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夜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龙吟凤哕,百鸟归巢,渔舟唱晚,淀子里波光粼粼,芦花荡随风翻滚,晚霞吞下大半个日头却掩不住金灿灿的华彩成就这大好的一片湖光山色。渔人们泊船,织网的女人们收网。远远得从镇子石板路逶迤而出一众身着青袍,头戴草帽的僧众,领头的法师托钵持杖,所经之处悄无声息,行到水边,法师住足回身似是交待了什么,一行僧众纷纷伏身汲水、盥洗,脱帽、挽袖露出白净的脸,藕段似的手臂,方知是群小尼姑,两个小尼脱了鞋袜挽起裤管,提着长衫下了水,一个向另一个撩了一把水花,另一个银铃子般咯咯地笑出声,又把水撩回去,不巧水珠子又溅到第三个、第四个身上,于是几个小尼嬉戏起来,荡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也引了他人侧目。 打渔的男人唱起了小调。苇子荡里好颜色,小尼姑思凡换嫁衣裳,哥哥我今年还未娶亲...... 小妮姑听闻绯红了脸慌了神,匆匆上岸整了衣衫,法师左手持杖,右手胸前持礼,连连嗔怪,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男人们哄笑起来,收网的女人们和男人们打情骂俏起来。 好饭放在锅里,好姑娘躺在床上,现成的你不要。 伍嫂子,你是想五哥呢,还是想男人? 伍嫂子,夜里别把门掩实,也疼疼我们。 扯你娘的臊...... 快去祠堂,快去祠堂,去看徐家的长房长孙要挨打了。两个七、八岁的男娃娃沿着石板路边跑边吆喝。 这回又为啥?一个尖尖嗓音的女人问道。 在和尚素斋里放大油,往水里掺酒。一个娃娃应着。 真是个现世的活宝。 走走走,快去看看。 男人们女人们议论着散去了。 僧尼们早已不见踪影。 芦苇荡热闹了一翻,又归于平静,一轮皎月守得云开,芦花雪白依旧,随风摇曳翻滚,轻声吟唱。她早已习惯了这日月交替,繁华一时,寂瘳一时,清醒一时,醉一时。 祠堂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偶有赶来的一两个小孩子往空里钻,还有人站在门廊外抱鼓石踮起脚探着身子窃视,陈旧的石鼓再踩踩恐怕要掉出渣来。祠堂不大,中间一个30见方的天井,正厅和东西厢房的门落着锈锁,除了年节很少打开,门廊上的镂空木雕落着厚厚的灰尘,窗框结着蛛网,但仍能看出精工细作的木雕手艺,门内墙边一株桂花树散发着淡甜的香气。 一个志气满满的14、5岁的少年站在天井正中,几位爷公在正厅门前摆放着几方条凳上落座,一位长者正训诫着。 徐氏到我们这支虽是避难流落此地,但先祖徐公是历经唐高宗、太宗、高祖,三世的名臣,往近了说嘉庆帝时就是你老老太爷爷任过四品道台。 这套说辞是祠堂训话的固定开场,被当家人口口相传,少年早已滥熟于心,除了祭祖,恐怕他洗耳恭听的次数是这镇上最多的那一个。 自成化年开始我们这里出过21个进士,时值今日,虽日暮途穷,先祖盛景不再,可也是耕读之家。天地间第一人品是读书,(少年摇头晃脑和叔公异口同声,一字不差的)古往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 爷公见状止语,重重的咳嗽了两声, 泽远。你三老太爷的骨灰从万里之外几经周折才回到咱们淀子,落叶归根,魂归故里,三请四请才把西山上的一行禅师请下山做场佛事...... 五太爷爷,现在是文明社会,科技时代。什么佛道,什么法事,这叫迷信。和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平白做个法事,诵诵经就赚去几千块的供养,您怎么知道他们不是骗人钱财的假和尚? 我们祖祖辈辈供佛,你可以敬鬼神而远之,但不能辱佛谤佛。什么时代,都不能忘本,忘了祖宗。 徐泽远看了看西侧围墙上的石雕岳母刺字,岳母和岳飞之间裂了道口子,又看了看东侧围墙上雕的怀橘遗亲,怀橘小弟的脸被风吹雨打侵蚀没了。 没忘呀,把钱扔给他们不如拿来修祠堂。 四周一片安静,有人轻轻发出赞叹,五太爷爷一时语塞。 坐在五太爷爷身边的老人接了话, 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祠堂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指点点。你以为在外面读书,见了些世面就不知天高地厚啦?一年就放假回来一趟,回回都是你闯祸。说话的是徐泽远的嫡亲爷爷。 爷,我在提合理化建议,时代进步了,你们也得跟上时代的脚步。八股科举都是老黄历了,我们奥数的老师说了学会数理化拔腿走天下。可咱们还把和尚当神拜就是不对。 对。就你对,你把大油放人家斋饭里,酒放人家水里,你就对啦?你更是个祸害。 呵呵,徐泽远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还振振有词。我是为民除害,保护大家的利益,这回把他们吓走了,下回就不会再来了。 哎,拿戒尺来。五太爷爷气的手抖。 不用您劲费,我教训他。徐泽远的爷爷抄起戒尺,气冲冲走到徐泽远面前。把手伸出来。 爷爷,打人是违法的。 这是家法。让你不知理,让你满嘴的歪理。责骂着,不等徐泽远伸手便狠狠抽了下去。 徐泽远侧身一闪,爷爷手里的戒尺落了空。 爷爷您慢点,爷爷您别闪了腰。 徐泽远想跑又无路可逃,干脆在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天井里绕起圈,爷孙两个一个追一个躲,一个求饶一个骂。围观的人群有看戏偷乐的,有起哄的。五太爷爷气的满脸通红。 徐泽远一边躲闪,一边还不忘尽孝。 爷爷,看脚下看脚下,您要是摔了,我爸还不打死我。 你个龟孙子,给我站住。爷爷气急败坏。不一会儿便上气不接下气,手拄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见爷爷停下,徐泽远也稍作休息,接着讲自己的一番道理。 他们要是真佛真慈悲,定能原谅我这翻苦心,明白我是为大家好。更何况还是假的。反正小人都是我来做。正所谓:怪小人之颠倒毫杰,不知惟颠倒方为小人。 惜君子之受世折磨,不知惟折磨乃见君子。后半阙从墙外传来。 所有人寻声望去,自然的让出一条路来,一个身着灰白色海青的小僧人轻盈的走进来,静的听不到脚步声,他进门站在门边的桂花树旁,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年纪,长长的眼脸,些许苍白的清秀面庞,清澈的月光洒在小和尚身上,像罩上了层镀银的薄衫,把半旧的浅灰长衫映成牙白色。他双手合十深鞠一躬。 一行是我师父,师父派我来告诉各位施主、居士,今天的事不必放在心上,万事皆有缘法。还有件要紧事,我师父走的匆忙,这些天山上水气重,虽然入秋了,还是要把坝关上,做个准备防涝。 他扫了一眼徐泽远的方向, 我师父已经替这位小施主拜了忏。 五太爷躬身相迎。 惭愧惭愧,改日还要上山拜谢。 徐泽远一脸不屑, 乱力怪神。 爷爷‘啪的’一巴掌打着徐泽远的额头上。 小和尚并不恼,徐徐走到他面前,一团和气,他并不拿正眼瞧人,无论是谁,只是低垂着眼睑,和谁说话便面朝向谁的方向,目下只有尘埃。 无妨,佛渡有缘人,机缘未到。 小和尚微微一躬,随即飘来一股香气,但又不是桂花香。徐泽远细细打量眼前这副精雕细琢的面容,低垂的眼睑,愈发显得细长的眼,左眼尾快到发际线的位置有半颗绿豆大小的黑痣,一对工整乌黑的眉,高高的鼻梁泛着光泽,鼻翼对称的毫无误差,是徐泽远从没见过的好看。他从小到大只觉得小姨是顶好看的美人儿,可眼前的这位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更没办法拿浊世里的男人同他比较,只觉得他的好看非男非女,超于凡尘,不觉喃喃道, 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 五太爷怒不可遏的呵斥, 混账! 草秀故春色,梅艳昔年妆。 小和尚不卑不亢接了句诗,竟替徐泽远解了围。 人群里一个小孩子对着五太爷稚气未脱的喊道, 太爷爷,飞花令。 人群里的小孩子大人们纷纷簇拥着,带劲,来一场飞花令。 五太爷爷看了看这一僧一少年,也甚觉有趣,平了平一直紧皱的眉头,摞下话, 泽远,让后生们看看你的真本事,无论输赢,临走前去清风寺拜忏,我就既往不咎。 此时,徐泽远豆大的汗珠子从额上滑到了太阳穴,他可是镇上飞花令的头名,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秀’——这么生僻的字和尚也敢接?他的大脑像高速运转的电脑中央处理器,不知来来回回翻腾了多少遍,竟找不出一句对得上的,临时想一句,又归置不出合折押韵的,这起不是要在所有人面前丢脸。 大家屏住呼吸洗耳恭听,安静的能听到桂花花瓣飘落在地上的声音。 今晚月色通透,我们不如对‘月’?和尚虽在问,但并没看徐泽远,只是仰头望月。 徐泽远本来一片空白的大脑瞬间划过一道彩虹,接招吧, 好,那就不拘一格,不限五言、七言、词、歌赋。我先,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 江上明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两人一应一喝,大家喝彩鼓掌。不知追忆了多少诗词大家的多少佳句,直至夜深,听乏了长辈,哄睡了孩童。人们纷纷散去,只剩下一僧、一少年、一株糖桂花。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第2章 桃花源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寒来暑往过了十六个春秋,不到一弹指的工夫,徐泽远已儿立之年,年少不再,可轻狂依旧。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他走的一马平川,专业学的是数学,后来进修了软件工程。毕业进了一家赫赫有名的软件公司,从软件开发编程的底层工作到华丽转身成为软件开发部门的经理,只用了5年时间。 外人看来,他是上天的宠儿。公司一个程序项目有BUG,经手人全都清楚,可没人在意这种小到不起眼的误差,时间一久便无人问津了。直到分公司与总部的系统对接,偏偏和新系统起了冲突不能兼容,导致总公司和分公司部分对接系统瘫痪。洽巧被徐泽远在轮职巡检的时候发现并解决了,这件事成让他引人注目。如果当天负责巡检的不是他,那么‘功成名就’的就另有其人了。 我尽可能客观的把事情的真相逻辑如下。徐泽远早先就提过修改BUG,却被所有人忽略。不轮职他也会每天巡检程序错误,因为他知道千里江堤毁于蝼蚁。那天当职的并不是他。问题出现后,他随即调出程序文档,上报了直接领导,联系了集团的开发软件前辈,成立了专项小组,连夜开工,把问题在第二天早上9点前搞定,而且处理的干净利落,无人问责,无人‘伤亡’。 随着升迁加之领导提携,他开始从幕后走到台前,公司试图把他培养成一个技术能力过硬又能在商务上开疆扩土的全才。 徐泽远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比他预想的提早了几年。 此时他正和两个开发工程师讨论项目进程, 数据采集和报表统计同时进行,你们各分领一组。什么时候能完成? 这个快,两天,最多叁天。 好,页面改造要等你们的数据。页面改造需要一周到两时间,如果动作快就是给页面改造的同事争取时间。 没问题,我们争取。 联调需要客户配合,功能测试和压力测试都要做,时间周期我们项目会上确定。 还有个细节,客户硬件、机房布局还没有最终确认,他们什么时候结束?如果他们拖后,效果图出不来,页面改造的完成周期怎么定啊? 徐泽远拍了拍桌上的文件, 以合同为准,先紧后松,即便三周,我们也是提前是交付。我催客户。 两人默许点头。 还有其他们问题吗? 没了。那我们出去了? 徐泽远指指靠在窗边一张军用折叠床, 把这个拿走,给加班的兄弟用。 两个抬着折叠床走出徐泽远的办公室,年轻一点的感叹, 要不要这么拼? 你不知道,以前公司拿到第一个省级客户的时候,贾总带着徐在客户公司驻场,几天几夜没出过机房,昏天黑地的写脚本,全靠它,困了就用它打个盹。 利器呀。 谁要是有横心能在这上面睡个三五年,就是下一个徐。 人前显贵,人后受罪。 徐泽远看了看时间,拉上百叶窗,关了电脑,从电脑包的侧兜抽出两条领带,稍加挑选选了一条合时宜的浅蓝色,束起白衬衫衣领开始打结,同时理了理近几天的日程。他有个短途出差,当天往返,晚上要赶场饭局,后天一早参加投标,文档可以放在晚上完成,明天定版标书。他开启了人生历程的又一个章节,在一片新天地里横戈跃马,无往不利,这是他惯以为常的。 豪华的餐厅包间里,落坐着旅游局信息中心技术负责人,他和贾总是同窗。徐泽远坐在贾总身边,S省省委常委副书记秘书的令尊曾和旅游局现离休局长有旧交,离休局长的儿子担任局里某旅游杂志的副社长,他和旅游局信息中心技术负责人曾经念书时是睡上下铺的校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客户信息采集系统的需求已经摸的一清二楚,大家摆起了龙门阵,追忆祖辈的往惜岁月,赞美了彼此如何卓绝出尘,感慨缘分如此妙不言,最后就只差畅谈风月了。贾总和徐泽远嘀咕了两句, 旅游局的投标就是个过场,我来准备另外两家陪标的公司。 文档我周五能完成。 旅游信息办的项目只是抛砖引玉,S省才是重头戏。 明白,我安排咱们的编程大神驻场。徐泽远心领神会。 省长眼看要退了,没听到什么风声吗? 副社长高声问副书记的秘书。 秘书顾作矜持,难掩嘴角一丝笑意。 信息中心技术负责人接过话,那还用问,空投一个省长过去不如从省委常委班子里提拔,情况、班子熟门熟路。副的成了正的,你这敌系也跟着平步青云呀,仁兄,恭喜恭喜。 来来来,满上满上。贾总又叫了三瓶红酒。 不能这么说,莫谈国事,莫谈国事。秘书嘴上谦卑,可咧开的嘴角骗不了人,他知道些眉目。把斟满酒的杯一饮而进。 即然这样,我也得造造势,给咱们的新任准省长撰篇美文。 副社长要亲自己操刀? 我已江朗才尽,美文自然美~人撰也。副社长已醉,口齿不清。他翻出手机里的电话拨了过去,故作清醒。小林,下一期期刊的首页稿得你来准备......麻烦你现在出个采访......现在人就在这里......对,现在。挂上电话,夸夸其谈, 这是新挖来的编缉记者,出过长篇,写过剧本,才女才女。 大家推杯换盏,怕是都有些醉了,徐泽远替贾总挡了几杯又敬了几杯,也是熏熏然头微痛已。 没一会儿工夫,服务员推开门,一个姑娘紧随其后,林近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出现在一屋子酒醉男人的视野里。她,亭亭玉立,白蓝色牛仔裤,白色衬衫束在腰间,圆小的下巴微微上翘,眼睛、脸、鼻、嘴被水蓝色棒球帽和帽沿的阴影遮挡起来,看不真切。 小林,坐这儿坐儿。 林近溪身子一颤,像是退了半步,迟疑片刻。她并不理睬副社长指定的位子,对服务员低声交待, 请帮我添把椅子,放这儿。指了指最靠近门的位置。 满屋飘荡的酒气都凝固了,听她不温不火的低语,柔和但不软弱,悦耳。 林近溪落座,副社长,您让我来采访哪位? 先坐先坐,不急。 所有的男士们都神志不清的绅士起来。 服务员添副餐具。 不必,我吃过了。 添一例鲍鱼。 对对,这个不错,澳洲九头鲍。信息办的技术负责人离林近溪坐的最近,他侧着脸失礼的盯着林近溪的侧脸,献殷勤。 不必,我吃素。 小林,这位是S省现任常委副书记的秘书,下周你出个差,做个专访。S省的旅游业搞得蒸蒸日上。 光旅游这块,一年就向国家缴税上亿元。秘书一副发言的架势。 喁,请问有没有宰客行为,每年有多少旅客向旅游局投诉?林近溪惯有的批判风格,不留情面。 这是什么话?副社长不悦。 没事,记者的问题不尖锐,不就成拉家常了吗。秘书表示理解。 还是领导有见地。小林,详细的情况还需要实地考察,你到时安排个出差,以后还得多和领导讨教学习。 知道了。如果,没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急什么。小林,你得敬秘书领导一杯呀,以后还得请领导多多指教。 服务员给林近溪的杯子里倒酒,她手一档, 帮我倒杯茶。在坐的各位领导,我以茶代酒。 唉,你这是不给领导面子。 空气僵持了半刻。 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林近溪轻喘一笑,巧笑倩兮,诵了一句,泯了一口,举杯示敬,便化解了僵局。 待到春风二三月,石炉敲火试新茶。徐泽远不由自主吟出了颔联和尾联,给林近溪推波助澜。 好!妙! 真是才子佳人呀。 贾总,您手下藏龙卧虎。 是,小徐是我的得力干将,还请各位多创造些机会历练历练。 各位领导,以后还要向你们多多请教。贾总,我让服务员准备点热茶。 贾总和各位领导应喝着好好好,也不知是说工作好,人好还是茶好,总之酒局终于收场了。 酒是解忧的,茶是酬知音的。我们何忧之有呀。小林,说得好。 副社长本来要嗔怪林近溪一是下了他的面子,二是还想借着酒劲啧问她大晚上了带哪门子帽子,连脸都不舍得露一露。现下倒放平了怒气。 徐泽远结了账,贾总负责护送另三位醉汉。 小林,过来前提前告诉我,派车去机场接你。秘书关照道。 好的,谢谢! 贾总的车停在门前,贾总一行四人上了车。扬尘而去。 徐泽远结了帐,装作闲庭信步的走到门外林近溪身旁,他替贾总挡了不少酒,腿脚发软。 不好意思,他们有点闹。 林近溪深出了口气一手摘下棒球帽,一手顺了顺齐耳的短发,如释众负。 你住哪儿?......我送你。 徐泽远说话间一转头终于看见了庐山真容,竟怔了一下。饱满的额,高挺的鼻,人中笔直但有一点短,带着唇珠微微的翘,微翘的鼻尖,还有微翘的下巴,她的侧面三点一线,显得娇俏动人。 我家不远,走走,拐个弯就到。林近溪用她那双乌黑的闪着莹彩的眼睛注视着徐泽远。 徐泽远有幸把林近溪的脸蛋看了个通秀。她千真万确不是个美得不可方物的美人儿,五官虽然精致,可把眼睛、鼻子、嘴分开一一端详,又好像离美人儿的标准欠缺了一点点火候,胜在布局,配上她那张线条分明又柔和的脸庞洽到好处——干净、明媚。他不由一笑。 你脸红啦?林近溪已不是第一次被人端详,她知道怎么反击或是化解尴尬。 你喜欢带帽子?徐泽远随便找出一句,但心里却在咒骂自己,你管人家带不带帽子。 你也看见了?林近溪错开了徐泽远的眼神,下巴一扬,指了指贾总一行绝尘的方向。我是卖字的,又不是卖笑的。 徐泽远觉得有趣,笑出了声,两个人相视一笑。 林近溪在前面踱着步子,徐泽远默默跟在她身后。 一轮下悬月从薄雾里露出半个牙尖,欲说还休,欲拒还迎。 缘份,一半天定,一半人为。徐泽远没有主动邀约林近溪,林近溪倒是主动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正月十七日,梦扁舟渡江,中流回望,楼中歌乐杂作。 公显时已致仕在苏州小舟模截春江,卧看翠壁红楼起。你在苏州?徐泽远收到林近溪的短信心中欢喜,迅速回复。 是,最近在做湿地专栏的连载报道,四处走。 一路平安,保重。 再后来,徐泽远出差也会告诉林近溪一声,问她是不是洽巧也在。 直到四十八盘才走过,风驰又已到钱塘。他们才再次在江南相遇。 徐泽远马不停蹄,尽可能早的完成工作,改签了返程的机票,接着又坐了三个小时火车去见林近溪。 竹海、清泉,满目苍翠,林近溪一身齐全的户外装备,卡奇色户外遮阳帽,卡奇色速干裤,白色T-恤衫十分显眼,她修长、挺拔,天生的衣服架子。徐泽远远远的看到了站在木桥上专心拍照的林近溪。他面带春风的向她的背影走过去,靠在她一侧的桥栏上等着她收工。林近溪余光一扫,继续用微距拍一株石楠花。 这花长的有点像桂花。 桂花是金色的。 蔷薇科石楠属,常绿灌木或小乔木,可入药。桂花是木犀科木犀属值物,也是常绿灌木或小乔木。石楠花有个很难听的绰号,知道是什么吗?林近溪调试光圈,按动了两下快门。 不懂。 最污花。 什么意思。 不好的意思。林近溪一耸肩,桂花成为古往今来很多诗词大家的词中仙品,石楠花却受到这种待遇,真是不公平。 你对值物很有研究啊。 在进修植物学。 这花跟你一样,万绿丛中一点白——显眼。 林近溪打量了一下西装笔挺的徐泽远,收了相机, 你怎么穿成这样?这林子一百多公里,树多、竹子多,人少,你要帅给谁看。说着便去解徐泽远的领带。她哪里知道徐泽远风尘仆仆有多急切的想要见到她。 我还没来得急换。说着也去解自己的领带,正好碰到林近溪的手,便手握着手不愿松开了。 林近溪笑意盈盈的抬头凝视着徐泽远,有点初师告捷的得意,还带着一点挑衅,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也想我。 徐泽远从没见过有谁笑的这样好看,只要她一笑,便会不由自主的跟着欢喜。 再不松开,就要收费了。 那这样,是不是更贵?徐泽远一把把林近溪拦在怀里。两人笑做一团,既有趣又能化解一丝羞怯。 北斗七星和一弯下弦月交相辉映,轻风、溪涧、虫鸣,一对让人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恋人,躺在草甸子上数星星。身后支起了帐篷,头灯挂在帐篷一角。三角架上摆着单反,林近溪手里握着小型相机摇控,时不时坐起来,查看镜头,用闭门照星星。 你经常睡帐篷? 以前和同事们一起出任务,很多湿地、林地,要走到腹地,哪有酒店住啊。 你一个人也睡帐篷? 才不,我会怕。 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你饿了吗?林近溪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徐泽远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四周,不觉有点寒意。 我们回客栈,找点吃的。 不用,我们煮泡面吃,还有啤酒喝。 现在?在这儿? 林近溪从背囊一侧悬挂的尼龙袋里取出燃气炉和灶具。 即来之则安之。林近溪娴熟的生火做饭。 帮我把今天咱们采的蘑菇拿过来。 这蘑菇有毒吧? 恩,估计明天我们的尸体就会被护林员发现,然后,我杂志社的同事会撰写一篇情侣双双殉情的报道;我学校应该会把我开除学籍,一个植物学的学生误食毒菇中毒身亡,实在给学校抹黑。 徐泽远笑的前仰后合。 热乎乎的蘑菇泡面,爽口的啤酒,风光无限,美人在畔。讲不完的故事,聊不完的趣闻,徐泽远从没这样淋漓尽致的畅快过,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青春都是虚度的,他一直觉得他是一个简单理智的生物体,过波澜不惊的日子,读书、工作、结婚、生子、直至老、死,像他的祖辈、父母一样波澜不惊。可林近溪和他是这样的不同,她可以把诗和远方过成日子,她可以把别人的胡思乱想变成现实。她的特立独行唤醒了他深藏的感性和敏感的神经,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渴望浓烈爱意、温情脉脉和被人需要。 林近溪是他的桃花源。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3章 离散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一缕阳光洒在徐泽远的睡着的眼睑上,一阵聒噪的闹玲声,惊醒了做着美梦的徐泽远,他关了闹钟,摸着欲裂的头,看着天花板,心想:这是在哪儿? 下悬月和林近溪微翘的侧脸在徐泽远脑子里一晃而过,又梦到她。他望了望天花板上的方形吊灯,想起自己昨晚陪客户喝酒,回家烂醉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在酒桌上越来越驾轻就熟,如何快速的识别决策者,如何高效的拿到需求,如何出手得卢。本事见长,酒量也见长。 起来吧,我爸妈的火车快到站了。 几点了?他起身。 9点,你能快点吗? 恩,接到叔叔阿姨以后是直接回家还是先去看房子。 先回家,休息,中午去外面吃饭,下午看房。 奥。徐泽远边穿衣服边窥视女友孟晨,她是他的现实,她是他大学同学,相识十年,她传统、简单、理智,尽管她不爱笑,不爱说话,甚至冷冰冰的。可徐泽远实在没有一个不娶她的理由。 你说如果有一天咱们分开了,你会怎么样?他假装说得像个笑话。 孟晨脸都没抬一下,继续麻利的擦着地, 这种假定性推理有意义吗?......我爸妈说了,等房子订了就先去领证,婚礼不重要,把日子过重要。还有,我也快30了,得抓紧要孩子,你注意,我爸妈会给你施压。 恩,恩,没有意义。徐泽远头部的痛感神经蔓延到心藏,和孟晨在一起的时候,每每想到林近溪,便会心痛,痛的喘不上气。 我想好了,我们就要那个135平方米的户型,一步到位,三间卧室、一间书房,四个老人同时来也占得下。 恩。 贷款利率和首付款我重新核算了,首付少付一点,反正这两年贷款利率低,也不会有太大浮动,房价还会看涨,总之,我们处于平衡点,以后随市场波动,我们再调济,你的职业生涯还是一路向上的,你再继续努力吧。 奥。 孟晨是他们班上仅有的3个女生之一,也是最出色的那个,她代数学得很扎实,徐泽远那时醉心于用数学思维进行软件编程,时常和孟晨讨论算法。除此以外,徐泽远偶尔帮孟晨打热水,孟晨偶尔也会帮徐泽去食堂打饭。没有表白,没有心动,他们用算法、JAVA、C++沟通,只不过后来孟晨专攻经济学,进了一家金融公司,乐天知命的做了一个文员,只求轻闲,反正徐泽远能干,她干脆把毕生所学都用到了家里,从此,他们连算法、JAVA、C++也很少聊了。家里很安静,而且孟晨实在没什么做饭的天赋,自从她试着给徐泽远饹饼,被滚烫的热油烫伤了手腕,就合情合理的绝足厨房了,所以这个家即安静又冷清。 又一阵聒噪的玲音,孟晨把听筒放到耳边。 喂,叔叔,在,您稍等。 徐泽远接过电话,另一端传来父亲急切的口吻。 泽远,你爷爷病危,回来见最后一面。 徐泽远的大脑里像驶过一列高速穿越隧道轰鸣而过的列车,他不记得跟他父亲说了什么,怎么挂上的电话。而后又是和孟晨如何交待的。大概是孟晨独自去接父母,房子的事由她作主。徐泽远匆匆忙忙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赶回老家。自从林近溪轻轻在他心里烙下了相思印,他最欢快的事便是离开孟晨布下仙障的‘囚牢’,逃离孟晨生活里属于他的角色伴演。但是双重的负罪感却一刻没有停歇过。他用酒精麻痹自己,喝到人事不知,便也不知罪恶。 列车上,徐泽远望着窗外的景致,回忆着小时候和爷爷的一幕一幕,一幕一幕的被爷爷追着打,其实从他没被打疼过。 芦苇荡再也不是从前的芦苇荡了,淀子里的水浅的像几个死水洼,几支破旧的渔船在半干涸的淤泥滩上搁浅,经久的日晒雨林,让它们看上去不像船,倒像残骸,枯黄的芦苇稀疏寥落。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徐泽远终究迟了一步,祖屋的木门挂着白绫缎,进进出出披麻戴孝的族亲。徐泽远刚把右脚迈进门槛,二婶便把一套孝服塞进他怀里,爷爷横尸陵堂,父亲引着徐泽远到爷爷跟前,揭起爷爷脸上的白布, 看最后一眼吧。 一副睡熟的样子,只是面色发黄,像涂了一层蜡。徐泽远用右手勾起的食指,在爷爷脸上轻轻婆娑,凉的没有指望了。他亲历过五太爷爷的殡丧,见过七奶奶下葬,可从没有如此近的碰触过死亡,他意识到他身上流着的血和躺在几案上的老人是相同的,只是死的永远的死了,活的也终将会死去。酒桌上酒友最常说的话是——啥也不说了,一切全在酒里。那是化解曲迎奉承的无稽之谈。而面对血脉至亲的死别,才是真的是啥也别说了,一切全在血浓于水里。 当天夜里徐泽远莫名的发起了高烧,很早便沉沉的睡去。 红砖墙头上坐着身着白衫的老人,很慈祥但看不清脸,老人向徐泽远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些,徐泽远心里清楚,那是爷爷,他急切的向前走。老人又将另一支伸出,手里拿着一把钥匙要交给他。徐泽远注视着白衫,加快了脚步,他越走越快,越走越急,马上就要到了,却一个趔趄跌下了万丈悬崖。徐泽远的腿猛然抽动了一下,惊出一身冷汗,天亮了,他的一场高烧不药而愈。 徐家祖坟在西山南坡,送殡的人大多是族里的老人,叔伯这一辈的人不多,和徐泽远同辈的便更稀少了,镇子上的人很多迁到县里、市里、甚至其他的城市。徐泽远的父母在徐泽远很小的时候便搬去了县里、后来又搬去市里,三个叔叔也都因为读书、工作天各一方,爷爷很少走出这片淀子,既使儿子们常常回来探望,或是打算把老人接走尽孝。他也总是拒绝。这里的老人都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只要守好这片土地,徐氏的后代子孙们便会繁盛不衰。 入秋了,西山南坡的草高可过膝,晨雾早已散尽,爷爷安葬于此,送殡的人散去,留下徐泽远独自眺望山脚下的淀子, 爷爷,这还真块宝地,背山靠水。 山上隐约传来钟声,徐泽远遁声寻去。 西山由一座主峰和几座小峰堆叠而成,山上零散错落几处寺院,因为当地多信佛,香火得以延绵。沿着山路向西攀沿而上,没多久,苍翠掩映着一脊灰瓦飞檐,只是已无小路可寻。徐泽远,麻衣未退,涉草潜行,裤管上沾满了荆棘。圆型横开的古锁别在门环上,匾上三个字‘三净庵’。柴扉斑驳,徐泽远轻轻一推,门吱扭一声闪出半掌宽的缝隙,门内几间青灰瓦房,院内蒿草蓬生,枯叶凋零,满目萧瑟。钟鸣声再次响起,余音在山谷里回荡,徐泽远沿踏足小径一路往西向山顶攀爬,路越来越窄,一侧悬崖峭壁,山脊处一个险要的120度的回弯,徐泽远走的小心翼翼,峰回路转后,果然别有一翻天地。 方正的寺院院落静卧在主峰和侧峰间一块平坦的山坳,沿着侧峰山坡开垦了一片梯田,错落有致。徐泽远沿山路下行,此时的路比上山时的路更平坦、宽敞些。 清风寺,徐泽远轻声念出这三个字,不禁悲从中来,他回忆起很多年前,爷爷要带着他上山去清风寺拜忏,他却耍着赖装肚子疼,一直疼到暑假结束父母来接他回城里。 一进院的正殿是供着侧卧弥乐,一个小和尚从弥乐身后闪出对着徐泽远行礼,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来打七的?可登记了?手机可上交了? 徐泽远鞠躬回了个礼, 家里办丧,能为逝者拜一拜?上个香就走。 请施主自便。说完小和尚抽身回转,消失在徐泽远眼前。 二进院大殿里有个和尚坐在正座上讲经说法,身后供奉释迦牟尼,香案上燃着莲灯,点着蜜蜡。僧众和居士们端坐堂前,悄无声息,最后排有个小僧留意进出的人,他用手招呼徐泽远,徐泽远会意,跪坐到小僧身旁的空位上。 清晰的法语在大堂内回响, 人生有八苦,死苦,所谓死悲分散,生机断绝,识已全灭,无所觉知。在人生的诸多苦楚中,死是最苦的。 正中徐泽远的要害,到底何为死?人为什么会死?人又为什么生?他好奇的眺望正座上的师父,白净的脸,看不清五官,只是低垂着眼睑,目下无尘,心如止水。 缘聚缘散,何期自性,本无生灭。死是新生的开始,轮回是下一个生命体的诞生。因果轮回皆有定数。佛经有云,非想非非想天,寿长八万四千大劫,但报终仍当堕落,不出六道轮回。 死也是活的一部分?徐泽远,不禁心中自问。 人生有八苦之爱别离苦。所亲爱之人,以某种因缘互相离别,引生众苦。唯有断除执着,才不会忧愁、怖畏、悲愤。《大般若涅磐经》有云:因爱生忧,因爱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亲如父子,近如夫妻,亦难得终身相守,又何交其他呢?万法无常。 怨憎会苦,和爱别离苦两两相对,两不相容的人,又或利害冲突,偏又聚在一起,如影随形,她像再也没有分散的时间,这岂不是令人苦恼万分?...... 因爱生忧,因爱生怖。爱别离,怨憎会。徐泽远心中默念,似懂非懂。他徐徐起身,退出大殿。三进院供奉观音,最后的院落是地藏殿。他不知如何拜忏,只记得以前奶奶初一、十五会给家里供的菩萨上香,于是,便站在观音菩萨面前,满心志诚的向观音大势揖了揖手,忏悔小时候的调皮,忏悔迟来了17年。香案上摆着香柱,他燃了三支插进香炉。 迈出观音殿他身轻气爽起来,不是因为忏悔,而是兑现了答应五太爷爷、爷爷的承诺。殿外菩提树的叶子边缘微微变色,另一侧一株白色曼陀罗已过了盛花期,洁白修长的灯笼型花朵在枝桠上倒垂悬吊,徐泽远被深深吸引,俯看花的茎、花的蕊,林近溪身着白衣的样子又浮现在脑海里,他不禁轻叹一声。 手持云板的小和尚围着围裙带着套袖从跨院蹦进来,和徐泽远对视了一下,小和尚见有人,赶忙提了提正气,做出威严相,单手合于胸前, 阿弥陀佛,这是曼陀罗花,佛花。 好看。徐泽远不知如何回敬,点头示意。 喜欢吗?喜欢就结个缘。 怎么结缘? 小和尚指了指灰瓦砌成的花围上毛粟子似的种子, 请回去,可以种。 怎么请? 用心请。 徐泽远试着拿起了几粒。 多拿点。 要给钱吗? 随意。我要去打板开斋饭,斋堂就在里面。小和尚示意徐泽远去斋堂用斋。而后用小木槌敲起了云板向大殿走去。 徐泽远把手里的种子放进口袋,掏出10块钱放在花台上,压上了几粒种子。随后步出清风寺翻山回镇子。 徐家长房的祖屋落了锁,奶奶被徐泽远的父母接走了,从此以后徐家这一支绝迹于此,离散在天涯。 爷爷的离逝,亲人的离散,祠堂的衰败,让徐泽远痛彻心扉,失掉了一半心魂。爷爷孩提时代的私塾先生终其一生都在给镇子上几岁的娃娃们开蒙授课传授经史子集,诗辞歌赋,包括徐泽远。徐泽远从小记忆力很好,便背了许多,只是不求甚解其中的意思,再大些,记得多便成为他争强好胜的利器,讨夸讲,赢桂花糖吃,除此他体会不到这些词句的深意和妙用,甚至觉得百无一用。再后来,他和这些陈旧八股彻底绝别。只是酒酿已埋进了肺腑,随着时日的推移,它会悄悄的发酵,历久弥新,流淌进他的血液,浸润他的发肤,生发在他的每个毛孔。等他体会到其中的好处,还没来得及投桃报李,却发现神魂还在,根基不复存焉。 明月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第4章 命中注定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徐泽远的解忧良药除了酒,便是工作,谈客户、竟标、拿项目、出差、布署实施,他可以每天工作12个小时,包括周末。天道酬勤,业道酬精,徐泽远新官上任,几个月的工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无不叫人心服口服。他自己心里清楚,只有专注于工作才能让他忘却恼人的烦愁别绪。至于人道酬诚,他扪心自问便觉得贼人心虚。 电饭褒咝咝冒着热气,混杂着豉香排骨、稻米和蘑菇的香气,飘荡在整个房间里,这是林近溪准备的晚餐,米饭入锅,把小块的鲜排骨装盘,豆豉垫底,排骨上铺一层香菇,淋一点酱油,加两匙耗油,把盘子置入蒸饭锅的屉里,40分钟后菜鲜米香。徐泽远打理着林近溪中了病毒的电脑,清除病毒,重装系统,合理分区,还要格外体贴的安装了修图软件方便她整理照片,全部小菜一碟。可在林近溪眼里,他是她的英雄,她喜欢坐在他身旁侧过脸笑咪咪的看着徐泽远,带着一丝仰视,徐泽远每每都很享受,表面硬撑着一脸的故作镇定,继续装着闲云野鹤,可心里却是招架不住的。 两人听朴树的专辑《生如夏花》,分享简单的美食,林近溪聊着上次湿地探险的奇遇和下次出行的计划;徐泽远提起爷爷的去逝和故乡的变迁。一个声情并茂,另一个便洗耳恭听,或喜悦,或开怀,或悲伤,或柔语相慰。人间最好的喜欢,恐怕便是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我能走进你的心,洽洽你也能走进我的。 夜深了,林近溪送徐泽远下楼。两个人手牵着手,不舍的对视,只是林近溪浅浅的笑,徐泽远却微皱着眉。 你有心事?林近溪问。 徐泽远默不做声。 你为什么总皱着眉? 有吗? 我不问,该说的时候你自然会告诉我。 徐泽远勉强的笑了笑,无言以对。他曾设想过,和林近溪做普通朋友交往,可他长久的见不到她心里便发慌,好像林近溪在他心里洒了一把草子,非要她定期来修剪、浇水,才能稍安。他也想过坦诚相待,让林近溪知道真相,可他又怕,让林近溪陷入两难的境地,要么她转身离开伤心一阵子,要么她说我等你。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会伤心,徐泽远舍不得她走,也舍不得她伤心。 快到巷子口了,徐泽远不舍的把林近溪拦入抱里抚了抚她乌黑的短发,鬼使神差的说, 待你长发及腰, 少年娶我可好?林近溪对签如流,他们永远都有默契。 好。 徐泽远一个好字,便下了决心,即使刀山火海,他也要做一回万劫不复的罪人。 孟晨一早觉察出有些不对,自从徐泽远升职,他更忙也更少言寡语,他以前为了把源代码写的毫无瑕疵,忙的通宵达旦,便会时常在沙发上倒头就睡,只是他从没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和孟晨一头一尾的睡。而孟晨觉得的问题,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出格,她猜他可能有点婚前恐惧症,或者爷爷去逝受了打击还需要时间恢复,再不然便是工作辛苦,过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好。 两个人各怀情心事,可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徐泽远难以启齿,几次打算和孟晨摊牌,话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回去,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负了孟晨,就像他从没想过会和孟晨在一起。他记得,读书的时候,他们还不是恋人,后来他们考研去了不同学校,远隔2000千公里,中间互通过几次信,没有一封是情书。再后来,孟晨的工作单位和徐泽远的公司在同一个城市,孟晨的父母希望她回到父母身边,于是徐泽远接到了孟晨的求助信,徐泽远愿意帮老同学这个忙,和她做了室友彼此照应,最后,为了节省居住成本两人搬家时把两居室换成了一居室。孟晨从不抱怨徐泽远专注工作甚至有时会忽略她的存在,她也从不贪慕虚荣拿着徐泽远这个码农‘搬砖’换来的钱肆意挥霍。徐泽远实在找不出她的错处,错在他,他实在不该在不知情何为物的时候订了终身,他又怎会预见到后来还会有一个林近溪。如果没有林近溪,他真的会和孟晨执子之手,与子皆老吗?一想到这里,徐泽远便轻轻打了个寒颤。如果他提分手,孟晨会有什么反应,跳楼?自杀?不会,她向来理智。她会同意吗?不会,他听大学同学说过,孟晨上大二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他。他翻来复去的整理大脑里乱做一团的思绪,上上策是让孟晨感觉到他不爱她,主动提出分手,或许,这样对孟晨的伤害是最小的。于是他冷着孟晨,等孟晨睡了他才回家,孟晨醒了,他已经走了,周末他安排加班或是出差,终于,孟晨找徐泽远谈话了,参加谈话的可不只是他们两个人。 准岳父岳母正襟危坐, 小徐,那房子我们也看了,向阳,位置好,明年就交房。我们都挺满意的,对你呢,我们更满意,我和你叔叔商谈了,婚礼补办或干脆就不办了,先领证,婚礼是做给外人看的,把日子过好了要紧。你们也都老大不小,这么耗着,不好看。 准岳母说的和善。 徐泽远嗽了嗽嗓子, 叔叔、阿姨,明年,等房子下来,一起办吧。 明年再办?明年都得把外孙子抱上了。 徐泽远脸色难看,孟晨帮腔, 妈,我们回头俩再商量,他最近挺忙的。能提前就提前,是吧,泽远。 对。 那怎么行,我也不懂你们老家是什么规矩,去年你说是族里有个奶奶去逝了,还不是谪亲的奶奶,家里不让办红事,就拖了一年,今年爷爷不在了,再拖一年,明年要是谁再有个三常两短,怎么说? 准岳母嗓门一路提高。 是啊,徐泽远暗自盘算,去年七奶奶去逝的时候,还不认识林近溪,连七奶奶去逝都拿来做搪塞结婚的理由,他和孟晨之间早就有问题。 您的意思是明年我家还得死人?徐泽远想到他和孟晨之间或许早有问题,一瞬间愧疚和心虚消失的无影无踪。 准岳母准备还击,被准岳父揪了一把衣襟, 你阿姨也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着急。 我妈是担心我年纪大了,孩子的事。孟晨打圆场。 我明白。徐泽远舒了口气,接着又嗔怪起自己,心想有问题为什么不早解决,终归还是自己的错。 第一轮谈判不了了之,最终没有定论,徐泽远准备和孟晨单独谈谈,还没来得及酝酿好说辞,急性子的准岳母便把徐泽远的母亲从老家请来了。 三堂会审,事态越闹越大,完全超出了徐泽远的预料和掌控。 母亲,先是一口应下领证的事儿, 泽远,老家祠堂的瓦都长了草了,谁还管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规矩,你看镇上那个小居居比你还小一岁,他爸去逝,当年不就把媳妇娶进门了。 母亲陪着笑脸, 我们家泽远,孝顺,打小就跟他爷爷最亲,他连爷爷走前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心里难受。泽远,这事我跟你爸奶奶都说了,他们也说先领证,就怕委屈了晨晨,等明年咱还得补办大办,回晨晨家办一次,还得回咱老家摆个酒。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 准岳父母被哄的嘴合不上,孟晨也松了气,徐泽远硬着头皮点头。母亲的救场八面玲珑,徐泽远试着给母亲使眼色,母亲笑呵呵的回了个眼色,意思是等会儿再说。 我看明天就是个好日子,黄历上写着呢,宜合婚订婚,宜会亲友,就明天。母亲翻着沙发拐柜上的台历。 妈,我明天我出差。 对,出差。那就下下星期五,能回来吧? 恩,能。 徐泽远的最后一点精气神掉到脚后跟,他以为母亲是他的救命稻草,没想到母亲不但没救他反而一脚把他踢下悬崖。他都不晓得‘能’是怎么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亲家,就这么定了。母亲站起身,天也不早了,你们也早点歇着。泽远你不是说给我订酒店了吗?带我过去吧。 阿姨,你住这儿,我和泽远去住酒店。 不用。我一个人怎么都方便,泽远明天出差,他一会儿还得收拾行礼。说着早已把小包利落的挎在手腕上。 准岳父母甚是满意的笑脸相送。 徐泽远接过母亲的包,出了门,拐了两个街口,见四周无人,母亲站定了,路灯下只见刚才还是一团和气的脸一下子板正起来, 你说你到底怎么回事? 妈,我不想这么早结婚。 你个不省心的,跟我说实话。 没什么? 你是我生的,你心里那点弯弯绕我还看不出来? 我和孟晨有问题。 有问题,你俩认识10年了,10年你才觉得有问题?有问题你早说呀。 可...... 可房子也买了,名字写的孟晨,你赚得哪分钱不在人家那儿捏着?房子还买那么大的?也不跟我们商量商量。钱够不够用? 够,这个您别担心。钱没了还能赚,我还年轻。 闭嘴。钱是大风刮来的,都已经这样了,出差回来踏踏实实把证领,好好过日子。外头乱七八糟的赶紧给我断了。 您不懂,不是乱七八糟。 孟晨,好歹知根知底,不爱说话,可踏实;不会做饭,以后慢慢学。过年等你们回家我教她。 妈,要不你见见她。 我的祖宗,这事儿要是让你爷爷知道了,还不得从土里爬出来揍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真要当陈世美呀?你对不起孟晨嘛? 徐泽远无力反驳。 带我去火车站。 不是住酒店吗? 你爸说心脏不舒服,现在住院检查呢,你奶奶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连夜赶回去。 我爸,怎么了? 该戒烟了,不是大事。你也看见咱这一家老小了,被你气出个好歹来,我可饶不了你。 徐泽远被母亲的三寸巧舌训的无话可说,什么爷爷的戒尺,父亲的腰带,都比不过母亲的巧舌如簧。 夜色下,徐泽远的形单影支被路灯映的又长又寂寞。就这么结了?和孟晨相视无言也相安无事的过一辈子?他似乎一眼望穿了人生的终点——死亡。他踢着路面上的一个可乐瓶盖子,不知不觉从火车站一直踢到林近溪亮着灯的窗下,他看着林近溪的影子在窗帘后晃了晃,而后熄了灯,徐泽远放下心,知道她不会被副社长叫去应酬酒局,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欺负。 贾总的人脉资源、徐泽远的冲锋献镇、技术团队的通力协作,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公司拿到的项目越来越多,加之公司之前的几年行业积累,营业额自然跟着直线上升,公司的品牌效应在同行业内树起过硬的口碑。钱多了,想法就多,公司想上市,股东想分利,底下的员工想拿到更多的花红,可哪有人人都能如愿的事儿,不公便产生矛盾,矛盾大多因财起,有的人争的面红耳赤,有的人忍而不发,有的人左右逢源。 办公室里贾总和徐泽远报怨着股东分权不公。 当年我和老陈一起打天下,他出钱我出技术,说好的将来不分伯仲。现在可好,大资金进来了,股权一稀释,只给我10%的股份,他占了51%,独大。 听商务部说是陈总太太入了入七位数的资金?陈总代持他太太那部分的。 哼,花账谁不会做,财务主管是老陈的心腹,再说他太太是个外行,以后公司就是老陈一手遮天了。 技术这块还是您说了算。 徐泽远开解,他也有些私心,想为兄弟们谋些福利,毕竟带队伍不能仅靠以德服人,还要以利为本。 咱们技术团队的兄弟们也都很辛苦,如果能分到点期权,哪怕是像征性的,对员工也是种激励。徐泽远为团队争取不遗余力。 贾总用大拇指戳着眉心, 老耿、老黄都是跟着我的老人,技术扎实,系统平台的核心都是他们搭建的,加上你,现在团队的人也都服你,我替你们申请了3个点期权,技术一部、二部一共70、80号人。 现在有84个人,前几天刚入职了5个应届毕业生。不如额外再申请2个点,加上耿老师、黄老师和我的,五个百分点,这5个点由您代持,我想耿老师和黄老师也不会有意见。 一共15%。 贾总心中盘数,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甘。 贾总,您是技术部的老大,公司核心就是技术。马上要接T省大数据的项目了,申请20%也不为过。 谈不妥,我看你叫几个靠的住人直接接手,T省的项目不如我们自己做算了。贾总愤愤不平。 徐泽远走到门边紧了紧门, 这么大的项目,出了闪失可不好。 贾总一笑, 你小子还算稳重。 零打碎敲的小单子做做,给兄弟们打打牙祭无所谓,毕意他们也是日熬夜熬的。这个项目万一出了问题,得不偿失。 说的是,你心里有轻重就好。贾总拍了拍徐泽远的肩膀,心中有了成算。 贾总是徐泽远的伯乐,徐泽远性格稳重,做事勤奋,领导交待的工作事无遗策,而且从不越权,更难得的是徐泽远有大局观,做事有分寸,这让贾总少操了不少心。贾总慢慢把手里的资源、商务谈判的技巧传授给了徐泽远。徐泽远也没有让贾总失望,他聪明,有悟性,渐渐敛了自己年少时志得意满的锋芒,自从升了职,说话、办事更是谨慎小心,生怕出了叉子连累恩师。日积月累,两人即彼此信任又多了些默契。公司的项目多,得用的技术工程师配比不充足,工程师们赶工加班是家常便饭,不得以的时候还要从其他公司借调,或者干脆卖着脸面请朋友、同学帮忙。贾总和徐泽远商议着想办法截留一些活钱在手里,做补贴。于是,他们会调剂些小项目做私单,开始的时候,徐泽远不安了好多天,律身惟廉为宜,一躺到床上脑子里就是这一句,辗转反侧。给技术工程师发补贴时更是心虚,手没抖,可心在抖。后来,他用另一句话开解了自己——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者谋之。日子久了,便驾轻就熟,毕竟他对得起同甘共苦的兄弟。 徐泽远从办公桌边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叠现金放进包里,他有点庆幸,这些额外的收入孟晨并不知道,林近溪的生日快到了,他打算给她买件生日礼物,提前送给她,因为,星期五他就要和孟晨去注册结婚了。命运真是有趣又可憎,星期五也是林近溪的生日。徐泽远不知道星期五将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过了星期五又会怎样。 林近溪穿着合身的白色圆领T恤,配了一条垂到脚踝红绿撞色、杜鹃花图案的百褶长裙,轻盈、飘逸的跃过斑马线,她很打眼,引得路人侧目。 徐泽捏了捏林近溪的脸,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 不冷吗?深秋了。 我公司有外套。你怎么突然来看我? 晚上约客户吃饭,路过,提前送你生日礼物。说着把一个盒子递过去。 你怎么知道周五我出差?林近溪接过盒子拆包装。 去哪儿? 到了给你发照片,让你猜。......天啊,200的镜头,我爱的。 喜欢吗? 太贵了,我不能收。林近溪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多拍点照片。不贵,打折。 真的吗?谢谢你。林近溪说着把头埋进徐泽远臂膀里蹭了蹭,像个撒娇的小姑娘。我们要开选题会,晚上还要去上课,等我出差回来给你短信,请你吃饭。 那我得吃顿好的,回去吧。徐泽远说的轻松,却心如刀割。 少喝酒。林近溪还了外衣,嘱咐道,然后把镜头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过马路,徐泽远注视着林近溪的背影寸步不离,林近溪走到街对面转过身,也注视着徐泽远,她舒展的伸开手臂一边挥手一边不舍的离开,整齐的短发和裙摆逆风招展,一转身闪进大厦,最后消失在徐泽远视野里的是一片红绿撞色的裙角。徐泽远定定的立在原地,他知道一转身便是一辈子。 清醒的时候项目谈成了五成,剩下的五成交给酒。 服务员,再来一箱啤的。徐泽远面前摆着白酒矮杯、红酒高脚杯,他和客户喝得百无禁忌。 当你在抉择面前落荒而逃,本身就是选择了对自己最不负责任的放任自流,时间会悄无声息的把你磨平、磨皱、磨到骨渣不剩,无论你怎样喊叫、挣扎、乞求。徐泽远伴着头痛欲裂醉生梦死,他想昏睡过周五,他希望一觉醒来是周六的早上。 徐泽远醉眼兴松的看着孟晨化好了淡妆坐在沙发上打晃,似笑非笑,他打了打精神,发现打晃的是自己,他知道孟晨不会对她说,泽远,我不想嫁给你。 孟晨倒水递给他,可以走了吗? 孟晨,你想好了?徐泽远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你记得上学的时候,老师跟我们讲,模糊概率和谈恋爱的关系? 什么? 徐泽远显然不记得,他一脸惶惑的听孟晨的下文。 交往一个最好的异性,再交往一个最差的异性,那么当你遇到一个最好和最差之间的取中值异性就是你最适合的。 我们好像都没机会去发现这个中值了?徐泽远皮笑肉不笑。 可以推演,你也许是那个最好的,而我对你而言也不是最差的。所以我们没有毕要浪费时间去等到第三个出现,我们只是省略了过程,直达结果。 哈哈哈~,徐泽远久为的爽朗的笑了,更像是自嘲。他突然觉得和孟晨的生活更像方程式,他只是解题过程中的X或Y,她负责求解,而且她的结果多半是对的。 通透,孟晨,你活的太明白了。在理性这一点上他永远活不过孟晨,徐泽远终于了然于心,孟晨的坚定、自信全都是来自于目标明确,她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自己是个矛盾体,身体里住着一对孪生兄弟——理智与情感,洽洽比重各占了50%,不分伯仲,他只能把理智定位在工作上,把情感定位在工作以外,只是他的情感很少得到孟晨的关照而已。 第5章 秋烟碧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11月山谷里的天气最让人贪恋,清晨炊烟袅袅,云雾缭绕;正午的艳阳借着徐徐的风,暖烘烘、爽利利;暮色袭来的时候,寒意也袭涌而来,打透单薄的衣衫,让你寒颤的打喷嚏。即使这样,你也会爱上这清爽的气息,凌厉的风,忍不住深深吸进肺里,吸进心魂里,涤荡一身的罪恶和万千的烦恼。 近正午的时候,山坳子里八、九位僧人,十来位居士,在旱田里割稻谷,除了禾刀刷刷刷的割谷声,便是风声。 师父,师父。围着围裙,带着套袖的尖脸小和尚从寺里一路跑出来,喊师父。跑出寺门的时候被门坎绊了个马趴,手里的云板和小木槌甩出了两、三尺。除了不悟师父依旧伏着身子割谷,其他人都直起身观望,猜想是寺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原来是道乙小和尚摔了个狗啃泥,随后又见他身手着实敏捷的趴起来,飞快的捡起云板跑到师父面前,大家反而都笑出了声。 师父,出大事了,您快去看看。道乙小和尚跑到不悟师父面前,喘着气。 怎么?不悟继续用禾刀割稻。 佛祖显灵了,佛祖的眼睛眨了好几下。就在大殿里。 不悟并不理睬。可周围的人全都沉不住气了,扔了禾刀,不论僧、俗全都涌进入寺门。 你亲眼见啦?不悟把割好的一把谷穗堆在最近的谷堆上。 看见了,最先看见的是山下镇子上的檀越,您不信我,总信他吧。 不悟总算对徒弟的话做出应,起身拿过徒弟的小木槌用力敲打道乙小和尚的肩,教训道,又着了相了。 我没有,师父这回真没有。 下了晚课自己熟诵金刚经,诵到你悟到了来找我。 知道了,师父。 一位身着白色速干长袖衫的女众,担了担身上的灰尘,走到田边放下禾刀,从背包里取了单反,又折返回来, 师父,能给您拍一张相片吗? 拍与不拍,不都在相里?不悟徐徐道,只是低垂着长长的眼睑,让人猜不透他同意与否。 道乙不解。 白衫女众,寻思了片刻,利落的调好焦按下快门。 斋饭可好了?待拍好了照片,不悟问道乙。 好了,现在就...... 还未等说完不悟便转身离开了。 施主,现在就可以用斋了。道乙和白衫女众一起跟在不悟身后去斋堂。两人似是有些默契,故意放慢脚步,拉开了和不悟的距离。 我师父刚才说,拍与不拍都在相里,是不想让你拍。小和尚对女众解释道。 拍与不拍都在相里,那不就是拍与不拍没有区别吗?即然没区别,我执着于拍,你师父执着于不拍,那你师父不就和我这个大俗人没分别了。 有道理呀! 小师父,您的这位师父和这个寺院不太一样。 那是,我师父1岁时被丢到清风寺山门,得了我师父的师父的亲自教养和真传,我师父的师父的俗家就是在山脚下镇子上徐氏后人,历代都出过大先生,个个满肚子墨水。 女众笑了起来。 你不信? 信,那你为什么出家? 我家世代信佛,在我们那里,凡家里有离世的,居士们助念,我就和我双亲常去,我3岁就能背诵《心经》《大悲咒》,14岁时忽然就觉得人生无常,想出家,父母便陪着我一路北上,寻善知识,就在这儿落了脚,有两年了。 想过还俗吗? 俗世要经历万般烦恼,在这里心生欢喜。 父母舍得? 他们信因果,我念佛回向父母和众生,愿他们也能脱苦得乐。小和尚突然意识到被人套了许多话去,忙轻咳了两声,强调, 止语,止语。 好,最后一句话,等照片洗好了,我寄给你。 你可别忘了。 放心,我照了三张,你一张,你师父一张,你和师父一张。 小和尚甚喜,又勾起了话头, 嘿,你怎么没跑去看佛祖眨眼睛? 佛祖又不让拍,好不容易逮到拍你师父的机会。 也是,我师父有规矩,从不和女众单独在一处。 我晓得。你师父为什么叫不悟? 师父的法名叫传心,法号是自己起的,师父说他慧根浅薄,悟了三十几年也悟不透,十分惭愧,所以自拟了法号——不悟。 那你的法号是什么? 师父叫我道乙。我该叫无能才好。 哈哈哈...... 阿弥陀佛,止语止语。 眨了几下眼? 什嘛? 你说看见佛祖眨眼睛? 我进大殿的时候只看到一下。 会不会是眼花了? 道乙摸了摸光头,也有些迟疑, 不会吧,我确实看见了,他们说一共眨了五下。 两人一问一答小声嘀咕直到绕进观音殿侧院的斋堂。 第6章   日月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日居月诸,照临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处?胡能有定?宁不我顾。 终于,徐泽远的情感战胜了理智,当民政局工作人员让他和孟晨提交结婚材料时,徐泽远发现自己的户口簿丢了,——对,‘丢’在笔记本包最底侧的夹层里。他还假意焦急的找了找,但拙劣的演技连他自己都瞒不过。此时的徐泽远就是个骗子、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他终究抛弃了孟晨、背弃他们的十年。 孟晨一如既往的冷静,冷静的和徐泽远一前一后走回了家,冷静的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冷静的没落下一滴泪水。没有哭闹,没有歇斯底里。 徐泽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不知道此时孟晨在想什么,他有些怕,他想,如果孟晨声泪俱下、甚至以死相逼,他宁可娶她。 墙上的挂钟滴滴哒哒不知疲倦的走到午夜12点。 孟晨一直望着天花板,没有困意。 徐泽远不敢有困意, 你饿了吧?我给你煮面。 林近溪,是为了她?孟晨转过头和正要起身的徐泽远对视。 徐泽避开孟晨质问的眼光,无话可说,他是因为林近溪背叛了孟晨吗?徐泽远思考过无数次这个问题,只有他自己清楚,没有林近溪,还会有李近溪、王近溪,孟晨不是他的情感归宿,而林近溪的出现只是印证了这一点。 你做梦都在叫她的名字。孟晨突然坐了起来,面无表情。 对不起,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和她只是朋友。孟晨,真的对不起。如果我们继续勉强在一起,对你,对我都不公平,对彼此都是伤害,你这么聪明,不觉得我们早就有问题了? 不是我的问题,是你。 我承认是我的问题。 泽远,你计算过机会成本和时间成本吗?我们在一起付出这么很多,你看不到吗?你怎么能保证以后的生活会如你所愿?你的实际收益会大于你的成本吗?你做过风险预测吗?如果你将来后悔了怎么办? 那是我自己的事。徐泽远受不了孟晨过于理性的学术思维。 你想过父母的感受吗? 我们不能和父母过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你真的开心吗?你在这个家温暖吗? 你能不能现实一点,我们刚买了房子,马上就按揭了,你还要买车,将来赡养老人,抚养孩子,这么多事要操心,要计算,我从没抱怨过你工作忙。难道你只关心自己温不温暖吗? 徐泽远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孟晨永远不能理解他需要什么?而孟晨想要的让徐泽远感到筋疲力尽和丧气,他做不到,至少和孟晨在一起他做不到执子之手与子揩老。 这一夜徐泽远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他盯着卧室门缝稀微的光,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似乎没过多久稀微的光变得亮白起来,徐泽远困意未消的揉了揉眼睛,天已然亮了。 孟晨坐在徐泽远面前,眼睛红肿着,她哭过。 泽远,其实你一直都没有爱过我,对吗? 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同学,你需要帮忙,随时告诉我,我一定责无旁贷。告诉我,我怎么做你能不伤心? 明白了,你让我想想。孟晨再爱徐泽远,她的理智和智商也会让她清醒的意识到,做一辈子怨妇,还是另寻出路,完全在她一念之间。 孟晨的想想,没有时间期限,没有规则。两个人恢复了室友的关系,徐泽远睡客厅,孟晨住卧室,相安无事。渐渐地孟晨默许了徐泽远搬离他们的‘合租屋’,徐泽远留下了所有积蓄,另外承诺负责每月偿还房贷直到孟晨想清楚——想清楚如何惩罚他,谁让他将十年的岁月变成空谈。他想尽一切可能弥补对孟晨的歉意,想把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也想把自己的愧疚感降到最低。他们达成了共识暂时向各自家长隐瞒真相。 伽花彩甚奇,谓有初春之兴。 清晨,徐泽远被裹挟着甜淡花香的微风唤醒,他知道林近溪正在打理她花团锦簇的月季花阳台,难掩快意睡眼惺松的去找寻林近溪的身影,是她,穿着月白色长衫的林近溪在阳台上忙碌的身影,他入迷的看着,舍不得移开眼睛,看着看着,他便觉得不真实,不由得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疼,不是梦。 餐桌上摆好了早餐,煮好的云南思茅小粒咖啡,配了海南的椰子粉做伴侣,滑蛋吐司,配了两片火腿,简简单单却浓郁满满。徐泽远觉得林近溪像个女巫,她可以把山上采来的鸡油菌烹制成下酒小菜,土里挖的蒲公英晒干制茶饮,用喝剩的红酒烩牛肉,闲置的巧克力和雪饼做威化饼干,林近溪信手拈来便把生活过的简约而又热烈,她一定是在烹调美食的同时给他下了蛊,享用的越多陷得越深,让他爱她爱的发狂。 徐泽远呷了一口咖啡, 恩?这里加了料,有毒。 林近溪明白他在调侃, 恩,有毒。 她一本正经指了指阳台,阳台上的曼陀罗含苞欲放,淡黄色的花苞吊垂在枝叶上。 曼陀罗,又名洋金花,茄科,被子值物门,有毒性,含有山莨菪碱,阿托品,东莨菪碱,制幻、麻醉,华陀用它制麻沸散,过量致死。 徐泽远咳着吐出嘴里的一角面包。 我是被骗了,小和尚明明告诉我,这是佛花,见此花者,恶自去除。 林近溪看着徐泽远觉得好笑, 在西方它被称作情花。 怪不得,我是中了情爱之毒。说着身子一歪倒在林近溪的怀里,接着两人笑作一团,林近溪咯吱徐泽远的痒痒肉,徐泽远把林近溪紧紧抱在怀里,看着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人与人真是千差万别,不同的两个人凑在一起会产生截然不同的化学反映。徐泽远和孟晨在一起的时候从始至终都是老同学,他们安安静静的谈课业,谈工作,谈房子,谈车子,谈孩子,就是不谈情说爱,最后把徐泽远谈的心生畏惧落荒而逃,他实不知该如何将未来的50年日夜消磨殆尽。可林近溪不同,他可以把她当妹妹,当女儿,甚至当妈妈,他想都不曾想过,会躺在一个年轻女人的臂弯里撒娇,他和她亲近的可以融到骨头里,分不出彼此来。即使只谈风月,徐泽远也会在心里勾勒蓝图,他要为她买一间明亮的房子,光线充足,有一间敞开式厨房,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她在家写作,他看着她为妻为人母,看着她眉间添皱纹,看着她香魂一缕随风散。每每想到此,便悲从中来,只恨人生苦短。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而此时的徐泽远除了春风得意没有半分不如意,他沉浸在项目交织的繁复工作里,被客户责问、被领导施压、被底下的兄弟大吐苦水,可对他来说一切风清云淡,你只会看到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和客户谈笑风生、和领导据理力争、和兄弟们推心置腹,没有抱怨、没有懈怠。他心中盘算,如果孟晨退掉他们的婚房,他会帮她买一间单人公寓帮她安顿下来作为补偿,让他的良心可以安放。至于将来,他设想和林近溪的无数种可能,也许他们住在效外,林近溪每天清晨在她的小花园里侍弄她的花草,她还会尝试种番茄和青菜;或者,他们隐居山林,与轻风、明月、山泉为伴;或者,他们逃不掉物质禁锢,留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拼搏,他们的日子依然不乏味。一切的设想和美好都激励着他更现实,他必须付出更多的辛苦创造更多价值,换取足够的钞票。 办公室的白板上,彩色纽扣磁贴排兵布阵,哪些项目是重中之重,需要安插技术大神;哪些项目耗时长,需要安排中层技术人员开发,重要环节借调技术骨干;哪些项目操作便利、利润少,需要安排新人锤练;哪些项目可以中饱私囊,安排亲信介入。徐泽远站在白板前分析战况,右手下意识的研磨着海豚领带夹,海豚的鳍被他摩挲的锃亮,他系了条碧蓝和浅蓝间隔条纹的领带,是林近溪送他的,成了他讲标、与会的标配,很衬他的浓眉和藏蓝色细边镜框。他偶尔重新安置彩色纽扣磁贴,有的项目人员冗余,有的项目要再减少工时,有的项目要重新界定属性,他咬了咬磨牙,发出咯咯的磨牙声,一侧的太阳穴随之有根青筋浮现出来一直延申到发际里。 李成敲了敲门探进单个身子, 老大,标书都准备好了,我去商务部签章、装订,您用过目吗? 拿来我看一下。接过李成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翻了几页重点项检查。没问题,就这样,明天一早8点半,你直接把标书带过来,我们大堂见。李成是徐泽远的心腹。 知道了老大。 手机短信铃音提示,徐泽远看到孟晨发来的‘生病,能帮忙吗?’。 好了,你先去忙吧,我有事出去一趟。徐泽远摸了摸裤兜里的钱夹,抓起外套和李成一起步出办公室。 对于孟晨,只要她一天放不下,他便一天对她为奴为婢。但绝不能让林近溪知道这段过往,他和林近溪之间不能有分毫闪失,不能掺杂任何瑕疵。 孟晨高烧39度3,身体严重脱水,徐泽远见到她的时候差点认不出,他忙抱起孟晨下楼乘出租车。 孟晨的头无力的倚在徐泽远的肩上,她烧的有些糊涂, 泽远,你和她在一起了,对吗? 先别说话,你怎么不早点打给我? 泽远,我以为你会回来的,每天晚上...... 你先睡一下,到了医院我叫你。 有些人酒后吐真言,而孟晨的真情实感恐怕只有在烧糊涂的时候才能流露出来,她一定病的厉害,她清醒的时候永远说不出同样的话。徐泽远恨透了自己,他真是罪该万死,不得不伤害一个没有任何过错的人,只是因为不爱,只是因为她把真情错付。良心一直煎熬着徐泽远的道德底线,不知何日方休。 等孟晨醒来的时候,她已躺在急诊室租来的临时床位上打点滴,徐泽远坐在床边的候诊椅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写文档, 几点了?孟晨问。 徐泽远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凌晨2点20。你感觉好点吗? 恩,谢谢! 医生说你是急性肺炎,开了一周的点滴,每天都要来医院,有时间我尽量过来陪你。 你妈上周给我打电话了,我说,是我的户口本丢了,补办好就去领证。 我知道,我妈给我打电话了。孟晨,谢谢你,你值得更好的人善待你。是我辜负了你。 我把这些年我们的账算清了,等我好了,我把房子退掉,订金损失了。 这个不急,我们再商量。都说人心日久见,其实出了分争经了考验才看得清一个人的心性,徐泽远何其有幸,遇到孟晨这样的好女人,只是感情难料,这些年来他都不曾好好了解过孟晨,他看着她塌陷的腮,憔悴的眉眼,心里莫名的感伤和辛酸,他该如何对她才好?他该如何善后?他亦十分清楚,他的心疼与爱无关丝毫。 林近溪已经睡熟了,餐桌上摆着一碗蛋羹一杯牛奶,一如即往她给他准备了宵夜。徐泽远陪孟晨打完点滴送她回家,一切安顿好,已经凌晨4点了,他确实有些饿,静静的坐在饭桌前吃东西,不时看看虚掩着房门的卧室,有些心虚。他理了理思绪,为早上9点的讲标做准备,他对每一个机会都志在必得,他必须战无不胜,赢和财富能让他在伤害过的和爱着的女人面前底气十足,他要解决问题,而且事不宜迟。 他通常会身着藏蓝色的西服,米蓝纯色或米白色衬衣,系碧蓝、浅蓝间隔宽纹领带,熟练的连接笔记本和投影仪,打开PPT向客户边演示文档边介绍产品,通常会这样开场白: 各位领导,早上好,很荣幸有机会向大家介绍本次招标项目的技术解决方案,本人仅代表TN科技公司参与本次的竟标...... 他的嗓间不高不低,节奏张弛有度,口齿清晰,宣讲过程中,他的右手会偶尔下意识的由下至上推一推领带结,似乎生怕仪容不够尊重,当客户发问时他会双手抱胸仔细聆听,如果有人发难,他会用力咬咬磨齿,紧跟着爆出太阳穴上的青筋,而后稍做调整,整理思路应对如常。 可今天不同以往——流标了。他睡了2个小时被闹钟叫醒,出门前又梳理了一遍演示文稿,8点20分赶到了客户的一层大堂,最终,李成和标书迟到了,他搭错了地铁,迟到了20分钟。 会议室里,徐泽远第一次情绪失控,怒气冲冲的质问李成,即使他知道于事无补,即使他知道李成只是一时疏忽, 120万,120万的单子废了。 我听说客户都内定了,咱们就是陪标的。李成找介口推脱责任。 都没试,你怎么知道不会赢?你要知道,我没输过,这次也一样。徐泽远急功近利,他知道切入一个新客户的重要性,他知道损失的又起止是120万。他已熟知如何打通关系扩展人脉,即使竟标不成,他可以在唱标的时候给客户的项目负责人留下印象,随后他会想办法打通关障,为下一张订单筹谋,他现在不能输。 我同学在就在内定中标的那家公司上班,他说他们是老关系...... 关系没有一成不变的,这不是你操心的问题,你的问题是因为你的迟到流标了,你最好给我记住这次教训。徐泽远说完夺门而出,职员区的同事们交头结耳, 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 听说这个客户后面还有大单子。 咱们流标也不是第一次,失误。 徐年轻,太争强好胜了。 他还是有两下子的,有本事,你去做开发部的头儿呀。 枪打出头鸟,我宁可明哲保身。 周末是徐泽远最放松的时间,尽管他仍然会抽出时间放在工作上,但他更享受和林近溪的相伴。林近溪喜欢背着象机四处游走,所以在林近溪的坚持下两人各出资一半买了辆经济型家用轿车,每到周末他们便会打包行李,办公的笔记本、拍摄用的相机、户外的帐篷、必须的衣物、简单的野餐,林近溪很节俭,自从毕生积蓄花在半辆汽车上,她出门前不会再准备奢侈的培根三明治做第一顿野餐了,而是换成清粥,抓一把生米放进保温桶,冲上滚热的开水,行车2、3个小时,抵达目的地,拍一些照片、搭好帐蓬、置好折叠桌椅,铺上桌布,打开保漫桶,闷好的清粥刚刚软糯、香甜。徐泽远抱怨, 饿瘦了,吃不饱。他会跑去当地的小店买花生、蚕豆或是肉干当配菜。 林近溪也会很开心的接受,她通常会边端着相机拍花、拍草、拍鸟边对徐泽远说,我负责底层建筑,你负责锦上添花,这样很好,或者我们互换角色也很好。 徐泽远喜欢林近溪所有的样子,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更欣赏她的独立和精致的节俭。享受了冬日的正午暖阳,喝了粥,饮了热茶,看了闲书。徐泽远写了四行半代码,林近溪拍了不少素材,傍晚的柔光酝酿开来,起了冷风,俩人最终决定打道回府,毕竟不是风餐路宿的好光景。也许下个周末两人会在午夜0点刚过的时刻决定去海边看冬天海边的日出——走,马上出发。 厨房里四溢着砂锅炖煮牛肉的阵阵香气,林近溪笑咪咪的把这个月社里的期刊递到徐泽远面前,徐泽远习惯性的搜索目录页,找到编辑记者是林近溪的刊面,他记得上一期林近溪写了南疆的胡杨林,这期的主题是芦苇荡。他兴致勃勃打开对应的页码迫不急待想要拜读。文章首页的两张图片,似曾相识,一张图片芦苇荡已经寥落,另一张图片是灰色石刻的浮雕,相片趁着光影拍得很有立体感,但浮雕的内容十分模糊,大约是两个人和一条几案,不禁让他联想到徐家祠堂的怀橘遗亲。 文章写道:这是一片有仙气缭绕、龙气升腾的风水宝地,地形西侧的西山海拨约2400米,依次分布着柏杨,银杏,榆树,龙爪槐,小叶榕,高山榕,冷杉,云杉,落叶松等植被,秋季植被层次分明,面山南侧有一片面积约300平方公里的淀水,当地人称之为西河淀,上接淮水上源,下游再由淮水排出。早于19世纪时,此地水域辽阔,每逢夏季雨水极盛期烟波浩淼,7万亩芦苇分割罗列其中,形成上百个淀泊。西河淀毗邻徐家镇...... 徐泽远只知道自己出生在一片被人们称之为淀子的小镇上,镇子多半的人隆徐,看到这些文字,他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知道徐家镇以西的西山海拨2400米高,这片水域有300平方公里大,还曾有7万亩芦苇荡。他第一次用数字去了解自己的家乡。他异常惊喜的看着林近溪, 你,去过? 林近溪得意的点点头。 什么时候去的? 我过生日的时候。 徐泽远把林近溪拦在他腿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你喜欢那儿吗? 喜欢,下次你带我一起回去。 好,好。徐泽远的好,第二个的发音比一个降了八度,他突然想起孟晨的事儿还没善后,他想起母亲大人的教诲。 真的好吗? 当然。徐泽远想,快了,快了,马上就可以召告天下了。 你说过小时候在祠堂被打,我去祠堂了,祠堂年久失修,当地人说屋顶漏雨,里面的木梁结构都快毁了。 真是可惜了,我小时候,老老先生在祠堂都几岁的娃娃们学之乎者也。我爷爷去逝前还代管过祠堂。 不过还有个消息,你们的上级市已经提了计划把徐家镇做旅游试点,现在好像已经纳入招商引资项目里。 那徐家镇又能有些人气了,至少祠堂会被修缮。 好坏掺半吧,会保留下一些东西,但也会带入商业化的东西。 不管怎样,我带你回爷爷的祖屋。不,以后我们把祖屋翻修,每年夏天都回去住一住。 好。我还去了清风寺。拍了些照片。林近溪取了照片重新窝在徐泽远怀里,边翻照片边说,我和同事在寺里借宿了一晚,当了一天割谷的义工,这些和尚不化缘,不收供养,自己种稻米,后山还有片小菜园,十几个常驻僧。 林泽远想起了他的那次拜忏,指了指阳台上的曼陀罗,那个种子就是从清风里请来的。 猜到了。 不收供养?不收钱? 寺里没有功德箱,我们离开时想留些钱,叫道乙的小和尚说,我们帮忙割了谷就算捐了供养了。 那他们吃饭穿衣的钱哪来的?稻田、菜地够他们的用度吗? 也有道理。 寺里主持是花白胡子叫一行的老和尚吗? 早些年圆寂了,听说老各尚圆寂时手臂指着西方,意为告诉徒弟们,已往生西方净土,激励他们勤修。现在的主持叫不悟,一行老和尚的得意弟子,他带着僧众引水种稻、种菜,寺院完全自给。林近溪把不悟照片递给徐泽远。 徐泽远端详了端详,笑了, 脸,白的发光,你见哪个下地干活的庄稼人不是晒得黝黑黝黑的? 说来有几件怪事,这个主持越晒越白,越晒越白的发光,他的小徒弟道乙说,不悟师父有了得的禅定功夫,有几次道乙和他师父一起打座觉得师父周身包了发光的透明壳体,连他都觉得暖,所以这白一定有原故,我看是神佛护体。 徐泽远忍无可忍, 这个你也信?我看你是中了邪了。 听我说,还有更怪的,我们割谷那天,大殿里的佛像眨眼了。 你看见了? 没有,但是你们镇上的老居士,徐家茂,第一个看见,说是眨了五下眼。 他是太爷爷那辈的人,我记得,一辈子吃斋,从不说谎。 所以,你不觉得奇怪吗? 搞不懂。老老先生教过我们《心经》《金刚经》,我在这方面没慧根。 道乙小和尚说,他们每个季度都举办21天的佛七,不悟和尚讲经说法,大佛眨眼之前刚好秋季的佛七打完,说是那期的佛七办的好,大和尚弘法和居士们诵经持咒的因缘殊胜。所以佛祖显灵了。 这个道乙小和尚还真是八卦。 幸亏他八卦,要么找谁套消息, 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牛肉熟烂的香气愈发浓郁,徐泽远嗅了嗅,调侃道, 罪过罪过,我们还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真是罪过了,快把照片收起来,他们不会闻到吧?大大的不敬。林近溪认真起来的样子像个五岁的孩子。 哈哈哈,徐泽远乘胜追击偷袭林近溪,狠狠的亲她的脸,林近溪羞恼,不行,不行,亵渎神灵。林近溪遮着照片左闪右躲。 徐泽远和林近溪是幸运的,茫茫人海,相知相遇成为朋友都是难得的缘分,更何况两人对待彼此的这份心意,一个力排万难,一个倾其所有。如果只写一段情,我宁可此处搁笔,从此让他们过上平静安宁与柴米油盐为伴的乏味人生,直至终老。如果一切能这般容易,我又何必把他们的事思量再三落于纸上,以此拙文陋笔之资让大家见笑呢? 第7章 此情深处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徐泽远用钥匙打开文件柜拿出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放在桌上, 贾总,外面一个项目验收了,28万,全在这儿。 以后,这种事在公司以外处理。 有问题? 老陈的胃口太大,瞄准了资本市场, 我们这个行业现在又热的很,最不愁引入资本,现在有个金主的大资金要进来。我们想做事搞实业,他们想的是玩资本到股市圈钱。大资本一旦注入,股权稀释,我能拿到这个数的股权就是天神护体了。贾总用双手的实指在胸前比了个‘十’字。 10%? 还是乐观估计。 兄弟们的份额申请不下来了? 最多最多两个点。小徐我会尽力。 谢谢,贾总,您费心。 贾总从牛皮袋里抽出五个一万, 剩下的你看着办。切记千万谨慎,这个时候别出叉子,让人揪了小辫子。 是,我们这技术核心和资本运作比起来,也就不算核心了,真成了搬砖,出卖廉价劳动力了。 最近收敛一点。 知道,您放心。 徐泽远应邀来找孟晨,进门的一刻便觉得有些不同,徐泽远审视四看了看。 怎么了?孟晨问。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比如,修的?搬的? 不用。喝水,喝茶? 喝茶?家里有茶了? 是。 孟晨去厨房倒水,徐泽远跟了进来,看到垃圾桶里摘过的菜叶,便猜到几分。在此揭露一个秘密,工科的学生通常双商在线,观察能力敏锐,如果你对他们的认识仅停留在高智低能,或情商堪忧,那么你被骗了,他们大智若愚,只是不屑于把自己的才能专注于在他们认知范筹里无意义的事物上。 最近好吗?徐泽远关心孟晨。 好。 两人在沙发上落座。 茶几上的清单一式两份,孟晨交给徐泽远一份。 房子转售了,这样可以避免定金损失,按揭可以转给新买方,我会尽快处理,如果顺利的话,这个月底你就不用把按揭款再转给我了。房款一到账,我会全部汇给你,还有这些年基本都是你花费,帐记得清清楚楚,就算两两相抵,我们以后两清。 徐泽远扫了一眼密密麻的账单,随手把清单置于茶几一侧, 房款我不要,你都留下,这笔钱够你在四环附近买一个一居室的房子,可能还要每个月还少量的贷款,你不用担心,我可以替你还,或者给我点时间我把尾款一次性结清。 这些钱买不起十年。孟晨说的没错,她惘费了十年精力在一个并不爱她的人身上,多少钱都无法换回逝去的岁月,但聪慧如孟晨,懂得及时止损,懂得即使转身,也要华丽的谢幕。 是,多多少少让我尽一点力吧,孟晨......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听烦了。 你总要对父母有交待,即使分手了,我也想让你安定下来,你父母也会少恨我一点。 也好,成全你的良心。 怎么?学会做饭啦?谁比我还有魅力能让你进厨房啊?徐泽调侃,为了缓解气氛,同时也衷心希望孟晨早遇到良人。 没,没有啊。 你这是脸红了吗? 没有。孟晨一惯对笑话、调侃类的语言不屑一顾。 你新交往的对象,做什么的?跟你父母讲了吗? 不是对象,是同事。 认识多久了? 一批分到单位的。 那认识也有5年了,算是知根知底。徐泽远多了份安心。 我不会做饭,他会做饭,我生病的时候过来帮我做过饭。 徐泽远的打探出于对孟晨的最后一点责任,恐怕这是最圆满的善后了。得到宽恕,各自安好。 从孟晨家出来,徐泽远一路走的如释重负,结束了,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面对林近溪了。人算不如天算,我记得有人讲过,人生幸福美满占5%,人生灾祸不幸占5%,剩下的90%便是波澜不惊的平淡乏味。这个数字我不知从何而来?有何依据?如果不幸只有这些许比重,那么哪里来的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苦呢? 就在徐泽远认为重获新生的时候,就在徐泽远再转一个巷口抬眼便能看到林近溪月季花阳台的时候,徐泽远的手机响了,他看着手机屏上显示着孟晨来电,只觉得这铃声不同以往的聒噪,隐隐有种不详之兆。孟晨一惯怕他开会或是太忙不便打扰,通常短信联系他,除非十万火急的事才会至电,而刚刚他们气氛融洽的把即将结婚的恋人关系恢复到了起点,没有山崩地裂,没有不可理喻,而是轻风细雨,彼此尊重,颇有风度的回到了老同学的角色关系上,在这个当口还会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呢? 徐泽远,你快回家吧,阿姨好像病了。听筒传来孟晨的焦急。 什么病? 还没确诊,肝上有肿瘤,叔叔来的电话,活检的报告还没出来。 你没听错吧? 没有,电话打到家里,我说你去加班了。 对,先不要说我们的事,我马上回去。 不幸中的万幸,徐泽远的母亲被确诊为肝癌早期,为了手术更有把握,徐泽远把母亲接到身边,经过一翻确诊,两个结节及时进行了切除手术,手术室外陪在徐泽远身边的当然不是林近溪。孟晨会在实在不能推脱的时候依然伴演徐泽远的未婚妻偶尔露面,医生说这个病不能生气。 徐泽远向林近溪撒了弥天大谎,母亲在省城治疗,他不得不两头奔波,其实他在医院附近为父亲租了房子,有时为了看护母亲他会和父亲同住,顺便圆了两头奔波的谎。 母亲的病、工作、谎言,让徐泽远疲于应对,他史无前例的疲累,林近溪偶会有疑问,我可以帮忙照顾;或者,这次和你一起去看阿姨;或者,我买了些补品你带回去。开始勉强应对得过去,徐泽远会说母亲要强,不想这么狼狈的见未来儿媳妇;或者下次吧;或者等她痊愈吧。可日子一久,林近溪便觉得有些不对,她会问他,你有事瞒着我吗?或者阿姨会不喜欢我吗?或者她半玩笑地,你在老家是不是有个指腹为婚的妻子?他继续敷衍,别傻了,傻瓜!林近溪出差的时候是徐泽远精神最放松的日子,林近溪在身边他便如履薄冰,睡不安寝,生怕说漏了嘴,他安慰自己,快了快了,再撑几个月,母亲彻底恢复了,他先向母亲讲明,就把林近溪直接娶进门,一劳永逸,母亲一定会喜欢林近溪。 厨房里徐泽远看着林近溪用矿泉水泡发海参,每次徐泽远回去或者林近溪出差前,她都会做这个工作,她会把发好的几支海参放进保温桶里交给徐泽远带走。 你记得一定让阿姨每天吃一个,增加免疫力。 徐泽远细细的打量林近溪,她干练的短发已经齐肩,他等不得及腰才娶她,他突然觉得有些怕, 阿近,你可明白我对你的心? 林近溪懂得,徐泽远叫她阿近的的时候,是他最内最脆弱的时候,她心疼的看了看徐泽布满血丝的眼,靠近摸了摸他的头,双臂环住他, 别怕,坚持一下,手术成功了,后面的恢复治疗和调养就不是问题。 当他决定开始隐瞒一个真相的时候,注定便要用无数的谎言粉饰,如今徐泽远说的谎堆的比老家西山的海拨还要高了,他疲累的大脑没有一天不在惶惑,怎么变成今天这副样子?为了爱她,为了和她在一起,为了保护她,有朝一日他却不知如何向她坦白,从哪里坦白,如何叫她对他不失望,可是这样做没错,如果一开始对她说我喜欢你,可我有个快结婚的女朋友,林近溪一定会微笑着祝他百年好合而后转身陌路。徐泽远紧紧抱着林近溪,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委屈,他做的没错,可他不能向林近溪倾诉,他为了她和孟晨分了手,他为了她忤逆了母亲,他为了她拼命的工作,可他就是不能让她知道,他是个背信弃义、见异思迁的小人,他害怕林近溪因为真相离他而去, 你不准离开我,一辈子都不准离开。 累得都说胡话了,不会的,去睡一会儿。 真的吗? 别怕,我在。林近溪温婉柔顺,善解人意,具备一切男人渴求的贤良淑德特质,但徐泽远隐隐也能感受到林近溪骨子里带着一丝野性驯服的决绝。她的美好只给她认为值得给予的。 徐母术后有了力气,又开始教子了,其实他心疼花儿子的钱, 明天我就回家,这一张床位多少钱?手术费都花了几万了。比省医院贵多了。 不贵。徐泽远给母亲削苹果。 别骗我,我都问过大夫了。 明天我就让你爸办出院。 不是您想出院就出院,医生说了算。再说还有半年的放化疗恢复治疗...... 放化疗我可不在这儿做。省医院也能做。你赶紧把房子退了,租了两个房子,还还着房贷,135平米呀,迟早把这小肩膀压垮了。 我结实着呢。 我看除了你妈就没人心疼你。你这个糊涂爹也指望不上。 我爸怕您,还不是什么都听您的,您说了算。 他怕我?怕我他就不会硬把拉到这儿做手术。 妈,这里手术能力肯定比省里过硬。您总得让我和我爸放些心吧。 哎,化疗的事儿,我让你小姨去省医院问了,药和器械省医院都有,两周一次,从家到省医院车程两小时,方便的很,总比到你这大老远的来来回回折腾强。 您就踏踏实实在这儿住个半年。 住哪儿?还得租房子,对了,我手术你就不能让你爸跟你和孟晨挤挤,干嘛乱花钱呢? 哦....... 孟晨父母过来不就跟你们一起住吗?他父母睡床,你们睡客厅。是孟晨不让你爸去? 不是,这不是离医院近吗?照顾方便。 也是,你爸一个老爷们儿住那确实也不方便。还有,这海参别让孟晨买了,贵。 您就别操心了。 徐母病情的稳定让徐泽远稍稍松了口气,他躺在床上盘算着如何和母亲开口:妈,我和孟晨因为性格不和,和平分手了,毕竟她和我交往了这么多年,我拿出一部分钱作为补偿,房子退掉了,我不用还房贷了。还有一件事,您得帮我保密,我现在的女朋友叫林近溪,您只要见到她,保证您一定喜欢她,她不知道我追求她的时候还没和孟晨分手,您的手术,是省医院做的,您和我爸从来没来过。还有,海参一直都是林近溪买给您的......哎,我是疯了吗?让我妈帮我去圆这么大一个谎,小时候我妈唯一把我打的半死的那次就是因为撒了谎——我把作业本上的2分改成5分。徐泽远百思不得其解,举拳顿首,这件事成了他的心病,比他工作上经手的任何棘手问题都难办,不禁大发感慨: 天啊,无解......剑吼蛟龙怒。问苍天、功名两字,几时分付。生个英雄为世用,须早青云路。却底是、知音未遇。两度入天飞折翼,谩教人、欲叹儒冠误。竟不晓,是何故。 林近溪推门便听到徐泽远正慷慨的吟诵,便异口同声附和了‘却底是、知音未遇。两度入天飞折翼,谩教人、欲叹儒冠误。竟不晓,是何故。 你是误了什么呀?满肚子愁肠和壮志未酬。林近溪呵呵的笑了。 发泄一下。 路上顺利吗? 什么路上?徐泽远一下了被拉回到真实的谎言里,他脑子还有一套细致入微的假逻辑。 对,路上,不太顺利。 怎么了? 也没什么。这两天你没什么事吧?工作顺利吗? 你还记得S省那个省委常委副书记的秘书吗? 能忘吗?我们那天认识的。 他联系了我们副社长,说现在是给他直属领导树碑立传的好时机,我们副社长让我出差,可我又不是负责人物专栏的记者,我们副社长说,人家点着名让我过去,又说了,现在我们杂志社准备自主经营,要从局里的财政核算上脱离出来,只挂个局里的名号,不能得罪人,所有的人脉关系都要维系好。 他们算盘打的到精明,挂着局里的名号,给一点品牌租用费,大钱他们自己撑在手里,这是里子面子都想要,求名求财两不误。 听商务部的同事说每年我们赞助收益不少,只是都划规到局里,我们副社长野心大,想趁着他老爹的威望还在,独立出来,把直属性质变成三产,独立性大了,赚钱就更方便。 你不喜欢就不要做了。 那不行,总得养家糊口呀。 养得起你。 林近溪靠在徐泽远肩头, 你已经够辛苦了,再说,我还是挺喜欢到处走的,你知道吗,像我们这个行业的编辑记者,出差除外,四处游行基本不用自己花费什么,去到哪里,写篇稿子就冲抵车票了。 好吧,你高兴就好。S省我陪你一起去,担心他们逼你喝酒。 可以吗?你要上班,还有那么多事要忙。 我和那位陈秘书有些联系,正好跟进一下数据项目。 你到不用担心喝酒的事儿,我酒精过敏,喝什么酒。 哈哈,也是,你有的是办法应付他们。你记住,就算跟他们翻脸丢了工作也不打紧。有我。 林近溪往徐泽远的怀里钻了钻, 阿远,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徐泽远也懂得,林近溪叫他阿远的时候,是她在对他说情话。他对她好吗?至今,他也不敢正式登门拜访林近溪的父母,他不是不想,而是自己的一堆麻烦还没了解。本来他是迫不急待的想去拜访她父母,可是一旦开起,林近溪势必也要见自己的父母,紧接着双方的家长就要见面议婚了,还有买房子的事,他拼了命工作,还需要至少半年时间才能凑齐买一套100平米房子的首付,尽管林近溪总说,他和她在一起就是家,买房子和租房子没所谓,可他不愿委屈她。 抛开孟晨的前史和他为此不得不编的谎,坦率说徐泽远和林近溪是我见过的最美好的一双人一段情,彼此懂得,彼此尊重,彼此心甘情愿。 第8章 如是我闻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晚课前,道乙提着热气腾腾的铁皮烧水壶进了师父的禅房。禅房内,摆设十分精简,芦苇席编织的榻榻米,一条几案,三支蒲团,房间一角叠放着打了补丁的被褥,不悟坐在一支蒲团上打坐,见道乙进房,微微露出条眼缝, 放下。他示意道乙把热水壶放在案上,他可以自己添茶。 道乙还是给师父倒了茶,往暖瓶里灌了热水, 师父,弟子要跟您忏悔。 师父拂了拂衣袖,示意他讲。 师父,弟子悟到了,《金刚经》中,如来不应以具足色身见。如来说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如来不应以具足诸相见。如来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诸相具足。如来说的完美的色身形相,不是真实不变的色身形相,只以色身为名而已。如来所说的圆满诸相不是真实的相貌,只不过以圆满诸相为名而已。《心经》里云,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诸法的本来面目就是空相,诸法的实相亦是空相,所以是诸法空相,再如生死,是一个空相,迷的时候以为有,以般若观之,生死也是空的。所以师父总说我着了相了,我是用我的色身观色相。师父,我说的可对? 那我来问你,依你看这禅房内有何物? 道乙寻视四周,寻思了片刻:空。 五蕴皆空,意为无论色还是受、想、行、识皆是因缘所生法,无固定不变之自性,若作实有自性,则是虚妄分别,故色之本质为空,五蕴与空是不异,且相即。 相即?道乙喃喃自问,捉摸师父的开示。 禅房里有师父和我?道乙摸了摸头,不知可否。 除了佛,别无他物。不悟解答。 道乙恭敬跪拜,感恩师父开示。 晚课前肃穆的暮鼓声在山谷里回荡,悠远深长。 利锁名缰,笼络许多好汉;晨钟暮鼓,惊醒无限痴人。 第9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一声罄的敲击声,在耳边震荡,像石子击出一圈圈涟漪,徐泽远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大脑皮层里回荡着罄的余音,他的右手找寻似的摸向床的另一侧——没有体温的床单。他一个机灵猛然惊醒——这回他真的醒了。林近溪消失了,消失的无声无息,徐泽远用手掐了掐自己的手臂,这不是梦,不是再睡一下就能醒来的噩梦,他失去了她的所有消息,他不停告诉自己睡一下,再睡一下,只要一觉醒来林近溪就会如往常般带着一屡晨光的温暖躺在他身边,凑到耳边喊他阿远。 他不停的回忆上周那个美好的周六——他们如常相处的最后一天。那天的天格外蓝,碧蓝清透,映得祈年殿的鎏金宝顶蓝瓦三重檐攒尖顶熠熠生辉。徐泽远陪林近溪到天坛公园拍照片积累素材,杂志社里增设了皇家园林专栏,林近溪负责撰写天坛公园的稿件。徐母手术成功,状况稳定,再过两天就能出院返程,徐泽远暂时松了口,加之已想出了后续的权宜之计,更是无事一身轻,他已经有一阵子没和林近溪出来散心了,心情便如这蓝天般格外清爽。 下个月我请叔叔阿姨吃饭可好? 他们出了祈年殿一路走去回音壁,林近溪听到徐泽远的建议并未及时回应,一侧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对着圜丘的红色宫墙、绿色琉璃瓦按下了快门,故作镇定的, 什嘛?听不清? 你问问叔叔阿姨想吃什么、爱吃什么?我做东。 奥。林近溪不停的圈定着构图比例,不停按下手中相机的快门。 或者让叔叔阿姨选地方,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真大方。 好不好? 奥。 奥是什么意思?徐泽远着急,一转身档在林近溪的镜头前。 哎呀,在工作,别捣乱。林近溪推了推徐泽远结实的胸膛——推不动。 到底怎么了?你不想? 林近溪腮帮子一鼓,翘起的辱珠显得人中有点短,她瞪圆了眼睛看着徐泽远, 着急啦? 能不急吗? 那你先急一急,谁让你先前拒绝了我两次,我爸妈说你对我不认真呢。 我发誓,我没有。 哼。林近溪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却又洋洋得意。 徐泽远看着林近溪生气时的样子——微翘的唇、微翘的鼻尖、微翘的下巴,想起了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秋夜,他知道他终归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别动。徐泽远接过林近溪手里的相机给她拍特写,你生气的这样子最好看。 坏死了,不许拍。林近溪用手捂自己的脸不让他拍。 徐泽远拉住林近溪的手,和她对视, 阿近你愿意嫁给我吗? 什么时候?林近溪怔住了,脸上浮现出孩童般或惊恐、或意外、或喜悦、或震惊的所有微妙情绪,难以描述的表情在瞬间或杂糅或扭曲,不知如何描述。 对,就是现在。徐泽远从没见过林近溪此刻的表情,他很紧张,他不想搞砸,这是他第一次求婚,也是他这一生的最后一次。徐泽远单膝跪地,他从没想过,曾经被自己不屑或嘲笑过的‘低智’男的轻浮举动会在他身上上演,而且如此情真意切。只有真正陷入爱情里的人才会被超越自我的强大力量支配,比如更努力工作;比如浑然不知的低智。我想爱是伟大的,她让世间万物变得美好,可是当爱是丧失理智的痴狂,它就是一种病态。 林近溪,你愿意嫁给我吗?徐泽远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细细的素圈戒指。 林近溪吓坏了,双手捂住口鼻,像是被冷风僵住的雕塑。她不在意戒指是否昂贵,是否有闪闪发光克拉钻石。 此时几位年轻游客被眼前的一幕打动了,他们和林近溪的表情一样,捂住嘴摒住呼吸,等待结果。 林近溪,你愿意嫁给我吗?我一定努力让你这一生过的幸福。 林近溪哭了,哭的无声无息,她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的点头,徐泽远把戒指套在林近溪的无名指上,继而把她拥进怀里,两人无言热吻起来,在碧空如洗的光天化日之下。一阵欢呼声打断了两人, Jal dwaetda~, Geu eot gu yo~ 几位韩国游客看到了他们期盼的happy e di g,他们鼓着掌向徐泽远、林近溪祝贺,一对年轻的未婚夫妻微笑挥手向这些异地的年轻人们回以礼貌的谢意。 爱本身竟如此迷人,她对所有信仰她的人们一视同仁,无关年龄,无关种族,无关生死,甚至在当今的世界还可以打破性别的界限。 步入大门,在皇穹宇(回音壁)对着正殿的甬道上,林近溪踩在甬道上唯一的一块白色石砖上, 好奇怪,除了这一块都是灰色石砖,你看见了吗? 徐泽远不等作答,手机铃音响了起来,他看到来电不由心中一沉,是孟晨, 客户电话,可能有有重要的事。 奥,林近溪应着拿起了相机,继续工作。 徐泽远心虚,自然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接听,他装作若无其事,逃离林近溪的视野,信步到西配殿的后身, 孟晨,什么事儿? 徐泽远扫了一眼正在专心拍摄的林近溪,距离稳妥。 阿姨给我打电话,让我们现在去医院。 现在去医院?明天就出院了,我原计划晚上过去看我妈,她怎么又给你打电话呀?我都安排好了,晚上去医院,明天办理出院手续,火车票也买了,明天我送她回去,顺便还要去省医院看一下。 可阿姨说明天有叔叔陪着,不用我们过去。说是现在有很重要的事,让我们马上过去。我已经在路上了。 唉,好吧。我现在过去,孟晨,你务必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挂了电话,徐泽远琢磨母亲的意图,反正没所谓,他现在已经不再苦恼自己因爱之名编造的一堆慌言了,他想出了更高明计谋,林近溪答应了自己的求婚,很快他会去见岳父母大人,而且他要让林近溪尽快怀孕,当一切继承事实,一切都便都顺理成章,看在孙子的份上他的母亲不会见死不救,林近溪再恨他,也受不住他一辈子的软磨硬泡。迟早有一天林近溪想得通,他对她的用心苦心,他对彼此感情的全力维护。徐泽远打算用一种极简的求解思路,一击中的,永绝后患。他的如意算盘打噼啪作响,现在他还需要对林近溪撒个小慌,他去见个客户,原计划晚上坐火车回老家探病,如果时间来不及就直接去火车站,快则2、3天,最晚周五前返回。 当他从西配殿转过身寻找林近溪的身影时,林近溪不见了,他匆匆找遍了回音壁东西配殿、正殿、还有贴在墙面互相传声的游客,林近溪的手机关机,徐泽远看了看时间给林近溪留了言,当然依然是慌言,他想她可以被临时采访任务叫走了,刚巧手机没电,想到这里他赶去了医院。 医院里因为床位紧张,徐父徐母提前一天办理了出院手续,不想耽误徐泽远的工作自行买了回家的车票,急着叫孟晨和徐泽远过来是为了不必兴师动众的告别,特意送了未来儿媳妇一枚24K黄金老戒指。当然等孟晨配合徐泽远演完最后一幕后,戒指便物归原主交还徐泽远代持。徐泽远见执拗不过要强的母亲,便一起吃了晚饭把父母送上了南下的列车。 孟晨和徐泽远从火车站步行至广场, 前些天我和父母提起我们分手的事了。孟晨先开口。 他们怎么样?很生气吧? 还好,没法凑合一辈子。 谢谢他们,也谢谢谢你。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们真相? 快了。这回是你最后一次帮我。 我要搬家了。 恩,我爸妈再往你家打电话也找不到你了。 那么,老同学,再见吧!孟晨脸上浮现出一丝焕发着神彩的笑容,伸出右手,想要用握手的方式告别昔日的情人,告别一段人生的旅途,带着自尊华丽的转身去拥抱她的新世界。 徐泽远细微的查觉到孟晨的笑意,是这些年自己从未能给予过她的,他明白,孟晨一定遇到了她的M . Right, 恭喜你,孟晨。徐泽远和孟晨终于千帆过尽,各自安好,他庆幸人生对他的眷顾,让他遇到理性、智慧的孟晨,又赐于他热烈、美好的林近溪。他没有去握孟晨的手,而是礼貌的抱了抱孟晨。 天啊,你好像好多年没有这样抱过我了。孟晨不禁感叹道。 看来他对你不错,有幽默感了!你要珍惜。 你也一样,保重。 历尽劫波情义在,离别一笑泯恩仇。 林近溪从下午到现在始终没有只言片语的回复,徐泽远转过巷子,期盼的望了望阳台窗户,暗沉的,没有柔色的光透出来。他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入,他想给林近溪一个惊喜,编好了又一段慌话,见客户的时候,母亲来电说家里一切安好,已出院,不用他周折往返。 林近溪的相机、笔记本不在,行礼箱不异而飞,衣柜里的衣服消失了大半。她可能出差了,徐泽远再次试拨林近溪的手机——关机。或许走的匆忙,匆忙的没有留一个简讯,或者她到达了目的地会像从前一样,发一联五言或七言,让他猜她在哪里。他回忆起下午时林近溪带着戒指的手摆弄相机时,在阳光折射下无名指上戒指光彩耀目。徐泽远劝慰着自己让林近溪古怪的消失变得合情合理。 第二天,他又去了回音壁,他想起回音壁可以传声便惴惴不安,他请游客帮他做了不同的测试,他在西配殿后身打电话的时候,声音不会通过弧形墙面向四周传声,而且站在西配殿的前侧完全听不到徐泽远的低语。林近溪不可能听到当时他和孟晨的通话,所以她的消失和自己的一连串慌言毫无关系,这是徐泽远做出的结论。周一一大早,他先去了林近溪的杂志社,前台的同事说林近溪出差了,至于去哪里不方便透露,徐泽远留了言让她回来后尽快和他联络。所以一切指向都开始明郎化,她出差了,走的匆忙,去的地方一定是荒郊野岭的腹地,手机没有信号。 第十个林近溪消失后的不眠之夜,通信信号再不好,她也一定会让他知道她的消息,徐泽远开始酗酒麻痹自己,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是哪里呢?在林近溪满心欢喜的答应了自己的求婚之后抛弃了他和他们的家? 咖啡厅一安静的角落,贾总和徐泽远密谈。 董事会空投了一个副总介入技术部门的工作,表面上宣称技术部是公司立命之本,实在是想分一分分管技术的副总老贾身上的担子,实际上是来监督他们工作的。每个项目,每个小组,每个客户,这位新副总都一一拜访,事无巨细。 老贾气急败坏,和徐泽远抱怨, 他们这是抢班夺权,不如明刀明枪来说,老贾,你的技术能力早落伍了,拿着点股份退休吧。 李副总已经走访了我们的大部门客户。 哼,他不就是来摸摸底,看多少个客户能越过我们,他们直接握在手里吗? 好在,我们自己做的都是散单,就算李副总问起下面的兄弟,他们都是个顶个的精明,话少心里有数,不会穿梆,这个您可以放心。 抽一抽手,还在做的项目尽可能转交给其他公司接手。 还有几个小项目没起动,不做可惜了。不如让几个敌系,兼着做一做? 不是好时机,避一避风头。 都是一起打拼过来的兄弟,不会出事的。 小徐,哎,人心向背,有的时候就是不能太相信兄弟,我和老陈当年打天下,能共苦却不能同甘。 那......您有什么打算? 这么多年,我带着弟兄们在甲方驻场,一驻场一、两年,大的项目时间更久,从没出过纰漏,对客户的项目兢兢业业,对公司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公司在行业里也有了些名气,他们就想推我出局了。真要撕破脸,就算我们想叫停项目,客户都不会干的。 T省的项目马上要签了,以公司名义签?还是?徐泽远替老贾不平。 贾总迟疑了片该, 他们这样对我,我说没想法,你会信吗? ......徐泽远欲言又止。 你都不信我有想法,还有谁能信我?董事会能信我?老陈能信我? 我和T省的技术负责人还有他们副总关系稳妥,我试探过,花些打点的费用而已,不如起用您外面的公司承接下来,至于技术开发人员,找些我们知根知底的,大不了从别的公司借调,实在不行,您就甩开公司另起炉灶,我能从公司拉一个骨干team走,就算成本上浮一些,大部分的利润都能截留下来握在您手里。 徐泽远为了贾总的知遇知感,无端被卷入了公司的政治斗争,而且他自愿选择站在贾总的阵营,为他肝脑涂地,这不仅仅出于年轻人的满腔激情和正义感,不能否定的是他确实怀有一份私心,在贾总的赏实和信任下可以得到额外的酬劳。 贾总踌躇半日,把拳头一握, 老陈,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了。 贾总我听您的。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小徐,所幸,我是没看错你。如今S省的项目也黄了。做,我们自己来做T省。 S省?徐泽远恍然想起林近溪也许去了S省。 是啊,我听说常委副书记被调走了,说是平行借调,其实是发配到一个穷省搞基础建去了。 在贾总授意下,徐泽远敲定了T省的项目,物色了十几个技术过硬,又对自己颇为忠心的兄弟直接转去了星技公司,直接入驻了T省的项目。没多久随着十几个技术中间力量的辞职给董事会权衡带来了一次小小的波动。徐泽远被李副总叫去了谈话。 小徐,你年轻有为,大好的前途等着你,可不要犯糊涂。 李总,您说的,我不懂。 他懂,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为时晚已。 T省的项目一直是你接触的? 是,后来他们和一家叫星技的公司签了。 星技公司体量不大,注册资金不过100万,以我们的公司实力不该出局呀。 也许星技报价更合理,这次他们也实在运气好。 我听说星技公司派去驻场的工程师都是你的左膀右臂,要么就是你的同门学弟呀? 李总,我不知道您对公司还有这个行业了解多少,能承接项目的公司屈指可数,就这么几家,客户不是找我们就是找他们,工程师无非都在这几个公司跳来跳去,星技公司体量不大,但据我所知,这两年也有些像样的项目案例。上个月我们也从辰科技挖了几个技术骨干活过来。不是吗? 李副总笑了笑, 滴水不露,小徐,你年纪轻轻能做到这个位置,果然实质名归。可你想没想过将来?人无远虑则有近忧。 喁?请李总指教。徐泽远表面恭敬,实则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辞职走人,另起炉灶,他相信天道酬勤,更何况,他从来没跌过跟头,即使这次栽了,他对自己的能力也从未有过怀疑。 谁没有犯错的时候,更何况你这种年轻有为的人才,不但值得被原谅,还要论公行赏,你可要拎得清重轻。 徐泽远有种不详的预感,李副总的老道一定可以收买下面的兄弟们,此时他对贾总的担心大过自己的, 轻重,哪边轻哪边重? 不妨跟你直说,你以为客户资源是老贾一个人的?如果没有老陈的关系网,公司也不可能有今天。给你发工资的是公司,不是贾总。只要你知进退,及时收手,公司一样会重用你。如果你打定主意一条道走到黑,查出有人中饱私囊,恐慌怕就是丢职赔钱的事儿,弄不好还有牢狱之灾。只要你把事情讲清楚,公司既往不咎。 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李副总言之有理,公司提供了徐泽远展示才华的舞台,基于此才有贾总的赏识和提拨。站在情上理亏,站在理上欠了贾总的人情。徐泽远思量一翻,他知道李副总的攻心计不只用在他一个人身上,如今已无路可退,他宁可执念于恩情力保贾总。徐泽远谦逊的回复了李副总, 李总,我非常感谢公司对我的信任,我也能力所及的为公司争取和执行了一些项目,如果因为自身能力的问题让公司领导对我产生了质疑,我愿意接受任何惩戒。 李副总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徐泽远的肩膀, 小徐,不急,你好好想想,事关你的前程。我代表公司向你抛出橄榄枝了,就看你接还还是不接了。 徐泽远和贾总商议后,很快向公司提交了辞程,随即先转入全部精力放在T省的项目,借由繁忙的工作理一理私心杂念,其间林近溪的手机一直无法联系上,杂志社从出差的托辞改成了休假,他明白他们之间一定出了问题。 两个月很快过去了,T省项目核心已初步搭建完成,徐泽远往返两地,他的辞呈一直未被批复。林近溪也再没回过他们的家,他突然想起信箱几个月都没有清理过了,因为一直都是林近溪负责收信。信箱里堆了3期林近溪杂志社的期刊还有些广告。是啊,他怎么忽略这么重的线索。 他按期刊时间顺序查找林近溪的版画,第一期第3页的内容正是林近溪对S省某常委副书记的撰文,她不吝赞美之词的夸讲了这位领导在KTV里的歌喉是如何曼妙,宴请餐桌上亲自点的珍馐是如何美味和昂贵,还有领导大人的酒量是如何惊人,扬扬洒洒围绕着这三个主题整整写了四个版面。是她的风格,徐泽远观后对未婚妻的侠女精神颇有些自豪。第二期期刊的目录页编辑记者组里还属着林近溪的名字,找遍了所有版面已经没有林近溪的任何撰稿,第三期的目录页上林近溪的名字消失了。徐泽远迅速逻辑了事情可能的前因后果,林近溪不辞而别是因为接到了S省的紧急采访任务,采访过程中出事了......,林近溪通过对S省领导的腐败进行了曝光,因为怕他们借机报负,还怕连累自己,所以她暂时避风头去了。不对,杂志社不可能允许这种文章刊出,是杂社出事了?徐泽远莫名担心起来,他想到所有可能发生的最坏的情形,林近溪被这个花天酒地的领导欺负了?因为林近溪的坚持,使用某种方式坚持刊出,杂志社把她开除了?S省该领导未能如愿升迁,和这篇报导有关,林近溪受到了生命危协?一切的假设开始混乱而丧失逻辑,徐泽远把牙齿咬咬咯咯作响,他展开拳头重新翻阅期刊,寻找蛛丝马迹,但他心理唯一可以明确的是,无论林近溪出了什么事,他都将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徐泽远一夜未眠,不知反反复复翻阅了多少次期刊。第二期虽然没有林近溪的稿件,但他确认期刊的卷首语是林近溪的文风,她写道: 红色的幽冥之花,到底是曼珠还是沙华的献祭,让你如此般血红的怒放,你可知你的执念终旧可以换来的不过是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啊。又是世间痴情的谁?让这无辜的娇艳之花承载着,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文字上方附了一朵微矩拍摄的红色彼岸花,拍摄习惯也是林近溪的简约风格) 徐泽远一遍遍的读着,直到把每个字印在心里,这是林近溪向他的明言——生生世世不再想见。 第三期的期刊上编辑组里除了林近溪和她同时消失的还有她的主编王雄,林近溪经常提起她的主编——正义的卫道士、充满批判的犀利文风,曾经因为批露某省的河域污染问题被围追堵截,仍然坚持发表正义言论。她对他即仰慕又尊重,或许还些爱慕,直到接受了徐泽远的求婚,她才意识到王雄才是她的真爱,S省的反讽报道一定通过王雄争取刊印的,事后,两人同时离开杂志社,兴许如今他们已找了片山清水秀之地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徐泽远想到这里痛心的笑出声来,自己对林近溪的一往情深换来的竟是决绝的不告而别。 徐泽远的厄运没有戛然而止,而且愈演愈烈,公司弥漫着平静而不同寻常的气氛,同事们偶尔交头接耳,尤其当徐泽远出现在公司的时候。李成最近成了李副总的红人,他和徐泽远的对视似乎充满了挑衅。技术部的员工们人心慌慌,他们会跑到徐泽远办公室,询问自己的去留问题,因为有人经常会被李副总叫走,一对一的谈话。徐泽远清楚他的辞职一直未批复,定有内情,他已做好承受最差结果的心理准备。终于公司总部的重要会议,徐泽远被邀请了,出席会议的还有陈总、贾总、李副总、人力资源负责人荣总、商务部总监秦总、法务。 从前年开始技术部门有人起用星技、联科、喜讯三家公司的名头承接了原本属于我们公司大大小项目共21个,保守营业额逾300万。李副总开始发言。 商务部总监秦总补充道, 而且非常巧合的是T省的项目我们跟进了一年半时间,前期做了市场拓展的大量投入,而且一直沟通良好,合同都起草好了,120万的项目突然就丢了。 陈总世故圆滑的质询, 李副总,小秦,像这种可以构成经济犯罪的行为是要讲求证据的,你们的这些数据可靠吗? 他说完扫了眼贾总又扫了一眼徐泽远。 陈总我手里掌握了不少证据还有人证,即使对薄公堂,公司也是胜券在握。 法务补充: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七十一条第一款规定,公司、企业或者其他单位的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将本单位财物非法占为己有,数额较大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行或拘役,数额巨大的,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可能并处没收财产。 诶,不要伤了和气,能坐这张桌子上的都是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的。什么公不公堂的?什么刑罚拘役的?陈总一脸的愠怒,责备的瞪着李副总和法务。可稍有脑子的人便能识别出,陈总才是圆桌会议的总导演,他亦正亦邪亦愠亦怒的演技绝佳。 徐泽远心里有数,这是即有白脸又有红脸的三堂汇审,他们最终要夺的还有贾总应得的更多股份。 贾总轻咳了两声, 老陈,小秦,联科也好、喜讯也好,或者是其他什么公司,当时有一批小小不然的项目,你们也是完全知情的,公司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技术人手不足从其他公司借调开发团队,这些费用用在借调人工上,还补给了现在团驻扎在客户那里加班费,另外,是不是也有一部分的费用上缴给了公司? 不假不假,这个我清楚。陈总站起身走到贾总身后,拍了拍贾总的肩膀,老贾,我们这一路走来的有多不易,别人不明白,唯我们两个最清楚。 秦总接过话, 贾总没错,一部分我们很清楚,可还有一部分我们并不太清楚。 贾总有些气恼,小秦..... 贾总已然成重矢之地,贾总的话还未讲出,徐泽远太阳穴爆出的青筋稍稍转淡,他拍了下桌子打断了贾总未出口一己之争,徐泽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是人未开口笑先闻,徐泽远荒谬的笑了,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会议室内异常安静,他们把惊异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了徐泽远,未经梳理的头发,遍布两腮的胡茬,微熏的神色,不屑的眼神,他宿醉未醒,他们等着听他接下来玩世不恭的陈词。 各位领导,很荣幸受邀参加本次的会议,秦总,那部分你们不太清楚的项目,我经手运作的,和别人无关。陈总、李副总,对薄公堂......没问题,拿出真凭实据,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过我也在此提醒各位,公司打算上市,如果没记错的话,秦总和公司很清楚的那部分无票收入是怎么入的账呢?当时有几笔现金是我转给秦总和财务总监的私人银行卡,不巧,转账凭证我还有。 在座的领导面面相觑,显然他们低估徐泽远的能力和智商。 各位领导,感谢这些年TN对我的培养,也非常遗憾让你们失望了。最后我还有个请求,请各位领导善待技术部门的所有员工,不要再威逼利诱,不要在单独谈话,让他们安安静静的写脚本、写代码,信任他们,给他们更多的机会。他们只懂编程,根本不知道编程以外的其他事情。谢谢! 徐泽远语毕,向他们深鞠一躬,提起搭在桌背的西服外套,步出会议室,潇洒谢幕。留下围桌而坐的几位主角陷入良久的沉默。 第10章 你可念般若?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很多人都知道这部经,真是风行天下。字数不多,琅琅上口,所有共修都会诵念,可是就是不明白这部经讲的到底是什么,参不透。那么今天就言简意赅的讲,讲要义。 《心经》浓缩了六百卷大般若经的心要,大藏经的核心,佛法的根本,是十方三世一切佛的佛之心,二百六十字义理深妙,把所有佛法都告诉你了。如果细细讲,为期21天的佛七只讲这一部经也是讲不完的。 这是观自在入门的方法,观自在菩萨就是观世音菩萨,观自在,观的是什么?观的是明心见性,内观返照,照见什么?照见五蕴皆空,色空,受、想、行、识都是空的,诸法也是空的,所以六根六尘、十二因缘、四圣谛、十八界皆空,得道什么?空和无智,亦无所得,一空到底。用智慧,返观观照清楚了,丢掉妄想,究竟涅盘,得菩萨界。 大殿里悄无声息,僧众、居士们端坐殿内听不悟师父讲经说法,这是清风寺的春季佛七。3月里僧众和云游至此的挂单和尚播种了早稻,忙毕了田里和菜园的插稻和播种的活计,便又开始为春季的这场打七法会匆忙准备。 自从寺院里老方丈一行和尚圆寂后,不悟接过了一行的衣钵,做了一行老和尚生前便指定的新住持,他是一行最得意的弟子,尚在襁褓被弃于清风寺山门外,一行亲自抚养,3岁启蒙,习书识字,刻苦勤勉,7岁时,一行问他愿不愿下山,徐氏族里有人求请想收养养子,被不悟拒绝了,他说要像师父一样,志在弘法力生,还要报师父再生父母之恩。于是一行老和尚给不悟剃渡,正式传法。不悟20岁时被恩师举荐入南省佛学院学习,毕业后云游各大丛林拜读经藏典注,因听说师父身体有恙提前终止云游重返清风寺。当时不悟的几位师兄还在担心不悟本来慧根深厚加之进了佛学研习,又去了各大丛林遍访善知识,在外面开了眼界,便再不会回这山既不高,水也不深,小小的清风寺了。没想到不悟不但回来了,而且还把新的思潮带回了寺里,他带着师兄们在山上修蓄水池,引水灌溉,开垦水田,自力更生,打破了先前寺院的供养基本依靠山下镇子几位檀樾的局面。起初他的变通遭到了质疑,但随着水利工程的骏工,收获了第一茬水稻,师兄们品尝着自己亲手种值的稻米,便也忘却了辛劳,体味到劳作中的修行,更是对不悟心服口服。随后有更多香客纷至踏来,甚至,还有外省的、外国的居士慕名前来,本来几近凋敝的清风寺又开始香火不断了。于是,居士们的布施都依居士所愿用在加固墙体、佛像修复、扩建寮房,助印经典,后来因缘具足,清风寺开办第一届冬季的佛七法会,随后应广大居士之请,从一年两次每次七天的法会,演变到如今一年4期,每期21天的佛七法会。一行老和尚驻世时,寺院共有常住僧7人,至不悟成为清风寺方丈,寺院已有长住僧17人。尽管寺里的和尚们需要耕作、兴建土木、准备法会、接待访客、还要自行修习,不但清苦,工作量繁重,却没有一个告假下山或是另投他门的。想必也是这份弘法力生大愿种的因,得了善果,常年都有义工上山帮忙,来过的居士们会带着亲朋好友再来,亲朋好友们会带他们的亲朋好友再来。在不悟引领的改革和创新下,清风寺成了既有仙也很灵的香火之地,尽管山下的镇子寥落了,不悟记住一行的嘱托,为镇子上虔诚的老檀樾超渡助念直至置最后一位。可清风寺没有寥落,更没有像三净庵一样彻底衰败。 到了居士们请法师开示的环节,居士会把五花八门的不得解的问题,抄写在纸条上递给法师开示。不悟打开传过来的纸条,他念出纸条上需要开示的内容:都说我佛慈悲,不能杀生,种稻种菜的时候会犯杀戒吗? 解答:不犯戒,种稻种菜,不是为了犯杀业,种菜的目的是劳作修行,自给自足。信佛学佛,不能只会念经持咒,还要实修,劳作也是实修的一种。和在家居士要努力工作一样,自给自足还要为社会创造价值,修行不但要理论还要实修。 不悟打开另一张纸条,念道:大师,离婚后发现怀孕了,无力抚养,可以做手术打掉吗? 解答:杀业不可犯。人来到娑婆世界,必有因缘。犯杀界,所造的业是你承受不起的的果。 第三张纸条,内容:大师请开示,情关难过,如何忘记一个欺骗过你的人? 解答:一叶障目,是情遮住了你的眼?还是欺骗遮住了你的眼?放一放,先交给时间。 第四张纸条,内容:借给朋友10万块钱,朋友赖账,没有借条,我该怎么做? 答:做好你自己,守住自己的心。深信因果,几年后再去看看他过的好不好,可知因果不虚。 第11章 春寒料峭,冻杀年少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徐泽远的辞职信终于批复了,公司不予追究徐泽远以公谋私的刑责,表面上势均力敌,未分胜负,实际上徐泽远惨败收场,等待他的将是在行业里再无立足之地,他盘算着星科在T省的项目周期是一年,如果没有后续项目,徐泽远将成为失业人群里的一员。32岁,无业,单身,不被需要,没人可爱。像个神坛跌落的英雄,失去方向,失去爱,失去斗志。 柳树枝条的嫩芽露出一点新绿,徐泽远落魄的走在街上一手抱着从公司取回的私人用品,一手紧了紧身上的单衣外套,他抓着外套衣角的手上有伤。是啊,酒精会让人丧失理智,刚刚就在他即将离开公司的时候,李成拦住了他,徐泽远知道李成升职了,接替了徐泽远的位置——代技术部经理。早在事发前,徐泽远就经常看到李成和李副总相谈甚欢的情景,他们走的很近,李成也曾是徐泽远十分信任的兄弟,和徐泽远一起通宵达旦的编程,收过徐泽远亲手给他的不明来路的奖金,曾被徐泽远因为误失竞标项目骂得狗血喷头,如今他终于抓住了机会,快意恩仇以雪前耻,将徐泽远取而代之。他拦住徐泽远的路,说,老徐,我们谈谈。而徐泽远回敬他的是一顿拳头,和满脸的鼻血喷张。徐泽远恨,至于恨什么,恨谁,他也不十分清楚,他只是需要用酒精借题发挥,暴力相向,可恰巧此时出现的正是李成。同事们围了过来,保安也来了,李成捂着鼻子含混不清的说着,让他走,让他走。徐泽远笑了笑,他在嘲笑李成的心虚、胆怯和一副小心得志的嘴脸。 除了初春的寒意,徐泽远无法体会到春意盎然和生机勃勃。他终日醉生梦死,他的血液里流淌着恶习成瘾的堕落基因,林近溪是他唯一的解药,可连她也离他而去,没有解释,没有告别,没有开诚布公,走的悄无声息,让他一无所有,让他不明不白,让他狠,却又狠得心不甘情不愿。 徐泽远收拾着衣物,他打算回老家探望母亲,月初母亲曾催他回镇上给爷爷烧清明纸,那时候他忙着T省的项目和应付公司最后的审判。阳台上的月季和曼陀罗的枝叶枯萎了,除了自己的衣物,还有林近溪的,他把它们一件件叠好封存进纸箱里,打算把他们寄给林近溪父母的家里。他记得那个地址,尽管林近溪只对他说过一次,尽管他开车送她回过两次父母家,他仅仅在小区外等她。或许,他还可以把林近溪的衣物亲自送到她家里,他可以当面质问她,可他不敢,他不想听到她另有所爱的消息,而且他笃定,林近溪不在家,如果林近溪的父母问他是谁?他怎么回答?林近溪不告而别的前男友?那个他们曾邀请过两次却被婉言相拒的不怀好意的家伙?或者自称是林近溪的同事,也许林近溪的父母会告诉他,近溪出差了,或者近溪结婚了,无论如何林近溪现在都陪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成了另一个男人的唯一。 徐泽远提着行礼最后一次环顾这个曾经无比温暖的家,他尽力把它恢复成林近溪刚搬来时的样子,有些空荡、冰冷,仅仅是有待租赁,家电齐全的样子。他不舍却不得不关上门边电灯的按钮,就像四幕话剧中场换场时的切换,一下子漆黑下来,徐泽远的前半生似乎仓惶谢幕,以一种日落英雄的姿态黯然离场。他是谁?他在哪儿?他将会去哪里? 徐家祖坟里仍有零星的人祭扫,徐泽远清理掉爷爷坟上的杂草,用纸巾擦拭着墓碑,燃了一支烟放在墓前,又打开了十里醉,连斟了三杯,连洒了三杯。而后坐在墓边上和爷爷自斟自饮起来, 爷爷,我奶奶挺好的,身子股硬朗,从您走了以后,改吃斋了,说是让您等着她,将来找您去?爷,您可别在那头再找个新老伴,将来我奶见到就不好了。我爸退休了,我妈的病好转了,一个月去省医院做两回放化疗,最近我一有空就去陪我妈,我妈怕我影响工作。爷,我什么都没了,我给您丢了大人了。 徐泽远起先还用酒杯自斟自饮,三杯两盏后,便举着酒瓶豪饮起来, 爷,我哪做错了?我没干过坏事。我不就拿了我该拿的钱吗?可我没有作对不起兄弟的事,没亏待他们,该他们得的我一分也没少给他们。还有林近溪,说变就变了,就走就走了。 他用手抹了抹淌到下颌的酒,食指从嘴边一滑,他添了添下唇,唇齿间除了辛辣又多了几分咸涩,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人家死都不怕,我就摔了个跟斗,还能爬起来,爷,能吗?您说我还能站起来吗? 徐泽远酒入舌出,哎叹一番,小憩俄顷,醒来时,已是恼乱层波横一寸。斜阳只与黄昏近。他起身酒未遂全醉,想起有件事未做,伴着踉跄的步子向西山清风寺的方向走去。 沿着山路崎岖蜿蜒,路越来越窄,天色渐渐暗下来,崖壁和陡峭的峰回路转此时都不是攀爬的良机。徐泽远小心翼翼摸索着岩壁,用脚尖不停的试探,步步为艰,他自信于自己的记忆力,崖壁边的山路大约长度60米,因为他上次走了40步,接下来绕过岩壁需要再多走28步,绕过岩壁有一条宽敞的下山之路,就会峰回路转,一片坦途了。毕竟夜路难行,加之他微熏未醒,脚下早已乱了方寸。他拿出手机,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路(一款M牌最新款翻盖手机),如履薄冰的挨过手可攀扶的岩壁,似乎艰难的步入了一个弧度,他计算着谨小慎微的步态,大概要走70步才能踏上那条下山的坦途,他心理默默数步,可是越数步伐越凌乱,越凌乱便连最基本数数都数不清楚,44步,不对,刚才那两步是试探,还在原地踏步,所以是42步。徐泽远擦了擦额角的汗,手机不慎从指间滑落,他顺势追着微绿色的屏光去捡,身子一歪失了平衡,从山路滚落,徐泽远的慌张瞬间消散,他即将在这月黑风光的夜里消亡,滑入黑不见底的深渊,也许这便是最好的归宿,可恍忽中他似乎又能看见一点光亮,他想,很好,他去的地方并不太差。 一声清澈的罄声在眉心余音萦绕,徐泽远用力睁开眼睛,四白落地的墙,天花板挂着极简的灯泡,他睡在旧苇席编织的炕铺上,摸了摸首尾——全须全尾。他掀开被子起身,身上穿了身干净的斜襟裤褂,自己带着泥土的衣服被整齐的叠在一侧。门吱扭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尖脸小和尚端着清粥、小菜进门,和徐泽远对视, 阿弥陀佛,施主,请用早饭。 请问这是清风寺? 是。 徐泽远打量着小和尚, 师父可是道乙师父? 小和尚放好碗筷,仔仔细细端详徐泽远, 施主您可曾来过寺里? 徐泽远起身去够衣服,脚踝一崴,摔倒在地。 阿弥陀佛,施主,您的脚扭了,昨晚我师父给您敷了草药。说话间道乙去扶徐泽远。 你师父可是不悟? 正是。 麻烦师父帮我递递我衣服。 道乙应声把徐泽远已经摔破了裤子和衣服递过来。 徐泽远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三张照片,道乙一张,师父一张,师徒合影一张,交给道乙, 师父可记得我?徐泽远记得道乙便是那系着围裙让他结缘曼陀罗花子的小和尚。 道乙看了看照生,一脸的悦色,又看了看徐泽远, 施主,照片我记得,您我是不记得了,每年来我们这里居士成百上千。不过拿着相机给我们拍照的这位我倒记得。 去年她来过。提到林近溪,徐泽远莫名辛酸。 她月初才来过。 哪个月初? 这个月初,寺里21天的法会,这位施主从第一天待到最后一天,上周才下山。 她和谁一起? 一个人来的。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待满足足21天。 她跟你说啥啦? 法会止语,没说啥? 不可能。 她只感叹过两次,说情关最难过。 和谁的情? 道乙摸着头,其实跟他谈情才是最摸不着头脑的, 施主,她没说,她说的我也不懂。施主这照片是送给我了吗? 对,她当初说寄来的,我以为她忘了。 她也带来了叁张,这个我可收下了,我想留一张师父的。 随意。师父我怎么来这儿的?什么时候能走? 昨天下了晚课,师兄说山上有荧火一闪一闪的,师父看了看,说怕是有人赶夜路,让师兄去查看,宁可万全也不能侥幸。果不其然,我们赶到的时候正见你从路上往坡下滚,所幸,是绕到下坡的阔路上摔倒的,坡上的树把您横腰拦下了。 你师父果然厉害! 那是,我师父,受过三坛大戒,得我师父的师父真传,上过佛学院,走过大丛林,阅览经典无数,26岁做首座,30岁就是这清风寺的住持。 佛门跟红尘也无二致呀,30岁果然是职业生涯的分水岭。 我虽不懂红尘事,但师父经常告诫我们人人本有佛性,不管在家出家都要怀一颗不被俗世污染的真心,我师父精进修行,是为解如何了脱生死,是为了众生得渡。可俗世里追名逐利,离不开贪、嗔、痴三个字,岂能别无二致? 徐泽远一时语塞,不曾想一个不满20岁的小僧,竟用了3个字便道尽了世间苦海的源由,不禁回忆起自己历经种种,不正因贪念,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因慎恨,迁怒于他人;因痴昧是非不明,不觉有些惭愧,这三十几年便白活了, 没想到,你这么小就这么有见地。 道乙难掩被夸赞的喜色, 感恩善知识,都是我师父教得好。 你师父是?徐泽远想会一会这位不悟,更想当面致谢。 道乙像能猜到徐泽远心中所想, 施主,请您喝了这碗清粥,随我去见师父,我师父说道谢就不必了,就当会一会故人吧。 粥毕。道乙给不悟打了洗衣脸水洗衣漱。 徐泽远随道乙出了寮房,道乙把立在门边的木手仗递给他,两人一前一后,从西边门径直穿行至最后的院落地藏殿,一位身着明黄海青的僧人持经念诵。待道乙、徐泽远在殿外驻足时,僧人起身拈香,恭敬跪拜。 道乙低声向徐泽远交待, 师父早课后日日为虔诚的法居士亲诵一遍《地藏经》。 徐泽远环视了一周,右侧墙上挂满人名名版,靠上的已十分沉旧,字迹已不尽清晰, 徐家思,五太爷爷。 镇子上故去的檀樾都在上面。好些是我师父的师父的故知。 徐泽远巴巴的找寻着什么, 徐声会,我爷爷。徐泽远不禁声调高出几个分贝。 此时,不悟礼毕回身面向徐泽远,目光仅寸许之地,眼睑微垂, 阿弥陀佛,清风寺几兴几废,终能使香火延绵都要感恩徐氏的祖祖辈辈。 徐泽远打量不悟,他比昔年高挑、魁梧,只是不符年纪的端庄迟重不曾变过,出尘绝世,当看到他左眼角边半颗绿豆大小的黑痣时,徐泽远确认这位不悟法师便是当年和自己对飞花令的‘小和尚’, 不悟禅师。徐泽远尝试合掌行礼,动作生疏却谦卑。 昔日因种今日果,我们又见面了。 当年我太年轻气盛了,很多事不懂。 我要感恩你才是。 感恩我什么? 当年我师父还有三净庵的圣如法师应了镇上檩樾的请,去做法事,不想被一个孩子责难说我们是乱力怪神,我便知道世人不信佛法之人有之,而比丘乱相亦有之。 不悟边说边把徐泽远引到侧院的一间小小的茶室,道乙在身后跟随,取了烧水奉了茶方退转离开,茶室里仅有徐泽远和不悟二人。 那时我年少轻狂,好有一比,明月当空照,黄狗卧花荫。明明不懂,还任意枉为,现在再回想五太爷爷、爷爷的那些酸腐也不全是错的。 哲学探讨自我、本我、超我,佛法修持离分别相,真心自性和尘相、真心自性和无明,人若被尘相、无明所迷,这一世,岂不是苦海无边? 徐泽远意外的听到哲学二字,竟低估了不悟,他短短两句话便让徐泽远懂了佛理的大概意思,人终其一生至少都要找到你自己,了解你自己,做好你自己。他趁着喝茶时再次用余光打量不悟,他仍是一味的眼睑微垂,不卑不亢,徐泽远不觉惭愧,一路走来,他最失败的便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别人, 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徐泽远发问,希望得到签案。 有人说人生下来的时候,手是抓住的。死的时候手就放开了。求之而不得,弃之而不舍,故而烦恼。你有的不过是你借来用的,并不是真的拥有,将受用误认为是拥有,拥有了再失去便痛苦,可人终其一生学会的便是一个放手。不悟娓娓道来。 徐泽远听的专注,不悟的字字珠玑印在他的心上,就像垂死的人见到一线曙光,被一尊看不清面容的神灵看顾并递来一株救命的稻草。徐泽远的心渐渐安静下来,回忆的片段在脑海流淌,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不会只是因习惯草率的和孟晨在一起,他不会因为一丝贪念和私心片面的选择和贾总结盟,更不会因爱之名不能对林近溪坦诚相待。可惜时光不能回转,但至少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重塑自己。 尘相可是指色相?无明可指妄想?徐泽远发问。 不悟低垂眼睑一闭,停顿了片刻, 此问从何而起呢? 《心经》里云,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空相便是真空之相状。后来又说,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无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那么尘项便是六尘里的色相。无明就后面所说的颠倒梦想。参得空法,空相,远离颠倒梦想,便得智慧,不悟禅师,我解得可对?徐泽远还记得老老先生教习的《心经》,今日方有了悟的机缘。 不悟听闻,不语,少顷仅托起茶杯呷了口茶,称道, 今日的茶是冬日里山上采的松针煮的,有何不同? 徐泽远饮了一口,答到,唇齿回甘,是有些不同。 第12 章 谁是你?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你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是人生无法逃避的疑惑。当你身处迷雾,踌躇满志的时候,你不得这样发问,一遍又一遍,然而一遍又一遍无解后很多人会陷入更深层次的迷茫或自我放逐。 佛法说灵魂从无量劫来,不停在色身中转换轮回,那么,谁才是真正的你?从无量劫来的你,还是镜子前这副贪恋得失的色身? 徐泽远照了照镜子,假定自己是一个由真心自性的灵魂和庸俗不堪的色身的结合体,他 尝试用旁观冷眼姿态审视这个和自己相伴了32载的色身伙伴,这些年他竟没有仔细打量过他,他借着他顽劣、逞强、得意、消沉、甚至醉生梦死,他借着他意气风发、志得意满或精于算计。也许是到了和他重新结盟的时候了。至于该如何做,徐泽远尚不十分清楚,他拿起剃须刀整治理他刀枪林立的胡渣,从洗心革面开始。旗下所有的员工将并入TN,意味着徐泽远提前失业了。贾总把一袋鼓鼓的牛皮纸袋放在咖啡馆包间的桌上, 小徐,你的名字现在TN还很敏感,这是额外给你的补偿。 看来接下来T省还有大项目可做,TN不会轻易放手。 TN增资金扩股,体量大了,已经并购了两家行业内名不转经转的公司,至少当年从TN转出来的员工,老陈同意全部接盘。 一定是您据理力争的结果。 我本打算借机把你安置在外地项目里,但眼下还不是好时机。 不必为我费心了,那些出来的兄弟能有出路,我的愧疚感也能少一些。 小徐,你先休整,再过些日子,风头过了,我再想办法。 徐泽远知道再回TN或这个行业都已然机会渺茫,他需要重新界定和梳理的东西实在千头万绪,他毕须接受现实,不能再用几十度的酒精灌到这副皮囊里逃避现实,幸亏还有贾总这个老领导力挺。 徐泽远完成了在T省的收尾工作和同事们、贾总告了别,他不知道这些他熟悉的源代码、良师、益友,他善待过的,无意伤害过的人或事,经年后是否还会重逢。 离开T省后,他回了和林近溪曾经的共存之地,房子已经转租他人,那个曾经洒满阳光的月季花露台空空荡荡,取而代之的是花花绿绿的衣架、夹扣和饱吸阳光的被褥,似乎这个阳台从来都是这副样子,它从没有被美丽装点过。是啊,曼陀罗凋谢了。可他对她的思念一刻未息。她的手机换号停机了,她父母家的大门紧闭,徐泽远向邻居打听,据说老两口走了有两个月了,兴许是去外省讲学了,林近溪的父亲是大学的英文老师,去外省任教也顺理成章。他想要见到她,他坚信如果她无情,不会在消失在他生命里的第二个星期跑到寺里打佛七,她有苦衷,她有解不开的迷惑并且希望通过信仰得到开示,可是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她不向他倾诉?他起先觉得他对林近溪莫名的钟爱源自占有,可是当她从他的生命消失以后,他冷却了下来,思考的结果是,他对她除了爱,还可以超越底线,他甚至可以原谅她的动摇,她的见异思迁,如果她爱上了别人,他会等她不再爱了,或分清什么是爱后再回到他身边,他可原谅她所有的错。这份连徐泽远都说不清的近乎无法理解的爱源于什么?是林近溪的美貌、性感,还是她智慧超然?他甚至说不出他爱她哪里,也许因为当他经历了孟晨,又遇到林近溪才懂得什么是爱情和爱情的美好与艰涩。他一定要找到她,即使有一天她已为人妇,哪怕只远远的看一看她,她安好,他便再无遗憾。从此,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收集所有旅游相关的杂志,也许这是找到她行踪蛛丝马迹的唯一方法。 时光过的不紧不慢,徐母最后一次放化疗结束了,徐泽远几乎陪着母亲挨过每一次痛苦与病魔的斗争。母亲即使领子上还沾着化疗时的呕吐物,在步出化疗室看见徐泽远的那一刻还会戏谑的说, 我造的孽可比我受的这点苦多多了。 徐泽远把徐母的手挽在臂弯里, 您要是还嫌不够受罪,咱们再续半年。 让你妈再多活两年吧! 妈,您至少再活40年。 是啊,我还得看着你结婚生孩子呢。 妈,我和孟晨...... 别说了,分手了吧? 恩。我不喜欢她...... 我懂,算了,不喜欢也过不了一辈子。什么钱呀、房子呀,都带不走,你就高高兴兴的过吧。 妈,你这病生得好,领悟人生真谛了。 你就别气我啦,遇见喜欢的,也得抓紧,老大不小了。 知道。 工作也丢了? 恩。 再找吧,有手有脚总也饿不死,我的儿呀。徐母紧了紧挎着的儿子的手臂。 不知是徐母的一场病让她看穿人世一场不过而尔,还是徐泽远历尽千帆日渐成熟的心智让徐母感受到他已不是那个阴晴不定的毛头小子。徐泽远回忆着曾经为了那份痴狂的爱而罗列编织的无数说词和计谋是多么荒诞,竟不如这简单平直的真相来的踏实、温暖。 镇子上开始大兴土木,把西河淀列入了旅游项目,拨调了建设资金,他们打算把淮水引入河淀,青石板路重新铺陈,为家家户户换了新瓦,刷了墙面。祠堂围起了铁架加固、修整,只是教诲后人的精忠报国和拾橘遗亲,虽然重加雕刻后,可怎样看都少了些旧物的传神,都是相而已,何必当真呢。 徐泽远习得的一身武艺再无用武这地,先前偶尔会有曾经的同事请他帮忙解决代码BUG,和阔别行业时间久了,便很难跟上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且后有追兵,年轻和天赋永远是这个行业的中流砥柱。再后来贾总请徐泽远挂了一个公司的顾问,参与项目拓展,提指导意见,写写技术文档,因为业务不太多,和他先前的工作强度比更像是份闲差,他有更多的时间探望双亲、回镇上偶尔小住。 镇子像个大的施工现场,徐泽远借机开始修缮爷爷留下的祖屋,每个周末他都赶回来,雇了工地上闲散的工人做些私活,改造了上下水,楼上楼下四个房间成了四间客房,庭院里石子铺路,搭了凉亭,种了蔷薇、月季,还有清风寺里结缘的曼陀螺。他盘算着父母和叔婶们可以回来小住,还可以为游客们行个方便,最后他猜测林近溪此生还会不会踏足这偏僻小镇看看他准备的这满庭繁花。 徐泽远一直珍藏着林近溪属名的期刊,她送他的那条碧蓝藏蓝色相间的宽纹领带,还有他们的共有资产——那辆白色的经济型家用轿车,林近溪叫它小白,他把它停在门前最显眼的地方。 徐泽远放下了曾经最看重的输赢,放下了未雨绸缪的物质追究,唯独放不下林近溪,毫无理由,他觉得冥冥中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像她那般穿着红、绿相间的杜鹃花纹理的长裙,悄然的转身回眸向他摆着手,飘逸的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林近溪是他的执念。 周末的午后,他喜欢抽出两个小时坐在尚未竣工的庭院的桌几边上泡上一杯清茶翻翻近期收集到的杂志、期刊,喝茶的习惯是林近溪帮他养成的,看杂志是为了碰碰运气,也许会有些意外收获。开始的时候他只看杂志的目录页,寻找那三个字,但一次一次失望后,他意识到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识,以林近溪的绝然他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便找到她,她随便拈来一个笔名,便能逃过他的追踪。于是,他开始一字不落的看完整本读物,读到美文,他也会笑笑恣意抚慰心神,即使未能如愿,也成了一种消遣,可有时候他也会被某位编辑的文学水平惹得恼羞成怒,‘七月流火’怎么能形容成夏天,说得是秋天,是秋天;‘乍暖还寒’不是春天,怎么能用来形容春天? 于是他又联想林近溪,林近溪绝不会犯类似的错误,他承认他爱林近溪的脸蛋,但也同样爱她的才华。 寒来暑往,西河淀的项目修修停停,尚未完善,但偶有热衷四处游走的闲人光顾了,徐泽远的‘一屋’已打理停当,徐泽顾了镇上子侄辈的阿闯看店,说是子侄其实到徐泽远这一辈都很难分清哪一房哪一支,只知道镇上凡姓徐的身上毕然流着一点相同的血脉,阿闯19岁,是在镇上少数的年轻人,因为学习不好,又爱打架,打伤了别人半条性命。父母干脆把阿闯交给爷爷奶奶,即无可奈何又心存侥幸,万一能受朴实的陈旧思想熏陶,改邪归正,岂不甚好。徐泽远问得清楚,阿闯打架多半为了哥们儿义气,他这年纪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哥们儿,又如何分辨兄弟义气与是非黑白。所以如此闯祸的根由,对徐泽远来说倒不算是人品有问题,最多少不更事,又重了些情义罢了。阿闯的爷爷还专门来谢过徐泽远因为他给了孙子‘重新做人’的机会,徐泽远嘴上说着,见外,见外。可心里却说谁又不是一路摸爬滚打,不停的重新做人呢。 一屋接待的第一批游客是北京来的两对年轻夫妻,和徐泽远的年纪不相上下,院落的一层有一间公用厨房,可以自己买菜烹饪简餐,他们意外于这样一个僻静小镇还有如此别致的小院,尽管那时南方已兴起民宿文化,只是一屋打理的更干净、方便、现代化。傍晚,他们闲逛了一天后, 买了淀里的鱼和藕,自己料理,伴着满院的花香和晚霞享受美食和甜淡的时光,徐泽远送了他们一壶春茶,于是五个人攀谈起来,徐泽远大体介绍了西河淀的水系和徐家镇历史渊源,游客聊起了旅行心德,还有北京的发展,年轻人的生活方式和消费理念。提起北京,徐泽远突然觉得那个城市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仅仅是一座承载过他的拼博和热恋的城市,且终将与自己绝别而一去不返,可他对她又有着千丝万缕的依恋。得知徐泽远在北京读书和工作过,几个年轻人便有了更多的话题,经济、金融、旅游、娱乐、生活,如何打拼,如何消费,天涯海北,无所不谈。第二天,旅客离开前和徐泽远互留了联系方式。 圆满的完成了第一单生意,徐泽远对这个祖屋的经营和将来的生活似乎有了些不同的思路。阿闯入了账兴冲冲跑到徐泽远面前一副大获全胜的样子, 远哥,这钱也太好赚了吧,一间房120,一年就十多万呀! 他应该叫徐泽远叔,可他更喜欢江湖上的称兄道弟——显得亲近。 你怎么算的? 一间房一天120,4间房,再乘以365天,乖乖,一年17万多的进账呀。阿闯数学学得不好,可按着计算器的指头上下翻舞,十分敏捷。 扣除水电费了吗?知道淡旺季吗?房屋空置率呢?我回来总要住一间吧?还有你的工资呢?对了,维护也是要花钱的。 阿闯被问得一惊一乍, 这么麻烦。 赚钱还有不麻烦的? 你好好想想,把这些都算清楚了。 那我可算不清楚。 先把房间打扫干净,晚上我教你算账。 打扫就打扫,算账我就不学了。阿闯想脚底抹油。 回来,你要学得快,以后,我都交给你打理。 真的?让我当老板? 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能多拿工资不? 让你拿大头。 哥,我学,你说什么我都听。 随着建设正式竣工、游客们陆续涌来,镇上的人们从开始的观望,到效仿徐泽远的做法,有的也开起了家庭式小客栈。凡登门讨教的徐泽远知无不言。 这个春、夏徐泽远过得十分充实,阿闯则把打架的力气全部消耗在一屋上上下下的打理上,尽心尽力。镇子热闹起来了,专程游玩或途经中转的年轻人们,穿、戴着户外的衣帽踏在镇子的青石板街道上拍摄街景,泛舟在波光粼粼的淀水上采荷戏渔,生气勃勃的带动着徐家镇的人气和经济收入,给这一方土地注入了新的文化。 一屋几乎每天都有游客光顾,房间不多,阿闯机灵又尝到了赚钱的了乐趣,一个人便能应付。徐泽远到清风寺和不悟辞行,他打算也去四处走走。南来北往游客说旅游的目的是为了找到自己,而徐泽远受到的启发却是,也许上天眷顾,或许能和林近溪在旅途中重逢。此时的清风寺可以用香火鼎盛来形容了。接待徐泽远的是道乙, 师兄,师父闭关了,不见人。此时道乙谦称徐泽远为师兄,不悟给徐泽远做了三皈,便也是徐泽远的归皈师了。 闭关?这么忙的时节,闭关?徐泽远看了看寺里川流不息的游客和侧院内尚未完工的寮房扩建工地。 哎,香火太盛也有烦恼。 什么烦恼? 师兄托人从山下运上来的砖瓦、钢材都堆在那儿了。 怎么不开工,不是说要扩建寮房,给打七的居士住吗? 法会不办了。 为什么? 依我说,就是来的人太多了,大呼小喝,吵吵嚷嚷,好多来找我们算命的,还有女菩萨拉着师父照相的,师父走到哪跟到哪,稻子也不敢去收了。罪过罪过。 徐泽远看着道乙满脑门的烦恼忍不住笑了, 道乙法师还会算命?给我也算上一卦。 阿弥陀佛,我只懂因果,哪懂算命。20岁的道乙,纯静的像13、4岁但没有叛逆期的大人, 徐泽远笑得更甚,见道乙有些愠气,方尽量收了收嘴角, 道乙法师莫要烦恼,师父能想出好办法来。 师兄找师父有急事?可写了便条递进去。 不是急事,等师父出了关我兴许就回来了。 师兄要出门? 四处走走。 去哪里? 走到哪算哪。 何时回来? 不知道。 哎,以前师父老考我,话只说一半让我想另一半。如今师父闭关了,又来了一个这样的师兄,话是说了,跟没说一样。让人费脑筋。 你是该费费脑筋,这么多众生等着你度呢,你何不写些‘止语’的牌子挂在寺里? 甚好,甚好,我怎么没想到呢。奥,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师父闭关前交待过,如果你来了就转让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道乙欲言又止,抓了抓头, 最近实在太忙了,一天要打扫好几遍,还要替不懂规矩的香客们拜忏。 快说呀。 奥,师父说,苦难劫易过,生死劫不由己,唯有情劫难过,看似人为,实则天命。 还有呢? 没了。 这是师父特意转告给我的? 恩。 徐泽远从没向不悟提过情字,难道不悟真能洞穿人心, 你可知怎么解? 依我看,就是让你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你能看出我不高兴吗? 以前能,现在好些。 以前我不高兴? 哪个高兴的会黑灯下火的翻山,一身的酒气,还摔坏腿。 说的极是。 师叔说以后要立规矩贴在门上给香客看,不得带烟酒入寺,不得随处小便,和师父保持三尺远,不得在大殿里扔钱,还说要卖门票。 门票? 有的香客直接把钱扔在佛菩萨脚下,撒得到处都是,与其这样不如只收个门票,师父是万万不会设功德箱的。 市旅游办有人来过了? 好像是有人来过,省佛协的人也来过,不久师父就闭关了。 我看你说的前四条规矩就很好,门票的事等师父定。 对了,师父让我给你一个手串。 怎么用?有什么讲究?徐泽远接过一串类似植物果核穿成的半旧珠子,套在左手上。 没讲究,就是拿来念佛记数的,师父带过一阵子。 本来徐泽远想请不悟开示,万般皆能放下,唯有一人放不下,该如何了脱。可不悟此时最要紧的是要好好悟一悟清风寺的前路了,也或许他早成竹于胸?果然,要以出世之心,经营入世的生活,难;出世之人也未必只能怀有一颗出世的心境,也难。徐泽远在下山的路上为清风的前景有些忧心——一旦变成旅游景点,清风寺便会纳入商业体系,最直接的好处便是寺院的维护、用度能省些力,不必再自己劳神费力了,可这与不悟的理念相违。空门内外皆烦恼,信众三修争清静。徐泽远为情所困,不悟走在自悟渡人的路上,皆是各有各的烦恼。 第13章 错过,也是缘分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徐泽远拿起行者无疆的杂志再一次浏览那篇茶马古道的游记,不禁念出声来, 当怒江默默贯穿丙中洛全境的时候,各种菌类、名贵药材在由珍稀树木如珙桐、榧木、屠杉等形成的密林里悄然生长的时候。马帮从丙中洛起程穿行70公里到达西藏林芝,传送物资,往来互市。你听到了吗?马队正在茶马古道上行进,锣铃叮咚作响,回荡在山谷间,更像打破时空穿越古今。就在今天,茶马古道的70公里仍然履行着他的职责...... 撰稿人叫曼朱。文章写作风格是将植被一笔带过,笔名叫曼朱,林近溪写过曼珠沙华,她取了前两个字。徐泽远找到上一期的期刊,里面既没有林近溪也没有曼朱,她是新人,排在编辑组最后一位。林近溪沉寂了半年,终于露出破绽,而且被他发现了。徐泽远猜想她就是林近溪,于是马上按照杂志上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询问,答复有些让人失望:曼珠只是我们的特约撰稿人,不方便提供她个人的联系方式,如果您有问题,可以留言,我们可以转答。徐泽远继续试探,这篇茶马古道上的照片是这个月新拍的吗?如果我现在去的话是不是也能看到一模一样的景色? 稍等,我要确认一下。对方捂住了话筒,不一会儿便有了回复,稿子是上个月28日传回的。 传回?从云南传回来的? 对。 期刊出版日期是每月2日,以徐泽远对林近溪的了解,她25或26日抵达丙中洛,27日完稿,28日再次整理并发回稿件。他知道她的写作习惯,不托延,写作速度快的惊人,工作效率极高。 本来徐泽远打算蒙着眼把飞标甩到中国地图的任何一隅,完全交给天意,戳到哪里便去哪里,他自嘲如果这样都能撞上林近溪,就注定这辈子他都不会放过她了,管她爱与不爱呢。而眼下却不同了。徐泽远在中国地图上查找茶马古道的轨迹,从滇入藏,终点到达林芝,林芝再向西行是拉萨,拉萨北上一路向东当雄、那曲、昌都、玉树、玛多,徐泽远然大悟,这是另一条赫赫有名的古道——唐蕃古道。参透这个机,让他的血亢奋的狂躁,她一定做了详细的路书,她一定不会漏掉唐蕃古道,这就是她下个行程。好像他马上就要见到她一样,他揣测着林近溪见到他时的表情,他设计着如何向她问候,你好吗?或者,我想你。或者,跟回家。他多一天也不愿耽误决定马上起程,如果林近溪抵达拉萨市后反向而行,他就由西宁入藏,一路迎头而进,他祈求上天保佑让这场不是偶遇的偶遇,他相信他的诚意一定黄天不负。 临行前他安排好外省公司的项目跟进和交接,和贾总请了一个月的假。小白的发动机被起动了,阿闯靠在车窗前和他告别, 哥,早点回来,多备点氧气,那儿高。 恩。别打架,别把房子烧了。和气生财。 放心吧,我懂。 有事给我打电话,特别急的事找你爷爷,或者找你爸问。 找他干嘛?我行。 太忙的时候雇个人帮忙。 哥,别唠叨了,这些日子你也不是天天在这,不全是我一个人操持的吗? 财迷,走了。 徐泽远扬尘而去,连排气管甩出的尾气都欢欣鼓舞。 抵达西宁后,徐泽远最后完善了装备,氧气,睡袋,燃气炉,方便面,便携餐具,从户外店里选了一顶深卡奇色遮阳帽,他照了照镜子,白色T恤、深色卡奇裤装、胸前挂着相机,他苦笑,觉得满意,觉得当你心心念念都是她的时候,你就会越来越像她。 结账的时候,户外店的老板提醒他, 兄弟那白车你的? 是。 自己开车进藏? 是。 走哪条线? 唐蕃古道。 第一次去? 是。 走青藏线好点,川藏线,最好是四驱越野。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现在不是雨季,没有山体不滑坡,我就慢慢开吧。徐泽远做了功课,且心态乐观。 看看有没有跟你同路的,结个伴,安全。老板是个典型的西北汉子,脸黑心热。他指了指货架上支起的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线路、人名、入藏方式和电话。 都哪儿的人? 四面八方。你也可以把你电话留上面,有人找你。 徐泽远记了几个打算拼车结伴的联系方式,顺便留了自己的电话,林近溪避他而不及,而徐泽远就要无处不在的曝光率。 多谢了,兄弟。 一路平安。 思索再三,徐泽远决定独自入藏,不牵累别人,也不想被别人牵累,他凭空的返复计数林近溪的大概行程和必经之路,也许他们会在拉萨重逢。他笃定那篇文章就是林近溪写的,他笃定老天看在他一心致诚的份上都会给他几分怜悯达成所愿。 傍晚,在细细研究路线行程的时候,徐泽远陆陆续续,接到邀约同游的电话,有相约一起做火车结伴的,有要搭车分摊油费的,还有小团成行抓人凑数的。都被徐泽远回绝了。 清晨动身,徐泽远驱车沿着平坦的高速公路向西南行进,越接近藏区越有不同的风貌,天空开阔,一眼万里,雪白的雪纹大朵大朵的错落排列在如洗的碧空中。随着海拔的递进,公路沿着地势在不知名的山脉中蜿蜒盘旋,高原山谷的天气像极了娃娃的脸,时而阳光明媚,时而阴云密布,徐泽远和他的小白时不时穿进一片暗沉得雨云里,时而又从彩虹的光谱里冲出来,享受从云层洒下来的阳光。如果不辞劳苦耕作的农人靠天吃饭,那么高原行脚的旅人靠云彩赏光。徐泽远一边被高原的风光和大山的胸襟所吸引,一边开始体会海拔给他带来的疲备睡意与轻微头痛,他不得不放慢车速,走走停停拍些照片,呼吸冷空气,清醒精神。他低估了高原反应的杀伤力,下午抵达玛多的时候,4200米的海拔让他的症状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他找到了县城里最好的落脚地,一处杂草丛生的院落,两排平房,大约20个房间,没有独立卫生间,洗漱共用院子正中的一排自来水笼头。房间里有生火用的炉子和炭,抵御夜晚高原的冷冽,他吃了粒止痛药,拢了火,窗户留缝换气,而后出门觅食。 在这个县里的顶级客栈旁有个餐馆,徐泽远向内张望,食客和自己的穿着相仿于是推门而入,选了靠边的小桌坐下,邻桌6、7个客人和徐泽远对视,点头致意, 兄弟,哪儿来的? 西宁开车过来的。 我们,北边来的。一个人? 是。 有胆量啊,一起吧。招呼徐泽远的人大家都叫他老王。 多谢,不用了。 一起吧,我们也是两波人马汇师。老王的同伴们也招呼徐泽远。异地相遇的旅人惺惺相惜,尤其有勇气上山(指高海拔)的男女。 来西藏的都是有故事的人,如果没有,来过以后也会有。老王45岁上下的年纪,身材魁梧,他说他上辈子一定是藏民,从37岁开始他每两年开车来一次西藏,第一次开一辆二手小奥拓一路从青藏线奔驰而来,这次他和另外一对夫妻朋友,一行三人自驾。另一队是两对年轻恋人合租了越野俱乐部的车和司机,他们要趁年轻的时候走遍最艰苦的圣地,把一马平川留给退休以后,可是热恋的情人现在还不懂,等你老了陪在你身边的人未必是那个陪你上过山下过海的。 你这车上不了川藏线,半道就得扔。饭后老王围着徐泽远的车打量,他们住同一间豪华酒店。 底盘是低了点。正受高原反应折磨的徐泽远,开始意识到前面还有他始料不及的状况。 你要听我的,就把车放下,跟我走。老王经验老道。 扔在这儿?徐泽远想到这是和林近溪的共同资产,他有些不舍。 这地界和城市不一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坏半道上,就不好玩了。老王说得很实在。 能开多远开多远吧。徐泽远有他的固执,即使扔也扔到一个显眼的地方,增加被林近溪发现的概率。 寒意比夜色袭来的快速而猛烈,徐泽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高反的头痛比醉酒的头痛可怕,没有时间约束而且越痛越清醒。他不停的起床拢火,开窗换气,再回到床上。睡在隔壁的人同样噼噼啪啪闹着动静,院子里不时传来房门关合的声音,恐怕这一夜无法入眠的不只他一个。夜半的时候,徐泽远在冲锋衣内加了件羽绒服,他推开门要到车上取一瓶氧气,院子里6个房间都亮着灯,在高反之下他们这3队人马全军覆灭。他抬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似锦仍缓解不了他的头痛,他正感叹大自然真是奇妙,海平面高出4公里的差距,竟可以把星星放大十几倍。夜色中一个魁梧的身形开门去敲融壁的门。 小赵没事吧?是老王的声音。 开门的是小赵的爱人, 老王,小赵,头疼的厉害,正吐呢。 徐泽远从车里多拿了一罐氧气走过去, 王哥,用氧气吗? 老王看了看情况, 得送医院。 徐泽远帮老王把小赵抬上车,一起去找医院。 医院里输着氧吊着水的小赵半睡半醒,赵太太守在旁边边哭边恼, 我就说别来,你偏不听,命都快丢了。 徐泽远递给赵太太一瓶氧气, 姐,这么高的地方,哭也费氧。 诊所外老王点了支烟,见徐泽远出来,递了一支过去。 这情况明天还能走吗?徐泽远问道。 要么进要么退,留在这儿是不行的。看他们吧。 两个人在冷冽的寒风里,忍着头痛,吸着让他们精神上片刻放松的尼古丁。 第二天清晨,聚集在院子里的人们一边对高反哀声载道,一边整装待发。小赵夫妇脱队了,决定打道回府,老王、徐泽远小赵夫妇做了一个简短的碰头会,并达成一致,让小赵夫妻开着徐泽远的车回西宁,转乘飞机折返,徐泽远和老王结伴而行。 旅途有如人生,有人离场,有人相遇,一路兜兜转转,终点也许未必是你预想的那个终点,只要不忘初心,努力过尝试过又何防遗憾。因为无论起点终点,只有心才是始终。 老王跟着另一队的车去扎伦湖、鄂伦湖,边开车边讲他虎头虎脑5岁大的儿子,还有爱他爱的瓷瓷实实的妻子,一个顶好的女人。可话锋一转, 我不爱你嫂子,我心里有爱的人,可惜错过了。 有的人用恶习弥补婚姻中不爱的缺憾,在外面花天酒地,或是酗酒买醉,回到家佯装和睦,维持婚姻的体面。老王用独自旅行逃离负罪感的婚姻、独自追忆挚爱的女人、给自己喘息的机会。而有的人心存执念,不想错过。徐泽远看了看老王眼角的一丝皱纹似乎看到的是他和孟晨婚后十年的样子,他从不后悔,当初的抉择。 换徐泽远驾车的时候他讲了自己的故事,从他对孟晨的离弃,到林近溪的不辞而别,再到工作的失意,还有为什么来这里。伴着无人之地,伴着山高路远,伴着磕长头的虔诚信徒,伴着没有杂质的空气,伴着大脑缺氧,既使你有七尺之躯,也会毫不防备的把底裤上的卡通图案秀给同伴。这里足够圣洁,你所有的罪都理所应当被赦免。 老王被徐泽远的故事感动了,他看向窗外的时候做了一个看似抹泪的动作,更像是在凭吊自己一去不覆的另一种人生。 扎伦湖、鄂伦湖被称作姊妹湖,相传松藏干布就是在此处亲自迎接文成公主并举行盛大的仪式,闪耀着莹光的湖泊,被湿气晕染开的薄纱似的轻云,苍鹰,水鸟。如果林近溪也在,想必她会向他感慨,至少文成公主成为新婚的那天一定是幸福的。徐泽远瞭望着平静湖面,又望了望视线可及寥落的游客,他有逐渐清醒的认知,寻找林近溪等于大海捞针。 那边是黄河源,从扎陵湖西口流入。老王拍了下徐泽远的肩膀,示意他上车。 老王和两对年轻恋人的车一前一后向前行又往前行进一段距离找了一块高地试图瞭望由巴颜朗玛山相隔却又被黄源贯穿的姊妹双湖。随后,老王、徐泽远和另一辆车上短暂的游伴告别互道保重,他们将一路向东去看红色的若尔盖草原,而老王和徐泽远将一路西行。 公路上的车不多,一路与磕长头的信徒为伴,他们拜山、拜湖、拜庙一直拜到拉萨的大昭寺,并以死在朝圣的路上为荣。 王哥,您有信仰吗? 没有,可是信与不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看当地人,一辈子的毕身所望就是要磕次长头,千里之遥,风餐露宿,五体投地,一路跪拜到拉萨,再把家财散尽供奉佛祖。我们笑他们傻,可他们还在笑我们傻呢,他们换来的是内心的平静,我们换来的是无休止的贪欲。老王有感而发,不无道理。 马不停蹄,日夜兼程,途经了玉树盛景玛尼堆,参观了昌都的强巴林寺,他们在然乌湖找了间湖景房短暂歇脚。经历一路的信仰熏陶,受了寺院香火的浸染,徐泽望着窗外然乌湖的浅灰湖色出神,心境有如然乌湖的水面一样,心如止水。 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炮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徐泽远手捻捻珠,《金刚经》的经文从徐泽远的心田静静淌出。徐泽远有些累,他终于可以稍事休整了。 傍晚老王和徐泽远在青年客栈的院子里小酌,他们几乎适应了海拔的高度。 王哥,我不想找了。 王哥点了支烟,等着下文。 有的东西不是想找就找得到的。 这么快就放弃啦? 不是放弃,这样找,找不到。我的手机号一直没换过,其实如果她想找我,很容易。 想通就好,该是你的你不想要都不行,不是你的,你怎么努力都白搭。 原本他们准备一路向西直奔拉萨,现在他们转程南下经八宿去林芝,老王想去碰碰运气看看南迦巴瓦峰的真容,他两次途经都因云层遮蔽而没看到主峰。 林芝的风貌别于藏地其它区域的雪峰叠错、山谷奇绝,波密县的原始森林以高山雪水汇集的浅溪、物资丰茂的密林著称,林间树桠上垂挂着树须,据说空气极纯静的林地才会有这种精灵般的造物。徐泽远和老王在林间充分呼吸了氧气,而后驱车赶往南迦巴瓦峰,抵达观景台的时候,同样不幸,厚重云海遮天蔽日,没半点山的影子,倒像是一幅云海胜景。 没戏了,这天气有点阴。老王很失望。 我们已经等3天了,等到下午3点,云雾再不散,我们就走了。另一队游客败兴的远眺,一边把坏消息告诉老王、徐泽远。 王哥,找个地方先吃饭吧,11点了,吃完饭再回来。 你说这得有多背,三回了,来过三回,都说事不过三,这辈子不可能看见了。 南迦巴瓦有‘西藏众山之父’之称,又因终年云雾缭绕,极少露出真容而平添了神秘感,游客以能见到他的真容而倍感幸运。 人生和旅途一样有趣,你苦苦求之而不得,得之却往往在不经意间。驱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老王带徐泽远去鲁朗最有名的餐馆吃饭。 石锅鸡——这里的名菜,锅是从墨脱背出来的。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老板说石锅鸡要用慢火炖4个小时,必须预定。第二次,我提前一天预计的,可那回两队人马,说要赶着去拍鲁朗坡上几点的光线,又没吃成。咱们吃点石锅别的也行。我跟这地界气场不和。鲁朗和南迦巴瓦是老王莫大的遗憾。 徐泽远笑笑转头问店里站在前台后年纪稍长的男人。 老板,有石锅鸡吗? 有。昨天有人预订,今天刚取消。刚炖好。吃吗? 徐泽远和老王相视一笑,一口同声,吃。 娘的,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老王扬眉吐气。 数天来他们都在用夹生的小粒米饭、8分熟的面条和带点怪味的食材裹腹。久违的一顿饕餮盛宴,满足了口腹之欲,更抚慰着两人或失意或无奈的灵魂。 饭后徐泽远坚持折返观景台,刚刚失望等待的车队还在,他们被冷风吹得垂头丧气。 3点半了,再过一个小时天色就暗了。一个队员揣测着。 撤吧。另一个发号施令。 整队人马怏怏撤离。 你们还等?有人问徐泽远。 徐泽远扫了一眼厚重的云海,又看了一眼不知可否的老王, 我们也赶了一天路,在这儿,歇会。 祝你们好运! 也祝你们一路顺利。 两辆车撤离了现场,观景台成了徐泽远和老王的包场,徐泽远开始支相机架,反正他刚刚补充的卡路里需要消耗。 放心吧,这云散不开。老王,信心不强烈。 三角架已摆得妥妥当当,徐泽远对着相机镜框看见云层里一点泛着金光的包角, 这是露头了吧? 不可能。老王不敢多看一眼。 王哥,真的,你快看。 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吃了石锅鸡,还能看见南迦巴瓦?你注意,太贪心了啊。老王不经意的眼角一瞥,便一眼万年,表情和身体都僵硬了起来,好像不是徐泽远找到了林近溪,倒是老王找到了遗失的真爱, 我X。 云层被风吹成了薄雾,薄雾未能散尽,围在峰腰处,被雪覆盖的峰顶露出了羞怯的真容,山里4点过半的天色像是我们的傍晚,夕阳的余辉不偏不倚映射到才露尖尖角的主峰峰尖。 你知道那叫什么吗?金顶,佛光,佛光金顶。老王语无伦次,他跑到主路上朝着已远去的等待3天半的车队大声呼喊、欢呼, 回来,露出来啦,回来。 ‘回~来~’在山峦间回响。 徐泽远也被老王的亢奋感染了,对着玉带围腰,金光灿灿的南迦巴瓦峰大声呼喊, 林近溪,你在哪儿? 第14章 念念不忘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第15章 信仰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一个无法精确定义的概念,世界上不同种族信奉不同的宗教信仰,即使有的民族缺失宗教,但归于个体,人人都有一颗尚未蒙昧的良知之心,有人说信仰是一束光。而我想,无论有没有宗教信仰,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里都该有一座灯塔,指引让你朝有光的方向前行。 去过西藏的人,大多会上瘾,有人嘲讽这些上瘾的人有轻微的自虐倾向,他们享受被高反折磨的头痛、恶心、窒息的快感。这只是一种戏谑,当愿意承受这一切痛感还要一次又一次踏足藏区的信徒一定也是受某种光的指引。 徐泽远和老王结伴而游,止于西宁,一段短暂的旅程,和人生比起来可以微乎不计的短暂,也许他们将来不会再见,却永远不会忘记曾经那位和自己一起看南迦巴瓦佛光金顶的兄弟。 小赵夫妇把车钥匙如约交给了户外店的老板。徐泽远进店取钥匙,老板看似不冷不淡的招呼,他迎来送往进藏出藏的旅人,练就了识人的好眼力, 怎么样?下来醉氧不? 不晕。 日喀则去了吗? 没去。 稻城也没去吧?下回你可以走这几条线,滇藏线去梅里,还有终极之地阿里。老板拿出了精选行程图,指点行程。 我可以拍一下吗? 送你。 我这儿有越野俱乐部的联系电话,下回入藏租车,或者租车带司机,稳妥,这个也送你。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里既有儿女豪情也有利字当头。 没问题,到时我提你名字。徐泽远深谙此道。 徐泽远收了收行囊又收了收半颗还留在4000米海拔的心,直奔外省去参与贾总的案子,从指导文档如何编写到如何竞标,忙了个大半个月培训年轻后辈,自从徐泽远以一己之利,成就了贾总和全项目组,贾总对徐泽远十分关照,少做事多拿钱,成了贾总对待徐泽远的方针政策,项目里的晚辈很纳闷,老徐有能力有本事,贾总却把老徐定位在幕后军事,老徐也乐得自称散人,他知道贾总对自己的关照,同时也着实被当年的一力承担伤了元气,志不在此。 月初的周末,徐泽远回到了徐家镇,坐在庭院里看杂志喝茶,阿闯修好二楼一个房间的漏水管凑到院子里给徐泽远捧了一壶新茶, 哥,尝尝,云南的古树生普。 恩,香。徐泽远闻了闻,浅尝。 这是上上周一个云南的客人送我的。 你给他打折啦? 那不能。他跟我聊云南好多民宿,可好啦。 咱这儿不好? 也好,就是小点。 不小,徐家镇本身也不大。景区做不了那么大,客流不会多。 谁说的,十一的时候你不在,天天客满,这一条街上所有的店都客满。 是吗? 现在人有钱就全花在玩上,尤其大城市的人,见个山见个水沟都觉得新鲜。 总结得到位。徐泽远自己都在花钱买罪受。 咱们把后边街上那间租下来吧,反正老人不在,没人住,资源浪费。 野心不少呀,淡季怎么办?所有房都空着? 以现在一屋的花费和收入,我算过了,一年给他们2万租金,淡季也不怕,一年回本,第二年盈利。 算得不错。徐泽远对阿闯另眼相看,天生做生意的料子。 哥,得您出马,跟他们谈条件。 精到家了。徐泽远拿着杂志往阿闯头上一拍。 第二年咱俩4、6分?还是您6、我4。不过您得出前期资金,改造装修,后面的事我出力,操心的事都归我,我让您喝着茶收钱。阿闯一本正经,顺便拿起一本杂志扇着头上的冷汗,他说服徐志远的这套说辞排练了不只一遍,而且打着一招致胜的算盘。 徐泽远看着阿闯出神。 哥,我说错话啦?......哥,你说句话呀,我脸上有字? 徐泽远看着被阿闯翩动的杂志内页上露出XXX林芝,再定睛一看是塞北江南——林芝的标题。他定了定神,从阿闯手里接过了杂志。 哥,到底行不行? 行。 真的? 恩,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支走了阿闯,徐泽远把‘塞北江南——林芝’的页面打开,编辑记者曼朱。徐泽远颇有些激动的站起来两手抱胸,不知所措,不由自主在原地转了个圈又坐下来静静阅读,回忆他曾短暂停留过的波密县城和他在林芝的两天行程。 此后,曼朱再未发表过游记。徐泽远猜测曼朱会在第二年的春秋两季再次入藏,因为那里值得写的景致实在太多,还有,他猜想她一定没见到南迦巴瓦,于是精选了几张南迦巴瓦峰和沿途风景的照片寄给杂志社的曼朱。其间,徐泽远去了北京林近溪的父母家,房子易主了。徐泽远彻底失去了现实世界里和林近溪联系的最后一线生机。不过,万幸,他还可以等待曼朱的回复,他在一张林芝风景照片的背后写着‘阿近,请你联系我,我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入冬的时候,不悟出关了,此时上山的人少,清风寺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寺里依旧没有功德箱、不卖门票,入寺的规矩工工整整贴在寺门和寺内显眼的地方。为数不多的虔诚信徒会在这个季节上山与大和尚们共修。 冬日的暖阳打在不悟身上像披了一层琉璃光,他在侧院矮墙露台上远眺山景,徐泽远穿过窄门徐徐走过来,他看着不悟的佛光护体,衬得他更加的轻瘦、苍白。 天气冷了,我多订了几条棉被交给道乙了。徐泽远停驻在不悟身后数尺的地方,也远眺着山间常绿的松林。 初春的时候要把峰顶的小道修上扶手,来寺里的人多了,危险也多了。不悟在说徐泽远扭伤脚的‘峰回路转’。 初春,我正好开工修整院子,到时候我先请翻修的师傅上来帮忙做扶手。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明年天一暖和,人就又多了,清风寺可要变一变吗? 是要变一变。我要去各大丛林走一走,多拜读、研修经典,回来好传经授法。寺里僧众说游客嘈杂,影响修习,实是我们自己的心、定力不足,不能让施主得清静,自然我们也得不得清静。 不悟法师,您的意思是,寺院不清静,是你们的错。 不是错,是业障也是因缘。就像有的施主不懂佛法,便一味认为我们化缘、受布施是好吃懒做,佛法是活法,不是死法,我们也要随时代变通。 徐泽远点点头表示认同。人最难的便是在这浊世里走出一条圣人之路。徐泽远其实并不懂多少佛理,他敬重不悟的慈悲为怀、不计前嫌、不迁怒他人,他具有与这个浊世一切生存法则相背离的生活态度。徐泽远对不悟和佛教信仰更是像读书时喜欢一门功课源于先喜欢这门功课的老师。更重要的他觉得为自己的执念勇往直前的人大多值得尊敬。 闭关的时候我研读破山禅师的《破山语录》,破山认为真如觉性,不能用言语表达,只能在内心亲自体验。因而他以为不管是‘即心即佛’、‘非心非佛’还是‘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都是为了度生的方便法门,只要对其中任何一项生起丝毫的执著,都是‘头上安头’,应该即刻放下,不为名相所困。对心性一体观的证悟,必然是亲身实证,而不是“高唱无为,口念南无”就可以实现的。兵乱之际,李立阳见破山严持戒律,不食酒肉,就对他说,‘你只要吃肉,我就不杀人了。’破山为阻止李立阳嗜杀,破山与李立阳定约,大开酒肉之戒,使很多人免于性命之忧。可见持戒和禅戒既相背又统一。不悟把一些心德分享给徐泽远。 说多做少和做多说少,这个度,不好把握,恐怕这位破山禅师也是毁誉掺半?徐泽远也曾带过团队,他理解不悟的压力。只不过徐泽远争的是名利,不悟争的是无名无利,他不希望不悟行差踏错。 不错,极有争议。任由后人评说而已,又有何妨。不悟实在表达自己的态度, 止了化缘修行,一样可以给众生造福田。如果一边托钵乞食,一边教化,不如下田耕种,以示众生。上次法会上,有位居士问,他工作也不要了,日日在家诵经也不见生活有何起色,便说佛法欺人,岂知,只说不做的修行法误导他人,更让佛法蒙尘。寺院依靠十方供养弘法利生,靠早晚课普佛,回向十方一切众生,是不够的,空门内外都是要苦修得证的。不悟大发慨叹,他把徐泽远当方外知己。 不悟法师,您心存宏愿,起是一朝一夕能将众生渡尽的呢? 惭愧,佛理精深,自己都不得悟,枉担了这一方寺院的住持。 您打算何时起程?怎么去? 4月,行脚。 不管是空山明月,还是烟火人间,谁都要走一条由生向死的人生路,至于这条路是长是短,是曲是折,是百炼成钢,还是脆而不坚。第一,人在旅途只有自己感同身受;第二,行至终点的结局势必殊途同归。 一直没有等到曼朱的回信,徐泽远也再未从任何一本期刊上找到曼朱的游记。一屋从最初的四间房扩大到了12间客房,他扩租了后街上无人居住的院子翻修成两层的民宿,快到旺季的时候,守财的阿闯雇了两名助手一起打理。徐泽远准备行装,开启他的又一场旅途,出发前他到清风寺辞行,不悟已经悄然离开了寺院,随行的是道乙。徐泽远拜了地藏王菩萨,祈求徐氏先人、亲人、不悟、林近溪和自己一切安好。 抵达丽江后,徐泽远在木府的民宿落脚,老板老猫是好客的北方人,携妻女一家三口南迁与此落地生根,老猫以前和徐泽远是同行,朝九晚五对着电脑写脚本,妻子娟子和他在同一个公司上班做行政。在女儿三岁的时候,两人不想让女儿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淹没在各种技能培训班、早教班、学前班的人流和攀比中,于是毅然决然告别了大都市的喧嚣,过自由简朴的生活,尽管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但至少现在他们快乐,女儿更快乐,以后的事就交由以后吧。徐泽很羡慕老猫和娟子的生活,如果他和林近溪在一起,他们也会把日子过得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通过老猫引荐,徐泽远在本地的户外俱乐部六人成团赶赴梅里雪山。司机老刘兼半个导游,一对恋爱男女,大学刚刚毕业,阿斌、阿花;一对丁克夫妻,年纪40岁上下,老丁、平姐;一位新加坡学生物工艺学的女博士Lee,比徐泽远大两岁。 司机老刘沿途讲述梅里雪山的神秘与传奇故事,阿斌、阿花还有老丁夫妻向往太子十三峰的神秘,传说因为受到神明护佑至今他仍是一座未被攀登者征服的神山。徐泽远是因为梅里有丰富植被、珍贵药材资源,凡是林近溪感兴趣的他也心向往之。Lee礼貌而安静,除了因为她的迟到向大家道过歉,而后便独自坐在7坐商务车的最后一排和录音笔对话,记录天气、海拔、地名、感受,不怎么和大家互动。老刘问她为什么去梅里?她说:好奇、缘分。徐泽远坐在副驾驶,欣赏着沿途的风光偶尔和老刘闲聊。层峦叠嶂,河谷盘恒,炊烟袅袅,外加一个好天气,如此的美景永远都让过客不想只做一个过客,藏地之美除了神秘的宗教,还有无穷尽的广袤,它的壮丽让你变的渺小到微不足道,徐泽远觉得唯一可与这广袤相媲美的便是男人的胸怀。他为了林近溪而爱上旅行,以前有人问他为什么喜欢四处游走,他会说找一个人——一个他爱的人,后来有人问他同样的问题,他说为了找到他自己——然后让他爱的人再次爱上他自己。 香格里拉因为英国作家詹姆斯.希尔顿的小《Lost ho izo 》而声名大噪,可当你涉足藏地,便会懂得藏地随处一隅便是香巴拉,便是人间天堂。下午,徐泽远一行七人抵达了香格里拉古镇,徐泽远坐在德吉林咖啡厅里叫了杯美式看着街景,古镇上街道人不多,咖啡厅里倒有不少和詹姆斯一样金发碧眼的老乡。阿斌、阿花穿梭在街道上工艺品店,老丁夫妇手牵着手在街上闲逛。Lee站在街对面,收了相机、语音笔,和落地窗里的徐泽远遥相一视,Lee用食指点了下嘴唇又做了个OK的手式,大体是问咖啡味道如何?徐泽远竖了下拇指,想告诉她不妨进来一试。Lee推门而入要了大杯卡布奇诺坐到徐泽远对面。 你怎么不去街里转?Lee本身就是让人好奇的独立存在,这个特立独行现在正对徐泽远感到好奇。 古镇大同小异,一条主街,两边有小店、酒吧、咖啡馆、客栈。徐泽远说的没错,作为某古镇客栈的老板他有发言权。 奥,原来这样。 你的研究课题是什么? 分子生物。 用科学的方法计算生命的本质? Lee的眼眸闪过一丝睿智的光,对她眼前这位高大挺拔的男士微微点了下下颚表示赞同, 逻辑上这个说法是对的。 那么结果呢? 很遗憾,没有结果,也许永远只有过程。Lee耸了下肩膀,喝了一小口卡布奇诺, 听说过Sch odi ge 的猫理论吗?我不懂你们怎么叫。Lee接着说。 薛定谔的猫,镭发生衰变,触发机关打碎装有某化物的瓶子,猫就会死;如果,镭不发生衰变,猫就会存活。当镭处于衰变和没有衰变两种状态的叠加,猫就处在死猫和活猫的叠加状态。徐泽远记得导师曾经提及过这个超意识形态的理论。 Bi go,这还涉及了量子力学的概念,它对粒子世界的认知。只有当你打开盒子的时候叠加态突然结束。Lee很在行。 太深奥了,不懂。 是啊,除了那只猫,所有的人都是困惑的。对了,你学什么的? 数学。 难怪。 两个人在探讨了分子生物和量子力学的话题后,不约而同静默的望向了窗外,我想他们的思绪又被拉回到沉重的本源问题,生命的意义?我是谁? 短暂的停留后老刘带着六个人再次上路,将近黄昏的时候他们在尼西乡打尖住店,徐泽远找到了一间门脸算得上气派的饭馆,倡议大家享用一顿存在风险的饕餮,以慰风尘仆仆的皮囊。 厚厚的钢种锅里汇聚了因地制宜的食材、辅料,丰富的不知名的香料,浓郁的蕃茄汤汁,红红的椒油,所有香气滋味都为一条金沙江打捞上的江鱼打底。所有人的味蕾都被鱼肉的鲜美,汤汁的浓厚所征服,当地人叫它海稍鱼火锅,可惜这是一道从未走出尼西乡的佳肴。徐泽远喝了一口汤,一股暖流从咽喉流淌到胃里,转而换化成幸福感流淌进心田,这副色身虽然贪婪却也易满足,这种简易又可遇不可求的幸福感他曾经也有过一次,他和老王在鲁朗吃石锅鸡,他想老王了,不知他是否一切安好? 第三天清晨徐泽远一行六人在西当温泉,等司机老刘把他们暂时转手给进雨崩村的向导,当天的天气并不理想,阴雨绵绵。邻村的骡队队长牵着骡马招拦生意和雇主讨价还价,这么糟粕的天气骡马只能到第二个垭口,山顶上雪很厚,马会打滑,翻到悬崖里。牵着骡马的村民说道。 老刘告诉我们翻山去雨崩村的现况,最终6个人分成了两队,阿斌和老丁这两组决定坐骡马上山,Lee和徐泽远徒步,他们选了藏族男孩才让作向导。山路是骡队踩踏久了形成的盘山土路,宽的地方可以让上山和下山的骡马错路,窄的地方只能通行一个行人,山路一侧是悬崖,越向上行进悬崖越陡峭。4个人的骡队向Lee和徐泽远挥手,老丁说,我们雨崩村见。徐泽远也挥挥手,我们一起晚饭。 17岁的才让叼着松针, 这天气,能在雨崩村晚饭?要看运气。 Lee说,那我们抓紧时间。 才让走在最前面,徐泽远跟在Lee身后,老丁一行四人很快便在密林间消失不见踪影,伴着参天的杉树,细密的春雨,杉树枝桠上的一层薄雪和一丝春寒料峭的寒意,他们三人要徒步十八公里,翻越海拔3900米的那宗拉垭口。 卡瓦博格住着山神,一旦有人登上山顶,神就走了,我们这里就没有神的护佑了。才让边走边用藏式普通话介绍梅里雪山的主峰,他走路轻快,说话毫不吃力。 可以......讲讲那次山难吗?由于疲惫,Lee开始大口喘气。 中日登山队一共登了两次,第一次死了17个人,发生了雪崩;第二次他们快登顶了,听说三天以后天气变坏,他们就撤下来,撤下来以后天气又变好了。神山是不能登的,卡瓦博格是我们的神山之首。 大自然是不能征服的,人类最该学的就是和自己和解、和大自然和解。徐泽远发表自己的见解。 科技会帮忙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Lee也许是个不盲目崇拜科学的科学家,但科技的帮忙一定不能加夹杂欲望,否则就是帮倒忙。 希望如此,也希望你成为下一个Ei stei 。徐泽远真诚的看着Lee的背影。 E=mc2。Lee回头望了一眼徐泽远,说道,谢谢,谢谢你留下陪我徒步。 物质的质量不灭,物质能量守恒,客气了。徐泽远勉强可以和Lee有些话题。 Ei stei ,神一样的存在。Lee把这句话录进录音笔也说给徐泽远听。 也许,春雨贵如油,所以才会,润物细无声。徐泽远和Lee穿着雨披,速干裤湿了干、干了又湿,森林的湿气混合着一路徒步的汗水,既寒气逼人又闷热粘腻。才让也披了件徐泽远多买了一件的雨披,他只是随意的披着,雨披帽子斜搭在右肩上,山路的泥泞、险绝,对他来说如履平地,他时不时的摘唾手可得的松针叼在嘴里,不时落下Lee和徐泽远,又不时回头观望稍候。随着海拔一点点累加,雨水变成晶冰状的雪花,雪的厚度也神不知鬼不觉得愈加厚重,从若隐若现的薄雪变成银装素裹的冰雪森林。 他们在第一个休息站短暂休息,年轻的休息站主人生着炉火供路人取暖,火上煮着苏油茶,炉边放着烤饼。三个人围坐在炉火边的长凳上取暖,徐泽远要了一壶苏油茶倒了三碗,Lee从背囊取出吐司面包和大家分享。休息站是个四面敞开用木板简单搭建的棚子,对着炉火的一面暖烘烘,背着冰天雪地的一面寒气逼人。 Lee,你最好加件衣服,海拔越高气温越低。徐泽远提醒Lee。 让我,再暖一下。Lee很累,她贪恋三寸宽的木板凳和明亮的炉火,不想起身。 要加快了,雪厚,走得更慢。才让提醒。 下来的人说,上面雪到膝盖了。休息站站长更新最及时的天气预报。 徐泽远从背囊里掏出护腿和手杖看了一眼Lee说道, 如果现在出发,我把护腿让给你,我猜你没准备这个。 徐泽远帮Lee穿好护腿,一行三人继续向下一个休息站挺进。 山路变得湿滑狭窄,徐泽远分给才让一支手仗,他一手拐仗,另一支手拉着Lee手杖的一端,另一端是娇小的Lee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徐泽远身后跋涉。天色渐暗,他们和下山的骡队、游客狭路相逢,一对50多岁的夫妇,小心而礼貌的停在原地给他们让路,错身的时候女人习惯性的点头鞠躬,操着日语的抑扬顿挫说谢谢。徐泽远猜想他们一定是来追悼1991年在此遇难的登山队员,至于她是儿玉裕介、工藤俊二还是世仓俊一的母亲便无从知晓了。他十分诚恳的向他们鞠躬感谢,女人微笑着点头,并不悲伤,像是刚刚去儿子家串门心满意足的离开一样,面露满足与释然。 走着走着,山路变成了一条被踏实了的雪路,Lee用左腿亲自测量雪的厚度,雪已过膝。雪雾下的森林透着迷雾般的气息,密林深处弥漫着乳白色的烟雾,像是隐藏着不知名的灵魂或是嗅着你气息一路潜行的小兽。他们不得不默默的加快脚步,争取在天黑前抵达当天的终点。 抵达第三个休息站,说明他们后面只剩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是一条颇为平坦的下山路,渐渐得雪又变得轻薄的时候,雪停了雨也停了,微微晚霞的光彩让天空明亮起来。他们边走边收起手杖,退去护腿,脱掉冲锋衣,徐泽远脱到上半身只剩下件白色T-恤的时候,冰天雪地早已被他们甩在身后,似乎他们从未在冰天雪地里跋涉过。路边雪白的梨花,衬着密林的葱郁,远处似乎被翠绿掩映着几点血红的杜鹃,他们的步子也随季节的变化轻快起来,绕过一簇灌木,一个小小的村庄承现在眼前,山坳里看似没有规则的耕田上无序而又有规则的错落着十几户农居。 这个村有多少人?徐泽远问才让。 30户。 天啊,好美!我一直想不通我们眼睛看到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还是鹰的眼睛或是苍蝇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Lee赞叹自己所视世界的美好,却不知如何解构这个世界。 我有个朋友说过,八还辩见,把花还给花,把草还回草,把山还给山,把光还给太阳,把所有能还的都还了。你睁眼见明,闭眼见暗,只见明暗,明心见性。剩下的就是你还不掉的,那个还不掉的才是你。徐泽远想起不悟曾讲过一段佛理,他当时似懂非懂,Lee问什么是真实的世界,他脑子里便突然冒出不悟的这翻佛理——什么是真实的你。 八还辩见,只见明暗?Lee很努力重复这八个字。 你怎么看?徐泽远问。 这是宗教和灵魂问题?Lee稍加思索。 那么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呢? 一花一世界,是宇宙问题,不夸张的讲细胞复杂到和宇宙一样难解。 你们有意思,难解的东西为什么执着去解它,都是安排好的。才让听着徐泽远和Lee的对话答道,他指着天空,意思是上天安排好的。他面无表情,食指指天,像位一语道破天机的智者。 Lee和徐泽远相视哑然,生物博士和数学硕士多年的寒窗苦读、孜孜以求竟枉然徒劳? 至少是验证逻辑里的一个必要要素,路径和终点不那么重要。徐泽远想安慰Lee。 Lee完全同意徐泽远的说法,双手同时竖起了大拇指,说道, 放心,我会继续努力,让我们离真相更近。 他们共用一台拖拉机。才让指着山坳里的雨崩村继续尽他向导的职责。 拖拉机开不进来?徐泽远的疑问。 拆成零件,靠马帮背进来,再组装。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他们赶到了藏巴拉青年旅店和老丁一行四人重逢了。青年旅店的餐厅也是老板娘家的大客厅,女主人的孩子和狗围着火炉取暖,三队人马占据了客厅里的三张长桌,准备享用晚餐,他们彼此或善意的打着招呼,或既不陌生也不熟悉的聊一件趣闻,或寒暄着问问你们打哪来?人生会遇到许许多多的过客,有的铭心刻骨,有的一笑而过,有的会记不起他的模样和名字,可你永远不会忘记和他相遇时的风景。 夜深人静的时候,下起了靡靡的山雨。徐泽远的房间漏雨了,他用水杯接雨,噼噼啪啪的水声,让他难眠,于是从薄睡袋里爬出来,在抓绒服和冲锋衣之间套了件羽绒服,拿着头灯,推开房间。 木结构房体的二层有个露台,徐泽远每登一个台阶,就会发出‘嗒’或‘吱扭’的声响,露台的护栏前已经倚着一个娇小的背影,她回头和徐泽远对视,而后,处变不惊的继续沉浸在暗黑的夜,无所畏惧,她娇小的身影下蕴藏着胆识过人的力量。徐泽远站在她一侧加入到她静默又至暗无光的世界。雨崩村坐落在梅里雪山五子峰脚下,位于3150米的山腰处,整个村落被海拔3700米至6000米的山峰包围,所以他们看到的夜色,其实是巨大的覆着着黑森林的山体,震撼并带着一丝恐惧。再往上仰望是覆盖着雪的峰顶,天空倒像是无法喧宾夺主的坐井观天——一片没有月光星辰的比山体浅淡的藏蓝色。 我在想你说的见明见暗。Lee先开口。 徐泽远边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边听Lee讲话。 你闭上眼。Lee自己先闭上了眼睛。 徐泽远随之闭上眼睛,发现闭上的眼睛里黑暗中带着光明。 你看到吗?Lee问。 看到什么? 在这里,闭上眼睛是明,睁开是暗。 徐泽远睁开了眼睛说道,对,是这样。 不管睁开是明,闭上是暗。还是睁开是暗,闭上是明。 永远都是一明一暗,所以只有一明一暗是还不掉的东西。所以还不掉的才是真正的你。徐泽远似乎茅塞顿开,心有所悟。 也许。Lee似乎也有似是而非的感悟,只是不能十分确认,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第16章 不负相思意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伴着三夏的热气,徐家镇的人气一路飙升,阿闯忙得不亦乐乎,迎来送往*湖*海的兄弟姐妹,他把徐泽远的风景照、人文照、知名青年旅店照和路书贴在大厅、走廊里当点缀,他把徐泽远的见闻拿来用在自己的嘴上成了和客人的谈资。有人天生适合当诗人,有人天生适合当医生,阿闯天生适合做家庭式小酒店的老板——精明市侩、左右逢源。时日一久,他有了自己的一套经营方法:价格便宜不如高品质高价格,让客人宾至如归;和邻里友好共处,和气生财;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和客人喝茶,不和客人喝酒;不和女客人上床,即使上了,也不能造孽。徐泽远起初鼓励阿闯读个夜大,阿闯总说忙没时间,其实是他不爱读书。时日一久,徐泽远看着阿闯一门心思全放在打理店面上,还学了维修水、电、管线,十分卖力,便不再给他压力,凡专精于一艺必有动人之处,有人善于读书,有人善于动手,又何必强求呢。 徐泽远很少去重建后的淀子走动,他觉得不管是西河淀还是徐家镇,都不是从前他熟悉的那个地方,满淀的菏叶临风,满街的琳琅满目,像是假的西河淀和徐家镇。他想不通,明明自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如今他走在青石板路上,觉得自己像个异乡人。他更想不通,曼朱没有回复只言片语,却在他寄去了梅里雪山的照片和一封信以后的一个月,期刊上出现了曼朱的游记——梅里,不能说的往事。 曼朱,你到底是谁?如果你不是林近溪,为什么会听从一个普通读者的建议远赴梅里?如果你是林近溪,怎么会毫不绝然的暴露自己呢?这又不像你的风格。不能说的往事?这是某种暗示吗? 徐泽远带着费解,再次起程了,这次他选了稻城亚丁。回来后他一如既往将照片和简讯寄到了行走无疆杂志社,两个月后曼朱稻城三神山的报导便面世了。就这样,徐泽远在四年间几乎游遍康、青、卫、藏地区,最后只留下了至圣之地阿里。每次回来后都会把照片、行程、见闻,一起发给杂志社叫曼朱的编辑记者,通常曼朱会照单全收,应该是沿着徐泽远的主行程走了一遍,不久后杂志便会刊印出相关的游记。曼朱从没给这位特殊的读者回复过只言片语,但徐泽远相信她一定收到了自己的寄去照片和信,两个人像是在玩一场老鼠追猫的游戏,而且全情投入,乐此不疲。 哥,你看这姑娘怎么样?四川人,28岁,秘书,本人比照片还好看。这个怎么样?北京人,30,气质没的说,白,到你眼眉这吧,身材好。庭院里阿闯拿着一叠单身姑娘和他的合影照眉飞色舞的说给徐泽远听,好像每个姑娘都让阿闯十分中意。 行了,你留着自己看吧。徐泽远推开阿闯握着一叠照片的手。 这么多,没一个看上的?真是资源浪费呀!只要徐泽远在,阿闯就凑到他跟前拿着一叠美人照片选美。 你喜欢你收了。 这么美,我做梦都想,可惜,消受不起呀。阿闯像握着一叠钞票,捻开,向另一支手上一甩,接着劝, 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那位林妹妹早嫁人了,咱得往前看。 徐泽远挑了一下眉,心里说——不可能。对呀,曼朱有可能不是林近溪,但她们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一直没有回信,却走遍他的涉足之地,这明明就是暗示,暗示他信收到了,她放不下,他去哪里,她就去哪里。她放不下,又怎么会嫁人?徐泽远突然茅塞顿开,他不想听阿闯唠叨, 来客人了,忙你的,我去转转。 哥,还没看完呢,还好多呢。阿闯朝着徐泽远的后脑勺空挽留一场。 清风寺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设功德箱,不收门票,免费的供香,免费的佛语小册子,晨钟暮鼓,还有晨昏定省的早晚课。止语的提示牌被风雨侵蚀的字迹不清,香客未减,却回归了安宁。师父们礼佛、研习经典、打坐、收稻、种菜、舂米,香客们川流不息,烧香、拜佛、随喜供养,和谐共处。 道乙当初随师父到南省寺院交流佛法,因机缘具足留在南省的佛学院读书。徐泽远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从一个尖脸的孩子出落成端庄迟重的大丈夫相,说话、行动颇有师父的风范。 刚刚结束了十五的施食仪轨,徐泽远看着道乙给几位围住他的香客答疑。 一位年长阿姨,拉着道乙的衣袖,急切的问道, 师父,我真的见到五色观音了呀,这是什么兆头?这是祥兆吧? 道乙,不急不徐,任由阿姨扯他的衣袖不嗔不怪,回答的十分耐心, 您不要被相所迷,佛法修的清静心,见魔见佛都是心不静。 小师父,你就没见过佛、菩萨?年长阿姨锲而不舍。 从未。 你天天修、日日修也见不到?年长阿姨怀疑道乙的修行。 都是幻相,佛来斩佛,魔来斩魔。 阿弥陀佛,你这个小师父怎么这样讲话?顶撞佛祖。 您若为见而现身的,是心魔幻化,您说是好还是不好? 阿弥陀佛,我懂了我懂了。虔诚阿姨松了道乙的衣袖。 一个年轻姑娘问道乙, 我和男朋友分手了,您看我们还能复和吗? 看不出。聚散随缘。 还有个男居士找道乙摸顶, 师父,请您给我摸个顶,最近太晦气了,借了10万钱办厂,厂房刚建成,一把火就烧没了。 男居士指着自己的天灵盖弯着身子等着道乙给他开光。 阿弥陀佛,我不过和你一样,是普通人。 没事,您就摸一下。 施主刚刚可拜佛了? 拜了。 您可知拜的是谁? 佛呀? 求人不如求己。您拜的是自己的佛心呀。 我拜的是我自己?男人还在狐疑不解,道乙抽身离开向徐泽远走来。空留下信徒自己摩挲着自己的头顶——给自己开光。 长高了?徐泽远看着对自己流露亲切表情的道乙。 听说师兄去了好多次西藏?道乙仍然自谦未改,称徐泽远师兄。 走了几个座寺院,拉不楞、哲蚌、强巴林、楚布、色拉。 我看见师父那里有您带回来的藏经。道乙引着徐泽去侧院的茶室。 德格印经院的纪念品。 师兄可方便讲讲藏传佛教? 我无非是看看热闹,懂得没你多。 就讲见闻也好。 这么好奇? 好奇藏传佛教的密教金刚乘,汉传佛教失传了。道乙兴奋的样子像回到了几年前。 密宗吗?就是双修?双修到底是什么?还有明妃?徐泽远也十分好奇沿途的道听途说。 师兄怎么也浅薄了?根本不是男男女女的事。藏传佛教修显宗和密宗,有严苛的修习方法、体系和仪式,显宗要修9——20年,才有资格修密宗,显宗以因证果,密宗以果证果。 受教了。 师兄可在山上住几日?趁着师父不在,多跟我讲讲。 师父呢? 去北京拜访通今长老研习《大正藏》和《乾隆大藏经》的差异了。 几时回? 要过一阵子。 我请了幅西藏民间画师的佛唐卡,你若喜欢送你。 可一言为定? 定了。 我只跟你说,师父怕是证果通了神通。 唉。徐泽远无奈的摇摇头,道乙八卦的习气怕是不能改了。 你不信?当年我随师父云游,一路上,我心里想什么师父全都说的准。还有从咱们这里到南省700公里,就算不吃不睡也要走上10天,可你猜怎么着?我们化缘、打坐、睡觉,还三步一拜,拜了两个大丛林,不到10天就到了,而且不甚疲累。 师父怎么说? 师父说是佛菩萨加被。可明明就是...... 师兄,你说师父能不能听到你在背后非议他老人家?徐泽远半开玩笑。 唉,感恩师兄,晚课我去大殿忏悔。怪不得师父常说我的定力不足,断不能下山去的。 第17章 真相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老贾外省公司的经营每况愈下,员工开始人心不稳,代理负责人也向徐泽远抱怨贾总支持不足,经常不接电话,大客户公关攻不下来,小客户资源如同鸡助,常此以往便要关张大吉了。徐泽远决定去一次北京。 和老贾两年未见,再见时老贾躺在医院病床上,他做了胰腺癌手术。 徐泽远几乎认不出躺在病床上的贾总,严重的脱发,塌陷的腮,说话时气若游丝。 小徐,老陈进去了,他行贿的事被查,而且证据确凿。如果你想回来,就回来吧,现在没人拦你,董事会让我接管公司。 再说吧。您先好好养病,我回去就跟同事说,您最近事多,抽不开身,省得他们瞎想。 你多费心。 应该的。 唉,争来夺去,也真是没意思。老贾由衷发出一声感叹。 老陈和老贾的争权夺利终于有了结局,一个失去了名利自由,一个在不久的将来丢掉性命。万般的浮华,终究付之一场空谈。 出了医院,徐泽远悲从中来,悲悯老贾的时日无多,悲悯人生的无常,悲悯因果轮回的造作,悲悯人之最苦是抱一颗无畏无惧之心逆天改命。 ‘明天下午4点,法源寺见’,徐泽远看着手机里的短信内容,是不悟发来的。他怎么知道我来了北京?是道乙八卦?不对,道乙并不知道我来。徐泽远思忖了一翻,决定先去见一个人。 行都无疆杂志社的前台小姐站在前台的外侧接待徐泽远, 先生,我刚去编辑部问过了,负责接洽自由转稿人的编辑出差了。 她去哪儿了? 这个不清楚。 多久回来。 不一定。 她叫什么? 砂华。 哪个SHA? 细小石粒的砂。 曼珠沙华——曼朱、砂华。徐泽远喃喃自语,费解的摇了摇头。 先生您说什么? 砂华是位男记者吗? 女记者。 谢谢。徐泽远松了口气。 您需要留言吗?或者留下您的联系方式。 不必。谢谢,再见。 曼珠沙华,红色的幽冥之花,到底是曼珠还是沙华的献祭,让你如此般血红的怒放,你可知你的执念终究可以换来的不过是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啊。又是世间痴情的谁?让这无辜的娇艳之花承载着,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徐泽远惶惑的走出杂志社,他一字一字回忆林近溪写的卷首语,曼朱、砂华你们会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不是,你们是谁? 第三天,徐泽远如约而至,他赶到的时候,寺院已闭了殿门,不悟一袭灰色的海青站在 门外望着寺内随风摇曳的杉柏枝叶,他的衫子也随之飘逸。徐泽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身着海青在银白色月光下飘逸而来的沙弥。 不悟转身看向徐泽远的方向,他从不和人对视,道, 这里典籍贮藏实在丰富。他和徐泽远每年不过碰面一两次,但每次见面,他们从无寒暄,像老北京大杂院里的邻里,既疏远又熟悉。有时,徐泽远也会去清风寺参加打七法会,听不悟传经授法,不过坐在最后排听一听,来去悄无声息,但徐泽远总觉得不悟知道他去过。 师父法喜充满。徐泽远猜不悟不虚此行,而且受益良多。 重新理了经典,终是领悟了《法华》《愣严》抱本参禅的义理。不悟引领着徐泽远一路沿着主路向东,边走边说。 开悟的《愣严》,成佛的《法华》。 这两部经了不得。佛法经典自人出生认字起参读,就算世寿80载,终其一生也不能读尽。可如果能吃透这两部经,便是大大的利益。 请师父开示开示。 《愣严经》由个体讲起,从身心,讲到宇宙,讲法界生命的根本。世界是既唯物、也唯心的,心物一元的道理,这部经讲透了。《法华经》讲见、修、行三位一体,还讲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实际的意思是什么?宇宙的一切现象此生彼灭,它本来就是清静的,科学又有个叫法叫守恒。再看八十卷《华严经》,由法界讲起,由宇宙本体讲起,最后讲到个体身心,讲到行愿和修行。你学数学懂得科学,有机会你去参一参,来告诉我这两部经是不是科学? 在梅里,有个朋友跟我讲过一个故事,双胞胎各自在不同的国家生活,很多年没有联系,有天夜里哥哥突然腹痛,送到医院没有查到病因,疼了两个小时后自己恢复如常。过了几天他从大洋彼岸收到消息,弟弟去逝了,因为和人在街上斗殴,被人捅穿了小腹。时间正是哥哥腹痛的时间。这种传导方式像不像量子纠缠?两个暂时耦合的粒子,不再耦合之后,彼此仍旧维持关联。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天坛西门,徐泽远心头一紧。 不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接过徐泽远的话, 佛经里全都能找到答案。我们进去转转可好? 徐泽远买了票,两人沿甬道边走边继续着刚刚的话题,不悟接着说道, 你有没有过,很久不见一个人,却偶尔或时常想起这个人? 徐泽远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便是林近溪的名字,尽管有时在他的记忆里她的样子已不大清晰,他应道, 有、有。 他若不是偶尔或时常想起你,你又怎么会有这种感受呢? 意识传感?量子纠缠。 科学解释人由粒子组成,耦合的次第越深,不再耦合之后,感应越强。 听了不悟半禅半科学的解释,徐泽远突然一阵弦晕,不禁有些庆幸,按不悟的理论,他对林近溪的执念恰恰是林近溪对自己的念念不忘? 徐泽远任由思绪在大脑里千回百转,夜色渐浓,一轮圆月打着不悟的灰色海青泛着镀银的光,他跟随着不悟一路前行,不知不觉到了回音壁。一队旅游团走马观花,从圆丘至回音壁鱼贯而入,敬业的导游举着旗标哑着嗓子号令团员, 快点快点,今天我们行程已经晚了,讲完回音壁,我们就去吃饭。 向来爱静的不悟一反常态,随着队尾进了回音壁,踩在进门后甬道上一块有别于其他灰色石砖的白色石板上。 导游拿着扩音器,声嘶力竭, 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是皇穹宇,回音壁就是皇穹宇的围墙,只要两个人分别站在东、西配殿后,贴墙而立,一个人靠墙向北说话,声波就会沿着墙壁传导,而且声音非常清晰,给人造成一种‘天人感应’的神秘气息。而且,还有更神秘的,当一个人站在师父(不悟)踩的这块白色石砖上,两个人站在东、西配殿后侧靠北的位置,不用贴墙而立,也是可以传声的。大家可以试试。 团员们随即四散,有人去了西配殿,有人奔向东配殿,还有人踏在白石板上,不悟抽身让出了位置。徐泽远听了导游惊世骇俗的介绍,呆若木鸡,他记得那天,向林近溪求婚的那天,他站在西配殿后身靠北的位置,接听孟晨的电话,当时林近溪站在白石板上拍摄皇穹宇的正殿。 此时有人站在白石板上,招朋引的伴惊呼起来,听到啦,听到啦,你们快来试试。 徐泽远窒息的哑然无声,本世纪最荒谬的一个笑话?还有这么巧夺天工的奇思妙想?那天林近溪为什么不跑过来扇自己一记耳光?至少他还有解释的机会。 请问,这个更神秘的传音现象什么时候发现的?谁发现的?徐泽远向站在他身旁暂时休息的导游讨教。 不久前,工作人员偶然间发现的,至于是不是建造之初,有意为之还不可考。 徐泽远步出回音壁头晕目弦,他想象着林近溪对他是如何的伤心欲绝、心灰意冷。不悟立在薄薄的月光里,长衫随风飘逸,好似当年那个秋夜。 第18章 长相思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徐泽远在外省贾总公司里主持会议,他决定亲自参与竞标一个海关系统监控的小项目,公司已安危之机,拿下便天高海阔,失利便分崩离析。他穿着白衬衣,系着那条蓝色条纹领带,提前进入竟标的状态,和同事讨论客户需求和执行方案,他需要重新找回职业自信,可每当他在思考问题时用手推一下领带结的时候便会分神。他不得不中场休息去洗衣手间洗脸,他打量了打量镜子中的自己,他黑了,也不像从前一样每月理一次头发,更不喜欢每天刮胡子,他喜欢留落腮的须根,他看上去像个藏人。可当他看到衣领间的蓝色领带,他便会换一种色彩审视自己,一个不值得被信任的小人,一个优柔寡断的懦夫,一个用情不专的感情骗子,他一想到林近溪,便会用林近溪了解到的‘真相’鄙视自己,在林近溪中他已经做了四年的人渣。 竟标当天,徐泽远最终换了一条素色的领带,他把条纹领带拿在手里用拇指和食指研磨,最终把它装进了一个盒子里,他想或许该放下了。 徐泽远孤注一致,势在必得,他的讲标吸引了领导的注意,徐泽远从他们眼神中解读到认同和欣赏,他很快进入了角色,一个曾经他驾轻就熟、意气风发的青年角色,如今他已经36岁了,所以显得更加让人信服和老道。 与会后,同事和徐泽远在大厦的楼下吸烟,有人从大厦里出来,直奔徐泽远走来。同事提醍徐泽远,这不是刚刚坐第二个位置上的领导吗? 领导远远伸出手一把握住徐泽远, 徐哥,你不认得我了? 您是......?徐泽远飞快的从脑数据库里进行人脸识别。 我呀,徐哥,当年在TN我当班巡检那天,系统塌了,我当班。 徐泽远回忆起了那次应急事件,而那位失职的同事,是整个事件中最微乎不计的环节,所以他实在回忆不起这位领导的尊姓大名。 对,对,我有印象。可徐泽远还是没想起来,但不得不奉迎。 徐哥,当年多谢您没把我点名上交,后来,您把我分到技术2组,一直驻场,再后来也是我命好,跳到甲方,后来经人引见到这工作。 都过去的事,何必再提。您在这儿负责技术? 徐哥,您别老您您的,就叫我小宋,我现在负责技术,将来也是和您这边对接。 跟我对接?你的意思是......? 您放心,我尽力,这事八九不离十。 徐泽远紧紧握住宋领导的手表达谢意,公司有救了。 不久,如小宋所说,徐泽远的团队中标了,紧锣密鼓的安排项目团队进驻,调研、搭建环境、进度部署,3个月后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徐泽远回一屋休整,阿闯殷切围着徐泽远打转, 哥,有人要收那辆车,5000?阿闯试探性的问,他怕徐泽远跟他急。 哥,再放那成废铜烂铁了,500都没人要。阿闯见徐泽远没有翻脸的意思,大了胆子。 随你。徐泽远答得波澜不惊,他信手翻着几本订阅的期刊,从中先分捡出行者无疆连续3期的读本,摆放整齐放在一边,却并不急着看。 你生病啦?阿闯觉得徐泽远有些异样。 阿闯,你如果不得已骗了你很喜欢的人,她会怎么对你? 阿闯眼睛一翻,皱着眉头,颇为认真的思考了一翻,说道,她会拿刀剁了我。 徐泽远露出一种满足的笑,替阿闯感到满足。他多么希望林近溪能放下骄傲、自尊、理智,做一次胡搅蛮缠的妇人对他威逼利诱,甚至剑拔弩张,给他一次乞求她宽恕的机会。他的手机号码、邮箱一直都保留着,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收到林近溪的消息,可一次都没有,她放弃了,早就放弃了。 哥,想通了? 想通什么? 往前看?我有新照片。 省省吧,现在客人少,你闲得难受。 跟您说件事,反正也闲了,我打算去南边,休个假。他说很委婉,像另有隐情。 找姑娘去? 唉,别提了,到底作孽了,还有了我的孽种。阿闯说得有些为难,但掩不住即将成为父亲的微妙情绪,既怕又期待。 徐泽远拍了一把阿闯,真有你的,双喜临门啊,去吧,我有时间就留下看店。 谢啦。工作我都跟他俩交待了,我不在,确实还得请您坐镇我才踏实,您就坐这里喝茶,让他们干活。 小子。徐泽远端详了端详阿闯,四年时光,阿闯算是在社会这座大学里摸到了方向,至少他变得更好,再不是以前那个用打架消耗精力和时光的混球了。 傍晚的时候徐泽在镇上的青石板路上来回的踱步,祠堂早已成了朝9晚5的旅游景点,此时停了业下了锁,他驻足透过木栏门的间隙向里看。雕花的瓦、乌棕的漆、翻修一新的窗角门栏,整洁、漂亮,却没了灵魂。灰瓦白墙的墙头露出桂树的一小簇叶子轻轻摆动,欲说还拒,似乎只有它还记得五太爷爷、老老先生、爷爷那些故去的老人和他们的故事。 泽远,回来啦?一位长者路过,叫泽远。 十九叔。徐泽远寻声而去。 进去瞧瞧? 不行吧,锁上了。 自己先人的祠堂,想进就进。十九叔从腰带上摘下一串钥匙,他现在掌管着徐氏族谱的修订。 您有钥匙呀?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早就没祖产一说了,也没像你五太爷爷、爷爷管事时的威望了,可过年总得祭祖吧?这个可不能省,这个再省,就什么都没啦。十九叔开了门。徐泽远随他进了一方天井的庭院。 我小时候老先生就在这院里教我们《论语》、《道德经》、老庄、孔孟。你记得老先生吧? 记得我们一辈叫他老老先生,我爷爷那辈喊他先生。 就是,就是。唉,现在没人读这些书了,落伍了。十九叔感叹。 在傍晚的浅灰色调里,桂树叶子轻轻摆动,祠堂里充满了悲凉。 夜深人静的时候,徐泽远在房间里终于打开期刊,却没有曼朱的支言片语,倒有砂华几篇关于北京后海夜色、东内簋街、中华食仿的食色文章报道,语言简练、轻松灰谐和林近溪很像。徐泽远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想到什么——他被骗了,砂华也是林近溪,写作的人善用笔名。他按照这个思路翻出收集的所有期刊,细细研究砂华的文章,更确认了他的猜想。又是一个无眠之夜,他坐在笔记本前给砂华写邮件,一字一删,一句一删,写写删删,忏悔录最难把握,写得过于深刻便有言过其实、油腔滑调的嫌疑;写的过于简单,显得没有诚意。最后他怀着一颗释然的心,讲述了他‘罪无可恕’背后的故事。点击‘发送’的时候窗外已微白。 春节是徐家镇的旅游淡季,一屋此时是半停业的状态,有极少的散客来住店,只要有空房也会被接待。这个时节徐泽远的奶奶父母叔婶通常会回祖屋小住,祭奠先人。徐家镇春节有舞狮、观灯、让徐家的祖谱在词堂的天井晒晒太阳,着实会执闹、喜庆一翻。而这个春节对于徐泽远来说有些特殊,他接到了砂华的邮件回复:徐泽远,我不是林近溪。 一封加上标点符号才11个字的回信,足够让徐泽远过一个高兴的年。不管是给曼朱还是砂华的去信上,徐泽远从不把‘林近溪’和‘徐泽远’的名讳全称列在信上,他只用‘阿近’‘阿远’称呼。林近溪从不说谎,所以,砂华是林近溪的闺中密友,她听阿近讲过和阿远的故事,更重要的他能感受到砂华保持中立的善意。徐泽远努力平复的心境又起了一丝微澜。 过了初五,徐家人再次离别,各奔前程,徐家镇又冷清了,但很快,春暖花开的时候,她会迎来另一翻热闹。阿闯说过了正月十五就回来正式开工。所有美好似乎都是为了给痛苦铺路,还没等到阿闯的归期,却等来了老贾的死讯。 徐泽起程北上最后向老贾告别。追悼会上,有商界精业,有亲朋好友,有TN大票的同事,他们依依向老贾致哀。老贾父母已经去逝,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徐泽远行礼时看着老贾平静的脸,他再也不用在尔虞我诈的竟技场里争权夺利,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人类在自我认知和自我定义的世界里生存,就连‘地球’的定义也是人类命名的,人类为了生存制定了一系列规则和法则,时间、方向、文字、法律、定义、概念等等,等等。比如时间,一个小时有60分钟,一天有24小时,一年有365天,为了吻合时间误差,隔几年有一个闺月,来表述地球在宇宙某一个空间的运行规律。在宏观宇宙里,地球自转一周,乃至太阳系八大行星、卫星、矮行星的运行轨迹在人类命名为宇宙的空间里,只是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稍纵即逝。人类按照自己创造的已知规则在未知的广袤的宇宙空间里生存,生与死的概念同样是人类自行创造和认知的,并赋予了它感情 色彩和欲念,生了儿子称喜得贵子,生了女儿叫金枝玉叶,相对于生的美好寓意,死亡走向另一个极端,哀悼缅怀,节哀顺便。而从宏观的人类未知的宇宙意义上解构,‘死’,仅仅是一个换乘站也不无可能。 公墓的甬道上,徐泽远再次考虑着生与死,他希望老贾能去个好地方,在下一段旅途上有好看的风景。李成从散去的人群里赶上了徐泽远,他从后面拍了徐泽远的肩膀, 老徐。 徐泽远回头,和李成的眼神交会,嘴角有一个细微的松迟,说道, 李成?老久不见。 老徐,有件事,你得听我解释。 我为当年的举动向你道歉。徐泽远满心诚挚。 不用道歉,我们有误会,当年出卖你的人,真不是我。因为流标的事,你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后来也不怎么找我说话了,我确实心里怪过你。可我总得生存吧,我是跟李副总走的近,我承认我溜须拍马,可出卖兄弟的事儿,我绝不会干。 我信你。徐泽远相信李成说得一字一句,但几年前,他不会信。 其实......李成欲言又止,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出,其实出卖你的人是...... 好了,不必说了。已经不重要了。徐泽远猜到李成要说的人。 你早就知道?老贾当年找我套过话,并暗失我,如果李副总逼问的太紧,就把责任推到你身上,因为总要有一个人要担责,被牺牲掉。最后,你去参加的那个会,后来我听李总副说,是老贾和老陈事先安排好的,他们谈妥了条件,收编所有在外私自接手的项目,分老贾18%的股份。但咱们那会儿飞单的项目那么多,涉及的钱也多,无论从职位、能力还有对外的说辞,你都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我还这么有价值?也不错!徐泽远自嘲,在见到李成前,徐泽远从没想过老贾出卖他,现在他终于明白老贾后来对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出于良心的亏欠。 真的不是我。李成强调。 我明白,谁都年轻气盛过,当年我也一样。流标也好,我动手也好,不过借题发挥。李成,报歉了。徐泽远在李成的肩膀上捶了一拳,打消他的质疑。 你不怪老贾? 死者为大,再说他后来一直待我不薄。 老徐,大气。 两人,一笑泯恩仇。 北京冬末萧瑟的傍晚,商业区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夕阳斜照,映衬着这座城市的肃杀与繁华。6点左右,职场的精英们从写字楼鱼贯而出,让本来冷清的街热闹起来。徐泽远站在商业街区一角,目不转睛的盯着斜对面蓝色玻璃幕墙大厦的门,表情淡漠匆匆回家的人,相约晚餐的摩登男女们,挽着手臂一起下班的恋人,或三五成群,或形单影只。一个熟悉的身影皇天不负的出现在徐泽远的视野里,她修长高挑,短发齐耳,卡奇色长裤配象牙色斜领毛衣,一肩挎着苏格兰格子邮差包,她没变,素面朝天,简洁干练,仍然像个文字工作者,只是长大了。她驻足在门前,双手抱臂,左右顾盼像是在等人。怎么穿得那样少,徐泽远心想。顷刻间,有人出现在林近溪的身后,脱下自己的黑色羊绒大衣披在林近溪身上,林近溪回身微笑,他们很熟,不久两人等来了座驾,脱下大衣的男人帮林近溪拉开了车门,车子扬尘离开,消失在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的都市灯影间。徐泽远一直用回忆重构林近溪身边男人的样子,四十几岁的沉稳气度,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可靠的经济实力,和他一样愿意为林近溪遮风挡雨。他能给她的,那个男人能给;他不能给她的,那个男人也能给。更重要的是林近溪并不讨厌他。 此刻,徐泽远才意识到,他变了,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雄心壮志的年轻人,信誓旦旦要让林近溪成为全世界最幸福女人的徐泽远死了。这些年,他打着寻找林近溪的幌子,丢盔卸甲,离群索居,四处云游,他苦苦寻找的终究还是他自己。他惊诧于自己是如此享受安然隐逸的生活,不求上劲才是他的本性,这样的人如何许她一个未来?经一番挫折,容一翻横逆,省一分经营,学一分退让,去一分奢侈,加一分体贴。他体贴到在费尽周折找到她以后,将她拱手于人。他,放下了,轻而易举。 第19章 放下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徐泽远在外省贾总公司里主持会议,他决定亲自参与竞标一个海关系统监控的小项目,公司已安危之机,拿下便天高海阔,失利便分崩离析。他穿着白衬衣,系着那条蓝色条纹领带,提前进入竟标的状态,和同事讨论客户需求和执行方案,他需要重新找回职业自信,可每当他在思考问题时用手推一下领带结的时候便会分神。他不得不中场休息去洗衣手间洗脸,他打量了打量镜子中的自己,他黑了,也不像从前一样每月理一次头发,更不喜欢每天刮胡子,他喜欢留落腮的须根,他看上去像个藏人。可当他看到衣领间的蓝色领带,他便会换一种色彩审视自己,一个不值得被信任的小人,一个优柔寡断的懦夫,一个用情不专的感情骗子,他一想到林近溪,便会用林近溪了解到的‘真相’鄙视自己,在林近溪中他已经做了四年的人渣。 竟标当天,徐泽远最终换了一条素色的领带,他把条纹领带拿在手里用拇指和食指研磨,最终把它装进了一个盒子里,他想或许该放下了。 徐泽远孤注一致,势在必得,他的讲标吸引了领导的注意,徐泽远从他们眼神中解读到认同和欣赏,他很快进入了角色,一个曾经他驾轻就熟、意气风发的青年角色,如今他已经36岁了,所以显得更加让人信服和老道。 与会后,同事和徐泽远在大厦的楼下吸烟,有人从大厦里出来,直奔徐泽远走来。同事提醍徐泽远,这不是刚刚坐第二个位置上的领导吗? 领导远远伸出手一把握住徐泽远, 徐哥,你不认得我了? 您是......?徐泽远飞快的从脑数据库里进行人脸识别。 我呀,徐哥,当年在TN我当班巡检那天,系统塌了,我当班。 徐泽远回忆起了那次应急事件,而那位失职的同事,是整个事件中最微乎不计的环节,所以他实在回忆不起这位领导的尊姓大名。 对,对,我有印象。可徐泽远还是没想起来,但不得不奉迎。 徐哥,当年多谢您没把我点名上交,后来,您把我分到技术2组,一直驻场,再后来也是我命好,跳到甲方,后来经人引见到这工作。 都过去的事,何必再提。您在这儿负责技术? 徐哥,您别老您您的,就叫我小宋,我现在负责技术,将来也是和您这边对接。 跟我对接?你的意思是......? 您放心,我尽力,这事八九不离十。 徐泽远紧紧握住宋领导的手表达谢意,公司有救了。 不久,如小宋所说,徐泽远的团队中标了,紧锣密鼓的安排项目团队进驻,调研、搭建环境、进度部署,3个月后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徐泽远回一屋休整,阿闯殷切围着徐泽远打转, 哥,有人要收那辆车,5000?阿闯试探性的问,他怕徐泽远跟他急。 哥,再放那成废铜烂铁了,500都没人要。阿闯见徐泽远没有翻脸的意思,大了胆子。 随你。徐泽远答得波澜不惊,他信手翻着几本订阅的期刊,从中先分捡出行者无疆连续3期的读本,摆放整齐放在一边,却并不急着看。 你生病啦?阿闯觉得徐泽远有些异样。 阿闯,你如果不得已骗了你很喜欢的人,她会怎么对你? 阿闯眼睛一翻,皱着眉头,颇为认真的思考了一翻,说道,她会拿刀剁了我。 徐泽远露出一种满足的笑,替阿闯感到满足。他多么希望林近溪能放下骄傲、自尊、理智,做一次胡搅蛮缠的妇人对他威逼利诱,甚至剑拔弩张,给他一次乞求她宽恕的机会。他的手机号码、邮箱一直都保留着,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收到林近溪的消息,可一次都没有,她放弃了,早就放弃了。 哥,想通了? 想通什么? 往前看?我有新照片。 省省吧,现在客人少,你闲得难受。 跟您说件事,反正也闲了,我打算去南边,休个假。他说很委婉,像另有隐情。 找姑娘去? 唉,别提了,到底作孽了,还有了我的孽种。阿闯说得有些为难,但掩不住即将成为父亲的微妙情绪,既怕又期待。 徐泽远拍了一把阿闯,真有你的,双喜临门啊,去吧,我有时间就留下看店。 谢啦。工作我都跟他俩交待了,我不在,确实还得请您坐镇我才踏实,您就坐这里喝茶,让他们干活。 小子。徐泽远端详了端详阿闯,四年时光,阿闯算是在社会这座大学里摸到了方向,至少他变得更好,再不是以前那个用打架消耗精力和时光的混球了。 傍晚的时候徐泽在镇上的青石板路上来回的踱步,祠堂早已成了朝9晚5的旅游景点,此时停了业下了锁,他驻足透过木栏门的间隙向里看。雕花的瓦、乌棕的漆、翻修一新的窗角门栏,整洁、漂亮,却没了灵魂。灰瓦白墙的墙头露出桂树的一小簇叶子轻轻摆动,欲说还拒,似乎只有它还记得五太爷爷、老老先生、爷爷那些故去的老人和他们的故事。 泽远,回来啦?一位长者路过,叫泽远。 十九叔。徐泽远寻声而去。 进去瞧瞧? 不行吧,锁上了。 自己先人的祠堂,想进就进。十九叔从腰带上摘下一串钥匙,他现在掌管着徐氏族谱的修订。 您有钥匙呀?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早就没祖产一说了,也没像你五太爷爷、爷爷管事时的威望了,可过年总得祭祖吧?这个可不能省,这个再省,就什么都没啦。十九叔开了门。徐泽远随他进了一方天井的庭院。 我小时候老先生就在这院里教我们《论语》、《道德经》、老庄、孔孟。你记得老先生吧? 记得我们一辈叫他老老先生,我爷爷那辈喊他先生。 就是,就是。唉,现在没人读这些书了,落伍了。十九叔感叹。 在傍晚的浅灰色调里,桂树叶子轻轻摆动,祠堂里充满了悲凉。 夜深人静的时候,徐泽远在房间里终于打开期刊,却没有曼朱的支言片语,倒有砂华几篇关于北京后海夜色、东内簋街、中华食仿的食色文章报道,语言简练、轻松灰谐和林近溪很像。徐泽远一屁股从床上坐起来,想到什么——他被骗了,砂华也是林近溪,写作的人善用笔名。他按照这个思路翻出收集的所有期刊,细细研究砂华的文章,更确认了他的猜想。又是一个无眠之夜,他坐在笔记本前给砂华写邮件,一字一删,一句一删,写写删删,忏悔录最难把握,写得过于深刻便有言过其实、油腔滑调的嫌疑;写的过于简单,显得没有诚意。最后他怀着一颗释然的心,讲述了他‘罪无可恕’背后的故事。点击‘发送’的时候窗外已微白。 春节是徐家镇的旅游淡季,一屋此时是半停业的状态,有极少的散客来住店,只要有空房也会被接待。这个时节徐泽远的奶奶父母叔婶通常会回祖屋小住,祭奠先人。徐家镇春节有舞狮、观灯、让徐家的祖谱在词堂的天井晒晒太阳,着实会执闹、喜庆一翻。而这个春节对于徐泽远来说有些特殊,他接到了砂华的邮件回复:徐泽远,我不是林近溪。 一封加上标点符号才11个字的回信,足够让徐泽远过一个高兴的年。不管是给曼朱还是砂华的去信上,徐泽远从不把‘林近溪’和‘徐泽远’的名讳全称列在信上,他只用‘阿近’‘阿远’称呼。林近溪从不说谎,所以,砂华是林近溪的闺中密友,她听阿近讲过和阿远的故事,更重要的他能感受到砂华保持中立的善意。徐泽远努力平复的心境又起了一丝微澜。 过了初五,徐家人再次离别,各奔前程,徐家镇又冷清了,但很快,春暖花开的时候,她会迎来另一翻热闹。阿闯说过了正月十五就回来正式开工。所有美好似乎都是为了给痛苦铺路,还没等到阿闯的归期,却等来了老贾的死讯。 徐泽起程北上最后向老贾告别。追悼会上,有商界精业,有亲朋好友,有TN大票的同事,他们依依向老贾致哀。老贾父母已经去逝,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徐泽远行礼时看着老贾平静的脸,他再也不用在尔虞我诈的竟技场里争权夺利,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人类在自我认知和自我定义的世界里生存,就连‘地球’的定义也是人类命名的,人类为了生存制定了一系列规则和法则,时间、方向、文字、法律、定义、概念等等,等等。比如时间,一个小时有60分钟,一天有24小时,一年有365天,为了吻合时间误差,隔几年有一个闺月,来表述地球在宇宙某一个空间的运行规律。在宏观宇宙里,地球自转一周,乃至太阳系八大行星、卫星、矮行星的运行轨迹在人类命名为宇宙的空间里,只是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稍纵即逝。人类按照自己创造的已知规则在未知的广袤的宇宙空间里生存,生与死的概念同样是人类自行创造和认知的,并赋予了它感情 色彩和欲念,生了儿子称喜得贵子,生了女儿叫金枝玉叶,相对于生的美好寓意,死亡走向另一个极端,哀悼缅怀,节哀顺便。而从宏观的人类未知的宇宙意义上解构,‘死’,仅仅是一个换乘站也不无可能。 公墓的甬道上,徐泽远再次考虑着生与死,他希望老贾能去个好地方,在下一段旅途上有好看的风景。李成从散去的人群里赶上了徐泽远,他从后面拍了徐泽远的肩膀, 老徐。 徐泽远回头,和李成的眼神交会,嘴角有一个细微的松迟,说道, 李成?老久不见。 老徐,有件事,你得听我解释。 我为当年的举动向你道歉。徐泽远满心诚挚。 不用道歉,我们有误会,当年出卖你的人,真不是我。因为流标的事,你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后来也不怎么找我说话了,我确实心里怪过你。可我总得生存吧,我是跟李副总走的近,我承认我溜须拍马,可出卖兄弟的事儿,我绝不会干。 我信你。徐泽远相信李成说得一字一句,但几年前,他不会信。 其实......李成欲言又止,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出,其实出卖你的人是...... 好了,不必说了。已经不重要了。徐泽远猜到李成要说的人。 你早就知道?老贾当年找我套过话,并暗失我,如果李副总逼问的太紧,就把责任推到你身上,因为总要有一个人要担责,被牺牲掉。最后,你去参加的那个会,后来我听李总副说,是老贾和老陈事先安排好的,他们谈妥了条件,收编所有在外私自接手的项目,分老贾18%的股份。但咱们那会儿飞单的项目那么多,涉及的钱也多,无论从职位、能力还有对外的说辞,你都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我还这么有价值?也不错!徐泽远自嘲,在见到李成前,徐泽远从没想过老贾出卖他,现在他终于明白老贾后来对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出于良心的亏欠。 真的不是我。李成强调。 我明白,谁都年轻气盛过,当年我也一样。流标也好,我动手也好,不过借题发挥。李成,报歉了。徐泽远在李成的肩膀上捶了一拳,打消他的质疑。 你不怪老贾? 死者为大,再说他后来一直待我不薄。 老徐,大气。 两人,一笑泯恩仇。 北京冬末萧瑟的傍晚,商业区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夕阳斜照,映衬着这座城市的肃杀与繁华。6点左右,职场的精英们从写字楼鱼贯而出,让本来冷清的街热闹起来。徐泽远站在商业街区一角,目不转睛的盯着斜对面蓝色玻璃幕墙大厦的门,表情淡漠匆匆回家的人,相约晚餐的摩登男女们,挽着手臂一起下班的恋人,或三五成群,或形单影只。一个熟悉的身影皇天不负的出现在徐泽远的视野里,她修长高挑,短发齐耳,卡奇色长裤配象牙色斜领毛衣,一肩挎着苏格兰格子邮差包,她没变,素面朝天,简洁干练,仍然像个文字工作者,只是长大了。她驻足在门前,双手抱臂,左右顾盼像是在等人。怎么穿得那样少,徐泽远心想。顷刻间,有人出现在林近溪的身后,脱下自己的黑色羊绒大衣披在林近溪身上,林近溪回身微笑,他们很熟,不久两人等来了座驾,脱下大衣的男人帮林近溪拉开了车门,车子扬尘离开,消失在华灯初上,流光溢彩的都市灯影间。徐泽远一直用回忆重构林近溪身边男人的样子,四十几岁的沉稳气度,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可靠的经济实力,和他一样愿意为林近溪遮风挡雨。他能给她的,那个男人能给;他不能给她的,那个男人也能给。更重要的是林近溪并不讨厌他。 此刻,徐泽远才意识到,他变了,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雄心壮志的年轻人,信誓旦旦要让林近溪成为全世界最幸福女人的徐泽远死了。这些年,他打着寻找林近溪的幌子,丢盔卸甲,离群索居,四处云游,他苦苦寻找的终究还是他自己。他惊诧于自己是如此享受安然隐逸的生活,不求上劲才是他的本性,这样的人如何许她一个未来?经一番挫折,容一翻横逆,省一分经营,学一分退让,去一分奢侈,加一分体贴。他体贴到在费尽周折找到她以后,将她拱手于人。他,放下了,轻而易举。 第20章 一封信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阿近, 好久不见,你好吗? 穿行了唐古拉山口,畅饮了昆仑山的泉水,走遍了五里村的桃源,目睹了飞来寺的梅里日落,我越来越喜欢四处游荡,看不同的风景,遇见不同的人,领略人生不同的角度。 在旅途中我认识了老王,他豪爽、豁达、重情重义、一身的男子气概,可他谈生意锱铢必较、精明市侩;他会嗔怪妻子来电时的嘘寒问暖,却在挂断电话后自责并赞他老婆是个顶好的女人还给他生了白白胖胖的儿子;喝多的时候,他说他年轻的时候脾气火爆气走了他真心喜欢的女人。我们一起有幸见到了风云莫测的南迦巴瓦的庐山真面,真是莫大的幸运,而他在开车离去的时候一直默默流泪。 还有LEE,一个勇敢、沉着的女科学家,她一定有一个庞大到整天思考科学的大脑,以至于无法容纳其他的事物,比如恐惧、爱情、甚至无谓的语言。她喜欢满世界游走,去那些人际罕至的腹地寻找某种宁静,可她仍然无法找到谜题一般无解的答案,一颗细胞和宇宙的联系,或者说她内心有种极度的痛苦——为什么自己无知到,无法认清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在雨崩村的雨夜,我们被连绵的黑暗山体包围,她在因为无法探索到生命意义而深感苦闷,她的痛苦来源于对自己未知的已知。我感受着巨大山体、漆黑一团带来的强烈的恐惧,我没有她那样痛苦,因为我骄傲到把未知已然当成了已知。 我想人之所以痛苦,因为人本身的复杂性,或者简言之,贪欲让人痛苦。他们总想得到,得到一件后,还会想要得到另一件。 比如我,在没遇见你的时候,我想得到的是如父母祖辈般的生活方式和存在,几岁的时候读,几岁的时候工作,几岁的时候成家立业。一世波澜不惊,风平浪静。像一道公式,过程求解,均在方圆规矩之中。可当我唾手可得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并不安份,我不安于过千篇一律的生活,或者说我错误的把公式向自己身上照搬,害人害己。 当命运将你安排到我的生命里,我想这大概才是爱情该有的样子,即使是在寒冬数九也会春风拂面。现实中我不得不在传统道德和心之所向中纠缠不清苦苦挣扎,终于,我把天秤倾向了你,与其说把责任推向你倒不如说,我在自己犯下的一个错误上叠加了另一个错误。 还记得清风寺吗?我知道你去过。不悟法师成了我的皈依师。也许你不相信我会成为一名信众,当然,连我自己也不信,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片至高无上的乐土是否真实存在,高僧们毕生断情绝欲,严苛持戒,要参透佛本,了脱生死,这种为悟而悟,为了脱而了脱的执念,岂不也是一种执着。但是和不悟的一翻话,让我很是感触,他说:佛是人,人人皆有佛性,求佛不如求己。我问他:如果世人都成佛觉悟,社会怎么发展?他难得的笑了笑,答道:娑婆世界万千众生,各有各的业力,各有各的因缘,就像万千众生都当科学家,或者万千众生都当老师,可能呢?倘若都成了佛,当下便是净土。我又问他:生死苦,这种苦皆由天授,人力难违;而情苦最苦,天意人为混为一谈,总是心有不甘。他答道:得到与得不到,或痴迷或嗔恨,岂能不苦? 我大约是因为信仰,而心怀敬畏,但终究是个没有慧根的众生,放不下执念。阿近,我们可不可不再纤云弄巧,飞星传恨。我不该隐瞒,只是不想你离开。让我听听你的想法,让我们给彼此一个重逢的机会? 阿远 这是徐泽远通宵达旦写写删删的忏悔书。当它通过光纤网络跨越千山万水,最后跳过无线路由器躺在我的邮箱里,被我轻点鼠标打开后,我有一点感动。当我要转给林近溪,被她心不在焉的拒绝时,我对他又有一点同情。所以,在斟酌了好几天后,还是忍不住礼节性的回信,回复了他的邮件:徐泽远,我不是林近溪。 此后不久,他来信说他在北京有个短暂停留,可不可见面? 我知道他想见的自然是林近溪,我也知道林近溪在看没看到这封信前,断然不会同意见面的。于是,我思前想后,只给了他林小姐公司大厦的地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从此后我便再没收到徐泽远的任何消息。 第21章 皈依之路(上)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林近溪套了身白色洋装,戴了副Akoya K金镶嵌的精致的珍珠小耳环,简约中透着娇柔的贵气。她的可塑性极强,我们一起负重30公斤背囊徒步的时候,她永远是坚持到最后的那个人。当她转身鼓励你继续向前时,你会看到,她胸前紧握背带的双手,从小臂到手腕暴露着青筋,显得强硬和不妥协。然后她会露出一个轻松自如的微笑问你:你OK吗?还可以继续吗?还有100米我们就可以休息了。加油! 那时你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她的一张笑脸和纤细小臂上明显的青筋,然后心里便开始咒骂,怎么有这么倔强的姑娘,怎么跟这么顽强的姑娘结伴同行。而此时,她正斜倚在我的办公椅上,微熏着绯红的脸,身子在白色洋装扭动,干脆蜷缩在办公转椅上冲着我稚气的笑。 我递了杯椰浆红茶给她,她嗅了嗅马克杯飘出的热气,道, 椰浆是海南背回来的吧?真香。看来她很清醒,可以通过嗅觉精准确定植物名称和产地。 喝了多少?我问道,她几乎滴酒不沾。 混着喝的,一杯啤酒,一杯红酒,没了。......我觉得老任对我挺好的。 他确实值得托付终身。客观上我认同。 他喜欢我。 还有呢? 他前妻和儿子在国外,也不会太多牵连。 还有呢? 他是个好人。人好,对我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符合父母告诫我的择偶标准。 是,不可多得的选择对象。 我尊重他。 你是不是该交我篇稿子?天气暖和了,我们动动。 好,听你的。你说有封信要给我看? 在桌面上,自己看,我去打个电话。 再冷的冰山都会被火焰熔化掉,林近溪和老任这些年在工作上朝夕相处,老任对她又多加照拂,似乎在一起也是件顺理成章的事。 最近我在做人物系列的专访,比如后海某Holiday I 藏族女老板,或者某个沙龙的加拿大艺术家,我要采访这些充满奇思妙想,使梦想成真的造梦者,和他们斗智斗勇,或忍受他们小小的傲慢,或享受他们赋有灵性的灵魂,或拆解他们的挑剔。还在讲电话的时候,林近溪推开了工作间的门,镇定自若的对我点了下头,用手势向我道别,轻轻的离开了,我无暇顾及,心里有种意念一闪而过,她内心正翻江倒海。 我和林近溪的出行计划从上一年的秋天拖延到新一季的春夏,仍没收到有人给我发任何可供参考的行程单和注意事项,心里莫名的失落。我在制定行程计划的时候等来了一个消息,林近溪签应了老任的求婚。于是我们的此次出行,意义非凡,像庆祝林小姐告别单身时代的盛大狂欢。 ‘永恒不败的碧玉之湖’——玛旁雍错,吸引着从印度、不丹、尼泊尔朝圣而来的信徒,他们在圣湖中‘沐浴净身’。林近溪双手奉水泼酒在脸上,头发上,最后她用虔诚的跪拜结束了这场自己给予自己的洗礼,并匍匐着酌了一口圣水,她起身时脸上和头发的水痕湿漉漉的顺着脸颊淌下来,流到嘴角时她下意识的泯了泯,对我说:咸的。 我心想,希望胜乐大尊赐与人间的甘露,真的能清洗人心灵中的烦恼和孽障。据我所知——这可是中国第二大淡水湖。 在普兰县打尖的第一晚,团友们集体都被高反折磨的无法入眠,我和林近溪穿戴着最厚的衣服在户外架了三角架拍满天的星辰和银河。因为缺氧我感觉头部肿涨,仅残留有限的思维空间,比如它还可以发号指令如何稳定三角架,把相机M档的快门一调到底,如何盯着繁星大口喘气、出神,然后差点忘记我们要拍星星。 第二天一早,向导丹珠带着团员们开始了52公里的转山之旅,神山岗仁波齐——神圣到无法描述的西方极乐之地,被雍仲本波佛教、印度教等宗教称之为世界的中心。丹珠说,转山一圈,可以洗净一生罪孽,转十圈,可在五百轮回中免受地狱之苦,转百圈成佛升天。关于人与信仰的关系,在信徒中大约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始于家族传承;另一种靠后天觉悟,在不同信仰中找到与自己最为契合的。转山的路上藏族佛教徒顶礼膜拜、五体头地,他们在脚上捆绑着毡、麻或是厚厚的棉裤腿,手上套着千层底的布鞋,连日的转山让他们灰头土脸,可他们完全不介意无信仰的人们向他们投来任何形式的目光,他们默默的继续五体头地,他们对信仰的忠诚根植血脉。丹珠说:每年转山的信徒都会发生不同原因的死亡并引以为荣。这大概便是佛经里讲的四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相的最佳诠释。西藏是一片秘境,她有广袤的大地、高峻的雪山、宽广的峡谷、清澈的湖水,如果没有虔诚的信众和坚固的信仰她还算不算秘境,或者各种美妙的名字——香格里拉、香巴拉、人间天堂、西藏之西,是否还属于她? 林近溪走在队首,一路只看到她满腹心事的背影,和以前不同,她很少回头关照其他队友。一路走走停停,当晚我们在某供给点的板房落脚,睡大通铺,极度的疲惫是战胜高反的良药,半夜的时候,梦里清晰可见有位蓝衣尊者持着金色的圣器向我右耳注入一种透明的液体,我僵死的感应系统被一阵阵热热的气流侵袭。这就是传说中的灌顶?在梦里我不停的向自己发问,这是灌顶吗?蓝衣尊者点了点我的肩膀。我一耸肩才发现如梦方醒,靠在我右侧的林近溪收回了戳我的手指,伴着一股股喘息的热气小声的说道:帮我拿颗去痛片。 你怎么了?我小声的回应,去摸她滚烫的额头。 只是着凉。 我轻轻起身去脚边摸索我的背包,在头灯的照明下取了药,拿了水杯递到林近溪嘴边, 明天,我们撤吧? 刚走了20公里,还有30公里没走。我可以。她爽快的吃了药。 会出事。 不会。明天一早能退烧。我保证。 如果,明天一早还没退烧,我们马上撤回普兰县。 听你的。 我们再次睡去。我清楚的记得,上次林近溪在旅途中病倒是在林芝,那年,她遭受了情感上的劫难。 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高海拔徒步,缺氧、体力不支、举步为艰,一路随行的是翱翔着苍鹰的碧空,无染的白云,朝圣者的顶礼膜拜,还有自己的灵魂。即使你穿了瑞典AS家的登山鞋,在阿里,那也只是双用来走路的鞋,就好像你提着爱玛仕的限量版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招摇过市,大家看的是He mes的logo,如果你把它背到阿里,它就是个袋子,还装不了啥东西。 旅行对于有些人来说,是成长和收获;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结束和完结;而对于有些来说是感悟和失去。 返回北京后,林近溪很快和老任举行了婚礼,带着阿里暴晒过的褪着皮的黑红的脸,但仍然不影响她是个姿容绰约的美人。结婚前夜她告诉我,老任对她有恩情,父亲突发脑溢血的时候,是老任利用人脉,找到全国排名第二的专家,得到及时的治疗,并且殷勤的鞍前马后。父母要换房子,也是老任动用了关系让她父母用120平方米的预算拿到了160平方米朝南的阳光房。对徐泽远,她也做出了安置,她写篇稿子题目叫——阿里,一场灵魂之旅。 能帮我个忙吗?她平静的看着手中马克杯里飘浮着两片茶叶。 说来听听。我是个好听众。 稿子的属名写你,让曼朱‘死’了吧。 想好了? 恩,如果有人刨根问底,就说林近溪走了,走的无影无踪。 置之不理,不是最省事。说完我对她察言观色。 不。看得出她对他难以割舍。 好吧。我懂。 谢谢! 我很好奇,为什么要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我问了一个过界的问题,做任何事,对任何人我尽可能做到置身事外,这样可以保持客观。让我十分好奇的有两件事,一件事是,雪花是谁造的?为什么每一片都精雕细琢;另一件,就是徐大和林近溪扑朔迷离的关系走向,是什么让他们的关系超越时空、地点,都无法被割断。 爱的太深反而容易丧失理智,毫无判断力,拿捏不好分寸,扮演不好该扮演的角色。林近溪已经无力去爱了。 理智让人有安全感。我喃喃地总结了这句话的实质,仍然十分赞同。 情深所致不知所以。见了面我们不是破镜重圆就是再一次一见钟情。过于美好的东西不会长久,.......好不容易疗好的伤就让它留个印记,足已。 我体会不出情深几许才会走到如此田地,大约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形容的就是这种难分难舍却又随时可以放手的爱情。 新一期的杂志出刊了,我再一次阅读‘阿里——一场灵魂之旅’的版面,有一段她这样写道, 这是一片只生长着高寒牧草的荒凉之地,有着天地初开的模样。身处此地,吸收日月星辰的光辉与精华,你的灵渐渐复苏、舒展,他(她)在你的躯壳里一股股的涌动,慢慢触碰躯壳的边界,直到天地的精气彻底唤醒了灵,他(她)轻而易举的游出躯壳,抽离血肉之躯,悬浮在被我们称之为时间、空间、地点的三一律概念里和你面面相觑,他(她)看着你并不会像你看他(她)一样,有多么的好奇。他(她)想,有什么分别,无论男女老幼、善恶美丑,你只是他(她)暂时的宿主,他(她)也尝试过在你作孽的时候呐喊叫停,在你行善的时候击掌赞赏,可是你永远听不到或者感受不到他(她)的存在,于是他(她)早早懂了这个道理,止语静默,等待着会是哪一个你意识到他(她)的存在,记数着有多少个你感受到了他(她)的存在并达成灵肉合一,或者无法合一的时候,他(她)坦然的和你和解。 林近溪的这段描写很有意思,用拟人的笔法诠释了佛洛伊德本我、超我的概念。她笑言受灵的启发,我闻之一笑,但是重复阅读后,觉得不无道理。或许她真的如她所言感受到了潜藏在她身体深处的灵? 在冈仁波齐转山的第二天清晨,林近溪退了烧,不但没有倦容,而且精神格外抖擞,我反复用手背、额头确认了她的体温,很是诧异, 见了鬼了。 林近溪把实指比在嘴前,神神秘秘的说道, 嘘!我见了神。 谁? 我的灵魂。 在哪? 后半夜的时候。 后半夜我们都睡了。 ‘我’睡了,他(她)才能醒。 Oh, Mi e. 想知道他(她)什么样子吗?她说的越来越阴阳怪气,接着描述起来, 白色的被晕染的模糊的边框,淡黄色的光,右肩的位置有一块模糊边框是蓝色的,我猜是搭了块袈裟。 我的右肩此时被她的一支手臂突袭惊出了一身冷汗,失声尖叫,啊,你疯了。 哈哈哈,出发吧。她提起背包迈开步子,迫不及待去完成剩下的30公里。 当时,我确信她做了一个怪梦,并且大病痊愈。 日子随着时间流转,林近溪在不停的调整她在婚姻关系里的角色和老任务的关系,她换到另一家公司做市场宣传,很快得到了一个晋升,她故意让自己更忙。偶尔我们一起喝茶,时而浅淡几句;时而,我们只默默的喝茶,40分钟后再各奔东西。我从不觉得她有多幸福,也不觉得她不幸,只是能感受到她表面的平静和满腹的被压抑起来的心事。不过她说的最多就是——老任是个好人。与其说她不断向我重复,不如说她在一遍遍向自己强调这个概念,要把它刻进大脑皮层的某个区域,不能作对不起好人的事。 老任的前妻是个干练的女强人,有一段时间,她因为公司事家事忙得无暇抽身,无可奈何的把12岁的儿子Leslie送回国托管给老任。老任正犯难的时候,林近溪大度又善解人意的应承了下来,这无疑让老任倍受感动,更是对林近溪言听计从。正值青春期的Leslie对继母十分不屑,林近溪不但没有厌烦,反而把更多精力名正言顺的用在和Leslie斗智斗勇。林近溪带着Leslie去西山徒步,把Leslie累到喊‘妈’。林近溪看他天天熬夜打游戏,于是半夜的时候把他拉去探险,她开了一夜的车带Leslie去北带河的鸽子窝看日出,看到日出的时候,Leslie不得不睡眼惺忪的说——好吧,我承认,林,你是个有趣的人。 在我的准许下,她经常带着他和我喝茶,甚至带到我的工作室,让他学中文,了解中国风貌,感受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我见到Leslie的时候,他们的继母子关系已经较为和谐,林近溪的脸上偶尔还会浮现少女般的甜笑。比起老任,我想她更爱她的继子。Leslie指着白板上翘了边角照片问,这是哪? 我答:西藏。 真美。 林女士全部去过。我替他继母打广告。 Leslie羡慕的看了看林进溪,觉得他有个了不起的继母,并说:以后我也要去。 林近溪盯着照片,用手抹平照片上的翘角,嘴角一丝不易查觉的抽动,仿佛这些对她已恍如隔世。 几个月后Leslie返回美国的时候,在机场Leslie颇为不舍的抱着林近溪道别,并喊了她一声:Mom林。 我问林近溪:为什么不生个孩子?你会是个完美的母亲。 她想了想回答我:不。面对一个深爱的男人我都会把情爱泛滥成母爱,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孩子。 理智与尊重比丧心病狂的‘爱’来得有质量,或不乏称之为爱的另一种美好形式。林近溪有一种能力,她可以让人简单的去感受生活的美好,无论是因还是果,林近溪只是简单而美好的存在着。 第二年的6月,在失去徐大所有消息的两年后,我的邮箱再次收到了邮箱地址前缀‘XU’的邮件——一封发给我的信,而不是发给他的阿近。 第22章 皈依之路(下)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徐泽远卖了车,封存了所有和林近溪有关的东西,把她深深埋在心底,放在心底里一个密封的小盒子里,上了锁。老贾的公司由现任法人接管,对徐泽远礼遇有加,因为宋领导又和他们签了新的项目,并且把徐泽远的团队推荐给了兄弟公司,徐泽远成了公司的定海神针。 徐泽远原计划去完成他的终极西藏之旅——阿里,但奶奶病了,徐泽远经常陪伴左右,并发愿为奶奶的康复持斋。奶奶的身体时好时坏,一年后去和徐泽远的爷爷团聚了,在整理奶奶的遗物时,他发现了一把钥匙和一把戒尺。徐父说,钥匙像爷爷代管族谱时,盛族谱匣子的钥匙。戒尺就是打过徐泽远的那把,徐父并没有提及他自己和兄弟们无一例外的都和它有过近距离接触。 奶奶的名字被挂在了清风寺地藏殿右侧的墙上,道乙说这是师父的师父交代的,必须做好。但现在为徐氏先人超渡的诵持由道乙完成,不悟的身体每况愈下。徐泽远时常上山走动或住下来,参加寺里举办的法会,听不悟和寺里的首座讲经。 再后来,不悟连法会的讲经都不能坚持很久,徐泽远上山的时间也就更多了。有时他和寺里的师父们一起上早晚课,一起诵《楞严咒》,《大悲咒》,‘十小咒’,《心经》;《八十八佛大忏悔文》,《蒙山施食仪》,《赞佛偈》,《净土文》,《普贤警众偈》,《三皈依》,念佛绕佛一样不少。 晨钟暮鼓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醒苦海迷路人。徐泽远看破红尘,深信因果,终于找到了人生路上的方向。如果从记事起他的争强好胜是为得到,即将步入中年的时候他学会了舍弃是为了从容平静。 徐母听说儿子偶尔上山拜佛心里欢喜,但听说儿子要出家当和尚立马联合了阿闯要给徐泽远上攻心计美人计。 母亲拉着儿子相亲不成,便装病,徐泽远早已不是那个只懂愚孝的乖儿子,他会凑到躺在床上养“病”母亲的耳边,说,妈,让您当奶奶,病是不是就好了? 徐母一个激灵睁开眼,坐到床边上问,怀上了?谁家的姑娘? 阿闯他媳妇又怀了,我说了等生下来要是男孩儿就给您送过来,当个现成的奶奶。徐泽远笑眯眯的说。 徐母气的乐一阵哭一阵,一会儿说,想当初就不该逼着他和孟晨领证;一会儿又责怪儿子,你和小林明明都好上了,你就把她带回家来,我又能说什么? 阿闯更是动用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安排热情奔放又对徐泽远一见倾心的女房客直接上了徐泽远的床。徐泽远打扫过被宿醉的姑娘吐的狼藉的房间。也曾,伴着清晨的阳光,欣赏躺在自己身边一丝不挂的少女胴体,姑娘白净的皮肤白的晃眼,阳光下,幼细的汗毛映出浅浅的金色,一根一根随着匀称的呼吸起起伏伏,姑娘半趴在床边酣畅的睡着,徐泽远仔细的看着,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去触碰她大腿上细小的汗毛,他的视线慢慢上移看到姑娘半张涂着大红口红的脸,徐泽远的手停在半空,给她搭了件薄毯,匆匆离开了房间——他已懒得你找阿闯理论。经了一翻试历,他十分自信,除了林近溪没人让他俯首系颈,可惜已不再有试练意志的机会了。除了因果轮回是大事,其他的事微不足道。 十九叔也来劝了,无非上有父母,徐家长房总要有后之类的陈辞旧话,说着说着,又说信佛是修好哩,说到这里话峰又一转,你在家修个佛堂两全其美。 折腾了些时日,徐泽远和他的‘敌人’们暂时偃旗息鼓,而他最大的违缘出现了。不悟对徐泽远有意出家并不称赞,反而总以,‘时机未到’,‘因缘未足’为借口,打发他。先是道乙得到了消息,道乙告诉了阿闯,阿闯又告诉了徐母。于是徐泽远‘看破红尘’的事件看似迎刃而解了。 冬天,不悟师父的怪病越发的重,咳的厉害,整夜的咳,打坐时也咳。徐泽远带了些贝母、银耳上山来看不悟,不悟端坐在榻上,榻前的几案、榻上摆满佛论经典,几案的正中是他正在注解的《楞严经》文稿。 徐泽远恭敬的行了礼,落座。不悟笔耕不辍,并不太理会徐泽远。 不悟师父又轻减了一圈,两腮塌陷,苍白的失了血色。徐泽远打量着不悟的神色多了几分担忧,他说道, 师父,我可以帮您整理文稿,把他们录到电脑里。 甚好,把这些都抄录。不悟指了指几案下厚厚的摞了几摞的稿纸。 师父,看破红尘事是好事,入了空门,我能做的更多。徐泽远再交次说服不悟,他担心不悟的身体,也担心不能成为不悟法师门下的真传弟子。 你在寺里受过三皈又受了五戒,我已然是你师父。不悟能看穿人心,已不是秘密。 佛法妙理,尚未传。 不悟停了笔,语重心长的说道, 持戒、习劳、孝养、菩提向心求,你都可记得? 记得,还有时时要以戒为师。 解脱不一定出家,世间与出世、生死与涅槃、有相与无相、有知与无知一切分别平等不二,由此不二法门,可得无生法忍,远离一切烦恼妄想,进入涅槃境界。 为何师父能遁入空门?道乙父母尚在也能遁入空门?我却不行?请师父开示。徐泽远因为这件事再一次请不悟开示。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各有各的定数。回去。 徐泽远还想争辩。 去吧!不悟声音不大,却字字威仪。 徐泽远退出禅室,迎面遇见奉汤药的道乙,两人交换了眼神,转进跨院僻静的小道。 这是什么药?徐泽远关心。 王居士专门请了中医世家的传人上山给师父看,开得方子。 去医院查过吗? 片子照了,核磁做了,查不出毛病。 气色越来越不好。 现在一天一餐,只喝一碗清粥。 这恐怕......不妙吧。 道乙把徐泽远往僻静处拽了拽,更低声说道,色空老和尚说恐怕是要入灭了? 这么年轻,这么好的学问。徐泽远深觉可惜。 阿弥陀佛,自有妙意。师父已经交待过入灭后荼毗,骨灰撒到淀子里喂鱼虾。道乙不舍却不能忘形。 阿弥陀佛。徐泽远这句佛号念的怅然若失,他皈依的心愿尚未达成。 师兄不必如此。佛说一切成相悉皆无常,刹那生灭,去而不留,独於其中一物焉,因果连续,一能生他,他复生一,前波后波,相续不断。道乙宽慰,更是开示。 感恩师兄开示。 一个月后不悟入灭,四面八方赶来送行、助念、观礼的,有其他寺院的长老、住持、僧众和居士们。49日后举行了火化仪式,仪式尊师嘱,一切从简,道乙捡出师父骨灰,并未发现舍利,但一直跟随不悟的念珠完好无损。众人不尽赞叹,不可思议。后来,念珠被供奉在偏殿内。徐泽远仔仔细细的查看过,完好无损的念珠一共90颗,和当年不悟送自己的18子手串加起来正好108颗,材质、品相亦都是未经雕琢的橄榄核。经道乙确认,寺里只不悟法师持了未经雕琢过的橄榄核念珠,当年师父就是从108颗手串单取18颗送了徐泽远。 带着一段未解的公案,徐泽远踏上了他的终极之旅——阿里。不悟不肯徐泽远出家,他们却又颇有源缘,从24年前初次相遇到不悟弥留之际的最后开示:‘安心在家修行,你我生生世世互为师徒’。到此不悟永世止语。徐泽将永世带着未解谜团无法参透,因果轮回,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找不到怎么办?为什么会是生生世世?了脱生死便能脱离六道轮回之苦,难道不悟和我,终究走不出轮回之苦? 徐泽远独自在白雪皑皑的阿里转山,他知道这条山路,林近溪走过,信徒们走过,他替不悟和道乙走,更是替自己的信念而走,这终将成他的皈依之路,心怀慈悲、众生和爱。他手持念珠,边转山边一心诵持《心经》、《金刚经》、《愣严咒》。阿里的安静并未让他孤独和畏惧,不知是精诚所至还是出现了幻象,在第七天午夜,徐泽远在板房的大通铺上打坐,他尝试观想、调整呼吸,双目微闭,一吸一翕间,黑夜由暗转亮,似有似无一个蓝色人形的轮廓映入所视范围之内,双目紧闭,与他对坐,他越想看的真着,蓝色光影便模糊起来以至消散,他越是不起心动念,只观呼吸,蓝色光影便又浮现且越发清晰。不知过了多久他昏沉而卧,酣然入梦。梦中徐泽远跌趺而坐,注视着横卧在侧熟睡的自己的肉身,一团黑影正从色身中挣扎,痛苦的脱离,色身依然安然沉睡。天亮的时候,徐泽远定了定神,回想一夜的情状,打坐时的幻相和梦境历历在目。 徐泽远转山历时18天,转满10圈。他受了示现,开了悟。自认破除了无明里四大假合的色身,六尘的心相。 离开冈仁波齐后,他在清风寺挂单的时间更多了,收录整理不悟法师留下来的经注,同时修习经典,颇为受益,寺里的僧人称他‘山下镇上的檀樾’。 寺里最僻静的僧寮住着位95岁的老和尚敏现,是一行老和尚的师弟,除了耳朵有些背,眼睛有些花,身体硬朗,自己照顾自己饮食起居,有时跟着一起收稻、种菜。 小和尚请老和尚用斋,老和尚正坐在菜地边,听成‘不栽’,他大声的回话:栽,怎么能不栽?不栽吃什么? 老和尚打坐连着两个昼夜岿然不动,小和尚唤不醒老和尚,不知是听不见还是入了定,那时不悟听说后,凡老和尚打坐修定,过堂的时候亲自给老和尚端一碗斋饭去寮房,后来便成了规矩。 可老和尚听小和尚诵经听的到真切,只要稍有个字错了,他便大声喝道:错了,又错了。 敏现老和尚念佛、持诵全于意念中,打坐入定物我两忘。照顾敏现的小和尚说,老和尚时时诵佛,睡饭、睡觉从无止歇,小和尚们亦跟着十分精进。 徐泽远整理不悟的经注不眠不休,疲累的时候会在临山的露台观景,可巧今天便遇到老和尚正跌趺而坐,眺望山色。徐泽远上前行了礼,因知道他耳背便不多打扰,只是看着冬季的荒山,想起不悟已然不再,心理到底悲凉起来。 你看什么?敏现师父发问,底气十足。 徐泽远环顾四周见无人,知是向自己发问,便答:空无一物。 执着于痛苦,如何破无明?敏现继续发问,此时他耳聪目明。 徐泽远想辩解,却又无理可辩,他确实为不悟痛惜。 知见立知,是无明本。敏现教诲。 徐泽远明白老和尚让他不立知见,不生妄想,方破无明。此理出于《愣严》。徐泽远双手合十,恭敬尤甚,道, 请师父开示? 敏现不语。 徐泽远灵机一动,跪在敏现脚下,一心挚诚,道, 请师父收我为徒。 又静寞了片刻,老和尚说道, 六个月后。 六个月后收我为徒弟?还是要先考验自己六个月,之后再说?徐泽远暗地揣度,起身欲求证时,只见老和尚身子一闪回了侧院。他其实更想说的还是‘君无戏言’。 第23章 千山万水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林近溪找我喝茶的时候,喜欢不动声色,默默的注视窗外,我也不动声色接着摘编我的稿子,对她视若无睹。40分钟后她离开,像是读书时自己给自己安排的晚自习,再披星戴月的回家。就这样坚持了几个月,一个雨天,林近溪对着窗外的瓢泼大雨,说道, 老任的公司出现了资金问题。 窗外电闪雷鸣,雨水像幕帘一样,永不停息的冲刷着落地玻璃窗,林近溪向我宣告了一个噩耗。我停了敲击键盘的手,深深的出口气,关切道, 找到解决办法? 林近溪一转头没心肺的笑了。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或许应该给她一个拥抱。可她给了我一个‘完全不需要’的肢体信号,说道, 我帮不上他,可他前妻,可以。 Leslie的父母要破镜重圆吗?我带着一点点不平和讽刺。 我听Leslie说过,他妈妈一直都很在意老任,从没变过,离婚是因为她事业心太强,又聚少离多,所以...... 等一下,你和他前妻是闺蜜吗?你在想什么? 你一直都知道,是我的问题,是我想离开老任。 你还真是个操控全盘的高手,低估了你,现在正是大好的时机。我心里庆幸,或许林近溪离开老任会过的更轻松些。 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再继续走下去。他问我,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好?他还说等我们有了孩子就会好。可我做不到,不是他的问题,我以为只要一直记得他的好我们就能相安无事的走下出,可生活和我想不一样。林近溪绝望的眼神像一滩即将枯竭的湖水。她终于要向这座有恩无爱的囚牢挥手道别。 别太勉强自己,毕竟,人,只活这短短一辈子。我开解她,并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工作、旅行,随心所欲。 真的随心吗?我指了指白板上的照片。 他?也许,意外重逢的那天,会是我和他全新的开始。 意外重逢?我摇了摇头,对这种小概率事件发生的可能性深表质疑。 顺其自然。她拿不准她和老任,更拿不准时过尽千的徐泽远和她。 后来事态发展并不顺利,中途出现诸多曲折,老任宁折不屈,宁可借高利贷也不接受前妻的资助。再后来,事态发展成老任的公司资不抵债,在Leslie的穿针引线下,两个女人结成同盟,“各怀鬼胎”,力挽狂澜。我对老任的命运深感同情,同时,也对老任的结局安心落意,他遇到的女人一个‘有情’一个‘有义’。 我仍未向林近溪通传徐泽远写给我的长信,内容从他和林近溪的相识到他的看破红尘事,其实更像是人生告一段落的完结,似乎写完了,便把他近40年的光阴也埋藏了。之所以告诉我,不过他在向一个素昧平生的‘笔友’表达他有始有终的礼貌而已。估算了他剃度的大概时间,应该是在8月,我在台历的8月的页面画了星号,作标记。轻闲的时候我尝试站在林近溪的角度回顾忌她和徐泽远,或者再次梳理徐泽远寄来的所有照片、邮件和信笺。显然,一边徐泽远给了我故事更多的概貌,另一边基于对林近溪的了解我获得了他们感情的脉络与流向。在多次浏览徐泽远的长信后,我决定给他回信。在信中提出两个问题:1.关于蓝色灵魂的故事十分有趣,相关细节可否再详细描述?2.是否有幸观礼——您的剃度出家礼? 林近溪、老任和老任前妻,如果按照最初的剧本设定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可一旦牵扯了利益、情感,摆明的一出喜剧变得风谲云诡。老任的前妻不愧是让老任谈之色变的狠角色,兵书学的好。明地里大大方方借钱给老任,合理计息。暗地里用参股公司和老任谈合营,用一个便宜的价格并购且占了绝大多数股份,意味着,老任成了小股东,老任前妻成了有话语权的大股东。新一轮股事会,老任前妻坐上了第一把交椅,老任则是里子面子被撕碎、蹂躏,践踏了一地。女强人的强大,大概就是要分分秒秒无孔不入,强大到血液里,强大到可以把人的尊严生吞活剥的只剩渣子的残暴爱情里。 林近溪看着老任更多了一层愧疚,心想如果她不是出于私心,也不会说服老任接受他前妻递来的橄榄枝,她完全没有考虑老任的感受。如果,老任不借她的钱,至少少受一重打击。现在,还不是她离开的时候,至少她不能成为他的又一重打击。简单的人永远理解不了复杂的人性,复杂的人看简单的人会觉得都是傻子。 老任的前妻开始了又一轮乘胜追击,让林近溪尽快提出离婚。林近溪想了良久,说,请等一等,再给他一点时间。 没想到一句简单直白的表述,让前任任太罗织出了许多想法,比如,林近溪是不是变了主意;或者从开始就是林近溪帮老任做局;天底下哪有如此大度的女人,会成全老公和前任复合;说什么围城里最大的不可饶恕是不爱,他们分明就是情深似海;林近溪是个不好对付满腹心机的女人。当Leslie说想快点再见到林近溪的时候,前任任太便抛出一句,果然是个狐狸精,老少通吃。把林近溪的品性一锤定音。女人的猜疑和妒忌可以激发福尔摩斯式的推理潜能,也可让心智成魔成狂。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她有两手准备,老任的私人借债和她在公司的话语权。于公于私,老任都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林近溪向老任坦诚相待,至他于险境,她也有份。老任向来对林近溪宽厚耐心,事到如今还在自责没让林近溪过上幸福的日子,并向她保证可以处理好和前妻的复杂关系。乱成一团麻也可以抽丝剥茧,可林近溪和老任的问题和这团麻没关系。 林近溪一直徘徊在说还是不说,老任被前妻逼的节节败退,老任越憔悴她越说不出口。三个人终于坐到一张桌子前开诚布公。前妻说话滴水不露,从小之以情,动之以理,到有可能的最惨烈的结局,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味道。老任被激怒了,让她直接去告他,直接把他送进去算了。前妻把矛头指向林近溪,认为老任的反抗全是因为林近溪,于是便揭穿这位林女士的真面目,她从头到尾都没爱过老任,只不过把他当个道具,林近溪无从辩驳。可老任更火了,不爱怎么了?我爱她就够了。 三个人搅在一段错位的感情里,老任和前妻两个人更是家事公事理不出头绪。林近溪起草了离婚协议留在书桌上搬离了任家。 下定决心了?我问林近溪。 我在,只能帮倒忙,他们在一起,也许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 老任求你,你怎么办?我试探道。 请他原谅吧!林近溪想了想,回答的坦然。 你想通就好。 有他的消息吗?她望着白板。 想他了? 好像明白了,明白当年他从那段感情里脱身有多难。 想见他? 他在哪?林近溪一双闪着莹彩的眼睛热切的祈求我说出答案。 道乙《维摩诘经》送到徐泽远手上,说道, 不悟师父交待过这本经你一定要读懂读透。 徐泽远接过经微微一笑,道,《维摩诘经》心净则佛土净,宣扬大乘佛教应对应世俗,主张不离世间生活,发现佛法所在,提倡‘人不二法门’。你,这是又来劝我? 既然师兄懂这里的道理又何必执着?道乙谨遵不悟嘱托,做徐泽远出家的阻缘。 到底为什么,偏我就不能呢?徐泽远百思不得其解。 师父他既然这样交待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信,难道你不信?或许你留在外面,比进到里面对众生更有用处。 我只想一心清静,整理好师父未写完的注解。 在家也能写,不然在寺里挂单也能写。我看你便好好研习《维摩经》,吃透了兴许便改了主意。道乙帮徐泽远做了翻规划。 等智现老和尚给我剃了度,再潜心研习不迟。 不悟执着于把徐泽远拦在空门外的烟火人间,徐泽远执着于跨入空门内的清风明月,道乙执着于对不悟师父的死生契阔。 道乙除了劝徐泽远,还时常游说智现老和尚,老和尚不是双目微合打坐,就是在犯耳疾。 师叔祖,山下镇子上的檀樾,您可知道?道乙一字一顿说的用力。 奥,抄经那个?智现问道。 就是抄经那个,您可不能给他剃度。 剃度,好,是大功德。智现听反了。 师叔祖,是不剃,不能剃。道乙的两手在智现眼前摇得像两把小蒲扇。 不费劲,不费劲。智现,呵呵的笑着,一转身,双目微闭,入定了。 林近溪一路风尘,下了飞机转乘长途客车,三个小时的盘山路,因为前不久的山体滑坡尚未完全修缮,汽车行驶了5个小时,赶到徐家镇的时候已经午夜了。现在的徐家镇已不是她初来过的样子,午夜时分古街上依然亮着红色绢纸扎的灯笼,酒吧人头攒动还没有打烊的意思,街道上年轻的恋人微醺的卿卿我我。她背着背包,沿途寻找着叫一屋的客栈,她大概还记得徐泽远祖宅的位置。站在一屋的门前时,她看着这个她构想了无数次的安居之所,本来这是他们的归宿。盛开的蔷薇花争先恐后的从灰瓦上垂到白色外墙,门两边的灯笼上写着一屋,她知道他不在里面,他的身心都交付了一片清净之地。明天他就要告别滚滚红尘,万千烦恼。她只想远远的看他一眼,远远的看他们从未停歇过的爱情最后一眼。林近溪在门外久久驻足,她猜想徐泽远住在一屋的情景,或许他就是在这里把搜罗来的杂志一一翻遍,寻找她的踪迹。或许某个失望的午后,他魂不守舍一直盯着他的手机渴望她能打来一通电话。想着他的样子,她遏制不住的哭着笑,又笑着哭。她用终极的逃避方式——嫁人,企图用另一个人完全覆盖他的位置,却意识到,徐泽远在她心里的一席之地早已无可替代,并在一次次她的强行遏制下不断长高长大,变得立体,她所做的一切反作用力行为仅仅证明他有多重要,她没有一天停止过对他的思念,哪怕带着误解的恨意。 她终究没有勇气踏进一屋,随意找了间客栈住下。她不想在他呼吸过的地方感受他的存在而彻夜难眠,她需要好好睡4个小时去迎接一场绝别。 智现老和尚拈香,供请诸佛来做剃度的证明和护法。徐泽远辞谢四恩,向南拜别父母时至深至诚。徐母安静的抹着眼泪,徐父轻拍徐母的肩膀以示安慰,连火暴脾气的阿闯目睹着威仪、肃穆剃度仪轨也不敢造次,只得强忍于心。徐泽远拜别四恩后,闻磬声响起顶礼十方常住三宝九拜,顶礼师父三拜,合掌长跪,诵忏悔文后,智现和尚洒静剃度,边行礼边振振有词:我已为汝消除头发,唯有顶髻。汝当谛审,决定不能忘身进道、忍苦修行者,少发犹存,仍同俗侣,放汝归家,未为晚也。故我今于大众之前问汝:当今决志出家后,无悔退否? 说到此处的时候徐母一下子止住了抽泣,或许儿子一念间还有转还的余地。林近溪站在居士们的最后一排观礼,客意隐身不露,因为离的远听得时断时续,不过‘无悔退否’听得真切,她探出半个身子,竖起耳朵,咬着下唇,等待奇迹发生。 “决志出家,后无悔退”。如此三问三答,一切尘埃落定。智现老和尚持起戒刀剃去顶髻,赐法名宗远,法号随静。随僧众唱和回向偈,礼毕。 徐泽远,要改称随静师父了,他排在队尾,随僧众有序散去。原计划悄悄来再悄悄离去的林近溪,被已散去居士们孤立出来,她定定的站在原地,内心深处一点点的侥幸荡然无存。她想再看一看他,清清楚楚的看一看,这位断情绝爱的随静师父,是不是也能让她断情绝爱。迟疑的,她上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她的脚步如她的心一样凌乱。阿闯注意到了这个身着白色卫衣和卡达色长裤的高挑女人,他轻皱了眉头觉得似曾相识,他试图回忆她是哪年哪月哪位在一屋住过的女房客。林近溪终于决然的加快步伐,尽可能有礼的拦下徐泽远的去路。随静微低着头和眼睑,目光寸许之地,卡奇色裤装和一双棕色登山鞋映入视野,伴着一阵清浅的花香气,他大概知道——是她。可他并未抬头,只是低垂眼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林近溪见他如此竟有些怒气,道, 师父,请开示,何为佛法?何为责任?又如何度己度人? 徐泽远沉默不语,他听到的是那个断了6年音信的声音,他知道她没有变,一直都没有变。林近溪实际想问的是,你问过我吗?我同意了吗?你想出家就出家啦? 两个人安静的对峙着,徐泽远额头的青筋无法遮掩的暴出,一直延伸到一侧的脑后,他紧咬着牙关,却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 徐母、阿闯看前眼前的一幕,还是徐母眼明心亮,她不禁拍了拍阿闯的手臂轻声说道,是小林。 阿闯恍然大悟:哟,林姑娘,我嫂子。这回有戏了。 林近溪看着被自己逼得无所适从的徐泽远不觉心疼起来,能怪谁呢,徐泽远找了她许多年,她何尝给过他和他们机会?是命运还是人为,她也说不清楚。她缓和了缓和心绪,和不远处,正望过来的徐母一个短暂的对视,她看着徐母满眼的期待,五味杂陈起来,如果当初他们在一起,他或许不会走这条路,老人也不会遭此变故,终归,最可怜的还是老人,她实在不该咄咄逼人,便温和起来,问道, 何必掉头不顾,为此偏枯不可训之事? 徐泽远又是一个长长的沉默,他岂能料到林近溪会在这当口现身,他现在的静默,不是心如止水,而是犯了戒——起心动念,是要到大殿里去忏悔的。可是他刚刚还振振有词,后无悔退,还没一盏茶的功夫便要退了?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林近溪等着他的一字半语等到无望,方转了身打算离开。‘溪泽入海,天涯地角无近远。’身后传来徐泽远的绝别辞,林近溪默念了一遍,嘴角向上不屑的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这哪是绝别,这才是最深情的告白。 第24章 结局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两年过去了,林近溪早已重新安顿了自己的现在和未来,充实的工作,兼职的写作,住一间阳台朝南的单身公寓,阳台上种满月季、曼陀罗,我偶尔会去看她,伴着花香一起喝茶闲聊。我们还会如从前一样,爬山涉水,或者为写一篇关于信仰的稿子跟她去清风寺打佛七,她去并不和他寒暄,离开也不和他道别。我和我的‘笔友’在寺里打过几个照面,一个英俊的不招摇却在人群里不能被忽视的人物,我并未上前做过自我介绍,仍然把我和他的关系定位在‘笔友’,也许还不是时机。林近溪每次去清风寺,会在一屋小住两天,自从徐泽远变成随静师父,阿闯便把徐泽远的房间珍藏起来——概不出租,顺理成章成了林近溪的御用。林近溪每每入住,他会问,我哥啥时下山?或者,嫂子你可是有家室的,可不能见异思迁。他想,也只有林近溪能把随静师父再变回徐泽远。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不见徐泽远有什么动静,阿闯着急的时候也会恼,都多长时间了还趁着,嫂子,不行咱就改嫁吧。林近溪听了只是笑笑,不急不恼,看不出她的心思来。 寺里的随静师父十分勤奋,把不悟留下的稿子摘抄誊录,一字一句不敢怠慢,他越是整理越是感叹,不悟的文学功底和对经典理解的造诣非常人可比,到后来他哪是在研习佛经,分明在研习不悟的注解、释意。夜深人静的时候,道乙打坐修行,徐泽远便看着窗外的月色出神,她没变,他不敢看她的脸,只敢用余光瞟一眼她的背影,或她来打七的时候,趁人不备的远远的打量她,他知道她在等他。 林近溪坐在一屋徐泽远和她房间里的床边,合上书,看着窗外的圆月,心想,你等了我几年,我便再还你几年,人生无非往往复复几个回合的光景,希望我们此生两两无憾,两不相欠。 对于林近溪和徐泽远之间的千丝万缕,我做过无数次的猜测、假设、甚至不着边际的幻想,无论过程怎样,他们各自身处何地,甚至陷入各自的生死轮回,他们的灵魂都不曾分离,或许他们根本就是一个灵魂的两个分灵。还记得我曾问过徐泽远关于他的蓝色灵魂吗?他说除了左肩是一团白色的光影,通体蓝色,因为镜象有些虚无,也实在给不出太多细节。 我并不确认徐泽远蓝色灵魂左肩的白色,和林近溪白色灵魂右肩的蓝色,之间是否有必然的联系。也不确认是否还会听到其他人讲述橙色的灵魂,或者红色的灵魂。我能感触到的问题实质是,徐泽远和林近溪在各自向我描述灵魂的时候,使我深刻的感受到他们描述的灵魂形态惊人的相似,他们一定有非常深厚的渊源。 我们不防做个假设,你无端的想念一个人,有可能并非无端,是因为对方正在想念你,之所以产生如此的意识传导,你们先前势必有过信息交互,并在这个交互过程中留下并携带了彼此的电粒子,电粒子的量级决定了意念传导的层级,数量越多意念传导越强烈,周期维系越久。宇宙亿兆空间里我们是否会有一个甚至几个平行世界?将‘我’以不同的方式呈现,比如灵魂、或是中微粒子、或者其他等等。渺小的人类尚且可以意念相通。那么灵魂信息的交融也不无可能,且并不随着‘我’在地球世界的消亡而消亡,而是伴随着灵魂在生生世世中穿行,并指引‘我’在不同的轮回中与‘你’不停的重逢。 两个人在隔空思念中渡过了数个月。徐泽远终于完成了不悟所有的文稿,他细致查找了自己不甚明了的注解旁征博引,编辑排版。他让阿闯拿到镇子上打印成册。徐泽远把装订的八十卷《华严》、七十二相《愣严》打印装订的注释全篇拿给智现师父。智现老和尚正端坐在寺里侧院的菩提树下打坐,树荫下两个沙弥轻声念诵《愣严咒》。 智现双目微睁,对两个小少弥说道:要专心念佛,一心诵咒,不立知见。 徐泽远见智现未打坐入定,便抱着册本对师父说道, 师父,稿子完成了,您过过目? 智现抬眼瞅着随静,问道, 随静,我且问你,你为何出家? 随静心生几分惶恐,自然为渡众生出家、弘法利生,但师父一定不是指这个,一时语塞。 你为写书出嫁。智现指了指他抱着的佛本,笑了笑。 师父,弟子不懂。 佛性亦称心性、真如、如来藏。本有的心性清净无染,在圣不增,在凡不减。只见智现双手合十,端庄威严,看了看在侧的两个沙弥,又继续说道:你们懂不懂? 两个沙弥起身走到智现老和尚身边,双手合十,齐齐的说道,请师叔祖开示。 智现深深的叹了气,道:罢了,不管你们了,我先走了。语毕竟止了呼吸。圆寂了。 第25章 后续篇 - 别无奇书 - Susan少 两年后。 一屋总店的庭院传来稚气未脱孩童们的诵读声,‘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干人,自小不相识。’ 先生问道,你们说说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一个5、6、岁的女孩子起立答道, 先生,我知道,这首诗是说,家住在九江边上,而且在沿着九江来来去去,同是长干的人,可从小都不认得。 先生听后,说道, 答得好。那你们是不是都互相都认识?先生环顾。 三排树干整木做的桌椅,散落坐着7、8个叁岁到十岁的孩子,孩子们彼此看了看,女孩子指着最后一排3、4岁的娃娃,继续说道, 我听我太奶奶说,他应该是我小太爷爷最小儿子的儿子。其他我不认得。 最后一排3、4岁的男娃娃身边陪坐着的大概是他的父亲,父亲小声跟男娃娃耳语了两句,男娃娃嗡声嗡气的对着女孩子喊道,大侄女! 谁是你侄女?你要喊我姐姐!女孩子红着脸反驳道,坐回到椅子上。 在座的孩子们和陪读的大人们都笑了起来。 先生等他们笑完,又说道, 那你们可都知道,这是哪儿? 孩子答道:徐家镇。 为什么叫徐家镇? 一片寂静后,先生接着说道:我听我太爷爷、爷爷讲,我们是徐氏一个支脉,避难流落此地,先祖徐公是历经唐高宗、太宗、高祖,三世的名臣。自成化年开始我们这里出过21个进士。徐家镇一直以来都以耕读传家,意思是耕田可以事稼穑,丰五谷,养家糊口,以立性命。以此来比喻,读书可以知诗书,达礼义,修身养性,以立高德。我五太爷爷,你们的五老太爷或五老老太爷常说的一句话是,古往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天地间第一人品是读书。你们记住了吗? 记住啦。孩子异口同声。 那你们跟我读一遍:古往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天地间第一人品是读书。 林近溪背着背篓穿过一屋的掩映芙蓉花的门,寻着稚子们的朗朗声,踩着青石子路,穿过月亮门,暂靠在门边微笑看徐泽远和孩子们你来我往。徐泽远见林近溪买了菜回来,也不由自主的在他不苟言笑的表情上略扬了扬嘴角。林近溪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意思是我去做饭了。徐泽远点了下下巴便收回了关注的眼神和笑意,但仍会瞟一瞟她绕过半个庭院走进厨房的身影。 徐泽远的祖宅‘一屋’客栈一号店兼了份‘一屋书斋’的营生,寒暑两个假期全天开课,徐泽远从老老先生授过的课里遴选出《千家诗》、《百家姓》、《唐诗宋词》、《格言联璧》、《了凡四训》《心经》等易懂又妙的书籍教授。徐家镇3岁以上的娃娃们都可以来听。渐渐的游客们也知道西河淀徐家镇一屋客栈的总店有人在授国学课程,便也领了孩子来,赶上哪堂课听哪堂,听课的孩子们也渐渐多起来。 等孩子散去,徐泽远整好庭院,林近溪把蜜制的藕、焙好的松蘑、炒好的青菜摆在庭院的石几上,两人落座,边吃边话家常。 阿闯又要骂了,这两个月一号店又没什么收入。林近溪边盛饭边递给徐泽远。 徐泽接过饭碗瞟了眼林近溪手上无名指上的细圈戒指,还是他多年前求婚时送她的,说道, 你快过生日了,我们去挑个戒指吧,这个太细了。 细?我还嫌它做饭碍事呢。随静师父,一切皆是相,何必执着于相呢?林近溪拿徐泽远出家三年的事逗趣。 徐泽远脸一红给自己解围,说道,还好,我还有6次出家的机会。 你敢!林近溪用一支筷子敲徐泽远夹菜的手。 徐泽远的手机铃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是阿闯打来的视频电话,徐泽远打开免提,阿闯正躺在海边戴着镜享受着娇阳的沐浴, 哥,你和嫂子啥时也来视察一趟?我们实在是太无聊了。 你的生意不好吗?这么闲?徐泽远边说边向林近溪身边靠拢。 不是闲,是塞浦路斯的人民太会享受生活了,除了享受生活就是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哥,嫂子,你们不用担心我的生意,这两个月,可是你们的旺季,会计给我发报表的时候,可别再让我惊喜了,一屋一号店的生意一到夏天就掉到春节的销售额,不像话。 阿闯把徐家镇一屋的叁家店打理有条不紊后,又在妻子的老家云南洱海开了一屋4号店,本以为客栈连锁的规模适可而止,没想阿闯又要添丁第三个孩子了。于是,小两口一合计,怕是还要添老四、老五,于是移民吧,他们从希腊展转到塞浦路斯,并在此地落脚,开了一屋5号店。有的人先谋后动,有的人应机立断。阿闯一家便是把——管他,就这么干吧!做到了极致的人,苦辣酸甜冷暖自知,可却把日子过得风声水起,让人直呼精彩。 知道啦,你们保重,有时间我们去看你们。林近溪说完对着手机屏幕里的阿闯挥手告别。 徐泽远挂上了电话说道,不如告诉阿闯咱们暑期教学的事。 他才不在乎这点损失,你想想看,他能不知道吗?他总要给家人打电话的呀。闲得找我们聊天而已。 属你机灵,我真是终身有托了。徐泽远倚在林近溪的身上。林近溪比徐泽小4岁,可他就是愿意只在她面前撒娇。而林近溪只有在徐泽身边的时候才能把女儿、妹妹、情人、妻子、甚至母亲的角色和爱,通通演绎的淋漓尽致。 撑得。林近溪现在是母亲的角色。 晚饭后,他们通常手挽着手沿着石板路向淀子走,或者默默无语赏月亮的阴晴圆缺,或者月圆的时候徐泽远会提起他和不悟的第一次相识,他说飞花令他只输过一次,就是和不悟的那一次。或者晚霞尚在的时刻,他们会聊一聊南迦巴瓦的落日金顶,还有梅里的飞来寺。尽管他们很多年分离,却仍有聊不完的话题,因为他们的灵魂你追我赶从未失散。 Leslie带着所有16岁少年该有的叛逆出现在一屋林近溪的面前。 你离家出走了?林近溪很生气。 Hi Mom Li ,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吗?我从网上搜到一屋的地址,专门来找你,给你惊喜。16岁的少年与天下为敌。 少来,我得给你爸打电话或者你妈。 你敢,你打给他们我就走。 你又要去哪? 不用你管。 。。。 两个人在一屋的前厅吵个不停。孩子们课间的时候,徐泽远出来调节。 老任的儿子,自己偷跑出来。林近溪向徐泽远介绍。 我是自由的,我有选择自由的权利。Leslie敏感而自尊。 徐泽远拍了拍林近溪的肩膀,我来。 他伸出手和Leslie握手,打招呼,你好,Leslie,经常听近溪提起你,我是徐泽远。 Leslie抬着下巴打量徐泽远,带着轻微的敌意,没有去握徐泽远的手,而是轻拍了一下徐的手掌,质问道, 你就是Mom 林现在的......? 不好意思,正是。 有眼光,比老任强多了。Leslie从来不喊老任和任太爸妈。 林近溪无奈的又气又好笑。 来都来了,多住几天再走吧。徐泽远盛情以待,给林近溪使眼色。 住可以,总得让你父母放心吧。 成交。Leslie妥协。 Leslie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下午混迹在娃娃们的身边,心不在焉的听徐泽远讲唐诗宋词。林近溪又开启了训人模式,早上六点叫上Leslie一起去西山采蘑菇、挖野菜,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下午的时候,把他交给淀子边徐家哪个叔叔的挖藕船去挖藕,挖一斤能赚一角伍分钱,晚上回家他勉强只拿到了4角伍分钱,浑身湿透,而且丢在泥塘里一只N牌限量版跑鞋。高强度训练模式开启的第四天,吃晚饭的时候Leslie蔫蔫的,大约是累得又或者对自己有了新的认知,觉得自己只是块点心。于是,收了收锋芒,乖巧了些,开始意识到,听徐泽远讲中文是住在这里最轻闲有趣的事。 徐泽远网购了N牌的另一款限量版送给Leslie,大约是晚上的原故,Leslie兴奋的眼睛冒了绿光。从此他叫徐泽远U cle 徐。三个人的相处模式步入正轨,Leslie终于讲起了老任的现状。 自从老任接受了林近溪另有所爱的现实,和林近溪和平分手以后,老任并没有和前妻复合,仍然上演着猫和老鼠的戏码。老任暗箱操作,通过手里的资源和人脉拿到了项目,眼看要签约的时候被任太搅黄了。老任被逼的无路可退,和任太大吵一架,甩门而去,任太也毫不示弱,两人一个逃一个追,疯狂的飙车,摇下车窗破口大骂,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式。最后被交警请进警局,分开刑讯才偃旗息鼓。 有多恩爱的夫妻就有多怨憎的冤家。送走Leslie的晚上,林近溪和徐泽远躺在床上夜不能寐,替Leslie发愁,更因旁观当事者求而不得的执念而无可奈何,被执着、贪念蒙蔽的心智终将造一场无法估量的罪孽。同时,他们也很庆幸,他们懂得执着、更懂得放手,因为放手之后还能执着才是最值得的执着。 十九叔和兄弟喝了次酒第二天中了风,还好抢救及时,没留下后遗症,出院以后,他第一件事来找徐泽远,和他商议着要把祖簿传给徐泽远。 我合计了好久,你这一辈里,论学问,论品性,非你莫属。十九叔说的恳切。 让十九叔见笑了,您再合计合计,如果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或者没有人愿意接,我就接,我不是推托,实在怕担不起。徐泽远一路出世、入世的历练,终于洗去了一身的傲骨,恭敬谦卑。 十九叔背着手望望他又望望地,捉摸半晌,说道,除了你没第二个人啦! 族谱放在一个陈旧的长方形的香樟木盒里,盒子上一串钥匙,徐泽远认得,十九叔用其中的钥匙开过祠堂的门。 你怎么不打开?林近溪好奇的问道。 徐泽远转身从床头柜的最下层抽屉拿出一个盒子,里面都是徐泽远的宝贝,他拿出最上面的蓝色条纹领带、下面剩了一把戒尺一把带着锈迹的钥匙。他取出钥匙,试着去开香樟木箱子的锁,钥匙的齿扣,严丝合缝,咔哒一声便打开了。 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打开卷轴式族谱,绢帛残旧,早期的字迹已不大清晰,所以到五太爷爷这一辈时对祖先的事也并不说得十分贴切,或者说,虽然,祖谱尚在,可徐氏这一支的真正史实与流转已无从可考了。 于是两夫妻在打理客栈、开课讲学之外又多了项工作,整理祖谱,把可见内容一一誊录到电脑的硬盘上。考据、论证就大可不必了,至少残件还在,只要它还在,就有传承下去的机会,字迹清不清晰、内容确不确凿又有何妨。 寒来暑往,第二年六月的时候,来徐家镇旅游的游客络绎不绝,一屋一号店又挂上客房已满的牌子,开堂授课。 有人喜欢传统文化,自然就有不同的声音。孩子们一早朗朗晨读,隔壁客栈懒睡的顾客不乐意了,嫌打扰了他的好梦,他撸着胳膊露着白花花的肚皮站在庭院里高门大嗓的滋事,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刚几点呀,刚十点。 不好意思,我小点声音,要不我们就把朗读放到下午。徐泽远赔着不是把白白胖胖的客人向院外拉了拉,不想让孩子受惊吓。 白胖子岿然不动软硬不吃, 什么国学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扰民,我看你就是打着国学的招牌骗人家钱。 围观游客或议论或替徐泽远辩解着: 有的人:哥们儿你是旅游来的,还是来这儿睡懒觉的? 有的人:人家讲课是免费的,还替游客带孩子。 有的人:人家都道歉了,还想干嘛。 有的人:这就是没孩子,有孩子的人不会这样。 白胖子开始舌战群儒, 你们这叫无知懂吗?什么弟子规、圣人训的,都是糟粕,都什么时代了,还拿着陈芝麻烂谷子的教现代人,谁听呀。你这么教孩子,孩子就能听进去照着做?我还真不信了。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人群传来一个孩子稚气未脱却字字清晰的声音。 大家寻声望去,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娃,骑在父亲的肩膀上诵读。 父亲背着娃娃向前走了几叔,和徐泽远握手打招呼, 叔,咱们同宗。 你是哪一房的? 我也不知道呀,我们举家搬走快二十年了,听说您现在管徐家的家谱,帮我查查。 行。这是你家小孩。 对。记性好,无论什么诗,念一遍,基本都能背下来。 真了不起,几岁了?徐泽远把娃娃抱下来,伏下身和娃娃平视。 闻道龙标过五溪。娃娃想了想念了句诗。 他意思是他今年五岁了,他其实不太懂诗的意思,就是喜欢。孩子父亲在旁翻译和解释。 围观的人群对这个孩子啧啧称叹。 会飞花令吗?徐泽远盯着娃娃的眉眼问他。 孩子摇摇头。 想试试吗? 孩子点点头。 我们以‘月’字为令,我说一句第一个字带‘月’的诗词,你接一句第二个字有‘月’的,我再接第三个字带‘月’的。 我是不是就要接第四个字带‘月’的?娃娃问道。 对。然后一直排下去。好吗? 好。娃娃回答的斩钉截铁。 徐泽远的第一句: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娃娃: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徐泽远: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 娃娃:江上明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 嫌扰民的客人早已溜之大吉,围观的人们无不赞叹拍手称奇,说这孩子是个神童。 父亲问娃娃:愿不愿意跟着先生学诗。 娃娃看着徐泽远,摸了摸徐泽远腮上的胡茬,说道,先生,把你会的都教给我。 五岁的娃娃一双长长的眼睑,左眼尾快到发际线的位置有半颗绿豆大小的黑痣。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