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喜欢生死的冒险 - 刺客猎人 - 洛水 寒风呼啸,从巍峨的恶魈雪山山巅怒扑而下,掠过四周莹白的山谷,穿越雪原上犬牙交错的冰山、雪丘,溅起一团团银针玉屑。 高登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裹紧身上毛茸茸的白熊皮,往藏身的冰洞里缩了缩。晶莹的洞壁在视野中闪耀蓝光,几根尖细的冰棱被风刮落,发出“叮当”脆响。 高登已经在这片雪原潜伏了整整三十九天,携带的干粮快要耗尽,剩下的几片面包冻得比木头还硬,只能敲碎了,一点点放进嘴里融化。 他瘦小的身体也将面临极限,四肢冻得发麻,生出紫红色冻疮的手指肿得像胡萝卜。唯独呼吸还算稳定,三吸一呼,三快一慢,腹部以特有的节奏代替胸腔呼吸,气息在体内涟漪般震荡,生出一股股细小的气流,按摩脏腑。 这是他苦修四年的“息微术”。 “息微术”并非武技,也不是修炼界奉为圭臬的通灵技,仅仅是一种神秘的呼吸方法。高登十岁时,无意打碎了一只古董陶罐,脑子里就奇迹般出现了这套息微术,而地上的碎陶片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是这套息微术,让自小瘫痪的少年在一年前爬下了轮椅。高登清楚记得,当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生起一堆火,把轮椅扔进熊熊烈焰。 如果现在也能生一堆火就好了。但那是找死,火光会引来雪原上的各种猛兽。高登往皲裂的皮肤上涂抹最后一点炼金油膏,然后活动手脚,身躯时而蜷曲,时而拉直,时而弓起??????这是他从家族的藏书里找到的杂耍术,可以舒筋活血,提升身体各部位的协调性,是古时一个杂技流派的不传之秘。 每做一个动作,高登冻伤的皮肉都被牵动,和熊皮相互摩擦,疼如刀刮。然而生理上的伤痛,反倒让他生出一种病态的坚持。 他僵冷的肢体渐渐恢复了灵活,攀爬到冰洞口,把罩在脑袋上的白熊头掀起,往外张望。 夜色下,恶魈雪山像一头狰狞巨兽,俯视茫茫雪原。 高登专注地盯着雪山。映着冰雪的反光,他海蓝色的眼睛分外清澈柔和,唯有瞳孔深处透出一点桀骜的灰色,仿佛阴霾的暴风在海底酝酿。 每天,他都会花费大量时间观察恶魈雪山,虽然简单枯燥,但是从无间断。 蓦地,恶魈雪山上响起一记妖异的叫声。 那不像是真实的声音,充满了奇诡的诱惑力。音量又轻又细,却能穿透漫天风雪。 来了!高登心头一跳,是那个东西!终于来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塞紧耳套,检查随身携带的工具:绑在腹部的滑雪板,贴紧手肘的匕首、短刀、尖刺,缠绕手腕的百米钢丝缆和几个烟雾筒。 然后他盖上白熊头,完整的熊皮从头到脚包裹全身。高登四肢伏地,如同一头真正的小白熊,爬出冰洞。 妖异的叫声一直持续,似四处飘荡的幽灵。高登看到空旷的雪地上陆续出现了猛犸象、冰熊、雪貂??????它们从藏身的洞窟里钻出来,眼神呆滞,动作迟钝,像一具具被叫声控制的行尸走肉,向恶魈雪山汇聚。 几头雪豹从高登身旁爬过,对他视而不见。高登混在兽群里,和它们一起爬上雪山。 山势又陡又滑,狂风吹得高登摇摇摆摆,如负重荷。他吃力地翻过雪丘,接连爬过几段斜坡。好几次,他攀附的冰岩碎裂,差点滑落下去。这时,一头牦牛恰好走到跟前。高登奋力一跃,翻上牛背,牦牛仿佛梦游般毫无反应。 越近山顶,叫声的诱惑力越强。哪怕高登塞紧耳朵,细小的声音仍会钻进来,使他一阵神智迷糊。 高登急咬舌尖,剧痛令他清醒。他仰起头,依稀望见一个直立山巅的庞大身影,目似铜铃,闪耀碧光,头顶上一根粗大的银色犄角不停晃动,发出勾魂摄魄的叫声。 正是他这一次的任务目标――雪魈! 雪魈迎向兽群,弹丸般跳了下来。 高登从牦牛背上滑落,俯低身躯,目视着雪魈卷起一团腥风由远而近。 他从未学过武技。正面相抗,十个高登也不是雪魈的对手。想要干掉雪魈,唯有借助外力,暗算智取。正如刺客中的“软派”理论所述,只要在收集资料、准备工具、观测地形、制定计划各方面极尽完美,即使是普通人,也有机会杀死强悍的武者。 周围的野兽齐齐停下,匍匐在地,像一群乖顺的奴隶。 雪魈跳到一头猛犸象跟前,探臂一抓,挖开猛犸象的脑壳,“滋滋”吮吸里面红白色的脑浆。其它野兽还是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雪魈一连吸食了几十头野兽的脑浆,意犹未尽,利爪又扣住一头肥壮的牦牛。 高登就趴在牦牛的后腿旁。 雪魈埋下头,吸食牦牛脑浆的一刻,高登冲出熊皮,跃起拔匕,雪亮的刃口闪烁着一汪蓝光。那是涂抹的炼金秘药,能损害雪魈神经,破坏身体平衡。 由于雪魈的抗毒性很强,普通毒药收效不大。 “噗哧”!匕首插入雪魈的右耳孔,渗出一缕鲜血。雪魈痛吼一声,挥掌横扫,落了个空。高登早已松开匕首,向旁贴地急滚。 息微术并未提升他的力量,但使他身手敏捷,弹跳灵活,反应出奇地快。 雪魈怒扑到高登面前,刚要挥爪,一团烟雾就在它眼前炸开。辛辣的毒烟刺进眼睛,疼得它血泪直流,连头上的独角也停止了摇晃。 妖异的叫声消失了,剩下的野兽如梦初醒,纷纷逃窜。高登趁机跳上一头冰犀的背,往山下直冲。 雪魈抓起一团积雪,胡乱抹了抹眼,恶狠狠地追向高登。它纵跳如飞,十几个起落,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砰!”雪魈踩在一块凸起的冰岩上,借力弹起,猛扑而下,伸直的长臂几乎够到了冰犀的厚臀。高登扔出腕刺,直射雪魈,雪魈躲也不躲,任由锋利的金属刺打在它粗厚的脖子上,“叮”地被弹开。 高登毫不犹豫地滚落犀背,下一刻,冰犀被雪魈拍得背脊折断,哀嚎瘫地。 高登急速窜向一处光滑的斜坡,头也不回地朝后扔出两个烟雾筒。 彩烟弥漫,遮住了高登的背影。雪魈迟疑了一下,绕过烟雾,高登已经俯身在滑雪板上,风驰电掣一般,擦着雪坡往下滑落。 雪魈穷追不舍,长满白毛的大脚踩得积雪纷纷塌陷。高登知晓匕首上的炼金秘药开始发作,雪魈动作失衡,再也难以控制脚下的力量。 尽管如此,雪魈仍在逼近,不时抓起一块块磨盘大的冰雪,掷向高登。雪块在高登身旁炸开,激溅的碎冰划破他的额角,鲜血直冒。 高登左转右扭,不断调整滑雪板的方向,向西北角冲去。 那是他早已挑选好的决战地:三面环峰,形成深谷,坡地的尽头是悬崖。断崖凌空探出,下方百丈深渊。悬崖对面,是一座相隔数十米的险峻冰山。 高登突然放声大喊,用足力气,嘹亮的声音一路回荡,响彻雪谷,周围的雪堆簌簌震颤。 雪魈越追越近,高登高呼不止,山上的积雪层出现了肉眼难辨的抖动。 片刻间,高登滑近悬崖。“嗖!”他射出钢丝缆,尖锐的钻头钉入对面的冰山。 “咯嚓”一道裂纹渗出雪峰,巨大的雪块从两侧山峰倾滑,轰然坍塌,汇成咆哮的怒龙,紧追着高登和雪魈直泻而下。 雪崩了! 白烟腾空,冰雪犹如滔天巨浪,以惊人的高速一路席卷,眼看要把雪魈、高登一起吞没。 高登冲到崖边,一拽钢缆,作势跃出。 雪魈疯狂前扑,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直掠数米,长臂一抡,擦过高登腹侧,把他跃起的身形硬生生扫下来。 “咯嚓”高登数根肋骨折断,溅血跌落崖边。他左掌撑地,咬牙窜起,雪魈探臂再抓,爪尖死死扯住高登的肩膀。 从他们背后,雪浪翻滚轰鸣,排山倒海般压来。 雪魈红肿的眼睛射出绝望而怨毒的光芒,它会死,但会拖着他一起死! 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从高登心头迸出。 兴奋! 唯有生死悬于一线,他方能感到生命迸出最浓烈的火焰。 他享受这样贴紧危险,死中求活! 他拔刀,疾斩,削掉被抓住的半块肩肉,整个人冲出断崖。 轰然巨响,雪魈被奔涌的白色层层裹住,滚落崖下深渊。高登紧抓钢丝缆,向前高高荡起,崩裂的雪块从身后滑过,转眼堆积成山,淹没雪魈。 钢丝缆在半空晃过一道迅疾的弧线,靠上冰山。猛烈的冲力下,高登口鼻溢血,摔滚了十多米,才被一堆冰丘挡住。 “差点死了。”他仰躺在地,肩头碗大的伤口血流如注,深可见骨。用叫声引发雪崩来猎杀雪魈,等于搏命,稍有差池,连他自己也要葬身雪崩。 “但我喜欢。”他喘息着笑起来,眨动着蓝灰色的眼睛,无尽星空倒映其中。 三天后,高登挖出了雪魈的尸体。 他用一把锯齿刀,一点点割开雪魈冻硬的厚皮,剖出心脏。 雪魈的心脏像一块红宝石,表层早已结冻,敲开一个小孔后,可以看到里面流动的血浆,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银斑。这是雪魈身上最宝贵的心头血,不仅滋补气血,还能提高抗寒力。 高登喝下血浆,一股火辣辣的热流冲进胃里,随后分泌出一丝精华,流向心脏内的魔命树。 魔命树根植心脏,每个人与生俱来。普通人的魔命树呈现褐色,没有树枝和根须,只有光秃秃的一截树干。但高登例外,他的魔命树长出了一条细小的根须,随着息微术的节奏微微抖动,像是在呼吸。因为长期服用大量补药,这条根须色彩缤纷,绒毛密布。 微光一闪,根须吸收了血浆的精华,慢慢长出三缕冰蓝色的绒毛。绒毛形如雪花,晶莹剔透,意味着高登在裸身状态下的耐寒力,提升了三度。 高登割下雪魈的独角,放入背包,离开雪原。 第二章迷金城的下水道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出现在双子域的迷金城时,已经和那个猎杀雪魈的狠厉少年判若两人:他坐在光鲜亮丽的马车里,身穿纯黑的天鹅绒外套,雪白的蕾丝边衬衣,脖子上还系着一条光彩夺目的月蚕丝巾。 马车直奔市中心的好运赌场。 迷金城是双子域最大的赌城,名声响彻人类势力所及的三十六个殖民域。它以一千多个赌场为中心,衍生出妓院、酒吧、赛马场等庞大的产业链,堪称纸醉金迷,活色生香,来这里游玩的客人络绎不绝。 这座奢华的城市隶属于星之国,暗地里却被黑帮大鳄“眼镜蛇家族”控制,好运赌场就是眼镜蛇家族的直属产业。 马车穿过形形色色的广告招牌,在富丽堂皇的赌场大门口停下。赌场的门童一看到高登,立刻估摸出对方的身份――一个偷偷翘家,来这里找乐子的贵族小鬼。 每年他都会碰上几个未成年的贵族孩子,他们是赌场最受欢迎的客人,因为总会输得精光。但最终眼镜蛇家族会派人,将他们一路护送回家。 这是古老的黑帮才会坚守的规矩,为此赢得了不少贵族豪门的友谊。 有个好老爸的小屁孩,祝你输得卖屁股!门童在心里嫉妒地诅咒,恭谨弯腰,为他的同龄人拉开亮闪闪的玻璃门。 喧嚣声扑面而来。 一张张绿桌周围挤满了人,贪婪地盯着桌上滚动的小球、翻起的扑克、跳动的骰子……无论是衣着华丽的商人,还是满身海腥味的赤膊水手,都在忘乎所以地尖叫、怒骂、狂笑。 高登从他们身边经过,觉得自己和赌徒没什么不同,都以输赢为赌注。人生莫不如此。 他绕过赌场大厅中央的喷泉酒吧,走上旋转扶梯,来到二楼的休闲区。 十来个妖艳的陪客女郎拥上来,冲他搔首弄姿:“嗨,漂亮的小少爷,请我喝一杯吗?”“只要十枚金币,就可以做很舒服的事哦。” 高登向她们微微欠身,举止温文尔雅:“给我开一间贵宾包厢,不要让人打扰,剩下的是你的小费。”他掏出一只刺绣的小钱袋,递给一个年纪最小的少女。钱袋口半敞着,亮灿灿的金币耀花了女郎们的眼睛。 “瞧这小鬼的礼仪,他一定出自顶级豪门!”“他又俊美又慷慨,长大后一定迷死好多女人。”“嘻嘻,他的那件宝贝肯定长大了,贵族的小鬼都很早熟呢。”陪客女郎像一群叽叽喳喳的莺燕,恋恋不舍地散开了。 少女惊喜地收下钱袋,把高登带到贵宾房。她犹豫了一下,乳鸽般柔软的胸脯贴向高登:“先生,我可以……” “谢谢,但不需要。”高登后退一步,握住门把手,绝无留连地把少女关在门外。 他把目光转向装饰奢华的包厢,彩曜石的墙壁上刻着一幅瑰丽宏伟的浮雕:魔怪口喷烈焰,翼展长空,双臂环抱着一个赤裸的小美人,巨大的利爪嵌在她饱满的双乳间。 高登走到浮雕前,咬破手指,按在魔怪的獠牙上。指尖的鲜血渗透进去,不留丝毫痕迹。“咯吱咯吱”,浮雕缓缓移动,露出一条深邃的暗道。 只有眼镜蛇家族嫡系成员的新鲜血液,才能触发这道机关。 高登走入暗道,浮雕恢复原位,它的背面悬挂着几十张蛇纹面具,高登取下一张戴上。 暗道倾斜向下,光线阴暗模糊,走到后来,更是一片漆黑。高登看不太清了,只能摸索一侧的墙壁前行。墙壁潮湿滑腻,青苔滋生。高登听到淙淙的流水声,一股弥漫着烂菜叶、屎尿、死老鼠的腐臭味直熏鼻子。 这里已经是迷金城的下水道,高登了解整座城市的下水道分布图。他在一处岔道口右拐,摸到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闸门,闸门上开了一扇栅栏小窗户。 高登忽快忽慢地敲了七下铁闸,过了一会,栅栏窗后亮起一双绿油油的小眼睛,警觉地审视高登。 “黑暗降临,毒蛇潜行。”高登轻声念道。 “蛇啊什么的最讨厌了。”绿油油的小眼睛眨了眨,随后传出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闸门打开了。 借助小眼睛发出的绿光,高登隐约看到对方的样子:老鼠脸,三尺高,黑皮衣紧裹瘦小的身躯,细长的尾巴上绑着一排飞镖。 这是一个罕见的鼠精。 当世,人类和精、怪并列为三大高等文明生物,鼠精属于精类中的兽精。相对于遍地开花的人类,兽精数目很少,三十六个殖民域加起来也仅有万名。他们拥有人类无法比拟的特长,深受权贵器重。比如狐狸精是人类商会最好的谈判专家;蛇精是性爱大师,星之国的御用厨师由精通美食烹饪的猪头精担当。 “出去接活了?这条秘道少有人来,你在家族的地位不一般吧?”鼠精锁好闸门,熟络地拍了拍高登。 “地位这种东西毫无意义。”高登答道,忽然觉得身上少了什么东西。“这位大人,能不能把雪魈的独角还给我?我还得交任务。” “不好意思,职业习惯。你的感觉挺敏锐嘛。”鼠精尖笑一声,退入黑暗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登摸了摸衬衣口袋,那只银灿灿的雪魈角又回来了。他继续前行,进入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洞穴。 洞壁圆滚滚,硬邦邦,像是幽暗的矿石,偶尔透出一线微渺的光,在高登脸上一闪而逝,依稀映出密布四壁的圆纹鳞片。 鳞片层层叠叠,不留缝隙,许久才颤动一下,闪出冰冷如钢的光。沿着两侧洞壁,又延伸出一个个密集的洞穴,通往更深处。 这并非四通八达的洞穴群,而是一头真正的史前巨物――空衍穴蚯。 这种神奇的生物濒临灭绝,已知存活的不过十数。它盘踞地下,宏伟无匹,以空间介质为食,体内生出蛛网般的腔道,扭曲空间,连接不同区域。 腔道里的几百米,在外面可能长达几十万公里。如果在空衍穴蚯体内旅行,从双子域到遥远的摩羯域,只需短短几天。 但空衍穴蚯的腔道太多了,密密麻麻,纵横交错。无数探险者迷失在它浩瀚的迷宫里,无法离开。近代最强大的钻石级猎人奇牙,就困在一头空衍穴蚯体内,终生未能走出。 想弄清那些腔道的出入口,只能用人命去填。 即便以眼镜蛇家族的万年基业,海量财力人力,也仅仅触摸到这头空衍穴蚯的冰山一角。 所以高登走的很慢,很小心。他并不怕走错路,怕的是忍不住诱惑,想去探究那些盘根错节的未知腔道。 转过弯,他遥遥望见黑暗中的城堡。 一座建立在空衍穴蚯体内的城堡!也是地下势力的巨擘,黑暗圆桌六把交椅之一,操控数万大小黑帮的眼镜蛇家族的老巢――蛇堡。 第三章钉子计划 - 刺客猎人 - 洛水 整座蛇堡绵延百里,如一条盘踞欲噬的毒蛇,藏于幽暗,毕露獠牙。它的毒液流向各域,渗透豪门,一个命令可使王国骚乱,血流成河。 有资格下令的七位家族高层,此时齐聚在城堡塔楼的顶层,俯视着下方的吊笼缓缓上升。 高登就站在吊笼里,手扶滑动的铰链,灰黑的玄武岩塔楼一层层浮现眼前。塔壁上凿出无数孔洞,一旦机关发动,孔洞里射出的暗器足以把入侵者射成刺猬。 “嘎吱”铰链转动到头,吊笼摇摇晃晃地停在塔顶,高登走了出去。 塔楼的顶层是一座花园,也是蛇堡最神秘、最危险的地方。里面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色彩斑斓的花木覆盖四周,散发浓烈的香气。 高登拿出雪魈角,静立等候。 “这一次你做得不算最好。”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响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完成这次任务的最好办法是花钱,而不是去和雪魈拼命。雪魈只是灰锡级的凶兽,两百金币就能在猎人自由市场买到它的角。你应该明白,黑帮不能只靠武力,有时候钱更有效。”另一个声音接道,听起来像是木板的摩擦声,刻板干涩,没有丝毫音调波动。 高登答道:“那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但不是我想要的办法。” 花园里沉默了片刻,暴起一阵狂笑,笑得粗犷雄浑,肆无忌惮,四周的花草在笑声中颤抖:“这话说的有腔调!老子做事向来只看结果,不择手段,这次测试算你通过了!” “既然三次测试他全部通过,可以执行计划了。”这是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绕着满园鲜花飘忽不定。 一朵艳丽的食龙兰倏然探向高登身前,花瓣长满利齿,花蕊像张开的血盆大口,叼着几页薄薄的卷宗。 卷面上赫然写着“钉子计划”四个字。 半年前,高登开始接受家族测试。第一次测试是刺杀一名业余猎人,他伪装成酒吧侍童,用一杯毒酒轻松完成任务。第二次测试是偷取一家商铺的账单,他躲在货箱里混进店铺,从容得手。第三次则是取得雪魈的独角。高登大致猜出,家族想要他干一件大事,三次测试只是考核。 高登拿起卷宗,撕开封角象征着最高机密的黑鳞标签。他听到有个老头怪声怪气地说:“仔细背熟,说出你的选择。” 翻阅片刻,高登合上卷宗,把它撕成碎纸条,塞进嘴里,一口口咽下:“我愿意执行这个计划。” “这么快就记住了?里面的每一条信息都非常重要,不容错漏。”老头带着狐疑的语气问。 “瘫痪的那些年,我几乎看光了家族的非机密藏书,养成了不错的记忆力。”高登开始复述卷宗,口齿流利,一句不差,“钉子计划的目标,是一个叫做血狱会的刺客组织。它十年前崛起于摩羯域,背景不详,杀人手法偏向‘硬派’。 摩羯域最大的沙之国一直和眼镜蛇家族保持友谊,但血狱会出现后,夺走了我们很多生意。沙之国原本有两位酋长是我们的人,但他们一个病毙,一个失踪。去年上位的联合酋长国王甚至派人扫荡了家族在沙之国的据点…… 我的任务是打入血狱会内部,长期卧底,摸清底细。” 一个尖锐得分不清男女的声音说:“一个新出道的组织,就能把我们的摩羯分部搞得损失惨重,它的背后一定隐藏着更大的庄家。以家族的实力,可以硬吃血狱会,但得不偿失,我们要的是血狱会背后的那只手。所以这项任务极度危险,鉴于你的身份,你可以拒绝钉子计划。” 高登果断答道:“我喜欢冒险,也愿意为家族尽义务。” 花园里沉寂了一会,阴森森的声音说:“其实九年前,钉子计划就已启动,但打入血狱会的钉子都折断了。他们失败的原因无非两种,一是内鬼出卖,二是自己暴露。暴露的最大可能是他们精通家族的武技,一旦面临生死关头,难免泄漏身手,被血狱会察觉。所以我们必须确认,你真的没有学习过武技吗?” “这点我可以确认。”不等高登回话,有人替他答复了。 那是一个衣着简朴的中年男人,站在花丛里,负手弯腰,神情专注,轻嗅着一朵绽开的白雏菊。 他眯着双眼,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只是无人能看到而已。 高登对着男子,单膝下跪,俯首行礼:“尊敬的唐。”在黑帮的术语里,唐是对家族最高首领的尊称。 唐?高斯就是眼镜蛇家族的当代首领。 无论是谁,第一眼都会下意识地忽略他,就像忽略大海中的一滴水。 因为唐?高斯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但这个普通人被誉为当世十大顶尖高手之一,通灵技的造诣更是鬼神莫测。 唐?高斯转过身,目光沉静地望着高登:“一年前,高登刚学会走路,就想学武技。我请了一个很能打架的地痞头子,带了他大半年。所以他只会打架,不谙武技。” 娇滴滴的女人追问:“那个地痞头子呢?” 唐?高斯答道:“变成花肥了。” “那就干净了。高登的身份向来就是家族的最高机密,不用担心内鬼泄密。” “那个准备很久的新身份,可以启动了。此外,高登还要接受严格的卧底训练。我提议,再次启动钉子计划。” “我同意。” “附议。”剩下的人一一表态。 过了许久,花园里响起唐?高斯低沉柔和的语声:“六位元老已经离开,这里没有外人,你起来吧。” 高登站起身,摘下面具,和家族首领四目相对。绚丽的花丛像起伏的波浪,把两人推近又推远。 唐?高斯轻轻叹了口气:“你只是个普通人,卧底的任务对你太勉强了。” 高登摇摇头:“三千年前,毒杀黄金级武骑士孟德的刺客也只是个普通侍女。正是她,开创了‘软派’的刺杀手法。” “你每天都要小心戒备,寝食难安。不能有朋友,不能相信任何人。” “家族的藏书里,有很多勾心斗角的阴谋小说。我了解人心险恶,也会善于利用。” 唐?高斯慢慢走到高登身前,眼神复杂地望着他:“现实比小说艰难得多,你随时会送命。” 高登笑起来,仿佛又回到白雪皑皑的冰谷,亡命飞奔,步如鼓点。“面对死亡,无论是羚羊还是饿狼,都会为了生命更加热烈地奔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送命,也希望是在奔跑中倒下。” 唐?高斯沉默了,两人无言相视。 不知不觉,少年比去年高了半寸,唐的眼角多了一丝皱纹。 唐?高斯伸出手掌,摸娑着高登白金色的头发。少年的头发纤细柔软,苍白的脸秀美得近乎柔弱,身躯也同样瘦小。 十三年了,少年在病床和轮椅上困了整整十三年。 他悄悄看到过无数次,少年在床上挣扎,在轮椅上摔倒,滴洒的汗水连最昂贵的毛毯也无法吸干。 那种顽强到了疯魔的意志,让他既心痛,又骄傲。所以他从不问,为什么少年会突然恢复健康。 因为有的人天生就无法被困住。 “十三年来,我一直都为你骄傲。”唐?高斯凝视着高登,凝视着他骨中的骨,血中的血。 “一定要活下来,我的儿子。” 第四章猪仔的死亡淘汰 - 刺客猎人 - 洛水 六个月后,摩羯域。 白炽的烈日下,赭红色的戈壁滩映出了一长串影子,伴着驼铃声由远而近。 这是一支风尘仆仆的大型运奴队。领队是一名浑身包裹在黑斗篷里的侏儒男子,盘坐在一头角蜥背上,垂下的兜帽遮住头脸,只露出一双阴桀的眼睛。 上百名挎刀大汉骑着骆驼,挥动皮鞭,分散于队伍两侧,押送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童奴。 童奴的数量足有上千,最大的不过十六岁,最小的只有十岁。个个遍体鳞伤,脚步踉跄,积满污垢的发肤散发出阵阵酸臭,一双双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找不到任何焦点。 “扑通”,有个女童精疲力竭地摔倒,她想爬起来,可两腿虚弱得发抖,只能向周围投去哀求的眼神。 “让老子帮你一把!”一名大汉狞笑着拔出弯刀,女童被一切两半,鲜血如泉喷溅。 “软弱的猪仔只配去死!”大汉甩掉弯刀上的血水,目光凶厉四扫。奴隶被贱称为猪,猪仔就是童奴。 其他孩子从尸体旁经过,头也不回,不再像以前那样为死亡的同伴悲泣了。历经长途跋涉,同伴不断死亡,幸存者变得越来越冷漠。 在他们当中,高登看起来并无不同。 他的神情甚至比旁人更呆板。 但他第一个察觉出远空气流的异动。逆着日光,高登抬起眼睑,一片庞大的阴影从天际飞近,张开的黑色巨翅遮蔽烈日。 那是一头成年狼鹫!身似狼,头像鹫,竖瞳闪烁蓝焰,幽灵般俯冲向驼队。 童奴惊叫躲闪,高登仿佛吓呆了,僵立不动。其实他心里清楚,狼鹫又被称为食尸鬼,属于食腐动物,对活人没有半点兴趣。 狼鹫从众人头顶轻巧地一掠而过,落在女童的尸体上,利爪像雪亮精致的餐刀,剖开皮肉,钩出内脏,透出一股残酷的优雅。 高登在《猎人笔记》中读到过,狼鹫源自史前天狼的血脉,拥有奇特的精神力量,可以窥见一些不干净的“反生命”。 也只有在摩羯域的幽灵戈壁,才能见到狼鹫。 幽灵戈壁是三十六域最大的戈壁沙漠。东临水瓶域的焦灰海湾,西抵射手域的岩石高原,几乎横穿了整片摩羯域。 根据眼镜蛇家族的情报,每隔三年,血狱会都要从各域的奴隶市场秘购大批猪仔,运入幽灵戈壁,随后不知所踪。 高登现在的身份,是一名被掳卖为奴的贵族私生子。 驼队一直向戈壁深处行去。 沿途人烟荒芜,沙砾在阳光暴晒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零星的油蒿、碱蓬、沙葱点缀在起伏的沙丘上,绿得荒凉空寂。时不时,可以望见逼仄险恶的风棱岩,好似鬼怪扑击,恶魔乱舞,在众人身上投下千奇百怪的阴影。 走在阴影中,高登心头莫名地生出一丝阴寒,仿佛驼队慢慢跨过一道森严的界限,涉入禁区。 据悉幽灵戈壁深处,是群魔的狩猎场,凶兽怪物层出不穷,地下更是深埋无数尸骨,犹如凶诡坟地,连“里世界”的“反生命”都会出现。 除了马贼、通缉犯和冒险的猎人,无人涉足其间。商旅宁可多花几个月的时间,也要绕开这片戈壁滩。 驼队在一个灌丛沙堆前停了下来。 沙堆高得像一座山,顶部盘踞着一丛姿态怪异的红柳,庞大交错的根系如同恶爪,攫住沙堆。 也许是错觉,高登听到红柳发出“桀桀”的笑声。他仔细聆听,只有单调的风沙声。 “所有猪仔,原地进食!”领头的侏儒男子下令道,声音嘶哑得像一只乌鸦,被大汉们称为血鸦大人。 大汉纷纷解开驼鞍上的皮袋,拿出一张张干硬的麦饼。童奴茫然的瞳孔骤然收缩,绷紧双腿,弓身捏拳,死死盯着食物。 他们每天只能吃一顿,每顿都要抢,抢不到的人只能挨饿。 “想要吃的,就得从猪仔变成狼!”大汉们狂笑着扔出麦饼,四处飞洒。 童奴一哄而上,疯狂争抢,像一群急红眼的狼崽。 有个少女刚接住麦饼,就被别人扯去一半,不等她把剩下的半张饼塞进嘴,后脑勺挨了重重一拳,晕倒在地,半张饼被十多只手同时抓住。 不断有童奴受伤摔倒,几百只脚踩上去,肠穿肚烂,沾血的麦饼在汹涌的人浪中颠簸。 高登没有参与抢食,反而后退几步。抢在前面固然可以拿到大头,但容易丧命。还有不少童奴和他一样,分散在四周,神情紧张地盯着麦饼,作势欲扑。 “啪”一张麦饼被拍飞,向外抛落。一些等待已久的童奴猛扑过去,其中一个金发少年跳得最高,伸臂一撩,抓住麦饼。 高登突然出现在金发少年身后,伸腿一勾,金发少年被绊倒,麦饼脱手掉地。一大群人蜂拥而上,高登抢先一步扑到地上,压住麦饼,双臂环护,低头用嘴急速地撕咬麦饼,连着沙砾一起猛咽。 几十只手对他又拉又拽,背上还被狠狠踩了几脚,脊椎疼得像要断开。高登几口吞掉麦饼,陡然翻身,抓住踩踏他的脚,用力一拧。那个少年扑通摔倒,高登扑上去,第一拳击上对方右眼,黏液混着血水溅出来。第二拳戳中左眼,眼球挤爆了眼眶。 “不要啊,我瞎了!我看不见了!”少年惨叫着捂住眼睛,疼得满地打滚。 围上来的童奴一哄而散,高登吐掉嘴里的沙子,爬起来,目光扫过四周。他身上多出了几块血痕,腰背火辣辣的,但这点伤痛反而让他充满活力。仿佛一头嗅到了血腥的猛兽,从肉垫里伸出隐藏的利爪,释放出捕猎的饥渴。 他瞄准了猎物。 那是一个壮如黑塔的少年,满脸横肉,手抓麦饼。他接连打残了好几个童奴,其他人不敢再抢麦饼,躲得远远的。 高登向黑塔少年走去。他不怕这样的对手。他暗中观察了黑塔少年好几天,摸清了对方的底,现在轮到捕猎出击的一刻。 “小子,想寻死吗?”黑塔少年把麦饼塞进裤带,气势汹汹地晃了晃拳头。 高登没有废话,径直逼近。黑塔少年按捺不住,抢先奔出,大喝着抡起拳头。 高登右腿一扫,撩起大蓬沙砾。黑塔少年双眼被迷,急得双拳乱挥。 高登弯腰,俯冲,脑袋狠狠撞上黑塔少年的下巴。黑塔少年踉跄后退,高登贴上去,抓住对方的头发,往下一拉,猛抬膝盖。“砰!”坚硬的膝盖狠狠顶中脸。 这是街头打架的伎俩,不入流,但够狠,讲究的是摒弃纠缠,直击要害,把对手瞬间打懵。高登跟着那个地痞头子苦练半年,颇具成效,对付一个不通武技的童奴足够了。 “砰!”黑塔少年血流满面,一头栽倒。高登抓过麦饼一边跑,一边嚼,甩开了几个追来想捡便宜的童奴。 没多久,血鸦宣布进食结束,地上多出了几十具血淋淋的童奴尸体。高登看到尸体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干瘪,似乎地下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吸噬血肉。 他恍惚又听到红柳的怪笑声。 血鸦驱策角蜥,爬上沙堆,居高临下地望着每一个童奴,身后的红柳让他看起来更显阴森。 “漫长的旅途,即将到达终点。”血鸦开口道,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坑坑洼洼、遍布疤痕的脸,吓得童奴们噤若寒蝉。 “那是你们作为猪仔的终点,也是获得新生的起点。” “我们付钱给奴隶商人,是为了买到一批勇士,不是低贱无能的猪仔。” “今天,你们中的废物将被淘汰,也就是死亡。只有最强、最狠、最狡诈的人才有资格活下来,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亮得刺眼的炎阳光束下,血鸦伸出细短的手臂,指向戈壁深处:“你们要独自行走沙漠,向西走,沿着太阳落下的方向一直走,沿着贪狼星升起的方向一直走,终点是一座废弃的小镇。只要活着走到小镇,我就解除你们的奴隶身份!” 童奴立刻骚动起来,一个个眼中射出希冀的光芒。谁都不想沦为卑贱的奴隶,任由主人打杀。 “这条路凶险重重,你们要为了生存拼命,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包括拿起武器杀人!” 大汉们开始分发水囊,每个童奴都分到一小袋水。大汉又纷纷解下弯刀,“咣当咣当”扔到地上。 高登明白了血狱会的用意:通过弱肉强食筛选出一批童奴,吸收成为刺客组织的新血。 “抛开一切,疯狂起来吧!少年,用鲜血杀出你们的未来!”血鸦在大汉们的簇拥下向西奔去,没过多久,这伙人消失在地平线上。 第五章弱肉强食 - 刺客猎人 - 洛水 “他们走了?”有人怯生生地打破沉默。 高登突然窜出,捡起一柄弯刀就闪。仿佛一点火星溅进油锅,童奴如梦初醒地冲向弯刀,你争我夺,痛吼声此起彼伏。 “把刀交出来!”几个少年追上高登,举起手上的砾石威胁道,“不然砸死你!” “好,我交,你们别动手。”高登高举双手,把刀慢慢递出去,突然横刀疾挥,划破一人的喉咙,然后迅速下蹲,刀尖捅破另一个少年的小腹。他下手又快又狠,溅得满脸的血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恶魔,剩下的童奴吓得仓惶逃跑。 四下里已经乱成一锅粥。有的童奴像没头苍蝇乱窜;有的像冲出笼子的野兽,红着眼抢水抢刀;还有的躲在角落里哭。 高登发现不少人变得歇斯底里,神智失控。他把目光转向红柳,红柳仿佛也在看他。高登本能地感到不妙,从尸体上搜出水袋,拔腿向西飞奔。 地面扬起一缕缕沙尘,周围同样有很多童奴在跑。有的向西,有的往来时的方向,打算逃跑。 “这帮傻蛋,竟然还做逃跑的白日梦,他们的脑瓜里一定塞满了狗屎!”一个满脸雀斑的男孩被逃奴撞倒了,气得骂骂咧咧,脸上挂着瞧不惯一切的神气劲。 边上有个梳着羊角辫的女孩扶起他,说:“也许他们运气好,能逃回家乡。” 雀斑男孩撇撇嘴:“小妞,运气就是一堆狗屎!他们又缺吃的又缺水,还会在沙漠里迷路、精神失常、大小便失禁、晒成一具臭烘烘的人肉干!用屁股也能猜得出,那伙人不会放我们走的。我说小妞,你跟着我干吗?想偷我的水袋?” 羊角辫女孩连忙摇头:“不是的。我,我害怕。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雀斑男孩翻了个白眼:“一块儿走的话,你就能施展美人计,趁机对我的水袋下手了吧?别摇头,就算你摇屁股也别想让我上当!” 这时,有个红头发少年跑过来,用歌咏般的清亮音调向他俩热情招呼:“朋友,四海之内皆兄弟。在下番红花,曾是流浪艺人的学徒,一个注定成为史诗主角的传奇人物。大家搭个伙吧,团结就是力量!希望就在前方!” 雀斑男孩没好气地道:“狗屎!我看你注定会成为一个悲剧人物。” “你嫉妒了,兄弟。别自卑,笨鸟也可以先飞。”番红花亲热地搂住雀斑男孩,一脸真诚地鼓励道,全然不顾对方直翻白眼。 羊角辫女孩偷偷告诉雀斑男孩:“和这个红头发一起走吧,他的运气可好啦!好多次,麦饼都会丢到他身上,根本不用抢。” “难道是狗屎――运?”雀斑嘟囔道。 番红花是个自来熟,很快和雀斑男孩、羊角辫女孩打成一片。一路上,番红花不断邀人加入他们,集体向西进发。 高登看到童奴陆续形成了几十个小团伙,只有少数人像他一样,独自上路。 天气越来越热,毒辣的阳光烤得地面冒烟。高登的皮肤晒得通红,不停淌汗,汗水又不停蒸发。他的鞋子也磨破了,脚拇指被粗糙的沙砾咯出血泡。 高登撕下一块衣衫,裹住头,又拿出水袋一饮而尽,把空皮囊套在脚上扎紧。 为了保持体力,他走的并不快,还要经常留意地形:错落伫立的风棱石,开着红花的沙拐枣,悄悄钻出干裂河床的蛇蜥……它们与他搜集的戈壁资料一一对照。 息微术仍在自行运转,三吸一呼,自然流畅。这让他的动作始终保持灵巧,反应也没有因为高温而变得迟钝。 修习息微术的第一年,高登没有任何改变。他一出生就得了罕见的麻痹症,原因是精神力天生异常,凝固如石,与肉体难以协调,导致下肢瘫痪。即使家族不断给他服用各种珍稀补药,也无济于事。 第二年,高登孤注一掷,全力投入息微术的修炼。他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其余时间一刻不停地运转息微术。 息微术入门极难,稍不留意,会把自己呛得喘不过气,甚至觉得自己不会正常呼吸了。但高登深信这门得来奇异的呼吸术深蕴奥妙,因为他的魔命树,竟然在这年慢慢长出了一条根须。 而一个未修武技,体内没有生出源力的人,魔命树绝无可能生出根须! 第三年,高登几乎彻夜不眠,凭着自虐般的毅力苦修息微术,如同熬过无休无止的酷刑折磨。 渐渐地,息微术转为身体的本能。即使睡着了,息微术也会自动运行,完全代替了寻常的呼吸方式。 高登的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开始提升,比过去敏锐数倍。长年残存在内腑的药力一点点激发,被魔命树的根须吸收。皮肤时不时地排出污垢,肉身越来越轻巧。最终,息微术驱动了下肢。 这几天进入沙漠,在呼吸都困难的高度闷热中,高登感到息微术有了新的变化。肢体渐渐融为呼吸的一部分,整具身体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充满节奏。 高登忽然放轻脚步,盯着右前方,哭闹声从一片起伏的沙坡背后传来。他蹑手蹑脚地爬上沙坡,伏在坡顶往下望。 “求求你们,别抢走我的水!”一个满脸泪水的小个子少年半躺在地,双臂紧抱水囊,屁股拼命往后挪动。 五个凶相毕露的少年向他逼去,为首的麻脸手执弯刀,上前一步喊道:“别罗嗦得像个娘们,把水袋交出来!” “你们别过来!”小个子大声哭嚎,死抱水囊不放。 周围的少年狞笑起来,麻脸不耐烦地举起刀:“要水不要命,那你去死吧!” 六个人,六袋水。高登遗憾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打算掉头离开。他没把握对付这么多人,万一硬拼受伤,极可能会死在沙漠里。 小个子蓦然尖叫,举起水囊拦向刀锋。麻脸怕砍破水袋,只好仓促偏开弯刀。小个子趁机一骨碌爬起,猝然撞翻麻脸,窜出众人包围,逃上沙坡。 他一眼望见后撤的高登,当即疾呼:“喂,救救我,我给你一半的水!” 其他少年怒骂着追上来,麻脸挥刀大喊:“连这个家伙一起杀掉,夺了他的刀!” 高登理也不理小个子,足尖蹬地,转身就跑。他踩到一块坚硬的凸起,砾沙顺着脚底簌簌滑落,露出埋在沙下的一个脑袋,大如巴斗,丑陋狰狞,两只冰冷的黄眼珠瞪着高登。 是齿蠕!高登脚步一僵,奔跑的姿势当即停顿,四肢保持着固有的姿势,一动不动。 齿蠕是沙漠独有的凶虫,通常不会主动攻击人类,除非受到惊扰。高登盯着齿蠕,攥紧弯刀的手心不住渗汗。他不敢妄动,逃跑只会被齿蠕当作挑衅,引来攻击。何况齿蠕腹下生有两排扁平的翼足,擅在沙地滑行,速度比他快得多。 齿蠕耸起脑袋,凑到高登面前。高登屏住呼吸,喉头微微挛缩,全身仍旧纹丝不动。 齿蠕软绵绵的触角轻碰高登的小腿。 “砰砰”随着脚步声,沙尘从下面一路上扬,小个子飞快爬上坡顶。“快帮我,不然你也要死!”他不怀好意地叫着,从高登身旁跑过。 “轰!”砾沙飞溅,受惊的齿蠕扭过头,水桶般粗的身躯破开沙层,腾跃而扑。 “啊!”小个子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望着一张急剧扩张的大嘴覆盖视野,密集尖锐的牙齿上下一合,血浆喷溅。小个子齐腰而断,下半身仆倒在地。 赶来的几个少年目睹此幕,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逃。 齿蠕悍然扑出,全部张开的巨嘴几乎占据了整个脑袋,迅速咬住一个少年,嚼着吞下去,又追向其他人。 高登略一犹豫,放弃了溜走的念头。这头齿蠕已经凶性大发,几个少年一死,很可能就会轮到他。高登的目光追随着齿蠕,它的翼足轻快滑过斜坡,再咬死一个少年,又追上了麻脸。麻脸惊叫挥刀,刀锋劈中齿蠕下颚,溅起一蓬黄浊的汁液。 机会!高登当机立断,伏地卧倒,以俯冲的姿势滑过沙坡,直奔齿蠕。而齿蠕下颚受伤,吃痛发怒,注意力完全被麻脸少年吸引。 猛一甩头,齿蠕撞开弯刀,麻脸踉跄后退。他勉强抓住刀柄,迎向扑来的巨嘴,拼尽全力挥刀。 十米……三米……一米……高登相距齿蠕越来越近,双臂直探,刀尖对准齿蠕尾部管状的肛门。 “噗哧”两声,一前一后响起。麻脸的弯刀砍在齿蠕的脖颈上,齿蠕暴怒扭扑,巨嘴罩向麻脸,就要合拢。紧接着,高登冲至,刀尖捅入齿蠕的肛管! 齿蠕痛得剧烈抽搐,牙齿尚嵌在麻脸的后背,来不及咬合。麻脸前半个身子没入齿蠕巨口,拼命挣扎,弯刀在齿蠕的咽喉处乱砍。 高登的冲势还没有停!紧闭眼睑,他合身冲入肛管,刀尖穿透黏糊糊的体腔,长驱直入。 齿蠕被前后夹击,疼痛难忍,身躯疯狂翻腾。麻脸像一个破麻袋被甩过来,甩过去,一次次砸在粗燥的砾沙上,骨骼折断,血如泉涌。 高登也接连挨了几下,顿觉天旋地转,头晕耳鸣。好在全身都裹在齿蠕厚软的腔肉内,卸去了撞击力。他左手摸到一条肠子似的软体,牢牢揪住,稳住身形。右手挥刀,向周围狠插猛捅。 “咯嚓!”麻脸撞上一块砾岩,脊椎应声折断,当场毙命,但刀锋卡在齿蠕的喉管上。齿蠕发了疯般上下扑腾,四处乱撞,一个奔逃的少年被它撞翻,一口吞下,卡在咽喉的刀锋深入几分。 一阵猛劈过后,高登渐觉乏力。齿蠕腔内空气窒闷,黏液灌满口鼻,呼吸愈发困难。他奋力向前钻,刀尖穿过一片絮状的肉壁。“噗哧”,弯刀撩中一颗黄褐色的圆球,清冽的汁水喷出圆球,溅在高登脸上。 齿蠕痉挛般地窜起,高扑数米,最后一个幸存的少年吓得腿抽筋,眼睁睁地望着齿蠕凌空落下,脑中一片空白。 “砰!”齿蠕的脑袋重重砸在他脚上,少年一屁股坐倒,屎尿齐流。 惊魂过后,他霍然发现齿蠕一动不动,眼球闭合,巨嘴半张。“死了,怪兽死了!”少年呆了呆,喜极而泣。“哈哈,它死啦,我还活着!”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冲出齿蠕巨口,弯刀直劈,将他斩成两半! 高登收回弯刀,转身剖开齿蠕胸腔,掏出破损的黄褐色圆球,囫囵咽下。那是齿蠕的心核,清凉解火,滋阴润肺,舒缓了沙漠带来的燥热感。齿蠕的其余部分太过腥臊,食用只会导致腹泻。 接着,高登飞快奔向四散的尸体,捡起水囊。麻脸的水囊已被摔破,水都流干,另外五只水囊也被喝掉大半。高登一一拔开水囊的塞子,一口气喝光所有的水,才背靠齿蠕的尸体坐下,得以喘息。 这时,他方感心跳激烈,汗水和腔液湿透全身,头颈、后背、膝盖都磕破了口子,一阵阵抽痛,显然是齿蠕翻滚时撞及的。 高登憩息了半个多小时,直到体力恢复,才重新上路。 第六章危险的对手戏 - 刺客猎人 - 洛水 沿途仍然一片荒寂,直射的日光像烧热的钢汁,浇得沙砾滚烫。高登每走一段路,就稍稍歇一歇,始终让自己保持一定的体力。 他经过一座峥嵘高耸的风棱石,突然间,嗅到一丝隐隐约约的腥气。高登马上挥刀,向腥气的方向撩去。 “嗖!”一条灰色的蝮蛇从沙岩的阴影里窜出,撞上刀刃,被砍两断。高登向旁疾闪,一截蛇头跳起,咬在他刚才的位置,好一会才僵死。 高登捡起蛇尸,猛吸蛇血,然后拔出毒腺,涂在刀尖上,再撕掉蛇皮,生嚼蛇肉。蛇肉腥气十足,令人作呕,原本可以埋在沙下烫熟,但他不愿浪费时间。 蓦地,后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高登丢掉蛇肉,霍然转身。 一个鼻如鹰钩、唇似刀削的黑发少年双手持刀,正向他悄悄逼近。 看到高登回头,黑发少年有些意外。但他行姿不改,迈着武技上的丁字步从容逼近,上身前倾,膝盖微弯,像一头作势欲扑的狼。 “这条蛇归我了。”黑发少年刀尖上挑,示威般地指向高登,手臂和弯刀舒展成一条稳定的弧线。 高登瞥了一眼对方腰间悬挂的十多只水袋,毫不迟疑地答应:“好,它是你的了。”高登认得这个黑发少年。他叫格鹰,在童奴中很出名,也是高登心目中的危险角色。 因为格鹰是唯一粗通武技的猪仔!他心狠手辣,出手无情,每次都能抢到足够多的麦饼。 格鹰手腕一振,旋出闪亮的刀花,神态傲然地说:“算你识相,饶你一条贱命吧。” 格鹰向蛇尸走去,眼看他侧身面对自己,高登目光闪动,一刀狠削对方的腰。他很清楚,格鹰绝不会放过自己。 与此同时,格鹰猛然转身,挥刀横劈,他本来就没打算放过高登。 “当!”双刀交击,刀身传来的强悍力道震得高登手掌发麻,上身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小兔崽子,你还想玩我?老子就陪你玩个够!”格鹰嘴角冷笑,跨步直冲,弯刀划过一道闪耀的弧度,斜斜劈下。 这是马贼的刀法!高登心头一凛,因为马贼习惯骑马冲锋,所以挥刀的角度总会绕开马头,斜偏三十度。 高登举刀封挡,又被对方强劲的气力震得后退。 格鹰借势吐气,弓身跨步,像一匹奔腾的烈马,裹着斜月般的刀光再次冲击。这是马贼惯用的“马步”,配合刀法,直冲直撞,不给高登丝毫喘息。 “当!”双刀再次相格,格鹰手腕转动,刀锋缠住高登的弯刀用力一绞,正是马贼最擅长的绞刀技巧。 刀柄在高登的掌心剧烈抖动,几乎脱手飞出。他抓紧弯刀,顺势后滚翻,一连滚出十多米,才摆脱格鹰的追击。这是地痞头子教他的逃命绝活,虽然样子难看,却非常管用。 “小兔崽子,就这么点本事,还敢跟你老子玩?”格鹰狞笑着,手腕抖出几个炫耀的刀花,不依不饶地斩向高登。弯刀在他手里,如虎添翼,发挥的威力远远大于不通武技的高登。 高登翻身疾退,和格鹰远远拉开距离。格鹰的力量、武技远胜自己,正面硬抗只有死路一条。高登突然意识到武技何等重要。不是所有的对手,都会给他时间从容布置,精心准备什么克敌的小工具。 一旦敌我狭路相逢,唯有武技决定生死。这也是软派刺客稀少,硬派刺客兴盛的原因。 “小兔崽子,有种你别躲!老子要把你的头皮割开,把骨头一根根敲断,再把你花花绿绿的肠子抽出来勒死你!”格鹰一边恫吓施压,一边凌厉挥刀。他从小在马贼窝长大,熟悉刀技,杀人如草,一刀接一刀的连攻逼得高登左躲右闪,连连退避,几无招架之力。 要不是高登身手迅捷,心态沉稳,早被他砍翻。 追击中,格鹰刀光一圈,环绕高登四周,限制他闪躲的空间,随后高高跃起,弯刀化作一道眩目的光芒劈下。 高登避无可避,只得硬接,刀身压下来的猛烈冲击力震得他双腿一软,半跪在地。但他并未慌乱,顺势摆腿一扫,扬起大片沙尘,罩向格鹰。 他以为格鹰会避让,孰料格鹰闭目、冲刺,弯刀长了眼睛一样劈过来。 “去死吧!”格鹰狂喝一声,刀光耀眼生寒。洒沙子这种伎俩他六岁就会了,自然懂得如何应付。 高登来不及躲了,呼吸在刹那间停顿。视野中,只有一线不断逼近的寒芒。 “轰!”他恍惚感到息微术在全身炸开了。 整个人融入了呼吸的节奏。 高登扬起手臂,手臂上的肌肉纤维像呼吸一样起伏,他轻盈挥刀,刀身也像呼吸一样起伏。 一声轻响,双刀交锋。高登的刀一抖一颤,巧妙消去了对手的刀劲。 格鹰脸露惊愕,但他应变极快,弯刀顺势下滑,斩向高登双腿。 高登刀锋下沉,再次截住弯刀。 两柄刀飞快交击十多次,高登凭借肢体的呼吸感,用起伏卸去格鹰更强横的力量。 他恍然领悟,息微术可以用来实战! 这是技胜于力的路子。 高登曾在家族藏书《武技概述》里看到过,武技的道路有两种:占主流的强调力胜于技,绝对的力量可以击溃一切技巧,就像雄狮可以撕碎狡诈的豺狐。 另一种就是绝对的技巧可以击溃一切力量,就像毒蚊可以叮死威猛的雄狮。传说臻至巅峰的技巧,可以斩杀任何级别的对手。 技巧派在近代早已没落。因为技巧需要千锤百炼,耗费的功夫远比提升力量多得多。可高登发现,这条路子非常适合自己。实战中的息微术,就是一种以呼吸控制肉体的深奥技巧。 高登侧身,挥刀,格挡,一次次化解格鹰的猛攻。他逐渐熟悉了息微术的运用,动作渐趋流畅,透出波浪般的韵味。尽管仍被格鹰的刀技压制,处于劣势,但高登劣而不溃,韧性十足,与格鹰巧妙周旋。 只是他的体力飞速消耗,肌肉开始疲软,纵跳的动作也变得有些滞重。但高登神色如常,瞧不出半点难受的样子。 热汗流过格鹰的背脊,他轻轻喘息着,心头渐感烦躁。本以为随手解决的蝼蚁,竟然如此难缠。 他不由萌生出一丝退意。这片戈壁凶险四伏,一旦耗尽体力或是流血受伤,后果不堪设想。 “住手!”格鹰骤然发力,一刀震退高登,口中喝道,“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掉你。这条蛇我们一人一半,怎么样?”他紧盯着高登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这是一次试探。如果高登吃不消了,必然会同意休战,那他就和高登拼战到底。 “不怎么样。”高登目光闪动,主动挥刀劈向格鹰。他的手腕越来越酸,臂膀也轻微打颤,但越撑不下去,他就越显强势! “当当当!”格鹰狠劈数刀,寒光大盛,再次将高登压制。但高登仗着胜过对手一筹的敏捷,甘冒奇险,趁隙反击了几次,摆出一副愈战愈勇的气势。 格鹰沉不住气了,再这么纠缠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他弯刀连闪,用一串眼花缭乱的组合刀技逼退高登。“算了,这条蛇归你,我走!” 格鹰面向高登,一步步往后退。高登一言不发,步步紧随,刀尖跟着格鹰移动。 格鹰怒吼道:“小兔崽子,你到底想怎么样?在沙漠里同归于尽吗?” “你浪费了我宝贵的体力,难道没有一点赔偿?”高登瞄向格鹰的腰间,“给我一半的水袋。” “想都别想!”格鹰暴跳如雷。 高登微微一笑:“那就耗下去,我们一起品尝死亡的滋味。”烈日当头,两人持刀对峙,汗如雨下,全身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眼皮黏得快睁不开了。 高登觉得手上的弯刀越来越重,大腿肌肉不住哆嗦,随时会力竭摔倒。幸好息微术融入肢体,用奇妙起伏的“动”,维持住身体平衡的“静”。 僵持许久,格鹰的面色一变再变:“你这个疯子!三只水袋,不能再多了!要不就拼个你死我活!” “成交。”高登主动后撤一步。 格鹰把水袋扔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你这条不要命的疯狗,咱们走着瞧!”他转身跑远,脑海不断浮现出高登平静的笑容。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曾为小马贼的格鹰非常清楚,真正可怕的不是那些凶相毕露的歹徒,而是谈笑杀人的家伙。生死对这种人来说,就像吃饭、洗澡、睡觉一样自然。 直到格鹰的身影消失在远方,高登才筋疲力尽地坐倒,身体近乎虚脱。如果格鹰够胆子拼命,死的会是自己。 高登吃力地捡起三只水袋,喝掉两袋,嚼完蛇肉。他要尽量在白天赶到小镇,夜晚的幽灵戈壁,也许比资料里描绘得更加恐怖。 第七章兄弟之血 - 刺客猎人 - 洛水 烈阳一直高挂天空,似乎永远不会落下。 高登埋着头,汗水在额角汇聚成一条条纤细的热流,蜿蜒下淌。他迈动疲乏的腿,像是竭力从石头里榨出油来。 四周充斥着亮晃晃的白光,刺得人看不清东西。高登闭上眼,让眼睛休息一下再睁开,望见的仍然是无尽绵延,闪着强光的赤砂。 走了很久,高登也没有望见小镇。偶尔遇见几坨骆驼粪,才让他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方向。 血狱会并不想猪仔全都丧命,沿途刻意留下一些指示物,甚至补给品。 高登已经很难看到其他人了。随着众人分散深入戈壁,彼此的距离早已拉开。 有时,他听到风带来童奴微弱难辨的惨叫。他们或是被一株食人荆缠住,或是被形如砂岩的石蜥蜴偷袭…… 一个多小时前,他远远望见一窝沙鼠倾巢而出,围住了两个嚎啕大哭的女孩。 那是他最后一次遇到活着的人。 高登打开水袋,舔了舔,润润发干的嘴唇,又重新系好。前方的沙丘上长着一丛仙人掌,但他避开了。肥厚的仙人掌固然水分不少,但上面藏匿的绦虫会钻透皮肉,顺着血液爬进心脏。 绕过沙丘,远处依稀出现人影。高登伏下身,藏在沙丘的阴影里,持刀蓄势待发。 他需要猎取更多的水。 人影慢慢走过来,准确地说,是一个少年背着另一个在走。那名少年头皮精光,只在脑后梳了一条小辫,双目狭长,眼角处生着两条天然的褐色花纹。他的衣服大半撕烂,露出黝黑结实的胸腹,彪悍得像一头黑豹。 汗水从少年的脸颊不停淌下来,落在粗壮的脖子上,闪闪发亮。他咬咬牙,把同伴往上托了托,嘴里还说着什么。 高登没看到水袋,便不打算招惹他们。他觉得少年的眼神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少年渐渐走近了。“阿杜,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小镇了。”他对背上的童奴说。 “阿泰,我,我不行了,放下我走吧。”背上的童奴声音虚弱,嘴角流出混浊的泡沫。 “我不会放的。阿杜,真的快到了,你再忍一忍。”阿泰嘶声道,“我们将来还要一起回村子。村子里有野山楂,有小河,河里全是鳟鱼,还有阿娜。” 阿杜呻吟道:“阿娜……” 阿泰连连点头:“是啊,你还偷看过阿娜洗澡哩。” 高登一动不动,暗暗打量阿泰。他从来没遇到过阿泰这种人,舍己救友,那是武骑士的故事里才有的傻瓜。 但阿泰发现了高登,目光锐利似箭。他瞥见高登腰间的水袋,箭便闪耀出了光芒。 高登轻轻一叹。是的,他想起来了,他见过阿泰的眼神,是在镜子里,在瘫痪的十三年里,自己也有这样不惜一切的眼神。 “给我水。”阿泰对他说。 高登没有说话,直起身,举起刀。如果可以选择,他并不想和阿泰生死相搏。高登很清楚,能把一个人背着走戈壁的家伙,拥有什么样的变态体质。他也清楚,阿泰拥有什么样的变态意志。 这是一个比格鹰更可怕的对手!好在对方赤手空拳,而他有一柄涂过蛇毒的刀。 “给我水!”阿泰放下阿杜,激动地喊道。“求求你,我的兄弟需要水!” 高登看到对方恳求的神情,不由楞了一下。 “求求你,救救我的兄弟,给他一点水吧。”阿泰不停地苦苦哀求,声音颤抖。“我会报答你的,我发誓!” 这个人有弱点,有弱点就好对付。高登把水袋丢到地上。他当然不会舍己为人,丢水袋是为了吸引阿泰的注意,只要他去捡,高登就会冲到阿杜面前,作势杀他,阿泰会赶过来救人,那时他趁对方心慌意乱,一刀溅血。 “谢谢你,朋友,真的,阿泰永远感激你。”阿泰语无伦次地道谢,弯腰去捡水袋。 高登一个箭步冲到阿杜跟前,正要挥刀,又突然停下。他扭头望着阿泰,摇摇头:“他死了。” 阿泰呆若木鸡,旋即冲过来:“阿杜,你怎么了?你醒醒啊,有水了,你有救了,阿杜!阿杜!阿杜!”他发了狂般摇晃阿杜,后者毫无反应。 高登慢慢后退,捡起水袋离开。他走了几步,回头望见阿泰跪在尸体旁,目如死灰,孤影苍凉。 “朋友,帮个忙好吗?我要埋葬我的兄弟。”阿泰木然的声音传过来。 高登身形一僵,浪费时间、体力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但他不想刺激这头受创的黑豹,以免多生事端。只好走过来,用刀柄砸坑。刀尖涂了蛇毒,当然不能随便浪费。 “为什么不用刀尖挖?” “这个……更虔诚。” 阿泰也在用双手刨挖,沙砾很硬,他的十指挖得皮肤撕裂,鲜血淋淋。他们把阿杜放进沙坑,覆上沙子。两人合力搬来一块沉重的风棱岩,立在坟头。阿泰把左手放在风棱岩尖锐的棱角上,掌心拉破一个口子,鲜血渗入岩石。 “兄弟之血,不分你我。”他转过头望着高登,认真地说道,“你愿意把救命的水送给阿杜,还亲手替他挖坟,你也是他的兄弟。所以你也要这样做。” 高登身形又一僵,但还是照做了。他凝视着掌心的血缓缓渗透风棱岩,这应该是蛮人独有的送葬仪式。 “从此我们是兄弟。”阿泰抬起手,流血的手心抵住高登的手心,彼此鲜血相融。他肃然重复了一遍,“兄弟之血,不分你我。” 这个人真的是武骑士故事里的傻瓜,只有傻瓜才会轻易信任别人,世界真的像小说一样简单。高登打量着阿泰眼角的花纹,问:“你们是蛮人?”蛮人也属于人类,大多生活在高山地区,出了名的体质彪悍,身强力壮。 阿泰点头:“我和阿杜是一个村子的好兄弟,听说镇上来了马戏团,谁料……” “谁料马戏团是拐卖孩子的。”高登不假思索地接道。看到阿泰吃惊的表情,他颇有经验地解释,“这不难猜。《木偶记》里的主角就是这样上当的,所以马戏团等于奴隶贩子。” 阿泰钦佩地道:“你真有学问。我不识字,但以后我会学着看书,哪些书比较好?” “《天生恶棍》、《我为杀人狂》、《越残忍,越快乐》、《我和一万具尸体不得不说的故事》……你得明白,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这是高登第一次,平和地跟同龄人聊天,感觉很新奇,话难免多了点。聊着聊着,他幡然醒悟,这番话暴露了不少信息。 干掉他灭口?高登权衡了一下,如果有这个强悍的蛮人同行,生存的希望会很大。他试着邀请对方,阿泰爽快答应了。 那就以后再干掉,现在可以当炮灰。 高登把水袋递给阿泰,就像刀剑需要涂油保养,炮灰也需要一点投资。 阿泰喉头耸动了一下,艰难地摇摇头:“我不渴。” 高登满意地系好水袋,这个炮灰知进退,可以考虑长期保留。他们并肩西行,太阳渐沉,气温开始下降。 “看情形我们赶不到小镇了,抓紧选个地方过夜。”高登对阿泰说,两人加快了速度。 第八章恐怖夜 - 刺客猎人 - 洛水 太阳越来越低,天际浮现出绛紫色的云霞,暮色慢慢四溢。高登和阿泰跑了许久,前方出现了大片的荆棘丛,密布尖刺的枝条像一根根干瘦的鬼爪,狰狞伸向半空。荆棘丛附近,散乱地坐着大批童奴,看样子是在休息,数量有百来个。 “别急!”高登一把拉住阿泰,用最快的速度解下水袋,喝下大半,把剩下的硬灌到阿泰嘴里。 “又有人来了!”那些童奴站起了十来个,体形高壮,个个带刀,迅速围上来。 高登把空水囊扔到地上,弯刀横在胸前。 一个脸带伤疤的少年气急败坏地嚷道:“该死的,这两个混蛋把水都喝光了!” 高登不紧不慢地说道:“所以没有理由拼个你死我活。留着力气,一起对付沙漠里的凶兽吧。” “你他妈算老几啊,你也配和老子拼?”伤疤少年挥刀冲上来,阿泰一步跨到高登身前,想要拦。但高登窜得更快,刀尖一挑,划破伤疤少年的手腕,对方弯刀落地。 短短几秒,伤疤少年的手腕肿胀起来,渗出黑血。他呆了呆:“刀有,有……”话没说完,他一头栽倒。 高登微笑着面向这伙人:“我的刀有毒,见血就死。我无意招惹各位,能活到现在的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做没好处的事,对吗?” 众人面面相觑,高登和阿泰趁机脱身。高登在附近走了几圈,反复观测地形。他看到荆棘丛的东面躺着一具骆驼的尸体,肉、血都没了,内脏也被啃掉大半,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骼。 这是血狱会留下的骆驼,也许是一种暗示?高登沉吟着,决定在此过夜。 他看了看远处的人群:那些童奴要么无精打采,要么目露凶光。一张张稚气的脸像扭曲变幻的面具,时而被沉重的暮色覆没,时而又浮现出来,被晚霞映得猩红如血。 趁没人注意,高登挥刀劈开荆条,深入荆棘丛。 “兄弟,让我来。”阿泰奋力拔起粗长的荆条,抢在前面开路。尖锐的荆刺不时地撩过他们,在裸露的臂腿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但两人都一声不哼,犹如未觉。 高登在一块荆棘环绕的凹陷处停下,又让阿泰折了很多荆条,堆满四周,围成密实的墙体。 “兄弟,你真聪明。”阿泰翘起大拇指,他们现在被荆棘牢牢保护,足以抵挡野兽的袭击。 所以你是炮灰。高登看了看天色,说道:“开始挖坑吧。” 阿泰一愣,恍然大悟:“万一死了,就没人替我们挖坟埋葬了,所以要先准备好。兄弟,你连这个也想到了!” 高登身形再次一僵,他挤出笑容:“我还没准备死呢,阿泰。我们是要挖掩体。” 他俩合力挖出了一个窄坑,恰好容得下他们跳进去,又在顶上覆盖荆棘。这么一来,他们很难被外敌发现。 “我们能做的已经做了。”高登蹲在坑里,望向远方。 孤寂的地平线上,赭红色的落日缓缓沉落,余晖灿烂得仿佛在燃烧,暮霭是凄迷的烟花。 这是高登最喜欢的时刻,沙漠的日落充满了悲壮的美。 “在辉煌中消逝。在消逝中辉煌。”高登想起眼镜蛇家族的创始人,钻石级刺客眼镜蛇的临终遗言,这是前半句。 后半句是:“这就是刺客的一生。” 天黑下来。 夜星寥寥数点,光芒暗淡,大片沙丘笼罩在阴影里。有的童奴焦躁地走来走去,大声嚷嚷壮胆。 过了许久,四周仍旧一片沉寂。许多童奴受不住疲惫,昏昏入睡。突然,一群蓝色巨蝎无声无息地从地下涌出,蝎尾挑翻童奴,将他们送入口中。童奴惊叫乱窜,有人挥刀搏杀,黏液和血液四处飞溅。 “这些蝎子长着人脸!”阿泰惊呼,巨蝎被刀砍中时,还发出婴儿的啼哭声。 高登一把捂住他的嘴,这种时候大喊大叫等于找死。 半个小时后,巨蝎纷纷退去,留下一地断肢残骸。 浓郁的血腥气在戈壁飘散,吸引了更多的野兽。没等众人松口气,一头岩狐从砂岩后窜出,咬断一个少女的喉咙,拖着尸体遁入黑暗。又有个童奴被一条布满吸盘的触手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不时有人被杀,众人越来越恐慌,有的躲进荆棘深处,有的拔腿逃向远方。夜空中,一只蛇颈蝠俯冲而下,獠牙叼起一名奔跑的少年,掠向天际。 过了很久,混乱才渐渐平息。幸存的童奴喘着粗气,手脚发抖,睁着惊恐的眼四处张望。 天更黑了,不知何时,天上的星星消失了。四面没有一丝光,浓重的黑暗犹如一只庞大的魔掌覆盖戈壁,压得人喘不过气。 高登从来没见过这么黑的夜晚,漆黑得令人绝望。夜风吹过,他忽然觉得汗毛倒竖,头脑发胀。一股阴冷的气息随风侵袭,似乎有什么东西攀爬而来。 他全神贯注,但什么也看不到。 “要死啦!哈哈哈!我们都要死啦!”一个孩子突然精神崩溃,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他猝然倒下,像一只打鸣的公鸡折断了脖子。 高登觉得脑袋越发胀痛,他听到童奴惊骇尖叫,叫声忽而中断,忽而响起。 “魔怪来了,鼻子会冒黑烟的魔怪!”有个少年一跃而起,疯狂挥刀,仿佛正竭力和魔怪厮杀。 但高登一无所见,大脑像是受到刺激,凝固的精神力骤然暴动,搅得脑袋疼痛欲裂。他不自禁地抱住头,弯刀从掌心跌落。 他听到阿泰悲呼:“阿杜,是你吗?阿杜你不要死!” 他听到众人嘴里叫着各种凶怪的名字:“恶龙,一头喷火的恶龙在天上!”“见鬼,这里怎么会有僵尸?救救我!” 他还听到童奴们“扑通扑通”陆续摔倒,像传染了可怕的瘟疫。 为什么每个人看见的东西都不一样?为什么只有我看不到?高登拼命地想,我要看到!他的头痛得死去活来,我一定要看到!他的头快爆炸了。 “砰!”他顽固得比石头还硬的精神力炸开了一个小口,迸溅出几块精神碎片,融入脑海。高登整个人蓦然一震,撞入了一片噩梦般的阴冷。 他“看”到了! 那是一个非常怪异的东西! 它像一只半透明的水母,通体发绿,正从深邃无边的幽暗中探出一条条光泽变幻的触手,在童奴中飘来荡去。 高登曾在《摩羯域反生命考证》一书中见过它的彩色插画――勾惧灵! 它是里世界才有的反生命! 所谓反生命,其实是一种与生命相对的奇异存在,最耳熟能详的反生命就是幽灵。 如果将现实生活的世界称为“表世界”,那么各种反生命所在的世界就是“里世界”。在表世界,精神依附肉体,生命以物质的状态呈现;里世界刚好相反,肉体依附精神,反生命以意识的状态呈现。 两个世界属于不同层面,相互独立,只有连接处存在一些细微的界缝。在表世界,只有通灵技的修炼者可以凭借玄妙的精神种子――灵种,穿越界缝进入里世界,捕猎反生命。而在里世界,只有非常弱小的反生命才可能溜进界缝,进入表世界,搞出猛鬼屋之类的故事。 勾惧灵就是一种弱小的反生命。《摩羯域反生命考证》如此描述:“勾惧灵,黑铅级反生命,喜好猎食灵魂,善于利用猎物内心的弱点,变化各种幻象。一旦猎物对幻象产生强烈的恐惧,就会被勾惧灵吞噬灵魂。” 高登恍然明悟,根本就没什么魔怪、恶龙,统统是童奴的幻觉。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勾惧灵。 换句话说,只要不怕幻象,勾惧灵就没有杀伤力。而且勾惧灵迟早会离开,无论是人类还是反生命,都不能在对方的世界待的太久。 但高登仍然心存疑虑,为什么勾惧灵没能让他生出幻象?为什么他能看到勾惧灵? 通常,只有拥有灵种的修炼者才能看到反生命,这种能力是一种特殊的感知力,被称作“灵感”。为什么自己会生出灵感? 一切肯定和自己特殊的精神力有关。高登发觉,自从精神力炸出几块碎片后,他的头不再疼了。与此同时,肉身变得更轻盈,精神力与肉身也变得稍稍协调了一点。 最幸运的是,他拥有了灵感!灵感除了可以看到反生命,还能窥见许多肉眼难察的天地奇物。 高登又瞅瞅身边的炮灰,阿泰竟然捡起弯刀,横在颈前,痛苦地叫着阿杜的名字。高登伸手夺刀,但抢不动,他一脚飞踹阿泰下阴,弯刀“咣当”落地。 高登连扇了阿泰十多个耳光,才打得对方清醒。 阿泰愣愣地看着高登,好一会儿才问:“兄弟,发生了什么?” “你做噩梦了。” “原来是梦啊!我梦到阿杜了,如果我能走得快一些,早点遇到你,阿杜就不会死。” 高登甩甩发麻的手,心想,那你们俩个都会死,死在我手里。 阿泰忽然皱眉,弯腰捂住裆部,困惑地自言自语:“为什么这里这么痛?” 高登从容答道:“可能你在发育。” “做梦也会发育?” “就像梦遗。” “噢,兄弟,你真有学问!” “嗯,所以要多看书。” 没多久,勾惧灵消失了。黑暗如潮水缓缓退去,冰凉的星光从天而降,照出沙丘隐隐约约的轮廓。 还有几十个童奴活着,气喘如牛,汗流浃背,刚和幻想中的魔怪大战了一场。 一个身材魁梧的少年瘫软在地,心有余悸地道:“总算可以歇一歇了。”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阵阵嗷叫,幢幢黑影夹着点点绿光向这里疾奔。 第九章风眼 - 刺客猎人 - 洛水 “沙鬣!”高登心头一沉。沙鬣是普通的沙漠动物,连凶兽都算不上。但行走沙漠的旅人宁可碰上凶兽,也不愿遇到沙鬣。因为它们向来群体出动,追赶猎物死缠不放。 杀戮再次上演。 三百多头沙鬣贪婪地扑向童奴,四面夹击,牙咬爪撕。童奴惨叫哭嚎,在血泊中死战挣扎,只有一些躲在荆棘丛里的人幸免于难。 几个慌不择路的少年向高登的方向逃来,十多头沙鬣追在他们身后,发出狺狺的吼叫。 “他们会把沙鬣引来的。”高登立即爬出沙坑,捡起一根长长的荆条,俯卧在荆棘墙后,荆条悄然探向前方。 那几人跑近荆棘墙,高登轻轻一捅,荆条绊倒了最前面的少年,另外几人又被少年绊倒,摔成了滚地葫芦。 沙鬣纷纷扑上去,阿泰黯然扭过头,不忍再看。 一头沙鬣察觉出了异样,绕着荆棘墙打转,企图钻进来。过了一会,又有几头沙鬣凑过来,爪子扒拉荆棘,一双双绿眼珠子闪烁凶光。 阿泰屏住呼吸,侧脸贴着粗糙的沙砾。他看见高登神色淡定,稳如磐石。他的目光掠过高登,望见荆棘丛的缝隙里一线狭窄的星空。 星光照进阿泰的眼睛,他忽然想起过去的某个夏夜:星空很高很亮,仿佛闪耀着无数枚金币。他坐在村口的老橡树下,对着星星眨眼睛。阿杜站在树顶,挥臂向天高喊: “我要挣星星一样多的金币!” “我要当最强的武骑士!” “我要娶阿娜!” 风沙吹过,迷蒙了阿泰的眼睛。 一声高亢的嗷叫响起,那是沙鬣王的声音。所有沙鬣匆匆集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几个被咬伤的童奴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置信,沙鬣竟然放弃了到口的美食。 “不对劲!我们走!”高登想了想,对阿泰道。他急急冲出荆棘丛,向西跑去,连弯刀都丢下不管。这一次,他拼尽全力,亡命飞奔,息微术像呼啸的海浪汹涌起伏。 阿泰差点跟不上高登,他边跑边气吁吁地问:“兄弟,干吗跑?你不是说赶夜路很危险吗?” 高登反问:“那沙鬣为什么跑?” 阿泰奇道:“我又不是沙鬣,怎么会知道?” 高登道:“因为更可怕的家伙要来,沙鬣吓跑了!” 阿泰惊道:“你竟然能听懂兽语!兄弟,书里还有这个?” 高登身形再次一僵,刚要开口,风沙灌进嘴巴,呛得他直咳嗽。 他心中一紧,回头远望,荆棘丛在风中剧烈摇摆,沙砾“噼里啪啦”激溅,尘烟四处飞扬。 “是沙暴!”高登瞳孔骤然收缩,“沙暴要来了!” 阿泰倒吸一口冷气:“根本没地方躲啊!” 狂风愈发猛烈,大片大片的沙砾被卷向半空。高登一边跑,一边目光四扫,寻找可以藏身的野兽洞穴。但风沙弥漫了视野,周围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高登只能一个劲地向前跑。 “砰!”阿泰撞上了什么东西,摔倒在地。高登没有理会,自顾自往前跑,这下不必浪费力气杀人灭口了。但他没跑远,狂风拽拉着腿脚,发出巨兽般的咆哮,吹得他东倒西歪。 “兄弟,这里有棵大树!”阿泰的高呼声传来。 高登踉踉跄跄地折回来,隐隐约约,他看到一棵粗壮的胡杨树迎风孤立,枝条狂舞。 炮灰总算发挥了一点作用。“跟着我做!”高登对阿泰喊,他快速扯下衣裤,把它们撕成长条,牢牢打结,连成绳索,把自己紧紧绑在树干上。 在他们头顶,风沙遮住了星空,暴风卷出几个小漩涡,沙尘像厚厚的云团绕着漩涡“轰轰”旋转,宛如末世降临。 “兄弟,你真聪明!”阿泰喊道,两人面对面,圈抱住胡杨树,两双手彼此相握。 飓风卷着沙浪从远方席卷而至,沙暴来了! “砰砰!”一道道沙柱冲天而起,滚滚沙浪遮天盖地。空气像炸开了惊涛骇浪,沙砾狂烈翻滚,层层涌动。 一块砂岩被飓风卷起,抛向高空,胡杨树不停摇颤,枝叶纷纷折断。硬梆梆的沙石暴雨般打在高登身上,又痛又麻。沙尘飞旋,笼罩头脸。高登紧闭眼,直甩头,以免被飞沙堵塞鼻孔。 渐渐地,纷扬的沙砾覆盖住他俩大半个身子。 突然,高登“看”到一点青黄色的小漩涡出现在沙暴中!它形似橄榄,拇指大小,眼花缭乱地旋转着,时而急速窜高,时而飞掠直下,有一次甚至擦过胡杨树梢。 这并非肉眼所见,而是高登的灵感洞察所得。 它是风眼! 风眼被列为天地异形之一,堪称修炼瑰宝,有价无市。只有在沙暴、海啸、龙卷风等自然灾害中,风眼才偶尔出现,概率不足亿分之一。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几位刺客,都曾吞噬过风眼,拥有了快似鬼魅的极速。 高登“瞧”见的这只风眼由沙暴孕育而生,因此颜色青中带黄,透出一丝干旱燥热的气息。 他突然感到息微术躁动不安,激烈起伏,像是发现了对口的美味,对风眼生出强烈的猎食欲望。 过去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高登清晰感受到了息微术的饥渴! 得到它! 高登挪动了几下身子,将绑紧的布条松开一些。他马上感到风在猛烈推搡,上身不由自主地摇摆起来。 他一定要得到它! 高登挺起腰,伸长脖子,竭力靠向风眼。吞噬风眼的方法很简单,只要把它吸入口鼻,风眼就会在体内融化。 风眼一次次绕近,又一次次掠远。有一回,当它卷近胡杨树干时,高登瞅准机会,奋力一挣,探身凑向风眼。 “呲!”捆住腰背的布条发出撕裂声,高登全然不顾,借势拔起,一口吸向风眼。 差了一点!风眼堪堪从额头掠过,旋转着冲向高空,越冲越远,灵感再也无法感应到它的位置。 高登闭紧眼,继续搜寻风眼。他把布条再挣开一点,让身体挪出更大的活动范围。布条被风扯得紧紧绷直,高登不停地晃荡,像卷入惊涛骇浪的小舟。 但他心无旁骛,沉浸在这种生死的极限中。生命宛如铁锤,越是重击,越能迸溅出耀眼的花火。 过了片刻,风眼突兀地出现在左侧,相距胡杨树近在咫尺。它飞转的速度极快,一瞬间就要掠远。 高登猛地靠过去,上身倾斜,张嘴奋力一吸。风眼连续抖动了几下,挣脱吸力,眼看又要离远。“轰!”息微术猛烈一震,汹涌喷发,高登呼出的气息像一条暴涨的长龙扑向风眼,将它裹住,吸入体内。 “呲啦呲啦!”由于用力过猛,布条接连绷断,高登的身躯剧烈颠簸,整个人要被暴风连根拔起。 阿泰的手陡然发力,死死抓紧高登的手。 猛烈的沙风摇撞着高登,他在气浪中跌宕,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天地间只剩下一双紧紧抓住他的手。 体内,风眼正在慢慢消融。根据典籍记载,风眼会被魔命树吸收,大幅度提升肉体的速度。 第十章我和我的小伙伴们 - 刺客猎人 - 洛水 风眼最终融化成一缕燥烈的气息,流入高登心脏的魔命树。 一条青黄色的根须缓缓长出,紧接着,魔命树光秃秃的树干光芒闪耀,一个小小的突起钻出树干,继而绽开,探出一根纤嫩的枝条。 树枝的颜色由浅入深,茁壮生长,连续抽出一片片新芽,新芽又长成密集的树叶,覆盖枝条。再过片刻,郁郁葱葱的枝叶间爆开几点花苞,徐徐绽放,最终,枝头结出一枚青黄色的果实,饱满鲜亮,摇摇欲坠,映衬得整棵魔命树生机蓬勃,光彩焕发。 不出意外,这枚果实会熟透掉落,转化成最纯净的异形源力,令高登速度激增。而通常,只有武技达到白银级的修炼者,才有机会借助源力的滋养,培育出魔命树的果实。 突然间,高登的息微术滚动如沸! 奇变陡生! 魔命树上的果实倏然裂开一道细缝! 迎合着息微术的呼吸起伏,裂缝中飘出一个个细微难辨的风孔,受息微术驱策,纷纷钻入皮肤的毛孔。 这些风孔与毛孔相互渗透,彼此交融,进行着深奥离奇的蜕变。而魔命树上的果实开始黯淡起皱,连同枝条、花叶也渐渐萎缩,显然正在被息微术抽取精华。 高登惊异地发现,一个刚刚完成蜕变的毛孔,竟然化作了风孔,像口鼻一样可以呼吸了! 按照目前的速度,大致需要一年,魔命树的果实会被息微术彻底吸干。到那时,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将蜕变成风孔。 这种蜕变,高登闻所未闻。 可这种蜕变令他毛孔畅通,呼吸量扩大,全身仿佛生出一道道涌动的波浪。 他甚至生出整片沙漠都随着呼吸起伏的玄妙感觉。 随着风孔一个接一个生成,高登本能地熟悉了风的习性。迎着沙暴,高登一会儿侧身,一会儿后仰,循着风力不断调整上身的姿势。往往只要改变一个细微的角度,就能卸去大半风力。 尽管如此,他还是被狂风卷得摇摇欲飞。 幸好沙暴持续的时间不长,十多分钟后,风沙渐弱,景物隐约可辨。 “好了,阿泰,松手吧。”高登声音嘶哑,喉咙里灌满沙子,全身裹了一层厚厚的粉,稍微一动,沙尘就簌簌地掉下来。 阿泰没有反应,高登侧过头一瞧,才发觉他昏迷了。 高登愕然片刻,吃力地扳开对方的手指。那双手指节怒突,粗糙结实,抓得可真紧,他的手指快被扭断了。 高登跨出沙堆,一步竟然窜出三尺远,随即小腿肌腱一阵抽痛。他随即明白,呼吸量的扩大使身体变得更轻盈了,速度自然也加快了,比过去几乎快上一倍。然而,他薄弱的肉体无法承载这种速度,导致肌肉挫伤。 如此看来,果实未能转化成异形源力,反而是一件好事,否则他的身体根本适应不了风驰电掣般的极速。像现在这样,风孔一点点蜕变,速度的提升也会循序渐进,他也能慢慢增强肌肉的承受力。 高登帮阿泰解开绳索,往背上重重拍了几下。 “阿嚏!”阿泰喷出口鼻的沙土,呛着醒过来。他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兄弟,我们活着吗?” 高登凝视着手指上紫肿的淤痕,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道:“你觉得自己活着吗?” 这时,远处猛然滚来三个大沙团,颠簸了几下,“砰”地撞在阿泰身上,停止了翻滚。 双方不约而同地叫起来,阿泰痛呼:“现在我觉得我活着!” “我们活下来啦!”一个大沙团哈哈大笑,抖落满头沙尘,露出鲜艳如火的红发。 “你这混蛋,先解开狗屎的裤带!”另一个大沙团嚷道,用活动的右手去解手腕上的布条。他们三个用裤带相互绑住一只手腕,就像连体婴儿。 高登慢慢退开,不露声色地观察对方:一个洋洋自得的红发少年,一个骂骂咧咧的雀斑男孩,一个扎羊角辫的羞怯少女。 “我早说了,我是注定的史诗主角,怎么会死?知道什么是主角吗?就是美女我上,奇遇我得,反派我打……”红发少年用抑扬顿挫的音调吟诵道,神采飞扬,唾沫横飞。他这才瞥见高登和阿泰,楞了一下,兴奋地扑上来,“天啊,这里还有两位幸存的朋友!你们好,我是番红花,曾经的流浪艺人学徒,未来的传奇英雄。抱一抱吧,让我们庆祝大难不死,从此改变自己改变世界!” “我叫阿泰,蛮人。”阿泰迟疑着和番红花拥抱,他还没遇到过这么热情友好的童奴。 “叫我雀斑好了,我是个流浪儿。” “我,我叫翠茜,父亲是商人。” “朋友,你呢?”番红花又去抱高登,后者看似迎上相拥,实则膝盖微抬,抵住对方裆部。番红花一旦异动,保证他痛不欲生。 “我叫高登,很高兴认识你。”高登从番红花的臂膀间轻轻挣脱,笑着说道。番红花显然颇有心计,自称史诗主角,无非是暗示别人应当以他为主,好处也该由他独享。可惜,这种拙劣的手段书中早有记载。 雀斑男孩满怀戒心地看了高登一眼,把番红花拉到角落,咬着耳朵说:“小心点,红毛,这家伙的笑容里藏着刀子。” 番红花不以为然:“小雀雀,你又嫉妒了,长得没他帅不是你的错。安心啦,小矮凳看起来不像是反角。” 雀斑嘴角抽搐:“我说过很多遍了,别叫我什么狗屎的小雀雀!还有,‘反角’两个字不会写在脸上!这一路,要不是我机灵,你早被许多反角干掉了!喂,你这狗屎的听我说完!” 番红花早就转过身,和高登、阿泰热络攀谈起来。他们本有一大伙人,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分散,后来被沙暴卷到了这里。 高登越发觉得红毛小子心计厉害,他只有阿泰一个炮灰,可红毛竟然纠集了一大群炮灰! “红毛,我们要抓紧时间赶路了。沙暴刚过,现在不会有什么凶兽。”雀斑朝番红花使了个眼色,暗示双方分道扬镳。 “好!小雀雀、翠翠、阿泰、小矮凳,大家一起出发吧。向前进,向前进!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番红花挥挥拳头,斗志昂扬。 雀斑绝望地揪着头发,自从认识损友,头发掉得好快。 高登对阿泰点点头,跟随番红花三人同行。他觉得有必要弄清,红毛小子到底想在他眼皮底下搞什么阴谋。 众人辨清方向,开始赶路。 番红花兴致正高,沿途指点风景,高谈阔论,嘴巴一刻不停,嗓音动听得像一只夜莺。 “阿泰,秃顶的蛮人怎么梳小辫?戴假发吗?” “阿泰,蛮人拉出来的屎也比我们粗吗?” “小矮凳,你为什么个子这么矮,名字却姓高?” “小矮凳,你别眼睛瞄来瞄去的,太猥琐了,要抬头挺胸拿出气魄!” 高登心中雪亮,红毛是以闲聊的方式,摸他们的底细。好在自己受过家族的特训,对此应对自如。 “红毛,你的嘴巴不干吗?”阿泰舔了舔干涩的厚嘴唇,困惑地看着滔滔不绝的番红花。 “智慧的泉水永远不会干涸。”番红花婉转吟唱。 天色渐渐泛青,临近拂晓,戈壁的温度急剧降至零下。高登还好一些,其他人冻得直哆嗦,番红花的舌头也冷得打结,说话都不利索了。 “好冷啊,大家热乎一下吧!来,抱紧了暖和些!”番红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伸臂搂住雀斑,另一条手臂抱住高登。高登瞄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手肘微横,以防万一。 雀斑犹豫了一下,伸臂搂住阿泰,阿泰又红着脸搂住翠茜。 “啊哈,就像跳踢踏舞一样噢!”番红花一边走,一边踢脚欢跳,扬起一路飞沙。 四周一片寂静,天地空旷幽冷。 无边无际的戈壁映出少年们小小的影子。五个人肩靠肩,挤成一排,身上散发出热呼呼的酸臭味。 这股酸臭令人窒息,却又温暖萦绕。无论走多长,走多久,他们都无法忘记这样的味道。 第十一章无人不知白朗宁 - 刺客猎人 - 洛水 天际慢慢发红,朝霞破出云端,戈壁滩像一面起伏的鲜艳旗帜。 “各位,我为大家奉献一首《我的太阳》!”番红花振奋地清清嗓子,歌声饱含热诚,“啊,我的太阳,多么辉煌,光芒万丈,暴风雨过后天气多晴朗??????” 高登看着曙光一点点照亮红发少年,激情飞扬的脸庞沐浴在金红色的朝辉中。 他唱这首歌目的何在?高登暗自寻思,他听到雀斑、阿泰、翠茜发出爽朗的大笑,黎明在笑声中到来。 旭日升起,光芒璀璨,照亮了前方的破败小镇。 阿泰、翠茜和雀斑轰然欢呼,番红花却捏紧拳头,挥向小镇:“我恨那些人,是他们害死了很多伙伴。” 阿泰神色一悲:“他们也害死了阿杜。” 雀斑不安地瞄了高登一眼,高登没放过给血狱会树敌的机会,挑唆道:“菜肴不怕热,复仇不怕凉。” 雀斑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这个小白脸去告密。 “小矮凳,你还真有暗黑类主角的潜质呢!但这句话是民间谚语,你抄袭了噢。”番红花大大咧咧地拍了拍高登。 他们一起向着小镇奔去。 这是个荒弃的镇子,街道大半被沙砾覆盖,屋舍残破,早已没了人家。 高登望见血鸦和大汉们就守在镇口,他们背后,悬浮着一艘黄色的“白朗宁”小飞艇。 几个童奴坐在飞艇下方,狼吞虎咽地大嚼。他们周围摆着四只大木桶,一只堆满麦饼,另外三只盛满清水。 “大人。”高登率先走过去,恭敬地道。 “恭喜你们了。”血鸦点点头,态度比过去好了不少。“去进食吧,好好休息。” 他们跑向木桶,那几个童奴抬头望向他们。高登看见了格鹰,后者仇视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忌惮。他又看到番红花、雀斑和一个留着洋葱头发型的少年狠狠对视,显然也有积怨。 “那个洋葱头太狠毒了,要把翠翠扔出去喂土狼。”番红花忿忿不平地对阿泰、高登解释原委。 “先吃饭。”高登走到水桶边,埋头狂饮一通。这几个童奴能比他们早到,肯定有两手,他没必要和对方结怨。 番红花不情不愿地坐下来,一边吃,一边怒瞪洋葱头,瞪着瞪着居然睡着了。其他人也开始打瞌睡,唯独高登一直保持警醒,身体外松内紧,像随时可以激射出去的弓箭。 “你不错。”血鸦突然回过头,对高登说。 “能得到大人的赞赏,是我的荣幸。”高登受宠若惊地走过去,脸上露出畏惧、谄媚和一丝炫耀的复杂情绪,这个表情在家族训练了好几天。 血鸦饶有兴趣地审视高登:“听你说话的语气,你念过书?” “先父是一位男爵,他为我请过几位家庭教师。” “你撒谎,贵族不可能被卖为奴隶。” 高登结结巴巴地道:“大人,我,我是私生子。” 血鸦想了想,忽而冷笑:“小子,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想报仇。”高登面色忽红忽白,半晌道,“父亲死了,他的夫人怕我瓜分财产,把我卖给了奴隶贩子。我,我要向那个狠毒的女人复仇!”他并不担心血狱会查验此事,因为的确有这么一位男爵,也有这么一个私生子,只是男爵把私生子藏的很好,他的夫人对此一无所知。眼镜蛇家族干掉了男爵和私生子,安排高登顶替后者的身份,再将私生子的消息巧妙泄露给男爵夫人,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血鸦阴恻恻地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才刻意在我面前表现。哼,只要忠心做事,不出几年,你就能以血还血。” 高登信誓旦旦:“全听大人吩咐。” 血鸦意味深长地瞥了高登一眼。这些年,血狱会的势力急速扩张,内部的权力斗争也日趋激烈。他需要收拢一些有潜质的新人,培养自己的势力。 高登见血鸦不再多说,识趣退下。 他并不赞同家族的卧底策略,那些元老要求“钉子”尽量低调,尽量平凡,以免引起血狱会的疑心。 可前几枚“钉子”还是未能幸免。 高登决意反其道而行。他要高调,他要突出,他要以最耀眼的成长爬上血狱会的权力巅峰。 刺探情报只是小打小闹。把血狱会掌控在手,才是对付其幕后势力的最好方式。 讨好血鸦只是第一步。 过后,又有一些童奴陆续赶来。血鸦从白天一直等到日落,总共有四十九个童奴成功抵达了小镇。 高登仔细观察着其他童奴。血狱会从各地奴隶市场交易了五千多只猪仔,经过三个月的残酷淘汰,活到现在的只有四十名少男和九名少女。 他们无一不具备超人的体质和意志,将成长为血狱会的精英。 “我宣布,即刻起,你们不再是猪仔。”血鸦阴冷的目光扫过所有幸存者,四周顷刻无声,一双双眼睛闪烁着亢奋的光彩。 “你们将加入血狱会,成为一名行走在阴暗里的刺客。” “今天,你们两手空空。没有金币财宝,没有显赫家世,没有权力地位。” “血狱会能给你们的,只有刀与剑,血与火,主宰他人生与死的强大力量!” “拥有力量,就拥有一切!” 血鸦说完,领着众人登上飞艇。 少年们坐在狭小的皮椅上,稀奇地打量着飞艇的吊舱,小声议论。尽管飞艇问世经年,但对平民来说,仍然是个新鲜玩意。 “我们将来,一定会比白朗宁更伟大!”番红花看着舱壁上涂绘的“白朗宁”三个字,信心十足地道。 “口气比力气还大。”洋葱头少年听到了,讥笑道。 番红花不屑地对他摇摇手指,说出了一句白朗宁的名言:“麻雀安知老鹰之志?” 这句话,是白朗宁发明飞艇时,对一帮嘲弄他的炼金士说的。当时大家没听懂,后来才明白其中含义。这句话最终被列为当世百句名家典言,其中,白朗宁的名言占据了一半。 即使夜空中最闪亮的流星,也无法比拟白朗宁的横空出世。 他最初只是香之国内,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哥。有天赛马,他摔落昏迷,醒来后忽然洗心革面,闭门潜学。 一年后,白朗宁设计的新奇服饰引发贵族的时尚革命。两年后,他编写的《王子复仇记》、《茶花女》、《三个火剑手》震惊戏剧界,掀起文艺复兴大潮。三年后,他谱写的《英雄交响曲》成为武骑士联盟的宣誓曲。四年后,他开办一种叫做“夜总会”的娱乐场所,财源滚滚而来。五年后,他突发奇想,和炼金学会合作发明飞艇,被炼金学会授予“梦想大师”的称号。为了感谢白朗宁替普通人实现了飞行梦,所有的飞艇出坊前,都会涂上白朗宁的名字。 这是真正的当代传奇,贵族圈的明星,学术界的宠儿,文艺潮的偶像。他是音乐家、设计家、美食家、哲学家、炼金专家??????几乎每年,白朗宁都会搅动一场全大陆的新风向。眼镜蛇家族关于白朗宁的情报多达厚厚一本,高登发觉此人几乎无所不会,除了武技例外。 白朗宁是个修炼废柴。 “小矮凳,我们一定会超越白朗宁的,对吧!”番红花振臂高呼,雀斑、翠茜和阿泰红着脸,默默地研究天花板。 “何必超越?干掉他就行了。”高登淡淡地说,三人众的脸更红了,继续研究天花板。 大汉们轮流转动螺旋桨,飞艇缓缓升空,飞向幽灵戈壁的最深处。 两天后,飞艇抵达血狱会的据点,一个专门培养刺客的秘密基地。 第十二章沙穴人的遗迹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最后一个走下飞艇,举目四望。 视野被一种奇诡的尘霾笼罩,连阳光都难以穿透,唯有脚下的红褐色砾沙标明他们仍在幽灵戈壁。 血鸦领着众人走进浓密的尘霾,一座宏伟的古城废墟若隐若现。 断垣坍塌,残壁崩裂。城墙被风沙侵蚀得疮痍遍布。碉楼大多坍陷,碎石堆积如山,一排排古老的图腾柱东倒西歪。 这是异人类的古文明遗迹!高登吃了一惊,难怪血狱会发展迅猛,原来他们在幽灵戈壁找到了一处古文明遗迹! 最早的人类居住在水瓶域。数十万年前,炼金士波子首次发现了水瓶域外的域壑,由此掀起浩浩荡荡的域外殖民时代。人类组织探险队穿过域壑,探索出一个个崭新的域。 当今最热门的职业――猎人,就是由那个时代的探险队员演变而来。 大多数新域处在蛮荒时代,少数存在人形生物,发展出各自的文明,他们被称为异人类。 经过漫长的征服、吞并、融合,异人类和人类繁衍出今天的人类,三十六个新域由此变成人类的殖民域。只有少数环境恶劣的凶域,才被人类放弃。 异人类的文明逐步消逝,但偶尔也能挖掘到他们留下的文明遗迹。遗迹内不仅藏有奇珍异宝,还有异人类独特的武技、建筑、艺术等文献资料。 每一个异人类的文明遗迹,都是无价之宝。有些猎人专门寻觅古文明遗迹,被称为“宝藏猎人”。 “这里曾经是沙穴人的部落,比我们人类更古老,大概建立在九百万年前。”血鸦介绍道,领着众人走进一座躺着巨大破朽雕像的广场。 少儿们好奇地东张西望,番红花意兴大发:“总有一天,人们也会树立我的雕像,永久瞻仰!” 阿泰迷惑地问:“像这座一样破?” 雀斑哼道:“狗会在你的雕像上永久拉屎。” 翠茜小声说:“花钱请一个石匠就能雕。” 番红花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三人众,又对高登投去期盼的眼神。 想不到,红毛小子的阴谋竟是――成神!高登瞠视着番红花,半晌道:“佩服!” 血鸦掏出两枚红宝石,塞进巨像空洞的眼窝。“轰隆隆!”一个黑咕隆咚的地下入口出现在广场中心,长长的阶梯蜿蜒而下,通往沙漠深层。 “下面是数万平方公里的沙窟,也是沙穴人祭拜神灵的圣地,你们将在此接受三年特训。”血鸦踏上阶梯,扳动一道滑轮机关,入口在头顶上方封闭。 少儿们眼前一黑,只能扶着两侧沙壁往下落脚。 黑暗中传来血鸦的语声:“沙穴人用幽灵戈壁特有的胶虫粘合沙砾,再灌入铁葱汁砌成沙窟。虽然建在地下,但极为坚固。” 高登用手指戳了戳沙壁,果然像岩石一样硬实。 总共走完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他们才到平地。前方是一条宽敞直道,闪烁着清亮的蓝光,那是一种荧光菌发出来的。 高登注意到,四周密布人工凿穿的气孔。一旦外敌闯入,气孔里就能喷出毒烟。地上同样遍布气孔,这意味着他们并非处于沙窟的最底层,下面还有窟道。 往前走,光线更亮,千姿百态的发光菌菇探出沙壁,五彩缤纷的光芒交相辉映。地上爬满翠绿的光藓,像一条波光粼粼的碧河流向无限深远处。 “这里肯定隐藏着一些神奇的菌菇,吃了以后,立刻增长百年源力。噢也,史诗主角的套路开始啦!”番红花兴奋地抓起一把紫红色的光蕈,往嘴里胡乱塞。 阿泰三人众目瞪口呆。 疯狂的成神之路!高登摇摇头,深吸了几口这里的空气,到处充溢菌香,完全没有地下特有的混浊味。气温也不算闷热,发光的菌菇吸收了大部分热量。 众人眼前出现了更多通道,大大小小的窟室分布其中。有时,可以见到裹着斗篷的血狱会成员幽灵般进出。 所有的窟室环绕着一座穹顶大厅。 走进大厅,众人就像走进了一片广阔的旷野。 八根白森森的庞大骨柱,撑起大厅八角,散发出的苍茫气势猛然攫住了高登。他不由自主地倒退,心口隐隐发悸。 其他孩子都没感到异样,格鹰狐疑地瞅了高登一眼,难道这小子胆子很小,打斗时的不要命是装出来唬人的?不然的话,怎么连野兽的骨头也害怕? “欢迎光临,我亲爱的孩子们。”一个银发银须,慈眉善目的老人穿着雪白的长袍,笑眯眯地站在大厅中央,对众人张开拥抱的臂膀。 番红花悄悄地道:“这老头一定是大反派。对吧,小矮凳?” 高登颇有同感,老头绝对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伪君子。因为血狱会和自己的家族一样,不可能有什么善人,有的话也早死光了。 老头说话的声音温暖如春:“欢迎你们加入血狱会的大家庭,大家可以叫我银狐爷爷。呵呵,我的小可怜们一定又累又饿,快坐下来用餐吧。” 银狐让开身子,后面摆放着一张又长又宽的橡木桌,铺着洁白如雪的餐布。金红的烤肉堆满了一只只铮亮的大银盘,橙黄的蜜水盛满一只只透明的水晶瓶,悬挂的吊篮里挤着红彤彤、黄灿灿、绿油油的新鲜水果?????? 满桌佳肴的诱人香气瞬间俘虏了众人,他们围住餐桌,大吃大喝。 “这一批猪仔的数量怎么这么少?”银狐一边打量少年们,一边问血鸦。 血鸦阴沉着脸,把幸存者的资料递给银狐:“他们运气不好,遭遇沙暴。但活下来的人天赋都比往年强一些。有几个尤其出色,值得花大价钱培养。” 银狐看完资料,皮笑肉不笑地说:“老弟,上头可不会管什么沙暴,他们要的是更多的新血。” 血鸦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别拿上头压我,我上头也有人!” 银狐好整以暇地道:“消消火,老弟。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关系到整个基地的利益。你也不想被上头扣除血腥点吧?” 血鸦面色僵硬,一言不发。这两年,他这一支势力备受挤压,以至于他堂堂赤铁级刺客,要干押送猪仔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累活。 银狐仔细观察了众人一阵,随后走到餐桌旁,亲切地和每一个少年交谈,安慰他们,许诺前程,巧妙套出了所有人的老底。 “格鹰、翠茜、番红花这三个人的背景需要深度调查。”银狐走回来对血鸦说,迟疑了一下又道,“还有,那个叫高登的也要复查。” “高登有什么问题?” “这是我的直觉。你知道,以他们的年纪,说话难免有点前后矛盾。但高登不一样,他的话没什么漏洞,逻辑太完美了。” 血鸦发出讥诮的笑声:“没漏洞也值得怀疑?就因为你莫名其妙的直觉?”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银狐久久盯着血鸦,后者眼角微微跳动了几下,强行压下怒火:“我会在三个月内查清楚。”说完掉头就走。 蠢货,活该你翻不了身!银狐无声冷笑,目光转向高登。少年举杯握叉,仪姿从容,尽显贵族教养。 银狐捻须沉吟,如果高登是混进来的敌对势力,一定装得像个白痴,怎会如此显眼? 直觉这种东西,本就飘渺无凭,容易出错。不过没关系,让血鸦费力气去查吧。嘿嘿,他的修炼时间会更少了。 第十三章獠牙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用眼角飞快瞄了一眼银狐,一边回想刚才的应答是否有漏洞,一边慢条斯理地细嚼烤肉。 这应该是凶兽的肉,结实耐嚼,香味浓烈,吃进肚子里气血升腾,暖烘烘得很舒服。水果是滋补元气、清除体内杂质的奥果,就连蜜水也来自虎头蜂酿制的蜂蜜,不仅营养丰富,还具备缓解疲劳的功效。 “比起这些东西,我过去吃的就是狗屎!但愿大家不会被活活撑死。我说,里面不会有毒吧?”雀斑嘴里塞满烤肉,手又伸向餐桌另一端的水果吊篮。 阿泰“稀里哗啦”啃完第十只脸盆大的榴瓜,抬起头,疑惑地瞅瞅番红花:“你怎么不吃?” 番红花捂着肚子,脸色古怪:“我有点不太舒服。啊呀,吃坏肚子了!”他站起来大叫,“哪里可以排泄?” 银狐叫来一个血狱会成员,带番红花去便坑。很快,番红花吹着口哨,脚步轻松地回来了,刚咬几口烤肉,他又捂住肚子跑了。 “盯紧他,看看他搞什么鬼。”银狐嘱咐那个血狱会成员。 没多久,番红花一溜烟跑回来,又一溜烟离开,再跑,再一次跑……看得银狐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他只是拉稀,真的,大人。”血狱会成员肯定地道。 “不可能!他一定在掩饰什么,比如偷察地形,掩埋异物……你应该检查一下他拉的稀。” “大人,我摸过那些稀了。真的,里面只是一些没消化的菌菇。” “了解了,他想破坏我们的照明系统。” “那要吃好多年才行啊。大人,他可能只是嘴馋,想尝尝鲜吧。” “谁会蠢得去尝夜光菌?如果他故意装蠢,那就更有问题了。总之这小子行为诡异,以后你负责监视他。”银狐摸了摸胡子,望着番红花又一溜烟地跑过。 众人吃饱喝足,松弛地靠在椅背上,泛起阵阵困意。 “孩子们,恭喜各位正式效忠血狱会,成为一名光荣的刺客。”银狐肃立在餐桌前,双臂缓缓举起,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做出一个环抱的武技姿势,仿佛托着一个旋转的无形之球。 高登的灵感立生反应,“看”到一个眼球虚影浮出银狐身后,像漩涡一样转动。 这是通灵技! 高登蓦然一惊,全神戒备。通灵技是武技的进化,一万名修行武技的修炼者,通常只有一名才能进化出通灵技。即便在眼镜蛇这种底牌雄厚的古老家族,这个比例也不过缩小一半。像银狐这种掌握通灵技的武者,已经有资格向当地王室申请荣誉贵族的封号了。 银狐的声音柔和而充满诱惑:“自今日起,你们的肉体、灵魂皆属血狱会,你们要虔诚奉献自己的一切。小刺客们,跟着我郑重宣誓:血狱会是我的父,我的母,我赖以生存的血和乳……” 眼球的虚影越转越快,散发出蛊惑精神的异力。少儿们目光渐渐迷糊,跟着银狐一五一十地念诵。 高登急咬舌头,竭力保持清醒。但他的灵感明显受到眼球的刺激,反应更快,猝然一震。“轰!”他的精神世界发出奇异的鸣响,脑海中,突兀地出现了一根白如霜雪的獠牙,散发出无限深邃的寒意。 高登的神智顿时清明,他不露声色,表面上跟着银狐念诵,暗地里惊诧不已。 这根雪白的獠牙是什么?和灵感又有什么关系?它为何突显脑海,还能抵抗精神蛊惑? 高登用眼角的余光瞟瞟四周,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清醒的人。阿泰就在身旁,呼吸急促,紧攥着一柄折断的银汤匙,尖锐的断口深深扎进渗血的手心。 那一定很疼,但无愧于蛮人少年的惊人意志。 而番红花半蹲在他右边,苦着脸一个劲地揉肚子。雀斑坐于左侧,面容扭曲,嘴里不停重复着同一个词。高登受过唇语训练,分辨出了词意――“狗屎狗屎狗屎!” “我们掌控死亡,我们人人畏惧,我们主宰一切!”银狐转动手臂,最后的结束陈词变得狂热而充满煽动性,“告诉我,你们要什么?” “杀人,放火,当血狱会的钻石级杀手!” “我要绑架世上所有的富翁!” “驾,驾,我要把国王的女儿当马骑!” 众人像从梦中惊醒的疯子,大喊大叫,如痴如狂。 最令高登吃惊的是番红花。红发少年扭摆屁股,语无伦次:“我是电,我是光,我是唯一的神话――干掉血狱会,解放全人类!” 宣誓结束后,银狐带少年们参观了大部分沙窟。 这些沙窟当年居住着沙穴人的僧侣,或许还存放了大量的典籍、财宝,但无疑都被血狱会搜刮干净。如今这里划成几十个区域,改造成训练基地。 哪些窟室是格斗场,哪些是训练场,哪些是图书馆,哪些沙窟严禁入内……银狐都向他们一一讲述清楚。 最后,他们来到起居区,每个人分到一间窟室。 窟室又窄又小,不足十个平米。里面陈设简单,摆放着一张木板床、训练服、几套刺客专用的黑色连帽紧身衣、软皮底的靴子和一些生活用品。墙角的壁龛内,竖着一个显示时间的小沙漏柱。 每间窟室的门上,刻着不同的号码。高登的房门上刻着“13”,这是他在血狱会的新名字。从明天起,少年们必须忘掉自己的本名,以号码称呼彼此,违反的人将受惩罚。 高登记下所有人的号码:阿泰是2号,番红花是11号,雀斑是12号,翠茜是46号,格鹰则是1号…… 银狐走后,疲惫的众人各自安寝。高登发现獠牙并未消失,一直悬浮在脑海中,散发出晶莹的寒光。 高登试着操控它,但獠牙不为所动。他想了一阵,认定獠牙源自融入大脑的精神碎片。与生俱来的凝固精神力,高登原本极为痛恨,谁料世事无常,它似乎摇身变成一座宝库,蕴藏着迷一般的奥秘。 勾惧灵的袭击,将这座密封的宝库凿开了一个小口子。 高登合衣躺下,环视四周,确认窟室里没有监视的孔眼。他的目光移向室顶,盯着上面的一丛橙色光蕈出神。 完全干旱的环境,是不可能长出孢子植物的。古代沙穴人的僧侣,也不可能生活在没有水源的地方。因此,沙窟中一定存在地下河。 有水就有生命,刚好可以解释兽肉和水果的来源。唯有如此,刺客训练基地才能在幽灵戈壁自给自足,不需要远程补给,避免泄露了基地的位置。 高登敢肯定,这片沙窟的下层,隐藏着一个更辽阔更神秘的世界。他想起大厅的庞大骨柱,下面可能才是沙穴人真正的祭神圣地,毕竟在这一层,他还没见到过一座神庙。 不过这几年,他无需轻举妄动、刺探情报,活下去才是唯一的任务。 临睡前,高登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腰,那里贴着一块巴掌大的梦貘皮。 梦貘是远古的传奇级凶兽,以梦为食,早已绝种。它的皮具有变色变形的奇效,高登后腰的这块梦貘皮,俨然和周围的皮肤融成一体,瞧不出丝毫差别。 这是眼镜蛇家族的三件传世秘宝之一,价值足以买下一个普通的小国。如果不是高登地位特殊,任务凶险,根本得不到。 在梦貘皮里,藏着一根尖锐无匹、纤细如发的针。 那是高登最后的底牌。 深夜十点。 “银狐大人,11号又在吃光菌了!” “了解,这条杂鱼的勇气比想象中更强大啊!” 深夜十一点。 “银狐大人,11号又在吃光菌了!” “了解,这条杂鱼的毅力比想象中更可怕啊!” 深夜十二点。 “银狐大人,11号又在吃光菌了!” “了解,这条杂鱼的肠胃比想象中更健康啊!” 凌晨一点。 “银狐大人,大人醒醒,11号还在……” “……” 第十四章早起的鸟儿有血吃 - 刺客猎人 - 洛水 凌晨四点,高登准时睁开双眼,从沉睡中苏醒。 狭小的室内闪烁着蒙蒙菌光,他瞥了一眼沙漏,起身下床,捡起一枚尖砾石,在墙角划出一道浅浅的印痕。 斑驳的砂墙上已有三十六道划痕,意味着,他已经在基地渡过了整整三十六天。 高登扭动脖子、手腕、脚踝,按部就班地活络肢体。先是手脚环抱,全身蜷曲如球,继而双腿拉开,呈一字形劈叉……自从在基地学习武技以来,他发现杂耍术有很好的辅助功效。既然他决定走技巧派的路子,那么肢体的柔韧性、协调性就尤为重要,这套古杂技流派的秘传在这方面独具功效。 他身上近百个风孔张开,息微术犹如滔滔波浪,奔涌风孔,让一个个别扭的杂技动作变得流畅如水。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一秒内就能完成一个动作,衔接下一个动作。 半个小时后,高登全身发热,微微出汗,体内气血浑然贯通,就连风孔也舒畅了几分,一吸一呼之间,身躯轻盈得像要飘起来。 他换上训练服,推开窟门,走向餐区。 距离晨训的时间尚早,其他少年还沉浸在睡梦中,餐区里只有两名胖乎乎的厨娘忙着准备早餐。一个拿着钢叉,从烤炉里取出一只只热腾腾的羊角面包,摆在餐桌的竹篮里。另一个把腌肉切成许多薄片,放进铁锅煎熟,饱含油脂的肉香四溢。 餐桌上还摆着几大桶蜂蜜水,一瓶鲜红的血浆,一盆蒜肠,一大盆麦片拌葡萄干以及一筐盐水煮的鸟蛋。鸟蛋个头很大,像是鹰隼的蛋,灰白色的蛋壳上布满青色的小圆斑点。 高登坐到餐桌前,两个厨娘漠然地瞥了他一眼,仍旧自顾自地忙活,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但高登还是感觉到她们窥视着他,两双松软的眼皮底下不时投来锐利的光芒。 整个基地共有几十个这样的勤杂工,他们是血狱会无孔不入的眼睛,盯牢新来的少年,暗暗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将一些异常行为汇报上去。 除此之外,还有百来名血狱会的修炼者负责安全、警戒、巡逻。而这仅仅是高登在明面上看到的人数,想要在基地搞鬼,难度极高。 高登拿起那瓶血浆,一饮而尽。血浆是凶兽的心脏血,腥味扑鼻,酸涩难咽,却是大补气血的好东西。每顿早餐只限量供应一瓶血浆,先到先得。高登一直来的最早,霸占了这个最大的好处。 他放下空瓶,拿起一枚鸟蛋,敲开蛋壳,吮吸里面半生半熟的蛋浆。鸟蛋味道很香,入口即化,顺着喉管生出一丝丝清甜的气息。 在伙食上,血狱会并不苛刻,瓜果鱼肉敞开供应,都是些补气安神的食物。对高登而言这只是粗糙的大众货,但对大多数出身穷困的童奴来说,血狱会丰盛美味的大餐诱惑难挡。何况银狐说一旦成为刺客,赚金币就像喝水一样容易,谁还会舍得走呢? 这样花上几年功夫,血狱会就能把少年们驯化成忠实的走狗。高登捻碎了手上的蛋壳,这些少年全是他的敌人,个个该杀。 他又吃了五枚鸟蛋,六根蒜肠,三个夹着腌肉的羊角面包,一盘麦片拌葡萄干和半罐蜂蜜水。虽然吃的多,吃的快,他的进餐动作仍旧温文尔雅。自从息微术进入风孔的崭新阶段,高登食量日增,甚至超过了大胃王阿泰。但他的体重并未增加,食物的能量好像都被息微术吞噬了。 五点整,高登结束用餐,赶往训练场。 集训的规定时间是清晨六点,此时,诺大的训练场地静寂无人。高登行走在高耸的砂墙下,显得格外瘦小,但沉静的步伐自有一股超拔的气势,仿佛一头缓步走进领地的凶兽。 一道道砂墙纵横交错,把训练场划分为格子状的区域。最小的格子区占地千米,最大的足有数万平米。每一格区域的地势、设施、器械各具特色,针对的训练目标和难度也不尽相同。 高登走进一块铺满沙粒的格子区,静立片刻,慢慢放松情绪。 每天的武技训练,他总是来的最早,练的最苦,像一块沉默的铁胚,在熔炉里反复煅烧精炼。即便是规定的休息时间,他也沉浸于修炼中,而不像其他少年那样聊天嬉戏。 高登习惯这种苦行僧似的生活。钢丝唯有绷紧,才能勒断喉咙。 他展开双臂,沉肩,含胸,塌腰,左足猛地发力一点,身形夭矫扑出,练习起了一套“禽掠击”。 禽掠击是血狱会传授的刺客基础武技,既可以赤手空拳施展,也适合借助匕首、手里刀之类的短兵刃。它分为猫扑、鼠钻、鱼翻、兔蹬、狼突、蛇行、鹰翔七部分,暗含刺、削、勾、抹、震、缠等多种运劲法门,风格刁钻灵活,诡异多变。 虽然这套武技算不上什么精深秘典,但招术细致繁密,可以拆解成四百九十个最基本的技击动作,全面覆盖了各种基础身法,在稳固根基方面,远远超过一般武技。 时而如灵猫扑蝶,时而似鱼儿跃波,高登身形展动,游走窜跃,将禽掠击不厌其烦地施展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了极点,如同教科书的翻版,角度位置没有丝毫偏差,出手的时机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蛇行!高登陡然向前倾倒,腰腹贴着沙地扭曲游动,双掌犹如蛇芯吞吐不定。练至酣畅处,他的肌肉、骨骼、筋络、血管迅速发胀,生出一颗颗渺小的源粒子。这些源粒子不断生成,又不断溶解,周而复始地强化肉身。武技越高深,生成的源粒子就越多,肉身的素质就提升得越快。 一旦禽掠击达到圆满境界,源粒子将凝而不散,汇集在心脏下方,形成源力。 源力标志着修炼者从学徒的身份,正式迈入黑铅级,成为超越普通人的存在。源力类似于土壤,滋养魔命树,使其生出根须枝叶,甚至结出蕴含神奇功效的魔命果实。修炼者的源力越庞大,魔命树越充满生机,体质也越强大,寿命也随之相应延长。 一连打了二十遍禽掠击,高登累得大汗淋漓,唯独呼吸没有一点急促。风孔吞吐气息,息微术贯穿了每一个动作,仿佛暗流穿梭在平静的海面下,无声汹涌。 至始至终,高登都没有全力而为,只用了一半的速度。另一半速度他会一直隐藏,作为生死搏命的底牌。父亲唐?高斯曾经告诫他,一个真正的高手,总会留下几手不为人知的底牌。 鹰翔!高登高高跃起,犹如苍鹰翱翔,源粒子在展开的双臂间循环不休。腾空之际,高登心中倏然浮现出狼鹫盘旋戈壁的雄姿,不自觉地模仿起来:背部弓起如狼,手臂振滑如翅,双腿如同狼尾扫动。 源粒子忽生感应,旋即沿着两腿、背部、双臂顺势滚动,像一道冲出闸门的激流,最终凝于手掌。 “砰!”高登俯冲而下,五指合拢似鹰喙,猛然前插,啄中地面。沙粒应声飞溅,手指插地处,凹陷出一个深深的小沙坑。 高登从沙坑里拔出手掌,望着四周纷纷扬扬的沙尘。这一击他突发奇想,模仿狼鹫俯冲之姿,竟然令源粒子暂时贯通成流,超过了鹰翔原有的威力。只是这一击仍不够完善,因为狼鹫虽然势猛,落地一刻却悄然无声,冲力完全内敛。自己只有做到沙尘不扬,劲力没有丝毫外泄,才算真正领会狼鹫的神韵。 高登一边思索,一边拍掉身上的沙尘,准备赶往另一块训练场地。 第十五章各种麻烦 - 刺客猎人 - 洛水 “咦,这不是13号吗,今天又提早来了?不过没屁用,练得再卖力还是废物一个!”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起的13号只有吃屎!” 几个少年簇拥着格鹰,气势汹汹地闯入训练场。格鹰眼神闪烁,没有说话,任由身边的少年对高登骂骂咧咧。 这段日子,少年们拉帮结派,形成了好几个团伙。格鹰凶悍精明,武技突出,成了一伙人的首领。 “13号,还不快滚,我们老大要用这块场地!”一个矮丑的少年走到高登跟前,耀武扬威地喝斥。 高登看了对方一眼,又看了看格鹰,平静地离开了。他没功夫和这些菜鸟纠缠,时间要用在下一轮修炼上。何况眼镜蛇家族在下黑手前,向来温和忍让,提早露出獠牙太愚蠢。 看来13号没什么底气,才会退缩。格鹰直直地盯着高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道寒芒,你也知道怕了? 进入基地后,格鹰凭借原有的武技基础,加上血狱会的系统训练,实力突飞猛进,俨然成为众人中的第一高手。他的力量测试排名仅次于阿泰,但蛮人少年的武技运用十分笨拙,远远比不上他。 格鹰开始咽不下当初那口气了。他想找高登的麻烦,又生怕没把握,就唆使手下挑衅高登,以作试探。 “这个窝囊废!又胆小又没用!”矮丑少年对格鹰献媚道,“老大,他吓得滚蛋了。” “13号跑起来倒是飞快,逃命的武技练的蛮像样。”边上的洋葱头少年讥诮地说道。 这伙人哈哈大笑起来。他们都瞧不起高登,概因训练的第一日,所有少年都接受了力量测试。高登的肌肉偏弱,力量测试的排名倒数第十,只比九个女孩子强一点。 在力量派主导武技,修炼者的强弱也以力量判断的当今,高登的天赋当然不被看好,成了少年们眼中的弱者。 “老大,你想收拾这个窝囊废,交给我们就行了。不过13号和那个蛮子、红头发都走得很近,就怕他们为这个家伙撑腰啊。”洋葱头少年转了转眼珠,故意把和他结过怨的番红花也牵扯进来。 “那就连他们一块儿收拾!”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叫嚣起来。 “好,不识相的东西就该好好教训一下。”格鹰冷笑着攥紧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13号,被你夺走的三袋水,我要你连皮带血吐出来! 高登走进另一块训练场地,这里悬挂着上千根黝黑的铁链,铁链粗细不等,每一根末端都吊着圆溜溜的铁球。最大的铁球直径超过两米,像一座小山包,最小的和米粒差不多,肉眼几乎看不清。 场地右角放置着一排兵器架,插着匕首、短弩、三棱刺、铁锥、手里剑??????,都是刺客惯用的短兵刃。高登抽出一柄轻巧的三棱刺,走向一根铁链,开始练习刺击。 他选择的铁链上吊挂着一只小铁球,核桃大小。相距铁球三米左右,高登陡然加速,冲刺、弓身、展臂,以狼突之势,三棱刺瞄准铁球全力吐出。 刺偏了!铁球纹丝不动,三棱刺从球旁掠过,落了个空。 高登后退,回到原点,再一次冲刺。 与练习力量的大铁球不同,所有的小铁球都是用来练习精准度的。铁球越小,精准的难度越高,在急速的奔跑中更难以瞄准。严格地说,必须刺中球心才算合格。 高登的刺击又落偏了,他退后,继续下一次。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枯燥的训练。没有太多技巧,只有重复苦练。光有好目力不行,还要通过无数次的练习让肢体学会瞄准,将其变成一种本能。 父亲之所以让一个地痞头子教授高登,就是希望他从最原始的打架中,培养出肉身的本能。一个拥有本能的修炼者,往往速度更快,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危险,甚至提早感应凶吉。 “让身体长出一双眼睛。”高登在心中默念,奔跑,刺击,周而复始。 除了他,其余人没兴趣练这个项目,因为太累太乏味,而且几乎看不到效果。但高登不同,他对任何训练都充满了疯狂的热忱。他磨破的皮茧,酸痛的肌肉,饱胀的血管都在沸腾:我活着,我不再是那个僵坐轮椅的残废了! “叮!”三棱刺击中铁球,铁链来回摇晃,溅起的汗珠落在锈迹斑斑的铁链上。 这时,高登听到一连串尖利刺耳的响声,这是集训的哨音。他立即赶过去,所有少年都准时抵达训练场,迅速排成整齐的横队。 一个高大魁梧的花脸壮汉吐出嘴里的铜哨子,耸了耸斑秃的眉毛,用挑剔的眼神扫视着众人。 他是基地的格斗教练花豹,眼神凶狠,满是横肉的脸上生着一块块花藓,门牙翻出厚厚的嘴唇,显得又大又尖。他握着一团卷起的粗皮鞭,鞭柄在毛茸茸的手臂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沉闷的声音震得众人噤若寒蝉。 “1号,屁股翘得那么高,想要让大爷干你吗?”花豹突然吼道,皮鞭挥出,像一条乌黑的蟒蛇抽在格鹰的屁股上。 格鹰被打得向前跌倒,屁股火辣辣地疼,但他一声不敢吭,赶紧爬起来,调整好站姿。 “11号,你偷笑个屁啊?操你妈的混蛋,你还看别人,大爷说的就是你这白痴!”花豹又吼道,皮鞭一抖,狠狠甩向番红花。 “啪!”鞭梢过处,衣衫撕裂,番红花的胸膛被抽出了一条血痕。他忍痛咬牙,满怀憧憬,主角一开始总会多灾多难,遭到恶势力摧残,但很快就会有逆天奇遇了。 花豹的目光又移到高登身上,13号的站姿无可挑剔,一时找不到茬,只能冷哼一声放过。花豹不是纯种人类,身上有豹精的血统,性子也像豹精般凶残、好色,还有一点狡诈。他受了银狐的嘱托,刻意打压格鹰、高登、番红花和翠茜四人,如果四人真是卧底,难免会在重压下露出马脚。 “今天训练轻身术。”花豹扬了扬皮鞭,对众人吼道,“还傻站着干吗?三十秒内跑到砂桩训练场,迟到的吊起来打!” 第十六章令人不安的仪式 - 刺客猎人 - 洛水 “跳!跳!跳!不准停!”砂桩训练场上,充斥着花豹粗鲁的咆哮声。 一排排高低错落的砂桩上,少年们的双腿绑着小沙袋,上窜下跳,飞快奔跃。砂桩上空,来回摇荡着一根根绽出利刺的藤蔓,像一条条摆动的长臂,挡住众人的去路。他们既要快速行进,又要闪过藤蔓的干扰。 花豹甩动皮鞭,汹汹盯视。时不时地,他会抽冷挥出几鞭子,训练众人的应变能力。有的人勉强避开,有的被打落砂桩,强忍疼痛爬起来,从头再跑。 每个少年都像绷紧的弦,训练全力以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在人类社会,武技属于珍贵资源,被贵族豪门以及各方势力掌控。即便是公开授技的武馆,价格也高得吓人,寻常平民根本交不起昂贵的学费。 “1号,告诉大爷,刺客是什么?”花豹突然发问。 “刺客是杀人的工具。”格鹰一边回答,一边趁藤蔓还未近身时腾空跃起,落向另一根砂桩。 花豹狞笑道:“没错,要牢牢记住,我们是杀人工具!只有不把自己当人看,刺客才能发挥出致命的力量。11号,看什么看,就是你,修炼者的级别怎么划分?” “刺客无视修炼者的级别。对刺客而言,一切级别都是渣。在集训的第一天,大爷你就告诉过我们了。”番红花忙着回答,脚不小心绊了一下,左摇右晃,差点摔下砂桩。 花豹嘴角抽搐:“该死的,大爷是你说的吗?还有,大爷问你修炼者的级别,不是问你刺客怎么样!” “刺客也是修炼者啊。” “你这个白痴,为什么每次都要答非所问!消遣大爷吗?”花豹咆哮起来,抡起鞭子要抽。 番红花猛然低头,躲开一条晃过来的刺藤,像连珠炮一般飞快回答:“修炼者的等级由低到高分为黑铅级、灰锡级、赤铁级、青铜级、白银级、黄金级、白金级、钻石级八大级别。还有凶兽啦,兵器啦,宝贝啦,同样按照这八个级别划分成黑铅级、灰锡级、赤铁级、青铜级?????? 修炼者的职业包括武骑士、刺客、猎人、游侠等等,非修炼者职业包括炼金士、流浪艺人、教师、石匠、铁匠、农夫、渔夫、车夫?????? 大爷,我有个疑问,如果一个人既是流浪艺人又是刺客,那么他究竟算是修炼者还是非修炼者?” “够了,白痴,闭嘴!”花豹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银狐老儿没说错,11号的确相当异常,这种杂鱼是怎么混到血狱会队伍里来的? 你才是白痴!要不是为了拖延时间作弊,谁愿意和你这种反派多废话?番红花偷偷把小抄塞进袖管,刚才好像多念了。 “13号,说说武技和通灵技!”花豹把目光投向砂桩上灵巧腾挪的高登,顺势一鞭抽去。 高登一个凌空翻,闪过皮鞭。紧接着侧身立定,刺藤从他背后荡过。 “武技的本质,是通过源力的修炼不断进化肉身,壮大魔命树,并运用各种招式技巧,让修炼者能够以弱胜强。” “然而体质所限,源力的增长总有一天会停滞,肉身的进化迟早面临极限。硬行突破极限,只会在体内留下许多暗伤,致使魔命树受创。因此,通灵技应运而生。” “通灵技的本质,是绕开源力一途,另辟蹊径。通灵技通过精神层面的修炼,进化肉体,从而突破人体的极限。无论什么等级的修炼者,只要精神力足够纯净,就能炼出灵脉,将武技进化成通灵技。”高登说话时仍然纵跳如飞,虽然压制了一半的速度,照样甩开其他人好几米的差距。 “通灵技脱胎于武技,但威力更强更神妙。修炼者一旦进化出通灵技,魔命树会发生微妙的变化,体质将全面提升,超过同等级的修炼者,源力的强弱就不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 “武技进化的第一步,修炼者通过观想,开辟精神海。第二步,利用精神海,凝聚出一颗精神种子――灵种。第三步,通过灵种进入里世界,吞噬反生命。最后一步,将反生命炼化成自身的灵脉。运用灵脉使出的武技具备了反生命的各种奇效,成为通灵技。” 高登时而低伏,时而腾跃,一旦没跳稳,肢体就会像呼吸般微妙起伏,瞬息调整平衡。他率先跳完一百个轮次的砂桩,没有休息,又转回去继续加练。 “老大,13号今天很出风头啊!”洋葱头少年望了望高登,倾身对格鹰窃窃私语。 “那我们就让他出出丑。”格鹰眼中闪过一丝厉光。 前头的矮丑少年嚷道:“不过是逃得快罢了,有个屁用!前天力量训练,这个废物连五十斤的杠铃都举不起来。”他光顾说话,被刺藤猝然扫中肩膀,痛叫着摔下砂桩。 “13号说的没错。不管是武技还是通灵技,最终都是为了进化肉身。”花豹板着脸,将目光从高登身上收回。13号是一个天生的刺客胚子,虽然力量差点,但修炼刻苦,悟性高超,肢体的协调性和平衡感更是一流。可惜啊,这批新人运气不好,正赶上血狱会要进行一个绝密的试验。 这些人只能沦为试验品。一旦试验失败,他们会彻底变成疯子;如果侥幸成功,鬼知道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凝聚灵种,不但天生要有纯净的精神力,还得依靠观想秘法。那种秘法被各域的顶级权贵珍藏,你们撒泡尿照照自己,有机会拿到手吗?”花豹咧开大嘴,环顾众人,“怎么,都变成认命的乖宝宝了?难道没觉得不甘心?” 隔了片刻,花豹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血狱会有一门特殊的仪式,一样可以让你们打破肉身的极限,拥有类似于通灵技的威力。” 听到花豹的话,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楞了一下。旋即,训练场上掀起一阵欢呼的热浪。 少年们从未奢望过,自己能拥有通灵技之类的力量。无论是在繁华都城,还是穷乡僻壤,通灵技都被传得神乎其神,玄乎莫测。凡是进化出通灵技的修炼者,权力、财富、地位唾手可得。 我们要成为人上人啦!少年们陷入了巨大的兴奋中。望着周围一个个鼓舞雀跃的身影,高登的心不由一沉,生出不妙的预感。 若是仅凭一个仪式就能突破肉身极限,那么血狱会早就掌控世界了。 水银能炼得和黄金一样吗?高登读到过一个炼金学的著名试验,一块被强行炼成金子的水银出炉不久,就遍生裂痕,几个月后炸碎了。 硬要练出诸如通灵技那样的力量,付出的代价必然不堪设想。 接下来的训练,高登一直心虑此事,以至于动作变形,挨了花豹重重一鞭。他立刻警醒,逼着自己全神贯注地投入训练。对刺客而言,焦虑不安是必须割舍的负面情绪,因为毫无用处。 随后,少年们又进行了走绳桥训练,爬长杆训练,攀岩翻墙训练以及穿越铁丝网训练。等他们来到最后一个训练场时,高登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 此地是格斗陪练场,被砌成三条通道:第一条通道里竖着许多沙袋缝制的偶人,第二条竖着硬木雕成的偶人,另一条通道里的偶人全是铁制。所有偶人和真人一般大小,受机关控制,能施展各类武技招式。 “心如石,静如石。身为刺客,永远要保持一颗冷静的心!杀人前,杀人时,杀人后都要冷静,决不能被情绪左右。”花豹巡视全场,鞭子时不时地落到少年们身上,纠正他们的错误姿势。 每一个人都汗流浃背,使出禽掠击的各种技法,和沙袋偶人奋力搏击,砰砰声不绝于耳。而每隔几分钟,通道两面的墙孔里会喷出五颜六色的泡泡球,雨点般覆盖四周,训练众人的闪躲技巧。 “体如火,动如火。一旦刺杀开始,就要像烈火般迅疾猛烈,留给刺客的时间往往只有短短几秒。”花豹随手一拳,将一个沙袋偶人打爆,沙粒四散激溅。 高登和偶人战作一团,他的力气明显不足,打在沙袋偶人身上,纹丝不动。格鹰远远瞧见了,心里又是一阵冷笑,对高登的最后一丝忌惮也消失了。 他一连击倒了三、四个偶人,慢慢接近高登。“听着兔崽子,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格鹰示威般地扑出,狠击高登身边的沙袋偶人。拳劲到处,偶人被打得前仰后合,身上凹陷出一个个拳印。 高登瞥了格鹰一眼,没有理睬。如果他拼着扭伤肌肉,全速一击就能要对方的命。何况这套禽掠击,格鹰一味求狠,反而失去了奇诡灵动的精义。 格鹰以为高登害怕,愈发放肆起来:“小兔崽子,你不是敢拼命吗?怎么连一个屁都不敢放了?” 高登淡淡一哂:“你敢,那你放个屁试试。” 格鹰一把推开偶人,和高登面面相对,厉声喝道:“混蛋,我要撕烂你这张狗嘴!”他瞄了一眼远处的花豹,提起拳头,蠢蠢欲动。 “噗噗噗!”墙孔机关恰好发动,泡泡球纷飞激射。格鹰躲也不躲,双臂一撩,将十来个射来的泡泡球扫向高登。 高登先一步退到偶人背后,泡泡球“噼里啪啦”地打在偶人身上。 “胆小的兔崽子,你只会躲吗?”格鹰叫嚣着踢翻偶人,就要冲向高登。 “怎么,他找麻烦?”阿泰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高登面前。 格鹰不屑地挥挥手:“蛮子,这里没你的事,滚一边去。” 阿泰毫不退让:“要打就打,不打你滚。” 这时,番红花、雀斑、翠茜闻声赶来,洋葱头少年和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伙也围聚到格鹰一边。 两帮人怒目对峙。 第十七章刺客教程 - 刺客猎人 - 洛水 剑拔弩张之际,花豹吹响了训练结束的哨音。 他扭头望向对峙的两伙人,嘴角露出一丝野兽般的凶残笑容,大腿猛地一蹬,凌空扑去,皮鞭抖出一条条甩动的残影。 “啪啪啪!”一干人被皮鞭抽得抱头嚎叫,四散逃窜。花豹冲着众人的背影狂笑:“一名真正的刺客,既要如火,又要如石。心体合一,方能领悟‘石中火’的刺杀意境。懂了吗?你们这群不安分的臭虫!” “13号,你等着瞧!”格鹰捂着脸匆匆逃跑,他的脸颊挨了狠狠一鞭。 “别害怕,有我在,一切反派全是纸老虎!”番红花热络地搂着高登的脖子,他的运气实在匪夷所思,一下也没被花豹的皮鞭抽到。 高登耸耸肩,很不适应红毛这种亲密的动作,因为只要用力一扳,自己的脖子就会扭断。 他们五个一起离开训练场,番红花随手抓起窟墙上的菌菇,往嘴里塞。 “你还在吃这狗屎的玩意?”雀斑怪叫道。 “哈哈,最近已经不拉肚子啦!”番红花得意洋洋,嘴唇被流淌的菌汁染成了红褐色。 雀斑翻了个白眼,对翠茜小声嘀咕了一句。 “兄弟,1号再来找茬,我会把他揍趴下。”阿泰捏捏拳头,小臂肌肉高高鼓起。 高登摇摇头:“你还是先把武技练熟吧,不然不是他的对手。” 阿泰不好意思地抓抓辫子:“我脑子太笨了。” 他们拐过一条窟道,走进澡堂。里面有个岩石砌成的大池子,浸满了墨绿色的药液。一些少年泡在澡池里,一边洗刷身上的沙尘,一边让药力渗透皮肤。 翠茜羞红着脸躲到角落,遮遮掩掩了半天,才迅速溜进澡池。 男女共浴是血狱会的要求。因为刺客是工具,工具是不应该有羞耻感的。 三个少年跳进药池,目不斜视,刻意避开翠茜的方向。高登则是彻底无视,女人没什么特别,家族在这方面进行过特别培训。 温暖的药液包裹住高登,周围微微泛起涟漪,那是身体在吸收药力。因为风孔的关系,他吸收药力的速度比其他人快得多。 “你最好重点练习石崩拳和铁桩步,别在禽掠击上浪费太多精力。”高登抹了一把脸,扭头对阿泰道。蛮人少年不是蠢笨,而是不适合修炼小、快、灵的刺客武技。相反,如果阿泰转修武骑士的武技,一定如鱼得水。 阿泰连连点头:“我也这么觉得。那些发力威猛的武技,比如铁桩步我一学就会。哪像禽掠击,套路多得记都记不住。晚上去图书馆,我一定要找些偏重力量的武技。” “哗!”水花溅起,番红花从药池里冒出头,嘴里喷出一长串药液:“下午又是老反派无聊的洗脑,正好可以打个瞌睡。” 众人一起笑起来。 来到基地一个多月了,他们逐渐熟悉了沙窟的环境和血狱会的各项戒律,开始接受种种正规的刺客修行。 目前的刺客修行主要分为三大教程:武技、文化和杂学。 武技以近身格斗术为主,辅以远程射术,由花豹负责教导。 文化教程内容最广,除了教授各个时代的文字,还要了解各国历史地理、风土人情、城乡方言。 银狐主讲这门教程,讲授时,他会借机对众人进行精神蛊惑。通灵技的蛊惑威力只能持续一时,无法永久起效。但银狐“毁”人不倦,一次次将“杀人获利、弱肉强食”、“忠于血狱会”的观念灌输众人。 每当这个时候,高登就要小心翼翼地扮演一个被洗脑的角色。番红花更累,教程结束后他会找上阿泰、雀斑几个,大骂血狱会无耻,把银狐的话一一批驳,以免同伴上当。 文盲阿泰倒是最爱这门教程,他如饥似渴地学习文字,日夜苦读,不会的字反复默写。就算蹲在粪坑上,阿泰也会捧着一本书念诵。 他唯一的遗憾,是在图书馆里找不到《越残忍,越快乐》、《我和一万具尸体不得不说的故事》这样的好书。 其实绝大部分少年都是文盲,接受教育是贵族和有钱人才有兴趣做的事。番红花属于特例,因为他追随过一位流浪艺人。 但番红花最擅长的是杂学。 杂学教程的负责人是一个叫乌蛛的女人。每次出现,她都会换上不同的装扮。有时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有时是一个气宇轩昂的武骑士,有时又会扮成娇媚的贵妇人。 乌蛛教授众人化妆、口技、毒药、角色扮演之类的知识。她的课最有趣,常常用一堆面粉、蜂胶、颜料和零零碎碎的小道具,让众人各自化妆,扮演农夫、商人、贵族等不同角色。 无论什么角色,番红花都能演得活灵活现,比高登装得还像。有一次,他竟然踩着高跷,胸口塞着两个大木瓜冒充乌蛛,连口音也模仿得惟妙惟肖。 在毒药方面,番红花也不比高登差。他嗅觉灵敏,可以从十多只面包里,找到掺合毒药的一只,准确说出毒药的成分,辨毒的速度比任何人都要快。 只是高登更讨乌蛛的欢心。他俊秀、聪颖、讨巧,乌蛛甚至为了高登,和银狐争执过一次。 “没什么,老狐狸对新人向来要求苛刻。”当日,乌蛛安抚高登,打量着少年静美如处子的脸,暗暗盘算自己的主意。据传在血狱会高层,有位大人物就喜欢收藏美少年。 “谢谢教官,我会加倍努力。”高登感觉得出来,银狐是刻意针对他、番红花、格鹰和翠茜四人,千方百计挑他们的毛病。 这种手法通常是为了试探内奸。高登深悉其中路数,但不清楚为何会招致银狐的怀疑,只能全力应付。有时候,他需要表现出一点不满,有时又要安分守己,唯唯诺诺。 “今天会默写沙穴族的文字,你们记得字迹工整,不然又会被罚抄整晚。”高登跨出澡池,擦干身上的药液。药液是用各种药材泡制而成,专门打熬筋骨肉,激活源粒子,还能消肿祛瘀,促进伤口愈合。 “老狐狸就喜欢针对我们几个。”番红花把衣服胡乱套在湿漉漉的身上,煞有介事地高喊,“我们必将成为传奇英雄,反派的敌意证明了这一点。” 一阵刺耳的笑声蓦地传来,十多个少年簇拥着格鹰走进澡池。 第十八章横扫 - 刺客猎人 - 洛水 “我没听错吧?有个傻鸟自称传奇英雄?”洋葱头少年阴阳怪气地道,周围的少年一阵哄笑。 番红花学着洋葱头的声音,惟妙惟肖地说道:“这只傻鸟还留着洋葱头,会说人话呢。就是说的有点怪,噢,原来是一只阉过的小鸡鸡!” 几个泡在药池里瞧热闹的少年忍不住笑起来。番红花滔滔不绝,时而引用大段谚语冷嘲热讽,时而高唱一曲游吟诗歌赞美自己,把对方说得一愣一愣。 格鹰一直盯着高登:“光说废话有什么鸟用,有胆练一练吗?” 阿泰站出来道:“我来和你练!” “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格鹰对洋葱头使了个眼色,后者带人一拥而上,围住阿泰几个群殴。双方拳打脚踢,场面火爆。 格鹰趁势扑向高登,高登故意示弱后退,倒翻一个筋斗,跃入药池。 “别急着溜啊,13号,我知道你溜起来很快。但这一次,我们要慢慢玩。你知道老猫是怎么玩耗子的吗?”格鹰甩掉上衣,露出精壮的肌肉,好整以暇地跨进澡池,一步步向高登逼近。 高登整个人泡在药液里,只露出脑袋。从格鹰踏入药池的一刻起,这场战斗已经毫无悬念。 水会大幅度减弱力道,影响招式,格鹰的力量优势被压制到了最低点。 “兔崽子,你也知道害怕吗?我会把你的屎都打出来。”格鹰狞笑着冲刺,挥拳。 高登身体一沉,彻底没入药液。 格鹰应对迅速,起脚直踹。但脚踝被水下的一只手扣住,巧妙一拧,把他侧向掀倒。 格鹰虽慌不乱,另一条腿顺势踢出,正是禽掠击中的精妙一招“兔蹬”。 但抓住他脚踝的手突然松开,格鹰一腿踢空,失衡摔倒,药液淹没头顶。 格鹰暗叫不好,单掌一按池底,想要腾跃而起。高登早已揉身欺近,掌尖戳中他的裆部。 “噗噗噗”短短一秒钟,格鹰的裆部被连击十下,痛得他脸色发绿,弓成一团,拼命用手臂封住下体。 高登双手下滑,顺着格鹰的腿滑到脚踝,突然扣紧,往下一拽,紧接着膝盖疾撞,顶中格鹰下巴,又是一秒钟的十次膝击。 格鹰痛苦后仰,双拳乱挥。高登游到他身后,抓住头发,往底下猛力一按。“砰!”格鹰的脑门和坚硬的池底狠狠撞击。 一缕鲜血从格鹰额角渗出,他头脑晕沉,眼冒金星,但身体还是本能地做出反击,弯腿倒勾,想把高登踢开。 谁料高登又绕到他侧面,手肘横敲,击中格鹰右耳,第三个一秒十连击打得他嗡嗡耳鸣。 一串水泡从格鹰口鼻“嘟嘟”冒出,他氧气用尽,几近窒息,疯狂向上扑腾,任由高登痛殴。而高登无需口鼻,风孔可在水下自如呼吸。 就在格鹰即将冒出水面的刹那,高登扣住格鹰脚踝,又把他拖到水下。格鹰无力挣扎了几下,脸色渐渐发青,双目鼓出,流露绝望之色。 高登反手一掌,切中格鹰颈后动脉,将其击昏。至始至终,他只动用了自己一半的速度。 高登拖着格鹰,浮上澡池。 其余人正打得不可开交。阿泰他们以少敌多,处于下风。 五个身高马大的少年死死缠住阿泰,让他难以脱身。洋葱头绕着澡池追打番红花,雀斑鼻青脸肿,背抵墙壁,被几个少年围住痛殴。翠茜则缩在浴池的角落里,双臂抱胸,瑟瑟发抖。 高登本来没兴趣管别人的死活。但一来,阿泰是他的长期炮灰,不能不管。二来格鹰纠集了一帮少年,他无意以一敌众,拉拢他人势在必行。 迅速看清局势,高登首先冲向阿泰。 “啪”高登一腿踢中一名少年的膝弯,将其放倒,另一腿顺势撩起,继续痛击。这招兔蹬施展得快如旋风,击中少年下巴,将他踢得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半晌回不过气。 随后高登蛇行,上身前俯,抱住另一个少年的小腿,“咯吱”一扭,对方扑通倒地。高登扑上一个肘击,敲中少年裆部,后者痛得屎尿齐流。 背后拳风袭来,高登一矮身,“鼠钻”、“鱼翻”、“猫扑”!禽掠技连变三种身法。偷袭者看得眼花缭乱,忽觉眼前一黑,已被高登一掌劈中脖颈大动脉。 没有停顿,高登把对方推向一个冲过来的胖小子。趁胖子视线被阻,高登转到胖子身侧,一个狼突之势,右肩狠狠撞上对方小腿胫骨。胖子胫骨立断,像一根木桩砰然摔倒,高登一脚踩上他的脸,脚底连续蹬踏,胖子彻底晕厥。 虽然高登力气不大,但只要击中对手最薄弱的要害,就能令其失去战斗力。短短十多秒,他就放倒了四个对手。而阿泰刚刚打倒剩下的一个,望着高登发愣。 “你去帮雀斑。”高登腾空跃起,以鹰翔之姿扑向洋葱头少年。 洋葱头正追打番红花起劲,嘴里还叫嚣不停。蓦地眼前一花,高登凌空扑下。 洋葱头反应不慢,赶紧挥拳迎上。 高登身形一晃,鱼翻闪过,同时精准抓住洋葱头的手腕,转身、拧腰、发力,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洋葱头甩倒在地。紧接着一轮雨点般的拳头,打得洋葱头鼻血直流。 “交给你了。”高登对番红花道,冲向远处的雀斑。 “啊哈,我果然是史诗主角啊!只要遇到危险,必然有人相助。”番红花兴高采烈地骑到洋葱头身上,往拳头上吹了口气,开始痛打落水狗。 一眨眼的功夫,高登和阿泰连续击倒了剩下几个,这时格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趴在药池边大口喘气。 高登转身冲到格鹰身边,揪住他的头发,猛地把脑袋按入药液。 “这个人是你们的头,他喜欢惹事。”高登对横七竖八、倒地呻吟的众人说,手掌牢牢摁住格鹰的头皮,直到他几乎窒息,才揪出水面。 格鹰面色青紫,一阵急咳着呕出药液。 “我不喜欢惹事,但我不怕惹事。”高登手臂一沉,又把格鹰的脑袋摁下水面,片刻后,再揪起来。 格鹰眼神呆滞,虚弱喘息。 “今后你们还想惹事,记得回想一下,今天1号的样子。”高登语声柔和,手掌发力,格鹰又沉到浴池底。 洋葱头等人面色如土,他们个个心黑手辣,但从来没遇到过高登这样的阴人。会咬人的狗不叫,13号平时装得这么弱小,原来是在等人送上门,陪他玩虐啊! 等到高登松开格鹰,小马贼已经像一条濒死的鱼,只会呻吟着吐水泡了。 这件事被旁观的少年传了出去,从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再敢惹高登。众人宁可绕路也要躲开13号,就像躲避一个可怕的瘟神。 第十九章暴露了?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合上《弩术精要》,把它放回粗陋的砂岩书架。 几个正在翻书的少年看到他,下意识地站远了几步。他们都知道13号是个笑面虎,喜欢阴人,出手毒辣,专击下阴等部位。 高登仔细浏览了后面几排书架。这里只是沙窟图书馆的外馆,陈列的书大多数是基础读物,以及一些学徒级别的武技典籍,书页也是低廉的桑皮纸。真正的高级秘笈和珍贵藏书都存放在隔壁的内馆,他们暂时只有进入外馆的权限。 估算了一下时间,高登走出图书馆。通常,夜晚由他们自由支配,但今日刚得通知,晚上八点将会增设一门新的教程。 “13号。”一个血狱会成员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低声说,“大人要见你。” “哪位大人?”高登问。对方没有答复,自顾自向前走。 高登犹豫了一下,跟着他穿过曲折交错的窟道,进入禁区,停在一间栅栏拱卫的圆顶窟室前,血狱会成员示意高登自己进去。 高登推开雕满古朴花纹的门,里面黑魆魆一片。“砰!”门在背后被用力带上。猝然间,一个拳头挟着风声掠近,猛击他的小腹。 高登下意识地想闪,若速度尽展,他有机会躲开。但他迟疑了一下,硬是没有动。 “砰!”沉重坚硬的拳头打在高登的腹部,他闷哼弓腰,像一只虾米痛苦地弯曲。“砰!”第二拳接踵而来,依旧击中腹部。高登“哇”的一声,仰头呕出胃液酸水。“砰!”第三拳的位置还是腹部,打得高登倒飞而出,重重摔落在地。随后,那只拳头再次追来,一把揪起高登的头发,使他的脸向上仰。 “高登,你的事发了!”拳头的主人咆哮如兽,那是花豹的声音。 高登勉强抬起头,小腹抽痛得痉挛,脑袋也阵阵晕眩。他瞪着黑暗中花豹模模糊糊的脸,竭力想要看清:“我??????我不明白。” “砰!”花豹挥起另一只拳头,砸在高登背上。高登负痛嘶叫,眼冒金星,四周在旋转。 “我没闲工夫听废话和谎话,也不想把你活活打死。”花豹把高登的脸拽近,凶狠地盯着他。“要是你还不明白,大爷可以给你一点小小的提示。高登,你这个混进血狱会的小探子,你的身份露底了!” 暴露了?高登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几乎不能置信。是家族的六位元老里出了内鬼,还是他们不小心泄露了风声?他喘息着,强忍住内心的惊乱,心如石。 “教官大人,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你是不是搞错人了?”高登满脸茫然,语带哀求。 花豹狞笑道:“那个男爵夫人早就老实招供了一切,你这只顽固的臭虫还想抵赖?快说!你到底是谁?说出来,可以放你一条活路!” 高登辩解道:“大人,我就是高登啊。我一直生活在雾之国的风车小镇,向来深居简出,规规矩矩,我哪有什么可以抵赖的?” 花豹揪住高登的头发,猛烈摇晃:“别再满嘴屁话了,你这狗娘养的!血鸦已经搜集到了证据,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男爵的私生子!” 高登头晕眼花,想要呕吐。静如石,他告诉自己。“我,我说的全是实话。” 花豹狰狞一笑:“看来你更喜欢吃苦头。大爷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的嘴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高登身上,他惨叫,抽搐,溅血,狂潮般的剧痛淹没身心。 不知过了多久,殴打终于停止。“哗啦!”一桶冰冷的液体浇在高登身上,散发出辛辣的气味。高登浑身刺痛,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液体迅速渗透他的皮肤,火辣辣的像是烧起来了。 “这是血狱会秘制的腐毒水,由十九种剧毒的植物提炼而成。一分钟,只要一分钟你就会全身腐烂,疼得把自己的肉活生生地挖出来,死得痛苦不堪。现在你只剩下五十秒了!”花豹的话音听起来异常遥远,“我可以给你解毒剂!前提是,把一切都老老实实地交待出来!” 他摸出一个玻璃小瓶,举到高登眼前,晃动着里面的绿色液体:“说出来,马上替你服药!还有四十秒,傻小子,顽抗有什么意思呢?你还年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好好想清楚!” 高登呻吟着,血沫从口鼻涌出。心如石,静如石,安忍不动如石。“我??????没??????撒谎。” “还有最后十秒!”花豹拽起高登,对着他的耳朵大吼,“最后一次机会,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他粗壮的手掌扳住高登的脖子,作势扭动。 高登艰难地摇摇头,液体顺着头发滴淌,迷糊了视线:“教官??????大人,我不是??????不是什么探子??????你??????你肯定弄错了。先父是??????雾之国的高皮特男爵。”他断断续续地说,接着听到花豹的暴吼:“你去死吧!” “啪嗒”一声轻响,四周大放光明,天花板上一盏耀眼的巨枝状火萤灯打开了,光芒刺得高登眯起眼。 室内的陈设在光亮中一一浮现轮廓:布满尖钉的铁椅,血痕斑驳的枷具,犬牙交错的锯床,圆轮相套的笼架,寒芒闪烁的碎膝凳??????无不是拷问逼供的刑具,散发出毛骨悚然的阴冷气息。 “13号,你准备好了吗?”花豹白森森的牙齿闪着寒光。 “够了!他已经通过了测试。”血鸦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恭喜你,13号,荣升为血狱会摩羯域基地的助教,正式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高登循声望去,头顶上空有一层铁铸高台,银狐端坐当中,血鸦和乌蛛分坐两侧。三人面前摆放着长桌,桌上摊着几叠文卷。 “诸位大人,我有点糊涂了。”高登神情恍惚,心里却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花豹只是耍手段恫吓他!血狱会根本没有查出他的真正身份! 难怪这顿拳头只留下一些皮外伤,骨骼、脏腑毫发无损。随着时间流逝,辛辣的液体也开始散发出浓郁的补药味,疼痛的皮肉渐渐发热、发痒,源粒子无比活跃地窜来窜去。 银狐合上身前的卷案,笑眯眯地解释道:“每一批新人进入基地,我们都会从中选出一名最出类拔萃的刺客学徒,提升为助教。助教的主要职责,是充当我们四人的助手,辅助教学并监督其他新人的日常行为,定期汇报。这个职位相当重要,为了防止血狱会的外敌混入基地,我们会对候选人进行一次测试。” “在这四十九个新人里,你的各项课程的综合评定最出色,理所当然地成为第一候选人。经过血鸦的调查和花豹的拷问,我们相信你来历可靠,身家清白。”乌蛛娇媚地瞥了高登一眼,“13号,你的测试过关了。” “凡是升为助教的新人都要经过拷问,这是老规矩。”花豹松开高登的脖子,说,“这顿揍也不是白挨的。大爷用赤铁级的武技通源拳,帮你激活体内的源粒子,再加上这桶活血壮源的炎木汁,至少省了你三个月的修炼时间。” 此时,高登的疼痛已经慢慢消退,除了口鼻处凝固的血渍,浑身上下再也看不到瘀肿的伤痕。他站起来,脸上只有恭恭敬敬的表情:“承蒙四位大人苦心栽培,我一定不负众望。” 银狐微笑着点点头,语气亲切而勉励:“每一任助教,日后都会成为血狱会的风云人物,我很期待你的表现。” “走吧,我带你出去。”血鸦跃下高台,落地无声,头戴的玳瑁宝冠没有一丝晃动。他披着华贵的猩红长袍,滚边上缀满了闪闪发亮的宝石。这身华贵的装扮与侏儒的丑陋,形成了可笑的反差。 高登躬身而退,视线又一次触及阴森森的刑具。如果刚才他在花豹的殴打下乱了方寸,下场不问可知。 但他不会白挨这顿打,眼镜蛇有债必还。 “大人,好久不见了。”走在寂静的窟道里,高登再次向血鸦行礼。来此的第二天起,他就再未见过血鸦。 血鸦悻悻地道:“出了趟远门,昨天才回来。听说你最近不太安分啊?” 高登露出诚惶诚恐的神态:“请大人恕罪。” 一个月前的澡堂斗殴,参与的少年都挨了惩罚。格鹰和高登更是吃了一百鞭子,被吊在训练场悬挂了三天三夜。 “这不算什么。”血鸦摆摆手,不以为然地道,“要不是你揍翻了那么多人,成为这批新人中当之无愧的第一,我就算想把你摆上助教的位置,银狐老儿也不会同意。” 高登仔细揣摩着这几句话,任何组织都会有派系争斗,听血鸦的口气,似乎他和银狐很不对路。高登瞅瞅四周无人,大胆说道:“全凭血鸦大人做主,银狐才不敢继续为难我。” 血鸦陡然变脸:“放肆,银狐大人才是基地首领!” 高登不为所动:“我只为大人效忠。” 血鸦和他对视了一阵,脸色放缓:“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我们都是在为血狱会效忠。如今,你已经成为血狱会的编制成员,除非背叛通敌,否则就连银狐也没有权利直接处置你,必须禀告上头定夺。” “上头?”高登故作不解地问道。 “这里只是血狱会的训练基地之一,你不会认为基地就是血狱会的全部吧?”血鸦明显对高登信任了几分,无意中透了一点口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红水晶卡,递给高登,“血狱会的正式编制成员都有一张血腥卡,卡里记录着每个人的血腥点。在血狱会,血腥点才是流通的货币。血狱会颁布的任务奖励和惩罚,都会通过血腥点进行增减。作为助教的酬劳,每个月你去禁区的后勤处,领取十个血腥点。你可以用血腥点在图书馆的内馆借阅秘笈,也可以去禁区的兑换铺,购买需要的兵器装备、炼金药剂等。” 高登接过血腥卡,轻轻摩挲着上面血滴形的符纹。如果血狱会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那么他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洞里。 “今晚我的解剖课,就由你来担任助手。”血鸦领着高登拐过一条条曲折的窟道,穿行在禁区中:“先跟我去取材料。” 高登欣然说:“原来晚上新加的教程是由大人教导,能担当您的助手,我必定受益匪浅。” 血鸦怪笑起来,红袍畅快地抖动着。因为侏儒的关系,他幼年饱受辱骂欺凌,所以对高登的敬畏十分受用。 第二十章痛苦的价值 - 刺客猎人 - 洛水 经由明岗暗哨,他们在一条隐秘的通道尽头停下。 光线照不到的阴晦角落,一座沙窟无声矗立,暗如幽影。 窟门坚厚,中心镶嵌着一只圆形的铁轮盘。高登知道那是密码门盘,只能按照设定的方法转开。 “你去开门。往左转三下,往右转六下,再往左转九下。”高登按照血鸦的指示,上前握住轮柄,用力扳动。“嘎吱嘎吱”,门盘的转动声在静寂的四周格外刺耳。 窟门伴随着一缕阴风打开,霉味、臊臭味和血腥味混杂着涌出来。 高登望见里面竖着密集的铁栏,交织成一个个牢笼。大多数铁牢笼里都有人,身戴镣铐,衣不蔽体。有的蜷缩角落,瑟瑟发抖;有的浴血躺地,昏迷不醒;又或是悬吊刑架,四肢抽搐…… “这些犯人就是解剖课的材料。”血鸦走进窟室,仰头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露出沉醉的神情。“他们里面有匪徒、有黑帮,也有商人和王国的权贵,统统都是血狱会的敌人。” 高登迟疑着说:“他们还活着……” 血鸦怪笑起来:“用的时候杀掉就行了。说实在的,活体解剖更刺激。”他从长袍里摸出一大串钥匙,挑出一枚递给高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左排第九个牢笼,打开锁,杀了里面的人。” 高登找到第九个牢笼,沉甸甸的笼锁和铁栏的碰触声惊动了里面的人。那人挣扎着从一摊分不清颜色的黏软垢物中扭过身,侧着头,向外张望。 顶壁光苔的弱光照在他脸上,依稀是个面目英俊的少年,银发蓝眼,十七岁左右的样子。他近乎全裸,遍布污垢,鞭抽、火烙、刀剔形成的伤口向外翻卷,像一张张撕裂扭曲的嘴巴,吐出红白色的脓浆。 “嚓!”高登手里的钥匙从锁眼边滑出,没能对准。 那个少年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眼睛死死盯着开锁的方向,闪烁着微不可察的亮光。 高登再次将钥匙对准锁孔,手指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差点又没对准。 他见过对方! 在四年前! 那是自己的堂兄,眼镜蛇的后起之秀,十三岁就修炼到了灰锡级的武技天才! “咔”的一声,笼锁打开了,高登的手心渗出冰冷细密的汗珠。 血鸦站在身后,高登无法拖延,他跨步走入铁牢,凝视堂兄,尽量显得神情自如。 阴郁的光线中,双方四目相对。 上一次见面,是在高登十岁的成人礼结束之后。彼时夜深人静,父亲带领堂兄秘密前来。隔着纱帘,堂兄向他单膝下跪,以家族最庄重的仪式发誓效忠。 眼镜蛇家族的每一代唐,都会有一位忠诚的毒牙护卫。父亲未雨绸缪,提早内定了家族中最出色的新秀,作为高登的毒牙。一年后,堂兄被派去执行钉子计划,从此杳无音讯。 “这个小贼是混进血狱会的探子,伪装得不错。直到有一次泄露了自家武技的底子,才被我们识破。他的身手相当厉害,银狐亲自出手才活捉了他。”血鸦冷笑道,“不过你不用怕,他的源力早被废除了,杀他轻而易举。” “好的,大人,我会做得干净利索。”高登听见自己木然的回答,舌头仿佛僵直了。 堂兄怔怔地望着高登,用胳膊肘顶地,勉强支起上身,黯淡无神的瞳孔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 或许堂兄以为,是家族来救援了。高登这么想着,用力攥住钥匙,攥得生疼。 “大人,既然要解剖,尸体不能被过多破坏吧?”高登回头询问血鸦,避开堂兄的眼神。尽管他们只见过一面,又隔着纱幕,但堂兄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眼神犀利。 血鸦道:“拧断他的脖子,用你们刚学过的锁喉技。” “咣当!”高登扔掉湿滑的钥匙,向堂兄一步步走去。 步声沉闷,心跳如雷。 这是他的兄弟,他的毒牙,流着和自己同样的血,如今只是一枚折断的钉子。高登背脊发冷,眼神禁不住有点紊乱。那会儿,他很羡慕堂兄,甚至还有一点孩子般的崇拜…… 越走过去,高登的脚步就越滞重,仿佛一点点沉陷下去,下面是黑暗无底的沼泽。 终于,高登走到堂兄跟前。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散发出腐烂的脓臭,令他难以直视。高登想动手,但做不到,手沉重得抬不起来。心如石,但人心不是石头。 堂兄直直地瞠视着高登,突然抖索着干瘪的唇皮,喉头“啊啊”作响,像是要说什么。 堂兄认出了自己?不能让他开口!高登下意识地伸出手臂。 “等一等!”血鸦忽然开口阻止了高登,他走到堂兄面前,森然一笑,“这个小贼好像有话要说。他大概想通了,愿意告诉我们一些东西。” 高登的心骤然抽紧,全身肌肉绷起。 “血……”堂兄呻吟着扶住墙壁,膝盖剧烈抖动,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血什么?”血鸦皱眉问道,“只要说出来,保证放你一条生路。” 堂兄残喘了片刻,嘴角绽出一丝莫名的笑意:“血……血狱会的……侏儒狗,去死吧!”他像是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双臂奋张,嘶吼着扑向血鸦。 “杀了他!”血鸦怨毒的语声响起,如同从坟头扑棱棱飞出的丧鸦。 “吾,谨以眼镜蛇家族的先祖起誓。于此时此刻,成为家族继承人――未来的唐?高登的毒牙。” 高登探臂、弯肘,勒住堂兄咽喉。 “此后刀山火海,生死守护。一生忠诚,永不背叛。” 高登咬牙、发劲,“咔嚓”一声拧断堂兄的脖颈。 “此誓无关契约,唯出信念。时光不灭,源于意志永存。” 尸体从臂肘间软软滑下,单膝跪倒,恰如当夜宣誓的仪姿。 那兴许算是高登孤独的童年中,唯一的朋友。 高登麻木地站着,任由深入骨髓的寒冷包围自己。他望见堂兄的眼珠鼓出眼眶,嘴角微微翘起,笑意凝滞。他恍然,堂兄早已认出了他。 “这个小贼来头很大,背后的势力比你想象中更恐怖。他死在你手上,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不过不要紧,只要你一直效忠血狱会,对方就不会知道是你杀了他。”血鸦语含深意地道。 这时,高登已然明了。血鸦让自己亲手杀堂兄,是逼自己立下投名状,现在他才算真正通过了血狱会的测试。 血鸦道:“走吧,把尸体带出去,我们还要解剖呢。” 高登托住堂兄的胳膊,拖着尸体向外走。尸体很轻,脚步也很轻,后面留下一条长长的斑驳血印。 这是高登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失去的感觉。 “杀人的感觉怎么样?”走在幽亮的窟道中,血鸦贸然问道。 高登缓缓扭过头,望着血鸦。菌菇的绿光照在高登苍白的脸上,肌肤宛如透明。 痛苦有很多种。 但唯有一种存在价值。 那就是磨练人的意志。 “感觉好极了。”高登看着血鸦,忽而微笑起来。如果这就是失去,那么,我不会再失去。我不会。 静如石,意志如石,他自然而然地迈入了“石中火”刺杀意境的第一层。 第二十一章解剖课 - 刺客猎人 - 洛水 血鸦的解剖课,是在藏尸房进行的。 这是一间寒气森森的窟室,门口挂着“藏尸”的牌子。室分内外两间,外间用沙砾砌成一座座解剖台,台上放着形状各异的金属工具和盛满炼金溶液的瓶罐。内间陈列着一具具棺木,四周堆满大块的白垩冰。白垩冰极为寒冷,常温下也不会溶解。 “你可以随时来藏尸房,练习如何解剖这些尸体。这是助教的权力。”血鸦对高登说,随手掀起一具棺盖,露出碎冰覆盖的裸尸。“不要觉得这是浪费时间,解剖对修炼很有好处。” “承蒙大人指点,我一定勤加练习。”高登托起堂兄的尸体,放在冰凉的解剖台上。 没过多久,少年们陆陆续续来到藏尸室。不知何故,翠茜缺席未至。雀斑看了看侍立在血鸦旁的高登,撇撇嘴,没说什么。打过群架以后,他们几个的关系又亲密了一层。 格鹰缩在角落里,不时向高登投去怨毒的目光。其他少年明显和格鹰疏远了,连洋葱头也装作没看见他。 “今天,我们开设一门新教程――解剖。”血鸦环顾众人,走到解剖台前。 “身为一名刺客,必须了解人体的构造,掌握肉身的弱点,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一招毙敌。”血鸦接过高登递上的弧形小刀,从尸体的耳后切开“Y”形状的口子。 高登默默看着鲜血从堂兄的脖颈渗出,四下漫延。 “人体拥有精致美妙的结构,亲手拆解它们,同样会带给人无比美妙的快感。”血鸦“桀桀”地笑起来,刀尖依次点过耳后跟、颈动脉、太阳穴和眉心,口中说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杀人的要点。不用多费周折,一击足可致命。” 血鸦小刀下滑,一路挑开胸腔、腹部,露出内脏。他将胃、肝、肠等器官一一分割,讲解它们遭受重创时的生理反应。 高登充当助手,不时递上刀片、剪刀、钢钳、镊子。他的意识仿佛一分为二,一部分在听血鸦讲授,一部分凝视着花花绿绿的内脏块,想象着活蹦乱跳的生命如何一步步走向毁灭。 “心脏是整具肉身的核心,因为每一个人的心脏里都有一棵魔命树。可是人一死,我们就找不到它了!”血鸦切开鲜红的心脏,举起来向众人示意,“魔命树神秘地消失了!” “它去了哪?” “为什么凭空蒸发?” “究竟由何种力量导致?” “这一直是炼金学史上最大的未解之谜。不过有少数人相信,魔命树融化在了心脏中。所以他们每次杀人,都会吞下对手的心脏,滋补自己的魔命树。”血鸦一口咬住心脏,“吱吱”咀嚼出声,浓浓的血水顺着嘴角流淌。 高登垂下眼帘,一些少年忍不住俯身呕吐。但血鸦逼着他们正视上前,亲手触摸热气腾腾的尸体。 “尸体会说话,会告诉我们许多秘密。瞧瞧这束肌肉,紧致协调,爆发力一定不错。血管饱满,大动脉强劲,这是源力贯通气血的征兆。全身骨骼坚韧,隐现暗纹,说明他生前服食过大量强筋健骨的珍贵药材,必然是权贵豪门弟子。他的两腿骨骼尤其粗壮,显然下苦功练过腿法武技,攻击点在微凸的足弓。”血鸦十指挑动,锋锐如刀,把尸体的骨、肉、皮、静脉、动脉一一拆分解说,直到变成一堆堆零碎。随后,他拿起一瓶炼金酸解液,浇到上面。 “滋滋”青烟袅袅冒起,高登看着碎肉残骸泛起泡沫,化作脓水,又迅速蒸发。 堂兄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了。高登莫名生出一丝茫然,人类真是脆弱,肉身进化得再完美,不一样要在时光的无限长河中沉没? “今天到此为止,以后我会教你们解剖各个生物种族的尸体,熟悉它们的弱点。”血鸦把染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回味般地舔吮着,向藏尸房外走去。 到了门口,血鸦蓦地停步,看似不经意地提及:“13号已经荣升为基地的助教。”他列举了助教的诸多好处,临走又说,“血狱会的准则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你们当中,谁有本事从13号手里抢到血腥卡,谁就可以代替他的位置。” 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望向高登,摩拳擦掌,蠢蠢欲动。要不是高登凶名正盛,少年们早就一涌而上了。 阿泰、番红花和雀斑簇拥到高登身旁。阿泰神色凝重,如临大敌。番红花挺挺胸脯,举举胳膊,展示自己的小肌肉。雀斑眼珠转动,看似自言自语地嘀咕:“我也想抢这狗屎的血腥卡,不过我可不会当愚蠢的出头鸟,白白便宜了别人。” 高登一言不发,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每一个少年和他目光相触,都不由自主地避开。 僵持片刻,高登转过身,向内间走去。血鸦之所以玩弄手段为他树敌,无非是想让他彻底依附,成为一条识相的忠犬。 “13号好像害怕了!”“他也不见得那么厉害。”“我们一起上吧,谁先抢到血腥卡就是谁的。”众人瞅着高登的背影窃窃私语,慢慢挪动脚步,逼了过去。 阿泰三人站成一排,如同迎击浪潮的礁石,寸步不让。双方眼看就要冲撞,高登又从里间走了出来。 他拖着一具冷藏的尸体,碎冰磕碰在地上,纷纷溅起。众人面面相觑,猜不透高登想做什么。 “砰!”尸体被扔到解剖台上。高登瞧也不瞧别人一眼,拣起一柄弧形小刀,雪亮的刀锋映出他沉静无波的脸。 解剖台前,高登缓缓举刀,旁若无人,宛如独踞王座的君主,心神沉入石中火的玄妙意境。少年们被他气势所摄,一时鸦雀无声,不敢妄动。 冰凉的刀尖划开尸体,开始了解剖。 僵硬的皮肤破开,向外翻卷,裸露出暗红色的肌肉、动脉、心脏、肝、胃囊……刀刃像一条灵巧的毒蛇,游走在血管和脏器的丛林中,石中火的意境令执刀的手稳定精准,没有一丝颤抖,弧形刀完全延伸为身体的一部分。 而四周围任何异常的“动”,都会触及高登心灵的“静”,从而被石中火的意境感知。 每解剖一处脏器,高登的眼皮总会不经意地抬起,被目光触及的少年们忍不住心中一跳,仿佛自己的内脏正被刀锋刮过。 第二十二章绰号食尸鬼 - 刺客猎人 - 洛水 “噗哧!”高登刀尖一挑,挖出心脏,抬头望着最前面的一个金发少年,目光凌厉似电。 “你想要血腥卡?”他沉声发问,众人像是听到凶兽猎食前的低吼。金发少年喉头耸动了一下,无助地望望四周,但没有人理会他。 “回答我。”高登握住心脏,猛然捏爆,黏稠的血浆从指缝间挤压渗出。 “我,我……”金发少年嗫嚅着往后缩。 “你还想不想要了?”高登突然挥手,心脏划过一道迅猛的直线,狠狠砸在金发少年的脸上,浆汁顺着鼻梁往下流。 金发少年惊惶大叫,狼狈向外奔逃。 “还有谁想要?”高登又抓出褐色的肝,目光移向另一个神情彪悍的少年。 “我――”彪悍少年挺起胸,不甘示弱地想说几句。但眼前一花,喉头被森冷的刀尖顶住,他失声惊呼,嘴巴立刻被塞进肝脏。“吃下去!”他听到高登冷酷的声音重复道,“吃下去,否则死!” 四周一片死寂,众人呆呆地望着高登一手执刀,一手将烂乎乎的肝往彪悍少年的嘴里使劲塞。彪悍少年喉头哽咽,涕泪横流,最终瘫软跪倒。 格鹰看了一眼高登,悄然走出藏尸房。一群兔崽子怎么可能搞得过一头狼?13号这一手玩得太漂亮了,众人胆气挫丧,再也不可能联手施压。格鹰眼中闪过怨毒的光芒,想要对付13号,总会找到机会的。 高登松开手,一步步走回解剖台,深深呼吸着五颜六色的器官散发出的血腥味。“现在还有谁想要?”他静静出声,暴风在蓝灰色的瞳孔里无声翻涌。 “呜呜,我不要了,呜呜呜,我什么都不要了。”彪悍少年一边呕吐,一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外冲去。几个女孩子率先跟着跑出去,其他人随即一哄而散,剩下几个少年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甘地离开了。 “哇,小矮凳你好威风!”番红花振奋地晃晃拳头,“我刚才摆肌肉的造型也很拉风吧?” 雀斑撇撇嘴:“拉风?拉屎还差不多。” 阿泰挠挠头:“那是肌肉吗,怎么看起来肥肥的、软软的?” “唉,世上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啊。”番红花摇头晃脑地叹息。 阿泰拍拍高登:“兄弟,难为你了,要用这么恶心的解剖吓退他们。”他脸上露出歉疚的神情,“我太没用了,一点都帮不上忙。” “谈不上什么恶心。”高登看了看阿泰,关心主人的炮灰是好炮灰,值得继续投资。“血鸦大人没说错,解剖的确有助于武技修炼。你们有空应该多练习一下,学会控制自己的动作。” “可血鸦对你不怀好意啊!坏人的话怎么能相信?”番红花老气横秋地摇摇头,“小矮凳,你太善良、太轻信了。” “谁能分清什么才是好人、坏人?只要分清好处和坏处,就足够了。有时候,坏人的话更有用。”高登淡然道,用镊子拨动着血淋淋的尸骸。“你们看,每一个人体器官都像一个精致的齿轮,通过类似皮带的血管相连,共同协调运作,成为一架完美无缺的机械。想要将一个个齿轮完好拆解,就必须精确地驾驭自己的手势和力量,用力过大或是过小,都会损坏器官。” 技巧派的修炼非常注重武技的掌控力,招式的力度、角度都极尽精微,差一分、多一分都会影响攻击的效果。高登在解剖过程中发现,解剖对于提升掌控力益处极大。难怪古时有些技巧派,甚至将解剖列为必备的训练。 “看你说的那么玄乎,我也来试试!”番红花兴致勃勃地拣起一柄三角刀,在尸体里搅动起来。 “红毛,你这是在搅大粪吗?”雀斑赶紧跳开,以免汁液溅洒到身上。 “这是石锅拌饭的姿势,姆妈以前常为我做呢。”阿泰怀念地咂了咂嘴巴。 “噗哧!”番红花一不小心,一条腹部肌肉被刀尖挑出,溅到高登脸上,粘在了嘴角。 恰好此时,有个少年鬼鬼祟祟地从门外探出头,目睹这一幕。 “你……你!竟然……吃尸体。”少年面色煞白,惊恐地指着高登,手上的匕首掉落在地。 “吃尸体?”几个脑袋紧跟着探出来,他们个个手执刀剑,都是刚从训练场上拿来,想埋伏在藏尸房外暗算高登。 高登从嘴角拈起那条发紫的肌肉,似笑非笑地望着门口:“反正刺客不是人,有什么关系?” 几个少年失魂落魄地看了他片刻,突然尖叫着跑开。“13号吃人,他在吃人肉,天哪!”疯狂的叫声在寂静的窟道里窜荡,传得沸沸扬扬。 “告诉你一个秘密,13号吃尸体!”――“4号告诉我一个可怕的秘密,13号抱着尸体又亲又吃!”――“5号告诉我一个非常可怕的秘密,13号抱着尸体先奸后吃!真的,他晚上亲眼看到的!”――“这个秘密已经过时了。最新的消息是有一具尸体,竟然为13号生了一个儿子!” 一下子,变态少年13号成为整个基地人尽皆知的秘密,高登也多出了一个“食尸鬼”的绰号。 “哈哈哈哈!”听到外面惊惶失措的叫喊声,番红花、阿泰和雀斑齐齐捧腹大笑。高登也忍不住笑了,他忽然发现,因为堂兄而郁结的情绪,不知不觉舒缓了一些。 “翠茜呢,她怎么没来?”高登问道。 “银狐派人把她叫走了,好像是因为下午的沙穴族文明考核不及格。”阿泰有点担忧地回答。 番红花气愤地说:“老狐狸一定故意挑毛病,翠翠的文化课向来很好。” “翠茜?”高登心中一动,陷入沉思。 “翠茜?”银狐从标志着“史翠珊”的卷案里抬起头,和颜悦色地问,“还是史翠珊?我应该称呼你哪一个名字?” 还是那间阴森可怖的行刑室,乌蛛和花豹坐在银狐两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孩。刺眼的火萤灯光直射在那张小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第二十三章各有各的秘密 - 刺客猎人 - 洛水 翠茜十指揪紧衣角,声音发颤:“大人,我,我……”四周的尖钉椅、刺枷锁、铁环柱像一头头恶兽,环绕着她张牙舞爪,让她喘不过气。 “我的孩子,你一定要仔细想好,再回答我。因为如果答错了,你会受到伤害,我也会很心痛。”银狐叹息道。 翠茜猛地哆嗦了一下,欲言又止。 “伤害?大爷怎么舍得?好歹也是一个鲜嫩的小美人啊。大爷会干得你舒舒服服!”花豹淫笑着抓了一把裤裆,霍然站起。 “不要!不要啊,大人!”翠茜受惊地直往后缩,尖叫道,“我就是史翠珊!我父亲是橡树商会的会长史柏文!” 银狐点点头:“你没有撒谎,这很好。现在请史翠珊小姐告诉我,为什么水瓶域的三大商会之一,橡树商会的会长千金放着体面的大小姐不做,要冒充一个下贱的猪仔?” 花豹冷笑:“她就是想来给大爷干!” 乌蛛懒洋洋地翘起长腿:“可能是大小姐当腻味了,想玩玩杀人游戏。” 史翠珊哀求地望向银狐:“大人,我们对血狱会没有恶意!真的,银狐大人,求求你不要伤害我,我是带着恳求和诚意而来!” “继续。”银狐说。 “这些年,橡树商会的经营并不好,一直走下坡路。家父去年又投资失误,赔了一大笔钱还欠了债,资金难以周转。商会的副会长趁机发难,暗中勾结我们的老对手平安商会,想把我父亲挤下位。一旦父亲失势,就会被对方赶尽杀绝,我们家就彻底完了。”说到这里,翠茜鼓起勇气抬头,正视银狐,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我不要变成这样!我知道穷孩子的生活有多惨,我不愿当别人屠刀下的羔羊!” 银狐微微一笑:“白朗宁说过,每个人都有过好日子的权利。” “为了摆脱困境,父亲想从幽灵戈壁开出一条商道。如果成功,父亲就有机会大赚翻盘。我们打探到有个神秘组织,暗中掌控了幽灵戈壁和附近的王国。” “所以你冒充猪仔混进血狱会,是想和我们谈生意?” “是的,大人,我一直想找机会和您谈,我本就打算坦白自己的身份。只要血狱会能帮助家父,我们愿意奉献出这条商道一半的利润。我可以代替家父做主。” 银狐久久地凝视着翠茜,直到看得她心里发毛,才温和地说:“我喜欢诚实的好孩子,也喜欢谈生意。但条件得由我们开,血狱会要橡树商会一半的经营渠道和每年总利润的一半。” 翠茜被银狐的狮子大开口吃了一惊:“商会的副会长不会同意的,还有那些长老,您看是不是……” 银狐摆摆手:“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我们会找人和史柏文会长好好谈一谈合作的细节,也会捎去史翠珊小姐的问候。至于那个副会长,很快就没有这个人了。所有挡路的绊脚石,都会被血狱会一一清除。” 翠茜急切地道:“大人,千万不要伤害我的父亲。橡树商会是他一生的心血,他可能不愿意放弃经营渠道……” “银狐老大自有安排,轮不到你这小贱货多嘴!”花豹不耐烦地吼道,一把扯开裤带,吓得翠茜噤口失色。 “史柏文会长会同意的,他没有太多选择。”银狐走下高台,来到翠茜跟前,灯光将他的影子放大,黑沉沉地压向女孩。“不过我要提醒你,生意归生意,规矩归规矩。你已经加入血狱会,就绝不允许退出。将来我们会安排一份安全的内务工作给你,用不着流血拼命。” 翠茜脸上显出挣扎的表情,最终在阴影里垂下头。她没有太多选择,他们一定觉得她好欺负。 “遵从大人吩咐。”她柔弱地说,又重复了一遍,但声音不再颤抖。推门而出时,她娇小的手掌用尽力气。我发誓,我不会永远是别人的羔羊。 “瞧把46号吓的,大爷只是想撒泡尿而已!”花豹抖了抖胯,色迷迷地向乌蛛高耸的胸脯贴过去。 乌蛛冷哼一声,一根晶莹的细丝弹出指甲,急速刺向花豹胯下。 花豹怪叫一声,弓背后退。细丝如影随形,追击花豹。花豹凌空倒翻,脚尖在椅背上一蹬,借势再跃。细丝也跟着陡然一折,向上窜刺,“呲啦”擦过花豹大腿内侧,溅出几滴血珠。 “乌蛛,你玩真的?”花豹怒吼,手臂暴伸,源力在拳头迸发出“毕剥”爆响。 细丝倏然倒射,投向窟门,乌蛛随丝飞退,轻盈闪出室外,留下一串得意的娇笑声扬长而去。 “该死的臭娘们!”花豹一拳将座椅砸得粉碎,跳下高台,骂骂咧咧地追了出去。 飞速穿过窟道,花豹并未继续骚扰乌蛛,而是连拐几个弯,悄然钻进自己的房间。 直到两人走后,银狐才从袖中取出一枚双胎贝珠,掌心按住,缓缓输入源力。 贝珠大如拳头,晶莹剔透,产自双鱼域的无尽海。双胎贝内天然生有两枚相连的珍珠,经由炼金术炼制,两枚贝珠相隔再远,也能借助源力彼此感应。 片刻后,彩色的光芒透出贝珠,随着源力振动,一个高大威严的人影闪现在贝珠中。 “拜见卡爵执事长。”银狐欠身道。 “说。”从贝珠传出的声音非常轻,还掺和着杂音,但对银狐这样的高手足够听清了。 “大人,我们终于找到了渗透商会的机会,请容许属下详细禀报。”银狐嘴角渗出一丝奸滑的笑容,“这下子,我们可以彻底压过血鸦那一系了。” 另一间装饰华丽的沙窟中,乌蛛斜躺在雪白厚软的兽皮上,执笔写信。一只色彩斑斓的飞天蜘蛛拍动着翅膀,绕着蛛毛笔飞来飞去。 “亲爱的赤蛛姐姐,我越来越无法忍受这个无聊的基地了。没有阳光,没有舞会,没有你的滋润,我的皮肤都变得粗糙了。快想办法,把我调回你的身边吧。”乌蛛的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硕乳,用力揉搓,动情呻吟。另一只手奋笔疾书,动作越来越快。“兴许你可以找找那个僵尸老头。基地新来了一个天资聪颖、秀美俊雅的少年,正是他喜欢的类型……” 相距乌蛛甚远的一间窟室,花豹脱掉背心,慢慢跪倒。昏暗的光线里,他双眼闪动着精明的厉芒,全然没有人前表露的粗野下流。 一根漆黑的蜡烛伫立膝前,幽静燃烧,没有灼热的火光,只有烟雾袅袅,凝聚成一张飘忽不定的面容。 “主人。”花豹低下头,“您派来的人已经成功混入了血狱会。” “他表现的怎么样?”烟雾之脸问道,声音同样诡异飘忽。 “再普通不过了,丝毫没有引起银狐的疑心。” “那当然,他身上有着世上最优秀的猎人血统。” “血狱会的实验马上就要进行了,我担心他抗不住。” “抗不住,他就是一个废物,废物有什么好担心的?”烟雾之脸冷冷回答。 “我明白了。”花豹恭顺地说,吹熄蜡烛,四周烟雾消散,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第一卷完 第一章父与子 - 刺客猎人 - 洛水 一座弧形的廊门如月,线条流畅似水。一座圆形的廊门如日,造型古拙似山。双门相对矗立,宛如日月当空,气宇巍然,展现出沙穴族独特的工艺美。 高登每次经过日、月廊门,前往禁区的兑换铺,都会下意识地抬起眼睑,望向门楣上的两具沙穴人石雕。 日门上的石雕是一名矮壮武士,横眉怒目,肌肉贲张。左拳横于胸前,右拳高举过头,双腿势如奔腾,像要冲天跃起,一拳击下。 “轰隆!”炸雷震耳,高登恍觉武士的拳头化作一道煌煌雷霆,刚烈无俦,从无垠高空直轰而下。即便高登心如磐石,也不禁一阵意动神摇。 高登移开目光,转向月门,雷殛的幻象随之消失。武士石雕中,多半隐藏了沙穴族的秘传武技,但力量刚猛,声势赫赫,完全不适合他的路子。 高登感兴趣的是另一座石雕。 那是一个沙穴人的僧侣,瘦小干瘪,近乎全裸,只在腰间围了一块布。他盘膝端坐,荒凉寂灭,双目微闭,静如腐朽,仿佛被无尽的时光尘埃覆没。 目光触及僧侣,刹那间,所有的气味、声音、景象都在高登的五感中消失了。整个人也变得空空荡荡,唯独息微术包裹住他,如同一枚水滴,向着无限的深处下坠,下坠。 “啪嗒”一声,水滴溅落,荡起一圈涟漪,声音、颜色、光线、景物重现五感。 一条望不见尽头,也瞧不到源头的大河波涛茫茫,奔腾而过,高登恍如置身在激流中,望着远处波浪起伏,月门、僧侣若隐若现。 这是时光的长河!尽管高登不是第一次经历,仍然目眩神迷,深深震撼。 息微术波动起伏,荡起一圈圈涟漪,不断向外延伸,最终,触碰到了时光之河另一头的月门、僧侣。 轰然一声,惊如崩浪。双方霎时交汇,相互浑融。他在呼吸,月门在呼吸,沉寂的僧侣在呼吸……光阴长河,此端彼处,死者与生者以超越理解的神秘方式相连在一起。 “轰!”所有景象敛去,高登仍旧站在月门前,迈出的左脚刚刚落地,不过短短半秒。 他已恍若隔世。 这些天,高登一直在修炼时模仿僧侣的姿势:左掌并拢竖于胸前,右手藏在背后,五指舒展如兰。整个人的精气神会随着这个动作内敛,深藏,如同潜入了冥冥渺渺的无底深渊。 这个姿势被高登命名为“藏渊式”。 血狱会的人从未察觉雕像的异常,而高登异变后的精神力,对此类玄妙异物尤其敏感。为免引来血狱会的关注,他并未多做逗留,穿过门廊,径直进入血腥点的兑换区。 两侧窟室映入眼帘,门户敞开,货架林立:有的摆放着各种凶兽精血,有的陈列着一管管五颜六色的炼金药剂,有的悬挂武器装备和稀奇古怪的玩意…… 除了这些货铺,还有酒吧、赌馆、餐厅和妓院等娱乐沙窟。高登不时望见血狱会的成员,三三两两穿梭其间,或是寻欢作乐,或是独饮闷酒。所有的消费,都通过血腥点交易。 高登走近左排最后一家兑换铺,瞧见铺主上身探出柜台,伸长脖子,使劲向他招手。 “五瓶虫草汁,五瓶闪电猞猁的精血,一罐红芝油膏。”高登走过去,将血腥卡递给对方。 铺主是个面色红润的胖老头,酒糟鼻,山羊胡,精神抖擞得仿佛一刻也闲不下来。他把血腥卡插入刻满炼金密纹的黑曜石卡槽,划动一下,一边交还高登,一边嘴里咕哝:“食尸鬼,你小子每次只兑换这么点东西,太抠门了吧。” 高登微微一笑:“买买提先生,抠门的是您才对吧,连老顾客也不给打折。” “打你个头啊,难道要我赔死自己的棺材本?你小子,哪一次兑换超过两个血腥点的东西了?”买买提瞪瞪眼,迅速将瓶瓶罐罐打包。 虫草汁和猞猁精血都能激活源粒子,红芝油膏涂抹全身,能增强筋络的韧性。但这三样东西都是大路货,加起来也只值两个血腥点。 兑换铺里真正的好宝贝,例如直接提升源力的精源石、云雾果、沙参血之类,高登消费不起。何况他为了观摩月门上的僧侣雕像,故意买点廉价的药物,以便多来几次。 此外,技巧派的修炼讲究源力至精至纯。药物只宜外敷,内服太多会导致源力提升过猛,混含杂质,肉身难以精准掌控。 “我指望存够血腥点,从你这里买走虹怪之泪。”高登接过包袱,把目光投向货架的最上层。一颗宝石般的泪珠盛在水晶盒里,色彩绚丽,焕发出迷人的光亮。 那是怪类中的虹怪流下的眼泪。只有感到幸福的时候,虹怪才会流泪,一生也只流一次。因此虹怪的泪珠价值极高,被列为青铜级的宝物,具有滋润魔命树的奇效。 “这可是我的镇铺之宝,价值一万血腥点,你小子就别做梦了。”买买提捋了捋胡子,双眼放出光彩,“我还想把它留给我儿子,让他提升魔命树呢。” “您的儿子最近来信了吗?”高登不露声色地问。老头是高登精心挑中的目标,年纪大,爱唠叨,又孤独,总会不经意间泄露些什么。 双方交易数次,彼此也算熟悉。高登从对方口中套出了不少信息:买买提的儿子在为血狱会卖命,他则是变相的人质,在此交易血腥点为生。这片兑换区域里,类似的例子为数不少。 “废话,当然来信了!我背给你听听。‘爸爸,我现在还不错,就是那柄蓝钢刺剑太差了,崩了个口子。你上次划来的血腥点我都买了疗伤药剂,能不能再给我……’。” “还是上次那一封嘛。” “你小子,他很忙的,能抽空写信不容易!” 这时,高登望见兑换区的另一头,走来一群刺客装束的血狱会成员,满面风沙尘埃,眼中杀气未消,肩上都抗着鼓囊囊的兽皮袋。 第二章不眠之夜(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这群人分头走向各个兑换铺,解开兽皮袋,倒出一大堆凶兽的血肉、牙、角、心脏,五颜六色的药草瓜果,以及一些雕刻着沙穴族纹饰的石板和砂器。 有几个直接冲进妓院,旋即传出女人刻意的尖叫声。 “好了,食尸鬼,没空和你闲聊了,我要迎接大主顾啦!”买买提一溜烟跑出柜台,挥臂大声吆喝,“高价收购,吐血交易,最后三天啊!” “他们是什么人?”高登跟在后面,装作好奇地问。 “都是在下面挣血腥点的,你们这批新人也快了。”买买提随口道。 自己猜测无误,沙穴族遗迹果然还有下一层!高登端详片刻,正要离开,两个披着灰斗篷的男子走进兑换铺,将背上的兽皮袋“砰”地扔在柜台上。 买买提满脸堆笑,点头哈腰:“恭喜恭喜,两位一定有大收获了。我买买提的人品享誉基地,保证亏本收购,包你们满意。” “大收获你个鸟,老子这次赔惨了!快点估个价,老子没空跟你这个糟老头废话!”其中一个疤脸大汉用力拍着柜台,不耐烦地喊道。他双眼布满血丝,神情暴戾,胸口绑着厚厚的绷带纱布,不时渗出血印。 另一个削瘦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目光四下乱转,一边焦躁地拔出腰间匕首,插回去,再拔出,身躯绷紧得像一根弹簧。 “咦?这种奶毛没干的小鬼也有血腥点?”疤脸大汉瞥见高登,咧嘴怪叫。 高登没有多说,默默向外走。一条手臂猛地横在他面前,疤脸大汉转到高登对面,狞声道:“小鬼,遇见前辈,不懂行礼问好吗?” 高登看了对方一眼,平静地说:“前辈你好。” “小鬼,你的血腥卡呢,拿出来看看!”疤脸大汉得寸进尺地说,另一个削瘦男子发出喘气般的刺耳笑声,匕首插拔得更快了。 高登摇摇头:“抱歉,血鸦大人不会同意这么做的。”疤脸大汉至少是黑铅级的武者,但他无需畏惧。根据基地的戒律,血狱会的老成员绝不允许欺凌新人,违者直接处死。 “可恶的小鬼,想用血鸦大人来吓唬我吗?”疤脸大汉烦躁地抓了抓头皮,大肆咆哮,口水沫子喷在了高登脸上。 高登也不去擦拭,只是记住疤脸大汉的样子,慢慢向后退。他看的出来,这两个人身上流露出野兽般的嗜血气息,焦虑易怒,情绪极不稳定。 “妈的,谁让你走了?老子就想跟你聊聊天,请你喝杯酒。血鸦大人可管不着别人喝酒聊天。”摄于基地戒律,疤脸大汉不敢动手,但他故意挪动魁梧的身躯,堵住高登的退路。 “两位还不知道吧?他是13号,新升的助教,最受银狐大人他们器重。”买买提抢上一步,拦在双方当中,一边赔笑,一边将高登往外推。 “小鬼,你很拽嘛。”削瘦男子突然甩出匕首,寒光旋转着飞向高登,绕过身后,又飞回男子手中。 一绺白金色的碎发从高登脑后飘落,男子对着匕首吹了口气,眼角神经质般地抽动:“咯咯,希望到了下面,你还能这么拽。” “小鬼,下面可没什么大人和戒律当你的奶妈。到时候,我们一定好好招待你!”疤脸大汉冲高登发出猖狂的大笑。 买买提一直把高登拉到远处的角落,才小声说:“快走吧,他们在下面待的太久,有点失控了。这几天好好发泄一下,就正常了。” “下面会让人发疯?”高登不失时机地追问。 “不是疯。成天不停地杀戮,是人都受不了。”买买提摇摇头,又赶回去忙活生意。 不停杀戮。高登一边往回走,一边心想,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没有杀戮,生活还剩什么?难道无所事事地钓鱼、下棋、跳舞、社交?眼镜蛇第三代的唐就说过,世上最美丽的花,是血花。 然而,走着走着,他记起解剖台上的堂兄,尸腐化烟。回想时光长河另一头的僧侣,神秘空渺,相呼相融,又觉得世上应该有比杀戮更重要的事。 但那到底是什么呢?高登推开自己的房门,看到沙漏,方觉已是晚上十点了。 在看不到日月星辰的地下,白天、黑夜毫无区别,刺客出手也不分昼夜。高登把买来的东西搁在壁龛上,脱掉衣服,将红芝油膏涂满全身,迅速用力揉搓。 热辣辣的气息渗透皮肤,直达筋络。高登倏然跃起,窜上墙壁,在狭小的斗室内以猫扑之势,轻巧游走四壁。随着动作越来越快,红芝油膏的药性被彻底激发,筋络像烧着了一样,化作无数条流动的火线。源粒子纷纷生成,循环体内,在流经心脏下方时,隐隐有了凝而不散的趋势。 从高登得到血腥卡算起,已过数月。尽管拥有更多资源,日夜苦修,他的源粒子提升速度仍然不愠不火,和其他人差别不大。为了扎实根基,高登刻意压制源力修炼,将更多精力放在控制武技的精准度上。他还花费大量时间练习弩术,训练自己的远程射杀能力。 汗水如一条条细小的蛇,蜿蜒爬满高登全身。风孔吞吐呼吸,不断将汗液和杂质排出体表。 “砰!”门猛然被撞开,番红花像喝醉酒似的,摇摇晃晃地闯进来,两眼迷糊,瞠视着他:“小,小矮凳,你一个人在跳……跳裸体舞吗?你好奇怪啊。”他吃吃地笑起来,使劲鼓掌,“欢迎小矮凳,为大家表演人体艺术!” “有事?”高登凌空翻身,脚尖在墙上一点,无声落下。红毛深更半夜私闯进来,装疯卖傻,必藏用心。 “头好……晕,口渴死啦,你有什么喝,喝的吗?”番红花含糊不清地说,转眼瞥见壁龛上的虫草汁,拿起来咬开瓶盖,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一口气喝干五瓶,又伸手抓住猞猁精血。 高登顿时恍然,红毛是来骗吃骗喝,巧取修炼资源的。经过血狱会的洗礼,高登觉得自己对各种阴谋诡计的识破力又增强了。 “好可爱的蘑菇,黑白色的哦……星星一闪一闪,好亮好多……我们在天上飞吗?”番红花扔掉空瓶,张开双臂如翅,跑来跑去绕圈子。一边跑,一边嚷着好热,甩脱了衣裤。 望着赤条条的番红花,高登一眼看穿其中伎俩:分明是想图谋红芝油膏!接下来,红毛一定会大叫“好冷”。 “好冷!”番红花突兀地打了个哆嗦,嘴唇霎时青紫,四肢瑟瑟发抖。 高登暗叫厉害,为了红芝油膏,红毛居然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到发紫,角色扮演果真一流。再接下来,红毛一定会说,我要…… “我要――取暖!”番红花踉跄着冲过来,一把抱住高登,死命相贴。后者呆若木鸡,瞠目结舌。 判断失误了? “砰!”门再次被撞开。“红毛,水来了,下次别乱吃狗屎的光菌啦!”雀斑抱着一个大木桶嚷道,脚步蓦地僵滞,呆呆地望着两个搂抱的裸体少年。“你们,你们搞,搞……” 与此同时,番红花身躯猛然一震,仰天大叫。内腑中,两道怪异的黑、白色源粒子相互交缠,汇成洪流,如两条盘旋升空的黑白双龙,怒吼着冲向心脏! 第三章不眠之夜(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轰!”黑、白洪流猛烈撞击在魔命树下方,似浪花激溅,泡沫飞洒,碎成千百颗跳跃的源粒子,融化在周身各处。 不等番红花喘口气,源粒子纷纷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钻出,黑白双色,泾渭分明,重新汇成两条咆哮的巨龙,竞相追逐,彼此缠绕,再次冲向心脏。 番红花浑身痉挛,忽冷忽热,不住发出高亢的叫喊。黑、白洪流一次次奔腾冲击,一次次迸溅消散,周而复始,永无尽头。 “咯吱咯吱。”高登的骨骼发出痛楚呻吟,番红花双臂如坚硬铁箍,死死勒住他的背,往内挤压。他试图挣脱,但挣不开,膝盖顶向番红花下体,对方毫无所觉。 “好冷!好热!我要爆炸啦!”番红花早已神志不清,大声胡言乱语,两条手臂也化作两条膨胀的狂龙,黑白色的源粒子大量泄出,冲入高登背心。 高登闷哼一声,身躯剧颤。黑白色的源粒子长驱直入,四处乱窜,渐渐凝聚成一条条黑色、白色的小蛇,昂首扭动,纷纷扑向高登自身的源粒子。 刹那间,冷热反复,寒炎交替,高登如同置身在冰窖和火炉的夹击中。黑色、白色的蛇群异常霸道,竟然大肆吞噬高登的源粒子,壮大己身。没过多久,源粒子就被这些贪婪的蛇群瓜分殆尽。 “噢,好爽,好舒服!”番红花畅快大呼,一些黑、白源粒子排出体外,令他痛楚大减,本能地把高登抱得更紧。黑、白源粒子犹如一道道激流迸出臂膀,源源不断扑入高登体内。 高登面色苍白,疼痛如绞。黑白色的蛇群越聚越多,急剧膨胀,在身体里翻江倒海,恣意肆虐。这些源粒子并非由己生出,完全不受控制,再这么下去,他的肌肉、骨骼、脏腑都会被搅得稀烂。 静如石。 心如石。 盘膝月门的僧侣映入心灵的最深处。 高登缓缓竖起左掌,右手探后,五指绽放如兰――藏渊式! 冥冥渺渺,空空悠悠,随着息微术吞吐起伏,他的肉身化作一滴不断坠落的水珠。 轰然巨响,波涛茫茫,时光之河从无限而来,奔无限而去。僧侣遥在彼处,空灵如洗。 光阴的河流从高登身上冲刷而过,黑白蛇群宛如微不足道的尘埃,纷纷萎缩僵死,肚腹裂开。一粒粒本属于高登的源粒子雀跃而出,活泼盎然,如同子宫孕育的婴儿,吸饱蛇群的养分,脱胎换骨,至精至纯,再也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 蛇群越多,重生的源粒子也越多,渐渐凝而不散,交汇成流,游走骨肉血液,最终发出天籁般的清鸣,百川归海,冲向心脏! “轰!”高登、番红花齐齐一震,各自后退。 灰色的垢液从他们全身皮肤渗出,腥臭扑鼻。肌肉、骨骼、筋络、血管、内脏微微颤动,全面进化。 皮肤开始变得光滑,肌肉纤维饱满有力,骨骼筋络生出韧性,血管增粗,循环加速,所有的器官功能大大增强。 两人的魔命树下方,源粒子凝如实质,堆积成土,俨然进化成了源力!不同的是,番红花的源力呈黑白双色,雄昂激烈,宛如锋锐利剑。而高登的源力无色无息,含蓄收敛,好似沉寂剑鞘。 只需温养源力,巩固数月,魔命树就会在源力的滋润下生出根须。 “突破了?我成为真正的武者了?”番红花楞了片刻,惊喜地双手狂舞,乱蹦乱叫,“我是黑铅级啦!传奇英雄跨出第一步啦!” 他乐极忘形,一头撞到正在发呆的雀斑。“扑通!”雀斑手里的水桶打翻在地,人也滑足跌倒。番红花被绊了一下,也俯身摔倒,恰好趴在雀斑身上。 此时,门又被推开,探出阿泰的小脑袋。他张大了嘴巴,傻傻地望着亲密相贴的番红花和雀斑:“你们,你们搞,搞……” “误会,这是误会!”番红花跳起来,如梦初醒地道,“咦,我的衣服呢?谁把我脱光了?小雀雀,难道你……” “你这恶心的狗屎,当然不是我!”雀斑咬牙道,三个人的目光同时望向赤条条的高登。 这一刻,他们望见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景象。 少年盘膝而坐,静如尘埃,神情悠远而专注,一条若有若无的神秘长河在双眼流动。虽然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短短的那一瞬间,三人再也无法感应少年的位置。 站起身,长河隐去,高登淡淡一笑,秀美的笑容绽放如兰:“我知道,更重要的是什么了。” 淫笑!番红花皮肤泛起鸡皮疙瘩,一把抓起衣裤,裹住下体,颤声说:“你误会了,这一点都不重要!什么也没有发生,小雀雀,对吧?” 雀斑吞吞吐吐地说:“这要问你们啊,反正我对男人是没兴趣的。” “我也没兴趣!”番红花迫不及待地嚷道。 “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阿泰沉声说,看到三个小伙伴投来奇怪的眼神,他不好意思地揪揪小辫子,“晚上刚从一本书里看到的,觉得很有气势,就想用一用。” 高登穿好衣服,已然弄清事情的原委。番红花吃了一只半黑半白的奇特光菇,脑子一下子晕乎了,才会乱跑到自己的窟室。 “我早说了,史诗主角气运无双!你们看,我现在充满力量,是黑铅级的小高手了,这只大蘑菇肯定是万年难遇的宝贝啊!”番红花洋洋得意,挥舞拳头,发出“呼呼”的源力激荡声。“再升一级,我就能进入‘十地’奇遇探宝啦。相信主角,很快的!” 修炼者从黑铅级开始,每一次进化,都会与这个世界的本源共鸣,从而自动进入十个神秘空间,分别是死地、险地、乱地、迷地、困地、福地、宝地、奇地、圣地、生地,统称为“十地”。 修炼者随机进入其中一地。通常,福地、宝地都会大有收获,而险地、乱地等危机重重。至于死地,从未听说过有活着离开的修炼者。 “狗屎运。”雀斑翻翻白眼。 “我也是黑铅级了。”高登说。修炼者一旦迈入黑铅级,就会增加十年左右的寿命。 阿泰惊讶地瞧瞧番红花,又瞧瞧高登:“你脱光了,晋级了。你也脱光了,也晋级了。”他想了想,开始脱衣服。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高登摇摇头,解释道。这只光菇至少是青铜级的珍宝,以番红花的肉身,根本无法消化暴涨的力量,导致源粒子反噬。两人肢体相触时,自己替他承受了近乎一半的源粒子,从而双双进化。 “双修!这肯定是双修!”阿泰肯定地说,“我在图书馆里看到过。” “你误会了!”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对了,阿泰,你怎么半夜来找我?”高登问道。 阿泰看看众人,神色肃然:“我突然觉得心好乱,一点睡不着,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相信我,蛮人对危险有天生的感应力。” 话音刚落,刺耳尖亮的哨声响穿窟道。 第四章远古的腾祭坛(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终于要来了。 翠茜把蒙住头脸的亚麻毯掀开,触电般地从床上跳起。不断回响的哨声像尖锐的针,刺得她身不由己地颤栗。 可那又怎样?她使劲按住“怦怦”疾跳的胸口。无论是什么针,她都无需害怕,要么被刺得鲜血淋漓,要么结疤生茧,再无痛楚。 套上短靴,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 花豹正站在深长的窟廊尽头,吹响铜哨,血鸦、乌蛛和银狐肃立在旁。少年们迅速从各自房间跑出来,犹如群鼠出洞,集结成队。 这是基地的集结哨,一旦吹响,哪怕深更半夜,少年们也要立即起床,接受各种突如其来的训练。他们虽已习惯,但今晚的气氛显然异常,血狱会所有的教官都现身了。 “小子们,你们的好运道来了!”花豹放下铜哨,目光扫过昂首挺胸的众人,“大爷说过,血狱会有一门特殊的仪式,能让你们进化肉体,拥有通灵技般的威能!” 乌蛛接道:“今晚十二点整,昼夜交替之时,血狱会将为你们正式举行这门仪式。” 少年们激动得呼吸急促,摩拳擦掌。高登心头一沉,瞄了一眼阿泰,炮灰居然还有噩鸦般的报凶天赋。 “这是对你们半年来辛苦训练的回报。我的孩子们,血狱会有功必赏,绝不会亏待大家。”银狐依次拍拍众人的肩膀,揉揉脑袋,露出和煦的微笑。 经过翠茜时,他的笑容微微一顿。女孩仰头直视着他,没有退缩。早在一周前,翠茜就从银狐口中得知此事内幕。考虑到橡树商会,银狐打算让翠茜托病避开仪式,但她谢绝了。 “匕首磨利,就得出鞘见血。仪式完毕,你们马上进行实战。去厮杀,去亡命,去挣血腥点!”血鸦阴冷地盯着银狐的侧影。他并不同意让高登参加试验,但被银狐强行压下。血狱会在和橡树商会接触,银狐这一系风头正劲,对他们处处打压。 “现在出发!”花豹喝道。 众人跑过曲折迂回的窟道,进入禁区,穿过日月廊门,随后在兑换区停留。乌蛛发放给每人一张血腥卡,卡里存着十个血腥点,让少年们自行兑买各类装备。 高登选了两把长匕,插入靴筒;一根坚韧的暗纹钢丝,围在腰间;一根抹毒的三棱刺,紧束袖管;一套轻型箭弩,绑缚于背;手执一柄又轻又窄的灰铁短刀,身穿刺客标配的兜帽斗篷。斗篷由乌蚕丝混合钛丝编织而成,柔韧牢固,轻若无物,十多个内袋里装满铁蒺藜、星镖等暗器以及各种炼金药剂。 他一口气花光了身上所有的血腥点,如果没命回来,留着血腥点又有何用? 他看到阿泰换上厚重的皮革背心,头戴钢丝面罩,扛起一根粗如兽腿的狼牙棒。看到雀斑一边咒骂,一边扣着软甲繁琐的搭链。看到番红花戴上缠丝手套,把一根藏刃短笛放在唇间,吹出几串喜气洋洋的音符。 他也看到翠茜蹲在地上,系紧绑腿,系了一次又一次。 也许我再也见不着他们了。他拉上兜帽,莫名思及从前。戈壁,并肩走,旭日在前方跃出…… 众人从兑换区的另一处离开,地势渐渐低沉,岔路逐渐变少,最终只剩一条陡峭下落的坡形窟道。 光线越来越明亮,袍子植物像色彩绚丽的光带,铺满视野。零零星星的网挂在高大肥厚的菇林间,亮晶晶,晃悠悠。高登仔细一瞧,是一粒粒发光的虫卵,被黏黏的细丝相连成网。 “噢,是犀金龟!”番红花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一只飞过身前的甲虫。它金光铮亮,眼珠骨碌碌乱闪,口器里喷出腐蚀性的酸汁。 “锵!”、“锵!”、“锵!”少年们先后拔出兵刃,刺向一群从光蕨丛中飞出的冰尾蚊。这些蚊子大如拳头,尾针莹蓝如冰,挟着颤动的嗡嗡声扎向人群。 高登短刀一闪,将一只冰尾蚊切成两半。随即以脚为轴,急速旋转,斗篷像一片浓重的乌云翻滚回旋,几只冰尾蚊还未近身,就被扫飞出去。 真是充满想象力的应变啊。银狐远远望着高登,暗自冷笑,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他成长起来,增强血鸦那一系的势力?这次试验,就算13号不会发疯,也要逼他发疯。 “啊!”一个女孩失声痛叫,数只蛾虫蕈趴在她的小腿上,布满倒刺的舌头舔破薄薄的裤料,刺入皮肤。 其他人飞快逃远,如避蛇蝎。女孩挥匕刺死蛾虫蕈,但凄厉的叫声没有停止,皮肤接连不断地鼓起淡绿色的颗粒,迅速覆满全身,连眼睛也变得绿油油。她踉跄倒下,蛾虫蕈的卵将在血肉的温床中孵化。 “废物!”花豹展开一份卷轴,潦草写下“49号,死。” 随着众人深入孢子丛,虫类愈加繁多,壁虎、灰蝎、沙旱蟹、四脚蛇也会从角落里倏然窜出。偶尔,高登瞧见几根千疮百孔的白骨,沉默地躺在层层叠叠的光苔深处。 蓦地,地势骤陷,宛如扩散的陨坑。环绕陷坑,一座座古朴原始的砂雕森然伫立。 高登心头一颤,仿佛听见震耳欲聋的咆哮,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伴随着若有若无的神秘涛声。 这些砂雕一半为武士:或威风凛凛,举刀而立;或怒目圆睁,挥拳摆腿;或神情淡漠,半跪俯首。另一半砂雕则是怪兽,生角带鳞,凶恶狰狞,张牙舞爪,腾跃怒吼,从未在世人眼前出现过。 砂雕围绕的中心,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洞口。 “跳下去。”银狐走过去,率先跳下。 众人依次跳进洞口。“呼!”高登耳畔风声呼啸,身体旋转,似绕着一圈圈圆环飞速下滑……没多久,他一屁股碰触实地,顺势翻滚挺身。 抬起头,他不自禁地屏住呼吸。 一根根图腾柱形成的巍峨丛林闯入视野,连绵起伏,无边无际。千姿百态的藤萝攀爬其上,枝叶茂密,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彩光。 到处布满密密麻麻的窟穴,好似蜂窝,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异响,时不时可以见到蜥蜴、巨蝎、沙鼠的身影。更远的地方是沙砾隆起的丘陵,坑坑洼洼,忽高忽低,五光十色的荧光植物漫山遍野。 在视线的尽头,一座白森森的圆形祭坛犹如参天巨人,巍然屹立,散发出蛮荒血腥的可怖气息。 “欢迎来到沙穴遗迹的第二层。”银狐转过身,对怔怔出神的众人微笑。 第五章远古的腾祭坛(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好一会儿,少年们才从目眩神迷中冷静下来。在银狐的指领下,他们避开一些凶兽盘踞的穴窟,向远方的祭坛走去。 血鸦一边将附近的地图发放给众人,一边告诫道:“从今天开始,基地不会再为你们提供免费的食物和水。在这片广阔原始的大地上,有的是鲜美的凶兽血肉、清甜的瓜果药草和数不清的奇珍异物。只要拿命去拼,去杀,战利品全是你们自己的!” “你们也可以把收获带回上一层,在兑换铺交易血腥点,换取自己需要的武技秘典、炼金药剂、宝石金币……以及教官的私人培训。”乌蛛娇笑道,“刺客的基础教程,我们已在这半年里传授完毕。想要继续深造,必须以血腥点交换。” 她的说话声开始掺入潺潺的水声,一条浅浅的小溪从他们侧方的沙丘淌过,穿过图腾丛林,蜿蜒流向深处。溪流宽不过一尺,浑浊泛黄的水裹挟沙尘,时断时续,水底漂动着发光的球形萍藻。 这应该是戈壁地下河的一条支流。高登审视四周:果林、蜂巢、兽穴、苔藓覆盖的石板、倾颓的砂屋废墟……这片遗迹比他想象中更神奇更富饶。如果他把消息传出去,各方势力必然像嗅到血腥的狼群,蜂拥扑至,血狱会立将成为众矢之的,被撕得粉碎。 但眼镜蛇可能再也找不到对方背后的那只手,也未必能分到最大的一杯羹。 队伍距离祭坛越来越近,高登望见一群血狱会的大汉围聚彼处,周围放着成千上万的木桶。桶盖半开,里面盛满了药草、血液、水银、硫磺等炼金药粉。 “那就是你们脱胎换骨的地方。”站在祭坛下方,银狐遥指上空,少年们像匍匐在巨人脚下的蚂蚁,沿着银狐手势的方向仰起头。 八根庞大无匹的兽骨好似擎天之柱,节节攀高,从八方插入祭坛浑圆的腹底。枚不胜数的野兽头骨洁白如玉,汇聚成海,围成九层环形坛墙。每一个头骨都经过精心打磨,雕刻着古老的文字和花纹,紧密拼接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祭坛的最顶部,耸出一团团诡异的大肉球。形似花苞,殷红如血,厚软的肉壁布满青色的筋络和细微的气孔,活物般微微蠕动。恍惚间,高登瞧见肉球纷纷裂开狭窄的缝隙,像一双双睁开的妖异眼睛,阴森森地俯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爬上去!”花豹吹响铜哨,“快上,还等什么,爬上祭坛的最高处,迎接仪式!为了你们这群混蛋,血狱会可是下了大血本。” “孩子们,请保持一颗勇敢无畏的心。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反抗,只管接受祭坛传送来的力量。相信我,从今往后,你们都将成为叱咤风云的大人物。”银狐的目光找到翠茜,她走近骨柱,挺起胸脯,瞳孔燃烧着不熄之火。羊羔会变,只要有力量,无论任何代价。 她第一个翻身而上,攀住嶙峋的骨节,迅速窜高。其他人纷纷跟上,沿着八根不同的兽骨,爬向祭坛。 高登的动作最慢。他并非故意,苍凉荒古的气息从祭坛涌出,呼啸着缠住他的腿,拽拉他的手,兽骨像是从沉睡中苏醒,化作硕大无朋的蛮荒凶兽,嘶吼着,跳跃着,要把他掀翻在地。 他抓紧凸起的骨节,艰难攀爬。初始,四周飘浮着淡淡的血腥气。接近祭坛腹底处,血腥味浓密得像翻涌的雾霾,到处弥漫,风孔也被堵塞,连源力都无法运转。到了坛墙,高登已经胸闷气喘,冷汗淋漓。血气犹如实质,排山倒海般挤压过来,脚下一幅幅沙穴族的图腾古画似在旋转,色彩迷离,纷至沓来。 当他跌跌撞撞地爬上顶层的肉球时,浑身近乎虚脱。 “兄弟,你还好吧?”“小矮凳,你怎么啦?”阿泰和番红花同时问道,雀斑和翠茜也投来担忧的目光。其他人早已到达,各自坐在一个大肉球上。番红花一手拿着笛中刃,正在切割肉球,打算尝尝味道。 高登勉强笑了笑,摇摇头。他没办法开口,一张嘴就会灌满铁锈般的血腥味。 “我们都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翠茜喃喃地说。 “别害怕,小矮凳,传奇英雄的气运光环会照耀伙伴们!”番红花大大咧咧地说,又去切割肉球。但他刚切下来一块,软绵绵的肉块就消失了,而肉球完好无损。 13号想必觉察出了不对劲,才会慢腾腾地刻意拖延。血鸦将目光从高登身上收回,遗憾地叹了口气。前几次试验,所有人都疯了,至今还被关押在总部的炼金基地,用作切片研究。 血狱会的大汉开始在兽柱周围挖坑,筑成八个方型基座,再铺上一块块雕刻炼金符纹的黑曜水晶板。水晶板之间用秘银丝和精金丝相连,交织出繁复深奥的炼金方程式。 随后,他们依次撒上一层层炼金药粉,覆盖各色宝石,最后往空隙处填入水银。 银狐摸出金链怀表,走针渐渐逼近十二点。 花豹舔了舔厚嘴唇,说:“银狐老大,我听说这次试验成功的话,上头会奖励我们每人十万血腥点。” 银狐点点头:“这是卡爵执事长亲口许诺的,高层都认为这次希望不小。” 呆在这种鬼地方,血腥点有什么用?乌蛛无聊地玩弄着腕上的猫眼手链,蓦地,她心中一动,转首望去。 一只飞天蜘蛛振动翅膀,从远处急速飞来。 “咔!”走针准确指向午夜十二点。 “放血!”银狐挥手下令。大汉们将一桶桶凶兽血灌入基座,然后倒入炼金油膏,引火点燃。 “轰轰轰!”八道火光喷薄而出,熊熊燃烧。基座升腾起巨浪般的炫耀彩光,一浪高过一浪,灼热的气旋冲向高空,激起一轮轮扩散的波纹。 飞天蜘蛛落到乌蛛手心,张开嘴,缓缓吐出一卷绢丝。乌蛛展开绢丝,匆匆瞥了几眼上面的字迹,疾声娇呼:“等一等!总部的僵尸老头手令,13号退出此次试验!” 血鸦微微一愣,花豹瞅了瞅乌蛛,嘴角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 “来不及了。”银狐意味深长地看了乌蛛一眼,“炼金阵已经启动,和沙穴族的图腾祭坛相互融合。就算僵尸长老亲临此地,也无法挽回了。” 第六章吞噬(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真该死!”乌蛛恼怒地扯断了手链,猫眼石散落一地,蹦跳着滚向兽柱。蓦地,喷涌的彩光中亮起一幅幅忽明忽暗的炼金图案,生出无形的斥力,将猫眼石远远震飞。 炼金光图不断变化,重重叠叠,掀起滔天巨浪,推得银狐等人纷纷后退。 一个个炼金小妖精从光浪中窜出,五颜六色,流光溢彩。它们长着针管嘴、火焰手,虽然姿态轻盈,但面目呆滞,并非真正的小妖精种族,只是炼金方程式的具象化。 围绕着八根兽柱,炼金小妖精们欢蹦雀跃,张嘴喷出一股股硫磺、水银、油烟和各类药粉。八条猩红色的血舌从基座缓缓探出,舔动兽骨,向上飞快延伸。 “怦――怦!”地面震颤,兽柱在沸腾的血焰中咆哮,如同从血海中复活的远古巨兽。整座祭坛变得鲜血淋漓,粘稠的血浆不断蠕动冒泡,传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凶兽的狂嗥,鸟的振翅,鱼吐泡泡的声音,虫扭动湿滑软体时的摩擦声…… 轰然巨响,一束刺眼的血光从祭坛顶端冲天而起。肉球倏然膨胀,裂开大口,将少年们囫囵吞入。 “凶兽图腾开始和他们融合了。”花豹出神地望着血幕不断扩散,像巨大的翅膀裹住祭坛,再也瞧不清其中动向。 “啪啪啪!”高登眼前一黑,陷入紧紧包裹的肉壁。四肢骤然一紧,肉壁里钻出一只只柔韧的吸盘,贴满全身,把他牢牢固定,难以动弹。 即便藏渊式再玄妙,他也无从施展。 没有慌乱,高登的心神霎时进入石中火的意境,杂念还未生出,便已湮灭。 四周陷入沉寂,随后,“怦――怦――怦”他听见肉球如同心脏一样跳动,膨胀收缩,持续有力。一个个吸盘颤动不休,挤出浓浓的液体,穿透仿佛根本不存在的衣料,迅速渗入高登的皮肉。 液体温润柔和,洗涤身心,高登好像变成一个婴儿,浸泡在暖洋洋的羊水里,只想昏昏睡去。诡异的是,他的斗篷、衣裤、靴子和武器装备仍然是干乎乎的。 没过多久,羊水越来越黏稠,源源不绝地渗透进来,渐渐浓如泥泞。继而,泥浆又厚得结块,像一块块硬邦邦的石头往身体里塞。高登痛得像要崩裂,骨骼咯咯颤栗,肉身像充气的皮球不住膨胀。 一个个色彩鲜艳的肉瘤从他全身鼓出,又缩回去,此起彼伏,散发出狂暴纷乱的气息。高登剧烈抽搐,冷汗如雨,压抑的痛苦化作一声声嚎叫。 他要炸开了! “怦!怦!怦!”跳动声愈来愈急,愈来愈响,惊如炸雷,振聋发聩。已然分不清到底源自肉球,还是高登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轰然巨响,肉壁喷溅出大蓬血汁,浇得高登满头满脸。与此同时,身躯膨胀到了极限,鼓起的肉瘤猛地炸裂,血雾激涌,凝聚成一道鲜红如血的虚影。 血影缓缓睁开眼,面容样貌和高登无异。唯一不同的是,血影的高登更强健,更凶悍,闪烁着鳞片般的妖异光芒。 我是高登!血影本能地明悟过来,自己被沙穴族的祭坛转化成了人形图腾! 他俯视下方,肉身如婴儿安静沉睡,没有伤口,没有痛嚎,一切好像从未发生。 肉壁骤然颤动,粗壮的青黑色筋络纷纷钻出,像一条条嗜血的恶蛇,齐齐扑向血影高登。其中一条筋络速度最快,抢先缠上高登,其余的筋络不约而同地退回去,重新缩入肉壁。 “轰!”筋络触及高登的一刹那,蒸腾如雾,化作一头庞大狰狞的凶兽虚影。 那是一头黑如夜色的远古凶兽,披毛带角,肋下双翅拍动,碧色的眼睛闪动着阴冷的寒光。 吞掉它!盯着凶兽虚影,高登生出饥肠辘辘的空虚感。 双方同时扑出,即将冲撞之际,高登突然屈膝,跪倒后仰,凶兽从他上方掠过。高登翻身探臂,一把揪住凶兽的长尾,借力一跃,跳上兽背。 凶兽嘶吼一声,扭头咬向高登。但高登更快,俯身,张嘴,一口咬住对方隆起的宽厚背脊。兽背裂开,一股凶蛮原始的精气灌入高登咽喉,扩散内腑,沸腾如炽,浑身精力弥漫,血气激荡。 凶兽痛吼,双翅倒卷,狠狠拍向高登。“啪!”巨翅重重地抽中高登,他剧烈摇晃,右肩塌陷,飘散出一缕血雾。 但他没有停顿,继续狠咬兽背,大口吸入精气。这头远古凶兽同样是图腾,但空有一身庞大凶戾的气势,力量、速度、智力都被祭坛削弱到了极点,只剩下最本能的反应。 “银狐老大,沙穴族用祭坛炼化凶兽图腾,供养武士,难道不担心武士被兽性反噬,变成疯子?”花豹遥望祭坛,掀涌的彩光映得他脸上明暗不定,神色莫测。 银狐轻叹:“他们必然有传承秘法,可以泯灭兽性。可惜高层没有在沙穴族遗留的典籍里,找到那些秘法,只能用炼金术来压制图腾中的兽性。” 花豹目光闪烁:“说不定还藏在这片遗迹里,那才是沙穴族的核心传承。我们找到的,不过是二、三流的玩意。” “你就别做寻宝梦了,我看你倒像是个活宝。”乌蛛冷笑,“上头早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上千座神庙都被一块块拆分细究,也没找到什么奇宝秘典。”她心情烦躁不佳,13号若被兽性反噬,她调离基地的希望恐怕又要落空。 银狐看了看一声不吭的血鸦,缓缓踱步,走近祭坛,翻腾的光浪遮住了他的身影。一枚篆刻炼金符纹的血色珠子从袖管滑出,滚入掌心,银狐屈指一弹,血珠直射兽柱,没入炼金光图,旋即跳出一个神情诡异的血色炼金小妖精。 它耸动着鼻子,四处嗅了嗅,跳上兽柱,向祭坛高处的大肉球飞快窜去。 13号,好好享受这场图腾盛宴吧,谁叫你投靠了血鸦那个废物?银狐摸了摸一尘不染的银白胡须,暗自冷笑。 第七章吞噬(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嗷唔——”凶兽虚影发出尖而长的嚎叫,凄厉转折,如地狱里挣扎的恶鬼。 它疯狂地跃高,翻腾,掀扑,双翅猛烈抽打。但背上的人比它更疯狂,无论凶兽怎样跳,怎样翻,怎样扑,始终像跗骨之蛆,死死咬住它的血肉,像凶兽般狠狠吸吮。 凶兽窜高伏低,巨翅像狂风暴雨疾打高登。“啪!”翅膀拍中他的后背,脊椎裂开,背心塌陷。高登旋即一口扯掉凶兽大片血肉。凶兽卧地一滚,沉重的身躯从高登身上碾压过,双腿随之折断。高登又是凶残地一口,把兽背的伤口挖成窟窿。 大量精气潮水般涌进体内,高登残破的血影又渐渐丰满,被压断的腿接合,被拍塌的背挺起。凶兽负痛厉嚎,倒卷的尖尾抽过他的面颊,半张脸“咔嚓”陷裂,眼球耷拉出来,嘴巴也碎成血粉。高登一埋头,塞入兽背上的血窟窿,喉管拼命耸动。 “呼——呼”他竭力吸,不惜一切,只要继续,此生从未停止。 精气流入干裂的咽喉,消失的嘴慢慢生出。 而凶兽虚影却在不断萎缩,吼声越来越轻微。扑腾片刻,它哀嚎一声,软软跪倒,四肢无力地抽搐着。高登趴伏在兽背上,一口一口,将其吞嚼。 直到凶兽完全化为精气,充斥身躯时,高登仰头厉嚎,一对巨翅破开双肋,昂然展开。四肢绽出利爪,皮毛覆卷全身,他俯下身,变成凶兽虚影,高高扑跃而出。 前方绽出一圈圈波纹,景物变幻,狂风迎面吹来,高登置身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矫健飞奔。 飞奔!岩石在他的利爪下碎裂,四散飞溅。他双翅席卷,搅动风云,树藤纷纷折断,他是飞犼,这片苍莽原野的王者! 飞奔!冬去春来,昼夜更替,他猎食虎豹,凶戾搏杀,浑然忘记了过去的一切。 兽柱上,血色炼金小妖精迅速蹿高,逼近肉球。 “砰!”一头猛犸巨象被高登腾空抓起,从高处砸下,摔在涧水中,激起浪花。他飞扑而落,水波荡漾,银色的月光照在清澈的水面上,映出庞大狰狞的兽躯。 他忽然就呆住了。 这是我?他怔怔凝视,粼粼水光将倒影切割成碎片,闪烁摇晃。 失去的记忆像碎片纷纷投来,闪烁汇聚。 不,不是我!他人立而起。 我不是飞犼!巨翅缩回肋间,爪牙收起,皮毛蜕落,血影在水光中摇曳出现。 “我——是——高——登!” 视野中,水波一圈圈荡开,四周景物幻灭,他仍然悬浮在厚软的肉壁中间,下方是安详沉睡的肉身。 “图腾仪式完成了。”高登环顾四周,轻轻舒了一口气,向肉身投去。他已彻底吞噬飞犼,融为自身图腾。接下来,图腾将与肉身合一,完成仪式的最后一步。 血影没入肉身的一刹那,高登身躯巨震,双目圆睁,一道暴戾狂乱的血气射出血影,猛然冲向大脑。“轰!”脑袋膨胀欲裂,一头血浆流淌的飞犼凭空出现,疯狂扑窜,狂暴的吼声震得高登神智混乱,几欲癫狂。 反噬! 不等高登反应,脑海中的獠牙倏然一跃,刺穿飞犼,转瞬吸噬,快得无以复加。 高登顿时神智一清,头疼消失无踪。 獠牙微微颤动,焕发出纯白无瑕的寒光。“还……要……”这是头一次,獠牙对高登传出模模糊糊的意念,仿佛生出了灵性。 还要?高登不由一愕,吸盘在全身柔和蠕动,逐渐舒松,不再输入液体。吞噬一头凶兽图腾已是少年们的极限,血狱会怎么可能再输送凶兽,让自己活活撑死。 耸立的诸多肉球外,血色小妖精四处嗅了嗅,跃向高登所在之处。它张臂抱住肉球,“噗嗤”炸开,化作一行闪耀的炼金方程式。 “怦——怦——怦——怦!”肉球骤然抖动,一个个吸盘齐齐吸紧高登,浓稠的液体再一次渗透肉躯,妖艳缤纷的肉瘤纷纷鼓出。 还有?高登顿感异常,但疼痛令他无暇多思。肉瘤炸开,血影重聚,肉壁的筋络争先恐后地探出……这一次,迎面扑来一头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白牙的深海鲲鲨! ……水色碧蓝,宁静的深海中回荡着如泣如诉如慕的歌声,被柔软的波浪送远。 人鱼盘踞在岩石上,轻吟曼歌,闪烁着银色鳞片的鱼尾翩翩摆动,像一簇燃烧的银色光焰。 一条条雄性人鱼围绕着她,屏声静气,陶醉在美妙的歌声中。每年初春的暖流正从远方而来,裹挟着肥硕的鱼虾和大量海藻的种子。一些红色种子粘在雄性人鱼的鳞尾上,散发出异样的气味。 这是怜雪海藻的种子,具备催情功效。雄性人鱼渐渐觉得浑身发热,内心躁动。求偶!她唱歌肯定是要求偶!雄性人鱼急切地涌向岩石,伸臂摸索。 歌声戛然而止,人鱼娇躯一震,豁然省悟——我是番红花!他望着前仆后继的雄性人鱼,面色如土:“你们误会了!” ……我是谁?白色的巨虎傲立山巅,对月长啸。群兽匍匐山脚,瑟瑟发抖。 “你,不是男孩子,可惜了,不能继承商会。”依稀的记忆从白虎脑海中飘过。 那是一个冬夜,父亲悄悄走进房间。明早,他将和另一个女人举行婚礼。 她蜷缩在绒被里,背对着他,手足冰凉。他以为她已经熟睡,在床边摸着她纤柔的金发,轻轻叹息:“可惜,你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 泪珠从她眼角无声滑落,他看不见。 白虎的碧瞳缓缓流出泪水,月光朗照,亮如钻石。但她随即抹去泪水,金发激烈飞扬。史翠珊,我是史翠珊!从此脱胎换骨,再非羔羊! ……一声长鸣,火鸟箭似地冲出火山,盘旋天空,羽翼掀起熊熊热焰,雀斑的容貌在火焰中重生。 ……高登已然分不清,他到底吞噬了多少凶兽图腾。浓烈得化不开的血光充斥全身,犹如实质,散发出庞大无匹的蛮荒气息。 还要!还要!还要!獠牙催促着,跳跃着,白胜雪,寒如霜,以惊人的速度膨胀变大! 第八章吞噬(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远远不够!”高登触到獠牙清晰传出的意念。 轰然一声,天旋地转! 獠牙化作一道雪玉般的光! 寒光冲出脑海,裹起高登的血影,刺入肉壁,直没深处! 无数条纵横交错的肉质管道闯入视野,色彩斑斓,厚软粘湿,悬挂着密密麻麻的血茧,千姿百态的兽影摇曳其间。 全是凶兽图腾!高登听到兽影咆哮,此起彼伏。 “噗嗤!”獠牙一跃而上,刺穿血茧,吸噬兽影。图腾融入高登,兽性归于獠牙。 高登只觉一阵眼花缭乱,兽影频频消失。獠牙穿梭在迷宫般的肉管内,疾如电光,所向披靡,经过之处,所有血茧被清扫一空。 不知过了多久,獠牙带着高登冲出空荡荡的肉管。 眼前骤然一亮,四壁变得白森森,阴惨惨,质地坚硬粗糙,凸起一道道繁密难辨的骨纹。 这是在兽柱里!高登方才明悟,就被一股庞大无匹的气息笼罩。他抬起头,往上瞧,九个丑陋的巨大蛇头俯视着他,狰狞晃动,黝黑色的鳞片闪耀着邪恶的光。 九头蛇!这是上古传说中才有的凶兽,高登一直以为那只是神话。没想到,兽柱里竟然匿伏着九头蛇的图腾。 獠牙冲上,直刺,没有丝毫迟疑。 “噗嗤”一声,獠牙刺穿蛇腹,像烧红的刀尖破开黄油,毫无阻碍。九头蛇痛吼着扑咬,疯狂扭动,疾拍猛甩,在獠牙上刮去一片片雪白的碎屑。 獠牙兔起鹘落,上下飞跃,一次次捅穿九头蛇的肚腹,挟出喷溅的精气。九头蛇的咆哮逐渐低弱,高登却开始感到心悸。獠牙威力通神,惊世骇俗,为何寄居自己的脑海?自己吞噬了无数图腾,庞杂混乱,岂不是完全悖逆了技巧派的精纯路子? 白光一闪,獠牙穿透九头蛇的咽喉,十八只竖瞳的碧光接连熄灭,九头蛇山岳般的身躯沉重倒下,被獠牙瞬间吸干。 “这次的仪式时间为什么这么长?”血鸦盯着如火如荼的光浪,血幕并未减弱,反倒愈发浓烈,远近沙丘尽被染红。 “好酒需要时间酿制。”银狐走过来答道,“这次加入了大量珍贵材料和新的炼金方程式,专门化解兽性反噬。” 乌蛛哼道:“就算他们不会发疯,也会有其它隐患。” “没有隐患,如何控制他们?”银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心里暗自狐疑,仪式时间确实有点过长,莫非13号还没有被凶兽图腾撑暴?按常理,只要所有人的图腾完成融合,仪式就该自动停止。 “不太对劲!你们看祭坛,怕是出事了!”花豹陡然色变。 众人遥遥望去,血幕正变得稀薄,隐隐露出八根兽柱。其中七根裂缝丛生,变成死气沉沉的暗灰色,另一根也在迅速发暗。九层坛墙干瘪枯败,剧烈摇晃,兽骨一块接一块剥落下来,还未落地,就在半空飘散成灰。 “祭坛要倒了?”血鸦震惊地叫起来。 “怎么会这样?”乌蛛方寸大乱。要是祭坛被毁,他们几个全脱不了干系,她可能一辈子都要缩在这个鬼地方了。 难道是那个血色炼金小妖精所致?银狐神色阴沉,血珠是他悄悄搜集了高登的头发,再请总部的炼金士专门炼制而成,花费了他近万个血腥点。或许对方偷工减料,弄出了纰漏?又或许……他的目光在花豹三人身上转过,是他们几个暗中搞鬼?对,就是他们,责任一定要让别人背! “砰!”最后一根兽柱内的百足刀螂颓然倒毙,四分五裂,山洪般的精气涌入高登体内。獠牙仍未满足,裹住高登,冲向祭坛高处! 那是肉球和兽骨的衔接处,看似虚无一物,空空荡荡。但随着獠牙长驱直入,一切尽显,像凭空多出了一个神秘所在。 滚热的汁液从四面八方涌来,包住高登,无数条肉芽在前方吞吐,密如丛林。獠牙势如破竹,穿过茂密的肉芽,刺入潮湿的腔体,挑开蠕动的疙瘩……最终,逼向一颗闪闪发光的心脏。 心脏大如沙丘,亮如宝石,璀璨的光芒凝聚表面,像一片片八角形的剔透水晶。“怦――怦――”隔上许久,心脏才跳动一下,有时渺如微风,轻似蚊蝇,有时响如霹雳,惊似山崩。 围绕心脏,贯穿千百根字符交织的锁链虚影,将心脏牢牢束缚。高登认得其中两个字符,那是沙穴族最古老的文字,意思为――封印。 獠牙径直射出,刺入心脏。 高登狂吼一声,像是被烧沸的铁汁浇淋全身,痛得抽搐痉挛,死去活来。心脏一点点缩小,融入高登体内。獠牙同样在萎缩,裂开缝隙,仿佛消耗了大量元气。 “轰隆!”心脏完全消融的一刹那,血色焰光喷涌高登全身,变幻舞动,探出千百个巨大的爪牙、螺旋的犄角、盘绕的触手、掀动的翅膀……高登看起来,就像一个前所未有的妖魔。除了面容,和肉身迥然不同。 獠牙卷起高登,一路返回肉球,不做停顿,径直刺进肉身的右胸! 胸膛裂开血洞,獠牙将血焰图腾死死钉在体内,迸射皎洁寒光。无数血雾飘散,溢出体外。 高登只觉得庞大混乱的图腾迅速提纯,去芜存菁,海量杂质被源源不绝地排出。 图腾的妖魔状渐渐消失,精纯的力量以右胸为核心,向四周延伸,化作一根根错综复杂的血管,核心部分则越缩越小,凝练成团,竟然结成了另一颗心脏! 心脏亮如宝石,怦怦跳动,时而轻渺如烟,时而轰鸣如雷。 獠牙缓缓飞出,只有指尖大小,色泽暗淡,裂纹横生,显然耗尽了所有的能量。 “你是始智一脉……最后的……火种,逃……逃出去!千万不要让……它们……找到你……”獠牙透出断断续续的意念,砰地炸开,灵性消亡,只余下一道淡淡的牙影,投入高登脑海。 高登忽然发觉,牙影已能操控自如,似乎从那个逝去的灵性手上,交给了自己。 始智一脉?高登陷入沉思,他从未听说过这个种族,“它们”指的又是谁? 右胸的伤口悄然愈合,所有的图腾转为血管和心脏。这些血管坚韧强悍,交织成网,充满原始蛮荒的气息,与原有的心脏、血管泾渭分明,互不干涉。高登此刻恍然,獠牙大费周折,吞噬了整座祭坛,只为了给他制造出新的心脏和血管。 可这么一来,图腾之力荡然无存,他的仪式岂不是失败了?万一血狱会深究内情……思及此处,高登顿感不妙。 第九章祭坛的倒塌(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还未等高登想出对策,四周陡然一震,整个人滑向肉球另一头,倾斜过半,手中短刀滑脱,吸盘纷纷从身上脱落,断裂一地,干瘪枯槁。 高登立即伸手,撑住肉壁。“喀嚓!”手掌一空,肉壁变成一层层薄脆的纸张,应声撕裂。他没借到力,差点栽倒,息微术起伏涌动,竭力稳住身形。 图腾心脏和血管倏然颤动,跟随息微术的节奏起伏,浑然一体。氧气从风孔吸入,大部分涌往胸肺,小部分流进图腾血管,像水流填满密集的河道,分分合合,最终汇入宝石心脏,循环不休。 “怦――怦――”高登清晰感受到图腾血管畅快奔涌,宝石心脏跃动心房,与己亲密无间,再也没有外来之物的隔膜。一缕纯净的原始能量充斥图腾心血,随时可以动用,随时可以隐匿。 高登不晓得,应当如何修炼这缕与源力截然不同的原始能量。它仿如所有图腾的源头,孕育最古老的智慧,如今变成初生婴儿,嗷嗷待哺。息微术能够与其交融,却无法让婴儿成长。 “隆隆!”肉球又猛然震跳,紧接着剧烈抖动,四壁拱起弯曲,忽高忽低,扭出一道道伤口。高登左摇右晃,频频撞在肉壁上,溅起纷纷扬扬的枯灰碎屑。 祭坛要完了!高登反应过来,獠牙彻底摧毁了祭坛。“轰!”一股强劲的震力从脚下冲起,将他甩上去,头顶撞中肉壁。“澎”的一声,残屑激溅,上方裂开大洞,闪耀的光线从洞口射入。 高登身形踉跄,背又撞回肉壁,塌碎一片。裂缝迅速攀爬四周,半边肉球轰然炸开,热风呼呼灌向高登,吹得他东倒西歪。 灼热的气浪劈头盖脸,席卷而来,高登视线所及,一切都在晃动。周围的肉球不断崩碎,阿泰、番红花、翠茜等人接连摔出,众人的叫声此起彼伏。 高登瞧见,大多数人的瞳孔闪烁凶光,迸射出野兽般的暴烈气息。所幸这股气息正在迅速收敛,自己也不会显得太突出。 “怎么回事?”阿泰茫然望向四周,“我好像还没融合好呢。” “祭坛要倒了!”翠茜趴伏在地,失声惊呼。 “要倒了?”番红花爬起来,又一屁股跌倒,怪叫道,“血狱会的伪劣产品啊,难怪我融合了一条该死的母美人鱼!噢,它们还摸我的胸!” “祭坛完了!”血鸦仰着头,话语被隆隆的轰响淹没。 血幕飞速消散,巨人般的祭坛在光焰中摇摇欲坠。大块大块的兽骨似疾风骤雨,从高处密集坠落。坛墙处处裂皱,碎片四下迸溅,汹涌的光浪里冲起一道道烟雾粉尘。 “怎么会这样?”花豹失神自语。他本指望仪式成功,改进后患,自己将来也能吞噬凶兽图腾。如今一切泡汤,而要命的是,主上对图腾祭坛势在必得。 “准备救人!”乌蛛面色变幻数次,扭头对众人喝道,“快!准备绳网、软垫,别让他们摔死!” 血鸦“嗯”了一声,脚步却未移动。那群小猪仔摔死了最好,损失越大,银狐挨的处罚就越重。 蠢货,难怪斗不过老狐狸!乌蛛瞪了血鸦一眼,凑过来耳语:“他们活着,才能帮我们背黑锅。” 血鸦如梦初醒,银狐有卡爵执事长罩着,可自己呢?上面正吃紧,搞不好会把自己当成弃子啊。“快,快救人!少年是血狱会未来的希望,少年强则血狱会强,少年进步则血狱会进步!”血鸦奔走痛呼,赤心拳拳。 “咔嚓咔嚓!”第九层坛墙持续崩碎,众人纷乱坠落,跌到第八层。猛烈的撞击力又击穿此层,他们再往下掉,一路颠簸摇晃,难以稳住身形。 “咦,小雀雀呢?”番红花好不容易抓住一截坛墙,四顾大喊。 一个裂开的肉球从上方滚落,“砰”地砸在他脚边,钻出雀斑的脑袋:“狗屎!狗屎!你们全是狗屎,全该死!”雀斑双目绯红,面颊如火,额角青筋绽暴,似要溅出火星。 番红花惊讶地盯着他:“小雀雀,你怎么啦?” “我!”雀斑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面色旋即舒缓下来。 轰然震动,雀斑跌下去,接着是番红花。坛墙大片倾颓,人人翻落,贯穿第六层,又连连跌破数层,落到祭坛底腹。 这一层同样千疮百孔,摇摇荡荡。再往下,就是茫茫虚空,焰光起伏,下方的银狐诸人渺小如蚁。 这么下去必死无疑!高登抽出腰间钢丝,“唰”地甩出,钢丝缠住远方一根兽柱。只有顺着兽柱爬下去,才有活路! 他发力一拽,腾跃而起,扑向兽柱。 一道血影斜向里冲出,拦住高登! “啪啪啪!”高登左手抓紧钢丝,右臂迎上,飞快封挡,截住对方疯狂的攻势。 “去死,嗷嗷!死,嗷唔!”血影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嚎叫,獠牙翻出嘴角,皮肤覆盖兽毛。唯有从脑袋轮廓上,才能分辨出是被高登揍过的洋葱头。 一转一绕,高登的右掌宛如蛇信,巧妙穿过洋葱头的双爪,全速突刺,插上咽喉。“噗!”高登如击败革,指尖发麻,黑铅级的源力竟然无法杀伤对方!转瞬间,洋葱头猛扑上来,目射血光,利爪寒光闪烁!分明已被兽性反噬,化为力大无穷的凶兽。 恰好此时,高登脚下的兽骨塌陷,身子一歪,一只脚悬在空中! 蓦地,一道身影从高登身后扑上,一把抱住洋葱头,嘶声吼道:“快走!” 那是蛮人少年黝黑的小脸,映着耀眼光焰,沉毅绝然,坚忍如铁。 钢丝绷起,荡向兽柱,高登听见身后利爪猛拍阿泰的砰砰声。少年口鼻溢血,咬牙勒紧对方,一声不吭,死不松手。 抓住兽柱凸起的骨节,高登迅速往下滑。 这是炮灰的结局。他心想,早晚必然。 阿泰的身影越离越远,高登继续下滑,碎片掉落四周如雨。我无需人救,我还有底牌,还有图腾心血未曾动用。他又想,蛮人是个傻瓜,傻瓜本就活不长。 世界本就黑暗冷酷。 高登低下头,不再想。耳畔风声呼啸,掌心在与兽骨的高速摩擦中划破,涌出殷红的血。 “兄弟之血。” 他不想记起,却还是记起:苍茫的戈壁暮色中,蛮人少年划破掌心,伸手而来。 他竭力想躲开,但那只手仍然伸过来,固执地伸过来。无论世界有多么黑暗冷酷。 双掌相抵,暖意永存。从此鲜血交融,不分彼此。 他猛然抬起头。 第十章祭坛的倒塌(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轰隆!”上空烟尘弥漫,大片废墟坍塌,数道人影随之滚落,阿泰赫然在其中。 他遍体鳞伤,近乎昏迷,兀自双臂勒抱洋葱头,任由对方咆哮殴打,也不曾松开手。 那双手在高登的视野中不断扩大,看不见的沙暴冲过来。 高登深深吸了一口气。 钢丝绕紧兽柱,他抓住另一头,矫健扑出。半空中挑起一条惊艳的弧线,冲向阿泰。 炮灰还有用,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次长线投资。 双方空中交错,高登一把捞住阿泰的手臂,巨大的冲力震得他指骨剧痛。洋葱头猛地挥爪,拍中高登小臂。他手指一颤,阿泰的手臂滑落出去。 “砰砰砰!”高登扭腰,翻身,双腿连环踢出,全速而动。 兔蹬!双腿快如幻影,疾如车轮,每一脚都踢在洋葱头身上,踢得对方连同阿泰向上倒翻,吼叫连连。 十多枚星镖飞出斗篷,旋转着擦过阿泰的脸颊,一一插在洋葱头脸上。洋葱头负痛哀嚎,双眼各嵌一枚星镖,鲜血溢出眼眶。 阿泰和洋葱头再次翻落。高登冲势已尽,钢丝带着他向后摆,双方距离又要拉远。 “哗啦”一声,斗篷从高登身上甩出,像一朵乌云卷住阿泰二人,往后一抛。钢丝后荡,双方再次交触,高登迅疾抓住阿泰的小辫,源力涌向五指,紧紧攥牢。同时伸腿,靴尖勾住飘落的斗篷。 洋葱头双眼已瞎,只顾乱打乱吼。“砰!”三人靠住兽柱,齐齐一震。高登靴尖一挑,斗篷向上飞扬,一串铁蒺藜滑出内袋。 高登摆腿,横抽,扫在铁蒺藜上。“啪啪啪!”尖锐多刺的铁蒺藜射出,投入洋葱头张开的咆哮大嘴。“咔咔!”洋葱头痛苦地捂住喉咙,缓缓瘫毙。 此时,斗篷刚刚飘落到高登身上。他双腿夹住兽柱,腾出一只手抽出匕首,在洋葱头后背割出两块肉,让对方和阿泰分开。洋葱头一头栽下去,高登收回钢丝,用斗篷把阿泰打包,背在身后,继续向下疾滑。 与此同时,祭坛腹部四分五裂,残骨碎片和几个少年像熟透的果子纷纷掉落。纹缝沿着祭坛和兽柱的连接处裂开,一路往下辐射,八根兽柱激烈摇晃。 骨粉纷纷溅洒,兽柱颤颤巍巍,随时都会倒塌。高登瞥见上头还有一个少年,正朝自己急速滑下。他手一抖,射出梭镖,一道白光直冲上空,射穿少年咽喉。对方四肢一僵,从兽柱上跌落。 兽柱的负重稍稍减轻,高登又迅速滑落近百米。“咔嚓!”他听到下方传出刺耳的断裂声,兽柱猛地一抖,齐腰而断,上半截向旁倾倒。 高登就在折倒的半截兽柱上!他立即往上窜跃,沿着凹凸粗壮的兽骨,向另一头飞奔。尽管背着阿泰,高登仍然步履轻盈,跳跃如飞,源力灌满双腿,身躯随着息微术起伏摆动,在急速下沉的兽柱上保持平衡。 兽柱倒去的方向,恰好接近北面的一根兽柱。 转瞬间,高登跑到尽头,借助冲力纵身前扑。人在半空,钢丝已弹出掌心,缠住对面兽柱,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高登荡向兽柱,探臂抱住。几秒过后,折倒的兽柱砸在地上,轰然炸碎,粉雾升腾。 “轰隆轰隆!”陆续又有两根兽柱倒塌,其它几根同样岌岌可危。兽柱上人影晃动,番红花、翠茜和雀斑也在其中。 高登往下望去,距离地面只剩两百多米。血狱会的人围绕着兽柱,堆砌棉垫,拉开大网,营救摔下来的少年。高登一路向下,再未遇到险情,顺利返回地面。 附近乱哄哄一片,兽柱又接连倒下,十多个少年跌落到绳网上。其中两人突然兽性反噬,容貌大变,厉嚎着杀向人群。还有几个少年虽然被棉垫接住,仍然摔得皮开肉绽,骨骼折断,正被血狱会的人灌入炼金药剂急救。 乌蛛瞧见高登,旋风般掠过来,仔细审视着高登的神情,试探着问道:“13号?” “乌蛛大人。”高登欠身行礼。 乌蛛又问:“你有没有感到什么异样?” 高登摇摇头,显得满脸遗憾:“我的仪式好像被中途打断。吞噬还没来得及完成,祭坛就出事了。” 那真是太好了!乌蛛在心里说,脸上也装出安慰的表情:“不用在意,凶兽图腾只是赋予源力某种特性而已。以你的天赋,将来说不定练出通灵技,那可比凶兽图腾强大多了。”她又打量了高登一阵,转身离去,心花怒放。13号未被兽性反噬,僵尸老儿那里就能给个交代。只要对方满意,自己还有调离基地的希望。 高登疑心顿起,乌蛛这么关切自己,实在有些反常。他解开斗篷,扶起阿泰。蛮人少年皮肤滚烫,神色昏沉,口中断断续续地呓语:“走,快走。” 高登目光一凝,停在阿泰眼角:两条褐色花纹正以微不可察的速度逐渐变深,向两侧生出纤细繁复的花纹,就像一条藤蔓悄悄绽开了枝叶,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高登从阿泰身上找出止血药粉,涂敷各处伤口,又掰开阿泰的嘴,将一管炼金疗伤药剂倒进去。蛮人少年的血当即止住,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得让高登震惊。 但阿泰还是没有醒转,没过多久,他的体温又升高了,浑身灼烧如火,肌肉一次次膨胀、收缩,好像铁块正在熊熊熔炉里煅烧、精炼。 据传,蛮人体内沉睡着远古巨人的血脉。高登暗自猜测,难道阿泰吞噬了凶兽图腾,从而激发出先祖的血脉? 果真如此,炮灰又升值了。 “哈哈,小矮凳,你也在!”番红花欢叫着跑过来,雀斑和翠茜跟在后面。三人身上带伤,但无大碍。从他们奔来的方向,高登望见四面空旷,祭坛无存,废墟中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根兽柱,犹自不倒。 红毛真有狗屎运?高登呆了呆,在里世界中,就有一种叫做狗屎灵的反生命,极为罕见,是修炼者们梦寐以求的珍物。人类只要吞噬狗屎灵,就能获得好运气。 此时,阿泰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瞧瞧高登,又瞧瞧众人,惊讶地道:“我还活着?” “我们都活着!”番红花、雀斑和翠茜大笑起来,阿泰也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露出憨直的笑容。 在众人的笑声中,高登穿好斗篷,拉上兜帽,凝望着空茫的高空。 这里没有太阳,但不是只有太阳才有光亮。 第十一章腾刺客 - 刺客猎人 - 洛水 “集合!”随着花豹尖亮的铜哨声,幸存的少年重新整队。 银狐的目光扫过疮痍遍布的四周,废墟掩埋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呻吟的伤者,三个被牢牢捆绑,兀自狂嗥挣扎的“野兽”。伤亡数据已经统计出来:重伤七人,六人被兽性反噬,其中三人被擒,三人被杀,加上摔死的少年和49号,死亡人数高达十五。 三头野兽会被送往秘密实验基地,重伤的七个少年折断了脊椎或股骨。除非他们掌握通灵技,猎食反生命修复肉身,否则就算伤愈,也残废了,等待他们的同样是被切片、研究。 “这就是代价。”银狐望着挺直肃立的二十四道身影,语气沉重。“任何得到,都要付出代价,力量尤其如此。我为死者悲痛,为失败者惋惜。”他抹了抹眼角,又说,“但我更为幸存者自豪!你们,才是刺客的榜样,基地的精英!血狱会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属于你们的!” 银狐拍手鼓掌,眼眶湿润,四周响起血狱会众人稀稀拉拉的掌声。 乌蛛道:“现在验证仪式效果,展示一下你们各自融合的图腾。1号,从你开始。记住,要用全力击打!” 格鹰跨步出列,走向竖起的砂桩,深深吸了口气。在他的魔命树下方,源力汇聚环绕,竟然也达到了黑铅级。源力深处,匿伏着一条三头犬的血色图纹,若隐若现,吞吐源力。 暴喝一声,格鹰挥拳猛击。三头犬扑跃而出,张开血盆大口,随着源力一起涌向拳头。 “砰!”砂桩摇颤,碎屑激溅,密集的洞孔出现在砂桩上,形如锐齿,深深嵌入,几乎洞穿了半个砂桩。 “1号,源力的特性为尖锐。”乌蛛仔细察看砂桩,开始记录。通常,源力并无特性。修炼者只有吞噬了反生命,才能让源力生出各种妙用。格鹰仅仅是黑铅级,但源力融入了凶兽图腾的某种特性,变得尖锐如牙,连坚实的砂桩也被刺破,单论杀伤力已经是灰锡级初期的水准。 凶兽图腾虽然不及通灵技诸多神妙,但至少可以和通灵技一样,越级而战。 “恭喜你,第一个达到黑铅级,正式成为武者。”银狐含笑点头,以示鼓励,“将来你源力增长,凶兽图腾也会随之壮大,肉身体质将一点点接近强悍的凶兽。” 格鹰下意识地溜了高登一眼,源力挟着凶狠的三头犬,从拳头重新涌回魔命树下。 全力一击之后,源力必须回流,才能继续发力,其间会出现一个稍纵即逝的空隙,容易为敌所趁。直到天才猎人奇牙崛起,自创连续技,才弥补了源力回流的空隙。但奇牙在空衍穴蚯内失踪,连续技也跟着失传。因此经验老到的武者,往往不会全力施为,蓄留几分源力以作应变。 “2号。”乌蛛又念道。 阿泰上前一步,生硬地说道:“我的仪式好像失败了,没能融合……” “闭嘴,臭虫!失不失败由我们来判断。”花豹不耐烦地打断了阿泰的话。 阿泰无奈挥拳,击向砂桩。“砰!”砂桩炸开一个小窟窿,颜色焦黑发紫,拳痕清晰如刻。 银狐等人惊讶地围住砂桩,反复查看,又摸了摸发热的砾砂碎片,密语交谈起来。阿泰自己也愣住了,这一拳的威力居然还胜过了格鹰。 隔了好一会,乌蛛才宣布道:“2号,源力的特性……大致为……雷殛。”她的声音微微发颤,雷殛的特性威猛绝伦,可遇不可求。世界上最庞大的势力,众域各国联合大议会的副议长黑帝斯,就因为通灵技的雷殛威力,荣登当世十大高手榜。2号只是个不入级的学徒,却打出了灰锡级中期的力量,雷殛威力可见一斑。 这小子潜力无限,一定要拉拢!银狐暗自盘算,从怀里掏出一瓶亮绿色的炼金药剂,亲手交给阿泰:“这是青铜级的疗伤药剂,价值三千血腥点,由我私人馈赠,表彰你在本次仪式中的杰出表现。” “等一等。”血鸦森然道,“我怀疑,这次祭坛坍塌和2号的雷殛特性有关,应该将他立即押送总部。” 花豹眼神一亮,没错,给主上禀报时找到理由了,就说有个雷殛小子弄坏祭坛,导致坍塌。 银狐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血鸦:“祭坛坍塌,可能源于年久失修,也可能是沙穴族的豆腐渣工程,怎么能怪到2号头上?这次事故,自有总部定论,不劳血鸦你费心了。” 血鸦冷哼一声,望向乌蛛。 “下一个,6号。”乌蛛没理会对方的暗示眼神,只要13号完好无碍,黑锅就轮不到她来背。 少年们依次展示了自己的源力特性,有的是“旋转”,有的是“裂纹”,有的是“侵蚀”。轮到番红花击打时,众人意外听到了渺茫如雾的歌声。 歌声婉转空幽,美妙动人,少年们陶醉在袅袅余音中,浑然忘我。 “11号,源力的特性为蛊惑。恭喜你,成为第二个黑铅级的武者。”乌蛛嫉羡地说,这种特性应该给女人才对。 蛊惑?番红花摇摇头,传奇英雄的力量怎么可能是蛊惑?反派分子真没眼力!在他的魔命树下方,美人鱼蜷曲如球,正被黑白双龙来回顶拱,形如双龙戏珠。 接下来,雀斑的一击打得砂桩溅出火星,焦黑冒烟,源力的特性为“炎焚”。这同样是极为罕见的特性,得到了银狐奖赏的一瓶赤铁级疗伤药剂。 “13号。” 高登走向砂桩,神情镇定。 挥拳击去,拳锋与砂桩相触,悄寂无声,砂桩纹丝不动。 “嘿嘿!”几个少年幸灾乐祸地偷笑起来,笑声还未止,大片粉末就从砂桩滑落下来。 银狐眉头微蹙,砂桩被高登击碎了一小块,并无出奇之处。但这一小块碎成均匀的粉末,没有一颗沙砾保持完整,就显得极为惊人了。 乌蛛讶异地看了看高登:“13号的源力特性为――粉碎,武者等级也是黑铅级。” 高登听到乌蛛的结论,心头微松。幸存者的源力都生出了特性,若他没有,难免显得异类。 刚才一击,他动用了十分之一的图腾心血的力量。如果那缕纯净原始的力量全部施出,足以粉碎整根砂桩,杀伤力接近赤铁级! 十多分钟后,所有人的源力查验完毕。 “臭虫们,接下来,就是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花豹狞笑一声,伸臂指向密密麻麻的图腾丛林,“那里有大把的资源等着你们去收割!不过我要警告你们,别忘记自己是刺客,是潜行在黑暗中的武者。谁要是傻得去和凶兽硬拼,死了也活该!” 乌蛛接道:“发给你们的地图上,标志着一条很大的地下河。河对岸是血狱会老成员的猎杀范围,一旦越过地下河,你们就会变成别人的猎物。” 血鸦哼道:“每个人都必须独自上路,禁止结队合作,违者直接处死。一个月后,你们才能回到上一层休整。” “猎杀开始,依次进入!”银狐沉声宣布,“1号,由你开始!” 格鹰率先奔出,迅捷扑入图腾丛林。每隔半小时,血狱会安排下一名少年进入。 高登默默伫立,目送阿泰、番红花、雀斑陆续消失在藤蔓深处,孤独无端涌上心头。 “13号!”银狐说道。 高登忽而察觉到远处气流的异动,他抬起头,一头纯白如雪的狼鹫掠过上空,盘旋如云。 “食尸鬼。”他露出一闪而逝的微笑,腾跃而起,轻幽无声,像一头飞向天地尽头的狼鹫。 猎杀? 不,是奔跑! 第十二章猎杀进行时(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章鱼藤笼罩沙丘,长达数十公里的枝条像庞大的蟒群,高低盘绕,四下攀爬,交织出重重叠叠的苍莽藤林。 藤条上挤满碧叶,大如团扇,厚软的叶肉饱含汁水。橙黄色的浆果悬挂枝间,星星点点,色泽透亮,散发出阵阵甜蜜的香气。 此地生活着上百种生物:多爪猴在藤条间纵跳,虎头蜂绕着浆果飞舞,箭纹蛙趴在藤叶上鸣叫。一根纤细的枝条缓缓往下滑动,那是一条碧环蛇,竖瞳盯着覆满地苔的图腾砂柱,从砂柱的窟窿里,蹿出一只肥嘟嘟的沙鼠…… 蓦地,从茂密的枝叶中,闪电般探出一只手,“咔嚓”捏断碧环蛇的七寸,将蛇尸悬挂藤条,那只手又缩回去,消失不见。 腥味的血“滴滴答答”地从蛇颈淌落,半个小时后,终于引来了一头庞然大物。 那是一头蝎豹,厚软的肉垫轻捷落在藤条上,无声无息。它是黑铅级的凶兽,位于这片藤林的食物链顶端,毛色黑亮,眼神阴冷,节状长尾在末端竖起锋利的毒钩,凝着一汪蓝色的寒芒。 碧环蛇肉质鲜嫩,是蝎豹最喜欢的食物。靠近蛇尸,蝎豹警觉地向四周探探头,方才扑过去。肉垫刚落在藤条上,就被刺破,汩汩渗血,痛得蝎豹怒吼跃起,蝎尾狂扫。 “咔嚓咔嚓”,蝎尾像一条皮鞭,抽得四周藤条摇荡开裂。“啪”的一声,隐藏在藤条上的钢丝套骤然收缩,紧紧勒住蝎尾。蝎豹反身一扑,数十点寒光喷涌而至,射入雪白柔软的腹部,鲜血激溅如雨。 蝎豹凄厉嚎叫,身躯失衡,从藤条上滚落,偏偏蝎尾又被拴住,顿成倒吊之势。不等它挣扎,一道凌厉白光由远而近,射穿咽喉,带出一蓬血水。 直到毙命,蝎豹也没有看到出手之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高登从藤叶中轻盈跃出。 他看上去就像个小野人,额头、手臂、大腿缠绑藤叶,以作伪装。裸露出来的皮肤涂满褐绿色的苔藓汁,用来掩盖气味。 高登瞧了瞧蝎豹,从藤条上拔出一枚枚倒嵌的小刀片。这些轻薄的刀片同样涂满苔藓,隐去寒光,才划伤了蝎豹的肉垫。为了对付这头蝎豹,高登足足观察了半个多月,对其习性了如指掌,最终才达到一气呵成的刺杀。 高登把蝎豹横放在粗壮的藤条上,解开蝎尾的钢丝,从蝎豹的喉咙口拔出弩箭,腹部取下铁蒺藜,再用匕首在蝎豹肚皮割开一条长长的裂缝,一头钻了进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脱掉衣服,热烘烘、血淋淋的腔体裹紧全身,大量豹血渗透皮肤,被图腾血管自行吸收。 为了保持源力精纯,高登不再服食凶兽血,连助长源力的药草都尽量避免食用。 一条条图腾血管膨胀、收缩,鲜血仿佛水流不断拓宽河道,使血管更畅通、更柔韧。血管也在不断提纯豹血,吸取精华,排出糟粕,从高登体表溢出一丝丝驳杂的血雾。 这是高登多日来,摸索出的提升图腾血管的办法。效果还算不错,但遗憾的是,那一缕纯净原始的力量始终无动于衷,似乎不屑一顾的样子。 他一边吸收豹血,一边握紧匕首,聆听四周动静。通常这是最危险的时段,但他在附近布下了十三处陷阱和二十六处警示,如果凶兽接近,必然被他察觉。 三百次心跳过后,高登穿好衣服,跳出豹尸。他给自己的时间永远是三百次心跳,一旦超时,哪怕凶兽血没被吸噬干净,也在所不惜。 父亲告诫过他,很多高手最终死于自己的贪婪。 高登麻利地拆下蝎豹的爪牙、蝎尾,埋在地下,做好标记,以便回程时取出兑换血腥点。接着,他掏出蝎豹的心脏,放在嘴里生嚼,补充体力。 收拾完一切,高登直穿藤林,走向植被更茂密的深处。章鱼藤林毗邻祭坛,是图腾丛林的入口处。他之所以逗留了一个多月,只为了熟悉环境,以免冒进丧命。 一路上,他忽快忽慢,脚尖落在厚软的苔藓和堆积的藤叶上,悄寂无声。但四周缠绕的藤条分支太多,难免触动,发出细微的轻响。 高登走一段,休息一段,不时察看野兽的足迹和尿液。即将走出章鱼藤林时,他忽然蹲下身,盯着几片被踩碎的干枯藤叶。 那是人的脚印,又浅又小。高登很快在附近的藤条上,找到匕首刮擦过的痕迹,以及溅在藤叶上的几滴血渍。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血味腥臊,显然是凶兽留下的。血渍发黑凝块,说明此人击杀凶兽的时间至少在一周前。 不知是第几号?高登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杀意。循着残留的踪迹,他掠向此人离去的方向。 凶兽和血腥点并非他的真正目标。那些融合凶兽图腾,将来会对家族产生威胁的少年刺客,才是猎物。 一路寻去,高登陆续看到剥掉的浆果皮、折断的藤叶、凶兽的骸骨、布满暗器洞孔的藤茎……有一次,他甚至看到火堆的余烬,分明是那名少年受不了生食,烤火留下的痕迹。 他在脑海中渐渐勾勒出对方的样子:身高大约一米五,体重在九十斤左右,应为男性。性格不够坚韧,喜欢抱着侥幸的心理。武器以长匕首和暗器为主,凶兽残留的皮毛上有一处光秃秃的,如同被腐蚀过,对方的源力特性很可能是“腐烂”。 “29号。”高登喃喃自语,29号的体重大约八十斤。这意味着,对方的武器装备重量是十斤。29号很可能身穿防御内甲,刺杀时,心脏不再是要害。 没过多久,高登发现了一堆人的粪便。他伸手摸了摸,粪便温而湿润,应该是在一小时之内留下的。 高登开始侧身而行,紧贴着粗壮的藤蔓,曲折环绕,宛如毒蛇。前方是连绵起伏的蘑菇丛林:宝塔菇高达百米,毒伞菇大如广场,珍珠菇璀璨生辉,魔脸菇只要稍一碰触,就会抖动鲜艳的菌盖,喷出剧毒的孢子。 他慢慢蛇行,目光来回扫视,终于在远处的一棵宝塔菇上找到了29号。 那棵宝塔菇长出来没多久,高约十米,菌盖肥大。29号坐在菌盖上,恰好能将附近的动向收入眼底。 以弩箭的射程,高登至少还要向前三十米,但那里已经是29号的视线范围。他巡视四周,寻找可以接近对方的掩体。 突然,高登小腿微麻,低头瞥过,一只暗红色的尖叫蛭叮在了腿上。 第十三章猎杀进行时(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松开指间欲发的梭镖,暗暗蹙眉。透过绑腿,尖叫蛭贪婪地吮吸鲜血,柔软的身躯渐渐滚胀发亮。 尖叫蛭尾指大小,并无毒性,但一旦受到攻击,就会发出高亢响亮的尖叫声。高登不想惊动29号,只得忍耐。 这时,29号的视线转向别处。高登倏然弹射,跃至一棵蚕丝菇下方,手抓菌丝,下身上翻,倒贴住肥大的菌盖,静伏不动。等到29号再次移开目光,他又迅速蹿出。如此进进停停,绕了一个迂回的大圈子,一点点逼近29号的左后方。 短短数百米,高登双腿叮满了湿软的尖叫蛭,又痒又麻,难受极了。好在29号已进入弩箭射程,高登悄悄拉开弦,上好箭,又拔下一根头发挂在箭头,随后托住弩臂,开始瞄准29号的眉心。 纤细的发丝在箭头飘动,方向偏北,时快时慢,显示出四周空气的流动。高登一边盯着发丝,一边微微调整射击的角度,自然而然地进入石之意境。弩术是一门精准计算的远程武技,风速、风向、途中遭遇的障碍物、箭手自身的呼吸起伏都会影响箭矢。只有绝对冷静,才能将所有因素计算周全。 高登眯起左眼,手指慢慢搭上扳机。 29号突然扭头,俯望着东北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高登还没来得及重调箭矢的角度,29号已跳下宝塔菇,快速奔离。 松开弦,高登放下弩箭,遥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沉思。隔了片刻,他将尖叫蛭一只只捏死,跳上高耸的菌菇,一路穿梭纵跳,迅速跟上29号。 透过菇林的缝隙,29号的身影时没时现。沿着他前进的方向,蘑菇越来越密集,连成一堵堵厚实的高墙。29号不得不拔出匕首,砍倒蘑菇,方能进入。 一片低矮的废墟逐渐浮现前方。 那是一座神庙残骸,被密密麻麻的菌菇顶穿挤压,处处扭曲变形。断垣残壁、折倒梁柱和高耸的菇林相互交错,形成一个个深洞,在闪烁不定的光菇映照下,显得分外幽黑。 高登伏在蘑菇上,远远打量着神庙四周的环境。一路而来,他没有看到人类涉足的痕迹。换言之,这片废墟藏匿在菇林深处,连血狱会也未曾发现。 “真的有沙穴族的遗迹!”29号跑向倒塌的庙檐,抚摸着悬挂其上的鎏金古铃,脸色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先前他在宝塔菇上,瞥见一点金属反光,才寻到此处。 里面的东西一定可以兑换大笔血腥点!29号往四处张望了一下,猫着腰,钻进了其中一个洞口。 高登悄无声息地跃下菌盖,紧随其后。这是现成的炮灰,榨干价值再除掉不迟。 废墟内一片寂静,光线斑驳,时亮时暗。地上坑坑洼洼,极为难走,砖石底下不时爬出色彩斑斓的虫蚁,窜向29号。29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洒出驱虫粉,刺鼻的硫磺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阿嚏!”高登恍惚听见有人打喷嚏声,声音细微难闻,转瞬即逝。他心头一凛,贴向角落,两柄匕首护住要害。 “阿嚏!”29号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咕哝道,“该死的,驱虫粉的味道也太难闻了!” 高登察看片刻,周围并无异动,不由一阵狐疑。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与29号拉远距离。越往前走,高登越觉得心神不宁,仿佛黑暗深处有一双悄悄窥视他的眼睛。 29号翻过一座塌陷的拱墙,钻过两根交叉相叠的殿柱,跨过及膝的门槛,陡然停住,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珠光宝气耀花了他的眼睛:地上倾倒着三座神像,全部用罕见的锦纹金打造,镶满五光十色的钻石。龟裂的四壁垂落一幅幅经幡,抹去尘灰后,颜色亮丽如新,散发缕缕清香。涂绘经幡的颜料取自珍贵药草,天然成色。 角落里,斜靠着一座乌金打制的九层供台,嵌满秘银丝镂刻的精美花纹,闪闪发亮。供台顶层,歪倒着一只乳白色的三耳香炉,古朴莹润,拳头大小,由一整块烟水玉雕磨而成,飘散出一丝丝氤氲水气。 烟水玉被列为黄金级的宝物,滋养精神力,纯化精神海,对通灵技的修炼益处极大。仅仅这么一块烟水玉,就足以让无数贵族豪门疯抢。更何况,香炉里插着半截价值远超烟水玉的宝髓香! 宝髓香晶莹剔透,亮如水银,当世早已绝迹。据史料记载,只要点燃宝髓香,任何难以开启的宝藏大门,也会闻香而开。在三十六个殖民域里,至少有三座著名的宝藏门户紧闭,无人能入。 “发了,我发了!”29号激动地浑身发抖,摸摸神像,又冲向供台。下面八层堆放着一叠叠兽皮彩绘、玉石卷牍、符纹石板…… 高登无声无息地站在门槛外,目光从垂吊的殿梁上收回,积满尘埃的横梁上,赫然印着清晰的爪印! 高登略一沉吟,托起弩箭,瞄准29号。 “哈哈,都是我的,我的!”29号抓起烟水玉香炉,狂笑起来。 “嗖!”一根箭矢疾射而至,贯入后脑。29号扑通倒下,脸上犹自带着笑意。 高登没有放下弩,反而以最快的速度重新上箭,瞄准了29号。鲜血从他脑后渗出,四溢开来。流经一处时,血水仿佛遇到无形的阻碍,缓缓绕开。 “嗖!”第二根箭矢飞速射来,击在无形的阻碍处,溅起一道绿色的血! 一声嘶哑的痛叫声传出,绿血流过的地方,慢慢浮现出一头丑陋的人型生物。 他浑身赤裸,皮肤墨绿,面容布满蓝色条纹,四肢矫健有力,手足皆为利爪。“你――要――死。”他睁着泛白的死鱼眼珠,阴冷地盯着高登,用生硬的人类语言说道,反手拔出了肩头的箭矢。 “虚魍怪!”高登足下一蹬,身形倒退,双手抖出漫天厉芒,罩向对方。 虚魍怪高高跃起,四爪扣住顶壁,身体平贴。密集的铁蒺藜从他背下掠过,“笃笃”地打在墙壁的经幡上。 高登动作不停,甩出匕首,一道白光激射而去。虚魍怪敏捷翻落,避开匕首,第三根弩箭又呼啸弹出。 第十四章猎杀进行时(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身在半空,虚魍怪看似避无可避,森冷的箭头与空气高速摩擦,不断接近咽喉。 刹那间,虚魍怪身躯一拧,于难以借力的空中,凭借强劲的腰腹力量再次倒翻。“叮”的一声,箭矢擦着虚魍怪的头皮而过,射在后方的乌金供台上,溅起火星。 双爪扣住顶壁,虚魍怪奇诡腾挪,移动换位,飞快逼向高登。暗器无法锁定虚魍怪时时变幻的身形,点点寒星一一射空,全数打在他前一刻的位置,尘灰簌簌抖落下来。 至始至终,高登一直眼神沉静,手势稳定,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对手即将冲过门槛,直扑身前。数十枚星镖旋转着飞出,在半空划过一道道难以预测的弧线,绕向虚魍怪。 “咯咯唧唧”虚魍怪发出怪诞的笑声,双腿快如旋风,轮番踢出,锋锐的脚爪将一枚枚近身的星镖扫飞。 高登手握最后一柄匕首,盯着虚魍怪受伤的肩头。鲜血逐渐凝滞,虚魍怪的身影开始模糊,正一点点消失在空气中。 这与典籍记载相同:虚魍怪,善于利用光线的折射隐形,一旦受伤流血,隐形立即破除。 “呛!”虚魍怪一爪踢飞射来的匕首,扑跃而下,身体全部消失在高登的视线中。 高登惊叫一声,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转身向外仓惶飞逃。虚魍怪咧嘴阴笑,双腿迅疾弹起,冲过门槛。 “呲啦”一声,虚魍怪惨叫,踉跄向前栽倒。小腿刀割般裂开一道血线,血水飙射。 鲜血喷溅过处,一根纤细坚韧的钢丝显露出来。它悄无声息地横在门槛上,两头缠住塌梁,拦住出口。虚魍怪冲得太急,小腿迅猛撞向钢丝,立被割伤,隐身再次破除。 风声呼啸,寒芒罩体,虚魍怪身形未稳,就迎来疾风骤雨般的暗器。“噗嗤噗嗤”,刀片、梭镖、钢针纷纷插上他的两肋、双腿、胸腹,一道道血水喷射。 虚魍怪凄厉痛吼,弹地而起,细密的暗器纷纷震落。高登从旁扑上,拳如闪电,直击咽喉。先前的恐慌如一层面具,从他漠然的脸上剥落。 虚魍怪勉强侧身,避开拳锋,一腿狠狠蹬向高登。高登曲臂成肘,肘尖下敲,猛击在对方肩膀的伤口上。借力反弹,高登从对方肩上翻过,宛如鱼跃出水,巧妙避开虚魍怪反击的脚爪,蓄满源力的一腿同时反踢,击中对方背心,将嵌在上面的梭镖再深一寸。 虚魍怪身躯摇摆,向前趔趄。高登猱身而上,拳脚宛如暴雨,全力猛攻,源力频频击中对手伤口。杀得虚魍怪空有一身力量、速度,难以尽数发挥,只能被动挨打。 但高登清楚,一旦虚魍怪在疾攻中缓过气,被动的将是自己。 因为虚魍怪的战斗力是――赤铁级! 为供新人试炼,这一带的赤铁级凶兽早被血狱会清扫干净。但神庙废墟未曾显露,虚魍怪由此幸存。 狼突!高登闪过虚魍怪的臂爪,俯身冲刺,形如一头扑食的恶狼。 他不能再拖了,虚魍怪浑身的伤口开始凝结,止血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虚魍怪的死鱼眼凶芒一闪,不挡不顾,双爪凌厉抓向高登后背。这个人类赤手空拳,击中己身并无大碍。自己的利爪硬如钢铁,足以撕裂对手。 拳似流星,急速逼近虚魍怪心脏。与此同时,冷森森的利爪贴近高登背心。 一柄三棱刺无声滑出袖口,送入手心。翻掌,握刺,直插,高登的速度骤然加到极限! 手臂肌腱应声撕裂,三棱刺像一条昂颈出击的毒蛇,直钻猎物心脏。 虚魍怪汗毛倒竖,神色陡变,身躯以惊人高速向上弹跳。 血光飞溅,三棱刺戳入虚魍怪胸膛,相距心脏不过毫厘。 “砰!”虚魍怪的脑袋撞上顶壁,碎石烂砖砸落如雨。 扬起的尘烟中,高登上跃,挥拳。 虚魍怪在半空连翻,变幻方位,双爪一错,反向高登抓去。重伤反倒激发了他的凶性,四爪腾跃,迅烈如火,全力和高登对攻。 高登抽身,飞退,心知错过了杀死虚魍怪的最佳机会。 但他已做到了最好。 这是一场遭遇战,无法考察,无法埋伏,无法定计。他先是布下钢丝,以备后手。再用大量暗器试探,以求最快了解对手特点。然后假装惊逃,诱使虚魍怪追击受伤。接着一轮狂攻,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手无寸铁,最终图穷匕现,全力一击。 所有步骤环环相套,连贯一气。可惜虚魍怪终究是赤铁级的怪类,命悬一线之际,爆发出了骇人的力量。 好在自己仍有机会。 高登向外飞蹿,诸多珍宝弃如敝履。怪类是出了名的越伤越猛,他不是武骑士,没兴趣硬接虚魍怪的反扑。 “你――一――定――要――死!”虚魍怪厉吼一声,疯狂追击。两人一前一后,冲出神庙废墟。 高登跃上菇林,一路急掠,往来时的方向奔去。他的双腿肌腱隐隐抽痛,速度已增至七分。 虚魍怪穷追不舍,一路翻过松茸菌,跳上宝塔菇,又跟着高登往下疾落。 脚尖在厚软的地藓上擦过,高登不再直线奔逃,倏然转折,绕着密集巨菇来回移动,一次次闪开虚魍怪扑击的利爪。 片刻后,虚魍怪忽觉下身麻痒。不知何时,双腿粘满蠕动的尖叫蛭,拼命吮吸鲜血。而他周身数十道大、小伤口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像磁石吸引更多的尖叫蛭蜂拥而至。 “啪!”爪拳相击,沉闷有力。高登陡然正面迎上,转守为攻! 两道身影犹如兔起鹘落,上下翻飞。双方动作都快得眼花缭乱,变幻莫测。 虚魍怪连连怒吼,速度越来越慢,全身爬满密密麻麻的尖叫蛭,不住吸血。十来条尖叫蛭甚至爬上耳际、鼻梁和眼角。 反之,高登的动作丝毫未减,招式刁钻诡变,身影轻巧灵动。图腾心血雄劲奔涌,源源不断地为高登补充体力,使每一束肌肉始终处于最佳状态。 第十五章残残还是蝉蝉 - 刺客猎人 - 洛水 激斗中,虚魍怪暴吼一声,脚爪在四周的菇柄上来回蹬踏,从各个角度扑向高登,不惜一切发动狂攻。 他流血不止,渐感虚弱,最具优势的隐形能力也无法施展。再不速战速决,一定会死在这个人类手里。 高登倏然后退,躲闪游走,丝毫不给对方搏命的机会。“啪啪!”菌菇纷纷摇摆,被虚魍怪的利爪扯起,宛如破烂棉絮,四散飞扬。 过了一阵,虚魍怪攻势放缓,想要腾出手,扯掉尖叫蛭。高登立即扑上,迅疾反击。这一次他寸步不让,以攻对攻,死死缠住虚魍怪。息微术如同颤动的波浪,一次次卸去虚魍怪强横的力道。 虚魍怪的喘息声越来越响,体力急剧下降,大量失血让他头脑晕眩,对手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砰砰!”他一个恍惚,小腹挨了数十击,打得他跌跌冲冲,后背撞在一棵蘑菇上。 鹰翔!高登忽而掠起,双臂展开,犹如鹰隼般冲向虚魍怪。 虚魍怪同时跃起,在空中翻滚如球,像呼啸的石块猛烈撞向高登。 双方身影即将接触,虚魍怪忽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一袭斗篷从高登身上卷出,黑云般罩住了虚魍怪! 鱼翻!高登在空中翻身,闪到虚魍怪左侧。图腾心血轰然鸣响,一缕纯净原始的力量奔涌而出,汇聚拳头。 “砰!”虚魍怪从半空摔落,脑袋如西瓜炸裂,脑浆迸溅。 高登轻盈落地,扯掉双腿上的尖叫蛭,这是他选在此地决战的原因。只要虚魍怪血流不停,就无法隐形,战斗力下降了一大截。 挖开虚魍怪的肚脐,高登从里面搜出十多枚黄豆大小的晶体。这是虚魍怪天然生成的幻光结石,亮泽透明,呈六棱形。光线照耀其上,折射变幻,扑朔迷离,虚魍怪正是借此隐形。人类将幻光结石煮烂服用,可以提高对光线的感应能力。高登藏好幻光结石,披上斗篷,沿途抹去痕迹,返回神庙废墟。 废墟内静寂无声,29号僵伏在地,手指仍然抓着烟水玉香炉。高登先把射出的暗器一一收回,手握双匕,目光逐寸扫过四周。许久,他忽然开口:“出来吧,别躲了。” 无人回答,只有他的声音静静回荡。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会在这里撞见虚魍怪?”高登微微一笑,像是对着一个不存在的对象说话,“怪类虽然是高等文明种族,但虚魍怪只是一头低级怪类,智力低下,根本看不懂神庙里的典籍卷牍,也不可能对这些珍宝感兴趣,不然早就把东西席卷一空了。” “那他为何出现于此?只有一个原因,这里有虚魍怪势在必得的东西。” “所有怪类,无论等级高低,都有自己的特殊嗜好。而虚魍怪的嗜好是――小妖精!他们最喜欢捕食小妖精,所以我猜,神庙的废墟里一定躲藏着一只小妖精,才会引来虚魍怪。何况,我听见了你打喷嚏的声音。” “现在我才明白,自己完全不用和虚魍怪斗得你死我活。他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我,而是你。” 高登用柔和亲切的口吻说道:“我已经杀死了虚魍怪,你安全了。出来吧,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精类中,小妖精是最罕见珍贵的。他们小如手指,聪明伶俐,天赋异禀,行踪神秘,出没于森林、沼泽、草原、雪山等人迹罕至之处。 有的小妖精能帮助人类提纯源力,有的善于寻宝,有的则是天生炼金士,还有的能施出可怕的诅咒……如果人类能和小妖精缔结心盟,好处受用不尽。 可惜小妖精极难寻觅,找到了也不易驯服,能够拥有小妖精的人类屈指可数。 高登耐心等待良久,耳畔还是一片沉寂。 如果你还未逃离,那你再也逃不掉了。高登在心里说,他弯下腰,从29号的尸体上搜出几包驱虫粉,向四周洒去。 “阿嚏!”他听到轻若蚊蝇的声音,俯身冲出,一把抓起地上的烟水玉香炉,喷嚏声是从香炉里传出来的。 高登手掌扣住香炉,只留下一道小缝隙,慢慢将炉内堆积的香灰倾倒出来。 一个软绵绵、热乎乎的小东西滚落掌心,高登轻轻用手指夹住,黑糊糊的小东西扭动了一下,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那的确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小妖精,但和高登想象的完全不同! 它的脑袋又小又圆,乱糟糟的头发又脏又稀,还秃了好几块,裸露出粉红的头皮。它脸上积满尘灰,睁圆了黑溜溜的小眼珠,鼻孔拖着两条浑浊的鼻涕,一边把脏兮兮的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一边对高登一个劲地傻笑:“呵――呵――呵。” 高登呆了片刻,脸上努力保持和善的笑意:“我叫高登,是个好心人,最喜欢和小妖精做朋友了。你不用害怕,也不用伪装什么,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保证会让你安然离去。” 小妖精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吸了吸鼻涕,它把手指伸向高登的嘴巴:“吃――吃――吃。” 难道它在考验我的诚心?高登暗自思量,不得不舔了一下粘糊糊的手指,问道:“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小妖精歪着脑袋,愣愣地想了半天,又对高登呵呵傻笑。 难道是――傻子?高登听说过,有的小妖精生下来就脑残,被父母丢弃野外,自生自灭。他思索片刻,索性摊开手掌,柔声说:“看来你不太喜欢我,那你走吧,我永远祝福你。”这是试探对方是否在装傻。如果小妖精真走了,他当然不会客气,收服不了至少还能兑换海量血腥点。 小妖精愣愣地看了高登一会,忽然张开双臂,抱住高登的小拇指,使劲吮吸起来。“呸――呸――呸!”它皱起眉头,松开手指,拼命吐唾沫。 原来真是一个傻瓜。高登失望地叹了口气,脑残的小妖精毫无价值,而且一旦缔结心盟,小妖精就会栖息心脏,吸取魔命树的精华成长。可谁会为一个傻瓜耗费魔命树呢? “你走吧。”高登笑容消失,随手抛下小妖精,向乌金供台走去。他拿起玉石卷牍,正要察阅,靴子就被扯了一下。低头瞧去,小妖精趴在他的靴尖上,举起双臂:“抱――抱――抱!” 高登靴尖一挑,将它抖开,小妖精翻滚落地。它爬起来,仰着头,呆呆地望着高登。 “走――走――走。”高登冷淡地转过头,目光又落在卷牍上。他尽管熟识沙穴族的文字,卷牍的内容仍然晦涩难懂。 可没过一会,小妖精又爬上靴子,使劲扯他的裤管:“看――看――看!”它吸起鼻涕,又倏地喷出,再吸进鼻孔,又喷出。最后,它仰起小脸,对高登露出傻笑。 “很抱歉,这种本领对我毫无用处。”高登注视着小妖精,平静地说,“也许你能听懂,也许听不懂。这个世界现实又残酷,没有用就会被遗弃,所以我帮不了你。” 他抓起它,远远丢开。 小妖精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吃力地爬起来。它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眼神茫然,望着高登把所有卷牍、石板的内容强行记下,然后砸碎、掩埋,又将烟水玉香炉和宝髓香揣进怀里,向神庙外走去。 “不――不――不!”小妖精扑上来,紧紧抱住高登的靴子,拼命摇头,乌溜溜的眼睛噙着泪光。 高登踢开它,它又扑上来,一瘸一拐,身形踉跄。高登这才发现,这只小妖精不仅脑残,连一条腿也残了。 高登心头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触动,他默默地看着它,看着它艰难地抓住裤管,往上爬,摔下去,继续爬,再摔下。 那像是一座永远也无法翻越的山峰。然而,世间只有翻不过的人,哪有翻不过的山呢? 最终,小妖精鼻青脸肿,气喘吁吁,爬上高登掌心。“不――不――不。”它睁着眼,哀求地看着高登。 “人总要犯一次傻。”高登凝视着小妖精,许久,他伸出无名指,挤出鲜血,缔结心盟。 “残残,就叫你残残好了。” “蝉――蝉。”小妖精认真地点点头,破涕而笑。 “残残。” “蝉――蝉。”心脏的魔命树上,蝉蝉抱住树枝,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自己的名字,满脸傻笑,香甜入睡,过去从未如此。 第十六章对杀(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那小子一定会经过这里。”格鹰攀在盘根错节的铁须葛藤上,把一根根藤须拽到地面,缠成圈索,往上覆盖蕨叶。 另外两个少年趴在地上,埋头刨挖陷坑。其中一个抬起头来,神情彪悍,咬牙切齿:“13号加在我身上的羞辱,我会百倍奉还!”每当他想起藏尸房的那一晚,烂乎乎的肝脏塞满整张嘴,总忍不住泛起阵阵恶心的胃酸,以及更恶心的耻辱。 “我只想和那头食尸鬼好好较量一下,看看是他厉害,还是我的针雨源力更强。”另一个少年眉宇桀骜,冷笑着握紧短剑,狠狠扎入砾砂,数百个细密孔眼同时刺破陷坑。在他心脏的魔命树下方,源力同样凝聚成土,一头冰猬若隐若现,背部雪亮的尖刺寒如冰针。 格鹰看了看两名少年,找到他们达成合作协议并不难。自从在高登手上栽了个大跟头,他就开始筹谋报复,留意那些同样对13号心怀敌意的少年。13号自以为荣升助教,抱上血狱会教官的粗腿,却不知这有多遭人嫉恨。 “9号,别忘了我们是刺客。区分强弱的唯一标准,就是看谁能活下来。”格鹰郑重地说,“虽然你进入了黑铅级,但13号比你时间更早。我和13号交过两次手,他心思狡诈,反应敏捷,近身格斗优势明显……” 桀骜少年不耐烦地打断了格鹰的话:“1号,你不会被食尸鬼吓破胆了吧?” “我只是不想犯第二次错。”格鹰冷冷地瞥了桀骜少年一眼,半年来他收敛锋芒,缩起爪牙,居然被一些蠢物当作了窝囊废。走到陷坑另一侧,格鹰拉起藤蔓,绷直如弦,末端拴上尖锐的砾岩,布置成一个简易机关。 “天枰域的瓷之国有一句老话,叫‘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13号不是柔弱的兔子。”格鹰退到远处,观望一番布下的陷阱、机关,捧起一堆枯藤,开始掩饰痕迹。“13号给过我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轻视别人,死的就是自己!” 他双眼射出凶厉的光,露出久藏的爪牙:“6号、9号,如果这次我们犯错,就再也没有机会犯错了!” “我们听你的!”彪悍少年恶狠狠地说,“就用铁三角刺客杀阵干掉他!” 格鹰转首望向9号,桀骜少年犹豫了一下,耸耸肩:“好吧,铁三角刺客杀阵。不过得按事先说好的,13号死后的武器装备归我,血腥卡和其它收获归6号。” “我说话算话,一件不要。”格鹰阴冷一笑,望向前方光芒斑驳的植被。沙丘在他脚下延伸,形成低缓矮坡,再往下是一片平坦苔原,苔藓翠绿如毯,河水潺潺流淌,一切尽收眼底。两侧则为高耸连绵的砾岩山峰,崎岖陡峭,猿猴难渡。13号想要继续深入图腾丛林,此地是必经之所。 “摇――摇――摇!”蝉蝉伸长双臂,揪住高登额前的一绺头发,荡秋千似的摇来晃去,两条浓浓的鼻涕也随之摇摆。 高登竖起中指,放在唇边。蝉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把中指放在唇上,又把另一根中指放在唇边,于是两手落空,往下直掉,穿过层层交错的枝蔓,一屁股摔在干脆的落叶堆上。 高登摇摇头,拨开藤叶,俯视着三十米开外的一条长溪。溪水曲折流向植被茂密处,溪畔长满齐腰高的灯笼草。水源附近最危险,凶兽常来饮水,高登总要观察一阵,才会接近。 蝉蝉困惑地眨眨眼,抓住一根垂落的蔓条,向上方的高登爬去。动作依旧笨拙,但手脚挺有劲,经过魔命树一周的滋养,小妖精显得有活力多了,几块光秃秃的头皮也冒出细小的绒毛。 高登跳下藤蔓,走向溪流。蝉蝉松开手,恰好落到高登头顶,身子一阵乱晃,发出“呵――呵――呵”的呆笑。 高登看了看附近遗留的野兽粪便,蹲下身,左手握匕,右掌掬起溪水,一边留意四周,一边迅速饮完。“残残,你又该洗澡了。”高登特意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希望小妖精能慢慢熟悉人类的语言。其实小妖精天生就该懂这些,无需学习,它们一出生便通晓上百种生灵的语言。 但脑残的小妖精另当别论。 蝉蝉一听洗澡,小尖耳一颤,以前所未有的麻利姿态跳起来,逃向高登的心脏。但高登两根手指轻捷地夹住它,急得蝉蝉腰臀扭动,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太脏。”高登捧起一掌溪水,匕首始终夹在指间,以防意外。 “没――没――没!”蝉蝉用力一吸,两条鼻涕“唰”地钻进鼻孔,消失不见。“没――没――没!”它乐呵呵地冲高登抬起小脸。 高登视而不见,凉澈的溪水直接浇到蝉蝉头上,立即变成灰黑的污水。“不――不――不!”蝉蝉左扭右挤,眼珠上翻,两个大大的鼻涕泡吹出鼻孔。它还年幼,未分性别,小妖精只有对同类起了爱慕,才会生出自己的性别。 高登指尖蘸水,轻轻揉搓蝉蝉,一层层泥垢脱落下来,小妖精“咯――咯――咯”痒得直笑。笑声让少年重回过往,忆起父亲温暖柔软的大手。 每逢冬夜,高斯亲自烧热壁炉,小心翼翼抱起他,放进水温适宜的浴桶,指尖轻搓他的背,故意搔搔腋下,逗得他阴郁沉默的脸上最终露出笑容。 有时候,高斯带着还未消散的杀气和血腥走进房间,但一见到自己,双眼便充满慈爱,脚步放得轻缓。他一点也不像唐,蹲在炉火旁讲小妖精的故事,语调温柔,还扮鬼脸。 于是夜晚不再漫长。 “即使全世界都遗弃了你,但总有一人,不会如此。”高登轻轻挠了挠小妖精。 蝉蝉严肃地点点头,随即又“咯咯咯”地笑个不停。高登松开它,用清楚的嘴型说:“痒――痒――痒。” “盐――盐――盐。”蝉蝉含混不清地念道。 “不对,是――痒。” “盐――盐――盐。”蝉蝉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钻回高登的心脏。无论清洗多少次,小妖精永远是黑糊糊的,积满层层叠叠的尘垢。 高登站起身,开始搜寻凶兽与其他少年的踪迹。他拔起一丛灯笼草,草茎处显露折痕,摸上去还有一点粘滑。循着被碾压过的草痕,高登一路深入蔓丛,想象着那头庞然大物滑过丛生的荧草,缠住绿萝盘结的气生根,爬上藤萝高处。 他陡然抬头,双手抖出飞旋的星镖,弹丸般飞速后跳。 “轰!”一条色彩斑斓的巨型沙蚺挟起狂暴腥风,穿破四溅的叶蔓,凌空扑下。 “嗖嗖嗖!”暗器密如急雨,纷纷嵌入沙蚺粗如水桶的身躯,痛得它巨尾狂扫,掀起大片沙尘。 高登四处移动,闪过沙蚺一次次扑扫,不给对方缠住自己的机会。沙蚺粗长的身躯不住盘曲,绕成一个个游动的圈,高高低低,环环相套,欲将猎物缠入圈内。 鼠钻!高登腰背弓起,从蚺圈的空隙间窜出,匕首反手一划,溅起一道血汁。沙蚺高高隆起的脑袋迅疾扑下,高登一个鱼翻,腾跃闪过,沙蚺的尾巴又从正面扫来,逼得高登立即伏地,游动的蚺圈再次将他围住。 高登目光闪动,腾挪纵跳,伺机反击。蛇类不愧是自然界的天生杀手,深悉刺杀之道:盘圈的身躯是围困,扑动的脑袋是攻击,抽扫的尾巴则是后招。好在沙蚺只是黑铅级巅峰的凶兽,就算正面遭遇,高登也有杀它的把握。 “砰!”沙蚺的脑袋再次扑空,高登突然冲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匕首,扎向沙蚺的颈部七寸。“呲啦”一声,匕首挑开粘滑的皮,往下直拉,一直拉至臃肿的腹部,露出腔内十多只圆滚滚的蚺卵。 高登心头一凛,想也不想,纵身前扑。“轰!”一股巨力从后方急速撞来,擦中高登右肩,将他震飞出去。 高登眼前发黑,肩胛疼痛欲裂,但他仍未停止移动,身在半空,手臂捞住一条藤蔓,借力跃出,再抓住另一条,换个方向飞跳。短短几秒内,高登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全凭感觉逃闪,只听到身后不断传出“噼里啪啦”的藤萝折断声。 几秒后,高登视觉恢复,看清了另一条正在疯狂追杀他的沙蚺。它隆起的脑门上生有高耸绿冠,青翠欲滴,是怀孕沙蚺的伴侣。这条雄性沙蚺体形稍小,也更狡诈,一直藏匿在茂盛的枝蔓中,隐忍不动,准备给高登致命一击。 雄沙蚺的气息被伴侣掩盖,高登也未曾察觉。幸亏蚺卵警醒,他才意识到附近必然还有一条雄沙蚺。 缓过气来,高登立即抽出三棱刺,展开和雄沙蚺的对杀。一时蚺影摇舞,人影蹿跃,绕着藤萝穿梭飞扑。数分钟后,高登虚晃一下,诱使雄沙蚺出击,旋即贴近蚺颈,一刺毙命。 高登轻轻喘了口气,掏出伤药,敷在肿伤的肩头,随后钻进雌蚺腹内,吸收蚺血。隔了片刻,蝉蝉钻出胸口,呆头呆脑地看了看周围,爬到高登光溜溜的腋下,伸出手指挠了挠。 “痒――痒――痒。”它吸着鼻涕,骄傲地挺起胸脯,以抑扬顿挫的音调不断重复,“痒――痒――痒。” “痒――痒――痒。”纤弱的声音一遍遍回响。 不知为什么,高登的眼泪流了出来。 第十六章对杀(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又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将附近数十公里的凶兽屠戮一空。 可惜遗迹第二层太大,他再没找到其他少年的行踪。时至今日,绝大多数人都返回上一层休整,谁也受不了持续不断的杀戮。孤独、疲惫、烦躁、多疑……像无休止涌上的血浪,压得人喘不过气。 唯独高登安之若素,他从未生出过负面情绪,反倒神采奕奕,仿佛生来就是干这个的。 顺着溪流的方向,高登走近一处低洼形成的小水潭。他已经站在这一带食物链的顶端,但还是习惯性地在藓丛遮蔽的四周,设好警示机关。他检查了一番小水潭,脱下斗篷、衣裤、靴子,一一搓洗干净。上面沾染的兽血气味太浓了,老远就能被闻到。 猎杀的收获都被他埋在附近,凶兽的皮毛、鳞角、牙、爪等足足裹了三大包,差不多能兑换百来个血腥点。 凶兽的心脏和一些罕见器官早被他自己服食:闪电豹的骨髓壮筋活血,山麝猫的麝珠增强嗅觉,虚魍怪的幻光结石提高了光线感知力,而两枚清热解毒的蚺胆使魔命树的根须生出一条碧翠的绒毛,身体的抗毒性由此提升。 至于收获的药草、异果,全进了蝉蝉的肚子。小妖精最爱吃花草瓜果,尤嗜甜食。前几天高登摘了独角蜂的蜂巢,得到几块黄澄澄的蜜晶,蝉蝉一口气吃光,肚皮胀得像圆滚滚的皮球,躺在魔命树上动不了,还一个劲地叫“蜜——蜜——蜜。” 更大的收获是高登的实战技巧,越来越娴熟,出招近乎本能,不再一板一眼地照搬禽掠击的招式。概因前人开创武技,都是依照自身特点,量身打造,才能把武技发挥出百分百的威力。后学者的天赋、体质、身高、体重均与武技的开创者不同,硬要完全模仿,只会事倍功半。 在一次次猎杀中,高登灵活地调整禽掠击:鼠钻的弯腰角度可以再低一点;猫扑换成右腿起跳,左臂微微下钩;狼突的步伐则要看与目标的距离……他学习一些野兽的动作,融入招式,再根据自身的条件改进。 虽然血狱会教过别种武技,高登也能在图书馆内馆借阅更高级的武技秘籍。但那些武技太过激进,一味提升源力,技巧粗糙片面,反而比不上这一套最基础的禽掠击。 高登走入清凉的潭水,洗掉身上的血味和异味,伏在一块被水冲得光滑平坦的岩石上,磨起匕首微钝的刃口。 即便是磨刀这样简单的姿势,高登的双臂也游动似蛇行。一直以来,他心无旁骛,专攻禽掠击,务必精益求精。如今历经多次搏杀,禽掠击融入生活的每一个平常动作,技巧达到炉火纯青。 但这门基础武技也走到尽头,不再适合黑铅级的修炼了。 武者在黑铅级初期,源力本该突飞猛进,直到后期才会遇上瓶颈。然而限于禽掠击等级太低,高登的源力增长异常缓慢。长此以往,难免落后于人。 当务之急,他要找到一门真正高深的武技,既能提升源力的量,又能保证源力精纯,还要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修炼到位。 或许在那个地方能找到。 高登往匕首上涂擦凶兽油脂,以防生锈,穿戴好衣服装备,跳上一株扎根在水潭中的红藻萝,攀到最高,极目远眺。 数十条小溪从图腾丛林的各个方向流出,交汇前方,聚成一条波光浑浊的曲折河流。 这条河流将绕过万鸦葛林,直穿苔原,途经砾岩山脉,最终涌入东北方那条宽阔的地下河。在河的另一边,分布着更险恶的丛林,更强悍的凶兽,更精通杀戮的血狱会成员,以及一个与外隔绝的沙穴族禁地。 “罪坑。”高登若有所思地自语。 “我快要疯了!”桀骜少年一把扯掉身上用来掩藏的凤羽蕨,右手握紧短剑,发泄般地向周围乱砍,蕨叶四下飞扬,折断碎裂。“整整八十天了!我像个傻瓜一样躲在这里,骨头都发霉了,13号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在桀骜少年的左下方百米处,一株肥大的鱼头菇摇晃了几下,向旁倾倒,钻出彪悍少年的脑袋。“我也撑不下去了。这么一动不动地蹲着,还不如和凶兽搏杀来的痛快。”他的手臂有气无力地搭在菌盖上,身上覆盖尘土,瞳孔密布血丝。嘴里叼着一根中空的茎管,用来呼吸空气。 “我看13号肯定不会来了。他可能被凶兽吃掉,也可能早就返回上面沙窟,又或许根本没打算来这里。”桀骜少年抬起头,望向右上方密集缠绕的铁须葛,烦躁地叫嚷,“1号,该拆伙了,这么等下去是在浪费时间!还有,八十天来白白损失的血腥点,你怎么补偿我?” 格鹰趴伏在粗硕的葛藤上,眯缝着一只眼睛,手执单筒瞭望镜,缓缓移动。下方景象清晰,苔原各处都逃不过镜头的搜索,连河面上飞舞的竹骨蝶也一目了然。 这管单筒瞭望镜花费了他九个血腥点,总算物有所值。除此之外,格鹰身上只有一柄配在腰间的弯刀。 “1号,你到底怎么说?”桀骜少年没听到格鹰回复,愈发暴躁起来。 格鹰头都未抬,转动单筒瞭望镜,调整焦距,镜头对准紧挨苔原的繁茂蕨林,口中应道:“13号一定会来。算算时间,应该就在这几天。你们俩个耐心点,不要随便破坏藏身之所,以免被13号瞧出漏洞。” 桀骜少年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1号,难道你突然变成13号身上的虱子,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了?” 格鹰低下头,眼神阴冷地盯着对方。隔了一会,他忽然问道:“你知道13号走路时,习惯先迈哪一条腿?” 9号楞了一下,格鹰冷笑:“他喜欢先侧左肩,再迈右腿。” 9号恍然大悟:“这么一来,对手很容易误判他前进的方向。” 格鹰又问道:“你知道每天晨练,13号要打多少遍禽掠击吗?” 9号哑口无言。 “我告诉你,整整一百遍,天天如此,从无间断。我问你,藏尸房有多少具尸体?一百零八具!因为13号一一解剖过了。我再问你,武技训练场上有多少个不同类型的场地,分别针对的训练目标是什么?我也能告诉你,总共一百二十二个训练地,分别针对力量、眼力、步伐、轻身术……因为13号全都去过。”格鹰的声音锐利得像刀片,他暗中观察了13号近半年,没有人比更他了解这个像骆驼一样忍耐,像沙鬣一样凶残,像狐狸一样狡诈的对手。 6号、9号目瞪口呆地望着格鹰,默然许久,心头禁不住生出阵阵寒意。 “两位,安心潜伏吧。”格鹰的视线重新回到单筒瞭望镜的镜头,眼角跳动,神色狰狞。9号有一点说的没错,自己就是13号身上的虱子,一口吸干鲜血的虱子! 蓦地,一群惊鸦从远方的蕨林中扑棱棱地飞出。 “来了!”格鹰厉喝一声,手指颤抖地握住了刀柄。 要么他死,要么13号死,再无第三种可能。 这就是马贼的复仇。 第十七章对杀(三) - 刺客猎人 - 洛水 蕨鸦纷纷冲出巢穴,盘旋高空,发出不满的恬噪声。 高登的手从蕨鸦巢里缩回,掌心多出了几颗橙红色的蜜蚜珀。 蜜蚜珀闪闪发亮,香甜馥郁,是星斑蚜虫吸食各种花蜜后分泌出来的精华,专供产卵前的蚜后食用。而蕨鸦最爱吃肥滚滚的星斑蚜虫,它们扫空蚜虫窝时,会衔走亮晶晶的蜜蚜珀,用来装饰鸦巢。 “蜜——蜜——蜜!”抱着魔命树打瞌睡的蝉蝉猛然睁大眼睛,圆溜溜的小鼻子嗅了嗅,迅速蹿出心脏,爬向高登手上的蜜蚜珀。 “先学说话。”高登合上手掌,包住蜜蚜珀,一字一顿地说,“要——吃——蜜。” 蝉蝉一边流口水,一边学着念道:“要——要——要。” “一共是三个字。”高登慢慢重复,“要——吃——蜜。” “吃——吃——吃。” “还是不对。” “蜜——蜜——蜜。”蝉蝉可怜巴巴地盯着高登,伸出手指,在高登手背上讨好地挠了挠。“痒——痒——痒。” 高登无奈地松开手心,任由蝉蝉乐呵呵地抱走蜜蚜珀。 经过细心调教,小妖精已能听懂一些人类语言,还能借助双方缔结的心盟,隐隐感应到高登的情绪变化。但无论怎么教,蝉蝉也说不出连贯的词句,连简单的重复都做不到。 这未免有点太异常了。看来以后要绑架几个炼金学会的小妖精研究专家,好好拷问一番。高登暗做打算,沿着下方的河流掠出蕨林。 河水穿过广阔平缓的苔原,两侧碧绿光浪涌动,斑斓野花盛开,蜂蝶翩翩飞舞,清脆嘹亮的虫鸣此起彼伏。河畔,一大群岩羚正在饮水休憩。领头的岩羚又高又大,四肢雄壮矫健,双角锋锐如钩,不时警觉地向四周张望。 乍一走进苔原,高登觉得很不适应。低矮的光苔仅没脚踝,四周地势平坦,没有任何藤蔓类的遮掩物,让他再也无法利用植被掩饰行藏。一旦遭遇凶兽,他就只有硬拼,连伏击的机会都没有。 高登沉吟片刻,忽然转身返回蕨林。 “13号正在往回走。”对面的沙丘上,格鹰移动着单筒瞭望镜,镜头紧紧跟随着高登的背影。 “他走了?”桀骜少年呆了呆,气急败坏地嚷道,“这个胆小鬼!孬种!下三滥!难道他发现我们了?” “不可能。”格鹰冷笑一声,“除非他的眼睛可以和瞭望镜媲美。” “兴许他觉得太累,打算返回上一层休整。”桀骜少年拔出短剑,蠢蠢欲动,“我们赶紧出击,三个人足以搞死他了!” “不要轻举妄动!”格鹰喝道,“以我对13号的了解,他绝不是一个中途放弃的人。”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在下面快憋死了。”从鱼头菇的下面,传出6号闷闷的声音。 “想要洗清耻辱,你就必须比他更有耐性。”格鹰的单筒瞭望镜微微一顿,嘴角露出阴冷的笑意,“他果然没走远,就停在蕨林边上。13号在观察这片苔原,他可真够小心的。” 高登爬到一株浓密的虎齿蕨上,谨慎观望苔原的动向。直到十天后,他摸清此地野兽出没的规律,才重新走入苔原。 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加快速度,径直奔向远处葱茏覆盖的沙丘。 “他上来了,准备好!”格鹰放下单筒瞭望镜,眼中闪过一丝凶厉的杀意。 三人不约而同地攥紧刀剑,屏住呼吸。他们望见高登的身影时隐时没,以“之”字形在茂密的葛藤中迂回穿梭,时而像一只灵巧的山猫,时而像游动的毒蛇。有时他跃上高处,拉动葛条飞扑纵荡,有时他突然停顿,观望一番向后撤退,绕个圈又飞快疾行。 三千米……一千米……三百米……高登距离三人的埋伏圈越来越近。格鹰的心不自禁地“怦怦”急跳,全身肌肉绷紧。 “啪!”高登拽住葛条,恰好从第一处陷坑上方荡过。松开葛条,高登正要往下落去,突然目光一闪,翻身而跃,再次抓住上方的葛条。 葛条在半空来回摇晃,高登紧盯着地上厚厚覆盖的干枯藤叶。一路行来,此地的落叶、枯藓明显比先前多出不少。他再往前瞧,一根根铁须葛藤的藤须垂落地面,微微绷紧。而更远处的铁须葛藤,藤须全都向上卷曲生长,没有一根延伸下地! 陷阱! 高登心生警兆的刹那间,一柄弯刀从上空飞旋而过,割断葛藤! 高登手上一松,往下急坠。鱼翻!他凌空翻身,单臂探出,抓向另一侧葛藤。“嗖嗖嗖!”斜后方的藓丛内猛地爆出一蓬寒光,逼得他不得不缩臂后仰,往下直落。 密集闪耀的铁针呼啸着掠过高登额头,擦出一道道血丝。眼看就要落地,高登突然身姿俯卧,四肢伸展,形成一个“大”字。 “哗啦啦!”高登触地,枯藤落叶纷纷震落,露出下面挖出的陷坑。陷坑深约三米,直径一米,坑内倒插着一根根削尖的藤条,如同密密麻麻的矛林。高登的手脚恰好撑住陷坑边沿,整个人悬趴坑上,藤尖相距他的胸腹不过半尺。 针雨再次迅疾射出,打向高登后背。格鹰身形展动,从高处扑下,弯刀荡起月牙形的寒光。 高登双手倒立,头下脚上,整个人从陷坑上一翻而过。几束针雨打在他小腿上,令他身形踉跄,差点摔倒。 格鹰刀光一闪,藤须断裂,机关发动。一根根藤须犹如弓弦弹起,末端拴住的沙砾、毒粉纷纷溅开,像一片弥漫的烟雾罩向高登。 高登的斗篷“哗”地卷出,挡向前方烟雾,整个人从斗篷内脱卸而出,向后急退。 藓叶激溅,桀骜少年猛然扑出,迎面冲向高登。短剑借助冲势,又狠又快,剑尖四周绽射出一根根无形的源力尖针。 高登一面飞退,一边挥舞匕首,格挡短剑。源力针雨细如游丝,挡无可挡,纷纷扎入皮肤,刺出一个个殷红血点。“当!”高登匕首一挑,拨开短剑,左掌陡然反击,蛇信般刺向对方咽喉。 桀骜少年冷哼一声,左手同时翻出一柄短剑,刺向高登掌心。高登手掌一沉,五指如钩,速度骤然加快,反扣住桀骜少年的手腕。 高登正要发力,扳断对方手腕。耳听“咔嚓”一声,上方的格鹰果断挥刀,葛藤断落,一张藤条编织的大网从上空罩落! 第十八章对杀(四)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毫不犹豫地松手,团身向外翻滚,放弃重创桀骜少年的机会。他已陷入被动,更不能被藤网困住,他还不清楚到底埋伏了多少人。 我知道你一定会这么选择。藤葛抖动,涌如碧浪。格鹰矫健跳跃,俯视高登,寒光闪耀的弯刀高举过头。这一刻,他仿佛重回草原,驰骋烈马,刀光饱饮狂风和鲜血。 桀骜少年紧跟着高登扑出,藤网在身后垂落。13号放弃反击,反给他借势追击,把握主动的机会。“嗖嗖嗖!”他双剑连刺,冰猬图腾随之扑跃,耸起背刺,射出一阵阵又密又急的源力针雨。 高登贴地扭闪,身若蛇行,游弋不定。四周砂土、枯叶频频激溅,在针雨中裂开无数细孔。一阵针雨过后,高登忽地鱼翻,猫扑,在避退中暴然反扑,匕首像一道闪电穿透双剑封锁,直刺桀骜少年的眉心。 格鹰高举的弯刀终于劈下! 刀若闪电,凶悍凌厉,犹如奔马腾空一跃,飞跨悬崖。 13号要么拼着中刀,杀死桀骜少年;要么舍弃唾手可得的对手,再次退避。 只要一退再退,一舍再舍,13号的斗志就会不断受挫! 脚步一错,高登斜向退闪,让开从上空劈落的弯刀。桀骜少年狂笑一声,双剑正要追击,高登手指一弹,匕首射出,毫无征兆。桀骜少年笑容僵住,只来得及偏了偏头,匕首穿透右耳,鲜血喷溅,流淌半边脸颊。 格鹰飞扑而落,手腕转动,弯刀掠起一道新月般的弧光,灵动刁钻,滑向高登左肋。 三棱刺滑出高登袖口,看也不看背后的弯刀,高登反手刺出。“叮!”刺尖精准无比地点在刀刃边缘,弯刀向外荡开。格鹰并不意外,紧接着双腿跃起,连环飞踢。 与此同时,桀骜少年怒吼一声,拔掉耳朵上的匕首,掷向高登,双剑展开猛烈斩刺,与格鹰呈前后夹击之势,不着痕迹地将高登渐渐逼向东南方的菌丛。 他和格鹰心知肚明,此刻必须步步紧逼,攻势如潮,绝不能让13号缓过气来,发动反击。 高登侧身闪开匕首,摆肘一拨,匕首顺势向格鹰踢来的小腿飞去。同时三棱刺向前迎出,格挡双剑。 格鹰脸露冷笑,小腿不避不闪,继续踢出。匕首碰触小腿,划开血丝,格鹰的尖锐源力同时迸发,匕首震飞出去,刃身出现两排咬合的尖锐牙印。 “砰!”格鹰一脚踢中高登肩头,尖锐源力咬出深深的血孔。高登身躯一晃,手掌闪电般探出,抓住格鹰脚踝,反手一甩,扔向桀骜少年挥来的双剑。 高登紧贴着格鹰扑来,三棱刺在半空挥出残影,分不清是刺向格鹰,还是桀骜少年。 “9号,不要躲!”格鹰厉吼一声,弯刀从腋下向后撩出。就算高登刺中他,也会被刀锋劈成两半。 桀骜少年一咬牙,同样不管不顾,双剑奋起迎上,从格鹰耳畔分别刺出。 高登倏然一转,绕到桀骜少年身侧,三棱刺正要刺出。“哗啦”一声,高登身形趔趄,右足落下之处,枯藓纷纷坠落,下方赫然又是一个布满尖刺的陷坑! 桀骜少年急速转身,趁高登立足不稳,双剑疯狂攻击。 “叮叮当当!”高登单脚立在陷坑边缘,三棱刺一次次拨开双剑,息微术起伏涌动,在摆动中勉强维持平衡。他眼角余光扫过,格鹰从另一侧扑来,弯刀迅猛横扫,发出急促的尖啸声,要把他强行逼入陷坑。 “13号,乖乖下去吧!”桀骜少年狞笑着拼劲源力,全力刺出双剑。蓦地,他眼前一空,失去高登的踪影。 人摔下去了?桀骜少年不由一愣,低头瞧去,坑底空空荡荡。 “小心,他在下面!”格鹰弯刀扫空,顺势回旋,疾斩而来。 桀骜少年顺着弯刀飞斩的方向望去,一只短皮靴正倒钩在陷坑边上,高登呈倒悬之姿,身躯紧贴坑壁,反手拔出坑内的尖藤,抖手投出。 “嗖嗖嗖!”数根尖藤分别射向格鹰、桀骜少年,他们斩飞藤条之际,高登已倒翻而起。 桀骜少年挥剑追击,高登连退数步,以小角度来回移动。四周处处陷阱,他无法尽展身手,只能在对方经过的地域游走。 时候差不多了!格鹰盯着高登退避的方向,猛地甩出弯刀,折断远处绷紧的葛藤。“砰!”一块巨岩凌空弹射,撞向高登左侧。 桀骜少年的双剑突然脱手,直奔高登面门。岩石、双剑夹击,高登只有往右后方闪避。相距他不足一米处,菌菇丛生,一株肥大的鱼头菇微微颤动。 格鹰高高跃起,马步腾空,一把抓住飞回的弯刀。 他厉啸一声,催发源力,三头犬图腾狂嗥扑出,源力尖锐如牙,涌向颤动不休的刀身,整道刀光似化作凶兽的血盆大口,凌空扑下。 “锵!”弯刀狠狠劈在三棱刺上,爆发出刺耳的响声。饶是息微术卸去部分劲道,高登还是被震得手臂酸麻,往后飞退,瞥见桀骜少年脸上闪过的喜色。 “轰!”沙砾四溅,鱼头菇炸开,一道身影从地下激射而出,短刀又快又狠,扎向高登背心。 高登倏然横移,速度竟比短刀更快,刀尖擦过他的肋部,溅起一抹血光。彪悍少年旋即低头,俯身,背弩发动。卡簧声响起的刹那,一道寒光犹如风驰电掣,穿透高登右肩,将他带飞出去。格鹰顺手一刀,撩中高登腰间,溅起一蓬血雨。 “杀!”桀骜少年双手一拽,两柄短剑倒退而回,犹如剪刀交错,斩向高登心脏,剑柄赫然拴着纤细透明的丝线! “杀!”格鹰大喝一声,纵身跃起,高举弯刀。 “杀!”彪悍少年贴地急滚,短刀斩向高登双腿。 三个人从不同方位扑来的姿势,清晰展现在高登的视野中。 铁三角刺客杀阵! 对方只有三个人! 高登好整以暇地拔出肩头的弩箭,鲜血汩汩渗出,他犹如未觉,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既然你们都出来了……“砰!”他左腿弹地,不退反进,以无法想象的高速迎向三人。 第十九章对杀(完) - 刺客猎人 - 洛水 这一刻,无论是6号、9号还是格鹰,都不约而同地生出恍惚的错觉。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藤藓停止摇摆,沙尘留滞半空,扬起的气流凝固如胶,就连自己的攻击动作也停顿不前。 视线中,只有13号越来越近,越近越模糊的脸。 模糊,是因为对方移动得太快了!格鹰幡然惊醒,13号的速度远远胜过己方,巨大的反差导致视觉一时错乱,误以为只有13号在运动,其余一切皆为静止。 为什么13号有这么恐怖的速度? 为什么直到现在,13号才突然爆发? 视觉的错乱转瞬即逝,格鹰目视高登足下一路扬起的飞尘,一下子明白过来。因为13号在等,等他们一一现身,斩尽杀绝! 哪怕险落陷阱,受创流血,生死悬于一线,13号始终隐忍不发,直到看清对手所有的底牌。 格鹰如堕冰窟,寒冽彻骨。这样的隐忍,远比速度更恐怖。 但他没有恐惧的权利!握紧刀,雪亮的刀锋照出格鹰狰狞亡命的脸。 高登带起一道残影,冲入三人的攻击范围。 格鹰的弯刀在上,桀骜少年的双剑居中,彪悍少年的短刀在下。三件武器长短不一,从不同方位杀向高登,形成运动中的三角形。 这就是铁三角刺客杀阵,由三名刺客相互配合的一种阵势。三人各就各位,构成三角,分别攻击目标的上、中、下三路。彼此招式呼应,套路衔接,形成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快攻。 高登最先迎上正面疾射的短剑。 手掌瞬息翻起,高登抓住剑柄,甩手一掷,射向右侧滚来的彪悍少年。 桀骜少年试图拽回双剑,但丝线柔长,反应不及。“咣!”彪悍少年仓促挥刀,格开短剑,翻腾的身影立刻一顿。 高登霎时欺近,飞起一脚,正中彪悍少年背心。彪悍少年吐血飞起,像一只皮球砸向上空的格鹰。格鹰被迫跳闪,避开肉球,蓄势待发的一刀无法落下。 破除铁三角刺客杀阵,必须同时干扰两名刺客,用最快的速度干掉第三个,绝不能陷入纠缠。 桀骜少年刚把短剑拉回,就望见高登扑来。他双剑一抖,正要刺出,手腕被扭住。“咔嚓”腕骨应声折断,双剑滑落,高登抓住剑柄,刺入对方咽喉,鲜血标射而出。 “砰!”高登右腿一挑,将尸体再次踢向格鹰。同时双剑脱手,射向半空中翻落的彪悍少年。 格鹰狂喝一声,弯刀径直劈出,尸体一断为二。他从两片血淋淋的尸骸中穿过,弯刀拖曳起一道流光,斩向高登。 彪悍少年勉强出刀,拍飞一柄短剑,另一柄穿透右眼,痛得他凄厉痛叫。 “砰!”彪悍少年摔落在地,腿骨折断。格鹰的刀锋逼近高登头顶上方,猛烈刀风掠过,高登发丝激扬。 高登脚步一闪,避开刀刃,转身中一记横肘敲中格鹰鼻梁,鼻血喷射出来。格鹰想挥刀再砍,膝盖又中一脚,踉跄后退。 高登如影随形贴近,三棱刺直刺格鹰咽喉,快得对方无法躲闪。“嘎嘣”一声,格鹰双目鼓凸,张嘴死死咬住三棱刺,血水从雪白的牙齿溢出,三棱刺竟然无法再进一步。他咬牙忍痛,目射凶光,挥刀猛劈高登。 高登旋即松手,起脚,踹中对方阴囊,将格鹰踢飞出去,弯刀、三棱刺“咣当”震落在地。 格鹰脸色惨绿,下体渗血,挣扎爬起,高登已旋风般冲至。 格鹰只来得及俯身,埋头,高登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背上。格鹰大口吐血,手臂陡然伸出,死死抱住高登的腿。 “6号,你还等什么?”格鹰嘶声叫道,三头犬图腾狂暴扑出,尖锐的源力冲向高登体内。 “轰!”双方源力互拼,格鹰身躯剧颤,嘴角溢血。高登的源力精纯无比,反震得尖锐源力溃退,三头犬哀叫着缩回去。 但格鹰又一次催发所有源力,疯狂冲向高登。 彪悍少年蜷缩一团,捂住流血不止的右眼,一个劲地发抖。他仿佛又回到那个耻辱的夜晚,满怀恐惧,只想找个角落呕吐。 “6号!你这个孬种!”格鹰厉吼,五官溢血,背部被拳头打得寸寸塌陷。兀自死死抱住高登,不要命地一次次催动源力。 孬种,我真的是个孬种……彪悍少年茫然抬起头,伸手握住了眼窝中的短剑。 “源力回流?” 潮水般的剧痛中,格鹰听见高登平静的询问声,心神陡地一震,积蓄的源力差点溃散。接着,他听见彪悍少年拔剑时的惨叫,和虚浮不稳的脚步声。 彪悍少年跌跌撞撞地冲向高登,颤抖着举起短剑,血水模糊了视线。 “轰!”格鹰与高登的源力再次撞击,双方的源力尽数退回魔命树下。 这是源力回流的空隙,稍纵即逝。 高呼一声,彪悍少年拼尽源力,一剑刺向高登。他仍然充满恐惧,但不再承受耻辱。 高登一掌拍去,拳剑交击。“轰!”短剑碎裂,彪悍少年僵立不动,血水从七窍喷出。紧接着,全身血肉如泥浆炸开,找不到一根完整的骨骼。 “不可能的!”格鹰不能置信地盯着高登,眼神绝望,像溺水之人被夺走了最后一块浮板。“你怎么可能没有源力回流?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强大的源力?” 图腾心血奔跃,原始纯净的力量沿着掌心缩回体内。高登奇怪地看了格鹰一眼:“我怎么可能让活人见到我的底牌?” 格鹰呆了呆,惨笑起来,嘴里不停喷出血沫:“好!你比我狠,比我阴,我栽得心服口服!”他急促喘息了一阵,虚弱地说,“我不知道,你还有多少手段。但同样,你也不知道,这里有,有多少机关。”话音刚落,他右腿往外一蹬,触及地上一堆枯藤。一个藤圈倏然套住脚踝,“绷”的一声,机关发动,绷紧的葛藤往上急速扬起。 高登倏然扑出,跃上葛藤,长长的藤条带动二人飞向高空。 格鹰看着高登,忽然咳着大笑,呕出大团内脏碎块:“我就知道你会上来!我快死了……但见,见不到我的尸体,你是,是不会罢休的。所以我,我为你准备了最后的……礼物。” 第二十章蝉蝉的第一个功效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神色如常,望着葛藤迅疾荡过沙丘顶峰,弹向下方的一条大河。 格鹰吊在藤梢,喘息着道:“怎么,不想知道是什么礼物吗?” “无非是把我送过那条地下河,没什么大不了的。”高登揪起格鹰,扯断对方脚踝上的藤圈。他的声音太过镇静,令格鹰生出一脚踩空的挫败感。 “没什么大不了?你知道河对岸有什么?”格鹰忍不住叫起来,喉管发出艰难的抽动声,胸脯在急促起伏中不断渗血。“那里有……灰锡级的凶兽,还有很多血狱会的老手,比你……更狠更强!你完了!” 高登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格鹰。 “哈……哈,你也害怕了?”格鹰的脸痛楚而兴奋地扭曲着,“你很快……会……陪我一起死了。” 高登摇摇头:“我原本就打算去那里,你带我抄了近路。” 格鹰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撒谎!” “咔嚓!”葛藤大幅度弯曲,应声折断,他们向下方滔滔奔涌的河水落去。 高登抓紧格鹰,在即将落水的一刹那,将其压在身下,当作肉垫。“砰!”水浪激溅,高速坠落的撞击力震得格鹰两眼发黑,骨肉绽裂,但高登仍然没有松开他。 湍急的暗流以无可抵御的强势裹住他们,直冲向前。前方是陡直危崖,河水轰鸣如雷,往下形成倾泻的百米瀑布,白茫茫垂挂崖壁。 高登一手抓住格鹰,四肢放松,息微术契合波浪起伏,任由河水裹挟自己一路奔泻,随着瀑布往下直坠。不得不说,格鹰选择的落点极佳,必然经过精心考察。这段河道激流迅猛,人力难以挣脱,河水毗邻一座座嶙峋岩山,高不可攀,高登根本无法游回对岸。 “轰!”河瀑咆哮着冲下崖壁,雪玉喷溅,一路急泻,历经数次转折迂回,水速渐渐放缓,最终流入一片低矮的红藤林。 高登一边拽着昏迷的格鹰,一边四处观望。红藤扭曲缠绕,扎根入水,蔓延了大部分河道,各种稀奇古怪的昆虫攀爬其上。远处植被阴森,遮天蔽光,偶尔传出几声凶兽的低嚎。 这一带已属河对岸的猎杀区域,荧光植物大多低矮,生于地表,光线被上方密不透风的树藤遮挡,显得阴暗深邃。 突然,水流激涌,绽开波纹,一道粗壮的水线迅猛冲向高登。河面下,一头密布鳞甲的巨鳄若隐若现。 高登盯着逼近的水线,松开格鹰,一脚将他踢向巨鳄。 剧痛刺激得格鹰醒过来,刚睁开眼,便望见一张血盆大口覆盖视野。“咔”的一声,白惨惨的鳄牙合拢,强劲的咬合力咬断脊椎,格鹰惨叫着扭过头,恰好与高登四目相对。 高登瞥了格鹰一眼,跃向红藤,迅速远去。 格鹰忽然弄懂了那一眼包含的意思:“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惨笑着闭上眼,任由黑暗、疲惫、疼痛如冰冷的河水吞噬了自己。 高登并未离远,攀上一棵浓密高大的乔木,脱掉湿漉漉的衣裤,用力挤干,再倒空靴子里的积水。 格鹰的确给他制造了一些麻烦。他绝大部分的武器装备遗留战场,斗篷内袋里的暗器、炼金药剂自然也无法取回。如今身上除了腰间的钢丝、背上的弩弓和靴筒里最后一柄匕首,再无它物。 他的伤势也不算轻。两腿、手臂因为速度过快,数处肌腱挫伤。皮肤密布针雨源力刺出的血点,腰间的刀伤、肩头的箭创还在流血,伤口被河水泡得发白肿胀,抽痛不止。但他初涉此地,境况未明,不敢贸然搜寻疗伤草药,只能运转源力,驱散身上的湿冷,慢慢恢复伤势。 过了一会,蝉蝉悄悄钻了出来。它探头探脑地张望了几下,溜上高登的肩膀,盯着渗血的伤口,伸出手指挠了挠。 高登微微蹙眉,蝉蝉隐约察觉出他的痛楚,受惊般地缩回手。 “没什么大不了的。”高登淡然一笑。只要熟悉了这片地形,不管是伤药还是武器装备,都可以从血狱会的人身上夺取。那些人只是血狱会的底层成员,源力最高不过灰锡级顶峰。而他凭借精纯的技巧、风孔的速度和图腾心血的力量,足以越级搏杀。 蝉蝉愣愣地看了看高登,又瞅瞅伤口,脸上露出迷惘的表情。隔了片刻,它伸出小舌头,轻轻舔了舔伤口,血仍旧未止。蝉蝉又发了半天呆,用手指蘸满浓黄的鼻涕,抹在伤口上。 “不用这样,血会自己止住的。”高登随手抹掉鼻涕。 “血――血――血。”蝉蝉焦急地抓了抓脑袋,一个劲地盯着伤口,反复叫着,“血――血――血。” 高登感受到小妖精的担忧,安抚地摸了摸它乱蓬蓬的头发。 “呵――呵――呵。”蝉蝉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拍着手掌,咧嘴傻笑起来。它在身上使劲揉搓,搓出一堆黑灰,洒在伤口上。 几乎在瞬间,血奇迹般地止住了。 “没――没――没!”蝉蝉指着伤口,炫耀地冲高登叫着。 高登惊讶地看着小妖精,他曾在书中读到过,有一种叫做“鸣草”的小妖精,分泌的唾液具备疗伤奇效。但鸣草小妖精通体碧绿,生有双翅,漂亮的形貌和蝉蝉迥然不同。鸣草小妖精的唾液也是清香扑鼻,哪像蝉蝉的灰垢如此不起眼? 蝉蝉一次次搓出尘灰,直到擦满高登全身,才气喘吁吁地钻回魔命树,累得话也不说,倒头就睡。 看到伤血尽数凝固,饶是高登心性沉稳,此刻也禁不住一阵欣喜。蝉蝉身具止血奇效,让他从此搏命,再无后顾之忧。 格鹰费尽心机,将自己弄到河对岸的险地。但生死搏杀,孤身犯险,原本就是高登一心所求。何况在技巧派眼中,没有比生死磨砺更能激发潜力,突破技巧极限的方法了。 最重要的是,河岸这一边,有他势在必得的东西。 近日来,高登大致弄懂了神庙废墟的玉石卷牍和石板的内容。其中大多是歌颂神灵的诗歌,以及一些荒诞不经的恶魔传说。但有一份卷牍颇具价值,记载了沙穴族的某代武技长因为修炼邪恶武技,被以渎神罪处死的经过。按照神庙传统,渎神者是邪恶的,他的财物也会被邪恶污染。所以武技长死后,尸身随同全部财物一起埋葬,地点就在地下河对岸,一个叫做“罪坑”的神秘所在。 卷牍里说,罪坑位于一座砾岩山的山腹内,专门埋葬渎神者,地点极其隐蔽。高登又在另一块石板中,找到描述罪坑的只言片语:“食人花盛开之所,罪恶之血如墨,恶魔张开双翼,光芒无法照入。” 罪坑里,或许埋葬着适合自己的武技秘典。高登静心凝神,运转源力,默默等待着下一次猎杀的到来。 第二十一章唐的圣蛋节(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摩羯域的幽灵戈壁仍处夏季,双子域的星之国已经迎来了隆冬的第一场大雪。 负手站在金门庄园的钟楼顶层,唐?高斯俯视脚下的翡翠山坡。夜空下,白雪皑皑,各家山庄灯火璀璨,如同萤火虫汇聚的光海,一直延伸向环绕翡翠山坡的不夜城。 欢歌笑语从星之国首都不夜城的各个角落飘出,到处摆放青松,枝头挂满彩灯铜铃。今日恰逢双子域的传统新年――圣蛋节,不夜城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人群围观各种杂耍艺人、吟游歌手、舞蹈女郎的表演,不时掀起一阵阵响彻天空的喧闹声浪。 “我一直很想让高登过普通人的生活。”高斯聆听着远方繁闹的歌乐声,轻轻叹了口气,“像那些人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地走上街头,欢庆节日;可以抱着装满玩具的布袜子,向邻居的孩子炫耀。” 他背后传来怪里怪气的声音:“呱!真要那样子的话,高登不到二十岁就会被人干掉。” “没错,我不能。”高斯默然了一会,说,“所以他连一个欢乐无忧的童年都没有。有一些包袱,一出生你就得背着,不管愿不愿意,都得背到死为止。” 怪里怪气的声音不耐烦地嚷道:“儿子不过离开半年,你就唠唠叨叨个没完,像个碎嘴老太太。你知道吗?这是一种病,白朗宁说这病叫‘更年期’!我说,你到底还下不下棋了?呱!” 高斯转过身,对面盘腿坐着一个老蟾精,手抓白水晶雕刻的棋子,敲得棋盘咚咚响。 老蟾精长着水泡眼,瘌痢头,说话时两腮鼓起如球。他的个头不过一米高,满脸油脂,胖得像座肉山,圆滚滚的臂腿绷紧绿袍,挤成一个个肉圈。背上插着两柄小刀,刀鞘花花绿绿,和小孩子的玩具没什么两样。 “将军!”高斯拿起雕成王后形状的黑棋,推向棋盘上的白格子。 “呱!”老蟾精张大了嘴巴,抓耳挠腮地盯着棋盘瞧了半天,抬起头,神情严肃地说:“我们还是说说高登吧。你就不担心他死在血狱会手里?” “他不会有事的。”高斯双眼闪动着骄傲的光芒,“连我都无法医治他的残疾,他自己却能痊愈。我的儿子,不是别人想象的那么简单。” 老蟾精朝庄园的别墅方向努努嘴,戏谑地说:“你另外三个‘儿子’也不简单啊。一个花天酒地,纵情声色;一个仗势欺人,到处惹祸;还有一个本来算是武技天才,却被你……嘿嘿,现在整天吸食大麻和古柯草,还愤世嫉俗。” “他们生来就是高登的炮灰,本该物尽其用。”高斯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金门庄园是高斯摆在明面上的家,他所谓的三个“儿子”也居住于此。三个男婴还在襁褓时,高斯就把他们买来,对外声称是自己的骨肉。他用一种很特殊的方式抚养他们:溺爱无度,予取予求。两个儿子很快成为高斯想要的纨绔子弟,小儿子却出了偏差。他的修炼天赋极强,聪明好学,雄心勃勃,十六岁就迈入赤铁级,还考上了星之国首屈一指的常春藤炼金学院。 高斯觉得这小子将来会被人利用,对高登生出威胁,便在常春藤炼金学院制造了一场实验事故。从那之后,天才沦为废材,自暴自弃,一蹶不振。 “呱!至少他们在被人干掉之前,也算享过福了。”老蟾精耸耸肩。唐的朋友无数,敌人同样多如牛毛。为了保护真正的儿子,就需要把假儿子摆在台面上,当作吸引敌人的靶子。 高斯又转过头,望着不夜城的辉煌夜色出神。高登现在如何,能否活下去,要多久才会父子相见? 老蟾精瞅着老友的背影,手指悄悄探向棋盘,一边暗自思量。年轻时的高斯喜怒不显,手段高超,既无嗜好,也无弱点,家族最桀骜不驯的元老也对他服服帖帖。那时候,他甚至觉得老友就算碰上那个常年隐居瓷之国圣母雪峰,被誉为最接近神祗的家伙,也能一较生死。 但他的亲生儿子最终成为唐唯一的弱点。 “老瓜,你偷棋了。”高斯头也不回地说。 “呱!我没偷棋!”老蟾精涨红了脸,棋子变成粉末从指缝间飘落,“你输了就耍赖,还有没有人品了?这棋没法下了!呱!”他用力一拍棋盘,所有的棋子“砰砰”跳起,震碎如粉。 高斯微微一笑,走回来,五指轻叩黑白格子的棋盘。“啪――啪――啪!”他的指节每扣动一下,一小撮粉末就纷纷汇聚,重新凝成棋子,移向棋盘原来的位置。十多次呼吸间,一盘棋完整复原,除了老蟾精偷走的那一枚棋子。 老蟾精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摊开手:“我肯定没偷棋。拿和偷能一样吗?再说了,现在大家谈正事,还下个鸟棋啊?你到底有没有责任心啊?呱!” “当――当……”钟楼的紫铜大钟敲响岁末的十二点,浑厚的钟声回荡夜空,与不夜城里人群的欢呼声交融。 “呱,你该见客了。”老蟾精一抖绿袍,赫然变成一座青铜雕塑,屹立墙角。 神秘的马车一辆接一辆,悄悄出现在金门庄园的大门前。 所有马车都覆盖着乌黑厚软的天鹅绒毯,遮住了车厢上的家徽。唯有车轮滚轴上古典优雅的暗纹,昭示出每一辆马车都是私人定制,独一无二的顶级品质。 柔和缓慢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高斯说,此刻他神色威严,如狱如海,目光沉静,深邃莫测,肃立的身躯比钟楼更加雄峻挺拔。 头发亮如银丝的老管家走进门,躬身递上一串名单:“尊敬的唐,这是今晚求见您的客人名单。” 高斯一目览过,颇觉意外:“星之国首席大法官桑丘?这位德高望重的大人也肯降尊纡贵么?” 老管家笑了笑:“星之国的亲王大人身患重病,拖不了几天了。他死后,大议会议员的名额就空出来一个。桑丘大法官一定是想要这个位置,才会上门求见。” 第二十二章唐的圣蛋节(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难怪了。”高斯拉开衣橱,一边换上正式的燕尾服,一边思索。 大议会是众域各国联合大议会的简称,总部驻扎在狮子域的金碧煌,是堂堂正正的官方机构。 大议会由众域最强大的一百零八个王国组成,每一个国家委派一名代表加入,成为议员。议员们负责制定规则,调整律法,仲裁各国,传令天下。无论是猎人工会、武骑士联盟、炼金学会还是把持地下势力的黑暗圆桌,都不敢轻易挑衅大议会的权威。 大议会的一百零八名议员,理所当然地操纵了整个世界。金碧煌因此成为全天下最繁华时尚的中心,名流云集,寸土寸金。那里的居民谈及外乡人,总是高傲地扬起下巴,从鼻孔里哼一声:“乡巴佬。” 老管家跪下身,帮高斯穿上地龙皮鞋,系好蝴蝶结式样的鞋带,口中禀告道:“通常,委派的议员都是各国国王最亲信的皇亲国戚。桑丘大法官虽然身具王室血脉,但在国王跟前不算得宠。根据可靠情报,国王更属意于自家的侄子,大将军乔顿。” 高斯弯下腰,亲昵地拍了拍老管家的背:“银古叔,还要劳累你做这种系鞋带的琐事。这总让我想起,自己仍然是那个受你宠爱的小男孩。” “唐。”老管家银古的喉头哽咽了一下,低声说,“永远都是。” 墙角的老蟾精偷偷撇了撇嘴。只消几句话,高斯就能令人对他死心塌地。许多人晓得高斯城府深,手段狠,但还是忍不住喜欢他,高斯天生就有折服人心的魅力。 “据我所知,威风凛凛的乔顿大将军一向瞧不起黑帮,说我们是阴沟里的耗子。我们只有选择桑丘大法官的友谊。”高斯戴上卷曲的金色发套,抹好亮晶晶的发蜡,笑了笑,“大议会,耗子可喜欢这块香甜的大蛋糕哩。”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银古欠了欠身,“需要将桑丘大法官安排在首位接见吗?” 高斯淡淡一笑:“不用,放在第三位。” 老管家稍加思索,对唐心悦诚服。放在第三位,这位首席大法官难免患得患失,揣测前面必有两位更加位高权重之人,和唐会晤时,自会放低姿态。 定好会客顺序,钟楼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那是一位打扮古板严谨的老人,系着老套的黑领结,穿着硬邦邦的礼服三件套和长筒袜,每一粒钮扣都扣得整整齐齐。 “尊敬的唐。”老人上前一步,又觉得有些失礼,立即停下,灰白的双颊抖索着,强自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感谢您,真的非常感谢您为我做的一切。我早该登门致谢,但您只有这一天会在金门庄园。” 高斯主动上前握住对方的手,露出温和的笑容:“尊敬的温莎侯爵,您太客气了,我只是为一名高尚善良的贵族讨回应有的公道。” 温莎侯爵是白羊域皮之国的财务大臣,妻子娇艳动人,被皮之国的新任国师暗中觊觎,偷偷掳去奸淫。温莎侯爵苦无证据,国师又深得国王宠信,自身更是黄金级武者,兼具通灵技,个人战力横扫整个皮之国。温莎侯爵通过熟人指点找上金门庄园,高斯亲自出马,摘下国师人头。 温莎侯爵紧紧握住高斯的手:“您挽回了一个贵族最宝贵的声誉,您要我怎样报答您呢?无论需要我做什么,您只管开口。” 高斯摇摇头:“您能不远万里来探望我,已经是最大的回报了。” “不,远远不够。”老侯爵固执地说,“我虽然是个没用的老头子,但也懂得知恩图报。” 高斯看了看温莎侯爵:“您确定?不惜一切地回报?” 温莎侯爵傲然道:“真正的贵族,承诺就像打在木板上的钉子。您请说吧。” “好。”高斯张开双臂。 他用最古老、最尊贵的贵族礼节,拥抱温莎侯爵。 随后他松开手臂,报以最善意的微笑:“您已经回报我了。” 温莎侯爵愣在当场:“我不明白。” “这就是我想要的回报。”高斯郑重地说,“一个朋友的拥抱。” 老侯爵感激得双眼发红,嘴唇颤栗着说不出话。离去时,他以自家的荣誉起誓,唐是温莎家族永不背叛的朋友。 “呱!高斯这混蛋应该去当个戏子,保证红遍天。”老蟾精暗自腹诽,高斯对皮之国垂涎已久,苦无涉入机会。老侯爵上了贼船,哪能轻易脱身? 第二位客人走进钟楼,放下笼罩头脸的兜帽,露出尖长的双耳。这是一位来自射手域的森精,白皙俊美,纤长优雅,额头镶嵌的翠露钻显示出上位森精的高贵血统。 他用森精语说话,高斯也以森精语回答,态度既不亲热,也不疏离,恰是森精感觉最舒服的方式。末了,森精送上礼物,高斯表示感谢,并承诺除掉一伙偷猎小森精的奴隶贩子。 高斯和桑丘大法官的会面费时又费力,听得老蟾精要打瞌睡。双方一直绕圈子,谈天气谈文化谈人性。最终,桑丘大法官不着痕迹地点题,高斯不露声色地点头,约定一个月后打一场高尔夫球。 一个月扳倒乔顿大将军?老蟾精看得出,桑丘大法官离去时心怀疑虑。但唐很早就针对乔顿,布局完毕,只需等待一个契机。桑丘自动上门,接过唐为乔顿准备的绞索,完成权力游戏的最后一块拼图。 “铁打的黑帮,流水的政权。”高斯常这么说。 “砰”的一声,门被一脚踢开,第四个客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溅满泥泞的脏靴子,骂骂咧咧:“这么久才见我,真不够意思!” “你这混蛋,我很忙!”高斯扯掉假发,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糟怪酿制的陈酒,抛给对面的大汉。 大汉一口咬掉瓶塞,豪饮而尽,抹抹嘴:“那个爱听墙根,有偷窥癖的臭蛤蟆呢?” “呱!你才爱听墙根,你全家都偷窥!”老蟾精猛地跳出来,像一只灵巧的云雀凌空翻身,去抓大汉的虬髯。 大汉嘿嘿一笑,五指张开,七彩弓弦的虚影浮出掌心。老蟾精怪叫一声,以更快的速度倒翻而退。 “说吧,罗宾汉,你找我有什么事?”高斯又丢给他一瓶酒。 罗宾汉耸耸肩:“找你还能有什么鸟事?借钱!” 高斯忍不住笑起来:“世上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能把借钱两个字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老蟾精翻了翻白眼:“呱!他本来就是强盗嘛。” “侠盗!”罗宾汉更正道,把第二瓶酒一饮而尽,“老子劫富济贫,惩治贵族,是名头最响亮的游侠。” “也是被八十三个王国同时通缉的游侠,呱。”老蟾精补充说。 高斯问:“要多少?” 罗宾汉搓搓手指:“先来一百万金币吧。最近风声紧,我的兄弟们都被赏金猎人盯上了,被迫困在山区,没法进城。” 高斯让银古管家去准备金币,盯着罗宾汉看了一阵,看得他不自在地低下头。“你的兄弟太多了,你有多少时间去分辨真伪?”高斯缓缓说道。 罗宾汉咕哝了几句,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反正白朗宁是这么跟我说的。” 高斯的脸色立刻变了:“你搭上了白朗宁?” 罗宾汉洋洋得意:“没想到吧?这家伙很有趣,和我在酒吧里一见如故……”他瞥见高斯越来越阴沉的神情,识趣地闭嘴。 “你到底有多蠢,和白朗宁做兄弟?”高斯厉声道,顺手抓起一瓶酒,狠狠砸向罗宾汉。 “砰!”酒瓶在罗宾汉的额头炸开,汁液洒了他一脸。这个令贵族闻风丧胆的游侠变成了乖宝宝,缩手缩脚,一声不吭。 高斯怒气未消:“你知道白朗宁的处境吗?这个人看似风光无限,其实是坐在火山口上,随时会被喷发的岩浆烧死!他今天一个发明,明天一个创新,挣金币比喝水还容易,谁不想把他连皮带肉吞下去?大议会、武骑士联盟、炼金学会……所有的大势力都在等,等别人先动手。但谁也没那么蠢,所以白朗宁暂时还活得光鲜亮丽。” 他冷冷地盯着罗宾汉:“你有几条命,可以交这样的兄弟?至少我交不起,眼镜蛇家族交不起。” 罗宾汉抬起头,恍然道:“难怪白朗宁总显得那么――孤独。他是被那些肮脏的大势力表面逢迎,暗中孤立的吗?” 高斯叹了口气,掏出手帕,擦去罗宾汉额头的酒水:“我们这样的人,兄弟本来就不多。死一个,就少一个,难道你要逼着我,有一天去和大议会拼命?” “不!”罗宾汉愧疚地抱住头。十年前,他被兄弟出卖,关进大牢待斩。高斯单枪匹马,杀入重围,救了他的命。从那以后,高斯是游侠心目中永远敬畏的兄长。 “听我的话,断绝和白朗宁的一切关系,立刻!”高斯接过银古递来的钱箱,声色俱厉地瞪着罗宾汉,“能做到吗?回答我!” 罗宾汉站起身,毅然点点头。高斯用力拥抱了他一下,彼此亲吻面颊,拍肩告别。 “真是个不省心的混蛋。”高斯重整衣冠,银古收拾屋子。 “可你还是喜欢这个混蛋,比亲兄弟还喜欢。哪怕他每次借钱从来不还。”老蟾精吹掉手心上的一根胡须,“呱!他就像萤火虫,不是吗?黑暗中的人需要那么一点光亮。” 前前后后,高斯接待了数十位访客。凌晨六点,最后一位客人走进钟楼。 他打扮得像个标准的贵族,面色苍白,蓝眼金发,一进门就死死盯着高斯,一言不发。 高斯身后的一片阴影倏然飘出,抓向对方。 “不用。”高斯摆摆手,冲贵族威严地笑了笑,“是囡囡来了。” 那片阴影瞬间缩了回去。 贵族露出笑容,眼角缓缓渗出一滴鲜血,飘散成一片人形血雾,缓缓蠕动殷红的触手。 “呱,是囡囡这个怪物!”老蟾精噤若寒蝉。这是怪类中最诡异的血影怪,不但智商极高,而且能力可怖。无论什么生物,只要擦破一点皮,血影怪就能借助血液附身其上,像傀儡般操控对方。除非对方开辟出精神海,凝聚灵种,否则难以幸免。 年轻时众人结队探险,撞见这只刚出生的血影怪。别人都要将其斩杀,唯独高斯力排众议,收养了它。成年后,高斯亲自把囡囡送回荒野。 “囡囡,我需要你帮我做点事。”高斯开门见山地说。 血影怪点点头,亲热地用触手搂住高斯。 “我要你去我的家族,查一查六位元老的动向。”高斯道,“特别是老三。他最近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要查得一清二楚。” 血影又点点头,高斯轻柔地抚摸着它。过了许久,囡囡才重新融入贵族体内,依依不舍地离开。 “呱!”囡囡一走,老蟾精的八卦之火立即熊熊燃烧,急不可耐地问道,“你怀疑六个元老有问题?” 高斯沉吟道:“我曾经为高登挑选了毒牙。” 老蟾精不解地道:“呱!那颗毒牙不是去血狱会卧底了吗?” 高斯语含深意地说:“是啊,我选定毒牙没多久,他就被元老们派出去执行九死一生的任务。” 老蟾精迟疑地说:“这只是凑巧吧?呱!” 高斯淡然道:“老瓜,如果我相信世上有巧合这种事,我早就躺在棺材里了。一个瘫痪的继承人,你以为家族没人敢打高登的主意?若是高登一直瘫痪下去,我会把六个元老全部清洗,省得麻烦。” 这时,银古敲门进来,神情犹豫不决:“唐,刚来了一位未经预约的新客人,闹着求着要见你。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打听到您的名字。” 通常,未经预约的客人意味着身份普通,不值一谈。但银古特意汇报,必有原因。高斯蹙眉问道:“这个人什么身份?” “水瓶域的橡树商会会长,史柏文。”银古解释道,“他说他的女儿史翠珊被血狱会绑架,橡树商会也被血狱会把持,所以向您求教。” “血狱会?”高斯微微一愕,嘴角露出一丝深沉的笑意。“请他进来,橡树商会需要我的友谊。” 此时,遥远的沙穴族遗迹中,高登开始了新的猎杀。 第二十三章旧相识(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拨开覆盖的枯叶堆,高登从地上捻起一小撮焦黑的灰烬,伸手搓了搓。 这是生火的柴灰,应当是血狱会的人留下的,还特意堆上落叶,掩藏行踪。在一丛灌木下,高登又找到一堆吃剩的野兽骨头和干硬的人类粪便,估算出对方离开的时间大约在一周前。 在这片地域,生火是必须的。一开始高登并不了解,像过去一样捧起河水畅饮,三小时后上吐下泻,发起低烧,才明白河里藏着无数肉眼难辨的寄生物,一定要把水煮开方可饮用。 这里的野兽也因为常年饮用河水,体内寄生了大量异物,同样需要烧熟进食。 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危险。火光就像一个亮晃晃的靶子,不仅吸引凶兽,还会引来同行的觊觎。 高登捡了一些干枯的树枝,堆在灰烬上,又用几块砂岩搭出灶架,也打算在这里生火进食。血狱会的人显然精心选择了生火地点,这里地势低凹,四周灌木葱茏,上方树冠浓密,遮蔽了大部分火光。 高登先用匕首在灌木上刮出许多碎屑,再找来一截干木头,在上面挖好眼,周围堆满木屑,然后把一根削尖的木棒顶在木眼里,飞快揉搓着,开始钻木取火。 片刻后,青烟袅袅,木屑先被点燃,跳出微弱的火苗,继而枯枝燃烧,火光伴随着烟雾摇曳。高登拿出一个猎获的大龟壳,盛满河水,搭在灶架上,放入剩下的龟肉。 随后他跳上树冠,搭好弩弓,谨慎地向四周观望。 无论吃饭、睡觉还是行走,他都无法真正安宁。整个人要像一根绷紧的弦,时时刻刻保持警觉。 长此以往,这根绷到极限的弦终会断裂,但高登把这也当作一种修炼。 “高登……高登……”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唤自己的名字,那是丛林深处的勾音怪发出的声音。 勾音怪是灰锡级的怪类,相貌丑恶,嘴如弯弯勾起的鸟喙,又长又尖,声音出奇的亲切,天生就能感知其它文明种族的姓名。一旦被叫名字的人开口回应,哪怕相距再远,也会招来勾音怪无休无止的追杀。相反,如果置之不理,即使面对面,勾音怪也如睁眼瞎一般,对猎物视而不见。 没过多久,水“嘟嘟”沸腾,龟肉汤颜色乳白,香气扑鼻。高登立即跳下去,扑灭火堆,以最快的速度吞咽完毕。 为了减少危险,两天后他才会再次生火进食,平时就以树上的野果和青蛹虫充饥。青蛹虫手指大小,肥厚多汁,虽然味道腥苦,难以下咽,但青蛹虫身上没有寄生物,营养丰富的肉质和水分足以维持身体需要。 掩埋好火烬,高登向丛林深处进发。经过一周休整,他的伤口已经结痂,正在慢慢恢复。蝉蝉只能止血,伤势的复原仍要靠自身体质。 一路上,他数次发现了血狱会诸人留下的蛛丝马迹,也频繁遇险,不得喘息之机。一棵生有眼纹的古树忽然裂开树腹,要把他一口吞掉;六头黑铅级的沙狼群起围攻,穷追不舍;一只灰锡级的铁爪鹰始终在他上空盘旋,逗留不去,寻找扑食的机会…… 每次遇险,高登总是先行逃避,对手再弱也不硬拼。随后他暗中潜回,观察良久,猝起偷袭。那棵古树被他扎中树干中心的眼纹,干裂折倒;六头沙狼被一一干掉;最后他引诱铁爪鹰飞近,一箭射穿鹰喉。 一个月后,高登在河边舀水时,对面的树丛里倏然冒出几缕青烟。 他立刻绕过去,借助草木的掩护,蹑手蹑脚地接近烟火升起的方向。为了不留足音,高登索性脱掉靴子,光脚而行。 相距三百米左右,高登停下脚步,俯低身子。透过枝叶的缝隙,他望见一人身披斗篷,罩起兜帽,背对自己而坐。此人对面,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火堆旁放着一只牛皮水囊,边上还躺着一头血淋淋的猞猁,皮被扒光,内脏也被掏空。 高登以极慢的速度,架好弩弓,缓缓上弦。这里接近河流,哗哗的水声淹没了上弦的轻微响声。 调整弩箭的角度,他对准对方的后脑,手指搭上扳机。 正欲发射,高登忽然心生一丝不妥。那个人至始至终,都不曾动过一下,仿佛陷入了沉思。 身处险地,一个血狱会的老手怎会冒然发呆?他应该以最快的速度进食才对! 高登蓦地一凛,松开扳机,不敢轻举妄动。他先向四周打量一番,确定好撤退的线路,随后一动不动,静静观察对方。 半小时过去了,火光渐渐微弱,快要燃尽。那个人还是没有动,身上的斗篷没有一丝起伏,似乎连呼吸都停顿了。 又过了片刻,一道身影突然从火堆旁的灌木丛里跃出,他身躯魁梧,满脸刀疤,双手套着墨绿色的拳刺。 “出来吧,现在哪还有傻蛋会上这种套?真是浪费时间!”疤脸大汉仰头嚷道。另一道身影从高耸的树枝上跳下,身材消瘦,目光阴冷,双手紧握匕首。 这两个人居然是高登的老相识,在兑换铺,他们差点和高登发生冲突。 “还是小心点好。”削瘦男子扫视四周,往火堆里添了一些干树枝,顺手抓起边上的斗篷。斗篷下,赫然是一个树桩雕出的木头人。 高登心中恍然,这两人担心生火会引来强敌,暗中埋伏在侧,以木人和猞猁尸体吸引对方注意。如果是凶兽,自会冲着猞猁而去。如果是趁火打劫的同行,必然误中木人,招致两人夹击。 疤脸大汉抓起猞猁,一边架在火上烧烤,一边留意四周。削瘦男子站在他对面半米外,同样不停张望。两人的视角恰好构成一个圆,相互补齐了对方视线之外的角落。 这就是刺客的封锁全视角。依靠彼此的配合,不漏过周围一点风吹草动。 高登仍旧一动不动,直到猞猁烤得金黄流脂,肉香四溢,他才重新搭上扳机,弩弓缓缓瞄准疤脸大汉的脖子。 削瘦男子显然比同伴更警觉,或者说是更紧张。他眼角跳个不停,匕首一直在掌心飞旋,仿佛随时准备刺出。比起他来,疤脸大汉才是最好的目标。 “这个鬼地方连酒都弄不到,他娘的,再干满一个月就回去。”疤脸大汉舔舔嘴唇,撕下一条猞猁大腿,张嘴就啃。 高登冷静地扣动扳机。 白光激射,贯穿疤脸大汉咽喉,将他钉在背后的树干上。与此同时,高登丢开弩弓,向旁急滚。 “啪!”一柄匕首从削瘦男子手中飞出,打在高登刚才的位置,迸溅的碎石溅在他脸上。 第二十四章旧相识(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嗖嗖嗖!”不等高登反击,一片蓝汪汪的光点呼啸卷来。暗器密如雨点,紧追着高登翻滚的身影,碎草泥屑四处激飞。 高登的速度骤然加快,风孔吞吐呼吸,身躯轻灵如风,以眼花缭乱的姿势向外移动,拉开距离。 削瘦男子盯着涌动如浪的树丛,心中忌惮渐生。双方相距太远,对方的动作又灵巧多变,暗器完全无法锁定。更重要的是,他不清楚对方到底是孤身一人,还是另有同伙窥伏,打算趁他不备,突发偷袭。 一片寒光再次射来,覆盖四周。高登急速后退,避到暗器射程之外。忽地,四周围全无动静,高登抬头望去,削瘦男子窜入草丛,头也不回地掠向远方。 这是刺客最合理的应对:不和陌生的对手交战,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纠缠,更不会为了同伴要死要活。 高登立刻翻上树藤,一路纵跃,远远蹑着削瘦男子不放。他行踪暴露,就必须干掉对方,否则反会被削瘦男子盯上,陷入被动,永无宁日。 只有一个人!削瘦男子奔跑中扭头,望向高登追来的方向,一时犹豫不决。他本打算暂时退走,找机会暗中潜回,察看对手虚实。但高登紧追不舍,摆出硬拼的强势,逼得他不得不做出选择:究竟是逃,还是返身迎战? 抓住一根垂荡的乌藤,削瘦男子向前扑出,半空中突然身躯横移,折向西南方。 高登不紧不慢地跟在后方,拉开足以躲避暗器的距离。削瘦男子忽高忽低,忽快忽慢,一次次变向,始终无法将他甩脱。 双方一前一后,不停歇地穿过鬼母林、冬青林、乌藤林、浆果灌丛,淌过一条条河溪,翻过连绵起伏的砂丘……整整持续了三天。 高登的双腿渐渐沉重,肌肉酸胀发痛,源力大幅消耗。但他的体力不曾减退,图腾心血就像骆驼上的驼峰,为身体提供了充沛的能量,使他拥有惊人的耐力。 削瘦男子突然跳下树枝,顺着斜坡向下急滚,冲入南面的草丛。前方火红色的怪草及腰,巨大焦黑的乱石成滩。再往前走,两边砾岩陡峭,犹如巍峨高耸的夹壁,形成一条深邃的峡谷。 乱石滩崎岖不平,极不好走。削瘦男子剧烈喘息着,脚步越来越慢,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不时慌乱回头张望。一不小心,他失足被砾岩绊了一下,扭崴脚踝,身形越发虚浮。 高登犹豫了一下,倏然加快速度,全力冲进峡谷。 双方的距离不断接近。削瘦男子一边逃向峡谷深处,一边甩手射出暗器。高登左闪右晃,尖锐的梭镖打在砾岩上,溅起闪烁的火星。 “小鬼,原来是你!”削瘦男子逐渐看清了高登的样貌,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高登一言不发,握住匕首。此时,他相距削瘦男子不足十米,对方如果再敢背对着自己逃窜,匕首随时可以掷出。 削瘦男子陡然停步,两柄匕首在掌心飞速旋转,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之色:“区区一个菜鸟,也敢追到这里。我该说你狂妄无知呢,还是愚蠢可笑?” 高登忽觉脚下微微震动,立即跳开。“轰!”一道火焰猛地从地下冲出,火浆四散迸溅。四周的荒草不仅未被焚烧,反而兴奋摇摆,舒展的草叶大肆吸噬火焰,颜色更加红艳。 高登神色不变,绕开焰浆,冲向削瘦男子。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削瘦男子一直难以脱身,必然会选择一处熟悉的战场做个了断。同样,高登需要打一次陌生的“客场战”,磨练刺客的“破局”能力。 一般情况下,刺客选中目标,制订计划,潜伏待机,并选好撤退路线。这套按部就班的流程被称为“布局”。布局时,刺客隐身暗处,占据主动,一击不中,当场远遁。 但有时因为情报泄露,刺客还没来得及对目标下手,就被对方布局围杀,变成明面上的靶子。猝不及防之下,刺客需要钢铁般的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顶级的刺客不仅能破局逃生,还能利用目标松懈的一刻,完成看似不可能的刺杀。 “轰轰!”接连几道火焰冲出地面,在高登前方炸开,翻腾的火浪卷起膨胀的气流,震得高登不停摇晃。附近的荒草迅速吸尽火焰,草芯红亮闪耀,发出干脆的异响。 “小鬼,好好享受一下地火的威力吧。能死在这座地火峡谷也是你的幸运,至少尸体不用喂凶兽了。”削瘦男子发出刺耳的尖笑,绕着高登飞快游走,脚步灵活,先前崴脚的狼狈样子分明是装出来,引诱高登深入峡谷。 高登紧盯着削瘦男子移动的路线,对方对地火喷涌的位置、时间了如指掌,每一步恰好避开火焰。如果自己依样照搬,只会因为时间的差别而弄巧成拙。 “轰!”一道地火从高登左侧方喷出,灼热的焰浪撩过发际,发出烧焦的气味。 削瘦男子紧随着地火窜出,匕首虚晃,扎向高登脑袋。高登不躲不挡,挥匕反刺,仗着比对方更快的速度后发先至。 削瘦男子迈出的左脚突然收回,倒踩数步,匕首舞出一团雪花。高登正要追出,脚底又觉细微震颤,连忙跳开,一道地火在眼前喷射而出。 削瘦男子趁隙扑上,匕首全力猛刺,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高登立足不稳,仓促硬接。“当!”双匕交击,削瘦男子灰锡级的源力震得高登手指发麻,匕首几欲脱手。 “当当当!”削瘦男子双匕疾挥,对高登发动潮水般的疾攻。他源力更强,武技同样占优,步伐多变,招式毒辣,两柄匕首贴着掌心旋转环绕,不离高登各处要害。 激战中,削瘦男子双匕交叉,犹如十字,锁向高登咽喉。招式用至半途,他突然抽身飞退。“轰!”数道地火连续喷涌,高登虽然及时跳开,但双眼一阵刺痛,炽热的火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嗖嗖!”两柄匕首旋转着穿过火光,斩向高登。高登侧身、错步,以间不容发的速度,挥臂挑开匕首。削瘦男子揉身扑上,一腿横扫,高登身躯后仰,削瘦男子的皮靴紧贴着额头擦过。“蹭”的一声,靴跟骤然弹出一截薄薄的刀片,顺势下击,在高登肩头拉开一道血水。 高登一脚快如闪电,蹬向削瘦男子,但对方先一步退开,一道地火迅猛喷出,摇曳的火焰隔开双方,高登的反击被迫打断。紧接着,一阵暗器急雨激射而来,不给高登一点喘息之机。 第二十五章亡命峡谷(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躲过暗器,削瘦男子再次欺上,双匕切向高登要害。 烈焰忽喷忽灭,此起彼伏。削瘦男子忽进忽退,扑击腾跃。人借火势,火助人威,杀得高登狼狈不堪,疲于奔命,仿佛被两个难缠的对手同时夹击。 双匕刺至半途,削瘦男子突然撤回,收肩、扭腰,右腿向后摆。 这是一个后退的姿势,意味着地火即将喷涌。高登与对方激斗良久,对削瘦男子的一些动作习惯渐渐熟悉。当下脚尖一点,他同时往后跃去。 上当了!脚步落地,高登便知不妥,一股强烈的震动从地面喷薄而出。 削瘦男子脸上闪过一丝讥讽之色,后摆的右腿倏地收回,踏回原地,后退的姿势竟是一个虚晃的假动作。 “轰!”一道耀眼火光冲出,高登被灼热的气旋卷起,翻滚着向外抛跌。他最后关头察觉异样,仓促跳开,仍被火浪波及,火星溅上衣裤,飞快燃烧。布料转眼化成褴褛,后背一片焦黑,皮肤烫出一个个黄豆大的水泡。 高登掩住头脸,团身滚入荒草丛,摇摆的草叶顷刻吸尽身上的火焰。“啪啪!”荒草的草芯纷纷裂开,蹦出一粒粒草籽,四散滚动。 一线灵光突然闪过高登脑海:地火喷发既无规律,又无预兆,削瘦男子如何判别无误? 只有吸噬火焰,利用地火播种繁殖的赤红荒草,才是最了解地火的生物! “小鬼,烤熟的滋味怎么样?”削瘦男子发出刺耳得意的笑声,身形跃起,再次扑向高登。 高登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果不其然,削瘦男子的眼神在草丛上不经意地溜过。 “小鬼,你不是很拽吗,现在怎么萎了?难道血鸦大人忘了喂你吃奶?”削瘦男子一边挥舞双匕斩刺,一边嘴里讥嘲不断,扰乱高登心神。 “当!”高登匕首架开对方攻击,削瘦男子忽又向旁跃开,高登依样照做,一道喷涌的地火隔开两人。双方分分合合数回,削瘦男子脚步后移,瞥见高登也在后退,狞笑一声,反向前扑。 借助神出鬼没的地火,他的动作真真假假,将对手玩弄于股掌。现在骗得对手退避,他的进击恰好切入。 刹那间,高登后仰的身躯猛地前俯,犹如弹簧激射,匕首带起一缕高速残影,直刺对方咽喉。 他看似后退,居然也是虚晃一招! 削瘦男子眼中射出惊骇的光芒,他双匕前刺,门户大开,根本来不及回防。只得勉强移肘,挡住咽喉。 “呲!”匕首插入臂肘,鲜血溅出。削瘦男子咬牙忍痛,正要挥臂斩向高登,心窝又中一脚,踢得他倒飞出去。 高登脚尖微疼,如触硬物,心知对方穿了内甲背心。他如影随形扑上,匕首快似急雨,瞬间连刺,对方小臂、肩头频频溅血,双匕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鱼翻!猫扑!鹰翔!高登连变三种身法,从削瘦男子头顶跃过,反手匕首一撩,对方的耳后根随即裂开一条血口。 高登落地转身,正要连击,突然抽身闪开,火焰在原先的位置轰然喷发。 削瘦男子神色一变,心生不安。地火即将喷出前,上方的荒草会泛出微弱的亮光,草芯也会膨胀。他没料到,这个小鬼这么快就掌握了判断地火的法子。 双方又一次扑近,激烈厮杀。周围地火四起,三柄匕首眼花缭乱,飞快交击。高登的速度越来越快,削瘦男子汗流浃背,鬓发散乱,只能凭借灰锡级的源力寻找硬拼的机会。要不是他身穿护背,早遭重创。 “鬼螈!别他妈看戏了!给你一百个血腥点,杀了这小鬼!”削瘦男子突然尖叫起来,手腕被高登匕尖挑中,血如泉涌,一柄匕首当啷落地。 高登蓦地一凛,速度瞬间增至八成,匕首闪电般穿过对方封锁,切下一只血淋淋的左耳。 削瘦男子惨叫一声,全力运转源力,震退高登。“两百个血腥点!该死的,快出手啊!我知道你在这里!”他一边大喊,一边疯狂射出所有暗器,一波接一波罩向高登,再也不敢让对方近身。 “一千个血腥点。”陡直的砾岩山壁上,传出嘶哑颤动的语声,像蜥蜴吞吐长舌,嘶嘶作响。 高登闪开一波暗器,趁隙侧首仰望。上空数百米处,一名矮小的男子形如壁虎,四肢贴住岩壁,无声无息静伏。他脑袋朝下,双目惨碧,一条细长的舌头钻出阔嘴,像蛇一般绕动。 混蛋!削瘦男子心中暗骂,抖手打出最后几十枚星镖,咬牙切齿地叫道,“好,一千个血腥点,我卖了装备凑给你!”他将高登引入地火峡谷,一来是借助地火威力克敌,二来是鬼螈长期在峡谷中修炼,如果形势危急,大可请他出手。 他们这伙人中,鬼螈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强手。 鬼螈怪笑一声,沿着岩壁一路飞掠,手掌、脚掌好似吸盘,攀附陡崖如登平地。 高登急速冲向削瘦男子,狂攻不止。削瘦男子死死护住咽喉和脑袋,竭力抵挡。几个呼吸间,他的大腿、臂膀连续中招,皮开肉绽,鲜血流满全身。 蓦地,一柄细窄的刺剑犹如幽灵,悄无声息,从高登后方刺来。 高登倏然横移,剑尖也随着横移。高登俯身前冲,剑尖也跟着前刺。高登左晃、右退、鱼翻、鼠钻,再陡然变向,剑尖始终跟着他飞快移动,指向后背,无法摆脱。 削瘦男子斜向里扑出,匕首旋转着切向高登咽喉。 高登脚底一蹬,高高跃起,身形在半空转折如鹰。那柄刺剑同样跃空,转瞬间,鬼螈一连刺出近百剑,白茫茫的光点刺眼生辉,覆盖高登全身。 剑光虚虚实实,绵密如雨,嘶嘶的破空声交织成网。双方身影在空中一触即分,高登踉跄落地,十多道细细的血线从周身各处溢出。 削瘦男子趁势杀来。 手掌在地上一撑,高登犹如离弦之箭,逃向峡谷深处。无论是源力、武技,他都远比不上鬼螈。对方精妙多变的剑技足以误导他的应对,让自己空有一身速度,却无从发挥。 第二十六章(亡命峡谷)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追杀游戏么,好久没玩了。”鬼螈盯着高登迅速离远的背影,长舌绕着沾血的刺剑舔了舔,发出“啧啧”的赞叹声,“真是新鲜而充满活力的猎物。跑得这么快,让我都兴奋起来了。” 削瘦男子忍不住催促道:“鬼螈,再不追这小鬼就逃掉了!” “这样才有意思。”鬼螈漠然一笑,“要不是这个小鬼能越级搏杀,我根本没兴趣和他动手。” “你小心点,刀疤已经栽在他手里了,这小子的速度很邪门。”削瘦男子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倒也笃定。 这里是地火峡谷,另一头根本逃不出去,高登最终只会自陷绝境。 何况鬼螈并非普通武者,而是武者中最可怖的苦修士。 所谓苦修士,就是放弃了世间所有的享受,连欲望、感情、生死都舍弃,一心只求修炼的人。最负盛名的苦修士,莫过于隐居在圣母雪峰的那一位。 他们追寻的是武技的极限。在苦修士眼中,武技不仅仅是技,而是一种被称为“武道”的信仰。 鬼螈便是如此。他不喝酒,不赌博,不近女色。他认为男人的体液也蕴含力量,不应随便浪费。鬼螈甚至敢修炼“壁虎攀墙术”这种禁忌流的武技,把自己练得人不像人,肉身异化,生出野兽的特征。 “游戏开始了。”直到高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鬼螈才猝然扑出,四肢伏地,像一只壁虎在乱石滩上飞快穿梭。 “小鬼,你死定了!”削瘦男子冷笑着追上去。高登跑得虽快,但鬼螈“四脚”奔跑,速度上并不逊色多少。而且鬼螈常年在地火峡谷苦修,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牢牢占据了主场优势。 鬼螈的手脚按在砾岩上,一次次借力弹起,姿态轻巧,崎岖不平的砾岩对他毫无阻碍。 两面夹壁渐渐收窄,整座地火峡谷形似一个喇叭,入口宽阔,其间狭长。越往峡谷深处走,乱石就越多,有的高大尖耸,遍布棱角;有的凹凸不平,交叠堆砌;有的形如窟穴,内生孔窍……高登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在乱石间,速度大减,常常需要借助手臂攀爬,才能翻过砾岩。 从石堆的缝隙中,时不时喷出炽热的地火。别说是奔跑,就连行走也殊为不易。尽管在训练场上,高登也进行过攀岩训练,但和地火峡谷的险峻地势完全不能相比。 回过头,高登瞥见鬼螈灵活迅捷的身影。他清楚自己必须跑出这片乱石滩,否则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 双方的距离一点点缩短。鬼螈忽然双腿一蹬,跃上旁边的岩壁,沿着近乎垂直的角度,一口气窜行百米,刹那间接近高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 高登立刻奔向另一边。鬼螈静伏不动,观察着高登转向、跳跃的速度,随后才一跃而下,以野兽扑食般的猛姿,突然发力冲向高登。 身至半途,环绕在鬼螈腰间的刺剑无声抖出,雪亮的剑光暴绽,仿佛裹挟住鬼螈一路飞射。 剑光未到,锋锐的寒气已刺得高登背心发凉。他的速度顷刻增至九成,一个前滚翻,从砾岩上滚落,落下时探臂拉住岩石突出的棱角,陡然变向,窜上另一块砾岩。 “叮!”刺剑的剑尖射在坚硬的岩石上,迸出几点火星,狭窄的剑身弯成一个巨大的弧度。鬼螈虎口一麻,身躯落地,被反震力震得一阵摇晃。 势在必得的一剑竟然落空,令鬼螈大感意外。生死逃亡之际,这个小鬼居然还藏起了几分速度。 高登骤然一蹬岩石,倒翻而回,匕首闪电般刺向鬼螈眉心。 这一击突如其来,毫无预兆,恰好选在鬼螈势尽力竭之时,连刺剑都来不及挥出。 一道红影闪过,鬼螈鲜红的长舌倏然刺出,点在匕锋上,震得高登手腕酸疼,几乎握不住匕首。 反击落空,高登果断抽身,鱼翻、猫扑,他跳上一块布满洞穴的巨岩,猫腰钻进其中一个岩洞。 “越来越有趣了。”鬼螈舔了舔嘴唇,紧跟着跳上巨岩。他盯着十多个黑魆魆的洞口,并不急于追进,而是选择了在外耐心等候。 岩洞内并无暗道,高登迟早得出来。没有水,没有食物,在洞里待得越久,逃生的希望就越小。 片刻后,削瘦男子匆忙赶到。“那个小鬼呢?”他仰头望向鬼螈,不解地问道,“你不会还没把他干掉吧?” 鬼螈还未答话,削瘦男子身前的岩洞口,突然扑出一道黑影。 高登的速度增至十成,脚跟、手臂的肌腱传来撕裂的疼痛,肉身与空气剧烈摩擦,发出急促的破空声响。 削瘦男子一路追来,未得喘息,注意力又在鬼螈身上,戒备心降至最低。直到高登扑入怀中,他才悚然惊觉。 寒光一闪,鲜血迸溅,削瘦男子双目鼓凸,捂住咽喉。高登不停顿地抓起尸体,甩手掷出,砸向鬼螈。 尸体穿的斗篷在半空展开,遮住了鬼螈的视线。他刺剑一扬,挑开尸体,孰料一条手臂从尸体背后探出,匕首切落,斩在他执剑的手腕上,划开一条血肉。 “好!够劲!”鬼螈不怒反喜,赞叹着横向跃开,刺剑换到左手,抖出一片绵密剑光。刚才高登紧随着尸体跃出,全身蜷缩,藏在尸体背后,成功暗算了他一记。 无论是高登的实力,战术,还是胆魄,都是鬼螈渴望已久的对手。至于削瘦男子,殉身武道,本为荣耀。 “为了表达对你的尊重。”鬼螈望着高登迅速远遁,感觉到血液在血管内兴奋奔腾。舔了舔手腕的伤口,他一字一顿,“我会全力追杀,至死方休。” 尽管腿脚肌腱拉伤,高登还是开始全速奔逃。他穷追了削瘦男子三天,肌肉早就疲惫,继续和鬼螈缠斗下去,胜算只会越来越小。 鬼螈伤了手腕,四肢纵跃的速度也受波及,渐渐被高登拉开距离。但他神色沉定,不急不躁,一点点把高登逼向峡谷尽头。 那里是一条死路! 高登翻上岩顶,脚步蓦然顿住。前方火光万丈,烈焰熊熊,地表裂开一道道泛着红光的幽深沟壑。灼热的岩浆从地底喷出,轰鸣着四散奔涌。 岩浆滚滚的河流中,冒出一个个鬼魅般的身影,睁着火红的独眼,诡异地望向高登。 第二十七章地心游记(一) - 刺客猎人 - 洛水 “来了,又有人来了!”“下来吧,我等好久啦!”“快来吧!”这些身影伸出手臂,迫不及待地向高登招手,发出惊心动魄的叫唤。 叫声仿佛是从噩梦尽头,挣扎着挤出来的悲嚎,充满无尽痛苦。时而磨成一根尖锐的针,时而呜咽如鬼泣,时而又像沉重压在胸口的巨石……高登的心脏仿佛被叫声一把揪住,疯狂揉皱、撕裂、扯碎,折磨得他几乎无法承受。 “仔细听听这叫声。”鬼螈嘶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是武者临死前,不甘的绝望与悔恨。” 高登转过身,握住匕首,凝望着鬼螈出现在视线中,眼神始终沉静如石,不见一丝紊乱。 涌出一道道金浪的火浆在高登背后咆哮,覆盖万尺。那里没有路,但路永远不会只有一条。 “和你比起来,那个家伙简直是一个垃圾,根本没资格称为武者。”鬼螈饶有兴趣地审视着高登,舔动长舌,口中的“那个家伙”显然是指削瘦男子。 “何谓武者?”高登不露声色地问道,眼角的余光扫过四下里的沟壑。那些沟壑深不见底,吞吐火芒,隐隐发出震鸣声,跳进去必死无疑。 “所谓武者:不贪物色欢娱,不以世情羁绊。山崩于前,色不改,寂灭在后,心不悔。”谈及此点,鬼螈丑恶的容颜露出庄严之色,慢慢挺起身躯,直立而行,进入了石中火的石之境界。 高登摇摇头:“我们只是刺客,不是武骑士。”他尽量和鬼螈多说废话,让疲劳的肌肉多一点时间恢复。 “武者的信仰无关职业!”鬼螈漠然道,“没有信仰,武技永远只能沦为杀人的工具。”他手上多出一卷暗红色的绷带,一边缓步而行,一边将绷带缠绕全身,直到密不透缝,只露出惨碧色的眼睛和鲜红如血的嘴唇。 “武技本就是杀人的工具。”高登觉得奇怪,一个血狱会的底层杀手还搞什么信仰,修炼修得脑子坏掉了? “那么最终,你也会沦为杀人的工具,和一柄匕首、一把刺剑没什么不同。”鬼螈走到高登对面,停下脚步,刺剑遥指岩浆河流中的那些身影。“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吗?” “苦枭怪。”高登答道。一个个苦枭怪发出凄厉痛苦的嚎叫,双臂纷纷探向两人,岩浆沿着手爪流淌下来。 他们长着人类的脸,四肢、躯干也和人相似,唯独全身裹紧了又厚又密的羽毛,闪耀出金灿灿的光泽。 苦枭怪生活的岩浆河中,普通人掉落下去,当场骨肉销熔。但修炼出源力的武者落下河,会被苦枭怪抱住。苦枭怪全身的羽毛会诡异脱落,覆裹到武者身上,将武者也变成一头苦枭怪。 而失去羽毛的苦枭怪,会在烈焰中焚烧成灰。 “古老的传说中,苦枭怪是武者死亡时的悔恨所化,终生无法离开岩浆河流,承受着无止尽的痛苦煎熬。所以他们一心寻找武者,将武者变成自己的替身,从而得到解脱。”鬼螈侃侃而谈,此时的他,没有一点野兽的气息,反倒像一位沉思的哲人。 “这仅仅是传说。”高登盯着缠满鬼螈全身的绷带,那应该是一种特制的防火布料,能有效隔绝高温。靠近地火岩浆,高登已经热得衣衫湿透,而鬼螈连一滴汗珠都不曾渗出。 “传说也是一种信仰。”鬼螈缓缓说道,“每当我觉得修炼太苦,想要放弃的时候,我总会来到岩浆河边,注视着这些痛苦挣扎的苦枭怪。” “你想变成他们吗?你想死后留下无止尽的悔恨吗?你当初修炼武技的目的何在?” “我一次次问自己,在内心寻找真正的答案。”鬼螈凝视着高登,慢慢挪动脚步,向他逼去。 “你是苦修士!”高登恍然大悟。 鬼螈默默颔首。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高登继续扯话题。许多武者喜欢在干掉敌人之前,洋洋洒洒说一大堆屁话,满足自己的优越感。结果拖延了时间,惨遭敌人翻盘。 “因为我在你身上,同样感受到了武者的信仰。像你我这样的人,其实是很孤独的。”鬼螈移动刺剑,指向高登,剑尖凝成一个闪亮的光点。“对于一个尊重的对手,一个可贵的同类,我希望你带着不悔死去,而不是沦为一个痛苦终生的苦枭怪。” “信仰?为什么我自己毫无所觉?”高登眼看鬼螈要动手,赶紧找话题。 鬼螈脸上露出一丝奇诡的笑意:“比如你现在一直拖延时间,寻找反击的机会。又比如你逃进岩洞,并非出于恐惧,而是为了狙杀那个垃圾。” “这就是武者的信仰!”鬼螈尖啸一声,纵身扑出,刺剑颤出千百点寒光。 这一刻,狭窄的刺剑在高登眼前消失了,化作一个个闪烁的光点。每一个光点仿佛都由刺剑所化,似虚似实,跃动伸缩,全然判断不出落下的轨迹。 高登弹地跃起,风孔吞吐呼吸,绕着鬼螈全速飞掠,像一道旋转的飓风。匕首以眼花缭乱的速度频频刺出,以最快的速度来对付鬼螈精妙繁复的剑技。 面对如此强悍的敌手,再做任何保留只会送死。 鬼螈剑光暴闪,化作圆形的璀璨光球,整个人似裹在光球中心。“当当当!”剑匕交击数百下,无论匕首的速度有多快,总会被此起彼伏的光点挡住。 十分钟过后,鬼螈刺剑一抖,开始反击。 剑光骤然化作丝丝缕缕的银线,交织成网,缠住匕首,越缠越紧,越缠越密。高登发现匕首渐渐沉重,难以灵活挥动。再过一会,匕首被剑光带动,身不由己。又过片刻,他整个人也被繁密交织的剑网缠住,再也难以脱身。 刹那间,鬼螈剑网猛地收紧,无数条银线向高登切割而来。 图腾心血奔涌,原始纯净的力量涌入匕首,高登冲向剑网外的鬼螈。 “当!”匕首震开刺剑,剑网破碎成无数光点,消失在空气中。高登的匕首发出尖锐的鸣响,脱手甩出,射向鬼螈脑门。 鬼螈的长舌倏然钻出,擦过匕首。匕首稍稍改偏方向,从鬼螈的脸颊划过,撕开一道深及骨头的伤口。 高登抽身飞退,一直退到砾岩边上。四周地火喷涌,一泻如注,背后是金红色的火河,沸腾翻滚。 高登手无寸铁,下意识地摆出藏渊式,左掌竖于胸前,右掌舒展背后。蓦地,他心神一震,恍惚望见岩浆河流下方的地底深处,一条宏伟无匹的时光长河奔腾而过。 “了不起!”鬼螈摸了摸染血的脸颊,爆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这一击已是赤铁级的水准!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活,尽管使出来吧,我给你机会一较高下!” “苦修士挑战极限,追寻武道的极致。”高登思索着开口,“有一种极限,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一较高下?” 鬼螈刺剑一挑,抖出一团寒光:“说。” “生死的极限。”高登忽然笑起来,生路断绝,深陷死境,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丝疯狂的兴奋。“在古老的传说中,沦为苦枭怪替身的武者,也有浴火重生的机会。” 鬼螈微微一愕:“那仅仅是传说。” “你说过,传说也是一种信仰。”高登凌空倒翻,跳下岩浆河流,一条条手臂向他伸过来。 “来吧,给我一个机会!” 第二十八章地心游记(二) - 刺客猎人 - 洛水 鬼螈眼睁睁地望着高登翻出砾岩,投向熊熊火河。那一瞬间,他望见岩浆升腾,火光辉煌,恍如赤红色的王座升起,迎接君主降临。 苦枭怪蜂拥而至,其中一头抢得最快,双臂抓牢高登,举过头顶,喉中发出似哭似笑,像是从窒息的胸腔里炸开的激嚎。 一根根金闪闪的翎羽不断钻出高登皮肤,迅速覆满全身。苦枭怪不停嚎叫,浓厚的羽毛接连蜕落,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躯。“嘟嘟嘟嘟!”火浆翻滚冒泡,苦枭怪痛得浑身哆嗦,骨肉像烧热的蜡烛流淌而下,熔化在火河中。 然而,鬼螈忽然听不到苦枭怪叫声里的痛苦了。厉嚎声渐渐低缓、柔和,像湖面上浮起的迷雾,朦朦胧胧,徘徊飘荡。 “当啷”一声,刺剑从鬼螈掌心滑落。他怔怔倾听,忆起幼时偷窃流浪,前路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苦枭怪的叫声越来越低沉,如同午夜深谷中奏响的乐曲,迂回萦绕,寂静又孤独。 鬼螈仿佛回到苦练武技的一个个深夜,咬紧牙关,忍受痛楚,慢慢变成别人避之不及的“怪物”。 低柔的叫声逐渐转折,不断上扬,仿佛深渊中迸溅的火星,越来越亮,直到化作一道道璀璨的烟火冲天而起,照亮鬼螈的灵魂深处。 第一次触摸到武者的信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杀人的工具,第一次,修炼不再是痛苦的。 鬼螈抬起头,望见苦枭怪缓缓下沉,一点点没入沸腾的火流,但叫声从未停止,一声高过一声,流进鬼螈干涩的眼窝。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他恍惚又听到高登在问。 因为我已经孤独了太久。 岩浆淹没了脖颈,苦枭怪仰起头,脸露笑容,爆发出一生中最后的叫声。 那是充满欢乐的清鸣!闪亮激越,高亢铿锵,仿佛浴火重生的凤凰,褪尽了世间所有的苦难,让金红辉煌的火河也黯然失色。 这一生,鬼螈从未听见过如此动人的声音。 他缓缓跪倒,热泪盈眶。 “我接受你的挑战!”他流泪大笑,凝视着变成苦枭怪的高登,纵身一跃,跳进火河。 “我是高登,我是人类。”高登一遍又一遍在内心重复,提醒自己。 金色的翎羽厚裹全身,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手脚化爪,喉咙不受控制地发出痛苦的嚎叫。 高登勉强施出藏渊式,苦苦坚守着心底的一线清明,随着翻涌的岩浆跌宕起伏,颠簸飘荡,仿佛过了很多年。 痛苦、绝望、悔恨……像奔涌的火潮一波波席卷而来,永无尽头。浑浑噩噩中,他又一次望见了那条光阴的长河,深藏地底,轰鸣奔腾。他想游过去,但那条河太遥远,太渺茫,怎样都无法伸手触及。 如果游不过去,我就永远只能是一头苦枭怪。高登全力挣扎,徒劳地探出手臂,发出一声声悲栗的嚎叫。 “你的腿很难治好。”有个声音忽而响起,他循声望去,僧侣坐在光阴的河边,双足濯水,目光纯净而沧桑。 “我的腿早就能跑了。”高登奋力伸长手臂,但他抓不住僧侣,双方恍若远隔了无数个世界。 “那不是奔跑。”僧侣静静地凝视着他,身影似乎近在咫尺,晶莹的水珠在赤足上闪烁跳跃。 “那什么才是奔跑?”高登吐出胸腔内炽烈的热气。 “永远朝着一个方向的奔跑,才是真正的奔跑。”僧侣问,“你的方向在何处?” 高登茫然沉思,神智又陷入一阵迷糊。僧侣的身影越来越淡,仿佛要飘散成烟。 “我想和你一样!”高登拼命划动四肢,试图追上僧侣,岩浆从翎羽上淌落,“这就是我奔跑的方向!” “人和人永远都不会一样。”僧侣缓缓摇头。 “人和苦枭怪也不一样!”高登不断向僧侣挥动手臂,“帮帮我!你一定可以!” “为什么不是我一定可以?息微术能帮你一次,藏渊式能帮你一次,难道这一生你就等待别人来帮你?等待,又怎算得上是奔跑?”僧侣垂闭眼帘,轻轻叹息,“你的腿很难治好。” “可是……” “可是我尽力了,可是今天太累了,可是秘笈太难找了,可是我变成了苦枭怪……每说一次‘可是’,你就又等待了一次。即便有了方向,你还能跑过去吗?” 高登呆滞半晌,蓦地吼道:“可是人不是孤独的啊!瘫痪的时候,父亲会帮我!沙暴的时候,阿泰会帮我!流血的时候,蝉蝉也会帮我!人不就是这样,一步步向前奔跑的吗?” “我独自奔跑。”僧侣偏过头,出神地看着高登,眼中闪过孩童般的好奇。 “所以你摔倒了,再也爬不起来了,不是吗?”高登抬起手臂,指着那条光阴的河流,“你没能跑过尽头吧!” 僧侣怅然许久,默默颔首。 从世俗的意义而言,他已经死亡,留在光阴长河中的只是一个不灭的灵魂烙印。在某一朵激起的浪花中,与眼前的少年玄妙共鸣。 “因为一个人是没有办法跑过终点的。”高登双目中闪出光亮,神智越来越清醒,“在遥远的,渺茫的路上,有很多很多你看不见的拐杖,你得以握住他们,继续向前奔跑!” 僧侣道:“那你的腿永远都治不好。” 高登反问道:“治不好的腿,就不能奔跑吗?” 僧侣沉默片刻,再次问道:“那你跑往何处?” “只要继续跑,总有一天能看到。” “如果你和我一样,中途摔倒了呢?” “人和人永远都不会一样!”高登脸上露出沉静的微笑。这一刻他恍然明了,苦枭怪想要伸臂抓住的,不是一个替身,而是那些失去的拐杖。 而他早在不经意间,就已经拥有了。 所以他永远是高登,不是苦枭怪。 僧侣莞尔一笑,缓缓立起,向高登伸出手臂。 穿越尘封的光阴,穿越无数年的等待,僧侣与少年以生命中最神秘、最庄严的方式连在一起,目光相对,双手紧握。 岩浆河流轰然炸开,河底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曲折通向地心深处。 “花开花落,唯有信仰不灭。”僧侣低声说道。 第二十九章地心游记(三) - 刺客猎人 - 洛水 岩浆裹挟高登,汹涌灌入沟壑,沿着地下纵横交错的一条条裂缝四散流溢。滚烫的火浆慢慢转凉,变硬,凝固成幽暗的岩石和灰烬。 高登的四爪重新变回手脚,浓密的羽毛陆续蜕落,露出遍布皱纹的干瘪肌肤。在火河里浸泡太久,他严重脱水,肌肉好似枯柴,萎缩打褶,全身不时掉落一片片干硬的皮屑。 顺着陡坡般的沟壑,高登一边攀附岩石,避开涌动的火流,一边艰难地往下爬。失去了翎羽,沟壑内的高温变得难以忍受。热浪不断涌来,岩浆溅在高登身上,烫出一块块黑红色的伤口。 岩石同样发烫,高登裸露的手、脚落在上面,“滋滋”冒烟,血肉模糊,一阵阵钻心的刺痛。但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爬向地心深处,岩浆正在冷却,一旦堵塞沟壑,自己会被活活困死。 他瞥见几头苦枭怪来不及逃脱,冻结在凝固的岩浆石里,空睁着一双双绝望的眼睛。 一路纵跳而下,高登的速度越来越快,手抓突兀的岩角,双腿蹬踏,飞也似地下落,像和流泻的火浆赛跑。虽然疼痛难忍,但他心无旁骛,胸中反而充满了一股火热的冲劲,扩散四肢。 他知道,在地底的某一处,僧侣安静等候,等他跑进那条神秘莫测的光阴河流,完成最后的约定。 “轰!”一道火流从上方窜下,高登抱住岩壁,全身贴紧,烈焰从背后擦过,头发顷刻化灰。心脏内,魔命树正慢慢生出一条赤红色的根须,一缕接一缕纤细的绒毛绽放开来。绒毛色泽红亮,形似火苗,每一条绒毛代表高登的耐热力提升一度。 吸入体内的燥热空气变得温和,高登开始适应四周的高热,这和传说颇为相似:沦为苦枭怪替身的武者一旦浴火重生,便不畏炎热,并生出蕴含火性的根须,具备淬炼源力杂质的奇效。 此时,高登的魔命树已有三条根须,分别由息微术、风眼和火性所化,扎根于源力的土壤中,汲取精华养分。魔命树的根须越多,高登对源力的掌控力就越高,体质也提升得越快。 手抓上去,地岩不再滚烫,高登一连攀下数千尺的距离,逐渐深入沟壑。有的地方非常狭窄,岩石犬牙交错,只留出尺寸通行之地。他必须运转图腾心血的力量,踢碎那些刚刚凝固的火山岩,然后含胸收腹,将身躯扭成一个怪异的姿势,才能勉强挤下去。 再往下攀落片刻,光线逐渐幽暗,沟壑开始出现分岔,数条大小不等的裂沟像扭曲的手指,深插地心。高登犹豫了一下,藏渊式也无法感应该走哪一条裂沟。 骤然间,上空红光大盛,火浆挟着金黄的熔岩,犹如一条巨蟒直扑而落。高登依稀望见一个身影攀附在熔岩上,双目惨碧发亮,手、脚尖如鸟爪,浑身翎羽稀稀落落,并未全部蜕落。 是鬼螈!高登和对方目光交触,鬼螈呆了一下,脸上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旋即凄厉吼叫,双臂作势抓向高登,显然还没从苦枭怪的替身中完全摆脱。 焰流急速冲下,高登无暇再想,跃向一条最宽阔的裂沟。 轰然巨响,火浆涌至,分流冲向各条裂沟。鬼螈竭力挣扎,想要追击高登,但火浆裹住他冲进了另一条深沟。 紧接着,焰流卷过高登身侧,只在皮肤上撩出一片焦红,并未留下重创。火性根系总共生出了四十四缕绒毛,肉身对火焰的抵抗力大大增强。 避过火势,高登继续往下攀落。深入近百米后,火光渐渐微弱,四周黑魆魆的,只剩下一点一点闪烁的余烬。 裂沟的地势开始放缓,犹如盘曲幽径,环绕向下。附近再无声息,笼罩在静寂的黑暗中。 此地已能用双脚行走,高登让眼睛慢慢适应黑暗,扶住两边凹凸不平的岩壁,谨慎前行。 “咦?一个人类!”岩石内突然传出沉闷的声音,一张面孔浮凸岩壁,眼珠转动,好奇地盯着高登。 它双眼肿胀,嘴巴又扁又宽,整张脸都由坚硬冰凉的岩石构成,不停地蠕动,表情异常丰富。 “你看到过这么丑陋的人类吗?明明是红皮怪好不好?”另一张面孔挤出石壁,表情高深莫测,“据我考证,这是一只幼年的红皮怪,失去双亲,还没断奶。从他手掌的形状深入分析,可能还有百分之三的精类血统。综上所述,这是一只杂种红皮怪。” 刚才那张面孔鼻子耸动了一下,哼道:“可你前面明明说是红皮怪,怎么又变成杂种红皮怪了?” “难道杂种红皮怪就不是红皮怪了?” “难道丑陋的人类就不是人类了?啊哈哈!所以他就是一个人类!” 两张面孔争吵起来,互不相让。转瞬间,两边的岩壁上又浮凸出许多张面孔,七嘴八舌地嚷道:“蜡烛烧饼!” “你们太有才了!请继续掐架,我观战,加油啊,等更新!” “倾听两位的辩论,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震撼啊!我沉睡多年,自以为再也不会苏醒,没想到今天听到了如此精彩激昂、拨云见日、雨露苍生、荫泽万世的话语……我其实是想说,我被你们吵醒了。” “你们太没内涵!太水啦!谁在我后面说话,谁就是垃圾!” “垃圾!我就说两个字。” “以上全是烧饼!鉴定完毕!” 高登打量着这些岩石面孔,他往前走,它们也跟着他往前移动,岩壁如同波浪般抖动。“口水怪?”他停下脚步,犹疑着问道。 口水怪是一种寄居在地下岩群的怪类,形如顽石,性格热情奔放,最喜欢和其他文明生物聊天、讲故事。作为回报,口水怪常常会指点一些迷路的人走出绝境。 “对啦!我们就是口水怪!”第一个开口说话的面孔摇晃着道,“我叫啪啦啪啦,很帅吧?” “我是资格最老、年级最大、学识最深的噗嗤噗嗤!请眼熟我!请粉我!不用谢!”和他争执不休的一张面孔对高登眨眨眼,接着扭头对噼里啪啦嚷道:“既然他说对了,那你为什么摇头?” 噼里啪啦愣了一会,憋出一句:“干你屁事!” 其他口水怪争先恐后地问高登:“你到底是人类还是红皮怪?” 高登答道:“我是人类。” 噼里啪啦大声欢呼,噗嗤噗嗤皱了皱眉头:“你被岩浆烧坏了?” 高登点头称是,他现在浑身皱巴巴的,皮肉焦红发黑,的确有点像精怪。 “那我说对了,他不是人类。”噗嗤噗嗤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噼里啪啦急了:“烧坏的人类还是人类!” 噗嗤噗嗤慢条斯理地问道:“请问,烧坏的蛋是什么?” “坏蛋!” “坏蛋不是蛋!”噗嗤噗嗤得意洋洋地瞥了噼里啪啦一眼,“烧坏的人类当然不是人了。” 噼里啪啦呆了呆,辩驳道:“蛋是蛋,人是人!烧坏的人类是坏人,不是蛋!” 噗嗤噗嗤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轻咳一声,询问高登;“请问你是坏人吗?” 高登理所当然地摇头,噼里啪啦顿时傻眼了。 但高登接着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坏人。”噗嗤噗嗤又傻眼了。 第三十章地心游记(四) - 刺客猎人 - 洛水 众多口水怪面面相觑,噗嗤噗嗤和啪啦啪啦对视一眼,恍然大悟:“原来你的脑子烧坏掉了!”“所以连自己是好人、坏人都搞不清了!” 口水怪们纷乱叫嚷:“太可怜了,你来地下是想结束自己悲惨的命运吧!”“脑子坏掉不是你的错啊,请勿自暴自弃。” 一时间,高登耳边仿佛无数个蜂巢嗡嗡作响。过了许久,周围才慢慢安静下来。 “根据口水怪悠久的历史传统,我们会为路过的旅人讲述欢乐有爱的故事,治愈他们内心的孤独和创伤,哪怕他是一位智障人士。请问,您想听哪一位讲故事呢?”噗嗤噗嗤满脸堆笑地盯着高登,“作为口水怪里最睿智幽默、风度翩翩的长者,我蝉联过上千次讲故事大赛的冠军,经验丰富,普通话标准……” “每次讲故事大赛的评委都是你吧?再说你掉了好几颗牙,说话漏风,讲了一半还打瞌睡、流口水!”啪啦啪啦抢白道,“我就不同了!年轻力壮,活蹦乱跳,形象气质无一不佳,还没有口臭!” 其余的口水怪争先恐后地叫嚷:“我也要讲故事,我也要!” 高登沉吟道:“我想听地下的故事,最好以此地为背景,令我更觉身临其境。” “地下?”啪啦啪啦楞了一下,“地下黑乎乎的,除了一群地精和一头瞎眼巨人,有什么好说的?” “我会讲!”一头口水怪叫道,“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晚,有个非常凶恶的瞎眼巨人吃了一只地精。第二晚,他又吃了一只地精。第三晚,他还吃了一只地精……第三百六十五晚,他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地精……从此,他和他亲密相拥,长眠棺椁。无论是种族的仇恨,还是彼此的性别,都不能将相爱的两人分开。” 口水怪们大肆喝彩:“这是一个由恨转爱的好故事啊,必须打赏!” 高登也鼓掌作答。口水怪的故事冗长重复,毫无趣味,但透露了极为宝贵的信息:附近生活着一个地精族群和一头凶残的巨人。 地精是精类中最讨厌的种族,肮脏发臭,性子猥琐,喜欢小偷小摸。而巨人身高皮厚,力大无穷,虽然属于人类,但凶残暴戾,嗜杀成性,战斗力至少在灰锡级左右。 啪啦啪啦赶紧插话:“我也有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高大英俊的王子,当然比我还要差一点。他为了寻找杀害父王、强掳母后的恶魔叔叔,独自走进幽深黑暗,黑得像墨汁的地底。请注意,刚才我用了形容词,比喻句,以及后现代主义手法……最后,王子倒在凄美艳丽的食人花丛中,高举恶魔头颅,悲凉呐喊:‘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口水怪齐声叫好:“这是一个正义战胜邪恶的好故事啊!就是夹带私货太多,当中广告太多,太虐太文艺。” 高登心中一动,蓦然想起罪坑的描述――“食人花盛开之所,罪恶之血如墨,恶魔张开双翼,光芒无法照入。” 难道罪坑也在此处? 噗嗤噗嗤终于忍不住了,清清喉咙:“谚语常说,最好的留到最后。我就讲述一个压轴的真实故事吧。 大约在几百万年前,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反正很多爷爷迁居来此。当时,这里生活着一个沙穴人的大族群,整天挖地施工,吵得大家睡不好觉。 某天深夜,风雷大作,异光笼罩岩壑,每一条阴暗的缝隙都被照得透亮。从遥远的天外,突然飞来一条茫茫渺渺的神秘河流,看不见头,也瞧不见尾,径直穿透数万米的坚硬岩石,冲入地底。” 他的声音渐渐放慢,语声低沉:“爷爷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妖异的河,一眼望进去,仿佛连灵魂都会深深陷入,难以自拔。” 他面颊颤栗,睁大惊恐的眼睛:“很多爷爷呆呆地盯着那条河看,什么都不理,在他们耳边大声叫唤也听不见。有的爷爷突然嚎啕大哭,有的狂呼乱叫,有的发出欢畅的笑声……但到了最后,他们每一个嘴角都挂着诡异的微笑,悄无声息地死了。” 四周的口水怪听得屏声敛气,表情紧张,还有几个吓得闭上了眼睛。 噗嗤噗嗤陡然提高音量,激动地叫道:“因为他们的灵魂都被夺走了!被那条河吞噬掉了!不,那不是什么河,而是恶魔!一个来自地狱的恐怖恶魔!” 口水怪们发出惊呼声。噗嗤噗嗤急促喘息了一阵,又道:“这是吾族历史上最大的灾难,大批族人惨遭不幸。从那以后,幸存者搬离地底,迁来此处。后来,也有沙穴人陆续进入地下,接近那个恶魔。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死了,死得悄无声息,脸露诡笑。最终,那里变成了沙穴人的禁地。” 他瞠视着高登,额头拧出深深的皱纹:“红皮怪,如果你想去地底寻找那条河,跟找死没什么两样,没有人能安然无恙地离开那个恶魔!” “他明明说了自己是人类,你别偷换概念!”啪啦啪啦插嘴道,“再说他脑子坏掉了,本就一心找死嘛。” 噗嗤噗嗤狠狠瞪了啪啦啪啦一眼:“你们到底想不想听了?” 周围的口水怪异口同声,裂嘴大喊:“啪啦啪啦,闭嘴!” 高登讶然问道:“难道从来没有人能活着离开?” “应该……可能……也许吧……”噗嗤噗嗤脸上露出回忆之色,好半天才道,“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我的爷爷提到过一句,说是有一个沙穴族的小僧侣经过这里……” “后来呢?”高登等了许久,也未得到噗嗤噗嗤的答复。再过片刻,浓重的鼾声从噗嗤噗嗤的大鼻孔里传出,它耷拉着脑袋,眼睛半睁半闭,嘴里流出丝丝缕缕的口水。 “靠!”众多口水怪骂声一片,“老家伙又断更了!每次都这样!” 啪啦啪啦幸灾乐祸地对高登摇摇头:“你的故事听不成喽,他睡着啦!” 高登陷入沉思,他本以为那条光阴长河是一次天大的机遇,孰料从口水怪嘴里,听到的却是一个诡秘离奇的噩梦。 “你怎么还不走啊,人类,难道是想等我们的指点还有礼物?”一个口水怪冲高登眨眨眼。 口水怪们你朝我看看,我对你瞧瞧,彼此挤眉弄眼,偷笑扮鬼脸。啪啦啪啦忍不住大笑起来:“哪有什么指点和礼物啊?那全是我们口水怪为了让你们听故事,故意编造出来的传说!” “哈哈哈哈!”口水怪们齐声欢笑,兴奋地唱起歌来。浑厚的歌声像滚滚热浪,在岩壁间震荡不休。 高登忍不住莞尔,对口水怪摆摆手,往前方走去。 “每一个旅人,都是一次告别。 每一次告别,都以为还会见面。 每一次,最终成为一生。 每一生,原来只有一次。” 直到他走进漆黑难辨的裂沟深处,歌声依然在耳畔回荡,宛如黑夜中的烛光。 第三十一章地心游记(五) - 刺客猎人 - 洛水 “嘀嗒”,一颗水珠从倒悬的锥岩滑落,滴在高登的足趾上,微微发凉。 两侧地岩参差不齐,尖锐突兀,如同凶兽露出的狰狞獠牙。偶尔听见几下空旷的滴水声,似从獠牙尖上滴落的口涎,在深寂的裂沟中尤显清晰。 一路上,高登默数自己的心跳计算时间。从离开口水怪算起,他沿着地沟走了两天左右。沿途仍然一片黑暗,但裂开的沟缝里长出零星的苔草,他以此充饥,勉强维持体力。 对于黑暗与孤独,高登向来习惯。但自结识阿泰,又遇蝉蝉,便有了一点点不同。 有时候,四周太寂静,高登禁不住轻哼起口水怪唱的歌。蝉蝉爬在魔命树上,张着小嘴,“一――一――一”地应和。 他的脚步因此轻快,饥饿也变得不那么难捱。 随着他不断深入地底,陆陆续续发现了更多的植物。它们扎根在岩缝的泥沙里,细长多刺的茎叶紧贴着岩层攀爬。周围的地势也豁然开朗,延伸出一条条狭窄的地沟,宛如四通八达的蜘蛛网,岩壁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天然洞穴。 拐过岩石,一个小水潭映入高登眼帘。水色暗沉浑浊,四周地岩环绕,还长满了一种香味扑鼻的块茎植物。高登立刻跑过去,扳断肥壮的块茎,仔细闻了闻,咬了一小块慢慢咀嚼。块茎的味道还不错,脆生生的,清爽多汁,吃起来有点像番薯。 “有小偷!有人偷山芋!”远处响起一连串尖细的叫声,幢幢黑影从洞穴里钻出来,跑向高登。 高登平静地瞥了对方一眼,继续扳断块茎,大口吞咽。 “偷山芋的小贼,快点住嘴!”黑影们大呼小叫,冲到高登跟前,瞥见他干瘪皱裂的样子,不由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往后退。 高登一口气吃掉了数斤块茎,才转过身,向为首的黑影走去。 “你想干什么?”为首的黑影颤抖着说道,双臂胡乱晃动,抓着一柄岩石打造的粗陋小刀。 高登打量着对方长满灰褐色斑点的小脸,暗绿色的褶皱皮肤,矮短的四肢和圆滚滚的肚腩,开口询问:“地精?” “原来是个人类。”为首的地精松了口气,挥了挥石刀,趾高气扬地嚷道,“卑贱的小偷,看到伟大的哥伦布大人,为什么不下跪行礼? 高登飞起一脚,踢中地精手腕。石刀脱手飞出,高登跃起抓住,刀尖轻送,抵住地精喉咙。“哥伦布大人,我更喜欢用这样的方式问候。”高登似笑非笑地说道。地精的战力还不如一个普通人类,哪怕是一个族群,高登也有把握扫平。 哥伦布神色一僵,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人类,千万不要冲动,放开我,有话好好说。要不然,你的下场会非常悲惨!” 高登突然挥拳,打在哥伦布腆着的肚皮上。哥伦布发出刺耳痛呼,高登一连数拳,打得对方弯腰呕吐,惨叫哀求:“人类勇士,请手下留情,我已经被您征服了!” 其余的地精手拿石叉,面面相觑。一个地精小声嘀咕:“哥伦布大人不是最骁勇善战嘛,怎么一下子就被人抓住了?” 哥伦布抬起头,恶狠狠瞪了一眼那个地精:“哥斯达!你敢背后议论长官,回去给你小鞋穿!” 哥斯达面色抽搐,赶紧举起石叉,冲向高登,嘴里叫道:“大人,我来救你了!”其余的地精也挥舞着粗陋的石器,乱叫扑上。 高登石刀一紧,勒住哥伦布的脖子,吓得他双膝跪倒,一股臊臭从裤裆里传出,岩石上湿了一大滩。“不要啊,你们这些蠢货,快住手!”哥伦布杀猪般地尖叫起来,“哥斯达,你敢谋害长官,回去给你小鞋穿!” 哥斯达刚刚冲至高登身前,听到这话,面色如土。高登横肘将他击倒,纵身扑出,双腿旋风般扫过地精群,一个个地精前仰后合,像抛飞的麻袋摔落一地,随即僵卧不动,开始装死。 高登反臂探出,揪住正想偷偷溜走的哥伦布:“哥伦布大人,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只需照实回答,我会让你活着离开。” 地精怎么可能诚实呢?这个人类摆明了是想刁难本大人啊。哥伦布暗自腹诽,嘴上道:“勇士放心,我尽量不说谎。” 高登问道:“据说这里的地底有一条河?” 鬼才知道有没有?哥伦布挤出笑容:“有,当然有。好大一条河呢,河里还有好多凶狠的鳄鱼,它们都被我征服了。” 高登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哥伦布,又问道:“再往下走,是不是有一片食人花?” “还有好多死人骨头呢!”哥伦布脱口而出,“勇士,这回我可没吹牛!那个地方阴森森的,还住着一头凶残可怕的瞎眼巨人,我们好多族人都被他吃掉了。” 高登沉吟片刻,如果瞎眼巨人真在食人花附近,他就必须解决这个麻烦才能顺利进入罪坑。“好,你带我去。”他用石刀拍了拍哥伦布的屁股,示意对方跟他走。 哥伦布呆了呆,哭丧着脸道:“勇士,你说过让我走的。” “我撒谎了。”高登不以为然地答道。他刚好需要炮灰,地精既能充当猎杀巨人的诱饵,又可一试那条光阴之河。 他们离开许久,地精们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掩嘴偷笑。“他们要去瞎眼巨人那里,这件事必须禀告族长。”哥斯达转了转眼珠,一溜烟跑回洞穴。 高登押着哥伦布一直往下走,前方越来越开阔,岩石耸立成林,大片植物覆盖地面,不时可以看到花鼹鼠、犰狳、石龟和一些飞过的黑亮甲虫。 “这应该是那头瞎眼巨人留下的。”高登蹲下身,仔细查看草丛里印出的硕大脚印。 脚印深陷地表,长约半米,生有六根粗壮的脚趾。哥伦布恐惧地用手蒙住眼睛,浑身发抖,牙齿咯咯打颤。 “你很快就不用害怕了。”高登笑了笑,一掌劈出,切中哥伦布后颈。地精晃了晃,昏厥倒地。 第三十二章地心游记(六) - 刺客猎人 - 洛水 在一阵摇晃中,哥伦布迷迷糊糊睁开眼,眨了眨,发现四周全变了样,仿佛一下子置身在恐怖的魔宫里。 食人花妖艳盛放,如火如荼,像恶魔燃烧的王冠,戴在一座座环绕成圈的岩石上。那些岩石狰狞扭曲,如一张张撕裂的脸,无声咆哮,颜色幽暗得仿佛能将光线吸入。 岩石中间是一片蠕动的黑暗泥沼,汩汩冒泡,漂浮白骨腐骸。远远望去,好似恶魔围聚黑色餐桌,正在享受一场血肉盛宴。 哥伦布还望见,几十棵白惨惨的怪树形如侍者,用恶爪般的根系来回走动,根须上结满丑陋的圆瘤,不时渗出猩红色的液体。 “天哪,这里是巨人的巢穴!”哥伦布爆发出一记撕心裂肺的尖叫,小腿一蹬,想要逃跑。无奈两只脚空空荡荡,一个劲地晃悠,根本碰不着地,连手臂也动不了。 他这才惊觉,自己被藤条捆绑,悬吊在一座高岩的棱角上。稍一挣扎,全身各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怎么回事?难道我被那个人类污辱了?”哥伦布脸上色变,低头瞧去,自己的腋窝、大腿、小腹、臀沟绑着一根根木刺,锋锐细长。一旦乱动,木刺就会扎进皮肉。 他当即松了一口气,还好,屁股不痛。不过那个人类干吗绑木刺,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嗜好?“勇士!勇士!你在哪里啊?快放我下来,我不想当巨人的晚餐!”哥伦布东张西望,大声叫唤。其实他从未亲涉此地,更没见过巨人吃掉族人。只是祖祖辈辈一直提及,才有点模糊的印象。 没过多久,哥伦布觉得头晕恶心,只想呕吐,叫声变成了剧烈的咳嗽。 高登握住石刀,躲在两块岩石的夹缝里,外面以枯枝遮蔽。透过缝隙,正好可以清晰望见百米之外,地精惊惶不安的面孔。 这里到处充斥着甜腻腐败的空气。刚吸入时,味道还有点像杏仁糖,但时间久了,就会轻微中毒,晕眩恶心。好在高登以风孔呼吸,些许毒素一进入风孔,就会被息微术重新排出。 毫无疑问,那就是罪坑。高登的目光掠过食人花,移向岩石环绕的沼泽。 仿佛一只墨黑妖诡的眼睛与他静静对视,高登有点心神不宁,脑海中的牙影不自觉地轻摇。 如果沙穴族的渎神者深埋沼泽,倒也符合“罪恶之血如墨”这一句。但他如何挖出渎神者的遗物呢?黑沼不知深浅,浓稠如浆,想从里面搜索武技秘笈等于大海捞针。 若非这里已是裂沟的尽头,高登早就放弃离开。 他沿着裂沟,一路追踪瞎眼巨人的脚印来此,却发现前路被石壁封闭,再也无法深入地底。他要么往回走,在当初遇见鬼螈的分岔口重新摸索出一条路;要么在这里找到出路。 高登同样没看到瞎眼巨人,想必是外出打猎。高登干脆把哥伦布绑起来,又在周围布置了几个陷阱,打算活捉巨人,拷问一番。 “咳咳,勇士你在吗?快放了我,咳咳!下贱的人类,我要用鞭子狠狠教训你一顿!”哥伦布断断续续地叫着,时而破口大骂,时而苦苦哀求。 高登置若罔闻,正在思索“恶魔张开双翼,光芒无法照入。”这两句的含义。“光芒无法照入”可能是指地心深处一片黑暗,但“恶魔张开双翼”又做何解呢? “砰――砰――砰”地面突然微微颤动,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十米高的巨影闯入高登的视线。 他肤色墨绿,酒糟红鼻,额角高高隆起,满头灰黑色的乱发纠结起球,积满尘垢和枯草,两只红头雀正在发丛里啾啾鸣叫。一路走来,巨人佝偻着背,低头弯腰,手里拎着一棵大树磨成的木棒,喉中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吼叫。 哥伦布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巨人忽然耸动着酒糟鼻,四处嗅了嗅,往哥伦布的方向大步而去。他的眼珠泛白无神,像两只圆滚滚的白蜡壳,显然已经瞎了。 走到哥伦布跟前,瞎眼巨人突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只脚随着枯藤往下陷落,踩进一个凹坑里。“痛!”瞎眼巨人不满地吼了一声,抬起粗如图腾柱的大腿,从光秃秃的脚板上拔出几根木刺,随手抛掉。 这是高登布下的陷阱,但在强悍的巨人面前收效甚微。他只在藏书图鉴里看到过巨人,他们的身高一般在五米左右,根本不能和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相比。 “地精?”瞎眼巨人蹲下身,鼻子凑到哥伦布身上,急切地嗅动了一阵,猛然打了个喷嚏,裂嘴呵呵大笑,“地精,呵呵,臭烘烘!” 哥伦布被雷鸣般的喷嚏声惊醒,睁眼瞧见瞎眼巨人,又晕过去了。 瞎眼巨人伸出小船般的巨掌,挥了挥,悬吊住哥伦布的藤条“咔嚓”断落。与此同时,机关发动,一块岩石从上方轰然滚落,砸中巨人脑袋。 “砰!”瞎眼巨人的头顶心发出沉闷的响声,两只红头雀惊叫着飞起,黄白的鸟蛋浆液顺着发丝流淌下来。 巨人茫然不解地摸摸头,直起身,瓮声瓮气地道:“地震了?把我弄痛了!”他挥起大木棒,狠狠砸向上方的岩壁,碎石迸溅如雨,木棒也“砰”地折断了。 高登心头一沉,这头瞎眼巨人力大无穷,皮粗肉厚,战斗力远远超过赤铁级。如果不是对方的眼睛瞎了,速度也不快,他没有一点胜算。 “啊!”哥伦布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四周,他一屁股摔倒在地,木刺刚好刺入臀沟,痛得他鲜血喷溅,再次苏醒。 瞎眼巨人被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步。 “不要,不要过来!”哥伦布捂住屁股,浑身颤抖得像筛子,不敢正眼看瞎眼巨人,“你再过来,伟大的哥伦布大人就要把你吃掉了!” “吃掉?为什么?”瞎眼巨人疑惑地问道,“巨人和地精不是亲亲吗?” “因为伟大的哥伦布大人已经吃掉过一百个巨人了!”哥伦布脱口而出,旋即如梦初醒,两眼一翻,不能置信地尖叫,“亲亲?你说巨人和地精是亲亲?” 瞎眼巨人点点头:“亲亲就是爸爸和妈妈。巨人是妈妈,地精是爸爸。” “靠!我还在昏迷当中做梦吗?”哥伦布用力打了打自己的屁股,痛得跳起来。“你是巨人和地精生的?这也太不讲道德了吧!” 高登也愣住了,口水怪讲述的故事难道是真的? “我还没碰到过地精呢,你们总是跑得很快。”瞎眼巨人伸出手指,好奇地摸索着哥伦布。 “那我们就是血亲的兄弟了?”哥伦布眼珠转了转,眉开眼笑,“哈哈,忘了狗屁的道德吧,有个下贱的人类等着你去干呢!” 第三十三章地心游记(七) - 刺客猎人 - 洛水 在地精的怂恿下,瞎眼巨人开始搜寻高登。 为了隐藏气味,高登在身上涂过草叶汁。只是瞎眼巨人的嗅觉太过灵敏,没找多久,他就循着高登藏身的方向,大步踏来。 “好样的,小弟!加把劲,我们把这个可恶的人类揍出屎来!”哥伦布骑在瞎眼巨人的肩膀上,耀武扬威地挥动藤条,俯望四周。 高登本以为,瞎眼巨人会吞吃地精,木刺顺势扎进喉管,造成重创。孰料双方莫名认亲,令他计划落空,反遭逆袭。 “在这里!”瞎眼巨人弯下腰,大吼一声,声音挟着一股腥臊的热风扑来,枯藤泥沙飞卷,高登被吹得左摇右晃。 “我看到了,这小子怕得躲进了石头缝里!”哥伦布兴奋尖叫,“小弟,往左一点,逮住他!不对,再往右一点!” 瞎眼巨人双掌抓住岩石,猛烈摇动了几下,又摸到岩石缝隙,把粗大的手指插进来,乱拨乱捅。 高登敏捷后退,手臂搭住岩角,翻上另一块岩石。瞎眼巨人挥动手臂,紧跟着撩向高登,高登骤然一倒,身子平平俯低,巨大的手臂从头顶上方扫过。瞎眼巨人又是一脚踩来,高登贴着脚跟跃起,凌空翻身,从瞎眼巨人胯下窜出,绕到背后。 “小弟,快转身,他就在你后面!还得转身!他又回来了,继续转!”哥伦布手舞足蹈,大呼小叫,“噢,小弟,别再转了,我的头好晕!” 瞎眼巨人索性抓起一棵白惨惨的怪树,双臂抱紧,抡起来狠拍猛扫。 “砰砰砰!”怪树砸在地上,碎屑激溅,尘土飞扬,一个个鲜红的树瘤像蠕动的人脸,发出乱七八糟的嘶叫:“痛死啦!痛死啦!” 高登躲闪飞窜,高纵低伏,故意绕着食人花丛兜圈子。瞎眼巨人大肆咆哮,连番追打,树干把一片片食人花砸成烂泥。高登得以轻松跳上岩顶,不必担心那些食人花缠住腿脚,吸噬血肉。 “哇,小弟你打的真不错,以后跟着我干吧,伟大的哥伦布大人会天天给你山芋吃!”哥伦布一边兴高采烈地指挥瞎眼巨人追打高登,一边喋喋不休地吹牛。 高登跃上岩顶,向黑沼的方向不断接近。瞎眼巨人迟疑着停在原地,“那里不能靠近。”他烦躁地抓了抓头,使劲把树干扔向高登。 高登跳起躲开,突然挥手,石刀旋转着飞出,刀柄砸中哥伦布的肩膀,痛得他龇牙咧嘴,慌忙缩到瞎眼巨人的脖子旁,愤怒地挥拳嚷嚷:“不要脸的人类,居然玩偷袭!小弟,快上去踩扁他,不能让你的地精兄弟白白挨打!快上啊,难道你比伟大的哥伦布大人还要胆小?” 瞎眼巨人犹豫了一下,踏上岩石。高登向后纵跳,闪到岩石边上,背后就是黑暗蠕动的泥沼,腐臭的沼气熏得人眼睛刺痛。他激怒哥伦布,就是要把瞎眼巨人引来,变成通往罪坑的探路石。 瞎眼巨人抬腿踩来,高登突然虚晃一下,骗得对方上身前倾。接着一个前扑,图腾心血的力量凝聚双拳,全力爆发,击在瞎眼巨人的脚拇指上。 “痛!”瞎眼巨人狂吼,受创的一只脚忍不住跳起来,身躯立刻失衡,向前一头栽倒,摔向黑沼。 无声无息,瞎眼巨人和哥伦布双双消失在高登眼前,仿佛被神秘的幕布卷走。下方的黑沼毫无动静,连一点泥水都不曾溅出来。 两人看上去并不像掉进了黑沼。 然而诡异的是,高登听见泥沼深处传来瞎眼巨人的怒吼。 他曾经向黑沼扔入石头,亲眼目睹它们被淤泥卷走,缓缓下沉。但两个活人却离奇失踪,无迹可寻。 思索片刻,高登小心翼翼地探出手,一点点伸向泥沼上方。 手指并没有碰触到任何东西,突然间,高登闷哼一声,向后倒退,脑袋剧烈抽痛,凝固的精神力躁动起来。 反生命?他幡然惊醒,灵感望向黑沼。当初遇见勾惧灵时,他也是头痛欲裂,精神暴动。 灵感的视野中,原本空空荡荡的泥沼上空,浮起一层若有若无的黑雾,缓缓飘荡。雾团深处,倏然睁开一只噩梦般的眼睛,无数异象如漩涡流转其中。 那是什么反生命?高登从未在书中见过。但他难以多想,脑袋越来越痛,像无数把刀子频繁乱钻,搅得精神力翻江倒海,沸腾如汤。 一声野兽般的悲嚎猝然响起! 高登艰难地扭过头,往后望去。鬼螈正从远处急速掠来,身上翎羽颤动,碧油油的眼睛射出凶光,死死盯着自己。 “鬼螈!”高登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想到鬼螈浑浑噩噩,竟然也能从另一条裂沟一直追到这里。 听到名字,鬼螈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嘴里含糊不清地吼了几句,又恶狠狠地扑向高登。 尽管迷失本性,鬼螈武技犹在,转瞬间跳上山岩,利爪撩起一片扑朔迷离的爪影。 高登头痛如绞,勉强抽身闪躲。鬼螈的爪尖擦过高登,旋即转身又是一爪,角度刁钻,又快又狠,在高登肋间撕出淋漓的血痕。 不等高登喘息,鬼螈俯身,冲撞,肩膀顶中高登小腹。高登跌跌撞撞地后退,后脑勺撞在凸出的岩角上。 “砰”的一声,天旋地转,高登的头像是“裂”开了!精神力疯狂震荡,如同山崩地陷,裂开一道细缝。牙影猛地跳起,牙尖径直插入细缝,一道道裂纹沿着细缝向四周辐射。 高登惨叫一声,捂住脑袋,凝固的精神力轰然炸开,化做无数碎片迸溅,一幅幅瑰丽奇妙的画面纷呈涌现,投向牙影。 鬼螈纵身扑至,飞起一腿横扫,踢中高登肩膀。高登往旁飞跌,摔落岩石,鬼螈紧追着跳下去,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雾剧烈涌动,最终化作一对幽黑深邃的羽翼,覆盖住了泥沼。 “喂,你这臭猪挡在门口作死啊?”迷迷糊糊中,高登突然惊醒,看见一根肥硕油腻的手指戳在自己的鼻子上。 第三十三章真幻交织的城堡(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抬头望向手指的主人,一个腰围草裙,横眉怒目的肥胖女地精。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高登喝骂,腥臭的黑汁不断从嘴角滴落,流淌到肥软的脖子上。脖子的褶皱挤成一圈圈血丝,鲜红欲滴,形状像是锯齿。 在其身后,千奇百怪的生物排成蜿蜒长龙,纷纷对高登指手画脚,发出不满的喧哗声。 乍看上去,他们丑陋狰狞,像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怪物:有的手捧自己的脑袋,颈腔汩汩冒泡;有的青面獠牙,手持卷牍大声念颂;有的抖动着残缺的翅膀,模糊的血肉洒向四周…… 然而,高登从他们脸上涂绘的彩纹图腾,脚踝、手腕佩戴的名贵又粗糙的饰物,手握的石叉、石刀辨别出,这些怪物大多是沙穴人和地精异变而成。其中有个怪物高约六米,魁梧如山,巨大的乳房像麻袋一样垂落,赫然是个女巨人。 高登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远方。天空像半黑半红的幕布,黑如墨染,红如血光。红光正从地平线上渐渐褪去,黑暗的羽翼一路席卷,向这里飞快漫延。 高登无法分辨出,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自己进入了一个奇特的空间。前一刻,他被鬼螈踢落黑沼,下一刻便身处异地,景物全非,其中间隔不会超过一秒。 “你盯着我发什么呆,快点滚进去吧!”女地精不耐烦地推了高登一把,掌心阴冷如冰,露出腐烂的斑点。 高登扭过头,一幢奇诡的岩石城堡矗立身前,投下庞大的阴影。 整座城堡俨然是一座巨山,巍峨峻峭,棱角峥嵘,山体挖出一个个形状各异的窗户,有的像睁着的眼睛,有的像裂开的嘴巴,有的像扭曲的心脏……每一扇窗灯火通明,闪烁出迷幻般的妖艳光芒。 城堡的入口则是一扇狭窄小门,色泽幽暗,正对高登。门把手上镶嵌着一个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窝里钻出一条条肥白的蛆虫。 “他怎么是热的?”女地精放下手掌,不能置信地望着高登,陡然大肆尖叫,扑向高登,“他的身体是热的!他是活人!” 高登飞起一脚,踢开女地精。女地精的肚皮裂开,流出花花绿绿的肠子,但她把肠子重新塞回去,嘴里发出怨毒的咒骂。 排队的长龙一片混乱,怪物们眼中放射出嗜血的异光,吼叫声此起彼伏:“他是活的,有一个活人!”“抓住他!”他们张牙舞爪,扑腾飞跳,像疯狂的潮水涌向高登。 高登拔腿就逃,四周并无退路,他只能跑向城堡入口,心中恍然惊醒:他们全是死人!是埋葬在罪坑里的尸骨!之所以会有地精,想必是巨人吃掉地精后,把骨头扔进罪坑,和那些沙穴族的渎神者一同沉入黑沼。 但这些死人为何复活?又为何异变? “砰!”高登撞开堡门,直冲而入。怪物们争先恐后地追来,把小门堵得水泄不通,一时谁也进不去。 “滚开!”一个颈带彩色宝石项圈的沙穴族武士突然出手,双臂挥舞,气浪涌动,生出无数道幻影,把挤在门口的十多个怪物旋风般扔了出去。 “不对,还有一个是热的!”他厉叫回头,一道被扔出去的身影触地反弹,双爪挥舞,同样怒嚎着扑向沙穴族武士,正是浑浑噩噩的鬼螈。 双方纠缠一团,激烈交战。沙穴武士拳如沙暴,撩起阵阵狂风,压得鬼螈东摇西晃。“砰!”他一拳结结实实地击中鬼螈胸膛,打得他大口吐血,往后飞跌。 高登冲入城堡底层的大厅,四周浓雾弥漫,翻滚不休,一条螺旋形的奇特阶梯在雾中若隐若现。 高登窜上螺旋阶梯,一路往上急掠,望见层层叠叠的长廊回道。 整座阶梯就像一根无限向高处攀爬的藤蔓,一层层长廊是延伸四周的分枝,长廊里的一个个房间则是密布的叶片。长廊曲折幽深,所有的房间全都紧闭,门缝里依稀透出彩色的光芒。 时不时地,高登听见长廊里来回游荡的脚步声,门缝的灯光映出奇形怪状的身影:它们有些长着花瓣的脸,皮肤鲜艳,手如触须;有的面色苍白,四肢嶙峋如骨,生有肉瘤,俨然是食人花和怪树所化。 高登越发难以确认,眼前的一幕幕到底是真是幻。但毫无疑问,都和那个诡异的反生命脱不了干系。 他的脑海中同样发生异变,凝固的精神力彻底粉碎,无数画面投向牙影,化作一道道繁密奥妙的银色花纹,烙印其上。牙影频频跳动,越来越凝实,逐渐变回原先洁白如霜的獠牙,散发出清冽的寒芒。 这枚獠牙与高登心神相通,他立刻明了,一道道银纹正是始智一脉的传承。但银纹如同天书,晦涩难懂,似乎全是精神方面的修炼传承,远远超出高登的理解能力。 片刻后,螺旋楼梯下方传来嘈杂纷乱的脚步声,一个个怪物吼叫着追上来。有的沙穴人速度飞快,步伐腾挪多变,流露出高超的武技造诣。 这样逃下去,他迟早会被追上。面对那些武技精湛的沙穴人,高登连拼命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暂时躲藏,另谋脱身之策。 高登脚步一折,离开螺旋阶梯,转向左首边的长廊。一个食人花怪物猝然从阴影里扑出,触须缠向高登。 高登绕步闪开,蓄满源力的一拳击中花瓣脸。食人花怪摇晃着倒下,花瓣脸裂开来,腐蚀性的汁液喷在高登的拳头上,带来阵阵刺痛。 高登扶住食人花怪的尸体,以免发出声响。长廊两侧各有一排房间,每扇门都由岩石打造,门上镂刻着几个不同的数字,像是门牌号。他试探着推了一下紧邻的房门,门无声打开,鲜艳的橙色光芒投射在岩石地板上。高登抓住尸体,冲进房间,反手将门关上。 门关上的一刹那,房间里的橙色光芒熄灭了,变得一片漆黑。 高登丢掉尸体,一边移动身形,以防偷袭,一边向四周瞧去。 第三十四章真幻交织的城堡(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黑暗中,高登听见一个稚嫩的童声:“爸爸,你回来了。” 继而传来火石的摩擦声,一点昏黄的烛光倏然亮起,兽油燃烧时的腥臊气味扑鼻而来。 室内的陈设浮现出模糊的轮廓:四壁粗糙凹凸,形如洞穴,悬挂着色彩斑斓的兽皮、腌制的干肉和几把寒光闪烁的兵刃。 一个沙穴族的小男孩孤零零地站在高登对面,手执蜡烛,面色惨白,神情似哭似笑。他背后是靠墙的床榻,一个妇人挣扎着爬起来,胸口急促起伏,发出痛楚的咳嗽声。 刹那间,高登恍若化身为百万年前的沙穴族武士,走入家门,望见妻儿。 此时的他既是高登,又分享了另一个生命的印记。 “不要去了,不能再靠近那条河了。”妇人趴在床沿,哀求着向高登伸出干枯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扭曲。“我都快认不出你了,神庙说那条河会让人变成恶魔。谁靠近那条河,谁就背叛了神灵!” 高登凝视着妇人眼中闪动的惊惧,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那条河很可怕?”他的话音原本温和清晰,但从唇齿间吐出后变成嘶哑的沙穴族语言,混杂着一两声恶魔般的咆哮,在室内震荡。 连话的原意也被转成沙穴族武士不耐烦的喝骂。 “你不是爸爸,你是恶魔!”小男孩害怕地盯着高登,手忍不住发抖,烛光摇晃起来,高登映在墙上的身影也随之晃动。 他看到自己的影子长出狰狞的犄角,身躯急剧膨胀,肌肉雄健贲张。高登摸了摸自己,还是原来的样子,唯有影子在变化,散发出阴森可怖的气息。 “不要再偷偷去看那条河了!亵渎神灵,全家都要被杀!”妇人尖叫起来,叫声如同尖利的爪子,撕扯高登的心脏。 他看到妇人、男孩的胸膛缓缓裂开,冒出一个窟窿,里面空空洞洞,没有心脏。断裂的血管剧烈抖动,血水不停地喷出来,淌过地面,把高登的脚染成惊心动魄的红色。 墙上的狰狞影子抓住双角,颓然跪倒,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他”第一次望见光阴之河,浑噩迷失;感悟武技秘法,身体渐渐变异,狂喜和恐惧犹如光影交替;想要挣扎又难以自拔,唯有不断沉沦,直到全家被神庙处以极刑,挖掉心脏,尸身埋入罪坑。 这是幻觉,也是真实!高登蓦地醒悟,他在这所房间的所见所闻,至少有一部分在数百万年前发生过。如今,那个逝去的时空片段重现,由他再次经历。 血水溢满四周,漫过墙根,以惊人的速度飞快上涨,升向高登的膝盖。仿佛妇人、男孩的伤口是一个无限深广的血洞,涌出的血永无止尽。 转眼间,血浪汹涌,淹没了大半个房间,一只只血手探出来,抓向高登,发出妇人和男孩的惨叫声。 高登抽身后退,想拉开房门逃走,但门不见了,只剩下坚硬的砾砂墙壁。他用脚猛踹,墙壁纹丝不动,血水迅速淹及肩膀,无数只血手抓住他的腿、臂、腰背,撕开一道道伤痕。高登运转源力,震开那些血手,竭力游到窗口。 窗外黑暗深邃,苍茫虚无,往下俯视,也看不到任何景物,整座城堡竟然已经移动了方位。 透过灵感,高登望见一道若隐若现的裂缝悬浮窗外,环绕城堡,分隔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裂缝倏尔收缩凝聚,渺小如线;倏尔膨胀扩展,广如宇宙,里面忽明忽暗,宛如萤火,千奇百怪的异物闪烁不定,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变幻运动,彻底颠覆了常理。 界缝!高登伸向窗户的手又缩回来,他早该想到,既然在现实的表世界里撞见反生命,附近必然存在界缝。 界缝的另一边是里世界,一旦他跳出城堡,极有可能陷入里世界,导致肉身湮灭,灵魂成为诸多反生命的食物。 高登回过头,血水开始漫过头顶,淹没视线。他四肢划动,摸索四壁,寻找出口。 妇人、男童的惨叫不断响起,血手纷纷拉扯高登全身,戳进鼻孔,捂住嘴巴。要不是高登可以凭借风孔呼吸,迟早活活淹死。 高登挣开血手,游到床榻下,脚尖突然踢到硬物。他俯下身,伸手摸去,是一个低矮的柜子。他拉开柜门,一股奇异的力量猛然从柜子里传来,将他吸了进去。 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眼花,高登从黑沉沉的空间里急速滚出,“砰”地撞在一个矮胖的地精身上。 “救命啊,不要吃我!”地精哀嚎一声,仰头栽倒,滚向对面的壁炉。壁炉内火光摇曳,木柴发出“毕剥”的燃烧声。 高登撑地跃起,扫视四周。 这里大得出奇:天花板高悬头顶,桌、椅高达三米,陶泥烧制的碗、碟像个澡盆,足可装得下一个人。 在他身后,是敞开的巨型橱柜,柜门犹在摇晃,他显然刚从里面滚出来。高登把手伸进柜子里敲了敲,木板“砰砰”作响,里面空空荡荡,根本没有暗道和机关。 这里应该是城堡的其它房间,站在窗前,他仍然可以望见环绕城堡的界缝。 “咦,是你这个卑贱的人类?”地精一骨碌爬起来,刚要逃跑,瞥见高登又愣住了。 “哥伦布?”高登向对方走过去,他没有看见瞎眼巨人,想必两人已在城堡中分开。 哥伦布面色一变,畏缩后退,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人类的勇士,能遇到你太幸运了。我们之间可能有点小小的,比鼻屎还要小的误会。我想说,地精的语法很复杂,比如崇拜一位人类勇士,奉他为主时,我们会说‘干死他’。其实这是被动语态,意思是愿意被他干到死。” “我明白,你是在用委婉的方式向我效忠,我不会误解的。”高登不露声色地道,“哥伦布,这里很危险,你我需要携手合作,才有机会逃出这座城堡。” “何止危险啊!”哥伦布哭丧着脸叫起来,“这里全是恶魔,还有一个丑陋的女巨人追得我到处逃!” 第三十五章真幻交织的城堡(三... - 刺客猎人 - 洛水 一边诉苦,哥伦布一边偷瞧高登的表情,觉得对方没打算干掉自己,才暗自松了口气。“人类勇士,我既然向您效忠,逃命的事就交给主人包办了。千万别说什么携手合作,我绝对相信主人一个人就能干好。”哥伦布谄媚地点头哈腰。 这么赤裸裸地把我当炮灰?高登“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到巨大的桌椅和碗碟上。就在短短几秒间,桌椅上覆盖了一大片灰尘,碗碟结满肮脏的泥垢,泛着油腻的光。 “我眼花了吗?”哥伦布使劲揉了揉眼皮,仰头瞪着一个空碟子,上面凭空多出了几根骨头,连着血丝和肉末。 高登若有所思,灰尘在他眼前迅速积厚,像迅速发酵的面粉。桌椅橱柜开始摇晃,发出腐朽的咯吱声。壁炉的石砖粉碎,粉末簌簌洒落,火舌一下子窜起老高,舔向哥伦布的脸。 “有鬼!”哥伦布怪叫一声,慌乱跳到高登背后,“人类勇士主人,请不要在关键时刻发呆,快去和恶鬼战斗吧!” 高登问道:“那个瞎眼巨人去哪了?” “小弟一进城堡,就被几个恶魔缠住了,我赶紧把他甩掉,自己逃了。哦不,为了不拖累小弟,我只好忍痛离开,结果又碰到一个女巨人,千辛万苦才逃进房间。”哥伦布瞪大眼睛,从高登背后探出脑袋,望着墙壁慢慢化作一片虚无的幽暗,焦急大叫,“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吧?人类勇士主人,要保护你的忠实属下哥伦布!” “这是你进入的第一个房间?”高登又问。 “我刚进来。”哥伦布疑惑地瞧了瞧高登,“人类勇士主人,你是从哪个旮旯里钻进来的?我记得明明把门关紧了。对了,再次提醒,请不要忘记保护你的忠实属下哥伦布。” 轰然一声,桌椅橱柜塌陷,横七竖八地折倒在地,变成木桩和断裂的树干。高登和哥伦布仿佛一下子置身在荒郊野外,断树枯藤四散,尘沙骨头堆积,一堆篝火在黑暗中跃如鬼魅。 高登弯下腰,捡起地上摔碎的陶碗。陶片深褐色,摸上去很毛糙,是用泥沙随便烧出来的简陋品。 “到底怎么回事啊?”哥伦布吓得六神无主,紧紧靠向高登,“我觉得我们在做梦,主人你说呢?” “准确地说,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高登走到墙壁的位置,那里一片幽深,形成无形的壁障,难以逾越。唯独六米多高的房门仍然嵌在幽暗中,木板阴沉似脸,纹理密如皱纹。 哥伦布追问道:“就是迷迷糊糊的意思吗?” “城堡的每一个房间里,都有一段过去的景象。但你和我、瞎眼巨人是属于现在的。当我们走进房间,就等于现在和过去交织在了一起。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切,究竟属于过去,还是现在?”高登无意为地精解惑答疑,只是隐约抓住了一些思绪,说出来之后,会让自己更清楚。 哥伦布眨巴着眼睛:“英勇的人类主人,明明是我在问你好不好?” 高登沉吟道:“时间永远不会停止,所以‘现在’并非凝固不动,而是一直往前走,和它交织的‘过去’也就不再一尘不变,同样随之变化。如同把一枚石子丢进湖,石子会湿,湖水会荡起涟漪。无论是石子还是湖,都会变得和原来不一样。换言之,如果在不同的时刻进入房间,看到的‘过去’也会不同。” 哥伦布摇摇头,表示不明白。人类你说那么多有毛用?能不能为我拼命才是重点啊。 高登突然跃起,用力拉开木板门,闪身而出,关上房门。 他立在长廊上,目光飞速掠过一间间紧闭的房门,门上分别是一连串号码:“265”、“266”、“267”…… 几个食人花怪正在附近游荡,瞧见高登,汹汹扑过来。高登当即推开房门,重新返回。 哥伦布正吓得抱头鼠窜,连连惊叫。从篝火里,缓缓爬出一个污血满面的地精,身躯只剩下半截,断裂的腰部血肉还在不停蠕动。 高登回头再瞧,房门消失了。 这一次,高登没有感到意外,相反证实了自己的推测。他们每进入房间一次,“现在”就会和“过去”交织一次,生出更多的变化。 “英勇的人类主人,我还以为你抛弃了我!”哥伦布边埋怨,边跑向高登,“快干掉这个比我还丑的地精吧!” 高登置之不理,在这里杀戮毫无用处,只会导致“现在”和“过去”激烈碰撞,引来无穷无尽的变化。 如果他想的没错,整座城堡就是一个奇特的反生命。它极为强大,连自己的灵感也难以一窥全貌。它吞噬的也不是罪坑里的死者灵魂,而是死者的时间,属于死者的某一段“过去”! 这个反生命很可能像沙穴族武士一样,接触到了那条神秘的光阴之河,发生了变异。 “啪!”火星四溅,一只粗糙的巨掌从篝火里探出,猛然抓住半截地精。紧接着,水桶般的小手臂伸出来,手肘重重敲在地上,震得尘土飞扬。 “女巨人!是那个女巨人!”哥伦布拔腿就逃,一头撞在深如黑夜的壁障上,踉跄后退,“我的主人,证明你的时刻到了,英勇就义吧!” “逃。”高登平静地说,哥伦布还有用处,他必须带上这个废物。 女巨人的上半身已经穿过篝火,爬了过来,狰狞的脸在火焰中闪耀。 “怎么能逃?往哪里逃?更重要的是――我逃的肯定不如你快啊!”哥伦布悲愤地瞪着高登,他太鄙视这个人类了,世上怎么会有比地精更无耻的家伙呢? “别乱动。”高登抓起哥伦布,倏然窜起,扑向篝火,仿佛要和女巨人冲撞在一起。 “靠!不是说好逃跑的吗?”哥伦布闭眼狂叫,欲哭无泪,“为什么要骗人,到底谁才是地精啊?” 女巨人猛然挥掌,拍向高登。高登身形晃动,闪过巨掌,又一个鱼翻,从对方肩头跃过,窜入了火焰。 房间之间不可能完全封闭,必然存在相连的通道。这条通道会不断变化,可能是一扇门,一个橱柜,也可能是一堆火。 这条通道连接了所有的死者,连接了城堡这个强大的反生命和高登。 它是口水怪口中的恶魔,是僧侣终生寻找的不灭,是过去,也是现在和未来。 高登知道,它就是那条神秘的光阴之河留下的印记。 第三十六章真幻交织的城堡(完... - 刺客猎人 - 洛水 耀眼的火光充斥高登视野,火焰灼烧肌肤,虽然疼痛,却无一丝伤痕。 哥伦布挣扎乱动,尖叫声震得高登耳朵发胀。火焰深处,一点灰黑色的火烬不断扩大,形如向外旋转的黑洞。高登直穿而过,掉入另一个房间。 他竭力稳住身形,肩膀还是碰倒了墙角的油灯,青铜雕花的灯盏摔下来,滚到一双赤脚旁。火苗摇晃了一下,似乎熄灭,瞬息又燃亮,火舌舔舐着裸露的脚趾。 这双赤脚一动不动,任由火炙,仿佛丧失了痛觉。沿着脚踝,各种烫伤、烙印、刀创、鞭笞像藤蔓的花纹,从小腿一直爬满全身。 哥伦布抖抖索索地睁开眼睛:“英勇的主人,难道你真的干掉了那个女巨人?” 高登松开哥伦布,目光快速扫过四周,投向房门的位置。那是一道形如太阳的石门,古朴浑圆,镂刻花纹和玄奥的字符。 “两条偷偷摸摸的虫子,打算向神庙告密吗?”赤脚的主人忽然开口,带着轻蔑的眼神乜斜着高登和哥伦布。他跪坐在破碎的经幡上,腰间围着半截红色僧袍,光头上的莲花烙印闪闪发亮,那是神庙僧侣才有的戒疤。 哥伦布眼睛一瞪,刚要回话,就被高登捂住嘴。他拽住哥伦布,一言不发地掠向石门,绝不与这个神庙僧侣交谈。 高登已然明白,现在之所以能离开这些房间,是因为他属于现在,房间属于过去,双方泾渭分明,毫无牵扯。即便被城堡交织在一起,高登也只是一个旁观者。 然而,一旦和房间里的人交谈、动手,意味着他开始干涉过去。“现在”和“过去”也将进一步交织,深入渗透,生出更多的变化。 到时候,他休想像现在这样,轻易离开这些房间了。因为新的变化不再局限于过去,而是融合了“现在”,融合了他的一部分。 最终,一个个房间会像密集的蛛丝层层缠裹住他,直到高登迷失其中,无法挣脱。而属于他的“现在”,也会变成一段过去的时间,被城堡吞噬消化。 “那条河告诉我,天上的神祗已经死了,神庙是在自欺欺人!”神庙的僧侣站起身,冲他们瞠目高喊,“没有人类,神祗的照耀又有何意义?我们可以从虫子跑到猿猴,也可以超越神祗!来吧,愚民,让我教你们生存的意义,超神的意志!” “超越神?这个光头比地精还能骗人。”哥伦布呆了呆,“不过,我们听一听也没关系吧?至少光头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神祗已死!”神庙的僧侣抓起一把铁钉,一枚接一枚嵌进瘦骨嶙峋的胸膛,在血泊中疯狂大笑。 哥伦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是个疯子?” 高登拉开沉重的石门,推着哥伦布奔出房间。 “英勇的人类主人,外面很危险!”哥伦布扭头要跑回去,被高登牢牢揪住。 “在房间里待得越久,越逃不出去。”高登望见食人花怪从长廊尽头冲过来,立刻抓起哥伦布,跑向螺旋楼梯。 哥伦布哭丧着脸道:“逃不出去,总好过现在就死。” “你和你的巨人小弟是在哪里失散的?”高登倏然横移,闪过一个食人花怪的猛扑,顺势一腿将它踢飞。 哥伦布扳着手指计算:“好像是在下面三、四层走廊的位置吧,也可能是七、八层,反正十层以下,不会超过二十层。噢,你揪我的脖子不要这么野蛮,麻烦温柔一点!” “找到你的小弟,我们就能逃出去!”高登挥拳击倒一个树怪,沿着螺旋楼梯往下飞奔,开始搜寻瞎眼巨人。 “找他有什么用?小弟大概早被那些怪物打成肉酱了。” “一定要找到他,他可能是那个女巨人的孩子。” “那又怎么样?女巨人已经变成了恶鬼,难道还能认出自己未来的儿子?哈哈,主人你太傻了,以后有的被我骗了。” 这时,一个沙穴族武士从螺旋楼梯下方跑上来。高登避之不及,只能硬闯。他鱼翻、猫扑、狼突,连续数次变向,带起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残影。 沙穴族武士脚步一顿,屹立不动,任由高登左晃右闪,冲向自己身旁的空挡。 高登掠过对方的一刹那,沙穴族武士陡然转身,挥掌劈中高登背心,动作看似简单,实则老辣有效,恰好在高登背对自己、全无防备时出击,时机拿捏得异常精确。 高登口喷鲜血,上身向前倾倒,和哥伦布翻滚着摔下楼梯。 “这里有活人!”沙穴族武士厉啸一声,紧追不放,从城堡各处响起交相呼应的吼叫。高登眼见不妙,抓紧哥伦布,顺势滚入一条长廊,不停顿地撞进一间房,与“过去”再次纠缠…… 一次又一次,高登带着哥伦布穿过房间和长廊。时而跑上螺旋楼梯,寻找瞎眼巨人;时而躲进房间,避开沙穴武士等怪物的追杀。在一个个过去的片段里,他看见很多生灵被光阴之河改变,变得面目全非,丧心病狂。 半途中,高登发现了瞎眼巨人受伤后留下的血迹,有了追踪的线索,不用再像大海捞针般苦找。 在他体内,始智一脉的传承还未结束。獠牙莹白生辉,越来越大,银色花纹层层叠叠地渗透獠牙,像蝌蚪一样妙趣游动。 “英勇的主人,你身上闻起来有股怪味。”哥伦布尾随着高登,从房门里探出脑袋,向长廊两头窥视。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高登沉声说,他和哥伦布进出了近百个房间,沾上了越来越多的死者气息,被“过去”一点点渗透,连肉身也变得模模糊糊。 “小弟!”哥伦布蓦地尖叫起来。 瞎眼巨人浑身浴血,正从长廊另一头拐过来,大脚落下时,将一个拦路的沙穴族武士踩成肉泥。 “地精,臭烘烘!”瞎眼巨人嗅到哥伦布的气味,兴高采烈地大步而来,后面跟着一大串喊打喊杀的怪物。 哥伦布变色哀叫:“小弟,做巨人也不能这么招摇啊!” “快,让他跟我们来!”高登转身冲下螺旋楼梯,掠过层层走廊,随后冲向其中的一个房间。 还没跑到门前,他就听到轰然一声,整座城堡猛烈摇晃,仿佛随着巨浪上下颠簸。 高登艰难地稳住身形,扶住房门,扭头对哥伦布厉喝道,“快来不及了,它正在返回里世界!” “放轻松,人类小子,你的胆子比地精还小。”骑在瞎眼巨人的肩膀上,哥伦布又耀武扬威起来,用教训的口气对高登喝道,“快点说,里世界是什么东西?” 高登理也不理,拉开门冲进房间。哥伦布正要开骂,突然望见来时的螺旋楼梯剧烈扭曲,层层阶梯拱起、撕裂、折断,无数条长廊像水波一样晃动,里面的房间越来越模糊,像随时会化作空气消失。 “该死,小弟快跟上那个人类!”哥伦布吓得乱拍瞎眼巨人,火速跟进房间。 门砰然关上,上面的号码赫然是“365”。 室内一片幽暗,乱石嶙峋,形似洞穴。女巨人抓着一头公地精,两眼含情脉脉。公地精吓得瑟瑟发抖,屎尿齐流。 “靠,那真是小弟的爹、妈?”哥伦布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瞎眼巨人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他闻不出“过去”的气味。 “时间还差一点,需要更多的变化!”高登喝道,“快,让你的小弟出去再进来!不然大家一起死!” 哥伦布赶紧骑着瞎眼巨人跑出门,外面,螺旋楼梯如同幻影一样消失了,整条长廊猛烈抖动,两侧的房间像陷入朦胧的烟雾,根本看不清了。 哥伦布再次进入房间时,竟然望见女巨人腆着大肚子,躺在枯藤乱叶上,双掌抓紧岩石,发出痛楚的呻吟,下体渗出一缕缕鲜血,隐约露出婴儿光滑的脑门。 “靠,她在生小弟!”哥伦布惊叫起来。 “对,但至少在这里,她不可能生出小弟,因为……”高登双目中闪动着一丝寒芒,“我们要让你的小弟去杀婴儿,动手!” 哥伦布呆若木鸡:“你让小弟杀过去的自己?这怎么可能?要是真的杀掉了,哪来现在的小弟?没有现在的小弟,他又怎么去杀过去的自己?” “你说的没错,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小弟永远也杀不到那个婴儿。这是‘现在’与‘过去’交织时无法调和的矛盾,是这所城堡唯一的破绽!”高登沉声道,“也是我们逃脱的唯一出口!” 在哥伦布的指挥下,瞎眼巨人咆哮着冲过去,举脚踩向婴儿。巨大的脚底板即将接触婴儿的瞬间,四周的景象轰然碎裂。 第三十七章我要在天上(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整个空间发出震耳欲聋的扭曲声,女巨人庞大的身躯分裂成无数碎块,向四面八方迸溅,化成星星点点的幻影。岩石藤叶遍布的地面一片模糊,像水浪跌宕起伏,急速搅动,生出一个漏斗般的漩涡。 没有丝毫预兆,婴儿离奇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就是城堡的漏洞,通向我们原来的世界。”高登凝视着那个不断扩大的漩涡。当瞎眼巨人去杀婴儿时,“现在”和“过去”爆发了对立的冲突,城堡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 如果巨人杀死过去的自己,那么他现在就不该存在。 所以此地此刻,“现在”与“过去”无法交织,出现了断点。就像两扇大门没能合拢,中间漏出一道狭窄的缝隙。 “我还是没搞懂。”哥伦布抓了抓脑袋,一头雾水,“为什么你知道在这个房间里,能看到女巨人生孩子?” 高登微微一笑,快步走向漩涡。 “第三百六十五晚,巨人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爱上了地精。” 这是口水怪告诉他的故事。传说是真实的,只要耐心聆听口水怪讲故事,就会获得宝贵的指引。 最玄妙的是,口水怪并非有意为之。他们自己也不晓得,随口而出的故事里隐藏了指点迷津的线索,或许是一个词,一个地点,一个数字,恰好能助人走出困境。 这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巧合。当旅人遇到口水怪时,总能听到那个最适合自己的故事。而口水怪只是信口开河,以此为乐。 “人类,我们能逃出去吗?”哥伦布抱紧瞎眼巨人的脖子,战战兢兢的声音淹没在轰鸣中。周围的空间连续崩溃,化作一片片深邃的虚无,外面是不断接近的界缝。 城堡正在离开表世界。 “你确定想要逃出去吗?”高登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哥伦布,站到漩涡跟前。巨响声中,城堡的一头钻入界缝,整个房间猛然跳了一下,像是被抛到呼啸的浪尖上。四周灰飞烟灭,高登三人摇摇晃晃,宛如站在一块悬浮高空的陨石上,脚下接触的实地飞快缩小。 哥伦布不解地瞧了瞧高登:“废话,干吗不逃?难道去那个莫名其妙的里世界?” “运气好的话,你会在里世界变成一个幽灵。虽然失去肉身,总能继续活下去。但如果逃离城堡,你也许生不如死,变成房间里的那些怪物和疯子。好好想一想,你是不是真要离开城堡。”高登淡淡地说,透过界缝望去,里世界像张开的巨嘴扩散前方天地,无数妖异的彩光闪耀游弋。 “怎么会?人类,你在恐吓我吗?我可不是被吓大的。”哥伦布色厉内荏地嚷道,“小弟在,我不怕!” 高登不再和哥伦布啰嗦,径直跳入漩涡,向深处坠落。 好似掉入了一个接一个的渊海,四处忽亮忽暗,忽高忽低,忽而膨胀忽而收缩。高登心生明悟,光阴之河就在下方。 他很清楚,女巨人之所以爱上地精,并非什么跨种族的爱情,而是因为那一天,她恰好望见了光阴之河。 那条河彻底扭曲了女巨人的性情! “不,那不是什么河,而是恶魔!”高登想起噗嗤噗嗤的话,那条河诱使神庙僧侣发疯,诡秘地杀死口水怪,让一个反生命拥有了吞噬过去的力量,也使沙穴族武士变异成狰狞可怕的恶魔…… 高登甚至在某个房间里见到,一个沙穴人亲手杀死父亲,强娶生母,最后自杀身亡。 “砰”的一声,高登屁股落地,向旁翻滚,摔倒在一堆硬物中间。紧接着,瞎眼巨人带着哥伦布如同山丘沉没,震得尘灰弥漫,身下发出“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绚丽的光芒从厚积的灰垢里绽出,照出四周残骨尸骸,密密麻麻,堆积如山。 “罪坑!”高登一跃而起,这是一个幽深的坑洞,洞口高高地挂在头顶上空,透出朦胧的光亮,显得遥不可及。另一头向旁曲折延伸,通向地底。 高登拨开一堆堆骨头,珠光宝气迸射:镶着碧绿猫眼的雪花宝刀,天沙蚕丝编织的背心,绝种的凰香松凝结的琥珀蜜蜡,大如海碗的赤霞珍珠,闪烁着湛蓝波纹的真水精,蜕变成木化石的九色参,至少十万头凶兽精血才能提炼出的血芝髓,还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奇珍异宝。高登粗略估计,至少有百来件是黄金级的修炼宝物,足以让无数武者疯狂哄抢。 “老天,全是亮晶晶的东西啊!”哥伦布跳下瞎眼巨人的胸膛,兴奋地扑上去,双手满满抓起五光十色的财宝,“太漂亮了,我要带回部落,迷倒所有的母地精!” 他忽然扭过头,警惕地看了看高登:“人类小子,这可是我的战利品。看在你为我带路的份上,伟大仁慈的哥伦布大人决定放你一条生路,识相点快走吧,不然的话……”他得意洋洋地拍了拍瞎眼巨人,后者拱起身躯,冲着高登大肆咆哮,唾沫飞溅。 高登漠然扫过四周,摇了摇头,沿着坑洞的另一头走向地底。毫无疑问,这里就是罪坑,但只有渎神者的尸骨和殉葬的宝物、兵器,找不到一本武技秘典。 其实早在城堡时,他已有所觉,渎神者学到的邪恶武技并非来自卷牍典籍,而是那条光阴长河。 “人类小子灰溜溜地走了,好像很可怜嘛。”哥伦布瞅着高登离开的背影,小声嘀咕,“小弟,他好歹救了我们,我是不是太无情了一点?不对,这小子很机灵,他为什么不要这么漂亮的宝贝?” 哥伦布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当然是为了拿更好的宝贝!差点上当了,快跟上他!” 踩着地上腐朽松脆的尸骨,高登步伐坚定,心无旁骛,向着光阴之河的方向走去。 也许他会性情大变,异化成一个恶魔;也许猝然倒下,神秘死去。但他还是渴望看见那条河,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忽然间,他明白了什么是信仰。 第三十八章我要在天上(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洞坑的出口渐渐透出光亮。 一阵奇异的声浪蓦然从前方响起,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天地仿佛顷刻崩裂,化作无数喷溅的泡沫。 高登脑海中一片空白,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失足摔倒。 整个世界的声音于此刻奏响:电闪雷鸣,地动山摇,海啸掀起狂风暴浪,灿烂的星汉从宇宙之巅倾泻……来自天地的擂鼓声轰轰隆隆,滂滂沛沛,最雄壮也最蛮荒。 高登扶住洞壁,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四下里茫茫一片,无穷无尽的声浪向他压过来。猿啼鹤唳,龙腾虎跃,种子拱破坚硬的冻土,血泊中的古战场爆发最后的呐喊……来自生灵的呼吸声铿铿锵锵,细细密密,最神秘也最曲折。 “那条河在哪里?”高登淹没在千千万万个声音里,举步维艰,四顾惶惶。他只是狂风中飘摇的一点烛火,如此渺小卑微,软弱无力。 “问你自己。”僧侣的语声倏然响起,近在咫尺。“找到自己,就找到了那条河。无需藏渊式,也无需你的眼睛。” 于是高登闭上双眼,凝神静气,心灵的世界向外打开。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沉下去,万籁俱寂,静得像失去了呼吸。 在心灵最深邃、最晦暗、最隐秘的地方,在意识的另一面,一条暗流缓缓涌出。 无声无息,暗流裹住高登,游入一个无以名状的玄妙海洋。一道道暗流从四面八方涌来,源源不绝,交融汇聚,奔向共同的源头。 仿佛婴儿重回温暖的子宫,高登的感官一一封闭,整个人懒洋洋地蜷缩成团,意识渐渐模糊,要彻底消融在暗流的海洋里。 他顿知不妙,这么下去,他连自我的意识都会消失。最终像口水怪所述,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死去。 “跑起来!”一缕暗流从他身旁游过,是僧侣的声音, “怎样跑?” “只要你想。” 脑海中,一束霜雪般的寒芒倏然迸射,清越长鸣。獠牙完成传承,银纹像一根根银光灿灿的羽毛,熠熠闪动。 跑起来! 只要我想。高登仰起头,银纹飞快覆盖双臂,化作一对巨大的光翼。 跑起来跑起来跑起来! 他振翅一拍,扶摇直上,以雄鹰翱翔之姿,飞了起来! 四周烟雾滚滚,涛声响若霹雳,白茫茫的水汽弥漫如云海。 “你终于来了。” 高登扭过头,僧侣就在身侧飞翔,僧袍饱饮长风,鼓胀如翅,双眼闪着孩童般单纯的欣喜。 “我来了。”高登激动地凝视僧侣,虽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说出来时,却像古老而肃穆的仪式。 他们一起往上飞,像最自由的风,掠过最高的山巅。高登望见无数双翅膀在四周若隐若现,千姿百态的生灵如同群鸟,扑扇羽翼,竞相追逐,划出一道道迅疾的轨迹。 他们一直往上飞,击破长空,穿过滔天水雾,望见了那条河。 “轰隆隆!”波涛似天地咆哮,振聋发聩。怒浪排空,波澜壮阔,掀起一座座倾倒的峰峦,光阴之河悬挂在天地间,无始无终,变幻不定。 高登时而觉得它弯曲如弧,时而笔直如线,时而莫名地消失,时而又从虚空里奔腾而出。 耳畔,无数双翅膀发出密集的振动声,像茫茫雨点掠过长河,一张接一张羽翼展开,绽放出飞翔中最绚丽的姿态。 这一瞬间,一种超越了世俗的感动让高登心神颤抖。 “原来,这就是奔跑的方向。”他对僧侣大笑,张开皎洁的双翼,以怒放之姿,迎向惊涛骇浪。 “轰!”千万重巨浪拍过,飓风席卷,天翻地覆,不时有翅膀哀鸣着坠落,被浪头碾得粉碎。 “即使拥有翅膀,也会在某一天坠落。”僧侣一边飞过重重浪峰,一边说道。 “如果拥有整个天空呢?”高登左转右绕,高掠低伏,穿梭在风口浪尖中。到处是折断的羽翼,凌乱飘散,沉入长河。 僧侣仰天大笑,一个巨浪迎头罩来,僧袍抖出细密的波纹,变成闪闪发亮的鳞片。 片刻间,一双双翅膀化作漫天飞舞的鳞片,纷纷汇聚。 高登心念一动,光翼转为银色的鱼鳞,裹住全身。越来越多的鳞片投来,紧密相挨,沿着美妙的曲线波动,融成一条硕大无朋的鱼! 鱼尾猛烈一甩,冲入光阴之河,劈波斩浪,搏击激流,水花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飞洒。 波涛起伏跌宕,高登心中生出诸般幻象。 他恍若化作光芒万丈的太阳,驾驭战车,巡视天地;又转生为一个邪恶的鬼魅,三只头颅形成深渊,接受无数恶魔的祭拜;他忽而又是一头雪白健壮的公牛,扑向美丽的少女;紧接着他变成山林水泽的女妖,悲声凄歌,殉情自焚…… 不知过了多久,高登幡然惊醒。视野中星辰璀璨,载浮载沉,僧侣盘坐于对面,身影仿佛嵌入了满天星光。 在他们身下,是一颗不停旋转的蓝色星辰,光阴长河从中穿过。 高登心有所悟,那些沙穴族武士变成恶魔,只是选择了最适合他们的进化方式。 “这条河就要离开了。”僧侣轻轻叹息。 “离开?” “它是时空的旅行者,穿过一个个宇宙,永无停止。对它而言,与我们这个世界的交汇只是短短一刹那,但对我们而言,是漫长的百万年。”僧侣脸上露出寂寥的神色,“你是最后的有缘者。去吧!” 他们向着身下的星球坠落。 轰然巨响,巨浪无休无止地撞过来。大鱼翻腾,没入水浪,身上的鳞片不断侵蚀、剥落,化作一粒粒混浊的沙子,打着转沉下去。 大鱼渐渐支离破碎,鱼鳞消耗殆尽,最终只剩下僧侣和高登。 “分别的时刻到了。”僧侣凝望高登,所化的鱼鳞灰暗无光,裂开细纹。 “为什么?”高登低声问。 僧侣沉静的面容露出笑容:“故老相传,自从生灵从神祗手上盗得火种,便再未熄灭。唯有世代延续,薪尽火传,信仰才得以永存。你说的对,一个人是无法跑过终点的。” 迎向风浪,他微微一笑,曼声吟道:“观世事如花开落,愿彼心不染,愿足下永恒。” 浪头迸溅,僧侣震碎出去,化作沙粒。 “轰!”波涛翻涌,一方巨型石碑缓缓升起,参天而立,散发出苍凉悠远的气势。 高登凝望石碑,泪流满面。 “让我告诉你,属于我的信仰。”这一刻,无数往事从高登心头掠过。 “人生是一滴水,融入时间的河流。”他忆起幼年瘫痪在床,竭力挣扎。 “不知不觉,沉落为沙。”堂兄在眼前化为腐水,苦枭怪痛苦嚎叫,鬼螈纵身跃入火河,无数双翅膀在天空绚丽盛开。 最终,所有往事汇聚成一个声音,高亢冲天,傲然怒放:“何不蒸腾为云?从此,我在天上!” 第三十九章我要在天上(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将手伸向石碑,掌心贴合。 石碑渗出四个奇异的字符,流转不休,森林、山峰、云霞、星辰等万千气象变幻其中。 “轰!”高登心神震动,与宇宙中最古老的意识连接在一起。 霎时,他洞悉了光阴之河的一切秘密。 那是属于精神的另一面。 在炼金学中,一切事物被划分为最根本的两类:“硫磺”和“水银”,万物由其衍化而成。瓷之国的传统修炼者习惯称之为“阳”和“阴”。此外,还有“光”和“暗”或是“正”和“反”的类似说法。 但高登从未想到过,精神世界也同样如此,分为光明的一面和黑暗的一面。 人类所知的精神世界,仅仅是光明的一面。修炼通灵技时,也是将光明的一面开辟成精神海。 至于黑暗的一面,隐藏在精神世界深处,如同危险的禁区,无人涉足。 光阴之河恰好能打开精神世界的黑暗面,与之相通,激发各种变化。所以女巨人破天荒地爱上了地精,而更多人迷失在了黑暗的一面,无法自拔,精神世界也被光阴之河吞噬,化作沙粒,随波逐流。 “沙数恒河。”高登凝视石碑,缓缓念出上面的四个字符。无数沙粒从长河中飞出,悬浮半空,绕着石碑飞快旋转。 这条河不仅仅是时空的旅行者,还是捕猎者。它在无数个宇宙中穿梭,吞噬各种生灵的精神世界,汲取养分成长。 高登环视四周,沙粒跳跃如雨,每一粒都是一个精神世界,来自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生灵。它们有的毫无用处,有的蕴藏武技或是独特的进化方式。 他只能选择其中的一粒,这是沙数恒河的交换法则――付出多少,得到多少。高登精神的黑暗面与这条河连通,等于打上一个难以磨灭的烙印。将来一旦身死,纵使相隔再远,精神世界也会自动出现在河水中,化为一粒流沙。 高登伸出手,漫天沙粒向他卷来,眼前一片迷蒙。他从不相信什么运气,但这一次,抓到什么只能碰运气。 “怦――怦――怦――怦!”图腾心脏一阵狂跳,血管以惊人的速度膨胀、收缩,原始纯净的能量突然暴走,冲向高登的手指。 高登心头一跳,手立即改变方向,穿过纷纷扬扬的沙雨,牢牢抓住了一颗沙粒。 其余的沙粒顷刻消失在波浪中。 “军――荼――利――尼!” 沙粒融化在掌心的一瞬间,高登脑海中多出一道火焰缭绕的人影。人影齿震舌颤,嗡嗡作响,喝出石破天惊的四字。 高登犹如醍醐灌顶,当即醒悟,原始纯净的能量叫做军荼利尼,是极其特殊的生命力,只存于血脉最古老的生物体内。这条河经过的各方宇宙中,只有一种叫做明王的类人种族,才通晓军荼利尼的修炼法门。 这粒沙正是明王的精神世界,他的肌肤呈半透明的天青色,清如澄澈琉璃,明净无瑕。手腕、肘部、膝盖、脚踝、脖子环绕火蛇,喷吐暗焰。 明王十指抖动,似花瓣绽开,变幻出眼花缭乱的手势。 高登惊异地发现,明王体内依次出现了七个幽深的洞轮,分别位于脊椎的最底端、小腹、肚脐眼、胸口、咽喉、眉心和头顶。军荼利尼化作一条条火蛇,头咬尾巴,形成圆环,在七个洞轮中循环穿行。 “海底轮!”明王唇齿颤动,沉声喝道。军荼利尼从脊椎底部的洞轮升起,如同旭日浮出海面。这个洞轮名为海底轮,红如珊瑚,是军荼利尼储藏和守护之所,也是明王的力量根源。 “真知轮!”明王继续喝道,军荼利尼往上运行,进入小腹处的洞轮。这是真知轮,颜色橙黄,专门孕育军荼利尼的灵性。 真知轮并非静止,而是围绕着第三个洞轮――正道轮不停旋转。正道轮翠绿欲滴,使军荼利尼不缺不溢,达到完美平衡。 “正道轮!”、“心轮!”、“大同轮!”、“眉间轮!”、“自觉轮!”明王手势变换,接连大喝,军荼利尼沿着颤动的脊椎穿过七轮,每一个洞轮的修炼奥妙犹如抽丝剥茧,在高登心中层层展现。 这套被称为洞轮密珈的修炼法门,如果依靠手势,就能发挥出更强的威效。一旦法门大成,不但军荼利尼茁壮成长,爆发出无坚不摧的威力,洞轮也会生出七种妙用。 脑海中,明王的身影越来越暗淡,洞轮密珈的所有修炼经验被高登迅速吸收。一下子,高登就变成这套法门的大行家,对其中利弊了如指掌。 严格地说,洞轮密珈并非武技,也没有具体的招式。它开辟洞轮,壮大军荼利尼,再以军荼利尼反哺洞轮,借助洞轮同时淬炼肉身和精神。这是进化生命本质,精神与肉体兼修的无上秘法,远远超出了三十六域的修炼水准。 钻石级已经无法衡量它的价值。 但洞轮密珈自成体系,以军荼利尼为核心,与源力全不相干。洞轮未被开辟前,对实战也帮助甚微。对高登而言,迫切需要的是一门搏杀武技,洞轮密珈反而太高端了。 最麻烦的是,开辟洞轮费时漫长,还需要消耗海量的奇珍异宝。高登获得的经验中,明王采集深渊里的夜叉焰,总共花了一千多年,才陆续开辟出七个洞轮。 而在三十六域,钻石级的高手也尽有一千多年的寿命。 这时,高登脑海中倏然一暗,明王的光影消失了。一粒沙重新渗出他的掌心,悠悠飘起,落向长河。 轰然巨响,石碑开始下沉,波浪从高登脚下重重退走,涌向远方。 这条河要离开了!高登遥望茫茫河沙,心中忽然生出强烈的不甘! 他得到的还不够,远远不够! 即使洞轮密珈大成,他不过是又一个明王。 即使得到獠牙传承,他也受限于始智一脉。 明王沦为河中流沙,始智一脉惨遭灭族,他们都是奔跑的失败者! 他需要跑得更远!跑过生死的极限! 第四十章截流 - 刺客猎人 - 洛水 獠牙感同身受,爆发出一声清冽的颤鸣。最外围的一层银纹剥落,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融入高登的精神世界。 他脑海中顿时多出大量信息,是关于獠牙的一些攻击手段。 以高登的精神力,即使是獠牙最外围的传承,他也无能吸收,强取只会遭受反噬。但如今精神的黑暗面与这条河相连,底气十足,轻松借其化解反噬。 但他并未趁机吸尽传承,反而一动不动,目光好似猎食的毒蛇,紧紧追逐着河流。 波涛声越来越响亮,河面呈现出各种怪异的姿态,时而扭曲成一条条弧线,螺旋般拱起;时而平平展开,水银泻地般席卷。 一记惊天动地的轰鸣炸开,一道道浪柱冲天而起,河流挟着滚滚水雾夭矫飞腾,冲向虚空。 高登望着河水源源不绝地扑出视野,依旧意守獠牙,静如石像。 波浪不断涌过周身,愈来愈少。高登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一点点化作最初的暗流,与奔涌而去的河水拉开距离。他明白,暗流源出自己精神世界的黑暗面。一旦这条河全部离开,暗流就会退回精神世界,黑暗面从此关闭,再也无法打开。 高登眯起眼,闪过一道冷冽的锋芒。这条河绝大部分已经消失在虚空外,只剩下一小截尾巴,还在扭曲涌动。 最后的河水流过高登身侧。 他突然转身,獠牙毕露,迸射寒光,像一柄雪亮的冰刀插进河流! “你的胆子有多大,你就有多高。”这是侏儒族脍炙人口的名言。 獠牙划过,水花迸溅,一段河水被高登硬生生截住,就像斩断了这条河的半边尾巴! 相比汪洋无尽的长河,半条尾巴太过渺小,不值一提。但它终究感到不适,奔向虚空的另一半痉挛般弹跳起来,咆哮如雷,掀起狂涛骇浪。 河水疯狂抽动,似要逃脱,却被高登操控獠牙,死死定住。银色花纹一层接一层从獠牙上剥落,化作灿烂星雨,激溅四射。 每蜕落一层银纹,便意味着传承丧失了一部分,高登再也无从汲取。 当年,始智一脉惨遭灭族,最后的逃亡者携带传承银纹,强行穿过时空壁障,以一缕残魂躲进这个世界,寄生在刚刚出世的高登脑中,陷入沉眠。 始智一脉的传承由此渗透高登的脑海。这些传承银纹是始智一脉无数年的文明精髓,如同一个巨大的宝库,蕴含了浩瀚的精神力量。高登承受不住,以致精神凝固。直到他在幽灵戈壁受了反生命的刺激,凝固的精神打开缺口,才唤醒了逃亡者的残魂。 最终,逃亡者留下始智一脉的本源力量――獠牙,彻底湮灭。 现在为了截住这段河流,哪怕耗尽传承银纹,高登也在所不惜。 此时,奔向虚空的河流消失在视线尽头,它离开了! 双方的连通瞬间切断,高登向自己的精神世界飞速倒退。而獠牙裹挟住这段河流,一起倒退而回。 河流怒吼挣扎,惊涛汹涌,卷起一堆堆浪沫砸向獠牙。獠牙摇晃,银纹不断溅洒,苦苦抵挡波浪的反扑。 突然间,脑中“轰”的一声,高登返回意识的另一面。深渊般的黑暗将他推出去,轰然关闭。 獠牙悬浮脑海,色泽灰暗,渗出磨损的裂痕,显然遭受重创。银纹只剩下几缕,是始智一脉最核心的传承。 高登缓缓睁开眼,不知不觉,他已伫立在坑洞的出口外。四下里,砾岩覆盖视野,广漠无边,反射出坚硬冰冷的光泽。谁能想到,曾有一条神秘浩荡的长河盘踞此处, 默然片刻,高登仰天狂笑,从未如此恣意张扬。 在他脑海中,一条大河澎湃奔腾,浪涛卷起一颗颗沙粒,上下翻滚。 他截取的不仅仅是诸多生灵的精神世界。沙粒蕴藏的武技秘法虽然宝贵,但比起河流本身,不啻天渊。 掌握了这条河,就掌握了打开精神世界黑暗面的钥匙!如果得到观想秘法,修炼通灵技,高登就能开辟出两个精神海! 更重要的是,将来有一天,他或许能炼化这条河,开始前所未有的超级进化! “这是属于我的沙数恒河。”高登转过身,重新走回坑洞。 瞎眼巨人和地精躺倒在洞口,昏迷不醒。巨人四肢摊开,胸膛起伏,脸上凝结着憨厚的笑容。哥伦布口吐白沫,神色惊恐,手脚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幸好这条河已经离去,否则他们两个会一直深陷黑暗,直到死去。 高登从巨人身上踩过,走进罪坑底部,找出几件结实的秘银丝织外套,将奇珍异宝全部打包。 根据洞轮密珈的修炼要旨,七个洞轮可以像明王那样,用同一种材料开辟,使军荼利尼生出夜叉焰的燃烧力。也可以用不同的材料开辟洞轮,使军荼利尼拥有截然不同的七种威能。 后者需要耗费更多的资源、时间,难度远胜前者。哪怕整个眼镜蛇家族的宝库敞开供应,也只够开辟一、两个洞轮。 背着小山般的包裹,高登步履蹒跚,就此离去。从今往后,他只有拼尽全力,搜刮天地异宝,才能满足洞轮密珈的需求。 两天后,哥伦布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皮。 “小弟,快醒醒!”他瞧了瞧四周,跳起来,用脚使劲踩瞎眼巨人的脸。“你一个小弟,怎么能睡得比老大还久?以后怎么保护我?” 瞎眼巨人打了个喷嚏,低吼一声,坐起身来。 “我梦到好多可怕的怪兽!当然了,伟大英勇的哥伦布向来是战无不胜,胜不了就逃的……”哥伦布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心有余悸,还好是在做梦。 “我看到妈妈了。”瞎眼巨人闷声说道,“但我现在又看不到了。” “看不到才好,不然你也去地狱了。咦,那个人类哪去了?”哥伦布定了定神,忽觉不妙。他一溜烟跑回罪坑,望见四壁空空,气得捶胸顿足:“靠,亮晶晶的宝贝不见了!一定被那个人类偷走了!不要脸啊,一件都没给我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类呢?” 瞎眼巨人举举拳头:“抓他,揍他!” “好,我们去找他!”哥伦布义愤填膺地嚷道,“睡了一觉,我觉得自己有点不一样了,变得更勇敢了!” 瞎眼巨人望着广阔无际的砾岩,抓抓头:“这里好大,找不到呢?” “找不到就去地表找!顺便旅游,顺便抢劫嘛。”哥伦布爬上瞎眼巨人的肩膀,斗志昂扬,“哥伦布大人永载史册,成为本部落第一个走向地表的地精!” 瞎眼巨人迈开大步,走向岩原。 第一章一步之遥 - 刺客猎人 - 洛水 手指拂过衣架,琳琅满目的晚礼服轻轻摇曳,像颤动的彩色波浪。 鱼鳞金的吊带长裙、孔雀绿的网眼镶钻裙、宝石蓝的褶皱拖尾裙、丹霞红的抹胸大露背裙……都在没有一丝瑕疵的手指面前失去了华丽的光彩。 “今晚有什么新鲜点的节目?”手指的主人问,声音清冽如雪,宛转的音调却似午夜迷离的火焰,撩拨人心。 “雾之国马太亲王邀请您参加舞会。森之国元帅韦伯邀请您参加生日宴会。枫之国的王储刚到金碧煌,恳请您共进晚餐。郁金香商会会长大卫邀请您去歌剧院,观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首演。还有香之国的罗兰殿下求您赏光钢琴沙龙,还是和四大贵公子中的另外三个唐璜、苏格、风典拿联名邀请哦。至于其它的嘛,反正千篇一律,都是无聊的贵族游戏。”对面的兔精叼着胡萝卜,斜靠在熊皮沙发上,翻了翻手里的一堆帖子,又随意抛开,洒满地毯。 这些全是晚宴的请柬,烫金绘彩,涂满香粉,来自金碧煌的显赫权贵。 作为世界上最闪耀的明珠,金碧煌吸引了各国顶级贵族豪门在此置办产业,举行宴会。武骑士联盟、猎人工会、炼金学会等各方势力也抢着在金碧煌分一杯羹,设立分部联络社交。 “马太就要卸职,离开大议会了。韦伯八十九岁,随时会咽气。这两个没有太多的利用价值了。四个公子哥么,还是吊吊他们的胃口更好一些。”女子的手指一勾,取下一件蕾丝抹胸的高腰黑裙,对着落地珐琅镜比了比。金黄的夕晖投入窗口,照在她的侧面,像光影斑斓的油画上洒满了奢美的金粉。 “我的小姐,您难道是想陪大卫会长看戏?”兔精清脆地咬了一口胡萝卜,挤眉弄眼地说,“大卫高大英俊,儒雅善良,是世上最有钱的商会领袖,又对您一往情深。您是不是有点动心了?” 女子轻笑一声:“他比白朗宁还差了一点。” “那还用说嘛!白朗宁好有个性,好有才华,好有气质……”兔精扑闪着长长的睫毛,抱住胡萝卜,一脸迷醉,“要是能和他约会,我可以连胡萝卜都不吃!” 半晌,兔精幡然醒悟,望着阴影中静静凝视她的眸子,低下头,嗫嚅着说:“我,我只是随口说说。” “欢欢,我看你在这里待得太久,有点犯浑了。”女子的眼神像月光下的冰池,“第一,你不是兔精,本来就不该吃胡萝卜。第二,善良就是愚蠢,一往情深是蠢上加蠢。第三,能让我们动心的,只有他们生机勃勃的魔命树。” 欢欢撅起三瓣嘴:“可是胡萝卜真的很好吃嘛。”她压低声音嘀咕,“白朗宁也真的很有魅力嘛。” “永远不要忘记控制欲望。不管是别人的,还是你自己的。”女子转过身,晚礼裙如黑色的波浪覆盖了她,鲜红的宝石吊坠在白雪的深壑间荡漾,艳得目眩神迷。 “晓得啦,我的小姐,要把别人当小丑耍。”欢欢瞅了一眼女子深不见底的乳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平的小小胸脯,不满意地哼了一声。“至少小丑可以逗人开心,也能磨练我们的心性。”女子拎起金光闪亮的高跟鞋,在指尖轻盈地转了转,“通知枫之国的王储殿下,我很乐意与他共进晚餐。” “笃笃笃”门外传来轻而有序的敲门声。 “进来。”女子说。 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推开门,望见女子站在夕阳炽烈的窗畔,手指挑着金色高跟鞋,美得恣意飞扬。 虽然多次见过这位猎人工会的副会长兼督察长,颠倒众生的当世第一尤物,年轻男子仍情不自禁,神魂颠倒。正如他第一眼看见她,就失魂落魄地抛下家业爵位,誓死追随,只为担当她的下属。 “狄宁,有什么事?”欢欢不耐烦地道,这种人她见的太多了,就像一只只扑火的飞蛾。比起他们,白朗宁是多么卓尔不群啊。尽管他们只碰过一次面,可白朗宁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和她打趣,而不是小姐。 他不做作,不奉承,说话甚至尖酸刻薄。但欢欢在那一天明白,原来除了小姐,自己也是有光亮的。 狄宁如梦初醒,单膝跪倒,发辫披散肩头。金色的发辫上结着一颗颗兽牙,这是猎人的标志:“缇青思督察长,属下刚收到一份重要请柬,请您过目。”他捧上请柬,以及一份随柬的礼盒。 欢欢小手虚抓,请柬和礼盒长了翅膀一样飞过来。她展开请柬,信口念道:“尊敬的缇青思督察长:鄙人怀着忐忑热切的心,诚邀您于今晚八点光临寒舍,出席在下的就职晚宴。若能芳驾光临,鄙人将不胜荣幸。您的忠实仰慕者:桑丘议员。” 她接着打开礼盒,里面堆满了闪闪发亮的彩樱钻。每一颗的直径都在一厘米朝上,对通灵技的修炼益处极大。“小姐,这个叫桑丘的家伙出手很阔绰嘛。” 狄宁站起身,禀告道:“桑丘是星之国的首席大法官,一周前刚到金碧煌,成为大议会的新任议员。今晚他的就职宴会,大议会的议员都会出席。” “桑丘只是个假惺惺的老头子,但他背后的那只手能耐不小。”缇青思淡淡地说,“我一直以为星之国的乔顿将军会接替议员,没想到乔顿因为贪污军费,豢养私军突然下牢。” 狄宁道:“星之国背后的手,多半就是眼镜蛇家族了。否则以桑丘的财力,未必拿得出这盒价值连城的彩樱钻。照属下看,这是眼镜蛇家族对您的示好。”他虽然痴迷缇青思,但人并不笨,否则也不会成为缇青思的得力助手。 欢欢哼道:“一条小蚯蚓,也有资格自称眼镜蛇。” “眼镜蛇家族不算什么,但高斯不好惹。”缇青思略一沉吟,“我们今晚就去见见桑丘好了。狄宁,你准备一份代表猎人工会的回礼。” 狄宁领命,瞥见缇青思面色骤变。相处数年,他从未见过心中的女神如此异样。“督察长,您……” “出去。”缇青思漠然看了狄宁一眼,后者心头一寒,丧失了所有勇气,乖乖退出房间。 “小姐,怎么啦?”欢欢疑惑地问。 缇青思默然片刻,脸上露出绝艳的笑容:“我感觉到了始智一脉的气息。”此时,高登恰好在遥远的地底截断河流,獠牙上的银纹剥落迸溅,纷纷消散。 “太好啦!这么久都没反应,我还以为始智一脉不在这里呢!”欢欢一跃而起,兴奋地挥拳,“小姐,我们要开始捕猎了吗?人家的拳头早就饥渴难耐了!” 缇青思手按窗棂,美目生光,遥望暮色渐渐覆盖远方。 无论猎物躲得多远,只要还在这个世界,于她而言,不过一步之遥。 她会抓住他的。 第二章蜕变 - 刺客猎人 - 洛水 双腿盘曲,高登安神宁心,静坐在岩柱上,注意力凝聚于脊椎底部。 在他身前,放着血芝髓、血露石、血参等和血液相关的宝物,是从罪坑的珍宝里挑选出来的。 周围乱石遍野,荒无人烟,高登选择在此开辟海底轮,无需担心凶兽的干扰。 海底轮是修炼洞轮密珈的第一轮,关系着军荼利尼的根本。海底轮越强,孕养军荼利尼的速度就越快。高登的军荼利尼来源于图腾心血,与血液息息相关,因此最适合他的,莫过于利用血芝髓等物开辟海底轮,使其成为一个血之洞轮。 光是手上这些宝物,远远不够开辟海底轮。好在洞轮密珈另有秘法,可以先开辟出一个点,日后得到更多的宝物,陆续炼化,一步步扩大成洞轮。 虽然这种秘法会浪费不少资源,但契合实际,也能最快地增长军荼利尼。否则等高登搜集完所有材料,不知要过多久。 按照洞轮密珈的奥义,高登观想许久,低喝一声,舌齿颤动,发出奇特的音韵。 图腾心血随之奔腾,军荼利尼沿着血管往下流动,停留在脊椎底部,以洞轮密珈的法门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漩涡。 漩涡越转越急,凝如实质。高登抬起双手,拇指的指尖和食指的指尖相抵,形成圆环,扣向面前的血芝髓。 血芝髓化作一抹血光,穿过圆环,没入脊椎的漩涡处。高登手势不停,血露石、血纹精、血参接连化作血光,源源不绝地投入漩涡。 他拥有明王的修炼经验,如今开辟洞轮,恍若再修一遍。法门运转十分老练,手法纯熟,没有一丝偏差。 随着材料增多,漩涡慢慢渗出殷红的光,脊椎底部生出撕裂的剧痛。 他知悉这是正常反应,也是开辟洞轮的关键时刻。他不仅要无视肉身的痛苦,还要以观想之法,将痛苦转化为精神上的喜悦。换言之,就是以苦为乐,肉体越受折磨,精神越感欢乐。 一些苦修士往往擅长此道,甚至吞炭、鞭笞自虐,以此感悟武道。高登仗着洞轮密珈的窍要,坚守意志,只把这具身体当成皮囊,彻底颠覆苦与乐的概念。 不知过了多久,一堆宝物悉数炼化,融入血色漩涡。高登心灵中倏然生出莫名的大欢喜,当即大喝一声,将漩涡观想成大海,一轮红日正从海底冉冉升起,浮出海面。 “轰!”随着他手势变换,耳畔轰鸣如雷,脊椎底部猛烈抖动了一下,一滴鲜艳欲滴的血珠浮出漩涡,不停转动,与图腾血管紧密相连。 这滴血珠便是海底轮的雏形,高登缓缓散去漩涡,军荼利尼自行冲入血珠,慢慢孕养壮大。 这是高登目前唯一可以修炼的法门。前几日,他强行吸取了一颗河流里的沙粒,结果受到狂暴的精神冲击,脑袋差点被撑暴。而那颗沙粒来自遥远宇宙中的星兽,自然没有任何武技秘法。 高登也不再贸然尝试,唯有以后获取精神修炼的秘笈或是药物,才能重新吸噬沙粒。 此后,他踏上回程。 这一带相当于沙穴遗迹的第三层,贫瘠空旷,远不如二层植被丰茂,生机勃勃。 沿途食物匮乏,只在高处的岩壁上生长着青褐色的发状苔藓,岩石底下爬虫出没,高登便以此果腹。 发状苔藓又涩又酸,吃进肚子像是有把火在烧,还容易便秘。爬虫味道各异,有的腥臭难咽,但有一种白壳甲虫的滋味不错,像烤焦的猪肉,咬起来松脆。还有一种手指大小的石鳅,剥去粗糙的皮,露出里面白嫩多汁的软腔,吃起来鲜甜极了,堪比刚从大海里捞出的牡蛎。 最稀缺的则是水源,高登走了好几天,才遇到一个浅浅的小水潭。其它时候,他只能从岩山的缝隙里,找到蜿蜒流过的水线,然后把头凑过去,舔上十来滴水珠。 其间,高登多次迷路。到处是交错叠嶂的岩层,岔路繁多,他偶尔发现了一条隐秘的山壑,竟然延伸向双子域的无尽高原。他把剩余的珍宝埋在此处,留待以后再取。 一个月后,他身上的烧伤已经痊愈,褶皱的老皮也随之脱落,露出新生的光洁嫩肤,容貌彻底恢复了原样。 但四周依旧是无穷无尽的砾岩,灰暗荒凉,像巨兽死亡的骨骼。渐渐地,高登觉得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万籁俱寂,踽踽独行。 过往的凡俗生活远去,他感到生命在超脱,精神世界无限敞开,与天地以最直接、最坦白的方式相对。这时候,他的情绪会激烈变化,或是狂喜,或是惊悸,或是莫名的绝望……高登心里清楚,这是接触了那条河的后遗症。 精神的黑暗面尽管重新关闭,但总有一点东西渗出来,与过去再不相同。 这的确有好处。高登的“石中火”刺客意境又开始提升,对武技也有了迥然不同的视角。例如看到一块奇石,他会突然想到一记拳法。野草摇摆的姿态,也会联想到身法的变换。他意识到,天地万物无不蕴藏武技的痕迹。 但高登更了解其中弊端。城堡的各个房间里,不乏类似的沙穴武士。他们追寻生命的本质,最终迷失,变得孤僻、偏执、疯疯癫癫,不惜杀妻杀子。 所以高登一直在控制自己。除了日复一日地修炼武技,运转洞轮密珈,大部分时候他教蝉蝉说话,讲述这个世界的基本常识,虽然小妖精似懂非懂。 有时,高登爬到高陡的岩峰顶上,大声念出幼时读过的故事,想起他曾经和四个少年,一起奔向地平线上的朝阳。 人需要孤独,但不能永远孤独。人走向天地,但早晚要回归自身。 当高登翻过山岩,最终望见一片葱郁的翠绿时,心灵悄然完成了蜕变。 “小弟,我们到了地表?我没做梦吧?”骑在瞎眼巨人的肩膀上,哥伦布喘着粗气,瞪大眼睛,望着上方的一块天空。 “这就是蓝色吗?”瞎眼巨人双臂攀住岩石,呆呆仰着头。从光阴之河醒来后,他就能看到了。 从下往上望,天像一口湛蓝色的井,四周被山石围起。无尽高原的阳光透过井口,洒在他们身上。 “这个世界不应该只有山芋,对吗?”许久,哥伦布喃喃说道,露出笑容。 第三章雀斑的秘密 - 刺客猎人 - 洛水 时隔数月,高登重回遗迹的第二层。 苍莽绿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草木的清香中,他闻到淡淡的血腥气。那是弱肉强食的丛林味道,熟悉又凛冽。 “我喜欢这样的味道。”高登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抚衣袖里的匕首,体内沉寂多日的杀意苏醒过来,像嗷嗷待哺的小兽。 “嗯――嗯――嗯。”蝉蝉坐在魔命树的枝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高登打算返回基地,顺便猎杀凶兽,汲取精血扩大海底轮。 这半年他收获甚丰,除了烟水玉香炉、宝髓香以及黄金级的奇珍留藏自用,其余的都要兑换血腥点,换取一些精血类的宝物和刺客的高级课程。 比起来时,高登的装备也焕然一新。匕首是白银级的,又轻又锋利,弧线的锋刃清如水光,薄如蝉翼,布满精美的冰裂纹。青澜铜的手柄镶嵌猫眼,镂刻着“冰菊”两个沙穴族古文字。 和冰菊匕一样,高登的软靴、衣裤、背心和斗篷都来自罪坑。沙穴人个头矮小,衣服的尺寸还算勉强合身。衣料同样是白银级,由天沙蚕丝混合了金猱毛织成,坚韧轻薄,刀枪难入。 一路上,高登沿水源而行,观察凶兽踪迹,随后布置陷阱,埋伏猎杀。凶兽的精血被他以洞轮密珈的秘法提炼出来,投入海底轮,效率比钻进凶兽尸体里高多了。只是一头灰锡级的凶兽精血也就三、四滴,远远满足不了海底轮的需求。 为了获取更多的凶兽精血,高登几乎昼夜不歇,连续搏杀,前前后后杀了六头灰锡级的凶兽,三十七头黑铅级的凶兽。途中,他又干掉了两个血狱会成员,得到不少凶兽心脏和精血,还凑齐了弩箭、暗器、炼金药剂等装备。 随着一次次生死战,高登的武技开始蜕变。闪电豹、山猫、沙狐等各种野兽的动作被他融入禽掠击,不断改进衍化,形成最适合自己的技巧。 他拥有了明王一部分修炼经验,眼界犹如高屋建瓴,今非昔比。学过的武技举一反三,生出更多变化。 这些技巧虽然不能提升源力,但实战效果极佳。如今高登光凭技巧,足可正面格杀大部分的灰锡级高手。同时,他的速度与日俱增。魔命树上的青色果实只剩米粒大小,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被息微术吸尽,届时风孔覆盖全身。 可惜还是缺乏合适的武技秘笈。高登背起几个大包袱,淌过溪水,向地下河的方向走去。他的源力一直搁置在黑铅级前期,停顿不前。肉身也无法继续进化,难以承受风孔的速度。 他穿行在密集的红树林里,脚旁是树的呼吸根,像一条条手指插入湿软的泥滩。河潮不时从对面卷来,漫过脚面。高登打算伐木造筏,横渡地下河。 蓦地,前方遥遥传来水花的激溅声,透过树枝的缝隙,他望见兽影幢幢,奔掠而过。 高登放下包袱,窜上一棵桐花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远处张望。 一个瘦小的人影沿着河岸狂奔,浑身湿透,衣衫褴褛,鲜血从小腿渗出。在他身后,一大群肥硕的水豪鼠龇牙咧嘴,紧追不放。 奔逃中,人影一个急拐弯,冲入乱石滩。紧接着跳上岩石,爬向岸边的高崖峭壁。高登恰好瞧见他的侧脸,不由一愣,这个人居然是雀斑! 他怎么也来了河对岸? 雀斑紧贴岩壁,往悬崖高处攀爬,双脚像装了弹簧一样,弹跳灵巧,准确而快速地落在岩石的凸起处。 高登更感诧异,半年不见,雀斑如同脱胎换骨,身手一下子敏捷多了,动作、判断也异常老练,简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上千只水豪鼠跟着追上悬崖,尾巴飞快甩动,保持平衡,速度并不比雀斑慢多少。这些胖乎乎的家伙牙尖嘴利,背上长满利刺,尽管是普通野兽,但数量多到足以咬死一个赤铁级的好手。 高登压低身子,脚踩树枝,悄悄向悬崖接近。水豪鼠以鱼虾和浆果为食,通常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也不知道雀斑到底干了什么,惹得水豪鼠倾巢而出。 “嗖嗖嗖!”一只水豪鼠突然拱起背,利刺对准上方的雀斑,疾射而出。 雀斑浑身一抖,柔若无骨,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十多根尖刺从他身旁掠过,雀斑骤然探臂,骨节“咔嚓”作响,手臂硬生生拉长三寸,抓住一根尖刺,反手掷出,射穿一只水豪鼠的脑袋。 “骨节技!”高登心头一震,不能置信地望着雀斑。对方一边逃窜,一边反杀水豪鼠,全身的骨节仿佛可以任意拆卸,扭曲出一个个怪异的武技动作。 骨节技实在是太有名了,因为它和连续技一样,是猎人奇牙的招牌绝技,也是钻石级的武技。 骨节技练至圆满,全身的骨骼能在体内自由移动,出手的角度千变万化,身体的每一处都能发动攻击,对手根本无从判断。 雀斑运用骨节技相当熟练,至少有好几年的火候。盯着崖壁上窜跃的身影,高登暗暗揣测,雀斑很可能和自己一样,也是卧底。这不足为奇,血狱会在摩羯域大肆扩张,同样会惹来其它势力的注目。 悬崖上,雀斑陆续击杀了数十头水豪鼠,渐渐气竭,速度开始慢下来。大量水豪鼠从崖壁上围过去,包抄堵截,越逼越近。 一头水豪鼠当先扑向雀斑,后者忽然翻身而上,脚尖勾住一截崖壁,向旁飞荡。半空中,他探臂攀住岩石,顺势踢开两只水豪鼠,肩胛骨一耸一缩,钻进了悬崖上的一个洞穴。 守在狭小的洞口,雀斑拔出两柄短刀,上下翻飞,凭借地利将追来的水豪鼠一一击毙。一时间,鼠群难以冲入洞穴,纷纷发出愤怒的尖叫。 高登沉思片刻,掠出红树林,绕了一个大弯,从悬崖的另一边向雀斑潜近。 他并不打算舍己救人,即便他和雀斑联手,也会被这群水豪鼠撕成碎片。 第四章兽潮(上)完整版 - 刺客猎人 - 洛水 沿着一片岬屿,高登爬上向北的崖壁。几只栖息其上的黑色水鸟受惊飞起,发出呱噪的鸣叫。 高登伏在一块突岩上,相距雀斑所在的洞穴大约百米,两边崖壁形成狭窄的夹角。从这个位置,他可以清楚观察雀斑的一举一动,包括对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水豪鼠围聚在洞穴四周,一次次向内冲击,又惨叫着跌出来,摔下悬崖。血花接连喷溅,洒满岩石。雀斑牢牢守住洞口,短刀又快又狠,干净利落,一刀就捅进水豪鼠的要害,毫不浪费多余的时间和源力。 这是纯粹的杀戮武技,高效实用,放弃一切技巧变化,换取攻击的最短路线。这种杀戮术看似简单,但没有多年残酷的演练,绝无可能施出。高登望见鼠血和肉糜不断溅在雀斑脸上,而他眼都不眨一下,挥刀无情,嘴角微微上勾,脸上始终挂着瞧不惯一切的神气。 这就是那个武技平庸的12号,一直骂骂咧咧的流浪儿?高登盯着那张沾满血浆、犹不变色的脸,一下子觉得好陌生。 那张脸戴着一张伪装的面具,装得比自己更成功。思及此处,高登心里不太舒服,甚至生出一丝被欺骗后的怒气。随后,他想到自己同样如此,又有些惘然。 “每个人都要戴上面具,迟早如此。”父亲教导过他,当时他浑不在意,如今方知个中滋味。 “噗嗤!”雀斑挥刀割开一头水豪鼠的脖子,右腿飞踢,将另一头扑来的水豪鼠蹬下悬崖,反手打开背包,取出一瓶绿色溶液,往外抛洒。绿液溅在水豪鼠身上,飞快渗透,销蚀血肉。它们痛得凄厉直叫,从悬崖摔到地面时,只剩下淌着脓水的爪子和牙齿。 过了一会,雀斑抖手洒出一片**,十多头水豪鼠嗅到**,当场僵毙。再隔片刻,他射出几只喷雾筒,罩在彩色烟雾里的水豪鼠像疯了一样,眼睛发红,自相残杀。 高登一直在观望,将近一个小时过去了,水豪鼠仍在前仆后继地猛攻。尽管雀斑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杀掉了三百来只水豪鼠,但还是经不起大肆消耗,他的体力急剧下降,胸口急促起伏,手脚渐渐滞重。 一只水豪鼠从刀锋旁窜过,咬中雀斑的手臂,鲜血疾涌。他挥臂砸向洞壁,水豪鼠和岩石激烈撞击,烂成肉泥。另一只水豪鼠扑向他的腿,被一脚踢开,但这次力量小了点,水豪鼠并未摔出悬崖,而是在脚边打了个滚,尖锐的背刺激射而出,钉满雀斑的皮靴。血水从破窟窿里渗出来,染红了靴子。雀斑身形一晃,水豪鼠蜂拥而上。 高登下意识地攥紧匕首,又慢慢松开。雀斑撑不了多久了,他的动作越发迟钝,准头也开始出现偏差,水豪鼠像汹涌的灰浪堆上去,撕开一道道鲜红的血沫。 至少我能为他收尸下葬,也算相识一场。高登望见一只水豪鼠咬中雀斑的小腿,又有一只扑上雀斑肩头,连皮带肉咬掉血淋淋的一块。雀斑痛得肩膀一抖,一只木盒子从背包里滚落,掉在地上,盒盖震开了,露出一朵宛如宝石雕刻的花。 高登立刻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浓烈无比,犹如实质,向四周迅速扩散。水豪鼠像受了刺激一般,疯狂涌向洞穴,扑向那朵奇花。雀斑低吼一声,双刀急旋,绽放出两道刺眼的光轮。 整个洞口白芒暴涨,刀轮卷过,碎肉血水四处激溅。雀斑拼劲全力,势若疯虎,杀得水豪鼠寸步难入。 宝石花!高登瞧见那朵流光溢彩、晶莹剔透的花,恍然大悟。难怪水豪鼠死盯住雀斑不放,原来是嗅到了宝石花的香气。 宝石花极为罕见,根据典籍描述,它生于浩渺高空,吸收光照和风露成长,无色无味,肉眼难觅。花期过后,凋谢的宝石花会从空中飘落,接触地气时变得五光十色,散发出刺激性的异香。 这种异香传播极快,对凶兽具有难以抵抗的诱惑力。凶兽吞食了宝石花,便能脱胎换骨,获得进化。 而对于人类,宝石花只有一个非常偏门的用处――减轻对古柯药剂的依赖。 古柯是一种绿色灌木,细分为卷叶古柯、扁叶古柯、细纹叶古柯等七类。它的叶子可以提炼药剂,用于止痛,常年熬夜研究的炼金士尤其喜欢用古柯药剂治愈头痛的毛病。但后来,炼金士发现服食大量的古柯药剂会导致上瘾,很难摆脱,性情也会变得阴暗残暴,麻木不仁。于是古柯药剂被许多国家明令禁止,直到流入黑市,成为一些地下势力控制手下的工具。 高登深深地望向雀斑,雀斑拼命也要保住宝石花,是因为他对古柯药剂上瘾,想要戒掉?只有他一个人服食过古柯药剂,还是其他少年全都如此?高登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他一直在野外猎杀,还未回过基地,浑然不知这大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血狱会为了牢牢掌控众人,不惜动用古柯药剂,那么他返回基地之后,同样难以幸免。 “噗嗤!”雀斑一刀捅进水豪鼠的脖子,俯低身躯,左臂向后探去,想要盖上木盒。但另一头水豪鼠扑过来,咬向他的左腕,紧跟着又有一头水豪鼠冲进洞穴,射出背刺,直扑面门。一时间,雀斑左支右绌,疲于应付,腾不出手来盖住宝石花。 浓郁的花香弥漫,刺激得水豪鼠前仆后继,狂暴冲击,整个洞口几乎被黑压压的鼠群遮蔽。 高登略一踌躇,攀住崖壁,开始往下爬。宝石花的香气正在源源不断地扩散,不用多久,汇聚而来的凶兽足以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他再不撤离,连命都要送掉。 快速翻下悬崖,高登奔向河岸。没走几步,迎面撞见数十头铁甲鳄,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在铁甲鳄群后方,高登望见冰环蛇、食人蛙、毒吻河马等近百头凶兽爬出河水,纷纷奔向悬崖的方向。 兽群显然是被宝石花的香气吸引至此。前路被挡,高登只得掉头转向,跑向另一头的丛林。绕过悬崖时,他听见凶兽此起彼伏的嘶吼声,丛林枝叶摇动,腥风扑卷,一头头狰狞的凶兽从林木深处扑来。 高登猝然停下脚步,短短几分钟,四面八方就被纷至沓来的兽群围住,再也没有逃脱的空隙。 第五章兽潮(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立刻折回,重新退到悬崖脚下。他不曾料想,宝石花的香气会散播得这么快,这么远。放眼望去,色彩斑斓的兽纹闪跳如浪,从西面的大河、北面的乱石滩和东面的丛林席卷而来。他唯有翻过悬崖,逃向南面,但那里想必也被凶兽围堵。 高登目光闪动,忽然拔出冰菊匕,跃上悬崖,向雀斑所在的洞穴窜去。 一路纵跳,匕首掠起重重寒芒,好似星丸跳跃闪烁。阻路的水豪鼠不断溅血跌落,在崖底摔成一摊摊肉泥。高登左手攀住岩石,右手手腕抖动,冰菊匕挑出一道道轻盈的弧线,穿透水豪鼠最柔弱的咽喉。 比起雀斑简单直接的武技,高登的技巧勘称花枝招展,每一击或曲线或直线,或突然变向,轨迹扑朔迷离,飘忽不定。匕首刺中水豪鼠时,劲力同样变幻莫测,有时直进有时横拉,有时一阵急速颤动,在瞬息之间变幻力道,将杀伤力扩展到极限。 凡是中匕的水豪鼠,颈部的大血管全被割破。即使当场未死,但稍稍动弹一下,血管立刻崩开,鲜血喷如泉涌。 从鼠群的空隙处突破,高登一口气杀到洞口,冰菊匕连续晃动,前后挑翻四头水豪鼠,同时左臂抓住洞穴的岩壁,身躯弹起,闪过水豪鼠从下方射来的利刺。 一柄短刀陡然探出洞穴,扎向高登左手手背。高登倏然松手,人向下滑落,左掌半途攫住突岩,悬吊其上,口中喝道:“雀斑,我是高登!” “高登?”雀斑挥动短刀,劈飞一头水豪鼠,惊异地从洞穴里探出头,旋即又被汹汹鼠群逼进去。 高登右臂划动,冰菊匕闪过一道耀眼的圆弧。弧光过处,几头水豪鼠往下坠落,半空中猛然炸开,碎肉血沫激溅如雨。 高登脚尖一蹬岩壁,再次窜向洞穴,冰菊匕无声刺出,将一头扑向雀斑的水豪鼠捅穿。与此同时,雀斑侧过身子,让高登冲进洞穴,手中短刀交错,往高登身后斩出,紧随而来的两头水豪鼠断成血淋淋的四截。 擦身而过时,高登深深地看了雀斑一眼:面色缺乏光泽,眼圈发黑,浮肿的嘴唇隐隐透出一点暗紫色,的确是经常服用古柯药剂的症状。 “真见鬼,怎么会是你?我们都以为你死了,阿泰和红毛找了你好几个月!”雀斑喘息着转身,背对高登,重新守住洞口。“银狐说新人不可能在下面待这么久。如果超过三个月没有返回基地,那就一定死了。我听说乌蛛亲自出马,也没能找到你。” “总会有例外的。”高登心中狐疑,乌蛛对自己的重视显然过头了,他不相信血狱会的人会这么好心。 雀斑又道:“你怎么来了河对岸,难道你一直在这里猎杀?” 高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投向地上的宝石花。 雀斑喊道:“差点忘了,快帮我个忙,把狗屎的木盒盖上!” “太晚了,宝石花的香气已经传出,附近的凶兽都跑过来了,差不多有上万头。”高登弯腰抓起木盒,扣上盒盖,扬手要向洞外扔去。 “该死的,你乱搞什么?”雀斑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手臂疾探,抓向木盒扔出的方向。孰料扑了个空,高登只是做了个假动作,木盒轻轻一跳,又落回掌心。 “你应该明白,我们根本挡不住那些疯狂的兽群。想要活下来,只能舍弃宝石花。”高登直视雀斑的背影,与其说对方背后长了眼睛,不如说雀斑一直心怀戒备,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自己。 这是一名卧底的本能。无论置身何地,面对何人,永远充满戒心。 “不行!”雀斑断然拒绝,瘦小的影子映在洞壁上,面容紧张扭曲。 高登微微皱眉:“你很清楚,再怎么拖延时间顽抗,我们两个也不可能保住这朵宝石花。一旦我们死了,宝石花最后还是会被凶兽吞食。清醒一点吧,就算你受制于古柯药剂,也好过白白送死。” “红毛、阿泰和翠茜都需要宝石花,我怎么能轻易扔掉它?”雀斑声嘶力竭地吼道,一时分心,肩膀被水豪鼠撕开一道血口。 高登顿时心头一沉:“所有人都服用了古柯药剂?” “废话,难道你的头不痛吗?”雀斑不假思索地嚷道,旋即愣了一下,扭头望向高登,“怪了,你怎么没事,你的图腾没有出现反噬吗?” 一头水豪鼠趁隙从雀斑胯下钻过,高登匕首一扬,将它钉在地上。“你们融合的凶兽图腾出了问题?”他盯着蜿蜒流过脚跟的血水,暗自沉思。血狱会的图腾仪式当然存在隐患,反噬是迟早的事。血狱会想必早有准备,正好借助反噬,更好地控制住他们。 雀斑一边格杀水豪鼠,一边咬牙切齿地道:“一开始,我只是觉得有点头晕,也没当回事。大概三个月前,头突然隐隐作痛,眼前反复出现凶兽图腾的幻象,还老做噩梦。其他人都和我差不多,银狐说这是图腾反噬,让我们服用古柯药剂止痛。” “所以你们慢慢上瘾了。” “我让阿泰他们不要碰这玩意,但后来连我也忍受不住了!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一阵接一阵,脑袋里好像有凶兽的爪子在撕扯,痛得整晚睡不着觉,简直生不如死!”雀斑一边解释,一边竭尽全力搏杀水豪鼠。他的双刀逐渐溅出火星,这是炎焚的源力特性,一刀斩去,水豪鼠皮焦肉糊,伤口冒烟。 “需要我来替换你吗?”高登不露声色地问道,雀斑明显支撑不住,开始动用凶兽图腾的力量。他的动作也越来越笨拙,浑身伤口无数,血流不止。 雀斑犹豫了一下:“暂时不用。” 高登心知肚明,雀斑生怕自己一到洞口,就会扔掉宝石花,所以固守洞穴,死不退让。 “你还能坚持多久呢?”高登握住冰菊匕,雪亮的匕锋映出他冷冽的眼睛。如果雀斑冥顽不灵,他只有干掉对方,保全自己。 第六章兽潮(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雀斑没有答话,一手挥刀杀鼠,另一柄短刀横于肋侧。刀锋像明晃晃的镜子,将后方的高登映照其上。对方若有异动,他必能及时察觉。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高登。这个人城府深沉,心狠手辣,温文尔雅的笑容背后总藏着莫名的阴影。 尽管他们五个关系不错,但他只认可阿泰、红毛和翠茜,绝不想亲近高登。这是雀斑的直觉,就像一头幼狼常年在残酷的荒野中孤独求生,只需闻风辨味,便能察觉危险。 “砰!”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突然探入洞口,狠狠撞上短刀。 刀刃穿过黄褐色条纹的浓密鬃毛,刺在坚硬的头骨上,迸射火星,“滋滋”焚烧。 凶兽晃动脑袋,吃痛咆哮。雀斑踉跄后退,猛烈的冲撞力震得他手指麻木,绽开血丝,短刀差点脱手。 这是一头灰锡级的袋狮,裂齿硕大,颚肌发达,张开的血盆大口几乎堵住了整个洞口。它用前爪扒拉洞外侧的岩石,耸动粗壮的脖子,竭力想挤进洞。 “其它凶兽也爬上来了。”高登听到外面的兽吼声接连不断,响彻天际,像跌宕的巨浪卷向悬崖。他瞧了瞧精疲力竭的雀斑,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死撑下去,一个卧底连最起码的审时度势都不晓得? 雀斑哼了一声,弓身前扑,两柄短刀猛然插中袋狮的下颚,旋即抽刀急退,刀尖带起一蓬血水。袋狮痛吼一声,脑袋狂顶,不顾一切地冲入洞穴。 洞穴很窄,宽不过半米,四壁棱角突兀,参差不齐。袋狮的上半身堪堪挤入,肥壮的肚子却被突岩卡住,一时进退两难,动弹不得,急得后腿拼命乱蹬,不住大吼。 洞口被袋狮堵住,雀斑总算得以喘息。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岩壁,从背包里拿出几瓶药剂,一饮而尽。“高登,把宝石花给我吧。你说得没错,要是挡不住,我们就把这狗屎的玩意扔掉算啦。”他随口说道,一边取出止血药粉,涂抹伤口,然后缠上绷带。 “没关系,我来拿好了。你还要搏杀凶兽,哪里腾得出手呢?”高登握住木盒笑了笑,雀斑的态度转变得也太快了。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把性命攸关的东西交出去。 雀斑敷药的手轻轻抖了一下:“我的源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待会你替我守一下,我们轮流换防,行吗?” 高登不露声色地答道:“当然没问题,我们是伙伴嘛。” 话音未落,雀斑突然跃起,闪电般向他探出手,肩胛骨“咔嚓”卸落,手臂倏然暴涨一寸,眨眼间伸到高登面前,像一条柔软的长蛇直扑木盒。 高登侧身、缩手,木盒移到身后,冰菊匕挑向雀斑掌心。要不是他先前见识过雀斑的骨节技,说不定已被对方猝袭得手。 雀斑手掌一翻,躲开匕首,中指弹向高登手腕,应变得又快又灵活。 高登匕首颤动,幻出一道道涟漪般的寒光,每一道寒光高速旋转,锁住雀斑手指移动的方位。 雀斑收手后退,意外地看着高登,两人目光相对,宛如利刃无声交击。四周一片幽暗,唯有袋狮铜铃大的怒眼圆睁,迸射森冷碧光,映得两张脸斑驳不定。 “是不是古柯药剂的瘾发作了,心情烦躁?”高登把木盒揣进怀里,若无其事地问道,“你在外猎杀的时候,也一直随身携带古柯药剂吗?” 雀斑沉默了一会,从背包里取出一管密封的药剂。药剂呈混浊的乳白色,悬浮着许多彩色小颗粒。 “这是血狱会独家配置的古柯药剂,不是流入黑市的大路货。”他晃动着玻璃管,涩声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高登点点头:“高明的炼金士可以将七种古柯混合起来,按照不同的比例,配置出特制的古柯药剂。也就是说,你会一直受血狱会控制,只有他们炼制的古柯药剂才能满足你的药瘾。除非弄到血狱会的独门配方,否则你就算从黑市买到其它古柯药剂,也不顶用。” 雀斑冷笑一声:“你懂的东西还真不少。” 高登神色坦然:“你会的武技也不少。” “咔嚓!”雀斑猛地手掌发力,捏碎了玻璃管。玻璃碎渣深深嵌入手心,鲜血混合着药液渗出指缝。“这一次出来,我和红毛、阿泰、翠茜都打定了主意。如果不能戒掉药瘾,那就宁可一死!” 他霍然抬头,眼神凌厉地盯着高登,像一头负伤挣扎的孤狼:“我受够了!我不要这么活着!你懂吗?我再也不想让自己被控制,也不想让自己的伙伴被控制!要么用命去拼,要么送掉这条命!” 袋狮猛然凄厉大吼,前肢拼命拍抓,尖锐的爪子在岩石上拉出一条条印痕。 “我可不想送命。”高登说道。 “你失踪了,阿泰和红毛急得到处找你,他们把你当兄弟!可你呢?你这狗屎的为他们做过什么?”雀斑咆哮起来,面颊泛赤,眼中闪过狂躁的凶光。这是古柯药剂的药瘾发作的迹象,他有点神智失控了。 高登看了看雀斑,走到疯狂挣扎的袋狮跟前。 洞外传来牙齿咬合的咀嚼声,密密麻麻,令人不寒而栗。袋狮连连惨叫,大脑袋痛苦乱甩,血水沿着它柔软的腹底慢慢淌进来,染红了岩壁。 高登能想象得出,袋狮留在洞外的后半截身躯正被群兽分食。无需多久,他们就要迎来兽潮的冲击。 “宝石花只能缓解古柯药剂的药瘾,不能根治。想要真正解除药瘾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依靠自己的毅力。抱歉,我帮不了你们。”高登摸向木盒,随时准备丢出宝石花。 “等一下!”雀斑伸臂欲抓,又缩回手,嘶声道,“你的武技修炼走的是技巧派的路子吧?” “没错。”高登心中暗想,他们只是粗略交手,雀斑就识破了他的路子,可见对方有一套全面精深的武技传承。 “技巧派早就灰飞烟灭了,你很难找到他们的修炼典籍,这条路你走不下去的。看你的出手,应该已经碰到技巧的极限了吧?你知道什么叫极点吗?你知道修炼技巧会遇到多少个极点吗?想知道怎么突破吗?”雀斑越说越快,袋狮的吼声也越来越低弱,脑袋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 第七章血战(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我们最好先应付了眼下难关,再来说这些。”高登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望着袋狮渐渐黯淡的碧绿眼珠,一手握住木盒,另一只手转动着冰菊匕。 他凭借一套最基础的禽掠击反复磨砺,直到推陈出新,形成量身订造般的招式,对技巧的运用实已达到极限。想要再进一步,的确难如登天。 这是禽掠击本身的局限所致,也和他缺乏技巧派的传承有关。专修技巧的古老秘笈早已失传,像雀斑口中的“极点”,他就从未在时下的典籍里见过。 “极点是修炼技巧时遇到的极限。每突破一次极点,技巧就能提升一层!你听说过技巧派中最神秘的二心流吗?根据二心流的理论,修炼技巧的武者总共需要突破十三次极点,才能臻至技巧的大圆满。 这十三次极点又划分为两类:生之极点与死之极点。生之极点称为‘南斗’,共有六个极点,死之极点称为‘北斗’,共有七个极点。每一个极点,都需要用不同的方式突破,最终南斗、北斗相交,进化出生死转换的无上技巧! 你现在遇到的极限,就是北斗的第一个极点,我可以告诉你怎样突破!”雀斑一口气说完,眼睛紧紧盯着高登,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额头,分不清究竟是药瘾发作还是情绪激动。 “只有这些?”高登的声音听起来无动于衷,手始终按住木盒,不曾挪开。雀斑想要他死守洞口,保住宝石花。他则需要技巧派的奥义,以求突破。 既然各有所需,接下来就该互开条件,讨价还价。宝石花在他手里,他便占据主动,能从雀斑嘴里压榨出更多有价值的东西,比如骨节技。 但不知何故,当这些念头浮现脑海,高登只感到一阵索然无味。记得以往他们在药池里斗嘴嬉笑,比这有趣多了。 “你还想要什么?”雀斑用力喘了口气。 “你还能给我什么?”高登反问道,“二心流的全部传承?” “怎么可能?我只知道突破北斗第一个极点的办法!这已经够稀罕了,除了我,世上没人知道这个!”雀斑不耐烦地吼道,额头青筋绽暴,脸色潮红,药瘾让他越来越心浮气躁。 “就像除了你,没人会骨节技一样?”高登扭头看着雀斑。 雀斑面色陡变,攥紧短刀,眼神像是要把高登活生生地吞下去。“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大腿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冲过去。 高登摇摇头:“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不过你不用紧张,我对你的秘密没什么兴趣。” 雀斑神情变幻数次,瞋目切齿,汗出如浆。 袋狮哀吼一声,垂下巨大的头颅,慢慢闭上眼睛。卡住岩壁的半截身躯却在剧烈抖动,肚腹的皮肉被一块块向洞外撕扯,鲜血四溢。 雀斑猛地喊道:“要突破北斗第一个极点,就必须经历一场超过二十四小时的血战!在二十四小时里不断运用技巧,浴血搏杀,绝不能停下来休息。” 高登哑然失笑:“所以我最好和兽群血拼,保住宝石花?” “你这狗屎的,信不信由你!据传二心流的武者为了突破第一个极点,都会加入军队,奔赴前线厮杀。”雀斑抹了一把汗,不自觉地翕动着鼻翼。 高登无法确定雀斑是否说谎,一个古柯药剂的瘾君子什么都说得出来。他必须趁早决断,是立刻扔掉宝石花,还是撑过二十四小时再扔。 “你会和兽群血拼的,对不对?”雀斑盯着高登,忽然大笑起来,面颊的肌肉一个劲抽搐,显得笑颜可怖。“为了修炼技巧,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希望,你也愿意相信!对吗?你就是这样的狗屎,我知道!” 说的一点没错。高登对雀斑淡淡一笑,把手移开木盒,回头面对洞口,握紧冰菊匕。 袋狮的尸体开始向洞穴外拽动,腹下血肉稀烂,白森森的肋骨擦过岩壁,发出刺耳的声响。 希望真是一件残酷的东西,让人备受折磨,还无怨无悔。高登凝视着洞口一点点透进来的光,匕首斜斜上挑。小时候,父亲每每带来奇药异果,总告诉他只要吃了腿就能站起来。于是他满怀希望,彻夜未眠,连大、小解也死死憋住,生怕拉出来会降低药效。 结果每一次都希望成空,可他还是希望有下一次。只要有一丁点站起来的希望,他就愿意,也只能相信。 不然如何活下去呢? 袋狮滑出洞穴,翻滚着落下悬崖,后半截身躯只剩遍布齿痕的白骨。 不是所有凶兽都能爬上陡崖峭壁,乱石滩上,兽群把悬崖围得水泄不通,纷纷仰头咆哮,意态狰狞。袋狮的尸骨一落下去,立刻被扯咬得粉碎。 洞穴畅通,两根又长又粗的獠牙迫不及待地顶进来,凶兽赤红的脑袋出现在洞口。这是一头剑齿火豹,四肢矫健,彪悍灵活。洞壁边沿,还有几只形状各异的利爪扒拉着,竭力想要挤入。 洞穴外的崖壁上,同样爬满凶兽,相互争抢撕扯,色彩斑斓的兽毛像棉絮一样飞舞半空。 高登弓步俯身,注视着不断接近的剑齿火豹。 他知道雀斑同样在背后焦虑注视,心底抱着一丁点的希望。雀斑总觉得只要再杀几头凶兽,再拼命撑一会,就能留住宝石花。 高登身形晃动,避开刺来的獠牙,冰菊匕刺入剑齿火豹柔软的咽喉,紧接着抽匕后退,鲜血在眼前溅开。 剑齿火豹负痛狂吼,嘴里喷出一道烈焰,身躯还想往前再扑,却没了力气,只能颓然伏倒,一下一下地抽搐着。它立刻被几只利爪拖出去,一头阴影山猫无声扑入洞穴,冲向高登,雪亮的利爪从肉垫里绽出。 第一个小时。高登猱身而上,匕首撩起颤动的弧度,穿过幽灵般的爪影,开始突破极点的血战。 兽吼连连,血水飞洒,凶兽一头接一头冲进来,又陆续倒在血泊中,堵住洞口的尸体被其它凶兽拉拽出去。 第八章血战(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空气中的血腥味渐渐浓如实质,引得凶兽愈发戾性大发,狂攻不休。 “杀得马马虎虎!” “这招太难看,就像小狗翘起腿来撒尿!” “你还在吃奶吗?爆发你的源力,干脆一点!” 一开始,雀斑只在后面沉默观战。没过多久,他便胡言乱语,指手画脚地评点高登的武技。他全身都被虚汗湿透,眼神时而恍惚,时而焦躁不安,眼角、鼻翼和嘴唇频频抽动。 高登步履轻盈,在方寸之间进退转折,快似鬼魅。冰菊匕的每一击千变万化,游窜如丝,撕开凶兽皮毛,插入要害部位,饱饮腾腾热血。为了节省源力,高登与凶兽一触即分,一沾即走,尽量减少纠缠,一击致命。 这不仅依赖武技,还必须具备精准的眼力和判断力。在短短一瞬间,他要把握凶兽的来势和走向,选择最合理的攻击方式。 崖洞窄小,体型庞大的凶兽反而容易对付,它们紧贴四壁,挤得周围不留空隙,四肢难以活动开,只能一个劲地张嘴龇牙。对付它们,只需爆发风孔,以最快的速度直刺咽喉。麻烦的是一些敏捷型的凶兽,不但能在垂直的洞壁上来回窜跃,还会喷火、吐沙等天赋,往往需要缠斗片刻,才能将其格杀。而一旦时间延长,其余凶兽就会趁机扑入洞穴。 “杀,杀,杀!”雀斑嚎叫道,“杀光它们,一个不留!” 高登正与一头四耳黑猿厮杀。四耳黑猿魁梧凶悍,纵跳如飞,尾巴在半空来回甩动,巧妙改变平衡,看似扑向高登左侧,又转到右侧。高登的匕首刺中黑猿两次,都被它及时跳开,逃过要害,只在肩头留下浅浅的血痕。 冷不防,一条角蟒挟着狂风扑入洞口,蟒身五色斑斓,粗若水桶。四耳黑猿首先被撞飞出去,砸在岩壁上,筋骨寸断。高登也被波及,整个人向旁翻滚,眼看要撞上突岩,他陡然出脚,一点岩壁,向后反弹,恰好避开角蟒张开的巨口。 角蟒扭头再扑,高登躺在地上,屈膝后蹬,身躯平平向后滑去。角蟒弓身追击,高登左掌一撑,突然不退反进,匕首一闪,身影与角蟒交错掠过。 轰然巨响,高高昂起的蟒头砸落在地,蟒尾疯狂拍动,把洞口附近的凶兽扫飞出去。 高登一手抓住岩石,吊住洞顶,望着下方角蟒的颈部裂开,渗出一道殷红的血线。紧接着,血线向外绽开数十道裂纹,血泉大量飙射,喷向四周,溅得雀斑满头满脸。 “你的气势太弱了,像个软绵绵的娘们。”雀斑任由鲜血流溢脸颊,狂笑起来,“要知道,二心流的武者可全是疯子!为了突破极点,一个人就敢冲击敌方大军,杀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要么突破极点,要么力竭战死!” “你怎么知道?”高登一跃而下,迎向扑入洞穴的鬣蜥。雀斑药瘾发作,神志不清,他正好套问消息。 “你想知道?哈哈,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们这群贪婪的狗屎,有种就来折磨我啊!”雀斑神经质般地挥动短刀,眼球翻白,喉头发出“呵呵”的急喘,连口水也流出来。 第一个小时过去了。高登的出手一如先前,灵巧飘忽,快速精准,像收割麦穗般格杀凶兽,动作没有丝毫变形。 这是他的战斗风格,不犯错不冲动,至始至终保持冷静。 洞穴里到处是凶兽残骸:岩石上粘着心脏碎片,几颗黄澄澄的眼珠掉在角落,红白色的脑浆和骨渣溅满洞壁,毛茸茸的断肢浸在粘稠的血泊里…… 雀斑匍匐在地,眼布血丝,全身痉挛般地摩擦着岩石,不时发出一阵阵吼叫。“我撑不住了,给我药!该死的,我只要一点点就够了!不,滚开,我再也不要碰这玩意了,以先祖的名义起誓!”他神情癫狂,一边拼命扭动,一边伸手乱抓岩石,指甲抠出血来。 高登一边留神倾听雀斑的胡话,一边有条不紊地收割凶兽。他的源力虽然停留在黑铅级的初期,但至精至纯,韧性十足,消耗极为缓慢。他开始模仿一些凶兽的扑击姿势,融入自身的武技,也逐渐摸索到了几个高效的搏杀动作,并连贯成套路。针对不同的凶兽,高登不再千篇一律地硬杀,而是学会调整出手的速度、角度和力度,以天敌般的技巧克制对手。 “滋――滋!”雀斑忽然伸出舌头,像狗一样舔舐手掌,掌心残留着古柯药剂的药液和玻璃碎屑。他贪婪吮吸,玻璃渣刺破舌头,血流得满嘴都是,却一丝痛楚都没有感觉到。 高登心中泛起复杂的滋味,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人药瘾发作的惨状。没有人性,丧失尊严,比躺在这里的凶兽尸体还不如。 他宁可雀斑继续与自己争锋相对,也好过被药瘾操控,迷失沉沦。 “你说过,如果不能戒掉药瘾,那就宁可一死!”高登俯身冲刺,挥匕插入一头魔眼岩羊的肚腹。接下来本该抽匕后退,他却做了一个多余的动作,起脚飞踢,魔眼岩羊狠狠撞向雀斑。 “砰!”雀斑被撞得打了个滚,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岩石上,魔眼岩羊热乎乎的肠腔淋在他脸上。 雀斑打了个哆嗦,仿佛一下子清醒,眼中露出挣扎之色。“戒掉药瘾。”他突然张嘴咬住血淋淋的羊肠子,切齿厉嚎,“以先祖的名义,我发誓!” 只是片刻过后,雀斑又固态萌发,趴在地上,疯狂地舔吮地上残留的古柯药液。“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我好累,狗娘样的,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啊!”他浑身抽搐一团,一边吮吸残液,一边竟然哭出声来,眼泪、鼻涕、口水和鲜血粘乎乎地混在了一起。 “你的先祖是谁?”高登突然发问。 “先祖……”雀斑茫然地重复道,猛然跳起来,用脑袋撞向岩壁,一次又一次,口中不断嚎叫,“先祖是谁?是谁?” “砰――砰――砰!”随着一记记沉闷的响声,鲜血从雀斑的额角渗出,他头晕眼花,向后仰倒。 “奇牙。”高登听见雀斑昏迷前的语声。 第九章血战(三) - 刺客猎人 - 洛水 奇牙! 高登吃了一惊,出手力度稍大,匕首切开一头毒豺的喉管后继续深入,牢牢嵌入颈骨,一时拔不出来。毒豺垂死反扑,蕴含剧毒的利爪拍向高登面门。高登抓紧匕首,起脚飞踹毒豺腹部,毒豺顺着锋刃倒飞出去,撞倒另一头扑来的凶兽。 雀斑居然是奇牙的后人!高登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雀斑。尽管从雀斑的骨节技上,他隐约猜出一点蛛丝马迹,但亲耳聆听事实,仍旧心神震荡,难以置信。 奇牙出身于樱之国的贵族世家,天性热衷冒险,九岁考取猎人执照,创下史上最年轻的天才猎人记录。 奇牙一生都在刀尖上起舞,寻求新鲜和刺激。他追捕最狡猾的通缉犯,猎杀最凶暴的冥焰龙,勾引最漂亮的贵妇人,探索最诡秘的未知域…… 自打奇牙迷失在空衍穴蚯内,他的家族就陷入了一连串厄运:农庄遭灾,生意屡屡负债,子嗣相继感染恶疾病故,最后一名继承人醉死在妓女床上。 在高登看来,奇牙遗留的绝妙武技和无数珍宝才是祸根。奇牙一死,家族便沦为各方秃鹫抢食的肥肉,所谓的厄运不过是谋夺奇牙遗物的手段。 但怪异的是,当年猎人工会和樱之国的皇室联合彻查此事,调用大量人力、物力,却始终找不出奇牙家族遭难的幕后黑手。没有暴力,没有骗局,也没有得益者,涉及此事的人员个个背景清白。 整个调查费时两年,猎人工会最终得出结论:奇牙家族的破落纯属一次接一次的偶然事故。奇牙曾在里世界被一种叫做祸鸦灵的反生命啄伤,而被祸鸦灵伤过的人,无不灾祸连连,霉运不断,还会波及亲人好友。 樱之国的皇室默认了这个结果。从那以后,奇牙独创的骨节技、连续技成为绝响,家族也湮灭在历史的灰烬里。 “不要……我不行的……不要再逼我了!”混夹着凶兽的嘶吼,高登又听到雀斑断断续续的呓语。他仍然处于昏迷,面孔紧张扭曲,不时吐出模糊不清的字眼。 如果雀斑真是奇牙的后裔,那么奇牙家族的厄运就绝非偶然。那几个病故的奇牙子嗣中,有一人并未真正死去,而是假死潜逃,隐姓埋名地活了下来! 高登挥动匕首,兽血一次次溅上脸颊,热而辛辣,可他只感到阵阵沁骨的寒意。那个子嗣何故装死?为什么猎人工会查不出一点线索?雀斑如何成为卧底,受谁控制?高登蓦然惊醒,这些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又险恶的漩涡!几百年过去了,这个漩涡或许仍在黑暗中运转,足以绞碎任何接近的人。 但他渐渐无暇分心,凶兽像此起彼伏的怒涛,一次次撞击过来,迸溅血花。不停挥匕的右肩开始感到滞重,手臂隐隐酸麻。尽管他的动作仍旧迅捷、狠辣,却失去了先前的流畅感。 随着战斗持续,肌肉疲劳,高登的源力消耗速度越来越快,刚开始可以轻松击杀的凶兽,眼下需要动用更多的源力。第二个小时刚过,高登的源力就消耗了一小半,远远超过了第一个小时。以此类推,他顶多撑足四个小时,源力就会消耗殆尽,这还是他的源力特别精纯的缘故。 高登把匕首换交左手,不得不调动一部分源力滋养、恢复肌肉。他禁不住怀疑雀斑耍了自己,二心流的武者怎么可能连续血战二十四小时?或许雀斑为了保住宝石花,故意骗他;又或是雀斑暴露了骨节技,想要灭口,所以诱使他与凶兽死拼。 但高登还是忍不住想试一试。 一头花豹迎面扑来,高登顺势后退,上身半仰,豹爪堪堪从他鼻尖前一厘米处擦过。为了节省源力,他必须精打细算,每一次闪避、跳跃、冲刺,都要恰到好处,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腰部一折,高登后仰的姿势陡然变成俯冲,匕尖划过花豹喉管,随后撤步,让过沉重摔落的豹尸,同时匕首旋转,调整角度,以最快的速度迎接下一头凶兽。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高登开始觉得身体发软,肌肉却又慢慢僵硬,动作越来越笨拙。他更加吝啬地使用源力,把本就不多的一股源力拆分成一丝一缕,形如纤细精密的蛛网。 随着高登进退扑杀,蛛丝般的源力吞吐不定,以心脏为中心,向发力的部位来回伸缩。一根根源力蛛丝牵动全身每一块肌肉,时而分开――集中,时而爆发――放松,一个更微观、更巧妙的源力世界向高登打开。 他发现源力不仅仅是简单粗糙,直来直去,还能迂回环绕,弯曲振荡,还能挑拨钩抹,极尽变化。源力可以刚硬爆发,也可以柔软缠绕,源力与肌肉的力量既能融合,也能相互背离,使攻击捉摸不透,充满矛盾诡变。 凶兽不断倒在匕首下,高登对源力的认识也越来越深刻,诸多运用技巧无师自通。不知不觉,他死守了五个多小时,源力才消耗近空,耳膜已被兽吼声震得麻木,四肢虚浮,肌肉不住哆嗦,汗水和鲜血像盐块一样粘结在皮肤上。 他清楚自己到了极限,握匕的手指疼得像要裂开。放眼望去,整个洞穴染成了深红色,岩壁仿佛化作蠕动的血肉,散发出实质般的刺鼻血腥气。雀斑躺在地上,时而像从噩梦中惊醒,胡乱大叫,时而又陷入昏迷,口角流涎。 狰狞的凶兽再次扑入洞口,卷起窒息般的狂风。 “扑通!”高登半跪倒地,匕首艰难刺入柔软的兽腹,将最后一点源力送入,另一只手抓住怀里的木盒,就要往外扔。他不打算动用军荼利尼,那是最后的保命手段,何况也拖延不了多久。 轰然一声,高登浑身剧震,抓住木盒的手不由得松开。源力耗尽的一刹那,息微术如山洪爆发,席卷全身,途经之处,一丝丝源力犹如雨后春笋,纷纷冒出,重新交织成一张纤密的源力蛛网! 第十章血战(四) - 刺客猎人 - 洛水 这张源力蛛网比原先缩小了一倍,耗尽的源力还未完全恢复。但每一根源力蛛丝充满活力,纯净而坚韧,隐隐透出莹润的毫光,像是在息微术中完成了某种蜕变。 “轰――轰――轰!”息微术奔腾如潮,在高登体内荡开重重叠叠的波纹。源力蛛网随之震荡,向四周迅速扩张,覆盖身体的每一处细微角落。 整张蛛网膨胀到了极致,倏然收缩,向心脏集中,源力蛛丝纷纷倒流,环绕魔命树。紧接着,蛛网再度膨胀,从魔命树向外辐射,周而复始,往返不绝。 高登感到源力蛛网也生出了呼吸,正以奇妙的节奏起伏。浑身风孔贲张,酣畅吞吐,僵硬的肌肉纤维开始放松,像流动的水银一样变软。 呼吸之间,源力蛛网、风孔和肌肉纤维以一种玄奥的方式联系起来,三者交替波动,构成了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 这是息微术的循环!无论是风孔、肉身还是源力,都已融入了息微术,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高登不由自主地一抖,整个人从内到外,仿佛一下子化作没有尽头的海潮,一波接一波起伏。不等他回过神来,视野就被一条庞大的刺毛蜈占据,蜈口张开,滴淌着腥液的尖锐巨颚咬向高登。 源力蛛网霎时膨胀,一根根蛛丝延伸手臂,高登举起匕首,撩向刺毛蜈。这种虫类凶兽生命力极强,十分难缠,即使被刺中要害,也不会轻易死亡。 匕首挥出,高登马上感到了异常。从肉眼看来,他的肩膀、手臂、匕首伸展成一条笔直的攻击线,正在逼近刺毛蜈。但实际上,肩膀、手臂、匕首以及源力蛛丝都在细微颤动,在空中划过一道波浪般的曲线。令高登疑惑不解的是,这一击的速度没有减慢,反而更快了! 炼金学的理论早已证实: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直线攻击耗时最少、速度最快也是修炼界的共识,可眼前这一幕完全违逆了高登的常识。蕴含息微术的曲线攻击像一尾灵巧的游鱼,高速破开空气,击中刺毛蜈的下颚。 “哗啦啦!”刺毛蜈浑身剧颤,如遭雷殛。以下颚为起点,一连串波浪般的抖动延伸向尾巴,腔体一路炸开,汁液连番喷溅,两排步足纷纷折断。 高登惊诧地抽出匕首,息微术的循环竟然让攻击衍生出了奇异的波动。这种波动更像是一种技巧,源力等级仍旧是黑铅级,杀伤力却稳稳站在了赤铁级的巅峰,巧妙还犹有过之。 “每一个生灵体内,都埋藏着独特的宝藏,再强大的秘法也只是开启宝藏的钥匙。”一段明王的经验倏然浮现于高登脑海,他若有所悟。 暴吼声中,一只毛茸茸的巨爪伸入洞穴,破烂的刺毛蜈尸体被扯出去,新的凶兽扑进来。高登稍一犹豫,挥匕杀上。既然源力恢复,肌肉疲劳缓解,他大可继续血战下去。 猩红的血花再次绽放,高登纵跳扑击,动作带起一道道波浪般的曲线。凶兽一旦被击中,浑身犹如痉挛,骨骼也会被活生生地抖断。 这是最纯粹的技巧格杀,只需消耗几根微弱的蛛丝源力,便可击毙一头同等级的凶兽。高登迅速适应了这种波动技巧,并与自身的武技相互磨合。 一头青面獠牙的角狼扑来,高登身形疾闪,挥肘敲中角狼脊椎。一连串咔嚓声响起,角狼瘫软伏倒,额头尖角垂死射出,被高登挥匕挑开。 冷不防,一小团黑影从狼腹下窜出,速度奇快,利爪闪过一点阴冷的蓝光,狠狠抓向高登。 这一击突如其来,毫无征兆,高登只来得及向旁侧身,躲让来势。黑影灵巧地探出细臂,在角狼的尸体上一按,借力弹起,又快又狠,扑入高登怀中。 眼看蓝汪汪的爪尖搭上高登小腹,就要深嵌入内,三股波动陡然生出,先是高登腹部的肌肉纤维连续起伏,利爪难以抓实;接着源力蛛丝震荡,卸去爪力;最后风孔吐息,弹开爪尖。 这是息微术的自主循环,伤害被减至最轻。短短一个呼吸间,这只利爪犹如被浪头抛起的小舟,弹跳着向外滑去,仅仅钩破了一小块布料,在高登小腹划开一道浅浅的血印。 血印转瞬发黑,又麻又痒,显然中了剧毒。高登匕首一闪,将血印连皮带肉削去,同时右膝飞起,顶向黑影。这记膝撞一旦接实,黑影必然筋骨寸断。 黑影细长的尾巴一甩,挑起地上的狼尸,挡在身前,并不与高登硬拼。“砰”地一声,狼尸血肉迸溅,黑影借机逃开。 高登顿感诧异,他还没遇到过这么狡诈的凶兽,当下小腿顺势一挑,踢向黑影,整个连击动作迅捷流畅,一气呵成。黑影尖啼一声,反应同样迅速,后腿疾蹬,窜上一块凹陷的岩壁。 洞外的光线照在黑影身上,这是一头婴狈,个头小如婴儿,四爪带毒,身上密布黑灰色的硬毛,一双狭长的眼珠泛白生寒,脸上流露出酷似人类的表情。婴狈的力量不算强,但捕猎时狡猾凶残,因此被列为灰锡级的凶兽。 高登正要追击,另一头凶兽旋风般冲入洞穴。婴狈蜷缩在洞壁上,静伏不动,目光歹毒地盯着高登。 这头婴狈给高登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它潜伏一旁,并不急于出击。只有特别强悍的凶兽缠上高登时,它才伺机扑出,夹击偷袭。一旦凶兽毙命,婴狈便抢先逃开,甚至窜到洞外,始终不给高登收拾它的机会。 六个小时过后,这头婴狈还在寻找机会,就像一个沉稳老练的猎手。 洞穴里已经浸满了凶兽的鲜血,一直没过脚踝。 持续不断地杀戮,高登的视线也有点模糊了,五彩斑斓的兽纹反复在眼前滚动。息微术的循环并非万能,虽然他耗尽的源力一次次恢复,但恢复的量在递减,源力蛛网越缩越小。他的肉身仍然矫健有力,但肌肉纤维胀痛开裂,隐隐渗出血丝。随着息微术的循环渐渐迟滞,波动技巧的威力也在减弱。 “噗嗤!”高登把匕首捅进一头凶兽心脏的同时,兽爪也在他大腿上钩出一块血淋淋的肉。高登一个踉跄,还未站稳,一头恐爪兽又冲过来。 婴狈双腿一蹬,跟在恐爪兽背后扑出。 角落里,雀斑已经苏醒,双眼盯着高登跃动的背影,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第十一章血战(五) - 刺客猎人 - 洛水 “先祖是……奇牙!” “我不是那块料……我复兴不了家族……” “我好想逃……” 雀斑阴沉地望着高登与恐爪兽彼此接近,只言片语一一跃现脑海,他回想起了昏迷时说过的每一句胡话。 当时他浑浑噩噩,搞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但苏醒之后,雀斑能全部记起来。这是一门叫做“记忆回溯”的特殊技能,不仅需要极为罕见的脑力天赋,还要经过长期训练,是奇牙家族的不传之秘。 手指微微颤抖,雀斑摸向地上的短刀。他吐露了太多致命的底细,一旦高登泄露出去,他就完了,家族的传承也将就此断绝。 “砰!”高登骤然伏倒,脚尖弹地,以一个异常灵巧的姿势从恐爪兽腹下窜过,全无刚才脚步踉跄的仓促。手腕一抖,匕首的寒光从他手上掠起,刺向面对面的婴狈。 高登是故意受伤,为了诱杀那头狡诈的婴狈!雀斑恍然大悟,旋即脸色剧变,狗屎的,恐爪兽刹不住势头,正向他一头冲过来! 婴狈反应极快,尾巴疾甩,扭身就逃,矫健的后肢蹬出一条迅疾的弧线。 雀斑手肘奋力一撑,打了个滚,恐爪兽粗壮的前腿从他脸颊旁踩过,溅起大片血水。雀斑飞快抓起短刀,他的手脚仍然有点虚软,肩膀不自禁地抽搐。 “咔嚓!”高登的匕首插进婴狈的右后腿,腿骨应声断裂,血肉炸开,一直波及尾椎。婴狈瘸着三条腿,惨叫着跳出洞口。 “噗嗤!”雀斑探臂一送,短刀捅进恐爪兽的脖子。恐爪兽摇晃着倒下,尸体堵住了雀斑,令他几乎难以挪动。 “你总算醒了。”高登头也不回地说。 “才醒了一会,头还是晕乎乎的,搅得像浆糊一样,什么都记不太清了。”雀斑刻意加重了喘息声,高登会不会察觉到了自己的杀意,才放恐爪兽过来,以作警告? 高登说:“听说古柯药剂会损伤大脑,让人像疯子一样胡说八道。” “我胡说什么了吗?没把你吓坏吧?”雀斑发出嘶哑的笑声,暗暗琢磨对方话里的意思。高登这是在暗示不会泄密,无意和自己为难?可他能相信谁呢,世上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我没留意,只顾应付凶兽了。你的药瘾已经消退了?”高登足点洞壁,凌空侧翻,匕首宛如俯击的鹰嘴,在一头凶兽脑门上啄开深洞。 “好多了。” “下一次会更难熬。” 雀斑默然片刻,趴在恐爪兽的背上,埋头猛吸兽血,补充体力。他的杀意悄然收敛,眼下还不是和高登内讧的时候,古柯药瘾只是暂时过去,不久就会迎来下一波发作,生不如死,永无穷尽,一如难以挣脱的枷锁。 他总是被戴上各种枷锁,他受够了。 “你的源力恢复了吧。”高登又说,“凶兽太多,我有点撑不住了,漏掉的凶兽你帮我解决一下。” 狗屎的!雀斑立即明白对方是在防范自己,想把自己的力量榨干。但他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从兽尸上抽出短刀,哼了一声:“我尽力。” 话一出口,雀斑才醒觉自己不仅杀念打消,还受制于人。高登短短几句话就导引了自己的思路,掌握住主动权。 这是一种控制局势的交谈技巧,唯有老牌的贵族世家子弟才精擅此道。雀斑心中犯疑,一个小贵族的私生子从哪里学来的这套?他的目光追逐着高登的身影,明明陷入兽潮,浑身浴血,疲于应付,高登的表情却像是在享受一场迷醉的盛宴。 “食尸鬼!”雀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皮肤泛起鸡皮疙瘩,他忽而想起先祖奇牙,有的人天生就属于战斗。 凶兽前仆后继,冲击洞穴,如一柄柄铁锤不断敲打高登,压榨出他所有的潜力。息微术也像承受一次次淬炼,减弱的波动再度增强,汹涌跌宕,无形的波浪从高登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反复涌出,皮肤、肌肉、骨骼、血液、内脏都被息微术全面渗透,生出奇妙的呼吸感。 呼――吸――吞――吐……冥冥中,高登仿佛触碰到了息微术的真谛:这门呼吸法练到最高境界,整个人会化为一口气,生生不息,融入天地。而他如今,只不过掌握了息微术的冰山一角。 源力蛛网一次次耗尽,重生的源力不断减少,但高登对息微术的认识越来越深,运用也越来越娴熟。只要息微术所及之处,肩膀、手肘、后背、足弓、膝盖……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可以施展攻击,传递波浪,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能产生巨大的杀伤力,消耗的源力微乎其微。 这才是真正的技巧!高登跨步侧身,腰部一摆,轻巧发力,把一头巨岩蜥蜴撞飞出去,在岩壁上炸得血肉模糊。 “真见鬼!高登,你从哪儿偷学的技巧派武技?”雀斑看得目瞪口呆,以小博大,以弱杀强,绝对是远古技巧派的精髓。这个变态的小子难道和我一样,也是个卧底? 息微术是技巧派的秘传!雀斑一句随口之言像一道闪电击中高登,他心里顿时一片雪亮。源力终会耗尽,二心流的武者怎么可能连续血战二十四小时? 除非他们能运用息微术这样的技巧! “和你差不多,都是奇遇所得。你不会泄露出去吧?我可不想被人盯上。”高登语含深意地说。雀斑既然卧底血狱会,和自己就不是敌人,他乐得对方给血狱会制造麻烦。但雀斑背后的水太深,他无意牵涉其中,所以最好敬而远之。既不交恶,又保持距离,将来说不定能从雀斑身上赚票大的。 狗屎,骗鬼去吧!雀斑吐了口唾沫,咬牙迎向扑来的针毛狒。时不时地,高登会放一头凶兽冲过来,消耗他的源力,令他始终无法完全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凶兽依旧疯涌如潮,雀斑蓦地打了个哆嗦,一股无法形容的强烈饥渴爬满全身,似痒非痒,似痛非痛。他死死抓住岩壁,涕泪横流,古柯药瘾再一次发作了。 第十二章血战(完) - 刺客猎人 - 洛水 但这一次,雀斑紧咬嘴唇,硬撑着没有晕过去。 他望见高登的动作渐渐木讷,疲态毕露。“呲啦”一声,一只布满黑毛的兽爪扯开高登肩膀,撕开一道血口,又被震得粉碎。再过片刻,一头荆棘兽垂死前摇头猛甩,倒刺丛生的尾巴扫中高登小腿,扯下一块血淋淋的肌肉。又过了一会,一头金眼绿头巨蝇飞掠而入,前颚咬上高登胸口,只差毫厘,就要破开心脏…… 不知不觉,高登的速度也在变慢,风孔的吞吐开始滞碍。息微术经过数度减弱、增强,终于一点点逼近极限,波动的力度越来越小。他的源力更是大幅消耗,体内的蛛网不住收缩,源力蛛丝纤弱得仿佛会随时折断。 但他再没有让凶兽冲向雀斑。 陆陆续续,他听见雀斑被药瘾折磨的惨叫声,嘶哑又绝望,在凶兽的咆哮中浮浮沉沉。 一头赤焰狼扑过来,张嘴喷出一道炙热的火线。高登侧身闪开,挥匕直刺,狼爪撩中他手臂的一刹那,匕首插入狼喉。 不待匕首拔出,一头凶兽像滚动的巨岩冲进洞穴,狠狠撞在他身上。高登踉跄后退,口喷鲜血,几根肋骨“咔嚓”断裂。凶兽痛吼一声,跪伏在地,前腿血肉糜烂,被息微术的波动震碎。 阴暗的洞窟内,人、兽对峙数息,同时扑出。高登俯身低掠,双掌插入凶兽柔软的腹部。凶兽后爪猛拍,打得高登后背血肉模糊,滚倒在地。 高登手臂疾伸,抓住凶兽后腿,猛烈一扳,粗壮的兽腿应声折断。凶兽扭头狠咬,獠牙刺穿高登的肩膀,血如泉涌。高登闷哼一记,双腿快似闪电,绞住凶兽的脖子,如同麻花般一拧,硕大的兽头“扑通”滚落,兽血从空洞的颈腔内直喷出来。 高登刚刚起身,一头暗夜猞猁悄然袭至,刀刃般的双爪犹如鬼魅,无声搭上他的脖颈。高登猛一低头,脑门如锤,狠狠顶中暗夜猞猁。“砰!”暗夜猞猁脑浆迸裂,缓缓滑倒,兽爪从高登脖子上拉出数条深可及骨的血口。 高登摇摇晃晃地站在血泊里,一缕鲜血从额角流淌而下,视线已经模糊。隐隐约约中,他看见一双惨碧发亮的兽眼逼过来。 “嗷!”他露出牙齿,向凶兽咆哮,息微术卷起气息从喉头冲出,声浪像怒涛翻滚。 凶兽猛地一颤,瘫软趴倒,像是臣服在食物链最顶端的兽王脚下。 高登喘息着笑起来,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在颤动。血腥的气味如此刺鼻,可一旦习惯,自能闻出生命的浓烈。他有些分不清,这一战究竟是为了突破极点,还是为了纯粹的喜欢? 在高登嘶哑的笑声中,雀斑抬起头,怔怔地望着那个血染的瘦弱身影。“你杀了,杀了……多久?”他含糊不清地问,古柯药瘾让他的唇舌也在打颤。 “大概还差三个小时,就能突破极点。”高登足尖挑起地上的匕首,寒光一掠一闪,凶兽惨嚎毙命。 “居然……这么久,你还真是个……变态。”雀斑发出同样嘶哑的笑声,四肢抽搐着,汗水从湿透的头发淌落。 “你有力气骂人,也应该有力气动手了?” “放你的狗臭屁!” 凶兽再次跃入洞穴,高登飞起一脚,踢中兽腿的关节处。凶兽跌落,甩出的长尾也把高登扫倒。 雀斑看得出来,高登已经无力快速移动,只能和凶兽贴身肉搏,以攻对攻,以伤换伤。他想看得再清楚一些,但眼前渐渐发黑,只有人、兽模糊的影子纠缠在一起,昏昏沉沉地晃动。 该死的,我不能昏过去。雀斑颤抖着撑起身,脸在岩石的棱角上用力摩擦。至少,他不能比那个食尸鬼先倒下。 “砰”的一声,高登的手掌从凶兽的胸腔抽出,凶兽颓然卧倒。高登步伐踉跄,胸口发闷,浑身数十道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流如注,痛如刀割。他的源力几乎耗尽,难以交织成蛛网,息微术的波动变得若有若无。 “你……还能撑下去吗?”雀斑想站起来,双腿一阵哆嗦,又靠着洞壁滑倒。 “当然。你呢?”高登双手探出,与一头血眼狒狒四臂交缠,双方的骨节同时传来刺耳的咯吱声。高登一个急转身,旋转的腰力骤然爆发,血眼狒狒一个趔趄歪倒,高登手腕翻动,将毛茸茸的兽臂反拧过来,从肩胛处硬生生扳断。 “我……我……”雀斑好想回答“当然”,但牙齿在发抖,他从来都没能挣脱过枷锁。 血眼狒狒负痛尖叫,脚掌踹向高登,尖锐的爪钩撕开他的大腿肌肉。高登“扑通”坐倒,一脚顺势踢出,血眼狒狒翻滚着跌出崖洞。 高登扶住洞壁,艰难地爬起来。蝉蝉冒着被凶兽伤及的危险,窜出心脏,为他止血。但高登仍然感到阵阵晕眩,浑身发软,整个洞穴仿佛都在旋转。 最后的三个小时变得痛苦而漫长,高登跌跌撞撞,手脚像是绑上了沉重的铅块。他不时摔倒,与凶兽滚成一团,纠缠扭打。到后来,整个人疲惫不堪,只能站在原地,稍稍转身、扭腰、后仰,以最微小的动作幅度击杀凶兽。 他身上的伤口不断添加,止血的部位重新绽裂。息微术的波动越来越渺茫,像是蛰伏在最深处,悄然若无。源力业已油尽灯枯,消耗殆尽,身躯像一口彻底倒空的麻袋。 至始至终,高登都不曾动用军荼利尼的力量。他隐隐感觉到,想要突破极点,就只能使用技巧派的武技。 一阵浓郁的腥臭气忽而覆盖洞府,直冲鼻腔,令人作呕。一头体如牛犊、头生独角、背生倒钩的凶兽懒洋洋地爬进洞窟,打了个响鼻,浑身皮肉犹如腐烂的泥沼,鼓起一只只墨绿色的水泡。 “腐獬!”雀斑失声叫道。腐獬是赤铁级巅峰的凶兽,凶猛矫健,皮肉充满腐蚀的酸性,触之即伤。 腐獬盯着高登,慢吞吞地一步步逼近,身躯的庞大阴影笼罩洞穴。人、兽四目相对,同样透出嗜血的残酷。 腐獬前蹄刨动,猛然扑出。高登微微侧身,挥拳迎击。 “嗖!”一道黑影猝然从腐獬后方窜出,与腐獬上下夹击,直扑高登,正是那头负伤断腿的婴狈! 第十三章援兵 - 刺客猎人 - 洛水 锐利迅猛的腥风扑打在高登的脸颊上。 高登的拳头化掌,陡然改变方向,一拍洞壁,借力跃起,恰好位于腐獬与婴狈的中间。 腐獬抬蹄仰头,独角狠狠顶向高登小腹。婴狈从上方探爪,往高登的头顶心挖去。 高登含胸缩背,反手捞住婴狈的臂爪,爪、指紧紧相扣,锋锐的爪尖深深嵌入他的手掌,鲜血直流。几乎在同时,高登侧身、转体,婴狈被迫跟着他旋转。双方位置互易,变成高登在上,婴狈在下,恰好撞上腐獬的独角。 婴狈尖叫一声,竭力挣扎,长达三尺的尖角穿透婴狈后背,又顺势插进高登肋骨。高登强忍疼痛,身躯悬吊在独角上,双腿连环踢出,正中腐獬双眼。 铜铃大的眼球“噗嗤”碎裂,汁液四溅。腐獬痛得高高跃起,凄厉嚎叫,高登和婴狈被甩飞出去,撞上洞壁,双双滚落在地。婴狈仍然没死,一口咬过来,高登按住婴狈,顶在岩石的棱角上。婴狈拼命抓动,利爪在高登背上撕扯。 瞎眼的腐獬横冲直撞,踏向扭打一团的高登和婴狈。高登松开婴狈,向外翻滚。“砰砰!”腐獬的铁蹄从他身旁踩落,碎石、血水激飞。 高登横肘猛击,打在腐獬腿弯上,腐獬摇晃跪倒。下一瞬,高登的手掌插入腐獬柔软的肛门,连着肠子一起拽出来。不等腐獬负痛反扑,肠子已被高登抖成一条绳索,套住腐獬的脖子,交叉一绕,缠住打结。 婴狈从旁窜出,咬住高登肩膀,高登置之不理,勒紧肠结。腐獬不住痛吼,疯狂乱扑,反弄得肠结越缠越紧。高登松开肠子,膝盖猛顶婴狈,但婴狈咬住他死不松口,臼齿洞穿肌肉,直插肩骨。高登一拳打在婴狈脸上,婴狈咬得更狠了。高登突然贴上去,张开嘴,一口咬住婴狈的喉管。 双方不住翻滚,相互狠咬,湿热的兽血一点点流入高登咽喉,满嘴都是糙硬扎人的狈毛。在另一边,腐獬的吼声逐渐低弱,身躯摇晃片刻,缓缓仆倒。 紧接着,一头凶兽冲进洞穴。高登试图推开婴狈,但对方咬得太紧,只能眼睁睁望着凶兽扑近。 白光一闪,一柄短刀疾射而出,没入凶兽额头。雀斑蹒跚着走过来,拔出短刀,刺入婴狈脑门。 高登踢开婴狈的尸体,呼之欲出的军荼利尼缩回掌心,退入洞轮。他筋疲力尽地靠住洞壁,看了看雀斑:“为什么?” 雀斑明白高登想问什么,为什么不让那头凶兽杀了他,以绝后患? 但雀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抹掉嘴角的白沫,扭过头,从洞口往下看。凶兽密密麻麻,多得令人绝望。 “为什么?”雀斑一刀挟着焰光斩出,刚爬进洞穴的凶兽喉头溅血,悲嚎摔落。“为什么你能一直杀下去?你不厌倦,不害怕吗?”他嘶声问高登,手臂一阵阵痉挛,几乎握不住刀柄。 “只有一直杀下去,我才能不厌倦、不害怕。”高登沉默了一会儿,抓住一头扑来的蛇尾猫,反臂一拧,雀斑手起刀落,刨开蛇尾猫的腹部。两人都虚弱不堪,摇摇欲坠,但出手时配合巧妙,衔接流畅,瞬间就解决掉了一头凶兽。 “我真羡慕你。”雀斑垂下头。 凶兽再次闯入,高登肩头一撞,令它失去平衡,雀u65 1000 91半跪在地,一刀封喉,兽爪同时在两人身上扯开血痕……他们时而分开,时而合击,配合愈发精妙,但四肢却越来越僵硬。 “突破极点……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雀斑摔倒在地,急促喘气,短刀死死插入身边扭动的巨蟒。 “不,我只是喜欢搏命的刺激。” “你这烂狗屎!” “你呢,宝石花真的那么重要吗?”高登竭力扳住蟒颈,鲜血从指缝间滴落,“你为什么明知道保不住宝石花,还要拼命留住它?你不是为了阿泰他们,这只是个借口,你只是想死!” 雀斑神色骤变:“放屁,我怎么会傻得寻死呢?先祖……” “先祖太沉重,而你太累了。” “不,你狗娘样的胡说!我不是,我身上流着世上最勇敢、最高贵的血液,我不害怕……”雀斑拔刀嘶吼,疯狂地一次次刺向巨蟒,血肉溅得满头满脸。 高登静静地看着他,雀斑忽然停下来,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脸上露出惨笑:“是,我是一个没用的胆小鬼。”这一刻,他好想丢下刀痛哭,好想抛开一切逃走。没有奇牙,没有卧底,他只想过得简单快乐。 “胆小鬼不算好,也不算坏。”高登看到雀斑惊异的眼神,淡淡地说,“这才是你自己。想逃就逃吧,雀斑,但现在不行,你要陪我撑过极点。” 雀斑呆了呆:“你还能撑下去?” “当然。”高登答道,“你呢?” 兽吼声吞没了雀斑的回答,他们连说话的空暇也没有了。无论是高登还是雀斑,渐渐头晕眼花,遍体鳞伤,只能凭感觉出手。凶兽像无休止的怒浪一样打进来,倒下去,他们挣扎其中,淹没了又浮起来。每一拳、每一刀都拼尽全力,牵动伤口,带来沉重而疲乏的痛楚。 浑浑噩噩中,高登看见一头沼猿扑来。他手肘撑住岩壁,下 a3d 意识地伸脚,一拨一勾,沼猿向他迎面栽倒。 刹那间,高登进入了一种奇特的状态,整个人仿佛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一半静如冰池,沼猿惊惶的毛脸,收缩的利爪,雀斑举起的短刀一一清晰映现,如同时间停顿一般,静止在他心灵的画面中。另一半动如火浆,蛰伏的息微术猛然沸腾,从体内倾泻而出,沟通了一个遥远而神秘的空间。 这时,雀斑听见外面飘来急切的呼唤声。远处的河滩上,三道身影疾掠而来,直奔悬崖,像一柄尖锐的三角刀刃刺进兽群。 “小雀雀,小雀雀,你在上面吗?”番红花一边大叫,一边笛刃翻飞,上窜下跳。翠茜位于右侧,抖手洒出漫天寒光。在两人正前方,阿泰的狼牙棒掀起狂风巨浪,势不可挡。 雀斑怔怔地望着他们,颤抖着举起短刀。 只有自己,他或许无法撑下去。 但现在―― “当然。”他在心里呐喊,“当然!” 第十四章魔命树 - 刺客猎人 - 洛水 凶兽从崖上嚎叫着摔落,番红花一眼望见洞口晃动的人影。“上面有人,好像是小雀雀!”他仰头大叫,“小雀雀,是你吗?别害怕,有我这个未来的史诗英雄出马,包你逢凶化吉,苦尽甘来!” 相隔甚远,雀斑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只看到那头红发被乱风吹起,如火如荼。 他握刀的手也在刹那间灼热。 “杀!”阿泰大吼一声,挥起狼牙棒猛烈横扫,几头凶兽被打得凌空飞起,筋骨寸断,透出焦味的皮毛上游离着一丝丝淡蓝色的电光。他的雷殛源力雄浑刚烈,威力奇强,俨然已是黑铅级的巅峰,随时会突破到新的层次。 “他一定找到了宝石花,才会被兽群围攻!我们有救了!”翠茜神色激动,脚步连晃,射出十几枚呼啸旋转的星镖,纷纷嵌入凶兽的咽喉。一头巨蜥蜴从侧面袭至,覆盖厚硬鳞甲的身躯像一座小山压过来。翠茜手掌挥出,一头白色巨虎随着源力跃向张开的手指,每一片指甲薄而透明,边缘闪烁着尖锐凛冽的晶芒。“咔嚓”,她五指如钩,撕裂鳞甲,硬生生插入巨蜥蜴的脑门,挖出红白色的脑浆。 “别管什么宝石花啦,加把劲冲过去,小雀雀一定撑不住了!”番红花一振笛刃,源力的黑白双龙拱首一顶,美人鱼图腾连连翻腾,笛孔发出朦胧而美妙的乐声。两头凶兽原本直奔番红花而去,半途突然掉转方向,相互撕咬;几头角犀呆了片刻,发了疯似的满地打滚;一群猿猴又搂又抱,手舞足蹈;一头母山猫摇摇尾巴,冲番红花翘起毛茸茸的屁股,发出叫春的呻吟…… 三人一路直冲,迅速深入兽群。初始势头极猛,凶兽像被劈开的浪花向两旁翻滚。后来速度渐缓,凶兽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扑击窜跃,重重围堵。三人开始陷入苦战,不得不背靠背,互为犄角,逐步向前推移。 糟了!雀斑心头一沉,如果三人不能一口气冲过来,势必慢慢陷落在兽潮中,连自身都难保。稍一犹豫,雀斑咬牙道:“高登,把宝石花扔出去!高登?高登!” 高登没有回应,神情恍惚,形似梦游。雀斑愣了一下,旋即发现高登并未停止击杀凶兽,出拳踢腿,摆肘顶膝,每一个动作宛如本能,由身体自发做出最恰当的反应。 “生死二心,动静双极。” 当整个人处于极端的冷静和极端的沸腾时,高登听见冥冥渺渺的声浪,韵律奇异玄妙,音调像大海一样起伏。 那并非世间之言,而是息微术响起的潮汐声,滚滚回荡,循环不息,最终交织成“生死二心,动静双极。”八个声调。 “轰!”高登身心一震,像是某个闭塞之处骤然破裂。一个神秘而遥远的虚空连入此处,散发出无形的波动,与息微术相契相合。 虚空之上,星光倾泻:六颗星辰炽热如沸,流烁转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另外七颗星辰与之相对,寒冽似冰,光芒晦暗,静寂得像无底深渊。两组星辰各自排列,形成斗勺,赫然是南斗六星与北斗七星! 在十三颗星辰背后,高登骇然望见虬蟠纠结的树枝延伸虚空,无尽攀爬,而无论是南斗六星还是北斗七星,都悬挂在枝条上,好似累累果实。 高登沿着树枝往下u671 1880 b,一直往下望:树干枯败腐朽,霜皮龙鳞,撕裂出无数道伤口,犹如残肢断骸,僵立不仆,兀自透出锈铜般的黯淡光泽。而十多条残缺的根须好像幽灵,飘飘荡荡,无处可依。 这是一棵――魔命树!高登震惊得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人一旦死亡,魔命树也会随之湮灭,难以留存。这是众所周知的铁律,但现在,他竟然亲眼目睹了一棵魔命树! 这棵魔命树显然已经失去生机,却始终不灭,甚至令高登幻觉丛生。仿佛它仍在变化,时而巨硕如山,时而纤细如发。斑驳的树皮上纹路浮动,若隐若现。高登禁不住伸出手,想去触摸。他见过这样的花纹,在小时候打碎的那只古老陶罐上! 息微术是二心流的秘法!所以他才能坚持二十四小时的血战,所以他才能连通这片神秘的虚空! 轰然巨响,魔命树震颤,北斗的第一颗星辰遥遥坠落,在虚空中划过一道幽暗的光,向高登投去。 如一枚石子坠入湖心,息微术荡起层层涟漪,一声声奇异的音律鸣响于高登内心,化成一篇修炼技巧的玄奥要诀。息微术开始蜕变,波纹颤动、扭曲,散发出幽暗死寂的气息。 与此同时,整片虚空往后飞退,与高登拉开距离,渐渐消遁不见。 “高登,你这狗屎的发什么呆?”他听到雀斑焦急的喊声。 “没什么。”高登回过神来,意念未动,肩膀已经先一步耸动,将一头凶兽顶飞出去。无声无息的波动潜入凶兽内腑,“砰”的一声,凶兽心脏炸裂,身上却没有一丝伤口,皮毛完好无损。 突破第一个极点之后,高登已能控制息微术的波动,细腻入微,极具隐蔽,甚至不需动用丝毫源力。他的敏捷度、灵活度、操控度都提升了百分之十左右,综合战力再次提升。 最令他意外的是,经过不间断的血战,他的肉身生出了本能反应,拥有了野兽般的战斗本能。今后哪怕睡着,遇袭时也会自然而然地做出反应。 “把宝石花扔出去!快啊!”雀斑连连催促。他的药瘾又开始消退,可阿泰三人被困在兽潮中,浴血苦斗,举步维艰。没有崖洞这样的天然屏障,他们迟早会被无穷无尽的凶兽淹没。 “你确定?”高登舌齿颤动,拇指和食指相扣成环,扣向地上的血池。一滴滴凶兽精血凝聚而出,纷纷投向海底轮。极点已破,他再无顾虑,大可动用军荼利尼的力量。 雀斑深深地看了高登一眼,毅然点头:“没有宝石花,我们也能戒掉药瘾。” 高登从怀里掏出木盒,远远扔出,宝石花在半空飘散开来,光彩流丽,浓香四溢。 第十五章重逢(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雀斑孤立洞口,静若石雕,默默地望着越飘越远的花瓣。 兽吼声几乎要将天空掀翻。无数凶兽掉头转向,像翻涌的乌云席卷向宝石花。刚刚扑上崖洞的蝠猴愤怒地尖叫一声,回身疾跳,油光光的膜翅在空中“啪”地绽开。 兽群潮水般从阿泰三人身旁退走,转而争抢宝石花,相互撕咬扭打,扬起滚滚沙尘。 “哈哈,你真该瞧瞧红毛那副惊呆的样子,太滑稽了。”雀斑忽而扭头看着高登,轻快地笑起来,好像甩掉一个沉重的包袱。笑声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他又痛得弯下腰。 “他们几个的源力增长得很快。”高登一边汲取精血,一边不着痕迹地伸出脚尖,踩住掉落的匕首。 染血的匕尖,恰好对着雀斑有意无意转过来的刀尖。两人直直对视,目光比刀、匕更加锋锐冷冽。 “为什么?为什么雀斑要扔掉宝石花?”翠茜脸色煞白,眼睁睁地看着宝石花被兽潮覆盖,小巧的胸脯急促起伏。 三人周围空出了一片,番红花恍然道:“原来是宝石花把凶兽引走了,我还以为是我的英雄气势吓退了它们呢。小雀雀还算机灵,要不然我们就麻烦了,没想到兽群这么难缠。” “我们还有机会拼一下的,大家不是还没有拿出绝活吗?为了摆脱古柯药瘾,我们受了多少罪!这次好不容易寻到宝石花u7 29e6 684线索,眼看就要拿到手了,雀斑为什么放弃?他难道不明白宝石花对我们有多重要吗?一点危险算什么,怕死就别出来啊!”翠茜两眼冒火,失控地叫起来,一头向兽群冲去。 “不要这样,翠茜。”阿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头,“你应该知道,雀斑是为了救我们。” 翠茜挣扎了一下,瞠视着阿泰。不知不觉,蛮人少年的个头已经窜得很高,粗厚温暖的手掌牢牢地压住她,像山一样强壮,也像山一样让人感到安全。 “我……我只是太沮丧了。我不想被人一直控制,我受不了,总是做噩梦。”翠茜垂下头,脸涨得绯红。“抱歉,我不该那么说的,我昏了头了。”她悄悄用眼角瞄了瞄阿泰,蛮人少年身怀雷殛源力,前途远大,她不想惹他不高兴。 番红花使劲拍拍胸脯:“别管什么宝石花啦。只要有足够的信心、勇气和毅力,就能戒掉古柯药瘾!” 翠茜娇嗔道:“这话你已经说过好多遍了。” 番红花洋洋得意地说:“因为真理总是被重复嘛。” “走吧,我们赶紧去看看雀斑,崖洞里好像还有别人。”阿泰扛起狼牙棒,他们避开疯抢的兽群,绕了个大圈子,从悬崖的另一头攀上去。 洞窟内,雀斑和高登久久对视,四周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先前我好像看到有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在你身上窜来窜去。”雀斑突然开口。 “你一定是眼花了。”高登说,手指扣环的姿势未变,兽血被源源不断地炼化,投入海底轮,军荼利尼显得异常活跃。 “你会的玩意可真不少,这手吸取精血的秘技也是奇遇所得?”雀斑嘴角微微翘起,讥诮地问。他越发相信,高登的底子不干净。若果真如此,他反倒能安心。 高登装作没听懂他的话外之意:“我的运气好,找到一处沙穴族的宝藏,学会了一点稀奇的小把戏。” 雀斑尖刻地道:“狗屎运?” 高登笑了笑:“至少比狗屎都不如的运气要好。” 雀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跟高登在一块儿,他好像连嘴上的便宜都占不到。“依我看,你进入血狱会之前,就会这种小把戏吧?” 高登肃然道:“怎么可能呢?血狱会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瞒过去的,对吧?” 雀斑哼了一声,盯着高登看了一会,手指挑动,慢慢收起短刀:“说的也是。”他踩了踩没过脚踝的兽血,三两下扯掉衣裤,仰面躺下,浸泡在血池里。雀斑没有提炼精血的秘法,只能靠皮肤和肌肉自发吸收。这些兽血既能滋补元气,也能帮助伤势加快恢复,他可不想全都便宜了高登。 高登扫了一眼雀斑光溜溜的身子,后者下意识地侧过大腿,挡住下面。那里最近长出了细毛,有时候还会突然翘起来,让他觉得怪怪的,生怕被人耻笑。 “看什么看,肯定比你的大!”雀斑羞恼地瞪着高登。 “可是你叫小雀雀。”高登好整以暇地说。 红毛这个狗屎!雀斑恨恨地翻了个身,不再搭理高登。虽然他嘴上吃了憋,情绪却又放松了不少。 高登静下心来,默默思索着二心流的那篇传承。里面记载了十多种训练技巧的诀窍,大多数是通过控制肌肉来完成的,有几种则要借助珍稀的药物和特殊的地理环境。 这些技巧不算高深,仅仅是二心流的基础传承,但正好适合他。除此之外,传承里还记述了突破第二个极点的方法――插花。 插花最早源于瓷之国,是当地贵族修养心性的一门风雅艺术。据传最高境界的插花,能绽放大宇宙的生态之美。但将其与武技联系在一起,高登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但二心流超越常理之处太多了。光是那片能与息微术相通的玄妙虚空,就已是技近乎神,更勿论那棵寄托传承的魔命树了。让高登想不明白的是,如此强悍的二心流,怎会走上末路呢? “小雀雀,我们来啦!你可千万别挂了!” 高登听到洞外番红花的叫喊声,紧接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映入洞口。 “小矮凳!”番红花目光触及高登,呆了呆,旋即惊喜地冲过去,紧紧抱住高登。“小矮凳,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你这混蛋,我们都以为你死了。”说到最后几个字,他语声哽咽,两眼泛红,手臂情不自禁地发抖。 高登膝盖微抬,刚要摆出一个防御反击的姿势,又慢慢放下。 第十六章重逢(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我……很好。”高登想说点什么,可番红花的拥抱像一团灼热的火,烧得他喘不过气。他的两条手臂空荡荡地悬着,不知该往哪里放,显得僵硬又笨拙。 “过了这么久,你怎么还这么瘦弱啊?瞧瞧我的胳膊,多粗多带劲!嗯,你的个头倒是长高了一点点,不过还是没我高哦。”番红花仔细瞧了瞧高登,得意地比划着。 “你偷偷踮脚尖了。”高登说。 “那个,那个是因为你的鞋跟高嘛。阿泰,小翠翠,快看看谁在这儿!哈哈哈,睁大你们的眼珠子好好瞅瞅,千万别惊得掉出来,保准你们做梦都想不到啊!”番红花扭头朝向洞外,又笑又嚷,像个乐坏了的疯子。 狗屎的红毛,难道没看到边上还有我嘛!雀斑用力干咳了几声。 洞口的光线倏然被遮蔽,四周暗下来。高登从番红花的肩膀上方望去,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站在斑驳的光影里,怔怔地盯着自己。 大半年不见,蛮人少年仿佛长成了一头真正的黑豹。脸庞棱角分明,眼神精光灼灼,四肢长而矫健,黝黑的肌肉块块隆起,如同铁铸,闪烁着漂亮的油光。高登情不自禁地想起,第一次见到蛮人少年的样子。 番红花松开高登,又嬉笑着比划起两人的身高。 阿泰张开嘴,想要说话,嘴唇却一个劲地抖索。他闭上眼,用力吸了u 2000 4e00口气,慢慢屈膝跪下,双臂交叉,以额触地,那是蛮人向神灵虔诚拜谢的姿势。 “阿泰。”高登的喉咙忽而变得干涩。 阿泰抬起头来,笑中含泪:“我以为,我又失去了一个兄弟。感谢神灵,你还活着。” “我只是……迷路了。河这边的林子太多太大,全都一个样,我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才走出来。”高登觉得舌头打结,他扯起谎来本该面不改色心不跳,此时却觉得好不自在。我一心修炼,把你们这些炮灰全丢到脑后了。他没办法这么讲。 这种蹩脚的理由骗鬼去吧!雀斑不屑地哼哼,继续被无视了。 “早知道这样,我们就该来河对岸找你。都怪我,怎么没想到呢!”阿泰懊恼地站起身,脑袋快要碰到洞顶的岩石了。 “别再说这些了。”高登的心仿佛一下子揪紧,他走到阿泰跟前,拍了拍蛮人少年的臂膀。“无论如何,我回来了。” “嗯,你回来了,我的兄弟!”阿泰使劲点头,抬起手,掌心面向高登。 “兄弟之血。”蛮人少年说。哪怕站在一千尺高的悬崖上,仍然是那个声音,憨直又坚定,一点儿也没改变。 风从崖洞吹进来,吹乱了高登的眼神。这真的很难,哪怕站在最残暴的凶兽面前,少年也不曾如此彷徨。 “不分你我。”他慢慢伸出染血的手,手掌相抵,温暖如昔。阿泰咧开嘴,一切融化在笑容里。 “啊,是高登!”翠茜跃入崖洞,吃惊地捂住嘴。“你,你,你竟然还活着!你不是幽灵吧?” 番红花和阿泰忍不住大笑起来,高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翠茜愣了一会,也笑了。 “喂,你们瞎了吗?还有我呢!”雀斑胡乱套上衣裤,瞪着眼,再也无法忍受被无视了。 “嘻嘻,小雀雀你好得很,哪会有事呢?”番红花亲热地勾住雀斑的脖子,另一只手搂住高登,放声大喊。“我们又在一起啦!” 阿泰笑呵呵地拉住高登和翠茜,五个少年紧紧挨着,狭小的洞穴被挤得满满的,连兽吼声也透不进来。 “给我一包止血粉。”“帮我绑一下绷带。”“这管疗伤药剂可真苦!” “谁的脚那么臭?” “是高登!”“是小雀雀!”“是红毛!”“大概是我。”“反正不是我!” 众人嬉闹斗嘴半天,才陆续安静下来。一下子静下来的洞穴,柔和而温情,谁也不愿意出声打破。 高登继续汲取精血,源力也逐步恢复,源力蛛丝一一浮现,蔓延出绵密的蛛网。整张源力蛛网经过反复淬炼,变得莹润细韧,精纯无比,但源力的总量反而缩减,他的修炼等级和刚突破时差不多,处于黑铅级的最初期。 相比之下,翠茜、番红花、雀斑都已进入黑铅级的后期,阿泰快要触碰灰锡级了。这批血狱会的新人里,他恐怕是等级最低的一个。至今为止,高登仍没能找到一本适合修炼源力的秘笈。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只能专修二心流的技巧和洞轮密珈,无法提升源力。 不过以他如今的综合战力,足可媲美赤铁级的好手,与血鸦、花豹也可一争高下。放眼整个训练基地,能让他忌惮的仅剩银狐一人。 山崖下,凶兽的嘶吼声渐渐微弱,最终悄然不闻。 “兽潮退了!”高登轻巧跃起,洞穴里的凶兽精血都被吸尽,岩石上堆着厚厚一层干裂的血痂。 翠茜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宝石花便宜了哪头凶兽。” “我们是不是发财了?”番红花眼珠一转,猛地跳起来。 众人恍然,窜出洞穴,飞快爬下悬崖。四下里血流成河,兽尸遍野,几头垂死的凶兽倒在血泊中,低声哀嚎。食腐的乌鸦“桀桀”地叫着,陆u7e 8c7 ed从远处飞来。 “全是我们的啦,哇哈哈!”番红花望着堆积如山的兽尸,向天挥臂欢呼,“这就是史诗主角的气运啊!” “好多血腥点!”翠茜两眼亮晶晶,激动地冲过去。阿泰几人纷纷拔出匕首,切割兽尸,大肆搜刮心脏、爪牙、兽筋等材料。兽尸的数量有好几千,足以兑换大批血腥点。 唯独高登盘膝静坐,运用洞轮密珈的奥义,炼化精血,壮大海底轮。他独得罪坑宝藏,根本不愁血腥点,也不在意这点凶兽材料。 随着精血不断投入海底轮,血珠缓缓转动,军荼利尼散发出原始蛮荒的气息,图腾心脏怦怦跳动,雄壮有力,高登疲惫酸痛的肌肉也得到了舒缓。 “扑通”一声,翠茜突然四肢抽搐,摔倒在地,嘴角涌出泛泡的白沫。 第十七章重逢(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翠茜!”阿泰几个当即跑过去。 番红花一手扶起翠茜,用袖口擦掉她流出的白涎。雀斑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托住翠茜的后脑勺,让她枕得舒服一些。阿泰蹲下身,忧虑地注视着翠茜。 高登没有动,继续吸取精血。翠茜明显是古柯药瘾发作,谁也帮不了她,他过去也毫无用处。 生命有限,决不做没用的事。这是他当年坐在轮椅上的誓言。 “小翠翠,你怎么样,能挺过来吗?”番红花来回摩挲着翠茜的背心。 “我好难受……”翠茜痛楚呻吟,面容扭曲,腰肢像烧熟的虾一样佝偻起来。 “不要怕,很快就能熬过去了,你一定行的。来,多喝点水。”雀斑拿起铝皮水壶,倾斜壶嘴,让清水一点点流进翠茜颤栗的嘴唇,但她很快吐出来了。 “我受不了了,给我!我要死了,快把药剂给我!就在阿泰的背甲夹层里,拿给我!”翠茜陡然尖叫,身体抽动得越来越厉害。 雀斑扭头看向阿泰,不满地说:“你们怎么还没把古柯药剂扔掉?不是说好了嘛,大家一起戒掉药瘾!” 阿泰苦笑一声,没有说话。番红花一边圈抱住翠茜,不让她胡乱挣扎,一边解释:“你一直没回来,为了找你,我和阿泰只好各服了一支古柯药剂,不然半路上药瘾发作,谁来和凶兽拼杀?我们没让翠茜服药,留了一支药剂在阿泰身上,以防万一。” “原来是为了我。”雀斑赧然低下头,但蛮人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说道:“不,是为了我们。” “为了我们。”雀斑讷讷地重复着。不是为了先祖,也不是为了过去。 翠茜一把攫住雀斑的腿,鬓发散乱,涕泪横流地呜咽:“求求你们,把药剂给我吧。我只要吸一口,一小口就够了。小雀雀你对我最好了,你拿给我,拿给我啊!” 雀斑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由对方尖锐的指刃深深嵌入肌肉,鲜血流溢出来。翠茜又哀求地望向番红花和阿泰,两人咬牙扭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神。 “该死的,给我药剂啊!”翠茜额头青筋暴绽,像一头激怒的母兽嘶吼起来。“你们想自己用,对不对?臭男人,除了比我多一根丑陋的玩意儿,你们还有什么?我比你们强,比你们都要强!” 番红花眼眶泛红:“对不起,小翠翠。药瘾很快会过去的,你会好的。” “给我!”翠茜猛然扑向阿泰,番红花和雀斑死死抱住她,她拼命伸手抓挠,激烈翻腾,声嘶力竭地怒骂。没过多久,叫骂变成了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惨叫又慢慢转成干嚎。翠茜面容扭曲,张着嘴巴,一股尿骚味从湿透的麻布裤子里传出。 “给我……一点……尊严吧。”她嘴唇蠕动,翻着死鱼般的眼睛,直直瞪着阿泰他们,泪珠无声滚落下来。 “嗷!”雀斑一拳砸在乱石上,仰天悲嚎。番红花含泪看向阿泰,颤声道:“要不,就再给她吸一次?最后一次?” 阿泰脸上露出挣扎的表情,手伸进背甲里摸索着,掏出一管乳白色的药剂。 “嗖!”一道寒芒疾射而来,又快又狠。阿泰瞳孔骤缩,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砰”的一声脆响,寒芒击穿药剂,玻璃碎渣和汁液四散 1000 激溅。 “小矮凳,你怎么……”番红花回头望着寒芒射来的方向。 “尊严不是别人能给的,只有自己伸手去拿。”高登走过去,从地上捡起冰菊匕,用软布擦去上面的药液。“现在给她古柯药剂,她刚才的苦头就白吃了。” 番红花脸上露出不忍之色:“可翠茜真的不行了,我们下一次再……” 高登断然摇头,目光扫过阿泰四人:“对我们而言,不管做什么,都只有这一次,没有下一次。” 众人窒息般地沉默着,翠茜的叫声像一把锯子,断断续续地切割着他们的心脏。 “我也受不了了!”番红花紧紧抱住翠茜,放声痛哭。雀斑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奔到河岸,把头埋进冰冷的河水里。 高登又道:“阿泰,别傻站着。有番红花看住翠茜就够了,赶紧收拾这些凶兽材料,找个安全的地方,准备戒除药瘾。过不了多久,雀斑也会药瘾发作。” 阿泰迟疑地看了看翠茜,欲言又止。高登突然出手,揪住阿泰的衣领,眼神尖锐而冷酷:“听着,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一定会死的,懂吗?” 阿泰看着高登,艰难地点点头,转身离开。高登也加快速度,汲取精血。一个小时后,众人撤离此地,乘着木筏淌过大河,赶往他们秘密建造的一个宿营地。 一路上,雀斑在前头探路,番红花背着翠茜,阿泰推着一辆用树桩打制的独轮车,车板上堆满了小山般的包袱。高登走在队伍最后,一边察看四周,一边按照二心流的传承,默运一种放松肌肉的技巧。 虽然源力恢复,他全身的肌肉仍感疲乏,脑子也有点晕乎乎的,禁不住泛起睡意。但越是如此,高登越不敢放松警觉。途中,他找到一种暗红色的苔藓,放进嘴里咀嚼。这种苔藓又尖又细,味道苦辣,能暂时兴奋神经, f7b 提神醒脑。 好在他们运气不错,没遇到什么凶兽,也没撞上血狱会的人。穿过大片蘑菇丛,翻过连绵的沙丘,他们钻进藤林,七绕八拐。越往里走,藤木越密集,藤萝和粗壮的气生根交缠在一起,堵得水泄不通。乍眼望去,前面再无通路。 “宿营地到了。”阿泰低声说。 高登留意到地上堆积的落叶,几十根半透明的细线隐藏其间。一旦碰触,陷阱就会发动。 雀斑熟练地跨过细线,走到大片藤萝跟前,伸手一托一拉,整片藤蔓像门一样向外打开,露出里面幽暗深邃的通道。 “这是沙穴人的住所?”高登摸向坚实的四壁,苔藓未被覆盖之处,模糊的图纹一块块凸起。他仔细摸索着一连串图纹,片刻后道,“原来是他们储藏食物的密窖。” “厉害!”阿泰佩服地道,随手放下独轮车。 密窖很大,分为前后两室,各有一个出入口,分别架起大型弩弓。前室的墙上挂着一串串干肉脯,角落里堆满瓶瓶罐罐,有的盛满清水,有的装着腌过的豆子,都是阿泰他们储藏的补给食物。 后室的墙柱之间,拉起几张麻绳结成的吊床。高登目光所及,刚好是五张吊床。 “不论你是否活着,那一张吊床永远为你留着。”阿泰低声说道。 第十八章 黑夜里的萤火虫(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番红花把翠茜抱上吊床,她已经陷入昏迷,面色蜡黄,额角还残留着几道岩石的刮痕。“爸爸……别不要我。”她说着胡话,手指扭动,似要竭力抓住什么东西。 “翠茜大概想家了。”阿泰把湿毛巾敷上她的额头,闷声说,“我也很想阿爸、阿妈。” 番红花握紧拳头,眼睛闪着光:“你们有没有想过逃走?甩掉血狱会,从此自由地生活!” 雀斑耷拉着脑袋,不吭声。阿泰神情一振,看向高登:“兄弟,你最聪明,你怎么说?” 高登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血狱会迟早会派我们出去,执行刺杀任务。” 番红花一拍大腿:“没错,到那个时候……” 高登转身走出去,只当没听见。密窖后室的出口通向一个树洞,外面杂草丛生,极其隐蔽。高登在附近转了几圈,熟悉了一下环境,又窜上高处的树冠,设置了一个瞭望哨点。 不知是因为吃了兴奋的苔藓,还是心里有点乱,高登始终无法安睡。他躺在树杈上,睁着眼睛出神。蝉蝉悄悄钻出来,趴在他的肩头,好奇地摸了摸高登唇上长出来的细小茸毛。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阿泰爬出树洞,蝉蝉立刻乖巧地溜回心脏。 高登沉思片刻,问:“阿泰,你真的想逃吗?血狱会虽然狠毒,但你同样从他们身上捞到金币和修炼资源。说穿了,大家只是互相利用,就像做生意。” 阿泰仰着头,不解地望着高登:“可他们是坏人!” “世上哪有绝对的好坏?”高登轻轻叹了口气,“假如你真想逃,就要制定详细而周密的计划,包括选择的时机、逃亡的路线、沿途的补给。你们几个必须隐姓埋名,乔装易容,还要分头逃走,绝不能聚在一起。最初的几年里,你不能展露武技,也不能在任何城镇停留太久,以免给人留下印象。为了不连累你的亲人,你可能一辈子也没法回到家乡。最重要的是,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你要学会黑吃黑,平民是很难弄到修炼资源的。逃走之前,你得想尽办法赚取大量血腥点,兑换武技秘笈和辅助修炼的奇珍异宝。” “啊,说到武技,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阿泰压低声音,飞快说了几句话。 高登讶然道:“所以日门上的武士石雕塌陷了?” “一套‘雷霆破邪拳’就自动出现在我脑子里了。”阿泰困惑地抓了抓小辫子,“我觉得好奇怪,没敢告诉别人,也不敢胡乱修炼。” 高登哑然失笑,自己继承了僧侣衣钵,而阿泰得到了沙穴武士的传承。兴许机缘巧合,命中注定。“一定是你的雷殛源力,激发了沙穴武士雷霆破邪拳的传承。你尽管放心修炼,但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 阿泰道:“那我把雷霆破邪拳的要诀告诉你,我们一起练。” “不了,这种刚猛的拳法只适合你。以后别犯这种傻念头了,有些高深的传承很邪乎,只能由一人继承,不然反惹灾祸。”高登深深地看了阿泰一眼,人心是最大的灾祸,你可晓得? 蛮人少年不太懂,但还是点点头。他坐在树下,仰脸注视着高登。恍惚间,树上的那个身影与阿杜重叠在一起。好似过往的那个夏夜,好似u4e 1000 d6从不曾离开过村口的老橡树。 阿杜死了,高登来了,这是神灵还给他一个兄弟。“有什么好书讲给我听听吗?”阿泰问。 高登莫名地想起一本《兄弟要你命》的书。里面的傻大个不但被兄弟骗走家产,上了老婆,最后还被当成替罪羊送进监狱。“敌人和兄弟有什么分别?”他问阿泰。 “一好一坏啊。” 敌人从你正面捅刀,而兄弟从背后。高登翻了个身,浓密的叶影覆盖了脸庞,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快帮帮我,雀斑的药瘾也发作了!”番红花跑出来大叫。 他们赶回去时,雀斑倒在地上,蜷缩一团,凄厉嘶吼。翠茜刚醒,想偷溜出去弄古柯药剂,结果摔了一跤,牙齿磕破了血。 接下来的十多天,雀斑和翠茜的药瘾频频发作。他俩几次想逃走,甚至动手攻击其他人。 随后,阿泰和番红花也陷入了药瘾,高登成为唯一清醒的人。他夺走四人的武器,把他们扒得精光,用坚韧的葛藤捆住,绑在吊床上。 “狗屎的,你不得好死!”“呸,你这个下三滥的贱货!”“小矮子,你怎么能把高大英武的史诗主角绑起来?”“兄弟,求求你了。” 任由四人作态,高登置若罔闻,抓起一壶饮水,依次往四人嘴里猛灌。随着药瘾日益剧烈,他们腹泻脱水,皮肤干皱,生出许多戒断反应。雀斑和翠茜更是体重锐减,高登只能强迫他们进食。 以后的每一天,四人都像堕入噩梦般的地狱,苦苦挣扎,饱受药瘾折磨。他们时而哀求哭嚎,卑微可怜;时而乱吼咒骂,恶毒疯狂,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再后来,四人虚脱发冷,奄奄一息,连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他们陷入长时间的昏迷,一旦醒来,常常幻视幻听。 这段期间最危险,高登不得不四处采集药草,混 b77 合着浆果、凶兽精血熬成半流质,一点点给他们喂食。 “好黑啊……还没天亮?”高登把小木勺伸进番红花的嘴里时,番红花摆摆头,神情恍惚地问。 高登迟疑着“嗯”了一声。 “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是史诗英雄,要死也会等到出名以后。” “我真的……可以当英雄吗?我的老师告诉我,他是在深夜的山上捡到我的。那座山坡上啊,一闪一闪,漫天飞舞着萤火虫。老师说,我不是弃婴,我是萤火虫的孩子。” “英雄总会有很多传说。” 番红花缓缓流下泪来:“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高登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四周很黑,黑得连泪光也看不见。“总有一天,你也会发光的。”高登低声说,“因为你是萤火虫的孩子。” 某天夜里,高登背靠吊床打盹的时候,忽觉异样。相邻的吊床上,番红花竭力扭动了几下,转过脸来。他蓬头垢面,神情萎靡,眼睛却明亮得像在发光。 “我饿了。”他的嘴唇无声翕合。 “我累了。”高登微笑起来。 第十九章 黑夜里的萤火虫 - 刺客猎人 - 洛水 番红花是第一个摆脱古柯药瘾的人。随后是翠茜、阿泰,最后轮到雀斑。 过了几天,众人精神好转,胃口大开,可以下地行走。他们相互搀扶着走出窖室,躺在草丛里,四肢摊开,大口呼吸野外的空气。 “好舒服啊!”番红花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连兽性反噬也感觉不到了。” “真的,我的头一点不疼了!”翠茜惊喜地叫起来。 高登不露声色,脑海里的獠牙微微颤动。吸收了四人的兽性,獠牙也恢复少许,数条裂痕弥合,不时闪过一抹莹白的寒光。獠牙的牙尖上,死死钉着一朵妖异的樱花,形似人脸,狰狞扭曲。随着獠牙锋芒闪动,花瓣迅速萎缩,化作一丝丝漆黑的烟雾,被獠牙吸噬。 为众人吸取兽性时,獠牙无意中从雀斑的脑海里捕获了这朵樱花。它散发出邪恶的气息,像是某种阴毒的精神禁制。 “你――”雀斑一屁股坐起来,震惊地瞪着高登,眼珠子都快弹出来了。 “我的头从来没疼过。”高登抢过雀斑的话头。 两人深深对视,雀斑脸涨通红,胸口急促起伏,突如其来的惊喜憋得他喘不过气。他自由了?不再受人挟制了? “小矮凳,你很嚣张嘛。”番红花怪叫一声,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突然跃起,扑向高登。 高登一愕,肉身做出本能反应,脚步斜跨,左肘微摆,侧腿欲蹬。然而,阿泰、翠茜、雀斑从各个方向扑过来,满脸欢笑,大呼小叫。 高登方才明白,他们并无恶意。稍一迟疑,他被阿泰拽倒在地,蛮人少年结实的胸膛压住了他。紧接着,番红花扑上阿泰的背,雀斑又压上番红花。五人好像叠人塔一样,翠茜娇笑着趴在最顶上。 “压死你这家伙,竟敢把我脱光!”“让你打晕我,压死你!”“你还把我吊起来!”“你捆缚绳子的手法好邪恶!” 高登被压在身下,听他们吵吵闹闹,嘻嘻哈哈,像冲出鸟笼的八哥。他合上双眼,静静聆听,安宁和疲倦把他抱入梦乡。 他睡醒时,众人围在身边,轻声细语。藤叶于头顶轻摇,星星点点的光蕨被风一吹,四下摇摆,像黑夜里飞舞的萤火虫。 “啊,你醒了!”四个脑袋同时凑过来,每一双注视他的眼睛都那么闪亮。 这一刻,他忽然好想时光可以停下来,就停一下,停一秒,一生只要停这么一次。 “兄弟,你一定累坏了。”“真变态,这样也能睡着啊。”“这些天多亏你啦。”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小矮凳,我们决定了,一定要离开血狱会!”番红花握住拳头,用力挥了挥。“等到外出执行刺杀时,我们就正式行动!” 翠茜咬牙道:“他们再也不能用古柯药剂控制我们了!”她不愿成为血狱会变相的人质,拿来要挟父亲。 “自由了。”雀斑神情复杂地凝视着他。“真正的自由。” 高登默默地看了他们一会,道:“离真正的自由还早着呢。第一次执行任务,血狱会多半会暗中尾随监视。你们要找出那些人,全都杀光,一个也不能漏掉,争取逃亡的时间。”他踌躇片刻,接着说,“到时候,我会制定好整个计划。” “太好了!”番红u 1000 82b1激动地站起来,“让我们记住这历史性的时刻吧!史诗主角和他的小伙伴们在今天重获新生,从此雏鹰展翅,乳虎出山,传奇的号角吹响了!” “又来了。”雀斑无奈地捂住额头,“红毛,你十六岁了吧,别这么幼稚好不好?” 番红花一脸茫然:“在地下基地过得稀里糊涂,我也搞不清自己有没有到十六岁。” 众人哈哈大笑,阿泰道:“说的也对,这里没日没夜的,都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天了。” “今天是公历7864年11月20日,我们是在公历7862年5月19日进入沙穴遗迹的。”高登随口道。人类征服三十六个殖民域之后,从众域各国联合大议会建立的那一天开始纪年,正式统一历法。 众人目瞪口呆,雀斑翻翻白眼:“你可真是个超级大变态,这都能记住!” “啊,11月20号是阿妈的受难日!”阿泰失声喊道,看到众人不解的表情,他解释道,“就是我的生日。我们蛮人把孩子出生的一天看作是母亲的受难日,到了这一天,蛮人孩子都会挨一顿鞭子,告诫我们不要忘记阿妈受的苦。” 翠茜呆住了:“不会吧,我们过生日有奶油蛋糕吃,你们居然要挨打?” “咔嚓”,高登探手一抓,一根藤蔓应声折断。他不动声色地对阿泰说:“我尊重蛮人的传统。”藤蔓飞快扬起,敲在阿泰的屁股上。 “啊哈,我也尊重!”番红花乐不可支地抓起一根藤条,打向阿泰。“阿泰,我们为你庆祝生日!”雀斑也不客气地加入其中,他们挥藤追得阿泰抱头鼠窜,翠茜则“咯咯”笑个不停。 “好了啦,你们别再打阿泰了。”过了一会,翠茜喊道。她开始在地上挖土,堆起一座圆圆的小土包,接着摘了好多色彩鲜艳的小浆果,点缀在土包上。 最后,她在土包上划写了“生日快乐”几个字 9ca uff0c就赶紧跑过去,伸开双臂,像母鸡保护鸡仔那样挡在阿泰前面。“你们几个坏小子,就知道欺负老实人。”翠茜娇嗔着说。 阿泰摸着光溜溜的脑门,呵呵傻笑。翠茜把他拉到小土包前,柔声说:“阿泰,瞧瞧,这是我为你做的生日蛋糕,漂亮吗?” 阿泰木讷地说:“漂亮。” “那你就――”翠茜狡黠地眨眨眼,“尝尝吧!”她发力一推,阿泰一头栽在土包上,抬起头时,脸上沾满泥沙和花花绿绿的果浆。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他们在藤蔓和草丛中追逐,朝彼此脸上掷浆果,又点燃火把,当作生日蜡烛,高高举过头顶。 幽暗中,火焰“滋滋”燃烧,照得每一张脸通红发光。高登望着火星不时溅出来,盈盈飞舞,永远也不会熄灭。 哪怕以后他闭上眼,眼前变成黑夜,萤火虫仍在那里闪亮地飞。 他看得到。 第二十章 暗中的较量(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他身中的樱咒消失了!”暗寂的沙窟里,漆黑的蜡烛无声燃烧,烛烟盘旋成模糊的脸孔,愤怒扭曲。 “主人息怒。”花豹跪在黑烛前,“最近他都在下面猎杀凶兽,一直没回来,我也没机会监察他的行踪。” 烟雾之脸低声咆哮:“整整八百年,奇牙家族假死的那一支始终攥在我们手里,现在却脱离了控制!” 花豹道:“他多半是进了凶兽的肚子,或被其他人杀了,所以樱咒才会消失。” “你是说我费劲心血,结果一无所获吗?既没弄到沙穴族图腾祭坛的秘密,还白白赔掉了一枚重要的棋子,奇牙的最后一名后裔?”烟雾之脸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阴冷。 花豹五体投地,不敢答话。 “找到他,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主人,如果他已经死了……” “那就找到他的尸体。” “我马上去办,主人。”花豹熄灭蜡烛,匆匆离去。他先检查了各个窟室以及训练场,确认雀斑不在,才往沙窟第二层的方向走去。 刚进兑换区,花豹就远远望见雀斑几人。他们围在一家兑换铺前,从独轮车上拎起几十个鼓囊囊的大包裹。 他还活着!花豹神色骤变,这下麻烦了,难道樱咒是被人灭除的?他迅速扫了一眼周围,低下头,转身走进边上的酒吧。 里面光 2000 u7ebf暗淡,人影寥寥。调酒师靠在油渍斑驳的吧台上,和女招待眉目调情。角落里,一个血狱会的大汉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打呼噜。 “大人。”调酒师瞧见花豹,弯腰行礼。 花豹点点头,直接走上二楼,坐到靠窗的位置,拉开窗帘一角,悄悄窥视雀斑的举动。 这是不得已的办法。雀斑并不知道自己一直被监视,也不知道花豹的真实底细。要是他直接找上雀斑,只会暴露身份。 “买买提先生,我特意带了朋友光顾您的生意,您要多给点优惠才行。”高登抖开一个包袱,腥气冲鼻的各种材料堆满了柜台。经过一周休养,众人彻底康复,安然返回上层沙窟。 买买提惊讶地道:“你小子,这么久才冒头,我还以为你死翘翘了。让我瞅瞅,光斑虎牙、闪电豹筋、岩羊心脏……居然连腐獬的角都弄到了!这可是赤铁级巅峰的凶兽啊。” 雀斑撇撇嘴:“这老头一脸奸商相,笑得又猥琐,肯定会压价宰我们。” 买买提急道:“我买买提的人品最实诚了。你们是食尸鬼的朋友,我就算割肉放血,也不能让你们吃亏!” 众人把包袱一一解开,经过估算,凶兽材料、药草和一些沙穴族的遗物总计一万九千八百三十六个血腥点。高登过去猎杀的凶兽材料也在里面,大量沙穴族的珍宝并未带出,仍旧埋在地下,日后分批兑换,以免太过显眼。 买买提忍不住咂舌:“你们可发大财了!就算是基地的几位大人,年俸也不过几千血腥点。” 番红花悄然运转源力,美人鱼图腾轻盈摆尾,声音透出一丝奇异的诱惑力:“老伯,应该四舍五入啊,这批货总计是两万个血腥点。” 买买提呆了呆,神情恍惚地点点头:“嗯,没错,四舍五入,两万血腥点。” 翠茜对高登悄声说:“我们向来都是这么干的,红毛的蛊惑源力可不能浪费哦。” 各人以最快的速度拿出血腥卡,立刻兑值,每人分到了四千血腥点,溜之大吉。 番红花兴奋地嚷道:“我看中一把青铜级的竖琴武器好久了,这下总算能买啦!” 一名血狱会大汉走出妓院,听到番红花的叫声,狞笑着靠过来:“小崽子们,赚的不少嘛,请我喝杯酒怎么样?”他身高两米,虬髯怒张,鼻尖生出肉瘤,形如凶神恶煞。 众人并未理睬,这些血狱会的老手最多也就是恫吓威胁,不会公然动粗伤人。 大汉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发现高登好奇地盯着他的鼻瘤,看得入神。 “你他妈找死!”大汉怒火顿生,浑身迸发出灰锡级的源力威压。他仍不敢下杀手,脚步横跨,只用宽厚有力的肩膀撞向高登。 “2号,看着,这就是钓鱼。”高登猝然踢腿,后发先至,踹中大汉膝盖。 大汉惨叫一声,向前踉跄俯冲。高登紧跟着一个肘击,打中他下巴,大汉仰面朝天摔倒。高登倏然扑上,双膝压住大汉,寒光闪闪的冰菊匕顶住咽喉。 阿泰几人看得目瞪口呆,一个灰锡级的老手瞬间就被高登摆平,占优的源力根本来不及发挥作用。 “不要!”大汉神色惊恐,脖颈的皮肤泛起一粒粒鸡皮疙瘩。按照基地规矩,他主动攻击新人,死了也是白死。 高登温和地看着对方:“请你以后别再打我,可以吗?” 大汉欲哭无泪:“以后保证不会了。” “我相信你的人品。”高登微笑道,“但你打了我,理应给出赔偿。” “你看中什么,尽管拿去。”大汉咬咬牙,事到如今,他也察觉对方是故意诱他出手,别有图谋。 高登从对方左手尾指上蜕下一枚戒指,古铜色的戒环处处磨损,盘u c46 7ed5着一圈圈粗糙的花纹,向内托起色泽暗沉的红宝石。 “2号,这就是黑吃黑。”高登从容戴上戒指。这不是普通的红宝石,而是暗血宝石,能为海底轮提供不少血源。他刚要收起冰菊匕,忽而目光一凝,盯住冰菊匕。匕锋犹如雪亮的镜子,映照出高登背后的长街店铺。 在斜后方的酒吧二楼,高登依稀看见窗帘被拉开一角。他没有回头,稍稍转动匕首,调整角度,直到匕锋反射出最清晰的景象。 “可以饶过我了吗?”大汉战战兢兢地问。 “当然。”高登缓缓起身,往后退去。 大汉眼中凶光一闪,挺身跃起,正要扑向高登,膝盖猛然传来剧烈的疼痛,又踉跄跌倒。高登先前那一脚暗运息微术,已然踢碎了他的膝盖。 “哇,小矮凳你变得这么厉害啊!”番红花吃惊地叫道。 “走吧,我们腰包充足,可以尽情采购了。”高登走向一家装备店铺,步履平稳,仍然背对那间酒吧。“从现在起,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不要回头,也不要东张西望。听着,有人在监视我们,也可能是监视我们中的一个。现在大家分头走,不要露出异样。我要搞清楚,谁被盯上了。” 第二十一章 暗中的较量(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13号居然没死。花豹意外地瞪了瞪眼。这小子真是个怪物,在下层一直猎杀到现在?他略一沉吟,注意力又回到雀斑身上。 五个人分头走向不同的店铺,彼此路线岔开,相距甚远。高登站在店铺门口,一边打量着悬挂在墙上的各类武器装备,一边手指弹动,冰菊匕在指间上下翻飞,来回跳跃。 这是二心流传承的一个小技巧,专门训练眼力和手指的灵活。若能练至精熟,哪怕是不规则的石子、光滑的玻璃珠、涂毒的铁蒺藜、沉重的巨斧也能像匕首一样,在十指之间灵巧翻转,操控自如。 “最顶上的那把弩给我看一下。”高登指了指悬挂高处的镇店之宝――一把价值三千血腥点的折叠弩。 “你确定?”店主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高登,瞄到白银级的冰菊匕时,眼睛一亮。“请您稍等片刻,我马上去拿。” 他架好木梯,殷勤地爬上去拿弩弓。高登指间的冰菊匕倏然停顿,透过匕锋,他看到酒吧窗帘的位置已经移动,比先前朝后拉了一点。从那个角度,恰好可以观察到雀斑、阿泰和翠茜的动向。 对方盯上了三人中的一个,他和番红花首先被排除了。 “这可是青铜级的折叠弩,整条街只有这么一把!您瞧瞧,这根弦是用金冠巨蜥的整条背筋绞缠而成,弹力十足,有效射程足足达到u 2000 4e86六百米!”店主小心翼翼地擦去弩上的灰尘,显露出空澜铜独有的蓝绿色相间条纹。 高登拿起弩,架上手臂。弩身由空澜铜打制,坚固又轻巧,重量和木头差不多。圆弧形的弩翼线条流畅,可以弯曲折叠。弩匣狭窄精致,凹槽打磨光滑,全都经过哑光处理,色泽暗沉,即使在烈日下也不会反光。 “我的有效视力可看不到六百米那么远。”高登转过身,眯起眼,托高弩弓,做出一个拉射的动作。 阿泰、番红花、翠茜和雀斑纷纷走出店铺,沿着交叉的路线,分别走向下一家。 店主道:“您再仔细看看挂弦的空铜钩,上面还刻着制造者的徽记。只有通过武器制造行会考核的工匠,才能拥有自己的徽记。这把弩在青铜级的武器里,绝对算是精品!” 高登摩挲着弦钩上的三叶草徽记:“可惜没有配套的箭矢。” 店主道:“预付五百个血腥点,我可以为您订制五支匹配的青铜级箭矢。” “订制?那再好不过了。”高登心头一跳,把血腥卡递给对方。血狱会有自己的武器制造工坊?如果他们对外出售,就能从武器和材料上顺藤摸瓜,追查出更多的线索。如果武器是收购得来,同样能找出为血狱会提供货源的商会或是制作工坊。 高登付钱爽快,店主愈发热情,主动赠送了一只长方形的皮匣,用来放置弩弓。皮匣用犀牛皮柔软的肚腹部位硝制,两端拴着牢固的皮绳,背在身上,携带便捷。 高登背上皮匣,走出店铺。酒吧的窗帘位置又移动了,这一次,阿泰被排除在外。 连续逛了十来家店铺,他们五人重新聚在一起时,每人身上的装备都焕然一新,俨然成了小暴发户。在高登的示意下,众人仍旧购买了古柯药剂,以此迷惑血狱会。 “雀斑,是你被盯上了。”高登走到雀斑边上,侧过身,不让那个人瞧见自己的嘴型,真正的黑道高手都精通唇语。 雀斑目光一闪,若有所思。“看到是谁了吗?”他低下头,像打了个哈欠。番红花抢着要说什么,被翠茜踢了一脚,只好无奈地扮鬼脸。 “看不清。”高登道,“不过只要你一走,就会知道是谁了。这件事交给我吧。” 他们小声商议了几句,阿泰四人陆续离开兑换区,返回窟室。高登来到酒吧对门的餐馆,花费十个血腥点,点了满满一桌子珍馐佳肴,无一不是滋补源力、血气的食材。二心流的传承特别阐明,食物是修炼的一部分,有的技巧训练需要严格调配饮食,进餐的时间、次数都极为讲究。 端起一杯血米汁,高登一饮而尽。对面的窗帘角已经垂下,对方很快会出来露脸。 就从13号身上下手!与此同时,花豹霍然站起,走下楼梯。 无论是他还是雀斑,真实身份在血狱会里都是见不得光的。雀斑没了樱咒,再也无所顾忌,双方一旦公然冲突,揭了底子,大家都要倒霉。 除非他等到雀斑独自进入下层时,悄然尾随,擒住对方逼问出樱咒破灭的原因。但雀斑向来与阿泰几个一起狩猎,必须想个法子,把他们隔开。 出了酒吧,花豹气势汹汹,大步走向餐馆。 监视雀斑的人竟然是花豹。高登拿起餐刀,切开银盘上的红眼海胆,叉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花豹为什么满脸煞气,直奔自己而来? “砰!”花豹粗鲁地踢开门,坐到高登对面,恶狠狠地盯着他。 清甜的海鲜香气弥漫高登的舌齿,红眼海胆产于深海,不仅味道鲜美,还能增强骨髓的造血功能。高登咽下海胆,又端起一杯白葡萄酒,润润喉,才欠了欠身,恭谨地说:“教官,很久不见了。” 花u8c 903 79森然一笑,露出又大又尖的门牙:“13号,你小子也知道很久了?为什么没返回沙窟,不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鸟事吧?” 高登神色肃穆:“身为基地助教,我理应比其他人更加努力。在下层搏杀得越久,将来越能为血狱会多做奉献。源于此念,我才能坚持下去。” 花豹眼角跳动,郁闷得想骂娘。13号这番话说的道貌岸然,滴水不漏,不给他半点发作的机会。“为什么你的头一直没痛?每个人都出现了兽性反噬,为什么只有你例外?嗯?能回答吗?”他不怀好意地冷笑一声。 高登笑了笑,拿起刀叉,继续切食红眼海胆。“的确有点特殊的原因。教官,不如坐下来,我们边吃边谈。这里的菜味道不错,我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共进一餐么?”他仪态优雅地对花豹举起酒杯。 第二十二章 暗中的较量(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少跟大爷玩这一套!”花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碟“咣当”乱跳,调味汁溅在高登脸上,沿着高挺的鼻梁蜿蜒淌下。 肃立的侍者悄悄溜走,一名用餐的血狱会成员也识相离开,空荡荡的餐厅只剩下面对面的两人。 “教官大人还是这么威风。”高登神色平静,放下酒杯,用雪白的餐巾擦了擦脸。 花豹心头涌出一股无名怒火,很久以前,他见过像13号这样的贵族。他们明明在心里瞧不起自己,表面上却装出彬彬有礼的姿态,美其名为“教养”。这种教养冷淡得如同冰块,足以把人冻僵。 “你这条装腔作势的爬虫,别他妈废话!”花豹一把揪住高登衣领,吼道,“大爷现在怀疑你和图腾祭坛的倒塌有关,怀疑你是混进来的密探!” 高登盯着花豹毛茸茸的巨掌,并不挣脱:“教官大人,我早已隶属血狱会的正式编制,除非有充分的证据表明我背叛通敌,否则您无权对我动手。” 愤懑的血液直冲花豹头皮:“去你妈的!” 高登说:“根据血狱会的条律,无故袭击同仁,鞭刑一百,重者斩手。” 花豹死死盯着高登,脸上的藓斑可怖扭动。半晌,他松开手,眼里凶光闪烁:“行,你真行,大爷真是看走眼了。你过去为人乖顺,没想到去下面混了快一年,腰板粗起来了。” 高登整了整衣领,正色道:“教官大人,我只是尊重血狱会的规矩。” 花豹忽然意识到,对面的少年必须认真对付。三年过去了,他们不再是他随便诈唬一下,便能吓倒的小菜鸟了。“那你倒是解释一下,爱守规矩的小子,为什么只有你能承受图腾祭坛的兽性反噬?”他森然一笑,仿佛重新磨亮了牙齿。 高登把一盘赤霞牡蛎拿到跟前,一边挤上柠檬汁,一边问道:“教官大人这算是私下询问呢,还是正式质询?” “你这话算什么鸟意思?” “如果是私下询问,那么我有权不答复大人。如果是正式质询,根据基地条律,四位大人必须有三位到场才行。” “哈哈,别傻了!小子,你以为自己能逃过正式质询这一关?”花豹嘲弄地咧开大嘴,“你不会不清楚,银狐一直想找你的茬,这件事他肯定会过问。要是你再得罪了大爷我,那么……” “那么我会很麻烦。”高登若有所思。花豹分明是想要挟自己,那就顺着他的意思走。 “何止是麻烦?沙穴人的图腾祭坛毁了,总部非常恼火,银狐一直在找替罪羊,你正好是送上门的人选!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总部会把你剥皮去骨,解剖查验……”花豹连哄带骗,极尽恫吓。 “这只是大人的猜测,未必成真。”高登沉默了一会,叉起赤霞牡蛎。它的肉质嫩滑而有弹性,稍稍一咬,鲜美的汁水就渗透出来。赤霞牡蛎只产于处女域哭泣海的遗珠海沟,不仅壮阳生精,还具备滋补魔命树的奇效。牡蛎壳上的彩霞纹路越多,效果越佳,价格也越昂贵。 “你想拿自己的命来赌最后的结果?”花豹按住桌子,上身前倾,虎视耽耽地逼向高登。他瞧见少年神色不改,但握住餐叉的手指已在微微发抖,心里不禁冷笑一声。 “13号uff 1000 0c你很有刺客的天赋,人又机灵,以后大有机会爬上血狱会的高位,金钱、美人应有尽有,继承你父亲的贵族爵位也轻而易举。这样的大好前途,难道你舍得放弃……”花豹语气一缓,开始循循善诱。 高登猛地咽了一大口白葡萄酒,还碰倒了酒杯,显得心绪不宁。刚才是威逼,现在是诱惑,他对花豹的手段了如指掌。 花豹嘴角闪过一丝讥诮,轮番言语打压,13号终于按捺不住了。小爬虫,让你再跟大爷装教养!“放聪明点,小子。和我过不去,就是和你的前途过不去。”他往后一靠,胳膊交叉抱于胸前,乜斜地瞟着高登。 高登沉默不语,半天才犹豫地问道:“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果然是个明白人!放心,以后有大爷罩着你,包你在血狱会混得风风光光!”花豹哈哈一笑,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于是压低声音说道,“12号有点不对劲,我怀疑他是混进血狱会的探子。你不是和他一起上来的吗?12号最近在下面遇到了什么人,有什么异常,你要详细地告诉我,不准漏过一点!” 花豹果然是冲着雀斑来的。高登心头一跳,立刻想到那朵邪异的樱花。他故作惊愕,随后和花豹扯皮,交代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言辞里又暗设几个语言陷阱,诱使花豹不经意间透露了更多的东西。 “你他妈的说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花豹已经口干舌燥,头晕脑胀。 “大人,如果12号真是密探,他怎么会在我面前露马脚呢?”高登终于确定,是那朵类似精神禁制的樱花引来了花豹。 如果雀斑被人以樱花控制,花豹为何知情?除非他也是帮凶。然而血狱会应该与此事无关,那么花豹他……高登心中一震,冒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别那么多屁话!从今天开始,我要你秘密监视12号的一举一动,u96 a5d 8f时向我禀报。你还要想办法把12号单独带到沙窟下层,我怀疑下面有他的同党!”花豹恶狠狠地瞪高登,凶相毕露,“这些本来就是助教的任务。如果办不到,我有理由怀疑你是12号的同党,懂了吗?” 高登点点头。 “好了,大爷没兴趣再和你兜圈子。要么你完蛋,要么他倒霉,自己选吧!”花豹站起来,弯下腰,凑近高登,臭烘烘的口气喷在他脸上。“你只要明白一件事,大爷弄死你很容易。” “我明白了,大人。”高登望着花豹扬长而去,重新拿起刀叉,不紧不慢地吃光了所有食物。随后,他走出餐馆,穿过禁区,回到沙窟,最终敲开银狐、乌蛛和血鸦的房门。 “诸位大人,我要求接受正式质询。”高登谦恭地说道。 第二十三章 完美的谎言 - 刺客猎人 - 洛水 面对惊讶的银狐三人,高登开始讲述一年来的冒险经历。 “世上没有百分百的谎言,想要取信于人,必须半真半假。谎言尤须注重细节,对某个场景进行真实、细微、生动地描述,可以提高整段谎言的可信度。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你要相信,自己讲述的故事是百分百的真话。”这是高登在家族时,经受过的谎言培训。 他领会得很好,说谎时毫无编造的痕迹。语声时而平和,时而激烈,脸上的表情随之变化,如同身临其境。 血鸦微微颔首,乌蛛不时露出了然的笑容,银狐半闭着眼,好像在打瞌睡,眼皮底下偶尔闪过一抹精光,在高登脸上飞快一转,似要穿透而过。 “等等,你说你听到了奇怪的水浪声?”血鸦突然面露惊容,打断高登的话。银狐也蓦然睁开双眼,胡须轻微颤动。 “当时我因为兽性反噬,痛得快晕过去了,脑子里乱七八糟,所以也不能完全确定。”高登犹豫地说。一名真正的谎言专家,不会把故事编的太圆满。正如一只木桶缺少了一小块木板,露出缺口。 “……我只记得,耳朵像要爆炸了,好像世界上所有的河流在奔腾,又像是无数凶兽狂呼乱叫……”高登神思恍惚,仿佛重回洞坑,倾听那山崩海啸般的宇宙之音。这部分他如实说来,不曾编造半句假话。血狱会搜刮 2000 了大量沙穴族的遗物,其中必有典籍记载过那条奇异的河流,银狐他们也理应知晓。 “我一下子昏过去了。醒来时,四周静得像坟场。奇迹出现了,我的头竟然一点也不痛了!”高登继续说道。其实,木桶留出来的缺口只是一个诱饵。 三人暗中交换了一个神色,乌蛛带着急切的口吻追问:“那条河呢,你看到了没有?” “河?附近连一滴水都没有,哪来什么河?”高登茫然地对乌蛛摇摇头,“那会儿,我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果然是找不到的。”乌蛛沉思良久,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们会派人去你所说的范围查一查,不过多半没什么希望。” 高登疑惑地看着他们,血鸦怪笑一声:“事属机密,你暂时无权知道。不过你的这段经历,和一些沙穴神庙的壁雕上刻画的传说颇为类似。根据上头的研究,你听到的河流声可能是一种强烈的精神冲击,令人情绪失控,陷入幻觉而难以自拔。” “你当时被兽性反噬,等于兽性替你承受了这股精神冲击,结果兽性毁灭,恰好化解了反噬。”乌蛛沉吟道。 血鸦赞同地点头:“你很幸运,很多沙穴人因此发疯寻死,甚至变成丑陋的恶魔。” “原来如此。”高登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只需给出一点暗示,对方就会咬饵上钩,主动为木桶补上那块缺少的木板。他们将坚信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因为整只木桶的制造,他们参与其中。 这才是完美的谎言。 “你的运气真是太好了。”银狐意味深长地看了高登一眼。 “我们还特意委派人手,搜寻过你的下落。”乌蛛娇嗔地说,“你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 “就算你在下面待个一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什么主动要求质询?”银狐忽然问道,眼中透出玩味的笑意,“完全没必要,反会显得心虚,遭人误解。” 老狐狸,总算等到你一脚踩进来了。高登欣然道:“刚才我遇到花豹大人。他觉得我太久没回来,理应向诸位大人禀报,以免有人找麻烦。” 银狐面容微僵,血鸦冷哼一声,挑衅般地瞪着银狐,乌蛛则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花豹也太多心了。”银狐脸上又露出和蔼的笑容,猝然间,他手掌扬起,劈向高登脖颈,动作又快又狠,毫无预兆。 “大人?”高登本能地一缩肩,身体下蹲,一腿踢出。银狐的手掌改变方向,顺势下撩。“砰!”双方腿掌碰撞,高登身形微晃,向后退了一步。 “反应不错,就是源力差了点,还停留在黑铅级初期。”银狐蹙了蹙眉,用关爱的口气教训道,“比起其他人,你这个助教落后了不少,以后要抓紧修炼,知道吗?” 高登旋即明白银狐的用意,无非仍对自己心存疑虑,出手试探。自己不曾回来兑换武技,源力停滞不前才属正常。好在他已能自如控制息微术,又压制了四成的速度,没有露出破绽。 “是,我一定勤加修炼,多向诸位大人请教。”高登行礼告退。 他一走,乌蛛抢先说道:“13号活着回来,我总算能给僵尸长老一个交代了。”眼神瞟了瞟另外两人,娇媚又冰冷。 血鸦踌躇了一下,道:“13号在下层沙窟猎杀了整整一年,创造了基地从未有过的记录。这样的人才……” “正因为他是人才,所以僵尸长老才要栽培他。”不待乌蛛开口,银狐笑眯眯地打断了血鸦。 僵尸是血狱会研究人体结构的专家,最爱收天赋佳、相貌美的少年为弟子,只是那些弟子全都失踪,再也未曾露过脸。不管13号有什么花样,落到僵尸手里,都必死无疑,自己也算抹掉了这颗眼中沙。 血u a9f 9e26阴冷地看了银狐一眼,拂袖而去。他这一系本就势劣,倘若再得罪中立派的僵尸长老,等于雪上加霜。 走出窟室,他远远望见高登垂手而立,静候角落。 “怎么还没走,有什么事吗?”血鸦心情不佳,口气不太耐烦。 “大人,属下在下面发现了一座废弃的沙穴族庙宇,里面有几件好货色。”高登从袖中摸出一只黄金镯子,毕恭毕敬地递给血鸦,“大人一向对我照顾有加,这是属下的一点心意,还望大人收下。” 黄金镯光芒流灿,镶嵌彩色的沙穴符纹宝石,如一团耀眼的金色火焰。血鸦握住镯子,心中一热,仿佛被一股陌生的温情猛然攫住。“你……”他欲言又止,目光最终越过高登,落在坚硬而粗糙的沙壁上。 “我们都是怪物啊。”血鸦喃喃地说,独自走向沙窟深处。 第二十四章 误会 - 刺客猎人 - 洛水 此后的每一天,高登都像上足发条,全力修炼。 他的作息几乎一成不变,犹如雪之国特产的钟表,精准、严明、刻板。凌晨四点起床,他以古代秘传的杂技动作热身。五点赶赴训练场,正式开始修炼。 有些训练场地险峻突兀,复杂多变,搭建出许多高难度的布景:长而陡峭的旋转塔楼,曲折如迷宫的巷道,犬牙交错的屋顶……高登在那里锤炼武技,锻炼应变。由于地形不同,武技也要相应调整,磨合变通,适应千变万化的环境。 例如,高登进入一个狭小的铁笼子,利用所剩无几的空间腾挪、翻滚,在一根根铁栏之间挥拳出脚。在这里,四肢无法尽情伸展,惯用的招式必须变化。同样,因为四周多出铁栏,大可以运用倒钩、攀附、斜挂等新鲜的动作。 由于缺乏合适的武技,高登只能反复练习禽掠击,源力的增长微乎其微。但他修炼的重点偏于实战,以及二心流的一些技巧。 北斗第一星带来的传承主要有三项:第一是针对手指的训练。第二是格斗中假动作的运用。第三则是如何在“坐”、“立”、“行”、“卧”中控制身体各部位的肌肉,锻炼技巧,提升协调性。 除了详细的训练方法,二心流的传承里还记载了与之匹配的各种食谱。有些食物很普通,只是搭配怪异,比如香蕉要和生牛肉、土豆泥、酸奶酪搅成糊状。有的食物却非常罕见,基地的兑换铺里不仅找不到,甚至都没听说过。 苦练三小时后,高登去禁区的餐馆用早餐。他不在乎血腥点,食用的全是珍稀补品。神庙废墟和罪坑的大部分财宝被他陆续带出,除了烟水玉香炉等一批黄金级的宝物留在手里,其余分批兑换血腥点,总数达到了惊人的五十三万。 随后,高登会在图书馆一直待到中午。 内馆里藏书繁多,都用柔软的小羊皮或丝绸卷轴制成,所涉内容包罗万象。既有高级的武技典籍,又有天文地理、社会自然和动植物方面的知识。高登耗费了大量血腥点借阅藏书,背诵默记。 从下午两点起,高登轮流跟随乌蛛、血鸦和花豹进修新的课程。这是用血腥点兑换的私人辅导。他跟随乌蛛学习水中格斗,跟随血鸦学习发射暗器的小窍门,跟随花豹学习运用各种武器。 花豹当然不会给高登好脸色。高登接受质询后,雀斑就再也没离开过这一层沙窟,而且从不单独行事,身边总有阿泰、番红花或是翠茜作陪,根本无从下手。花豹明白自己被高登耍了,更让他憋火的是,13号竟然还厚颜无耻地找上门,要求私人授课。 限于基地制度,花豹只能含恨答应,但他自有办法报复。“你这蠢物,连握剑的手势都像条软绵绵的蛆虫!”“用用脑子,白痴!矛要直刺,不留余力。你的傻脑瓜莫非钻进裤裆,拉出一堆屎来?”花豹想尽理由,责骂高登,从鸡蛋里挑骨头。传授技艺时也马马虎虎,敷衍了事。 然而,无论花豹如何刁难,高登总是心平气和,悄然注视着花豹的每一个技击姿势:跳跃的高度、步伐间的距离、偏爱的攻击角度、习惯性的动作……它们深深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到了晚上,泡过药池之后,高登会守在u81 1000 ea己的窟室,针对花豹的特点进行刺杀训练。白日所察,夜间所用。他揣摩花豹遇袭时可能做出的回击,设想各种应对。入睡前,他会以藏渊式盘坐,凝神静气,体悟石中火的刺客意境。 这种规律严谨的生活一直重复了五个月,高登发现自己有点不对劲了。他开始心情烦躁,莫名压抑,整个人如同一头被铁链拴住的困兽,蠢蠢欲动,常常失眠。 高登不晓得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翻查各种典籍也难觅答案。有次碰到雀斑,他提及此事。 “嘿嘿,血气躁动?浑身憋火?还睡不着?”雀斑一边用手指挤压额头的青春痘,一边古怪地看着高登,“忍忍就是了,其实我也和你差不多。好像这个年纪就是这样的,没什么好奇怪啊。” 高登皱眉道:“忍不能解决问题。失控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必须尽快找到办法。” “真的不能忍?不会吧,这么强烈了?”雀斑楞了一下,瞄了瞄高登下面,凑过去耳语,“我听说,只是听说啊,那个地方你可以去。懂吗?就是那个有点恶心的地方。” 高登若有所思。当天半夜,他依然难以入睡,想起雀斑的话,于是走进藏尸房,开始解剖尸体打发时间。 一把把精致雪亮的刀具在掌心灵巧跳动,交替游走。高登划破尸体僵硬的皮肤,切开肌肉,分割内脏。他手势稳定,有条不紊,心情果真随之平静下来。 解剖完尸体,高登意外地在窟道里撞见雀斑,他神神秘秘,一脸诡异,似乎也睡不着的样子。“你真的去了那个地方?”雀斑紧张兮兮地问道。 高登点点头:“去了,效果还可以,就是不知道以后怎么样。” “花了多少血腥点?” “嗯?免费的。” “嗯?不会吧,那你……舒服了吗?” “还可以吧。内脏一块块整齐 e05 分割,完好无损的时候,感觉还不错。” “啊?”雀斑目瞪口呆,面色发白,“你居然……怎么会……你真的好变态!” 高登不解地看了看雀斑:“你也可以试试的。” “不,我没你那么……重口味。”雀斑掩面而去,只想呕吐。高登去妓院还玩分尸,真的是食尸鬼投胎啊。 从那以后,高登每到半夜,就去解剖尸体。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确心情舒缓,精神放松。可没过多久,这法子就渐渐失去了效果,情绪重新变得烦躁不堪。 直到有一次,他进入下层沙窟,遭遇一名想要杀人夺宝的血狱会老手。数息之间,高登将其击杀。当对方咽喉洞开,血珠似一颗颗艳丽的红宝石喷溅而出时,高登浑身舒畅,精神愉悦,烦闷的情绪一扫而空。 这是熟悉的血腥味,它又回来了。就像鱼儿离不开水,就像干戈离不开战场,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自在。 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高登返回了上层沙窟。 “所有人,大厅集合。”刚走进窟道,他就听到花豹的吼叫声,高亢刺耳的哨笛响彻基地。 第二十五章 刺杀任务 - 刺客猎人 - 洛水 陆陆续续,十五名少年从各处赶来,齐聚大厅,整装默立。即使在下层沙窟狩猎的人,也都通知到位。 历经整整一年的狩猎杀戮,他们是最后的幸存者。高登不露痕迹地观察众人:大多数少年神色漠然,眼神阴沉而锐利,身体看似放松,但每一块肌肉都在衣服下暗暗绷紧,随时都能爆发。 “三年了,我的孩子们,你们终于长大了。”银狐白袍银须,缓步而来,慈睦的笑脸上饱含欣慰。 乌蛛拿着一大摞厚厚的毛边纸,分发给众人。高登细细审阅,其中的十张纸都是地图,详细绘制了整个摩羯域的地理环境和城村分布。不仅包括了幽灵戈壁以及周边的沙漠、绿洲,还标记了血狱会在摩羯域各地的秘密联络处和接头暗号。 地图上唯独没有训练基地的位置。高登翻过地图,继续往后看。那些秘密联络处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就算被清剿一空,血狱会也不会伤筋动骨。 后面一叠纸上记录着人的资料: 目标:姓名“穆罕本?哈巴?扎耶德”,绰号“吝啬鬼”。 性别年龄:男,五十一岁。 居住地址:沙之国山羊部落羊角镇椰子街七号——十号。 修炼等级:非修炼者。 职业背景:政治商人,暗中为山羊部落副酋长卜杜拉效力。 任务要求:刺杀。 任务期限uf 2000 f1a七天。 任务报酬:五十个血腥点。 执行人数:一人,单独行动。 …… 目标:姓名不详,弟弟绰号“铜头”、姐姐绰号“铁臂”。 性别年龄:男,二十九岁。女,三十岁。 居住地址:沙之国首都黑油城红灯区第三大街。 修炼等级:铜头——黑铅级,铁臂——黑铅级。 职业背景:黑帮头目,第三大街地下势力的掌控者。 任务要求:刺杀。 任务期限:二十天。 任务报酬:两百四十个血腥点。 执行人数:两人,组队行动。 …… 高登慢慢翻到最后一页,这页写得密密麻麻: 目标:暴风马贼团,人数一百左右。 马贼大头领姓名不详,绰号“一阵风”。二头领姓名“拉希德”,绰号“金牙”。三头领姓名不详,绰号“黑狒狒”。 性别年龄:三大头领皆为男性,年龄不详。 居住地址:不详,主要活动范围为沙之国月牙绿洲附近的鬼迷沙漠。 修炼等级:一阵风——赤铁级。金牙——灰锡级。黑狒狒——黑铅级。 职业背景:马贼,沙之国通缉犯。 任务要求:刺杀三大首领,击溃马贼团,杀伤人数过半。 任务期限:九十天。 任务报酬:一千八百个血腥点,赤铁级武技秘典一本,灰锡级武技秘典两本。 执行人数:至少五人,组队行动。 这是最适合他们的任务。高登的目光从资料上的“暴风马贼团”移开,往四周迅速一扫,与阿泰、雀斑他们相触又错开。这半年,他从不和阿泰四人公开碰面,彼此形同陌路,只在私底下偷偷联络。 “三年前,你们还是任由刀俎宰割的鱼肉。三年后,你们已经变成宰割鱼肉的刀俎。”银狐环视众人,清清喉咙说道,“在这里,我怀着自豪的心情宣布,你们光荣地从基地完成刺客修炼,成为血狱会的正式成员!” 血鸦接道:“明天,你们将告别基地,大展拳脚,完成血狱会的刺杀任务。现在看清楚你们手上的资料,自由选择任务,务必量力而行。” “刺杀完成以后,我们去哪儿?”一个神色冷峻的少女问道。 银狐笑容可掬:“孩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们可以花天酒地,尽情玩乐,血狱会决不限制大家的自由。杀死目标之后,他们身上的遗物也归各位所有。今后每年,你们至少需要完成一项刺杀任务。在各个秘密联络处,你们可以挑选任务、领取报酬、兑换修炼秘典、装备和各种宝物。你们同样能用血腥点兑换金币,一个血腥点价值十枚金币。” 一些少年眼中闪过喜色,他们或多或少都存了几百个血腥点,换成金币的话,足可舒舒服服地享受好几年。相比过去的奴隶出身,简直判若云泥。 “我选第三个任务,刺杀沙之国骆驼部落的侍卫长。”一个少年抢先挑了一个不太危险、报酬也不错的任务。 乌蛛将之记录在案。其他人也争先恐后地开口,有的选择单独行动,有的组队刺杀。高登故意耍了个小花招,和一名少女争抢同一件任务。不出他所料,银狐把那件任务给了少女。 阿泰、番红花、雀斑和翠茜一直未曾选择,最后,暴风马贼团这块最难啃的骨头,如愿以偿地落到了他们五人头上。 “你们有一天的时间采购装备,兑换药剂,所有的私人收获都可以带离基地。”乌蛛戏谑地睒了睒眼,“偷偷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凶兽材料如果卖到黑市,价格相当高哦。” 虽然只是血狱会笼络众人的小手段,少年们还是大为意动,恨不得赶赴下层,狩猎凶兽。 “想要变得更强,想要有钱有u52b 1609 f,你们就得杀人如麻,兑换更珍贵的修炼资源。”花豹目射凶光,大声吼道,“你们要牢牢记住,谁敢背叛血狱会,只有死路一条!” “是狼,就要追逐草原。是刀,就要染红鲜血。孩子们,总有一天,你们将站在世界的最高处!”银狐高呼道,“去准备吧,明晚九点,准时出发。” 众人迅速分散,高登独自赶往下层沙窟,打算将藏好的珍宝带走。经过兑换铺时,买买提突然从柜台后探出脑袋,叫出了他。 “食尸鬼,我新收了一件好东西,来看看?”买买提神色不宁,眉宇隐隐透出焦虑。 高登心中一动,故意道:“买买提先生,有什么好东西能比得上你的虹怪之泪?我出到双倍血腥点,你还是不肯卖,其它东西我可没兴趣。” 他作势要走,买买提赶紧把他拉进店铺,小声问道:“你们是不是要离开基地了?” 高登点点头:“明晚出发。” 买买提向四周悄悄张望了几下,又看看高登,犹豫片刻,咬牙道:“我可以把虹怪之泪卖给你,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高登不置可否,买买提面露恳求:“我儿子好几个月没消息了,也没来信要血腥点,我很担心他。你在外面帮我查一查,行吗?” 高登漠然道:“如果他死了呢?” 买买提呆了呆,失魂落魄地望着远处,仿佛一下子衰老许多。隔了半晌,他才颤颤巍巍地道:“如果他死了,你就替我干掉凶手,为他复仇。”他紧紧抓住高登的胳膊,眼眶泛红,“我求求你,食尸鬼,帮帮我,我实在找不到人帮我。这样好了,虹怪之泪我送给你,就当报酬,你找找我的儿子吧。” 与此同时,银狐四人正聚在窟室商议。 “消息已经发出,各地分部会做好准备,暗中监测他们这次的刺杀行动。”乌蛛翘起丰满修长的大腿,懒洋洋地说道。 “刺杀暴风马贼团的那组人不容有失。13号是僵尸长老订下的;2号拥有雷殛源力,总部打算重点培养;史翠珊是我们控制橡树商会的人质;12号古古怪怪,我总觉得有点不妥。这一组我们必须亲自出马监控,以防万一。”银狐沉吟片刻,道,“我要坐镇基地,血鸦要去其它殖民域接应新的猪仔。花豹、乌蛛,你们两个谁走一趟?” 花豹咧开嘴,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 第二十六章 离开(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混浊的细沙穿过透明的小沙漏柱,缓缓流动,直到漫过深红色的刻度线。 高登提起皮箱,最后环顾了一眼窄小的窟室。光线暗淡,沙壁斑驳,木板床的一角露出磨损的痕纹。 他转过身,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 十五名少年全副武装,如同悄无声息的幽灵,从各间窟室走出。他们携带沉重的行囊,面容隐入兜帽,宽大的斗篷像乌云飘荡。 除了各具特色的武器,每一个人都装配上标准的刺客六件套:发间丝、袖里匕、背上弩、膝头刺、靴底刃以及齿内毒。齿内毒是一粒藏在牙齿里的毒胶囊,如果刺客失手被抓,挨不过酷刑,便可咬碎毒胶囊自杀。 窟道尽头,花豹和几个血狱会的大汉正在静立等候。雀斑拉了拉兜帽,隐晦地瞅了高登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出发。”花豹喝道。众人汇聚成一条长龙,穿过大厅。缤纷闪烁的菌藓光河向他们围过来,无人再为此惊赞;前方渐渐黑暗,也无人为之生畏。 “红毛,你怎么不采菌菇吃了?”雀斑用肩膀撞了一下番红花,促狭地问。 番红花反手拍了拍背包,两只兽皮背包犹如小山丘,高过人头,把人也压得几乎看不见了。“我昨天采了一晚上,没尝过的菌菇品种全装里面了。”他洋洋得意地挺直腰,“怎么样,想不到我还有这一手吧?” 雀斑、阿泰、翠茜个个目瞪口呆。高登的嘴角微微翘起,三年了,红毛还是一点儿也没变。 四下里倏然一片漆黑,沿着绵亘曲折的砂梯,高登开始往上走。当初觉得很长、很难走的阶梯,如今似乎一眨眼,他们就爬完了。 基地外,尘霾弥漫,一片寂静,夜晚的戈壁滩散发出冷冽的气息。一艘飞艇停泊在残垣废墟当中,几个血狱会的人正把水囊、面包和干肉装上吊舱。 “终于望见天空了!”番红花仰起脸,兴奋地举臂伸向夜空,大口呼吸着野外的空气。雀斑和阿泰、翠茜相视而笑。 众人依次登上飞艇,随着螺旋桨“嗡嗡”转动,沙尘激扬,飞艇颤动着不断升高。高登站在吊舱边,望着乳白色的星光从头顶洒落,下方的沙穴遗迹逐渐变得小如虫蚁。 三天后,飞艇进入沙之国境内。每当接近一个刺杀目标所在的城镇,飞艇便在夜间降落,停在荒郊野外。执行该任务的少年就跳出吊舱,疾行而去,飞艇继续飞往下一个目的地。 从飞艇上俯视,沙漠覆盖了沙之国的大部分区域,大大小小的绿洲城镇像一块块格子,被沙漠分割开。首都黑油城位于东部,一半建在绿洲上,另一半建立在沙地边缘。彼处沙地毗邻宝石海,迤逦的海岸线向东一路延伸,几个自由贸易独立都市和小王国分布途中。在湛蓝色的宝石海对面,则是水瓶域。 掠过云层,飞艇的速度开始放慢,徐徐下落。 “月牙绿洲到了。”花豹的目光投向高登五人,其他少年都已离开,吊舱里只剩下他们这一组。 高登拿起皮箱,对花豹致意:“感谢大人一路相送。” 另外四个根本不搭理花豹,自顾自起身,背上行囊。花豹也未动怒,反倒少见地好脾气:“小子,好好干,要为基地争光。” 飞艇悬停在一座沙丘上方,高登率先跳下,沿着地势往下疾滑。 时值半夜,星光灿烂如洗,附近的一丛丛骆驼刺绿得发亮。高登双腿一蹬,翻身跃起,往前方眺望:植被逐渐茂密,沙枣林绵延成一片葱郁的翠墙,河水的流动声若有若无。 花豹站在飞艇前首,目光深沉,盯着五道身影迅速跑远,直到消失在夜幕中。“藏好飞艇,所有人改变装扮。一个小时以后,我们从另一条路进城。”他森然下令。 这时,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金碧煌花园广场上,一场盛大的欢送宴会即将步入尾声。 环绕广场的玫瑰花丛中,金边彩袍的游吟诗人们席地而坐,拨弦曼歌。竖琴、提琴、管风琴、六弦琴、小号、长笛的乐声和蜜蜂的嗡嗡声、莺燕的啾啾声相互交织,美妙飘荡。 身穿雪白制服的侍者们端着美酒果汁,来回穿梭。四周的餐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荔枝红酒烤地龙翅、香橙鲍鱼焗鹅肝、松露奶酪煎锦雀胸、熏白鲷梅子核桃、虎虾酪梨芒果沙拉、冰梨雪豹尾鱼子酱浓汤……宴席将散,两千多道昂贵的佳肴却未动过多少,参加宴会的显贵名流并不在乎这些。 新上任的桑丘议员摸出手绢,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走到餐桌前,拿起一碗冰镇酸杏汤一饮而尽。他年纪大了,连续五个多小时的露天宴会实在有点吃不消。 “桑丘先生,祝您健康。”一名身穿燕尾服的中年绅士举起酒杯,熟络地向桑丘议员致意。 “也祝您健康。”桑丘略带疑惑地看着中年绅士。对方身材中等,长得普普通通,毫无特点,完全不记得在哪里见到过。“恕我冒昧,您是……?” 中年绅士轻轻抿了一口香槟:“我想您应该在今天上午收到了我寄的礼物。” “噢,天哪。”桑丘吃惊地瞪大眼睛,“尊敬的唐,我真是没认出来,您怎么变样了?” “放松,我的朋友。”高斯从容地放下酒杯,“这只是一种不入流的武技,不值一提。” “您太谦虚了。”桑丘的额头又开始冒汗。花园广场周围守卫森严,至少百名白银级高手、数十名黄金级高手站岗巡逻,据说还暗中潜伏了一名钻石级的高手。他无法想象,高斯是怎么混进宴会的。 “我只是来见见世面。”高斯平静的声音里透出炽热的野望,“金碧煌,我对这片土地向往已久了。” 桑丘抹抹汗:“我上次在信中向您提到过,缇青思督察长她……” “这个女人很危险。”高斯遥遥望着人群中的缇青思,微微摇头,“我们需要和猎人工会保持友好,但不能太亲近。我愿意给这个女人送礼,但不意味着要贸然与她合作。” “难道她比您还危险?”桑丘开玩笑地说。 “可能比我更危险,她体内好像蕴藏着一种非常可怖的力量,连我也摸不透。”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看来我应该离这位迷人的女士远一些。” “不远不近最好。对了,那边几位客人好像和您关系不错,有机会的话,可以帮我引荐一下吗?” “当然,我很乐意。” “那就多谢您了。”高斯微微一笑,“她要走了,您该去送行了。” 第二十七章 离开(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桑丘跟随人群,往花园广场外的草坪移动。 那里停靠着一艘艘富丽堂皇的私人飞艇,正欲启航,螺旋桨转起的疾风吹乱了宾客们的头发,悬挂四周的锦旗彩幡上下翻飞,猎猎作响,上面印着孔雀、金蔷薇、剑齿虎之类的贵族家徽。 一艘标志着猎人工会图案的飞艇悬浮在最前方。 飞艇形如橄榄,色泽碧绿,以吸风兽的翅膜制成。这种罕见的异兽生活在三万米以上的高空,以凛冽的罡风为食,两排翅膜柔韧轻薄,密度比空气还要小。 吊舱分为上、中、下三层,设计以实用为主,几乎没有多余的修饰。上层是主卧室,中层是侍从卧室,下层是厨房、餐厅和修炼房,厕所在舱尾。舱房内壁的挂钩上,各有二十个降落伞包和滑翔伞,皆由白朗宁发明。外壁镶嵌照明石,便于夜间航行。甲板上,尖锐的长矛倒竖成一圈护栏,分架小型弩炮、防护盾、喷火器和灭火器,八名肌肉虬结的矮人大力士负责看护。 飞艇的主驾驶是一名多臂怪,个头矮小,生有八臂,双眼鼓凸如球,穿着特制的宝蓝色飞行服。多臂怪性情温和,吃苦耐劳,最善操纵复杂的机械。他们不仅视力奇佳,眼睛还天生一层透明的保护膜,能防风防水防烟,是飞艇驾驶员最好的人选。 “小多,鸣笛,催一下小姐。”欢欢站在甲板u4e0 2000 a,对多臂怪嚷道。她两只长耳朵扎着粉红色的蝴蝶结,穿着白绒绒的小毛衣、小毛裤,背负一柄大如门板的斩马刀。 多臂怪小多拉动操纵杆,飞艇底部的铜管发出三短一长的嘹亮声响。 “这帮烦人的色鬼,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欢欢望着下方被男人们众星捧月,大献殷勤的缇青思,随手掏出一根胡萝卜,啃了一大口。 “感谢诸位的盛情,请在此留步吧。”缇青思走到飞艇前,风吹得她铅灰色的风衣向外扬起,露出雪白的衬衣和马裤,透着一种绝艳的英气。 霎时,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瞄过裂衣欲出的巨乳,那一抹诱人的白腻若隐若现,像散发着香甜气味的鲜奶油。 真的好大!好白!苏格双手托腮,倚在一艘私人飞艇的护栏上,喉头不经意间耸动了一下。要是撕开衬衣,粗暴地抓住那对大肉球,夹住自己的……他忍不住轻声咳嗽起来,嫩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殿下,这里风大,容易受寒,我们去舱房吧。”一个威猛如虎的蛮族老人侍立苏格身后,为他披上大衣。 “没关系啦,阿里管家,舱房里好气闷的。”苏格的语声又软又轻,四肢也长得纤细,面容清秀,神态腼腆,和人说话时常会低下头,显得有些羞涩。 “苏格小弟,你的健康状况一直不太好,硬要跟着缇青思小姐和我们长途旅行,能吃得消吗?”紧邻的一艘私人飞艇上,风典拿傲然屹立,如一杆直刺天空的标枪。 他二十出头,气势雄武,身躯笔挺,铠甲铮亮。在他的钢靴旁,匍匐着一头庞大的狮鹫,鹰喙如钩,利爪似刀,宽大浓密的羽翼仿佛黄金铸就,光灿耀眼。 “风典拿殿下是武骑士联盟的新星,森之国最年轻的青铜级武者,我肯定是比不了的啦。我只是想跟在缇姐姐和几位殿下后面,长长见识,学点东西。”苏格羞怯地笑了笑。要是有一天风典拿落在自己手里,应该先剪断他的命根子呢,还是先用木刺捅破他的腚眼? 风典拿昂首道:“苏格殿下如果肯吃点苦,也不是没有机会成为修炼者。” “我不太喜欢打打杀杀。”苏格细声细气地说。 这个自大的蠢物!管家阿里默默看了风典拿一眼。自家殿下之所以体质虚弱,是因为源力太过强暴,肉身无法适应。殿下天生两颗心脏,拥有惊世骇俗的双魔命树! 为了苏格的安全,他的父亲雾之国亲王兼大议会议员苏萨,才对外谎称苏格自幼多病,不谙武技。其实早在一年前,当时十八岁的苏格就迈入了青铜级。 “督察长请稍等!”一个肥胖的议员挤过人群,向缇青思伸出手臂,“这是鄙人特意为您去神庙求得的绿眼纹星石护身符,最能避邪驱灾。听说最近空盗很猖獗,您巡查各地猎人工会的时候,请务必小心。” 狄宁等四名追随者一边收下礼物,一边用身躯护住缇青思,好把议员的咸猪手挡住。这是累人的技术活,既不能对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动粗,又不能让其趁机乱摸心中的女神。 “以督察长举世无双的武技,区区几个空盗算什么?这是我祖传的黄金级宝剑,请督察长赏脸收下,让这柄宝剑代替我,与您并肩作战!”另一名将军出身的议员嚷道。 “我的女神,这是我为您呕心沥血写的第四千三百九十七封情书,寄托了我比大海还要深的爱慕……”一位著名的贵族诗人跪倒在地,目光痴迷,双手将情书捧过头顶。 风典拿浓眉一扬,冷哼一声:“一群弱不禁风的老家伙,还想抢我看中的女人,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感到主人不满,狮鹫抖了抖金灿灿的鬃毛,发出低沉的吼声。 后方蓦地 1000 u4f20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是啊,谁不知道你风典拿殿下最威风、最霸道。啧啧,你捉癞蛤蟆肯定最轻松喽。” 风典拿凛然转身,望着十米外的一艘豪华巨型飞艇:甲板上铺满花毯和瓜果,一个青年贵族躺在上面,金丝马甲半敞,高高翘着二郎腿。 风典拿目光凌厉如电,直视对方:“唐璜殿下,你要是不服气,我们可以决斗。我早就想领教你们牙之国皇室的掌刀术了。谁赢了,缇青思小姐就归谁!” 唐璜随手拿起一颗核桃,高高抛起,张嘴接住。“你要决斗,比试的内容就得由我来选。”他含糊不清地嚼着核桃,坚硬的外壳纷纷迸出嘴角。 “你想怎么比?” “我们比试玩婊子,看谁的时间长如何?我干一次三个小时,一次能干三个,你能赢我吗,铁皮包裹的小弟弟?” “你是在污辱武骑士的荣誉吗?” “不,我只是在污辱你的荣誉。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只和你在床上决斗。” “你这个懦夫!”风典拿攥紧拳头,青筋暴绽。狮鹫弓身探爪,对着唐璜大声咆哮。 唐璜仍然漫不经心:“难道你那根玩意不行?还是根本就没那玩意?” 苏格睁大水汪汪的眼睛,一脸茫然地望着两人斗嘴。吵啊,继续吵,打起来更好,那才是丑态百出!对了,要是把他俩的命根子一起剪掉,然后再比试玩婊子,那就最好啦。 “够了,两位殿下,请适可而止。”前方的一艘私人飞艇上,一名金发青年回过头,微微皱眉。他皮肤白皙,剑眉星目,气质儒雅,腰间悬着两柄狭长的刺剑,正是与苏格、风典拿、唐璜齐名的罗兰。 他们的父亲都是赫赫大国的亲王,同时兼任大议会的议员,门第高贵,权势彪炳。因此四人被称为四大贵公子,无数贵妇名媛为之倾慕,名头倒u6bd 10ae 4他们的父亲还响。 “看在罗兰殿下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风典拿悻悻地转回身,不再理睬唐璜。 没好戏看了?苏格失望地想,同时对罗兰露出腼腆的微笑。这家伙真该死,有机会要活剥他的皮。不一会儿,他的目光重新被缇青思吸引。 她已登上猎人工会的飞艇,站在甲板上,向众人挥手告别。苏格仰起头,恰好望见缇青思开叉的风衣下摆被大风撩起,露出雪白马裤紧紧包裹的香臀。两瓣圆润的臀丘高高隆起,丰满弹力,要是使劲抽打……苏格忍不住又轻咳起来。 飞艇开始升空,欢欢狠狠咬了一口胡萝卜:“天哪,总算可以上路了!” 缇青思平静地说:“你要学会忍耐,这也是魔念的一部分。” “可我们半年前就该出发了啊。那一次,小姐又感应到了始智一脉的气息,还探出猎物就在水瓶域、摩羯域和射手域这一带。”欢欢撅起嘴,“现在过了这么久,猎物可能早就离开啦。”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他逃不了的。”缇青思神色从容,“我们先去水瓶域,再去摩羯域,最后去射手域,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欢欢扭过头,指了指后方尾随的一大群飞艇:“那些讨厌的公子哥一直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们,甩也甩不掉,好烦哪!” “那就陪他们玩玩游戏好了。”缇青思微微一笑,如一朵妖冶媚艳的罂粟徐徐绽放。 第一章 兵分四路 - 刺客猎人 - 洛水 翻上沙丘,高登取出单筒炼金瞭望镜,举到右眼前,缓缓旋转镜筒,调整焦距。 视野由朦胧渐转清晰:河水潺潺,波光粼粼,如一轮湛蓝色的月牙环绕前方三公里外的绿洲。 河畔长满沙冬青、沙葱、肉苁蓉、油蒿、芦荟、甘草、胡枝子、海星花、沙菊花、沙拐枣、无花果……像色彩缤纷的地毯,在无垠的星空下熠熠生辉。 高登不断移动单筒炼金瞭望镜:一顶顶羊毛帐篷星罗棋布,沿着植被四散铺开,一直延伸向绿洲中心的月牙城。帐篷前,骆驼栖息,牧羊犬放哨。旁边围起茅草盖顶的木栅栏,里面牛羊成群,还能望见头短颈长的当地骏马。 镜头最终停在一根高高矗立的旗杆上,绿色的旗幡飘扬夜空,上面绣着一只展翅飞翔的黑鹰。这是沙之国的黑鹰部落,至今保持着祖先古老的游牧传统,不愿定居城市。 相比之下,统治月牙城的沙狐部落则是现代派,全力发展农耕、商业、娱乐等行业。 “没人跟在我们后面。”雀斑从后方接近,趴到高登身边,同样拿出一管单筒炼金瞭望镜,举放眼前,观察绿洲动向。这管瞭望镜可以收缩,镜片并非玻璃所制,而是用水晶兽的瞳孔打磨成薄片,望远距离达到五公里,足足价值十个血腥点。 没过多久,翠茜、阿泰也从另外两个方向爬上沙丘。“u62 2000 11没看到花豹他们。”“我这里也没有,他们会不会回基地了?” 雀斑摇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讥诮:“花豹不可能放过我。” 银狐也不可能放我走。翠茜在心里说,她不晓得雀斑和花豹到底有何恩怨,但小雀雀多半和自己相似,都有不想说的秘密。 高登兴许同样如此,不然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逃呢? “飞艇在途中故意绕圈子,把几个降落地点的顺序打乱了。”高登收起了单筒炼金瞭望镜。 阿泰愣愣地看着高登,不明白他话外之意。 雀斑解释道:“还记得地图吗?按照最短路线,飞艇从山羊部落启航后,应该先来月牙绿洲,再飞黑油城。可现在,我们反倒成了最后一批。” 翠茜恍然:“这是为了让我们时时处于花豹的眼皮底下,所以他肯定盯上我们了。” 高登说:“他要么抄近路,提前进月牙城等我们。要么还待在降落点附近,和我们拉开距离。血狱会留下了我们以前的旧衣服,如果弄几条猎犬,追踪我们的气味很容易。”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会一直被血狱会监视。除了花豹他们,相信月牙城里一样会有血狱会的暗桩。”雀斑接道。 “暂时不用管他们,我们按照预订的计划做。”高登捏住下唇,发出“桀桀”的乌鸦叫声。 远处十米高的沙枣树顶,番红花敏捷一跃,凌空翻身,连续七八个筋斗化解冲势,轻巧落地。“动作太帅了!”他喜滋滋地对自己说,向沙丘跑过来。 “红毛,有什么发现?”阿泰声音发哑,还是有点紧张。 “月牙河好漂亮!” 听到番红花的回答,小伙伴们齐齐翻起白眼。 高登从斗篷里摸出一块造型典雅的古董珐琅怀表,打开表盖:“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多小时,我们开始换装。” 他们脱掉斗篷,梳妆打扮,打开行囊,更换早已准备好的服饰。 高登拿出匕首,飞快削掉乱蓬蓬的长发,刮去唇上、下巴的茸毛。他整整三年没理过发,头发像一团纠结的稻草窠,一直垂到后腰。 清理完毕,他把掉落的碎发埋进沙子,再打开皮箱,取出一罐青金橄榄油、一块龙涎熏香料、一枚冰纹蓝钻戒指、一副单边夹鼻金丝眼镜、一双皮鞋以及一套内、外衣。 高登脱光衣服,倒出青金橄榄油,涂抹肌肤和头发。青金橄榄油色泽金黄,清亮滑润,可以滋润皮肤,促进血液循环,一点点提升肌肉强度。高登的风眼早已全部转化风孔,为防肌腱受伤,他通常只用七、八成左右的速度。有鉴于此,他前后耗费五万血腥点,分别从十多家兑换铺购买了总量一公升,只有王室才会日常使用的青金橄榄油。 接着,他戴上冰纹蓝钻戒指。镶嵌的冰纹蓝钻呈三角形,转动其中一角,就会弹出毒针,见血封喉。 随后高登换上衣服,穿好皮鞋。内衣由沙穴族的秘银丝织外套改装,能有效抵御尖锐物的戳伤。外套是价值三千血腥点的暗灰色蛇皮风衣和紧身皮裤,做工考究、剪裁精细,只取金冠蛇头部最精华的一块蛇皮编织,灰尘不沾,雨水不湿,冬暖夏凉,又轻又薄。风衣里子附有四只明袋和四只暗袋,分别放置钱袋、各种暗器和炼金药剂。皮鞋则是暗灰色的犀牛皮,异常牢固耐磨,微翘的鞋尖坚硬如铁,鞋底暗藏夹层,另有机关。 最后,高登戴上单边夹鼻金丝眼镜,挂好古董珐琅怀表,将龙涎熏香料捏碎成粉,洒遍全身。 “啊……”翠茜刚换好衣服,瞧见高登的模样,不由捂住嘴巴,美目闪亮。眼前的高登丰神俊秀,弘丽温雅,俨然是个绝顶的美少年。 可我还是觉得阿泰最好看。她偷偷瞄了一眼 1a82 蛮人少年,阿泰换上了一套朴实的麻布衣裤,显得干净整洁。而她自己身着彩裙,装饰华丽,他们将扮演一对私奔的少年。 “狗屎的,你应该改行去做男妓,保证赚翻!”雀斑悻悻地瞪了高登一眼。他上身赤膊,套着磨破的皮革背心、破烂的大裤衩,光着两只脚丫,嘴里斜斜叼了一根杂草。 高登看了看珐琅怀表:“距离天明还有一个半小时。大家最后一次核对计划,检查装备。” 翠茜率先道:“我来自星之国的商人家庭,和护卫阿泰偷偷相爱,私奔来此。我携带了大量金币财宝,以此为饵,引出暴风马贼团。” 雀斑无聊地嚼着草根:“老子就是个到处流浪的小混混。我的任务是打入月牙城的底层,和当地的地痞无赖混熟,借此打探暴风马贼团的消息。” “我是游吟诗人番红花,将在月牙城的各家酒吧、餐馆和妓院演出,任务同样是打听消息。”番红花抖了抖洁白如雪的斗篷,五指轻拨,怀中的金色竖琴发出婉转清鸣。“当然,还有弘扬美妙的诗歌,让艺术之花在每一颗贫瘠的心灵中盛开。”想了想,他最后补充了一句,但众人对他的补充自动过滤。 “记住,第一个月里,你们只负责搜集暴风马贼团的情报,按照计划接头。城里肯定有马贼团的同党,你们不要做不相干的事,也不要动用源力,显露武技。”高登环顾四人,“以我们的力量,不可能和一百多个马贼硬拼,只能慢慢来。” “万一不得不动武呢?”阿泰问。 “那就灭口毁尸。”高登淡然道。 没过多久,天际开始透出一抹淡青色。尽管只是凌晨三点,但沙漠的天亮得很早。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走一步。”翠茜和阿泰向众人告别。阿泰背起所有的行囊,肩头扛着粗壮的狼牙棒,另一只手搀扶翠茜,走下沙坡。 高登举起瞭望镜,望着他俩进入绿洲,走到一张帐篷跟前轻呼。牧羊犬开始吠叫跑动,不一会儿,帐篷掀开一角,牧民揉着惺忪的眼睛钻出来…… “他俩怎么样?”番红花关切地问道。 “没问题,保持游牧习俗的传统派还是很好客的。”高登从镜头里望去,牧民询问了几句,便热情地把阿泰二人迎进帐篷。 一个小时以后,雀斑直奔月牙城。彼时城门未开,他用钩索攀爬,绕开呼呼大睡的守卫,悄悄潜入城内。 等到六点城门开启,番红花哼着歌出发了。 烈日高照之际,高登已清除完众人一路留下的痕迹。提着皮箱,他不紧不慢地走向月牙城。 第二章 掮客名叫食尸鬼(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外乡人进城一个铜子,贵族大人免缴,真主信徒免缴。” 三座并排的拱形城门口,几名沙之国的士兵腰悬弯刀,对入城的商旅叫道。真主是沙之国民众信仰的神祗,其信徒主要分布在摩羯域和天蝎域。 作为沙之国的大城,月牙城贸易发达,人稠物穰,进出商队众多。商人们来自五湖四海,人种各异,服饰多样,牵着一队队载满货物的骡子和骆驼。商队护卫骑跨骏马,挂刀执矛,分布队伍四周。 高登打量了护卫几眼,这些人和守门的士兵差不多,只是身强力壮,会一点简单的招式,体内没有丝毫源力。他往钱罐里丢了一枚铜币,信步穿过城门。 砾岩石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不息。当地男子身穿宽大的白色长袍,白巾缠头,额戴黑箍,袍角或绣着一头奔跑的沙狐,或绣着代表其它部落的标志。 道路两旁,栽种着苍翠的椰枣树。后方是平民的住宅区,密密麻麻的石砖屋沿着向上的地势,层层叠叠铺展到视线尽头。 高登走的极慢,从城市宽阔明亮的主干道走进一条条阴暗狭窄的小巷,来回往返,察看是否有人跟踪,同时默记地形:哪些地方是死胡同,哪个角落可以藏身,两旁的建筑物又有多少个出入口。 一路上,高登出众的仪表引得几个当地女郎频频注目,暗送秋u6 3174 ce2。她们身裹鲜艳大方巾,薄纱遮脸,只露双眼。几乎所有人都佩戴戒指、项圈、手链、脚镯等首饰,在日光下流丽生辉。 穿过一片低矮民房,高登又转了几个圈子,确定身后没有“尾巴”,便走向市中心的广场集市。此时已近黄昏,庞大的广场廊柱沐浴在酒红色的夕晖中,投下轮廓柔和的剪影。 还未走入集市,高登就听到嘈杂的声浪滚滚而来。沿途车马骈阗,摩肩擦踵,货铺林立,琳琅满目。集市四周还摆着一个个小摊,鳞次栉比,五花八门。一些小女孩挎着竹篮,语声娇脆,吆喝叫卖蜜枣、葡萄干和无花果。 “尊贵的少爷,有活要我干吗?”“高贵的少爷,让我帮您提皮箱吧,只要三十个铜子。”几个脚夫上前向高登揽生意。 “真主保佑您,先生。我识字,我可以为您做很多事!”一个小男孩挤过来,仰着头对高登道。他十岁左右,面黄肌瘦,双眼明亮,腰间围着一条发黄的白毛巾。 高登意外地看了一眼小男孩,瞥见他脖子后有几条很深的褐色刀疤。平民大多不识字,对方或许出身富贵,而今家道破落。“我需要一名向导兼仆人,一天一百枚铜币,雇佣时间是一个月。”高登挥退脚夫,相比之下,孩童更容易控制。 “那您可请对人啦。我熟悉这里的一切:最好玩的酒吧,最漂亮的女奴,连老鼠钻进哪个洞都一清二楚。”小男孩满怀希望地看着高登,“先生,一天真有一百个铜子吗?” “我可以预付十天的佣金,但你得证明价有所值。”高登从口袋里摸出十枚亮灿灿的银币。自从大议会在各域统一货币,铜币、银币、金币之间都以百进制兑换。 小男孩眼珠一转,小声问:“先生,您想知道什么?” “我在寻找一些特殊的商人。”高登提了提皮箱,“我有几件不方便公开的货物,需要找那些商人秘密交易。” 小男孩机灵地道:“您想找黑市商人?”他犹豫了一下,示意高登跟着他,随后迅速拐进一道巍峨的门廊背后。“先生,那太危险了。您是外乡人,很容易吃亏的。”他瞅瞅周围,悄悄地说。 高登道:“也就是说,你有门路?” “您还没明白吗?黑市商人会欺负您是外乡人,用很少的价格强买您的货物。有时候,他们还会……”小男孩比划了一个刀砍的手势。 “多谢你了,我会小心的,现在告诉我人名、地址。” “可是先生……好吧,我明白了,愿真主保佑您,免遭魔鬼的伤害。”小男孩若有所悟地看着高登,“集市北门第三排,往左数第七家的香料铺。还有东门第二排最后一家的药材铺、斜对门的珠宝店,这三家都收黑货。先生,我现在带您过去吗?” “等明天。”高登把十枚银币递给小男孩,“城里有大议会开设的金匠行吗?” 小男孩用牙齿咬了咬银币,确定是真货:“有的,先生,离这很近。您要去的话得抓紧,马上就关门了。” “带路吧。”高登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辛巴达,先生。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食尸鬼。”高登微微一笑。 金匠行就坐落在集市广场的西面,两者只相隔一片草坪。金匠行造型四四方方,豪华气派,与沙之国穹窿顶的建筑风格迥然不同。钢铁大门上,镶嵌着大议会的徽章:一头飞跃火海的威猛巨龙叼着象征和平的橄榄枝。 临近打烊,金匠行的大厅里没什么客人。柜台两头,肃立着四名身穿墨绿色制服的护卫。神情冷峻,佩剑背刀,全是黑铅级的修炼者。 “我需要租一只最高级别的贵宾保险柜。”高登对迎上来的雇员说,辛巴达则在门外等候。 “绝无问题,尊敬的先生,请跟我来。”雇员眼睛一亮,恭敬地将高登请上二楼,由金匠行的分行长亲自招待。 金匠行最早的雏形,是贵族将钱财交给诚实可靠的金匠保管,并赚取利息。后来,大议会将之发展成规模化的金匠行,在各域各国建立分行。人们可以把钱币储存在金匠行,或是以物产为抵押向金匠行贷款,也可以将珍贵的宝物寄存在金匠行的保险柜里,以防遗失。 “保险柜的体积要超大型号,要用无记名的轮盘密码方式。”高登扫了一眼周围,合金铸就的保险库门前,四个灰锡级的武者并排而立。这仅仅是一种威慑,三千年前,史上最强大的盗匪团“幻影旅团”抢劫金匠行,结果被一一追踪捕获。全团四个钻石级高手、九个黄金级高手被当众剥皮去骨,处以极刑,并实施最残酷的古老刑法――诛灭九族。从那之后,就再没有人敢触怒大议会的威严了。 “先生,您要的保险柜每年的租金是三百金币,再加服务费,您总计需要支付三百一十枚金币。请问,您打算租几年呢?”分行长问道。 “先订一年。”高登爽快地付完钱,办好相应手续,由分行长陪同进入保险库。 半个小时后,他提着清空大半的皮箱走出金匠行。和修炼有关的宝物、武器全都存放进了保险柜,剩下的只是一些沙穴族的珠宝首饰。 保险柜装有密码轮盘,密码由他亲自设置,今后无论什么人,只要凭借密码就能进来打开保险柜,拿走东西或是――留下什么。 这也是三年前,他和父亲商议好的联络方式。 第三章 掮客名叫食尸鬼(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先生,接下来您打算去哪儿?”辛巴达还在门口等候,没有因为拿到银币就溜走。这本来也是高登的一次小试探,哪怕是个跑腿的,也务求诚实可靠。 “带我去本地最贵的旅馆。”高登看了看天色,暮光残照,半边天幕瓦蓝如海,半边天幕金红如焰。逆光之下,映衬出远处真主神庙的黑暗轮廓,更增庄严肃穆之感。 “好的,先生,最贵的旅馆在花园区,叫神灯,最豪华的房间一天一枚金币。最棒的玩乐场所都集中在花园区,那一带还有好多富翁和达官贵人,传闻本地最大的黑市商人也住在附近,可惜我不晓得他叫什么。”辛巴达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通往花园区的路绿荫笼罩,分为两条。一条洁净宽敞,石板铺砌,沿途士兵巡逻,专供驾驭车马的贵族通行。另一条是狭窄的石子路,曲折地穿过植被,黑黢黢一片。辛巴达领着高登前往此路,小声提醒:“这条路不是太安全,有时会有黑帮的混混或是盗贼出没,走这里的商人都会雇佣护卫。不过,我想大人应该不会在意,真主会保佑您的。” 小男孩在昏暗中偷看食尸鬼先生的反应,高登始终神色沉静,他现在扮演的角色,不仅不怕惹麻烦,甚至要招摇一点,才有机会钓到暴风马贼团这条大鱼。 天色越来越暗,路人寥寥无几,植被却越发茂密,枝叶阴影重叠,愈显深沉。经过一片樟脑树林时,四周寂静无人,高登忽而收住脚步,来了个出乎意料的急停。 一道黑影窜出树丛,从高登正前方扑空,手臂还保持着向前探伸的姿势。如果高登不曾停步,对方恰好可以抓住他的皮箱,劈手夺过,顺势逃入另一边丛植。 出于惯性,黑影犹自奔跑数米,才止住势头。势在必得的出手居然落空,黑影也愣了一下,无暇做出反应。 “你是三角眼!”辛巴达看见黑影,失声呼道,“先生,他是铁手指帮派的人!” 绰号三角眼的男子回过神来,狠狠瞪了辛巴达一眼:“小兔崽子,还不快滚,这里没你的事!”他举脚就踹,辛巴达拔腿往后溜,但没逃远,躲在一棵高大的樟脑树背后,探出小半个脑袋。 “外国佬,把皮箱交出来!老实点,我们铁手指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三角眼转身逼向高登,左手尾指上佩戴的铁指套带着弯钩,在夜色里凝出尖锐的寒光。他偷抢不成,一时恼羞成怒,打算硬夺,反正外国佬只是个文弱的阔少爷。 “两位,不如我给你们每人三枚金币,就当破财消灾,交个朋友。”高登的目光投向另一边树丛,“多做善事,真主会祝福你们的。” 三角眼面容一滞,树影里猛地跳出个大汉,塌鼻子,相貌凶恶,与三角眼左右夹击,困住高登。 辛巴达一溜烟爬上樟脑树,叫道:“先生,他是铁手指帮派的蒜头鼻!” “外国佬的视力挺好,就是脑子不好!我们亲眼看到你走出金匠行,这只皮箱里一定装满了金币。区区七枚金币就想把我们打发了,当我不会数数吗?”蒜头鼻举举拳头,中指上同样戴着尖硬的铁指套。他藏在树丛里,负责暗中接应三角眼,没想到被高登叫破行藏。 “真主保u4 1000 f51你这笨蛋吧,蒜头鼻,你的确不会数数。每人三枚金币,加起来应该是五枚!”三角眼嚷道。 “三角眼,你的脑瓜也不好!连七枚金币都不能把我打发,何况是五枚?”蒜头鼻不屑地说。 突然间,看似争执的二人齐齐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高登,相互夹击。三角眼指间翻出一枚小刀片,轻薄锋锐,割向高登提箱的手腕。蒜头鼻挥拳击向高登,中指凸出,铁指套的尾钩对准高登的眼睛。 “真主啊!”辛巴达失声惊叫,高登静立不动,像吓傻了一样。 眼看三方接触,高登忽然动了。脚尖为轴,身向外转,速度飘如鬼魅,反绕到三角眼背后。 “砰!”三角眼和蒜头鼻猛然撞在一起,刀片划伤了蒜头鼻的大腿,拳头打得三角眼向后跌倒,铁指钩戳破鼻梁,刺出血洞。 三角眼刚要痛吼,脖子一紧,声音憋在喉咙里无法喊出。一条胳膊从他背后探出,圈住脖颈,咔嚓一扭。三角眼颈骨折断,软软瘫倒。 蒜头鼻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道残影从三角眼身后掠出,直扑自己。他慌乱挥拳,小腹先遭重击,痛得弯腰蜷缩。几乎在同时,一只柔软的手掌按上他的颈侧动脉,蒜头鼻头晕目眩,向前一头栽倒。 自己没看错!食尸鬼先生果真很厉害!辛巴达捂住自己的嘴巴,既兴奋,又害怕。他望见高登从口袋里摸出一管液体,洒在三角眼身上,青烟“滋滋”冒起,三角眼的尸体迅速萎缩,连同铁指套一起化作脓水,被地面吸干。随后,辛巴达看到高登架住蒜头鼻,把对方拖进了阴暗的树影里。 “我问,你答,不要说废话。”高登掐住蒜头鼻的颈动脉,声音轻微而冷酷。 蒜头鼻双眼无神,全身绵软无力,嘴角溢出一缕鲜血。高登那一拳虽然未曾动用息微术,但仅凭源u529 1888 b,已将他的内脏震伤。 “你叫什么,混哪个帮派?”高登一边问,一边抓住蒜头鼻的左手尾指,随手一拧,指骨折断。 蒜头鼻疼得冷汗直冒,他想开口,但颈动脉被捏住,没法说话。 “不想回答没关系,真主会惩罚你的。”高登抓住蒜头鼻的食指,再次拧断。 蒜头鼻又急又痛,快呼吸不过来了,只能哀求地看着高登。该死的,你让我回答问题啊! “算了,这个问题我没兴趣了。”高登神色平静,接着拧断对方的无名指。“现在下一个问题。” 一阵瘆人的寒意爬上蒜头鼻的背脊,他只是黑帮的小混混,从没见过高登这种狠人。恐惧充斥身心,蒜头鼻瑟瑟发抖,中指又被对方轻柔握住,似被一条毒蛇的蛇信慢慢舔过。 “为什么盯上我?”高登温和地问,另一只手稍稍松开了蒜头鼻的脖颈。 “我们看到你从金匠行出来,你是个外国佬,看上去好欺负,也很有钱。”蒜头鼻飞快说完,大口喘息了几下,又被高登掐住脖子。 “下一个问题,你们老大是谁?” “一只耳,整个平民区都知道铁手指的老大是谁。” “你撒谎。” 中指连着铁指套被“咔嚓”扳断,蒜头鼻涕泪交加,想惨叫又被按住颈动脉,只得喉头发出微弱的呻吟。 “看来铁铸的手指也会被拗断。”高登继而握住对方的大拇指,“再问一遍,你们老大是谁?” “真的是一只耳。”蒜头鼻颤声说,大拇指顿时一紧,吓得他赶紧补充道,“不过我有次跟着老大去集市东门的一家珠宝店,老大对店主的态度很恭敬。” 高登心中一动:“东门第二排的珠宝店?收购黑货的那一家?” 蒜头鼻拼命点头:“就是那家,店主是个糟老头,说话牙齿漏风。” 高登略一沉吟,道:“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暴风马贼团在城里的窝点。” 蒜头鼻表情茫然:“他们不是在鬼迷沙漠吗?暴风马贼团一直被王国通缉,怎么敢来月牙城?” 高登点点头,手臂勒住了蒜头鼻的脖子。三秒过后,辛巴达望见高登独自走出樟脑树林,神态从容得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继续带路,辛巴达。”高登对树梢上的男孩招招手。 辛巴达抱着树干滑下来,眨了眨眼睛,也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好的,先生。”他继续领路,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芒。 第四章 掮客名叫食尸鬼(三) - 刺客猎人 - 洛水 神灯旅馆自一片繁花浓荫中突兀崛起,神秘而奇异,超拔而孤独,遥遥指向夜空。 “沙之国世代相传,天上的诸神在夜宴作乐时,不小心打翻了照明的油灯。神的油灯从此掉落人间,灯油化作环绕月牙绿洲的河水,灯盏则化作神灯旅馆。”站在神灯旅馆前,辛巴达渺小如一只蚂蚁。 高登抬起头,仰望着由一整座岩山凿建的宏伟建筑。它自然天成,混融一体,找不到岩石相互拼接的痕迹,只露出一道道天然花纹,复杂精美,宛如神秘的神灵语言。 整幢旅馆充满了异域风格,形状酷似沙之国常用的油灯:基座扁平,呈现完美的圆形,犹如油灯的灯座。沿着笔直的岩柱向上,灯盏椭圆鼓凸,勾勒出饱满的流线型,一头弯曲如环,形如灯柄,另一头不住伸长拉高,逐渐收缩成尖细的灯嘴,弧度高高向上,似要插翅腾飞,直跃苍穹。 “先生,现在这座旅馆属于沙狐部落的酋长。”辛巴达道,隐晦点出神灯旅馆的背后势力。他见高登杀人如草,怕对方不知轻重,在这里也肆无忌惮。 高登扫了一眼附近的酒吧和住宅区,走进旅馆的巨石拱门。里面灯火通明,熏香缭绕,地上铺着色彩艳丽的羊毛地毯,墙壁挂满华美的织锦和羽毛,八个巨大的铜制吊盘由铰链拴住,齿轮带动,载着客人在旅馆各层来回升降。 头缠白巾的男仆迎上来招呼,辛巴达道:“这位先生要最好的房间。” “要最贵的。”高登随手丢给男仆几枚银币,引得远处一干仆佣纷纷瞩目。 男仆弯腰致谢,飞快瞄了高登一眼:“顶层有一栋宫殿式住房,视野开阔,奢华舒适,想必能令贵客满意。不过……” 高登道:“价格不是问题。” 男仆犹豫了一下,说:“那栋住房有点奇妙,每到夜晚便无法点亮油灯,火烛也会自动熄灭,就算用照明石、夜明珠也发不出光。好在星月的光辉还是能照进来。过去曾有数位高贵的通灵士前来察看,都找不出原因。除此之外,房间没有任何异常,住过的客人都很满意。” 通灵士是对拥有通灵技的修炼者的尊称。高登略一沉吟,便示意男仆带路。 他们乘坐吊盘,一直升往顶楼,四周是叠嶂的岩层,大部分被挖空,凿成房间、走廊和楼梯。那栋宫殿式的房间位于顶层的走廊尽头,恰好处在翘起的灯嘴口,神灯的最高处。 “先生,就是这里。”男仆打开朱红色的房门,里面绘彩涂画,描金漆银,以大理石铺成错落分层的地板。四周圆柱林立,屏风相隔,壁龛里陈列各色奇巧饰物。最里面摆放着一张椭圆形的象牙大床,香料熏洒,四面纱幕低垂,花团锦簇。因为天黑,房内显得十分昏暗,唯独穹顶窗台上洒着一抹白月光。 “还过得去。”高登浏览了一圈,并未觉察有何怪异。而辛巴达表情如常,并未惊叹于眼前的富丽堂皇。 高登把皮箱放进紫檀木的衣柜,若有所思地看了男孩一眼。 “先生,贵宾餐厅就在走廊的另一边。”男仆躬身告退,沿着岩石楼梯一路往下走,七转八绕,钻进一间脏乱狭小的储藏室,反手关上门。 随后他蹲下身,从靴筒里抽 2171 出一柄短匕,在地面撬了撬,挖起一块石砖。下面是一个中空的小坑洞,里面藏着一支炭笔、一叠纸和一只装满黄色液体的玻璃瓶。 “礼拜四晚上六点左右,13号入住神灯旅馆顶层套房,身边陪同一名当地男童,应为向导。13号目前暂无异常,留待观察。”男仆拿起炭笔,在纸上写完这段话,又摘抄了一份。随后他打开玻璃瓶,将几滴黄色液体倾倒在两张纸上,黑色的炭字缓缓隐没,纸张重新变成一片空白。 这是传送消息的保密方式,只要再滴上特殊的液体,字迹就会重新显现纸上。 男仆把其中一张纸和其它物件放回坑洞,嵌好石砖,收起另一份,走出储藏室。每晚十点,都会有一辆垃圾车停留旅馆后门,这份情报将通过垃圾车,准时无误地送往血狱会月牙绿洲的分部。 “辛巴达,你是本地人吗?” 餐厅内,仆佣们端着闪闪发亮的银餐盘鱼贯而入。高登点了满满一桌子菜,但没找到提升源力和肉身的食物。无论在哪一个国家,修炼资源都被权贵垄断,有价无市,极少外漏。 “是的,先生。”辛巴达侍立在旁,一一掀开餐盖,高登察觉到了他心跳的急促。 “你的父母还健在吗?”高登一边问,一边暗中观察着四周用餐的客人。他们大多是外来的商贾,以及几个零散的游客。 辛巴达垂下头,眉宇闪过一丝悲痛:“先生,他们已经死了,愿真主保佑他们的灵魂得到安宁。” “怎么死的?”高登若无其事地追问,伸出双手。 “是……病死的。”辛巴达端起水壶,为高登冲洗干净双手。又拿起小刀,开始切割熏制的驼峰肉、烤全羊、蒸肥鹅和炸子鸡。 “你现在一个人住吗?”高登用右手抓起一块驼峰肉,蘸了蘸小碟子里的胡椒、香草和盐,再裹上酥饼。在摩羯域和天蝎域的大部分地区,人们只用右手进食,左手被视为不洁,用来擦拭粪便。 “……嗯,是的。”辛巴达在一盘手抓饭上撒好孜然香料,又为高登倒好椰枣酒。 “你可以暂时住在我这里。” “啊,不麻烦您了。我,我不太习惯住这么好的地方。” “不当向导的时候,你以何为生呢?” “我……有时会帮人写信。” “为哪些人写呢?” 高登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辛巴达左支右吾,穷于应付。好不容易等到高登吃完最后一团手抓饭,饮下最后一罐蜂蜜水,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暂时没事了,你先回去,明天上午十点过来。”高登净完手,打开珐琅怀表的盖子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好的,先生,我一定准时到。”辛巴达鞠了一躬,转身离去,抹了抹额头渗出的汗珠,伺候一个人吃饭竟然这么难。 高登走回自己的房间,拔下一根头发,夹在门缝里。当他外出时,如果有人偷偷潜入,推开门发丝就会掉落,他回来立刻知情。 走到穹形窗台前,高登俯下身,朝下方观察片刻,然后从蛇皮风衣领子的拉链里,拉出一个隐藏的灰色细网面罩戴好。手掌一撑,他纵身跃出窗台,贴着外墙的岩石攀援而下,身形纵跳如猿,始终藏在建筑物的阴影里。 足尖一点,高登轻巧翻身,无声落入旅馆旁的浓密绿荫里,静静等候。两分多钟后,辛巴达走出了旅馆大门。 第五章 掮客名叫食尸鬼(四)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悄然跟上,一路尾随。时而穿梭树丛,时而翻上屋檐,始终与辛巴达保持百米左右的距离。 月光皎洁,洒在辛巴达红苹果般的小脸蛋上。他一会儿神情不宁,一会儿眉头纠结,显得心事重重。 辛巴达的身世颇多疑点,但高登并无兴趣了解,跟踪只为了确认男孩和暴风马贼团、血狱会或是当地黑帮有无关系。 穿过集市,辛巴达走进平民区。这一带黑灯瞎火,居民早已就寝。除非节日庆典,否则只有贵族才习惯夜生活。 高登俯低身躯,掠过一家家屋顶,跟着辛巴达拐进小巷,来到一间窄小陈旧的石屋前。夜深人静,一阵阵男子剧烈的咳嗽声,透过破败的窗户传出来。 高登望见辛巴达进屋,也一跃而下,伏在门旁,贴耳聆听。 “穆萨大叔,我回来了。”辛巴达点燃油灯,屋内亮起一团朦胧的黄色光晕。 “真主保佑……您总算回来了。咳咳,这么……晚了,我真……担心您会出事。”男子断断续续地说,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骨瘦如柴的影子映在窗户上。 辛巴达扶住男子,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了,穆萨大叔,我今天接了一个活,刚刚忙完。”他掏出十枚银币,献宝般地捧在掌心,“您瞧,这是我今天挣的钱,又可以帮您买药了。” 穆萨苦笑着摇头: 2000 “没用的。我伤了魔命树……源力废了,吃药是治不好的。您别再为我……操心了,不要再……往我这个废人身上浪费力气了。” “穆萨大叔,您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的,我怎么能不管呢?再说了,您不是治不好,而是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治愈魔命树的好药。如果我能打开父亲生前掩埋的宝库……” “咳咳,忘了那个……宝库吧,您不可能把它取出来的。咳咳,听我说,您快走吧。您已经长大,可以养活自己,我也放心了。您应该离开这里,离开沙之国,离开摩羯域。他们一定……还在找您,这里……不安全。” 这些话断断续续,又夹杂着男子的咳嗽声,高登听得不太清楚。他慢慢移动位置,贴住窗栏,凑得更近一些。 辛巴达陡然挺直的身影映上窗户:“逃?逃到哪?逃多久?一辈子逃下去?就算苟活下来又能怎么样,当一个懦夫?” 高登瞧见辛巴达激动比划着双手,像一头磨牙砺爪的幼狮:“不!不!不!雄狮宁可被豺狼撕碎,也不愿死在马戏团!” 穆萨急剧咳嗽起来,后背弓起,上气不接下气。辛巴达连忙为他抚背顺气,又端来一碗蜂蜜水,伺候他喝下。 “您是……一头真正的狮子,咳咳,和酋长少年时一样……英勇。”穆萨喘息着说,“可是……您天生和源力排斥,无法修炼。您回不了部落的,您不了解,敌人……势力太大了。咳咳,总有一天,万能的真主……会惩罚恶徒的。” 高登看到男孩沉默不语,过了一会,辛巴达用颤抖的声音说:“我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父亲不是病死的,是信士们的长官阴谋加害……” “您别再说了。”穆萨枯瘦的手一把抓住辛巴达的胳膊,猛烈咳嗽,嘴角渗出血沫。“您必须……为酋长大人留住血脉,不然我……对不起酋长大人。” “好吧,大叔,您别生气,我明白您的意思。很晚了,您赶紧休息吧。”辛巴达只得安慰对方,替穆萨盖好毛毯,扶他慢慢躺好。 大叔毕竟老了,他不想让我去冒险。辛巴达吹灭油灯,合衣睡下,圆睁着明亮的棕色眼睛。没错,自己不能修炼,可是击倒敌人的方法有很多种。如果可以开启宝库,如果……他脑海中浮现出高登的模样。 过了片刻,屋内再无声响。高登悄然离去,心里反复想着“雄狮,酋长,病死,信士们的长官”这几个字眼。信士们的长官指的是集政权和神权为一身的沙之国国王,四年多前刚刚上任,就把眼镜蛇家族的据点一窝端。 而在几年前,沙之国的确有一名部落酋长猝然病毙,钉子计划里记载得很清楚。原本此间事了,高登会干掉辛巴达灭口,但现在需要慎重考量。 离开平民区,高登径直掠向集市,去那几家收购黑货的店铺摸摸底。 他先来到香料铺,店门紧闭,挂上铜锁,里面黑咕隆咚。附近没有路人,整个集市都陷入了沉寂。高登摸出一根细小的铁丝,钻进锁眼,搅动几下,铜锁打开了。他闪身潜入店铺,小心掩上门。 一股浓郁的香气迎面扑来,沁人心脾。高登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夜明珠,柔和的碧光照亮四周。 铺着红色丝绸的柜台里,陈放一只只透明的玻璃盒,里面是珍贵的白唇麝香、龙涎香、紫纹檀香、瓷之国沉香……里间的货架上,摆放着一包包用以佐食的孜然、胡椒、茴香等香料。 高登猫下腰,在四壁摸索、敲打了一会儿。“咯吱咯吱”,他触动机关,一面墙壁开始滑动,露出暗室。 室内只有一口淡黄色的棺材,呈长方形,不事雕琢,表面分布着细长的裂隙木质纹理,不时散发出一缕缕醇和的异香。这是旃 b2d 檀木,和珍珠一起磨碎服用,可以慢慢提升精神力。这么大一块旃檀棺木,够得上是赤铁级的宝物标准了。 高登移开棺盖,里面堆满了辅助修炼的香料。大多在黑铅级,还有一些是灰锡级。这家香料铺应该是暗中收购修炼资源,再偷偷高价出售给平民武者,赚取暴利。 高登仔细检查了一遍暗室,没再发现异样,便放好棺盖,将香料铺里的一切复原,又赶往集市东门的另外两家店铺。 一接近那条街,高登立刻觉得不对劲。东门的门廊边,一个沙狐部落的士兵靠在廊柱上,低着头打瞌睡。药材铺和珠宝店附近,还有几个乞丐身披破毡,蜷缩在地,面前放着讨钱的木盘子。 静伏在屋顶上,高登思索片刻,放弃了偷偷潜入的打算。借助月光,他看清楚这几个乞丐的脸,随后返回旅馆。 第六章 掮客名叫食尸鬼(五) - 刺客猎人 - 洛水 门缝夹住的头发丝仍在原位,高登关好房门,又取下几匹象牙床上的丝幔,在周围布置了绊人索。 这是随手而为,已成本能,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地方能让他感到安全,哪怕重回眼镜蛇堡,慈父身旁。 这是三年卧底血狱会的代价。高登总是深信,危险无处不在。 他信步走到穹顶窗台前,月影西移,清辉渐渐退出窗棂。四下里变得一片黝黑,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看不见的魔怪吸噬了。高登试着点燃蜡烛,掏出夜明珠,都无法发出一丝光亮。 蝉蝉钻出心脏,三、两下爬到高登肩头,挠挠他的耳朵,又窜到头上,抓住头发荡起了秋千。这是小妖精最喜欢的游戏,每当深夜无人,高登一人独处,蝉蝉就会跑出来和他嬉闹。 经过魔命树一年多的滋养,蝉蝉精神抖擞,气色好了许多。特别在高登服用买买提的虹怪之泪以后,魔命树越发生机蓬勃,隐隐透出光润的色泽,连带着蝉蝉也从中收益,那条瘸腿比过去要利索一些了。 高登拉上窗帷,开始日常的修炼。如今时间有限,他只能将重点放在二心流的技巧锻炼和模拟格杀花豹两方面。 手指一挑,圆溜溜的夜明珠在高登十指间翻滚。由于夜明珠光滑圆润,稍有疏忽,就会滚出手指,反而比操纵匕首更难一点。 “滚——滚——滚。”蝉蝉跳到高登怀里,向他伸出手,掌心摊开。高登拿出一颗夜明珠交给它,蝉蝉学着高登的样子,伸出手指拨弄,可它的手太小,十指又短又细,才拨了一下,夜明珠就脱手掉在地毯上,不住滚动。 “呵——呵——呵。”蝉蝉傻笑着追过去,捧起夜明珠,刚放到指缝间,又掉出来滚远了。小妖精好像不知道什么叫气馁,低头看了看空空的双手,又兴奋地奔向夜明珠。 高登不由一愕,房间里黑魆魆一片,夜明珠晦暗无光,个头又小,蝉蝉却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夜明珠,难道它还有夜视眼? “骨碌碌”,夜明珠再次从小妖精手上滑出,滚入床底。蝉蝉埋头爬进去,伸臂抱住夜明珠,忽然歪歪脑袋,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就在刚才,小妖精听到边上传来“嘻,哦,哈!”这样奇怪的声音。 它东张西望了一阵,周围黑压压,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蝉蝉松开夜明珠,伸手在地上抓挠了几下。“哦,噢,哈,呵!”的奇特声音又钻进耳朵,蝉蝉不停地抓挠,怪声就不停地响。 蝉蝉立刻钻出床底,跑到高登跟前,喊道:“怪——怪——怪!” “什么?”高登一边用手指翻滚夜明珠,一边晃动肩膀,上身微转,摆出即将攻击的姿势。这是一个假动作的技巧,同时也能增加手指训练的难度。 “怪——怪——怪!”蝉蝉使劲拽了拽高登的裤脚,又指指床底,小脸上的表情显得极为认真。 高登心中一动,这栋房间吞没光亮,当然有古怪之处,小妖精难道已经发现其中的奥秘?他稍作沉吟,干脆把象牙床往另一边推开,露出覆盖地面的羊毛地毯。 蝉蝉奔过去,一边用手抓挠,一边抬起头,炫耀般地望着高登:“听——听——听!” 它又听到了怪声,然u8 1000 00c高登仔细倾听半晌,还是不解地摇摇头,附近什么声音都没有。 “有——有——有!”蝉蝉用力吸了吸鼻涕,着急地团团转。 高登趴下身,耳朵紧贴地毯,用手逐寸敲击、拍抓四周,仍旧一无所获。他索性躺在地上,凝神静气感应,可过了许久,还是没能发现任何异动。 “好了,残残,这里或许真有古怪,但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高登摇摇头,不再浪费时间。他继续修炼了三个多小时,直到大汗淋漓,才去旅馆的浴堂泡了个热水澡。 回房后,高登先在床上用枕头堆出人形,再用锦缎被褥覆盖其上,制造出自己睡觉的假象。随后,他在房里选了一个视线的死角,用几道鎏金屏风遮住,才倒地就寝。睡在床上太不安全,一旦有人闯入,一阵连弩疾射就能要了他的命。 其间,蝉蝉三番五次溜出来,窜到床底的那个位置,又抓又挠,折腾半宿。“怪——怪——怪!”小妖精吸了吸混浊的鼻涕,思索许久,严肃地点点头。 次日醒来,高登并未发觉有何异样。辛巴达在十点准时到来,领着他前往集市。 “我们去东门那两家。”高登提着皮箱,意态温雅,步履从容,观赏着沿途的景物风光。 辛巴达提醒道:“先生,您要做好准备。” 高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辛巴达,在我走进这座城市之前,我就已经准备好了。” 辛巴达沉默了一会,说:“先生,您一定是个不同凡响的人。” 高登微微一笑:“我看你也一样。” 辛巴达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我吗?您一定在开玩笑吧?” “辛巴达,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我,我以前想过,梦想当一名勇敢自由的武士,到处冒险探宝,还要打败天下最凶恶的魔怪。您一定觉得这很可笑吧?” “当然不,我小时候和你想的差不多。” “真的吗?”辛巴达兴奋地说,随即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可是我,我没办法像您那样。我做不了武士,我没法修炼出源力。” “很多人都无法修炼出源力,比如白朗宁,比如许多炼金士。”高登绕过草坪,穿过一条蜿蜒的小路,遥望远处巍峨的集市门廊,“路有很多条,辛巴达,每一条路都可以通往集市。” 辛巴达激动地望向高登:“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高登道:“不在于想,而在于做。” 辛巴达嘴唇蠕动了几下,振奋地想要说什么,又竭力克制住。他认识食尸鬼先生的时间太短,还不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我想还是算了,我没什么机会再去冒险了,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辛巴达垂下脑袋,默默盯着地上被踩歪的杂草。这么说是为了应付食尸鬼先生,还是自己偶尔也会这么想?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沮丧。“食尸鬼先生,我不算是小孩子了,不能再做那些荒诞可笑的梦了。我可以为人抄抄写写,当一名体面的文书。或者当个向导也不错,如果常常遇到像您这样慷慨的客人,我会……” “会怎样,辛巴达?会一直努力伺候别人,然后一点点挣钱,花很多年换栋新房子,再买头骡子。或许某天,当你疲倦地替骡子刷毛时,会忽然想到,我小时候想要去冒险。但来不及了,时光已逝,梦想不再。”高登故意用轻蔑的眼神乜斜男孩,“别让我把你看低了,辛巴达。” “不,我不想这样!”辛巴达终究受不过激,小脸蛋涨得通红,脱口而出道,“我不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这么活下去,直到我变成大叔,变成再也走不动的老头,然后告诉自己,我什么都没能做!只要给我一个机会,我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高登停下脚步,他们已经站在了集市的药材铺门口。“人人都需要一个机会。”他微笑着走进去。 第七章 掮客名叫食尸鬼(六) - 刺客猎人 - 洛水 “真主在上,请问您需要什么?”柜台后,一个蓄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问道。他双眼狭长,颧骨突出,满脸精明之色,身穿沙之国传统的白袍,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 辛巴达机敏地钻进街道的人流里,没有跟随高登一起入内。 “我有几件不错的东西,想问问你们是否愿意收购。”高登把皮箱放到柜台上,浏览四周。这间药材铺不大,药材品种也不多,以治疗感冒发烧等日常疾病的草药为主,此外还有一些止血接骨的药物。在最显眼的货架上,盛放着三支碧绿色的炼金解毒药剂,标价至少虚高了好几倍。 “收购?”中年男子目光一闪,看了看皮箱,“请问是什么样的货物,采到的草药吗?” “是非常值钱的货。” “先生,我们这里是药材铺。” “药材铺一样能做赚钱的生意。” “我需要先看一看货,我们这里可不做违禁品的生意。”中年男子皱了皱眉,手臂伸向皮箱的铜扣,准备打开来。他的手掌仍然藏在袖中,不曾露出一点。 一只手抢先按在了皮箱上。中年男子眼神一冷,抬头盯着高登。 “抱歉,这里人多眼杂,不太方便。”高登按住皮箱,平静地说,“我带的货比你想象的更贵重,不如我们找一个地方慢慢看。” 中年男子不耐烦地摆u6 2000 446袍袖:“这里没什么不能看的货。先生,我没兴趣浪费大家的时间。如果你只想耍一些无聊的把戏,那么请――”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高登将皮箱打开一条缝,璀璨的珠光宝气透射而出,衬得阳光也黯淡下来。 “啪嗒”一声轻响,箱盖被合上,中年男子脸上一闪而逝的贪婪没能逃过高登的眼睛。“我的时间恐怕比你更宝贵。”高登用一种傲慢平缓的语气说,“这些货都是几百万年前的真正古董,我打算变卖几件。当然,如果你有足够大的胃口,全部吃下最好不过。除了金币交易的方式,我还可以考虑以物易物。” 中年男子笑了笑:“既然这些古董很珍贵,您为什么不卖给珠宝商人或是直接去拍卖场寄售?” 高登扶了扶单片夹鼻金丝眼镜:“直说好了。我收到很可靠的消息,你们可以收购一些不方便公开的货物。” 中年男子的眼神忽而变得锐利如针,他开始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审视高登。从夹住鼻梁的金丝眼镜,到挂在风衣上的表链,再到中指佩戴的冰纹蓝钻戒指,最终停留在高登的手上。 这双手白皙、纤长、细嫩,皮肤光洁,没有粗茧,显得非常柔软,看不出有丝毫杀伤力。在基地的最后半年,高登兑换了一种极为昂贵的炼金美容药剂,褪去身上的老茧和伤疤,将修炼过的痕迹彻底抹除。 中年男子神情放松下来。少年身上没有贵族的家徽,也没有修炼武技的迹象,还是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客。虽说卖相绝佳,气宇沉稳,但终究是个奶毛未干的毛头小子。“您的意思是,这批古董见不得光?”中年男子忍不住又瞧了一眼皮箱,想起里面眩目迷离的彩光,心头一阵火热。 高登板起脸孔:“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喜欢秘密交易而已。” 中年男子摇摇头,刻意用冷淡的语气说:“不管它们是不是黑货,都不是这家药材铺可以吃下的,我们是守法本分的商人。” 高登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如果你真的没兴趣,就当我白来一趟好了。”他转身欲走,中年男子做了一个稍待的手势。 “虽然我们不能收购,但其他人会愿意和您谈谈这笔生意。” “他们是谁?没有满意的报价,这批货我宁可不卖。” 中年男子脸上浮出笑容,仿佛看到一只香喷喷的小白兔就要掉进垂涎的狼嘴。“您看到里间的那扇门了吗?那是仓库,往里走,一直走到头,您会看到有架木梯子,顺着梯子往下走,会有专人接待您的。”他朝店内的方向示意,同时拉了几下柜台下面的绳铃。 高登稍作踌躇,拎起皮箱,头也不回地向里间走去。 真是个愣头青,多半刚出来闯荡,自以为什么都能搞定。中年男子的笑容里透出浓浓的讥诮,栽在自己手里,就当买个教训吧。 根据对方的指示,高登最终走进一道阴暗的地下长廊。 “阁下有笔生意要和我们谈?”长廊尽头,惨碧的灯焰似鬼火摇曳,映得说话之人须发发青,面色阴森,凄厉的声音仿佛在四壁游荡。 在他身旁,四个彪形大汉也同时望向高登,个个面目可怖,凶相毕露,灯焰拖曳着阴影在他们身上跳动,仿佛一个个狰狞起舞的恶魔。他们当中放着一张圆桌,桌上摆着几堆铜币和银币,边上还有一只掉了漆的枣红色骰盒,里面有三粒骰子。角落里,还歪倒着几只酒桶,散发出麦酒特有的气味。 “没错,是笔大生意。”高登的目光越过五人,落在后方的铁栏门上。铁栏大约鸭蛋般粗,拴着五把沉重的铁锁,门后胡乱堆着数十只大麻袋,鼓鼓囊囊,塞满凹凸不平的东西。 “小子,你鸟毛还没长齐,懂什么叫 d97 u5927生意吗?”一名大汉咧开嘴嘲弄道,其余的人放肆地大笑起来。 高登轻轻叹了口气:“喝这种低劣麦酒的贱民,也懂什么叫鸟毛么?” “操你妈!”大汉猛然一拍桌子,震得钱币纷纷弹跳。另外三个大汉霍然站起,向高登作势欲扑。 “等一下。”为首之人做了个手势,其余人停下来,气势汹汹地围住高登,脸上杀气弥漫。 “阁下既然要谈生意,为什么不让我们先看看货?”为首之人打量了高登一番,森然说道。 高登打开箱盖,珍宝的光华照得四周五光十色。四名大汉瞪大眼珠,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为首之人也看花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这里的货都是真正的古董,而且是世上仅此一件的孤品,源自早已绝迹的异族。”高登从皮箱里随手取出一只镶满彩色宝石的兽角酒杯,“这种凶兽几乎灭绝,光是这只角业已超出万金,再加上镶嵌的宝石,你说值多少?” “一千金币。”为首之人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地道。“不是这只酒杯,而是你所有的货,一共值一千金币。” 第八章 掮客名叫食尸鬼(七) - 刺客猎人 - 洛水 四周顿时陷入沉寂,仿佛冰冷的尖爪扣住咽喉。那是杀气,犹如实质,从四个大汉身上升腾而起,扑向高登,昏暗的长廊似乎连温度也降下来了。 并非出于恐惧,但受到杀气刺激,高登皮风衣下的肌肤还是不自禁地泛起鸡皮疙瘩。 这是真正的杀气,和源力无关,唯有杀人如麻者才可能养成。杀的还必须是高等的类人生物,能在临死前释放出悲痛、惊恐、愤怒和绝望等负面情绪,杀虫杀鸡杀凶兽都白搭。 杀气一旦养成,便会生出肉身、精神的双重威压,令敌人手麻脚软,身心俱颤,难以发挥出全部的战力。据说杀气凝练至极处,甚至能以另一种方式开辟精神海,孕育灵种。 “看来你对一千金币的报价没有异议。”为首之人脸上露出冷酷而讥讽的表情。高登僵立不动,似被杀气所摄。 一名大汉狞笑道:“这小子哪会有异议?我看他对这个价格很满意,已经开心得说不出话来了!” 其他人哄然大笑,连连叫嚣:“小子,恭喜你发财了,竟然赚了一千金币!”“你卖一辈子屁股也挣不了这么多!”“至少你可以跪下来舔我们的靴子,说句感谢大爷!” 直到众人嘲笑个够,高登才慢条斯理地说:“你的报价实在太低了。” 为首之人微微一愕,旋即冷笑一声:“就凭你 2c7c u8fd9一箱不值钱的赝品,一千金币已经太高了。” “赝品?” “我说它们是赝品,它们就是赝品。” “你说了算,还是沙之国的法律说了算?” “原来我们的小朋友喜欢讲法律?真巧,我也喜欢。这箱珍宝一直存放在我们的仓库里,你这个小贼想溜进来浑水摸鱼,结果被我们打折了一条腿,又剪断了一条自以为是的舌头。你将被扭送到本城的治安官那里,得到公正的审判。”为首之人淡淡地说,“你觉得是这个结果好,还是拿了一千金币滚蛋好?” 他身上猛然爆发出一股凌厉的杀气,像无形的刀锋劈过,比四个大汉的杀气加起来还要强。 四名大汉同样杀气腾腾,再次向高登逼近,壮硕的身影被摇曳的灯火不住扭曲。 “这条路子果然是最快,也是最麻烦的。”高登出神地盯着铁拦门后的几十只大麻袋,连眼角也没瞥一下围上来的人。这几个人的杀气会吓倒普通人,也会稍稍影响一下心志不坚的武者,但对高登而言,最多也就产生一点无关痛痒的生理反应,例如竖起几根汗毛。 为首之人神色顿变,被他们五人杀气夹击,一般人早就浑身发软,心惊胆寒,怎么可能像高登一样从容开口? “他是修炼者,杀了他!”为首之人厉喝一声,多年刀头舔血,他反应神速,立做决断。 四名大汉的反应也不慢,跨步弓膝,挟着杀气汹汹扑上,仿佛四匹暴虐的烈马抬起怒蹄,腾空踏来。 是马步! 高登眼中锋芒一闪。马贼抢劫之后,必然要销赃,找到黑市商人,就有机会找到马贼。这是高登原本的计划,也是最快找到暴风马贼团的路子。但他不曾想到,马贼会堂而皇之地当起黑市商人。 “砰――砰――砰――砰!”四只穿着皮靴的脚先后踏上地面,大汉们借力跃起,身、步合一,杀气凝聚拳头,卷起凶悍猛烈的拳风。 为首之人紧紧盯着高登,手悄然按上腰带,那里藏着一柄卷曲自如的软钢弯刀。 东面的大汉冲得最猛,马步最快,拳头也最先砸向高登。 高登屹立不动,心静如石,拳头堪堪抵近他的额角,拳风震得发丝激飞。 大汉脸上露出猖獗的笑容。什么修炼者,什么源力,不经过积年累月的生死杀戮,有个鸟用! 刹那间,高登低头、屈膝、前倾,大汉的拳头以毫厘之差,从高登头顶上方掠过。 “啪嗒”一声,大汉喉结碎裂,凌空跌落,脸上犹自挂着猖狂得意的笑容。 为首之人的心骤然一沉,大汉被瞬间击毙,可他完全看不清高登的动作,连大汉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另一只呼啸的拳头也到了!高登左侧的大汉挥拳之时,膝盖高高抬起,高登若躲开拳头,膝击就会趁势补上。若没躲,膝击就会形成必杀之势。 高登探手一抓,扣住大汉手腕,往里一扳。“咔嚓!”手腕应声折断,大汉痛吼一声,膝击因为剧痛而动作变形,无力垂落。但高登手未松开,紧扣腕骨,继续向内侧拗去。 “咔嚓――咔嚓――咔嚓!”沿着大汉整条手臂,一连串声响犹如爆竹不绝。先是手肘断裂,再是肩骨,紧跟着是颈骨。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一气呵成。为首之人眼前一花,大汉已然瘫软如泥,气绝倒地。 在高登右侧、背后,另外两名大汉同时杀至。一人拳腿齐出,分袭高登的太阳穴和腰眼;背后那人拳头化掌,像一柄迅猛的斩马刀,与腾跃的马步相合,呼啸着凌空直劈。 他们不懂源力,但招式简单有效,直取要害,无一不是杀人技法。 高登足跟一蹬,猝然倒退,像一枚石炮撞进背后的大汉怀里。大汉的掌刀扬起半空,还没来得及劈落,胸口就一阵剧痛,呼吸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高登反手搂住对方的脖子,往右侧一拧一甩。大汉脖子折断的同时,与同伙狠狠撞在一起。 “砰!”仅存的一名大汉被撞得飞出去,高登也随即扑出,速度比对方倒飞得还要快。霎时,他追上对方,两道人影重叠,又一合倏分,大汉颓然仆倒。 与此同时,一柄雪亮的弯刀从斜向方掠至,斩向高登腰身,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正是高登刚刚击毙大汉、势尽力竭之际。 寒光颤动,粼粼闪烁,弯刀仿佛一直在变化,直到逼近时才发出气流的尖啸声,刀光倏然化作一道闪耀的线,与杀气相融,又快又狠,散发出摄魂般的血腥寒意。 “叮!”为首之人手腕一颤,刀锋竟然被一根手指弹中,微微一跳。“叮叮当当!”随着一阵清亮的响声,高登左手五指拨弄,锋锐的刀锋在指间来回弹跳,宛如杂耍。 “暴风马贼团?”高登好整以暇地问道,右手打开珐琅怀表盖,看了看时间。 第九章 掮客名叫食尸鬼(八) - 刺客猎人 - 洛水 “你是谁?”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惧笼罩住为首之人,他抓紧刀柄,竭力挥动,想把刀锋从对方五指间撤出。 但高登手指不停,弯刀刚刚发力,就被手指拨转,改变劲力的方向,不得不绕着指间翻动。就好像一条毒蛇拼命逃窜,却一次次被钉中七寸,难以挣脱。 “你到底是谁!”为首之人面容惨碧,惊惶扭曲。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奇诡的武技,刀锋就像粘在了对方的手指上,连拔都拔不出。最可怖的是,高登从格杀第一名大汉开始,就从未动用过源力。 “我想投靠暴风马贼团,不知阁下可否替我引荐?”高登合上表盖说道。 为首之人怒极反笑:“我得有多蠢,才会相信你这种鬼话?” “我还以为人在贪婪或是恐惧面前,都会变得比平时愚蠢。你……”高登的话还未说完,为首之人突然松手、后仰、飞腿,狠狠一脚蹬在刀柄上。 这一腿毫无预兆,贯注全力,急猛的势头撞得弯刀挣脱束缚,呼啸直射。高登松手侧移,弯刀疾掠而过,“锵”的一声击在墙上。 为首之人霎时扑上,一柄短刀从袖口滑出,落入掌心。他挥舞短刀,欺近高登,狂砍猛斩,贴身搏杀。 高登倏然腾挪,灵巧闪躲,一抹抹短促、迅疾的刀光贴着他上下翻飞,虽无花巧,也无源力,但招招亡 2000 命,狠辣决绝,不惜与对手同归于尽。 “果然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刀技。”高登肩头微晃,脚步向左侧移动。 为首之人应变极快,短刀顺势横拉,紧跟着高登身形的摆动切过去。孰料一切之下,短刀斩空,高登左晃的姿势居然是个假动作。 刹那间,一脚快若闪电,踢中为首之人的裆部。他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脸色苍白如纸。“杀!”此人性情凶悍,不退反进,低吼着再次扑向高登。 “砰”的一声,他的裆部又挨一脚,身躯蜷缩成团,哀嚎着往前栽倒,短刀“咣当”掉落。 高登走到对方跟前,正要开口。对方弹跳暴起,直扑高登,狰狞的面孔犹如厉鬼索魂,不死不休。 “砰!”高登飞起一腿,第三次踢中对方裆部。为首之人被踢得凌空倒飞,撞在墙上,冷汗、血水混夹着屎尿齐流,下肢抖如筛糠,喉头发出“嗬嗬”的声响。 “现在我们可以友好地谈一谈生意了。”高登走过去,语气亲切,如沐春风。 为首之人勉强侧过脸,虚弱地道:“你杀了人,逃不掉的,城里的治安官一定会找上你。” 高登眉毛一挑:“杀几个马贼难道有罪?” “马贼?谁能证明?”为首之人脸上露出怨毒的笑容,“至少明面上,他们都是有名有姓、背景清白的平民。你杀了他们,就触犯了沙之国的法律,将被整个沙狐部落追杀,甚至被全国通缉。” 高登哑然失笑:“失敬了,原来阁下真的尊重法律。如你所言,我杀了人,但谁能证明?”他手指一弹,一支炼金药剂激射而出,在半空炸开,落在四具尸体上。“你看,这里根本找不到人,杀人的罪名从何说起?” 四具尸体迅速渗出脓水,连同身上的衣履、饰品一起熔化。为首之人顿时变脸,他听说过这种毁尸灭迹的炼金药剂,据说10毫升就价值千金,而且有价无市,只流通于一些杀人组织内部。 “你到底是谁?”他用力攥紧手心,一脸绝望地望向高登。 “不如我们谈笔生意。”高登拎起地上的皮箱,打开箱盖,“你告诉我暴风马贼团的底细,我让你挑选十件珍宝,并将你平安送出月牙城。” 为首之人直直地瞠视着珠光宝气,嘴角忽而翘起,浮现一丝诡笑:“你拿我当菜鸟耍吗?小子,你根本就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 高登轻轻一叹,冰菊匕滑出袖口,刀锋轻轻刮动对方的耳后根:“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相信我,你不会愿意尝试的。” “我没有机会尝试了。”为首之人嘲弄地看着满箱珠宝,全身陡然抽搐,黑色的血液从七窍渗出。 高登心中一动,抓向对方攥紧的手掌,扳开手指。其中一片指甲划破皮肤,血涌如墨,伤口处还残留着几点淡黄色的粉末。显然,对方的指甲缝里藏有剧毒药粉,为免严刑逼供,宁可自弑身亡。 此人不愧是杀人盈野的亡命之徒,狠辣果断,无惧生死。高登一边清理尸体,消除打斗残留的痕迹,一边思索。这几个马贼固然不堪一击,但他们大部分功夫都在马上,地面作战,杀伤力大打折扣。倘若在开阔的沙漠上,十多骑马贼排成阵仗,直冲直撞,人借马力,马涨人势,他未必应付得了。 收拾好一切,高登提起皮箱,原路返回。当他走到药材铺柜台前,中年男子的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 “你……”他张大嘴,目光落到皮箱上,瞳孔骤然收缩。 “抱歉,我没在下面找到任何人。”高登诚恳地说,“你能不能再推荐几位买家给我?” 中年男子呆了呆,旋即对门外使了个眼色,两个流里流气的家伙闯进店来。“看着他!”中年男u c81 5b50喝道,迅速冲向里间。 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不能置信的表情奔回来,瞪着高登,声色俱厉:“你做了什么?” 高登耸耸肩:“我空跑一趟,如此而已。” 中年男子眼角跳动,爆发出一阵尖刻的笑声:“好,敢耍我,你有种!”他扭头对两个盯住高登的家伙道,“清场,封街!” “砰――砰――砰――砰!”片刻后,一家家店铺关上大门,紧闭窗户,汹涌的客流被迅速驱散,整条东街变得空空荡荡,一片死寂,连一头骡子也见不到。 随后,从各处路口,走来一个个手拿铁棍、匕首、砍刀、皮鞭的地痞恶棍,黑压压一片,将药材铺围得水泄不通。高登望见雀斑赫然在内,手执短刀,满脸凶煞,额角上还贴了一块黑膏药。 “治安官大人给您半个小时。”一名士兵越众而出,凑到中年男子耳畔低语。 “现在整条街都是我的人。”中年男子阴冷地盯着高登,双手在宽袖中微微抖动,“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带种?” 第十章 掮客名叫食尸鬼(九)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孤立在柜台前,目光缓缓掠过一张张凶神恶煞的面孔。 这些人并非马贼,他们无论被杀、被伤,高登都会触犯律法。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无从抵赖,何况本城的治安官已被收买,只要一起冲突,随便找个理由就能缉捕自己。 他绝对不能和这些人动手。 “干掉他!”“把他的皮剥下来点天灯!”“敢欺负我们沙狐部落,让这个外乡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地痞们破口大骂,挥舞武器,群情鼎沸。 中年男子讥诮地瞥了高登一眼:“你很喜欢玩?这里有几百个人陪你一起玩!有本事,你让整条街的人都失踪!” 高登目光一闪,忽然喝道:“根据大议会特别法令第三章第九条:任何袭击贵族或者侵犯贵族利益的行为,都被视为叛逆罪,处以绞刑。任何包庇、纵容罪行之人,等同叛逆,处以绞刑。” 他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回荡长街。 “杀贵族会死全家的!”一个尖细的声音冒出人群,那是雀斑捏着嗓子叫出来的。 众地痞不由一愣,那名士兵面色骤变,看向中年男子。 “不要理他,他没有佩戴贵族的家徽!他不是什么……”中年男子急忙喊道,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高登打断。 “我代表了贵族的利益。”高登打开皮箱,无数奇珍异宝晃花了众人的眼睛。“一个平民会拥有这些宝物?麻烦各位动手之前,考虑清楚。” 人群纷纷惊呼,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去,眼神贪婪又充满忌惮,四周暂时陷入了一片杂乱。 雀斑立即抓住了高登创造的这个机会!他突然扑出,一刀捅进一个混混头子的脖子,嘴里嚷道:“一只耳,你平时欺负我们赶骡帮,今天算总账!” 赶骡帮的老大瞠目结舌,呆立当场。他只不过对这个新收的小弟发过几句牢骚,没想到对方这么够胆量,这么有血性,一刀就干掉了铁手指帮派的老大。 “赶骡帮杀了我们老大!”“该死的,他们趁机下黑手!”“为一只耳老大报仇!”铁手指的人愤怒叫嚣,挥起刀棍,不顾一切地杀向赶骡帮。 四下里顿时杀成一团,雀斑猫腰钻进人群,短刀冷不防插进一名地痞头子的下阴,随即躲得远远的,嘶吼起来:“老大死了,老大被城北的麻袋党做掉了!” “麻袋党要抢我们的地盘!”“妈了个巴子的,杀光他们!”“让你上次抢我女人,老子干你娘!”随着双方大打出手,更多的帮派卷入仇杀,混乱像掉进干草垛的火苗迅速扩散。 雀斑在人群里上蹿下跳,煽风点火,一边阴人,一边喊冤。他溜到哪里,哪里就掀起腥风血雨。短短一分多钟,整条长街就陷入黑帮的内讧,杀得人仰马翻,不可开交。 “住手,快停手!”中年男子彻底傻眼,连连叫唤,但声音淹没在沸腾的喧闹声中,地痞们已经杀红了眼,过去的积怨如同山洪宣泄爆发。 “为老大报仇!” 随着一声大喊,厮杀中的赶骡帮老大背心一凉,一截刀尖从胸口钻出。他吃力地扭过头,满脸迷茫地看着雀斑:“兄弟……你到底……混哪个帮派?” “干翻石头帮!”雀斑拔刀就溜,又冲向另外一伙人u3 1000 002 雀斑玩的真漂亮!高登露出惺惺相惜的微笑。他以财宝引发骚动,雀斑瞬间把握时机,引发内斗。双方配合得天衣无缝,妙到颠毫。而雀斑浑水摸鱼的本事,连高登也甘拜下风。 高登从皮箱里取出一枚鸽卵大的粉红钻石,扔给那个不知所措的士兵。“带给你们的大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他看了看犹豫不决的士兵,又道,“收不收礼物,应该由你们大人决定,对吗?” 士兵想了想,收起钻石,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中年男子业已心慌意乱,全城黑帮火并,血流满街,这个乱子搞得太大,不是他能够摆平的了。他瞄了瞄高登,对方正饶有兴致地观战,并未留意自己。 一双始终笼在袖子里的手悄然而动。 在遥远的天枰域瓷之国,隐藏着很多古老又神秘的东西。那里的平民同样无缘修炼武技,但他们想方设法,创造出了一些奇特的搏杀技能。这些技能无需源力,但一样具备强悍的杀伤力。 中年男子黝黑的手掌探出袖口,他年轻时游历瓷之国,从一名武僧那里,就学到了一种相当实用的技能。 双掌一摆,宛如毒龙出潭,他骤然冲出,掌尖狠狠插向高登两肋。 铁砂掌! 一根根铁灰色的青筋暴绽双掌,散发出燥热的气息。这双手奇大如扇,皮肉又粗又厚,曾经插过三年烧热的沙子,又插过三年烧热的黄豆,再插过三年烧热的铁砂,最终练成这门铁砂掌的绝活。 眼看坚糙的掌尖接近高登肋下,中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得色。铁砂掌裂木碎砖,伤筋动骨,高登如果挨上一下,保准去掉小半条命。 “啪”的一声轻响,他的肘部突然被向上托起。高登放下皮箱,倏然侧身,一手托住手肘,另一手扭住对方手腕,整条手臂被反向弯曲。“砰!”发力的铁砂掌改 a38 u53d8方向,倒拍在中年男子自己的肩头。 中年男子闷哼一声,身躯摇晃,嘴角渗出血丝。一块碎布从肩头飘落,露出青黑肿胀的皮肉。 高登脚尖一勾,皮箱跳起,重新落在手上。“阁下用自己的武技打伤了自己,连伤人的罪名都没法按到我头上。”他淡然一笑,“其实何必伤了大家的和气?我只想谈笔生意,求财不求气。” “我要杀了你!”中年男子面红耳赤,目眦欲裂。突然间,斜对面的珠宝店打开了门。 一个身穿绫罗绸缎、脚着雪白棉袜的美貌仆童走出来,径直走到高登跟前,礼貌地鞠了一躬:“主人相邀,想跟贵客诚心谈一谈生意。” 中年男子楞了一下,随即噤口不言。高登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带路吧。” 第十一章 掮客名叫食尸鬼(完)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走进珠宝店,门就在背后关上了。 窗扉紧闭,里面黑魆魆一片,高登隐约瞧见两道人影。一个身材高大,雄壮如塔,屹立在店堂中央,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高登。他观察得极为细琐,眼神像一条长满毒脚的蜈蚣,毛骨悚然地爬过高登全身,连指甲的缝隙也不曾漏过。 另一个依稀是老头模样,坐在柜台后面,双手捧着一只陈旧的水烟壶,正在闷头吸烟。香甜的烟雾袅袅飘散开,像一条条在黑暗中扭动盘旋的蓝色虫豸。 仆童奉上一壶加了蜂蜜的无花果汁,恭敬退下。 “这才有点谈生意的样子。”高登刻意傲慢地说,他瞥了一眼果汁澄澈的色泽,端起壶时轻轻一嗅,再沾了沾唇舌,才从容就饮。 这一套辨毒的小动作他做得快速隐秘,但这时,柜台后的老头倏然抬头,闪电般扫了高登一眼,又埋首于吞云吐雾之中。虽是短短一眼,可高登觉得仿佛被人扒下一层皮,从外到内看了个通透。 “听说您有一批货想要出手。”铁塔般的人影开口道,语声浑厚平稳,不带丝毫敌意,“我有点兴趣,但要先验一验货。” 高登爽快地把皮箱推了过去。对方取出里面的珍宝,一件一件察看。他看得同样很细琐,拿着放大镜,反复审视宝物细微处的纹理。末了,他合上皮箱,对高登颔首道:“确实是真正的异族古董。” “您看起来很有诚意。”高登道,“接下来我们可否探讨一下合适的价格?” “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先透露您的姓名和身份?这是大生意,我们必须谨慎行事。” “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叫我铁塔好了。” “铁塔阁下,请允许我正式地介绍自己。”高登欠了欠身,“我是一名掮客,来自香之国,专为贵族大人服务,经销他们的珠宝和古董。我的朋友们喜欢称呼我为‘食尸鬼’。” “食尸鬼?真是有意思的名字。不过恕我直言,这些珠宝和古董是不是都很烫手?” “也不尽然。有些贵族大人为了维持平日里的庞大开销,不得不变卖一些祖传的宝物。但为了名誉和体面,他们不可能公开出售自己的宝物,所以需要一名值得信赖的代理人。” “原来您是一位受雇于贵族的珠宝掮客。”铁塔欣然道,“很多年前,我也游览过香之国的首都香榭丽诗,那里不愧是世上最浪漫的城市,沿街的郁金香花田美极了。” 面对试探,高登不露声色:“您大概记错了。香榭丽诗不种植郁金香,沿街都是一片片的薰衣草花田,花田里坐落着各式各样的咖啡馆。” 铁塔恍然道:“没错,那里的咖啡味道棒极了。” 高登反问道:“铁塔阁下游历过很多地方吗?” 铁塔道:“作为商人,难免要游历各域,走南闯北。” “您印象中最深刻的城市是哪一座?”“当地的火山焰心石涨价了吗?”“听说龙之眼珠宝连锁店新开了一家分店?”闲聊中,高登穿插发问,巧妙导引话题。铁塔开始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以至于后来不得不用“我忘记了。”“没什么印象了。”之类的话搪塞。 “食尸鬼先生,我们还是回归正题u5 1000 427。”铁塔咳嗽一声,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您这些宝物来历不明,又不是什么修炼资源,不可能开出高价。而且这批货数目太大,我吃不下,最多只能收购十件,还需要一点时间筹措金币。” 高登开始讨价还价,时而言辞犀利,时而纠缠不清。铁塔几乎难以招架,好不容易才谈妥数额。 “等我筹好资金,会通知您交易的时间和地点。”铁塔暗自松了口气。 “那我就在神灯旅馆恭候佳音了。”高登起身告辞,仆童领着他离开。 “好久没见过这么厉害的角色了。”铁塔自言自语,身上蓦然冒出一股锋锐似刀的杀气。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老头吸食水烟壶的汩汩声。过了良久,药材铺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垂首默立,屏息静气,一句话也不敢说。 又过片刻,老头放下水烟壶,佝偻着背,慢腾腾走到高登待过的位置。厚软的羊毛地毯上,留着两排浅浅的凹陷,那是高登的脚印。 “你说他哪里厉害?”老头眯起眼,盯着脚印出神。 铁塔半弯腰,恭恭敬敬地答道:“首先是他的装备。他那套皮风衣的材质应该是金冠蛇的蛇皮,轻薄透气,冬暖夏凉。所以这么热的天,他连一滴汗都没有流。穿得起这种衣料的人,一要很有钱,二要很有门路,三要很懂行。以此推断,他或是豪门出身,或是来自某个组织,又或是身经百战的老练猎人。我相信,他一定是修炼者。” 老头道:“不是修炼者,怎么可能一口气杀光我们五个兄弟?” 中年男子战战兢兢地说:“大人,铁拦门锁住的财物都在,一件不缺。铁锁也完好无损,这小子肯定没动过。” 老头仿佛完全没听到他的话,根本不搭理。 铁塔接着说:“这是他最厉害的地方。知道轻重,懂得分寸,不受贪欲控制。 2f48 u4ece而避免了跟我们鱼死网破,留下谈判的余地。”他苦笑一声,“说实话,这点我也做不到。他根本不像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反倒像是成了精的老狐狸。” 一滴冷汗渗出中年男子的额头,铁塔又道:“他的坐立行走恪守贵族礼节,风度仪姿,无可挑剔,雾之国最标准的绅士也不过如此。按理说,这套贵族礼仪只是没用的花架子,可我盯了他半天,始终没在这套花架子跟前,找到任何暴起出手的机会。” 老头叹了口气:“别说是你,连我都找不到出手的机会。这么可怕的少年人,我活了大半辈子也是生平仅见。” 中年男子面色如土,双腿不自禁地发抖。 铁塔看了他一眼,暗自摇头:“他还很会套话,喜欢设置语言陷阱,言辞非常讲究技巧。这个人如果不是经常审讯别人,就是做好了被别人审讯的准备。” 中年男子膝盖一软,“扑通”跪倒,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老头这才瞄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这么厉害的角色,被你当成凯子硬吃,你真是了不起。” 中年男子颤声道:“我……我……” “你不是没脑子,你只是太贪了,满箱子的珍宝使你利令智昏。”老头冷笑一声,“你也不想想,他如果没本事,凭什么敢大摇大摆带着一箱珍宝到处乱跑?你当别人都很蠢?” 中年男子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铁塔犹豫了一下说:“义父,他跟了你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五个弟兄因他丧命,他得交代。”老头沉默了一会,道,“最要命的是,全城的黑帮在这条街火并,闹得太大,那个又贪婪又胆小的治安官一定会要我们的人出来担责。” 中年男子呆了半晌,艰难地站起身,涩声道:“祸是我惹的,理应由我来承担。” 老头问:“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中年男子麻木地摇摇头:“我孤家寡人一个,有什么好牵挂的。”他发了一会儿呆,脸上忽而露出一丝笑容,“二十多年前的春天,我骑着快马,从瓷之国的金陵城郊奔驰而过。路上看到一个很够味的小娘们,站在满树的桃花下,偷偷对我笑。”他笑了笑,对老头深深鞠了一躬,蹒跚着向外走。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她的笑容。要是我当时勒住马缰,停下来,一切也许就不同了。”他喃喃地说,慢慢推开门。 “可那会儿,我太年少,骏马又跑得太快。”他笑着走出去,外面的光亮吞没了身影。 铁塔沉声道:“义父,你真的相信这个叫食尸鬼的小子是珠宝掮客?” 老头沉思许久,道:“不管他是谁,背后一定有不小的势力。他身高约在一米七,目测体重在一百二十斤,可你看看地毯上的脚印深度,连这口皮箱在内,他身上至少背了两百多斤的东西。” 铁塔骇然道:“扣除皮箱的重量,他随身携带了六、七十斤的武器装备?” 老头点点头:“既然表面上瞧不出来,那么他携带的就不是刀剑之类的大件,应该是匕首、暗器、折叠弩之类的玩意。如果不是大势力,根本玩不转这些东西。” 铁塔踌躇道:“或许他背后真的站着不少香之国的贵族。” 老头哼道:“也许他只想找我们的麻烦。” 铁塔想了想,道:“那些帮派莫名内讧,里面肯定有他的人,我会找出活口来,拷问清楚。” “不,不是你,我会亲自找。”老头斩钉截铁地说,“这件事我会通知老大和老三,你不用管了。” 铁塔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老头轻轻叹息:“不管真相如何,你今晚收拾东西,立刻出城,远走异域。不要和任何兄弟联络,一年后再回来。” “义父?” “如果他真是来找麻烦的,那么这一次,我们恐怕遇上了大麻烦。”老头神色凝重,又透出一丝不安,“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的小子,背景不是我们暴风马贼团可以抗衡的。你必须离开,免得被一锅端。” 铁塔断然摇头:“不,义父,我要……” “听我说,你留下来没有一点用处。我和老大、老三干不掉的对手,你在也一样送死!”老头眼睛一瞪,厉声叫道,“你要敢留下来,无需别人动手,我现在就杀了你!” 铁塔踉跄跪下,虎目含泪:“义父,我……” “我们杀人,也被人杀。冤冤相报,天经地义!”老头沉声道,隔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铁塔的头,眼中露出一抹慈爱,“但杀再多的人,总有不愿杀的人。再铁石的心肠,也是人的心肠。我的儿,走吧,要像个男人。也许根本不会有事,只是我在庸人自扰。” “义父,你一定要小心。”许久,铁塔痛苦地闭上眼,默默点头。 “小心?老子纵横沙漠一辈子,老了还小心个屁啊!谁敢找老子的麻烦,老子杀他全家!”老头哈哈大笑,傲然而立,像一头咆哮草原的雄狮,一颗金牙在齿间闪闪发亮。“马贼,就要死在马上!大沙漠会将我们埋葬。这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归宿,我们平贱但永远奔驰的血脉!” 第十二章 拉拉丁神灯(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一路上,高登轻松甩掉了几条盯梢的“小尾巴”,迅速绕出集市。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家珠宝店就是暴风马贼团的销赃据点,药材铺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幌子。 为免打草惊蛇,他不会直接对珠宝店下手,只能引蛇出洞,一步步找到马贼团的三位首领。最棘手的是,除了治安官被马贼收买,沙狐部落还有多少官员参与其中?这些权贵可能成为马贼的保护伞。 “食尸鬼先生。”辛巴达突然从一条小巷子里钻出来,迎上高登,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小星星,“您真是太了不起啦!” “怎么?” “我看到啦!满城的混混都去了那家药材铺,回来的时候,个个流血带伤,一定是您把他们狠狠教训了一顿!您一个人哪,就打败了那么多人,您是位顶顶了不起的勇士!” “你搞错了,是那些人在窝里斗。他们是被自己打败的,不是我。” 辛巴达想了想,抬起小脸,认真地问:“您是说,一个人只会被自己打败,对吗?” 高登道:“输给别人,只是一时的失败,总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输给自己,才是真正的失败。” 辛巴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高登让他领着自己四处游历,进一步熟悉月牙城。治安官豢养了多少女奴,哪家餐馆的后台是沙狐部落的权贵,后城门有一处被垃圾掩盖的墙洞……辛巴达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黄昏时分,高登返回住地。在神灯旅馆门口,辛巴达停下脚步,吞吞吐吐地说:“食尸鬼先生,我……我有个……” 高登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辛巴达双手揪紧衣角,挣扎了片刻,还是绕开话题,“食尸鬼先生,我知道您为什么要住最贵的旅馆了。” “为什么?” “因为最好的旅馆肯定来头很大。住在这里,能避免很多麻烦,至少那些混混不敢上门闹事,您晚上可以睡得安稳。” “莫非你晚上常常睡不安稳?”高登深深地看了一眼男孩,“你很聪明,辛巴达,但这不是你想要告诉我的。” 辛巴达小脸一红:“可,可是先生,我……”他纠结了好一会儿,咬紧嘴唇,望着暮色中的神灯旅馆发呆。 高登没再说话,静静地陪他站在一起。他们的头发被沙漠的晚风撩起,像盈盈振动的翅膀。 “三年前,第一次望见这里的时候,我心想,神灯一定在等待它失去的灯油。如果把月牙河的河水倒进灯盏,这座从夜空掉落的神灯一定会重放光明。”辛巴达睁着大而明亮的眼睛,“那时候,我觉得有一天,我也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灯油。” “你来自其他部落,对吗?” “是的,我的父母……没有了。我在这里艰难地讨生活,想办法活下来,一天又一天,直到我累得不再想那些东西了。那可能只是一个传说,是骗小孩子的东西。”辛巴达低声说,“我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自己的灯油了。” 高登沉默很久,说:“你也说了,只是可能。” “是的。”辛巴达用力点点头,“只是可能,因为我遇到了食尸鬼先生。我又开始相信,我还有机会,我还没有被自己打败。” 高登默默地凝视着男孩,那一刻,他恍然懂了,不是只有自己才会在轮椅上痛苦挣扎。残残,雀斑,辛巴达……黑暗里,还有更多更孤独的灵魂。 “食尸鬼先生,世上真的会有神灯吗?真的有神灵,有魔鬼,有我梦想不到的东西吗?”辛巴达仰着头,痴痴地问,声音轻得就像一片飘起的鸟羽。 高登沉思了一会,说:“对一些人或许有,对一些人或许没有。如果有,只会更加艰难。” “我不怕艰难,您也不怕吧?” “是的,从不。” 两人并立,沐浴在阴影中,仰望着和他们一起沉默肃立的恢宏建筑。 蓦然间,神灯旅馆各处亮起点点灯火,流光溢彩,绚丽夺目,像从黑暗的海底浮起来的光藻。 这片光一直流泻到他们脚下,一大一小的两道人影沐浴在光里,仿佛冉冉浮起。 辛巴达忽然流下眼泪,低声哭泣,泪水蒙花了脸。 高登静静听他的哭声,一动不动。夜风阵阵吹过,温暖而柔和,将男孩的哭声送往远方和过去。 半晌,辛巴达瘦小的双肩停止了颤抖。他转过身,对高登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食尸鬼先生。真的很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明天早上,我会来见您,把我想说的都告诉您。”他转身要走。 “辛巴达。”高登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抚过辛巴达的头。 这是一只握匕的手,冷酷而坚定,如今碰触的却是男孩柔软的头发。一如高斯在多年前,用同样冷酷而坚定的手,给一个同样孤独的孩子以温暖。 “在我很小的时候,比你还要小好几岁。”高登默然了许久,轻声说,“沮丧时,我会幻想着,在某天深夜,会有一位天使悄悄来到我的房间,告诉我,孩子,你是全世界最特殊的一个,然后送给我一双翅膀,当作礼物。” “于是不能走也没关系,因为从此可以飞。”高登闭上眼睛,耀眼的光海又重新沉入黑暗。 “如果现在遇到一个人,声称会送我一双翅膀,你猜猜我会怎样?我会割断他的脖子,毫不犹豫,因为他铁定是个骗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生活就是这样的。一天又一天,天使慢慢变成了骗子,最终,所有的天使都会变成骗人的东西。” 高登慢慢睁开眼睛,光芒在蓝灰色的瞳孔中闪闪发亮:“可是呢,可是如果我们足够幸运,还会有一个天使保留下来。它不会变,不会走,不会因为没有灯油而消失。”他在灿烂的灯光中微笑起来:“我们把它叫做永远。”那也是幼小的我们,对这个世界最初的期待。 第十三章 拉拉丁神灯(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他弯下腰,顺着地毯上新印的尘土一路瞧去,直到望见自己紧闭的房门。 冰菊匕滑入掌心,高登用另一只手取出数枚星镖,悄然潜至门口。他看了看门缝,夹在里面的发丝已经不见了。隔了一会儿,高登猛地打开门,翻身跃上门楣,静伏不动,星镖蓄势欲发。 房内黑黝黝的,静寂无声,也没有人走出来。高登始终一动未动,耐心等待。隔了片刻,他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询问声:“狗屎的?” 高登一跃而下,走进房间,顺手带上门。 “你这家伙也太小心了。”雀斑坐在空荡荡的窗台上,背对夜空,晃悠着两条腿,好像随时会跳下去。他重新化了妆,戴着花白的发套和缠头巾,眼角挤出皱纹,嘴唇四周贴满了乱蓬蓬的胡须。 “习惯了。”高登瞧见地上放着一个白花花的信封,应该是从门底的缝隙里塞进来的。 雀斑对信封努努下巴:“我下午五点左右到这里,就看到这玩意了。” 高登捡起信封,上面未曾署名,也没有多余的花边修饰,显得简单朴素。但纸质却出奇的细腻,洁白如雪,平滑得摸不出一丝凹凸的纹理。 高登抽出信封里的一张纸,走到窗台边,借助外面明朗的星光看清其上的字迹。这是一张留言条,和信封的纸质完全相同。 “尊敬的先生:倘有闲暇,请于本礼拜五的下午,前往真主神庙参加聚礼会。”高登轻声念道。偌大的纸上只有几句话,留下大片空白,也没有落款,显得有点神秘。 “聚礼会是信徒们拜神的聚会。每个礼拜五在神庙举行,只要是相信真主的人都可以参加,没什么限制。”雀斑拿过纸卡瞧了瞧,又丢给高登,“这狗娘养的连名字都不留,要么就是个大人物,不方便公开身份;要么就是故弄玄虚,吊你上钩。” “如果是故弄玄虚,多半就是暴风马贼团要对我下手了。若是前者,就难说了。可能是暴风马贼团的敌人,也可能另有目的。”高登摩挲着光洁的白纸,发出挺括的响声。“这种纸并非沙之国特产,应该是由商人们带进沙狐部落,进行售卖。它纸质极好,价格必然很高,月牙城里买得起的人并不多。一张如此昂贵的纸,这个人只当作便条使用,仅仅写了一行多,还未做裁剪。说明他不但非常有钱,而且手上这种纸存货不少,用起来才会满不在乎。” 雀斑接道:“只要找到那个卖纸的商人,就能找出这狗娘样的。” 高登点头道:“找到商人的账簿就行了,大额交易都会详细记录。先弄清对方的身份,再决定是否赴约吧。” 雀斑欣然道:“要是赴约,我也去。两个人一明一暗,以防万一。” 他们商定完一些细节,高登又道:“你挑起黑帮内讧,那边已经不能待了。暴风马贼团迟早会找上门,你最好躲起来避避风头。” “不,我要在帮派里继续混下去!”雀斑目光灼灼,“这么干当然冒险,但也是把马贼从乌龟壳里引出来,逐个弄死的大好机会。其实在城内搏杀,我们更占优势。换成在沙漠上,你们几个都不通骑术,只能跟在马贼屁股后面吃沙子。” 高登沉思不语。雀斑说的颇有道理,他们从未训练过骑术,与其野外作战,还不如把战场放在城镇里。但这么一来,雀斑变成明面上的靶子,太危险了。 “别磨磨蹭蹭的,就这么定了!我又不傻,不会和他们硬干的。只要马贼的首领一阵风不出手,其他的杂碎我应付得了。”雀斑摆摆手,默然了一会儿说,“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冒险了。” 他仰起头,望着广阔无垠的星空叹了口气:“干掉花豹之后,我会忘掉过去,忘掉狗屎的武技,重新开始生活。” “忘掉武技?”高登无法理解地看着他。 “好了,别把眼珠子瞪得像龟蛋。”雀斑使劲甩甩手,像是把什么东西扔向夜空,“这就是我想要的。高登,我和你不一样。” 高登蹙眉道:“你和我一样适合干这一行,你真的有天赋,绝对是把好手。” “可适合不代表喜欢啊。”他眼角乜斜着高登,“狗屎的,你那是什么表情啊?难道所有人都要像你这种变态一样,成天打打杀杀、嫖妓剥皮?我累了,也想通了。人不能因为生在鸟窝里就继续做一只鸟。祖先是祖先,而我是我。” “嫖妓?”高登疑惑地问,“可你对祖先的责任呢?” “那些统统都是狗屁!你倒说说看,活人凭什么要为死人背包袱?” “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做普通的人,做喜欢的事。”雀斑眨了眨眼,闪烁的星斗仿佛从高空坠落,掉进他纯黑色的瞳孔里,恍惚那里是另一片灿烂星空。“听说在遥远的瓷之国,有美丽的水乡小镇,幽静如雾。有夕阳般的金红渔火,整夜闪烁。我可以划船,打鱼,听河面上飘来的歌声。要是有一天你来,我会煮一锅浓浓的鱼汤,冒着牛奶一样白的热气,再放上鲜红的尖辣椒,辣得你直想哭。” 他垂下头,凝视着高登,笑了笑:“狗屎的,你懂吗?这就是我的梦想啊。” 高登沉思了一会,说:“但无论如何,不能忘了武技,危险无处不在。” “老天,真受不了你,我走了!”雀斑翻起白眼,“平民区的羊肠街十五号,二楼的阳台上常年摆着几盆花。有什么事,就在那盆仙人掌花的盆底留个条。” 他对高登招招手,身躯往后仰倒,倏然翻落。高登看着他手拍足蹬,骨节耸动,一路向下飞跃,像一只扑入夜色的欢快蝙蝠。 雀斑刚走,蝉蝉就从高登的心脏里跳出来,一直爬到床底。 “听――听――听!” “怪――怪――怪!” 床下,小妖精不时地钻进钻出,拽扯着高登的靴子,叫唤个不停。高登无可奈何,只好再次搬开大床,扯掉地毯,露出下面灰白色的粗糙岩石。 “没――有。”高登检查了半天,摇摇头,对蝉蝉比划着。 “有――有――有!”蝉蝉使劲点头。 高登心中一动,不由想起神灯旅馆的传说。但这实在有点荒谬,这里是一座形似油灯的岩山,仅此而已。 即便是小男孩辛巴达,也快过了幻想的年纪,何况是他?然而,整个晚上,高登都没睡好,始终听到小妖精固执的叫声“有――有――有!”第二天,辛巴达直到中午也没有登门。高登敏锐地意识到,辛巴达出事了! 第十四章 拉拉丁神灯(中二) - 刺客猎人 - 洛水 黑色的麻袋被从马鞍上揪起,重重扔到沙地上,打了个滚,犹在扭动反抗,从里面传出模糊不清的“嗯嗯”声。 “小兔崽子,放老实点!”马上的武者翻身而下,抬起皮靴,戏谑地踹了一脚。麻袋翻滚着从沙丘滑落,扬起弥漫的沙尘。 “这小子又倔又滑溜,不愧是那头死狮子的种。”“东奔西跑了好几年,总算找到他了!”“队长,你下手轻一点,千万别把他踢死了。” 另外七个武者也纷纷下马,其中六个围住麻袋,嬉笑怒骂。留下一人爬上隆起的沙峰顶,观察着四方被阳光照得发亮的黄沙,一丛丛绿色的仙人掌,以及更远处的月牙绿洲,放哨警戒。 “放心,那头死狮子遗留的财宝还没影子,我怎么舍得踢死这头小狮崽呢?那可是大半个雄狮部落的财富!”被称作队长的武者冷笑道。他们八人清一色的宽大黑袍,黑巾缠头,当中镶嵌一枚黑宝石,腰间佩戴着刀鞘漆黑的弯刀。队长是赤铁级的武者,其余七人全是黑铅级。 一名武者解开麻袋口的皮绳,一把将辛巴达拖出来。男孩浑身被绑,鼻青脸肿,嘴里塞着破布,一边竭力挣扎,一边仇恨地瞪着周围的人。 另一名武者拔出他嘴里的破布,辛巴达猛地一口唾沫吐出,喷在对方脸上。对方顺手一个耳光,打得辛巴达嘴角溢血,滚倒在地。 “你们杀了穆萨大叔,你们这群混蛋!”辛巴达侧过头,双目赤红,怒骂不休。 “让这小子安静一点。”队长不耐烦地道。几个武者抡起马鞭,暴风骤雨般抽向辛巴达,打得他衣衫撕裂,皮开肉绽,像一只陀螺般滚过来滚过去。 “混蛋!混蛋……”辛巴达的痛骂声渐渐变得低沉嘶哑,队长叫停了鞭挞。 “小崽子,时隔三年,难道你还没搞清自己的状况?”队长走到辛巴达跟前,靴尖傲慢地挑起男孩的下巴,“你再也不是雄狮部落的少酋长了。你的部落已经易主,你那老子深埋地下,早就变成尸骨腐烂的死狮子。就连他最忠心耿耿的侍卫长穆萨,今天也下了地狱。你再不识相,我就送你去跟他们团聚。” “你们才该下地狱,真主会惩罚你……唔唔……”辛巴达刚说了两句,就被靴子踩住脸,用力挤压。 “不要再说这种没用的废话了。你老子留下的财宝呢,藏在哪里?说出来,我分你一半,让你远走高飞,逃得远远的。”队长挪开靴子,众人眼睛发亮,死死盯着辛巴达。 “呸!”辛巴达吐掉嘴里的血沫和沙子,“我知道你们是哈里发的暗卫,根本不可能放过我!”哈里发是沙之国民众对国王的称呼,暗卫则专门为哈里发处理见不得光的事。 武者们七嘴八舌地道:“暗卫的月俸不过十个金币,和你父亲留下来的财宝相比,算个屁啊!”“小子,我们求财不求命,说出来吧!” 队长揪住辛巴达的衣领,提到半空:“为了追捕你,我们兄弟这几年餐风露宿,到处奔波,可那个昏庸的哈里发仍对我们不满意,不但扣除了我们的俸薪,还嚷嚷着要把我们下牢房,咱们早就不想干了!怎么样,说出藏宝地点,大家各取所需,互不相干!” 辛巴达死死盯着对方。即便交出财宝,自己也会被灭口,何况他们还杀死了穆萨大叔。“一群豺狗,怎配抢走雄狮的食物?”他昂起头,毅然喊道,“有种就杀了我!” 队长神色一冷:“想死?哪有这么容易?”他粗暴地扯掉男孩的衣服,拖到向阳的位置,任由炙热的日光暴烤着辛巴达裸露的皮肤。 “嘴硬也没用,沙漠会撬开你的嘴!”队长狠狠踢了辛巴达几下,回到背光的沙丘下,拿起马鞍上的水囊痛饮。 “队长,这里离月牙城太近了,要不要换个地方?”一名武者问道。 “怕什么,我们现在还是国王暗卫,谁敢找我们的麻烦?”队长抹了抹胡须上沾着的水,“这小子在月牙城住了这么久,至今不肯逃向外域,那批财宝多半就藏在城里面。” “我去给他补点水,免得他口干舌燥,晒成肉干。”一个尖嘴猴腮的武者走过去,解下裤带。“哗啦啦”,黄澄澄的尿液浇在辛巴达脸上。 你们这群该死的混蛋!辛巴达咬紧牙关,黄沙滚热如沸,烫得他全身变得通红,鼓出一只只水泡,头发也像被烧焦了,透出糊味。 我会死,像个普通人一样死去。他难过地闭上眼,强光仍然刺透眼皮,亮晃晃地闪动。他的头越来越烫,阳光像烧红的刀子一样,在皮肉上肆虐切割,疼痛欲裂。 雄狮不该这么死,他昏沉沉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辛巴达被水浇醒。睁开眼时,依旧烈日当空,酷热如焚。他本能地扭动脖子,用舌头舔着淌下来的水滴,这才发现,咽喉已经肿痛得难以下咽。 “小子,才过去一个小时而已。”队长凶狠的脸庞暂时遮住了日光,令男孩得以喘息。队长摇晃着水袋,故意咂嘴发出声响,“你熬不过去的,迟早得乖乖交代。宝藏到底在哪儿?说了就给你清甜的泉水,让你喝个饱!” 辛巴达拼劲全力,冲他吐口水,但吐出来的只是粘稠的白沫,而身体因为蠕动产生了撕裂般的剧痛。 “小崽子,我看你还能撑多久!”队长骂道。 “队长,那边好像有人过来了!”放哨的武者遥遥喊道,其余的武者立刻起身,借助一座座沙丘的掩护,分散四周。 每个人的手都按住刀柄,猫腰弓步,屏息静气。他们相处多年,配合默契,恰好以辛巴达为中心,分布成一个防御阵仗的圆。 过了一会,放哨的武者又叫道:“没事了,那家伙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应该是过路的,像个外来的小贵族。” 众人静候片刻,才放松下来。辛巴达隐约听到他们在说话,但听不清,两耳开始“嗡嗡”打鸣,脑子越来越迷糊,仿佛在云端里飘荡。“可是如果我们足够幸运,还会有一个天使保留下来。它不会变,不会走,不会因为没有灯油而消失。”浑浑噩噩中,这句话在他心里飘过。是谁说的?他竭力回想。一阵大风刮过,卷起迷蒙的沙尘。这里是月牙绿洲北面的鬼迷沙漠,晌午过后,就开始沙风不断,尘埃盘旋。几个小时以后,暮色像灰暗的纱帐笼罩了沙漠。 第十五章 拉拉丁神灯(中出) - 刺客猎人 - 洛水 队长走到辛巴达跟前,扳开他的嘴,往里面倒了几小口水,确保男孩不会因为脱水而死去。 “这头小狮子长大以后,一定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一个武者忍不住感慨道,直到现在,辛巴达仍未低头屈服。 “那也得有机会长大。你们两人一组,轮流看守。”队长冷哼一声,伸手挡住刮来的沙尘,钻进帐篷。 辛巴达躺在地上,半昏半醒,皮肉处处起皱,像烧红的虾子。入夜后的沙地变得冰冷而坚硬,他内腑燥热如火,皮肤却发冷抽搐。 “还会有一个天使。”男孩含糊呓语,父亲的脸恍惚在眼前飘过,穆萨大叔的脸飘过……他们若在,他们已经不在。 到了半夜,暗卫们大多在帐篷内熟睡。放哨的武者疲惫地坐在沙峰顶上,每隔一会儿,就随意向四周扫几眼。辛巴达旁边守着两人,各自脑袋耷拉,昏昏欲睡。 “咴咴”一声轻微的马嘶,夹杂在沙子“啪啪”拍打帐篷的声响里,显得低不可闻。但其中一个暗卫还是警觉地站起身,握住弯刀,向不远处的马群瞧去。 八匹黑色的骏马站在背风处,沙丘在上方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一匹马抬抬前蹄,甩动了几下尾巴,又恢复了安静。 暗卫咕哝了一句,重新坐下来。又过片刻,到了换岗的时间,两名睡眼惺忪的武者钻出帐篷,代替了同伴。 “我去喝口水。”其中一名武者打着哈欠走向马匹,拿起马鞍上的水囊,猛灌了几大口。他口干舌燥,水又好像特别甘甜,他忍不住一口气喝光。 放下水囊,他胸口猛然传来一阵强烈的绞痛。他想叫,但喉咙发不出声音,只有黑色的血不断从口鼻溢出。他眼前发黑,慢慢往前软倒。一双手陡然从马腹下探出,扶住尸体,避免发出摔倒声。 过了一会,另一名武者不见同伴回来,不由心头一凛,拔出弯刀,小心翼翼地绕过去。 模糊的风沙中,他望见同伴站在马匹前,拿着水囊,背影笼罩在阴影里。“你这家伙还在灌水?”他弯刀入鞘,走上前去拍对方的肩膀,“给我来一口!” 对方反手将水囊递给他,同时转身。他刚要伸手接过,一柄匕首猝然从水囊后刺出,穿透咽喉,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巴。这时,他才看清对方的脸,眼神露出惊骇,但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匕首抽干,再也无力挣扎。 沙峰顶上,负责放哨的暗卫抬起头,向远处懒洋洋地逡巡了一会。目光收回时,他赫然发现辛巴达边上空空荡荡,守卫全无。 恰好一阵沙风刮过,他站起身,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睁开眼时,视野被不断放大的三棱锥形箭镞占据。一道阴暗的光从下方疾射而来,刺破眉心,冰冷的弩箭贯穿了后脑勺,带起一蓬血雨。 尸体往后仰倒,沿着倾斜的沙坡往下滚落。滑至半途,被一双手抓住,无声无息拖上峰顶,摆出一个垂头而坐的姿势,背后则用堆起的黄沙顶住,以免栽倒。 还有五个。混浊的夜色下,高登抬起头,拉了拉裹住脑袋的黑巾,目光明锐似刀,俯视沙峰下方的帐篷。他在辛巴达的小屋里发现了穆萨的尸体,便开始一路追踪,直到进入鬼迷沙漠,才找到了这伙黑袍人。 白天,他故意绕开远走,让对方误以为他只是路过。耐心等到深夜,风沙大大降低了能见度,他才开始发动。 高登在尸体另一侧搭上弩弓,扣好箭,在箭头涂上毒药,用一根打成圈的绳索拉住弩弦,绳索的另一头延伸出去,埋在黄沙下面。布置好机关,他俯低身躯,宽大的黑袍如同狼鹫展开的双翼,轻盈滑下沙峰。 四周毫无异动,高登悄悄爬到一顶帐篷旁边,倾听里面传出的阵阵鼾声。然后,他嘴叼匕首,慢慢掀开帐篷一角,膝行而入。 两个暗卫背对背,侧躺在毛毡两边。即使入睡,两人的手还牢牢搭住刀柄。 寒芒一闪,高登手起匕落,割断一人的喉管,鲜血汩汩涌出。膝盖顶地,他轻巧跃起,扑向另一人。 “噗嗤”一声,匕首插入对方心脏,顺势一绞,高登的另一只手掌蒙住对方的嘴。暗卫喉头闷哼一声,两只脚胡乱蹬了两下,气绝毙命。 还剩三个。高登拔回匕首,正要爬出去,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响声。 队长正走出自己的帐篷,拉开裤带,打算撒尿。蓦地,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辛巴达孤零零躺在地上,负责守卫的武者没了人影。 “人呢?”他瞬间拔刀,匆匆忙忙系好裤带,目光凌厉四扫。“守夜的人呢?出来!所有人都出来!”他大声吼叫,高亢的吼声顿时传遍四际,回响在空旷的沙漠夜空。 两个武者急冲冲奔出帐篷,拔刀四顾。除此之外,周围再也无人现身,同伴仿佛被深夜的沙漠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瘦猴!老七!大头!卜汗……”队长一个接一个叫着暗卫的名字,但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沙风“啪啪”摇动着帐篷。 三人面面相觑,一人突然指着沙峰顶,喊道:“老疤好像还在上面!”他握住弯刀,立刻奔向沙峰。另一人跑向其余几顶帐篷,进去察看。队长后退数步,走到辛巴达跟前,将男孩一把揪起,挡在自己身前,锋利的刀锋架住了辛巴达的脖子。 暗卫掀开帐幕,看到两具尸体背朝上,俯卧在地,流出的鲜血迅速被黄沙吸干,只剩下暗黑色的大片血渍。 他警觉地瞧了瞧周围,蹲下身,抓住一具染血的尸体,翻过来察看。尸体突然跃起,匕首滑出黑色的袍袖,刺进他的咽喉。 与此同时,沙峰顶上传来一记短促的惨叫。另一名暗卫“扑通”跌倒,大腿上插着一根箭矢。他捂住伤口,脸迅速发黑,身躯痛苦地抽搐了数下,便不再动弹。 最后一个。高登甩掉身上的黑袍,拉下缠头巾,缓步走出帐篷。 “你……”队长瞪着高登,张口欲言,一枚梭镖就直射而来,正对辛巴达的胸膛。 “当!”队长下意识地挥落弯刀,挡住梭镖。火星在刀刃和梭镖之间迸溅,像一点暗夜中绽放的烟花。 “嗖!嗖!嗖!”高登双手抖动,一枚枚星镖旋转着射出去,每一枚都瞄准了辛巴达。 该死的混蛋!队长为了护住辛巴达,一时手忙脚乱,刀光舞成雪花般的一团,将星镖纷纷震开。他本以为对方是来救人,没想到判断失误,反而连累自己左支右绌,无法一展武技。 “我们可以谈……!”他忍不住喊,但被疾风骤雨般的暗器打得无暇开口。高登绕着他灵巧游走,暗器绵绵不绝,发出呼啸刺耳的尖响。 难道是哈里发察觉到了自己的叛意,派杀手来清场?队长猛地一个激灵,全力运转源力,弯刀抖出一片眩目的光瀑,连消带打,卷起密集的暗器,反震向高登。 “砰!”他把辛巴达远远甩出去,自己如猛虎般冲向高登,绝不给对方杀掉辛巴达的机会。 高登满满一把梭镖洒出,与反震而回的暗器相互交击,双双落下。眨眼间,队长冲至跟前,弯刀直劈而下,如一道白炽的闪电斩开夜色。蓄满刀锋的源力发出“嗡嗡”之声,震得风沙向外弹开。 高登倏然倒退,快如疾风,森寒的刀光在他身前斩空。高登脚尖一转,掉转方向,掠向辛巴达,手中射出一道寒光。 队长暗叫不好,眼睁睁地望着飞刀擦过辛巴达耳畔。没射中!他松了口气,双足猛烈一蹬,腾空跃起,弯刀急速斩向高登腰身。 高登向右侧闪,同时五指抖出几点寒芒,正是辛巴达的方向。队长怒吼一声,弯刀被迫回旋,先把射出的寒芒封住。既然他不容于哈里发,就更要得到辛巴达的财宝,否则什么都没了。 弯刀挡住暗器的一瞬间,高登骤然旋身,以无法想象的高速扑入对方怀中。队长的弯刀来不及回撤,只得左拳击出。 “噗嗤!”匕首插入拳背,溅起鲜血。高登横肘一摆,顺势敲中对方握刀的手腕,息微术犹如波纹层层绽开。 “轰!”息微术与赤铁级的浑厚源力撞击,队长手腕一麻,弯刀从指间滑落。高登右膝同时抬起,击中半空中的刀柄,弯刀直撞队长小腹。这一连串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衔接得酣畅淋漓,目不暇接。 “砰”的一声,刀锋狠狠撞上队长腹部,割开血口,疼得他踉跄后退,一阵气闷。高登如影随形,双手、膝盖、手肘、肩膀……全身每一个部位展开眼花缭乱地攻击,丝毫不给对手喘息。 激战中,高登一腿蹬出,犹如毒蛇出洞,又快又狠。队长一咬牙,同样一腿踹向高登胸膛。他的源力远超高登,唯有硬碰硬,才能挽回颓势。 队长人高腿长,眼看就要踹中高登。“嗖!”一枚刀片弹出高登靴底,划过他咽喉,鲜血迸溅而出。 “你……”他摇摇晃晃地往后仰倒,眼中渐渐失去了光亮。 高登走到辛巴达身边,扶起男孩,从口袋里取出一管炼金疗伤药剂,慢慢倒进对方嘴里。只有做出放手斩杀辛巴达的假象,对方才会顾此失彼,陷入被动。 一名真正的刺客,永远不会给目标公平的机会。 一只小手轻轻抓住了高登的手臂,辛巴达睁着眼,目光虚弱又闪亮,嘴唇微微蠕动。 高登低下头,耳朵凑近男孩。 “永远。”男孩低声说。未来名震史诗的传奇航海家,于今夜,等到了他对这个世界最初的期待。 第十六章 拉拉丁神灯(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辛巴达把过去的经历像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亮晶晶的大眼睛不时噙着泪花。尽管不谙源力,但他的魔命树出奇的旺盛,身体愈合速度远远超越常人。一个多小时以后,男孩就变得生龙活虎,神采奕奕。 高登半跪在地,一边聆听,一边用镊子夹起一根血淋淋的大腿动脉,仔细观察。队长的尸体横陈于高登膝前,已被完整解剖。 血狱会基地里的那些藏尸时间太久,最高等级的也只是灰锡级修炼者。而这具尸体刚刚斩杀,新鲜热气,又是赤铁级的高手,极具解剖价值。 “所以你的原名应该叫辛迪巴德?白海里?雄狮,雄狮部落的上届酋长是你的父亲。”高登随口道,放下镊子,从一个咖啡色皮套里抽出精致的合金钳,伸到尸体嘴巴里,拔出牙齿敲了敲。 源力的每一级提升,都会使修炼者脱胎换骨,全身的每一处器官产生进化。例如牙齿,会变得更坚固,更洁白,咬合力也会增强。解剖研究这些器官,不仅能帮助高登深入了解修炼者,也能指明今后进化的方向。 “是的,食尸鬼先生。”辛巴达满脸仰慕地看着高登,切割器官真的好酷,食尸鬼先生做什么都最棒。“父亲比真正的狮子还强壮,根本不可能突然病死。我想他一定得罪了新上台的哈里发,才惨遭横祸。”他想了想,又说。 高登取出一小块油脂膏,将三角刀、弧形刀、镊子、钳子等工具一一擦拭干净,放入皮套。辛巴达的父亲是眼镜蛇家族的盟友,才会被做掉,幕后黑手当然是血狱会,并得到了新任哈里发的支持。 “你父亲生前有不少好友,他暴毙之后,难道没有一个援助过你吗?”高登开始杀马毁尸,清理附近的打斗痕迹。 辛巴达黯然摇头:“那些叔伯要么失踪,要么对我避之不及。” 高登心头一跳,顿感不安。从第一代唐开始,眼镜蛇家族便竖立起“决不背弃盟友。”的铁律。第四代唐就曾经为了一个弱小的盟友,和当时最强大的雾之国悍然开战,整个家族几乎被打残,却始终没有改弦易辙。 自那以后,雾之国的国力迅速衰退,最终沦为二流强国。 按照家族铁律,老酋长死后,当地的眼镜蛇分部至少应该保护好辛巴达,将其安全撤离。即便为了赤裸裸的利益,也要以辛巴达为幌子组建流亡政权,谋求日后卷土重来。 然而,在那份钉子计划里,始终不曾提及辛巴达一个字。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抹掉了这一切,甚至瞒过了高斯。 随着眼镜蛇家族在沙之国的据点全军覆没,昔日的真相已经不得而知。 “你必须立刻离开摩羯域,哈里发的人还会继续追杀你。”高登沉思许久,说道。他从队长身上搜出一枚身份铁牌,对方只是暗卫中的一名小队长,类似的小队足有十来个。 “父亲生前秘密埋藏了一批财宝,以备不患。食尸鬼先生,您能帮我把财宝取出来吗?”辛巴达满怀信任地对高登说,“您可以随意取用这些财宝,只要给我留下几件就好。” “财宝埋在哪里?” “月牙城的真主神庙。” “真主神庙?”高登微微一愕,神庙法度森严,不容冒犯,想从那里挖宝谈何容易?难怪辛巴达在月牙城待了三年,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有一间斋戒室的地砖下面有秘道,是十多年前神庙翻修时,父亲派死士偷偷挖出来的,财宝就藏在那里。”辛巴达恳切地看着高登,“当时的神庙主持是父亲的挚友,但他四年多前就去世了,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 高登问道:“你不怕我杀人灭口,独吞财宝吗?” 辛巴达眼神坚定,如同牢牢嵌入海底的铁锚:“我早想过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或者我死在这里,不名一文,或者我取出财宝,实现梦想,并完成雄狮的复仇。” 他们一并返回月牙城,途经月牙河时,蝉蝉突然嚷个不停:“水――水――水!” 小妖精一直吵,不肯罢休,高登迟疑地放慢了脚步。 “食尸鬼先生,我们试一试那个传说怎么样,给神灯添上油?”辛巴达看着月色下粼粼闪烁的河水,忽而心血来潮。“认识了食尸鬼先生,我又开始相信那些神鬼故事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水――水――水!”蝉蝉兀自反复叫喊。 高登犹豫片刻,走到河边,用皮囊装了满满一袋河水。摇了摇水囊,不知怎地,他一下子觉得好有趣,像个偷吃了蜂蜜的小孩子。给神灯添上油,那实在太荒唐,但他有多久没干过这么荒唐的事了? 好像从来没有。 一回到旅馆,蝉蝉就兴奋地绕着魔命树上蹿下跳:“水――水――水!”“怪――怪――怪!” 黑如乌云的房间里,高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然推开大床,掀起地毯,解开水囊。辛巴达也激动地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河水潺潺流泻,淌过地面,渗进岩石表面的天然纹路里。不一会儿,满囊的水就倒光了。 岩石地表很快恢复了干燥,屋内照旧一片漆黑,静寂无音。又过了很久,还是没有一点动静,高登听到辛巴达失望的叹气声。 “食尸鬼先生,是我太傻了吧。”男孩垂头丧气地说。 “不,真的很有趣。”高登在黑暗中微笑。男孩并不明白,真正有趣的不是让传说成真,而是他们真的这么做了。 蓦然间,一线微弱的光芒冒出黑暗,岩石上的花纹一道接一道亮起,化作繁复旋转的神秘图案。一个浅浅的手掌印出现在地上,熠熠生辉,恰是原先床底的位置。“是谁,唤醒了沉睡中的宇宙第一无敌美男子――拉拉丁大人?”一个雄壮浑厚的男低音响起。 第十七章 他来自天方夜谭 - 刺客猎人 - 洛水 辛巴达震惊地张大嘴巴,手足僵硬。高登倏然倒退,手腕一转,数十件暗器扣于指间,蓄势待发。 “怪――怪――怪!”蝉蝉兴奋地蹦出高登的心脏,跑过去抓挠着手掌印,看得辛巴达一愣一愣。 “噢,啊,嘻嘻,好痒!别再抓了!想不到一觉醒来,就有人吃我的豆腐,本大人的美色还是一如既往地风靡宇宙,人兽通吃啊!”手掌印光芒流转,不住颤动,“哈哈,噢,够了,热情的崇拜者,请不要再乱摸了,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啊,呵,嘻嘻,痒死啦!” 蝉蝉停下手,乐呵呵地直笑。 高登盯着手掌印,谨慎问道:“拉拉丁先生,你是一个器怪?” 器怪属于怪类,他们种类繁多,外形各异:可以是一双红舞鞋,穿上就会不停地跳舞;可以是一只白瓷茶壶,倒入的是清水,流出的是热气腾腾的咖啡牛奶;也可以是刀、枪、矛、剑、戟、锤……拥有斩火分水,断发裂石等种种可怖威效。例如,眼镜蛇家族历代相传的蛇发剑,就是武器形状的器怪。 器怪天性亲近人类,一旦器怪愿意现身,说出自己的真名,便和人类结成了伴生关系。人类可以驾驭器怪的威能,器怪则生出人形,从此可在器形和人形之间自由转换。 “器怪?什么是器怪?”手掌印清咳一声,语气庄严,“我是宇宙第一无敌美男子拉拉丁,拜托你加上‘大人’二字,不要趁机和我套近乎,你们这种狂热的崇拜者我见多了。还有,为什么不喊口号?太没气势了!” “什么口号?”高登微微一愕,对方像是神灯形状的器怪,可为何连自己种族的名称都不知晓?莫非沉睡太久,脑子秀逗? “当然是双手挥舞彩球,一边踢腿扭臀,一边热情高喊‘宇宙宇宙谁最美?拉拉丁大人你最美!’难道你们从来都没听说过?” 果然是脑子坏掉了。高登心想。辛巴达壮起胆子,磕磕巴巴地说:“好,好像没,没听说。” “怎么可能?难道睡了一觉,宇宙毁灭了?”手掌印急剧地抖动了几下,旋即又饱含深情地说,“啊,宇宙生生灭灭,拉拉丁最美永不变!” 辛巴达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拉拉丁大人,您是从天上诸神的世界里掉下来的吗?” 手掌印迷惑不解:“什么诸神世界,乱七八糟的,听也听不懂。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快让我看看,快点!” 辛巴达一头雾水:“您不会自己看吗?” 高登灵机一动,走过去蹲下,试着将自己的手放进凹陷的掌印。但他的手有点大,中指超出了一小截,无法与手掌印契合。 “辛巴达,你来试试。”高登对男孩招手示意。 辛巴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按上手掌印。 刹那间,光芒一闪一灭,岩石的纹路以肉眼无法洞察的高速流烁,像疾驰的光线,从神灯旅馆各处疯狂涌来,汇聚此处。辛巴达的小手光华闪烁,与凹陷的手掌印丝丝入扣,严密相合,不留丝毫空隙。 “世上有一种奇特的生命种族,不相信力量,不相信情感,不相信贫穷富贵,不相信任何与利益攸关的东西。”高登回想起书里的某段描述,那就是器怪。千万年来,它们只遵循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法则――缘。 器怪由此选出伴生的人类。 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器怪――“聚宝”。它的原形是一只不起眼的灰瓦花盆,历经多次转手,无人识其面目。直到有个淘气的小孩子对着它撒了一泡尿,聚宝才突然开口说话,还吐出了一颗莹润光滑的珍珠。 这个小男孩被聚宝视为有缘人,双方结成伴生。此后的每一天,聚宝都会吐出一块小东西,或是玛瑙,或是宝石,或是翡翠……三十年后,小男孩变成当今最富有的商会领袖大卫。 辛巴达失声叫起来,一盏古色古香的油灯突兀地出现在他手里,形状和神灯旅馆一模一样。“砰”的一声,大蓬烟雾冒出,油灯化作一个油光闪亮的肌肉男。 他一头金黄色的卷发,耀眼又浓密。肌肉宛如完美的大理石雕塑,棱角分明,硕大饱满,像抹了橄榄油一样闪闪发光。 “宇宙第一无敌美男子拉拉丁大人驾到!”他踮起脚尖,轻盈地转了几圈,月桂树叶编织的碧绿花环随之在腰间旋转,散发出浓烈的香气。除此之外,这个叫做拉拉丁的器怪浑身赤裸,再无片缕。 “食尸鬼先生,是真的,传说是真的!”辛巴达激动地跳起来,神怪妖魔全都是真的! “这里是哪儿?怎么连呼吸的空气也变味了?”拉拉丁忽然停下来,他的眼眶很大,眼珠子却小得可怜。说话时眼珠乱转,仿佛两粒绿豆掉进碗里,“滴溜溜”地上下蹦达。 高登不动声色地问:“您来自哪儿?” 拉拉丁甩了甩额前的刘海:“当然是天方夜谭宇宙了。” 辛巴达双眼放光:“我就说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男孩的胆子越来越大,绕着拉拉丁“啧啧”打量。 拉拉丁立刻抬起双臂,侧身屈腿,一团团肌肉鼓胀而起:“瞧这里,那里,还有这里……好好瞧一瞧这块完美跳动的胸大肌,有没有流口水?”他伸展胸背,频频摆出姿势,雄厚的肌群像升腾起伏的山丘,亮晶晶的汗珠从沟壑间滑落。 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器怪,而且脑子脱线,满嘴废话。高登悄然收起暗器,道:“拉拉丁,这里已经不是你所在的天方夜谭宇宙了。你应该就是一个器怪,你部分失忆了吗?” “凡人,这里是哪里不重要!”拉拉丁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重要的是看到宇宙第一无敌美男子,你们有没有心潮澎湃,情难自控,以至于想要改换性别,主动献身?” 高登沉默了,辛巴达呆了呆,拉拉丁恍然道:“你们一定自惭形秽了对不对?拉拉丁大人理解你们的悲伤。一个瘦得像小种鸡,长相娘炮,你确定自己不是变性人吗?另外一个,你真的是人类吗?明明是一颗芋艿头嘛。” 高登和辛巴达面面相觑,高登直截了当地问道:“拉拉丁阁下,你有什么威能?”拉拉丁撇撇嘴,一抹眩目的亮光闪过洁白整齐的牙齿:“威能?无知的凡人呦,宇宙第一无敌的美貌就是本大人最大的威能啊!”“他力气很大,跳得很高,像飞一样!”辛巴达插嘴道,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 第十八章 屈服 - 刺客猎人 - 洛水 “芋艿头,你漏说了最重要的一点。”拉拉丁的两颗绿豆眼频频跳动,光芒灼灼,“只要本大人愿意,可以让周围百米内所有的东西发不出一点光亮。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拉拉丁大人太耀眼,太光彩照人了,啊哈哈!” “他能不能打?”高登直接问辛巴达。 辛巴达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不待他开口,拉拉丁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开什么玩笑?打架会损伤美男子光滑的皮肤,还会弄乱发型,影响肾功能……” “拉拉丁先生最擅长的是――”辛巴达犹豫了一会儿,说,“跑路。” “也就是逃跑?”高登看了看男孩,从对方眼里得到肯定的回复。 拉拉丁重重咳了几声:“凡人,这不是逃跑,而是美妙的旅行!有诗歌为证:‘悄悄地拉拉丁跑了,正如拉拉丁悄悄地来。’” 辛巴达显得有点羞惭,高登倒是颇为赞许:“跑路很实用,尤其对你而言。”他告诉了辛巴达关于器怪的资料,男孩听得神情痴迷,恍若神游物外。 “可是,食尸鬼先生,这里是您的房间,也是您发现了拉拉丁先生。”辛巴达忽而清醒过来,郑重地说,“神灯应该属于您才对。” “没关系,我也会得到你父亲遗留的藏宝,这是等价交换。”高登深深地看了男孩一眼,这是眼镜蛇家族对你的亏欠,理应有所补偿。“眼镜毒蛇,有债必还。”不管是对敌人还是盟友。 辛巴达想了想,说:“那您必须收下所有的财宝,我一件也不会要了。” “等等,等一等!”拉拉丁瞅瞅高登,又看看辛巴达,“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属于这个芋艿头了?真是太可笑了,凡人还想霸占拉拉丁大人的美色!慢慢臆淫去吧,两个丑八怪,再见!”他脚趾一点,“嗖”地一声蹦出窗外,转瞬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高登淡淡一哂,对辛巴达道:“你们彼此伴生,只有你能够让他回来。集中意念,在心里想一下就行了。” 辛巴达试着照做,过了一会儿,“砰”的一声,拉拉丁从外面跳进窗户,顺便甩了甩波浪般的金发。 “怎么还是你们两个?”瞥见两人,拉拉丁目瞪口呆,脚尖一旋,又往下跳。 “砰――砰――砰――砰……”高登只望见一道模糊的残影上上下下,来去如风。拉拉丁飞也似地一次次跑路,又一次次被辛巴达强行召回。若以百米内的马速计量,高登最快大致可以达到三个马速,而拉拉丁至少也有十个马速! “砰!”拉拉丁再次跳回房间,呼呼喘气,眼珠子晕眩般地打圈,仿佛要掉出眼眶:“怎么又回来了?”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拉拉丁先生,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辛巴达开始解释,一席话说完,拉拉丁双眼发直,肌肉颤抖,忍不住仰天悲叹:“美男薄命啊,刚睡醒就被人霸占,还是这么丑陋的芋艿头!不!你们可以得到我的人,但得不到我的心!”他大喊一声,一蓬浓烟陡然喷出,裹住身影,他重新变成了油灯的造型。 “拉拉丁先生,拉拉丁先生!”辛巴达轻轻摇晃着油灯,但对方毫无回应。 “辛巴达,把这盏油灯扔到尿壶里去。”高登不急不躁地道。蝉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小手捏住鼻子,“啪”一串粘滑的混浊鼻涕甩在了灯盏上。 浓烟轰然升腾,爆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住手!快住手,拉拉丁大人从了!”拉拉丁现出肌肉男型,跺脚乱叫,恶心欲吐,脚背上正粘着小妖精的浓鼻涕。 辛巴达好心地弯下腰,为拉拉丁擦掉鼻涕,小妖精“呵――呵――呵”地裂嘴傻笑,又去擤鼻涕。 “不要啊!”拉拉丁吓得远远跳开,如临大敌,“好好好,本大人给你们面子,伴生就伴生!反正有这个芋艿头陪衬,刚好对比宇宙第一无敌美男子的风采。不过事先说好,拉拉丁大人卖艺不卖身!” 辛巴达举臂欢呼,拉拉丁甩了甩金发,骄傲地说道:“还有,本大人最爱保养美容,天天都要用蜂蜜、牛奶和橄榄油滋润皮肤,还要经常泡泡温泉,去除死皮。最后还有一条,就是――” “宇宙宇宙谁最美,拉拉丁大人您最美。对吗?”辛巴达会意地说。 “聪明!想要本大人卖艺,就得喊口号。”拉拉丁满意地点点头,“我开始有点欣赏你了,芋艿头。” 高登暗暗摇头,若以他的手段,早把拉拉丁弄得逆来顺受,死去活来,哪会像辛巴达这么好说话?但这就是器怪与人类的缘,冥冥中,它们总能遇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个。 而此时,相距神灯旅馆数十里外的阴暗巷道里,雀斑被六个地痞前后包夹,拦在当中。 “小子,这条街是我们野狗帮的地盘,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这里收保护费了?你他妈的想寻死吗?”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手持铁棍,把手心敲得啪啪响。另外五人各抓牛耳尖刀,目泛凶光,跃跃欲试。 “你就是野狗帮的老大?真像一堆发酵的狗屎!”雀斑撇撇嘴,懒洋洋的身躯骤然绷紧,向前冲出。 壮汉举起铁棍,猛烈砸向雀斑。两把牛耳尖刀从后方刺出,扎向雀斑背心。 雀斑一把扣住壮汉手腕,夺过铁棍,顺手一敲,大汉“扑通”摔倒,额头鲜血直冒。雀斑冲势不停,迎向对面砍来的三把刀。“咣当咣当”一阵乱响,牛耳尖刀纷纷坠地,三个地痞满地打滚,痛苦哀嚎,骨头被打断了十来根。 雀斑这才回过身,面向追来的两个地痞。后者神色惊惶,不自禁地往后退缩。“站住!”雀斑厉声喝道。两个地痞面色发白,僵立当场。“老子叫雀斑,从今天起,我就是野狗帮的老大,城北这三条街全部由我说了算。谁要是不服,老子打断他全身的骨头!”雀斑冷笑着丢掉铁棍,扬长而去。 第十九章 暗夜进行时(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深夜寂静,灯火通明。花豹屈膝跪坐,凝神翻看地毯上的十几张纸卷。上面写得密密麻麻,都是高登、雀斑、阿泰、翠茜和番红花进入月牙城后的动向。事无巨细,全部记录在内。 这些监控报告来自本地的血狱会据点,总共一式两份。一份辗转送往总部,存档备案;另一份被花豹以训练基地的名义索要查阅。 花豹抽出雀斑的情报资料,率先详读。 “礼拜一清晨七点左右,12号进城与地痞斗殴,随后加入赶骡帮,与人拼酒赌钱,通宵达旦……” “礼拜二中午十二点左右,12号参与集市东门的帮派大火并。下午四点至七点,12号行踪不明。当晚赶骡帮内讧争权,12号成为赶骡帮新任老大的副手……” “礼拜三,赶骡帮与铁手指、野狗帮接连火并,赶骡帮老大死于斗殴,12号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上位,成为赶骡帮老大……” “礼拜四,铁手指、野狗帮向赶骡帮臣服,12号成为北门三条街的大佬……” 花豹合上纸卷。很显然,雀斑是打算从地下势力这条路子,逼出暴风马贼团,和对方玩一场凶险的试探游戏。正因为处在风口浪尖上,雀斑被血狱会的探子们重点监控,花豹反而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一定要把雀斑五人组和马贼的最后决战引到城外。只有在广袤荒凉的鬼迷沙漠上,才能设法摆脱那些血狱会的监察探子,完成主人的任务。花豹一边潜心思索,一边又拣出高登的监测报告。这份情报的内容最少,大多数都是13号进出神灯旅馆的时间记录。 “没人能在大街上跟踪13号而不被甩掉,我执行监测二十年,从未遇见过这么老练棘手的新人。以至于集市东门的帮派事件过后,我们方才查清,原来13号是导致这一切的源头……”报告末尾写到,“建议总部将13号作为精英培养。” 花豹丢开报告,狞笑一声。13号再天才又如何?这个摆了他一道的小蛆虫,迟早要被僵尸那个老变态玩死。 随后他翻开阿泰和翠茜的行踪资料。他俩暂时借宿在城外的黑鹰部落,阿泰会帮牧民干活,有空就练习骑马。翠茜则显得娇生惯养,任性挥霍,还送了不少漂亮首饰给部落的小女娃们。 从这些情报里,花豹大致琢磨出了雀斑几人的刺杀计划。这是明、暗两路分工,威逼、利诱双管齐下,从而一步步迫使马贼暴露形迹。整个过程递进有序,手段高效又互补,算得上是高明的战略。 但花豹隐隐嗅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 这项刺杀计划想要顺利完成,前提是五人组之间拥有极高的信任度,好像五根亲密无间的手指,握成一个充满凝聚力的拳头。有人甘当靶子,有人愿为鱼饵,相互默契分工。 雀斑、番红花、翠茜和阿泰四人一直走的很近,他们信任彼此,合情合理,可是高登呢? 在基地的最后两年,高登独来独往,和其他少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这次行动,高登和雀斑四人的关系从监测报告来看,同样冷淡疏离,他凭什么能当好刺杀计划的一环?花豹百思不得其解。 在五人组的监测报告中,描述番红花的资料最多最详尽,足足占了一半卷宗。 他一点也不在乎暴露行藏,公然以游吟诗人番红花的身份流连各大酒吧餐馆,卖唱献艺,大出风头,博得广泛喝彩。短短几天,番红花就有了点小名气,一家叫做“春天要回家乡”的酒馆甚至出钱请他驻场表演,并提供免费食宿…… “哐啷!” 两只冒着雪白泡沫的麦酒木杯撞在一起,金黄色的酒液迸溅,在酒馆的灯光映照下闪闪发亮。二人举杯仰头,一口气喝干麦酒。 “哈哈,他娘的,够爽快!”光头大汉砰然放下酒杯,抹了一把顺着硬扎扎的胡须流淌的酒汁。他衣襟敞开,坚实的胸膛半裸,肤色黑黄,右脸颊上长着一小块黑痣,从中钻出几根铁丝般的黑毛。 番红花坐在他对面,满脸通红,醉眼朦胧,外面悬挂的酒馆招牌仿佛在眼前跳舞。“春天……回……家。”他咬着舌头说,“这家酒馆的名字好……奇怪啊!” “因为……想回家嘛!”光头大汉咕哝了一句,走到酒馆大厅的角落,抱起一只橡木酒桶又走回来,往桌上的两只空木杯里倒酒。“来,天才的小游吟诗人,我们再痛快地干一杯!” 番红花抓起酒杯,朝嘴里塞,猛然间打了一个酒嗝,低头呕吐起来。“不……不能喝了。”他狼狈地抹了抹嘴,望望四周。夜深人静,酒馆里的客人都已离去,侍者也去楼上打盹了。空荡荡的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醉醺醺相对。一时间,说不出是热闹还是凄凉的感觉,倏然涌上番红花的心头。 “不能喝,那就唱。还是唱那首《五百里》!”光头大汉从兜里抓出一把金币,随意洒在桌上。“来,打赏!” “你都听了几十遍啦。不过,我们是朋友,你想听多少遍都可以!”番红花用手一推,金币“丁零当啷”落到地上。这是他来此间酒馆驻场表演的第一天,和酒客光头大汉也是刚刚结识。这人爽直大方,很喜欢番红花的歌艺,两人性情投缘,相谈甚欢。 悠扬的竖琴音响起,番红花席地而坐,拨动琴弦,低声歌唱。 “如果你错过了我乘的那辆马车, 你会明白我已离开, 你会听到一百里外飘来的马铃声。 一百里, 一百里, 你会听到一百里外飘来的马铃声。 过了一百里, 过了两百里, 过了三百里, 过了四百里, 我离开家已五百里。” 这首俚曲出自大名鼎鼎的白朗宁之手,调子清新忧伤,在民间传唱极广。亮晃晃的灯光下,番红花瞥见光头大汉眼神黯淡,抱住橡木酒桶猛灌。 “我衣不遮体, 我不名一文, 这条路不能让我回家去。 这条路, 这条路, 这条路不能让我回家去。” 手指轻勾,琴声袅袅,番红花的余音回荡在寂静的四周。光头大汉放下酒桶,怅然良久,低声问道:“你们游吟诗人到处流浪,难道就不想回自己的家乡吗?” 番红花摇摇头:“我没有家,也不知道哪里才是我的家乡。” 光头大汉楞了一下,眼中露出奇异的神色:“小兄弟,原来你也是弃婴。” 番红花默然了一会,问道:“你也没有自己的家乡?” “没有。不过,如果……那个地方也算是家乡的话,很远,有好多个五百里。”光头大汉嘀咕道。 番红花又问:“为什么不回去呢?” 光头大汉闷不吭声,继续狂饮。酒桶遮住了他的脸,番红花只瞧见酒像泪水一样,打湿了他裸露的厚实胸膛。 “砰”的一声,光头大汉用力丢掉酒桶,破碎的木片四散飞溅。“因为――没脸回去啊。”他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番红花扭头望去,不知何时,酒馆门外的阴影里站着一个老头,佝偻低头,沉默地吸着水烟壶。 “我不是弃婴。”光头大汉走过身边时,番红花忽而朗声喊道,“我是萤火虫的孩子!”光头大汉肩膀一颤,蓦然停下脚步。他沉默了一会,用力拍了拍番红花的肩膀,然后推开酒馆的门,敞开的衣襟灌满了孤独的夜风。他和老头一起走向黑暗中。 第二十章 暗夜进行时(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光头大汉无声叹了口气:“碰到个有趣的小鬼,忍不住多灌了几杯。当年我出来混的时候,和他差不多大。眼睛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老头干笑一声:“当年你入伙的时候,杀匹病马都会心软地哭,谁都瞧不起你,说你是没胆子的怂货。” “可我最终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黑狒狒,暴风马贼团响当当的三当家。”走在阴暗的巷道里,光头大汉自嘲地笑了笑。眼泪总有一天会哭干,小巷崎岖,墙壁逼仄,已经没法再往回走。 “你每做一票回来,总要把自己灌醉。”老头摇摇头,隔了一会儿问道,“你们这一趟出去,有没有惹上什么硬角色?” “这个月,我们抢了两支外域的商队,做得很干净,没留一个活口。你也知道规矩,我们从来不碰贵族,一般不会遇到什么硬茬。”黑狒狒看了看老头,警觉地问道,“金牙,我一回城,你就急着找我,难道出事了?” 老头金牙把高登上门和帮派火并的事详细告知,道:“说不上为什么,我总有点心绪不宁。明天参加神庙的聚礼会时,我会和老大好好谈一谈。” 他俩穿过曲折交错的巷子,走进城北的街区。时过午夜,街道两边门户紧闭,只有几家赌场灯火通明,随风传来隐约的喧闹声。 黑狒狒问道:“我们现在去对付谁?” “一个叫雀斑的小子。我查过了,就是他率先挑起了黑帮的大火并。”金牙深深吸了一口水烟,“这小子简直是条疯狗,两天就吞了北门三条街,今天又去抢南边铁匠会的地盘。今晚十二点,铁匠会和南门其他几个帮派都会倾巢出动,教训一下这个乱来的小子。我派了十多个兄弟混在里面,伺机动手。我们两个暗中压阵,以防不测。” 黑狒狒耸耸肩:“抓一个小鬼也值得这么兴师动众?” “没有淌进河,就不知道水的深浅。”金牙放下水烟壶,眯起眼道,“这小子是突然冒出来的,谁也不知道底细。如果他和那个食尸鬼有关,说不定你我还得联手作战。小心一点,总好过栽一个大跟头。” 黑狒狒打了个酒嗝:“早晚有一天,我们会栽到别人手里。你见过能善终的马贼吗?” “但绝不是现在。我绝不容许自己威风一世,最后栽在两个小鬼手里。”金牙郑重其事地说,在一个三岔巷口右拐,随后停下脚步。 一道两米左右的低矮围墙将前路隔开。墙内是一家赌场,人声鼎沸,灯亮如昼。墙外是臭熏熏的垃圾堆,两旁是沉睡的民房,一片黑灯瞎火。 “嘎吱”一声,金牙推开一间民居的门,径直入屋。里面架着一个简陋的木梯子,通向屋顶的小阁楼。 木梯后面的阴影里,有人弯腰上前,递上两柄弯刀和两套连着网眼面罩的夜行衣。 金牙顺手把水烟壶递给来人,一边套上深灰色的夜行衣,一边问:“那个叫雀斑的小子还在赌场?” “他从晚上九点进赌场,就一直没离开过。” “看来他对这块新抢到的地盘很满意嘛。铁匠会那边呢?” “南边的几个帮派已经齐聚,大概半小时以后到。值夜的治安队那里也打点过了,今晚这边就算闹翻天,也不会有人来管。” 金牙沉思片刻,吩咐道:“再多叫几个兄弟安插在附近,封锁所有巷道的出入口,我要万无一失。” 来人正要领命退下,金牙忽而又叫住他问:“神灯旅馆的那个食尸鬼呢?” “我们的人守在旅馆门口,只要他一出来,就会发信号。” 金牙微微颔首,和黑狒狒踏上木梯。小阁楼的窗户敞开着,斜斜朝向赌场,高过围墙,恰好可以观望到赌场内的大致情形。 黑狒狒走到窗边,观察周边的环境。近处都是黑压压的民房,七、八个马贼的暗哨伪装成乞丐,迅速进入各个巷口。他头探出去往上瞧,阁楼顶的屋脊一路延伸,末端相距赌场的围墙只隔一米。 “这个位置不错。”黑狒狒拉下网眼面罩,缓缓拔刀出鞘,亮森森的刀光映上瞳孔,杀气满盈的目光比刀锋更冷冽。这一刻,他不再是沧桑怅惘的酒客,而是喋血无情的马匪。 “这个位置不错。谢谢你了,辛巴达。”高登爬到一家餐馆屋顶粗壮的烟囱桶上,俯瞰下方五百米处的赌场。夜色深沉,暗无星月,赌场如同一个明晃晃的灯盏,映出里面模糊攒动的人影。 “食尸鬼先生,能为您做事,是我的荣幸。”辛巴达站在拉拉丁宽厚的肩膀上,开心地挺起胸膛。 拉拉丁轻咳一声,辛巴达立即说:“宇宙宇宙谁最美?拉拉丁大人你最美。” 拉拉丁满意地昂起头,夹紧手臂,让自己的大胸肌挤得更饱满一些。 这两天,辛巴达一直充当高登的耳目,在东门珠宝店附近盘下一家店铺,负责监视珠宝店。男孩显示出超人一等的旺盛精力,几乎整日整夜不睡,死死盯住珠宝店进出的人流。正是他,发现了深夜离开珠宝店的老头,派拉拉丁及时通知高登。也是他,为高登找到这个上佳的观测点。 高登取出单筒瞭望镜,缓缓移动,察看四周动向。老头半夜出动,高登就觉得对方可能会向雀斑下手。而找到雀斑的位置很容易,这几天他为了引出马贼高调行事,行踪人尽皆知。 雀斑想要一挑多,玩一次孤军奋战,但高登更喜欢充分利用己方所有的力量。“辛巴达,帮个忙,做我的观察手。”高登把单筒瞭望镜丢给雀斑,从背上解下皮匣,取出青铜级的弩弓,拴好一根发丝,瞄准赌场的方向。 相距五百米,又在夜晚,高登的视力无法完全看清楚。为使弩箭更加精准,他需要一名观察手。 “好的,我保证做好!”辛巴达兴奋地接过单筒瞭望镜。拉拉丁站在屋顶,辛巴达又站上拉拉丁的肩膀,反而比高登高出了一大截。悬吊的发丝在夜风中激烈飞扬,向西北方向弯曲,标示出今晚大致的风速和风向。高登拉上弩弦,微调角度,开始耐心等待。“先生,那边来了一大群人!”辛巴达突然低声说。 第二十一章 暗夜进行时(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六,六十多个。啊,是六十七……好像是六十八个!”辛巴达紧张地答道,声音有点结结巴巴。 “深呼吸,连续三次,然后告诉我方位。”高登继续说道,淡漠的语调带着一种莫名的感染力。辛巴达深吸了几口气,迅速镇定下来。 “东北方向,相距赌场大概有一千多米。他们穿过巷子,还在接近。”辛巴达全神贯注,单筒瞭望镜一直追随着人群移动。 “喂喂,难道伟大的宇宙第一美男子是没用的看台吗?”拉拉丁伸手搭住辛巴达的背,绿豆眼珠“骨碌碌”乱跳。 刹那间,辛巴达的瞳孔浮现出一个奇异的球形表盘,十字形的荧光线分割出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表盘中央,隐隐发亮的指针顺着目光摆动,划过一个个细密精准的刻度。 “两点钟方向——两点十二分方向,下偏四十五度角——两点十三分方向,下偏四十六度角……”辛巴达如获神助,飞快念出人群移动的每一次位置,精确到了极致。 高登讶然看了辛巴达一眼,拉拉丁傲娇地甩了甩金发:“还有呢?” “宇宙宇宙谁最靓?拉拉丁大人靓无双!”辛巴达回答,拉拉丁露出一脸陶醉的笑容,芋艿头还蛮有创意的。 随着铁匠会等帮派走近赌场,高登也看到了对方的位置。那是一群地痞混混,大摇大摆,直奔赌场。人人手持砍刀、铁锤,在夜色下反射出点点寒光,但高登无法瞧清楚每个人的脸。 “老头在里面吗?”他问。 “不在。”辛巴达摇摇头。 “他肯定在附近,找到他。”高登望见那群人冲过去,踢开赌场大门,蜂拥而入。 赌场内一片混乱,鸡飞狗跳,客人吓得四散奔逃,桌椅纷纷撞翻,骰子和钱币洒得到处都是。 “哪个是雀斑?”铁匠会的首领排众而出,大声吼叫,同时挥动铁锤,轰然砸上一根粗壮的厅柱,石屑四处迸溅。 “我就是。”少年变声期特有的嘶哑嗓音传过来,雀斑坐在角落的赌桌上面,嘴角微翘,眉毛轻挑,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抛着骨骰。 他的手下早已一哄而散,没人真想为这个飞速上位的大佬卖命。 脚夫帮的老大跨前一步,气势汹汹地喝道:“小子,你懂不懂道上的规矩?你在北门搞风搞雨,我们管不着。但你把手伸到我们的地盘,就是坏了规矩!” “要么谢罪赔偿;要么打断你两只手,滚出月牙城!”另一个大佬叫嚣道,手里粗长的铁链条挥舞得“哗啦啦”作响。 迎接他们的是少年嘲弄的笑声:“规矩?真是一群天真的蠢货,一大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雀斑跳下赌桌,不屑地晃了晃拳头,“今晚老子教教你们,拳头大的就是规矩!” 几个帮派的首领没料到对方这么猖狂,反而愣在当场。“杀了他!”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一记呐喊,顿时群情汹涌,短刀、弯刀、匕首、铁棍……呼啸挥动,如咆哮的狂潮卷向雀斑。 雀斑倏然冲出,像一柄利刃劈开汹涌的怒浪。众人似溅起的浪头,纷纷往两旁飞扑,鲜血四处飞溅。 两柄短刀出现在雀斑掌心,刀光一闪一灭,线路简短,干脆致命,绝不拖泥带水。一个个地痞哀嚎倒毙,雀斑并不留情,直接斩杀,短刀穿插人群,势如破竹,一次次抹过脖子和心脏。 猛地,一道旋转的寒芒挟着厉风从左侧斩来。速度快,声势猛,弯刀散发的森寒杀气瘆得人身心僵硬。 “当!”雀斑刀尖轻挑,拨开前方砸来的铁棍,另一柄短刀以玄奥的轨迹飘然而起,直击弯刀,不避不让。 一抹灼烈的日芒在短刀尖上一闪即逝,双刀的交击居然悄无声息,金属好像熔化了。短刀切开弯刀,犹如在光滑的空气中飞翔,夭矫斩向对手头颅。 奔日飞流斩!时隔数百年,奇牙家族的惊艳刀技第一次重现于世。 刀断血溅,马贼仆倒。 雀斑短刀回斩,前方挡者立毙。他一路冲杀,血液在体内的每一条血管里燃烧,如同赤红色的熊熊火焰。任何人都无法谋夺奇牙家族的武技,因为本来就没什么秘笈,也无需口口相传。所有的武技都传承在了后裔的血脉里,随着年龄增长,一步步走向觉醒。 “他这是什么武技?什么刀术?”阁楼内,黑狒狒神色严峻。 金牙沉默了一会,道:“至少是白银级的武技,甚至更高。看他的出手,杀人的手法非常专业,过去一定杀过不少人。” “这个小鬼的源力等级是黑铅级,真正的战力应该有灰锡级。不过他武技虽妙,生死搏杀的经验还嫩了点。要是能在马上对战,我未必会输给他。”黑狒狒冷然道,“但一个拥有白银或是黄金级武技的小鬼,怎么会看上几个小帮派的地盘?不用想,都知道有问题了。” 金牙紧锁眉头:“这个小鬼肯定有来头,那个食尸鬼也有来头,他们十有***是一伙。如果他们只想销赃珠宝,完全没必要抢夺帮派地盘。换句话说,珠宝掮客的身份只是一个幌子,他们另有目的。可为什么要用销赃珠宝这个借口呢?他们真正的意图,多半是接触黑市这条线。可为什么要接触黑市?他们到底想找什么?” “不管想找什么,他已经干掉了里面三个弟兄。那群混混乱哄哄地挤在一起,没有一点配合,反而相互碍手碍脚。再不出手,你安排的人手都会被干掉。”黑狒狒探手抓住窗沿,意欲翻出阁楼。 “他的气势正在巅峰,没必要硬吃。”金牙叫住黑狒狒,“再等三分钟,我们一起动手。” 刀光飞舞,耀如烈日。源力奔涌之下,雀斑的两柄短刀宛如一双火焰翅翼,腾挪扑击,杀得地痞们惨叫连连,溃不成军。铁匠会的几个大佬神色呆滞,额冒冷汗,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雀斑还藏了不少压箱底的东西,足够自保。高登收回目光,逡巡于赌场外围。老头直到现在还未出现,难道今晚只是一次试探? “九点钟方向,上偏十五度,那里有动静!”辛巴达突然喝道。 上偏十五度?高登心头一凛,那意味着对方的位置比自己还要高。“继续。”沿着辛巴达标明的方向,高登移动弩弓,手指搭上扳机。 辛巴达随即道:“那是一间阁楼,窗口好像有人。真的有人!他翻出窗户,上了屋顶,有两个人!” “方位。”灰蒙蒙的夜色中,高登隐约看到两抹刀光在快速移动。“九点十五分方向,上偏十七度!九点二十分方向!九点二十五分方向!九点三十分方向!”随着辛巴达急促的喊声,高登扣动扳机,箭矢疾啸射出。 第二十二章 马贼的生死搏杀(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夜幕下,箭矢以惊人的高速向其不断接近。 杀气突然像炸了毛的猫,从黑狒狒体内疯狂窜出。这是杀气受到外来危险的刺激,自动引发感应。到了这个地步,杀气已算登堂入室,精神交感。 想也不想,黑狒狒缩头侧身,挥刀就劈。“当!”箭矢被刀锋劈中尾杆,稍稍一颤,偏离方向,从黑狒狒左肋直穿而过,扯起一蓬血肉。 弩箭强劲的冲力带得黑狒狒脚步踉跄,向旁一歪。脚下瓦片“咔嚓”碎裂,他失衡滑倒,往下滚落。眼看半个身子掉出屋顶,他猛地单手抓住屋檐,双腿悬吊半空,肋下传出一丝丝麻痒的感觉。 金牙的反应同样迅疾,屈膝伏倒,沿着倾斜的屋顶顺势下滑,探手抓住黑狒狒的手腕,将他拉上来。 “你小心,箭有毒!”黑狒狒低喝一声,另一只手倒转弯刀,把中箭部位连皮带肉挖掉。伤口深及肋骨,血流如注,但他神色淡然,眉头也不皱一下,仿佛痛觉消失了。 金牙立即掏出几包药粉,有的洒在黑狒狒伤口上,有的让其内服。“一定是那个食尸鬼,我们的人没盯牢他。”他抬头望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隔着翘起的屋脊,对方看不到他们,他也看不到对方。武器涂毒是杀手的特性,食尸鬼的真面目是一个杀手? 黑狒狒撕下绑腿的布条,缠好伤口,用力扎紧:“箭是从很远的地方射过来的,力道很强,像是弩。” “你的伤怎么样?”金牙趴在原地,一时犹豫不决。也许今晚是个陷阱,雀斑故意引我们过来,和那个食尸鬼联手做局? “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黑狒狒满不在乎地抓住弯刀,猫腰蹲起,弓背欲冲。“我们继续,不然那几个兄弟都会被雀斑干掉。” 金牙点点头,开始脱外套。 第二支箭矢已经搭上弩弦,高登移动弩弓,瞄准了赌场的围墙上方。他尚不知第一箭效果如何,但辛巴达告诉他,对方挥刀挡了一下。 能及时拦住一支蓄满源力的弩箭,对方不但反应惊人,源力至少也有黑铅级。难道马贼首领亲自出动了? “那两个人翻到另一边,被屋脊挡住了,我看不到。”辛巴达一直盯着镜头,不敢放松。 “辛巴达,你准备离开。”高登心中有数,真正能致命的只有出其不意的第一箭。眼下对方心存戒备,再想得手,可能性微乎其微。接下来,双方势必转为近战。 隔了一分多钟,辛巴达再次叫道:“有动静了!九点二十七分方向,上偏十九度。九点三十分方向!九点三十三分方向!” 弩箭震弦而出,掠过一道迅疾的直线,准确射中远处跃起的黑影。 “啊,不是人!”辛巴达失声道。箭矢继续向前直掠,黑影如一片扬起的风帆,挂在箭镞上,那是一件深灰色的夜行衣! “嗖——嗖!”接连两道身影飞快掠过,跃出屋顶,冲上围墙,随即往下翻落,径直扑向赌场。 “辛巴达,你先撤。”高登拉下斗篷的黑色面罩,只露双眼,从腰间解下一条钩索,“唰”的一声,甩向街对面的屋顶。对方用一件衣服骗过自己的弩箭,争取到了时间。他必须尽快赶到赌场,支援雀斑。 “喂喂,变性人!看在芋艿头的份上,要是你也衷心赞美一下宇宙第一无敌美男子……”拉拉丁轻咳一声,话还未讲完,就听到高登热诚洋溢的语声:“宇宙宇宙谁最美,拉拉丁大人数第一!” “好吧,谁让我就是这么美呢,连变性人都仰慕。”拉拉丁一把揪起高登,举到肩头,左腿虚摆一下。蹬腿、转骻、扭腰、甩臂、投掷! 仿佛被投石机轰然弹出,高登在空中划出一道近千米的抛物线,越过赌场上空,继续向前飞。 “芋艿头,本大人的投掷姿势帅不帅?” “可是你扔得太远了啊!天哪,食尸鬼先生还在飞,他离赌场更远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完美潇洒的动作,你不要本末倒置。芋艿头,变性人有很多金币,你为什么不问他多拿一点?本大人的护肤乳、香发膏、按摩油都是要花钱的……快回去了,补个美容觉先。” “啪嗒!”高登甩出钩索,末端的铁爪扣住旁边的屋檐,像钟摆一样急速摆动十来下,才缓住来势。 扭头望去,赌场仍在五百米开外,他被扔到了另一头。因为速度过快过猛,他胸口气血翻涌,隐隐发闷。 一个脑子坏掉的器怪真可怕。高登翻身跃起,往赌场的方向全速奔去。 赌场内激战正酣,四柄弯刀交相呼应,穿出人群,从前后左右斩向雀斑。 刀光闪耀,杀气沸腾。比起小帮派的乌合之众,四个马贼的配合要森严有序得多。 雀斑双臂舒展,两柄短刀分别划过两个半圆,几乎不分先后,点在四柄弯刀上。 “当——”金属敲击的清鸣声中,弯刀纷纷向外荡去。雀斑借力跃起,身姿翩然,双足凌空虚踏,短刀犹如一抹耀眼的日光,围着四个马贼的脖子一绕。 鲜血喷溅,四具无头尸体往后仰倒。 “就是现在!”人群外,黑狒狒狂吼一声,直冲而来。弯刀、手臂、双腿连成一条斜线,即便在奔跑中,也始终保持四十五度的倾斜角。 这是最容易发力的进攻刀技——一线斩。 雀斑刚杀四人,正是气势先满盈后衰竭之际。黑狒狒此时突袭,恰到好处。 一线狭长的寒芒直劈而下! 黑铅级的源力!马贼三首领!雀斑盯着对方面罩遮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本该势竭的短刀骤然扬起,光芒迸射,宛如冲天飞起的烈阳。 钻石级的奔日飞流斩! 黑铅级的一线斩!双方霎时接近,激烈相撞。弯刀犹如腐泥,无声折断。雀斑的短刀以翱翔之姿,凌厉斩向黑狒狒的脖颈。 第二十三章 马贼的生死搏杀(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厉芒寒气森然,凶怖狠绝,雀斑顿时生出身体将被切成两半的噩梦感觉。 他双刀立刻变向,于身前交叉,宛如飞翔的双翼合拢,刀锋抖出两道灼烈的弧光,切中厉芒。 厉芒倏然消失,好像从未存在过。短刀一下子斩空,力道用老,雀斑跃起的身躯失去平衡,往下一沉。 杀气化芒!雀斑意外地看向对方。这是杀气凝练成型,外放伤敌的秘法,威力不但不比寻常刀剑逊色,还可直接撼动对手的精神世界。 寒光一闪,黑狒狒剩下的半截弯刀趁势切入,又快又狠,直斩雀斑腰部。 雀斑鼻哼一声,交叉的双刀再次向外展开。 换成别人,力尽势竭之下,必然难以应付黑狒狒凌厉反击的一刀。但奔日飞流斩是顶级武技,招式千变万化,巧妙之处远超想象。 两轮烈日般的刀光掠起,动作流畅,衔接自然,仿佛火鸟之翼腾空飞扬,刚才合拢只是为了积蓄更强大的力量。 黑狒狒眼睁睁望着对方一沉一起,翩然跃过头顶,两柄短刀反绕到身后,凌空斩落。 并非他战力不够,而是对方的武技太过玄奥莫测,令人无从适应。“波!”随着一记低沉的响声,一柄短刀被杀气厉芒挡住,彼此交击,发出气浪的爆裂声。另一柄短刀光耀夺目,斩向黑狒狒背部。 黑狒狒脸上闪过奇异的神色,脚跟一蹬,猛然后靠,主动迎上刀尖。 “噗嗤”一声,短刀捅进黑狒狒的后背,鲜血喷溅而出。雀斑手腕一震,顿感酸麻,等于被对方用结实的背部狠狠撞了一记。他想抽刀,但短刀被背肌死死夹住,难以动弹。 黑狒狒一声不吭,半截弯刀反手刺出,直插雀斑小腹。此刻双方胸背相贴,亲密无间,雀斑根本无从躲避。 骨节技!雀斑骨骼扭动,胯部弯曲,身躯拧成怪异的麻花。断刀紧贴着腰部滑过,只差分毫。 人群中倏然滑出另一柄弯刀,犹如暗夜中的幽灵,飘忽如阴风,切向雀斑背心。 金牙出手了! 雀斑神色微变,想要闪开。黑狒狒的双臂突然缠住他的双臂,像两根紧锁的铁链,牢牢固定住雀斑。 刹那间,弯刀劈中雀斑后背,冰冷的刀刃切开皮肉,鲜血汩汩涌出。 与此同时,两道杀气厉芒从黑狒狒、金牙身上透出,前后夹击,杀向雀斑。后者只来得及晃动上身,避开头颅和心脏。 鲜血飙射而出,雀斑的前胸和后肩现出两道深深的血口,心灵也猛地一颤,生出四分五裂的惊悸感。 黑狒狒也不好过,鼻孔渗出两条血丝。频频施展杀气化芒,己身也会遭受杀气反噬。 金牙手腕一振,弯刀顺势搅动,想要发力捣进雀斑内脏。这个对手太强,他已不再妄想活捉。 雀斑厉啸一声,源力疯狂奔腾,涌向后背。魔命树下,一只神骏的火鸟展开双翅,掀起燃烧般的灼热源力,飞向弯刀。 “轰!轰!轰!”金牙突然感到刀柄抖动,对方的源力如同无穷无尽的波浪,沿着刀身一波接一波冲过来,没有丝毫停歇。 他心头骇然,催动全身源力,抵抗冲击。 最初几秒,他的灰锡级源力像一道雄浑的堤坝,挡住了对方洪水般的攻势。但源力回流之际,顷刻被对方撕开口子,汹涌淹没,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轰轰轰!”金牙内腑震荡,手臂疼如火烧,跌跌撞撞地往后退。“连续技?”他不可思议地瞪着雀斑。 “砰!”雀斑猛一跺脚,靴尖弹出刀片,嵌入黑狒狒小腿。后者闷哼一声,头往后顶,撞中雀斑额头。至始至终,他的双臂死死缠住雀斑,让其无法挣脱。 金牙弯刀一转,再度杀向雀斑。孰料,两个想捡便宜的地痞抢在前面,挥起铁棍砸向雀斑。 “砰砰!”雀斑右腿后蹬,将两个地痞踢得倒飞而起,撞向金牙,金牙不得不往旁避让。 黑狒狒又一次抓住战机,趁着雀斑踢人,另一条支撑腿无法移动,他抬脚猛踏,坚硬的靴底狠狠踩在雀斑的脚背上。 “咔嚓”一声,雀斑指骨断裂,疼得冷汗直冒。“轰轰轰!”他的源力排山倒海般冲出,震得黑狒狒身躯乱晃,喉头喷血,兀自死缠雀斑不放。 “都闪开!”金牙沉声喝道,弯刀扬起一道飘忽不定的弧线,刀未至,杀气厉芒破空先斩,在雀斑背后割出一条伤口。 地痞们自觉地向四周散开,几个马贼夹在里面,握紧刀柄,等待时机。 雀斑暗叫不妙,如果不能摆脱身前之人的双臂钳制,他只会不断挨打受伤。他拼命膝撞、脚踢、源力冲击,黑狒狒同样以头槌、脚踩还以颜色,就是不松手臂。 金牙的弯刀转瞬逼近。 “砰”的一声,一张赌桌突然从大门旁飞出,桌面正对金牙,直直撞来。 食尸鬼来了!金牙心头一震,脚步急速横跨,向旁闪开。 赌桌从他身旁呼啸掠过,双方交错的一刹那,高登突然从桌面后翻出,数十点厉芒脱手射出,罩向金牙。 金牙反应极快,弯刀洒出一片扇形光幕。“叮叮当当!”暗器被纷纷击飞。但这短短一秒间,高登已经穿过刀幕,欺身而入,冰菊匕直插金牙咽喉。 “波”的一声,杀气厉芒倏然迸现,及时截住冰菊匕。 势在必得的一击被挡,高登也不由一愕。金牙的弯刀猛然横斩,劈向高登双腿。 高登一个后空翻,双手抖出大量暗器,密密麻麻地射向四周。惨叫声接连响起,地痞纷纷栽倒,毒发身亡,只有几个马贼挥刀挡住了暗器。 金牙心中一寒,那些混混只是普通人,但食尸鬼为了清场,杀起来毫不留情。“砰!”高登双足落地,反弹而起,像一道旋风掠过剩下的马贼。金牙根本来不及阻止,几个马贼就溅血仆倒,整个赌场大厅只剩下四个活人。“轰轰轰!”没有金牙干扰,雀斑澎湃不绝的源力冲击终于震退了黑狒狒。 第二十四章 马贼的生死搏杀(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咣当!”他突然挥臂一撩,壁龛上的油灯掉落下来,火油洒在干燥的羊毛地毯上。 “蓬”的一声,火苗猛地窜起,足有一米多高。雀斑正要追击对手,却被扑跃的火焰阻住。毛毯着火卷曲,夜风一吹,火势更旺,迅速向四周漫延。 雀斑绕开火焰,冲向黑狒狒,前路又冒起一丛火光。“咣当咣当”黑狒狒手挥不停,一盏盏油灯被打翻在地,火焰熊熊燃烧,连成耀眼的一片。热气夹着浓烟不住升腾,赌桌发出木材焚烧的“毕剥”声,毛织物燃烧时的呛人气味飘散开来。 隔着怒浪般起伏的火焰,雀斑听见窗户被砸碎的声响,黑狒狒翻出窗户的落地声,接着是一路奔逃的急促脚步声。 同样借助火势的掩护,金牙连滚带跳,强行穿过火海,冲向赌场大门。食尸鬼赶至,他们已经失去了强杀雀斑的机会。双方形势逆转,傻瓜才会硬拼下去。 雀斑回过头,和高登远远对视一眼。要不是高登及时出现,今晚他凶多吉少。“他们要逃!一个盯一个,咳咳,干掉他们!”雀斑捂住口鼻叫道,不待高登分说,他已冲进滚滚烟雾,连续绕过火堆,攀向窗户,要往黑狒狒逃跑的方向追。 “你的伤怎么样?”高登撩起斗篷,挡住跟前的火焰,往大门口飞跑。周围烟火弥漫,遮蔽视线,已经瞧不见雀斑的身影了。按照高登的本意,是想和雀斑联手,以绝对的优势二杀一。 “不碍事!”雀斑跳出窗户,左脚落地时,猛地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后背的刀伤不算大碍,但趾骨被黑狒狒一脚踩断,极大影响了他的行动。 “轰!”赌场的大门卷入火海,在高登背后扭曲着倒下,扬起大片火星和烟尘。 火光映照出赌场门前的两条岔路,方向各异,空旷无人,金牙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从对方的身型看,肯定是珠宝店的那个老头。双方一交手,灰锡级的源力足以证明老头就是暴风马贼团的二号人物――金牙。高登暗暗佩服马贼们的老辣,一旦局面失控,果断撤走,绝不拖泥带水,多做纠缠。他随手拍掉斗篷上沾着的火星,俯下身,仔细检查路面。 向南的岔路上,高登发现了几缕焦黑的纤维物,应该是被火苗焚烧剥落的布料。显然金牙在冲出火海时,不小心烧到了衣服。 沿着南边的岔路,高登飞速奔掠。连续跑过百来米,前方再次分岔,两条狭长的巷道中,还是空空荡荡,静寂无声,路面上也不曾留下脚印的痕迹。 “唰!”高登甩出钩索,挂住旁边的高墙,攀爬上去,俯瞰四周。隐隐约约中,他望见一道人影闪过某个巷口,又被幢幢民宅遮住。高登立刻追过去,时而在高窄的墙顶上疾奔,时而甩出钩索,荡过一个个屋顶,很快就追近了对方。 人影听到屋顶上的脚步声,警觉抬头,正是老头金牙! 双方目光对视,高登居高临下,抖手射出十多枚星镖。金牙倒地急滚,贴住墙根死角,星镖“啪啪啪啪”地嵌在砾石路面上,迸溅点点火星。 利用钩索,高登横越到巷墙顶上,随即跳下。他看到前面的金牙急速逃出巷口,向右拐弯。 高登一路直追,跟着拐弯。冷不防,一柄弯刀当头斩来,无声无息,轻幽如雾。金牙居然没再逃跑,而是埋伏巷口,猝然偷袭。 这一刀时机巧妙,足以致命,刀刃的寒光映得高登眉心发亮。他来不及躲闪,手指仓促一弹。“当!”中指弹中刀身,弯刀一歪,从高登头上斜切而过,斗篷的兜帽被刀锋卷起,几缕白金色的断发飘落下来。 尽管生死一线,局面惊险,但金牙一击不中,刀势用尽。高登瞬间展开反击,双腿连环踢出,快若旋风。金牙只瞧见一道道残影卷来,眼花缭乱,难以分辨,只得挥刀举臂硬挡。 “砰砰砰!”高登连续数十腿踢中对方,息微术的波纹层层震荡,硬撼灰锡级的源力。 “你――”金牙面红耳赤,蹒跚后退,途中“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他无法置信,区区黑铅级的源力竟然震得自己内腑受创,难道食尸鬼也拥有类似连续技的武技,足可以弱击强? 高登腿刚落地,双手一扬,又是一轮暗器射出,完全不给对手调整的机会。金牙竭力挥刀封挡,胸口气血浮动,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翻腕握住冰菊匕,高登冲向金牙,斗篷在夜风中张开,宛如一头狼鹫掠向死亡的猎物。 金牙转身就逃,像是彻底放弃抵抗。高登全身风孔起伏,倏然加速,对手方寸已乱,背对自己只会死得更快。 几个眨眼间,高登就追上金牙,冰菊匕捅向心脏的位置。 匕尖触及背部的一刹那,金牙上身猛然晃动,收步疾停。鲜血喷溅,冰菊匕捅进金牙后背,往上拉出一道深口,直抵肩胛骨,但错开了心脏。 双方霎时贴近,高登毫不犹豫地抬膝就撞,同时抽匕再刺。 金牙握紧弯刀,后腰被膝盖狠狠顶中,脊椎的几节骨骼接连断裂。他弓身厉吼,弯刀“噗嗤”捅进自己小腹,紧接着从后腰穿出,刀尖扎进高登的腹部。 鲜血急如泉涌,一柄弯刀,将两个人如同糖葫芦一般串起来! 巷口处,忽然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高登痛吼一声,双拳猛击金牙背心,将对方打得远远飞出去。弯刀也随之抽出腹部,又带起大蓬鲜血。高登感到一阵晕眩,他没想到,马贼的搏杀如此决绝惨烈,竟把自身的血肉也当作了武器。高登左手捂紧小腹,右手掏出大包炼金药粉,撒上伤口。金牙这一刀捅得又狠又疾,几乎洞穿腹部,伤口血流如注,把炼金药粉瞬间冲走,根本敷不上去。蝉蝉赶紧跳出心脏,为高登止血。这时,几个手执弯刀的黑影急速冲进了巷子。 第二十五章 追杀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毫不犹豫,探手入怀,撒出密雨般的暗器。马贼挥刀急挡,一阵“叮叮当当”过后,一个马贼颓然倒下,另外几个马贼狂吼着冲向高登,还有一人背起地上的金牙,掉头就跑。 疾风呼啸,两柄弯刀呈交叉之势,劈向高登,狭窄的巷道根本不容闪避。 高登匕首轻挥,挑在两柄弯刀最不易受力之处。“锵!”弯刀弹起,向外荡开,冰菊匕趁势冲入刀圈,清芒一闪,两个马贼喉头“咯噔”作响,一条红线渗出脖颈,继而溅射出大股鲜血。 高登眉头一皱,挥匕时牵动伤势,小腹传来阵阵绞痛,止住的血又涌出来。剩下的两个马贼不敢再妄动,据守巷道,虎视眈眈地瞪着高登。 他们背后的巷墙映出了红光,再往后方,赌场的大火越烧越旺,随风狂舞,如同捶胸顿足的火巨人。附近的几幢屋舍被烈焰卷入,浓烟直冲天际,夜风送来居民的哭喊声。 高登身形掠起,忍住剧痛,强行冲向巷口。金牙虽遭重创,但并不致命。当务之急,是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斩杀。 两个马贼对视一眼,突然倒地急滚,身躯蜷缩如球,弯刀斩向高登双腿。这是马贼从马上掉落时,斩杀对手马腿的刀术,又称落马刀。此刻对付行动不便的高登,再合适不过。 双刀飞快绕动,滚出两团寒气森森的光球。 高登不退不避,不施任何技巧,一腿踢出,扫向刀光。 两个马贼禁不住眼露喜色,对方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用血肉之躯硬接落马刀,势必会被绵密滚动的刀锋削成人棍。 刀、腿相触,电光火石之间,图腾心血奔涌,海底轮转动,军荼利尼喷薄而出! “砰砰!”两个马贼连人带刀撞飞出去,砸在墙壁上,浑身骨骼粉碎,烂成一团血泥。高登低哼一声,左手捂紧腹部,往金牙的方向追去。 鲜血不停滴淌,两行深黑色的血迹蜿蜒通向远处,一行是金牙留下的,另一行是高登的。小妖精每次帮高登止住血,奔跑时的剧烈动作又扯开伤口,血液粘糊糊地浸透手掌,从指缝间渗流出来。 再转过一条巷道,高登一眼望见背负金牙的马贼,正闪身进入路边的屋宅,另有一人为他关上大门。 不等高登追过去,左面的巷口猛然冲出一个马贼,挥刀劈向高登。他们被金牙安插在赌场附近望风,如今陆续赶来,拼死阻击高登。 高登脚步不停,在弯刀从头顶上方落下之前,倏然扑入对方怀中,匕首刺进心脏。当他推开尸体时,感到眼前发黑,大量失血令感官渐渐麻木。 周围的巷道不断传来动静。赌场那一带,已是火光冲天,人声鼎沸,不少居民从睡梦中惊醒,跑出来察看。 高登咬咬牙,竭力奔到屋宅前,伸手推门。随着一记闷响,门板震动,里面被铁条门闩牢牢插住,难以打开。“砰!”高登运转军荼利尼,拳头洞穿了足有半尺多厚的硬木门,他反手拉开铁门栓,径直闯入。 一个人影站在院子里,弯刀横胸,面无表情,后方是门户紧闭的内宅。高登直冲过去,挥匕疾刺。那人大吼掷刀,弯刀尖啸着旋转飞出。“当!”高登手指弹中刀身,顺势一拨,弯刀倒飞而回,将那人腰斩。 “扑通!”对方的上半身倒地,高登急掠而过。孰料对方还未死透,陡然伸出手臂,紧紧拽住高登的脚,死不松手。 “轰!”息微术的波纹震荡,将对方的手臂炸得稀巴烂。高登右腿发力一蹬,像一枚激射的石炮掠空数米,迅猛撞进内宅。“哐啷!”门板四分五裂,碎块迸溅,高登瞥见一道墙壁上的精铁暗门正在缓缓合闭,尚留出十厘米左右的空隙。 “嗖!”钩索从高登腰间甩出,钩爪扣住暗门的门框,发出急剧摩擦的刺耳声响,暗门一时无法合上。 高登一拉钩索,飞速掠向暗门。一只手从暗门后伸出,拨掉钩爪,暗门再次合动。 霎时,高登扑至门旁,手臂闪电般探进空隙,不让暗门合闭。 寒芒一闪,一柄弯刀狠狠斩向他手臂。高登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不管不顾,息微术带动手臂上的肌肉纤维如波浪起伏。“噗嗤”一声,刀刃切进臂肉,被卸去一部分力量,与骨骼刮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高登闷哼一声,肩头卡住暗门的门框,全力猛顶,军荼利尼疯狂奔涌,仿佛咆哮暴走的凶兽。对方拔刀再砍,鲜血飞溅,又是一刀嵌入高登的手臂。 “咯――咯――咯――”暗门被一寸寸强行顶开,空隙不断扩大。对方再次抽刀欲砍,高登已冲了进去,一脚踢爆了对方的脑袋,正是那个背走金牙的马贼。 暗门在高登背后重新合动,他看到幽暗的密室内,金牙虚弱地仰躺在地,浑身染血,目光无神。 老头艰难地侧过头,看着高登。双方对视数秒,老头嘴角微微牵动,好像笑了一下。 “佩服。”老头嘴唇蠕动。 “彼此。”高登慢慢走过去,一掌切碎了对方的咽喉。 暗门缓缓关闭,高登摇摇晃晃地坐倒,四周陷入了黑暗。但更黑暗的是接下来的日子,他身受重伤,雀斑彻底暴露,马贼一定会展开最狠辣的报复。 也不知道雀斑得手了没有?若是没有,情势就会更糟糕。 半夜一点多的时候,番红花忽然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他住在酒馆二楼,房间原本是个杂物室,特意挪给他免费入宿。虽然狭小简陋,但番红花喜欢这种感觉。窗外,隐约传来人群的呼喊声:“起火了,起火了!”番红花披上外套,起身望去。街道上,一队队士兵匆匆奔走,人们拿着水桶大呼小叫。远处,天际一片红亮,升腾的黑烟像乌云一样涌动。忽然间,番红花听到门外木地板上的仓促脚步声,紧接着,隔壁的房门被撞开了。 第二十六章 听我唱这首歌 - 刺客猎人 - 洛水 难道是小偷趁火打劫?番红花当即蹦起来,拉开门跑出去。酒馆欣赏他的歌艺,免费提供吃住,自己可不能坐视窃贼不管! 二楼总共只有三个房间,另外两间一是洗衣房,一是酒馆主人的卧室,后者正位于番红花的隔壁。他一跑出去,便看到地板上的斑斑鲜血,不由一愣。顺着血迹延伸的方向,番红花看到卧室的门虚掩着,他想也不想就闯进屋子,大喊:“不管你是谁,立刻出去!” 黑狒狒手肘支地,正吃力地从地板上爬起来,鲜血从他的大腿、肩膀、后背、胸口汩汩涌出。 “怎么是你?”番红花吃惊地叫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黑狒狒,“天哪,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快快,去我的房间,你这么乱闯可不行,别人会以为你是盗贼!”他侧过身,就要去背黑狒狒。 黑狒狒按住番红花的手臂,喘息着说:“糊涂的小鬼,这可是我自己的房间啊。” 番红花目瞪口呆:“你是这家酒馆的老板?” “你让我先治伤,再回答问题好不好?”黑狒狒苦笑着撑起上身,手臂抖抖索索,去够床头柜的抽屉。 “哦哦,没问题。来,我来帮你!”番红花自来熟地拉开抽屉,第一层凌乱塞满了金币,闪闪发亮,各个国家的钱币都有。 “哇,老板你好有钱!”番红花啧啧地说,又去拉第二层抽屉,里面堆着泛黄的旧纸张,纸上写满了曲谱和配乐的诗歌。因为时隔太久,书写的墨水已然褪色,字迹稍显模糊。但一笔一划,尽显工整。 “真棒,这么多诗歌啊!”番红花激动地捧起纸张,两眼发光,“《饮酒歌》、《和我跳个舞》、《月亮河》、《老橡树上的黄丝带》……太厉害了,这是失传的《绿袖子》的曲谱啊,竟然也被你搜集到了!咦,这一首《听我唱这首歌》怎么没听说过,不会是――老板你自己写的吧?” 黑狒狒瞧了瞧满身流血的伤口,刚要说话,看到番红花时而痴迷、时而惊叹的表情,他眼神恍惚了一下,陷入了沉默。 “哎呀,你还受着伤呢,太对不起啦!”过了一会儿,番红花才如梦初醒地放下纸张,急急忙忙打开第三层抽屉,里面是各种伤药、绷带和几支炼金药剂。 “帮个忙,倒一盆清水,桌上有瓶朗姆酒,拿给我。还有黑纸包着的那几包药粉,那袋白色的要兑水。再把那管贴着标签的炼金药剂给我……”黑狒狒接过番红花端来的水盆,脱掉衣服,熟练地清洗伤口、消毒,再敷上各种药物。整个过程,无论是把衣服连着黏住的血肉一起扯掉,还是往伤口上倒烈酒,他都面色如常,一声不吭,看得番红花钦佩极了。 “老板,你怎么会受伤的?”番红花搀扶着黑狒狒上床,坐到身后,帮他缠上一圈圈绷带。 黑狒狒迟疑了一下,道:“路上出了点意外。” “碰到劫匪了?咦,你身上全是伤疤啊。这道疤离心脏就差一点点,差点没命了吧?”番红花将绷带绕过对方的肩膀,打上结,疑惑地问,“老板,你以前是干哪一行的?怎么……” “我回城的时候,刚好听到你在一家酒吧里弹琴唱歌,觉得不错,所以让人请你来这里。”像一把生冷的刀切开木头,黑狒狒打断了少年的话,“听着小鬼,我只是一个想听你唱歌的人,而你只是一个吟游诗人。除此之外,何必要问别的?” “那倒是,嘿嘿。”番红花抓了抓脑袋,笑起来,“就像白朗宁说过的那句名言――相逢何必曾相识,对吧?” 黑狒狒凝视着少年如黄金一样灿烂的笑容,心里莫名一痛。“你喜欢这些曲谱和诗歌?归你了!”他挥挥手,仿佛扔掉了一堆讨厌的垃圾。 番红花欢呼一声,从床上跳下来:“真的吗?老板你真是个大好人!可你搜集这些诗歌肯定花了好多心血,夺人所好不太好吧。” “我不需要了。”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它们不能换钱,不能吃穿,只是一堆废纸加一堆废话。” “这不是你的心里话。”番红花认真地看着对方。 “你这多嘴的舌头真该被割掉!”黑狒狒扭过头,咕哝了几句,“小鬼,最下面一个抽屉,把雪茄拿给我。对,还有火柴!” 这层抽屉里很杂乱,雪茄盒、地契、宝石、黄金马刺、臭袜子……角落里还有一顶发白的大草帽。 “哇,这是几十年前吟游诗人流行过的帽子!我死去的老师也有一顶,可惜丢失了。”番红花兴奋地拿起草帽,试着戴了戴。帽沿很宽,金丝带束边,呈现出漂亮的波浪形。整顶草帽是用稀罕的雪绒草编织的,不会渗水,也不易损坏。 “现在的吟游诗人只戴丝绸帽子。”黑狒狒打开雪茄盒,里面有半根抽过的雪茄,茄叶纹脉细密,像一抹暗红褐色的血。“送给你了,拿走吧。” “老板你真够朋友!”番红花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草帽,眼睛忽然一亮,嚷起来,“你过去是个吟游诗人,对不对?” 黑狒狒划亮火柴,忽闪的火光照出他阴郁的眼睛。倏然间,火柴熄灭,他重新划了一根,低声说:“是的,像你这样大的年纪,我做过吟游诗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记得这根顶级的舞之国雪茄,就是一位餐馆老板送给我的。” 番红花道:“你一定唱得很棒吧。” 黑狒狒点燃雪茄,烟雾缓缓升腾,遮住了回忆的眼神:“我很快就不能唱了,变声的时候,嗓子坏了。那些以前要我去表演的酒馆,不再欢迎我了。我试着唱过几次,总被人扔臭鸡蛋、烂番茄。” 他用一种奇怪的声音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绷带渗出了血:“那些人,曾经那么喜欢过我的歌,可一转眼,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我总得活下去。”黑狒狒深深吸了一口雪茄,慢慢吐出浓烈的烟雾,“没什么比活下去更丑恶的了。” “不对。”番红花正色说,“没什么比活下去更壮美的了。” “真是个傻乎乎的小鬼。以后你就会明白,这世道,哪里都是黑的。” “可我老师说过,世上没有绝对的黑暗,哪怕是再漆黑的夜晚,仍然是有光的。天上的太阳一直在那里,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说什么傻话?能照到身上的阳光,才算是阳光啊。” “为什么不回家乡呢?” 黑狒狒沉默不语,隔了许久,他猛吸了几大口雪茄:“曾经有个小镇,收养了一个弃婴。后来,孩子长大了,听到镇民们背后议论,说这孩子的母亲一定是个妓女,才会抛弃他。他受不了这个,于是离开小镇,再也没回去过。” 他重重叹了口气,往后靠在床头上,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番红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酒馆的招牌在风中晃荡,陈旧又残破,“春天要回家”上面的金漆已然褪色。 和那些留在纸上的褪色墨水一样。 “老板,别难过。”默然片刻,番红花说,“回去吧,你会快乐的。” “回不去了。走错了路,就回不去了。”黑狒狒狠狠掐灭了烟头,“回房去,小鬼,带着你的东西走吧,再也不要来烦我。” 番红花静静地站了一会,抱着大堆的歌谱和草帽离开了。黑狒狒躺在床上,轻轻抚摸着那半根雪茄。 那是他一生里最快活的时候。 过了一会儿。 门又被推开了。 有人坐在门口,拨弦轻唱,歌声在狭窄的木板地上回荡。 “当你满身疲惫, 流浪街头, 来,听我的歌,我是最快乐的吟游诗人。 让我们背起行囊,重新上路。” 黑狒狒的手忽然颤抖起来,门外暗淡的光线下,和他从前一样年纪的少年,戴着他戴过的草帽,唱着他写过的歌。 “当你离开爱人, 流下眼泪, 来,听我的歌,我是最温暖的吟游诗人。 让我们背起行囊,重新上路。 当你两手空空, 失去梦想, 来,听我的歌,我是最单纯的吟游诗人。 让我们背起行囊,重新上路。”午夜寂静,少年的歌声一遍又一遍回响。终于,在他心里最深的角落,在那已经褪色的地方,有一个声音也和着歌声,轻轻地唱了起来。“让我们背起明天,重新上路。” 第二十七章 通灵士 - 刺客猎人 - 洛水 灼热的阳光直射在砾石路面上,泛起白光。正午时分,人们从月牙城的各个角落涌出,犹如百川归海,朝神庙的方向汇聚。今日是礼拜五,也是每周一次举行聚礼会的日子。信奉真主的信徒们经过沐浴、斋戒,一起朝觐神庙,向神祗虔敬祷告。 高登从成捆的羊毛毯背后探出头,聆听外面的动静。他周围黑魆魆一片,各种布料堆积如山,空气中渗透着纺织品特殊的气味。 这里是一家小商会的仓库,位于城西的偏僻地带,专门用来储放布匹衣料。昨夜高登身受重伤,不敢再回旅馆,索性躲进这座仓库,暂避风头。 他的小腹已然止血,但稍稍一动,伤口就如撕裂一般疼痛。手臂上的刀伤同样严重,肌肉向外翻卷,露出血淋淋的肉芽,骨骼也被挫伤。照目前的伤势,至少需要将养一个月,才能大致恢复。 这座仓库平时少有人来,高登决定暂居此处,昼伏夜出,静心养伤。 从仓库细长的门缝里,高登望见外面各色长袍飘动,无数人影赤着脚,从发烫的路面上走过。他本该加入他们的行列,前往神庙参加聚礼会,与那个留下字条的神秘人会面。他已经查到了那个卖纸商人,也找到了对方的账簿,但最大的几笔交易对象都是一名外乡人,早已离开沙之国,根本无法追索出神秘人的真实身份。 不过高登对神秘人扮演的角色,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只是现在他只能放弃赴约,马贼一定会发动所有的力量反扑,公开露面只是自寻死路。 高登往后缩回脑袋,蜷起身躯,重重叠叠的织毯遮蔽了他的身影。 仓库的门缝外,人流还在不断向真主神庙聚拢。神庙门前,众人放慢速度,表情虔诚,依次排成井然有序的长龙。 跟着前面的信徒,黑狒狒在门口的人造喷泉前净手、洗脸。虽然他伤势沉重,步履蹒跚,每动一下都疼痛难忍,但他还是强撑着往里走。 两边伫立着一根根雄壮的圆柱,整齐排列,连绵伸向主殿。这些圆柱由灰白色的岩石打造,简单古朴,不饰雕琢,构成了密如森林的柱廊。 穿过柱廊,黑狒狒望见密密麻麻的信徒跪倒在主殿上,额头触地,默默祷告,气氛神圣而隆重。他也艰难地弯下膝盖,跪拜祈祷。穹窿顶的大殿内既无珍宝粉饰,也无雕塑供奉,只有恢宏肃穆的巨墙围绕四周,以最原始的状态存在。 过了片刻,神庙主持缓步走到台前。他四十岁左右,脸形狭长,面颊凹陷,目光深沉又犀利,突出的下巴像坚硬的石头。主持环顾众人,目光在黑狒狒身上不经意地停留了一下,随后开始演讲经文。 演讲时,他神色庄严,语调铿锵有力,每吐一个字,都像是在用铁锤一记记敲打钉子。讲演完毕,他带领众人赞美真主,虔心祈祷,直到临近黄昏,整个聚礼会才告结束。 众人陆续离开,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主持和黑狒狒。 “你的心迷茫了。”过了一会,主持淡淡地说。 黑狒狒仍然跪坐原地,出神地看着巨大宏伟的灰墙:“我只是在想,老二走了,我大概也会步他的后尘。这就是我们的报应,是真主对我们的惩罚。其实我早已厌倦了这一切,杀人越货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主持深深地盯着黑狒狒,眼中厉光一闪,爆发出冰冷而高亢的笑声:“什么报应?老二是童奴出生,你是弃婴,我是孤儿。我们天生天养,不欠任何人!” 黑狒狒默然无语,主持也在他身旁跪坐下来,仰头望着穹顶上饱满密集的圆形棱线,沉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信奉真主吗?” “为了心灵的平静?” “因为人唯有在真主面前,才会平等。” “我不明白。” “在伟大的神祗面前,每个人都一样的渺小。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中间的过程无非是穿衣服、脱衣服,有什么区别?” “但那些被我们无辜屠杀的人……” “你错了!世间凡人,有谁真正无辜?你要吃肉,就要杀羊杀牛,牛羊岂不无辜?你得到一份活干,势必夺走另一个人的饭碗,那个人是否无辜?你要爱,就必然有恨,恨岂非无辜?”主持从容起身,走向大殿后门,“我们杀人越货,是真主借助我们的手,为那些人清洗前世的罪孽。无论生或死,贫穷或富贵,都是神的意志,与你我无关。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主殿,进入一座偏殿。殿内壁龛林立,每座壁龛纵列八扇琉璃窗,相互间隔。暗黄的夕晖透窗射入,照在一捆鼓鼓囊囊的白布上,布上墨汁淋漓,写满送葬的经文。 黑狒狒叹了口气,白布裹住的是金牙的尸体。 “昨晚赌场大火,连沙狐部落的酋长都被惊动了。”主持站在拱形的壁龛窗前,望着树梢背后缓缓下沉的落日。 黑狒狒点点头:“那位治安官大人一定忙着在找替罪羊了。” 主持漠然道:“我已经替他找好了。雀斑为了抢地盘杀人放火,附近帮派的人都可以作证。明天一早,雀斑的通缉画像就会贴满全城。还有那个食尸鬼,我也会找个罪名给他按上。” “老二说过,食尸鬼一定很有背景。据我所知,即使是出身名门世家的一流贵族,也未必能越级格杀老二这样身经百战的老手。还有雀斑,竟然精通连续技,奇牙难道还有后人?” “真主面前,没有贵族和平民之别。我会亲手扒掉食尸鬼的皮,执行真主的意志。” 黑狒狒迟疑地道:“那小子能杀老二,战力不会比你差多少。”主持淡淡一哂,手掌虚按,一条狰狞可怖的蟒蛇虚影从背后升腾而起,巨口张开,红信吞吐,双目射出邪异诡秘的幽光。“通灵技!”黑狒狒震惊地瞪着主持,失声叫道。 第二十八章 魍魉之眼 - 刺客猎人 - 洛水 “难道是当年我们误入鬼迷沙漠深处……?”黑狒狒脑海里猛地跳出一连串惊心动魄的画面:发出诅咒的沙风,千奇百怪的异象,像血肉一样会动会吃人的古老城墙,还有那些像蛇一样爬行的诡异文字…… “没错,是那些文字。”主持转过身来,背向壁龛,蟒蛇虚影应和着他的动作盘绕回旋,宛如一体。“当年,我们逃出那座梦魇般的古城之后,那些蛇形文字就一直闪现在我梦中,难以磨灭。去年的某个深夜,我于梦中惊醒,恍然彻悟。” 黑狒狒心中灵光一闪:“难道那是一套观想秘法?” 主持微微颔首:“你看,正是真主赐福,才让我得到了顶级权贵把持的观想秘法。这一年,我开辟精神海,以灵种进入里世界,捕获反生命‘蟒缠灵’,炼化成了自身的一条灵脉。”蟒蛇虚影扭动着鳞光闪烁的身躯,“嗖”地缩入他体内,消失不见。 黑狒狒怔怔地道:“想不到老大你居然成为了传说中的通灵士。这也是你精神力天生纯净的缘故。我和老二都看到了那些蛇文,却始终一无所获。” “这是真主期待我成为通灵士,可以洗清更多人的罪孽。”主持双手交叠于胸,赞颂真主一番,又说,“可惜的是,这套观想秘法残缺不全,我打算再去一趟古城,观摩蛇形文字。” 黑狒狒面色骤变,一个寒噤从后颈一直窜到脊椎,昔日离奇恐怖的经历一幕幕闪现眼前。“老大,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那个地方死里逃生,当时如果运气稍差一点,我们肯定回不来了。”他并不畏死,但那片噩梦般的阴影至今挥之不去,瘆人毛骨。 主持摆摆手:“那座古城是表世界和里世界的界缝所在地,当然会有不少反生命作怪。过去我们无力反抗,如今练成通灵技,它们只能沦为我修炼的猎物。” 黑狒狒默然了一会儿,道:“当年我穷困潦倒,走投无路,是老大收留了我。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誓死追随。” 主持满意地看了黑狒狒一眼:“坚定自己的内心,将一切交给伟大的真主安排。兴许这一次,你也能感悟出那些蛇形文字。”他从袍袖里摸出一块翡翠,“你还记得老二带出来的这件东西吗?” 这块翡翠色泽墨绿,指头大小,形如橄榄,生有一圈圈冰裂纹。正中央恰好有一点胭脂般的沁色,形如水滴。 “这块翡翠就像是一只滴血的眼睛,我怎么会不记得?古城的西面全是坟场,老二砸开了其中一座古墓的门……”黑狒狒喃喃地说,眼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当时,那扇墓门突然长了腿,飞也似地逃走了。门后面,躺着一具干瘪皲裂的女尸,嘴里含着这块翡翠。老二刚挖走翡翠,女尸就变成一具色彩斑斓的木偶,突兀地坐起身,发出凄厉的尖叫…… “我一直觉得这块翡翠不简单,回来以后,我查阅了大量文献资料。最近才从一个信徒的祖传鉴宝录中,确定了这块翡翠的来历。前前后后,它转手过七个主人,但每一任主人都不幸惨死。”主持将翡翠拿到窗口投射进来的光线处,被夕光一照,翡翠顿时变得邪气森森,仿佛一只眼瞳眨了眨,诡异地复活了。里面的沁色通透如血,似要从瞳孔里滴出来。 “它在看着我们。”主持的声音如鬼魅飘忽,黑狒狒恍惚看到无数鲜血涌出翡翠,汇成无边无际的污垢血海,里面厉鬼惨叫,恶魔悲嚎。“它的名字叫做——魍魉之眼!” “魍魉之眼?”黑狒狒大吃一惊,“这是当年幻影旅团团长的随身之物!” 主持摩挲着翡翠,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三千年前,幻影旅团被大议会捕杀殆尽,团长行刑前喊出的那段预言,你应该知道吧?” 黑狒狒点点头,盯着妖异闪烁的魍魉之眼。当年,幻影旅团的团长被剥皮抽骨,绑在十字形的火刑架上。 升腾而起的烈焰中,那具血淋淋的肉球用凄厉的声音高喊。 “魍魉之眼,最终邂逅黑暗中的魔君,无尽的时空长河穿过两个世界,”黑狒狒用一种无法控制的颤抖声调,念出了那段被游吟诗人反复咏唱过的著名预言,“幻影旅团必将归来!” 主持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灼热:“虽然不清楚魍魉之眼如何流入古城,但古城和幻影旅团有关,蕴藏的价值必然远超你我的想象。” 黑狒狒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主持收起魍魉之眼:“先把老二的事解决掉。” 黑狒狒低头看着金牙的尸体,怅然道:“通灵士向来以越级杀敌著称。以你如今的力量,足可横扫一般的青铜级高手,为老二报仇易如反掌。” 主持淡然道:“光凭雀斑和食尸鬼两个人,怎么敢对我们暴风下手?他们在城里一定还有同谋,我会一一找出,然后执行真主的意志。这段时间,你在神庙安心养伤,暂时不要抛头露面。” 他转身走出偏殿,仰望着晚霞如火的天空,那是熊熊燃烧了三千年的烈焰。 幻影旅团必将归来。主持再一次攥紧了袖子里的魍魉之眼,这是真主的意志。 谁也不知道,当年的十三名旅团成员各有后人,偷偷延续血脉。而他——暴风马贼团的首脑一阵风,正是其中的一个。 同样燃烧如火的天空下,血鸦盘坐在角蜥背上,阴骘地望着前方的血色戈壁。 几千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童奴跟在后面,麻木地迈动脚步。百来个大汉跨骑着骆驼,来回逡巡,挥鞭吆喝。 “所有猪仔,原地进食。”血鸦勒住角蜥,嘶声喝道。 随着麦饼抛飞,你死我活的惨叫声响彻四周。血鸦无趣地看了一眼,撩起袍袖,低头把玩着腕间的黄金手镯。 红艳艳的夕晖映照,黄金镯子愈发流光溢彩,镶嵌的符纹宝石像晶莹流动的液体。 13号的确深悉他的喜好。血鸦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一颗颗宝石,上面的符纹艰涩深奥,大概是“手腕”、“按动”、“期限”的意思。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镯子上还有两处符纹磨损,难辨其意。可惜了。血鸦回想起高登送礼时的恭谨姿态,无声叹了口气。僵尸老头召唤的那一天,就是13号的死期。“进食结束,出发。”片刻后,血鸦挥手下令。黑色的袍袖盖住了黄金镯子,黑暗中,宝石上的符纹幽幽闪了一下。 第二十九章 满城风雨 - 刺客猎人 - 洛水 熟睡的居民陆续惊醒,推开窗,探头探脑地向街上张望。 “突击夜检!所有人立刻开门,待在原地,严禁外出!”从街面的第一家酒馆开始,士兵挨家挨户地拍开房门,鱼贯而入。数条鳄头猎犬尾随其后,颈生硬鳞,瞳孔好似冒出绿火,喉头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这群粘住脚就甩不掉的臭狗屎。”黑暗中,雀斑低声咒骂,把咬了一半的肉夹饼囫囵咽下肚。 “大概再过半个小时,他们就会查到这里。”高登的脑袋凑在木板窗前,眯着眼,透过缝隙向外瞧。街口火光通明,被全副武装的沙狐部落士兵严密封锁。 此时距离他斩杀金牙,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高登也与雀斑重获联络。雀斑的伤势没有大碍,但断裂的趾骨造成行动不便。对于追丢了黑狒狒,雀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但高登还是从他略显急促的语调里听出了不甘心。 “那还来得及,半个小时足够我大吃一顿了。”雀斑伸手摸进敞开的食橱,翻找出一条凝结着白油的冷羊腿,狼吞虎咽地咀嚼起来。 这里是一家餐馆的厨房,他们半夜溜进来,寻找食物。孰料运气不佳,恰好撞上夜检。 最近,月牙城获取食物的渠道被严格控制。各大餐馆、酒吧、旅馆开始每天记录食物的支出份额,购买人员一一登记在案,供治安队查询。私人住所也差不多,平民们一旦发现家里食物减少,就会立刻举报。 “这几天的风声越来越紧,只要是外乡人的面孔,都会被搜身盘问,一言不合就押进监狱。暴风马贼团是想把我们逼出月牙城,发挥马战的优势,到野外干掉我们。”高登转过身,目光掠过角落里的面粉袋、摆满碗碟的橱柜、烟熏得发黑的炉灶、吊在梁上的熏肉肠……他从嵌墙的木架上拿起一罐水,倒入自己携带的水囊,又拽下两根熏肉肠大嚼。 沙漠天气炎热,隔夜的食物容易发馊,没法带走储备。 “那伙马贼还不算太蠢,我以为贼脑子里都塞满大粪呢。这几天我们先忍忍,避过风头再跟他们慢慢玩。”雀斑以一种奇特的咀嚼方式,三下两下啃完整只羊腿,接着抓起一盆乳白色的酥酪,往嘴里倒。 “看他们的势头,不把这一带翻个底朝天是不会罢休的。盘查、宵禁、夜检越来越多,我那间藏身的仓库要待不下去了。”高登瞥了一眼雀斑平坦不变的肚子,不愧是奇牙的后人,连进食都有独特的秘法。十多斤食物似乎被储藏在雀斑体内的某个神秘部位,如同骆驼的驼峰,能在饥荒时提供养分。 “那倒是。”雀斑咕哝道,“我本来杀了个帮派的小角色,躲在他家里,结果隔天就被找上门了。” 高登道:“最麻烦的还是大、小便的问题。不能在仓库,也不能在外面,只有白天强忍,晚上摸进别人家里解决。” “我在吃饭,你个变态!”雀斑咽下最后一块酥酪,顺手把油腻的十指往高登身上擦了擦。两人都改妆易容,穿戴着当地人的宽袍头巾,满脸皱纹外加一把白花花的胡子,伪装成老头子的模样。 “他们已经搜到隔壁那条街了,我们大概还有十分钟。抱歉,我来不及了,必须解决。”高登一边观察街上的动向,一边平静地解裤带。 “在这里?”雀斑怪叫起来。 “对刺客而言,哪里都一样。”高登洒然撩起袍摆,从容地蹲下身,动作自然而流畅。 “你这混蛋、变态!你肯定是故意的!”雀斑紧紧捂住口鼻,实在是太恶心了。 高登始终紧盯窗外:“我从不做无聊的事。” 雀斑翻了个白眼,瓮声瓮气地说:“我有点担心红毛。那家伙成天胡言乱语,没一点脑子,要是和士兵冲突起来就糟了。” 高登淡然道:“他总要学着去习惯,我们每个人都一样,谁也不可能看护彼此一辈子。” “切,最受不了你这副装大爷的鸟样。喂,我问你,要是将来有一天,你和我们几个激烈冲突,你会杀了我们吗?”雀斑盯着高登的侧脸,眼神锐利如冰棱。 高登沉思了一会儿:“未来的事,我无法回答。但我想我一定会绕过冲突。一个真正高明的人,总能避开冲突,从另一条途径获取利益。” “靠,说了等于没说!”雀斑没好气地道,目光却变得缓和起来。食尸鬼虽然变态,但足以信赖。 “他们来了,我们还有三分钟。”高登站起身子,准备撤离。 雀斑瞪着干净的地面,放开捂住口鼻的手:“你这混蛋竟然耍我!你不是说不做无聊的事吗?” “因为我觉得这一点都不无聊。”高登瞥了瞥自己袍子上油腻的手指印,微微一笑,“我只是在练习假动作。” “你这变态完全不值得信赖。”雀斑咬牙切齿地道,往窗外瞧了瞧,“你的伤太重,我来引开他们。一周后再联络。” 高登目送着雀斑窜出厨房,穿过狭小的走廊。随后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雀斑猛然撞开餐馆的后门。 “你们这群狗娘样的,有本事来追啊,跟在老子后面吃屎吧!”雀斑翻上屋顶,一边挑衅叫嚷,一边往远处急速奔去。 几条鳄头猎犬率先狂吠,士兵们闻讯赶来,大呼小叫:“有人逃跑了,快追!”“肯定是通缉犯,逮住他有一百个金币!” 急促的号角声响彻夜空,士兵们无暇再搜查其它住屋,纷纷跑过来,在鳄头猎犬的带领下,从各条街巷包抄堵截雀斑。不少士兵爬上屋顶,有的卸下背着的弓箭就射,有的举刀奋起直追。 喧闹声逐渐远去,高登悄然潜出餐馆前门,借助屋墙的阴影,往相反的方向溜走。他不敢速度太快,以免牵扯伤口。平民区已经很难躲藏了,他必须转移住所,另觅它处。花园区的富人宅邸兴许可以,又或者……高登瞥见远方真主神庙高耸的灰白色塔楼,心中蓦然一动。眼下的月牙城,哪个地方会比神庙更安全呢? 第三十章 一探神庙 - 刺客猎人 - 洛水 左面的岔道通往真主神庙,那里是信徒心目中的圣地,士兵绝对不会闯进去搜查。神庙内食、水供给充足,殿宇众多,藏身再合适不过,何况辛巴达父亲的财宝还埋在神庙的斋戒室下。 但高登行事,向来喜欢未雨绸缪,动手前做足准备。如今不知神庙虚实,贸贸然闯入,他实在有点不习惯。 “啪——啪——啪——啪!”皮靴叩击砾岩路面的声音依稀传来,高登立刻退回小巷,侧过身子,躲在一幢屋舍的门墙后。 那是两个巡夜的士兵,一边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交谈,一边牵着一条鳄头猎犬,任由猎犬带着他们四处游逛。 经过路口时,鳄头猎犬忽然停下,原地绕了几个圈子,又埋头嗅了一阵,猛地咆哮一声,撒腿冲向高登的方向。 “有人?”牵绳的士兵呆了呆,差点被鳄头猎犬拽了个跟头。另一个士兵匆忙拔出弯刀,跟上鳄头猎犬。他们奔进小巷,鳄头猎犬发出激烈高亢的嗷叫声,远远传了出去,在寂静的深夜中尤显刺耳惊心。 “嗖嗖嗖!”几点寒芒激射而出,两个士兵几乎同时跌倒,脸上溅出血花。鳄头猎犬惨叫一声,挣扎着扑到高登跟前,歪倒在地。 高登把尸体拖到角落,稍加打量,选中一个和自己身材相仿的士兵,脱掉对方的制式长袍和皮靴,给自己换上,接着佩戴好腰牌、腰刀,开始迅速改妆。这时,他又听到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显然是被犬吠声引过来的。 高登以最快的速度摸出炼金药剂,熔化尸体。他再想清理地上的血迹,已经没时间了。七、八个士兵的身影出现在巷口,马上就要冲进来,有人已把野牛号角举到胸前,做好了示警的准备。 高登立刻往身上抹了把血,一瘸一拐地迎上去。“他往那边跑了!”高登站在路口,指着右边的岔道,以当地人的口音嘶声喊道,“快追上去!一个外乡人杀了我的狗,还差点杀了我。快追!” 士兵们下意识地追了出去。望着他们的背影,高登不再犹豫,拐进了反方向的岔道。沿途,他先后遇到好几拨巡夜的士兵,都轻易蒙混过关。有一次,高登甚至主动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前方,真主神庙的轮廓渐渐分明,塔楼的穹顶洒了一抹星光,白得像鹅蛋壳。神庙的对面,是一座宽敞洁净的广场,遍植无花果树和椰枣树,专供信徒纳凉休憩。广场四角肃立廊柱,雀斑的通缉画像就张贴在上面。 高登快步走过广场,眼看四周无人,他甩出钩索,搭住神庙的围墙,无声无息地翻了过去。里面黑魆魆一片,殿堂巍巍然,庭院幽幽然,拱廊曲折环绕,塔楼高耸如山,绿荫葱茏浓密。高登犹如幽灵,悄然穿梭其中:主殿、偏殿、诵经室、净洗室……他逐一熟悉,并发现了好几间储藏室,里面堆放杂物,积满灰尘,都能当作藏身之所。 最后,高登绕开神庙人员的休息室,穿过祈祷塔下的门廊,找到了斋戒室。它们位于神庙西北角的一座大殿内,总共十二间。每一间斋戒室都不设房门,取而代之的是洁白如雪的帷幔,帷幔上以金色丝线绣满了赞颂真主的经文。 高登正想撩开帷幔,大殿外倏然传来轻微的落叶碎裂声。他立刻抱住殿柱,攀上拱梁。因为速度过快,拉扯肌肉,腹部的伤口一阵隐隐作痛。 一道黑影缓步而行,从殿门口经过,赤脚踩在堆积的枯叶上,不时发出脆裂的轻响。高登远远望着对方,脊椎底部的海底轮陡然一震,像受到了什么刺激,血气激烈翻涌,躁动不休。脑海中的獠牙也微微一跳,闪过一缕霜雪般的寒芒。 高登不由一怔,黑影仿佛也察觉到了异常,顿住脚步,目光凌厉扫向四周。在他袍袖内,魍魉之眼突然变得滚热,散发出一种邪诡的血腥气息。 见到此人的感应如此敏锐,高登立刻运转洞轮密珈,强行抑制住海底轮的异动,同时移开目光,静伏不动。高斯曾经说过,精神修为达到一定程度,例如通灵士,往往能对别人的注视生出反应。 停在原地好一会儿,黑影才低哼一声,继续前行,一直走进了祈祷塔。神庙里竟然还藏着这样的角色。高登心头微凛,退意萌生。他不由想起了那张字条,神秘人邀他参加神庙的聚礼会,莫非别有深意?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黑影重新走出塔门,原路返回。 高登又安静地等候许久,确定对方不会再回来,才滑下殿柱。他先进入斋戒室,简单察看了一番,随后溜出大殿,直接潜往祈祷塔。 塔内光线斑驳,月光从花纹缠绕的拱窗里透进来,落在色彩缤纷的地毯上。四周的石墙富丽堂皇,爬满了精美的葡萄藤蔓图纹,还镶嵌着无数闪亮的贝壳和彩瓷。 高登伏下身,轻敲墙、地,开始逐寸检查。黑影深更半夜来此,必有蹊跷。他已经不打算再住神庙,但离开之前,务必要多获取一些情报,以备下次取宝。 “咯噔”一声,当他爬上塔柱,摸到天花板上悬挂的巨型水晶吊灯时,听到了机关卡簧的声响。高登试着转动吊灯,忽然间,体内的海底轮又变得血气升腾,蠢蠢欲动,獠牙也寒光闪烁。 高登心头一沉,霍然望向洞开的塔门。莹白的月光下,一道身影森然而立,面无表情地仰望着他。这是个中年人,身躯挺拔,面目冷峻,缠头巾中央镶嵌着一枚绿宝石,漆黑的宽袍上绣满银线的经文。这种打扮不是神庙主持,就是常年在诵经室里研读经文的学者。“我果然没有感应错,的确有一只溜进来的大老鼠。”一阵风抚摸着袖子里火热的魍魉之眼,冷冷地说道。 第三十一章 假动作 - 刺客猎人 - 洛水 “住嘴!我是沙之国的宫廷暗卫,奉伟大仁慈的哈里发密令,前来神庙彻查要案。”高登心念急转,从怀里掏出一枚黑黝黝的铁牌,运转源力,抖手掷去。 这枚身份铁牌得自那个暗卫小队长,高登一直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此刻权当暗器,是为了试探对手的战力。 铁牌划过一道呼啸的乌光,直射对方脑门。“啪”的一声,一阵风身躯不动,手臂微扬,乌黑的袍袖像一片乌云倏然卷出,裹住铁牌。 高登心中越发不安,对方单凭一只袖子就接住了铁牌,姿态轻松,手法独特,一点源力的底子也不曾显露,绝对是个高手。但高登眉毛一挑,反而更加盛气凌人:“看明白了吗?暗卫办事,不是你这种角色有资格过问的。站到一边去,等老子办完事,再好好盘问你。”他继续摆弄吊灯,寻找启动的机关,同时心里急思对策。 此人武技独特,又在他的地盘,自己重伤未愈,与之正面相抗胜算太小。 一阵风斜睨了铁牌一眼,嘴角凝出一丝冰冷的讥嘲:“宫廷暗卫?要么你是个白痴,要么你把我当白痴。不过没关系,只要逮住你这只老鼠,我有的是功夫撬开你的脑子弄明白,到底谁才是白痴。”他袍袖一甩,铁牌以更疾更猛的速度飞向高登。 高登纵身一跃,抓住悬垂的金色吊链,整个人跳u52 2000 30了水晶吊灯上。铁牌从他后背急掠而过,像一枚尖锐的钉子,深深嵌入天花板。“好狗胆,竟敢刺杀宫廷暗卫,你就等着被陛下全国通缉吧!”高登厉声喝道,他从没见过这种以柔软的棉布衣袖施展的武技,灵动如鞭,舒卷如意。从铁牌****天花板的深度看,对方的源力大致在赤铁级。 “你要是宫廷暗卫,我就是哈里发了!”一阵风怒极而笑,大步向前,袍袖向身后一拂,撩过塔门。“砰”的一声,塔门重重合上,月光消退,他整个人恍如化作了一道阴森的凶影。 “那我现在就带你去见沙狐部落的酋长。”高登目光一闪,此人关闭塔门,分明心里有鬼,不愿对外曝光。他一边摸向吊链底部的黄铜轴承,一边试探着大喊:“来人啊,有人行刺宫廷暗卫!快来人,把沙狐部落的卫队叫过来!” 尽管祈祷塔的门窗紧闭,但回声反复振荡,响亮得仿佛外面都能听见。一阵风禁不住有点疑神疑鬼,难道这个士兵真是宫廷暗卫?沙之国是联合酋长国,酋长们拥兵自重,权势极大,历代哈里发都喜欢往酋长身边安插棋子,暗中监控。 高登趁机将轴承连续往左、往右旋转了十多下,“咯噔――咯噔――咯噔”他不断听到卡簧忽快忽慢、忽大忽小的声响。乌蛛教过他们,如何从铰链、卡簧、轮盘转动声的密度和长度,找到启动机关的窍要。 “不管你是谁,深夜乱闯神庙,亵渎真主,就是砍头的死罪。”一阵风从容逼近,双腿夹住塔柱,矫健地往上攀爬。 “只有信士们的长官才有权审判渎神罪!”高登挥臂一扬,星星点点的梭镖****而出,居高临下地罩向对手,交织出绵密的光网。 一阵风狂笑一声:“哈里发算什么,我才是蒙受真主恩宠的人!”他袍袖一抖,犹如流云飞卷,漫天射来的梭镖消失其中。继而袍袖“哗”地展开,梭镖一枚不少,以加倍的速度和力量倒射而回。 高登一拉铰链,水晶吊灯似秋千急速摇动,往另一侧荡起。一部分灯盏撞在天花板上,纷纷炸裂,晶莹的碎片雨点般落下。 “笃笃笃”梭镖全都射空,将天花板打得犹如密集的蜂窝。高登不敢再发射暗器,对方古怪的袍袖武技牢牢克制住了暗器。 一阵风趁势连窜数米,一口气攀至塔柱上端,相距高登越来越近。 “你勾结暴风马贼团,逃不过哈里发的慧眼!”高登突然信口大叫。 一阵风动作一滞,心神稍乱。暗卫查到了自己马贼的身份?所以半夜潜入神庙,调查自己? 趁他愣神,高登猛地再拉吊链,水晶吊灯急速荡向塔门的方向。高登探头、耸肩,右腿抬起,上身前俯,仿佛要凌空跳落,扑向塔门逃生。 这只老鼠要逃!丰富老辣的战斗经验令一阵风当机立断,他双臂一松,急速往下滑落,途中手掌一拍塔柱,整个人猛烈弹起,箭矢般地投向塔门的位置。 “砰!”一阵风重重落地,一个滚翻化解冲势,旋即弹跳而起,整套动作流畅迅捷。与此同时,“咣当”一声脆响,高处的一扇拱窗炸开,碎片四散激溅,一阵风抬头望去,一小片急掠而出的衣角闪过视线。 上当了!一阵风想也不想,转身拉开塔门,猛扑出去,追向拱窗朝外的方向。 塔外响起急速的脚步声,这时,水晶吊灯从另一边荡回过来。一人蜷缩如球,双手勾住灯架,整个人缩在巨大的灯盏背后,外衣消失不见。 赫然就是高登!他连续做了两个假动作! 第一次他装作要逃向塔门,引得对手判断失误,跳下塔柱。第二个假动作则是击碎拱窗,甩出外套,让对手误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祈祷塔。在一阵风落地翻滚、视u a30 7ebf受阻之际,高登拽动吊链,水晶吊灯荡向塔柱的另一头,利用塔柱和灯盏的掩护,他遮挡住了大半个身躯。 而一阵风的注意力完全被碎裂的拱窗吸引,加上第一次判断失误,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高登骗过了自己,破窗闯出,根本无暇留心水晶吊灯上的情形。 这是视觉的盲点,也是心理的盲点。 “喀喀喀”机关的发动声响起,随着高登拧动轴承,三左三右旋转,角落里的地毯微微拱起。高登跳上塔柱,迅速滑落,随后走过去掀起地毯,看到一个幽深的洞口和向下的石质阶梯。 他毫不犹豫地走进地洞,拉好地毯,拽动石梯旁边的控制扳手。 洞口倏然合闭。 第三十二章 幻影之链 - 刺客猎人 - 洛水 他没找到高登,却发现了那件挂在灌木枝上的外袍。稍加思索,他晓得自己上了大当,当即折返回塔。 如他所料,祈祷塔里空荡无人,破损的水晶吊灯犹在微微颤动。很显然,这只老鼠在自己离开以后,马上从塔门逃走了。一阵风匆匆扫了一眼四周,又顺着塔门的方向追去。 假如这只老鼠真是宫廷暗卫,老二的死是否也与此有关?那个食尸鬼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名暗卫?这是一支宫廷暗卫小队,他们从其他马贼身上摸到了蛛丝马迹,随后追根穷源,一直查到自己头上……一阵风越想越不妙,身形疾掠,穿过重重柱廊、殿堂、树丛,拼命搜索高登的下落。 洞内光线昏暗,石梯又窄又短,高登很快走到尽头。四面是凹凸不平的砂土墙,正前方凿出三个壁龛。 正中央的壁龛内,摆放着一具彩塑的小雕像。雕像是一名沙之国打扮的男子,眉目斜飞,表情狂傲,挥至胸前的袍袖像一堆席卷的云浪。雕像年代颇久,底部的陶土渗出裂痕,但整体的釉色十分鲜亮,分明经过一番修补。雕像前,供奉着新鲜的瓜果和鲜花,花瓣上犹自凝着露珠,应该是今夜刚刚采摘的。 另外两个壁龛内,各自陈放铁匣。铁匣锈迹斑斑,全都上锁。高登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对方找不到人,迟早还会返回此地,察看地洞。他抽出冰菊匕,强行撬开铁锁。 第一只铁匣里放着一副合拢的羊皮卷轴,式样古旧,触手柔软,色泽青碧,细腻的纹理隐隐交织成网格。这是用天青魔羊的皮硝制出来的,若以凤仙花的红色花汁涂写,字迹永不褪色。 高登展开卷轴,上面图文并茂,清晰分明,果然都是深红色的。文字是一种生僻的云纹体,字形翩然灵动,形如流云,曾经盛行于沙之国的某个部落。那个部落后来在每百年一次的“魔流大季风”中毁灭,云纹体就此失传。 高登也不认识这种云纹体,但一幅幅连续的图画,明确展示了一套武技传承。画中之人双袖飞卷,姿态各异,时而如流云出岫,轻盈飘逸;时而似乌云翻滚,崩浪卷滔……人像身上,还绘以箭头和复杂的线条,似乎是源力流动的轨迹。高登顺手将卷轴塞进怀里,毋庸置疑,对方的卷袖武技源出于此。 他接着撬开第二只铁匣,里面塞满了翡翠、珍珠、玛瑙、宝石……件件色泽纯正,毫无瑕疵。这些只是俗世财宝,高登并不在意。他略一翻弄,在匣底发现了一条古旧的手链,颜色暗沉沉的,似是青铜的材质,与周围华美的珠宝格格不入。高登觉得有点特别,也把它一并拿走。 随后高登迅速离开,在此期间,他一直运转洞轮密珈,牢牢控制住海底轮,以免血气躁动,暴露自己。 刚刚爬出地洞,高登脑海中的獠牙就闪过一道寒芒,他来不及拉好地毯,一个翻滚躲到塔柱背后。对方身上多半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物,才会引得军荼利尼和獠牙频频异动。 一阵风扑入大殿,瞥见掀开的地毯一角,神色剧变。他遍寻高登不着,越发忐忑不宁。回来一瞧,果真出事了! 塔柱后,高登合上双眼,一动不动。息微术运转之下,浑身的风孔微微闭合,连呼吸也处于停止的状态。 一阵风目光掠过周围,转瞬冲进地洞,石阶上传出又急又重的脚步声。高登蹑手蹑脚地走出塔柱,肌肉放松,缓慢向塔门移动。 一阵风奔到壁龛前,顿时目眦欲裂。两只撬开的铁匣斜斜歪倒,一只里面空空洞洞,武技卷轴不翼而飞。他抓起另一只,“哗啦啦”胡乱抖出所有的珠宝。 “该死的老鼠!”一阵风忍不住低声怒吼,袍袖激荡,将珠宝通通扫落在地。幻影之链不见了!他浑身颤抖,满腔的怒火迅速变成冰冷的恐惧。一旦被大议会发现自己是幻影旅团的后人,即使世界再大,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高登前脚迈出塔门,风孔立即全速起伏,像冲出牢笼的野马疯狂奔逃。他的脚踝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腹部一阵抽搐,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外面有人!一阵风隐隐听到声响,袍袖一拂,他卷起彩塑雕像,火速掠出地洞。一道人影恰好闪出他的视线,隐没在昏暗的夜色中。 三番两次被戏弄,一阵风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狂怒。体内灵脉振动,蟒蛇虚影从他身后升腾而起,数十米的蟒躯从高处凌空扑下,直击高登,双方的距离被瞬间拉短。 背后猛然幽风大作,高登顾不上回头,也无暇闪避,洞轮密珈不再压抑海底轮,军荼利尼如冲闸的洪水奔泻而出。 “砰!”蟒蛇硕大无朋的脑袋猛撞在高登的背心,先被军荼利尼抵御了一部分冲击力,又被息微术的起伏卸掉了一部分。饶是如此,高登还是眼前发黑,鲜血狂喷,背心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身躯向前抛飞,擦过灌木丛,在半空中掠过一个弧度。 最可怖的是,高登脑海中幻出一幅幅阴森诡异的画面:一个白胖胖的婴儿对他咧嘴一笑,脑袋“扑通”滚落,嘴巴仍旧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参天巨人汗流浃背,拼命追赶着天空中的烈日,焦裂的皮肤一层层剥落下来;一个肉瘤发出女人动情的呻吟声,猛地炸开,无数条粘糊糊的绿色触手钻出来……这些画面纷呈不断,将他与现实世界隔开。一时间,他望不见前方的路,不知何去何从。通灵技!高登汗毛倒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并非幻象,而是里世界独有的景象!唯有被通灵技击中,反生命的气息渗透肉身,波及精神,他才会与里世界产生一刹那的交融!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三十三章 乱 - 刺客猎人 - 洛水 林立如森的岩石廊柱出现在高登前方,他正一头撞向廊柱,距离不足半米。 鱼翻!高登身形强行一扭,像一尾跃出水面的鱼,紧擦着廊柱而过。交错的刹那间,他右腿一蹬廊柱,借助反弹之力,冲势倏然加快,将蟒蛇虚影甩到了后面。 蟒蛇虚影无力地扭动了一下,倏然溃散,这一击效力已尽。等到一阵风追上来时,只能远远地望着高登翻出围墙,消失不见。 这下糟了!一阵风木立当场,心不断往下沉落。逃!立刻走!一阵风霍然转身,仓惶奔向祈祷塔。他要收拾珠宝,远走那些人类势力尚未涉足的凶域。 跨入塔门,一阵风的脚步忽而放慢。他数十年生死搏杀,纵然一时方寸大乱,但很快就恢复了镇静。 “仁慈而伟大的真主,您恩宠我,怜悯我,饶恕我,助我战胜死亡的恐惧和艰难……万物非主,唯有真主!”一阵风望着庄严而华丽的四壁,默念祷告,心中渐渐充满了安定的力量。 这么多年,是真主神圣的光芒照耀,他才有勇气,不曾放弃复兴幻影旅团这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一阵风的目光落到嵌在天花板的铁牌上,他略一思索,攀上去拔出铁牌,反身掠出了祈祷塔。 假定食尸鬼、雀斑还有今晚的人都来自同一个暗卫小队,他们的目的应该是追查马贼,而不是幻影旅团的后裔。以这种人的见识,认出幻影之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多半只是顺手牵羊。至于武技卷轴,除非懂得云纹体,否则根本练不成。 根据一阵风的判断,除非是大议会的顶尖高手,才会看出幻影之链和武技卷轴的来历。而这两件东西要么被今晚的来人私吞,要么转献给哈里发。换言之,他暂时不用考虑大议会这个可怖的威胁。 那么,暗卫小队下一步最可能的行动是――通知沙狐部落的酋长。既然如此,他干脆把那个油滑心黑的老狐狸一起卷进来,把水彻底搅浑! 一阵风脱掉神庙主持的外套,换上夜行衣和头罩,带好工具,翻过围墙,一路奔向沙狐酋长的住所。 夜深人静,街道空旷,他在屋檐上低伏高窜,轻松避开巡夜的士兵。沙狐酋长的宫殿位于花园区的中心,高大宏伟,富丽堂皇,从瓷之国远道运来的琉璃瓦覆盖殿顶,反射星光,在黑暗中像一片片密集闪烁的鱼鳞。 一阵风小心翼翼地绕过守卫,直奔宫殿后方的武器库。身为神庙主持,他多次受邀来此祈告,对宫殿各处的结构用途、防卫布置了如指掌。 “锵!”短刀狠狠斩过,库门铁锁断落。一阵风闪身进入武器库,刻意留下了几个脚印,然后离开此地,转往资料库。在那里,他费了点功夫找到一间密室,硬生生割开了存放文件的密码铁柜。柜子里大多是沙狐酋长和其他酋长的来往信件,以及关于部落的秘密资料。一阵风随手抽走一大摞文件,大摇大摆地走出库门。 一队巡逻的守卫很快发现了他。“有贼!”“有刺客!”卫兵们纷纷叫喊,吹响警哨,七、八柄弯刀呼啸着斩向一阵风。 “咣当!”一阵风闪身避让,恰到好处地让刀锋撩过腰侧,斩落铁牌。随后他攀上宫墙,飞快奔逃。 尖锐的哨声在后方渐渐远去,一阵风无声冷笑。现任的哈里发残暴专横,贪婪多疑,沙狐部落的酋长一定会以为哈里发想对付他,才会派宫廷暗卫潜入调查。位高权重之人,谁没有几件见不得光的事?以那个老狐狸的性子,绝对不会让暗卫活着离开月牙城。这么一来,那一队暗卫根本没机会指正自己是马贼。 到时候,他再想办法取回武技卷轴和幻影之链。最好能找出今晚之人,魍魉之眼莫名奇妙地变热,说不定与对方有关。 一阵风连续跃过一排屋顶,突然间,前方火光通亮,人声鼎沸,一个衣袍不整的老头踩着屋顶疾奔,朝一阵风面对面冲过来。 老头的半边胡子掉落,肌肤斑驳,脸上一块凹陷一块浮肿,化妆过的痕迹极为明显。在其身后,远远地跟着一大串人影,狂呼大叫,箭矢不停地射过来。 下面的街道中,同样有大量士兵手执火把,挥刀追来,鳄头猎犬的吠叫声响彻四周。 雀斑和一阵风倏然接近,双方四目相对,同时一愕。 “老大,快帮我拦住他们!”雀斑眼睛一眨,陡然大叫。 难道是我的手下?一阵风禁不住放慢脚步,雀斑却突然加速,双臂展开,宛如鸟翼凌空滑翔,一掠十多米,从一阵风头顶上方越过。 送上门的冤大头,不坑你坑谁?雀斑撇撇嘴,双臂连连振动,形似火鸟拍翅,转瞬消失在远方。领着这群追兵绕了半天,想必那个变态可以安全撤走了。 “小心,他是雀斑的同党!”“抓住他也一样!”“不能再让他跑了!”追兵们纷乱叫嚣,箭矢像雨点般射向一阵风。眼看追击雀斑无望,下方的士兵也改换目标,四下散开,以一阵风为中心形成重重包围圈。 从表面看,蒙面黑衣的一阵风更像歹徒。 雀斑?刚才跑过的人是追杀老三的雀斑?一阵风呆了呆,旋即气血上冲,直涌脑门,狂暴的怒气像极限膨胀的皮球炸开了! 自己真是糊涂了!如果雀斑是追查马贼的宫廷暗卫,早就该亮出身份,何必满大街地逃窜? 那枚暗卫小队长的身份铁牌不是杀人越货所得,就是伪造! “你们这群该死的罪人!”一阵风仰天厉啸,冲入迎面而来的人群,赤铁级的源力如同怒浪滔天,杀得士兵哀嚎惨叫,鲜血飞溅。而这一刻,沙狐部落的酋长列那?杜耳?沙狐披衣秉烛,面无表情,翻来覆去地检查着手里的暗卫铁牌。心腹侍卫首领跪倒在地,神色不安。“是真的。”列那眯起眼,目光随着烛火闪烁不定,“立刻重兵封锁城门。从现在开始,只许进,不许出。”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三十四章 对白(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这一带是富人的住宅区,绿树婆娑,花繁叶茂,一栋栋雪白如云的拱顶豪宅坐落其间。每家每户都竖起高而尖利的黄铜栅栏,栅栏上挂满响铃。院子里饲养着牛犊大的猛犬,还有私人护卫彻夜不眠,来回巡视。 高登擦掉嘴角的血渍,目光掠过周围的屋舍。他必须找个落脚点休养,背部的骨头被撞断了数根,内腑也受到震动,吐了好几口血。而小腹的创口又一次绽裂,血丝渗出绷带。 上方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 高登抬头望去,那是毗邻树丛的一幢复式宅邸,沉浸在斑驳的月光里。二楼的阳台往外伸展,刚好位于自己的头顶上空。若是站直了身,手臂还差一点便可够到阳台的边沿。 门轴“吱吱”转动,通往阳台的门被推开了一小半。一道婀娜的纤影投在阳台上,轻盈移动,被月色荡漾得摇曳多姿。 高登蜷起身躯,缩进树冠,凉飕飕的冰菊匕滑出袖口。纤影应该是个女人,先绑架她当作人质,再躲入宅邸养伤? “当兵的,谁叫你找到这儿来的?”女子倏然停下脚步,笑盈盈地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高登,一眼识破了他的位置。 高登微微一愕,冰菊匕缩入袖口。女子的话其实是一句台词,源自一部民间广为流传的爱情戏剧《我把丈夫抱上床》。当男、女主人公初次邂逅,女主角就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念出这句脍炙人口的爱情对白。 “是我丢失的一根疼痛的肋骨,呼唤我来到这个地方。她就在眼前,在盛开的黑夜边缘。即使沉默不言,我也能听到她在我心中掀起的惊涛巨浪。”高登轻声念出下面的台词,试探女子的反应。 “你对多少美人说过这样的话?”女子甩甩长发,熟络地念出下一句对白。 高登不露声色,原来这是一个沉迷于恋爱和幻想的贵族小姐。也许他可以动用一点调情手段,打动女子乖乖就范,家族教过他这些东西,只是不曾亲身实践过。 高登站起身,扶着树梢,深情念道:“以前或许有过,但以后不会再有,魔鬼甜蜜的引诱也无法让我改口。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幸福,我最珍贵的眼泪,我永远不能割舍的那一根肋骨。” 女子吃吃地笑起来:“当兵的,你真的爱上我了吗?须知爱情是捉摸不定的火焰,只会焚烧乱扑的飞蛾。须知爱情是冰冷锋利的刀剑,只会刺伤柔软的心脏。须知爱情是坚固寂寞的牢笼,只会束缚自由的翅膀。” “可我心甘情愿,被你焚烧,被你刺伤,被你束缚!” “你迟早会恨我的。” “没有哪一种恨可以代替爱。” “不,那只是现在。时间的风会将一切都吹走。” “我发誓――” “誓言也会被风吹走。” “那我就变成风,永远带着你一起走。我没有骏马,可倘使你愿意与我翻山越野,渡过全世界最遥远的大海,我的爱就是我们的骏马。” 女子冲下方的高登勾了勾手指,念出这一幕戏剧的最后一句台词:“那你为什么还不上来?” 高登一跃而起,手掌搭住阳台边沿,翻身而上。 两人四目相对。 月色下,少女的脸有一种别具一格的美。睫毛又浓又长,眼睛很大,乌黑色的眼珠闪动着野性的火焰。她的嘴唇稍厚,但轮廓美妙,色泽樱红,嘴角微微上翘时显得有点狡黠。长发是翡翠色的,又滑又直,仿佛能闻到树叶的清香。最特别的是她的耳朵,尖而细长,生着像蒲公英一样莹白细小的绒毛。 这是一个森精!大概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准确地说,她更像是人类和森精混血的后裔。 高登顿感惊讶,警觉地握住了衣袖里的匕首柄。 森精属于精类,常年生活在仙女域苍莽无边的森林里。森精个个美貌动人,能歌善舞,精通文学、绘画、乐器、雕塑……几乎所有的森精都是艺术大师。除此之外,森精的武技同样不可小觑。他们擅长轻灵迅疾的剑舞,箭术更是出神入化,当世十大高手之一的伊丹晴就是一个血统纯正的森精。 森精在人类社会,特别是贵族阶层炙手可热,常常受邀在重大的节日盛会上表演。他们的性子高傲又单纯,摸熟了很容易相处,但森精几乎不与人类通婚。他们拥有漫长的寿命,最普通的森精也能活上一千年。若和人类相爱,迟早要受活寡。 “当兵的,觉得很意外?”少女瞄了一眼高登的绑腿裤和皮靴,嘴角又弯弯地翘起来。 高登道:“是的,我完全没想到,能在这样的午夜邂逅一位美丽的森精。”他不由暗暗生疑,一个森精怎么会住在靠近沙漠的城市? “只是一半的森精。”少女用俏皮的语气说,“说真的,你能背出这么一大段戏剧对白,我也很意外呢。你可一点也不像是沙狐部落的士兵,如果把你的假胡子揪下来,那就更不像了。” 高登心脏一跳,目光掠过对方娇嫩的咽喉,匕首几乎要刺出去。但他摸不准少女的底细,就绝不轻举妄动。“小姐,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他洒脱地扯掉胡须,剥除脸上的蜂胶面粉,恢复本来的面目。 “噢!”少女轻轻吹了个口哨,“美少年,你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做我的情人好不好?我会在你的露台上铺满火红的玫瑰花。”高登楞了一下,少女忽然笑得像一只迷人的野猫:“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在念一段戏剧对白,我可不喜欢你这种小白脸。嗯,你受了伤,为什么不来床上好好躺下?”她对高登招招手,腕间的宝石手镯闪闪发亮。不等高登开口,她轻盈地转身,率先走回房间,以悄无声息又敏捷的动作,将躺在地上的东西踢进床底。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三十五章 对白(下)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差一点全力刺出匕首,她背对着我,后心毫不设防。只要一下,就能解决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森精。 “你在犹豫什么,胆小鬼?是什么拖住了你的脚步,让勇猛的狮虎变成了胆小的羔羊?”少女扭过纤细如蜂的腰肢,盈盈一笑,牙齿似去皮的杏仁一样洁白。 “陷入爱河的人难免患得患失,正像盈亏圆缺的月亮。但它总会高挂夜空,照亮吾爱。”跟着少女的台词,高登念出了戏剧第二幕的对白。森精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还是暂时虚与委蛇一番,以免节外生枝。 “皎洁的月亮也在催促你,别让爱人焦急等待。”少女斜倚门框,双手交别在腰后,慢悠悠地晃着脚尖。她赤着双足,趾甲薄而透明,脚指缝里洁净得像莲藕。“我的心已经交给了你,爱人倘若焦虑,我同样心急火燎。”高登走向房门,目光掠过少女玲珑的足踝,兽牙脚镯雪白精巧,又长又直的双腿套着低胯的绛紫色灯笼裤,蜡染印花,裤脚扎紧,圆鼓鼓的小翘臀充满诱惑。高登走到少女身畔时,后者忽而凑过来,贴着他的耳垂小声说:“你这个狡猾的家伙。”她轻笑着旋转开,身上V字领的鲜艳短衫也随之旋转,装饰的褶皱、流苏和刺绣像层层叠叠涌动的花浪,绽放出热烈而奔放的芬芳。 “请吧,狡猾的美少年,尽管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少女踮着脚尖,绕着房间四壁翩然旋转,曼声吟诵,“你的脸孔如新月,你的眼睛如宝石,你的嘴唇像珊瑚,你的腰肢像杨柳。请与我举杯交欢,共同畅饮禁忌的美酒。” 高登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他从没遇到过这种对手,前一句还是正常交谈,后一句又转换成了戏剧台词。戏子?文艺少女?脑子坏掉的森精?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他看得出少女转动时,举重若轻的平衡能力。换做他的话,早就晕头转向了。 “我能否有幸得知你的芳名?”高登决定控制话题,一步步施展审讯技巧,套出少女的底细。 “姓名犹如过眼烟云,再华美的裙子也遮不住丑陋的心。” “请原谅我的好奇,仙女域的耳语森林是不是很美?” “美无处不在,沙漠中也能盛放鲜花。” 高登暗暗皱了皱眉:“这倒是。你一定特别喜欢辽阔的沙漠,才会不远万里来此居住。”没有森精会喜欢植物稀寥的沙漠。高登的话暗藏了陷阱,这也是审讯惯用的技巧:即在一句话里刻意说出一个错误的信息,引诱对方反驳,从而证实这句话里的其它信息是正确的。 少女飘然转至高登跟前,面对面,几乎相贴。“是我丢失的一根疼痛的肋骨,呼唤我来到这个地方。”她戏谑地眨眨眼,又旋转着离开。 高登的眼角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他保持耐心,继续兜圈子。但少女的对答总是云山雾罩,令他无从切入。 “这间闺房布置得很漂亮。”高登锲而不舍地说。房内没有点灯,但他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的正对面是香之国的雕花大衣柜,倚墙而立,以精美的金箔包角。邻近有一座壁龛,陈列着瓷之国的彩釉花瓶,里面插了几根艳丽的孔雀翎羽。左首是一张金线纱幔笼罩的宫廷象牙床,樱之国的桃木格子屏风位于床侧。 “声音还很动听呢。”少女手臂舒展,指尖一拨彩釉花瓶。“咣当”一声,花瓶落地,摔得粉碎,清脆的瓷片撞击声夹杂着少女不羁的笑声。 高登望见屋角摆放着星之国的梳妆台,打磨光亮的镀银镜子足有半人高,镜框镂金雕纹,镶嵌红绿宝石。台上有十多个首饰盒,盒盖大多敞开,凌乱堆放着女人佩戴的耳环、项链、戒指、手镯、脚镯。 那几枚钻戒的尺寸比少女的手指要大一号。高登不露声色地移开目光。 “你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为什么?”少女忽然开口,目光四下一扫,在首饰盒上停留了一下,嘴角微微翘起来,“聪明人通常不长命哪。” 高登心头一寒,仿佛被猛虎盯住的猎物,骤然生出一丝凶险的征兆。这是肉身的本能反应,他霎时明了,少女的战力很强,至少比自己强得多。而他目前的伤势,绝对不适合再拼命了。 “我的心跳快如箭矢,只求射中爱人芳心。”高登脱口而出,这并非出自戏剧对白,而是急中生智的自救。 少女讶然挑了挑眉毛:“爱恨纠缠不清,负心人也会被恨意之箭射穿心脏。” 高登看到少女迈着灵巧而危险的步伐,绕着他越转越近,漂亮的大眼睛闪烁着爪牙般的锐利。 “恨?不!”在生死的一刹那,高登彻底爆发了自己的天赋。他的冷静,他的狂热,于此刻酣畅淋漓地撞击,喷薄出最耀眼的火花! “我的爱,永远也不要说恨!此刻我肝肠寸断,流连在昔日的甜蜜之所。这是酸涩的甜蜜,痛楚的欢愉,绝望的希望!我的泪水永不干涸,但我仍会微笑着亲吻你离去的痕迹,并深深感激。这样热烈的爱会有一天变成恨么?” 高登凝视少女的眼睛,颤抖地张开双臂,高声倾诉。这一刻,他抛却生死,融入扮演的角色。他就是戏剧中的悲伤爱人,是眼镜蛇家族的继承人,是血狱会的天才刺客,也是人生戏台的一部分。 “无论哪一天,无论我被冷落,被抛弃,被遗忘,我仍将珍藏着这份爱,并至死不渝。”他的声音回荡四周,少女倏然逼近。 门外的阳台上,这时掀起阵阵狂风。少女静静地凝视高登,蓦然发出大笑。 “真有意思。”她轻巧转身,掠出门外。阳台上空,一艘挂着骷髅旗的黑色飞艇悬浮,飞转的螺旋桨激荡狂风。 是空盗!高登望见飞艇垂下了一条绳梯。“亲爱的,我叫叶赛绿,请务必至死不渝噢。”少女冲高登挤挤眼,一跃冲天,凌空翻身,双足倒挂绳梯。飞艇冲向夜空,叶赛绿的长发在风中洒开,英姿飒爽,宛如嵌进了背后的一轮明月中。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三十六章 商人的投资(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叶赛绿飞跃倒悬的身姿仿佛还留在夜空。 若非亲眼所见,高登难以想象森精这样天生的文艺大师,也会去当强盗。 “扑通”一声,他浑身发软,扶着门框滑倒,眼前的一切如水中倒影般晃动,伤口传来一阵阵窒息般的抽痛。 流血的羔羊更容易受到猛兽的觊觎,他一直强撑伤势,与叶赛绿假意周旋,不敢露出一丝软弱的疲态。最后一刻,双方你来我往的爱恨台词,更不亚于一次惊心动魄的生死交锋,几乎耗尽了他的精力。 高登伸手入怀,再次服下一管炼金疗伤药剂,喘息许久,感觉稍稍好一些了,才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查看了一下首饰,脑海中迅速生成一幅画面:女空盗潜入这栋豪宅,打开首饰盒,挑了一只宝石手镯戴上,随后离开房间,结果在阳台上发现了自己。 那么房间原来的女主人……高登四下搜索一番,拉开衣柜,移动屏风,最终在床底找到了一个被绳索捆绑的女人。 她二十多岁的样子,长得丰满妩媚,浅黄色的皮肤,棕褐色的眼睛,是典型的当地人。麻绳从她腋下穿过,缠住丰腴的双腿,又从胯部绕回,勒得高耸的胸脯和浑圆的肥臀怒突出来。 看到高登,女子眨眼示意,一团包着麻核的丝巾塞住了她的嘴巴。 高登略一沉吟,用诚恳温柔的语气说道:“美丽的女士,您已经安全了。我并非故意擅闯您的闺房,只是在外面听到了一些让人不安的动静,忧心您的安危,情急之下才冒昧行事。那个绑住您的女贼凶狠歹毒,我不得不和她敷衍几句,防止她伤害人质。您看,我现在就要为您松绑,但千万勿要出声,那个女贼可能还在附近,并未走远,我们要小心一些。如果您同意我的建议,请眨一眨您美丽动人的眼睛。” 经历了和叶赛绿的一幕,高登的“演技”更为纯熟。生活是另一个戏台,绝顶的刺客能扮演好每一个角色,与自身合二为一。正如软派刺客的最高境界,就被称为“千变万化,无孔不入”。 女子眨了眨眼,高登取出她嘴里的丝巾和麻核。松开绳索之后,女人依旧躺在地上,四肢僵硬,一动不动。高登微微一愕,源力蛛丝探入女人体内,才察觉她的气血被叶赛绿以源力强行阻断,造成气血滞碍不通,无法动弹。 也只有白银级或更高明的武者,才能巧妙运用源力,切断对手气血。高登庆幸自己并未鲁莽出手,否则早已横尸倒地。 “女士,恕我冒昧。”他将女人抱上床,轻拍对方周身各处,一根根源力蛛丝渗入她体内,开始活血通气。不惜硬撑伤势,高登也要赢得这个女人的好感,留在此间养伤。在富人和贵族居住的花园区,士兵绝不会随意进来搜查。 随着轻柔缓急的拍打声,女人的脸色逐渐泛出酡红,饱满的胴体不时颤动,抖出一阵阵乳臀的波浪。 “啊――”女子的腰肢猛然拱起,脚趾绷紧,发出一声销魂蚀骨的呻吟。好一会儿,她才四肢放松,缓过神来,目光迷离地打量着高登:“‘这样热烈的爱会有一天变成恨么?’您先前说的可真动听。您长得美如皎月,一定有贵族血统吧?”麻核的药效未过,她的舌头还有点僵硬,嗓音低柔而沙哑,透出少妇特有的风情。 “我曾经是一名贵族,如今四处流浪,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高登弯下腰,轻轻握住女人的手,亲吻指尖,“但愿我没有惊扰到您。”他弯腰时牵动小腹,痛如刀绞,脸上也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痛楚,“要是您觉得不自在,我可以马上离开。” 女人瞥见他腹部渗出的血丝,捂嘴惊呼:“天哪,您受伤了,是那个疯婆子干的吗?您还是快躺下来吧。” “这样不会给您添麻烦吗?您的家人也会为难的。算了,我还是离开,自己想办法好了。”高登作势要走,刻意一个踉跄,伸手扶住床沿,一副要晕倒的虚弱模样。 “您快躺下。”女人赶紧扶住他,“我除了一个哥哥,没有其他亲人。他也不住在这里。我是个寡妇,您要是不怕名誉受损,尽管在这里休息吧。” “那太感谢您了,善良的女士。”高登顺势把头靠在女人的臂弯上,一个孀居的寡妇更容易控制。 女人小心翼翼地托住高登,服侍他躺下,替他盖上柔软的刺绣丝被。他从天而降,俊美优雅,这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她一脸迷醉地看着高登,越看越爱。 “您自己有什么不适吗?那个女贼没有伤害到您吧?她好像抢走了几件首饰。”高登继续套问对方。 女人忿然哼道:“东西丢了就丢了,那个疯婆子……”说到这里,她转开话题,“您需要什么吗?我这里还有点止血的药物,我帮您拿来。” 高登盯着女人离开的背影,饱满的臀瓣随着步伐扭动,如同成熟的蜜桃,要流出甘甜的汁水。叶赛绿半夜闯进此地,只为了抢一只手镯?听女人的口气,似乎另有隐情。但他暂时没兴趣管这个,养好伤势,避过眼前的危机再作打算。 女人很快端着一只雕花银盘走回来。银盘上放着一瓶蜂蜜水,两支色泽翠绿的炼金药剂和几包炼金药粉,以及十多只当地十分罕见的橘子。 “这两支炼金药剂是哥哥给我的,要打碎了使用。”她拿起一支炼金药剂,敲击银盘。“乓”的一声脆响,玻璃碎裂,翠绿色的药剂溅出来,在半空中化作一个针管嘴的炼金小妖精。 “主人,请问我要给谁疗伤?”炼金小妖精声音呆板地问道,它浑身碧绿,近乎透明,拍动的双翅生有鲜红的十字纹。女人指了指高登,炼金小妖精立刻飞过去,针管嘴***高登的小腹,不住颤动。渐渐地,炼金小妖精的身躯变得干瘪萎缩,最终化作一堆粉末,飘散落地。高登的腹伤当即好了一成,女人拿起第二支炼金药剂,正要敲碎,楼下忽而传来纷乱迅疾的脚步声。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二十七章 商人的投资(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莎娜!” 隔着房门,高登隐隐听到男人粗鲁焦急的喊叫,有点像是森林中的熊吼。紧接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被踩得“咚咚”作响,夹杂着弯刀出鞘的刺耳摩擦声。 “是我哥哥。”女人轻拍胸口舒了口气,乳肉颤颤巍巍。她顺手敲碎了炼金药剂,一边安慰高登,“别担心,他是个商人,只是嗓门稍稍大了点。” 高登心中一动:“原来你叫莎娜,这个美丽的名字我听说过――在梦里,如今美梦成真了。”他微笑着凝视对方,莎娜妩媚一笑,大胆迎上高登的目光,眼波似钩似荡。 高登下一句忽而问道:“你兄长认识那个疯婆子?” “嗯。”莎娜下意识地答道。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一座肉山摇摇晃晃地冲了进来。他浓眉粗眼,满脸横肉,两腮蓄满虬髯。身上罩着花团锦簇的绸缎长袍,袖子高高卷起,露出长满浓密黑毛的手臂,十根萝卜头粗的手指上戴满硕大的宝石戒指,红红绿绿,俗不可耐。 在他身后,足足跟着十多名手执弯刀的护卫。虽然个个高大魁梧,但和他一比,顿显瘦骨嶙峋。 “莎娜,你――”肉山看到床上的高登,腮帮子上的横肉猛跳了一下,仿佛被毒蜂猛地蛰了一记。 “哥哥,这是我的朋友,你可别吓坏了他。”莎娜娇嗔地说,扭头又对高登道,“别在意,哥哥只是忧心我的安全。现在你觉得好一些了吗?” 肉山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面色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他挥退了护卫:“出去,你们全都出去,守在外面,暂时没事了。” 这时,第二个炼金小妖精也化作碎末飞散,肉山脸上露出肉痛之色。莎娜俯下身,关切地看了看高登苍白的脸颊,问道:“哥哥,你还有好点的药吗?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亲爱的妹妹,这是我费尽关系才弄到的炼金药剂,专门给你保命用的。一支药就得上百万金币,哪还有更好的?”肉山压制怒火,笑容僵硬,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哥哥,你肯定有更好的。”莎娜幽怨地看着肉山,兄妹俩对视片刻,肉山垂头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算我倒霉。”肉山咬牙切齿地说,“这是秘库的钥匙,你自己带人去拿,就在左首第一排柜架上的黑曜石盒子里。” 莎娜喜笑颜开地接过钥匙,披上丝绸方巾和蒙脸细纱,柔声对高登说:“我去去就来,你安心留在这里养伤,就当成自己的家。”又对肉山反复叮咛,才回眸对高登一笑,带门离去。 “我敢打赌,她会把我秘库的药品全部搬空的。”肉山嘴里喃喃自语,“等等,莎娜,别乱动其它东西――”他转身去拉门把手,似乎想探出脑袋,招呼妹妹一声。 “别动。”肉山听到背后响起平静而冷漠的声音,他的手指头刚触到鎏金的把手,便一下子僵住了。 “喂,朋友,你这算什么意思?”肉山皱眉喝道,没有回头,手却慢慢地缩了回去。 “也不要去动左首无名指和右手小拇指上的戒指。这两枚炼金戒指是攻击型的吗?加上伪装处理,价值大概在一千万金币左右。”高登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手指一晃,指间多出了一枚寒光闪闪的星镖。“不过,激活炼金戒指至少需要三秒钟,你怎么知道我的暗器就一定比你的炼金戒指要慢呢?” 肉山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换上一幅愤懑不解的表情:“朋友,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沙之国人向来直爽好客,不懂你们这些外乡人的花花肠子!” 两人目光对视,高登已然坐起身,微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又不是生意场上的敌人,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攻击我呢?一定是我误会了,我向您致以最真挚的歉意。”边缘薄而锋利的星镖一直在他手指间翻跳,看得肉山眼花缭乱,越发不敢轻举妄动。 高登又道:“您刻意调开了莎娜,一定有什么话要私下和我谈吧?您但说无妨,我是个守规矩的外乡人。” 肉山眼角跳了跳,继续装糊涂:“真主在上,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疑神疑鬼的外乡人!我的妹妹是为你拿药去了,你在胡思乱想什么――”他的话陡然被高登截断,仿佛星镖切过平滑的血肉肌理。 “抱歉,礼拜五的聚礼会我因故未能参加,深感遗憾。但我想,你的目的只想让我将视线转向神庙。纵然我听从你的纸条如约而至,最后我们还是会缘悭一面,对吗?” 肉山神情骤变,眼露凶光,如同一头被逼向陷阱的负伤巨熊。高登好像根本没看到他的脸色,继续道:“你应该了解我的底细,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或许在外面有权有势,但在这所三百平方米的房间里,你只是一个不通武技的黑市商人,对不对?” 一枚接一枚星镖出现在高登指间,来回弹跳,连成一长串迅捷的光影,连一丁点相互碰撞的声响都没有。 肉山的神色急剧变幻数次,最终笑容堆满脸颊,眼神热络得像亲兄弟:“当然,你救了我的妹妹,就是我的恩人,一切你说了算,说什么就是什么。” 高登微笑着摇了摇头:“即使没有我,莎娜也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因为叶赛绿根本就没想伤害你的妹妹。充其量,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或者是叶赛绿给她的合伙人一个小小的警告。我想你们大概有点生意上的小纠纷。你能这么快收到消息,赶到这里,想必也是叶赛绿通知你的。”他心知肚明,这个女空盗顺便想给自己添点麻烦。 肉山满脸迷惑:“兄弟,叶赛绿是哪一位?” “莎娜已经告诉我了。” “噢?哦,哈哈哈,是叶赛绿啊,你们外乡人的发音总喜欢卷舌头,听都听不清楚。我们商人嘛,人脉繁杂,黑白两道都得认识几个。昨晚我还跟沙狐部落的酋长一起喝酒哩。” “我相信你的人脉,不然你也不会成为我们的雇主了。” 第二十八章 商人的投资(三) - 刺客猎人 - 洛水 “自我介绍一下,你可以称呼我食尸鬼。如你所知,我来自一个刺客组织。”高登平静地迎上对方的目光,“像我们这样的刺客组织,通常是收钱办事。所以接到刺杀暴风马贼团的任务时,我就在想,是谁出钱要买马贼的命?谁最可能是背后的雇主?” 肉山漠然道:“是被马贼掳掠过的客商?” 高登道:“暴风马贼团行事狠辣,从来不留活口。” “是马贼的仇家找上门?” “当然是仇家,但仇家有很多种。” “你觉得应该是哪一种?” “这个仇家肯定非富即贵。组织许给我们的报酬不菲,可见雇主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沙之国的酋长们个个富得流油,出得起价钱杀人的大有人在。” “以暴风马贼团这点实力,要是敢动贵族,早被碾成碎渣了。所以贵族可以排除,那就只剩下商人了。试问什么样的商人会和马贼结仇?” “当然是被他们抢过财货的商人。” “还有一种――被他们挡住了财路的商人。俗语说,同行是冤家。暴风马贼团凭借抢夺的财物,把手伸进月牙城的黑市,势必会影响其他黑市商人的收益。马贼做的是无本生意,而真正的黑市商人要进货总得花钱。长此以往,马贼会吞并整个月牙城的黑市。” 肉山皮笑肉不笑地道:“白朗宁说过一句名言:‘一个真正的商人,可以为百分之五十的利润铤而走险;为百分之一百的利润践踏律法;为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付出绞首的代价。’” 高登微微颔首:“对商人而言,挡其财路,便是生死大仇。我听说月牙城最大的黑市商人就住在花园区,他有足够的理由和足够的财富,雇佣刺客清除马贼。我在集市闹出了黑帮火并,他立刻收到消息,并送来了一张透露马贼线索的字条。 从黑市入手最快最简单,我在集市那么高调,他当然知道对付马贼的人已经到位了。他多半已经查出马贼的人和真主神庙有点牵扯,可他担心惹祸上身,所以需要我为他冲锋陷阵。” 肉山沉默良久,直视高登:“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用莎娜威胁我,又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他抬起右手,晃了晃中指上的黄玉戒指,语气森冷又不容置疑。“这也是一枚炼金戒指,一旦发动,百米之内都会炸得稀巴烂。你要敢动莎娜的念头,我宁可跟你同归于尽。” 高登盯着那枚戒指,指间的星镖依旧翻跳不休:“你误会了,事先我根本不知道这里住的是谁,遇到你的妹妹纯粹是一个巧合。” “巧合,哦,我相信。”肉山讥诮地拉长了声调。 高登道:“莎娜说你是个商人,你又和空盗有纠葛,你多半是个黑市商人。你冲进来时,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又故意支走莎娜,足以证明你认得我。所以我出言试探了你,而你的反应证实了我的推测。” 肉山呆了呆:“就这么简单?” 高登温言道:“其实你我大可不必剑拔弩张,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可以密切合作。您要是觉得我有所冒犯,我可以就此离去。但请不要拿那种黄玉戒指来鱼目混珠了,拥有爆炸功效的炼金戒指,戒面上会渗出很淡的黑色斑点。” 肉山腮帮子上的横肉又开始抽搐,过了半晌,他爆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好吧,食尸鬼,不管是巧合还是刻意,反正真主安排了你我的会面。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坐下来推心置腹地畅谈一番呢?兴许我们将来会有很多合作。” 他对高登举起左手示意,摩擦了三下尾指上的绿松石戒指。一道刺眼的强光闪过,一个个炼金符纹交替流烁,化成一个又高又胖的炼金小妖精。它浑身墨绿色,鼓起的肚皮堆满褶皱的肥肉,嘴巴又大又宽,几乎占据了大半张脸。 “主人,您有什么吩咐?”炼金小妖精瓮声瓮气地说,肚皮起伏不定。和那些一次性的炼金小妖精不同,它金黄色的眼睛一闪一闪,颇显灵动。 “拿点吃的,喝的出来。”肉山吩咐道,犹豫了一下又说,“把那个水烟药壶也拿出来。”他随后对高登笑了笑,“我的炼金戒指比你预想的要多。” 炼金小妖精张开大嘴,“噗噗”吐出了烤血鲨翅、烩地龙蛋、金丝葡萄、玉胆果酒……上百种山珍海味摆满地毯,有些还冒着喷香的热气。随着食物不断被吐出,炼金小妖精的体形也在逐渐缩小。 “这是具备储物功效的炼金戒指?”高登讶然道。在炼金领域,拥有某方面卓越成就的炼金士会被赐予荣誉称号――“圣”。如果一个炼金士有能力炼制出具备储物功效的炼金物品,那么他必然会获得“圣”的尊称。食物放入炼金物品之后,不但不会变质腐坏,还能保持当时的样子。肉山也算是神通广大,竟然能弄到这种世面上难得一见的东西。 “主人,请问还有什么吩咐?”炼金小妖精问道,它的神情显得有点疲惫,皮肤多出了好几块裂纹,声音也比刚才僵硬了。 “可惜这枚戒指只能使用十次。”肉山启动炼金戒指,炼金小妖精化作一串串闪光的符纹,钻回戒指。随后,肉山把一套精美典雅的水烟壶用具递给高登,“试试这个,对你的伤势很有好处。” 这是一套沙之国典型的水烟壶,晶莹剔透的烟瓶是用白芝水晶打磨的,盛满冰珠泉水,烟料是切成薄片的各种奇珍异果,存放在软脂石碗里,以锡纸包裹。高登深深吸了一口气,白芝水晶、冰珠泉水、软脂石碗全是治愈伤势的宝物,再加上近百种奇珍异果,这套水烟壶的价值比储物炼金戒指还要高得多。“这套东西送给你了。”肉山财大气粗地挥了挥手。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三十九章 商人的投资(完)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吸了一小口水烟,徐徐吐出。五颜六色的烟雾飘散出来,在空中凝成各种瓜果的形状,有的隐隐显出鼻子、眼睛、耳朵等脸部轮廓。 “这些果子快要成精了?”高登讶然道。随着生长年份愈来愈久,奇花异果会慢慢滋生灵性,最终完成进化,变成精类中的花果精。 花果精是最好的滋补珍品,具备各种神奇功效。他们全身皆可入药,不仅能治愈疑难杂症,还可直接提升修炼者的体质、源力,任何一个花果精都堪比钻石级的宝物。 大部分花果精生活在深山老林、沼泽海底等人迹罕至处,东躲西藏,惴惴不敢露头。兽类、怪类、人类都是他们的天敌,连许多精类也会捕食他们。 “当初弄到这批货时,它们已经生出了完整的灵性,再好好养个十多年就能成精。可惜我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被一个大贵族盯上了。”肉山坐在地毯上,大手掰开一只珍贵的白玉蜜瓜,狠狠咬了一口,汁水溅湿了虬髯。“知道我做了什么吗?我把它们全弄死了。我扯断它们的根须,看它们在沸腾的开水里挣扎哭喊。它们再也没机会蜕变成精,大贵族自然丧失了兴趣。听上去是不是有点蠢?假如我愿意转卖,那个贵族佬也会给我一个不错的价格,虽然不会太公道,但足够我小赚一笔,还有机会搭上这位身份显赫的新主顾。” “这说明您很特别。”高登手执软皮管,缓缓吞云吐雾。异果的药力不住发散,弥漫肺腑,精神为之一振,伤口处传来一阵阵舒适的清凉感。 肉山随手扔掉咬了一口的白玉蜜瓜,狞笑道:“我不愿给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会让它落到别人的手里。如果将来我们有机会合作,你得牢牢记住这一点。” “我记住了。”高登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肉山道:“我的朋友都叫我肉爷。” “你对暴风马贼团了解多少?” “比你知道的稍微多一点。他们的老窝肯定在鬼迷沙漠,在月牙城里有几个销赃窝点,你去过的药材铺就是其中之一。沙狐部落的治安官、法官、典狱长都被他们收买了,酋长沙狐和贵族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马贼团只抢商人,贵族的商队不但安然无恙,还能因此受益。” “这些情报资料你并没有交给我们刺客组织?” “嘿嘿,我出了大价钱,凭什么让你们省力气?” 高登像是随口道:“以后直接找我,给你打折。你当初找的谁?” 肉爷深深地看了高登一眼,道:“我是通过朋友找到你们那个组织的。黑油城里有家叫做‘不眠夜’的酒吧,你们的人在那里接生意。” 高登随即绕开话题:“沙狐酋长有什么弱点?”“城外的黑鹰部落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这一带最强的武者是什么级别?” 高登不断发问,从肉爷嘴里了解到不少月牙城以及沙之国的内幕。这个黑市商人交游极其广阔,生意遍布整个摩羯域。他看似粗鲁率性,却很懂拿捏分寸,不该说的话,高登休想从他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为什么你一直不问叶赛绿的事?”肉爷摇动着手里的酒壶,目光灼灼地盯着高登。 高登坦然道:“那个女人太危险,我最好不知道她的事,你也不用告诉我。” 肉爷瞠视着高登,猛地大笑起来:“你将来一定会比她更危险。我跟很多老奸巨猾的家伙打过交道,但很少遇到像你这么难对付的。说实话,我相当看好你,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他站起身,走到高登边上,俯身张开双臂。 这是沙之国朋友见面时的礼节,高登也张开双臂,右手扶住肉爷的左肩,左首抱腰,相互贴面行礼。 莎娜回来时,恰好望见双方热络的这一幕,不由抿嘴一笑。她身后跟着几个护卫,人人手里提着一个大包袱,鼓鼓囊囊,装满药物。 肉爷故意露出肉痛的表情:“难怪你这么久才回来,原来把我的秘库都搬空了。” 莎娜风情万种地瞥了高登一眼,柔声道:“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麻烦,就在刚才,全城戒严了。” 高登和肉爷齐齐一愕,高登起身走到阳台上,极目远眺。绿荫花丛中,火光若隐若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陆续出现在花园区各条街道,巡逻站岗,将出入口全部封锁。 难道雀斑把事情闹大了?高登陷入了沉思。 此后的一个多星期,高登都在莎娜的香闺中静养。肉爷也拿出了大手笔,各种珍贵的疗伤药剂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加上水烟壶的药效以及莎娜无微不至的照料,高登的伤势恢复了一大半。 然而,整个月牙城变得风声鹤唳。戒严一直在持续,无论白天黑夜,交通要道全都由士兵把守,反复巡逻,严禁任何人出城。外乡人被一一带走审讯,除非有当地人担保,才可暂时无恙。 “现在全城宵禁,除了贵族,其他人晚上都不能外出。”莎娜一边帮高登拆换绷带,一边告诉他城里的情形。“有几个外地来的商人吵着要离开,结果被沙狐酋长以勾结马贼的罪名送进了监狱。” “我在这里恐怕住不长了。”高登眼帘低垂,莎娜的手指正从他裸露的小腹上轻柔擦过,指尖细腻而火热。 “为什么?”莎娜的指尖稍稍往下滑落,触及他的大腿内侧。高登不着痕迹地并拢双腿,夹住寡妇的手指,任由其滑向更深处。这是两人来心照不宣的小游戏。这些天来,莎娜早已被高登撩拨得春心大动,对他言听计从,为他在外奔波打探。高登突然从床上坐起来,门外传来护卫急促的声音:“莎娜夫人,部落的士兵要进来突击搜查,整个花园区全被封锁了。”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四十章 突围 - 刺客猎人 - 洛水 “我马上走。”高登从莎娜手里接过绷带缠好,披起皮风衣,外面裹上当地人的宽袍和头巾,以最快的速度化了个妆。 “听说有贼闯进了沙狐酋长的宫殿,酋长才会兴师动众。等过几天抓到贼,你就能回来了。”莎娜依依不舍地为高登整理好衣领,高耸的肉峰蹭过他的后背,厚软又充满弹力。 门外传来护卫焦急的催促声,一队士兵强行闯进了屋子,四散搜查,几个人直奔二楼而来。 “你在这里,我当然会回来。替我向你哥哥打个招呼,那件事让他尽早安排,越快越好。”高登反手在寡妇柔软的腰肢上拍了拍,掉头奔向阳台。 街道上士兵林立,逐一进入各家各户搜查,唯有贵族的府邸才能豁免。一些贵族搂着女奴站在窗台前,嬉笑指点,尽情嘲讽平日里财大气粗的商人们。 “咣”的一声,远处的玻璃窗猛地炸开,碎片飞溅。窗后的贵族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手里的茶壶失手掉落。一枚铁蒺藜击穿窗户,擦着他的缠头巾而过,深深钉入墙上悬挂的孔雀织毯。 附近的士兵被声响惊动,纷纷赶过去。贵族又惧又怒,大声惊呼:“刺客!强盗!这帮蠢货,快来保护我,不然把你们这群当兵的废物全部送上绞刑架!” 趁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高登纵身跃出阳台,落到树冠上。足底一蹬树干,他借力再跳,连续掠过十多棵椰枣树。 一个在自家露台上看热闹的贵族瞥见高登,禁不住大叫起来:“他在那儿,树上面!快逮住这只猴子!该死的,他过来啦!护卫呢,快!噢不――” 一条长长的钩索从高登手里甩出,搭住露台的铁栏杆。高登抓住钩索,飞也似地攀爬,眨眼工夫就接近了这幢贵族宅邸。 士兵们这才察觉异常,急冲冲掉转方向,往这边围过来。两个壮实彪悍的护卫从贵族身后冲出,一人拔刀砍向钩索,另一人护住贵族,迅速往后撤离。 “叮!”刀锋砍在蓝毛钢丝编织的坚韧绳索上,溅***点火星。护卫楞了一下,随即运转黑铅级的源力,高举弯刀再砍。 弯刀挥至半途,陡然脱手,软绵绵地落在绳索上。护卫仰天摔倒,眉心深嵌着一枚星镖。 高登一拽钩索,腾空而起,翻上露台,几个起落间追上逃跑的贵族。另一名护卫怒吼一声,双拳捣出,贯向高登两边太阳穴,指节上的尖刺拳套发出刺耳的嗡嗡声。 高登陡然加速,扑入对方怀中,中指轻捷弹出,正中护卫喉结。随着清脆的骨裂声,一朵血花从护卫喉头渗出。高登顺势摆肘,尸体直飞出去,撞在贵族腿上。后者踉跄摔倒,门牙磕落,鲜血流了满嘴。 “我付赎金!不要杀我!”贵族惊慌失措地嚷道,两个黑铅级的贴身护卫被瞬间击杀,吓得他魂不附体。他急着爬起来,被高登脚尖一勾,又摔了个狗啃泥。 “暗道在那里?”高登沉声问道,不少贵族会在家里修建逃生暗道或密室,以防不测。他之所以卯上对方,就是想借助暗道脱身。 贵族哭丧着脸摇头:“这是我豢养女奴的别宅,哪有什么暗道?” 这时,士兵们逐渐向宅院聚拢过来,各处人头攒动,刀矛成林,警戒的哨声凄厉回响半空。附近的贵族躲在窗帘后面跺脚咒骂,商人们满脸幸灾乐祸。 高登脱掉外袍,一把揪起贵族往楼下奔去。十多个护卫踩着楼梯先后跑上来,一柄柄明晃晃的弯刀霍霍舞动。 高登举起贵族,挡在身前。率先赶到的护卫脚步一滞,赶紧收刀。高登趁势冲上,冰菊匕划过对方的咽喉。 另一个护卫稍作犹豫,高登已经飞起一脚,踢中他的胸口。息微术的波纹层层震荡,心脏猛然炸开,碎肉鲜血飞溅。 第三名护卫如临大敌,横刀于胸,牢牢卡住楼梯口的通道,固守不前。高登肆无忌惮地直撞上去,将贵族当作盾牌,往对方的刀锋上硬砸。 贵族发出恐惧的尖叫,护卫无奈退后。高登松开贵族,左掌如刀,闪电般***护卫喉管。接着他伸手一捞,重新抓住还未落地的贵族,冲向下一个护卫。 “杀!”这名护卫骤然下蹲,厉吼挥刀,狠狠斩向高登右脚踝,令他难以再用人质作挡箭牌。 高登右腿灵巧一摆,源力蛛丝凝聚足底,往后一拉。楼梯上原本铺着整匹的红毛驼绒地毯,被源力蛛丝扯动,地毯也随之快速滑动。站在上面的几个护卫顿时立脚不稳,纷纷仰面摔倒。高登挥匕疾冲,瞬间连杀三人。 鲜血沿着他奔掠的方向似浪花溅开。高登一路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这批护卫既不通源力,又投鼠忌器,像柔弱的羔羊被一一宰杀。几个呼吸之间,楼梯上处处横尸,十多个护卫被高登杀得干干净净。贵族吓得双腿哆嗦,一个劲地干呕。 高登冲到一楼大厅,仆人正在四处逃窜躲藏。一个胖厨娘跑到关闭的大门边上,刚要拉开门闩,就被高登射出的梭镖击毙。 透过窗缝,高登望见士兵已经闯进屋外的花园,把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一张张强弓利箭瞄准门、窗,蓄势待发。 “撞门,把门撞开!”一个队长模样的人喊叫着下令,士兵们蜂拥而上,一次次撞击大门。 “邦――邦――邦!”雕花饰纹的红铜大门不住震颤,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给我用力撞!”“小心点,别伤到里面的老爷!”夹杂着狂呼乱叫,门闩终于断裂,发出刺耳的声响。 轰然一声,大门被撞开了,一股漆黑的浓烟从门后涌出,呛人的烟火气弥漫开来,灼热扑跃的火焰充斥视野,整个宅邸的大厅陷入了火光中。 士兵们咳嗽着往后退避,一时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快冲进去灭火!去打水,快啊,里面的老爷死了谁都别想好过!”队长变色大呼,一些士兵脱下外袍,冲进去拍打火焰,有的寻找盆、桶,装水扑火,场面乱成一锅沸腾的粥。 片刻过后,一个被烟火熏得乌黑的士兵跌跌撞撞,跑出火海,手里抱着昏厥的贵族。“我找到老爷了!”他放下贵族,喘息着跪倒在地。“干得好!你们围住房子,别让那个混蛋逃出来!”队长立刻背起贵族,那名士兵紧跟在他后面,挤出汹涌的人群。走到路口,士兵突然加速,连续拐过几个街角,愈走愈远,消失在高墙背后。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四十一章 全城开战(上) - 刺客猎人 - 洛水 “房子全烧光了,可你们就是找不到那个人?”沙狐部落的酋长列那?杜耳?沙狐挥动手臂,余怒未消地叫道。 侍卫首领道:“我仔细检查过废墟,都是一些佣仆和护卫的尸体。那个人一口气杀了十八名护卫,其中两名黑铅级修炼者,最后还能从容逃走,他的源力等级至少是赤铁级,甚至更高。” 沙狐神色越发阴沉:“哈里发暗卫的小队长都是赤铁级的修炼者。” 侍卫首领犹疑地道:“可闯进大人宫殿的毛贼身材高大,和那个人的体型并不相符。” 沙狐哼道:“既然是暗卫小队,当然不止一个人。雀斑、偷走信笺的毛贼和今天这个肯定都是一伙的。只要加大搜查力度,迟早能把他们逼出来。对了,那个从火场救出来的蠢货怎么样了?” 侍卫首领道:“那位老爷吓出病来了,躺在床上发高烧,一直不停地说胡话。” 沙狐默然有顷,对侍卫首领阴冷地笑了笑:“就让他受惊暴毙好了,我们也能名正言顺地对付那几个暗卫。谋杀贵族是死罪,可以直接捅到大议会去,哈里发只能吃下这个闷亏。”那名贵族并非他的派系,又豢养了几个极其娇艳的女奴,他垂涎已久,正好借此机会一举两得。 侍卫首领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又道:“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城里被人贴满了告示。”他的表情显得十分古怪,犹豫了一会接着说,“告示上说,真主神庙的主持是暴风马贼团的马贼。” “什么?”沙狐失声叫道。 不等他脸上的惊愕消散,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大人,有几个人手持宫廷暗卫的身份牌,要您立刻接见。” “什么?”一阵风立在神殿中央,脸色铁青,宽大的袍袖震颤出一串鱼鳞般的褶纹。 神庙的仆从低下头,战战兢兢地说:“满大街都张贴着那些谣言,传得很快,神庙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信众,您看?” 一阵风的目光越过仆从,投向殿外。研诵经文的神庙学者们踯躅在殿阶前,交头接耳,脸上透出不安的表情。 一定是那只逃走的老鼠干的。一阵风心中又怒又疑,这不像是暗卫的行事风格,难道对方被逼得走投无路,才以此泄愤?他一甩袍袖,大步走出神殿,神态自若地向诸位学者点头示意。 学者们齐齐噤声不言,垂首抱肩行礼。 “跟我出去看一看。”一阵风沉声喝道,学者们跟在他后面,走到神庙门口。 外面的广场上,聚集了一大批信众,吵吵嚷嚷,群情激涌。其中不少是商人,他们一直深受马贼祸害,如今又无法出城贸易,胸中充满了怨气。 “万物非主,唯有真主。”一阵风略一沉吟,朗声喝道。人群下意识地停止骚动,纷纷应和:“一切荣耀归于真主。” “这些天,沙狐酋长一直在缉拿一伙非法暴徒。”一阵风神情肃然,目光凌厉扫过众人。“那些暴徒为了躲避酋长的追捕,不惜造谣生事,颠倒黑白,妄图制造混乱脱身。他们是魔鬼的爪牙,是亵渎神庙的罪人,必将遭到真主惩罚。” 众人摄于他平日的威严,一时鸦雀无声。忽然有个声音冒出来:“听说祈祷塔内有一间密室,里面藏满马贼的赃物,我们要进去查看真伪!” 人头密集攒动,一阵风瞧不见说话的人。“你们相信暴徒的谣言,已经侮辱了神庙的尊严。如果真主降罪,会惩罚所有的人。”他声色俱厉,目光灼灼,“你们中的恶人,与那些暴徒同流合污;你们中的善人,也会祸及己身,都将承担违逆真主的恶果。” 信众们面面相觑,有人甚至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乞求神灵原谅。 “你们要向真主诚心忏悔,切勿被魔鬼的言语迷惑。”一阵风神色庄严地念道,“把一切交给真主审判。” 他一番安抚恫吓,众人的情绪逐渐平复,开始散开。一阵风转身欲走,一道尖锐的疾风陡然从远处袭来,直射他的后脑勺。 生死磨砺的本能让一阵风想也不想,振臂抖袖。“啪”的一声,袍袖后甩,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被震飞出去,倒插在广场的廊柱上,兀自嗡嗡颤动。 “他会武技!他是修炼者!”人群中响起了刺耳的叫声。 信众一片哗然,连神庙学者们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一阵风。谁也没想到,受人敬畏的神庙主持竟然深藏了一身武技。 “他到底是谁?”“干吗隐瞒武技?”“是不是心里有鬼?”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一阵风面色僵硬,双拳在袖中死死攥紧,飞刀投来的方向只望见浓密的树荫。对方有备而来,还不止一个,他再怎么解释应对,都会迎来一波接一波的后手,直到把他彻底抹黑。 丢下背后纷乱的喧闹声,一阵风一言不发地走回神庙。月牙城内还有宫廷暗卫的势力?对方到底准备了多少后手?他心中渐渐忌惮不宁,生出了离去的念头。 穿过柱廊,一阵风走过一座座巍峨肃穆的殿宇,沉沉暮色中,他移动的影子和拱顶投落的阴影连在一起。他恍惚地抬起头,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是这里的一部分。 但他终究不属于这里。一阵风木然半晌,走进葱茏林木,深处的一座偏殿依稀传出婉转的竖琴声。 老三真不适合干这一行。一阵风暗暗摇头,黑狒狒居然和一个外来的吟游诗人结成莫逆,还把那小子请进神庙同住,生怕他被部落士兵拘押。 “这一段曲子可以用我教你的轮指。”黑狒狒斜靠在床榻上,手指比划着说。 “这样啊。”番红花怀抱竖琴,中指、食指、无名指交替弹动琴弦,乐声犹如密集的雨珠跳动。“大叔你好厉害,果然好听了很多!” “小鬼,这可是我的绝活呢。”黑狒狒洋洋得意地说。 “我会好好练习。”番红花扬了扬头戴的草帽,“将来一定能成为和大叔一样棒的吟游诗人!” “哼,那怎么行?”黑狒狒板起面孔,“你一定要比我棒才行啊。” 拱窗上映出了一阵风的身影,黑狒狒目光闪动了一下,道:“你先练习,我出去一下。”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偏殿,带上门,灯火和琴声被关在了另一个世界。 “出了什么事?”黑狒狒看见一阵风满脸严峻的表情。 一阵风沉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恢复了一小半。” “能骑马吗?” “嘿嘿,就算我只剩一口气,也不会从马背上摔下来。” “那就好,你尽快收拾一下,叫齐兄弟,我们今天半夜出城。我安排一下,把今晚值守城门的士兵换成我们的人。”黑狒狒吃惊地道:“这么急?老二的仇还没报呢?”一阵风冷笑一声:“放心吧,那伙人很快就会被逼出城的,我们在外面等他们。”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四十二章 全城开战(中) - 刺客猎人 - 洛水 门外是一条逼仄的小巷,阴暗寂静,月光被高耸的墙壁遮挡。角落里堆满垃圾,散发出阵阵腐烂的臭气。 更远的巷口,一支十人士兵小队来回逡巡,警觉张望。瞥见神庙来人,士兵队长远远地打了一个手势,一阵风随即回了一个手势。 士兵队长拎起一个包袱走过来。“老大,不是说四个人吗?幸好我多准备了一套。”他解开包袱,里面是五套沙狐部落士兵的制式短袍、巡夜腰牌、连鞘弯刀和高筒战靴。其余的士兵也围过来,像屏风一样挡住他们,这些士兵要么是暴风马贼团安插在部落里的眼线,要么已经被马贼收买。 “临时多加了一个。”一阵风瞥了黑狒狒一眼,问道:“外面都准备妥当了吗?” 士兵点头道:“都安排好了。我们出城的路线会尽量避开其他巡查的队伍,城门后半夜的值守已经安排了我们的人,城外所有的兄弟也收到消息,随时可以接应。” “快换上。”黑狒狒把一件制式短袍递给番红花。 “大叔,我们到底要做什么?”番红花睁大眼睛,瞠视着黑狒狒把弯刀挂在腰间。半夜里,他被黑狒狒突然叫醒,迷迷糊糊中,似乎还听到神庙主持和黑狒狒争执了几句。 “不是说过了嘛?沙狐酋长到处抓捕外乡人,为了你的安全,必须马上离开月牙城。”黑狒狒把制式短袍塞到番红花手里。一阵风想干掉红发少年,省得多生枝节,他坚决不肯。可要是红发少年留在神庙,事后也会被当作马贼的同党缉捕。他唯有将番红花一起带走,再作打算。 “可是大叔……”番红花将信将疑,他瞧出了不对劲,却又不愿质疑黑狒狒的好心。 一阵风佩上弯刀,森冷的目光扫过来。黑狒狒连忙按住番红花:“小鬼,你不相信我吗?” “我当然信得过大叔啦。”番红花脱口而出。城里对外乡人的盘查日益严苛,他很难再待下去,更无法联络高登和雀斑。兴许他们两个早已出城避祸了。 众人换好衣服,从垃圾堆的那一头走出小巷,绕过了正门的广场。 “咦,好奇怪,那群巡逻的士兵怎么从这里钻出来了?”相距神庙五百米开外的一幢屋顶上,辛巴达手持单筒瞭望镜,站在拉拉丁的肩头。 高登趴在旁边,低声道:“数一数人数。” “啊,多了好几个人!”辛巴达惊讶地道。 高登问道:“有没有神庙的主持?” “看不清。巷子里太暗了,他们侧对着我,脸总是被挡住。”辛巴达不停地转动单筒瞭望镜,调整焦距。 拉拉丁将拳头举到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辛巴达会意地说道:“宇宙宇宙谁最帅,拉拉丁大人帅无边!” 拉拉丁脸上露出沉醉的笑容,手指搭住辛巴达。球形表盘从辛巴达瞳孔浮出,隐隐闪烁红光。 霎时,辛巴达的视线变得凌厉如箭,士兵的一张张脸由模糊转为清晰。他们的侧面、背面、正面以各个角度聚焦在球形表盘上,形成全方位的动态画面。 “是神庙的主持,我看到他了!”辛巴达叫道。 一阵风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回首远眺。深沉的夜色下,重重屋宇高墙遮蔽视线,难以一窥究竟。 “怎么了?”黑狒狒警惕地手扶刀柄。 “我们可能被盯上了。”一阵风转过身,加快步伐。成为通灵士后,他的精神力愈加敏锐。可惜他是野路子,又无人指点,缺乏相关秘笈,对精神海的许多妙用一无所知。 一行人在大街小巷中曲折穿梭,不时反复回绕,和巡夜的一队队士兵及时错开。蓦地,正前方隐隐透出火光,无数人影晃动,震耳的叫喊声和犬吠声遥遥传来。 “怎么回事?你出卖我们?”黑狒狒弯刀“呛”地出鞘,架住了士兵队长的脖子。 士兵队长惶然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三首领,我的命是老大救的,怎么可能出卖他?” “等一下。”一阵风拂袖震开黑狒狒的刀锋,侧耳凝神聆听,“他们在叫抓刺客,应该和我们无关。避开他们,快!” 一行人扭头就跑,没过多久,从侧后方的大街上涌来大量士兵,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你们哪个小队的,乱跑什么,去把那条巷子堵住!谁放走刺客,谁就死全家!”领头的正是沙狐的侍卫长,他满头大汗,面目狰狞,额角的青筋紧张地突突直跳。 “是,大人。”士兵队长反应最快,哈腰答道。几人不得不改变方向,进入另一条巷子。 “怎么这么倒霉?”一个马贼低声咒骂。 一阵风举目望去,黑压压的士兵汇聚成一条条长龙,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整个沙狐部落的士兵竟然倾巢出动。 “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们都要尽快出城。”一阵风沉声道,他们并未停留此处,而是径直穿过巷子,要在士兵合围之前冲出去。 刚出巷口,一阵风就望见一道人影从跟前急掠而过,大量士兵在后方穷追猛赶,杀声震天。 “我们是宫廷暗卫!沙狐,你无故屠戮暗卫,叛国谋逆!”逃跑之人大声吼道,体内源力震荡,吼声直冲夜空。他们之所以来此,是因为一支暗卫小队在月牙城离奇失踪,久无音讯。他要本城的酋长沙狐配合调查,孰料对方突然翻脸,还设下伏兵围杀。除了他这个队长竭力杀出,其余暗卫尽数丧命。 “你们这伙刺杀酋长的暴风团马贼,一个也休想跑掉!”沙狐的侍卫长同样运转源力,大肆吼道。暗卫?马贼?一阵风楞了一下,随即追兵汹涌扑来,他们几人被密密麻麻的士兵裹挟住,身不由己地卷入人潮。“那个神庙主持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辛巴达,我们进去吧。”高登足尖一点,掠向夜色中的真主神庙。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四十三章 全城开战(三) - 刺客猎人 - 洛水 “变性人的动作太丑了,活像一只红屁股的大猴子。”拉拉丁鄙夷地摇摇头,弓步挺胸,摆好造型,接着大腿一蹬,高高跳起,在半空划过一道眩亮的弧线。 “喔?”辛巴达的嘴巴张得足以吞下鸡蛋。拉拉丁双足落地,无声无息,腰间的月桂树花环随风扬起,露出大腿根金黄色的茸毛以及…… “怎么样,芋艿头?”拉拉丁双腿并拢,微微屈膝,两手优雅地压住撩动的月桂树花环,充满期待地看着辛巴达。 “很帅很威风。”辛巴达抓抓头,“但是拉拉丁大人,你跳错方向了。”拉拉丁依旧傲立在神庙之外——在另一头! “是吗?芋艿头,但这不是重点。唉,你还是太俗太功利了,需要接受美的熏陶啊。”拉拉丁甩头、扭腰、蹬腿,雄伟的身躯以跳蚤般的轻盈姿态跳进神庙。 “跟我来。”高登低声道,一路穿梁绕柱,猫腰蹑足,迅速潜往斋戒大殿。 他装成士兵逃出火场之后,去了辛巴达的店铺暂时藏身。肉爷按照他们预定的计划,到处张贴告示,煽风点火,在神庙前聚众闹事。高登当夜潜伏神庙附近,监测对方异动。 神庙主持半夜潜逃,无疑坐实了马贼的身份。以武技高下判断,此人应该就是暴风马贼团的首领一阵风。而一阵风离开神庙,正是获取雄狮部落宝藏的绝佳机会。 “食尸鬼先生,你不打算对付那个马贼主持了吗?”辛巴达趴在拉拉丁肩头,好奇地问道。 高登微微一笑:“他没那么容易溜出月牙城。”肉爷同样在城门的守卫里安插了自己人,只要一阵风出现,他们就立刻制造骚乱,引发马贼和部落士兵的冲突。 相比一阵风,肉爷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狡诈狠辣犹有过之。 高登穿过门廊,斋戒室仍和他上次见到的一样,覆盖着绣满金线的雪白帷幔。 “食尸鬼先生,宝藏就埋在最后一间——”辛巴达的声音戛然而止,在最后一间斋戒室内,一个陌生的人影映在帷幔上。他原本盘膝静坐,此刻闻声欲起。 高登反应神速,一道寒光脱手掷出,穿透帷幔。人影闷哼仰倒,手中的经书掉落在地。 辛巴达奔过去撩开帷幔,那是一名在此斋戒诵经的学者,额头被暗器穿透,鲜血不断涌出。“食尸鬼先生,他只是普通的学者,不是坏人。”辛巴达咬咬嘴唇,露出不忍之色。 “他妨碍了我们,就要清除。”高登漠然答道,取出炼金药剂,熔化尸体。“抓紧时间,辛巴达。” “芋艿头,宇宙每天都要死人,唯有本大人美貌永存啊。”拉拉丁潇洒地耸耸肩。 辛巴达默默点头,他掀开地毯,寻找到西角的一块菱形地砖。砖上的彩釉半新不旧,描绘着精美的无花果图案。辛巴达咬破手指,鲜血流出,缓缓渗透地砖釉面。 片刻过后,地砖泛出饱饮鲜血的红光,无花果图案鲜艳欲滴,栩栩如生,果实饱胀得像要裂开。 “这里设置了一个隐秘的炼金阵法,只有我们雄狮王裔的血脉才能开启。”辛巴达对高登解释道。 “噗”的一声,彩釉涂绘的无花果真的裂开了!一个炼金小妖精钻出来,出现在砖面上。它依然是一个扁平的釉彩图案,光头大耳,神情木讷,眨巴着大眼睛,两根手指在亮晃晃的脑门上划圆圈。 “它可不是一般的丑啊。”拉拉丁不屑地甩了甩亮灿灿的金发。 “提问。”炼金小妖精声音刻板地说。 “回答。”辛巴达赶紧答道。 “我最喜欢吃什么?” “无花果烤肥羊羔。” “答对了。”炼金小妖精说完,猛然炸开。在它消失的地方,露出一个黑魆魆的洞穴图案,和无花果差不多大小。 “食尸鬼先生,脚踩上去就行了。”辛巴达示范着抬起脚,踏在洞穴图案上。尽管图案比他的脚小得多,但高登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只脚伸进洞穴,消失不见,接着是辛巴达的腿、腰、胸膛、脑袋。就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被一点点吸进了一块一尺长的地砖里。 这个炼金阵法巧妙颠覆了视觉,至少是黄金级别的水准。 高登随后跟上,他的脚一碰触洞穴图案,就觉得踩进了一个真正的洞穴,整个人往下陷落。眼前一黑,四周景物陡变,他置身在一条狭长的地道中,辛巴达就站在他跟前。 在他们头顶上方,地砖上的洞穴图案慢慢收缩变化,重新变回无花果的彩釉画面。 “食尸鬼先生,这里就是父亲藏宝的地道,我终于进来了。”辛巴达沿着光线斑驳的地道往前走,脸上既激动,又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悲伤。地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着耀眼生辉的夜明珠。没走多久,高登望见一口口黄金熔铸的大箱子,闪闪发亮,错落堆积。他随手打开一口箱子,璀璨的光芒直射而出,里面堆满玛瑙、珍珠、翡翠、宝石…… 拉拉丁顿时双眼发亮,绿豆大的眼珠骨碌碌跳个不停。“喔,我的亮发油!我的润肤乳!我的按摩膏都有着落了!芋艿头,我要疯狂大采购!” 辛巴达摇摇头:“拉拉丁先生,这些财宝已经属于食尸鬼先生了。” “芋艿头,你这又丑又蠢的穷光蛋!”拉拉丁忿忿不平地指指脸,“瞧瞧,我的额头都有皱纹了!” 高登道:“拉拉丁大人喜欢什么尽管拿,就当是我进献给宇宙第一无敌美男子的礼物好了。” 不等辛巴达推拒,拉拉丁双臂飞速探出,各抱一口箱子,乐得眉开眼笑:“变性人,你虽然长得丑,但心灵还是很美的。” 高登目光扫过四周,突然停住。一具瘦小的干尸趴在箱子后面,背部裂开,皮肉皲裂,犹如干脆发黑的枯叶。高登走过去,抖了抖干尸身披的长袍。灰尘纷纷飘落,露出袍上刺绣的一幅幅炼金图案。“你奶奶个球,总算有活人来了!”干尸体内,猝然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四十四章 全城开战(四) - 刺客猎人 - 洛水 蝉蝉倏然从高登心脏蹿出,频频点头,激动得鼻涕甩来甩去。“好――好――好”它冲着于尸一个劲地挥动小手。 “嘿,是同族的气味?”于尸的胸口鼓起一个小包,“噗嗤”裂开,灰黑色的腐臭尸屑纷纷飘洒。一个鹌鹑蛋般的小脑袋钻出来,惊讶地打量着蝉蝉。它俨然一副小老头的模样,满脸皱纹,双眼贼亮,神情猥琐,瘦得皮包骨头,分明也是一个小妖精。 “好――好――好”蝉蝉兴奋地跑过去,对小老头傻呵呵地笑。 小老头轻咳一声,拱了拱手:“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老夫公公,一岁死了妈,二岁挂了爹,三岁老婆跟人跑,四岁流浪又被搞,如今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受尽折磨,俺的命真是好苦啊”他埋头嚎啕于哭,往掌心偷偷吐了几口唾沫,抹在眼角上。“这位小弟,我看你浓眉大眼,黑里透俏,肯定是个豪爽热心好男儿。要是手头方便的话,能不能弄点花蜜琼浆意思意思,接济接济?” 蝉蝉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蜜――蜜――蜜?” “对,最好是咱们小妖精的十大美食,比如紫纹香脂蜜、虫草黑膏蜜、五色凝云蜜、百花焰心蜜、灵芝清露浆、彩菌玉涎浆……”小老头公公说得口沫飞溅,蝉蝉听得小脸迷茫,直吸鼻涕。 公公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眼巴巴地瞪着蝉蝉:“次一点的也可以将就,锦橘蜜、风桃蜜、芳草蜜……最大路的甘草液也行啊还是没有?咱们精类的硬通货水晶果币你总该有吧?” 蝉蝉摇了摇头,摊开空空的手心:“没――没――没。” 奶奶个球,混得比老夫还惨?公公顿时没了兴致,注意力转到高登身上,心里暗暗狐疑。人类瞧见小妖精,不该急吼吼地冲过来抓捕,用尽一切手段缔结心盟的吗?这小子怎么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食尸鬼先生,这里为什么还有一具尸体?”辛巴达吃惊地跑过来。 “他是个炼金士,斋戒室的炼金阵一定出自他的手笔。你父王为了守住财宝的秘密,才对他突下毒手。”高登端详着尸体背上的裂口,解释道。 辛巴达呆了呆,垂头无语。食尸鬼先生杀了无辜的学者,父亲杀了帮助他的炼金士,他们理由充分,但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冒险。 公公瞅了一眼男孩身上寒酸简陋的布袍,撇撇嘴,这也是个没指望的穷光蛋。 高登指了指小老头:“他应该是住在炼金士魔命树上的小妖精,炼金士一死,他也受困此地。要是没人来,他迟早会活活饿死。” 公公瞥见高登手指上的冰纹蓝钻戒指,眼神一亮,打起精神。“这位人类小哥,我看你额角峥嵘,骨骼清奇,若得老夫相助,将来必有一番惊天动地大作为老夫上知天文地理,下懂溜须拍马,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坑蒙拐骗件件熟练。什么出毒计、下绊子、敲闷棍、调春药……和我缔结心盟,好处多得你流口水。” “你要和我缔结心盟?”高登颇觉意外,这么主动的小妖精他还是第一次听闻。 公公嘿嘿一笑:“老夫可没有其它小妖精的臭毛病。咱前前后后跟过几十个主人,早就习惯了。有吃有喝有人罩,脑子秀逗才不要。就像妓女和嫖客,双方满意都会叫。再说了,老夫不跟你缔约,你肯定会殴打我,蹂躏我,玩弄我与其吃上一顿苦头就范,还不如于柴烈火,主动说要” 辛巴达听得目瞪口呆,高登听得直皱眉:“你到底有什么特长?” 公公反问道:“你到底有多少钱?” 辛巴达插嘴道:“这里的财宝都属于食尸鬼先生。” 公公捋了捋下颚的山羊胡须,慢条斯理地说:“这里十八口黄金箱子,连同各类宝石,估值在一千万金币左右。外加地道最里面的那口小箱子,总计两千多万金币。多乎哉?不多也,只够老夫包养四、五个女人而已。” 辛巴达好奇地问道:“‘多乎哉,不多也。,是什么意思?” 公公洋洋自得地说:“这是上古时期的炎精语,老夫精通上万种人、精、怪的语言,为主人拉皮条的时候用得上咧。” 高登心中一动,掏出云纹体的羊皮卷轴,徐徐展开:“你认得这种文字吗 公公探过头来瞅了瞅,又伸出手指捻了捻卷轴:“五百年的天青魔羊肚子上最柔软的一块皮,市值在三十万金币左右,近古很多武技都喜欢用天青魔羊的皮记载。”他眯着眼,随口念起卷轴来,“流――云――飞――袖。咦,有点熟悉啊,让我想想。对了,当年的幻影旅团有个小家伙,最擅长的武技不就是流云飞袖嘛,这是钻石级的武技啊。” 高登心头一震,脸上不动声色:“你多少岁了?” 公公精神抖擞,中气十足地道:“老夫永远十八岁” 高登重新收起卷轴,眼前的小妖精难道活了几千年甚至更久?这也太过骇人听闻了。 “小哥,可以缔结心盟了吧?你还矫情什么?老夫已经饥渴难耐了。”公公拍了拍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值得拥有” 高登看了看蝉蝉,小妖精高兴地又蹦又叫:“好――好――好。” 残残需要一个伴,自己也需要一门高级的武技。高登踌躇片刻,伸出无名指,挤破鲜血,缔结心盟。 “主人,恭喜发财,合作愉快。”公公熟络地跳进高登心脏,抱住魔命树,大口吸吮精华。“好几年没吃东西了,真是饥渴难耐,欲仙欲死。主人,先让我恢复点元气,再为您出谋划策,奸淫掳掠。” 蝉蝉也跟着钻进心脏,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根据公公的提示,高登又在前方找到了一口小铜箱。箱子灰沉沉的,并不起眼,表面覆满绿色的铜锈和尘垢。里面有一柄白银级的匕首,一颗鸡卵大的血珍珠,十根形如三棱柱的矿石。 十根矿石晶莹剔透,长似小指,遍体密布鱼尾纹,正是大名鼎鼎的源力宝石。源力宝石内蕴含天然的源力,可以吸收炼化,增强修炼者自身的源力。而在高等文明种族相互交易的罗盘域浮空岛上,源力宝石是唯一的货币。 匕首色泽绯红,弯曲如虹,刃口薄如蝉翼,仿佛流烁着一汪火焰,古色古香的匕首柄部镂刻着“火虹”二个。 血珍珠浑圆无瑕,芳香沁脾,是深海的巨山血蚌寿终正寝后,一身精华所化,最能滋补血气。高登当即施展洞轮密珈,炼化血珍珠,吸入海底轮。军荼利尼欢畅奔涌,海底轮血光闪耀,旋转沉浮,血珠迅速增大了一圈。 高登收好火虹匕和源力宝石,继续往前走。地道长而曲折,坡度渐渐往上倾斜。半个小时后,他们走到尽头,望见一个可以拉动的精铁吊环。 “秘道的出口肯定在月牙城外。”高登伸手拽住铁环。唯有如此,才能方便将财宝运走。 随着“咔――咔――咔”的机关声,上方顶壁移动,缓缓渗出一线微光。 第四十五章 全城开战(五)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匕首入手,贴住墙壁,仰望着上空不断扩大的狭缝。 “扑通扑通”旧衣服、破坛子、烂果核、霉面粉、馊肉块、臭骨头……垃圾如雨点般掉落下来,一会儿就塞住了缺缝。光线再次一暗,令人作呕的恶臭飘散开来,粘稠的油腻味、腐烂的泔水味、酸涩的发酵味、浓烈的粪便味交织在一起,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啪嗒”一坨粘糊糊、黄澄澄的垢物正巧掉在拉拉丁头上,腐臭的汁液湿透金发,顺着额头蜿蜒流下,淌过嘴唇。 拉拉丁呆若木鸡,鼻子下意识地嗅了嗅,又摸摸头发,嘴角剧烈地抽动起来。“喔啊天”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双眼翻白,摇摇晃晃瘫软在地,重新化作一盏神灯。 “可怜的拉拉丁先生,他最怕脏东西了。”辛巴达抱起神灯,用衣袖擦掉灯盏上的粪水。他自己身上也沾满了烂菜叶和零零碎碎的动物内脏,胃里犹如翻江倒海,泛起酸液,恶心得直想吐。 高登并未闪躲,任由夹杂着腥臭碎块的泔水淌满脸颊,渗进脖子和胸膛,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嫌恶。血狱会的刺客训练中,有一项就是下潜粪池。“上面应该是一座垃圾场。”他摘掉唇角上挂着的一根面粉条,“准备一下,我们钻出去。” 机关很快停止移动,露出的缺口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进出。高登奋力拨开上头堵塞的垃圾,右手拽住辛巴达,使劲往上钻。 无数坚硬的、绵软的、尖锐的、于脆的、粗糙的、稀薄的、稠厚的垃圾围过来,重重叠叠挤压着高登的身躯。他眼睛微闭,左臂护头,扭动身躯,像蚯蚓丨在土壤中穿梭。 混浊粘稠的污液泛着恶心的泡沫,从各个角落渗出,钻进高登的耳朵和鼻孔。花瓶、水罐、金属的碎片嵌在垢物的缝隙间,像一截截锋利的刀尖,与裸露的皮肤不时摩擦,割开一道道细小的血口子。 辛巴达被高登一路拖动,在垃圾的海洋中挤进挤出,喉头发出阵阵于呕声。各种各样的酸臭、腐臭、腥臭、臊臭、霉臭缠绕成雾,直冲肺腑,差点把他熏得晕过去。形形色色的蛆虫密密麻麻,蠕动着肥滚滚的身躯,爬过男孩的脸颊、脖子、大腿、脚丫……留下一丝丝发亮的黏液。 好一会儿,他们才从巨山般的垃圾堆里钻出来,仿佛失去了嗅觉,闻不到任何气味。四周是连绵起伏的沙漠,呼吸着漫天星光,像一片泛着奶白光泽的柔软丝绸。正南方是草木葱茏的月牙绿洲,依稀光影斑驳,相距他们大约一公里。 辛巴达踉踉跄跄地爬上沙丘,脸色发青,大肆呕吐。高登在沙丘上打了几个滚,抓起沙子,搓掉全身的污浆垢物。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沙坑,月牙城和绿洲的垃圾都运到此地,任其堆积腐败,逐渐风化。 “拉拉丁先生宇宙第一无敌美男子”辛巴达一边擦拭神灯,一边大声呼叫。 在高登眼中,神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可辛巴达分明听到了什么,将额头轻轻贴住灯盏,喃喃地说:“好的,美貌无瑕的拉拉丁先生,您就好好休养吧。”他又抬起头对高登道,“食尸鬼先生,拉拉丁先生恐怕要睡上几天,才能恢复精神。” 高登本打算借助拉拉丁的力量对付马贼,眼下只能作罢。“我们先去绿洲,在城外等着马贼。”他领着辛巴达,迅速奔向月牙绿洲。 他们踏上一片绿茵时,青草忽而抖动起来,地面隐隐震颤。侧前方扬起缕缕灰尘,往月牙城的方向快速卷动。 “趴下”高登低声道,身躯缩进一尺来高的草丛里,耳朵贴地,听到密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 “是黑鹰部落的人?看沙尘的大小,差不多有近百骑。”辛巴达拨开一丛梭梭草,探头往外张望,沙尘一路疾飙,似乎来自黑鹰部落的驻地。 “我们跟在后面瞧瞧,顺便联络两个朋友。”高登缓缓起身,从背上的皮匣里取出弩弓。相距他们不远的地方,错落分布着一张张羊皮帐篷,整个黑鹰部落黑灯瞎火,大部分牧民早已沉睡入梦。唯有几头牧羊犬被马蹄声惊醒,吠叫了几声,又埋头卧倒。 他要先找到阿泰和翠茜。 毗邻月牙河水上游,高耸入云的黑鹰旗杆之下,一座镶着金边的羊毛大帐“哗”地撩开一角,黑鹰部落的酋长伊哥o本o黑鹰大步走出,静静地望着沙尘远去的方向。 四名贴身侍卫紧跟其后,他们都是黑铅级的武者,个个腰佩金柄弯刀,背负兽角弓箭,缠头巾上插着黑色的鹰羽。其中一人道:“酋长,那些马贼全部出动了,看来他们已经不打算隐瞒身份了。” 另一个侍卫脸上露出冷笑:“这伙马贼以牧民的身份,一直混在我们部落里,还以为可以瞒天过海,骗过酋长。孰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大人的监控之下。要不是为了利用他们,打击沙狐部落的商业贸易,部落的鹰羽勇士早就把他们一锅端了。” “近年来,月牙城的商人对沙狐部落的酋长和贵族越来越不满。这几天月牙城闭门戒严,禁止外出,商人们的愤怒积蓄到了极点,就差一把火把他们彻底点燃。” “酋长,现在是我们冲进月牙城,以围剿马贼之名,吞掉沙狐部落的大好机会” “游牧要靠老天吃饭,只能一步步走向没落。去年大雪灾,部落里好多老人都饿死了。酋长,我们需要一座城市啊”侍卫群情激昂,摩拳擦掌地嚷道 “吃掉沙狐部落,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否则无法向哈里发交待。”黑鹰望着月牙城上空隐隐约约的红光,不疾不缓地说道。 他年方三十,相貌英挺,目光炯炯有神,绷紧的肌肉仿佛蕴藏着火山般的充沛精力。一柄无鞘弯刀斜挂腰间,刀锋晦暗无光,破损陈旧,刃尖上还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缺口。 一名侍卫哼道:“新上台的哈里发只知道吃喝玩乐,听信谗言,据说雄狮部落的那头老狮子就是被他害死的。酋长,以我们黑鹰的战力,也不是没有可能入主黑油王城……” 黑鹰做了个手势,侍卫们立刻收声。这时,夜空中响起一声短促的鹰鸣,一头矫健的小黑鹰鼓动翅膀,从天而降,飞落到黑鹰手臂上。 小黑影的脚踝拴着皮套,套子里有一束纸卷。黑鹰取下纸卷,展开细看。 “沙狐居然在全城围杀哈里发的宫廷暗卫。”黑鹰环顾侍卫,嘴角崛起一丝深沉的笑意。 第四十六章 全城开战(六) - 刺客猎人 - 洛水 随着一声击穿夜空的鹰鸣,沉寂的黑鹰部落驻地响起荸荸的声音。仿佛无数只怪虫从隐秘的深渊里爬出,覆盖绿洲的四面八方。 高登拉住辛巴达,轻捷地滚入一片低矮的灌木丛,蜷缩身躯,一动不动。 透过枝叶的缝隙,他望见一顶顶帐篷掀起帷布,如重重波浪卷过绿洲。全副武装的青壮男性牧民钻出帐篷,跨上马匹,不断向高高矗立的黑鹰旗帜围拢 酋长黑鹰昂然立于旗杆之下,眼神亮如闪电,环视众骑:“沙狐部落图谋不轨,勾结暴风马贼,围杀宫廷暗卫,触犯沙之国国法。吾等效忠伟大的哈里发,岂能坐视不管?今夜,我们要清剿马贼,救护暗卫,捍卫哈里发的荣耀与威严。” 牧民们并不说话,只是默默点头,拔出弯刀。一道道寒光交织夜空,宛如冰霜冻结。黑鹰立在密集交错的刀光中心,仰头轻啸。 蹄声响起,穿过刀林,一匹漆黑如炭的雄壮骏马从远处奔来。黑鹰翻身跃马,一带僵绳,骏马在嘶鸣声中扬起前蹄,人立而起。 “诸位,改变部落命运的时刻到了”黑鹰高举弯刀,遥遥指向巍峨的月牙城。数千铁骑汇聚成暗夜的洪流,往马贼的方向逼去。 近百名马贼业已临近月牙城,在稀稀拉拉的胡杨树林前停下。一个马贼跳下马,穿过胡杨林,跑到城墙根下吹响了一个呼哨。 城头上随即探出半个身影,双方比划片刻,马贼跑回来,示意城防无恙。其他马贼驱策坐骑,进入胡杨林歇脚,准备迎接一阵风。 “黑鹰部落的人在搞什么?”辛巴达从灌木丛里钻出来,迷惑地望着黑鹰铁骑扬起的大片尘土。 “这个部落不好惹。”高登看到铁骑过后,一顶顶帐篷始终平静如昔。没有骚动,也不见慌乱,剩下的老人妇孺继续安稳入睡。整个部落如同一架有序机器,每个齿轮各司其职,令行禁止。 这是被沙漠恶劣的环境打磨出来的战斗部落。 此时,一道黑影猫腰溜出帐篷,借助繁茂植被的掩护,七绕八拐,远远跟上黑鹰骑兵。 经过一丛带刺灌木之际,黑影突然转身,肩膀微耸,手肘后拉,运转源力的拳头蓄势欲发。 “阿泰,是我。”高登和黑影面对面。 阿泰楞了一下,散去源力,高兴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他旋即声音一沉,“难道出事了?” “城里出了点变故,已经待不下去了。”高登招手示意,辛巴达从灌木丛里探出上身。 “这是辛巴达,帮了我很大的忙。”高登简短介绍了一下双方,又道,“今晚黑鹰部落大举出动,到底为了什么?” 阿泰困惑地摇摇头:“我也正想去查一下。” 高登沉吟道:“你先把翠茜叫过来,我们恐怕要改变计划了。” 阿泰欣然道:“反正我都听你的。对了,红毛和雀斑呢?” “我给雀斑留过消息,让他尽快出城,跟你们会合。至于番红花——”高登不安地望着远处的城墙,肉爷也打探不到番红花的下落。这个在月牙城卖艺的吟游诗人,离奇地失踪了。 “小鬼,跟上我”人潮中,黑狒狒一把抓住番红花的手臂,奋力从士兵的缝隙中挤出去。 一行人跌跌撞撞,如同随着狂风巨浪颠簸的小舟,屡次被人群冲散。一阵风和黑狒狒都不想暴露源力,只得顺着大队人马往前跑,寻找脱身的机会。 前方陡然杀声大作,来回穿插堵截的士兵终于堵住了那名宫廷暗卫。双方短兵相接,激烈搏杀。 哀嚎声中,一具具尸体撞飞出去,摔进人群。暗卫杀红了眼,赤铁级的源力全力运转,仿佛虎入羊群,杀得士兵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暗卫双拳挥舞如锤,猛击猛杀,硬生生在人群中撕开一条血路。士兵的身躯稍稍碰触拳风,就被源力震得骨肉酥软,瘫倒如泥。而大量士兵拥挤在狭窄的巷道内,反而难以展开手脚,采取合围。 转瞬间,暗卫杀到一阵风跟前,挥拳直击。 一阵风双肘一摆,左右两个士兵顿时立足不稳,向前扑去。他趁机让开暗卫,避向墙边。 鲜血飞溅,两名士兵顷刻毙命。暗卫厉吼一声,如一头凶兽高高弹跳而起,双足在半空连连跨动,从士兵们的头顶踩踏而过。“砰——砰——砰”一只只头颅像炸开的西瓜,血汁乱飞,脑浆迸溅。 前面的士兵纷纷仆倒,番红花瞧见暗卫的马靴猛踩过来。他正要动手招架,黑狒狒猛然从边上冲出,弯刀挟着森冷瘆骨的杀气,直斩马靴。 暗卫吃了一惊,一脚迅速化踩为踢,蹬中弯刀刀背。沉闷的源力交击声中,黑狒狒踉跄后退,面如金纸,弯刀从手里震落。这一击牵动旧伤,他愈合未久的伤口重新绽裂,鲜血渗透衣袍。番红花下意识地扶住他,又被黑狒狒推开,反将身躯挡护在番红花跟前。 “你疯了?”一阵风怒声大喝。 暗卫冲势受阻,被迫落地,双拳毫不犹豫地追击黑狒狒。拳头未近,狂猛的拳风吹得黑狒狒衣袍往后激飞。 找死一阵风眼中闪过凌厉之色,手臂探出,一条巨蟒虚影盘旋腾空,卷起呼啸的气浪,扑向暗卫。 “通灵技”暗卫骇然失色,急速转身,双拳封挡身前,再也无暇顾及黑狒狒。 轰然一声,巨大狰狞的蟒头撞在拳头上,暗卫口角溢血,往后飞跌,脑海中生出无数诡异的幻象。 “通灵士是通灵士”士兵们面露惊容,大呼小叫。 “走”一阵风抓起黑狒狒,向外疾冲。黑狒狒也随即抓住番红花,蟒蛇虚影猛然弓身,长尾横扫,堵在前面的士兵被卷飞出去,残肢断骸四下洒落。 “你搞什么鬼为了这个累赘暴露自己?”一阵风声色俱厉地瞪着黑狒狒 黑狒狒惨笑一声:“想当年,老大你不也收留了我这个累赘吗?” “我们都是孤儿” “他也是。” 一阵风狠狠盯着他,忽而一把揪住番红花:“记住了,小子”他不再束手缚脚,源力全开,带领一行人逆着人流冲出巷道,飞速掠向城门。 第四十七章 全城开战(七) - 刺客猎人 - 洛水 “嗖嗖嗖” 利箭震弦而出,一波接一波射向胡杨林。枝摇叶飞,断碎四溅,地面激起一团团尘土。 马匹踏蹄骚动,发出阵阵惊嘶。一个马贼从树林的边缘地带冲进来,焦急喊道:“外面全是黑鹰部落的人” “怎么回事?黑鹰不是向来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吗?”“这帮混蛋想对我们动手?”“管他娘的,一起杀出去”马贼拔刀策马,七嘴八舌地嚷道。 一阵密集的箭雨穿林而至,马贼急忙挥刀抵挡,几匹战马中箭悲嘶,屈膝卧倒在血泊里。 “箭太密了,我们要冲出去”一名马贼小头目大喝道,勒马转了个圈,南面、西面、北面都被灰蒙蒙的箭雨笼罩,唯独留出了月牙城的方向。他忍不住生疑,那里会不会另有埋伏? “扑通”一个马贼浑身插满箭羽,从马背上摔下。好几个马贼身受箭伤,咬牙苦撑。 “跟我冲”马贼小头目再也顾不上其它,率众冲出胡杨林,驰向月牙城 马贼前脚走,黑鹰部落的战士就如旋风般跟上来。“追上去,逼他们进城”黑鹰一马当先,数千铁骑犹如黑色洪水漫过丛林,咬住马贼死死不放。 “这帮杀千刀的鹰崽子”马贼们一边鞭马疾驰,一边扭头怒骂。在他们后方千米处,半空箭如雨下,覆盖四野,黑鹰铁骑不紧不慢地围过来,仿佛牧民驱赶着一群圈养的绵羊,迫使他们不得不继续往前。 月牙城头,值夜的守卫陆续惊醒,点燃火把察看。 “清剿暴风马贼团”黑鹰瞥见城头火光,立刻挥刀暴喝,数千战士同时齐声高喊:“清剿马贼――清剿马贼” 叫声如雷翻滚,刀光如电劈闪,夜空仿佛被撕开一道道眩目的伤口,整座月牙城匍匐发抖。 “黑鹰部落在追杀马贼?”一名值夜的守卫惊得手臂发软,弯刀掉落在墙垛上。其他士兵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偷偷交换眼色。 “开门,快开城门”马贼头目最先冲到城门前,仰头大叫。黑鹰部落仍在不断逼近,数千铁骑利用一轮轮箭雨,逐步缩小包围圈,马贼被迫向月牙城靠拢。 “这帮婊子养的在玩我们”“于脆和他们于了”马贼纷乱喝骂。落在队伍末尾的几名马贼被射成刺猬,翻滚落马,黑鹰铁骑围住他们的尸体,继续搭弓放箭,直到尸体再也不容一丝插箭的缝隙。 “守住城门,吹号示警事关重大,必须禀报酋长”城墙上,一名士兵抓起腰挎的牛角,正要吹响,背心陡然一痛。他艰难转身,看见同僚正狞笑着拔出弯刀,一脚把他踢飞。 “你做什么?”“该死的,杀了他”“去开城门”百来名守卫前后拔刀,怒喝混战。他们有的效忠沙狐,有的被黑鹰收买,有的是马贼卧底,还有的是肉爷的手下…… 混乱中,不知是谁打开了城门,马贼抢先闯入。原本慢条斯理的黑鹰战士们骤然发动,全速冲刺,迅速和马贼拉近了距离。 黑鹰猛然挥鞭,坐骑四蹄腾空,夭矫一跃,闪电般冲入城门。 繁华的月牙城在他的铁蹄下铺开。 “剿灭暴风马贼”黑鹰运转赤铁级的源力,放声高呼,声音响彻夜空。他侧过身,压低声音对边上的心腹侍卫道,“杀光沙狐部落的士兵以及马贼。还有所有的商人,也一个别放过,反正马贼会背上一切罪名。” 侍卫吃惊地看着他:“所有的商人?那些和您暗通消息的商人呢?” “只要占据了月牙城,还怕找不到愿意效忠的商人?”黑鹰轻蔑地翘起唇角,“商人只不过是牛羊,养肥了就要割肉,重新再养新的。何况这件事,必须给哈里发一个过得去的交待。” 侍卫恍然道:“我们需要他们的财富,那个暴君可是出了名的贪婪。” “财宝全部进献给哈里发。”黑鹰冷笑着一夹马腹,高举弯刀,“但土地属于我们” 铁骑的洪流从黑鹰两侧不断涌过,犹如水银泻地,冲向大街小巷。 十字街口,一队黑鹰骑兵撞见士兵打扮的一阵风等人,不由分说,挥刀就劈。 一阵风长袖卷起,裹住弯刀,反向一挥。“砰”最前头的骑兵脑袋碎裂,栽落马下。骏马受惊要跑,一阵风单手探出,勒住粗壮的马颈,骏马顿时动弹不得。 “上马”一阵风让黑狒狒跨上马背,又将番红花一把拎上去。“小子,看好他” 一阵风右足一蹬,凌空跃起,扑向黑鹰的第二骑。人未近,袍袖已如长龙甩出。“啪”的一声,马上的战士筋骨寸断,远远飞出。一阵风跃落马背,双腿一夹一勾,骏马当即掉头转向,如臂使指。 “是黑鹰的人”黑狒狒失声叫道。 “不管是谁,找死就杀”一阵风厉啸一声,挥拳击出,巨蟒虚影再次盘旋而动,向前凶猛直扑,一股来自里世界的奇诡气息笼罩长街。 “咴聿聿”黑鹰的一匹匹战马首当其冲,惊慌失措。有的瘫软跪地,有的疯狂逃窜,撞向街旁屋舍。巨蟒虚影过处,黑鹰战士七窍流血,纷纷毙命,前路变得一片通畅。 几个马贼浑身浴血,逃进长街,恰好望见一阵风。“老大”他们驱马迎上去,又惊又怒地喊道,“很多兄弟都被黑鹰的人于掉了” 在他们斜对面的一条街巷里,数骑黑鹰战士纵马驰骋,一边口中高喊“剿灭马贼”,一边杀向几个沙狐部落的士兵。 “他们利用我们对付沙狐部落”一阵风顿时恍然,神色一厉,转向黑狒狒,“发讯号,先让所有兄弟逃出月牙城,这笔账我们日后再算” 黑狒狒从怀里摸出一只炼金胶囊,雪白椭圆,形似蚕茧。“砰”炼金胶囊丢在地上,炸起一道白色光焰,直冲云霄。 光焰在夜空四散溅开,出现了一个闪闪发亮的炼金小妖精。它挥动手臂,反复做出几个手势,在漆黑的天幕中显得异常醒目。 “走”一阵风催动骏马,率先开路,敞开的城门已经遥遥在望。 “大叔,你――是马贼?” 背后,忽而传来红发少年颤抖的语声,轻不可闻,却如刮过心房的薄薄冰刃。黑狒狒浑身一震,抓紧僵绳的手背绽出青筋。 “大叔,你是马贼?”番红花呆了呆,失控般地大叫起来,“你不是的,对不对?你是酒馆老板你是吟游诗人你怎么会是马贼?告诉我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黑狒狒策马狂奔,闷头不语,嘴唇被牙齿咬破渗血。 “大叔”番红花绝望地抓住黑狒狒的背,使劲摇晃。 “闭嘴”一阵风策马回转,猛地扇了番红花一个耳光,随即揪住少年的衣领,怒喝道,“他是马贼,我们都是马贼,那又怎么样?你看着他,看看这个马贼,看看他为你流的血这还不够吗,你还要知道什么” “老大,不要这样”黑狒狒挪开一阵风的手,眼中闪过一丝苍凉。“他没有做错什么,是我……做错了。” 番红花神色木然地松开手,呆坐不动。转瞬间,几匹马冲至城门口,一道黑影突然从暗处扑来,短刀飞翔如翼,绽出火焰光芒。 第四十八章 全城开战(完) - 刺客猎人 - 洛水 雀斑在半空掠过一道眩目的弧线,手臂交叉划过胸前,两柄短刀似剪刀向内合拢,直奔黑狒狒的脖子。 他收到高登消息,在此潜伏多时。黑狒狒自他手里逃脱,也要自他手里终结。无论他多么想做一个普通人,可骨子里始终流动着奇牙的血。他要配得上这样的血脉。 焰刀斩至,空气发出“嗤嗤”的燃烧声,照亮了黑狒狒的脸。直至此时,雀斑才看清楚黑狒狒背后的人。 番红花眼神空洞,僵硬地抓住马鞍,额头的红发毫无生气地耷拉下来,如一簇熄灭的火烬。 怎么会是红毛?他暴露了?被挟持?怎么救他?短短一瞬间,雀斑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先前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黑狒狒身上,加上快马奔驰,夜晚视线模糊,黑狒狒高大魁梧的身躯又挡住了视角,以至于他将番红花误认作一个马贼小喽啰。 阴风大作,一条巨蟒虚影猛然从旁扑出,猩红的蛇信如一条鞭子疾甩,抽向两柄短刀。 通灵技!雀斑神色不变,高登给他传过消息,奇牙家族也有减轻通灵技伤害的秘法。 嘴唇一张,含着的一小包液体被咬破薄膜,喷射出口,首先击中巨蟒虚影。 液体源自奇牙独创的配方,由老妇的经血、童子的初尿以及异种黑犬的血液混合而成,可以大幅度削弱里世界的气息,不至于心生幻象,动摇精神意志。 紧接着,雀斑体内的火鸟图腾疯狂掀动双翼,源力剧烈燃烧,两柄短刀焰光大盛,俨然化作火鸟灼亮的巨翅,烧得周围空气一阵阵荡漾如波。他的连续技也顷刻发动,源力好似澎湃的潮汐,源源不绝地涌向短刀。 “轰!”蛇信和短刀交击之处,掀起惊涛骇浪。焰光不断闪耀,又不断熄灭,化作一团团白茫茫的蒸汽。 雀斑闷哼一声,喉头喷血,被远远震飞出去。他身在半空,双手一甩,两柄短刀一前一后,激射而出。 “当!”黑狒狒挥起弯刀,击落第一柄短刀。另一柄短刀直插眉心,又被他杀气化芒挡住,短刀势竭落地。 眼看双方距离拉远,雀斑再无得手机会。突然间,他双脚脚跟相互碰撞,十多道细密的寒光从靴底射出,罩向黑狒狒。 这一击太过出人意料,一阵风只来得抖出袍袖,卷住大部分寒芒,还有数根尖针犹如漏网之鱼,从袖口外掠过。 “嗖嗖嗖!”黑狒狒身躯一颤,闷声不吭。三根尖针分别没入肩膀、腰和大腿,他本可避开其中之一,但身后的少年势必中针,他唯有硬抗不让。 鲜血溅在番红花脸上,像滚烫的火星。他猛地一个激灵,仿佛从噩梦中惊醒,雀斑的身影恰好掠过他的视觉边缘。 随着一阵风的厉吼,一条巨蟒虚影紧追着雀斑扑去,鳞片愤怒绽开,灯笼大的蟒眼闪烁着暴戾嗜血的碧光。“三十米——十米——五米……”蟒影不断扑近,犹若实质的腥风压得雀斑喘不过气来。 蓦地,一丝眩晕感生出一阵风的脑海,坐骑恍惚在旋转,耳膜微微鸣响。他今晚连番使用通灵技,精神过度耗费,又不谙精神力的恢复秘法,一下子到了油尽灯枯,精神世界疲惫不堪的地步。 巨蟒虚影在雀斑背后半米处自行溃散,化作纷扬的碎片,消失不见。黑狒狒后方的几十骑马贼这才反应过来,瞄准雀斑,怒吼射箭。 一条闪亮的钢丝从雀斑手里射出,缠住城墙的雉堞。他纵身一跃,脚步在墙上借力,“噔噔噔”奔向城头,追来的箭矢纷纷落空。 “他不是什么暗卫,他是职业杀手。”一阵风仰头望着攀上城头的雀斑,骏马冲出城门,瞬间将月牙城甩到后方。 “靴底藏针确实是职业杀手的伎俩。”黑狒狒拔出大腿上血淋淋的尖针,肌肉微微哆嗦了一下,他感觉背后的少年仿佛也哆嗦了一下。 “不对,他还有一个同伙!都小心点!”一阵风目光扫过四周高低错落的绿洲植被,警觉喝道。 “他们来了!”辛巴达转动单筒瞭望镜,镜头中闯入了抽鞭疾驰的数十骑马贼。 “我看到了。”高登趴在一丛隆起的灌木背后,眯着左眼,平静答道。弩弓平架在他的左臂上,弦已拉满,手指勾住扳机。他已经保持了这个姿势整整二十分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对藏渊式不间断的修炼,令高登随时随地可以融入“静如石”的刺杀意境,仿佛呼吸一般自然而然。 在他边上,阿泰、翠茜半蹲在地,一手牵着数匹骏马,一手握着武器,紧紧盯着愈来愈近的马贼。 尘土飞扬,马贼们穿过胡杨林,沿着月牙河畔飞驰,径直冲往鬼迷沙漠的方向。 一阵风当先开路,黑狒狒落后他半个马身,再往后大约有三十骑左右的马贼。其余人要么被杀,要么在城内失散。 高登的箭镞随着马贼移动,他让过最难对付的一阵风,转而瞄准了黑狒狒。对方挥鞭的动作迟滞而僵硬,明显身上带伤。而且他身后还坐着一个人,必然躲闪不便。 蹄声渐响,转瞬间,马贼驰至他们斜对面一百多米处。高登死死盯着黑狒狒,地势起伏,马背上的人影随之晃动,极难瞄准。 这也是高登第一次在实战中进行动态狙击。 骏马跑过一片密集的荆树丛,星光透过枝叶,照得四周明暗斑驳。经过亮光处时,高登清晰看见了黑狒狒短袍上的数团深色血渍。 双方相距七十米,视线、弩箭、目标正位于一条直线!高登沉着扣动扳机,弩箭倏然射出。高登望见骏马仍在往前奔驰,星光晃过黑狒狒背后的人,赫然是番红花! 红毛成功打入了马贼内部?高登惊讶地搭上另一根箭矢,心中钦佩之情,油然而生。此时,箭矢破开空气的疾啸声才刚刚响起。箭光一闪,以无法闪避的高速,瞬间穿透黑狒狒的肋部,带起一蓬血雨。黑狒狒闷哼一声,往后栽倒。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一章 鬼迷沙漠的生死追杀(一) - 刺客猎人 - 洛水 “老三!”一阵风凄厉吼道,放缓马速。 “我……死不了……别管我。”黑狒狒面色惨白,一手去抓僵绳,另一只手往怀里摸索药剂。大量的血从他左肋涌出,粘糊糊的,涂满番红花的手掌。 马匹仍在颠簸飞奔,鲜血越涌越多。番红花茫然望向箭射来的方向,只看到一丛丛和阴影融为一体的浓密灌木。他知道,高登就在那儿,这是他的弩箭。 原来大叔真的是马贼…… “怎么会是红毛?”阿泰霍然站起来,从灌木后现身,一脸惊愕地望着番红花,后者也看到了蛮人少年的伫立身影。两人目光相遇,又随着奔驰的骏马错开。 翠茜赶紧把阿泰拽倒。 破风声响,第二支箭矢射倒后面的马贼。一阵风猛勒缰绳,拨转马头,试图冲向斜对面的灌木丛。 第三支箭矢震弦而出,直射黑狒狒。一阵风不得不停下来,袍袖甩出,拂向箭矢。“呲啦”一声,弩箭虽被卷住,强劲的冲击力仍然撕破了衣袖,歪歪斜斜地向旁飞坠。 第四支箭矢还是射向黑狒狒,一阵风只能放弃反扑的念头,驱马一直跟随着黑狒狒,为他抵挡箭矢,不敢脱离。 第五支箭矢立刻改变目标,又一个马贼应声落马。马贼们拉弓还击,射来的箭雨要么被灌木挡住,要么被阿泰和翠茜拦截下来。 “扑通”一声,队伍末尾的马贼猝然滚落在地,腰部裂开血洞。一个黑影从马腹下钻出,翻身上马,正是雀斑。 先前他攀上城墙,随即又从另一边跃下,以家族秘技“百步神行术”追上了马贼。 马贼的注意力都被高登引开,并未察觉异常。雀斑挥鞭策马,想要追上前面一骑,但他不通骑术,反而拉远了距离。 高登的第六支箭矢又毙一人,但激起了马贼的凶性。不少人挥刀转向,不顾一切地想要杀过去。 手掌一按马鞍,雀斑凌空扑出,一脚踢飞前面的马贼,同时落在马背上,双手挥出密密麻麻的暗器。周围几个马贼惨叫摔倒,马匹的嘶鸣声不绝于耳。 “后面也有敌人!”“是那个雀斑!”马贼仓促策马回防,出现了一阵短暂的骚乱。这时,城门口再度扬起一片尘埃,百来个黑鹰铁骑冲出城门,往马贼的方向追来。 “雀斑也到了。阿泰,你配合他!”高登瞥了一眼远处的黑鹰骑兵,扣上第七根箭矢,瞄准马贼,引而不发。 阿泰抓起狼牙棒,翻身上马,直直冲向马贼群的队尾。翠茜也跳上马背,抓紧僵绳,随时准备冲锋。 “不准恋战,都给我走!”一阵风挥鞭大吼,护住黑狒狒继续往前奔逃。一群来历不明的职业杀手,再加上黑鹰部落的大队人马,马贼根本没有胜算,何况黑狒狒还身负重伤。 “砰!”阿泰挥动狼牙棒,将一个马贼连人带马砸成肉酱。他双腿一夹,骏马灵巧转身,向前轻盈一跃。阿泰挥棒横扫,一个马贼被拍飞出去。他随即身躯后仰,胯下马匹也碎步倒退,一柄弯刀呼啸着从前方斩空。 阿泰足尖一勾马腹,骏马四蹄奔腾,猛然向前冲刺,挥刀的马贼急忙回挡。随着一记沉闷的交击声,弯刀变形扭曲,狼牙棒轰然砸落,马贼脑袋粉碎。短短数秒,阿泰已经连毙三人,没有一个马贼能抵挡那雷电般的猛击。 阿泰身躯微微下压,坐骑立刻奔速放缓,轻捷而行。 高登的弩箭一直追随着阿泰,随时为他掩护。蛮人少年的骑术天赋好得惊人,时而咬住马贼横冲直撞,时而来回灵活穿梭,摇摆似舞。人与马默契相合,宛如一体。 灼热的焰光闪过,一个马贼颈腔冒血,头颅冲天飞起。雀斑双刀一振,在半空中转折如鸟,掠至阿泰身边。 马贼放弃缠斗,只顾催马奔逃,落在后面的数骑又被阿泰、雀斑联手击杀。眼看马贼越跑越远,脱离弩箭的射程,高登吹了个呼哨,两人迅速返回。 “红毛被挟持了,赶紧救他!”雀斑跨上马,心急火燎地嚷道。 “挟持?不,红毛是主动混入马贼圈子的。我看的很清楚,刚才黑狒狒中箭,红毛还扶住了他。”高登收好弩弓,目送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马贼,冷静分析道,“红毛这一手玩的很漂亮。黑狒狒差不多是个废人了,红毛故意救他,不仅可以取信马贼,还能牵制对方的人手,最终里应外合,帮助我们完成刺杀一阵风的关键一击。” 阿泰困惑地抓抓辫子:“兄弟,你说的是红毛吗?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雀斑目瞪口呆,狠狠踢了一脚马腹:“你这个变态白痴,红毛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他就是脑子一根筋的蠢蛋!” “要是——”翠茜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众人的神情,吞吞吐吐地说,“要是,要是红毛背叛了我们呢?如果他投靠了马贼……” “不可能!”雀斑和高登异口同声地说,雀斑大概觉得语气稍重了一些,不好意思地对翠茜笑了笑。 “红毛要是投靠了马贼,大可以先将我们引出来,让马贼设下埋伏。”高登摇摇头,又对雀斑道,“他也不可能被挟持。你会让人质坐在你身前,还是眼睛看不到的后面?” 阿泰道:“我们追上去不就晓得了?” “让黑鹰的人先去,我们跟在后面就好。”高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拽马蹲下。密集的蹄声由远而近,黑鹰铁骑奔驰而过,有几人还往灌木丛的方向看了几眼。 “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阿泰低声道。 “那又怎么样?”雀斑哼道,“他们只能追击马贼,免得马贼袭击部落里的妇孺泄愤。” “黑鹰的妇孺也不好惹啊。”辛巴达移动手里的单筒瞭望镜,瞧见许多帐幕微微抖动,露出缝隙,里面反射出刀、剑、弓箭的金属光泽。“这小屁孩又是谁?”雀斑撇了撇嘴。“辛巴达,一个很有用的帮手。”高登答道,他起身跨上马,扭头深深地看了月牙城一眼,“我们走吧,相信不用多久,花豹就会跟上来了。”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二章 鬼迷沙漠的生死追杀(二) - 刺客猎人 - 洛水 到处是厮杀声,马蹄声,奔走声,孩子的哭闹声,刀斧撞破宅门的崩裂声,烈焰焚烧屋檐和草木的毕剥声。 陷入城内的马贼为了逃生,拼命杀人放火,制造混乱。黑鹰骑兵乐见其成,以此为由闯入商人的店铺宅邸,大肆杀戮。许多平民吓得收拾细软,逃出家门,涌向城外避难。 “酋长,黑鹰率人团团围住了宫殿,我们的人损失惨重,快挡不住了!”侍卫长战袍染血,肩插箭羽,喘着粗气奔进内殿。 沙狐站在大理石台阶的最高处,手紧紧抓住敞开的拱窗,频频翘首张望。 十多处宫门被不断撞击,凹陷扭曲,摇摇欲坠。黑鹰的人纷纷架起梯子,从各处攀爬上墙,与沙狐部落的士兵展开肉搏血战。密集的火箭越过宫墙,无休无止地射进来,花园林地熊熊燃烧,奢华的宫殿楼宇陷入火海,呻吟倒塌。仆役和女奴像没头的苍蝇,仓惶乱跑。 “部落的那些贵族都在做什么?”沙狐扭过头,嘶声问道。 侍卫长涩声道:“很多老爷都投靠了黑鹰,对我们倒戈一击,我看他们早就和黑鹰暗中勾结了。” “看来我真的老了。不但被黑鹰这种毛头小子欺上门,连自己的手下都管不住。”沙狐又急又怒,“砰”地关上窗,隔绝了外面激战的喧嚣声。“那个逃走的暗卫队长死了没有?” 侍卫长颓然摇头:“他受了重伤,落在了黑鹰手里。酋长,我们的麻烦大了。” “看来我只能和哈里发势不两立了。”沙狐呆立片刻,环望富丽堂皇的殿宇。玉柱高耸,金纱低垂,环绕四壁的壁龛涂满彩绘,陈列无数珍品玩物。 “像黑鹰这样的年纪,我也曾经雄心勃勃,一心壮大部落,做出一番成就。”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抓起一座壁龛里的星辉水晶球,随手扔在地上,摔得粉碎,一块块水晶碎片映出沙狐神情复杂的脸。 “您继承酋长之位以后,大力发展商贸,部落的财富日益增长。”侍卫长躬身道,可惜沙狐渐渐沉迷富足的享受,失去了进取之心。 沙狐苦笑一声:“财富可以伺候主人,也可以支配主人。当年那个人说的一点都没错。”他把玩着一件件珍宝古玩,又把它们摔落打碎,久久叹息,追悔莫及。现在想来,那个人恐怕早已预见了沙狐部落的危机。 侍卫长不安地看了看宫外:“酋长,我带您先离开这里吧,黑鹰很快就会杀进来了。” 沙狐仍然站在原地,仿佛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三年前,那个人找上门来问我,有没有兴趣成为沙之国的哈里发?我没敢答应,因为我年纪大了,不想折腾了。” 当时他婉拒了对方,心里却怕得要死。那个人稍稍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要他的命。 “权利的王冠上总会悬挂利剑,谁也无法豁免。如果有一天,您需要一个朋友,请记得找我。”那个人还是很温和,很友善,每一句话都给人留有余地。沙狐甚至记得那个人欠身告辞的动作,像一位雾之国的标准绅士,还轻轻带上房门。而守在外面的侍卫长信誓旦旦,声称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酋长,酋长!”侍卫长忍不住焦急催促。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宫门被接连撞破,发出炸雷般的轰响。 “跟我来,我最忠实的部下。”沙狐回过神,走到一幅古色斑斓的挂毯跟前,低声默念。 这幅挂毯长一米,宽半米,以鲜艳的矿植物染色,编织出大海、帆船、沙滩、棕榈树的美妙海景。 随着沙狐抑扬顿挫的语声,挂毯开始晃动。侍卫长震惊地望见海水汩汩渗出,流到地上,迅速汇聚,哗哗的波浪打湿了他的皮靴。 “这是部落自古传承的宝物,据说里面还封印了来自里世界的反生命。”沙狐解释道,黄色的细沙也随之流出地毯,形成一角沙滩,湛蓝色的海水就在脚旁涌动,激起柔和的白色浪沫。 侍卫长不能置信地屏住呼吸,周围仍然是华丽的宫殿,但他们脚下已经变成了海滩,头顶上是白云飘浮的蓝天。 波涛声中,沙狐踩着柔软的沙滩,向前走去。侍卫长愣了一会,快步跟上:“酋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出趟远门,去星之国拜访一个多年前的朋友,然后――” 侍卫长看到沙狐忽而挺直腰,眯起眼,笑得狡诈而锐利。那一刻,他觉得当年精力旺盛、锐意进取的酋长又回来了,不禁眼窝一湿,胸口热血澎湃。 “然后――”沙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湿漉漉的风迎面吹来,口鼻间充满了大海特有的咸味。唐?高斯,你说得对,权利的王冠无法逃避刀剑,我要成为新一任的哈里发! 一缕焦味的青烟冒起,挂毯开始自动燃烧。等到黑鹰领兵冲进宫殿时,里面空旷无人,只剩下满地珍宝碎片和一堆灰烬。 “酋长,沙狐肯定从暗道逃走了!”侍卫翻桌砸墙,四处搜索密室、机关。 “派出猎鹰追踪,他跑不了多远的。”黑鹰四下里看了看,蹲下身,摸了摸潮湿的地毯,暗自纳闷。 “哗啦啦!”一只只训练有素的猎鹰振动翅膀,飞上夜空,掠过月牙绿洲各处。 “这群阴魂不散的黑鹰崽子,给我箭!”一阵风抬起头,勒住马,森然仰望着盘旋云层的猎鹰。手下递来强弓,他毫不犹豫地拉弦搭箭,运转源力。“嗖”的一声,利箭直破云霄,猎鹰悲鸣而落。 “老三,你的伤还撑得住吗?”一阵风丢开弓箭,看向和他并驾齐驱的黑狒狒。 “这点伤算个屁啊?”黑狒狒坐直身子,勉强笑道。他被弩箭射穿的伤口有点痒,血总是止不住,服下解毒药剂仍不管用。 这不是一般的毒。隔着衣袍,番红花仍能摸到黑狒狒发烫的体温。他知道高登搜集了一种花斑巨蜥的唾液,专门准备对付花豹。这种唾液融入血液,一开始并无异兆,但几天后会感染全身,直到化脓而死。解药是一种白头菇,他身上就有。“好,你先忍一忍,前面就是鬼迷沙漠了。”一阵风回头望着穷追不舍的黑鹰骑兵,压抑许久的杀气喷薄而出。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三章 鬼迷沙漠的生死追杀(三) - 刺客猎人 - 洛水 清冽的晨风吹过沙丘,扬起缕缕沙烟。高登勒住僵绳,跳下马背,走到前面的几坨马粪前,捻起一点搓了搓,马粪表面温热发干,里面还带着些许湿度。 “马粪大约是一个小时前留下的。”他瞧了瞧天空闪烁的启明星,走近几株零星分布的褐绿色灌木和草丛。有一种灌木叶呈针形,枝干弯曲,生有灰白色尖刺,是鬼迷沙漠西部特有的植物。“我们应该在鬼迷沙漠西北角的位置,根据马贼和黑鹰的路线,他们正在不断接近沙漠的中心区域。” “就等着黑鹰和马贼狗咬狗了。”雀斑一边费力地控制坐骑,好让它遵循自己的心意拐弯上坡,一边咕哝,“但愿红毛这个傻瓜平安无事。” “这里是马贼的地盘,我们必须速战速决。”翠茜拿起斜挂在马鞍上的水囊,小口抿着喝下去,他们总共准备了四十只水囊、十袋燕麦,足够两个月的饮食供给。 阿泰解开水囊,先让自己的马探头饮水。“最后我们还得解决花豹,他会一直跟着我们吧?”他拿出单筒瞭望镜,朝来时的方向极目远眺。 “听说鬼迷沙漠深处有一座鬼城,好可怕,隔着很远就能听见惨叫声呢。”辛巴达跳下马,跑到沙丘背后嘘嘘,脸上充满了兴奋。“我有机会见识到真正的鬼怪了!对吗,食尸鬼先生?” 高登也听肉爷谈起过鬼城,那一带漫天风沙,视野难辨,据说哭嚎声随风游荡徘徊,终年不息。商旅偶尔迷路至此,就再也无法走脱。曾有探宝猎人循着哭嚎声,专程寻找鬼城,但无人能够生还。 “当然,辛巴达,你已经开始冒险了。”高登在沙漠上时而走,时而跳,时而跑,测试黄沙的阻力。和幽灵戈壁硬邦邦的砾沙不同,这一带沙漠十分松软,脚一踩立刻深陷进去,拔出时颇为费力,大大降低了腾挪移动的速度。 翠茜取出燕麦,先喂食了马匹,又将麦片埋进滚烫的沙层里。十多分钟后,燕麦片烤熟,浓郁的香气四溢。众人进食之后,重新上马赶路。 一路上,他们看到大、小商队骑着骆驼,满载货物,由北往南横穿鬼迷沙漠,远赴另一头的水瓶域。但除了高登他们,没有一支商队选择东西纵向而行,那一带不仅气候恶劣,贫瘠荒芜,可止小儿夜啼的鬼城也藏于彼端。 途中,众人还发现了几处咸水湖,面积很小,蓝如宝石,附近茂密生长着胡杨、沙竹、籽蒿等植物。高登根据肉爷搜集来的详细地图,一一对照地形。不知不觉,一天过去,闪耀的烈日沉入沙丘背后,酷热潮水般退去,暮风挟着黄沙吹过,带来阵阵凉意。 “这里已经超出地图的范围了。”高登勒马望向四处,附近地势渐陡,不再有平缓起伏的小坡度,而是大起大落、渺无人烟的高耸沙山。他的视线尽被沙山阻断,无法了解前方动向。 翠茜不安地说:“这种地形很容易被偷袭。” “那两帮狗屎怎么还不干起来?”雀斑吐掉嘴里的沙沫子,一边咒骂,一边挑开因为长时间骑马,大腿内侧磨出来的血泡。 高登瞧了瞧沿途遗留的干硬马粪,他们的骑术不如黑鹰部落,双方距离越拉越远,差不多有两个小时的骑程了。再拖延下去,沙风会彻底掩埋对方的行踪。 “我们不能再休息了,必须加快速度,连夜赶路。”高登鞭马奔向前面的沙山。 风越刮越频繁,不断卷起一片片黄沙,像混浊的烟雾弥漫视野。周围的能见度越来越低,即使五人近在咫尺,也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身影。 高登罩上兜帽,弯腰伏在马背上,顶着沙风向上走。沙山陡峭难爬,马匹四蹄深陷,举步维艰。最后高登不得不下马,牵僵拉马而行。 突然间,一条扭曲的虫影从沙层里射出,扑向高登小腿。高登以更快的速度撤腿、俯身、挥匕,虫影断成两截,落在沙子里,融化得无影无踪。 “小心,这里有东西!”雀斑挥动溅血的短刀,大声示警。他感到背后遭袭,当即拔刀反击,却什么都没瞧见。 翠茜停下脚步,全神戒备。“咴咴!”她的马发出痛苦长嘶,侧翻倒地,马腿拼命挣扎,仍然一点点陷入黄沙,仿佛被什么东西硬拽着往下拉。 “嗖嗖嗖!”翠茜双手疾抖,尖锐的暗器纷纷呼啸而出,射入沙层,溅***点尘烟。雀斑随即甩出钢丝,缠住马缰,试图将马拉上来。 “哗啦啦!”四周的沙层陡然塌陷,马匹往下急坠,雀斑只好松手,往外翻滚,黄沙像汹涌的巨浪覆盖了刚才的位置。 “辛巴达,你跟着我!”高登飞快靠向辛巴达,双匕护住男孩和马匹。 “轰”的巨响,一阵猛烈的狂风掀过,整片斜坡骤然往下滑动,大肆倾泻,一下子埋住了阿泰大半个身躯,只露出脖子和脑袋。他察觉埋住自己的沙粒还在滚动,幅度愈来愈剧烈,径直袭向自己。阿泰下意识地双手握拳,按照雷霆破邪拳的秘法,雷殛源力运转全身。 隐约的雷电光芒闪过,“轰!”众人同时听到沙山深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怪叫,沙堆炸开,黄沙如浪沫四溅,崩开一个凹陷的深洞,洞口兀自游离着几缕雷霆破邪拳的电光。 阿泰惊异地瞪向脚下的深洞,相距数百米的最底部,依稀盘踞着一个庞大而诡异的阴影,与黄沙融为一体,无数奇形怪状的触肢延伸出去,不住颤动摇摆,穿透了大半座沙山。 黄沙翻涌,深洞顷刻弥合,消失不见。“你们都跟着我!”阿泰恍然大叫,他领着众人掉转方向,七绕八拐,避开那些触肢分布的位置。一路上,他们果然不再遭受袭击。眼看就要越过沙山,“轰隆隆!”沙山忽然震动,山顶的黄沙像瀑布倒灌而下,烟雾滚滚,高登他们脚下的沙坡也随之抖动,黄沙激烈翻涌,马匹受惊长嘶,前蹄乱蹬。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四章 鬼迷沙漠的生死追杀(四) - 刺客猎人 - 洛水 山顶接连崩塌,黄沙犹如惊涛骇浪,奔泻直下。众人立脚不稳,东倒西歪,密集的沙粒兜头罩脸,打得眼睛都睁不开。几匹马踉跄滑倒,但谁也顾不上马匹,唯有高登以最快的速度抢下一只水囊。 沙浪疯狂席卷,升腾而起的烟雾高约数十米。高登一把抓住辛巴达,奔泻的沙浪瞬间冲开他的手,辛巴达向后仰倒。“哗啦啦!”四周风沙迷眼,茫茫一片,沙坡不断塌陷,沙层重重叠叠地滑动,把众人和马匹推向四面八方。 高登腰部骤然发力,跃出沙堆,再度掠向辛巴达。“轰!”上方沙堆如一只巨掌拍落,砸得他向另一边翻滚,大半个身子埋进沙堆,水囊也脱手掉落。高登挣脱出来,刚跨出一步,脚下的沙坡又剧烈滑泻,带着他一路直坠。 耳畔风声呼啸,视野一片模糊,他依稀瞥见一匹马挣扎着摔倒,沙浪没顶而过,覆盖了马匹。高登运转源力,双手频频急撑,试图降低下坠的速度。 一排汹涌的沙浪斜向里卷过,露出一个凹坑,恰好阻住高登下落的势头。他还没来得及喘息,突然撑臂蹬腿,向旁跳开。一片利齿状的阴影从沙子底下扑出,咬在他刚才的位置。下一秒,高登已然翻身反扑,挥匕直刺,匕首死死钉住利齿阴影。阴影倏然溃散,融化在黄沙里,只有匕尖沾上了一滴血珠。 高登抹了抹血珠,伸舌一舔,淡淡的咸味里夹杂着一丝铁腥气,这是人类的血! “轰隆隆!”相距他五米处的沙坡裂开一个口子,黄沙纷纷涌入其中,形成一个不断扩张的漩涡。高登拔腿要逃,忽而踌躇了一下,他或许能够自己逃生,但其他人凶多吉少,辛巴达更是必死无疑。而想要猎杀一阵风和花豹,必须集合所有人的力量。 他迅速用兜帽蒙紧头脸,不露缝隙,任由漩涡卷住自己,拖向沙山深处。 黄沙热得发烫,隔着布料仍然灼烧肌肤,刺痛难忍。沙粒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令人胸闷气急,难以活动自如。高登合眼闭口,放松四肢,全身风孔张开,竭力吞吐,利用沙层里为数不多的稀薄空气呼吸。 虽然无法目视,但他驱动一根根源力蛛丝延伸体外,犹如无形的触角。沙子里若传来异动,他必可提前察觉。 沙流裹挟着高登向深处涌动,压力陆续增加。没过多久,沙子仿佛变成了一块块沉重坚硬的岩石,要把他硬生生挤扁,四肢渐渐僵硬,无法动弹。 沙层不断压迫之下,息微术的循环愈来愈快,肌肉、风孔、源力一次次起伏波动,卸去四周越来越强劲的挤压。 随着波动加快,呼与吸的界限逐渐模糊。每一次循环呼中有吸,吸中有呼,肌肉、源力、风孔的起伏也变得跌宕难分,微妙难辨。 在这种奇异的状态中,高登清晰感受到了附近每一道沙流的走向。他有意识地操控息微术,以自身的波动去契合沙流的涌动。 息微术的循环频频变化,忽快忽慢,忽轻忽重。蓦然间,高登浑身一震,肌肉、风孔、源力之间的循环轰然打开,与沙流交相融合,形成了四者之间的循环! 这是一个更广阔、更玄奥的循环!息微术不再局限于人体,而是连通外部世界,由内循环扩张成了外循环! “人力有穷,宇宙无尽。由内而外,万象包罗。”一段明王的体验倏然闪过高登的脑海,刹那间,他整个人融为了沙流的一部分,沙流也融为息微术的一部分。不分彼此,相互包容,渺小的少年与庞大的沙山共同呼吸起伏。 高登发觉自己可以动了,沙粒摩擦身躯,不再糙硬如石,而是化作了柔软的水波,周遭的压力骤然减弱。他摆动臂腿,像一条灵巧的游鱼,穿梭在沙山中。 高登甚至扯掉兜帽,眼睛微微睁开一线,沙粒擦过眼皮,温暖而柔和,灼烈的热量则融入息微术的循环,最终被源力徐徐吸收。 一个人形的阴影从下方游弋而来,接近高登时,人形阴影稍稍迟疑了一会,似乎辨不清高登到底是一团沙子,还是可以猎食的血肉生物。 高登顺着沙子涌动之势,绕开人形阴影,继续往深处游去。他的大腿忽然碰触到一件坚硬冰冷的东西,他伸手抓过来,赫然是一柄制式弯刀,刀柄上镌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黑鹰。 随着深入沙山,高登瞧见更多活动的阴影,有的蛇形,有的像花瓣,有的似昆虫……无不怪诞奇特,可惊可怖,这些阴影最终汇聚在一个庞然巨物身上,俨然是它的触肢! 触肢不住挥舞摇摆,沙流也随之涌动震颤。其中一条触肢紧紧缠绕着一匹马,马鞍是粉红色的皮革,分明是翠茜的坐骑。这匹马早已窒息而亡,身躯扭曲变形。高登看见它的血肉骨骼一点点融化,转变成阴影,最终成为触肢的一部分。 借助一道道沙流,高登向阴影巨物不断接近。这个阴影巨物无口、无眼、无耳,他从未在书籍中见过相关的记载。在它附近,堆积着大量的制式弯刀、皮靴和马鞍,显然是黑鹰部落的人遗留的。 马贼故意将黑鹰的骑兵引来此处,利用阴影巨物对付他们。高登暗暗心凛,在鬼迷沙漠猎杀马贼,要比预想中更为艰难。 一团柔和的光倏然出现在高登前方,那是辛巴达!男孩双目紧闭,身体蜷缩,陷入昏迷,双手无意识地牢牢抓住神灯。神灯自动散发着橙黄色的光晕,像一个透明发亮的水泡,严密地包裹住辛巴达。数十条阴影触角远远地环绕着辛巴达,来回游窜,不敢靠近。阴影巨物似乎对神灯的光芒极为忌惮,拼命挥舞触角,操纵沙流,将辛巴达推向远处。高登心中一动,向辛巴达的方向潜去。与此同时,阴影巨物猛然抖动,发出凄厉的惨叫,一根伸向外面的触角倏然缩回来,其上隐约闪烁着电光。 微信关注"和阅读",发送“免费”即享本书当日免费看 第五章 鬼迷沙漠的生死追杀(五) - 刺客猎人 - 洛水 是阿泰的雷霆破邪拳 阴影巨物震动之下,周围的沙层猛烈翻涌,高登趁机又向辛巴达靠近了数米。 触肢在他周围纷纷晃动,张牙舞爪。一条触肢就拦在高登跟前,形如嶙峋枯树,挥动着光秃秃的枝于。高登微微侧转身躯,含胸收腹,尽量收拢四肢,一点点从阴影枝于交错的空处穿过。 源力、肉身、风孔和沙层之间的外循环仍在继续,对高登而言,沙粒逐渐变得如同空气一样自然。这种外循环有点像是一门适应环境的技巧,比如某种被称为变色龙的蜥蜴,可以根据周遭环境,变换相应的皮肤颜色;又比如青蛙既能生活在水,又能寄居陆地……不少动物天生就具备肉身适应环境的技巧 但外循环的奥妙远不止于此,除了肉身之外,体内的源力、风孔的气息也在相应变化,直到与外部环境臻至一个浑融无间的玄妙境地。 又一段明王的记忆闪过高登脑海:地底岩浆沸腾,奔涌如海,明王浑身浴火,赤足穿行在熊熊火海,苦思如何突破自我的极限。 四周熔岩喷溢,地壳板块纷纷撞击、崩离,不知过了多少年。 某天,一点火星溅出火海,正巧落到明王掌心,闪烁数下,火星迅速熄灭 明王止步默立良久,忽而大彻大悟:“如果宇宙是岩浆之海,那么每一个生命诞生,就如同一点火星溅出火海。无论火星有多么璀璨或是黯淡,并无本质分别,早晚有一天会泯灭。 反倒是岩浆海里的火星,一直生生不息。只要火海不灭,火星永存。换言之,未诞生的生命,可以称得上是永恒不灭,因为此时的生命浑浑噩噩,融入在整个宇宙,不知有“我”。而生命一旦诞生,拥有了“我”的意识,便脱离了宇宙。从此自我与宇宙相对**,有了内世界和外世界之分,彼此形成一层无形隔膜。 已经跳出岩浆之海的火星,如何既保持“我”的意识,又不会熄灭……? 这段明王的记忆历时百年,出现在高登脑海却只有短短一瞬,快似电光火石。其的感悟残缺不全,晦涩难懂,高登还弄不太明白,毕竟他离明王的境界相差太远。两个世界的化也迥然不同。但有一点高登心雪亮,要冲破自身的极限,唯有打破人与宇宙的隔膜,让溅出的火星重新与岩浆火海相通。 息微术正是以循环的方式,巧妙穿过这层隔膜,成为人体的内世界与自然环境的外世界连接的桥梁。 四周沙层的热量传递到高登身上,通过风孔、源力蛛网,源源不绝地排出体外。高登突发奇想,要是可以截取一部分热量,融入源力蛛网,是否也能转化为源力? 正当他分心之际,一条阴影枝于骤然摆动,高登猝不及防,右臂被阴影枝于撩。整条阴影触肢受惊般地抖了一下,旋即猛扑上来,分叉的枝于纷纷围向高登,像一头头妖异的凶兽。 “轰”曲曲折折的电光再次劈下,沿着一根触肢急速延伸,直奔阴影巨物。 高登立刻抓住机会,刺出匕首,切断缠至身前的阴影枝于。 电光凌厉闪过,阴影怪物凄厉尖叫,无数触肢狂舞乱甩,沙山犹如翻江倒海,层层掀动。和其他人的攻击不同,触肢一旦被阿泰的雷霆破邪拳击,雷电的力量当即从触肢传至本体,杀伤力直接而有效。 跟随翻滚的沙层,高登连翻带蹿,钻出阴影枝于的重围。那条触肢受本体影响,正疼得胡乱拍动,根本顾不上高登。 “轰轰轰”电光一道接一道从上方落下,交织成眩目的光网。有的没入沙层,有的沿着触肢袭向阴影巨物,电得它剧烈抖动,痛不欲生,整座沙山随之颠簸摇晃。 一个巨大的沙浪卷住高登,向前猛冲,瞬间掠过辛巴达身边。高登顺势探臂,一把抓住辛巴达,身躯一折一翻,在震荡不休的沙流施展鱼翻之式,绕向阴影巨物。 一路上,神灯始终发出柔亮的光芒。为免打草惊蛇,高登刻意避开那些触肢,不断迂回逼近。阴影巨物似乎有所察觉,但阿泰的雷霆破邪拳像暴风雨的雷电,钻透沙层,连环击下,令其无暇分心。 猛然间,响起一记晴天霹雳,隔着百米多深的沙层仍能隐隐听闻。高登望见一道粗壮了一倍的蓝色电光直击而下,像一条闪耀的电蛇,猛然咬住触肢。 这是阿泰全力击出的雷霆破邪拳,雄浑的拳劲宛如雷神咆哮,刚猛无俦,连高登也心惊神摇。 阴影巨物瞬息被电光覆盖,一条条触肢抖如筛糠。高登双脚一蹬,犹如离弦之箭,抱着辛巴达冲入了庞大的阴影。 神灯光芒过处,阴影犹如冰雪融化,不住消失。阴影巨物发出惊心动魄的惨叫,疯狂挣扎,搅得沙层天翻地覆,一道道沙柱喷薄而出,沙丘像滚滚的雪崩不断塌陷。 高登在沙浪翻腾,不断向阴影巨物深处潜入。神灯的灯光像一柄炽亮的刀锋,撕开阴影巨物,将伤口越扯越大。一条条触肢从阴影巨物身上蜕落下来,化作无数于瘪的尸体。有的是人类的尸体,有的是马匹,还有的是沙漠里的鼠、兔、虫、蛇…… 阴影巨物痛苦抽搐,庞大的身躯在灯光不住翻滚、萎缩,最终无力地停止挣扎,迅速消融,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斑。 高登试着握住这块黑斑,它轻如尘埃,阴冷如死尸的皮肤,色泽黑得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仿佛能吸入所有的光线,连神灯的光芒也无法投射其上。 “轰隆”一声巨震,整座沙山塌陷下来,沙烟弥漫,直冲天空。高登拽住辛巴达,从沙层深处竭力往上钻。片刻后,他听到头顶上方阿泰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砰”沙尘激溅,高登带着辛巴达冲出了沙层。 第六章 鬼迷沙漠的生死追杀(六) - 刺客猎人 - 洛水 四面沙雾茫茫,狂风掀动,崩塌的沙山如巨瀑一般不断倾泻,沿着向下的地势奔涌。高登刚刚冲出沙层,又被沙流卷住,身不由己地一路翻腾滑落。 阿泰、翠茜、雀斑同样陷入其中,跌滚挣扎,随沙逐流。过了好半天,涌动的流沙才停下来,整座沙山陷落成一片坑坑洼洼的平坡。唯有风徘徊呜咽,时不时撩起一缕缕尘烟。 高登奋力挣出沙堆,挖掉堵塞口鼻的沙粒,又从掩埋的沙层下拽出辛巴达。男孩仍旧昏迷不醒,双手紧抓神灯不放。神灯的光芒闪烁了几下,旋即消散而灭。 “蓬”远处沙堆破开,冒出雀斑的脑袋。“狗屎的,差点闷死我了。这座沙山里到底是什么见鬼的玩意”他手上紧紧抓着一只水囊,咒骂着吐掉嘴里的沙子,叫唤起来,“翠茜高登阿泰” “我在这里。”高登正倒抱住辛巴达,抖掉男孩全身黏附的沙粒。 “看到翠茜和阿泰了吗?”雀斑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沙山倾泻而成的沙坡太过广阔,一眼难以望尽。 “以他们两个的身手,肯定能爬出沙层,和我们汇合。”高登用双臂挤压辛巴达的胸背,反复拍打,源力蛛丝纷纷渗透辛巴达的内腑。 雀斑朝辛巴达努努嘴:“你一直带着这小子,是不是他有大用处?我可不信你会出于好心救他。” 高登瞥了对方一眼,雀斑说的没错。他喜欢辛巴达,眼镜蛇家族也对那头死去的老狮子有所亏欠,但高登从不会纯粹因为感情而去做决定。 正如他这一次帮助阿泰几个叛逃血狱会,既存彼此情谊,又有利益考量。 “辛巴达的神灯可以帮到我们。特别是在对付花豹的时候,花豹肯定想不到我们会有一张这样的底牌。”高登解释道。 “神灯?”雀斑盯着神灯看了一会,挑了挑眉头,“不会是器怪吧?” 高登点头道:“这是一个兼具巨力和敏捷的古老器怪,可能还藏着其它妙用。就是脑子不太好使,喜欢别人夸他漂亮。” “器怪都有怪癖,有的器怪还喜欢天天挨揍呢。” “这个器怪受了点伤,需要几天时间恢复。等它苏醒过来,我们需要彼此熟悉,演练一些战术配合。有辛巴达在,我们合击的威力会增强不少。” “这小子真有狗屎运。据我所知,凡是和器怪结成伴生的人,每一个都会成为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雀斑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记得奇牙当年,先后和七个威力强大的器怪结成伴生,一时纵横无敌,令整个家族声名赫赫,风光荣耀无匹。 想到这里,雀斑心中忽而一阵刺痛,他选择做一个普通人,等于亲手掐灭了重振家族的希望。 “阿嚏”辛巴达突然打了个喷嚏,沙粒喷出鼻腔。高登一掌猛拍在他的背上,辛巴达喉头耸动,嘴里呕出一团粘湿的沙块。高登放下他,辛巴达半跪在地,剧烈咳嗽,嘴里断断陆陆续续地吐出沙子。 高登蹲下身,看着男孩:“这就是冒险,随时会遇到意外,随时会死得悄无声息。你现在还想跟着我们继续下去吗?” 辛巴达咳嗽了一会,仰起脸,眼中闪耀着光亮:“我看到了,沙山里面的那个怪物实在是太有意思了,食尸鬼先生,这个世界真的好神奇”他兴奋地摸了摸手上的神灯,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高登微微一笑,拍了拍辛巴达的脑袋。这时,呼叫声遥遥传来,阿泰拉着翠茜爬上倾斜的沙坡,激动地向他们招手。 “糟糕”雀斑看到二人,反而面色一变。 “怎么啦?”辛巴达不解地问道。 “我们没有马了。”高登答道。经此一役,他们的马匹全部失陷,连水囊和于粮也埋在了流沙里,阿泰甚至连自己的狼牙棒都弄丢了。 没有马匹,没有食物,他们连在沙漠中生存都困难,更别提追杀马贼、狙击花豹。 最糟糕的是,当高登走到阿泰跟前时,发觉蛮人少年浑身源力震荡,躁动不休,贴住身躯的衣袍时而鼓起,时而抖动,发出簌簌的声响。 “阿泰,你快要进化了?”雀斑失声叫起来。 阿泰苦笑着抓抓头皮:“看不到你们,我一急,出拳的力气大了点,结果一下子就有突破的迹象了。”他原本就已修炼到了黑铅级巅峰,随时可能突破瓶颈,迈入灰锡级。 “你还能压制多久?”高登神色凝重,一旦阿泰臻至灰锡级,将与世界本源共鸣,自动进入“十地”,与他们彻底分开。 阿泰会在十地中逗留一段期间,直到他与世界本源的共鸣逐渐消失,然后被十地排斥出去。到那时,他可能出现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大海、丛林、闹市的街道、其它域、陌生人的家中…… 修炼史上,曾经有许多倒霉蛋在脱离十地后,直接掉进了活火山、毒沼泽之类的绝境,当场死亡。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一个白银级的武者被十地排斥后,竟然出现在了雾之国的王宫里,被巡逻的侍卫们群起围攻,乱刀斩杀。 这些都被统称为修炼者的“天灾人祸”,只要进化,武者就要承受相应的劫难。往往进化的等级越高,天灾人祸就越凶险。据传钻石级并非修炼的尽头,往上仍能突破,但随之而来的天灾人祸猛烈无双,必死无疑。 “我也不知道能压制多久。”阿泰茫然地摇摇头,“好像我一触动源力,就会立刻晋级进化。” “也就是说,你只能再动一次手。”高登心头微微一沉,阿泰的源力最为雄浑,雷霆破邪拳又源自上古沙穴族,威效神妙刚猛,是高登的计划中不可缺少的一环。如今蛮人少年进化在即,高登一方等于实力大损,和一阵风、花豹的搏弈顿时陷入了劣势。 “这是好事。”雀斑默然了一会儿,勉强笑道,“阿泰进入十地,至少能摆脱血狱会的追杀,他们根本没办法追查你的踪迹。” “都怪我”阿泰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我们,还要执行原来的计划吗?”翠茜瞧了瞧众人,不安地问道。 第六章 鬼迷沙漠的生死追杀(七) - 刺客猎人 - 洛水 夜风哀嚎,卷起一片片沙尘,打在高登身上,发出细密的轻响。 四下里景物模糊,风沙仿如黑夜中的迷雾,升腾弥漫,不时遮住前行的道路。 高登走在众人的最前列,兜帽低垂,手握双匕,仔细辨察追踪的方向。源力蛛丝密布他的全身,延伸向肢体的每一处细微角落,以便最迅捷地感应出周围的任何异动。 息微术起伏如潮,内循环不断试图向外扩张,与外在的天地连通。可惜无论他如何催动,也无法进入当日面对阴影巨物时的状态,将内循环变为更广奥的外循环。 当时的感悟仅仅是火花一闪,匆匆而灭。内世界与外世界的隔膜依然存在,难以打破。 翠茜位于高登的左侧,雀斑居右,两人宛如展开的双翼,将辛巴达和只余一击之力的阿泰护在当中。 经过商议,众人仍旧决定执行原来的计划。暴风马贼团必须剿灭,一来高登可以籍此获取血狱会的信任,继续潜伏下去。二来,刺杀任务成功完成,血狱会必然会放松警惕,翠茜他们就能赢得宝贵的逃亡时间。何况花豹威胁到了雀斑,又跟高登不对付,同样不能放过。 最重要的是,番红花还在马贼群里,他们不能抛下他不管。 高登忽然收住脚步,不远处反射出一点微光,赫然是一小截露出地面的刀尖。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去,挖开黄沙,这是一柄黑鹰部落的制式弯刀,刃口血迹斑斑,刀鞘被一只断手死死攥住。 断手于瘪如纸,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裹住指骨,血肉仿佛全被吸于。高登拾起弯刀,摸了摸刃口的紫黑色血渍,又舔了一舔,随后道:“是人血。看血的颜色和凝固程度,可能是四个小时到六个小时之前留下来的。” 翠茜轻轻舒了口气:“是黑鹰的人。看来我们没有走错路,也没有被拉下太远。黑鹰的人一定和我们一样,也丢了马匹。” 雀斑哼道:“最好他们和马贼都拼得死翘翘,省得我们费事。”他揉揉被风沙迷了的眼睛,又咒骂起来,“这该死的天气该死的鬼迷沙漠” 这几天,众人接连翻过了好几座沙山,途中频频遇险。这些巨大的沙山奇诡莫测,杀机暗伏。有的沙峰像一座迷宫,走了半天仍然在原地打转,怎么绕都绕不出来。有的沙峰被狂暴的旋风笼罩,风中密布怪虫,穿梭其间,怪虫尖锐的口器能喷射毒沙……就在黄昏前,他们刚刚闯过一座沙山。走在上面,人的心跳会不断加快,沉重如鼓,浑身血液沸腾欲燃。要不是他们逃得快,心脏都要活生生蹦出胸腔 “不过真的好有趣。”辛巴达捶了捶自己疲惫的大腿,喘息着说。一路惊险奔波,男孩早已困乏不堪,饥渴交加,唯有一双眼睛始终闪烁着光彩。 “有趣你个啊”雀斑翻了个白眼,解开腰带上的半袋水囊,递给翠茜。 除了各人贴身携带的炼金药剂,这是他们一行人仅存的饮水。翠茜下意识地舔舔于裂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艰难地推开水囊:“还是给阿泰吧,我撑得住。” 阿泰立刻摇头:“不要浪费在我身上。我只要进入十地,肯定能找到水。让这个孩子喝吧,他最需要。” “我不再是孩子了,不需要特殊的照顾”辛巴达挺起胸膛,“我现在可是一名探险家”他从怀里摸出一条奇形怪状的骨鱼,折断灰白色的鱼骨,吮吸里面的几滴骨髓汁。这是众人在一座沙山中的收获,这种骨鱼巴掌大小,无皮无肉,浑身包裹着细密的骨骼,在黄沙表层游弋。一旦发现猎物,它们会冲出沙层,用尖锐的牙齿狠狠咬住对方不放。 水囊重新回到雀斑手里,他嘟囔了一声,目光投向前面高登的背影:“没到时间,这个变态是不会喝水的。” 从他们失去食物和水的那一日起,高登就开始了苛刻的自律。每天只饮九滴水,时间完全固定,甚至严格控制大、小解的次数。休息时更是一言不发,绝不消耗一点多余的体能。 这样的忍耐力、自制力,简直可惊可怖,像一头没有生命的炼金机械傀儡。 “都小心点。”高登瞧了断手一会,扔到地上。纵然沙漠于旱,但这只断手于瘪得太快,显然另有古怪。 众人提升警觉,放慢脚步。没走多久,“砰”高登猝然左脚蹬地,身躯腾空倒退,左掌的火虹匕脱手而出,射向一片迎面卷来的沙尘。 尖啸的匕首蓄满源力,刺破迷雾般的沙尘,闪耀的匕光照出一个模模糊糊的头颅:大如笆斗,血盆大口,一条半米长的舌头长满肉刺,正卷向高登。 “噗”的一声,火虹匕扎中头颅。高登腰杆一挺,变退为进,整个人冲入沙尘。 右手扬起,他的冰菊匕就要跟进疾刺,眼前突然失去目标。头颅奇诡地消失了,火虹匕掉落下来,一蓬细碎的黄沙随之飘散。 高登目光瞥过,火虹匕上不带一丝血迹,似乎根本不曾命中头颅。那些沙粒散落在地,同样瞧不出异常。 身后,雀斑陡然厉喝,短刀向内旋转,亮起炽烈的焰光。一阵沙风正从他脚旁掠过,直扑阿泰,头颅在风沙中若隐若现。 刀光堪堪圈住头颅,凌厉斩下,竟然又落了空。风中的黄沙被刀身震开,“叮叮当当”一阵疾响。 刹那间,沙风卷动,密密麻麻的沙粒扑面而来,视野一片昏暗。翠茜本能后退,双手呈虎爪疾舞,环绕周身。她一抽身,辛巴达顿时无人看护,头颅倏然出现在男孩背后,长舌抖出,又狠又快。 “辛巴达”高登飞足一踢,地上的火虹匕“嗖”地掠起,射向头颅。辛巴达也预感不妙,向旁跳开,但长舌已经贴上他的肩胛,一卷一吸,肩部血肉被瞬间抽空,长舌随之膨胀变大,猩红似血。 匕光而至,头颅贪婪地瞧了辛巴达一眼,在匕首刺中它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登掠至辛巴达身边,拿出一管炼金药剂,灌入他的咽喉。男孩的后肩明显瘪下去一块,只剩一层薄皮包着骨头,与那只断手十分类似。 “我一点也不痛,还觉得很舒服呢。”辛巴达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 雀斑悻悻地挥了一下短刀:“的,到底是什么怪玩意,居然杀不死?” “幸好辛巴达没有大碍,我们加快速度,尽早翻过这座沙山”高登背起辛巴达,雀斑背起阿泰,翠茜率先开路。三人转换位置,以酎合的三角杀阵全力冲向山顶,再也不顾惜源力和体能的损耗。 “呜呜……”夜风呜咽如泣,像无形的幽灵来回游荡,掀起阵阵迷雾。越往山顶,视野越模糊,沙子打得眼睛几乎无法睁开。 “去死吧”半途中,雀斑猛地跃起,双臂翻腾如翼,短刀绽放出烈日般的刺眼光华 第六章 鬼迷沙漠的生死追杀(八) - 刺客猎人 - 洛水 奔日飞流斩 热浪翻滚,沙山上仿佛升腾起一个小太阳,照得周围亮如白昼。一轮轮刀芒以雀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 五块黑黝黝的斑点凸显出来,被刀光映得纤毫毕现:左侧的高登、辛巴达、前方的翠茜、背上的阿泰,以及右方三米处,隐匿欲扑的诡异头颅 这是奔日飞流斩的第二状态,以太阳的辐射洞彻四周一切动态,任何隐藏的生物都会像太阳上的黑斑一样,清晰呈现出来。当年奇牙施展此技,能在车水马龙的大都市内锁定每一个人的位置。 闷哼一声,一丝鲜血渗出雀斑的嘴角,内腑仿似被激荡的源力焚烧。奔日飞流斩的第二状态远超雀斑的承受力,他以血脉秘法强行催发,立遭源力反噬。 强忍疼痛,雀斑扭动双腕,刀尖指向头颅。原本漫天扩散的刀光竟在刹那间向内收敛,浓缩成无比刺眼的一点,集中在头颅上。 光与暗顿时颠倒,四下里变得漆黑一片,唯独黑斑状的头颅转为白炽的光斑,在黑暗中异常醒目 头颅发出一记凄厉的尖啼,一缕又一缕血红色的烟蒸腾而出。它仓惶乱窜,飞速逃遁,但这一次再也无法凭空消失。无论它逃往何处,始终被光斑牢牢锁定。 一块块碎片从头颅上剥落,又被高温凝聚的刀光熔化。头颅的血舌也渐渐萎缩,直到肉眼难辨时,整个头颅随之碎成粉末,飘落在地,变成一粒粒焦黑的细沙。 “总算于掉了。”雀斑垂下刀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面色苍白如纸,体内的源力几乎被掏空。 “这是什么精怪?血狱会的图鉴资料里也没有记载过。”翠茜心有余悸地道。沿途沙山的怪物个个离奇诡异,闻所未闻,好像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高登蹲下身,捻动焦黑色的沙粒,脑海中的獠牙忽而微微抖动了一下,他隐约感到了一点反生命的特殊气息。但仔细感应,又不太像。他放开沙粒,默默沉思。头颅吸血,又生活在表世界,为什么染上反生命的气息?难道这一带存在界缝,所以才被里世界的气息渗透? 雀斑掏出一大瓶炼金药剂,一饮而尽,脸上好歹恢复了一点血色。“的,那帮马贼怎么敢翻过沙山?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我也不明白,马贼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老窝安在这种要命的地方。”翠茜不解地道,“他们难道有办法对付这些怪物?” “不知道红毛……怎么样了。”阿泰喃喃地道,声音不自觉地透出一丝痛楚。 高登转向他:“你自己怎么样了?源力压制不住了?” “还能坚持一下,就是憋得有点难受。”阿泰摸了一下小腹,涨红了脸。 “这几天,你没有排泄过一次。”高登摇摇头,压制源力绝非没有代价,人体的新陈代谢会因之受损。有人会便秘,有人难以消化食物,有人嗜睡不醒……阿泰则是膀胱肿成气球,却一滴尿都挤不出来。 雀斑背着阿泰一路疾奔,颠簸之下,蛮人少年的小腹胀得都快炸了。 “要是阿泰控制不住源力的话……”翠茜的语声变得低沉,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呜呜……”不知何时,夜风一下子猛烈了许多,风声高亢悲号,密集的沙粒如同骤雨扫过,整座沙山变得雾茫茫一片。 高登霍然起身。 “你也听到了?”雀斑的神情变得非常难看。 “立刻走,快”高登急速窜出,背上的辛巴达猛然摇晃,差点摔下来。在高登疯狂的奔掠下,空气发出嘶嘶的摩擦声。 隐隐约约中,男孩似乎听到一记尖啼,接着是第二记,第三记……一道道迅疾的夜风卷起沙尘,从山顶附近不断升起,仿佛从沉眠中惊醒。风声大作,凄厉如泣,参杂着无数声尖啼。 “还有怪物?”辛巴达失声嚷道,旋即被风沙呛得剧烈咳嗽。 翠茜抖手扔出一个炼金燃油火筒,一道燃烧的火光跨过夜空,照出影影绰绰的凶诡头颅,像涌出蜂巢的蜂群,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夹着沙风不断浮现,几乎覆盖了小半座沙山。 “该死的这下完蛋了”雀斑怪叫一声,一个个头颅挟着风沙,犹如狂潮怒瀑,倾泻而来。 火筒“滋”地熄灭,四周再次没入黑暗。翠茜望见沙雾铺天盖地,愈卷愈近,耳膜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尖啼声,心里一下子被绝望淹没。 “拼吧,狗娘样的”雀斑掏出十来管炼金药剂,就要往嘴里塞。 “等一下”高登一个箭步倒退,抓住雀斑的手臂。 “没希望了。它们太多了,而且很难杀死。”雀斑颓然摇头,哪怕他还有余力施出奔日飞流斩的第二状态,也无法应付。 “我们还有救,但要你冒一次险。”高登将视线投向阿泰。 “我该怎么做?”阿泰毫不犹豫地从雀斑背上跳下来。 “把它们带去十地。”高登沉声道,“但你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好”蛮人少年的神情没有一丝动摇。 “所有人的疗伤药剂都给他。”高登率先拿出炼金药剂。不远处,尖啼的风沙几乎连成了一堵堵高墙,以排山倒海之势不断接近。一个个头颅伸出血色长舌,扑击飞旋,无数贪婪的光芒在闪烁。 “你是想……”雀斑面色骤变,“不行,阿泰会死” “也许不会。十地是世界本源的规则,任何不属于十地的异物强行进入,会自行湮灭。” “可他的血肉会被瞬间吸于” “他的雷殛源力克制邪物,应该能撑几秒” “应该?你这” “我愿意”阿泰打断了两人的争执,“说吧,我的兄弟,我该做什么?” “来不及了,它们来了”翠茜双手抖出数十枚铁针,射向一道卷来的沙风,隐匿其中的头颅倏地消失,又诡异浮现,双方相距不到十米。 寒光一闪,高登手起匕落,阿泰身上平添十多道细小的伤口,鲜血丝丝渗出。 “坚持十秒,然后爆发源力”高登将染血的冰菊匕交给阿泰。 “你这个冷血的变态”雀斑红着眼怒骂了一句,把炼金药剂一股脑儿塞到阿泰怀里。 “因为我比你更懂得牺牲。”高登转身迎向前方黑压压的头颅。雀斑跺了跺脚,也冲了上去。 “阿泰”翠茜泣声大喊,扭头飞奔。 阿泰纹丝不动,屹立如山,目送着伙伴们离去的背影。他们冲入漫天沙风,一边奔逃,一边厮杀。但更多的沙风卷向了自己。它们嗅到了鲜血的味道,本能地被吸引,一个个头颅破风而显,张开血盆大口,贪婪地扑上来。 短短三秒,阿泰就被争先恐后的头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仿佛被一个头颅堆积的庞大圆球掩埋。 而更多的头颅还在往里挤。 四秒、五秒、六秒……十秒 一缕奇异的波动倏然生出,庞大的圆球消失无踪。空旷的沙地上,只留下蛮人少年两只深深的脚印。 以及――一滩湿漉漉的尿渍。 第六章 鬼迷沙漠的生死追杀(九) - 刺客猎人 - 洛水 沙山最终被高登甩在身后。 他放下辛巴达,默默回首远眺,夜色中的山影巍巍盘踞,如同凶兽重新卧倒,陷入沉睡。 但风沙的呼啸和头颅的尖啼萦绕耳际,久久未逝。 “阿泰……”翠茜哭泣着摔倒,双腿发软,源力枯竭,再也跑不动了。 雀斑衣衫湿透,黏在皮肤上的汗水分不清是灼热还是冰冷。他握着短刀,踉跄走向高登,手指肚因为频繁挥刀而神经质地抽动。 高登一动不动,凝如石像,短刀的寒光映在他被阴影覆盖的侧脸上,衬得分外苍白。 雀斑走到高登跟前,死死盯着他,用嘶哑的语声说:“阿泰会活下来?” 高登默然片刻,答道:“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至少我们活下来了。” “我们活下来又怎么样?”雀斑激动地挥刀咆哮,“你以为不牺牲的人就不痛苦吗” “有人承受牺牲,就要有人承受痛苦。”高登仿佛不曾看到眼前挥舞的刀光,“每一个人都要承受。” 他们对视片刻,短刀从雀斑手心滑落,他呆了好一会,低声说:“只能这样,对吧?只能让阿泰去做。” “这是最理智的抉择。”高登说,翠茜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好吧。我,我……”雀斑欲言又止,他捡起短刀,背对高登,胡乱抹掉上面沾的沙尘。“我该……信任你。的……对不住。”他说得又快又含糊。 “休息一下,我们该走了。”高登转过身,望着黑暗中绵延无尽的沙山,“我们必须尽快追上马贼,从他们手里夺到水和食物。走到这里,我们已经没法再回头了。” “我没法再回头了。” 反复听到这句话,番红花忽然好想哭。 黑狒狒整个上身往后倾倒,吃力地咽下最后一管炼金解毒药剂。全赖番红花扶住,他才不至于掉落马鞍。 “小鬼,我好多了。”他揪住缰绳,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肋部的箭伤不但没有愈合,反而愈加溃烂,渗出黑黄色的脓水。有时他睁大瞳孔,对番红花重复那些说过很多遍的话,瞳孔里的黑色血丝越来越多。 这是中毒加深的迹象。番红花清楚高登的弩箭喂毒,而且是多种毒草熬制的混合毒。毒性不算猛烈,但极为难缠,寻常的解毒药剂没办法驱除。 我有解药。番红花的手在颤抖,只需伸手入怀,便可解除其苦。可怀里不仅有解药,还有尖锐的笛刃。 我该拿哪一样?他不知所措的目光越过黑狒狒宽厚的肩膀,飘向四周。残阳如血,风沙悲号,遍地残肢断骸。一阵风正从马上直掠而起,抖出衣袖,拍得两名黑鹰部落的队长倒飞出去,鲜血狂喷,筋骨寸断。 十来个马贼爆发出欢呼声,向最后一个黑鹰战士围扑上去,密集的刀光溅出了血雨。 “不自量力”一阵风挥了挥衣袖,神情漠然。至此,百名黑鹰铁骑全军覆没,其中大多死于沙山中的怪物袭击。马贼也损失了二十多人,一阵风虽然熟悉沙山,但有的怪物实在难以避开。 “总算把这些讨厌的尾巴于掉了。”一个麻脸马贼狞笑着挥刀,继续蹂躏黑鹰战士的尸体。 “黑鹰这帮婊子养的,这次被他们害惨了” “于光他们的女人” “把黑鹰的小崽子全部剥皮点天灯” 马贼们七嘴八舌,一张张狰狞的脸仿佛被夕晖渗出血来。 他们的确该死,番红花心想。 “相信真主,黑鹰迟早会偿还他们的罪孽。”一阵风摆摆手,森然道,“除了黑鹰的人,还有几个职业刺客盯上了我们。老二已经死在他们手里,老三也身受重伤。按照刺客的行规,不把我们全部于掉,他们是不会收手的。我肯定,这几个刺客还跟在我们后面。” “为二头领报仇”“杀光这些下水道的老鼠”马贼纷纷挥刀叫嚣。 “那几个刺客通晓武技,都是拥有源力的修炼者,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一阵风眼中闪过一丝杀气,“不过,对付他们不需要我们动手。纵然他们侥幸闯过这一带的沙山,也难逃一死” 番红花闻言一震,心跳不自禁地加快。黑狒狒扭过头,拍了拍少年:“别怕,小鬼。有我在,那些刺客伤不了你。”服用过解毒药剂,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 “我们会去鬼城。”一阵风斩钉截铁地道,“把我们的敌人引向绝路。” “鬼城?”“我们要去鬼城?这不是送死吗?”“要是被魔鬼吃掉灵魂,死后会见不到真主”马贼们大惊失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麻脸马贼慌忙道:“老大,于掉了黑鹰,我们不是要回老窝避避风头吗?”所有人都以为一阵风领他们绕道此处,是为了诱杀黑鹰战士,随后自当返回据点。 “避风头?避得了吗?”一阵风缓缓摇头,“黑鹰胆敢进攻沙狐部落,就是要我们背黑锅。相信现在,我们已经被按上了杀害贵族的罪名,面临整个沙之国的清剿,甚至还会上大议会的通缉榜。不用多久,哈里发的军队、黑鹰部落的战士、大议会的清道夫以及各地的赏金猎人就会像嗅到蜜糖的蚁群,蜂拥而至。鬼迷沙漠再大,也会被搜个底朝天,再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地。” 马贼们更加惊恐不宁,麻脸马贼急切地嚷道:“我们可以逃到殖民域之外的凶域,逃到放逐之都,逃到魔笼―― 他话未说完,一阵风袍袖卷至,宛如一柄铁锤敲落头顶。“砰”麻脸马贼脑浆迸裂,头颅被硬生生打得缩进了颈腔 “暴风马贼团不需要胆小鬼,真主更不需要懦夫侍奉。”一阵风森寒的目光扫过,马贼纷纷低头,噤若寒蝉。 黑狒狒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和老大都去过鬼城,那里……至少还有机会拼出活路。而凶域、魔笼、放逐之都……会把我们吞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只有真主的战士,才有资格向魔鬼挑战。去鬼城,是真主赐予我们的荣耀”一阵风翻身上马,声色俱厉,“出发,去真主召唤我们的地方” “这群肮脏的臭虫,究竟要去哪里?”相隔百里之外的沙山上,花豹衣衫褴褛,亡命奔逃,身后空无一物,只有沙地上两排硕大无朋的爪印不断追近。 第六章 鬼迷沙漠的生死追杀(完) - 刺客猎人 - 洛水 “砰”辛巴达蜷缩如球,沿着沙山的斜坡急滚而下,一头栽倒在地,溅得沙尘四扬。 雀斑、翠茜紧随其后,“骨碌碌”滚下沙坡。雀斑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扭头瞧向山顶。额角的爪形伤口不停淌下血水,可他犹如未觉。 “食尸鬼先生不会有事吧?”辛巴达焦急地问道,声音于哑得几乎听不出音节。他们被两头牙尖爪利、迅捷如风的怪物满山追杀,高登主动留下来殿后。 “那个变态厉害得很,一定能活下来”雀斑刻意“哈哈”大笑了两声。 “还有水吗?”翠茜躺在沙堆里,面色憔悴,四肢抽痛,累得一点也不想动。 “前天就没了,好像是大前天。”雀斑把水袋扔给翠茜,她拔开塞子,对准于裂的嘴唇,仰头许久,也不曾等到一滴水滑落。 但她仍然保持这个姿势,仿佛会有奇迹出现。 “他下来了”雀斑颤声叫道。 高登削瘦的身影映入视野,他浑身浴血,拖着两具怪物的尸体,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 “哈哈”雀斑一把抓住辛巴达,使劲摇晃,“的,居然被他于掉啦我就说嘛,变态可没那么容易倒下这小子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辛巴达喜笑颜开:“那我以后也要做一个变态。” 雀斑忽然面色微变:“他把尸体带下来于吗?” 辛巴达也呆了呆:“食――尸――鬼先生……他是要……” 两人大眼瞪小眼,皮肤同时泛起鸡皮疙瘩。 “砰――砰”两具怪物尸体被扔到他们脚下,尸体是人形,暗黄色的皮肤又粗又厚,像结了一层茧壳。小腹尤其肥硕,颈部、腋下和生殖器都生有褶皱。身上的几处伤口缓缓渗出淡红色的黏液,散发着一阵阵扑鼻的恶臭。 “没有毒。”高登简短地说,俯下身,凑在怪物尸体的脖子上吮吸黏液。因为黏液味道腥臭,极难下咽,他不得不吸几口,停一停,以免反胃而呕吐。 翠茜犹豫了一下,爬向尸体。她吮吸第一口时,忍不住喷出来,埋头一阵于呕。 雀斑看了看高登,又瞧瞧翠茜,喉头“咕咚”一声。“小子,你不是要当个变态吗?学着点。”他拍拍辛巴达,大步走到另一具怪物尸体旁。 “的”他骂一句,狠狠吸一口黏液,再骂一句,再吸,看得辛巴达呆若木鸡。 尸体渗出的黏液很少,没几口就被吸于了。在灼热的日光熏烤下,尸体迅速于瘪。高登开始用匕首解剖尸体,这门苦练不缀的手艺有了用武之地。顺着筋脉连接的位置,匕首犹如行云流水,轻巧游走,破开怪物硬厚的皮茧。没几下功夫,一张皮就被完整剥开,露出里面完好无损的脏器。 高登掏出怪物的心脏,它大如磨盘,硬得像结石,一点都咬不动。其它脏器也是如此,根本无法入口。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不可能啊,怎么会连肠子都没法下嘴”雀斑试着嚼了嚼怪物土黄色的肠子,又厚又坚韧,和橡皮管没什么区别。 “这个可以。”高登挥动匕首,从怪物的小腹处,小心翼翼挑出一只核桃形状的大液囊。大液囊包裹薄膜,色泽淡粉,气味臊臭得刺鼻。 “是膀胱”雀斑恍然道。 “鬼迷沙漠的雨季在七月,沙漠生物会在那时尽量储藏水分,以此度过十一个月的旱季。”高登把膀胱伸向辛巴达,“这两头怪物的膀胱存了不少水。” 辛巴达面色如土,光是闻到膀胱的臊臭,就让他受不了了。 “吃下去。”高登直视男孩,“我不会带一头没用的羔羊上路。” 我是狮子辛巴达咬咬牙,闭上眼,咬破膀胱的一刹那,腥臊热乎的液体流入咽喉,他真的想吐。 “如果吐出来,我就把你丢下,自生自灭。”高登平静地说。 最终,男孩不得不连膀胱的粘膜层都吞掉,高登、翠茜和雀斑分食了另一头怪物的膀胱。不敢歇息太久,他们再次匆忙启程。 追不上马贼,就没有生路。 一路上,风更大了。向晚之时,他们艰难闯过又一座沙山,但没有收获食物和水。 “的,马贼窝怎么可能在这种鬼地方这里根本没法住人。”雀斑有气无力地撩起兜帽,遮挡沙尘,尖啸的狂风瞬间揉碎了他的语声。 “我们会不会半路上跟丢了马贼?”翠茜不安地说。 “可能马贼是在故意绕道,不想轻易暴露他们的秘巢。”高登背负着辛巴达,埋头顶风,艰难前行。 “绕道?呸,除非他们鬼迷心窍,自己找死”雀斑吐掉嘴里进的沙子。 “鬼迷心窍,鬼迷沙漠。”辛巴达下意识地抱紧高登的脖子,目光所及,昏暗无边,尽是翻滚咆哮的风沙。沙地上凌乱狼藉,时而被一片片掀开,时而隆起奇形怪状,马贼的踪迹已经无从追寻。 “也许我们迷路了”翠茜的心情越来越低迷。 高登道:“差不多半个小时了,我们还没有碰到下一座沙山,应该快走出这一带了。” 雀斑精神一振:“没错,附近都是一些小沙丘。” “看那里那里”辛巴达突然大叫,激动地指向前方。 透过漫天沙雾,众人遥遥望见一个巨大的圆形湖泊悬浮半空,若隐若现,不时闪出晶亮细碎的粼光。 “海市蜃楼?”雀斑惊异地道。 “这种天气不会出现海市蜃楼。”高登警觉地停下脚步,四周光线昏暝,难以视物,偏偏这个湖泊凭空而见,其中必有蹊跷。 而獠牙正在他脑海颤动不休。 “水”翠茜愣了一会,双目骤然放光,像一头发狂的小母兽奔了过去。 “翠茜,小心”雀斑一把没抓住她,随即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迷蒙的沙雾里。 “食尸鬼先生,我们……”辛巴达盯着湖泊,愈发感觉于涩的喉咙像火烤。 “那里或许比沙山更危险。”高登喃喃自语。 辛巴达骇然道:“那怎么办?”他发觉高登的身体微微颤抖,楞了一下,心里不免有点失落。在男孩心目中,食尸鬼先生从来都是最勇敢的。 “您在……害怕吗?”他忍不住问道,倾过身去瞧高登。 然后他看见了少年的笑容,那是自相识以来,高登从未有过的表情。那是从生命深处焕发出来的光彩。 “我兴奋极了。”高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冲向了湖泊。 第七章 鬼城迷影(一) - 刺客猎人 - 洛水 风的尖啸声骤然变了。 原本单调的风声,仿佛被拆成了无数个抑扬顿挫的音节。乍听起来,这些音节五花八门,杂乱无章,可渐渐地,它们似乎连成了一句句古怪又神秘的语声,一个劲地往高登、辛巴达的耳朵里钻。 “黑色的……一天,到处是……绝望行走的尸体,撕碎……肮脏的自己吧,坟墓里……才最纯净。” “我和父亲的……婴儿,被妈妈……切碎,埋在家门口的……枯树下面,半夜里……它爬上我的床窃笑。” “躺在——冰棺里,我含着血……亲吻妻子,直到她一天天长出……美艳的头颅。” 高登越往前跑,越能听懂那些风的语声。它们神经质地颤动,像一个幽怨的女人,在深夜竭力压抑自己的哭泣声 不知何时,高登的嘴唇在蠕动,哭泣声从他喉咙里发出,纤细而凄怨,恍若成为了风声的一部分。“我每晚割开……胸膛,换取一颗新鲜的……心脏……”他娓娓诉说,近乎扭曲的脸孔上满是欢愉。 獠牙倏然闪过一道霜雪般的寒芒。 高登心头一震,如梦初醒。这时,他的脖子传来一阵刺痛,正被两只惨白的骨爪紧紧掐住。那是辛巴达他趴在高登背上,神情诡异,似笑非笑,发出瘆人而阴骘的语声。 “辛巴达”高登大喝道,反手抓住骨爪,将辛巴达从背上甩下来。这一刹那,高登瞥见男孩头颈以下的血肉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 “啪啪”高登猛抽了辛巴达几个重重的耳光,男孩一阵摇晃,嘴唇闭合,随后迷惑地眨了眨眼。 高登瞧见他身上的血肉又出现了。 “食尸鬼先生,我看到你变成了恶魔”辛巴达推开高登,一脸惊恐地瞪着他。 高登刚要答话,就听到了如泣如诉的水声。幽迷响起,纤细凄怨,从四面八方的沙雾里渗透进来。 就好像那些哭泣只是流水的声音。 他震惊地发现,自己和男孩就站在湖畔,翠蓝色的湖像一枚妖艳的冰钻,晶莹剔透,粼粼闪烁着诱惑的光芒。 不知不觉,高登的靴子已被阴冷的湖水打湿。 他极目四顾,猛地瞅见在湖的另一边,两个僵直的身影仿佛被迷雾笼罩,若隐若现。他们一前一后,走向湖泊,姿势呆板得如同木偶。 “翠茜雀斑”高登放声高喊,但他完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像是被湖水声吞噬了。 前面的那个身影无声无息,趟水入湖,湖水逐渐淹没了她的脚踝、小腿、大腿……而她无知无觉,一步步走向湖泊深处。 “待在这里别动”高登对辛巴达做了个手势,沿着湖畔疾奔,朝另一头绕过去。 湖泊四周,依然被无边无际的沙漠围绕,荒芜空旷,寸草不生。沙子像是惨白的骨粉,但被狂风吹过时并不扬起,如同一张冰凉的皮,死死黏住地面。 高登赶到时,前面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小,湖水没过她的胸口,长发像蒸腾的惨雾一样散开。后面的身影也亦步亦趋,走进湖水,宛如失去生命的幽灵。 “嗖”高登挥手打出一枚无毒的铁蒺藜,掠过湖水上方,正中前面那个身影的肩膀。她僵了一下,肩膀剧烈抽动,似在竭力挣扎,想要转过身。但她的双腿无法自制,仍然向前走,任由湖水一点点漫过脖颈。 高登目光一闪,猛然冲入了湖水。没有水花四溅,水面平滑得像一面诡异的镜子。刹那间,他看见了自己水中的倒影。 倒影面目清晰,栩栩如生,呼吸生出的水泡汩汩冒起。 四目相对,水面下的高登和他同时露出人性化的讶异表情。他不由神思一阵恍惚,哪一个才是我? 如果湖泊悬浮半空,那么水下的高登,兴许才是真正的自己。而这个游水入湖的高登,只是自己迷失的意念。 一念及此,天翻地覆,他发觉自己竟然真的置身于水面下,仰着头,望着上方翠蓝色的湖泊。 “食尸鬼先生”“高登”“的,醒一醒”辛巴达、雀斑、翠茜正站在他身旁,用力拉扯,试图将他唤醒。 方才经历的一切恍然如一场迷梦。 不对高登蓦地一惊,他的风孔可以自由呼吸,哪里来的水泡? 倒影呼出水泡的画面霎时映入眼帘。 四目相对,他再次回到水面上,注视着下方的倒影。 倒影的双眼倏地射出怨毒的光芒,双臂探出,一把扼住高登的咽喉。与此同时,高登的手臂也不由自主,以一模一样的姿势扼住了倒影。 双方同时发劲,同时增力,不分大小,没有快慢,高登和倒影的脖子一起咯吱作响。 “救——救——救”魔命树上,蝉蝉感应了主人的危机,焦急地想要窜出去,却被公公死死拽住。 “没用的,你要是出去,同样会遭遇自己的倒影。”公公目光闪动,猥琐的面容露出罕见的庄重。 高登颈侧的血管暴绽,皮肤涨成紫红色。因为风孔,他不会窒息,但脖子会被活生生掐断。他驱动獠牙,寒芒透射而出,倒影在霜雪般的光芒中不断扭曲,破碎又复原,始终无法湮灭。 只要高登还在湖水中,倒影便不可能消失。 高登试图跃起,冲出水面,但凄冷阴沉的湖水化作一只只看不见的手,牢牢攫住了他。 倒影的脸上闪过诡异的笑容,高登慢慢下沉,而倒影慢慢上浮,双方同时贴近。 高登陡然生出明悟,当他被扼死的那一刻,会被倒影取代,对方将成为真正的高登,而自己的尸体会沦为倒影,沉沦湖底,直至寻找到新的肉身。 湖面无声破开,两个高登似要融为一体。 高登清晰感觉到了死亡浓重的阴影,也在这一刻,他的精神以惊人的气势高涨,攀上生命兴奋的巅峰 他从不怕死,他只要最浓烈的刺激 “轰”双方额头相抵的一瞬间,高登精神世界的黑暗面打开了 第七章 鬼城迷影(二) - 刺客猎人 - 洛水  大浪淘沙,翻江倒海,高登脑海中的沙数恒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似要腾空飞起,跃向宇宙的最高峰 这一刻,奔涌的沙河与奔跑的意志产生了玄妙的共鸣,再次打通了高登精神世界的黑暗面。 倒影与精神世界的黑暗面就此碰撞 高登当即感到一丝邪异、阴诡、混乱参杂的气息钻了进来,倒影如同一枚细针,将黑暗面刺开一个小孔,径直穿孔而入。 一个更邪异、更阴诡,更混乱的黑暗世界出现在倒影周围 浓得化不开的漆黑河流,毛骨悚然的心跳,群魔乱舞般的阴影,不断逼近的幽深锁链……都令倒影仓皇失措,想要逃窜。 如果倒影的气息是一滴黑暗的水珠,那么高登的黑暗精神世界就是无尽的深渊十三年瘫坐轮椅,任由内心的孤独、彷徨、压抑、恐惧、绝望、疯狂、痛苦、种种痴念妄想……堆积出黑暗的深渊,且一天天壮大,早已变得深幽难测,昏暝无边。 电光火石之间,倒影被吞没,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融化为黑暗面的养料。但它破开黑暗面的小孔仍在,眼看沙河恢复平静,黑暗的精神世界就要关闭,高登灵机一动,主动意念灌入,以最快的速度连向黑暗面。 “轰隆隆”一连串振聋发聩的巨响炸开,高登的这点意念犹如耀眼的闪电,沿着小孔凌厉劈下,将黑暗的精神世界裂开一道曲折狭小的缝隙 黑暗面犹如混沌破开,惊天动地,整个深渊沸腾如火,环绕着这条裂缝呼啸翻涌。 高登的心脏内,魔命树猛烈摇颤,迅速茁壮生长,丝丝缕缕的黑色细纹生出树皮,仿佛无数条天生树纹,古朴深奥,透出难以描述的阴暗美感。 “天成精神海不用观想秘法,天然生成精神海”公公吃惊得差点从魔命树上摔下来,赶紧使劲揪了一下蝉蝉的耳朵,急切地问,“痛吗?” “痛——痛——痛” “那我就不是在做梦了。奶奶个球,竟然还是黑暗面的精神海老夫有多少年没碰到过这样的怪胎了?” 整个黑暗面已在剧烈变化,不再全是一片混沌,而是逐渐分出模糊的层次。有些地方开始上升,有些下沉,有的在不断推近,有的远远后退,隐没到黑暗的更深处…… 而裂缝慢慢扭动,像一个新生的婴儿,笨拙地摆动着肢体。 与此同时,獠牙绽放出雪亮的光芒,而出,显然受到裂缝牵引,自行投向其中。 当獠牙完全没入裂缝之际,它与高登的最后一点隔阂冰消雪融。獠牙彻底融为高登的一部分,打上少年独有的精神烙印。 无需高登刻意驱动,獠牙就是他意念的延伸,在裂缝中进退由心,如臂使指。 这是自己的灵种高登陡生明悟,始智一脉的獠牙相当于人类的灵种,所以他在幽灵戈壁时,能够拥有灵感,“看”到反生命。如今,獠牙进入裂缝,才真正属于自己,成为精神力的核心。 而这条狭小的裂缝,正是高登开辟出来的精神海 不借助观想秘法,也可以开辟精神海吗?高登疑惑难解,还没来得及细想,他的意念浮出黑暗面,重新回到湖水中。 时间仍然停留在双方额头相抵的那一刻,无论是黑暗面的打开、倒影的湮灭、精神海的开辟,都只在短短的一念之间。 水面下,一具惨白的骷髅正与高登以同样的姿势,扼住对方的脖颈。但下一秒,白骨的颜色暗下去,骨爪化作粉末,纷纷扬扬洒落,接着是骨臂、躯于……骷髅碎成一片片沙粉,缓缓沉入湖底。 这时,最前面的身影已经接近湖心,只有脑袋依稀露出水面。高登双臂急划,全速冲了过去,几个呼吸之间,他已越过后面的那个身影,来不及细想,他抖出一根细韧的钢丝,拴住对方的腰,猛力旋转、后甩,将对方远远地抛向湖岸。 紧接着,高登全力运转源力,双掌击水,人像一条飞鱼贴着水面疾掠十多米。在最前面的身影即将沉没前,一把揪住她浮在水上的长发。 “翠茜”高登暴喝道,五指发力往上提。 她的脸转过来,眼神茫然,水顺着湿漉漉的额头往下流,左颊上的深褐色刀疤异常醒目。 不是翠茜 她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高登心中一凛,源力顷刻变提为推,将这个女人发力推出去。“砰”她摔进湖里,似乎恢复了清醒,拼命挣扎尖叫:“救救我,救救我” 高登无动于衷地端详对方,双臂划动,往后游退。先前相距较远,对方被迷雾笼罩,难以分辨。现在他看清了,这是一个沙之国的女人,身躯削瘦彪悍,长袍紧紧束袖,小腿裹着战斗用的绑腿布。 她很可能是一个马贼 那么另一个……高登返身回游,却意外发现,他竟然看不到湖岸了 无论望向哪一个方向,都被茫茫无际的湖水遮蔽,湖似乎一下子扩大了无数倍,一直延伸向了天际。 迷雾不断从湖面升腾,越来越浓,犹如实质。即使高登以灵种獠牙察看,也难以瞧出究竟,无穷无尽的迷雾和湖水充斥了一切。 这并非獠牙不力。高登不谙观想秘法,未学通灵技,还没开始修炼始智一脉的传承。纵然开辟了黑暗的精神海,却难以发挥其中妙用。 思索片刻,高登不再游动,而是留在原地,放松四肢,借助平衡浮在水面上,开始节省体力。 他决不会急着闯出迷雾,那只会像一只没头的苍蝇乱撞,白白耗尽源力,最终绝望等死。 兴许看到湖的那一时起,他们已被迷惑,视觉、嗅觉、触觉、味觉、听觉和心灵都被扭曲,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悬浮湖心,高登收敛杂念,静心观望,仿佛他可以无视饥渴,无休止地等待下去。有时,一阵阵迷雾漫过来,渗出邪诡的气息,高登依然不为所动。而邪气一旦侵袭入体,最终都被吞没,沦为黑暗面的养料。 不知过了多久,高登忽而听到迷雾深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 第七章 鬼城迷影(三) - 刺客猎人 - 洛水  当马蹄声由远而近时,高登依稀辨别出那是一辆拉货的马车。四只轮子,车板上高高地堆满货物,以帆布包裹,皮带捆绑。车夫脑袋低垂,佝偻着背,仿佛在打瞌睡。 马车时而隐没在浓雾里,时而露出模糊的轮廓,高登似乎瞥见车夫的腰间悬挂弯刀但一转眼,又看不太清了,只听到风声、马蹄声、车轱辘与沙子的摩擦声越来越响。 随着车轮滚动,一条蜿蜒的黄沙路不断延伸,马车走到哪儿,沙路就伸向哪儿,犹如一条铺砌湖面的长堤。 高登抽出匕首,马车在视线中愈来愈大,可以清楚看到斑驳的车轮,腐蚀的缰绳,帆布上覆盖的厚厚沙尘,以及——车夫束袖的麻布长袍、绑腿和弯刀! 居然又是一个马贼! 马车不紧不慢,驶了过来。高登握匕的手不由一紧,马贼木讷地坐在车辕上,面色泛青,表情僵硬,两道血线从空洞的眼眶里流出,已然风干成血渍。 他已经死了!驾车的只是一具尸体! 高登心头一凛,马车从他身旁驶过,渐渐奔向远处。车轮后的黄沙路也随之消失,重新被湖水和迷雾覆盖,似乎从未出现过。 又好像过了许久,远方响起密集的驼铃声,一支风尘仆仆的车队出现在雾气中,谈话声、嬉笑声交杂一片。 高登翘首凝望,对方像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商旅团。骆驼两边挂满沉重的行囊,一个个黑发黑眸的商人坐在驼峰当中,交头接耳,指点前方。他们穿着式样特别的丝绸长袍,襟口、袖口都绣有精美繁密的花纹。腰带同样以丝帛织成,镶嵌着碧绿或是雪白的美玉。驼队最后方,是一辆豪华宽大的八轮马车,车厢的青花纹帘子被拉开一角,探出小半张粉脸,好奇地向外张望。 是瓷之国的人?高登记得父亲曾接待过几名瓷之国的贵宾。他们严守礼节,谨慎含蓄,拥有像黑夜一样神秘的头发和眼睛。很久以前,瓷之国就与沙之国通商,在沙漠中开辟了一条著名的瓷器之路。然而不知什么原因,这条瓷器之路最终荒废,沦为历史的废墟。 驼队逐渐临近,欢声笑语与死寂的四周相映,反而令高登更觉诡异。他抿了抿裂开的嘴唇,腹中饥鸣如鼓,他坚持不了太久了,必须早下决断。 和先前一样,一条曲折的黄沙路沿着车队行进的方向不断延伸,覆盖湖水。驼队经过高登时,商人们好像根本不曾看到他,继续行向远方。 踌躇片刻,高登在队末的华美马车经过时,奋力一跃,跳到了车顶。 “咯吱!”厢板发出刺耳的扭曲声。马车剧烈地颠簸了几下,一阵狂风挟着沙雨席卷而来,猛烈的风力吹得高登身形摇晃。他伏下身,拉低兜帽,却赫然发现,湖不见了。 风沙漫漫,沙丘起伏,四周俨然是无穷无尽的沙漠。空气的能见度极低,沙柱时不时被风卷起,搅得天空一片昏暗。 高登身躯倒翻,轻巧穿过车帘,钻进车厢。 一个瓷之国的小女孩斜倚在丝绸褥子上,小脑袋刚从窗外缩回来。“咦?”女孩迷惑地眨了眨眼,伸出小手,往高登的方向挥了挥,什么都没摸着。她满头珠翠,目似点漆,膝盖上裹着厚厚的兽皮毯,一直遮到地板。 高登试探着刺出匕首,匕尖相距她明亮的黑眼球仅差分毫。数秒后,高登确认对方看不见自己,便撤回匕首,脚尖一点,退到车座的角落里。 车厢中间有一张朱漆长案,花纹镂面,金箔饰角,摆满精致莹润的瓷器。高登瞧见里面盛着紫色的葡萄汁、沾着雪盐的橙瓣、金黄色的夹馅面卷……他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车顶四角悬挂的夜明珠照在他脸上,映得肤色惨碧。 “好没趣呀,爹爹也不陪我。”小女孩撅起嘴,拣起一片香橙,无聊地嚼了嚼。高登盯着她嘴角渗出的几滴晶莹橙汁,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住了。 马车一路颠簸不休,仿佛在波浪中跌宕。高登竭力去想那个驾车的马贼尸体,唯有如此,才能克制自己疯狂的进食**。“除了匕首和毒药,世上绝对没有白送的东西。”他反复告诫自己。 “谁?是谁在那里?”小女孩瞪大眼睛,又一次望向高登的位置。 高登微微一惊,女孩凝神瞧了一会,摇摇头:“我又生出幻觉了吗?明明没有人在的。” 高登想了想,试探着开口:“这里是哪儿?” 女孩神情一震,往四周瞧了瞧,使劲揉揉眼睛:“这可怪了,总觉得有人。难道是住在沙漠里会隐身的小妖精?” 她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失笑道:“我可真是傻了,哪里会有小妖精呢?小妖精,要是你真的在,就陪我说说话好不好?我给你吃好吃的。”女孩把盛着玫瑰瓜子饼的瓷盘举起来,摇了摇。 她看不到自己,但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高登心中暗忖,这个瓷之国的女孩或许天生精神力敏锐,异于常人。他摸出一枚铁蒺藜,打算射向女孩,看看会引起什么变化。 女孩掏出一方绣花丝帕,擦了擦渗汗的额头,自言自语地说:“爹爹总说,沙漠的热天气对我的腿有好处。可我晓得,这双腿是治不好啦。唉,小妖精,你也不能治好我的腿吧。” 高登的目光落到兽皮毯上,手指微微一滞。 车厢外猛然爆发出商人们的欢呼声,驼队的速度放缓了,高登立刻探出车窗,向外瞧去。 不知何时,空旷的沙漠上出现了一片废墟,断垣残壁,沙层半埋。商人们纷纷解下部分货物,兴高采烈地走向废墟。 一丝寒意爬上高登的脊背,他看到商人们站在废墟中,对着空气比划、讨价还价,将装满瓷器的木箱递出去。木箱当即变成**的碎片,瓷器也飞扬成灰,商人们却看不见。他们从废墟里接过什么,小心翼翼地装上骆驼,可在高登的视线中,分明空无一物,他们手上什么都没有拿! 女孩也把头探出去,瞧个不停:“小妖精,要是我也可以走下去看一看,该有多好啊。”她羡慕地看了一阵,忽而闭上眼睛,合上双掌,低声念道,“小妖精,要是你真的在,就保佑世上所有不会走的孩子,都可以自由自在地飞。” 高登转过头,犹豫了一下,铁蒺藜悄然收了回去。 半晌后,驼队启程,径直穿过辽阔的废墟带。途中,一块倾颓破败的石碑猛地映入高登眼帘,上面分别用瓷之国和沙之国的文字,刻着几个磨损的字迹:“瓷器之路,公历4864年。” 4864年!三千年前! 高登的心猛然一跳,三千年前,马车还没有安装弹簧,所以才会颠簸得如此剧烈!三千年前,瓷器之路通商,沿途兴建了许多驿站和交易市场! 刹那间,最前方的骆驼发出长长的悲嘶,颓然跪倒,饱满的血肉像风化的沙子层层剥落,只剩下光秃秃的骨架。 一匹接一匹的骆驼仆倒,鼓囊囊的货物摔落在地,迅速腐朽破烂,大量瓷器碎裂,被席卷的风沙埋葬。商人们慌乱奔逃,惊恐大叫,鲜血从他们身上飞溅出来,仿佛空气中伸出无数恶魔的爪牙,将他们活活撕碎! “爹爹,爹爹!”小女孩失色惊叫,马车像发了疯一样狂奔。高登瞧见灰扑扑的蛛网爬满车厢,葡萄汁腐烂发臭,丝绸坐垫堆积着几尺厚的沙尘。 四面的车厢板轰然粉碎,化作尘灰。小女孩惊慌地抓住车架,想要站起来,又“扑通”跌倒。兽皮毯滑落下来,露出齐膝而断的双腿。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小女孩哭泣着伸手,“小妖精,你在吗?来救救我!” 高登攥紧匕首,一声不吭。他不能掺和进去,甚至碰都不能碰对方的肢体。他们应该早就死了,属于另一个世界。 “砰!”一只疾滚的马车前轮应声碎裂,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车轮。马车猛地弹跳了几下,右侧的两只后轮甩飞出去,马车倾斜过来,女孩滚到高登的脚旁。 霎时间,四目相对,乌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高登。 她看到我了!高登不由一阵恍惚。 “小妖精,你来救我了吗?”女孩仰着头,惊喜的笑容像闪过的时光。 轰然巨响,车厢底座灰飞烟灭,高登下意识地伸出手,却抓了空。他滚落在地,马车向旁翻倒,拉车的骏马已然变成了白骨。 他站起身,看不见女孩,只有前方一座荒败奇异的古城,犹如恶魔屹立,庞大的阴影笼罩住他,像活物一样扭曲蠕动。 ... 这一章要花点时间,明天更新 - 刺客猎人 - 洛水 要仔细想一想慢慢写,有同学反映这2章看不太懂,我是不是写的太玄了?看来还得加点解释啊。《刺客猎人》这一章要花点时间,明天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家里漏水 - 刺客猎人 - 洛水 水管坏了,搞到现在,下面的邻居也在吵,人家家里接了几盆水……这个真心不好意思,我周日补上更新。《刺客猎人》家里漏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一章写的卡死了 - 刺客猎人 - 洛水 还在写,请大家耐心等等,这一章卡文了,愁死我了。《刺客猎人》这一章写的卡死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 鬼城迷影(四) - 刺客猎人 - 洛水  刹那间,阴森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没顶而袭,深深渗透骨髓。高登禁不住浑身哆嗦,心脏狂跳,身体本能地感到恐惧。他的骨骼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是被看不见的绳子突然绑住。 这一定是辛巴达说过的鬼城! 高登顾不上多加看,脚步一点,往后急速滑行,要与古城拉开一段安全的距离。他莫名其妙来到这座传说中的鬼城,途中所遇奇诡难解,越想疑点越多。 当时食水断绝,前路难辨,他们急于摆脱凶诡的沙山,才会被那个湖吸引。到了湖边,同样需要找到出路,解决饮食危机,否则留在原地,只能坐以待毙。至于湖水,冰凉邪异,周边寸草不生,哪敢贸然饮用?而这时,诡异现身的马车、商旅就成了求生唯一的突破口。 要么等死,要么来鬼城。高登蓦地生出一丝明悟,这一切看似偶然,但细细琢磨,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暗中操控,一步步把他推向此地。 倘真如此,无论他搭上的是马贼的马车,还是商团,又或是自寻出路,最终都将面对鬼城。 诸多念头闪过脑海不过短短几秒,高登身形展动,一连退出数十米。一阵咆哮的狂风从他身旁卷过,眼前尽是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瞧不见,天空似也化作了茫茫沙尘的一部分。 好一会儿,沙尘缓缓散去,露出古城阴气森森的轮廓。高登骇然发现,古城仍旧伫立在他的正前方,双方的距离一点也没有缩短。 而他被绳子勒住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高登竭力跃起,连续晃动,再向左面掠出十多米。可无论怎么移动,这座古城与他的距离始终未曾改变,仿佛高登是一匹被套住缰绳的马,绳子的另一头牢牢拴在了鬼城上,难以挣脱。 鬼城要他进去!那只无形的手逼着他走进去! 四周围,一片片沙层在呼啸的风声中剧烈掀滚,露出深埋其下的累累白骨。 高登如同站在一片骨海尸原上! 他略一踌躇,试探着向古城走去,被绳索勒紧的感觉立刻缓和了。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随着高登不断接近,古城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 这是一具庞然巨物,怪石垒砌,凄风环绕。城垛犹如尖锐的毒牙倒竖,愈显狰狞可怖。高登依稀看到,城墙上凿刻着大量奇诡的岩画,但都被风沙侵蚀,难究全貌。他只能勉强分辨出其中的一幅:阴沉沉的天空下,无数青面獠牙、状如恶鬼的生物呈环形分布,跪拜在地,手捧染血尸骸,高举过头。正中央,是一个凄迷空旷的湖,笼罩在愁云惨雾里。一道人影静谧地躺在水面上,双臂展开,似在接受千万恶鬼的朝拜。 湖!就是那个湖!高登心头一惊,盯着那道人影,下意识地驱动獠牙灵种。渐渐地,模糊的人影变得清晰:那是一个色彩艳丽的偶人,四肢纤细,肤光如玉,脸上生满蛇形的神秘符文。她缓缓侧过头,注视高登,眼中陡然射出妖异的光芒。 高登心头一惊,凝神再瞧,岩画中还是一团朦朦胧胧的人影,瞧不出半点异状。 也在这时,整座古城猛然“动”了! 暗红色的血液汩汩渗出城墙,迅速流淌下来,像冲刷的瀑布,染红古城。 “是生人的味道!”“抓住他!”“新的替死鬼来了!”……血水像岩浆一样沸腾,传出凄厉杂乱的吼叫。千奇百怪的手臂探出血水,争先恐后地抓向高登。它们有的粗如树干,有的布满尖刺,有的形似触手,全都由鲜血凝成,散发出浓烈的腐臭味。 高登迅捷跳起,翻过一条鲜血触手,落地时脚步不停,横向左移,避开另一只猛拍而来的血爪,接着低头猫腰,一条结满巨瘤的血臂贴着背心撩过。不等他后退,更多血淋淋的手臂抓了过来。 顷刻间,无数条手臂包围了高登,犹如困在密集的藤蔓林里。他目光扫过,整座古城只有城门洞开,不曾被血水浸染。 风孔吞吐,高登全速冲向城门口,一边闪避纷至沓来的血臂。他时而俯身贴地,时而高跃扑蹿,每一个动作与禽掠击似是而非,再也没有武技的斧凿痕迹。 眼花缭乱的血臂从高登身旁扫过,发出不甘的怒吼。城门不断接近,一条粗长如柱的巨大血臂陡然按下,扣向高登,把城门堵得严严实实。在高登背后,无数条血臂追赶狂叫,近在咫尺。他只要稍一停顿,就会陷入重围。 “哗啦!”斗篷从高登身上脱卸而出,蓄满源力,率先撞向巨臂。两者相触,巨臂“蓬”地炸开一部分,溅起四散血雨。高登旋即从巨臂的伤口旁冲过,血水溅在身上,犹如强酸,滋滋冒烟,蛇皮风衣被腐蚀出一个个小孔。 转眼间,他冲至城门,四周骤然一变。城门竟然化作一张血盆大口,狠狠咬下,密集的牙齿尖挟着腥风,相距他的头顶不过几厘米。 躲闪来不及了。高登脚尖蹬地,以更迅猛的加速度冲上去。海底轮急速转动,军荼利尼奔涌而出,对准最长的一根尖牙,全力挥拳猛击。 “砰”的一声,尖牙折断,崩出一个豁口。高登一手抓住断牙的牙根,四肢蜷缩成团,豁口的位置恰好容他全身挤入。“咔!咔!”其余牙齿就在身边咬合,扑了个空。 血盆大口再次张开,恢复成城门的样子,高登直掠而过,只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漏风的咒骂声:“该死的,又没咬到!” 进入古城,高登开始放慢脚步,眼前光线昏暗,景物模糊难辨,空气里泛着一丝污浊的腥味。正对面是一片荒凉的空地,两侧巨岩环绕,堆砌出许多幽暗的深洞。 高登一步步走过去,四周很静,偶尔从洞中飘出一缕缕凄迷的烟雾,雾里传来窃窃的私语声。但等到烟雾被风吹散,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走多久,高登望见前方伫立着一个高耸的黑影,张牙舞爪,随风摇摆。那是一棵枯死的老树,枝叶凋敝,躯干焦黑,光秃秃的枝干上悬挂着一具尸体,在风中来回摇晃。 “救救我!”尸体突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瞪着高登,尖叫起来! ... 第七章 鬼城迷影(五) - 刺客猎人 - 洛水 是马贼! 从对方的装束上,高登一眼辨认出他的身份。但高登无法确定,那是一个活人还是死人? 马贼的脖软软垂落,被一根牛皮腰带勒住,皮带的另一头系在树干上,来回摇晃。高登走到马贼跟前,他的脸灰暗干瘪,没有一丝血色,皮肤皱纹纵生,裂开龟纹,如同一具风干的尸体。 但他死鱼般鼓凸的眼睛很亮,亮得甚至骇人,转动之间,瞳孔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救我!快救我!”马贼叫的一声比一声尖锐,可高登没看到他的嘴巴动,求救声似是从肚里发出来的。 高登抖手射出一枚梭镖,皮带应声割断,马贼摔下来。旋即被高登的火虹匕刺穿小腿,牢牢钉在地上。 “我可以救你,也可以让你死。听懂了吗?”高登俯视马贼,握紧匕首。他急需一个活口,可以拷问出马贼和鬼城的详细情况。 马贼躺在地上,并不挣扎。被匕首刺穿的伤口没有血,只流出腥气的灰黑色黏液。 这个人到底是死是活?他仍有脉搏,心跳还很有力。高登转动匕首,微微搅动,一边观察对方对疼痛的反应,一边温和地说:“我知道你是暴风马贼团的人,我是你们首领一阵风的朋友,他约我在这里秘密见面。我有几个问题,只要你如实回答,不但可以保住自己的命,还能得到足够挥霍一辈的金币。” 马贼仿佛觉不出疼痛,哼也不哼一声,只是诡异地瞪着高登,瞳孔亮得不像一个人类。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其他人去哪里了?你们都进鬼城了吗?为什么不回老窝,要来这里?这里有什么?” “救救我!”马贼的肚里又发出尖叫声,干裂的皮肤开始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回答我的问题。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把你吊在树上的?我可以为你复仇。”高登撕开对方的宽袍,内衣下摆系着一小袋水。高登扯下水袋,拉开内衣,露出马贼的胸背。他看到一条条深裂的皱纹爬满胸腹,不住蠕动,犹如活物。而除了脖的勒痕之外,马贼身上没有任何新的伤口。 要么他被吊上树时没有挣扎,要么,他是自己上吊的。 “告诉我,我可以救你,把你带出鬼城!”高登猛地抽出匕首,拽翻马贼,扎进他的脊椎搅动,最大程地刺激神经。 马贼痉挛般地抖动了几下,嘴角抽搐,诡异的亮光从瞳孔内减退。他脸上显出竭力挣扎的表情,喉头耸动,发出“咔咔”的声响。 “说出来,说出来就能活命!” “我——死了!”马贼的脸惊悸扭曲,好像一下恢复了神智。“谁也救不了我!我死了,我已经死了!”他歇斯底里地狂叫,干瘪的皮肉瞬间鼓凸,皱纹像无数条蚯蚓弓起来,剧烈抖动。 高登倏然倒退,火虹匕瞄准了马贼鼓胀的肚皮。 “噗”的一声,腥液飞溅,马贼腹部破开,钻出一个瘦小如婴儿的黑影。 借助火虹匕的微光,高登发现黑影的面目轮廓和马贼为相似,只是皮肤呈蓝靛色,布满褶皱,两根尖锐的门牙翻出嘴唇。“救救我!救救我!”它一边尖声叫喊,一边像人一样直立起来,笨拙地迈出一步。 高登心头一震,他见过这样的鬼怪,在城墙的那幅岩画里! 岩画里的湖真实存在,恶鬼也真实存在! 如果岩画描述完全属实,那么在古城里,可能还有成上千这样的恶鬼! 但它如何进入马贼体内?根据城墙岩石的侵蚀程,古城至少有上万年的历史,如果恶鬼是从里世界溜出来的反生命,它们绝无可能在表世界待这么久。 除非它们本来就属于表世界! 古城是它们的巢穴,它们拥有属于自己的明! 这里是古明遗迹! “救我,救救我!”婴儿般的恶鬼尖叫着走向高登,前两步还摇摇摆摆,第步就走的非常稳,姿势越来越熟练,甚至试图跳跃。它的手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生长,变得又长又尖。 它正在飞快成长!高登倏然窜出,闪到恶鬼左后方,一脚正中膝窝。恶鬼往前栽倒,高登匕首挥出,?断它的小腿肌腱,决不给它成长起来的机会。 恶鬼想爬起来,又被高登踹倒,遭致一连串猛击。高登用匕首、拳脚、暗器轮番攻击恶鬼的各处器官,以此寻找它的弱点。 “救救我,救救我!”尽管遍体鳞伤,恶鬼犹自强撑着爬起来,刺耳的尖叫远远传了开去。 附近的深洞仿佛听到了恶鬼的求救,飘出一缕缕阴森森的烟雾,往高登的方向弥漫而来,他听到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噗嗤!”匕尖插入恶鬼的眉心,它惨叫一声,皮肉像烧热的蜡烛迅速熔化,露出白森森的骨骼。 恶鬼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但眉心是它的要害。高登踢开白骨,阴雾继续向他围过来,视线更模糊了,几乎难以见物,高登忽而神思一阵恍惚。“死吧,死就可以解脱了。”一个莫名的念头闪过脑海,立即被黑暗的精神海吞噬。他蓦地一震,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站在枯树跟前,手里拿着马贼的皮带,要往自己的脖上套。 四周围,大量阴雾翻滚涌动,只差一线就将他完全合围。高登一把抓起马贼的尸体,冲出缺口,向远处飞速逃去。在他背后,恶鬼的尸骨无声粉碎,化作一缕阴雾飘起来。 高登沿着空地一狂奔,前方越来越黑,两侧陆续出现了奇特的建筑物。它们以岩石堆积,大如山包,形似蜂巢,密布着一个个彼此连通的深洞。再往前走,就没有了,岩石蜂巢绵延一片,高登想往前走,就必须进入其中,穿过一个个幽深的洞穴。 他在一处巨大的岩石蜂巢脚下停住,打开马贼的水囊。里面仅剩小半袋清水,他一口气喝光,定了定神,开始解剖马贼的尸体。 尸体的肚皮已经破开,高登将心脏、肾、肝等器官一一取出观察。绝大多数器官都萎缩了,只留下一层干脆的皮膜。唯有马贼的心脏仍然完好无损,心血管反而更加粗壮,只是变成了灰黑色,而且硬得像石头。 马贼遇到我的时候,就已经死了。高登慢慢站起身,握紧匕首,在他头顶上方的蜂巢深洞口,幽幽亮起一点惨碧色的火光。 小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读刺客猎人,请记好我们的地址:,下载刺客猎人请到 第八章 鬼城迷影(六) - 刺客猎人 - 洛水  高登猝然抬头,.一个又瘦又高的黑?映在岩石上,随着飘渺闪烁的碧光摇曳。 一枚星镖从袖口滑出,落入高登掌心。 那个黑影没有任何反应,像微微摇动的钟摆,透出一丝奇诡静谧的气息。 高登目视洞口,伏身缓缓倒退。对方好像没有注意到他,高登倏然左移,绕到另一边,飞快攀上岩石蜂巢。岩石触手阴冷,表面粗糙不平,摸上去就像凹凸的骨头。兴许真是尸骨,这片沙漠里哪来这么多巨岩?高登手足并用,悄然绕过其它黑魆魆的洞口,从上方接近黑影。不管对方是马贼还是鬼怪,这次,他想要一个活口,拷问出鬼城的虚实。在一块陌生的地盘上乱闯,与不知底细的恶鬼硬拼并不明智。 “当!”一枚星镖旋转着射出,划过一条迅疾的弧线,打在黑影下方的岩石上,吸引它的注意。而高登抓住岩壁,从顶上倒翻入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向它的脖子。 扑空了! 高登心头一沉,它刚才明明就在这个位置,自己竟然抓了个空! 一股阴沉的力量犹如黑暗的巨浪,从后方涌来,撞得高登背心剧痛,腾空飞起。丝丝阴气渗进来,又冷又麻,高登的四肢犹如一下子被冻结住,难以动弹。 还有一缕阴气若有若无,直钻脑海,被他精神世界的黑暗面瞬间吞噬。高登眼角的余光蓦地瞥见,在岩石蜂巢脚下,他先前的位置,静静地立着那个黑影,随着碧火摇曳不定。 高登完全没察觉,对方是如何离开洞穴,出现在那里的。 “砰!”高登猛撞在岩壁上,不知怎么,人竟然深深地陷了进去。身体所触,并非坚硬岩石,而是粘稠的泥沼,散发出一阵阵腐臭的气味。只是一会儿,腐臭的气味就变了,越来越芬芳,透着难以抵挡的甜腻诱惑。仿佛世间最美妙的气味融合在一起,挠得人心痒痒的,恨不得张大嘴,多吸几口。 高登顿觉不妥,一边闭绝口鼻,只以全身毛孔呼吸;一边运转源力,将侵入体内的阴气一点点驱除出去。 四周的泥沼缓缓蠕动,裹住他,往黑暗深处拖去。 “好饿。” 突然,有人在他耳边说。声音低而压抑,像是从石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但高登看不见人,也察觉不出异常的气息。 “好饿,真的好饿……”声音贴着高登的耳朵,一遍又一遍重复。他耳孔的汗毛甚至能感到轻微的振动,可什么都发现不了。 源力蛛网一起一伏,不断排出阴气,高登的手脚略微可以活动了。他催动息微术,渐渐转入玄妙的外循环,整个人与泥沼连通,融为一体。 这一刻,他成为这片黑暗泥沼的一部分,再无内外之分。 “轰!”四周猛然轰鸣,沉寂的泥沼似炸开了锅,千奇百怪的哭泣声、惨叫声、嘶吼声铺天盖地卷来,像一只只利爪撕开高登的耳膜,攫住心脏。 所有的声音都在喊:“我好饿!我好饿!” 一张腐烂的脸猝然出现在高登眼前,面对面贴了过来,鼓出脓泡的嘴唇一翕一合:“我好饿。” 高登一扭头,额骨猛撞在腐烂的脸上,把对方撞得往旁一歪,脓汁飞溅。他旋即探臂,扣住腐脸,想要一探究竟。“噗嗤!”腐脸触手即融,化作深黑色的泥浆,从高登的指缝间汩汩渗出。 “我好饿,我好饿……”一张张腐烂的脸从四周涌了出来,还有许多残缺的尸骸,纷纷爬出泥浆,糜烂的血肉耷拉在灰白色的骨骼上,颤颤巍巍,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高登挥拳频击,这些残骸腐肉一受外力,顷刻炸开,融化成激溅的泥浆。然而更多的腐骸围上来,几无穷尽。 难道泥沼是由腐烂的尸骸堆积而成?这片泥流其实都是死尸?高登心头一凛,当即切断外循环,从与泥沼一体的境界中脱离出来。四周的异象随之消失,唯有那个最初的声音还着他的耳朵,低低地说:“好饿,真的好饿。” 泥沼裹着高登,继续向深处流去,仿佛永远不会停止。高登开始奋力挣脱,朝相反的方向划动。若不离开这里,他最终也会活活困死,变成尸体,彻底融为泥沼的一部分…… “丢下我,走!”黑狒狒无力地推了一下番红花,声音干哑得像一块摩擦的破布,嘴巴呼出的灼热气息喷在番红花的后颈上。 番红花已然记不清,黑狒狒是第几次这么说了。他咬咬牙,左臂紧了紧,把背上的黑狒狒再一次箍住,右手始终握着笛刃。 四面八方都是头发,从地里长出来的头发,一望无际,又长又黑,足足三米多高,像密密麻麻的海藻,在阴惨惨的夜风中纠缠飘动。放眼望去,番红花已经看不见其他马贼了。进入鬼城,马贼接连失踪、惨死,就在刚才,一阵风也失散在了茂密的发丛深处。 而无论是用手拔,用火烧,用刀砍,都无法摧毁这片长发之海。 “放我下来。”黑狒狒又竭力挣扎了几下,喘着气说,“带着我,你逃不出去的。鬼城和我们上次来,又有些不同了。我猜想,它吞噬的活人越多,就越可怕。” 番红花仍没有吭声,脚步来回移动,目光不停顿地扫过四周。他觉得背上的身体越来越烫,像一团烧热的火炭,搭在他肩上的手掌大半溃烂,鼓满脓毒的青紫色水泡。算算时间,黑狒狒距离毒发身亡已经不远了。 兴许再过几小时、几分钟,甚至就在下一秒。 “我不该让你跟着来的。”黑狒狒剧烈咳嗽了几声,鲜血涌出鼻孔。 “别再说了,我不会扔下你的。”番红花颤声答道,心乱如麻。 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 番红花摸向怀里的解药,又像被蝎蛰般地抽出手。 一丝极其轻微的异响出现在左后方,番红花想也不想,往前直冲,同时笛刃往后一撩,几十枚寒光****而出。他并不回头看结果,以最快的速度奔入发丛深处,左拐右绕,又俯身停下来,聆听四周动静。 “叮叮当当!”长发乱舞,一柄锈迹斑斑的镰刀凭空斩出,劈飞寒光。握住镰刀柄的手枯如鸡爪,露出的小臂布满青黑色的尸斑,嘴巴尖尖凸出,犹如鸟喙,脑壳光溜无毛,像惨白的鸡蛋壳。它披着一袭破烂的瓷之国古式长袍,四处张望了一下,重新隐入发丛。 番红花又开始移动脚步,轻而快地穿梭发丛。那个可怖的鬼东西总能找到他们,怎么也甩不掉。 但他最在意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不问我?”隔了一会儿,他涩声说。 第九章 鬼城迷影(七) - 刺客猎人 - 洛水  黑狒狒没有说话,*xshuotxt/com 为什么不问我?”番红花的声音压抑而痛苦。为什么不问问我,一个十多岁的普通少年,为什么可以背着你逃了这么久?为什么会施展武技?为什么长笛里会吐出刺人的尖锐? “不用问。”隔了一会儿,黑狒狒低声说。不需要问,也不需要知道。因为在少年的歌声里,燃烧着他也有过的光和热。 那样的歌声,只属于那样年纪的少年。 番红花的眼泪忽然流下来。 发丛轻扬,寒气阴森的镰刀猛然从番红花后方劈出。 “叮!”番红花反手挥出长笛,点在镰刀的刀刃上,借力向前跃出。一落地,他足尖再蹬,转瞬拉开十多米的距离,消失在发丛中。恶鬼不进反退,身躯融入一根挥舞的长发。下一刻,他从另一根长发里扑出,迎面截住了番红花。 “当当当!”长笛和镰刀一连交击数十下,番红花大喝一声,黑白双色源力缠绕成两条黑、白巨蛇,盘旋而起,沿着笛刃汹汹扑出。 “澎!”镰刀被长笛震歪,锋利的笛刃往下一沉,从空档而进,直直地插入恶鬼胸口。 笛刃抽出,恶鬼“扑通”仆倒,落地时化作一根粗长的黑发,诡异舞动。没过多久,恶鬼的身影又浮出发丛,挥起镰刀,劈向番红花。 这么下去,迟早会被活活拖死。番红花回身反扑,长笛迅疾闪动,舞成一团密影,黑白巨蛇源力旋转出一股股玄妙的螺旋之力。恶鬼随之摇晃,犹如喝醉酒般地直打转。 番红花趁势跑远,顺手摸出一瓶炼金恢复药剂,囫囵吞掉。四面八方尽是繁密的发丛,恶鬼可以籍此无限重生。想办法冲出去,才有活路。 然而他跑多远,这片长发之海就有多广,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一滴热乎乎的液体溅在他脖子上,番红花扭头一瞥,黑狒狒正死死捂住嘴,紫黑色的血不停溢出指缝。 “大叔!”番红花惨然叫道。 黑狒狒没有回答,仔细再瞧,他早已昏迷了。 番红花的手剧烈颤抖着。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一路厮杀奔跃,使得背上的大叔内腑震荡,毒伤迸发。只怕少年分心,大叔才硬忍住,哼都没哼一声。 “没什么比活下去更丑恶的了。” “不对。没什么比活下去更壮美的了。” 番红花噙着泪笑起来。他好像重新回到那个深夜,怀抱曲谱,拨动琴弦,听到大叔说“那些人,曾经那么喜欢过我的歌,可一转眼,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哆嗦着伸手入怀,什么马贼,什么刺杀计划,少年统统抛开了。在最孤独的黑暗里,这些统统都不重要。 唯有彼此相和的歌声,轻轻唱了起来。 “我不会走错路。”他一把抓住解药,用尽所有的力气。 他的手忽然就不再哆嗦了。 高登迷失在无尽的泥沼中。 无论他往哪里划动,都找不到出口。 高登的体力一点点耗尽,饥饿像一头不断涨大的巨兽,狠狠吞噬着他的胃囊。这些天,他一直忍饥挨饿,如今快熬不下去了。 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人也昏昏欲睡。“好饿。真的好饿。”恍惚中,他反复听到耳边的低语。 到底是谁的声音?难道是我自己的? “好——”高登忍不住开口,又本能地察觉出了危险,猝然停下来,背脊渗出一丝冷汗。他拔出火虹匕,猛扎小臂,刺痛带来暂时的清醒。 要是说出了“好饿”,自己是否会被这片泥沼同化,成为无数尸骸中的一员?那些尸骸长途跋涉,进入鬼城,是否也和他一样失去食水,饥饿难熬? 该怎么闯出这里? 番红花停了下来,站在原地,斜斜垂下的长笛护住黑狒狒。 黑狒狒平躺在他身后,呼吸开始转缓。服下解药和几管炼金药剂之后,黑?狒有了起色,脸色不再那么苍白,渗出的鲜血也变成了鲜红色。 番红花调匀呼吸,默默等待着恶鬼。东跑西躲没有用,他的炼金药剂也用光了,黑狒狒更经不起剧烈的折腾。唯有在搏杀中摸清恶鬼的弱点,才能找到生机。 心体合一,石中之火。红发少年第一次体会到了战斗的精髓。 “当!”笛、刀交击,迸出闪耀的火星。 恶鬼从正对面的发丛中跃出,镰刀横扫,卷起一阵尖啸的阴风。番红花长笛一横,敲在镰刀不易受力的中段,镰刀随之荡开。番红花敏捷出腿,勾住恶鬼身上晃悠悠的长袍,脚尖顺势一拨。 恶鬼被袍摆绊住,滑倒在地。长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中恶鬼头顶心。“砰!”恶鬼的脑袋炸开,整个身躯再次化作一根长发。 番红花深深吸了口气,原地等候,恶鬼慢慢出现在视野中。 “当当当!”镰刀劈出,与笛刃激烈纠缠。一连串攻守转换后,恶鬼被长笛撩中裆部,笛刃由下而上,将恶鬼切成两半。 几十秒后,恶鬼狰狞的脸又一次浮出发丛…… 对方的心脏、咽喉、头颅、****、腋窝、****都不致命,番红花一边挥动长笛,封挡镰刀,一边急思对策。 “咣当!”镰刀再次硬劈长笛,频频交击中,笛身吃不住力,折断碎裂。番红花挥掌疾拍,碎片卷向恶鬼。他解下腰胯的青铜竖琴,一根根琴弦陡然绷直,闪烁着犀利的寒光。 一道灵光蓦地闪过他脑海。奇怪!为什么恶鬼没有攻击大叔? 他虽与恶鬼激战,但仍留了几分力,以防恶鬼袭杀黑狒狒。可直到现在,恶鬼也不曾对黑狒狒下手。 琴弦一抖,番红花向旁跃出,刻意与黑狒狒拉开距离。不出所料,镰刀跟了过来,直劈番红花的后背,反而对近在咫尺的黑狒狒视若未见。 番红花脚尖一旋,转换方向,恶鬼也转过来,双方相距黑狒狒越来越远。 为什么恶鬼只追自己?自己和大叔哪里不同?番红花的目光掠过黑狒狒,瞥见他醒目的大光头。 光头!发丛!番红花心头一跳,恶鬼挥动着镰刀扑来,鸡蛋壳般的脑袋光滑无毛。 “噗嗤”一声,琴弦穿过重重刀影,刺入恶鬼眉心,恶鬼僵硬倒毙。紧接着,琴颈里吐出一柄短匕,从番红花头顶削过。大撮红发飘落,少年赫然变成了一个光头。 片刻后,恶鬼跃出发丛。但这一次它提着镰刀,茫然四顾,像根本看不见对面的番红花。 原来恶鬼只追杀有头发的人。番红花摸了摸光溜溜的头皮,背起黑狒狒,渐渐走远。 彼此相和的歌声,又在心里轻轻唱了起来。没过多久,他就望见了发丛的尽头。 第十章 鬼城迷影(八) - 刺客猎人 - 洛水  泥沼蠕动,茫茫无边,高登愈发觉得头晕眼花,*xshuotxt/com每当那个声音在耳边低语时,胃囊就一阵痉挛般地疼痛。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高登再度运转息微术,源力蛛丝向四周辐射,整个人又一次进入外循环。 融入泥沼,虽然可惊可怖,但越是接近危险,越可能找到活路。 “好饿,我好饿。”铺天盖地的嘶吼声充斥耳膜,腐烂的尸骸从四面八方浮现。高登仿佛是最新鲜的食物,吸引着它们飞蛾扑火,络绎不绝。 高登苦苦忍受着音浪的轰炸,源力蛛网层层振荡,残肢断骸还未接近高登,就被源力蛛丝弹开,击成碎泥。此举太过消耗源力,好在高登的源力异常精纯,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过了许久,高登突觉心脏一阵急跳,眼前阵阵发黑。尸骸层出不穷,令人疲惫又绝望,他的源力渐渐消耗到了尽头。 一具尸体慢慢爬过来,它面目难辨,血肉却很丰满,也没有腐烂长脓。高登发觉它四肢尚在,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粗长的金链子,晃晃荡荡,非常醒目。它一边爬向高登,一边啃咬自己的手臂,“嘎吱”撕下肌肉,大口吞嚼下去。 这是一具新鲜的尸体?高登心中一动,源力蛛丝漏过尸体,任由它一点点爬近。“啪”高登一把抓住尸体,举起来。它的两条腿自然垂下,膝盖微微外翻,双腿呈现出“O”形。 像是马贼!他们长年在马上,不少人都会有类似的罗圈腿。尸体笨拙地挣扎着,还在啃咬自己的手臂,似乎饿到了极点。高登想起初陷泥沼时,闻到难以抵挡的美妙香气。难道所有的残肢断骸,都熬不住饥饿和诱惑,最终自己吃了自己? 高登手上发力,源力蛛丝将尸体震得粉碎,那条金链子也断成几截,缓缓陷入泥沼。 高登蓦地心神一震,所有尸体都腐烂化泥,那么他们的随身之物去了哪里?衣物或会腐朽,但刀剑之类的金属呢,为什么这里看不到? 高登毫不犹豫,紧随暗流而动。不知过了多久,暗流的速度越来越快,犹如湍急巨浪一路猛冲。轰然一声,高登只觉身躯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脱离泥沼,摔在一片废墟上。 身下传来“咔嚓”声,高登伸手一摸,俨然是一柄生锈发脆的铁剑,刚被自己压断。他回头再瞧,背后正是森森耸立的岩石蜂巢,分不清自己是从哪个洞穴掉出来的。 “噗!”一条血红的长舌头从某个洞口弹出,卷向高登。高登单手撑地,向后翻跃。血舌扑了个空,倏然倒卷,没入洞穴,再也没有了动静。 高登略一思索,径直向前走去。四周多是些金铁之物,还有几件零碎玉器。他捡起一块玉佩,抹去泥垢。玉佩色泽青暗,布满沁斑,是瓷之国特有的饰物,依稀可以看出上面雕刻的虎头图案。 大批商旅惨死鬼迷沙漠,才逐渐导致瓷器之路就此中断?高登一边恢复源力,一边慢慢走过废墟,大片街区映入他的视野。 这片街区的建筑极其怪异,高耸的灰墙歪歪扭扭,墙岩大小不一,像孩子恣意堆高的一块块积木,随时会塌落下来。屋舍也忽圆忽尖,造型各异,如同扭曲的橡皮泥团。 越靠近街区,高登就越看不清它的样子。灰雾从他脚旁钻出来,幽灵般四处飘荡,把整片街区笼罩在昏暗里。 高登停在街区的入口,花了半个小时,彻底恢复源力,才继续向前。明知其中凶险,但他必须入内。他快要饿晕了,就算里面找不到食物,找到马贼也一样。 “当——当——当”当他迈入街区的一刻,刺耳的钟声突兀响起,回荡夜空。高登循声望去,一座尖锥形的钟楼伫立在远处的黑暗中,如一根刺向夜空的獠牙。巨大的铁钟悬在顶端,微微摇晃。一个黑影攀附在大钟上,两只竖瞳亮如赤焰,直勾勾地瞪着高登的方向。 钟声连响三下,缓缓消逝。高登觉得整片街区像是一下子活了,凄风卷着沙子穿梭街巷,呜咽作响,无数阴影幢幢,鬼鬼祟祟地窥伺着他。 高登想了想,直奔钟楼的方向而去。他沿着一条宽阔的街道往里走,路面乱石堆积,忽高忽低,陡峭难行。街道两旁,屋舍紧闭。高登试着推了推一间房门,岩石的门板又厚又重,难以推动,掌心接触处却感到凹凸不平。 他退后半步,仔细端详石门。借助火虹匕的亮光,石门上雕刻的粗糙图案隐约显现:一头恶鬼站在麦田里,高举镰刀,似在欢呼庆贺,四周堆满了高高的谷物。 恶鬼还会耕种收粮?荒诞的感觉充斥高登心头,他又来到另一间屋舍前,石门上赫然也有图案:一头腮突嘴尖的恶鬼站在几条弯弯的曲线当中,咧嘴大笑,生有鳞片的双臂紧紧抱住一条肥鱼。 弯弯的线条像是河流,可鬼迷沙漠里,哪来的河?高登愈发觉得匪夷所思,他开始挨门逐户,仔细察看,几乎每扇门上都雕刻图纹,全是恶鬼们耕林渔猎的寻常场景。 这哪里像鬼城呢?高登拐过街道,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一个黑影从边上的巷道里冲出来,胡乱低吼,手上的斩马刀舞成一团雪光。 是马贼! 高登的肚皮“咕叽”一声,他探脚一勾,马贼绊倒摔地,斩马刀飞出去,“咣当”撞在高墙上。 马贼刚要爬起来,一记简洁有力的肘击正中心窝,紧接着手臂被反扭,顺势一翻,马贼的脸贴向地面砸去。“砰!”鲜血顺着鼻孔喷出,马贼一阵晕眩,头发继而被揪起,腰眼又被一只脚稳稳踩住。 高登另一只手在马贼全身快速搜过,没有食物,也没找到水囊。马贼兀自扭动挣扎,嘴里语无伦次地叫着:“鬼!好多鬼!我跟你们拼了!” “我是人,不是鬼。”高登扳过马贼的脸,让他看清楚自己。 “杀了你,你这恶鬼!饶了我吧,我有好多金币,全给你!”马贼不管不顾地乱叫,面容惊惧扭曲,密布血丝的眼珠像是要鼓凸出来。 “噗嗤!”高登的火虹匕捅进马贼的肩膀,鲜血溅出。 “看清楚,我是人,不是鬼。”他平静地说道。 马贼负痛厉叫,高登不紧不慢,又是一匕捅过去:“看清楚,我是人,不是鬼。” 第十一章 鬼城迷影(九) - 刺客猎人 - 洛水 匕首捅到第七次,马贼出现了短暂的清醒。他好像刚刚看清楚高登的样子,下巴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一个劲地喘气。 “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一阵风他们在哪里?”高登问。 马贼猛然甩头,撞向高登。高登左掌一推,马贼的脑袋撞向地面。马贼试图转身反击,高登弯膝半跪,马贼弓起的背脊又被压下去,匕首再一次捅进肩窝。鲜血从伤口不住滴落,汇聚成一摊,沿着地面的乱石缝隙流淌。 “****养的,你到底是谁?”马贼抽搐着厉叫。 “放松一点,我和你一样,只是一个误入鬼城的人类。我们没有仇,也没必要自相残杀。”高登用柔和的口吻说,“我知道,你很害怕,我也很害怕。我们可以相互交换鬼城的信息,帮助彼此逃出去。一个人的力量,总比不上两人齐心协力,对不对?” 马贼竭力扭过头,惨笑道:“你当老子是傻瓜吗?虽然我搞不清你是谁,但你会让我活下去?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杀了我吧,老子这辈子活够了!这里全是恶鬼,你也一样逃不出去,要给老子陪葬!” “你不会这么容易死的。”高登沉默了一会,火虹匕贴住马贼脖子,轻轻向下刮动,血印慢慢渗出来。 “你剥过人皮么?先是从耳后根,开一个小口子,然后沿着脊椎往下割。你的皮会一点点卷起来,露出鲜红跳动的肌肉。你有点胖,皮肤和肌肉之间还连着一堆黄白的油脂,不太好剥。但你不会马上死,嗯,你的肉很新鲜,你想尝尝吗……” “你这个魔鬼!魔鬼!”马贼嚎啕起来,拼命挣扎。“你不是人,你就是这里的恶鬼!你们全是恶鬼!”他双眼瞪大,瞳孔的血丝像要绽出来,神情迷乱而扭曲,显然又陷入了疯狂。 火虹匕一闪,高登割下马贼两块大腿肉,拎在手里。马贼痛得满地打滚,连连哀嚎:“恶鬼,你这个恶鬼!” 高登盯着血淋淋的肉块,喉头耸动,不由自主地凑过去。他太饿了?实在太饿了。 “恶鬼!”死寂的街道上,回荡着马贼凄厉的吼叫。高登的手微微一颤,差点丢掉肉块。可什么是人,什么是鬼?鬼杀人,人也杀人;鬼吃人,人更要吃人,贵族和黑帮压榨平民时,会把他们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高登揪紧肉块,血水从指缝间渗出来,温热又艳丽。 “嘎吱嘎吱——”门轴转动的声音异常刺耳,高登猝然转身,滑步后退,一扇屋门在他眼前缓缓打开。 一团身影站在高高的门槛后,朦朦胧胧,形如虚幻。马贼的血正蜿蜒流过去,一碰到门槛,便消失无踪。 一开始,高登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可随着马贼的血越流越多,虚幻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似从雾气里一点点浮现出来。 幽黑的长发从它正面披落,遮住面颊,只探出两根弯弯翘起的獠牙。它个子很高,瘦如竹竿,裹在一匹皱巴巴的毛毡里,光脚站着,尖趾间连着灰黑色的蹼。 这是一个出现在岩画中的恶鬼! 高登的火虹匕微微侧转,源力无声延伸。由于长发遮面,高登看不见恶鬼的五官,但能感觉到它正在审视自己。 “卖——不——卖?”沉默片刻,恶鬼率先开口。它说的是人类的语言,但口音极为怪异,仿佛把多种地域的方言混杂在一起。兴许是很久没说话了,它舌头有点僵硬,声音断断续续。 高登反倒放下心,匕首稍稍往后挪了一点。既然恶鬼能建造城巷屋舍、岩画记事,它们理应是智慧种族。这就意味着,双方或许可以沟通,可以妥协,未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这个——卖不卖?”恶鬼指了指地上的马贼,重复道。 高登微微一愕,旋即抓起马贼,不动声色地道:“卖,当然卖。但我要价很贵,你买得起吗?” “生命——宝贵。”恶鬼点点头,转身走向屋内,“请——进。” 高登纕一犹豫,跟了上去。马贼兀自挣扎,双脚乱踢,高登一掌切在他颈后,马贼昏迷过去。 “小心点——死了的话——我不买。”恶鬼扭过头,看向马贼。从它起伏的声调里,高登听出了渴望。 “嘎吱”石门在高登身后关闭。屋子里灰蒙蒙的,散发出陈腐的灰尘味。四下里空空荡荡,高登并未瞧见任何家具摆设,唯有向里的一面石壁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抽屉。 “你——想要什么?”恶鬼问道。 “你有什么?”高登反问。食物,水,逃出鬼城的路……他都想要。 “你想要的——我都有。”恶鬼低声笑起来,幽灵般的笑声在封闭的室内生出一遍遍回声。它慢吞吞走到石壁边,拉开其中的一个抽屉,璀璨的光华射出,金银珠宝闪花了高登的眼睛。 恶鬼随手拿起一顶华美的皇冠:黄金的桂叶环绕成拱,分别镶嵌琥珀、翡翠、玛瑙、猫眼。镀满星辰沙的拱顶雕镂精美,托起一颗拳头大小的火焰钻。最奇妙的是,火焰钻内红光升腾,变幻出种种奇景异象。 “这是——古时帝王的皇冠……”恶鬼介绍道。 高登断然拒绝:“我不需要这些。” 恶鬼又拉开另一个抽屉,里面堆满了斑驳古旧的卷籍:有的由兽皮硝制,有的丝帛编织,有的金页打造,还有的是布满裂缝的石板……上面写满形态各异的古文字。“风族——隐遁术、泰坦——炼体金书、天羽族——密窍凝炼法、瓷之国屠龙术、武僧源力秘劲、通灵术观想百变经,里世界幽游魂录……”恶鬼的语声逐渐流畅起来,“这些——是古时的修炼秘法,来自不同种族。许多种族已经灭绝,功法秘籍都是孤本。” 高登喉头发干,心跳忍不住加快。这些修炼典籍勘称无价之宝,随便哪一本流传出去,都会引发轩然大波。杀掉恶鬼,独吞秘籍?可对方又怎会毫无防备?他默然片刻,道:“这些不够,你还有什么?” 恶鬼陆续打开一个个抽屉,里面无一不是天材地宝、奇巧珍玩:锋锐无匹的绝世宝剑、会说话的铜镜、远古炼金胶囊、变化自如的面具……即便以高登的定力,也瞧得眼红心热,动心不已。 “还是不够。”他摇了摇头。 第十二章 鬼城迷影(十) - 刺客猎人 - 洛水 与高登相隔三条街巷的一幢石屋内,一头恶鬼半蹲在雀斑对面,背上油亮光滑的蝠翅一下下扇动,闪过幽黑的光。【无弹窗.】 “你这堆东西和破烂没两样,别说是换炼金速效保命丸,就算换一瓶过期的炼金药剂,都远远不够。”恶鬼拨开地上染血的破袍、零零碎碎的暗器、两柄短刀,又瞧了瞧雀斑脚下刚刚咽气的黑鹰战士,遗憾地咂咂嘴,“他死了,死人可没什么用处。在这里,活人才值钱。比如她——”它贪婪地盯着雀斑抱住的翠茜,涎水从尖耸的嘴角淌下来,落在地上,“滋滋”冒起青烟。 汗珠从雀斑额头渗出,滑过鼻梁,滴在翠茜苍白冰凉的脸颊上。她蜷缩在雀斑怀里,闭着眼睛,昏迷不醒。隔了一会儿,睫毛才微微颤动几下。 “****的,你到底要什么,才肯救她?”雀斑嘶声吼道,就在刚才,他把自己身上仅剩的短刀都送了出去。 “唯有生命才能交换生命。”恶鬼Y恻恻地说,“想要救她,把你自己交给我。” “你这该死的混蛋!”雀斑攥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恨不得不顾一切冲上去。恶鬼如有所觉,翅膀一振,绕着屋梁飞起。空中飘浮的无数磷火被气流搅乱,四散飞扬,溅出星星点点的邪诡荧光。 恶鬼“桀桀”地怪笑起来:“一个换一个,公平又合理。你舍不得自己,又想救人,还真是虚伪贪心的人类啊!” “贪心的人类。”恶鬼看着高登,发出讥诮的笑声。他再次拉开一个抽屉,里面盛放着黑糊糊的R干,硬得像石头的面饼,盛满浑水的锈铁壶…… 高登的喉头不自觉地耸动了一下,空空的肠胃骤然揪紧,发出饥饿的摩擦声。 “还是不够。”他竭力移开目光,眼神不曾透出半点渴望,“R和水,他的身上就有。”高登不屑地笑了笑,从马贼大腿上扯下一条血淋淋的皮R,塞进嘴里,细细咀嚼。“比你这里的R更新鲜,更有嚼劲,鲜血也比淡水更滋补体力。”他啧啧有声,脸上泛起迷醉的神色,犹如享受一顿豪华大餐。 恶鬼楞了一下,它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忽而觉得有点莫名不安。“你到底要什么?这个人就快死了,死了你就什么都换不到!” “地图。”高登咽下一口血水,强忍反胃呕吐的感觉,轻描淡写地说,“我只要鬼城的地图就行了。” 恶鬼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抖动的毛毡散发出一阵阵**的臭气:“你难道还想逃出去?哈哈哈哈,可怜的小老鼠害怕了!想溜回窝了!”它猝然止住笑声,森然说,“你来了,就永远属于这里,属于我们。” 这一瞬间,高登几乎想翻脸动手,终究还是忍耐下来。沉思片刻,他说:“我不要任何东西,只问三个问题,问完之后,他就归你。”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我还从来没碰到这样的买卖。”恶鬼不满地咕哝几句,又狠狠盯了几眼那个濒死的马贼,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好吧,你快点,时间不多了。” 高登当即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 “我是什么?”恶鬼喃喃地重复道,长发突然激烈甩动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什么!”它的声音变得焦躁而凶戾,“我已经回答你了,快说下一个问题!快问,快点!” 高登心中一动,故意装作思索的样子,拖延许久,直到恶鬼暴躁得快要发疯,才慢悠悠地问:“鬼城最危险的地方在哪里?” “当然是先知大人的陵寝。”恶鬼迫不及待地回答,随即脸色一变。四下里的积尘猛然飘起来,上下急旋,宛如游窜的幽灵。空气像水一样剧烈晃动,昏暗的光线开始扭曲,仿佛把整幢屋子割裂成无数个悬浮的碎片,相互纵横交错。 “轰!”高登的精神海中,獠牙灵种光芒一闪,自行跃出,一片迥然有异的景象浮现眼前:上空像是破开了一个庞大的DX,深不可测,幽冥Y怖的气息从中涌出,穿透岩石屋顶,如洪水滚滚倾泻下来。一条条惨碧色、血红色、冰蓝色、骨白色的光带在D口恣意挥舞,似可怖异物的触手。 难道是——里世界!高登楞了一下,旋即醒悟,鬼城是相距里世界最近的地方,深受界缝影响。这个突然破开的虚空DX,显然与里世界连通! 蓦地,一个硕大无比的脑袋缓缓探出D口。 恶鬼发出一声尖利的哀嚎,浑身抖个不停,裹体的毛毡掉在地上,露出干瘪如纸的枯皮。 那个巨山般的脑袋仍在慢慢向D外挤,似乎非常吃力,四周光带闪烁变幻,气流“嘶嘶”疾窜。脑袋逐渐显出全部的轮廓,形似一个牛头,黄瞳大如磨盘,面色靛蓝透紫,脑门高高凸起,两个尖柱般的粗弯犄角闪耀着摄人的金光。 是牛头灵! 血狱会的藏书《里世界反生命汇编》中,确凿提及:“牛头灵:牛头人形,在里世界分布广泛,数量众多。等级:赤铁级反生命。喜好:猎食游魂、幽灵等弱小反生命,无法伤害任何存活的生物。” 凝视着牛头灵,高登的獠牙灵种连连闪动,莫名生出了一丝饥渴之意。 “咔嚓咔嚓——”虽然耳朵听不见,但借助獠牙灵种,高登“听”到了界缝不断碎裂的声音。“砰”的一声巨响,牛头灵庞大的牛头完全探出DX。 四周鬼哭狼嚎,Y风大作,一个个抽屉砰砰乱响,震动不休。“扑通”恶鬼几乎瘫软在地,长发被Y风哗然吹开,一张脸白骨L露,密布黑黄色的死斑。 牛头灵的鼻孔猛地张开,深深吸气,恶鬼悲厉惨叫,满地打滚。高登“望”见一个人形的游魂被一点点吸出恶鬼的身躯,就要投向牛头灵。 恶鬼突然一把抓住地上的马贼,霎时,游魂窜入马贼躯壳,马贼浑身一震,片刻后,缓缓睁开双眼。 牛头灵发出愤怒的咆哮,鼻翼频频翕动,狂吸不止。“马贼”脸上露出拼命挣扎的神情,腰背痛苦拱起,嘴角泛出一股股血沫。但进入身躯的游魂,始终不曾被牛头灵吸出。 高登目光一闪,突然冲向石壁,*近抽屉。四周光线扭曲,空间错位,每一个抽屉所在的位置已非R眼所见。他无法挑选,只能双手乱抓,碰到什么就拿什么。 转眼间,他怀里塞满了秘籍、药瓶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此时,牛头灵狂吸一阵,毫无所得,怒吼着渐渐缩回虚空DX。 无暇多想,高登撩腿往石壁上一蹬,借助反震力,往石门****而退。 第十三章 鬼城迷影(十一) - 刺客猎人 - 洛水  “砰——”封闭的石门被轻易撞开,高登就地一路翻滚,逃离石屋,犹然望见“马贼”双目投来诡异的凶光。 一道迅猛的阴风从街道卷过,石门缓缓关闭。高登捏了捏怀里鼓囊囊的宝物,大致有七、八件之多。先前他选择交易,是因为摸不透恶鬼虚实,要是动手可行,恶鬼怎敢把众多宝物拿出来?同样,恶鬼没有硬抢马贼的尸体,可见它也要受交易制约。这便意味着:在石屋内,双方可能都得遵守交易,不然后果堪忧。 他现在选择硬抢,一来恶鬼被牛头灵牵制,无力阻拦;二来他刻意拖延时间,导致恶鬼没等到第三个问题,就动用马贼尸体,可算是违反了双方的交易。因此他断然动手,果真全身而退,未曾遭受任何不测。 还没来得及细看收获,更狂烈的阴风就从四面八方卷来,汹涌如潮,几乎让他站立不稳,难以睁目。急促的气流在上空奔腾震荡,一个又一个虚空洞穴出现,犹如漩涡不断旋转,从中探出一条条妖异艳丽的光带。 空间在高登的视野中再次层层错开,街道翻折,石屋扭曲,地面忽远忽近,獠牙灵种感应到了此起彼伏、千奇百怪的叫声。 牛头灵!马面灵!勾魂灵!吞煞灵……高登“望见”十多个反生命纷纷从旋涡内探出,面目怪异狰狞,贪婪四下张望。 这些反生命无一例外,都以弱小的游魂恶灵为食。半空中,一头巨大的马面灵瞳泛绿光,倏然吐出绳索缠绕般的长舌,把一头游魂从石屋内卷出。 高登心头一震,恍然明白了逃出鬼城的办法。 蓦地,獠牙灵种光芒大盛,跃动不休,莫名生出一股强烈的饥渴之意。 “小鬼,你没受伤吧?”伏在番红花背上,黑狒狒咬牙吸气,剧烈的颠簸令伤口再次迸裂,鲜血汩汩渗出包扎的布条。 “大叔,我好得很,你怎么样?”番红花直起腰,剧烈喘息,紧握的笛刃兀自插在对面恶鬼的胸口。不知何故,搏杀时恶鬼陡然僵滞不动,任由笛刃贯胸而过。 “我嘛,哈哈,我好得可以跳上几轮斗牛舞!小鬼,你会跳斗牛舞吗?”黑狒狒大笑,手紧紧按住左肋。毒伤虽解,伤口却未恢复,由于缺乏药物,割去腐肉的地方又开始渗出混浊的脓水。 “我没学过。”番红花摇摇头,他们踏足于一片草木荒芜的干涸泥滩,现在突然变得交错割裂,仿佛来回摇晃,生出重重叠影。偏偏他脚下平稳如常,感受不到一丝异样的震颤。 “那可不行!小鬼,斗牛舞最能引来酒吧小娘们的尖叫啦!嘿嘿,可惜你还是个雏,不懂娘们的滋味,啧啧。” “我懂!白朗宁不是说过嘛,‘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大叔,你爱过小、小娘们么?” 番红花觉得背上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安静许久,他才听到黑狒狒怅惘的声音:“曾有那么一个酒吧女招待,很爱笑,大眼睛就像绿宝石,不,比绿宝石更漂亮。她想看书,又不识字,一直缠着我教她……喂,小鬼!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大叔,那后来呢?为什么你们没在一起啊?”番红花好奇追问,一边挥动长笛,小心翼翼探向前方。四周看上去扭曲错位,实际却没什么变化。他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并无不妥。 “后来……”迅猛的阴风淹没了黑狒狒的声音,乱流“嘶嘶”疾窜,泥滩被成块成块地掀起,四散抛溅,雨点般洒落下来。“啪!”一小条硬物砸向番红花,他长笛随意一拦一搅一旋,消去冲击力,硬物稳稳停在狭窄的笛身上。 黑狒狒的眼角微微抽搐,这并非硬桥硬马的拼杀,而是精巧细腻的格斗小技术,唯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方能做到。他瞧了瞧少年,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沉默。狂风卷起泥石,暴风骤雨般打在身上,分不清是疼痛还是麻木。 “这是——”番红花抓起硬物,刮掉上面厚厚的泥垢,一条尖细分叉的白色骨骼显露出来。“鱼骨头?”他吃惊地摩挲了几下,又在附近挑拣了好几个泥块,敲掉泥壳,仔细查验。 “这是黑星蜃贝,这是刺螺蟹的壳,这块有点像珊瑚,这是鲨齿蕨的化石……”番红花失声叫道,“大叔,难道这个鬼地方本来是一片大海?” “启蒙史诗!”黑狒狒目光一惊,脱口而出。 “那地狱的牢笼, 曾经通向浩瀚的星空。 那凶怖的沙漠, 曾经覆盖丰收的海洋。”番红花大声吟诵,扭头看着黑狒狒。两人面面相觑,齐声唱出了史诗的最后一段: “在长河最初的源头, 异魔的眼睛俯视世界,从天空与心灵而降。 生命之树在收割的祭礼中,痛苦呻吟。 圈养的猪羊在血与火中,渴望新生。” 番红花张大嘴巴,嚷道:“大叔,难道启蒙史诗不是随口乱编的?” 黑狒狒呆了片刻,启蒙史诗是远古流传下来的吟游诗歌,和其它古代诗歌不同,它配曲的音调忽高忽低,起伏异常强烈,音域跨度过大,因此被视为难度最高的诗歌。通常只有嗓音一流的吟游诗人,才敢当众表演启蒙史诗。 “那凶怖的沙漠,曾经覆盖丰收的海洋。不正指这里曾是大海吗?”番红花兴奋地道。 黑狒狒迟疑地道:“也许这只是巧合。” “那么‘生命之树在收割的祭礼中,痛苦呻吟’呢?”番红花目光闪亮,唾沫横飞地说道,“生命之树会不会是指魔命树?为什么我们死后,心脏里的魔命树都神奇地消失了?按照启蒙史诗的说法,它是被收割了?莫非是异魔干的?不然诗歌里为什么会说,异魔从心灵而降?” 黑狒狒苦笑一声:“到底是个小鬼,真会异想天开。许多远古史诗都是瞎掰的,傻子才会当真。启蒙史诗里还说‘异魔的眼睛俯视世界’呢,难道它们在天上观察我们吗?” 说到这里,他抬头望了望幽暗深邃的上空,阴风疾旋,如泣似咽。黑狒狒突觉心头一悸,生出瘆人的寒意。 “那可不一定呀,大叔。不过诗歌里‘圈养的猪羊’又指什么呢?咦,大叔,你快看——”番红花瞪圆眼睛,震惊地叫起来。 一座灰蒙蒙的巨型建筑宛如鬼魅,幽然浮现于视野的正前方。而刚才,眼前分明是空空荡荡的一片开阔地。 黑狒狒陡然变色。 “它又来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