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癞蛤蟆也是有尊严的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我叫徐长卿,鄂州人士。 再有三月及冠,可参加乡试入仕途。 本是人生最好光景,意气风发,十拿九稳于仕途更进一步。 不曾想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肆虐全城,致使父母暴毙双亡,只剩我一人。 父爱如山河,母爱如春晖,他们是我精神世界的支柱。 父母一走,小富之家,瞬间衰落。 父母撒手人寰时,给我一块玉佩,吊着最后一口气,嘱咐我务必将此玉佩还予神将王符岐。 神将府,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我待朝廷驰援鄂州,瘟疫根除,历经千辛来到洛阳。 神将王符岐,乃当朝柱国,军功卓著,其地位之显赫,与八方诸侯不遑多让。 而我,仅南蛮小城的穷酸秀才,与之相比,可谓云泥之差。 我终于按照爹娘临终前的嘱托来到神将府。 望着比鄂州城门都阔气的高阁门阀,想不明白自家与这等将相门阀有何渊源? 真不知爹娘闭眼前是不是说的胡话,交代错了。 “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玉佩嘛,神将府会稀罕这种玩意儿?” 父母临终前给我的玉佩,我在来洛阳的路上不知研究了多少回。 玉是普通的玉,朴实无华,看不出丝毫稀奇之处。 雕刻手艺也着实一般,图文是常见的龙凤呈祥,而且还是一块断玉。 这等级别的破损玉器,拿到当铺恐怕连碗洛阳街头的茶水钱都不够。 为不显唐突,有失礼数,我整了整双鬓,理了理衣襟,朝着神将府朱门缓步走去。 不出我所料,神将府的守卫见我走来,先是目光如炬地盯着我,而后手中双戟交叉,阻拦道:“来者何人?” 我微微躬身,朝两名守卫拱手拘礼道:“在下徐长卿,鄂州人士,父母临终前,命我将一块玉佩还予神将......” 身材魁梧,体格高大的守卫用警惕的目光扫了扫我,大概看我不像怀有不轨意图的歹人,命我站于一旁。 我乖乖立于门口的石狮子旁,这时另一名守卫问我:“你说的玉佩呢?” 闻言,我赶忙将玉佩从怀中掏出来,然后恭敬地递到魁梧守卫手里,行了一礼:“有劳军爷!” 接过玉佩,魁梧守卫快步进宅,其中一人命我稍加等候。 其实,我的本意是还了玉佩,当即离开,也算了却父母临终的嘱托。 奈何来洛阳路上花光了所有积蓄,当时心存一丝幻想,心想着千里送还玉佩,且不管这玉佩值不值一顿饭,就凭这车马劳顿,鄂州距洛阳三千里,它总该值一顿粗茶淡饭的答谢吧? 我站在朱门外等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通禀的守卫这才小跑出来,然后唤我道:“夫人命我领你过去......” 我听得真切,守卫用的是“领”,而不是“请”,我心里期盼的那顿果腹之餐,怕是没有指望了。 不过神将府这等高门阔宅没有对我放狗驱赶,也说明这块玉佩确有特别之处。 神将府很大,我跟着魁梧守卫穿过不知多少连廊楼阁,最终在一个装饰恢宏的厅堂落座。 鄂州瘟疫,我家虽蒙难,可读了十几年书,听闻和见识我多多少少还是有的。 高堂之上,一张檀木桌椅,光色幽亮,虎头雕刻于椅靠双侧,壁花修饰,虎目炯炯。 座椅背靠藤花,宛若初绽,一刀婉转不复刻,栩栩若生。 单此化腐朽为神奇的雕工神技,便是苏州工匠的大手笔,普通雕花工匠,怕是碰这等木材的资格都没有。 我落座的椅子放着一个垫子,四方四正,甚是好看。 垫子面料看着像焱江蜀锦,扬州的刺工针线,垫子里填满了蚕丝,坐在上面很是舒适,冰凉丝滑。 垫屁股的一个小物件都能换普通百姓的一年吃食,神将府还真的是配得上“金碧辉煌”。 我坐在厅堂下方等了片刻,一个娇小可爱的丫鬟给我上了一杯茶。 茶水很香,是今年的新茶,嗅着像徽州的猴魁。 碍于读书人的拘谨,我出于礼貌端起茶杯,只抿了一小口茶水,心想着这一小口茶差不多就算做早饭了! 小丫鬟上茶时,偷偷瞄了我一眼,大概是这厅堂之内很少落座像我这等相貌普通,穿着同样普通的寒酸文人。 我也瞄了小丫鬟一眼,眼角余光只是匆匆在她亭亭玉立的身躯上扫过,轻轻吞了一口口水,勉强算秀色可餐吧。 可惜,不顶饿! 上完茶的小丫鬟退下去没多久,在两个佣人簇拥下走出一位贵夫人。 贵夫人用低人一等的目光轻蔑地望了我一眼,而后一脸不悦地坐在厅堂上方,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望着我,嘴角毫无征兆的露出一抹冷笑。 我不认识贵夫人,但看两个佣人簇拥,又身着华服,且相貌徐娘半老,我猜多半是神将府的女主人,再不济也是神将府的姨太太。 我起身恭敬行礼,嘴里唤了一声:“夫人!” “你就是徐长卿?”夫人的语气带着诧异。 我颔首又拘一礼:“正是!” “你不用假惺惺和我在这客套,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神将府的高枝儿并非你这等乡野村夫能攀得,从哪来回哪去!” 贵夫人语气似乎有些不忿,没来由地说这么一番话,听得我郁闷无比。 没等我询问是何缘由,贵夫人又趾高气昂道:“早年徐家先祖与我家老爷子的约定不为算,这事原本我和将军就不同意......而今徐、王两家地位悬殊,这件事你更不要异想天开!” 夫人阴阳怪气的一番话我不仅没听明白,还傻乎乎问了一句;“还请夫人言明,是什么约定?” 贵妇人估计认为我是装傻充愣,故意以言语相激,气得摔了面前杯盏。 “啪!” 上等的玉山瓷器碎了一地,贵妇人或许无感,我却心疼地一脸惋惜。 “我家女儿王西子乃是云海仙宗首座,紫阳真人唯一亲传,如今已堪化境,能配得上她的应是世间翘楚,皇亲贵胄,你算什么东西,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贵妇人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就算再傻也该听明白其中意思。 所谓先祖的约定,怕是祖父早年与人酒后定下的婚媒约定,只是这事从未有人向我提及,我至今一无所知。 父母直至临终咽气时,没来得及言明玉佩之事的详细原委,害得我千里迢迢热脸贴人冷屁股,丢人丢了三千里! “既然玉佩已然送还,在下告辞!” 神将府与我家既然有这层渊源,以我目前的家室处境,别说攀神将府的高枝,就是鄂州弹丸之地,我也不够在州牧府中入桌吃席的资格。 人微言轻,尊卑有别。 在等级森严的大周王朝,身份的悬殊就好似一道天堑鸿沟,想要跨越谈何容易! 与其自讨没趣,不如拍屁股走人,免得到时被人乱棍扫地出门,颜面自尊尽失。 见我灰溜溜准备离开,贵夫人向身旁的仆人使了个眼色。 仆人会意后,将早早准备好的布兜丢给我,一副施舍语气道:“这是我们夫人赏你的,权当补偿吧!” 布兜丢到我手,我将东西在手里颠了颠,本以为是银两,没想到布兜的撞击声竟然是铜币。 我气得把钱扔在地上,转身之际,回怼了贵夫人一句:“癞蛤蟆也是有自尊的......我只是遵循父母遗愿还予神将府这块玉佩而已......至于贵府高墙,我压根没打算攀过!” 我踱门而出时,听到厅堂之内的贵夫人正一肚子气没处撒,破口大骂:“这小子敢教训起我来了......命人赶紧把他赶出洛阳,我不许神将府与这厮再有半点瓜葛!” 第2章 九龙缠身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鄂州四月芳菲尽,洛阳牡丹始盛开。 洛阳,大周王朝建立仅三年的新都,不过扼洛水三州之地,却繁华更胜三百载旧城畿都。 从神将府灰溜溜出来,我独自一人走向大街,面对陌生又偌大的洛阳城,我一时竟不知所措。 虽说距失魂落魄,走投无路的地步已差不离,可还不至于想不开,找块僻静地自挂东南枝。 百无一用是书生,空有半肚子墨水,饿得只剩一身穷酸。 我不禁黯然,摇头苦笑了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拖着饿得已经虚弱的身躯,我从洛阳前街一路摇摇欲坠走到洛河柳林,实在提不起任何精气。 如若实在找不到吃的,啃树皮这种苦来时并非没在迢迢路途中尝过,苟延残喘总好过饿死。 这便是读书人的悲哀,乞讨放不下颜面,又吃不了劳力之苦,我走向河畔柳林时忍不住自嘲:“最是无用读书人.....倘一事无成回鄂州,岂不被人耻笑!.” 在我走向人烟愈发稀少的阴翳河畔,发觉身后一直尾随的两人离我越来越近。 不用想我都能猜到,定是神将府的下人。 我来洛阳城不过一天,既没有仇家,也不曾露白,不可能被杀人越货的歹人盯上。 更何况我根本没财可露,穷得只剩一口清高之气,又何来钱财宝贝被人惦记。 随着身后之人尾随得越发明目张胆,我脚下开溜的步调也更快了些。 天上九头鸟,地下鄂州佬。 作为鄂州子弟,三江环绕,我自小就熟悉水性,因此为防止被尾随之人暗算偷袭,我一直贴着河岸走,不敢回头看。 跑着跑着,我的脚步不由急促起来,结果脚下没注意,身形一个踉跄,不小心撞翻了岸边的一个竹篓。 “噗通”一声响,竹篓掉进了河里。 这时我才发现,一株粗杆横长,延伸至河面的垂柳之上,正坐着一位垂钓的赤脚少年。 少年相貌普通,蓬头垢发,身子很瘦,个头不高,年纪约莫十六七岁,唯独一双眼眸精神奕奕。 那少年一脸惋惜地看着竹篓,拍了拍大腿,气得立即跳将起来,理直气壮对我喝道:“一尺鲈鱼新钓得,总计六只,纹银三十两,不算讹你吧!” 我慌张得忘了赔礼,只想着赶紧开溜,不曾想那赤脚少年一个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见情势不妙,连连弯腰赔礼求情:“还望小哥宽恕,在下实在没有那么多银两赔付!” 见我去路被堵,这时尾随我的两名壮汉露出狰狞面孔,一个身形挤开赤脚少年。 两个壮汉身高七尺有余,壮硕如牛,二人与赤脚少年比起来,犹如雄鹰和麻雀一般鲜明。 赤脚少年险些被两名壮汉挤进河里,气得从二人缝隙中钻了出来,双手掐腰,气急败坏道:“找茬也得分先后,他刚才撞翻我的竹篓,还没赔我鱼钱呢!” “神将府办差事,识相的闪开!”壮汉声音粗犷,颇有几分威慑力。 谁知赤脚少年毫无惧色,舔了舔嘴唇,脸上洋溢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没在小爷面前用‘滚’,你们也算这洛阳城势利眼中,为数不多的斯文人,趁小爷没发飙,速速滚开......天大地大,小爷的事情最大,小爷的事情没了结,你丫的排队!” 我心想着,横竖都要折在这里,要钱没有,要命只有一条,实在把我逼急了,我跳河总还有逃脱的希望。 君子固然要坦荡,但也不立于危墙之下。 其中一名壮汉冷哼了一声,面色嚣张道:“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敢拦我兄弟二人!” 说着,二人拳头一握,一股腾腾杀意由生冷犀利的眸子中迸发而出。 赤脚少年见状,一个翻身纵跃,跳到方才垂钓的树干上,趾高气昂,毫无惧意道:“我若脱了这身衣裳,怕会吓死尔等!” 我见这两名壮汉不像普通家奴,身上所散发的气势隐隐有几分行伍之人的肃杀果敢,断定这二人多半军籍在身,是刀尖舔过血的狠人。 这种在沙场这种经历过生死恶战的人,是不可能被人三言两语唬住的,何况放狂言的还是个其貌不扬的蓬头少年。 两个壮汉嘴角微微一斜 ,竟被赤脚少年逗笑了。 “哦?我倒想看看,你这副没几两细皮嫩肉的小身板,有何唬人之处?” 赤脚少年上身的衣服十分宽松,是粗劣的麻布,由于身上的扣子没有扣好,随手一扯,上身的衣服便十分轻松地脱了下来。 他这衣服不脱不要紧,一脱竟露出一身漆黑花绣。 我好奇望去,赤脚少年上身的纹身,竟然是龙! 我嘴里默数了一下,总计有九条! 当我认为少年身上的漆黑纹身是龙时,他身体中的九条纹身竟动了起来,好似一道灵动的水蛇,在赤脚少年的上身扭动。 不但是我,两名尾随我的壮汉也顿时一脸惊愕。 其中一名壮汉脸上横肉颤抖,愕然道:“九龙缠身......你......你是渭国质子,陆尧!” 所谓渭国质子,这件事就得追溯到王朝跌宕的一段往事。 此事在太史文献中有详述,这件事大周子民人尽皆知。 【大周永盛十三年春。 北境朝臣柳伯当携牛羊来岁,献《江山美人图》于周哀王,缔结称臣修睦之盟约,求得北境雪原八百里牧场。 《江山美人图》绘制了九州各地女子风貌,是当今天下奇书,以人精血可唤醒书中美人,超脱三界于外,不在五行之中! 周哀王大为欢喜,迷之,无以自拔,荒政废寝,是以酒色窃身,体亏神颓,王霸之气日衰。 然而书中美人虽具真人之体态,却冰冷若山,即便美艳群芳,秀色可餐,姣容却无丝毫悦色,活现不觉半分温情,周哀王觉得美中不足,于是唤宫奴问之:“何以博美人一笑?” 宫奴曰:“奴尝闻,人之情至诚,可感苍天日月,人之爱至挚,万物无不嗔泪,吾观八百里烽火狼烟已废百年有余,先年太祖分封于八路诸侯曾约定,天子召,诸侯必至,不如点烽台燃狼烟,召八方诸侯,以观其心,放一鹿尽逐之,博美人一笑?” 周哀王大喜,觉之甚好,遂点烽火狼烟召诸侯于畿都城。 烽火燃,天下惊! 八路诸侯临危咸至畿都,整装待戈,兵马齐出,千里奔赴拱卫都城。 各路诸侯来到畿都,怎料天子无恙,点烽火而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此举实在荒谬,各路诸侯无不切齿而去,失望至极。 天子行为不端,秉性不纯,时下朝野礼崩乐坏,又听信谗言,放鹿任逐以窥朝臣之心,是为离乱人心之祸也。 时年秋,蛮夷十六部东侵,大周势颓,再燃烽火召集诸侯,然而这一次再无诸侯应召前往。 畿都岌岌可危,天子烽火召无诸侯再信,只得命宫奴以鼎为信物请求诸侯驰援。 天下九州,铸九鼎分立,象征王权。 周哀王赐一鼎割一州以求援:凡退蛮夷之兵者,持此鼎世袭罔替越诸侯而称王,乘九驾,着八莽锦袍,可为天下先,鼎立十八路诸侯之首! 此鼎一出,时年萧墙祸起,泾、渭二侯争霸,争鼎于弱水,屯兵三十万,为王权之鼎干戈相向,天下自此大乱。 天下乱,畿都迁,天下九鼎遗其一,天下九州损一隅,诸侯共逐夺鼎,民废农荒,饿殍伏尸,随处可见。 诸侯争鼎混战三年之久,泾国坑杀渭国十万降卒,此战以渭国惨败而收场,乱世局面才稍加控制。 为求和休战,渭国将漠北以南,弱水河以北六郡尽数割让,遣太子丹赴泾国为质,自此开启了长达二十年诸侯亲睦期。】 眼前的赤脚少年何许人也? 他便是太子丹与泾国优伶媾和所生的孩子。 太子丹的唯一骨肉。 往远了说,这赤脚少年陆尧身体里流淌的还是大周武祖的血脉。 可惜太子丹在泾国为质二十年,因归国无望郁郁寡欢多年,终于在某个酒后昏沉的夜晚自挂东南枝,了却了在异国他乡为质的悲催一生。 只留下眼前的赤脚少年,陆尧。 望着眼前已然没了王子气质的赤脚少年,我心中不由纳闷:“按理说,这少年应该继续在泾国为质,怎么会出现在洛阳城内?” 第3章 军师、先锋、主簿、虎将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知晓赤脚少年身份后,两名尾随我的神将府壮汉连连给陆尧赔罪。 “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 见跋扈的神将府壮汉都俯首,立于一旁不知如何是好的我,也只得赔笑以示歉意。 两名壮汉没有善罢甘休,他们二人用眼角余光扫了我一眼,对名叫陆尧的赤脚少年拱了拱手,道:“夫人的差事没办好,小的怕没法交差!” 陆尧这时将衣服穿好,又从树上跳了下来,一脸不乐意问:“这小白脸莫不是偷了神将府的宝贝?” 两名壮汉互望一眼,尴尬摇头。 见二人摇头,陆尧捏着下巴又好奇道:“难不成这厮与神将府的丫鬟暗通款曲,搞大了人家的肚皮,想不认账?” 大户人家,尤其像神将府这等士族门阀,丫鬟仆人都签有卖身契约,没有家主首肯,不得与外人私定终身。 这种事的严重程度不亚于通奸,按照很多家族规矩,可以浸猪笼。 以神将府在王朝之中的显赫地位,生杀予夺,就连官府也不敢插手吭声。 被人扣这种帽子猜疑,我顿时有些站立不安,连忙解释道:“我今日刚来洛阳,不过是按照父母临终嘱托,还神将府一块玉佩而已......可没干作奸犯科,有伤风化的事!” 两个壮汉估计只是受命给我一点教训,亦或是想把我赶出洛阳城,多半连我为何触怒神将夫人的缘由都不清楚。 见我极力澄清自己,陆尧双眉一凝,向我摆了摆手:“小爷没问你话,你俩说......” 话题又回到尾随我的二人,两名魁梧壮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正中下怀的二人一脸为难:“夫人只让我将这小子赶出洛阳,至于其他......并未言明。” “赶走他,谁来赔我的损失?”陆尧不乐意地甩了一个难看的脸色。 “你们也看到了,这小子方才撞翻了我的鱼篓,害得小爷一上午的功夫白费,这三十两纹银,要不你们来付?” “这......”两名大汉哪里愿意承受这种无妄之灾:“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陆尧皱眉,没有耐心道:“既然你俩不负责赔,还不快滚?” “这......” 两人面色为难,不肯善罢甘休的眸子死死瞄了我一眼。 我被壮汉瞪得浑身发毛,真有些后悔为争一口气,触怒神将夫人。 “要不让姬夫人亲自来赔也成!”陆尧俨然失去了讨价还价的耐心。 两名壮汉纵然不甘,却没有再不依不饶,只得夹着尾巴开溜,临走时还给赤脚少年赔了个不情愿的尴尬笑容。 待二人离开,赤脚少年陆尧用一双惊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冷不丁冒出一句:“是个读书人?” “呃?”我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在下徐长卿,鄂州人士,读过几年书,尚未及第!” 我很诧异,此时的陆尧竟然没有向我讨要鱼篓的损失,更是没有咄咄逼人向我要三十两纹银。 赤脚少年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令饿得脑袋有些发晕的我险些没一头栽进河里。 “徐长卿听封,从今开始,你就是小爷的帐前主簿......跟着小爷混,以后带着你和狗爷、大黄,打一个大大的天下!” 说着,这位看着精神,实则行为古怪的落难诸侯王亲便又再次跳到柳树上,继续钓起了鱼。 这便是我与陆尧的第一次相识。 我不知是不是饿傻了,也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三十两纹银的事......要不我写个凭据,要不立个卖身契约也成......” ······ 打翻陆尧的鱼篓,我不仅没被追究损失,还被封为有名无实的帐前主簿。 这份境遇令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落难的渭国诸侯亲王,也有一座宅院,我总算有了一个在洛阳的落脚之地,不至于饿到挖野菜啃树皮。 陆尧的宅院在洛阳西街的桃柳巷。 此巷因东头有一株半死不活春桃树,西头靠洛河位置有一株半枯柳树而得名。 宅院不大,屋内陈设算不上新,贵在干净整洁,让人看着倒还有几分亲切。 这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屋子里除了陆尧,还有一个老者。 准确来说,是个酒鬼。 他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满脸熏红醉态,眯着一个迷蒙的小眼睛,看着跟没睡醒似的。 这人便是陆尧口中的狗爷。 瞄了一眼满口黄牙,头发斑白且缭乱的狗爷,再看看围着他不停摇尾巴的大黄狗,我挤出一抹还算温和的笑容。 “在下陆长卿......” 我还没介绍完自己,陆尧得意地向狗爷炫耀道:“这是我刚收入麾下的帐前主簿......待我将河对岸的守孝麻子招揽过来,咱们军师、先锋、主簿、虎将......便全部齐全!” 顺着陆尧比划的手势,我大抵明白军师就是我面前正在生火做饭的狗爷。 但是先锋给了一条狗,这未免也太儿戏了! 这是一只大黄狗,因为太脏,那黄毛灰得已经变色。 这是一只放在市井中,不会被人多看一眼的普通黄狗,毫无特别之处,仅仅是一只普通的土狗而已。 至于虎将? 也就是河对岸守孝的麻子,我刚到洛阳还未见过其人,目前不好评判。 估摸着也是如醉醺醺的狗爷一般,多半是个不入流的牛鬼蛇神。 我心想着暂时有个落脚之处,先走一步看一步,待时机成熟我再另寻他路。 见陆尧领回个陌生人,狗爷翻了翻白眼:“又骗一个?” 陆尧一听,当即不乐意了,反驳道:“读书人,这不叫骗,这叫‘领’,或者‘带’,小爷我何曾忽悠过你?” 狗爷继续埋头做饭,没有理他,一边往灶台中添火,一边蜷缩着身子,兀自拎起酒葫芦往嘴巴里灌酒。 “倒是你,什么时候露两手,好让我瞧瞧,也让咱们新来的主簿见识见识你那一剑和稀泥的招式?” 狗爷抿了口酒,美滋滋地咂了咂嘴:“有的是机会,你等着吧!” 我不清楚狗爷何许人也,也没好意思打听他的来历,只得多看多听。 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人与事可谓是一知半解。 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所以,我没将自己那副格格不入的样子显露得太过明显。 只是,我很好奇,狗爷的剑在哪? 他使的又是什么剑? 我压根没发现他身上的剑,更不觉得他是一个剑客,亦或是修士。 准确来说,狗爷身上根本没剑。 他除了只会喝酒,看不出任何世外高人的风范。 陆尧不依不饶,穷追不舍地问:“得等到何时嘛,我可是都快等三年了!”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怎么看陆尧,他都不是个能被江湖术士忽悠的主儿,我实在想不通,他对一个其貌不扬的邋遢老头的态度怎会如此平和? 这和刚才河岸边训神将府的两名壮汉时的态度判若两人。 莫非,这位狗爷真的有大神通? 一手托着酒葫芦,一手拿着烧火棍的狗爷用迷蒙地小眼神回了陆尧一个风轻云淡的表情。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呐,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刃,你叫我拿什么与春风明月楼的那名圣人叫板?凭这根烧火棍?” “天下名剑三千六,只要你想要,小爷除了李承影这等剑仙摆不平,其他人的剑,我若想弄得,总有法子!” 狗爷一反常态,端着不容置喙的倔强架子,固执道:“别试图给我洗脑,我还就认准了守孝麻子身上的那柄桃木剑,没有此剑,我是万万不会出手!” 说到此处,我反而对他们口中的那名守孝麻子充满了好奇。 更对守孝麻子的剑感到好奇。 那到底是一柄怎样的剑,竟使狗爷与陆尧僵持如此之久,不惜在洛河河畔等守孝麻子三年? 这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夕特别多,这一趟洛阳城之行,真让我大开了眼界,涨了见识! 第4章 狗爷的特殊嗜好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经过几天相处,我与嗜酒如命的狗爷,以及狗爷的那条大黄狗很快熟络起来。 我这人从小性格平和,这种性格不一定招人喜欢,但肯定不招人厌烦。 与世无争,相处便相安无事。 倘一个人狗烦人厌,我估摸着离死也就不远了。 从小深谙此道,故而我一直很少与人交恶结怨。 落脚桃柳巷期间,我曾旁敲侧击问陆尧,狗爷从何处来? 到底是什么来头? 陆尧甩了我一个茫然的表情,很明显连他自己至今也未弄清楚狗爷的具体来历。 狗爷是如何成为陆尧麾下“军师”,大黄狗又怎么成的“先锋”,这事就不得不提洛水河畔守孝的麻子少年。 狗爷之所以被陆尧收入麾下,据说是为了不让河对岸那位为母守孝的麻子少年饿死,他把自己卖给了陆尧。 这事陆尧觉着稀奇,简直与当年弱水河畔点水变粟,普度众生的泥菩萨可堪相较。 于是,陆尧丢了三个金元宝买下狗爷,让他给麻子少年送了口上等的乌木棺材,这才使麻子少年得以将母亲的尸首安葬。 此事一直被桃柳巷街头巷尾的市井百姓所津津乐道,可能是狗爷在洛阳为数不多的光辉事迹。 陆尧有一次为套狗爷的话,调侃狗爷,问那无钱买棺材葬母的麻子少年是不是他失散多年不敢相认的亲骨肉? 否则,他可不信没事总喜欢色眯眯盯着花舫鸨娘丰硕大腚意淫坏笑的狗爷,会干出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高尚之事。 作为桃柳巷寻常百姓不敢轻易招惹的主儿,陆尧可不认为为老不尊的狗爷是秉性纯良之辈。 后来,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刨根问底,陆尧总算大致了解到狗爷的不轨企图。 否则,陆尧真以为这厮有龙阳之好。 原来,狗爷不惜卖身为麻子少年筹葬母的钱财,是为了他身后背负的一柄桃木剑! 他与为母守孝的麻子少年有个约定,待其守孝期满,那麻子少年便将身后的桃木剑送予狗爷。 我得知其中缘由,不禁愕然,心中嘀咕着:“一柄桃木剑有什么稀奇吗?” 我的困惑也正是陆尧费解的问题。 为此,陆尧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盯着狗爷,但凡这厮有一丁点风吹草动,我都得向他汇报。 盯梢不白付出,有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狗腿,更何况眼下我也算是寄人篱下。 于是乎我便成了陆尧的眼线,着重盯着狗爷最近的一切动向。 与狗爷一个院落相处这段时间,未曾见他显露过半点绝活本领,我对这个好色且贪酒的老头不抱以任何世外高人的希望。 狗爷最大的爱好就是拎着酒葫芦,茶余饭后坐在那株半死不活的春桃树下,与一帮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聊外面的世界。 他在胡吹烂侃时,习惯性操着一口吐沫横飞的别扭官话,露一口倒人胃口的斑驳黄牙,端着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营造神秘感。 有一回,我闲来无事凑过去听了听。 聊的内容无非就是有仙人御剑飞天八万里,遨游苍穹席梦之间。 有东渡无尽之海的走坐禅僧抬手撼昆仑,立地成佛惊为天人。 有魔祖身陷囹圄死不悔,自挂东南向天笑。 有才子冲冠一怒为红颜,不爱江山爱美人...... 凡此种种,皆为光怪陆离的异志传说。 数不胜数的轶事难以详尽,倘有谁信以为真,那才真的着了这老色胚的道! 狗爷每回讲完故事,总在大家意犹未尽之时戛然而止。 然后,对着一帮满脸渴望眼神的听故事孩童抛一句“若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可算是吊足了巷口稚童们的胃口。 曾有一黄口小儿就没经受好奇心的考验,不幸掉进了狗爷精心编排的陷阱里。 狗爷故意将稀奇古怪的故事抛一半藏一半,然后将整个气氛拿捏到恰到好处时,佯装他得回去给陆尧做饭,必须先走一步。 这招屡试不爽,急得那黄口小儿又是磕头,又是俯首恳求狗爷讲完再回院中。 任凭黄口小儿如何甜言蜜语阿谀奉承,人老而妖的狗爷就是不为之所动。 等到要听故事的黄口小儿急不可耐到极点,狗爷总能恰如其分地将这帮孩子完全拿捏。 为老不尊且无利不起早的狗爷最终以西街韩寡妇贴己抹肚为交换条件,逼得那想听完故事的黄口小儿,不惜冒着被韩寡妇打残的风险,最终为狗爷偷来一件鸳鸯亵衣。 顺带还捎一件血迹尚存的亵裤,这才给痴迷于故事始末的黄口小儿讲完全篇。 收集女人贴己之物是狗爷的一大变态嗜好。 这件事据我连续数日观察,还有一个重大发现。 那就是狗爷不喜懵懂少女,唯独对那些腚大腰圆胸且挺的妇人,尤其是徐娘半老的寡妇情有独钟。 真可谓是口味独特! 难怪在我来到桃柳巷没多久,巷子里的妇人见了我,一个个都敬而远之。 多半是将我视为与狗爷一路货色。 我将自己的观察结果告予陆尧时,他毫不惊讶,甚至还见识过狗爷更奇葩的经历。 我既好奇,又纳闷。 “就这人,值三个金元宝?” “配冠以‘军师’的称号?” 陆尧不太肯定,但也没直接把话说得太死。 他三年前买下狗爷,虽从未见过他耍过剑,打过架,显露过人的本领,可狗爷确实有修为在身。 陆尧估摸着,狗爷怎么滴也是个灵息九品的实力,应该不至于一无是处。 陆尧之所以认定狗爷身怀修为,绝非一钱不值的江湖术士,源于去年冬夜发生的一件事。 与狗爷形影不离的那只大黄狗,不知何故性情大变,在半死不活的春桃树下撒了一泡尿,继而引吭高吠,吠声如狼。 就在大黄狗吠声结束后,陆尧竟远远瞧见春桃花开,满树春华! 此等有悖天时的逆天奇景虽只是昙花一瞬,满树春芳片刻落英如雪,但着实令陆尧觉着惊艳。 这件事陆尧之所以记忆犹新,一来是那株将朽春桃树冬夜焕然,很是神奇,难得大开眼界的稀罕景象被他撞见。 其次,便是清风明月楼六层那位只一心求大道,三年未曾下楼,两耳不闻江湖事的儒道至圣郑太白,推开过书楼那扇窗户,盯着那株春桃愣了杯盏茶的时间。 狗尚且如此,狗的主人岂能差否? 我从陆尧口中听到这件轶事之后,不知为何,对狗爷的感官莫名其妙地好了许多。 第5章 天下竟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我在桃柳巷这段时间,神将府没再派人对我进行威胁恫吓,我也未见有任何人对我图谋不轨。 我知道,这件事想就这么翻篇,怕也不会是神将府向来习惯性压人一头的作风。 而且,我不认为当日神将府那名贵夫人会放过我。 想起陆尧震慑神将府两名壮汉时的作派,我便意识到这个人畜无害的少年陆尧,虽说是虎落平阳,尚还未到被犬欺的地步。 其实我落脚此处的大多时间都沉迷于书籍,只是闲暇时充当陆尧的眼线,探查狗爷的种种动向。 陆尧这间宅院不大,但藏书颇多,最近令我感兴趣的不是贤文典籍,而是天下修士必读之物:道藏经书。 我年少求学,虽在学堂里摇头晃脑往脑子里强行塞了不少枯燥学问,可不是那种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视为不二箴言的偏执狂。 江湖中广为流传,五十岁中举的董如风,及第当日割袍断发登上云海仙宗,坐卧菩提十二年,朝闻道,暮渡劫,被天下仕子齐尊高呼“圣人”,风光无二。 我至今尤记董如风那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不知点醒了多少执迷的书呆子。 而今,我已弱冠之年,修行或许不晚。 这几日我思来想去,读书固然能够明智,走仕途登堂入室。 可想要在这暗流涌动的洛阳城混个出人头地,并且一路安然无恙,怕是得有些修为傍身,才能真正做到披荆斩棘,无往不前。 这毕竟是靠拳头说话的世道,天下并非看似那般太平。 神将府咄咄逼人的赳赳之势,便是最好的例子。 自天下以道统为尊,道藏经书确立三千大道,世间所有修行便避不开这些前人概括的要义精髓。 通过这些时日对道藏经书的钻研,我大致有了些修为方面的了解。 人固灵息而强筋骨,聚纳天地之灵为自身所用,被世人普遍认同和遵循。 天地浩瀚,法门无数,修行之路纵然繁多,三千大道与无数小道并立,大致殊途共归。 修行之法历经千年衍变,在无数前人的开拓之下,已经发展到不可动摇的巅峰地步,在每个修行者心中变得无比重要,无可替代。 纳天地真灵为九息,强血脉身躯,故而圣人有云:朝闻道,夕死足矣! 于是境界之分便有了闻道、入朝、蓦首、大盘四境。 一步天象渡紫电天劫,成功抵挡滚滚紫电天雷便是入圣。 一朝入圣,凡人不朽! 倘若有幸破生灵桎梏飞升九天,更是受世人香火顶礼膜拜,齐呼一声天人,寿与天齐! 天人是否立于世,全凭天意。 倘飞升之时不幸被九天雷劫劈个形神具毁,即便飞升也是徒劳枉然。 故而世间圣人寥寥,而天人更是凤毛麟角...... 我是从未顶礼膜拜过天人,更是未曾见识过圣人风采。 儿时,我听鄂州城里的说书先生说,圣人打架就好比神仙斗法,那场面惊天动地,天昏地暗。 道行尚浅的修行者想大开眼界,都得躲在百丈之外,否则强者碰撞产生的强烈威压,能瞬间将旁观者五脏震伤。 蛮夷十六部东侵之时,便有过一场圣人之间的巅峰对决。 本朝国师黄良与魔祖娿蛮在不可知之地激战三日,黑云压城,天地震颤,二人交手险些折毁天柱,令北境虚空坍塌! 圣人的实力尚且恐怖,天人交战,岂不能捅破天! 这一战,使世人对圣人的恐怖力量有了新的认知。 也正是这一战,各方势力与诸多宗门对修行实力的追逐越加疯狂。 而今,沿洛河牡丹花堤而建的清风明月楼内便坐镇一位圣人级别的强者。 此人,正是儒道至圣郑太白! 这位圣人可是曾经放出狠话,不破如磐桎梏成为天人,余生不下书楼。 读书读出个圣人衔,自打天下以道为统,三千道途分立,已逾数千年,也不过寥寥几十人在册。 故而书中是否存在黄金屋,又是否在某份书简经卷之中的某章某处藏有颜如玉,同为读书人的我至今不得而知。 用先贤教诲解释:读书使人明智,可尽信书又不如无书,二者本身就是一个有趣的矛盾。 郑太白在圣人境界上攀爬至何种高度,目前尚未可知。 不过这位圣人潜心修学痴迷书海数十载,怕是还未真正跨越提笔点墨绘江山的层次。 否则岂会郁郁沉冥,久困书楼不出? 唯恐天下不乱,喜欢搅混水的陆尧,自从买下狗爷,就没完没了地嘟囔着,撺掇狗爷上清风明月楼挑战郑太白。 好在狗爷没中陆尧的激将法,这厮拖延有道,回击陆尧的理由永远都是:“待守孝麻子将桃木剑送予我,再上清风明月楼不迟!” 这种敷衍回答得到陆尧的回应有且只有一句牢骚:“我呸,糟老头子坏得很!” 二人时常因此事不欢而散,互不顺眼。 于是陆尧开始贯彻眼不见心不烦,成天围着洛河不是钓鱼就是闲逛,那份隐忍与耐心,在同龄人中实属罕见。 至于不着调的狗爷,依然每天拎着酒葫芦与一帮顽劣孩童侃山。 时不时寻些刺激,狗爷不是翻韩寡妇墙头偷窥揩油,就是抱着缺了口的陶碗,盯着街市中来来往往扭着臀部的风韵娘子一边猥琐淫笑,一边用抠过脚丫,挖过鼻孔的手往嘴里嘿嘿刨食。 因为狗爷的存在,我从来到桃柳巷那天起,就没少遭受外人白眼。 整个院中最老实本分的,怕只有我和那只安分守己的大黄狗了! 有关陆尧身上的九龙缠身,我在与狗爷混熟后才知道,陆尧身上那九条游动的灵兽,并非龙,而是蛟。 有关灵兽与宿主之间的共生关系,我还特意查阅了不少异志奇录。 据《天方志示录》所载,蛟龙缠身是以寄主身体为养器,用自身肉体精血为补品,待蛟生双角用圣人之血诱出...... 一蟒折十度春秋,一蛟折一甲子之寿...... 因此陆尧身上这九条幼蛟,得折他五百四十年寿命。 听到这种说法,我委实费解,陆尧不过十六七岁,何来五百多年寿命,活蹦乱跳至今? 寿命也能透支? 为我答疑解惑的狗爷起初也没看明白,后来他估摸着陆尧体内的九蛟应是被某位强者压制在他的体内,长此以往,得以让幼蛟与宿主共生。 只不过这种共生关系难以维持,撑死不过二十年。 也就说,如今的陆尧还有三年的寿命。 若是三年内,他无法用九个圣人之血诱出体内幼蛟,那他距离爆体而亡也就不远了。 这就难怪身为质子的陆尧能够安然离开泾国,转而来到洛阳。 太子丹自杀,身为渭国皇孙的陆尧按照惯例要继续为质,可一个注定很难活过二十岁的少年,就算继续为质,也不再对泾、渭两国形成任何牵制作用。 想到此处,我隐隐为千疮百孔的大周王朝而担忧,这层隐患怕是又要引起一场诸侯争霸。 骨子里注定难以更正,那文人独有的多愁善感,与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忧国忧民使我不由感慨:“天下竟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 我怅然失意地望着院落上方的蔚蓝天空,错综复杂的洛阳城,前路迷茫的我,未来将何去何从? 第6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春风徐徐,垂柳如丝飘娆娆。 惬意苒苒,春草似幕绿油油。 我一如往常晨读吟诵,陆尧来到小院,靠着栏杆朝我打了个响指,脸上噙着意味深长的狡黠微笑。 我一见这笑容,就有种难以形容的不祥之感。 “听说洛阳那帮文人雅士要弄个什么花舫诗会,咱们晚上要不要凑凑热闹?” 所谓诗会,无非是一群世家公子沽名钓誉的自嗨把戏,纯粹为了博名。 前些年洪都星府就曾闹过一个笑话,凉州都督为在寒食节这日捧自家女婿,特邀宾朋举办诗会。 不料其婿提前准备好的诗文泄露,结果诗会当日被一稚子当众念了出来,轮到凉州都督的女婿赋诗时,面对在场众人他竟不知所措,最后只能现诌一首打油诗,颜面大跌。 办诗会,邀美人,一贯是富家公子们附庸风雅的博名手段,我已见怪不怪。 我这人吧,也贵在有自知之明,花舫消遣可是一笔不菲支出,我这寒酸文人,注定没有牡丹花下,做风流鬼的命。 我可不像陆尧,阔绰得好似有金山银山一般挥霍不尽。 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委婉推辞道:“晚上还是不去了吧,我想把这里的书翻一翻,再者......这本道藏经书我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需要钻研。” 坐在门槛上吹着惬意春风的狗爷一声不吭,一副故作镇定的惺惺之态。 陆尧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子,不偏不倚,正巧砸在狗爷的后脑勺。 “嘿,老色胚,花舫的鸨娘不比你心心念念的韩寡妇俏?你那颗荡漾春心难道就不痒痒?” 狗爷面无表情,不知心里是否已暗潮涌动。 陆尧说着凑到狗爷身边,继续渲染气氛道:“据可靠消息,日落时分秦淮的花船也会聚集于此,到时三江至秦淮的花魁们都会登场,这等场面可是少见得很呐!” 对着狗爷挑了挑眉,陆尧露出一抹坏笑,故意引诱狗爷道:“听说过水丽坊的真真姑娘不,据说吹得一口好箫,进了他闺房的男人,事后无不是扶墙而出!” 狗爷挖了挖鼻孔,然后朝面前一弹食指,平平淡淡地甩了一句:“没那打水漂的钱财银两,我得勒紧裤腰带喽!” 我尴尬一笑,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 东陀寺化缘的小和尚之前路过桃柳巷时,嘴里经常嘟哝一句“山下的女人如老虎”。 其实风尘中的女人,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把男人腰包连同身体一并掏空的主儿。 我娘更是从小就教导我:越是漂亮的女人,越要提防。 美艳之下,包藏祸心。 狗爷以为叫穷就会换来陆尧阔绰一回,大包大揽。 没想到这回,陆尧却是一反常态,将我推向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晚花舫诗会,最合适的人选,非主簿徐长卿莫属,今晚小爷命你为先锋,必须拿下诗会!” 狗爷看了看我,眼神之中掩饰不住的羡慕嫉妒恨。 我瞄了一眼正在晒太阳的大黄,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只安详悠然的牲畜,每天只负责吃饭、睡觉、晒太阳。 如不是陆尧现场点将,我都快忘了自己是他前不久刚封的“帐前主簿”。 我连连摆手推脱,没信心道:“洛阳乃是大周新都,人才多如过江之鲫,我这点浅薄才学,恐难胜任。” 狗爷这时有些按捺不住了,当即一脸谄媚笑容,并拍胸脯表态:“他不能胜任,我能胜任......” 陆尧懒得理会狗爷的恬不知耻,甚至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继续游说我道:“今晚这场花舫诗会,你还真非去不可!” 陆尧这么一说,我顿时百思不得其解,忙问道:“为何?” 陆尧微微一笑,朗声道:“因为这场诗会的组织者,是神将府那位纨绔二世祖,王公望!” 我对“王公望”其人一无所知,若不是今天从陆尧口中得知此人吃喝嫖赌,无一不精,我实在不知神将府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王符岐有一女,名为王西子,乃是大周王朝最具天赋的修行者,天生灵脉,出生便有天灵三息的修为,而今已是云海仙宗首座紫阳真人的唯一亲传,其天赋可谓是王朝独翘。 与王西子相比,其子王公望就是洛阳城不折不扣的第一纨绔。 这厮在洛阳城的名头,和狗爷在桃柳巷百姓心中的形象几无区别,都属于人神共愤的那一类。 我依然想拒绝,可陆尧给了我一个不好继续推脱的理由。 “你若诗会成名,神将府就算想动你,也要顾忌门阀声望和影响.....踩死一只蚂蚁无声无息,想要压倒一头象,就得千斤力,就不知你想做蚂蚁,还是想有朝一日成为象?” 我不得不说陆尧很会拿捏人的心思,他这句话说完,我的意念开始动摇。 这个时候让我收拾行囊回鄂州,内心深处其实有那么一丝不甘。 前路未知,使我有些畏缩踟跄,不敢做出大胆的尝试和选择。 陆尧的话犹如醍醐灌顶,使我立马开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就是一个诗会,我去又何妨! ······ 洛河以西为灌口,是黄水与伊河、洛河交汇处,也是东都为数不多未严令宵禁之地。 自三年前确立洛阳为新都以来,这里日暮行船,天黑结彩,俨然是另一番别样景象。 东都扼三州之地,又据三河盛景,故而以其得天独厚的条件,缔造花舫游船连绵八百里的壮观奇景。 时下更是许多达官显贵一夜风流消遣放纵之地,可比城中所谓的红院花楼惬意得多。 说得道貌岸然些便是这些花船,要比城中怡红柳巷之所来得安全。 纵使是哪位达官显贵府中同裘堂客打翻了醋坛子,领一概帮众捉奸,三河汇流处连绵八百里近千花船,谁人能轻易把自家风流快活的相公给揪回家去再施以一顿严刑峻法? 蛮夷十六部未曾东侵之前,洛河花船仅数艘,而今东都确立才三年,穿梭船只往来不绝,足见其发展之速,众王公贵胄达官显贵贡献之大,没有一众肯掷千金的土绅财主,哪里会有花船争流之艳。 如今洛河之名已强压秦淮一筹,又因中原大地民风尚武且倾慕诗书才人,故而此地花船内不仅有丝竹管弦诗会答对,也有霓裳剑舞投壶掷骰,花样可谓繁多,令洛阳无数男儿乐不思家。 狗爷终归还是跟了过来,如狗皮膏药一般让人无可奈何。 有狗爷在,我估摸着今晚我和陆尧又得遭不少异样眼神的洗礼。 花柳之地狗爷最是门清儿。 不过他有没有亲临登舫,在哪位小娘子或是某个徐娘半老的鸨娘身上偷摸揩油那就不得而知了。 为防止狗爷忘了正形,沉迷于灯红酒绿乱了心智,同样没个正形的陆尧望着洛河上漂荡的花船,阴阳怪气地提醒着狗爷: “这世上只有累死的牛,可没有耕坏的田......今晚你若是到时扶墙而出,可别指望小爷搀着你!” 第7章 赌一屉花饼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大周龙兴关陇,经武祖、周公等人开拓,疆域百万,沃野无数。 期间历经数十代君王励精图治,休养生息,王朝承运三百载,国力强盛,四海臣服。 哀王继位,一场蛮夷东侵,十多年苦战纷争,使大周国势日颓,诸侯离心。 而今王权衰微,诸侯雄起,兵强马壮,各国连年征伐,大周已不复立国盛况。 在我十六岁乡试那年,曾有段时间在东林学堂求学,学堂中有位授业先生就是因为不堪诸侯争斗,民不聊生,一路南迁躲避战乱来到三江偏隅教书,经常把“天下怎不容一张安静的书桌”挂在嘴边。 久而久之,我没深得他的满腹经纶,反倒是继承了不少他的悲天悯人与满腹牢骚。 初到洛阳,结识陆尧,我不知道老天爷的这份安排是我踏足洛阳之幸,还是不幸? 就拿陆尧点名让我参加由王公望组织的花舫诗会,就让我越想越感觉其中有猫腻。 首先,我腹中有多少文墨,能否在诗会中大放异彩,这本身就很难确定。 倘我有才情压人的扎实学问倒也罢了,若是在诗会中出糗,与出力不讨好的陆尧有何益处? 其次,今晚诗会,我若有幸成为名震洛阳的出头鸟,触怒神将府的必然是我,可迁怒于之人的就不单单我一人。 陆尧此举是为何? 思来想去,我始终弄不明白。 我如今是陆尧帐前主簿,寄这位名不副实的渭国皇孙篱下,陆尧此举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细思之下,耐人寻味! 陆尧此人别看长得一脸人畜无害,人见人爱,可肚子里的歪心思多得却让人捉摸不透。 眼下,我已是箭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参加今晚的花舫诗会。 ······ 日落西山,月出东河。 微波粼粼的洛河水岸,泛着幽幽光点。 远眺洛河之上缓缓漂动的花船,站在江畔码头等待花船掮童的陆尧对狗爷莞尔笑道:“传闻秦淮一带有一位失意的天子门生,郁郁不得志坠入烟柳胭闺专为各家花舫优伶写词谱曲,虽说这人为天下读书人所不齿,可却成就了他花柳诗人的美名,也将花船格调提升了不少......” 狗爷眯着眼睛遥望日暮下渐渐明亮起来的花船,略微浮想片刻道:“你说的这位花柳诗人我好像略有耳闻,是不是和我一样,喜欢喝酒?” 陆尧和狗爷口中提到的这人,我也略有耳闻,只是这词人在文人之中的风评一般,不过笔下诗词却是一顶一的好! 陆尧抖了抖袖子,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折扇。 噗嗤一声打开扇子,陆尧故作满腹经纶的仕子,扑扇着手中折扇道:“他还喜欢赌,赌输了他就把自己的手指剁下来,所以现在他应该没几根手指了。” “酒醉狂放,是赌徒大忌,这人要比剑痴李瞎子有温情,勉强算条汉子!” 自打我来到桃柳巷,认识狗爷起,没从他那张阴损的嘴里听过一次称赞,这还是我破天荒头一次见狗爷毫不吝啬评价一个人。 我瞧着陆尧那可不思议的痴呆表情,多半也是不敢相信,狗爷竟然会夸人了! 狗爷被陆尧怪异的眼神看得表情一懵,混沌的眸子闪过一道大惊小怪的目光,紧接着他用理所应当的口气反问道:“此人少年成名于南巢,于永盛三年殿试取金榜第二,三年为官郁郁不得志挂印而去,纵情秦淮烟花柳船,吃喝嫖赌无一不沾,从不欺人、赊欠、负人,这人若非内心遭受打击自暴自弃,或许还是一位天人胚子,这等愿赌服输剁手指从不眨眼的主儿,不算好汉,什么人配称之为好汉?” 听狗爷这么一说,我一个半只脚才踏进江湖的世俗之人,都不禁肃然起敬。 天下诗词小令原有词牌名约六十,秦枫一人创词编令写曲新增八百有余。 其中以菩萨蛮、苏幕遮等词牌最为脍炙,故而数千花船皆以词牌为名,由秦淮一路随江漂行至洛河灌口。 因此,今晚但凡行至三河交汇之地的花船,俱是所在水岸红楼筛选出的数一数二妙龄之花,得花柳诗人秦枫提笔点评写词牌之人,自是有凑个热闹的底气与仙姿。 暮色侵霞之时,袅袅江波之上,一条缓缓逆流而下的小船行至我们驻足等待的码头。 小船之上,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精瘦掮童富有规律地摇桨,快到我们面前时,他高声询问:“三位客人可有指定的花船前往?” 首次寻花,我哪里知道花舫游船上的各种规矩和情况? 为不显尴尬,我在一旁默不作声,目光聚焦在陆尧身上,全凭他来拿主意,顺便掏钱。 狗爷估计也是要贯彻白嫖原则,来烟柳之地,必然少不了一掷千金,脸上粘上毛比猴还精的他,可不会充当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于是,只得陆尧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上前搭话。 不过,他也不懂水上花船的规矩,于是只能轻笑摇头:“尚未有结缘的花船姑娘,你可有好去处推荐?” 载客的划船掮童是第一次与我们打交道,大概还摸不清我们在姑娘上的喜好,于是笑吟吟回道:“看三位应该是第一次寻乐,建议三位爷前往大屋,那里齐聚秦淮至洛河所有的贵人,据说今年凤轩凝眸姑娘也参加诗会,文人雅士们比才华,各船贵人们争奇斗艳,届时会以各姑娘花船的词牌名抽签比诗词歌赋,若是三位爷其中一人胜出,既能将才气美名随江水远波各处州郡,又可以与今晚最终得胜花魁独处,共尽鱼水之乐。” 划船掮童口中的大屋指的是规模极大的花船,据传闻高有三层,足以乘载近千之众,恍若一栋游拽在大河之上的移动宅子。 巧了,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还真的就是为了参加花舫诗会。 陆尧淡然一笑,没再浪费时间,缓缓跳上足以乘坐三四人的小船之上,走到船中盘膝坐在蒲团上。 狗爷紧随其后,坐在陆尧身旁,一直若有所思。 我最后一个上船,坐在船头,望着浑浊的河水发了一会儿呆。 第一次参与沾染脂粉气的诗会,我一时还有些紧张。 夜幕下的洛河略显萧瑟,狗爷蓬乱的头发被江风吹得有些缭乱,船缓动片刻后,狗爷嘀咕了一句:“大周立国三百余年,没想到凤轩一姓还有后人存活于世。” 凤轩一姓源自北境,后迁至蜀地历经数代开枝散叶散布在忠州大地。 据一些史料与轶志记载,凤轩独夫当年出卖过大周太祖陛下,致太祖险些葬身于不周山,且凤轩独夫其人在忠州为富不仁,故而太祖陛下一统九州,鼎立天下后下罪诏惩处的十方势力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凤轩一族! “凤轩一族我记得没错,三代腰斩,而后男世世为奴,女代代为娼......” 我和狗爷虽闲聊得很小声,但还是被划船的精瘦掮童听了去,他回首搭话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凤轩凝眸姑娘,是凤轩一脉当世唯一一人,除她之外,大周再无凤轩后人。” 听闻划船少年的话,怜香惜玉的狗爷同情心又起:“一介女流,又是家族唯一后人,想再翻起风浪也无可能......所以人这一生还得多做些好事,莫要行太多有损子孙阴德的事。” 狗爷说话的时候,眼神故意瞟了一眼陆尧,指桑骂槐的嫌疑暴露无遗。 脸皮比城墙还厚的陆尧不予理会,眼不见心不烦,故意转了个身,假装在抓水上飞来飞去的小虫。 “凝眸姑娘可好了,不但人一顶一的美,心地也是一顶一的善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与她相识的客人,无不一见倾心相见恨晚。”划船掮童赞不绝口,好似领略过美人潇香一般迷醉。 闻言,我好奇一笑:“她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要把她捧上天不成?” “我们这些人出身低微,平时在达官显贵眼里如同猪狗一般,是供人差遣的贱胚,纵使那些整日嬉笑逢迎的各花船贵人也是不得翻身,注定此生得从事被世俗唾弃的伺候人行当,可她们一朝得势也总免不了对我们颐指气使。” “花船贵人里唯独凝眸姑娘不这样,她对每个人都很好,一顶一的好,对我们这些掮童力巴们也好,还经常赏我们花饼吃!” 背对着陆尧使劲划船的掮童身影与夜幕河畔显得有些孤苦落寞,听得人不禁心生悲悯。 陆尧被划船少年说得起了兴致:“如此说来,我人生头一次喝花酒,还真该一睹你说的那位凝眸姑娘芳彩!” 划船掮童一挺腰杆,自信道:“今晚众船贵人比拼美貌才艺,花魁之名必是凝眸姑娘无疑!” 一贯喜欢胡吹漫侃的狗爷碰到一位叫板的主儿,顿时质疑道:“都还没比,你就这么自信一定是你口中的那位凝眸姑娘胜出?” “那是自然!” 自信之后,划船掮童的脸上还露出一丝忧虑:“三位爷今晚可要好好发挥,不然可没有机会与凝眸姑娘独处......我敢打赌,今晚花魁肯定是她!” 狗爷偏偏不信邪,较真道:“赌什么?” 划船少年毫不退缩道:“赌一屉八宝斋的花饼怎样?” 狗爷想也不想就应下了,然后指着陆尧对掮童道:“输了,就让他负责赔你花饼!” 闻言,我没绷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第8章 洛阳奇葩尽聚此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一屉花饼在陆尧眼里并非什么稀罕贵物,但划船掮童却要摇上整整三个月的船才能买得起。 要不市井怎会常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心里暗暗自语,这个赌约还真不小,摇船掮童看来对凤轩凝眸很有信心! 下了船,紧握折扇的陆尧一脸无奈地露出苦笑,当即表达强烈不满:“你打赌,为何是我承受赌约后果!” “你有钱,我没钱,就这么简单!” 狗爷摇了摇手里的酒葫芦,大概是没有酒了,脸上露出淡淡的失望,紧接着又摆出理由道:“我可是穷得把自个都卖了,哪里还有赌资?” 抛出堆理由之后,狗爷依依不饶,舔着一抹欠揍大笑,脸上的皱纹挤得扭凝成一团。 “嘿嘿......待会儿上了花船,你得给我弄坛子酒。” 面对无赖一般的狗爷,陆尧只得轻叹暗骂这混不吝酒鬼又给自己挖坑。 经狗爷这么一闹,我反而没有登船时的紧张与羞赧,甚至此时有些期待今晚的诗会与选魁。 尤其是划船掮客口中的那位凤轩凝眸,我倒想见识见识这女子有着怎样的盛世容颜。 暮色黯然,无数小船已在如幔遮目的河面上漂荡。 残月跃水而出,挂在天边好似狗爷睁不开的眼睛,闪烁着幽暗的光芒。 星辰点点,点缀在如墨的天空之上,忽明忽暗,似很不情愿被拽出来定格在夜空里。 春暖花开的新都洛阳,夜晚的风吹在身上,仍具有几分穿肤寒意。 和狗爷默契地一同伸了个懒腰,我起身伫立船头,抬眼瞬间被眼前庞然大屋给惊得犹如第一次瞅见天空的井底之蛙。 浮在洛河之上的大屋,似袅袅雾气笼罩着的不真切宫殿。 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仙鹤展翅欲飞。 青瓦白玉雕刻而成的浮窗,堆砌成墙板,层次有序。 巨大的柱子上布满鎏金龙纹,飞檐燕角突出处,紫金蜀丝编织的彩绳系着一排排樽杯大小的繇铜悦风铃。 轻风拂过,铃铛发出清脆如击器钟鸣之声,甚是悦儿。 “这大屋怕是比当年武祖南巡那艘王舸都气派!” 没见过世面的我目瞪半晌,也是难掩此刻心中强烈的震撼,忍不住发出赞叹。 大屋高三层,阁楼宝顶正中处悬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辉,皎洁如月。 陆尧走在最前,我和狗爷面带惊色穿过夹板进船内,走在最后,抑制不住地连连惊叹。 脚下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五茎莲花模样绽开。 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雕刻得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去也不觉寒。 白玉乃蓝田暖玉凿成,其寓意取自文公“步步生莲,乘风扶摇”之意。 此船豪华程度,大有年周哀王弱水觅春之奢靡,甚与史官笔下的描述有过之无不及。 如此穷工极奢的大船,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大屋便是史册之中记载的王船也不及。 进入大屋一层之内,朱红器具与瓷瓶花盏对称而设,栀灯高悬,明亮如昼,其中酒香与胭脂香交织飘荡,令人嗅之迷醉。 狗爷用鼻子嗅了嗅,十分肯定且激动道:“十年的菩提酿......闻着出自西街林舍槽坊。” 瞧着狗爷如大黄一般深嗅寻物的模样,吸纳了一口香气的他再次猥琐笑道:“胭脂是苞藤阁的上品货,定是哪位如玉贵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迷人香气,和韩寡妇身上用的胭脂水粉一个味儿。” “这里的姑娘可比守着酒坊烧酒的韩寡妇有情调,今夜我可是带足了钱财,嗅够了烈酒醇香,今夜要不改嗅一回花船小娘子的玉体柔香?” 陆尧拍了拍腰间的百宝囊,春风得意的脸上噙着令迎来送往的贵人们忍不住多瞄一眼的笑容。 狗爷一脸不屑,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压制心头冲冠火苗,竟装作没听见,拿起酒葫芦在陆尧的面前摇了摇,道:“没酒了!” 见我进大屋之后一直默不作声,又似乎在用一双探查的目光扫视这里的一切,狗爷用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投向陆尧。 陆尧挥舞手中折扇在鼻息前扇了扇,很是不喜欢狗爷身上的酒味,继而岔开话题,挤出一抹如大盛菊花般的灿烂笑容。 “喝酒多没意思,来之前我可是打听过,这里有位年近半百却风韵犹存的老优伶,据说年轻时才艺了得,嘴里含冰伺候人的本事一直冠绝洛阳!” 狗爷不为所动地用手挠了挠屁股,然后又将挠过屁股的手在鼻子面前嗅了嗅,用令人作呕的行径算是回应了拿他开涮的陆尧。 不谙红尘柳巷寻欢之道的我,被二人充满弦外之音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 于是,我目光呆滞地问狗爷:“何为嘴里含冰伺候人的本事?” 狗爷用审视白痴的目光白了我一眼,半晌后他才瘪嘴跟我解释起来。 “就是冰火两重天......这种风月之地你多来几回,自然就懂了!” 这个解释我还是不懂,然后追着狗爷又一直接着问:“何为冰火两重天?” 狗爷被我连连追问问得直接抓狂,笑得看热闹的陆尧前仰后合。 ······ 大屋一层的客人很多,从这些人装束便能看出,大多是一些浪荡公子。 这些人或调戏端茶递水的娇嫩丫鬟,或眉飞色舞与徐娘半老的鸨娘打秋风嬉笑闲聊。 二楼应是雅间,想必今夜汇聚于此的各江岸争魁贵人此刻正在闲憩,亦或在房间里梳妆打扮。 从下往上望去,屋内灯火幽暗,既无寻欢作乐巫山云雨的喧闹动静,也无文贤雅士吟诗作画畅叙幽情。 至于三楼,我还看不真切。 据我不正确分析,应是一个巨大的赌场。 由于大屋上的人逐渐增多,嘈杂之声掩盖了听觉,我也不太肯定三楼的具体用处。 见有生面孔进来,又穿着不俗气质出众,那头戴金钗,涂了一脸脂粉掩盖脸上岁月痕迹的鸨娘脸上洋溢着活络笑容,莲步微移扭着蜂腰向陆尧走来。 “哟,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应是头一次捧场!” 鸨娘虽已迟暮色衰,却被一袭锦袍红衣衬托得颇具风韵。 她朝我们所在方向走来时身上扑来一阵芳香。 看得故作镇定,实则心潮澎湃的狗爷眼睛睁得比往常大了数倍,那双瞄惯了韩寡妇丰腴之姿的垂涎眸子,不着痕迹地从鸨娘高耸丰硕的胸脯掠过。 “我们三人慕名而来。” “参加今夜的花舫诗会?”红衣鸨娘淡淡问。 陆尧又摇起手中折扇:“正是!” “三位爷看着不俗,想必学富五车!”深谙察言观色与溜须拍马的红衣鸨娘,脸上的笑容尽显风尘。 腰缠万贯的陆尧就算再不上道,也清楚这类女人蜜口甜言,无不是冲着客人的荷包而来。 解下腰间足以储充栋之物的百宝囊,陆尧取出三个金豆丢给红衣鸨娘,灿灿道:“来时便听划船掮童渲染一位凝眸姑娘,今夜我可是为一睹姑娘芳容而来。” 收了钱,红衣鸨娘脂粉下的脸上笑容更盛,她妩媚嬉笑道:“那公子可得拼尽全力,今夜才子们比诗词,姑娘们拼才艺美貌,来的不是洛阳饱学之士,就是极富盛名的世家公子。” 陆尧耍着折扇,漫不经心地左顾右盼,随口问鸨娘:“今晚洛阳城都来了哪些饱学之士,世家公子?没名没气的三教九流,可不值得我们大老远来凑这个热闹?” 红衣鸨娘一听陆尧有顾虑,忙掰手指给我们列举今晚到场的文人雅士:“瞧您说的,哪能呐......今晚佳人荟萃,才子齐聚,太傅府上的郑北游、神将府世子王公望、执笔狼烟榜的苏伯庸,这几个人的名头随便拎出一个来,那在洛阳城都得抖三抖的存在!” 听着红衣鸨娘的浮夸介绍,我不禁扶额。 可不是嘛,这帮人的卑劣名声犹若过街老鼠,一个个都是傲然群雄的纨绔之徒,浪迹可谓是人尽皆知,可不是得让洛阳城抖三抖嘛! 听到这些名字,陆尧忍不住滑稽一笑,口无遮拦道:“呵,奇葩尽聚洛阳城......有意思,今晚有热闹了!” 说着或许无意,但我这听者不由嗤之以鼻,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可心里忍不住自语:“你和狗爷这两个奇葩不也聚集在洛阳?” 奇葩对奇葩,针尖碰麦芒! 可怜我这朴实无华的老实人,怕是要在今晚的花舫诗会争锋浪潮中沦为被殃及的无辜池鱼。 我不求天下处处能容一张安静的书桌,只求洛阳能容得下我。 第9章 精辟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月华潮涨,悄无声息。 漂荡在洛河之上的花船已尽数停靠在灌口,各家贵人船坊前帘点着一盏迷离红灯。 灯火扑朔间火苗摇曳,将幽暗河面渲染得好似水火交融,闪烁如火焰般绚烂的红润水波。 大屋内,丝竹管弦嘈嘈切切好似天外之音。 琵琶琴筝嘤嘤呤呤似能涤荡心神,令人听之如梦如幻。 靡靡之音随着各家舫船和寻花访客的增多逐渐高涨,情绪被气氛瞬间调动的问柳诸客不论浅浅小酌,还是酣畅醉饮,此刻都不忘以解心痒地催促一句:“鸨娘,贵人们可否现身一见呐?” 越是这种时候,红衣鸨娘越要是得卖关子,吊客人的性子和胃口。 所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看着近在咫尺却得不到才最令人骚动难耐。 深谙此道,并将普天之下大半男人心性了如指掌的红衣鸨娘,一脸令人不忍责骂的委屈表情,朱唇微瘪道:“哎哟,这位客官,今晚秦淮、三江至整个洛河一带但凡有些名头的贵人都将现身大屋,到时只怕您呀,挑花了眼!” 红衣鸨娘手里攥着香气扑鼻的红丝卷,每当有心急如焚的客人与之闲扯时,手臂不自觉地与蜂腰协调摆动着,似有几分早已成惯性地轻佻之意。 “挑挑选选未免有些小孩子气,少爷我早已加冠,若是今晚的贵人个个闭月羞花,愿一并与我床榻之上翻云覆雨大战三百回合,也未尝不可!” 口出戏谑狂言的富家少爷话音刚落,周围爆发出一阵淫哄秽笑:“公望兄不愧为将门虎子,不但文采斐然,没想到这御女之术也轻车熟路,样样门清,怕唯有鸨娘今夜亲自出马,方可将公望兄金枪躁动之火给浇灭......” “我可是听坊间中流传,鸨娘您年轻时那可是舌战群雄,技压四方,从您闺中出去的客人无不是双腿打颤,扶墙而出啊!” “滚滚滚......一帮毛都没长齐的小混蛋,净调戏老娘,有本事把你们大腿中间那家伙的本领用在我手底下的姑娘们身上!” 红衣鸨娘不但没有脸红害臊,反倒将胸前犹如琵琶半遮面的开领红衣拉得更低了些,嚣张道:“再跟我在这儿逞口舌之能,看咱们今晚谁榨干谁!” “哈哈哈~~~” 见红衣鸨娘被调侃得掐腰,众人发出爽朗的哄笑声。 “今晚凝眸姑娘会以何种方式献身?” 面显伶仃醉意急不可耐的富家少爷满脸期待,向红衣鸨娘偷偷塞了两根金条,剑眉一挑,轻笑道:“劳烦鸨娘费心,帮我安排安排,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红衣鸨娘会意一笑,直接将富家公子的黄金笑纳,藏进袖子里。 “凝眸可是今晚花魁的热门人选,想与她结缘的公子贵胄不在少数,不过王公子放心,我拍胸脯应下的事定当竭力办妥,到时定不负您所托......” 一旁,正满脸畅快舒意嗦茴香豆下酒的狗爷碰巧瞅见这一幕,对有备而来陆尧调侃道:“陆尧小儿,听见没?今晚与花魁结缘的路子并非什么狗屁才气,比的是谁家钱袋里的底子厚!” 狗爷壳也不剥地将茴香豆丢进嘴里,嚼了几口继续说道:“江湖千面,唯人心难测,天下名剑三千六,女人一剑最诛心!” 狗爷这番话说得相当有水准,我十分赞同地将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对狗爷竖起大拇指道:“精辟!” 狗爷文绉绉的一句话听得陆尧手中折扇一收,侧目刨根问:“莫非狗爷吃过情爱之苦?” 狗爷抿了一口酒,干脆转过身背对着陆尧不予理会,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无声胜有声的那么点意思。 看着狗爷喝酒喝得一脸享受表情,我又压制不住内心的好奇。 狗爷的酒葫芦不是没酒了吗? 他怎么又酣畅得喝起来了,莫非他会变戏法? 亦或,这酒鬼摸到了大屋酒窖,趁我们刚才没注意,偷了酒? 我纳闷得出了神,忽的被一声剧烈响声吓得回过神。 “咚~~~” 大屋二楼旋梯突然一声锣响,场内所有人的目光快速汇聚在二楼敲锣人的身上。 “各位贵客,今晚花舫诗会与贵人选魁并举,是以舫船贵人的词牌名为题,诸位公子稍后翻牌视为抽签,每一位贵人出场以纱遮面,为诸位献曲献舞,曲终舞罢时,选中该贵人词牌题目的公子须完成诗作,否则视为淘汰,无缘晋级接下来的选魁。完成佳作待所有贵人登场完毕,由贵人们抉择最好的一首,而今夜的花魁也由诸位完成佳作的公子们抉择,比才获胜揽佳人,选魁得胜拥才子,才子佳人珠联璧合!” 话音一落,锣声再响,震得众人双耳嗡鸣。 这时不断有才子惊呼:“好一个珠联璧合!” 跃跃欲试的众多才子们不禁拍手喝彩,这一刻等得太多想一睹佳人风采的客人们煎熬如焚。 我纯粹是充当陆尧指挥安排下的诗会搅局者,没钱没势没背景,那股落差使我没有丝毫趾高气昂的底气。 所以,我从进了大屋开始,一直很少说话,显得尤为安静。 陆尧这时莞尔一笑,那副不易令人觉察的笑容里掠过一道狡黠。 虽然这个表情只在陆尧稚嫩的脸颊上停留了片刻,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我看这个表情,虽知道他今晚掺和诗会别有用心,可我至今不知他究竟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从狗爷的神情来看,他多半也没猜透陆尧的诡诈心思。 随着大屋首尾两处鼓声雷动,掌灯丫鬟挑起莲花盏,四下宾客聒噪立止,众人目光无不汇聚在二楼紧掩的一排排屋子上。 紧接着,红衣鸨娘眉目笑容微凝,扬起手一声令喝:“搭台!” 清脆的声音刚落,两个粗臂壮汉拉动碗口粗细的铁链,伴随粗臂壮汉的闷哼。 介于大屋挑空处一层与二层之间用简易机关收纳的舞台,瞬间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等设计,果真是巧夺天工!” 才子之中,赞叹连连。 “三江水师的战船也不过如此!” 一时,感慨惊艳之声不绝于耳,当一声铮铮弥音从舞台之后传来,有人激动惊呼:“快看,第一个贵人出来了!” 第10章 秦淮二姑娘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鄂州地处洞庭以北,乃南蛮三荒湿泽之地,加之我本出生小富之家,读书似乎成了聪颖年轻一辈走出去的唯一,也是最轻松之路。 故而儿时父母便一直跟我灌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理念,鞭策我求学上进。 正因如此,我读书求学至今不曾与女子有过逾越鸿沟之举,花柳之地更是头一次出没。 东陀寺的小和尚化缘时嘴里嘟哝着“山下的女人是老虎”,但先贤们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道法之中更是直言“女人似水,润万物者莫润乎水”。 释、儒、道三家之言真是有趣! 我心正思考着这个与学问无关的问题,平生第一次被女子惊艳,便是在洛阳的花花世界。 舞台以惊艳方式呈现在众人眼前,红绸如花绽放,像变戏法一样,将一个大活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奇妙凸显在舞台上空。 这时二楼一薄纱遮面的女子好似仙子下凡,彩带绸缎飘然,好似一朵偌大的并蒂莲花。 定眼望着飘然绸缎,衣袂飘飘似身体自生盈风,轻轻降落在台中央,体香四溢。 便是这份独特的香意,瞬间掩盖大屋内弥漫的酒香,就连嗜酒如命的狗爷都不禁伸出鼻子在空气中牟足了气力吮吸。 遮面女子手抱琵琶,赤足而立,脚踝处系着一根用红绳串起来的铃铛,铃铛大小如栗,身体微动时发出一阵阵清脆声响,清灵涤神。 透过薄纱,众人只觉这女子眉目生得妩媚动人,秀眉蹙动之间好似荷塘柳叶随枝拂动,眼眸眨动一瞬,恰如春水碧波,春意粼粼盎然。 “这些花舫女子好生俊美,像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 众人见状无不垂涎,一双双秽眼从薄纱遮面的妩媚女子玲珑身段上注目,口中尽是惊讶与溢美夸赞。 “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尔等有幸领略一番《江山美人图》里的婀娜仙姿,怕是精力殆尽气竭而亡,也是面带爽笑。” 小丫鬟这时已不再为大屋内的客人们端茶递水打酒,而是手捧一个放满竹牌的托盘向诸多腰间佩润玉俏首系扶额的公子文人们面前。 经红衣鸨娘安排,喜鹊率先走到王公望身前,颔首时声音轻吟道:“公子,选个牌子吧......” 王公望端详了片刻托盘里的竹牌,眼神在与红衣鸨娘富有意味深长笑容的奸猾眸子一番对视后,取下了一个做了红点记号的竹牌。 王公望翻开手里的竹牌,上面赫然刻着词牌名:“苏幕遮!” “凝眸姑娘的词牌名果然雅致!”王公望不由赞叹,眼神里充满了志在必得的自信。 不过王公望确实有这份傲慢的资格,倒不是他今晚挥掷的钱财足以令红衣鸨娘不惜损誉相帮,实在是这位十来岁时便独得当朝一梦屠三城的国师黄良青睐的年轻后生才华横溢,名满京华。 人一旦从出生时就拥有世人求而不得的钱、权、势,难免养成心高气傲,嚣张跋扈的性子。 这一点倒也很符合世家门阀纨绔子弟的特性,当日从神将府姬夫人的种种做派,便能看出其门风。 既然神将府门风如此,那王公望其人风评,可见一般。 得到黄良教诲,王公望近些年在儒道学识上的造诣突飞猛进得有些令人咂舌,大有朝境界之路攀爬的迹象。 这份迹象使得神将府那位在朝堂上忍气吞声,憋了大半辈子的粗人,当今王朝第一武侯王符岐于朝堂上,手持玉板奏陈时说话的嗓门都洪亮了不少。 也难怪,大周以武立国,与周边邻邦相比确实文弱不少,这状况其实由来已久。 招揽文人治理江山,实行释、儒、道三教并行,不足六十年,也确实难以积淀深厚底蕴。 端着托盘的小丫鬟来到我们面前,陆尧朝我使了个眼神,大概是想让我动手选一个。 我没有迟疑,伸手随便翻了一个,翻过来一看,牌子上写了三个字:“水云涧”。 狗爷瞅了瞅托盘中的竹牌,然后又瞄了一眼我,看他那副瘪嘴表情,看样子是对我没啥信心。 台上遮面女子用如嫩葱般的纤手不停拨弄琵琶。 铮铮之音,时而好似惊涛骇浪,拍岩噬岸。 时而仿佛细雨绵绵,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绵绵沉沉。 我听得如痴如醉,眼神一刻也舍不得从拨弄琵琶的女子身上离开。 这种美人,真非寻常碧玉可比,即便是她用薄纱遮住了容颜,那双撩人于无形的眼神,都令人为之心动。 音色回旋涤荡,一曲作罢,那遮面女子躬身行礼,用燕铃般动人的声音自报词牌名道:“小女子柳寒烟,词牌名‘春尚早’,不知是哪位公子翻了奴家的牌子?” 话音刚落,只见大屋之中站起来一位扶额飘飘的青衫公子。 “月生沧海,风生山岳,芳草得情木不觉。无边春色复来归,时乎众庶熙熙也; 良愿如星,气如虎跃,天地旧事翻新阙。略少孤勇肯相存,客愁祓尽灯火歇”。 朗声诵完自己的词令,扶额公子从人群中徐步而出,相貌算不得伊丽,却也生得英气朗朗。 我的目光随众人一聚,此人剑眉之中透着几分锐气,他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步履闲庭,待到出现在台前,他已将腹稿脱口完毕。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薄纱遮面,娇容隐现的柳寒烟抱着琵琶微微欠身,此时眉目显露一丝笑意。 “在下苏伯庸,让贵人见笑了!” 朝一曲作罢的柳寒烟躬身回了一礼,苏伯庸挺立身形,又向今夜齐聚大屋的众人抱拳施礼。 这时,对苏伯庸其人有所耳闻的仕子文人定睛侧目,小声议论道:“吴国诸侯王府首席客卿,江南春江水岸,执笔狼烟榜的下塘苏伯庸?” “此人不是入了江南酷吏栾隽臣门下,琢磨起折磨人的狠辣手段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位富态公子用手掩嘴小声嘀咕着,眼中闪过一道敬而远之的警惕。 “这厮可是与西凉母虎茅十八齐名的冷血刽子手,北茅南苏的名头可非浪得!” 苏伯庸其人,我早有耳闻,他因为酷爱研究严刑酷法,崇尚以刑治国,被许多诸侯王奉为座上宾。 自从他拜入栾俊臣门下,专研杀人之法,时下被许多读书人暗戳脊梁,只是大家都是在私底下嚼舌根,敢怒不敢言。 “小生此来只为狼烟榜才子册作收录排名,若是能一睹众贵人仙容,美人册排名也将顺势而出......方才在诸位面前献丑,还望众文公学士海涵。” 一番过谦寒暄,苏伯庸坐到厅中拐角,一副提笔记述的神情。 我见此状,真是觉得此人道貌岸然至极! “苏兄过谦了,诗文一难治国,二不可安邦,实属文人墨客间的闲趣而已,不必较真!” 往来无白丁的花船之上群英荟萃,举手投足间总难免一番文采碰撞,诗文相斗,但今夜诗会现在在我看来,不过都是这帮沽名钓誉之徒的自欺欺人,与自娱作秀博美名罢了。 琵琶曲罢,悠悠琴声伴随一道曼妙身影出现在舞台中央,此时一抚琴女子黑纱遮面,一袭黑衣裙摆好似一朵墨莲盛绽,于舞台之上翩翩飞舞。 “一手托琴,一手奏曲,此等玄妙手法唯秦淮二姑娘莫属!” “秦淮二姑娘?” 人群中,惊叹与惊讶之声迭起。 我未踏入江湖,对江湖一直心向往之,却一直只专注读书,所以这帮人惊叹的“秦淮二姑娘”,我根本不知其人过往轶事。 我将一脸无知的表情望向陆尧,陆尧盯着台上美人看得正一脸陶醉,不耐烦道:“问狗爷!” 第11章 海棠与梨花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既然陆尧没空搭理我,那我只能腆着脸询问盯着美人,正望眼欲穿正吞咽口水的猥琐狗爷。 我把困惑的眼神投向狗爷,狗爷烦躁得拧眉,而后灌了一口酒,慢条斯理跟我讲述其中故事,听得我顿时江湖知识大涨。 剑神李承影于秦淮斩红尘,断了金陵柴夫人倾慕之情,柴夫人自此堕入红尘,以美颜芳华冠绝金陵,自诩红尘艺名为大姑娘。 此后十余年再未有敢自称花魁者,柴夫人坠秦淮香消玉殒后,凡有美艳称魁的贵人,皆以二姑娘自居,隐晦堕入红尘前的真名。 剑神李承影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有关他鲜为人知的风韵故事,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见到秦淮二姑娘,在场众人在回过神后,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听闻二姑娘琴技冠绝江南,昔日金陵刺史赵简之为亲眼一睹其芳华绰姿,挂印三日上红楼,此事一度被金陵子弟奉为佳话,词大家秦枫忍断指之痛,特为二姑娘重塑词牌蝶恋花,可谓独得金陵才子眷顾!” 听着这帮人的怯声私语,我心中顿时感慨万千,难怪历代先贤总把“英雄难过美人关”长挂嘴边,以此为自身好色偷腥的劣行进行开脱。 古往今来,史册有迹可循的坐怀不乱者,唯季禽先生一人。 可季禽先生坐怀不乱时,已是古稀之龄,他哪里还有血脉喷张的旺盛气力? 我想,这世间男儿多半都是好色之徒,只是看谁人色胆更大罢了! 从狗爷与众人垂涎欲滴,恨不得将眼睛贴到抚琴贵人纤细美腿之上的贪婪表情,便能看出世间男儿本性。 果真应了那句话:男儿致死是少年! 琴声作罢,场中人群里有位秀气公子缓缓起身,他在面向众人作揖之时,满目歉然之色尽显。 “与秦大家的蝶恋花相比,我的才情怕是小巫见大巫,羞不敢于诸仁兄与二姑娘面前献丑哦......” 随着一声无奈苦笑,一位头戴毡帽的年轻公子端起桌上的一壶酒,致歉道:“鄙人不才,自罚一杯聊表歉意!” 言罢,头戴毡帽的年轻公子大灌了一口烈酒,由于烈酒灌得太猛,呛得他连连咳嗽,脸色猩红。 “文博兄无需懊恼,秦大家孤诗压大周尽半文豪,何况蝶恋花又是他醉里挑灯重塑的词牌,我想你放弃作答,二姑娘也不会责怪于你。” 秦枫之后,再无才子敢以蝶恋花为词牌作诗,素来对才子有倾慕敬仰之意的秦淮二姑娘不免有些失望。 她在台上轻叹了一声,群贤毕至的大屋之中,还是未能逢着一位哪怕够胆搏一搏的才子。 试问天下哪个少女不怀春? 又有哪个少年不怀春? 这位心思淳朴的二姑娘早在前年就存够了赎身钱,她这一次肯抛头露面,其实带着一些夹私心思。 倘今晚诗会能寻得一位愿意为她再写蝶恋花的第二人,她便可以托付终身,随他远离这世俗红尘,浪迹天涯。 当年醉里挑灯重塑蝶恋花,忍着断指之痛的花舫词人秦枫曾告诫她,纵情红尘多为负心人。 男人寻欢作乐,多嘴上抹蜜心中藏刀,绝情得很,红尘之中尽是三观尽毁,逢场作戏的登徒浪子。 若是有人敢顶着他秦枫的名头再书一首蝶恋花,她便可以将终身托付此人,不必在花柳红尘中蹉跎。 可惜这位二姑娘在秦淮水岸等了已逾三年,至今也未遇到这种男人。 所以她从原先的憧憬,逐渐蜕变成怀疑,有此等胆略才情的男人,会不会寻欢上红楼? 为遇到这样的男人,她带着这份夹私心思,主动向红衣鸨娘自荐,不惜忍受晕船之苦,从秦淮随船至洛阳。 为的,就是遇到一个令人心甘情愿托付终身的男人。 很可惜,洛阳之行还是令她失望又失落,只得俏容黯然退去。 随着二姑娘失望的身影缓缓离开,一袭红衣紧随而至。 血色红衣裹身,身材凸凹有致手持双剑于台上跃动的贵人,出场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道鲜艳身影,与方才两位足以冠一个“美”字的贵人相比,竟更胜一筹! 透过鲜红薄纱,若隐若现肉眼可见的白皙面容之下,一双如月光般皎洁的眸子里闪烁着勾魂摄魄的美艳。 那双眼睛,美得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舍不得移开,便是对守寡夫人情有独钟的狗爷也不禁春心荡漾,满目之中尽透着无尽贪婪。 “狗爷,这一朵海棠能压得你心中满树梨花否?” 陆尧这一问,把一旁的我也给听愣了,我一脸求知若渴望向他,问:“何为海棠压梨花?” 有道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全是调侃讽刺,指桑骂槐。 所谓海棠,喻指年轻姑娘。 梨花,指的是色衰老妪。 有关海棠、梨花的隐喻,暗含一个有趣故事。 洛阳城曾有一富商巨贾,丈夫早亡,而后其遗孀在外找了七个小白脸,效仿男人三妻四妾,将七个男人迎娶回家。 等到这人如愿娶到第七个小白脸时,她自己已是两鬓斑白的老妪,故而后来有一文人点评:“一朵梨花压海棠”,这才使梨花有了这层意思。 面对陆尧的调侃,狗爷也不言语,给了陆尧一个不厌其烦的眼神,任由其自己体会。 舞台之中舞剑贵人红衣罩体,宛若一朵鲜艳欲滴的盛绽海棠。 修长玉颈之下,一片酥峰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以碧螺丝带一束,竟不盈一抱。 手中薄剑逶迤,剑势开合之间气韵翻飞,红衣裙摆翩翩拂动,偶间裙开如花一绽,引得众人血脉也跟着喷张。 红衣裙摆处大开大合,白若温玉的美腿看得众人眼前一亮,不由狂咽求之不得的口水。 红衣裙摆之下,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秀腿时而如江鲫飞跃,时而落地有声好似定力超群的仙鹤,秀足之上指甲鲜红如血,莲足无声且妖娆,如惊鸿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望着舞剑贵人晶亮的眸子,王公望指着台上红衣贵人问鸨娘:“这......这是何人?” 鸨娘虽也着一身红衣,浑身上下无不透着风尘之气。 细观舞剑的红衣贵人,清澈如泉的眸子含笑含俏含妖,水遮雾绕千娇百媚,透着红纱凝望那张微微翘起的红唇,那才是出水芙蓉,让人好生稀罕,恨不得抛开狗屁的文人儒雅,直接冲上台去一亲芳泽。 “王公子莫急,台上这位贵人的剑舞,便是有钱也未必能有幸一睹其风采。” 鸨娘自觉尴尬得俯身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一袭红衣,脸上露出些许难以觉察的惭秽,只是这副表情一闪而逝,紧接着她便脸上洋溢起淡淡笑意卖关子道:“诸位公子莫急,待剑舞结束,台上贵人不会忘了自报家门的!” 扫视了一眼众人痴痴目光,红衣鸨娘满心欢喜,心中不由盘算起在这帮金玉其外,看似满腹经纶被人唤作文人雅士,实则多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身上多捞些银两钱财。 这年头金银宝贝可比男人的嘴靠谱,甭管这些钱财多冰凉,总不至有世态炎凉寒女人似水柔心吧? 剑势如风翻身一收,香汗从舞罢收势的红衣贵人肤色如雪般的脸颊上滑落,直到涔涔汗水流到颈中,众人的目光才从她那对傲人挺拔的玉女峰之上移开。 “小女子词牌:苏幕遮,敢问是哪位公子抽到了这枚牌子?” 透过遮颜红纱,云堆翠髻的面容之下,那抹比酒香还要醉人的笑容看得在场所有雅士文人无不酥骨。 这时,有人激动惊呼:“这......这是......凝眸姑娘!” 第12章 凤轩凝眸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这份点评出自花柳诗人秦枫,盛赞之高,至今无以应证,今日算是圆了在场众人的期盼。 天下倾慕佳人倾国美貌,趋之若鹜的才子难免会质疑秦大家酒醉眼拙,笔落虽惊了风雨,诗成却失了偏颇被人冠以夸大其词。 可今日看来,秦大家终归是秦大家,遣词用语非但贴切,还真是所言非虚! “这位......便是凝眸姑娘?” 目光呆木痴痴的王公望半晌才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握着的竹牌对应的是苏幕遮。 “凤轩一脉,独此一苗存活于世,凝眸姑娘若非落尘柳街柳巷,南国圣女峰掌教秦若兰又如何?跟凝眸姑娘一比,还不得是粗脂粉黛!” 颇有几分黎街市口卖瓜王婆自卖自夸之嫌的红衣鸨娘面露几分遗憾,由衷祈求道:“只盼陛下迁至东都能安稳几年,待天下恢复兴盛颁诏大赦,咱们苦命的凝眸姑娘也能脱离红尘,觅得一个好人家开枝散叶,不至到她这辈凤轩一脉断绝......” 王公望嘴角微扬,淡笑问:“真若有这么一天,鸨娘难道舍得?” “怎舍不得?老娘这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还没到那种只认钱不留情,靠手底下姑娘挣棺材板的绝情地步,你以为天下女人有你们男人绝情!” 谈到绝情,混迹秦淮一带的红尘中人总绕不开以剑入圣的那位冠绝天下的李剑神。 “当年柴夫人何等痴情,为助李承影扬名立万,变卖家财......到头来呢,李承影剑道大成于秦淮断发割袍斩红尘,逼得柴夫人走投无路上红楼,从此改称大姑娘,那负心郎可曾有半分苟寻欢宁折春风,也要知难而进呵护兄嫂时的担当与气概?” 不知为何,闲谈话题扯到此处时,狗爷的脸上忽的深沉起来。 我看他提起酒葫芦不停往嘴里灌酒,那抹低垂的眼眸透着岁月变迁的感怀伤感,还有一丝丝浓烈的哀怨,喝下去的也好似酸涩的过往半生。 酒不醉人,往往是人自醉,可见酒并非消愁良药,只是起麻痹人的作用而已。 王公望搓了搓手中竹牌,一双欲求之眸定格在台上红纱遮面的凤轩凝眸俏丽身段上,面含春笑道:“凝眸姑娘既是落尘仙姿,可否摘纱现容,好让我等一睹芳容,大饱一番眼福?” 凤轩凝眸明烁如星的眸子轻溢淡淡笑容,却不为之所动。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奴家虽是一介红尘残花,却也得循规蹈矩方能服众,况且今日苏先生在此,比才选魁尚未分晓,奴家还希望能在苏先生的美人册中有一席之地,请恕小女子贪恋俗名,望诸位公子多多担待!” 此话言外之意尤为明显,但这话一经凤轩凝眸红唇皓齿中脱出,王公望却毫无愠色,反倒对凤轩凝眸的气节敬佩有加。 如他这般肆意妄为的纨绔,都懂得怜香惜玉,何况在场的其他花花公子。 街巷市井斗民私下言论优伶薄情,尘娼寡意。 今晚齐聚大屋之中的这帮满肚贤文儒礼,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仕子文人,多为混迹花街柳巷辣手摧花的风月老手,早就对这帮风尘中人欲擒故纵手段见怪不怪。 纵然我至今不知温柔香具体为何种味道,可我依然能看出气韵非凡的凤轩凝眸所矜持的底线充满刻意娇作。 看到这番场景,母亲曾经教导过我的话,犹在耳畔。 美艳之下,包藏祸心。 这样的女人,如我这般普通的穷酸文人无福消受,也难以掌控驾驭。 王公望撸了撸袖子,伸手向立于一旁的随从索要笔墨纸砚道:“承蒙苏兄在此见证,凝眸姑娘以魁名入美人册,那本公子只能当仁不让博个才子之名揽美人入怀,成就才子佳人之名......哈哈哈~~~” 笑声起,王公望提笔蘸墨,落笔疾书。 不过,看其提笔胸有成竹的气势,想必还是有几分引以为傲的过人才气。 “碧波水,如幕天。未断尘缘,暂别瑶池宴。谪限迢迢应未满。乘月骖鸾,曾有深深愿。 都岸赊,凤楼远。长寿杯深,此际谁人劝。闷倚屏山醉双眼。百和烟中,细想千娇面。” 词作罢,王公望满脸得意,随意将手中之笔一丢,端起桌上的酒壶狂饮了一口烈酒。 苏幕遮为古词牌名,后经花柳诗人秦枫以词入曲编排成秦淮小调,随各处花舫广为流传,时下成为诸多漂泊水上卖艺贵人的代名词。 “公望兄大才,这词非但写得与秦大家不遑多让,这穹劲之字也堪称神作......今夜之场景,纵使郑国公府那位储君伴读,也得乖乖俯首低眉!” 先贤古词牌创作较为随意,或借景抒怀,或寄托情思,后词编入曲有了严格的格式,各词牌文风曲调多为一致风格,这类同一词牌不同格调的诗词颇为常见,故而形成同一种文风格式却表达不同意境,成为许多读书人比才斗诗之首选。 王公望的苏幕遮虽说才华不俗,在我看来远没有达到惊艳人的超高水准。 为此,陆尧还特意问我:“帐前主簿,以你的眼光评断,王公望的诗文水平如何?” 陆尧向我发问时,狗爷也好奇望向我,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神情。 我舔了舔嘴唇,生怕被人听见招仇恨,用手掩着嘴巴,小声回陆尧道:“着实一般!” 陆尧一听,,眼神一瞬间变得充满期待起来:“我看好你!” 狗爷这时一脸肯定且支持的神色,在我面前晃了晃酒葫芦,问我:“是否整两口,咱们夜晚也来个斗酒诗百篇,吓死这帮书呆子!” 我尴尬一笑,忙推辞表示自己不会喝酒,更没斗酒诗百篇的本事! ······ 比起文风不拘一格,性格豪迈洒脱的秦大家,眼前这位骨子里透着自傲的神将府世子,与之相比显然逊色不少。 虽说王公望其人才名确实不俗,可要是与天下名流相比较,这词勉强可以一读,却并无多少韵味可嚼可敲。 “凝眸,王公子这词你觉得如何?” 一脸期待,面露谄媚之笑的红衣鸨娘忙问亭立于台上不作褒贬的凤轩凝眸,倘这位我见犹怜的大美人肯吐露几句昧心之言,神将府这位视金钱如粪土的世子还不得用钱砸得她头晕目眩! “词自是好词,可与凝眸心中所奢望的高度却相差甚远......王公子见谅,即便您今晚赢了才名,这词在奴家心里也仅仅是一首好词,并非绝品!” 可惜了这千载难逢捞大钱的机会,红衣鸨娘那叫一个懊恼,气得脸色铁青,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忙不迭跟身旁的财主王公望歉然赔笑。 如此明褒暗贬,王公望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肆意狂笑起来,显得尤为开怀。 “平日外人总仗着本公子是神将府世子,处处阿谀,今日听了几句真话,反倒使我对凝眸姑娘刮目相看。” 随手再丢两根金鱼给红衣鸨娘算作赏钱,掷金不眨一眼的王公望满目欣喜之色,志在必得地吩咐红衣鸨娘道:“今晚大屋魁灯,本公子点了,不知可有哪位仁兄有异议?” 第13章 在下,徐长卿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苏幕遮一词经王公望高调展示,其后才子皆如霜打的茄子,萎靡得忒有失文人傲骨。 此情形,是个人都能看出端倪,不过是在场众人碍于神将府雄威,给足王公望颜面,塑造众星捧月之象任其今夜博名望罢了。 文人风骨不存,世风日下,我不禁嗤鼻冷笑。 文人无风骨,就如同竹无节,梅不傲雪,长此以往,大周谈何实现科举复兴? 这帮人的存在,在我看来,是在给读书人抹黑,莫提富贵不淫,威武不屈,单是敢为人先的品质我都未见半分。 尤其是国公府的郑北游,为不夺王公望志在必得的风采,干脆装出一副才疏学浅的为难架势,只摇了摇头便宣告放弃,令在场所有人大失所望。 郑北游何许人也,此人乃是当朝太傅郑国公玄孙,精于书画诗词,是大周王朝名声在外的第一才子。 国公府在大周王朝三百年长河岁月之中,曾出过六位公卿,立足王朝靠的并非清风明月楼里的那位圣人,而是齐家治国谋略,平天下守江山之良策。 郑家底蕴攒淀深厚,非王朝其他世族所能比拟。 郑氏一脉自大周太祖任前朝司马槽吏龙兴陇地时起,已是太祖起兵七出阳关帐中郎。 天下初定,郑家先祖大隐于朝,鞍马潜邸甘为谏臣,死后位列九卿立庙竖碑,葬于皇陵西侧。 这份隆恩,大周王朝鼎立三百年至今,唯郑家独享此无上殊荣。 民间纵有富贵不过三代之谶言,然郑氏一族随王朝兴盛至今,出文公数十,卿大夫有六,代代国公,盛耀不减,更不曾有衰落毫迹,可谓是诠释了文可治国平乱世,武能安邦横刀纵横扫六合。 如此深厚底蕴,三百载春去秋来,数十代人呕心累叠,早非寻常氏族那般不经风雨,就连那洞庭岳麓浩大书院也未敢等闲视之。 新都确立时,稳坐当今朝堂文臣头把交椅的郑老太爷,单从畿都将老宅十万经简书卷运至三河汇流之处的春风明月楼,可是足足耗费四百头牛车,耗时半载,被当时天下儒生学子形容为汗牛充栋。 坐拥近水楼台先机的郑家之所以儒道昌盛三百年而不衰,人才辈出且未曾断代,与其世代严苛家风以及厚重底蕴不无关系。 否则神将王符岐犯得着吃饱了撑的,不惜重金将自家子嗣往仕途上引? 武能安邦享一世荣华,此安稳太平岂能独享万代? 氏族绵延昌盛终归是底蕴实力,一命、二运与祖宗积善缺一不可,除此之外造化如何,多从书中来! 故而郑家夫子、贤者辈出,不为天人不下清风明月楼的郑太白,便是普天仕子敬仰的儒道贤流。 年少成名的郑北游自束发年纪就陪读储君侧案,更是被视为国公爵位的继承人。 令我倍感失望的是,如郑北游这般满腹经纶,从小受礼仪教化的高阁子弟都委身为权贵作陪衬,时下帝都治学氛围,我还当真不敢恭维。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现在看来,所谓的名满京华,不过是用些沽名钓誉的手段而已,可笑的是神将府这位没心没肺,痴迷美色的纨绔世子,还真陷入到当局者迷的自娱之中,无以自拔。 说到底以势压人易,以理服人难。 沉迷其中自得其乐的神将府世子有郑北游甘心陪衬,从此谁还敢轻视王公望的才名? 不得不说,这个手段用得妙,大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瞅着拐角处正一本正经记述今夜比才选魁详情的苏伯庸,在场众人若还看不明白其中看破不说破的那点猫腻,还不如一头闷死在红衣鸨娘胸脯四两下垂肉挤出来的高耸沟壑里。 要不受战乱之苦苟延残喘,难以聊生的百姓常言有钱能使鬼推磨,倘人富到富后得冠以一个“贵”字,怕是驱磨推鬼也未必不无可能。 帝都这一趟,我真是不白来,难怪前人总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 今日,我总算领教! ······ 凤轩凝眸出场之后,再无任何女子能引起在场众人的兴趣,在场的文公雅士们也无暇垂涎她人。 在其他人看来,凤轩凝眸今夜已是名花有主,必然是王公望唾手可得之人。 这帮仕子文人退而求其次,便只能角逐与柳含烟,亦或秦淮二姑娘的独处机会。 造成这番结果的原因,并非之后登台献艺的贵人不够突出,而是前三登台的三位贵人属实太过艳压群芳。 即便偶尔有一两位姿色不俗的贵人展现才艺,可真要与前三位出场贵人们的美艳气质相比,依旧是逊色不少。 随着一位貌不惊人,艺技水平同样也不惊人的贵人一段稀松平常的箫曲奏罢,我将手中竹牌与报幕贵人一番契证,从众人身后缓步走出。 由于我身无华服,浑身上下又毫无贵族气质,因此在场众人并未正眼看我。 加之台上这位词牌名为“水云涧”的贵人姿色平平,更是没人愿意将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 我很少吟诗作对,也不曾与人比才斗狠,所以我起身出场准备诵读自己的词作时,因为紧张,神情还有几分恍惚,腿也不受控制地在抖。 狗爷和陆尧目送我向前走去,眼神之中渴望我大展拳脚,最好能今夜一鸣惊人的冷峻表情,看得我心绪顿时变得越发慌张起来。 “八百里洛河,滔水卷月奔如马,不拟回头。天上月,明如镜,水中月,莹光闪,水天月双映。月双映,照人心,敢问何人甘为孺子牛?而今青衫布衣郎,为天地立心,为众生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几乎全场声音发颤,当我诵完这首“水云涧”,率先回眸的是今晚一言不发的郑北游。 从郑北游的眼神之中,我看到了惊讶、震撼与自惭形秽。 与他表情如出一辙,双目呆滞的,还有那位姿色平平,对我这等穿着普通的文人,起初不抱任何希望的贵人。 我因为紧张,还未自报姓名就匆匆转身,脸颊顿时一阵滚烫。 在我诵读自己的这首水云涧时,苏伯庸停笔注目我许久,嘴里不停喃喃自语。 “敢问何人甘为孺子牛?” “而今青衫布衣郎,为天地立心,为众生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在走到陆尧与狗爷身侧,惊讶得正一脸呆愣的贵人,忙追问:“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我自觉有些唐突,在众人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回道:“在下,徐长卿!” 待我回答台上贵人的追问后,那贵人向我颔首行了一礼,脸上洋溢着绚烂如春的笑容,眼神之中闪过一抹惊喜与得意。 二楼之上,柳含烟、秦淮二姑娘,甚至是凤轩凝眸,都充满好奇地扶着栏杆向下凝视。 一瞬间,我竟然成了全场最令人瞩目之人! 回到原来的位置,我用手扶了扶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稍待调整之后,我总算压制住狂跳的胸膛。 狗爷率先向我投来赞许地目光,龇牙笑道:“凭今晚这首词,不出三日,你必将成为洛阳炙手可热的文坛大家!” 我难为情地挠了挠头,闪过一抹自鸣得意却不得不表现出受之有愧的尴尬微笑。 “谁让我是帐前主簿,这些日子承蒙狗爷与陆兄照顾,这才使我这一介文弱书生没有流落街头。” 我嘴上感激着陆尧与狗爷,与此同时也在揣测陆尧今晚搅局诗会,到底会从哪方面挑起事端。 在我看来,唯恐天下不乱,心中藏万壑的陆尧,不会在意这些虚名,况且以他的身份,断然不会贪念这些无华虚名。 以我这段时间对陆尧的细致观察,陆尧也绝非贪恋美色的流氓纨绔,因此今晚他的目的也绝非大屋之中的那群贵人。 众人的表情与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的这首水云涧,似乎更胜一筹。 我没有将目光投向王公望,不是不敢,而是我知道,他此时此刻,一定想将我生吞活剥。 想起当日在神将府送还玉佩时的情形,我心中蓦地生起一抹得意。 辱人者,人恒辱之。 如此之快的打脸,来得突然且猝不及防,我猜此刻心高气傲的神将府世子恐怕脑瓜嗡鸣,众目睽睽之下想将我大卸八块,可又拿我实在没辙! 第14章 小孩子才做选择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初入东都洛阳,知晓我名讳之人,屈指可数。 大屋之中,除陆尧与狗爷,我从其他人审视我的茫然眼神,已看出他们眼中的错愕。 他们之所以错愕,我很清楚不是因为我。 其中缘由,在我身边的少年。 一个身上有九条幼蛟的落难渭国诸侯王孙,原本应以质子身份滞留于泾国,而今在洛阳桃柳巷寻求解决厄难的陆尧。 我们三人于一群华服少年之中属实不够惹眼,所以很容易不被忽视。 眼下,众人目光齐聚我所站立的位置,陆尧也被在场的许多洛阳仕子认出。 恍然之声,这时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方才诵读水云涧这首词的人,原来是陆尧麾下的才子。” 在场仕子之中,仍有诸多不知其名讳之人,一脸费解地询问:“哪个陆尧?” “还能是哪个陆尧,就是那个身上九龙缠身的渭国质子......从泾国一路寻求破解厄难之体的少年!” “桃柳巷,那个活不过二十岁的......” 随着闲聊的深入,一些不明来龙去脉的少年顿时恍然。 大屋之中,随着王公望看人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场面氛围随之诡异起来,冷凝得许多以王公望马首是瞻的文公不敢再出声。 王公望被我抢了风头,脸上虽不易看出任何愠怒,可那双欲将我除之后快的杀伐眼神,被我眼角余光尽收眼底。 苏伯庸见场中氛围有些尴尬,赶忙放下手中狼毫,拱手向我们行了一礼。 按大周祖制,渭国诸侯的子孙乃是帝室之胄,无功名者当拱手行礼,寻常百姓当伏地叩首。 苏伯庸出于礼貌,也仅仅行了一礼,并未奉承寒暄。 其他仕子文人碍于王公望那双杀人眼神,出于某些顾虑,矗立得好似一尊尊活人雕像,连喘息都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一时间,场中的氛围冷凝到了极点。 打破这份尴尬的是突然脸上扬起一抹似笑非笑表情的王公望。 他面色惺惺,微起嘴唇,冲陆尧拱手,不过却未像苏伯庸那般弯腰行礼。 如王公望这等心高气傲,嚣张无边的世族纨绔,恐怕含金汤匙长大至今,还从未给人弯腰。 更何况,此刻他眼前的这位渭国诸侯王孙,还是质子身份,并非掌握实权,未来继承诸侯爵位的不二之人。 向陆尧这种有名无实的诸侯王孙行礼,估计他会觉得忒失自己神将府世子的尊贵身份。 “陆兄难得来此风月之地消遣,莫不是也冲凝眸姑娘的名头,想一睹其美艳芳容?” 王公望皮笑肉不笑,他今晚的目的一来是为了博名,其二便是想抱得美人归,想将凤轩凝眸揽入怀。 王公望之所以堂而皇之询问陆尧今晚来大屋的目的,很明显是在探查他的口风。 只是王公望说话时,骨子里油然而生的高傲透着居高临下,明显带有不允与之相悖的说话语气,实在提不起人与之正视的平淡心绪。 令我倍感惊诧,甚至是感到震惊的是,陆尧的回答不但比王公望更不容置喙,还狂妄到无视一切。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可不独为凤轩凝眸一人而来,今晚大屋的贵人我全都要......莫要说这里的贵人,就算是一只母蚊子,我也没打算放过!” 闻言,正在往嘴巴里灌酒的狗爷也是被吓得不轻,差点没被一口烈酒呛得背气。 连咳几声之后,狗爷用那副写满困惑的表情望向气定神闲,不知是吹牛还是准备肆意妄为的陆尧。 我听到陆尧如此之大的口气,更是懵得脸颊肌肉瞬时僵硬得毫无表情。 顿觉尴尬之人莫过于执笔记述今夜详情,此刻犹豫不决该不该落笔的苏伯庸! 他这会儿正踌躇是否将狼烟榜才子册编纂完善。 此时的他双眉呈一线,剑眉紧皱,目光稍显无措脸上犯难。 他今夜这份境遇诉苦给旁人听,只怕会被别人贻笑大方。 至于场中其他仕子,一个个则木讷得面无表情。 且不说包下整个大屋的贵人需要耗费多少财力,一口气要将四十个贵人同时揽入怀,这得需要何等体魄才不至精竭而亡? 世人常言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这等惊人之举便是猖狂至极的采花大盗孟浪,也未传闻有此等虎战群狼的壮举。 众人这时不由揣测,眼前这位名不副实的渭国王孙,难不成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准备破罐子破摔,以满足死前夙愿? 红衣鸨娘脸上的脂粉因为惊讶,整张脸绷在一起,厚厚的脂粉之下被遮盖的皱纹,一层层,一道道凝滞在哭笑不得的脸上,抬眼望向王公望与陆尧之间,表情之中除了为难,还是为难! 见陆尧并不像在开玩笑,红衣鸨娘急得满头大汗,双眉紧蹙地望着面前的王公望,满目尽是恐惧与愧色。 且不说今晚精心编排的一切功亏一篑,得了王公望如此之多的好处,到头来又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如数吐出来,这份心情简直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最为欣喜的当属今晚登台献技的众位贵人。 诸如凤轩凝眸与柳寒烟等人,自受家族牵连充当官娼以来,一直随花船游舫漂泊天涯不得靠岸,若无诏赦,像她们这些人此生想踏足岸上多为奢望。 她们本就是世族贵胄发泄欲望的玩物,若得机缘碰到宅心仁厚的土财主,并非没有脱离红尘苦海的可能。 “你一个人要这么多的贵人,难道能消受得起?”能看得出来,王公望在压制心中怒火。 面对有恃无恐,并无低眉顺眼的陆尧,王公望的眼神由刚才的肃杀,逐渐变成了无可奈何的不甘。 陆尧假模假样地扇动手中折扇,终于表明今晚来意道:“并非是我想寻王公子与诸位的不快,委实是洛河畔那位守孝的麻子少年春心荡漾......他不曾向我透露他在女人方面的具体喜好,那我便只能出此下策!” 陆尧此言一出,我这才明白他今夜搅局诗会的真正目的。 这一招果然够狠,不但搅乱麻子少年守孝,还祸水东引,将所有麻烦转向洛河对岸守孝的麻子少年身上。 睚眦必较的王公望或许不敢寻陆尧的不快,但他绝对有胆量将今晚的怨气全部撒在麻子少年身上。 狗爷明白陆尧的手段之后,搂着酒葫芦欲哭无泪地昂首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无奈地慨叹了一声道:“今夜过后,从此洛阳再无宁日!” 第15章 如玉公子郑北游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未踏入洛阳,江湖在我这一介文人眼中只是一方平淡无奇的纷扰世界。 当我来到洛阳,将玉佩还予神将府险些遭遇凶险,使我对这暗流涌动的江湖世界,有了较为全新的认识。 这份认识,使我更加笃信先贤所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只是,我还未阅人无数,江湖就给我上了一堂教书先生讲义中从未提及的深刻内容。 江湖,险恶! 江湖,于一人难为江湖。 于天下人......则是偌大无边的斗场。 有的多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是一方世界诸多势力之间的血雨腥风,不死不休之争。 因此这江湖有百种豪情,千般凶险。 各路人物多如三河之鲫,各方势力纵横交错,自然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极! 千人千面的江湖,不见得人人都有一副宅心仁厚的慈悲心肠。 我离家来洛阳,第一次见识到的江湖,便是今晚这场不见刀剑棍棒相向,却又有过之无不及的明争暗斗,最能诠释江湖险恶。 这一刻,我明白江湖并非只有打打杀杀,还有勾心斗角! 作为帝都身份最为显赫的世子,王公望今夜若灰溜溜负气而去。 明日他在洛阳也就彻底颜面扫地,再无往常肆无忌惮招摇过市的跋扈气焰。 面对不好招惹的陆尧,王公望没有挥一挥袍袖,拍屁股打道回府的念头。 怒动不得,阴狠手段使不得,围绕在王公望身上的难题其实只有一个。 如何服众,又能找回颜面? 当沉浸了整晚的郑北游走向王公望,小声在他耳畔呢语几句后,我意识到陆尧今晚想要包下大屋所有贵人,绝非易事! 果不其然,当郑北游向王公望传递了某些话之后,他阴沉的脸颊之上露出几分窃喜。 我看得真切,那是小人得志后,丝毫不加掩饰的喜悦。 “今晚诗会,比才选魁,众花船贵人们的归属,当以诗会的方式角逐,若是比谁人的荷包多寡,在场的诸位文公雅士,可不尽然两袖清风!” 王公望的言外之意尤为明显,既然今晚大屋之中的才子们比的是诗词歌赋,那贵人们的归属,理当由诗词胜出者得此殊荣。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一时连脑袋活络的陆尧也找不出漏洞进行拒绝。 措手不及的陆尧微微沉吟,面色有些难堪起来:“既然如此,那便只能按今晚诗会的规矩来。” 看得出来,陆尧也被王公望这一理由回击得有些无奈,方才他脸上的得意,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场中氛围越搅越乱,顿时充满剑拔弩张的那么点意味。 这种氛围反倒令喜欢看热闹的狗爷顿时来了兴趣,他这时不忘煽风点火,激怒众人道:“我们今晚只有这么一位读书人应战......” 本以为狗爷是为我着想,却不曾想他是在火上浇油:“不过与你们比诗词歌赋,诗会由他一人出马,和尔等随便玩玩,足矣!” 见狗爷要把我推向火坑,我恨不得当即打个地缝钻进去,这等狂妄叫嚣我可不敢。 “让我一人对抗大半洛阳的仕子文人,开何玩笑?” 我身体不由向后方缩了缩,眼中充满抗拒。 狗爷的话好似一滴凉水落尽滚烫油锅,顿时激起聒噪群愤。 “这厮好生狂妄,当吾等洛阳饱学之士为酒囊饭袋不成!” “是啊,今晚贵人有四十,文工学士不下百人,我不信这厮能踩着我们的肩膀,竖起他的才名!” “真是笑话,今夜郑国公府玄孙郑北游少爷不曾提笔,洛阳城内竟有人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 一声声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欲与我一较高下的气势,看得我胸膛狂跳不止。 这番群愤,怕是唾沫星都能将我淹死! 此时箭在弦上,陆尧也只能拿我当挡箭牌,故意端着一副执掌疆场的指挥者,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道:“你作为本公子帐前主簿,赢下这群人,你便名震京都!” 名利压人,这两样东西固然是天下读书人最想要的,可面对洛阳大半才子文人,我若树名不成,反而淹没在这群人的口水里,那才是万劫不复。 见我想打退堂鼓逃避退缩,陆尧面色深沉地盯着我,眼神之中甚至露出一抹祈求之色。 我这人容易心软,最是难以抵抗他人的恳求,况且我在桃柳巷这段时间,陆尧待我不薄,有道是最难清算人情债,这个时候的我已和陆尧同在一艘船,此时不同仇敌忾,实在有失恩义。 “眼下,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主要我也心里没底。 今晚诗会,通过诗词比拼,其他人的才气我其实并不忌惮。 唯独那名整晚不显山不露水,却早已名声在外的才子郑北游,我最是吃不准其文采水平。 诗会氛围陡变,显然超出红衣鸨娘的意料,她这时就算想打个圆场,也是有心无力。 场中气氛经狗爷一挑,已经等同于不死不休。 文公雅士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尤其今晚大屋之内艳压群芳的贵人们齐聚于此,若此刻低头认了怂,往后他们何来颜面上红楼,喝花酒? 二楼之上,凤轩凝眸目光艳灼,那双勾魂眸子不知点燃了多少在场男儿的斗志。 柳含烟与秦淮二姑娘干脆一个人拎来锣,一个人拿起鼓槌,具是一副迫不及待看好戏的模样。 其她贵人们见状,从二楼楼道一直挤到楼梯,或目光平淡伫立,或充满好奇聚精会神......等待我与众人比拼文采。 我虽答应陆尧应战,却不知是狗爷还是陆尧,竟在我唯唯诺诺时,猛的从身后将我一推,吓得我身体不受控制向前一倾,险些摔个狗吃翔的不雅姿势。 “哈哈......” 滑稽一幕被一群贵人看个正着,二楼之上发出一阵阵嬉笑之声。 我尴尬地挺了挺身子,微压上身拱手向面前的文公雅士们行了一礼。 为不拖沓,我向以王公望为首的才子们征询道:“接下来,如何比法?” 回答我这个问题的,是抢先走出人群的郑北游,他目光如炬地看着我,淡淡道:“就按今晚贵人们的词牌名来,你看如何?” 郑北游看似是询问我的看法,其实他询问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喙的肯定。 与冠有天下第一才子之称的郑北游咫尺间四目相对,我竟没了方才的紧张与羞赧。 近看郑北游,他身高近七尺,身形瘦却不显文弱。 今夜他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 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脚上穿着白鹿皮靴。 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 观其人,犹若欣赏一块美玉。 我实在想不明白,如此如玉公子,为何会与神将府的纨绔厮混一起? 我在认真打量着郑北游,他也在用疑惑的眼神瞧着我,应是想不通我是何人,为何会成为没有丝毫贵胄气质的陆尧帐前主簿? 情势已到这一步,无论如何都得决出胜负,为不拖泥带水,将我方局势带入不利局面,我直接做出破釜沉舟的决定。 “介于秦大家的蝶恋花无人重塑,不妨咱们就比蝶恋花这首词牌,不知诸位文公雅士意下如何?” 第16章 认输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鄂州穷壤,学子艰辛,吃苦早已成了吾等与生俱来的品质。 故而,鄂州仕子想走仕途,无不是千人过独木桥。 鄂州学子年幼之时需从无数学子中脱颖,而后奔走岳麓、东林两学堂艰难求学,再经乡试、会举、县荐,层层折磨,方有机会赴京赶考。 乡试之难,足以媲美恩科的艰辛,会举弄堂答辩,县荐政审的繁琐,可见一般。 武祖确立科举选才这一措施,三百年间无数三江学子以此脱颖,而今朝中依然有诸多鄂州籍官员执掌一方,造福百姓。 因此后来有人撰文:状元不出三江外,豪杰尽在五湖中。 相较于京都,世族门阀子弟享有得天独厚的求学机缘,举荐为官的途径不知羡煞多少寒窗苦读,靠科举入仕登科的学子。 天下苦朝廷选才不公久矣,今日有幸以鄂州学子的身份与京都大半文公雅士切磋,不知是我的荣幸,还是他们的不幸。 我之所以选择重塑蝶恋花,缘由有二。 其一,这词牌名重塑难度之大,腹中若无文墨,羞敢与我比试。 再者,做此选择,在场众人无法在我获胜后污蔑我作弊,同时也能用这一首词压制住其他才子的嚣张气焰。 所谓以势压人,并非堵住悠悠众口,而是让悠悠众口哑无口语,打心眼服输。 原本按计划为王公望塑才名的苏伯庸这时停笔,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和郑北游,只见他从人群中走出,端出笔墨纸砚,轻笑道:“既然如此,你二人谁先来?” 我一敛脸上冷淡笑容,恭谦道:“鄙人久仰郑公子才名,重塑蝶恋花一词,当由郑公子先。” 我之所以面对郑北游稍显恭谦,并非谄媚,而是他乃天下公认的第一才子,确有过硬学识与才名,这一点天下文人无不由衷钦佩。 我记的尤为清楚,三年前,南湖春城之上,半癫道人耍了三十六招光寒剑,在城墙之上留下一副上联: 烟锁池塘柳。 该上联暗含五行,半癫道人扬言,三年内若有仕子文公对出契合意境的下联,南湖天下锦城的剑池名剑,可随意挑选,且不计数量。 谁成想,时年秋,大周王朝迁都洛阳,郑北游负责搬运书籍之时路过南湖,随手在天下锦城城墙之上留下一副下联: 枫燃锦城波。 且不说这副对联难倒天下多少饱学之士,单是东林学堂与岳麓书院加起来三千饱学之士,就无人对答出完美下联。 当时的我,面对此上联,虽对出一副勉强契合五行要求的上联,但意境还是欠缺了些悠远。 此刻面对郑北游,我不敢有丝毫大意,所谓强者敬畏强者,强者同时也能激发我的强悍韧性。 郑北游没有再推脱谦让,而是想也不想地从苏伯庸手中夺过笔,他只用笔杆在嘴边抵了片刻,便低吟了一声。 “纸!” 苏伯庸闻声而动,迈着阔步来到面前的桌旁,放下手中砚台和纸张,当即给郑北游研墨。 郑北游落笔,在场众人瞬时围观上来。 只见郑北游一笔而下,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又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这近乎癫狂的苍劲笔力,似乎赋予手中狼毫无穷的生命力,桌上的纸张随之包孕了天地乾坤的灵气。 “好字!”围观众人激动得连连拍掌暗赞。 一番洋洋洒洒挥墨,白纸之上的诗词很快成作。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从二楼之上看到这首词的秦淮二姑娘一边细声研读,一边琢磨其中意思。 我看她那副为难神情,似在拿这首词与秦大家之前所作诗词进行对比。 写完诗词,郑北游将目光望向我,然后朝我将狼毫一丢,示意道:“轮到你了。” 我接过狼毫,走向桌子的另一头,找来一张纸铺开,将狼毫沾向砚台。 既然没人给我铺纸研墨,那我索性就用仅剩的一点墨水,尽其所能。 我提笔沾墨,众人这时侧目朝我聚拢而来,狗爷也在人群之中凑过一道端详目光。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写完新词蝶恋花,我将手中之笔随手扔给苏伯庸,转而将目光移向郑北游的诗词上。 端详其字,我自是自叹不如,毕竟我的家境无以与在场的世家子弟比,只因我年幼时怜惜笔墨,多是用木炭在木板之上书写练字,久而久之字迹刚硬无神韵。 看了郑北游的行书,我暗自庆幸,还好比的只是诗词,不是书法,否则我岂不输得一败涂地。 之前放弃作词认输的祝文博见两首蝶恋花新词已然完成,而且还是现场之作,惭愧得站到人群后方,实在无颜面站在最前。 最激动的人莫过于秦淮二姑娘,她不掩兴奋之情,从楼上快步走下来,走到众人跟前端详着桌面上的两首词,细细品读起来。 由于二姑娘面纱遮面,我便只能看到一双明媚皎洁的眸子。 近看这位秦淮美人,顿时只让人觉得魂牵梦萦,有种令人恨不得主动亲近的冲动。 尤其当二姑娘快步走来时,身上散发的沁人芬芳,令人嗅之神清气爽,不觉间疲惫与乏困顿无。 “蝶恋花是二姑娘的词牌名,两首词的好坏,不妨交由二姑娘来评判。” 当我写完蝶恋花新词,王公望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碍于场中人员众多,贵人围观,众目睽睽之下,他唯有引而不发,才能将其仅剩的那点颜面得以捍卫。 王公望这时将主动权交由二姑娘,让她评判两首词,其实另有用意。 可惜,二姑娘沉迷于两首诗词的震撼,没有听进王公望暗含深意的提议,而且看二姑娘那副为难表情,可见我与郑北游的蝶恋花新词,很难角逐出谁优谁劣,更胜一筹。 见二姑娘无动于衷,红衣鸨娘这时打圆场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依我看呐,今晚两位公子的才情都是旷古烁今,不如你们二人打个平手......这样也不至为难我们二姑娘!”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红衣鸨娘的话我十分赞同,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其实最好,各自都没有折损颜面,双方还都保留了一丝情分,不至到最后都撤下遮羞布,弄得不欢而散,也扫了寻欢作乐的雅兴。 事情到了这种局面,我回眸望向陆尧时,他表情里释放出的信息也是见好就收,不必再咄咄纠缠。 可令我大感意外的是,我正要附和,郑北游却当着众人面歉意拱手,淡淡说了一句:“徐公子今晚做了两首词,蝶恋花这首词即便我打成平手,我今晚少作一首,按理说还是我输了!” 郑北游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哗然,尤其是今晚颜面大损的王公望,他气得恨不得当众掀翻眼前的桌子。 文人跌份,不比修行者之间决斗,输了一场,他日还有决一胜负的机会,接二连三比试。 文人之间以诗会友,输,意味着声望、才气、颜面,甚至是佳人心中形象皆瞬间崩塌。 想要再竖起来,可是比攀爬千峰万仞山,登上云海仙宗的九天灵台还难! 郑北游此刻低头认输,着实把我也整得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表面上赢下了今晚的诗会,可我心里清楚,这场胜利赢在侥幸,而非完全的实力。 同时我也清楚,今夜之后,我的名头就算在东都立下了。 与此同时,麻烦也会伴名声如影随形。 转身回到陆尧与狗爷身旁,我小心翼翼地搓了搓手,此刻手心之中全是汗水。 第17章 天罡通脉诀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洛河诗会原是王公望博名佳机,却不想被我今晚抢走了所有风头,搅得他颜面尽失。 他本想借此契机,再由苏伯庸推波,凭这份帮衬扬名京都,顺理成章抱得美人,述写一段佳话。 谁料郑北游在重塑蝶恋花新词时未显全力,非但没替王公望挽回仅存的颜面,反倒当众认输,自损声名。 这份意外之举,便是连我也始料未及。 在场其他文公雅士更是满目错愕,百思不得其解。 我舒尔一笑,笑容里并未有侥幸得胜后的自鸣得意。 郑北游认输后扬长而去,背影稍显落寞,大概也意识到这里的氛围实在容不下他,他反而自个主动离开大屋。 众人见郑北游不辞而去,一个个目瞪口呆,却无人上前挽留,或是跟上去相送。 郑北游一走,其余才子无人再敢跟我叫板比拼文采。 想来除了寥寥几人些许名望之中无水分掺杂,其余众人应该多是沽名钓誉之徒。 否则这些人但凡有几分士可杀不可辱的文人风骨,绝不会放任我继续独占鳌头。 王公望此时用一双杀人眼神冷冷瞪了我一眼,伴随一声充满愤恨与切齿冷哼,也是甩脸而去,只留下一道寡欢背影。 “哼,咱们后会有期!” 见王公望愤怒离去,红衣鸨娘吓得花容失色,赶忙追赶上去,并将手中金元宝如数奉还。 二楼贵人们虽看得焦急,深怕今晚之事触怒神将府这位得罪不起的世子殿下,招致横祸,却无人上前说一句宽慰人的话。 想来这位神将府世子的秉性早已人尽皆知,今晚的诗会丢了这么大的面子,王公望此刻的闲情雅致早就被怒气冲到九霄云外。 为防心胸狭隘的王公望事后报复,红衣鸨娘一边加快步调追赶,一边连连给王公望赔不是。 得罪这位脾气不好的土财主,无异于自掘坟墓。 花舫红楼虽说是合法官妓,奈何“官”字两个口,得罪王公望的后果,红衣鸨娘着实不敢想象。 前年这位纨绔世子就曾在红楼与一富家子弟争花伶,闹得满城风雨。 最后那名富家子弟不但被一帮不明身份的高手打残了双腿,家族的几处产业也莫名遭殃。 这事旁人或许不知详细原委,可人多嘴杂的红楼花舫,每日人来人往,这事幕后受何人指使,红衣鸨娘却是门清。 我见王公望负气离去,终于大吐一口清气,而后冲着狗爷轻摇脑袋,一脸无奈。 “夺人名望,又抢人志在必得的美人,无异于杀人诛心......如此拉仇恨的行径,怕是我以后少不了被神将府打击报复!” 不以为然的狗爷,眯着醉醺醺的眸子微微一笑:“有胆踩着他人肩膀立名头,没胆量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名声?” 正如红衣鸨娘刚才打圆场时说的那般,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想靠这点虚名混迹洛阳,终归没有绝对的实力来得有恃无恐。 望着大屋之外,如幕夜色,我轻叹一声道:“京都此行,令我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道不论如何变化,实力永远是生存之道。” 何为实力? 钱、权、势。 此三者,若未占一样,有一身纵横天下的修为本领,未尝不可。 反观自身,这世道所认可的实力,我却一样也不具备,空有半肚子墨水,既不能指点江山,又无匡扶天下拯救万民的广阔胸襟。 百无聊赖是书生,其实这说来也是一种悲哀。 读书人最是无力且无能的悲哀就是道理都懂,但道理之外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今晚赢的不过虚名,况且我能感觉到,郑国公府上的那位玄孙郑北游,似乎没有拼尽全力......或许他是不愿为王公望这种人把脊梁压得太弯。” 狗爷微微一笑,一脸开怀褶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用一双猩红醉眼看着我,眼中充斥着几分欣慰。 “人贵有自知,说明你还未忘乎所以......在我看来,你的天资并不逊色郑家小儿,若愿意潜心修行,得一道知天命,未必不能建一番功业。” 狗爷这番话说得我有些心潮澎湃,我乍一听甚至无以辨别这是违心诓骗,还是他发自肺腑,掏心窝热热乎乎的褒奖。 陆尧每逢狗爷耍嘴皮,就忍不住翻白眼,好在此刻他没有与狗爷唱反调,而是从腰间的百宝囊中取出一部卷轴。 “帐前主簿陆长卿今日立下大功一件,赏《天罡通脉诀》一部。” 天罡通脉诀? 我从未涉足修行之法,只浅读过被天下修行者奉为必读之物的《道藏经书》,对于修行一事至今属于一知半解的半桶水水平。 陆尧赏我的这部卷轴,我可谓是孤陋寡闻,只能把求知若渴地眸子睁得好似鸡蛋似的,小声问狗爷:“《天罡通脉诀》为何物?” 狗爷不知是真懂,还是打肿脸充胖子,张口即来,一本正经道:“修行一途,乃窃阴阳,夺天地造化,握生死轮回,因此肉体凡胎想寻求蜕变,必先通脉......待你准备修行时,尝试凝汇灵息便会明白。” 闻言,我脸上一阵欣喜,咧嘴开怀道:“照此说来,这卷轴内容,还是一部修行宝典。” 狗爷回了我一个不咸不淡,匪夷所思的表情,看得我心里十分没底,又不好意思驳了陆尧的好意,只能将他赏我的卷轴揣怀里。 诗会告一段落,大屋之中,一个个我见犹怜的贵人们正用奇怪的眼神望向我们。 我被一群贵人看得实在有些羞涩,这时压低脑袋,将目光朝向陆尧,问:“这些贵人你难不成真要包下?” 陆尧态度肯定地点了点下巴,扫视二楼一众贵人,对我坚定态度道:“美色动人心,我不信守孝麻子能抵挡住美色诱惑,一个不够,那便两个,两个不够,我就请一群......” 势在必行的陆尧说着说着,眼神之中显露一丝悲凉与苦涩:“若无法在三年时间内,寻求九位圣人之血诱出我体内幼蛟,我谈何回到渭国重振旗鼓,收拾旧山河......我的自由,是用父亲的生命换来的,我不能愧对父亲!” 外界传言太子丹乃是酒后自挂东南枝而亡,今日从陆尧这番话我敢断定,太子丹之死绝非传言那般简单。 至于这位名不副实的渭国诸侯王孙,不知是否真的要逆天改命,有朝一日回到渭国,带着我们打一个大大的天下? ······ 有关麻子少年的来历,我凭借蛛丝马迹推测,他应来自东夷。 东夷礼制,父母驾鹤,当守孝三年。 按照东夷古礼,守孝三年,实质为二十五个月,并非整三年。 麻子少年既为东夷人,何故要将母亲葬于洛河对岸的柳林,而非后葬于父辈家族坟冢,这件事洛阳街头议论颇多,至今无人撬开守孝少年不善言辞的嘴。 按理说,二十五个月的守孝期已过,麻子少年无需再遵守戒律,可据我连日来的观察,这位性格执着,不苟言笑的麻脸少年,似乎没有离开洛阳的想法。 至于那柄被狗爷心心念念三年之久的桃木剑,也未曾见他有拱手相让的迹象和想法。 正因如此,心急如焚的陆尧才出此下策,不惜用美人乱他心性,以便早逼狗爷携剑上清风明月楼,挑战书楼那位号称不为天人不下楼的儒道至圣。 且不说我对狗爷毫无信心,就算有信心,我也不认为战胜儒道至圣郑太白,非得使用麻子少年身上的那柄平平无奇桃木剑! 怀着这份期待,我开始满心好奇等待陆尧的好戏,我倒要看看,狗爷如何凭借一柄桃木剑挑战郑太白。 第18章 剃了光头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狗爷有无胆量,又是否具备挑战儒道至圣的强大实力,我对此仍深表怀疑。 天下强者,无一例外囊括在苏伯庸的狼烟榜之中,并且登记在册。 天人世间为一人,守道场于珞珈山,不谙世事,至于圣人有五人。 云海仙宗坐卧菩提十二年,一朝得道飞升的董如风,五大圣人之中的翘楚,乃道统第一强者。 剑破石头城,于秦淮斩红尘,自废双目剑绝情,为天下多情女子所唾弃的李承影,于剑道无敌,也是当世强者中数一数二之人。 东夷城,鼋头渚天师府,以目化境困蛟龙的九钱天师张偌虚,承天地气韵两甲子,为当世强者中年岁最长,也是最德高望重的圣人。 其余两位动辄一方的圣人,儒道至圣郑太白,自困书楼数载不闻窗外事,势要在儒道修行中更进一步,向天人层阶攀爬,而今他早已不过问江湖事,也鲜听闻他的江湖事迹。 至于最后一位圣人,则是王公望的仙师,当今国师黄良。 蛮夷东侵时,黄良曾与魔祖有过一场旷古烁今的荒原大战,传闻此战之后,二人具是境界大跌。 联想到黄良与神将府千丝万缕的关系,苏伯庸又是王公望用家族声威与钱财招揽的潜客,外界推测这是黄良之所以仍能霸榜五大圣人的重要原因。 且不追问狼烟榜是否述无遗漏,单从狼烟榜的强者名单之中,我就未曾见到狗爷的名头。 陆尧身为渭国诸侯贵胄,多年为质的经历,使其见多识广,深谙江湖之道。 再者,陆尧头脑活络,狡猾如泥鳅,他又怎不知狼烟榜的强者名录? 只是,他既然知晓天下强者的名头,可为何偏偏对名不见经传的狗爷有种莫名的自信,认定他能凭借麻子少年的剑,与郑太白一战? 开始,我以为这是陆尧有意为之,为的是看狗爷的笑话,好伺机嘲讽一番。 可从陆尧洛河诗会的认真做派,以及不计代价一掷千金的阔绰出手来看,他似乎并非拿狗爷开涮。 再度审视浑身酒气的狗爷,以我现在的目力,实在看不出狗爷有何迥异常人的特别之处。 ······ 诗会结束离开大屋,已过卯时,交代好贵人们接下来的安排后,我随陆尧与狗爷才离开灌口。 期间,陆尧拿我打趣,问我今夜是否需要美人作陪? 我苦笑摇头,以“清贫不敢惹红尘”为由,拒绝了他的好意。 何况凤轩凝眸倾城之姿,我一穷酸文人,一无功名背景,二无安身立命的本事,这种美人,我实在无福消受。 之后,陆尧又把这个无聊问题抛给了狗爷,眼神之中调侃之色尽显。 狗爷连番摆手,在我们面前不停摇晃手里的酒葫芦,嘴里嘟哝着“酒我所欲也,色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选酒而弃美色。” “只要有酒,喝醉了,梦里无所不有!” 这个理由倒也清奇,说得甚是有理,我和陆尧竟无言以对。 卯时过后,天色灰蒙之中泛着一丝淡淡幽光。 湖面之上,小船在水面上摇摇晃晃,水波泛着明晃晃的淡淡冷光,看得我有些乏困,几欲睡去。 不知何时,小船靠岸,临了陆尧大方地兑现了狗爷与掮童来时赌约,给了划船掮童一屉花饼钱。 掮童接过元宝感恩戴德,连连向我们三人作揖,激动得险些从摇晃的小船上跌落河里。 就在我们打着哈欠上岸时,眼前的一幕瞬时令我惊呆不已。 此时虽未天明,但凭借微弱的光线依然能看清岸边状况,眼前沿着洛河沿岸目光所及,所有柳树竟凭空消失,只剩下幽暗空旷的光秃平地。 沿河道阔步而行,地上狼藉一片,满目疮痍,散布不少粗枝断柳。 目光远眺,来时还是春绿一片的洛河水岸,转瞬变成这副萧条模样,看着实在令人痛心。 陆尧看到眼前一幕,惊得瞬间困意全无。 他揉了揉双眼迅速定神,起初他以为自己走错了方向,当他来回观察几次后,这才意识到我们并非认错了路,而是洛河沿岸的柳林消失了。 看出特殊之处的狗爷眸光深邃,他拎着酒葫芦上前查看了一下柳桩,灌了口酒,半蹲在地上:“这些柳树并非利器所伐,是被人施以强大灵息劲力,用拳脚强行将树震断......” 听狗爷这么一说,没见过世面的我箭步凑到树桩定睛瞅了瞅,震撼道:“用拳脚折断这些合抱之木?那得是多何强悍的气力,才能将柳树一拳轰击成这般狼藉?” 我目光由近及远,震撼之情溢于言表:“这可是一片柳林呐......” 我幼时曾听说书先生提到过禅宗喇嘛,这类苦行僧习惯以走坐之姿修禅,很多传闻怪论中常提及一位美髯僧人,因打坐参禅时受乌鹊烦扰,心绪聒噪之下,倒拔杨柳。 我小的时候就想不通此事,觉得那美髯僧人小题大做,纯属有力气没处使。 这会儿看到一株株被蛮力破坏的河岸柳树,更加觉得这类人有损江湖豪杰的气概。 陆尧这时也上前一探究竟,看了半晌,大概是没看出任何端倪,摸了摸鼻子问:“狗爷,能爆发出这等实力的人,得是什么修为的强者?” 狗爷不屑地将双手交叉于胸前,撇嘴道:“不过是刚入朝的境界,还当不得强者这个称呼,勉强算个中流高手......” 入朝境。 还只能算中流高手,连强者都算不上。 听狗爷这番轻描淡写,谈吐中尽显不值一提的语气,我心不由一颤。 灵息九品,迈过这层修为,也才进入闻道境,完成闻道跨越,才真正意义上入朝。 修炼一途,哪怕是一道小小境界差别,实力悬殊也犹如天堑鸿沟,难以逾越。 进阶境界修为,实力足够动辄一方。 入朝境的修为虽没夸张到毁天灭地,无所不能,于万军之中也是摧枯拉朽般的存在。 放眼天下,有着入朝实力的修行者也并非多如两条腿的蛤蟆,随处可见。 我伸出手,将手背贴在狗爷红扑扑的额头上,然后又对比一下自己的脑门:“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狗爷既不生气,也没闲心与我理论掰扯,依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他翻了翻眼皮看向陆尧,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把洛河沿岸的柳树剃了光头,释教那帮秃驴什么时候干涉起世俗之事了......” 狗爷边想边无力摇头,佝偻着身躯,他走路时的背影看着有些老态龙钟,实在想不通他就往嘴巴里不停灌酒,好似这酒能解千愁,永远喝不够。 我真的很好奇,狗爷的肚子是如何装下如此之多的酒水? 再者便是狗爷的酒葫芦到底能装多少酒,他喝了整整一晚的酒,为何不见酒葫芦见底? 我心中好奇上涌,想上前问狗爷这事与释教秃驴有何关系,他如何断定这是释教所为? 与狗爷相处时间久了,他身上的有趣之处也随之增多,我的困惑也与日俱增。 提到与儒、道并立的释教,就不得不提大悲寺,那里是释教起源,远在万里之遥的明知山下,西凉与蛮夷交界之地。 释本是道,经道衍生禅宗,发扬百年之久,才确立佛法经义,普度众生。 禅宗重戒律苦修,自成一脉,历经百年变革,于武祖立周起,广布道开解万民,后僧侣信徒一度赶超道门,与儒、道三足鼎立。 洛阳城郊有一座寺庙,名为东陀寺,因当今陛下不理佛、道,独尊儒术,故而东陀寺常年失修,寺庙破败萧瑟,香火也不尽人意,小小的寺庙之中只有不可说禅僧与三不要小和尚两人。 除这两人之外,我并未听说有其他的释教僧侣在洛阳一带活动。 就算是有外来僧侣千里苦修,也应该按释教惯例在所要落脚之地择一处寺院挂单,何故破坏河岸风景,毁了偌大的柳林? 洛河沿岸被剃了光头,数以千棵合抱之木一夜尽毁,这场景若是天明时被洛阳百姓知晓,还不得炸开了锅! 第19章 三不要小和尚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洛河沿岸的柳林一夜间被“剃了光头”,桃柳巷一早便掀起一阵热议。 面对此番破败景象,多数城中百姓无不愤慨。 偶有几个捶胸顿足的垂暮老者目睹此景,对着河岸的断壁残垣不住地唉声叹息,满目之中尽是惋惜与感慨。 “洛河水岸重修于太祖南巡,隔岸百丈植垂柳百亩,尔来三百载......而今新都确立才三年......才三年呐!” 老秀才实在看得心痛了,也就只能干骂几句“杀千刀的滚蛋”过过嘴瘾。 至于骂人能不能泄愤,估计也只有骂得舒服的人深有体会。 桃巷深处住着几位大户,家族中掌握话语权的各家老太爷具是在朝廷中咳一声,皇城抖三抖的主儿。 可这次家门景致被人一夜之间损毁殆尽,这帮素日端着伸张正义之态的权贵们,表现得出奇一致,不仅哑言,还对河岸景象置若罔闻。 我瞅着这几户豪门深院的家主竟无人追查此事,大抵已经楚他们不敢招惹结怨的势力,在整个洛阳城中,也就唯有神将府。 一怒之下,毁尽洛河沿岸的柳林,这种泄愤手法很符合神将府那位跋扈世子的做事风格,虽然我没有十足的证据,桃巷深处的几位大户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我回到桃柳巷身子沾床还不足两个时辰,门外鼎沸杂声就将我惊醒。 我拖着困倦的身躯推门伸了伸懒腰,不出我所料,清晨巷中百姓见到洛河沿岸惨不忍睹的破败场景,果然人人怒不可遏,一脸怜惜地朝南狼藉一片的河岸谩骂。 “此等恶举,丧尽天良!”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洛阳作为本朝新都,不过三年,城中百姓闲暇之时游觅去处本就不多,现在洛河柳林被毁,往后哪里还有佳人幽会,亲朋赏玩的好去处? 见此情形,我纵然心中有愧,总不能奔走相告众人,是陆尧带着我搅了洛河诗会,触怒了神将府世子王公望,才使这厮毁河岸柳林泄愤吧? 我推门而出,刚伸完懒腰,远远望见一个小和尚捧着铜钵,正挨家挨户化缘。 每日清晨,天若无风也无雨,三不要小和尚定会出寺化缘。 小和尚法名不痴,年纪约莫十岁,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体格瘦小,好在眉目生得清秀,很讨人喜,每次出寺化缘,多不会空手而归。 不痴小和尚之所以被冠以“三不要”的称呼,原因有三。 因老和尚说不得禅僧交代“山下的女人如老虎”,所以小和尚化缘每逢遇到女施主,就避之不及,拒绝施舍,此为一不要。 其次,释教第一代佛陀摩尼祖师苦修布道,不吃嗟来之食,故而小和尚也不接受施舍的食物,此为二不要。 说不得禅师命小和尚化缘,只准收受素食,不得以此敛财,故而钱财为三不要。 母亲在世时信佛也礼佛,我本无任何信仰,也不供奉释、道两教神明,不过自从我来到桃柳巷,只要小和尚化缘来此,但凡厨房内有可食之物,我并不吝啬。 待小和尚走到我面前时,我将两张薄饼放进他的铜钵之中。 “谢过徐施主!” 小和尚接过薄饼,右手竖于胸前向我行了一礼,很有礼貌。 我见巷外义愤填膺的人群短时间内不会散去,便问小乞丐道:“不痴小师父,最近洛阳有无其他释教僧侣或苦修佛陀在寺庙挂单?” 我本随口一问,没想到小和尚略显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淡淡道:“前不久来了一个肥头大耳禅僧,他想在寺里挂单,师父本是同意的,但这人喝酒吃肉性格狂放,屡破释教清规戒律,前日被师父一气之下轰了出去!” 想起狗爷的推断,我反倒不觉惊讶,只觉狗爷看似整日昏醉沉沉,其实也没想象中那般不堪,起码在料事推断上堪称如神。 “世人常拿肥头大耳的和尚与仙风道骨的道士比较,总觉得我们出家人表面吃斋念佛,背地里不知道有多么骄奢淫逸......师父说都是这类六根不净的出家人坏了佛门形象。” 我摸了摸小和尚的光头,语气平和道:“读书人也有斯文败类,道门也有入魔道助纣为虐的歹人,释、儒、道三教不尽然都是好人,也不全然都是无视清规戒律的败类。” 小和尚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口如抹蜜一般,对我称赞道:“在我认识的施主中,你是说话最中听,也是最有道理的一个!” 我连连摆手表示不敢,面带微笑道:“可不能我给了两个薄饼,你就奉承我,出家人可不能打诳语哦!” 小和尚一本正经认真道:“徐施主是除我师父之外,说话最有道理的人......” 面对充满童真的小和尚夸赞,我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噙着几分微笑。 见我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直线,小和尚冲我开怀咧嘴,认真提议道:“徐施主一看就是师父口中常说的有佛缘之人,不如你随我回寺里剃度吧,这样我们东陀寺以后就有三个僧人了!” 闻言,我脸上的微笑再也绷不住了,只能赶忙拒绝道:“我可六根不净,更无坠入空门的想法......” 世间人的生离死别我已经历,爱恨情仇我还未感受,我是断然不会选择剃度出家。 小和尚一脸失望,挠了挠光头一直惋惜:“徐施主心性涵养,最适合参禅了,说不定以后能像摩尼祖师一样塑成金身。” 凡胎塑金身,一直是释教修行的最高追求,修得金身,位列诸佛班列,得大成佛法布道四海,从此不堕轮回苦难。 释教信徒对这份执念笃信根深,我也不好打击小和尚的自信心,诚如撒斛米成蚌珠的泥菩萨,守清屏石桥一甲子,参禅打坐不分昼夜,也未修得金身位列大悲寺佛陀之列。 修得金身何其难,大悲寺九天浮屠塔中,有迹可循的佛法弘师不过三十位,若修得金身如切菜砍瓜般轻而易举,天下苦修僧侣岂不多如两条腿的蛤蟆? 为打消小和尚的执着,我也摆明态度道:“若天底下所有好男儿都去参禅悟道了,谁人种田?谁人匡扶正义?又有谁人治理天下?” 小和尚被我问得一直挠头,答不上来,嘴里喃喃自语:“这个......这个......” 尚不懂如何运用菩萨心肠雷霆手段的小和尚没再劝我出家,看他吱吱呜呜答不上来的样子,甚是有趣。 大概是被外面的喧闹吵得不得安宁,陆尧这时一脸疲倦地推开院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懒腰道:“徐长卿已受封为帐前主簿,我这院里还缺一位国师,要不你将不可说禅师请过来,做我的国师如何?” 陆尧说着玩笑,接着弯了弯腰,伸手摸摸小和尚圆溜溜的小脑袋,补充道:“说不得禅师做大国师,你当小国师......怎么样?” 陆尧推开院门时,大黄狗正躺在院子里懒洋洋的晒太阳,小和尚瞥了一眼被封“先锋”的大黄,一脸嫌弃道:“我才不要!” 当场被拒的陆尧面色一沉,不悦道:“要是说不得禅师知晓你与桃巷的不二姑娘打情骂俏,他会不会气得呕血而亡?” “亏你每天下山还口口声声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怎的......小母老虎,就不是老虎啦!” 说着,陆尧还不依不饶继续嘲讽道:“我看呐......你是六根不净!” 小和尚小脸一红,据理力争道:“没有!” 陆尧见小和尚正中下怀,坏笑道:“还不承认!” 小和尚气不过,辩解道:“不二姑娘不是老虎!” 陆尧反问:“她难道不是女人?” 小和尚被问得愁眉挤在一起,犯难嘀咕着:“这个......嗯......这个......” 正当不痴小和尚为此问题犯难,准备绞尽脑汁组织回击的语言时,河岸边嘈杂的口诛之声中传来一阵讶异与好奇。 “你们快看,前面有个人脑袋上悬着一柄剑,正对着柳树桩三叩首呢!” 第20章 一柄桃木印八钱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头悬一柄剑,对着洛河岸边的柳树桩一个个三叩首,这种稀罕景象我是闻所未闻,见更是不曾见过。 来到东都洛阳,非但眼界得以大开,奇闻异事也领略不少,着实涨了见识。 我曾听闻剑神李承影剑不附身,剑好似长在脚下,能够如影随形,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出剑时气势恢宏,千里斩人头。 细看叩首禅僧头上悬着的木剑,“头悬一剑”是谁人招牌阵势,我还真是孤陋寡闻。 在场指着破败柳林谩骂一早的洛阳百姓,也被眼前景象再次整得云里雾里,满目清奇。 喜欢凑热闹的陆尧,此时兴致勃勃,困倦之意全无,探个脑袋向人潮汹涌的岸边一阵探望,恨不得把脑袋举过头顶一探究竟。 凑热闹是人之常性,三不要小和尚顺着人潮向洛河对岸望去,手掌举过双眉,瞄了原处半晌。 见众人好奇凝望,我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望去,一时也被眼前的情况吸引了注意。 河渚之上,仅剩一抹翠绿,那里是麻子少年葬母之处,他在那个地方已经守孝三年。 三年来,那里一直很少有人过去叨扰,也不见麻子少年与外人接触。 河渚地势高耸,远观好似一座离心小岛,于洛河间隔着浅滩,远远望去很是别致,也算洛河一景。 头顶悬着一柄剑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僧人,体型高大,好似一座移动的大山,远观便知魁梧有力。 瞧这僧人体魄,怕是神将府的守卫家将也未必有其一半壮硕。 小和尚看清头悬一剑,对着河岸断壁残垣叩首的僧人模样,看热闹的兴趣顿时降了下来。 “阿弥陀佛!” 我见小和尚右手合十,随口问:“对着树桩磕头的僧人你认识?” 小和尚没说话,只是点了一下脑袋,脸上不见任何悦色。 大概是摸清了头悬一剑,不停给树桩重重磕头的僧人来路,陆尧一脸讪笑地问小和尚:“听闻阿蜜厄陀禅师为神达昆仑真神寺聆听天藏真经,由东海一路三跪九叩赴昆仑,耗时十年修得金刚之身,河渚之上沿着柳林一路叩首磕头的僧人,莫不是效仿释教历代禅师,入苦俗世悟大禅?” “剃度出家的僧人就是行为古怪,整日不是磕天跪地,就是诵经念佛,释教佛陀都是靠这种路子塑的金身?” 小和尚一噘嘴,冷哼一声道:“师父常教诲小僧参禅重修心,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天天靠叩首烧香若能成佛悟真经,天下不管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不得被人磕头磕得坑坑洼洼!” 都说释参禅,道悟天地万物,在我看来,无论释教还是道门,寻道修行的法门都稀奇古怪至极,如此参禅悟道,换作寻常人,怕早已精神崩溃。 想来儒道修行虽求顺心意,也不乏头悬梁锥刺股的拼命苦学之辈,或许在释、道看来,这种偏执狂也难以理解。 小和尚的一席话将陆尧说得哑口无言,他笑呵呵地朝小和尚的光头弹了一下脑瓜崩。 “天天就知道耍嘴皮,什么时候等你把桃巷的不二姑娘推倒,然后再把她那个啥......我才敬你是个不怕母老虎的汉子!” 小和尚“哎呦”了一声,不停地揉着脑门,觉得陆尧不可理喻,一脸敬而远之的嫌弃表情。 他悄悄来到我身旁,刻意与陆尧保持一段距离,替我鸣不平道:“你做他的主簿,还不如来东陀寺做敲钟沙弥,等小僧的师父受戒披裟,可传你渡劫真经,参得一二天道!” 陆尧瘪嘴一笑:“小和尚口气倒是不小!” “哼!”小和尚也是撇过头,不予理睬。 所谓天道,乃释教脱离苦海的一门法经,共为九重。 道藏经书确立修行之道有三千,天、地、玄、黄、人、畜、魔、妖、鬼。 其中,唯天道最为崇高。 天道虽强大,若无佛法道缘加持,修得大道成为天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天下圣人,强如董如风一朝得道,飞升斩龙,不得道缘天时,仍旧止步圣人境,无以登天。 天道在我看来,可望而不可即,也就只能做梦想想罢了。 小和尚的话再次引来陆尧的质疑:“说不得禅师要真悟得天道,岂不早就金身成佛,光耀四方,哪还轮得到三戒大师执掌明知山的大悲寺!” “说不得禅师要是成了大悲寺的住持,你怎么说也是首座弟子,哪里需要自己亲自出来化缘?” 小和尚知道自己说不过油嘴滑舌的陆尧,瘪嘴生了小会儿闷气,转移话题道:“化缘也是修行!” 陆尧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又拿小和尚打趣道:“把不二姑娘推倒,然后就地正法,你不但修行,还能与那小妮子巴山夜雨,弘扬大成佛法呢!” “哼!” 小和尚气得掐腰,背过身去,不再与陆尧理会,他一个十岁稚童,想跟油腔滑调的陆尧拌嘴,眼下还不是敌手。 见小和尚生气了,陆尧朝他吹了个口哨,连哄带骗问:“不痴小沙弥,生气啦?要不你给小爷笑一个?你笑一个,我给东陀寺捐点香油钱,每日清晨走十里路化缘,够吃几顿饱饭?” 小和尚冷哼一声,却是不领情。 “哼,好僧不吃嗟来之食!” 陆尧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有骨气!” 我夹在二人中间,被吵得恨不得捂住双耳,只能无力地苦笑着。 我见小和尚落了下风,气得脸颊通红,忙劝陆尧道:“你就不要再拿小和尚开玩笑了,说不得禅师要是知道你欺负他,哪天来到院前敲三天木鱼,还不得把我们三个连同大黄给超度到西方极乐世界……” 小和尚与陆尧拌嘴时,河岸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片,已是人山人海。 我瞧着头悬一剑,从河渚一路叩首磕头向桃柳巷缓缓而来的高大僧人,问陆尧:“好端端的,这人头顶为什么会悬着一柄剑?” 高大僧人走得近了,我才发现他头顶的木剑携有强大威压,那僧人缓步向前时,履步维艰,好似身有千斤巨力盖顶而来! “一身蛮力捶到铁板了,被那剑势压着前行!” 答我话的是狗爷,他出走院门时,身上飘来一阵呛人酒气,熏得我忍不住用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 小和尚捏着鼻子,见到狗爷的邋遢模样,避之不及,离得更远了些。 狗爷醉意阑珊,眼球通红,本就整日好似没睡醒的眸子望着眼前的一切,眯着一道缝隙,继续说道:“守孝麻子之所以择此地葬母,看重的是洛河柳林的隽秀灵气,这下被此恶僧毁了景致,扰了墓中亲人安息九泉,麻子少年没将他大卸八块,他该感恩戴德!” 若我记得没错,狗爷曾推断毁坏柳林的僧侣是入朝境界,一个入朝境的高手被麻子少年的剑势逼迫得给柳树残骸叩首,这得何等凶悍实力? 我见叩首僧人头悬之剑如影随形,吃惊问狗爷:“听说剑道无敌的李承影便是手中无剑,剑却如影随形,难不成守孝麻子的修为与剑神相当?” 狗爷似乎懒得回答我这种无聊且愚蠢问题,眨巴眼睛看我和陆尧,以及身旁的小和尚具是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于是勉为其难解释道:“守孝麻子的修为其实不高,刚入境的水准,只是他那柄桃木剑,非寻常之剑,放眼天下也寻不出几柄!” 狗爷的刚说完,陆尧就好奇心痒,不耐烦问:“那到底是怎样一柄剑,非它不能战儒道至圣郑太白?” 陆尧问的,也正是我至今好奇的地方,想必这个问题已经困扰陆尧三年。 我瞧陆尧那张突然冷峻起来的脸,显然十分厌烦狗爷继续打哑迷。 “鼋头天师府,可曾听过?” 我和陆尧同时点头。 “那僧人头顶悬着的剑,正是天师府桃、柳、槐三柄八钱天师剑中的其中一柄,八钱桃木剑!” 第21章 刀剑杀人器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天下道统自道家祖师从函谷飞升,历经千百年变革,道统百花之势分两仪四象派别。 禅宗截西释教派普渡精髓融汇,与道家祖庭以剑宗道法自然为代表的云海仙宗东西对峙,而今已成为天下最强修行宗门。 禅宗释教与剑宗道统之下,万樱珞珈山、南国圣女峰、南湖锦城风波亭、鼋头天师府为道下四门。 受益于道场得天独厚灵源真流荟萃,此四门鼎盛之时香火底蕴可与禅宗分庭,与剑宗抗礼。 其中,以万樱珞珈山和鼋头天师府势利与实力最为雄厚,门徒弟子遍及四海,鼎立百年未有气衰。 与道统二宗和其余三门不同,天师府以盘根钱印评定门徒教众,画地为牢禁锢之术血脉相传,法门符咒协槐木、柳木、桃木三剑。 故而功法大作符箓流成,一剑气纵水逆流,禁锢之术可囚翻江孽龙。 天师评定,共为九钱。 五钱天师就已经与闻道境修行者实力相当,御剑飞天,剑出幻化生六势,桃木一剑可截江断山,实力不可谓强,却也不容轻视小觑。 倘木剑结印八钱,莫说开山碎石,飞天斩龙抗九天雷劫,可堪化境的强者凭此剑,身负一剑可气生万势。 剑气与剑意凝汇大成,怕是如同天瀑如幕,倾泻而下,纵使剑神李承影,也未必能够抵挡。 当然,天下名剑当配旷古烁今的强者,否则就算是神兵利器也不能尽显其威。 人剑合一,剑光所向,破虚空,斩星河,这等强悍剑意,世间又哪能随处可见? 说到底,于剑道无敌的存在,当世除了石头城那位伸手剑从天来,剑势山呼海啸的瞎子剑神,世间再无第二个使剑仙! 昔年,被寄以厚望的珞珈山名流剑客,在漫漫长河中与剑同陨,世间折了春风得意。 双眸凝视着僧人头顶所悬之剑,狗爷倍感欣慰地露出几分笑容。 这抹笑容贯穿眼角,充斥在整张被岁月留痕的褶皱脸上,观之如沐春风。 这是住进桃柳巷院落以来,第一次看见狗爷笑得如此春光烂漫。 “意念控剑于百丈,这份执着再坚持十年,面对李承影也不会落下风。” 陆尧望着悬在僧人头上的桃木剑,若有所思地试探性问道:“与李承影的千里斩人头如何?” 狗爷的欣慰笑容一纵即逝,翻白眼道:“废话,差着几层境界,数道天堑鸿沟,和李承影比个锤子的剑道臻境!” 陆尧大失所望,很快那张面部表情阴晴不定的脸上又痒意贱贱微笑:“打不败剑神,混个天下第二剑仙可还有戏?” 狗爷思忱时捏了捏下巴,却是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董如风菩提树下一朝得道,向天借剑三千六,于千峰万仞山之上飞升斩龙,以他的剑道与剑意,十年内,我估摸着河渚上的麻子没戏混个天下第二,前十......或许不难!” 使剑易,得剑意难。 剑意与剑道双汇于剑,人剑合一,一往无前,所向披靡更是难如登天。 麻子少年的实力如此强劲,我惊叹不已的同时,也未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而感到自惭形秽。 同为勃发少年,年纪相差无几,而我却只能仰天长叹“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份落差油然而生,使我内心萌发苦修寻道念头。 用念力操控八钱桃木剑,并以其威慑力迫使毁了河岸柳林的禅僧在满目疮痍的树桩前磕头叩首,这份凶悍实力令人敬而生畏。 何况这位在麻子少年面前吃瘪的禅僧还是入朝境的高手,麻子少年修为不过刚入境,越境压迫对手的这份狠劲,着实令人敬佩。 经狗爷这么一讲述,陆尧瞧那柄八钱桃木剑,越看越眼神里的贪婪就越加难以抑制。 “狗爷,你说守孝的麻子若是没有这柄八钱桃木剑,想凭自身实力压制这秃驴,胜算有多大?” 以我对陆尧的了解,他明面上问的是狗爷对麻子少年实力的推断,实际上却在旁敲侧击了解这柄八钱桃木剑的威力。 狗爷不傻,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故作求知状的陆尧一眼,没好气道:“怎的,怕我用这剑也不是清风明月楼那书痴的对手?” 被狗爷拆穿了小心思,皮厚胜过洛阳城墙的陆尧露出一口皓齿,呵呵笑道:“郑太白可是儒道至圣,你要是嗝屁了,我的三个金元宝非但打了水漂,韩寡妇还得为你以泪洗面,重新寻个命硬的糙汉子!” “相处这么久,我可是于心不忍呐!”陆尧一脸惋惜地摇着头,一副五味杂陈的表情,看得不痴小和尚捂着嘴巴偷笑。 二人互侃,我早已见怪不怪,此时洛河堤岸,围观看热闹的洛阳百姓越来越多,众人望着眼前景象,费解到了极点。 “这僧人怎么回事?头顶怎么悬着一柄剑?” 人群中嘈杂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时人群中有人发出一阵诧异道:“看这禅僧面相,应是乍到洛阳不盈一月的走坐禅僧......” “难怪我瞧着似曾相识......这禅僧前几日在菊下楼饮酒吃肉,喝酒耍癫揍了指责他不守释教清规的吃酒客人。” 经人这么一点,人群中顿时引起附和,其中不乏憎恶之声:“昨日这恶僧还当街调戏民女,若非被巡城的官差撞见,那倒霉妮子怕早遭此恶僧的凌辱。” 见此情形,多数不解的人顿时豁然:“洛河柳林一夜被毁,这厮定然是罪魁祸首!” “如此说来,这厮是现世报!” 望着面前低三下四,被灭了嚣张跋扈气焰的禅僧正给一棵棵柳树桩伏地叩,看热闹的众人这时不吐不快道:“这恶僧太不把洛阳的百姓放在眼里了,简直狂放至极,就算宫闱之中的高手们不管,偌大的都城之中并非没有修为高绝的强者伸张正义。” 话到此处,人群中发出一声惊问:“话又说回来,这恶僧脑袋上悬着的剑,是何人佩剑?” 这时,有人朝河渚的方向指去:“瞧见没,洛河对岸的河渚上,有位守孝少年。” 提起守孝少年,这时有人恍然道:“就是那个为母守孝的麻子?” “听闻有人巡游河渚,曾近距离看过麻子少年的脸......其相貌丑陋至极,脸上有焚香烫过的痕迹,整张脸全是烫痕,很像一个个绿豆大小的麻子!” “麻子少年究竟何人,怎会隔着洛河操控一柄剑,携如此具有威慑的剑气,令这丧尽天良的恶僧俯首?” 就在众人揣测之际,洛河之上漂来一艘庞大巨船,巨船好似一栋漂荡的宫殿,随河水流动时,在河中心推动出粼粼水波,甚是惹眼。 前有洛河柳林被毁,狼藉惨状使群情激奋。 继而莫名冒出个头悬一剑,对着河堤断树残桩磕头叩首,引得众人好奇驻足。 此时河面上,令无数文公雅士与迁客骚人魂牵梦萦,也难深寐的花舫游船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一意外之景,不但惊得洛河沿岸的百姓不舍眨眼,就连四大皆空的小和尚都面色痴痴,忘了说不得禅师化缘时的交代。 昨晚没能上大屋一睹花舫贵人们仙姿的洛阳子弟,这时压抑不住内心喜悦,激动高昂:“那是昨晚的大船......秦淮乃至三河灌口的花舫美人们尽聚此船之中!” 听闻是载满娼优的花船,围观人群中的妇人们虽面露鄙夷,可那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神,还是被河面上漂动的大船吸引了目光。 陆尧瞧着自己的得意之举,脸上的笑容越发狡黠起来。 “世人常言美色动人心,就是不知四十个美人之中,哪位天仙美人能乱了守孝麻子的心智,令他愿意离开河渚,放下身负之剑!” 狗爷也望着河面那艘大船,眼神中闪烁的神色是我这年纪读不懂的落寞与伤感。 “这世间,不论使刀剑的人如何风光,名冠天下,无一例外都是最伤心可怜之人。” 这话说得一旁捏着鼻子的小和尚一脸困惑,童言无忌的他睁着明澈的眸子望着一身酒气的狗爷,好奇问:“为什么?” 狗爷丝毫没有理会我们充满疑惑的目光,拎起别在腰间的酒葫芦,兀自狂饮了一口烈酒,语气低沉,神色忧郁。 “刀剑杀人器,最是寒人心......人握刀剑,不是与世间为敌,便是与自己为敌......无论拾起,还是放下,都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握住一柄剑,是否意味着握住整个江湖? 舍弃一柄剑,是否又是相忘于这个江湖? 这两个问题此刻涌进我的脑海,在接二连三地激荡着我的内心。 或许麻子少年做出这个艰难决定时,会有种与我放弃安静的书桌,选择踏足江湖的那种无奈与彷徨吧? 第22章 人老而妖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大船在岸上众人的注目下缓缓停靠向河渚,巨大的船身映入眼帘,恍若巨大宏伟的宫殿立于面水。 昨夜陆尧一掷千金,红衣鸨娘自然是照章办事,按照陆尧的指示,贵人们以美色相诱,试图搅乱守孝麻子不谙世事之心。 看到此番景象,兴致勃勃准备坐等好戏的陆尧,纵身一跃峭立墙院之上,翘首以盼,那副尊容与属地峨眉的猢狲别无二致。 大屋的出现,瞬间引得洛阳子弟各个骚动,见此情形,我只得找来梯子爬上墙头,也是一副吃瓜之相。 这时想凑一份热闹的小和尚也跟着攀爬了上来,他还未立稳墙头,就被陆尧嘲笑道:“哟,小和尚,这会儿不念叨老和尚的交代......把‘女人是老虎’的叮嘱抛之脑后啦?” 小和尚费力爬上墙头,向下查看了一下墙头到地面的高度,小心翼翼立稳之后扶了扶胸口。 长呼了一口气,小和尚明亮的眸子提溜一转,道:“师父还说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呵呵......”陆尧嘴角开怀,咧出一抹浅笑,没想到小和尚竟抛出这么一句富含哲理的话。 不过比耍嘴皮,涉世未深的单纯小和尚哪里是阴险狡诈的陆尧对手,他一脸坏笑地又问小和尚:“说不得老和尚说的明知山,是释教禅坦明知山大悲寺那个山,还是另有所指?这你可弄清楚没?” 狡猾的陆尧这么一问,小和尚又一次犯晕,他使劲挠光秃秃的脑袋,越是挠头越不知该如何应答。 “这个......这个......” 我见不痴小和尚差点挠破头皮,示意小和尚先坐下,勿要再搭理故意调侃他的陆尧。 “他是逗你玩呢......‘女人如虎’本就是一个修辞而已,又不是真的老虎,何必如此较真!” 小和尚释然,乖乖地坐了下来。 他坐在我身旁没多久,用求知若渴的清澈眸子望着我,问道:“徐施主,为什么小僧的师父要说女人是老虎?可小僧并未见女人像老虎一样吃人呀?” 我反问小和尚:“那你化了这么久的缘,觉得女人是不是老虎?” 小和尚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不太肯定地点了点头,给人的回答模棱两可。 “小僧见到的女人,并非像吃人的老虎一样吓人......可师父既然说女人如老虎,一定有他的道理,师父没有必要诓骗小僧。”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女人是否真如老虎,需要你自己用心去判断......” 无论我如何解释,都不及小和尚自身体会,佛言道语本就玄之又玄。 说不得老和尚的话其实蕴含释教隐喻,不痴小和尚年纪尚浅,对这种问题犯晕实属正常。 只是令我没想到的是,小和尚坐在墙头,未如我们这般登高望远只为看热闹,他自顾自琢磨起说不得老禅师的话,一个人竟自言自语起来。 “天下人皆为女人所生养,女人若如虎,那么女人所生养的孩子也应是虎......因为虎生无犬子!” 这份顿悟来自不痴小和尚自己,非但是我,连陆尧听了后也一改调侃心态,赞了一声:“此言在理!” 小和尚想通这个问题后,再也坐不住了,赶忙顺着梯子趴下墙院,捧着铜钵像撒欢的鸭子般朝东陀寺的方向跑去。 “我要回寺里告诉师父,女人不是老虎......” 开悟的小和尚撒欢离去时,望着河面之上的花船正出神的洛阳百姓并未在意小和尚的欣喜若狂。 或许小和尚心中认知的女人,与市井百姓所评断的女人之间,有着巨大的本质区别。 一人为空,众生皆色。 ······ 有了小和尚这层插曲,我再望向停靠在河渚附近的大屋,已不再做个纯粹吃瓜之人,附庸于陆尧的低级趣味。 我问陆尧为何要这么做,少年老成的他只说了句:“人在江湖应为棍,搅得天下臭熏天。” 狗爷毫不客气地说陆尧是搅屎棍,唯恐天下不乱,比他琢磨了三年的剑招“一剑和稀泥”还要臭不可闻。 事实上,陆尧的野心远不仅如此,他不但要守孝麻子心甘情愿交出桃木剑,还想将其收入麾下,做他帐前虎将。 虽然我很不解陆尧为何行此顽劣稚童之举,封一只狗为先锋,又让狗爷这个酒鬼做军师? 至于我,似乎是桃柳巷可有可无的多于存在,可能连陆尧自己也认为这是个意外,或许纯粹是为了给桃柳巷凑个人数,填补“主簿”这一虚衔的缺位。 陆尧看似单纯,长得人畜无害,实则让人捉摸不透,诡计多端,城府不在狗爷之下,看似玩味却又并非图乐的行为,更是令人琢磨不透。 按狗爷揣测的意思,陆尧想学他驯化大黄一样,驯化一身戾气的麻子少年,他要得到那柄八钱桃木剑,更要得到麻子少年,以及少年那颗不为众人折腰低眉的孤傲之心。 我有一次旁敲侧击问狗爷,他在陆尧身边想得到什么? 亦或有何目的? 换言之,他为何选择在一个无权无势,仅仅有着渭国诸侯王孙有名无实身份,实则仍为质子的陆尧身边忍受他三年,难道只为让陆尧买他时掏的三个金元宝花得物超所值? 狗爷当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我为何没有离开桃柳巷,自谋生路? 我给的回答看似敷衍,实则是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这个想法朴素到像一个临时现编的谎言! 我想看一个身遭厄难,却从不见悲天悯人,活不过二十岁的没落诸侯王孙,能在未来走多远? 《大潮经》中讲述过蜉蝣,此物朝生暮死,生命极其短暂,刹那芳华,却以顽强之志撼合抱之木。 蜉蝣尚且如此,人于天地之中,又何尝不是如同撼树的蜉蝣般藐小? 听完我的想法后,狗爷表达了同意的期待,而他更期待的是河渚上为母守孝的麻子少年。 或许是麻子少年天赋异禀,未来可期,才得狗爷垂怜,按狗爷的说法,守孝麻子日后势必成为修为造诣在剑神李承影之上。 我对狗爷这种迷之自信报以强烈的怀疑,只是这世间很多的人与事,需要盖棺定论。 如今的我无以质疑,更看不透洛阳形形色色的人与物,单是这方院落之中的狗爷与陆尧,已让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遗憾的是,我道行太浅,想耍小聪明旁敲侧击套狗爷话,探查他的身份来历。 奈何狗爷酒醉人不醉,我使尽浑身解数未能从他真真假假的搪塞言语中获知丝毫有价值的细节。 之后我想顺藤摸瓜从狼烟榜中窥得一二,直到我翻烂了狼烟榜,也未寻到与狗爷形象和作风极为相似的强者。 有时实在好奇到了极点,我恨不得翻阅古籍详查方术,试图学会狗语,从大黄嘴里获知狗爷的身份。 可惜,这终究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奢望罢了! 人狗殊途,大黄虽不是人,但是狗爷是真的狗! 老话说人老而妖,心性如狗,看来并非胡诌。 第23章 贵人们的闲谈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陆尧费尽心思搅乱王公望发起的洛河诗会,豪掷千金揽下大屋之内所有贵人,此举耗费的钱财我不曾掰手指细数过,总之不会是小数目。 千金散尽,陆尧与我和狗爷潇洒离去,不曾与大屋中的任何一位贵人花田月下。 普天之下,如我们这般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不撩拨美人,不惹红尘的男人,实在稀缺得犹若凤毛麟角。 好不容易在一群文公雅士间赢得才名,得到一群美人倾慕,我们非但没有流连忘返,反让这些美人去撩河渚中守孝的麻子。 此事若被洛阳城中,此刻正在河岸边驻足观看,不知大屋何故停留于此的众人知晓,怕会齐声大骂一句:忒他娘的暴殄天物。 陆尧此举红衣鸨娘自是不懂其用意,若非陆尧给钱时豪爽至极,混迹风月之地多年,早不奢望真情这种无聊东西,只把此生与钱紧连一起的贵人们,才不会如此痛快应承下来。 至于名,对我而言不值分毫,对于王公望或许还有那么点价值。 再看这群只能随花船漂流各地的贵人,自受家族牵连充当官娼已来,一直随花船游舫漂泊天涯不得靠岸,若无诏赦,像她们这些不得轻易翻身的奴籍官娼,此生想踏足岸上多为奢望。 “凝眸姐姐,昨夜神将府世子虽说折了才名,愤愤而去,被那名姓徐的书生抢了去,在我看,那皇公望并非胸无点墨的纨绔,其人气质不凡,若能得其垂怜,以神将府在王朝中的实力,姐姐脱离苦海必是迟早之事!” 柳寒烟虽说羡慕至极,可无论相貌艺技都稍逊风骚,她并未对自己昨夜落选花魁而心生嫉妒。 何况昨夜的情形,搅乱了贵人们的心思,夺不夺得魁名,似乎也不见得有何逆天改命的显著成效。 凤轩凝眸的花名虽已更上一层楼,于美人榜中与南国圣女分庭抗礼,美名更盛,可她这名,对命运并未形成实质改变。 “哎,凝眸姐姐令人好生羡慕呀......无论在哪,都犹如众星捧月,我可就没这么好的命喽!” 秦淮二姑娘娇首轻摇,吐了一口香气抱怨道:“都怪秦大家非要给我重编词牌蝶恋花,这下好了......有两个人顶着他的才名写了首新词,这叫我如何抉择嘛!” 二姑娘耷拉着俊俏的小脸,一只胳膊肘抵在扶手栏杆上,撑着香腮正不住地哀声叹息:“国公府的郑公子,哪里是我这等低贱女子能攀的,至于那名姓徐的才子,似乎对我并无任何好感兴趣,我怕只能一辈子如浮萍,随水飘零。” “咱们的二姑娘以前不是说一辈子不需要虚情假意的登徒子关怀,怎么现在又转了性子,恨不得把自己托付出去?” 早已看淡红尘俗媚的窦仙桐一副打趣表情,没等她意识到板着脸的二姑娘正生闷气,一双报复小手快速从她纤细腰肢移动到腋下,痒得窦仙桐连连求饶。 嬉闹场景惹得其她贵人不由掩嘴嬉笑,唯凤轩凝眸柳眉紧锁,若有所思,不多时她唇齿微动道:“我等想要摆脱贱婢奴籍,谈何容易......” “风尘之命是咱们这些弱女子选的吗?”柳寒烟深凝的秀眉微动,却为继续再感叹命运的不公。 “是呀是呀,还是寒烟姐姐说得在理,咱们就是命不好,投胎来到花船上,这才成了这帮臭男人的玩物,有朝一日我若解除奴身登岸,非把那些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臭男人给扒皮抽筋,为咱们花舫没少受虐遭罪的姐妹出口恶气!” 已近徐娘半老之龄的花月容托着香腮感慨道:“堤岸上的垂柳吐绿三回,那名一苇渡洞庭的俊朗书生至今没来寻我......三年了,老娘就这么傻等了三年,男人嘴,骗人鬼......现在想想还真是可笑,逢场作戏骗老娘身子,老娘还傻乎乎地托付了终生!” 柳寒烟上前拍了拍神色渐显阴郁的花月容,细声安慰道:“天下不尽负心郎,姐姐无需懊恼神伤忧坏了身子,也许那书生还没能名动天下,没脸回来见姐姐也说不定!” 花月容眉色冷凝,宛若忧容,唉声道:“白衣书生踩着一支芦苇飞渡洞庭时曾说不成天人不回头,天底下圣人才五个,天人更是少得可怜,等他成为天人,我怕已黄土抹脖......说到底,我和那种人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到现在连那书生叫什么都不知道!” “啊?”二姑娘忧心忡忡道:“月容姐姐莫不是遇到了骗子吧?” “就算是骗子我也认了,是我自己动了春心。”花月容并不觉得自己吃亏,反而脸上露出淡淡的庆幸表情,眸光痴痴道:“当年那书生正如昨夜姓徐的才子,一袭素衣青衫,清秀脱俗......你说这帮读书人为何都喜欢这副装扮?” “管那么多作甚!”二姑娘晶眸一闪,坦然道:“秦大家有回给我看手相时说了,我这辈子定能遇到一位敢顶着他的名头再塑蝶恋花之词的人,到那时我便可将自己托付此人浪迹天涯!” “这下可好,昨夜郑公子与那名叫徐长卿的公子,一人做了一首词,老天爷真会捉弄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我以后绝不强求!” 花月容与柳寒烟二人四目相觑,似有千言,柳寒烟这时轻声笑道:“妹妹权当个念想,秦大家哪回喝醉不是给人题词看相,舫船姑娘们可没几个当做殊荣......去年冰融,恰逢十五月盈潮涨,醉酒的秦大家不慎落水,为不让姐妹们笑话,硬说自己下水捞月,待花船上的龟奴将其打捞上来,她非要给在场的姐妹们挨个看手相以示谢意,你月容姐姐拗不过,只好伸出手给他看......” “那秦大家都说了什么?”二姑娘最喜打听这些有趣轶闻,素日待在花舫之中随江飘零,这些趣闻成为她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消遣乐事。 “双鬓白,天人归。”花月容话声哀怨,似有无尽辛酸埋藏心底。 “我问秦大家何解?他告诉我无解......还劝慰我说时间是世上最好的疗药!” “所以男人都是骗子,秦大家也不例外!” 二姑娘说着说着突然义愤填膺起来,接着继续评断道:“秦大家是男人,所以更是个骗子!” 对于二姑娘逮谁都是一肚子怨气,一点就着的愤慨情绪,众人也都了然,大家身处红尘,各自都如随流浮萍,命不自控,也就只能顾影自怜罢了。 窦仙桐见凤轩凝眸目光痴痴若有所思,于是上前好奇问:“秦大家可是从妹妹这讨过不少琼浆,他有没有给妹妹断过手相亦或测过字?” 凤轩凝眸还未来得及回窦仙桐这个问题,鸨娘催促的声音已从船头传来。 “姑娘们,可别闲着,河渚之上那位爷今日就算是不举,今天你们也得使尽浑身解数让他动一动春心......昨晚那位姓陆的小爷腰包可是鼓实得很,咱们得卖力掏空这帮臭男人!” 正当我诧异自己为何能够隔着百丈距离,将河面上大屋中贵人们闲聊的话尽数听清时,狗爷从不离身的酒葫芦竟凭空消失。 与此同时,狗爷也不知何时立在我身旁,悄无声息,目锐如鹰。 我看他双手交叉身后,面色严峻,顿时心中扬起一个不祥的感觉。 这个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坐在墙头上的我,不得不双手扶着两边,就连喘息都开始小心翼翼。 这一刻狗爷给我的感觉,即便不是动辄一方,令人忌惮的强者,再不济也是勉强能够得上“不俗”二字的高手。 第24章 疾先锋梁破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有关河渚上为母守孝的麻子少年的尊容,自打我来到桃柳巷,至今不曾亲眼一睹其真容。 平常我只听市井闲聊,偶尔提及河对岸这么个怪人,道听麻子少年相貌如何如何丑陋,脸上满是焚香烫印,好似豆大的麻子印刻在脸上,因此洛河沿岸的百姓常唤他为麻子。 这便是麻子称呼的最初由来。 至于其中一些来历与传闻是否为有待验证的途说,我尚未亲眼瞧见其人真容,也未与麻子少年有过接触,所以实在不好武断。 东夷太湖,吴越水乡,鼋头天师府承道祖余韵,太祖鼎立天下时赐姓为张,故而天师府男儿无一例外,皆为张姓。 凭借这些细节,麻子少年姓张无疑,至于其人真名,别说是我,就连狗爷与陆尧也是一概不知。 随着红衣鸨娘的喝令传来,大屋之上的贵人们严阵以待,不过众贵人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跃跃欲试的冲动。 河岸边翘首的洛阳少年皆是一副匪夷神情,个个瞪着十分惊诧的目光,望着大屋贵人们下船时的纤纤柔姿,痴往的神色中泛着有花堪折直须折的冲动。 只见第一个含笑的贵人娇媚身段刚落下大屋,一道“嗖”声划过天际。 率先下船的贵人来不及回眸查看身后的怪异声响,已是浑身无力瘫倒在河渚上。 蓦瞬之间,贵人仰面倒在滩涂,鲜血顺着后背溢出,很快染红了她的姿色裙衣。 其余贵人吓得连连惊叫,花容失色,丽荣也是未惊恐所代替,众人无不抱头弯腰,四处躲蹿。 红衣鸨娘见状,吓得面色惨白,动若狡兔,惊恐且慌张的双眸从眼眶中凸出,急速躲到大屋柱后,呼喘着粗气,不敢轻易探首张望。 毫无征兆的羽箭刺穿紫衣贵人,岸边目睹此情形的众人惧目圆睁,不由也捏了一把汗。 就在大屋中受惊的贵人们由栏杆探出脑袋小心观察时,倒在滩涂上的紫衣贵人背后插着的羽箭,被一股莫名力量牵动,羽箭从她尸体上挣脱。 羽箭呼啸,在半空中以一道凄惨弧度向河岸回旋。 “这箭还会折返!” 望着这支穿云之箭,取人性命不过眨眼一瞬,我除了震撼,便只剩下胆寒。 箭回旋至射出之人的手中后,紧接着又是一道凄厉箭啸。 “嗖!” 待我清晰听到箭啸,只见一个探出脑袋想要查看紫衣贵人状况的纤弱女子,仅仅是露出秀额,便被猝不及防的一箭,射穿了脑袋! 羽箭破风而来,巨大的穿透力,直接将那纤弱女子当场击杀。 直到此时,那群还抱着看热闹的岸边众人才吓得四散而逃。 一时,河渚附近的惊吓声与河岸边逃亡的尖叫交织,令人听来十分凄惨,场面混乱。 纤弱女子倒地,仅仅片刻时间,那支羽箭又以肉眼难觉的速度回旋至岸边。 我顺着这道羽箭回旋的弧度迅速望去,这才发现桃柳巷屋檐之上,一道黑影正挽弓瞄向大屋所在的方向。 我目光本能地望向神情肃穆的狗爷,狗爷比我和陆尧更早发现这人的存在,不过此刻他的脸色尤为平静,古井无波的浑浊眸子里有肃杀与机警。 通过这份气定神闲的自若表情与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沉稳,我开始相信狗爷是有修为傍身的修行者。 陆尧这时望向身后屋檐,表情也是出奇的平静。 “哟,哭了便找娘的神将府世子,还真是睚眦必较,有仇必报!” 陆尧目色中洋溢着浓浓期待,嘴角扬起一抹坏笑,望着仍在叩首的禅僧,以及禅僧头顶一直悬着的桃木剑,满心期待道:“王公望为找回颜面,不惜把使霸王硬下弓的疾先锋梁破都请了出来,不知守孝麻子这回扛不扛得住......这位可是实打实狼烟榜在册的强者,五圣之下,天下排名第一的箭手!” 疾先锋梁破,我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前几日我还在狼烟榜中看到他的相关记述。 梁破,字:奉先,生于幽云,十六岁入赤字营,乃神将王符岐亲手栽培的心腹。 相比王朝之中那些凭借家室混上“将”字的虚名都统,梁破位极人臣,于王朝之中军威无二,无不是实打实,靠刀尖舔血从疆场之中搏命得来。 当年王朝正值多事之秋,被蛮夷十六部长驱直入,阻挡蛮夷大军东进的强劲之师,便是这位一夜行军六百里,火烧蛮夷大军联营二十里的赤字营先锋。 因梁破行军作战,历来讲究兵贵神速,掌管的骑兵更是快如闪电,由此得“疾先锋”这一名号。 在赤字营中,梁破军威仅次神将王符岐,性格残暴,每克一城生灵必屠,在其戎马近十年时间,单是与蛮夷作战,屠戮之数不下十万。 蛮夷战后,更是给这位疾先锋扣了一顶“杀神”的称呼,足见这位实力强悍的赤字营先锋威名。 据狼烟榜记述,这位疾先锋如今的修为已蓦首境巅峰,距离四境大盘,不过一步之遥。 这种动辄一方,经百战历练的强者,绝非低眉信手正给一棵棵柳桩叩首的禅僧所能比。 就在羽箭连杀两名贵人,吓得岸边与大屋之中的众人慌乱不已时,破晓之声携摧枯拉朽之力的羽箭再次射出。 “嗖!” 箭矢迸发一道霸道劲力,从半空划过。 疾如闪电奔雷的羽箭朝河渚之上的茅屋射去,外若隐若现的森白灵力,以不可挡之势,在掠过河面时,竟掀起一道澎湃气浪。 受这股可怕气浪席卷,滚滚河水好似被一道巨大力量阻断了流水。 羽箭所到之处,气流涌动,连带着河水翻起巨大风浪。 在这股莫名狂暴风浪作用下,停靠在河渚之上的大屋猛烈摇晃起来。 也就在这时,悬于禅僧头颅之上的八钱桃木剑以电光之速冲向河渚。 剑风呼啸,如流行划空,飞掠过河面,洛河水岸再度气浪滔天。 大屋摇晃之际,那柄隔着一道洛河的桃木剑以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回鞘。 看热闹看得摩拳擦掌的陆尧此刻难抑激动,这种平日难以撞见的大战场面,他已期待已久,何况是治安一贯良好的大周新都。 我对麻子少年有些担心,问狗爷道:“梁破为城外御军,按大周先律,天子无诏令,不得如皇城,他今日为王公望强出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是当众杀人,难道就如此无视当今陛下?” 神将府在东都的影响实在太大,我现在真后悔昨夜雨陆尧搅了王公望的诗会,得罪这种人,真是为自己的以后招致诸多不可预料的麻烦。 “都城惊现一柄八钱桃木剑,持此剑之人实力不俗,担任城防重任的梁破大可以皇城安危为由,先斩后奏!” 狗爷目光坚毅,表情看着有几分凝重,气色着实令我有些紧张。 这是一种紧张,使我望而敬畏! “麻子少年与毁河岸柳林的禅僧交手,亮出这柄蕴含可怕真灵的八钱桃木剑,非但现在梁破已然感知到剑的位置,皇城之中的强者此刻也都已然知晓。” 我探着脑袋四下张望,从桃柳巷的屋顶,一直遥望道遥远的皇城上空,一个人影也未发觉。 狗爷见我有些慌张,又好奇四处打量,对我淡淡道:“洛阳之内,皇城中有两位不输梁破的强者正窥伺这里,再者就是清风明月楼之上......” 狗爷指了指远处,我不自觉昂首望向耸立河东的书楼:“那位儒道至圣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沉浸在圣贤书中吗?” 狗爷冷抽了一声,满身酒气道:“一柄八钱桃木剑,圣人如能掌控驾驭,御剑飞天可与天人一战,且百招之内不落下风......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以为王公望能轻易请动梁破,他不过是为这柄剑而来罢了!” 第25章 剑起,一剑和稀泥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修为由灵息九层精晋至闻道境,气海感知可辨八方,若明道立身,修为大进,耳顺可闻八方,目明可观四面。 圣人修为,念力感知更为惊人,即便百丈之内有蜱虫吮血,蚊蝇飞动,也可明察。 梁破箭势如奔雷,速疾若闪电,虽不及天人拂手撼三山,于百丈之外取人性命易如探囊取物。 我忧心忡忡望着河渚之上那间突兀窝棚,心中百感交集,麻子少年我虽素未谋面,可百善孝为先。 此人能遵循东夷风俗将母亲择木临水安葬,并真正做到守孝三年,这份忠孝,令我汗颜! 不知何时,一阵风浪袭来,强大劲风朝着岸边呼啸而来,我终于见到了陆尧与狗爷口中提到的那个麻子少年! “剑起!” 喝声起,一道飞剑临空激射而出,好似游鱼在半空飞旋。 声落,河面狂风掀浪,剑气以龙卷之势掠空飞出,竟在半空之中生起一道强悍气旋,大有将天空撕裂之势。 这道气旋速度之快,令人观之觉如飞逝流星。 “铿!” 此时,河渚之上传来一阵沉闷撞击,只听得一声剧烈撞击,空气中爆发短促却磅礴的撞击之音。 而后,河面之上出现强大的冲击波,震得河水翻涌,气浪滔天,好似惊涛拍岸,震声如雷。 在两股力量的冲撞之下,力道太过霸道,停靠在河渚边缘的大屋险些被气浪掀翻,吓得船上的贵人们连连尖叫,惊慌不已。 “咕咚” 伴随一阵水花激荡,梁破激射而来的羽箭被麻子少年的桃木剑直接震落至洛河。 “精彩!精彩!” 此次事端的始作俑者陆尧,正一脸激动地拍手叫好,一脸幸灾乐祸的得意讪笑。 霸王硬下弓力道千石,每射出一箭,损耗真流无数,纵然梁破如今修为已近大盘境界,也无法做到肆无忌惮,无限制拉动这张强弓。 “狗爷,依你看,河对岸的张麻子,何时会败下阵来?” 陆尧兴致高涨,眼前的剑拔弩张之势,正是他所期待的结果,他巴不得二人今日拼个天昏地暗,不死不休。 狗爷伸出三根手指,神情肃穆道:“不出三箭,麻子少年必败!” “梁破这张千石之弓射出的羽箭,圣人尚不敢狂悖轻视,麻子少年想阻挡,绝无可能。”狗爷的语气暗含担忧,不过他的担忧并没有写在脸上。 我很是不解:“既然圣人都未必能阻挡梁破的箭,为何刚才那箭被张麻子击落?” “难道这得归功于八钱桃木剑?” 狗爷表情凝重,那双眼睛不再醉迷惺忪,整个人在这一刻仿佛焕然神采。 “强者出击,杀人一瞬,绝不会拖泥带水,梁破方才一箭,并非抱着杀人而去,而是想试探麻子少年的八钱桃木剑,究竟能在他的手中迸发出如何实力。” 我顿时了然:“是为了试探......” 狗爷没有回我,而是凝神望着河渚,自语道:“我若是他,在这种被动处境,必先反客为主......管他能不能反败为胜,吓唬吓唬对手也是好的。” 我尴尬扶额,不以为然道:“打架不拼实力,难道还能靠强装无惧,吓唬到对手?” 常言道光说不练假把式,难不成打架要靠吵、靠骂、靠虚张声势,将对手说得呕血而亡? 这位未免让人觉得荒唐。 狗爷像审视白痴一般朝我瞥了一眼,道:“打架有时就好比市井泼皮斗殴,只要气势做得足了,未必唬不住人!你以为那些甩膀子的力巴是气力不足?打架打的实力,拼的却是气势,气能压人,无惧者无畏,无畏者便敢于勇往直前。” 没打过架的我,表示对狗爷的这种言论不敢苟同,以我现在的阅历,还理解不了狗爷的这番打架奥秘。 我只觉得江湖立足不靠嘴,靠的锋芒不灭的凶悍刀剑。 “再起!”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狗爷的提醒,麻子少年果真御剑反客为主。 狗爷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气势是够了,声势还是略有欠缺,这一剑还是缺些火候!” 狗爷说的这些东西,我是一点不懂,只能默不作声看热闹。 桃木剑在麻子少年灌涌的灵力灌输之下,衍生六道剑势。 且不论这剑势够不够声势浩大,但是炫目与剑技,就令我大开眼界,惊叹不已! 六道剑势回旋一动,虚实相间的剑影自半空呼啸,再度在河面上掀起势不可挡的强劲气浪。 气浪如瀑,携劲风在河面上飞掠而过,好似低空的矫健飞燕,竟在河面之上掀起三丈水花。 水浪受到莫名惯力牵引,激起如墙幕般的巨大浪花,重重拍打在河岸,好不震撼! 一剑六势,掀起六道旋转的巨大水柱。 水柱旋转如银龙,随纵横剑势席卷向桃柳巷上空的黑影。 剑势一往无前,胜似千军万马势如劈竹。 “剑去!” 剑声悠悠于半空飞掠,我只觉一道无形的压迫感袭面而来,令人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梁破见状,右手双指一扣,只见方才落水羽箭“咻”的一声从河水中窜出,再一次折返至梁破手中。 梁破没有犹豫,弓弦一震,满弓如月,一道蕴含霸道毁灭力的箭矢飞射而出,凄冷箭声再度破空响起。 “嗖!” 这一箭射出,蓬勃的撕裂力量在半空发出一声沉闷低吟,似风声却强胜凛冽狂风,箭速之快连目光都捕捉不及。 “给我破!” 麻子少年的桃木剑好似腾空飞龙不断飞旋,于混沌虚空卷起万丈水柱,六道水柱席卷,天地一瞬之间变色,使人顿时有种天塌地陷的错觉。 念力与灵力协同一聚,六道剑影快速交叠,虚实剑影在旋卷中归一。 与大盘境只一步之遥的梁破面无惧色,以他的修为,面对圣人尚不见得吃亏,此时与只有闻道境界的麻子少年对垒,无论在信心还是气势上,都堪称强横! 梁破这一箭的威力相较于刚才,剑势与破坏力不单单摧枯拉朽,还暗含着几分一招定胜负的意味。 这一箭的气势碎石开山,箭啸如嚎,于洛河岸掀起的气流随风涌动,竟令人觉之凄凉。 箭矢飞掠洛河之时,灵光烁烁,浩瀚灵力一时好似滚滚洪流奔腾无尽,以风卷残云之势携吞噬之力,在河面上形成一道巨大的气流漩涡。 漩涡飞卷,掀起巨大风浪,强悍的吸纳力引得洛河剧烈翻涌。 一时,桃木剑气与箭矢的毁灭力量相碰撞,在洛河水岸激起万丈水浪。 “砰!” 一声巨响,两股力量在河面震荡,声势与春雷乍响,在低空中奔腾。 轰鸣之声在冷凝的空气中弥漫许久,终于伴随激起的四溅水花落下而消散。 这一次,麻子少年没能以一剑六势抵挡住,桃木剑被强大穿射力击落,如开始时那支羽箭一样,“咕咚”一声落入河水之中。 我惊骇地望着眼前一幕,忙起身眺望麻子少年的状况,只见他已倒在垮塌的窝棚旁。 窝棚紧邻着麻子少年母亲的墓穴,孤零零的坟墓很像一个土包,在河岸已破败不堪的萧瑟之景衬托下,透着无尽的悲哀与凄凉。 我想跳下墙头游到河对岸查看麻子少年的状况,奈何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我竟变成了只有热血没有胆量的怂包,只能眼睁睁看着麻子少年倒在自己母亲的墓碑旁。 陆尧见麻子少年倒下,急不可耐地催促狗爷道:“张麻子是小爷苦苦寻觅看中的虎将,狗爷,你可不能让他就这么翘了辫子!” “狗爷!”我望向狗爷的眼神满是祈求,如果他真是强者亦或高手,我恳求他出手。 狗爷不知是心慈手软,还是刻意引而不发等待这一刻,考验我俩,亦或是考验麻子少年的心性。 就在我情绪绷不住时,耳畔只听一道深沉喝声响起,整个桃柳巷的空气顿时停滞。 “剑起,一剑和稀泥!” 喝声响起,落水的桃木剑一飞冲天,如龙腾四海直入云霄。 我瞧着这一剑,声势不但浩大,气势也是足得无边。 第26章 自信与狂妄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狗爷的喝声铿锵有力,余音由桃柳巷向四周扩散,回音阵阵,气流甚至出现一丝丝波动。 空间受气流波动的影响,河面再起涟漪,水花阵阵。 桃木剑飞出水面,以风卷残云之势在河面掀起一道旋卷的巨大水龙。 水龙飞旋,于水天之间盘旋,直攀天际。 巨大的吸力引得洛阳上空残云凝聚,紫电青雷以压城的气势在以河面为中心的上空汇集,天光刹那间暗淡,形成一道毁天灭地的密云。 密云低垂,漆黑如墨。 瞧得这一幕,陆尧激动得愣在当场,满目期待与喜悦交织,整张脸已完全呆滞。 “三年了,整整三年......这老家伙总算发了一次威!” 狗爷此番以人力乱天象,一剑搅动风云的场面,我平生还是头一次大饱眼福。 我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时而酗酒疯癫,时而猥琐至极偷窥韩寡妇的老色胚狗爷,竟真如他酒后狂言那般强悍至极! 我望着乌云盖顶,天空几欲低垂,抑制不住内心的澎湃:“这哪里是一剑和稀泥,这是一剑欲开天。” 狗爷的动静整得着实太过高调,我远远瞧见皇城之上多了几道黑影。 狗爷似乎并没有将出现的黑影放在眼里,而是冲着正在震撼的我和看热闹的陆尧提醒道:“愣着作甚,还不赶紧看看麻子少年的伤势。” 我表情呆木地“哦”了一声,和不太情愿的陆尧奔向洛河。 吩咐完我俩,狗爷也不拖泥带水,右手食指与中指紧扣,隔空控御桃木剑携毁天灭地的强劲力量,直接向桃柳巷上空的梁破袭去。 狗爷这一剑使出,令整个京都风云变色,梁破纵然修为强悍,实力与稍逊圣人,可当他看到狗爷掀起的一剑气势,分明有了几分怯色。 “这柄剑我先看上的,你......动不得!” 狗爷的语气与态度不容置喙。 “敢问前辈如何称呼?”梁破一敛杀气,收起弓箭向狗爷拱了拱手。 狗爷这会儿没喝酒,却本性未改,嚣张至极道:“你还不配知晓我名讳......圣人我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区区蓦首境弓手......我有不惧你的实力与底气,不知你有几何?” 狗爷这话实在嚣张,气得梁破脸色煞白,以梁破如今修为,不敢说能在京都傲然群雄,那也是前五的存在,即便放眼整个大周王朝,乃至整个天下,他的名头也绝对不俗。 天下使弓者,屈指可数,将弓箭神力修炼到至臻境界,独梁破一人。 他手中这张霸王硬下弓灵力霸道,圣人也未必能接住他三箭,可以说梁破这份自信是实力最好的诠释。 今日,狗爷这个其貌不扬的伶仃酒鬼,敢以这种狂妄语气与他说话,话里话外还充满鄙夷与不屑,这令向来颇为自傲的疾先锋顿时有些吃不准狗爷到底是何来路? 可当梁破定睛瞧着眼前的阵势,确定狗爷并非只是临战状态下虚张声势,他经过片刻的不甘与内心挣扎,最终选择向狗爷颔首,躬身向身后连退数十步,在确定与狗爷保持的距离足够安全后,灰溜溜从桃柳巷上空飞踱而去。 狗爷难得展示惊世骇俗的实力令我和陆尧大开眼界,没成想阵仗太大,连梁破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使出浑身解数,最终并未如愿痛痛快快打一场架的狗爷戳了戳鼻子,面露几分失望。 双目四扫之下,狗爷瞄见一路奔逃,慌不择路的禅僧已经跑远,大手一挥,河面上汹涌澎湃的巨大水龙飞卷,在狗爷的念力操控下,直接奔向禅僧逃跑的背影。 不多时,原处传来洪水破堤的水花声,伴随水花炸裂,一声凄惨哀嚎传来,狗爷这才事了拂衣去。 ······ 在我费尽周折将倒在血泊中的张麻从河渚拖上岸,他的面色变得如同濒临死亡一般的惨白。 梁破第二支蕴含穿透力的羽箭从张麻子的肩膀贯穿,受箭矢摧枯拉朽的破坏力影响,张麻子的肩膀被绞出一个拳头大小血窟。 这伤口再有一寸,迫近心脏,能危及生命。 我和陆尧合力将尚有一丝绵若气息的张麻子拖进院落,本想让狗爷给拿个主意,我看狗爷一副顺其自然,爱答不理的表情,新知这种凄惨场面,如狗爷这般隐藏极深的人,应是经历得太多,已经麻木。 我很同情张麻子,按捺不住急切的性子问:“要不我去请个大夫?” 狗爷扫了一眼张麻子肩膀上的伤口,试探性地摘下酒葫芦,在张麻子的肩膀浇了点酒。 “哗啦啦~~~” 陷入昏迷的张麻子毫无知觉,因气息越来越微弱,他胸膛起伏的频率随之低了下来。 “蓦首境巅峰弓手,力量霸道至极,何况羽箭贯穿半肩,这种伤势非大夫所能医治!” 狗爷的话使我心凉了半截:“那怎么办?” “还不是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陆尧小儿惹出的祸端。”收起酒葫芦,狗爷又抱着酒葫芦自饮起来,他抿了口酒,眯着眼睛盯着毫无负罪感的陆尧。 “陆尧小儿,甭管眼下结局如何,今日祸端却皆由你挑起,麻子少年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 陆尧这时不乐意道:“小爷还不是为了帮你弄来桃木剑!” 我听狗爷话里的意思,陆尧身上似乎还有挽救麻子少年一线生机的希望。 “为了这柄八钱桃木剑,两名花舫贵人遭遇不测,张麻子身负重伤,这难道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面对我的质问,陆尧选择不合时宜的沉默。 人性一瞬间的冷漠,使我不禁想起道家始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不二箴言。 比城府与深沉心思,或许我并非陆尧的对手,但是人性一面,我却胜陆尧千倍百倍。 我见张麻子面色惨白得有些撑不住了,语气蕴含愤怒道:“如你还想着把张麻子纳入麾下,封他为虎将,就不该看着他一命呜呼!” 狗爷见麻子少年的生命迹象越发羸弱,用食指在他天灵处灌输了一道温润灵息。 灵息如雾,由狗爷的右手食指徐徐流淌,蕴含着极为微妙的能量。 “想救他的命,需要一枚六纹青灵丹。” 陆尧闻言,板着脸对狗爷道:“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并非有钱就能寻到。” 狗爷瘪了瘪嘴,目光微凝:“据我所知,这类极为罕见的丹药,国公府就有一枚,拿钱砸或许并非上上策,可若是这钱稀罕至极,这笔买卖国公府未必不做。” 我不明白狗爷话里隐含的意思,将不解的目光望向故作镇定且一脸无计可施的陆尧身上。 陆尧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眼睛滴溜一转,似乎被狗爷拆穿了心思,面色有些怪异地装起糊涂。 “释教门徒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你有救他的法子,待张麻子捡回一条命,何愁他不效忠于你!” 无论我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陆尧都不为之所动。 陆尧摸了摸系在腰间的百宝囊,表情为难,目光不舍。 狗爷这时神情严肃,看着难以取舍,陷入为难的陆尧,沉吟道:“这世间很多事本就是一场赌局,就像你三年前花三个金元宝下的赌注一样,今日的结果是否超乎你的预期?而这一次,你不妨赌一把更大的局!” 狗爷见陆尧捏着下巴在由于,内心的防线很快被攻破,于是陈胜追击道:“用一枚精金两刃刀换麻子少年一条命,我保证不出十年,他的剑道造诣绝不在剑神李承影之下!” 狗爷的这份肯定,我并不陌生,这是他第二次表达自己对麻子少年的认可,而且是少有的极为自信的认可! “我从不会看错人。”狗爷这话既是自信,也是狂妄! 第27章 幻剑书盟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精金两刃刀并非兵器,而是一种十分稀缺的古币,乃大周开国之初,太祖皇帝命明仁馆铸铭文九鼎时剩下的一块精金铸造。 此币初定为九刀十布,后因所剩精金实为有限,只铸造出刀币九枚,布币五枚,赐予当时为太祖陛下奠定基业,功勋最为卓著的十八路诸侯中的前十四位。 刀币在王朝三百载岁月长河中只流通了四年,因铸造耗材且代价昂贵,后被有着天圆地方这层寓意的铜板所替代,成为时下除金银之外,平民百姓流通的主要货币。 自九刀十布钱币作古,成为时下许多王宫贵胄收藏把玩的物件。 寻常古币多已不存,即便少有存世收藏,也多为锈迹斑斑的残币,因此陆尧手中持有的精金两刃刀,甚至不能用稀缺来形容,而是稀世珍宝! 在张麻子的性命与这枚古币之间取舍许久,迫于我和狗爷的压力,陆尧最终选择拿出这枚精金两刃刀。 我见陆尧仍然不舍,郑重问道:“舍得?” 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麻子少年,陆尧嘴角冷冽道:“小爷打娘胎出来,就注定此生坎坷,若不能祛除厄难之体,逆天改命,不过三年寿命......不管舍得舍不得,这稀有古币都注定迟早与我无缘。” 难得陆尧在我面前实诚一回,我安慰他道:“这下军师、先锋、主簿、虎将已尽在你麾下,以后能否打个大大的天下,全要仰仗你!” 提到这事,陆尧一如往常志高意满,拍胸脯灿笑道:“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小爷可是扬言要做搅动天下这口茅厕的棍,于情于理都不能食言。” 我翻了翻白眼,无言以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偌大的洛阳城除了陆尧,我再找不出第二人。 我从未见过有人将自己形容为搅屎棍,为此沾沾自喜,还喜不自盛,一脸得意。 大概是见我一直面无表情,陆尧有些尴尬,他脸上笑容微微一敛,从百宝囊中取出一个檀木盒,没再迟疑,直接交予我手,自我开导道:“钱财宝物皆是身外之物......千金散尽,还复来!” 接过檀木盒,我小心翼翼打开,精金两刃刀用蜀锦裹着,闪耀着熠熠光辉。 古币拇指大小,材质略沉,首如剑柄,双尾似燕,两面分别刻铭文“天赐”与“洪福”。 “昨夜诗会,你与国公府玄孙郑北游以文会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还是你去拿这枚古币换六纹青灵丹比较合适。” 我合上檀木盒,觉得不妥,盒子里的东西实在贵重,我怕有闪失,推辞道:“这东西太贵重,你难道放心?” “宝物固然动人心,但我更清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陆尧不屑一笑,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我很敬佩陆尧的洒脱,他从不为自己的决定懊悔,也很少在利益上患得患失,虽偶尔斤斤计较,可大多时候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小爷虽仍是质子身份,不得轻易回渭国,可依旧是诸侯王孙,委身登国公府的大门,实在不太合适。” 将灵息灌输完毕,狗爷见我和陆尧迟迟未动,面色稍显凝重道:“你们二人再继续推心置腹,畅叙幽谈,干脆直接替麻子少年收尸吧!” 闻言,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拖延,倘继续推脱耽搁,吊着一口气的张麻子估计真的得一命呜呼。 收好装有精金两刃刀的檀木盒,我不敢再有半分拖沓,几乎是以全力奔跑,冲向门外。 ······ 国公府坐落皇城以东。 宅院算不得大,但也颇具规模,在门阀汇聚,王公贵族扎堆的东都洛阳,国公府邸最不惹眼。 这倒不是因为国公府余蕴不比往昔,也并非郑家实力不济,不足以享超寻常世家规格的资格。 实在是以文治国,普教世俗的郑国公不屑用金堆玉砌的宅院彰显门阀优阔,不想子孙门庭丢了贫贱不移的家风。 儒家先贤曾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才是文人使命。 郑家沿袭家族历代先祖勤俭治学遗风,无论祖籍老宅还是搬至东都的新府,都一如既往精简为上,志在立学著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国公府为儒道世家,家族之中除了庙堂那位文臣巨擘,清风明月楼之上坐镇东都的儒道至圣,无不是王朝最具代表儒家鳌头。 郑国公著书立说无数,治学更是被天下仕子文人推崇敬仰,入了仕途的学子每逢科举试后,成群结队前往国公府递帖拜会,不是问了以后在外人面前自称“圣人门下”,而是纯粹一瞻文坛巨擘风采,以国公府门风正脊立身。 我携紫檀盒走得匆忙,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提前准备一份拜帖。 我匆匆忙忙赶往国公府,为不耽搁时间,当即向府中门童表明来意。 国公府不比寻常府邸戒备森严,门口更无神将府那般摆设威严的石狮子,有侍卫守戍。 当我向国公府的门童表明来意,并恳求他能快速通禀郑北游,免得拖延太久,没想到府中门童非但没有通禀,反而直接领着我穿过狭长小径,来到郑北游的书房。 国公府邸古朴简约,家中古色古香,极具书香之气。 听闻郑国公举家搬迁东都,大大小小的箱子加起来不下三百,动用无数牛车,后被一伙贼人路上劫掠,结果那帮贼人将沉甸甸的箱子抢去,发现箱子里并非财宝,而是书籍时,又命人原封不动将抢走的书箱还了回来。 这事并非坊间茶余饭后编纂的笑谈,国公府勤俭质朴,府中上下除了圣贤书,便是治国论,早年更是有学子戏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如玉国公府独占八分,天下文公世子共分仅剩的两成。” 再次与这位如玉公子见面,我面带几分歉然,简单拱手道:“郑公子,冒昧登府,有一事相求。” 我进郑北游的后院书房时,他手里正捧着一本《浮华游集》。 这是一卷记述山川地质的游记,虽不是未冠不宜之书,但也并非贤籍子集。 由此可见,如郑北游这等书香门第,平日看书也并非仅限先贤名典,同为涉猎广泛的读书人,他看来也对异志怪谈之类的有趣书籍兴趣颇大。 男儿致死是少年,看来读书喜好这一块,天下文人近乎相似。 见我拜访,郑北游放下书,面带淡淡笑容道:“我已猜到你不出三日必来府上,事先我就叮嘱过门童。” 我瞬间恍然,诧异问:“听郑公子的语气,怎早就料到我会拜访?” 郑北游脸上笑容微微有些淡漠,示意我先坐下,并安排府中下人沏茶。 “若陆尧并非质子,又没有厄难加身,以他的性格秉性,不比王公望好上多少......东都一霸,并非浪得虚名......我料定神将府不会善罢甘休!” 一路连跑带喘,我累得浑身是汗,身体疲惫至极,此时根本没有时间,也没心情慢条斯理详说,只能言简意赅道:“听闻府上有一枚六纹青灵丹,眼下需要这枚丹药救人一命,陆尧特嘱咐我拿这枚精金两刃刀换这枚救命药!” 说话间,我已经将紫檀盒子打开,将精金两刃刀展现在郑北游面前道:“想必郑公子也听闻方才洛河的动静,所以不知......” 我说话时,微微颔首,刻意压低了身子,这一刻有一点卑躬屈膝,这事换成陆尧前来,他未必有我这种能屈能伸的品质。 郑北游没有拒绝,他看都没看,直接合上紫檀盒,一副毫不在乎地淡然表情。 “能够以文会友,在昨夜诗会结识徐公子这样的人,是我的荣幸......” 我本以为郑北游接下来会拒绝,没想到他爽快答应道:“这枚丹药我给,你不必着急,我会安排府上的人立马送到桃柳巷!”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惊得快速抬头望了一眼郑北游认真的脸,没等我从惊讶中恢复过来,他已命人取六纹青灵丹,并差人立马送去。 不辱使命,我躬身做了一揖,差不多快将自己的脊梁弯成了一张弓。 郑北游见我行如此大礼,连忙上前制止道:“你我都是读书人,不必过分拘礼......以徐兄才学,便是这枚丹药白送,也值得。” 丹药分九品,品相以龙纹数量评定品级,因此淬炼丹药这类重要且繁杂的任务,向来由各地实力不俗的药堂负责炼制。 药堂极少淬炼出六品及以上品阶丹药,国公府这枚价值连城的六纹青灵丹出自国师黄良。 当年郑北游的父亲郑南平持节关中,出使蛮夷十六部游说各部落首领,陛下念其忠义,特赏赐国公府这枚六品丹药。 而这枚珍贵丹药,也成了郑南平最后的荣耀! 我深知这枚丹药的贵重,愧不敢当道:“郑公子谬赞了,我不过一介布衣,受不起这样的尊崇,还望郑公子莫要再折煞在下。” 郑北游再次示意我坐下,还没等我端起府中仆人刚上的热茶,他意味深长地问我:“不知徐公子有没有听说过幻剑书盟?” 我微微抿了一口茶,有些吃不准眼前面色和善的如玉公子想表达什么,于是只得轻轻点头,算是予以正面回复。 第28章 天下这盘棋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幻剑书盟在太祖时期称作通仁馆,揽天下文公雅士,修律法条例,为国谏言。 周公辅政时更名为天策府,其下门客以客卿相称,年俸十二石,为朝廷之外的无职府吏。 周哀王继位,常年沉迷酒池肉林,疏懒政务,加之烽火戏诸猴招致蛮夷十六部东侵,天策府无诏亦无俸禄再供,其后谏言之路受阻,常年无建树,被天子弃用已近十年。 幻剑书盟,我在洛阳这段时日略有耳闻,牵头者正是郑北游,旨在招揽各方饱学之士,收揽天下文学志士著书,闲暇也群议朝廷时政,针砭时弊。 时下洛阳学子中传阅甚广的《治国良论疏仪》,便是出自幻剑书盟,其中时政言论,见解独到,良策建议可谓清奇,可见书盟之中人才济济,并非扯虎皮唱大戏,滥竽充数的草台班子。 不过据我推测,郑国公贵为当朝储君贤师,志在辅佐储君打理朝政,我认为幻剑书盟或多或少有太子殿下暗中扶持,实为储君揽才聚贤的内阁,外界更有甚者将其称之为太子殿下的小朝廷。 时下幻剑书盟门客已逾三百,之所以将天策府更名为幻剑书盟,有“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仗剑鸣不平”这层寓意,志在千秋。 见我只象征性点了一下脑袋,郑北游面带几分失望,而后见我并无异样,又试探性问道:“徐兄满腹经纶,将来若走仕途,必是治国良臣,你这样的人才正是眼下朝廷所需要的。” 面对郑北游的恭维,我不敢当真,浅笑恭谦道:“在下腹中那点墨水,只够识文断字,能否在仕途上有所建树,还得看天意。” 我口中所说的天意,其实蕴含着些许无奈,朝廷至今没有废除士族门阀的推举制度,造成仕途之路尤为狭窄,并非人人都能凭真才实学平步青云。 “我在幻剑书盟还能说上一些话,徐兄如若不嫌弃,来幻剑书盟为朝廷出一份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郑北游的意思已经尤为明显,为增添招揽入幻剑书盟的筹码,郑北游接着又道:“国公府坐拥清风明月楼,天下藏书无数,无论贤籍子集,还是修为功法,书楼无不囊括。” 我见郑北游相邀之情挚盛,为难苦笑道:“当日初到洛阳,食不果腹时陆尧对我有一饭之恩......” 一饭之恩,如同再造。 前朝有位尚义大夫,因祖上深受前朝君王隆恩,在大周立国之初,宁忍饥挨饿上山采薇,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 此等气节被历代儒生歌颂,就连武祖也下令为其立庙,巡列国经过首阳山时,武祖更是下马三叩,以示敬重。 故而君子不食异国之粟,潦倒不坠青云之志,气节于儒生眼中,贵如美玉,不损其白。 我没直接拒绝郑北游诚邀,不轻不重的委婉表态道:“若以后郑公子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我定义不容辞!” 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并非君子所为,况且我眼下并无投靠他人的想法。 我虽难成君子,但也不想成为一个毫无原则的墙头草。 郑北游见我态度如此,也不好再强求,继而话锋一转,面色深沉道:“昨夜诗会掏钱办事的那位主儿,是个挑事不计后果之人......他虽贵为渭国诸侯贵胄,却并不安分守己......” 我很清楚郑北游口中所说之人是谁,既然他以对陆尧的印象固化至此,我觉得强行为他辩驳,也毫无意义。 不说话略显失礼,说话又言多必失,我索性淡然一笑,继续埋头吃茶,对他的话不作任何表态。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徐兄无论何时想开,都可以来书盟坐坐......” 一场诗会交锋,得罪了王公望,却承蒙郑北游赏识,我不知自己是该悲,还是该喜。 好在王公望与郑北游并非一丘之貉,这也打消了我心中诸多担忧。 放下捧了半晌的白瓷杯盏,我用双无处安放的双手给郑北游做了个鸣谢的手势。 “在下在此谢过!” 以我如今寄人篱下的卑微身份,可是经不起捧杀,心中仅存的微不足道自知之明使我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 好在郑北游是个善于察言观色之人,见我并不想在这类问题上过多讨论,于是转移话题道:“哦,对了,敢问徐兄平日对朝政是否关注?” 洛阳不比鄂州,山高皇帝远,牢骚妄言不会直达天听。洛阳人多嘴杂且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我在这里无时无刻不在夹着尾巴。 我自奉父母遗命只身来东都送还玉佩,进了神将府高门阔宅一回,才真正意识到在东都无论说话做事都要谨小慎微。 在大人物抬头可见的皇城,因言论有失偏颇折了舌头的不在少数,有了诗会这次经历,我更为自己的言行慎之又慎。 我深知自己并非有八钱桃木剑傍身的张麻子,倘若我有三长两短,不见得会有人会为了救我不惜代价。 空识几个字的我,一条小命不见得有菊下楼的一顿饭值钱。 “我乃一介布衣,怎敢妄议时政......”我摸了摸鼻子,抽了口冷气,如坐针毡。 我实在不明白郑北游为何要问我如此尖锐的问题? 该不会他也是心胸狭隘之人,相报诗会当晚折名之仇? 据我细细端详,知北游似乎并不像这种睚眦必较之人,况且他的品行在洛阳有口皆碑,又贵为国公府玄孙,实在没有必要跟我这种小人物过不去。 我本想一直缄声,谁知郑北游非但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反而问题问得越发敏感起来。 “帝都东迁,王朝气蕴日衰,而诸侯各国气焰日涨,面对此番状况,天下这盘棋,徐兄又如何看待?” 问我如何看待? 看他表情严肃且认真,总不能敷衍回他:“还能怎么看......趴窗户看呗”。 问题上升到这个份上,我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天下这盘棋,不破不立,破又局势大乱,当下破局关键,在十八路诸侯,诸侯之外,权贵把持朝政,长此以往,内忧外患,诸侯间征伐,势必成为一种常态!” 这些问题一直以来都客观存在,我的回答无伤大雅,虽看起来敷衍,却也有几分自己的真知灼见。 我本不愿谈及朝政,若非实在回避不了,我才不愿在国公府继续逗留,奈何郑北游一直有拉拢我入幻剑书盟的想法,我也不好刚换得丹药就拍屁股走人。 “蛮夷之祸,致使我大周王朝国力日衰,以神将府王符岐为首的军政割据一方,大有挟天子而令诸侯之势,不是诸侯却胜似诸侯,将来必然也成为王朝隐患。” 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雄踞王朝各州郡的诸侯与军政,看似庞大的王朝,其实犹若一盘散沙。 蛮夷东侵之后的大周王朝,已不复三百载盛况! “诸侯日盛压皇权,这局该如何破之?”说着说着,郑北游竟痛心疾首地一拳捶击在桌子上。 “砰!” 王朝遭遇百年来首次重创,风雨飘摇之时,也曾出现一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重臣,可惜这位仗义直疏的谏臣最终死于多言,惨遭周哀王腰斩,最终落得个身首异处。 从那之后,朝中再无直脊良臣,更无敢为人先的鸿儒志士,以命请谏,何况如今庙堂之上把持朝政的,是以王符岐为首的军中巨擘,文臣谏言之路,士子文人进阶鸿途,也尽数被这群人控制。 从郑北游参加洛河诗会便可看出这位国公府玄孙的无奈,现在想来他委身为王公望做陪衬,或许有着其他想法和目的。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多管闲事无异于嫌自己命长,言多必失的后果我亦无以承担,况且朝中大事又岂是我这种布衣所能参与的,以至于郑北游一直滔滔不绝,我就吟吟奉笑偶尔敷衍几句。 最后我趁郑北游实在说得有些口干舌燥,编了个理由起身告辞,这才得以从国公府脱身。 离开国公府时,我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郑北游问的那个尖锐的时政问题。 天下这盘棋! 王朝自立国时期确立分封,十八路诸侯拱卫王权,诸侯割据非三年五载,根基已然深厚,眼下想破这种局面,谈何容易! 离开国公府,我不禁自嘲一笑,天下这盘棋,乱如繁星,郑北游问我这个臭棋篓子,他还真看得起我。 第29章 挑黄道吉日打架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得亏郑北游是个信守承诺,非小肚鸡肠的狭隘小人,否则六纹青灵丹若由我带回桃柳巷,怕是透支狗爷全身灵息,都难以挽回张麻子一条小命。 我回到院落,麻子少年已经醒来,不过脸上毫无血色,看着极为虚弱。 同为失去亲人,漂泊天涯的可怜之人,我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近距离观察这位名声在外,被陆尧视为“虎将”的少年,我只觉此人面相生得冷漠,双唇透着薄情,眉宇阴沉得好似阴翳天空。 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生气,有种与生俱来的倔强,好似一匹向死而生的荒野孤狼,眸子里尽显阴冷,使人与之对视不寒而栗。 张麻子服用丹药醒来,除了气色稍差之外,其他状况看起来并无异样。 麻子少年如传闻中描述的相貌并无差别,脸上看似很像麻子的印记,是焚香灼烫后留下的疤痕,稍远一点端详,确实很像豆大的麻子。 张麻子身形健壮,一双冷眼好似晴空放亮的大星,炯炯有神,这是唯一让人觉得他是能够喘气活物的显著标志。 再看这柄被陆尧心心念念的八钱桃木剑,介于黄木与椿木色泽的暗红木剑,长约三尺八分,宽六寸,剑柄处系一束红穗,其剑身之上有八枚铜板大小的符文印记。 这印记并非雕刻,乃是由精血注入于剑身生成的钱印,纹印独特,颜色为鲜亮血色,天师府门徒以符文结印划分天师阶别,故而实力每提升一次,于木剑之上结印一次,待到钱印符文为八,此剑便能与人合一,剑随意念开山河,一剑纵横三千里。 天师府开宗至今,总计也就出了三位八钱天师,能够剑出生龙吟的八钱木剑,总计三柄,这柄桃木剑便是其中之一。 麻子少年醒来本是一件好事,奈何等我回到小院,却发现所有人板着个脸,一言不发,面无悦色,好似我欠了他们巨款似的,一时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凑到陆尧身边问缘由,陆尧挑了挑眉,斜眼瞥了瞥正在翻白眼看屋顶,用手挖鼻孔的狗爷。 “莫不是麻子少年真是狗爷失散多年的亲骨肉?” 早在我来到桃柳巷时,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与各种猜测就未消停,若真相不攻自破也就算了,偏偏狗爷对外界传言不作任何有力回击,这使我很难不往这层可能性去猜测。 陆尧听我这么一问,噗嗤大笑,一脸吃瓜不嫌事大,几欲挑唆,气得狗爷直接扔来一只臭鞋,不偏不倚,直接砸在我的脑袋上。 我疼得“哎哟”一声,自知说错了话,连忙给面色惨白的张麻子致歉。 张麻子不知是对我无感,还是生气,面无表情也无怪责,我想大概是重伤未愈,他没有说话的气力,亦或是生性本就寡言少语,不善言辞。 这要是换作旁人开这种玩笑,还不得垂死病中惊坐起,连抓带挠不死不休! 说错了话的我一脸尴尬地歉然傻笑着赔不是,冲狗爷一脸委屈地揉着脑袋,将地上的鞋捡给狗爷道:“这都是外面传的,又不是我造的谣!” 谁知狗爷一本正经地端着谦谦君子之范,认真道:“我可还是个冰清玉洁的雏儿,绝非市井那帮看到稍有几分姿色的俏婆姨,就恨不得上前扑倒的腌臜货!” 陆尧率先不屑地吐口水骂道:“我呸,还冰清玉洁呢,没羞没臊!” 我在心里也跟着暗呸了一声,这种鬼话连巷子里穿开裆裤的蓬头稚子都骗不了,还想诓骗我,真把我当成傻子不成。 喜欢拆台的陆尧并不给狗爷留任何颜面,直接开涮道:“你在韩寡妇身上打过的摆子,怕是比大黄发情的次数都多,你说这种昧良心的话,就不怕韩寡妇哪天给你扣一顶青青草原!” 说着,陆尧还起哄问躺在地上打滚的大黄狗:“大黄,你说这等老色胚是不是得拉出去浸猪笼?” 通晓人性的大黄狗似乎听懂了什么,十分配合陆尧地应和了几声。 “汪汪!” “汪汪~~~” 狗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不由分说地再度扔鞋,这次不是砸我,而是朝向陆尧。 狗爷鞋底沾了许多鼻孔污秽物的臭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度,速度极快,可惜被反应极快的陆尧提前预判,一个健步躲开了。 狗爷砸了一空,气得又扔出另只鞋,结果还是被陆尧轻易躲了过去。 两次泄愤无果,陆尧得意地做了个鬼脸,顺便将欠揍的屁股高高撅起,对着狗爷肆无忌惮扭动起来。 本就毫无世外高人做派的狗爷右手在面前一叩,张麻子的桃木剑顺势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朝陆尧飞袭而去。 “啊~~~” 伴随一声鬼哭狼嚎的惨叫从院门外传来,只见陆尧两腚间,倒插着桃木剑,不偏不倚,直捅魄门。 陆尧哀嚎,疼得上蹿下跳,捂着屁股叫苦不迭。 见陆尧终于在狗爷面前吃瘪,忍俊不禁的我不由魄门一紧,再度审视狗爷时,多了一丝敬畏。 低吟片刻后,陆尧扶墙而出,握着手里的桃木剑,一脸惨状地问狗爷:“如今剑在手,择日不撞日,咱们现在就上清风明月楼如何?” 狗爷右手掌心朝上,像唤大黄一般招了招手,只见桃木剑好似与他心有灵犀,直接从陆尧手中挣脱,再度回到麻子少年身旁。 狗爷念力御剑的手法看得麻子少年眼前一亮,或许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我是无法从狗爷的御剑手法,推测出他的真实修为。 我寻思着不论狗爷与梁破交手时的夸张阵势是否存在唬人成分,单是能一剑乱天象,怎么的也该是个蓦首境级别的高手。 真不知道苏伯庸在编写狼烟榜时,是不是看走了眼,这才落下了狗爷这个扮猪吃老虎的江湖奇葩! “与圣人打架就好比神仙斗法,需补养足精神,挑个黄道吉日......” 狗爷如此敷衍搪塞的理由连我都能看出来,何况聪颖狡猾,满肚子鬼心思的陆尧。 听狗爷的语气,陆尧不乐意道:“出尔反尔,小心生儿子没腚眼儿!” 狗爷无所谓道:“那就不生儿子,看你能拿我怎么着!” 陆尧气得跺脚,实在没辙,只能妥协道:“既然今日不战,那您老准备择选哪个黄道吉日挑战郑太白?” 听狗爷要挑战郑太白,躺在藤椅上一脸怏怏病态的张麻子脸色微变,眼神之中闪过一道奇异的目光。 那目光汇聚在狗爷油腻且不靠谱的褶皱脸上,透着几分令人琢磨不透的崇敬。 狗爷略微思忱,举起酒葫芦慢慢品了口酒,十分享受地龇起了满口黄牙:“不同的心境与心情打架,结果会截然相反......为了打架而打架,忒无趣!” 狗爷的一句“忒无趣”令我想起多年以前,东海有位造访石头城的剑客呼延灼,此人剑法卓绝,每与人比剑必沐浴更衣,性情与规矩也是古怪到了极点。 呼延灼为扬名,登石头城挑战剑道巅峰的李承影,见面第一句话不是叫嚣,竟问李承影“君今沐冠否”? 自李承影于秦淮斩红尘,得剑道了却余生,自此一剑万势,名震天下,登石头城挑战之人不计其数,至今未有人问他如此莫名问题。 为此,李承影特意沐浴更衣,洗了三炷香的时间,连那柄平日连擦都不曾擦拭的锈剑,也特意打磨擦拭,为的仅仅是呼延灼另外一句狂言: 快剑只斩洗干净的脖子! 这话说得嚣张,李承影问呼延灼,为何他自己也洗干净脖子? 李承影的话说得连一代剑神无言以对,这厮竟然是为了洗干净自己的脖子,倘剑术不精,不脏别人的剑。 所以说,高手过招,强者对决,总会做出寻常人难以理解的事。 就好比此时的狗爷,他非要挑个黄道吉时,还得是心情倍儿棒的日子才肯拔剑,这让人哪里说理去! 难怪陆尧抱怨狗爷这不是奔着挑战去的,倒是像奔着良辰吉日去娶亲的。 都说强者敬畏强者,英雄之间惺惺相惜,实在无从揣测狗爷的深沉心思。 无奈的眸子在狗爷娴静的老脸上打量着,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陆尧冷不丁冒出一句惊问:“我说狗爷,你莫不是有龙阳之好,不忍心对郑北游出手吧?” 第30章 菩提干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一句有意无意的调侃,险些在桃柳巷酿成血光之灾。 一时,鸡飞狗跳的呐喊,呼嚎震天的惨叫在院中此起披伏,面对此番凄惨画面,我唯有轻叹宣示心中的无奈。 “造孽啊!” 喧闹与打闹在桃柳巷一方院落早如家常便饭,我也随着时间推移,习以为常。 或许是不敢相信一剑乱天象,实力雄厚的狠人狗爷是这副为老不尊德性,张麻子瞠目结舌的晶莹眸光中闪烁着几分不知所措。 “老的不着边际,小的无法无天,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在这个院子里,除了我和大黄还算正常,陆尧与狗爷在巷中百姓眼中,无异于过街老鼠,好在这二人的存在还未触及到巷中百姓忍耐的极限,否则以狗爷与陆尧双双面目可憎的德行,离人人喊打怕也为时不远。 老的整日游手好闲浑浑噩噩,小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也不知老天为何会给我的人生安排这样一份境遇。 或许张麻子也有同感,他趁狗爷追打陆尧之际,吃力地撑起身子,想从藤椅上起来。 离群而居者,若非圣贤,便为禽兽。 我猜他是一个喜静的人,这种喧闹令人心情烦躁,何况他有伤在身,需要一份安宁的环境静养。 我想上前劝阻,顺便扶他一把,结果被张麻子冷漠地拒绝了。 “我自己可以。” 我拗不过他,只得呼喊撵着陆尧满院子狂奔,丝毫不顾形象,赤脚的狗爷。 “狗爷,麻子少年执意要走!” 听到我的呼喊,追打陆尧正起劲的狗爷停下脚步,将丢出去的鞋捡起来穿好,喘着粗气,脸色涨红地向张麻子走了过来。 狗爷从不拐弯抹角,冷冷问:“还要回河渚窝棚,继续守墓?” “不求剑道无敌,但求大仇得报。” 麻子少年说话时语气与表情阴沉如山,看不出任何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温情。 狗爷冷抽一声,压下无名怒气,道:“整日对着冷冰冰的墓碑坟冢,能悟出狗屁大道来,还是能一剑开天斩龙?” 麻子少年很是孤傲,冷冷道:“我练剑只为杀人,不求天道!” 狗爷不屑冷笑:“一柄桃木剑,还远远不够!” 陆尧来了兴致,揉着被狗爷捅过的屁股,满目悦色问:“要杀谁?” 张麻子冷峻道:“张天师!” 狗爷毫不客气道:“那你还不够格!” 张麻子没有失望,表情微微一变,估计是想问怎样才能够格,却不想狗爷接着又道:“如果一个剑客需要一柄名剑提振信心,无论这名剑客的剑法修为如何高超,永远做不到所向披靡......所以你的心不够格,这柄剑自然不言自明!” 麻子少年不解,他看了看身旁的八钱桃木剑,欲言又止,又望了望狗爷那张认真严肃的面容,许久说不出话来。 狗爷没打算适可而止,继续打击道:“当一个人的名声无法撑起手中之剑,只会加速持剑之人的衰亡!” 麻子少年本就气色虚弱,被狗爷一番打击,脸色沉郁得面如死灰。 陆尧偏不苟同,阴阳怪气质问狗爷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为老不尊的老家伙,非得要求有柄趁手的宝剑,才愿意上书楼挑战郑太白?” 狗爷刚想说些什么,直接被喋喋不休,不吐不快的陆尧继续回怼道“又得搬出你那一剑和稀泥是不是?” 陆尧的右手不自主地在耳边摆了摆,一副耳朵都听起茧的不耐烦:“人家李剑神一剑天象十六幻,可翻江倒海,能劈山开天,一剑二三里,人头四五颗,击阵六七处,屠灭八九城......那剑术我记得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头,叫......了却余生!” 何为了却余生? 即为李承影一剑出鞘,便取对手项上首级,一剑了之,使对手再无余生。 自秦淮斩红尘断情专研剑道以来,江湖至今未出以剑纵横世间闯出薄名的修行者,李承影于剑道恍若一道不可逾越的雄峰,不知有多少挑战者折剑石头城。 何人一剑纵横三十载? 当世剑客,唯李承影独领风骚,执天下剑客之牛耳! “和你这狗屁和稀泥一比,单是格调高得就非一星半点!”许是与狗爷相处久了,陆尧而今也沾染了狗爷说话不饶人的厌嫌德性。 “狗爷,您要是敢上清风明月楼和圣人耍耍剑,羞得天下剑客不用剑,改练刀......我敢保证,您放个屁,整个洛阳城的人都说是香的。” 狗爷面色一沉,不忿道:“天下纷扰由剑起,世间忧愁识字出......剑乃杀器,握剑相向那一刻便要不死不休,我不舍再取人性命,折剑后便发誓不轻易握剑......” 老掉牙的几句话,我都快能倒背如流了! 接着,狗爷没好气道:“方才我那一剑和稀泥的威力,天下你可曾见识有第二人使过?” 说着,狗爷挺起胸膛,颇为不屑道:“我可不像那冷冰如石的李绝情,为求什么狗屁剑道,硬说女人影响他的拔剑之速......那厮发起狠来连自己都不放过,为防止被繁花乱双眼迷失本心,他自废双目潜心以念力御剑......这种人已经沦为痴货,冷漠如寒冰的剑痴,并非人人都有如此狠劲!” 世人皆知李剑神秦淮斩红尘,其双目失明真因却多不为人所知。 听狗爷这么一说,我才算知道李承影是自废双目,而且自废双目竟是不为繁花遮望眼。 狗爷这话陆尧可不买账:“李承影剑名如人名,不像某个吹牛皮的老家伙,只会故弄玄虚!” 皮又作痒的陆尧显然是没有被狗爷揍够,狗爷对这等嘴不留德的家伙也不憋忍,直接抄起脚底弥漫足以伤人于无形的臭鞋,毫不迟疑地丢去。 “啪!” 每回挖完鼻孔,必将污秽之物收集鞋底的狗爷,终于砸中一次,总算报了陆尧前不久的整蛊之仇。 有关狗爷收集鼻屎于鞋底,这中间还有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恩怨。 桃柳巷西街,住着一位老秀才,初从文,三年不中,之后寻得一处宗门修行,十年苦练亦是无所得,后因天资愚钝拖累宗门,还被逐出山门。 老秀才而后拜师学炼药,自撰一良方,专取各类污秽物及粪便炼制丹药。 陆尧无意间发现他收集了一罐鼻屎,年限竟为三十年,惊奇之下出高价买了半罐,骗狗爷说此乃西凉进贡的菩提干,凡俗食之可进补,修行者食之,灵息灵力大涨。 狗爷信以为真,就着烈酒干了大半,才发现上了陆尧陆尧这厮的当,为此作呕三日未进食。 这件事狗爷一直耿耿于怀,于是乎他将挖完鼻孔的污秽物涂抹在鞋底,为的就是积少成多,以报被陆尧戏耍之仇。 自从我知道这件事后,对狗爷脚下的这双鞋一直敬而远之,望着狗爷丢出去的臭鞋,鞋底正中陆尧嘴唇,我的腹部开始不受控制,一阵翻江倒海! 至于陆尧,此刻正扶着门框干呕,吐得好似洛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耳根总算清净的狗爷,这时也顾得自己在麻子少年面前的树立不久的光辉伟岸形象,坐下来抠了抠脚趾,然后又嗅了嗅,还一脸得意讪笑道:“我有一剑,可堪化境,得剑道于周天,可无惧李承影的一剑万势。” 这话一出,不单张麻子一脸狐疑与渴望交织于脸颊,就连我也不禁强忍着翻涌的腹部,凑到狗爷身旁。 狗爷这人有时看似不靠谱,甚至让人觉得为老不尊,可他拿自己的事进行吹嘘时,却总透着几分世外高人的深沉风范,令人禁受不住好奇,想一探究竟。 见张麻子一脸怀疑表情,又见我表情里充满质疑之状,狗爷故意避开陆尧,提高嗓门问:“现在就问你俩愿不愿意学吧?” 第31章 三日之后登书楼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我听狗爷这话的意思,是有收徒传衣钵的想法,愣了片刻后,我与同样有些纳闷的张麻子对视了一眼。 一阵眼神交换后,我盯着狗爷那张怎么看都不像信口开河的褶皱老脸,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小声嘀咕道:“该不是两剑和稀泥吧?” “······” 这话若换成陆尧嘴里讲出来,指不定又是一顿山呼海啸,歇斯底里。 从来没被外人,也没被我和陆尧高看一眼的狗爷怒眼一瞪,扯了一大堆脱离主题的废话,滔滔不绝道:“手中有剑,如呼延灼、李承影,与人无敌,念力御剑,一剑三千里,千里取人头......心中有剑,以气化形,伸手敢撼昆仑,向天借剑,无敌于天下......” 狗爷这话说得很玄乎,我听不太明白,有关前半句手中有剑,意思我大概了解,至于后面半句心中有剑,可无敌于天下这种说法,我持很大的怀疑态度。 我迟疑着看张麻子表态,张麻子不知是不是心里没底,虚弱地连连咳嗽,声音轻盈道:“您为何要传我剑术?” 狗爷微微一笑,得意地用手比剑:“洛河一战,一剑和稀泥的剑势可并非只惊艳到梁破一人,帝都之中的强者,亦或闭关不出的几位圣人,可都已然察觉......不装了,我是世外高人,我摊牌了!” 每当狗爷自恋自夸,又让我觉得是个跳大绳的江湖术士。 狗爷最为强大之处,就是从不在乎别人的质疑与不屑,他捋了捋胡须,神情突然又有些落寞伤感起来:“折剑这么多年,我就悟出两招剑术......要是哪天喝酒喝糊涂了,跟人拼命嗝屁了,没人传承衣钵,那多可惜!” 狗爷说着还凑到我和张麻子面前,认真打量了我俩:“你俩是我见过为数不多心性与天资还算可塑的年轻人......我就勉为其难地传你们一人一招剑术!” 我被狗爷说得心潮澎湃,可心里又觉得有些不太靠谱,于是好奇地多问一句:“那狗爷您的第二招剑术,可有什么讲究?” “手中无剑去练剑,剑成满天剑雨如江河入海,天魔大幻......” 狗爷侃侃而谈,然后自鸣得意地一拍脑门:“这招剑术就叫天魔大幻......你们觉得怎么样?” “呃呃呃~~~” 我实在不好回答,错愕得有些语无伦次,只得竖起大拇指,脸上奉着阴奉阳违的牵强微笑。 张麻子多半觉得狗爷这剑术有临时胡乱诌扯的成分,一时既不敢回应,也不敢轻易做出抉择。 我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态度,为不驳狗爷的面子,率先表了个态:“我只见过一剑和稀泥的剑招,我就学这一剑!” 我这么一选,张麻子别无选择,他只能选择天魔大幻这招极有可能是狗爷临时瞎编的剑术。 为防止麻子少年后悔,狗爷郑重问道:“你若愿学,需忘记所有关于鼋头天师府的剑术,做到以万物为剑,以心中之剑破天下万兵!” 对于这种亟需慎重考虑并抉择的问题,张麻子自然不会草率答应,不论是他,还是我,对狗爷的认知也仅限于一剑和稀泥。 狗爷也一改往日欲擒故纵,哄骗稚童为自己偷韩寡妇贴己物时那般不择手段的作风。 “你先不必着急回复我,待我三日之后上书楼,挑战那位儒道至圣,能活着走下来,你再选择学与不学!” 狗爷这话颇有几分风萧萧兮的意味,我轻轻用手戳了戳张麻子,示意他可以先选择答应,和我一样走一步看一步。 张麻子领会我的意思后,稍显犹豫,但还是答应道:“我愿意学......只是这剑术具体该如何学?” 狗爷也不藏着掖着,对麻子少年直言不讳道:“待你伤势痊愈,先从念力操控树叶开始练习,去城外赤字营,把疾先锋梁破的大营给我搅个天翻地覆再说!” 面色苍白的张麻子授意后轻轻点头。 “切记不要与任何人交手,以你的如今修为,还不足以对抗梁破这等蓦首境巅峰期的箭手......斩几匹马尾巴,未尝不可。” 听完狗爷对麻子少年的叮嘱,我一脸期待问狗爷:“狗爷,那我该如何修行?” 狗爷瞥了一眼还在扶墙呕吐的陆尧,淡淡道:“我记得那小子在洛河诗会过后给了你一本《天罡通脉诀》,你先自己琢磨琢磨如何凝汇灵息,然后我再传你修行之法......” 具体是什么修行之法,狗爷没有言明,我看他脸上噙着得意的笑,又实在琢磨不透他那狡黠面容里的奸诈笑容是何意思。 我实在无以形容和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只得回复狗爷一句包罗万千的字。 “哦......” ······ 来到洛阳这段时日,我时常抱着《道藏经书》钻研琢磨,对凝汇灵息算略有了解。 道藏中说道有三宝:慧根、道骨、道心。 道有千万,人无法穷尽乾坤之道,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旷古烁今的奇才,不过得道一二。 修行之法亦有万千,儒、释、道三教法门虽不尽相同,顺心意便是正道心。 因此,修行即为修心,至于慧根如何,道骨是否稳固,无不是取决于心。 对于道藏内容,有人说虚无缥缈,看不见摸不着,唯存在于心中的执念,是拖着身躯在寻道之路前行的牵动力。 修行为实,强筋骨,炼气为息,聚纳天地灵气为自身所用。 人寻一道定修行,寻道修行之旅,便是凝汇灵息为自身所用的第一步。 寻道冥思,损耗心神,以防万一,我用近日仅存的那点积蓄买了三瓶聚灵液,以固心神。 第一次寻道冥思,需要心神合一,心外无物,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将所能想到的一切,都提前准备就绪。 一口饮尽小瓷瓶中的聚灵液,我盘坐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缓缓调整并吐纳着气息,将身体的各项状态调整到最佳。 吐纳间,我的胸膛在灵液的作用下微微起伏,抛开脑中杂念,很快我便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冥思状态。 服用的灵液蕴含无比纯净的强劲灵力,自我服下后,从我的喉咙至腹部,形成一团微弱的气旋。 微妙的气旋反复扭转,我似乎感觉身体之中有无数道灵流正如一泓泓泉水,在我的筋脉骨骼中穿梭。 灵流徐徐,在身体各处如泉流淌,涤荡心神的同时,顺着筋脉又逐渐通达全身,顿时使我整个身体的状态达到近乎完美的地步。 一瞬间,我整个人进入到一种玄妙的心神归一状态,风云不动。 渐渐地,我的吐纳开始变得绵远悠长,身体在一道道奇妙的灵流浇灌下,随之轻盈起来,飘飘欲仙...... 冥冥中,我感到一缕意识在身体中飘飘荡荡,然后以一种惊人的运转速度冲出身体,向高不可攀的天际攀升。 当我意识到这份感觉是灵识破体,心神归一另种玄妙状态。 与神识不同,灵识极不稳固,一旦脱离身体,需要依靠强大的心神意志控制其游走的轨迹和方向。 若在整个过程中脱离心神掌控,身体受损或将不可避免。 首次尝试,我已浑然忘我。 灵识飘荡,一直向天穹无限攀升,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我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炽热。 炽热不断加剧,身体之中的聚灵液药效开始出现药力减退的迹象,随着身体伴随一阵躁动,我觉得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毫无规律地冲撞。 “坚持!” 冲撞的力量越发剧烈,我被折磨得浑身流汗,我咬紧牙苦苦支撑,不敢在这种危险时刻贸然放弃。 灵识这时仍以惊人的速度向广阔无边的天际飞去,并且速度越来越快,我的耳畔似乎有狂风呼啸。 随着呼啸声越发猛烈,我的脑海爆发一阵阵扰乱心神的嗡鸣。 这种疯狂的折磨不知虚实,持续许久之后,我的灵识仿佛穿越了厚厚的云层,与大地越来越远,视野也随之模糊。 第32章 打雷了,下雨了,赶紧收衣服了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灵识在天穹之中飘荡多久,我已浑然不知。 疲惫席卷而来,我待模糊的感觉褪去,疲倦稍缓,顿觉仅存的几缕意识中出现一片浩瀚星海。 灵识置身星海,攀升随之停顿。 此时天穹之上,星海之中,日月对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方才灵识攀升,那股难以明状的灼烧与痛楚,便是来自炽热的太阳。 日月同辉,星海璀璨,如此壮观的景象我从未遇见,不仅觉得甚为惊奇,也对此也颇为不解,至于虚实,只能凭借感知揣测。 天穹很美,无数星辰闪烁。 日月光辉万丈,苍穹广阔无垠。 阳光灼热,月华光寒。 世人看到的天空有云遮雾绕,日昼月夜,却没人知道苍穹如何运行。 “天是圆的。” “地也是圆的......” 它们以极其复杂却充满某个特定规律在运行,周而复始,不曾停歇。 灵识于穹顶,将一切尽收眼底,整个星海拱卫着日月,似乎在一个富有规律的准则下运行,日夜更迭交替,永不停歇。 道法万千,人人讲求顺心意,何为顺心意,我在这一刻被一道莫名力量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顺心意,是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心神一动,豁然开朗,灵识仿佛蕴含了无穷的推力,如流星般坠落,从苍穹之巅落入地面。 心神一动,我感觉身体被莫名之力冲撞,身体似乎受到一阵电流刺激,猛地一个激灵惊醒。 睁开疲惫的双眼,我将平放在双腿之上手掌缓缓舒展,这才发现汗水涔涔的身体被一道道奇异的灵气包围。 灵气如雾,停滞在与我盘坐身姿平行的空气中徐徐萦绕,吐纳深嗅之间,灵气伴随着我的吞吐,被一点点吞纳吸收。 灵气吸纳至腹部,并不能被身体完全吸收,感受到灵气在腹中没有规律地冲撞,我很快意识到灵力需要炼化。 修行一途,窃阴阳造化,天地间的灵气并不能被修行者直接吞噬。 因此,炼化由灵识聚集而来的灵气,成为我第一次修行必不可少的尝试。 轻轻舒缓气息,在确定被我吸纳至腹中的灵力依然凝汇聚集,我快速进入闭目凝神的状态,继续稳定心神,盘膝而坐。 待到周身环绕的绵若灵力尽数被我吸纳至腹中,我开始缓缓收腹,并在富有节奏的呼吸频率下,尝试将一道道运动紊乱的灵力凝聚成气旋。 凝眉深吸,我不断调整着自身的状态,寻找最契合自身能适应的压制频率,按照《天罡通脉诀》的法则,用心力剔除灵力的狂暴。 唯有剔除灵力中的狂暴力量,方能将纯净的灵息灌注筋脉之中,打通筋脉骨骼间的联系,从而强化肌肉身体,真正做到灵息为自身所用。 咬牙持续了许久,灵力气旋在腹中的躁动状况逐渐被我压制,伴随着如同胎动般的气旋冲撞,小腹不间断地传来一阵胀痛。 感知着这股气旋力量,我不敢有丝毫松懈,继续强忍着痛苦用腹部的力量收缩小腹,与此同时不断调整呼吸,寻求节奏与规律进行有序吐纳,这才将灵力气旋完全掌控。 完全压制暴躁的灵力气旋,炼化这股灵力反而轻松很多。 随着周身气流散发着燥热,灵息的炽热由腹部逐渐向我的整个身体蔓延。 伴随灵力气旋的削弱,剔除了狂躁力量的灵力这才炼化为灵息,在我吃力的调息之下,状态如春风化雨,炽热到近乎滚烫的力量经我的周身筋脉,扩散至整个身体,我的承受力也即将达到所能忍耐的极限。 在某个沁人心脾的瞬间,一道令人痴迷的震撼与激动使我瞬间睁眼,双手本能一握,澎湃的力量竟然在我掌中舒展。 感受到这股力量对意识的涤荡,我不由抹了一把脸上汗珠。 “这便是力量?” 充沛的感觉令我心神为之大振,我不确定自己寻得了道藏囊括的大道,利用心神对自己身体进行感知确定后,我决定再试一试灵识脱体。 这一次,我想弄清浩瀚星海与日月之间的规律,以此参悟心中所寻之道。 人寻一道定修行,心中有道如行船知路,修得灵息境界固然重要,可道决定了修行者未来所能企及的高度! 既已涉足修行,感受到力量给人带来的震撼,那颗贪婪的种子不禁在我心中发芽,使我无法抗拒内心的渴望。 “再试!” 心神为之一动,我没有任何迟疑,服下最后一瓶聚灵液,以确保自己有足够充沛的力量。 一口饮下清凉的灵液,丝丝凉意由喉咙再度入腹,沉淀的药力在身体中游动。 继续平静闭目入定,我的整个身体又一次进入到近乎完美的专注状态。 与刚才的吃力与茫然相比,这一次冥思寻道的尝试,我依然灵息通脉,具备比未修行时更为强横的身体,以及更加坚韧的忍耐与承受力。 灵识轻而易举破体而出,穿越茫茫天际,一直迎着灼热的阳光攀升,很快悬立在苍穹之巅。 灵识在这一刻能够感受到无名力量的牵引,我的心神意识于此刻为之波动,竟感知到无垠的星河之中,有道幽暗的亳光闪动。 亳光来自遥远星海中的一颗星辰,微弱似萤火,透着几分神秘。 也就在同一刻,灵识在浩瀚无垠的星海中看到一缕闪烁幽光的星辰围绕着日月快速移动。 这颗奇怪的星辰在星海的最中央,由无数群星拱卫,光芒深邃悠远,似乎蕴含着摄人心魄的神秘力量。 感受到这道力量对灵识的冲击,我的灵识开始被这道力量牵引。 伴随灵识的靠近,神秘星辰牵引的力量也愈发狂暴,大有将灵识抽离撕碎之势。 灵识在迫近星海的中心时,整个静态的星海竟瞬间转动起来,凝聚力毫无征兆地暴涨。 这一转动,我顿时觉得自己的灵识深处漩涡的最中心,灵识也不受心神控制,竟随这股莫名神秘的力量运转起来。 伴随群星的转动,我的灵识在星海中央失去了控制,只能被这道力量吞噬。 突然,一道幽暗诡异的光芒在我眼前闪过。 继而出现两道、三道...... 就在我的灵识想要挣扎逃离,并试图挣脱被神秘怪力的牵引,灵识意识在某个奇怪的瞬间失去力量,犹如断线风筝般坠落。 当我再次睁眼,一脸茫然地感知着自己的身体状态时,洛阳上空响起了一声惊雷。 春雷乍响,惊扰在牡丹还未凋零的暖暖春日。 “轰隆~~~” 雷声响彻洛阳上空,震耳欲聋! 我还没来得及琢磨自己灵识为何会被莫名怪力牵引,尚未弄清星海之中的亳光预示着什么,便听到陆尧在院落中大声喊嚷着:“打雷了,下雨了,赶紧收衣服了!” 第33章 人妖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陆尧的叫嚷比雷声还令人聒噪,我用小拇指戳了戳耳朵,推开屋子的窗户,望向窗外天空。 晴空迷蒙的傍晚,一切如常,夕阳西下,红霞满天,瞧着并非有雨的迹象。 只是这雷,属实诡异。 不知是被雷声惊扰,还是被陆尧的叫声惊扰,决定暂居这方院落的张麻子也好奇地抬头望向天空,从他同样茫然的面部表情,我意识到这雷与他无关。 至于是不是由我寻道引来的天雷,我寻思着自己并非天纵奇才,人中龙凤,似乎没有这个一鸣惊人的可能。 “光打雷,不下雨......”陆尧欢腾了半天,看天空并不见乌云迷蒙,狂风大作,十分纳闷地踹了一脚大黄,突然有种对生活失去了兴趣的无聊感。 莫名挨了一脚的大黄狗既不闹腾,也未吠叫撕咬,而是委屈地依偎在狗爷身旁。 狗爷往地上洒了些酒,大黄了无生趣地舔着,不知是不是烈酒烧喉,大黄整张脸完全扭曲,麻木地继续吮舔地上的酒。 充斥着无聊的人与狗,娴静了片刻后,狗爷收起酒葫芦,捏着下巴的一撮山羊胡道:“有人寻道惊天,引得滚滚惊雷,没必要大惊小怪......想当年,我可是差点......” 狗爷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没给陆尧刨根问底往祖坟卖力深究的机会。 一阵念力感知,狗爷瞄了我一眼,微微惊讶过后,目光闪烁一缕赞许。 “初纳真灵,还算稳固......” 陆尧凑上前,激动望向我:“这动静,是你引来的?” 我耸了耸肩,回了陆尧一个茫然无知的表情。 狗爷摇了摇头:“寻道引来天雷的另有其人......” “谁?”陆尧穷追不舍问狗爷:“桃柳巷还藏着我没发现的奇人异仕?” 狗爷不屑白眼,沉声道:“化缘的小秃驴口中的小母老虎,你可曾发现过异处?” 我和陆尧异口同声发出惊讶:“不二姑娘?” “未纳真灵,先寻大道......这种妖孽,即便不是鸾凤血脉,也是天生宿慧之人,世间如此天才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我倒是不惊讶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况且大千世界,本就无奇不有,况且我求学至今,天才之流也算见过不少,这份天资差距,与生俱来,有时并非勤能补之。 我唯独震撼不求寻常之法的猛人,竟绕过聚纳真灵,直接寻求大道,这种反其道而行的特殊资质,我并未在道藏经书中获知,这也算弥补了我的认知。 尝试两次寻道未果的我,所有修行法则都建立在充分准备之下,寻道之难,无异于大海捞针。 强如五圣之首的董如风,于菩提树下得道,也是先于修行凝息,而后寻道。 可不二姑娘,不过豆蔻年华,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如她这般年纪,寻道竟简单如砍瓜切菜,这不禁使我大觉惭愧。 寡言少语的张麻子这时冷冷道:“除非有一种可能......” 我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张麻子,陆尧也一副求解表情看向他,这种奇闻异事,陆尧最感兴趣。 狗爷眼中赞许再现,微微笑道,让张麻子继续解释:“哟,见识不浅,你倒说说那妮子是何体质?” “半人半鲛,非人非妖。” 提到半人半鲛,令我想起蛮夷东侵之前,北境朝臣柳伯当携牛羊贺岁,献给当今陛下一副《江山美人图》。 此画卷用鲛人脊皮所制,绘有美人一零八,其中就有一位人形鱼尾的鲛人女子。 “那这不二姑娘是......”我一脸愕然,实在难以置信。 狗爷见我有些大惊小怪,语气平淡道:“她还能是什么,是那荒淫昏君一夜风流,与画中鲛人交合后生下的种呗。” 东都之内,如此谈论当今陛下,其罪当诛,我朝狗爷作了一个禁言的手势:“不敬之罪连坐,我可还没您那一剑和稀泥唬人的本事。” 狗爷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无知者无畏,他不屑冷哼道:“泥菩萨渡弱水,撒斛米救万民时曾窥天机,大周气运八百年......如今王朝不过三百载,大周底蕴未灭,就算出那么两三个废物皇帝,也不见得会改朝换代......还怕被我个老家伙三言两语给咒断了国运不成?” 菩萨金刚,我是一概没见过,自然也不清楚他们透露过什么天机,不过以狗爷这张嘴,外加陆尧的毒舌,我能安安稳稳在桃柳巷喘气几天,还是个大大的疑问。 张麻子这时剑眉微微一凝,嚅动薄唇道:“人妖交合,属魄寒之体,寻道之日,预示血脉癫狂,若不能压制,化妖作乱,并非没有可能。” “帝都之中的强者不在少数,就算那妮子化妖,宫闱里的老家伙们,也不可能放任她毁天灭地。” 一直思维跳跃性极大的陆尧,突然很搅气氛地问了我们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人与鲛交合的产物,到底是该称之为人,还是妖?” 我看了一眼陷入困顿,正挠腮思索的张麻子,无力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划定区分。 狗爷寻思了半天,挤出两个字:“人妖!” 陷入无语的我率先怕屁股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和这两位不着边际的人闲聊,真是浪费口舌。 同样转身回屋的还有张麻子,显然他也并非这类低级趣味的拥趸。 陆尧与狗爷相互耷拉着脸,一个继续用抠过脚丫的手挖鼻孔,一个双手搭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杂草。 军师、先锋、主簿与虎将齐聚的院落,唯氛诡异如常,好在现在行为与思维正常的除了大黄狗,还多了个冷漠的张麻子,我总算不再孤单得像个异类。 ······ 有了一息真灵,我对寻道的痴往愈发强烈。 我自认为天资不差,可要和引得天雷滚滚的不二姑娘比,我不得不承认天赋血脉与生俱来的鸿沟。 经过对道藏经书的研究,越来越多有趣的发现,以及有关道的诸多分歧,也使我不断进行着思考与探索,以求早日在修行一途,寻得自己所要坚守之道。 道门立世八千年,经无数先人上下求索,建立两仪之说。 两仪之说,道家老祖自骑牛出关,只留下玄妙深奥的两仪之说。 至于真谛,至今还未有那位道统子弟大言不惭,敢扬言融会贯通,得乾坤真谛。 所谓两仪,无非黑白。 黑白相生,天道循环,衍四象、生八卦。 道门有关两仪的探索早在剑宗与禅宗还未分崩之时,就曾有过漫长且激烈的辩驳。 剑宗以为白始终压着黑,这世界非黑即白。 禅宗的思想可谓是与之相反,认为光明之下必有暗影,即便光芒耀眼如灼日,也会有影子的存在,预示着光明,是永远不可能吞噬黑。 未能寻得大道真灵,令自己的心智豁然通惠明锐,我只得遵循去伪存真不断求索,本以为学海无涯,做学问永无止境,现在看来修行同样是前路漫漫,尽是坎坷。 “修行难,难于上青天呐!” 第34章 搬砖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读万卷书,终需学以致用。 好在我研读完道藏经书,以及陆尧给我的那卷《天罡通脉诀》后,总算成功凝汇真灵,正式迈入修行者之列。 或许比起张麻子,我这点浅薄修为实在不足以与之相提并论,甚至提不上台面,可对我自己而言,这是除读书之外,人生的又一次跨越。 纵然没能寻道成功,但一息修为,也足以使我极易满足的内心得以慰藉,洛阳之行总不济毫无斩获。 将修为进一步巩固,我怀着孜孜好学心态向狗爷请教剑术,若能有幸习得御剑之术,再侥幸得剑道一二,搅动风云,混个高手当当,也不至在如今坎坷仕途中踟蹰不前,一生潦倒碌碌无为。 人,总需一二傍身之术保命,再不济也能在危险中快人一步撒丫子逃命用! 书到用时固然方恨少,可舞文弄墨终归不能果腹不是? 东都看似祥和,实则处处充满难以预测的危险。 单是一个神将府已足够令我忌惮! 何况诗会当晚我和陆尧还当着众才子贵人的面,令王公望颜面大跌,这份梁子想要化解,我不能说绝无可能,至少这份恩怨难以在短时间内被睚眦必较的神将府世子搁置一旁。 至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我想与痴人说梦无异,在我看来,王公望暂时不会寻我们的不快,并不代表他会一直忍而不发。 昨日狗爷出手,一剑震慑梁破,眼下这方院落下的众人,皆成了公然叫板神将府的眼中钉,王公望乃至神将府的人,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想到这些,我就更加不敢松懈,眼下有狗爷这个便宜师父,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向他学剑。 寥胜于无,一剑和稀泥就和稀泥吧,至少还有一剑可学。 有了一息真灵,我有些迫不及待,心中摩拳擦掌,懂一门剑术,远比凝汇真灵意义深远。 当我来到狗爷面前,他正躺在藤椅上昏昏欲睡,一脸梦入春宵一脸淫秽灿笑,口水顺着藤椅拂手犹若瀑布挂壁,缓缓由光滑的藤椅拂手潺潺而下。 大黄狗此时蹲守在藤椅下方,一脸垂涎模样,盯着狗爷的口涎,津津有味地伸着舌头翘首以盼,眼中尽显贪婪与渴望。 瞧着这一幕,我实在不忍打扰一人一狗间的惬意,但很不巧,就在我昂首望向天空时,在阳光的刺激下,鼻息一痒,震天喷嚏声不受控制地喷发,震得院落发出一阵轰鸣。 “阿嚏!” 突如其来的喷嚏,吓得正舔着狗爷口水的大黄狗仓皇一跳,狗爷也被我如雷的喷嚏吓得猛地从藤椅上猛然惊醒。 聊赖地瞥了我一眼,被搅扰了美梦的狗爷像能看穿人心思的蛔虫,无奈道:“学剑?” 我嘿嘿一笑,腆着脸搓起了手,笑吟吟回答:“嗯,您不是说,等我有了一息真灵,传我剑术嘛......” 狗爷没有矢口否认,懒洋洋地望了望墙角边的一堆砖块:“先从搬砖开始练习吧......” “搬砖?”我错愕地盯着地上的一堆砖石,又扫量了狗爷并不像开玩笑的认真面容,纳闷道:“您老确定是搬砖是练剑的第一步?” 见我一脸质疑,又有些不情愿,狗爷面色微沉,冷冷撇嘴:“是不屑,还是不信?” 我倒是没甩脸子,不过心中还是有些不太情愿,我实在想不通,练剑和搬砖有何异曲同工之处? “若是搬砖能够习得高超剑术,那洛阳城的泥瓦匠岂不是人人使得一剑开天,迎万丈金光!” 狗爷见我不满,直接跳将起来,跟我细心解释:“我所说的搬砖,与你理解的并非一回事......” 说着,狗爷伸出右手,只见他的手掌生起一团如丝如雾的灵力,紧接着便看到地上一块碎砖隔空飞到他的手掌之中。 “明白没,我说的搬砖,是灵力外放,隔空搬物,这与御剑千里有诸多相似之处,唯一的不同是,灵力外放远比念力御剑更讲究对真灵力度的把控。” 众多周知,灵力外放其实有着不小的风险,轻则筋骨受挫,重则半身不遂,若无得当之法,非但不能有效释放真灵,从而隔空搬物,还会被真灵拖垮心神,损伤感知。 “狗爷,据我所知,灵力外放这类术法修行,有着比较苛刻的身体要求,您如何判定我具备修行此法的体质?” 虽说我修行时间很短,可有关修行的种种法则和注意事项,我早进行全面了解,为的就是确保自己在修行时不会误入歧途。 天下功法术法何其多,经无数先人尝试总结并记录在册的内容皆有迹可循,即便狗爷说得头头是道,可关乎安危的事,我还是怀以质疑心态。 狗爷见我很是谨慎,认真和我解释道:“修行一途本就危险,况且我的剑术不谙世俗法则,乃为我独创......因此剑术修行之法,也迥异天下其他人,否则怎能彰显我的独特之处?” 狗爷这话倒是很符合他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的秉性,对此我确实挑不出何人疑问,狗爷向来就是喜欢追寻与众不同。 “天下修为高绝的剑客,无不是独树一帜!” 不过话虽如此,可对于我这种从小就谨小慎微的人来说,贸然涉险,尝试危险的修炼方式,我还是不敢热血上头。 学与不学,剑都在哪里,狗爷也不强求,只淡淡对我提醒道:“灵力外放难以一蹴而就,所以最适合你这种凝汇真灵不久的修行者,因为真灵不够强横,无法对身体造成严重的损耗,待身体不断恢复,适应这种真灵对筋骨肌肉的灼烧,也就意味着无需利用念力御剑。” 念力,需要随修为的提升才能与之同步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而灵力外放则无需仰仗念力。 因为真灵一旦损耗严重,可以服用丹药快速恢复,倘大战之中念力受损,想要随心所欲御剑,则成为奢望。 狗爷见我太过小心,于是打消我的顾虑道:“你不妨尝试尝试,待你成功掌握这门术法,往后随着修为提升,别说御剑,就是搬山也不再话下!” 所谓富贵险中求,我迟疑片刻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于是回复狗爷道:“要不......我先试试。” “谨听教诲!”狗爷双眉一横,面色冷峻道:“凝纳真灵于丹腹,气沉、调息.......掌心向前,灌注真灵于手掌。” 为防止过于小心的我用力过猛,狗爷还是不忘提醒道:“如你所知,真灵外放有着不小的风险,一切过程且在身体能够承受的范围内,这个过程会伴随痛苦,若能坚持下来日后必受益良多!” 无论当年求学,还是如今修行,我都未因为苦而产生放弃的念头,为不让狗爷低看一眼,我目光坚定道:“狗爷,我竟然选择修行,决定向您学习练剑,都不曾有过偷奸耍滑的念头!” 狗爷自信满满,拍胸脯道:“你有此恒心,我便教你,你得我真传,掌握此法学有所成,不敢说仗剑天涯所向披靡,劈山碎石不在话下!” 不知道是狗爷的话极具渲染力,还是那股渴望强大的无名力量在推动着我进行这种略带危险的尝试。 见我由此决心,狗爷也不吝啬拖沓,接着督促我道:“灵力外放,先蓄力,再集中,待循循渐进后,释放真灵于手掌......” 灵力外放与灌输虽十分相似,却是体内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灵力外放霸道刚劲,有着极强的牵扯力,而灌输力量则纯粹将全身力量释放,集中于要出击的某处,二者不可等同而视。 吐纳调息间,我感觉胸膛正慢慢起伏,日渐结实的肌肉开始充斥一股蓬勃之力。 望着我专注的模样,狗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双眸眨动之间,继续吩咐道:“继续蓄真灵于腹部,形成真灵气旋时隐隐缓发。” 严格遵照狗爷的教导,我尝试蓄积真灵在腹中,待内服之中的气旋由弱变强,开始冲击着身体,带来一阵痛楚之感。 气旋在腹中涌动,躁动地冲撞,疼得我面部开始狰狞起来,在没有达到我所能承受的极限,我万万不敢选择释放这股力量。 紧紧咬牙,我靠着墙的毅力在身体所能承受的范围内苦苦支撑,痛苦与折磨没能将我的信念击垮,反而使我内心的韧性点燃。 又经几次艰难调息,已是满头大汗的我,这才将右掌弯曲,对着面前一堆砖石,开始尝试隔空搬物。 真灵如泉,自腹部涌向掌心,带来一阵阵丝痒与针扎般的折磨。 我被这股疼痒折磨得龇牙咧嘴,大汗淋漓,痛苦凝眉时,硬是没在狗爷面前哀嚎,也没就此放弃。 真灵催动之下,一缕如烟灵气从我的掌心中徐徐钻出,然后灵气汇聚,像一道白流席卷,奔向我面前的砖石堆。 受到奇异的牵扯力影响,我面前的一块碎砖微微动了一下,旋即在我咬牙坚持下,竟然隔空飞起,然后瞬间因为力量失控,又落到了地上。 于此时,我掌心中释放而出的真灵也骤然消失,我只觉手掌好似被火炙烤,痒意与火辣辣的刺痛不断涌来,令人实在痛不欲生。 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与我第一次寻道一样,并非想象中那般简单,也没想心中恐惧地那般危险至极。 没有因为失败而情绪消沉的我吹了吹滚烫的手掌:“看来我还得多练练,否则这种煎熬一时真难适应。” “任何一件事的成功永远属于流汗最多的那类人,否则人人都能轻易成功,那成功之路该有多拥堵!” 狗爷无所事事地继续躺在藤椅上,优哉游哉地继续抿了一口小酒,仿佛对上书楼挑战郑太白,取圣人血为陆尧唤出幼蛟一事毫无心理负担。 别的不说,单是狗爷这副风轻云淡的心态,就够我学一甲子! 陆尧常说他稳如老狗,稳如老狗,也不知道狗爷与大黄谁才是真的狗! 第35章 说书先生不说书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修行一事,我并未显得尤为迫切。 在深切体会到实力给身体带来的奇妙感觉后,我对修行倒是痴迷到近乎癫狂的地步。 回到屋内,我对身体进行一番调整,待我感觉自身疲惫感已退,真灵外放的副作用完全消失,心中那抹倔强使我再次生起尝试隔空搬物的执念。 在房间入定之后 我很快又将腹中汹涌的真灵气旋凝结完毕。 在气旋旋转到临界点,我强忍着痛苦,用不算强盛的意念催动出真灵气息。 灵气缓缓蠕动,如浑身长满倒刺的刀鳅在我的血脉中蠕行,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令人不由额头高皱。 真灵在身体中游走,给筋骨肌肤带来阵阵酥麻疼痛,伴随力量呼之欲出的牵扯力,钻心的痒意与痛苦交杂,令我实在苦不堪言。 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战,我吐纳的频率陡然加快,那张已经近乎扭曲的面容,汗珠如雨,顺着脸颊轮廓滚落而下,如流水一般夸张滑落。 “嘀嗒!” 汗水落地,伴随细微的“兹啦”声,落在地上的汗珠竟热气蒸腾,很快蒸发。 灵气于此刻徐徐而出,像一条连绵不绝的细长白蛇,以一道平直的流线,奔向我面前放着茶杯的木桌上方。 为了使真灵气旋运行规律,从而达到力道均衡,我没有刻意压制内腹,而是在一呼一吸的调息间,顺其原有的规律,适时改变真灵的强弱。 释放的灵气触碰到桌上的茶杯,我催动真灵的右手张弛有度的把握着,不敢有丝毫分心。 望着掌心钻出的灵流,我不断控制这股力量的稳定,知道灵流的大小完全可控,这才敢尝试将面前的茶杯缓缓挪动,而后凭空托起。 在灵流牵扯之力的缠绕下,茶杯被如一团浓烟的真灵紧紧包裹。 然后,我通过掌心力量的远程操控,灵流好似一道无形的杠杆,缓缓将茶杯临空托起。 望着眼前的成果,已是汗如雨下的我这才有了一丝满意与喜悦。 “终于成功了!” 我不敢过度自满,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再次咬牙将桌上的茶壶托至半空。 随着隔空搬运的物体重量增加,灵流释放的力道也与之变大,这对我而言是个不小的挑战,几经调整,我才将茶壶腾挪至房间的一处空当区域。 为方式意念出现松动,我稍定心神后开始控制手掌的真灵,并且感知自身身体状况足以承受灵力外放的副作用的情况下,调整状态将自身耐力极限逼出来,唯有这样,我才能尽快适应这种感觉。 如法炮制这种手法,我又将一个凳子隔空托起而后挪动,直到尝试利用真灵搬运桌子时,体内真灵完全耗尽的我,这才选择放弃。 灵力外放,对身体禁锢牵扯过猛,容易落下念力与感知受损的后遗症,在身体终于达到所能承受的极限时,我无力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伸长了舌头呼喘着粗气。 由于释放真灵实在太过迅猛,身体热如火的我躺在冰冷地面的那一刻,汗水竟被炽热的身体蒸腾出滚滚热浪,汗水直接被肌肤的温度汽化。 这时若是有人闯进来,见我屋内的状况,和蒸笼别无二致,因受到身体温度的影响,整个屋内的温度也陡然攀升。 微微弯曲手掌,感受这股疼痒交织的折磨,疲惫之感使我连眨眼都觉得费力,缓缓闭上双眼,不过喘息瞬间,我就沉沉地躺在地上昏睡过去...... ······ 陆尧是个闲不住的人。 我深知这样的人心中藏着一颗不安分的种子,否则他绝不会心血来潮,想方设法离开泾国,冒着挑起泾、渭两国争端的风险,来东都洛阳寻找破解厄难之体的方法。 至于封大黄为先锋是否属于心血来潮之举,这或许就得另当别论。 我从疲惫昏沉的状态中醒来时,已经日照三竿,若非陆尧整个上午未见我人影,我怕会睡到天昏地暗也不见得能醒来。 我深知生前不必久睡的道理,在陆尧敲我房门的时候,我直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身。 我不知陆尧敲门所为何事,首先可以排除他绝对不是喊我起床,看我是否嗝屁。 推开房门见我气色并无异样,陆尧先是有些惊疑,而后面色微微将脸上这抹表情淡化,淹没于人畜无害的笑容里。 我见陆尧鬼鬼祟祟,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当即警惕问:“找我有事?” 陆尧脸上微笑骤然消散,明锐闪闪的眸子朝我玩味似地轻轻挑了一下:“桃柳巷西街,不二姑娘的院子隔壁,那位说书先生你可知道?” 我点点头,随口道:“你想听说书?” “咱们这个巷子里那位自诩说书的说书先生,你见过他几时出过摊,说过书?”陆尧不由冷哼一声,脸上噙着淡漠的冷笑:“我猜他或许也是一位不显山不露水,隐于市的高人。” 我见怪不怪,撇了撇嘴道:“洛阳虽是新都,可毕竟是皇城,强者高手云集此地,并不奇怪。” 我个人觉得,若是在偌大的洛阳城看不到强者高手出没,那才令人觉着奇怪! “但这人明明与不二姑娘有着某种关系,却住另一间院子,刻意保持着距离,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 被陆尧这么一问,我心生好奇:“莫非,你发现了什么秘密?” 陆尧轻轻摇头,一时还没能解开这层困惑:“无意间看到说书先生豢养的那只山魈,在闯进不二姑娘的院子后,我在门缝中见到那只山魈竟跪在地上主动给不二姑娘叩首……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山魈?”我微微愣了一下,这种我只在《山海图志》中听闻的灵兽,还从未在现实世界中亲眼见过。 传说山魈头大而长,鼻骨两侧各有一块骨质凸起,其上有纵向排列的脊状突起,其间为沟,外被绿色皮肤,脊间鲜红色。 雄性每侧约有六条主要的沟,其红色部分伸延到鼻骨和吻部周围,这种色彩鲜艳的特殊图案形似鬼怪,因而人称山魈。 山魈贪婪好斗,成年雄兽好色且弑杀,待进化为六阶灵兽,可化形成人的模样,占山为王,经常侵犯人类领地,甚至强抢民女。 不过这类一旦癫狂起来,能与豺狼虎豹一战高下的灵兽极难驯服,更很少向人类臣服,因此陆尧的话令我十分震惊。 “由此可见,这位说书先生并不简单……”陆尧说话间,又向我开起了狗爷的玩笑:“还有狗爷心心念念的那位韩寡妇,她的酒肆也开在桃柳巷西街,你说这么俏的婆娘,那只山魈灵兽,怎按捺住兽性……连咱们的狗爷都管不住裆里的玩意儿,好色成性的畜牲却低眉顺眼,你不觉得可疑?” 陆尧这么一说,我便想起这位说书先生的一贯作风,再联想到他确实从未出摊说书,紧邻着酒肆整日嗅着酒香却不饮酒,忒有那么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我顺着陆尧这份猜疑,淡淡道:“你的意思是,说书先生以及卖酒为生的韩寡妇,与不二姑娘是一伙的!” “既为一伙,却又装出素不相识,那便只有一种可能……”陆尧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狡猾笑容。 “狗爷后日上书楼挑战郑太白,我猜豢养山魈的说书先生会趁机从清风明月楼顺手取些东西……”陆尧想到这层可能,激动得拍了拍手:“我真他娘的天才,这种阴谋可能都被小爷我猜到!” 趁机从清风明月楼取份东西,我能想到的便是那卷《江山美人图》。 因为这卷《江山美人图》,周哀王险些葬送了大周三百载基业,蛮夷东侵霍乱平息,这卷给王朝带来灭顶之灾的画卷,被群臣和诸侯强制封存,由坐镇书楼的儒道至圣郑太白亲自看管。 什么不成天人不下书楼,不过是糊弄不明真相的世人罢了,真正令郑太白不敢松懈的是,这卷曾给天下人带来祸端的《江山美人图》,藏于清风明月楼六层! 令郑太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是这卷画,并非什么狗屁天人境界! 这副画卷之中描绘的鲛人,是不二姑娘的母亲,女儿思恋母亲,觊觎这卷画也就情理之中。 这样一来,一切似乎又能说得通了,不二姑娘纵然在皇宫中不受待见,却并非缺一份锦衣玉食的待遇,她委身屈居于穷街陋巷,确实令人细思起来有几分猫腻。 可我实在不明白,陆尧这会儿跟我提这个重大发现,到底有何目的? 还未等我好奇问他,陆尧率先张口道:“东都势力庞杂,多掌握一份秘密,也就多一点未来通行的筹码,所以在狗爷挑战郑太白当日,你要着重帮我留意说书先生的动向!” 我点了点头,多嘴问了一句:“倘说书先生趁乱偷取书楼画卷,要揭穿吗?” 陆尧摆了摆手,淡漠一笑:“你只装作没看见……小爷我决定送他这份人情!” 我不解其意,但我知道,陆尧其实对洛阳的形色人物无不了如指掌,只是还未真正走入他内心的我,尚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我知道,这样一个少年,是绝不会甘心等死,更不会甘心一辈子背负质子身份,碌碌无为下去。 他将这个一个重大发现告诉我,并让我帮忙盯梢,其用意又何在? 第36章 拍马屁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梁破管辖的赤字营为神将王符岐三大铁骑中,实力最强劲旅。 因其战功卓著,被当今圣上赐护甲红袍,鸿锦战马三千匹,故而这支军队又被称之为“红袍劲骑”,这便是赤字营的由来。 蛮夷十六部东侵,王符岐临危受命,西出阳关数十载,金戈铁马,立下不世功勋,立下赫赫威名,成为当朝国柱。 这份威名,即便放眼整个江湖也极具份量,当朝柱国的威名远不止马踏江湖,斩落不周山草寇巢堂,放眼朝堂,也是咳嗽一声,江山动荡的存在。 否则一帮颇有心机的文臣,不会将拥兵自重的神将府铁骑一分为三拆解,特意在王符岐平定霍乱班师回朝当日,让赤字营留京都护防。 霍乱解除之后的王符岐,无论军中威望,还是手中权力和影响,都已远超各诸侯。 名义上是让赤字营留守京都担当护防,实际却为削弱王符岐兵权,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端倪。 功高震主,历来受君王忌讳,饱受朝臣非议,拥兵诟病,也属实为帝王心中的隐患。 不过王符岐却不傻,班师回朝不曾贪恋权力,自恃功高,反而主动请缨镇守漠北,携三大铁骑中实力最弱的紫气营戍守边疆。 至于,实力仅次于赤字营的黄旗营,王符岐则令这支战功不俗的劲旅卸甲为农,化整为零在阳关拓荒,逢战事征召。 王符岐最狠之处,莫过于举家迁往新都洛阳,为使君安,干脆留下夫人、儿子在满朝文武眼皮之下,而他则继续驰骋塞外,戍边镇疆。 梁破既为赤字营首领,身兼领军护防新都之责,亦为王符岐唯一一个义子,最具信任。 当今陛下之所以对待梁破福泽丰盈,将护防重任交由王符岐这位性情古怪的义子,而非朝中其他能臣武将,明眼百姓皆知朝廷有强烈拉拢之意图。 亦或这位疾先锋之所以肯留守京都,一来能使君王卧榻可安枕,二来实为守护神将府家眷,至于忠不忠君,只有天晓得。 市井之中对这位不近人情的疾先锋讨论最多的,莫过于他的狠辣作风,再者就是士族门阀的闺阁小姐们经常私下打趣,把不解风情的男人归类为梁木头。 梁破治军甚严,不近女色不嗜酒,赤字营驻扎西城郊外,不曾与周围百姓发生任何争执,与神将府那位惹是生非的世子相比,可谓天壤差别。 再者,便是这位轻易不出营的疾先锋修为高绝,大有朝大盘境界更进一步的趋势,作为普天之下用弓最强的修行者,他的存在犹如一面旗帜。 前日若非张麻子的八钱桃木剑自洛河河渚而出,气势压得神将府招揽的禅僧俯首给河岸柳桩磕头,惊得这位疾先锋飞掠东都强势出手,恐怕我和陆尧不会得幸一睹蓦首境巅峰箭手的风采。 服用六纹青灵丹不过两日,张麻子的气色已经恢复如常。 在我尝试修行揣摩真灵外放这段时日,张麻子既没有再回河渚的窝棚,也未懈怠放松。 在陆尧绞尽脑汁琢磨桃柳巷形色住户,四处探查并乐此不疲在巷中刨根问底无果之时,他又不厌其烦地拉着我,将我生拉硬拽到了西郊。 我性格不算孤僻,最是喜静,奈何陆尧好似跳蚤,唯恐洛阳不乱,不论巷中还是街市,没有热闹必有他的身影。 西郊,黄水支流的尽头有一处高坡,与洛阳城比邻而立。 高坡东侧有一处密林,恰逢仲春,绿树如茵,草长莺飞,不失为一个觅春好去处。 陆尧拽我来西郊,绝非踏青游玩,他纯粹是来看热闹,亦或惹是生非。 不过,敢在西郊惹是生非的主儿,得是多大的熊心豹子胆,我不实在不敢想象,我估摸着以陆尧的狡黠心思,多半不会整出这种脑袋被驴踢的蠢事。 西郊距离洛阳虽不足三里,真要惹出点是非,想不惊扰拥有疾风铁骑的赤字营,无异于痴人说梦。 赤字营训练有素,反应极快,况且此地除了坡上密林,其他地方一马平川,寻常人想从赤字营的视野中逃脱,绝非易事。 春日朗朗,和风徐徐。 高坡之下,沿着黄水支流的浅浅河渠滩涂旁,精壮的鸿途马正惬意悠闲地吃着鲜嫩的青草。 鸿途马体态修长,躯干精瘦,腿长蹄宽,马尾呈红棕色,远远望去,毛色艳丽,体态优美,关节衔接处的肌肉轮廓饱满且充实,一眼便能看出有着不同寻常的爆发力。 马儿享受着春天的馈赠,牧马的士兵躺在草坪之上,双手枕在脑后,一只腿拱起,另只脚搭在拱起的腿部,正闲适悠然地哼着小曲。 望着一群群啃食青草的鸿途马,蹲在高坡密林之中的陆尧盯着群马半晌,按捺不住急切的看热闹心情,对我抱怨道:“这个张麻子,此时不下手,什么时候才下手?” 陆尧来此的目的,是想见识一下张麻子如何在不用剑的情况下,以周身环境中所存在的事物,随心所欲隔空伤人。 准确来说,应该是隔空伤马! 为防止声音太大,惊扰正在休憩的牧马士兵,我小声道:“或许人家行事,向来喜欢挑战高难度呢......” 陆尧不屑道:“张麻子要真这么够种,早就帐前叫阵了,哪用得着这般鬼祟行事。” 我接着小声道:“或许他今日没来......” “我今早看他出的城,而且方向朝西。”陆尧对此深信不疑:“以他的倔驴性格,不会轻易退缩,小爷选中的虎将,那还能看走眼!” 望着迷之自信的陆尧,我心想,我这个莫名其妙成为“主簿”的落魄书生,是不是成功被你看走了眼? 这话我虽没有直接脱口说出来,不过陆尧似乎读懂了我的表情和眼神,正当他失去耐心,准备打道回府时,马群之中发出一声沉闷低鸣! “呜呜呜~~~” 闻声,我和陆尧同时屏住呼吸,望向正在坡下食草饮水的马群。 此刻马群中央,一匹鸿途马后腿猛然一抖,巨大的后坐力将一堆泥土与杂草猛地蹬在躺在草坪上的士兵脸上。 蒙受无妄之灾的士兵惬意正酣,突然被马蹬了一脸泥土,气得猛然起身,吐了口唾沫。 “呸呸呸!哎,你这坏蹄子,竟敢戏耍你军爷,想吃鞭子是不!”说着,牧马的士兵下意识地扬起手中鞭子,一脸不忿。 士兵戴好头盔,准备挪个地方继续躺下,没想到又一匹马毫无征兆地跳起,险些一脚踢中喋喋不休的士兵要害。 士兵吓得本能地捂住裆,嘴里直喷粗言秽语道:“哎哟,还来劲是不是,看我下次不把你俩分开,让你们看着隔壁的马儿配种,让你俩断子绝孙,干着急!” 说着,不忿的士兵还邪恶一笑,终究还是不忍下狠手抽它。 士兵以为是通晓人性的鸿途马故意戏耍他,当第三只、第四只......继而所有鸿途马都不住跳脚嘶鸣时,这位负责牧马的士兵,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恐慌,左闪右避之际,险些踉跄倒地,被瞬间暴躁的群马踩踏。 陆尧望着群情激奋的马儿,睁着茫然的大眼睛问我:“你有看见是什么情况吗?” 我瘪嘴的同时又摊手,表示不清楚:“周围都是密林,张麻子不露头,没人知道他在哪。” 陆尧这时也在密林里寻找张麻子的身影,最后实在没了找出他踪迹的耐心,于是又继续看着坡下马儿的动静。 望着滩涂逐渐失控的巨大动静,陆尧擦了擦双眼,不知道是不是想看清鸿途马到底被什么东西惊扰,性情变得如此狂暴。 无比纳闷的牧马士兵此刻犹如丈二的和尚,不知所措时,他慌忙地吹响挂在胸前的骨笛,警示的目光不住扫量四周。 一时,风声鹤唳,透着几分战场的肃杀与阴冷。 赤字营胸前的骨笛,是由鹤腿制作的短哨,为警敌情,通风报信的传声器,声音清脆特别。 伴随悠悠风声,骨笛之声很快招来营中其他士兵。 待骑烈马奔驰而来的一伍骑兵赶来群马吃草的河滩,那名牧马士兵赶忙抱拳行了一礼。 “百夫长!” 骑马冲在最前的百夫长下马,扫视四周后,阴沉着脸责问吹响骨笛的士兵问:“何事吹响骨笛?” 牧马士兵想是不知如何回答,低头沉吟片刻,支支吾吾道:“呃......刚才不知何故,河滩上的鸿途马无故发狂嘶吼,我怕有敌情......” 见牧马士兵的脸色充满惊恐与慌张,那名为首的百夫长与身后下马的其他士兵缓缓靠近群马,目光之中无不充满御敌的警惕。 看到眼前这番情景,我不得不由衷感慨,梁破帐下士卒,不愧是神将王符岐从战场上历经血雨拼杀训练起来的劲旅。 就在驰援牧马士兵的一伍士兵看到杂草中一片带血的树叶时,他急忙凑到马儿的身上,一阵探查后,那名眼尖的士兵将树叶递到百夫长面前,指着马儿屁股上浅浅的伤痕道:“快看,这些鸿途马的屁股上全部都有伤痕!” “这里也有树叶!”紧接着,又有两名士卒发现了其他带有血迹的树叶。 话音刚落,为首的百夫长拔出腰间佩剑,直指我们藏匿的密林,发号施令道:“人在密林,抓活的!” “诺!” 随着一声“诺”字在旷野中回荡,一伍士卒在那名百夫长的指挥下,快速上马,气势汹汹地朝密林疾驰而来。 “跑!” 见此状况,陆尧也是大惊失色,撒丫子逃遁,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比陆尧慢了半拍,边跑边追问陆尧:“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嘛,咱们能跑得过赤字营的骑军?” 谁知陆尧玩命逃跑时压根懒得理我,我没跑两步后怕地向身后望了望,这时发现密林树叶恍若被秋风一卷而光。 就在我回眸的眨眼瞬间,坡上密林树叶被一道劲力全部从枝干上牵扯而出,树叶好似飞剑径直飙射追赶而来的一伍骑军。 只见树叶哗哗,好似满天花雨,转瞬间将一伍士卒斩落马下,只听到一阵阵哀嚎与翻倒在地上的马儿不住嘶鸣,然后一道矫健的身影从我身边掠过,掀起一道旋风。 我瞧那熟悉的身影,一眼便认出是张麻子,只见他身形好似鬼魅,很快超过全力奔逃的陆尧。 被甩在身后的陆尧,气喘吁吁,奔至城门时,手扶城门捂着肚子,嘴里不停地抱怨着:“张麻子,瞧你拍的马屁,留下痕迹了吧......差点没把我也给搭进去......” 第37章 韩寡妇与黑悍妇与甄夫人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陆尧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同龄人,与我年纪虽相差不大,但心思却要深胜许多,我对他的心思一直捉摸不透。 他整日撺掇狗爷上清风明月楼挑战郑太白,取一滴圣人血,无非是想以此唤出体内幼蛟,打破活不过二十岁的厄难诅咒。 当日他将我招至这方院落,封我为“主簿”,扬言要打一个大大的天下,这份豪言犹在耳畔,我很是期待有那么一天。 只是......这会儿吁吁气喘的陆尧,抛下我一个人撒腿狂奔,那副逃命的落荒模样,又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回到桃柳巷,狗爷见我们的狼狈模样,不由噗嗤大笑起来:“哈哈......被撵回来的?” “废话,那可是王符岐帐下最强的一支骑军!”陆尧声音有些嘶哑,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我还是头一回被人追着屁股跑。” 遥想当年古战场,梁破率三千铁甲骑军将蛮夷大军杀得皮甲不留,以三千骑军入敌军营帐如无人之境,斩杀一名不落小单于,此等凶悍之军,很难不令人忌惮! 我有气无力地瘫坐在凳子上,心有余悸道:“我才是那个跟在后面吃灰,险些垫背的倒霉蛋!” 张麻子有些自责,语气低沉道:“是我以树叶为剑,留下了痕迹,暴露了位置。” 狗爷了然一笑,食指在我们面前略一比划,只见石桌上的水壶口钻出一道银光,水流在半空中略微滑动,然后在一股莫名之力的影响之下好似一柄飞剑,竟在我们眼前闪耀着冷光。 毫无规则的水流晃动之际,狗爷食指所向,那由水流构成的细小飞剑,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向院墙彪射而出! “砰!” 茶水幻化的飞剑破墙而出,发出一声剧烈闷响。 手势一收,狗爷面色微凝:“御物不算大本事,化无形为有形,心之所向,皆为沧海,剑之所向,攻无不破,那才是真本领!” 我见张麻子对狗爷点了一下脑袋,冷峻的麻脸若有所思,然后转身离开了桃柳巷,竟折返出城,再次奔向西郊! 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陆尧由衷钦佩道:“是个狠人!” 望着张麻子匆匆离去且义无反顾的背影,我忽然对陆尧冠以的“虎将”称谓颇为认同。 我赞同地点了点头,声音无比细微嘟哝了一句:“嗯,确实是个狠人!” ······ 被赤字营骑军追着的滋味,陆尧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因此这次他没再生起再去密林凑热闹的心思,况且现在的密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木,已无遮挡,再折返西郊,只会自寻不快,他和我都不具备在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的修为实力。 趁狗爷难得养精蓄锐,躺在藤椅上畅快享受春日时光,陆尧将我拉到一旁嘀咕了半天,绕了好大一个弯子后,说要给狗爷登书楼战郑太白这件事造造声势。 没等我细问,将陆尧口中的“造造声势”问个清楚,他已领着我来到西街。 西街我并不常来,这里就连东陀寺的小和尚见了,都得低头绕着走,可见西街女人不同凡响。 事实也确实如此,倒不是西街的女人真如老虎一般吃人,而是这条街住着的三位女人具是不俗,除了酒肆韩寡妇,其余二位可真是洛阳城的两个奇葩中的绝品。 一到桃柳巷西街,扑鼻而来的不是胭脂香,而是沁人心脾的米酒清香。 西街酒肆,是韩寡妇的酒铺。 这位陆尧早就做过一番明究暗查的丰腴妇人,在洛阳酿酒为生,一向不太待见陆尧这等油嘴滑舌且少年老成诡诈如猴的顽劣少年。 或许多少有老色胚狗爷的一些不着调原因,这位无论长相还是身段,都丝毫不逊色大屋红衣鸨娘的半老徐娘,见到陆尧出现在酒肆,只翻了翻眼皮,沉默了许久才正眼瞧了瞧无事不登三宝殿,故意沉默不言,杵着如木桩一般的陆尧。 “有事?” 韩寡妇身着一件浅色的麻布衣服,衣服的颜色略显灰暗,因常年被酒槽香气所熏,身上也散发着绵绵酒香。 由于韩寡妇体态丰腴,蒸酒时屋内气温很高,频繁忙碌之下,她的身体香汗涔涔,脸上、额头沾着没有束好的青丝,若隐若线的玲珑躯体伴随劳动扭动,透着几分成熟女人的千娇百媚。 我是第一次一睹韩寡妇真容,现在终于恍然狗爷为何对这女人心驰神往夜不能寐。 “狗爷真是好眼光!”我忍不住小声凑到陆尧耳畔呓语道。 陆尧见忙碌酒肆生意的韩寡妇不愿搭理,于是呵呵笑道:“狗爷后日要挑战清风明月楼那位儒道至圣郑太白,同为街坊邻居,还望婶婶明日务必给狗爷打打气......” 韩寡妇没有言语,也不知是听清了,还是假装没听到? 陆尧很知趣,丢下这句话,没再喋喋不休自讨没趣,向我使了个眼色,转身朝另个铺子走去。 西街肉铺的老板是以卖肉为生的黑悍妇,私下很多人嚼舌根揣测此悍妇生性太过彪悍,眉眼宫格生得太高,克夫。 她那倒霉催的皮包骨瘦相公,准是被这虎背熊腰黑脸悍妇每夜无尽索取,给榨干了身体,这才在不惑之年,并无征兆就一命呜呼,撒手人寰! 长了三寸不烂之舌的陆尧前不久就成功将黑悍妇忽悠得团团转,惹得街巷四邻啼笑皆非,这件事我还记忆犹新。 陆尧那日信誓旦地拿狗爷的宝贵节操作为担保,如果她和隔壁的韩寡妇同时掉进洛河,如果必须得淹死一个,那必然是冷艳不近人的韩寡妇! 当然,陆尧的胡言乱语,黑悍妇并非不问其缘由,面对三分信七分疑的黑悍妇,陆尧当场编了个“她与狗爷性格互补,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完美诠释了什么是睁眼说瞎话。 成功撩起黑悍妇的春心后,陆尧还友善建议她可以效仿隔壁韩寡妇的着装打扮,刻意强调“女人味”这三个字,不但将黑悍妇星星点点的大饼脸涂抹得如猴屁股一般,更是将其娇捏丑态展现淋漓,把狗爷恶心得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婶婶,忙呢?” 陆尧脸上扬起一抹明知故问的傻笑,扯了扯嗓子道:“后日狗爷说要上书楼,与那不成天人不下书楼的郑太白一较高下,婶婶可知为何?” 黑悍妇皮肤黝黑,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我看了一眼她的臂膀,都快赶上我的大腿粗细。 她穿着一套粗布衣衫,腰圆得像一口敦实的水缸,因身材太过肥硕,让人觉得她身上的粗布衣衫,迟早会被这副魁梧肥硕的身体撑爆! 黑悍妇放下斩排骨的大刀,茫然瞥了一眼我和陆尧,正中下怀,面露忧色问:“为何呀?” “还不是为了令婶婶高看一眼!”陆尧轻描淡写的一个语气表情,看得我忍俊不禁。 不得不说,陆尧在搬弄是非煽风点火这件事上,绝对堪称洛阳城第一翘楚! “现在的狗爷,可不是曾经那个喝醉酒就偷摸钻进婶婶闺房的邋遢老头了......”说着,陆尧的脸上又佯装一副惋惜与担忧:“这一次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要挑战郑太白......刀剑无眼,怕是九死一生哦......” 陆尧故意把“哦”字音拖得很长,生怕肉铺阁楼之上的那位人尽可夫的甄夫人听不见! 甄夫人,西街的另一位独守空房的中年妇人,相貌虽不及韩寡妇,却生性风骚,极尽风流。 因其夫君前年与人交恶,得罪了朝中一名复姓西门的显贵官人,受了惨绝人寰的腐刑,不能人道,从此欲求不满的甄夫人便如探出墙头的红杏,撩汉惹春。 这位常年粉黛华服的贵妇人住在黑悍妇的肉铺二楼,每有俊俏公子路过西街,这位生性风流从不遮掩的妩媚女人,总故意从二楼窗户丢下窗栓引起路人的注意,久而久之艳名远播。 陆尧在肉铺与黑悍妇说话时,听闻楼下说话的甄夫人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 感受到一道目光正望向我们,我故意转移视线漫不经心扫视四周街市,假装不知,并没有刻意抬头望向阁楼。 陆尧将一大堆八竿子打不着的狗屁逻辑瞎扯成天经地义,外带一副为狗爷操碎心的神情,惹得黑悍妇隐隐为狗爷担心起来。 “就凭狗爷瘦胳膊瘦腿的,能跟翻江倒海的圣人扳手腕?” 一阵担忧之后,黑悍妇举起手中大刀,手起刀落,直接将一头杀好的肥猪一分为二,非得要陆尧扛半头猪给狗爷补补身子。 面对半扇猪,我无力苦笑了一声:“性情中人呐!” “婶婶您是没瞧见,前些日子有位恶僧毁坏洛河沿岸的垂柳,后又惊动了赤字营的疾先锋,深藏不露的狗爷可是把梁破吓得够呛.....这样的狗爷,何其威武!” 陆尧拒绝了黑悍妇的好意,夸完狗爷是走心又走肾的担当之人后,更是把狗爷给人一贯的颓废模样形容为“大隐隐于世”的世外高人。 临了,陆尧不忘提醒黑悍妇隔壁酒肆的韩寡妇早已拍胸脯保证后日定去捧场,顺便吆喝一些街坊四邻后日为狗爷助威。 本着忽悠人决不能脸红心慌,陆尧又睁眼说瞎话,扬言自己绝对与黑悍妇统一战线,保证帮她拿下狗爷这等低调的盖世英雄,倘狗爷与郑太白大战当日,受其爱意感化,冲冠一怒为红颜,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寡妇门前是非多,桃柳巷西街的女人,我是一个都不敢招惹,因此我全程很少搭话,尽苦笑不得地领略陆尧的谎话连篇。 尤其是这些能让人生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恶心之言,更非我这等薄脸皮的读书人张口即来的。 如今世道,真言不入耳,谎话得人心。 第38章 脚踏虚空攀穹顶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狗爷要上书楼挑战儒道至圣郑太白这事,几经黑悍妇那张难以把风的碎嘴四处宣扬,大半洛阳都已人尽皆知。 就是不知人在书楼坐,架从天上来的郑太白如今是何感想? 至于这么一位敢于向大周王朝五大圣人之一的郑太白发起挑战的壮士具体是何来历,除了桃柳巷以及洛河沿岸的少数百姓,我想洛阳城一大半人都未必知晓这位嗜酒且好色的狗爷,到底是哪冒出来的牛鬼蛇神。 圣人之间比个高低,亦或切磋,这并不稀奇,一个不知修为几何,就扬言要登书楼自讨没趣的无名老头,大家只管擦亮眼等着看热闹。 这件事经陆尧浮夸无边的大肆渲染,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谣言不知又掺杂了多少水分。 看热闹的人只在乎飞蛾扑火的瞬间,未必人人都期待绚烂,毕竟谁会在乎扑火的飞蛾是胖还是瘦? 如今,市井百姓只知桃柳巷中有位被人唤作“狗爷”的邋遢老头,要与坐镇东都的儒道至圣一较高下。 处于风暴中心的狗爷,对于这场无可避免的挑战一直持以风轻云淡的态度,这令我更加好奇,狗爷到底是何来历? 与梁破交手那日,狗爷所展现出来的恐怖实力,令我大开眼界的同时,终于见识了一回“一剑和稀泥”的威力。 那场交手之后,我再次翻阅《狼烟榜》,依然未能从中寻出狗爷的真实身份。 从张麻子最近几日对待狗爷的态度来看,狗爷的修为定在张麻子之上,他能使出一剑乱天象,吓得梁破不敢与之一战,能将疾先锋这等狠人唬住,定然不会是半桶水的实力。 就像剑神李承影,将自己年少成名的佩剑插在城头,凡有将他击败者,便可取走此剑。 剑立于石头城三十载,期间挑战者无数,无一不是修为高绝的强者高人。 换作寻常修行者,哪有挑战一代剑神的底气与资格,便是平日里坐在城头上擦剑的剑奴,也非普通修士所能击退。 所以,狗爷敢夸下海口上清风明月楼六层挑战郑太白,并非醉酒浑噩的荒唐之举,若无与圣人扳手腕的底气,狗爷就算脑袋被门板夹了,也不至在陆尧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 终于到了狗爷兑现诺言的日子,满心欢喜的陆尧一早就为狗爷备好了早饭,一句吃饱了好上路,说得大战在即的狗爷翻了翻白眼,顿时没了胃口。 为不让敢叫板儒道至圣的狗爷气质上忒显寒酸,陆尧特意为他备了一双头层牛皮制作的缃靴,挑战圣人是何等严谨之事,穿着一个破洞布鞋,露着漆黑的臭脚丫,实在有失高人风范,有碍观瞻。 我若记得没错,藏兵谷至今流传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有使枪的刺客出谷执行宗门任务,必购置一双牛皮缃靴。 所谓脚下无好鞋,人前穷半截,一个脚下穿缃靴的刺客与穿布鞋,甚至芒鞋的刺客相比,所能享受到的待遇报酬相差甚远,足有百金的悬殊。 靴子,不知从何起,成为一个江湖人的门面。 那双皮质松软的缃靴狗爷只轻瞥一眼,并不感兴趣,轻描淡写地回了陆尧一个哭笑不得的理由:“待我实在打不动了,这破鞋丢出去甩在对方脸上,也不心疼!” 把鞋穿成暗器,偌大的洛阳城中,怕是只有狗爷这一个奇葩。 面对如此令人无语的狗爷,我也只有赔笑的份,就是不知郑太白在知道狗爷这双破鞋鞋底满是“菩提干”后,会不会恶心得境界大跌,没了全力以赴的雅兴? 拎起酒葫芦狂饮了一口酒,狗爷还未踏出院门,巷子里就挤满了目送的街坊四邻。 以黑悍妇为首的街坊四邻举着助威横幅,五颜六色的横幅上写满了给狗爷打气的话,一个个势在必行又志在必得,瞅着这群人的夸张做派,我顿时明白这多半又是陆尧的杰作! 我瞧着以黑悍妇为首的巷邻具是一副忧心忡忡模样,一时深受气氛感染的我,竟心生一阵酸意与悲怆。 狗爷被眼前的阵势所惊,一脸嫌弃地从黑悍妇幽怨的眼神里将脑袋一撇,佯装心无旁骛地向清风明月楼所在的方向缓步走去。 人群之中,除了黑悍妇,我还看到了表情淡漠的韩寡妇,以及摇着蒲扇,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甄夫人,其余前来凑热闹的多是喜欢听狗爷胡吹乱侃,不知在狗爷的指使下干了多少龌龊事的巷中稚童。 我瞧着围观助威的人群中多为中年妇人与孩童,不由小声跟陆尧苦笑感慨:“狗爷还真是桃柳巷的妇孺之友!” ······ 清风明月楼,尽览三江,是王朝鼎立至今,由朝廷出资修建的最宏伟书楼。 书楼高七层,底下暗阁为东都备用储仓,地上六层用来藏书,每层书楼都有至少一名不出世的鸿儒镇守。 外界传言,清风明月楼为当今天下儒生神往圣地,隐于书楼,敢于此生置身书海的鸿儒,随便拎出一位,都是能够在当今文坛翻江倒海的存在,更有甚者足以在滇池法坛与释、道二教佛陀真人论道,谈天说地! 我对狗爷谈不上信心满满,同时也不敢定论他一定输得惨不忍睹,若非刚踏入修行之路的我真灵实在微弱,还不足以用灵力感知狗爷的实力,否则我真想把狗爷的底一探究竟。 感觉告诉我,狗爷有与圣人一战高下的实力,可这么一位修为高绝的修行者,竟无迹可寻,这一点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正当我以为做事一向循规蹈矩的狗爷会从清风明月楼一层一层台阶走上去,与每层楼的鸿途逐一交手,而后再登顶时,没想到狗爷以直接惊呆众人的方式登临书楼六层。 “我滴个乖乖,脚踏虚空攀穹顶......狗爷何时重回的圣人境?”陆尧见此状况,惊讶连连。 这时,抱着桃木剑的张麻子举起手中的剑,对脚踏虚空的狗爷连忙道:“带上这柄剑!” 只见狗爷并未回头,双手依然背后,好似踩着虚空台阶一般,身形已与书楼六层出于同一个水平线。 书楼之上,闻声而来的国公府玄孙郑北游,手扶栏杆正望向临空而起的狗爷,着实被眼前的状况所惊。 “书中有大道,终不及刀剑见真章......我今十年磨一剑,天下五圣无一试,请太白兄出楼一战!” 第39章 天魔大幻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比起狗爷是否真的入圣,我更期待,也更想知道的是他的身份! 一个邋遢酒鬼,整日以偷窥寡妇沐浴,揩油巷中妇女为乐,这份怎么看也与“世外高人”都不着边的卑劣形象,实在令人想象不出这份躯体之下,有着怎样一个不为人知的灵魂? 我很期待! 我从陆尧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期待! 至于抱着桃木剑,随时准备将剑抛给狗爷的张麻子,则充满了更多的期待! 清风明月楼安静了许久,那些镇守每层书楼的鸿儒未见有出楼一战者,我由此更加肯定,狗爷的实力远超他们,亦或当狗爷脚踏虚空,身形直攀书楼六层时,这群轻易不出世的得道鸿儒,大概已觉察出狗爷暴涨的气势与寻常修行者不同。 我见清风明月楼内一直静若寒蝉,只有郑北游孤零零立于书楼六层阁台外眺望,小声询问张麻子道:“狗爷......真的有圣人的修为?” 张麻子被我问得顿了顿,摇头表示:“以我目前的修为难以探查,但脚踏虚空的气场,确实是十足的圣人实力!” 通过上次一剑和稀泥,让我们总算见识了一回剑气乱天象,但我依然觉得狗爷有虚张声势的嫌疑。 “那你能否从狗爷的气势中看出他的身份?” 广袤天下,强者屈指可数,王朝之中的强者高手更是早被各宗门登记造册,况且每有高手进阶高深境界,必有天象征兆,纵然是隐匿强者,也会被人发现异象,因此想弄清楚狗爷的真实身份,或许并非想象中那般难如登天。 “有可能是,但又有些不太像......”张麻子不太肯定道:“如果是......他便是如今天下唯一能与剑神李承影一较高下之人......” “如若不是,我实在想象不出,天下还有谁能一剑乱天象,令疾先锋梁破也不得不低眉的人!” 张麻子的话使我为之一震,大感困惑道:“能与剑神李承影一较高下?” 强如呼延灼,剑法超群,剑起东海千里斩龙,最终还是折戟石头城,被手下留情的李承影一剑斩冠,削去了大半青丝,天下难道还有能与他扛鼎的强者? “我早该想到狗爷的身份!”陆尧这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因为他身边跟着一只大黄狗,我们习惯性称呼他为狗爷,却忽略了‘苟’这个姓氏!” 听陆尧这么一说,我急忙望向坐在我身旁的大黄,然后忍不住惊讶抬头望向临空而立的狗爷。 “苟姓,万樱珞珈山......三少爷,苟寻欢?”我激动地吼出声,难以置信道:“狗爷是......珞珈山的三少爷!” 陆尧与张麻子这时不置可否,张麻子道:“也只有他敢和圣人叫板!” “何止是圣人,十年前,这位狠人可是为了一个女人和自家老祖叫板,以大盘境的修为就敢越境与天人一战......若非折了春风得意,怕是修为境界不在剑神李承影之下!” 陆尧看了看张麻子手里的八钱桃木剑,淡淡道:“放眼天下,足以排进前三的春风得意,可比你手中这柄天师府的桃木剑威力惊人!” 我茫然问:“狗爷不用剑,能是郑太白的敌手?” 想起狗爷之前的说辞,我就越发好奇,因为狗爷之前迟迟不肯出手战这位儒道至圣,推脱陆尧的理由就是缺乏一柄上好的兵刃。 如今张麻子心甘情愿将桃木剑交出,狗爷反而不用此剑,实在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陆尧这时揣测道:“或许狗爷从始至终就不需要一柄上好的兵刃......” 我一脸费解,望向陆尧与张麻子:“这是为何?” 陆尧与张麻子同时摇头,他们也十分诧异,表示不知。 河畔书楼之下,围观人群随着狗爷身形与书楼顶层平行,惊叹之声越发强烈。 早已看得双眼呆滞,瞠目结舌的黑悍妇不断咂舌:“陆尧诚不欺我,狗爷果真是个纯爷们!” 皇城之上,缓缓飘荡而来的陌生身影不知何时环伺周空,但始终与书楼保持着百丈距离。 我瞧着原处浮动的身影,掠空而来,衣襟猎猎,心中隐隐觉得狗爷今日这场架的声势,势必会超过前些日子一剑震慑梁破那次! 从皇城方向掠空而来的身影有三个,其中一位是挎弓而来的梁破,另外两人看不真切,只觉得其中一个身着道袍,手持拂尘,远远望去仙风鹤骨,透着一股令人只能仰望膜拜的威严。 这份威严犹若真人下凡,气势丝毫不输狗爷! 另外一个身影看着有些古怪,气质中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阴柔,虽也看不太真切,却令人不敢直视,甚至是轻视。 看来强者一战,修为相当的高手强者都能感知到,难怪天下每有强者横空,必有前兆。 张麻子也瞧见了周围的变化,只轻轻瞥了一眼,并没过分探查来者的身份。 随着清风明月楼周围的气场发生巨大变化,郑北游有些慌乱无措之际,书楼六层的窗户咯吱一声被一股真灵强行推开。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中气十足的英朗之声自书楼六层传来,激动地郑北游连忙望去,然后拱手唤了一声:“大伯!” 只见一位美髯中年人自书楼窗户掠出,并未理会郑北游的拘礼,淡淡笑道:“江湖十年无不平,莫非寻欢兄今日有不平事,想找我这个书呆子鸣不平?” 轻易不出书楼的郑太白今日破例,世人惊叹之余,眼中无不充满错愕与震撼。 遥望身影已然悬浮于半空,与狗爷四目相对的郑太白,身着白袍,大袖飘飘,面目虽有几分沧桑,却不显老态。 常年置身书海,他脸上与下巴的胡须垂落胸前,颇有几分美髯公不拘一格的风范,若非一双眼睛始终深邃,透着读书人通天晓地的睿智,真容易被人误以为他与狗爷是同胞兄弟。 与狗爷历经沧桑的颓废模样不同,郑太白的脸上没有远处傲然而视,手持拂尘的道人看着严肃,他的眉宇间不见丝毫不近人情的冷漠。 “并非我有不平事,只是于我有那么点恩情的少年,需要一滴圣人血,唤醒体内幼蛟,逆天改命!” 狗爷抿了口酒,举起酒葫芦问郑太白:“难得破例出关,何不一醉方休!” 郑太白一抚长须,畅然笑道:“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狗爷难得大方一回,丢出手中的酒葫芦给郑太白:“想着圣人精血,裨益良多,若不活动活动筋骨,斗他个惊天动地,实在不足以警示晚生后辈,领他们入这纷扰江湖!” 酒葫芦几乎是直接飞向郑太白的面前,他也毫不忌讳,直接接过酒葫芦,昂首灌了一大口,畅快大笑:“天下纷扰由剑起,芸芸忧愁识字出......” 感慨过后,郑太白将酒葫芦还予狗爷,神色严肃道:“听闻寻欢兄遇强则强,以大盘境修为便可越境与天人一战,我很是期待你十年磨的一剑,到底是怎样的剑?” 望着狗爷空荡荡的双手,郑太白剑眉之上生起一丝好奇。 狗爷将酒葫芦往腰间一挂,气色微变。 “我这一剑,剑出苍茫,从玄冥中来,向无尽中去......以无形胜有形,剑自心中起,可捣山河日月星......” 我听狗爷这话似在透露着什么,于是望向张麻子。 只见张麻子此时神情严肃,嘴中喃喃,似在琢磨狗爷的话,又似乎在推敲他这隐含深意的话中意思。 郑太白闻言,面色一沉,冷声高亢道:“请出剑!” 面对这么一位寻求天道的圣人,狗爷自是不会傻到故弄玄虚,靠虚张声势把一位圣人吓到甘拜下风。 到了如今这个份上,狗爷就算喝酒喝得脑子再昏沉,也不至口出狂言,用假把式唬人。 “剑起!” 半空之上,狗爷喝声大起,只听这声音暗含开山断壑的澎湃气力,自河畔弥漫片刻后,原处洛河水面竟如沸水一般,翻涌滚滚气浪。 伴随这股莫名气浪,之间洛河之上的天空突然阴翳起来,我瞧着眼前的阵势,好似天空低垂,山雨欲来。 再次瞧见这种毁天灭地般的可怕气势,我不由舒缓心境,咽了口唾沫。 前日一剑乱天象吓走梁破,狗爷的实力已足够惊为天人,今日与入圣多年的郑太白一战,岂不是得惊天地泣鬼神! 按照狗爷一贯不拖泥带水的做事风格,他可没那见招拆招的耐心,我瞧着天色暗淡,洛河水面的诡异动静,顿感狗爷又要大显神威。 只是,我实在想象不出,明明有一柄好剑,却选择不用剑的狗爷,到底心中所谓的“剑”,究竟能生出何种可怕的剑意与剑势? “前日,我耍了一剑和稀泥,今日便让尔等见识一番何为剑出苍茫,一剑万势......” “只此一剑入江湖,谁人敢称使剑仙!” “天魔大幻!” 第40章 天人一指折春风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喝声起,洛河之上,水浪滚滚。 天幕低垂,浓云吞噬,天光暗淡,迫人心神的威压隐隐自头顶袭来,令人呼吸不由急促起来! 狗爷,万樱珞珈山的三少爷! 其真名:苟寻欢! 狗爷的身份一经爆出,洛河清风明月楼畔围观众人无不噎言静谧,表情呆滞地凝望这位悬于半空的悠然老头。 此时,呆立人群的双目中除了惊色与难以置信,更多的则是匪夷所思。 先忧后惊,黑黝黝的肥硕大脸又瞬间充满吃惊的黑悍妇,一双与神庙雕像绝无二致的外凸眸子,充斥着如梦初醒却有实在不愿意清醒的自欺。 “狗爷......他是......十年前折剑的珞珈山三少爷!” 甄夫人不置可否,脸上娴静如水,眉宇间显露一抹妖艳风骚,她轻轻摇动蒲扇:“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粗鄙悍妇自然不懂甄夫人文绉绉的诗文里到底蕴含什么深意,她只知道如今的自己,哪里能配得上狗爷的一根手指头! 很快,失落的表情占据黑悍妇的整张脸,随着这份失落在心中发酵,一抹追悔又跃眉梢:“早知他是三少爷,就该趁他上回醉酒,把生米煮成熟饭!” 闻言,我和陆尧皆是哗然窃笑,若上次真被黑悍妇得逞,狗爷的小身板还不被这虎背熊腰的魁梧女人榨干了! 挤在人群中眺望,目中既无震撼,也无任何明显表情的韩寡妇,此刻柔和的目光汇聚在半空之中的郑太白与狗爷二人身上,原先眼中那抹避之不及的厌嫌与鄙夷,竟在潜移默化中逐渐淡漠,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好奇。 非但是这群市井巷民,就连我和张麻子也大感讶异,如苟寻欢这等早已闻名遐迩的强者,世间又有几人不知? 纵然天下多薄情寡义,表里不一之徒,又总习惯性忘却那些酸楚往事,可天下真若拎出一二位真性情的血腥汉子,又并非炎凉市井中夸夸其谈的闲聊着想象的那般轻而易举。 这位本该按部就班继承珞珈山道首之位的酒鬼,落魄到如今这副脱相难辨的地步,究其原因,为一个字。 情! 只是这份不被家族任何人所接受的爱情,乱了狗爷的心智,成为他与家族反目的根源。 狗爷于珞珈山孙子辈中排行第三,其上有两位兄长。 兄长于永盛初年剑出东海斩孽龙,于无境中降服孽龙,身负重伤。 因久治不愈,不愿接受自己成为废人的事实,其兄长在东海蓬岛之上自缢,留下一位刚过门的嫂嫂在宗门守活寡。 狗爷的二哥天生残疾,双脚不能直立且心智不全,故而珞珈山偌大基业便顺理成章落在狗爷的肩上。 狗爷八岁学剑,十三岁得剑道于危崖,到我这个年纪时,他已经是洞庭两岸有名的白衣剑客。 西风烈马披白霜,一剑光寒十九州,一时可谓风光无二,独占剑道鳌头。 而立之年的狗爷,经洞庭西去,一人一马一壶酒,开启了三年的列国周游之路。 他一路由湘入蜀,先后力挫乞伏坤圭与韩立、茅十八等一众成名剑客,而后在大悲寺问鼎释教,于九天浮屠塔力战五百禅僧,一剑斩袍四百八,逼得三戒大师披裟持杖亲自应战,与狗爷手中春风得意剑打了个平手。 自此,江湖之中的剑客中,唯狗爷与李承影独树一帜。 只是,这两位年少成名的剑客,却从未交手,有关二人剑意与剑道谁人更胜一筹,天下十多年间未有定论。 彼时天下,可执剑道牛耳者,非狗爷与李承影莫属! 此二人,成名至今未分高下,不失为一个遗憾! 明知山一行后,狗爷的剑势剑意已炉火纯青,若非云海仙宗之行挑战董如风无疾而终,狗爷或不至志得意满回珞珈山,因锐气太盛,错失入圣的绝佳机会,断送了大好天资。 林玉秀,风必摧之。 “情情爱爱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狗爷的嫂嫂,会比韩寡妇俏?”陆尧捏着下巴望着天际快速聚集的密云,一脸不解与不得其解的复杂表情。 多情剑客无情剑,无情剑伤有情人。 “剑是杀人器,杀意由心起......或许狗爷与李承影的剑道不同,但出剑之人,由不得半分感情困扰!”无关剑道,张麻子眼中的剑,只有肃杀! 初入修行,初学真灵外放,我对剑道知之甚少,领悟不够,尚不敢与张麻子狂悖论剑道,不过我也有一些自己的看法:“不管是冷漠无情,还是有情有义,凡事总得区分情况......李剑神若真能冷漠无情,应该一剑刺破柴夫人的心脏,他自废双眼,不为繁花遮望眼,未必就不是自欺。” “心中有桎梏,剑便难以所向披靡!”张麻子语气阴冷,目色沉沉道:“无关对与错,人一旦握了兵刃,入了江湖,世间纷扰就接踵而至......剑道于心不于手,可别人的刀剑未必长眼睛,有分寸......所以想要活着,刀剑相向,就必须有一人要倒下!” 如果在实力相当的情况,我与张麻子刀剑相向,我绝对是那个率先倒下的人,而他绝对傲然而立,活到最后。 我终究成为不了一个杀伐果决的剑客,不知这是剑道之幸,还是世道之悲? 这个问题,同样无关对错。 剑随人心,有时又未必事事如人愿。 狗爷十年前在珞珈山祖祠为破陈规旧念,敢以大盘修为越境战自家天人级别的老祖,不惜折了春风得意剑,境界大退,这是何等的勇气与胆略,这样敢爱爱恨的有情之人,我心中除了钦佩,别无其他! 冲冠一怒为红颜,不惜折剑葬落花。 天人一指断春风,断的又何尝不是狗爷意气风发,春风得意无往不前的志得意满? 那一场实力悬殊的抗争,狗爷不但毁了手中之剑,更毁了心中的锐气。 难怪不拘一格的狗爷会创出“一剑和稀泥”这等令人闻所未闻的稀奇古怪剑招。 人生如烂泥,可不得一剑和之! 也难怪他会认为心中有剑,无敌于天下,别出心裁,自创一招天魔大幻,心之所向,剑由心意而出。 大开眼界的众人瞧着天色暗淡,不由缩着脖子后怕聚拢,目光惊惧。 望着以清风明月楼为中心上空的密云形成乌云盖顶之势,我和陆尧也是后背生汗,不由生起一丝担忧。 入圣与止步圣人,纵然与圣人境界存在一线之差,便是一道小小的灵力护盾,都是实力上难以逾越的鸿沟,何况狗爷体内暴涨的气势,看似入圣,其实与圣人境界才会产生的灵气铠甲存在巨大悬殊的气势,足以说明他的修为,仅仅是接近圣人修为。 张麻子方到此时才看出狗爷端倪,剑眉之上蹙起一道道褶子,十分不解。 “按狗爷的声势,明明已是圣人境界,可周身灵气汇聚的状态,又非灵气铠甲,这中诡异情况实为少见。” 同样诧异的还有陆尧,他端看狗爷的架势一时双眉一紧,蹙成一道细线,挠头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嘴巴里蹦出一句:“这小老儿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严阵以待的郑太白面色稍改,充沛的灵力自身体游走,跃出手掌之中。 郑太白浑身散发着森白肃杀的气势,充盈的灵气将其周身瞬间包裹,好似一道天然屏障,坚不可摧。 “寻欢兄,既已入圣,何不就此破瓶颈,朝无距境界更进一步?” 郑太白虽为一介儒生,却也有着过人的实力与天赋,否则他何以拥有坐镇清风明月楼六层的资格。 “圣人与我如浮云,不入也罢......”狗爷付之一笑,须发飞扬,淡淡道:“当年我便说过,不为圣人,便做妖孽......所以太白兄不必手下留情,你我全力便好,只求打个痛快,也算检验我这十年有没有荒废!” “你我胜负,只在一剑!” 郑太白点点头,不置可否:“求得寻欢兄十年一剑,何其幸哉!” 手中无剑胜有剑的狗爷气势于此时再起,浩然剑气自周身怒放,舒尔洛河水面忽然暴涨,三丈剑气水逆流,洛河之水凌空而起。 望着洛河之水宛若瀑布倒流天上,众人惊得眼珠子险些从眼眶中掉落。 “以洛河为剑,破虚空而来,郑太白接剑!” 喝声又起,滔天河水被巨大灵力牵引,自狗爷身后涌入半空。 我凝眉细细观之,躁动四溅的水花竟如同一柄柄银光闪闪的袖剑,蕴含可怕的毁灭力量。 郑太白望着盖顶乌云与洛河汹涌的湖水,面目不由一紧,这阵势怕是连他也是头一回剑势。 一捋长须,郑太白身体陡然攀升,宽大的袍子在半空发出猎猎声响,如迎风旌旗般飘然。 陆尧瞧此情形,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喜悦,拍手叫好道:“这一剑的气势可比一剑和稀泥强上百倍千倍,以整个洛河之水为剑,还不把天下剑客惊得不知如何寻剑道练剑,改学刀法!” 我见张麻子看着狗爷的剑意剑势默不作声,眉宇间似有忧色,小声问了句:“狗爷这招天魔大幻,有没有取胜的把握!” 张麻子先是点头,而后又奇怪地摇了摇头,令人不解其意。 “狗爷明明距离圣人只在一念,他却不入圣人境,以圣人修为战圣人,反而采取越境之举,实在让人……” “实在让人看不懂是不是?”我接过张麻子的话,望向天际之中愈发焦灼的二人,稀松平常道:“狗爷向来不按常理出牌,他的想法若是能被我们猜透,那才奇怪。” 张麻子忧色更盛,语气略显凄凉道:“以大盘修为使出圣人境界的剑意剑势,意味着燃烧生命……狗爷似乎不是为战,在我看来更像是完成某些夙愿,追寻一种解脱!” 第41章 破甲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郑太白是天下公认的五大圣人,大周王朝早入册的强者,实力之强,非同一般。 坐拥天人供奉,至今只被一人触怒的那位世间第一强者,乃珞珈山宗祠内早不问世事,安享天年的老祖。 当年,初入大盘境的狗爷连自家老祖都曾持剑相向,如今重回大盘境界,于此境界根深蒂固,与圣人修为只隔一线的他,还能在郑太白面前生怵? 在很多人看来,包括张麻子,他们并不认为狗爷有与圣人叫板的实力,或许他有这份底气,但这份底气有且仅限于他十年前锐气正盛时,与天人一战积攒至今的迷之自信。 在我看来,狗爷完全有天赋和机缘逾过境界门槛,成为灵犀一指断苍山的圣人,只要他愿意,便是临战状态,他也能顶住九天雷劫蜕变肉身,从此免受生老病死这等衰败疾苦。 然而狗爷的选择却是燃烧生命,彻底断了自己破凡入圣的机缘,不免令人唏嘘。 “这样做值得?” 郑太白的声音充满不解与惊诧,或许是因为二人久别重逢,亦或他一生与人交手无数,却从未遇见狗爷这样的疯子。 “我只想告诉世人,无论曾经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想回来,便随时能回来!” 狗爷表情平静,没有和郑太白讨论值不值得,手臂顺势挥斥,洛河之水直灌天际,助他浩瀚剑势破空而来。 “剑起!” 沉声一落,狗爷身后的洛河之水恍若瀑布从天而降,银光闪烁的剑影生成无数道错综复杂的剑势。 无数柄水流汇集的剑影挟着难以想象的速度与力量,与阴翳天空中的云层汇聚在狗爷身后的半空之中,然后骤然静止。 见到此番阵势,郑太白似乎意识到狗爷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顿时严肃起来。 “好一个念力御物于心,郑某人今日领教!” 说话间,郑太白的身前仿佛出现了一道无形屏障,森森灵气环绕,宛若一道水晶铠甲的灵力又形成一道坚韧的护罩,看得书楼下观战的围观众人眼花缭乱。 “狗爷真不简单,竟以整个洛河的水化形为剑,这得多少柄水剑纵横,才能破了郑太白的灵气铠甲!” 狗爷的剑意旺盛至极,气势也到了恢宏的极点,这一剑的威力,便是我这个刚踏入修行之路蝼蚁,都能感知到其恐怖力量。 如瀑水幕以遮天之势悬浮在半空之中,汹涌入霄的洛河之水密密麻麻,水流生成无数柄剑飞旋,显得格外森然。 这个画面真的很令人震撼! 剑雨侵袭,没有任何征兆,全凭狗爷一念之间。 不多时,悠悠剑声四起,从如幕的窜天水流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好似千万支银头羽箭,直刺向郑太白。 郑太白眉头微蹙,激催灵力护身的同时,右手食指与中指于面门一竖,在念力与感知达到某个极佳契合点时,他双目突然圆睁,用手指在面前画了一道诡异符文。 无数柄水流飞剑在天空中不断飞舞,速度奇快,剑的轨迹更是难以捉摸,舒尔直刺,舒尔飞旋劈砍,如游龙肆意狂舞。 符成,如一张蕴含可怖灵力的大网罩在郑太白的头顶之上,远远观之,好似一道灵力盾牌。 剑雨袭来,郑太白挥手操控符文大网进行阻挡。 剑雨来回穿梭,激起万丈水花。 水花炸裂瞬间,闪烁朵朵晶莹剔透的水珠。 水珠飘落,如陨落流星,速度极快,看得众人心惊胆战。 就这样不厌其烦地来回拉锯,无数剑雨被郑太白的符文击落,瞬间炸裂成水花。 水花四溅,又在狗爷超强的念力控制下再次汇聚成水流,继而再次变成水剑,循环往复。 狗爷的攻击华美纷呈,以水铸剑本就惊艳众人,更何况是以源源不断的洛河水流为剑,控制无数飞剑劈砍郑太白的灵力铠甲! 狗爷的念力疯狂疾出,隔着百丈的距离,强悍且精确地控制飞剑的毁灭力,丝毫未有半分怯懦。 单是这份与圣人交手的底气,怕是天下很难再觅出第二人。 剑气纵横,剑影不停闪掠,看着剑光纵横的天地,震撼令我无以言表。 不足半柱香时间,郑太白引以为傲的符文大网终究不敌狗爷凶悍的剑意,最后化为虚影而消散。 而此时的狗爷剑势丝毫未减,反而势气更盛。 郑太白没有被狗爷绚丽的剑势扰乱心神,相反的他也越战越勇,只是被狗爷的飞剑包裹之下,周身的灵力护罩被无数柄剑反复劈砍,一时他没能想到更好的应对手段,只得眼睁睁看着护罩之外的飞剑,一点点消耗他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 郑太白没有乱,而是继续凝神汇力于右掌,而后用左手从胸前取出一部卷轴,以迅雷之势快速在卷轴中徒手画出一道诡异的符。 水声哗哗,剑声呼啸,不停地轰击和消磨郑太白的灵力。 如此反复劈开和撞击,洛河之滨一直到清风明月楼,连连传来沉闷如雷的强大撞击之声。 流云如水的天幕,无限剑意倾泻而下,被这份永不停歇的剑意搅得实在被动的郑太白再次拆招,这一次他在卷轴中画了个烈火熊熊的熔炉。 无论狗爷的剑势如何夺目,只要他的剑进了郑太白以书画化境的卷轴里,无论多震撼人心的剑势,都能轻易化解。 狗爷见状,并不拖沓,剑势一变,合万千水剑为一剑。 听着滔滔水流汇聚的声音,声势浩大的气流在天空凝聚,狗爷气色微变间,无数剑意合为一剑,手起剑落,郑太白催动的卷轴,连同卷轴中的熔炉瞬间湮灭。 这一剑毁天灭地,甚至没有一丝犹豫和拖沓,不但破了郑太白的防御策略,更是毫不拖泥带水地劈开了灵力护罩。 “砰!” 天空一声巨响,炸裂之声惊的众人面露震撼与激动。 水幕巨剑携摧枯拉朽的恐怖力量继续盖顶而来,重重砸击在郑太白的肩上。 巨剑砸下,强大的压迫力随之而来,这位入圣已久的书楼鸿儒,天下儒道至尊,便是众目睽睽之下被只有大盘境界的狗爷全程压制,纵是全力反抗,也无济于事。 若非郑太白有最后一道灵气铠甲护体,或许郑太白早已落败。 剑在肩上,身为儒道至圣的郑太白一时竟毫无反抗之力。 “天下剑道,可执牛耳者,而今只有狗爷与李承影!”这份肯定与判断来自同样痴迷剑道的张麻子。 陆尧看着全程被压制,几乎没有多少反抗之力的郑太白,冷嘲热讽的感慨着:“我以为圣人修为,有多可怕,还不是被这区区大盘境的小老儿吊打!” 听到陆尧这话,我也是哭笑不得,今天倘换成狗爷全程被郑太白压制,这厮指不定说出怎样的难听之言令狗爷当众难堪。 天空之上,在不远处观战的道人与面色深沉的无须中年人此刻正在交流着什么,我瞧着一旁的梁破只有陪侍的份,不敢插话,便知这二人的身份定不同凡响。 狗爷此战惊动全城,国公府的下人奴仆无不目色惊惧的凝望着天空之上的自家大爷。 郑北游颇为殚精地望着自己的大伯,国公府与这栋书楼所承载的期许寻常百姓或许不知,但他和幻剑书盟的儒生们却心知肚明。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对于国公府的这位玄孙而言,扫天下之良策在书中,在这一方书楼里。 儒教先贤曾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书楼承载的不是郑家,乃是天下读书人安民济世之志。 藏书无数的清风明月楼,是天下儒生心中神往的圣堂,这位坐镇书楼的儒道至圣,便是天下仕子的魂! 然而天下儒生的魂,在一声破甲声中碎裂成渣。 “咔嚓!” 细微脆响自半空传来,如水晶般剔透,蕴含强盛抵挡之力的灵气铠甲,竟被以洛河之水幻化的巨剑压迫得直接开裂。 众人瞬间愕然,连张麻子也面目具惊,一脸的难以置信。 想起交手之前,狗爷的狂言,谁人敢再认为狗爷狂悖无边。 “只此一剑入江湖,谁人敢称使剑仙?” 裂痕由郑太白的左肩弥漫周身,而后彻底炸裂,铠甲碎裂坠落,好似琉璃闪烁冷冷亳光。 这一瞬,我从郑北游的眼神里看到了失落、茫然...... 这失落,尤胜当日花舫诗会他当众向我认输,比起那一晚的颜面大跌,郑家儒道至圣郑太白这一败,失的更多是天下儒生仕子对国公府文治天下,扶大厦于将倾的信心。 若是圣人对圣人也就罢了,可狗爷以大盘境修为硬生生将郑太白压制,还一剑破甲。 这份落差,让信念崩塌,让圣人坐镇可安一方天下的认知和笃信之心,随之崩塌。 第42章 区区十一笔画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如果说狗爷当日一剑和稀泥,引得天象陡变,剑势轻起风云变色,只是显露雕虫小技。 那么,此刻在清风明月楼同郑太白一战,却是名副其实的强者对决,况且还是越境压制,郑太白从始至终毫无招架之力,这份强悍,恐怖如斯! “狗爷......这是胜了?” 我有些难以置信,瞧着陆尧欣喜若狂的表情,我又撇着脑袋望向张麻子。 谁料张麻子在我撇过脑袋后,冷冷冒出一句:“他的剑意远没有达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只用了八分实力!” 遥想当年珞珈山惊天一战,狗爷一剑斩虚空,斩落满山樱花,满天花雨,与自家老祖全力抗争,可谓全力以赴。 十年风雨,人心剑意很难再胜当年。 我很清楚张麻子口中这个“他”指的是谁,我稍敛愕然:“照你的意思,狗爷这都没有使尽全力?” 修为至臻,决胜往往一瞬之间,狗爷万万不会有轻敌的心思,何况与之对战的是实力同样深不可测的儒道至圣。 “他或许已经意识到自己即将日薄西山,所以想燃烧生命,透支身体中的灵力,可又不敢全力以赴,深怕身消道陨。” 为打一架,索取圣人精血,把自己整嗝屁了,一命呜呼,岂不被陆尧笑掉大牙,在桃柳巷贻笑大方! “也可能全力以赴,也只能使出当年八成的水准!”看出些端倪的张麻子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狗爷这招天魔大幻,以洛河为剑,威力确实大得惊人,普天之下,能接此招的强者屈指可数。” 我抬头望向天际之上看热闹的几个黑影,用胳膊肘戳了戳张麻子,示意他往我手指着的方向望去。 “那边凌空立悬,手持拂尘的道人,以及他身旁面相阴柔的中年男人,是不是狗爷的敌手?”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张麻子淡淡瞥了一眼:“以我目前的修为和灵力感知水平,尚难以探查那二人的修为实力,不过能够以寻常气息行走却不被人探查到真灵修为,这样的人多半也是妖孽般的存在!” 有了张麻子这句话,我更加笃信帝都之中卧虎藏龙,非但整个暗流涌动的帝都,单是云龙混杂的桃柳巷就足以令我咋舌。 天空之上,落败已为定局的郑太白面色微沉,黯然地望着周身碎裂的灵气铠甲,失落道:“我败了!” 承认失败需要勇气,至少在坦然接受现实这件事上,国公府的男儿要比神将府世子显得坦然许多。 “强者对决,心无桎梏......读书读出个圣人境,普天之下,也唯独你一人,仅凭这一点,足以看出你的心境!” 狗爷没有趾高气昂对郑太白一番说教,也未自我标榜自吹自擂,他指了指看热闹助威的我们,他对郑太白袒露心扉道:“今日叨扰一战,其一是为取一滴圣人精血,破除陆尧小儿的厄难之体,其二是为引旁边两个少年入江湖......所以今日一战,我带着必胜的信念,一剑既出,向死而生!” “所以......还是我败了!” “没有败,又何来的胜......圣人如何,还不是肉体凡胎的世俗人,是人就不可能永远屹立不倒,与天斗、与地斗,看似乐此不疲,其乐无穷,斗来斗去,又能如何?” “成圣脱凡,成为天人又能如何?活着的永恒不在赢,活着只为顺心意。”狗爷说话间指了指我,对郑太白语气平和道:“这个还是下面的那个年轻晚辈让我明白的道理......大道随心,一切顺心意便好!” 郑太白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望向了与我同龄的郑北游,又俯瞰了一眼我和张麻子,暮气沉沉道:“想必这两位少年,得了你的真传。” “今日一战,既是我重回巅峰,亦是我衰退之始......让我以如今的心境挑战不可一世的李承影,非得拼杀出一个剑神名头,已不切实际......有了衣钵传人,从此世间纷扰,从此由他们决定!” 狗爷此举倒是落得个清净,却在这一刻将我和陆尧推向了不利的局面。 这要是被人知道我是狗爷的衣钵传人,那些想要踩着我的肩膀成就江湖盛名的修士,还不得把桃柳巷的青石板踏出个凹坑! 张麻子仗着手中有一柄八钱桃木剑或许无惧蓦首境之下的高手,而我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蝼蚁,可还未到那种可以仗剑天涯,所向披靡的至深至臻境界。 狗爷这时怕也没有考虑到我的心情,他一甩衣袖,退去凶悍剑势,动作犀利且潇洒自如。 洛河之水骤然回落,挥袖之间,如幕潮水轰然坠入河床之中,发出一阵阵轰鸣。 水声激荡,我脚下的大地为之一震,河水如柱重重砸下,惊涛拍岸,吓得众人纷纷回首张望,瞬间瞋目。 原处观战的黑影见狗爷剑势已收,身体之中的暴虐之气荡然无存,也相继拂袖而去。 败给一个修为实力不如自己的狗爷,郑太白虽说有些挂不住圣人的脸面,可这位早年能够在天人强者面前一剑飞天劈天柱,御剑与自家老祖于珞珈之巅过招数十回合的狠人,也绝非天下那帮整日以真人自诩,才摸到圣人门槛的寻常苦修之士所能比。 何况这位狠人的剑道完全靠自悟,与李承影同为天赋异禀的天才,行事手段也是不拘一格,这样的强者若是一抓一大把,人人都能在他这位儒道至圣面前找回昔日荣光与破败中崛起的信心,那他这个儒道至圣还不得找块豆腐撞死,早死早超生。 所以,只要内心足够坦然,这一战即便是败,也虽败犹荣。 只是今日这番景象,或许国公府这位失望之极的玄孙并不这么认为。 也难怪,夹着尾巴多年,一直谨小慎微于京都养精蓄锐的郑北游,以及郑北游幻剑书盟之中招揽的饱学之士,受尽忍气吞声的憋屈,确实需要一份底气支撑着他们的信念远行。 可惜,江湖是个从不讲究同情就可获得世人怜悯的地方。 江湖不相信眼泪,不接受同情,这里只有残酷与纷争,甚至是杀戮! 狗爷打架的势头一收,再次饮酒为乐,酒不醉人,无处可诉的纷扰江湖最是令人头昏脑涨,醉意熏熏。 自己喝得痛快之后,狗爷又将酒葫芦递给闷闷不乐的郑太白:“酒是好东西,能麻痹人的痛苦,消除人的无尽苦恼......” “慷当以慨,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大醉!” 江湖一壶酒,饮尽漂泊心酸。 辛酸只得揣心里,何处与人言? 郑太白望着狗爷递过来的酒葫芦,眼中犹豫片刻,似是经历了一番内心斗争。 他接过酒葫芦一通畅饮,将落败的失意随即抛之脑后:“今朝有酒今日醉,管他明朝不明朝!” 娘亲在世时嘴里常念叨:有些事一旦选择破罐子破摔,就会发现整个世界豁然开朗。 我不知道郑太白是不是深受狗爷的感染,瞬间明白了这个道理。 不过狗爷却把输赢看得极为平淡,语气中充满苦难过后对人生的感悟。 我本不喜欢别人对人生侃侃而谈,不过狗爷的话简单却不失睿智。 “放下”二字,区区十一比划......可真要放下,有勇气放下,世间能有几人? “人不推窗户看世界,怎么山河多妩媚?” 深谙此理的郑太白借着酒意嘴中喃喃:“我看山河多妩媚,山河看我应如是!” 两人共饮一壶酒,你来我往,颇有几分挚友相逢话平生的那么点意思。 狗爷虽平日看着醉意熏熏,可脑袋里盛的却不是水和面粉混为一团的浆糊。 瞧着方才全力以赴交战的二人,这会儿又开始推杯换盏,犹若悬河聊“放下”之类的开导箴言,没啥耐心的陆尧扒开上衣,走到人群中最醒目处高声道:“狗爷,我身上的幼蛟该如何唤出?” 话音刚落,郑太白白衣挥斥,右手指尖飞出一点肉眼不易觉察的鲜红如豆的血珠。 血珠飞射而来,以一道优美的弧度从清风明月楼的高处落下,从走众人好奇的目光间飞掠而过,直接穿透至陆尧的腹部。 感受到强大的血脉引诱,一条暴躁幼蛟在陆尧腹部游动至胸膛,而后不停地在他身体中游走。 伴随着剧烈震荡,陆尧身体猛地颤抖,整个身体在一阵痛苦中青筋隆起! “呃啊~~~” 随着一声歇斯底里地嘶吼,那最为活跃的一只幼蛟又从陆尧的周身躁动起来,直至被他体内的磅礴力量牵引,才缓缓地游向他的左臂。 “出来!” 五指猛的弯曲,一股强劲推力促使那只游动的幼蛟很快安分下来。 不多时,幼蛟自陆尧掌心而出,如徐徐蒸腾的黑雾缭绕,便又是一只通体黝黑的幼蛟出体。 此蛟自陆尧身体而出,他快速取出一把匕首划破手腕,只见手腕处鲜红的血液如泓泉倾泻,浇灌在一个漆黑的龟筮内。 嗅到浓烈的血腥,幼蛟扭动尾巴至龟甲中快速吮吸血液,发出细微的咋嘴声。 头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幼蛟显得尤为兴奋,在陆尧的龟筮中不断游动身体,探出带有犄角的小脑袋。 看着十分有趣的幼蛟,我欣喜感慨道:“这小家伙好可爱啊!” “可爱?这小东西有朝一日化形为龙,翻江倒海的时候,你就不会觉得它可爱了!” 第43章 上山人与下山人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张麻子之所以产生如此大的反应,并非没有来由。 鼋头天师府曾有位六钱天师豢养过一头四阶灵奎,为压制这种奎蛟狂躁兽性,那位六钱天师每月以精血豢养,长达三年未曾稍怠。 此兽生性温和后栖息于太湖诸岛,有一次受扰于渔人来往船只,致使性情狂暴,在太湖沿岸掀起狂风骤雨,引得吴越菏泽之地暴雨连连,百姓怨声载道。 这位六钱天师闯下大祸,一时竟无法降服,最后此事惊动天师府,集结十二位六钱天师才得以将其降服,由此可见灵兽并不能以貌取之。 我曾在《山海图志》中看到过有关蛟的描述,蟒修千年可应时化蛟,蛟豢百年可化龙。 等到陆尧龟筮中的幼蛟化龙,那还不得呼风唤雨,引得山呼海啸! 想到陆尧体内有九条幼蛟,若有朝一日九蛟出体,陆尧摆脱厄难之体,待到幼蛟化形成龙,有九条蛟龙唯命是从,陆尧振臂一呼,岂不是可以在大周境内横着走! 纵使放眼整个天下,也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凝望着陆尧割腕,用鲜血喂养出体幼蛟的认真模样,郑太白神色略显惊讶,恍然绵声道:“九蛟缠身,厄难之体......他就是当年在弱水河给泥菩萨扶娇八百步......助泥菩萨脚不沾水降孽龙,那位渭国派往泾国为质的少年?” “是那为质少年的孩子!”狗爷吮了几口酒,面色微红:“太子丹在泾国不堪受辱,早已乘黄鹤而去!” 似乎想到了什么,郑太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他终究没有戳破那层不为人知的窗户纸,狗爷也没点破有关陆尧身上的不堪回首往事。 两人你来我往,畅叙幽谈喝酒时,韩寡妇在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 有关韩寡妇与巷中说书先生和不二姑娘的关系,陆尧不久前跟我提及过,他之所以借着狗爷登书楼挑战郑太白,大张旗鼓给他助威,其实另一层目的是为说书先生的冒险企图打掩护。 与其说是打掩护,倒不如说是顺水推舟送人情,至于陆尧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只字不提,我也实在猜不透也想象不出他究竟盘算什么? 陆尧体内的一条幼蛟经圣人精血唤出,又割腕输血喂养,他的气色瞬间白如面团,几无红润血色,摇摇欲倾的陆尧盘膝而坐,开始调理自身状况。 今日之场景,巷中百姓可谓大开眼界,黑悍妇做梦也没想到邋遢比乞丐强不了多少的狗爷,竟是珞珈山那位年轻时英俊潇洒,名满洞庭的少主,而且其修为竟然再回巅峰,今日与郑太白一战,竟不落半分! 再看整日惹事生非,弄得整个桃柳巷鸡犬不宁的顽劣少年,身体中豢养的幼蛟,竟然出体便要饮人血,引得在场众人啧啧称奇。 这时看到陆尧面色白若死鱼肚皮,我隐隐有些担心,想上前探查陆尧情势,看是否能为他尽些绵薄之力,张麻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阻止我道:“幼蛟携精气出体,身体出现不适是正常现象,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搅扰。” 张麻子说话间,握紧手中桃木剑,上前守在陆尧身旁。 我看陆尧的手腕仍在流血,而那刚出体显得有些惊恐胆小,所在龟筮之中的漆黑幼蛟这时已经探出整个身子,将嘴巴贴到陆尧割腕放血的位置牟足气力吮吸,实在担心这个小家伙太过贪心,把陆尧吸个气血衰竭而亡。 “不用担心,待这幼蛟喝饱陆尧的血,熟悉他的气味后,就会把陆尧视为自己的亲人,这是以血确定关系,是必不可少的一关!”张麻子对陆尧以及幼蛟的状况盯得很仔细,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这小家伙哪天化蛟为龙,该不会像天师府那头四阶奎灵一样翻江倒海,涂炭生灵吧?” 瞧着头顶犄角,歪着脑袋审视周围,带着几分怯吟吟的幼蛟那副人畜无害的可爱模样,我实在难以想象这家伙哪天变成蛟龙,该是一副怎样可怕的模样。 “天师府当年那头四阶奎灵并非出娘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人类,它是幼年时期被一位六钱天师豢养,和这以陆尧身体为宿主,出生第一眼便看到他,饮他鲜血的幼蛟不同。” 听到这话,我终于松了口气,可我胸口吊着的这口气还未完全舒缓完,张麻子语气一变。 “天下豢养灵兽的修士不计其数,所以豢养之法出现偏差,造成恶果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因此这只幼蛟将来会变成何种心性,是否会引起轩然大波,为世人所不容,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有关灵兽幼时性情温顺,待到成年时性情暴躁的事例我曾经也听说过不少,当然那时以学业为重的我未曾亲眼目睹,大多只是道听途说。 听闻董如风的坐骑花臀毛驴就是一只性格极为狂暴的灵兽,奈何这只灵兽的主人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善茬,将这头癫狂畜生打瘸了一条腿之后,这只灵兽从此性格温顺如小白兔,否则这等早已晋级六阶的灵兽,哪里会逆来顺受,托着董如风行走三山五岳,周游列国。 这件事使我现在认识到实力的重要性,若是自身修为不足以压制灵兽,反而适得其反,容易被灵兽所伤。 释教的三戒大师早年在明知山大悲峰给三千教众传道,山林之中不堪弥陀之音烦扰的八阶青鸾,一怒之下张开血盆大口吞了数千教众。 彼时的三戒大师已位列五大圣人,可惜全力一战,还是未能营救教众于危难,最后迫不得已,只得将那只八阶青鸾镇压在九天浮屠塔下,以求每日诵经说禅能化解这只灵兽的狂躁兽性。 由此可见,灵兽一旦蜕变进阶,随着实力的增强,性格也会随之狂暴,比起人类的自控,缺乏自我约束和牵制力的可怕灵兽,随时能爆发出毁天灭地,且人类强者甚至都难以收拾的残局。 以陆尧目前的状况或许还能让幼蛟安分守己,待这幼蛟一日日蜕变成长,往后陆尧能否以主人的身份全面压制甚至是驾驭,我对此充满了怀疑。 不过,有狗爷在,我的担心或许多余,况且随着幼蛟的成长,张麻子的修为也会与之剧增,即便是陆尧降服不了,也有狗爷和张麻子这样的狠人牵制。 待陆尧恢复到正常气色,狗爷也没再与郑太白推心置腹,一个华丽身法潇洒地落地,独留一群本为狗爷助威,实则已经目瞪口呆的巷中百姓愕立当场。 大功告成的狗爷身形落地的刹那,撩了撩缭乱蓬松的头发,张麻子架着身体依然有些虚弱的陆尧走在最前,我与狗爷并肩在后,等到人群让开一条狭长道路让我们通过后,狗爷故作闲庭地拂袖而去,待将愕立目送着我们的围观众人甩在身后,狗爷朝我侧了侧脑袋。 我不解其意,下意识把身子微微移了移,狗爷这时斜眼又瞥向我,小声问:“方才我一招云锥入定之法落地的动作可够华丽?” 我刚才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陆尧身上,深怕他失血过多当场昏厥,因此狗爷从清风明月楼六层高的位置飘然落地的炸裂瞬间,我只在他身体落地时简单瞄了一眼,因此他说的“云锥入定”,我压根不懂这类身法有何讲究。 狗爷见我半天说不出话来,也懒得再从我这得到一些宽慰的回答,只见他挺着胸膛昂首迈步,走路神情好似一只大战得胜的雄鸡回到鸡群,傲视群雄。 我的反应明显有些迟钝,于是一脸尴尬与歉然,只得昧着良心道:“巷中妇人以及平日里嚼舌根的男女老幼无不看直了眼,您今日的壮举可是惊动了东都好些人物!” 狗爷听到这话,自喜更盛:“你以为我在上面与郑太白喝酒聊天真的在开导他,我那是没想好如何潇洒开打,又如何惊艳收场......我总不能脚踏虚空踩穹顶临空对阵,然后身形稀松平常地落地吧......那委实有损世外高人的伟岸形象!” 郑太白若是知道狗爷方才与他攀谈的内容多是昧着良心的狗屁废话,不知道会不会羞愧难当直接撞死在书楼辕柱上。 虽然今日与郑太白一战已经应证了狗爷的实力,并且我也亲眼目睹了这场难得一见的强者大战,但我这时还是没忍住,偷偷在背后白了狗爷一眼。 “您之前不是很不在意别人的异样眼神,只活在自己的快然世界里嘛......怎么今日......” 狗爷撩好了头发,又用不知有没有掏过耳朵的小拇指指甲挑了挑门牙的牙缝,然后又对着自己弯曲的手掌哈了口气。 “哈~~~之前我是不为人知的狗爷。”剔完牙,狗爷直接将手往胸膛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又一本正经跟我掰扯:“现在我是妇孺老幼,人尽皆知的狗爷,情况大不一样......” 瞧着狗爷这副恶心人的常规行为,我知道他就算重新变成世外高人,也是难改以前的恶习,这才是我熟悉的狗爷! 我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那以后我们该怎么称呼您,称呼您三少爷?” 听我用了尊称“您”,狗爷摆了摆手,显然不习惯这种早已成过往的称呼,或许他不想再勾起记忆里最难抹去的那段辛酸过往。 我受意自语:“得,我还是继续称呼您狗爷吧!” 事实上,还是狗爷喊着亲切。 等到我们渐行渐远,回首时人潮已陆陆续续散去,狗爷回到院落,前脚刚踏进门槛,他就对我和身后的张麻子道:“今日我虽重回昔日巅峰,却难以在修行一途更上一层楼,这就意味着从此此院再无安宁......这方院落的门槛也迟早会被人踏平。” 张麻子闻言,当即应下狠话:“有人敢在此地寻不快,我便替您先扛!” 我觉得狗爷的话有些危言耸听:“以您今日的神威,天下还有几人敢再寻您的不快?” 狗爷没有自满,神情稍显落寞道:“别看我今天大放异彩,光彩夺目,可我如今是个下山人,他郑太白虽然落败,却依然于儒道修行中稳步攀登的上山人,也迟早会登顶......” 狗爷继续躺在藤椅上,一如往日那般慵懒惬意,见我面色有些担忧,他又对我和张麻子道:“不过你们也不必杞人忧天,和郑太白相比,你们二人同样也是上山人!” 第44章 春风忒不正经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清风不识字,无故乱翻书。 这风若是翻了别的书倒也需大惊小怪,偏偏这风忒不正经,好端端吹走了清风明月楼六层那卷《江山美人图》! 只是清风固然不识字,可书楼藏书十万,何故只吹《清风明月楼》这一卷? 这卷造成蛮夷祸乱的天下第一名画,随周哀王迁往东都时险些遗失,几经辗转交由清风明月楼的鸿儒至圣看管已逾三年之久。 引起祸乱的美人图,酿成诸侯离心,蛮夷东侵的大祸,险些造成大周王朝三百载基业分崩,这卷由儒道至圣与不下六位鸿儒坐镇的书楼,一卷如此特殊的画卷竟凭空在书楼六层消失,这事不但在东都市井引起巨大议论,连宫闱之内也掀起一阵甚为激烈的口水战。 出了这等大事,郑家那位久居书楼,昨日难得露脸与狗爷大战一场的郑太白,轻飘飘地抛出一句“昨日风大,吹走了那卷美人图......” 此话非但没有化解城中舆论,反倒使国公府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一时非议之声四起。 这种鬼话自然不会有人傻到相信,想凭这样的闲扯之言堵住悠悠众口无异痴人说梦,显然吃惯了大瓜的洛阳百姓也不会被这等牵强理由所搪塞。 百姓尚且如此,朝中那群素日与国公府明争暗斗的错综势力,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墙倒众人推的大好机会。 也得亏这位儒道至圣在王朝之中分量极重,国公府底蕴影响无可撼动,朝堂之上任凭那群别有用心之人口诛笔伐,唾飞如针,纵是上升至人身攻击,甚至是离间君臣之心,郑家老太爷于朝堂之上也是岿然不动,且面不改色垂手而立聆听受训。 不作任何辩驳解释,也不用三寸不烂之舌为自家子嗣开脱,不论群臣际会谩骂责问之声如何狠厉,郑家老太爷默不作声,可谓将“不动如山”诠释得淋漓尽致。 清风明月楼出了如此之大的纰漏,郑太白依然不动如山,既未亲自离开书楼究因,也未发号施令命书楼鸿儒顺藤摸瓜,查寻是何人胆大包天,敢光天化日从书楼偷画。 到底是立国之初就罔替至今的国公府,从上到下出奇地沉得住气,若非郑老太爷掌控大局,以郑北游还未老成的心性,幻剑书盟怕是早已乱成一锅粥。 都说树倒猢狲散,郑家这棵与王朝命运紧密捆绑在一起的大树,究竟何时会轰然倒下,也许还是个不可预测的未知数,但以郑北游为首的幻剑书盟,却并非郑家玄孙所一厢情愿所期待的那般誓与书盟共患难。 《江山美人图》丢失的消息不胫而走,我就听说幻剑书盟的客卿走了大半,只卷席不吭一声走人的还算有些良知,至少没有落井下石。 不过,其中甚者不乏临走时夹带许多书盟摆件陈设,就连郑北游倾尽所有私房月钱置办的桌椅器具也都不翼而飞,可算让这位志得意满又渴望在京都大展拳脚,志在扶大厦于将倾的贵公子看清了人情冷暖与虚情假意! 夫妻尚且本如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是仅凭满腔热血,以利相邀揽获的各方志士创立的幻剑书盟。 因势利导,因利势同样可导,要不然世人常言英雄多为屠狗辈,无情多为读书人。 知晓这些事情内幕的我其实在面对郑北游时有些自责和惭愧,只是我断然没有预料到书楼丢画竟会引起如此之大的恶劣反响。 巴望着广阔碧空,趁狗爷如厕的短暂功夫,霸占着狗爷藤椅正悠然惬意的陆尧,将双手枕在脑后,面对着刺眼但不毒辣的仲春阳光,他微微眯着眼睛,脸上洋溢着运筹帷幄的得意与自满。 睁开一只眼瞥了我一眼,见我风尘仆仆回到院子,陆尧颇为得意问:“外面现在动静如何,是否已经到了满城风雨,乱成一锅粥的地步?” 我如实将国公府的态度复述一遍,又将洛阳城内流传的各种流言向陆尧娓娓道来,可又实在打不起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心情。 陆尧听得很认真,不过我却猜他对洛阳百姓如今议论纷纷的事件早已了如指掌,况且书楼丢失《江山美人图》这件事,这厮参与其中起到的推波助澜作用可不容小觑。 “接下来,你还想整些什么事?” 我的思维频率完全跟不上陆尧,我甚至不认为他来洛阳纯粹是为了逆天改命,摆脱厄难之体。 陆尧这人看似年少,心思却深沉细腻得很,他的每一步看似随心之举,却都暗含着极为巧妙的掩人耳目手段。 陆尧觉察我内心似有一些不满,他这时又睁开另一只眼,用两只眼睛正视我道:“觉得我损人又不利己,十分可恶是不是?” 我嘴上没有这么说,心里确实这么将他定义,况且我从认识陆尧那一刻起,就不曾等闲视之。 既然陆尧已经看出我的想法,我也就没再隐瞒,正视他的眼睛道:“国公府于国于民,并无劣迹和不堪行径......你这样做是陷人于不义!” 对此,陆尧不作任何解释,况且他也用不着向我解释,他轻笑道:“你一定很好奇,小爷明明是渭国押在泾国的人质,又凭什么手段逃离泾国,偏安洛阳桃柳六尺之巷?” 我冷冷回答:“是!” 事实上我好奇的地方有很多,只是一直在背后观察揣测,从没有直接寻问,况且我与陆尧相识结缘实在偶然,在这六尺巷中寻一安身至今更是一个连我自己都深觉不可思议。 这位扬言要打一个大大的天下,逆天改命的渭国质子,其城府深不可测,如果此人谋篇布局没人高人指点,仅凭自己随心所欲便能决胜千里,运筹帷幄,那这样的一个少年,内心蓄力正在谋划一个怎样的局,让人绞尽脑汁也难以想象。 与这样一位同龄人同处一个屋檐,越来越使我倍感压力! 陆尧显然不想我始终在这件事上纠结,于是问了我一个有关他计划之内,一直监视并留意的事情。 “西街的韩寡妇可有异样?还有那个说书先生,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我摇了摇头:“韩寡妇一如既往在卖酒,倒是黑悍妇最近闷闷不乐,肉铺的门开着,却不出摊......至于说书先生,在狗爷昨日与郑太白交战时,并未在助威人群中看到此人。” “方才路过黑悍妇的肉摊,住在阁楼之上的甄夫人偷偷开窗瞄过我一眼,虽然我刻意撇开了视线,但我眼角的余光察觉到此人在盯着我......所以这位甄夫人,会不会也并非谣言所传的那般放浪不堪?” 来到帝都,我看到的人无不隐藏着另一副面孔,隐藏似乎是这里人的基本属性和必备生存之法,可能洛阳不同于鄂州这种弹丸小城,单单是普普通通的桃柳巷,我就已经看不透也摸不透这里的人与物。 我有时在想,说不定整天围着狗爷摇尾巴的大黄,或许都有一张不为人知的面孔! 我本以为陆尧对巷中各色人物了如指掌,可面对甄夫人,陆尧也只有摇头的份。 “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来历,我还没有看出端倪,我问过狗爷,他也实在琢磨不透这个女人的底细,但我敢肯定,这个女人也绝非泛泛之辈!” 整个桃柳巷,除了我这个寄人篱下的倒霉书生是泛泛之辈,哪里还有其他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流落至此? 我现在甚至觉得狗爷豢养的大黄狗都要强胜我几分,此情此景也算应了那句“落魄书生不如狗”的自嘲。 可即便如此,我依然没有离开帝都回鄂州的打算,这里的一切越来越令我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如此之多的江湖人物汇聚于此,乐此不疲屈居于陋室之中。 奇葩尽聚洛阳城,而奇葩中的奇葩却又尽聚桃柳巷之中,这一点更令我想得抓破脑袋,渴望从中寻出点端倪...... 这群人看似自得其乐,可又各怀鬼胎! 这也难怪最近有人感慨洛阳城里有一阵没一阵的春风忒不正经,不仅时常掀起待字闺中的美人珠帘,以及妇人们的裙摆,还卷走了书楼的美人图。 事出有因必有妖,这股忒不正经的风会最终会刮到何时,最后又将吹向何处,我想时间会给我答案。 我望着一脸闲适的陆尧,心中暗暗在想,他会不会就是那个看着人畜无害,实则暗中掀起这阵妖风,又从中驭风之人? 这或许也需要时间才能佐证我的猜测! 第45章 夫人有请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狗爷与郑太白一战名声大噪,实力重回巅峰的消息在洛阳传得沸沸扬扬,与书楼丢画成为京都百姓两大热议话题。 此战过后,陆尧为与幼蛟熟络,以便确立稳固的主仆关系,陆尧没少缠着狗爷给他支招,看他焦头烂额的模样颇有几分初为人父,孜选教子之道,有操不完的心。 此事过后,我和张麻子二人顿时成为桃柳巷的风口浪尖人物。 一瞬间,我们几人都成了聚焦点,尤其是狗爷,再也没人用嫌弃的眼神蔑视他,现如今他可是整个桃柳巷的风云人物。 张麻子为达到早日御气为剑,整日早出晚归,不知是否还执迷于搅扰城外的赤字营,已经可以御气百丈如入无人之境,不被人发现踪迹。 这段时间,我在桃柳巷一时也成了名声在外的徐先生,这得益于我在洛河诗会上大放异彩的表现,也不知是谁在此时散布了这个消息? 此时出名,被人翻起之前的旧账,分明有人在暗中推助,不知想对我进行捧杀,还是纯粹处于推崇。 我估摸着后者的可能性不大,首先可以排除王公望,他这些日子没来找茬我已谢天谢地,他肯把脸丢到地上任人践踏,那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人一旦出了名,哪怕小有名气,也是一件令人烦恼的事。 现在我只要出现在桃柳巷,便有向我颔首打招呼的男女老幼,被这些人左一口“徐先生”,右一口“徐先生”的称呼,我一时也难免有些受宠若惊。 我是个性格平和的人,倒不会为此沾沾自喜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真把自己当成满腹经纶的堂庐鸿儒,以先生自居。 相反,人若无才支撑名望,爬得越高摔得必然也就越惨,高处不胜寒,神将府世子诗会出糗就是一个最鲜明不过的例子。 我原以为平静的日子会持续一段时间,再不济也得三五天,谁曾想我不招惹是非,是非却悄然而至。 国公府遭受群臣口诛笔伐的第二日,院门被一个轻盈的少女扣响,来者是神将府的一个丫鬟。 那模样俊俏可人的丫鬟我曾见过,正是当日我奉父母遗命送还神将府玉佩,在偏听中为我斟茶的神将府仆人。 那丫鬟见了我,脸上噙着一对小酒窝,浅浅一笑如春风拂柳,很是迷人。 “记得上次与见徐先生,您看起来消瘦得好似竹竿,而今不过数月时间,先生看起来健朗不少。” 虽说这长相甜美的小丫头是神将府的一个端茶递水的丫鬟,可常年伺候富家子弟,见惯了达官显贵的锦衣玉食,再来审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普通百姓,那副饥肠辘辘把人折磨成的竹片身躯,怕是未必体会过饿肚子的小丫鬟所能想象的。 数月之前,我随北上难民一路颠簸,从鄂州偏隅之地来到千里之外的洛阳,不知受尽多少苦头,那时的消瘦并非身子骨瘦弱,完全是食不果腹给饿得如此消瘦。 我没有和神将府的丫鬟过分寒暄,直接询问道:“不知姑娘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若非我是读书人,从小受教于先贤古礼,视“人到门前万事休”为处世之道,我压根不想与神将府再产生交集。 小丫鬟今日前来客客气气,称呼我为“徐先生”,显然是受某位府中贵人的特意差遣。 笑不露齿的小丫鬟见我挑开了话茬,于是面含灿烂笑容,微微开口道:“夫人命我请先生过府一叙,还请先生莫要为难小蝶......” 自称为小蝶的神将府丫鬟脸上笑容随风而逝,俏脸之上浮现一抹难以交差的委屈,看得我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你不必为难,我去便是......” 神将府又并非龙潭虎穴,从小丫鬟今日的说话语气和态度,我想这次神将府主动相邀,或许不会向上次一样咄咄逼人,用鼻孔审视我这个独闯京都的落魄书生。 小蝶微微躬身,右手向着院外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为不失礼数,我拱手还了一礼。 向陆尧和狗爷打了声招呼出门,我理了理本就整洁的衣襟,然后又捋了捋鬓角青丝,这才随小蝶移步院外。 门外,端放着一顶轿子,轿夫挺立于轿子四周,看得从未享受如此殊荣的我不由心头一颤。 今时今日,不过数月时间,高不可攀的神将府待人态度天翻地转,真让人觉得讽刺。 如此豪华的轿子我头一次见,绛红色的轿子,金黄色的流苏垂落在四周,点缀得雍容华贵。 轿帘上印满了灵兽与飞禽交织嬉戏的优美图案,一看就是要经过数十甚至上百的匠师设计打造,一针一线无不彰显精致细腻。 轿子的顶部犹如宫殿的蓬顶一样富丽堂皇,正中心镶嵌着硕大而柔白的明珠,阳光洒下,明珠闪烁着夺目的彩光,看着十分耀眼。 看到如此华丽的轿子,再审视四位精壮的轿夫,我当即顿住了脚步。 小蝶见我愣住了,连忙上前掀开娇帘:“先生请上轿,夫人特意交代,不可怠慢先生!” 我没享受过达官显贵的生活,更未体验过被人伺候的感觉,况且我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份配享有这样的待遇,于是我巧言拒绝道:“我坐不惯轿子,桃柳巷距离神将府并不远,不用劳烦!” 表明态度后,我歉意地向四位轿夫拱手行礼,然后便信步向神将府的方向走去。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鄂州距离东都洛阳三千多里我都靠双腿走了过来,桃柳巷距离神将府区区两柱香的时间,不过是多费些脚力。 我实在不是那种驭使人力,贪图享乐之人,这轿子实在提不起我的新鲜感。 轿夫们显然是没有想到我会拒绝坐轿,一个个将为难的目光望向小蝶,想是小蝶具有很高的威信和话语权。 小蝶无可奈何地回了个苦笑,于是只得让轿夫们抬着轿子,跟在我身后。 我率先走在前面,小蝶忙追上来问我:“先生是不是还为上次的事与夫人置气?” “置气谈不上......”我摇了摇头,事实上我也并非是那种容易记仇的人。 我是什么身份? 一个鄂州偏隅之地的穷酸书生。 我虽年少时家道殷实,可一场瘟疫,父母双亡,而今不过是天下万千儒生之中,不起眼的读书人之一,既没功名声望,又无任何过人的本领能令别人高看一眼,说白了就是寻常百姓一个,谈何让神将府的一品夫人高看一眼! “小蝶觉得先生在这数月时间里变化很大,现在整个洛阳城都在议论先生,以及先生院子的人......说先生是文曲星转世,才华横溢,将来定然能够及第!” 大周科举选才有着极为严苛的规定,我若想科举及第,还得回到鄂州参加乡试,县举等诸多环节。 天下儒生无数,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更是不在少数,我能否在鄂州这种弹丸之地脱颖尚且两说,“及第”之说,自然不敢口出狂言。 我没有心思听小蝶的奉承,心中想不明白姬夫人这回“请”我过府出于什么目的。 神将府我高攀不起,上次送还玉佩被姬夫人言语羞辱,使我对此等高阁门阀实在提不起任何兴趣。 我心里堵得慌,于是有一次问:“小蝶姑娘,可知贵夫人邀我入府有什么要事?” 说着,我还下意识摸向荷包,想破财撬开小蝶的嘴,套些有价值的信息。 小蝶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冲我使劲摇头,小嘴微启道:“夫人也是才从少爷口中得知先生诗会的表现......我家夫人出身书香世家,素来敬重读书人,所以邀先生过府一叙,应该是为上次的事聊表歉意。” 聊表歉意这样的鬼话也只能骗骗别人,我却是不信。 我当即宽宏表示道:“贵府夫人严重了,这件事我本就没放在心上,请你直接转告夫人,我陆长卿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如真的只为这件小事,我倒觉得没有必要,也无需如此兴师动众。 我止住脚步准备转身回去,谁知我刚转过身体,小蝶就挡在我面前,张开双臂阻拦道:“先生若是这样溜了,小蝶没法跟夫人交代......” 小蝶只字不提玉佩之事,也未提及我与王西子的婚约,这一点使我断定,姬夫人邀我进府,并非只是看中我才名那么简单。 父母患恶疾去世,根本没来得及跟我详述玉佩之事就撒手人寰,如今死无对证,我打心底觉得没有必要在此事上与神将府再起瓜葛。 事实上以我如今的身份处境,也实在没有资格和神将府谈条件,更何况以神将府的通天手腕,我就算想攀高枝,也得看人家的脸色不是? 这件事想躲肯定是躲不开了,我索性坦然面对,最好能借这次机会,彻底将玉佩之事与神将府来一个彻底的了结。 我没让小蝶为难,又转过身继续朝神将府走去,小蝶则像个跟屁虫,始终跟在我的身后。 几个抬轿的轿夫则跟在小蝶的身后,一路上谨小慎微,深怕做得不被小蝶蛮夷,招来无妄之灾,被数落得狗血喷头。 由此可以看出,小蝶虽然是神将府的仆人,但在神将府之中身份低微或许不低。 作为姬夫人的贴身丫鬟,这位看似娇小可爱的小丫鬟,实则心思细腻得紧,她总时不时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我的脸部表情,然后故意找些话题打消我的顾虑,用可怜兮兮的委屈表情迫使我朝神将府的方向走,这让我有些惶恐,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此行神将府即便不是龙潭虎穴,也绝非过府一叙那么简单,只是我现在所能想到的事,唯有自己与王西子的婚约。 我走在路上,心中在想,既然父母去世前并未告知我这桩婚约,倘姬夫人依然揪着不放,索性就退了这门亲事,以免以后再与神将府闹得不愉快。 穷,得有穷的骨气! 纵然我一辈子穷潦讨不到心仪之人,孑然一身,也不至于丢了文人风骨,做那毫无底气可言的上门赘婿,令九泉之下的父母死不瞑目。 我能想到最坏的后果也就如此,姬夫人就算再鸡蛋里挑骨头,也得有蛋可挑。 我索性将这个问题的立场彻底挑明,顺便立个“休书”之类的字据,神将府总不至于一直揪着此事不放,给自家女儿添乱,越描越黑。 心中愤懑之余,我低头轻叹又自语:“豪门阔宅是非多......往后听天由命吧......” 第46章 条件可以谈谈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相比上一次来神将府,这一回我是被“请”来的,然而我却坐了半个时辰的冷板凳。 偌大的神将府,全凭一品诰命夫人撑着,里里外外大小事宜,也都由姬夫人全面打理,这样一位贤内助支撑大半家业,也难怪神将王符岐能在不惑之年封侯拜将,实力地位在王朝之中无人能及。 “那少年就是昨日越境战胜儒道至圣郑太白,那个猥琐老头的徒弟?” “准确来说,他只得珞珈山那位昔日三少爷一剑真传,我听说那个猥琐老头收了两个衣钵传人......还有一位是之前在河渚之上为母守孝的麻子少年。” “徐先生是个怎样的人?” “很沉稳,至少在性格上我挑不出毛病......能得一剑乱天象的三少爷真传,肯定不只是看中他的才气!” “能将咱们少爷博名的机会抢走,还能把国公府的孙少爷比的没脾气,这位徐先生想必才气没有八斗,也得有个六七斗。” 门外,小蝶和几个守候在厅外的另一个丫鬟小声说着话,我出于礼貌,喝了一口茶,感觉很无聊,就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对着厅内墙壁上的字画,细细欣赏。 自从有了一丝灵息修为,我发现自己的感知听觉比之前突出不少,隔着两丈距离,我依然能听清小蝶和别人的交谈。 “先生有多大了?” “头上还未及冠,应该不足二十,不过我看这副心性模样,应该也快了。” “如此说来,他与咱家小姐年纪相仿。” “可实力却差得远了......咱家小姐得云海仙宗首座紫阳真人的传承,迟早是仙宗长老级别的人物,无论身份地位,在整个王朝都是首屈一指的,他的夫婿绝不可能差......否则老爷夫人会同意?” “我查其气色与呼吸频率,先生与上次来府差别很大,似有那么些灵息修为。” “确实如此......气息虽说是弱了些,但他如今有了高人指点,又得三少爷一道剑意,不知道以后能爬到什么高度?” “这个年纪才开始修行,至今还未能迈入一方境界,想要追赶咱家小姐,实在有些痴人说梦,就算珞珈山那位三少爷再强,珞珈山的底蕴能与云海仙宗比?” “也不知道当年老太爷怎么想的,竟会为咱们小姐定这门亲事......不知道夫人会怎么处理?” “不该问的不要问,咱们做下人的只管做事,莫要嚼舌根子,小心被夫人知道,闪了舌头!” 两人的谈论尽收我耳中,就在我等得有些焦急难耐时,姬夫人终于来到了客厅。 伴随一道吱呀声,房门被缓缓推开。 明媚的光线从厅外洒进来,照亮了厅内的一个角落,也照亮了姬夫人雍容华贵的面容。 先前将我邀至府内的小蝶,此时谨小慎微地立在姬夫人身后的角落,浑身被阴影遮掩,如果不仔细看,甚至看不清小蝶的脸。 我顺着阳光照进的地方望向姬夫人,同时也看向了门外,庭院里树影斑驳,草坪中间栽培了一株碗口粗大的红梅,正值春盛时节,红梅即将凋零,一朵朵梅花之下,娇嫩的新叶已经有铜钱大小,长势喜人。 草坪旁边的石径上跪着很多人,看服饰装扮像府内的奴婢,静谧的气愤里充满了肃杀之气。 这份熟悉而又令人不敢过多侧目静谧,我只简单瞥了一眼,转而将视线又重新拉回到厅内墙壁上的字画上。 神将府的女主人姬夫人,虽出自大周南部督郡的书香门第,可她的几位兄长皆是行伍中人,现如今的地位虽不及神将王符岐,但如今也是朝廷军部之中说一不二,手握实权的要臣。 这也就难怪姬夫人的身上带着很浓厚的肃杀之气,想来能与战功赫赫的王符岐结为连理,又育女有方,说明这位姬夫人不仅仅拥有一副好看皮囊那么简单,定然也是个手段和城府都高到令人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狠辣角色。 神将府治府如治军,两次登门我都能感受到这里的严肃安静,这氛围使向来平和的我感到莫名的压抑,我甚至觉得春日的阳光仿佛都要被冻凝一般,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姬夫人望了我一眼,双眉轻挑,这眼神看着与上次审视我时并无差别。 她的目光从我身上掠过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这身衣服与上次来府时穿得一样,只是与上次相比,我的衣服上多了些灰尘污垢,而这一次则显得清爽整洁许多。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难掩我身上的穷酸气质,有些时候一个人的气质很难再短时间内褪去,纵然一夜暴富穿金戴银,可骨子里的那股自卑,还是会在举手投足间乍现。 好在我从不在意别人的眼神,只要内心足够强大,有时尴尬的未必是自己。 姬夫人看了一眼已经没冒热气的茶杯,眼神中掠过一道惊诧,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我这个穷酸书生竟然对一杯价值三吊钱的雀舌不感兴趣,只喝了一点点。 我记得上次我来神将府送还玉佩,也是在这厅里,小蝶端上来的是一杯上等猴魁,我也只是抿了一口。 姬夫人的惊诧或许是以为我不喝猴魁,怎么也不爱这等普通人穷极一生也难以品上一口的名贵? 其实她哪里知道,我没有贪嘴多品几口名贵的雀舌,仅仅是我不想喝多了中途如厕,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神将府连廊九转曲折,我若是在府里半天转不出来,明天怕是又得成为桃柳巷男女老幼嘲笑的对象,市井百姓的脸变得有多快,我现在可谓门清。 待身着华服的姬夫人在一位头发花白的嬷嬷搀扶落座,我起身向她行了一礼。 “见过夫人!” 我是读书人,在鄂州造册中有学籍,虽算不得功名,但仅凭这一点,我可以不向任何官吏屈膝,这个规矩从太祖时起就已立下,是天下人读书人至今都引以为傲,苦读奋进之源。 所谓天子门生,就是那些获得入册资格的读书人,只跪天地君亲师,这是读书人的特权。 姬夫人款款入座,头顶之上的凤钗饰品发出一阵叮铃铃的悦耳响声,她神情平静道:“洛河沿岸的垂柳我会安排人重新栽培上,小儿不甚安分,我已安排家中老奴,带着他周游列国,历练历练......这些事你觉得可妥?” 姬夫人本没有向我征询的必要,既然她发问了,我怎么也得回应一声,否则缺了礼数。 我的回答简短而恭敬,我微点脑袋道:“夫人的安排自然是公正合理,您不需要向我征询。” 姬夫人端着杯盏的手在半空中转动了一下,抬眼斜瞥了我一眼,想是在观察我的表情。 “你倒京都有多少日子了?” 我老实回复:“两月有余。” 姬夫人抬起头,一双灵慧清亮的眸子始终汇聚在我的身上,大概是在回忆两个月以前见到我时的场景,比起第一次在这里与我交谈,那时的她趾高气扬到了极点,说话的态度与今日相比,判若两人。 “夫人今日劳师动众喊我来府,并非只为给我一个公道吧?” 我的话直接把姬夫人给怔住了。 平日她是府里说一不二的家主,端着一副不近人情的冷漠,府中婢女下人都怕她,没人敢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想是我胆子变大了,也出乎她的意料。 没等姬夫人回神,我又问了句:“近日京都百姓传颂我诗会那晚写得几首诗词,也是夫人暗中出力的吧?” 姬夫人冷冷地看向我,红润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杯,看不出任何情绪道:“公望那孩子从小娇惯得有些过分,所以处事霸道了些......才华凭的是真才实学,那名本就是你该得的。” 其实这名我根本不需要,也不感兴趣,在洛阳这种地方,才名丝毫不顶拳头管用,实力终究才是混迹江湖的唯一准则,其他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您不必责怪公子,况且之前的事我也没有记在心上。” 我替王公望美言,不是为了博取姬夫人的好感,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冤冤相报只会加剧我和他之间的矛盾。 姬夫人阅人无数,洞察人心思不过是一个眼神的事,她冲我摆了摆手:“此事作罢,我们休要继续再提,我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 我点点头,很合时宜地闭上嘴。 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是分寸,又懂得恰如其分的切入话题,姬夫人见我沉默,又顺了些压抑的情绪,这时终于打开了话茬。 “老太爷走得早,没能看到蛮夷被我夫君将他们赶回大漠就咽了气,介于这种情况,有些事情我们还是得聊明白了。” 姬夫人低估了我的心思,也小瞧了我的心胸,我其实并不需要一个交代,他处不处置自己的儿子我一点不关心,有关祖父与神将府定下的婚约,我也是数月前退还玉佩才知晓此事,更没有对此抱有任何幻想。 “还有什么可聊的?” 上次登门还玉佩,我已表明的自己的态度,对于神将府的高枝,我从来打算攀过,更没有借此与姬夫人谈条件。 “聪明人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姬夫人紧绷着的冷脸露出几分笑容,可惜是冷笑,我从笑容里只看到了轻蔑。 “你有什么条件咱们可以谈谈!” 第47章 我娘说的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姬夫人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刻意的盛气凌人,唯独那张雍容上浮现的轻蔑笑容,将厅内的气氛压到了地底。 无论她用身份语气和我说话,我都觉得她是高高在上的雄鹰,而我则是渺小得如同蝼蚁,微不足道。 和姬夫人这种身份的人攀谈,我骨子里的自卑不自觉地钻了出来,即便她没有居高临下看人,我也清楚地保持这份认知。 厅里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阴影里,小蝶投来的眼神很是特别,她冷冷地看着我,似在向我传达着什么,我没有读懂她眼神里的内容,于是继续保持着温和的态度。 我沉默半晌没有回话,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姬夫人毕竟是长辈,我觉得有必要再重复一遍:“我先前就已说过,自己只是送还玉佩,若是您当日不提玉佩背后之事,我想自己这辈子都不清楚这块平平无奇的玉佩竟代表着一份婚约。” “我只想听听你的条件。”姬夫人很没有耐心,语气中已经隐隐透着愠怒。 “事实上我父母直到临终都不曾提及此事,他们大概也清楚我配不上您的女儿,所以母亲临终托我送还玉佩,也一定是想让我退了婚事!” 满堂俱静,所有人用一双如梦初醒的目光看着我。 听到这话,姬夫人激动得头上凤钗叮叮作响,她表情微讶道:“此言当真?” 姬夫人的脸色明显有了些变化,一瞬间厅内的气氛又轻松了许多,难怪男人们常说女人翻脸堪比翻书,此言果然非虚。 为防止我改变主意,姬夫人冲身后角落里的小蝶使了个眼色:“去准备文房四宝!” “是,夫人!”小蝶应声退出内厅,出门快速跑动起来。 见小蝶去取笔墨纸砚,姬夫人的手掌轻轻落在胸口抚了抚:“既然你早有此意,那我就写一封休书,你在上面签字画押即可!” 休书? 大周鼎立至今,从未听闻哪家女子写休书休夫,这事若是传了出去,莫说徐家祖祠清除三代牌位供祭,怕是连我的名字也要从族谱中剔除。 我至今清楚记得家族同龄人之中,有位少年为获县举功名,入赘南塘州牧府为婿,成了毫无地位可言的赘婿。 此人入赘当日,徐家宗主便将宗祠之中供奉的三代先人牌位给丢了出去,其县志、族谱中的相关记述也全部清除。 鄂州此地民风直追东海先贤圣地,对数典忘祖之辈向来绝不手软,父母因瘟疫暴毙身亡,我将其牌位供奉在祖祠之中不过半年,真要被徐家宗主将他们的牌位给丢了出去,我这种行为与大不孝又有何两样? 听到姬夫人的话,我顿时严肃起来:“为何要写休书,而不是解聘文书?” 休书与解聘文书虽然都是主张退婚,二者形式却存在天差地别,无论男女,休书都意味着撕破脸,写休书与解聘文书的一方占据主导。 况且这种向来应由男方起草的婚约,若是变成女方先入为主,则一切都变了味,我想父母在天有灵,也希望徐家出我这么一位毫无骨气的后人。 令徐家不耻,祖上蒙羞的事,我是断然不会同意。 气氛再次变得寒冷起来,姬夫人面容阴沉道:“有什么区别吗?” “事关家族尊严!” 姬夫人与身旁的嬷嬷皆是嗤之以鼻,爆发出忍俊不禁的冷笑,那笑容的背后充满了嘲讽。 “据我所知,你的父母,乃至徐家族人都已丧生在这场瘟疫中,所以由谁来主导这份休书,其意义和结果都一样!” 按照徐家族规,与人定下婚媒之约,交换信物之时定然要立下一份契约,而这份契约通常由男方起草,既然这事善始由徐家先祖主导,善终也应该由徐家来说。 解聘与我无伤大雅,也不至于被人戳脊梁骨说成是数典忘祖,我之所以想到写解聘文书,其实很大程度考虑到神将府的脸面,显然姬夫人没打算给人好脸色。 我冷冷盯着正一脸冷笑与轻蔑的嬷嬷,鼓足勇气起身对姬夫人道:“我把夫人想得太好了,想着解聘文书多少留有情分,不至神将府失了脸面名声......可您似乎并没有照顾我徐家的尊严。” 没等姬夫人开口,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语气冰冷道:“尊严,需要对等的实力。” 嬷嬷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夏秋之际干涸的河床,龟裂得满是裂痕,看着有些瘆人。 她们的语气与脸色,足以说明了一切。 我此刻的心情像洪水冲垮的堤坝,毫无悦色可言,有的只是忍而不发的愤怒。 老嬷嬷看到我的表情,大概是意识到自己不容置喙的语气太过强硬,于是又将微微有些佝偻的身子向姬夫人身后又缩了缩。 “如果夫人做某些事,只为达成这样一个有损他人尊严,又占尽口舌与道德便宜......我决定改变主意!” 我说的是气话,也是在姬夫人面前表明自己的态度。 姬夫人强行压下心中那份已经遍布整张粉脸的不安,尽量语气温和用商量的态度控制着自己的端容:“既然咱们已经聊到这个份上,何必说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气话......在东都说这种话,是很难有出路的。” 读书人的出路,无非就是仕途,自打我来到洛阳,安身立命于桃柳巷,我就已经选择弃文修行,或许做个仗剑走天涯,像花柳诗人秦枫那样的浪子,更潇洒写意。 姬夫人根本不清楚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也很难想通一个执拗的读书人,是何时转了性子,开始对仕途失去兴趣,转而学了剑术,走上修行之路。 “等什么时候夫人想通了,我们再聊这件事,无论休书还是解聘文书,皆应由我手书,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说完,我起身准备告辞,离开这个让我待着十分压抑的地方。 看着我即将转身离开,姬夫人的脸上蒙上一层寒霜,这一次她没有气得摔杯子,而是气急败坏地灌了几口茶水。 由于情绪无处宣泄,加之姬夫人喝水的速度太快,茶水直接灌进进呼吸道,被呛得她连连咳嗽,狼狈至极。 “咳咳~~~” “夫人莫急,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老嬷嬷急着上前轻轻拍打姬夫人的后背,面色阴翳地压低声音问:“要不,我命府里的侍卫将他拦下。” 姬夫人扬起手,阻止了老嬷嬷的鲁莽行为,什么话也没说,只向面色阴险的老嬷嬷使了个眼色。 那个眼神笑里藏刀,我只在书中看到过。 ······ 我很不理解这些大户人家,明明已经得了便宜,占尽好处,可偏偏总喜欢盛气凌人把事做绝。 造成如今这个难堪局面的主因不在我,而在神将府,这件事本可以和和气气解决,我已将让步做大最大,由我主导退婚,这是底线,这件事若换成寻常人家,想彻底划清界限不过杯盏茶的时间。 姬夫人的聪明与算计,我只想说,她用错了地方,也对付错了人。 神将府大到比桃柳巷一个巷子都九曲婉转,在没人带领的情况,仅凭来时的记忆折返,真的需要很大的运气。 想到上次自己匆匆忙忙离开这里,最后被两个魁梧大汉跟踪,我现在就越发担心自己会不会为自己刚才为争一口气,只顾着疯狂输出态度的行为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以我浅薄的修为,想要对抗身经百战的神将府府兵,无异于以卵击石,有了这层自知之明,我开溜的脚步不住快了起来。 便在我深深为自己的安危担忧时,身后小跑而来的小蝶朝我追了上来,并呼喊道:“徐先生不用担心安危问题,夫人这次没有授意嬷嬷加害先生!” 小蝶容颜秀丽,以如今这副模样,再等上几年,绝对是个标致的美人,她上回给我斟茶时,我就觉得她长得秀色可餐。 “夫人虽然生气,但这次没有摔杯子,所以先生不会有性命之忧。” 外界一直流传着许多王西子的美貌描述,若非眼前的小蝶是个丫鬟装扮,我真以为她就是神将王符岐的虎女。 一个女婢丫鬟都如此美艳动人,那王西子该是何等仙姿? 为不显唐突,我将目光从小蝶的身上移开,怔怔道:“女人都是善变的,狠起来有时比男人还要绝情!” 小蝶娇羞一笑:“看来先生很懂女人!” 我从小就是同龄孩子口中的“书呆子”,哪里懂女人的心思。 “我娘说的!” 说出这话,我才意识到小蝶也是女人,再小的女人也是女人。 小蝶没有计较我方才极其具有争议的那句话,她目光认真地望向我,盯着我的眼睛问:“你看起来很平常,当年老太爷怎么选了你与我家小姐定的娃娃亲?” 面对这样的问题,我只能耸肩表示自己无从得知,我自己也十分纳闷,爷爷到底有过什么功德,竟然能攀上神将府这样的关系,并且给我定下这么个烫手的婚约? 关键是,在我身上有这么一份婚约,竟然整个家族无人提及,就连父母奄奄一息直到暴毙都不提半字,这到底又是什么原因? 第48章 我为什么为别人活着?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没有人能告诉我答案,小蝶的疑问,也使我心中犯疑。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除了肚子里还算有些墨水,天份也只能算是中等,勉强算得中等偏上,也与“天赋异禀”相觑甚远! 我在小蝶的引领下向府外快步走着,实在难以想象第一次来神将府时,我是如何凭借感觉逃离这个地方,并且顺利走出这方压抑到令人快要窒息的府邸? 见我像在逃难,小蝶用同情的目光侧目看了我一眼:“看得出来,先生骨子里没有坏心眼,小蝶在此奉劝先生,莫要对外界提及你和我家小姐的婚约,否则你在东都小命危矣!” 我和神将府这点破事,我连陆尧和狗爷都不曾提过,这种有损家族声誉与自身名誉的事,我一直缄口不言。 或许是同情我这种小地方走出来的读书人,孤零零混迹扔块砖都能砸到达官显贵的东都洛阳属实不易,又或她这是在变相的提醒和威胁,不想让我把这种事宣扬出去。 不管小蝶出于何种目的,这件事我都不会对外界任何人提。 “为了能够好好活着,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在没有绝对的实力能够自保前,夹着尾巴做人是我唯一的选择。 “不过你放心,夫人一定不会对你下狠手,即便是上次你将夫人气得摔杯砸盏,嬷嬷也只是派了两个人赶你走,并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小蝶看似不过情窦初开的年纪,府内大小事宜她却了如指掌:“神将府被外界无数双眼睛盯着,平日游走于屋顶之上的暗卫不知多少,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神将府也不会自找麻烦,陷自己于不利的局面。” 我心想神将王符岐还真是功高震主,神将府的一举一动都被朝廷严密监视。 可即便如此,当今圣上和一贯主张削权与削藩同步进行的群臣,还是不敢轻易拿这位战功赫赫的神将小试牛刀。 “林玉秀风必摧之,树大招风的道理我懂!”小蝶话里话外的意思,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我还不配玷污了神将府的朴刀。 “我家小姐天赋卓绝,美若天仙,又生得如此家事,王朝之中哪户人家不挤破头想攀这门亲事……”小蝶提到自家小姐王西子时格外自豪:“正因我家小姐身份特殊,就连皇室都一直盯着神将府的举动!” 王西子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修行天赋,实力修为被云海仙宗许多弟子视为直追董如风的第一人。 在强悍的凤鸾血脉加持之下,王西子小小年纪就无师自通,打通筋脉,席梦之间通脉纳灵。 待到其六岁时,独坐幽篁翻阅道藏,一日三息顺带寻道,一切水到渠成,丝毫没有遇到波折与坎坷。 在王西子十岁时,云海仙宗的紫阳真人给内庭送丹药,恰逢王西子在宫内与众皇子嬉戏玩耍,被紫阳真人一眼相中,收为关门弟子。 王西子跟随紫阳真人修行,不过三年便登临闻道境,若非紫阳真人怕年纪尚小的王西子根基不稳,冒进修行得不偿失,这位云海仙宗开山立派以来,天赋绝对能入选宗门前三的奇女子,甚至能和狗爷一样,敢和圣人叫板比拼一番。 和身世显赫,天资绝对堪称妖孽,近乎完美的王西子相比,我这样的癞蛤蟆要是被王西子的爱慕者知道,跟定会死得很难看。 早就听说十八路诸侯都有意与神将府结为亲家,就连当今储君也对王西子爱慕有加,书房之中还挂有她的画像,也不知道是不是睹物思人,才挂副画自我宽慰。 随着王西子出落亭亭,美貌天赋越发为人所熟知,神将府的门槛不知被多少京都的王公贵胄踏过。 和这样一个人之间有婚约,也不知道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 无论身份、地位、天赋,我都寒颤得有些拿不出手,骨子里那股挥之不去的自卑告诉我,这是我的不幸! 我沉默着,自认为男人沉默是金,可沉默在咄咄逼人却又没显现得那般强势的小蝶面前,沉默是无效的,也是丝毫没有意义的。 “我从小就和小姐朝夕相处,是她唯一的贴身婢女......不妨实话告诉你,她已经有了倾慕之人,身份地位与我家小姐也是绝配!” 能配得上王西子的人,想必也是人中龙凤,身份、地位、相貌定然卓绝,否则小蝶不会为此一脸自豪,一路跟我说这么多,用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摧毁我的内心。 人生历经丧失亲人的大悲玉人生境遇的坎坷,我的心不敢说坚如磐石,至少不会被人轻易左右,我继续沉默着,因为我除了沉默,没有对抗现实的任何能力。 小蝶见我一直不说话,转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奇怪道:“你就不想知道,你潜在的情敌是谁?” 这种无聊问题,就像一个人被人当众扒光衣服,然后又浇一盆冷水,我觉得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我压抑着内心的苦闷,摇头道:“知道又能怎样?我从始至终就惦记过这份婚约。” 这是我的真实想法,也是我的态度!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以后听到秦观这个名字,你可得绕着走,以免被他揍得满地找牙!”小蝶看着我,丝毫不顾及我的心情和感受,依然继续说道:“此人是南国圣女峰的少主,南国第一美人秦若兰的兄长,是普天之下排名第一的美男子,曾经五圣之首的董如风点拨过,修为境界一日千里,被视为江湖青年翘楚一代中,最有可能以弱冠之龄入圣之人!” 秦观,字若虚,美名之盛,胜过国公府的郑北游,文能提笔诗画江山,武能力压江湖一众青年才俊,天赋丝毫不逊王西子,就连其昳丽相貌,也不知迷倒多少南国少女。 这样的人,确实犹如一道大山,经小蝶这么一说,一股难以名状的压抑与压迫越过心头,莫名的压力让人防不胜防。 这些事我确实没有料到,细想我与王西子之间的这层微妙关系,现在还真是一言难尽。 “姬夫人为何一直不提这件事?” “因为神将府不想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此事关乎神将府家业运势的走向,同样也牵连着王朝命运和权力的倾斜......无数双眼睛盯着神将府,盯着老爷和夫人,他们都想看神将府的笑话!” 我快速迈动的脚步顿时定住,撇过脑袋问小蝶道:“你为什么要告诉这些?” “我家小姐心地善良,不喜欢被各方势力左右自由,而且你是个好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高人点拨,一只脚才踏入修行之列......从小地方走出的人,在东都活着就已经不易,我不想小姐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存在过,最后因为他郁郁而亡,这样我家小姐也会为此自责!” 咒人死咒到这个份上,实在令我不能忍,我当即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郁郁而亡?” 小蝶较真地罗列证据:“你是读书人,仕途这一条算是彻底不通......你没有家族背景,举荐之路想都不用想,而且你的年纪决定了你的修为不可能企及我家小姐半分,更不用妄想与秦观分庭抗礼,所以你的人生一眼便能看见尽头!” 这话伤人于无形,我连反驳的思绪都理不出来,只能苦笑着点头。 现实很残酷,不给我任何翻身的机会!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真话或许不入耳,却直击内心。 走到能望见朱门的时候,我劝小蝶莫要相送,她这一路说了太多,句句扎心,我怕自己还没顺利地走出神将府,就郁郁而亡。 小蝶停下脚步:“好自为之......” 我听这话像是在警告,可又无法推断小蝶的“好之为之”具体指的是什么? 小蝶的脸色谈不上难看,但表情与眼神之中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一种不明显的轻视:“为赌一口气,值得吗?你给足了神将府面子,他日机缘不会少,可惜你还是放不下所谓的颜面,与夫人较劲,何必呢?” “徐家可以倒,但家族的脊梁不可以!”或许到现在为止,小蝶乃至姬夫人都认为我拿这件事想跟神将府谈条件。 “没有人问过我的祖父是怎么死的,经历了什么......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约定。”忽然想到了祖父生前的许多经历,我直到今天才明白这场婚约的由来。 我的话将小蝶怔住了,她指责道:“你不说,怎么会有人知道?” “同样也没有人告诉我,就在刚刚,我想通了,一切都想通了!”我连自己与王西子的婚约都被家人蒙在鼓里,我哪里知道祖父身上的诸多秘密。 小蝶有些想不明白:“你不说,说明你只是一个故弄玄虚的虚伪之人!” 我没有为此狡辩,也没有直接将大胆的猜测告诉她:“这事或许你得问问姬夫人和神将大人!” 从我第一次进神将府送还玉佩,就没有被人正视,甚至是发自内心的善良对待,我怀揣好意总被人恶意揣测,这份感觉令我十分不爽。 我为什么要为别人活着? 我应该要为自己而活,我在鄂州瘟疫中幸免于难,老天爷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委曲求全的看他人脸色,照顾他人的心情? 第49章 您的话我记下了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有过刻苦求学经历的儒生学子,多半有早起的习惯,纵然偶尔也有偷懒贪睡的时候,可习以为常的自律,会将自己拉回到孜孜不倦的状态,以寻求身体和精神的契合。 我很喜欢,也很适应这种状态,在人生境遇并不好的时候,早起读书成为我唯一能够静心的方式。 尤其从神将府回来后,我越发觉得自己很渺小,小到像个认人践踏的蝼蚁,微不足道。 人或许知不足,才有牟足劲发狠的知耻力量。 这股力量促使我必须要奋力直追,既然仕途之路注定难以行通,我索性在修行之路上奋进,不求惊艳所有藐视我的人,但求有朝一日缩小与王西子的差距,不被人耻笑为不济! 于是我告诫自己定要自律,吃不了读书修行之苦,他日必遭受现实的捶打有苦难言。 我发现有这种规律习惯的并非我一人,张麻子也是其中之一。 狗爷习惯了承担砍柴挑水,甚至下厨掌勺的乐趣,因此院子里没有多少活需要我们帮忙打理。 如果有,那也只能是大黄的狗窝。 张麻子每日晨曦坐在院子里打坐,看他调息凝气的认真模样,应该是在温习或参悟狗爷教他的那招天魔大幻。 从我目前观察他的真灵波动来看,张麻子对御气于物的掌握水平提升不少,比起初出茅庐的我隔空搬物的熟练程度,肯定存在巨大差距。 有了这份实力差距上的认知,我也开始默默牟劲蓄力,奋勇直追! 御气于物,用心力控制万物乃至气流,应该对真灵损耗极大。 我观察过张麻子几回,他晨曦调息,日出时分才能做到神清气爽,气色如常。 因此我推断,他在研究狗爷传授的强大剑招过程中,定然遇到了不小的瓶颈,否则他也不至于每天早上翻墙而出,混入出城人群中,朝城外的赤字营所在的方向出去实操这招狗爷独创的剑术。 我的麻烦出现在离开神将府,回到桃柳巷的第二日。 麻烦不经意间出现,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来得令人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首先找我麻烦的是一伙来路不明的暗卫,虽然他们全部蒙面,身着一袭黑衣,将自己浑身包裹得密不透风,看不清样貌,可这副装扮却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这帮人手持朴刀,与神将府的赤字营同属一类兵器配置,但这些人的刀面之上,锻打有细密龙纹,刀柄处有一个类似宫徽的特殊图案,这类标志突出且明显的朴刀出自宫廷内府,连赤字营也没有资格佩有。 再者便是这群蒙面黑衣人穿的是蜀锦黑绸针织的袍子,如此精细做工除了宫廷特制,寻常百姓连看上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造访桃柳巷,并试图对我动手的暗卫总共五人,按王朝律例,修为入境者方有持朴刀的资格,因此这帮人的修为,绝对不会低于闻道境。 这样的高手,我自没有对付的实力和办法,最终依然是洞察力极强的狗爷用一杯水击溃了五人,化解了这场不大不小的危机。 这一回,再次应证了狗爷是整个巷子得罪不起的恐怖存在,这五名暗卫也是傻的可笑,天堂有路他们不走,地狱无门他们竟然想都不想,直接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 一向横行无阻的这群暗卫可能做梦都想不到,他们会被一杯水化作的剑,折了手中制作精良的朴刀。 桃柳巷不明不白招来暗卫,狗爷纳闷之余,挠腮问我:“你小子最近是不是得罪了宫闱之内的大人物?要是偷了哪位宫女娘娘的贴几物,可得老实交代!” 翻了翻白眼,对此我矢口否认道:“我这种穷酸书生,一无功名,二无功绩,宫闱之内的贵人怕是都不稀罕瞧我一眼,哪里会有得罪的机会?” 况且皇城之上,有梁破这等修为高绝的箭手守卫,我若是有歹心靠近皇城,还不得被梁破的硬弓射成刺猬。 这份自嘲令狗爷一时也无言以对:“你说的倒不失为一个事实。” 自己实力不济,劳烦狗爷亲自动手稳住局面,我自觉有些惭愧,于是向狗爷保证:“从今起,我一定加倍修炼,绝不给您老人家丢脸。” 狗爷对我的话几乎无感:“说得再漂亮,赶不上实际行动......” 狗爷说话总能一语中的,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比起张麻子的拼命,我在修行这件事上,慢得与蜗牛几无差别,跟进步明显的张麻子一比,我完全就是一个废物。 我还没张口问狗爷如何能锤炼自己,将修为提升得更快,他直接跟我指了一条明路。 “清风明月楼之中有一本归宗和尚的《祖堂集》,此书有一道幻境,人称须弥介子山,人进入其中犹如置身另一方世界,其中险象如梦如幻,甚为神奇。” 闻之诧异的我忙问:“世上还有这等奇书?” “此书的神奇也仅限于写实的幻象,其神奇之处不比《江山美人图》差多少,比起只会令人丧志颓废的美人图,我倒觉得这书很有意思!” 儒道修士,广受推崇的很大缘由,多为有注述文集存留,为世人观瞻。 儒道一门中存留一种纳灵赋物的奇术,能让书中文字跳跃,能使画中景象活现,《江山美人图》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清风明月楼广罗天下奇书,其藏书有十万,当年从旧都搬运至洛阳新都,汗牛充栋,可非浪得虚名! 提到书楼,我不由担心起来,心存顾虑道:“您前不久才让书楼的郑太白没了面子,弄得整个国公府名声大跌,险成为众矢之的,我这个时候用热脸贴国公府的冷屁股,您觉得这种法子可行?” 狗爷想也不想回道:“可行!当然可行!” 我看狗爷的表情没有再战一场的冲动,心想着他哪来笃信的理由? “郑太白虽输了比试,却得了我意会箴言,不出三年,王朝之中能入天人境界的强者之中,必有郑太白一个席位!”我一看狗爷自信满满,就觉得他的形象忽然雄伟高大起来。 “再者,郑家小儿不是弄了个幻剑书盟的组织……我听说其下门客以及客卿听闻郑家要倒台,早已猢狲散,你这个时候靠近涉世不深的郑北游,方能显现什么叫胸怀和胆略。” 幻剑书盟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上次向郑北游求药,他曾好意邀我入盟,被我巧言拒绝了,我这个时候提出加入,不知道他还有没有继续经营书盟的雄心。 人生鲜有失意的国公府玄孙,这个时候会是一种什么心境,我实在不敢想象。 “你放心,只要郑家有位圣人坐镇京都,死心塌地为王朝效命,郑家就没那么容易倒下。” 不得不说,狗爷看待问题很通透,往往一句话总能戳中事物的本质。 “我也觉得以郑家如此深厚的底蕴,不可能轻易被流言蜚语口诛笔伐给击垮……从郑国公回击朝堂那群虎狼奸佞,便能看出国公府整个定力与隐忍能力。” “只要神将府王符岐没有倒下,郑太白就不敢掉以轻心。” 圣人,整个王朝不过五人,可想而知这样的强者有着如何恐怖的影响力! 狗爷接下来的话让我更加吃惊:“回到院落我一直在想,或许郑太白在与我对战时,也未使出全力。” 我呆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狗爷略微沉吟:“因为那天洛阳上空出现了两个奇怪的身影!” 至于那两个奇怪的身影,我想应该是身着道袍,手持拂尘的道人,还有就是一位面相阴柔的中年男子。 “郑太白这样做,有何目的?” 来到洛阳,遇到的尽是匪夷所思之事,看到的无不是奇葩之人。 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大街小巷的每一个人无不充满故事,隐藏极深。 “天晓得!”狗爷显然对这事不感兴趣:“江湖事一旦参杂了政治,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味,朝堂里不是勾心,那只便剩下斗角,阴险诡诈层出不穷,这一点倒很合陆尧小儿的胃口。” 唯恐天下不乱的陆尧,心思确实深得难以揣测,狗爷这番评价我倒是很认可。 “你若想在洛阳这种地方立稳脚跟,就得多捞几副底牌,陆尧小儿目前是个什么品性,我还看不真切......如今幼蛟刚刚出体,逆天改命势在必行,这厮将来的造化,绝对不容小觑!”狗爷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意味深长。 “你心地善良,日后不论走仕途,还是闯江湖,都希望你怀揣仁慈之心。” “狗爷的叮嘱我定当铭记。” 狗爷的话我虽没有拍胸脯保证,却不敢置若罔闻,这句叮嘱我会时刻揣在心里。 多年苦读求学学的那些儒道教化,无时无刻不在警示着我向善向美。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不要觉得自己是在攀附,有国公府这层关系,你在洛阳不会那么容易遭受各方势力的排挤,别看狗叫的凶,真正咬人的,反倒是那些默不作声的狗!” 提到狗,使我不经意联想到大黄,这是一只性格温顺,从不轻易吠叫的狗,不知道大黄是不是狗爷口中那种默不作声,但发起狠来却能令人咋舌的那种猛犬。 狗爷跟我说这些话,令我觉得很是奇怪,莫不是他知道了我的种种遭遇? 我点了点头,一副受教表情:“您的话我记下了。” 我有时怀疑狗爷通晓人心,能掐会算,能够洞察人的心思,我原先听闻泥菩萨能够窥得天机,能够给人指点迷津。 现在我觉得狗爷也是如泥菩萨一样,是通天晓地且修为高深的世外高人。 第50章 叠山真君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最近颇不宁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暗卫的出现如果只是麻烦的开始,那么骑牛道士的出现绝对充满敌意,有备而来。 自从儿时听闻道家老祖骑青牛飞升,成为世人顶礼的无上天人,世间凡有骑牛者,我都会怀以敬重之心,刮目相待。 道人个头很小,骑的是一头老牛,体型硕大,鼻孔插着骨栓,嘴巴不停地反刍咀嚼着胃里的食物,鼻息声很粗。 穿过牛鼻子的骨栓两端绑着手指粗细的麻绳,矮小道人一只手握着根藤鞭,另只手紧紧攥着缰绳,一个受力的木车脚架,半绑半搭在牛脊背上。 一只角缺了大半的青牛毫无怨言地拉着满车木桩树根,正一点一点地堆积在我们所居住的小院外。 由于动静很大,引来整个桃柳巷的男女老幼围观驻足,小巷之中每有奇闻异事与热闹看,总会引起一阵骚动热议。 众人瞅着洛河边有一群杂役正在刨坑,这时又开始新奇是谁有如此魄力,让当日徒手拔柳,毁了河岸柳林的恶僧又身先士卒,带头到此刨坑来了! 我和张麻子起得早,率先推门出院,这才发现一位个头很小,与“仙风道骨”四字毫不沾边的道人,正驱使着青牛干活。 眼看着院门外的柳树桩与带着湿土的柳根即将把出门的道路堵住,我赶忙和声上前询问。 “敢问道长如何称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面含微笑上前打招呼,总好过张麻子一成不变的冷漠不善表情,让人觉得是来寻不快。 与道人咫尺之间,这才看清他的长相,道长年纪大概半百,黑白相间的头发紧束在一起,束发无冠, 靠一根用木头制作的簪子固定盘起来的头发。 道长身材矮小,约莫四尺,距离稍远,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下山历练的道童。 驱使青牛干活的道长右眼浓眉处长着一颗豆大的痦子,双眼似眸子外凸的蟾蜍,鼻坍唇厚,单看每一个特点都是整张圆脸最醒目的特征。 道长见我搭讪,只轻瞥了我一眼,可能是感知到我的修为实在低微到可以忽视,他看我的眼神充满毫无掩饰的轻蔑,反倒看向张麻子时,眼神里闪过一道精亮与讶异! “贫道无量观叠山真君!” 甭管是叠山真君还是搬山真君,此类名头我一概没听说过,于是只能望向张麻子。 张麻子的表情微妙,差点直接张口告诉我他也没听闻江湖上有这么号人物。 云海仙宗道统之下,五大修行宗门分列五湖,其下不乏三山五岳各路修行势力,其中以青霞无量观最为出名。 三山五岳之中虽说不乏青年才俊修行天赋绝佳的英才晚辈,可相较于云海仙宗与五大宗门,底蕴稍差,百年来并未冒出一二个惊动江湖的有名后生。 但在这些小宗门势力里,混迹江湖混口饭糊口的牛鼻子老道偏偏喜欢自诩名号闯荡江湖,别看有时“真君”二字很唬人,其真实修为未必就有叠山的本事。 清早被人搅了美梦,陆尧骂骂咧咧走出院子:“你说你叫叠山真君,你叠过那座山,说来给小爷听听……” 陆尧说话间,同样被搅了美梦的幼蛟从龟筮中探出脑袋,用一双冷静到令人窒息的寒光打量着矮人一截的叠山真君。 叠山真君本以为报出名头就能被我们高看一眼,哪成想陆尧却没那么容易被人吓唬住。 见叠山真君气得吹胡子瞪眼,火冒三丈,陆尧挑事道:“你这个头是被山给压的,还是打娘胎出世,被父母忘了施肥?” 似乎通过自身念力感知到叠山真君的真灵水平,张麻子的眸子闪过一道与幼蛟如出一辙的敌意。 “把路让开……将这些杂物拉走!” 见我们并不像遇到硬茬就轻易服软的怂包,叠山真君坐到牛背山,轻声在青牛的耳畔嘀咕了小会儿。 我们也不清楚蛤蟆眼的矮小道人跟青牛说了什么,只看到青牛半跪着卸下脚架,然后喘了喘粗气,向身后退了数丈才停下。 我们都不清楚青牛要做什么,但当我们反应过来后,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蹬了蹬后腿,连连呼喘如抽风的粗气,青牛发疯似地向我们三人顶着牛角撞击而来。 看到这种情况,我和陆尧率先跑开,唯独张麻子岿然不动,等青牛近身以待出手时机。 巷子里看热闹的众人见状,为防止自己成为被殃及的池鱼,吓得四散而逃,那些实在兴致不减之人,或掩着门偷偷从门缝里观察动静,或直接爬到墙头,坐在院墙之上。 骑牛道人手勒缰绳,驱使青牛狂奔袭来,脸上显露出几分有恃无恐的得意。 牛魔踏地,四只牛蹄在地上踏出一道道凹坑,狂奔中,牛顶犄角冲撞向不闪不躲的张麻子,可谓来势汹汹。 面对这股蛮力,便是张麻子见了也不敢直接用身体阻挡,只得避其锋芒,快速闪身,待青牛卸去这股子蛮横之力,才能趁机握住青牛的两只犄角。 轰然一身巨响,在张麻子避其锋芒闪开身体的刹那,青牛一头撞塌了院子。 伴随“轰隆”倒塌之声,躲在门后之中的我赶忙跳了出来,深怕被倒塌的院子砸到身体。 好在我反应足够敏捷,直接跳到院落之中的一块空旷之地。 头一次感到岌岌可危的陆尧,被青牛蛮力所产生的破坏力所惊,颇有几分抱头鼠窜的落魄,直接叫嚷着让狗爷出山收拾这个不起眼的牛鼻子道人。 狗爷确实出来了,但没有打算出手镇场面的意思,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咋了咋满口黄牙:“这等小事都摆不平,还要劳烦我亲自出手?” “这人自称叠山真君,也不知是个什么路数。” 这个麻烦到底是不是来自神将府,我暂时不敢轻易下结论,但我个人觉得不像是姬夫人所为,倒有些像王公望睚眦必较的拙劣手段。 狗爷脱下鞋,在台阶上敲了敲鞋底,只简单瞥了骑在发癫青牛上的叠山真君一眼:“这厮放在偌大江湖,就是个跳梁角色……你们自己摆平!” 我自是没有上前与之一战的底气与实力,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张麻子打气,希望他能杀杀叠山真君的嚣张气焰。 “眼下多好的实战机会,这个时候不绞尽脑汁出点些汗,往后仗剑天涯还不得撞得头破血流!” 狗爷坐在台阶上看热闹,与巷子里纯粹看人牛大战这份热闹的街坊不同,狗爷想通过此战,看看张麻子最近练剑成效。 虽然偶尔也会将桃木剑负于身上,但张麻子没准备使用那柄八钱桃木剑。 青牛的蛮力属实惊人,就连早在我心中贴上“狠辣”标签的张麻子,也不得不避其锋芒,等青牛撞击结束,缷出冲撞的惯力,才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手法,紧紧握住青牛双角,左右晃动,试图将这头体型硕大的畜牲掀翻在地。 惊诧于张麻子的恐怖臂力,望着一人一牛以扛鼎之势对峙,我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青牛的犄角被张麻子死死握住,巨大的压迫力使这头力大无穷的凶兽抬不起头颅,只得继续顶着脑袋上的双角,与张麻子比拼蛮横霸道的力量。 近战,张麻子根本拉不开空间使剑,莫说蛮牛横冲直撞,张麻子无法快速实现真灵外放,御万物为剑,即便是近距离拔剑突刺这头皮糙肉厚的青牛也非一件易事。 与如此凶悍的青牛比拼力气,完全如同硬拳捶棉,这畜牲一旦倔脾气发作,纵是下山猛虎也未必能占到一丁点的便宜。 张麻子与蛮牛僵持了半晌,他待蛮牛气力稍有停滞懈怠之际,握住青牛断角的手臂猛地收回,然后拳头紧握,携霸道劲力,生起呼呼犀利拳风,直接捶击向青牛粗壮的脖子。 “砰!” 蕴含霸道真灵的拳头猛然挥斥在青牛的脖子上,巨大的拳力震得牛躯一震,鼻息之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喘。 青牛身体一颤,坐在青牛脊背之上的叠山真君身体摇摇晃晃,吓得赶紧勒住牵牛的缰绳,废了好些气力,才没使身子跌落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狗爷望向我,郑重问道:“可看出这叠山真君的本事?” 我瞧着其貌不扬,长相奇特的蛤蟆眼道人,这时已经看出些端倪:“这牛鼻子道士靠的是青牛,而非自己的本事!” 狗爷欣慰地点了点头:“真正称得上叠山真君的是他屁股底下的这头青牛,这厮顶多掌握了些驭牛的本事。” 能承受张麻子奋力一拳,还依然浑身蛮力屹立不倒,足见这头青牛来历不俗。 我虽修为低微胆子小,可我这双眼睛却不瞎,眼前的形势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吃了张麻子一拳的青牛顿时上了倔脾气,这时猛力蹬着后足发力,誓要将张麻子顶到墙上,用坚硬的犄角将其戳出血窟窿! 叠山真君见青牛大为光火,也开始口中大放厥词:“惹怒了你牛爷爷,看不把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踩成肉泥!” 第51章 搭台唱戏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人与牛激烈对峙,看得我惊心动魄,不敢眨眼。 眼前人牛狭路相逢的景象,也看得周围蹲在门缝里看热闹的桃柳巷百姓惊出一阵冷汗。 若是换作我来对付这头性情癫狂的青牛,还不得被它踩踏成一摊肉泥! 脸上表情最为平静的是趴在地上的大黄,他似乎并关心院外精彩纷呈的打斗,面对垮塌了的院外分外嘈杂的响动,它反而有些不赖烦地缩在屋角,不知是在休憩,还是在学狗爷修身养性。 自打陆尧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逃离泾国质押,来到东都洛阳这方院落,桃柳巷从来就没有过哪怕一天的安宁。 “哟,陆尧这厮向来无法无天的主儿,今个算是碰到降妖的真神喽!” “可不是!这小妖孽在洛阳一日,咱们就得提心吊胆十二个时辰。” …… …… 从倒塌的院墙外瞧见陆尧隔岸观火的憋屈模样,巷中缩脖探脑的坊邻,正饶有兴致地议论着,表情之中尽显幸灾乐祸。 虽然众人如今已然知晓狗爷的身份,但依然阻止不了这帮人冷嘲热讽,想看陆尧的笑话。 唯恐天下不乱,好趁浑水摸鱼的游手好闲之徒,心里无时不盼着腰缠万贯,总有使不尽钱财的陆尧吃瘪遭殃,他们好伺机顺手牵羊捞取偏门乍富。 平日里那群受够了窝囊气,有苦难言的巷中百姓,则巴不得此等惹祸召灾的妖孽早日被哪位除暴安良的老神仙给降伏了,宰了祭天才好。 如黑脸悍妇这等对其又爱又恨之人,洛阳城内屈指可数,由此可见陆尧在这里多不招人待见。 “这老牛到底什么来头,如此蛮横霸道,强不可当?” “我看这道人也是不凡,定是哪座仙山来的老神仙。” “这麻子少年也是不俗,和这头狂暴青牛硬碰硬,竟然毫不落下风。” “这厮那日在河渚之上中了疾先锋梁破一箭,如今安然无恙,足见也是个狠人!” 更有甚者也实在想不明白,前些日子被梁破一箭穿肩,逃过一劫的守孝麻子,竟也与陆尧狗爷为伍,一身平日里根本看不出来的狠辣手段,实力也强悍得惊人咋舌,真乃出人意料。 整个桃柳巷,我是那个最普通平凡的过客,偶然出现于此,搅入这繁杂江湖,成为江湖一孤影。 人与人的差距摆在眼前,但凡有些羞耻心,都不免自惭形秽! “看来还得奋力直追,努力苦修才行啊!”我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不敢再有丝毫懈怠之心。 叠山真君放完狂言,拍了拍青牛,让这头暴躁的庞然大物继续使出蛮劲朝张麻子攻击。 张麻子反应极快,在与这头强壮的蛮牛搏斗间,发现了这名道人的特殊之处。 只见张麻子继续蓄力于拳,直砸青牛的眉眼,出拳速度之快,莫说是动作迟缓的青牛,就是人也难以预料。 砰砰两拳重重砸击在青牛眼角,疼得青牛摇晃脑袋,龇眼哀嚎,声音哀怨愤怒! “嗡~~~” 青牛皮糙,筋骨强健且敦实,张麻子若一味寻求蛮力对抗蛮力,显然并非明智之举。 两拳过后,青牛疼得双眼实在难以睁开,眼角溢出鲜红的血液。 鲜血顺着牛头的轮廓徐徐流淌,不多时,地上浸出一摊血渍! 眼前瞬间模糊的青牛,狂暴的特性被彻底释放,很快不受控制地在巷道院落中横冲直撞。 骑在牛背之上的叠山真君想安抚青牛,但此时的青牛哪里还继续听从他的驾驭。 青牛就算再通人性,毕竟只是一头牲畜,它岂会控制自己的倔脾气,克制此刻的情绪! 这种情况叠山真君想是头一次遇到,他这时也不敢再仰仗青牛,只得快速从牛背上跳下来,任凭这牛卸去气力,自己收了脾气。 实战远强于论战,狗爷这时跟我就事论事道:“张麻子不采取攻击叠山真君的法子,寻求青牛的弱点,让这头力大无穷的牲畜自己乱了方寸,这也是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手段。” 狗爷不出手,想借此机会让我们在实战中汲取经验,这份良苦用心我由衷感激:“谢狗爷教导!” “行走江湖,如临大敌,未必每一次都是敌弱我强,也并非对方强横,实力稍弱的一方就没有取胜的把握。” 狗爷指着到处乱窜,横冲直撞的青牛为例,继续说道:“如果单从实力来说,张麻子的修为再结合八钱桃木剑,完全有击杀这头青牛的可能,但这头青牛吸食天地真灵,早已钢筋铁骨,皮糙似甲……可即便如此,看似强不可破的身体,还是被实战中的张麻子探到了致命弱点,所以用剑者,尤其是初学剑道的剑客,切莫近距离与人博弈,否则没有空间感,剑使不出想要的剑势威力。” “如此说来,张麻子不用桃木剑,也不拉开空间距离利用真灵外放御物为剑,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种置自己于不利局面的打架方式,显然不是狗爷气势咄咄的风格,狗爷见我产生如此一问,也是赶忙解释:“这可不是得我精髓,莫要以为我是这种打架路数。” 陆尧一只手捧着龟筮,另只手轻轻的抚摸着幼蛟的小脑袋,好奇道:“若是狗爷您出马,该怎么个对阵法?” 狗爷行事向来简单粗暴:“将那自称叠山真君的跳梁小丑挑下牛背,再直捅青牛鼻孔,打得这孽畜跪地求饶为止,如青牛为我驾驭,那便留着当自己的坐骑,如若不然,杀了吃肉!” 要么说狗爷是个狠人,听完狗爷的打法,陆尧望向趴在地上的大黄,心想着这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看门犬,该不是被狗爷降伏,没了狂性的强悍灵兽吧? 我顺着陆尧的目光望向大黄,把大黄看得顿时打起了精神,眼神之中投来一抹冷意与警惕。 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灵兽特质的大黄,如真是一只深藏不露的神犬,那我真的成为整个桃柳巷最一无是处的喘气家伙。 青牛发狂,在巷道里狂奔冲撞,不知毁了多少宅院,一时整个巷子噤若寒蝉,家家闭门自危,再也没人敢肆无忌惮躲在角落里看热闹。 不得不说有时择宅选邻真得看一看风水,否则遇到尽是像陆尧这样的邻居,就算碰不上灭顶之灾,也偶尔遭遇无妄之灾,倒个血霉! 青牛发狂,桃柳巷全体遭殃,哀嚎遍天。 叠山真君被不受控制的青牛颠得身体摇晃,坐立难安,急忙跳下牛背。 只是,他身子还未在地上立稳,张麻子已然腾空抬腿,直接飞踹过去。 面对这位噱头很足的叠山真君,张麻子没有用剑,更没有选择拉开距离御物飞袭,而是直接赤手空拳,迎着对方照门而去。 少了青牛的助阵,叠山真君明显有些措手不及,面对张麻子来势汹汹的攻势,这回轮到他应接不暇,不敢有一丝懈怠。 拳风呼呼,劲力势沉,面对张麻子快如闪电的攻击,叠山真君慌忙应对,一时慌神,手足无措,挨了好几记张麻子的重拳。 看着连防御都有些吃力,已经鼻青脸肿的的叠山真君哀声连连,我忍不住幸灾乐祸掩嘴灿笑起来。 “这修为实力,也敢自称叠山真君?” 狗爷的脸上没有露出讥讽嘲笑,看着一步步走向劣势,在张麻子手中败下阵来的叠山真君,狗爷沉默小会,然后脸色随之沉郁寡欢起来。 “这叠山真君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家伙,修为实力不值一提,不过他背后的无量观,却有一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至于头疼的家伙是谁,狗爷没说,神神秘秘像守着金库钥匙的吝啬守财奴。 至于我,更不清楚狗爷口中提到的“令人头疼的家伙”又是哪位自称真君的吹擂大师,这我就不得而知。 陆尧在一旁开玩笑问:“这家伙是那头青牛的爹,还是青牛的娘?” 狗爷选择沉默,这令我觉得其中肯定有故事! 狗爷不愿意提,我和陆尧没人能撬开他的嘴,于是我们只能将注意力继续汇聚在张麻子的身上。 叠山真君吃了抵挡过程中漏了的几拳,脸上已经破了相,这时边打边退,也顾不得还未温顺起来的青牛,有些自顾不暇地落荒而逃。 张麻子没有赶尽杀绝,在赶走了狐假虎威的叠山真君后,纤指在面门一扣,手指在半空挑动间,霸道真灵自手中钻出,掀起一道犀利劲风。 这道劲风直接掀翻了牛车,紧接着张麻子沉声精神,汇聚无数道真灵于周身,毫不拖沓地将周身真灵缠绕在院外堆积成山的树桩和树根。 在强大的意念操控之下,院外的杂物以一道道优美的弧度,在张麻子恐怖的真灵力量的隔空牵扯下,如陨石坠落一般,哗哗坠落向河岸。 于是乎,这堆从哪里又回到哪里去的杂物,砸得洛河边正在刨坑栽树的众人哀嚎漫天。 “果然是有脾气就得有实力呀!”张麻子的行为不禁令陆尧拍手叫绝:“不愧是小爷看中的虎将,这脾气,比那头倔牛还要强盛百倍!” 此时我在看向那头血泪交织的青牛,不由心生起怜悯之心。 这有灵性的牲畜本非残暴凶兽,只不过是操纵它的叠山真君心肠狠辣罢了,倘真将其宰了吃肉,我还真有些于心不忍。 就在我还在为血泪交织的青牛担忧时,一个被仆从簇拥的少年公子出现在桃柳巷外,正用戏谑得意的目光望向我们。 这人我再熟悉不过,是神将世子王公望! 看到我们所在的院落只是塌了一堵墙,脸上挂着得意笑容的王公望大为不满道:“令人赶紧再从无量观运些青牛过来,早说过这个巷子晦气,改明个拆了重建,与洛河新载的垂柳交相辉映,也应个景!” “我可不想等到下个月周游列国,带着一肚子怨气出洛阳……” 王公望吩咐间,身边的仆从纷纷端茶递水,此外一行身着护甲的精壮府兵还在院外就地搭了个可供休憩的行辕。 行辕内,宽大的檀木短桌摆上了一堆瓜果碟盘,看样子,这位压着满腔怒火好些日子的跋扈世子,今天想在桃柳巷搭台,唱一出好戏! 第52章 江湖故人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有神将世子这层足以在京都横行无阻的高贵身份,又有姬夫人这位一品诰命的母亲在身后撑腰,从小过惯了以势压人的王公望,至今还未受别人的鸟气学着如何隐忍。 以他有仇必报的秉性,可不信奉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种屁话。 半月已是这位尊贵公子哥所能忍耐的极限,换作往常,有仇他当场就报了。 受气也就罢了,从洛河诗会那晚,他的名声彻底跌入深渊,成为整个东都的笑柄。 一气之下将洛河两岸的柳林剃了光头,以宣泄心中不忿这等蠢事,也只有王公望这等脑袋缺弦之人能做出来。 换作别家子弟,脊梁骨还不得被全城百姓的唾沫压得坍塌! 不过最后乖乖掏钱、育苗、栽树的,还是她那位有着通天手段,有操不完心的老娘在背后给他擦腚,这也完全得益于神将府家底殷实,换作寻常门阀世子可经不起如此败家。 后来这位有气难出的顽劣世子本想借着梁破的威名假公济私一回,哪成想桃柳巷原先最不起眼的老色胚,竟从那时剑起洛河卷连云,这几日更是成为洛阳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剑仙第二人! 这也难怪受了姬夫人的处分,王公望会难消心中的憋屈,好在这种人还算磊落,至少找茬惹事的手段都是明来,若使些阴损的暗招,我还真不知道如何招架。 我知道自己与神将府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几乎很难再有回旋的余地,何况情势发展到如今这种境地,我也无法预测事态会上升到哪种程度。 直觉告诉我,如果我想在洛阳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唯有提升自己的实力,才不需要每次遇到危险,都让别人挡在我的身前! 如今的我,没有独当一面的实力,只能畏畏缩缩躲在别人的身后。 面对门外嚣张跋扈,不知想闹哪样的王公望,我也只能睁着眼睛静待他所要唱的好戏。 “听闻三少爷您原先是洞庭一带闻名遐迩的剑客,其侠名更是一度与剑神李承影比肩……为此晚辈也做了些功课,请到了一位您曾经的江湖故人!” “江湖故人?” 我和陆尧同时表情一懵,不自觉地将目光聚焦在狗爷那副不知所措的老脸上。 狗爷被我和陆尧看得有些难为情,用手捂着脸强行解释着:“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狗爷想三言两语敷衍了事,可扬言要看好戏的王公望却不给为老不尊的狗爷这个机会。 只见一脸得意表情的王公望激动起身,伸出手拍了几掌:“出来和你的老相好叙叙旧吧!” 清脆的掌声落下,天空之上顿时一片躁动。 我抬眼望向鸟鸣聒噪的天空,无数鸟儿成群结队在天空中扑飞,好似迎接仙人从天而降。 正当我好奇如此诡异阵仗到底是何人造访此处,无数飞鸟噤若寒蝉,继而是一声嘹亮的鹤声从天空中飘荡。 闻声望向天空的还有张麻子,他估计也是没有见识这种百鸟齐飞迎仙鹤的宏大场面。 我听说过南国圣女秦若兰骑鹤北上,北国百鸟朝鸾,夹道恭迎,本以为这只是一个被人夸大了的传说,没想到世间确有此事。 白鹤低吟,声音由远及近,鹤背之上坐着一位容貌姣好的妇人。 这妇人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材苗条,体格风骚,红唇如烈焰,目光似有寒光,看得人浑身发麻。 “狗爷,这又是何人?” 看到眼前的阵势,陆尧有些怀疑狗爷年轻时是不是作孽太多,这会儿招来这么一位骑鹤仙人,怕免不了又有一场恶战。 我瞧来者气度不凡,百鸟迎鹤的阵仗又不像是在故弄玄虚,心中顿感这妇人的修为肯定高于方才狐假虎威的骑牛道人。 狗爷对此遮遮掩掩,忙反复跟我们解释是江湖故人! 骑鹤妇人听到此话,怒上眉梢,手里的长鞭甩得噼啪作响。 “怎么,十多年未见,新人胜旧人,提裤避讳当年事?” 妇人妆容很浓,看不出本来模样,但从她的身段判断,年轻时必然是一位风姿绰悦的灵动美人。 看到骑鹤妇人含情脉脉,泪水充斥双眼,本来还准备严阵以待的张麻子顿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三双眼睛齐刷刷汇聚在狗爷的身上,眼神里无不充斥着对他这个已经坐实“负心郎”的老家伙,用鄙夷的锐利目光看到他羞愧难当,自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老实实全盘拖出。 皮厚如墙的老酒鬼丝毫不为之所动,只轻飘飘回了骑鹤妇人极不负责的一句话:“醉酒后的露水情,何必当真?” 那妇人听了此话也是失望至极:“男人果然都是吃干抹净不认账的无赖货色……你在江湖匿迹数十年,我便找了你数十年,你可还记得那个在无量观上独守空房,夜夜垂泪空相思的苦命女人?” 陆尧这时恍然,我也顿时明白刚才狗爷提到的令人头疼的家伙,多半就是这位骑鹤妇人无疑! 早被蹉跎岁月摧残成糟老头的狗爷一脸尴尬地沉默着,望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女人,他不知所措地穿上鞋,想上前又有些犹犹豫豫,内心似乎也有些焦灼。 王公望看到这副景象,剥开一粒花生丢进嘴里,接着又抿了一口色泽浓郁的茶汤:“这戏属实感人催泪啊!” 自古情债最难还,这种事我们帮不上任何忙,参杂其中只会适得其反,为不越描越黑,我和陆尧闪到一旁,做起了吃瓜群众的一员。 张麻子见此情形情形也不在一副剑拔弩张之势,看着妇人含情脉脉充满对狗爷的怨言,不听地大倒苦水,也是尴尬得脸头黑线。 “你不辞而别,回珞珈山就为那个女人不惜与自家老祖撕破脸……你为这样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折剑江湖,真的值得?” 狗爷神情严肃地摇头:“不值得……” “但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是这条微不足道的命!” 听到这话,妇人眼中潸然的泪珠骤然停歇,紧接着她那张哭花了的脸上露出一抹狰狞。 “在我的人生信条里,没有不辞而别的分离,只有相濡以沫的死亡!” 骑鹤妇人说这话时,眼神里满了哀怨,表情冰冷得好似寒霜,让人察觉不出任何平易近人的温度。 听到如此瘆人的话,我不由打了个冷颤。 总爱风言风语的陆尧白了狗爷一眼,嘲鄙之声透着坏笑,在拿狗爷的事打起趣来。 “穿上裤子不认账,现在报应来了吧?” 见狗爷懒得理睬他,将脑袋撇了过去,陆尧又如令人厌烦的苍蝇一般,转向另一边数落狗爷的不是。 “除了这位远道而来的骑鹤妇人,咱们巷子里还有黑脸悍妇、韩寡妇、甄夫人……你这是准备把天下大半妇人包圆,收入后宫?” 我自认为狗爷不是见一个爱一个,处处留爱的滥情之人,于是面带同情地望着狗爷。 “狗爷,既来则安之,这事您若不面对,岂不让看热闹的王公望耻笑!”这可不丢脸那么简单,今日之事势必造成整个巷子的人为之哗然。 狗爷犯了难,捂着脸,透过他捂脸时的手掌缝隙望见那张无地自容的面颊,滑稽得令人捧腹。 “当年我浪迹大半天下,留情实在太多,已然忘了无量观这位妇人的名字!” 也不知道狗爷是忘了,还是压根就不清楚这位露水情人的名字。 陆尧当即以一副正义者的形象指责道:“狗爷,你这行径可比提裤子不认人更令人心寒呐!” 狗爷自惭形秽,背过脸试图自欺下去,既不解释,也不作任何回应,像极了把头埋进沙里就万事大吉的鸵鸟。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我们帮不了,也无从帮起。”张麻子此刻也是无能为力,他可不想将自己置身爱情风暴之中。 “早知青牛和那叠山真君来自无量观,我早该溜之大吉。”狗爷自知无路可退,却也不敢将心中牢骚高声宣泄出来。 我在一旁看到狗爷举足无措,强忍着想要喷薄而出的放肆大笑,为顾及狗爷的颜面,不得不强装一脸严肃。 狗爷既然罪该万死地忘记来者的称呼,那便只有我硬着头皮上前搭话。 “敢问尊下如何称呼?” 我恭敬行礼,深怕怠慢这位与狗爷曾有过露水情缘,至今对狗爷念念不忘的风韵妇人。 “我叫什么,你得问他!” 妇人指着狗爷,眼神无充满了复杂的表情。 此法行不通,我只能小声催促狗爷:“您老再好好想想,这女人叫什么名字?哪怕是个肉麻的别称也行呐!” “且容我想想......当年无量观中是哪位仙子曾经对我眉来眼去来着?” 惊诧于狗爷丰富的过往,我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您若是想不出这人名讳,她怕是会一怒之下毁了桃柳巷。” 我在心中不住抓狂,心想狗爷这何止是吃干抹净不认账,此等行径分明就是薄情寡义,畜生不如。 陆尧见势不妙,大有人在仓惶逃窜,独留狗爷于风暴中斡旋的不仗义想法。 “如今人家上门讨还情债,您要是连对方名讳都忘得一清二楚,待会儿咱们还不得全体遭殃,被骑鹤妇人撕成碎片?” 束手无策的我这会想帮,也无从帮起,只得跟着陆尧一起大倒苦水。 “自古得罪女人,哪个男人有过好下场?” 第53章 大猪蹄子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我犹记刚来桃柳巷,狗爷在提及李承影时,由衷感慨“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这是石头城那位矗立至今而不倒的李剑神,一生于剑道无敌的真谛。 只是情情爱爱这种事一旦落到自己身上,剪不断理还乱,恩怨纠葛难解难分,也就谈不上理智而清晰,更甭妄想越理越清,直至万事顺心。 如若斩红尘仅仅只是了却身前身后事,世间何致唯李承影一人独享剑道荣光? 狗爷深感头疼,可惜还是无可奈何,没招可使,任凭他如何绞尽脑汁,搜寻过往记忆,仍旧想不起骑鹤妇人的名讳。 陆尧见他关键时刻如此拉胯,也只得无奈地叹息:“狗爷,自求多福吧,您嘞!” 大黄这时也是呜咽一声,爱莫能助。 陆尧这厮忒不仁义,撇开众人独自开溜,直奔桃柳巷西街市口,不知是否又要添油加醋,散布谣言添是非,把本就一摊浑水的桃柳巷再搅上几棍。 我当时在心里暗暗寻思,这世间有些事选择破罐子破摔,反倒豁然开朗,这对狗爷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索性让整个桃柳巷再度陷入鸡犬不宁,让狗爷彻底声名狼藉,这比较符合陆尧在人伤口撒盐的一贯作风,否则他真对不起自己洛阳“搅屎棍”的响亮名号。 我见狗爷对讨情债的女人束手无策,忙瞎编了一个理由道:“尊下有所不知,狗爷伤过脑袋,这里可能不太好使。” 我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用一本正经的表情希望蒙混过关,也好给尴尬到恨不得打个地缝的狗爷一个台阶。 “他……伤了脑袋……严重吗?”妇人脉脉情眸忽的紧张起来,眼神之中尽显关心。 我强忍着尴尬的笑容,继续瞎编乱造,道:“他的状况时好时差,偶尔想不起来陈年旧事,还请尊下切莫怪罪!” 关切的妇人想上前一探究竟,看个明白,这时张麻子挡在身前,深怕这位骑鹤妇人来者不善,神色之中无不显露出防备与警惕。 “我是你的真真呀……明珠湖畔为你撑过伞的屠真真,不知你可曾记得?” 在这一刻,妇人眼中满是爱意,浓烈未曾动摇的倾慕之情。 听到这个名讳,狗爷没被吓出一身冷汗,天旋地转,张麻子却是双目俱惊,面色凝重。 屠真真的名讳,张麻子或许听说过。 “屠观主,他们这种鬼话你也信?” 王公望一脸玩味地拆台道:“你这位老相好前不久修为重回巅峰,一剑吓跑了赤字营的梁破,又一剑挫败郑太白,时下在洛阳风头无二,这能是脑袋出过问题!” 屠真真听了此话,眉目紧拧,一双闪烁寒芒的眸子恍若吃人的野兽,冷光似剑。 女人翻脸,堪比翻书,此言果真非虚。 涂抹了鲜艳指甲的屠真真扯了扯手里的长鞭,发出一阵窸窣冽响。 我从她的眼神里突然间读到了迫近的危险,那表情与眼神看得我毛骨悚然。 爱与恨,转眼一瞬! 性情转变之快,让人惊骇,也让人无语至极。 感知到这层危险的还有张麻子,嗅觉敏锐的他被这股充满杀气的眼神所慑,回首凝视了一眼狗爷。 张麻子的眼神既有发懵的复杂,亦有茫然无措避之不及的退缩,其中还有几分似在征询狗爷的意见的淡淡神色。 已然忘却当年醉酒事,不知眼前故人为何人的狗爷,故作镇定地拍了拍不见任何灰尘的破衣烂衫,然后端起酒葫芦,砸了砸嘴。 “我从不打女人!” 此话的言外之意尤为明显,我对狗爷看似一本正经,实则厚颜无耻的行径实在不敢恭维! 此举无疑将张麻子与我推上风口浪尖,意味着要抗下所有不可预测的伤害。 我在心中暗暗叫苦:“做你的徒弟,真是祸不单行!” “难怪传我的一剑叫和稀泥!” 感情狗爷将爱情中领悟的真谛融汇在剑术之中,果然和得一手好稀泥。 我和张麻子本是不相干的局外人,狗爷这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同时将我和张麻子也给顺手抛了出去,害人不浅。 我自知没有做挡箭牌的本事,将对抗危险的重任全寄托在张麻子的身上。 读懂了狗爷那副高高挂起,甩手任他去的态度,张麻子倒是没有任何怨言,他依然笔直地挡在我和狗爷身前,表情阴冷而凌然! 屠真真脸上脂粉如白霜,挥斥手中长鞭之际,一双含泪眸子充斥着被辜负、被抛弃、被遗忘的诸多怨恨。 贝齿紧咬朱唇的仇怨妇人咬牙切齿,此刻看向我们的眼神,凑满不加掩饰的杀意。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既然你如此薄情,那就休怪我大开杀戒!” 心中积压了多年怨恨,早被狗爷这个薄情郎伤透心的屠真真,也不在幻想狗爷能垂涎几眼,只见她手中长鞭腾空飞起,劈头盖脸从半空甩下,传来一声凄厉悠扬的破空声响。 “啪!” 这一声凄厉鞭响,不是寒风却胜似寒风,不像惊雷却强胜惊雷,令人闻之有股冷风穿肤刺骨的寒意。 长鞭如一条细长灵蛇,在半空以惊人的速度向挡在破败院前的张麻子身上扫射而来。 长鞭自半空传来炸裂之声,以锐不可当的雷霆之势直劈张麻子的面门及前身。 这一声霹雳慑响,震得我瞬时胆寒,正所谓鞭长一寸,战险一分,与刀剑这类刚猛生铁硬器不同,长鞭一旦悠起,柔软的鞭子可劈砍扫刺,可飘然如飞剑,回旋游走更是如同飞旋暗器,令人防不胜防。 “狗爷,本来一派祥和的场面弄成这样,您老不准备缓和缓和?” 我本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想法劝狗爷放低姿态,女人虽跋扈蛮横起来狂暴如火山,可天下女人多耳根软,男人们服个软认个错,往往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小事化了。 屠真真暴怒的根源在狗爷,他若不是当年醉酒撩拨了人家,占了人家便宜,这骑鹤妇人屠真真,会念念不忘多年,无视无量观与洛阳的迢迢之遥,来此与他重续前缘? “如您这般德高望重的世外高人,被天下女人冠以大猪蹄子,怕会有损您老的声望。” 我见狗爷默不作声,想借此化解他与屠真真之间的矛盾,这事若不就此解决,桃柳巷从此永无宁日! “我当年御剑飞盲山,纵横蜀郡山水城垣,迷恋的女子从洛河排到东海,这自称屠真真的女人不过其中之一,这你叫我如何记得与她的风月过往?” 狗爷一脸委屈,把自己说得反而更像是个饱受感情摧残的可怜情种,将自己身上的罪孽撇得一干二净。 我无语地翻了翻白眼,转而问狗爷:“这屠真真是何修为,张麻子会不会打不过?” “看其鞭中蕴含的真灵气韵,至少也是蓦首境的修为!” 我惊讶道:“如此强悍劲敌,以张麻子现在的战力,岂不是凶多吉少。” 狗爷没有否定,那就意味着我的猜测不会出现大的偏差。 我没指望狗爷出手,可狗爷不亲自出马解决这个麻烦,谁能化解这场矛盾? 我隐隐在为自己深感忧虑,张麻子是第一道防线,他若是在屠真真面前败下阵来,遭受无妄之灾的就得多我一个。 屠真真手中长鞭散发霸道灵力,蕴含着可怕的撕裂虚空的劲力,以我如今的承受水平,一鞭足矣将我抽掉半条小命。 通过狗爷的种种做派,指望他低头认错,并给讨情债的屠真真一个名分,怕是比杀了他还要难。 “狗爷,咱大丈夫能屈能伸,要不您老认个怂,化干戈也许就您掏心掏肺,甜言蜜语一句话的事。” 狗爷用坚决的态度以无声抗议,显然,他并没有向面前这个女人服软的任何想法。 “得,您老当我什么也没说……” 我的心里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我在心中告诫自己,如今针尖对麦芒,针锋相对与我何干? 真要闹出不死不休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滑稽闹剧,我权当看热闹,我又何必卷入其中,为此操闲心! 不值得! 事不关己,我也学陆尧高高挂起,不过这种时候我却没学陆尧逃之夭夭,而是继续呆在小院中,看她与身先士卒的张麻子之间你来我往的打斗着。 小院外,王公望一脸坏笑,在一众婢女仆人的伺候下,他饶有兴致地端详着面前的状况。 与屠真真缠斗的张麻子依然没选择用剑,与前几次他与人拼命的架势不同,他徒手对阵屠真真的过程中,多以避让为主,并无实质性的反制。 瞧着眼前战况,一时难以决出胜负,这场由自己挑起来的闹剧短时间内难再起大的波澜,王公望朝天打了个响指。 “啪!” 一个刀疤脸的老仆走了上来,询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听说咱们这位珞珈山的三少爷,曾经有过不少香艳往事,你不妨将他重出江湖的事散布出去……我倒要看看这老色胚,当年祸害过多少妇人?” 第54章 这是女人之间的斗争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桃柳巷这处特殊小院,自陆尧买下并入住,已不知闹过几回天翻地覆的惊天动静? 丧失安宁的巷中百姓只知这位苦命的渭国诸侯质子,想法设法逃离泾国来东是为寻一条续命的法子,清除自己体内的幼蛟。 令广大洛阳百姓意想不到的是,这位看似命途多舛的渭国诸侯王孙,非但不是个纯良善辈,还是整个洛阳各种纷扰混乱的始作俑者! 有他,桃柳巷哪日没有鸡飞狗跳的不安动静,纯属皇天有眼,昊地明德,巷中百姓恨不得磕头烧香! 总被各种纷扰搅乱神经,绷着跟弦还时常陷入水深火热的街坊四邻,自这方小院来了位见多识广,却总喜欢偷瞄暗窥妇人细腰腴臀的酒鬼色胚与陆尧为伴后,这方院落里的二人可谓是臭名远扬! 其名之臭,臭不可闻! 提到桃柳巷的一老一少,城中百姓苦不堪言,腹中苦水更是不绝如洛河之水。 只是比起往常闹出的鸡飞狗跳动静,今日先是叠山真君的青牛毁了巷子多户院落,青牛横行无阻,让此地居民心惊肉跳,一颗惴惴难安的心险些蹦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骑鹤妇人屠真真的出现又泪雨梨花,舒尔冷面寒霜,由爱变恨决堤一瞬,宣泄怨妇哀怨缠绵的怒焰,在此大打出手。 这份聒噪喧嚣,着实让遭灾已近乎麻木的看热闹众人,在永无宁日的氛围中吃了顿大瓜。 受惊不小的青牛此刻已卸去癫狂,眼角血迹干凝,性格逐渐温顺的庞然大物,伸舌正百无聊赖地舔舐着某处坍塌的墙角自我慰藉。 我远远瞧着青牛憋屈的落寞身影,竟也透着几分与人无异的失意与悲怆。 看热闹的除了巷中犄角旮旯,或搬了梯子于墙头张望,或掩着半个门框,探出脑袋四下观察的巷民,还有申长了脖子,不停低吟,为自己主人喝彩打气的扑翅白鹤,以及周围屋顶瓦砾之上,并排而立的成群鸟雀叽叽喳喳,不知是否在为这场闹剧评头论足。 这氛围诡异到了极点! 面对来势汹汹,接连发出凌厉攻势的屠真真,张麻子始终没有正面应对,他不停跃动翻飞,在对方鞭子的攻势下不停移动身形。 狗爷这会儿再无灌酒自我麻痹的闲情雅致,我看他一双混浊的红彤眸子满是进退两难的犹豫纠结,我知道他在为自己逃避退缩的窝囊表现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这女人发飙,现在只是开始,她可不像叠山真君与其坐下青牛,揍了也就揍了,人懂得知难而退,牛吃了亏懂得安分! 这女人受了委屈,若在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那到时可就有好戏看了! 张麻子碍于狗爷的颜面,同时也要顾全陷入被动的局面,他若真替狗爷出手,无论胜负,都坐实了狗爷滥情不认账,试图翻脸逃避的口实,到时他还不得被王公望戳断脊骨,被洛阳这群吃瓜百姓义愤填膺的唾沫给淹死! 前朝就曾出现过一位抛妻弃子的陈姓男子,其事件的恶劣程度与狗爷的种种行径不分伯仲,影响甚广。 这事后来在文人士子间发酵,又经市井百姓推波扩大,震动了整个江湖,为天下妇孺老幼唾弃。 直至这名陈姓男子死在怨民闸刀之下,孰不可忍的饱学之士也未饶恕他的负心弃爱行径,如今巷弄间传唱的戏文曲目,说书评唱,无不是以此事为蓝本,遗臭已逾三百年。 想到此事,我顿时觉得狗爷晚节不保,这事稍有不慎,就能将狗爷本就不堪的名声推向更加恶劣的地步,酿成遗臭万年的大霉。 当我为此纠结之际,六尺巷中走出两个身影。 为首的是脸上噙笑,一步三晃的陆尧,我看他志得意满,胸有成竹,我猜他多半心里憋着损人不利己的鬼主意,又要煽风点火给狗爷制造头疼难题! 陆尧身后,气势汹汹的黑脸悍妇手提泔水桶,腰间别着一把满是黏黏油渍的菜刀,虎虎生威的气势,把我看得当场头皮发麻。 我虽不曾领教黑脸悍妇从西街一路手持菜刀咄咄逼人,滔滔不绝与人对骂到东街面不改色,但也听闻不少这位身魁如山的凶悍夫人与赊账客人之间,手脚并用的宏大口水战,这一战奠定了黑脸悍妇桃柳巷第一泼妇的稳固地位,与搔首弄姿逢男人必克的甄夫人,与微微一笑迷人万千的韩寡妇,并列为洛阳三支花。 只是黑脸悍妇的长相,我属实不敢恭维,她那黝黑如炭的肤色,高大且魁梧壮硕的庞大身躯,活脱脱一头直立行走的母牛,这强健体魄压在狗爷瘦胳膊瘦腿之上,还不得粉身碎骨外加床塌! 细看黑脸悍妇足矣与力拔山兮的力士相媲美的健硕手臂,已赶超我大腿的粗壮程度,就她这身板,无论往哪矗立,都是最引人瞩目且要仰视的存在。 “哪个没脸没皮的骚狐狸,敢跟老娘抢男人!” 狗爷听到这话,差点没一口老血把自个给呛得喋血归西,他对这个粗鲁悍妇最是无感,可偏偏这个女人却总是乐此不疲。 更乐此不疲的是游走于二人之间,执意要为他与黑悍妇撮合的陆尧,这厮损人从不不利己,把狗爷本就近乎为零的声名糟蹋得一干二净。 当时陆尧给狗爷的肺腑谏言令人捧腹,哭笑不得。 大胯能生养! 如此强悍如铜钟般敦实的身子板,还不得如一窝好几头崽的母猪一样,令狗爷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再者,有这等如虎体魄的女人,那可是十足的安全感,这些戏谑之言,差点没把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狗爷追着陆尧满街砍,将其剥皮抽筋才解气。 有段时日,狗爷更是飙出自己与陆尧不共戴天的怨恨,他在桃柳巷女人间的那点名声,除了龌龊,便只剩下猥琐,其中不堪回首缘由,皆拜陆尧所赐。 我一听黑脸悍妇掷地有声的这一席话,瞬时能联想到陆尧掺杂其中煽风点火,然后假装一副体恤狗爷的虔诚模样,拍胸脯假模假样发宏愿毒誓,以骗黑脸悍妇诚意款款前来解围。 作为火上浇油的一把好手,陆尧绝不会错过调侃与戏耍狗爷的绝好机会。 黑脸悍妇每回都能在陆尧的三寸不烂之舌下盛情难却,也足以看出她对狗爷那是妥妥求而不得的真爱。 “狗爷,实在不行就收了吧,黑脸悍妇再不济也能给咱避避邪,天黑了,关上灯,还不都一样?” 陆尧嘿嘿一笑,脸上的奸诈笑容已出卖他的居心叵测,他如今在狗爷眼里只能用四个字概括。 十恶不赦! 陆尧也不在乎,他从上到下没少挨狗爷脚下那双鞋抽过来的滋味,在与狗爷长期有来有往的互坑互害斗争中,这厮也逐渐皮糙肉厚。 此情此景,我只能无奈慨叹:“狗咬狗,一嘴毛!” 提着泔水桶,一副保驾护航模样的黑脸悍妇闪亮登场,顿时使小院前的氛围剑拔弩张到了不可挽回的极点。 王公望此时激动跳脚,眼前的动静令他吃惊不小,着实有那么点猝不及防的意思。 他瞅着腰间插刀的壮硕黑脸妇人,又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她的模样,忍不住捧腹大笑,声泪俱下,一只手捂着笑得抽搐的腹部,另只手竖起频频摇晃的大拇,大倒肺腑之言:“此人真乃人间极品!” “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王公望身边的奴仆婢女皆是忍不住掩嘴,嘲笑之声随即在街头巷尾应声爆发出来,此起彼伏。 无地自容地狗爷捂着铁青的老脸苦笑:“晚节不保!晚节不保啊!” “陆尧小儿,我与你不共戴天!” 面对狗爷的火冒三丈杀人态势,陆尧既不理会,也不后怕挑事之后的恶劣后果,对于他这种祸国殃民的妖孽,狗爷也只有头疼无奈的份,他拿一肚子坏水的惹事少年还真没辙,狗爷脚下这双臭鞋早已失去了实质的威慑。 “婶婶可得小心了,这使鞭子的女人来自无量观,凶悍得紧呐!”陆尧假装关切提醒,脸上掠过一抹杀人诛心的狡黠讪笑。 “修为再高,也怕菜刀,婶婶我有分寸!”黑脸悍妇放下手里的泔水桶,示意陆尧推下,以免自己发飙殃及他这条池鱼。 “这是我们女人之间的斗争,既分高下,也决生死,没有退路可言!” 陆尧闻言,竖起佩服之至的大拇指,给予黑脸悍妇十足的肯定和认可。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婶婶!” 第55章 爪子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桃柳巷这个地界,承接了皇城腹地与东郊民巷,介于贫与富之间,算是一道贫富过渡的特殊纽带。 生活在这里的百姓多游走奔波于小富即安的过活营生,以西街的酒肆、肉摊生意为代表,皆是这条巷子烟火气息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正因以此为糊口营生,也就无需惊奇常年操持一把杀猪菜刀,扛着半扇猪肉满街跑的黑脸悍妇,会有恃无恐到敢与屠真真针锋相对,不露半分唯诺怯意。 黑悍妇不知着了陆尧什么道,怒焰充斥的双眼中绽放出一股要与屠真真拼个你死我活的决然果敢与无惧狠厉。 女人吃起醋来的样子,可怕到了极点,难怪小乞丐出寺化缘时,口里总念叨着说不得禅师的警语。 女人如老虎! 以前我深表怀疑,今天不得不信! 现在再审视黑脸悍妇与屠真真二人已然进入激烈交锋的眼神,一股大战在即,不死不休的决然态度,令人不寒而栗! 臂力惊人的黑悍妇毫不含糊,显然她没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心理束缚,更不会因为对方同为女人而动任何恻隐之心。 高高举起手里的泔水桶,臂力惊人的黑脸悍妇冷打量着屠真真,举桶与倾倒桶里的污秽脏物一气呵成,直接以泰山压顶之势泼向不可一世的跋扈骑鹤妇人屠真真。 令人作呕的腥臭泔水使我当场胃部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我看着脏物在眼前划过一道凄惨的弧度,倾洒向措手不及的屠真真,心想女人为难女人时,果然从不拖泥带水,有半分犹豫。 预感到不妙与危险的白鹤引吭高叫,可惜还是被掉以轻心的愠怒妇人给无情地忽视了。 好在张麻子与屠真真缠斗过程中,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并不过分予以正面攻击,当一桶泔水一滴不剩地泼过来时,预感到情况不妙的他,直接一个闪身,翻身临空退向了破败的小院之内。 “哗啦!” 漫天泔水如倾盆大雨,直接盖顶铺面而来,当意识到危险来临时,屠真真已无回旋余地,只得用手挡在面前。 臭气熏天,夹杂着猪血水与污秽之物的泔水一滴不落地落在屠真真身上时,陆尧当即忍受不住,背对着用手捂住嘴,忍不住腹部的涌动翻滚,直接作呕起来。 “呕~~~” 狗爷见此情形,表情里既有对黑脸悍妇果敢手段的忌惮,亦有恶心上头的不适感,总之那副历经沧桑的褶皱老脸之上,布满了我这个年纪尚难完全读懂的复杂情绪。 搁着数丈距离看热闹的王公望,看着屠真真被浇了一身泔水,一阵恶心涌上心头,也是一脸嫌弃与不适,捂着嘴调整心绪与呼吸。 巷中虚掩着门扉的众人,看得个个表情古怪,眼中放光,想是搅局的黑脸悍妇的出现有些出乎意料,这可让巷子里热衷吃瓜的街坊四邻越发好奇,恨不得将脖子探到小院前。 屠真真被黑悍妇泼来的泔水浇了个透心凉,显然她也未料到自己会碰上这么一位骂街泼妇。 从上到下被浇了一身恶臭泔水的屠真真,双目呆滞愣了半晌,显然她还不敢相信,自己会落得如此不堪下场,当着狗爷的面,颜面大跌! 情敌相见总分外眼红,尤其是受了陆尧这厮挑拨,黑脸悍妇此刻的醋坛子所引发的暴怒,可非同小可。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二人此刻早已相互使对方挫骨扬灰。 我掩着口鼻,尽量不让刚吃的早饭从胃里喷涌而出,如此重口味的剑拔弩张,我还是头一回见识。 仅此一回,我就不想再见识第二回! 当错愕的屠真真从呆滞中回过神,失了颜面的暴怒女人牙齿咬得双腮鼓起,眼中充斥着要将黑脸悍妇抽筋剥皮的狂怒! “啪!” “啪!” “啪!” 手中长鞭再度响起,凄厉之声不绝于耳,在桃柳巷上空接连响起。 丢了颜面的屠真真挥舞手里的长鞭,那双透露着凌凌杀气的眼神,誓要将黑脸悍妇大卸八块! 黑脸悍妇似乎无惧,这时我见她抽出腰间菜刀,冷光硕硕的油面菜刀在手中一阵翻转,她也举着刀,一副与之拼命的强硬态度。 看到这时,我若再看不清黑脸悍妇有修为在身,并且实力不在屠真真之下,那就该找块豆腐直接撞死。 狗爷端详片刻,既不奇怪,也不惊讶,放下掩着鼻息的手,声和气沉道:“你在洛阳放了多少爪子?” 狗爷所说的爪子,是江湖术语中“眼线”的别称。 “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陆尧没有交底,只淡然笑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位黑脸大婶是隐藏在洛阳的爪子。” “是泥菩萨的手笔?”狗爷问。 陆尧也不确定,不过还是不置可否:“是他想出计策令我脱离泾国的掌控来东都逆天改命,我想这里的人应该也是他安排的。” 狗爷没感到惊讶,反倒一瞬间目光豁然,仿佛这一刻明白了很多事。 我听得糊里糊涂 ,张麻子更是两眼困惑,不知狗爷与陆尧对话之间的隐晦深意。 虽然我不清楚陆尧与泥菩萨之间的关系,但泥菩萨的赫赫威名我却听说过不少。 江湖传闻泥菩萨天生跛脚,行动不便,于灵台方寸山削发为僧,钻研佛法三年,而后下山历练。 他在年方二十时披裟游方,途经明知山遇虎,割肉喂虎,此事一度在江湖中广为流传,成为释教信徒敬仰,并顶礼膜拜的苦修禅僧。 山中虎母感念其恩,于明知山一带见身披僧袍,手持佛珠的沙弥僧侣便俯首跪地,感念泥菩萨的慈悲善怀。 久而久之,释教领地就有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以身试教的苦修禅僧,泥菩萨于释教而言,不失为开创走坐苦修的第一人。 泥菩萨之所以“菩萨”二字前有个泥,源于苦海佛陀为其捏造了一只泥脚。 泥菩萨行走四方,苦修不渡河以渡恶,尝人间疾苦求道不求存,教化万民普教义于天下,二十年行走天下。 其名声鼎盛,闻名遐迩于永盛十三年弱水河岸。 想起当年过弱水河畔撒斛米成珠,救万民于水火的泥菩萨,我就不禁对这位豁达禅僧充满敬意。 “看来泥菩萨塑了金身……” 陆尧没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沉默等同无声地默认。 狗爷很好奇,接着又问:“泥菩萨寻的什么道?” “六道修罗……泥菩萨说过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狗爷冷哼一笑,这一笑在脸上只停留了片刻。 “修罗一道知天命……我很好奇,他为你推算的下一步?” 我在一旁听得不是很真切,甚至有些云里雾里,显然陆尧在洛阳的一切并非冒失之举,他所作所为皆是出自那位名声在外,能掐会算的泥菩萨指点。 “且看一月之后,皇城内的动静吧,洛阳这片屋檐,我是待不到年终的!” 陆尧说话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舍,这个微妙的表情,我看不像是故意装出的虚情。 且看一月之后? 一月之后皇城内会有什么动静? 陆尧说得我越来越好奇,但一想到他背后有泥菩萨这等知天命玄机的强者为他出谋划策,我仿佛明白他在洛阳走的每一步,都有高人暗中指点。 再回首审视黑脸悍妇,我不再觉得她只是一个提刀对着案板屠猪宰羊的粗鲁屠户。 桃柳巷的各路人物浮出水面,隐藏之深,修为之强,令我有些悚然,这方巷弄之中到底住着多少隐匿高手? 素日里,巷中居民面慈颜善,观详不出任何端倪,如今一个个跳将出来,这些人固有的形象出现云泥反差,令人大为震撼。 我心念这些人藏得真深,黑脸悍妇手中扑光硕硕的菜刀手起刀落,刀光隐动,已在气势上占得了上风。 再看浑身被浇了污秽泔水,臭气熏天的屠真真,随着心绪的紊乱与愤怒暴涨,手里的长鞭混乱无序,任凭她真灵怒涨,手中挥斥的凌厉霸道鞭子也鞭长莫及,看似近在咫尺能伤黑脸悍妇的面门,实际上却总差毫厘。 高手交锋,看似差之毫厘,实则谬以千里。 黑脸悍妇在应对屠真真手中长鞭则显得游刃有余,一把菜刀漫天翻飞,硬是让一寸长一寸强的长鞭,总与自己的要害擦肩,并且每一道阴损攻势都能轻易拆解。 二人缠斗由地上打到屋檐,期间力道厚沉的黑脸悍妇没少下黑脚,踹得屠真真嘴角血溢。 两个妇人撒泼似的傲斗,看得王公望十分无趣,他这时索然无味地挑了挑双眉,朝刀疤脸的老仆招了招手。 “今天的戏,我看差不多该收场了,距离我离开京都历练还有三天……安排一个得力的人过来,想本世子丢人丢到什么时候?” 刀疤脸的老仆面色微凝,没有强行解释,弯下腰,对王公望点头道:“明日来的这位是使刀的高手,非无量观这两位真人所能比,我打听过,此人刀法在西凉地界敢称第二,无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号称西凉斩马无二刀,我听这名号,应是个实力过硬的狠角色!” “必须得是狠角色,给我挣回脸,本世子有赏。”憋着一肚子窝囊气的王公望无比渴望自己在离开洛阳出门历练前,能够在京都扬眉吐气一回。 “对付桃柳巷这帮狠人,也只有更狠的人才能强压一头!” 老仆点了点头,眯着带笑的双眼,与狗爷来了一番平淡的对视! 第56章 某家在此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桃柳巷从不缺引人注目,乐此不疲搬板凳嗑瓜子,坐看值得凑份热闹的趣闻乐事。 事实上这也是受尽陆尧祸害,早已怨声载道的巷中百姓,为数不多可以消磨内心聒噪烦闷,聊慰敢怒不不敢言无奈方式中,最不需担心代价成本的上佳选择。 本着吃一堑长一智的经验,这帮早就习以为常的众民在看到叠山真君的青牛撞破陆尧这方小院时,就已看出今天的事绝对值得冒险伸脖子跃墙头。 换作以往,陆尧在洛阳不管整出何等动静,遭殃的必有桃柳巷东西两处的无辜池鱼,要说今日这阵仗给桃柳巷造成的破坏与损失,尚且还在各家宅院家主承受的范围内。 也正是因这层原因,看热闹的巷民才没口吐芬芳,大倒苦水,暗地里指着陆尧与狗爷的脊梁骨使劲戳,真若把这帮濒临发疯癫狂的市井百姓的情绪点燃,还不得臭鸡蛋烂菜叶把陆尧的小院给硬生生埋了? 平日里,各家各户院门一关,交往不甚频繁,巷中走漏风声为人津津乐道的大小诸事,多为此地的长舌妇一传十十传百,又经一些人传递过程中添油加醋,这才成为市井中人尽皆知的乐趣。 “卖肉泼妇跟陆尧院里的酒鬼是啥关系?” “这还看不出来?肯定有一腿呗!” 两个中年妇人嗑着年冬前自炒的南瓜子,一边悠闲地嗑着,一边与另一位靠着院门的妇人悠闲地望着黑脸悍妇与骑鹤妇人的激烈缠斗。 这时,另一个妇人参与讨论:“瞅着不像......” “这老色鬼,可是跟咱们巷子里许多寡妇不清不楚,平时可没少怂恿我家缺心眼的好大儿给他偷韩寡妇的亵衣。” “要我说,陆尧那小子就是一面照妖镜,把咱们巷子里的牛鬼蛇神都给招惹出来了!” “可不是!你瞧狗爷大战郑太白时的阵势,可不是普通的小隐于市。” 几个妇人频频点头。 “还有守孝的麻脸少年,听说一柄桃木剑也是凶悍得紧,那双眼睛冷冽得可怕。” 再回过头来审视黑脸悍妇,几个妇人立马震撼起来,一言一语,闲扯甚欢。 “买肉的黑子也是不简单,一把菜刀竟把骑鹤的娘们儿给压制得落了下风。” 嗑瓜子的妇人望着用一把菜刀对屠真真步步紧逼的黑脸悍妇,吐了吐嘴里的瓜子壳,眼中溢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两个女人缠斗由原先大张旗鼓,气势如虹的上蹿下跳,天下地下你来我往兵器交锋,逐渐衍变成扯衣薅发扭打在一起,有几次黑脸悍妇甚至直接用嘴啃咬,在地上滚来滚去,不肯松口。 叠山真君浓眉紧蹙,牵回兀自舔着断壁残垣的青牛,一时犹如见着刺猬的无奈之犬,实在没法子下手相助。 更何况此时的屠真真已被污秽难闻的泔水污渍浸透了衣服,浑身上下臭不可闻,此时与黑脸悍妇缠斗焦灼,正在地上打滚,而且两人互吐口水,这种阵仗他要搅和进去,岂不得自取其辱? 常年游走于巷中,早已练就一身泼妇本领的黑脸悍妇,在此次搏斗中充分利用口水,将身体各处的潜能发挥到了极致,取得了令人无比注目的对战优势,随着两个女人不死不休的近距离牵扯,场中的斗争氛围逐渐变成滑稽又不可控的局面。 后来参与到观战状态的除了白鹤与周围屋檐成群鸟雀,还有被如此有趣缠斗场景吸引的巷中街邻。 桃柳巷鸦雀无声,我呆立当场,久久不能平复内心的震撼! 搬出这等强悍威猛女人作为挡箭牌的陆尧,更是无法想象,两个女人之间的斗争随着各自真灵的不足,变成了泼妇骂街与相互喷吐口水。 看得双眼呆滞的张麻子,更是由衷慨叹:“天下唯女子小人难养也!” 巷子里,无论是平日里骂街败给黑脸悍妇,还是纯粹看热闹的街坊四邻,这时无比躁动地聚集在六尺巷外,聚精会神地望着如疯狗一般的两个女人在地上缠斗、撕咬、谩骂...... “狠人!” 这一刻,“狠人”二字成了狗爷对黑脸悍妇唯一的认知! 惊诧于黑脸悍妇勇猛夸张的战斗力,陆尧不由擦了擦额头汗珠:“这个爪子,当真是无敌般的存在!” 我虽不清楚泥菩萨与陆尧之间的实质关系,可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 我也仅仅是感到好奇,不过并未幻想他能跟我透露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事实上,陆尧一直隐藏极深,与狗爷相比有过之,无不及,所以我也从未奢望与这样的人交心。 他连狗爷尚且保密,只字不提泥菩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手段意图,何况我这个只被他冠以“主簿”称呼,并达不到无话不说地步,连朋友都尚算不上的人微言轻书生呢? 与陆尧相处地久了,他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千头万绪,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洛阳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不是解除厄难之体,逆天改命! 直觉告诉我,他不会安分守己,逆来顺受。 以泥菩萨知天命的缜密心思,陆尧似乎对未来发生的每件事都了然于胸,这让我更加笃定一个月后,皇城之内会发生大事。 会发生什么大事? 种种迹象与猜测,让我越发对巷中其他人物的身份实力产生了浓厚兴趣。 或许一时半会我还观察不出这些人的真实意图,我相信时间会给我答案。 时间给出的眼前答案,是黑脸悍妇以绝对占优的缠斗方式挠花了屠真真白皙面容,使其鏖战欲望大跌。 这位先被浇了一身泔水,后又花容失色的女人,在面对比男人还要狂野的黑脸悍妇面前,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败下阵来,令在场所有人叹为观止。 “这种狂野村妇若是当年放到战场之上,与蛮夷大军对垒,还不直接手撕了对方将士!”王公望看到屠真真败下阵来,也是忍不住对黑脸悍妇一阵溢美之词。 只是,王公望在称赞这位战力惊人,打架方式甚是费口水唾沫的泼妇时,那副不忍直视的痛苦表情,实在令人捧腹。 …… …… 无量观这位骑鹤妇人与骑牛的叠山真君灰溜溜落荒而逃,并未成为其他挑衅者的前车之鉴。 在他们大跌颜面铩羽而归后,上门以各种方式讨教的江湖高手数不胜数,好在没再出现狗爷的其他江湖故人于小院前擦鼻涕抹眼泪,这些讨教之人也就顺理成章沦为检验张麻子修为的陪练。 若再碰到一个被狗爷玩弄过感情,带着满腹怨气讨说法,再掀起一场泼妇骂街似的缠斗,那还不得把洛阳大半百姓笑掉大牙,沦为东都笑柄。 最是无奈的当属王公望,面对连番挑衅这方院落的高手相继落败,他算彻底对张麻子这等名不见经传的狠人由衷佩服。 若非他的老师黄良乃当朝国师,轻易不出宫闱于市井生是非,以他的性格,非得搬出这尊大神来为自己洗刷耻辱。 有了上回教训,赤字营统领梁破没再自讨没趣来此触狗爷的逆鳞。 据我连日来的认真观察,张麻子的剑道水准提升不少,御物为剑已随心所欲,轻车熟路,以他如今的造诣,我想即便与梁破再次正面交锋,也未必会落下风。 我原先在桃柳巷的生活很单调,自从狗爷显露真本事,名震东都,这处宅院就是非恩怨不断,这方院落算是彻底陷入到无休止的纷争之中,再无任何宁日。 这一点倒是很合陆尧的意,他早就巴不得将天下高手强者见个遍,把洛阳的天捅破个大洞才满意。 可惜这几日寻衅滋事上门挑战的高手显然没到那种横行天下的地步,不但被张麻子阻挡在院外,更有甚者被他揍得屁滚尿流,丢盔弃甲遁地而逃。 习以为常的众人以为王公望会在离开东都前采用一切手段,想利用车轮战术使我们麻痹,从未给我们制造出不厌其烦的困扰。 当我们真这么认为时,一个束发为辫,脚穿木屐的大胡子中年人带着浓厚的口音,来到小院前跟我们叫阵。 “某家在此,敢问珞珈山的三少爷可否赐剑?” 第57章 冯唐秀吉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青牛撞坏的墙院还未修缮,透过院前一个巨大的破洞正好将叫嚣的来者看得一清二楚。 这位门前叫阵,自称“某家”的中年男人,脸上泛着江湖游侠走南闯北的麦黄肤色,一双矍铄如晴空夜晚下夺目大星的眼睛,充斥着横行无忌的自信与坦荡。 暗沉的麻衣粗布包裹之下的躯体看着有几分浪荡不羁,脚下一双走起路来十分膈脚的木屐,彰显此人不拘一格,应是游历过东海瀛藩诸岛。 这人说话时声音粗犷,一头仿佛被刀剑劈砍过的缭乱头发用一根类似藤蔓材质的东西紧束在一起。 此人虽看着已是中年,浑身透着几分油腻倦懒,可一头秀发却清爽柔顺,没有一丝白发。 他的头发束得很紧,前额一撮长发耷拉在额前,看着好似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士族纨绔,浑身上下无不透着一股愤世嫉俗,又不得不安于现状的麻痹之态。 我瞧这人腰间挎了两把长刀,手里还握着一把短刀,心想这人极有可能是脑袋一热,以为持刀行走天下,就能四海之内皆朋友,无需为生计发愁,可江湖却生生浇灭了这类人的天真,使他经常为讨一口酒活一口饭与人争执打架的浪人恶棍。 事实上,洛阳各门阀势力之中豢养的门客幕僚,多为市井中走投无路,为果腹而折腰以效犬马之劳的江湖游侠,其中也不乏愤世嫉俗本想入仕,却在现实中碰了一鼻子灰,然后郁郁不得志,深觉此路不通的儒生。 这些做法选择无关对错,我也不觉得有失风骨,虽究其本质都是讨饭,可总好过乞丐卑躬屈膝,没有安身立命的屋檐。 这些人于我而言,更像是一面镜子,无论游侠还是儒生,在纷扰江湖中跌跌撞撞,直至头破血流,才知名利令人趋之若鹜,终不敌吃饱饭来得踏实。 “某家在此,敢问珞珈山的三少爷可否赐剑?” 面不改色地将手里握着的短刀重重砸在地上,我在这一瞬感觉脚下大地为之一颤,身体感受到这股来自大地的震颤,脑袋被这响声提心一震,双耳嗡鸣的同时,微感脑袋有几分晕眩。 摇了摇晕眩的脑袋,我大感今日的情况不妙。 此人虽看着怪异,可整个人所表现出来的气场却让人望而却步,不敢轻易靠近搭话。 与之前叫嚣挑衅的来者不同,今日这位身负三把刀的家伙,乍看不入眼,细看上身布衣脚踏木屐,装束怪异的家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邪门。 直觉告诉我,这人一定来历非凡,我心想着狗爷莫不是年轻时有龙阳之好,跟面前这位大叔有过一段恩怨纠葛吧? 我在胡思乱想之际,狗爷透过院前的大洞瞄了一眼挎刀自称“某家”的来者,颇有些意外,眯着眼嘀咕了一声:“冯唐秀吉?” 见狗爷的脸色有异样,张麻子问:“要赶走吗?” “你确定以你如今造诣,能把他赶走?”狗爷沉声叹了口气:“同为大盘境巅峰的修为,我亲自应战都未必能赶走。” 张麻子沉默片刻,紧接着眼中闪过一道百折不挠的狠厉:“我想试一试......” 张麻子的语气看似在征询狗爷,其实带着不愿被拒的执拗,他认真的眼神在传达一个信念,与狗爷当初迎战郑太白一样的信念: 遇强则强! 狗爷点头,提醒了一句:“他的刀很锋利!” 陆尧凑热闹问:“有多锋利?” “比剑,或许有李承影这座难以逾越的大山,但是天下刀客,唯他一人独领风骚。” 陆尧这时又问:“和您比过刀剑?” 狗爷轻描淡写回道:“比过。” 还没等陆尧继续追问狗爷比试结果,狗爷接着回道:“我赢了,他输了一招......也就是从那开始,他弃剑学刀......” 被陆尧这厮投来质疑的目光,狗爷有些不自在道:“我于剑道独树一帜,与剑神李承影虽一生都从未交手,可想借我的肩膀找与李承影交手的自信,也没那么容易。” 陆尧却是不信:“接着吹吧,你这么厉害,不还是对付不了骑鹤妇人!” 狗爷听到这话,哪里能忍,直接抬脚想将陆尧踹出院前的大洞,出去迎战冯唐秀吉。 奈何吃了几次闷亏的狡诈少年早已敏捷如狡兔,臀部一扭,直接躲过了狗爷的断子绝孙脚。 “我在苏伯庸的《狼烟榜》中看过这人的介绍,冯唐秀吉一生就败给过两个人,一位是李承影,再者就是狗爷......他在挑战狗爷之前,与玉面飞龙呼延灼战平,此后再无败绩。” 我说这句公道话一来缓解气氛,其次想给张麻子打气,或许打气这种事对张麻子未必有用,但面对这样一位强横的对手,确实得有一份无惧生死的勇气。 “你与他过招,得带上你那柄桃木剑,而且出剑务必全力以赴,他不可能让你再出第二剑!” 冯唐秀吉,少年学剑,求剑道于蓬莱,师承五鬼金檀法师,自东海碣石悟十二道剑意,引沧海济萍凹,十六岁修得《无心诀》九重,自此剑道大成。 也就在十六岁这年,心高气傲的冯唐秀吉御剑飞登石头城,挑战一代剑神李承影,与之交战出剑九招,被李承影一剑破了九曲黄河十二剑意,落败于秦淮。 自此,他在石头城为李承影孤灯守城三载,而后听闻珞珈山的三少爷一剑越洞庭,剑意再起,便离开石头城,追逐狗爷游历天下的影子,挑战天下剑客,从此名声大噪。 冯唐秀吉与狗爷首次交手在渭河,那时正值春风得意,剑意无双的狗爷以一招险胜,挑得冯唐秀吉锐气大挫,之后他在渭河弃剑学刀,仅一年就成为漠北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刀客,一度成为大周边境快意斩恩仇的浪荡游侠,若非他凭一己之力孤身入蛮夷单于营帐,斩单于王亲数十人,俘获齮龁大单于,为王符岐大破燕山蛮夷支部,驱胡奴于周境立下汗马功劳,世间怕鲜知他的英勇。 想起当年趣事,狗爷忍不住回忆道:“记得我周游列国,沿途向各宗门高手切磋时,这位总跟在我屁股后头寻自信的家伙,没少触各大宗门的眉头......” “那他就没败过?没吃过苦头?” 千里游历吃尽苦头的趣闻不在少数,自从身处一方江湖,我对这些奇闻异事越发感兴趣,每每遇到这些人的趣闻趣事,总是经不住好奇多问几句。 “一对一挑战洞庭两岸的小门小派高手,他道还算顺利,到了后来,他顺着我周游列国的轨迹挑战蜀山剑派那帮牲口,可算吃了一记闷亏。” 之所以世人常将巴蜀之地的修行者称之为“牲口”,源于这些人比寻常宗门的弟子能吃苦,像牲口一样勤恳。 “蜀山剑派,以剑立派,与剑意无双的云海仙宗不同,他们的剑意剑术讲究心念合一,追求的是剑阵之间的配合,和那帮牲口过招,有时是以一敌十,更多时候是以一己之力对抗人家整个宗门的剑阵......” 听到此处,陆尧噗嗤笑道:“这厮该不是捅了马蜂窝,被人追了十里地吧?” “何止是十里地,足足有两百多里,蜀山剑派群峰十万,门下徒众不下四十万之多,这类小门小派虽说在江湖中实力站不住脚,但势力却是一顶一的大。” 大周立国之初,武祖曾为铲除以凤轩一脉为首的蜀地匪患,于此地明修栈道驻军十万。 可惜朝廷马踏江湖三年,巴蜀一代的匪患非但没减,反而发展得越发强大,最后气得一代天骄,大周王朝的立国之君盛怒之下只得将凤轩一脉连根拔除,这才以杀鸡儆猴的方式平定巴蜀动荡。 马踏江湖固然具有十足的威慑力,可依然未能动摇巴蜀之地的宗门剑派,可想而知年少无知的冯唐秀吉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巴蜀剑派的修行者,被千人万剑追着漫山遍野逃亡,该是怎样一副凄惨场景! “十多年过去了,曾经跟屁虫似的追梦少年,如今也成了大盘境巅峰的修行者......” “所以,这人是来报仇的?”张麻子一伸手,斜靠在藤椅旁的桃木剑,直接飞到他的手里。 “是我当年劝他换一种方式行走江湖,并告诉他刀法大成可再找我切磋,如今他已经成了天下首屈一指的刀客,自然想试一试刀口!” “听说他与呼延灼打了个平手,用的就是刀!” 呼延灼是天下靠前的使剑高手,其剑道修为虽不敌李承影,但放眼整个王朝排名前三甲,绝对无人有任何异议。 张麻子这时已弯腰从院前的大洞钻了出去,面对眼前挎刀的冯唐秀吉,他冷冷道:“你的对手是我!” 冯唐秀吉用一双兴奋的目光扫量了一眼张麻子,显然有些意外这等修为的少年,怎会手持一柄天师府的八钱桃木剑? 冯唐秀吉并未轻视眼前面色沉冷的麻脸少年,他饶有兴趣地咧嘴一笑,仿佛看到了当年寻梦逐名的自己。 “很好奇,你会用怎样的剑意与我对决?”冯唐秀吉嘴角的胡须微微一动,似在感知着张麻子体内涌动的真灵。 “他用的,自然是我传授的剑意,这小子深得我精髓,你不妨也让他见识见识你如今的精湛刀法,我敢打赌,未来江湖三十年,可执剑道牛耳,与李承影叫板的使剑晚辈中,必有我的衣钵传人!” 第58章 某家在这里等着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狗爷何来的笃定依据,我想初来东都乍到的冯唐秀吉或多或少会产生一丝质疑和令人心痒难耐的好奇。 何况冯唐秀吉自己本就是天赋异禀,渴望遇强则强的游侠,狗爷这番话所具备的渲染力,不亚于告诉一个登徒子,他知道哪里有俏丽的姑娘。 李承影的名头放眼江湖,无论是否于剑道一术,都恍若一道难以跨越的大山,这样一个赞美在此时强行扣在张麻子的头上,狗爷的用心显而易见。 狗爷到底是想以此激发张麻子的剑意,助他在剑道之中看得更远,走得更加长久,还是想点燃前来挑战他的冯唐秀吉手不留情,将自身近些年领悟出的绝妙刀法展现淋漓? “狗爷,你这分明在搞事情啊?” 听出弦外之音的陆尧哭笑不得地将一只脚踩在碎砖之上,另只腿微微拱起,弯下腰凝望着油光满面,皮肤介于黄与黝黑之间的冯唐秀吉。 狗爷不以为然,将混浊的眸子一翻:“你懂什么……临强敌,如孤狼遇虎,唯奋勇直前才有一丝生机,难道你真以为行走江湖,碰到的对手都是三教九流,上不了台面的土鸡瓦狗?” “冯唐秀吉可是大盘境的强者,修为强胜梁破数倍,我可不想再看到我物色的虎将,成为你鞍前马后的乖乖徒,白白为你来回驱使,充当排忧解难的挡箭牌!” 狗爷挑眉,一只眼微眯,另一只眼斜撇了陆尧那副很不情愿的脸 “怎么,这就心疼了?”说着,狗爷冲陆尧指了一下我,接着反问道:“总不能指望他独当一面吧?” 我被狗爷指得有些难为情,低头陷入沉默之中,一言未发,恨不得将脑袋压低到地上,实在惭愧得羞愧难当。 我瞬间觉得自己如同拖油瓶 肚子里除了墨水,也就只剩下识文断字的一点几无用处的本事。 狗爷见我耷拉着脑袋,又转过头安慰我道:“凡事都有个循循渐进的过程,你只要潜心钻研,日后修行造诣不在张麻子之下。” 我想这或许只是安慰吧,并没将此话当真,但我在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既然我如今选择修行,那势必得再接再厉,尽快将真灵修为提升直二息的水准,至于一剑和稀泥的剑术剑意,再稳扎稳打,精益求精也不迟。 “从今往后,我一定严于律己,刻苦修行,绝不给您丢脸。”这是我第二次在狗爷面前做出承诺。 我娘生前曾说,承诺是世上最无用的表现,可如今的我,除了以此来表达决心,实在不知该如何表明自身的态度。 “贪多嚼不烂,欲速则不达……”狗爷对我并无操之过急的心思,他缓缓道:“顺心意便好,你眼前这位前来挑战的冯唐秀吉,修行到如今水准,苦修不下三十载,世间大道难寻,岂是随便一个人就能登临大道,夺造化之门。” 话虽如此,可我并未把这样的安慰当成自己心安理得混吃等死的借口。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修行之路漫长,枯燥的坚持是一日也断不得! …… …… 小院破洞之外,冯唐秀吉手不留情,已然将手中短刀豁然拔出。 面对比梁破更为强劲的对手,张麻子目光坚定,拔剑之速同样没有半分拖沓。 只见张麻子手中桃木剑冲天一刺,身体与剑同时翻转,身法形同贴水飞掠的矫健雨燕,速度之快,令人咋舌瞋目,简直猝不及防。 此时,一道帘卷西风般的强劲剑风在小院前呼啸疾驰,人与剑旋转之际,剑意如龙腾,形成一道澎湃如江河倾泻般的强大剑气真灵。 “呼~~~” 剑风呼啸而过,龙卷之势向冯唐秀吉飞扑而来。 虽说张麻子如今修为尚不足以和真灵雄厚的狗爷媲美,但初看他出剑的气势已颇具狗爷的唬人风范,起码给人的感觉有几分盛气咄咄,不容小觑。 我瞧着盈盛的剑气所幻化龙卷幻影,心中顿生一股油然而生的敬佩,不得不说张麻子的进步实在飞快,我若是有他十分之一的水准,何须在此感叹自己百无一用。 陆尧看到眼前的恢宏阵势,更是喜不自胜,连连赞叹:“不愧是小爷看上的虎将,威武!” 狗爷看到眼前的景象,表现得很平淡,正是这一句平淡的话,浇灭了陆尧的激动。 “他已经输了!” 从狗爷的语气不难听出,尚未刀剑较出高下,却注定会输的人,自然是指张麻子。 冯唐秀吉双手持刀,见识到张麻子生起的剑势,漆黑的双眸之中闪过几分震撼。 震撼之后,他的表情随之严肃,手中短刀冷刃高高竖起,对着呼啸而来的强大剑气,直接以一记看似普通的劈砍招式,硬生生将如龙飞腾的强大剑气劈开,轻而易举地将其剑气一分为二。 寒刀冰刃,闪过一道冷光,没有任何凄厉刀剑之声,张麻子令我和陆尧激动不已的强大剑招,竟在冯唐秀吉的刀下,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短刀劈砍,以肉眼可见的可怕罡气迎着如龙剑气直接劈去,好似惊涛拍岸,风卷飞雪,不费吹灰之力,直接将剑气之中的霸道真灵轻松卸去。 张麻子剑气化作的真灵卷龙看似幻影磅礴,实则外强中干,当正面与冯唐秀吉的短刀罡气相交,我见张麻子握剑的手臂猛烈一震,险些将手中的桃木剑脱手。 好在张麻子反应极快,当强悍的短刀罡气与其手中桃木剑相迎的刹那,他直接顺势收住剑势。 若非张麻子审时度势,在合适的契机下稳住体内真灵收起凌厉剑势,冯唐秀吉短刀所掀起的毁灭力,能当场废了张麻子的手。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张麻子落败收剑时,脸色阴郁得如同夜幕下的幽暗竹林。 冯唐秀吉自从弃剑学刀,为人津津乐道的混迹之名多来自荒凉大漠。 漠北是大周王朝与蛮夷部族的过渡地带,每逢秋收,漠北匪患频发,蛮夷匪徒经常越过大漠拦截商旅,甚至有时趁飞雪连天的恶劣天气,越过荒漠抢掠大周边城子民的粮库。 冯唐秀吉弃剑学刀那几年,常年混迹荒漠之中,首次握刀便砍了蛮夷匪徒的一位统领,因此他手中之刀所攒下的威名,多拜惹是生非的蛮夷所赐。 冯唐秀吉的惊人刀法源于无数场激烈缠斗与厮杀,他的高深修为与精湛刀法,并非灵光乍现偶得。 我曾听闻当年蛮夷与王符岐大军厮杀,当时在漠北已小有名气的冯唐秀吉,仅凭一把宽背悍刀,直接从燕山之南,一路劈砍厮杀,破军三千人,直闯连营八百里,掀翻蛮夷蓦首境巅峰猛将数十人,于万军之中取蛮夷部族单于首级,此战的凶险程度和今日与张麻子交手相比,完全不可等同而语! “你的剑很快!” 冯唐秀吉话锋一转,接着又道:“不过我的刀更凶悍霸道!” 张麻子望着手里的八钱桃木剑,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 至于张麻子明白了什么,我和陆尧都是一头雾水,我们只知道他输了,没能在冯唐秀吉的刀下挺过一招。 高手与强者之间切磋,不存在拖泥带水的踟蹰,凶险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在这一刻,张麻子无疑是完败! 冯唐秀吉只觉少年士气瞬间低落许多,至于他一瞬间明白什么,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江湖之中,输赢再寻常不过,他也没有因为自己胜了一位平平无奇的少年而为此沾沾自喜。 消沉只占据张麻子的脸片刻,,突然他眼中战意又起:“明日,再战!” “我冯唐秀吉便在这里等着你再出剑!” 冯唐秀吉有三把刀,外界总说至今无人逼他同时使出三刀,他与呼延灼战平那场比试中,双手持刀,依然未曾使出第三刀。 因此世人猜测,他的第三把刀是为战李承影而准备的,不轻易出刀! 张麻子会败,早在狗爷的意料之中,他既没有奇怪,也没有为此责备张麻子。 待张麻子提剑回到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小院,狗爷这才问张麻子:“你怕了?” 张麻子道:“不怕!” “当你重新拾起桃木剑,我就知道你必败无疑……”狗爷一语中的道:“不自信的剑,何以所向无前?” 面对狗爷的这番说辞,陆尧质疑起来:“冯唐秀吉是大盘境修为,距离圣人修为只一步之遥,二人修为悬殊之大,谈何一剑破之!” 狗爷没有理会插嘴伸张正义地陆尧,继续问道:“冯唐秀吉的短刀只用了两成实力,感觉如何?” 张麻子一字一句道:“很强!” “明日再战,可知如何应对?” 张麻子点头,漠然转身回到屋子里,不知道是自责,还是在寻求明日再战的办法。 但我从张麻子的眼神里,看出了不自信,内心强大如他这般孤冷的年轻翘楚,竟然也有不自信的时候,看来修为悬殊,真的犹如天堑鸿沟,难以凭借满腔热血跨越。 这让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如今的缺陷,如若换成是我面对冯唐秀吉这样的强者,怕早吓得屁滚尿流毫无战意可言,更别说怀揣必胜的信念毫无保留地出剑。 狗爷不出手,并不代表狗爷会心安理得躲在院子里当缩头龟,他这时望向冯唐秀吉,不忘阴阳怪气地提醒冯唐秀吉道:“你休要得意,明日出剑定让你再开眼界!” 冯唐秀吉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唬住,更非初混江湖的小白,他面无惧色道:“我在这里等着!我很期待匿迹多年的三少爷,会调教出怎样的翘楚晚辈!” 第59章  这气势勉强够看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蹭热度与抄袭是两回事,喷人的时候麻烦带点脑子,我本人就是法学专业的,非逼着我把你们从虚拟世界一个个揪出来问责是吗? ??麻烦看了文再来评价!《剑自雪中来》第59章  这气势勉强够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0章 不留后路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成功被冯唐秀吉调动情绪,张麻子再次出剑,其结果可想而知。 再而衰,三而竭,连续御气御物为剑接连落败,让人观之不由唏嘘,为张麻子捏了把汗。 这若换作旁人,经历如此遭遇或许心态会出现崩塌,剑意全无,谈何继续出剑。 然而张麻子却战意不减,继而又是变化莫测地使出诡异出剑方式,此时他的剑势虽略显颓势,可气势依旧恢宏震撼,看着令人肃然且紧张。 张麻子的修为我一直望尘莫及,羡慕不已,想必假日时日我也能如他这般潇洒写意,敢于向对战的强敌出剑,独当一面。 冯唐秀吉被面前执着的少年所惊,也是抑制不住赞叹:“你的剑,不出三年或许会惊为天人,可是如今的某家……已不再是当年三少爷身后的跟屁虫。” 冯唐秀吉的言外之意尤为明显,显然是面前的麻脸少年不足以称之为对手。 至少在眼下,他还达不到让冯唐秀吉拼尽全力,拔出腰间挎着的第二把刀,更甭提世间至今无人逼他使出的第三刀! 刀法进入化境地步的冯唐秀吉那第三把刀,江湖中传言是为李承影特意准备,古来纵横天下多为剑道名士,他这套另辟蹊径,借罡刀霸气挑战屹立石头城的那位剑神! 志存高远,刀锋不卷,如今锐气正盛的冯唐秀吉刀法大成,早已是宗师级别的水准,迈过狗爷这道坎,他也就有了与李承影一较高下的拔刀底气。 至于张麻子这块出人意料,不能称之为跳板的挡箭牌,这会儿似乎成了他热身的陪练。 张麻子战意不乱,连续出剑数十次,皆被冯唐秀吉的短刀一刀横劈破之,每一次刀剑相向都是行云流水势如破竹,非但刀势干净利落,就连罡气的力道也刚不可挡,不给张麻子任何取胜的奢望。 直至张麻子在雨中使出第十剑,其体内真灵消耗殆尽,几无再次出剑的气力,他才黯然收手。 “还是不够!” 张麻子失败了,完败,他有些黯然,可即便他如何逼迫自己使出更强的剑意,始终不是冯唐秀吉的对手。 莫要说与之抗衡,就是在他刀下挺过一招,对张麻子来说都是一个值得自傲的进步。 这几日王公望虽未亲临此地继续吃瓜观战,但府里跑腿的仆人却一刻也未闲着。 桃柳巷陆尧的小院纷纷扰扰无休止,高手强者层出不穷,也引来洛阳之内暗流涌动。 因为陆陆续续有高手强者混入东都,近几日皇城之上的戍卫城防比以往严密许多,好几次张麻子与人交战,梁破高站紫禁之巅观摩,除他之外,数道黑影矗立城墙,让人看着深感忧心。 自从狗爷珞珈山三少爷的身份公之于众,本就不平静的桃柳巷鸡飞狗跳更胜以往,就像陆尧自己所说的那样,这个地方怕是很难再待到来年。 我有很多次不禁在想,陆尧来洛阳,委身屈居于这方小院,真的是为求得摆脱厄难之体,唤出身体九蛟,做个常人? 他的那些鬼心思,只有天晓得! 就像我始终不明白,桃柳巷到底藏有什么秘密,值得如此之多的隐匿高手群聚于此,并且乐此不疲地当起市井苦民? 难道是效仿古人中隐于市? 非但是我想不明白,就连看出一丝不同寻常的不痴和尚来此化缘时也会向我泛起嘀咕,说桃柳巷中的多数宅院里都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诡异,总之就是整个巷子缺乏欣欣向荣的烟火气。 我来来回回在这片巷子转了好几回,除了一株幸免于难的半死不活垂柳与一株病怏怏春桃树,再无令我觉得十分惹眼醒目的特殊之处。 冯唐秀吉这等放眼天下绝对被各方势力拉拢的强者出现于此,清风明月楼里那帮眼里只有满目书籍的鸿儒志士,时不时也开窗看一看桃柳巷的动静。 加上皇城之上的几个黑影,以及桃柳巷那位与我和陆尧从未产生过任何交集的说书先生,似乎这一次也带着几分凑热闹心思,立在足以观潮的屋檐之上,撑着油纸伞默不作声地静静观战。 连我这等修为低微之人都能察觉,冯唐秀吉自然也早就有所洞察,甚至以他的修为还感知到更多不为人知的强者,只是这些人干扰不了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的一代狂霸刀客,况且早不知寡廉鲜耻为何物的冯唐秀吉,也不在意这帮人如何看待自己不顾身份,与一个年轻晚辈拔刀,还忒挫人心性,不留情。 回到屋内还未躺下饱睡一顿的狗爷终究未能躲过要亲自出手的命运,只是近来狗爷很不耐烦上门挑衅寻不快之人。 更何况有些纷扰一旦掺杂了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会让很多事变了味儿,令人头疼无措不是? 按狗爷的说法,打架是件严肃的事,得挑个黄道吉日,像呼延灼一样沐浴更衣,然后才适合与人不死不休,心无杂念地一较高下。 显然,急不可耐想和狗爷直接交手的冯唐秀吉没有打架前沐浴斋戒,外加翻黄历挑吉日再殊死搏斗的习惯,他现在巴不得狗爷甩开膀子与之酣战一场,好就此奠定他接下来再登石头城的不可动摇信念。 狗爷推开门,一脸的不情愿,摆了摆手,示意不可能在冯唐秀吉手上讨到一丝破绽的张麻子可以退下,他要亲自出马力挽狂澜。 无奈地扭了扭腰,又活动活动了胫骨,只见狗爷用不知有没有扣过脚的手指指甲扣了扣牙齿缝隙,然后兀自龇了口牙,冲着自己的微弯的手掌哈了气,不知道有没有嗅出些别样的气味。 我本以为狗爷又要摆谱,就像上次挑战郑太白那日一样,以脚踏虚空攀穹顶的出场方式惊艳众人,谁知他在跨出门槛的刹那一不留神,趔趄的身躯差点没直接给势头正盛的冯唐秀吉来了个五体投地。 得亏是狗爷这等脸皮堪比城墙之人才能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否则径直走向冯唐秀吉,还端着一副欠揍的胜利者姿态的他,早成为那群观战之人啼笑皆非的笑柄。 为衬托狗爷德高望重又不失世外高人的崇高形象,我赶忙撑起大伞给狗爷挡雨。 对于我很有眼色的举动,狗爷回应了一个欣慰的表情,嘴角之上洋溢着觉不出任何温情的诡异微笑。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踩着我的肩膀建立自信,再去石头城寻李绝情的不快?” 狗爷淡漠地扫了一眼冯唐秀吉身上的挎刀,褶皱的脸颊之上的笑容瞬时冷淡下来。 冯唐秀吉倒也坦诚:“你不入圣,与李承影剑道境界隔着一道鸿沟,先与你一战,再上石头城,某家自刀锋不卷,信念坚不可摧,方有战胜他的希望和可能。” “你就那么自信?”狗爷嗤鼻一笑:“你腰间挎刀之中的第三把是空刀,真以为两刀能让李承影折剑丟名,让你抢了剑神的风头?” 冯唐秀吉脸色惊变,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某家的第三把刀是空鞘?” “自然是猜的!” 狗爷嘴角微显得意,嘴角轻轻上扬,接着又道:“我虽未和李承影交手,却也知道他的修为和剑道已然如火纯青,早已人剑合一,就凭你那没有回旋余地的两刀,岂能让他三十年盛名一招尽损?” 狗爷说话杀人诛心,往往三言两语就能戳中对方内心之中的软肋: “我不入圣,仅凭与你同等的修为就能看透你腰间所挎的第三把刀,何况早已成人精的李承影……” 冯唐秀吉双眼蹙聚,夹杂着雨水的明亮眸子直勾勾地望向不知是信口雌黄恰巧言中,还是完全凭借感知掐算获知一切,正用同样的眼神直视他的狗爷。 有些心虚的冯唐秀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某家不给自己三次拔刀的机会,就是为了让自己有进无退……今日,三少爷可否赐剑,了却某家一桩心事?” “你应该清楚你我这个境界的修行者最忌讳搏命,缺胳膊少腿我倒是不怕,可如你所见,桃柳巷的百姓却是无辜的,我想城楼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想必你应该懂。” 冯唐秀吉一听有些急了: “那你如何才跟某家比试?” 我瞧狗爷恬不知耻,满嘴谎话还心安理得脸不红心不慌,把面前一副战意盎然的冯唐秀吉骗得团团转,一时想笑却又不得不面无表情的噙着难以憋忍的,即将绷不住的情绪。 与狗爷和陆尧二人相处久了,我最是了解这一老一少两个妖孽的鬼心思,他这是故意在扰乱冯唐秀吉的心态,从而达到他不战而屈人之兵,顺带摧毁冯唐秀吉自以为坚不可摧的信念,使其一步步走进狗爷谋划的圈套里。 深谙狗爷手法的陆尧一脸憨厚傻笑,像个智力不全的傻子蹲在门框前,姿势如蹲坑,静观狗爷即将上演的耍猴好戏。 “听过明知山大悲寺的那帮秃驴的闭口禅没?”狗爷的眼中泛起一道精亮的狡猾笑容:“咱们比这个,不比拼命来得有趣?” 第61章 闭口禅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大悲寺的闭口禅为三戒大师独创,旨在约束座下门徒教众潜心钻研佛法,勿以言语伤人、激人、与人言语交恶。 道门儒家皆有类似言论,一说恶语伤人六月寒,又常言祸从口出,言多必有失。 因儒、释、道三教早先同宗同源,故而在禅、 这本是一个静心的自修的简单方式,寻常百姓也时常有佛道信徒用嘴咬着根筷子,以此达到闭口修禅的目的。 只是这个闭口禅经狗爷这么一提,我霎时觉得没那么简单。 冯唐秀吉一看面相就是一个雷厉风行,行事果决之人,他多半没这种无聊心思,修这种被人视为无聊行径的闭口禅。 “某家来此是为了切磋刀剑,可不是来装哑巴!” 果不其然,冯唐秀吉看着脑袋缺根弦,可并非那么容易糊弄的憨货。 “剑道由心,刀法也由心,刀剑虽不同,可道理如出一辙,你连与人切磋心境的勇气都没有,谈何与我比剑?” “……” 冯唐秀吉瞬间哑言,硕大的眼睛盯着狗爷风轻云淡的面容,一副吃瘪表情。 在偌大的洛阳城之中,能与狗爷耍嘴皮斗心思的,除了同住一个屋檐之下的陆尧,我还真未见到第二人! 冯唐秀吉经历一翻心理斗争,脸上的犹豫与茫然渐渐散去,说话的声音随之轻和起来。 “那某家……就和你比上一比。” 狗爷见冯唐秀吉正中下怀,接着淡淡笑道:“你要是闭口禅能比过我……那才有用刀法战胜我的剑!” 我听到这话,几乎能够猜到狗爷接下来想说的,如果这时冯唐秀吉喋喋不休继续追问,狗爷折了春风得意,如今想用什么剑与之对战,他肯定又要像忽悠张麻子那样,鼓吹自己的剑在心里,可御万物为剑,一剑破之! 冯唐秀吉点了一下不太情愿的脑袋,嘟囔道:“某家今日就和你比!” 说着,冯唐秀吉不顾地上的雨水,干脆在大雨中席地而坐,直接将抽出短刀,用嘴咬着刀背,这就算正式入定了。 狗爷见他这么快上道,哪里有不陪的道理,随手挥动双指,使出一道风刃,直接削掉远处病怏怏的春桃,斩断一根手指粗细的树枝。 只见树枝干净利落地脱离枝干,直接飞向狗爷的手掌之中,他顺势咬在嘴里,当即也快速入定,直接坐在水泊之中。 狗爷与冯唐秀吉入定坐下,这时张麻子冲我高声吆喝起来:“没有撑伞的必要啦,这两个脑袋被驴踢的家伙若是入定三年五载分不出高下,你难道在这为他撑三年?” 张麻子望着二人认真较量的模样,一时看不透两人比闭口禅的意义何在? 或许连他也有些纳闷,强者之间切磋都是这么随意,率性? 向来不走寻常之路的狗爷脑路确实清奇地让人捉摸不透,以我和陆尧对他的了解,他要想击败一个人,往往从心理到修为,把对手彻底征服才算结束,否则对方揪着这个落败心结不放,耿耿于怀,岂不是得无休止挑衅骚扰下去,那树敌如此之多,放荡半生艳遇无数多负人的狗爷,此后还能有安生之日? 我原以为二人对立而坐只是做个样子,谁知二人闭目入定,直接坐到暮色降临,仍不见任何一人有异样表现。 蹲了半晌,早已双腿发麻没了继续翘首以盼兴致的陆尧,待细雨停之后,围着修禅闭口的狗爷与冯唐秀吉来回打量了好几圈,忍不住在一旁啧啧称奇。 “哟,小老儿难得安生一回,果真一天闭口不言。” 我见陆尧想要捣乱,冲他使了个不要打搅捣乱的眼神,顺便摇了摇脑袋,做了个禁言的手势。 待我将陆尧拉到一旁,这才小声问他:“我瞧二人如今这态势,怕是得在大街上熬上一夜。” 陆尧指了指院内吃饱睡,睡饱了吃的大黄:“晚上有它陪着,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换了一身湿漉衣衫,面色冷凝的张麻子道:“晚上我守着……” 陆尧耸肩,表示没有任何异议,一副无所谓的平淡表情:“待他二人之中任何一位张口说话,记得叫我看热闹就成。” 我轻应了一声,陆尧直接回了小院。 我将手中雨伞交给张麻子:“若晚上下雨,照顾狗爷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张麻子轻轻点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接过我手中的伞,然后退到屋檐下,静静地看着眼前盘膝而坐的两人。 我待夜幕笼罩大地回屋,趁着尚无任何困意,翻开那本还未完全钻研透彻的《道藏经书》,准备凝汇二息真灵。 修行如逆水行舟,哪怕是原地踏步,也意味着倒退。 由于近日我感知到体内涌动的灵息隐隐有突破的迹象,不如趁这个机会完成实力上的蜕变。 自从第一次凝汇灵息,感受到聚灵液的各种奇妙之处,我几乎耗尽所有积蓄,储存了一大堆聚灵液。 这类灵液看似是无品无级的低级丹药,实则对于我这种初学修炼的人来说,裨益良多。 在我凝汇灵息体力不支时,一小瓶聚灵液就能使我瞬间精神焕发,从而不会在我体能透支到极限时,被筋骨肌肉的疼痛折磨得痛不欲生。 回到屋内,将修行的必要东西准备充分后,我很快调整心态,心无旁骛。 夜晚的修炼总是漫长而枯燥,在我咬牙坚持,就差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昏厥时,在一瓶瓶聚灵液的帮助下,我硬是有超乎常人的忍耐力,用清醒的意识与坚定的信念,完成了人生修行之途中,实力的蜕变。 等到我一夜疲惫,第二日醒来时,感觉整个人的身体和精神焕然新生,沉息之间甚至能凭借面内感知,感受到身体发生的一丝丝微妙变化。 来自身体越发充沛的能量在涌动,我激动地伸出手掌,尝试对远处的木桌隔空挪动。 比起一息修为时练习灵力外放,体内真灵微弱得捉襟见肘的情况相比,身体力量得到大幅提升后,我再释放真灵于手掌,隔空牵扯与挪动桌子的力量明显大了许多,而且无论是力道还是真灵释放的连贯性,都使我感到惊讶不已。 看到自己手掌释放的真灵所表现出来的惊人进步,我激动地盯着自己双掌,激动得久久难以平复心绪。 “难怪世人总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实力原来才是纷扰江湖中最行之有效的通行证!” 这个道理,我到如今弱冠之年才明白过来。 …… …… 小院外,早将湿漉地面捂干,身上的衣服也被体温烘干的狗爷,依然保持一副坐禅姿态,如不是尚有呼吸,其胸膛一直富有规律地微微起伏,真容易被人误以为他已乘黄鹤而去,成了一座空虚肉身。 嘴里咬着刀背的冯唐秀吉,满面油腻经雨水洗礼,又经一夜烘干,他那张中年面容中显露的憔悴,与此刻的滑稽行为相结合,看着让人觉得他不是一代名声斐然的游侠刀客,更像是脑袋不太灵光,受过有损心智之类刺激的白痴。 狗爷与冯唐秀吉陷入这副对峙状态,一早就吸引了无数洛阳百姓围在一旁热议,众人将坐在地上盘膝的二人围成一个圈,这场面不知用“众星捧月”来形容是否贴切? 围在人群最前的,自然是桃柳巷中的街坊四邻,头一次见识到闭口禅的张麻子守在一旁,这个时候胆敢有人上前搅扰,他绝对会拼尽全力保证狗爷不受叨扰和影响。 可能是二人一夜未决出胜负的消息惊动了王公望,他在日出三竿时,在一帮府兵仆人簇拥下来到桃柳巷,下马第一件事就凑上前,来来回回在狗爷与冯唐秀吉身前观察了好几回。 “有趣!有趣!本世子见识无数,这么个不拔刀不动剑,也不拳脚相向动嘴皮的比试,爷还是头回见识!” 见自家世子惊讶不已,王公望身旁的刀疤脸老仆缓缓解释道:“闭口禅而已,虽说比的是心境,较量的却也是由内而外的修为,明知山大悲寺的路数……” 王公望恍若,将好奇的目光一收,继续回到行辕处躺在软玉温香榻上,急不可耐问老仆:“这得比到何时,他二人要是一直不吃不喝不睁眼,岂不是得在这里化石。” “常人三日不进食物和水就会一命呜呼,以他二人如今的修为,勉强拼上半月……” “那岂不是等本世子离开洛阳周游列国,他俩还未必能决出胜负?” 老仆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但又实在无法断定冯唐秀吉与狗爷二人究竟能闭口多久。 如果我记得没错,大悲寺中有位志存高远的立地佛陀,此人一生修三禅:走坐禅、闭口禅、冥思面壁禅。 江湖传闻中这位立地佛陀自剃度出家就不曾开口与人交谈,闭口二十三年之久,至今依然苦修三禅,是大悲禅僧中信念最坚之人,为无数释教弟子膜拜。 听到王公望主仆二人的交谈,我一时心凉半截, 第62章 闭口打鼾怎么了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冯唐秀吉与狗爷陷入闭口禅的较量,周围涌动的东都强者纷纷向桃柳巷窥探,偶有暗卫于城中屋顶之上飞掠攒动,也只是隔着百丈距离观察,并不敢轻易近身。 狗爷在清风明月楼与郑太白一战获胜,剑道修为重回昔日巅峰,洛阳城内盯梢的暗卫就不曾有过半分懈怠。 自武祖以武立国,靠刀剑稳固江山,设立的诸侯城郡就从未缺失对天下强者与高手的监察,偶有越境强者穿梭各城郡,也要登记报其轨迹动向,否则强者横行无忌,无人管束与约束,胡作非为,势必对王朝中的城郡安定构成威胁。 因此,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行走天下的强者多习惯性隐藏修为,更有甚者隐于闹市陋巷,就像怎么看都与“世外高人”毫不相干的狗爷,偏安一隅昏昏度日,就成功避开了东都暗卫与国寺监察。 皇城之下,任何强者气息的细微波动都会引来警惕者暗中窥伺,更何况隐匿在桃柳巷的修行者还不止狗爷一人。 身负护城重任的梁破此刻正立于皇城之上,平时挎在身上的硬弓此时紧握手中,一双洞察秋毫的眸子,一直望向桃柳巷。 虽然我的修为很低,实力刚刚迈进真灵二息,但我现在的感知力已隐隐能够觉察周围气息的波动,只不过这份感知力还不够强,感受到的强者气息尚还绵弱。 狗爷与冯唐秀吉比试闭口禅,起初陆尧还觉得有趣,可经过昨晚一夜比拼,二人还是一副坐如钟的姿态,看得陆尧实在打不起任何驻足的兴致。 以我对陆尧的浅薄认知,他最想看到的是强者间你死我活的相互炫技,若是大杀四方,那才叫精彩,可不是如对弈一般风轻云淡地对坐着,让人提不起呐喊鼓掌以及喝彩的兴趣。 至于很想弄明白释教闭口禅到底有何作用,对修行是否具有裨益的张麻子,则一直守在狗爷身旁,脸上没有陆尧不屑一顾的浮躁与不耐烦。 也不知过了多久,看得实在太过无聊的王公望终于是没了等待结果的耐心,用手撑着脑袋斜躺在榻上,竟困得打起了盹来。 “呼呼呼~~~” 就当我在阴沉无雨的天空下等待得失去耐心,准备回院内继续钻研《天罡通脉诀》时,一阵不合时宜,时有时无的鼾声突然传入我的耳朵。 我顺着不太清晰的鼾声寻觅,目光不自觉地望向正在榻上无聊到打盹的王公望。 若不是此时张麻子用低垂的目光向我示意是端坐在地上的狗爷,我实在不敢相信此时用鼻息发出鼾声的人,竟会是与冯唐秀吉比试闭口禅的狗爷。 我用手指了一下狗爷,目光望向张麻子小声问:“狗爷睡着了?” 为断定鼾声是否为狗爷发出来的,我还特意压低身板,凑上去观察,果不其然,鼾声源自他的鼻息。 鼾声随着我的担忧渐涨,终于还是被围观看热闹的神将府老仆觉察,就连周围侍奉王公望的婢女仆人也都发出连连窃笑,忍俊不禁。 刀疤脸老仆拍醒撑着脑袋打盹的王公望,将他唤醒道:“世子,闭口禅要有结果了。” 王公望大喜,忙问:“谁赢了?” 老仆嘴角微颤,淡淡笑道:“有人睡着,打鼾了。” 王公望喜出望外,连忙起身上前端详二人,蹲下身子观察。 “我还以为曾经名扬天下的三少爷有多厉害,原来也是个浪得虚名的江湖匹夫。”听到狗爷鼻息之中的鼾声,王公望一脸灿烂大笑。 扬声大笑着起身,王公望高声庆贺道:“老家伙打鼾了,他输了!” 闻声,冯唐秀吉睁开双眼,瞧着狗爷耷拉着脑袋的昏沉模样,这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盯着差点流口水的狗爷观察半晌,冯唐秀吉很快又面露窃喜狂笑,激动地大跳起来:“哈哈哈哈~~~你输了!” 听到冯唐秀吉张口说话,狗爷鼾声忽止,双目骤然张开,也是滑稽地跳了起来。 两人一惊一乍的举动,吓得我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深怕二人拉开架势,又是一顿操作猛如虎,斗个天昏地暗。 看着两人从刚才比试闭口禅的死气沉沉状态,一瞬间恢复到生龙活虎状态,王公望顿时两眼放光,一脸期待二人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强强对决。 陆尧听到院外的动静,和大黄小跑着出来,乐呵呵地盯着激动地狗爷道:“老色胚,实在打不过,咱们就放狗,我还没见过大黄咬人的阵势呢!” “哼,没那个必要!” 狗爷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一副自信满满能够摆平的毋庸置疑模样,他用一双胜利者的姿态叉腰对冯唐秀吉扯开嗓门道:“是你输了,你先说的话!” “你鼾声如雷,发出嘈杂之声,自然是你输了。”冯唐秀吉瞪大了眼睛,深表不服:“某家平生最恨耍赖之人,这方巷落民众皆可为某家作证。” 狗爷不怒不笑,嘴角微扬道:“咱们比的什么?” 冯唐秀吉有些不耐烦,大声回道:“闭口禅呐!” “比的既然是闭口禅,我可曾张口?” 狗爷的混浊眸子里闪过一道浅浅笑意,笑容之中满是狡诈得意。 “……” 冯唐秀吉哑然。 “闭口打鼾怎么了?”狗爷不忿道:“既为闭口禅,我闭着嘴打鼾,有何不可?” 狗爷这话底气十足,问的冯唐秀吉更是无言以对。 本以为可以凭借冯唐秀吉大杀狗爷锐气,以解心头之恨的王公望,在面对狗爷完美无瑕的解释,气得这位从小就含着金汤匙长大的神将府世子恨不得当场发飙,将整个六尺巷弄拆了才解气。 由于过于用力,王公望气得两腮鼓起,涨红的面颊之上,青筋外凸,差点一口气没顺上来。 “比嘴皮子与脑子,冯唐秀吉显然不是苟寻欢的对手。”刀疤脸老仆的面容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平静以外的神情。 “砰!” 无处泄愤,还得咬牙默默承受的王公望一拳捶击在简易的榻沿之上:“本世子从未受过此等窝囊气,离开东都周游列国之前,我一定要报羞辱之仇!” 王公望所受的窝囊气可不单单洛河花舫诗会丢了颜面名望这股气。 他招来走坐禅僧毁了洛河柳林,请动梁破射杀花舫贵人泄愤,结果令皇城之中无数门阀士族敬而远之的疾先锋知难而退,这份奇耻大辱可是将东都头一档世子王公望彻底钉在耻辱柱之上。 连番在桃柳巷滋扰,险些令天不怕,地不怕的狗爷吃哑巴亏,这份有仇必报,睚眦必较的无耻手段,可谓是这位世子殿下小肚鸡肠的最好证明。 可结果呢,还是兀自吃瘪,自讨没趣,又得一个人咽下所有窝囊气! 遇到得理不饶人的狗爷,在我的印象里,到目前为止,整个洛阳城除了同个屋檐之下的小妖孽陆尧,还从未有人在他面前逞口舌之能。 “刀快固然可以驰骋江湖,可江湖险恶的是人心,又不是全然刀剑。” 狗爷目光微微低垂,瞧着气得双手有些颤抖的冯唐秀吉,言语之中散发着居高临下的轻蔑问:“忍不住想对我动刀了?” 冯唐秀吉做不到狗爷的喜怒不露于色,被狗爷看出了心思,他又显得有些心虚。 这个表情正巧被洞察力超强的狗爷捕捉到,他这时又打击冯唐秀吉道:“啧啧啧……好歹你也是一个名震江湖的成名刀客,这个时候想对我拔刀,又碍于输了闭口禅比试,为了江湖人那不值钱的脸面犹豫不决,你现在拔刀也不是,不拔刀更是颜面扫地是不是?”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不得不说狗爷这张嘴,真的是毒辣到极点,杀人诛心莫过如此! “某家……某家……” 冯唐秀吉唯诺之间,已经失去了与狗爷一较高下的戾气,同为大盘境巅峰期强者,如二人对峙是这副状态,那么以冯唐秀吉此时摇摆不定的心态,是很难在气场与自信上压制狗爷。 冯唐秀吉在心境这一点,已然落败。 强者对战,心态决定了一切,没了无往而不胜的必然信念,谈何所向披靡! 狗爷见冯唐秀吉已经在闭口禅的比试中崩了对决的心态,这时对冯唐秀吉指了指清风明月楼使坏道:“那边书楼里蹲着好几位得道鸿儒,又有一位圣人坐镇,等你何时战胜上面那位儒道至圣,再来找我讨论刀剑也不迟!” 我心中暗赞狗爷祸水东引,甩锅甩得真是堪称一绝,没想到狗爷这时接着给冯唐秀吉出馊主意道:“如果你还想磨练刀法,皇城之上,无论是宫内那位男不男女不女的满江红,还是国师黄良,皆是不错的对手,至于我……现在的你还差得远!” 我和张麻子见过嚣张的,还未见过狗爷这般狂到无边的老色胚。 陆尧最是忍受不了狗爷这种目中无人的狂妄:“你这么牛,咋不上天呢?” 狗爷背过身,冲着陆尧冷哼道:“你丫的给我备一个上天的梯子,天人来了又如何,老夫无剑也敢斗上一斗!” 第63章 老瘪三和小瘪三们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狗爷的话若换成其他人口若悬河说出来,定被人嘲笑为吹牛不打稿大话连篇,可当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天下没人不屑地嘲讽一句“痴人说梦”。 狗爷给我最深的印象便是做任何事,面对任何人从不怯场唯懦,他那股走到哪都自带风的爆棚自信,真非靠酒壮怂胆就能彰显出来。 冯唐秀吉经狗爷这么挑唆,瞬间如同脱缰野马,别说王公望能将其说服,指望皇城之上那几位与神将府交好,从不轻易出手的几位大人物出手镇场面,就是清风明月楼那位好不容易安宁几天的郑太白,也未必会搅入这场出力不讨好的纷争之中。 说到底,这几日洛阳城内闹出的各种动静,不外乎王公望个人私怨,不过因其狭隘,为挽回一丝颜面好立足东都,乃至不久之后需要游历的天下的脸面罢了。 若真是与神将府结怨,以王符岐马踏江湖的狠劲,还不得拉着整个桃柳巷的百姓进行陪葬。 好在狗爷知轻重,从洛河诗会那天起就不曾伤人分毫,这倘换成被狗咬一口,定然要扔狗一堆板砖的陆尧,指不定将事态引到难以挽回的地步。 冯唐秀吉转移切磋目标,清风明月楼这位一心追寻天人境,渴求于儒道更进一步的儒圣,怕是很难再有安宁之日。 在狗爷面前吃瘪,险些失了本心的冯唐秀吉提刀上书楼,态度是如此的毅然决然,我看他那副誓要与儒家圣人一较高低的木讷模样,看得心中早已按捺不住窃笑起来。 “我怎么觉得,这位称自己为某家的家伙,脑子好像不太灵光?”望着冯唐秀吉提刀向书楼的背影,陆尧这时小声议论着。 莫要说陆尧觉着奇怪,就是一群看热闹的人也觉得近几日挎刀叫嚣的粗犷刀客,与前几日雷声大雨点小的修行之人相差很大。 只是这最终结果嘛,有些令人失望,闭口禅哪里有真刀真枪的拼杀来得刺激。 “脑袋灵光能蠢到和我比闭口禅?” 狗爷庆幸地冷笑一声,由衷感叹道:“不过真要毫无顾忌地拼命,我未必能占据上风,他若一心打架,说不定还真能让我见识一回归海镇沅碎山河的刀风。” 不远处,疤脸老仆略显尴尬,干瘪的嘴唇紧抿着,半天说不出任何话来。 冯唐秀吉要说修为,在偌大王朝之中虽排不上翘楚,但也绝对是圣人之下,实力毋庸置疑的强者之列,可这么一位刀法精湛出神入化的强者,竟脑子缺根弦,被狗爷一个闭口禅比试乱了心,真是让人脑洞大开也想象不到。 最关键的是,狗爷三言两语祸水东引,与国公府陆家结怨,寻郑太白的不快,这个梁子该落到谁的头上? 还不得是神将王符岐的好大儿! 王公望气得面颊猩红,咬牙切齿地冲着身边端茶递水的奴仆大发雷霆:“这是哪个蠢货请来的?花了府里多少银两?” 疤脸老仆似是见惯了王公望的臭脾气,并未像周围其他婢女仆人吓得双腿打颤,差点失禁。 “这厮的脑袋不甚灵光,痴迷刀法已到癫狂的地步,自然斗不过人老而妖的苟寻欢。” 王公望显然并非能够忍气吞声的主儿,他近些日子受气吃瘪的次数,可是多得有些令人郁闷和烦躁。 想来这位论地位不输诸侯王亲,论实力皇权之下可以横行无忌的世子殿下,确实有失神将王符岐有仇必报的神将风范。 只是这位从小到大很少跌份儿吃亏的神将世子,在连续吃亏丢失颜面之后,对桃柳巷这方晦气市井中的不显山不露水,却总能惊人的巷民百姓似乎瞬间又有了些其他认知。 这方院落虽不是强如铜墙铁壁,可随便拎出一个泼妇老者,都能瞬间爆发出令人惊出一身冷汗的实力。 以张麻子如今的修为实力,即便不借助八钱桃木剑的威慑力,依然能够与蓦首境的修行者一较高低,假以时日待他修为大进,剑道得以大幅度提升,东都之内怕也只能是圣人能压他一筹。 可天人之下无惧任何人,有狗爷这么一位能够越境与圣人一较高下的狠人存在,王公望想在桃柳巷找回掉在地上早摔得稀碎的颜面,其难度怕是不亚于找个梯子去登天。 王公望想在离开东都前拾起不复存在却硬要捡的颜面,挽回些混迹天下不被人耻笑的脸皮声望,现在看来也是有几分天方夜谭的意味。 行事向来不计成本只在乎出不出气的王公望不收手,意味着桃柳巷不可能有安宁,否则这种日复一日的有人上门挑衅骚扰,就算我们习以为常,周围怨声载道的巷弄百姓还不得一人一口唾沫将我们淹死。 真要一直这么斗下去,接下来陆尧还有没有安插在东都的爪子适时出手,力挽狂澜,我还真不好判断。 在冯唐秀吉奔向清风明月楼时,我偷偷瞄了一眼陆尧,我原以为他会借此机会幸灾乐祸,再不济也要说几句风凉话顺顺心,好让自以为是的神将府世子知难而退。 然而陆尧的表现却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非但没有趁机羞辱王公望,用言辞激怒于他,更没有做出任何偏激举动。 从他那副极为反常的镇定神色中,我看到的只有少年老成的沉稳,与心中藏万事喜怒不形于色的老辣,这些超乎同龄人的城府与隐忍力,透着令人观之敬佩,揣测细思极恐的成熟。 唯恐天下不乱,或许东都乃至整个王朝大乱,才是陆尧最想看到的吧? 他之所以显得很平淡,我猜多半是如今的东都局势还不够乱。 …… …… 经过屠真真与冯唐秀吉这么一闹,狗爷也是失去了继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耐心。 接下来这段时间,东都之中所谈论的最多话题,便是那位逢人就要拔刀一较高下的武痴冯唐秀吉。 郑太白这半年在清风明月楼颇不安宁,先是王朝都城东迁,往来书楼窃书偷学者无数,招揽诸多鸿儒也无法做到万无一失,偶尔他还要适时出手,证明他这位靠读书读出来的圣人,并非五圣之中最容易捏的软柿子。 再者就是狗爷前不久刚上书楼以正名,实力重回当年春风一剑斩落樱的巅峰,这动静可是惊动大半京都,就连洛河里的鱼虾都未能幸免。 前不久,书楼那本最珍贵的奇书画卷《江山美人图》被人偷走,整个书楼乃至国公府上下无不沦为满朝文武竞相追责讨伐的对象,眼下可以这么说:如今局势正值陆家的多事之秋。 冯唐秀吉转移切磋目标,可是坑苦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郑太白。 冯唐秀吉上书楼,并未如愿继狗爷之后,第二个越境战胜圣人的嚣张狂徒。 第一战,郑太白胜,以翻云手压得冯唐秀吉喘不过气。 第二战,冯唐秀吉拔双刀,再战还是不敌,据凑热闹观战的陆尧汇报,是败在真灵不足。 第三战,冯唐秀吉又败,这一败倒是不要紧,郑太白也学会了祸水东引,使整洛阳高手强者一夜之间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郑太白碍于读书人的含蓄,没敢把话说得太明,只随口说了句:“洛阳豪杰遍地,切磋多了,便能在实战中悟出更强的刀法与战意。” 为此,郑太白还未冯唐秀吉列举了不下十人,无一不是动辄一方的恐怖修行者。 说者随意,听者可真是上了心,冯唐秀吉特地找来笔墨纸砚,将郑太白列举的人物全记录在自己的挑战录里。 一时间,无论是巷弄市井,还是东都皇城宫闱之内,都充斥着一道不可预测的危险气息。 而冯唐秀吉却不以为然,乐此不疲找人过招,有时真弱碰到那些高挂免战牌,拒不出战,绝心隐退江湖之人,冯唐秀吉则贯彻死磕到底的精神,可算是把狗爷身上招人怨恨的劣性学了个全。 为此,坐镇神将府掌管全府大小诸多事宜的姬夫人,不知道为自己不争气的浪荡儿给人赔了多少笑脸,好在她这张徐娘半老的俏丽长相还不至一文不值,也得亏神将府家大业大,家底殷实人脉广博。 这若换成普通百姓惹出难以控制的祸端,还不得连夜逃命避难,选择逃之夭夭。 人的唾沫与冷漠白眼杀人,那才叫一个诛心! 洛阳百姓之所以现在敢怒不敢言,甚至连屁也不敢放一个,还不是看在神将王符岐的面子上? 姬夫人得知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提前高举大棒将王公望赶出了京都,深怕自己这个不争气还竟好惹事,又还总搬石头砸自脚的无能儿子再生事端。 比起这张快丢完的老脸,姬夫人更担心王符岐一心打造的偌大家业,将来传承到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手里,可不得毁于一旦。 有了这么一场难以收尾的闹剧,也算是令王公望长了些记性。 我听说王公望被赶出神将府时,特意绕开了桃柳巷,陪他一起名为“周游列国”,实则吃苦游历锤炼心性的疤脸老仆出城时牵着一头花屁股毛驴,骑在驴背上的王公望一直口吐芬芳。 “本世子还会回来的,桃柳巷的老瘪三和小瘪三们,本世子再见到你们,一定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第64章 希望你好好活着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王公望被姬夫人赶出府,这事在洛阳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浪。 只因占据普通百姓热议话题的,还是那位逢人就亮出腰间三把刀,要与人决一高下的冯唐秀吉。 这厮上书楼挑战郑太白连败三场之后,彻底将目标对准了蓦首境与同等修为的其他修行者,这几日正乐此不疲地轮番找人切磋,将帝都之内不少王宫贵胄府内供养的客卿吓得是战战兢兢。 被冯唐秀吉视为首当其冲切磋对象的是疾先锋梁破,为躲冯唐秀吉提刀挑战,他干脆窝在皇城之内拒不出宫闱,就连城外赤字营行辕也不曾巡视一回,任凭冯唐秀吉如何狂放,想擅闯进宫内,也需要莫大的勇气与实力。 五圣之中,国师黄良一直潜心炼丹修道,自从荒原一战过后,这位传闻境界跌到大盘境,甚至更低修为的昔日强者,如今一步也不离国寺监察观邸。 世人只知道这位圣人曾经一梦屠蛮夷三城,却鲜知这位圣人是布局阵法且善奕的低调高人。 早在洛阳确立为东都之前,黄良就以洛河为界,皇城四周巷弄为棋子,围绕宫闱施了一道牢不可破的法阵,至于整个都城的阵眼,至今没人能够看穿。 所以冯唐秀吉想要越过宫墙,绝非易事,纵然国师黄良修为不及当年,但他布阵施法的手段技艺却不会随修为而倒退。 我想这应该就是梁破缩在宫内,有恃无恐的一个重要理由。 城外赤字营没了梁破庇护,锤炼真灵外放,寻求剑道修为再有突破的张麻子,一如既往继续隔着灌木丛林隔空骚扰。 经过几日不懈努力,张麻子御物为剑,隔空伤人的本事较之与冯唐秀吉交手那几次,有了不小的进步。 遭受多日无妄之灾,却始终不知何人没完没了滋扰的赤字营军士,则将连日寻求与梁破一战的虎人冯唐秀吉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了一遍。 这帮不堪其扰,总被受惊烈马搅得难以安宁的赤字营士兵,这段时间对冯唐秀吉的憎恶,怕是如同我们对王公望的痛恨程度一样。 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 …… 没了外界的骚扰,我总算能专注于读书和修行。 读书读累了,我就研习那本《天罡通脉诀》,希望凭借本中疏通全身筋脉的法诀将自身修为,以及真灵外放的修炼再得以巩固。 我本以为王公望这个这种纨绔离开洛阳,我就能有安宁的日子,可没想到我的麻烦不在神将府的世子。 而在姬夫人! 小蝶再次出现在桃柳巷时,脸上洋溢着一副看着不像充满恶意,但又确确实实透着不善的笑容。 这是她第二次登门找我,与上次请我过府不同,这一次我没看到门外等候的轿夫,更没有看到轿子,因此我推断姬夫人并非再度请我过府。 “先生近来可好?” 小蝶此话一出,我只觉得问得有些多余。 桃柳巷被王公望闹得鸡飞狗跳,小蝶问候在我看来更像是嘲笑和讽刺。 “小蝶姑娘是希望我好,还是不好?” 小蝶被我的反问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淡然笑道:“不管先生过得好与不好,夫人都不关心!”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 我这话没有一丝怨气,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关心。 如果有,除了亲人与要好挚友,多半没人关心一个混迹东都的穷酸秀才过得好不好。 “不知贵府夫人过得可好?” 我这一声问候,令小蝶吖咦了一声。 她在听到我这声问候时,眼神有些古怪,像审视一个木讷的书呆子。 我改变主意离开神将府那次,应该给姬夫人气得不轻,要不然王公望在桃柳巷胡作非为,不会等到冯唐秀吉不受控制,惹出一大堆麻烦,她才将自己的儿子赶出洛阳,游历四方。 “夫人当然过得好。”小蝶肯定地说道:“夫人身份尊贵,自然无心理会你的事情,所以过得不但好,而且比你安逸……况且夫人现在并不急着看你在洛阳闹出笑话。” 我面色微露笑容问她:“看我什么笑话?” 小蝶没有直言,故意闭口不谈,我想总不会我的这点破事也会惊动偌大的王朝内庭吧? 事实上我的担心有些多余,如我与王西子的婚约被宫闱之内的人知道,我想我恐怕早已经身处各方权势斡旋的漩涡之中。 停顿片刻后,小蝶嘴巴微动道:“小姐已经知道你的存在,是夫人写信说的,这件事她连世子也没提过一个字,可唯独告诉了小姐。” 我很诧异,小蝶无缘无故来桃柳巷,绝不是找我闲聊,亦或是劝我妥协。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小蝶冷冷道:“因为夫人想借小姐的手除掉你。”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姬夫人根本不是小姐的亲生娘亲,小姐的娘亲早在老爷军中成名前,就已经难产而死。” 我对世家门阀之内的隐晦故事不感兴趣,我到目前为止也不清楚小蝶的目的。 “总是和你们过不去的世子殿下才是姬夫人的亲骨肉,也是偌大家业的唯一继承者,我家小姐不过是待出阁的权利纽带。” 富家小姐,大家闺秀的命运安排,我并不关心,因为我攀附不上,也从不做这种白日梦。 野鸡变凤凰的事虽然年年有,但我见到更多的是野鸡变了凤凰,可最终落了毛,好不如鸡。 小蝶见我并不关心这些,于是便直奔来意道:“夫人想给小姐选一个显赫世家联姻,以巩固神将府在王朝之中的稳固地位……但是小姐有自己的追求,她不会看上你,你俩也不可能有弹出什么鸳鸯谱,因此你得活着,而且你要好好的活着。” 小蝶这话虽然没有说得那么通透,可我自己却意识到,并也很快理解了她话中的隐含深意。 她之所以让我好好活着,是让我成为王西子的挡箭牌,我有这么一个倒霉催的存在,王西子才有充分的时间做自己的事。 要不然姬夫人将我的事告诉王西子做甚? 简单将此事在脑袋里过了一遍,我苦笑着道“姬夫人可以做得更绝情些,将这件事告知圣女峰,这样会有多出另一把刀。” “可惜夫人看不上圣女峰这把刀,不过你的提议确实不错。” 小蝶微微一笑,不再像我第一眼看到她时那么秀色可餐,娇滴可人。 我真想抽自己一巴掌,自己已经身处水深火热,这个时候竟然还替别人考虑挖坑埋自己,我身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笑。 “我是小蝶的贴身丫鬟,我们从小就朝夕相处,所以我听命于夫人,却不效命于夫人,你不用担心我会加害你。” 小蝶如果要害我,犯不着要跟我说这些,可即便她对我没有恶意,但也绝不可能充满善意。 “说说你的来意吧!” 自从和狗爷相处了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也成了一个喜欢干脆的人。 “小姐来信让我转告你,希望你能守住诺言,坚决不要向夫人妥协!” “?” 我有些不知所措,纵然我很不喜欢姬夫人的说话语气与做事方式,但不代表我一定就要顺从王西子的想法。 见我很是诧异,小蝶解释:“我家小姐不希望自己成为任何权贵的附属品,更不想为了各家权力的维系从而成为婚姻的牺牲品,她要为自己活着。” 好一句为自己活着…… 这话听起来多么荒唐可笑。 我表明自己的信念与态度道:“我也想为自己活着!” 小蝶就像一个冷漠的屠夫,一层层剥掉我脆弱皮肤道:“在这场交易中,你是弱者,无论实力、权力、财力,你都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所以你要为了活着而努力……你要好好的活着!” 与习惯性居高临下的人相处久了,自身也很容易沾染这种令人讨厌的恶习。 我十分不悦地阴沉着脸,但我无法逞口舌之能反驳这层现实与事实。 我向生活低头,任何人都能举起屠刀了结我,不一定要了我的命,但能令我生不如死。 我向生活昂首,却发现东都之内的景色我需要踮起脚尖才能撇到一眼,看到了也只是看到了,未必再有瞥见的机会。 “既然是交易,我想知道我能得道什么?” 我望着志得意满地小蝶,发现这个妮子心思深不可测,远没甜美面容里看得那般简单纯粹。 “得到一个活得更好的希望,也许是出人头地,也许平平凡凡!” 好死与赖活,我更愿意选择前者。 这个回答我不能说很满意,至少不存在任何虚伪与诱骗,如果对方拿出很高的物质筹码,我反而觉得这是赤裸裸的侮辱。 也许她就认定我这种读书人吃这一套,所以才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且有信心满满,认为我一定会欣然接受。 若换作数月之前,我或许会傻乎乎答应,但是现在我要是这么松口,上了小蝶这个小妮子的当,还不如直接跳洛河来得干脆。 “雷霆手段手段尚可,菩萨心肠全无,这应该不是你家小姐的主意。”我也将话挑明:“我的命是低贱,但不代表我的命可以随便践踏,因此……你说的交易,总归需要付出一些筹码,等我想清楚了,自然会讨要!” “你……你!” 小蝶气得直跺脚,她以为自己很了解男人,能够拿捏我这类读书人,殊不知男人的心思随着成长,也会不断变化。 “我的命,我想自己掌控,如果没有其他事,还请便!” 我伸手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难怪儒家先贤书中有云:天下为女子小人难养也! 第65章 摸到一点门道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初夏夜风微凉。 风,像少女温润的小手,轻轻拂过我的脸庞,清爽舒适,使人整个身心瞬间沉静下来。 盘坐在床榻之上,难得的清闲安静时光,我不想就此错过,决定静下心来继续修行。 我将凝汇灵息所需的聚灵液,以及提前备好的木桶摆放在面前,希望今夜能够继续有所突破。 通过微弱的念力感知,我隐隐觉得自己距离二息修为仅一步之遥,今晚再争取尝试一回,或许能在修为实力上更进一步。 经过数日潜心摸索,如今的我已经熟练掌握炼化灵力的方式,通过不断对肌肉骨骼的磨砺,身体的隐忍力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承受状态。 与前几次一样,快速饮下聚灵液,等到身心放松完全入定,意识进入最佳状态,我便开始尝试利用自身念力,操纵聚灵液迸发出的真灵力量,继续通过无休止地重复炼化,将药力之中蕴含的能量,融汇至身体之中。 在我全身心投入到修行不到一柱香时间,屋内聚集起来的灵气如蜂涌般向我身体中扑来,随着体内气息的运转,天地灵力以及聚灵液之中的真灵力量被我缓缓吸入体内,接着在一段轻车熟路的炼化过程中,无数道灵流被淬炼,化作可供身体适应并储存的灵息。 灵息相较于真灵,少了些霸道与狂暴,经过炼化的力量能被我目前的体魄所能吸纳,散布周身各处肌肉骨骼之中也无任何副作用。 吐纳聚气,引气入体,淬炼肉身,这便是凝汇灵息最枯燥的过程,我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很快就陷入了漫长地修行之中。 随着《天罡通脉诀》的运转,天地灵气源源不断的涌入我的体内,这便是此类功法的玄妙之处,不管是天地间的任何灵气和能量,全部都能够被其吸收炼化,直至这些能量通达周身脉络穴道,这股可供身体掌控的力量才算炼化成功。 灵息充斥在体内,将提升修炼者的肉身力量,同时筋骨强韧也随之大幅提升。 获取力量的过程很是玄妙,给人以强烈的满足感,在此过程中,我再也没有最初炼化霸道灵力的痛苦与焦灼,现在熟练掌握炼化手段后,整个蜕变过程给人以水到渠成的感觉。 天地灵气被一点点的炼化进至肉身,结合聚灵液的药力,滋养着我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血肉筋骨。 这种肉身力量一点点的提升,在聚灵液的辅助作用下,无论我的炼化速度,还是身体对这股灵息的吸收力,都强过之前数倍。 整个夜晚我都沉浸在这股对力量的渴望中,待第二天我睁开双眼,整个人已然被蒸腾的热浪包裹,房间也好似巨大的蒸笼一般,飘荡着萦萦白雾。 由于一整夜的灵力炼化太过费神,汗水涔涔的我不得不一头扎进提前备好装有冷水的木桶中,洗涤身体中的麻木与疲惫。 当粘粘的身体完全浸泡在木桶之中后,我终于得以长舒了一口气。 “呼~~~” 前所未有的舒适感涌上心头,冷水与燥热肌肤的接触,两股极端温度的相互刺激,身体瞬时迸发出一阵提神醒脑的激灵。 待身体恢复如初,我面内微微感受着实力提升带给人的充实感觉,心中颇为满足地露出几分窃喜。 “终于真灵二息了!” 连日来的期待被这几日的搅扰耽误,得亏总是找茬的王公望以北姬夫人强行赶出洛阳,否则桃柳巷的鸡飞狗跳还得无休止地继续下去,让得我们几人都不得安宁。 我在走出房间伸懒腰时,小院空旷得只有躲在阴凉处趴窝的大黄。 大黄一动不动,很是安逸,使人不由生起羡慕之心,我要是能像它一样心安理得吃饱了睡,睡醒了吃,无欲无求那该多好! 活脱脱的人不如狗,我也只能对大黄羡慕嫉妒恨。 我本以为狗爷又趁着酒劲溜出去偷窥韩寡妇的俏丽身段,亦或挑逗哪家大腚妇人,说些油腻荤段子打发枯燥时间。 事实上这一回我猜得大错特错,狗爷非但没有离开小院房间,反而聚精会神用手中一串铜板不停地往桌子上抛,看他一脸认真的模样似乎在琢磨星数进行占卜。 根据五行八卦星数占卜,这是道家一门深奥学问,多为天生宿慧,极具天赋并且开了天目的人可以修行此术法。 常人无法达到灵息与天地共鸣,感知力摆脱不了星辰引力,根本无从掌控乾坤运转的规律,故而无法在星术这类功法修行中学有所成,也就无法开启天目窥探天机,洞察宇宙万物。 狗爷的屋子开着窗户,我看他连续抛了几回铜板,仍是很不满意,于是就好奇地趴在窗户旁问他:“您也信这个?” 狗爷捡起桌上的铜板,然后继续放在微握的手掌中,双手掌心合在一起,继续摇动双手,手中铜板发出窸窸窣窣的清脆响声。 “我在好奇,泥菩萨是如何做到通达天意,做到能掐会算,并且还能算无遗策,准确无误的。” “但外界不是传泥菩萨每泄露天机一次,金身就会弱化一分吗?知道太多天机,可未必是件好事!” 正因泥菩萨不敢过弱河,世人才如此认为他是因泄露天机太多,才一直难塑金身,与释教其他修为大成的佛陀不同。 泥菩萨的修行一直在金身阶段徘徊,从未做到金身不破不死不灭的境界,故而江湖中广为流传,说他是泄天机遭天谴处罚,皮肤溃烂状况才越来越严重,以至身子不能沾水,否则脓疮溃烂,弥漫全身。 有关泥菩萨的传闻实在版本太多,我已经无法断定他是因为跛脚不能沾水,到底是泄露天机太多浑身溃烂生了脓疮,担心触水感染,还是释教祖师为他捏造的泥脚不宜沾水,这种隐晦秘史,怕是只能询问泥菩萨本尊。 “狗爷,您老想做泥菩萨第二?” 狗爷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然后自觉无聊地将手中铜钱扔到了桌上:“算无遗策的知天命之人天下又不止泥菩萨一个,能改天命你转星云周天的那才叫厉害。” “那您一大早摆弄这些铜钱,是要占卜算命,还是想逆天改命?又或者是想窥一窥天机时运?” 望着散落桌面的七枚铜钱,狗爷道:“都不是!我要想知道一个人的命运,就算不找泥菩萨一探究竟,也能找天机老人问个大概,再不济我珞珈山的小师弟储肇綦也是洞察小周天的得道神算子,我想知道一点天机,并非难事。” 第66章 遥指春桃树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狗爷第二次劝我加入郑北游的幻剑书盟时,我内心其实是有些动摇。 有这层动摇的心思并非我是两边倒的墙头草,而是混迹东都洛阳这么久以来,我确实有些迷失。 思来想去,我觉得狗爷的提醒不无道理,连他都开始对我未知的未来担忧,我自己没有道理不重视起来。 抛开陆尧的为人,眼下我在事端频发的桃柳巷,确实充满极多的不确定,同时也缺乏自保的手段。 单单一个神将府,就足够让我寝食难安,在洛阳无立锥之地,更不用说这方暗潮涌动的巷弄中,那帮错综复杂的势力明争暗斗,随便一场纷扰将我拖累进去,对我而言都无异于灭顶之灾。 何况这个院落中,有一个极难确定的不稳因素——陆尧。 此番陆尧来洛阳三年,这个为质少年到底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又会在东都之中掀起何等狂澜,也令人感到担忧。 陆尧的背后有泥菩萨这等通天晓地的高人指点,自然是对未来变数了如指掌。 这或许是狗爷对我充满担忧的一大重要因素,这样一想,狗爷传授一招剑术,将我视为衣钵传人也就不难解释。 相比张麻子,狗爷对我的放养式管教则没给我太多压力,似乎也没指望我成为未来江湖最具影响力的剑客。 读了十几年书,满嘴之乎者也随口即出的我,若不是因鄂州大疫,致使家族徒生变故,我也不至于只身在洛阳漫无目的地漂着,人生境遇如此,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趟洛阳之行,让我从青涩稚嫩,一瞬间成熟起来,也逐渐看清了这充满诡诈与恩怨的吃人世界。 这个世界的样子从未变过,只不过我是因为家中变故,提前见识到了现实的残酷而已。 想通了这件事我就没再纠结和抱怨自己的遭遇,路在脚下,是靠人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与其消极抱怨,不如脚踏实地改变现状。 狗爷之所以不止一次让我与郑北游交好,给我选择一个稳固靠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因素,应该是借我这个桥梁缓和他与郑太白,乃至国公府的关系。 如不是狗爷上书楼挑战郑太白,让人钻了空子,偷走了清风明月楼看管的《江山美人图》,国公府不会因此事遭受群臣围攻,眼下正被朝堂多重势力打压,使得桃李满天下的郑国公憋屈地做了回缩头龟,颜面可谓掉了一地。 有了这层缘故,狗爷卖力劝我加入郑北游的幻剑书盟,似乎就更加说得通。 我虽然想到了这一点,却没在狗爷面前提一个字,陆尧面前我更是缄口不言。 现在的桃柳巷看似恢复了平静,反而更加令人看不透,因为陆尧突然消停了,继续背起竹篓到洛河边垂钓,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 …… …… 冯唐秀吉被狗爷挑唆吃了郑太白一顿教训后,这几日在洛阳城突然间大杀四方,挫败了一众名声在外的高手,总算找回了一点犀利刀客该有的,混迹江湖的那点颜面。 不过,有几处他还不敢轻易登门叨扰,据说东陀寺他去了一趟,不痴小和尚连门也没让他进,这厮想要硬闯,结果寺钟莫名响起,冯唐秀吉直接被诡异钟声震出十丈开外,险些喋血。 这一招警示,让得冯唐秀吉认识到东陀寺那位看似只会吃斋念佛,三句不离“阿弥陀佛”的老和尚说不得禅师是位不显山不露水的世外高僧。 至于道行嘛,不见得低于大悲寺的三戒大师,释教讲求苦修参悟,一树一菩提,与冯唐秀吉这种半生潦倒且压抑,一心想要名震天下的刀客不同,礼佛之人的心性在于不争。 大道虽争锋,当仁不让,可真正的争,往往体现得极为平淡与平和,因为佛家万事皆缘,他们更在意机缘造化,身不乏苦,心为饱受沧桑,谈何以正心性,求得天元造化? 以争为目的,渴求名扬四海的冯唐秀吉遇到有些迂腐不化的老沙弥,有的只会是自讨没趣。 冯唐秀吉来东都一趟可谓是碰了一鼻子灰,虽说在近几日找回了一些颜面,可他堂堂大周第一刀客,接连在东都吃瘪落败,这份憋屈使他非但没有萌生闭关苦修的想法,反而是越挫越勇起来。 至于身居庙堂之内,很少理会世俗之事的国师黄良,冯唐秀吉蹲守数日依然是未能得见,也因此铩羽而归,没能领教这位一梦屠三城的狠人。 每逢这种时候,挑事的陆尧总要凑一份热闹。 这不,冯唐秀吉刚被说不得禅师轰出东陀寺清净之地,陆尧就在庙门外对冯唐秀吉指点起迷津来,他这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可是连狗爷都自愧不如。 “哎呀,世人常说使刀的人最威风了,近些日子看了阁下的刀法,倒是颠覆了我的认知!” 冯唐秀吉向狗爷讨教时,在桃柳巷见过陆尧,此时再见这个少年,心中多少有些戒备,他现在也深知桃柳巷卧虎藏龙,那方巷弄之中多为狡诈之徒,因此本能地不予理睬。 换作往常敢有人当面嘲讽,冯唐秀吉定然要对方说出个一二来,眼下他的刀缺了灵性,又失了在漠北时的凌厉,他这会儿却无暇理会陆尧的讥嘲。 还未领教过陆尧这张尖酸刻薄毒嘴的冯唐秀吉哪里能逃过陆尧的穷追不舍,一向我行我素的少年可没打算给冯唐秀吉留任何颜面。 “想做名扬天下的大英雄,与李承影分庭抗礼,那就得饮最烈的酒,握最刚硬的刀,战最强的敌人……与梁破、朗诗平之流过招,也不怕折了你大周第一刀客的名头?” 沉默是金的冯唐秀吉搂着短刀向外走去,依然没有和陆尧斤斤计较的打算,他虽在漠北荒原杀人如麻,抽刀断水的狠人,可对战的无不是烧杀抢掠的蛮夷悍匪,真要举刀劈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他还真有些不屑。 对无名小辈动手冯唐秀吉虽有不屑,可陆尧这话无论怎么听都尤为刺耳,句句扎心,任凭混迹江湖多年的冯唐秀吉脸皮多厚,总架不住被人指着鼻子嘲讽。 或许是心里有些不甘,又兴许是最近吃的败仗有些多,这位要脸胜过惜命的铁铮铮男儿自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离开东陀寺还没走出几步,然后怔住脚步,转身望向陆尧。 陆尧身后,不痴小和尚正掩着门,硕大的脑袋正好被两扇门夹着,瞪着圆溜溜看热闹的小眼睛紧盯着冯唐秀吉的一举一动,见这时冯唐秀吉转身,又连忙把脑袋往门后一缩,像极了受到惊吓就将脑袋缩进壳里的乌龟。 “某家倒想问问你这小儿,东都还有哪些强者?” 正中下怀的冯唐秀吉气不过,这会儿握刀的臂力都比往常大了好几倍,方才东陀寺的一记钟声响彻天地,振聋发聩,可见说不得禅师的修为何等惊人。 咯吱一声推开门,不痴小和尚再次探出脑袋张望,他对经常言语相激的陆尧无感,对这位挎刀想要闯寺与自己师父切磋比试的刀客,反倒有那么一丝敬重,好歹这人坦荡磊落,可不像得理不饶人的陆尧,看着让人心头窜火。 面对冯唐秀吉的问题,陆尧用手指了指冯唐秀吉的身后。 冯唐秀吉诧异回眸,向陆尧所指的方向看了又看,瞄了又瞄,看了半晌,什么也没望见。 远处是桃柳巷,一个寻常的巷弄,此时正被炎炎烈日照耀着,透着温热与喧闹。 见冯唐秀吉没能看出所以然,陆尧指着前方的手臂仍未放下,继续高举手臂道:“看见巷口那株春桃没?” “嗯。” 冯唐秀吉应和了一声。 “春桃树旁的院子里住着一位说书先生……”陆尧意有所指,刻意压低语速问:“你来东都这么久,那间小院里的住户可曾打听过?” 与世无争,也从不与任何有交集的说书先生很少离开巷弄,他以说书先生自居,可从未有人见他支摊说书,有关这方院落的种种诡异,陆尧也只是私下偷偷探查过一段时间,后来大概是被院子里的山魈发现了动静,后来陆尧继续探查,就吃了一记闷亏,差点没被力大无穷的山魈扔出来的碎石砸得驾鹤西去。 显然院落里的那位以说书先生这个身份对外宣称的住户,绝非普通的市井中人,能驾驭性情狂暴的山魈,我想其修为造诣就算不是圣人级别,也得是狗爷这等动辄一方的高绝强者。 冯唐秀吉望向桃柳巷的春桃树,这时目光之中充满了向往和好奇,如他这般横行近乎无忌的高绝修为,早已超脱普通修士,其感知力绝不逊色于狗爷,何况冯唐秀吉也是大盘境的修为,虽说在洛阳一直连败数人,可他大盘境的修为却是没有半点吹嘘的成分。 冯唐秀吉目力汇聚在春桃树旁的小巷,此时眼中闪过一道恍然之色,此时他催动念力感知,想来也是有了一定的察觉。 “真正的强者都是遇强则强,不从这帮人的身躯上跨过去,就是挫败再多的阿猫阿狗,你冯唐秀吉也是世人眼中的冯唐不胜!” 第67章 敲脑袋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不得不说陆尧的话极具煽动力,三言两语就转移了冯唐秀吉的注意力。 可即便这样,武痴冯唐秀吉还是催动体内强大真灵,对桃柳巷那方院落进行一阵认真感知。 随着气流快速波动,我忽的感受到周围强大的能量波动,因为能量波动的影响实在太大,导致我眼前的气流发生诡异凝滞,仿佛周围时空瞬间静止。 我想通过面内感知这一切,结果自己体内的微弱真灵还未凝汇,冯唐秀吉体内恐怖力量已在周身游动,宛若游丝结网的灵力形成一道雄狮幻影罩住全身。 这道幻影无比庞大,比冯唐秀吉的身体足足高了数丈,透着凶悍与可怖。 只片刻功夫,那道可怕力量就在我感知下消散,而后这位总是逢人就要较量一翻,却总败多胜少的好战刀客,就疯疯癫癫地再次跑向桃柳巷。 自从被狗爷的闭口禅戏耍手段唬住之后,冯唐秀吉在洛阳城内接连遭遇落败,不过战胜他的强者诸如郑太白这等名声在外的强者,之后便只在东陀寺外吃了一回闭门羹。 望着冯唐秀吉恍若受惊的鸭子一般狂奔,掀起阵阵浓密尘土,我实在难以将他的形象与“高人”联系到一起。 这厮也是一个不顾形象,只管率性而为的主儿,完全没有半分高手做派。 “怎么大周的强者高手都是这副德行?” 我纳闷地望着远去的冯唐秀吉,一时也是有些期待见识一翻陆尧提到的说书先生。 桃柳巷隐匿的这帮高人,恐怕不止陆尧想见识其实力,如果我猜的没错,帝都之内那群不轻易涉世的恐怖强者,应该早已经盯上这里。 我在桃柳巷这些日子,暗卫不止一次探查桃柳巷,后来连我也被暗卫盯上,仿佛瞬间披上了神秘。 行为木讷但心性狂放的冯唐秀吉根本不会被陆尧的言语所影响,更不会受一个少年的言语蛊惑,但我从冯唐秀吉这夸张的举动能够判断,住在春桃树旁的说书先生,这回应该隐藏不住自己的真实身份。 有陆尧的地方,必然有生乱,否则他便失去凑热闹看热闹的快乐源泉。 至于陆尧想得到一个什么结果,一切都是一个谜! 想到这些,我又忍不住好奇,桃柳巷这个地方到底有着什么特别之处,如此受这些强者高手的青睐,竟有这么多人隐匿于此? 陆尧见冯唐秀吉一溜烟奔向桃柳巷,唯恐错过好戏与重要时刻的他,连招呼都没和我打,直接吸着冯唐秀吉方才狂奔时掀起的烟尘,一路飞驰跟去。 两人接连狂奔,驰道之上扬起漫天飞尘,尘埃沙砾飘荡,使人眼前一片模糊。 等到弥漫的尘土消散,陆尧和冯唐秀吉的影子已经成为两个移动的黑点。 “这两人终于都走了。”不痴小和尚这时推开门,向我行了一礼,然后笑着问我:“徐施主,你是不是想通了?” “……” 望着不痴小和尚的眼中闪烁的激动,再联想到上次小和尚化缘时,佛口婆心劝我出家的场景,我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不是……我来东陀寺,只是想问,这里是否可以供奉牌位?” 母亲在世时有礼佛的习惯,她是释教信徒,想着若能将父母牌位供奉在此,多少也是一份心灵慰藉,也算了却母亲生前升极乐的愿望。 听到我的回答,不痴小和尚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笑着回道:“可以供奉……神龛旁的架子上还有几处空位,师父从来将善人推向寺外。” 这种事我不好直接进寺询问说不得禅师,只能一边挠头,一边有些尴尬地问小和尚:“得添多少香油钱?再下目前还未在东都立稳脚跟,也没有固定收入,如我付不起该寺的供奉钱,也好提前筹措……不过我可以写个契据。” 小和尚摇了摇头表示:“小僧的师父说了,真正的出家人是不可以碰钱,出家人四大皆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小和尚脱口而出的这番释教警言,得益于母亲生前影响,耳濡目染之下使我对释教讲经要义略知一二。 鬱樉离经叛道,寻求无我真相,率座下弟子五百僧侣走坐修行,离开明知山一路化缘,行走至截教昆仑,一路不求财不求物,化一食分众人,感受饥饿口渴与疾病苦难,风餐露宿饮涧水,食果蔬 从而通过人间疾苦体察,参研无边佛法,以求正心无欲,从而超脱凡俗桎梏,得上乘佛法,塑金身得天道地法。 这是最初释教化缘修行的根本,也称之为释教上古派,不过现在依然遵循此严苛规矩的僧人不多,少得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上古派修行艰苦,在释教广建庙宇不到三度春秋,文昌、浮生等禅师另立新规,之后就有了有偿布道,这也就是后来的香火供奉,此为释教最为贫苦百姓诟病之处。 儒道圣贤就曾在滇池与四方论道,当众揭露释教传经颂文,广施佛法是虚伪之举,其中最令儒道圣人们不耻的就是佛渡有钱人,而非真正遭受苦难之人。 说实话,我一直没弄明白释教沙弥们放屁脱裤子的奇怪规矩,化缘不收受任何钱财施舍,只接受食物,难道接受别人的钱财,买来食物裹腹,就是违反清规戒律? 没有钱财,谈何庙宇修缮,给佛像镀金? 想不通归想不通,但我却不能这么直接询问小和尚,一来显得很不礼貌,其次我此行带有明确的目的,生怕触怒了小和尚和说不得禅师,免得闹了不必要的误会。 我一边听着小和尚讲解佛理,一边跟在他的身后,向东陀寺内缓缓走去。 当今陛下无信仰,故而他在位期间,大周境内几乎没有任何道观寺院的新建,朝廷也从未拨款。 若非陛下天生有肺疾,需要大量丹药缓解肺痨顽疾,估计连王朝国师一职他都觉着多余。 东陀寺不大,与旧都白马国寺不可等同而语。 作为王朝新都唯一的佛寺,其规模放眼天下也是极其平常的存在,兴许寺院总规模还不及大悲寺的茅厕壮观。 寺院四进四出,合院建制,屋顶上各种颜色的琉璃瓦,颜色繁杂得快赶上雨后彩虹,十分耀眼。 能看得出来这色彩缤纷的琉璃瓦是说不得禅师东拼西凑的杰作,看着分外惹眼,在阳光照耀下鲜艳夺目,别具一格。 寺院的主体建筑只有一层,掩映在几棵苍劲的银杏树下,虽没有鼎盛香火的熏陶,但无不透着清净典雅。 寺庙小,院子自然也就不大,这里贵在清幽,古木参天,脚下台阶石板缝隙之中芳草青青,看着很是舒心。 寺庙的院子两旁摆放了两口瓦缸,缸里种了莲花,时令刚刚入夏,小荷才露尖尖角,看着倒也别致。 穿过院子,直接进入大殿。 与其说是大殿,不如说是佛堂。 我与见识过的其他寺庙不同,东陀寺大殿之内的佛陀法相并非金身,而是简易的樟木雕刻拼接的雕像,做工粗糙,佛像外涂了一层黄油,泛着淡淡油润光彩,看着整个佛陀法相很是油腻。 如此简陋的佛像我还是第一次见,这里给人的感觉只有寒酸,难怪小和尚每天都得化缘乞食,要不然不痴小和尚和说不得禅师还不得饿得归西,与佛祖在灵台讨论经义。 殿内,说不得禅师坐在边缘已经烂得露出杂乱碎布的蒲团上,他单手合十,拿着一根木棍正在敲打自己的脑袋,而且敲击的节奏不急不缓,嘴里念呢着囫囵之语,看着令人寻不出半点门道。 好在我跟行为怪癖的狗爷相处了一段时间,现在对于这类怪异行为早已见怪不怪,而且我早听闻释、两教的真经讲义晦涩,尤其释教与西方阐教截教融合,早已非道统初创时那般纯粹。 说不得禅师慈眉善目,虽然微闭着眼睛,但面相看起来依然有些沉冷,平易近人的面相却显露着令人不由谨慎的冷峻威严。 禅师双目紧闭,脸上的胡须已经花白,眉毛很浓,眉尖透着霜白,可能是说不得禅师心性如水的缘故,这些白眉银须并未给人苍老之感,反倒透着德高望重,让人觉得佛法高深。 我将目光转移到小和尚,不痴小和尚这时恭敬地对敲脑袋的禅师禀告道:“师父,这位徐施主想将母亲牌位供奉在寺里……” 说不得禅师没有说话,继续在佛像前敲打自己的脑袋,显得极为虔诚,不受任何人影响而中断动作,继续朝着自己前额脑袋有规律地敲击着。 “这位徐施主弟子向您提起过……极具佛缘慧根。” 说不得禅师继续敲着脑袋,小和尚说完,便在一旁等待师父回应,我见禅师一言不发,便和小和尚一起站在旁边等待。 小和尚这时指了指佛像前的香炉,香炉上的香即将燃烧殆尽,大概待所有香烧完,说不得禅师才结束敲脑袋的怪异行为。 第68章 自在佛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有求于人,就得放下架子,拿出应有的诚恳态度,这是父母从小教诲我的话,我也一直奉行这一准则为人处世。 我从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况且我也没啥尊贵身份值得自己端着,对待释道两教供奉的神灵,我也一直怀以敬畏之心,因此这份耐心我还是有的。 待檀香燃烧殆尽,一直敲打脑袋,双目紧闭的说不得禅师竟睁开双眼,缓缓从蒲团上起身。 惊诧于他能感知檀香燃烧的速度,我惊愕地睁着双眼望向他,心中的敬畏实在隐藏不住,为不显唐突无礼,我又将目光瞥开。 出于礼貌,我又赶忙调整心态情绪,双手快速合十,向说不得禅师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 说不得禅师没显得那么严肃,向我躬身回礼时,双眉微微下弯,两道浓密眉毛宛如倒挂残月,将他那张不苟言笑的面颊衬托得略显深沉。 微微看了我一眼,这时说不得声音和蔼且附有暖意道:“供奉牌位对外开放,就在神龛侧面,东陀寺僧寡庙小,还望施主多多担待。” 我想在寺庙供奉父母牌位,说不得禅师非但没跟我提香火钱,还让我不要介意,这话反使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多有叨扰!” 我从不觉得那些修建于名山大川之中的名寺古刹就一定佛法厚重。 香火鼎盛多为捞财,礼佛修道贵在心,心性决定行为,真正有佛法造诣的释道高人,多是行为怪癖,想法奇于常人的另类,不能等闲视之。 因此我面前的这位说不得禅师,就与我想象中的高僧有着极大差别,换作其他寺庙住持,定然胸挂檀木禅珠,神劈金线袈裟,以彰显资深尊贵身份。 细看说不得禅师,他的身上穿了一件粗布僧褂,而且还是一件缝补多回,满是补丁的僧衣,反观不痴小和尚毫无修补痕迹的鲜亮僧袍,说不得禅师就显得有些寒酸。 “多谢大师!” 我激动得无以言表,连连向说不得禅师表示感谢,脸上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同时也对他的慈悲之心充满敬意。 小和尚欢天喜地地拉着我的胳膊,向说不得禅师提议道:“师父,徐施主是位乐善好施的好人,不如咱们留他在寺里用午膳吧?” 我想编个理由推辞,深怕小和尚为添个敲钟化缘的伙伴就强拽我剃度出家,谁知这时说不得禅师允肯道:“徐施主就不妨留下来一起用膳,不用担心贫僧会强行给你剃度……” “我和师父提议过收你为徒,结果被他臭骂了一顿,说逼人出家是罪孽,出家得顺心皈依,不能强求。” 小和尚一边解释,一边还有点遗憾,也不知他是没明白自己为什么剃度出家,成为寺庙的小和尚,还是懊悔自己如此年纪就成了吃斋念佛的沙弥。 我尴尬地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没再推辞,点头答应了下来。 午膳斋饭都是一些简单的瓜果,其中多为说不得禅师自己开垦后院荒地种植的果蔬,唯有一些面饼是化缘积存的食物。 用斋时,不痴小和尚总是没完没了地在说不得禅师面前夸我,期间还总拿我的性格与陆尧对比,又将我之前在洛河诗会上的表现给复述了一遍,说得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以至我在用斋时,一直压低了脑袋。 当小和尚又一次提到我极具慧根时,我当即意识到这小和尚又想拽着我坠空门。 读书人有劝风尘女子从良,拉良家妇女下水的癖好,我可从没听过出家人有劝诫人四大家空当和尚的特殊嗜好。 好在说不得禅师用斋时一言不发,只顾埋头吃饭,否则我真为自己此行感到担忧。 倘我好不容易出趟门,只在东陀寺逛一圈就被剃了度,还不得被陆尧和狗爷贻笑大方! 斋饭结束后,说不得禅师吩咐不痴小和尚带我逛逛寺院,态度友善且真诚,通过这些细微举动,我大抵也摸透了说不得禅师的性子,心静如水,无欲无求,比起不痴小和尚,禅师显然沉稳得多。 小和尚谨遵叮嘱,非但没有怠慢,反而热情得让我盛情难却,领着我逛东陀寺的后院时,还不忘扯几根说不得禅师精心打理的瓜果,他摘了瓜果,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然后递给我。 “徐施主,这瓜果可甜了,都是我和师父种的,为打理这片园子,我们可没少花心思。” 小和尚一边面带微笑地给我擦拭果子,一边将一根黄瓜叼在嘴里,一边宽衣解带在瓜藤旁开闸泄洪,临了还抖了个激灵,好生满足。 我还没好高骛远到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自然知道瓜果蔬菜离不开人的粪便汲取营养,因此我也没有矫情,直接啃食起来。 “不痴小师父,你师父一直身居寺里,从来不出去吗?” “徐施主称呼我不痴就行。” 小和尚咬了一口黄瓜,满足地咀嚼起来:“也不是不出去,只要国公府里有请,师父就会前往幻剑书盟讲课,佛法与道经、儒学同宗同源,三教合一普化世人,虽隔山,却不隔理。” 闻言,我大为吃惊地望着他,差点被嘴里还没咀嚼好的瓜果给噎着。 “说不得禅师是幻剑书盟的授业先生?” 谁知,不痴小和尚颇为自得道:“我师父那可是国师黄良的座上宾,就连当今陛下都召见过,若非师父他老人家不喜谄媚奉承,深居简出不喜张扬,说不定也能混个国师当当。” 能够凭借一记震聋发聩的钟声将冯唐秀吉震飞寺外,不敢轻易踏足清净之地,足见这位说不得禅师佛法高深,修为更是高得可怕。 可这么一位佛法修为集大成的得道活佛,为啥不广招门徒子弟传经布道,扩大寺院规模,这孤僻行径怕又是与世俗格格不入,只一门心思求自我臻境,没想过名垂千古,做一代名僧活佛供世人仰望。 想来世风日下,人人都削尖了脑袋要出人头地,要么骗钱骗色然后混个可供心安理得捞钱的权位,要么谋名树威可驰骋天下,总之修道之人心无悬壶济世之心,满口慈悲的释教沙弥缺了普渡众生之念,也都渐渐失了出家人的本心。 今日有幸一睹说不得禅师这等心如止水的活佛,当真是我来洛阳的一大幸事,同时也为自己能够逢见这种释教高僧而庆幸。 “咱们当今圣上不理朝政,不信诸佛道君,只喜欢酒池肉林与美色,所以啊……你师父就算做了国师,也是忧国忧民的劳碌命,还不如吃斋练佛,兀自修行来得快活。” 不痴并不苟同,和我辩驳道:“可师父说了,世道越不好,人心就越得摆正,玉可碎,不可损其白,竹可焚,不可毁其结。” 这种话从一个无欲无求的小和尚嘴里说出来,我觉得是莫大的讽刺,出家人尚且还有心系家国的情怀,我这种总喜欢抱怨时运不济,满腔匡扶天下的志向,自以为肚子里有些墨水的读书人却时常自怨自艾,实在是有愧于礼仪教化与读过的道德文章。 “说来惭愧,我也算十年寒窗,如今却有些颓丧,失了读书人本不该遗忘的坚毅与奋发,谢小师父开导。” “徐施主也不莫要丧失信心,时运不济只是暂时的,倘若成功那般顺畅,成功之路该有多拥堵!” “哈哈哈……此话在理。” 此言一出,顿扫我在洛阳这段时间的颓丧和失望,我大笑了几声后,拍了拍不痴的肩膀:“看来寺庙果真是静心之地,置身寺院之中,我的心也沉静不少,再加上不痴小师父的开导,心里现在也豁然开朗。” “师父说,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桃柳巷是俗世争扰之地,人人内心聒噪,故而在那种地方无法内心释怀,因为世俗之中总难免俗,不像我们出家人,万事皆空!” 不痴啃完黄瓜,不痴领着我来到神龛侧面,东陀寺虽然不大,甚至比不上神将府,可这里简陋却不失清净整洁。 神龛侧面,一个铁制的架子上放了九盏香油灯,灯芯闪烁间,浓浓黑烟缭绕,在四周忽明忽暗地飘荡着,散发着一股很刺鼻的油烟味。 不痴指着供奉牌位的桌台,特意给我清理出一个较高的位置:“你看这里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能有一个位置供奉父母牌位我就心满意足,哪里还敢挑剔。 我感激不尽地想不痴致谢,并托不痴代我向说不得禅师表达谢意。 小和尚频频点头,并在我准备离开时跟我佛口婆心劝道:“徐施主即便没有坠入空门的打算,也可以常来寺里坐坐,哪天想听师父诵经礼佛,可去幻剑书盟垂听。” 听到这话,我不失礼貌地微微一笑:“那我就不能来寺里垂听啦?” “师父在寺里只会拿木头敲脑袋,走出寺院才会弘扬佛法……所以啊,给神龛侧面供奉的牌位进行诵经的,都是小僧!” “感情你和禅师修的是自在佛!” 第69章 脱相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释教禅、意、慧、悟、顿之法繁多,因此造就的古怪僧人多如牛毛,故而世人对僧人的看法如同审视怪物一般觉得难以理解,经常对他们迥异常人的空乏其身式的修行持以很多偏见和误解。 自在修行可并非世人理解的那般随心所欲,漫无目的地自得其乐,更是与道统众人推崇的顺心意相觑甚远。 受狗爷指点,外加我自己闲暇查询大量资料,这段时间我对道藏经书之中的诸多要义有了较为全面的了解。 这些晦涩的道藏经文里就讲述了不少自在修行的法门,虽说这种修行之法对我并不适用,我当时还是好奇地研究过几天,此等寻道破门之法,实在非寻常修行者所能践行。 自在法修行,需先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入道之前饮朝露风雪,食天地灵气,可以说大半岁月都在磨砺心智的蹉跎中读过。 大周立国之初就有位自在佛七渡东海收蛟龙,通过割肉喂贪婪的蛟龙才化解潦国六郡的水灾。 最后这僧人凭借伏魔咒感化孽龙成就金身,晋级佛陀之列,使那翻江倒海的蛟龙褪去狂暴戾气,这才归降于那位自在佛飞天入极乐,升天门。 这位以自在之法修行的僧人六十载未曾杀生,受尽人间疾苦,饱尝世人心酸,凭借大毅力与大决心感化天地,从而天光浴体,身披天光立地成佛,一朝塑金身,不死不灭。 如果说苦行僧是劳其筋骨,那么自在佛需要历经沧桑,战胜身体承受人间疾苦的同时,也需战胜自我的内心,完成肉体与精神双修,方有立地成金身的希望。 通过这些依据我才敢断定说不得禅师是位自在佛,即便他还未立地成佛,塑成不败金身,但有此毅力并践行这一法门修行的无欲僧人,同样值得敬佩和膜拜。 当局者迷,不痴小和尚显然不太明白自在佛是什么佛? 不痴一脸困惑地望着我,想要张口询问,被我当即打断了好奇。 “以后小师父自然会懂的,后日我将父母的牌位供奉在这里,往后就劳烦不痴小师父费心了。” 不痴双手合十垂立胸前:“徐施主客气了。” 还了一礼后,我就离开了东陀寺,待我回到桃柳巷,平日巷子里最为闹腾的陆尧,正用毛巾裹着热鸡蛋敷脸,看他那副鼻青脸肿,俊脸已经脱相,我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院石凳之上,坐没坐相,站同样也没站相的陆尧正在哎呦哎呦地哀嚎着,可怜兮兮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吃了不小的亏。 再看看蹲在一旁墙角,也同样脑袋肿大的冯唐秀吉,浑身湿漉,像极了一只倒霉的落汤鸡,全身上下水滴如珠流了一地水渍。 此时冯唐秀吉吐了口唾沫往脸部红肿的地方正轻轻涂抹,他虽没有哀嚎,但还是忍不住催动真灵在肿胀处消除大包,显然这厮与陆尧有着同样的不幸遭遇。 唯一正常一点的只剩下狗爷与一向安分守己的大黄,除了他俩,陆尧与冯唐秀面颊吉肿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可即便这副田地,他二人的脸上还是充斥着不少的志在必得的倔强与不甘。 从他俩此刻的状态来看,应该还要谋划下一场不可告人的大动作,碍于某些特殊原因,他俩隐藏得很好,在我和狗爷面前一字不提。 这是我迄今为止第一次见陆尧吃亏,更令我难以想象的是,有着不俗修为的冯唐秀吉,竟也一脸落魄,看来巷子里那位从未说书的说书先生有些手段,至于修为境界,我估摸着连狗爷都有些够呛。 陆尧敷脸时不仅没泄气抱怨,反而眼中充斥着越挫越勇的坚毅,我又瞧了一眼默默忍受痛楚的冯唐秀吉,脑袋瞬间有些懵。 以冯唐秀吉的刀法造诣,与人切磋决斗定然掀起浩大阵势,不敢说他会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再不济也如石头丢进河一样溅起一片水花涟漪,使本就不安宁的桃柳巷鸡飞狗跳,不会如此悄无声息,连个屁大的动静也没有。 “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上下打量了两人,不关心问候一下实在觉得自己忒有些冷漠无情,没心没肺。 冯唐秀吉大概觉得有些丢人,故意挪了挪身子,用宽广的后背对着我,一言不发。 陆尧捂着鼓鼓的腮帮子,脸颊疼得抽搐着,蹙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冯唐秀吉,道:“那位壮士一刀劈开了山魈扔来的马蜂窝,我们的脸是被蛰的。” 陆尧的脸越敷越肿,说话时嘴巴明显有些吃力,颧骨因为肿胀,原本明澈如幽潭的眸子只能看到一条缝隙, 狗爷悠哉悠哉地躺在藤椅上,脸上堆满了幸灾乐祸的嘲笑,但他对于陆尧和冯唐秀吉自讨没趣的行为没有任何言语上的冷嘲热讽,他兀自在藤椅上晃荡,而与其形影不离的大黄就匍匐在藤椅旁。 “也就是说,说书先生都没动手,你们就铩羽而归?”我原本想用“落荒而逃”来形容,想来这两人都是要脸面的人,我这大实话着实伤人,伤口撒盐实在招人厌恶。 砰的一声敲开敷脸的鸡蛋,陆尧蠕动乌黑肥厚的嘴唇咬鸡蛋,鼓包一般的脸颊泛起火辣辣的红润。 “这不第一次探听虚实,还是低估了那人的谨慎,不过通过这一回,我更加断定那位说书先生来历不凡。” 这一点我毫不质疑:“山魈是何等恐怖的凶兽,说书先生能驾驭驱使这等凶兽为自己镇宅,足以说明他也不是省油的灯。” “还是低估了他!” 陆尧懊恼地拍了拍大腿,因为太过用力,导致他在拍自己大腿时脸颊震颤得生疼,连同牙齿咬合力的丧失,他疼得面部扭曲,痛苦地皱起眉来。 “以不二姑娘的院子为中心,方圆三百步距离内,守卫的强者不下五人,并且这些人隐匿了修为,平常时候难以察觉,更不用说轻易靠近。” 狗爷其实造就觉察到桃柳巷特殊之处,更是对不二姑娘以及她身边的强者有所察觉。 陆尧听到这话,有些抱怨:“你个老色胚既然早就有所察觉,为何一直不说?” 狗爷回答的也相当的心安理得:“你又不曾问过,何况他们能趁我与郑太白交手之际,从清风明月楼偷出《江山美人图》,难道你对他们的实力还有所怀疑?” 狗爷的反问令陆尧哑口无言,陆尧那叫一个气,可惜他还不能动怒,一动怒不但脸疼,还得被狗爷看不起,这老家伙总算为自己受的憋屈出了一口气。 反客为主的狗爷懒得遮遮掩掩,这时阴阳怪气抬高声音问:“这方巷弄到底有着什么秘密?你又打算将此秘密隐藏多久?你难道只觉得别人都是傻瓜,只有你一人脑袋清醒?” 狗爷一连三问,仿佛戳中了陆尧心中的小秘密,碍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陆尧对此缄口不提,心思比洛河还深,指望他一五一十地说出来,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冯唐秀吉本就被蒙在鼓里,当他听到狗爷提到“秘密”二字,赶忙扑上来询问狗爷是不是有什么重大发现。 如果一切真如狗爷说的那样,桃柳巷隐藏了不下五位强者高手,那他到底继不继续寻找强者切磋挑战,还要不要触巷子里那位说书先生的眉头,此事就得从长计议。 冯唐秀吉不傻,他虽为刀法武学痴狂,总想着避开李承影的无敌剑域,成就自己一翻江湖韵事,可还没傻到拿自己小命开玩笑的愚蠢地步,惹不起他能躲,待韬光养晦到适宜之机,他再找回以往丢掉的颜面也未尝不可。 不过冯唐秀吉也并非贪生怕死的憨货,他这时也显得颇为仗义:“桃柳巷这块地界与某家八字不合,这回某家自认倒霉,不怪任何人!” 冯唐秀吉果然傻得可爱,看他那一副委屈样,我是真想不通他怎么就着了陆尧的道,鬼使神差地上门找说书先生挑战。 这下好了,还没能如愿与人交手,反倒自己吃了闷亏,脑袋肿成了猪头。 “你自己不也隐藏实力,一直留在桃柳巷?”陆尧不甘示弱,同样质疑起狗爷。 比起陆尧,狗爷就没那么深的城府:“我只想看你耍什么手段罢了,换作旁人我或许不感兴趣,但是你,一个尚未加冠的孩子,还有那么一丝让人想见识见识的好奇心。” 陆尧身为质子,待父母相继死去,从为质之国来到洛阳寻求活命的机会,这本身就有很多鲜为人知的秘密值得推敲。 为什么陆尧会来洛阳,而非大周的其他城郡,亦或王朝曾经辉煌鼎盛的畿都? 冯唐秀吉似乎听得云里雾里,但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二人话里话外隐含的晦意。 联想起狗爷一直让我与郑北游交好,他自己这几日一直沉迷于卜卦,我逐渐意识到狗爷近日的一些古怪行为绝不会是闲来无事技痒,耍两套把戏招摇撞骗。 桃柳巷为什么聚集了这么多强者,大家隐藏实力与身份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我想陆尧不会说,但是时间会告诉我一切,我对此始终深信不疑。 第70章 从徐公子到徐兄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翌日,冯唐秀吉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桃柳巷,仿佛瞬间蒸发,在洛阳城顿时杳无音信。 为此陆尧还懊恼不已,责怪我和狗爷没有告知他,大概是觉得自己白挨了一顿蜂蛰,忒失洛阳小妖孽的颜面,心有不甘。 自感无辜的我没作任何苍白的解释,而是学张麻子早出晚归,就算不能使自身修为突飞猛进,耳根清净一会儿总归是好的。 从这一点再来审视张麻子,我觉得他昼伏夜归的习惯不见得好,起码明智。 自从我的修为晋级二息,感知水准总算提升了不少,我隐隐觉察到张麻子身体之中的真灵涌动存在提升飞快,按照他的惊人速度,待明年这个时候,他就完全有实力与梁破一较高下。 和桃柳巷这帮妖孽生活在一起,我被活生生逼出了自卑,难怪狗爷劝我与郑北游交好,看来我还是适合在文人的圈子里默默前行。 事实上我也确实踏出了这一步,在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在洛阳城立足,又如何增加自身底牌的情况下,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幻剑书盟。 此时的幻剑书盟在国公府遭遇朝廷问责,已经人去阁空,偌大的书盟之内只有寥寥数人。 我猜这些人应该多是郑国公门生故吏府中的年轻晚辈,看年纪与我相仿,不出意外也是性格刚正耿直之人,能在国公府多事之秋依然不选择猢狲散甚至倒戈,说明这些人的品行值得信赖。 我的出现令知北游激动之余,还有些难以置信,他大笑着出门,高兴地光着脚走下台阶,丝毫不顾自身形象,颇有些周公礼贤下士的虔诚。 我有些受宠若惊,仓促回礼。 “眼下洛阳学子对国公府和书盟避之不及,这段时间还敢登门者,也只有你徐公子!” 郑北游爽朗大笑,能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书盟之内,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上前,一双双好奇的目光望向我时,我甚至有些紧张,显然他们也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登门。 尤其我还是洛河诗会那晚令郑北游蒙羞,和我住在同一个院落的狗爷还在前不久挫败郑太白,一连串交道无不是针对国公府,此时郑北游激动地忘了穿鞋,表现得若此虚怀若谷,毫不做作,显然超出了他们对郑北游的认知和了解。 同时,也凸现了我在郑北游心中的份量! 我心知郑北游今日给我的这份面儿,我是无能如何都不能拒,而且也没法拒绝了。 “徐公子哪里的话,如果读书人人人趋炎附势,怎配称自己为读书人!” 文弱武强的大周王朝,唯文人风骨依旧,说来也是奇怪,大周遭遇三百年来最大危机,面临蛮夷东侵时,主战派多为文臣,劝和派反多是武将,可见文人傲骨并非体现在嘴上,更多的则是付诸实际,否则董如风也不会弃文学武,说出“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这样的肺腑之言。 “古有七柳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今有徐公子不顾安危登书盟,你这个朋友,我郑北游交定了!” “你这朋友,我们也交了!” “对,你这样的读书人,才值得我们相交!” 这时有人从郑北游的话中反应过来,情绪甚至还有些激动。 “想必你就是洛河诗会一鸣惊人的那位徐公子吧,久仰久仰!” “难怪我看气质不俗,原来你就是那位才高八斗的徐公子,有幸一睹风采,实在荣幸。” “……” 众人齐刷刷上前向我行礼,气氛之隆重,态度之诚恳,令一直以来受尽侮辱和打击的我有些受宠若惊。 读书人,最敬佩的不是富家公子与王侯贵胄,他们最看重的学子才情,当然如果这个学子既有才又有人品,那便是很好的结交对象。 命人关上书盟前门并插上门闩,郑北游拉着我进入书盟大堂之内,然后视我为座上宾,安排坐下,还特意亲自为我奉上一杯热茶。 其他人个个面带喜色,也都对我客客气气,眼中充满了敬意。 能看得出来,这些读书人都有着不错的家室与品行,从他们脸上表现出来的坦然与自信来看,学识水平应该不俗。 我坐下后没有藏着掖着,直抒来意道:“不知郑公子现在幻剑书盟还收不收门客?” 做客卿,我实在不敢当,实力不济,也无功名在身,这在哪里都不合乎规矩,因此我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门客。 我这话其实暗含试探,我问郑北游收不收门客,但又没提到底是不是自己有这想法,完全是看他的态度。 “请问是徐公子本人,还是?”郑北游果然谨慎,脑袋也很活络。 “正是在下!”我没有丝毫隐瞒,拿出了十足的诚意道:“狗爷为彰显自身修为,重回大盘境巅峰与郑太白一战,致使书楼守卫懈怠,被人钻了空子,这件事他有些过意不去……我也想借此机会,缓和一下关系。” “再者,我与神将府结下了梁子,虽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我以目前在洛阳的处境,也确实需要一个庇护。” 众人愕然地望着我,大概是他们见惯了人与人相处如何地伪装,很少见过我这种心里不藏任何复杂心思,坦诚到毫无保留的纯粹之人。 我并不是以此标榜自己的坦荡,属实是我完全没必要在郑北游面前又当又立,况且我个人觉得坦诚相待没什么不好。 “所以我今日来此讨个门客的席位,有伪善自私的一面,也有与郑公子以及诸位公子真诚相交的想法。” 套用江湖俗话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不至于将自己的人生路走宅。 郑北游一脸的不可思议,他大概没想到幻剑书盟鼎盛之时他盛情邀请被我婉言拒绝,而今国公府风雨飘摇,幻剑书盟险些支离破碎不复存在,反倒令我青睐,亲自登门加入,这项反向操作,使郑北游喜悦之余,还有些懵。 显然我这番掏心窝的话也耐人寻味,否则在场的其他人不会频频望向郑北游,等他拿定主意。 郑北游愣住了,许久之后那张脸才恢复平静,脸上也随即布满了笑容。 “徐公子敢说出这番话,又肯在这种时候加入我们,足见阁下深思熟虑。”郑北游略微沉思,给予我的回答倒是有些意外:“以徐公子之才,当为上卿,做门客委实有些大材小用。” 我受宠若惊,倒不是郑北游不介意我的想法心思以及加入幻剑书盟的意图,而是他给予回应的速度和态度,并不是深思熟虑,而是毫不介意,甚至直接应承下来。 “按规矩,于情于理我都不足以胜任客卿,待我及冠完成来年乡试,幻剑书盟再给予我客卿待遇也不迟。” 我并非客气,只是有一说一,和聪明人说话做事直截了当些好,因为只有这样,大家相处起来不累,分道扬镳不会记仇。 我表明意图,也旨在说明清风明月楼被偷的那卷《江山美人图》与我们无关,其次在对待神将府的态度上,我和神将府是绝对的对立面,诗会当晚的表现,以及王公望在被赶出洛阳前的种种挑衅行为,都是我寻求其他庇护,与神将府结怨的有力佐证。 想到这里我深感东都的圈子不好混,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好在郑国公影响巨大,国公府的底蕴足以支撑整个王朝儒道盛誉,若非郑家桃李天下,是天下士子文人倍受推崇尊重的对象,此次丢画之事还不得将郑家打压得无立锥之地。 说到底,如今的国公府底蕴,已深深渗透于国本,想被撼动不能说没有可能,但士子文人作为王朝不可忽略的存在,需要儒道士族拉拢归心,否则天下文人口诛笔伐,当今陛下想在史书上留个好名声,谈何容易? 说到底,武能乱国运,终归需要文臣治理,千百年来,无数王朝的更迭,最后无不是儒道治世那套理论开创出繁荣盛世,就连咱们已逾三百载的大周王朝也不例外! “幻剑书盟是当今太子殿下亲定,我为代管,徐兄入盟一事我既然允肯,只需向殿下禀告即可。” 由“徐公子”称呼转变成“徐兄”,我一时还有些不适应,和身份尊贵的王孙贵胄们兄弟相称,怎么看都是我高攀了。 好在这些人并没有我是布衣身份而轻视我,也没在乎我有没有功名傍身就将我视为盟内兄弟,我对这个称呼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和归属感,难怪郑家门生故吏众多,收买天下士子文人人心,国公府的老少爷们看来都是一把好手。 为让我吃下定心丸,郑北游当即郑重承诺道:“徐兄尽管放心,有当今太子这层背景,神将府不会为难你,就算没有殿下给书盟撑腰,国公府在这东都也还有些份量。” 郑北游说罢,其他人跟着附和道:“郑兄是我们书盟的主心骨,大事都是他操办,徐兄尽管放心,以后我们有的是大施拳脚,实施理想抱负的机会!” 第71章 脚踏两只船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读书人实施理想抱负无非就是当官治世,至于其他无非就是梦想着酒池肉林妻妾成群,顺便能够著书立说流芳百世,这是广大士子文人的真实想法,也是绝大多数男人们的理想抱负。 可我很清楚,当今太子殿下想顺理成章登上王位,并非天下百姓所想象的那般容易,这其中有着怎样的难度,我想此刻在坐的众人,以及郑北游比任何人都清楚。 首先咱们这位太子殿下虽贤名在外,其身份却并非嫡出,他是庶出侧妃所生,只不过在众皇子中排行较高,其母并无士族撑腰,母系势力不强,甚至是薄弱,背后更无盘根错节的势力关系,即便出生贵为皇子,如今被封为太子,也未必就能顺势坐稳皇位,这在大周三百年皇权传承过程有太多鲜明案例。 当今太子在陛下众多皇子中排第二,嫡长子也就是前一位储君因在蛮夷东侵之时力谏陛下励精图治,联合许多朝臣联名上书一份请愿奏章,擅自拆毁陛下纵欲行乐的酒池肉林,气得陛下险些将其施以炮烙之刑。 后来若非皇后娘娘放下尊贵身份,联络几名要臣,后又在无数朝臣的求情之下,前太子才免于皮肉折磨,不过还是被气愤的陛下圈禁在幽园。 近些年有关这位前储君被赦免的呼声越来越高,这也是国公府在此次书楼丢失画卷事件中成为众矢之的的一大原因。 因为郑北游与现在的太子走得太近,其目的太过明显,幻剑书盟的存在已然将其发展成招募幕僚的方式,这也就不难推断此次事件未必不是前太子党羽给郑国公的警告和教训。 我对皇家事并不关心,据我所听闻的宫中秘事,前太子复辟的可能已微乎其微,蛮夷东侵致使王朝动荡那几年,旧臣请命未遂挂印辞官者有,自怨自艾头撞宫墙者有,再者就是前太子背后的士族势力伴随主心骨,也就是皇后娘娘的久郁成疾撒手人寰,士族势力遭受多方打压,现在也已没落凋零。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王朝延续最看重的因素便是前太子不能人伦,年近不惑仍无子嗣,加上他在幽园圈禁数十年,远离朝臣国事多年,之前维护他的旧臣所剩无几,很多势力也随之投靠其他皇子门下。 十多年圈禁,一个人的心性有无巨大改变尚且难说,但长期脱离朝政,其影响显然大不如前。 我之所以觉得东都的权贵圈子难以融入,一直没有胡乱搅入各方势力,就有这层顾虑。 不过做门客也有门客的好处,风向一旦不对,卷铺盖卷跑路也容易些,都说阎王打架小鬼遭遇,渺小到一定程度就会小到容易忽略,我于当今朝局是个什么角色,我心里还是那么点自知,眼下我入幻剑书盟尚不会有生命之忧。 进入幻剑书盟没有特殊的仪式,也不存在任何复杂规矩,每天只需按照规定时间来这里参与朝政议会,给予某些时局难题一些对症之法,便算胜任门客这一身份。 轻轻扯下腰间一块铜制方简,郑北游交于我手道:“这是幻剑书盟的通行凭证,我在这里用不上,这个给你。” 我伸出双手接过铜简,寻问道:“我能为书盟做些什么?” 谁知众人哈哈大笑,郑北游也跟着笑了起来:“徐兄还是第一个加入幻剑书盟就期待大展拳脚的人!” 这时有位样貌不凡的公子起身道:“幻剑书盟每日没那么多朝政讨论,有些政事朝廷也不允许聚众妄议,因此我们平常多在此处交流学问,偶尔客串各府学堂教员,给他们上课讲学。” 有了功名之人可以开办学堂讲学,这是太祖时期就明令的制度,至今依然遵循,因此这些取得功名之人可以充当各府学堂教员,至于我这类还未参加乡试之人,这件事还还真做不了。 从这一点足以看出当朝太子的雄心,此举不但收获了郑国公门生故吏与天下学子,同时连那帮尚在学堂之中求学的孩子也尽数归了太子麾下。 “有了这个铜简,你可以自由出入书盟,也可以凭借此简上书楼查阅任何典籍资料。” 不知是不是对我不够了解,他们还保留一些秘密和防备心,我感觉他们并不想让我对书盟了解太多,暂时也不会让我参与一些核心问题的讨论。 议论朝政一直为执政者所不能忍,何况东都乃天子脚下,当年陛下痴迷《江山美人图》之中的画中人,险些断送大周江山,妄议之人连同前太子都受到惩处,可见陛下对此十分反感。 因此我推断,如不能得到郑北游乃至在场的众位公子认可,我是极难融入这帮人组建的圈子里,即便我进了幻剑书盟,也只是换了个寄人篱下的屋檐罢了。 微微点头之后,我收好铜简:“如郑兄与诸位兄台日后有用得着再下的,尽管言语,力所能及必然全力以赴。” 陆尧单枪匹马,没有圈子也无任何强悍背景,他仅仅是个心思复杂的少年,与他相处我反倒坦然舒服些,但当我真正投奔书盟,却发现读书人的圈子最难融入,看似一派祥和称兄道弟,实则读书人的心思更为复杂。 我若没有记错,洛河诗会当晚,郑北游还曾亲自出席大屋之中为王公望站台,当时他便是王公望当晚塑名的底牌,我俩的交集也是从那时产生。 如今联想到此事,再审视我与他的微妙关系,突然变得有些讽刺,从这件事也能看出郑北游表面上人畜无害,甚至能豁出颜面与人为善,可实际上他翻脸如同翻书,而且还不通过任何脾气表露出来,让人摸不透真是性情,也看不出任何心思城府。 其实这样的人往往很可怕,现在再那他与精明的陆尧相比,陆尧则显得喜怒于色,城府虽深,起码知道他要达成什么目的,因为陆尧唯利是图,无利不起早,他的精明写在脸上,算计刻在骨子里。 而我面前这位国公府玄孙,则深邃得多,看不出目的,做事时谨慎成为习惯,温吞如水却又阴柔的一面已为本能。 这两类人都可怕! 那种日久未必能见人心的可怕! 真不知道狗爷劝我入这狗屁书盟,到底是为我好,还是锤炼我识人断人的本领,我这也算头一次领略东都各圈层,同时也是第一次对人心与人性进行探查。 说到底,混迹江湖也好,入朝堂也罢,坦诚交心可以,没有戒备之心与城府,注定在这片土地之上挫骨扬灰,这比死无葬身之地还要可悲。 “那徐某在此谢过各位。” 我向郑北游与众人抱拳致谢,脸上依然挂着浅浅微笑,我不知道自己如今这副德行,算不算笑里藏刀。 突然想起来什么,郑北游示意我不必太过客气,然后认真跟我说道:“门客每年两石粟米,这俸禄不知徐兄是否够用?” 根据大周计量,一石为一百二十斤,一斤十六两,按照这个俸禄标准,我不敢说足够维持司自己一年口粮开销,撑半年足够。 好在我在陆尧身上能够挣着一些裹腹钱财贴补生活,有这两石粟米,生活不敢说滋润,锦上添花毫不夸张。 “足够了!” 我点了点头,没张口与郑北游讨价还价,主要我不想坏了书盟里的规矩。 “徐兄肯加入书盟,只要提出的条件合理,我必满足!” 郑北游的话说得越敞亮,我越感到担忧,且不说这种话会不会在盟内招致他人非议和嫉妒,单是这份特殊就会使我深陷被人孤立的尴尬处境。 为此,我不得不装出一副恭谦并顺势推辞道:“有一份归属就足矣,无需诸位特殊照拂!” 这话其实有些违心,只是这种场合我也编不出更好地说辞,只能虚伪地给予回应。 给足郑北游面子,同时也照顾到在场其他人的情绪,不得不说人一旦混迹权贵圈子,总不能免俗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之举。 人的虚伪从这一刻显现。 我的虚伪竟也在一瞬间娴熟的施展起来,看来虚伪才是人之常性。 “既然如此,我便尊重徐兄的选择。”郑北游没继续计较纠结这些事,紧接着又道:“太子殿下的生母在世时是位虔诚的释教信徒,因此当今储君也极为推崇释教的礼佛学说,当东陀寺的说不得禅师来书盟时,我等都需要回避。” 陛下贪图美色,这是天下百姓无不尽知的一件事,而且从皇后娘娘的久郁成疾直至病逝,后宫贵妃、嫔妃、侧妃相继离世,不知是宫廷内斗,还是陛下痛下杀心的结果。 总之宫闱之内的那点破事,市井造就传开了,只是大家没有过分嚼舌根罢了,谁人不清楚陛下的嗜好,美人图里的那些婀娜之姿,才是陛下魂牵梦萦的存在,否则陛下不会迷恋至深,险些葬送了祖宗江山。 我心念一句“原来如此”,看来书盟之所以能聚众,太子殿下想必使了不少力,这其中有多少郑北游的功劳暂时还不好说。 不过,通过加入书盟,我在洛阳有多了一道护身符,虽然不清楚顶不顶用,起码是个心理安慰。 只是随着身上无关痛痒的头衔身份越来越多,我在回桃柳巷的路上不禁自嘲:“门客也好,主簿也罢,这算不算脚踏两只船?” 第72章 易点点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初夏已过,洛河吹来的风已有燥感,夏天是最难熬的季节,寒冷可以添衣烤火御寒,然而面对炎热,那便只能疯狂摇扇。 夏至当日,我早早将父母灵牌送往东陀寺,顺便给寺庙里送了些米面,算作对不痴小和尚的答谢。 回来时,我远远看到一个破衣烂衫,身上挂着唢呐的年轻人在桃柳巷来回游荡,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一直在各家院落前窥探,像极了为偷鸡摸狗提前踩点的盗贼。 破衣青年身后背了一个羊皮背囊,看着鼓鼓的形状,应该里面塞了不少东西,看那人走路是步履吃力的模样,背囊里的东西份量不轻。 可能实在是身上的物件太多,他干脆坐在了歪脖柳树下,用后背在粗糙的树皮上蹭了蹭后,这人从身上取下唢呐、二胡、长箫。 “老少爷们儿,兄弟我头一次下山闯荡,身上盘缠用尽,麻烦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给各位表演个吹喇叭!” 洛阳贵为新都,这地方管理森严,不比偏远郡城,乞丐只给乞讨游荡于城外,平日不允许进城,行走江湖的下九流艺人也得向官府交了开台的税币才能在指定的街头卖艺,因此破衣青年刚吆喝起来,就引起了巷外一片哗然。 早市刚开,街道上的铺子才陆续开门,周围巷弄富绅府中的家丁奴仆悉数在街上采购用度物品,此时的街市算不上热闹,烟火气却弥漫大半东都。 怏怏众人瞥了一眼就表现不屑地兀自忙活,独留破衣青年杵在树下。 “除了喇叭唢呐,敲锣打鼓,什么乐器我都会,走过路过,可别错过呀!” 显然,甭管青年如何自吹自擂,周围众人依然不为之所动。 这时一个大汉讥笑道:“现在讨饭都讲究耍活了吗?我倒是没见过如此滑稽的乞讨方式,看着倒有几分贵妇们喜欢豢养的狮子狗!” 此言一出,瞬间引得周围商贩哈哈大笑。 摆弄好身上挂着的各种乐器,青年撩了撩头发,露出一抹迷人笑容道:“我在山上修行时,师兄弟们说山下的饭碗不好端,好在我样样会,一本精,要不您给个吃饭的钱,我给您笑一个?” “你冲我笑一个,我就得掏钱,想钱想疯了吧你!” 面对奚落,破衣青年毫不示弱:“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瞧您长相,头大脖子粗,不是财主,想必就是大户人家府里的伙夫。” 大汉道:“怎滴,又改算命了?” “我懂占卜,算命那是拿手绝活儿,要是喇叭唢呐齐声一响,包您走得不痛不苦。” 大汉暴怒,伸拳就想打人:“小子,你敢咒你爷爷!” 破衣青年面无惧色,面容瞧着饿得有些身体无力,不过气势还是如他那张伶牙俐嘴一般,硬气得很:“你这人不但没有善心,还不积口德,我看你早晚被人揍死,我的唢呐吹得一绝,不信你躺下,保证吹得整条街为你抹眼泪。” 巧妙躲过大汉猛然咋来的重拳,破衣青年大声吆喝起来:“老少爷们儿,再下初来乍到,浑身的本事就不一一展示了,以后各位兄台家里凡有丧葬嫁娶,甭管白事笙箫唢呐敲锣打鼓孝子替哭,特煽情的那种,还是婚煤嫁娶抬轿高唱,陪酒、赔笑、陪聊,我都一并应下,服务包诸位满意,我的绝技只有你们想不到的,没有再下不会的!” 被青年言语回击的大汉又准备挥拳,破衣青年身子一闪,身法巧妙地越到大汉身后,像变戏法一样在街上摆上一个铜钵。 “先别急着动手!” 大汉一愣,气得面如猪肝:“甭管你想耍什么花样,吃我两拳我就饶你一条贱命!” 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青猛地敲击放在街道中央的铜钵,用尽身体仅剩的力气吆喝着:“来来来……快来看看,这头蠢猪说要揍我,买我赢的把钱放钵里,买他赢的将钱放地上,谁今天要是被揍死了,纯属活该!” 被骂蠢猪的大汉这时反而慌了,周围支摊的商贩也傻了眼,一时不仅没人敢凑热闹下注,反而让人觉得二人实在唱双簧。 半天没人扔个铜板,青年无趣地站了起来,还把自己的脸凑到大汉面前:“用你那砂锅大的拳头往这里打,放心大胆招呼,你放心我不会讹得你三代为奴,更不会死赖着你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粘人。” 见周围赶早市的百姓没人下注,破衣青年只得捶胸顿足:“你们不配合,小爷今天怎么混口饭,免费的大戏还得掷铜板赏钱呢,怎么东都的百姓如此抠门!” 大汉见这人不知道害怕,瞬间觉得青年脑子有问题,也没再计较方才的唇枪舌战,骂了一句“神经病”,就自觉扫兴地离开了。 我在街道上看了这人有些时候,本想避开这人,奈何六尺巷道是通往小院最近的路,我只得迎面走过去,他就堵在街道与巷道的交叉口。 就在我加快脚步想避开这人时,那人定住身形,说话有些中气不足道:“兄台,能赏口饭或给口水喝吗?” 我想绕开一段路避开此人,谁知他又继续一脸恳求道:“您也瞧见了,现如今想混口饭吃活下去,简直比在山上修行还要累。” 我刚开始还有些担心这人心存歹意,听他说话的语气以及落魄模样,倒与我刚来洛阳时的境遇有几分相像,我那会儿走在大街上,最渴望的也是有口吃食。 或许是因为有一种感同身受,我还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破衣青年虽看着有些落魄,可面目却干净得像个小白脸,尤其是那双眼睛,看着格外有神。 我从身上掏出几枚铜钱,买两张饼勉强够了,我直接递给青年道:“赶紧买些吃的吧。” 青年接过铜钱,往兜里一揣,冲我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感激笑容。 “我不是乞丐,不能白得你的钱,要不得辱没了师门教诲。” 说着,青年取下挂在身上的唢呐,张嘴就给我吹了一曲百鸟朝凤。 可能是饿得实在难受,他的唢呐吹得比公鸭叫声还刺耳,险些将我送走。 我堵着耳朵恳求他不要再吹了,这声音要是再持续下去,指不定在桃柳巷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见我确实听得有些受罪,破衣青年放下唢呐,向我歉意抱拳,然后满汉感激道:“大恩不言谢,待我找到师叔,定加倍报答兄台!” “不用了!”我委婉拒时,好奇询问:“你来东都是找人?” 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青年自报家门道:“再下万樱珞珈山易点点!闯荡江湖,什么都得懂那么一点点,因我正好姓易,所以就叫易点点!” 我心说这是什么狗屁逻辑,也没把他的解释当真,不过当他言明自己的来历,我还是惊讶了一下。 “万樱珞珈山?”我惊愕了一声,好在自控力较强,没表现得那般夸张。 见我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于是亮出手里的唢呐,又拍了拍身后的背囊道:“行走天下嘛,鼓乐笙箫琵琶唢呐总得样样会一点,以免囊中羞涩时上街讨饭,那多掉价。” 我瞧这人说话有些意思,又是来自珞珈山,于是留了个心眼试探性问道:“冒昧地问一下,您要找的师叔,姓甚名谁?” “还能有谁,使出一剑和稀泥,震慑儒道至圣的苟寻欢呗,那是咱们珞珈山的三少爷,我的师叔!” 看他那副自傲与得意,对珞珈山满脸归属感的表情,应该没有说谎。 为防止这破衣青年又是变着法子来寻不快的江湖术士,出于谨慎与安全考虑,我轻声问:“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珞珈山的弟子?” 青年掀开右手手臂,露出手背上的樱花烙,又指了指脖子上刻有“天”字图案的红蜡石:“咯,看到没,我是天字辈弟子,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珞珈山弟子有四个辈分:天、地、玄、黄,按照辈分顺序,“天”字辈为首,在宗门内地位最高。 “我这次偷偷下山,是专门寻找师叔,听说他洛阳,一剑重回昔日巅峰,我就一路自江北上。” 破衣青年的身份得到确认,我这才敢跟他说实话:“你要找的人……我知道在哪。” 青年激动地拉着我的手,因为动作太过用力,我的胳膊被扯得生疼。 “真的?” “他就在桃柳巷,我们称他狗爷!” 易点点一听我知道狗爷的下落,顿时打起了精神,好一阵忙活,这才热情高涨地将摆放在地上的乐器以及街道中央的铜钵收拾好。 “快带我找他!” 易点点小心搂着手里的唢呐,颠了颠身后的背囊,走起路来浑身哐当作响,推搡着我赶快领他去找狗爷。 我被易点点拽着走,身体不自主地向前倾斜,好几次差点摔个狗吃屎。 走到巷道尽头时,易点点满心欢喜问:“我师叔的那条狗还在不在?” “你说大黄?” 易点点明眸闪烁着点头:“嗯,它跟师叔离开珞珈山时,还是条刚断奶的小奶狗呢,现在应该长得虎虎生威,壮实得很吧?” 关于大黄的长相,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形容,待会就到我们居住的小院,有关他的好奇,马上就能揭开所有的面纱。 第73章 阎王叫我三更死,我二更自挂东南枝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我本以为将易点点领回小院,他与狗爷见面后会相拥而泣,促膝长谈,结果这货见着狗爷没有半分喜出望外,只张口吐露一个情真意切的字。 “饿!” 天气愈发炎热,晚上蚊虫滋扰实在令人难眠,因此早上洗漱的陆尧还一脸慵懒模样,睡眼惺忪地坐在门槛上百无聊赖的挠痒,大有对生活失去兴趣的失落感。 易点点的出现令狗爷一愣,见是我领回来的,又用一双诧异的目光望向我,看得我浑身发毛,但又实在读不懂他眼神里所流露出的复杂情绪。 “碰巧在街上遇到……然后……” 然后后面的话我还没说出口,狗爷已经转身打水、生火,给见面就叫饿的易点点准备了一锅面条。 我在修为晋进至二息修为,其实感知力提升不少,但在与易点点接触这短暂时间里,我并未探知到他的真灵水平,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隐藏了修为。 介于很多高手强者都喜欢扮猪吃老虎,因此我尽量克制自己的好奇,以免引起对方的不适。 比起我的小心翼翼,陆尧似乎一瞬间又寻到了别的乐趣,一扫前几日探查小院的说书先生时,被马蜂蛰得鼻青脸肿的阴霾。 上下打量着身上挂着的各种乐器,陆尧呵呵笑道:“珞珈山的绝技不是奇门遁甲,占卜推星吗?怎么到了你这,成了吹拉弹唱的江湖艺人?” 易点点没有理他,更没有解释自己身上为何带了这么多的乐器,而是转头问我:“大黄在哪?” 我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大黄狗:“咯,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大黄。” 易点点凭借身中仅存的力气,吃力地放下身上的各类乐器,扶着孱弱的细腰瞅了好几眼大黄的模样,大概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黄毛发脏乱,体态愈显肥硕,长且密的绒毛已经结球,厚厚的污渍与灰尘粘黏在皮毛上,看着十分邋遢,躺在地上像极了一个泄了气的软趴趴肉球。 由于大黄狗成天躺在地上,身上不但散发着一股异味,品相也让人不由失去挑逗的的想法。 看到自己心念许久的大黄,易点点失望了,这一点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狗爷豢养的这条已经看不出毛发本来颜色的土狗,本就不入眼,比起阔宅大院里的贵妇们豢养的松狮,品相相差甚远,实在勾不起人多看一眼的兴趣。 “如果你不说这是条狗,我能把它当成一头长毛猪。” 此话被大黄听了去,瞬间点燃了大黄的情绪。 只见大黄一个激灵起身,瞬间狂吠不止。 “汪汪!汪汪!” 见大黄跟自己泛起了脾气,易点点也不含糊,举起唢呐就要和大黄较量一翻。 “我这唢呐一响,势必得送走个喘气的,你小时候在山上没吃的,忘了谁给你偷的羊奶?” 面对易点点的威胁,大黄竟真的不再吠叫,而且还谄媚地伸长了舌头,这下还疯狂地冲着他摇起尾巴。 陆尧用油腻腻的面巾抹了一把余肿尚未消除的姑囔面颊,斜瞥着大黄道:“你整天冲着谁都摇尾巴,也不怕把你那根尾巴摇飞了!” 通晓人性的大黄才不管陆尧的话,继续摇动尾巴,慢慢靠近似曾相识的易点点。 唤了唤似乎恢复些记忆,已经有几分老态龙钟迹象的大黄,饿得已经快要眼冒金星的易点点缓缓蹲了下来,想要伸手抚摸大黄的脑袋。 “还记得我不?我就是珞珈山上无所不能的易点点,凡事都会那么一点的易点点!” 大黄靠近易点点不但越发激动,眼眶还闪烁起晶莹的泪珠,甚至有种想立马匍匐的虔诚之状。 我从未见过大黄这么激动,陆尧与狗爷相处时间最久,显然也被大黄的举动给震惊了,双目有些错愕地打量着衣着破烂邋遢,面黄肌瘦还有些落魄的青年。 狗爷特地煮了一锅清汤白面,他连锅一并端在小院石桌上,面汤浮着一点油花,寡淡得让人觉得乏味。 陆尧翻了翻白眼,率先表明了自己绝不会染指这锅清汤寡水面的坚定态度,他一直很少吃狗爷做的东西,言语之中也曾多次表达过不满,可惜狗爷根本不理会他的感受,放盐从没个准度,吃他做饭能否下咽,全凭他的心情和天意。 对于吃喝用度陆尧一直有着自己的品质要求,因为在他眼里,狗爷做的东西除了他自己和大黄不嫌弃,恐怕小院之中也只有我偶尔饿了会嘬两口,不至狗爷的劳动被忽视。 见狗爷端上来一锅面,易点点毫不客气地直接抱起大铁锅,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整个埋进汤锅里,只见他吮吸着面条,几乎不见双腮咀嚼蠕动,面条直接被他吞咽至肚子里。 易点点夸张地吃相令人瞧着有些像饿死鬼投胎,我见他风卷残云,囫囵吞咽面条,看得我顿时也生起一阵食欲。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一锅滚烫的面条连带汤水被易点点一扫而空,我和陆尧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大黄也看得愣愣地矗立着,完全呆木。 “看来你是真饿了!” 乍一听狗爷这话感觉是废话,眼前的景象显而易见,一个人若非饿到前胸贴后背,能把一锅滚烫的面吞进肚子里,还喝了一大锅汤? 但狗爷面色沉凝,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有些耐人寻味。 “我没放盐!” 易点点擦了擦嘴角,意识到自己的吃相有失文雅,打了个饱嗝,顺了顺圆滚滚的肚皮道:“饿了三天了,我是偷偷下的山,听到一些有关师叔使剑传闻,一剑重回巅峰,我就立马溜出山门打探您的消息……” 狗爷难得今早没有喝酒,这也是我第一次见他没将酒葫芦挂在身上。 往常狗爷清早睁开眼就得喝酒,酒葫芦不离身,可以说无酒不欢,但今天的举动却反常得让人意外。 狗爷面色阴沉,语气忽的低沉下来。 “老祖可好?” “自师叔您离开珞珈山,老祖闭关不出,想必修为又晋进不少,多半已在天人实力上更近一步,接近小周天的造诣。” 狗爷随口这么一问,易点点却叙说得很认真:“山上现在一切事务都由师伯和储师兄打理,宗门一切安好,就等着师叔您能回归,到时咱们珞珈山实力看天下谁能小觑!” 似乎意识到什么,易点点的表情也有些微妙变化,我看他很是纠结,表情为难,想是意识到某些事某些人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提。 狗爷无所谓道:“这里不是珞珈山,没人罚你,也没人能堵住你的嘴,想说什么就说吧!” 易点点心一横,当着我们的面对狗爷道:“自从您折剑下山之后,师娘搬进了圣堂!” 珞珈山的圣堂是供奉宗门历代掌门人的灵堂,而易点点口中的师娘正是狗爷的嫂嫂。 当年狗爷之所以与自家老祖反目,便是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嫂嫂,虽然这是在他兄长与东海执行宗门任务亡故后的事,但此时有悖伦理教化,为整个山门所不耻,狗爷也就是那个时候折剑,葬送了宝贵天赋浪迹天涯,直至沦落到卖身给陆尧当随从的地步。 想起往事,狗爷不由唏嘘起来:“快十年了!” 易点点认真道:“不止十年,准确来说应该是十年零三个月十一天,我是数着日子过来的,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师叔您能回归山门。” “如果你背着宗门偷偷下山是希望我跟你过去,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无稽想法,回去是不可能的!” 狗爷的态度很明确,也不容置喙。 “有什么不可能的,您能一剑重回昔日巅峰,跟儒道至圣郑太白掰手腕,与老祖重归于好,我觉得有可能!” 说着,易点点还撇了撇嘴:“您以前不是常说男人得能软能硬,能伸能缩嘛,怎么到了您这儿,又怂了呢?” 狗爷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也只能在架势上唬唬人,已经没了当年的春风得意,何况如今山门之中人才辈出,你们也能独当一面!” 易点点义正言辞地反驳狗爷道:“储师兄常说我命由我不由天,阎王叫我三更死,我偏偏二更自挂东南枝,旨在告诉阎王爷,咱们珞珈山的尿性就是不屈服!” 狗爷把目光投向大黄,似在征询它的意见:“你有脸回去?” 大黄沉默不语,一脸委屈且无奈的表情。 陆尧见状,头一次没有捣乱,更没有添油加醋,而是反常地加入到易点点的阵营,劝解起狗爷:“有珞珈山底蕴加持,您老方能与石头城的李承影一较高下,您若是没法将他挫败,我体内的幼蛟该如何逼出体内?” 这种问题我实在不好参与,对于狗爷的私事还是全凭他自己考虑,况且我的话不具备丝毫份量,也起不到任何的参考价值。 好不容易找到狗爷,易点点自然不会放过游说狗爷回归山门的机会,他对此也表现得极为耐心,大概这次下山也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只是这方院落本就狭小,这回又多了一个人,不知桃柳巷还会爆发怎样的喧嚣? 第74章 赵钱孙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有时候我在想,桃柳巷就像个蓄水池,天下行色之人皆汇聚于此,在这一方小院,看似没有任何交集的融汇在一个屋檐下,不知算不算命中注定? 我于天下众生之中是怎样的命运,未来是何境遇? 迷茫占据了我的前路,让我越发对这个充满未知的江湖开始不知所措。 但我的人生轨迹在踏入东都时似乎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就像张麻子的原先的轨迹仅仅是为母亲守墓,心里埋藏的仇恨驱使他要变强,否则他不会因为狗爷给他指出一个方向,他就一往无前,心无旁骛地锤炼自身修为,敢在赤字营的地盘撒野。 梁破或许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赤字营之所以这段时间麻烦不断,受尽各种滋扰,是来自于自己的手下败将张麻子。 狗爷或许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平淡生活会因为易点点的出现,变得再也无法心安理得躺平,更没法继续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用酒来麻痹自己。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幻剑书盟的门客,从此一只脚踏进了东都权贵的圈子里,成为一只在浑水里挣扎的柔弱虾米。 弱冠之年,前途未卜又在异乡漂泊,我的人生该何去何从,是碌碌无为甘在桃柳巷做个有名无实的“主簿”,还是寻求“门客”的两石粟米,这个是事关生存的现实问题。 因此当我第一天以门客身份出现在幻剑书盟时,我就深刻意识到人一旦选择为五斗米折腰,就会失去一部分自我,按部就班就是生活的主要基调。 能够意识到这个问题,我还不算完全沉沦认命的漩涡中,在失去自我的弯腰过程过甘于现状,骨子里的清高,以及读书人对名利的渴望,使我又不轻易向现实低头。 看似行尸走肉,又似乎透着不屈的倔强,这就是现如今的我,一个快令自己不认识的我! 我在进入幻剑书盟后,发现以门客仅我一人,其他人皆是客卿,俸禄是我数倍自然不用说,享受的待遇也非我一个门客所能比。 我倒不是计较门客与客卿的一字之差,我向来不拘泥于这些形式,况且幻剑书盟到底是个怎样的组织,到底在为当今太子殿下谋划哪些东西,这一切尚在我的观察中,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为两石粟米不顾自身安危去卖命。 说到底我就是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书生,可没那贫富不移,威武不屈的高洁志士。 作为一个只想好好活着的普通人,我不想搅进各方势力的争斗。 我进幻剑书盟第一天,郑北游给我安排的任务是整理各州州记文献史册,其中不乏水患、旱灾、虫灾的应对策略。 我当下的主要任务就是统筹历来各州郡应对灾情的有力措施,为后续可能存在的一直天灾隐患作必要总结。 这些特殊情况往往伴随的还有瘟疫,鄂州大疫过后,整个大周尽半大臣都在总结这次教训,可见此类事件需要一个完善举措,以为后期其他诸侯州郡的类似事件做参考。 除了整理这些内容,书盟再未安排我作其他事情,这让我觉得两石粟米的俸禄实在受之有愧。 整理间隙时间我偷偷询问其他客卿,问他们是不是常年整理这些文献史册,成天要与这些经卷书简做伴? 干着与我同样事情的人不下十个,没人愿意搭理我,都在孜孜不倦地埋头做各自的任务,不知道是刻意保密,还是见我是生面孔,不愿意与我说话,这就意味着想要融入这里,要么需要时间,要么需要实力。 如果一门心思整理文献,心无旁骛,时间过得相当之快,当然人乐在其中还好,倘若对这类任务不感兴趣,那就是一种煎熬。 书盟之中只有一位客卿愿意与我说话,我看他穿着普通,甚至透着和我一样的寒酸,我猜他出身应该也较为一般,看来不管投身什么圈子,人总习惯性与自己身份相当的人亲近。 不知对方是否有这样的感觉,至少我觉得他是书盟客卿中唯一不让我觉得阴翳沉闷的人。 这人是南越与荆楚交界地举试多年中第的秀才,投靠无门离开家乡独闯,流落东都举目无亲,机缘巧合之下入了书盟。 起初,他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谋一份出路,后来喜欢上这些有趣的州郡文献,又后来他觉得这里很惬意,没有世俗的尔虞我诈,也没有投报无门的失意,抬头是经卷,低头是书简,无需应付横眉冷目,也无需为了一份生计阿谀奉承,这里的一切被有趣的文献与山川地志充斥,这份差事得以让他心无杂念,完全沉浸在书海中追寻洒脱的自我,以至于他活得太过随性,被书盟很多客卿视为疯子。 这个人很奇怪,我第一天入职书盟,与其搭伙整理州郡文献史册,他告诉自己姓赵,我便称呼他一声赵兄。 待我第二天去书盟,继续整理山海图志时,他告诉我今天他姓钱。 等到第三天,他又开始改姓为孙,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人是否真的脑袋有问题。 我后来经过多方打听,书盟中有四个怪人,首当其中的是清风明月楼里的一位鸿儒,据说那位鸿儒一生只出世一回,帮郑家老太爷力挽狂澜,一项不世之功就奠定了如今郑国公无人撼动的文公地位。 这位鸿儒是书盟先生,通常不出书楼,凡有学识上的问题请教,亦或国策谋略筹划,唯有郑北游一人有登书楼与之促膝的机会,平常就是郑太白有事请教,也得拜托自家侄儿向其征询。 第二位怪人令我很是意外,是桃柳巷那位说书先生,这位先生我是一次面也没见过,神秘得很,陆尧不止一次想见识这位先生的本事,可惜他豢养了一只山魈,无人能靠近那方宅院,这人在书盟出现的次数不多,具体为书盟聘请的哪一门知识的先生,至今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据说这位说书先生,只卖两人面子,一位是国公府的老太爷,另一位便是宫里的那位太子爷。 第三位先生是东陀寺的说不得禅师,这个不痴小和尚曾和我提到过,我觉得说不得禅师可能是性格有些古怪,与外界传闻的怪人评断,还是有着一定的差距。 最后一位,便是最近与我一起整理文献的客卿,我暂且称他为赵钱孙。 与以上三人不同,为幻剑书盟效力的这位频繁换姓的赵钱孙不是书盟先生,仅仅是书盟的客卿,连书盟的教员都不是,拿的俸禄与旁人无异,只比我略高一些。 或许是觉得我这人与那帮有家室背景的子弟不同,做事不浮于表面,赵钱孙第一次与我打交道时,见我作的摘录当即评道:“字缺笔力,但这摘要做得简明扼要,能看得出来有些文墨。” 我没跟他解释自己年幼练字拿的竹炭,况且字是门脸,只要写得看的人能够清晰明了,那便没有辱没读书人这张门脸。 赵钱孙说话声音苍劲,听声音年纪差不多与狗爷相当,可看面相也就不惑年纪,个头不高,相貌也不突出,唇上是八字胡,下巴上挂着一撮山羊胡,其样貌如不看习惯,还真让人觉得怪怪的。 他是我进书盟结识的第一个人,也是说话最多的一个,我听说他原先有机会提拔为教员,甚至还有幸与清风明月楼那位鸿儒论道,后来得太子殿下召见,与太子讲学期间闹了些不愉快,后来提拔为教员这件事就此作罢,他继续做一个整理文献典籍的客卿,之后就连太子殿下需要在某些国事上帮忙出谋划策也未召见他。 这事说明两点,一是他有大才,即便触怒过太子殿下,依然看重他的才干,其二便是这人口无遮拦,行为处事不够圆滑,显然是个不拘一格浑身棱角的人。 千古大才多个性鲜明,这就难怪他会成为别人眼里的怪人。 我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赵钱孙最后一次与太子讲学时曾口无遮拦,说自古皇权无约束,皇权应得到制约,三权分管,否则王朝后续君王重犯哀王贪恋美色误国的错误,葬送了王朝千秋伟业,岂不是贻害无穷! 能说出这话,也足以说明赵钱孙胆大包天,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郑北游不敢提他做书盟教员,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外人听了去,遭殃的可不止幻剑书盟与国公府,就连太子殿下也会受到波及。 好在这些事也只是传闻,而且这话也只是郑北游简单跟我提了一嘴,他大概也是提醒我莫要与赵钱孙走得太近,以免被他洗脑。 在幻剑书盟我告诫自己遵循两点:管好自己的嘴,收敛好奇心。 如能胜任书盟棘手的事,替郑北游等人排忧解难,也算我两石粟米的俸禄没有白拿,于幻剑书盟有那么点价值。 至于自己能不能从书盟之内获取平步青云,大展宏图的机遇,我选择平常心对待,东都是个不缺家境优渥且实力不俗的同龄人,同样也不缺投报无门的能人志士,每日奔走于各府邸,寻求出路的青年才俊那么多,祖坟的青烟得冒成什么样,才能出一个光耀门楣的贤能大才? 对此,我的心早已归于平静,好好活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第75章 卜一卦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说实话,只身来到洛阳,原本只为还一块玉佩的我,没想过在在这片繁华东都之中生活谋一份篝苟活差事,更不曾异想天开在人才济济的东都大展宏图。 可是神将府用鼻孔看人,恶意揣度人并把人想得太过不堪,实在不顾及一个读书人的自尊,致使无依无靠的我只能忍气吞声在这陌生异乡苟活,这份气迫使我需要谨慎隐忍,同时更得提升自我,否则我能不能存活下去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无论哪朝哪代,实力永远是纵横天下最有利的通行证。 如果鄂州没有发生过大疫,我想我会按照既定轨迹在读书这条道路上奋发,将来在鄂州谋一份差事,从此安安稳稳做个斯文书生,娶妻生子,这或许就是我平淡无华的一生。 在洛阳历经种种,改变我的人生轨迹,也在改变着我的抉择,甚至我的良知心性都在发生着变化。 我预感这种变化终有一天会对我产生巨大改变,我只希望自己不会在这个过程失去本心。 谋了份门客的差事,我现在每天桃柳巷与幻剑书盟两点一线,生活充实且平静。 我深知在桃柳巷这个地方,有陆尧的存在,安静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现如今,小院里多了一位动不动就要给我吹唢呐吹喇叭的易点点,安宁一词于我渐行渐远。 让我颇感意外的是,易点点来到小院,整个院子焕然一新,就连气气氛也在发生着改变。 同时焕然一新的还有易点点本人,他在经过洗漱之后,整个人所焕发的活力让人眼前一亮,难怪人们常说人靠衣装马靠鞍。 同时一改往日邋遢的大黄,经易点点耐心清洗过后,不但变得毛发柔顺,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质,丰腴体态也彰显得越发圆润可爱。 我才加入幻剑书盟三日,整个小院就发生难以想象的巨大变化,倘易点点在这里再多待些时日,怕是整个桃柳巷对我们的感观都会发生巨变。 也就在易点点来到桃柳巷第三天,他见到了早出晚归,这段时间经常不见人影踪迹的张麻子。 张麻子这段时间修为进步很快,我之前隐隐察觉到他的真灵波动异常强大,似有突破的迹象,而且有关张麻子最近剑道的提升,一直没听陆尧谈论,大概是这厮近日的关注点在那位说书先生身上,无暇关心张麻子的情况。 “他俩谁是师叔您的大徒弟?” 易点点询问狗爷的问题,我到现在自己都是发懵状态,我到底算不算狗爷的徒弟,我自己都模棱两可,以他对我的放养态度来看,似乎并没有当成弟子在培育。 落日低垂,小院的石桌旁难得坐满了人,我与众人皆对视了几眼,张麻子也与众人互相望了望,大概也是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狗爷为缓解尴尬,轻咳了一声:“咳,他俩我都只是指点了一下而已,何须在乎孰先孰后。” “那我该怎么称呼他们?”易点点想了想,自言自语道:“都是师弟,孰先孰后也确实不重要。” 可能是这几日没有看明白陆尧其人,易点点又好奇问狗爷:“那他呢?也是师叔您的徒弟?” 狗爷摇头,当然明眼人都清楚他没将自己卖给陆尧当随从这事给说出来。 谁知陆尧很不识趣,也没打算给狗爷留哪怕一丁点颜面,直接脱口讲述了他与狗爷之间的微妙关系。 “我俩主仆关系,小爷我是主,你们珞珈山这位三少爷,是仆!” 易点点用眼神质问狗爷:“师叔,他说的是真的?” 狗爷捂着脸没说话,陆尧义正言辞道:“小爷花了三锭金元宝,可是有契书的!” 易点点继续望着狗爷,想看到狗爷肯定的回答他才肯罢休。 “这是小老儿心甘情愿做的事,卖身帮这位麻子少年买棺椁葬母,契书上白纸黑字都写着。”说着陆尧还指了指小院道:“这间院子也是我的,现在他们四人连同大黄,都效力于小爷麾下。” 军师、先锋、主簿、虎将,这是我三人连同大黄的称呼,我们四个无人反驳,谁让我们走投无路时,陆尧给了我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屋檐呢? 看陆尧滔滔不绝一脸得意与自豪,易点点凑到陆尧跟前上下打量了小会儿,嘴上发出啧啧称奇的咂嘴声,看得陆尧反而一脸茫然,就在他被对方看得浑身发毛时,易点点笑问陆尧:“卜一卦怎么样?” 陆尧被问懵了,与狗爷这位师侄只相处短短三日,他大概还吃不准对方的心性和脾气。 陆尧犹豫了一下:“无缘无故卜什么卦?” “况且……你为什么要突然为我卜卦?” 易点点的解释让人觉着牵强,但说话表情又让人觉得真挚。 “我在这里白吃白喝总觉得不好,偷偷下山时身无财帛,不过你大可放心,我绝不妄想一卦赎回我师叔。” 陆尧不信,不过他却很乐意配合易点点,无缘无故被人提议卜一卦,这种事就算走在大街上也难碰见。 我不由心想,咱们这个小院真是汇聚了一窝奇葩,难不成眼前的易点点还能比他的师兄储肇綦更精通占卜星术? 我看易点点一本正经的模样又不像开玩笑或者闹着玩儿,于是就静静地看着,张麻子也是如此,或许大家都想听听易点点能占卜出什么秘密? 易点点有模有样的掏出几枚铜板,我凑近一看,铜板与天圆地方规制的铜钱无异,不过却并非大周现行货币,上面只有奇妙图案,并无任何通宝印记。 铜板一共九枚,这占卜所用铜板数量远高于街头以此为生的摸象盲人。 再看他的手法,与我先前看狗爷用钱币占卜的手法大不相同,他手里的铜板由经左手手掌,然后猛然翻动,行成一条优美的滚动直线,顺着翻弄的手背,伴随身形的变化,从左手滑溜溜地滚落到右手背面,而后又翻转至右掌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惊奇不已! 紧接着,易点点将手中九枚铜币猛地扣在石桌上,然后平铺推开,整齐地排布在我们面前。 铜板有三种花纹,意味着九枚铜板,相同花色个三枚,眼前的卦象是错乱复杂的,我还没看明白,狗爷就问了一句:“你和储肇綦如今谁强谁弱?” 易点点拍了拍胸脯,那表情在展现自己当然更胜一筹:“我现在除了无法洞察日月乾坤之灾,斗转星移之祸,人的命数差不多能算出三日之内的事,算无遗策。” 陆尧觉得易点点有些故弄玄虚,带有几分玩味地问他:“这卦象又说明什么?” 易点点拍了拍洗净之后,穿在身上还不足一天的衣服,看似在拍打身上的灰尘,实则是在观察陆尧的气色和表情。 “气盛者哀,近期必有血光之灾!” “哈哈哈~~~”陆尧哈哈大笑,指着还有些浮肿的脸颊:“我这遭遇如此明显,难道还用你占卜?” “可被马蜂蛰得鼻青脸肿并非血光之灾。”易点点特意加重语气,一脸严肃道:“我的卦象很准,上个月我就推算过山上待产母狗下崽的数量,并推断出幼崽必夭其三,果不其然,在我下山前一天,有三只幼狗不慎滑落山崖,摔得血肉模糊,最后被山鹰捡了便宜,尸骨无存。” 这话不禁使陆尧笑得更欢起来,唯有狗爷和张麻子一脸平静。 我微微笑了一下,没有像陆尧笑得那般夸张,只见易点点并不在意陆尧的嘲笑,并轻声附和一句:“我这占卜的铜板与旁人不同,是我独创的九转占星之法,虽然以我目前的水准,只能推测普通人三天的运势,但这足够提醒你注意自身安危。” 陆尧强忍着狂笑,捂着肚子又多了一句:“那麻烦多问一嘴,我这血光之灾来自于何人?” 易点点认真且坚定答道:“女人!” 狗爷望着自己师侄一脸笃定的神情,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替自己出气,和陆尧赌气,亦或是为自己这个珞珈山小师叔找回点所剩无几的颜面。 张麻子全程面无表情,既不关心也不参与他俩的针锋相对,也不在乎易点点的占卜到底准不准,现在除了修行,张麻子对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任何事都提不起过分热忱的兴趣。 “女人?哪个女人?莫说桃柳巷,就是整个东都又如何,哪个女人能使我遭遇一回血光之灾?”陆尧这语气显然是不信。 我们唯一一次与众多女人打交道,还是上次洛河诗会,为邀请众多美人乱张麻子心志,使其走出河渚,才与众多佳丽打过一次交道,总不能是洛河花舫红楼的姑娘对当日之事怀恨在心,给陆尧一点苦头教训吧? 首先她们得有机会上岸,其次得有那个实力才行。 除了花舫红楼里的贵人,我也实在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人能让陆尧这位名声在外的小妖孽见血,总不能男人破身还得落红不是? “我知道你不怕,正因为你不怕,所以你一直活得不受待见,也让周围的人敬而远之,可即便这样,命里的劫数也改变不了。” “你这话说得在理,可我不是那种豪气云天,又容易被人三言两语蛊惑的土财主,要不然就凭你自信满满的态度,就该看赏!” 陆尧这话就有戏谑的成分,他性格本就如此,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看似豪气云天仗义疏财的背后,有着一颗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的心。 易点点并不着急,他不介意我们的质疑与陆尧的嘲笑,他接下来的一番话令我们在场所有人吃了一惊。 “我此次下山有两层目的,一是赢回师叔,其二就是想和泥菩萨比一比谁的占星卜术更胜一筹。” 第76章 赌约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泥菩萨是怎样的存在,尽管儒释道三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不如雷贯耳,耳朵听得起茧,可世间却没有几人见过泥菩萨真貌。 江湖传言泥菩萨不过是一个代名词,世间本无菩萨金刚,不过冠以虚名的僧人借修行传道之名骗吃骗喝,混迹江湖糊口的名号罢了。 据坊间诸多传闻,泥菩萨修得金身,已位列佛陀之列,后来泄露天机致其遭受天谴之苦,浑身长满脓疮,如今面貌已如烂泥一般不忍直视。 更有甚者信誓旦旦,提到大周征伐之初,太祖陛下起兵弱水河畔,见一传道僧人因跛脚不能过河,太祖感念僧人修行之苦,亲自扶轿八百步,将他送至弱水河对岸,免于疯抢的流民盘剥。 这僧人为报答太祖扶轿恩情,便泄天机辅佐太祖、武祖两代君主取得天下,这才有了大周一统家天下的太平局面。 事了拂衣,藏身功名的泥菩萨并未坐享太庙供奉,更未要求大周两位开国君主立释教为国教,他在武祖彻底平定天下后没有享盛世之荣华,而是瞬间蒸发,就连史书也对其描述甚少,偶尔出现江湖传闻,也多为百姓口中无以论证的流言。 久而久之,泥菩萨这个称呼就充满了各种神奇色彩,我对此抱以巨大的怀疑,比起这种不靠谱传闻,我更相信泥菩萨只是某类僧人的代称。 偌陆尧幕后的指点之人是大周开国之初的那位泥菩萨,这位知天命玄机的活佛不得有三百多的岁数! 常人能活这么久? 珞珈山深居闭关的老祖,如今已是小洞天的实力,其阳寿也不过三个甲子,若世间真有人能够气运绵长三百多年,那得是怎样的恐怖存在? 实在不敢想象! 在此之前,我听闻有关泥菩萨的传说,是他在弱水河畔撒斛米变珍珠,拯救黎民于疾苦饥饿的故事。 听说太子丹被送往泾国做人质时,也曾为泥菩萨扶轿趟过弱水河,听到越多这样的传闻故事,我就越觉得泥菩萨有被人扶轿抬着的嗜好。 “就你如今这点微不足道的浅微道行,就连泥菩萨的十分之一水准都未必有!” 听陆尧这番语气中透着轻蔑不屑的打击之言,便能看出他是泥菩萨的绝对拥笃,况且陆尧身后一直泥菩萨为其在洛阳的一举一动指点江山,易点点这次的叫嚣,可有点光脚踢到钢板的感觉。 讽刺间,陆尧又摆弄了几下石桌旁的管弦乐器,撇了撇嘴:“靠这些吹拉弹唱的玩意儿,行走江湖都未必能顿顿吃上饱饭,想在广袤江湖混出名堂,踩着别人的赫赫威名声名鹊起,可不是靠上嘴皮磨下嘴皮那么简单。” 对此,易点点则充满了不服,那针锋相对的眼神似在告诫陆尧侮辱他可以,但他这些宝贝乐器却不容亵渎。 这让我顿时觉得小院从此多了一位能说会道,嘴不饶人,据理力争的杠精。 “卜卦、占星、风水、秘术……这乃我道统祖师的学问,佛本是道,可现在释教是释教,道门是道门,还四分五裂各怀绝技立门派,这些年总有愚民给那些不劳所获的秃驴送供奉捐香火,反倒助长了不少释教肥头大耳的秃驴们的威风。” 释教不尽然都是驻庙敲钟的悠闲沙弥,江湖上也有不少走坐禅僧和苦行僧,相比于道家自成一脉的固定修行方式,释教修行与择道就显得有些随心所欲,甚至颠覆多数人的认知。 释教禁止杀生食荤,就连素菜也忌葱姜蒜,乍看这一教规对广大僧人约束严苛,可依然有性格独特的出家沙弥要喝酒吃肉,并把“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样的鬼话奉作箴言 这种自相矛盾的言论,最为道人们所不齿,尤其释教不劳而获的化缘行径,不知被多少道门中人嗤之以鼻。 “道衍三教,又分九流,三教合一已有多年,你那么看不惯释教作风,何不脚踢明知山的大悲寺,拳打灵台方寸山的雷音塔,在这里叫嚣,可是有损珞珈山的招牌,你们山门就这点气量?” 儒道中庸,千百年来无数先贤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无不是寻求治世良策,兼济天下,释道两教之争由来已久,大街上像陆尧与易点点这种据理力争之人多如牛毛,虽说释教于西天极度繁荣,可如今僧侣传教已遍及天下,俨然有取代道教威严的趋势,都说佛本是道,同宗同源,可以如今态势,释道两教激烈之争,怕不仅限于两教门下弟子,信徒教众之争也在所难免。 由此可见,泥菩萨在陆尧心中的地位,以及对陆尧起到的作用和帮助不言而喻,且不论他身后的这位窥探天机的泥菩萨是否为武祖时期那位神人,单是“泥菩萨”这声称谓,放眼天下就有无数崇拜、朝拜的信徒教众,这位名声与影响已远超大悲寺三戒大师的活佛,可是如今释教的招牌,影响之深远,声名之显赫,无人能及。 “师叔,你还记得咱们鼋头渚对岸的灵山寺不?”易点点气得两腮鼓鼓囊囊,却是没有直接回怼陆尧,而是将目光投向做起闷油瓶的狗爷。 狗爷一脸茫然地看着易点点,还没等他点头,就自己絮絮叨叨起来:“咱们山门对岸的灵山寺请了位菩萨,还给菩萨刷了金漆,太湖百姓听闻那是送子观音,无不焚香朝拜……” 听到这里狗爷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所有话都藏在眼神里,没有打断易点点,而是让他一口气继续说下去,他知道自己这位师侄是要给他出气,即便出不了为奴三年受的怨气,打压打压这位不可一世的陆尧的嚣张气焰,总归也算是替他办了一件舒心事。 “我最是看不惯释教秃驴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当我看到寺里和尚与求子女香客滚草垛的不轨耻事,这才明白那尊送子观音为何如此灵验。” 陆尧坏笑问:“你就没扑上去一起与她们滚草垛?” 易点点翻了翻白眼,不耻道:“我呸,什么狗屁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都是一帮沽名钓誉,有辱教化斯文的败类而已,所以我下山只有一个目的,清除这帮释教秃驴,重振我道门雄风!” 虽然释教多年来疏于管教,僧众与信徒庞大复杂,不过西天截教本身对于教众僧侣的约束却是极其严苛的,东陀寺的说不得禅师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至于那帮半路出家为僧,打着普渡众生口号开创三门寺庙的野和尚而言,佛法修行不过就是一个糊弄人的过场,尤其是近来释教布道传经甚广,释教派别复杂,道门修行者尚难辨别寺庙和尚的渊源,普通百姓就更难分辨何为传统截教与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新禅院。 仅南国就有四百八十寺,何况广袤大周其他地域。 儒道与释教则不同,讲究渊源底蕴,这也难怪易点点会对释教参齐不齐的寺庙和尚咬牙切齿,想必与他有同样心思的道门弟子不在少数,北起云海仙宗,南至圣女峰,西从南湖春城天下锦城,东至珞珈山,怕是看不惯释教如此发展的道门宗师也同样不在少数。 陆尧懒得再和易点点争口舌之快,他一副坐等好戏的表情道:“那我等着看你的表演。” 说着,他又特意提醒了一句:“可不是看你表演吹喇叭唢呐。” 易点点自然清楚陆尧口中的“表演”指的是什么,见氛围已到了这个程度,他这时和陆尧提要求道:“待我打败泥菩萨,成为道统的天机老人,你就接触我师叔的奴籍如何?” 为彰显自身坦荡,易点点又认真对他说道:“我大可和你打赌你三日必有血光之灾,以此为赌约,就算到时算错了,也可以暗地里找人把你揍个鼻青脸肿,圆我自己卜的卦……但我山门弟子向来光明磊落,那样赢你太过卑劣,有辱师门!” 陆尧一听,当即乐了:“这个赌我若不应下,那也忒失泥菩萨他老人家的脸面,今个儿你要是死皮赖脸和我讨回你的小师叔,我定然不会同意,但你敢立下如此赌约,我倒很有兴趣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那么……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陆尧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并嗯了一声,那表情也是充满了各种期待。 狗爷眨巴着眼,大概是有些年没关注自己这位师侄了,看他一本正经与人打赌的模样,眼中五味杂陈,不过我通过狗爷的眼神,还是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炽热与期待。 寡言少语的张麻子这时对易点点承诺了一句:“狗爷对我有点播之恩,我和他衣钵传承的师徒情分,如有在下能够帮忙和效劳的地方,你可以随时开口。” 我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但这件事我也同样义不容辞,这个小院里我的修为最低,能力背景也是最差的那一个,因此我有些尴尬道:“我修为低微……不过……你有任何事情需要帮忙,我力所能及的,定然义不容辞!” 易点点抱拳向我和张麻子表示谢意,同时也不由犯难道:“我下山时,借助山门气运开过一次天眼,推算泥菩萨就在东都,但我来到东都之后,并未卜算出泥菩萨的踪迹,想要凭真本事赢下泥菩萨,我还得花费很多心思才行!” 第77章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此番推论一出,我顿时吃惊地望向他,就连方才与他据理力争的陆尧也石化般地顿在原地,唯独一双明亮皓眸闪烁着熠熠目光。 狗爷望向他,眼中充满了震惊,那眼神也充满了困惑。 张麻子望向他,那冷静且冷峻的脸上,满是惊讶,只是他虽然住在小院,与我们朝夕相处,却一直和我们几人格格不入。 可能是见我们都将目光汇聚在易点点身上,这时大黄也目光呆滞地望向他,大黄歪着脑袋注目的表情,透着几分呆萌可爱。 陆尧大概也是摸不清泥菩萨的路数,所以这一次没再阴阳怪气嘲讽易点点,反倒和声和气地问:“有根据吗?” 易点点倒也实诚,略一沉吟:“嗯……要是三日内发生在你身上的血光之灾应验,那就足以证明我的占卜水准没问题。” “那就是瞎猜的?” 易点点既不否认也不肯定,显然在没有任何依据的情况下他也不好下笃定自己的论断,但我从他坚信认真的表情里,看到了自我认同与肯定。 “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只是泥菩萨隐匿身份做甚?”狗爷好奇的揪了揪下巴上干卷的山羊胡,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狗爷虽是自言自语,但在场所的几人都有同样的困惑,我看陆尧表情也是充满困惑与怀疑,于是撇过头问陆尧:“泥菩萨向你泄露那么多秘密,难道你也不清楚他的意图?” 太子丹效仿太祖给泥菩萨扶轿过弱水河这事,我想很少有人不知,再者就是陆尧身为异国质子,能从质押他的泾国离开,堂而皇之出现在东都已近三年,泾国竟从来没有派人将其捉回,足见他离开泾国定使了些手段,这其中有多少泥菩萨的功劳,我想只有陆尧自己最清楚。 “泥菩萨虽是父亲的授业恩师,指点我摆脱泾国的监禁控制,但他行事又不会时时向我汇报行踪,我还纳闷他怎么断定泥菩萨就在东都呢?” 陆尧显然被易点点刚才笃定的一席话给惊得无所适从,他的目光始终汇聚在易点点的脸上。 对此,易点点依然对自己方才的话抱以强烈的信心:“即便我没到储师兄算无遗策的水准,算得也不至一点准星没有,你且等着吧,若是血光之灾应验了,那就证明我的占卜不是瞎扯。” 话到这个份上,陆尧就算再怎么追问,易点点也只会给出模棱两可的模糊回答,就像我和狗爷无论对陆尧有多少疑问和怀疑,他都绝不和我们坦诚相待一样,防备心极重。 且不管泥菩萨是否隐匿于洛阳,单是陆尧的存在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如果他逃离泾国一心只为唤出体内幼蛟,寻找逆天改命的方式,那恐怕会把陆尧这人看走眼。 我相信,以狗爷的实力不会为了一个卖身契约委曲求全,他若想要潇洒抽身绝非难事,然而他宁愿受陆尧的气,依然在桃柳巷混吃等死,心里定然也有着自己的盘算。 张麻子更是不用说,等到哪一天他的实力大涨,肯定会离开这里,他与我们不一样,他的心里埋藏着一颗仇恨的种子,并且这个种子已经在他心里发芽。 至于我自己,何尝不是左右摇摆,徘徊于桃柳巷的小院与幻剑书盟之间,像极了人们口中的墙头草,可怜可叹又可悲地混迹于复杂的东都之中。 …… 自从我给东陀寺送了些米面粮油,不痴小和尚有些日子没来化缘。 这不,就在他又一次出现在巷子里,平日里素来喜欢拿他打趣的不二姑娘,又一次掐腰嘲笑起来:“小光头,把脑袋伸过来让我摸摸,给你两块饼怎么样?” 不二姑娘住的位置与我们所在的小院只隔了一条六尺宽的巷道,加之转角错开,远远地只能看到半个门框,因为门正巧对着巷弄口,因此只要哪个小屋有人开门,我们总能听到动静。 我有时在想,陆尧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 是不是特意为了观察不二姑娘以及说书先生。 我来桃柳巷已经有些日子了,还从见过不二姑娘的模样,我对当今陛下与鲛人所生的孩子充满好奇,只因这姑娘天赋异禀,在我凝汇灵息那日引得天雷,着实将狗爷都给惊艳了一回。 “男女授受不亲。” 小和尚慌忙逃窜,本想快速开溜,结果身体却突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牵引,整个身体上半身猛地向前倾斜,而脚却被一道怪力缠住,身体行成一个明显的斜势,稍有不慎直接面颊朝下,随时有摔倒的可能。 “上回让你跑了,这一次你可甭想逃出我的手掌心,我倒想听听,女人怎么就是老虎了?” 从不二姑娘的语气中能够听出明显的不满,而且她今日誓要在小和尚的口中弄明白这件事,否则不痴小和尚没那么容易离开桃柳巷,更不可能在街巷之中安安心心化缘。 “这是小僧的师父说的……”小和尚一脸委屈。 随着一声身体倒地的声响,小和尚的身体直接扑倒在地,好在倒地时双手先着地,这才使他那张娇嫩可爱的面容幸免于难。 不过小和尚还是疼得“哎呦”了一声,手里的铜钵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钵中食物掉了一地。 只见小和尚顾不及揉捏膝盖,迅速起身想要逃跑,没想到身体瞬时感到一阵沉重,双腿顿时软绵无力起来。 不二姑娘显然不满意小和尚敷衍的回答:“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实交代。” 听到小和尚的哀嚎,陆尧不知从哪爬上院墙,一副蹲坑的模样立于墙头,饶有兴致地看起热闹来。 我本对幸灾乐祸嗤之以鼻,更没有将别人痛苦遭遇视为自身的快乐源泉,听到小和尚的哀嚎,我立马出去查看小和尚的状况。 此时,不二姑娘双手叉腰,趾高气昂的模样透着跋扈与傲慢,嘴里不停地叫嚷着:“现在你跑不掉了吧?” 小和尚的腿似被一股诡异的力量牵扯缠绕,任凭他如何挣扎也难以挣脱,我瞧着不二姑娘的手段,判断她使用的一定是某种特殊的术法,否则小和尚不会失去重心,更不会动弹不得。 早上的街市已经熙熙攘攘,市集之中的百姓听到动静多凑上来看热闹,不过从小和尚的狼狈状况来看,吃亏的肯定不是那位掐腰的不二姑娘。 有关不二姑娘的身份,市井传闻颇多,时间一长,无论巷中百姓还是市井斗民都对这么一位少女充满好奇。 不二姑娘相貌清丽脱俗,面颊白皙得好似抹粉的莲藕,不仅散发着水嫩光彩,还透着肉眼可见的娇丽。 她的脑袋上扎着两个对称的辫子,形象可爱,就是板着脸的时候给人一种只可远观的跋扈气质,若说她与普通人的区别,那便是一双蓝白相间的双色瞳孔,看着无比诡异瘆人,因为那双眼睛,让人顿时对这个女孩充满惊恐。 这一点更加坐实了她是人与鲛结合的事实,这副瞳孔非常人所有,而且她的脸色之白,也同样超乎常人,这份差距让得普通人看到她第一眼就觉得可怕,再看便是不由地敬而远之起来。 “你还没说为什么女人是老虎?” “你又为什么躲着我?” “为什么你不向我化缘?” 一连串的为什么,问得小和尚更加紧张害怕起来。 “难道我的斋饭有毒吗?” 小和尚吓得不知所措,哪里有心情回答不二姑娘的问题,反倒是蹲在墙头上看热闹的陆尧乐得不行,挑事端道:“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我看呐,是这小秃驴六根不净,遇到暗念的小姑娘就害臊逃避,怕被人识破贼心!” 此言一出,街市巷口顿时传来一阵哄笑,尤其挑事的陆尧,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前仰后合。 小和尚被人这么一调侃,更叫焦急起来,他挣扎地越厉害,身体反倒更不受控制,接着又是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引来一阵哄笑。 我快速上前将小和尚扶起,并帮助他帮掉落在地上的铜钵捡起,顺手将掉落的食物一并捡起。 我清楚小和尚的秉性,以他的性格绝不会与人交恶,遇到这种事我不能袖手旁观,只得跟蛮不讲理的不二姑娘拱手道:“有关女人是老虎这个说法,一直以来只是释教劝诫宗门弟子的说法,至于女人是否是老虎,人心自有公断。” 不痴小和尚见到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这时看热闹的人也开始站到公立面,替小和尚说好话:“这小僧人是东陀寺的出家人,出家人不近女色,可不视女人如老虎嘛。” 众人越是这么说,不二姑娘越觉得自己被人针对,她本就很少与人接触,这会儿见所有人都在替小和尚说话,顿时火冒三丈。 她一生气,瞳孔忽的收缩,蓝白相间的眸子似有火焰一般散发着瘆人的冷厉光芒,被她这副目光一瞪,莫说是我,就连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顿时一怔,深怕再多言闪了舌头。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陆尧非要挑唆小和尚与不二姑娘,他这时在墙头上站起身,大声叫嚷着:“这小和尚坏得很,故意避开你,不向你化缘,还说你是母老虎,无非是想欲擒故纵……” 第78章 应验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不痴小和尚哪里懂什么欲擒故纵的手段,他拼命地挣脱,身体却被不二姑娘隔空使出的暗劲压制得动弹不得,任凭他如何挣扎,始终没有办法挪动步伐。 以我目前二息的真灵修为还探查不出不二姑娘的实力,但我能够感知出她的体内蕴含着无比惊人的强大力量,只是这股不易觉察力量很是不稳,似乎并不受不二姑娘自身控制。 “他只是个和尚,何必刁难!” 六尺巷道中传来规劝的声音,这时看热闹的人群里也有人开始附和:“是啊,这小和尚经常来桃柳巷化缘,山下女人是老虎,那是告诫之言,又非针对你个小姑娘!” “东陀寺香火不旺,否则也不用僧人出来化缘。” 从众人的表态以及关切的表情,能看得出不痴小和尚平日里人缘不错,否则这些人不会仗义执言。 不二姑娘被一群巷民看得顿时没了傲气,只见她轻袖一挥,那道纠缠在小和尚腿脚上的怪力瞬时消失。 我将铜钵以及捡起来的食物还给小和尚,小和尚捧着铜钵正欲仓惶离去,这时不二姑娘却扯了扯嗓子,轻音清亮如夜莺。 “小和尚,你的法号叫什么?” 不二姑娘没再称呼不痴为小秃驴,突然的改口让得小和尚有些含羞,又有几分不知所措。 “小僧法号……法号……不痴!” 有过刚才的不愉快,小和尚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磕磕跘跘,想来小和尚吃斋念佛,与世无争,不二姑娘这一出,确实挺吓人。 “刚才是我太过鲁莽了,希望你不要见怪!”不二姑娘和颜悦色起来,给人以邻家姑娘的亲和之感。 我瞧她面容和悦,大概是不会再刁难小和尚了。 小和尚躬身简单行了一礼,准备继续朝巷子里化缘,想是还没能从刚才紧张气氛中缓过神。 “小妮子,你这一前一后的态度变化真是堪比翻书,难不成你也学会了欲擒故纵。”陆尧扣了扣鼻子,一副玩世不恭的散漫表情。 微微斜歪着脑袋,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高墙之上的陆尧,不二姑娘语气绵绵却透着嘲笑道:“马蜂的滋味没尝够?” 提到这事,桃柳巷不见得人尽皆知,但常年遭受无妄之灾的巷中百姓大多听到当日陆尧与冯唐秀吉哭爹喊娘时的狼狈哀嚎,更是有不少人恰巧看到了二人被群蜂追逐时落荒而逃的窘迫模样,想到这里,再结合不二姑娘的话,方才围观众人的脸上已洋溢出几分大仇得报的畅快微笑。 在洛阳待了三年,早已无聊透顶的陆尧最是喜欢挑事寻乐,恰逢此时揭开陆尧前些天的糗事,这令他在众父老乡亲面前忒有失小妖孽的颜面。 “我就不信,那头山魈还能再扔出个蜂窝不成!” 虽然今天没有冯唐秀吉受其蛊惑,也无狗爷张麻子为其撑腰,但站在自家高墙之上的陆尧还是有恃无恐地叫嚣着:“小和尚白挨了一顿揍,小妮子怎么着也得给些补偿才是,要是一句见怪就给打发了,你让说不得禅师的颜面往哪搁!” 小和尚这事本已经大事化小小事话了,可偏偏现在陆尧又揪着不放,让得吃了亏的小和尚一时不知是该谢还是怨,这让不痴小和尚既感到为难又无比尴尬。 不二姑娘把腰掐得气鼓鼓的,好似涨了一肚子气的蟾蜍。 “你是想替他讨公道,还是讨说法?” 一双蓝白眸子瞟向小和尚时,小和尚身体先是抖了一激灵,而后脸色顿时黯然起来:“这可不是小僧的意思。” “小和尚你怕什么,难道害怕她吃了你不成?” 陆尧看似是在为小和尚撑腰,实则是在搅混水,憋着一肚子坏水的少年,可并非面相给人的那般亲和纯良。 小和尚哪里再敢念叨说不得禅师劝诫他的谨言,闭口不再宣扬女人如老虎的言论,唯独陆尧一人站在高处喋喋不止。 见陆尧有意挑事,心中对上次被蜂蛰一事耿耿于怀,于是她的脸上浮现一抹阴冷微笑,抬起右手弯曲食指,指轻轻吹了一声口哨,紧接着就听到一声诡异的呼喝声。 听到这声诡异的呼喘,我大感情况不妙,陆尧脚下微一趔趄,只见头顶传来破空声响,继而在墙头上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只见陆尧惨烈地“哎呦”了一声,然后身体直接跌出墙外,直接面部朝下,摔了个狗吃翔。 “这一次没有马蜂窝,只有寒瓜皮!” 寒瓜,是地域特有的一种含水量极高的瓜类,乃甘陇州郡上供的果子,普通百姓莫要说有幸尝上一口,就是见都是破天荒头一遭。 这寒瓜皮直接从不二姑娘的院子里飞出来,足以说明她的身体非比寻常,也坐实了某些推测。 “哈哈……” 见陆尧从墙头上摔了下来,周围人群顿时爆发一阵哄笑,这场面难得一见,可把平日子里吃尽了苦头的巷民激动得不行,就差点挂炮竹当场庆祝,弹冠相庆。 “赫,这小子也有今天!” “总算碰到狠人了。” “老天爷可算给咱们出了口怨气啦。” 熙熙攘攘的讨论与惬喜此起彼伏,这时哪有人关心陆尧的状况,大家巴不得陆尧这个扫把星摔出个好歹,那才叫解气。 尽管如此,人群中还是不乏脑袋清醒之人,这个时候可不敢轻易幸灾乐祸。 “这小子一日没离开桃柳巷,咱们就不能掉以轻心,指不定哪天他又掀起惊涛骇浪,让咱们不得安宁。” 上次被叠山真君的青牛撞坏门墙的老妪,扶着自家刚修好的门墙,心中那叫一个畅快:“这厮总算遇到一个硬茬子,让我心情舒坦了一回。” “你们难道没听说吗,咱们这个巷子住着的怪人不下三位,这其一就是这名不二姑娘,她从不离开小院,也很少与人有交集。” “我早就听闻她的身份特殊,看她的眼睛,是不是真如传言那样,是咱们当今陛……” 那个“下”字还未脱口,当即有人制止了这人的猜测,同时还做了一个禁言的手势。 “什么叫不二,这名字难道还不够清楚明了!” “难怪她隔壁住着一个从来不说书的说书先生。” 至于那位说书先生为什么会豢养一头生性残暴的山魈,众人则说不出个一二来。 这位说书先生也是奇怪,住进桃柳巷以来从未与任何人说过话,若非偶尔路过此地的路人听到过院中有人训斥山魈,巷民们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再看这位相貌端正的不二姑娘,一副娇滴滴的美人胚子,这要是再长上几年,那还不得是个倾城倾国的十足美人! …… 陆尧艰难起身,抹了一把脸,然后才本能地摸了摸鼻子,当感受到一股暖流喷涌而来,顿时扬起脑袋,将沾满尘土的手在脖颈后面。 我见陆尧鲜血流了一地,不自觉地说了一句:“血光之灾……应验了!” 易点点昨日之言,今日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应验,不知此时的陆尧作何感想。 “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小和尚一脸央求模样,不二姑娘他既然惹不起,躲便是避免自己遭受无妄之灾最好的方式。 陆尧昂着脑袋扶墙朝前走,嘴里骂骂咧咧,已经有些吐字不清。 “唉,何必呢!” 我无奈地摇头叹息了一声,没想到自诩为搅屎棍的陆尧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而且还是拜同一个人所赐。 “以后你可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我若是放开那头猛兽,你可就不是流鼻血那么简单了。” 这是警告吗? 似乎不是。 但不二这话比警告更具威慑力。 小和尚迈开步伐远离是非之地,开溜的速度堪比逃命的兔子一般矫捷,我掺着陆尧紧随其后,心说:“你个来此寻求改命的落魄诸侯王孙跟一个妮子较什劲,何苦来哉的呢!” 我心里虽是这么想,但嘴里却没有任何语言的刺激和抱怨,陆尧就算脸皮厚如城墙,终归需要这张痞坏嫩脸招摇过市,这回在不二姑娘手里栽了两次,以后怕是对她产生阴影喽。 将陆尧送回院内,用冷水浸泡的毛巾敷在后颈,我这才前往幻剑书盟。 离开时,我从厨房顺手取了些面饼,特地用黄油纸包好,递给不痴小和尚。 “这饼是我自己做的,用的也是素油,拿着。” 小和尚没有拒绝,欣然接过饼,咧嘴笑道:“谢过徐施主。” 我也回敬了小和尚一个微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以后把你师父的教导和劝诫记在心里,不要动不动就挂在嘴边,你那句山下的女人如老虎,可是很容易被标榜女权的东都女子们记恨的。” “小僧知道了!”小和尚点了点脑袋:“这就是世人常说的祸从口出……” “不错嘛,这么快就顿悟了。” “可不是,那陆尧故意挑事,被人一个瓜皮砸得跌下墙头,不正式因为祸从口出。” “是啊。”小和尚这一句有感而发的“祸从口出”给了我不小的提醒,这一点看来我自己以后也得注意。 第80章 流氓不可怕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每天辰时来书盟,酉时离开,成为一种习惯之后,我发现自己真有些墙头草的意思。 狗爷对我的态度一直属放养的状态,只是偶尔我在修行揣摩过程中遇到困惑,他才端正一个传道授业并解惑的合格师父,对我进行谆谆教导。 不知是否一直对自己被不二姑娘和说书先生戏耍,先是被蜂蛰得鼻青脸肿,而后又遭遇血光之灾的陆尧,他近些日子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巷道与街角处的那方小院。 绝无可能遵循吃一堑,长一智的洛阳小妖孽,估计已经忘了我是他封的“主簿”,否则我住在他的宅院,却拿着郑北游的俸禄,此等吃着碗里盯着锅的行径,怕是会成为他重点口吐芬芳的对象。 通过长久相处,我发现自己属实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莫说我和张麻子成天不见踪影,就是狗爷把洛阳的天捅出个窟窿,我估计这厮也只会幸灾乐祸鼓掌喝倒彩。 由此可见陆尧的心思绝非如今的我所能揣度,而他的城府也深的犹若深潭,只觉告诉我,如果泥菩萨真如易点点占卜推算的那样,在这看似平静的东都之内,或许真的要发生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至于会是怎样的震荡,以我浅薄的认知现如今还想象不出,否则我也不至于为了一口生计,在幻剑书盟做门客,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单调枯燥的摘录,编纂各州郡地志。 事实证明,一件新奇的事情如长此以往,一复一日的重复下去,即便是轻松愉悦的活儿也会变得索然无趣,何况每天埋头于案前提笔摘录,时而托腮琢磨,时而挠头冥思,这本身就是一个看似闲适,实则需要绞尽脑汁全神贯注的活儿。 虽然我在书盟大半月就萌生厌烦聒噪的情绪,但我发现赵钱孙却是个能耐得住寂寞与枯燥的狠人。 我忙完手头任务,除了吃东西喝水如厕,其他时间都是在观察他在做什么。 于是,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凑近一看,瞬间蒙圈。 见我表情有些夸张,赵钱孙看了看我,露出一抹习以为常的笑容:“你懂修行,看我写得如何?” 我何止是蒙圈,简直惊讶得无以言表! 我认真地将目光聚焦羊皮卷上,眼中除了惊讶,还有难以形容的震撼。 “这是……术法心诀?” 赵钱孙撇嘴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编纂这类修行秘诀已经数十载,哪年不写上个十本八本的,这一卷心诀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拿回去练一练。” 只见羊皮卷上的文字中夹杂着诡异的图案和符文,期中更有不少的招式详解,我看其中内容推进有度,文字叙述又相当精炼,于是准备多看几段。 认真读了几段之后,我顿感自己的悟性和领悟力尚有极大的提升空间,赵钱孙编纂的术法秘诀,晦涩堪比道藏经书,内容叙述之庞杂,俨然超出一个士子文人的范畴。 见惯了低调含蓄的高绝强者,也见识过狗爷这般扮猪吃老虎的隐匿高人,如今我再不敢以貌取人。 “你该不会也是懒得理世俗琐事,躲清净的江湖高人吧?” 我倒是没显得那么兴奋,这种事若是被冯唐秀吉知道,他估计是最亢奋激动的那一个。 赵钱孙很无奈,摇头道:“我要有上天入地搅动风云的本领,哪还用得着用笔杆子书写心中不忿。” “可你这……你这编纂术法秘诀的本事从何学来,若你不是修行者,谁敢相信一个亳不懂修行的门外汉,能撰写这东西。” 谁知赵钱孙直接反驳道:“照你的意思,第一个识五音的人,如何发明并定义五音?第一个写字的人,又如何创造文字并让人照学照些?” “……” 我被问得瞬间哑言。 “再者而言,不识五音就不会吹拉弹唱?古来圣贤的言论和文章还非圣贤自己所著,由此可见,修行秘诀这种事多与埋头苦练的修行者没多大关系,也许修行界的第一部术法秘诀,就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只是恰巧被人修炼成功罢了……” 这种事并非没有可能,只是无从进行实质有效的论证而已。 我被赵钱孙的话说得愣了许久,仔细想想后,又提出几个疑问:“你既然不清楚修行,那怎么能全面了解修行者的特性,从而凭空编纂出天马行空的术法秘诀?修行的诀窍和方法,难道也难胡编乱造,甚至是歪打正着。” 赵钱孙对我的疑虑表示认同:“所以我这套秘卷就得有人愿意尝试才行。” “练这种东西走火入魔是小,稍有不慎爆体而亡那就呜呼哀哉了,谁敢试这种不靠谱的术法秘诀!” 向我指了指架子上的手稿和已经用针线装订好的书简卷轴,赵钱孙得意道:“我之前也是这么想,后来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我编造的术法秘诀送往拍卖行和各家商会,结果这类术法秘诀不但遭到疯抢,还曾引起几个家族的大打出手,由此可见,我的这套理论,早已经超乎很多人所能理解和认知的范畴,因此术法秘诀写得越晦涩深奥,就越能调动贪婪者的求知欲,练不出任何进展,反而令那帮争夺者陷入自我怀疑。” 我嗤之以鼻的白了赵钱孙一眼,心想你这样坑人,就不怕将来生儿子没腚眼? 这种缺德事可是连陆尧都望尘莫及,难怪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此言非虚啊! “你这么干,就不怕哪天走在大街上被人从背后套个麻袋,然后拖到荒郊野岭揍一顿?” “我不出去不就完了,难不成还有人专门查到幻剑书盟,再给我一顿教训。” 我陷入彻底的无语之中。 “难怪你一直待在书盟。” “后来为了让这件事更有趣,也更具戏剧性,我又将一部分卷轴做旧后放置在一些洞穴和破败庙宇之中,再营造某位高人隐匿于此的迹象,让那帮收获秘诀的幸运儿来检验我的杰作……” 听到这话,我心中那叫一个鄙夷,他这种行径真要哪天被人探险偶遇,胡乱修炼一通毫无进展,岂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种事做多了,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不怕,我在屋内待着,雷打不着。” 闻言,我又一次陷入无语的状态中。 “哦,对了,你看哪一类术法秘诀合你的兴趣,可以拿去练一练,说不定练成了呢?” 赵钱孙表现得极为大方,吓得我赶忙抗拒摇头:“还是算了吧,我修为低微,才二息的实力,我可不想走火入魔,止步于如今的实力。” 看我态度如此,赵钱孙无所谓道:“随你。” 我长舒了一口气,如蒙大赦,随即准备开溜,准备回家好好休整一翻,每晚坚持打坐修炼,我的精神状态已呈现出困乏和萎靡,可即便如此,在修行这件事上,我还是不敢松懈,不得不说,自律会使人上瘾,难怪张麻子进步神速,这一切或许有得益于天赋的因素,但我更信奉天道酬勤。 …… 赵钱孙胡编乱造,撰写了术法秘诀的羊皮卷没过几日就落入了冯唐秀吉手里,当我看到这位漠北刀客孜孜不倦沉迷其中,正一脸为难的钻研时,差点没把我忍俊不禁的脸颊憋成猴屁股的颜色。 因为这卷术法秘诀文字晦涩生僻,冯唐秀吉看得属实吃力,我看他一脸为难相,立马断定他肯定读得一脑袋浆糊。 为不打消冯唐秀吉的积极性,我当作什么都不知道,既不过分关心,也不多事地揭露赵钱孙的恶作剧。 但愿冯唐秀吉能从这卷术法秘诀中参透一二至臻精髓,也不枉他绞尽脑汁,虚心向整个书盟的读书人求教,否则以他的学识,想认清羊皮卷之中的文字,那岂不得到猴年马月。 也难为痴迷于修行和刀法的冯唐秀吉,他来洛阳这一趟,活脱脱的一部踩坑史,加上这次上当受骗,他在东都闹出的笑话这次可谓是齐全了。 好在赵钱孙隐藏的够深,术法秘诀的内容也足够晦涩深奥,否则冯唐秀吉真若练出个好歹,那可真是到没到了喝凉水都塞牙的地步。 通过这事也足以说明读书的重要性,至少在这种事情上我不至于吃亏上当。 都说江湖险恶,世人唯利是图,可真要碰到像赵钱孙这等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主儿,吃了哑巴亏还白浪费期待倒霉之人,到哪儿说理去? 也就冯唐秀吉这种坦荡奔放的江湖汉子心无城府,他是我见识过的江湖人物中,为数不多没有心眼与心机的人,这样的人实在少数,不过却也傻得可爱! 世人常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倘流氓费力不讨好,就纯粹为了恶作剧,那上当受骗的主儿也只能自认倒霉。 我在幻剑书盟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门客,因此书盟之中的小闹剧我自是能够远离的,自然选择高高挂起。 想来赵钱孙能够蒙骗一大群人至今没被人发现,或许他编纂的术法秘诀或许真的可以修炼,难不成洛阳城里的拍卖行和商会都是酒囊饭袋? 第81章 我心里最大的困惑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在书盟里混了一月,我至今没有在这里见过书楼里的大先生。 我想这位鸿儒从不下书楼,吃喝用度一直在那书楼之上,和不成天人不下书楼的郑太白比起来都是有过之,无不及,可想而知这人的心性定力,当真是绝无仅有。 也不知书中是真的有颜如玉,还是有黄金屋,那日自三年前进入清风明月楼,就一次也未下过书楼,因此我也就没有见过此人。 莫说是我,就连郑北游和太子殿下也极少能登书楼见他,更不用说书盟里那些本就为了一口吃食来此谋生的客卿了。 至于桃柳巷中那位自诩说书的先生,我也是素未谋面,不知这样一位神秘先生到底有着怎样的魅力,竟也如此引人津津乐道,不但是我,就连书盟其他客卿也都神往已久。 对此,我认为冯唐秀吉委身加入幻剑书盟当客卿,多半是为了一睹这人的风采,毕竟上次他在陆尧的怂恿下吃了不小的亏,任凭如何心胸开阔之人,也难以释怀这等窝心遭遇。 书盟聘任的先生之中,说不得禅师是唯一一位我认识的人,当然他出现书盟的频次也极低,或许是大多时候想与说不得禅师探讨佛理能够在东陀寺找到他,而禅师本人也十分平易近人,这给了很多人结识的机会,久而久之大家也没那么多好奇心。 修自在佛的说不得禅师清心寡欲,大多时候我们这些世俗人也不好打搅禅师静修,因此说不得禅师成了大家认知里最俱亲和力的那一位。 对于这三位教员,我最感兴趣的自然还是那位说书先生,任谁也不敢想象自家教员偷了自家书楼看管的那卷《江山美人图》,并且自家的这位教员,还是那位深入简出的不二姑娘的守护人。 不知道郑北游知晓此事会不会气得不敢置信,然后当场呕血? 不过从不二姑娘以及说书先生一贯作风来看,谨慎似乎是他们刻进骨子里的品质。 这品质怕是陆尧最为之痛恨的,因为说书先生之所以能有机会从清风明月楼偷走这卷画,那得拜陆尧所赐,若不是他挑起事端打掩护,任那位说书先生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很难在光天化日之下从一位圣人级别的强者手中逃脱。 从清风明月楼里偷东西,可绝非艺高人胆大就能完成此等壮举,这可得是天时、地利、人和三样缺一不可。 对此,陆尧一直极为纳闷,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明明卖了不二姑娘和说书先生那么大一个人情,偏偏二人依旧结识交好的机会,先是探查说书先生的院子被山魈扔出来的马蜂窝折腾得措手不及,如今连那位扎着辫子的不二姑娘也似乎不怎么友好,这让手段与心机并存的洛阳第一妖孽有些发懵,难不成自己的顺水推舟人情被人无视了? 越想越气的陆尧深表不服,于是不知道从哪掏来一个巨大蜂窝,借助牛皮筋的弹力做了一个巨型弹弓,对那位说书先生进行了一次有来有往,睚眦必较的报复行动。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弹射出去的蜂窝虽然砸中了说书先生的院子,却又被扔了回来,等我回到小院的时候,这回鼻青脸肿的不止陆尧一人,还有狗爷、易点点,以及一脸无辜且双眼流泪的大黄。 尤其是遭受无妄之灾还饱受煎熬的大黄,嘴角肿胀得犹如一只头大身细的短腿猪,因为嘴巴浮肿得严重,眼睛已经只剩下一条细缝,可能是因为蜂针毒液太过强悍,苦不堪言的大黄一直双眼流泪,委屈写满了整张脸。 最倒霉的当属易点点,他算到了陆尧会有血光之灾,却没有算到这厮引火上身的同时,还会将他和狗爷点燃。 得亏狗爷身手了得,他倒是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截,但即便如此还是在手臂裸露位置被马蜂蛰了几下,易点点也只是脑袋上被蛰了一个大包,至于相貌嘛我瞧着没受多大影响,应该无碍。 陆尧我瞧着这回比上次蛰得还要惨,他多半也没想到对方能将他投出去马蜂窝又给精准的扔回来。 “我终究还是小瞧了那位说书先生。” 心有不甘又极度逞强的少年始终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他本想挑唆狗爷出马帮他找回一点颜面,但我瞧狗爷的态度,似乎很不情愿。 说书先生是幻剑书盟教员这事我没在陆尧面前提过,也没打算提,我想他应该对这个人的来历都了如指掌,如果我这会儿在背后捅郑北游一刀,以后想在洛阳这个地界谋生,恐怕没人再敢给我一个避雨的屋檐。 人可以偶尔无耻,但不能一直做墙头草,一直昧着良心无耻下去,至少在我还未丧尽的仅存良知里,自己不能这么做。 看着陆尧由先前的精神小伙变成现在这副郁闷且失落模样,我实在不知如何安慰,静静地看着他坐在门框边自我处理身上被蛰肿的地方。 “得,错误在我,是我少算了一项,你不仅有血光之灾,还有一道坎,看来我还得再精进自己占卜星术的本事。”易点点一脸同情,脸上却噙着口是心非的坏笑。 狗爷用又想笑却又不得不忍住的表情瞄了一眼忍受痛苦的陆尧,扯了扯胡须问:“要不要来两口酒压一压蜂毒?” 酒是增发之物,喝完酒,鼻青脸肿的陆尧只会更加头疼欲裂,但只要忍住了烈酒的增发刺激,待酒气与蜂毒融合,一夜过后,蜂毒就会慢慢削弱,到时过不了几天就会消肿。 陆尧摇了摇头,摇晃脑袋拒绝时,他的脸上闪露出强忍着痛苦的扭曲表情:“自己摔的跟头,我就是含泪也得自个儿爬起来。” 易点点呆呆地望着他,半晌之后他竖起了大拇指:“够狠!” 自作自受的陆尧没有吭声,坐在门框上用捣碎的草药往脸上涂抹药汁,他一边忍痛涂抹,一边发出凄惨的“嘘”声,相比上次被蜂蛰的遭遇,今天纯属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狗爷见陆尧不准备用酒麻痹一下自己,看着抹药的陆尧说道:“冯唐秀吉在那小院前都折过一回,你以为就凭你那点小手段,能在人家手里挺过一招?” 陆尧捂着腮帮子,艰难道:“不弄清楚那人的来历,我实在不甘心。” 狗爷反问:“弄清楚又能怎样?指望人家领你上回的人情?或许你的人情在人家眼里可有可无。” 对于人情,陆尧看得倒也平常:“我可不是一个靠卖人情行走江湖的人,况且人情这东西关键时候未必能敌胸脯四两!” 何为胸脯四两,听得易点点一愣,他扯了扯我的衣角,问得我有些尴尬。 当我跟他解释“胸脯四两”指的是女人,他只恍然地“哦”了一声,仿佛瞬间涨了知识一般点了点头。 “洛阳毕竟是东都,即便底蕴比不上畿都,但他依然是牢不可破的大周新都,怎的,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翻天?” 狗爷狂饮了一口酒,脸色微红,他接下来的话让我觉得有些气愤:“我不管你要在东都做什么,既然和你签了契约,约定护你周全,帮你取圣人精血破除厄难之体,我就算拼尽全力,也会照做,但如果你一味地偏离咱们之前的约定,自寻死路和麻烦,我就算修为再进一步,也未必能够撼动那帮人!” 那帮人? 是哪帮人? 我诧异地望向狗爷,又同时望向陆尧,待我收回目光,我发现易点点与我有同样的困惑,显然他也搞不懂两人在说些什么。 不知害怕的陆尧并不觉得自己是在火中取栗:“你放心,真要遇到您老解决不掉的麻烦,您老量力而行便可以,我从来不强求任何人。” 狗爷盯着他问:“泥菩萨教你的?” 陆尧一脸委屈表情:“我的真心话。” 狗爷脱了一只鞋,在台阶上敲了敲鞋底的泥巴,估计是不相信满嘴鬼话的陆尧会说真心话。 “在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洛阳城内,有几位人物我是至今没看出实力,这其中就有那位我很少谋面的说书先生。” “他那只山魈的实力你就能看出来?” 陆尧一脸鄙夷和不屑,他现在对狗爷有的只剩下不满,但我又不清楚他到底有哪些不满,但他俩的目光里似乎都藏着事儿。 狗爷摇头,却又神情严肃地张嘴道:“六阶的实力还是有的,就算没有,也差不离。” 灵兽六阶修为,这实力足以匹敌人类修行者蓦首境的水准,实力不可谓不强。 这何止是强,简直是恐怖! 易点点当即感慨道:“咱们老祖宗降伏的大黑熊也不过五阶灵兽……那这人实力岂不是……和咱老祖宗实力相当!” 狗爷不置可否,他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人为之一震:“东陀寺的秃驴,以及宫闱之内的那位国师,可都是高不可估的存在。” 说这话的时候,狗爷的目光不由又投向了陆尧:“所以……小子,你想在洛阳掀起惊涛骇浪,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纵然有泥菩萨为你保驾护航,你也未必能在这里掀起风浪。” 陆尧对此不以为然:“我又不行伤天害理之事,所以不管是东陀寺说不得禅师也好,还是国师黄良,他们与我无冤无仇,又无任何瓜葛,我自然心安理得。” 狗爷反问:“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招惹那位说书先生?” 对于这个问题,陆尧选择沉默是金,这一点十分可疑,他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就如同他来洛阳一样,如不是带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目的,谁会冒着巨大风险身处异国他乡? 更何况陆尧至今仍是泾国的人质,他不过是在自己父亲太子丹自挂东南枝之后,侥幸逃离了泾国的是非之地,来此解除厄难之体,逆天改命罢了。 现在,我越来越感到纳闷,陆尧所寻求的逆天改命,真的只是改自己的命? 我不禁再次想问,他到底来洛阳是为了什么? 这是我心里最大的困惑! 第82章 惊雷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桃柳巷的行色人物,相处久了也就失了些起初的趣味,就像作妖惯了的陆尧,见惯了他的挑唆手段和算不上卑劣的伎俩,也就开始变得习以为常。 如今在书盟,我的好奇便就主要集中在赵钱孙身上,这个人有着深不可测的学识,真要比肚子里的墨水,我肯定是自愧不如。 我甚至觉得清风明月楼里那些避世鸿儒与之相较,也很难分出个伯仲,这也难怪就连太子殿下会一直容忍纵容,更不用说整个国公府从上到下对他敬重有加。 现在对他产生浓烈好奇的当属刚入书盟不久的冯唐秀吉,自从得了一部赵钱孙自己编撰的术法秘籍,他已废寝忘食到癫狂地步。 不过冯唐秀吉对这本如获至宝的秘术看得那叫云里雾里,极为吃力,甚至连字都认不全,现如今却成为冯唐秀吉最敬重且推崇赵钱孙之人。 我想这或许就是赵钱孙的魅力所在,好在我对术法没有强烈的渴求,以我现在的修为水准,自然只有稳固基础继续厚积薄发的份,贪多嚼不烂的浅显道理我还是懂的。 入伏之后,艳阳笼罩之下的洛阳城热得犹如一个巨大的火炉,我在书盟里就连呼吸都觉得异常烦闷,心绪也由先前的心外无物,变得越发焦躁起来。 同样热的够呛,已经解开汗衫靠窗前微风解暑,就差光膀袒胸的赵钱孙,这会儿手里的书卷已经成了蒲扇,他一边对着窗外抱怨着,一边扇动手里的书卷。 “这天热得胜过往常夏伏,再持续几日还不得把人给送走……” 书盟之内,愿意搭理他的人除了崇拜有加,但还未能琢磨透他编纂的那部术法秘诀,一直沉迷其中的冯唐秀吉,应该就只剩下我了。 最近因为天气太过炎热,陆尧体内唤出的那条幼蛟已经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味,此时窗外微风徐徐,将赵钱孙身上的气味也吹了过来,冲得我险些昏厥过去。 实在受不了空气中飘荡的这个味儿,我捏着鼻子问:“你几天没洗澡了?” 并未有丝毫形秽的赵钱孙朝我竖起三根手指头。 我愕然地瞪着他:“三天?” 盛夏炎炎,每天大汗淋漓,尤其是到了午后,这天更是将人热得汗流浃背,一天不洗澡都浑身汗臭四溢,三天不洗澡,人岂不得发酵了不成。 “得有三十来年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得我犹如雷击:“逗我呢,三十年不洗澡,人还不得发霉啦!” “在我老家荆楚山地,寻常百姓也就出生和新婚之日沐浴,寻常时候顶多就擦一擦身子。” 赵钱孙这么一说,我便不在质疑他看似开玩笑的回答。 鄂州地处荆楚边缘,这个特殊习俗我曾听说过,山地多蛇虫,身上有异味亦或身体分泌的油脂灰尘过后,会形成一道与肌肤紧密相连的保护层,有时能够抵挡蛇虫侵害。 好在书盟之中就他一个怪人,否则我还不得被这难闻的气味熏得昏死过去。 随着屋内的气温越来越高,赵钱孙也无心绪研磨提笔,我俩热得将桌案向靠窗的位置挪了挪,半瘫在蒲团上,享受着窗外吹来的徐徐凉风。 赵钱孙实在热得受不了,就将双腿放进屋内的一个木桶里,双腿放入水中的那一刻,他一脸满足地感慨起来。 “舒服!” 我见状,好心提醒道:“用凉水降温的法子固然奏效,但腿脚受凉太久,会得老寒腿的。” 天不怕地不怕,敢说敢做的赵钱孙竟然怕热。 “等老了再说吧……” 享受着凉水给身体带来的凉爽惬意,赵钱孙俨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盛夏燥热难耐,是洛阳一年中最难熬的季节,这个季节不但蚊虫奇多,面对炎热无论平民贵胄,皆没有有效的去暑对策,就算把皮剥了,也解决不了热给人带来的烦躁,夏日不同于寒冬,天寒地冻可以加衣御寒,再不济烤火也可取暖,可当热浪袭来,人便只有忍耐的份。 赵钱孙舒坦片刻后,顺手将湿漉漉的毛巾搭在肩上,望向我问道:“我听说桃柳巷那位从泾国逃出来的质子……前不久取出一只幼蛟?” 我略一点头。 “那是一只什么属性的幼蛟?会不会涧水化冰,要是一只寒蛟,倒是可以带过来给咱们降降温……这鬼天气,实在要热死人,我要是被热嗝屁了,估计没个十天八天,根本没人知道我一命呜呼!” 我心想你就是没有嗝屁,身上的味道也足够熏死人,估计真要发生个好歹,书盟里的其他人也不会在意。 “那只幼蛟属性还未显现,我瞧着应该不是寒蛟。” “哦……”赵钱孙微微点头:“九蛟缠身,确实稀奇。” 感慨了一声后,赵钱孙又有些惋惜地小声呢喃了一句:“可惜厄难之体,活不过二十岁。” 整个洛阳城的百姓几乎都知晓陆尧身上的秘密,或许就是看在他命不久矣的份上,才对他的各种调皮捣蛋予以容忍,若不是看在他命苦且多舛,我实在想不通桃柳巷那帮睚眦必较的怨妇泼妇与难缠斗民,是如何能容忍这么一位小妖孽在巷中胡作非为。 “听说唯有圣人精血才能唤出体内幼蛟,待幼蛟逼迫出身体,厄难就能解除。” “哪有那么简单,九蛟出体或许只是摆脱厄难的第一步,达到这一步就得找九个圣人级别的强者……” 我看向赵钱孙的时候,眼神不由充满了崇拜:“听你这么一说,莫非你对此类疑难杂症也有独门手段?” 谁知赵钱孙朝我连忙摆手,然后用手比划道:“我也就知道这么一丢丢,也都是道听途说,不过要请九位圣人级别的强者献出精血,也是个不小的难度……改命何其难哉!” 轻轻摇了摇头,赵钱孙的脸上洋溢起一抹苦涩:“天下每有蛟龙出,必有灾乱……那小子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主儿,单是苟寻欢一剑乱天象那一回,已然惊天动地险些把宫里那些不出世的老家伙们惊得出关。” “你口中的老家伙,指的是宫里的那位国师,还是……” 复杂的东都洛阳,行色人物我还没能见个全面,各种尔虞我诈仿佛就环绕在周身,幸好我并非身处暗流涌动的中心,否则我的下场就如同每天街道被来来往往路人踩踏的蝼蚁一般,灰飞烟灭不过眨眼一瞬。 我好奇一问,赵钱孙没有回答,他慵懒地依靠着桌角,松塌塌的长衫被风吹得摇摇摆摆,若有所思了小会儿。 “一堆老家伙……江湖浪,一潮换一潮,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我辈能涌上岸边,把那帮前浪拍在沙滩上。” 这种问题我不敢在书盟妄议,况且赵钱孙的这个心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这充满隐喻的一席话若被外人传了出去,还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见我缄口不言,赵钱孙也没再嘟哝,他转头向我丢了一大堆书集:“这些地志你抽空帮忙整理一下,我再困了,想躺一会儿。” 惬意惯了的赵钱孙没人管他,他是客卿,我是门客,苦活、累活、脏活由我来做也无可厚非,况且我也挺乐意整理这些文献资料,一来可以增进不少地理知识,其次还能使自己忙碌起来,不至于被人说成在书盟里摸鱼混日子。 赵钱孙躺下后,我告诫自己心静自然凉,此时除了以此安慰燥热难耐的自己,实在别无他法。 人一旦燥热难忍,席卷而来的还有困倦,我在案前整理地志书集还不足两柱香时间,眼皮就已经开始打架,实在困得不行,我就狠狠在自己脸上抽了几巴掌。 往自己脸上抽嘴巴,还是无法消除炎炎夏日的困意,不由打起了盹。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我猛然从困倦中醒来时,整个洛阳上空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 “轰隆隆~~~轰隆隆……” 被剧烈雷声震醒的还有赵钱孙,他也瞬间惊醒,不由望了望窗外。 窗外很平静,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但此时雷声依然持续,并且天空并无大雨欲来的任何迹象。 见过巷中不二姑娘寻道时引发的动静,我对晴天惊雷这种怪事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惊讶,擦了擦桌案上自己打盹时流下的口涎,我看到赵钱孙的脸上显露出震惊的表情。 “属于我的弄潮机会来了……” 平地惊雷虽时有发生,但是今天这接连不断的雷声来的突然且诡异,我瞧赵钱孙由方才的震惊一瞬间变得癫狂,似乎意识到是有大事发生。 正当赵钱孙癫狂的作态还未平复,我从窗外看到书盟客卿纷纷慌忙跑了出来,这时我远远看见屹立于洛河之滨的清风明月楼内,众多鸿儒也纷纷打开了窗子。 雷声未止,这时哀怨连绵的巨大钟声从远处传来。 “咚~~~咚~~~” 能发出如此震耳的钟声除了东陀寺,便只有宫内,我深知寺院钟声只会在初一十五两天的清晨响起三声,而此时远处传来的破空钟声,则是接连不断。 看来是宫里出事了! 第83章 那个曾经扛鼎的人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确实是宫里出了事!” 聆听再三,我和赵钱孙几乎同时嘀咕起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听这钟声肯定是大事! 紧接着,赵钱孙双眉挤蹙成一团:“这是丧钟!” 宫内传来如此频繁的丧钟,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陛下……崩殂! 我顿时间愣住了,仿佛一瞬间感知不到炎热,就连赵钱孙此时也表情严肃起来。 这一切毫无征兆,只因陛下尚出壮年! 迁都洛阳以来,国师黄良一直身处宫闱之内,听候差遣。 作为王朝之内唯一一位圣人级别的药师,从他手里炼出来的丹药,绝非凡品,若非专供王室与少数贵胄,只怕从他手里流出的丹药会被世间修行者,乃至天下各路宗门势力疯抢。 有黄良这么一位妙手回春的药师镇守宫内,陛下竟中天岁数崩殂,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 永盛三十二年,七月。 一个漫长的时代结束了。 大周王朝三百载长河中的第十七位君主就此落幕。 没有饱受病痛折磨,更非宫闱内斗与权力角逐,歹人戕害,仅仅是因为陛下生性暴躁,加之纵欲过度而猝崩。 周哀王享寿四十八载,在位三十三年,其在位期间因点烽火狼烟戏耍十八路诸侯,致使鼎盛大周遭受蛮夷东侵之祸,期间十六年诸侯征伐祸乱,王朝千疮百孔。 而今陛下已去,不知王朝的光景会不会一年不如一年? 我偷偷心念了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可心里还是不住地期盼着大周能够重回鼎盛时天下来岁的场景,彼时的王朝国力曾是天下百姓的骄傲。 当书盟仅剩的这帮客卿都推窗张望和一脸疑惑的议论时,街道上开始陆陆续续响起快马飞驰与急促的锣声。 马蹄哒哒,踩踏在青石板上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锣声警示过后,便从街道传来禁卫军的喝令声。 “陛下驾崩,天下同哀,东都百姓,速速披麻。” 如不是禁卫军疾驰而过发出这道喝令,任谁也不敢相信陛下突然离世。 望着一闪而过,只能从书盟二楼窗户窥到禁卫军脑袋的赵钱孙,这时轻轻叹了一口气。 “哎,咱们这位靠扛鼎登上大宝的陛下,最终还是被温柔掏空了王霸之气!” 女人香,又被士子文人戏称为温柔乡,赵钱孙这话其实是在暗讽陛下贪恋美色才落得猝崩的下场。 咱们这位陛下年少时颇为英武,当年可是凭借过人的胆识在诸侯来畿都朝参时,将象征王权的大鼎徒手举起,正是有了举鼎慑诸侯之功,陛下才在先王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大周王朝的继承人。 可以说,周哀王之所以能荣登大宝,完全得益于此次举鼎。 故而在民间戏曲中有不少举鼎夺嫡的曲目,由此可见陛下年轻时的影响多么深远! 可惜蛮夷东侵这个污点,注定会伴随陛下的逝去永远载入史册,成为大周子民永远的伤痛。 听赵钱孙说出如此大逆之言,我吓出一身冷汗,赶忙上前关上窗户,提醒道:“这话传出去,要株连加连坐的……” “可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我被赵钱孙反问得无言以对,只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这种沙头的问题,我是不愿意再和他过多讨论。 …… 另一头,陆尧对陛下突然驾崩的消息并未惊讶,他表现得极为冷静,冷静到有些反常。 因为常年在山上修行,易点点对于陛下的逝世也表现得很是无感,只是与龟筮里的幼蛟进行嬉戏的陆尧不同,易点点在得知陛下驾崩这件事后,特意席地而坐,在地上摆了一道卦。 我对卦象不是很了解,但以我对卦象阵型以及易点点的表情进行判断,似乎并不是一个好卦。 “不用摆弄你那几枚无聊的铜板啦,天下乱相初显,任你如何推演,也难以改变天命!” 陆尧看似是在幸灾乐祸泼凉水,可从他话中的语气来判断,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他甚至就在等这个结果。 没等易点点用唇枪舌剑回击,狗爷这时问:“你是不是就在等这么一天?” “也是……但也不是!” 陆尧的回答模棱两可,他似乎还在等其他的东西,显然陛下突然驾崩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在用衣袖擦拭黝黑蹭亮的龟筮时,明显肥硕许多的幼蛟这时探出脑袋四处张望,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警惕,那灵动的身躯在龟筮中游动着,此时正歪着小脑袋打量这个世界。 狗爷望着陆尧手里的小家伙,眼神少有的露出几分和蔼:“如果,我说如果……你将来带着这些蛟龙翻江倒海时,希望你能多多体恤百姓的疾苦。” 易点点闻言看了看狗爷一脸严肃且认真的表情,继而又好奇地瞄了陆尧一眼,那眼神里有不言而喻的困惑、惊讶,以及复杂到难以言述的震撼。 陆尧一脸无辜且无助道:“生杀予夺的大权并不在我手,连我自己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且不清楚屠刀来自何处,怎么在你眼里,我反而成了手握屠刀刽子手一般?” 易点点眨巴着茫然无知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回了他一个同样茫然的表情,静静地坐在阴凉的屋檐下,往肚子里灌了一口凉水。 看着我咕咚咕咚狂咽凉水,似乎对陆尧身上的秘密毫不关心,他又将失望的目光投向狗爷。 狗爷目光如炬,看向陆尧时的表情依旧严肃得吓人:“我只知道无利不起早。” 陆尧嗤嗤一笑:“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可早起的虫儿被鸟吃……很显然,我还不是吃虫的鸟!” “可是你迟早会成为展翅翱翔的鸟,而且是令人仰望的那种!” 陆尧噗嗤笑问:“何以见得?” “鹰不离巢,与鸡无异。你别告诉我,你想做一只任人宰割的鸡?” 事实上,陆尧费尽心思逃离泾国,不远千里来洛阳逆天改命,绝不甘心做一只只能伏与砧板的鸡。 此时,洛阳的街道上城防营撤下一波守城军士,甲胄在身的重骑快马加鞭由城外快速向城内集结,我听到门外大批量疾驰的马匹与甲胄颠簸时发出的嘈杂声,我顿时意识到宫内此时将有一场暗流涌动的权力角逐! 小院之内,无论陆尧还是狗爷都齐刷刷将目光投向院外的街市上,就连易点点也开始琢磨着:“你们说是太子隆庆荣登大宝,还是那位力大无穷可扛鼎的胤尘皇子夺嫡成功?” 这种问题我们在场所有人也没有陆尧了解的全面,恰巧这时狗爷也想听听陆尧的看法。 我们顺着狗爷的目光,用疑问的眼神望向陆尧,看得陆尧不由缩了缩脖子。 “太子隆庆虽然是理论上的皇位继承人,可惜朝中并无多少真心支持和辅佐他的人,其母系背景太过一般,所以他能否顺利登上皇位,掌握大周王权,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神将王符岐!” 这一点不难解释,大周王朝作为马背上得江山的强大帝国,拥有强悍的军队支持,是其政权稳固的必要条件,何况大周王朝如今局面,神将府有着左右皇权的重要作用,可以说如今只要王符岐选择站队哪位皇子,其政权就完全得到了稳固。 “胤尘皇子若要强行夺权,就不怕惹出事端?”易点点当即提出自己质疑:“这位皇子虽说力大扛鼎,可单从治理国家的角度而言,并非力大出奇迹。” “如今王朝上下,最是不缺提笔安天下的文臣与马踏江湖的狠人,对于游戏于权力之外的辅臣而言,谁当皇帝都不影响他们忠于社稷,因为万世开太平。” 这一点我非常赞同,对于我们这些深受儒学教化影响的读书人而言,满腹经纶不仅仅是忠君,其实更多时候是实现报复,忠于社稷。 皇权不等同社稷! 我想赵钱孙之所以不在乎皇权更迭,提出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诡异思想理论的原因,或许就有这层因素,现在想想,读书人所遵循的忠君,其实忠的是社稷,而非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这个时候,无论是哪一方拉拢到神将府,都是一个强有力的底牌。”这一点,连狗爷都深表赞同。 “现在就看王符岐的态度喽……”话锋一转,陆尧又有些担忧道:“如果王符岐并不看好太子隆庆与皇子胤尘,拥兵自重又不显露狼子野心,这才是最可怕的!” “为什么?” 我十分好奇,忍不住问。 “因为扛鼎的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于国于民不是福音,而是灾难,驾崩的陛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鲜明例子……就算太子隆庆顺理成章继承王位,王朝实力日颓,诸侯不在朝拜拱卫周天子,大周王朝的君王又如何,还不是镇不住十八路诸侯,沦为权力角逐者玩弄的傀儡罢了!” 陆尧这话说完,我在这一刻才算看清整个王朝的病症与当前朝局大势。 原来可怕的不是谁将成为下一个周天子,而是无论谁成为下一个王朝的统治者,也无法改变分封制度的弊端所产生的负面影响。 一个人的肩膀就算能扛起一个鼎,可天下九鼎,谁的肩膀能扛起来? 第84章 我要的是葫芦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陛下驾崩,不但桃柳巷瞬间炸锅,百姓开始议论纷纷,就连宫墙之外的大户们也开始暗中攒动,疯狂游走于各府衙之间,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窜。 陆尧面对毫无征兆的乱像,笑称这是一棵树倒了,猴子们得着急另寻一棵树。 有时猴子们选错了树,就得为自己错误搭上小命,运气差的说不定连同整个族群都跟着万劫不复。 这或许就是陆尧在洛阳这几年之所以谁的府邸都不拜会,哪方势力都不拉拢结交的原因。 “有泥菩萨指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陛下会突然驾崩?” 这个时候我再认真审视陆尧,我发现他冷静得与其自身年纪极不相符,甚至根本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泥菩萨通晓天机,也只能算到风云突变,他可没告诉陛下会突然离世。” 陆尧最近很喜欢上屋顶,不知道他是不是很享受登高望远的过程,亦或人站在高处的时候总有片刻闲暇可以肆意展望。 我看他望着皇宫所在的方向不说话,于是接着又道:“我不知道认识你和狗爷是不是偶然,但我觉得你将我们每个人都赐一个头衔,一定有着特殊的用意和期许。” 我的头衔是主簿,狗爷是军师,那只整天除了吃就是睡的大黄,是这方小院名义上的先锋,张麻子是虎将。 “重要吗?” 陆尧没来由地看了我一眼,紧接着将双手弯曲成圆筒状,抵在双眼前向桃柳巷拐角处,说书先生和不二姑娘的小院望去。 来到洛阳,我明白的许多道理中有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个世界因势利可导,因利势可导。 如我没有价值,郑北游不会招揽我进幻剑书盟,这使我不由产生一个疑问:“我对你而言,有什么价值?” 我与狗爷张麻子相比,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作为整个小院里最可有可无的存在,我的价值恐怕连看门的大黄都不如! “人的价值又不是只看眼前,小爷有的是钱,还不允许小爷长线投资?” 这个理由很牵强,对我几无说服力,但陆尧的话说到这个份上,任我如何追问深挖,他也不会说实话。 “怎么,不信?” 我用质疑的眼神看着他,但是还是点头违心地回了一句:“我信……” 陆尧继续四处张望,目光依然汇聚在他最好奇地方,站在高处的优势就是能俯察一切,且望得足够远。 “你既然信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陆尧这一句话把我说得有些蒙,略微调整心绪后我毫不避讳地问他:“你对我加入幻剑书盟这件事似乎并不在意。” “你将来要是有本事持六国相印,游说于诸侯与群雄之间,我不得为今日的这份眼光感到庆幸。” 这个高帽我可戴不起:“姜太公……大周开天辟地就只出过这么一位,我可没那本事。” 陆尧显然在回避我的问题,这就意味着他不在乎如今的我在干什么,他只在乎自己的既定目标。 是的,他有着自己的既定目标,并且以超乎常人的隐忍力在为自己谋划的大计静候天下大势的变化。 虽然我至今看不明白陆尧想干什么,但我知道他的视野和内心不会只装着眼睛能看见的事。 通天晓地的泥菩萨选择辅助他,助他逃离泾国,并在暗中一直为他出谋划策,说明陆尧一定有着惊天阴谋。 单从实力来说,陆尧没有兵马城池,更无强可撼天的滔天权势,他若想窥探九州天下,恐怕还有些痴人说梦,不切实际。 我们脚下这方小院之内,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强者,唯有狗爷一人,虽然狗爷的实力很强,但却不足以让陆尧在东都肆无忌惮。 莫说放眼整个大周王朝,就是在东都洛阳,也并非令人有恃无恐的存在,而且想要狗爷出手,得看他自个儿的心情,因此陆尧在自身实力上的认知,一直拎得很清。 陆尧连巷子里的那位书说先生就搞不定,他现在也意识到自身的实力与能力,纵然有泥菩萨这等世外高人相助,他依然还不足以在洛阳立足。 说到底,他依然还是一个被母国遗弃的质子,没有强悍的背景,没有滔天权势,能高看他一眼的也就只有巷子里的这群贩夫走卒。 我看陆尧盯着说书先生的小院已经许久,而且一直对自己吃亏这件事心存芥蒂,我小声问:“你还想招惹不二姑娘和那位闷油瓶先生?” 抛开性格不谈,我发现与咱们住在一个巷子里的说书先生与张麻子很像,行事谨慎且规律,话不多也鲜与人交流,刻板得像一个会行走的雕像,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皇帝老儿嗝屁了,他们一点动静没有,这不很有违常规吗?” 百姓们常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我想不二姑娘之所以流落宫外,不为皇室所能容,正也说明了她的身份对于偌大王朝来说不具份量。 毕竟是鲛人所生,人妖殊途,就算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终究不能被人伦所接受。 “或许她压根就对父亲无感,也习惯了自己如今的现状。” 陆尧撇了撇嘴:“你说的是你自己吧?” 我不置可否,苦涩一笑:“你这么关心不二姑娘和说书先生,难道也想把说书先生招入麾下?” 陆尧的雄心不可谓不大,虽然我不清楚他具体要谋划什么,但以他深不可测的财力,显然不会心甘情愿只做一个为活命漂泊异乡的质子。 他曾说过要逆天改命,我很想知道他如何逆天,又如何上演他所说的改命。 “我要的是葫芦!”陆尧似是而非地回答道。 陆尧这话出自白眉先生评书里的一段小故事,说太行山下有位种葫芦的老者,因葫芦藤叶生了蚜虫,就把藤上长出来的葫芦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有个同村人看到了,就问他为何不将蚜虫杀灭,只顾着给葫芦做防护。 那老者回答村民的话便是这句“我要的是葫芦”。 这虽然只是一则有趣的寓言故事,却也说明了陆尧的态度。 我直接拆穿陆尧的真实想法道:“你要的不是葫芦,你是想隔岸观火,远坐钓鱼台。” 陆尧微微一笑,大概是觉得我如今心性有了不小的变化:“你既然都清楚,又何必明知故问。” “我只想再确定一下而已。”说着,我问陆尧:“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继续看洛阳的形势,伺机而动?” “你几时见我搅和过朝局?”陆尧停止张望,慢慢从屋顶上顺着梯子往下走:“我说了我要的是葫芦,至于这葫芦是否可用,又是否被蚜虫咬坏,我都不在乎,我要的就是葫芦。” 这话使我顿时有些懵,看来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审时度势的本事,同时也对自己识人断人过于自信,陆尧看来并非我想象的那样,他无心于搅动东都风云,也没打算参与各方势力在权力争夺战中的角逐。 这几天易点点看向陆尧时眼神很是怪异,那种感觉我说不上来,只觉得他现在无论是对狗爷,还是对诡诈多变的妖孽少年,都有些拿捏不准,准确来说他的占卜之术对于人心人性完全吃不准。 待我下了屋顶,易点点就好奇地问我:“陆尧接下来是不是有大动作?咱们是不是不用窝在这方小院,能在洛阳大展拳脚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在山门中修行久了,都想在世俗世界闯出一番名头,冯唐秀吉也好,易点点也好,他们似乎对扬名立万有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痴迷。 我被易点点刨根问底的眼神看得有些茫然,只得挠头道:“他刚才跟我说,他要的是葫芦。” 易点点听得双目呆滞,也学着我开始挠头:“葫芦?” “我小师叔腰间别着的那种葫芦?”易点点继续追问我:“他要葫芦做甚?”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易点点解释陆尧说的葫芦并非他认知上的东西,因为这种蕴含隐喻的话具体指什么,我自己现在都似懂非懂。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陆尧苦苦等待的机会还未真正出现,这就意味着陛下驾崩所引发的浪潮才刚刚开始,整个朝局大势还未真正显露可怕与锋芒。 从这我似乎也就能够理解赵钱孙在知晓陛下驾崩时,神情中的期待与暗自庆幸,不知道这是如今大周王朝的幸运,还是不幸? 这个时候郑北游还没有召集书盟之中的客卿为太子殿下献计献策,也足见他们也在等待一个机会,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很耐得住性子,此时的洛阳越是安静,就越令我感到不安。 我不安的是自己这种蝼蚁般的门客稍有不慎,就会沦为权力树下无辜的猴子,两个皇子若真的为争夺皇位而大打出手,最后遭殃的不仅仅是失败的一方,还有许多无辜的百姓。 回首自己加入书盟的初衷,再审视此时自己的微妙处境,陆尧置身事外却又时刻掌握局势动态的旁观者,这才真的属于高人。 我不禁抬头望向头顶这片蔚蓝天空,此时我心中思绪万千,一系列困惑涌上心头。 “我身边的这帮人到底都在谋划什么?” “他们都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也没人将各自复杂的心思与我全盘托出,看来这些秘密得靠我自己一点点挖掘。 第85章 得过且过混日子 - 剑自雪中来 - 我不是烽火戏诸侯 陛下殡天,本是举国之哀,应是陛下在政时的污点伤了民心,致使东都百姓门挂白盏素布,也仅仅做个沉痛哀悼的假样子。 陛下离世本可以召告天下,令诸侯扶棺,为陛下风光下葬殷陵,而后新帝颁布新政更换年号,就此开启大周王朝新篇章。 怎料东都这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们还未等来哪位皇子在权力争夺战中脱颖胜出,成为大周名副其实的王权霸主,当头一棒就呼啸而来,砸得宫廷之内的诸皇子国亲焦头烂额,甚至是猝不及防。 都说造化弄人,谁成想楚国诸侯王不召入京,让得本就暗流汹涌的京都顿时沸腾起来,只是这“沸腾”多少掺杂着些许恐慌,令不少听风是雨的都城百姓竟莫名自危起来。 要问楚国诸侯哪来的胆量,还得从蛮夷长达十六年的东侵说起。 连年祸乱致使大周国运受创,畿都危难,诸侯离心,帝国涣散,坐拥荆楚沃野的楚王因地域优势避开了蛮夷侵扰,恰逢年轻的楚王改革图志,对内变法图新,实力历经十六载韬光,得以养晦大涨,待帝都东迁至洛阳时,楚国已赫然成为十八路诸侯之首。 比起当年楚庄王问鼎中原时的狂傲,如今年轻的楚王已然傲视群雄,具备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强盛实力,只不过眼下大周皇权未定,各诸侯依然保持着对周天子的敬重,他这个诸侯王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再者,如今的楚国还不足以藐视帝国权威以及其他十七路诸侯,何况如今皇权虽势颓明显,大有沦为傀儡的不利迹象,然大周底蕴余晖尚存,年轻的楚王即便再混不吝,也不敢取而代之。 蛮夷东侵之祸虽未使大周就此陨落,可如今王朝气运,但凡有些眼力劲的百姓,都能觉察其老态龙钟威严尽失之相。 此番景象,很不幸地应了秦大家那首词“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如今蛮夷被击退至漠北,大周迁都洛阳这几年,稍松了口气的王朝子民,很是珍惜当下的太平,以至于百姓再怨声载道,腹中牢骚无从宣泄,也没行那揭竿而起的忤逆之举,这也足见大周子民之纯朴。 百姓无犯上之心,并不代表各路诸侯不存异心。 这不,在楚庄王牢固的根基之上,又励精图治多年的楚国新君文公尚泽,就在周天子殡天下葬之际不召进京,不但破坏了大周礼制,还强行入关,此番举动可谓胆大包天,就差敲锣打鼓告诉天下百姓,自己将取而代之,挟天子以令诸侯。 新王未立,国局不稳,让得暗地里争得你死我活,阴谋阳谋使了无数的太子隆庆与皇子胤尘来不及生死相拼,争夺王权宝座,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迫时刻,二人不得不破天荒地停止内耗,全力应对起楚王尚泽。 与楚庄王只是暗地里打听天下九鼎的大小尺寸相比,此次楚国新君尚泽不召离开封地来东都吊唁,明目张胆在周天子灵柩棺椁前询问象征王权的九鼎,并提出要替天子保管一鼎,可见尚泽狼子野心。 楚王尚泽此等狂悖之举在朝堂引起一片哗然与愤慨,听说他进宫当日就有不忿的朝臣当阶对其进行谩骂指责,不曾想他竟当着朝堂百官将这位仗义执言的忠义朝臣直接拳殴致死,令在场守灵的百官当场愕然! 这件事在东都人群中传开,百姓们没见有人愤然,不过倒是有不少东都大户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倘天下在兴战乱,受损最大的当属这群家大业大的达官显贵,王亲贵胄。 至于普通百姓,谁人当了皇帝老子他们不得跟牛马一样任劳任怨,靠甩膀子卖蛮力讨生活? 对此,陆尧认为楚王尚泽此举只是想在王朝中扶一个傀儡,至于他是拥护太子隆庆继承大统,还是助力皇子胤尘坐上王权宝座,他都能利用如今的实力威吓当今天子,成为诸侯霸主。 至于楚王尚泽会不会犯上,从而取而代之,我个人认为他还不敢。 王朝之中有两大阻力是其不敢自立为王的理由,首先便是神将王符岐。 作为大周柱国,权柄滔天的王符岐决不会坐以待毙,以他在王朝中的影响力,楚王尚泽即便再嚣张,也还不足以藐视神将府的可怕战力。 其次便是有着万世师表的郑家,伴随王朝百年传承,郑家一直以来都是儒学泰斗,天下文人何其归心,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楚君尚泽给淹死在史书文集之中。 大周虽颓,但还未虎死架倒,更不至一吹即散,诸侯以下克上,千百年来有且只有悲剧。 诚然,楚王尚泽篡权之心已尽人皆知,可他依然不敢明目张胆,此次即便兴师北上奔赴东都,不召而入,可那份君臣之别,他还算拿捏得相对得体,并没听闻在周王发丧之期大闹朝堂,耍而今最强诸侯的威风。 天子下葬以及众皇子与楚王尚泽博弈的精彩戏码,像我这等市井斗民自然没有机会目睹,我想这种事就是全程目睹与经历的朝臣,也不敢随意讲予外人,事关大周朝廷的颜面,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得亏时局混乱,又逢狼子野心的楚王横空出世,值此特殊境遇,一时朝堂支持太子隆庆与皇子胤尘的两方势力竟也化干戈为玉帛,或许是碍于某些特殊原因,最终这场险些酿出血溅宫门的夺位之争,变成了太子隆庆顺理成章的独角戏。 周王入陵的次日,楚王尚泽在大殿内叩拜新王,这个新王自然不是别人,正是隆庆。 隆庆继位,改国号永和,诏文宣读不久,大赦、檄文、布告、律法、新政由内臣草拟,传达至九州各州郡,自此,朝局才算明面上安稳下来。 百姓们见到此场景,大半与我的心情差不多,谈不上关心,自然也谈不上淡漠,只是多少有些诧异,平头百姓,也仅仅只能诧异而已。 不过,这与传闻楚王尚泽其心可诛有不轨企图,不召入京显然为了篡权的说法截然相反,听说楚王尚泽在隆庆继位当日,磕头磕得那叫一个忠心耿耿,惊呆了一众皇子胤尘的拥趸。 都说事出有异必有妖,至于新皇与楚王之间达成了哪些不为人知的协议,这种事我想也只有少数权柄朝臣知晓。 事态恢复如常时,我特地观察了一下说书先生和不二姑娘的动静,一如既往的安静、平淡,尤其是那位不明来历,身份神秘的说书先生,他的生活在我看来就是一盏温吞的白水,平淡得有些让人不可思议。 这就难怪陆尧会对这么一个人持续关注,而且他从来没有放弃接触并与说书先生说上话,可惜不论是陆尧,还是受陆尧挑唆过的冯唐秀吉,都没能如愿。 这使我更加笃定,说书先生的来历可能比狗爷更令人称奇,修为不仅不会逊于狗爷,起码也是旗鼓相当。 但这么一位特殊的修行者,狼烟榜上竟然寻不到半点痕迹,也就意味着天下强者,未必就被苏伯庸囊括尽,行走看下更多时候还得靠自身的双眼探查一切。 我想陆尧不是没有询问过狗爷,显然狗爷对这么一位作风古怪的说书先生也不甚了解,由此可见江湖奇人之多,别人若不愿意自报家门,想探查其身份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实在没辙的陆尧,后来寄希望于易点点的占卜,这厮一直鼓吹自己的占卜和星术本领绝不逊色道门其他修行者,结果在这件事上就一脚踢在了钢板上。 事实上,占卜与星术对于修为高绝的强者并不管用,移形换影对于这世间许多强者来说,不过抬手拂袖间的事,不足为提,这等修为道行,早已超脱普通人的范畴,天命已左右星术变化,不受阴阳五行那套规律的掌控,对于这种实力强劲的恐怖强者,易点点推演的那套占卜本事,显然没到泥菩萨掐指可窥天机的强悍地步。 自从吃了大亏,如今的陆尧也学乖了起来,他消停起来安分守己之后,整个桃柳巷也安静得十分反常,这让我一度有种错觉,他是不是改过自新? 对陆尧秉性了如指掌的狗爷则提醒我有消停日子尽可能地享受,一旦陆尧哪天又开始憋坏整事,咱们整个小院里的人与狗,都得为他助威站阵。 我估摸着真要如狗爷料想的那样,怕又要引起群情激愤,别到时连狗爷都镇不住场面,那可就把我这条微不足道的池鱼给彻底殃及。 比起狗爷那种谈不上提心吊胆的担忧,易点点则自信满满地认为,这天下即便是云海仙宗倾巢出动,自家山门同门师兄们也能全力抵挡,因此他给我的感觉是无知者无畏,亦或是他只关心自家小师叔的安危,关键时刻他有自己的保命符。 这些仅是我个人的一些猜测,现在这方小院莫说人,就连大黄的心思我都猜不透,何况是对未来局势的判断,因此,我算是得过且过地混日子,应了那就好死不如赖活着。 不过,我也很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段时间安静得有些反常,这或许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然而暴风雨以怎样的方式出现,我却浑然无知。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