这小女孩的父母都不在人世了,有些动容。 陈老三一摆手:“都过去了,我现在只盼着圆圆快些长大,好让我能看着她嫁个如意郎君,最好再生上两个跟她一样的胖娃娃。” 谢兰舟有些疑惑,木匠的收入并不高,即使是上元节,按理说是不会来酒楼里点上一桌子菜的。 街角,传来了一阵丝竹管弦之声。 楼下有人高呼:“快看呀,花魁娘子们要来了!” 圆圆来了精神,从榻上坐起,拉着谢含辞的手说道:“姐姐,我阿爷是城里最厉害的木匠师傅,马上就能看到我阿爷造的花车了!” 陈老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老儿今年给映红楼造了花车,映红楼今夜在这登台献艺。娘子们心善,就让我们祖孙坐在她们的桌子上了。” 映红楼的花车,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团燃烧的火。车身用不同材质的红色布料包裹,十分有层次,虽看不见灯烛在何处,整辆车却散发着氤氲柔和的光。 “陈老,您造的花车,今年当属第一名了!” “二位恩公喜欢就好。若是可以,明年由小老儿做东,再请二位喝上一杯,聊表谢意。” 兄妹二人也觉得这个提议十分有趣,当即答应,约好明年四人还要在此处一同观花车。 “不知明年陈老又会造出怎样的花车。”谢含辞微微有些醉意,已经开始畅想起了明年。 陈老三嘿嘿一笑,指了指映月楼的花车道:“今年这还没完事那,恩公请再看看。” 花车里走出了一名女子,穿着一身白衣,只有发间系了一根红色的丝带,随风轻扬。她手持一架精巧的小弓,弯弓搭箭。 箭头插进车顶的瞬间,火焰燃起,两枚花火从车顶直直地打在了夜空上。 谢含辞看着惊得合不拢嘴,只能朝陈老竖起了大拇指。 随着花车的前行,陈老三的脸色却阴沉下来,大喊了一声“不好”,转身往楼下跑去。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爆裂声传来,谢含辞脚下的楼板也随之剧烈地晃动。 映红楼的花车突然爆炸,碎片四溅,冒着滚滚的黑烟,车内的灯烛点燃了布料和木头,整辆花车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熊熊燃烧。 车头的白衣娘子在爆炸时被震飞了出去,摔得不轻,但性命无忧。 把守关卡官兵们赶来救火,好在花车之间离得很远,并没有引燃前后花车。 就在谢含辞抚着胸口,庆幸父亲的乌纱帽还能在戴一阵子的时候,从火焰中蹿出一个活人,戴着方而高的巾帽,做书生打扮,四肢和发丝上都是火苗。 “啊——啊!救命——” 有人将他认了出来。“天啊,是柳府的画师!” 画师不停地惨叫,仿佛是从火山地狱里跑出的恶鬼,很快,他的半张脸都被烧没了,面目可怖。 官兵拎着木桶冲他泼水,可他却因痛苦不停地乱窜,水大半都洒在了地上。 不多时,画师倒在了地上,不再挣扎,被火焰彻底地吞没。 活生生的人转眼成了一具焦尸。 圆圆虽然被捂住了眼睛,但还能听见男子的哀嚎声,她抓着谢含辞手指,问道:“姐姐,我阿爷那?我害怕,我想找我阿爷。” 谢含辞倚着栏杆寻找陈老三的身影,却见他坐在一楼的角落里,桌子上是两杯茶。 他刚才不是发现花车不对劲吗?怎么又坦然坐在一楼喝茶?他造的花车烧死了个人,为什么还能这样平静? 谢含辞带着圆圆走到了他的身后,接连唤了他几声,都没有回应,谢含辞心里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轻轻一推,陈老三直接倒在了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 待她俯身查看,陈老三的身上并没有致命伤,只有耳边冒出了鲜血,是被发簪一类的尖锐物体贯耳而死。 圆圆看着阿爷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她晃着谢含辞的胳膊问道:“姐姐,阿爷怎么睡着了?他也像我一样是被人迷晕了吗?” 谢含辞想开口,却觉得喉头哽咽,什么都说不出来。 谢渊带着衙役赶了过来,扑灭了地上未燃尽的火。 谢含辞看着地上的两具被白布盖住的尸体,不知道该从何跟父亲说起。 “你俩有没有事?这小女孩是谁?”谢渊一把揽住二人的肩头,上下打量,观察二人是否受伤。 谢含辞凑到父亲耳边,将女孩的情况学了个大概。 谢渊听完,皱了皱眉头。“兰儿,你先带小朋友回家,其余的事,回家再说。” 谢兰舟点点头没有反驳,牵过了圆圆的手,向酒楼外走去。 谢渊望着儿子远去的身影,又看着眼前女儿,声音里满是疲惫:“你还得再跟我去个地方,今晚的事儿,还没有结束。” 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将一切收入眼底,他向对坐的男子说道:“景瑜,我的线人死了。” 被叫做景瑜的男人一脸的稚嫩,他往嘴里扔了颗蜜饯,说道:“这雕工师傅还真是不错,比宫中的也差不了多少。只是可惜了,这酒楼怕是要做到头了。” 黑衣男子从侍从的手中接过一封手书,看完后将信用烛火引燃。 “跟我走一趟吧,宣抚使家中应该还有一份名单。” 谢含辞坐上了马车,向父亲借来了纸笔,在纸上写写划划,谢渊也不问,知道这是她的习惯。 她将两名死者写在了白纸的中央。 陈老三给映红楼造了花车,所以今夜被邀请到酒楼。 可是这里有两个疑点,一是他的孙女被人藏起来,贼人留下纸条里不说明赎金,只是让他回家。二是在他看出花车有问题之后,就被人用利器穿耳。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谢含辞的脑海中,她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人或许一开始并不是想杀陈老三,只是想让他回家再用孙女要挟他。 可是她帮着陈老三找到了孙女,等于让这个人失去了筹码,所以他才选择了让陈老三永远的闭嘴。 换言之,如果她不找到圆圆,陈老三就不会死。 她也是凶手。 谢含辞痛苦地捏着手中的毛笔,咬着笔头,鼻尖一阵酸楚,觉得压抑的喘不过气。 谢渊被吓了一跳,忙抽出谢含辞面前的纸,看着女儿密密麻麻的小字,懂了是怎么一回事,心疼地将女儿搂住,安慰道:“这哪能怪你?傻瓜,起码你护住了他孙女,若是陈老三不接受要挟,这祖孙两人只怕都活不过今夜。” 谢渊拿出了手绢,轻轻拭干女儿脸上的泪水。 这个动作,让谢含辞不禁想起了陈老三,心里又是一阵酸涩。纸上关于陈老三的线索多而毫无头绪,画师的线索却是少得可怜。 谢渊虽不想打断女儿的思路,却不得不开口。 “宣抚使家的丫头,你跟她见过吗?” “柳玉儿?只在别家的宴会上见过几面,交往不深。她怎么了?” 谢渊叹了口气说道:“她爬到了房顶上,闹着要寻死。” 谢含辞瞪大了眼睛:“消息传得这么快吗?他知道画师的事情了?” 谢渊摇头道:“哪里敢让她知道,她跟画师约好了在上元夜私奔,在后门苦等到半夜也没见他来,觉得真心错付,爬上了房顶要寻死。” 谢含辞犹豫道:“父亲莫不是想让我做说客吧?这种家私,我掺和真的好吗?” 谢渊拉起谢含辞的手,苦口婆心。 “女儿,此事非你莫属。据为父分析,她不想活了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被情郎背叛,二是之前闹得满城风雨,怕日后没脸在蜀州城待下去。不是爹自夸,这满蜀州城的闺阁小姐里就没有比你名声再差的了。” 第3章 初遇宁王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谢含辞倍感无语,她天天跟着衙役们,风里来,雨里去。 抓完奸杀邻居妻女的屠夫,又破子烹父尸的凶案。大夏天的,一掀开锅,煮得软烂的人头上爬满了蛆虫,害得她那一个夏天她都没吃过肉。 不能留个美名就算了,什么?全蜀州城的闺阁女子就没有比她名声更差的了? 张家大小姐短短一年时间里,活活打死两个丫鬟,房里的下人们稍平头正脸都被她抽得体无反复,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就只因她额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 还有王家三小姐天天纠集一帮世家公子和官家小姐,三月夜访寒梅,六月画舫游湖,九月在孤山里赏秋菊,大晚上困在山顶下不来,还是她带上官差去救的。 她们的名声竟然都比她好? 见女儿一脸的气愤,谢渊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也不算坏事,今日你就让她看看,外人的目光算什么,就算说你是蜀州女煞星又怎样,自己随心而活最重要。” 谢含辞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什么?蜀州女煞星?她之前还从未听过这个称呼。 “爹,谢谢,我有被安慰到。我会好好劝她的。” 进了宣抚使家的三道大门,谢含辞才明白为什么会说人一旦有了爱慕之人,会变蠢,也会变狠。 柳玉儿站在房檐上,对月吟诗,脸上的头发沾了泪水冻得梆硬。 一副任寒风吹打,我自屹立不动的样子。 “你们别管我了,就当我死了吧。事情闹成这样,连他都不要我了,我以后哪里还能嫁得出去。我也无处可去了,不如死了干净。” “玉儿啊,你快下来吧。你这回也看清那画师是什么人了,咱们就以后擦亮眼睛就好了。” 说话的是柳家老太君,她已经年过八十,脸上满是皱纹,离老远一看好像一颗枣核,拎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檐下。 就当是帮帮这老人家吧。谢含辞深吸了两口气,酝酿着开始抽泣,边哭边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我不活了,都别管我了,就让我在这死了吧。” “你是......谢小姐?” 柳玉儿看着谢含辞一脸的诧异,不知道这人怎么也跟着爬了上来,还要在她家里寻死。 “你怎么了?” “我不想活了,我活不下去了,你知道他们都在背后说我什么吗?” “蜀州......女煞星?” 谢含辞痛苦地嚎出声来,下面的柳老太君被这突然的一嗓子吓得差点跌坐在地上。柳玉儿看着她这副模样,被搞得措手不及,只好对她出言相劝。 “谢小姐,你为人正义,聪慧机敏,在蜀州屡破奇案。只因行事和寻常人眼里的深闺女眷不太一样,但功过自留给后人评述,何须在意眼前这些长舌妇。” 谢含辞不客气地抽出柳玉儿手里的手绢,拭着眼角:“柳小姐,其实我很羡慕你。你生得这样貌美,又画得一手好画,那么厉害!我什么都不会,就会查案子,可是这才艺逢年过节也拿不出手,我总不能让客人当场死一个。” 柳玉儿“扑哧”一笑,被她的话逗乐了,眸光流转,小心翼翼地问道:“谢小姐,你真觉得我很厉害?” 谢含辞点头如捣蒜,柳玉儿却又叹了口气:“可是我这样好,为何沈郎会反悔?” 柳玉儿手里捏着一封书信,看来都是沈画师写给她的。 谢含辞比量着自己和地面的高度,在告诉她沈郎已经成为一具焦尸的真相和隐瞒之间,立刻选择了善意的谎言。 于是她将柳玉儿手里的书信一把夺过,揣进自己怀里:“柳小姐你这样的佳人,怎么就被他一封书信骗了过去?俗话说得好,宁可相信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臭嘴。” 柳玉儿面目表情地从身后拖出来一个箱子:“这些,都是他送我的。” 谢含辞目测,里面至少有十几幅字画和厚厚一沓的书信,还有一些精巧的小玩意,虽不值钱,但也是花了心思收集的。 谢含辞敲了敲有些酸疼的大腿,看着宣抚使又领了两位面容俊美的郎君过来。 他还真行,是觉得自己不好使,换这两个人来劝吗? 还别说,模样确实不错,一个身着白衣,生了双圆眼,看起来温润如玉又带了些敦厚。另一个身着黑衣,眉眼修长疏朗,鼻梁挺拔,双唇紧拢,透着一股子雕像般的凌厉之色。 他爹真贴心,还选了两种风格。 柳玉儿沿着房檐向外迈了一步,将谢含辞的视线又拉回了屋顶上。 “谢小姐,你没有心上人,不会明白我的心情。我若死了,说不定可以换得沈郎永远记住我。让他背负一辈子的歉意。” 说着,她作势要往下跳。 “哎哎哎,我....明白,谁说我没有了。我有,我有!我的心上人就是他啊!” 谢含辞随手一指:“你看,为了不让我寻死,你爹把他都请过来了。” 见柳玉儿半信半疑,谢含辞一咬牙,豁出去了,大不了给她救下来再跟那人解释,冲地上的人喊道。 “你来干什么?你既对我无意,也不必在乎我的死活。” 地上的二人明显一愣。 白衣男挥了挥折扇:“小皇叔,她是在跟你说话吧。我昨天才刚来,哪来得及欠这风流债?” 黑衣人看着屋顶的女子默不作声。 谢含辞只好再加些猛料:“既然你不答应娶我,那就别拦着我寻死,反正我谢含辞此生非你不嫁。若不能嫁给你,不如让我一死了之。“ 黑衣人开口:“可以。” 谢含辞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反问道:“什么?” 黑衣人重复道:“我可以娶你,不过我现在还没有迎娶正妻,只能先娶妻后纳妾,你求得正妻同意后,可以入府为妾。只是你往后要恪守规矩,以正妻为尊,万不要像今日这般鲁莽行事。” 柳玉儿听完,立刻收回了迈出去的一条腿:“什么?她都要为你去死,你却让她做你的妾?还求得正妻的同意?你当你是什么东西?” 柳玉儿一把拉过谢含辞的胳膊:“别跳了,我也不跳了,我算看清了,为男人死,我呸。走,咱们下去,好好睡一觉,明早起来把他们都忘了。” 二人刚一下来就被下人们团团围住,生怕谁再折回去寻死。 柳玉儿还想为谢含辞抱不平,跟那黑衣人辩驳几句,却被她祖母架回了房里。 谢含辞也是筋疲力尽,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这一夜总算要结束了。 她刚想去跟黑衣人解释,他却直接越过她,同宣抚使说话。 “柳大人,我与沈画师有些私交。沈郎有几样东西存在了令嫒这里,不知可否让我带走。” “王爷请便,沈画师给小女的东西都在这个箱子里了。” 什么?王爷?? 谢渊一把拉过女儿,给这二人行礼。 “下官蜀州知州谢渊见过宁王,见过英王世子。小女刚才也是救人心切,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谢含辞的脑子里轰隆一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她说自己非宁王不嫁,若说她是这蜀州城里名声最糟糕的姑娘,那这宁王就是大奉建国以来名声最臭的王爷了。 宁王年幼时正好赶上先皇驾崩,先帝爷为了保护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便让他戍守边关,命是保住了,却在军中被磨出了一副冷酷无情的性子。 三年前,当今圣上身子不好,给这最小的弟弟从沙场叫了回来,负责处理皇室机密情报,专管暗杀审问,在他手里的犯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没有他撬不开的嘴。 时间长了,便有他喜食人肉,每天早上要喝一碗人脑的传言。 当然,这些都可以当作没有依据的谣言,但有一件事却确实推脱不掉。 说是有一年中秋,宫里设宴,其他王爷带着王妃和一大串娃娃,只有他身边连个侧妃都没有。 皇帝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虽然宁王平日里手段狠辣了些,但说到底还不是在为他办事。 第二天便下了道圣旨,给他和太子太傅的嫡长女赐婚。 谁知那贵女也是个硬茬,接了圣旨当日便落发为尼,在家中建了个小佛堂,准备长伴青灯古佛。还写了封信给宁王,说自己可以嫁他,但只能以尼姑的身份,让他给自己在府里也建个佛堂,以后见面只喊她“师太”。 谢含辞回忆着刚刚自己的“狂言”。 等等,他刚才答应她嫁给他? 他不会当真了吧,谢含辞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脑子里浮现出自己早上伺候他喝人脑豆腐脑的画面。 “那个......宁王,小女刚才是为了激那柳玉儿,宁王大人有大量,当小女胡说八道在就好。” “哦。” 父女二人坐上了回家的马车,谢含辞还在回味那个“哦”字。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哦,知道了,不会当真。” 还是“哦?呵呵,等着做侍妾吧。” “爹,你说这宁王,不会当真吧。女儿可舍不得你和娘啊,我不想嫁人啊。” “你是怕他逼你一块儿喝人脑豆腐脑吧。” “......” “没关系,你实在不愿意,爹到时候就给你腿打断,说你残疾,不配侍奉王爷。” “爹!”谢含辞刚想去揪老爹保养的三年的长髯,衙役隔着车窗禀告,杀害陈老三的凶手找到了。 谢含辞点了点头,谢渊立刻让马车改道去府衙。 几名衙役看见谢含辞十分热情,自三年前谢渊上任,就立下了有怨必查,有案必破的规矩,现成的案子都破不完,还重新追查了许多陈年旧案。 于是便苦了府衙里这些人,他们是日日查,夜夜审,最后连崔衙役的娘子都闹着要和离。直到这谢小姐出手,三言两语便查出真凶,这几人才得以解放,崔衙役也保住了家小。 “各位辛苦了!不知犯人现在何处?”不等谢渊发话,谢含辞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崔衙役也不废话,直接将二人领进地牢:“大人,小姐,叶师爷对今夜出入在荣华酒楼的妓子和仆从进行了审问,最终将嫌疑锁定到了两名舞妓身上,她们一是有时间犯案,二是对酒楼足够熟悉,也都会点功夫,只是......” 见他讲话吞吞吐吐,谢渊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这两名舞妓都说自己是凶手,说的细节还都能对上。” “现场没有客人或者伙计看到吗?陈老三遇害的位置也不是死角,再矫健的身手也得和死者接触。” 昨夜酒楼里人很多,谢含辞寄希望于有人目睹此事。 “谢小姐,不瞒你说,叶师爷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 谢渊有些不耐,带了些火气:“你老只是什么,有什么就说什么,来这里都三年了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崔衙役将二人带到了关押犯人的牢房,父女俩皆是一愣,这两名嫌犯竟是双胞胎。 不仅如此,这两名女子从发髻到衣裙再到脚下的鞋,都是一模一样。 叶师爷从牢房中出来,走到谢渊身边行了一叉手礼。 “老爷,这二人说辞,说是陈老三在花车上没有给她们俩留出跳舞的地方。两人心里不服气,就先绑了他的孙女,准备讹一笔钱。但是,小姐帮着给人找到了。” 叶师爷说话间,打量了一下谢含辞的表情。见她面色如常,便接着说。 “后来,她们见元娘在花车上风光,恨得咬牙切齿。正巧遇到陈老三下楼,就给他诓到一边,用头上的金簪猛刺入陈老三的耳朵里,将他杀害了。” “就为这个?” 谢渊觉得这理由十分牵强。 谢含辞说道:“杀人的理由千奇百怪。之前那件子烹父尸的案子,也只是因为父子间拌了两句嘴,冲动杀人。” 谢渊眉心蹙了蹙:“那你觉得她们说的是实话?” “不,正相反。我觉得她们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谢含辞垂目看着牢房里的二人:“叶师爷,给她俩用刑了吗?” 第4章 情场老手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叶师爷摇了摇头,除非逼不得已,他还是不愿意在女子身上轻易动刑,酷刑之下多冤案,谢含辞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 谢含辞点点头:“那正好,一会儿按我说的做。” 叶师爷按谢含辞的吩咐将二人提到一间刑室里,还没等她开口,两人就都开始认罪。 “是我做的!跟我妹妹没有关系!” “不,是我做的!” “好了!”谢含辞敲了敲铁门:“咱们时间有限,我只问一个问题,金簪刺的是陈老三的左耳还是右耳?” “是左耳!” “右耳!” “很好。”谢含辞一招手,唤来叶师爷将刚才答“左耳”的姐姐关进了隔壁。 怎么会? 她明明看见了姐姐刺了从陈老三的背后刺了他的右耳,为什么姐姐反而说是“左耳”。 不过,幸好眼前这女子也是个糊涂虫,把自己给留了下来,她眼底闪过一丝窃喜,被谢含辞捕捉到。 “你不会觉得我给你留下,是认为你是真凶吧?”谢含辞看着她,接着说道:“你姐姐杀陈老三的时候,你在场。你看着她站在陈老三的身后,拿着金簪刺进了他的右耳。” “我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本来就是我做的。”她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在墙角,浑身透着抗拒。 “那我再说清楚一点。因为你是站在二人的对面目睹一切,所以说的是右耳,而你姐姐是站在陈老三的身后行凶,你的右面却是她的左面。酒楼里人多眼杂,你姐姐跟你汇合后也没来得及回头看他一眼。” 谢含辞向她步步逼近,“为什么我留下你?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只有你能救你姐姐了。” 妹妹一开始没有明白谢含辞的意思,但很快听到了隔壁传来阵阵女人的惨叫声,凄厉异常。 “住手!快让他们住手!” 谢含辞慢悠悠地坐到松木扶手椅上,这张椅子上原本的淡黄色木纹被染上了大块的褐色,那是被鲜血浸透后擦不去的污渍。 谢含辞用指腹摩挲着扶手,若无其事地说道:“隔壁也有一把这样的椅子,只不过那把被血浸的都看不出来是松木做的了。我早说过别用松木,觉得那是棺材的料子,晦气得很。衙役却说,在这座牢里死的犯人,哪里用得上棺材去葬,不过是一卷草席扔到乱葬岗喂野狗罢了。” 隔壁女人的叫声一点点变小了,已经快没有了力气,只剩下微弱的呻吟声,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却没有停止。 终于一声木板折断的声音传来,衙役快步走到了谢含辞身旁耳语,谢含辞对衙役说道:“这点小事有什么可告诉我的,拿水泼醒了,换一根木板,再来。” “你想知道什么!” 她再也忍不住了,从墙角起身冲到谢含辞的眼前,却被衙役动弹不得。 谢含辞盯了她一会儿,吐出两个字:“真相。” 她倒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叫小青,十三岁那年跟姐姐一起被卖到了映红楼,十五岁便有富商提出要为我们姐妹二人赎身,可我姐姐却说出去了也不过是给他做妾,还是要日日看男人的脸色。不如我俩挣几年钱,去外面开个铺子。” “说说沈画师吧。”谢含辞挽了挽袖子,拿起了桌上纸笔开始记录。 “去年夏天,沈画师来映红楼为娘子们画像。这沈画师很奇怪,对我姐姐忽冷忽热。我还以为他对我姐姐无意,直到有一次,他将我姐的衣衫退了下来,在她的手臂上作诗,两人衣冠不整的样子还被我跟元娘撞了个正着。” “沈画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花车里?” “我们来酒楼的路上,恰好遇见沈郎,他跟我们吹嘘,说自己今日要和柳玉儿私奔,等生米煮成熟饭,再带柳玉儿回来,柳家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到时候也不得不认下自己这个女婿。” 小青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眼角眉梢里都是恨意。 “我姐姐怀了他的孩子,可他当时一心扑在柳玉儿的身上,根本不肯见我们,无奈之下她只好将孩子堕了,却再不能生育。他竟还有脸这样一番话,我姐一气之下就给他绑了,扔进了花车里。想着上元节过完,再收拾他。” “是你们在花车上做的手脚?”小青苦笑一声,反问道:“你相信报应吗?” 谢含辞放下了手中的笔,垂目说道:“我只信天理昭彰不可欺,造花车的陈老三是无辜的。” “那老头眼睛毒得很。若是被他发现,告诉了映红楼里的妈妈,只怕我俩会被那老鸨子拿得死死的,当一辈子的摇钱树。” 牢房外传来了两声鸟鸣,天已经大亮了。小青看着自己手上的镣铐,只怕自己是再也见不到天光了。 “可我们真的没有在车上动手脚,或许是那花车本就构造复杂,陈老三没有造好。又或者......是天罚!” 谢含辞出了牢房,崔衙役立刻贴了上来。 “谢小姐,怎么样,都招了吗?还是叶师爷厉害,一张嘴一会儿是女人的啼哭,一会儿是哀嚎,若不是我在他旁边配合打板子,还真以为是动了大刑。” “那叫口技,学着吧,深着那。” 谢含辞只觉得被这朝阳一照更加困了,上了马车,等她的却不是谢渊。 “王王.....王爷,好巧啊。” 天啊,她说了什么啊。 马车在这个时候动了起来。见宁王看着车窗外一言不发,谢含辞有些沉不住气了,便开口问道:“宁王,我们这是去哪?” “回家。” 只有两个字,他还真是惜字如金啊。 什么意思?回谁家?他家不是在京城吗?还是他的意思是送她回谢府。 一路上他始终闭着眼睛,谢含辞如坐针毡,直到看见马车拐进了谢府的巷口,他又突然睁开眼,开口问道:“你手上可有沈画师的东西?” “没有,没有。我在他生前从未见过他,他也没有送过东西给我。” 他看着谢含辞,不像是在说假话,轻咳了一声。 “有件事还是要跟你说一下,跟案子有关。沈画师,是我的线人,他生前一直在追查大越在蜀州城安插的细作,他手里有一份名单,藏在了平日往来的信件里。” 谢含辞没忍住:“王爷,你们对线人的人品是不是没有什么要求呀?他天天朝三暮四,您知道吗?” 宁王蹙眉:“线人有的时候需要逢场作戏,这也是不得已,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吗?” 谢含辞在死者为大和将他的破事抖出来之间横跳,刚想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王爷,您刚才说什么?” “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不对,是上一句。” “线人有的时候需要逢场作戏?” “对!”谢含辞对车夫喊道“改道,映红楼”。 二人到了映红楼,谢含辞却被告知元娘已经离开映红楼了。 龟奴揉着惺忪的睡眼,很少有来得这样早的客人,还是个女客。但在他看清是谢含辞后也就不奇怪了。 蜀州女煞星,就是阎罗殿她也是敢闯一闯的。 “昨晚她受了伤,红妈妈说要给她请大夫,但她却一副丢了魂的样子,也不说话。回了屋子,拿出了一箱子的银子给红妈妈,说自己害了人要遁入空门,头也不回地往庵寺去了。” 谢含辞追问道:“哪个庵堂?” 龟奴思索了一会儿:“叫什么贞洁观,好像是这个名字。我还挺诧异,当了半辈子婊子,去什么贞洁观?” 是城郊的箴觉观。 谢含辞再次跳上了马车,她看着一同坐在马车上的宁王,刚想说点什么,肚子却先叫了起来。 “咕咕咕——” 谢含辞倒也不似寻常女儿家般不好意思,而是在车上大翻特翻,口中嘀咕:“怎么连块点心都没有。” 宁王从怀里掏出了块帕子,一打开,里面竟是半块胡饼,“行军打仗,留下的习惯。” 谢含辞也不客气,道了声谢,边吃边聊了起来。 “王爷你可帮了我大忙了,我就觉得这花车不可能自己就炸了,可是那对姐妹已经认下了杀害陈老三,没必要在沈画师的事情上再说谎。我刚才听你说,逢场作戏,一下想起来,那妹妹说起过自己和元娘曾一起沈画师和她姐姐......” 马车颠了一下,谢含辞险些被胡饼噎住,她连忙喝了口水往下顺了顺,接着说道:“沈画师确实是逢场作戏,但却是为了气那元娘。他对那舞妓忽冷忽热,无非就是想通过那人,勾起元娘的嫉妒心。你这线人,还真是个情场老手。” 宁王看着眼前不过的女子,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怎么在男女之情上有这么多见解。 “谢小姐,已有婚约了吗?” “没有呀。怎么了?” 谢含辞眨了眨眼,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啊,没有。听谢小姐侃侃而谈,本王还以为......” “王爷可有听过一句话,军师不上战场。” 说话间,马车到了箴觉观,门口是一大堆灰烬,地上散落着衣物,像是被打劫了一般。 元娘栖身在最里间的供室,并没有换上道袍,还穿着昨夜的白衣,只是裙摆已经沾上了污渍。 元娘看见谢含辞,笑了笑:“蜀州女煞星,果然是名不虚传啊。这么快就找到了凶手。” 谢含辞没想道她承认的如此痛快:“是为了情还是为了国?你是大越的细作吧。” 元娘走到谢含辞身前,为她擦去了嘴角的饼渣:“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谢含辞打量着眼前的供室:“这里的幔帐积满了灰,香案前的蒲团蓬松饱满。可见平日里疏于打扫,更无人在这里跪拜。你见过这样的道观吗?” “一开始我就知道沈郎的身份,慢慢接近他,有意无意透露自己的身份,他也对我产生了兴趣。我们彼此试探,暗生情愫,他答应把我要的东西给我,还说要同我一起回大越。” 元娘边说边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 “结果被我发现,不单东西是假的,他还要跟别人私奔。” 她闭上了眼睛,声音轻柔,像是南国最缠绵的风:“你觉得,他不该死吗?” 宁王追问:“什么东西?” 元娘没有回答,而是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下一秒,宁王就出手捏住了她的下颌,撬开她的嘴。 但是为时已晚,毒药已经被咽了下去,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曾经名动蜀州的女子就没有了气息。 宁王走到院中,吹了一声口哨,十几个暗卫从天而降。 “查,所有可疑的东西,全都找出来。” 谢含辞阂上了元娘的眼睛:“王爷,东西只怕是已经不在此处了。” 宁王没有接话,只是抬眼看了一眼谢含辞,淡淡的说道:“你先回吧。” 谢含辞向他施了一礼,转身离去,上车前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宁王正在盯着自己,眼神里都是猜忌。 他该不会是在......怀疑我? 第5章 斩头沥血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回到家中,谢含辞脱下脏衣服,准备好好睡上一觉,刚解开衣带,怀中的信“啪嗒”掉了出来。 低头一看,原来是她从柳玉儿手里夺过来的信,当时顺手就揣进怀里了。 怪不得宁王问她手中有没有沈画师的信件,他一定是将柳家那堆东西都翻了个遍,却没有发现。 她捏着信封,犹豫了一下,将它丢在桌子上,有些事还是少知道微妙。何况这里面多半是用了暗语,不然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寄给柳玉儿,不懂的人看了也是白搭。 谢含辞躺在八宝架子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还是上元佳节。 陈老三和她重新坐在荣华酒楼的桌子上,还有哥哥和圆圆。陈老三指着楼下的花车,说今年的花车造的是个大佛灯,那佛像足有六米高,头戴金色佛冠,身穿红色佛袍,双手合十,看起来威严肃穆。 花车驶过,陈老三和哥哥都不见了,身后一阵厮杀声传来,她抱着圆圆漫无目的向前跑。跑着跑着她突然惊醒了。 看着床上挂着的鹅黄色软烟罗纱帐,旁边的双耳铜炉散发出好闻的桂花香。 “你醒啦。“ 沈淑怡坐在珊瑚圆凳上,手边是拆开的信。 ”娘,你怎么给信拆开了?“ 沈淑怡以为这封信是写给谢含辞的,只当她是害羞。 ”哎呀,有什么是为娘不能知道的,有人爱慕我女儿,当娘的还不能把把关了。娘看信上这人对你很是情深。“ 谢含辞坐了起来,随手拿了个葱绿折枝大迎枕放在身后,斜倚着说道:“娘,给我倒杯水呗。我好渴呀。” 沈淑怡倒了杯茶,拿着信坐在了床边,不死心的追问道:“这人现在何处?是谁家的公子?为娘能不能见见他?” 谢含辞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答道:“按我多年的经验,此人现在应该是停在平康义庄了,不过他都被烧得只剩了半张脸,娘你真的要见他吗?” 沈淑怡手上一个哆嗦,半杯茶都倒在了信上。 谢含辞急忙拿着手绢擦拭着信封,一脸的紧张。 还是赶快送走吧,留在她这里像个烫手的山芋。 “娘,你帮我把菁菁叫进来,我有点事得让她帮我跑趟腿。”说着,她将碧色水波纹锦被往头上一蒙,准备睡个回笼觉。 再醒来时已经入夜,谢含辞从丫鬟菁菁口中得知,圆圆已经被姨妈接走,谢含辞本想说点什么,可是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餐桌上,谢家父子像是霜打的茄子。 沈淑怡埋怨了二人一下午,数落他们一点都不把女儿和妹妹的事放在心上,谢含辞有个贴心的郎君,现在人都已经死了他们都不知道。 ”你们两个就是块木头。那人写给小寒的信上沾了水,她紧张的不得了,我猜这可能是他留下来唯一遗物了。哎,我可怜的女儿。“ 父子二人很是无辜,没察觉谢含辞身边有什么小郎君,可是看沈淑怡绘声绘色地描述,也不敢反驳。 此刻沈淑怡又不停地用胳膊肘拐着谢渊,他被戳的两肋生疼,只好硬着头皮问:“小寒,你觉得咱们蜀州城里哪个世家公子比较不错?爹瞧那袁家二郎就挺好,人品端正,长得也俊俏。” 谢含辞夹了一筷子鱼肉,正往嘴里送。 哥哥先开了口:“袁家二郎虽有一身好武艺,但不通文墨,只怕与妹妹无话可说,这两个人过日子,还是要找能聊到一起去的。” 谢含辞继续扒着饭,觉得嘴里的乳酿鱼变得不香了。平日里李婶子都是是挑当日的鱼宰杀,掏去内脏,不切碎,整条鱼用乳汁酿制而成的。难道是今日用的鱼不新鲜了? 谢渊将盛鱼的盘子端到了谢含辞的面前:“你小妹也不是什么雅士才女,她那一柜子的书都是些传奇故事,你少往她脸上贴。人家不嫌她不学无术就不错了。这事儿还是要看本人的想法,小寒,你跟爹说,你怎么想的,不用不好意思。” 谢含辞知道今日是逃不掉了,于是放下筷子:“爹,女儿觉得哥哥说的很对,两个人过日子必须要找个能聊的上来的人,可是女儿天天脑子里都是杀人、分尸、通奸、下毒,哪个郎君能与我聊得来?” 沈淑怡刚想反驳,谢含辞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继续说道:“不过女儿觉得爹爹说得也很对,我是不学无术,没看过多少正经书。但女儿也读过一句诗漫云女子不英雄,万里乘风独向东。我不一定非要嫁人,这不是我的志向。” 谢渊皱了皱眉:”你的志向是什么?“ 谢含辞起身,指着门上”斩头沥血“四个大字,这是谢渊上任一个月后写下的,时时提醒自己为匡扶正义可以不顾生死。 一开始,沈淑怡总是抱怨,这四个字看起来血腥气太重,让人吃不下饭。谢渊却跟她解释,若是他为官不正,断案有误,那蜀州城百姓流的血泪要比这四个字严重百倍不止。 这是他对自己的警醒,却已成为了谢含辞的抱负。 ”爹,我想替百姓伸冤,破一辈子案。我想进提刑司,做个女官。本朝也是有例可循的,前朝武家就出过一名女提刑官,女儿也是查过的。“ 谢渊也重重的搁下碗筷,京城里现在危机四伏,每天都有涉及党争的官员被下狱,前一天还是座上宾,今天就成了阶下囚。三年前他好不容易跑出来,现在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想着上赶子要去。 丫鬟菁菁看着气氛不太对,急忙端上了点心:”老爷,夫人,这是小姐特意吩咐我去东市买的。” 她从食盒里端出了一碟子荷花酥,酥油面散发着甜香,酥层清晰,观之形似荷花。又给每人上了合莲盅:”老爷不喜吃太甜,小姐交代了,老爷的这盏合莲盅里面不放冰糖,只用红枣提一点甜味。“ 谢渊喝着合莲盅,吃着酥松的荷花酥,想着谢含辞折腾了一夜,还想着这些事,哪里还有什么火气。 只是瞧着谢含辞一副倔强的样子又道:“你的性子也该收敛收敛,明日陪你母亲上上香,听听佛音,别成天琢磨些不着边际的事儿。” 另一边,宁王景尘看着信封上的茶渍,眉头快打成了结。 为防止突然遭遇不测,他的线人会将重要的消息藏在平日来往的书信中,对方收到也只会当做是寻常内容,但浸水后,书信上面就会显露出用秘药写出的字。 沈郎的这封信初看只是浓情蜜意的情书,让人酸得倒牙,但打湿后就是一份与大越秘密往来的官员名单。 不过,谢含辞是什么意思? 这信上的茶渍,难道是她故意而为?可是被打湿的地方又偏偏是没写内容的信纸边缘...... 景瑜一拍桌子将他的思路打断:“皇叔,我知道了,她是在挑衅!她的意思是,老娘知道怎么看密信,但我就不看。” 景尘:“......” 第二天一早,沈淑怡便带着谢含辞上山进香,想着顺便给她求上一卦姻缘。丫鬟菁菁在车上点了蓬莱香,桌子上摆了一碟切好的蜜瓜,一碟蜜饯菱角。 谢含辞啃着蜜瓜,看着窗外的街市,恍惚间回忆起之前在街上的日子。 时间回到三年前。 一辆黄花梨雕花木马车缓缓驶入蜀州城。 车内的沈淑怡身着蜜色暗纹的广袖合裙,及腰的长发挽成了花髻,只戴着根素银簪,面色妍丽,眼眸流转,泛着盈盈泪光,怀中的孩子因舟车劳顿脸色有些发白。 “老爷,这次外放,多久能回去呀?兰儿他身子弱,怕不适应这里。” “如今官家年事已高,太子年幼,京城是多事之地。蜀州虽不是什么上选,但也可以暂避纷扰。夫人放心,我只有兰儿一个孩子,定会护他周全。” “都是我不好,生下兰儿以后,也没能再为老爷添个一儿半女。我有时候想,兰儿若是能多个兄弟,性子也能开朗些。听闻蜀地女子多明艳娇媚,正好……” “淑怡,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马车突然一震,谢渊撩起一角车帘,问道:“怎么停下了?” 车外护卫过来回话:“老爷,前面有两个汉子在争夺财物,引得百姓围观,要不要绕道而行?” 谢渊摸了摸夫人怀中孩子的额头,说道:“我去去就来。” 一名苦力打扮的男子正在和皮货贩子争执,二人手中都扯着羊皮的一端,谁也不肯放手。 皮货贩子冲围观者嚷道:“大家看看啊,这人要抢我的皮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了。” 男子朝皮货贩子猛啐了一口,道:“你真是好不要脸,这明明是我的皮子,难道就因为你是卖皮子的,这天下的皮子都是你的不成?” 批货商人也不甘示弱,两只手死命地拽着羊皮,奈何男子力气太大,他夺不过来,只好继续嚷道:“你一个臭卖力气的,哪来的钱买羊皮?这分明是我的。” 男子看着周围的人群解释道:“我虽是个苦力不假,但我日日都要扛着粗盐。我家娘子省吃俭用,给我买了张羊皮,让我平日里垫在肩上,不至于被烧到皮肉。” 二人说得都有道理,一时难辨真假,有人劝二人去找官府。 做苦力的男子先开了口:“各位父老乡亲,且不说那官老爷能不能管这等小事,我一个干活的,日日都不能耽误,今天拿了卖力钱,家里婆娘才有米下锅。现在世道也不景气,我这跟他去了官府,还不知道耽误到什么时候。” 批货商人眼珠提溜地转了两圈,指着他喊道:“我看你分明是心里有鬼,不敢去。快把我的皮子还给我。” 围观的人群中窜出一个小乞丐,跑到二人中间说道:“二位哥哥,我帮着断下可好。” 批货商人眼神轻蔑,并不言语。做苦力的男子则点头说道:“劳驾这位小兄弟了。” 小乞丐虽然穿着一身带补丁的衣服,却不算太脏,他走到一个拄拐老人面前,问道:“老伯伯,您这拐杖可否借我一用。” 小乞丐拿着拐杖,一下一下敲打着羊皮,口中念念有词:“你个坏羊皮,坏羊皮。自己不认主人,我打你,看你招不招!快说,谁是你主人!” 围观的众人发出阵阵嬉笑,老人的儿子上前夺过小乞丐手中的拐杖,怒斥道:“你在做什么?这就是你说的断案?小疯子,快把拐杖还给我。” 小乞丐也不气恼,指着羊皮说道:“这怎么断不了,你看,它这不招了吗?”众人顺着小乞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羊皮下方的地上是一粒粒的白色颗粒。 小乞丐弯腰捡起一粒吹了吹,放进了嘴里,眉毛紧紧地拧在了一起,接着朝地上吐了一口,说道:“好咸。” 众人方才明白,做苦力的男子说自己日日要扛粗盐,若是用羊皮垫在肩头,时间长了,定会沾上盐粒,小乞丐用拐杖重重拍打,盐粒便掉落在地上。 围观的人群有人骂着皮货贩子奸诈,有人为这做苦力的男子鸣不平,说应该将皮货贩子扭送到官府,更多的人是赞小乞丐不仅聪慧机敏,还为人仗义。 皮货贩子见状不妙,赶紧收拾东西灰溜溜的跑了。 小乞丐对众人嬉笑,忙称不敢,又从怀里掏出个破碗:“各位哥哥、嫂嫂,我在这里这里讨个彩,手里宽裕的,舍我两个铜子,我好去买个馒头裹腹。” 做苦力的男子拍了一下小乞丐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子,作势要放进小乞丐的碗中。 小乞丐用手盖住了碗口,冲男人笑笑:“大哥,你我都是苦命人,这钱我不能收,下次见我,从家带个饼子给我就成。” 围观的人慢慢散了,小乞丐也拎着破碗沿街走远。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高悬于天际,犹如一个大银盘,明晃晃的,照得人心里发慌。 小乞丐低下头,只见地上映出了几个影子,有人跟在身后。他迈着步子不慌不忙地继续朝前走,经过一个街角,刚转过弯便拔腿就跑。 就这么跑了一炷香的时间,小乞丐再也跑不动了,望了望身后,见没有人追上,他便靠着墙休息。 突然,一个石头砸了过来,他的额头上立刻被开了一个手指粗的口子,鲜血顺着面颊流下。 “你小子挺爱多管闲事啊。”批货商人带着一个壮汉从前面的阴影里走了过来,壮汉的手里拎着个木棒,不怀好意地晃了两下。 二人渐渐逼近,小乞丐已经走到了墙角。木棍朝他的脑袋挥了过来,夹着呼呼的风声。 第6章 太白捞月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壮汉被一脚踢开,接着皮货贩子也被人按在了地上。 他嘴里却还不忘叫骂:“谁啊?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你知不知道我姑父是谁啊?我姑父姓谢,是新上任的知州。” 按着他的人突然开始抖动,却不像是惧怕,反而像是在憋笑…… 他不知道自己随口编的一句谎话,有什么可笑的,那衙役说的是姓谢呀,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他抬起头,想看清眼前究竟是什么人。 面前的几名护卫簇拥着一位身着鸦青色缂丝锦袍的男子,他蹙眉说道:“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个侄子,我家三代单传,我还真没有妹妹。” “老爷,你认了他娘当妹子,这样你不就是他姑父了吗?” 被称作老爷的男子,朝他屁股踢了一脚:“叶言,就你天天这样副刁滑样子,怎么给兰儿教得像个锯嘴的葫芦。” 原来眼前这人就是新上任的知州谢渊,皮货贩子才知道自己这是撞上了阎王殿,立刻吓得晕了过去。 谢渊走到了小乞丐的面前,问道:“孩子,你怎么样?” 小乞丐从满是补丁的裤腿上,撕下了一条布,缠在了头上,手法娴熟。接着他抱了抱拳,说道:“谢过这位大人,不过是小伤,我没事儿。” 这孩子浓密的眉毛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一双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 谢渊的脑中一下闪过刚才夫人的话,便问道:“你叫什么?可有家人?” 小乞丐脸上的笑容隐去,答道:“我生下来就没有爹,我娘得了痢疾也没了,就留给我了一块玉佩。我没有名字,我娘说我是小寒那天生的,就管我叫小寒了。” 谢渊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那你跟我走可好?我儿子没有兄弟,你就跟他做个伴。” 回到府上,沈淑怡正在指挥着下人收拾屋子,谢渊将孩子带到了夫人身边,又将刚刚的事叙述了一遍。 沈淑怡心疼地轻抚孩子头上的伤口,温柔地问道:“痛不痛呀?”拿着手帕亲自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看着小孩的头巾上也被染上了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便将头巾也摘了下来。 头巾取下的一刻,长发散了下来,青丝随风摆动,油灯照映下,姿容清丽,娇嫩的朱唇微微上翘,竟是个美人坯子。 谢渊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明天一早就告诉兰儿,这下多了个小兄弟,他肯定高兴,平时都是些大人陪他玩,没得拘坏了他。” 沈淑怡听着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抱着孩子的肩头,对着谢渊转了过去,道:“不是兰儿多了个兄弟,是我们多了个女儿。” 望着女孩清澈的眼眸,沈淑怡摸摸她的头:“你叫小寒。我想想,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你就叫谢含辞可好?” 谢含辞透过车帘向外望去,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朝阳映照重峦,霎时峭壁生辉,暗暗决定一会儿要去庙里要多磕两个头。 转眼到了金椤寺。 谢含辞刚下车便看到一位身着湖蓝色八福裙的妇人,对前来迎接香客的小沙弥颐指气使道:“今日连门前的地都没扫干净,我新做的绣鞋踩了一脚泥。等我告诉你师叔,仔细你的皮。” 她身边的婢女面色黝黑,大步流星地跟在后面,毫无大户人家婢子的礼仪规矩。 这妇人看到谢含辞一行人,赶紧换了一副笑脸过来打招呼:“知州夫人,许久不见呀。这是你女儿吧,都长这么大了,这通身的气派,真不愧是谢知州的千金,整个蜀州城放眼望去,也只有您家能养出这般的女孩。” 沈淑怡介绍道:“这是李员外的夫人。” 谢含辞冲她行了一礼,面上带笑却并没有屈膝。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了,这位员外夫人曾掩着鼻子给她丢过一个铜板,让她换个地方,别在李府门口要饭。真是没想到,如今竟夸她有气派,还真令人哭笑不得。 沈淑怡接着说道:“前阵子有传闻说寺中闹豹子精,傍晚香客听见后山传出豹子的阵阵吼叫声,接着几道闪电便劈向深山之中,吼叫声便止了。虽不知这传闻的真假,我也是好一阵子没过来。” 李夫人摆手说道:“哎呀,知州夫人,不过是些讹传,莫要相信这些。既遇上了,咱们今日就一道吧。” 谈话间,一顶青篷小马车停在了旁边,一位身着粉色儒裙的女子从车上缓缓而下,身形窈窕,走起路来似弱柳扶风。 李夫人向沈淑怡解释道:“这是我家妾侍,刚纳进府里不久,我膝下无子,这次带她来拜拜送子观音,尽快为我家老爷开枝散叶。” 接着便不耐地瞥了那女子一眼:“林氏,你怎么走得如此慢,莫不是嫌这庙建在深山里,瞧不上这里的菩萨?” “妾不敢,山上道路不好走,只敢缓行。”一对红翡翠滴珠耳环在她纤细的脖颈间摇曳,更衬得她肤白胜雪。 李夫人冷哼一声:“你少在我面前这般惺惺作态,我方才听那小沙弥说,绾月轩的小掌柜今日也来金椤寺上香,怕不是精心打扮耽误了时间吧。还不快给耳环摘了!打扮着妖娆样子给谁看?” 林氏闻言几欲落泪:“夫人怎能疑我到这般地步?妾虽然之前与那人有过婚约,但他家背约,另攀了高枝。此事老爷是知道的,自妾入府就没有再见过他,娘子若是不信可差人去打听。” 李夫人被顶了个跟头,脸上挂不住,正要发作。 沈淑怡忙出来打了个圆场,拉着李夫人往正殿走去。 谢含辞正愁自己被卷进这妻妾闹剧中无法脱身,就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走进偏殿。 金椤寺除正殿外,还有两座偏殿,左边的偏殿有个小门,进去就是佛像的背面,鲜少有人知道。 谢含辞之前当乞丐的时候,每逢雨夜,她就会溜进来避雨。 刚进去,就听到有人正在大声跟菩萨许愿。 “菩萨,保佑我回京后能继续当个纨绔子弟,千万别被我爹扔到军营里。还有,求求你别再让肖家那世子得意了,他有点军功天天上蹿下跳的,恨不得将我比到泥里,能不能让他在别人面前摔个狗吃屎呀!” 谢含辞听完扑哧一笑,觉得他实在是有趣,于是故意用虚无缥缈的女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满足你的愿望吧。” 景瑜激动地说道:“显灵了!小皇叔,菩萨显灵了。” 宁王无语道:“真不怪肖家那小子处处压你一头,是人是神你都分不出来。这是迦叶尊者,你觉得降龙罗汉会用女子的声音显灵吗?” 见被人戳破,谢含辞只好从佛像后面出来,走到二人身前行礼:“见过宁王,见过英王世子。“ 宁王虚抬了下手,示意她免礼。 英王则因为刚才被她戏弄愤愤道:“你怎么来了?” 谢含辞起身指指旁边的正殿:“小女是陪家母来的,听说这金椤寺求签十分灵验。不知王爷此行是?” 宁王昨日才给箴觉观翻了个底朝天,沈画师交给元娘的东西没找到,他哪来得心思烧香拜佛?难道是那东西藏在这里? 宁王挑了挑眉毛,看着谢含辞说道:“听闻此寺有棵月老树,本王来求姻缘。” 景瑜不敢置信,这样的话竟是从他皇叔嘴里说出来的。皇后每年不知道给他府上送去了多少美人,他看都不看一眼,然后巴巴地来这深山老林的庙里找一棵老榕树求姻缘。 当着菩萨的面扯谎,也不怕老天爷真赐他份姻缘。 谢含辞见丫鬟菁菁从殿门口走过,看样子是在寻她。 “那小女祝王爷得偿所愿,先告辞了。” 跟着菁菁一直走到了后山上的伽蓝殿,一位年轻僧人接过李夫人手中的香,插进神像前的香炉道:“这尊关公武神像昨日重新刷过油漆,现在还没干,为防止弄脏夫人的衣袖,就由慧远代劳吧。” 谢含辞走到母亲身后,跟着参拜,跪得腿都酸了,终于拜完了最后一尊神像,就开始求签问卦。 她又重新跪好,拿起签筒,连晃三下,一支灵签掉了出来。 “蜃楼海市幻无边,万丈擎空接上天。或被狂风忽吹散,有时仍聚结青烟。” 这是一支太白捞月的下下签,墙上对应的解语写道:此签乃水中捞月之象,凡事所为皆不利。疑云重重,勿被假象所引诱。凶多吉少,易有血光之灾。 她赶紧将这支签扔回签筒,可千万别让她娘看到,不然定会在这寺里住下,让僧人为她连做三天水陆会。 沈淑怡和李夫人也解完签走了过来,拉着谢含辞问她中了什么签。她见香案上有一支别人抽出来的上签,连忙拿在了手里,胡扯一句:“上签。目连救母。天垂恩泽之象,凡事成就大吉也。” 沈淑怡满意地点点头,几人准备用完素斋再离开。 席间,一道凉拌马齿苋十分清爽开胃,谢含辞正吃得起劲,李夫人破天荒地为林氏夹了一筷子清炒苦瓜。林氏皱皱眉,咬下一小口。 李夫人冷哼道:“主母给你夹菜都不吃?你本就瘦弱,现在一口都不动,是准备回府跟老爷告我的状吗?” 林氏皱着眉头说道:“夫人,妾不敢。妾是身子不适,没什么胃口。” 李夫人将筷子重重搁在汤碗的碗沿上,发出瓷器碰撞的脆响声,汤汁溅在了她的指尖。 谢含辞注意到,李夫人的身后站了两个婢女,左边的便是早上见到的“黑面女婢”,她看见李夫人的手被汤汁弄脏也毫无反应,还在神游。另外一名年纪尚小的婢女,慌忙地递上来了一条干净的帕子。 李夫人接过帕子,边擦手边说:“从殿里的时候看见那小掌柜了吧,我听丫鬟说你俩还在殿外的槐树下窃窃私语。啧啧,这是看见旧情人食不下咽?” 林若微抬头看向李夫人,一字一顿,言辞恳切:“那掌柜不过因为是旧相识,问了下妾在院外府中是否安好,妾简单答了两句便离开了,妾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断不会做出格的事。” 沈淑怡蹙眉说道:“哎呀,好好吃饭说这些干什么。再说,小寒还在这那,她才多大呀,你让她听这些。” 餐后,一行人跟方丈拜别便准备往回走。 行之不远,忽然起风了,几名小沙弥拦住了马车。 前方一根大树被吹倒,拦在了路上,马车无法通行。小沙弥冲几人说道:“施主如果不着急的话可以回寺庙,先住在客房,等路修好了再走。” 沈淑怡见谢含辞也没意见,便让车夫掉头,多修行几日,全当积福了。谢含辞看着后面李夫人的马车也在往回走,应该也是决定带着林氏一同留宿。 几人回到金椤寺,方才帮着李夫人上香的僧人慧远引众人来到后院客房,他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道:“今日有男施主留宿,几位只能宿在这两间靠近后山的院子了。” 两间院子一大一小,优劣很明显。大的在南面,即使是黄昏时分也有阳光,院子中间还有一坛荷花。小的那间则紧贴山崖,挨着风口,寒气大不说,光是晚上听着那风声就让人难以入睡。 李夫人露出了讨好的笑容说道:“知州夫人带着小姐住这间朝阳的院子吧,我跟林氏住那间小院就行。” 沈淑怡推脱了几次,见李夫人坚持便不再说什么了,天色不早,折腾了一天,几人也准备回房间安顿,只是路过李夫人的小院时,谢含辞隐约闻到了安神香的味道。 刚躺在床上,谢含辞就觉得肚子一阵虚空,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都怪那个李夫人,刚吃了两口饭,她就开始训人,搅得她后来都没了胃口。谢含辞从床上起身,准备摸去厨房找两个馒头吃。 轻车熟路地将门推开一道缝隙,向厨房里望,现在是晚课时间,里面自然是一个人也没有。 她刚将锅里的素包子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嘈杂。侧耳一听,原来是李夫人的婢女在这边打水,一个婢女声音尖尖地说道:“新来的那个黑鬼什么来头啊,怎么刚进府就能跟咱们一样,到夫人身边贴身服侍,我看她也不甚机灵啊。” 另一人应和道:“她何止是不机灵啊,简直是笨手笨脚,还没有一点眼力见,夫人下马车,她就在一旁站着干看。夫人的手脏了,她也像个烧火棍杵在身后,不知道夫人看中了她什么。” 谢含辞摇摇头准备离开,看来这员外府上下都挺爱挑人毛病。谢含辞不想跟她们打照面,决定从后面石林的小路绕一下。 前面突然出现两个男子的身影,谢含辞赶紧蹲下,躲在石头后面。 是宁王叔侄,谢含辞看着宁王的脸,月光映衬下,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寒霜,身如玉树,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鼻梁高挺,眼尾狭长而深邃,好看是好看,就是眸间带着几分难以接近的冷意,简直像个“大冰块”。 他真是不应该叫景尘,而是应该叫景冰冰。 他们二人一改白天的装扮,身着夜行衣,宁王的腰间还别着柄长剑。 “皇叔,白天咱们都将这寺里逛了个遍,但凡是画卷就拆看开,不是神像就是字画,哪幅看起来也不像沈郎画的。” “嘘。别让我后悔带你来。” “你哪里是带我来,还不是暗卫被你散去各处寻访,你人手够的话,哪里能想起我?”“白天人多眼杂不方便,现在藏经阁无人,再去一趟。” 谢含辞是既不敢听又不敢走,小道上积了一层落叶,在上面走不免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直到她腿都蹲麻了,二人才终于离开。 回到房间,谢含辞把包子从怀里拿出来,咬下一口里面是满满的豆腐和粉条,好吃得要命。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尖叫,谢含辞只好将包子重新揣好,冲了出去。 沈淑怡和李夫人都从房间走了出来,只有林氏不见了踪影,李夫人对几名赶来的下人吩咐道:“刚才林氏说她腹痛去解手,你们几个,快去找找。” 第7章 失踪的妾侍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一盏茶的功夫,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她弯腰凑到了李夫人身边耳语。 李夫人不耐烦地拨开她:“沈夫人不是外人,直接说!” 婢女清了清嗓子:“禀夫人,林氏的包袱也不见了。我在她房间的床上找到了一个荷包,看样子是……像是男子之物……” 李夫人伸手接过荷包,看了一眼便扔在了地上:“这贱人偷人偷到佛祖眼皮底下了。” 那荷包正好扔在了谢含辞的脚边,荷包上的一角绣着“绾月”二字。 李夫人冲婢女嚷道:“快去男子留宿的院子里看看那小掌柜在不在,在的话就给人带过来。” 婢女怯生生地应着,又追问了一句:“夫人,若那掌柜不在房间那?” 李夫人恼道:“不在的话就是私奔了,那我便管不了了,就让马夫传话给老爷吧,林氏是他执意领进门的,他看着处理吧。” “还请沈夫人陪我一同去林氏的屋子里搜上一搜,看看还没有什么旁的线索。别日后说不清楚,觉得我在污蔑她。” 沈淑怡犹豫着应了,刚想嘱咐谢含辞留在房间。一抬眼,她已经走到了林氏房间的门口。 林氏的房间里很规整,毕竟只是借宿一晚,并没有挪动什么东西,桌子上有一只茶杯,里面的茶水还剩半杯。 谢含辞走过去摸了下杯子,已经凉透了。 “天啊!这是什么?”李夫人指着半开的窗台。 沈淑怡跟过去一看:“我瞧着是个鞋印,看脚的大小像是个男子。哎哟,该不会是你说的那掌柜的吧?” 李夫人捏着帕子扶额,似是血气上涌脚底不稳,沈淑怡连忙给她扶到了圆凳上,她踉跄着坐下,直接将桌子上的半杯茶倒进了嘴里。 “多半是两人顺着后山跑了,她那奸夫还特意来接她。沈姐姐,我怎么会摊上这档子事,这可是佛祖的眼皮底下啊!哎呦,哎呦,我的头!” 沈淑怡一直安慰她到了后半夜,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跟僧人一同做早课。 李夫人跪坐在二人的身后,不停地叹气,终于在方丈念到“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时,开始哀嚎。 “呜呜呜,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我该怎么办啊!佛祖啊!” 李景瑜这个纨绔竟也一大早来了大殿,他挪着身子,凑到谢含辞的旁边:“她怎么了?” 谢含辞半闭着眼睛听经,神情庄重:“她家妾侍不见了,说是昨夜跟老情人私奔了。” 李景瑜吃了一惊:“蜀地到底是民风奔放啊,此事当真?” 谢含辞说道:“自然是假的。他相公大小是个员外,你若是她,会将家丑外扬?吵得整个庙里的香客都知道她家妾侍跟人私奔,她这主母脸上就有光了?” 李景瑜思索了一会儿:“许是怒极攻心。再者,她瞧着不像个有城府的样子,遇上事了就要宣泄吧。” 谢含辞斜了他一眼:“非也。我倒觉得此事另有隐情,她昨日下车连脚底踩到泥都受不了,手脏了也立马擦拭。昨夜小妾屋子里剩了半杯茶水,她一仰脖全倒进嘴里了。你觉得这样的人,会喝那小妾杯里的水?” 李景瑜瞪大了眼睛:“那她为什么要喝?” 谢含辞思索片刻:“要么是茶中下了蒙汗药,她怕被人发觉,就硬着头皮自己给喝了下去。但她昨夜拉着我娘的手哭了半宿,说是提神的药还差不多。要么就是那杯水,本来就是她自己喝剩的半杯。” 说着谢含辞和李景瑜的目光一同看向了痛哭流涕的李夫人。 “绾月轩那贼子拐走我府上妾侍,两个人男盗女娼好不要脸啊!佛祖啊!你怎么不降雷劈死他们这对狗男女啊!呜呜呜。” 方丈为了盖过她的哀嚎咒骂声,只好用更大的声音念经,可她的哭声也越来越大,有几声抽噎谢含辞甚至以为她要背过气去。 早课彻底沦为了她跟佛祖的一对一诉苦大会,就在众人苦苦支撑,期待这折磨尽快结束之时。 绾月轩的小掌柜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进了大殿,坐到了最后一排,双手合十,准备听个早课的尾儿。 传说中的奸夫……自己跑回来了? 大殿静地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到,连方丈也愣住好一会儿才接着念诵心经。 “你怎么没……怎么会在这?林氏在哪?你把林氏弄到哪去了?”李夫人起身劈头盖脸地冲他嚷嚷了一顿。 谢含辞细看,这小掌柜皮白肉嫩,生得一副好样貌,跟那林氏倒也相配。 他先是一怔,接着答道:“若微,不,林娘子不是跟李夫人在一处吗?我昨日跟林娘子在殿外寒暄两句,之后就不曾见过了。” 李夫人吼道:“你撒谎!我在那贱人的床上还拣了你的荷包!你昨夜分明是跟她私奔了!” 小掌柜鞠了一躬:“夫人明鉴,我刚到寺中时荷包就不见了。昨夜我一直在后山赏月,望茫茫夜色,我突然心中有所了悟,便打坐入定到天色泛白。” 李夫人一边与这小掌柜争执,另一边目光却不时看向自己身后的“黑面婢女”。 那婢女将头低下,看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慧远走了过来,站在了二人的中间,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佛门静地,请勿在此处喧哗。林施主许是有什么事要办才自行下山,李夫人不妨在此地再等上一天,若仍是不见林施主,也可下山报官。只是切莫迁怒于旁人。” 李夫人似是被他说动,抿了抿嘴,不再似泼妇般叫骂。 “现在开始,贫僧会闭关打坐,祈求上天保佑林施主尽快归来。” 说罢,慧远手持木鱼离去,背影飘逸出尘,一派超脱于世的高僧模样。 早课是进行不下去了,方丈被人扶着走出大殿,众人也各自散去。 谢含辞母女二人准备扶着李夫人一同回客房,李景瑜虽有心再问两句,也不好再跟下去,只好垂头丧气地回自己院子里用早饭。 客房已经简单洒扫过了,八仙桌上备好了斋饭。 折腾了一早上,几人早已饥肠辘辘,连李夫人也不再自自顾自地,坐到了饭桌旁安静地吃起了饭。 只是饭刚吃了一半,谢含辞嘴里还叼着根笋子,忽听后山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吼。 沈淑怡讪讪地开了口:“这是什么在叫?听声音像是后山。该不会是之前传闻里的豹子精吧。哎哟,林氏该不会是被豹子精抓走了吧?” 还不等谢含辞开口,李夫人冷哼一声:“那贱人分明就是跟小掌柜私奔了。保不齐就是他给林氏藏了起来,又装作无事发生回来探探口风。林氏那小娘儿们天生一副狐媚样子,也就能骗骗那些痴汉子。” 谢含辞心道,这痴汉子里不也有你家老爷吗。 “谁?!” 谢含辞看见门外有一个人影,这人看起来身量矮小,只有半扇门的高度。 一个小沙弥,叩门走了进来,双手合十道:“打扰了!各位施主,有没有见到方丈?” 沈淑怡面露诧异:“早课之后就没有见过了,再说方丈大师怎么会来女眷的客房?” 小沙弥应承了一句却并没有转身离开,神色慌张,似乎有所隐瞒,但又不便开口。 谢含辞见状柔声问道:“方丈大师不在禅房吗?” 小沙弥捏着脖子上的佛珠:“方丈拿了一本经书让我给闭关的慧远师叔送去,我回来时,方丈就不见了,桌子上的早饭也没动。我跟其他师兄们说,他们说师傅可能给香客讲经去了。我和师兄就一路问一路找,这是最后两间客房了。” 沈淑怡怜惜着小沙弥,便拉上谢含辞带着下人们一同去找。李夫人推说自己头疼,留在客房小憩。 谢含辞不由得嘴角微微抽搐。李夫人可真是劳逸结合,早上吵得众人不得安生,现在又自去休息了。 一路走到了李景瑜借宿的院子,他正在和李穆白下棋。 李景瑜所执的白子眼看就要被黑子蚕食干净,见谢含辞来了,他便一把给棋盘推开:“你怎么过来了?” 谢含辞知他是何意,连忙摆手:“无事,两位王爷你们接着下,千万别因为我的小事打断你们了对弈。” 说着又将棋盘摆到了李景瑜的面前。 李景瑜这下恼了:“不下了,我都要输了。”说着,不管是黑子白子都一股脑地扫进了匣子里。 李穆白侧身轻笑,看着谢含辞问道:“究竟是何事?” “刚才来了个小沙弥,说是方丈不见了,有可能是在给香客讲经,我帮他找一找。” 李穆白摇了摇头,表示不曾看见。 谢含辞本想转身离开,忽然灵机一动:“那有没有僧人来问过?” 李穆白依旧摇头。 谢含辞的脸色立刻一沉:“这寺庙果然有问题!” 李穆白问道:“什么问题?” 谢含辞解释道:“这小沙弥来香客的住处寻方丈。蜀地虽民风开化,但因着男女之防,方丈还是多会给男香客讲经,更何况男子的客房离方丈的禅房也更近,按理说,这小沙弥应该先来问你们,断不会是先去问住在最后面的我们。” 话音未落,禅房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不好了!快来人啊!” 第8章 豹妖案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来到了禅房,屋顶上似乎躺了个人。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身上穿着的袈裟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整个金椤寺里,除了方丈谁还能穿这掺了大量金丝的袈裟。 谢含辞有些感慨,僧靠裟装,怪不得总觉得方丈身上有层佛光。 滴答滴答—— “什么声音呀?” 趁着小沙弥搬梯子的功夫,几人寻着声音的源头,来到禅房的另一侧。 像是下雨一般,鲜血顺着檐角滴落在了青石板上,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汇成了一滩血色。 虽没有人说话,但在场的香客们都交换着眼神,大家都心知肚明,方丈是凶多吉少了。 几名身手矫健的僧人顺着梯子爬了上去,由于沾了血,屋顶上的瓦片格外滑腻,花了很长时间,才将方丈抬下来。 谢含辞凑近一看,年迈的方丈面白如纸,头上顶着个碗大的窟窿,嘴唇上没有半点血色,是失血过多而亡。 “这是什么?怎么看着像是野兽的抓痕。”帮着架梯子的男香客,指着方丈大腿上的三道平行的伤口说道:“我刚才吃饭的时候,似乎听到了豹子的叫声。” “我也听到了!”另一名香客应和道。 “我听说这金椤寺后山前一阵子有一只豹妖渡劫失败,被闪电击中。莫不是它失了道行,便潜入寺中吸食方丈的脑髓,来补精元。 “刘兄言之有理,得道高僧的脑髓肯定是有助于那畜生修炼啊!” 好家伙,这就编出了故事,这几人不去那荣华酒楼说书真是屈才了。 谢含辞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请看,方丈头上的伤口,流了大量鲜血,细看之下,伤口的边缘已经有轻微的结痂,这是生前所受之伤。” 说着,她又将手指的位置下移到方丈腿上的伤口:“而这道伤,一则伤口呈深褐色,而非暗红色,二则这么大的创口却没有太多的血迹。这说明此伤是方丈死后所受,有可能是凶手故意混淆视线为之。” 刚才编故事的男子,不服气道:“你是何人?在这里浑说什么。怎么就不能是豹妖在方丈死后抓了他的大腿。说不定那豹妖敢做敢当,这伤就是在特意说明,此人是它所杀,一妖做事一妖当。” 谢含辞:“???” 宁王:“……” 景瑜不由得比了个大拇指,如此辩才,应当入仕。 谢含辞自知如何解释都无用,在寻常百姓眼中,豹妖吸髓,方丈血染古刹的故事,自然是要比方丈脑袋被歹人开了瓢的故事值得讨论百倍。 忽然狂风大作,禅房的大门没有上锁,被风吹开。 透过敞开的房门向内看,谢含辞的视线很快被墙上的画吸引,她迈步走了进去,问身跟上来的小沙弥:“这两幅画原来就在这里吗?” 用来挂画的钉子只浅浅的没入墙里不到一寸,还有很长一截都露在外面,谢含辞刚想伸手去摸那幅画却被小沙弥叫住。 “方丈已经圆寂,望女施主以死者为大,禅房内的陈设都是方丈生前布置,还请女施主不要乱动。” 谢含辞心里暗道果然有鬼,面上却做出愧疚的表情:“我只是瞧着这画十分有禅意,抱歉了。” 众人听小沙弥这么说也都十分有眼力见的从禅房退了出去, 宁王想起她刚才望着墙上的画,神色有异,或许有什么发现,便借口找谢含辞下棋。 景瑜一听下棋两个字,急忙摆手:”你俩下吧,我去求个签。昨天不知是谁把我放在香案上的签拿走了,我还没来得及看。“ 谢含辞心虚地笑笑:”那祝世子抽到上上签。“ 宁王带她来到了石林旁的八角亭,这里清幽僻静,鲜少有人路过。 宁王端坐在棋盘前,却迟迟没有执子,而是看向对面的谢含辞:”你刚才问小沙弥,墙上的画是不是一直在那,是那幅画有什么不对劲吗?” “倒也不是画不对......”谢含辞拿起一颗黑子,放到了棋盘的中间:“宁王好像对字画之物很感兴趣。” 宁王看了一眼谢含辞身后的丫鬟,拿起一颗白子,放在了谢含辞的黑子旁。 “菁菁,我有些口渴,你去沏一壶六安瓜片。“ 见菁菁走远,宁王说道:“不瞒谢小姐,我确实在寻一幅字画,这幅字画是出自沈画师之手,你应该能明白这幅画有多重要。” 谢含辞见他不再绕弯子,也如实答道:“那面墙上一共有三幅字画,其中两幅纸张已经泛黄,应该阳光照射所致。但奇怪的是,紧靠窗的那幅并没有泛黄,反而是另外两幅离窗稍远的泛黄的厉害。” 宁王又落下一子,说道:“或许靠窗的那幅是新挂上去的?” 谢含辞摇摇头:“我倒觉得那两幅泛黄的画是刚挂上去的,而且是匆忙挂上去的,钉子都没来得及钉牢。” 宁王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匆匆挂上两幅旧画?” “哎,我这棋艺太糟糕了”,棋盘上的黑子已经被白子逼到了绝路。谢含辞将手里的黑子扔回匣子里,”今天是十五月圆之夜,不知宁王晚上可有时间一同赏月?“ 入夜,赴约的却不止宁王一人。 大老远景瑜就向谢含辞招手,”嘿,我听说了,你...唔......“ 谢含辞赶紧冲上去堵住他的嘴,观察四周,好在并没有惊动僧人。她皱着眉看向宁王,丢给他一个”你怎么给他带来了“的眼神。 宁王侧过身,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有些不好意思。 景瑜把谢含辞的手拽开,压低声音说:”不怪我小皇叔,是我拦住他的。“ 谢含辞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到了禅房门口,谢含辞解下了腰间的锦囊,掏出了两根牙签粗细的铁签,蹲下身子开始撬锁。 景瑜看得目瞪口呆,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嗒“声,门锁被打开。 两朝前,大奉出过一名女皇,她在位时大力鼓励女人做官经商,直到现在许多官职还是由女子担任。 他在宫里见过当差的女官,也见过血战沙场的女将军。她们中有人聪明机敏,口舌伶俐甚至可以将迂腐的言官驳倒,有人果敢坚毅,谋略不输男子。 可像谢含辞这般,日日和死人打交道,随身携带溜门撬锁工具的他还真是头回见。 怪不得她会有个女煞星的名号。 ”快进来。“谢含辞和宁王已经进了禅房,只剩景瑜还在门口发愣,谢含辞一把将他拽了进来。 几人摸黑走进,谢含辞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火折子点燃,递给了宁王一个。 “这画的间距都不对。“谢含辞举着火折子凑到墙边,招呼宁王过来。 ”王爷不觉得这几幅画挂得有些拥挤了吗?修行之人都崇尚自然之美,房间布置上也多追求留白。得道高僧的禅房又怎么会布置得跟江南盐商的书房一样,恨不得在墙上挂满了画。“ 宁王点点头:”确实,这三幅画将整面墙填得满满登登,单看到没有什么,跟房间的其他地方一对比,却十分违和。“ 她走上前,想要给右边的两幅画取下来,却奈何身量不够高。就在她踮起脚去够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宁王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 “我来吧。” 就是这一瞬间,她能感觉到宁王离她很近,他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的耳垂上。平日里她虽常常跟衙役们称兄道弟,厮混在一起,但是并没有离谁这样近。 幸亏这禅房里光线昏暗,仅靠着两支火折子照亮,不会有人看见她涨红的脸。 宁王一伸手就将画摘了下来,放在了旁边的榆木桌上说道:“就是普通的旧画,没什么问题。” ”问题不在画上,问题在这。“谢含辞站在墙边,火光忽明忽暗,却照出了墙面上一个个暗红色的斑点。 她用指甲使劲一刮,果然是人血,密密麻麻的血点子,一直向右延伸,又突然消失了。 “这面墙上原本挂有两幅画,右边的画上沾了方丈的血,被凶手换了下来。可能他发现只将画替换,挡不住旁边墙面的血迹,自作聪明地又添上了一幅画,于是就成了我们现在看到三幅画紧紧巴巴挤在一起的样子。” 谢含辞一指书架前的位置,”宁王,您能站在这吗?“ 他虽不知是何意,但还是按照她说得做。 谢含辞将火折子举到了他的头顶,宁王和方丈差不多高,他在墙上的影子却比墙面最深的一道血痕要高上许多。 这是怎么回事?位置对了,高度不对。 宁王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按着她的手臂向下移了一点,“凶手应该是不高,从下往上击打方丈的头部,所以血会向上喷溅。” 谢含辞一挑眉:“受教了,看来宁王很精于此道呀。“ 宁王淡淡道:”还好吧,给人上大刑,他们的血总会喷到牢房的墙上,看多了就懂了。“ 见谢含辞没说话,宁王补了一句:”玩笑而已。“,方丈的身量很高,若说凶手比方丈矮,这个范围太大了,只怕大半个寺里的人都有嫌疑。 哐啷啷—— 景瑜踢倒了桌旁的大竹桶,里面装着的字画也散了一地。 谢含辞弯腰去捡,却见这几幅字画无论是风格,还是纸张的新旧,都和凶手换上去的那两幅画十分接近。 景瑜冷哼一声:“他真会省事,就在这找了两幅挂上去。” 三人翻遍了竹桶,也没找到被换下来的那幅溅上方丈血迹的画。 天光微微发亮,他们也不好在此逗留,回去的路上,景瑜一直喋喋不休。 “你说这方丈是被谁杀的?香客?僧人?不会是那个失踪的林氏?她先给人藏起来,再给人杀了?” 谢含辞叹了口气,他是典型的人菜瘾又大,还自来熟得很,可偏生了一副敦厚讨喜的相貌,让人心底里生不出厌烦。 “这件事肯定跟那个小沙弥脱不了干系,他先是撒谎将我跟我娘支了出来,又不让我碰那两幅画。” 景瑜又追问道:“对呀,为什么要把你跟你娘支开?” 谢含辞答道:“一开始我也没想明白,但是后来一琢磨,那林氏早上嚎起来中气十足,怎么就又头疼难受了,估计多半是托词,好留下来跟小沙弥独处。“ 景瑜立刻流露出一个我懂了的表情:“哦,原来是这样,夫人偏爱少年郎,但这小沙弥也太小了吧,瞧着也不……” 谢含辞闻言脚底一滑,差点跌了个狗吃屎。 “你虽想得恶心了些,但有些地方我还是赞同的。这李夫人在这庙里或许真有个情郎,那日她下马车踩到泥巴,她问那小沙弥今日为何没有扫干净?还威胁要告诉他师叔,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露出了点娇羞,不大正常。” 景瑜听完,整张脸拧成一团:”你还说嫌我恶心,你形容的这画面,也让人发腻。这么说这小沙弥是给李夫人和这凶手当传声筒?那他肯定知道谁是杀害方丈的凶手了!“ 宁王冷哼一声:”你怎么不怀疑那小沙弥就是凶手?“ 景瑜打了个寒战,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瘦弱的孩子会手段如此残忍,”方丈虽然年老,但也不至于会打不过个小孩吧,再说他如何将方丈带到屋顶上?“ 谢含辞哈欠连天的摆了摆手,“我到了,你俩快回去吧,我要去睡觉了,明日再议吧。” 谢含辞刚躺下,菁菁突然小跑着过来将她摇醒:“小姐,回去看看吧。李夫人又闹起来了。” 谢含辞叹了口气,边穿鞋边感慨:“我要是那李员外,二人一比较,我也忍不住多疼些林氏。” 刚进门,一尊泥塑的南方增长天王像就飞了过来,砸在她的脚边。李夫人的状态十分癫狂,房内的一应陈设被摔了个稀烂。 她抓着沈淑怡的手,指甲深深地陷进了皮肉里,沈淑怡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也不好甩脱。 谢含辞立刻箭步上前,拉开了李夫人的手,问道:“李夫人,您怎么了?” 李夫人咽了口吐沫,两个眼睛空洞地望着墙壁。 “我看见了!我看见一只通体漆黑的豹子,死死地咬住林氏的脖颈,将她拖进了深山之中,吸她的血,吃她的肉。那林氏一开始还有声音,不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谢含辞看着李夫人的小婢女,问道:“夫人刚才出门了吗?” 小婢女看了看谢含辞,又看了看神志不清的李夫人,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李夫人又开口道:“我虽然没出去,但我梦见了。那林氏被咬断了喉咙,嘴里咕嘟着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绝对是真的!是她给我托梦了!” 之后的半个时辰,她一直翻来覆去地讲着这两句话,直到小婢女点上了安神香,她才慢慢地安静下来,渐渐闭上了眼睛。 第9章 消失的尸体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到了饭点,沈淑怡在屋子里补觉,谢含辞没有惊动她,吩咐丫鬟备好了饭,自己用食盒装了一碟油酥饺去了宁王叔侄的院子。 “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加个餐,油酥饺。李夫人家婢女送来的,说是用山上新鲜的笋子做的馅。王爷和世子尝一尝,我这算是借花献佛了。” 景瑜犹豫着夹起了一枚:“她家婢女怎么这么好心?她家夫人都那样了,她还有心思做这个,里面不会下了毒吧。” 宁王夹起一枚油酥饺丢入口中,清脆的笋子和香气满满的山菌立刻在整个口腔散开。 谢含辞说道:“这是赔礼也是谢礼,她家夫人刚才发疯给我娘胳膊都抓出血了。这两天我俩可没少被她折腾。” 景瑜也咬了一口:“嗯,照比宫中还是差了点,不过已经很不错了。不过那李夫人怎么又发疯?” 谢含辞答道:“李夫人说,她梦见林氏被豹妖给生吞活剥了。她说是林氏给她托梦,不过我瞧着多半是装出来的,估计是那小沙弥传的话,让她将林氏失踪也推到豹妖身上。“ 景瑜蹙眉说道:”这招听起来也不太高明啊,动静忒小了,难道她还指着你和沈夫人给这件事传开?“ 谢含辞将盘子往宁王手边移了移,十分狗腿:“所以就有事要麻烦宁王了,今夜帮我盯着点僧寮,我守着李夫人。他们如果想把林氏失踪也扣到成豹妖害人上,晚上肯定会有动作。” 宁王给谢含辞倒了杯茶:”可以,但我也有一个小忙需要你帮。“ 谢含辞接过茶:”明白,沈画师的大作。给我点时间,而且我有预感,这两件事最后弄不好会变成一件事。“ 宁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景瑜却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你俩在打什么哑谜?林氏失踪,方丈遇害,还有找画。这不是三件事吗?” 谢含辞用手指戳了下景瑜的头,“多好的脑袋,可惜了,是木头做的。” 景瑜也不恼,反而一把扣住了谢含辞的手腕:“哎呀,你就告诉我吧。我这人脑子笨却又生了十足的好奇心。你要是给话说明白了,拿我这脑袋当木鱼敲都行。“ 宁王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白瓷茶杯,上面有两道细碎的裂痕。他伸手拿起茶壶添茶,略一倾斜,茶水顺着茶壶嘴流到了景瑜团花玉绸袍子上。 景瑜急忙松开谢含辞的手,抽出手帕来擦拭,”小皇叔,我这次走的匆忙,一共没带几身衣服。“ 宁王说了声抱歉,又开口解释。 ”林氏失踪是李夫人所为,动机或许是内宅争斗,但她一开始说林氏是与外男私奔。方丈遇害,凶手想借豹妖来掩人耳目,本来方丈遇害和林氏失踪并无干系,这小沙弥却给李夫人传话,要她把林氏失踪的事一同扣在豹妖上。“ 景瑜恍然大悟:“是了,毕竟那她口中的奸夫又自己跑了回来,也算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景瑜说着又打了个冷战:“可这李夫人为什么非要致林氏于死地?林氏不过是个妾侍,哪能翻得出她这个正房夫人的手掌心。” 谢含辞说道:“李夫人杀林氏的动机并不是一般的后宅争斗,林氏她怀孕了。李夫人那天用了一桌孕妇都不能吃的素斋试探她,林氏几乎就没动筷子。李员外目前膝下只有夫人所生的一女而已,如果林氏生下了儿子,只怕李府会天翻地覆。” 景瑜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可是方丈那?他为什么会遇害?总不能是这凶手为了给李夫人开罪特意又杀了个人吧?” 谢含辞抿了口茶,又道:“方丈遇害的原因,目前还没有证据,你说的虽然离谱,也是一种可能。但我觉得方丈或许是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 是夜。 天空像是未化开的墨,点点星子也被厚重的云层遮盖。 李夫人换上了一身月牙白的纱裙,走出了房门,在院里声嘶力竭力竭地尖叫起来。 谢含辞一直暗中盯着李夫人的房门,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知道又要唱哪出。 不一会儿,沈淑怡被她吵得起身出门,几个僧人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 李夫人对众人的询问一概不理,用冰冷的沙哑嗓音说道:“林氏刚才又来找我了。我看见了,我看见她被豹妖害死了。” 沈淑怡眼底下都是乌黑,却仍耐着性劝慰着他:“是不是又梦魇了?下午的时候就跟你说过,让你晚上跟我一道睡。走吧,你上我屋子里,我陪着你,大半夜的,别扰了庙里的僧人。” 李夫人却并不领情,她推开了沈淑怡的手吼道:“不是梦魇!她刚才在梦里带我去看了。我知道她的尸首在哪!” 说完她跌跌撞撞的转身向后山的方向走去,众人哪里敢让她深夜独自进山,只好跟在她的身后。一路穿过石林,顺着蜿蜒的小路走进山中,走了半个时辰,几名身着单衣的婢女被山风吹得瑟瑟发抖。 沈淑怡见状不忍,问道:“还要多久呀?不然我们先回去,明日白天再来。这大晚上,又冷又黑的。” 李夫人不答,只是向深处走。 又过了半个时辰,李夫人走到一块石壁下,指着石壁喊道:“就是这里了!林氏在梦里说她的尸首就在上面!” 那名没有眼力见的黑面婢女,身手十分矫健,爬了这么久的山路她依旧气息平稳,毫不费力。 此刻,她又一马当先的举着火把凑近了石壁,上面竟绘着一只通体暗黑褐色的老豹,它卧在一棵松树旁,眼角至嘴角有一道贯穿伤,瞪着深灰色的眼睛,张着大嘴似乎随时要从壁画上跳下来,扑向众人。 一名老僧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我还是个小和尚的时候听人说过,之前有名画师酒后入山,在山中绘了一幅豹图。酒醒后他也忘记绘在何处,看这石壁上的画不似新作,贫僧猜测大概这就是那幅豹图了。” 谢含辞上前,细看那壁上的豹子,确实颜色暗淡,有几处甚至已经开裂剥落,但是这画师真的功力是极好,将这豹子的神韵也画了出来,远远看着竟如一头真豹。 “李施主,找到了!” 僧人爬到了石壁之上,对下面的人高喊。 谢含辞注意到此时李夫人的眼中透着兴奋,面上却故作悲哀,在火把忽明忽暗的照映下,表情显得格外古怪扭曲。 “那就劳烦高僧帮我把林氏的尸骨抬下来吧。”李夫人边说边用帕子拭着眼角,悲伤道:“她到底是我们李家的人,我将她的尸骨带回去,对老爷也算有个交代了。” 被称作“高僧”的老和尚有些为难,结结巴巴地说道:“夫人慈悲,只是此地并无林氏的尸体。” “什么!”李夫人不可置信地吼了以后,推开了那名黑面婢女自己踉跄着爬了上去。 石壁上的树枝倒了一大片,地上有着两道被拖行的血渍,但确实连林氏的一个手指都没有。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李夫人喃喃道,言语中都是怒气。 老和尚还只当她是担心林氏尸骨无存,在一旁劝解道:“夫人,八万四千法门,皆有一心而起,心向内净,犹如虚空。林施主既已托梦给你,你也寻到了此处,她便也会知足感念夫人的功德,不拘是否能将尸骨寻回。” 李夫人的嘴角微微抽搐两下,看着众人都望向她,连忙应道:“是了,是了。是我痴念太重,没有看破。白天我再带人来祭拜一下,回吧。” 说着她走下了石壁,失魂落魄,全不似来误以为发现尸首时的意气风发。 沈淑怡想要陪陪她,被她拒绝,推说想一个人静静。 天空刚露出鱼肚白,李夫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探出了半个身子,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后,快步走了出来。 谢含辞担心被她发现只敢远远地跟着,一路行至慧远闭关的房间。 李夫人犹豫着轻叩了三声房门,唤了声“三郎”,房门打开,慧远向外探头瞧了瞧,将李夫人拽进了房间,又迅速地将房门关上。 谢含辞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窗边,幸好这窗是纸糊的,谢含辞舔了下手指,轻轻将窗上糊的纸戳开了一个小洞。 慧远搂着李夫人,安慰道:“她可能是真被后山的野兽叼走了,我冲她刺了三道,流血就流死了,放心吧。” 接着,二人在挂着佛经的榻下挽手对坐,李夫人一改往日的疯癫与跋扈,满脸娇羞。 回到客房,景瑜正在等她,拉着她激动道:“你去哪了?现在人赃并获了!是不是可以给他们抓起来了!” 谢含辞刚才爬山爬的腿都软了,又累又困:“再等等,我们都忘了,这里面还有一环,她为什么一开始咬定林氏是与那小掌柜私奔?” 景瑜说道:“那就是一开始她想打算给两人都做掉呗?对呀,为什么没做掉那?” 谢含辞哈气连天地说道:“你就等着看吧,让我回去睡一会儿,天亮了我还要登台唱戏那。” 第二日清晨,林氏托梦,李夫人夜访后山寻尸骨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金椤寺。 留宿的香客们人心惶惶,围坐在正殿里,等着路修好便第一时间离开。 这座古刹已经连续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被豹妖吸干了脑髓,另一个失踪了两日,只留下了两道血痕,尸骨无存。 殿内不乏好事之人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那李员外家的小妾是被豹子精给叼走的,咬了个稀巴烂,连尸骨都捡不回来。” “哎哟,这寺里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呀。我还听说那豹妖见到有人寻到它,直接一个转身,躲进了山壁里,变成了石头上的一幅画。他现在已经吃掉了两个人,还要再吃九十八个人,凑够一百个人就可以飞升了!” “怎么?它还要吃人啊,那咱们快走吧。只是可惜了李员外的小妾,生得那叫一个美艳动人。那身段,只可惜我不是那豹妖,不能尝尝她的滋味。” “李员外的小妾真有这么香艳?刘兄,我怎么觉得你说的此尝非彼尝啊,嘿嘿嘿……” 谢含辞重重一拍香案,引得众人都看向这边,好戏开场了。 她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寺院乃清静之地,在佛祖的眼皮子下面,各位还是嘴上积德为妙。” 李夫人拉着沈淑怡的手,大声地哭诉:“这林氏好端端的怎么会被豹子精抓了去,害了性命,连个尸骨都没有,我回去如何跟我家老爷交代呀。” 谢含辞轻轻拍了拍李夫人的后背道:“夫人莫急,我有办法让您交代。保证员外郎不会因此事为难你。” 李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什么办法?” 谢含辞微笑着看着她,说道:“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豹子精伤人,是有人蓄意而为,杀了林氏然后嫁祸到神鬼精怪身上!只是这凶手不止一人,我目前尚未查明从犯,未免打草惊蛇,暂且无法将凶手的身份告诉大家。” 刚才闲话的几名香客此刻不安起来。 “若真是人为,为何不将凶手说出来,他再出手杀人怎么办?大家现在岂不是也有危险!” “哎呀,我看就是豹妖所为,这小娘儿们在这混淆视听,咱们还是赶紧想办法下山,万一今夜豹妖再来可如何是好?” 谢含辞挑了挑眉,说道:“谁都不许走,凶手就在这里。我已经飞鸽传书给府衙,明日就会派人上山缉拿凶手,到时候,一个都跑不掉。” 说罢,谢含辞慢慢扫视了一圈大殿里的香客和僧人。 李夫人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余光偷偷看向了刚出关的慧远。 宁王站在正殿外,这个时候仍有兴致凭栏远眺,谢含辞走到了他的身边,轻声问道:“王爷可否帮我个忙?” 第10章 登台唱戏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他嘴角又勾起一抹笑,说道:“又要我帮你个忙,可是我的忙你好像还没有帮上,我不喜欢做赔本的买卖。” 宁王看着她摸自己的脖子,难道她是想将脖子洗干净送给自己,可自己又不是那吸血的妖怪,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的意思是,日后若有需要,还请你能帮我查案。我帮了你两次,你也还我两次,这样便扯平了。” 谢含辞松了口气,查案?那可太好了,别说是两件了,有多少她就查多少。 谈妥了条件,谢含辞转身往大殿里走,却在门口被人叫住,一回头,是绾月轩的小掌柜。 “这位姑娘,敢问林娘子真是被奸人所害吗?若果真她是被人所害,能否告知在下凶手是谁?尸骨现下在何处?”这小掌柜眼睛微微肿起,似是哭过。 “抱歉,目前我还无法告诉你。”谢含辞淡淡说道。 小掌柜听完一抱拳,眼眶又红了起来。 谢含辞见状说道:“我知你对她或许还有旧情,只是莫要忘了,当初是你悔婚在前,致她后来入府为妾,才有今日这一劫。” 小掌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跟我夫人商量过,可以让她嫁过来做贵妾,是她自己贪慕虚荣,宁可做年过半百男人的妾侍。”谢含辞听后不免觉得好笑:“你为何会觉得同样都是做妾,做你的妾侍就比做那员外郎的妾侍要高贵?” 小掌柜瞪大了眼睛:“我跟若微,年少便相识,她嫁给我一来可全了多年情谊,二来我家中妻子性格温和,知道自己抢了她的位置,会善待于她。她嫁给那老员外虽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要日日殚精竭虑,提防正室的算计。” 谢含辞反问道:“你如此重视你们之间的情谊,为何还要违背婚约,另娶他人?你既知你现在的妻子占了她的位置,你怎么不叫她让出来,奉林氏为妻,她为妾?” 小掌柜被戳到了痛处,涨红了脸:“你这话说的,好生无礼。她已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怎好让她自降为妾?我也是听从父母之命,实是万般无奈。家中生意突然出现状况,需要借助我夫人娘家之力。若微……应该体谅我,我对我现在的夫人只有感激之情而无男女之爱。” 谢含辞也动了气,丢出三个字:“凭什么?” 小掌柜一愣:“小姐是何意?” 谢含辞上前一步,厉声质问道:“凭什么林氏要体谅你?凭什么要她降妻为妾?若你真纳了林氏,你现在的夫人凭什么要日日看你二人诉衷情?她又做错了什么?” “你句句说你的无奈,却事事都占尽了好处。既想仰仗岳丈的势力,又要抱得美人归。做一副不舍林氏的深情面孔,实则你才是最无情之人!你知道你这个样子给她带了多少麻烦吗?” 小掌柜待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 谢含辞不愿再搭理他,也没了回大殿里听老和尚讲经的心情,转身回房间补觉。 另一边李夫人和慧远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你不是跟我保证没事吗?还自作聪明地拿那豹妖做文章,我就说,错过了机会,就等下次,大不了等她生产之时,我找个稳妥的婆子弄得她一尸两命。这下好了,我们都成了嫌疑犯!” 慧远手中捏着新串的佛珠:“急什么?反正你手上也没沾上血,都是我做的,大不了你就都推给我。“ 李夫人拿过慧远手中的佛珠:“你怎么不用我送你的那串佛珠?再说老秃驴明明也不用你这个时候动手,还不是被那小子弄得难以收场,平白害你多背一条人命?” 慧远叹了口气:“小师弟是我从山上捡回来,没有我他早就野兽叼走了,他也是为了我好。他说老秃驴看出咱俩有私情,要把我监寺一职给撤了略作惩戒。我当时虽是一冲动,不过他说得在理,有方丈在,我永远要受制于人,做得再好也只能当条看门狗。” 李夫人明白他这么多年屈居人下并不好受,只是埋怨道:“可眼下谢家这丫头,一口咬定林氏是被害死,言之凿凿的,会不会手里真的有证据,那明日官差真来拿人,我们可就被动了。” 慧远咬咬牙:“那就除掉她。只是我不方便再出手,你不是从你手帕交那里讨了个得用的人来吗?” 李夫人将头靠在了他的肩头:“三郎,那人是个草包,她要是头一夜就给林氏和那小掌柜解决了,也不会再横生枝节,她做事我不放心呀,再说万一她被发现了……” 慧远冷哼一声:“呵,被发现了也好。到时候就都推到她身上。我们还过我们的逍遥日子。不,那老秃驴曾一死,咱们就更轻松了。柔儿,以后没什么人能阻止我们见面了。” 说着,慧远用手指轻抚李夫人的耳垂,微凉的指尖划过她滚烫的肌肤,她打了个寒战。 “可是三郎,若那人被发现了,将我供出去可如何是好呀?” 慧远轻笑,俯身贴近:“这还不简单,你就按我说的……” 入夜,谢含辞住的东厢房外飞快地掠过一个人影,纸窗上被戳开了一个小洞,迷烟缓缓地吹进了屋内,门被推开。 蒙面人轻手轻脚地走近床榻,挥刀刺下,刀拔出来的一瞬,棉絮漫天飞舞,被子里面只有一个软绵绵的枕头。 谢含辞推门而入,怒道:“果然是等不及了。” 蒙面人大惊,在月光下,她的腕上闪着凌厉的剑光,卷着一股疾风飞向谢含辞的面门。 蒙面人挥刀直劈,谢含辞急忙闪身,自知自己在街边实战出来的那点三脚猫功夫根本不是对手,快步逃到了屋外。 一道寒光闪过她的头顶,只听得一声玉器碎裂的声音,头上的簪子碰到了刀尖,发出了一声脆响,化为几节碎玉,瀑布般的青丝,一泻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宁王从房顶飞身而下,第一剑挥出便击在蒙面人的刀刃之上,短刀立刻被斩成了两段。 谁知那蒙面人又从腰间抽出了一柄软剑,手腕用力,直刺他的咽喉。 宁王挥剑要挡,可蒙面人的软剑如同一条游蛇,剑到中途,陡然转了个方向,剑尖刺向他的胸口。他被逼的朝后退了两步,提起手中的剑,一剑将蒙面人扎穿,钉在了地上。 “别杀她!留活口!” 谢含辞一个箭步上前,好在宁王这一剑虽将此人的肩膀贯穿,却避开了致命处。她一把将这人的面巾扯下,竟是李夫人身边的“黑面婢女”。 寺庙中的香客们听到动静,纷纷走了出来。李夫人面色发青,继而又对谢含辞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丫头怎么会用刀?” 谢含辞将地上的刀踢到李夫人脚下,问道:“你不正是因为她会用刀,才将她带来的吗?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让林若微活着回去。” 李夫人将刀踩在脚底,问道:“谢小姐是睡昏了头吧,林氏可不是被刀刺死的。她是被豹妖叼走,死无全尸,谢小姐不也见到石壁上被拖行的血痕了吗?” 谢含辞轻轻一笑,说道:“你原来的计划就是让这婢女刺死林若微和小掌柜,扔到后山,再伪装成林若微与你口中那个小掌柜私奔。可是这婢女在紧要关头,却并没有下杀手,我一开始以为是她怕了,打了退堂鼓。” 那婢女动弹不得,一股股鲜血顺着剑身流到地上,她抬头看了一眼谢含辞,并没有说话。 谢含辞接着说道:“可是刚才她刺枕头的两下子,摆明了要置我于死地,哪里有惶恐畏惧的样子。方才看她使刀的手法我才明白,这是飞云门的弟子,他们有自己的规矩——三不杀。” 景瑜连忙追问:“什么三不杀呀?飞云门不让杀什么?” 谢含辞解释道:“不杀三岁以下小儿,不杀八十岁以上老人,不杀身怀有孕的女子。” 李夫人眉头紧紧地拧作一团,垂目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含辞答道:“林氏为人小心谨慎,却比夫人晚到一步到寺庙。她身材窈窕,小腹不见凸起,应该是不到怀孕三个月,此时胎气不稳,山路颠簸,所以她即便是得罪夫人也只敢让马车慢行。” 谢含辞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我们吃斋饭的时候,都是些马齿苋、苦瓜、木耳。这些孕妇是吃不了的,所以她昨天几乎没有动过筷子。” 李夫人脸色越发难看,她咬牙说道:“那贱人没跟我说她有身孕,老爷也没跟我说过。” 谢含辞侧身轻笑:“她不告诉你,李夫人你就不知道了吗?她一个妾室吃穿用度都有定数,你是李家当家主母,你会察觉不到?就算是你之前只是猜测,那天吃完素斋你肯定是知道了。” 人群中有香客诧异道:“阿弥陀佛,员外夫人怎么敢在这菩萨眼皮底下行这杀人之事。要是发落妾侍,在员外府内不是更便利一些吗? 谢含辞不禁为他鼓起掌:“您说到关键了,李夫人敢选在这里除掉林若微,一来是府中有员外郎盯着不好下手。二来是因为她在庙里有个得力的好帮手。” 谢含辞将目光投向围观的僧人:这个人心细如发,不仅在李夫人还未住进西厢房时,就提前为她点上了熏香,还担心未干的桐油会沾到李夫人的衣袖。” “是吧,慧远师父?” 慧远背对众人,似乎正要开溜。 “我记得那天李夫人在早课上因林氏失踪大闹,后来你一直自称闭关祈福,那方丈的手里为什么会攥着你的佛珠?” 慧远转身,冲谢含辞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金椤寺里所有僧人都佩戴佛珠,为何就一口咬定是慧远的?贫僧念谢小姐年纪尚幼,不与你计较,贫僧现下要去为方丈诵经超度,还望谢小姐能让一让。” 谢含辞手中举起了一颗佛珠,它的表面有些变色,能够看出来是被人佩戴了很久,日日把玩。谢含辞手指一翻,顶珠的另一面刻了一个清晰的“远”字。 这颗顶珠是她在禅房外的地上捡到的。但是她要赌,赌他做贼心虚。 慧远这下彻底变了脸色,面上再也挂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 第11章 死而复生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那日,方丈挣扎之下,扯断了他手上佛珠。慧远趴在地上找了很久却仍是少了几颗。 谢含辞继续火上浇油:“这佛珠用的是上等的小叶紫檀。一串起码要上千钱,慧远师父大可不必自称贫僧啊。” 李夫人低下了头,狠狠地咬了咬嘴唇。 这是她送给慧远的,怕他不将她的心意当回事儿,随手转送给别的师兄弟,她还特意在隔珠和顶珠分刻上了“慧”字和“远”字。没想到这番情谊,今日反而害了他! 慧远似是认命,叹了口气说道:“我恨方丈。他明明已经年老,却仍舍不得放权,把持着寺中的大小事务。我之前在后山修禅,偶然间发现了那幅石壁上豹图,加上前一阵子闹出了豹妖渡劫的传闻,就顺势伪造成豹妖杀人。” 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林氏……撞破了我与这婢女的私情……以此要挟。谁知这傻丫头当时碍于规矩,当时没有直接下手,而是将她藏在了后山上。” 啪—— 李夫人突然快步走到了被钉在地上的婢女面前,狠狠前抽了她一耳光。 清脆的掌声打断了慧远的话,李夫人的眼底闪过一丝纠结与不忍,但很快消失。 “好啊,原来是你这个贱人,我要被你害惨了!你勾结外人害了林氏,今日又担心奸夫暴露,来害这谢家的小姐!你好歹毒的心肠啊” 李夫人按计划将一切罪责都推到婢女的身上,心中却暗骂。该死的,谢含辞怎么会从死人的手里扣出一颗佛珠? 都怪慧远自己办事不靠谱,没有擦干净屁股。眼下只能先保住自己。是了是了,要是连自己都搭进去了,一切就都完了。 想着,李夫人继续对着婢女厮打发泄,一副恨不得当场就结果了她的样子。 围观的香客们也开始糊涂起来,这谢家小姐说的是这和尚与李夫人有私,可这和尚又亲口承认了自己和这婢女私情。 “你还不肯开口吗?”谢含辞拉开了李夫人,走到了婢女的身边蹲下:“她这般地冤枉你,你也不为自己辩解?你要是这样被定罪,肯定是活不成了。” 婢女苦笑了一声儿,摇了摇头。 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唯一能证明她清白的林氏,现在也已经死了。就算她说的话有人信,背主这一条压下来,她回去也会被灭口。 谢含辞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说道:“她还是不肯说,那你来说吧,林氏。” 李夫人心里咯噔一下,不可能! 大殿里的香客们更蒙了,林氏不是已经死在了后山上,身中数刀,尸体都被野兽叼走了吗? “是。既如此,那就还是妾来说吧。” 悠扬的女声从佛像的身后传出,林若微走了出来,虽然步伐缓慢,脸色苍白,但绝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李夫人,你看到我好像很惊讶呀?”林若微一步一步走向李夫人,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 可在李夫人的眼里,她更像是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 “听说您为了我,可费了不少心思。甚至不惜大半夜爬到深山里,拉着一群人跟你吹冷风,就为了亲自带回我的尸骨。如今,我好端端地站在您的面前,您高兴吗?” “我……我高……” 李夫人紧紧捏着帕子,指甲深陷在了掌心里。她声音颤抖,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氏转过身,面对着大殿里的众人,艰难地施了一礼。 “诸位,我是员外郎的妾侍,按理不该顶撞正室夫人,更不该在这里抛头露面。即便是夫人要我死我也应该不说二话,直接找个柱子撞死。只是眼下我已经有了老爷的骨肉,实在是……” 林若微说到此处,声音哽咽,眼眶里含着泪水,模样甚是让惹人怜爱。 景瑜低声感慨:“高手,这是高手!宫里的颖嫔就惯用这招,百试百灵。” “那晚,李夫人来到我房间,先是对我一通嘲讽和折辱,接着说给我一大笔钱,让我离开老爷,离开员外府。可是我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我如何能离开?” “住口,住口你这个贱人!我命令你,住口!”李夫人怒吼着扑向林若微却被人拉开。 “见我不答应,她指使婢女将我绑了,把我解决掉。自己又摆出一副慈悲模样,说见不得血,先回房间睡觉。也是上天垂怜,那婢女听说我有了身孕竟放了我。可我哪里还敢留在这里,便准备从后山下去,回府禀明老爷。后山太大了,我走了两日都没有走出去,接着就被一个和尚抓住。” 林若微抬头看了看谢含辞,接着说道:“幸亏山上一位采药人救了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不至于白白枉死。” 这是二人商量好的,尽量不让人注意到宁王,只推说是采药人路过搭救。 李夫人朝林若微啐了一口:“慧远大半夜寻到你,将你扔到那石壁上。哪有人大半夜去采药,你分明在撒谎。” 谢含辞轻咳一声:“许是义士不便透露身份。李夫人,这林氏其他地方可还有需要说的不对的吗?你要是觉得她哪里说得不清楚,你可以自己补充。” 李夫人心知己无力翻盘,认命地跌坐在地上,看着慧远,心里十分懊悔。 黑暗中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轻轻给窗户推开了一条缝,此刻殿内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李夫人身上,正是逃遁的好时机。 “小师傅,天凉还是别开窗了吧。”宁王用剑柄顶住窗框。 小沙弥后退两步,连连摆着手嚷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事。” 大家纷纷朝二人的方向看去。说时迟那时快,小沙弥从怀里掏出了包石灰,用力一扬,整个房间很快被白色的烟尘覆盖,几名离得近的香客发出了惨叫。 “啊,我的眼睛!” “这是什么啊!好疼!” 宁王也不得不抬手护住了眼睛,再想出手去擒小沙弥时,他已经一跃而起,掷出了一枚金杯鼍龙爪,目标却不是身边的宁王,而是人群中的景瑜。 谢含辞来不及多想,挺身一挡。尖爪刺进了她的肩头,一阵刺痛传来,坚韧的爪钩深深地嵌在她的皮肉里,又被拉扯了出来,谢含辞疼得几欲昏厥。 宁王见状也只好先去斩断金杯鼍龙爪上的铁链,再回身时,哪里还有小沙弥的人影。 景瑜急忙去查看谢含辞肩上的伤,嚷道:“你挡什么?我一个大男人,他还能伤了我不成?还用得着你把自己当块盾牌,你莫不是看上我了吧,那可不成……” “小王爷,你觉得你要是在蜀州地界出事了,我家还能活吗?您能不能不穿那双如意云纹的靴子了啊,他就是见自己活不了,才拉上你这么个垫背的,到时候让所有人都被问罪。” 谢含辞掏出手帕,缠住了自己的肩头。 看上他了? 这人还真是,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宁王看她的这个动作,皱了皱眉头,她如此娴熟地处理伤口,看来平时没少受伤。 谢含辞脖子上的玉佩在混乱中被撤了出来,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其中一半飞出去很远。谢含辞蹲下身子艰难地去捡,毕竟这是她亲娘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景瑜见状说道:“你别动了,我赔你一块,都碎了别捡了。”嘴上虽这么说,他还是弓着腰将玉佩的碎片捡起,“咦,这不是青鸾的图案?你怎么会有宫中之物?” “你认得这个?什么青鸾?”谢含辞问道。 自她记事起,她不止一次地问母亲,她的父亲究竟是谁,他在何处?而母亲总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这块玉佩,说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景瑜将摔成两半的玉佩拼凑到一起:“这玉佩上刻的是神鸟青鸾,传说中她是西王母的信使,叫声与凤鸣相似,是祥和、喜庆的瑞兆。” 说着又将玉佩翻到了背面:“喏,你看这后面写着看司珍。这是宫中司珍房匠人雕制出来的。宫外是不会流通的,一般都是御赐的恩典,若是在宫外贩卖此物,可是死罪。” “世子很擅长鉴赏金玉之物呀,还能看出什么?”谢含辞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那是,我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纨绔。”景瑜美滋滋地说道:“我看这玉的成色,这几年宫中都不曾有这样的品质,还得是元昌六年,吐蕃进贡了一批极品玉石。不过那时我太小了,记不清了。但是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宫里有人……” “谢小姐伤势如何?要不要先找个大夫看看,还是咱们即刻启程下山医治?”宁王在一旁打断道。 谢含辞还想再追问。沈淑怡从房间走了出来,见谢含辞受伤吓了一跳:“小寒,你怎么受伤了?” 马车上,沈淑怡泪眼汪汪地看着谢含辞血肉模糊的肩膀,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谢含辞的裙摆上上。 “你说说你!你爹总说你做事冲动,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我还跟他说是因为你太小了,没想那么多,心思大条。如今,你为了不惊扰我,连夜里给我点上安息香这样的小事都能想到,你怎么不能多替自己想想?” 谢含辞拿出手绢擦拭着沈淑怡的眼角:“好了,娘,他原本也不是要伤我。再说了,我这是替那英王世子挡下的,他心里感激我,说不定非要以身相许,给我个王妃当当。到时候咱家以后就飞黄腾达,鸡犬升天了。” 沈淑怡捏着谢含辞的脸颊怒道:“都这样了,还胡说八道,看来还是伤的不重。” 第12章 神鸟青鸾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回到家后,谢含辞在灯下细细地观察玉佩上的图案。 神鸟青鸾? 她一直以为这是只秃毛的雄鸡,一度怀疑亲爹其实是个养鸡好手,所以才会将这个图案刻在玉上当成传家宝。 之前她吃口饱饭都艰难,怎会将此物与宫里联系起来? 现在想起来,谢天谢地之前再难都没有当掉这块玉,不然还犯了杀头的死罪。 听景瑜的意思,此物不仅来自宫中之物,还是御赐之物。 那年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发生在朝堂上的事,自己还有迹可循,可若这事涉及后宫,恐怕现在只有他能为她答疑解惑了。 坐在红木雕花圈椅上的景瑜打了好几个喷嚏:“小皇叔,你说我这下是不是欠了她一条命啊?害得她玉佩都碎了,她好像很宝贵那块玉佩。我要不送点东西给她吧?你说她会喜欢什么?” 宁王想了想这几次与谢含辞的碰面,每一次不是有人丧命,就是有人要被押入大牢。可是在断案时,她又像颗漆黑夜空里的星星,拼命靠着自己微弱的星光去照亮黑暗。 她多半是喜欢.......犯人吧。 宁王鬼使神差地从头上拔出来一支羊脂玉竹节簪。 “那日因我之失,害她簪子摔碎了。这簪子内含机关,在竹节处一按,就会弹出一根细细的短刃。你既要给她送礼,就把这个也添进去吧,权当是你送的就好。” 她总是涉险,送这个应该是合适的吧。 两日后,景瑜带着好几箱东西来到了知州府,沈淑怡听管家通报,吓了一跳,以为被谢含辞的疯话言中了,这英王世子还真来提亲了。 待景瑜说明了来意后,沈淑怡暗暗松了一口气,将备好的谢含辞的八字又塞回了袖中,喜忧参半。 好消息是不用嫁到宫门王府里日日担惊受怕,坏消息是谢含辞又不知何时才能嫁出去了。 此时的谢含辞还却不知道沈淑怡的百转心思。 “王爷,你扶稳了吗?” “可以,来吧!” 谢含辞踩在莲花宝座上,将佛像向下一推,宁王稳稳将它托住。 ”果然在这里!“谢含辞从佛像中空的底座下面掏出了一卷画轴。 ”慧远那厮受了三遍刑,连李夫人左边屁股上有一颗黑痣的事都交代了,却只推说墙上的画交给他小师弟处理了,他也不知道在何处。“ 她同宁王再度来到金椤寺,来之前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想不到还真让她瞎猫撞上了死老鼠。 一来这座佛像刚重新粉刷,上面的漆没干透,寻常香客怕油漆弄脏衣服,一般不会靠近。 二来很少有人知道,神像下面其实是空心的。别说是藏幅画了,之前她查过一桩失窃案,丈夫烂赌,妻子将房契、地契、并一大包金银首饰都塞进了家中供奉的财神像里,却哄丈夫家里进了贼,东西都丢了。 谢含辞拿着画轴并没有拆开,而是直接交给了宁王。 宁王接过画看了她一眼,“唰”的一下,在她面前直接展开。谢含辞想将视线移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一副仕女雪夜寻梅图,画上是一位身着银毫织锦斗篷的仕女,她手里拿着一盏红木镶玉诗文宫灯,身后是两棵梅树,左边的那棵已经完全盛开,红梅一团团的挤满了枝条,右边那棵则是白梅,含苞待放。 纸张的边缘沾了方丈的点点血迹,不知道还能不能擦掉。 ”我还没仔细的看过沈画师的画,当真是画的极好。光看着画,好像都能闻到阵阵幽香了。“ ”并不是好像闻到,是真的有梅香。“说着他将画凑到谢含辞的鼻子下面:”你闻闻,他的颜料里加了花粉。这小子在京城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画技精湛,就是小心思太多了。不过也适合做线人。“ 谢含辞看着宁王一双黑眸专注的盯着画,眉梢好看地扬起,他好像是第一回跟她单独说这么多话。 与前几日来时的繁华喧闹不同,金椤寺没有络绎不绝的香客,也没有朗朗诵经声。自那天之后,大半的僧人都离开了这里,只剩一个老和尚留在寺内敲钟。 谢含辞看着殿外来不及清扫的落叶,心中有些难过,寻了两把扫帚,自然而然地递给了宁王一把,宁王也没有多说什么,一个亲王,一个知府千金,就这样的扫了半个时辰的落叶。 到了晌午,老和尚倒了两杯茶过来奉与二人:”两位施主辛苦,若是不嫌弃的话,中午就跟我们一起用斋饭吧。“ 三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谢含辞先开了口:”这寺内的僧人为什么都走了?“ 老和尚摇摇头说道:”不走也不行了,现在外面都传金椤寺不仅有吃人的豹妖,还有杀人的妖僧。方丈遇害,监寺害人,寺中的僧人们也没了主意,走了也是好事。“ 谢含辞气愤道:”都是慧远做的孽,却连累了整个金椤寺的名声。“ 老和尚给谢含辞夹了块豆腐:”慧远从前也做过好事。我还记得几年前的冬天,他去后山拾柴,突然下起了鹅毛的大雪,他回到寺里的时候背篓里背的不是柴,而是一个半大的小男孩,冻得嘴唇都青紫了。慧远当时还脱下自己的棉衣盖在背篓上,自己就穿着件僧衣回来。“ 谢含辞撇撇嘴:”想不到他曾经还有这样的心。“ 老和尚拂了把胡子:”是呀,世间哪有绝对的是非黑白,好人也有可能做坏事,坏人也偶尔会做好事。“ 宁王问道:”那个孩子是从后山捡回来的?“ 老和尚答道:”世道艰难,或许是从哪里逃荒跑出来的。他被捡来的时候头上受了伤,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一并都想不起来了。不过他后腰上有一块儿莲花刺青,那莲花我从不曾见过,花瓣特别长,宛若在起舞。因这刺青,方丈说他与佛有缘,就将这孩子留下了。“ 老和尚摇摇头又接着说道:“不过看那天他的身手,这孩子的身世只怕是不简单。” 又略坐了一会儿,二人起身告别,谢含辞想留下些银钱,却被他婉拒。 上车后,宁王低头看着沈画师的画,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带着疲惫,竟比往日还要深沉些。 “宁王,可是心中有事?”谢含辞开口问道,想了想又补上了一句:“若是不方便说,就当我没问就好。”随即又露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我有些吃惊罢了。”宁王按了按眉头,转头问道:“你知道那小沙弥腰上纹的是什么吗?” 谢含辞说道:“老和尚不是说纹的是莲花吗?” 宁王用指节敲了两下案几:“不是一般莲花,是大越的舞妃莲,是他们大越皇室的图腾。” 谢含辞也吃了一惊:“这么说那小沙弥竟是大越皇室?” 宁王接着说道:“大越皇室一般成年后才会在后背刺此图腾,刺的位置越低身份越尊贵,只有皇后所出之子才能刺在后腰。” 谢含辞疑惑道:“可若是身份真的如此贵重怎么会沦落到这深山古刹里?那小沙弥看起来不会超过十岁,慧远捡到他时只怕年纪更小,不是说成年才会刺青吗?” 宁王叹了口气说道:”有关大越皇室的情报,我们得到的并不多。但他绝不是偶然流落民间什么都不懂的皇族,大越平日里肯定跟他有联系。那天为了脱身,一出手目标便是景瑜,这说明他是知道景瑜身份的。“ 谢含辞一拍桌子:”这么说,我倒觉得他心机颇深。纵使是慧远对他有恩,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掺和慧远与方丈之间的事,方丈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非死不可。“ 二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幅染血的仕女雪夜寻梅图上,谢含辞看了一圈,最后一指红木镶玉诗文宫灯,这宫灯上好像有字,只是太小了,看不清楚。” 宁王也注意到了:“像是沈郎会留下的线索,我回去拿透镜看一下。” 谢含辞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让宁王的马车给他送到府衙,路过东市谢含辞还特地打包了两份陈阿婆的荷叶鸡,下车时她放了一份在案几上:”王爷尝尝,味道不错呐。“ 刚进府衙,谢含辞便听见一阵喧闹。 “这是怎么了?” 崔衙役抱了抱拳说道:“昨夜西街上有位老妇遭人抢劫,路过的好心人上前搭救,劫匪逃跑时狠狠推了老妇人一把。捕快赶到时二人厮打在一起,二人都说对方是劫匪,自己是路见不平之人。” 谢含辞倚在樟木桌子上,寻了个青花瓷盘,将荷叶鸡放在盘子里。 “这有何难,问问那老媪不就成了。” 崔衙役苦笑一声:“要如此简单,我便不同小姐讲了。那老妇被人重重一推,脑袋磕在了道旁的石头上,现在还昏迷不醒。” 谢含辞将荷叶鸡打开,端到崔衙役役眼前,见他连连摆手推拒,谢含辞直接扯了个鸡腿包上油纸塞进他的手里。 “那二人现在何处?爹爹知道吗?” 崔衙役答道:“老爷和叶师爷去查看现场了。二人都还在前院关着。只是其中一人是书生,吵着自己要上京赶考。我想着若这救人的是书生,倒也不该耽误人家。可若抢劫的是书生,放了他,不正中他的圈套。” 谢含辞摸了摸下巴,知他是什么意思,于是说道:“是不应该让见义勇为之人蒙冤,将时间耽误在这里,那我就帮着先问问?” 崔衙役捏着鸡腿,拱手作揖道:“劳烦小姐!” 谢含辞随崔衙役一道去了前院,崔衙役搬了一把太师椅,谢含辞却并没有坐下,而是冲二人道:“我也不多问了,咱们玩个游戏,你俩比谁跑得快。谁跑得快,我就放了谁,如何?” 二人皆面露诧异。其中一男子生得一身粗肉,膀大腰圆,一看便是位庄稼汉子。另一人做书生打扮,剑眉斜非入鬓,冲谢含辞施了一礼,道:“敢问小姐是何人?此话可否作数?” 不等谢含辞开口,崔衙役抢着答道:“这是知州大人千金,说话自然算数。” 谢含辞以太师椅为界,承诺先绕院一周跑回此处者,即刻可以离开。 随着一声击掌,二人拼命朝前奔跑,几个不知情的衙役和小吏看得目瞪口呆,慌忙避让。 一炷香的时间,书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内,别看他身形瘦弱,跑得却极快,先一步跑到了太师椅前。 书生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擦着额上豆大的汗珠。 谢渊带着叶师爷从垂花门走了进来,冲张衙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谢渊听后先是怒斥了崔衙役,接着看向谢含辞,说道:“刚去礼完佛,怎么又跟着大老粗瞎胡闹。” 谢含辞瘪瘪嘴,有些不高兴:“我没有胡闹,当时他能抓住抢劫之人,就说明他比歹人跑得快。这书生跑赢了,放了他吧,别耽误人上京赶考。” 庄稼汉见状不妙,立刻连声讨饶:“我不是故意的,我家今年收成不好,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就轻轻推了她一把。大人,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大人……” 三人进了书房,叶师爷见气氛不对,一瞅瓷盘里的荷叶鸡,献宝般地将荷叶鸡在谢渊面前打开,鸡肉混着荷叶的清香,让人食指大动。 “老爷,你看,小姐多想着你。“ 谢渊平时最好这口,只是平时夫人常常絮叨“外面的饮食少吃,不如家里的干净”,可家中的厨子做出来,却总是觉得少了一味。 接着叶师爷又按着谢含辞坐在太师椅上。 “你爹也不是冲你,今早收了张巡抚的帖子。老爷和他素来不和,老爷一心为民,想请旨修河堤,就是他一直拦着不让,说河堤几年也决口不了一次,浪费人力物力。其实不就是担心挪了他的兵,又将政绩记在老爷名下。” 谢渊和这张巡抚的事,她也听母亲略提过几次,谢含辞虽没有接触过此人,但见过他家夫人,平日里性格飞扬跋扈,稍有不如意就当街鞭鞑下人。 “那不想去就不去吧,找个理由推脱了便是。” 叶师爷摇了摇头:“哪有这样简单,这次是他家老太君的八十大寿,府里摆了寿宴,连宁王和英王世子也一并请了。而且过两日有一批贡品需要他押解回京,这一趟回来弄不好会升个半级,整个蜀州城的官员都不得不卖他这个面子。” 谢含辞抿了口茶,心生一计:“爹不愿意见他春风得意,可以推说前两日接触过尸体,怕冲撞了喜事,我和母亲再带上贺礼替父亲走一趟,也不算驳了他的面子。” 谢渊心头一暖,他知道谢含辞平时不太愿意赴这种宴席,她整天抛头露面的在外面抓犯人,顶着个“蜀州女煞星”的名号,免不了被夫人小姐们议论。 谢含辞回家将请帖递给母亲,沈淑怡脸色一沉。 呵,是那个几次给她夫君使绊子的张巡抚。只是这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多的很,一时倒也不能直接撕破脸皮。 第13章 巡抚夫人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另一边,景瑜正从鸡腿上咬下一大块肉,鲜嫩多汁,还透着荷叶的清香。 “小皇叔,你这是从哪个酒楼买回来的,真不错,有点京城百花相辉楼那意思了。鸡肉虽然用的不是七彩雉,少了些肉香,但这鸡肚子里塞满了野菌,真是鲜极了。“ ”街口买的,并不是什么酒楼。“ ”哎呦,你怎么会留心这个?是不是在这蜀州城里有什么相好的姑娘了?这姑娘的口味倒是跟我十分合得来呀。“ 日头西斜,一点点夕阳透过盘长纹窗的棂格,照在六角桌上,一条木框的阴影将二人面前的桌子分成了两半。 ”别瞎说。“宁王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丢下了一句“备一份寿礼”便起身往慧远被关押的暗牢方向走去。 第二日沈淑怡看着谢含辞的装扮,十分意外。 她穿着淡紫散花月牙裙,长发挽起梳成流云髻,虽未戴朱钗,鬓边攒着的珠花却映得她娇弱妩媚,整个人像是一枝弱不经风的丁香花,忍不住让人想要小心爱护。 沈淑怡刚觉得她终于开了窍,却被一句话拉回了现实。 “娘,你说我今日打扮成这样,要是偷偷给张巡抚家那小崽子揍一顿,不能有人相信是我干的吧。” 沈淑仪无奈答道:“你只要不开口,应该不能暴露……” 巡抚府上张灯结彩,门口堆放着宾客送来的寿礼,一进大厅便是一幅巡抚亲笔所书的万寿图,还请了大名鼎鼎的雁影戏班。 “你也来了呀,我还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宴席那。” 景瑜热情地打着招呼,从垂花门里走了进来,挨着谢含辞坐下,蜀地不似京城,这里民风开放也没有那么多规矩,男女亦可混席。 宴会开始,张老太君点了几出戏,伶人乐妓咿咿呀呀唱了起来:“大不该儿大伤人把大祸闯下,在异乡飘荡荡儿难以还家……” 张巡抚举杯向景瑜敬酒,景瑜饮了一杯后絮絮叨叨跟谢含辞讲着戏文:“这是《探母》,雁影戏班的拿手曲目,我在京城听过,讲的绿林好汉回乡探母,母亲却命丧虎口的故事。” 谢含辞一心想着去揍张巡抚家的小儿子,被搅得不耐烦了顺嘴一问:“宁王怎么没来?” 景瑜脱口而出:“他昨夜遇刺了,折了一院子的护卫,抓了一个活口,今日正审着,没空儿来。” 谢含辞急忙问道:“他可有事?” 景瑜连连摆手:“谁能伤得了他呀,好像那刺客也不是为刺杀他,而是冲暗牢方向去的。” 酒过三巡,戏班被舞姬换下。 一名身着碧色翠烟衫的丫鬟拎着食盒走到了张巡抚的面前,躬身说道:“老爷,张姨娘亲手做了花生酪送来,说今日在佛堂祈福,无法亲自跟老太君祝寿,只能奉上点吃食聊表孝心了,请夫人和老太君享用。” 张巡抚还没发话,巡抚夫人却招呼了丫鬟过去:“张氏也是有心了,这花生酪香甜丝滑,给我和老太君盛上。” 说着她又冲席间一个梳着羊角的小男孩招了招手,声音温柔慈爱:“来,瑾儿,尝尝你娘做的花生酪。” 谢含辞看着眼前的稚子,心中疑惑,这巡抚夫人平日里对那些庶子庶女最是不耐烦,今日怎会如此好心? 或许是想当着来贺寿的宾客的面,博个贤德名声。 毕竟众目睽睽,她得多疯,挑这个时候给巡抚上眼药。 “夫人,瑾哥对花生过敏,吃不得此物。”站在男孩身后服侍的丫鬟跪倒在地,声音有些颤抖。 巡抚夫人依旧唤着瑾哥:“没事呀,尝一口不碍事,来吧。” 瑾哥犹豫着上前,张巡抚却伸手拿起一碗,挖了一勺花生酪就要往嘴里送。巡抚夫人见状急了,慌忙打掉了张巡抚手中的碗。 张巡抚金丝绲边的暗花袍沾上了汤汁,他微微有些动怒,语气冰冷:“这大好的日子,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能吃,这里面有毒。”巡抚夫人急忙拔下头上的银簪,放进了刚才盛过花生酪的碗中,簪子顷刻间变得乌黑。 方才拿食盒的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倒豆子般交代着:“夫人饶命,是张姨娘胁迫我做的,我一家人的卖身契都在她手上,奴婢不敢不听她的啊。” 巡抚夫人亦跪在夫君的脚边:“老爷,她怎么敢……我只不过让她今日在佛堂中为老太君祈福,她要毒死我也罢了,万一这花生酪被你和老太君吃下了。这心肠也忒歹毒了!” 说着她又掏出了帕子,装模作样地擦拭眼角:“只是谨哥年纪还小,还望老爷从轻发落张氏。” 丫鬟接着说道:“奴婢亲眼所见,张姨娘往花生酪里加了毒药。张姨娘还说,只要她活着一天,就要想尽办法杀了老爷夫人和老太君,这样这巡抚府就是她们母子的天下了。” 巡抚夫人闻言痛哭:“我自问对张氏不薄,吃穿用度都不曾短过。老爷又对她宠爱有加,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她,她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啊。若这丫鬟说的是真的,那也只好家法处死张氏了。” 这丫鬟和夫人配合得行云流水,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誓要置那不曾露面的张姨娘于死地。 谢渊只有沈淑怡这一位夫人,不曾纳妾,谢含辞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景瑜在她旁边小声嘀咕道:“这演技太糟糕了,丫鬟招供也忒痛快了些,这对主仆要是在宫里估计要死八百个来回。” 瑾哥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看着夫人低声啼哭,喃喃道:“夫人,我娘不是坏人,不要杀她。” 小小的孩子也学着大人模样,吃力地跪在地上磕头,为母亲求情。 张巡抚紧紧捏着手中的酒杯,青筋暴起,正欲开口。 谢含辞不顾景瑜阻拦,起身冲张巡抚行了一礼:“张巡抚,小女有几句话想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巡抚冲谢含辞点了点头,她方才开口道:“我有一句话想问夫人。当时夫人还未用银簪试验,如何便知这花生酪里有毒?既然丫鬟已经说了瑾哥不能食用花生,为什么还要喊他来吃。” 巡抚夫人绞着手中的手帕,答道:“我只是一个深宅夫人,有好吃的东西,当然记挂着孩子。我一向心疼瑾哥,所以才喊他来吃这花生酪。” 见谢含辞已经道出了端倪,席间一位素来跟她不和的夫人乘胜追击。 她先是捂着嘴轻笑了两声,又道:“夫人这话可是在说笑,蜀州城就这么大,谁不知道谁啊?您平时都拿鼻孔看这些庶出,若真心疼孩子,怎么连他花生过敏都不知道。” 下面的几位夫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人家都说过敏了,她还硬要人吃这花生酪,我看就是平日跋扈惯了。” “要我说,这毒还不知道是谁下的。那张氏我之前见过,模样温温柔柔的,不像是会下毒的人。” 张巡抚看着席间一片骚动,干笑两声,冲众人说道:“我夫人呀,是个戏迷。今日虽请了这雁影戏班,仍觉得不过瘾,非要府上众人配合她,再演一出,就当是为老太君助兴了。好啦,云芝,你演得很好,再往下客人们要误会了。” 说着他将夫人扶起,温柔地将她的碎发挽到了耳后,轻声耳语了两句,一个眼神递给了管家。 一位年轻的小官十分有眼力见,起身举杯。 ‘“今日是我第一次来张大人的府上,一应陈设,足见主人家品位不俗。我再敬大人和老太君一杯。祝老太君年年岁岁身长健,负岁年年春草长。” 接着又开始了轮番地向巡抚和老太君举杯敬酒,管家趁机将巡抚夫人扶了出去。 见谢含辞还看着巡抚夫人和管家的背影,景瑜凑到她耳旁问道:“你知道巡抚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吗?” 谢含辞看着他,问道:“他说话声音那么轻,你听得见?” 景瑜摇头:“不是用听的,是用看的。我母亲是外族公主,之前进宫赴宴,总有人看着我们母子俩低声说悄悄话,但是离得太远听不清楚。我实在好奇,就学了唇语。我只要能看见他们动嘴,就知道他们说什么了。” 谢含辞好奇道:“那他方才说了什么?” 景瑜往她身边凑了凑:“他说,蠢货,你若不想做这个夫人了,我可以马上安排你去别庄养病,张氏会代你管家。” 谢含辞冷笑一声,摇了摇头,看来这张巡抚的后宅乱得很,妻子不惜赌上婆婆的性命的丈夫的颜面只为了诬陷妾侍,妾侍看起来温柔和善,却一不留神就可以凌驾于主母之上。 “我出去透透气,我娘要是问起,你就说我衣服洒上东西了,去换一身。” 巡抚府很大,谢含辞在花园胡乱逛了几圈,走到一处被竹林包围的院落,院门前是一处影壁,一阵晚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一名女子立在石桌前,专心致志地画着水缸里的荷花。她虽不是很美,却别有一番韵味,似忍冬的梅花,又似纤细的修竹。脆弱易碎却能看出有一身傲骨。 “你怕是被人算计了,她多半知道夫人要害她,是故意让她出丑的。”宁王突然从谢含辞的身后冒出来,吓了她一跳:“你何时来的,不是在审……” 谢含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又赶紧停住话头。糟了,给景瑜卖出去了。 “看来景瑜已经跟你说了。”宁王微微皱眉,他注意到谢含辞的发髻上仅攒着一朵海棠珠花,并没戴那支竹节簪。 谢含辞只好转移话题,问道:“宁王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深宅之中的争斗感兴趣了?” “因为张氏和他哥哥原是我府里的暗卫,她哥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害亡故,我便将她撤了下来,只让她学习打理王府事务,做个大管家。只是没想到,她志不在此......“ 谢含辞正等着他接着说,宁王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目光落在了巡抚府的后山。她顺着他的视线向后山望去。 远处的石壁上站着一个女子,天色已暗,只能看清她模糊的轮廓。 她头戴宝冠,赤足在陡峭的山石间起舞,飘带飞舞,姿态婀娜,舞步轻灵。宴席上的人也纷纷走出来看这奇景。 有人问道:“这是什么?可是巡抚府上的舞姬?” 张巡抚也是很意外:“府上并未豢养舞姬。我也不知道这是何人。” 人群中有人高声说道:“正常人哪里可以赤足在山崖间起舞,我看她的姿态不像是凡人,倒像是九天玄女。” 此话一出,有心攀附之人立刻迎合。 “是了是了,山上都是尖锐的碎石,她步步生莲,飘逸犹如飞絮。定是玄女下凡,寻常人哪里能这样?” “我看是老太君福禄无极,引得天上的玄女都来起舞贺寿。” 一时间府上众人皆站在屋外,观看玄女起舞。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玄女转身消失于山间,众人的脸上还带着陶醉,更有几位醉酒的才子非要进后山夜访玄女。 就在这时,佛堂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不好了!夫人,夫人她……”丫鬟尖叫着跑了过来:“夫人,她......自尽了!” 张巡抚一把薅住丫鬟的衣领:“你说什么?” “我刚才去佛堂给夫人送饭。我看天都黑了,屋里也没掌灯,就想着给油灯点上。我进屋叫了声夫人,没人应,刚把灯点上就看见夫人倒在佛像前,用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喉咙,已经没了……气息。” 丫鬟浑身都在发抖,接着裙底湿了一片,张巡抚嫌恶地将她丢在了一旁,刚才喊着玄女贺寿和闹着上山的几人都闭上了嘴,面色难看。 匆匆遣散了宾客,张巡抚带着管家便往佛堂里走,谢含辞本想悄悄跟上去。 “谢家小姐,我家中出了事,就不留你了!”张巡抚看着对谢含辞说道,逐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谢含辞干笑两声:“巡抚大人,尊夫人若是死得蹊跷,这蜀州城中的仵作都是男子,不太方便。小女留在这里说不定也可以帮上一二。” “张巡抚,带上她吧,此女在推演案情上倒还派得上几分用场。本王也觉得事有蹊跷,尽早查清,咱们也可以早点出发送贡品回京。”宁王也跟了上来,对张巡抚说道。 进了佛堂,几人看见眼前的景象都吃了一惊。 巡抚夫人倒在了佛像前的地上,腿还保持着跪姿,看样子死前似乎还在拜佛。 她的喉咙被割破,手上捏着一柄短刃,地上、墙上到处都是血迹,她原本穿的浅绿色的衣裙也被染成了深色,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 第14章 解冤符咒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佛堂内没有脚印,谢含辞踩着地上的血直接走了进去。 她先是检查了死者脖颈处的伤,又小心地裹着帕子拿起死者手中的短刃。 这是一把精巧的匕首,刀锋锐利,中间厚,两侧薄。匕首柄由象牙制成,尾部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猫眼石,光彩夺目又带了些异域风情,应该是死者的防身之物。 可惜做得再华美也是柄刀,用不好就会变成夺人性命的利器。 谢含辞看着匕首刀口的开刃和浸满鲜血的血槽说道:“一刀毙命,用的她是手中的匕首。“ 张巡抚一拳砸向了门框,恨恨道:”云芝,你为什么要这么傻?有什么事情,你我夫妻二人不能商量,非要做傻事?“ 谢含辞看着他手背渗出的血珠,掏出了一张白色的丝绢递了过去。 ”巡抚大人节哀,夫人不是自刎。她的食指和拇指上有刀伤,凶手趁她拜佛时从身后偷袭,强按着她的手拿着匕首,让她用自己的手割开了喉咙,所以夫人才会挣扎间伤了手指。” 张巡抚接过帕子,表情有些不自然,管家在此时开口。 “因是老奴将夫人送过来的,所以不得不多句嘴。夫人刚进门,发了好大的火气,把门口架子上的琉璃瓶给摔了,许是那个时候伤到了手,也未可知呀。“ 宁王走到博古架旁,像是在观赏架子上的摆件,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 “这架子上摆了清水晶方印,宝石红釉葫芦瓶,紫晶雕件,百宝嵌插屏,夫人就算生这么大的气,死前也不忘选了个最便宜的琉璃瓶摔。“ 谢含辞立刻明白了宁王的意思,马上就要死的人哪里会在乎东西的贵贱。 如果是因为宴会上被驳了面子而想不开,那死前就算是想把整个巡抚府烧了给自己陪葬也不为过,怎么还会挑个最不值钱的玩意泄愤。 管家赔着笑,附和道:”夫人一向治家节俭,不喜奢靡,临了也怕糟蹋了东西......“ 众人看着死者发间的金镶珊瑚双喜簪,点翠嵌珠钿花插了满头,配上管家的话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张巡抚突然上前,脚步踉跄,一把将博古架推倒。 ”不管是多贵重的东西也换不回云芝的命,你不在了,给我留下这些死物又有什么用?“ 顷刻间,玉器、瓷器碎了一地,架子上的掐丝金嵌宝石首饰盒也“咣啷啷”滚进了佛堂,撞到巡抚夫人的脑袋后停了下来。 景瑜的目光顺着首饰盒,落在了巡抚夫人的面部。 “我怎么觉得巡抚夫人的脸好像瞧着比刚才在席上胖了些?人死了以后脸也会变肿吗?” 谢含辞刚才没有留意她的脸,这时打量起来,才发现她两腮鼓鼓的,朱唇微启,应该是嘴里含了东西。 于是道了声“得罪”,上前按住了她的下巴,将嘴掰开,竟然从她口中取出来一团草纸。打开一看,是一张黄色的符纸。 符纸虽破败,朱砂所绘的红色痕迹却鲜艳如新,看着颇为瘆人。 上面的字迹被唾液打湿,但依稀可以辨认出几个字:“丹朱神口,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罗千齿神,却邪卫真。喉神虎賁,气神引津。心神......” 后面的字糊成了一个个墨团,她看不清了。 宁王却接了下去:“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炼液,道气长存。这是道家的净口神咒。” 景瑜倒吸了一口凉气:”该不会是因为她在宴会上诬陷侍妾下毒,妄造口业所以才被塞了这张写有净口神咒的符纸吧。“ 张巡抚冲景瑜一抱拳,声音沙哑却底气十足:”世子爷,死者为大。纵使云芝做了点糊涂事,她现在已经不在了,就不要揪着她的错处不放了。“ “谁揪着她的错不放了?” 景瑜在京中是有名的纨绔,无人轻易敢招惹,来到这蜀州边陲反倒被怼了个跟头,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正要发作,谢含辞却在此刻扯了下他的袖子,摇了摇头。 看着张巡抚通红的眼眶和地上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他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现场留下的线索不多,更别提还有一地随死者而去的金石玉器碎片,让人根本无处下脚,谢含辞也只好作罢。 张巡抚将几人送至门口:“还请不要将符纸的事外传,我实在是不想夫人死后还不得清静,被人在背后议论。” 谢含辞站在马车前,转头看着张巡抚一手扶着管家,一手抚着胸口,一副痛不欲生随时要追随亡妻而去的模样,特意提醒道:“大人,可是知道令夫人死状的,不只是我们几人。” 还有凶手。 回程的马车上,沈淑怡忍不住感慨:“虽然我与巡抚夫人素来不睦,但这人白天还活蹦乱跳的,晚上就突然没了。我心里还真有点不是滋味。” 谢含辞问道:“娘,平日谁和这巡抚夫人交好?” 沈淑怡思索片刻:“听说李员外夫人跟她交情不错。两人总是一处商量如何处置家中的妾侍和庶出子女。对了,巡抚夫人正是飞云门门主的亲侄女,说不定李员外那杀手婢女就是她帮着找的。” 谢含辞忆起金椤寺中李员外夫人癫狂的样子,暗道这两人还真是臭味相投。 第二日一早,谢含辞一身男装去了荣华酒楼。 上元节后,这里原来的老板觉得店里店外都死了人,十分晦气。宁王以极低的价格将这间酒楼盘了下来。 “枣泥酥饼,再沏壶龙井,多谢。” 谢含辞一屁股坐在了宁王对面,宁王轻轻一点头,身旁的侍从立刻下去准备。 待她一杯热茶下肚后,宁王问道:“昨晚有什么发现?” 谢含辞吃了一惊:“你怎知我的话只说了一半?” 宁王景尘看着她头上梳着男子发髻,戴着他的竹节簪子,嘴角微微扬起。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若觉得这是一起普通的凶案,今日就不会来这里找我,特意跑这一趟了。” 谢含辞有些被他的话噎住,便将话题转回案子上。 “那个被吓得失禁的丫鬟,她撒谎了。这丫鬟说她去佛堂时,她家夫人已经没了气息。巡抚夫人被人割喉,血流了一地。佛堂的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难不成她是飞过去的?” “更何况,我过去查看巡抚夫人尸体的时候,衣裙袖口都沾上了血。她跑来,身上倒是干干净净,像不像是在刻意撇清干系?“谢含辞咬了口枣泥酥饼,接着说道:你这新上的酥饼不错啊,枣泥馅香甜细腻,是新请的厨子吗?” 宁王看着谢含辞吃得正香,也拿起了一块枣泥酥饼。侍从不禁一愣,他家王爷平日可从不吃甜食。 “所以你怀疑是丫鬟杀了巡抚夫人?” 谢含辞咽下了最后一口酥饼,答道:“非也。此事绝不是她一个小丫鬟能做成的,你忘了那山崖上起舞的玄女?但这个,凭她一人之力绝对做不成。凶手可能不仅会武功,还精于暗杀,所以还需王爷帮个忙。” 她本以为宁王又会提出什么交易,可他却直接问道:“我该如何帮你?” 谢含辞立刻嬉皮笑脸地道:“王爷在那巡抚府不是有熟人吗?” 宁王给自己和谢含辞添了茶,怎么听她的语气,不像有是熟人倒像是在王府里有个相好。 “她办事很得力,会拳脚懂账册,即便是嫁到寻常小吏家做个正头娘子也是值得的。只是遇上了还是副将的张巡抚,那段时间他正好在我府上养伤,两人暗生情愫。他已有妻室,我当时并不同意这门婚事。“ 宁王端起茶杯,却并没有饮下,只是看着杯壁所绘的两只粉蝶,缓缓说道。 ”为了嫁给这巡抚做妾,她在他哥哥坟前跪了三天,第三天连嬷嬷送去的水都不喝了。他哥哥是替我办事才遭遇不测,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妹妹去死,最后只好由着她来,烧了她的身契,添了份嫁妆。” 谢含辞回忆起昨天虽然是匆匆一瞥,但那妾侍的衣着打扮比一般的正头夫人还要体面,若不是巡抚暗中贴补,那宁王添的那份嫁妆只怕是不薄。 “这般情深意重,但愿她不被辜负吧。” 宁王笑了笑:”张巡抚既娶了飞云门门主的侄女为妻,拉拢了江湖势力,又纳了我府上的管家为妾,别人都会默认他拜在了我的门下,有所忌惮。这样深沉的心思,难为良配。“ 谢含辞抿了口茶:”这么说,他应该不希望自己夫人去世,这样飞云门还会认他这个侄女婿吗?“ 一名暗卫走进来在宁王的身边耳语了两句。 宁王听后,对谢含辞说道:“今天城中有人散布巡抚夫人的死状,连口含符咒也说得一清二楚。现在都说是那夫人平时造口业太多,玄女下凡惩罚。” 谢含辞问道:“能查到是何人散布的谣言吗?” 宁王犹豫了一下,答道:“芙蓉酒庄,他家送货人今早在给各处送酒时故意散播。这酒庄的老板叫冯生,表面上是外地来酒商。” 谢含辞用手指轻敲桌沿:“表面上?实际上那?” 宁王说道:“实际上他也是飞云门的人。” 谢含辞一惊:“又是飞云门,没理由呀。难不成还能是这门主杀了自己的侄女?” 宁王眉头微蹙:“江湖帮派里的事很复杂,一个大帮派里面可能有好几股势力。我的人在查,两日后可见分晓。” 二人本来约好两日后,再在这酒楼相见,谁知第二日就又见了。 谢含辞刚进家门,沈淑怡就拉着她问个没完。 “小寒,你可回来了。现在外面都在传这巡抚夫人造口业太多,被玄女降下天惩,口含符咒而死。这张巡抚刚刚又派人来说,明日就要将他夫人发丧。难道那传言是真的?你昨天不是去佛堂看了,果真如此?” 谢含辞叹了口气,说道:“哎呀,娘,你夫君可是知府,断案无数,你见哪一桩案子的凶手是神仙?” 谢兰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几本为谢含辞淘来的野史杂记:“小寒说得对,这世上若真有神仙,有时间大费周章去惩罚一个深宅夫人,怎么不去救救城外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更别提雍州那边灾情严重,已经有百姓易子而食了。” 说罢,他咳嗽不止。谢含辞连忙斟了杯茶,递了过去:“哥哥,莫要动气,当心身体。” 谢兰舟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年幼妹妹和久居深宅的母亲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将手中的书递给了谢含辞,回了屋子。 第二日一早,沈淑怡母女皆穿了素色的衣衫前往巡抚府。 门外迎接宾客的是一名年轻小将,他满身缟素,身姿挺拔,五官英气十足,当得玉树临风几个字。引得几名官宦小姐驻足,谢含辞也不免多看了几眼。 景瑜正好也下了马车,“哼,肤浅!男子应当建功立业,修得满腹才学,光生了张俊脸有何用?” 谢含辞看着他的侧脸,心道你比他可看起来更肤浅。 不过话说回来,景家的儿郎都生得一副好相貌,景瑜的下巴和宁王生得很像,眉眼却区别于他叔叔的深邃,眉峰钝钝的,透着温和敦厚。 如果说宁王是柄锐利的剑,那景瑜更像是块温润的玉。 谢含辞正想着,那柄“剑”就下车了。 宁王看了看门口的小将,对谢含辞说道:“这是王参军,张巡抚的女婿。昨夜张巡抚来寻我,说他妻丧在身,押送贡品是件喜事,怕进贡之物沾上晦气反而不好。我跟他说,你若不去,就让你女婿王参军去。” 谢含辞有些疑惑:“我听府衙的师爷说过,押送贡品是件得脸的事,回来说不准还能官升一级,他怎么听起来还不太愿意?“ 第15章 第二具尸体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宁王眯着眼睛,声音极轻:“是呀,寻常人都觉得是件好事,可他却不愿意去,该好好查上一查了。”巡抚府内,谢含辞挽着沈淑怡的手往灵堂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昨日用来贺寿的红色喜庆装饰都被白色的丧仪取代。因为布置的匆忙,抄手游廊的拐角处,几根雕着福禄二仙的红色喜烛还没来得及换下。一个簪着银丝钗的老婆子冲游廊下扫地的丫鬟吩咐道:“小红,夫人刚去你就躲懒,白蜡怎么还没换上去?”谁知那丫鬟动也不动,站在原地反驳:“赵妈妈,灯烛之物一向是小绿来管的,凭什么让我来做?”老婆子见她顶嘴,沉了脸色:“嘿,你这小蹄子,凭小绿已经被老爷调到书房伺候了,你有能耐你也走。没能耐,就闭嘴干活。”小丫鬟听完一摔扫把,愤愤道:“她前脚发现了夫人的尸体,后脚就被调进书房。这样的能耐我宁可没有。”老婆子一惊,大喊着:“住口!什么香的丑的你都往外倒,活腻了自己找地方死去,你敢说我可不干听。”说着,她慌忙看向四周,见到谢含辞母女正从后头走来,赶紧换上了僵硬的笑脸:“给夫人小姐请安,您二位是要去哪儿?”沈淑怡指着一截高出院墙的招魂幡说道:“我们要去灵堂,是往这边走吗?”老婆子快步走到沈淑怡的身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夫人这边请,老奴给您带路。”谢含辞注意到,她经过丫鬟身边,狠狠使了个眼色,低声嘱咐:“多做事,少说话。我回来的时候,最好让我看见蜡烛已经换完了。” 令人意外的是,偌大的巡抚府并没有寻来一处屋子设立灵堂,而是在空旷处搭建了一个灵棚,灵棚由白布围着,上面插了一只巨大的招魂幡,棚里一应祭品具全,中间摆了个大香案,上面是巡抚夫人的牌位,后面停着她的尸身。 正午日头高挂,灵棚里虽然是摆上了冰块,但也能隐隐闻到尸体开始腐败的味道,谢含辞朝味道的源头望去,隔着香案只能看到金丝楠木的棺材。 谢含辞刚上了一炷香,就听旁边的老妇人高声说道:“报应,真是报应啊!“ 沈淑怡低声跟女儿解释道:“这是王家老妇人,王参军的母亲,巡抚夫人的亲家母。” 只见王家老妇人用嘴吹灭了香头的火苗,单手将香插进了鼎中,三缕青烟随着她手上的动作盘旋而上,她冷哼了一声。 “亲家母,你平日里不积口德,日日教唆女儿在我家里耍威风,谁家男儿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连个妾侍都没有?可怜我儿至今都没个一儿半女。如今你被那玄女讨了命,真是老天有眼啊。” 同行的人劝道:“好了,王夫人。再怎么说她跟你还是亲家。死者为大,这些话就不要在这里说了。” 另一个人也附和道:“对呀对呀,我听说这人若是横死,魂魄会附在肉身上七天七夜,一时半会不会走,要找人报复的。王老夫人,您还是小心些吧,说不定这些话,您亲家夫人还都能听到呐。” 老妇人撇了撇嘴,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 “听见就听见,我害怕个死鬼不成!亲家?我呸,我最后悔的就是结了这门亲事。我跟她不是结亲,是结了怨啊,我们是冤家!她被玄女带走,是天惩。她要报复,难不成还要把神仙抓下来给她偿命?要不然……” 说话间,灵棚外面走进来一个蓄着花白大胡子的男人,他生得一对剑眉,眼神像是锐利的鹰,从眼角到鼻梁处有一道蜿蜒的刀疤。 老妇人看见他后赶忙闭上了嘴,神情惶恐,那人许是听见了她的话,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走上前点了一炷香。 谢含辞忍不住好奇,这大胡子是谁?即便是长得凶狠了些,王老夫人也不至于像耗子见了猫,被唬得立刻闭上了嘴? 一阵锣鼓声传来,雁影戏班的戏子们登上了重新搭好的戏台开始咿咿呀呀地唱戏。 谢含辞嘟囔着:“奇怪,咱们这里也没有办丧事请戏班子唱戏得习惯,这是哪边的规矩?” 沈淑怡解释道:“我刚才听他家下人说,是张巡抚的意思。说他家夫人是戏迷,那天的戏没听完,不能让她带遗憾走。” 谢含辞不由得觉得好笑,这张巡抚做戏的功夫真是不赖,明明心里对他夫人也没几分真情,偏总要在众人面前演出一个好夫君的样子。 戏子刚开口唱了两句,大胡子从灵棚里快步走了出来,他从腰间掏出了一条鞭子,直奔戏台,一挥之下,直接将台上的戏子抽倒。 众人皆吃了一惊。 张巡抚也急忙小跑着过来,谢含辞本以为他会将大胡子赶走,没想到张巡抚直接跪倒在地,喊了一声“舅舅”。 谢含辞这才明白,原来那大胡子是飞云门的门主,怪不得王参军她娘,站在那巡抚夫人尸体旁都敢照骂不误的主,看见这大胡子反而一声都不敢吱了。 鬼神之事难料,但是眼前这人却能给她那把老骨头拆了烧火,她能不闭嘴吗? 大胡子并不理会跪在地上的张巡抚,挥着手中的鞭子,狠狠地落下,眼看要将那戏子打个半死。 赵巡抚也急了,生怕今日他夫人出殡还要再搭上一条人命,冲到戏台上,挡在了戏子的身前,大胡子想要收回鞭子却已经来不及了,鞭子落在了张巡抚的右肩,雪白的丧服顷刻透出血痕。 “舅父大人,云芝生前最喜欢看戏了。这雁影戏班的《花亭记》也是她昨日点的,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看完,我如此安排,也是不想让她带着遗憾离开。舅舅若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跟小婿说,云芝尸骨未寒,你这副样子,她看见了也会魂魄不安啊。” 大胡子将手里的鞭子一扔,丢下一句:“张巡抚,你这一声舅舅我担不起。” 说罢,扭头便走出了巡抚府。 台下的班主不等张巡抚发话,及有眼力见的带着两个装扮了一半的小徒弟上了戏台,将台上重伤的戏子抬了下来,另换了一个戏子替补上去。 新换上的戏子仓促上台,脚下站的地方还有未干的血渍,一开口声音颤抖,甚至有些荒腔走板,再配上唱词,不免让人联想到昨日死状凄惨的巡抚夫人,更觉得汗毛倒竖。 “谈人生在世,犹如梦境,一路上俱是黄土呀......新坟。” 一阵风扫过,灵旛被吹的呼呼作响,几名胆小的女眷哆嗦着想要告辞。 就在谢含辞以为今日的闹剧终于结束之时,前厅又传来几声女人的尖叫。张巡抚只好匆匆用帕子按住了肩头,起身赶过去。 灵棚外面已经围了一圈人,却都和灵棚保持了一段距离,无人敢靠近。用来搭建灵棚的白布上映着一个女子的跳舞倩影,她的周围都是火舌,竟像是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起舞。 “玄女,是玄女!” “果然是天惩,玄女定是过来给她的魂魄拘走。” 谢含辞想绕过人群,进到灵棚里看个真切,可灵棚被这群七嘴八舌的宾客围了个水泄不通,怎么也挤不进去。 宁王此时走了过来,侍卫支开宾客,开出了一条路,宁王看了一眼谢含辞,她立刻心领神会,屁颠屁颠的跟在他身后。 灵棚里却什么都没有,安静得要命。 地上是未燃尽的祭品,炉中的香还冒着青烟,灵位前的长明灯却暗了下去,里面的灯油已经见底,眼看就要燃尽,谢含辞忙唤了负责洒扫的丫鬟进来添些灯油。 那丫鬟添了灯油,见后头巡抚夫人的棺椁上落了一张烧了一半的纸钱,伸长了胳膊去捡,突然跌坐在地,用手捂住了嘴巴,想叫却又不敢叫。 谢含辞越过了丫鬟,径自上前,只见那巡抚夫人的棺材里,现在竟然躺着两具尸体。两张惨白的脸头挨着头,唇上连半点血色都没有,绝对不是活人的样子。 谢含辞将供桌往边上移了移,跻身走到棺椁旁,将棺盖掀开。 巡抚夫人身上血迹都被清理干净了,换上了一身寿衣,因是匆匆赶制出来的,不太合身。而王老夫人躺在了巡抚夫人的旁边,死状同昨日巡抚夫人一样,也是被割断了喉咙,左手紧紧握着一把匕首。 她的鲜血在棺材的底部厚厚的积了一层,从外面俯身往棺材里看,两人的尸体像是躺在了血海之中。 谢含辞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抬手将王参军母亲的头提了起来,掰开了嘴。 果然,里面也是一张符咒。 上面写道:“众生多结怨,冤深难解结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 好一个,解除诸冤业。 谢含辞拿着手里的符纸,走到宁王的身旁展开,宁王看清上面的字后,皱起眉头。 谢含辞将地上的丫鬟扶了起来,把她捡起来的半张纸钱又重新扔进了火盆,谢含辞盯着闪烁的火光,突然一脚将火盆踢翻。 一瞬间火星四溅,她顾不上烫手,捏着帕子将里面的木屑挑了出来。 第16章 金尾血雀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夜里,宁王收到了王参军送来的请罪书,他在信中称母亲骤然离世,身为人子,自请丁忧三年,在家祠中小心侍奉母亲的牌位,非此无以安孝心。 宁王不由发出一声嗤笑。 丁忧三年? 贡品押送自然是要落在别人身上了。 他刚将这封情深意切的请罪书看完,暗卫又将一封密信呈了过来,宁王读完抬手按了按眉心,问道:”人在哪?“ “已经拿下了,听候王爷发落。” 一阵夹杂着花香的晚风拂来,将他的思绪带回了从前。 他被丢进军营时才十一岁。 无人在意他这个年幼的王爷,甚至有不少人揣测新帝已在军中安插了刺客,找机会将他灭口。 那段时间,他的脑袋仿佛是待价而沽的功名,任何一点从京城传来的风声,都足以令他在夜里无声无息地死去。 他日日听的是刀剑相击的刺耳声响,看的是箭矢凌空乱飞、浸透鲜血的战甲不停往地上滴着血珠。 是呀,刀剑无眼,战场上日日都有死人。 说不定哪天就轮到他了,他并不害怕,甚至觉得是种解脱。只是他身边总有一个浑身蛮力的呆子拼命护着他。 那个呆子叫做张玉,是母妃死前留下的亲卫。 每到用膳时,张玉总会先把他碗里的饭拨到自己碗中先吃,过一刻钟,自己无事才放心叫他吃。 他年纪尚小,以为只有刀枪才能夺人性命,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还笑张玉多心。 直到有一次,张玉在饭桌上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吓得他将筷子摔在了地上,一路小跑地请来了军医。 这件事最后以杖杀送饭的小兵而告终。可这个小兵连双不露脚的靴子都没有,却能弄到无色无味的毒药? 从此他信张玉,胜过任何人。 他们二人在寒天湖同饮一壶热酒,在孤山下试刀比剑,在漠北他为张玉挡下一箭,胸口永远留下了一个三寸长的伤疤。 五年前,张玉被太后的人活活烧死在了驿馆,原来他并非什么母妃生前的亲卫,而是太后在他身边埋的一颗钉子。 钉子不够牢固,自然是会被人拔下去。 张玉死了,可他还有一个妹妹。 月光如洗,照在石桌旁的一株垂丝海棠上,宁王深吸了一口气,蜀州的春夜到处都是海棠花的香气。 第一次知道张玉有个妹妹,也是一个春夜。 他们被敌军追到山崖边,张玉带他藏身在一处小小的山洞。敌军首领为了逼他现身,吩咐人放火烧山,他们被烟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张玉扯下自己的衣袖,沾上水囊里最后一点水,捂在了他的口鼻处苦笑着说,若是他们二人有命活到京中,要将自己的妹子嫁给他,做他的大舅哥。 想到这宁王发出一声轻笑,晚风吹动他的衣袖。他在心中默念。张玉,何曾想你妹妹最后非要嫁给巡抚做妾,还走了你的老路。他难道真的就这般好骗吗? “带上来吧。” 侍卫压着一男一女,丢在了宁王的脚下。 女的不卑不亢,腰杆挺得笔直。男的拼命地低着头,恨不得将脸埋进青石板里。 宁王伸出一只脚,用靴子尖抵住男人的脸往上抬,男人刚跟他对视了一眼,便被吓破了胆,磕头如捣蒜。 宁王吐出三个字:“赵老三?”“王爷,我再也不敢了。求您饶我这一回,我去做线人,做暗桩,把我放到最苦的地方,我给您当牛做马,别杀我!“ 他匍匐在地上,想要伸手去够宁王的衣角,却被侍卫用刀柄狠狠的砸了手背,悻悻地缩回了手。 宁王冷笑了一声,指着旁边的女子问他:“张姨娘许给你什么?让你这样给她卖命,泄露军机可是死罪。” 赵老三面色铁青,双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喉间咕噜了一声,直直倒在地上,竟然吓得背过气去。 跪在一旁的女子撇了一眼地上的赵老三,开口道:“王爷犯不着吓他,我不过让他替我看了眼贡品箱子,哪里算得上什么军机?“ 宁王抬手狠狠地扇了她一耳光,他看着她嘴角渗出的鲜血和鬓角几绺散落的头发,突然一愣,他没想到自己会动手。 女子仰起头轻笑:“这么说,阿尘哥哥是不打算杀我了。” 宁王垂下了眼睛,说道:“灵烟,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你哥哥要是知道......” 女子朝他猛啐一口,吐出嘴里的血沫,喊道:“闭嘴,你怎么敢跟我提他!” 她想要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身后的侍卫按住。“你做的好事,真当我不知道吗?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的蠢丫头了,你明明知道他是.....你知道的。” 她知道哥哥是太后的人,但哥哥从没做过一件对他不利的事。 “你是故意让他去送死的,是你害了他。你害死了他,还把我领进府,想要看我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冲你那些小恩小惠摇尾乞怜。“ 宁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是谁跟你说的?” 可女子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一言不发。 侍卫将两人重新押了下去,谢含辞从旁边的竹亭里走了出来,尴尬开口:“抱歉,来得不是时候”宁王重新倒了两杯茶,苦笑道:”无妨,是我让追风半夜给你叫起来的,扰了你的好梦。“ 谢含辞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她来的时候,看见张巡抚的侍妾正往宁王脸上吐口水,天晓得,她为什么总是看见这些不该看见的事儿! 宁王将两封信移到谢含辞手边,”你也算来得巧,一封是意料之中的请罪书,至于另一封......是今夜的意外之喜。“ 谢含辞简单地扫了请罪书一眼,通篇的辞藻堆砌,引经据典,不像是请罪书倒像是《细数古今孝子论》。当然,文末的重点落在了丁忧三年上。 至于另一封,寥寥几十字,措辞简单干练,但一句一个炸雷,细数张巡抚的多条罪行,贪污军饷、结党营私、强占良田、宠妻灭妾、最后一条虽和张巡抚本人无直接关系,却十分耐人寻味。 “罪其十,府内姨娘收买车夫赵老三,私下窥探贡品,延误军机,其心可诛。” 谢含辞犹豫着将目光投向宁王,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挑明,还是继续装傻。 宁王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说道:“但说无妨。” 谢含辞抿了口茶,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张姨娘生的瑾哥,不会是你的孩子吧?“这一句话,差点让他将嘴里热茶一口喷出来。 “你想什么哪?” 谢含辞尴尬笑笑:“我也是随口一问,我猜贡品肯定有极为烫手的东西,一个弄不好轻则会触怒龙颜,重则引起两国误会。带着贡品入京的人不仅半点好处都捞不上,说不定还会惹上一身麻烦。” 宁王撇了一眼谢含辞,沉默片刻后说道:“贡品里有一只金尾血雀。“ 大越国地处西南,多山鸟类众多,其中就包括了血雀这种罕见的鸟儿,它们一般通体红色,因为实在太过醒目,所以飞到哪里都会吸引捕猎者的目光。 血雀本就稀奇,若是尾部生了金色的羽毛,更被视为是朱雀神的化身,被称为金雀。可以说是大越国子民眼中祥瑞的化身了。 谢含辞忆起曾在一本哥哥给她的《百鸟瑞兽图鉴》中看过,大越战败后,除屠杀平民者,越国所有战俘都被先帝送还本国,为感念其仁善,大越皇帝特寻来一只金尾血雀献于先帝。 这只鸟儿一直被养在近京行宫,直到元昌六年鸟儿离世,尸体也被葬进了先帝的皇陵中。 谢含辞有些不解地问道:“金尾血雀也算是两国休战交好的象征,大越进贡此物并无问题。难道是张巡抚怕山高路远,养不好那祥瑞之鸟?大越既然进贡此鸟,必定配了驯养此鸟的使者,张巡抚未免有些杞人忧天,谨慎过头了吧。””可是这只鸟,已经死了。“ 宁王苦笑着说道:“我这次来蜀州不但是为了沈郎手里的名单,这只金雀刚送进大奉,它的脑袋就被拧了下来,当晚照看金雀的人也失踪了。” 进献的金雀被杀,事情可大可小,往大里说是两国亲好的象征之物被毁,是对大越的轻视和挑衅,若不想惹怒大越,那就需要有人出来“背锅”。 谢含辞深吸一口气说道:“怪不得张巡抚和他女婿王参军会如此推诿了,这哪是送贡品,这简直是......” 送命。 最开始迎接大越使者的,是驻守南境的镇国将军,他领兵多年,熟悉大越情况,还是贤妃的亲哥哥,皇帝肯定不会把罪按到他的头上,自断臂膀。 可是张巡抚要是接手贡品押送就难说了,张巡抚的官职不高不低,正适合给大越一个“交代”。 宁王站起身子,走到那株垂丝海棠前,海棠花的枝干盘曲而上,颜色像是赤红的火焰,他伸手将一朵花瓣上有黑斑的海棠轻轻折断,扔在石桌上。 “身为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个道理,张巡抚应该明白。” 谢含辞张了张口,却没有作声。眼前之人,虽是身份尊贵的王爷,可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不仅完全没有王爷该有的架子,还一直在帮她。 可是今夜,她明白了,他跟她是不一样的人。他是王爷,他的身份注定需要肩负更加沉重的东西。 夜已经很深了,寒风穿过树林,树枝折断的清脆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更外清晰。谢含辞定了定神,继续看着手中的密信,信末落款写着“胡三”。 第17章 皮影戏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谢含辞从后门偷偷溜回院子,已是丑时三刻。菁菁见她回来,从榻上起身走进小厨房,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丁香馄饨。 谢含辞嗅着碗里的香气,立刻来了食欲,问道:“什么馅的?你再拿个碗来,咱们一起吃。” 菁菁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香菇鸡肉做的馅,汤头按小姐上次说的放了紫菜提鲜。我晚上吃过了,小姐,你忙了一夜,快坐下用吧。” 谢含辞搓了搓手,舀起一个馄饨送进了嘴里,掺了丁香汁的馄饨面皮,咬下一口,齿颊留香。 她一下连吃了七八个,还想再吃,却被菁菁将碗夺了去。“小姐,要上床睡觉了,你吃太多怕要积食。” 谢含辞撇撇嘴,用手撑着下巴,看着菁菁说道:“我怎么没发现,咱们屋子里还有个管家婆呢,菁菁以后嫁人,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菁菁听到这话立刻羞红了脸,一扭头将盛馄饨的碗撤了下去。 谢含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据宁王说,胡三就是她今日见到的大胡子,飞云门门主,死去巡抚夫人的亲舅舅。 他会写这封密信,应该是发现了是张巡抚杀了他的侄女,才会送上这样的一道催命符。可他在信上只言巡抚宠妻灭妾,却只字未提杀害发妻,这又是为什么? 谢含辞猛地翻身坐起,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子里一晃而过,难不成胡云芝的死真的和飞云门脱不了干系? 第二日晌午,谢含辞陪母亲用完了饭,便借口挑衣服料子,去了荣华酒楼,她和宁王约好今日午时在这里碰面。 谢含辞刚坐下,流水一样的菜色摆满了整张八仙桌。见下人给她布筷,她忙连连摆手,“不必了,我吃过了。” 宁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夹起了一块虾炙,谢含辞看着满桌子的菜,忍不住感慨一句:“王府的派场果真是不一样。”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低着头说道:“没有,我平日里吃得简单。上次你说这里的厨子不错,就让他多做了两道。” 他的眼眸微微垂下,正午的阳光透过轩窗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形成了温柔的阴影。 谢含辞突然间又觉得,他好像不是昨晚那个要给臣子送上绝路的王爷,仿佛那个说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人,并不是他。 “王爷这边可查明了?散布谣言的酒庄掌柜冯生,可是飞云门的人?“ 宁王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微微颔首:“差不多了,今夜你到扶风院找我,我先带你见个人。” 谢含辞:“???” 扶风院可是蜀州城里有名的青楼妓馆。 半夜去妓院里找他,就算是她顶着个“女煞星”的名号,也有些太离谱了吧。 谢含辞端起了茶杯,假装喝茶,偷偷用余光打量着他。 带她见个人? 难不成,他在扶风院里有个相好? 今夜要把那女子引见给她,待他回京了,她好在蜀州帮着照顾一二? 怪不得请厨子给她做了一桌子菜,他之前还好意思说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他这又算什么?无事献殷勤? 不过,为了一个青楼女子,他不惜放下身段,也算个情种了。 谢含辞想着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忙她非帮不可了,于是冲门外喊道:“小二,给我拿双筷子!” 夜晚,谢府已经掌灯,谢含辞居住的月到轩幽静无声,唯独她的闺房里一片光亮。 她换上了一身男装,看着同样装扮的丫鬟菁菁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姐,真要去扶风院?那可是青楼呀,要是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平时陪她女扮男装上街撑死也就是斗个地痞流氓,如今她家小姐口味越来越重,还要去逛妓院。 菁菁心里不安起来,像个摆锤一样在谢含辞的身边来回晃。谢含辞整了整鬓发,用扇子一挑她的下巴,说道:“别怕,本公子一会儿带你见见世面。” 两人刚进扶风院,”谢公子“还没来得及领身边的少年见世面,就被宁王身边的追风带上了二楼雅间。 推开门,是一架刺绣山水大座屏风,屏风薄薄地丝绢上映着一位身披红色薄纱的女子身影,正随着鼓点翩翩起舞。 宁王招招手示意她坐下,“看出来了吗?” 谢含辞看着他手边案几上摆了一坛果子酿,伸长胳膊拿了过来,冰凉的指尖划过他的手腕,却令他觉得这一寸皮肤开始变得炙热。 果酒酸酸甜甜,没有浓烈的酒味,只有满口桃李的清甜,谢含辞一口饮尽,说道:“看出来了。” 宁王以为她酒量不错,并没有阻拦,问道:“你看出什么了?” 两杯酒下肚,她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酒,声线也变得轻盈柔软起来。 “啧,她是你的相好。” 宁王:“……” 宁王本想问她小小年纪,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却见她两颊泛起红晕,已是有了醉意,赶紧将她手边的酒坛拿走,无奈道:“我让你看她跳的舞。” 只见她一头黑发侧披如瀑,粉面上朱唇不点而红,容颜素雅清丽,不似寻常烟花女子,反而有几分超脱于世的谪仙之姿。 观起身形,腰肢柔软,舞步时而似轻云般慢移,时而又似旋风般急转,淡红色的裙摆处用银线勾勒出的蝴蝶,随着她的旋转,也像是在围着她翩翩起舞。 看到这里,谢含辞忍不住喝彩:“好!宁王果然好品味!” 宁王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说道:“她的舞,不觉得眼熟吗?” 谢含辞又看了半晌,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眉头也拧的越来越紧,最后将手里的酒杯放在了桌子上,发出了“砰”的一声轻响。 “这是,玄女跳的舞?” 宁王让那舞伎上前:“再说一遍,你是谁,刚才跳的是什么舞?” 舞妓上前显示盈盈一拜,眉眼间带着万种风情,声音绵软婉转,像是一把不停搔着心尖的毛梳子。 “奴名唤杨柳,是这扶风院里的花魁娘子。这段舞是奴幼年时在戏班所学。” 宁王接着问:“什么戏班,你说清楚些。” 杨柳答道:“一个无名的杂戏班罢了,老班主当时用这段舞排了出皮影戏,唤做《天仙下凡》,也并不太出名,估计也没什么人记得了。不过,据说这老班主的儿子后来拜了高人学艺,学成后在京城成立了有名的雁影戏班。” 什么玄女起舞,不过是一场皮影戏罢了。 细想那天在巡抚府的后山石壁上,虽然能看见玄女起舞的轮廓,但并不能看清玄女的相貌,根本不是因为当时天色已晚,而是因为这利用烛光的投影,只能照出个人偶的轮廓。 至于那灵棚就更好解释了,白布本身就是现成的工具。 谢含辞解下腰间的荷包,打开荷包,里面是一截纸糊的手臂,做工精致。 “这是我那天从灵棚火盆里捡出来的,当时我就觉得可疑。一般祭奠用的纸人做得粗糙,可你看这截手臂,甚至上面还做了可以活动的关节。现在想来,应该是戏班做的人偶道具。” 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听到有人惊呼:“快看啊,墙上是什么?” 谢含辞起身将窗推开,扶风院二楼的墙壁上也映出了玄女起舞的影子。 宁王站起,对窗边的谢含辞说道:“最后一场戏,谢小姐可要跟我去看看?” 谢含辞本就有七分醉,被风一吹,更觉得酒意上头,她摇晃着脑袋,往门口的方向走去,脚底也有些不稳,一个踉跄就要跪在地上。 宁王一把将她撑住,皱着眉头,拿起了自己的斗篷,递给菁菁:“给你家小姐穿上,吃了酒见风小心明日头疼。”又对谢含辞说道:“你怎么样,还能行吗?” 谢含辞穿上斗篷迷迷糊糊的点头。 宁王将她领进三楼的客房,一个翻身带着她上到了房梁。刚坐稳,飞云门门主胡三便推开门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进来,谢含辞虽然被果子酿弄得痛昏脑涨,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标志性的大胡子。 大胡子打着酒嗝,直接躺倒在床上。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传来了两声敲门声,胡三不耐烦地问道:“谁呀?” “舅父大人,是我。”来人正是张巡抚。 胡三再起身时已经换了另一幅神态,眼里哪还有醉意?他警惕地走到门前,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张巡抚隔着门说道:“我今日收拾云芝的遗物,找到一封她没有送出去的家书,想亲手交到舅舅手上。“ 他见门内的胡三没有说话,只好继续道:”舅舅,云芝出嫁前便没了父母,您是她娘家唯一的亲人了,舅舅难道不想知道她最后给您留了什么话吗?“ 胡三有些犹豫,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又见张巡抚身边只带了个随从,就开门将他们主仆二人放了进来。 胡三和张巡抚二人坐在了珊瑚炕桌上,随从则站在了一旁,谢含辞抻长了脖子打量这随从,只见他全身被披风包裹着看不清面容,心里升起一股不安。 大胡子只给自己沏了杯茶,饮了一口,并没有着急要那封家书,而是开口问道。 “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云芝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若想跟我扯什么玄女就歇歇吧,今日那装神弄鬼的戏子已经被我抽了个半死。就这么点伎俩,蒙别人还行,老夫可在江湖上混了六十载。” “云芝去世,是逼不得已,牺牲云芝一人,总比满门抄家灭族要强。王家那老妇不在了,以后王家都是云芝的女儿掌家。我和云芝没有儿子,不然巡抚府的家业我也都会交给她儿子的。” 张巡抚将家书放在炕桌上,用食指轻叩桌沿,脸上没有半点悲伤,跟这几日人前的好丈夫形象判若两人。 大胡子拿起信封,紧紧攥着手里。 “你当我飞云门是吃素的吗?我的侄女,你说杀便杀。你俩为什么没儿子,还不是因为你那宠妾?我昨日将云芝身边的丫鬟绑了来,你可知道,她是你那宠妾插在云芝身边的人,你这巡抚当得真是糊涂啊!” 说着胡三拆开了信封,信封里厚厚的一沓信纸,打开一开,却都是空的。 张巡抚依旧慢条慢条斯理地品茶:“舅父还真是细心,可是我并非不知。这丫鬟就是我挑的,那些避子的药自然也是我默许的。我是真怕了,怕你干女儿再生出一个跟她脾气秉性一样的儿子来。” “你!”大胡子还大喝一声,脸涨得通红。 不等他发作,张巡抚先一步将自己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一直站在一旁随从突然暴起,身形如电,挥着手中的短刃向大胡子刺来。 “冯生!怎么是你?” 第18章 心贼难破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胡三大喝一声,躲避不及,胸口被利刃划开了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他看着胸前的鲜血,想起上一任老门主临终前的嘱咐。 “咱们混江湖的人,没有那么些规矩要守。可以刀剑开路,凭拳头本事说话,可以快意恩仇,行侠仗义救无辜,也可以做个势利小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可只有一条,千万不能和皇帝老儿作对,跑江湖的想要插手朝廷的事,那就是自掘坟墓,不仅自己要赔上性命,全家老小都要遭殃,若是身在帮派中,更是要祸及满门师兄弟。” 胡三知道飞云门有人和张巡抚暗中勾结,可是他一直没查出这个人是谁,他送密信给宁王,是想留条后路。 飞云门已传了三代,历经百年,他恨极了那中山狼,但不能因为他的家务事将上万的门人置于烈火之上,所以也没有将云芝被害一事列在信中。 看着眼前熟悉的人,胡三是既震惊又心痛,怪不得他怎么都查不出来。 “冯生,亏我还托你替我查内鬼是谁!为什么?我可是将飞云门最赚钱的营生都交到了你手上,他到底许了你什么,让你这样帮他,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在跟谁对着干?会险多少人于不义。” 冯生轻笑着说道,轻轻拍打着刀柄,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门主,他什么都没许我。你待我好?你明知我最不耐跟银钱打交道,还让我去打理那些俗物。我冯生出来混江湖,是为了做大侠,不是为了做掌柜的!跟谁对着干?我自然是先跟你对着干了!“ 说罢,这冯生和张巡抚几乎同时发难,二人武功高强,又年富力壮。但胡三也不是吃素的,招招狠辣,直逼二人的命门。 二十招过后,渐渐胡三招架不住了,他胸口流出的血从鲜红变成黑紫,冯生在刀刃上还涂了毒药,显然是狠了心要置他于死地。 一记记闷拳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只得一边抵挡一边向后退,慌乱间撞翻了圆凳,倒在地上。 胡三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看见了房梁上的两道人影,鲜血混杂着汗水滴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看不清上面是谁,但知道这是自己最后求生的希望,他伸长了胳膊求救,发出了两声嘶哑的低吼。 冯生往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颗碎牙。 “这几天连杀两个娘儿们,我都快忘了自己这身武艺,跟你打这一顿也算痛快。行了,让我一刀给你个痛快吧。” 谢含辞压低了声音问道:“王爷,还不下去救人吗?他快被打死了。” 胡三双手合十,朝二人连连作揖,引得冯生发出了一阵嗤笑。 “门主这手势是什么意思呀,是新学的招式吗?我怎么瞧着还有点虔诚,你跟你侄女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她在佛堂里也是这德行。死到临头了,还指望菩萨能保佑你不成?” 谢含辞见宁王没有动作,以为他没有听见,只好向他的方向挪了挪,这里的房梁本就不宽,她一动,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直接四脚朝天的摔在了地上。 要不是她这幅姿态过于狼狈,冯生多半会以为自己的嘴开了光。 谢含辞挣扎着起身,往门口挪着步子。房梁她是回不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从门口溜走。 “打扰了,请继续。” “谢家丫头,你为什么在这?” 张巡抚向左迈了两步,挡住了门,语气低沉冰冷又带着些不可思议。 谢含辞尴尬笑笑,掉头往窗的方向快步走去,心里盘算着从这里跳下去生还的几率有多大。 张巡抚将自己的腰带从腰间解了下来,双手抓着两端,使劲抻了两下,发出布料绷紧的嘭嘭声。 “你跟你爹可真像,一样的好管闲事。那河堤离城十万八千里远,淹也淹不到他那去,工部都没发话,可他偏偏就要管。你也一样,我自己家里的事,可碍到你了?” 他一步步向谢含辞靠近,就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宁王一个翻身落在谢含辞身前。 刚才在梁上,他并非没有听到谢含辞的话。 今日他若不插手,胡三骤然离世,飞云门群龙无首。即便是冯生耍手段顶上了门主之位,他这样的人如何服众? 不出一年,飞云门自己就会变成一盘散沙。 飞云门传了三代,汇集数千名各路能人高手。胡三此人更是善于揣度人心,甚至凭几条零碎的消息就能猜出皇帝的心思,这样的人若不能为他所用,留着实在是危险。 飞云门内斗,老门主身亡,对朝廷、对皇帝、对他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局面。 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出手,直到张巡抚将谢含辞逼到角落。 宁王突然出现,张冯二人皆是吃了一惊,冯生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他原本想着杀掉老门主以后,就将张巡抚一并送上西天,就把整件事推到他身上,他手握着飞云门明面上的营生,又手刃了害死老门主的人,这新门主之位,岂不是非他莫属。 光是一个知府家的丫头就罢了,可这位王爷,他也是略有耳闻,真动起手来,他俩占不到便宜,更何况他哪有那个胆子杀王爷。 “多年未见,张巡抚本事见长,连老人和女子都不放过了。”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起来。 地上的胡三,面如白纸,气若游丝,像是有什么重要话想说,不停的冲谢含辞打着手势。谢含辞以为他要交代遗言,忙蹲下身,将耳朵凑近。 “我……我还不老。再过两个月才满七十。” 谢含辞:“……” 一盏茶的时间,宁王将二人解决。 他走到窗前,吹了声口哨,三四个影卫悄无声息进了屋子,给人带了下去。 五日后,张巡抚在牢里招供,此事均是他和冯生二人谋划,雁影戏班是张巡抚花重金请来的,人是冯生杀的,王参军对此事并不知情。 “你说这王参军真的不知情吗?”谢含辞嘴里叼着枣泥酥饼问道。 宁王抿了口茶,说道:“他去年围剿山贼有功,这是圣上的意思。不管怎么样,王老妇人被冯生所害,他确实也是受害者。” 谢含辞啧啧两声,感慨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呀。” 她吃光了最后一块枣泥酥饼,用帕子擦了擦手,瞥见墙边的紫檀平角条桌上搁着那幅熟悉的画,卷轴半开,露出了一树梅花。 “沈画师的《仕女雪夜寻梅图》,王爷,还没找出画中玄机吗?” 宁王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些无奈:“画里仕女提的诗文宫灯里的小字,我看过了,并没有藏着消息,不过是写了句白大家的诗。死者若有知,悔不秉烛游。” 谢含辞给画卷展开,仔细的看着画上的细节:“不如,王爷把这幅画交给我,给我几天时间,我拿去研究研究。“ 宁王一愣,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但她能够看出来,他的眼神跟刚才不一样了,多了三成猜忌。 他按住了她的手,轻轻将卷轴从她的手里抽走。 “或许这幅画上根本就没有消息,不过是他诓那女细作罢了。你也不必如此在意,不管这里面藏没藏消息,只要画没有被送到大越,就是安全的。“ 她抬起头,想要对上他的眼睛,但他的视线始终停在别处,仿佛条桌上的冻青釉双耳瓶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他不相信她。 谢含辞有些吃味了,行了个礼说道:“既然王爷这里用不上我,那我先走了。” 不等宁王说话,她转身迈出房门,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他知道她没错,是他的疑心病又犯了。 这两天他总能梦见张玉,梦里的张玉还是同从前一样,笑起来开朗真诚,他穿过一片荒草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口却是:“阿尘,对不起,我又骗了你。” 他从梦中惊醒,一瞬间不知身处何地,窗外传来的海棠花香,渐渐稳住他飘忽不定的心绪,月亮泛着朦胧的光影,他从床上起身,想要推开窗透透气,却看见了窗上贴着的似熊似犀的小兽剪纸。 谢含辞听说他晚上睡不好觉,总是梦魇,就照着《山经志怪》里描述的样子,剪了一只食梦貘,非要贴在他的窗上,说是可以吃掉噩梦。 不知道是书里说得不对,还是这剪纸剪得不像,显然并没有起作用。 他伸手想要将它撕下来,却在指尖触碰到红纸边缘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她一边看着书,一边拿着剪子的笨拙模样。 他重新躺回床上,想着明天还是再让追风涂点浆糊上去。 天刚擦亮,房门被轻轻叩响,门里传来一声低沉男声。 “进——” 追风从怀里拿出一个扁扁的竹筒,上面还用特制的蜡封住了口子,宁王打开一看,眉头渐渐拧到了一处。 他将信撕成两半,用烛火引燃,灰烬落进桌上的瓷盘。他想了想,将紫檀平角条桌上的卷轴拿起,递给了追风。 “明天把这个送给谢小姐,就说请她替我保管此物,你去办,直接交到她手上。” 第19章 奉旨入京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谢含辞看着手上的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当真要把画放在我这?” “王爷说是交给谢小姐代为保管。” 追风走后,谢含辞便开始试验,先是往画上滴水,又将画拿到油灯上烤,用烟薰,放到太阳下晒,折腾大半天,画没有丝毫变化,她却被晒黑了一圈。 夕阳西斜,她躺在树下的美人榻上,捏起一片掉在她膝上的花瓣。今年海棠花的花期好像格外的短暂。 见菁菁切了一小碟子黄瓜片过来,问道:“你怎么还给切片了,费这劲干嘛?直接整根粘辣酱吃就行。” 菁菁一把将她按在榻上,把帕子打湿,给她净了面,将黄瓜片铺在了她的脸上。 “小姐,这不是给你吃的,夏天还没到,你就黑了一圈儿。” 谢含辞觉得面上一片冰凉,十分舒服,便由着菁菁摆弄了,可能因为过于舒服,脱口而出一句:“你觉得宁王怎么样?” 菁菁手上动作不停,答道:“宁王,很好呀。武功高强,受圣人器重,位高权重,待人却很和气。” 谢含辞闭上了眼睛,脑中渐渐浮现他的样子,又问道:“除了那些,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菁菁将两片黄瓜覆在了谢含辞的眼睛,想了片刻。 “王爷脸上总是挂着笑,从没见过他生气,可看他的眼睛,又让人觉得冷冷的。哎呀,小姐,我一共就见过王爷三回。” 黄瓜的汁水顺着她的指尖滑落,白色的袖口也被染上了一滴嫩绿,她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男子生了张冷面孔也好。不然像英王世子那般,被王家三小姐追得满城跑才糟了。” 谢含辞这几日一心扑在玄女杀人案上,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下听菁菁一说,心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她猛地坐起,额头上的黄瓜片掉了一身,“快给我讲讲。” “小姐,你看着都掉了!快躺下。”菁菁将她按回了榻上,边重新为她敷面边道:“后厨的王婶子跟我说,她是从拉牛车的老李头那里听来的,这拉车的老李头跟王参军府里倒泔水的瘸子张是连桥。” 谢含辞急忙打断道:“谁说的不重要,快说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菁菁忙不迭说道:“那天柳小姐也去了张府送奠仪。女眷们都在花园喝茶小憩,不过因她和沈画师的事,小姐们都不怎么跟她说话,王家三小姐更是将一碗滚烫的茶水扣在柳小姐的身上,柳小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回来找她理论,口气也没有太客气。” 谢含辞点点头说道:“柳小姐的性格我知道,本该如此,没有平白无故被人欺负的道理。” 菁菁接着道:“王家三小姐说自己刚才是不小心,然后重新端起了一杯茶,身子一歪,作势又要倒在柳小姐身上。谁料柳小姐夺过茶杯,说何必这样麻烦,直接将一杯热茶全泼在王家三小姐脸上。据说,当时王三小姐的脸烫得通红,头上的红宝石头面上挂满了茶叶渣子。” 谢含辞张大了嘴,脾气这么爆吗?自己这“女煞星”的名头,实在受之有愧,应该让给她才对。 “巡抚夫人的嫡女刚从灵棚出来,见小姑子被人欺负,就跟柳小姐闹起来,喊来了一帮丫鬟仆妇。推搡间,不知道谁动的手,柳小姐跌进了旁边的金鱼池里。” 谢含辞回忆着当天的情景,怪不得她只看到了王参军这个女婿,却没看到死去巡抚夫人的女儿,感情是尽完孝就去给夫家的小姑撑腰了。 “柳小姐没事吧?” “柳小姐水性极好,两下就游上来了。不过她落水前拉了王家三小姐一把,给她也拽下了水。王三小姐不会水,在水里扑腾了半天。幸好英王世子经过,给人捞了上来。从那以后,王三小姐就闹起来了,说男女授受不亲,非要世子爷娶她。” 谢含辞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脸上的黄瓜片再次掉在了地上。菁菁长叹一口气,彻底放弃了给她家小姐敷脸打算,默默走去厨房,取了一碟子辣酱。 谢含辞的辣酱蘸黄瓜,最后还是没能吃上,谢渊一身官服急匆匆回到家中,将夫人、子女叫到了书房。 “圣上下旨,命我随宁王将这一批贡品押送回京,三日后起程。” 春日的暖阳从西窗进来,将整个书房映成金色,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阳光照在谢含辞身上,将她浅蓝色的裙摆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色。 此刻她站在窗前,脸颊晒得滚烫,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没想到,这桩张巡抚不惜杀妻也要推掉的差事,最终落在了她爹头上。 她该怎么办? 谢含辞看着沈淑怡面上虽有忧虑,但转瞬即逝,是呀,她之前也当押送贡品是一件美差。何况她该怎么说出实情,说完了以后一家人看着父亲去送死吗? 谢含辞拿着那幅《仕女雪夜寻梅图》,借口将画送回,可她连宁王的面都没见到。 追风塞了一包枣泥酥饼到她手里,说着宁王这两日不在蜀州城,有要务在身之类的话,谢含辞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怀里的枣泥酥饼是热的,他知道她会来。 他早就知道了那道圣旨的内容,但他却什么都没说。 谢含辞看着手里的画,自嘲地笑了。 她真傻,怪不得他会让追风把画给她,什么代为保管,这是对她的安慰,还是这些日子跟她的相处,令他生出了几份愧疚? 换成从前,她才不要这种廉价的可怜,她会把画丢在地上,扬长而去。 可事到如今,这幅画成了她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万一画里真藏了什么隐秘,就是她唯一可以救父亲的筹码。 她真不知道是该恨他还是该谢他。 这三日,她像是失了魂一般。睡了吃,吃了睡,除此之外,就是盯着那幅画看。脸色也变得蜡黄,眼下一片乌黑,菁菁看不下去了,说画上提着灯的仕女是吸人精元的妖怪,吵着要给画丢出去。 谢含辞半倚在红木嵌碧玉扶手椅上,枕着手肘,眨巴着眼睛,有气无力。 “菁菁,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你小姐我有什么可吸的。再说了,你见过哪本书里写女妖怪会找个女子?不都是挑一个满腹文墨的俊俏小书生,再寻个四下无人的荒庙,夜夜吸他的阳气。我晚上榻上要多个女鬼,你能听不到吗?” 菁菁脸上透出一抹绯红,应是想起了不正经话本子上的浑话,赶紧打断道。 “反正我瞧着就是不舒服,感觉画上这女子透着古怪。这幅画写着《仕女雪夜寻梅图》,她手里明明提着灯笼,却不点上蜡烛,黑漆漆的,哪里能照到梅花?” 谢含辞突然一怔,想到诗文宫灯上那行小字,写得正是是“死者若有知,悔不秉烛游”,她用指腹轻轻摩挲这盏红木镶玉诗文宫灯,莫非破解这幅画的关键就是这盏未点亮的灯? 这三日,除了谢含辞魂不守舍,家里的其他人也是状况百出。 得知谢渊这一趟儿起码要走三个月,更别进京后,等待圣人封赏,少不得还要住上些日子,沈淑怡坐不住了,直接交代下人连自己的衣饰一同打包。 哥哥也吵着随父同去,他已经三年没见过外祖一家,谢渊原也有此意。奈何这几日入春,谢兰舟的喘疾又犯了。 这一路少不得风餐露宿,谢渊担心儿子身体,恐他吃不消,最后还是让他好好待在蜀州养病。 “淑怡,你这别闹。我这是随军押送,哪里能带上妻儿?”谢渊看着沈淑怡的行李说道。 谢含辞淡定地啃着鳄梨,她已经想好了对策,趁现在多吃两个新鲜的果子,等她上了路,那可就只有噎人的干粮了。 她一早留了份手书,让菁菁等到晚上再拿出来给沈淑怡看。那时估计押送的队伍已经出了平关,想追回她已是不可能的了。 景瑜看着踢踏着破布鞋,用黑巾裹头,一身伙夫打扮的谢含辞。 “你真要这样?被发现了怎么办?” 谢含辞拍了拍胸口,跟景瑜做保,俨然一副已经进入角色的模样。 “放心,你就说我是你在蜀州城里找的厨子,给你在路上烧火做饭吃。”见他不吭声,谢含辞又补了一句:“咳咳,王家三小姐要是知道你要回京,只怕跟在你马车后面的,可不止我一个人了。” 景瑜立刻求饶道:“行行好,可别再提她了,早知道这样,我就让她在水里泡上一天。我把你安排进后面的马车倒好说,只是你为什么非要扮成伙夫,扮成婢女小厮不行吗?” 谢含辞解释道:“世子爷有所不知呀,这伙夫天天烧火做饭,脸上要是沾上煤灰很正常。我给脸一抹,谁还能认出来我?扮成你的丫鬟,扬着脸日日跟在你身后,估计熬不到平关就露馅了。” 景瑜思索了半天,伸出了一根手指:“我还有一个问题?” 谢含辞问道:“什么问题?” 景瑜挠了挠头:“你真的会做饭吗?” 谢含辞自信满满道:“您就瞧好吧。” 第20章 酿琼叶与冰壶珍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傍晚,大片火红的云霞映在平关的官道上。 这里之所以叫平关,是因为再往后走,路就不平了,往后百里都是崎岖的山路,今夜在此处扎营休整,明日便要进山了。 谢含辞半天都没有生起火,她顶着满脸的煤灰,硬着头皮拎着食盒上了景瑜的马车,她打开食盒,端出了半旧的白瓷碟。 “世子爷瞧好了,这第一道,叫做酿琼叶。” 景瑜看着眼前的烤馒头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 谢含辞一本正经道:“前朝《炙蒸饼》中云圆莹僧何矮,清松絮尔轻。削成琼叶片,嚼作雪花声。这蒸饼呀就是指馒头,我根据书中的说法,还特意寻了隔夜的馒头来烤,你快趁热吃,看能不能嚼出雪花声。” 景瑜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口这隔了夜的烤馒头片,嘴里“咔啦咔啦“作响,“嚼起来是有声音,但不像雪花声,倒有点像地上的积雪被踩在脚底的声音。” “积雪也是雪,就是这个声音,你再多吃两口细品。”谢含辞又夹了一片,放入他的碗中,景瑜咳嗽一声,装作被噎着,顺势放下筷子道:“小谢,我好像噎住了,一会儿再吃。” 谢含辞连忙一拍手,又端出了一个大瓷碗,“我早想到单吃会噎,所以准备了这第二道菜,冰壶珍!” 景瑜望着眼前的浑浊的水,闻起来还有一股烂菜叶子的味儿,迟迟不敢下口。 谢含辞见状连忙解释道:“我朝太宗皇帝曾与雅士讨教,什么食物才是最珍贵的?雅士答曰,适合自己口味的最珍贵,鄙人就觉得腌菜汁美味。这名雅士就是后世有名的冰壶先生,故此菜名唤冰壶珍。” 景瑜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一大碗”泔水”,问道:“所以,这里是腌菜汁?” 谢含辞摇摇头:“此言差矣,我还加了一点蜀地特色,这是泡菜坛子里的水,较那腌菜汁更多了些时间的沉淀。” “唔——”景瑜干呕两声,刚想婉拒。看着谢含辞殷切的眼神,又想到这样的饭自己还要吃一个多月,准备咬咬牙将这碗“冰壶珍”灌下。 “杀!——杀!杀!——”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阵阵的冲锋呐喊声,一时间杀声震天。 景瑜拿起桌几上的佩剑,看向谢含辞,“我要是活着回来了,能满足我个愿望吗?”谢含辞也拔出了腰间的匕首,问道”什么愿望?” “别再做饭了,我肠胃不好。” 谢含辞:“......” 二人冲出马车,站在开阔的平地上,夜幕渐渐落下,北面的天空有几颗明亮的星子,在云中时隐时现。 眼前是一片平静,刚才的呐喊声也在冲出马车的一刻消失了,寂静的官道上,只剩噼啪燃烧的篝火和喘着粗气的马匹。 谢含辞拉住一个围坐在篝火前烤火的士兵,问道:“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士兵拿起皮囊,饮了一口,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屑。 “看你细皮嫩肉的样子,应该是没随军进过山吧?有几只猿猴经过罢了,看你这瓜怂样子。“ 谢含辞摇头道:”我听过猿猴的叫声,不是这样的声音。” 另一个士兵,正在用树枝穿起不知名的野味,架在篝火上烤,他听了谢含辞的话,用鼻音轻轻哼了一声。 “哎呦,你说的可是城里耍猴人手里的那种,给个苹果就给你翻两个跟头,还会冲你作揖的小猴吧?“ 话音未落,一圈围坐着烤火的士兵都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谢含辞只好抱着胳膊回到了马车旁,冲景瑜无奈地摊开手,“不管你信不信,那真的不是猿猴的叫声。” 景瑜点头道:“我信!我在宫里看过那么多猴戏,还没见过哪个猴子会喊杀杀杀的。” 谢含辞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有点理解那些士兵为何会言语间满是不屑和嘲讽。 一阵狂风吹来,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石壁上的藤蔓被抛向了空中,霎那间僵直又随即扑撒,被揉搓成了一团绿色的乱麻。 细小的碎石子和沙尘被大风卷起,打在人脸上,谢含辞刚想拉低头上戴的帽子,还没等她伸出手,帽子就被风卷走,滚进了前面的黑暗处。 谢含辞小跑着去捡,帽子却越滚越远,最终停在一棵枯死的榕树下,她刚想走过去给帽子拾起,却看见了几具森森白骨,它们已经风化,难以辨认出属于何种动物。 她走近两步,只认出了一匹马的骨骸,它嶙峋的白骨上插满了刀剑,刀剑已锈,马头还保持着仰天长嘶的姿势。 “杀啊啊啊啊!杀!杀!杀!” 又来了! 山风卷着松涛,谢含辞的头顶是一片阴沉苍翠的海洋。 刚才的厮杀之声在幽深黑暗的山谷里再度响起,细密的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夹杂着怖人的喊杀声和尖锐的悲鸣,仿佛这深山里有阴兵亡灵在外巡游一般。 几只乌鸦盘旋在树林的上空,发出粗劣的嘶哑声,谢含辞抬起头,乌鸦抖擞着翅膀落在高处的石壁上,下方是三个描红的大字——百病窟。 等她走回营地,宁王正站在篝火前和景瑜说这话,谢含辞赶紧想找棵树躲在后面,但是宁王已经注意到了她。 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的撞到了一起,中间隔着十几个士兵,他们沉默对视良久,谢含辞发现他的眼里没有一丝诧异,好像是早就知道一般。 就像是那道圣旨。 想到这,谢含辞不由得勾起一抹冷笑,既然已经被发现也无需再躲了,她绕过篝火,爬上了马车。 一盏茶的功夫,景瑜也回到马车上。 “你怎么自己就跑到山里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问小皇叔要人手去找你了。”见谢含辞没有说话,他找了条干净的毛毯盖在她的腿上。 “还在想那声音?或许是风声夹着些别的野兽的叫声,别多想了。” 谢含辞嘴上答应着,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野果子递给了景瑜。 “晚上的饭,对不住了。我没在山里做过饭,东西都找不全,半天没生起火。我刚才在树上摘了两个野果子,你不嫌弃的话先充充饥。” 景瑜笑了。 “你是因为这个呀,后面马车上有的是干粮,再说我这么大个人,还能被饿到不成?不过,这个果子看起来很好吃。咱俩一人一个。”说着,他又将一个果子递了回去。“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 谢含辞接过果子,抬手掀开半扇车帘,看着窗外层层叠叠的山峦说道:“百病窟。” 景瑜拿着帕子擦拭了一下野果,嘀咕道:“这名字听起来就瘆人,幸亏我们走的是秀水岭这条路,我一开始还纳闷有山谷不走,为什么非要翻山。” 谢含辞没什么胃口,将果子放在一边,“世子爷知道那里为什么叫百病窟吗?” 景瑜咬了一口野果,酸甜的汁水立刻在口中爆开,“愿闻其详。” “几年前,山上有一伙南边来的流匪,盘踞在山中,抢夺过往商客,骚扰附近村民。王参军领了五千人入山,流匪利用天险作塞,易守难攻。双方打了三天三夜,士兵伤亡惨重,尸体就直接扔在了下面的山谷里。“ 一阵山风顺着车窗的缝隙钻进马车,矮桌上蜡烛的火苗被吹得左右摇晃。 ”之后就有传言,那些战死的亡魂不肯离去,从山谷里爬出来,像活着的时候一样冲锋陷阵。每到这个时候,山谷里即使是白天也会刮起狂风,上一刻明明还是晴天,下一刻就凭空打下一道响雷。村民们说这是阴兵过境,提醒无关的人避让。” “可是这应该叫百鬼窟啊,为什么叫百病窟?” 景瑜拢了拢身上的毯子,忽然觉得身上发冷。谢含辞倒了杯热茶,递到他的面前,接着说道。 “附近村民为了安抚亡魂,在山谷中建了一座寺庙,唤做安宁寺。可这寺庙建成以后,越来越多的村民说自己在山上看见了亡魂,回家后都生了重病。更奇怪的是,这些人生各种病的都有。有人突然皮肤开始溃烂,有人开始吐血,有人得了寒症,症状轻重也不一样。” “战后士兵尸体处理不当确实容易爆发瘟疫,但若是生什么病的都有,倒也稀奇。是不是这庙建得不对呀,修庙的时候可有找风水师傅看过?” 谢含辞抿了口热茶,摇了摇头。 “陈年往事,无从考证,我猜多半是没有的。做饭的王婶子原是这附近的村民,我听她说,当时庙里面连打了三口井,都没有打出水。” 景瑜忽觉外面有人,将食指放在唇上,冲谢含辞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慢慢从车窗探出头,看见的却只有漆黑的夜色。 “奇怪,刚才明明看见有个人影飘过去。我心里怦怦直跳,感觉要出事。” 谢含辞以为他公子哥的毛病又犯了,挥了挥手说道:“哎呀,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景瑜却神情严肃,“你别不信,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元昌六年,我跟我娘去宫里请安,那时我才四岁,乳娘带我在御花园里玩。天气太热,她就想抱我去水池边上的亭子里乘凉。我说什么都不去,就坐在地上哭闹,你猜他们后来在湖里发现了什么?” 没等谢含辞猜,景瑜就等不及了。 “他们发现了个死人!当时正值七月,池里开满了白莲,惠贵妃娘娘的尸体就飘在池子的中央,而且死状诡异,绝非人为。” “什么意思?什么叫绝非人为?” 景瑜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解释,却被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打断,山石顺着秀水岭的山坡滚落,夹杂着折断的树枝向狂奔他们而来。 第21章 宁王的计划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滑坡了!快跑。” 脚下的大地开始剧烈摇晃,谢含辞还没来得及跳下马车,就被甩出了车外,摔在地上。 她刚想挣扎着爬起,一棵碗口大的树被拦腰截断,呼啸着从她头上掠过,她能感觉到粗糙的树枝擦过她的头顶的发丝,发出细密的摩挲声。 空气里已经四处弥漫着呛人的沙尘,景瑜从车上跳下来冲她挥手呼喊,但他的声音完全被巨响淹没。 谢含辞抬头望向四周,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却发现大量的泥沙裹挟着石块灰蒙蒙一片压了过来。 就在她准备闭眼等死的时候,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沙石填满前方的山沟后,忽然转了方向,沿着山坡另一侧秀水岭的山路滚滚而去。 一柱香后,山上不再有石块掉落下来,滑坡停了,烟尘也慢慢消散。 谢含辞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爬到山沟东边的土堆上,蹲下身子查看。 原来这山沟虽东高西低,但东边是松软的泥土,西边却是山体和坚硬的岩石,大量的泥沙涌进来后,东边的土坡承受不住重量,便随泥沙一起倾斜而下。 看来,自己还真是幸运,谢含辞一边在心里感谢着老天爷,一边想从土堆上下来,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脚下的土地好像特别......松软。 谢含辞随手捡起了一根树枝,顺着土堆的位置往下挖,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兄弟,这里太危险了,别站在那儿。” 来人正是她那被一道圣旨加封为押送队伍左都尉的便宜老爹,谢含辞小声嘀咕了一句“该死”,赶紧低下头,背过身去。 “小兄弟,是不是土堆太高,不好往下走啊。” 谢含辞只好背对着他摇了摇头,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儿。 见他没动,谢渊以为“他”畏高,又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去扶他一把,眼看就要伸手碰到“他”的手臂。 谢含辞低头看着眼前的山沟,深约三丈有余,沙石垫底,自己要是直接跳下去,七成会摔断脖子,另外三成,她以后不是要学着用胳膊走路,就是要学用脚吃饭。 “谢都尉,您在这儿。” 宁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谢含辞长舒一口气,保住了小命和四肢。 “王爷在找微臣?” 谢渊连忙走下土堆,整了整衣衫向宁王行礼,宁王未等他屈膝就抬手将他扶起,“现在秀水岭的山路走不通了,想找您商议一下,要不要换条路。” 谢渊点头称是,“那微臣让将士们先原地休整,再去把地形图拿过来。” “还是谢都尉想得周到,那就劳烦谢都尉了。”宁王声音温和,言语妥帖不掩对谢渊的赞许,谢渊显然十分受用,马不停蹄的跑去安排。 谢含辞蹲在地上,保持着挖地的姿势一动不动,等宁王走远。 谁知身后的脚步声响起,却是朝她步步逼近,男子高大的影子在明暗交替的火把映照下,忽明忽暗,她甚至闻到了他腰间荷包里的淡淡海棠花香。 “腿不麻吗?”他站在她身后,声音有些低哑,冰棱般的声线如同这山中的夜色一般,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气。 极普通的一句话,但她听在耳朵里却像是嘲笑。他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架势? 谢含辞转身站起,拍了拍手上的土,扯了下嘴角,道:“土是湿的,山沟是这两天刚挖的吧,王爷辛苦。” 宁王的笑容凝在了嘴角,带了些苦涩,几日不见,他的脸色憔悴了许多,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你打招呼的方式有些特别啊。”他低下头,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的耳畔,“这次,什么都别管就好。” 言毕,他转身离开,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一个人向前走,走进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去。 她回到马车上久久不见景瑜的身影,直到她快要睡着了,他拎着只刻纹陶壶和两匣子白玉霜方糕回来,一上车就找了个软垫子躺了下来。 “壶里是刚热好的牛乳,没加蜂蜜,也没这个条件,快趁热喝了吧。就拿这么点东西,你没看到追风那脸色,啧啧......” “怎么去了这么久?”谢含辞从矮柜里翻出两个杯子,简单涮了涮,倒上了牛乳。春日的早晨泛着凉意,山里寒气更重,热牛乳倒进杯子里,杯壁上挂起一层薄薄的水珠。 景瑜半直起身子,咕咚两声,饮下半杯,说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秀水岭的路堵死了,马车根本过不去,只能从下面百病窟的山谷里穿过去。” 谢含辞皱着眉头,疲惫的将眼睛闭上,这难道是他大费周章地制造这场滑坡的目的? 虽说捕风捉影的流言不可信,但正常情况下行军,都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附近的人都认为那里是不详之地,能避则避,为什么他非要走百病窟? 他叫她“什么都别管”,这又是什么意思,他还会做什么?他到底要干什么? 景瑜看着旁边的谢含辞,她将头靠在一边,一动不动,以为她睡着了,拿起毯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脸上是脏兮兮的煤灰,头发也胡乱地掖在帽子里,但他却觉得她这副样子,也比京城里那些头发盘的一丝不苟的贵女们要好看的多,她是那样的鲜活,像一只自由又骄傲的飞鸟。 油灯昏暗,却能看到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投出扇形的阴影,随着她的呼吸如蝴蝶的翅膀一样轻轻颤抖。 视线慢慢下移,落在了她的粗布衫上,她肩头的伤应该是好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女孩子应该都不喜欢自己身上留疤,等回去一定要找苗太医好好给她看看。 他又私心地想,要是能留下一点淡淡的痕迹也好,起码,她会一直记得自己。 突然很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景瑜赶紧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将她身上毛毯往上拉了拉,重新退回马车的另一角。 一夜无梦。 谢含辞被马车颠醒,车队已经进入了百病窟,这里的道路崎岖难行,为防止翻车,装有贡品的箱子被捆上了好几道粗壮的麻绳。 二人相对而坐,吃着匣子里的白玉霜方糕,景瑜谢天谢地眼前这个人没有一大早起来烹饪满是“典故”的吃食。 透过车窗,谢含辞看到军旗被降下,换上蜀地商会的旗帜,士兵也都用一条红巾包头,遮住头盔上的徽印。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谢含辞诧异道。 景瑜瞥了一眼窗外,并没有在意,淡淡道:“昨日小皇叔吩咐的,说是这百病窟中常有山贼出没,扮作普通商队,低调行事。” 谢含辞咽下方糕,嘴上没有说什么,心中却狐疑道,百病窟确有山贼,但寻常山贼看见军旗,会心生畏惧,往往不敢来犯。断没有说把军旗收了,扮作商队的道理。 更何况,这几千人的队伍,在这寂静深谷中,如何低调行事? 正想着,突然后面载着贡品的马车,哐当一声,掉进了被杂草虚掩的深坑里,士兵们七手八脚的下去抬箱子,忽一人高呼。 “不好,是陷阱!” 同时,几道箭羽从密林里射出,划破长空。 车外一阵骚乱,谢含辞探头去看,却被睡梦中惊醒的景瑜一下子按住,“你不要命了?待着别动,这乱箭可不长眼睛。” 谢含辞放下车帘,却听到了远处马的嘶鸣声,尖锐而凄切。 “不好,是白鹤的声音!”说着不顾飞射乱箭,钻出马车,景瑜只好扛着矮桌作盾,跟在谢含辞身后气喘吁吁地说道:“怪不得那天小兵笑话你耳朵不好,这明明是马在叫。” 谢含辞懒得和他解释,丢下一句:“白鹤是我爹的马”,就朝声音来源的方向跑去。 两年前,谢渊在胡商手里买下的大宛良驹,因通身雪白,唯四足是黑色,故起名“白鹤”。 它性子极野,桀骜不驯,不轻易嘶鸣,刚才那样的声音,分明是受伤了,她看着眼前中箭倒地的士兵,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 不会的,千万不要出事。 她一边躲着头顶的乱箭,一边向队伍最前面跑。谢含辞远远看到,“白鹤”的腹部已经中了三箭,却仍驮着主人,努力地避开乱箭。 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快速飞出,扎进“白鹤”的左眼。 马儿吃痛后高高跃起,差点将谢渊甩出去,好在谢渊紧紧的拽住了缰绳,才不至于摔下马,”白鹤“飞快得向前奔去,一人一马的身影渐渐消失于树林深处。 谢含辞顾不上未停的箭雨,起身去追,刚跑出去两步就被箭尖擦破了唇角,一股铁锈的味道立刻在口中蔓延,还未来得及反应,另几支箭眼看就要将她射成筛子。 说时迟那时快,马蹄声响起,一柄亮银枪在她头上挥下,将箭劈开。 “你想当靶子吗?”宁王的声音从金丝面具下响起,一把将她拉上马,谢含辞挣扎两下,吼道:“你放开我。” 宁王一只手环住她的腰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摘下自己的金丝面具,扣在了她的脸上。她想要摘下来,转身对上他的眼睛,像是山涧深处的寒潭。他紧紧的扣住了她的手,令她动弹不得。 “戴着,别再伤到了。” 谢含辞并不领情,冷冷道:“宁王这样体贴,看来,你这计划里原本并没有我中箭这一环。” 宁王看着怀中的人像个刺猬,知道现在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只好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先去追谢大人。” 说罢,鞭子在空中用力一挥,朝“白鹤”消失的方向追去。 第22章 追魂箭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王爷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谢含辞的语气里满是嘲讽:“我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受惊的马拖到树林里,正好给他送回蜀州养伤,路上再另寻个替罪羊。王爷,您放心,我会领你这个人情的。” 宁王没有回答,只是用腿夹紧马的腹部,勒紧了缰绳,加快速度。 谢含辞接着不依不饶道:“您不就是想把帽子扣到山贼头上吗?金雀被山贼所伤,半路死在替罪羊手上。大越若想轻轻揭过,正好剿了百病窟里的山贼,也算大功一件,大越若不依,就将山贼和替罪羊一起交出去,任凭发落。” 谢含辞耳边是呼呼的风声,鬓角碎发勾在了身后人的盔甲上,骏马跃过灌木,重重一颠,头发被扯的生疼,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身后的人立刻松了松缰绳,马儿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宁王腾出了一只手,想要解开卡在盔甲缝隙处的头发,动作轻柔,奈何他身上穿着铠甲,还是发出了金属的摩擦声。 谢含辞往身后一瞥,正好瞧见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自己的发梢,几绺发丝缠在指间。 她突然想到,夏夜里,母亲沐浴后常坐在树下的竹塌里乘凉,头发就那样散开,父亲拿着小篦子沾上桂花头油,为母亲梳着头发,他会用手指绕着她的发尾,乌黑的发在他指间像是丝滑的锦缎。 那段时间,父亲的身上也总是有一股桂花香,还被哥哥嘲笑,说这香气应该叫“绕指柔”。 谢含辞想到自己出发前也用了桂花头油,看着他指间缠绕着自己的发,不知道这香气会不会也沾到他的手上。 想着,突然感觉面上一阵潮热,只好赶紧别过了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我用着和张巡抚同样的招数,设计伤了谢大人,再去找另一个人来顶罪。”他低声附在谢含辞的耳边,自嘲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吗? 谢含辞下意识地摇头,可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我只知道张巡抚并没有杀害金雀,而他为了不背上这莫须有的罪名,害了两条无辜的人命。” 宁王解开了缠住的头发,再次驱动马儿:“张巡抚坏事做尽,胡三密信上罗列的哪一项罪名冤枉了他?你说,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谢含辞并不认为他无罪,可又无法理直气壮的说出他非死不可,在呼啸的风中,她小声呢喃,像是随时要飘走的风筝,但还是落在了宁王的耳朵里。 “按《大奉律例》,他应该被三司会审,是否该死,不是我定。” 前方的山洞里,传来了一声马嘶,谢含辞立刻支着洞孔喊道:“是白鹤!在那里。” 二人下马寻着地上点点血迹往山洞深处走去,一路上谢含辞下意识地拽着他披风的一角,手上的汗水将那一抹深蓝色的缎面浸成黑色。 转过一道弯,谢含辞看到了一人一马,谢渊躺在碎石上,旁边是一处不大的瀑布,水从洞顶的裂缝倾斜而下,再落入更深的地缝。 “爹!你怎么样?”谢含辞来到谢渊身旁,只见他眼睛紧闭,脸色苍白,头上的发冠也不见了,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赶紧将手放在了谢渊的鼻子下面,好在鼻息和缓平稳,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宁王将手搭在谢渊的脉搏上,一盏茶后,说道:“并无大碍,应该是惊吓过度又磕到了头,回去灌一点鹿角酒就好。” 旁边的“白鹤”像是听懂了宁王的话一般,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鼻音,恋恋不舍的用马尾着轻扫主人的脸颊,最后看了一眼谢渊,便倒了下去,再也没能起来。 它的马头枕在碎石堆上,未被箭射中的那支眼半张着,还在看着谢渊,眼神涣散,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谢含辞走上前,摸了摸它由于沾上血结成一团的鬓毛,十分不忍。 宁王掏出了腰间的匕首,也蹲下身子,轻声道:“它活不了了,我可以不让它这么痛,只要你同意。” 谢含辞别过了脸,听着它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温热的马血流进了冰凉的溪水中,沿着瀑布向下,汇入更深的地方。 回程的路上,宁王在前面牵着马,谢含辞一只手扶着马背上的谢渊,另一只手捏着那枚从”白鹤“身上的拔下来的箭头, 她想要将箭头收进荷包里,日后送入庙里诵经祝祷,却发现手里的箭头有些不对劲,这箭不是普通的锥形箭,而是追魂箭! 锥形箭的箭头扁平,呈三角形,寻常铁匠即可锻造出来,造价低,工序简单,缺点是杀伤力不强,但山贼为的是劫财,留了活口还可以多要一份赎金。 可这追魂箭就不一样了,追魂箭也被称为“倒刺箭”,箭头设计成倒钩形状,箭头尾两端都有倒刺,极其锋利,一旦被这种箭射中,箭头就会卡在体内,硬拔出来伤口会大出血,只能将整块肉用刀剜下来。 谢含辞唤了一声前面的宁王,将箭头递了过去,说道:“王爷,你看,这是从白鹤身上拔下来的箭头,寻常山贼怎么会用追魂箭?” 他接过箭头后皱了皱眉,“不是一般的追魂箭,箭头的尖端被磨成了棱形,中箭者要是没有及时拔出,也会流血不止,最后失血而亡。这是大越专管暗杀的刺客这几年才研究出来的狠毒法子,我手底下的人,有不少都死在这种箭下。” 谢含辞闻言,将他手上的箭头拿了回来,从怀里掏出了一条白色的方帕,包好后又递了过去,“留着吧,万一你找的替罪羊再不中用,还可以推到刺客身上。” 宁王盯着谢含辞沾了灰尘和血污的脸,说道:“不会再有什么替罪羊,金雀死于山贼之手,大越不会深究。” 谢含辞抬头望了望天,日头被山谷里重叠的树遮住,光透过密集的树叶射到谷底,只剩下不规则的光斑。 “王爷这话,就像是这照在地上的光,影影绰绰,必须越过层层的树才能看到真貌,王爷要是不放心,也不必开口,若肯把我当自己人,那......” 她算是自己人?他是亲王,常常出入深宫,伴君如伴虎,这样的人哪里会有相信别人? 谢含辞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剩下的半句话,就像是折断一半的树杈,耷拉着挂在树干上,却没办法再长回去。 谢含辞接不上自己的话,宁王也在前面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他不知道该从何说,怎么说。皇帝每次交代给他的事只看结果,没人在意过程,也就无需跟任何人解释。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走了半晌,宁王叹了口气,还是开了口:“你可知这百病窟里的山贼是何来历?“ 谢含辞摇头道:“只听说是南边来的流民。” “流民?他们可不是一般流民,寻常流民因长时间的奔波、忍饥挨饿,早已手无缚鸡之力,只好在城外乞讨为生,你何时见过上来就占山为王的?”宁王拉着缰绳,回头看了一眼谢含辞说道:“他们是昆玉将军的后人和旧部。” 谢含辞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昆玉将军?大越的昆玉显荣?” 见宁王点头,谢含辞接着道:“怪不得王参军战了三天三夜都未能将其剿灭,只是他们怎么会来到这里,还做了山贼?” ”多年前,昆玉显荣被疑与我朝惠贵妃有私,二人来往的密信被宫中侍卫截获。贵妃自尽,母家因此获罪,满门抄斩。昆玉将军在大越本就功高震主,被皇帝忌惮,出了此事后大越皇帝立即将他秘密处死,他的族人和旧部也被遭遇暗杀,最后这一脉,跑来了蜀州,落草为寇。“ 谢含辞咬了咬嘴唇,沉默良久才说道:“我只知昆玉将军数年前在边关突发急症,英年早逝。惠贵妃溺水而亡,兄长思念亡妹过度,引妖僧入府,涉及巫蛊案。从未想到,还有这样的联系。” 宁王侧身微微垂眸,“宫中秘事,又不光彩,两国皇帝都不愿声张。只是大越这几年,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武将,唯有一名昭贵将军,还是女子,大越朝中常常有人重提昆玉显荣当年是何等英姿,若是......” 谢含辞接过了话:“要是被人知道,这么一位大将军,因几封密信不经调查就被处死,族人旧部更是逃到了大奉还当起了山大王,那可真是足矣震动朝野。所以大越皇帝绝对不会再深究下去。” 宁王点点头,接着说道。 “我在出发的两天前放了风声,山贼只知这是一支从蜀州往京城去的商队,为了吃到这只‘肥羊',他们提前挖了山沟,还从黑市上辗转买了炸药,制造滑坡,堵住秀水岭的山路,我便顺势提出走百病窟这条路。” 他的左手慢慢将缰绳拉紧,声音渐渐冷了下去。 ”我知道他们挖下了陷阱,装着贡品的马车经过会陷进深坑。但他们不该有这么多弓箭手,手里更不该有这样的箭!“ 谢含辞皱眉说道:“可是这说不通啊,这种箭是大越刺客这两年才用的,百病窟的山贼十年前就有了,难道是他们一直还和大越那边有联系?” 宁王摇摇头说道:“不可能,大越皇帝多疑,做事又喜欢斩草除根,派出的刺客追杀他们还来不及,怎会给他们提供兵器?” 第23章 箱子里的声音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回去时,乱箭早就停了,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伤兵,一向养尊处优的景瑜也在手忙脚乱地帮忙。 他一手握着瓶烈酒,往嘴里灌了一口,朝士兵的箭伤上猛地一喷,另一只手也不闲着,将匕首在火上烧得通红,一刀将箭头连带着一小块肉剜下。 士兵口中咬着一块汗巾,饶是景瑜的动作又快又准,也痛得整个身子剧烈颤抖,头上的汗混合着血,浸透了雪白的内衫。 谢含辞正想将父亲抬进营帐里休息,再托宁王寻些鹿角酒给他服下,刚要开口,追风带着副将走了过来,脸色十分难看。 “王爷,出事了。” 副将冲宁王一拱手,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看了一眼一旁牵马的谢含辞,她刚想知趣的躲开,却被宁王一把拉住,冲副将道:“无妨,自己人。” 副将这才颔首道:“王爷,装着贡品的马车陷进深坑,林中又突然射出乱箭,将士们无暇分身。刚才箭雨停了,我喊了几个人,叫他们把箱子拉上来,谁知道他们刚下去就着跑了回来,死活不肯去搬箱子,说是......在里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闪躲,不敢看宁王,谢含辞甚至没有听清他的后半句话。 追风皱眉,朝副将嚷道:“李副将,在王爷面前,回话要大声,你也是军中的老人了,这点规矩不知道吗?” 副将深吸一口气,将声音抬高:“他们说在深坑里听见了女人唱歌,声音是从箱子里传出来。” 他凑近了些,神神秘秘的说道:“下官原本也不信,那贡品箱子才多大,塞下个七八岁的孩童都费劲,更别提装什么女人了。再说青天白日的,百病窟就算邪性,闹鬼也不是这么个闹法啊,可奈何派下去那几个人都是这么说,不肯再下去。” 追风解下腰间的鞭子,冷冷道:“他们是兵,兵就要服从命令,李副将若是管不住手下的人,我这鞭子可以借你使一使。” 副将没有接茬,而是冲宁王一抱拳,破釜沉舟般丢下一句,“是否再另派人下去,还请宁王定夺。” 宁王听完他的话,却没有透出半分不悦,反而宽慰他。 “李副将辛苦了,许是将士们神经紧绷,听错也是有的,你先带他们下去休息,这件事就交给追风。” 见他这么说,副将立刻松了口气,心里连念了两声“阿弥陀佛”,谢过宁王后便躬身告退,这烫手山芋不用他管就好,管他箱子里究竟有什么鬼神,自从进了这地方他就浑身不舒服。 听错了?他可不信,一个人听错,五六个人还能同时听错? 宁王见他走远,侧身看向谢含辞,“是金雀!” 谢含辞不解,呆呆的立在那里,没听懂他的意思,宁王只好解释道:“他听见的不是什么箱子里的女人唱歌,那是金尾血雀的鸟鸣,声音婉转悠扬,乍听像是女子低吟。” 谢含辞却更加疑惑,“金雀不是已经死了吗?箱子里怎么又会有鸟鸣声?” 宁王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箱子里原本装的只有一具风干的鸟尸,金雀现在‘死而复生',如今看来,担心一只死鸟坏了两国关系的可不只是我们,大越皇帝同样也不想开战。” 谢含辞这才转过味儿来,轻声道:“这么说,今日朝我们射箭的人是并非山贼,而是大越派来的刺客,他们假意伏击,再趁乱用一只活鸟换了箱子里的死鸟。” 安顿好了谢渊,谢含辞拍了拍手,如释重负的说道:“这下好了,所有的事都解决了,正常进献金雀就好。” 宁王却依旧嘱咐道:“还是小心为上,不知道大越这次派来的刺客有没有和山上那伙人遇上,还有没有别的目的,你今夜还是睡在景瑜的帐子里吧。” 谢含辞撇了撇嘴,“我是他的厨子,今天跟他同乘一辆马车已经够奇怪的了,要是晚上还跟他睡在一处,只怕不等回到京中,就要传出去,你小侄子从蜀州带回来个小倌了。” 宁王笑着摇摇头,“没想到蜀州女煞星还会在意流言?” 谢含辞无奈地耸耸肩,“正因为顶着这个'头衔’才知道闲言碎语有多厉害,这种成见一旦形成,就会像座大山,压在景瑜身上,而我又不是愚公,只好尽量避免这种闲话传出去。” 黄昏时分,军队在谷底安营扎寨,谢含辞婉拒了景瑜一同睡在他帐子里的提议,准备跟其他随军的粗使杂役睡在简陋的草棚里。 景瑜站在门口,不肯让步,“不行,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跟一帮大老粗一起睡在雨都挡不住的草棚里。” 谢含辞勾起了嘴角,想出一招唬他。 “昨日在马车上没人瞧见也就算了。今夜你帐外肯定会有士兵值守,我要是还跟你同睡,怕是军中会传你有龙阳之好,到时候那些生猛的将士说不定还会来到你帐前自荐枕席!” 景瑜本还不为所动,直到听到“生猛的将领”和“自荐枕席”面上臊得通红,谢含辞趁机拎上包袱跑了出去。 草棚里休息的粗使杂役大多是从南境一路随军过来,早就在棚里提前占好自己了位置,谢含辞进去时只剩靠门的一张草席,晚上睡觉时山风会呼呼地吹在脸上,早上起来保准头疼。 她正准备躺下,被一位大叔拦住,他眉眼修长疏朗,还未开口,眼睛就先透出三分笑意,浓密的剑眉,斜斜飞入鬓下。 “小伙子,你是新来的吧。瞧你生得这样单薄,躺在这里受不了山里的风,肯定是要生病的。来,你睡里面,我跟你换。” 谢含辞连忙摆手拒绝,但架不住他直接把她的包袱拿了过去,自己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那张破草席上:“小伙子,你多大了?” 谢含辞怕出声会暴露自己是男扮女装,只好比了个十六的手势,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是个哑巴。 大叔立刻向他投来了同情的目光,感慨道:“哎,看你眉眼,是个清秀的小儿郎。真是可惜了,要是会说话,等我们进了京城,你说不定还能去大酒楼做个跑堂。” 他旁边的老汉来了兴致,插嘴道:“老李呀,你是儿子在京城做了大生意,所以想留在京城,人家小伙子说不定还想着回来那。” 李叔笑了笑,跟谢含辞解释道:“我这儿子三年前在京城里开了个包子铺,没想到生意还挺好,他自己忙不开了,我这一趟儿正好,去了就不走了,留在京城帮他。” 一旁的老汉又补道:“你这李叔,主要还是去看孙子的。他儿子可不仅是做生意争气,这别的地方也要强得很。去年刚成亲,今年他媳妇就给他添了一对小子。” 李叔捋了捋胡子说道:“我二十岁就没了家,十六年了,一个人给孩子拉扯大,苦了一辈子,没想到这晚年还能享到儿孙福。我这趟出发前跟菩萨发了愿,日行一善,为子孙后代积累福报。” 老汉也点头称是:“哎呀,你这小老儿,福气在后头呐!”又聊了几句,几人就歇下了,明日还要赶路,不敢闲扯太晚。 夜里,谢含辞突觉得面上一阵冰凉,湿滑的液体滴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开始她只当是草棚漏雨,睡梦中胡乱用手背摸了两把,可这雨水触手却粘腻异常,神智慢慢清醒,再竖起耳朵一听,外面哪有半点雨声。 四周静得吓人,只有从缝隙灌进来的呼呼风声,草棚里甚至连鼾声都消失了,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眼前是一只黑色的靴子。 这人身上穿着夜行衣,蒙着面,正朝草棚外走去,手中的长刀正好悬在谢含辞的头顶,鲜血顺着刀尖一滴滴砸在了她的脸上。谢含辞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轻轻地别过头,抻长了脖子去看他的背影,这才发现,蒙面人的手里竟还提着一颗血淋人头,死状狰狞可怖。 清朗的月色,山谷内的岩石、树木被勾勒出一个个的淡淡影子,这些阴影此时却像黑暗中的鬼影,散发着阴森和凄郁,随时都会勾走人的魂魄。 借着这样阴冷的月光,谢含辞认出了那颗头的主人,正是睡前跟他换了位置的李叔。 他的脖子上是一抹嫣红,鲜血顺着断口滴答滴答地流在地上,怒目圆睁着,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要看清那个把自己的头从身体上割下来的人。 待蒙面人拎着头颅刚刚迈出草棚,谢含辞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见过比这死装惨烈百倍的尸体,也摸过腐烂发臭甚至生出蛆虫的尸体,可这样一条鲜活生命,转眼变成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这样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经历。 等她钻出草棚,蒙面人已不见了踪影,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握紧了颤抖的手,准备先去找宁王。 就在这时,低沉冰冷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你这是想去哪儿?” 第24章 严棋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谢含辞走到郡王妃的身边,用只有她一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郡王妃,人不是他杀的,但你如果硬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反而会害了他。” 郡王妃抬眼看向谢含辞,她的眼神里掺杂着震惊、怀疑和哀求。 她不知道谢含辞如何发现自己是为了替李明尘遮掩,才兜了这么大一圈子,做下了这荒唐事。 她甚至怀疑谢含辞是在诈她,她才来了几日,怎么会知道? 但她希望谢含辞不要将一切说出来。 这份藏在心里的秘密,一旦见了天日,不管是她还是李明尘,都再无法在这个家中立足。 不,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他的仕途、他日后嫁娶都会被影响。 反正她这辈子已经完了,可是他不一样,她的心里好像有无数蚂蚁啃噬,她一急,下意识地抓住了谢含辞的手臂。 谢含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郡王妃操持着整个府邸的事务,尽心尽力。作为郡王妃和母亲,不想自己的子女被人怀疑也是常情。只是郡王妃的做法有些不妥了。“ 郡王妃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顺着谢含辞的话往下说。 “是了,是我给事情搞复杂了。我那天晚上觉得腹部酸胀,想着出来转转,刚走进锦园就听见女子的呼救声,我顺着声音走到池塘,里面浮着当晚郡王身边舞姬的尸体,已经没了气息。” 李奕欢不解地问道:“母亲,那你就等第二天报官呀,干嘛让王管家给尸体偷偷埋了,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郡王妃应承道:“是母亲考虑不周了,当时也是担心......” 一直没开口的李宁玉突然问道:“担心什么?” 郡王妃咬了咬嘴唇。 “我当时在锦园里,看到一个身影像极了你大哥,我也是糊涂了,以为是明儿哥跟那人起了争执,失手给她推进水里。我作为母亲,自然要为着你大哥的仕途着想。作为郡王妃,也不希望府里出命案,所以就想着先给尸体藏起来。” 一番话下来,也算有理有据,却经不住推敲。 府里死了人,凶手是他的继子,确实对整个安昌郡王府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但对她来说就不一样了,先郡王妃所出的嫡长子出事,那这份偌大的家业不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她儿子的手里。 不过,若说她真是品德高尚,视继子如亲子也无可厚非,可这继子比她还大上一岁,这母爱是不是有些来得莫名其妙。 这一切都要看郡王怎么想了。郡王妃偷偷瞥了一眼老郡王的表情,看样子,他似乎也被这一套说服了。 毕竟,站在他的角度,自然是一百个不希望自己的嫡长子背上一条人命。就在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李宁玉突然大笑几声,模样十分癫狂。 “哈哈哈,哈哈——” 安昌郡王看着自己的长女突然发起疯来:“宁玉,你笑什么?你母亲也是为了你大哥考虑,爱子心切才办下这糊涂事儿。” 李宁玉后退一步,看了看李明尘,又看了看郡王妃,指着安昌郡王又是一阵狂笑。 “爹,你当我是笑她?我是在笑你呀!你才是那个最糊涂的人。不,我也是,我这么多年也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当初捡了多大的便宜。” 老郡王一头雾水,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当时萧家根本没看上我,看上的人是她,你的新郡王妃!只因为她一心想嫁入咱们安昌郡王府,萧家这才退而求其次,求娶了我。我一开始在萧家听仆人议论这话,只当是嚼舌根,现在却都明白了。可笑我还觉得自己攀上了高枝,没想到这高枝却是我捡来的。” 众人的神情都微微有些变化,连李奕欢都心知肚明,自己的亲爹是个什么德行,在外又是什么名声,实在算不得什么良配。 家世清白,花一般年纪的郡王妃怎么会一心想嫁进来? 当时连老郡王都以为这新郡王妃可能是有什么隐疾,但他这把年纪倒也不在意这新妇是不是能长命百岁了,只当是身边添了个能够掌管府邸的美人罢了。 “爹,你还不明白吗?她当时一心喜欢的是我大哥,误以为嫁的是他,这才欢天喜地地嫁进来,却没想到被她继母摆了一道,嫁的是你这根老黄瓜!哈哈哈哈!” 老郡王回忆着她嫁进来的第一夜,他掀开她的盖头,她满眼都是震惊与恐惧,而他却只当是她未经人事,才那样害怕。 原来,她那是在怕他!闹了半天,他差点成了她的公公?那李明尘,他的儿子知不知道,他对自己的继母难道也有情? 怪不得自己娶了新郡王妃以后,他就不怎么回家,缩在那狭小的官僚里。 安昌郡王将视线从郡王妃的脸上移到了她的小腹上。 该不会? 他捏起她的下巴,逼着她跟自己对视;“她说的是真的吗?你有没有......” 李明尘抢着答道:“没有,我们二人之前发乎情,止乎礼,从未越矩。自母亲与父亲成亲后,我们便再未单独见过面,我与她现在......只有母子之情。” 谢含辞的嘴角不由地抽动,这是什么好大儿的狗血剧情,自己倒是察觉这郡王妃似乎对自己的继子有点微妙的情愫。但没想到,李宁玉这人爆出这样的惊天大雷! 安昌郡王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左右摇晃,作势要倒。 郡王妃和李明尘同时伸出了手,二人对视一眼,李明尘姗姗地锁了手,让郡王妃一人去扶。老郡王看着二人这番模样,只觉得自己头上绿得快要长出草了,对李明尘的话是半个字都不信。 “滚,不用你。让宝儿过来。” 侍妾宝儿跟那大夫一样,云鬓松散,一看就是刚从床上被拽起来的,她用手掩住嘴,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十个指尖用凤仙花染上了浓郁的艳红色。 她扭着身子,向老郡王身上贴了过去。见王管家顶着自己的前胸,翻了个白眼,将肩头的薄纱披肩往下拉了拉。 “郡王,你哪里不舒服,回宝儿房里吧,宝儿给你按一按。” 李奕欢拉走了发疯的李宁玉。 郡王妃深深地看了李明尘一眼,被王管家扶走了。风千被两个粗使婆子绑住了手,扔进了柴房。供桌旁只剩下了李明尘、谢含辞和仵作三人。 仵作倒是面色如常,他一抱拳:“李大人,不知可否借小人一个帮手?这尸体先是溺亡,又直接被埋进了土里,腐烂的速度恐怕会比一般的尸体快,小人需要加快动作给她挖出来了。” 谢含辞又举起了手“我可以!” 李明尘叹了口气:“谢小姐,你今夜已经可以好几次了,验尸这种事实在不太适合女孩子做。令尊要是知道,只怕也会觉得我们安昌郡王府怠慢了客人,还是明日让王管家找个下人吧” 谢含辞直接站到了仵作身边,提起了他的木箱。 “李大人不是也听见了吗,我能等,这尸体等不及了。我在蜀地,平日也帮父亲断些案子,见过不少尸体,论经验应该比府上的下人,强上一些。” 仵作听了她的话,也点了点头,算是赞同。李明尘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嘱咐仵作要小心些,尽量留下全尸。 仵作从木箱里拿出了两双手套,将其中一双递给了谢含辞。谢含辞将手套戴在手上,觉得十分轻薄,摸起来滑腻,却能与十指完全贴合,不留一点缝隙。 “这是什么做的呀?我在蜀地从未见过,我们那里的仵作都是净手后直接上手了。” 仵作也带上了手套,他的笑容里有些得意:“是用了极薄的生绢,又刷上了桐油。这手套这是徐老所制的,他是封诊道后人,家里有一本秘传的册子。徐老算是我们仵作行当里的魁首了。” 他一边跟谢含辞解释,一边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我说你记。”他翻动着女尸的眼皮:“记,眼微开,双手未握拳。头髻紧,头与发际、手脚爪缝各有泥沙。”又按压拍打女尸的腹部:“腹肚微涨。” 他又让谢含辞从木箱中取出了一副竹筷,这竹筷前端又细又尖。仵作拿起竹筷,从尸体的口鼻处轻轻一转,又往白布上一擦,“口鼻内有水珠,及其小淡色血污,此乃生前溺水之验。” 谢含辞连忙追问:“为什么呀?这怎么看出来的?” 仵作见她十分感兴趣,也耐心解释道:“如果这个人是落水,那她的双手和眼睛就是张开的,肚皮微胀。如果这个人是寻死,自己投水,那她的眼睛就会闭上,双手呈握拳状,腹内也会急涨。” 他指着白布上的淡色血污,“另外,这人在死前必会挣扎,气脉往来,所以口鼻会有水沫流出,如果挣扎间,脚上的鞋掉落,那她的脚趾缝里也会有泥沙。” 仵作又补充道:“别看尸体最后都是在水里,这溺亡还病患溺死、疾病身死被抛入水中、被人殴打杀死,再推入水中。就算都是寻死,投井的和投河的还不一样,这里的门道太多了。” 谢含辞点头如捣蒜,这京城的仵作真的是很不一样,还没将尸体剖开,就能通过这些细节判断出死因。 第25章 阴兵借道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那日,她举着茶碗跪在后院的青石板上,师兄不停地往杯里倒着滚开的热水又不许她松手,膝盖上都是淤青,十指像是针扎一样刺痛。 她本以为还要再跪上半个时辰,手上的茶杯却突然被人拿走。 门主看了一眼她,又看着拿着大茶壶的师兄,缓缓吐出两个字“去吧”。 第二天,她被送上谢府的马车,而师兄要去漠北执行一件九死一生的任务,路上她才知道是谢家的小姐有恩于门主,跟门主讨了自己过去。 她原以为谢含辞将自己要去,是因为自己差点杀了她,想要折腾她出气。 可进了谢府,她被安排进了宽敞明亮客房,住了三天,连谢含辞都影子没有摸到,门房的人甚至也不拘她出入。 直到第四天,她终于憋不住了,跟来送饭的小丫鬟说自己要见谢小姐。 没想到小丫鬟放下食盒,就开始给她指路,先往左转走到鱼池尽头,再往右穿过抄手游廊,顺着左边的小路一直走下去就是谢小姐的住处。 “不用通报一声吗?” 严棋有些惊讶,她之前跟在李夫人和胡云芝身边,知道这些后宅里的规矩都大的很。没想到小丫鬟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我们家的小姐跟别人不一样,她最烦这些弯弯绕绕。姑娘要是有事,直接去就行,不过小姐也不喜欢拘在家里,不是时时都能见上,有时候夫人找她都要碰运气。” 用过晚饭,她按小丫鬟指的方向找过去,走到院门口,没想到却晚了一步,谢含辞穿着男装托着同样男子打扮的丫鬟翻出院墙,留给她了一个潇洒背影。 直到押送队伍起程的前一个晚上,谢含辞主动唤了自己过去,一副托孤般的模样,跟院子里的丫鬟挨个交代“后事”。 轮到她时,谢含辞脱口而出便是她的名字。 “严棋,我们只有金椤寺的一面之缘,把你从飞云门里要出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违背你的心意。明天我要走了,你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了。” 她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作答。 想去的地方,她去过的地方都是因为执行任务,每到一处不是在观察路线,就是在寻找便于藏身的位置。 西湖泛舟,她关心的是隔壁画舫上的假冒公子哥何时毒发,自己好去跟被骗千金的富商爸爸复命;夜游苍山,她挂在树上一宿,只为抓住入赘女婿和嫂子的奸情;烧香拜佛,为得还是取受宠小妾的性命。 她想了许久,没有回答,但是做了一个决定。 “你去哪?” 树林外,响起了马蹄声,士兵们高举着火把寻了过来,严棋看着她手上的兽骨哨,慢慢回过神来,她抽走了帕子,却并没有拿走兽骨哨,转身隐入黑暗。 “等你到京城再说。” 谢含辞将晚上发生的事情细细讲与宁王听,宁王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 “就是这样,最后他们看见我放烟火就都跑了,其中一个人还唤那刀疤脸'贺儿’。” “竟然是他,他还活着!” 谢含辞翻了个白眼。 “王爷?” 宁王轻咳两声,知道自己这话说一半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叫昆玉贺,是昆玉显荣的儿子,据说他得知父亲死讯后,在家中自焚。我当时觉得奇怪,即便他想要追随父而去,也没必要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我只当是大越皇帝做了手脚,却没想到他没死,还在大奉深山里做起了绿林。” “这么说,也不怪王参军攻不下来,他估计还想这些逃难来的流民怎么如此难对付,哪里知道这里面还有名将之后。”谢含辞忽然又想起一事,“不过,听他说什么南苑、北苑的,不都是大越的刺客吗?” 宁王解释道:“大越皇帝七岁继位,太后辅国。可太后并非皇帝生母,哪会跟这小皇帝一条心,除了一直放权给外戚,她还在宫内豢养高手。太后居南,皇帝居北,时间一长,这些人也以南苑、北苑区分。不过这几年太后年老,南苑势力大不如前了。“ 谢含辞不由得感慨,看来这大越的皇帝也不好当。 宁王唤来了追风,吩咐道:“以后抓住大越的刺客,即便确认已死,处理尸体时也要将其斩首。” 追风虽不明原因,但立即颔首道:“是,这就交代下去。“ 谢含辞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这跟红色药丸有关。 宁王看向谢含辞,眼底闪过一抹阴沉,“之前我总纳闷,许多审讯时诱供说的话,是怎么传到了出去,看来不是出了内鬼,而是有人‘死而复生'。” 谢含辞垂下了头,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又明白必须如此,她生在大奉,就注定了她的同情心不能留给大越的刺客。 第二日一早,一共清点出名八具无头死尸,除老李和失踪的马夫还有七名值守的士兵被杀害。 “这贼人不仅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军帐,还能割下八个人的头带走,真是奇了!”景瑜在马车上跟谢含辞说着军中统计出来的情况,他迟疑了一会儿,犹豫着说道:“而且昨晚除了你,谁也没看见那伙黑衣人。” “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编的不成?”谢含辞看着坐在对面的景瑜,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景瑜连忙摆手,解释道:“姑奶奶,我哪有这个意思。只是,他们杀了八个人还带走一个马夫,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有你一个人看见,就很奇怪。” 谢含辞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披着毯子,折腾一夜,她身心俱疲,不想再解释,侧着身子沉默地看着连绵不绝的翠色山峦。 见谢含辞看着车窗外不说话,景瑜又开口道:”我问你是因为现在军队里有人在传,说昨夜杀人的,不是山贼,而是......“ “是什么?“谢含辞不耐烦的转过头来。 “是阴兵!有人说我们昨夜扎营的地方,四周低,只这一块凸起,如同吐舌一般,风水上有种说法叫做吐舌地,吐舌之地气藏不住,风吹水劫,再加上这里建寺都镇不住的冤魂,所以昨晚遇上的是.....“ 谢含辞深吸一口气,明白了他要说的是什么。 “阴兵借道。”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 现在是午时三刻,此时按理说应该能看到烈日炽热的光芒。 谢含辞下了马车后,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太阳被几朵云彩遮住,一刻钟后,狂风大作。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平地竟卷起了一股沙尘直冲云霄。 先是金属的摩擦声,接着就是摇旗呐喊之声、厮杀声,马鸣声与哀号声越来越近,大战好像就在看不见的山崖上发生,可是众人抬眼望去却空空如也。 令人心中皆没来由的生出一阵恐惧,似乎真的有一群亡魂怒气冲天,在正午阳气最盛的时候,都敢跑出来重现一场生前的大战。 突然,一声号角声,刺破长空。 “那是什么,快看啊!”站在最前面的旗手指着前方山峰。 那里插着一面破碎的大奉军旗,在风中飘扬。一名无头士兵穿着破烂的铠甲,在残破旗下挥舞着手中的军号,军旗他的脚边是几颗头颅,老李和马夫的头也在其中。 “他奶奶的腿,这人头都没了,还能吹军号?” “阴兵,是阴兵!” ”我.....老子不干了!” 众人议论纷纷,一名站在前排的士兵,扔下了手中的长枪,头也不抬的往回跑。 嗖—— 一只黑羽箭刺进了逃跑士兵的大腿,士兵跌坐在地上,疼得直叫。 “我大奉,没有逃兵,不许退!” 一匹黑色的骏马昂首站在高岗上,马背上的宁王大声喊着。 说罢,他又举起了手中的弓箭,搭弓射向了那似人非人的无头士兵,一阵黄烟忽然升起将山峰包围,待烟雾散去后,那枚黑羽箭直直地插进了军旗的旗杆上,哪里还有什么无头士兵的影子。 “我从来没见小皇叔射偏过。”景瑜不可置信地说道。 宁王知道,那里或许是陷阱,甚至这一去危险重重。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必须去,起码要为这些牺牲的“兄弟”收尸。 这条路还很长,此刻就军心涣散,如何能平安入京? “此地不宜久留,来一队人跟我去给昨天遇害的人收尸,其余人往前走,继续赶路。” 傍晚,军队行至一处较为平坦开阔的地带,将士们开始安营扎寨。 天已经黑了,宁王带着的小队到现在仍然没有回来,谢含辞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遭遇了伏击。正想去寻景瑜问问,就听到两个巡逻的士兵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中午你看见了吗?当时太阳一下子就不见了,天空突然变色,没来由地起了阵阵阴风,我在队尾没看清,据说是亡魂士兵作祟,在山峰上施法。” “我也没看清,但是喂马的老王看见了,他跟我说那无头的亡魂士兵足有五米高,昨夜连砍了三十颗人头,悬挂在军旗上。” “什么三十颗人头?我怎么听说的是八十颗!” 谢含辞:“......” 第26章 将计就计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谢含辞走到景瑜的营帐前,驻守在他帐外的士兵也在谈论着中午发生的事情。 左边的士兵手舞足蹈地比画着说:“我当时在队尾,但我听人说那阴兵足足砍了一百八十颗头颅,挂在军旗上。” 右边的士兵挠挠头,有些诧异:“一百八十颗?那旗上能挂得住吗?” 左边的士兵不置可否地说:“哎呀,小乙,你还是年少无知了。正常肯定挂不住,但他是鬼魂啊,可以施法术。我跟你说,百病窟这地方可邪了,往下走还指不定遇见什么!” 见谢含辞拎着食盒走到帐前,左边的士兵有心逗逗他,上前一步伸手想掀开食盒:“哟,长得像白豆腐的小哑巴又来送吃的了,今天是什么呀?” “阿律!别这样,人家着急给世子送吃食,别为难他。”小乙一把拍开了那人的手,又对谢含辞说道:“快进去吧。” 谢含辞冲他抱了抱拳表示感谢,快步走进了帐中。 “世子爷,你小皇叔什么时候回来呀,现在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谢含辞说着将食盒重重地搁在了案几上。 景瑜不以为意:“不就是说中午亡灵作祟,凭空出来个没有头也能吹号的阴兵,还在军旗上挂了三百颗人头示威吗?” 谢含辞惊道:“三百颗,我刚才听的还是一百八十颗。失敬失敬,看来还是你消息灵通啊,已经传了七八手。” 景瑜一挥折扇:“惭愧,不过是多在皇城里混了几年,虚长了几分听墙根的本领。” 谢含辞打开了食盒,最下面的一层并不是吃食,而是一包牛皮纸,上面还沾了些白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景瑜用手指一沾,刚凑到鼻尖一闻。谢含辞急忙拍开他的手:“你怎么什么都往嘴里送,万一是毒药那?” 景瑜闻言赶紧去洗手,拿着帕子擦了又擦,一脸无辜,“我哪能想到你要给我下毒,不过自这玩意可真不一定有你做的'冰壶珍'毒性大。” 谢含辞翻了个白眼,拿出了一个装了水的碗,给粉末尽数抖入碗中,又将一根银针插了进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银针依然光洁如新,丝毫没有变化。 景瑜负手而立,看着水碗说道:“这应该不是毒药,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有些毒药,无色无味,银针也试不出来。再者,本身无毒的雄黄,遇到银也会变色。 谢含辞有些不敢置信,“可以呀,世子爷,想不到你还是鉴毒的行家!” 景瑜被她一夸,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也是在宫里见得多了,三年前重阳节,颖嫔给圣人斟了一杯雄黄酒,一弯腰银簪掉进酒壶,捞出来时簪子竟然黑了。皇后吓了一跳,给酒杯砸了,还差点将颖嫔下进严刑司,还好太医及时赶来,说这银遇雄黄也会发黑。” 谢含辞深吸一口气,感慨这后妃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一不留神就要掉脑袋。景瑜话锋一转,问道:“不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这是我从装水桶的马车旁捡到的。今日在后厨,我听见几个人说,这山谷里水质不好,这两日喝的水发涩,我就找了个水桶一看,水桶底下还真有白色的沉淀。” “你是怀疑有人在水里加了这个,但这肯定不是毒药,不然大家喝了就死了,也轮不到你问。难不成是致幻的药物?喝了这个所以才看到那士兵亡魂?” 景瑜摸着下巴,说着自己的猜测,谢含辞却并不赞同,“我囊中的水还是出发前装的,但我也看到了那无头士兵,所以不是幻觉。” 景瑜在帐中不停踱步,“不行,这水肯定是不能再喝了,只是现在本就谣言四起,军心不稳,若此时再下令让所有人倒掉水,更会让人多想。” 谢含辞思索了一会儿,眼中精光一闪,“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倒不如将计就计。” 谢含辞走后,景瑜心里仍七上八下,一双清澈的杏眼此刻却满是决绝,谢含辞此计虽好,却还是有些“心慈手软”了。 他和谢含辞不同,自小在宫中见惯了你死我亡、不死不休的争斗。 杀鸡儆猴对于这些亡命之徒,并不是好办法。这条路还很长,不能现在就留下麻烦,唯一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 帐外已经夕阳西斜,远处的群山被染上了一层橘色,剩的时间不多了。他看了一眼扔在案几上的食盒,心里有了计较。 此时,谢渊正在帐中看着家中送来的信件,头痛万分。 沈淑怡在信中道明谢含辞也偷偷跟过来了,就藏在在军中。 可是这队伍里,不算随军的粗使杂役,光是士兵就有五千人,她一个女孩子会在哪?现在还闹出亡魂士兵一事,她到底在何处,又是否安全? 谢渊正苦恼着,帐外响起了景瑜的声音,“谢大人,我这次在蜀州城里寻的厨子很是不错,给你也送点吃食尝尝。” 一柱香后,谢渊脸色凝重,眉毛也紧紧地拧在了一起,在心中来回衡量着利弊。 英王世子分析得不错,只是计划过于冒险女儿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计划一旦实施,会不会伤到她? 谢渊一时进退维谷,他下意识的打开了景瑜带来的吃食,目光立刻停在了那道烤馒头片配泡菜坛子水上。 “世子,这两道菜......莫不是酿琼叶和冰壶珍?” 景瑜点点头,摆出一副笑脸道:“知女莫若父,谢大人平时好口福。” 谢渊一拱手,“她还好吗?可有给世子惹麻烦?” 景瑜摇头道:“她很好,现在后厨帮忙,水桶中有人下药就是她发现的。只是计划开始前,最好还是让她待在安全的地方。小谢性格倔强,我的话未必会听。” 谢渊一拍桌案,“反了她,平时我跟她娘事事都由着她,才给她养成这幅性子。世子爷放心,一会儿我就着人给她绑过来。” 子时,整个军营中只留十几个士兵值守,到处都是沉闷的鼾声,让人听了不由得昏昏欲睡。 “阿律,你说昨夜死了那么多值守的兄弟,今夜怎么还是只留了咱们几个人?不怕有人偷袭吗?” “小乙呀,你总是看不到问题的关键。谢大人虽在蜀州城断案百起,却到底不是武将,哪里知道这些?英王世子就更别提了,京城一纨绔子弟,咱们就祈祷宁王赶快回来吧。” “什么人!” 帐篷的后面出现了一个头戴面具之人,穿着一身盔甲,但样式区别于寻常盔甲,几人从未见过。 这人见自己被发现,非但没有落荒而逃,反而挺直了身板,不退反进。它脸上的面具刻着奇怪的图腾,在火光的照映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显得更加恐怖狰狞。 “你到底是什么人?停下!再不停下我就要朝你射箭了。” 阿律看着眼前之人步步逼近,伸手去够身后的箭筒,刚摸到一只箭,他的手却突然被人扣住,脖子明显感觉到有一个冰凉的物体抵住了咽喉。 “小乙!为什么?”阿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抱歉了,律哥。嫂子给我纳的鞋很软,我若没死,会看顾她的。等我下去再跟你赔罪!”说着他手腕用力,鲜血顺着衣领流了下来,滴答落在鞋面上。 其余几人也同时被解决掉,面具人出手干净利落,都是一刀封喉,一时间整支巡逻队只剩下小乙。 “动作快点,一会儿药劲就过了。”面具人不耐烦地催促着。小乙的手不停的颤抖,他用另一只手覆上了阿律的眼睛,低声道:“成与不成,我只做这一次。答应我的事,你别忘了,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们一路向宁王的帐子走去,偶尔遇到士兵起夜,不等出声就被利落的割断喉管。 “老甲,你这药是不是不够劲呀,怎么还有那么多起来解手的人?”其中一个面具人抱怨道。 “这一大包全都倒水桶里了,没睡着的就是没喝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给水灌进人嘴里。再说了,就刚才的动静,这帐中的人都没被惊醒,你还说药不足?” “好了别吵了,东西都在这里了,动手吧。”说着小乙用刀尖一挑帐篷的门帘,打了个手势,示意几人进去。 可众人进了帐子才发现,里面除了一根立柱,根本空无一物,箱笼、包袱、案几、茶台,统统没有。 据马夫说,可以证明昆玉将军清白的东西,就在宁王手里,原本指着今夜在他帐中好好翻找一番,可眼下这帐子里,能翻的只剩脚下的泥土了。 面具人揪住小乙的衣领吼道:“你小子在开什么玩笑?老子好不容易给宁王支开,这间帐子到底是不是他的!” 小乙一把将他推开,急道:“这就是宁王的帐子,我日日巡逻怎么可能连他的帐子都分不清。我还指着你给我老娘治病,哪有心思跟你开玩笑。” “那他的东西在哪?他娘的连张床都没有,感情你们宁王练奇功,夜夜睡在绳子上?” 小乙想着要不然再领他们去其他帐子碰碰运气,不等开口,突然听见帐外一阵异响。 “唰——唰——” 几根燃烧的箭,射在帐顶,火焰顺着帷幔一路向下,还不等几人反应过来,整间营帐都被点燃。 第27章 安宁寺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怎么回事儿!”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几人罩住,面具人纷纷抽出腰间的长刀,挥刀直劈,可这大网也被地上的火苗点燃,连劈几下,刀柄传来的灼热简直要将人的手烫熟。 很快,旁边的营帐冲出了一队人马,谢渊举着火把高喊:“贼人还不快束手就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气味,谁都没注意到,半山腰出现了一双双窥探的眼睛,他们背后的箭筒里是密密麻麻的追魂箭。 两里外,谢含辞被困在了马车上,她拔下了头上的竹节簪,按下机关,竹节簪的顶端立刻弹出一截细细的短刃,她吃力地锯着捆住双手的麻绳。 谢含辞边锯边骂道:“好啊,我给你做饭,给你出谋划策。你倒好,卸磨杀驴,转头去找我爹告状,给我捆住扔在了马车上,还说是为我着想,我呸!” 等她割断绳子,跳下马车,外面已是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凌空飞来的箭羽。 另外一边,景瑜不得不架起两块盾抵挡山上的乱箭,刚想松口气,身后却传来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该死的,你到底做了什么?” 谢含辞一脸的黄泥,头上都是树叶,她四肢并用,连滚带爬地到了帐前,第一件事便是冲景瑜破口大骂。 “我让你搬空宁王的东西,设绊马绳将落在队尾的贼人生擒。你倒是来了一出火烧连营?你是小时候没玩过火,今天晚上在这过瘾那,是吧?” 景瑜一把将谢含辞拽进盾下,护在她身后,“抓一两个人有什么意思,不如一次性永绝后患!我不过是没想到他们这么鸡贼,山腰上还留着弓箭手。” 谢含辞气急了,想将他一把推开,又担心他被追魂箭射中。 “你该找我商量的,你以为我不想将他们一网打尽?我让你那么做,就是不想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引人注目,山腰上的人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伙的!” “什么?!那他们是谁?“ 谢含辞没有回答,因为她注意到不远处的谢渊,正被挣脱束缚的面具人团团围住,谢渊一人明显不敌,手臂上都是纵横交错的血淋淋的刀伤。 谢含辞连忙掏出怀中的卷轴,高高举起,喊道:“你们要的东西,在我手里!” 一时间,山腰的乱箭和挥刀的面具人都停了,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谢含辞,谁也没说话,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手里的卷轴,思考东西的真假。 谢含辞继续说道:“这是沈画师所作,后赠予元娘,几经辗转,被宁王在金椤寺寻回,宁王为解画中之谜,把此画交由我保管。” 山腰上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谢小姐,若你同意将画交出来,我可以派人下去帮你将这伙山贼一网打尽。” 谢含辞冷笑一声,“帮我?你们今夜的目标原本不就是他们吗?要说帮,也是我们帮了你,不搞出这么大动静,你们能知道他们在这里吗?我们不做捕蝉的螳螂,轮得到你做黄雀吗?” 景瑜心中骇然,脸涨得通红,如果不是因为他,今夜不会有这场变故。 山上的人继续道:“谢小姐是明白人,即如此,还是乖乖配合,明日安心起程,不要忘了你们此行的目的。” 谢含辞正犹豫着如何拖住他们,不料谢渊身旁的面具人突然暴起,将刀架到谢渊的脖子上,冲谢含辞嚷道:“把东西给我,不然就试试是我的刀快,还是他的箭快。” 谢含辞急道:“住手,就算我把东西给你,你觉得他们会让你逃掉吗?“ 昆玉贺看了看山腰,将自己的面具一把扯下,火把举到下巴,火光映着他脸上的刀疤和烙印,更添了狰狞与凶恶。 他冲山上嚷道:“你们看清楚我是谁,让他们把东西带走,我跟你们回去,活着的我可比一具死尸要值钱的多,别的不说,光讲我如何逃到大奉,起码能让五个三品以上的大员掉脑袋!” 旁边的同伴狠狠拽了他一把,”贺儿,你要做什么,她手里的东西就算不要,我也不可能让你回那虎狼窝。” “陈老,我躲进这山里也有十四年了,你看看我的脸,是一副什么鬼样子,估计下了地府,我爹都认不出来我。他们当年做得事必须要算清楚,可是我扛不住了,让我走吧,能最后拿我换出一点真相,这对我来说也算是解脱了!” 昆玉贺又拍了拍另一个戴着红色面具的人的肩膀,压低声音,语气中带了些少有的温柔。 “二叔,没想到我们叔侄刚相认还不到两天,这么快就又要分离。之前的事,我不怪你,往后为家父平反的事和这帮人,就要托给你了。“ 山腰上,再次传来声音:“昆玉贺,你自己走上来,他们可以带着东西走。” 昆玉贺走到谢含辞身前,伸手去夺她手里的卷轴,却没有拽动,昆玉贺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松手,总要让我看看画上是什么东西,不然我这条命不就白送了?” 谢含辞没有松手,反而将卷轴抱在了怀里,“打开你也看不到,这画中的东西加了密,只有我能解,不然你以为宁王为何会将这画放在我这里?” 昆玉贺冷笑了一声,将谢含辞一把推到红色面具人的身边,“那只好辛苦谢小姐走一趟了。二叔,看好她!” 他贴近谢含辞,一把拽下她脖子上的兽骨哨,或许是对之前严棋伤他的事耿耿于怀,沉声道:“毕竟这里除了谢小姐,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还请谢小姐务必将画上的秘密说清楚、说明白,不然,可就要一直留在这山里了。” 昆玉贺最后扫视了一圈身边的几人,眼里闪过一丝不舍,之后便决绝地扭过头,身影隐没山林漆黑的夜色中。 他走后,山腰上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很快又归于平静,只剩下了宁王烧了一半的帐子还在噼啪作响,帐前的两伙人仍在紧张的对峙。 红色面具人用长刀抵着谢含辞雪白纤细的脖颈,威胁道:“准备五匹快马,给路让开。” 谢渊眉头拧到了一处,面上笼罩着一层冷霜,咬牙吐出下令:“照他说的做。” 谢含辞望向景瑜,嘴唇微动,却没有出声。她记得他在巡抚府曾跟她说过,他可以读唇语,景瑜看见以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冲谢含辞用力一点头,动作夸张的谢含辞仿佛能听到他脖子转动的咔嚓声。 谢含辞心里十分无语,要不是自己脖子上还架着把刀,她真想冲过去揪下景瑜的头,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身后的红色面具人觉察出景瑜和谢含辞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劲,刀口离谢含辞又近了两寸,压低声音道:“老实点,别耍花招。” 谢含辞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究竟是谁,五匹快马已经被士兵领到了眼前,她也被身后的人一把抬到了马背上。 谢渊看着马蹄扬起的灰尘,和几人远去的背影,手心逐渐渗出了汗珠,喉咙一阵干涩,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为人父,竟是这般无用。 马背上的谢含辞,此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她紧紧捏着手里的卷轴,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 刚才被昆玉贺称作陈老的人,一马当先,跑到了最前边,他高声问道:“二爷,我们往哪走,去寨里吗?” “先去寺里。” “好嘞,驾!” 又是一阵扬鞭催马,谢含辞虽然会骑马,但是像个货物一样的被扔在马背上还是头一回,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直到天空漏出了鱼肚白,几人才停下了马,谢含辞被放了下来,她蹲在地上不停的干呕。 陈老慢悠悠的下马,嘬了两口烟,嘲笑道:哈哈哈,你这小妮子也不行呀,在马上才不到半个时辰,就成了这副样子。” “我给你想驮麻袋一样扔在马背上颠半个时辰,你看你吐不吐!” 谢含辞一边不甘示弱的还嘴,一边摇晃着站起身,才发现自己面前是一处废弃的庙宇。她晃了晃头,赶走眼前的金星,定睛一看,牌匾上是剥落的金漆。 安宁寺。 山风萧瑟,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谢含辞被带进了寺里,正如附近百姓的所说,寺内有三口枯井,当时连打了三口井,都没能打出来水,整座寺庙也因此被视为不祥。 连让自己的信徒吃上口水都成问题,这里供奉的神仙还能保佑什么? 慢慢地,这里的谣言也越传越离谱,什么野鬼山精在此处游荡,半夜孤魂在里面掌灯,连最后的一点香火也没有了。 谢含辞跟着他们走进了后殿,这里不像前殿那般破败,可以看出修缮的痕迹,难道是他们修得,他们修这后殿做什么? 正想着,陈老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包香烛,每人分了三根香,陈老看了看她,也往她手里塞了三根,接着他又燃起了蜡烛,明亮的烛火,将这间小小的后殿全部照亮。 谢含辞这才发现,这里的墙上都被画上了壁画,左边的墙上都是训练和沙场征战的场景,上面的士兵的着装都和大奉不同,谢含辞想或许这是大越戎装的样式吧。 见右边的墙上也画了东西,谢含辞好奇的走了过去,他们也并没有拦她,右边的墙上画的更像是一出连环画。 第一幅是一个将军在帐中休息,帐外,一个涂着黑脸的小人不怀好意的盯着他,手里还拿着信件。 第二幅是将军被一群黑脸的小人抓住,将他吊了起来。 第三幅是一个身着明黄色衣服,头上戴着坠着珠帘的冕旒的男人听说了这件事,喜笑颜开,黑脸的小人也都唤上了华贵的朝服。 第四幅画则是身着和左边墙上同样戎装的人,骑马躲进了重岩叠嶂的深山之中。 谢含辞叹了一口气,也学着他们几人的样子,将手上的香点燃,插进了房间正中的香鼎中。 “这上面画的,是你们的故事?” 第28章 壁画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画上是一位将军端坐在军帐中,手里是一本《忠良列传》,而皇城里一群人在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似乎在密谋陷害将军。 谢含辞注意到这群人在画上只是背影,没有脸,其中一人的手里还捏着一封信。 接着,手持密信的宦官出现在了帐外,身后还跟着许多手持兵器的蒙面人。将军的身上插满了刀剑,死在了帐中,远处还画了一位女子,听到他的死讯后,站在池塘边哭泣。 最后,将军的族人和部下死的死,逃的逃,其中就有一小队人马躲进了这百病窟。 谢含辞叹了一口气,也学着他们几人的样子,将手上的香点燃,插进了房间正中的香鼎。 “这上面是你们的故事?”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陈老先开了口,他看了一眼谢含辞手里的卷轴。 “十四年了,刚来的时候,我们一直相信会有为大将军洗脱冤屈的一天。可慢慢的,这件事离我们越来越远。老甲跟将军学过画,就将这些事在墙上画了出来,万一哪天我们不在了,这世上还有一处角落,记着大将军遇害的真相。” 谢含辞指尖轻轻摩挲着画中那名身着红衣,站在池塘边掩面哭泣的女子,“这可是惠贵妃娘娘?” 她有些诧异,昆玉显荣的罪名是和敌国贵妃私通,按理说,他的部下为了避嫌也不该将这名女子画在这壁画上。 “正是她,她不止是大奉的惠贵妃,也是大将军的师妹。二人年少时相识,有着一同习武的情分,亲如兄妹。只是没想到,离开师门后一个人嫁入深宫做了集万千宠爱的贵妃,一个人回了大越做了征战沙场的将军。” 陈老声音有些哽咽,脑海里浮现出了逝去故人的音容相貌,他十六岁便跟在昆玉显荣的身边,追随他半生,鬓角已生华发,可离开的人在记忆里还是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谢含辞问道:“那他们后来是否有书信往来?” 陈老答道:“偶有书信往来也先交于朝里中书过目,信里都是家常问候,绝无越矩之处。因当时奉越两国在边境常有摩擦,所以大将军和贵妃为了避嫌,极少通信,一年只一两封。“ 谢含辞接着问道:“那证明二人私情的密信又是哪来的,是有人将真信换了?还是凭空捏造出了一封信?你可有怀疑的人?” 陈老无奈道:“大将军戍守边关,得了师妹的信也都是先往中书送,再皇城里转上一圈,要么送到府中,要么再发回边关。这里面送信的驿丞就不下四五个,到了中书又起码要经两三人之手。” 老甲哑着嗓子,愤愤不平的补道:“不是没有怀疑的人,而是有嫌疑的人太多了,大将军不屑经营算计,一身军功,难免树大招风,朝中眼热之人不少。” 半天不吭声的红色面具人也在此时开了口。 “中书侍郎与我有些交情,出事后,他跟我透露过,那封密信的火漆在中书舍人呈上来时,已经破损了。他本想第二天提醒负责拆送的中书舍人,可等他再去看,那火漆又是完好无损的。” 谢含辞怒道,“即如此,他当初为何不说?中书侍郎比中书舍人官大一级,完全可以责问他,就算当时没问,他也可以在事发后将此事报于中书令。” 面具人摇了摇头,“天子脚下,多少高门世家,有些人看似官职不大,背后的家族却厉害的很,这种地方,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大越皇帝当时根本没有公开此案,直接秘密处决了将军,连申辩的余地都没有,中书侍郎肯将此事说给我听,我已十分感激他了。“ 谢含辞摇头道:“凭着一封信,就直接定了昆玉将军的罪,你们皇帝也过于武断了。“ 面具人苦笑一声,答道:“皇帝少年登基,本就避讳人臣锋芒太过,昆玉将军也是被盛名所累。不过,你们大奉皇帝也好不到哪去,贵妃落水,你真觉得是意外吗?” 他向前一步,向谢含辞伸出手,”好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你了。现在轮到你帮我们把画中的证据找出来了。” 谢含辞知道躲不过,深吸一口气,把卷轴递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支追魂箭破空而出,箭头被火点燃,正中二人手中的卷轴,整幅画立刻燃了起来。 谢含辞丢开画,面具人却没有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去拔燃烧的箭。 谢含辞看见箭尾还连着一个浸了油脂的小纸包,大喊一声:“快松手,会炸!”,说着她一脚将他手中的卷轴踢开,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卷轴被高高到抛到在房梁下,轰隆一声,炸了个粉碎。 陈老不死心的去接飘散的碎片,却只捡回两三个拇指大小的空白画纸碎片。 面具人拉住谢含辞躲在殿内的柱子后,冲外面喊话:“多年未见,大越现在连这么点信用都没有了吗?” “兵不厌诈,这个道理山贼不懂,你们这些人也不懂吗?” 谢含辞从柱子后头微微探出头,只见小庙的后院外墙上出现了十几个黑影,手持弓箭,为首的人接着喊道:“现在画已经不在了,这女孩你们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将她交出来,我们带她离开,不然,这世上最后一批跟昆玉显荣有关的人也要消失了。” 他的声音冰冷,像是房檐下消融的冰锥,滴滴凉意打在了屋内每一个人的心头,生死他们早已置之度外,只是若是死了,世上再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偏殿内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谢含辞的身上,他们眼神里有忧虑,有懊恼,但谁也没有开口提出要将她送出去换自己的一条生路。 面具人低头看了看眼前面脸泥污的少女,她的眸子黑白分明,清澈而倔强。 谢含辞眼了咬嘴唇,刚想开口,面具人却高声向外喊道:“不可能,她是我们带回出来的,自然要平安的送回去。” 陈老也附和道:“我们若是为了自己活命,把这小妮子交到你们这帮阴沟里的狗杂碎手里,才是真的坏了大将军的名声,来日进了地府都没脸去见他。” 外面的人不再喊话,而直接用行动做出了回答,他们手里的弓弦不停地收缩再绷紧,发出犹如琴弦拉伸的铮鸣声,箭羽流星般落在了后殿内。 老甲一把抱起香炉上的灵位揣进怀里,嚷道:“他娘的,出门没看黄历,看来今日是冲撞了祝融啊,先是被人用火烧,这又被炸。” 话音未落,一支箭直直地扎进了香鼎中,随着巨响,香鼎四分五裂,老甲离得最近,破碎的陶片扎进了皮肉里,顷刻间,他的前胸一片血肉模糊。 陈老刚想去拽他,却被香灰迷住了眼,空气里到处都是呛人的灰尘,谢含辞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把我交出去吧,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面具人按住她的肩,让她尽量将身体放低,躲避飞来的乱箭,他瞥了一眼前院,说道:“我们都不会死在这里,走!” 大奉营帐内,宁王的披风下摆上满是泥点,疲惫的驱马刚踏进军营,就被谢渊和景瑜簇拥起来。 “小皇叔,谢含辞被山贼抓走了,他们要她找出画里藏的秘密,她跟我对口型说手里的画安全,让你去救她!” 因为太过焦急,他说的话也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宁王闻言,眉头立刻拧在了一处,脸色阴沉的吓人,他薅过景瑜的衣领,呵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谢渊上前轻轻拽开了宁王的手,将事情完整的讲了一遍。 景瑜不耐地驱着马围在他左右来回的转圈,“小皇叔,你到底去不去啊?你要是不去,我自己去了。” 宁王拉住他的缰绳,问道:“她最后是怎么跟你说的?她的原话是什么?” 景瑜一怔,答道:“画是安全的,让宁王来救我。” 宁王听后蹙眉不语,又转头看向谢渊,“她最后被你们关在何处?” 谢渊有些不解,但如实答道:“我的马车。” 宁王将景瑜的缰绳递给了谢渊,留下一句“看住他”,转身朝谢渊的马车方向去了。 爬上谢渊的马车,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马车的矮桌上赫然放着一卷展开了一半的画,画上的红梅和白梅栩栩如生,宁王一眼辨认出那是沈郎的《仕女雪夜寻梅图》。 真的画被放在了车上,那她带走的又是什么? 宁王环顾着马车内狭小的空间,角落里的箱笼半开,里面是几幅空白的卷轴,最左边的位置明显少了一幅。他砰的一声关上了箱笼,骂道:“疯了,什么都敢做。” 他转身跳下马车又回来,犹豫片刻,将桌上的画重新卷起,装进了马背上的口袋里,孤身一人骑上马飞奔出了军营。 追到一处泥泞的沼泽,山贼们马蹄留下的印记在此处也消失了。一筹莫展之际,一名女子从树上翻身落在他马前,他刚抽出腰间的长剑,却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面熟。 “飞云门?” “我不是飞云门的人了,你怎么才来?”女子语速极快,她一边说一边从腰间掏出一枚荷包。 第29章 逃生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严棋给荷包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竟是一只形如蝉的昆虫。 宁王看着她手上的东西一怔,“青蚨?” 相传青蚨生子,母与子分离后必会聚回一处。 早些年,有人用青蚨母子血各涂在钱币上,涂母血的钱币在花出去后必会飞回到装着子钱的口袋中,所以有了“青蚨还钱“之说。 只是青蚨难捉,生于南海,一对青蚨母子的价格往往高于了钱币本身,市面上售卖的青蚨,也多是以桂花蝉涂上青色油墨冒充的。 严棋看了一眼宁王,说道:“他们与我交过手,我不敢跟得太近,我手里这一只是母虫,小姐荷包里是子虫,一会我将母虫放出去,它就会飞去找子虫。” 宁王松了松手里的缰绳,身子稍稍前倾,紧盯着她的掌心。 “放吧。” 另一边,谢含辞正盘腿坐在井下,用簪子一点点挑着扎进老甲皮肉里的碎陶片,老甲一手捂着脖子,气息虚浮。 “别忙了丫头。” 刚刚他们一同穿过内院,跳入枯井,一支箭恰好射在井口边,碎石挨着谢含辞炸开,老甲侧身替他挡了一下,被一片锋利的石片划破了喉咙。 待几人落在井底才发现,头顶的井口被碎石封住,老甲的衣领也被血浸透了。 谢含辞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扯下一截袖子换下了他脖子上被血浸透的手帕,泪水混着汗珠顺着下巴落在了井底潮湿的泥地上,“你还要帮你们的大将军平反,不能死在这里。” 老甲因为失血脸色苍白,笑容里满是苦涩,“画已经毁了。” 陈老插嘴道:“井口现在被封住,反正左右都是个死,不如叫这小妮子讲讲画上到底是什么,下去也算是对大将军有个交代了。” 谢含辞抬眼看了一眼头顶被堵住的碎石封住的井口,陈老手中火折子光亮渐渐暗了下去,随着一缕白烟,彻底熄灭。 井下沦为了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而他们也即将成为这里的死囚,谢含辞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死到临头了,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画师画的是一幅《仕女雪夜寻梅图》,画上是一位身着银毫织锦斗篷的仕女,手持一盏红木镶玉诗文宫灯,身后是两棵梅树,左边的红梅已经完全盛开,右边那棵白梅的含苞待放。” 陈老问道:“可这跟将军的冤案有何关系,莫非那名仕女的身份有何说法?” 谢含辞答道:“并无说法,甚至可能世上并没有此人,只是沈郎随意描画出的人物罢了。画中的关键并不在仕女。” 忽然,井口传来一声虫鸣,一只青绿色的小虫忽闪着翅膀从碎石的夹缝中穿过,晃晃悠悠地停在了谢含辞的肩头,头顶传来了男子焦急的声音。 “谢含辞!你在下面吗?” 是宁王!谢含辞喜出望外,猛地站起身,撞到了坚硬的石壁,捂着额头“哎呦”了一声,抬头喊道,“我在下面!” “好,让开些!”宁王用玄铁锻造剑鞘不停地撞击石块,几人身体紧紧贴着井壁,灰尘裹着细碎石子不断落在了井底。 一柱香后,堵住井口的巨石砸了下来摔得粉碎,清晨的阳光顺着井口倾泻而下,谢含辞的眼睛适应了黑暗,被这道刺眼的光晃得睁不开眼,只好将视线移回井底。 对面贴着井壁的老甲,迎着刺眼的光,目光呆滞,却没有丝毫躲避。 他就这样死在了井下。 宁王放下了麻绳,陈老不忍将他留下井里,将脱下了外衣将他捆在背后,愣是靠着一根绳子,负着老甲的尸身,手脚并用爬出了枯井。 谢含辞刚爬出井就看见严棋和宁王警惕的注视着陈老几人,宁王直接将她护在了身后,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利刃出鞘。 谢含辞将手搭在了他的手上,轻轻摇头,看了一眼陈老背上的尸体,声音有些哽咽,“他是为了救我。” 宁王拍了拍她的肩膀,松开了剑柄上的手,扭头去牵马,她知道他这是在留时间给自己与他们道别。 她看向几人,目光最终落在了男人脸上那副涂着红色面具上,昨夜她就十分奇怪,若只是为了遮住面容,戴上面巾或者黑色面具即可,为什么要带着这样显眼的面具? 今日细看之下,她认出,这竟是傩戏里的判官面具,红色的油彩用作面具的底色,暴珠竖眉,嘴吐獠牙反映着判官刚正不阿的性格。 谢含辞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为什么是判官?” 面具下传来低沉的男声,“人间沉冤难昭雪,就算身死,我愿做一回判官,为将军平反。” 谢含辞向前迈了一步,声音轻柔,眸间却透着肆意的狡黠。 “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怕被大越刺客认出,直到后来带我回寺里,又从寺里逃到枯井下,他们脸上的面具,摘得摘,丢得丢。只有你的面具纹丝不动地挂在脸上,我就明白了,你是怕的其实是我。” “我认识你吗?”谢含辞踮起脚将手伸到了他脸上的红色面具旁,他身子一僵,下意识向后倾,却并没有阻止,还是由着她将面具摘了下来,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谢含辞惊得瞪大了眼睛,“李叔?你不是被......” “那是贺儿想的脱身之计,我在草棚里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的儿子在京城,为了他的安全不得已出此下策。当年我带着儿子自去逃命了,如今在这百病窟里故人重逢,一切都是命数,老天给了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他嘴边挂着一抹淡然的笑,但眼睛却看向了远方的山。 “我想托你替我带件东西。”说着,他解下了腰间的一个荷包,里面是一枚白玉扳指,扳指内侧用金线勾画着小小的山峰,“这是他大伯留下的东西,请帮我转交给我儿子,算是给他还没出世孩子留下的一点念想。” 谢含辞接过东西揣入怀中,“那他知道......之前的事吗?” 他苦涩的摇摇头,“哪里敢让他知道,何况这些恩怨也与他无关。我以后要做的事,九死一生,还可能累及家人,就让他以为我死在山贼刀下,反而是件好事,能够做一个大奉的普通的平头百姓,挺好的。” 宁王牵着马回来,谢含辞一眼瞧见了马背上的卷轴,将它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动作之快,宁王来不及伸手阻止。 谢含辞刷得一下将卷轴展开,正是那副《仕女雪夜寻梅图》,画上身着银毫织锦斗篷的仕女站在一红一白两棵梅树下。 “若是让你们知道画上的秘密,几位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几人看见画明白过来,谢含辞之前带在身上的并不是真画,后来误打误撞被烧毁的也不过是那幅假画,而真画此刻就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脸上立刻写满了失而复得的欣喜,陈老更是抢着说道:“哎呦,还是你这妮子机灵。阿弥陀佛,幸亏你一开始想骗我们。” 李叔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你说吧,丫头,莫说是一件事,就是十件、百件我们哥几个也拼了命去办。“ 谢含辞笑了,“这件事并不需要你们拼命,只要答应我,不管日后做什么都不要伤及无辜的大奉平民就好。” “成!” “自然,我们已经被那帮刺客发现,也不能在留在这里做山贼。” “是,画上要是有线索,我们就顺着追查下去,不做这杀人越货的勾当了。” 见他们答应,谢含辞便寻了一张破香案,将展开的画平铺了上去,谢含辞点了一支问宁王要来的火折子。 陈老有些不解,问道:“这晴天白日的,又不是看不清这话,你点这火折子干嘛,可千万小心点,别给这幅真迹也烧了。” 谢含辞没有回答,而是指尖点了点画中仕女的面部,只见她双眼微微低垂,眉眼间却带着丝丝愁绪。 “看她的表情,不觉得奇怪吗?” 陈老挠了挠头,试探地问道:“好像,画上这妮子不太高兴?”旁边几人哄堂大笑,李叔似乎发现了一点端倪,问道:“这幅画叫做《仕女雪夜寻梅图》,画上的女子既寻到了梅树,她为何不抬头赏梅花,反而低着头。” “她是在看灯。”宁王的声音从谢含辞身后传来。 她原本还有些担心,却见他对自己轻轻点了下头,于是她松了口气,转身接着说道:“王爷说的没错,这仕女是在看灯。雪夜来寻梅,虽然走到了梅树下,却因为手中的诗文宫灯并没有点亮,无法看清梅花,所以眉间才带些忧愁。” “所以,应该如何?怎么能给这宫灯点亮?”李叔看着谢含辞手中的火折子,“不会是......” “没错!“谢含辞将火折子直接怼在了画中的宫灯上,画纸立刻烧了起来,噼啪作响,接着画上升起了一股白烟,带着刺鼻的硫黄味。 待烟散去,画上的《仕女雪夜寻梅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玉佩的图样和一句诗。 第30章 谜底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走马百战场,一剑万人敌。 “这是将军的诗”,陈老看着这句诗面露疑惑,“为什么后面署的是程风生的名字?” ”程风生?大越宰相盛文淮的小儿子?” 宁王也凑到画前,显然对这个名字有些意外。 “他不是母亲去世后才离开宰相府,改随母姓,取了程风生的名字,做个云游的道人。只是昆玉将军去世时,他母亲尚在人世,他应该还在宰相府内,没有用这个名字。” 陈老勾着嘴角,阴阳怪气道:“看来宁王对千里之外的大越真是十分感兴趣啊,连这宰相府后宅之内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不过可惜,我们这些人比你知道的稍微多了一点,这程风生也跟惠贵妃和大将军师出同门,学艺时用得便是程风生这个名字了。” 李叔看着上面的诗句,皱起了眉头,“这上面的笔迹是大将军的。“ 陈老连忙拉过了卷轴,眼睛几乎要贴上去,“没错,是大将军的字,他年少时就凭一手笔式连绵的狂草颇有几分名气,难道他会模仿将军的笔迹?同门三年,若他能模仿将军的字,说不定也能仿出惠贵妃的字!” 谢含辞一直没有说话,怔怔的看着画上所绘的玉佩图样,这上面的图案竟然和她身上那枚一模一样。 这是她亲生父母留给她的遗物,她从未见过生父,而亲娘也不是蜀州本地人,他们到底从何而来,又藏了什么秘密? 谢含辞摸着怀里揣的装着两块碎玉佩的荷包,小心翼翼的开口:“这枚玉......” “这枚玉应该出自大奉宫廷的司珍房,只是不知有没有被圣上赏赐出去,具体给了哪位臣子或后妃,还需要回去查查档。“宁王截住了她的话头,抢着说道。 陈老看着宁王,一副你怎么会这么好心的表情。 李叔却冲宁王拱手,诚恳说道:“我在惠贵妃送来的信封上见过这枚玉佩的拓印,大约是大奉的元昌六年,王爷若有意相助,可以查查附近几年。” 宁王颔首,掏出一张瑞鹤钱庄的帖子,“这家钱庄几乎遍布大奉,每月十五你差人拿上帖子去最近的瑞鹤钱庄,找掌柜的说要买赵伯驹的《仙山楼阁图》,若是我这边得到消息,掌柜便会借口请你观画,引你入内室,将消息交予你。” 几人闻言都向他端正作了一揖,目送着二人策马离去。 谢含辞骑在马上,撇了撇嘴,“我身上就戴着那枚玉佩,王爷为何不让我说。还有之前景瑜要跟我说这玉佩的来历,你也拦着,难道当年的事有什么隐情?王爷莫非也身涉其中?” “当时我尚在军营苦苦支撑,自顾不暇,哪里有能力插手这些事。只不过当年的事,我后来也有耳闻。自惠贵妃身亡圣上便常常梦魇,这才开始求助于道法,身体也每况愈下,才有了后头诸多的事。” 宁王放缓了马儿的速度,看着谢含辞,一字一顿:““这不是小事,你不要深究。捅破了天,你、你爹,甚至是我,都担不起。” “这么说你刚才都是在骗他们,你根本没打算帮他们查!”谢含辞拽住了缰绳,将马儿停在了原地跳下了马,脸上满是不愤。 宁王也将马停了下来,“你清醒点,想清楚自己是谁,他们又是什么身份,别同情心泛滥,光是私相授受这一条,就够将你抓起来!” “私相授受?你是说这个?”谢含辞掏出怀里用帕子包起来的玉扳指,扔到了他的怀中,“这不过是李叔让我交给他儿子的‘遗物’,留给他那未曾谋面的孙辈的一点念想罢了。你若觉得不妥,就把东西拿走去定我的罪!” 宁王拿着那枚温润的玉扳指,内壁上描绘的远山,虽只简单勾勒,但山势起伏在这寥寥数笔中尽显雄浑壮阔。 “东西是好东西,可你知道这枚戒指的主人是谁吗?” “李叔说这扳指是他哥哥的。”谢含辞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但还是照实答了。 ”扳指上画的是昆仑山,这是昆玉家的族徽,通常只有族长才能佩戴。”宁王将扳指捏紧,“这枚扳指最后的主人,就是战功赫赫的将军昆玉显荣。给你扳指的人,若是他的弟弟,那他只能是大越曾经最厉害的军师,昆玉显礼。” 昆玉显荣被称为大越的常胜将军,一半的功劳都要归功于他弟弟昆玉显礼,只是军师不冲锋挂帅,多在后方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所以名气并不如他的哥哥。 昆玉显礼此人更是为人低调,不喜露面,连打了胜仗凯旋而归,也是躲在马车里,了解他的人并不多。 谢含辞摇头,“不可能,若他真是昆玉显礼,这么多年他怎么会甘心偏居一隅,过着山野村夫的生活,还给他的儿子起名叫李阿四?他自己通古今之变,精文武之道,可儿子却连字都不识,他怎么肯?” “他们兄弟俩,一个是是罕见的智士能臣,一个是是名扬天下的将军,最后又落了个什么结果,你觉得他还会想让自己的儿子过上那样的生活吗?” 宁王看着手中的扳指,还是揣进了自己的怀中,“这扳指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也是祸患,还是先放在我这里吧。” 回到军营,谢含辞被谢渊一把揽住,按着她的肩膀,从头到脚地打量她有没有受伤,见她目光呆滞,只当她是被吓到了,赶紧将她扶上了马车休息,又喊来了军医为她诊脉。 第二天一早,谢含辞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般,先是在马上像包袱一样被驮了半个时辰,又在安宁寺的后殿里连滚带爬的躲着追魂箭,最后跌跌撞撞的跳下井,在暗无天日的井底被困了两个时辰。 谢含辞看着小腿上满是青紫,也分不清这伤是在何处受得了。就在这时,景瑜拎着食盒走上马车,她连忙将裙摆放了下去,盖住小腿。 “一会儿队伍就要开拔了,谢大人走不开,就托我来给你送饭。” 景瑜大大咧咧的坐在谢含辞旁边,膝盖还压住她的被角,谢含辞不耐烦的一把给棉被抽开,景瑜本就没坐稳,身子一歪,直接压在她的身上。 谢含辞身上散发着海棠花的谈谈香气,她的睫毛贴在他的下巴上不停的抖动,景瑜立刻觉得有些痒,而且这种感觉一直延伸到了心尖。 他用手肘撑着身子,稍稍起身,看着眼前的人。 ”那天,真的抱歉,我不是有意....啊!” 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声尖叫,那颗昆玉显礼的假头,就摆在谢含辞枕头的后边,猝不及防的跟他打了个照面,“天啊,你怎么能把这个摆在枕头后边,你是变态吧。” 谢含辞嗤笑:“不过是个假的罢了,不过真的我之前床底下也有一个,你可以透过尸体的头骨发现很多线索,年龄、身高、甚至只剩白骨,也可根据骨相,推断生前容貌。不过我学艺不精,办案时总是还要麻烦仵作。” 谢含辞捧起了那颗人头,和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对视,“这个做得还真不错,你看看瞳孔,这皮肤的触感,啧啧。” 等她抬头一看,景瑜已经狼狈地缩到了车角,不停地冲她摇头,只好将这颗头收进了箱笼里。 景瑜这才坐了回来,将食盒打开,是一碟熟悉的酿琼叶。 “哎你别说,这烤馒头片还真是越嚼越香。” “是吗?那要不要再给你斟一碗冰壶珍解解渴?” 景瑜连忙摆手。 “冰壶珍就算了,等回了京城我领你去百香楼吃鹤子羹,他们的师傅去宫里备过宴,皇后吃了赞不绝口,当场将手里的白套蓝玻璃莲纹碗赐给了做鹤子羹的厨子,现在这只碗还摆在百香楼里。” 他一边说,一边露出满脸的得意,“别人去他家,任你是多大的官都要等。但是小爷我,在里面有一个专门的雅间。” “你记性倒好,什么东西在什么时候赐给了谁,你都能记住?” 谢含辞试探地问着,景瑜也不藏着掖着。 “不是我记性好,京城里这帮子纨绔总有爱吹牛皮的,拿出柄破折扇都说是祖父得过的赏赐。我看不惯,就去宫里查档,你猜怎么着,还真有那无耻之人。” 说道此处他一挥折扇,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完全忘记自己就是这京城里的头号纨绔。 “这要传到言官御史耳朵里,他祖父的灵位还真要从太庙里被丢出来。钟鸣鼎食之家兴盛不过三代,就是败在了这些不肖子孙手里。” 谢含辞掏出了碎成两块青鸾玉佩,“你在金椤寺时说,元昌六年,吐蕃进贡了一批极品玉石,这就是当时那批玉石制成的吗?圣上将他赐给了何人你还记得吗?” 景瑜挠了挠头,小声嘀咕道:“小皇叔为这事已经骂过我一顿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听也罢。“ 谢含辞望向景瑜,言辞恳切:“这是我亲生父母给我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我从小就没见过我亲爹,也不知道我娘又为何会千里迢迢地来到了蜀州城。景瑜,帮帮我,我需要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眼神里的哀求让他没有办法拒绝,景瑜心虚的瞥了一眼马车外,说道:“好吧,那你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第31章 如坠蛛网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元昌六年,吐蕃年初进贡了三块巴掌大玉石,玉质细腻莹白,油性上佳,十分难得。一块刻了十二个寿字给了太后,另外两块本想雕成龙凤玉佩,可圣人只让雕了凤玉的给皇后,剩下了一块。” 景瑜顿了顿,指着案几上碎成两半的青鸾玉佩。 “档案上只记了于中秋之夜赐惠贵妃吐蕃玉石,这种情况十分少见,一般不会赏赐后妃未雕刻的原石,我就去问了司珍房的嬷嬷。她说当时送去时,玉石已经雕好了,但她不认识青鸾,只说雕得是看起来是既像凤凰又像孔雀的怪鸟。“ 景瑜摸着玉佩,只觉着细腻油润,触手生温。 “直到在金椤寺,我看到了这枚摔成两半的玉佩,跟皇后时常佩戴在腰间的凤玉简直一模一样,我才知道那老嬷嬷认不出的怪鸟原来是神鸟青鸾。” 谢含辞问道:“这么说圣人将这第三块玉雕上了青鸾,赐给了惠贵妃,可是为什么明明雕着青鸾却不记在档中?” 景瑜叹了口气说道:”中宫形同虚设,贤妃彼时还只是小小才人,皇帝专宠惠贵妃已引得不少人侧目,神鸟青鸾在传说中不但是仅次于凤凰的鸟,还象征了爱情,它们为爱而生,一生都在寻找另一只青鸾。太后本就对皇帝冷漠皇后一事不满,圣上或许也是为了惠贵妃着想。” “都有谁知道这块雕着青鸾的玉佩赐给了惠贵妃?”谢含辞想若真要有人用它做文章,必然是知道这块青鸾玉佩存在的人。 景瑜摸着下巴,在脑海中搜寻可能会知晓此事的人。 “司珍房一向是听命办事,除去雕这件玉佩的匠人,去送玉佩的管事嬷嬷并不认识青鸾。还有皇后娘娘,每月她理帐查档时,若遇上记录不全、描述不清的情况,少不得给人叫过来问两句,再就是合欢宫的宫人。“ “合欢宫?”谢含辞连京城都没进过,更别提宫里的各处殿宇,自然不知道合欢宫是何处。 景瑜解释道:“合欢宫是之前惠贵妃的寝宫,自她去世后就一直空着,宫人也都被治罪,贴身服侍的内监一律仗毙,宫女充入教坊司,十四年过去了,估计也都......“ 景瑜看着谢含辞眉头紧蹙,把“死绝了”又咽回了肚子了。 教坊司那种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女孩越是年轻貌美,受的磋磨越多,说是歌舞乐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实还是侯门王府取乐的玩物罢了。 “看来这条线是断了。那当时的工匠,他还在宫里吗?” 谢含辞越问越没有底气,只怕是有关的人现在都被斩草除根了,哪里还给别人重查此案的机会。 景瑜摇了摇头,“玉璧珍贵,特意找了老师傅,时隔多年,老师傅已经作古了。” 谢含辞长叹一口气,又是一个死无对证。 景瑜看着谢含辞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样,给她倒了杯茶。 “不过这老师傅还有个孙子,你也算有过一面之缘。“ 谢含辞急切问道:“是谁?在何处?” “就在蜀州。”景瑜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前一阵子也死了,案子还是你办的,就是那个被元宵夜花车烧死的沈画师。” “什么!”谢含辞重重将茶杯搁在了案几上,她万万没想到,景瑜说的“一面”竟是他的最后一面。 谢含辞只觉得自己面前好像是密密麻麻的蛛网,许多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人和事,背后皆有一条丝线相连,可真的顺着线细细去捋,又变成了一个死结。 “你也不必灰心,老师傅去世后,他便投入门下宁王门下做了暗桩,满打满算也快有五年了,你可以去问问小皇叔啊,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谢含辞冷哼一声,她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宁王了。 “行,那等我病好吧,你把食盒拿走,我要躺一会儿。” 说着她闭上眼,用棉被裹住了头,沉沉睡去,没想到一语成谶,这一病就病了一个多月。先是发热,接着是腹痛难忍,不停的吐黄水,最后吃不下东西,几乎每天吃什么吐什么。 直到抵达了近京,这里是安昌郡王的封地,再往北三十里就是京城了,大军在这里整顿,等,他们也进了郡王府休整。 宁王与谢渊预备行一步入京,奏请进献贡品的具体事宜,谢含辞留在安昌郡王的府邸养病,她一开始是不肯的,可她现在这副样子,若是强撑着跟父亲一同去京城,只怕回不去蜀州了。 景瑜想留在郡王府陪谢含辞,奈何英王夫妇实在是思念独子,早早就让管家在近京的城门下候着,直接将他捉上了马车。 谢含辞看着景瑜从车窗里伸出的脑袋,他不停地挣扎,几欲破窗而出。 如此情谊,她只好倚着靠枕,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挥了两下,权当是为他送别。看着他远去的马车,她咕咚一口将难喝的汤药饮尽,是时候去见那个不想见的人了。 谢含辞扶着严棋的手走到了门外,追风却站在廊下,指了指屋顶。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宁王竟正在上面喝酒,他拿着一尊绿釉小壶,就着窄窄的壶嘴往口中灌酒,溢出来的酒顺着他的下巴淌进了月白色的领口,胸前绣着的腾云祥纹也被沾上了酒渍。 “今儿不是初三吗?你家王爷在屋顶上看什么?”谢含辞望着天上那一弯浅浅的月牙,疑惑的问道。 追风却赶紧比了一个“嘘”,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今天是王爷母妃的生辰,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给自己灌得醉醺醺。” 屋顶的宁王听到动静,俯身向下望,“呦,女煞星来了,你也来赏月吗?“ 谢含辞知他心情不好,单刀直入道:“王爷,我有话想说。” “就在下面说吧,能听见。”宁王继续对月痛饮,见谢含辞不说话,又道,”行,既不愿在下面说,那就上来说。“ 话音未落,他飞身一跃落在谢含辞身边,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到了楼顶,严棋刚想跟上去,谢含辞看着屋顶上四五个喝空的酒壶,心有不忍,冲严棋摆了摆手,让她在下面等。 “王爷这是唱的哪出?明日就要进宫面圣,喝这么多酒,不怕殿前失仪吗?“谢含辞看着已有醉意的宁王,印象中他总是冷静自持,衣服一尘不染,从未见过他今夜这副模样。 他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只是看着她纤细的手腕,镯子套在胳膊上像是小孩偷戴大人的首饰,要夹着一块帕子才能防止玉镯从手腕溜下去。 “你瘦了,轻飘飘的,像团棉花。”谢含辞记起在扶风院里,他也是这样抱着自己跳上了胡三屋里的房梁,本就白皙的面颊和耳朵染上了红晕。 “怎么脸红了,可是又发烧了?”宁王直勾勾的瞅着她,谢含辞以为平时的他已经很烦人了,却没想到喝多了的他,比平日里更要讨厌,她用手扇了扇风,想让滚烫的脸颊降下温。 宁王扶着她坐在了屋顶上,又脱下了自己的外衣递了过去,“刚刚下了雨,屋顶上湿,别弄脏了衣裙。” 谢含辞伸出一只手没好气的接过,却没有铺在湿漉漉的瓦片上,而是披在了肩膀。 天上是一轮弯弯的新月,在夜空低垂,仿佛近在咫尺,离月亮不远,缀着颗明亮的小小星子,不停闪烁,像是永远不知疲倦一样。 宁王用余光看着身旁的女子,勾起了嘴角,仿佛二人就是那弯月与小星。 “你笑什么?”谢含辞以为他又在笑话自己,双手抱在胸前,不忿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我母妃果然没有骗我。” 他一指天上的弯月,新月的月光虽然不强,却透着温柔的,连带着柳枝的影子也泛着软光。 “母妃生在初三,每逢她过生辰总是弯月,父皇就说这弯月不如满月看着团圆,总觉得细细的月牙看着冷冷清清。但她却对父皇说,圆月太亮,显得周围的星子暗淡无光,不如这新月,周围总有颗明亮的星,星月交辉,比一轮明月独皎皎有看头的多。” 谢含辞也注意到了月牙旁边那颗耀眼的星子,“是呀,若是月光太亮,就会盖过旁边星星的光芒。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难道谢小姐想嫁一个籍籍无名之人?”宁王眉头微蹙,醉眼看向谢含辞,她身上的披着自己宽大的玄色外衣,像是被衣服环抱住。 “为何我就不能是那弯不算太亮的新月,若得一心人,心甘情愿收起自己的光。”谢含辞撇撇嘴说道。 “你不会。”宁王笑着摇了摇头,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那枚白玉扳指递了过去,谢含辞接过一看,内壁上的昆仑山被磨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枝寒梅。 宁王开口道:“寻常人家做一枝坚韧自强的梅花就够了,不必非要做巍峨的高山。” “极好,梅花的五瓣花瓣象征着五福,送给小孙子会保佑他一世吉祥平安的。”谢含辞将扳指重新包好揣进怀中:“我现在还会想,他不做智士能臣,不寻杀兄灭门之仇,连自己的名字和过往都一并丢了。一晃就是十几年,抚育儿子做着大字不识的普通人。” 第32章 安昌郡王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抛下自己的名字。“宁王重复着她的话,嘴角是一抹苦笑,问道:“你可知道我的名讳?” “直呼王爷名讳是大不敬。”谢含辞垂目看着眼前的瓦片,宁王一摆手,“本王恕你无罪。” 谢含辞仍是避讳道:“王爷单名一个尘字。” 宁王点头道:“景尘。尘土的尘、灰尘的尘。” 谢含辞抬眼看着他,她也曾疑惑,一个皇子,为何会取这样的名字。 “名字是父皇取的,原本是星辰的辰。” 他提着酒壶又饮了一口,眺望着远方。 ”那是一个深秋,母妃宫门外的芙蓉花谢了一地,我走进去,寝殿里到处都是腐败的甜腻和中药的苦涩味混在一起,压得人透不过气。母妃躺在榻上,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拉住我,说她要去找父皇了,以后没人护着我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谢含辞望向他,只见他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他看着不远处的浅湖,眼眸倒映着湖水,清澈又波光粼粼。 “第二天,母妃走了,谥号恭淑,追封为贵妃。她见过我之后,拖着病体去太后宫里求了道懿旨,说我们母子福薄,承不住皇恩,她已经病入膏肓,绝无转圜的余地了,还请太后替先帝收回赐给我的名字。” 谢含辞咽了口吐沫,这都是她从未听过的皇家秘事,“太后答应了?” “太后应下了,当场赐名景尘,我也变成了脚底的灰尘,人人都可欺辱、人人都能踩在脚下。但却保住了这一条命。” 谢含辞有些不解,问道:“太后娘娘为何如此在意你的名字?” 宁王重重将酒壶搁下,酒壶碰撞瓦片发出清脆的脆响,他将酒咽下,苦涩却在舌尖蔓延。 “太后产下当今圣上时,父皇刚即位,便请国师卜了一卦,卦象为艮,艮有坚固之意,寓意着大奉江山稳固,父皇大喜,索性以艮赐名。太后也一直对这个名字很满意,直到父皇在花甲之年得了我,取名为辰。” 辰者,众星也。 艮虽有坚固的意思,却也有大地、山川之意。 星星,自然是在山的上面,被人仰视。 一阵北风吹过,谢含辞打了个冷战,在这不足两丈的屋顶上,她竟然有高处不胜寒之感。 “太后有没有难为你和娘娘?”谢含辞怕他明日误了正事,伸手拿走了他旁边的酒壶。 景尘也没有阻止,只是冷哼一声。 “为难?我依稀记得,若是父皇不在,母妃便会立在书桌旁,点着一盏小灯,一遍遍抄写《郑伯克段于鄢》,请安时能装上满满一匣子,再回来时匣子又空了,周而复始。她是父皇晚年最宠爱的妃子,可握笔的手指却生了厚厚的茧子,连宫里的洒扫宫女都不如。“ 谢含辞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抄写《郑伯克段于鄢》,这是在告诫她,不要让自己的儿子做那共叔段,撺掇皇帝废长立幼,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在太后看来,儿子的名字已然和江山稳固、国运昌隆攀扯上关系,自己贵为中宫,背后又是得力的母家,立储、继位,一切顺理成章而有名正言顺。偏这时候跳出来一个老来子,名字还暗暗压自己儿子一头,这对母子自然是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景尘看着眼前的女子,眉头紧锁,纤细的柳叶眉此刻像是打上了一个结。 “好了,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有时候抛下自己原本的名字,虽是万般无奈,却也得到了重新开始的机会。你看我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谢含辞就着他的酒壶饮了一口,烈酒入喉,呛得她连连咳嗽。 “是,即便是换了名字,你们也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该往何处去。而我,亲生父母就像是一团看不清的迷雾,雾里不知道裹着多少秘密。”谢含辞顿了顿,话锋一转:“王爷,我有一事想问,关于沈画师。” 景尘的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有些事看起来复杂,原因却十分简单。有些事简单,却弄巧成拙,成了件谜案。你亲生父母既有意瞒你,定是有这样做的道理。斯人已逝,活着的人又何必抓着过往不放。“ “王爷是不愿帮我?”谢含辞捏紧手中的酒壶,指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景尘见她这样,弯腰伸出一只手轻轻托住酒壶的底,想要将酒壶从谢含辞手中抽出来,但她却依旧紧紧捏着壶把,没有松手,这一把绿釉小壶就这样被两只手拉扯着,横在二人中间。 僵持片刻,景尘长叹一口气说道:“好吧,这次回京,我将沈郎放在我这的东西都寻出来,待我回来,若你的想法没变,我就将我知道的事全都告诉你,你看这样可好?” 谢含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开了手,随着绿釉小壶在景尘的掌心一沉,她也将这件心事暂时存于心底。 送别谢渊、宁王一行人后,安昌郡王大摆宴席。 水榭风亭,金帘玉璧。 夏夜里,府邸的花园开满了一树树梨花,微风拂过,花瓣便飘飘扬扬落在了池塘上,几尾额头红浮到水面,发现并不是鱼食后又慢悠悠地沉入池底。 这里的规矩与蜀地不同,男女分席。 谢含辞坐在女席的末尾,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衣袖,最后的这一个月,她一路行一路吐,现在衣服都大了一圈,看起来活脱脱像是城外的饥民,在一众光鲜亮丽、珠光宝气的女眷堆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看着坐在席首的安昌郡王,他如今已经五十多了,夫人是续弦,三年前嫁进来为他添了一子。加上先夫人的一子三女,和几名庶出子女,人丁算得上兴旺。 可这老郡王依旧念着为子嗣计,隔三岔五就纳些年轻美貌的姬妾。 今日宴会上,郡王妃还端坐在女席的席首,安昌郡王毫无顾忌的搂着两个衣着清凉的美人笑的正欢。 “难道是新妾侍?” 谢含辞看着那两名跟自己差不了几岁的美人喃喃自语。 “妾侍?不过是两个野狐狸罢了,不过明日也可能就变成家养的了。”坐在她左手边的女子在接了话。 她身着一袭红色中衣,外面套了件掐金丝暗纹牡丹比甲,虽是家常的打扮,却处处透着富贵千金的气韵,看着谢含辞,大方地介绍着自己:“我叫李奕欢,喏,就是那个老色鬼的二女儿。” 谢含辞嘴角勾起一抹笑:“都说子不言父过,二小姐倒是直言不讳。” 李奕欢摇摇头:“不过是说了些实话罢了,现在整个大奉最缺说实话的人了。不然也不会弄得民不聊生,各地荒诞诡谲之事频发。谢小姐,京城不比蜀地,暂且再听点实话,说不好入京后会很怀念呐。” 谢含辞微微有些吃惊:“你知道我?” 李奕欢眨了眨眼睛:“我平时爱看些传奇故事,其中一册《蜀州奇案集》恰好记了些谢小姐在蜀地破的案子,我很喜欢。” 谢含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的发间仅仅攒了一支青木簪子,当时打包行李的时候,她只想着要给李景瑜当厨娘,平时别个草标就够用,也不用带什么华贵发钗,所以现在头上格外朴素。 李奕欢皱了皱眉,看出了她的窘迫:“谢小姐,我对你一见如故,不知可不可以跟你交换发簪。在我们这里,关系好的女孩子们常常这么做,以示亲密。” 谢含辞知道她是何意,却也乐得领了她这份心意,便大方地道谢,拔下了自己的青木簪子。 李奕欢本还担心自己是否有些唐突,毕竟二人初识,不了解对方的脾气秉性。见她爽快地道了谢,拔下了自己的木簪,李奕欢也欢喜地拔下头上的碧玉七宝玲珑簪递与谢含辞。 婢女走上前,为二人斟了半杯青梅酒,说道:“郡王妃瞧着两位小姐聊得很是投缘,今日破例让小姐吃些酒,谢小姐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尝尝,这是郡王妃今年新酿的梅酒。” 李奕欢和谢含辞对视一眼,双双端起酒杯,朝郡王妃敬了一杯。 谢含辞知道自己酒量不佳,只敢浅浅抿一口,却没想到这酒清洌甘甜,带着浓浓的梅子味。李奕欢则一口干了,婢女连忙又为她斟上。 “我这新母亲真是没话说,年纪轻轻嫁了我爹那个糟老头,还要关心我们几个跟她差不了几岁的继子女。” 谢含辞望向郡王妃,可能是怕威仪不足,压制不住下人,她穿了件淡紫绸衫,戴着西池献寿簪,看起来有些不符合年纪的老成沉稳。 李奕欢垂目,眼睛眨巴眨巴说道:“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但她来了以后非但没有为难我们,还请京城里顶好的女先生来教我读书,只是我不争气,偏爱看些传奇故事。” 谢含辞点了点头:“我也一样,平时就爱看些杂文、怪谈、野史也行,就是那些《闺训》《女诫》,我是看了就头晕,读不上半个时辰就想睡觉。” 李奕欢听得两眼放光:“你还能读上半个时辰,我最多撑一刻钟。你在这里住多久,我房里的可都是孤本,奈何平日里没有知己与我共赏,你若有兴趣......” 她的话没说完,男席上传来阵阵大笑,引得众人瞩目。 安昌郡王喝醉了,将整个头都埋进了旁边美人的前胸里,那美人也没躲,反而笑着捧住了郡王那颗丑陋的大脑袋。 第33章 额头红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郡王妃早已习惯于这种场面,脸上仍挂着温婉的微笑。但谢含辞注意到,她用象牙筷夹了两片鱼脍,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薄如蝉翼的鱼片顺着筷子滑落到了盘子的边缘。 意欢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她摇晃着起身走到了郡王妃面前,歪歪斜斜地施了一礼,“母亲,我想出去透透气,母亲可要一同?” 郡王妃有些吃惊,语气却依旧温和:“欢儿,母亲走不开。不如让你的新认识的小友陪着你吧。”说着她看了看谢含辞,露出了一个不符合年纪的亲切慈爱的笑容。 “母亲,你就随我一起逛逛吧,现在梨花应该都开了。女席这里有长姊,男席那边......也不用您管。” 她借着醉意边说边直接上前拉住了郡王妃的手,竟要将她直接从坐席上拽起来,还没等郡王妃反应,坐在她下首的女子先开了口。 “住手,李意欢你有没有点王府小姐的样子,成何体统?是谁允许你在席上喝酒的?就算是胡闹也有个限度,今日好几位王叔都在,也不怕你的荒唐举止传回京城吗?” 怒斥意欢后她仍嫌不够,又轻蔑的一瞥郡王妃,“母亲也嫁进来三年了,这府中上下没有半点规矩,难道还当自己是不会管家的新妇吗?” 她穿着一件靛蓝色对襟,梳着圆双髻。若说郡王妃是故意装扮的成熟,那她就是一副货真价实的老气横秋,嘴角向下耷拉,眉间还有两道深深的川字纹,一看就是平日里思虑过多。 意欢借着酒劲并未退缩,反而与她拌起嘴来。 “长姊好大的威风啊,出嫁一年,除了回门日,连年节都不曾回来。今日一回来就是教育我与母亲,你若这般不放心娘家,索性就别回夫家了,留在娘家掌管家务,母亲身上的担子也能轻松些。” 谢含辞听到意欢喊她“长姊”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名女子是安昌郡王的长女——李意容。 她虽看起来成熟,实则也才二十出头,又刚刚成婚,谢含辞不解她为何会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便用余光偷看了一眼。 李意容见谢含辞上下打量她只觉更加恼火,一拍桌子嚷道:“好啊,二妹,也不知道新夫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引得你这样拿话来刺我,还领着外人来看我的笑话。这家我没法呆了。” 说罢,作势要起身离席。 郡王妃见状急忙按住李意容,拍了拍她的手臂。 “好啦,你是大姐,都是人家的媳妇了,就别跟妹妹一般计较了。等她出阁了,就会明白大姐的苦心,到时候她抱着你哭跟你道歉,你再狠狠骂她一顿就好了,眼下就暂且先让她在家过两天逍遥日子吧。” 她听了郡王妃的话,神色稍微有些和缓,郡王妃又给意欢递了一个眼色。 “好了好了,意欢,你带着这位小姐去园子里逛逛。我跟你大姐还有些体己话要说,你在这里,我们还不方便呐。” 二人走到屋外,月影朦胧,伴着点点星子。晚风里夹着淡淡的花香,需要有心之人细细地去嗅才能分辨出来,是栀子花的香气。 “郡王妃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要是我对上你长姊,除了瞪大眼睛和闷头吃饭,只怕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谢含辞由衷地称赞道。 意欢回头看着纱窗透出来的微光,里面时不时传来两声男人的嬉笑。 “母亲不容易,我长姊其实也很不容易。我刚才说的话,确实不对。不是她不想回家,多半是她夫家不让罢了。” 谢含辞有些吃惊,安昌郡王就算再怎么行事不端,到底也顶着宗亲的头衔,嫁出去的女儿怎么就连娘家都回不得了。 意欢看出了谢含辞的疑惑,苦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大小我父亲还是郡王。郡王不过是个好听的头衔,京城里啊,掉下个石子都能砸死三个勋贵。我姐要是嫁的是一般的人家也罢了,她嫁的偏偏是贤妃的母家。” 谢含辞叹了口气,怪不得她爹不爱回京。贤妃虽然不过是宫女出身,但她哥哥却靠着实打实的战功,当上了镇南将军,常年驻守南境,贤妃的儿子又是目前皇帝最年长的皇子,算得上未来储君的有力竞争人选了。 意欢恨恨地说:“她们家往上倒三代不过是铁匠,虽说我爹有些色令智昏,但也轮不着他们不待见,何况我爹是我爹,他品行不端,跟我姐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多回了趟娘家就能跟着我爹学坏了,回家搞两个小相公放在后院?” 谢含辞噗嗤一笑:“你姐的样子可不像会养小相公。” 她实在是无法将李宁玉那张严肃的脸与这种事联系在一起,意欢立刻读懂了谢含辞的想法,也跟着笑出了声。 郡王府邸的花园上空,回荡着两个少女爽朗轻快的笑声。 夜里,星月被乌云遮住,阖府一片寂静,园中的湖边却发出一声闷响。 冰冷腥臭的湖水,不停地灌进女人的口鼻。桃红色的宽大裙摆,在白天衬得她肌肤胜雪,而现在却变得异常沉重,像一块铅石一样,拽着她沉入水底。 “救命啊——救命——” 她在水中挣扎,朝站在栏杆处的身影呼救,徒劳的伸出双手,最后只扯下了两片荷叶。 一缕阳光透过轩窗照在了贵妃榻上,谢含辞昨天歪在此处看意欢给她的传奇故事,晚上梦到一群狐狸围着她打转。 谢含辞弯腰将那本《狐狸娘娘传》从地上拾起,放在了炕桌上,郡王府的婢女已经打了水进门,菁菁不在,严棋统共在金椤寺里做了两天假婢女,摆碗筷都不会,更别提伺候她梳妆。 府里的婢女一进门就看见炕桌上的书,眼睛一亮,操着一口京城口音问道:“蜀地来的小姐也爱看这故事?” 谢含辞茫然地抬头,还在回忆着昨晚的梦境。 婢女见她不说话,慌忙地低下头,以为自己的话惹恼了她。 “奴婢多嘴。” 谢含辞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我只是睡前看了这故事,夜里就梦到了那书中的狐狸娘娘,但又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她像话本子里那样穿着红衣,慢条斯理地梳着自己的尾巴。” 婢女一边梳着十字髻,一边看着镜中的谢含辞说道:“京城附近有不少人供奉狐仙,上到爱美的闺阁小姐,下到卖笑为生的风尘女子。姑娘梦到也不算稀奇,也许就要得狐仙娘娘庇佑,变得更加美貌了。” 谢含辞疑惑道:“怎么没有成了婚的小娘子,难道嫁为人妇以后就不爱美了吗?” 婢女笑了笑:“夫人们自然也是希望自己变美,好将夫君牢牢地拴住。只是有人说这狐仙,要吸食男子精气的。未出阁的小姐不怕,欢场女子也不怕,只有正头的夫人不愿拿自己的夫君的性命来换自己的美貌。” 谢含辞看了看那本边缘已经有了折痕的《狐狸娘娘传》,意欢将这书翻得都要烂了,不知道有没有也在自己的闺房里贡上一尊。 用过早膳,谢含辞和意欢二人在园中的凉亭里下棋。 谢含辞自认是个臭棋篓子,没想到意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半个时辰后,以谢含辞连胜两局而告终。 意欢丢开手中的棋子,抱怨道:“我的棋下真是太烂了!整个郡王府都没人愿意跟我下棋,好不容易逮到了你,没想到还是我输了!” 谢含辞佯装生气:“好呀,你明知道自己棋下得烂,还要跟我比,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棋定会下得比你还烂。” 意欢立刻嬉皮笑脸地跟她赔罪:“哎呀,谢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计较,我这不是觉得咱俩臭味相投,说不定我们下棋的水平也旗鼓相当。” 一眨眼快到中午,即使待在凉亭里也让人觉得有些燥热,谢含辞一口气干了杯中的茶,意欢拿过茶壶,准备亲自为她斟一杯,当作是赔罪。 刚站起身,她却被湖边的景象吓了一跳,差点将茶壶磕在石桌上。只见池中十几尾手臂长的额头红都翻起了白肚,飘在几叶新发的荷叶旁。 意欢后退了两步,喊婢女去寻王管家。 谢含辞起身走到了栏杆处,指着一条不停挣扎的鱼说道:“这些额头红应该是刚死了不久,你看那一尾还在水中上下翻滚。” 她又绕过凉亭,去看别处,却发现只有凉亭附近的鱼是这样,其他地方的鱼还都是好好的。这里的荷叶也比别处也要少很多,水面上漂着许多残叶,如今是夏初,正是荷叶生长之时,按理说不该如此。 王管家很快带着捞鱼的仆妇走了过来,仆妇拿着网兜将死鱼的尸体打捞了起来,意欢躲得远远的,拍着胸脯,只觉得自己早上喝的鱼片羹在胃里翻江倒海。 谢含辞瞧着这片湖古怪,站在一旁看着仆妇捞鱼。 果然,那仆妇在捞一条紧挨着栏杆的死鱼时,网兜碰到一丛荷叶,荷叶翻动,一只女子的绣鞋从荷叶的下面浮了上来。 第34章 品香会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王管家也注意到了这只鞋子,可面上仍十分平静,有条不紊地指挥仆妇将这只绣花鞋一并捞出来,仿佛这鞋跟刚才的死鱼没什么区别。 谢含辞知道,即便是自己发问,他也定不会说真话,左不过找些借口搪塞过去。 王管家走后,谢含辞将发现绣鞋的事学给躲在一旁的意欢听,谁知她的脑回路十分清奇。 “你的意思是说,死鱼和这只绣鞋有关?难不成这绣花鞋的主人有脚气,给这附近的鱼都熏死了。” 谢含辞被这个结论惊得目瞪口呆,半天挤出一句:“也算个‘可能'。我在蜀州还真的办过类似的案子。城南有一富商家中的独子失踪,三天后被人在城北的茅厕里发现,捞上来时已经臭不可闻。” 意欢“咦”了一声,却又控制不住好奇,问道:“他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是不是有人谋财害命,然后抛尸在了那里?” 谢含辞摇摇头,斜倚在栏杆上。 “富商当时也这样想,觉得是自己的弟弟为了争夺家产,不惜杀害亲侄子。但后来我们发现富商的弟弟当夜整晚都在赌坊,整个店里的伙计和客人都可以为他作证。最后两个在城北乞讨的乞丐说,天快亮了的时候,看见那公子哥自己醉醺醺的走进了茅厕。”] 意欢摸了摸下巴,问道:“难道是他失足,总不能是自杀吧,自杀也不会选择那里啊!” 谢含辞答道:“奇就奇在这,那粪坑只有五尺多高,不管是失足还是自杀,成年男子掉进去也不会溺死。” “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意欢连忙问道,奈何谢含辞在这湖边说了半天话,被太阳晃得睁不开眼,此刻顾不上答话,拉着意欢回到了凉亭。 意欢被勾起了腮帮子,难耐不住好奇,一边走一边追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哎呀,别吊我胃口了,你快说嘛!” “当时蜀州城正值酷暑,我们去了发现尸体的茅厕,那里气味十分难闻,别说进去,光是靠近就让人喘不过来气。最后推测死者可能是被熏晕了掉进下面,再加上他当晚喝了酒,没有及时醒转才溺毙。后来仵作也证实,死者确实是昏迷后才溺死的。“ 意欢啧啧了两声,又吩咐婢女一会儿午膳将臭鳜鱼撤下去换成别的菜。 “母亲前两日请了个绍兴师傅,徽菜做的一绝,尤其是这道臭鳜鱼,可惜你今儿个中午是吃不下了。” 谢含辞却道:“没事儿,就正常做呗,我吃得下。这有什么?我们衙门里有个崔衙役,他前脚查着一起碎尸案,回来路上还买了只白切鸡,吃完还给骨头拼起来。还有那李刽子手,每天早上都要喝一碗撒满辣子的豆腐脑。” 意欢连忙摆手,“快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怕是晚饭我都吃不下了。哎,你裙子上是什么?”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谢含辞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只见鹅黄色的留仙裙上赫然出现了两道朱红色的印子。她用手摸了摸,又放到鼻子前一闻,是油漆的味道。难道是栏杆上的油漆? 谢含辞走出凉亭,弯腰仔细看着自己刚才倚的栏杆,只有这一小截栏杆上面的漆是重新粉刷的。 这漆补得极妙,一般来说,新刷的油漆会比旧漆颜色鲜亮许多,若是只补一截就会看起来很明显,但这里新补的油漆特意调了一个比旧漆深一些的颜色。 要不是她的裙子沾上了油漆,任谁也不会注意到此处的栏杆是重新粉刷的。 如此说来,池塘里的额头红,极有可能是误食了顺着栏杆留下来的涂料才大片地翻了白肚。 只是为什么要匆匆忙忙地刷漆,又不想被人发现? 这跟那只绣鞋的主人有什么关系吗? 意欢见谢含辞呆呆地看着栏杆,只当她是心疼裙子被染上了油漆。 “走吧,别愣怔了,我哥哥今早差人送来了好多衣裳料子来,你陪我一起去挑挑,正好去我那换件衣服。” 谢含辞还在思索着栏杆上新补的漆和那只绣鞋,呆呆的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她拉走。 意欢住的院子很大,家具都极为奢华,放眼望去,珊瑚迎门柜、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纹架格、黑漆钿螺床、连床前的围屏用的都是名贵的木料,很多看起来都很新,应该是这一两年间新添的。 看来这郡王妃待她真的很不错。 “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我哥说他今日要回来,我姐和我哥平时都不常回家的,你一来他们就都来了。” 谢含辞挑了挑眉毛,坏笑着说道:“莫非令兄也娶了一位厉害的媳妇,不让他回来?” 意欢知道她是在拿长姊的夫家取笑,摇头说道:“我哥在刑部任职,自从母亲去世,新郡王妃进门后就很少回来,我想多少还是看不惯爹爹的做派吧。” 说着她随手拿起了一件桃红色绣海棠花的料子,往谢含辞的身上比了比。 “你皮肤白,很适合穿红色哎,我要做衣服,正好给你也一起做一件吧。” 谢含辞连连拒绝:“我到你这里戴走了你的簪子,又穿着你的衣裳,哪好意思再蹭上一身新衣。” 意欢权当做没听见,直接抬手招呼让绣娘过来给谢含辞量尺寸。 “过两天,你就要随你爹进京了,到时候不一定来得及赶制衣裙,直接买成衣大小又怕不合身,京城里那些贵女最爱用鼻孔看人。你是我李意欢的好友,千万不能被人轻看了去。阿弥陀佛,你就当成全我的面子吧。” 谢含辞听她都这么说了,也不便再拒绝,只是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 “你怎么连佛号都念出来了,一件衣服而已,我做就是了。” 提起拜佛,意欢似是想起了什么,凑近谢含辞,神秘兮兮地说:“供佛倒不稀奇,你别看我姐现在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没出嫁前,她还偷偷供过一尊狐仙。” 谢含辞想着李意容犹如宫中教习女官的严肃样子,实在觉得难以置信。 就在二人商量袖口做什么款式,管家轻叩屋门,在外朗声通报道:“二小姐,明哥儿回来了,郡王说一会儿在凌霄阁一块品香。” 意欢有些诧异:“我爹何时新添了这样的爱好,他不是一般都喜欢看些......直白的东西?” 前来禀报的管家也是一愣,硬着头皮回道:“郡王今日新纳了一位妾侍,说是善于调香,所以便设了个品香宴。” 意欢立刻恍然大悟,隔着门问道:“是昨日宴会上的?” 管家有些尴尬地答道:“是。不是那位......在席上抱着郡王的,是另一位,穿着......” “好了,我知道了。”意欢想起昨日郡王一头扎进女人白花花的胸口,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打断了管家的话。 谢含辞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冲意欢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你,昨日便言中了,铁口直断啊。” 意欢苦笑了一声:“我这也是经验之谈,昨日才闻野花香,今日野花变家花。” 谢含辞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蝶戏水仙裙,二人用了午膳,便朝凌霄阁去了。 一进凌霄阁,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里的院墙周围都种满了凌霄花,虽然现在不是凌霄花盛开的季节,才刚抽了新枝,零星有几个花苞,但再过一个月定是另一番景色。 今日依旧是男女分席而坐,管家禀报郡王妃头疾犯了,卧床休息,没有过来。 安昌郡王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新妾侍直接坐到了自己旁边,那个原本留给郡王妃的位置。 谢含辞看着自然而然坐在郡王妃位置上的女子,她穿着一袭翠绿烟纱撒花裙的女子,香肩半露,雪白的脖子上戴着拇指大的红宝石项链,谢含辞依稀记得昨日她脖子上还是个细细的赤金链子,这红宝石项链多半是今日郡王新赏的。 她指挥下人忙前忙后地摆着香案香料,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谢含辞只觉得自己若是郡王妃,怕是头疾天天都要发作。 意欢的哥哥落座后,见那女子坐在郡王妃的位置上,微微皱眉,却又很快的舒展开,换上了一张无表情的脸。 他的五官与老郡王只有三分像,眼尾细长,眼角还有一颗泪痣,谢含辞猜想他多半是继承了他母亲已故郡王妃的长相。 “好了,宝儿。开始吧。” 老郡王朝侍妾递了一个眼神,端起酒杯,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光。 妾侍连忙应了一声儿,将下人已经压好了香的香炉放到身前,熟练地置篆,从瓷罐里挖出半勺香料,开始填香。 谢含辞虽然看不懂,但也觉得这名女子应该是真行家。 填香时,有风拂过,几缕发丝被吹到眼前,她也没有理会,依旧全神贯注,一点点将香填好。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先是将香炉捧到老郡王的面前,又依次围着众人转了一圈。 只是到了谢含辞面前时,她明显愣了一下,目光在谢含辞的脸上徘徊。 第35章 园子里的女尸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谢含辞身子微微前倾,香炉里竟是一朵莲花。莲花的花瓣光莹无暇,细看之下,颇有佛性,很难想象是出自眼前女子之手。 人人都看过后,她将香点上,丝丝缕缕的药草的香气从香炉中溢出,在凌霄阁弥漫开来。 “此香唤作灵犀香,是一味合香,由鸡舌丁,甘松,灵香草,藿香等香料制成,香气灵动持久。此香还有个有趣的来历,一位女子日日思念亡夫,最终选择了投湖自尽,神人观之,心生怜惜,便将此香的执法传授给了这位女子。” 意欢听到这忍不住小声嘟囔道:“怎么?点了这个香她亡夫还能回来不成?” 妾侍宝儿原本垂目盯着香炉,闻言缓缓将头抬起:“燃香,自然是不可能起死回生。只是传说中这灵犀香能助人沟通鬼神。” 一针北风刮过,将香炉上升起的烟雾吹散,莫名的更添了几分”鬼气“。 “汪汪汪——” 突如其来的狗叫声给众人吓了一跳。 一只瘦得可怜的猎犬,跑到众人眼前,冲着意欢的哥哥连叫数声。 意欢看着它,口中抱怨道:“哥哥,这狗是你带回来的吗?他怎么这么瘦?你平时都不喂它吗?” 李明尘说道:“它是我在刑部养的细犬,生来就是这样的体型,我办案时带着他,今日没来得及送回去,就先带进家中了。”说着他离开座位,蹲下身子,摸了摸狗的脖子。问道:“阿细,怎么了?” 安昌郡王看着自己儿子跟狗说话忍不住嘲讽。 “啧啧,做了两年官,不愿意回家跟你爹说话,天天住在官僚里和狗说话。还阿细怎么了?你指望它站起来回答你吗?” 阿细似乎想证明自己真的听懂了,扭头跑出了凌霄阁,就在众人以为它跑去哪里玩了的时候,又飞奔着回来,嘴里叼着一只绣鞋,跑到李明尘脚下,将鞋吐了出来,冲他叫了两声。 “汪汪——” 李明尘捏着帕子捡起了那只绣鞋,谢含辞一眼认出,那只鞋的样式跟今早王管家从池塘里捞起来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是只左脚,早晨捞出来的那只是右脚。 阿细围着李明尘原地转了两圈后,往凌霄阁外的方向跑了两步,见主人没有跟上来,又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李明尘。 这下连谢含辞这个没养过狗的人都看懂了,这是让李明尘跟着它。 阿细将他们带到了花园最深处,这里有一堵矮墙。 现在正是月季盛开的季节,月季的枝叶顺着墙壁攀岩向上,爬得老高,叶子的边缘呈锯齿状,娇嫩的月季花正是从这些齿状的叶片中钻出来的。 阿细冲着墙角叫了一声,用两只前爪扒拉着地上的泥土,李明尘折了一根榕树枝,挑开覆盖在地上的树叶枝桠,立刻闻到了一股腐烂腥臭的味道。 管家急忙拦住了李明尘,“公子,今儿早上二小姐在湖边发现了几尾翻了白肚的额头红,许是捞鱼的仆妇躲懒,给死鱼埋在这里了。公子别脏了手,我一会儿让下人们拿锹来,重新给死鱼埋好。 李明尘不顾管家阻挠,手上动作没停,直到挖了两尺多深,一截女人的左腿露了出来。 李明尘一把扔掉手中的树枝,转身冷冷看向管家,“这就是你说的死鱼吗?” 意欢虽然读了几十本关于各地奇案的话本,但她本人从未见过死尸,当场吓得白了脸色,谢含辞用手遮住她的眼睛,让她扭过头不要看。 这是一条左腿,她的五个脚指甲上都用凤仙花的汁液染成了红色,更显得那脚浮肿白得几乎透明,尸体剩下的身子还在土里,四周的土地松软,应该是被埋进去不久。 李明尘招呼王管家去拿铲子,王管家却一脸的为难。 “还是让老奴先去禀报郡王和郡王妃吧。” 李明尘动了怒,一把揪住了管家的衣领,疾言厉色道:“我不管平时父亲多荒唐,府邸里藏了多少污糟事,但这可是一条人命!你若不去拿,我就自己去找,找不到我就用手挖。” 王管家只好喏喏的应了下来,小跑着去拿工具。 谢含辞蹲在地上细看那只女尸的鞋,这是一只暗红色的绣花鞋,上面用明黄色的细线绣了双鱼戏珠的图案,这个花样和绣工在蜀地都只能勉强算中上,估计在这京城附近只是寻常之物了,根本无法证明死者的身份。 谢含辞站起了身,冲意欢说道:“这绣鞋上看不出什么,看来只能等王管家给尸体挖出来了。” 李明尘俯身捡起那只绣鞋,他这次没有再拿出帕子,而是直接上手,用手指一寸寸摸索着鞋面,最后将鞋垫抽出来,一段一指长的小刀片立刻掉在地上。 “她鞋里怎么会藏着刀片?”意欢指着地上的刀片,皱着眉问道:“她该不会是刺客吧!” 谢含辞虽不知道她为何要将刀片藏进鞋里,但是这样的“凶器”只怕自保都难,如何用它来刺杀? 李明尘看了看那刀片,只有指甲盖那么厚,踩在脚下倒也不至于会有太大感觉。 “我曾听同僚提起过一桩绑架案,几名书生进京科考,京城物贵,兜里的钱很快就花了个精光。不巧的是,几人还都名落孙山,连回家的钱都没了。” 意欢听到此处插嘴道:“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跟家里假装自己被绑架了,这样家里既会汇钱,又不会计较他们未考上功名之事,毕竟跟性命相比,能不能做上官就是小事了。” 李明尘摇摇头:“若是这样,这件事就不会报到刑部了。” 谢含辞开口:“他们叫了青楼女子出来相陪,但是将人迷晕后卖给了人伢子。因为常常有书生放榜后狎妓庆祝,所以也并没有惹人怀疑。” 李明尘看向谢含辞,有些惊讶,“你怎么会知道?那名女子身份特殊,当时并没有张榜寻人。” 谢含辞送了耸肩,无奈道:“因为那几名书生是蜀地的。这件丑事传回了家中,被蜀州城的先生们拿出来连说了三年,弄得后来上京的书生都被家里塞足了银钱,就怕自己家的儿郎寒窗苦读那么多年,最后为着回乡的路费走上歧路。” 意欢并不关心那几名书生,她反问道:“不对呀哥哥,青楼女子虽是贱籍,但也可以张榜寻人,之前名妓陈明明失踪,不是就贴了告示,还悬赏一千两呢。” 李明尘叹了口气,说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她们常年浸在风月场里,有人私奔或是逃跑也不稀奇,老鸨不想惹麻烦,多半发现人不见了也不会报给官家,这女子要不是自己跑了出来报官,那几个混......书生也不会被揪出来。” 李明尘瞄了一眼谢含辞,那几个书生毕竟出身蜀地,算是谢含辞同乡,他想了想,还是尽量斟酌了言词。 谢含辞却并不以为意,哪里都有好人和坏人,这几人做错了事也并不会代表所有出身蜀地的人都会跟他们一样行事,“苍天有眼,这女子逃了出来,将那几名狂徒绳之以法。只是此事和这具女尸有何关系?” 李明尘捏着那一小段刀片,解释道:“我同僚事后在案卷上记载,那名女子左脚的鞋垫里藏了一小截刀片,她就是靠着这一小截刀片割断了绑住手脚的麻绳,从人伢子的马车上跳车,逃了回来。” 谢含辞沉思片刻:“在鞋垫里藏刀片的举动倒是不常见,京城中的青楼女子一般有这习惯吗?” 意欢虽好奇心强,常问东问西,但到底是闺阁女儿,哪里知道这些。只好把目光移到了哥哥身上,李明尘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半天挤出一句话:“据我所知......并......并没有这种习惯。” 意欢听了他的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拉着长长的尾音。 李明尘赶紧打了个岔,“谢小姐分析得很对,这种习惯不常见,我这就修书一封,让同僚将当时报官妓女名字和容貌特征从卷宗上抄写下来,跟这具尸体比对一下,说不定正是此女。” 意欢看着哥哥仓皇离开的背影,冲谢含辞使了个眼色。 “我怎么觉得他是被咱俩发现总逛花楼,找借口逃了。也是,我爹那个样子,上梁都不正,还能指望下梁不歪?平时只是逛逛,又没有一个个领回家,这么一比哥哥也算正人君子了。我家的男人呀,哎!” 意欢掐着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王管家拿着铁锨领着郡王妃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阿尘呐?”郡王妃见他不在,急忙问道。 谢含辞有些奇怪,郡王妃毕竟不是李明尘的亲生母亲,这么叫是不是有些过于亲昵了。以继母的身份,只需唤一声“明哥儿”就可。 “哥哥说,他要给同僚写信。” 郡王妃因为走得太急,呼吸有些急促,她缓了口气,对王管家说道:“那先这么放着吧,等郡王酒醒了再定夺吧。” 第36章 仙师风千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谢含辞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挂着的炙热烈阳。 白日纵酒。现在才刚过正午,老郡王就喝多了,怎么也要晚上才能起来吧。 郡王妃将王管家留下,命他看守此地,又对谢含辞和意欢说:“这里毕竟死了人,青天白日的,虽不至于闹鬼,但你们两个小姑娘就别待在这儿了。“ 二人相视一眼,只好应承下来,跟在郡王妃的身后离开。 这地方偏僻,平日里,很少有人经过,花木也疏于打理,郡王妃腰间别着的帕子被一根岔出来的桃枝刮了一下,掉在地上。 谢含辞弯腰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沾的腐叶。 帕子上画着一幅春江花夜图,绣工极佳,最右面还绣了一行诗。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 这是京城李大家的词,十分有名,连谢含辞这种半个睁眼瞎都知道最后半句是“何处春江无月明”。昨日听意欢说起,这郡王妃出嫁前是有名的才女,出身清流世家,怎么会漏了诗句末尾的“明”字? 是没绣完吗? 可是这帕子又像是用了很久,边缘已经有些抽丝。 谢含辞将帕子递回,郡王妃接过帕子微笑道谢,却没有再将帕子别在腰上,而是叠起来收进了怀中。 晚饭时,安昌郡王依旧是大摆宴席,乐伎端坐在中间,用彩丝缠臂,弹奏乐器时彩色的丝带上下翻飞,一派歌舞升平,好不快哉。 初看这番景象的人,估计怎么也想不出,方丈之外的花园深处正埋着一具无名的女尸。 老郡王已经醒酒,此时再度举起酒杯,顶着发红的酒槽鼻轻轻哼唱两句:“玉管清弦声旖旎,翠钗红袖坐参差。” 他一边唱着一边用手轻轻拍着大腿,打着拍子。 新纳的侍妾宝儿坐在老郡王的下首,时不时斜倚在他的脚边,往他喝空了的酒杯里添酒。 郡王妃端坐于郡王的右手边,目不斜视,宛若一尊高贵的神女像,仿佛旁边放荡的男子并不是她的夫君。 见李明尘没有入席,谢含辞对着意欢问道:“你哥哥怎么不在?难不成还在写信?” 意欢打了个哈欠,因为没睡上午觉有些打不起精神。 “不是,哥哥说太浪费时间了,他亲自回去一趟儿给卷宗带来,正好给阿细送回去。” 老郡王也注意到了空着的席位,想起了自己那对狗比对亲爹还上心的大儿子,对郡王妃问道:“明哥儿怎么不吃了晚饭再走,回趟家怎么就待这么一会儿,可是你哪处没做好,惹恼了他?” 谢含辞听得目瞪口呆,这老郡王还真是够可以,在沉默和自我反省之间,他选择了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郡王妃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答道:“许是着急回刑部查案。” 老郡王冷哼了一声:“还是你这个母亲当得不够称职,他血气方刚的年纪,没娶上一妻半妾,天天跟这些人命案子较劲。他若娶妻生子,心中有牵挂,自然就不会这样不着家了。” 郡王妃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但依旧维持着体面,应承下来。 老郡王拉着宝儿的手,眼神轻浮,“你看我现在,软玉温香,好不快活,哪有心思管那些俗事?宝儿跟了我,再也不用风餐露宿,能够在府中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是不是两全其美啊?” 意欢翻了个白眼,对谢含辞说道:“看见没,这老色鬼对贤妻良母挑剔,劝风尘女子从良,深谙中庸之道啊。” 老郡王跟宝儿腻歪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冲郡王妃不耐烦的问道:“对了,方才你说院子里发现了具尸体,查出来是谁了吗?” 郡王妃侧身颔首答道:“妾身着人去查了,郡王府中并没有人失踪。”没想到这一句引得老郡王突然暴怒,将手中的瓷杯摔在了地上,破碎的瓷片四处飞溅。 “无能!” 郡王妃的眉心也被其中一小片割破,血涌了出来,她仍保持着仪态,不慌不忙地掏出怀里的手帕按住了伤口。 老郡王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叫骂。 “这点小事都干不好,不是府邸里的人就没有你的事了吗?这只能说明你的问题更大,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潜入府里藏尸,将屎盆子扣在本王的头上!现在是埋了个尸体,要是埋了些巫蛊之物那,当年我......” 他环顾了一眼殿内众人,似是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赶紧将后半句又咽了回去,晃了晃脑袋,驱散醉意。 半晌后,他似是缓了过来,盯着郡王妃,吐出三个字。 “挖开吧!” “郡王,不能挖,会坏了咱们府里的风水!” 就在这时,王管家急匆匆地从门外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边跑边嚷,最后扑通一声跪在了老郡王的脚下。 “下午老奴一直守在矮墙旁,忽听街上传来一阵诵经的声音。老奴幼时跟师傅念过两根经书,所以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竟然是往生咒!这不是巧了吗!府里刚发现一具无名女尸,这外面的人就念起了往生咒,为她超度。” 王管家一指门外,“此刻,诵经老神仙就在屋外。只要郡王一声令下,他即刻入殿,将此事的因缘细说于郡王听。” 老郡王半信半疑,看着跪倒在地的王管家并没有开口。 王管家用余光瞄了一眼郡王,见他不为所动,又补充道:“此人是宫里风天师的同门,唤做风千,论资排辈可以算上他的师兄。” 老郡王闻言摸了摸下巴,霎时换了副面孔,冲管家一挥手:“还不快请天师的师兄进来说话!” 他粗略的整理了一下衣衫,用手拢了拢从发冠里散出来的碎发,朝外走了两步,准备迎接来客。 谢含辞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老郡王如此荒淫,还能在这近京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原来是有一套见风使舵、善于攀附、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好本事“。 风千身穿一袭玄青色的道袍,头上并没有佩戴道冠,而是将头发挽成了一个道髻,手持拂尘,背着一条明黄色的锦绸包袱,一双丹凤眼炯炯。 一进门,他先冲众人行了一礼,捋了一把他的三绺长髯,“贫道风千见过郡王、郡王妃。” 谢含辞偷偷给意欢递了个眼色,感情这仙师眼中只有郡王和郡王妃啊。 “贫道昨晚夜观星象,只见那孛星横扫于贵府的西南角,孛星现,灾祸起。贫道既然路过此地,便是和贵府有缘,当即便起了一卦。” 老郡王也将手放于胸前,还了半礼,问道:“敢问仙师,卦象如何。“ 风千看着老郡王,一字一顿,声音苍劲有力。 “大凶,女刹现形。” 在场的人都被他的话吓得噤了声,连李意容也不再端着,而是往谢含辞和意欢的方向靠了靠。 只有王管家点头如捣蒜,倒豆子一般说道:“发现尸体的地方就在府中西南角,那地方偏得很,也没建院落,府里很少有人去。而且那尸体古怪,大头朝下,脚朝上被埋在了月季下,看起来确实凶得很。” 风千闻言眉毛紧紧地拧成了一团,左手捏了个诀。 “果然,这具尸体就是女刹。若不妥善处理,不出五年,只怕安昌郡王要家破人亡,无后而终。” 安昌郡王听到此事关乎子嗣,忙对管家嚷道:“还不赶紧派人将那邪祟挖出来!” 风千不慌不忙地抬手,一派仙风道骨。 “不可。女刹不见两遍天,万万不能再挖出来了。不若由贫道做法将她超度,再在她的右侧种上一棵松树,待松树长成,树荫能够遮住女刹的埋尸之地,郡王便可安心了。” 郡王妃看着郡王,面露为难:“花园里埋的毕竟是一条人命,按理说应该挖出来报官。可依道长所言,那女刹万万不可再重见天日,事关郡王安危,是该万分小心。妾身不敢擅自作主,还请郡王定夺。” 安昌郡王摇晃着脑袋,来回踱步,上下打量着风千,说道:“道长,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卦象变化之玄妙,我们这些凡人也难以参悟。不若道长说些我们能明白的,最好一听便知道长所言非虚。” 谢含辞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安昌郡王的意思是,让风千先算算面前这几个大活人的事,看看他是不是真有本事。 风千也并不恼,反而笑笑说道:“应该的,如今陛下大兴佛道二教。不少坑蒙拐骗之辈仗着自己读了两本经书就敢在外面招摇撞骗,伤了我们真正修行之人的名声。郡王谨慎些也好。” 他走到郡王的身前,闭上眼睛甩了几下拂尘,再张开眼时,报出了郡王的生辰,又说出了先郡王妃早逝一事。 意欢努努嘴,身子前倾,凑到谢含辞的耳边,却用了整间屋的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些事上外面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还用他来算?” 这风千脾气极好,先后被为难了两次,依旧面色如常。 “二小姐说得也极是,是风千考虑不周了。”说着他走到了郡王妃的身前,虚空画了两下,问了问郡王妃的生辰八字,又捏了个诀,继而再施一礼,说道:“贫道恭贺郡王妃,郡王妃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第37章 女刹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郡王妃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道长是不是算错了?妾身并无身孕。” 风千轻轻一笑,问道:“郡王妃,这个月的月信可还准时?” 郡王妃被问得双颊微微泛红,犹豫后还是如实答道:“我一向是不大准时的......” 老郡王来了精神,冲王管家喊了一声:“快!去给李大夫叫来。” 李大夫是安昌郡王府邸的府医,已经在府里诊了二十年脉,他的话全府上下无有不信的。 不一会儿,李大夫就顶着花白的两鬓,拎着药箱,颤颤巍巍地走入殿中,他的衣领皱皱巴巴,一看就是已经睡下又被王管家叫了起来,从床上慌忙起身,披了件外衣就赶了过来。 他进门先给郡王问了安,随后走到郡王妃的身边,往她的手腕上放上了一张薄薄的帕子,半柱香的功夫,他对着二人颤颤巍巍地跪下。 “给安昌郡王,安昌郡王妃道喜!郡王妃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众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在了风千的身上,他依旧是一副超脱于世的表情,不悲不喜。 老郡王一脸欣喜,想不到自己这个岁数还能再有孩子,看着郡王妃眉间的血痕,忍不住一阵懊悔,刚才实在不该那么冲动。 “仙师,我们该怎么做。你做法事需要准备什么?一万两可够?松树可要今晚就栽上?” 风千一挥拂尘,“贫道做法事不需要金银俗物,只需在那女刹尸身附近摆上供桌即可,待子时贫道做完法事,郡王就可以遣人将松树种下去了。” 谢含辞自觉是外人,做法时在场多有不便,早早就睡下。谁知离做法还有半个时辰,意欢一把将她从床上捉起来,根本没给她留拒绝的机会。 “现在夜里还是凉,我给你带了件披风,一会你穿上。” 谢含辞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我能不能不去啊?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这么精神,不是中午都没睡吗?” 意欢胡乱翻了两下谢含辞摆在床头的《狐狸娘娘传》,手舞足蹈。 “不行,你必须陪我去。多刺激呀,这种场面可遇不可求,半夜在尸体旁边做法事,我在话本子上都没见过这样的新鲜事!何况有风大师在,任什么牛鬼蛇神都不足为惧。” 谢含辞抽了抽嘴角,心想又不是不说人家是骗子的时候了。 子时。 花园深处一片漆黑,只有王管家临时挂在榕树上的两盏宫灯,发出暗黄色的微光。 风千换上了一身法衣,步罡踏斗,嘴里唱诵着咒语,手里拿着形如酒盅的引磬,时不时地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先是拿起一只瓷碗,斟了半碗水,将符纸点燃,扔进瓷碗。 一抹红色的火光跌进瓷碗里立刻熄灭,伴随着“吱喇”一声,瓷碗中的水一瞬间沸腾,变成了滚开的热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风千端着瓷碗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手心也被烫的发红。他赶紧用另一只手抓起一小撮尸体旁边的泥土,口中念念有词。 “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余。昭昭其有,冥冥其无。” 咒语念完,他将手中的泥土尽数洒进了碗中,瓷碗里的水立刻霎时不再沸腾,重新归于平静。 风千跟众人解释道:“我刚才用纯阳之水试过,这名女刹乃阴年阴月阴时出生,阴寒之气极重。光是在旁边种上一棵松树,恐怕难以震慑住。” 郡王妃一只手抚着尚未隆起的小腹,面露焦急,“那依道长之见,应如何?” 风千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一挥桃木剑,对着供桌上的祖师爷牌位叩首。 “风氏第十三代弟子风千在下,皇天后土在上。此地女刹生前为极阴命,死后墓土不惧符水,是否可请祝融之术将其封禁?“ 说完,他从供桌上拿起三根筷子粗细的桃木枝插入碗中,这三根桃木枝竟自己立了起来,就这样笔直地“站”在盛着泥水的瓷碗里。 见祖师爷已给出了”答案“,他振臂一呼,“风千明白,今夜便铲除妖邪,替天行道。”说罢,掏出怀中的火折子,点燃手中符篆,扔到了女尸露出的双脚上。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众人也始料未及,他竟然直接要给这具尸体烧了。 老郡王刚想犹豫要不要开口阻止,一边是怀着身孕的郡王妃,一边是已经被火舌吞没的尸体。 最终,还是选择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自然比不上他未出世的孩子,他已经这个岁数了,很可能不会再有孩子了,更何况李大夫后来偷偷暗示郡王妃肚子里是个未出世的男孩。 烧都烧了,一堆骨头渣子,还在他家院子深处,谁又会查出什么。 就在他想着事后如何确保今晚在场之人都将此事烂在肚子里时,一桶凉水浇在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上。 李明尘提着园子里用来浇树的大木桶装了满满一桶井水,一股脑全泼在了烧的噼啪作响的女尸上。 “你在做什么?”父子俩冲对方问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老郡王看着李明尘身旁穿着布衣拎着木盒的白发男人问道:“这又是什么人?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李明尘一把将木桶丢在了风千的脚下,怒视老郡王。 “这是老李,提刑司的仵作。今日他去刑部报送验尸格目,我就托他过来,帮着查验下。没想到差点就只能让老李看看骨头渣子了。” 谢含辞一听验尸格目立刻来了精神。 大奉虽对尸体检验已有成文法规,但未受各地州县的重视。 有些衙门懒怠拖延时间,直到尸体腐烂也未派人检验,还有些衙门的仵作师傅托大,若家属不给足好处,不亲自验尸,甚至和凶犯串通借验尸舞弊,致使冤假错案发生。 京中的仵作为了克服这检验尸体中的弊端,自创了这“验尸格目”,里面记载了详细的尸体信息、检验时间、参与验尸的人员等。每次检验填写三份,一份交刑部、一份交提刑司、一份交被害人家属。 谢含辞在蜀州城里也听衙门里的仵作提起过,但从未见过,这下听李明尘言语间提及,又不禁心生好奇,想着要是能瞧上一眼,回到蜀州城效仿着推行起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老郡王此时压制不住怒火,吵嚷起来。 “你少在那跟你老子阴阳怪气,还不是你那条好狗,给这尸体从土里刨出来。这下好了,你知不知道,风大师说这是女刹。你母亲现在怀了身孕,此时万万不能让这妖邪之物坏了咱们府邸的风水。” 李明尘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郡王妃,又重新将目光落在老郡王身上,眼神冰冷的仿佛并不是在看活人。 “你可知私自损毁尸体违背了刑律,这名尸体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死于何人之手。你就不怕传出去再治你一个草菅人命之罪吗?” 老郡王看着李明尘像一块硬木头一样杵在眼前。 渐渐,他认清了一个事实,如果有必要,这小子十分乐意亲自将自己的老子送上断头台。 他只好换上了一副商量的口气,语重心长道:“可是明儿,现在风大师已经请示了上天,今夜就要斩妖除魔。儿啊,不是为父不想查明,只是天理难为啊。毕竟刑律再大,也大不过老天爷去。“ 李明尘看着眼前身着法衣的道士,满脸不屑,“不过是使了些障眼法罢了,若真有本事怎么不让尸体活过来?” 老郡王见儿子不信有些急了,连忙指着那瓷碗处的“神迹”,“你在浑说些什么?什么叫障眼法,难不成你能让这碗中的清水自己烧起来吗?” 李明尘皱着眉头,虽然他不知道眼前的神棍是如何做到的,但左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戏法,他正想如何跟父亲好好解释一番,站在一旁的谢含辞举起了一只手,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如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郡王,要不我试试?” 安昌郡王回头找着声音的来源,他在郡王妃、意欢、意容等人的身上扫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毫无存在感的谢含辞身上。 他盯着谢含辞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究竟是何人,不可思议的确认道:“孩子,你说什么?” 谢含辞飞快的施了一礼,道:“郡王,您刚才问能不能让这碗中的清水突然沸腾?小女能够做到。” 说着,她走到供桌旁,俯下身子,闻了闻砚台,风千刚才画符所用的墨水,看起来颜色发红,还有些杂质。 道士们常会在墨水里掺上些诸如朱砂、黑狗血一类的驱邪之物,所以也并没有人留意,只当是风道长的秘法罢了。 她拿起笔沾了沾剩下的墨水,随手在黄纸上画了个大王八,倒掉了碗里的桃木枝和浑浊的液体,换上了清水,又将黄纸握成一团,重新扔在了瓷碗中,碗中的水立刻滚了起来,甚至还冒起了热气。 第38章 真面目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谢含辞解释道:“这里面掺了生石灰,生石灰遇水,就会发热。大家可以摸摸,这碗还真的挺烫手。手掌被烫的发红这一点,风道长倒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老郡王并不死心,又追问:“那你能让桃枝在碗中立起来吗?” 谢含辞见他这般,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挠了挠头。 “那我就听郡王的,再试试?” 这回她连水都不放,捡起刚才的桃枝,用手颠了颠份量,立刻心中了然,明白了他的伎俩,直接将手中的桃枝竖着往碗底一搁,桃枝霎时立起来了。 “风道长还是太保守了,其实你有这精巧机关,可以直接这样,岂不是更显得神通。” 谢含辞说着将碗倒了过来,碗口朝下。只见那根桃枝大头朝下,依旧稳稳地插在碗底,仿佛和这只碗粘在了一起,简直像是——邪术。 在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意欢的表情最为夸张,她张大了嘴巴,看起来能塞下一整个鸡蛋。 谢含辞的表演却并没有结束,她又挑了几根桃木枝,像是扔飞镖一样,刷刷刷将那几根一并插进了碗底。 风千此刻的脸色就像是秋日收割完庄稼后风干的沙土,干裂难看。 谢含辞一耸肩,“这也没什么,碗底和桃枝的切口都镶了磁石,彼此靠近就会吸附在一起。这个也算比较费功夫的机关了,一般匠人还没有这样的手艺。喏,风道长,你还是好生收着吧,这玩意现在也不好做了。” 王管家见状,两个腿都软了,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谢含辞被他这说跪就跪的功夫吓了一跳,堂堂郡王府的大管家,今日已经狠狠地跪了三四回了。她都不免替他的膝盖担心起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膝盖上套上护膝,老了腿脚估计要出问题。 “老奴失察啊,将这神棍引入府中,让他在这妖言惑众。老奴该死!” 他一边说一边砰砰磕头,“只是他实在是装得太像了,说的事也几乎都言中了,英明如郡王都被他蒙蔽,老奴这般愚钝之人也难免上了他的当。” 谢含辞在心里为他竖起了大拇指,王管家这是先承认了错误,又暗戳戳地表示这人演得太好了,连郡王你都被糊弄了过去,我被他骗了也正常啊。 “王管家,你这话说得倒真是不错,句句在点上。”谢含辞为他鼓了两下掌,不紧不慢的走到他身后。 王管家看着谢含辞,不明白她才刚揭露了风道长的真面目,怎么又突然替自己说话,但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王管家,你刚才说这风道长是神棍,用了些障眼法不假,不过他也确实说对了郡王的生辰还有府上的一些情况,这些有心之人是能调查出来,但能言中郡王妃怀有身孕一事,这又怎么说?” 王管家忽然觉得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只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就不该为了那五百两银票揽下这样的祸事,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辩白。 “许是......巧合,又或许......”他看了看谢含辞如狐狸般狡黠的眼睛,将后面那半句“或许他还是有些真本事”咽了下去。 谢含辞冷笑一声,“王管家,你可要想好了。这件事自己扛着,能不能得扛住?你别忘了,这可不单单是请了个神棍上门,里面还牵涉了一条人命,那女尸还在花园里埋着,凶手也并没有查明。” 说着她俯下身子,在他耳畔轻轻补充道:”我早上还看见你从池塘里捞出来了一只女鞋,我现在回想了一下,跟阿西嘴里叼的那只可真是一模一样啊,你当时似乎并不想让我注意到那只鞋,这里面是有什么猫腻吗?” 王管家吓得直接在地上打起了摆子,爬满皱纹的眼角挤出了两滴泪,他带着祈求的目光看向了郡王妃,膝行到她的面前,抱住了她的双脚,带着哭腔,声泪俱下。 “郡王妃,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未满月的孩子。我要是认了此事,他们也都活不成了呀。不是我不想扛,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是给我抓起来,审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啊。” 郡王妃将她的脚从管家怀里抽出来,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此事到底是瞒不住了。 “是我让他找个大师,想办法阻止这具尸体挖出来。” 老郡王不可置信地看着郡王妃,“为什么?人是你杀的?” 见郡王妃没有说话,老郡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头痛欲裂。这女人腹中还怀着自己的骨肉,他现在是打不得、骂不得,更别提将她舍出去,扭送官府。 郡王妃垂下眼眸,花园里点的两盏小灯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谢含辞走到郡王妃的身边,用只有她一人能听清的声音耳语道:“郡王妃,如果硬要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反而会害人害己。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并不是真相,你要用心看,动脑子想。” 郡王妃抬眼看向谢含辞。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发现了自己是为着替李明尘遮掩,才兜了这么大一圈子做下了这荒唐事? 还是说她不过是在诈她?这小女孩才来了几日,她怎么会知道?是因为下午那方掉出来的手帕才让惹得她起了疑吗? 她看向谢含辞的眼神十分复杂,里面掺杂着震惊、怀疑和哀求。 这份藏在心里的秘密,一旦见了天日,不管是她还是李明尘,都再无法在这个家中立足。不,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他的仕途、他日后嫁娶都会被影响。 反正她这辈子已经完了,可是他不一样,她的心里好像有无数蚂蚁啃噬,下意识抓住了谢含辞的手臂。` 谢含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接着她清了清嗓子。 “郡王妃操持着整个府邸的事务,尽心尽力。作为郡王妃和母亲,不想府上的人被怀疑也是常情。只是做法有些不妥了。“ 郡王妃神色一缓,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明白了谢含辞的意思,立刻换上了一副长辈的口吻,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是,都是我的不对,是我给事情搞复杂了。我那天晚上觉得小腹酸胀,想着出来转转,刚走进花园就听见女子的呼救声,我顺着声音走到湖边,谁知里面浮着那晚郡王身边舞姬的尸体,我走到近前查看时,那女子已经没了气息。” 意欢十分不解,“母亲,那你也该第二天报官啊,舞姬若是自己失足落水,官府调查清楚就好了,为何要让王管家给尸体偷偷埋了,这样不是......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郡王妃应承道:“是母亲考虑不周了,我当时也是担心。” 一直没开口的李意容突然直愣愣看着郡王妃,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你到底担心的是什么?” 郡王妃咬了咬嘴唇,许是有些心虚,并没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叙述着昨夜看见的画面。 “我当时在园子里,看到一个身影像极了你大哥,我也是糊涂了,以为是明儿哥跟那人起了争执,失手给她推进水里。我作为母亲,自然要为着你大哥的仕途着想。作为郡王妃,也不希望府里出命案,所以就想着先给尸体藏起来。” 一番话下来,还算有理有据,却禁不住细细推敲。府里死了人,凶手是他的继子,确实对整个安昌郡王府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可是对她来说,立场就有些不一样了,先郡王妃所出的嫡长子出事,这份偌大的家业就会顺理成章地落在她儿子的手里。 当然,除非她真是品德高尚,视继子如亲子也无可厚非,可这继子比她还大上一岁,这母爱未免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一切都要看老郡王是怎么想了。 郡王妃偷偷瞥了一眼老郡王的表情,他似乎被这一套说辞说服了,拧在一起的眉头也慢慢舒展,看样子也不想再深究了。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李意容突然大笑几声,模样十分癫狂。 “哈哈哈,哈哈——” 安昌郡王看着自己的长女突然发起疯来,还以为她是仍对郡王妃处理此事心寸不满,便怒气冲冲地呵斥。 “意容,你笑什么?你母亲也是为了你大哥考虑,爱子心切才办下这糊涂事儿。” 李意容后退一步,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郡王妃,指着安昌郡王又是一阵狂笑。 “哈哈哈。爹,你当我是笑她?我是在笑你呀!你才是那个最糊涂的人。不,我也是,我这么多年也都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当初捡了多大的便宜。” 老郡王听的一头雾水,不耐烦的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贤妃当时属意的侄媳妇根本不是我,而是她、你的新郡王妃!只因为她一心想嫁入咱们安昌郡王府,萧家这才退而求其次。“ 李意容冷笑一声,抚了抚发髻上的累丝金玉簪。 ”我一开始在萧家听仆人议论这话,只当是嚼舌根,现在却都明白了。可笑我还觉得自己攀上了高枝,没想到这高枝却是捡别人不要的。” 第39章 陈年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一时间,在场众人的神情都有些难以言喻,大家都心知肚明,安昌郡王是个什么德行,在外又是什么名声,实在算不得什么良配。 早在三年前,新郡王妃刚嫁过来时,就传过流言蜚语,不少人揣测这桩婚事另有隐情。不然家世清白,才情过人,花一般年纪的郡王妃怎么会想嫁给糟老头? 当时就连老郡王都以为这新郡王妃可能是有什么隐疾,但他这把年纪倒也不在意这新妇是不是能长命百岁了,只当是身边添了个能够掌管府邸、家世又好的美人罢了。 直到后来,郡王妃费心操持着府上的大小事务,无有不尽心的,这些谣言也在她诞下儿子后不攻自破。 李意容踉跄着走到安昌郡王面前,继续添油加醋道:“爹,你还不明白吗?她当时喜欢的是我大哥,一心想嫁的是他,这才欢天喜地地嫁进来,却没想到被她继母摆了一道,嫁的是你这根老黄瓜!哈哈哈哈!” 老郡王回忆着她嫁进来的第一夜,他掀开她的盖头,她满眼都是震惊与恐惧,而他还只当是她未经人事,才那样害怕。 原来,她那是在怕他。 安昌郡王猛地看向了李明尘,那他知不知道她的这份心意,他对自己的继母莫非也有情意?怪不得自己娶了新郡王妃以后,他就不怎么回家,缩在那狭小的官僚里。 安昌郡王又将视线移到了郡王妃的小腹上。 大夫说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李明尘上一次回家恰好是三个月前。 该不会? 他捏起郡王妃的下巴,逼着她跟自己对视:“她说的是真的吗?你有没有......” 李明尘抢先一步开口,他撩开衣摆,跪倒在老郡王面前,腰杆挺得笔直。 “没有,儿子可以用性命担保!我们二人从未越矩。母亲与父亲成亲后,我们再未单独见过面,我与她现在......只有母子之情。” 谢含辞的嘴角不由地抽动两下,这是什么狗血剧情,她虽然察觉出这郡王妃似乎对自己的继子有点微妙的情愫。 但没想到,李意容这人会爆出这样的惊天大雷! 安昌郡王抓起了供桌上的碗,一个又一个砸在了李明尘的身上,破碎的瓷片在他的胳膊上、肩膀上划出一道道的血口子。 “孽障!” 老郡王发泄过后,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身子左右摇晃,站也站不稳,眼看怒极攻心就要倒下。 郡王妃和李明尘见状同时伸出了手,二人对视一眼,李明尘讪讪地缩了手,让郡王妃一人去扶。 老郡王眼睁睁瞧着二人这般模样,只觉得胸闷难解,头上绿得快要长出草了,对李明尘刚才的话是半个字都不信。 “滚,不用你。让宝儿过来。” 不一会儿,侍妾宝儿跟那大夫一样,云鬓松散,一看就是刚从床上被拽起来的,她用手掩住嘴,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十个指尖用凤仙花染上了浓郁的艳红色。 她扭着身子向老郡王身上贴了过去,见王管家盯着自己露了一半的酥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将肩头的薄纱披肩往下拉了拉,声音尖细,拖着长长的尾音。 “郡王,你哪里不舒服,回宝儿房里吧,宝儿给你按一按。”说着她扶着脸色苍白的老郡王,往花园外走去,意欢见父亲走了,也连拖带拽地拉走了口中仍喋喋不休的意容。 郡王妃深深地看了李明尘一眼,带着惊魂未定的管家跟了上去。 风千被两个粗使婆子绑住了手,扔进了柴房,供桌旁只剩下了李明尘、谢含辞和仵作三人。 仵作倒是面色如常,似乎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他冲李明尘一抱拳。 “李大人,不知可否借小人一个帮手?这尸体先是溺亡,又直接被埋进了土里,腐烂的速度恐怕会比一般的尸体快,小人需要加快动作给她挖出来了。” 李明尘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流血的手臂,看来,自己眼下是帮不上忙了。 谢含辞赶紧举起了手,说道:“我可以试试!” 李明尘叹了口气,脸上写满无奈,“谢小姐,你今夜已经试了好几次了,也该歇歇了。验尸这种事实在不太适合女孩子做。令尊要是知道,只怕也会觉得我们安昌郡王府怠慢了客人,还是明日让王管家找个下人吧。” 谢含辞直接站到了仵作身边,抢着提起了他的木箱。 “李大人不是也听见了吗,我能等,这尸体等不及了。我在蜀州城平日也帮父亲断些案子,见过不少尸体,论经验应该比府上的下人要多一些。” 仵作虽没开口,但也微微颔首,算是赞同。 李明尘见二人都同意,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嘱咐仵作要小心些,尽量留下全尸。 仵作从木箱里拿出了两双手套,递给了谢含辞一双。 谢含辞戴在手上,觉得轻薄异常,摸起来还十分滑腻,既能与十指完全贴合,又不留一点缝隙。 “这是什么做的呀?我在蜀地从未见过,我们那里的仵作都是净手后直接上手了。” 仵作也带上了手套,笑容里有些得意。 “这是用了极薄的生绢,又刷上了桐油和十几种秘料。这手套原是徐兴,徐仵作所制的,他家做了五代仵作,有一本祖传的册子。我跟他关系不错,有一次他喝多了,非要给我看那本册子,恰巧就翻到了这一页,这手套的制法就被我学了去。” 谢含辞看着这手套两眼放光,问道:“这么说这徐仵作着实厉害呀,您又怎么称呼?可否将这手套的制作之法也同我说说,等我回到蜀州,也将这手套教给我们那的仵作。” 他合上木箱,答道:“徐兴也算是我们仵作行当里的魁首了,手艺自然是数一数二的。我叫陈年,你就跟李大人一样,喊我老陈就好。” 谢含辞听他没再提及手套的制作之法,也并没有觉得失望,毕竟这一门讲究的就是秘传的手艺,能同她讲最好,若不愿意倾囊相授也是意料之中。光是今日协助他验尸,已是难得的机会了。 “我说你记。”他一边跟谢含辞解释,一边也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手指轻轻一翻着女尸的眼皮,说道:“记,眼微开,双手未握拳。头髻紧,头与发际各有泥沙。” 谢含辞刚在本中记下,他又开始按压拍打女尸的腹部,只见那女尸的腹部鼓起,按住后半天才又弹起。 “腹肚微涨。” 说着陈年又从旁边取出了一副竹筷,这竹筷前端又细又尖,他拿起竹筷,从尸体的口鼻处轻轻一转,往白布上一擦。 “口鼻内有水珠,及其小淡色血污,乃生前溺水之验。” 谢含辞连忙追问:“等等,陈老。你都没开腹,这都怎么看出来的?” 陈年见她确实一心向学,耐心解释道:“如果这个人是落水,那她的双手和眼睛就是张开的,肚皮微胀。如果这个人是寻死,自己投水,那她的眼睛就会闭上,双手呈握拳状,腹内也会急涨。” 他指了指刚刚擦过竹筷的白布,上面有一抹淡色血污。 “这人在死前必会挣扎,气脉往来,所以口鼻会有水沫流出,如果挣扎间,脚上的鞋掉落,那她的脚趾缝里也会有泥沙。” 谢含辞赶紧去女尸的脚,果然,脚趾间都是湖底的淤泥。 陈年又补充道:“别看尸体最后都是在水里,这溺亡还病患溺死、疾病身死被抛入水中、被人殴打杀死,再推入水中。就算都是寻死,投井的和投河的还不一样,这里的门道太多了。” 谢含辞点头如捣蒜,这京城的仵作真的是很不一样,还没将尸体剖开,就能通过这些细节判断出死因。 二人验完尸,整理好格目,已经天光大亮,谢含辞的肚子也咕噜咕噜的叫出了声,她尴尬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陈年。 陈年并没有笑她,而是对她拱手施了一礼,“今日多谢你帮忙,我看你是真心愿意学习此道,若是来日有机会,可以来提刑司,那里尸体多,我可以多给你讲讲。” 谢含辞连忙还礼。 “今日是我该谢谢您。来日有机会,我一定去拜访。”听二人的口吻,仿佛那每日都有尸体抬进去的提刑司是谁家长满奇花异草的后院一样。 陈年提起了木箱,想了想又重新从箱子里掏出了几副手套,尽数装进了荷包,动作轻柔,又将荷包一整个递给了谢含辞。 “这手套我虽然会制,但到底是徐兴家中传下来的手艺。即便是要学,也合该是从他那里学。” 谢含辞接过荷包,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认真同他道谢。 送别陈年后,谢含辞沿着铺满信白石的小路往客房走去,一只粉色的蝴蝶落在海棠花的枝头,她突然起了玩心,学着话本子里的闺阁小姐,掏出扇子去扑那粉蝶。 蝴蝶受到惊吓后朝着东边飞去,谢含辞也跟了上去,就这样追了那蝴蝶半柱香的功夫,蝴蝶彻底消失在了花丛里。 第40章 栖云阁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谢含辞彻底迷了路,只好带着饿扁的肚子,在炎炎烈日下找到回去的路。 “这是哪呀?怎么连个丫鬟都没有。” 前面是一处空旷的院子,这里的墙壁也是由白石建成,院墙四周虽不至于杂草丛生,但院门口几枝虞美人疯长,不知多久没有修剪过。 “有人吗?有人在吗?” 她轻呼了两声,并没有人回答。一阵中药味随风从里面飘散了过来,闻起来并不苦涩,还带着些植物的清香。 谢含辞顺着这味道走进了院子里,越靠近西厢房味道越浓,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径直进去时,正房传来了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小孩子的哭泣声。 她快步走进正房,一个穿着浅蓝色圆领袍,梳着总角的小男孩坐在地上,举着左手嚎啕大哭,旁边是一把摔碎了一条腿的太师椅。 “你是谁家的小娃娃?怎么在这里哭?” 他并不理会谢含辞,只是一味地哭。谢含辞在他身边蹲下,这才看到他左手的大拇指里扎进了一根牙签粗细的木刺,木刺是刚扎进去,手指眼看着红肿起来。 谢含辞掏出手帕,说道:“姐姐帮你把刺拔出来,但是会有点痛,你要忍一下,乖乖的别乱动。” 小男孩虽然还是在哭,但听懂了谢含辞的话,小心翼翼的将左手伸了过去,眼泪含眼圈地朝她点了个头。 谢含辞指尖轻轻一扯,将木刺一整个拔出来,再快速用手帕为他按住伤口。看着伤口被包扎好,小男孩渐渐止住了哭声,奶声奶气的向谢含辞道谢。 “谢谢姐姐。” 谢含辞捏了捏他圆嘟嘟的小脸,他也不生气,从地上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回答起了谢含辞刚才的问题。 “我叫李念佑,我父亲是安昌郡王,我在家里排老四,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 谢含辞看着眼前的小男孩跟旁边的桌子一般高,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又听他说自己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已故郡王妃留下的幼子。 先郡王妃在生下他后便卧床不起,不到两年便撒手人寰了。谢含辞的眼神不由得添了几分怜惜,声音也更加轻柔。 “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今天是我娘亲的忌日,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我想回娘原来住的屋子,里面有一副她的画像,可奶娘不让,她说那屋子里有鬼。我偷偷去找新母亲,新母亲一晚上也没回来,我怕奶娘骂我,我不敢回去,我......” 话还没说完,李念佑黄豆粒大小的眼泪又吧嗒吧嗒落了下来,谢含辞的手帕包着他手上的伤口,只好搓了两下衣袖,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哭花的小脸。 “你是迷路了吗?姐姐带你回去好不好?” “我没有迷路,这就是我娘的房间,可是她的东西都不见了,还有一个好可怕的狐狸娃娃。那娃娃瞪着我,我吓了一跳,想要跑,被椅子绊倒了。” 谢含辞这才注意到,里屋墙角有一个硕大的紫檀立柜,柜门还是敞开的。 柜子里的最上面一层放了神位和一尊狐狸娘娘像,这神像塑得极为传神,几乎与话本子里描述的一模一样,狐狸眼狭长妩媚,眉形犹如远山,斜斜飞入鬓角,只是她的嘴角轻挑,偷着股邪气。 神像面前除了一应果品、糕饼供奉,还摆了一只绣鞋和一个小食碟。 谢含辞借着从冰裂纹窗棂格中透出来的缕缕阳光,看清那双绣鞋是暗红色的,上面绣着双鱼戏珠的图案,鞋面上还有两个浅浅的牙印,正是阿细从女尸脚上叼出来那只。 昨夜风千开坛作法,李意容又牵扯出了郡王妃与继子的旧情,安昌郡王被气得几欲昏厥。 若是后来有人趁乱将那只绣鞋捡走,天色又昏暗,任谁也不会留意到。 谢含辞端起了旁边的食碟,这食碟仅有巴掌大,却盛了满满一碟子暗红色的液体,她凑近一闻,一股血腥之气立刻窜进了鼻尖。 竟是人血。 狐狸娘娘什么时候要用鲜血供奉了?意欢给自己的那本《狐狸娘娘传》里完全没有提到这些啊。 谢含辞又用手摸了摸装馒头和糕饼的莲花高足盘,盘子竟还是温的,可见摆供的人应该是刚走没多久。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有没有看见这上面的东西是谁摆上去的?” 李念佑撅了撅嘴,目光看向西厢房,“大姐姐在里面煮树叶,拿了东西放进柜子里,我才看见柜子里有吓人的狐狸娃娃。” 李念佑毕竟只是六七岁的孩子,再加上母亲早亡,很长一段时间疏于管教,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的。 他说的大姐姐难道是指李意容? 意欢确实和自己说过,她长姊曾偷偷供过一尊狐狸娘娘。 谢含辞刚想在继续问下去,郡王妃带着奶妈和管家走进了院子,李念佑听见动静,小跑着扑进了郡王妃的怀里。 郡王妃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头,并没有责怪他,只是柔声问道:“阿佑是不是自己待了好久,以后不要再乱跑了。肚子饿不饿?我给你做了西湖牛肉羹、光明虾炙、花炊鹌子,还有你最喜欢的金乳酥金和......” 话音未落,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李思佑抬起小脑袋,脸上满是天真。 “不是我的肚子在叫。” 站在芭蕉树荫下的谢含辞这才不好意的走了出来,她本想着刚经过昨晚的事,郡王妃看见她多少会不自在,自己躲在一旁,等他们一行人离开再出来,却没想到肚子这么不争气。 郡王妃看着谢含辞先是一怔,随后换上了一如既往的笑颜,“谢小姐也在?那就请谢小姐赏光,一同移步到前厅用午膳吧。” 谢含辞本想婉拒,奈何肚子又开始“唱起了歌”,只好点头答应,跟在了郡王妃的身后。 一路上,谢含辞都没找到机会开口再问李念佑,想着一会儿饭后陪他去花园里玩上一圈儿,顺便把话问清楚。 谁知天不遂人愿,还未到前厅,李念佑被刺扎过的左手就又开始流血,整个大拇指变得又红又涨。 谢含辞吓了一跳,赶紧说道:“刚才我进去的时候,正巧看到他被椅子上的木刺扎破了手,见他疼的厉害,我就给木刺拔了出来,许是我没有拔干净,还是请大夫来瞧瞧吧。” “你们这些小姑娘不懂,小儿的手稚嫩,木刺扎进去,拔得时候需得小心些。”奶妈嗔怪的看了谢含辞一眼,又掏出了自己的帕子重新将李念佑手上的伤口包好。 郡王妃见她一脸的自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道:“小孩子难免磕磕碰碰,你也是好心。没关系,让宋妈妈带他回去,咱们还是一道去前厅用饭。” 谢含辞还想再拒绝,却已经走到了前厅的门外,远远望见意欢也正好站在廊下。 她一改往日的打扮,穿了一件藕荷色的流仙裙,身上也不见什么华丽的首饰,只有脖子上戴了个银项圈。 她看见了谢含辞,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你哪去了?我给长姊带回去以后你就不见了,我睡醒去找你,你也不在房里。“她唠唠叨叨走到谢含辞近前,却看见了站在她后面的郡王妃。 经过昨夜的事,意欢见她也不免有些尴尬,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你们怎么在一起?“ 谢含辞抢着答道:“我迷路了,走到一处白石建成的院子,多亏了郡王妃找到了我。” 她怕意欢担心幼弟,便将遇见李念佑和他受伤的事一并隐去。 ”那,我们进去用膳吧,父亲、哥哥和长姊都已经在里面了。“意欢说话间还是不敢抬头去看郡王妃,说完便拉着谢含辞往里面走去。 刚迈进大门,一只瓷碗便摔在了地上,碗里的羹汤溅湿了意欢和谢含辞的裙摆,谢含辞朝意欢投去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看来又要向她借一身衣裙了。 “住口,你眼里有没有长幼尊卑,还轮不到你来管我。” 安昌郡王指着李意容的鼻子狠狠骂道:“怪不得你在萧家不得宠,光是看你这张哭丧一样的脸就让人倒胃口。女子应该恭顺温良、贤惠大度,我不过是纳了个妾侍,你看看你,难道连父亲的后院都想插手?” 李意容穿着昨天的衣服,头发挽了简单的一个回心髻,乌发松松垮垮盘在了头顶,头上仅攒了一根素银簪用来固定发髻。 “爹爹说得没错,我就是在哭丧,哭的正是我娘的喪,今天是她的忌日,您怕是连白世芳这个人是谁都不记得了吧。” 她看着老郡王冷笑一声,目光如钢针一样扫向他身旁穿红戴绿的宝儿。 “也是,您是尊贵的郡王,身边向来都是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李意容眸光一转看向了门口的郡王妃,声音故意抬高了八度:“就连您花一样的新妇,也不过是才稀罕了一年就丢开手,怪不得她心悦的人是大哥而不是你。” “够了!” 第41章 宝儿的出身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李明尘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搁在了桌子上,茶水是新添的,滚烫的水洒在了手背上,白皙修长的手指被烫得发红。 “你说话留些分寸,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是晚辈,这两日三番五次顶撞父母,出言不逊。” 李意容知道自己失言,连累了兄长,此时低头不语。 老郡王清了清嗓子,摆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势,只是怀里抱着浓妆艳抹的宝儿,看起来还是有些不伦不类。 “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为人父母,就会明白我的苦心和不易。你们的父亲并非是好色之人,俗话说多子多福,咱们家人丁兴旺,你们多个兄弟姐妹,日后也多个助力不是?为父也是在为你们着想。” 李明尘掏出帕子擦了擦月白色袖子上的水渍,看着脸上没有一丝愧疚,大言不惭的父亲。 “人如果没有羞耻,便可活得心安理得,若是规矩太多,反而思虑过多就成了疾。父亲身体康健,此乃家门之幸,也是我们做儿女的福气啊。” 安昌郡王听着儿子的冷嘲热讽,也并没有客气,指着自己的儿女说道:“这个家到底是谁没规矩?长子,觊觎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长女,斥责父亲新纳进门的良妾。你们做儿女的,还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吗?” “良妾?”李明尘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折起来的宣纸,摔在郡王的面前,“这是我昨日从刑部誊写的旧案卷宗,苦主是一个被绑的青楼女子,这名女子是贱籍,你看看案卷上她的画像,是不是跟你身边的‘良妾’一模一样?” 老郡王拿起了那张边缘已经磨破了的宣纸,看了一眼身旁风情万种的宝儿,将纸展开,半晌,他挥手重重一巴掌打在宝儿的脸上。 这一掌力道十足,宝儿被打倒在地,吹弹可破的面颊立刻肿得老高,左边的脸上能看到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你自己看!”老郡王将那一张宣纸丢在了地上,恨恨说道:“为什么要伪装成刘尚书家的乐伎?是不是他教你这么做?” 侯门王府的后院里,哪家没不明不白地死过一两个人,可谁家的男子都不会迎贱籍女子进门。即便再喜欢,也不过是寻一处宅子,给她赎了身做个无名无份,连孩子也不能有的外室。 《大奉律例》中明文规定,皇室宗亲不可纳贱籍女子为妾,违者罢官革职,家中三代不可任正五品以上官职。 老郡王平日荒唐归荒唐,但从未落下这样的把柄。 他虽自己玩物丧志,在朝中也没个官职,但他的孩子们却十分有出息。 长子李明尘虽然现在官职不高,但他身为宗亲却不阿权贵的性子很得清流青眼,在刑部又办了很多大案子,平步青云只是时间问题。 长女李意容虽不得丈夫宠爱,但嫁的毕竟是战功赫赫的萧家,贤妃的儿子要是真有一天当上太子,那她可就是天子的表嫂。 这件事若是被闹大,毁了李明尘的仕途不说,还牵连萧家,就是给他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谢含辞扫了一眼地上的画像,画像上的人跟宝儿十分相似,左边的眉毛里都有颗痣,甚至连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宝儿捂着脸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声泪俱下。 “郡王,是我昏了头了。那日我被招到刘尚书家中歌舞助兴,席间听到他要送两位乐伎去您府上,第二天那名乐伎恰好染病,我就用一根银簪贿赂了管家顶了上去,一开始只为见见世面,多得些赏赐,绝无设计陷害郡王之心。” “一开始?那后来你为什么不说?”老郡王厉声问道。 宝儿微微抬起一点头,一双含情的凤眼在年纪足以做他父亲的老郡王身上打转,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后来,幸得郡王抬爱,愿意给我一个安稳的地方遮风避雨,保我往后衣食无忧。从未有人对宝儿这样好,等我明白自己铸成大错时,我已经离不开您了。” 她深深一叩首,地砖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宝儿心悦郡王,求郡王不要让宝儿离开,哪怕是做洒扫的丫鬟。” 老郡王看着她几缕头发从发髻中散落,披散在雪白的颈肩,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分外惹人怜惜,言语间又是那样的情深意切,不免又心猿意马起来。 就在他想要伸手将宝儿从地上扶起,忽然有人开口。 “你说的话,谁可以作证,几分是真?” 宝儿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狼吞虎咽吃着笋泼面的谢含辞,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咬了咬嘴唇,说道:”当晚同行的乐伎可以为我作证。“ “让一个死人为你作证,你也说得出口,说不定就是你为了让她闭嘴,才给她推进湖里的。“李意容冷冷说道,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谢含辞看着宝儿的脸上表情十分复杂,有愤怒、有恐惧、有不安、却唯独没有惊讶。 “其实想证实你的话不难,一会儿李大人备些礼品去刘尚书府上坐坐,顺便问问收了你银簪的管家,真假即刻便知。不过,现在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谢含辞一口将面嗦完,将筷子搁在碗沿上。 “杀害乐伎的凶手,就在你们当中。” 明明是正午,夏日的烈阳照在绛红烤漆的地砖上,将地面分割成几块明暗不一的区域,外面蝉鸣不停,意欢却没有感觉到这个季节该有的炙热烫意,反而因为一阵从窗棂钻进来的微风,打起了冷战,连后背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谢家丫头是什么意思?”安昌郡王从椅子上站起,话虽是在问谢含辞,但目光却扫过在房间里扫了一圈。 谢含辞将手边茶杯里的半盏茶一饮而尽,清了清口,站起身行了一礼后回话。 ”郡王,小女发现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今天早上我和陈仵作留下验尸,各位离开时,尸体还未从土中挖出来,最后的结果我也并没有和诸位通气,陈仵作更是填完验尸格目就打道回府了。“ 她起身缓缓向李意容走去。 ”可大小姐刚刚脱口便称,乐伎是被人推进湖中溺水而亡。即便尸体在水中被发现,这死法也有许多,有可能是失足、有可能是被人杀害后再抛尸湖中,可大小姐为何如此肯定她是被人推进湖里的?难不成大小姐是有神机妙算的本事?“ 谢含辞走到李意容身前,与她四目相对,一字一顿说道。 “还是你当时就在场。” 李意容不安地咬着嘴唇,蜜色的口脂都被她弄花了。 “我只是猜测,你不必拿话噎我,我是萧家的长媳,没有理由杀一个小小乐伎。反而是她,定是有诸多的把柄落在那人的手里,为了不暴露自己贱籍出身,痛下杀手,斩草除根也并非不可能。” 宝儿慌张的看向来郡王,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郡王,我没有。我与那乐伎只有过几面之缘,她并不知道,我......“ ”你在说谎!”李明尘快步走到老郡王身边,看在跪在郡王脚边的宝儿,“你一开始说那乐伎可以为你作证,现在又改口说她不知你底细。” 说着他捡起地上的卷宗,掸开上面的灰尘。 “上面写得很清楚,你之前被几个落魄书生绑走,靠的是鞋里藏的一小段刀片,才割开绳索逃了出来。你若跟她不熟悉,会将这保命的法子教给她?“ 宝儿见前厅里所有人都凝视着她,仿佛已给她定了罪,她抬头看向安昌郡王,犹如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 ”郡王,宝儿有话要说!还请郡王先屏蔽左右,暂且听我一言,若郡王听完还是要将我扭送官府,到时候我自会离去,绝不再多言半句。“ 郡王眉头紧蹙,脸色铁青,他半靠在椅子上扶着脑袋,觉得额角的青筋都要跳了出来,只想此事尽快平息,不要越闹越大。 他看着宝儿秋水般的眸子,现在这个女人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想听,可直觉又告诉他,眼前的女子似乎知道什么,若是草草将她送进了官府,弄不好会惹出别的祸患。 ”你们都先出去,来人,将屏风架起来。” 一行人无可奈何退到了廊下。不一会儿,管家小跑着进了前厅,身后跟着四个家丁,抬着一块紫檀木牙雕五百罗汉围屏。 意欢挽着谢含辞的胳膊,轻声在谢含辞耳边说道:“她应该是凶手吧,把她送进官府,是不是这案子就算结了?这两天我真的折腾够了。” 谢含辞抬头看了看天,刚才还碧空如洗,转眼天色越来越暗,云也密密麻麻地积了一层,两三只蜻蜓从她脚边低低飞过,轰隆一声,远处打了一声响雷。 “风雨要来了。”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管家带着家丁将围屏抬了出来,对众人道:“郡王请大家进去。” 再进去时,宝儿已在气定神闲地端着酒壶为郡王倒酒,郡王脸色却比方才更为难看,见众人都进来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第42章 中毒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她应该是凶手吧,将她送进官府,是不是案子就算结束了,这两天我真的折腾够了。”意欢伸出涂了凤仙花汁的手指,逗弄着金丝笼子里的鸟儿,轻声在谢含辞耳边低语。 谢含辞抬头看了看天,刚才还碧空如洗,转眼天色越来越暗,云也密密麻麻地积了一层,两三只蜻蜓从她脚边低低飞过,轰隆一声,远处打了一声响雷。 风雨要来了。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管家带着家丁又将围屏抬了出来,对众人道:“郡王请大家进去。” 宝儿立在饭桌旁,气定神闲地为郡王倒酒,谢含辞进门时,她一手端着酒壶,一手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刚才二人在围屏后,不过是在讲一个好玩的笑话。 郡王脸色却比方才更为难看,见众人都进来才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其实想想,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不过是死了个乐伎。我看就莫要在追究下去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看见她自己喝多了失足掉进湖里,救上来时已经死了。”他举着酒杯,故作轻松的对几人说道。 老郡王态度的转变,令众人面面相觑。 谢含辞看着他手中的酒杯,里面的酒只有半杯,却是宝儿刚刚为他添的,宁王曾和她说过,京城规矩大,给人斟酒须斟满,倒茶却只能倒七分,不然就是无礼。 她究竟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爹,她都跟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被她蒙了心?”意欢彻底绷不住了,看着父亲的眼神里满是诧异,直接开口质问。 长姊李意容更是怒道:“这贱人就是为了瞒住贱籍出身留在府上,才杀害了同行的乐伎,难道父亲现在连杀人犯都要包庇了吗?“ 一声响亮的耳光在空旷的前厅里响起,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你为了这么个娼妓竟然打我?“李意容看向父亲,用手捂住了面颊,脸上写着震惊与不可思议。 “住口。这里不是萧家,还轮不到你来做主。你对这个家、对我、对你哥哥倘若还有半分亲情,就不要再提此事了。” 老郡王的眼神常犀利,像是悬崖上的苍鹰,看着李意容,仿佛是看见奔跑的野兔,随时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李意容抬起头回瞪着父亲,眼里都是不甘和愤怒,刚要开口,老郡王却抢先一步,指着李明尘骂道。 “你看看你,你妹妹忤逆长辈,做哥哥的也不知道规劝。每天就躲在刑部看那些破卷宗,衣裳袖口磨破了都不知道换一件,郡王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李明尘今日穿着一身象牙白山水藤纹云袖袍,他低头看了看袖子,左手的袖口确实有一处抽了丝,却并不明显。 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正说着要不要将由杀人嫌疑的侍妾送到官府,怎么突然就扯上他的袖口,还平白爱了一顿骂。 可是就是这极普通的一句话,同时让李意容、郡王妃和宝儿三人同时变了脸色。 李意容听到这话后,先是看了看李明尘的袖子,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嘴巴张开又闭上,眼神闪烁飘忽,目光在郡王和宝儿身上徘徊,最后却落在了郡王妃身上。 “是你?” 郡王妃皱着眉,一字一顿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意容神色慌张地环顾着屋子里的人,大喊着:“你们要害我!有人要害我!”说罢,尖叫着跑了出去,在门口还和管家撞了个满怀。 管家此刻也顾不上去扶大小姐,径直快走到了老郡王面前。 “不好了,三少爷血流不止,给锦被都浸透了,李大夫已经去看了。” “什么?” 老郡王一个踉跄跌在地上,顿时喉头微甜,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厅内一时间方寸大乱,不知是先去扶老郡王回房休息,还是该先去看李念佑。 最终还是郡王妃决断,开口对管家说道:“将郡王抬到佑哥儿那里,方便大夫一同诊治。”又看了一眼立在一边的宝儿,“你先回郡王房里候着,大夫看过若是没事,就给送回去。” 李念佑住在郡王府的西北角,那里紧靠着后山,湖水也是从那儿被引入府中,宅院旁边还围了一小块园子,养了几只白鹤,看起来闲逸又不失雅趣。 只是远远就听见奶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再好的景致也让人无心欣赏。刚进门,意欢惊呼了一声,扶着门框连连干呕起来。 李念佑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被子里,绣着仙鹤的雪白被面也被染成了红色,床褥的一角也被血浸透了湿答答地粘在红酸枝三屏罗汉床的床腿上。 边上是一盆炭,煎药壶里熬着浓浓的汤药,大夫已经为他施了针,正在用线缝着他手上的伤口,李念佑听见有人进来直起身去看,鲜血又顺着他的鼻子和耳朵里流了出来。 “大夫,佑儿这到底是怎么了?”郡王妃看着这血淋淋的场面,手中紧紧攥着帕子,冲李大夫问道。 李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叹了口气。 “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急症。虽说三郎自小便有从胎里带的不足之症,后来又胡乱吃了些大补之物,虚不受补,以致血热、易鼻出血,但这都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今日......” 郡王妃见他似有顾虑,便诚恳道:“李大夫,你也是郡王的本家亲戚,虽是出了五服,但也算是佑儿的半个表叔爷了,有什么话,您就直接说,关系到佑儿的身体康健,万不可将话藏在肚子里。” 李大夫闻言,拱了拱手,也不好再藏着掖着。 “老朽有一个猜测,三郎许是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这症状像是吃了乌头、箭木之类的汁液,出血后难以止血。” 房间里霎时间静得要命,乌头、箭木不管哪种都是剧毒之物,府里不会种植,小孩子又上哪去误食,只能是被人下了毒。 一直立在李念佑床头哭泣的奶娘,指着谢含辞嚷道:“你给他吃了什么?三郎一早起来便不见了。找到他的时候,就你和他待在那间闹鬼的院子里,是你,一定是你害了三郎!” 谢含辞吃了一惊,不等她分辨,一向温和有礼的郡王妃上前狠狠抽了奶娘一耳光。 “你给我住口,府中这两日事多,我对你们疏于管教,竟纵得你们胡乱攀咬起了府里的贵客。“ 李明尘很少回家,从未见过郡王妃治下。印象中,她还是倚栏作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后宅里的琐事早已将她逼成了另一个样子。 大夫见状出来打了个圆场。 “郡王妃也不必着急,三郎的血已经止住了,一会儿再将药服下,若是今晚不再出血,便算过了此劫。” 郡王妃长舒一口气,又转头看向奶娘。 “如今三郎大病未愈,你且好好照顾,等他恢复过来,我替他记着妈妈的好。但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是先郡王妃的人,自是不能随意打发了。不过听闻,最近获罪被流放漠北的叔公身边正好少个伺候的人。” 奶娘哆嗦着点头应着,大气都不敢出,哪里还有刚才半分张狂的样子。 李大夫又为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老郡王搭脉。 “无妨,只是怒急攻心,加之这两日饮酒过多,气血上涌,开了清火的方子,一会儿施了针,半个时辰后就可醒转,但这两日万不可再动怒。” 郡王妃听后点了点头,对众人道:“咱们都呆在这也不利于大夫医治,先都散了吧,等郡王醒了,要是想见谁,再叫来就是了。” 谢含辞本想和意欢一起离开,却被郡王妃叫住。 “谢家小姐且慢,我怕你过两日要走,就吩咐绣娘先将你那件衣裙赶制了出来。绣娘现下正好在我那儿,你同我一起回去,试试衣服合不合身,要是有什么要改的,今日就让她拿去改,省得耽误了。” “你先回去等我,我试完衣服就回来。”谢含辞拍了拍意欢的手背说道。 她在量尺时问过绣娘,即使三位绣娘同时赶工,一件成衣,至少也要五日才能做好。郡王妃邀她去房里,定是有什么话要和她说,试衣服不过是个幌子。 果然,刚进正屋,郡王妃就让下人们都退了出去,里面连绣娘的半个影子都没有。 “我是有话想对谢小姐说,其他人不方便,所以才找了个托词,还请谢小姐见谅。”郡王妃引谢含辞进了内室,站在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前,犹豫着开了口。 “无妨。就算郡王妃不找我,我也是要来找郡王妃的。”经过中午在前厅那一遭,她几乎可以确定杀害乐伎的真凶。 “今日你也瞧见了,郡王他态度突然转变,许是听人说了什么。但我倒觉得宝儿未必是凶手。之前我说过,那夜我见到一个人影从湖边经过,身上的衣服样式也和明哥儿所穿相似,所以后头才办了那糊涂事。” “郡王妃可是又想起了什么?”谢含辞问道,毕竟这些事之前她已经说过,旧事重提没必要特意叫她来这一趟。 第43章 密谈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我如今回忆起来,那人的身形和明哥儿并不同,要比明尘矮上半个头,人也更瘦一些,不像是魁梧的男子,反倒像是......像是......” “是大小姐。看郡王今日的反应,宝儿姑娘多半也知晓此事,借此要挟郡王,郡王爱女心切,才不得已改了口。”谢含辞不想再和她绕弯子,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 郡王妃拿着烛台的手一僵,蜡油滴下来差点烫到手背。她隐约也猜到了,却没成想谢含辞会如此单刀直入。 “谢小姐,我若将此事说于明尘,他必定会秉公办事,不会因为意容是他的胞妹而徇私枉法,可我又实在不忍心见他们手足相残。”郡王妃边说边叹了口气,烛台那点幽暗的光被吹得一晃,照着她眼尾的花钿,像是两滴血泪。 “你若有顾虑,权当我没说,你也没听过。”郡王妃忐忑的看着谢含辞,补了一句,算是也给彼此一个台阶。 她若是出这个头,真找到了证据将李意容送官,不仅得罪了安昌郡王,还一并开罪了萧家,谢渊在京中初来乍到,此时与萧家树敌,无异于以卵击石。 谢含辞沉默不语,她想起父亲在家中门上贴的“斩头沥血”四个大字。 那是谢渊上任一个月后写下的,时时提醒自己为匡扶正义可以不顾生死。若是他今日在这里,只怕已经亲自将李意容抓去审问了。 “我既然在这儿,就没有置身事外的打算。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要先弄清楚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谢含辞抬眼看向郡王妃,她现在只想查明真相。 “大小姐为什么会换上他哥哥的衣服?宝儿又是从何得知此事与大小姐有关的?“ “明尘每次回家前,下人都会提前将换洗的衣物在他房里备好。他住的沁湖居紧挨着湖边,平日里他不在,那里只留了两个老妈妈看房子。大小姐要是趁夜溜进去换上他的衣服,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郡王妃走到了禅心罗汉榻旁坐下,“我只是不明白,她一向爱重自己的哥哥,没理由故意穿上他的衣服去害人。难道她是气我?顺带恨上了她哥哥?可这也说不通啊,她直接嫁祸给我不是更好?” “或许,换上李大人的衣服,也是她的无奈之举,并没有想被谁看到。”谢含辞也挨着郡王妃坐了下来,二人隔着一架小炕桌,桌子上刻着八仙过海的图案。 郡王妃拿了一个金丝软枕,让她垫在身后,谢含辞靠着柔软蓬松的腰枕,泛起了一丝困意。 昨夜一宿没睡,天还没亮验尸就和陈年一起验尸,去栖云阁走了一遭,中午顶着横飞的涂抹星子嗦了一碗笋泼面,又闹出了李念佑中毒血流不止一事。 这一天还没过完,她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也不知父亲那边怎么样了,宁王他还好不好,仿佛跟他在屋顶上喝酒,听他讲自己的名字已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谢小姐?”郡王妃唤了她一声,见她神情怠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是我不好,你也折腾一天了,我们还多少睡了个把时辰。不然我们明日再说?你先回去休息。” “我只是想起,今日在栖云阁中碰见佑哥儿,当时栖云阁里并非只有佑哥儿一人,现在想来可能正是因为佑哥儿无意中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才有此一劫。” “竟还有这事儿?” 郡王妃一边问,一边沏了杯浓浓的龙井递了过去,谢含辞点头道谢,端起茶杯,茶香在鼻尖弥漫,饮一口直窜脑仁儿,顿时清醒了不少。 “真是好茶。”谢含辞话锋一转,问道:“郡王妃可否去过栖云阁?那里有一尊狐狸娘娘像,似乎是大小姐未出嫁之前供奉的,现在还摆在里屋的立柜里。” “不怕你笑话,栖云阁那地方,我心里还是有些忌讳的,嫁进来三年也只去过两次。”郡王妃用帕子擦拭着另一只学士杯上的水渍,她怀了身孕,不适合再饮浓茶。“这几年那里一直没人住,只有洒扫婆子每个月去上一两趟,也不至于荒废。” 谢含辞沉默不语,她今日所见的栖云阁可是荒得不能再荒了,一点也看不出那里曾经住过一位郡王妃和郡王府里的大小姐。 见谢含辞没有接话,她尴尬的补了一句:“这么大个宅院,持家不易,就没在无人处安那么多人手,现在想来还是我疏忽了。一会儿我就安排上得力的人去那儿看着些。” 谢含辞点了点头,又将剩下的半盏热茶喝完。 眼前的女子出身清河沈氏,世代的清贵,明面上自然不会让先郡王妃的孩子缺衣少食,住的地方外人瞧着也是奢华舒适。但若深究她心底到底有多关心佑哥儿,怕确实也没几分,李念佑毕竟不是她亲生的孩子。 不然为什么佑哥儿已经这么大了,连句利索的话也说不出。意欢也是一样,性格天真活泼,却不是世家们偏爱的儿媳类型。 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一个年老的妈妈进了正屋,老妈妈撩开了门帘,轻叩了两下门边,声音爽朗干练。 “郡王妃,我带着睿哥儿回来了,今日夫子夸睿哥儿,说他小小一个孩子,站都站不稳,但听他念文章,不哭不闹,安静得很,长大定是个极有学问的小公子。” 郡王妃含笑着看了谢含辞一眼,笑容里满是骄傲,冲外面说道:“张妈妈,进来吧。我跟谢家小姐在内室饮茶。” “诶!”张妈妈答应了一声,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她先将怀中的睿哥儿交给了郡王妃,然后又转向谢含辞躬身行礼,“老奴见过谢家小姐。” “张妈妈多礼了,我不过是个小丫头,真是折煞我了,快请起。”谢含辞连忙起身去扶。 她不过是一个知府的女儿,这身份在这诺大的郡王府中自然是不够看的,冲着意欢和她交好,下人们不至于怠慢,但对她也都是淡淡的,没成想郡王妃身边的妈妈礼数却如此周全。 “张妈妈是我从沈家带过来的,最是知礼。”郡王妃说着,逗弄去了怀里的孩子,伸手将他的虎头猫摘了,又道:”妈妈,这天也热了,怎么还给他戴帽子,也不怕捂出痱子。“ “郡王妃还是年轻,这小孩子能热着不能凉着,晚上有风,需得盖住他的额头,不能着凉,不然长大了容易见风头疼。” 张妈妈拿起学士杯,从匣子里取出一个瓷瓶,往里面倒了一点黄色的粉末,兑了热水奉与郡王妃。 郡王妃皱着眉一口饮尽,将杯子搁在了桌子上。 “郡王妃喝的这是什么?可是身子有不适?”谢含辞看着杯底剩下的黄色的残渣,闻起来一股粉刷的油漆味,好奇地问道。 “这是漆树的花粉,有清心明目的作用。睿哥儿每日都要听父子读文章,晚上还要在灯下学着认几个大字,我怕他小小年纪伤了眼睛,就自己服下,睿哥儿喝我的奶水也相当是服了药,药性还减了一半。” “郡王妃现在已经有了身子,还方便吃这个药吗?”谢含辞看着那药粉问道。 “无妨,这漆树的花粉,药性本就十分温和,产妇是可以食用的,吃了对肚子里那个也有好处。“张妈妈见郡王妃又倒了杯水清着嘴里的药渣,不好开口,就抢着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真是稀奇,我在蜀州城从没听过此物,还是张妈妈博学,我今日受教了。”谢含辞恭维道。 “害,我这老婆子也是听大夫说的,我哪里懂这么多。”张妈妈摆手推辞着,见谢含辞感兴趣,又凑过来说道。 “我这老婆子多句嘴,这漆木的树汁是万万碰不得的,有毒。要是和蝎子草一类的混在一起,会让人伤口难以止血。我听说,这树在北边特别多,那边的人还用这个当漆料,也不知道真假。” 谢含辞身子一僵,突然想起之前湖边死得十几尾额头红。 郡王妃怀中的小人哈欠连连,张妈妈见状上前说道:“郡王妃,睿哥儿瞌睡了,老奴带他去歇着吧。” 谢含辞见张妈妈抱着他进了暖阁,也不好留在这里,反正事情两下里也碰了个大概,便准备告辞。 “谢小姐,你等等。” 郡王妃突然站了起来,谢含辞本以为她要起身送送自己,却没想到她将双手举至额前,两手交叠,躬着身子冲自己行了个正规的揖礼。 “郡王妃,你这是做什么?”谢含辞赶紧去扶。 “这礼是你该受的,是我拉你进了这浑水里。”郡王妃躲开了谢含辞的手,起身将手再次举至齐眉,完整的礼行完。 “这件事,于公是为那可怜的枉死乐伎昭雪。于私,我不想哪天东窗事发因一人牵连整个郡王府。那天她李意容倒豆子一样牵扯出我和明尘的旧事,闹了这一遭,我便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秘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第44章 郡王之死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谢含辞摇头道:“即使你不找我,我也会来问你。一条人命,没有不明不白就含糊过去的道理。” “不管是为了什么,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清河沈氏也记下了。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你尽管开口。”郡王妃将她送至院门,最后拉起了她的手说道。 谢含辞知她是一番好意,不好再驳,便郑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夏夜的晚风里总带着丝丝甜意,意欢的房子外是一颗芙蓉树,枝繁叶茂,躺在床上也能听见树上的阵阵蝉鸣。 “烦死了,明日叫人拿着杆子给它们都粘下来。”意欢用手捂着耳朵,不耐烦的嘟囔着。 “好啦,快睡吧。把眼睛闭上,睡着了就听不到了。”谢含辞闭着眼睛,伸出左手覆上了意欢的眼,忙了一天,她困的要命,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咚咚咚——”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谢含辞长叹一口气,意欢不耐烦地冲门外嚷道:“深更半夜,谁啊!” “小姐,是我,出事了。郡王妃让您赶快过去,去晚了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管家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他说话时难掩哽咽,带着哭腔。 “什么!”意欢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谢含辞也翻身下了床,一边穿鞋一边将外衣丢给了意欢。 二人急匆匆地出了门,意欢的头发都没来得及挽起来,就这样披散在身后,在月光的照射下,宛如一道乌黑的瀑布。 “可是佑哥儿不好了?长姊和哥哥知道吗?”意欢走在六棱石子路上问道。 管家在前面健步如飞的带路,并没有扭头回答她的问题。意欢急了,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问道:“佑哥儿住在府里西北角,怎么往南走?” 管家因为来回的奔走早已大汗淋漓,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滑下。 “小姐别问了,去了就知道了。不是佑哥儿,是......是郡王!” 这是谢含辞第一次走进郡王居住的寝室。 跟想象的不同,这里并没有织金镶玉的奢靡,反而极为清新雅致,陈设不多,处处透着禅意,屋里屋外挂着十几幅名家大作,有山水工笔,也有花鸟写意,还有几张前朝书法大师的墨宝。 郡王妃站在暖阁外手里拿着大夫刚开出来的药方,身后跟着抱着幼子的张妈妈,她看见二人连忙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欢儿,快进去吧,你爹在里面等着你那。” 意欢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抬腿就冲了进去。 谢含辞本想跟着她进去,却被郡王妃拦住,她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巴掌大的碎布娃娃,娃娃身上扎着三根针,分别刺在心口,眉心和腹部。 “你刚走,我就差人去了栖云阁,这便是从你说的立柜里搜出来的,上面还写了郡王的生辰。”郡王妃将娃娃翻了过来,娃娃背面用朱红色的颜料写着元朔七年,正月十二。 “我在的时候,柜中并没有这个娃娃,应该是才被人放进去的。”谢含辞看着那诡异的布娃娃说道。 “郡王!郡王!” 暖阁传来两声呼喊。 郡王妃推开围在外面的人走了进去,李明尘跪在床前,紧紧抓着父亲的手,老郡王的眼睛一片血红,活像熬了几个通宵,他满身大汗,白色的里衣粘在身上,仿佛刚才水中被捞出来。 谢含辞吓了一跳,不过是几个时辰未见,这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郡王,除了佑哥儿,孩子们都在这里。睿哥儿就在外头,若是郡王要见,我即可给他唤进来。”郡王妃边说边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郡王脸上的脏污和汗渍。 宝儿也端着一杯参茶也挤到了床边,恭敬地跪下奉茶。 郡王接过茶杯的手不停哆嗦,茶水也溅出了大半,宝儿伸出芊芊玉手轻轻按住老郡王满是皱纹的手,温声道:“郡王,你看着杯里一半的参茶都洒了出去。人参药贵,别糟蹋了东西,还是宝儿喂您喝下吧。” 意欢站在一旁强忍泪水怒道:“不过是一根人参而已,郡王府上有的是,只要能救父亲,白根千根也是喝得起的。” 郡王却朝她一摆手,示意她不要再争吵,挣扎地直起身子,任由宝儿将剩下的半杯参茶灌进了嘴里。 喝光了参茶,他靠着郡王妃的肩膀,眼中满是等死的绝望,眸子也渐渐暗淡暗了下去。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始终一动不动。 李明尘膝行两步,上前伸手试探他的鼻息,屋里的所有人都屏息凝气,看着这只慢慢靠近的手。 突然,老郡王猛地一把钳住手腕,众人皆是被吓了一跳。老郡王好似回光返照,瞪着眼睛,歪着脑袋,目光在屋内不停地搜寻,最后停在了站在《山禽图》下面的长女李意容身上。 他抬起胳膊用尽全身气力伸手朝她一指,口中含糊不清地嘀咕了一句,紧接着喉头泛起腥甜,朝着李明尘喷出了一大口鲜血,一头栽倒在地,没了气息。 “父亲!” “郡王!” 床前围着的妻妾子女们开始哀嚎,哭声震天。只有李意容满脸慌张地看着父亲的尸体,显然是被他临死前的一指吓得惊魂未定。 看着父亲没有阖上的眼睛,她踉跄的朝后退了一步,发髻上金钗碰到了墙上的《山禽图》,画轴被钗头撞得晃了两下,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李意容此刻已如同惊弓之鸟,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一股异味在屋子里散开,屋里的人光顾着表演真情或假意的悲伤,一开始并没有人在意,直到李意容被管家扶起时,地上和她的裙摆上都是一滩淡黄色的水渍。 府里最为端庄的大小姐失禁了。 直到第二天为郡王搭设灵堂时,这件事仍被府内的下人当作最新鲜的谈资,这几年她在夫家过得不顺心,一回郡王府动辄打骂下人出气。她出了这糗事,自然也为人所津津乐道。 正在悬挂白纸灯笼的小厮招呼拎着香烛框子的丫鬟:“姐姐,你昨日在屋里吗?大小姐那事儿,听说了吗?” 丫鬟看了一眼摆在灵堂正中漆黑的棺材,不敢说话,只点了两下头,算是回答。她穿着一身白色的麻布衣服,头上简单地攒了朵白色绢花。 小厮看着她这样的打扮反而比往日更显得眉清目秀,便耍起了贫嘴,“俗话说的好,要想俏,一身孝。姐姐今日真好看,给我都看呆了。” 丫鬟被他逗笑,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佯装生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趣我,小心我告诉大管家。” 小厮摸了摸额角,从怀里拿出一支银簪,“哎呀,莫怪莫怪。我有个好东西送给姐姐,姐姐带上这个肯定更漂亮。” “油嘴滑舌。我看你是无事献殷情,说吧,想知道什么?”丫鬟接过簪子掂了掂分量,满意的塞进了袖子里。 “那天大小姐怎么会失禁啊?这亲人离世,哭得上不来气的听过,从来没听过悲伤的尿了裤子的。” “悲伤?她那是被吓的!郡王临死,蹭地一下坐起来伸手指着她,刚开口,还没听见他说什么,又突然吐了血,然后就这么倒在地上咽气了。你要是被死人这么指一下,能不怕吗?“ “什么!竟还有这一茬,天爷呀,这也太吓人了。”小厮搔了搔下巴,话锋一转。 “不过,今儿上午,我在前厅外面远远瞅了一眼,郡王看起来并无不妥啊。怎么夜里就生了急症。还有那小四爷,听说前脚去了栖云阁,后脚就病的下不了床,不会是那院子里又闹了起来吧。” ”别胡吣,郡王妃嫁过来后,那院子也没再出过动静。咱们做下人,做好自己的活就行。主子们的事,能闭眼装没看见,就别睁开眼去瞧。” 丫鬟摇了摇头,转身去点香烛却被小厮拦住。 “好姐姐,再说说啊。银簪子掉地上还能听一声响儿,你这才跟我说了不到两句话,我不依。”说着,他拽住了丫鬟的袖口,想要将簪子从她袖子里抽回来。 丫鬟急忙捂住了袖口,骂道:“你个腌臜打脊的泼才,送人的东西还有要回去的道理?着什么急,一会儿妈妈来看这香烛丢在筐里,没得骂我躲懒。” 她弯腰捧起筐里的香烛,想了想又丢下一句,“这回到底是冤魂作孽还是人祸,还不得而知呢,待我点上蜡烛再与你细说。” “你不若现在就好好讲讲哪里是冤魂作祟,哪里又是人祸了?”郡王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一身素白色的孝服,手腕上是两只沉甸甸的银镯,身后跟着郡王的众子女、侍妾。他们手捧着祭拜之物,正准备今夜将这些东西在灵堂内焚烧,还没等进门就听见了屋里的对话。 屋内的二人立刻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咚咚地磕头,嘴里连称不敢。 “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郡王在时跟我说,不能对下人们过于宽纵,我却总体恤你们的不易。如今郡王还在里面躺着,你们就敢在这儿诽议主子。不说是吧,来人,将板子拿上来,就在这里打。” 第45章 人祸还是鬼怪作祟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郡王妃饶命!” “饶命啊!奴婢不敢了。” 二人赶紧齐声讨饶。郡王妃看着他们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将脸别过去。 “按住他俩,打!”她的声音冷极了,不带一丝温度。家丁在灵堂的门口架起两条长凳,二人趴在上面挨着板子,不时发出几声惨叫。 屋里,支起了一只巨大的火盆,不时有纸钱、元宝扔进去,燃烧后化为灰烬。意欢将两双缝得歪歪扭扭的靴子也丢了进去。 “我总是埋怨爹爹,可我到底也不曾做个孝顺女儿。这两双鞋做了好几个月,最后也没能送出去。“她趴在谢含辞的肩头呜咽道。 “郡王是疼你的,他知道你天性自由,爱玩爱热闹,从没有拿规矩礼法拘束你。你的心意,他会收到的。”谢含辞看着火舌渐渐将织锦的鞋面吞噬,低声安慰着。 宝儿抱着一把琵琶,婷婷袅袅地走到人前,寻了个凳子,左腿搭在右腿上,横抱着琵琶。弹指挥手间,琵琶声时而像百鸟鸣转,时而又如海浪翻涌,荡人胸怀。 “琵琶不都是竖着弹吗,她怎么横抱着琵琶?难道是什么怪模样的新乐器,不是琵琶?这曲子我也没听过,人怪弹的乐器也怪。”意欢哭累了,见宝儿弹琵琶的姿势古怪便问道。 “这就是琵琶,不过是北音琵琶,在漠北一带流行。北方人粗犷豪迈,不拘于形式,喜欢听雄壮慷慨,气魄恢宏之曲,她弹的是《精卫》,算是一首北地的名曲了。”谢含辞解释道。 “这你都知道!”意欢惊讶道,又看着那端坐于雕花圆凳上的宝儿,感慨道:“弹得是好,就是这琵琶曲和板子声混一起,让人听的心里发毛。” 谢含辞向外望去,只见门前那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已汇成了一汪血红水洼,正往小厮身上一下接一下打板子的家丁突然停了手,拽着小厮的衣领扔到了郡王妃脚下。 “郡王妃,饶小的一条命吧,实在是受不住了。我说,我全都说!”小厮的腰以下一片血肉模糊,嘴角还挂着血沫。 宝儿恰好一曲终了,端坐在凳子上,看起了热闹。 郡王妃撇了一眼脚下的人,不急不慢地往火盆里添了两把纸钱。 “小四爷白天误入栖云阁,回去就流血不止,郡王也是去看了小四爷,晚上才出的事。所以,就有谣言说...说.......”他停下来去瞄郡王妃的脸色,生怕后面的话出来,会惹出更大的祸端。 郡王妃面若冰霜,她直接对一旁魁梧的家丁说道:“看来还是没到份上,拖下去,再打一会儿吧。要收他非做以身殉主的忠仆也没办法,到时候厚葬就是了。” “郡王妃,我说!”小厮死命地躲着家丁的大手,扯着嗓子,声音嘶哑地嚷道:“有谣言说,当初先郡王妃死得不平静,死后化为冤魂。夜里,总有下人们看见她穿着一身红衣,在栖云阁里游荡。” “胡说八道,我娘是病死的,何来死的不平静一说。”意欢两步上前,指着地上的小厮骂道。 “先郡王妃死前用匕首割下了头顶的头皮,说自己忘恩负义,害了姐姐,不配转世投胎,应在地狱受万年酷刑。”小厮指天发誓道。 谢含辞也是一惊,没想到是竟这么个“不平静”法。 先郡王妃出身漠北,北地的人信奉萨满,相信人的灵魂藏在头顶的头发中,若是割下了头皮那这个人将无法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你住口,我娘是漠北白氏家中的独女,哪里来的姐姐?”意欢怒斥道。 小厮满脸的委屈,膝行到了意容脚边。 “三小姐当时年幼,少爷也在书院里求学不在府中,只有大小姐亲眼见到先郡王妃离世时的样子,二小姐可以作证,先郡王妃当时头顶一片血肉模糊,还是请了专门的人来妆奁后才下葬的。” 意容默不作声,脸色已经黑到了极致,她一脚将小厮踹了出去,冷哼一声道:“什么东西,也配让我给你作证。” 小厮被踢中的地方正好是小腹,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一直没说话的李明尘此刻开了口:“我回家时,娘躺在棺材里戴着一个硕大的发冠,包住了整个额头,我当时还纳闷,为什么要装扮成这样。爹这么多年一直对娘的死绝口不提,这小厮未必是在撒谎。” “那娘口中说的姐姐又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位姨母?”意欢不可思议地问道。 “在嫁进郡王府之前,母亲在宫中做过太后身边的女官,当时她和后宫中的一位嫔妃交好,义结金兰。”李明尘停顿了一会儿,又补道:“这位后妃,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离世了。” “这位娘娘是谁?莫非生前并不得宠,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人说起?” 李明尘苦笑了一声,“她很得宠,非常得宠。没有人提,是因为她在皇帝面前都是禁忌。” “别说了,明尘。”郡王妃急忙喝止,招呼家丁将小厮从李意容脚边拖了回来。 “你知道的旧事倒是不少。鬼魂作祟说了,那人祸又是什么?鬼怪之事无从验证,可若有传言是人祸,那定是有人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事关郡王之死,必须严查。” 小厮抬头看了一眼郡王妃,又快速低下头,砰砰磕了两个响头说道:“小的不知啊。小的也是刚听慧儿姐姐说起,还没等问清楚,郡王妃就带人冲进来了,后面的事就真不知道了。” 郡王妃坐在了黄花梨木太师椅上,接过了宝儿双手奉上来的茶,冲着门口扬声道:“那就把知道的人领进来吧。” 丫鬟慧儿被两个婆子架着带进了灵堂。宝儿捂着嘴,侧身轻笑,“真是好大的面子啊,怎么还还劳烦两位妈妈扶着。” “郡王妃,这丫鬟昏过去了。”婆子唯唯诺诺的回答,将慧儿丢在了地上。 郡王妃品着手里的香茗,并没有说话。 张妈妈开口冲那婆子道:“王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了,这主子要问话,自然是给她先弄醒了,哪有让主子等着下人的道理。” 王婆子得了指令,立刻端来了两盆冷水,朝慧儿泼过去,慧儿的衣衫都浸透了,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王婆子以为她死了,忙上前探了探鼻息,“还有气,就是不醒。” 张妈妈上前两步,用脚尖踢了踢丫鬟的肩膀,说道:“看来这慧儿姑娘还是不愿意醒,那只能用我们清河沈氏的手段了。王妈妈去拿个深一些的铁桶来,再找两根粗些的麻绳。” 李明尘一直在刑部任职,对那些用刑的手段是再清楚不过了。他看着郡王妃,蹙眉问道:“非要这样不可吗?” 郡王妃将茶杯重重搁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府里上下,流言四起。若是讹传,解开了误会再严整府纪就好,但若并不是空穴来风,就更该问清楚、问明白,你去看看你躺在棺材里的父亲,他现在的眼睛还没有闭上,你是想让他就这样睁着眼睛下葬吗?” 她看着李明尘,目光里只有端庄和威严。 宝儿昨天夜里来找过她,跟她说郡王不在了,最有资格撑起整个府邸的只有两个人,她这个年轻的郡王妃和郡王已经入仕的长子。 也就是说,她面临着两个选择,做依附长子的继母或是郡王府的新主人。 年少时,她爱慕那个人整整三年,可他在得知一切后,选择的却是逃避。她担心他做了错事,冒险为他遮掩,他却无动于衷,甚至怪她多事。 她可以不怨不恨,但她现在是一个母亲,她的孩子需要在她保护下平安长大。 “张妈妈,动手吧!” 王婆子将慧儿按进了装满水的铁桶里,冷水灌进她的口鼻,她在水中挣扎着醒来,想要起身却被王婆子牢牢地按住,双手也被麻绳反绑在背后。 “既然醒了,那就说说吧。这害死郡王的人祸,到底是什么?”郡王妃一抬手,王婆子立刻松开了手,慧儿直起腰大口地喘着粗气,缓缓的睁开眼,环视了一圈屋内的人。 “慧儿姑娘别担心,你尚在人世,还没有进阎王殿里。但若是还不说清楚,那只能下去亲自和郡王请罪了。”张妈妈阴阳怪气的威胁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随便和别人说了些昏话,逗嘴取乐而已。”慧儿瑟缩的跪在地上,声音虚弱的说道,她知道眼下这情况自己不管说不说都没有好下场。 “昏话?你拿主子的死来逗嘴取乐?拿这种鬼话来搪塞,看来你是还没清醒过来。”张妈妈话音刚落,王婆子再次提起了慧儿的衣领,眼看又要给她按进铁桶里。 “郡王妃,私设公堂有违《大奉律例》,还请郡王妃三思。”谢含辞看不下去了,开口阻止道。 “谢家小姐,你说私设公堂?可这里明明是郡王的灵堂,我调查郡王的死因,你查杀害乐伎的凶手,这也并不冲突吧。还是谢小姐发现了什么新证据,可以让我免了这功夫?” 第46章 狐尾草 - 出大事了!提刑司来了个女煞星! - 鱼一条 “还没有,但......”谢含辞话没说完,便被郡王妃抢白道。 “那不妨先听听这丫鬟能说什么吧?说不定也是个正经线索。”她眉毛一挑,看着下面脸色苍白的丫鬟。 “咱们府上一向赏罚分明,在背后乱嚼舌根,污蔑主子,以下犯上,乱杖打死也不为过。可若你所言非虚,真有人加害郡王,由你揭发出来,那你就是护主的忠仆。我不仅不会罚你,还会认你为义女,从此你就是这府上的主子而非下人了。” 慧儿舔了舔毫无血色的嘴唇,眼底闪过一丝贪婪,朝她磕了个响头说道:“奴婢所说句句属实。” 郡王妃招呼着王婆子给她扶起,让她慢慢说。 “奴婢的娘,在奴婢八岁时嗓子被烟熏坏了,从此说不出话,只能张着嘴但出不了声音。所以奴婢光是看着人的口型,也能分辨出大概说的是什么。昨天郡王走的时候,奴婢就站在大少爷身后,郡王临死前指着大小姐,说的是......” 慧儿哆嗦着抬起一只胳膊,学着老郡王临终前的样子,指向李意容。 “害我者,是她。” “你确定?”郡王妃猛地一拍桌子,瞥了一眼李意容,又将声音放缓:“可这只是一面之词罢了,算不得证据。” “奴婢跟大小姐身边的小岚是同乡,她跟我说,昨夜大小姐被郡王吓到了,回去衣裙下摆全都湿了,是在郡王那里就被吓得失了禁。” 李意容听见丫鬟的话,仍是高昂着头,仿佛她话中的大小姐并不是自己,可是面颊浮起的红晕却出卖了她。 郡王妃不咸不淡道:“大小姐或许是受不了父亲骤然离世,一时情绪激动也是有的。还有别的吗?” 慧儿赶紧重重点了两下头,继续说道。 “小岚怕大小姐夜里睡不安稳,炖了安神汤。送进去才发现,屋里根本没人。半个时辰后,大小姐拿着一个红布裹着的包袱偷偷从后门回来,包袱外面粘着虞美人的花瓣,府里只有栖云阁种了虞美人。四少爷生病和郡王离世的当天都去过栖云阁,让人不得不多想。” 慧儿咬了咬牙,事到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心一横,将同乡拉下了水。 “我说的,小岚都可以作证,她还说那包袱里的东西,大小姐紧张得很,碰都不让碰。” 李意容身后的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头拼命低下,一言不发。郡王妃并没有继续追问慧儿,而是转头看向李意容。 “包袱里是什么?” “母亲不问事情的真假,上来就问包袱里是什么,看来是信了这丫头说的话,想要在我脑袋上扣上弑父的帽子。”李意容冷冷说道。 “事关你父亲的死,我不得不问清些。”郡王妃说着长叹了一口气,似是百般无奈道:“眼下孰真孰假倒也不难分辨,去你屋子里找一找,要是没有,误会自可解开,意容你说是不是?” 李意容一指郡王妃,怒气冲冲道:“你还要人搜我的屋子?父亲尸骨未寒,你怎么敢?” “姐姐别急。现在谣言传得厉害,母亲也是想证明你的清白。有什么误会,解开了就好。”意欢上前打着圆场。 “你知道什么啊?我把她的旧事翻出来,她恨毒了我,巴不得直接将我送进官府,还会好心我的清白。”李意容一把推开了妹妹,说道:“没错,我是拿了个包袱回来。里面不过是我出嫁前留在家里的东西罢了,难道还不能拿走吗?” 郡王妃身后的张妈妈站了出来,说道:“老奴多句嘴,大小姐的东西,想要带走自然没问题,但最好还先请郡王妃过下目,免得留下什么话柄,被说成害人之物,反而不好。” “好你个老刁奴,知道自己是多嘴那就别开口啊。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我婆母身边的宋妈妈要是你这样只知搬弄是非的蠢货,萧家早就败光了。“李意容指桑骂槐道。 这几年郡王府大不如前,府里的下人们也能减就减,只留了面子上的功夫还在,几处不常去的殿阁都荒得厉害。 郡王妃被戳了痛楚,攥着手里的帕子,指甲深陷进了掌心。这两年郡王日日设宴,钱花得厉害,世道不太平,庄子上进的钱又少,她连嫁妆都搭了进去,还要被继女折辱。 “张妈妈,掌嘴。”郡王妃强压怒火说道。张妈妈左右开弓地狠狠打了自己十几个耳光,直到左右面颊抽得涨红,郡王妃才喊了停。 “张妈妈有错,我已经罚过了。”郡王妃的目光对上李意容,声音抬高八度,“王妈妈,劳烦你带上小岚去大小姐屋里走一趟吧,多叫上几个人,免得搜到了东西也被怀疑是你们暗地里做了手脚。“ “是。”王婆子应道。李意容只好眼整整看着小岚被两个妈妈架走,却寻找不到借口阻止。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王婆子捧着红色的包袱走了进来,管家跟在后面,端了个托盘,冲着八仙桌的方向,在托盘下偷偷打了个手势。 坐在椅子上的郡王妃正闭目养神,旁边抱着琵琶的宝儿轻声提醒道:“姐姐,王妈妈回来了,看起来收获颇丰呐。” 包袱打开,一尊狐狸娘娘像映入眼帘。 “这不过是我之前在家中供的神像,碰巧前几日狐仙娘娘托梦,希望我给她带到夫家去接着供奉,好助我怀孕生子。这有什么问题吗?”李意容强装着镇定说道。 “我在京城中待了十六年,各路的佛祖神仙听过不少,只是从未听说这狐仙还能送子。”宝儿说完自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看来还是我学识浅薄,不如大小姐知道的多。” 郡王妃看着那尊神像,眉头拧到了一处,觉得眼前的这狐狸像眼神邪得很,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小姐,我这个做继母的少不得要说你两句。家中若是供个菩萨、佛祖、元始天尊,保家宅安宁,亲人平安也就罢了。你是大家闺秀,怎么还信这野狐禅,像什么样子。”郡王妃说教道。 “知道了,是我不对。现在看过了,东西可以还给我了吧。”李意容强压怒火,上前走到王婆子身前,伸手准备将神像夺回来,却没想到王婆子闪身躲过,退后两步,说道:“郡王妃,这神像里面夹了东西,是否要打开看一看?” “什么东西?打开看一眼!”郡王妃问道。 “是。似乎是一些草药叶子。老奴没见过,也不懂医理,没有认出来。” 王婆子说着将神像大头朝下,神像内里是中空的,塞了一个白的布包。她半跪在地上将布包展开,露出一簇干枯发黄的叶片,形状近似狐狸尾巴。 “不过是些狐尾草,并无毒性,是我按照师傅的要求塞进神像里的,也值得你们如此大惊小怪?若是不放心大可喊李大夫来验。”李意容不耐烦的说道。 郡王妃给张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她去请。于是,李大夫再一次拖着疲惫的身子赶来,衣服皱皱巴巴,他这一次同样也是从床上被抓起来。 李大夫迈进灵堂,看着这些人围坐在一起,倒吸一口气,想着要不然明日就寻个由头,辞了这差事,自己这岁数可经不住三番四次的折腾。 “启禀郡王妃,是鼠尾草没错,只是草里还裹着个瓷瓶,是否需要打开一并查验。”李大夫手里捧着白布中的东西,哑着嗓子问道。 “要看便赶快看,不过是些混了香灰的香油。这郡王府我是待够了。今夜也算给父亲守了灵,一会儿我便打道回萧家,父亲走了,这里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李意容一边说一边看着始终没有说话的哥哥,想不到他对自己这个亲妹妹这般无情,话都不肯为她说一句。 大夫将瓶里的液体倒到盛了水的瓷碗中,放在鼻尖闻了闻,又从匣子里取了根银针插进去,银针遇水立刻变成了黑色。 李意容睁大了眼睛,喊道:“不可能,这不可能,里面明明是香油。” 她上前两步,一把抓住他捏着银针的胳膊,问道:“你这针是不是有问题?再试!”李大夫诺诺的应了,又掏出一根针重新插进碗里,还是立刻变黑。 “银针验毒,这里偷的东西有毒,试一百次也还是会变黑。大小姐,你学富五车,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宝儿将琵琶放到了一旁,语气中满是嘲讽。 “拉住大小姐。”郡王妃怕李意容发起疯来撕扯大夫,冲王婆子吩咐道。 待她被人架住,郡王妃拿过瓷瓶问道:“大夫,这瓷瓶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四少爷生病、郡王离世是否和里面的东西有关?” 李大夫捋了两把胡子。 “这东西闻起来刺鼻,像是漆木的汁液,漆木生于北方苦寒之地,在咱们这里并不常见。但看这颜色应该还混了些其他药草,一时倒也辨不出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