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包之思考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今晚就吃这个?” 包国维放下书,看着书桌上刚端来的饭:一碗粘稠白饭汤,团成一团,还含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绿色蔬菜和肉丝。胃中感觉有些恶心,转头向老包问道。 老包盯着包国维用功读书的景象正入了神,看到儿子忽然放下书问自己,还以为是这汤散出坏味道,打扰到他用功了。赶忙回答: “啊?怎么了,这汤,你不是最爱吃的吗?你今晚回来得晚,我还热了一遍,是不是放久了汤坏了?” “不是,我就是不想吃这个,你给我换一个来。我要吃蛋炒饭,隔夜米多放盐,炒到米粒在锅上噼啪响,放些葱花,最好再撒些黄瓜碎解腻,街上卖的蛋炒饭油多米糯不好吃,要让胡大做!” 胡大是个厨子,手艺自然要比老包这个管理杂事的老下人好的多,只是这么晚了,再去麻烦人家胡大是不是…… “去啊!别忘了让胡大给我加点腊肉。” 包国维见自己老爹杵在那发愣,催促了一声,还用力的踢了书桌腿两下,震得木桌上的饭碗都发出咣当的响声。 “诶,诶,好,我这就去。” 老包见儿子有些发火,急忙把饭碗端起来向外屋走去,边走还把碗放在鼻子面前闻,看看这汤是不是坏了。没有馊味,又好像有些?老包总觉得是这碗汤打扰了儿子用功,即便觉得这是碗顶好的汤,那也是碗孬汤! 听说那洋学堂还要考体育,儿子能吃的好些的话,进了洋学堂体育就能好,当爹的可不能拖了孩子的后腿,老包边走边想着。 把老包忽悠走了,包国维双手放在脖子后面,仰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憋起来,伸个懒腰舒展舒展肌肉,将一肚子浊气呼了出去,再猛吸一口气,大脑顿时冰凉清明。 “哎,第三天了,穿到1927年的穷鬼身上,想过好日子,只能润,留在这那得等到下世纪日子才能好过一点呢。以后还要打战打到天昏地暗,就算捱过去仗,有钱的土地就没了,有学识再过些年运气也不大好,又穷又傻的就更不用说了,饿死的多了……” 显而易见,知道这些的包国维是个卑鄙的外乡人,生前还不算个体面人,叫包维为。 高中毕业就不上学了,在家开个网店,起初两年还能赚点个,有时间一个月能挣个万把两万,后来生意难做了,甚至还亏钱。 可再让包为维去找工作,他就不乐意了:以前开个网店一天工作四五个小时能挣一两万,现在进厂工作十多个小时挣三四千?还得听人使唤,这不纯牛马吗,说啥也不想找工作。 说起来,包维为觉着自己和包国维,倒是有些相似。也难怪变成这电影里的包国维了。 至于包国维怎么没的,躺平在家两年半,身体极度虚弱,不知节制,终是猝死。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包国维定下的目标就是搞钱,赶在1937年前攒够本钱润出去。倒不是说包国维不爱国,主要是留这儿也没用,自己高中选的理科,史本就不行,躺平那些年也忘了个七七八八,况且记得也无用,人微言轻只会被人当成疯子胡言乱语。 还不如润出去找机会挣钱,再捐过来。平台很重要,比方说有的地方辛苦劳作还要饿死,吃的还不如棉花机摘摘果子,树皮得靠抢着吃。饿死的人少了些便叫盛世大治。有的地方在困难时期牛排都吃不上,穷人们只能领些热狗玉米罐头、胡佛肉的救济艰难度日。 论科学技术,包国维就是个普通人,那本就不丰富的科学知识即使在元明清都派不上啥用场,遑论是民国时期了。也就穿到北宋能发明个活字印刷术,献给“心善”的大老爷,要是运气好的话敲得能讨得半两银子赏钱,又或许是因为不务正业被打棒子。 论多活那些年学的人情世故,呵,这玩意哪还有代差啊,都钻研几千年了,世代相传,发展到顶儿头了。 不过好在,包国维也是有挂的,不然就这出身,一死了之是最优解。其挂,一曰强记,取自博闻强记,记忆力很好,这个算不算挂还有待讨论,毕竟后贤有云:小开不算开,忘关不算开,关不掉不算开。三个充分不必要条件已达其二。 再一个就是包国维发现自己在全神贯注时,时感会大幅度提升,就像看影片开了低倍速一样,具体慢了多少不清楚,目前远没有死亡之眼一类的效果强。状态越好,精神越集中、紧张,时停效果越强,不过大脑会随之发热,神经也会产生像火烧一样的疼痛。 包国维发现这个能力时脑子里面便不由自主的想出来一个奇奇怪怪的成语:猪脑过载! 包国维还没想清楚这能力有什么用,要说射击吧,也不是全靠反应力的,很多人打个固定靶都费劲。再者说了,子弹它不长眼睛,跟人打枪,划不来,老包也绝不答应。 也许靠着强记和时感能学学千术到赌场出老千?但失手了有几根手指头够剁的。倒不如约人打打麻将,兴许还能挣几个子儿。 又想了一会,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苗苗来。包国维从椅子上站起身,从逼仄的里屋走几步便到了家天,霉味散却,顿感清新。 如今已入秋了,秋高气爽,清新的凉爽的空气直呼呼的往鼻孔里、咽喉里、五脏庙里钻。卷地风略过,大门嘎吱嘎吱的撞到墙边,也吹得有些单薄的棉袍迎风而动,凉风灌入身体,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都仿佛张开了口子,翕动着迎合着清新的空气。 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锻炼身体吧!身体才是改变命运的本钱。 包国维先原地小跑几步热了热身,十四岁小伙子的火气就是旺,小跑一会儿,扭扭腰宽宽腿,身子骨就感觉不到凉了。于是便俯下身子,做起了俯卧撑。 手一撑地,一股有些明显的酸痛感就从肱三头肌、背阔肌传来——这是包国维穿越后第一天锻炼的结果。过度锻炼肌肉,大量无氧呼吸导致乳酸堆积,第二天才显出后果来,当天放弃了锻炼,忍着疼揉搓按摩,到第三天晚上这才将乳酸消解的七七八八。 一连住做了十五个标准的慢俯卧撑,再做下去,手臂开始就打颤,有些脱力,包国维不再继续,而是立起身来,开始打拳。 打拳嘛,装模作样的学着电影里的架势,把双臂弯在胸口,两只腿再那么一架,一前一后的交换发力,然后再打出去那么两三拳,“嘿哈”一喊,倒还真能显出些武学高手的意味了。 打了不过三四分钟,手臂上的劲也慢慢回来了,浑身有些燥热,还微微冒着些汗。只不过凉风一吹,深吸口气,把双手举过头顶,指尖相对,学着小说电影里大师那样一边感想气沉丹田,一边将双手缓缓压到腹部去。 该说不说,还真有些作用,往返两次,便心静神宁,气息平稳。于是包国维开启了第二组俯卧撑,再多的话就不敢做了,不然明天怕是又要乳酸堆积到举手都疼。 昨晚俯卧撑,又扎了两回马步,包国维没表,只能默数“1001”、“1002”,数一声算一秒。第一次坚持了二分二十来秒,第二次更惨,只数了四十多声便受不住了。 想来也是,整天不干活,游手好闲的和几个小伙伴乱逛,腿就没怎么练过,有这成绩也是差强人意了。这要是现代的学生,除非是体重太轻,像个瘦猴子,不然初扎标准马步能坚持两分钟那都是顶不错的了。 说起体重,包国维还没像电影里那样瘦,大抵是生长激素吃少了,十四岁还没觉醒男女之情,不太在意身材管理,反是有些肥膘,身高一米六九,体重便已经来到了六十五公斤。 要知道包国维今年可才十四岁,骨骼、器官还没有发育完全,所以说包国维这体重还真不是吹的,再重个两三公斤就能踏入超重的门槛了。 又打了会假正经的王八拳,包国维便走回里屋,一股若有若无的朽木味和油渍味萦绕在鼻尖。好在这味道早已闻习惯了,包国维走到自己的房间,从书桌上抽出从右往左数第三本书,扔在床边。 打点水洗了洗脸和脚,包国维来到床边,左脚甩飞一只拖鞋,便重重的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那叫一个舒坦。 包国维将书拿起来预备要看,天色却是有些昏暗,看不太清。又伸出脚够拖鞋,够到一只,便踩在上面站起来,另一只脚还搭在床边。包国维将身体前倾,拉开书桌下的抽屉,取了一盒火柴,又抓起有些脏的蜡烛台,换了根崭新的插了上去。 凳子拉到床边,放上烛台,擦燃火柴点亮蜡烛,屋里可算是有些亮堂了。 这时候包国维再躺下身来,拿起书,看向封面,赫然用繁体写着: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商务印书馆。到现在包国维还有些不习惯从右往左的读法。想来报纸上偶尔提起的新文化运动,到底是雷声大雨点小,到现在这教科书写法还是没变呢。 翻开书,看看里面的文章,字基本都认得,便有不认识的,也可以根据前后语境推算,读了二三十页,也无甚字算得上是拦路虎的。 虽说看起来都认得,但写起来就不是一回事儿了,包国维的目的主要是记住字的写法,改掉习惯,而非会读,不然上学后写出一手繁体字便要被人笑话。 这已经是包国维读得第三本书了,一天读一本。匆匆浏览一遍,将其中一些繁简笔划迥异的字记住,包国维又将书翻到第一页,开始针对性的对特定的繁体字进行着重的记忆。 第二章 包之行动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城西巷子三胡同,天快黑了,人行已稀,胡大正蹲在家门口旁的小石凳子上,拿着张报纸,有些宽胖的脸上眼睛咪成了一条缝,一边看报,一边抽烟,美丽牌香烟,巴适得很。 老包远远地就看着胡大了,垮着手里一小包东西便小跑过去,双手还攥着棉袍衣角儿,看着有些滑稽。 “诶,老胡!吃了吗?” “早吃过了,咋啦,老包,吃了没?都这晚了有啥事啊?” 胡大将报纸放在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给老包。老包伸手接过来夹在嘴里,将头凑过去。胡大又从烟盒抽出跟火柴,在盒边那么一划,点上了。 老包吸了口烟,这才回话。 “这不国维想吃你做的蛋炒饭了嘛,我寻思着再过俩月包国维就要上学堂了,秦老爷都说好情了,听说这洋学堂啊,还要考体育呢。让他吃点好的,对成绩有帮助。哎,也不知道这洋学堂为什么还考体育呢。” 老包特别强调几次是洋学堂,说完,便瞅着胡大的脸,自己儿子可是要上洋学堂的人了!又竖起耳朵想听听胡大是怎么看的,最好有几句恭维的话。 胡大是个人精,有些肥胖的脸上露出笑容,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这洋学堂啊,它就是不一样滴。从那出来的学生,都能当大官,我看,你家国维,以后指定能当大官,往后啊,你就能当老爷啦!可不能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啊。” 老包心里像吃了甜油似的,快活气都快往外漾出来了。等国维当了大官,自己也像秦老爷那样弄个大宅子,就叫包府,以后非但不用当下人了,自己还能使唤几个下人呢。到时候顿顿都能吃肉,出门在外大家都得喊一声“包老爷”。 “诶,怎么能忘呢,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国维他能当官自然是极好的,不过他只要能活出个人样来,我就心满意足啦。”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闲聊完,老包将手中的袋子拿给胡大,里面装了些腊肉和鸡蛋和葱花,胡大接过去便走进里屋弄饭去了。老包拿起边上的报纸,学着胡大那样边抽烟边看报,可这报纸上那么多字实在有些难认,索性便不看了。 老包抬头望天,开始盘算着算了无数遍的帐。 这些年攒了九十八块六毛钱,有秦老爷说情,可以直接上中学,要上四年。第一学年要四十六块钱,剩五十二块六,自己一个月能挣七块,马上过年了还有三五块赏钱,自己少吃些,往后再省些,或许可以借点,实在不行将那小房子卖了……总是够用的。 想着如今国维终于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又想起包国维五岁便死了的娘,老包眼睛微红…… 包宅。 天色已经暗了,床头的蜡烛也烧了一半,包国维还在看书,这时忽的传来熟悉的拖沓脚步声,准是那双鞋底都快烂掉的老布鞋发出的声音,大门咣当响了了两下,想来已是被拴上了。 老包走进屋内,手里还端着饭盒。见儿子在挑灯夜读,心里别提有多心疼了,还十分自责:国维还饿着肚子吧,自己应该早些来的,应该跑着过去,再跑着回来。 “国维,这饭……” “嗯,快端上来罢。” 老包赶忙给把饭端到包国维床边,刚要去外屋拿筷子,就被包国维叫住。 “给我两块钱。” “这,你要两块钱干嘛?” 包国维故意将声音放大了些:“我要买东西,听说那些洋学堂的少爷千金,人家一个月光是零花钱就能有几十上百块,吃好的穿好的,我现在要两块钱怎么了?我去买笔买纸,行了吗?再给我弄碗水来。” 包国维当然是故意这样讲话的,这很符合他以前的人设。况且他也不是乱要这笔钱的,而是脑子里确实有了些挣钱的想法。 老包一听儿子是要买纸笔,不敢怠慢,当即诶了一声点头答应,将一碗水、筷子和两块大洋一并送来了。 包国维打开饭盒,确实香气扑鼻,饭粒分明,明黄微油,鸡蛋腊肠都没少放,用料足,有热气有锅气,是顶好的腊肠蛋炒饭。 包国维坐在床上刨完饭,痛饮一碗水,将水碗和饭碗往床边椅子上一盖,两块大洋也放上去,一吹蜡烛。本想再练练仰卧起坐,可胃里咣当响,水喝多了,撑着做了二十几下,力竭,不管他三七二十一,盖上被子,靠着枕头,包国维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早,天刚蒙蒙亮,老包还没醒,包国维就醒了。 锻炼后的睡眠质量总是不错的,精神十足。身上的肌肉不像第一次锻炼后那么疼,即使用力也感觉不到明显酸痛。十四岁,未来可期啊,肌肉们。 包国维洗了把脸,走到家天呼吸下清新空气,摇头晃脑耸肩的舒展舒展筋骨皮,再给自己按摩下肌肉,又回到里屋把昨天吃饭的碗给洗了,拿着两块大洋出门去了。 包国维所在的城市位于江南,城外有个寒山古寺,经常有人效仿诗人在夜泊于枫桥,只为坐在船上听上一听寺里的钟声。要论文风是相当的不错,不然省立学堂能开到这里? 虽然此时才五点出头,街上已有行人,包国维穿着身棉袍,小跑在通往商业街的街道上。 街上门面大都还没开,有些人打开门只泼一盆水在门口便又关上。路上有拉黄包车的,有推着小推车售卖包子油条的,有步伐匆匆要干什么要紧事的,还有无所事事东瞅西瞧的流氓。 跑了大概三十多分钟,包国维膝盖有些疼,身上也有些燥热,肺里被清晨的冷风灌的有些凉,有些难受,便改为走的。又连走带跑的行了十几二十分钟,才终于到了商业街。这要是有个电瓶车,飙个五六分钟就能到了。 商业街开店的早,包国维走进一家挂着“大翠文具店”招牌的店铺,门面不大,里面文具纸笔之类的可不少呢,满满几货架。 老板娘约莫三十多岁,烫发齐肩卷毛,圆脸,五官平平无奇,皮肤有些枯黄,穿一身丝绸做的英伦风,胳膊撑在桌上打瞌睡,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诶,老板娘,早安,小子想买两支铅笔,不用自动铅的,来个铅笔刀,再买六张的写字纸,要最大的,越大越好。” 老板娘开始打算盘,打了几秒钟,说道:“一块二毛二,给一块二吧。” 嘶!比预期的要贵些,想来这时候铅笔还是奢侈货吧。1927年的大洋还是挺硬的,一块钱能买得四十斤米,一块二够买小五十斤了。 包国维还是痛快交钱,老板娘见拿了钱,找了八枚小钱,便为包国维取了两只飞机牌铅笔。刀柄四公分,刃有三公分长的窄刀就是铅笔刀了,只有把木刀鞘,没法折叠。还有一小沓长宽有五六十公分的微微泛黄的白纸。 包国维将铅笔和小刀揣兜里,吐口唾沫到大拇指上,数了数,一共七张,老板娘许是拿错了数,多给了一张。 包国维抽出一张白纸放在桌前:“多给了一张,我不能白要你的。” 老板娘正坐在桌边扣着指甲,看了看桌上那张纸,又多看了包国维一眼,留了个印象,“嗯”了一声。 第三章 包之机遇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老板娘,借你桌子一用,我想写些东西。” “成啊,里屋有个凳子,你端来坐着写罢。” 老板娘痛快答应了。 包国维搬来凳子,削好铅笔,将白纸铺在桌面上,在纸的上中央从右往左写了四个大字:“豆破苍穹”。 包国维想当文抄公,不过不能原原本本的抄,想快速吸引人们的注意,激发人的兴趣,最好是写些幽默诙谐的东西,搞笑又正经的东西效果最好。 “这里是豆者的世界,没有绚丽的法术,只有繁衍到巅峰的豆气!” “李颜,豆之力,三段!级别:低级!’测验豆石碑之旁,一位中年黄豆,看了一眼碑上所显示出来的信息,语气漠然的将之公布了出来… 中年黄豆话刚刚脱口,便是不出意外的在豆芽汹涌的广场上带起了一阵嘲讽的骚动。” 不多时,包国维进入了全神贯注的状态,顿觉文思泉涌,下笔如飞,猪脑过载也在下意识间运转。铅笔在白纸上飞快的略过,发出唰唰的响声。只有铅笔头需要削尖、削长时,包国维才会停笔削下。 这繁体字有些笔划相较于简体实在繁琐,若不将铅笔削尖一些,便会糊在一起。想要文章有吸引力,不仅得写的漂漂亮亮的,还要讲究字体大小一致,上下对齐,宛如雕版刻印,否则人扫一眼便会失去阅读兴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来书店的人也来了几个人买文具的人,偶尔还能听到议论声、嬉笑的声音,包国维丝毫不受影响,纸上渐渐写满了略带些笔锋的正楷字体。 待到写满一张,包国维长舒一口气,粗略的扫了一下,大致有两千余字,想抬头看看时间,才发现身边竟围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两人正看着包国维,包国维也在看着他们,没来由的,包国维想起了之前听到的笑声,强记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之前自己身后确实传来了一阵笑声。三目相对,一时间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男的看样貌也就二十四五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梳着大背头,皮肤白皙,剑眉星目,还戴着金色方框眼镜,整个面相看不出一丝邪气儿,气质谦和。双手还戴着牛皮手套,兴许是鳄鱼皮的,左手握着个黑色的绅士帽。 女的也是肤白貌美,瓜子脸上一双丹凤眼,樱桃嘴,画着淡妆,脖子上缠着一道洁白的围巾,身着紧身旗袍,显出丰满的身材。最出众的是那宛如林徽因般让人看上一眼便觉得知书达理的书卷气。 “咳…这个,小先生啊,我本是想陪夫人买只钢笔的,只是一进这店,就看你聚精会神的写了些什么。小先生字迹优美,下笔飞快,我俩这好奇心一下就被勾起来了,这文章确实不错,一看就入了神,还请小先生莫怪啊。” 谦和的西装男率先开口说话,并没有因为包国维普通的衣着便瞧不起他,说的话也如他的气质一般谦和,竟然还微微鞠了个躬。 那模样极好的女的也开口了,嗓音温婉动人: “是啊,小先生,这般年纪能将字迹写得如此方正工整,这文章也是字句通顺,行文流畅,情节更端得是奇思妙想、别出心裁,读之令人捧腹。是个当文豪的胚子呢,不知小先生师从何人?” 包国维见这二人气质衣着,知道自己这番是走大运,遇到贵人了。包国维也顺水推舟的回答: “哈哈,您二位过赞了,小子算不上小先生,予自幼家境贫寒,连国小都未能上成,更别提拜师了。只是平时好读些诗书,跟随家中没上过学的老父和他朋友识了些字,这文章乃是前些日子吃土豆时偶得的灵感,今日仓促之下将之编撰成文,让二位见笑了。” 听到这话二人眼中都透着些讶然。未等二人开口说话,包国维面带微笑,继续道: “况且小子写这篇文章,本就是准备公之于众,引人注目,当个说书人挣些钱补贴学费——小子承蒙有家父余荫,主家老爷念家父勤恳听差三十余年,卖了个人情,许小子到省立中学读书,只是学费昂贵,小子亦不通商道,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况且大唐诗人白居易,每作诗一首,便找一牧童或老人读之,至其拍手称好方才作罢。小子不敢自比于白居易,您二位的才华也绝不是寻常之人能比,二位能点评小子的文章,乃是小子的机缘,小子感激还来不及。” 那对男女顿时面面相觑,都从眼中看到了惊讶的情绪,也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个想法: 这位小公子是极为不错的,其文章字迹、言行举止都颇有些出彩。心思也细腻,方才那些话中“学费昂贵”、“小子的机缘”、“感激还来不及”串在一块翻译翻译就是:我要上学,没钱,二位给我打钱,待我潜龙出渊,必有厚报! 倘若其所言非虚,在这等环境下,小小年纪能做到这个份上,算得上是有天赋、有想法,会把握机会,是个值得投资的对象。 真正有底蕴的世家大族子弟不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嚣张跋扈,到处树敌,反而平易近人,广泛交友,喜好投资些条件家境困难的才俊,以微小的代价积攒人脉。 投资几十个困顿英才,倘能有一两个出息,便有百倍千倍的回报,从古至今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谦和的男人推了下眼镜,将礼帽放在桌子上,摘下两个手套,露出一双洁白细腻的手:左手虚放在腹前,面带微笑的将右手伸到包国维身前一尺处。 包国维见状故意急躁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躬身三十度,注视着谦和男的眼睛,将右手与之用力相握。 “我名楚泽,字文琛。旁边这位是我夫人,姓沈。方才看到小公子那文章,便想起了我那弟弟,只可惜我那弟弟患病英年早逝……今日得见小公子,一见如故,愿以兄弟相称!听小公子所言,家境拮据,上学困难,为兄实在不忍,今日带的钱财不多,身上这些银票是为兄一点心意,收下罢。” “这…我见文琛兄亦如我那已故去的哥哥一般!小子名叫包国维,自取字为之,文琛兄叫我一声为之便可,只是这银票可万万使不得!古人有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您今日点评了为之的文章,为之已感激不尽,倘再收钱,便是做牛做马也无以为报了!” 谦和的男人从西装外夹层里夹了两张银票,包国维定睛一看,是两张十块钱!嘴上说着怎可使得,心里面却是一遍遍的喊着: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玩了一番三辞三让,这银票到底是被包国维拿到手了。二人与包国维寒暄了一番,包国维得知这二人不是本地的,那男的是魔都海龟,剑桥毕业,来姑苏旅游访亲戚的,暂住几周,报了番暂住的地址,约好小说有了后文要说要去二人听便离去了。 其实,楚泽压根就没有想起什么逝去的弟弟,包国维那故去的哥哥也不存在,逢场作戏,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罢了,二人心知肚明。楚泽始终并没有说出夫人的名字,这是隐晦的提醒自己要注意分寸:口头以兄弟相称,别扯虎皮拉大旗,真把自己个当兄弟了。 楚泽身上带的钱也远不止二十块,他是要等,等包国维将钱用完了再去府上找他,还给了个“小说有了后文说与我听听”的拜访由头。人情嘛,积少成多,倘使一开始就给得多,反而不会珍惜,把胃口都撑大了,以后可不好养了。 无论怎么说,这人情包国维认下了,摸了摸手中那两张银票干净平整的银票,嘴都合不拢了。 再瞧一瞧时间,六点半了,太阳初升,金色阳光洒到地面上。 今日实在好运,卦象,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大吉。 第四章 衣裳与变色龙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包国维以将小说给老板娘看一眼的代价,换了个文件袋把东西装了起来。老板娘看时乐的找不着北,指着“中年黄豆语气漠然的将之公布了出来”、“豆芽汹涌的广场上带起了一阵嘲讽的骚动”笑个不停,还问包国维拎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般好笑的场景的。 包国维爱读鲁迅的文章,有一篇印象很是深刻,大致是这样写的: “在上海生活,穿时髦衣服的比土气的便(bian)宜。如果一身旧衣服,公共电车的车掌会不照你的话停车,公园看守会格外认真的检查入门券,大宅子或大客寓的门丁会不许你走正门。所以,有些人宁可居斗室,喂臭虫,一条洋服裤子却每晚必须压在枕头下,使两面裤腿上的折痕天天有棱角。” 在民国想要混得开,最重要得有一身好衣服,当差的见着都和颜悦色,否则容易被甩脸子。 像是电影里的包国维去郭纯家被拦,便是如此了。还得郭纯放话才能进,憋屈的很! 倘使包国维穿一身黑西装,洁白内衬上打个黑领带,梳上大背头,抹上斯丹康,蹬双黑皮鞋,手持礼帽彬彬有礼,活脱脱一副绅士的样子。再要求进去,那老管家安敢阻拦?怕是要点头哈腰的让道:“请进请进!” 自己今日走了大运,搭上一条贵人线,这钱自然不用过于节省了,花便是了,没钱便去楚泽那儿拜访一番。 包国维在商业街多转了几家服装铺子,问问话,了解下物价。又走进一家叫“树国衣店”,望眼一看,几乎清一水的挂着西装,一眼就看出不是那种粗布做的劣制西服。 包国维一进门,那老板就放下报纸看向他,上下打量着包国维有点旧的棉服,不说话。包国维被盯着也不在意,这些衣服旁都有明码标价。 “十一块五、八块三、九块、二十四块,诶!Palman made in England?这不英国的派乐蒙嘛!怪不得这么贵。” 这时候的西装还不像后世一样,沦为推销哥专用,价格高昂,即便不是定制,光是批产的成品上衣,最便宜的售价都比老包工资还高了。 包国维挑了件七块四的黑西服,和个两块钱的纯白薄衬衫,可以内衬也可单独当衣裳用,五块三的西裤,还有一双两块钱的皮鞋。领带倒是便宜,半块钱。大小看着都合身。 “老板,贵安,我想要这一套,多少钱?” 老板面无表情的看了眼包国维,倒是有些不相信他能买得起,但还是耐着性子算了算价。 “一共是,嗯,十六……十七块二毛。” “十六块罢老板?” “嘿!小公子,可讲不了一点价,我就是个看店的,给你降一毛我就得补一毛。况且这价格都是明码标着的,呢绒料子,没卖贵了,你可以和其他家比下,还是我们这价格最实诚了,是不是?” 看店老头态度强硬,看这架势莫说一毛了,一个铜子儿都不带让的。 包国维已是转了几家,知道这家确实卖的不贵,便接受了这价格,看店的看到包国维掏出两张银票,态度倒是变好了许多,还送了个手提袋装衣服。包国维将装文具的文件袋也被一并装了进去。 买到西装的包国维心中不免有些激动,如今这个时代,一身好衣服就如同一辆豪车一般,走到哪人家都得高看一眼,甚至可以说是进入上流社会的必要不充分条件。 这破棉服和烂布鞋早就该脱了去,都快有味儿了!迈着轻快的步伐,包国维向家中赶去,还花了八分钱在路边买了些包子豆浆吃吃。待到家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了。 包国维到家发现门虚掩着,老包这时间想来是去秦府上工去了,给自己留了条门也不怕有小偷进家,这时候已经有银行了,钱可以存在银行里。况且就包宅这外观,小偷看了都摇头。 一打开里门,包国维就看见饭桌上摆着碗米粥和一整盘腊肠炒鸡蛋,老包还是给包国维做饭了。想来是喝了碗米粥便去秦府上工了,菜一口没动,好吃的都想留给自己的儿子。 可惜包国维已经吃过包子和豆浆了,等锻炼完身体再吃些吧,总不至于丧良心到让老包白做了。 包国维走进里屋,将手里的袋子放到书桌上,便走到家天做起无氧运动锻炼身体,这是以后每天都必须要做的,早上和晚上都要练,雷打不动。 太阳早就出来了,气温有些高,锻炼完身子骨,包国维身上淌了不少汗,棉衣都有些被浸润了。回屋扒拉几口饭,取了双洗得干净、太阳晒过的黑袜子放进装着西装的袋子,包国维又出了门。 目标大澡堂!包国维迫不及待的想洗个热水澡,除去这身粗糙的棉衣,换上还带着染墨气味的西装,然后行走在街上,风一吹,头发迎风飘扬,街上的人看着自己身穿优美西装的英武身姿…… 包国维心中不免有些快活。 姑苏城是通商口岸,洋人投资建设了不少澡堂子,城里到处都是,大都装配了花洒可以淋浴热水,还卖些皂角澡巾之类的东西。 在大厅花了二毛八买了张票和一块皂角,租了个浴布,拿了一个小钥匙。 又进去在衣柜上找了个带锁的空柜子,将西装和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一并放进去,确认锁好,这才进了男浴室。 一大清早的澡堂子里人不多,有两个上班的搓背师傅坐在那,还有寥寥几个客人,都在热水池里飘着,水上面似乎还飘着些棉絮状的灰…… 往往晚上澡堂子才会挤成人山人海,甚至于洗澡都要排队。 包国维径自走到一处花洒前,拧一下开关,水流便从上喷涌而下。试了试水温,挺热的,往身子上泼泼适应适应后,便站在花洒下面冲起来。 低头一看,小小的也很可爱! 这时代还没好用的洗发水沐浴露,只能一块皂角到处抹来抹去,尤其是头发,要抹的很细致才能去油掉污,要不然洗不干净头油,头发耷拉着粘在一起不好看。 洗了能有一个小时,身上都快搓秃噜皮了,头发一捋都能发出擦玻璃的声音,包国维才出了浴室。 将身子都擦干净,怀着虔诚的心情打开衣柜锁,包国维搓了搓手,将那套西装取了出来,小心翼翼的从内衬开始穿上去。 感觉西装略大了些,但还算合身,以后身子骨还要长的。穿好后,还能看到衣服上还有明显的折痕,显出是件新衣服。 包国维看向镜子。 白净的脸蛋,鼻梁骨也不差,半湿润的头发像是抹了司丹康似的,有些蓬松。就算是鼻梁骨也不算塌,下嘴唇虽有些大,但还算红润,勾起嘴角面带微笑时也看不出来哪儿不好。 整张脸有哪儿差了?尤其是在这身黑白配打扮的衬托下,黑西装黑领带白内衬的审美含金量有多高?保险哥权威认证,到二十一世纪都没过时的东西。 简直称得上一句温润如玉公子哥,哪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图) 再看看脚下这一双黑皮鞋,一抬脚落脚,那硬底子就发出哒哒的声音。 若是之前的包国维只能打六分,现在至少也能打到八分往上了! 蹬着皮鞋,包国维拎起衣袋子,器宇轩昂地走出去。在拐角恰好遇到了个身着打补丁旧棉服、低着头佝偻着背,矮小老男人,他是在有些矮,可能只有一米六出头。佝偻着背看上去才一米四这样子。包国维的左手一不小心便甩在他鼻梁上。 老男人鼻梁被打了一下,本有些恼火,但抬起头看见包国维这模样,顿时一点怨言都没有了,还赶忙避开身子,让包国维先过。本就佝偻的背被他几乎弯到了九十度,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明明是自己脖子上被人打了一下,看这样子却仿佛自己打了别人一下似的。 包国维只是“嗯”了一声,便径自走了,可就这一声便吓得老男人身子一颤,生怕人家说自己的衣服被弄脏了,要赔钱。 没几步就来到大厅,将衣柜钥匙交到招待的小二手里,小二面带谄媚笑容收了起来,还不忘来一句: “公子爷,您走好,欢迎下次光临小店啊。” 包国维分明记得,自己之前买票和皂角花钱的时候,这小二都无精打采的,票和皂角之类的都是扔桌上让包国维自己拿,可都没多看他一眼,连一点儿表情都懒得给。 前倨后恭,只不过一身衣服而已。 第五章 包父之哭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包国维走在路上,此时已经九点多了,街上车水马龙有些拥挤,但对包国维来说可不是这样,行人大多有意识的对包国维保持一些距离,以免推搡到他。 有些穿短袖干活的小青年与他相对而过后,还要回头仔细瞧瞧他的背影,露出羡慕的眼神。 换过衣服后好像整个世界都好像不一样了,真是个魔幻的世界。 回到家后,包国维擦拭了一番书桌和凳子,这才坐在凳子上继续写“逗破苍穹”。 午时后,秦府。 老包下工了,和几个关系好的同工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往家里赶。他有些担心自己的儿子,早上就没见着人影,想起今早,国维还把碗筷给洗了,这可有些反常,也许是懂事了罢? 待到了家,推开虚掩的房门,进了里屋,看到桌上已经被动过的碗筷老包才放下了心,想进包国维房间去看一看他。 刚一拉开门,老包就瞪大了眼睛呆在原地,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去。 看着那位西装革履,端坐着低头写字的年轻人,看着那有些熟悉的侧脸,他心中产生了一丝荒谬的想法:眼前这个人该不会是自己的儿子吧? 直到包国维微笑着将头转过来,看向了他…… 轰!老包的心像是被雷轰了一般,狠狠地抽动,他想说出些话,可觉着嘴巴有些使不上力气,以至于变成了呢喃的声音。 “你…你是……国维?”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国维?不,不会错,这就是他的儿子国维!可就是眼前这个,可人儿的,看上去比秦府的大少爷还要显得有贵气的人,真的,是他的儿子包国维? 老包用双手用力的抹了抹脸,又擦了擦眼睛,再瞪大眼睛眼前这个人儿,还在! 老包双手微微的有些颤抖,他有些害怕,害怕这是在做梦——这是自己十几年来日日夜夜幻想过的场景:国维西装革履的坐在椅子上,如同高科长那样的大人物一般,只消动动笔,批改批改文件,就有丰厚的薪水,还是大家都巴结的对象。 可是这样的景象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呢?明明昨晚国维他还穿着…… 老包不像再去花时间想了,他想再多看会这场景,也许下一秒,眼前的场景就会烟消云散,自己从那带些汗味的床上醒来,睁开眼便矮小漆黑的屋顶板,还错过了上工时间。 他想着即使是在做梦,也请老天爷发一次善心,让自己晚点醒来罢。 包国维看着杵在门口面容呆滞的老包,原本伪装出来的“温润如玉”的笑容绷不住了,直接变成了龙王歪嘴。 “怎么样,我这身衣裳不错吧。” 见老包还呆在那不说话,就盯着自己看。包国维起身向他走去,把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老包眼睛被扇的产生了酸涩的感觉,这时他才回过神来,这不是梦罢,他用力的捏了下自己的大腿。 “哎呀,国维你,你怎么穿成这样了,就像秦府大少爷一样好,可,可这身衣服,你是从哪弄来的,你总不能是把人家衣服店的衣服给抢了吧,万一人家报到衙门,老总派人来抓怎么办?” 老包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干出这种事,可是,如果不是这样,还有什么能解释自己儿子身上这身衣服呢? “啧!我能干出这种事?我今早去了城中商业街,本准备买些文具写些东西,谁承想……” “然后啊,就遇到了两个人,一个叫楚泽……” 包国维说着话,老包便不停的点头,偶尔还将腰弯一下,像是听老爷训话一样。他向来是见了这身衣服便习惯于点头哈腰的,即便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这习惯也改不了,何况眼前是自己的儿子,点点头哈哈腰又能怎么样。 直到包国维讲完了,他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就这么,就这么轻易的就…… 这确实是有些走运。但倘若包国维那时没有进入全神贯注下笔如飞的状态,又或者铅笔字不够好,看让人扫了一眼便失去兴趣,没有写出那般有趣的文章,亦或者是言行举止不够得当,又怎么能得到那位楚泽先生的赏识呢? 包国维见老包有些愣神,还以为他不信,便将自己写好的第一页小说取给他看。 老包有些面色恍惚的接过纸,他看着上面的字,有些看不清,但依旧能看出来好看,比印刷出来的还要好看,比先生们写得还好看,比秦府壁画上写的还要好看,比谁写的都好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字。 那一个个优美的铅笔字仿佛化作了蝴蝶,飞到老包的眼前,钻进到他的心里。 老包忽然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 他拿着那张纸,颤颤巍巍地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取出一幅老花眼镜,戴了上去,然后蹲坐到旁边的床上。 他看着上面的字,好看,他想读读写的是什么,可是这字还是看不清,因为他的眼眶早已湿润。 他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老婆,也就是包国维五岁半便死了的娘,他想即刻就要她知道,她儿子现在是个顶好的小伙子,有本事了,能养活自己了。 他想起包国维五岁半的时候,没有娘再照顾他,自己便带着他去秦府,三十年来第一次对老爷提出了不合规矩的想法:恳求老爷夫人能留下他,哪怕是让他留下来干干杂活,总不能让他整天一个人待在家里无人照顾。 他想起小时候包国维第一次写字的样子,连握笔的姿势都和少爷老爷们不一样,那毛笔写出来的字,在纸上歪歪斜斜的扭成一团,可当时他就觉得好看,便是有人愿意拿十块钱,是一百块钱,更多的钱来与他换这一张纸,他都不会换。 他想起包国维第一次开口喊他爸爸,第一次会走路,第一次和自己顶嘴。他还对自己说过:“哈哈哈哈哈,我想要读书,我也要做老爷那样的人,长大后我来养你和娘,你们就是大老爷和大夫人啦。” 他想起了许多,他呢喃着,哽咽着,有时还忽而笑着,只是眼泪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流。他用力紧绷下巴,抽泣着。却不让自己大声哭出来,他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大哭的模样。 他抬起胳膊,用那双陪了他穿了十几年的棉服上满是补丁的衣袖擦拭眼泪,可怎么也擦不完,反而越流越快。 泪水顺着脸,流到了下巴底,聚在了一起,几乎快要滴了下去,有人将一张手布递了过来,老包看了那人的脸。 “爹。” 听到这有些久违的称呼,老包再也忍不住。 这是他自当上一位父亲后,十几年来第一次完全控制不住的大哭。 第六章 老张理发店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包国维也没想到老包会激动成这样。 不过想想也是,他五岁半那年就死了娘,自那以后,这老包总觉得自己亏欠了自己这个儿子。他想把自己的一切都供出来,希望他成材,希望弥补这个从小就没了娘的儿子。 他付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但还不够,他想把国维娘欠他的那一份也一并给到国维身上,所以无论包国维平时怎样叛逆,他总是无限的包容,以致于变成了溺爱。 他既是包国维的父亲又是母亲,不经意间展示出的爱慕虚荣的价值观间或导致了包国维渐渐地瞧不上这个老父亲。甚至与老包相比,犹有过之。 同时老包过度的溺爱,甚至于让包国维把这一切都当做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无论怎么说,面对这样的老包,对自己这样好的人,包国维不得不认可他,终于叫出了许久未叫过的第一声爹。 但这样说来,包国维,或者说是包维为,就要面对一个自己在逃避的问题:自己现在究竟是包国维还是包维为?还是二者的集合? 自己同时拥有两个人的记忆,虽是经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包为维占据了思维的主要部分,但原主包国维的记忆也是确实存在的。 他暂时给不出答案,便就不再思考。 擦干眼泪,老包将纸放下。 “啊,我去给你弄饭,你饿了吧。” 而包国维也没再和老爹多说什么,而是继续坐在椅子上写小说,两人都不太适应这种气氛。 今天是午饭是酸菜鱼和大米饭。 待到十三点,老包又去秦府上工了,临走时面带笑容,精神焕发,卸下十几年来心头重担后,仿佛年轻了十几岁。他想去秦府和同事们夸夸自己的儿子,还能再高兴好一阵呢! 老包本是想即刻去找那位叫楚泽的人登门感谢,不过被包国维制止了。因为他和楚泽的关系显然并没有达到未经同意就随便往他那里带人的地步,反而会让人家觉得自己不知分寸。 包国维接着写小说,写累了,便躺床上昼寝,想来是早上写第一页小说时开启大脑过载后消耗了颇多精力,只到下午便困了。 一睡竟睡了一个半时辰,包国维醒后抽出一本厚厚的书籍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文字知识…… 第二天包国维起的晚,生物钟被打乱了,熬到了深夜才睡着。 包国维一起床就开始锻炼。每天早上好办好三件事,锻炼,锻炼,还是锻炼。 健身的新手福利期效果很强大,包国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素质相较于之前有了些提升,马步能扎到三分半,俯卧撑一组也可以坚持到二十七八个。吃饭的胃口也变得大了些,脸色更加红润健康。 包国维开始尝试着在锻炼的过程中开启大脑过载的状态,以便于更好的感知自己的肌肉状态,调整出更合适的发力方式。 锻炼完就吃了饭,今早的饭是五个大鸡肉馅的包子,两个鸡蛋,还有一盒牛奶,这是包国维要求老包弄得。锻炼身体营养得跟得上,不然越练越虚。 包国维早就穿上之前的棉衣,秋裤,和老布鞋。 西装还是留到重要场合穿得好,况且包国维买的都是面料最薄的夏季衣服,刮着碰着很容易破损。 不买其他季的主要原因是夏季衣服用料少,还正好过季了,价格偏低。否则寻常一套西装,即使是便宜的,没有小三十来块哪里买的得来? 包国维今天准备找两个“泥腿子朋友”玩玩,放松放松心情,顺便用他们测试一下大脑过载对近身格斗的水平有多大提升。 经过这几天的锻炼,他有些手痒了。 因为包国维之前的行事作风过于奇葩,以至于跟他关系好的朋友连一个也没了,整日闷在家里,除了老包下工能说上几句话,跟谁也很少交流。 长时间不跟人交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整天想着自己有钱那些朋友都得想办法找自己玩,都快成了执念,也是包国维嫌贫爱富的观念越发偏执的原因之一。 包国维从小死了娘,老包又是个下人,要到秦府做工,所以变成后来的那般样子,确实是有原因的。 老包的同事,也就是厨子胡大,有一儿一女,男的叫胡小山,女的叫胡小红。理发师老张叫张奇棋,有个儿子,叫张四五。 胡小山和张二蛋也都十三四岁,是包国维的同龄人,三人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只是近年来因为包国维的刻意疏远,感情有些淡了。 那个叫胡小红的,包国维没见过,也是听老包告诉他的,今年好像才二岁,奶都没断。 理发师老张家离包国维家比较近,包国维想找到老张问问张四五在哪里。 不过可不能空手去,顺道有个老大爷经常摆茶摊,包国维花半块银元买了最贵的一小罐茶,巨贵。 张奇棋是老包真儿个的好朋友,在包国维的娘重病时,家里积蓄的钱财几乎花尽了,张奇棋借了老包些钱,还担作中人,让老包向陈三癞子借了钱。这世代,如果不是真正的好友,是不会轻易的给人去做保的。 所谓“老张理发店”,其实就是在一张黄纸上写五个字,贴在墙边便是招牌了,店面处于小胡同口地带,早上经常有商贩在这贩卖写吃食一类的。门面虽小,却便宜,生意基本靠居住在周边的客人。 有钱的人更愿意去城中或者城西区的理发店,干净豪华,服务好的很,洗剪吹一条龙,还可以染发烫发。 老张正在给人剃头发,忽而瞥到门口站着个人。 “张叔,早安,这么早就有客人啦!我给您带了个小礼物,还请您收下吧。” 包国维站在门口笑着说道,还双手托着那罐茶,捧在腹前微微前送,彬彬有礼。 老张有些惊讶,包正的儿子这是转了性子还是中邪了?以前不要说笑呵呵地给自己问好送东西了,就是想和他说一句话都费劲,今儿个是怎么了? 难道是老包给包国维买的那些书,他读了以后转性子了? 不管怎么想的,老张还是停下手里的工作,快步走到了门口,将包国维手中的茶叶接过。 “嗨呀,国维啊,你说你来就来嘛,还送什么茶。诶,这是黄山紫笋茶嘛,我可馋了好久都没舍得买,你说你,来一趟还送这么贵重的玩意!来来来,进来坐。” 看到包国维送的茶,老张那张有些瘦的脸都笑开花了,他最爱喝的就是这个,不过平时都是买一小包的,只要一毛钱,这罐子里装的分量可真不少。 包国维听从老张的话,答应一声就走进去坐在长椅上。 “国维啊,你怎么来我这儿了,是不是头发长了要剪一剪?还有老包呢,他怎么不陪你一起来?啊,你瞧我这脑子,这时间他怕是还在秦府上工吧。” 老张收好茶罐,一边给客人理头,一遍说这话。他这人一高兴,那话就多了起来。 “啊,我头发不用剪,现在不都兴留长发了嘛,那样抹上司丹,呃,广生行的生发油,洋气得很,许多人不都爱这个?” “是嚯,我看那些有钱人家出国留学回来的少爷都喜欢抹油头,穿上西装,那确实够架势的。不过你想留油头,那也得把鬓角给剪了,不然两鬓突出来看着就得跟个老煤子一样,是不是。” 包国维摸了摸自己鬓角,好像确实有些长了,便答应了。 老张一边给客人理发,边滔滔不绝的开始讲起油头的好处,讲讲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理发手艺有多好,还说城中城东那些大店都是徒有其表,手艺还不如他老张。 包国维时不时发出“嗯”、“对”的声音附和着。 没兴趣了解这些的包国维随手抄起长椅上摆着的一张报纸读了起来。 大事情还真不少。沈阳六万人示威反日、“第八届远东运动会”在魔都圆满结束、最重磅的消息当属秋收起义,不过在这报纸里写的是《秋收暴动》。 第七章 码头冲突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待到给那客人理完头后,老张便招呼包国维来理头。 一上来老张就犯起职业病,就拿起剪刀想给包国维前额来一次大修。 包国维眼中的修修鬓角就行了和老张眼中的显然不一样,甚至于差别大到了不能说是同一个概念。 在包国维的制止下,老张没能大肆施展他的手艺活。只得剪剪鬓角,再稍微修剪下后脑勺的头发。 老张边理发边和包国维唠嗑,说些老包以前的糗事,包国维对此倒是挺感兴趣,仔细听着,时不时还笑几声附和。 理完发,老张便给包国维擦着碎发,边满意的看着镜子中的包国维。 “瞧,这剪得不错吧,本来长得就不孬,现在更帅了。不过你这头发还不够长,要是再留长点就可以抹成那西方流行的什么发型,叫什么,啊,大背头!” “是剪得不错,张叔,你这二十多年手艺功夫确实是炉火纯青。不过张叔,怎么不见张四五呢?好些天没和他玩了,想找他玩玩。” 包国维敏锐地感觉到老张的手微微一滞。 “他啊,应该搁阊门北码头给人卸货呢,年景不好,动不动就打仗,各种杂税,生意也不好做,家里眼瞅着一日不如一日了。他合计合计就跟些朋友到码头去做临时工,补贴补贴家用。” 若是之前,老张其实是不大乐意让张四五和包国维这样的人厮混的,怕被带坏。不过,经过这一次相处,老张对包国维的看法大有改观,便告诉了他张四五在哪。 得知了张四五的位置,包国维笑意盈盈的拜别老张,虽就两步路就能走到门口,老张还是帮他别住门把送一送。 看着包国维离去的背影,老张沉思:这小子现在跟换了个人似的,比之前那副样子强多了,就连说话都带成语了。听说老包之前买了不少书予他,难道是读书读的?赶明也给四五也买几本试试,就怕是有些贵。 姑苏虽不直接靠海,但水运却极为发达,河湖遍布,京杭大运河穿流而过。东洋人早就看上了这处四通八达的贸易宝地,并在《马关条约》中提出将这里作为通商口岸之一。 不过沦为通商口岸的姑苏城在东洋人的干预下反倒是发展的更快了,不得不说真是极为讽刺。 阊门北码头处,大道上人多的要命,凌乱的摆放着一堆黄包车,一大排“祥子”站在旁边等着拉客,俨然在这儿建了个黄包车站。 路道西端有个深三四米的大平台,又宽又大,还向水边修了些栈道。码头的船很多,桅杆林立,最长杆子都有十几米。有的船还扬着宽大的风帆,还有些小渔船夹在里面。 有的黄包车夫可能是等客累了,便蹲坐在西大道边望着下面的船和人流,与旁边的人聊天打屁,看看瞧瞧有没有贵客上岸。 “诶,你说这怎么又打战了,这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啊。” “是啊,一打仗就加税,现在米价都贵了。一帮逃难的往这儿跑,下了船也不喜欢坐车,怕不是省下钱来找鸡!昨晚我去了看了看,鸡价都升了!” 码头旁,不少穿半截膀的力工,热火朝天的进行着装货卸货,还有个四五十岁的管事站在栈道旁的高台上指挥监督。货主想找人帮忙上下货,得先找到管事的,管事的抽一笔再给接活的力工发钱,力工给他们做活。 包国维站在看台旁向下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到张四五。 下平台边确实有许多年龄不大的小工穿流在码头下面的人流上搬东西,管事的倒不怕小工带着货跑了,上城道要走梯子,有专人看着。 下头人来人往的,确实不好找到张四五,找了几分钟也没等找到。 就在包国维准备放弃,去找胡大儿子胡小山时,却看到下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有两拨年岁不大的小工忽然要打起来了,一拨站了五个人,另一拨有六个。周围的力工和船客只是避开他们,接着干活,对这种场面像是习以为常了。 “他妈妈的,跟我们抢活!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妈了个八字的,跟你们抢活?前几天的活都让与你们了,按理早该轮到我们做了,你们吃相不要太难看!逼我们动手吗,真当我们兄弟几个是吃素的!” “打起来!打起来!” 有些爱凑热闹的力工路过旁边,调笑着这群小工。 “你妈了个八……” 正骂脏话的那个像头头一样的小工头被一拳被打在侧脸上,顿时后退两步用手捂住脸颊,皱起眉头。 包国维仔细一看,打人脸一拳的那个不正是张四五吗?胡小山好像也在那群人里。 “兄弟们并肩子上!” “打就打!谁怕你不成!” 两拨人一下子就涌到一起扭打起来。 既然是老张的儿子跟人打架了,那包国维可不能不管,他快速穿过拥挤的人群引起一阵抱怨声。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借过借过!” 包国维顺着平台阶梯迅速地赶了过去,还没赶到,那边早已开始打来了上演全武行了。 “别打了!差佬来了!” 包国维一边赶过去,一边吓唬人的喊了一声,但两边已经打起来了,哪还能停下。差佬来了也不顶用,打架顶多是抓到少年监狱关上几天,打输了以后活都得让给他人。 张四五左右脸颧骨处初被打的有些发紫,面色有些狰狞,正把刚才头头小青年压在身下锤,那小青年流着鼻血,抬起胳膊艰难的挡着张四五的拳头,胳膊鲜红的都快打出淤血了,还是一声不吭,只是疼的龇牙咧嘴的。 张四五听到包国维的声音觉得有些熟悉,将头转过去一看,有些惊喜的喊道: “包国维!快过来帮忙,旁人你不认识,你就帮胡小山就行了,胡小山打谁你就跟着打!打胳膊腿就行,千万不要别下死手啊!” 张四五似乎仍然存有很多理智,甚至还替包国维着想,怕包国维认不出来该打谁,打错了人。 听到张四五的话,包国维立刻集中精神进入大脑过载的状态,眼前的一切场景仿佛开了低倍速一般都变得有些缓慢,他可以清晰的看到所有人的动作轨迹。 胡小山,他正在于两个人缠斗,一个人从背后死死抱住勒住他的双手,另一个人在对胡小山拳打脚踢,胡小山吃痛,只能来回甩动身体试图用身后的人来为他挡住拳脚。 出于谨慎,包国维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利用大脑过载接着观察场面的情况。 他发现两帮人下手都很克制:绝不对着人的要害出手。几乎所有的攻击都是落在了对方的四肢、肩膀上,头部、胸口、腹部等容易把人打杀的地方连碰都不怎么碰。 在这世道,早早就出来混的,即使是小青年,也没几个傻的,大家伙出来就是混口饭吃。 虽然抢活很重要,但为了个活计闹出人命赔钱蹲班房犯不着。 脾气太爆,脑子不灵光的人想入伙都没人敢要,万一失手将人打死,会害大家一起赔钱蹲班房。 如果这是可能会闹出人命的架,即便是看在老张的情分上,包国维也决计不会帮。不过看出了这其中的道道后,包国维还是决定掺和一下。 他要出手了! 第八章 现实与梭蟆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包国维冲上去就是背后偷袭,抱住胡小山的那个留着寸头的小工还没来得及出口提醒,他一个旋风腿就旋在殴打胡小山的马褂小工腿上。 马褂小工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上,跌得腰疼。 “国维!是你!打得好!诶对了,别下死手哈!” 胡小山见到有人来助,有些肥肉的脸上显得有些激动,还不忘提醒包国维别下死手。 马褂小工还有些懵,刚要起身,包国维一个正蹬踹在他后肩膀上,又将他踹得趴倒在地。 那人才反应过来,连住翻身想要滚到一旁,包国维依靠大脑过载轻松的看清他的动作,反应极快的将脚抬了过去。 按照包国维预想的剧情,应该是马褂小工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放到他的脸旁边,吓得瞪大双眼不可再动。 然而小工还没起身就忽的跟个熟虾子似的蜷缩起身子。 “哎哟,我的腰扭了!” 马褂青年一边嚷叫,一边还观察着还有没有人打他。 他眼见自家老大明显被那张四五给压制了,对方还多来了一个人,打下去也赢不成,没什么优势。 他就不想再继续了,只得装作腰扭了显得自己是被迫退场,而不是没义气。 这种求生计的小群体打群架不靠谱,本就是装装样子架架势,输赢就是要看两个老大对拼或者谁人多几个。 “国维!你来了!快给把身后这小瘪三给整开。我非得尅他一顿不可!” 另一个抱着胡小山的寸头青年心中无奈,又看了一眼还在张四五身下苦苦坚持的老大,立刻松开了胡小山,举起双手慢慢地向后退。 “错了哥,大家就混口饭吃,不打了不打了,你去打其他人吧,这活我不抢了。你要是气不过,过会我让你擂两下成不成。” 胡小山虽未被下狠手打,但手脚肩膀还是被打的颇为疼痛,憋了一肚子气。本是想即刻教训一番这个不讲武德的小工,听到这话也只得作罢。 “国维,跟我上!” 在场的人几乎都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打架里,场内的局势变化看的清清楚楚的。 老大给人摁地上锤,鼻子都给人干流血了,人数优势还没了,投了吧。 “不打了,不打了。” “我也不打了,今天这活让与你们就是。” “俺也一样。” “哎哟!我这腰诶!” 包国维还准备继续熟悉一下用大脑过载去打架,却没想到这帮人竟然如此干脆的投降了,颇有宋末遗风。 像是这种小团体间的争斗,都是老大自己个卖力朋友架势,除却那位小工头动了真火以外,每个人打的都很克制。 张四五还在把那小工头头按在地上捶打,小工老大来回扭动身体也无法甩掉骑在身上的人,两只在包国维有起来有些瘦弱的手臂都快被打的没知觉了。 他那黝黑的脸上眼神却很坚定,脑袋上几根筋都鼓起,扭动的身躯想把张四五从身上甩下来。 直到张四五的人都围了过来,他的小弟们也劝他别坚持了,才停下扭动的动作,气喘吁吁的将头偏向一侧,吸了下鼻子里流出来的血说道。 “不打了,不打了,我没有你凶,活我们不干了。” “还敢不敢再抢活了!这几天活都让与你干了,现在把身上的钱都给我吐出来!” “不行啊,这是给俺娘看病的,要不是俺娘病了……俺爹在广东打工,让人坑害进了牢狱,俺娘急的生病,起不来了,又没钱治,眼瞅着要……不然我也不能不守规矩抢你的活啊。” 那小工头当即心中一紧,道出自己抢活的原因,希望获得原谅。 大家都知道广东在打战,他爹又在牢狱,此刻恐怕已经…… “你娘病了,你娘病了就能抢活?这年月谁家过得舒服了?你家惨就能欺负别人了?” 张四五说完站起身,又沉默了一会,在场的小工也没人说话,都有些兔死狐悲的同情。 “今天就不要你钱了,我这……还有半块钱,你拿去给你娘治病去吧。” 张四五伸手把躺在地上的小工头头拉的半坐起来,拿出半块钱放手上伸了过去。 小工头头看了一下张四五手掌上的半开银元,有些发愣。又抬头看了看张四五。 感受到善意的小工头心理防线仿佛被彻底击溃,被打张四五压在身下打了那么久也没服输的小工头,此刻却是低下了头。 他伸手接过那半块大洋。 “散了吧,都散了吧。胡小山,带大家找管事的接活开工。” 张四五招呼了几声,不管胡小山了。 小工头的几个小弟念着之前的情,想过来搀扶着他。 小工头甩开那些小弟伸出来的手臂,捂着胳膊肘,自己向外走去。渐渐地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 他失魂落魄的走着,走了好久,走到一个没人的狭窄巷子,他蹲下身子,将兜里的一个个碎钱拿出来数,一共是二块七毛。 可诊所开的下一剂药要七块钱,家里的值钱东西都典当完了,之前治病还拿宅子赊了二十高利,现在连利息都给不上…… 我上哪找着么些块钱,我上哪儿去找这么些钱,我上哪去找…… 娘已经病到连床都要下不了了,自己这个做儿子却只能放任她去死。 小工头眼前仿佛出现了病的面容憔悴的娘亲面孔,他想起经常意识恍惚的娘亲前些天在床上强撑着爬起来对自己说的话: “梭蟆啊,我的身体我知道,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我这老婆子身子骨不顶用了,别再为我治病了。” “战打了这么久也没信,想来你爹已经遭遇了不测。把家中的物什给都典当了吧,实在没钱了就将宅子卖掉,不要为我置办后事了。是娘对不起你。拿着这些钱,好好活下去……” 梭蟆把东西都典当了,宅子也赊掉了,换了几服药,骗母亲说很便宜。 如今钱没了,母亲的病也没好。高利的每个月都要收本息,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梭蟆用手擦了擦摸了摸鼻子下又渗出来的鲜血,手臂传来一阵阵刺痛感。 他抬头望着被前后的墙壁挡住的狭小的阴暗天空。 他觉着自己的人生就像这片天一样,没有希望,看不到未来。 父亲的遭遇,母亲的重病,就像两堵带着尖刺的墙壁一样,在向他缓缓推进,要将他撕成块。 “对不起,对不起……俺对不起娘。爹啊,娃儿求你回来吧,娘要没了,娃想救她,娃没钱。梭蟆求你回来,娃不想以后一个人……” 梭蟆低声抽泣的样子仿佛是在发出绝望的悲鸣,他环抱着双腿,将头深深埋进膝盖,流的眼泪从下巴滴落,浸润了干硬的土壤。 时代的一粒沙,压在普通人的头上,就是一座大山。 第九章 张四五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阊门北码头。 张四五小工团伙和包国维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张大哥,这个人就是包管事儿子包国维?” 有个五短身材,黑皮瘦猴子一样,脸有些猥琐的小工问张四五,未等张四五回答,他又开口了。 “你这发型不错吼,长得比我哥帅多了,是不是。” 那瘦皮黑猴子将手搭在旁边一个高些的男孩身上 “包国维!俺是王桂枝的儿子王小武,这黑求子是我哥王大锤。那个闷球叫李红长,李大娘儿子,遇见陌生人就焖,熟了之后你就知道他有多贱了。” 王大锤长得和王小武有些像,不过比他高大,虽被王小武叫黑求子,却比他还要白上一些,看上去有些腼腆,伸手挠了挠头。 “包国维,你叫俺锤儿就行了,听说你爹工资有七块钱一个月呢,俺们娘只有三块钱。” “他爹在秦府是管事的,都干了三十来年了,咱娘就是个洗衣服的,肯定比咱娘要高啊。” 包国维还没开口,王小武就抢答了,看样子是个极为活泼的话痨。 包国维有些头疼,他想来不太擅长应付与人打交道这种差事,尤其是这种“淳朴”的人,连最基本的场面客套话都不会讲。 “小山,赶紧带兄弟们去找找活,价钱谈高一点。” 似乎是看出了包国维有些苦恼,张四五大手一挥对着胡小山说。 “啊,我还想跟包国维说说话呢!” “赶紧去吧!找活要紧,再说了我还没陪他叙叙旧呢。” “好吧!对了,包国维!你刚才打的真漂亮!” 张四五的话很管用。 胡小山朝包国维竖了个大拇指,便与那三个小工叽叽喳喳的往码头靠船边去“钓凯子”了。 张四五四岁就开始包国维胡小山在一起玩,有天在听过说书人说三国演义时,还拉着胡小山一起效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不过那时候谁也没当真。 曾经的他还是个动不动就被包国维打的哭鼻子的爱哭鬼,经常挨包国维的打,会哭着找老包和国维娘告状。 国维娘会训斥包国维,偶尔还要打包国维两下。老包也总是苦恼,又不好训斥包国维,只得登门找老张道歉。 不过每次包国维被娘训斥后都还会再打张四五一顿。 两年没见,包国维发现张四五的模样已经变了许多。 张四五长着一张和老张不太像的脸蛋,反而像是老张那有些漂亮的媳妇。 瓜子脸,挺鼻梁,眼睛有些小,皮肤还有些白皙,天然就让人有好感。 脸上虽还带着些少年稚气,一举一动却给人坚毅的感觉,看上去令人觉得很值得信任。 他发育的速度也挺快,十五岁不到的年纪就有了快一米七的身高,跟包国维差不多高了。 身形看起来并不瘦弱,反而很矫健的样子,那黑色短衫下露出的小臂显得很有力量感,皮肤上青筋暴露,却衬托的更加白。 想来是这样的,老张是个理发师,自己的儿子想来也是有些艺术基因的,艺术家自然要白一些。 包国维和张四五来到台阶一处台阶旁边坐下。 “国维,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找咱了?是我爹那出啥事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很久没有和你们再玩了,我找老张寻你们,他说你在北码头做工,我就来看看。” “说起来,咱们确实有好两年没在一起玩了,胡小山他还经常说你变了,都不大乐意与我们说话。” 张四五拿起地上的水瓶,喝了一口水,又道: “哈!但我就知道你没变,还把哥们当兄弟,我能看得出,胡小山他也高兴得很。” 包国维觉得张四五挺会笼络人心的,长得蛮帅,说话又好听,还有副好身手,心地也善良……不然怎么会给那小工头半块钱呢。 怪不得现在已经混成了秦府下人子女一辈的小老大了。 “嗨,我之前心里出了点毛病,现在想开了。对了,你们在这做工一天能挣多少啊。” “我们就一个小团伙,我们几个凑在一块打工接活。” 张嫂李嫂都是秦府打工的下人,穷人家关系本就少,自然连各自的儿女也要凑在一块报团取暖。 “挣多挣少,看行情吧,我们也才干两三月。因为我们年岁小,只能做些小工,得挑那些大工不要的活,包活要自己找,报给管事交抽成。” “如果自己混,单干的,年纪小的小工给使唤一天五分钱。小集体直接包活挣得多点,给抽完成后,有时候一天能挣二毛。” 包国维算了下。 “那你这一个月,能挣五六块钱喽?” “哈哈,又不是天天干,铁牛也禁不住这样造啊,而且东西没搬好还要罚钱,还要拿钱给管事的送孝敬。拼死能挣两三块就已经很不错了。” 两三块,那一天算下来也就一毛不到。 包国维有些沉默,之前楚泽先生大笔一挥给自己拿了二十,虽然当时也知道也不是个小数目,但现在他才意识到楚泽随手拿出来的一些钱,普通人要付出多大的辛苦才能挣到。 张四五又跟包国维说了一些经验: 找小工的大多都是些贪图便宜的人,经常给出使牛马的价钱,因此想谈个好价钱还得使些心机,磨上许久。遇到傻些得便连忽悠带骗的让他多出些钱。 有些不要脸的会专门弄一些坏玩意或者不值钱又易碎的东西让小工搬,讹钱,所以做活之前一定要检查下有没有坑。 大工挑完后剩下的活不多,养不起两波小工,即使有活,相互竞争价格很容易被杀下来,这也是之前两伙人争斗的原因之一。 搬东西时要这样干才能不损伤膝盖…… 肌肉劳损后要这样按摩才恢复得快…… 包国维越听越觉得这码头的工不容易,心中越发觉得称赞张四五的心智与能力。 同十四,汝何秀。 “待会你们找到活,要是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可以试试吗?” 包国维看向张四五。 “呃,你要是吃得了苦的话。搬东西时候小心点儿,真摔坏了咱们得赔钱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起来,听我爹说包管事让你上学堂了是吧?还是洋学堂。” “是啊,还有个把月就要开学了,本来是十月十号,后来改到十一月一了。” 张四五的眼神中露出了些许羡慕。 “其实,我也……” 他没再说话,似乎心情有些苦涩。 第十章 胡家公馆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说起来,我本来也是想上学堂的,结果我娘她……,那群丧良心的,不然我也不会来这打工。” 包国维倒是有些惊讶,他隐约猜到了张四五想说的,但这事老包和老张可没说与过他。 仔细想想也是,老张好歹算是个做小生意的,能开个理发店应该也攒了不少积蓄,不该沦落到让张四五来做苦力。 “你要实在想读,我那些书借给你就是,你也可常来我家玩,我识不少字,倘有不认识的字我教与你。” 张四五轻笑一声。 “那就太谢谢你了,今天做完活,请你下馆子吃饭?你似乎不喜欢人多,那就咱三个今天聚聚。” “行啊,不过下啥馆子啊,找胡叔不就得了,便宜,挣点钱也不容易。” “今天都依你的!” 胡小山等人谈了个扛米的活,随着大量逃难的人来到姑苏城,米价水涨船高,许多人聪明人瞅见商机从外地运输粮食。 如今粮食价格一天比一天高,不急着卖,况且米也不是什么生鲜产品,所以不急着找大工,用小工要便宜。 包国维与众人一起扛米,也不是运到马车上,搬到卸货区就得了。 一直干到中午,众人没有回家,在码头买了份“工地餐”,烂鱼肉盐饭和咸菜,纯天然没有核污染。 其他人都自己备了饭盒,就包国维没有,不过张四五主动将饭盒先让给自己打饭。 人真好。 六人边吃边聊些话。 吃完了之后休息一会还得接着留在工地给人装卸活计。 秋季天黑得早,下午六点不到,天色已经显得昏暗了。 包国维干得最少,不是吃不了这半天的苦,而是搬东西和锻炼不一样,压膝盖伤腰杆,还容易肌肉劳损。 饶是如此,还是汗流浃背,棉衫早就热脱了,光着膀子。 肌肉有些脱力,脚后跟发疼,腰也不太好受。 照张四五胡小山这群人的搬法,就算不是天天搬,长大以后也怕是要留下一身劳疾。 天色晚了,一群人停下活,找管事要了今天的分成,六个人加起来干得才得一块一毛。 钱暂时保管在张四五手里,按照规矩是每月月底分,张四五还要抽半成。 几人聚在一起,个个伸腰捶背的,互相捶打放松肌肉。 码头的煤油灯被点亮,一队穿着长袍的青年来到了码头,腰间配着短刀,有几个还别着把短枪,整整齐齐的站在大平台边上监视着下面。 “那群人是谁啊?” 包国维眯了眯眼,问在身后给自己捶打肩膀的胡小山。 “那是青帮的,牛着呢,上海来的大帮派,到晚上就来看场子,听人说都跟官府有关系呢。” “哦?不该是府兵来看,怎反而让黑帮来?” “不晓得,看场子东洋人会给雇钱。听四五哥说过可能是官老爷之间互相耍心眼,争权夺利,肯定是警察局长争不过人家。” 包国维扭头看了一眼,张四五在认真的给王大锤按摩腿上的肌肉。 根本难不倒他,难道他真的是天才? 包国维怀疑怕是老张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个儿子心眼子有这么些。 民国时期战乱四起,枪支压根就管制不住,民间私藏的枪支多的数不胜数。 即使是江南一带,对于大黑帮成员来讲,带着短枪招摇过市也成了标配。 不过这些大黑帮的背后都是有规章制度的,和官府成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倒不会出现随意毙杀人的情况。 包国维享受着捏肩,还时不时瞥一眼令人垂涎的短枪:要是能搞到一支就好了,整点子弹放家里也不错。 可惜一把好使点的枪起码四五十大洋,日式手枪能贵到上百大洋甚至更多。 胡大是秦府厨子,但只是做饭也占用不了他多少时间,所以胡大有闲工夫还开了个公馆,况且他婆娘也是会做饭的。 “走着!对了,你们三个别来混饭啊,赶紧回家吧。我和四五哥包国维小时候就一起玩,我们三个今天聚一块叙叙旧。” “行把,我们就回家了。” 胡大山左手搂着张四五,右手圈着包国维,像小时候那样走在一齐。 但与儿时相比,三人中,已经有两个人走向了成熟。 似乎只有胡小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没心没肺的咋咋呼呼。 不多时,天色渐渐暗,月明星稀。 胡大公馆。 公馆有些破旧,一个普普通通的老餐馆,像是庭院住宅改装的。 “哟?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把包国维给带来啦?国维啊,是不是又想吃叔的腊肠蛋炒饭了?” 胡大看着包国维,笑意盈盈的说道。 虽说胡大是个人精,但他与老包的情谊不是假的,他只是不愿意得罪人,才总是说些瞎话好话来宽慰老包。 看到包国维似乎又和自己的儿子玩到一块去了,他也有些为老包高兴。 “胡叔!好久没见了!上次我爹带来的腊肠蛋炒饭,忒有锅气,香得很!醉仙楼大厨也没你强!” “哦!是吗!哈哈哈,我可是用猪油做的,猪油腊肠半根葱,锅里爆炒粒粒香!” 老胡厨艺被夸,心里有些乐。 “爹!别说啦,快弄饭!饿死我了,我今天可是扛了大半天东西。” “行啊,快进去吧,直接去里屋,我这就给你们弄顿好的。不过你也是,非要去码头做那劳什子工,跟我学学手艺不行吗。” 胡小山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又偷偷瞧了张四五一眼。 包国维看在眼里,明白胡小山怕是被张四五的魅力给折服,成铁杆随从了。 不得不说张四五那家伙的无论是心智,还是言行都没什么好挑的,和普通的同龄人比起来压根就不是一个层次的。 再加上那张与众不同的小白脸——颜值这玩意无论对男对女都有奇效,搁古代长得不够帅再有学识当官也费劲。 不仅帅,又挺能打,平易近人,似乎还很善良。加上身边的同龄人都以他为首,胡小山崇拜他实属正常。 胡小山带两人进了里屋,里屋不仅比包国维家要大不少,还要显得更新一些。不会有些若有若无的霉味。 毕竟老包每天在秦府听差,自然是没有什么时间打扫房屋的。 “娘!快整几个板凳来,本少爷要与二位兄弟饮酒作乐。” 胡小山来到家顿时放飞自我,跑到饭桌旁一个靠背的椅子上椅着,还翘着二郎腿。 “臭小子,你还少爷,还饮酒,一会给你打成老爷!” 胡娘约莫四十来岁,穿着身黑旗袍,披头散发,叉着腰从卧室走出来。 “本少爷可不怕打!” 她的脚似乎有些不正常,这个年纪的人大多都是缠过足的,而且还是十分残忍的断骨式缠足法。 看到那双尖的快要可以当锥子的形状的鞋,即使包国维已经见过不少这种鞋形,依旧有些毛骨悚然。 包国维只瞥了一眼就不再去看,这个年代盯着女人的脚是十分冒犯的行为。 胡娘不与胡小山再耍宝,对着包国维二人语气柔和说: “你俩等着哈,我去外头给你俩搬凳子。还有这是包国维吧,还是跟小时候那么像,听老胡说你快要去洋学堂上学了吧?” “嗯,小子就是包国维,十一月一号就要去洋学堂报道了。” 包国维答道。 第十一章 胡大“逼亲”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猪油腊肠炒饭!国维爱吃的,炒了一锅,一人一碗!” “酸菜鱼!” “鸡汤来喽!” 胡大一个接一个上菜,这些菜对于普通人家也算极为丰盛了。 “多给包国维盛些饭,人家好久没来过咱家了,别抠抠搜搜的。” 胡娘说。 “国维,多吃些鱼,你要上学堂了,得多吃鱼,吃鱼能变聪明。” 胡大说。 “来,国维,喝汤!” 这是胡小山。 “国维……喝水。” 这是张四五。 “四五哥,我让他喝汤,你咋还让他喝水呢!” “……” 包国维本不太适应这种备受关注的感觉,但现在这种氛围似乎也不错。 老包作为秦府老资格听差,还是管事的,算是胡大的半个上级,这点胡娘也知道。 自己又与胡小山和张四五算得上是“久别重逢”。 因而他像是饭桌上的主角被关注着。 胡大说吃鱼能变聪明是很老的话了,姑苏这水多鱼也多,有些小孩不爱吃鱼,家里就用这种话来哄骗。 不过后来似乎有科学研究表明这是真的,鱼里有DHA,确实有助于提升人的记忆力。 包国维边吃边想着。 “哎,国维啊,我听你老爹说,你上回在城中商业街书店……” 嘶!包国维有些头疼,这才一天不到老爹就开始吹自己了。 虽然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他倒也不想在这番宴会上提起这事。 尤其是在张四五等人搬砖一天下来才赚这点钱的情况下。 不过既然胡大提出来了,非要那说说也无妨。 张四五和胡小山总也不能是个小心眼的。 “啊,是那件事啊,不值一提,只是写了些字,恰好遇到贵人,看了觉得很有趣,我与他攀谈了几句。” “哈,我听老包说那可是剑桥大学的海归,是不是看你文章写得好,还给了你二十块钱?” 包国维知道胡大是个人精,他肯定听出来自己不太想提这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胡大非要把这回事说出来。 除了胡大和包国维,其余人吃饭的动作都有些停滞,眼神很惊讶,都看向包国维。 “嗯……” 听到包国维承认了,众人按捺不住了。 “国维,这么牛?” 饶是以张四五的心智都有些绷不住。 “我靠!真的假的!二十块钱,我得搬东西好多天才能挣到?爹娘,我也要读书!我也要有贵人赏识!” “你可拉倒吧,就你那瘪犊子记性跟人家国维比,教你几个字头边教后边忘,写个字跟鬼画葫芦似的,还上学俚,能好好继承我手艺我就谢天谢地了。” 胡大对自己家的小伙子说话倒不像个老好人一样,尤其是在觉得胡小山被包国维远远比下去的时候。 转头胡大又笑意盈盈的开口说道: “国维啊,咱记得你小时候和小山四五还结拜过咧,你年龄排老二,说起来还是小山二哥嘞,你还认吧?” 好家伙,原来是在这等着自己呢。老胡这是看重了自己的潜力,想让胡小山提前绑上他。 现在这情况自己好意思说不认吗?难道说自己才疏学浅,愧不敢当胡小山的二哥? 可真认下了这位“三弟”,只要胡小山不自己作死,未来他若碰到些事自己可真得帮衬帮衬他,否则风评怕是要被害。 不过也这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认了便认了,过好眼下再说。 “儿时我与小山弟、四五哥桃园三结义,虽是年幼戏言,但若小山不嫌弃,我自然是认得。” “那太好了,小山!还不赶紧见过你二哥!” “呃,二哥好!” 胡小山见胡大脸色和语气有些严肃,本想耍几句宝的话也咽了下去。 老胡又掏出一张五块钱的银票。 “听说这洋学堂,学费贵着嘞,叔和你爹也是十几年老交情了,你又与小山是兄弟,叔把给你五块钱,一点心意,拿去补贴你的学费吧。” 胡娘看那张五块钱,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不过也是看出老胡的意图了。 老胡年轻时便不是个简单人物,否则单靠做厨子也买不起这庭院宅子,怎挣的本钱开得起公馆? 与胡大结婚多年的胡娘知道胡大的本事比自己强,不仅没有出言反对,反而还表示支持。 “是啊,俗话说大丈夫他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国维既然有大才,我们这些做叔叔婶婶的肯定要帮衬帮衬啊。” 这倒是不用玩什么三辞三让了,否则还要显得虚伪。 “小子却之不恭!” “哈哈,好!吃!大家接着吃!” 胡大乐滋滋了。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更加其乐融融。 楚泽兄弟啊,文琛兄,你从指甲缝里漏出来一点儿东西,都够我吃上许久了,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酒足饭饱,胡小山留在家里。包国维和张四五一齐出了去。 “大哥,到我家去?你不是想读书吗,我挑几本给你?” 包国维直接称呼张四五为大哥,相比胡小山,他倒是愿意认张四五为兄弟,哪怕是白认他也不亏。 这家伙能力杠杠的,以后说不得会有什么成就呢。与他人认个兄弟或许以后还能从他那得些帮衬。 “好,二弟!不过我是识字不多,以后还得多来你家学学啊,我爹他识字也少,还不一定有我多,只能指望你教我了。” 二人相视一笑,都是各自明白对方想法的。 “好说,好说。不过天都黑了,你要不要去找张叔报个信啊?” “这倒不用,我也经常住外面朋友家里,我家忒没意思,糟心。” 包国维猜测应该是四五娘的原因,谁也不想一回家就面对个染上了瘾的人,即使那是自己的娘。 老包有些担心包国维,自中午就没回来用饭,晚上自己都下工了还不在家。 “怎么还不回家呢,要不要出去找找……” 直到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我回来了,快开门!”。 老包一颗悬着的心像是找到了根似的总算落了地。 他想劝劝包国维以后不要跑出去那么久,至少也应该跑出去之前跟他通通气。 他虽是这样想,但还是急忙从里屋小跑过去打开大门。 老包心里乐了:包国维他带人回家了。 以前包国维可是很少和这些朋友玩的,多是闷在家里。 老包赶紧将二人带到里屋内。 第十二章 猖青帮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来,你们先聊着,我给你们倒水喝。” “谢谢包叔。” 包国维的书房兼卧室。 “大哥,这本第五套国小读本基础字多,翻翻看,能认识多少?” 张四五接过书,粗略的翻一翻。 “认识的不多,好些句子猜也才不猜不出什么意思。” 包国维倒不意外,即使是张四五这种聪明人,也不可能靠着身边那群没啥文化的老东西就能把书读好。 “哪些字不认识的,我来教你。” 借着根点燃的蜡烛,俩人共同坐在书桌边,翻看着纸黄色的书本。 “这个字念畢(毕),这个念靈(灵),这是劉(刘)……” 张四五一直学到子时,他的记性很不错,是个能读书的料子,因为家庭的原因没能上学实在有些可惜。 蜡烛已经快烧完了,二人也有些困,张四五就和包国维一起挤床睡觉。 “你睡觉前还要锻炼身体呐!” “大哥,身体是享福的本钱。别说话了,好好睡觉吧。” 早上,四点半点不到包国维就醒了。 “胳膊怎么这么麻。” 包国维看到自己的手臂都快涨紫了。 张四五这厮好生可恶,一个人就把大半张床给占了,还嫌不够,还把自己的胳膊压在身下。 包国维抽出快要不存在的胳膊,推了推还在熟睡的张四五,要把他摇醒。 “起床起床,一起洗澡不?一起去澡堂,昨天干了一天活,现在身上都滑腻腻的。” “啊?哦,洗,洗。我得先找我爹要身换洗衣服。” “那你赶紧去。” “嗯,我过会就回来找你。” 张四五自控能力很强,没有赖床,挠了挠有些凌乱的头发。一个翻身,穿上鞋雷厉风行的就出去了。 “西装,西裤,白衬衫,领带,嗯,还有皮鞋。” 包国维清点好衣物,今天得包国维洗个澡,再去见一下楚泽。 待出来,卧室外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三份饭,饭已经做好了,老包就坐在桌子边。 老包对于包国维产生了些许“戒心”,包国维早出晚归的作息让他十分担心。 他知道儿子已经有些本事了,连大人物都赏识,但他总是还觉得国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甚至于担心这位已经比很多青年人都高的小伙子的安全。 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干扰国维做自己的事,但起码要知道儿子每天出去要干嘛,不要让自己太过担心。 “国维,你要干嘛去?” “我去家天舒展舒展筋骨,一会再和四五去澡堂洗个澡,爹你要不要一起?” “还是算了吧,去洗澡堂要花钱,你和张四五去就可以了,我在秦府自己擦擦就行,省点钱好供你读书。” 老包是穷怕了,他每天都在为包国维上学的学费发愁呢,总想着省些钱。 除了不能为学费而亏待了包国维的伙食,其他地方老包则是能不花就不花。 “哎呀,爹你别那么抠搜嘛。对了,我今天准备拜访一趟楚泽,中午不会回来,不用做我饭了。” 楚泽说过,自己是陪夫人来姑苏旅游的。 前天和楚泽分别,算算时间,今天去正好,早一天太急,晚一天太慢,说不定人家都能忘了自己。 老包一听到楚泽,顿时脸上就露出笑容了。 “好啊,好啊!一定要好好和那个楚泽先生攀攀交情,听你说他是从那个什么,什么桥大学毕业的吧。” “剑桥大学,英国的。” “对!英国的留学生,大少爷都没能去呢,他家里怕是比高科长还厉害。你得好好与他攀交情。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老包的眼界还是太小了,这年代能送人去英国剑桥留学的,不是达官显贵或是世家豪门根本做不到,区区一个姑苏城的什么科的小科长能算得了什么。 “不成不成,我和他交情还没那么深,随便带人去他家,会让人家觉得不知分寸。” “哦,好好好,我不去,我不去。” 老包觉得有些遗憾:要是能和这种大人物说说话就好了,最好是把自己的朋友都聚在一起,让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与大人物说话。 这样身边的人肯定得多高看自己一眼。 看穿了老包在想什么,包国维摇了摇头。 “洗澡的话你要实在不想去就算了,我叫上四五哥就行了。不过说真的没必要省那点钱,偶尔洗个热水澡也能滋润滋润骨头吧。” “诶,衣物你都收拾好了吧,我去给你拾掇些皂角澡巾啥的,对了,我还给专门给你藏了包牛奶,趁着四五出去你快喝了吧。” 老包还是没答应,岔开了话题。 “嗯。” 包国维倒不是非要拉着老包一起去洗澡。 过了一会。 “国维!走吧?” “走吧。” 二人结伴而行。 此时还没到五点,天色还有些昏暗,人行依稀。 偶尔能看着些扛着长枪的府兵巡逻。 两人才走不久,到了个岔道口,忽然有几个青年一脸慌张的从岔道口逃命似的冲来,从两人身边狂奔窜过。 包国维还有些疑惑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小偷偷东西被抓了还是…… 忽然有一股力量扯着包国维的胳膊把他带着往街边狂奔,是张四五。 二人将将站到街道的墙边,瞬间右面的岔道口又冲出来十几个穿着黑色长衫的人,手拿短刀一言不发的在后面追。 前一批人包国维认不得,但后面这批人一看,便能瞧出穿着都是青帮的制式长衫! 那群青帮的人也看到了二人,速度微微有些放缓。 其中一人手上的一柄沾染血迹的短刀借着街道上微弱的灯光,将鲜红的赤色刺进包国维的眼中。 包国维的后背突然开始冒出冷汗,心脏也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好在二人都不是什么蠢人,没有做立刻逃走的傻事,而是一言不发,抬头挺胸站直身体,将正脸露出来,让那群青帮的人分辨。 那群青帮的人似乎认出了二人不属于自己追杀的对象,又全力沿着街道追去。 刚刚自己要是还站在那里,会不会因为挡路,或者被认错为敌人,让人乱刀砍死了? 绝对会被砍死! 得到这个答案,包国维的呼吸有些凝滞。 当街追杀人?帮派火并?青帮怎么猖狂到光明正大的当街追杀别人了?街上的府兵们都是什么情况,也不管管吗? 包国维看向了张四五,张四五也看向了包国维。 四目相对,二人的瞳孔此时都缩的像针孔一般,互相能看出眼中的紧张与恐惧。 “四五哥,刚刚要不是你,我怕是有些危险了,救命之恩,小弟感激不尽。” 包国维率先开口说话,想来是因为心跳加快的原因,嗓音有些不太沉稳。 “举手之劳而已,你我兄弟之间还说什么谢谢。” 张四五要比包国维镇定些。 “刚刚这是帮派火并吧?府兵怎么都不管?” “估计是的,青帮是前不久才从上海来的新帮。一来就代替府兵看码头,平时还会跟本地的帮派争夺地盘,干些下流生意。” 张四五的声音要比包国维镇定些,又道: “现在能这么猖狂估计是上面有人支持,或者买通了府兵老总。” “草,怪不得警察看到了跟没看见一样。姑苏都这样,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以后天不大亮都不能出门了。” 包国维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似乎这样能缓解一下剧烈跳动的心跳。 张四五没说话,他瞧了瞧那位挂着杆长枪,对于之前的画面仿佛没看见一样,悠哉的吞云吐雾的府兵。 又瞧了瞧已经快要消失的青帮人背影,眼神中露出了一些炙热。 第十三章 楚家宅院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还去洗澡吗?” 张四五问。 “来都来了,小心点走就是了,不挡着他们的路应当没事。而且说不定咱往回走,人家还能兜一圈又绕过来。” 包国维回答。 二人平平安安的来到澡堂,没再遇到什么危险的事。 洗个澡洗了很久,洗到皮肤都有些褶皱了,当天色接近大亮,才停下来。 头都快被焖晕了。 包国维换上了西装时,打上领带,整理整理西装,看向镜子:不孬不孬。 张四五看到包国维的西装眼睛都有些挪不开。 “你这身西装这不错啊!还带折痕,看上去比洋人还要洋气。啧啧,穿这身衣服,就是青帮的人来了也得喊你声少爷。” 经过暖洋洋的一顿澡,刚才生死危机带来的紧张感仿佛都消失了,张四五甚至还有心情和包国维开起了玩笑。 张四五上下打量着包国维的西装,还时不时伸手摸一摸。 “一般一般,区区青帮算什么。西装一穿我是心高气傲,撇嘴一笑他是生死难料。” “哈哈,这是什么顺口溜儿!” 两人开着玩笑,经过这件事,关系也拉进了一些,长时间不见带来的隔阂感也彻底消失了。 路上两人分别了,约好下午再相见。 包国维独自回到家,取出些手稿,准备带给楚泽。 城西富人区,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绿树茵茵,空气怡然,怡然安静。街上连商铺都少见。 路上有穿着制服带着长枪的警察的数量相较于其他地方多了不少,还有些拉着豪华软座黄包车的年轻小伙子乱逛,预备拉一个贵客。 几乎每一处宅子都是古香古色的。 包国维按照楚泽说的地址,来到一处巨大的宅子敲了三下南面的大红门,门不知是用什么名贵的木头做的,敲起来清脆作响,还散发着幽香。 重复敲了两次,包国维后退五步等着里面来人。 “吱!” 有个小厮将门推开一条缝,只伸出一个头,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了一眼包国维,看到这一身西装,小厮赶忙换上一副笑脸。 若是没穿这身西装,这小厮怕是打量一眼就直接将门关上了。 他轻轻地将大门再打开些,走里面出来恭恭敬敬了鞠了个躬。 “贵客到此,有失远迎,敢问您有何贵干?” 小厮穿着个褐色马褂,弓着身子抬眼向上看着包国维,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敢问可是文琛兄的住宅?” “正是,少爷他在里面听戏,小公子您是……” “麻烦你通报一声,说是为之前来拜见。” 包国维双手背在后腰,昂首挺胸的站着,带着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说道。 “好好好,原来是少爷的朋友,我这就给您通报。” 那小厮也不疑有他,当即答应了一声就进去了。 片刻后,褐色马褂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还喘着粗气,似乎是想表现出自己是卖了力气跑的。 他与另一个小厮正一人一边的拉开大门,将之开到最大。 那小厮将大门拉开至完整,一入眼便是一个郁郁葱葱富有生机的大庭院。 “楚泽少爷请您进去。” 二人走出来,站至一边恭请包国维进去。 包国维踏入门槛,顿觉耳目清新,看似朴实的大门里其实别有洞天。 东西二侧种了一排绿色的枯藤。 一条人工挖掘的小河自前院三分之一处横贯东西,上架着一座小桥以通南北,还用翠绿的竹节循环流水加以点缀。 古色古香的住宅坐北朝南,是个逆时针转动了九十度的阿拉伯数字“7”的形状。 一眼便可以看出仿的乃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之意。 这宅子怕是有几千方了,不知能值多少万大洋啊! 包国维心中有些震惊,这好像还只是楚泽暂住的地方。 靠近那座小桥,小河涓涓细流的流水声便传来,竹节流水还“嘀嗒”“嘀嗒”得响着。 庭院里头果真如有那小厮所说,有几个戏班子,正在唱戏,似乎是梅兰芳的《霸王别姬》。 “为之拜见文琛兄!” 包国维小跑过去,一眼就认出了正坐在看台下面看戏的楚泽,他身边还站着几个小厮伺候着。 楚泽脸上依旧戴着个金框眼镜,不过身上穿的却不是上次的西式装扮,而是绣金龙黑锦长袍,脚上是一双黑皮鞋。 此刻他正坐在戏台子下面观看戏曲,听到包国维的声音,面带微笑的侧过头。 “为之,你来了!哈哈,这身打扮很不错啊,与当日相见简直宛若二人。来人,给为之搬个椅子,你我今日一起听戏!” 楚泽微笑着将右手微微抬起,向下压了压。随着一声吩咐,就有下人带来了张有靠椅的凳子,放在楚泽的右面。 这是有说法的,虽然历朝历代左右何为尊的说法一直在变,但按照民间的传统,却一直是以左为尊。 楚泽虽然说话依旧向上次那般谦和,但包国维隐约能察觉到他身上带了些威严的气质。 包国维没有推辞,道谢一声便过去坐着,只坐在椅子前三分之一处,这是礼数。 楚泽暗自点头,随后专心致志的听着戏曲。 项羽:今日里败阵归心神不定。 虞姬:劝大王休愁闷且放宽心。 …… 大概是品味不够,包国维对戏曲向来没什么兴趣,在他眼里就是一群人打扮的夸张一些,再用奇怪的调调演一个舞台剧而已。 尤其是这腔调有时候会莫名让人内心觉得烦躁。 不过包国维还是认真地听着。 项羽:妃子,敌军多是楚人,定是刘邦已得楚地,孤大势去矣。 虞姬:此时逐鹿中原,群雄兵起,偶遭不利,也属常情。稍捱时日,等候江东救兵到来,那时再与敌人交战,正不知鹿死谁手! 项羽:——妃子啊,你哪里知道,前者各路英雄各自为政,孤家可以扑灭一池再战一池,今各路人马一起来攻,这垓下兵少粮尽,是万不能守。八千子弟兵纵然勇猛刚强,怎奈敌众我寡,难以取胜。孤此番出兵,与那厮交战,胜败难定。啊呀,妃子! …… 一曲唱罢,下一个戏班子正准备登台唱戏。 楚泽却轻声对着身旁的小厮说道:“好了,让他们不用在上场了,今天已经看够了,我与为之要叙叙旧。” 第十四章 楚家之势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二人来到了楚泽的书房,楚泽一挥手,左右屏退,守在门外面,只留二人在其中。 楚泽的书房很大,大的有些像个图书馆。 天花板贴着方格壁纸,还镶嵌着散发金黄光芒的琉璃电灯。地面镶嵌着大理石,数个大书柜子间布其中,其中书籍琳琅满目,四周鎏金壁上张贴着许多优美的字画。 楚泽其中漫步挑选着书籍,包国维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只是亦步亦趋的跟随着。 他抽出一本《契诃夫小说集》翻看着。 “为之啊,你不是说你学费都难以负担了,怎么还买了这身衣裳呢?” 楚泽面带笑容的调侃道。 在来拜访楚泽之前,包国维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还有,你打的算盘你心里不清楚吗,还要我帮你说出来? 包国维心中暗想,但总归是不可能真的说出口的。 “拜见文琛兄府邸,怎能再穿那身粗鄙之衣。何况小弟要是不穿着这身衣服,门口的小厮怕是门都不让我进。” 楚泽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包国维。他的意思很明显,要包国维把这句话再翻译翻译。 见楚泽不说话,包国维沉默了一下,在思考楚泽想听什么。 “呃,再说了,文琛兄的意思不是挺明显的嘛。” “怎么个明显法?” “小弟家境贫寒甚是缺钱,大概文琛兄觉得我有些机灵劲,想拉小弟一把。若小弟哪天有出息当了官,您赚百倍千倍。若您看走了眼,区区几十块的损失于您而言也不过九牛一毛……” “有点意思,接着说。” 大致确定了楚泽的意思,包国维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文琛兄当时身上肯定不止二十块。想来您是担心给的太多,反让我觉得这是您随手给的,觉得这钱来得轻巧,不知感激。” “哦?你怎么知道我当时身上不是只有二十块钱?” “我说我是猜的,文琛兄信吗?” “不信。行了,不逗你了。” 楚泽将书合起来,面无表情地盯了包国维一会,打量着他浑身上下,包国维只是保持着笑容看着他。 良久,楚泽露出一副笑容,将右手拍到包国维的肩膀上。 “为之,你我二人之间还是能坦诚相待才好,你这个年纪直话直说是最好的,不必整天与人虚为委蛇!唉,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懂事,却都是被现实磨难出来的。倘使为兄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你有这般心智想来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磨练出来的。” “文琛兄所言极是,不论您是怎么想的,对小弟的帮助是实打实的。小弟不胜感激,倘使他日有所成就,必愿为您驱使,上刀山下火海海万死不辞!” 听到楚泽的话,包国维不免感觉有些被打动了。 两人之间的地位犹如隔了千万条鸿沟,人家却能对自己礼贤下士,对自己坦诚相待,说一句“士为知己者死”,也不为过了。 楚泽只用了二十块钱,外加上前后不到两个时辰的相处,就已经成功的让包国维对他极为感激。 “我会吩咐宅子的管事,以后你若是缺钱了,可找他要,要多少你自己看着办。” 包国维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惊喜,本以为这趟来楚泽顶多给拿到三四十块钱,没想到竟然直接让自己需要多少拿多少…… 天呐!包国维这回是真正的有些被打动了,他有些理解为什么许多古人对自己的主公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观念了。 “小弟不敢推辞,今日得文琛兄之赏识,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包国维本来下意识的想推辞一番,又想到楚泽让自己不必与人虚与委蛇,便带着真情实感直抒胸臆。 楚泽也听出了包国维的情感,微笑着颔首。 “我来姑苏的事儿已经办完了,明天我就得回上海了。” “文琛兄确实该离了这儿了,姑苏最近实在不太平。我今早出门还遇到一群青帮的人当街械斗,险些被人打杀了。” “哦?那群人差点打杀了你?为之,那倒是我的错了。” 包国维听到这话楞了一下。 青帮前脚刚放肆猖狂起来,楚泽便要结束旅游,难道这背后是楚泽做了些什么?对了,楚泽说过自己老家是上海的!而青帮正是从上海发展而来到姑苏城的。 果然,这种世家豪门的精英子弟怎么会把时间浪费“旅游”在这种事情上,此次前来姑苏,怕就是为了给青帮打通关系,拓宽道路。 包国维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问: “文琛兄何出此言?” “我此前与你说过,我乃上海楚家的人,你应当知道,青帮近些年如日中天,正是发迹于上海的。” 可这世家门阀怎么会和青帮这种势力扯上关系,难道青帮的幕后掌权人是楚家,不应该是杜月笙等人吗? 看出包国维眼中有些疑惑,楚泽伸出手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架,解释道: “上海楚家虽不是什么顶级大氏族,但也不会直接掺和这种下九流的勾当。” “杜月笙、张啸天这帮人再有本事,要想立足于上海,也是经过了我们这些豪门世家点头同意的。不然他们这群浑人再厉害,能厉害的过军阀吗?” 上海青帮蓬勃发展时正值军阀混战,大氏族多作为军阀的经济后援,能动用的力量远远不是区区一个青帮能比拟的。 包国维对这些氏族门阀倒是有个基本的认知。 这群大氏族门阀传承远久,有钱有权。田连阡陌,家财万贯,更不乏有族中子弟身居高位,然而这些相对而言其实并不值一提。 他们最为可怕的地方是各种人情关系如同乱麻一般错综复杂、遍布天下的关系网。受其资助过的人如同数不胜数,动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定就会扯出些大佬的关系。 这是建立在深厚底蕴上的人际关系网,人际关系网越强,底蕴就越强,底蕴越强,就能发展更多人际关系网,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在古代,哪怕是皇帝都需要调节多党互相牵制争斗来遏制门阀发展,防止一家独大。 包国维大脑中的心思极速流转,他大致能想通这些道理。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那您这次来,就是亲自以您楚家子弟的身份,向地方官施压,让他们不再管青帮的事?” “呵呵,谈不上。这姑苏城许久前便是楚家人发展的地界,督办公署警察厅长便是我楚家一手提拔起来的。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近乎一成都与我楚家有关系,因而姑苏市长也要卖我楚家几分薄面,我此番前来只是与他通通气。” 包国维倒吸一口冷气。 第十五章 举荐张四五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包国维想过楚家的势力很大,但却是没想到有这么大。姑苏城竟有接近一成的官员都与楚家有关系! 就这还不说自己连在上海都不算顶级氏族,世家门阀恐怖如斯! 大概就是像楚泽这样的家族子弟,时常在天下收拢人才,不吝于财,谋求建立千丝万缕的人情关系,才使得他们这种门阀可以成长为连皇帝都要忌惮的巨物吧。 包国维以前常在网络小说里看到那些大家族的纨绔子弟有多么嚣张跋扈,蠢笨如猪,败坏祖宗基业,简直如同暴发户的蠢儿子一般令人生厌。 现在看来这倒是大众对他人的误解了。 与小说里写得大相径庭,底蕴越是深厚的家族,家中子弟便越是有能力,纨绔子弟反倒是足以书面记载为耻的特例了罢。 “文琛兄家中势力竟有如此庞大!小弟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先不谈这个,那帮下九流的混人今早差点冲杀了你是吧,要不要为兄替你教训一下这些杀才?” 包国维听到这话可没有当真,不过即使知道这是很明显的客气话,建立在两人地位的极大差距之上,包国维的心中还是有些感动。 若真的要楚泽因这事而出手,也许他会帮忙教训一下那帮人。但这样做反而会叫人觉得自己不知分寸,自己与他的那点交情怕是要走到尽头了。 但谈起青帮,包国维脑子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如果成功了,自己就可以算在姑苏站稳脚跟了。 现如今青帮在姑苏如日中天,政通人和,黑道上的事有上海青帮源源不断的支持,白道上的事有楚家这层关系在,如果张四五能够加入青帮…… 想来张四五应该是愿意的,包国维多多少少能够感觉到他对青帮的看法。 四五读书的那条路已经被她娘断送了,就算有人替他说情让他去上学,纵使其有些天赋,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追上别人……也许他可以罢,但终归不是一定行。 包国维不得不承认,说白了还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才想着把张四五往青帮而不是学堂里送。 何况张四五这种人,以后总不甘心当个理发师或者码头的大小工头吧,不然又为何要找自己学字,老老实实混在码头那种地方干活拉人拿抽成不好吗? 此事若是成了,以青帮将来的威势,自己也可以建立第一个靠谱且有作用的人脉。 楚泽这条腿太大了,大到包国维有些抱不动。 “不必,文琛兄岂能因为之这点小事而坏了大局?不过,说起青帮,我却有一个人才想向您举荐。” 楚泽一听就包国维打的是什么算盘,这小子前脚得了自己“需要多少钱就拿多少钱”的承诺,后脚就又想借着自己的势力,发展自己的人脉了。 但楚泽并不反感,往往就是这种有些贪得无厌的人,懂得把握机会的人,才是值得投资货色。做不到这两点,有几个能走的远的? “为之年纪应当是目中无人,谁也不服的,竟还有能让你看得上的人。说说,是什么人。” “此人叫张四五,虚岁十七,与我私交甚好。今早若不是他及时反应了过来,我怕是要被人随意砍杀在路上。故而小弟斗胆向为之兄举荐他,还望文琛兄不要觉得我不知分寸,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哦?人家前脚救了你,后脚你就把人往青帮里送,不怕火并时被人打杀了?为之的心肠看上去好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善良啊。” “文琛兄说笑了,为之岂能看不出来日后姑苏黑的这一块不日便要成了青帮的天下了,待到大局定下,又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青帮的人?” 楚泽笑了笑,没说话,翻阅着手里的书本,似乎是要等包国维继续说下去。 “我们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家境贫苦,出路又少,哪怕是有条能走的路也是极为不错的。此人领导能力颇强,心智过人,所以小弟斗胆想让文琛兄给他在青帮谋一份差事。” “嗯,有什么出色的地方?” “此人因为家庭的关系没能上过学,年纪轻轻就在码头上打工。聚合四人,当了个小工团伙的首领。混迹于斯与人争利,品行端正,待人张弛有度,身旁的人都服他。虽无法上学,无得取功名之望,也请教于我识书认字。” “能在码头那种腌臜的地方混得开,与你年龄相仿,没有考取功名的希望还愿意读书认字,这样的人倒是少见。” “正是如此。” “呵呵,不过你说到底还是有私心的吧,你应当知道以我的能力,想让这个叫张四五的人去省立中学也是很简单的,却选择举荐他加入黑帮。你怕不是为了他着想,反是为了发展自己的关系吧。” “文琛兄所言不差,除却是为了报答张四五今早的救命之恩外,为之确实也抱有这种想法。” 包国维倒是不会觉得自己对不住张四五,未来的形势很明显,姑苏要成为青帮的天下了。火并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候能有多少危险让张四五去蹚? “好,以为之弟目前的状况,确实亟需发展自己的关系。你能愿意为他寻一份出路已是难得了,愚善之人大多走的都不远。” 楚泽并不会因为包国维对自己的好友不尽全力去帮就觉得他不可信,反而认为这种品质更有利于包国维走得更远,也意味着自己的投资会更有成效。 “这样吧,我推迟一天离开姑苏,正好再带我夫人多转转。明天再见见你所说的这位小兄弟,正好给他些时间做做准备。” 楚泽的意思是这件事可以商量,能不能成,要看张四五给不给力了。 “我代张四五谢过为之兄的赏识之恩!” …… 包国维留下手稿,与楚泽又闲聊了一会,便告退了。 现在将将中午,包国维形影单只的走在路上。 包国维和张四五约好了下午再来自己家,因此还有充足的时间思考该如何将这事说给张四五听。 第十六章 未来的路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包国维早上就说过让老包中午不要做自己的饭,便在餐馆吃了份黄焖鸡肉炒饭,花了八分钱。 吃完包国维就回到家,不见老包身影,想来此时应该又到秦府上工去了。 包国维一边读书一边等待着张四五到来。 …… 敲门声响起。 “嘿!国维,我来啦!” “门没锁,直接进来罢。” 张四五手中拎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大罐子,上面写这一串英文,比如“BORDEN LECHE MILK”之类的东西。 “国维,你不是喜欢锻炼身体嘛,听人说这牛奶好,西洋人都是喝这个才长得高大,便给你买了一罐奶粉,西洋产的好货。” 包国维不知道这一大罐奶粉值多少钱,也许张四五在自打从码头干活到现在也换不来这一个罐子。 这让今早背着张四五喝了一碗牛奶的包国维微微有些汗颜。 张四五很明白包国维愿意教他识字是多么值得珍惜的事情,因此他不吝啬于花上许多钱来回报包国维。 包国维将那罐子接过来,随手放在桌子上,一边看书一边问: “我有件事想问你,你以后准备做什么。” 张四五一屁股坐在包国维的床上。 “做什么?可能以后在码头干活,从小工到小工头,再从小工头做到大工,兴许能混个大工头也不错。当然,也可能继承我爹手艺,开个理发店吧给人理发吧。” 听到这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包国维放下书本,转动椅子,认真的盯着张四五的脸。 “不,张四五,你不是这种人。如果是你这种心甘情愿的平凡下去的人的话,你又找我识字做什么?我看得出你对读书识字的事很重视,不然也不会花钱买西洋奶粉,这罐的价格怕是要两位数了吧。” 张四五看着包国维的表情,心中有些疑惑。 “国维,你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你先回答我。” 听到包国维这斩钉截铁的回答,张四五沉默了一会。 “国维,你说得对,我确实不甘心去做一个平凡的人,以我现在的状况,出人头地的办法不多。早在我初次混迹于码头时,见到对我趾高气昂的码头管事,对待青帮那群人如同哈巴狗一般,便对青帮有了些向往之情。” “再说今日,青帮可以猖狂到连府兵都不去管,但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算得上能让人出人头地了。我们这些穷苦人能走得路不多,走这条道是我能想到的最有希望的一条路。就算青帮的人不收我,我也可以自己打拼。” 不出所料,张四五骨子里确实是带点疯狂的。 包国维站起身,在狭小的书房来回踱步,张四五看着包国维不知道他想干嘛。 “出来混,要有势力,要有背景,没有背景的话,很容易会被人砍死的。你也应该清楚这世道最重要的是权,其次是钱,你若没有权,别人有的是办法治你,你若没有钱,又怎会有人跟着你。” “四五哥,你知道青帮能在姑苏如此猖狂的原因是什么吗,其实……” 包国维将情况告诉了张四五。 张四五听后也是大为震撼,还未缓过神来,包国维又抛出一个让他感到难以置信的消息。 “我向楚泽先生举荐了你,他明日愿意见你一面,如果你表现得好的话,他便会引你进入青帮。” “这……真的?国维,你竟然……” 张四五心中泛起一阵欣喜,甚至站起身来,冲到包国维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 “引荐之恩,无以为报。从今往后,国维你就是我亲兄弟,但凡有需要用到我张四五的地方,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令我向东,绝不向西,谁招惹国维,便是与我作对,我……” “停停停!先别急着谢我,你能不能过楚泽先生那关还是两回事呢。” 包国维打断了张四五的发言。 “其实我也有私心。楚泽先生这颗大树太大了,大到我有些不敢用。姑苏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如今多都给魔都楚家的面子,连带着青帮也沾了光。如果能将你安插进青帮,黑白两道你都能有些话语权,以后一些麻烦的事便可由你带我出面解决。” 以张四五的心智,有些话还是要先挑明了讲,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现在说出来也省的以后生出间隙。 “如今青帮虽在姑苏如日中天,想来过些日子便没人敢招惹了。但混迹于这种勾当,终归是有些危险的,如果你不幸让人打杀的话,就是张叔那边我也无法交代。” “所以去与不去,皆在你自己。如果你实在不想去,那便算了。” 张四五此刻也冷静了下来。 “路是我自己张四五自己选的,国维你无需去担心我爹的想法。我自会向他解释。无论国维你是抱着怎样的目的举荐我,我张四五立誓,也绝不会忘记今天这举荐之情,今后必将你视为亲兄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如有违背,人神共愤,天诛地灭!” “况且我若是不去,岂不是辜负了国维一番心意?那楚泽先生也会觉得你识人不明吧。” 果然是个拎得清的人! “好,四五哥,怎样过楚泽先生那关,我是没法帮你了,这得靠你自己去想。且你明天得自己去见楚泽,相信以你的能力应该能够成功。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只是一个青帮的职位,在他眼里是个下九流的勾当,不会太刁难于你。” “我晓得,这件事我会好好准备,不能辜负了你的举荐。” 张四五离开了,他得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包国维心神有些疲乏,躺倒床上小憩恢复下精神,与人打交道属实有些耗费心力。 自己现在得了楚泽的赏识,还得到了需要多少钱便拿多少的承诺,当然包国维是不敢把楚泽当成大怨种提款机的,不然人家想整死自己太容易了,但总归不用为了钱而发愁了。 如果张四五在自己的举荐下成功加入青帮,哪怕是一些官员都得给青帮人一些面子,那么以后若是遇到麻烦的事情可以交给他来处理了。 再过些天就要开学了,包国维还准备在学堂中认识更多的人,省立中学的学生大多都是家里有些背景的,努力发展更多的人脉有利于今后的发展。 完成这三件事,未来的路就宽了。 想着这些,包国维沉沉睡去。 第十七章 龙王归来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晚上老包回家时迫不及待地问包国维这次拜访楚泽先生结果怎么样。 他一边问,还一边看着包国维这西装革履的形象,虽然这是第二次见包国维穿得像个少爷,但老包心中按捺不住地感到激动。 除了举荐张四五的事,其他事情到无需隐瞒,包国维都告诉了老包。 老包听完心里跟抹了蜜花油一样,还不忘叮嘱包国维不能乱要人家钱。 “行啦行啦,你都给人家当一辈子下人了你还来指指点点的,少操点心吧。” “好好好,我不指点你了,我去给你弄饭,你得多用心对待那个先生啊,我苦了一辈子都没能遇到这样的贵人。” 老包听完也不恼,笑呵呵地说道,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国维啊,秦老爷他今天对我说好久没与你见面了,想见见你。” “秦老爷向来对我漠不关心,现在突然要见我?呵,怕是你在秦府到处跟人吹我的牛,被秦老爷知道了吧!” 老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当爹的见到自己儿子出息了,实在控制不住这张嘴,见谁都想吹上一吹,如今整个包府下人界都流传着包国维的传说故事。 “我这嘴实在管不住,以后不说啦。不过老爷毕竟对我们家有大恩,你小时候读得那些书还是秦老爷从少爷书房那里借给你的呢。上洋学堂这事也是老爷说得清,老爷开口了你总得见他一面吧。” 秦老爷顶多算是个乡绅,虽然说段位连楚泽一根汗毛都比不上,但在这姑苏还是有点说话的分量的。 他既然要与包国维见面,包国维也不介意狐假虎威借一借秦家的势。 “行吧,不就是见他一面吗,我明天去一趟就是。不过以后不要再随便把我的事传出去了,这叫乱借势,很忌讳的,让人知道了不好。” “诶,好,以后不说啦,我下回也让他们都不要再提了。” 老包乐滋滋的去做饭了,一边做饭,一边进入了幻想时间。 幻想包国维明天西装革履的走到秦府,到时候秦府的那些老下人朋友见了,所有的质疑声都会立马消失,然后所有人都夸赞包国维是个好孩子。 锅里传来了些许焦味打断了老包的幻想。 吃完带着些糊味的饭,又泡了杯张四五带来的奶粉,那味道倒是不错,读了会书,包国维才上了床。 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张四五过不了楚泽那关,心情有些像等待老师批考阅卷的学生。 至于秦老爷那件事,包国维倒不怎么放在心上,这件事挺好处理,况且秦家虽是姑苏的小地头蛇,但分量说实话也就那样。 老包今天起了个大早,也可以说是一宿没睡,一直幻想着今天包国维回到秦府,震惊所有下人,连老爷都愿意和包国维多谈上几句话的场面。 “国维,国维,快醒醒,今天咱们得一起去秦府,饭我已经弄好了,你快吃吧,吃完咱们就走。” 老包刚做好饭就迫不及待的叫醒了包国维,他等这天等的太久了。 “服了,这才几点,你就这么急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姑苏不太平,半夜三更到凌晨天不亮都有人在街上打杀啊,现在连府兵都不管了,当街杀几个人都没事。” 包国维睁开眼,天色还有些黑,怕是才四点多,觉得老包真是老糊涂了。 “是哦,我昨天听府上有人说街上有黑帮的人到处打杀。不过国维,你是怎么知道的?府兵怎么不管黑帮杀人呢?” 老包一想到黑帮,自然就想起了“危险”二字,想起了危险二字,他即刻就会想到包国维。他知道此事是在秦府听人说的,当时还以为是流言,没放在心上。 谁承想包国维竟然也知道这事,看上去好像还很笃定的样子,老包有些疑惑。 “昨天中午没回家吃饭,到餐馆去吃,听人闲聊知道的。至于府兵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 包国维不想让老包担心,要是让老包知道自己差点叫人给打杀了,他怕是要吓出病来,说不定还要去跟青帮的人拼命。 听到包国维的解释,老包半信半疑。 “那还是等天大亮了再出去吧,晚一点去应该也没事。国维你以后也不要早出晚归,人家说的兴许是真的,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包国维没有回答,用被子蒙着头接着睡。 老包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坐在床上。 他戴上那副用了很久的老花眼镜,从床头上取下了一个女人的黑白相片端详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走吧!” 直到八点,包国维才准备好去秦府见秦老爷,按照往时老包在这时间早就到秦府听差了。 包国维只穿了三天的西装还是很干净,边边角角能看到明显的折痕。 老包也带着副老花眼镜,装出一副知识分子的样子,虽然这样做在走起路来时会有些飘浮的感觉。 二人走在街上,到有些像是一个老爷带着少爷逛街——老包脱掉了自己穿了十几年的棉衣,换了一件新的。 包国维就这么跟在老包的身边,就足够让老包那早就有些佝偻的腰杆挺直,再加上那身新棉衣,就足以让他变得昂首挺胸起来。 “瞧瞧,这就是我包正的儿子,包国维!” 老包心里光是这样想,脸上的笑容就止不住,他总觉得街上的人都在看自己,而且都得高看自己一眼,在心里夸赞自己有个好儿子。 其实以老包的积蓄,如果不是为了给包国维攒学费,供他读书上学,也不至于一件棉袍穿上十来年都不换。 他本也可以穿上好衣服,吃更好的东西,而不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只是为了包国维以后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老包总是抑制着自己的虚荣感。 现在老包总算可以卸下一些重担,来满足自己内心的一些需求了。 老包希望走到秦府的路能再长点,让街上的人多瞧瞧自己,自己穿了身新棉衣,旁边还有一个穿着西装皮鞋,模样不错的好儿子。 老包希望走到秦府的路能再长点,早些让府上的那些人看见自己这出色的儿子,看看自己这一身新棉服,让他们大吃一惊。 第十八章 装比,启动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自打老包在姑苏买了那座极其破旧逼仄的小宅子时,包国维就很少再到秦府了。 秦家的牌面在姑苏算不上黄四郎,甚至算不上城南两大家族的级别。 因此秦家府邸虽然面积不小,足有三进三出,但还远达不到楚泽那儿的奢侈水平:在寸土寸金的城西,不惜耗费大量的庭院面积,用以设计出自然景象,营造出诗情画意的程度。 老包见快到秦府了,便小跑过去,敲了敲门。 过一会,一个盘着头发的黢黑脸瘦大娘开了门,她的胳膊有些粗壮。 “老包,今儿个怎么迟了这么久才来,不怕老爷怪罪下来?哟,这是穿新衣服啦,你这身棉袍都穿了十来年终于舍得脱了,还带个眼镜,不知道以为是哪个老学究来我们府上了呢。” 这女人开口嘴里就有些呛味,话语中暗里挖苦着老包。 这人是孙大娘,专门在秦府给人浣洗衣服,本来和老包的关系还算融洽,只是近来有些不好了。 起因是前天老包和众人面前说包国维多么有出息时,孙大娘不信,下意识地对老包说:“别再是包国维偷拿了你的钱,去买新衣服了!哪来的那么多贵人赏识啊,又不是写小说。” 这话引得老包十分气愤,说了句“你儿子才偷钱!”,两人当时就要吵起来,虽然被胡大等人给劝住了,但这两天都不怎么搭理对方。 好容易等到老包犯了错,正要借此机会挖苦一下老包。 “呵呵,这不是老爷想见包国维嘛,国维他早上又不想起,实在没法早来。” “你又在给你家儿子吹牛了,还老爷想见包国维呢,我看你是老糊涂,得了失心疯了。” “诶,孙婆子,你怎么这样说话啊?我已经把我儿子带来了。国维,过来!” 包国维还在路上慢悠悠的走着,听到老包的呼唤,脚步才加快。 孙大娘看了包国维一眼,觉得有些眼熟。这身崭新的衣服让她有些不敢认,又擦了擦眼睛,再看了看:这确实是包国维。 “唉哟!原来是包国维呀,我都没认出来,穿这身衣服真俊,来,让大娘瞧瞧,长这么高了!” 孙大娘看到包国维身上华贵的衣服,突然露出了些谄媚的笑容。 难道老包说的是真的,老爷真的要见包国维?不然老包为什么今天把这包国维带来了? 老包在来的路上很兴奋,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事,其中有一件事就是这孙大娘说的话。 包国维虽然没有认真听,但老包当时说起这件事时语气很是愤愤不平,倒是让他记了下来。 对于这孙大娘,包国维没什么好感,也不理她,只“哼”了一下。 双手从裤兜里拿出来,背着双手,抬脚跨过门槛,看也不看她一眼。 “国维他最近脾气有点不好,年轻人火气大,莫怪,莫怪。老爷想见包国维,可惜国维他年轻人,睡得长,所以来得晚了些,我今天是来带他见老爷的。” 老包倒是没空想什么弯弯绕绕的,只是笑呵呵的说,然后跟着包国维走在后面。 李大娘心里咯噔一声,觉得有些不妙,莫非这老包说的都是真的,包国维真出息了? 看着二人的背影,李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中泛起一阵后悔。 “完了,完了,我嘴怎么这么欠呢,把他给招惹了。以后怕是工都要上不了了。” 老包向来是个老好人的形象,虽是秦府资历最高的下人,还是个管家,但向来不以那点权力压人,久而久之老包这个管家的身份也就被人忽略了,以至于王大娘一个浣洗衣服的都敢招惹他。 可老包的儿子可不像什么善茬,现在出息到连老爷都要见他了,以后这秦府还有自己的路吗? 以后到哪能找到秦府这种不把下人当牛马使唤的主家,到哪去找老包这种不仗着管家身份刁难其他吓人的管家? 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孙大娘不禁有些想抽自己嘴巴子。 “诶!你们看,老包来了。那是谁,老包怎么跟在他后面?” 正在打扫庭院的孙大娘远远地就注意到老包来了,又瞧见他跟这个年轻人,对着坐在庭院石凳上的王大娘等人问道。 “我瞧瞧,这……这应该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少爷也来拜访秦老爷的吧?” “我怎么觉得那人有点像包国维呢?” “不能吧,老包那扣样子,十几年都不换套新衣服的,能给他儿子买新衣服?” “你们仔细瞧瞧,老包那身棉服好像换新的了!还带个眼镜呢!” 王大娘眼尖,瞧出了老包衣服不再是那身十几年不换的老棉服。 “嘿!还真是!那么那个穿洋装的,不会真是老包他儿子吧!老包这几天可没少说这事。” 女工之间顿时有些骚动,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待到包国维有些靠近时,她们才安静了下来。 “诶!哪个是包国维嘛?” 王大娘壮着胆子问道,换作往常她是不敢与这种西装革履的人随意搭话的。 其他的几个下人虽不敢问,却也竖起耳朵想听听是怎么回事。 包国维看过去,这人他认识,王小武和王大锤那俩黑煤球的娘,以前在包国维还留在包府住时对他不错,常给些零嘴吃。 “是我,王大娘。近来不怎么来秦府,这次秦老爷想见我才来一趟。与你好久未见了,说起来,上次见面还是在上次。你怎么不多来我家看看我呢,莫不是忘了我?” 王大娘听到包国维答应了,心里一阵欣喜,这居然真是包国维!他出息了,连秦老爷都要见包国维了。自己以前对他不错,想来日后能粘些光。 “啊,国维,我……我这不是府里忙,家里还有两个混小子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嘛,实在没法抽出时间看你。” 其他人听见这人承认自己是包国维,心中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这穿着西装比大少爷还像少爷的人真是老包的儿子? 老包这些日子没吹牛,他的儿子确实出息了? 说话间,老包也到了几人跟前。 “这是国维,秦老爷想见一见国维,我今天是来带他找秦老爷的。” 老包说完,就等着众人夸赞自己了,前些天自己说话时这些人大多都是不相信的,如今带着包国维来了,看看她们还信不信了! 老包心中不免感到一阵畅快。 第十九章 众人夸赞包国维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哎呀,老包,你可真是教了个好儿子” “是呀是呀,怪不得秦老爷起得那么早,我以为要干什么呢,原来是要见国维啊!” “老包你儿子出息了,以后可不要忘记我们这朋友,好歹共事一场呢。” …… 大家叽叽喳喳的恭维着老包,但确没人敢和包国维说话,毕竟面对衣装华贵者便卑躬屈膝已经成了这些人的本能。 更何况这老包的儿子包国维看上去好像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大家说了这么些,他也没什么反应。 “走吧老爹。” 包国维不想跟这些人废话,都是些没什么交情的,区区一群浣洗、扫地的下人也没必要故意去打好关系。真要是给这些人摆了好脸色,要么反被看轻,要么被人打蛇上杆赛脸。 “诶,好,走!” 老包正沉浸在众人的无规则乱舔当中,“诶”,“诶”的忙着答应那群人的恭维。心情飘飘欲仙。若是包国维不叫一声,怕是这些人夸包国维多久,老包就能听多久。 即使二人已经走了,还有人故意大声地讨论着老包的儿子有多么帅,多么好,多么有才华,好叫让老包和包国维听到。 动动嘴而已,万一把人家哄开心了呢,攀点交情,若是以后能起作用自己岂不是赚大了。 “好了,别再夸了,人都已经走远了。而且老包有了这么个好儿子,也不知道以后还在不在秦府干了,再找个这么好说话的管家可不容易喽。” “是啊,像老包这么好的管家可不好找,万一换个不好讲话的,我们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喽。” “那不应该吧,老包都在秦府干了三十多年了,恐怕舍不得离开秦府了吧。” “谁说得准呢,我要有个这么出息的儿子我早不干了,回家当我大姑奶奶去!” “别瞎想了,你家儿子能跟包国维儿子比?你看人家穿的西装笔挺的,比大少爷还像个大少爷,再看看你家的,哪有点富贵样子啊!” “吴大翠,你这样说我可不乐意了啊!” “怎么滴!我看你家儿子别说和包正家的比了,连我儿子都不如,你想咋滴,说几句还不乐意了!” …… 秦家客厅不算太大,但是房梁很高,抬头看时多少显得有些阔气。 房梁柱使得楠木料,家具一应用的是小叶紫檀,因而里头时长带着股幽香的气息。 黑褐色的楠木墙壁上铺了些金色丝绸,十分亮眼,其上还装裱一些字画点缀,如此一来,阔气的同时也有些贵气。 秦老爷和秦夫人坐在客厅里,围着一张圆桌坐着。 秦老爷有些肥头大耳,脸型像个蒸熟的方馒头,小眼睛塌鼻梁,头顶还带个清朝样式的喇叭式帽子。 他坐北朝南于左,穿着身丝绸做的黑马褂衣服,手里拿着本书在敲,有些心不在焉。右手边还放着些茶水,他年轻时大概还是比较瘦的,可现在两只有些肥硕的腿被夹在凳子之间,有些不太协调。 秦夫人倒是个鹅蛋脸,皮肤还算白,眉间有些皱纹,还画着淡妆。虽有些大家闺秀的感觉,但终归年龄大了,难掩老态,她穿一身丝绸蓝衣旗袍,读着一份报纸,左手边放些茶水,时不时饮一口茶。 秦老爷等得正有些焦急,心中也有些恼火,这老包今日来的怎这样晚? 有一小厮来报。 “老爷,包正他来了,身边还有个年轻人,应该是他儿子。” “好,好,好!” 秦老爷一连说了三个好,语气带着点咬牙切齿,他已经坐这儿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腿都麻了,想发作,可念及包国维,又得按捺住。 老包和包国维走了二进门,才来到主邸,也就是秦老爷家待客的地方。 坐在主邸座椅上的正是秦老爷和秦夫人。 “小子包国维见过秦老爷,秦夫人。” 看见包国维,秦老爷和秦夫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包正的儿子,看了看老包,再看看包国维,不像,实在不像。 “诶,国维啊,果然长得是一表人才,比我家那位有贵气多了!别这么客气,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来来来,到我这边坐。” 包国维没有推迟,到秦老爷旁边坐着了。 包国维想起小时候死了娘老包带自己来时,自己被老爹领着,秦老爷和秦夫人端坐在上面,二人站他们眼前站着,有些像候审的犯人。 但此时此刻,不如彼时彼刻。 当日老包苦苦哀求才得以让包国维暂住些时日,住不久就要送去上学。 现如今这二人却要让自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也不需要老包苦苦哀求了。 “老包啊,你也来坐,站在那干什么呢。” 啊?老包还有些沉浸在下人同事们对自己的恭维之中没反应过来。 直到秦老爷又说了一遍,这时候才听清说了什么。 老包心中觉着跟做梦一样,还没有从一个下人的身份中传过来。 老包开始在秦府当下人时还是通古斯野猪皮统治时期,那个时期非常注重奴性培养,哪有下人和老爷夫人一起坐的?成何体统? 可现在老爷还让我一起坐下来?老包竟有些发憷了,这种事情有些颠覆他的这一辈子的认知。 “使不得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老包你都在秦府干了三十来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秦府能有今天还得你打理的好,坐一坐又何妨?” 秦夫人戴着副笑脸佯怪道。 老包自不敢推辞,入了座。 “来人!给国维和老包端茶饮!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拿两只茶碗过来,赶紧上茶,上茶!” 秦老爷扯着嗓子对厅内一个喊道,样子似乎很生气。 仿佛是事先有了准备,小厮即刻端了两个茶碗过来,取一壶茶给二人倒上。 “国维啊,上次来秦府已有一年多了吧,小时候你在秦府时还常见到你,后来上了小学,又搬了出去,倒是少见了,怎么不常来看看我呢?” 秦老爷脸上带着笑,大概是因为脸有些肥,这笑容看上去有些油腻。 “学业有些繁忙,难免有些疏忽了,小子给您赔罪。” “诶,用不着用不着,你这年纪就当以学业为重,念好书才有出息。来,先饮茶,尝尝这碧螺春,姑苏洞庭东产的。” 第二十章 恭维的话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苏州洞庭山产茶历史悠久,且受到历代茶人推崇。《茶经》:“苏州长州县生洞庭山”。 龚自珍曾写道:“茶以洞庭山之碧螺春为天下第一”。 通古斯野猪皮部落酋长康熙品尝到这一种“清汤碧绿,外形如螺”的茶后赐名为“碧螺春”。 此后,碧螺春年年岁贡,成为御茶。 老包喝了一口,没品出啥滋味来,像是泡树叶子一样。 包国维先是观色,然后闻了闻,浅浅抿了一口,还闭上双眼回味了一番。 嘴巴淡出个鸟来,像是喝草汤,鄙人粗俗,不懂鉴茶,还是喝些鸡汤或是加糖牛奶更好罢。 心中虽是这么想的,但面子可不能丢。恰巧前些日子买茶时,在卖茶人摊子的罐子上瞅见过一句广告,正是写的洞庭碧螺春,如今正好拿来卖弄。 因为强记的缘故,包国维还能记清那首诗写的是什么。 “香郁清鲜,清神解烦。梁同书曾作诗‘此茶自昔知者稀,精气不关火焙足。蛾眉十五采摘时,一抹酥胸蒸绿玉。纤衫不惜春雨干,满盏真成乳花馥。’如今一尝,深有同感,古人诚不我欺。” 老包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峨眉?什么酥胸?这茶里哪有峨眉和酥胸呀? “嗯!好诗!好诗!” 秦老爷也是被唬住了,他喝茶也不过是附庸风雅,顶多是学学人家观其色,闻其香,再称赞一句“色香味俱全,果然是上品好茶”,没想到这包国维不仅都会,竟然连诗都整上了。 看来这老包说的包国维得了那位的赏识是真的了?再说这包国维穿上西装看上去确实有些贵气,不似个下人家的孩子,甚至比他家那秦叁更像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秦夫人是秦老爷的贤内助,为人聪慧,见包国维吟诗一首,当即就要吹捧一番。 “国维小时候,包正给他来府上住,本来这是不合规矩的,按理来说是怎么都不能开这个口子的。可老爷他当时是福至心灵,一下子就想到了让包国维去小学念书,此乃天意呀。” “是呀,本是不该管这事儿的,可老包毕竟在秦府做了三十来年,总不能不管。还把秦叁的书借给国维读。如今看来,这就是天意,国维年纪轻轻就能出口成章了,怪不得能……” 秦夫人和秦老爷一唱一和,先是表明了自己给老包发了三十年工资,后来还借书给他读,也不用提给包国维说情让他能上省立中学洋学堂了,这事包国维自己个儿肯定记得清楚。 这便是说自己的对包家的情分,有恩情。 接下来那便该说说自己今天来找包国维的正事了。 可秦老爷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夫人暗地里踢了一下。 秦老爷微微一怔,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了,问这么早干什么。 “哎呀,今天呢,就是和老包和国维聚一聚,老包在秦府干了三十来年了,国维这小子咱们从小看着长大的。” 这是秦夫人说的,声音倒像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听得出来年轻时应该也有副好嗓子。 “好好好,今日就是聚一聚,来人,饭菜弄好了没?让胡大上菜罢!今天让胡大做了一桌子菜,就等包正和国维你们俩来吃了。” 看看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老爷夫人和自家的下人父子聚在一起四个人吃饭。 这种话真亏这对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如果自己不是因为自己认识上海楚家的那位,这顿饭怕是没有了。不,莫说是饭没有了,恐怕老包还要因为迟来了被罚。 包国维就看着这二位演戏,其实对于这二位他还是有些好感的,对待包家确实是不薄了。 虽然二人后来对自己不闻不问的,但自己又不是人家的孩子,只是一个忠心的下人的儿子而已。 别人帮自己说情能够上学,还借书给自己读已经是十分善心了,至少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大恩情了。 遑论老包还领了人家三十来年的工资,算是包国维半个衣食父母了,因此包国维肯定是要念着以前的旧情的。 很快就有几个小厮端着饭菜过来了。 “来,一些家常菜,吃罢。” 烤乳猪、母鸡汤、麻婆豆腐、烤羊串、炒鸡蛋、炒土豆丝、米粥馒头一个个端上来。 这倒没有什么,关键是还有腊肠炒饭,这是胡大亲自端过来的。 这可是早上!谁没事吃腊肠炒饭?铁定是特意为包国维做的。 吃着吃着,又唠了会嗑,秦老爷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这包国维到底认识不认识那楚家的少爷?万一不认识,自己这一个时辰不是白等了,也白费那些心思去找胡大做些包国维喜欢吃的东西了。 包国维看出秦老爷的想法,也不开口,这件事谁都能提,最好不要自己提,谁先提出来便会给人一种有求于己的感觉,天然变得弱势起来。 急的是秦老爷秦夫人,不是自己。 唠着唠着,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冷场,秦老爷不得不将这件事提出来。 “听说,国维还认识了一个贵人,这是真的假的。” “是认识了一位,从上海来的。” 包国维夹了土豆丝,就着馒头活一口鸡汤咽了下去,语气不紧不慢。 “听说那位姓楚?” “嗯,上海楚家的楚泽,剑桥留学回来的。” 嘶!秦老爷倒吸一口冷气。这上海楚家在许多年前曾是姑苏权势滔天的门阀,只不过后来因为些原因搬到了上海去,可在这姑苏城的势力依旧可以说是只手遮天。 “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国维能认识那楚家的大少爷,以后定然是前途无量啊!来来来,吃菜吃菜,吃块麻婆豆腐。” 秦老爷现在一点儿怨气也没了,心中反而有些欣喜。甚至还有些激动的给包国维夹菜吃。 然而看到秦老爷那张有些油腻的肥脸,再看看那沾了些口水的筷子,这块豆腐怎么吃得下去。 “是啊,怪不得老包带国维来的时候,咱们突然想起来可以送国维去读书,原来是天上文曲星降世,不读不行,此乃天意啊。” 秦夫人心里也喜滋滋的:自家以前待包国维可不薄,要是能通过包国维搭上楚家那条线,那秦家以后岂不是一飞冲天了? 至于老包,听到秦老爷和秦夫人这样夸赞包国维,乐的话也说不出,都快晕过去了。 第二十一章 孙大娘难逃魔爪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您二位过赞了,小子不过侥幸而已。” 包国维装起来了。 “这怎么能叫侥幸呢,那位楚先生可是个大人物呀,当年整个姑苏都是楚家呼风唤雨,只手遮天的!国维你能被这样的人看中,岂不就是人中龙凤,天上文曲星下凡吗?” “确实只是侥幸罢了,楚泽先生其实也并没有在我身上花许多时间,前前后后我们也就相处了不到两个时辰而已。” 包国维说的是真的,算起来,他和楚泽见面的总时间还不到两个时辰,他就许诺支持自己的学费了。对于楚泽而言,钱也许和数字没太大区别了,最值钱的或许就是他自己的时间了吧。 真话不一定会被相信,秦老爷只当包国维在谦虚。 “俗话说得好,寒门难出贵子,老包你这连寒门都算不上,竟然也出了个顶好的贵子了!” 秦老爷不接这个话题,笑着对着老包说。 寒门也是有门槛的,寒门,指寒微的门第,专指门第势力较低的世家,也叫庶族,并非指贫民阶级。像老包这种下人家庭,确实是连寒门都算不上。 老包只顾着傻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原先以为那个叫楚泽的顶天算是高科长那样的人物,没想到连秦老爷是连秦老爷都得巴结的人。国维,国维这是要带领老包家走向光明的未来了。 孩他娘,你看到了吗,包国维这回真出息啦,秦老爷都对他赞赏有加。 秦府庭院。 胡大做完了饭,正准备休息一下,出去抽根烟。 “胡大!胡大!那包正和包国维是不是和秦老爷他们在一起吃饭呢?” 刚打开门,就看到孙大娘守在厨房,好像焦急的等待自己。 胡大知道,这是她得罪了包正,因而非常在意秦老爷到底有没有请包家二人吃饭。 “嗯,应该是的,昨天晚上秦老爷还问我包国维喜欢吃什么,我说腊肠炒饭,老爷就让我做腊肠炒饭,想来便是做给包国维吃的。” “啊!” 孙大娘心里彻底绝望了,以后该到哪找工作呢,怎么养活自己那俩小孩呢? 不过老包他人好得很,只要过去道个歉,应该不会针对自己吧。 可那包国维实在不像个好欺负的人呐,刚才连理都不理自己一下,万一他在老爷面前提上一句…… 胡大看着她,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对于这种把别人的好脾气当成理所当然的人,即便是善于给人好脸色的人精胡大也懒得搭理,更何况以后孙大娘还不知道能不能留在秦府了。 还没走几步,刚出了一进门,又来了一群人,是打听包国维的。 胡大把刚刚说的又说了一遍。 “你看,我就说吧,这包国维就是出息了。不然包正就那天天精打细算给包国维攒学费的样子,能舍得给他买西装?能舍得给自己换身棉衣?” “嗨呀,早知道就早些与老包他打好关系了,平时就该好好与他相处的。” “哼,我就不一样,老包和我关系可好着了,他发达了以后肯定不能忘了我。” “我得回家赶紧跟我那儿子说说,让他多于包国维玩玩,互相打好感情。” “可拉倒吧,人家能跟你儿子玩,你儿子是什么档次,人家包国维是什么档次。” “那实在不行,我……我让我女儿去勾引他,万一钓到了呢……” “李大娘,你女儿那样子还是算了吧,你亲自去勾引也比你女儿去勾引强啊。” “去你的,讨打是吧!” …… 秦府客厅。 “秦老爷,麻烦我认识楚泽的事,您帮我压下去,让太多人知道了不好。哦,对了,尤其是那位孙大娘,好嚼人舌根子。” “好说,好说,我会放出去话,只要是在我府里做事的,都不准乱说话。” 包国维有些吃饱了,又喝了口茶水,此前喝起来没什么感觉,这时候喝起来倒有些解腻了。 “那小子便在这谢过秦老爷了。这顿饭很好吃,色香味俱全,想来是胡叔做的罢。” 听到这话,秦老爷知道包国维这是吃饱了,不想再聊了。 秦夫人见状招呼身旁的女小厮拿了个蓝色的精美方形盒子来。 “国维啊,你这马上要开学了,这省立高中乃是洋学堂,学费很是昂贵,学业上我们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只能给你些钱交学费了。” 秦夫人接过盒子,又递给了秦老爷。 “是啊,你爹他的心愿就是你能上好学校考个好成绩,然后当官,他这些年省吃俭用殊为不易,就是看在他为秦府辛劳三十多年的情分上,这忙我们秦家也得帮。” 秦老爷又从秦夫人那接过盒子,递给包国维。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老有人给自己送钱?包国维觉得自己最近的运势未免也太好了,这一切都是打遇上楚泽开始的吧。 此前那么些年活的都如此艰难,全靠老包一个人的工资,如今…… 包国维也没有推辞,将之接了过来,却没有打开看。 毕竟若是打开看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很缺钱嘛?拿了钱,就得说点好听的话。 “小子谢过秦老爷、秦夫人,二位对我包家有大恩,小子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所成,秦家有所需要,必当尽力报答。” 听到这话,二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好好,你有这份心就好。秦家也没有什么非要你去帮忙不可的事,倘若以后秦家有难,你能出手帮上一帮就好了,帮不上也不要紧的。” “嗯,知道了。我吃饱了,我还有繁忙的学业需要预习,得先回家了。二位告辞,爹,我先走了哈。” 包国维拿餐布擦了擦嘴,就起身向外走去。 “啊,你干嘛去?不再留下来转转吗,你都好久没来秦府了。” 老包有些没反应过来,刚想起来送送包国维,秦老爷却忽然叫住了他。 “包正啊,你都在我们秦府工作三十来年了吧。” “老爷,三十二年了。” “虽然秦府上下向来说你是秦府的管家,但终究是没有设立这个职位,有些人好像不服你。所以这秦府也该在章程上设个管家职位了,你这工资该涨涨了……” 那个说“包国维兴许是偷了你的钱买的衣服”的孙大娘,终究是没能逃掉。 第二十二章 我想要枪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秦府的下人现在都在讨论包国维。 但是当包国维走到他们附近时,便都不怎么讲话了,有些害怕被听到。 不知道是因为包国维这身西装吓到他们了还是什么原因。 也或许不是吓到了,而是因为这些人见到穿好衣服的便下意识感到自卑,不敢与之搭话吧。 当然,还有些人却会故意大声的向身边的人夸赞包国维,希望能博得包国维的好感。 出了秦府,又走了一会儿,包国维有些好奇,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将秦家送自己的蓝色盒子给打开。 厚厚一沓钱!崭新的!抹起来光滑发硬的新钞。有一块钱面额的,也有五块大面额的,加起来起码一百块! 盖上盒子,包国维心里有些激动,还看了看身边有没有人注意他。 楚泽那边虽然说自己需要多少取多少,但终归是取的越少越好,如今有这一百来块倒是免去了这个麻烦。 国维一路平安到家,也没有出现什么差池。 下午,张四五来了。 “国维,我成功了。” 包国维多少松了口气,既然张四五成功了,那么自己在白道有楚泽、秦家可以利用,黑道也有了青帮的人。 如此一来黑白二道都有人,这才算是在姑苏立足了跟脚。 “你是怎么过的,楚泽先生有说什么吗?” “你不知道吗,国维?” 张四五这话说出来倒是让包国维有些懵:我知道个什么? “楚泽先生对我说:‘既是为之推荐的人,又何须再多此一举呢’” “于是便直接让你过了?” “是的。” 楚泽这是又卖了自己一个人情,在张四五面前抬高了一手自己的地位,以此来让张四五更加“忠心”于自己。 “楚泽哥,你真是我亲爹啊!” 包国维心中暗自喊道。 也许对楚泽而言,一个青帮的职位也就是开个口的事,但对于包国维而言这倒是一步极为重要的棋。 这回想不给人卖命都不行啦!亲爹都没有这样考虑自己儿子的。 没有楚泽,包国维到现在估计还在苦哈哈的为赚钱发愁。 无论楚泽是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帮了包国伟很大的忙。 况且现在的包国维对人家有什么帮助吗?根本起不到任何帮助。 但凡一个有良知的人,遇到楚泽这样的人也该有效忠之心了。 说完,张四五从腰间取了一把刀,递给了包国维。 青淬蓝纹,螺旋炳。 刀刃长大概十公分,柄七八公分。 包国维将之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这刀还蛮帅的,长得有点像匕首。 “这是我从青帮带来的一把刀,刀可以代表青帮人的身份,送给你了。” “你自己不要了?” “有两把,一把备用的,这东西是不让借人的,所以没有重要的事情还是别随便取出来。你平时可以随身携带,遇到危险时再拿出来,警察或者青帮那类人见了都会给面子的。” “甚好,甚好,吾心甚慰。哀家知道了,退下吧,小五子。” 包国维对着把刀很满意,对张四五的行为也很满意,显得十分开心。 “国维,哀家是太后或皇后在丈夫死后的自称,你用不合适。” “寡人知道了,你退下吧。” “寡人是指寡德之人,你……” “他奶奶滴,你才学几天字啊就教训我了,我能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张四五讪笑几声,尴尬的用手摸了摸脑袋。 “我先走了哈,对了,我是在青帮城西二堂口,尖咀旅馆哪儿混的,以后找不到我时我应该在那里。” 包国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慢着!” “怎么了,国维。” “你有办法,搞到枪吗,我要短枪……” “国维,你要枪干嘛?” “收藏着玩,不行吗?” “这……应该是有法子搞到的,我刚到青帮人家也没给我发枪,但要是花钱从别人那买应该实行的。” “那你给我整一个吧,我要枪牌撸子,勃朗宁1900,真货假货都行,就是不要毛瑟驳壳枪。” 驳壳枪这玩意卖相实在不行,一点现代风也没有,而且体积大枪管长难以携带。 勃朗宁1900就不一样,被誉为“天下第一枪”,一种自卫式的小手枪。(图) 因其精美的外观与非常不错的便携性而广受军官、政要、商贾等有自卫需求大佬的追捧。 谁会不喜欢小巧适手又好看的东西呢。 这玩意是套筒式自动手枪,短小精悍,弹夹七发,满载重量还不到二斤,结构制作精良,非常出名。 无论是外观还是结构都十分接近现代手枪。 至于这枪为什么被叫撸子,是因为这得拉一下套筒,子弹才上膛,这个动作用俗话说就是“撸”。 又因为商标中印有一把小手枪,所以俗称之为“枪牌撸子”。 很早之前江南制造局等兵工厂就开始仿制这种枪,并大量流入民间。 这些兵工厂仿制出来的枪械质量和原厂的几乎没什么区别。 而且这款手枪的子弹相对也比较容易获得,.32ACP在自卫手枪界还是比较流行的,甚至在目前这个时间段堪称是爸爸级地位。 至于价格嘛,想从黑商那儿买估计得七八十块,乃至上百块,遇到心黑的甚至更多。 包国维实在太想要一把枪了,在民国没有枪傍身实在有些危险,出行十分的不方便。 如果腰间别一把精美的套筒式自动手枪,够不够又逼格,而且无论走到哪,心里起码都会有些安全感。 “我这有六十块钱,你是青帮的,跟人买应该便宜,八十应该够了。你去给我挑一个,再整点子弹,多整点。” 张四五倒是没有惊讶于包国维为什么突然有了六十块钱,认识了楚泽那样的人还能少六十块?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正好一起挑一挑,找找有没有啥看好的。” “那种地方我去合适嘛?你好好给我挑一把就行了,别忘了多整点子弹。” 包国维多少是有点火力不足恐惧症的。 看着张四五离去的背影,包国维开始幻想着自己身穿西装,戴着礼帽,左腰一把短刀,右腰一柄手枪,戴个礼帽杵个拐杖。 这得多有逼格,直接化身优雅的西装暴徒。 第二十三章 心态转变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张四五去而复返。 “国维,以后有危险的事情找我,我来给你办,你不必出手。就算有枪,有些事做起来也很危险,我不怕死。” “知道了,赶紧去罢。对了,再给我整个腰带来,我好别枪。” “诶,好。” 张四五这回真走了。 包国维把玩着青帮刀,东戳一戳,西划一划,书桌都被他戳了几个小缝出来。 但这刀其实没有包国维想象的那么好,材质看上去还不如后世的菜刀,但好在刀的开锋角度小,锋利程度很高,轻轻一划就能将手划破,不是切骨刀,到像是把好的切肉刀。 …… 到了晚上,老包下工回到了包家。 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身上有些酒气,看上去有些醉醺醺的。 “你怎么喝酒了?” 老包现在傻乎乎的,朝包国维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他应该是彻底醉了,说了些胡言乱语的话: “哈哈,国维……国维,我现在成了秦府大管家了,老爷给我涨工资了,我可以给你交学费,给你买新衣服新鞋子穿,给你买你想要的东西……” “你爱吃腊肠炒饭,我就让胡大做,你喜欢喝牛奶,我就给你买牛奶喝,你喜欢念书,我就给你买书,我不能让你比别的孩子差……” “国维啊,你和那些大人物打交道,一定很累吧。我明白,我明白,我就是个当下人的,我帮不了你什么,可我总该,总该给你一点……” “呕……” 老包忽然跪在地上吐了起来,连老花眼镜都碰掉了,包国维连忙找了块纸巾给他擦了擦,把他给扶上了床躺着。 “国维娘啊……你怎么还不来呢,好日子要来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快回来吧……” 老包居然哭了起来。 包国维发誓,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老包,一个放下了父亲尊严的,抛开面具的真正的老包,他像一个孩子一样抒发着自己的感情。 仿佛多年来积压的压力在这一场醉酒中爆发了出来。 “睡吧睡吧,爹,别比比了。” 包国维也有些累了,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睡觉。 可眼睛上像是有小虫子爬一样,一摸眼睛,竟也有些湿润。 与人打交道,很是耗费心神,一个念头要思考很久很久,所以包国维这段时间内心也很累。 不过这一切现如今看来,都是值得的。 今天不锻炼了,直接睡觉吧。 ……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老包就做好了饭,出门去秦府上工了。 他感到有些尴尬,昨天竟说了那些话,跟个小孩一样,哪有点父亲的样子! 包国维倒是起得晚,都快日上三竿了才起,饭菜都有点凉了。 但腹中很是饥饿,还是喝完一碗粥七八个大肉包子、两根油条,又冲了碗奶粉才堪堪应付了肚中差事。 吃完饭包国维一边锻炼身体,一边期待着收到张四五的“快递”。 “呼!哈!” 包国维拿着青帮刀自己瞎琢磨刀法,戳划刺对着空气就是一通乱怼。 经过这些时日的锻炼,大脑过载的上限似乎有了些提高,也许是因为身体变强了,也有可能是经常在锻炼时使用,用进废退的缘故。 这让包国维调动肌肉时越发得心应手,甚至于跑步时都能调整自己的姿态。虽然用刀乱怼一通,但是收力发力却显得十分流畅。 “要不试试飞刀?算了算了,磕着碰着容易把刀刃给砸钝,以后再试试吧。” 到了中午张四五也没来,包国维等得无聊,索性出去买几份报纸看看。 在回来的路上,包国维遇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他衣衫褴褛像个乞丐一样,看上去有些疯。嘴里仿佛在呢喃着什么。他在街上走着漫无目的走着,走到谁身边谁都得躲着他,想来身上有些味了。 包国维认出来了,是那个在码头抢活被打跑的马褂小工头! 爹在广东进了牢狱,娘又得了重病的那个! “哈哈,爹,娘,你们来啦。来看梭蟆啦,梭蟆很开心,噫……” 他想来是疯了,包国维记得那小工头抢活是为了治病来着,看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恐怕他的娘也死了。 包国维见他有些可怜,从兜里取出两块钱想给他。 谁料刚一抓住梭蟆的手,他就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将手抽了回去。 “别打我,别打我,不要打我……” 这家伙估计因为疯了,已经挨过某些没良心的人的打了,以至于现在有陌生人碰他,便下意识的以为是来打自己的。 包国维叹了口气。 广东的战事只是史书上记载得一笔,却逼得一个家庭支离破碎,二死一疯。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普通人的头上,就是一座能将人压得粉身碎骨的大山。 这座山砸死了千千万万个梭蟆,一座座山才是这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包国维没再去管这个叫梭蟆的人,兀自回到了家,坐在书桌旁看着报纸,心中却有些神游天际。 “假如有一天……我会不会也变成那样,那时候有谁来帮我呢?” 中午和老包在一起吃饭时,老包看出包国维有些闷闷不乐,吃的也很慢。 “国维,怎么了?饭不好吃还是身体不舒服呀?” 包国维没有说话。他有些想改变这世道,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做些什么呢? 也许包国维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态有些转变了。 梭蟆的娘是病死的,如果他娘能活着的话就好了。 想到病,包国维突然想起了青蒿素、大蒜素。 青蒿素包国维不懂,听说有些难以制作。 但是大蒜素,包国维曾经看小说时倒是记得。 将大蒜头剥去外皮和薄膜洗净,沥干水分,拍裂,倒进白酒和白糖,加盖密封,放置于阴凉处,经过两三个月就可以制作而成。 十分简单,可已经民国了,这个东西有了吗? 包国维思索着,他从来没有在这儿听说过大蒜素这个东西。 有时间去医馆问问吧,如果没有的话,就试着把它给弄出来。 至于弄出来后如何将这东西推广,把这方法交给楚泽就行。 包国维不懂经商,也懒得操那些闲心,况且这玩意自己也守不住,一是方法太容易被人窃取,二是这年代没点权势根本没法经商赚钱,到时候收个大蒜税都没地方说理。 自己承了楚泽那么多情,也该想法子报答下他对自己的帮助了。 第二十四章 大蒜素与枪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包国维说干就干,他先是去一些医馆调查一下有没有大蒜素这个东西。 经过多次旁敲侧击的询问,那些医馆都没有人知道大蒜素的存在,觉得包国维是疯了才相信有这种神药,其中还包括一家洋人开的医馆。 姑苏也算是大城市了,既然连这里的医馆都不清楚大蒜素的存在,八成这玩意还没有被人研究出来。 毕竟大蒜素的制作方法非常简易,很容易推广开来。 包国维在菜市场上挑了些品相好的大蒜,整了些白酒和糖。又去集市里挑选了一些严实的瓦罐,准备试试能不能做出些大蒜素来。 这东西做出来放家里也算有备无患,感冒咳嗽发烧之类病的都能治。外伤也用得到,可以治疗伤口发炎。 包国维把大蒜皮膜都给剥了,放在太阳下晒到表面微微干燥。 然后再将这些蒜都剁成几瓣,那气味令包国维感到十分恶心,干呕了好几次。 把这些碎蒜放到瓦罐里,整点白酒和糖放进去,盖上盖子,缠上一些布将盖子与罐身绑死,这就差不多了。 正好现在是秋天,天气比较凉爽,放在屋里晾两三个月应该就能整出来大蒜素了。 包国维连做了三罐,由于不知道应该放的白酒和糖该兑多少,所以他试了三种不同的比例。 做完后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大蒜的气味…… …… 晚上,张四五鬼鬼祟祟的来到包家,手里拎着个包,跟做贼的一样。 “这是你要的枪,勃朗宁1900,江南制造局仿的,全新的。子弹人家只卖给我四十二发,还多给了个弹匣子,一共花了五十一块钱。” 张四五从包里取出一支手枪,递给包国维。 “倒还挺便宜的?” “嗨,可不便宜吗。这是帮内的渠道买的,要是外头人买这一套,光这把新枪起码就要一二百块,少不了。” 包国维将它拿了过来,仔细端详着这把枪。 枪身通体银白,黑色枪柄,造型美感,上面还印着些英文。 崭新的钢铁,银亮看不出一点划痕磕碰,更别提锈迹了。 又在手里把玩了一会,表面光滑油顺,制作精良,手感很好。 这把手枪,包国维十分满意。 包国维以前虽然不是什么军迷,但也在网上了解过怎么用手枪,稍微摆弄一会就大致了解这东西怎么用了。 将弹夹取下来,里面果然还没装子弹。 “子弹呢,快些端上来罢。” “东西都在包里了,诺。” 张四五直接把包都递过来。 包国维从包里翻找了下,找到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堆金灿灿的子弹,取七发压上去。 “咔吧”一声把弹夹接上,再撸一下套筒。 这就应该是上膛了。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包国维拿到刀时看什么都想给他来两刀,现在拿到枪看谁都想给他来“嘣嘣”来两枪。 压制住给张四五或者是墙壁之类的物什来上两枪的欲望,包国维取下弹夹,将子弹给退了膛。 “我记得还让你买个腰带来着,整了没?” “整了,商业街西装店的一个小牛皮裤腰带,包里不好装,搁我腰上呢。” “快快取下交予我。” 穿上腰带,再把枪别在腰间。 包国维有些神气的在书房来回走了几步。 “看上去怎么样?” “不错不错,跟那些军官一样。就是别腰上有点明显,你要带着出去防身还是放在内衬夹层里夹着好。” “又不是扛着长枪出去,一把小撸子而已。正好我这身衣服有点宽大,别在里腰应该就看不明显了。” 包国维准备以后出行随身携带这把手枪,至少在他对手枪的兴趣消失之前会这样。 姑苏毕竟算个大城市,一个小青年带着枪大摇大摆的乱逛就确实有挑衅府兵的意思了。 但如果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小青年,很懂事的把一个小小的枪牌撸子给别在后腰间里层,即便被人察觉了,谁又会自讨没趣的去管呢。 毕竟这时期许多地方武德都的十分充沛,尤其是豪绅们家丁众多,枪械无数,有些甚至整上机枪了。 不然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早就让匪兵山贼之类的绿林好汉给欺负死了。 也就姑苏上海这类大城市对枪支管得稍微严一点,但终归是严不到哪里去,只要不太猖狂,随便找人打枪就没事。 包里头还有张五块钱的钞票和四个大洋,包国维取出两个大硬币,扔给了张四五。 “当你跑腿费了。” “小五子谢过圣上。” “……” “国维,我还能跟着和你学识字吗。” 张四五这句话倒是让包国维有些惊讶,张四五现在已经进了青帮,有自己的道可以走了,竟然还要读书。 看样子他所图的志向并不是当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帮成员。 “你要是还想学习的话,当然可以了,现在就可以开始。” 张四五闻言竟跪在地上,重重地给包国维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沾了些许黑污,皮都被粗糙的地面磨破,渗出血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罢。” 包国维看出张四五这是在给自己表忠心,赶忙上去将张四五搀扶起来。 “举荐之恩,没齿难忘。古人云一日之为师,终身为父。两者相加,无以为报!” 张四五突然举起手对着房顶。 “我张四五对天发誓,从今往后,我张四五,把包国维视作我的亲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小时候包国维和张四五、胡小山等人桃园三结义,现在包国维和张四五倒是把这事给延续下来了。 “你这话说的,你我二人之间本就是兄弟,又何出此言?难道咱们之前就不是好兄弟了?” 包国维自然不会放弃这个笼络人心的机会,说了些好听的话。 “此前并非如此,我现在是真心把国维你看作我的兄弟,倘若没有你,我恐怕不知道还要做多少年的苦工,蹉跎在那腌臜之地。又或者跟我爹一样,当个理发师,缴纳苛捐杂税,还要被一堆混混欺负。” 看着张四五额头上的磕出的一些血污,包国维倒是愿意信任他。 至少短时间内张四五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是可以放心利用的对象。 不过把张四五说成是可以利用的对象未免有些无情,光是张叔和老包的这一层关系,包国维就不会把张四五当成一个仅仅是可以利用关系的外人来看。 当晚,包国维和张四五秉烛夜习,学到了深夜张四五才离去。 第二十五章 明日开学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最近拜访包家的人变多了,秦府的下人们经常会来包家,都愿意踏足这个小宅院,这个有点小,还有点脏的小宅院,仿佛里面有什么宝贝一样。 他们多会带着些礼物,嘴里夸赞着老包有个好儿子、包国维是要当老爷的人之类的话。 包国维觉得也许哪天就会再来一拨人,声称是包家的远房亲戚…… 家里面的礼物是越堆越多,老包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常见。 只是有时候包国维能看到老包在深夜坐在自己的床头,戴着那副老花眼镜,看着国维娘的照片,默默地流下眼泪。 曾经老包被生活的重担压着,他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的事情,他把一切感情都注入到如何让包国维活的更好,如何让他活出个人样来上。 生活的压力曾经是老包逃避面对国维娘已经死去的借口,可现如今,老包必须要面对这些了。 有时候老包做饭时会失神,眼中留下泪水,有时候他只是坐在板凳上,怔怔的看向前方。 但这些包国维没有去管,这是老包自己的事情,他帮不了,况且他也有自己要面对的事。 梭蟆变成了疯子这件事让他始终都很在意。甚至于对自己心爱的配枪都有些丧失了兴趣。 包国维的生活渐渐地放慢了脚步,他经常在外面乱逛,开始仔细观察着这个世界。 姑苏这座城市很大,有形形色色的人。 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染上毒瘾的大烟鬼。 有横行霸道的恶霸,醉醺醺的酒蒙子。 有挥洒着血汗的黄包车夫,有青涩单纯的学生。 有沦为货品的青楼女子、起早贪黑的流动摊贩、衣着华贵的达官贵人、一本正经的学堂教师、幽默风趣的茶馆说书人…… 有可怜的人,有可悲的人,有可恨的人,有可笑的人。 有可敬的人,有木讷的人,有勤劳的、懒惰的、骄傲的、自卑的…… 但是,他们看上去大多都有个共性,纵使是那些衣着光鲜的人,也无法掩盖他们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 包国维可以十分敏锐地感觉到那种情绪,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它。 非要形容的话,那大概是一种夹杂着绝望与自卑的情感。 他想做点什么,但他毕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于是包国维每天只是锻炼锻炼身体,读读书,教张四五识字、偶尔和几个同龄的朋友出去,在家里应付应付上访的客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包国维倒是没有想到,他竟是一个稍微过了点好日子,就想着要为别人做点什么的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 1927年10月31号,距离省立中学暂定的开学报道时间仅剩一天。 “明天就开学了。” 结束了清晨的锻炼,包国维手臂稍稍用力,肌肉紧绷,一股充沛的力量感传来。 经过这些天的锻炼,辅以健康丰盛的饮食,让他的力量有了长足的提升——至少相比锻炼前是这样。 这让包国维的身手更加敏捷,大脑过载的上限也提高了些许,甚至可以清晰的观察到树叶迎着深秋狂风飘舞的轨迹。 “国维呀,快过来吃点东西补补身子,这洋学堂还要考体育呢。” 这是老包的声音,现在的老包不必那么早起床做饭,赶去秦府上工了。 作为秦府目前名正言顺的“大管家”,老包只需要保证手下的人将秦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便可以,几时上下工倒是没人管了。 饭桌上,老包显得有些高兴,毕竟包国维马上就要上洋学堂了,那是省立高中,毕业之后很容易就能当官。 虽然现在的国维已经很不错了,但那是有人看好他,总归是没有自己个儿当官让人来的安心的。 “国维啊,我和你张叔、胡叔说好了,几家子准备和你聚一聚,办个那什么鹿,对,鹿叫宴!” “那个叫鹿鸣宴。” “对,就是那个鹿鸣宴,你去不去?” “去一趟吧,毕竟张叔胡叔都是你好友,既然已经说好了,不去的话你面上也不过去。不过除了张胡二家就不要叫其他人来了,我不喜欢人太多。” 听到包国维答应,老包更加高兴了:张家、老胡家的小子都比不上我包家的国维!人比人气死人,他们到时候不知道得多羡慕自己呢。 “好,好,就在胡家公馆,中午就去。” …… 胡家公馆今日休业,往常的顾客见此也只能作罢。 老包带着包国维来到胡家公馆,在门口迎接的是胡大。 “来来来,快进来,大家都在等你们呢!” 胡大笑着说,带领二人走向内院里屋。 内院门上贴着两个红纸黑字的长幅,一个是:祝包国维用功读书当大官。 这大概是老包找人写的,还得是他亲自想出来一句话,胡大和张叔或者是代写的不可能想出如此朴实无华的句子。 好在另一边还写着:祝包国维学业有成,前程似锦。总归是将这乡里野气的祝福给沾染上了些文艺气息。 胡大推开门,里头的人想来都是早早就来等着了,包家人不来没有人会动筷子。 “久等啦各位,抱歉,抱歉。” 老包客气地笑着给在坐的人们拱手,引得众人一阵嘘寒问暖。 老包带着包国维坐上了主位,老包坐在旁边,毕竟这场宴席是为了包国维而举办的。 胡大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糖醋鸡翅、凉拌牛肉、红烧猪蹄、酸菜鱼等等一应俱全。 胡大到底是给秦府做厨子的,做起菜来很有讲究,分别取大鹏展翅、气冲斗牛、金榜题名、鱼跃龙门之意。 虽然只来了包张胡三家,但却只有八个人。 胡大、胡娘、胡小山、胡小红是一家子,老包、包国维是一家子,张家来的人也少,只有老张和张四五。 说起来倒只有胡家算是个正常些的家庭,当然,在这个时代,正常的家庭因为少见的缘故,倒反而显得有些不正常。 “来来来,大家都喝上吧,祝包国维升到省立中学!” 胡大取了一壶酒,给众人倒上,除了年纪还小的胡小红,都得了些酒。 第二十六章 预备上学堂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包国维闻了一下,酒味并不明显,想来度数不会太高,又轻轻抿了一口,口感不错,不辣嗓子。应该是考虑到了包国维等人年纪尚小,特意选的。 “国维啊!这杯我敬你,我打小就看你行!现在果然成大人物了!” 胡大笑呵呵的举起一杯酒,闭上眼睛满满一口闷了下去,仿佛喝下去浑身舒畅,还“哈”了一声。 包国维也回敬一小口,但就这一小口,让胡大脸上笑意更浓。 张四五也不甘落后,拿到酒壶,把酒倒满一大碗,“沽涌沽涌”的一口焖下去,大概他平时很少喝酒,脸上露出了有些难受的表情。 “国维兄弟,我祝你学有所成,前程似锦,毕业出来当大官!” 包国维同样回敬一口。 胡大见状暗地里拍了一下正在预备着胡吃海喝的胡小山的手。胡小山之前就被胡大通过气,此刻被拍了一下倒是想起来了。 “国维哥,本少爷敬你一杯,当官了别忘记提拔我,我要走后门。” 这话把胡大气的够呛,连胡娘都忍不住拍了一下胡小山的头。 包国维倒是没计较,微笑着喝了一小口。 到后面每个人都给包国维敬酒祝福,除了老包和胡小红。 包国维敬酒基本上只是稍微抿一口,以至于所有人都敬完了,他才喝下去不到半杯。 “大家都吃菜,吃菜,开始吃吧!” 敬完酒,现场气氛有点活络。老包开了口,大家才开始动筷子。 “老包啊,我跟你说,我今天遇到一个客人……” 老张就坐在老包旁边,开始悄悄摸摸的说些什么,包国维有意去听,仿佛听到了什么“头屑”、“雪花”之类的东西。 大抵是张叔遇到了某个不讲卫生的客人,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又不吐不快。 “国维,来尝尝这猪蹄子,就是专门给你做的。” 胡大用夹钳夹了个黑红色的猪蹄子在包国维的盘子里,总共两只猪蹄子,包国维一人就分了一个。 这大猪蹄子几乎将包国维面前的这碟盘子给占满了。 包国维尝了一口,有点肉香,口感软嫩,外酥内滑。 但一想到这是猪蹄子就觉着有点油腻,相比猪蹄子,他更想吃那糖醋鸡翅。 吃了几口猪蹄肉应付一下,包国维就去叨那鸡翅。 说来也怪,包国维一叨那鸡翅,其他人就不吃鸡翅了,大概是怕抢了包国维爱吃的。 这让包国维有点无奈:“我只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换来的却是偏见与疏远。” 好在桌上的菜足够多,即使他随便夹,应该也不至于会有人吃不饱。 不仅是胡大给他夹菜,老包也使劲夹,不一会包国维面前的饭菜都快堆积成小山了。 这可把胡小山羡慕的要命,他想吃些好吃的,只是多拿了一些爹娘就在暗地里拽他手。 可他也知道自己和包国维没法比,人家可是连秦老爷都看重的,况且他爹都成了秦府大管家了,是自己老爹的上级,人家多吃是应该的。 宴会的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毕竟在座的老一辈基本都是朋友,小一辈也都挺熟络,渐渐地都聊开了。 包国维正与胡小山、张四五吹嘘着等自己去了洋学堂,定能震惊四座,随手写出一份卷子,全校教师震惊拍案叫绝之类的话时,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扯了一下。 原来是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扎个朝天辫,婴儿肥,脸上肉嘟嘟的。 这是胡家女儿胡小红。 她指着包国维面前的猪蹄子,看样子是想让包国维拿给她吃。 胡大虽然在与众人交谈,但还是有许多注意力是留在包国维身上的,自然能看到自己的女儿在干什么。 “小红,回来,干什么呢!” 鉴于这个喜庆场合,胡大不好大声训斥,只能语气稍显严肃的呼喊着胡小红。 “唉唉唉,老胡啊,小孩子不就想吃点东西嘛,让她吃嘛。” 老包开口了,胡大倒是不再说什么了,又一副笑脸的聊了起来。 包国维取了副新筷子,从猪蹄上弄下来一些碎肉放进碗里,弄了小半碗,又夹了一个糖醋鸡翅,笑着把碗筷递给那小女孩。 “拿去吃罢,记得少吃点,你这个年纪吃不了这么油腻的,容易吃坏肚子。” “谢谢,大哥哥。” 那小女孩拿着碗筷屁颠屁颠的跑到里屋卧室去享用了。 这顿饭吃了大概有一个小时,老东西们喝的都有些醉醺醺了。 醉了的老张还自告奋勇的唱了首歌,一边唱一边摇摆,十分风骚,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简直无愧于他那艺术理发师的身份,张四五看的脸都黑了。 酒足饭饱后,老胡又提议大家一齐去看影戏,还说是包国维上的是新式学堂,就不能去看戏曲了,要跟上时代。 这年代确实是有黑白电影的。 包国维懒得和一群醉醺醺的大老爷们一起看戏,正想开口婉拒,老包就先说话了。 “有道理,上新学就该看看影戏,那些少爷小姐都喜欢看影戏,国维也该看看,不能输给他们了。” 老包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自然就只能去咯。 胡娘和胡小红自然是去不了的,一个是缠足的缘故导致走路都有些费劲,一个是年纪太小。 电影院叫大光明影城,包国维等人来时,恰巧下一个影戏就是《阎瑞生》。 一个人的门票要二角钱,位置在前四排。 故事大概讲的是一个震旦大学的学生,嗜赌如命,借钱赌博欠了债,又害了一个名妓抢走她身上的饰品,后来被警察给抓了的事。 这倒是个根据真实案件阎瑞生案改变的电影,听说还被成为奇案,引起过挺大的轰动。 但包国维属实不明白为什么将之称为奇案,挺正常的一个赌鬼劫财害命的案子而已。 不过胡小山看完反应倒是挺大的,骂那阎瑞生不是个东西。张四五看完和包国维一眼,也是没什么反应。 至于那几个老的,此刻还有点醉醺醺的,怕是连电影放的什么都不知道。 看完戏曲也是到了下午,深秋季节天色暗得早,时间差不多了,各回各家。 包家。 老包在给包国维整理上学需要的文具一类的东西。 包国维躺在床上,他心里难免有些期待,也有点紧张。 新式学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能在里面能结识些什么样人? 闭上眼睛,再睁开,就要去上学堂了。 第二十七章 郭纯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这是省立中学新生开学的日子。 省立中学是座新式学院。 所谓新式的,其实也就是西式的,自然就要向西方看齐,所以有些人也称之作“洋学堂”。 因而男女不同校、同校不同班之类的习俗一盖摈弃,就连教科书也要采用新式的,讲究“民主”、“科学”。 反对专制独裁、愚昧迷信。 对此大加赞扬的人许多,但批评的人也不少。 赞扬的话不必多说,能够做出改变自然是极好的,何况是学习西式先进思想,批判以前的旧思想,合该受到大家的夸赞与支持。 况且凡是西式的、外来的,都是好的,纵然取不得成效,也是积贫积弱,不合国情的结果这种论调也是极为常见,不然何以见得西方列强势强,中国势弱呢?纵是没读过书的老百姓也能看出来民国与洋人的差距。 批评的话虽有些尖锐,但更像是指出问题与不足: 梁启超曾言:“教育未脱科举余习”、“形式上虽有采用新式教科书,而精神上仍志在猎官,是与科举尚无甚出入也”。 陶行知感慨说:“中国乡村教育走错了路!他教人离开乡下向城里跑。他教人吃饭不种稻,穿衣不种棉,做房子不造林。他教人羡慕奢华,看不起务农。他教人分利不生利。他教农夫子弟变成书呆子。” 按这些人所言,所谓新式学堂,大概也只是将旧八股换成了洋八股,依旧是科举制。然不仅是如此,还诱使农夫子弟变成了书呆子。 但除却一些满清遗老和老顽固不堪入目的蠢话,终归是没人从民主、科学一类的西式思想上进行批判。 这大概是有道理的,毕竟现在学堂教授的主力依旧是从满清遗留下来的,纵有些睁眼看世界的新学派先生,又毕竟是少数,怎比得上那些遗老们声势浩荡。 何况这年代有哪些人读书不是为了做官?真正有实学的不见得比家里有权有势的人混的万分之一好。 制度和历史遗留问题需要时间,在不断试错中改进。 但这学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包国维觉得还是得亲自看看才知道。 …… 天空中不时有自北而来的大雁归来,怀揣着生存的希望寻找更好的栖息之地。 深秋的早上有点冷,带着泥土气息的清凉空气直往人的脑门、四肢百骸里涌入,滋润着人体的每一个细胞。 枯黄的树叶不时从树上飘零而落,轻轻地落在地上。 昨夜雨疏风骤,包国维随手拈起一片叶子:枯黄、干涩,微微带着些雨水的润泽。 地面上披了一层叶子做的外衣,风一刮,“沙沙沙沙,唰啦唰啦”,迎风飘舞,打转,时而会形成一个小小的旋涡。 姑苏城的城西有一块地,这儿与其他地方相比,少了些市井气息,多了些书卷气、烟雨气。 城西的道路两旁栽了许多银杏、松树、枫树。经过小雨滋润后,散发出金黄色、翠绿色、鲜红色的光芒,在路旁古色建筑的相衬下,显得娇艳动人。 散发着绿宝石光泽的潋滟水潭倒映出斑斓的树叶、古色雅致的建筑,行人的身影。 宛如一幅只存在于颜料之下的江南山水画卷。 省立中学便坐立于城西的这块地,校园内又有数栋双层西洋风格的洋楼。 前来报道的新生要从北门进入,缴纳完第一学期的学费,登记好再进入校园找到自己的班级。 包国维和老包是一起来的,大多数学生在入学时都有家长陪伴,尤其是需要住校的,大包小包拎着各式各样的东西。 府衙也多派了些府兵来维持秩序,给学生们提供安全保护。 此刻的城西弥学路上几乎到处都是穿着学生装的男生女生。 女生们多爱穿深蓝色上衣,下配黑色中裙、白色纱袜和圆口布鞋,朴素、简洁、淡雅,透出民族服饰的风韵。 男生们大多是一身得体的中山服或者西式装扮,更加偏爱一身黑色服装,蹬一双硬底皮鞋。显得成熟稳重。 当然偶尔也有些衣着普通的学子,穿着普通棉服,踩一双布鞋或者棉鞋,低着头默默行走,但这样的毕竟只是少数。 一个个年纪尚小的学生跟随着他们的家长,怀揣着懵懂来到了这个新式学院。 校门口的写了个公告牌:分班班级请入内查看公告栏,当然还有些老师在校门口,为学生提供咨询,亦或是帮其处理一些关于报道的问题。 老包去缴完学费,拿了个收据和缴款凭证出来,本想与包国维一起进入学校,却被一名保安拦下。 “先生,学校只有学生能进去。请您将缴款凭证给到入学学生手上,让学生独自进班报道,如果是住校生可以将行李托管给我们,这是为了学生的安全着想,请您见谅。” 来新式学院上学的大多都是些有社会地位人家的孩子,安保措施自然是要严一些的。 老包此刻戴着老花眼镜,穿一身比较新的棉袍,脚上穿着一双新布鞋,再加上身旁西装革履,还套了个皮马甲的包国维,自然是当得人家称呼一声先生的。 “这……” 老包有些犯了难,包里的东西实在有些多,重量不轻,怎么能让国维来拎这些东西呢。 “我自己来吧,爹,你回去吧,就报个到而已,晚上就回家了。” 包国维直接将包从背上扯下来,包又沉又硬,也不知道老包装了些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想来是将一些书房里书也一并带来了。 拿着收据,包国维独自进入了北门,老包一直目送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数个公告栏前都围着一群人,唧唧喳喳的在讨论些什么,大概有些人本就是朋友,亦或者刚认识片刻就成了可以勾肩搭背的朋友,故而能谈得兴高采烈,显得有些热闹。 包国维挤了很久才找到自己是一年级四班的,在一号楼。 学校的布局绕的包国维有些晕,二三四五号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一号,找了半天才发现是在最里头的楼。 再去找班级,这排序倒也混乱,班级号小的反倒在二楼,怕是按照西方的从上往下,从左往右进行的排序,好显得自己足够新学,足够西式。 包国维来的还算早,班级里头来的人还不算多,有男的还有女的,有的坐在位置上就开始看书,有的正坐在桌上和他人大声谈着话,还时不时发出大笑的声音。 包国维挑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刚放下书包就有人注意到他。 “你好,我叫郭纯,你要坐这里的话就成我的同桌了。” 第二十八章 搬书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郭纯伸出手,彬彬有礼的说道。他人中部分留着些很短的胡子,更像是胡茬,穿一身灰色西装,看上去倒还有点模样。 他身边还围着几个朋友,郭纯一说话,那些人也都看向了包国维。 “我叫包国维,这座位挺好的,能看到窗外的风景,我就坐这了,很高兴能和你做同桌。” 包国维也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 “行,兄弟。你这身西服配的不错啊,黑外套白内衬,英国那最流行的配色,你是走读生还是住校生?” “走读的,我家就住姑苏。” “走读的,我也是,我住也是住在姑苏城里,不过跟我爸妈不在一块,有个宅子是我自己的,有时间带你来我家玩。” 郭纯注意到包国维的胳膊有点壮实,伸出手轻轻捏了下。 “包国维,你这身胳膊有点粗啊,平时没少锻炼吧?” 经过这些天的锻炼,包国维的手臂确实要比同龄人粗壮很多。对于普通人而言,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将健身新手福利期的效果榨干,这期间身体的提升是肉眼可见的显著。 “偶尔会自己锻炼身体,跑跑步打打拳,都是自己瞎练的。” “身体这么好,要不要试试打篮球?我是学校校队的,喜马拉雅山篮球队队长,你要是打的好我就让你入队。” “呵呵,看情况吧,以前没怎么打过球,也不知道能打得怎么样,打的好的话就加入。” 包国维倒是不会拒绝,他暂时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办,和这些达官显贵的孩子们交好也算是正事了。 “好啊,包国维,你一定要来试试,我们喜马拉雅山队就缺个身手敏捷的中锋,这群人除了庞锡尔,平时都不怎么锻炼,打的太菜了。” 说罢郭纯又和他那些朋友聊起来了。 包国维把包里的东西都取出来:水杯、草稿纸、毛笔墨水铅笔一类的都带来了,至于那些书倒是还得带回去,学校会发新的新学课本,况且这些国小老教材本就用不上。 当然也可以留下几本小说没事消遣。 “郭纯,听说你跟宋佳璇……” “哎哎哎,龚德铭,别在学堂说这事儿啊,不过说真的,妈的,我花了五百块才搞定这事,找我爸要了好久才拿到这笔钱,钱到手了我才安心。” 那个叫龚德铭的穿一身棕褐色中山装,脖子上还缠着一块白色毛绒围巾。 “五百块,靠,看来是真的。” “龚德铭,你光说人家郭纯,你也没少干那些事吧。” “庞锡尔,不都说了在学堂里不谈这事了嘛。” “……” 看这几个人都很熟悉的样子,显然都是留级生,还是那种连中学一年级都升不了学级的。 郭纯身边还有个穿着普通的棉衣的人,长得普普通通,眼睛鼻子嘴没一点出众的,他裤子有些破旧,鞋子不用看也知道是个老布鞋。 他只是看着这些衣着光鲜的人谈话,插不上嘴,偶然说几句话也没人理他,看样子想融入上流圈子,却没人愿意接纳他。 随着时间推移,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渐渐热闹了些,不过大多数学生暂时还没有交到朋友,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座位上看着从家里带来的书。 根据包国维的目测,一个班也就三十来个座位,也就是说一个班只有三十多人,远没有后世一个班动辄六七十人,甚至七八十人那么恐怖。 教室里又来了个戴眼镜的先生,走到讲台上整理一些文件。他的身高看上去不到一米七,看面相大概四五十岁,却见不到一根白发,因为他的头发已经光秃秃了。 他一来,郭纯等人也不聚在一块了,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有的还转身离开了教室,看样子不是这个班级的。 包国维坐在教室的西北角,左面没有人,右面是郭纯,郭纯右面就是那个穿着普通甚至有点破旧的学生。 又过了几分钟,座位基本上已经坐满了,那戴眼镜的秃头先生拍了拍手,这才说话: “大家安静一下,我呢,姓沈,你们叫我沈先生就可以,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教员,还是你们的算学先生。” 怪不得年纪不大就头秃了,原来是教算学的,包国维心想。 “人呢,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女生留下,男生都跟我去教务处,搬一下书,都别抱怨,不是说学堂不花钱请人帮你们搬书,而是我们新式学堂的学生都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倒是传统,后来的学校也一直有让男学生搬书的惯例,看样子这将成为传承良久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那沈先生说完就出去了,一群男生也跟着出去帮忙搬书。 郭纯拍了一下包国维的肩膀。 “包国维,一起去搬书?” “好,走吧。” 包国维和郭纯起身,从后门一起出去了。 “郭纯,我也陪你一起去。” 赫然是那个穿着普通棉衣、旧裤子的人,他跟了上来。 他的脚上果然穿着一个有些发黄的老布鞋,看上去都穿得有些变形了。 郭纯没理他,只顾着跟包国维说话。 “包国维,我跟你讲,姓沈的非常严厉,别看他现在好说话,上课时动不动就发脾气,喜欢抽人回答问题,回答不上来就罚站,他带过的学生就没有不烦他、怕他的,这回遇到他当班主任是惨了。” 因为沈先生就在前面不远,郭纯只是小声说着,怕被他给听到了。 “果真吗?” 包国维倒是不太在乎,中学的算学能教些什么?恐怕无非就是些方程、函数、导数、几何之类的,应该难不倒哪里去。 “果真啊,我留级的能不知道吗,而且这新式学堂教的东西那都不叫算学了,那是英语,英格累事,一道题目里都没有什么数字,全是字母,还有什么阿法,贝塔,跟画画一样。” “呃,毕竟是新式学堂,有点西洋文是应该的。” 包国维算是知道郭纯的算学水平差到什么地步了。 见包国维不怎么多说话,郭纯又扭头对那个穿着棉衣的人说: “陈金华,你说是吧。” 陈金华本来默默地跟在包国维二人的身边,看到郭纯问他话了,顿时显得十分高兴: “嗯嗯嗯,是的,那姓沈的不是什么好人,太严厉了,摊上他咱们真是倒了大霉了。” 陈金华可能是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有点大,以至于周围的人都能听到,看向了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捂住嘴巴,偷偷瞄着在前面走路的沈先生,生怕他听到自己说了什么了。 第二十九章 新学课本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民国时期,教室的地位是非常崇高的。这点从教员们动辄上百大洋起步的月薪便能看出来。 即便不从薪资上来看,仅从尚且大有市场的“天地君亲师”这句话仍可以瞧出老师的地位,况且,现在还少了一个字,只剩下“天地亲师”了。 好在那沈先生可能有些耳背,没听到陈金华的话,若是被听到的话,人家只需批判一句“不懂得尊师重道”,到政教处提一嘴,那他便连学都没得上了。 教务处离一号楼不远,下了楼,众人只走了一分钟就到了。 教务处虽然挺大的,不过里头到处是书,几张桌子都被书本堆满了还不算,地上垒出了一座座小山包,只留几条过道。 还有其他的班的老师也已经带着学生一并前来搬书,就显得有些拥挤。 包国维跟着沈先生走进去,粗略的看了几眼都有些什么书。 里头的书包括国文、数学、格物、化学、英文这些主要科目,还有绘画、音乐等杂七杂八的。 按照年级、科目,分门别类的摆放好,一大捆一大捆的用绳子绑起来。 “来来来,先来几个搬数学书啊,搬完立马到教室给其他学生发下来,让他们预习。我们今年开学的晚,算学进度已经落后于往届的学生了。” 沈先生指着地上一摞数学书说道。 “这才刚开学怎么算学进度就落后了?咋还跟往届学生比,不该跟同一届的比吗?” “对呀,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落后了,这教员怕是有点严,以后日子可不好过咯。” “我只希望体育课不会被他占了去,那样连球都没得打了。” 有的学生小声议论着,那沈先生多少是有点耳背的,好像别人说什么他都不太容易听见。 郭纯和包国维率先抱起一捆数学书,新式中学的书倒对得起学费,又厚又重,两人合力将之抱起来还有点费劲。 可包国维那端要微微高点,郭纯那边要稍低一些,这就让低的那端有些费力。 对于这种搬重物的活,包国维向来是不大愿意做的,以免损伤腰部关节之类的,对往后的身体发育不利,只能偷点懒稍微委屈一下郭纯了。 适当锻炼身体和做工干活对身体的损伤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 陈金华本也想来插一手,但是两人已经抱起来往回走了,也只能作罢。 他径自去挑了一类薄些的书,一个人拎起来往包国维二人身边赶,因为书有些重,追得又有点急,走路时左摇右晃的有点滑稽。 “诶,郭纯,那陈金华是什么人呀。” 包国维边走边问。 “嗨,他……” 郭纯本来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因为陈金华已经追上来了。 “呼,郭纯,你搬着这个不费劲吗?要不要我帮你,跟你换下。” “搬好你自己的就行了。” 虽然深秋早晨有些冷,但郭纯的头上还是微微冒了些汗,搬这么重的书让他胳膊有些颤抖脱力,心烦意乱的,对陈金华的态度也有些耐不住了。 “陈金华,你是走读的还是住校的?” 陈金华听到包国维问他话,也是挺高兴的,连忙将笑脸看向包国维。 “啊,我是住校的。” “住校的?你家不在姑苏城?” “哈,我家……在外头,不在姑苏城。” 陈金华看上去有点尴尬,眼神躲闪,脸上依旧笑着,但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他下意识地抽动手臂想摸一摸自己的头,但两只手搬书都有些费劲,总不能凭空抽出半只手来。 包国维心中了然,在外头的意思可能是上海、南京、天津一类的城市,但考虑到陈金华这情况,所谓的外头大概就是指姑苏城外的乡下了。 包国维非常好奇,乡下的人是怎么凑够省立中学的学费的,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如果是靠务农攒钱的话不太现实,农民交完地租根本就存不下什么东西,说不得还要倒欠人家的,填饱肚子都有些成问题。 而且郭纯和陈金华早就认识,看样子还是留过一级的,即便少交一年的制服费和书本费,光是学费上的开销也起码要六七十块。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包国维管不着。说不定人家在祖宅里挖到祖传的金条,家里头得了些横财呢。 一年级四班的教室里一群女生倒是比较文静,大多数都在座位上默默看书,有几个外向的也只是小声地和自己的同桌谈着话。 将书搬到楼上,二人“咚”的一声把一筐书给撂到讲台上,郭纯看样子累得够呛,双手叉着腰喘着气。 包国维记得那沈先生说过的话,敲了敲桌子,在场的学生都看向了他。 “接下来要发数学课本,沈先生让大家拿到数学书就即刻预习。” 没人应话,这是正常的,毕竟在场的都是女学生,而且与他素不相识。 发完课本,包国维没再回去搬书,而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翻看数学书,想知道民国数学教些什么。 开篇印着省立新式教科书《几何学总目》,看样子还不是唯一的数学课本,打开第一章便是三角函数,下面几个小节,然后是对数函数及…… 民国中学数学和后世内容有点差异,但不大,至少新式学堂的课本是这样的。 郭纯看到包国维翻看着数学课本,顿时来了兴趣。 “看吧,这课本上是不是到处都是英文,你往后面翻翻,越往后面英文越多,学到后头书上大半页都是图画和鬼画符的字母!” “嗯嗯嗯,跟西洋文似的,一看就很难,这谁能学的会啊。” 包国维随口附和道。 陆陆续续的其他书也被男生们搬来发下,包国维翻开格物,里头开篇竟然讲的是牛顿力学、后头竟然还有光学、电学、里头竟然还一笔带过的提到了相对论一类的超前学术…… 早在爱因斯坦就已经先后在1905年与1915年发表了《狭义相对论》与《广义相对论》。 前一篇是满清时期发表的,后一篇也是赶在了满清遗老试图复辟帝制之前发表出去。 现在看来《相对论》已经得到了学术界的普遍认可。 再翻翻化学书,开篇就是元素周期表,往后翻翻,里头记满了化学方程式,包括但不限于炸药、福寿膏等物品的制作方法。 只看这数理化三本就足以确定这学堂是真的有料的! 按照这种教育内容培养出来的学生,无论怎么差也不会差过那些还沉迷于四书五经、八股文一类的无用书生。 待到包国维粗略的翻看完,那些杂七杂八的书也都发放下来了。 有些人正忙着将书放在桌洞里整理好。郭纯和陈金华则是把书垒得高高的,试图挡住先生的视线。 包国维想对郭纯和陈金华说一句:“你挡住的不是先生的视线,而是你的未来。” 但郭纯是个有家庭背景的,就算是上课呼呼大睡都挡不住人家的未来,陈金华就另说了。 第三十章 我用的是司丹康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好了,大家应该都拿到书了,人我看也都到齐了,我再自我介绍一下。” 沈先生站在讲台上,脸色变得有些严肃,他环顾四周,眼神犀利,被他眼睛扫过的学生都低下了头。 “我姓沈,名衍复,以后是你们的算学先生。如果你的算学基础不好的话,自己找补习老师去补,我是不会再给你们讲那些小学就该知道的基础的。” “还有,我们的进度已经开始落后了,大家平时要多多研习算学。算学乃科学之母,学不好算学的话,学格物、化学你们也会寸步难行。” 说话这些,沈先生的脸色又缓和下来,看上去有点无精打采的,大概只有谈到有关算学的事他才能有点精神。 “大家把学费的缴费凭据都交上来罢,你,挨个去收,谁没交的报给我。” 沈先生随手指派了个坐在第一排的男生。 “跟大家说一下,新式学堂以才学为考核标准,考试成绩不合格便要留级。具体章程在给你们发的《新学校规》里,好生研读记忆。” 说完那沈先生还扫视了一圈教室里的人,看看有没有去年就见过的老熟人。 他的目光在几个人脸上多停了几秒,其中便有郭纯、陈金华二人。 “每年都有不少人留级,所以大家要认真学习,以免无法毕业。” “闲话我就不多说了,估计说了你们也不爱听。住校的新生现在可以去门口的传达室,把自己的行李都搬到宿舍里。” “宿舍表应该都在公示栏里看过了吧?自己搬不动的话可以叫一些男生帮帮忙。” “没事干的预习数学就行了,下午一点要到教室集合,每个人都要拍一张照片。” 那沈先生说完就要走,临到出门时,又回头来了一句: “对了,男生不要进女宿舍,别想着拿搬行李来当借口,政教处逮到就开除,之前是有过先例的。还有,男女生不要做同桌,自觉换位置。” 看到那沈先生走了,男生们都显得有些兴奋,对于帮女生拿行李这种事情跃跃欲试了。 “哎,同学,需不需要我帮你拿行李?” “兄弟,赶紧挑个好看的帮她拿行李,万一人家看上你了呢?” “要找你自己去找,要是给人家拒绝了多寒伧。” 一开始大家只是小声议论着,没过几秒教室里的声音就渐渐地有点嘈杂。 “你们能帮我拿下行李吗?我的行李有点多。” 包国维前面座位的一个穿着蓝色学生装的女学生转头问道。 那女生长得还可以,披肩发,鹅蛋脸,五官秀美,唇红齿白,脖子上还围个围巾,说话的声音有点清冷。 三人的反应各不相同,包国维无所谓,陈金华内心怯懦,不太敢说话。郭纯倒是猴急坏了,连忙点头代替二人答应。 “能帮能帮,这位……小学妹,你叫啥名字?” 郭纯虽然也是一年级的,但人家可是留过级的,喊这人一句小学妹倒也没什么问题。 “我叫安淑真。” “好的,安淑真!带我们去传达室吧。” 郭纯和陈金华看上去很是高兴。 包国维对这种事没什么意见,一些行李而已,要是有太重的就让郭纯二人搬就行了。 出了教室,才发现其他班的学生还在老实坐着,挨着教员滔滔不绝的训话,自己这个班级倒是最早可以自由活动的。 学校里现在行人不多,几个同班的往传达室走、几个打扫卫生的在清扫着落叶,还有几个扛着长枪的府兵巡逻。 这显得有点空旷,却多了几分清闲淡雅。 通往北门传达室的宽阔主路旁种了些枫树,鲜红的枫叶不时凋落,地面上像是铺盖了一层红地毯。 一路上还能见着几个古香古色的书亭,题了一些名诗名词居于其上,周围种些与之精神内涵相称的花草或树木。 还能看到几处奇特异石矗立在一汪潭水,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 莲花荷叶飘在水面上,能看到水草摇曳其中,鱼虾游动,水质极清,若非晨光将其照的波光潋滟,怕会以为这些鱼虾凭空浮游,宛若“皆若空游无所依”。 不愧是省立中学,光是这景色就足以令人称道了。 安淑真的行李挺多的,四人大包小包的搬了两趟才搬完。 一路上郭纯和陈金华都在讨论篮球,包国维却不怎么说话。 说是郭纯和陈金华讨论,倒不如说是郭纯对着包国维说话,而陈金华在一旁附和,若是说的好了,郭纯才会看他两眼,回他句话。 这就让已经陈金华甚是开心了,吹嘘着自己技术有多好,还不时偷瞄一下安淑真,想从她脸上看出些崇拜的表情,可惜人家只是认真的在搬行李而已。 包国维不说话,一是他向来不太习惯与陌生人讲话,二是他对篮球确实没什么兴趣,便没怎么开口。 只是郭纯在他身边兴高采烈地说着,还说要亲自培训包国维的篮球技术,一定要他加入喜马拉雅山队。 看着神采飞扬的陈金华,包国维有点疑惑。他向来是不喜欢将别人当傻子看的,但这陈金华好像还真看不出来郭纯只拿他当个捧哏的小跟班? 等几人把行李都搬到女生宿舍楼下,安淑真为感谢三人,又跑到学校的小卖部带了几瓶水给三人解解渴。 “谢谢你们了,非常感谢你们能帮我搬行李。” 安淑真给三人微微鞠了个躬。 “唉唉唉,谢啥呀,都是同学。” “对呀,都是同学,不用谢。” 郭纯说完,陈金华也跟了一句。 “这位同学怎么一直不说话呢?” 安淑真注意到包国维一直都不开口说话,有些好奇。 “我乃武将,不善言辞。” 包国维随口说道。 安淑真愣了一下,被这话逗乐了,没忍住笑了出来。 “哈哈,你是孟珙吗,我没记错的话,刚刚郭纯是叫你包国维吧。” 包国维没说话,点了下头。 “你说话真有意思,我现在得把行李送到宿舍了,失陪了,谢谢你们帮我搬行李。” …… 搬完书,郭纯带着两人前往小卖部,留过级的他对于学校的布局还是很熟悉的。 “包国维,刚才安淑真说的孟珙是什么呀?” 陈金华对于刚才的事挺在意的,有些好奇的问道。 “南宋抗金名将,这句话是他说过的。”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呀?” “国小历史书上有。” “是哪本……” 郭纯听的有点不乐意了: “陈金华,你管人家是怎么知道的,安淑真一笑把你给笑傻了是吧,一直问一直问。” 陈金华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 郭纯带着两人小卖部买了些零食,里头除了文具,还卖糖葫芦、小糖人和一些饼干糕点之类的食物。 这新式学堂的价格还真良心,小卖部里的东西都是平价。后世的学校超市价格往往比外头贵上好几成,属于暴利买卖,摊位的拍卖费每年都有上百万。 郭纯他还买了个篮球,说是已经等不及和包国维练练了。 包国维几人来到了操场。 操场是块平整的土地,只不过稍微硬些,有的地方还长着些稀疏的草,边上还堆了一层枯黄的落叶,想来是一个假期没什么人使用过的原因。 虽然是草坪土地的操场,但锻炼设施很齐全,有篮球场、乒乓球台,甚至是单杠一类的健身器材。 三人蹲坐在操场的边上休息,吹着秋风,晒着晨光,吃着零食。 包国维注意到郭纯的头型被秋风吹过却纹丝不动,不禁有些想问问他用的是什么头油,效果竟然如此强劲。 “郭纯,你喜欢用什么头油啊?” “司丹康。” “哦~我用的也是司丹康。” 第三十一章 球场装比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原来,你也用司丹康?” “对啊,不过我的已经用完了,好几天都没抹了。” 司丹康是目前最风靡的男士高端头油,在江南地区的头油市场的销量和知名度都是遥遥领先。 包国维前些天去秦府时,用了一次秦家大少爷的头油,他用的也是司丹康。 但是司丹康大概有好几种不同的配方,秦大少爷用的是柔顺牌司丹康的,效果大概和郭纯的不尽相同。 三人吹了一会秋风,学堂中走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大概是其他班的教员也都结束了训话,给学生们处理杂事的自由时间了。 没有要紧事干的学生来到了操场,大多都是男生,也有不少女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散步。 还做单杠的、围着着操场跑步的,还有些男生带着球已经占了一个球场,开始打篮球了。 当然也有些人不是为了锻炼身体,蹲坐在地上,聚在一起,一边吹着秋风一边打纸牌麻将。 提到麻将,就不得不提起胡适之了,他曾在日记中批判过自己:“胡适之啊胡适之!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先前订下的学习计划你都忘了吗?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结果第二天接着打牌不算,第三天还在打。由此可见麻将在民国对缺乏娱乐手段的人们吸引力有多大。 操场上总共就四个篮球场,此刻已经被人占去了两个。 “别休息了,我们先去占个位置,不然过会球场怕是要给人抢完了。” 郭纯见自己的朋友还没来,便提议道。 “好,早就等不及了,快开始吧!” 说这话的是陈金华,郭纯就瞥了他一眼,没回他的话,而是看向了包国维。 包国维轻轻点了一下头,郭纯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站起身来笑着说:“走!试试你投篮投的怎么样,想打真的,还得等等龚德铭他们,应该过会就来了。” 三人走过去将一个篮球场占住,这球场篮筐上标了一个“叁”,所以被叫做三号篮球场。 球场的地面很平整,连一点杂草也看不见,只有几片被秋风吹过来的枯叶,看样子即使是在假期期间也有人使用或维护。 “球给你,试试投的怎么样。” 几人站在篮筐三米外,郭纯将怀里的篮球递给了包国维,想要测测他的投篮水平。 对于投篮这件事,包国维还是挺有信心的。 此前包国维曾从张四五那收到过一把青帮短刀,耍的时候就冒出来过练习飞刀的想法。 后来虽是没有真的打造几把飞刀练习,但是却用石头测试过投掷,效果十分不错。 因为大脑过载可以提升对身体的掌控能力,再配合上强记来记住清晰地回忆上一次的发力方式,就可以一次扔的比一次准,准头越打越好。 包国维接过球,却没有直接去投,反而后退好几步,站在距离篮筐大概七八米外,这是三分球的距离。 看到包国维这个举动,郭纯和陈金华都有点懵:投个篮站这么远干什么? 这年头还没有三分线之类的规则,甚至篮球比赛还不是奥林匹克运动会比赛的正式比赛项目,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站在这么远的距离投篮的。 “包国维,你怎么站这么远投?” 郭纯问道。 “不是测试投篮能力嘛,自然是站的越远越好。” 把自己的“特长”都藏着掖着并没什么好处,况且加入喜马拉雅山篮球队应该能结交到不少人情关系。 当然,这都是次要的,主要原因是包国维拿到球之后就手痒了,想露一手。 包国维拍了几下篮球试试手感,篮球砸在坚硬的泥土地上富有弹性的跳动着,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将球抓起,包国维全神贯注,开启了大脑过载。 他明显的感觉到眼前一切物体运动速度都仿佛变慢了许多,能清晰的看到落叶飘舞的轨迹,感知到肌肉的伸缩跳动。 凭着感觉随手投了一个,准头还不错,起码是飞向篮筐了,磕磕绊绊的嗑在篮筐挡板上,又被弹到了旁边。 这是向上投的力气偏小了,角度也不对头。 陈金华见状立刻跑去将球捡起,递给包国维,然后又去站在篮球框下面,显然已经做好了多次给包国维投球的准备。 包国维接过球,依旧站在站过的地方,脑海中迅速回忆着之前的发力方式。 他在尽量还原出刚才一投的基础上,将发球角度稍微向上调高,稍微加了点力气,这一投,磕到了篮筐上,蹦跶了好几下,进了。 “好!包国维牛啊,这么远都能投中!” 郭纯随口喝了个彩,这只是给包国维面子而已,虽然这个投篮的距离有点远,但只投中一个说明不了什么。 “再来!” 听到包国维的话,还站在篮筐旁边的陈金华把球捡起,扔了过来。 陈金华扔的不太准,好在包国维能够看穿篮球的运动轨迹,预判落点位置,快速移动几步,就接住了球。 他回到刚才投篮的位置,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一次他只是微微调整了发力状态,很快就投了出去。 篮筐被砸的“铛铛”响,那球在篮筐上弹了两下,果然还是钻了进去。 好!又中了! “再来!” 郭纯和陈金华多少有点惊讶了,这么远的距离能连续中两次,多少有点水平在身上。 在这个篮球水平落后的年代,尤其是在学生这个群体中,能投出这一手也足够吹嘘一阵子了。 包国维超长的投篮距离,早就引起了操场上一些学生的关注,有的人看到包国维竟然真的投中了,纷纷驻足观看。 “你们看,那边有个人在投篮,而且离了篮筐七八米就开始投了。” “七八米?离这么远,能投中吗?” “能啊,我刚刚看到他进球了。” “我也看到了,那个人刚刚连续投中两次了,有点牛的。” “诶,你赶紧出牌啊,看什么球啊。” “那个人他离球框七八米就开始投,而且还投中了,我不得看看啊。” 不少人议论着包国维刚刚的投篮,有些对篮球颇有兴趣的甚至还走向三号球场,想要近距离观摩包国维接下来会怎么投。 “再来!” 陈金华闻言再次将球扔过来,他的球技实在不准,包国维还是得快走几步将之接住。 回到原地,没有任何迟疑,包国维用力一投,直接将球送出手。 这回球精准的落入篮筐里,甚至连一下磕碰都没有!又是一个精准的远投! 这是一个空心球!甚至连球网都没有碰到的空心球。 空心球本来就少见,何况是在这么远的距离距离投出的,含金量就更高了! 第三十二章 球场装比二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郭纯看到包国维竟然连续投中了三个,刚刚那一个还是个空心球,也看出来包国维根本就是不靠运气投的,人家投篮水平是真的强。 他脸上露出笑容,大力的鼓起了掌:“包国维!投的好!” 周围观看的人也是纷纷喝彩。 “这兄弟够厉害的呀!这么远还能投出空心球?” “已经连中三个了!我一开始就在看,他就第一下投空了,现在连续投中三次了,每次都是离这么远的距离投的。” “说不定第一下投空还是因为人家在试球。” 就连操场上一圈打牌的人中都有人注意到了包国维,议论纷纷。 “窝草!窝草!别打牌了,快看那个人,他又投中了,这次好像连篮筐都没碰到,筐网都没动一下,是个空心球!” “真的假的?不对,赶紧出牌,你老看人家打牌干什么,不对,你老看人家打球干什么!” “真的,我刚刚也看到了,都是离了好远投的,起码有七八米。” “真这么邪乎?搁这么远都能中,那我也看看。” 包国维这一投顿时让他成为了操场上的焦点,在操场上的学生大多数都关注到了三号球场上的这位投篮高手。 这让正在其他球场打球的学生也注意到了包国维有点离谱的投篮。 “唉唉唉,别打了,快看那边,有个人投篮,隔着那么远投呢,好像都投中好几次了!” 陈金华在捡球的过程中发现有好多人在看自己,顿时变得昂首挺胸,挺直了腰板大步流星的去给包国维捡球,然后仰起头将球投向包国维那边,仿佛那个投出空心球的人是他一样。 包国维接过球,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再次一投!篮球按照与此前近乎相似的轨迹精准的飞向篮筐。 虽有一阵不算太强的风刮过,使得篮球的轨迹微微发生了偏移,在篮筐上磕了一下,但只弹了一下,还是落入了框内。 又投中了! “牛逼!这是第几个了?” “这是第四个了!我一开始就在看,他投五次进了四次!就第一下空了,都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投的。” “我作证,是真的!” “兄弟,投篮技术不错啊,要不要加入我们珠穆朗玛峰队,你来了我们肯定能打到省赛!” “去你丫的,要加也是加我们喜马拉雅山队,看不到郭纯就在站他旁边吗,还能轮得到你们吗!” “怎么,你不服气?上次省级比赛被飞虎队打的抱头鼠窜的不是你们?郭纯是你们队长又怎样,还不是打输了,要不是他爹厉害你们连参加比赛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说什么!侮辱队长就是侮辱我们全体球员!” 郭纯的队员、朋友们也都到了球场,围观起包国维的投篮,还和其他校队的成员发生了言语冲突。 “哎,郭纯,那个投篮的是你朋友吗?” 郭纯正专心地看着包国维投球,听到有人喊他,看过去发现是龚德铭几人,就走了过去。 珠穆朗玛峰的那几个队员看到郭纯来了,刚说了人家坏话,自知理亏,就跑到另一边去看包国维投篮。 “那是我同桌,刚刚你不还见过,这就忘了?” “哦,想起来了,你让他加入我们了没,有他在我们参加省赛不就随便赢了嘛。” “放心吧,龚德铭,他肯定会加入我们队,对了,庞锡尔人呢?” “他现在忙着给女生搬行李呢,应该也快来了,那些女生就是看他块头大,都拜托他帮忙搬,他也乐意给人家使唤。” 几人说话间,包国维又是连续两个空心球投进,引起周边一阵阵喝彩。 “兄弟!太牛了!加入我们珠穆朗玛峰队吧!我们到省赛上大杀特杀!然后打进全国赛!” “那边的不要叫!等庞锡尔来了全给你们干翻了!” “欣兰,这个男的有点帅啊,这么远都能投中好几次诶。” “这家伙投的确实挺准的……” 包国维早就注意到自己成了操场上的焦点,这个比装的恰到好处,正合他意。 结束投篮,没有理会那群喊着让他加入珠穆朗玛峰队的人,包国维坐到球场旁边的小长椅上歇着。 “兄弟,不投了吗?” “投的这么好,不再来两个?” 有围观的人喊道。 包国维坐在椅子上轻轻摇了摇头。 见到包国维摇头,围观的人们纷纷散去,还有小部分人依旧站在三号球场旁边围观着。 留下的大多是些爱打篮球的男生,还有几个女生,眼神里带着点崇拜。 郭纯一行七八个人向包国维围了过来,递给他一瓶水,还有个学生在包国维的背后给他捏肩。 “郭纯,怎么样,我这投篮技术?” 享受着捏肩,包国维举起水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明知故问。 “两个字,牛比,加入我们篮球队吧,我们肯定能打到省赛,到时候我请客让大家到,嗯,松鹤楼吃饭!” “我可以加入,只是我平时没有太多时间参加你们的训练。” 毕竟是自己的同桌,未来还要相处一年,包国维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哈哈,没事没事,你愿意加入我们就行了,我们也不是天天练球,而且就你这投篮技术,不练都比我们强了,再多练练怕是都能去打全国比赛了。” 听到包国维答应了,喜马拉雅山队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给包国维捏肩的那个也更卖力了。 郭纯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开始幻想自己带领篮球队在省赛上英勇战斗的情形: 把飞虎队打的抱头鼠窜,现场一片欢呼,随后登上报纸,全省报道,兴许还能打上全国赛呢! 陈金华捡完球跑了过来:“郭纯,你刚刚是不是说松鹤楼?我们队要一起去松鹤楼吃饭吗?我们喜马拉雅山队已经好久没去过松鹤楼聚餐了。” 没人理会陈金华说了什么,都不回他的话,这让他有点尴尬,一只手摸了摸鼻子,另一只抱着球的手也缩紧了一些。 “嗯,郭纯说要是能打到省赛,就请大家到松鹤楼吃饭。” 看出陈金华的尴尬,包国维随口回了他一句,这一句话就让陈金华心里很是高兴。 第三十三章 吃饭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想到刚刚珠穆朗玛峰队的人一直在挑衅,龚德铭向众人提议: “诶,要不要过会跟我们和珠穆朗玛峰队比一场?他们刚刚竟然侮辱我们全体球员,这回有包国维加入,正好杀杀他们的威风!” “这……算了吧。我现在只能确认自己擅长原地投篮。我之前很少打篮球,没有实战经验,真打起来输了就不好了。” 包国维委婉地拒绝,依靠着强记和大脑过载来打球虽然在投篮方面效果跟开挂一样,但想要熟练地应用到实战中还得多练一会。 “那行吧,等庞锡尔他们来了,我们喜马拉雅山队成员自己练练。” 众人七嘴八舌的聊着。 …… 一个身形明显要比其他人高大的学生来到了这里。 这人穿的很奇怪,在深秋的季节里竟然穿着一件短衬,套着一个黑色的皮马甲,露出粗壮的胳膊。 他的脸有点方,虽有着络腮胡子,却依旧能看出满脸的横肉。 腿上穿个宽阔的黑裤子,粗壮的腿自不必多说。 眼神有点凶,给人一种压迫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招惹的角色。 “庞锡尔,你可算来了!要说我说你就不该给那些女生搬东西,你也不是第一次给人搬了,到现在也没见到有女生跟你好。” 来人正是庞锡尔,龚德铭看上去和他的关系很好,还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样子这个庞锡尔也是个留级的。 “呵,你这是嫉妒吧!” 庞锡尔笑着回应,他一笑起来看上去就没那么凶了,反而看上去有点憨傻。 他注意到了坐在椅子中央被众人围着的包国维:“这个人是?” “给你介绍一下,这个叫包国维,新生,现在已经是我们喜马拉雅山队的投篮大师,隔着七八米就能把球投中,牛得很!” 龚德铭边说边把双手举起来,对着附近的篮筐虚空投了一下。 “果真吗?七八米是多远?” “大概有……四个你这么远。” 龚德铭比划了一下庞锡尔的身高,与包国维之前投篮的地方做了个比较,得出来这个结论。 “有意思,能投这么远的还真少见。已经加入我们队了是吧,那咱们现在就练练,试试?” “分队分队!开打开打!” 一个球员叫道,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在场的喜马拉雅山队队员只有八个人,新生开学的时间和高年级的不一样。 现在在场的球员基本都是留过级的,自然人要少一些,能凑出来八个人已经殊为不错了。 拢共八个队员,只能四个人编一队。 随意编好队伍,众人开始练球。 见到包国维开始与人打球,又有不少学生过来驻足观看,刚刚包国维精湛的投篮技术着实吸引到了不少爱看篮球的学生。 而包国维也没辜负这群围观群众的期望,即使打球经验还不够熟练,但依靠着两个挂,投篮技术还是要强过这些人一个档次。 郭春等人都爱把球传给他,对面的球员也想多见识见识包国维的投篮,阻拦的并不用心,几乎是半推半让的就让他投球。 包国维每投出一个超级远投,现场就有一片欢呼。 这让庞锡尔那队的一个球员心中很是激动,热血上头,抢到篮球后不顾一切的冲破重重阻拦。 他学着包国维,离了篮筐七八米就猛地一投,球“铛挡”的弹了两下,进了篮筐,竟然真的让他投中了! “噫!好!我中了!” 那球员举起双手,以为周遭会发出一片喝彩,但却迟迟等不来动静。 直到看见周围的人脸色都有点懵,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你中了甚么!那是人家的篮筐!” 庞锡尔怒道,气得想拍一下他的脑袋,但一想到他爹是姑苏城南区警署的科长,不太好惹,还是忍住了没有拍下去。 …… 待到打完球,已经要到中午了。 八个聚在一起要去食堂吃饭,一行人大多穿着西服和中山装,只有两个人的着装是其中明显的异类。 一个是陈金华,他穿着棉服比较破旧。另一个就是庞锡尔,深秋的冷天还穿着短衫和皮马甲,不像个学生,倒有点像个山大王。 “包国维,你看,还有几个女生的还在看你呢,我看多半冲着你来的,都看了一整场了,你这回可出风头了。” 郭纯指着看着那几个刚刚围观的女生说着,众人也纷纷起哄。 包国维笑了下,也没去看,对他而言这些十三四岁的女学生年纪太小了,何况这年头的人吃不上富含生长激素的狠活食物,发育的速度比后世还慢了不少。 年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在后世整容、化妆、美颜的三重轰炸下,他的眼光早就被养叼了。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片土地在二十世纪是个天坑,打仗几乎打出狗脑袋来,就算能熬过去打仗也真的没几个过上好日子的,包国维对自己的未来心里都没什么底,哪来的心思去想这些事情。 …… 去往食堂的路上,这些“留级生”给包国维介绍了一下学校食堂的一些往事。 学校有东、西两个食堂。 东食堂菜品种类繁多,食材新鲜,价格要贵一些,大部分学生用餐时都会选择一号食堂。 西食堂的菜品较少,基本都是当季价格最低的食材做的,还会提供免费的粥,大概是考虑到了家境贫穷的学生。 据说曾经的学校只有西食堂,还鼓励大家多在食堂用餐,为的是提倡节俭美德。 后来在一众权贵家长的压力下,校方扛不住压力,迫不得已新建了个东食堂,据说还是某个有权有势的家长投资的。 东食堂并不大,并非是用砖石建的,一点也不“新式”。 用的是一种名贵的暗褐色的木头建的,外形倒有点像古建筑。 一进入食堂就隐约能闻到一股木头的幽香,里头有十几张长椅长凳,也都是木制的,大概能容纳二百多人同时用餐。 现在是饭点,食堂里已经有不少学生开始用餐了 “饿死了,我早上就没吃饭,光忙着给女生搬行李了。” 庞锡尔捂着肚子开玩笑。 “庞锡尔,你是见着女的就走不动道,但光见你给人家当苦力了,没见你真跟人家牵手啊。” 众人一阵哄笑,只有陈金华脸色有点不好看。 第三十四章 学堂装比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戴着白色帽子的大妈在打饭窗口前接待学生,看到学生来了还会热情的打招呼,服务态度很好。 窗口除了菜单,还挂着一些精美的彩色字幅,大多都是写着类似“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类的话。 这种字幅其实毫无意义,对于穷人而言,不需要这种告示也会把饭吃得干干净净。 对于富人而言,让他们去理解“粒粒”有多辛苦是件比较可笑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有钱人的家庭都是靠吸着他人的血才富起来的,愿意体谅他人的,早就在残酷的竞争中下场了。 包国维点了一份宫保鸡丁盖浇饭,加个小鸡腿,又要了一碗鸡蛋汤,这就花了他三毛钱。 一顿饭三毛,一天只吃一顿那一个月也九块钱了,有点奢侈。 哪怕一天只吃一顿的花销都快赶上码头卖命干活的大工工资了。 不过拿普通工人的薪资来比没什么意义,毕竟这年代的普通人也许一个月也舍不得吃上一次肉。 众人坐在一起吃饭,随便聊了聊,大概是谈谈假期自己都做了什么之类的话。 倒是没人问起包国维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在座的基本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最基本的修养的还是有的。 要说论起关系,包国维相比这些子弟大概还是差了些:老包作为秦府章程上的“大管家”,虽不算上不得台面的,但终究还是在给人当下人。 剩下的就是张四五这个青帮人员的关系,这位多少是能派上点用场的。至于楚泽是个论外的,等到包国维能把大蒜素这玩意鼓捣出来交给他,那才能算真正的入了人家的眼。 …… 吃完饭众人也没什么事干,一点钟还要去政教处拍照,于是各自分别,各回各班。 包国维、陈金华和郭纯是一个班的,自然是一齐回到教室。 虽说是下午一点结合拍照,但十二点多教室里的人就已经到齐了。 没有教员看管,教室里的人唧唧喳喳的谈着话,看这热烈程度,仅仅一上午就已经有不少人交到了朋友。 待到一点钟,沈先生准时出现,要带领学生们集队去政教处拍照。 “都跟我走吧,拍完照片后不要在校园里其他地方逗留,回来看书,预习。” 在政教处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队,才轮到四班,至于沈先生,刚把班级里的人带过来就自己跑了。 拍完照后,四班的学生们也是按照沈先生的嘱托,没有逗留在外面,直接回了教室,却没见到沈先生的身影。 于是教室里便乱哄哄的,有些性子活泼的不停跟着旁边的人讲着话。 譬如包国维在看物理书,但是陈金华一直在跟郭纯絮絮叨叨的,一句句“郭纯”听的包国维心烦意乱。 当然,安静的也有,但安静学习的人基本没有。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沈先生都没有出现。 直到远处忽的传来了敲钟声,只响了一下,门口边缘就立马出现了沈先生的身影,他在门口站着不说话,静静地盯着教室里的学生们。 有个学生正与身边的同学说到尽兴处,还拍了下桌子,眼光忽然剽到出现在门口的沈先生。 沈先生就在盯着他!他悚然一惊,立刻闭上了嘴,端正的坐着,开始翻看摊在桌上的书籍。 他一闭嘴教室内立刻安静了不少,引起了连锁效应,只过了几秒钟,教室内鸦雀无声,大家都注意到沈先生来了。 见教室内安静了下来,沈先生走到了讲台,将书重重的撂到讲台上,双手撑在桌子上,微微低着头,过了良久,才开口说话。 “按往年的这时候,这时间该组织一次大扫除的,但是,考虑到今年开学开的晚,校方请外工扫过了,所以就不用再大扫除。” “校方说是改成了班会课,但我觉得这班会课没什么用,都是些废话,所以我就不讲了,这节课上算学。” “你们应该都拿到了一本《几何学总目》,我带男生去教务处搬书的时候就强调过,让他们预习。” “这件事男生们应该都知道,我记得还让两个男同学通知教室里的女同学预习的,那两个同学是谁,站起来我看一下。” 包国维和郭纯对视一眼,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叫没叫她们预习?” “叫了。” “好,坐下吧。既然都叫预习了,那我就抽查一下大家的预习成果。” “我现在要随机点名几个同学,看一下你们的预习的效果。” 听到这话,全体学生的心跳都有些加快,甚至连包国维也是如此。 有的学生眼珠子乱剽,心里头控制不住的发慌。 沈先生的眼神突然变得鹰视狼顾,站在讲台上到处扫视,与他眼神相对的学生都低下了头。 沈先生就一直来回看,就是不点名,也不说话。 越是不点名、不说话,学生们的心里头越发慌,心中的压力一点点的积攒起来。 “张天霸。” 一个男学生站了起来,心里头莫名发慌,不知道老师要提问什么问题,此前他一直在看从家里带来的不正经小说,压根就没看什么数学书。 “什么是正弦。” “……” 过了良久,那个叫张天霸的人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把正弦的定义抄三百遍,明天早上交给我。” 有几个学生趁着沈先生在提问,临时抱佛脚,猛烈的翻看着数学书,查找什么是正弦。 “那几个翻书的,都把书给我合上!再翻书让你们把一整本书都给我抄咯!” 教室里翻书的声音顿时消失,鸦雀无声。 “李曦月,你来回答什么叫正弦。” “……” “三百遍。” 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每个学生心里头或多或少都有点惊慌。 “吴大勇。” “三百遍。” “李明远。” “三百遍。” …… “郭纯。” “李大招。” “陈金华。” …… 学生起立时带动的桌椅晃动声、沈先生阎王点卯的声音,宛如重锤一下一下敲在学生们的心头。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大家的心里由惊慌绝望变成了一种认命:大家都不会,那么我不会也是很正常的。 “包国维。” “三百……” 沈先生正下意识的要来一句三百遍,谁料包国维竟然开口了。 “直角三角形中,呃,一个角对边和斜边的比叫做正弦。” 第三十五章 学堂装比二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沈先生那势如破竹的问题竟然被那位普普通通的学生给答上来了! 一众学生的目光纷纷看向了包国维,眼神中大多透露着难以置信与好奇。 “我靠,这是什么神人!这都能答出来?这本书才发下来多久啊!” “我预习那么久一个字都没记住,他居然还能回答出教员的提问?” “你放屁,你不是跟我在一起打牌的吗,你什么时候偷偷预习的!” “我们才刚认识半天你就暴露本性了,现在就对我说脏话,以后你要干嘛我真的不敢想象。” 有的学生心里头微微有点不服气,这么点时间就能把定理给背下来?怕是留级生吧! “张天,你说这人不会是留级生吧?” 有个穿着淡蓝西装的男生用手背轻轻的敲了一下旁边那位同桌的手,发问道。两人都是站着的。 “不可能吧,留级生基本都不学习的,能回答上这种问题?我都预习了那么久都没记住这个定义。” 那个叫张天的同桌看了他一眼,心中猜到了这男生是怎么想的,眼中明显多了一丝嫌弃,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回答道。 …… “我一上午都在忙着给女生搬行李,吃了个饭就来拍照了,刚刚还睡了一会下午觉。” “唉,你说说就给咱们几个小时时间预习,还得忙着办理一些入学杂事,谁能知道书上面写什么了呀。” “这话该有你来说吗?你不是走读生吗,而且我在中午还看到你在球场打球了。” “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操场上当时有一个投篮高手,隔着七八米都能投中,好像就是这个人,太像了!” 众多学生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包国维。 郭纯此刻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小丑:之前一直在跟包国维说算学有多么多么难,结果人家连先生的问题都能回答上来。 他悄么值的用食指戳了一下包国维的腰,悄咪咪的说道: “包国维,你个涝种,之前还跟我说算学难,算学难,难到连沈秃子的问题你都能回答上了是吧?” 众目睽睽之下,包国维没有回答郭纯的问题,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龙王歪嘴。 沈先生听到包国维的回答也是微微有些愣神。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应该是全班所有学生都无法回答,全被罚抄,在第一天就树立起自己严格的形象。 现在有学生能回答出这个问题确实让他有点惊讶。 在往届提问这个问题,连能说出“斜边”、“邻边”、“对边”这三个词的都少见,更不用说回答正确了。 其实这个问题的难度还算是合理的,在几何学总目第三页便有这个定义。 但是学生却不容易答出来,即便是真的认真预习的学生也很容易记混记岔,实为开学初树立严格形象的好问题。 现在这个问题首次遭遇到挑战,用那个教西洋文教员的话来说就是遇到“掺林着”了。 不妙,十分里头有七分不妙! 现在所有的学生都在关注沈先生接下来的反应,看看他到底会说什么,接下来还会不会继续提问其他人? 尤其是还没被提问到的学生,此刻心中渐渐燃起了一丝希望之火。 而已经站起来被罚抄的学生则是希望沈先生继续提问其他人,多拉几个垫背的。 沈先生既没有停止听闻,也没有提问其他人,而是说出了让一众学生感到胆寒的下一个问题。 “什么是余弦?” 答案包国维有些不太确定,他此前翻看几何书时只看了看目录,和第一页,后来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翻阅格物书了。 毕竟相比算学,他更喜欢物理学,而且新学的格物书中记载的一些实验思路,虽然没有后世记载的经典实验那么奥妙,但依旧十分吸引人。 包国维能回答这个问题完全是在吃后世教育的老本,他稍微思索了一下,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锐角三十度的经典直角三角形图案。 熟悉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曾经刷题多年的感觉回来了!那嵌入了本能的知识并没有丢弃! “直角三角形中,一个角的邻边与斜边的比叫做这个角的余弦,为cos角。” 当包国维说出自己的答案时,全场学生都十分震惊! 本以为能回答出一个问题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他竟然能回答出两个问题! 这就是天才的世界吗!这才刚刚拿到算术书不到半天时间,竟然就熟练掌握了其中的一部分内容!还是说他提早就上了补习班? 原本学生们之间的窃窃私语开始不受控制的演变成小声的讨论。 “什么是考赛英角?这是在说英文吗?” “我不知道。” 沈先生没有去管教室没去管骚动的动静,迅速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什么是正弦……?” 包国维早就预判到沈先生下一个问题了,但还是耐心的等到沈先生将问题说完以示尊重。 沈先生话音落地的瞬间,包国维无缝衔接,即刻说出了准备好的腹稿。 “直角三角形中,一个角对边与邻边的比,叫做这个角的正切,称为tan角。” 他真的做到了!而且好像还…… 教室里反常的安静了下来。 沈先生对于包国维能预判出他的问题倒是不觉得惊讶。 正弦、余弦、正切三个定理本就是该是相互勾连,一同记忆的,这位学生能预判出自己的问题也很正常。 但学生们可不这样想!在同学们的认知里,这三个问题大概是毫无关联的独立定理,因而对于包国维能预判到教员要问什么感到了极大地震撼。 “哎,他……是不是都预判到教员要问什么了?” 一位穿着中山装的学生面色有点呆滞,转头向旁边刚认识不久的朋友问道。 “我感觉,有点像。” 旁边的人用左手摸了摸下巴,思索了几秒,给出了这个答案。 …… “元小芳,我觉得这个人好有才华呀,你怎么看。” 一个穿着深蓝学生装的,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学生一边盯着包国维,一边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自己的女同桌问道。 “我不怎么看,我只关心炭真他角是什么!又是西洋文?” 那个叫元小芳女学生面露苦涩,盯着桌上那本《几何学总目》的封面——她向来看不得西洋文,一看就觉得头晕,倘若数学书里都是西洋文的话…… 第三十六章 学堂装比三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他真的做到了!他的名字是叫包国维对吧?竟然连沈秃子都治不住他,从今天开始,我徐伟业尊他为子,名号包子,包圣人!” 一个坐在后排,看上去就很好欺负的人男学生双手合什,放在脑门前面,嬉皮笑脸的对着包国维微微一拜。 其他学生也都在为包国维连答三题而感到震惊。 “他该不会都说对了吧?” “肯定的啊,他要是乱说一通,教员能提问他三个问题?” 某个学生语气十分自信的说到,语气还有点激动,看样子是把自己代入了包国维的身份。 “这也太厉害了吧,这都能回答出来!什么弦切、邻比邻、斜比斜?都给我绕晕了呀。” “反正我是跟听天书似的,这也太绕了吧。” …… “小月,这个叫包国维的人也太帅了吧,这才刚开学半天呢,连这种问题都能回答出来。” “你可别盯着人家看了,这种人一看就是书呆子,小说里写的那种,考上状元后就开始始乱终弃。”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哪有什么状元呀,而且我又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不是看那些不正经的小说看多了。” 男学生的眼神中大多透露出羡慕,恨不得自己就是包国维,连住回答出三个问题:全班一大半人都站起来了,结果就自己回答出问题了,这得有多爽啊! 女学生的眼中也大多都透露着好奇,异彩连连。在这种比较单纯的年纪,学习好又聪明的学生确实很容易博得他人的好感。 沈先生也是露出了一丝笑容,又很快收了回去。 虽说本来是想立威的,谁料竟然还真有个好苗子把三个问题都给答出来了,倒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其实真要想难住包国维,对他而言轻而易举,但是这样做的话对于“预习”而言绝对是超纲了。 “倒终于有个能回答出来问题的,还能三个都对,很不错。当然,是不是靠预习才知道的我不清楚,但人家能答出来就是人家的本事。” 沈先生这番说出来,才算是对包国维的三个答案作出了盖棺定论——全对! 说完这话,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目光扫过全班,顿时无人再讲话。 “坐下吧,你是叫包国维,对吧?我记得上午搬算术书的人就有你一个。” 与包国维说话时,沈先生的脸色又缓和下来,语气也颇为柔和。 “是的,学生叫包国维,字为之。” 沈先生有点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短胡子,笑着说:“你还有字呐?是哪位给你取的?” “我自己取的。” “呵呵,为之,君子有所为,倒是起得不错。” 言罢,沈先生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扫视一圈学堂,眼镜反射出冷冽的寒光,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有些嘈杂的教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那些还没回答的问题的,别以为你能跑得了了,继续提问!” 有些以为能逃过一劫的学生慌了,只能在心里头腹诽: “啊!不是说抽查的吗?还要继续问!” “先生说抽查肯定是为了让我们心惊胆战的,如果说全查的话那我们一开始就认命了!” “完蛋了,希望下个问题的答案少一点儿吧,不然抄三百遍能把人累死。” 沈先生将讲台上的学生名单拿了起来。 “王老武,你来回答这个问题:直角三角形中正弦三十度,也就是sin30°的值是多少?” “不知道……” “哼,正余弦等定理在第八页回答不上来就算了,这特殊值表就附在第一页,书上头还写了必备注释吧,这是最简单的,都回答不上来!一看就连书都没翻过。” 王老武心中暗自腹诽:“谁没事去背这玩意啊!生活中又用不上,会做加减乘除不就行了?” “把表格抄……五十遍,明早交给我。抄这个你倒是赚了,本来这就是个记忆难点,抄完三十遍也就能大致记住了。” 沈先生思索了一会,才给出了这个抄写遍数,他拿起水杯子开始拧开盖子,看样子要喝水润润喉。 “苗艳秋!直角三角形中,tan45°,也就是正切四十五度,特殊值是多少?” “一百。” 听到这话,正在喝水的沈先生差点一口喷出来,一百?还带这样蒙的? “你!给我抄八十遍。” 乱猜还要多抄?本有着蒙答案心思的学生立刻打消了这念头。 “王秋雨!” “我不会……” “五十遍。” …… 沈先生的提问依旧势如破竹!一个个同学被点了起来。除了包国维,现在所有的学生都是站着的,都要被罚抄! 除了包国维竟然没有一个学生能回答出沈先生的问题!这愈发衬托出包国维连答三问的含金量有多高。 只是现在全班就只有包国维一个人是坐着,简直是鹤立鸡群的翻版,这未免太过出风头了点。 虽然包国维觉得这样做可能会引起某些脑子不正常的学生的敌视,但这并不重要。 如果能够得到这位沈先生的好感,那绝对是划得来的。 一位省立中学的教员,地位其实非常非常的高。 比方说后世某些一流大学的教授,其实这群人的社会地位要远比一般人想象的要高很多。 只不过许多学生意识不到这一点:大学的教授很有可能是他这辈子能接触到的社会地位最高的人。 而在这个时代,教师更加稀少,省立中学教员的地位还要远过绝大多数后世的大学教授。 如果能够得到这位沈先生的赏识,那包国维绝对是大赚特赚。 “好了,都坐下吧。” 于是一众同学都坐了下来,引起一阵桌椅晃动声。 沈先生开始翻看着算学书,也不说话,好像在思考什么。 他忽得摸了摸他那光秃秃的有点反光的脑袋,抬头看向了包国维。 “包国维同学,开篇必备的十二个三角函数特殊值表,你都能记得吗?” 三角函数的特殊值就在翻开目录的第一页,包国维翻看到过,依靠着强记的效果自然还能记得清楚。 包国维起身道:“我都能记住。” 众多学生对于沈先生忽然说出这话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有小部分心思活络的人猜出了端倪。 第三十七章 学堂装比四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全班如果只有包国维一个人不抄作业着实有点不妥,说不定会有些小心眼的人会因此排挤包国维。 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比较小,但不是没有。 沈先生毕竟四五十岁的人了,教过的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什么事没见过。 于是他站在讲台上,抬起右手伸出了两根手指。 “我给包国维两道题,如果你能答对一道,就免除全班抄写一半的量。如果能两道题目都做到,就免除全班这次抄写。” 此言一出,所有的学生都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力。 “第一道题,画出任意一个直角三角形,分别表示出其中所有角的正弦余弦正切。” 这道题是送分题,只要知道三个定理,就一定能答得出来。 “第二道题,以列表格的方式画出三角函数特殊值表格,一共十二个特殊值。” 这道题也是送分题,纯靠记忆。 沈先生出了两道送分题。 包国维毫无压力,从座位上起身离开前往讲台。 “包国维,上!给我们喜马拉雅山队争口气!” 郭纯轻轻推了一下包国维的后背。 陈金华则是愣愣的看着包国维,不知道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从后排到讲台上的距离很短,但包国维走的很慢。 因为道上的学生在给他说悄悄话。 “能不能成?包国维!看你的了!我真不想抄这三百遍,抄完手都要废了。” 此人面带恳求,语气竟有些悲哀。 “你是我们的希望!你要是成功了我请你臭豆腐。” 此人仿佛对包国维十分自信,慷慨激昂。 “全班的希望只有你了!” 包国维人麻了,这话是不是有点太悲壮了,自己只是上去写点东西而已。 “包子,你真的太帅了!” 听到这话,包国维差点没摔倒,这可不是哪个女学生说的话,而是一个男生! 这个年代的女学生可都含蓄的很,不可能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回头一看,是一个看上去就很好欺负的男学生。他的身材看上去比较小,还穿着一身黑白搭的西装! 沈先生把讲台让给了包国维,到侧边预备观看包国维在黑板上答题。 包国维拿起粉笔,全体师生都在行注目礼,先回答了第二道列表格的问题。 教室内仅余下呼吸声、粉笔在黑板摩擦的沙沙声、敲击的咚咚声,就连深秋的风仿佛都停歇下来,不再刮动,连窗外树叶簌簌摇晃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正弦三十度是二分之一、四十五度是二分之根号二、六十度是二分之根号三、九十度是一。 余弦三十度…… 正切三十度…… 包国维将十二种特殊值工整的一一书写在黑板的左半面,再绘画图表,标上注释。 有些学生则是翻开《几何学总目》的第一页,对照着包国维在黑板上写得是否正确,心惊胆战的,生怕包国维写错了。 “全对!跟书上一样!” “包子牛逼!” 是刚刚那个看上去就很好欺负的学生的声音!他似乎心情过于激动,小声喊了一句,但这毕竟是在教室里喊的,以至于所有人都听到了。 虽然是在站在讲台上,包国维也能隐约听到憋笑的声音,但是碍于沈先生还在,终究是没人笑得出来。 他手中的粉笔微微一顿——这才刚上学第一天就被人起外号了! 话说这个外号该不会伴随自己一学年吧! 沈先生回头扫了那学生一眼,倒是没说什么话,只是聚精会神的看着包国维完成第二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个基础到到不能再基础的送分题,列表格还需要动动脑子考虑一下排版,这个则是知道定义便可以轻松推断出。 包国维画了三个边长比值为一比根号三比二的经典直角三角形。 一比根号三比二,从特殊三角函数值就能推断出,其实就是三个角分别为三十度、六十度、九十度的直角三角形。 包国维给三个角标注了ABC三段,并标出线段长度。 角A设定为三十度,角B设定为六十度,角C设定为直角。 则角A的正弦是BC比AB,比值为二比一。 角A的余弦是CA比AB,比值为根号三比二。 角A的正切则是是BC比AC,比值为一比根号三,化简为三分之根号三。 同理可得角B、角C。 …… 包国维停笔了,这算是超额回答出问题了,不仅表示了各个角的正弦、余弦、正切,还列出其值。 笔落虽惊不了风雨,泣不了鬼神,但这写满半个黑板的一长串工整的粉笔字,加上还算赏心悦目的排版还是有点唬人的。 至少唬住班上暂时啥也不懂的同学们还是很轻松的。 “不错,写的没有问题。” 沈先生点了点头。 听到这话,整个班级的学生心里都十分激动。 “包子!包圣人!我辈楷模!” “太牛了!这么多都能写对!” “我刚刚看了一下书,这些东西看样子好像并不难,就是记忆一下。” 有个学生自言自语的说道,即刻就引起了众怒。 “放你娘……” “你行你上啊!刚刚老师问你问题你怎么半天不说话?现在开始胡说八道了!” “你要觉得不难,你就把他给抄三百遍,教员刚刚问问题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 包国维完成了沈先生的任务,免抄三百遍,众学生心情大好,自然不会惯着这些吃完奶就忘了娘的人。 那人被喷的低下了头,面色羞红,不再言语。 “好了!都安静下来!全部都给我看着黑板上写的,先背弦定义,正好结合包国维同学画的图来理解,再背特殊值表格!明天我还要抽查三个定理,后天抽查特殊值表格,要是有不会的,一律五百遍!” 包国维完成任务,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郭纯用手指戳了戳包国维。 “包国维,干得漂亮!我封你为我喜马拉雅山篮球队的副队长!钦此。” “都不要讲话!那个叫郭纯的!把嘴闭上!” ……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下课的铃声才响起。 现在大概才下午四点多,但深秋天黑得早,窗外已经有些阴暗了,甚至开始有虫子的鸣叫声。 “好了,走读生上完这节课就可以放学了,最近姑苏城不是很太平,校方建议走读生都早点回家,不要在街上逗留。” 说完这句话,沈先生即刻就走了,一秒钟也不拖堂。 第三十八章 没心情装比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众学生心中一阵欢腾,终于摆脱了这个沈秃子!而且还不用抄写三百遍! 包国维早就将要收拾带回家的书给准备好了,拎起书包即刻往外头赶,他怕留在这会有不少自来熟的学生过来围住他。 就算这些学生可能都是感谢他的,包国维也有会反感这种太过热闹的氛围。 “包子走了!包子不要走!我请你吃炒鱿鱼!” “感谢包子!下回来我家,请你吃臭豆腐!” 不出包国维所料,刚下课才几秒,就有些一些自来熟的学生向包国维搭话。 而且包子这个没什么贬义性质的外号好像也被众人所接受了。 包国维装出一副笑容,挥挥手回应那些同学。 看到这一幕可把陈金华羡慕坏了。 “包国维……谢谢你。” 听到有个软糯的女声这样说,包国维加快步伐直接跑了。 他装比的主要目的只是想获得沈先生的好感,可不是为了陪这群小女生玩过家家。 刚下楼,郭纯已经追了上来,陈金华作为郭纯的小跟班自然也紧随其后。 郭纯笑着搂着包国维的肩膀: “包国维啊,我发现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我们班已经有女同学对你有意思了,刚刚你一走就有几个女的讨论你,夸你。” 包国维没说话,这茬他不知道怎么接。 陈金华看到郭纯搂着包国维,也想上去凑下热闹,却被郭纯用一只手用力的推了开来,他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尴尬地笑了笑,默默的跟在两人后头。 推开陈金华,郭纯有些神采飞扬的说: “而且你算学好的话,跟沈秃子请假都都容易。 以前有个跟我玩的同学,算学就很好,他原先是沈秃子带的。别人请假都要挨批挨训,有时候还要家长说明情况,就他请假不需要,一说就批!” “那还挺好的。” …… 三人走到校门口,外头已经有不少家长在门口接送了,甚至还有开小汽车来的,不愧是省立中学。 包国维不用看也知道,老包绝对也在校门口等着自己。 “包国维!国维!这儿!” 听到有人喊包国维,郭纯陈金华的眼睛也看了过去,那是一个穿着崭新棉服、带着老花镜的老头,混在一众家长中。 “那老头是谁呀?” 看到那老头,郭纯问包国维。 “我爹,接我回家的,我先走了。” 郭纯心知说错话了,也是补救了一下:“是那个戴眼镜的吗?那个是你爹啊,看上去跟个国文先生一样。行吧,你先走吧,我还得在门口等其他人出来,明天请你来我家玩!” “行。” 包国维往老包那走,郭纯则是门口等人,至于陈金华,他是住校的,过一会还得回到学校里头上自习课。 老包挤过有些拥挤的人群,快步走到包国维面前,伸手将包国维拎着的包接了过来。 “国维啊,刚刚那是你同学不?跟同学相处的咋样?老师好不好?” 包国维忽的想起了今天早上与郭纯在操场休息时,他的头发在秋风中纹丝不动的情形。 “还好吧。爹,能不能给我买一瓶司丹康,我同学郭纯他也用这个。” “鸡蛋汤?你要鸡蛋汤干什么?” “我说的是司丹康,不是鸡蛋汤!” 老包有点疑惑,什么鸡蛋康鸡蛋汤的? “司丹康!头油!” 哦!原来是头油啊,头油的名字叫司丹康!老包这才听懂了。 “司丹康是哪里的头油?我只听说过老张那儿有广生行的生发油,效果应该是一样的,你用那个行不行?” “不要,我只要司丹康,我头油只用司丹康,其他的我看不上。” 说着包国维还从兜里掏出两张一块钱的银票,递给老包。 老包接过那两张银票,嘴里头念叨着“司丹康,司丹康”,看样子是要把这个名字给牢牢记住,明天好给包国维买。 两人往家走,走不到半小时,到了城南,离家不远了。 姑苏多水,即便城市内也有不少水桥。 途径一座水桥旁边时,包国维发现那边聚集着不少人。 聚集在桥边的那群人好像围观着水岸边的什么东西,老包和包国维二人都有些好奇,准备过去瞧一瞧,凑凑热闹。 包国维挤进人群中看了一眼:乍一看以为是一条死掉的黑色怪鱼,仔细一看,依稀能辨别出是个女尸! 隐隐约约有腐烂味传来,一闻到这气味包国维就有点想呕。 “啧啧啧,这也太恶心了” 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瘦弱中年男性抽了一口烟,面带嫌弃的说道,但眼睛却依旧盯着那女尸。 “这都搁水里头泡多久了?” “都胀烂了,头发都掉了一半,身上还这么些孔,恐怕是给鱼吃的,看着架势起码搁水里头泡了两天了。” “估计又是给那福满楼的老鸨给折磨死的。” “我看是得了脏病,拿剪刀和烙铁治死了,然后才投到河里的,那老鸨还能跟钱过不去,老抽死好的鸡?” “你怎么知道的?福满楼给姑娘们用剪刀和烙铁治脏病?” “哼,上次我去找鸡,发现那个鸡得了脏病,那只鸡求我留一晚,说要是告诉管事的她就要完了,老子有钱到哪里找不到鸡,我能惯着她吗?我当即就跟管事说了,你猜怎么着?” 有个穿着干净马褂,看样子五十来岁的老汉猥琐的说着,对身边的人买了个关子,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好奇。 “怎么着了?” “我跟管事说完,那只鸡当时就瘫在地上哭,第二天我再去的时候……” 老包忽的将包国维眼睛给捂住,一边捂住他的眼,一边快步的带着他往外头走。 “国维,咱不看,咱走!” 一边挟着包国维往外走,老包一边念叨着:“撞邪了,撞邪了,开学第一天就见不祥,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老包没在乎那女的是怎么死的,他只是觉得这是包国维开学第一天,回家的路上就见到这情形,实在是不详的征兆。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 对于老包这样的人而言,养活自己的家庭就已经用尽了全部精力,哪会有多余的同情心去管素不相识的人的死活。 虽然老包不在乎,但是包国维心里头难免感到有些悲哀。 此前包国维观看的电影《阎瑞生》讲的也是一名妓女被杀害,曾引起过一番轰动。 如今看来引起轰动的原因是一名高材生杀了一名名妓,重点在于高材生和名妓,大概与人们的愤慨无关吧。 不然姑苏城的人们怎么会看上去对这种事情都习以为常了呢? 第三十九章 装比失败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天色有点暗沉,乌云密集,仿佛有一场雨要倾洒下来。 昨夜已经下过秋雨了,今晚看上去还要下,而且还是一场更大的雨。 街上已经有小贩开始收摊,行人也都想往家赶。 “包国维,那边有卖年糕的,你要不要吃?” 老包脸上带着牵强的笑容,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对着包国维问道。 见包国维有些愣神,只是低着头慢慢地走路,老包只以为他是被刚刚的女尸给吓到了,赶紧宽慰: “国维,你是不是给吓到了,不要怕,人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不是被吓到了,我只是觉着那个死掉的女人挺惨的,有点可怜。” 可怜?老包心里头非常疑惑,他不太明白包国维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老包的内心其实是有些畸形的,说这个时代底层的老百姓内心多半都有些畸形的。 老包从来不会对陌生人产生类似于同情的情感,因为他本身的命运就已经足够艰难。 几十年来,在这个世道养活这个命途多舛的家庭,就已经耗费了老包全部的心力,又哪来的心情去同情其他人呢。 失去广泛的同理心其实是一种社会的自然选择,就像跑的不够快的羚羊会被猎食者吃掉、颈部不够长的长颈鹿会因为吃不到树叶而饿死一样。 对陌生人都会产生同理心的底层百姓是无法在这个时代生存的,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倒不如说是人类对于恶劣生存环境的适应。 虽然老包不明白包国维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但总归是能看出包国维的心情是难过的,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可是自己连国维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都搞不懂,又怎么帮助国维开心起来呢? 老包边走边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始四处张望着,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时而踮起脚尖,眺望远方。 忽而瞧见了前方好像有个摊贩在卖糖葫芦,老包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亮。 老包先是加快了脚步,待确认了那是个糖葫芦摊后又变成了小跑,他一边跑一边从兜里头掏钱,掏出钱后还边跑边数。 看着老包的举动,包国维有些疑惑,但终究是没有追上去,他的心情实在不是很好,没什么动力再去跑了。 “我拿一个糖葫芦!” 老包将几枚小铜元放在摊上,飞快的取下一串糖葫芦,又往包国维那儿跑回去。 这把摊贩看的一愣一愣的,这都多少岁的人了,怎么买个东西还跟孩子一样? 老包又是一路跑过来,差点撞倒了一个行人,要不是看老包的棉服还算新,还带着眼镜,像是个有地位的人,怕是早就破口大骂了。 跑到了包国维面前,老包将那串糖葫芦递给他。 “国……国维,还是吃个糖葫芦吧,糖葫芦甜,吃完就能开心起来了。” 老包气喘吁吁地说,这话有点像是哄小孩,但是包国维听着有点耳熟。 小时候的包国维便很爱吃糖葫芦。 那时包国维脾气不好,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会哭,只要给他买上一串糖葫芦,舔一口甜甜的糖衣,他就不哭了,还会咯咯的笑。 可是现在包国维已经长大了,已经是个念了书,有本事的人了。 连包国维为什么难过,老包都不明白,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像小时候那样,给他买一串糖葫芦来。 老包希望包国维还能够像小时候一样,吃了糖葫芦就能开心起来。 包国维伸手将那串糖葫芦接过来:红色的山楂外裹着有点褐的糖,里头小颗粒的山楂只是看一眼就能酸的人腮帮子发疼。 老包看到包国维接过那串糖葫芦,快活的心里头要冒出甜油来。 包国维拿着那串糖葫芦,边吃边走,心里头却有些沉重。 连姑苏这样的大城市,都已经成了这番模样,城外头的人过的是什么生活? 包国维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死了爹娘的小工头,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做梭蟆。 上次见到他时,便已经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小疯子了。 后来包国维经常在城里转悠,可终归没有再见到他一面,想来已经是死掉了。 或许是被人打死在街头上、饿死、失足落到水里…… 总而言之,是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可能的。 尸体应该被府兵拖走烧了,若是运气好的话兴许能被带到城外,埋在乱葬岗里,还能有几根坟头草陪陪他,总不至于死了还孤苦伶仃的。 像郭纯这种出生便是荣华富贵的人,与梭蟆这类人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 一个成天忙着打球泡妞,在学堂玩闹,在家里都有佣人伺候着。 一个为了生活而挣扎,父母被时代的车轮碾死,自己沦为成了一个疯子,连怎么死的都没几个人知道。 像梭蟆这样的人,即使生活再悲惨,史书上也容不得他的半点笔墨,他存在的痕迹只需要被时间轻轻一刷,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哪怕是在当代,他的故事又有几个人会关心呢?这样的故事又会重演多少次? 可悲的是,在姑苏城里,像梭蟆这样的人才是占了大多数。 在码头卖命干活的小工从来没有断过,靠争抢去夺得工位,拼了命去换取每个月两三块的低微薪水。 黄包车夫为混来一家人吃的饭,在泥地上挥洒自己的血汗。 为了微薄利润的摊贩子,每天起早贪黑只盼多卖一份东西,每天还要为了交保护费而发愁。 为了学一门手艺的学徒在师傅面前宛如一个奴隶一样被使唤,甚至被打的皮开肉绽。 娼妓在青楼里卖笑,在暗窑里流下眼泪。 戏子在台上卖笑,在台下受人欺辱、失去自由的包身工忍受着雇主的压迫,当成牛马使唤。 …… 这都是包国维亲眼所见到过的。 城外的是什么样子的,包国维不知道,城里的人也很少去谈乡下的生活是怎样的,只是偶尔听到有人说,城里是挣“生活”,城外是“挣命”。 包国维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太过悲天悯人了些,但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自己又能做点什么呢? 自己不欠任何人,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包国维反复的对自己说。 这糖葫芦用料实在不好,只能吃外面的糖衣,里头的山楂太酸了,再多吃几口,包国维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被酸出来。 包国维向来还算是节约粮食的,再难吃的食物他也会吃下去,但这糖葫芦的山楂实在太酸了。 糖葫芦被包国维悄悄扔到了地上,葫芦串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砂砾。 恰巧路边有几个乞丐看到了,连滚带爬的过去抢,那串沾满了砂砾的糖葫芦没过几秒就进了到几人的肚子里头。 第四十章 即将装比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走了不多时,二人回到了家,天色越发阴沉,看上去要下雨,可这雨就是下不来。 包家依旧是那座狭小的宅院,只不过里头的家具比曾经多了些,又干净了些。 多出来的家具,大多都是前些日子秦府的下人们拜访时送的东西。 老包当上秦府大管家后,又有不少空余的时间来打扫屋子,因而宅子也更干净了些,里头若有若无的霉味也早就消失了。 今天打篮球时频繁使用了大脑过载,这让包国维感到有些困倦,进屋就往卧室跑,往床上一趴就要睡觉。 “爹,我中午学校里头吃过了,放学前还吃了些零食,现在不饿,不用再给我做饭了。” 包国维躺在床上,喊了一声。 “不吃饭了?国维,还是吃一点罢,最近天冷,不吃饭容易生病,我还给你做了鱼汤,就在锅里焖着呢。” 老包还是觉得包国维大概是被刚才的场景给吓到了,所以才吃不下饭的,可人不吃饭怎么行呢? 一说到鱼汤,包国维就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具女尸,更不想吃了。 “不吃!我现在睡觉了!读书很费脑子的,不要跟我说话了!” 包国维祭出了读书这个大旗,老包自然不敢再过多言语,生怕打扰到包国维休息,误了他明天上学堂读书。 上床之前包国维看了看放在床头的时钟。 虽然家中有不少东西是秦府下人送来的,但这钟表可没人敢送。 这是老包在集市上淘来的小时钟,为得是包国维每天都能够准时上学堂。 针表的时间指向了五点三十四分。 包国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仿佛一脚踩空,从空中掉了下来一般,骤然惊起。 “以后这大脑过载不能频繁用了,太累人了。” 一股鱼味传来,大概是老包把锅里的焖鱼给盛出来了。 包国维又想起刚刚见到的女尸,初见时不觉得吓人,只觉得气味有些恶心,现在却越想越觉得吓人。 此前围观群众的言论也一直在耳旁浮现,包国维强大的记忆力在此刻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越是不希望自己去想,那画面与声音反而越清晰。 好在包国维现在十分的疲倦,他觉得自己只要闭上眼睛,再躺上一会,肯定就能睡着了。 …… “国维!国维!起来!” 老包用力的摇晃着包国维的身体,神情看上去很是焦急。 包国维睁开眼睛,迅速地坐起身来,只觉得心脏快速的跳动,后背都快要湿透了。 明明是深秋的天,还是晚上,气温并不高,可却实实在在出了一身的汗。 “国维,你到底是不是给吓着了?刚刚一直在喊,是不是做噩梦了?要不要去看看郎中?” 老包搀着包国维的身子,看样子急的要疯:国维才刚回家,刚上床没多久怎么就开始喊了?是不是让那邪祟缠给上了身? 带包国维去看郎中,然后请道士或者和尚给国维做个法事驱驱邪,要请最好的,最贵的,就算要花几十块也得请,老包决计要这样做。 包国维没说话,看了看桌上的时钟,五点四十三,从自己躺上床到现如今的惊醒只过去了不到十分钟。 但他却觉得自己做了个噩梦,一个很长的噩梦,醒来后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梦到了什么。 不知道是频繁使用大脑过载的后遗症,还是打破了生物钟,又或是被那尸体给吓到的原因。 “我没事,我没事,我再睡一会就好了,原先都是深夜里头才睡,现在才五点多就睡,做个噩梦很正常。” 包国维摆了摆手说道,他的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铅,睡了这一小会反而更加的疲倦。 这种情况包国维此前并不是没遇到过,多半都是睡午觉时会遇到这种情况,如今五点多就睡觉,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很正常的。 “你还是跟我去看看郎中罢,再找个高人给你驱驱不干净的东西……” 老包总觉得包国维被什么东西给缠上身了。 “不用,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是真有鬼,不去找那个害死她的老鸨,来找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欺负她!” 包国维现在很是疲倦,只想接着睡觉,说完便重新躺了下来,用被子蒙上了头。 老包没话说了,他站了一会,还是轻轻地离开了卧室,带上了门。 确实是这个理,这世间要真有邪祟,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早就死了一百回了,况且国维又没干什么坏事,想来也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他。 包国维这一次睡觉倒是没有做噩梦,但醒来后看了看表,发现时间才到八点半,只睡了三个小时。 包国维还想接着睡,但怎么也睡不着,他的心里有些不安,但并非是因为鬼祟之类的东西。 他只是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总归是要做点什么事情的,至少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做些事情,而不是什么都不管。 包国维取了根火柴,点燃蜡烛,烛光照亮了有些狭小的卧室。 包国维将藏在床底下晾了快一个月的装有大蒜的瓦罐拿了出来,闻了闻瓶口,微微有点蒜味,看样子密封的还不错。 看到这玩意,包国维的心中才渐渐地安定下来,大概再有一个月,这几罐大蒜素应该就能成了。 “咚咚!咚咚!” 隐约有一阵敲门声响起,还能听到有人在轻喊着“国维”,仔细辨别,那是张四五的声音。 包国维将瓦罐放了回去,拉开卧室门,又过去看了看老包,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 行人稀少的街道上,灯光也十分的稀少,乌云漫天,显得有些压抑。 张四五与包国维二人坐在一个长石凳上面吹着秋风,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毕竟一个月前的姑苏就开始不太平,到了晚上就会有黑帮的人就会出来火并。 但长椅上的两人则毫不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毕竟张四五现在本身就是引起不太平的一员,况且按他的说法,这片城区早就被青帮给拿下了,不会再火并了。 冷冰冰的空气吹在包国维的脸上,让他终于有了些精神,思维也变得快了些。 “小五子,一开门就见你傻乐,有什么好事?” “我升组长了。” “升官了?怎么升的?” “我砍死了四个人。” 第四十一章 上学之路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行吧,那我先走了。” 张四五如是说道。 …… 可算是熬到第二天,一大清早吃完饭,锻炼完身体,包国维顶着一双黑眼圈就要出门了,昨天他和张四五聊了许多事情,也算是联络联络感情了吧,总之聊到了半夜,身上还被蚊子给叮了不少包。 “国维啊,要不还是我送你去吧?” 老包还是有些不放心包国维一个人去学堂,虽然他知道这个儿子已经长大了,但在他心里包国维还依旧是个孩子,更何况包国维昨天睡觉的时候还乱叫…… “不用了!爹,别忘了给我买司丹康!郭纯他们都用这个!” 包国维朝着老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背上书包走了,老包呆愣着站在院门口看着包国维离去的背影。 现在大概才七点半钟,毕竟是秋天,天色才刚有些亮堂,微微的阳光撒了下来,一点儿也不毒辣,也并不暖洋洋的,只像是给城市批了一层会发光的轻纱一样。 昨夜依旧下了场雨,空气中带着泥土的清香,地上有不少落叶,还有人的脚印、车轱辘的轮胎印子。 包国维背着书包,小跑在道上,省立中学离得其实不太远,若是小跑只需大半个小时便能赶到,上学堂还能一边赶路一边锻炼身体。 街道上行人众多,小摊贩在吆喝、有扫地的在清理道路、干黄包车的早早地就出来了,一大清早便有府兵扛着长枪巡逻,不过有的还是带着短枪。 街道上有的人家打开门往外头泼水,随后又将门关上,有时水溅到了人还会引起骂声。 路过有些人家会听见里头传出吵架声,亦或是婴儿的哭声、狗吠声。 有儿童在路上嬉戏打闹,这时间竟还能听到鸡叫声,大抵是那只鸡睡昏了头。 街头还有些说书人围了一圈,周边有观众交好,甚至路过戏台子还能看到唱戏的。 至少表面上倒是一片繁荣祥和的景象。 “啪!” 一只蚊子被包国维拍掉了下来,他蹲下身子,仔细看着这只蚊子,明明挨了一下“重啪”,几根长长的脚还在抖动舒缓着,飞肯定是飞不起来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死了没有,也许只是发射神经在发挥作用罢。 越是靠近城西,道旁的树木愈发密集葱翠起来,落叶也渐多,包国维踏在路上,往往会踩碎有些干枯掉的叶子,发出咔咔的响声,还算动听。 有时候踩在松软的泥地上,一抬脚还会发出“吧唧”的声音。 路上能看到些同是背着书包来上学的,大概也是省立中学的学生,想来今天高年级的也开学了,不然这街道上怎会多处这般多的人,有的还带着行李,想来是放假回来的高年级住校生也要返校。 当然有些学生是打着黄包车来的,更有甚者竟是有人开着老爷车来送,也不知是哪个大人物家的孩子。 省立中学的早读课并没有后世那么反人类,动不动就要求学生五点半来上早读,根据昨天发的早读课表,只要在八点二十之前赶到就行了。 这时代的交通并不发达,对于家离得稍微远些的同学而言,也许要赶上一个小时的路才能赶过去,至于一个小时以上的,即便家就住在城里,也多半是要住校的。 包国维将钟表带来了,看了看时间,才七点五十,故而包国维并不着急,而是欣赏着秋雨后景,闻着清新的空气,观察飞虫,心情竟愈发有些舒畅起来。 愈发接近省立中学,学生便愈是多,看来今天确实是高年级开学的日子,不然门口怎会有这些学生鱼贯而入。 要进学堂,还得出示学生证,那是昨天拍完照后来中途便印出来的证件。 学堂里多了些人文气息,尤其是多数学生穿着中山装或者西装、女学生也穿着有些华丽的日式袄裙亦亦或是改式旗袍,当然最亮眼又朴素的当属深蓝色的学生旗袍纽扣褂。 走至此竟有些恍如隔世,城西与城南大不一样,学堂里和学堂外又大不一样,无论是从景色、人文两个方面来看,都仿佛是两个世界。 包国维直接从西侧道走,他已然有些熟悉这里,路过几个书亭、走过假山湖泊,一路上踩着从树上掉下来的枯叶,跨过一道鹅卵石铺的路,便来到了一号教学楼的前头。 还未走进教学楼,便能听到嗡嗡的读书声了,包国维心中有些觉得不妙,这场景总有些似曾相识。 进了班级,包国维发现人基本都来齐了,昨天他已经数过,班里头有三十六名学生,一眼扫过去,大概只有三四位学生没来,座位是空着的。 学生们都站立在座位上念书,教室里一片读书声,看样子大多都念的是国文,有的还在念英文,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懂。 至于沈先生,双手背负在身后,正在学生之间穿梭巡查,眼镜透露着冷冽的寒光,宛如土豆般光滑的脑袋在人群中穿梭来穿梭去。 看着这有些熟悉的场景,包国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近百年以后,自己又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包子!包子来了!” 尚未进门,已然是有学生注意到包国维了,于是有人激动的喊道。 原本一片读书声的教室顿时隐约夹杂着“包子”、“包国维来了”的惊呼声。 虽才开学一天,但包国维的名声如今可以说是深入一年四班的人心了,真正的风云人物,整座教室的读书声都忽的都变小了些,不少学生转头看向了包国维。 “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我接着读书!” 沈先生站在教室的右边走道上大喝道,脸色严厉。 虽然最终学生们的罚抄都被免除了,但昨天沈先生的立威效果也并非毫无建树的,学生们慑与其淫威不得不将头转到书上,接着读书。 沈先生对着包国维伸手往里头扑了两下,示意他进来。 包国维感觉有些尴尬,迅速地跑到了座位上,只瞧见同桌郭纯和他旁边的陈金华都捧着本书,摇摇欲睡,也不知道昨晚是干嘛了。 尤其是陈金华,明明是住校生,怎么也会困?竟然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难道…… 第四十二章 陈金华要困觉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陈金华!你昨晚干什么了?你不是住校的吗,怎么一大早就昏昏欲睡的!赶紧给我大声读书!” 沈先生在过道巡视时发现了陈金华在打瞌睡,大声爆喝道,他的声音有些醇厚,震耳欲聋。 他着实不能理解,晚自习是晚上九点就下了,按理说这时间上是绝对够学生们睡了,怎么这一位看上去比走读生还困? 陈金华迷迷糊糊间骤然听到沈先生的呵斥声音,顿时被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心脏崩崩直跳,他心虚的偷偷瞥了眼沈先生,开始大声读书。 “呜呼!唯我皇考崇公……” 自从郭纯送给了陈金华那本书后,陈金华就觉得自己越来越打不起精神头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整天都昏昏欲睡的,怎么也睡不够。 虽然潜意识还在支持着陈金华动嘴读着书,但脑子还是睡着的,堪称是张飞睁眼睡觉的翻版了。 沈先生就在那里盯着陈金华,顿了几秒,这才走开。 沈先生一走,陈金华很快从大声读书变成了呢喃,随后停嘴开始磕头,这一切不过在几秒钟内发生,足见他有多么困了。 包国维蹲下身子从书桌中抽出个书本预备要站起来读书,他才发现自己的桌洞里好像多了几封信,彩彩绿绿的。 他在掏书时没注意到,还掉下来几封,落在地上,这让包国维感到有点焦头烂额,迅速地将之捡了起来,重新塞了回去。 好在沈先生长得矮,至少不算高,学生们又都是站着的,否则让他看见了估计得闹出点事儿来。 包国维一直以为这个时代的女性是十分矜持的,现在看来倒并非这样,怎么可以对刚认识一天的人就送情书呢!这也太扯淡了。 反正这些信总不能是男生写的吧!新式学堂难道新在了这里?那这版本怕是早更新了几十年。 “哎!包国维,你猜猜我今早来看到了什么?有几个男的往你桌洞里塞信!当然确实有一俩封是女的塞得,但我起码看到了三个男的在塞!” 郭纯早就注意到包国维来了,原本还有些摇摇欲睡,又打起了精神,他转过头悄悄地对着包国维说。 郭纯这话让包国维虎躯一震,竟然还真是男生写的信! 不过这倒也合理,相比去相信这个时代的女学生会对刚认识一天的人就写情书,他更愿意相信是男生写的。 “男的写的?这是变态吗?” 说话间包国维早已取出了英文课本站了起来,边将书瘫开捧在手上看着,边微微侧头小声地对郭纯说道。 一四班在第二楼层,窗帘又是拉开的,正值八点,阳光有些明媚,照得乳白纹路的大理石墙壁宛熠熠生辉,如同精美的花纹瓷砖。 宛若轻纱的阳光洒在书页上,映照出书本纸张淡黄色光辉,这时候看着书上的字倒是有些享受了。 “变态?什么是变态?生物书上的变态生物吗?哈哈,你这骂得也太有文化了,苍蝇蚊子就是变态生物,你这是骂他们是苍蝇蚊子啊!” 郭纯听到包国维的话,差点没给笑死。他虽向来不好好学习,但生物这门学科总归有时候会引起人的兴趣的,至少在它的方向逐渐转变为半理科之前是这样,故而也知道什么是变态生物。 “我估计就是珠穆朗玛峰队的那群傻癞子,还想拉你进篮球队呢,里头有个人我认识,我今天来得早,亲眼瞧着是他塞的。” “这是有毛病吗?非要写个信过来?不能当面说吗?” 包国维不太理解,拉自己入队还要写信过来,不能当面和自己说吗?扭扭捏捏的不似好人,绝非纯良,实为奸佞。 二年级五班的顾局记一边读书一边傻笑,他是个三国迷,做什么事儿都爱按照《三国演义》中的方法来。 他心中还在想着自己只裹挟这球员们连续三次给那个投篮高手写邀请书,算是效仿三顾茅庐之典故了。 如此那人必将感激涕零的加入自己的队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随后自己便可以带领珠穆朗玛峰队打上全国赛。 想着想着顾局记还发出了傻笑,浑然不知自己的举动已经挨了包国维的骂。 …… 一号教学楼四班。 “行了,什么破信的我不关心,现在不是八点零三吗?为什么这就要开始早读,我还以为能再趴桌子上睡一会呢。” 包国维有些困惑,明明课表上写的是八点二十才开始上早读,可既然是来了就要开始早读,那以后还不如卡着时间来,来的越晚越好,还能多睡会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早读之前还有个早自习呢,那都是早先的规定,早就改了的。 往常都是会告诉学生七点半之前到的,但沈秃子你又不是看不出来,脑子里装了九成的数学,剩下一成就是吃饭、走路和罚抄了,哪会跟你们说这些,按照规矩迟到是要罚站的,不过既然沈秃子忘说了,估计也不用罚站了。” 听到郭纯这话包国维也并不惊讶,只是没想到这传统竟是如此早便出现了,后世差不多也是这么干的,上头订的课表和下头实施的不大一样。 虽说新派把西方的教育方式一股脑大杂烩的给抄过来了,甚至连日式教育的社团都被抄来了,但唯独就是不乐意抄这作息。 好像自古以来的学派都偏爱给学生加重负担,喜好宣扬头悬梁锥刺股的学习方式,好像这样就能学得更好,这大概是老传统了,改不了。 包国维读了将近一个小时的书,腿都有些站麻了。 终于随着一声钟罄声响起,宣告着早读的结束,众学生们都安静了下来,等待沈先生宣布下课。 沈先生走到讲台上发话了: “好了,大家都坐下吧,以后早读课不需要我再喊,钟响了就可以休息。” 众多学生此刻都坐下了,陈金华和零零散散几个学生还站着捧书,有几个还眯着眼在那里呢喃着。 郭纯拉了下陈金华的衣角,他才算醒了,迷迷瞪瞪的扫了一眼才知道早读下课了,即刻坐了下来。 其他那些快睡着的学生大抵也是被各自的同桌这样提醒了。 沈先生看着这几个人,吹胡子瞪眼的。 “下次再让我看到有哪个学生早读睡觉的!手里捧着什么书,就把那本书给我抄上一遍!” “还有此前还有件事忘记与大家说了,早读之前还有个早自习,也是要上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全校都是这样做的,并不是只有我们班这样做。” “所以所有学生以后请在七点半之前到教室,如果迟到了,要罚站,多次迟到的话便会记过,甚至是作留级处理,好了,下课。” 说话这话,沈先生便走了。 第四十三章 大海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哎,包国维,今天来我家玩啊,我爹娘给我从上海给我寄了新西服,给你瞧瞧,顺便让你看看我家的衣柜有多这个!” 刚下课,郭纯就拍了下包国维的肩膀,对他说道。 说着,他还虚空竖起了大拇指,以表明自己家里衣柜里头的衣服有多么厉害。 大概是没有抹上头油司丹康的原因,郭纯的头发并不那么坚挺了。 窗户是开着的,微风吹过,郭纯那略有些长的头发便迎风飘动,不似昨天那般,纹丝不动的,看上去气质较昨天要弱了一大截。 “行啊,今天就去你家玩玩,不过你得把你的司丹康借我用用,我的司丹康已经用完了,还没买新的。” 包国维一边看着英文书,一边随口应道,他原先的英文其实并不算差,至少基础的简单词汇都是认识的,只是对语法研究的并不那么细致。 他总是觉着英文中的主谓宾、定状补、前置后置、时态变形之类的东西,实在是麻烦,一点研究的兴趣也无。 刚刚早读课他看的就是英文书,里头大半的词虽是都认得,但就是连一块变成文章就不认识了,里头有不少长难句。 不过有强记在,往后想要把英文给学好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好说,好说!我新到了一件英国大品牌的衣服,等到了我家,给你瞧瞧! 对了,龚德铭他也会来,你已经认识他了,就昨天你们见过的,在一起吃饭那个还记得吧,也是我们喜马拉雅山队的队员,咱们聚在一块吃个饭!” 郭纯很是爽快的答应让包国维用他的司丹康,不忘极为卖力的炫耀他的新衣服,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衣服,能让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拿出来炫耀。 “郭纯!我也想去!我也是喜马拉雅山队的队员,大家聚在一起吃饭!” 陈金华虽然很困,但饿得睡不着,一听到郭纯要请吃饭就来了些精神,抬起有些昏沉的头说道。 昨天喜马拉雅山队的众人一起在西食堂吃饭,爱面子的陈金华点了一份鸡丁黄瓜盖饭,还要了个鸡腿,一份糖炒西红柿,俩馍馍。 就这一顿饭,把他一周的生活费都吃得干净了,当天晚上没舍得再花钱吃饭,夜里头睡觉都睡不好,早上只在东食堂吃了些免费的粥,肚中甚是饥饿。 郭纯瞧了他一眼,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正在思索要不要让陈金华去。 “行吧,算你一个!不过你晚上不能在我家住。” 郭纯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人捧哏,若是不带上陈金华,那他还真会有点儿不习惯。 何况带上陈金华,若是冷场了,他还能救救急呢,顺着别人的话讲下去这事陈金华最拿手了。 听到郭纯答应了,陈金华终于安心了下来,又趴在桌子上开始睡觉,幻想着今天下午能吃上大鱼大肉,越想肚子里越饿,越睡不着,可又很困,十分煎熬。 这时,有个男学生手里头拎着个东西走了过来。 “包国维!给你买了点东西,就当是感谢你帮我们免了三百遍抄写!我叫李军华,最是佩服你这种有本事的人,认识一下!” 这个叫李军华的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棉服,脸型宽阔方正,眉毛浓粗,五官有四官平平无奇,唯独那双眼睛是个眯眯眼。 他大概是被包国维昨天算学课上装的比给折服了,走过来将一个包装有些精美的盒子放到包国维的桌子上,并朝着包国维伸出了左手,想要握个手。 包国维先是看了看桌上的包装盒,这盒子上头印刷着:李华糕点苏州李氏爱华糕点厂出品。 联想到他的姓名,大概能猜出他家是做什么的了,这年头能开工厂的家里其实都不太简单,起码背后在官场都是有人的,不然苛捐杂税能被加到一个天文数字。 “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本来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回答了先生的问题而已。” 包国维笑着伸出手回应,和他握了握,看样子自己昨天的数学装比还是很有效果的,免了全班三百遍的抄写让他换取了一些人的好感。 李军华,李军华,从这名字来看他,家里头的人应该是想让他参军的,不知是家里头是爱国的“民族企业家”,还是在军方那儿有点背景。 握完手,这李军华笑了下就走了,没再多说什么,看样子只是单纯的过来感谢一下包国维。 “感谢包子,给你带了点吃的!” “来来来!昨天就说了要给你带些吃的。” “……” 陆陆续续有几个糖人被送到了包国维桌子上,随后又是些山楂皮、酸梅汤饮品之类的,包国维是来者不拒,不要白不要。 全班三十六个人,一共有四个男同学过来感谢了一番包国维,这个比例还是蛮高的。 包国维看着桌上的吃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得一股脑的往桌洞里塞。 陈金华饿得睡不着,早就注意到了有人来给包国维送吃的,看着那金黄色的小糖人,肠胃都开始快速蠕动,发出咕咕叫,口水直往外冒。 “包国维,能不能给我吃个小糖人?我昨天……我昨天晚上忘记吃饭了。” 陈金华有气无力的说道,他本想说昨天把生活费都快花完了,但这样说未免有些丢面子。 可他又实在想不出来该怎么说,竟然直接说出自己忘记吃饭了这种胡话。 郭纯没忍住笑了一下,他是知道陈金华的经济实力的,就昨天点的那顿饭花的钱,以后陈金华不两三天吃一顿怕是活不到下次放假了。 “你要吃的话就给你好了,给你盒山楂片,再给你两个小糖人,悄悄吃,别给人看见了。” 包国维正愁桌洞有些塞不下,就算塞下了待会上课时也会有点味儿,听到陈金华这话倒也不介意给他吃点。 包国维从桌洞下悄悄地拿了些吃的,隔着郭纯放到陈金华的桌洞。 看到吃的,陈金华顿时两眼冒光,抬头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他。 陈金华将手伸到桌洞里,从盒子里一抓就是一大片山楂皮,低着头猛吃。 “活过来了!” 陈金华露出一幅陶醉的表情,心中对包国维生出了一股感激之情。 早读下课到第一堂课,不过十分钟,仅够去上个厕所,再聊会天的。 钟罄音响起,意味着就要开始上第一堂课了,班级后头贴着张课表,根据课表,这第一堂课并非是文科,而是格物课。 众学生都回到了座位上,等待格物教员的到来。 第四十四章 湖泊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新式学堂的课表与后世是不大一样的。 后世的第一、二堂课往往都是语文、英语或是历史这类的文科,数理化之类的要往后头排排,靠近中午,理由也很容易解释:早上人的记忆力好,方便记忆。 在这新式学堂倒是反了过来,反而是理科最先上,第一、第二堂课基本上是清一色的数理化,理由是早上的精神头好,逻辑思维强。 除了数理化,余下的课程最多的是英文,往后便是诸如音乐、体育之类的小科目课程,而国文的课程量竟沦落到与这些小科目相提并论的地步。 若非是自上世纪中叶,西洋人便运用大炮轰开国门,乃至短短数十年,连东方的弹丸岛国都能欺压在国人头上,此举必然激起人们的愤怒,高呼着此乃判经离道。 新派中国文的科目排的少是很正常的,毕竟这时代的国人几乎是陷入了极端的自卑中。 各种各样的条约,赔款、割地。通商,并非只是加重了百姓身上的负担,对其在心理上的打击也是极为沉重的。 在这种情况下,开始否定起过去的一切。 可这种话总是不能说出口的,直到…… 闻名遐迩的鲁迅先生,在1925年的《青年必读书》中说出了足以令人感到沮丧的发言: “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 我看中国书时,总觉得就沉静下去,与实人生离开;读外国书——但除了印度——时,往往就与人生接触,想做点事。” 这句话赞同的人不少,反对的人更多,但倘若是换一个名不见经的人来说,怕是要被齐声反对,进而扣上一顶狗汉奸的帽子了。 在批评谩骂声中,鲁迅在后一年,《写在〈坟〉后面》一文中又再一次表明了自己的观点: “去年我主张青年少读,或者简直不读中国书,乃是用许多苦痛换来的真话,决不是聊且快意,或什么玩笑,激愤之辞。” 新派学堂作为崇尚西洋学的急先锋,没有直接将国文给取缔掉已经算是很是“保守”的措施了。 …… 格物教员穿着一身纯黑色的中山装,袖子挽起,裤子是西式的黑裤子,踩一双硬底黑皮鞋,手上提着本厚厚的书走了进来。 他一来,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教室立马就变得安静了。 看他的面相,大概有三十岁,也或许有四十岁,这个年龄段的男人年纪光是看脸是不大好猜的。 单从逻辑上来讲,包国维还是猜这位教员是三十来岁,毕竟新学受到重视的时间还并不久远,年长的西洋学格物教员恐怕比i猫熊还要难寻的多。 格物教员的面相看上去是有点凶,黑褐色的皮肤,方脸,轮廓面容刀削斧劈般,双眼很小,但是看上去就很有精神。 教员高视阔步的走到讲台上,将书重重地撂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咚”的响声,像一个小锤子敲在学生们的心上。 他将双手撑在桌子上,慢慢地环视了一圈学堂,就这么看着,一言不发。 这举动让许多学生心理顿感不妙,莫非又是个很严格的教员? 已经有了一个沈秃子,动不动就罚抄,若是再来一个严格的格物教员,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陈金华,别吃了,新来的教员不好惹,给他逮着你就完了!” 郭纯在桌下头用手指头暗自戳了戳陈金华的腰,此刻的陈金华还在低着头涨饭,陶醉在山楂片的美味当中。 被提醒后,陈金华猛地一抬头,看向讲台,竟发现了格物教员也在看着他,顿时心凉了半截,塞在嘴里的山楂片也不敢嚼了。 好在这教员没来追究,只盯了他一两秒,又开始转头给其他学生“施加压力”了。 “完了完了,前有沈秃子,后有格物教员,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了,而且其他教员还没出场呢,我想换个班级……” 吕等男刚摆脱了格物教员的“压力凝视”,轻轻拽了下垂在额上的刘海,心中抱怨道。 她是个新生,家里头请过私塾先生,自小她便知道自己对理科毫无天赋,属于学个鸡兔同笼,列个普通的二元一次方程,都得解上半天的那种。 昨天遇到动不动罚抄的算学教员沈秃子,她便觉得以后的学堂生涯要不好过了,现在竟又遇到了个这样的格物教员。 尤其是听说格物的难度还要超过算学,这让她心中不禁对未来感到绝望。 “完了完了!我看过格物书,里头全是西洋文,结果还是个严格的老师,完了完了!” 元小芳抱住脑袋痛苦的想道。 “完蛋,以后没好日子过了,看着他那粗壮的胳膊没,再看看这面相,一看就经常打人!吾命休矣!” “上这新式学堂真是何苦来哉!” 其他不少学生心中也是抱有类似的想法,心里头都已认定了这是位严格的教员,说不准还是那种爱打人的。 “郭纯,这教员你认识不?” 包国维悄悄地小声问道,郭纯毕竟是留级生,知道的要比新生多得多,比方说沈先生他就非常熟悉。 而且根据他刚刚对陈金华说的“这新来的教员不好惹”,语气还十分笃定,看样子也是认识这位教员的。 “他姓宋,听说是西洋留学回来的,还在教育处当大官,反正政教处主任见了都得给笑脸打招呼。” “往前有个跟他顶嘴的学生,这教员都不用开口,政教处一知道,直接就被退学了,当时还请了不少人作保,政教处那是一点口都不带松的。” 郭纯把手撑在桌子上,虚捂住嘴,微微侧头,小声的回答道,沈先生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的他,看样子竟有点怵这位教员。 …… 宋先生扫视良久,学堂里的气氛愈发沉闷,众人都不再窃窃私语,教室内变得落针可闻。 良久,这位姓宋的格物先生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可算是开口了,没有先介绍自己,而是直接切入正题,他的声音浑厚,中气十足: “格物,是新派教育的重中之重,也将是全国教育未来重点发展的方向,我们的国家,目前极为缺少优秀的西洋学格物人才。” “不仅是我们国家,目前整个世界都非常缺少精通格物的人才,若是各位能够将格物给学好了,未来肯定是有大家的用武之地的。” 这位宋教员一开口,格局就说的非常大,直接上升到国家高度,怪不得郭纯说他是在教育处那里当大官的。 “教育处今年十月便议论出新规,凡是包括但不限于格物等理科,能位列甲等的,其他科目学得再差都可以不用留级。” 此言一出,包括郭纯在内的一些留级生,都感到有些震惊。 第四十五章 李先锋装比失败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理科只需有一门学得好便可以不用留级! 包国维心中是十分赞同这个规矩的。 现如今的民国,最为缺少的并不是卖弄风骚的文人墨客,而是工程师、机械设计师等与理科息息相关的职业。 宋教员的消息自然引起了班级内的一阵小骚动,众学生纷纷讨论了起来,教员也并没有阻止,看样子是要给大家讨论的时间。 “噫!好!我行了!我对西洋文和诗词歌赋、历史之类的一点兴趣都没有,若是只要学好格物就能不留级,那我可舒服了!” “如此甚好,既然只要理科有一门学好就能升学,那我在格物和化学中挑一个便是了,除了算学应该都不难的吧……” 有些自觉脑子聪明,却又对文科不感兴趣、或是一窍不通的学生心里头有点兴奋,暗自下定决心要把理科——除却算学外,挑一门给学好。 “哼,我看,你是完全不懂。我听闻,能把格物学好的人,算学都学得更好,无一例外。你别说格物了,就光说算学,你能学明白吗?” 有个叫李先锋的听到同桌的话,面带不屑的说道,他心中有些事情想要炫耀,故而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希望周边的几个同学都能听见——起码坐在前头那个长得还算可人的,叫吕等男的女同学听见才好。 恰好他坐在教室的正中央,实有不少同学都听到了他说的话,看向了他,包括那个叫吕等男的女同学也果然转头看了过来。 “什么!格物还要算学好……” “难不成算学不好还不能学格物了?” 有些同学听到后焦急的问道。 怎么好好的,这格物还跟算学扯上了关系呢? 虽说班里的学生大多都上过新式小学,其中也并非没有格物的课程,但国小只是教导了学生们一些比较浅显的格物知识、现象经验。 大概是考虑到对国小学生而言,西洋格物学难度过高,西洋格物学并未在国小课程中登过场,故而大多学生确实不知道西洋格物学与算学的关系有多么密切。 “哼,你们也不想想,比方说……工厂里头机床之类的东西,不懂算学你能设计的出来吗?” 李先锋冷哼一声,语气依旧十分的不屑,说完还看了看前头那个女同学,看到她果然还在看着自己,心中一阵窃喜。 众学生们闻言都有些疑惑,若是说车床,他们或许还能听懂,可是鸡床? 什么是鸡床?工厂里肯定没有是鸡床的,除非那是个养鸡的厂子。 “怎么说?什么是鸡床?” 有人问道,李先锋打眼瞥了一下那问话的同学,暗道一声问得好! “连机床都不知道?比方说生产轿车,就需要用到很多机床配合来制作,总不能靠人用手捏吧!算了,给你们举个例子吧!” 说完,李先锋看了看周围同学的反应,发现他们好像都被唬住了,心中暗自得意,赶忙抛出自己想要炫耀的事情。 “我前年可是去英国的福特汽车厂参观过!里头的机床、机器都很复杂,别说让人去设计了,就是把它们变成榫卯玩具,拆开来,你都没法重新拼接上去!” “而且我以前尝试过制作玩具木头轿车,光是一个差速器就把我给难住了,那几个变速齿轮我做了足足两年才勉强能用,那是需要计算齿轮转速比例的!” “不过你们须得知道,这差速器有多么难做,算了,估计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 说完这话,李先锋微微眯上了眼睛,准备享受一番众人的夸赞,他的耳朵此刻已然竖起来,正等着听些恭维羡慕的话。 同学们都不傻,自然能听出来这里李先锋是在耍酷炫耀,又何况他的语气是那么的不友善,有人看不惯他了。 “你这么牛,昨天班主任提问的三个定理你怎么答不上来!我记得昨天你还说人家包国维写的定理不难呢,说什么就是记忆而已,怎么整个那劳什子差速器都整这么久?” 此话一出,周围一顿笑声,学堂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你!你们!怎么能……” 李先锋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道。 …… “郭纯,你怎么看?” 包国维用胳膊肘靠了一下郭纯问道,若是他能学好一门理科,保不准明天还能升到二年级去,来年还能继续当同桌。 郭纯已经留过一级了,也或许是两级,这事儿包国维没问他。 郭纯还没开口,陈金华看样子有点着急了,他已经习惯了跟在郭纯后面,若是郭纯真升了学级,他以后还跟谁玩?恐怕龚德铭庞锡尔都不跟他讲话了。 “郭纯他不用学,他家里的人都给他安排好了。” 陈金华急忙对着包国维说道。 “对!我不用学!而且甲等可难拿很,我家里头有人,再留两级,等年龄到了,我就直接到上海读好大学。” 郭纯摆了摆手,他只需管着吃喝玩乐就行了,家里头的人早就他铺好了路,况且就算不上大学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的起点就已经超越了别人的终点。 “对啊对啊,不用学。” 陈金华急忙附和。 …… 见众人讨论的差不多了,宋教员拍了拍手,众同学都安静了下来。 他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给予了学生们充足的动力。 “如果说你们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那么其他的科目确实是可以不用学的,总之只要把数理化任一门,给学好了就行。” “拿到甲等,不仅能够保送升级,而且学校还会发放奖学金。国际上有些地区还会组织一些理科竞赛,介时学堂会挑选学生去参加竞赛,为国争光,若是拿了头名,可以登上报纸的。” 国际竞赛!拿到头名!登上报纸!为国争光!这话刺激的有些学生几乎要热血上头了,心中发誓一定要把理科给学好。 宋教员的表情忽的变得有些严肃,他怕有的学生没天赋还要去死磕格物,此前不是没有过先例。 “不过,我得提醒大家一下,新学的甲等标准采取的并非只是赋分制,若是学测分数不达标,即便名列前茅也无法位列甲等,此举为的就是让甲等这一级别有足够的含金量。” “并且,格物这门科目,对比其他理科,难度还要还要高上一些,去年,全校拿到格物甲等的学生只有六个,而算学甲等,都有二三十个,所以想要精于格物一道的同学,要深思熟虑。” 物理甲等全校一年只有六个?竟比算学还少那么多?众学生不禁感到有些疑惑。 “六个?这样算一个年级都均不到两个人?格物有这么难吗?” “不能吧!世间岂有比算学还难的科目?” “真的吗?我不信。” 有些学生心中不太服气,觉得格物不可能难到这种地步,但恐怕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格物的难度能够淘汰掉多少人了。 第四十六章 尴尬的装比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宋教员再次拍了拍桌子,众学生们即刻安静下来。 他露在袖子外的胳膊有点黑,应是被太阳晒过,感觉像是做过农活的,臂上也很有力量,拍的桌子咚咚响,可他偏生是一个教员,还是教格物的。 再次扫视一圈教室,他开口了: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宋中之,你们也都知道了,我是你们的格物先生,我在学堂任教的目的就是为了为国家培养人才。” “虽然我不是你们的主任教员,但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的,我奉劝大家往后要认真学习,成为一个对社稷有用的人。 “正如同黄埔军校的校训一样,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怕死误入斯门。如果说,你来新式学堂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学历镀个金,那么你应该感到羞愧,因为你白白浪费了一个新式学堂的名额。” 听这话,包国维发现这位教员还是个十分爱国的。 “今天,可以说是大家开学的第一天。” “首先请大家记住,凡是我的课程,往后不用搞起立问好那一套,除了浪费时间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第二,每天上课之前,我希望我在进教室的时候,能够看到大家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看书,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吵闹。” “第三,如果课堂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举手提问,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我十分乐意为大家解疑答惑,唯一要记住的点就是不要在我讲课过程中随便插嘴。” 宋教员看样子是个实在人,做实事,不喜欢整虚头巴脑东西的,包国维暗自记下他的性格特点。 说完这些话,宋教员捧起书,走到了讲台下面,看样子是要开始讲课了。 “西洋学物理之精髓起始,莫过于牛顿之三大定律与算学相互结合。” “何谓牛顿三大定律……翻到你们的格物书正文第一页。” 教员话音落地,教室里响起一片哗啦啦的翻书声。 “牛顿第一定律:任何物体——至少现阶段你们可认为是物体,往后要称为质点,都要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运动状态为止。” 这时代人们的思维是有些保守的,学生们看着这句话,大多都感到有些难以理解,宋教员也给大家时间去思考这句话。 有个坐在东南角的男同学举起了手,看样子是要提问,这人就是包国维,他已有些看出了这教员的秉性,乐于提问想来能博得他的好感。 “包国维,你要干什么!” 郭纯早就患上了格物睡眠症,一听到什么牛顿定律,即刻就昏昏欲睡,正用手捂住脑门遮住眼睛准备小憩一会,眼角余光忽的看到包国维把手举起来,大惊失色,好端端的包国维怎生就举起了手? “我要装比!” 包国维轻声回答道,郭纯听不懂装比是什么,但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 宋教员一眼就看到了包国维,把手对着他往上一抬,示意他站起来。 包国维站起来,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有些尖锐的响声,本来正在看着格物书的同学们都注意到他。 “先生,我刚刚想象了一下,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物体是不受到力的,对吗?” 宋教员正要讲这个点,听到学生能问出这个问题,这倒是方便了他,心中有些高兴,他点了点头,并没有即刻回答,而是继续给其他同学思考第一个问题的时间。 良久后,他才开口: “这位同学提出来的问题很好,同学们应该都注意到了,自然界确实是没有这样的物体存在,目前不受力的物体只存在于人类的想象当中。” 包国维再次提出一个问题: “我听闻,格物是一门基于实验为基础的学科,既然没有这样的物体,自然就无法做出实验,既然无法做出实验,那么这个定理是如何得出来的?” “这个问题提得也很好!牛顿第一定律并非是单纯由实验得来的,而是在实验的基础上经过科学的推理而得出的.不能用实验直接验证,但经受了实践的检验,是大家公认的力学基本定律之一。” “故而,格物学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作物理学。” 教员拿起粉笔,本想写下大大的物理两个字,抒发一下自己的情怀,一转头却发现黑板上写满已经被写满字了,左面画了个三角函数表格,右面写的三角函数的图画表达式。 这字迹还算新,不该是上学期留下来的,更何况上头写的还是新式教科书《几何总目》开头的内容。 “这黑板怎么还没擦?难道你们老师昨天就给你们上课了?” 宋教员转头对着学生们问道。 “对!沈先生刚开学下午就给我们上了一节算学课!真的是……” “昨天本来是要上班会课的!结果沈先生他不上班会课,改成了算学课,才刚开学就说我们的进度落后了!” “我们才开学第一天就差点被罚抄三百遍定理!真的太可怕了!” “要不是包国维,我们昨晚都没法睡觉了,恐怕得抄书抄到三更半夜!” 大抵同学们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心里还都存有些怨气,一谈起沈先生,学生们就按捺不住的想要抱怨,唧唧喳喳的说道。 宋教员作为一年级四班的教员,自然知道这个班的班主任、算学教员就是沈先生,他也不是第一次跟沈教员搭班了,知道这样做还真是老沈的风格。 抄起黑板擦,宋先生预备要将这满黑板的字给擦掉,看着这字,却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老沈写的字虽不至于跟狗爬一样,但可没有这么方正漂亮。 宋教员有些好奇,既然不是沈先生写得,那么该是谁写得,总不能是学生写的吧? “这黑板上的字应该不是沈教员写的吧?” 教员随口问了下,顿时引起几个“包吹”的激动。 “是包国维!包国维!包国维写的!” “沈先生想刁难他都没刁难住,问了三个定理都答上来了,黑板上都是他写的。” 有几个学生解释道。 “包国维?是哪位同学?站起来我看看?” 宋教员有些好奇,众人眼睛都看向了已经站起来的包国维。 因为沈先生懒得很,昨天连值班表都没排,故而没人擦黑板,导致包国维现在又要被迫再次二次装比。 “好的,看样子这位同学的基础很好,刚刚问出的两个问题也非常棒,你坐下罢,我们接着讲课。” 宋教员倒没什么表示,他还要赶课程,只是随口称赞了一句,将手往下放了放,示意包国维直接坐下。 “关于刚刚那位同学提出的问题,在我们的书上第三十七页有一个小实验。” 学生们都翻到这一页,图文并茂,画着小车、木块一类的东西,下头一大段解释文字,看的人头晕。 “我们看一下这实验:仪器和器材:方滑块,长20厘米左右的小木棒,小球,实验小车,宽约为10-15厘米、长分别为30厘米和60厘米左右且厚度相同的刨光的木板各一块,毛巾和棉布各一块。” 宋教员开始念经了…… “第二定律是:物体加速度的大小跟作用力成正比,跟物体的质量成反比,且与物体质量的倒数成正比;加速度的方向跟作用力的方向相同。” …… “第三定律是:相互作用的两个物体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总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同一条直线上。” …… 临近下课,不少学生们的脑子已经有些嗡嗡的了,光是牛一的小实验就难住了不少人,后面又讲第二定律、第三定律。引出了什么“矢量”、“瞬时性”、“等值不等性”之类的东西。 还学了一堆西洋字母表达式,听说牛二、牛三也有小实验,也是一个图画后面跟着一大堆解释,看的人头晕的那种…… “好的,看时间也快要下课了,这节课就讲到这里,刚刚已经把牛顿三大定律都给同学们讲了一遍,请大家把这份习题给做了,下次上课后我要收上来检查。” 宋教员拿了一叠讲义,随便找了个学生发了下来。 拿到手,包国维看了下这张纸上的问题,都是关于牛顿三大定律的一些定理判断题,实验过程题,里头还玩了不少文字游戏,不过对他而言,真的是小儿科。 发完讲义没过多久,钟罄音响起,可算是下课了,理科一节课上了估计有一个半小时,宋先生走了,同学们心里都舒了一口气。 包国维正准备拉上郭纯陈金华一起去上个厕所,前头座位那个同学拿着讲义转了过来。 “包国维,这题你会吗?我不太懂。” 包国维认得她,这位女同学叫安淑真,开学那天他和郭纯陈金华三人一起帮她搬过行李。 第四十七章 我是个天才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等会的吧,我先上个厕所再回来给你解答,郭纯,我们走。” 包国维并没拒绝安淑真的提问,省的让人家以为自己不近人情。 “嗯,好的。” 安淑真点了点头,转过头去接着思考那道题目。 …… “吗的,这学堂跟有病一样,非得在早上就上这么久的课,今天来的时候我喝了碗酸梅汤,一节课下来可憋死我了。” 走出教室后郭纯才骂骂咧咧的抱怨,还说起了脏话。 “那你以后早上就少喝点水呗,你都留过级了,还不适应这作息吗?” “要不是这节课是姓宋的,我早就举手喊着上厕所去了,还能等到现在? 而且这都一个假期过去了,作息早就让我给改了,往常在家没事就读读书、看看报,还有人伺候着,再找人打打篮球,还能逛逛……反正比上学不知快活了多少。” 二人正聊着,包国维发现旁边的墙上多了个影子,跟在二人后头亦步亦趋的,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陈金华。 陈金华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的跟在二人后面,他还是有些困,可是郭纯出教室了他不能不陪着,万一郭纯觉得他变了心怎么办: “郭纯,要不今天晚上我们还是去松鹤楼吃饭吧,我们喜马拉雅山队队员都已经好久没去过松鹤楼聚餐了。” 郭纯没理他,这话要是包国维来说,他还能考虑答应,陈金华说话他只当个屁放了。 对于松鹤楼,陈金华总是非常执着的,包国维才跟他认识一天,就已经听他提起过好几次松鹤楼了,也不知道那儿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 刚下课,学生们都爱出来活动一下,过道上已经有了不少学生,恰有个女同学走过,戴个粉围巾,手里还抱着书,长得不错。 郭纯看到那女同学,不禁想撩一下,他轻轻跳起来,做了个投篮的动作,还对着她吹了个口哨,那女生顿时羞红了脸,逃走了。 见状,包国维不经意间与郭纯拉开了些距离:这种举动实在是太令人尴尬了,简直让他羞与郭纯同学为伍。 教学楼的每一层都是有厕所的,离教室最远也就几十步。 不过早上是容易拉肚子的时间,尤其是秋季天冷,现在更是快到了冬天…… 三人几乎是用衣衫捂住鼻子从里头逃出来的,那里的味道简直有辱斯文。 “以后再也不来这儿了,上厕所还是得去教师专用的,那儿人少,还要干净得多。” 大概是憋气憋久了,郭纯说话的时候还有些缓不过劲,说话的时候还喘着粗气。 …… 回到座位上,包国维发现安淑真还在认真的思考哪道题,拿出铅笔,用后头戳了她一下。 “哪道题?问吧。” 安淑真转过头来,指着讲义说道:“就是这道,感觉好难啊。” 这题在讲义反面的末尾处,一道拓展题,还是个带图的。 光是看图,包国维就知道这题有问题,按照教学进度来讲,这个题目出现的稍有些早了: 质量M=1千克,长为L的长木板静止在水平面上,左端放置质量m=1kg的小物块(可看作质点),小物块与木板之间的动摩擦因数μ=0.3,木板与水平面之间的动摩擦因数μ′=0.1. 给小物块一水平向右F=6N的拉力,使小物块相对于木板向右加速运动,重力加速度g=10 m/s平方.求小物块和木板的加速度大小。(动摩擦因数为滑动摩擦力与正压力的比值) 看完整个题目,包国维皱起了眉头,这题乍一看是有点复杂的,估计有后世高考物理普通题的难度了。 这才“开学”第一天,宋教员就出了这种题目,着实有点离谱了。 这道题唯一的难点就是引入了摩擦力,摩擦力这个知识点相对而言本就要难理解一些。 更别说这题本质上是三个物体在一个惯性系里相互进行摩擦运动,分析起来还是比较麻烦的。 不仅题目有些超纲,第二小问还有点阴毒,对牛二定律理解不足的,很容易就会把小物块和木板当做一个整体来代入牛二的公式中。 包国维皱着眉头思考了一小会,拿出自己的题纲,取出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他的笔很快,不一会,整个提纲都被写满了。 安淑真坐在对面,看不清包国维写得是什么,坐在旁边的郭纯倒是好奇的看了看,眼前的一堆字母简直绕的他头晕,看向包国维的眼神顿时就变得宛如看怪物一般。 “首先,重力加速度g=10m/s平方的意思就是物体受到重力为10N/KG,这个结果怎么推导我就不跟你说了,你记住就行,后面老师肯定会讲。” 指着题目上的条件,包国维对着安淑真说道。 并非是包国维不愿意教她,光是加速度单位是米每二次方秒的推导说不定就能把她绕晕,里头涉及了好几个字母单位变换,记不熟练公式的话肯定理解不了。 安淑真看了一眼包国维,点了点头,心里头有些疑惑。 “既然老师都没讲……他是怎么知道的?如果是靠自学的,那他也太厉害了吧!” 安淑真心中暗自想道,安静的聆听包国维的下一句话: “也就是说,小物块对长木板的正压力为10N,动摩擦因数为0.3,再考虑到给了小物块水平向右6N的拉力,大于滑动摩擦力,则小物块对长木板的摩擦力为3N,摩擦力的方向与其运动方向相反,明白吗?” 包国维拿出铅笔指着小木块,并在小木块上向右画了个箭头,写上6N,标记F,又在小木块下方向左画了个箭头,写上3N标记f。 这叫受力分析,物理学科必备之神技,有句老话说得好,遇事不决,先构建直角坐标系,受力分析一波再说。 原本不太会的题目在分析完受力情况之后往往可以直接暴力解开。 上到太阳月亮,下到原子电子,这种操作都非常好使,后世每个物理老师都会教,几乎会贯穿学生的整个高中物理生涯。 安淑真认真地看着包国维画的图,微微皱了皱眉,她认真的思索着包国维的话,想了好一会才想通了其中关节。 “我……想明白了。” 安淑真轻声说道,她的话让包国维有些意外。 包国维本以为安淑真是听不懂的,这道题对于只上了一节大课的学生而言,可以说是地狱级难度了。 看样子这女同学至少是个脑袋清明的,在物理上还有些天赋。 毕竟宋教员这节大课堪称是大纲式快速灌输知识点,安淑真还能对其做到初步理解,就已经超过绝大多数人了。 至于旁边的郭纯,现在已经听懵了,在听到安淑真说自己听明白后,他更是觉得自信心受到了打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自信了。 包国维接着开口: “好,既然已经分析完受力,那么现在就应该计算合力了,小物块受到:拉力、摩擦力、重力,支持力,计算一下,依靠牛顿第二定律公式就能解出第一问,你尝试去解。” 安淑真对公式还有些不太熟悉,毕竟宋教员这节课教的东西太多了,她只能翻看格物书,去找公式。 “水平面上F合等于拉力减去滑动摩擦力,竖直方向上两个力是平衡的,代入牛二定律的式子,可以算出小木块的加速度是……三米每秒?” 安淑真小心翼翼的说道,脸上充满了期待,希望包国维说出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 然而她的回答并不完全对,数值是对的,单位错了。 “这一小问如果四分,起码要扣你一分,加速度的单位是米每平方秒,速度的单位才是米每秒,为什么是米每二次方秒,这个单位涉及到加速度的定义,后面教员肯定会带着大家推导。” 包国维丝毫不留情面的说道,不过这就已经让安淑真很开心了:自己只是错了个单位而已,数值还算对了呢。 “接下来再说第二问吧,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摩擦力是阻碍物体运动的力,是谁在阻碍小木块?” “长木板。” “对,既然长木板阻碍了小木块,小物块的受到向左三牛的摩擦力,所以根据牛三定律是不是可以得出长木板也会受到向右三牛的摩擦力?” 包国维又动笔在长木板上开始标箭头了。 “……对。” “长木板一共要受到四个力:重力、支持力,小木块对它产生的摩擦力、它对地面产生的摩擦力……分析到这一步其实差不多了,有个需要注意一点,就是不要把两个物体当成一个整体,因为……” 包国维讲到这儿,进入了状态,开始滔滔不绝的开始讲起易错点,讲着讲着,周边的几个同学也被他给吸引了过来,目瞪口呆的听着包国维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听懂了吗?” “……” 这回安淑真没回话,只是皱着眉头,认真地思索着,看着包国维写满了的讲义,看样子是钻到牛角尖里去了。 “包国维,这些东西我听的都好费劲,你怎么懂这么多呢?” 安淑真想了一会也没想明白,她实在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了,开口问了包国维。 “因为我是个天才,随意读几本格物书便能将其中知识融会贯通,天才的世界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你能听懂第一问,已经很不错了,值得赞赏,加油吧。” 包国维开始自吹自擂,下意识的想拍下安淑真的肩膀给她打个气,手刚要落上去,又缩了回来。 差点犯了忌讳,民国和后世是不一样的,女生的肩膀不能随便拍的。 第四十八章 论装比的重要性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天才的世界,就是如此朴实无华吗……” 安淑真并没有注意到包国维的举动,只是反复呢喃着这句话,似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一般。 她自诩也是个聪明人,无论是上国小、还是初小时,各科成绩皆在班里名列前茅,不仅文章也常常被先生夸赞,算学、格物也总能位列甲等。 可到了这新式学堂,才发现这世上竟有像包国维这样的天才:甚至无需请先生来教,只读了几本格物书便能解开这样的难题。 包国维昨天回答出沈先生的所有问题时,安淑真还只当他是精通算学这一门科目的。 听人说有句话叫作数理化不分家,安淑真以为包国维既然算学这么好,或许对格物也至少粗有涉猎,抱着试试的态度问了个她自以为只是难度高一点的问题。 直到听完包国维的解析,她才明白这道题有多难,越是明白这道题的难度,她就越感到失落…… “包国维,谢谢你。” 说完这句话,安淑真转过了头,不服输似的接着研究这一道超纲题目。 然而只有包国维知道,他是个挂比,安淑真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在理科上超越他的。 “看到没,看到没,包国维同学的格物学竟然也这么厉害,说了好多东西我都听不懂诶,他还老说什么“教员以后会教”,这也太帅了吧!” “那是必然的,算学好的,格物学肯定也差不了,都是理科嘛,宋教员也说了,格物也叫物理。” 安淑真的两个同桌窃窃私语,她们自然是能听到包国维在讲解物理题的。 对于包国维讲解的物理题,她们虽然听不懂,但还是觉得很厉害,颇有一种不识字的乡下人遇到了满口之乎者也的读书人的感觉。 …… “包国维,你这也太离谱了吧,格物玩意儿都能学的这么好?我当年……” 昨天郭纯就知道自己这个同桌是个脑子好使的,却不曾想过能他厉害到这种地步。 想当年,郭纯也是个怀揣着懵懂来到新式学堂的单纯小少年,那时候还尚未学坏,不调戏女生,也认真学习,算是家长先生口中的好学生。 自知算学天赋不行的他,也曾认真学过一段时间格物学。 认真的听了一段时间后,虽说也听懂了一些,但一学到摩擦力这一节就被绕晕了,而且越绕越晕,此后一去解格物题,便会觉得脑子非常的疲劳,因而他最是清楚格物学的难度有多高的。 这两年,郭纯仗着家境极为优越,在学堂里交到了不少朋友,在其中地位也颇高,喜马拉雅山队的队员几乎都是他的簇拥。 众星捧月之下,郭纯早就养成了一股傲气,大部分同龄人他都是不放在眼里的,可如今遇到像包国维这样的人,竟头一次感到了“自卑”。 这种感觉来源自于双方能力上的本质差距,而非是家庭背景、社会地位等外物,故而十分深刻。 包国维听到郭纯说的话,注意到他的表情有点失落,拍了拍郭纯的肩膀安慰他: “只是三个物体相互摩擦,再求两个物体加速度的格物题而已,其实你也很聪明的,要认真学的话,肯定也能学会,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题目,都可以问我,我教你。” 郭纯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情依旧有点失落,他又不是没学过,自然知道自己学不会的,不过听到包国维说自己聪明,竟还有点儿高兴。 陈金华见到郭纯这有些失落的样子,也学着包国维拍了拍郭纯的肩膀安慰道:“对啊,只是格物题而已,肯定难不住你的,郭纯,你说是吧。” “行了,你就别说话了!” 郭纯瞧见陈金华也敢随便拍自己的肩膀,还揭开了自己的短,纵是知道陈金华不是故意的,心里也来了点火气。 因是在学堂里不好发作,郭纯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推开了他,但这力道却不小,陈金华差点被从座位上给推倒了,椅子都“咚”的晃了一下。 就连包国维都觉得郭纯都点儿双标了,明明他说的话意思和陈金华差不多…… 陈金华极为尴尬的挠了挠头,假装无事发生,他看了眼包国维,又瞥了眼安淑真的背影,进入了幻想时间。 自从来到新式学堂后,陈金华总是被同学们排挤在圈子之外。 他每日的慰藉便是幻想自己成为一个很有权、很有钱人家的孩子,若真是这样,其他同学就再也不会不拿他当回事了,反而都会巴结他。 往常在幻想时,陈金华总会想象着自己能够成为郭纯那样的人。 可现如今,陈金华发现自己幻想的对象改变了,他开始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包国维这样的人——仅仅依靠自己的学识便能让大家注目,随便做几件事就能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陈金华非常羡慕包国维,他的脑子是那么好使:如果自己也能像他一样,那么班里的女同学会不会也找自己来问问题…… …… 包国维最近一直在学堂里做出一些让自己显得非常“出众”的举动。 他的主要目的乃是为了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展现出自己的价值才有可能引起他人的重视,引起了他人的重视,才能去攀上交情,所以他从不吝于去“装比”。 在包国维看来,新式学堂里最有价值的东西并非是先进的西洋学知识,而是人,是这里的学生和教员:他们的家庭背景、人际关系,堪称是一座座隐藏起来的金矿。 想要在民国往上发展,最重要的便是人际关系,一个普通人想要通过正规途径往上爬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这个吃人血馒头的年代,几乎不存在公平竞争可言。 底层要想爬到更高阶层,首先要做的便是打通人际关系,然后才能获得往上爬的许可证,进而获得社会地位。 便是明太祖朱元璋,年轻时也是吃过软饭的,况且白手起家的人,有几个不是花了大价钱去打点人际关系的。 新派学堂的权贵圈子并非没有门槛:有钱无权的去攀附有权的,有权缺钱的罩着有钱的,有权又有钱的招收小弟,巩固势力。 像包国维,就属于家境没什么出彩之处的人,虽然现在也攒了点人脉,但都不太稳定,说到底还是个下人子弟,在这个圈子属于那种无权无钱的。 若是不展现出自己的过人之处,人家也许都不大乐意跟他玩到一块去,何况攀交情了。 包国维很清楚,自己的过人之处只是拥有超过绝大多数同龄人的学识和阅历而已,顺带着知道些历史大势。 现在趁着年龄还不算大,展示出自己的才能,只会他人觉得自己才华横溢,引起重视。 若是再过几年,年龄大了,这招就不好使了,不趁着现在展示才华只能白白浪费这一优势。 所以包国维决定要把这个比一直装下去,把自己的才华展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第四十九章 社团?社团!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学堂正中央有个钟楼,敲钟人看了看时间,拉起敲钟杠,用力的推了一把,并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悠扬的钟罄音从远处传来,即便传到教室,穿透力也依旧不减,每个学生都能听到。 这节课大家都知道是沈先生的课,学生们都有些怕他,因而都十分老实的坐在座位上,翻看着《几何总目》。 毕竟昨天沈先生一遍遍喊着罚抄“三百遍”的情形大家还历历在目。 而沈先生,早就暗自下了决心,今天势必要抓几个典型来杀鸡儆猴。 他准时地出现在了班级后边的门口,微微侧头,偷偷盯着里头的情况:学生们安静的坐着,都一言不发,还翻看着书籍。 观察了足足半分钟,沈先生也没发现有人偷偷讲话,这让他欣慰的同时又有些失望。 沈先生走到讲台上时,同学们都注意到他了手里拿着一堆文件:里头有一部分是红色的纸张,那就代表肯定不是课件了。 沈先生低着头默默地数着这沓文件,光滑的头颅在上午的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是在干嘛?” 看着沈先生这样子,终究有个学生忍不住轻声问了问旁边的同桌,他的声音很小。 沈先生这时似乎不耳背了,他忽得抬起了头:“刚刚那个讲话的,对!就是你!李大招是吧!罚你把那个昨天的三大定义给我抄……三十遍吧,今晚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里。” “以后凡是正课时间,无论是哪个教员的课程,要是让我看到谁在下面窃窃私语的,一律罚抄!” 那学生顿时人都傻了,不过好在沈先生罚得不重,只用抄三十遍,着实不多,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抄写完毕,若是同时握住三只铅笔一起抄,只需不到一刻钟便能完成。 其他同学看到有人被罚抄,顿时噤若寒蝉,庆幸着自己刚刚没有随意说话。 沈先生数完文件后,将其分成好几沓,并都用彩色蜡笺隔开,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昨天我们把班会课给改成了算学课,但学校里还有些事情,是必须要处理的,所以这节算学课,还是要改换成班会课的。”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新生开学后肯定是要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的,不上班会课是不可能的,顶多是调换一下课程而已。 这其实向来是沈先生的惯用操作,开学第一天的班会课一直是他用来立威的。 只不过今年出了个叫包国维的学生,根本难不倒他,为了防止这位学生被人针对,因而直接免了全班的罚抄,导致这立威效果虽不至于说没有,但也打了些折扣。 同学们听到沈先生的消息都有些兴奋,毕竟所谓班会课,其实就是听教员进行催眠,或者讲讲故事,宣传宣传理念。 最多再填写几个文件,总比枯燥的算学课要好得多,还不用担心受怕的被提问。 “校方打印了一些表格,今天下午之前就要交上去,希望大家能认真填写,嗯,找个同学……就包国维同学上来发吧,你先暂代班务委员,往后每天早上第一节上课之前要到我办公室一趟。” 沈先生看样子是记住了包国维的名字,随口就给他封了一个小官职,顺便剥夺了包国维早读下课期间的自由权。 包国维听到心中甚是高兴,看得出来,这沈教员对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好感的,毕竟没人会让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天天去找他。 包国维急忙站起身,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小跑到讲台上,拿到文件便迅速地纷发了下去,效率很高。 沈教员还在对同学们进行着讲话: “等会拿到了这些文件,大家一定要根据自身的实际情况来填写,其中有关于学生社团的问题,今年校方是有强制性要求的,每个学生至少要加入两个社团。” 社团?包国维有点儿吃惊,他还真没了解过学校里头还有社团这一说法,至少没听说过往届学生提起过。 包国维穿梭在教室之中,快速将手中的文件纷发完毕。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包国维果然在几章文件中找到了一个表格:《新学社团计划一九二七年十月议第四版——改》。 这大概是个报名表,里头给了很多选择:油画社团、漫画社团、木刻社团、水彩画社团,这是文艺类的; 往下看,还有体育类的,只不过可选择的数量要少一些:武库社、武术社团,一个看上去是玩兵器的,一个大概是玩拳脚的,也算是武德充沛了。 再往后是些社会服务类的,名字都很奇葩,光看名字甚至都不了解这种社团是干什么的。 这文件后头还写了: “每日下午四至五时三十分(除礼拜天外),为社团活动时间,社团经费由新学委员会、省教育部、家长委员会共同承担。” 看到这段话,包国维就明白这社团并非是搞形式主义,既然已明文规定了活动时间,还愿意发放活动经费,强制学生参加两个社团,就说明上头是真的要把这社团给搞好。 想当年,包国维可从来没加入过什么社团,后世的社团基本上大多都是摆设,文化课才是正道,没想到来到了民国反而能加入正儿八经的社团了。 沈先生拍了拍手: “现在可以给大家几分钟讨论的时间,只准小声讨论,要是让我发现有谁敢大声喊的,打扰到其他班级上课,直接罚抄,五百遍起步。 不过关于加入学生社团这件事,我有一点要提醒大家,原则上是根据自己的爱好来,如果实在没有喜欢的,就挑选社会服务类的社团。 服务类基本上是没有什么活动的,省出时间来学习算学更好,不要因为这些社团活动就耽误了学习进度。” 有了沈先生的批准,大家终于可以放开手脚讲话了。 包国维对郭纯道出了自己的疑惑:“郭纯,以前学校有没有社团?还真没听你讲过。” “以前也有的,只不过不是强制参加的,而且都是些文艺社,谁乐意去参加这玩意啊,还得多在学堂里待俩小时,下午放课直接回家不舒坦吗?” 郭纯盯着这红纸,看上去对于这些社团也挺感兴趣的。 “不过,包国维,你想加入什么社团?” 第五十章 滚!陈金华!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听到郭纯的问话,包国维仔细考虑了一番:若是纯论爱好,其实学校的社团并没有什么能吸引到他的地方。 但这社团是一定要加的,毕竟校方强制了学生参加,这意味着每个社团都会有不少同学,而且大多是志趣相投的…… 想到这儿,包国维似乎明白了校方这次推行学生强制加入社团的举动为的是什么。 社团报名的表格上写着“社团经费由新学委员会、省教育部、家长委员会共同承担。” 新学委员会、省教育部承担部分经费这倒没有什么,但这家长委员会这个组织就值得商榷了——虽然包国维不知道这组织是什么,但光看名字也能猜出一二。 包国维开始翻看发下来的其他文件,试图获得更多的信息。 其中一篇是关于学生安全的问题的提醒、注意事项,还需要签署姓名。 这种文件向来是不用看的,多是学校推卸责任的声明,随便签字即可。 果然,还有一个问卷调查,调查父母职业是否有在机关内工作的——这恐怕这就是家长委员会的组成部分了。 如此一来,就说通了。 家长委员会的成员肯定也都意识到了省立中学最有价值地方是什么。 这个共同的利益集团试图通过建立、扶持社团来推动学生之间的关系,让学生们相互结交,通过各自的家庭背景,以试图在未来形成一种社会资源的互补的关系。 而省立中学,也将会随着这一举措,将原本不太明显的交际属性给暴露在明面上,挖掘出其价值。 众多家长将会更加对这座学堂赴之若骛,希望将自己的孩子送进来,如此一来,学堂社会地位也必将水涨船高。 这是一种双赢的举措,无论是校方、还是家委会的成员,应该都介入了关于社团的推行中。 如此看来,这社团不仅要加,而且还要认真选择。 未来必然会有多个组织采取各种措施来推动社团成员的人际关系交流,具体会采取什么措施包国维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能借此机会多认识些人,多交些朋友,就相当于为未来铺路了。 郭纯看着包国维来回乱翻这些文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包国维念头流转极快,稍微思索了一番,回答了郭纯的问题: “我准备加入武术社,就当锻炼锻炼身体,顺便再加个音乐社。” 包国维的特殊能力大脑过载不仅可以放慢时间感受,还可以增强身体的控制度,这两点可以说是完美的契合了武术社的要求。 利用这一点,包国维不仅可以在武术社获取相对较高的地位,方便他进行交友,也可以接机塑造出自己的新形象:一个不仅文化课好,就连运动、格斗方面都很有天赋的——全才! 至于加入音乐社,包国维确实是顺带着加的,还并没有产生什么成熟一点的想法,只能未来再慢慢思考。 “你要加入武术社?这年头可是有枪的,武术实在没有什么用,你要是想锻炼身体还不如打打篮球,学学西洋流行的健身呢。” 郭纯有些疑惑,他并不像包国维那样考虑了这么多。 对于武术,郭纯是有些瞧不上的,他的家里头放着一把枪,叫做美式M1911,还是外贸版的,造型十分精美。 虽然这把枪有些大,不方便携带,但是威力可不小,就连用的子弹都比旁的要粗,一枪下去估计能打死一头野猪。 郭纯有自信,报纸上吹嘘的那些武术大师,绝对扛不住一枪。 “西洋流行的健身我本就一直在做,加入武术社学点武术其实也不错,技多不压身,说不准往后还能开个武馆呢。” 包国维随口应付道,他本就没指望加入武术社练武能发挥什么作用,这只是他结交朋友、展现出自己“全才天赋”的一个途径而已。 不过在民国,确实几乎每个城市里都有武馆的存在,而且敛财效果极佳,很多人都买账。 虽说自火器发明出来后,甚至可以说自弓箭发明出来后,武术就已经成了一个更偏向于锻炼身体的东西,但这依旧无法改变人们尚武的风气。 有句话叫作时势助英雄,这股崇尚武术的风气也催生了不少闻名遐迩的武术大师。 像是叶问、黄飞鸿、霍元甲之类的人,包国维很少关注过,只是偶尔在电影里看到过,故而不知其生辰年月。 不晓得这些人里头还有几个是活着的,若是哪天能侥幸见到其中一位的真容,那也算是件幸事了。 包国维没再犹豫,在报名纸上的方框里打了个两个勾,“你要不要也一起加!” 郭纯思考了一下,包国维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毕竟他人这么聪明;“我也一起加吧,音乐社和武术社是吧! 说着,郭纯便在社团报名表上打了两个勾。 一旁的陈金华看到了,自然也有样学样的跟两人加入同一个社团。 “郭纯!我们喜马拉雅山队的队员就要加同一个社团!” “滚!” …… 老包自上午下工后便往城中去赶,若是下午或者晚上来,说不定这里的店都要关门,毕竟最近也不太平。 毕竟有些上了年纪,老包走路是越来越费劲了,走不到半个时辰,脚底都有些疼,看见路上有黄包车,竟有种坐上去让人拉的冲动。 可老包终究是穷惯了,他只愿意伺候别人,让别人给他钱,能用腿走的,为什么要花这冤枉钱呢? 走了好半天,走会儿歇会,老包的腿都走疼了,终于到了城中的商业街,人真多! 这么多人!一看这儿的东西,卖的就贵!但这儿都是有钱人爱来的地方,卖的一定都是好东西!老包如此想道。 城中区商业街的铺子是最多,而且什么店都有,自然不会缺少头油店的,来这一趟老包为的是给包国维买他要的头油,顺便再给他添一件新鞋子。 老包很是心疼包国维每天一早就要去上学,但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国维昨天就提出的要求:把他想要的头油买来送给他。 而且听说那些个有钱人家的同学们都用这种头油,不能让包国维在学堂叫人瞧不起了。 转半天,找到一家叫做广生行发业的头油店,上头还画着彩报,是一个男人头发长得都飞起来的图画,风格有点像来自东洋那种漫画。 还未踏入门槛,老包就见着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头油,还有一个理发的地方,下头还堆积了不少头发,也算是将这片不太大的土地物尽其用了。 老包心正喜,刚准备走进店里头,他忽的觉着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衣角。 第五十一章 沃死咯!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老爷,行行好,给点吧,一个铜板也行。” 老包身后头有个小孩的声音传来,扭头一看,原来是个小乞丐子,两根手指头还拽着自己衣角。 这小乞丐不大点儿,还不到老包的腰,估计连十岁也没有,面黄肌瘦的,穿了个不合身的长褂子,一直耷拉到膝盖上,上头还沾了油渍,还有一个个白斑,兴许是衣服托在地上沾了些灰尘。 小乞丐光着个脚,一只手里还拿着个破碗晃荡,里头一个铜子也没有,只放了几个破石子,撞一起咣当咣当响的。 “去去去!一边去!” 老包可没有善心发给别人,包国维的司丹康还没买呢,他即刻想把这小乞丐的手拍开,却又有些嫌弃他身上有些脏,一只手僵在空中,还是没能拍下来。 那小乞丐子也不怕挨打,还用两根手指拽着老包的衣角: “行行好吧,老爷,俺想出城,找俺爹。” “滚一边去!还找你爹呢,回家找你娘去吧!” “俺娘沃死咯!家里头的钱,交了死人税,现在运人出城要交税了,俺没有钱,还欠了死人税没交。” 沃死了是方言,就是饿死的意思,听这小乞丐的意思是要带着他娘的尸体出城,还要往北走,还要去找他爹。 老包最近跟人学了不少文化,故而想起了这个成语:痴心妄想。 北伐战事吃紧,城里头收税的由头也越来越多了,老包早就听秦府的下人说过现在死人都要交钱。 官府给的理由是人死了要占用土地,先要交遗产税和土地占有税,不过大户人家还真没见过有谁交,真交钱的都是穷人。 现在运什么东西出城也是要交税的,包括粪土,自然死人也是逃不掉的。 这些事情虽有些不靠谱,却没人愿意管,当大官的巴不得下头能多收上些税来,好拿钱去打仗。 老包忽的想起,原先国维娘死的时候,那棺材钱也是找人借的,只不过那时候死了人还不用交税。 “走走走!别拉着我了!” 收到包国维的影响,包老爷最近有些心善,见不得这个,他像个阔佬爷似的毫不在乎的掏了一毛钱扔到那小乞丐碗里,其实心里头却心疼的要命。 不管这小乞丐说的是真是假,老包就当是为国维积攒积攒功德了! …… 一进头油店,老包看着里头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眼花缭乱的转了半天,不知道该挑哪个,也找不到什么康的头油,只得找到店主问: “老板,有没有那个头油,叫什么,施丹康的?” 老包总是记不住这种像是西洋传来的名字。 店主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满脸胡茬,正读着一份报纸,听到老包问话,先是打量了一番他的衣着,才决定要不要回他话。 老包这回不再穿那个大棉服了,而是穿了个黑色长衫,非是短衫,一来这是秋季,天冷;二来,自打鲁迅发表了白话文《孔乙己》的故事后,再穿短衫就很容易会被人瞧不起。 他还戴着个眼镜——老包以往从来都是不爱戴眼镜的,因为他觉得一件穿了十年,到处都是补丁的衣服,配上眼镜实在是太不搭了,反倒会叫人笑话。 除了腰习惯性的佝偻着以外,老包看上去倒还像是个斯文人,大概是能买东西的,只不过…… 司丹康头油!那可是广生行的老冤家对头了,广生行想打进上层市场,却始终被司丹康给压在下头:世人只知司丹康,不知广生双妹油! 这老头怎么跑这儿来买司丹康? “什么施丹康?我们这儿有生发油,广生行的生发油、双妹牌的生发油,还有广生行的花露水,能驱蚊子,现在晚上蚊子多,买了正好……” 说着,店主从下头的柜子上拿上来几瓶花花绿绿的小瓶子,上头的标还贴着:廉价高品。 老包可不买这些东西,包国维强调了好几次要司丹康,今早出门的时候还让他来买: “可我要的是司丹康,旁的我都不要。” 毕竟是头一次踏入这种卖奢侈品的店,老包有些拘谨,把两只手都放进袖子里,左顾右盼的,生怕店主或者里头旁的顾客觉得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店。 “没有司丹康,卖完了!而且你看看这店里上头的招牌,广生行发业!广生行卖的是生发油、花露水,不是头油!” 店主看上去有些生气,说话声音大了些,他把几个瓶子又放了回去,咣当咣当响。 “啊?卖完了,那哪里头还有卖的?” “你去西边看看吧,哪儿兴许能有。” 店主指了个方向,倒是没有欺骗老包,西头确实有个头油店,专卖高端头油的,只是有点儿远,老包须得再跑一趟。 老包叹了口气,走出店铺,发现刚刚那个小乞丐子消失了。 恐怕以后再也不可能见到了。 走在路上,老包忽的觉得衣角又被拉住了。 一回头,看见了一串糖葫芦。 …… 省立中学一四班,学生们都有些兴奋,唧唧喳喳的讨论加入哪个社团更好,或是中午吃什么菜。 一张绿色的方块纸条在班里头传来传去,最后经由前头的安淑真传到了包国维手上。 “这是干嘛的?” 郭纯好奇的把头凑过看了看。 包国维扫了一眼,信上头写着:见字如晤,展信舒颜——包子,你加的是什么社团?你的好同学徐伟业留。 看完纸条,包国维抬起头,坐第三排的有个学生正扭头看着他,脸上还带着笑,这人包国维真的太有印象了,就是当初叫他“包子”的人。 早上给包国维送零食的人里有他一个,送的是山楂片,不过此时已经进了陈金华的肚子里。 拿起铅笔,包国维提笔写上:“武术社、音乐社”,如实回答。 “郭纯,这个徐伟业你认识不?” 包国维倒有些想了解那位有些自来熟的同学的家庭背景,若是背景硬,就多多交好。 郭纯认真的想了会,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不认识,” 纸条原路传回去,安淑真拿到纸条后也看了一眼,她本选的是两个社会服务类社团,看到这张纸条后默默用橡皮擦掉了一个,也加了个音乐社,以后能方便请教包国维算学、格物题。 徐伟业收到这张纸条后十分欣喜,“武术社?音乐社?我就知道吧,包子肯定要加体育社团!赶紧给钱!一块钱拿来!” “怎么说?他还真加了武术社团?” 李军华开学便坐在徐伟业后头,早就知道了他性子有多跳脱,一天到晚的满嘴胡话,还是有些不信,戳了戳徐伟业的背:“纸条给我看看!” 看完纸条,李先锋揉了揉眉头:“文化课好就算了,现在还练武术?” “呵呵,人家可是个天才,你是不知道,珠穆朗玛峰队那群人口中流传的超级投篮手是谁吧,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唯我包大将军。” 徐伟业不屑的对着李先锋说道。 “我去你吗的!” 李军华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还输了一块钱,心情不好,骂了一句,同时在报名表上勾了个武术社。 第五十二章 获得神器!司丹康!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同学们只讨论了几分钟,课堂里就隐隐有转向混乱的趋势,声音愈发变得嘈杂起来。 “李大招!你要加入什么社?一起啊。” “我都选了社会服务类的,加这些社团有什么用?一点儿用都没有,要是有美食社我还愿意加一加,天天品鉴些吃的倒也不错。” 叫李大招的同学对社团并不感兴趣。 “美食社?要是真有这社团就好了,呵呵,中午一起出去吃麻辣烫怎样?” “我觉得还是关东煮好吃,麻辣烫吃腻了,上回我去日租界里头尝过,鱼丸、牛丸、鸡肉棒和豆干做的是真好吃,还有鳕鱼条,太香了。” 谈起关东煮,李大招一脸骄傲之色,谈起麻辣烫则是一脸嫌弃之色,他其实吃不出太大差别,只不过觉得东洋来的东西肯定要比自家的好。 “日租界离这儿有点远,赶过去就回不来了,而且我觉得还是麻辣烫里的粉条要好吃点。” 学生们讨论的话题渐渐有些偏离了。 沈先生见大家讨论的差不多了,有的连话题都跑偏了,皱着眉头拍了拍手,他的威信是足够的,学生们顿时安静下来。 “好了,诸位同学,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赶紧把这些表格给填好,记住社团报名要选择两个。” “关于《学生安全管理表》只要签署上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学生家庭调查表》一定要根据自身情况填写,现在包国维同学把表格都收上来。” “这节班会课首先我要强调一下学生的安全问题。” “大家都知道,我们姑苏水多,从前有个学生,他会游泳,但淹死了。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呢,有句话说得好,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这人拉上几个同学非要去玩水。 结果他腿抽筋了,直接沉河里了,其他同学看到了还以为他在憋气,过几分钟看到水里头冒泡才发现不对,最后……” “人死了,结果家长还找到学校来,学校早就三令五申不准游泳,你们说这是怪谁?” 这回沈先生滔滔不绝的讲了起来,此后开始讲些新学理念之类的事,看样子是学校强制要求讲的,否则按照沈先生的性格估计早就上算学课了。 同学们都听得津津有味的,而包国维帮沈先生收完文件后,就一直在低着头在看书,研究几何学。 这中学的算学还真有些难,一堆复杂的变换公式,而且后世都不怎么用,包国维都不知道。 类似半角、二倍角、三倍角公式、两角和差、积化和差、差和化积之类的都算简单的了。 还有三角函数的升幂、降幂、因式分解方法…… 粗略一看,仅三角函数的变换就足足有上百条公式,在必备记忆页中堆在一块。 这回连包国维都觉得郭纯说的有道理了,算学真是成西洋文了。 学堂理科的大课都是一个半小时,待到下课的钟声响起,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沈先生宣布下课后,抱着文件走了。 郭纯伸了个懒腰:“这秃子是真的能哔歪,包国维,中午没课了!出去打球还是去外头吃点东西?” 包国维没来得及开口,陈金华则是浑身一颤,他眉头一挑,再次触发了条件反射:“郭纯,喜马拉雅山队,松鹤楼。” 这句话说的陈金华自己都有些腻了,开始简化着说,郭纯则一如既往地懒得理他。 合上《几何总目》,包国维揉了揉眉心,一时间记忆了那么多知识,不禁感觉到有些累:“出去逛逛吧,吃点东西再说。” “好,要不要直接去我家,正好我家里的不远,一点半之前能赶回学校!正好让你们瞧瞧,我家里头新到的衣服有多好看!” 郭纯已经迫不及待炫耀他家里的那些物件了,说话时都眉飞色舞的。 “行吧,那就去一趟。” …… 喜马拉雅山队三人组一齐动身前往楼下,不巧,刚下楼梯口就遇到了龚德铭。 龚德铭和昨天一样,脖子上依旧戴着个白色围巾,只是外头多披了个黑衫子,他在跟旁边一个女同学谈着话,那个女同学穿着白色羊毛衫,时髦的扎着一个高马尾,模样还不错,只是双眼通红,眼里头还含着泪。 “小芳,我和小文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你不要误会了!” 龚德铭低着头,说话的语气十分不自信,任谁听了都觉得是在说瞎话。 “我不信!我明明看到你送了她一瓶香水,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来这一趟就是告诉你,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说完这话,那女同学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好意思再跟龚德铭去扯。 龚德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见龚德铭那边情况不妙,三人都没有开口,准备悄悄地溜走。 “郭纯,你们干嘛去?” 龚德铭发现了郭纯三人。 “出去逛逛。” “唉,我也想逛逛,带我一个吧。” …… 老包走在城西街道上,他好不容易买到了司丹康,下决心到了晚上等包国维放学了,给他一个惊喜。 可走到城西街道上,竟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有些像包国维。 老包睁大眼仔细看了看,揉了揉眼睛,确信了他就是他儿子包国维,衣服是一样的,就连走路的方式都是一样的。 而国维的身旁还跟着两个人,老包猜测是他的同学。 国维这么快就在学堂交到朋友了?老包心里头已有些开心,又想到能立马把手里的糖葫芦和司丹康交给包国维,心情更有些激动了。 “包国维!包国维!” 老包兴奋地喊着,包国维听到声音扭头一看,原来是爹来了。 郭纯已经知道了老包是包国维他爹,于是拉着龚德铭一齐往前走,看样子是要给包国维和他爹留些谈话的空间。 “我这儿有串糖葫芦,你吃不吃?” 老包小跑过来,先是拿了一串糖葫芦,现在到饭点了,怕包国维饿着。 包国维打量了一眼这糖葫芦,大概是品种没有仔细筛选过的原因,这时代的山楂总是又黑又小的,看一眼就能把人酸的嘴疼。 “就为这事儿?我不吃,好了好了,你以后不要在路上叫我。” 包国维不想吃这个,转身要走,老包不解,挠了挠头,他又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瓶子: “我还给你买到司丹康了。” 包国维刚没走出几步,听到这话身形微微一顿,扭过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老包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 待看清那确实是瓶头油后,包国维迅速返了回去。 怀揣着激动的心,伸出颤抖的手!包国维从老包手里头接过头油,他心心念念的司丹康终于来了! 这回包国维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司丹康了!而且是一整瓶!完整的司丹康! 包国维端着头油凑到眼前,仔细凝视这个瓶子:透明的玻璃,里头装的东西也是透明的,晃一晃也不动弹,果然是半固态的透明发胶。 上头还贴着标签,十分精美,纯黑底色,有个满脸胡渣的洋人梳着大背头的图案,下头写着司丹康,黑底白字,还有个洋文名:STANCOM。 这绝对是正品司丹康!如假包换的司丹康! “噫!好,果然是真的司丹康!” 包国维心里头十分激动,以至于脸上都按捺不住的露出了笑容。 老包一直盯着包国维的脸,一看到他笑,心里头就快活了,身子都像是轻盈了许多,原本很疼的腿也不再疼了。 包国维手里头提着司丹康,快速的朝着郭纯三人跑了过去,边跑边喊: “诶!你们瞧瞧,这是什么?” 看着国维欢乐的朝着同学去炫耀头油得背影,老包头一次觉得——这回自己活的像个人了。 第五十三章 派乐蒙!五十二块!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郭纯和龚德铭正对着地摊上的吹糖人儿指指点点:这个葫芦平平无奇,那个金鱼吹得不行,小狗雕的太丑,小鹿的角弄的太高,唯有这只公鸡,两人达成了共识:还能入眼。 吹糖人儿听到这两个穿洋装的学生说能入眼,顿时有些飘飘然,不禁幻想起来:要是你们拉我去做家厨,一个月四块钱,我就天天给你们吹公鸡吃,吹到腮帮子疼也成! 陈金华只是盯着其中一个黄色翻红的糖串,腹中有些饥饿,想掏钱去买又舍不得——一会儿就能到郭纯家吃饭了,不用花钱的。 “看看!看看!这是什么?” 包国维的声音,一只手伸到了三人面前,上头放着一瓶司丹康头油。 “不就是一瓶司丹康嘛?我们都用过司丹康。” 待看清包国维手上放着的是什么东西后,郭纯和龚德铭都有些不理解。 司丹康他们家里头都有,一瓶头油而已,这能有什么好炫耀的? “但这瓶可是我爹送的……” 包国维的意思很明确,这瓶司丹康和其他的是不一样的,这是更好的一瓶司丹康。 “……” 龚德铭和郭纯这回没话说了,虽然他们都用得起的司丹康,亦不缺钱花,但各自的爹娘都很少关心他们,说起来,这瓶司丹康看上去确实不一样,大概是新款的。 陈金华在一旁羡慕的看着包国维手里的东西:一整瓶全新司丹康! 恨不得自己在乡下的老娘能即刻出现,也给他带来一瓶司丹康,恨不得这一瓶头油即刻变成他的,恨不得抹上之后找到女同学…… 然而他连广生行的生发油都用不起,只是以前来郭纯家时偷偷用过司丹康。 在这时代,不管是什么头油,都是家境还过得去的人才会买的,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猪鼻子插大蒜,猪油都吃不上的人还要抹头油?” 广生行的生发油可都比猪油贵多哩。 而司丹康,乃是头油之王,权贵子弟的象征,一瓶就要好多钱。 “话说,刚刚那个就是你爹吗?” 上次放学时,龚德铭没有跟着包国维一起来,还不认识包国维的老爹是谁,刚刚那人兴许是个管家,毕竟佝偻着背,实在不该是包国维的爹。 “对!老包!我爹,你们可以叫他包老爷!” 包国维很是骄傲的说道,他扬了扬手里的头油。 …… 郭纯家是个宅院,还是个大宅院,几百平,而且光围墙和大铁门栅栏有两米多高。 周来福是郭家看门的,他不站在门口守着,正在郭宅二楼和吴妈聊着天,他与眼前这位做饭好吃的厨子——吴妈,有些看对眼。 这吴妈,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吴秀儿,还是个寡妇,虽说上了年纪,而且有个八岁的儿子,但周来福不介意。 不过秀儿还是个包身工,签了契约,是没有自由的,也就是郭家人有钱,心善,不然…… 周来福年轻时在北洋那儿当过兵,虽军饷时常拖欠不发,但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又在郭家做了几年工,总还有些存款的。 “秀儿,我周来福虽没什么本事,但这些年也存了不少钱,我……” 吴秀儿抿了抿嘴唇,等着周来福将这句话说出来…… “周来福!开门!” 郭纯站在门外头喊,喊完还用叉子戳了个臭豆腐塞嘴里嚼,这是刚刚在街上买的,这回是龚德铭请的客,每人都有一份。 听到自家少爷在楼下喊,周来福顿时吓了一跳,顾不上与吴秀儿再说话,心“蹬蹬蹬”的跳,腿“蹬蹬蹬”的在地板上跑着。 他“蹬蹬蹬”的下楼,一个不慎差点从楼梯摔到在地上磕出“蹬蹬蹬”的响声。 “来了!少爷!怎么中午就回家了?要不要让吴妈给弄点吃的?” 头上带着黑帽子的老男人跑来开了门,他跑的急,气喘吁吁地,还未跑到门口就开始掏钥匙,一到门口就想把门锁给解开,但是手在抖,试了好几次都对不上钥匙扣。 “快点啊!” 郭纯不耐烦的催了下,声音有些大,周来福浑身一抖,急得满头开始冒汗,他刚才差点说了那些话,心里头怕的很,这些话要是被知道了,打死都没人管! “今天带几个同学来玩玩,一会儿,叫几个黄包车,我们坐车回学堂。” 这回郭纯的语气要安稳些,这让周来福心头安定了些,这位少爷虽然平时不干些好事,但对下人不会那么坏的。 “诶,好的,少爷!” 周来福咔哒一声打开锁,拉开门闩就站到一旁,低着头数了数,一共是四个人。 …… 郭宅奢华自不必多说,一到家郭纯就脱了西装,扔在沙发上,露出了里头的白色内衬,这形象显得像个西洋的贵公子。 即刻就有下人给郭纯收拾衣裳,郭纯则领着三人走上二楼。 到二楼后,郭纯对着镜子把领结给理了一下,其余三人则是围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 龚德铭看着桌上的报纸;包国维看着窗外,眺望远方,品着茶; 陈金华不一样,他四处打量周围,满脸羡慕,他不时用手抚摸着光滑平整又名贵的实木家具,趁其他人不注意,把鼻子凑过去,闻闻上头的檀香气味。 郭纯作为家主人,该发号施令了。 他先是瞧了瞧炉子里的火:不够旺! “老王!添煤!” 又瞧见实木红桌上的茶水:有些不够了! “刘妈,倒几壶茶水来!” 郭纯躺倒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还觉得脚上不舒坦: “阿秀,给我换个拖鞋!” 于是老王就来添煤,刘妈赶忙拎来一壶热茶,阿秀将拖鞋带来给郭纯换上。 “拿去上油。” 郭纯捏了捏阿秀白嫩的小手,刮了一下她的腮巴。 “少爷!”阿秀嘟哝着跑开了。 “吴妈!弄饭,四个人的!多拿几副碗筷来!” 郭纯觉得这样还不够,就又喊了一声,那边听到了少爷的吩咐,把火弄得大了些,用铁铲子用力的炒菜,油滋滋的响。 把双手背在后脑勺,郭纯翘着二郎腿,仍然觉得心里不够舒坦,从一旁拿起一本《我见犹怜》捧在手里假装读着,他这回终于找到些自信了——是在包国维面前。 可是心里头还有些静不下来,郭纯站起身,往衣柜走,他拉开柜子,露出里头的一件件名贵的衣裳。 郭纯朝着那张桌子上的人招了招手: “都过来,瞧瞧。” 郭纯从里头拎出来一件银灰色的西装,面料平整,染料染的极为匀称。 “这个夹子其实没什么用处,初用时还紧,用久了就松,我平时都……” 龚德铭是第二个走过来的,他看着郭纯的衣柜说道。 陈金华自然是第一个,但他不懂衣服,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猜猜这套多少钱?” 没去搭理龚德铭想要说的话,郭纯直接发问了,他已然等不及要去炫耀。 龚德铭看了看这衣服,还在思考,低着头沉吟了一会,包国维端着茶水慢悠悠的晃了过来。 包国维毕竟记忆性好,一看这衣服就想了起来这款:是他见过的。 郭纯手里的这款式很像派乐蒙,当时在西装店的价格大概是二十六块钱。 “我猜猜,这是派乐蒙,palman made in england,你这个尺寸很合身,估计是定制的吧?” 郭纯听后终于眼睛从西装上挪了开来,惊讶的看着包国维:这家伙竟然这么识货? “哟!识货啊!就是英国定制的,量身订做,跨了大洋邮来的!” “那估计不便宜,上次我见过成品,就要二十六块,这定制的肯定要贵不少,起码也得……四五十吧。” 包国维随口估了个价格。 “对!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料子,英国的派乐蒙!五十二块!” “嗯,是这价。”这话是龚德铭说的。 第五十四章 司丹康的威力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龚德铭为了讨好女同学,常去西洋人开的衣装店里关注西式服装,日积月累下来也认识了不少衣装品牌,自诩对洋装了解颇多。 但他一时竟没看出来郭纯这件衣服是出自英国派乐蒙的大师之手。 现在瞧瞧这针脚,这染料,够丝滑,够匀称,不过主要还得看看这内领标的签子:印着看不懂的英文,听包国维说念“palman made in england”。 何况这是郭纯买的,不可能是假货:这回龚德铭确认了这衣服和郭纯说得一样,是英国的派乐蒙。 龚德铭忍不住撇了包国维一眼:这家伙还不只是打篮球厉害。 包国维也伸手摸了摸这衣服:手感丝滑,用的是绝对高档的布料,而且用料充足,织得很密,秋冬季都适合穿,颜色还是比较少见的银灰色,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不禁赞赏了一句:“这确实是件好衣服。” 郭纯这回显得有些高兴了——若是陈金华或者龚德铭这样说,他不会有这种感觉。 另外两人,郭纯嘴上从来不说,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看不上的,无论是对陈金华还是龚德铭都是如此。 家境不如自己,这倒无所谓,学识也和自己差不多,说不准还不如自己——虽说都是留级,但他郭纯以前也是认真学习过的。 包国维这个人有些不一样,至少与旁边另外这两人不一样,这个人…… 学堂里那些成绩好的同学,郭纯很少接触——这些人不知为什么,总不太乐意和他一块玩,天天捧着本书看,而且理科大多都不行,说起话来文绉绉,十分无聊。 又或是有那种穿得土里土气的人,学测考得不错,但着实看不出有什么聪明劲,而且往往一见到他就跟见了老虎一样,说话都结巴,更别提一起玩了。 因而这衣服能得到了包国维的赞赏,让郭纯有些受用。 陈金华把手伸了过去,想摸摸这件衣服的质地,感受一下派乐蒙的布料是怎样的好,会不会…… 伸出去的手被郭纯一把手拍了开来。 “干什么!” 陈金华捂着手,心里头怒道,他有些出离愤怒了:龚德铭和包国维都能摸,凭什么我就不行?我这些年跟着你没有功劳也有…… 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陈金华可以愤怒大半天,即便是对上郭纯,他也能愤怒好几刻钟,他愤怒的跑回茶桌旁坐着,暗自生着闷气。 将西装重新放回衣柜夹上,郭纯两步并作一步的走到沙发,直接躺了下去,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同时发出了舒畅的声音:“哎哟!”。 这回,郭纯的心里头总算舒服了,此前有些不畅快的感觉消散的一干二净。 包国维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茶杯被他轻轻地放回桌子上:“郭纯,我借用下洗手间。” …… 郭纯家二楼也有洗手间,很是宽敞,还放了个浴缸。 这是个纯粹洗漱的地方,不做他用,故而里头有一股纯净清香的味道。 悬挂洗手池旁边的柜子上头放着花花绿绿、大大小小的一堆瓶瓶罐罐——香水、头油、花露水、雪花膏一类的,也少不了牙刷等清洁物品。 洗手池的前头的墙上则贴着个镜子:又大又平整,十分干净,想来天天都有人擦拭。 “长得还可以。” 看着镜子里的模样,包国维不禁赞叹道,这并非自夸,镜子里照出来的人,模样确实不丑。 经过这些天的锻炼,加上吃食也要比以往好不少,这张脸明显要比以前红润、白皙了一些,脸上再看不出蜡黄之色,用老话说就是贵气了些。 不过听说镜子里的自己比别人眼里的自己要好看不少? 最近包国维都没去老张那儿理发,头发已有些长,看着不太有精神,但这长度已然适合梳成大背头。 包国维有些跃跃欲试。 取出兜里的司丹康头油,包国维拧开瓶口,闻了闻:一股玫瑰花——也可能是茉莉花、菊花、荷花之类的清香,他不懂花,但这头油带有一股自然的香味。 抹头油之前是需要将头发打湿的。 姑苏虽有东洋人开的水厂,而且开了许多年,但真能通自来水的人家并不多,包国维家一直用都是水井。 郭纯家自然是要通水的,而且水阀的把手还用上了好钢,凑近一看能清晰地照出人脸。 一拧开水阀,清水顿时哗啦哗啦的往下喷,包国维伸手试了试水温——江南的水总是冬暖夏凉,十分合人心意。 包国维柜台旁边的一张抹布放上去打湿,用布擦了擦脸,清水沁人心脾,这让他精神了许多。 一不做二不休,包国维把水流放小了许多,直接将头伸到洗手池中。 “嘶!” 涓涓的水流浸润了头发,滋润着皮肤,流淌过颈部。 …… 取出墙边挂着的另一张白色擦巾,将湿漉漉的头发擦了擦,包国维取了一点点司丹康头油,抹在手上,搓了搓。 司丹康的手感很滑,并不胶黏。 将两只手都搓成发胶手后,包国维逆着头发,从头向后捋了几下! 从额前一直撸到后脑勺,头发一根根的向后倒去,被头油粘得再立不起来,包国维那不高不低的发际线顿时显露出来。 待到发型大体定的差不多后,包国维仔细地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 司丹康简直就是为他而生的,抹上后效果很好:整张脸的长了些,原本还有些圆润的脸开始往鹅蛋脸靠拢,显得更加顺眼了些。 只是这头发还是不够服帖,包国维拿出梳子,往后开始梳头发,还多补了点司丹康。 梳完后,包国维看着镜子,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虽说不能说帅的惊心动魄,但相比之前也要强了至少三分,若是之前能算是六十分,现在怎么说也有七十分了。 若是计算的严谨一些,现在应该是七十八分,包国维最近对数字十分敏感。 镜子中的包国维仿佛成熟到了二十岁——这个岁数在这个时代不小,不少人早早地就饿死、病死、或是挨了枪子儿,能活过天命之年的便要强过大多数人。 油头配上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头上有一张长得还行的脸,能够自信的露出笑容,这就算是妥妥的成功人士了。 “真是神光慑目!惊天动地!九天之下,岂有人能与我比耶?” 第五十五章 一枚小钱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包国维十分在乎自己的外在形象。 在任何时代,好看的外貌都是很重要的,很多事情讲究一个眼缘,有眼缘就能成,没眼缘就不能成。 国文课本上有记载一篇《史记·淮阴侯列传》的片段,其上有言:“……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 意思是韩信要给挨砍了,上了刑场,已经砍了十三个头,要砍韩信的时候,他说:“上位不愿意拯救天下吗?为什么要斩杀有能力的人呢?” 腾公听了韩信说的话,看他长得确实像个壮士,于是便放了他,没有将其杀死。 若是韩信生得一副腌臜样,一看就令人生厌,恐怕说算破天来,腾公也不会瞧上他。 包国维脱掉外头的黑色西装,露出了里头的纯白色内衬。 人靠衣装,这回包国维再看向镜子:气质显得干净许多,有些像西洋留学归来的少爷。 任谁也没法出来,这是个下人的儿子,包国维对自己现在的形象很是满意。 穿上外套,拉开门,包国维走了出来。 火炉的散发出的热气让他有些窒息,大概是最近锻炼身体的缘故,气血要旺盛些,他喜欢吹着舒爽的凉风。 一出来就看到郭纯在同龚德铭说话,他的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脸: “我爸准备让我上上海大厦大学,那里的校长,是我爸在伦敦的老同学……” 菜桌上已经上了几道菜,碗筷都已放好,现在正好是午饭时间,米饭早就热好了,已经被盛到了碗里。 几人还都没有动筷子,看样子是在等包国维。 糖醋鲈鱼、虎皮鸡爪、红烧肉、酱烧大排…… 随便一道荤菜放在寻常人家里,那都得是过年或是有喜事的时候才能吃的——还不一定能吃的上。 即便是在相对繁荣的姑苏,大多数人想吃上几口肉也是需要提前计划几天的大事。 陈金华看着这些菜,忍着腹中饥饿,口中直咽口水,可郭纯还没动筷子,他总不能先吃 郭纯正同龚德铭讲着话,听到拉门的声音,瞥到有个人从洗手间出来了,一瞅:“哦,原来是包国维啊。” 刚把头转回来,正准备接着于龚德铭说话,郭纯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猛地回头一看:“包国维!” 若说此前在郭纯眼里,包国维还是个比自己小两级,有些青涩的学生,现在就宛如一个初出茅庐,还带着些锐气的大学先进青年——而且还好看了不少。 郭纯不太理解,包国维怎么进了个洗手间,怎的出来就成了这样: “包国维!你这是抹了头油了?” “呵呵,只是抹了点儿司丹康而已,俊了不少是吧。” “就抹了点儿司丹康?” 说话间,包国维走过去坐到了椅子上,拿起了筷子,点了两下桌子,预备开动的意思。 郭纯有些不信,真没有搽点化妆品之类的东西? 但是一个男的,若是追着问另一个男的为何一下子变好看了不少,还是会让人有些难为情的。 “算了,吃饭吧,吃饭吧!” 龚德铭扯了扯他那白色的围巾,看着包国维现在的形象:真是有点好看。 这让龚德铭响起刚刚的事:要是我能长成包国维这样,小芳还会爱我吗,她今天还会弃我而去吗? “诶,包国维,你有过几个相好的?” 龚德铭有些好奇,包国维抹个头油就能俊成这样,以前怕是祸害了不少女的吧? “没有过。” “没有过?真的假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长得可以。” 龚德铭还有些不相信,就连他自己都找过五六个了,包国维竟还跟陈金华一样,是个雏? “不麻烦你了,谢谢,暂时还没有这种想法。” 包国维摇了摇头,叨起一根虎皮鸡爪啃着,有些咸,有些甜,实在美味。 二人的理念有着的极大不同,这是来自于时代的冲突。 《民法草案》虽有规定,男子未满16岁,女子未满15岁禁止成婚的。 然而这时全国连纸面上的统一都未能实现,又怎会有人遵守这种规定? 光八九岁便嫁出去给人作童养媳的,就大有人在。 像龚德铭这类家境不错的,在这年岁找多少个相好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糟糕!鸡爪里头放了姜,包国维不经意间咬到一口,被苦的舌头发麻。 …… 黄包车的宽度一般不超过四尺,能坐上两个人。 这回来郭家的一共是有四个人,故而周来福要请两辆黄包车。 去车行找人拉,好车的起步价就要两毛——但这笔钱和车夫的收入没有什么关系,起码有七成的钱要进入车行手里头,还不算跑夫的车租费。 “龚德铭,你跟陈金华坐一块吧,我跟包国维坐一起。” 郭纯对着龚德铭说道,龚德铭一脸嫌弃同陈金华上了一辆车。 坐上黄包车,包国维倚在靠椅上,有些不太舒坦,这他是第一次做黄包车,还不太适应这种把人当做牛马用的感觉。 路上的行人都羡慕的看着这群坐在黄包车上的少爷们,这可把陈金华乐坏了,伸出手摆着,朝他们打招呼。 “娘,我以后也想坐黄包车。” 一个穿着灰色带破洞短衫的小孩儿抬起头,对着他的娘说道。 小孩浑身都在发抖,双腿打着摆子,但他一点也觉不到冷,既已熬过了上个冬天,今年又长了一岁,小孩气血旺盛,这个秋天自然是感觉不到冷的。 而这位当娘的人,还在为怎么给孩子添一件新衣发愁——她的工作没了,他的丈夫死在了北伐里,没有军饷,没有抚恤金。 纺织工厂停工了,不再教工人们去织布,也不再发工资。 整个城市的纺织工厂都在为这个冬天做准备——非要教所有穷人把积蓄都给掏出来购置一件高价的棉衣不可。 她自己死了倒无所谓,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儿啊……要不你去拉……” 看着不到自己的腰的小男孩,这个十九岁的娘说出了这种胡话。 她流下了泪水,这本该是个“女孩”年纪的人,眼泪掉在了地上。 一枚小钱扔在了她的脚边,“咔哒咔哒”的响,“提溜提溜”的转着圈圈,最后倒在了地上。 黄包车上,有个穿着西装,梳着大背头的人侧头看着她。 第五十六章 王辛苦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一个中午的工夫,从学堂到外头的街上,再到郭纯家,从郭纯家出来,再到赶往到学堂的路上,包国维觉得自己仿佛数次穿梭在不同的世界中。 这一路上见到的场景实在不美观,竟有不少小孩穿着兜裆布在外头转悠。 偷东西的人变多了:不偷钱,不偷吃的,开始偷衣裳,拿剪子趁人不注意,瞧瞧划破别人的衣服,弄些布料带走。 …… 城西大道,道路宽敞,两旁侧立着种种高树:红叶、黄叶、绿叶的。 秋风疾劲,落叶飘舞,微弱的太阳被遮天蔽日的树冠给隐了去,有些暮气沉沉的。 黄包车夫王侉子穿着薄布短衫,在行人有些稀疏的大道上卖力地拉着那辆洋车,哼哧哼哧的穿着粗气。 身上虽流了汗,但他心头有些畅快:虽仗着年轻,有把子力气当了一流的洋车夫,但资历毕竟不够,又和管事的没有关系,总挑不到好活。 但这回,有个戴帽子的老男人亲自点了他,叫拉两学生到城西,往新式学堂走。 这地儿他可少来,看到这路上穿着华贵衣装的学生们,王侉子有些激动——虽然总和那群张口闭口“他妈的”的老车夫混在一块,但王侉子也总想沾点文气儿。 最要紧的是给自己取个好名字,不要让人叫侉子了,但找先生要起是要花钱的——这钱花的忒冤枉。 王侉子卖力的拉着车,四平八稳的,为的是让后头坐着的那俩学生能舒坦些,车轱辘撵在红枫黄绿叶上,规律的发出咔嚓咔嚓的响。 竖起耳朵,为了听清路上的学生们聊天,年轻的车夫放慢了些速度,期望能听到个好词汇,好作为自己的名儿。 “东……” 一个男声传来,第一个字儿是东,王侉子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字,决定给自己的名字里带个东:王东什么的,好听。 “东洋的洋子衣铺新进了冬衣,我预备多购置几件。” 待听清那声音说的是什么,王侉子摇了摇头,不成,不成。 “城西有不少英国铺子,西装也有冬装,不如去那儿买。” “要我说,其实穿件厚些的羊毛衫就够了,太多冬衣有厚又大,穿着不舒服。” “有道理。” “……” …… 王侉子听了一会儿,学生们大多也都谈论着有关冬装的事,也有谈论自己家中添了个新火炉,沐浴时要时刻烧上热水之类的。 然而王侉子觉得这些人谈的和自己的生活差的太远了,实在不搭:多少个冬天来,自己都是靠着一件短衫活着的,在冬天,要和其他人相拥着入睡,叫作“抱团取暖”。 论起冬天的寒冷,王侉子早已习惯了,但他总有件忘不掉的事:三年前的冬天,一觉醒来,发现怀里的睡觉搭子已经冻死了。 当然,忘不掉的,还有一件趣事。 有个冬天,很冷,特别冷,冻死了不少人,那时自己还不大,兵荒马乱的到处打仗,独自逃难的时候进过一间隐蔽又破旧的茅屋取暖,里头积聚了不少人。 人多了,就暖和,但人多了,就容易生病。 起初有个人咳嗽,夜里满屋子的人都睡不着,大家把他赶了出去,但未过几天满屋子大半都在咳嗽,还要发热、流鼻涕。 王侉子侥幸逃过一劫:这病仿佛对他不起效用。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人敢冒着寒风离开这座小屋。有不少人很快就病死,衣服被扒了,晾在外头吹一天后就穿在年轻力壮的小伙身上。 后来有个死了孩子的老男人,当着众人的面拍着胸膛,说自己找到了能在冬天御寒的法子: 找个铲子,到外头,找个地儿把自己给埋下去,把土给填上,这就算盖了一层大被子了,盖得土嘛,捂一捂就热了! 大家嘲笑那人是疯了,可王侉子觉得那人是真的疯了,他起夜时看到老男人在夜里头独自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咔嚓咔嚓。” 车轱辘碾碎地上的叶堆,到了枫叶地儿了,一个个枯黄的叶子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将车夫的思绪拉了回来。 王侉子又在路上听了好几个学生聊的天:没听出什么好词汇,都作不了名字。 于是他低着头,仔细观察地面,分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叶堆,看看地上头有没有学生们遗落在地上的现金。 捡钱是黄包车夫的一大收入来源,总在城里到处逛,走路多,自然能三天两头捡到些铜板。 倘能日积月累,一年下来,多挣几天的嚼谷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能捡到一个铜板,也能为以后多些保障,捡到一毛钱,便可以做个美梦,捡到一块钱,便是要向祖宗牌位磕头的大喜事了,不过王侉子觉得自己未必还能找到祖宗的牌位。 …… “包国维,你真的只抹了司丹康?就变成这样了?” 坐在黄包车上,郭纯盯着旁边那人的脸,仍有些震惊于包国维面貌的变化:怎么抹了点司丹康就这么俊了?真没有搽点雪花膏之类的东西? “是的,就抹了点儿司丹康,其他啥也没动。” 包国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光滑柔顺,即便是在秋风吹动之中,发型亦不产生丝毫凌乱。 真不愧是头油之王司丹康。 郭纯仔细看了看包国维的脸:确实没变,只是前边的头发竖了起来,把原先的圆脸衬得像鹅蛋脸,但却顺眼了不少。 接近新学门口,路上有府兵招了招手,意思是车不能再过了。 黄包车夫又缓又稳的放下车把,转头用手擦了擦汗,冲着包国维笑了笑。 “到了。” 大抵是抹了司丹康后气质提升的缘故,在车夫眼里头包国维明显要比郭纯贵气些。 包国维下意识的冲他点了点头,看到车夫气喘吁吁地样子:浑身冒着汗,蒸腾着往上冒气儿,一看人就让觉得热,可这车夫又穿着一件又薄又短的短衫儿,冰冷的秋风一刮,带走身上蒸腾出来的汗液,一看就让人觉着冷。 “辛苦。” “什么?” 王侉子疑是自己听错了,他走南闯北过,学过不少词汇,黑话,被夸过,被骂过,但这辈子,还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个词儿。 “辛苦。” 王侉子这回听清了眼前这人说的是什么。 他这回听到了个适合自己的词汇,而且还是个穿着洋装的学生,还是个才子儿,是个文曲星说的! 这回,年轻的车夫下了决心,给自己起名叫“辛苦”,往后便叫“王辛苦”。 拎起黄包车把,王侉子,现在叫王辛苦,踏上了往车行走的路,他的双腿愈发有劲,浑身上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起初是小跑,后竟变成了飞奔。 王辛苦得了新名字,给自己编了个顺口溜,用力的低声喊着: “我说王辛苦,你不辛苦!状元才子把你夸,王辛苦!你不辛苦!年轻力壮正当年!” 第五十七章 呔!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陈金华一路坐在黄包车上,和街上那群秋衣都穿不上的人招手,看着人们羡慕的表情,出尽了风头,心中甚是畅快。 浑不知这举动让龚德铭多次想将他从车上推下去,只是与陈金华这种人动手实在太有失身份…… “下回再不和你同坐一车了,真丢人现眼。” 龚德铭撂下这句话,顾不上与郭纯包国维二人打声招呼,便愤怒的快步往学堂门口走去,消失在人群中。 这让陈金华挠了挠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才触怒了这位。 正是午休结束,快要上课的时间,学堂门口的学生们手里或捧着书,或持糖人嗦着,聊着天,往里走去,热闹非凡。 大概是抹了司丹康后发型十分亮眼夺目的原因,包国维吸引了不少人频频侧目:这位莫非是新来的年轻先生?模样有些俊。 一号楼最近的路要往从西边走,走至半途,包国维原本西侧小路的一块空地,竟栽上了岁寒三友:“松”、“竹”、“梅”。 还拉起了一道横幅:喜迎冬季,颂扬三友。 冬天快要来了啊! 冬天真的就这么要来了? “包国维!看这个玩意干什么?这都一点十五了,快要上课了。” 郭纯看到包国维有些愣神,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他赶紧走。 “走吧!” 在疾劲的秋风里,鲜红色的横幅迎风飘扬。 陈金华独自留在了那里,他有些回不过神来,摸了摸着精美厚实的横幅,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旧的棉服:有点泛白,衣襟上还沾着油渍,形成了一个个小斑点。 “喜迎冬季,颂扬三友……” …… 一点二十不到,离上课还有十余分钟,班里头便已坐满了人。 新式学堂的学生大多是有钱人家的子弟,自然不乏交际能力,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都已聊得开,因而后排靠窗F3进入班里时,已是人声鼎沸。 “包国维,这道题,能问一下你吗?” 安淑真听到后头一阵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知道后排的三兄弟已经落了座——自然那位理科好的同学也是在的。 “啥题?说罢。” 安淑真转过身,本欲将《几何总目》拿给包国维看,却忽然见得眼前这人相较之前似乎顺眼了许多? “你化妆了!” 说完这话,安淑真轻轻捂住了嘴,这话实在不该说。 “司丹康。” “什么?” “我抹了司丹康,头油司丹康,有什么问题赶紧问吧。” 包国维有些无奈,郭纯这一路上就一直在问这个问题,看样子头油的效果太好了也不行。 安淑真听到包国维的解释,将信将疑的,不过这不重要: “sinA+sinB=2sin[(A+B)/2]cos[(A-B)/2],这个公式是怎么推导出来的?” 看着安淑真用手指着的部分,包国维陷入了沉思,他觉着自己大概是在做梦:“这玩意啥时候教了?莫非沈先生在午休期间来教室给大家补课了?” 这分明是三角函数中和差化积的公式,不过包国维也懒得去深究,拿出铅笔,掏出一张草稿纸: “三角形函数的两角和与差的正弦公式你知道吧?” “知道,sin(A±B)=sinAcosB±cosAsinB;cos(A±B)=cosAcosB±sinAsinB;tan(A±B)=tanA±tanB/1±tanAtanB。” 听到安淑真的回答,包国维确认了她是真学到这一步了,边说边写: “根据你刚才说的公式可以得知:sin(A+B)=sinA*cosB+cosA*sinB,sin(A-B)=sinA*cosB-cosA*sinB。我们把两式相加就得到sin(A+B)+sin(A-B)=2sinA*cosB,所以,sinA*cosB=(sin (A+B)+sin (A-B))/2” “而且同理,根据……” 开始念经了!西洋经!旁边的郭纯听到这话捂住了耳朵,眼睛却控制不住看过去,看着满纸字母在增加,不禁瞳孔收缩,大为震惊,这是人类能记住的东西? …… 城南,老张理发店。 老张近些天来总是魂不守舍的,给人理发时也总是心不在焉。 缘由是他发现自己的儿子张四五近些天来总是莫名其妙的消失一阵子,尤其是在晚上,常常彻夜不归,还常常会带些钱来补贴家用。 按照张四五的说法,是最近天冷,干夜班的人少了,人都怕冻得生病,所以工钱比以往高不少,要多多出去打工补贴家用。 老张是有些不信的,现在来姑苏逃难的人那么多,哪里会缺干活的人?就是上刀山下油锅的活,只要能多发几个大馍馍,那也有人去干。 况且就算工钱高了,别人家怕生病,自己的儿子就不生病了?老张不是没劝阻过:四五,不要总在外头厮混。 张四五总是嘴上答应,过几天依旧我行我素。 这事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个四五十岁的瘦男人客人进了理发店,他晃了晃兜,发出钱币碰撞的响声,径直坐在剪发的椅子上。 意思很明确:剪头 这人的头发实在是长,都遮住了眼睛,有些像街上的“老煤子”。 所谓“老煤子”,专指拐卖小孩的男人,若是女的,则叫“老满急子”。 给瘦男人身上罩个围巾,老张拿起剪刀,咔嚓咔嚓的剪着头发。 剪发的技艺仿佛刻在了老张的本能里,“打薄”、“打稀”都不在话下…… “嘶!你这是怎么搞的!” 瘦男人倒吸了口冷气,缘由是老张剪发时,剪刀戳到了头皮。 “诶!不好意思!没注意!没注意!” 老张连忙道歉,这是个新客人,要客气些。 “不行,你得赔钱嗷!” 瘦男人不依不饶的,眼睛眯起来,眉心皱出几道纹,鼻头到鼻梁褶成了团流麻,一副极为生气的模样。 他将手放到头皮上摸了摸,再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看:没有血,只有指甲里的泥。 瘦男人有些失望:若是这剪刀能给自己脑子上戳个小窟窿,使劲淌血才好,这样还能多要些钱,巧不巧还能给自己多添一件短衫。 瘦男人不甘心的再次将手放到头皮上又摸了摸,用指甲不动声色的扣了扣,企图抠出点血来。 “血!出血了!” 看着指甲边缘上的血渍,瘦男人兴奋的叫了叫。 “这是你自己抠出来的,跟我没关系!这头皮上根本没有划出来的印子,别给我这耍横,你爷爷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老张知道这是遇到混癞子了,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什么样的人他都见过。 “呔!” 一道怒喝声从门外传来。 断更了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请假,断更,此书将进入不稳定更新状态 原因如下: 1.把网文写得跟传统文学一样,耗尽灵感,心力憔悴(最近这几章莫名会出现神来之笔的感觉,大概是提前透支了。) 2.身体无法承受,作者患有长期的神经衰弱,这应该可以算是作者第一次写书,压力较大,病情加重,精神愈发不稳定(细心的读者应该可以看出来我写的文时好时坏,经常像是换人了一样)以至于一动脑思考剧情就犯恶心,今天更是直接呕了出来。 3.试过强行续写,我自己看着写出来的文都兴致缺缺,放出来也是浪费大家时间。 打赏的读者可以加群退钱,群在简介里有。 身体状态恢复后会接着写。 有心无力!有心无力!有心无力! ——追着光的蚊子《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断更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老煤子挨打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外头一个男人走进了店里,穿着黑衫,皮肤还有些白,赫然是张四五,他直奔着混癞子走。 “你要赔钱?狗一样的东西,一个老煤子也敢进我家店,来!” 听这声音,瘦男人觉得熟悉转眼一看,顿时吓得一哆嗦:这人是……那个张……,是他——这店是叫老张理发店! 瘦男人心中有了预感,眼皮子开始跳,腰像是软了一节似的瘫在椅子上,眉间、鼻梁也不皱了,反而是舒展了开来,只是眼睛瞪得大大的。 张四五认识这瘦男人,不由分说,拽着他的头发,哐当一下从椅子上坠下来,直接将之拖了出去。 “错了!张哥!爷!放了我吧,再也不敢了!我不知道这是你家的……” 瘦男人被拖在地上往外头滑:跪着,任凭被拖走,不敢反抗。 老张也不惊讶,拿着剪刀站在那儿看着——能在城里做这么些年生意,自然得是个心窍灵巧的人,否则这店早就开不下去了。 这月来收保护费的人来得少了,最近更是一次没来——那还能是为的什么,发善心吗? “唉……” 老张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看出来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大了更是管不住了,不过现如今这世道,即便这样也…… “干这行,要多多小心。” 那背影顿了顿,没说话,拖着老男人继续往外头走。 …… “Hello everybody,I’m your English teacher Mr Li.” 穿着白色夹克的教员走了进来,下头一件黑裤子,看脸很年轻,二十多岁,皮肤白皙,模样俊朗,还带着个金框眼镜,打扮非常时髦,开口便讲了句洋文。 这自然是个男教员,整个学校里少有女教员,二十个里头也未必见到一个。 看这教员的长相和模样倒是个好说话的,至少要比此前的两个教员和气得多。 看着这英文教员的打扮,倒是提醒了包国维一件事——也许该给自己配个眼镜了,一身洋装抹上司丹康梳个大背头就已经很唬人了,若是再戴一个金丝眼镜,在这时代绝对能把人唬的一愣一愣的。 “各位同学,我是你们英文教员李广志。” 这教员用中文又复述了一边,他说话时的语气风貌十分不一样,看不出有一丝古板,反而很有亲和力。 这种气质不是在这儿能培养出来的,大概是从西洋留学回来的,土生土长的先生应该——古板、严厉、一丝不苟、恪守尊卑,绝不会像这样与学生说话。 包国维忽得感觉胳膊肘被人靠了一下,往右一瞥,郭纯干的,他手里还捏着个鸡爪。 “吃不吃。” 大概是看出来这教员不是个硬茬子,郭纯低着头在啃鸡脚,大概从中午的饭菜里打包带来的,还要分给包国维一点。 包国维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他很爱吃虎皮凤爪,但若是惹得一个教员感到不快,那绝对是赔本买卖。 李广志教员说话的声音带有一种轻快的感觉,这让课堂上的氛围有些轻松: “大家要好好学习英文课,以后出了国可以用到,我给你们讲一讲英国是什么样的罢,那儿……” 这教员并没有直接上来就讲课,而是介绍起了英国,不过,这一介绍就是好久。 “那里的轿车已经非常普及,到处都是高楼大厦,还有黑白的电视机,法律十分……” 同学们听得很入神,不少同学仿佛见识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直到钟声响起。 一下课,学生们都开始讨论了起来: “英国真的那么厉害?” “呵呵,我去过,确实……” 包国维觉得心情有些压抑,他对着窗外发呆,半隐的秋天日光洒在脸上,照的样貌更加俊朗了些。 “包子!你这发型真俊!” 有人喊道,但没了下文,似乎是看出了包国维的心情不算太好,没人来打扰他。 郭纯本想拉着包国维去上厕所,见他这副“请勿打扰”的模样还是跟着陈金华一块去了。 后一节是国文课、再后节是美术,作为小科目,上课的时间也短,教员看上去也平平无奇,和一般的先生没什么两样。 社团要自下周才开,秋季天黑得早,最近又不太平,于是下午四点半走读生便可以放课。 但还有家庭作业——除算学、格物、英文教员外,素未谋面的几个教员也来了,布置了些抄写作业,着实令人生恨。 郭纯拎起包,预备要走,还拍了拍陈金华的肩膀: “陈金华,作业帮我全写了,每天给你带馍夹肉吃。” 陈金华吞了吞口水,心中有些激动,帮郭纯抄作业也是他的老行当了,往常郭纯偶尔也会给自己些报酬,但大多数时候是没有的。 “我要吃五花肉馅的。” 郭纯答应的很爽快:“行,五花肉馍,教她给你多刷点酱。” 包国维也不想抄写,他的记忆力很强,看什么东西都是扫几眼就能记住,去做抄写实在是浪费睡眠时间。 “陈金华,能不能帮我也抄抄?明天给你带个鸡蛋吃。” 这回陈金华——还有点高兴,已经有两个人找自己抄作业了,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还想起了国文课上学过的“众星捧月”这个词,不过…… “咣咣。” 包国维扔了两支铅笔扔在了陈金华的桌子上,铅笔在有些倾斜的桌面上滚动起来。 陈金华自己的笔,已经短到要用手指头捏着才能用了,若是帮两人抄写,怕是笔用完了也写不动。 “好!” 陈金华伸手抓住了两支铅笔,这回再没了顾虑。 婉拒了郭纯邀请去操场打篮球邀请,包国维独自走在西小路上,预备出了校门找老包带自己配副眼镜。 天色虽有些暗,但依旧能辨认出前头的小路边站着教格物的宋教员,旁边还有个胖男人。 宋教员站在那副写着:喜迎冬季,颂扬三友的红色横幅旁,大声地斥责着眼前一个四五十岁的胖男人。 “这玩意是谁叫贴的!拿织布当横幅!赶紧给我拆下来!知不知道外头多少人连衣服秋衣都穿不上!真是无耻至极!” 胖男人低着头,听到宋鲜的声音心头不禁有些惧怕,唯唯诺诺地开了口:“这个是家委会要求的,跟校方实在是没有任何关系。” 自苏州政务委员会颁布文件《关于纺织产品入城税收问题》后,城内的纺织工厂便开始集体停工,衣装的价格便迅速暴涨,许多人连衣服都穿不起了,如今竟还在学堂搞这一出,简直是挑衅…… 宋教员抚了抚额头,仿佛是被气得脑袋疼。 “家委会的人,就不该让这群满肚肥肠的人掺和校园的事务,要不了多久,整个学堂都能被他们给搞得乌烟瘴气的!” 胖男人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小心翼翼的打量了宋教员一眼:“那这横幅,要不要……” “拆了!裁成布条拿出去捐了,钱我来补!” 那包国维觉得十分碍眼的血色横幅被一把扯了下来。 第五十九章 配眼镜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天色有些不太明亮,太阳在洁白的云中半隐,黄昏的光透过簌簌的树叶洒落在地上,地上的叶影随风抖动。 最近的天是越来越凉了,即便是在江南,没有各种温室气体加持的情况下,也令人感到非常寒冷。 老包紧了紧身子,把两只手揣进了袖子里——也不知道再往北会有多冷,他忽得想起了那个要北上寻父的小乞丐。 新学北校门外头挤满了家长,陆续有学生出来,熙熙攘攘的。 “明天来学校多带件秋衣罢,万一冻风寒了就不好了。” 一个披着貂毛大衣的家长对着自己孩子这样说道,那学生穿着有些单薄的西式服装,听到自家父亲的嘱咐后有些不耐烦: “行了行了,带什么带,也就晚上冷一会,而且秋衣穿上去不好看,显胖。” “不穿就不穿,冻死你。” 这话让老包有些愣神——秦府的下人们还在想办法为自家小孩多筹一件短衫,在家里多预备些茅草御寒,可是这里的人…… 老包的身形不由自主的佝偻了下来。 “王八犊子麻辣烫,八分钱一份!干净又卫生!” “臭大姐臭豆腐,麻辣、蒜蓉!” “李家馄饨,滚滚热汤,暖胃御寒!第二碗八折!” 一些小商贩,穿着御寒的棉服,推着干净又卫生的小推车来推销。 这些都是交了高昂的摊位费,与学校长期合作的,卫生方面有专人检查,以免学生吃坏肚子,普通的商贩是不能来的。 小贩们拼命吆喝着——倘多吆喝几声便能多挣几个铜子儿,喊破嗓子也无妨。 这冬天还未至,但已露出了严酷之相,不少人已有了预感,今年会是个很冷的冬天,趁着还能出门,多挣些钱,在家里头多预备些柴火,或是添件短衫也是好的。 “爹。” 老包肩膀被拍了下,耳边又熟悉的声音,侧头一看,原来是包国维。 “国维?” 老包看着眼前这个梳着油头的人,实有些不太敢认,此刻的包国维看上去比秦府的大少爷还要有贵气。 “你头发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他瞧了瞧包国维的头发,发觉这发型看上去就像是中午买的那瓶鸡蛋汤头油上画的图案一样。 “我抹了头油鸡蛋汤!” “嘶”了一声,包国维再一次解释了这个问题,这问题陆续有不少人问过,回答的次数太多了便令人有些烦,以至于他说话声音要稍大了些。 老包下意识地点个头,腰弯的更厉害了——包国维这造型实在是有些唬人,都有点像个洋大人。 这对于任何普通百姓来说都是个足以感到畏惧的形象。 他想摸一摸包国维的头发,又怕自己的手会弄乱了这流畅的发型,于是手停在了半空中。 老包顺手把外头黑衫给脱了下来,套在了包国维身上:“把这衣服披上吧,天太冷了” 黑衫脱下来后,露出来一件棉服,衣襟里头还露出另一件皱巴巴的老棉服的布料。 瞧了瞧周围,准备给包国维弄点吃的,弄些热汤食来: “你要吃麻辣烫还是馄饨?” “不吃,你带我去配副眼镜罢。” “怎么,你看不清了?是不是最近看书看多了?” “不,眼睛到没有问题,只是配副眼镜看上去还要强得多,更斯文一些。” 老包听说那些先生多的是要配眼镜的,其实大多数都不近视,只是为了看上去斯文、洋气——戴眼镜的人,尤其年轻人,往往被默认为是读了太多书,而且家中有些余财,才去配置这不必要的东西。 这还导致有些小孩觉得戴眼镜很厉害,用自己的眼去对着太阳看,希望能给自己弄成近视眼,再去缠着家里头人给自己配副眼镜。 “现在就要去?” “现在就去罢,学校附近不远就有家眼镜店,听说还会给学生打折扣。” 正好离得不远,配个平光眼镜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包国维觉得这事还是今天就顺手办了为好。 …… 走在配眼镜的路上,老包心里头有些高兴。 愈是离学堂远,穿着显贵的人便愈少,大多数人都穿着普通的秋衣、棉服、或是长衫,老包走路的姿势也变得昂首挺胸起来,他四处观察着周围: 当旁边的人看向他或是包国维时,心里头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一旦走到人少些地方,没人看,就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 …… 眼镜店不大,周围贴满了各种头型的大海报,天花板上头还点着一个白炽灯,是宫灯形状的,照着大理石地板熠熠生辉。 里头还竖着一个视力测试表,最里头横着一个玻璃柜台。 这时候玻璃价格虽说还不算便宜,但机械化大量生产玻璃的方法早就出现了,因此价格也不至于说成是天价。 坐在柜台上的看店人一看见进来的两个人,就知道这回来了贵客。 这模样、打扮、气质,时髦的很,贵气的很,绝对假不了,而且旁边还跟着个老管家呢。 放下手中把玩的物件,看店人站起来赶忙倒了杯茶水,用两只手连带着茶盘推到柜台前头,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您是要配近视镜还是平光镜?” “平光镜,我自己挑就行。” 包国维看都没看那杯茶水,也不甩看店人的脸,只是提了自己的要求。 这有些无视的态度反而让看店的心里头愈发重视,一听到包国维说的话他就明白了——配平光镜的往往都是讲究打扮要时髦的,而且不大在乎价格,越贵的东西反而越是喜欢。 “您这脸型更适合方框镜,柜台里都有,劳烦您亲自挑一挑吧。” 看店的将柜台上的东西都撤了下去,方便这位贵客来看。 透着店铺的玻璃柜台,包国维可以看到下头放着琳琅满目的眼镜,都放在敞开的精美的木盒子里头。 这些眼镜大多数都是圆框的,这时代的工艺落后,方框眼镜虽也有,但是很少,听说要比圆框眼镜难生产得多,估计是难在镜片上了。 这小二说的没错,包国维属于脸比较圆润的,若是再戴上圆眼镜,只会显得脸更大些,故而最好还是选择方片眼镜,还得选大一些的才好。 第六十章 八块钱的眼镜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包国维看着玻璃柜台,认真地挑选眼镜,老包就站他一旁,但心思却浑不在眼镜上。 天花板上宫灯散发出的白色光芒,照的玻璃柜台反光,脚下是漆黑有白纹,滑溜溜的大理石,而非是干硬的土,四周是时髦的海报,画着时髦的发型。 这店铺要比秦府的大宅子还要好看许多。 每每踏入这种店里头,老包就浑身不自在,觉得自己就像是老鼠从洞里头钻出来,在大中午趁着阳光,溜到了街上一样:总觉得这地儿是自己不该来的。 自己眼上的老花镜是老包好几年前在集市上花了八毛钱淘来的,不知在这么好的店里要花多少钱才能买上一副。 于是老包四处打量着周遭,企图能从中找出些脏乱的地方来——兴许找到些脏乱的地方,这地儿就显得没那么金贵了,连带着眼镜的价格也能便宜点。 可老包的眼神还是会时不时瞧瞧包国维和那看店人: 这看店人的态度是那么恭敬,时刻盯着包国维的脸,要看他反应。 包国维的眼盯上哪副眼镜,只要多看了几秒,那看店人就等着包国维开口,将袖子挽起,预备将里头的眼镜取出来给他看。 可老包自己中午去买司丹康时,连叫了店主三四次,人家的脸才从穿着髦皮大衣的人离开,转过头来敷衍下自己:“买一瓶司丹康找小二就行了。” 进而联想到校门口那些家长,穿的都要比自己好:至少内里不会穿一件有十来年岁数的老棉服来取暖。 他们有坐黄包车来的,甚至有人开着小轿车来,也许只有自己是靠着一双年迈的腿一步一步老远走来的。 那些洋学堂学生的家长都是老总,自己要差了他们许多,可国维却很有些贵气,比那些老总的孩子还要有贵气,他和秦府其他下人的儿子不一样,他简直就像是——总之他不该是一个下人的孩子。 老包觉得自己拖累了包国维,他在想,如果校里头有同班的学生问包国维: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国维该怎样回答?若是回答自己家是给人当下人…… 老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离得包国维要远了些,好像这样别人就能察出这个贵气小伙不是他儿子。 刚刚老包还希望别人都能看出来这是自己儿子,可现在只觉得自己的存在碍了包国维的路,若是因自己碍了国维的路,他甚至有些想…… 不过这些想法,老包只能径自埋藏于心底,这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这些话总归是不能是一个当爹的说出来的。 但想到这一关节,老包觉得浑身不自在,而且愈发不自在,竟有些不敢去看包国维。 包国维绕着玻璃柜台稍走了几步:凡是圆眼镜一盖略过,镜架粗的也全部排除。 不多时,一眼便相中了一个方框的金丝眼镜:细长的两个镜腿,两个镜片的连接处的金属也十分纤细,通体是金色,放在往后是俗气了些,可放现在就是贵气的象征。 虽说这是个方框镜,但棱角不够分明,依旧有些圆形的模样,好在边框的线条很流畅,跟后来的眼镜差不多,放现在算是有些超前的审美。 大小也合适,非是只有一指半宽的细眼镜,不会显得脸大。 “这个拿来我看看。” 看店人听到包国维的话,恭敬的连木盒子都一齐从柜台中拿了出来,还用一块绿色的布帕轻轻擦了擦镜片。 包国维接过盒子:一拿起里头的眼镜,就觉得有些沉,毕竟镜片材料大多用的是玻璃,而非树脂,现在的工艺又不够先进,连金属镜架都不是镂空的,而是实心的,自然轻不了。 戴眼上试了试,有些压鼻梁,对着镜子看了看——跟这脸很搭,脸显小了些,这回看上去有些像个斯文败类了,若放在小说里妥妥的反派富二代的标准长相。 看店的小二看着包国维,心里头不禁有些啧啧称奇:这人本就像个锦衣玉食的留洋少爷,如今这金框眼镜一戴,倒是更像了,简直是个从小在西洋长大的回国的。 再挑了一个银亮色,款式差不多眼镜,带上去试了试,带上去的效果也十分不错。 “这个好还是另一个好?” 转过头,包国维唤了声老包,他似乎在想什么事,听到包国维的话才回过神来,认真地瞧了瞧: “都好,都好,太好了。” “太好了?” 包国维现已将身上套着的长衫脱下放在了柜子上。 现在的打扮是一套西装衣裤、一双黑皮鞋,头上还抹了头油,前端的头发立起来,余下的往后倾倒,脸色有些白皙透着血色,最紧要的是举止投足透露出一股随意之感,似乎毫无束缚。 这似乎与周遭的一切有些格格不入,连这奢侈的眼镜店面装修都有些衬不上他。 老包从没想过自己有机会对着穿洋装,梳着油头、戴着金丝眼镜的人评头论足。 但他既喜欢戴着这个眼镜包国维,又喜欢戴着另一个眼镜的包国维,无论是戴什么他也挑不出毛病,只得说一句:“都好,都好,太好了。” 一连又再试了几个,都不如最开始挑的,于是包国维选中了。 “就这个,金丝眼镜,换上平面镜片。” 看店的“诶”了一声,去取合适的平光镜片了。 “这幅要多少钱?” 听到钱,老包摸了摸兜里头,手在里头捣鼓着:中午带了些家底,为的是给包国维买司丹康,现在还余下不少。 “八块钱。” 看店的声音传来。 八块钱很多,有时候可以买个女孩,在关中或能买到两个,赶上饥荒的时候大概能买四五个人,老包以往每月七块,在城里其实已是高薪,旁的下人三块,就这还当个好工位呢。 便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拼了命去干,把自己当成一头不会停下的骆驼,在码头干到手掌出血,后背磨烂,能拿到的薪资大概也就这个数,且总有一天会扛不住,死在干活的路上。 而当薪资足够低时,便要考虑吃食要占支出的多少了: 干得越多,吃的便越多,码头干上一天活,第二天便是几大碗谷糠麸子也宽慰不了肚子,虽拼命去干,但算上吃食方面的花销,其实也存不下多少。 否则为何不少人愿意送自己的孩子去给有手艺“师傅”当奴才,花费数年时间,往往被虐待得不成人样,所为的不过是学门一月下来能挣三四块、四五块的手艺,还不一定能成。 但八块钱其实也不多,只是有钱人在餐馆一顿的花销,倘若凭空消失在口袋里,也不一定能回忆起来少了这笔钱。 “我是学生,能……有少吗?” 这价格包国维不太能接受,有些虚高,若是太贵的话还不如去旁的店里头慢慢选,找个大差不差的,就算是方片眼镜两三块也能拿下,顶多是在工艺方面稍差些。 第六十一章 城西城南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他是省立中学的学生。” 老包补充了一句,眼珠子盯着那看店人,心头有了些底气:他记起包国维说学生来配眼镜可以打折。 店小二有些惊诧,瞧了瞧正照镜子的那位: 乍看以为是个上大学的青年,或是初出茅庐的社会青年,戴上眼镜后便像个成功的实业家,或是西洋留学回来的权贵子弟。 总之教人想不到竟还在附近上新派的中学。 “只要有姑苏中学学生证,可以打六折。” 看店的恭敬的回答,这话是对着老包讲的,包国维现在看上去实在太过有贵气,以至于他有些不太敢同包国维讲话。 其实要真说起来,这眼镜价格并没贵太多,也就照着成本价翻了个二十多倍而已,于同行相比虽贵了些,但贵的不太多。 出于一个看店人的基本素养,基于下意识的本能——降价也要让客人觉得值,不要让人觉得此前是胡乱开价。 “这种方片眼镜,成本要高不少,而且这镜架子可是镀金的!日产电镀……” 喜欢金银首饰的都知道,镀金的东西其实毫无意义,一克黄金能随便镀上几百平方厘米的表面积,这种制作主要是算工艺钱。 其实眼镜客户作为“半不可再生资源”,再考虑到城中心的店铺租价,价格要贵些也实为正常,只要不太离谱,包国维都能理解,但…… “怎么,你当我不懂这些?拿这些话来糊弄人?” 那位戴眼镜的开口了,察觉到他语气里带着些不快,看店人胸口像是塞了块转头,不好喘气,后脖颈像是塞了个冰块,有些发凉。 …… 从店里头出来,走在干硬的路面上,老包还有些心疼。 一副眼镜花了四块五——不是四块八,但也值百多斤新米的价,那还是细粮的价格,若是换成糠菜叶子、谷糠麸子,能吃多久? 不过托国维的福,秦府现已给自己涨了工资:四块五还不到半个月的工薪。 近来有了“大管家”的身份,下人们不时给自己送些物件,若是有人上工迟来了会,还会贿赂自己几枚铜板。 这还不算,老爷和夫人对自己的态度要好了许多,平时还会给自己些赏钱。 即便是考虑到每年要交洋学堂四十来块的学费,家里也不需要像以前那么拮据了。 想到这儿,再瞧瞧包国维戴上金丝眼镜后十分英气的模样,老包再没有心疼的想法——值。 眼镜店是在学堂的北头,想要回家还得依照原路回学校,接着再往南走才能。 树影摇曳,夕阳的光照在地上,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飞过,展望周边——宽敞的道像是撒满了金粉,路上是衣冠整齐的行人,街边是干净整洁的商铺,就连黄包车也要豪华许多。 手里捧着书的学生走过: “走去漫画店里头买几本漫画!” “再去买几本小说看看!” 口中说着城南的孩子几乎永远不会提到的词汇。 西装革履,头戴礼帽的男人们走过: “东洋纺织厂明明此前都停工了,怎么股票忽然又涨了如此之多?” “呵呵,你不知道,这回可是直接加了纺织品入城税,联合了政……” 口中说着城南的男人听不懂的东西。 穿戴着旗袍,头颈戴银饰珠宝的女人们迈着猫步: “我家先生昨晚给我带了英国的卡尓姿香水。” “那你今天应该给他买一瓶司丹康头油。” 口中说着城南的女人们从来没关注过的东西。 …… 学堂附近的人已少了许多,大多学生和家长都已回了家。 但门口依旧有着学校的保安,还有零零散散的有几个学生或是先生此刻才出来。 有些商贩已推着小车往其他地方赶了,推车的速度很快,似是急着要走。 剩下商贩们依旧在吆喝着——东西若是卖不完的话,便要拉到城南或是别的地方,价格要少许多,若还卖不完的话,只能自己吃掉,没些家底的,吃掉的便是下次进货的钱,边吃边流泪。 “来碗馄饨暖暖身子?” 老包在冒着热气的“李家混沌”摊子前站住,拉着包国维的手——他此前已将冰凉的手放在袖子里头捂热。 馄饨摊车上架着木棒,烧着明火,用来给馄饨汤加温,在这寒冷的天,人们一看到这醒目的火光便想接近来取取暖。 包国维点了点头。 “二位客官,两份可以打八折,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哟!” 店家戴着个黑帽子,耳鬓露出来的头发花白,穿着一声棉服,大概六十来岁,还在外头挣生活。 看到面前这两人拉着手,虽觉得有些违和,但瞧了瞧两人的脸,有几分相似,店主心里还是有了定数:这是位父子。 “多少钱?” 摊贩指了指旁边的牌子:“一碗一角,第二份八折。” 想来这价格是经过深刻思考的,即使打上八折,有钱又想显阔的家长往往只会大方地掏出两毛钱——不用找。 “来两份?” “一份,我在家里头吃饱了。” 老包舍不得吃细粮,也舍不得吃肉,他总觉得自己这条贱命去享受这种东西实在太过奢侈了。 …… 越往城南走,越觉得脏乱了不少,地上的枯叶无人打扫,积了厚厚一层,已散发出不太好闻的气味。 路上的墙像是被油渍给抹过一样,皲裂开墙缝透着黑,江南雨多,因而有不少绿色的苔藓附在上头,但按照以往的记忆,到了冬天苔藓就会没了——兴许是被人给刮掉,吃了。 路上遇到的人看到包国维这身打扮,往往还隔着老远就会躲开到另一道,以免自己的脏污传到别人身上,进而引起甚么怒火,引发了无端祸事之类的,又或是单纯的敬畏。 包国维手里头只是捧着个薄薄的白木碗,边走边吃着里头的馄饨,冒出的热气蒸腾在眼镜上。 “爹,最近粮价高不高?” 包国维忽然想起高中的历史老师讲过:民国时期发生过许多次大饥荒。 所谓大饥荒,若是受灾人数不涉及千万人,饿死人数不到达百万人,是不足以拥有这个名号的。 现在他还能清楚地记得历史老师讲一个童谣: 民国十八年,来人吃人来狗吃狗,鸦儿雀儿吃石头,老鼠饿得没法走。 这里描述的是1928到1930年的大饥荒。 老包想了想:“原先高了一阵,结果城里头多来了不少粮商,又降下来了。” “那趁现在多囤些粮吧,家院里头不是还有个小窖子吗,起码要填满,不用预留学费,钱可能买不到粮,但粮食随时可以变现钱。” 包家虽小,但也有个地窖,几立方其实就能存上千把斤粮食。 老包点了点头,如今包国维说的话他一律都会照做,何况是囤粮食这种应该做的事。 “我明天叫张四五找人陪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正说着话,发觉前头的路上有个大概二十多岁的男人像是死尸一般躺在地上。 身上的衣服破烂的像是从在墨水里浸泡过,又在河边不停地搓,搓到泛白以后再放脚下踩烂了一样:皱巴巴的,四处都是破洞,一缕一缕的。 他身上盖着破草席,两颊干瘪,双眼望着天,没有神色,旁边放着个破陶碗,里头存着几张枯叶。 路过他身边的行人仿佛看不到,只是绕着走,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了一样。 死人本就是件平常事,天既已冷了,便不容易引起瘟疫病疾,因而府兵管辖“死人”的力度也渐渐下来了。 包国维碗里的混沌已吃得差不多,还有些残羹,见他有些可怜,将剩下来的倒进那个破陶碗里。 不过这男人没反应,看了看胸口,已经了没有起伏。 第六十二章 胡思乱想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这就死了?” 这人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甚至不知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 但这不重要,往后——将迎来寒冬,寒冬之后——大饥荒。 没饿死的将会冻死,没冻死的将会饿死。 但这也不重要,往后——战争,战争后…… 反正总是会死掉的,扛过了今年,还有明年,扛过了这次,还有下一次。 生时哭着来,死后默默无闻,静悄悄地死去,也不会有人哀悼。 老包忽然拉着包国维的手带他急匆匆往家走,还指出了这人的死因:害病。 说若非是害病死的,身上的破衣服又怎会还好好穿着?早就教人脱了。 总之还要教包国维远离这些人,以免染上了“风寒病”之类的东西。 …… 包国维已将秦家给自己的钱也都一并给了老包,要他明天全去兑成粮食,想来不久后这粮价就要大涨了,多囤些总没坏处。 当然也不用担心什么“邻居囤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之类的破事。 好歹姑苏也是全国有名的大城市,城南虽说治安差点,但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况且再过几日,兴许就能置换个宅子,搬到城西边去——钱由楚少爷出,等到大蒜素制出来后,按照楚少爷的性格,必然不会做什么卸磨杀驴的事,反而会给个十分合理的报酬。 关于大蒜素,这玩意要么不拿出来,当它不存在,一旦拿出来,包国维一个人是绝对守不住的。 一种能规模生产、相对成本较低的抗风寒、消炎药制作方法,代表着数之不尽的财富,这足以令任何资本感到疯狂,不是个人能吃得下的。 和小楚相比,郭纯、龚德明之类的段位低了不知道多少级,这玩意包国维是绝对不可能分享给这几人的。 况且没有小楚,包国维觉得自己把八成还在跟着张四五一块在码头搬砖挣钱,这回有好东西若是不想着他,那确实有些没良心了。 忽得有阵敲门声响起。 大概是老包拉开了门,能听到是张四五的声音,他们寒暄了一番。 一如既往:张四五来找包国维来识文学字,不同以往:他今天看上去十分轻松。 一进门张四五便说了句让包国维有些错愕的话: “这事儿我爹知道了。” “他咋说?” “没咋说。” 于是包国维开始给他补习课文,二人的关系已经不需要再进行见面问好这种事了。 不得不说,张四五的脑子很好使,这才一个月下来就将几本国文课本上的繁体字认了九成九。 待到张四五要走时,包国维叫住了他: “明天我爹去囤些粮食,你找个人跟着,我有些不放心。” 根据老包说的话,粮食现金是一天一个价,很不稳定,这事儿还是要趁早去办。 “包叔可以不用去,这事儿我来办。” “也好,这帖子你拿去,到城西楚府,支二百块钱,全兑粮食,老包买啥你跟着买。” 支钱的事儿是小楚此前答应过的,不过包国维一直没去拿。 包国维也不怕张四五携款跑路,现如今他腰上那把与自己同款的枪牌撸子都价值四五十块,能为了这点钱跑路只能说是自己看错了人。 况且等到大蒜素出来了,两百块钱实在不能算什么。 “好。” …… 夜晚,邻居家的狗在叫,有呜呜的声音传来,后来有唧唧的小狗叫声,想来是生了崽: 一只狗往往一胎能生六七个,乃至于十几个,最终多数都要送到狗肉馆里。 包国维还有些睡不着,点了支蜡烛,坐在书桌旁,思考着未来的路。 总觉得有些危机四伏,始终没有安全感。 想了半天——果然是一润解千愁,待筹集到足够的财产,跑到袋鼠国或是老鹰国之类的地方后,往后这儿的一切苦难都将与他无关,甚至连未来的战争都无法影响到他。 曲线救国或许是最优解,若是有机会在国外挣到钱,在中西部投资些工厂也是好的,说不准还能混个实业家的名号。 况且北伐结束后,便是蒋宋孔陈四大家族的天下,这四大家族几乎控制了整个国家的命脉,真正做到了比寡头还寡头,比财阀还财阀。 要知道,许多时候,饥荒时粮价飙升的原因并非仅仅是天灾…… 况且,等到1937年东洋鬼子打进来,杀疯了之后,江南的大城市就没几个不挨杀的,最惨的宁城直接搞起了四十多天的杀杀杀,姑苏能落下?难道往西跑颠沛流离? 不过谈这事儿为时还有些早了,如今才是1927年,待过了年包国维才15岁,起码要把新学的四年读完再说,在这时代,年龄太低的人说话都没什么分量。 何况包国维总是觉得…… “当我见到那个死人时,预备将手中的残羹予他……” 凭借着烛光,铅笔唰唰的在黄纸上舞动。 这是包国维记录所见所闻的本子,也可以说是他的日记。 在扉页早已起了个标题:《在人间》,已记录了数篇故事。 “这是我头一次看到死人的眼神——如果这不算此前那条“黑鱼”的话。可倏然间我发现,城南街上的人似乎与这死人的眼神并无二致……” “……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故而这世上的主流只有一种声音——好好活着。但现如今活着的人到底是否还算活着,这应该是值得讨论的一件事。” “我有预感,今晚又会做个梦。” …… 这回果然又做了个梦: “这就叫苦了?你往城外头走走!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苦!” 当技艺师傅的手中的鞭子抽打学徒孩童身上的时候,伴随着淤青或淤血出现的同时,往往还要喊着这句话,嘴里的唾沫星子都要飞出来。 “好不容易到城里,就是待在这当个包身工,我也不要再回去!” 当码头粗糙的袋子摩挲着背部,把皮上给磨开,肿起来,磨破了水泡,溢出其中的鲜血时,偶尔会听到年轻力壮、皮肤黝黑的小伙,吃饱了一碗饭,指着天这样说。 “你就是一个戏子!下九流的玩意还跟着装清倌人!不好好干到时候给你卖到山里去!” 当仍有尊严的戏子在下台之后被侮辱时,稍有不顺便会遭到这般辱骂。 这里头的景象确实都包国维曾见过且有些印象深刻的。 城里的生活大概是好的,以至于人们总是用城外的生活来恐吓他人,不过包国维想象不到外头的生活会差到什么地步。 亲临这个时代,即便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观测,仍能感受到穷人们的绝望无力感——就像是关在一只烧红的铜牛里,慢慢地被煎熟…… 在梦里又看到那街上尸首无神的眼睛,看到城南行人麻木的眼睛,才能察觉到,置身于这里,似乎已来到死人的世界——令人毛骨悚然。 好在这一觉睡得还算香,一直睡到了天蒙蒙亮,看看钟,早上,六时过半。 老包已做好了早饭,应包国维的要求:这回多做几个煮鸡蛋,用来补充蛋白质。 昨日答应了陈金华,他来抄写昨夜,包国维要给他带个鸡蛋吃,自然不会食言。 包国维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来。 餐桌上,肉蛋奶,一样不落,完全不像是城南人该吃的东西。 第六十三章 陈金华之死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一年级四班的教室已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大多都是住校生,现在还没到早读时间。 陈金华同样早早地就来到了教室,宿舍太冷,那层薄薄的被子也无法为他多带来些温暖,倒不如到教室里,还能多享受些人带来的热气。 他心头有些埋怨:现在快到了冬天,家里怎么还不给自己送厚些的被子来,至少也该给自己送件棉服罢? 他揉搓着手腕,大拇指还有些酸——昨天晚自习抄写抄的手疼,大概是习惯了用三根手指去捏着短短的铅笔,以至于用上了正常的铅笔还有些不习惯。 他已久来没那么畅快的写字——用自己短短的铅笔写字时总有些放不开,想着要多省点,少写些,毕竟用完了还要花些钱再去买。 想到这儿,陈金华拿起昨天包国维给他的铅笔,用提着毛笔的姿势握着,看向周围,希望有同学能看向自己,注意自己手里的笔是个好笔。 但这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没人注意陈金华这个人在干什么。 他腹中有些疼痛,不知是着凉了还是饿的,总之昨晚和今天早上都没吃过饭。 陈金华这时只能祈祷着郭纯和包国维今天能快些来:若能吃几个滚热的包子,再来几个鸡蛋,肚子里想来就舒坦了。 “我五花肉馅的包子呢?” “我那么大个五花肉馅的包子呢?” 陈金华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开始彩排郭纯来时自己的问话——怎样才能显得自己说话时更好笑些。 无论什么时候,陈金华都乐意去当一个小丑,想方设法的作出一副好笑的样子,来取悦别人,看到别人对着自己笑,即便是被嘲笑——他也会跟着笑。 …… “忘带了。” 当听到郭纯的答话时,陈金华脸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回答和他彩排时想得不一样,他看着郭纯的包,希望他是在开玩笑,也许下一刻就会从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里头装着热腾腾的包子。 “怎么忘带了?” “忘了就是忘了,下次再给你补上就是了!” 郭纯把包哐哐的塞到桌下,他从来没把陈金华当回事儿,忘了就是——忘了,至少自己不是故意不带。 “你不讲信用。” 陈金华小声地指责着,希望郭纯能说一句“下次给你带”、“以后请你去松鹤楼吃饭”之类的话。 但他看到郭纯把书拿起来:开始念书。 这意思很明显——别打扰我。 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这让陈金华觉得有些委屈,尤其是肚子里传来的疼痛感,让陈金华心里愈发有些难受。 他想起从前在国文课上学过的一句话,这是夏洛蒂·勃朗特在《简爱》中提到的话。 他一直很喜欢,因此还省吃俭用了许久,买了与之相关的书籍。 这话,他至今仍能倒背如流,这回,他借助着肚子里的委屈,也或许是这两年来在学堂里积攒的委屈,终于鼓起了勇气,吐出了那句在梦里都想说出来的话: “郭纯,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就仿佛我们两人穿过坟墓,站在上帝脚下,彼此平等。” 听到陈金华这番莫名其妙的话,郭纯把脸从书上移开,瞥了他一眼,眼镜又转到书上,无精打采的看着书——不理人,也可能只是想发个呆。 这使陈金华心头有了些怒火——他觉得自己把一切的精力都奉献了出来,用来讨好所有人——至少他自己觉得是这样。 他甚至想把自己的心剥开来给郭纯或是从前的那些人看——看啊,我真心想和你们做朋友。 可从来没有人在乎过他的想法,每个人都把当做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也或许没把他当个人。 “我也是个人,我也是个活人,为什么我总是和你们不一样?为什么你从来不把我当一回事,从来不在乎我的尊严,难道就因为我穷?我……” 陈金华这回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吸引了几个人转头来看,但他说了几句话便卡壳了——他不是简·爱,终究是没有足够的文学素养来支撑他接着说下去。 况且,这原因好像也说出来了。 “你发什么疯?不就是个包子?下次再带给你不就行了?” 郭纯这回皱起了眉头,尤其是发现有几个同学注意到了这边,要是再任由陈金华说下去自己怕是要有些丢人。 陈金华突然觉得后脖颈像是塞了一把钝刀子,来回往脑子里捅,怒火烧了起来。 …… 包国维是一路小跑来到学校的,冷冽的秋风涌入肺里,里头拔凉拔凉的。 当他从后门走来时,看到陈金华和郭纯在互殴:陈金华正躺在地上,被郭纯按在地下打,还有几个同学再拉架。 “你们不要再打啦!” 有同学这样喊着。 …… 待到二人被分开后,陈金华趴在桌上捂着脸,不说话,他稍微一侧头,袖子上就有些血迹显露出来,想来是被打得不轻,可能破了相。 郭纯的右眼角也紫了一圈,出了不少淤血,呲着个牙,始终不明白,这个向来百依百顺的小跟班今天是疯了不成? 教室里还有人在窃窃私语,大概是讨论刚刚发生的事。 “发生甚么事了?” 包国维有些好奇,这两个人居然还能起了冲突,刚坐到座位上,便对着郭纯问道。 “就因为我没给他带包子,他就打我!” 郭纯照着镜子,摸着眼角肿起来的那块地方,呲牙裂嘴的。 这话包国维自然是不信的——想来有些额外的缘由。 不过包国维也懒得仔细打听,这事与他无关。 两个鸡蛋在不经意间被放到了陈金华的桌子上。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昨日既然答应要给陈金华带鸡蛋,包国维便不会赖掉,虽然现在做出此举可能会引起郭纯的不快。 陈金华闻到了一股气味,把死死埋住的脸抬了起来。 他拿起两个鸡蛋吃起来,赛一个进嘴里,竟连带着壳一起往下吃,又赛了一个到嘴里。 这把旁边的郭纯看得有些呆:这陈金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了? 这时外头来了个大约三四十岁的男人:他穿着政教处服装,站在后门口。 他看了看手里的照片,又瞧了瞧脸上还沾着血的陈金华——但这政教处的先生并没在意,因为还有个更重要的事,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大概是怕这位同学听到这消息后直接晕过去,他选择了直接走进来,在座位上告诉他,俯在陈金华的耳边: “你是叫陈金华罢,传达室里头有你家里人捎来的被子,还有好几件衣服,不过还有一件事……就是你爹去世了,你要节哀。” 这陈金华的爹,是个人才,怕自己的儿子太冷,怕冬天来的太早,怕儿子不够暖,竟将自己身上御寒的衣服也一并脱了两件下去,一并交给了传达室,当时传达室的人都吓坏了。 果然——后来没走多久便忽然死在了城西大路上。 “呜呜呜!” 陈金华听到这消息,忽然发出了像是小狗鸣叫的声音——像是被人狠狠地踩了尾巴一样。 他看了看郭纯,又看了看包国维。 他想张嘴说出点话来,一只嘴一张一合,鸡蛋渣滓连带着碎壳往外头掉,但只能发出这奇怪而短暂的音节: “呜呜!” 包国维看出他想说出点什么话来,不过陈金华终究是没说出来什么话,他颤颤巍巍的往外头走。 …… 后来窗边边有一道黑影闪过,包国维往旁边一看,原来是陈金华从楼上跳了下来。 这事儿也许很快就会引起班里头、乃至全校的轰动 他总算可以在临死之前了却了自己的心愿——让人重视起来。 不过,这楼好像只有三层高…… 第六十四章 复活吧!我的爱人!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松鹤楼!我们喜马拉雅山队队员已经很久没一起聚在松鹤楼吃饭了!” “郭纯!喜马拉雅山队!松鹤楼!” 这是陈金华经常挂在嘴边的话,他总是不厌其烦的说着,大概这样可以显出唯一值得自己骄傲的身份——喜马拉雅山篮球的一名队员,那张篮球队的集体合照他至今仍保留在宿舍床位上。 当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想捧哏,或是显出自己的存在时,也总是不会忘记提起松鹤楼这地方,顺便聊以慰藉自己的内心——还想再去一次松鹤楼。 …… 听到外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坐在窗边的同学元小芳不禁侧头,皱了皱眉:谁往下扔东西? 元小芳侧身趴到窗户上看了下:是个穿着破旧棉服的人,现在躺在泥地上。 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擦了擦眼,再一次看过去,确认那确实是一个人后:元小芳直起身子,脑子一片空白,用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看了看周围的人。 “啊啊啊啊!有个人从楼上掉下来了!” 尖锐爆鸣声响遍了教室,原本还有些骚动的教室即刻“安静”下来,无论是闲聊的、还是念书的同学们都被这声音吓到了,面面相觑。 尖叫后是寂静,班里同学们心中还有些懵,直到有人回过神来,理解了刚刚那声尖叫传达的信息后,教室里立刻有些骚动——国人爱看热闹,这是鲁迅在《经验》一文中批判过的,只是此时还未发表。 “真的假的?” “去看看,你快去看看!” 很快有个男同学跑到窗户边去看,果然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 “我靠,真有人跳楼了!” 待到这消息被证实后,又引起了一阵骚动。 “男的女的?再探!再报!” “男的!” 确认了确实有人跳楼,而且又有人带头,同学们争先恐后的往窗户那边涌,像是鸭子一般把头往窗户外面伸,只有胆小的人,怕看到什么极为惨烈的场景,才不敢过去看,只敢在心里头想想。 …… 郭纯怎么也想不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那个向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小跟班,竟然有胆子和自己动手。 长久以来,无论自己怎样对他,他总是会带着笑回应——直到今天为止。 而且只是为了一件小事,为了区区几个包子,竟然就和自己动手? 直到郭纯透着窗户,看到楼下倒在草丛中的人影时,他这回才终于意识到些什么——于是整个人、脑子里都有些懵,心里头开始跳。 就因为昨晚老师布置的一次抄写,就导致陈金华跳了楼?就因为自己没给他带包子?他就要跳楼?就是因为被自己打了一次,他居然就要跳楼? 也可能是因为政教处的那个先生对他说的悄悄话? 郭纯抓着窗户的铁栏,侧头看向包国维,眼神里还带着些彷徨: “包国维?他为什么要跳楼啊?” 他的语气里有些哆嗦:他虽然贪玩,从来没害死过人,今天…… 也许致使他跳楼的也或许是什么别的原因?可无论如何,陈金华若是死了,自己总归是要负一些责任的吧? 包国维的脑子还有些发紧,像是被一层缠得紧紧的胶布勒住一样。 看着这勉强算是“朋友”的人跳楼,他有些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凭着下意识回答了郭纯的问话: “也许是因为你没给他带包子?还和他打了一架?” 陈金华这番行动确实让人感到有些迷惑,看上去挺乐观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从楼上跳下来了? 其实,包国维心里也有几分底,甚至有些可以理解他: 陈金华——一直以来装成小丑,通过无谓的方式试图博取他人的好感,从来没有被人理解,又或是别人懒得去理解他,直到今天,郭纯对他的态度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也或许有别的原因,毕竟刚刚政教处的先生来过之后,陈金华的状态便有些不对,但绝对不是主因。 这就要讲到政治学上的主矛次矛之类的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救人。 连一刻也没有为陈金华的跳楼哀悼,即刻赶往楼下救人的是——包国维。 而郭纯见状立刻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拿起书来读,把书遮住脸,用以短暂的逃避刚才发生的这些事。 很快有趴在窗边看得同学意识到了不对——看那人的脸,好像有些熟悉,这不正是刚刚打架的同学吗?大概是叫什么金的? “哎!你们发现没有,那个人的脸好像有些熟悉!” “我靠,这不是我们班那个谁吗?刚刚那个一起打架的!我看他穿得这一身破烂衣服我就感觉有些不对!” “是不是打架打输了就寻死觅活的?” 有几个人窃窃私语的交流,但声音再小也是会传递的。 好几双眼移到了后排郭纯的身上,他们心情大多有些复杂:大概夹杂着期待、恐惧、惊讶、或是幸灾乐祸之类的情绪。 但只瞧见郭纯端坐在书桌上:认真看书,像是个好学生一样。 …… 人从高处跳下后,大多都会下意识的做出保护自己的反应,一时受到打击的人即便是抱着必死之志从高处跳下去,往往也会在恐惧中遵循本能,做出自我保护的姿势。 因而绝大多数“激情寻死”的人,最终都是四肢先落地。 受限于相对落后的生产力,也是为了遵循实用主义教条,省立中学的教学楼都只建的是三层的洋楼。 从三楼跳下来,若是跌落在水泥地上,在这个时代多半是会死掉的,即便没有当场死亡,皮肤也会烂掉一大块,最终多半会因为伤口感染而死掉。 但现在几乎没有水泥地,到处都是土路,又是秋天,大早上的,天还蒙蒙亮,秋天的落叶堆了一地,无人打扫,已积累了厚厚的一层。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把自己摔死实有些困难。 譬如陈金华,他现在躺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只是觉得有些酥酥麻麻的,像是有一股热流在身体里涌动。 但当他想要动弹时,却发现有些使不上力,很快,腰间、双手,浑身上下除了腿,都传来一股撕裂的疼痛感。 一号楼在学堂最边缘,陈金华的落点又在内侧,过往的行人根本不会看到这有个人跳到了楼下。 “陈金华!没事吧!” “还问啥呀!都从楼上掉下来了还问这废话!直接送医务室去吧!” 有几个同班同学一并下来搭救,他们分别是:喊出“包子”绰号的徐伟业、家里开糕点厂的李军华、包国维。 但还有一个人,是包国维不认识的。 (本章完) 第六十五章 陈金华到底为啥要跳楼啊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陈金华的脸着实被郭纯打得不轻,大概是被按在地上重重打了好几拳,以至于右脸都紫肿起来。 脸上的血主要是从鼻子里出来的,终归是没有被郭纯给打破相。 从楼上摔下来后,他身上那件破旧的、沾满油渍的棉服,变得更加破烂。 四个人都能看出来陈金华用了些力,试图站起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疼痛,陈金华停住了动作,僵在原地。 受到“物理打击”后能感觉到痛其实是好事,若是感觉不到痛才是坏事了。 包国维心里松了口气,若是今天再见着死人,他都要怀疑自己有招魂体质了: “不用动!别动弹,我们送你去医务室。” “啊,对对对,不用动!” …… 然而把陈金华送到医务室这事儿,包国维只是打了个嘴炮,基本没怎么出手。 毕竟是四个人来送一个人去医务室,实在有些用不上,全由那个人高马大的学生来扛着,剩下三个跟在后面,一路上也没引起什么恐慌。 “包子,这啥情况啊?这人不你是那个同桌的同桌吗?怎么从楼上掉下来了?因为打架,心理崩溃?” 徐伟业用自己的胳膊肘轻轻靠了下包国维,他觉得从包子这儿应该能得到答案。 包国维摇了摇头,没说话。 徐伟业挑了挑眉:“还有你不懂的事儿?” “这有什么好问的,估计就是寻死嘛,懦弱之举。” 这话是李军华说的,他对于这种举动有些不屑,出来救人也只是基于自己的良心而已。 …… 待到同班级的三个人回到班级时,时间已经来到了早上七点:早读时间早就到了,班里的同学也都到齐,都站在座位上读书。 一溜烟的三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书来站着读。 郭纯站在座位上,还在读着书,但心神不宁,就连包国维回到座位上的椅子挪动声都吓了他一跳。 “包国维,陈金华他人怎么样了?” 语气里带着一些急切。 “应该没啥事,起码人没死,医务室的大夫说没什么大问题。” 郭纯的心终于有些放下来——至少人没死。 刚刚郭纯大概想明白了陈金华为什么要和自己打起来,毕竟这事若是换了自己,怕也是要打起来。 但还有一件事困惑着他: “包国维,你说,陈金华他到底为什么要从楼上跳下去?” 这回包国维有了时间、也有了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这事他也有些想明白。 包国维毕竟记性很好,回忆起与陈金华在一起的这几天的经过,各种场景可以说历历在目。 说来也怪,包国维觉得自己仿佛能察觉到陈金华在想什么一样,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 陈金华经常一个人拿着那只短短的铅笔,坐在座位上,低着头,看上去在写着些东西,不时抬起头观察一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 “我经常一个人,一个人待在座位上,偶尔看看其他人,但不说话,也没人愿意跟我说话,我拿着铅笔在纸上假装在写字,其实纸上根本没下写字去。” 当郭纯上厕所时,或是与朋友交谈时,陈金华也不是每次都会跟着。 “我有时候——也不会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郭纯后头,我怕我会惹人烦,我不想做个很粘人的跟屁虫,要是有一天有人能主动陪我一起走走就好了。” 又或者,陈金华一下课就会趴在桌子上,睡觉。 “有时候一到下课,我就会独自一人趴在桌子上,装睡,好让别人知道:不是没人乐意陪我玩,而是我自己犯困。” 还有其他的事儿,与人聊天时、在郭宅想要去碰派乐蒙衣服时…… 大概还有许多许多包国维不知道的事。 陈金华也许从来没开心过——自打来到这个学校。 他的笑一直是装的,每天都是这样,重复了许多天——自打来到这个学校,来到这个不该属于他呆着的学校。 直到有一根沉重的稻草,落在了这只早已不堪重负的骆驼身上。 这回,包国维觉得自己大概“听懂”了陈金华的内心。 “郭纯,你觉得有人生来就是贱种吗?” 郭纯有些疑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这和陈金华有什么关系,不过要说贱种,陈金华似乎还…… “应该是有的罢,我记得有些人喜欢用鞭子……” “stop!停下!我要说的并非这个!与这方面完全无关!” 包国维直接震惊了,郭纯脑子是怎么长得,怎么会突然想到这方面? 郭纯又皱着眉头认真思考了下: “到底是为什么?我真想不明白,他今天怎么就突然发了这种疯?” 这回包国维算是理解为什么鲁迅要说出那句话——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郭纯,你出去。” 旁边传来的中年男性的声音:光秃秃的头,还戴着个眼镜——沈先生。 他走在一旁,指了指后门,示意郭纯立刻出去。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和平常无异,甚至还有些平易近人,但这回的语气却让郭纯觉得有些怕。 郭纯很听话的走到了外面,站到门外边,贴在两个班级中间夹着的墙上,低着自己的头,今天他完全没了以往的心气。 沈先生没有立刻走到外头去,他依旧留在这,看了看包国维:怎么多出来一副眼镜? “你近视啊?” “啊?我?不近视,戴着玩。” “不要铺张浪费。” “……” 包国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沈先生说完这句话便往外走。 …… 躺在学校医务室的床上,陈金华看着天花板——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 “你感觉木事吧?” 一个带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口音的话语传来,一张大脸,戴着个白口罩——口罩是卫生的标识,现在就连理发师都热衷于带个口罩来彰显自己店里头的干净。 “木事。” “你为啥要寻死?” “不知道。” “你这个情况恐怕得看心理医生哟,我这儿可不晓得咋治。” 陈金华还记得曾经自己对自己说过: “即便在外头过的连一条狗都不如,可这事儿总不能让自己的家人知道了。” 但从前他也并非没告诉过家里人,上学时心中会有多煎熬。 “再坚持坚持,毕业出来之后就能当大官!” 可现在,陈金华不需要再担心让家里人失望了。 他也曾埋怨过:自己家里人为什么非要把地给卖了,指望自己来上学,说什么出来就能当大官。 大概还是听信了那算命先生的谗言吧。 若是不卖那几亩地,自己家多少也算是个小地主——地主地主,有地就是主。 从前在村里和其他同伴玩时也——至少不会被人当成一个——陈金华至今也不知道在别人眼里头自己到底算什么。 “医药费?” 陈金华想起一件事,他现在连饭都吃不上。 “医药费啊,刚刚有人给你垫付过了。” (本章完) 第六十六章 退学?不退!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有人帮我缴了钱?” 陈金华侧头看着那个套着干净的白褂子,身形有些高大的医生,心里头有些疑惑。 本以为会听到“要缴三块、五块”之类的,可竟还有人愿意给自己垫资? 这不是开玩笑吗?除了家里边的人,还世上有谁会在乎自己的死活,更别说是为自己花钱了。 “送你来的那几个小伙子交的。” 这医生走到旁边的一个木桌子旁,翻了翻刚刚登记的表格。 大概是眼睛不太好使,他把表格拿起来,又伸出手,指着缴纳款项的签署人一栏: “徐伟业缴了张五块钱,还有个叫包国维的给你补缴了……三分钱,加起来正好够你用的那些消炎药。” 包国维自认为是个比较大方的人,区区三分钱早已不被他放在眼里,自己又是个心善的,能捐出来帮助帮助自己的同学也好。 五块三分,五块三分!上哪儿弄钱来还!陈金华觉得身上戴了个沉重的枷锁,把他又拷在了人间。 …… 窗外落叶飘零,随风而动,恰如一年级四班同学们的心思,已全然不在读书上。 短短时间,几乎所有同学都知道班里头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人跳楼本不是件足以令人津津乐道的事,但若是同一所学校的,便不一样了。 更别提这回是自己的同班同学跳楼,这种事对同学们的吸引力完全不亚于火星撞地球。 “陈金华到底为什么要跳楼!”已成了班里头众人讨论的话题,恰逢沈先生又不在,没有人看班,自然可以恣意的去讨论,发挥想象力。 于是这问题的答案很快讨论出多个版本:跟郭纯打架打输了,陈金华羞愤欲绝,所以跳楼; 被女同学抛弃,为情所伤; 失足掉落、有人谋杀、睡着梦游…… 但最先被pass掉的版本是“被女同学抛弃”,原因是陈金华总是穿着那件破旧肮脏的棉服,没人觉得会有女同学能看上他。 而包国维并没有参与到其中去,他只是捧着本国文书读着。 就当放松放松心情,现如今他已不必再去对课文进行死记硬背,这时候反倒能发觉出诗词文字里的美感。 文字描写的场景仿佛出现在眼前,连带着以往的种种记忆都被撬动起来。 直到下课的钟罄音响起,早读已结束,同桌郭纯仍没回来,估计还在教员的办公室里挨训。 现如今后排靠窗三人组竟只剩下包国维一个人,着实令人感到唏嘘,正如窗外的落叶,一个个从枝上逝去…… “包国维,你知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一下课,坐在前头的安淑真都按捺不住求知的欲望,转过头问了问,打断了包国维的伤春悲秋,她睁大一双眼,等待着包国维的回答。 周边的同学也都早有此意,纷纷转头看过来。 包国维与郭纯、陈金华同为后排靠窗三人组,自然会被人觉得是跳楼事件的知情者。 “不好意思,这种事我也不知道,你以后可以亲自问他,我现在得去办公室找主任教员一趟。” 一个人想寻死的原因岂是三言两语便能解释的?很多寻死的人自己都解释不了,包国维自认为没有这个本领,也不应替人解释,以满足其八卦的心理,直接找了个理由遁逃。 包国维昨日已被沈先生封为暂代的班务委员,沈先生还要求每天早读下课要去他办公室一趟,这倒是个正当理由。 …… 主任教员的办公室和各自班级都在同一个楼层,离得不远,包国维正要拉开门进去,门却忽然被拉开:郭纯,低着头,情绪不佳。 “当然,郭纯,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这事也不全怪你,里头还有些其他的原因。” 听到里面传来沈先生的声音,郭纯回头点了点头,还让出位置给包国维进去。 “小心点,刚刚差点把我给训死了。” 郭纯小声对着包国维提醒一下,便径自离去。 主任教员办公室不大,却放了一共四张办公桌,沈先生的位置在西南角。 他的桌上放着个玻璃杯,杯里头装的是冒着热气的开水,还泡着枸杞之类的养生物品。 中年男人的手总是容易冰凉,一杯开水不仅可以暖胃,还能暖暖手。 “包国维,你跟陈金华坐一排,有没有发现他这几天有什么异常?” 沈先生既然发问,自然不能不答了,包国维稍微想了想: “根据我推测的情况,他的异常大概并非是从这几天开始的,他的家庭情况……他在学校里的境况……” 包国维有选择性的讲了一些事,倒是给陈金华留了几分面子。 沈先生听着包国维的话,边听边点着头,眼里头渐渐透出些惊讶——这洞察力有些强。 待到了解完陈金华的情况,沈先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点笑,并拿出了一沓算学讲义:“我知道了,你把这些都拿去发了罢。” …… 毫无疑问,在省立中学,有学生跳楼是件大事,尤其是在这个新学期,在新校长上任之际,更算得上是头等大事。 校方很重视这个问题,想要解决这件事,首先要调查的是——学生的家庭背景,家长是否属于家长委员会,又或是什么大人物的孩子。 若是,那这是件棘手的事,若不是,那这事就有待商榷。 直到确认了这是个乡下来的野学生——若非是新学创立前期定下的乡村扶持规定,连上学的机会都不该有。 校长王振荣坐在办公室的真皮座椅上,对面站着的是沈教员。 待到再三确认这学生的背景没什么问题后,校长放下手中的学生档案,这上面记录的是关于陈金华的家庭信息。 “学生在学校里跳楼,这是个丑闻,不说带坏学校风气,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怎么说?说不得还以为是我们省立中学管理不当。” 现在学校正转型,毕竟搞实学是在没什么钱途。 这种家庭背景的学生本身就拉低了学校的含金量,而且学习还不怎样,王校长觉得倒不如趁此机会给他开了。 “这学生毕竟也是一时受到了打击,想不开很正常,这不说明人家有孝心吗?” 沈先生倒觉得陈金华不至于开除,此番来找校长也是为了保他。 “依我看,还是开除了好,省的以后闹出什么麻烦来。” 王校长觉得这学生不该留。 “依我看,还是再留校观察几天罢。” 沈先生也不虚这位校长,直言不讳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现在各处知识分子短缺,粥多僧少,到哪都能找个先生职位,况且于他而言,当教员也并非是赖以谋生的生计。 “行吧,依你。” 校长不想为了一个野学生得罪一个算学教员,他把手里的烟掐灭,按在了烟灰缸里。 两人只谈了几句话,便决定了陈金华从今往后的命运——权力。 忠诚手下+1 (本章完) 第六十七章 再次思考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有这么一种人:渴望别人的认可,一旦无意间得到他人的帮助,就怕辜负了别人,于是便觉得身上多出了千斤重担。 关于陈金华的身体,倒是没出现什么大毛病,他并非患有骨质疏松的中老年人,反是个身体还未完全长全的少年,自然要轻盈些。 从三楼跳下换来的后果是右脚有点跛,下地走路时一瘸一拐谈不上,仅仅是有些难走而已,还有几处关节磨破了皮,但涂了消炎药便无须担心溃烂、坏疽之类的病变。 紧要的是身上那件棉服磕破了,露出皮肤,还会漏风。 最紧要的则是欠了人家的钱,一份徐伟业的五块,一份包国维的,三分钱。 原是想休学打工慢慢还,可毕竟——沈先生说——接着上罢。 办完丧葬,到了第二天下午上课时,陈金华跛着脚到了教室,他还有些不适应爬楼梯。 “我们说晏子这个人,他为政清廉,生活节俭……” 有些古板的国文教员手里拿着个戒尺,捧着国文书在讲课,讲的是《晏子使楚》。 “报告。” 教员看了看门口的学生:脸上还肿着,穿的衣服也不行,破破烂烂的,不像是新派该有的学生。 不过每个班基本都有乡村扶持计划进来的,现今倒也见怪不怪,如今家委会改组,又进了新校长,往后这种学生便不易再进来。 “进来。” 无论是什么原因,跳楼这事对一个男生来说都十分不光彩。 因而陈金华有些难为情,走在教室的过道上,总觉得人在盯自己,事实也是如此。 “这人跳楼了,真是个懦夫!” 仿佛听到了这种声音,于是陈金华觉得身上有些想冒汗,像是泡在了泥潭里头,呼吸不上来。 然而事实并不这样,当背后议论过的正主出现时,人们的表现往往只是会多瞥几眼而已,何况现在还是上课时间,怎会有人公然讲话。 走到座位上,对于郭纯,陈金华不知该作何表示,心里只想着能否让沈先生给自己换个座位。 一直熬到下课。 “明天请你去松鹤楼吃一顿,再给你补三个包子,医药费我付了,这事儿算完了,行不?” 陈金华的胳膊肘被碰了下,正是郭纯。 对于陈金华这事该怎么处理,郭纯早先请教了包国维:若是花上十块八块便能把这事给撇清关系,自然是值得的。 果不其然,陈金华点了点头。 “怎么样,陈金华?我可是借了你三分钱,救了你一命啊!” 包国维也开了个玩笑。 “那……谢谢你了。” 陈金华的性格看上去依旧和往常一样,眼睛还打量着周围的同学,发现有几个同学注意自己,便低下头,假装在翻书。 这叫包国维想起了一句话: 人终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也终会因为一事一景解开一生困惑。 前半句包国维觉得是有些道理的,取自名著《红楼梦》,换成白话来说:小时候越缺什么,长大后越想要什么。 比如年少时得不到人们尊重的人,大概往后都将成为一个十分爱面子的人。 不过这后半句,不知道是谁后添加的,包国维总觉得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 今日没再发生什么值得津津乐道的大事,无非是正常的上课,下课,学生对现今所有科目的教师都已认识。 安淑真则在课余时间又问了包国维几个问题,无非是关于数理的,毕竟只是动动嘴皮子事,包国维也没拒绝。 这也吸引不少同学也来提问问题,包国维也都没有拒绝,刷刷好感度罢了,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才是正道。 “算学题不会?找包国维。” “格物题不会?找包国维。” 于是班里头有这种声音流传出来。 大概是司丹康与新买的金丝眼镜起了效果,包国维如今的整体形象已提升了不少,无论男的女的,好像都愿意多看几秒。 若是用游戏里的话来说,便是获得了初始好感度额外+20,好感度增速+20%的常时效果。 无论是什么时代,与人打交道时个人形象的影响占比都非常大,大到足以影响一个人的人生。 …… 周六课程已经结束,天色渐晚。 明日自然有一天假期,除去布置的一堆作业外,是个好日子。 这种好日子,若是换成胡适之先生,定不会放过此等时机,要为此呼朋唤友,再打上一整天牌。 这时代没有网络之类的东西,新派学生们又几乎都是权贵子弟,不需要趁着下学的机会打工挣份补贴,于是纷纷把精力放到如何游玩上: “勾栏听曲,勾栏听曲!” “去漫画店里囤几本漫画书回家看!” 当然,也有的人会办正事: “徐伟业,我爹那事啥时候能办?我家糕点厂的扶持文书还没下来呢。” “小华子别急,明天就来信了。” 在过路时包国维听到了徐伟业和李军华之间的对话,他们家里也许是老相识,现今能成为朋友也许是二人家庭的关系。 毕竟徐伟业的性格有些不着调,李军华十分正经,这二人的性格着实不像个能自发成为朋友的人。 至于扶持文书的事,据说为鼓励下辖地区实业工厂的发展,现在实业工厂上头是有补贴的,但能不能拿到这补贴,和搞不搞实业可没什么关系…… …… 对于包国维而言,则没有什么必然要做的事,又没什么生死危机逼迫着包国维。 他现今算虚岁都不到十六,总不能去混官场、军场之类的地方厮混,现今倒有机会悠闲下来。 有了空暇时间,便在路上盘算盘算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第一件事,上学时,多交友,多打点打点人际关系,人情关系永远不嫌多。 在这时代,许多拼上全力都干不成的事、会被人百般刁难的事,若是有个关系好的朋友,也许一句话就能搞定。 第二件事,叫老包开个店,哪怕是个小茶馆、或是像胡大那样开个餐馆也行,反正现在有张四五来保着,到也不必担心会被下九流的人收保护费。 若是实在不行待在家里赋闲也成,总归要比在秦府当下人好,即便是顶着个管家的名号,也终归是个下人,说出口后连带着包国维自己也要被人看轻。 第三件事:搞钱,这倒没什么好说的,想做什么都要靠钱来打点,现如今只能靠“出卖”大蒜素这一条路。 想靠商业或是创意营销手段在这时代挣钱很难,能赚钱的道都被寡头们把控住了,即便真赚到了钱,也会有人眼红,专利保护法之类的东西可不适用于民国。 第四件事:宅子,拿到钱以后换个宅子,城南治安还是不如城西,搬到城西自己和老包的安全更有保障。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粮食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除开前面这四件事以外,还有件要紧事是再找个关系稳妥些的靠山。 比方说沈教员、宋教员之类的新派先生,其社会地位是非常高的,这年代的官员见到了教师都得恭恭敬敬的点头哈腰。 能反映民国教员地位最为经典的人便是一个大学校长,叫刘文典,可谓是家喻户晓,后世许多人都听过他的一句话: “从古至今,真正懂《庄子》的有两个半人。一个是庄子本人,一个就是我刘文典,剩下半个就是其他研究《庄子》的人!” 刘文典最著名的事便是在一九四三年西南联大被东洋轰炸时,自己逃命的同时还要骂沈从文逃命。 但他还干过件更厉害的事:打了老蒋后全身而退,听上去很魔幻,但现实便是如此。 一九二八年,蒋家王朝正盛时,刘文典与春风得意的老蒋起了冲突,两人互骂一通后老蒋说刘文典是新学阀,刘文典便说老蒋是新军阀。 于是两人开始互殴,老蒋扇了人家两巴掌,刘文典也不怂,当着许多人的面直接飞踹老蒋肚子。 若是换成普通人来干这事肯定要枪毙十回,但后来这事不了了之,在学术界各方声援下,刘文典下狱几天后直接全身而退。 总之,若是能想办法与新派的教员整个“师徒”名分,便可以算得上是一座大靠山,干什么事只要提一提先生的名号都会少许多掣肘。 现今包国维的处境相较于此前已有了不小的改善,但离实现阶级跃迁仍仍需努力。 不过,其实也有个更简单快捷的办法:当一个赘婿。 包国维现如今的形象,已足够尝试去吃一吃软饭,只是如果不学会龙王歪嘴这个技能的话,生活可能会过得憋屈些。 但包国维是什么人?大丈夫岂能吃软饭?还是快快端上来罢。 再清点清点目前自己的人际关系:似有若无的楚氏少爷、被唬住的秦氏家族、青帮张四五,余下如胡大、李大娘、王大娘之类下人不算。 目前唯一的硬关系只有自己一手举荐起来的张四五,大概是自身有能力,再加上有楚氏关系的缘故,已被人提到了小组长,手下起码能管着几个人。 到也能算得上不错了。 目前新式学堂这块金矿的价值还没有开采出来,往后可以慢慢采。 未来可期。 …… 郭纯身后跟着龚德铭、庞锡尔之类的一群簇拥,大多都是喜马拉雅山队的篮球队员,嬉笑打闹的聚在一块往校外头走。 各个手里拿着串儿,瓶瓶罐罐的,俨然一群混不吝的混混样子。 见到前头包国维独自一人走在路上,郭纯从人群里涌了上来,拍了拍包国维的肩膀: “包国维,周末打篮球不?城北八二街篮球场,下午两点,我们喜马拉雅山队的球员聚一块打球,来不来。” “看看时间吧,应该可以。” 对于喜马拉雅山篮球队这边,包国维也看出了些门道:这群留级生大多都不太靠谱的样子,没必要费尽心思去深交。 大多数人纯粹是酒肉朋友,自古以来知人知面不知心,想挑个有用的朋友可是件难事。 倒是那叫徐伟业和李军华的,包国维感觉有些对胃口。 走出校门,传来老包的喊声,声音和以往不同,里头带着些兴奋: “包国维,回家了!” …… 现今世道,买粮对普通人家而言是件大事,而且是头等大事,足以聚在一起商议许久的大事。 市面上常有来自农村的人扛着自家收成前来卖,用以换取些钱财去买油盐、衣裳之类的东西。 普通人买的粮分三等,细粮、糠粮、糠木粮。 第一等的细粮,便是加工好的白米或面粉,最高档的粮食,现今在姑苏城里一块钱能买四十斤左右。 第二等——糠粮,吃糠喝稀的糠,稻麦籽这类东西脱下的皮或壳,米糠的价格大概是麦麸的六成左右。 最劣等的糠木粮,小摊贩还会在糠里夹着些木屑锯末之类的,用以增重,在称重方面也总是斤斤计较。 木屑其实是能掺着吃的,只是肠胃不好的话容易引起便秘,若本就吃糠,再配上些木屑,消化不好的人会活活憋死。 所谓糠菜,便有一半的材料是出自这里,木屑、野菜、混上糠,煮烂成糊糊,以助消化,只是外观、口感、味道都有些不尽人意罢了。 集市场上总有奇怪的现象:越是买不起粮食的人反而越关心粮食的价格,而且天天打听——找小贩打听,只买几斤粮的人是没资格进粮铺里的。 即便是寻到了低价的日子,也要穿着件破衣裳,站在炎夏或是寒风里,磨着一张干瘪的嘴皮子,对着小贩砍上半天价: “再便宜些罢,家里人等着吃饭。” “已赔本了,卖不了。” 直到天色渐晚,小贩预备要收摊时,顾客才会无奈给钱,从农村赶来卖粮的小贩也无奈的把粮给交过去——几斤粮。 老包曾经就属于在集市上小摊贩购粮的一员,以他的工资,在嚼谷上养活两个人倒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为了能够多省些饭钱,用以给包国维支持学费。 今天,老包没再去找小贩子买粮,而是去了从没去过的城西李字号商铺——秦家从不会把买粮的事交由一个下人来管。 不似往日见惯了的不耐烦,也不必站到腿疼,排着队磨嘴皮子。 在装修精美的粮铺里,在店主的和善的笑声里,老包得到了一个比外头还要低些的价格。 一块钱买到三十一斤大米——还是不掺杂物的细粮。 现今北伐缺粮,加上南边多处打仗,当今粮食的价格早已飞涨了许多,而且江南的城市粮价本就要比其他地方高,这个价格已经实为不错。 老包交了四十多块钱的学费后,再加上包国维给的,一共有七十四块五毛三分,购得两千多斤粮。 而张四五,也听从包国维的指示,暂租了个粮库,连带着从楚家预支的、以及自己的储蓄,一并购了二百余元的粮食。 当两车粮食被运到了城南,进了老包的宅子里,教老包的心脏嘣嘣直跳。 两千多斤大米的体积其实也就二三立方,但足以填满包宅的地窖。 当地窖里的粮食被填满了,对人产生怎样的冲击? 最直观的体现便是老包的腰杆子有些硬了,脸上总是带着笑,一粒粒粮食像是能充填起他的脊梁。 他关着院门,下工后守在地窖口,不时掀开地窖,便是现在接包国维放学的时都依依不舍挂念着家里的粮食——担心。 原先家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没什么值得人偷,可现如今——也有了价值不菲的东西了。 某群友给的文献指出:1927-1936年,上海大米平均价格约每斤6分钱,考虑民国中期的通货膨胀,以及饥荒时期,这里取1927年苏州粮食低价为每斤3分钱。 (本章完) 第六十九章 包氏制碱法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夕阳西下,天色微暗,城南大道已堆集了成群的人,黄包车、轿车、小摊贩也不放过这个时机,早早赶来叫卖着东西。 学堂门口成堆的学生涌出,这回连带着一些住校生也一起出来:脸上都带着笑:一来是为了放假而高兴,二来是了能回家而欣喜。 包国维很快就找到了老包:穿着棉服的佝偻老男人。 “国维,明天学堂是不是要放假了?” “嗯,礼拜天是不上课的。” 老包边走边和包国维谈话,听到这回答,心里很有些高兴:他已向秦府请了一天假,预备明天要好好陪陪包国维。 现今包国维的模样——比秦家的少爷还要有贵气,明天还得召集以往的老朋友,办一桌小酒席,在他们面前炫耀炫耀。 而且国维再过一月便是十五岁——不小了。 如今这模样可以挑个很好的,张大娘家有个女孩,如今十六岁,李大娘家也有个十五岁的。 又或者秦老爷有个女儿,十八岁,女大三抱金砖,说不定…… 一旦家里头有了足够吃上好几年的粮食,老包就像是脊梁被硬生生地掰直了一样,连什么想法都敢往外冒。 不过家里头地窖里的粮食令老包十分牵挂。 钱可以存钱庄或洋行里,以后还能有利息呢,有人帮忙看管着。 可家里的粮食不行,万一自己不在,有小偷来偷粮食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儿,老包心里头都有点着急。 粮食是命根子,粮食真是命根子,应该想办法分开来存的,万一回家之后发现…… “国维,快些回家吧,你饿不饿,我给你弄饭吃。” 于是老包找了个理由催促,走路的步伐也加快了不少,年迈的腿又爆发出惊人的动力,已不是走路,变成了小跑。 也就是包国维坚持锻炼身体,才能轻松地跟上老包的步伐。 …… 家里头依旧是那个破院子,不过好在不久后便要搬走了,搬到城西,或者干脆移到上海? 待回到家,包国维取出藏在床底下的大蒜素,这段时日他隔几天便会抽空做了几罐大蒜素。 现今已累计做了有十来罐,毕竟若是只做三罐,过些日子发现全都不能使就尴尬了。 每一罐大蒜素包国维都在上头标记了制作日期、配料的比例等信息。 包国维先从床底下取出来最开始做的那一罐,拧开盖子打开来瞧瞧:绿色的汤汁,一股腐烂味,像是一股烂汤,这罐绝对是完犊子了。 再取一罐依旧如此,另一罐同样完犊子,最开始做的三罐全军覆没了。 一连开了数罐,怀着有点绝望的心情,包国维总算找到了一罐看上去能用的:日期是三日前做的,这蒜外头表面淡黄色的,大概率是有用的? 把罐盖子拧死,包国维坐在书桌上,陷入了思考时间。 其实大蒜素这玩意无论怎样处理,包国维都分润不到什么利益,这玩意最大的痛点是可复制性太高,即便是一个小孩看到了制作方法,也能成功做出来。 大蒜素的制作根本没有什么技术壁垒,更关键的是大蒜素本身就一股大蒜味,即便保密措施做的再好,一旦人们有意识的去研究,也就是几天就能破解的事。 而且恐怕不光是破解,要不了多久便是各种酶、催化剂都能研究出来,说白了,就是一坨看得见摸不着的大金子。 这玩意如果自己直接搞出来拿去卖,肯定是先被人质疑一波,然后自己龙王歪嘴疯狂打脸,向世人证明大蒜素的效果,老百姓震惊不已,纷纷来购。 等到自己真做出成绩来,离挨整就不远了。 所以包国维预备直接将大蒜素交给楚氏,一来时想拉拢拉拢关系,整一个靠山,二来则是出于对楚泽在自己落魄时大方资助的感激。 曹操在《龟虽寿》里都知道写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来吸引人才,况且楚氏若是知道了大蒜素的信息,便知道对自己卸磨杀驴是毫无意义的,只会砸了自己的招牌,纯纯是自掘坟墓。 而且别看楚氏家族在姑苏或是上海很牛掰,跟蒋宋孔陈这种控制全国的家族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个阶级。 最多也就吃到售卖大蒜素的第一波红利,大蒜素一旦发明出来,四大家族都保不住,因为连洋人都会觊觎这玩意。 这事儿包国维预备早点办了,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把这玩意憋在自己脑子里算个什么劲儿?憋屈的很,况且自己把大蒜素给拿出来的本意是为了救人,包老爷可是个心善的! 于是点燃一根蜡烛,趴在桌子上动笔开写: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文琛兄,我有一物,价值不知凡几……具体效果不能说于信上。姑苏虽离上海不远,然有弟有学业在身,劳兄动身再临姑苏。” …… 待到去城西找了楚府管家处理送信的这事,包国维翻了翻今天的报纸: 《北伐军势如破竹,形势大好》 江南这一带已是北伐军治下,日常报喜也见怪不怪了,若是再往北的报纸,恐怕刊登的便是另一种标题了。 《化学天才侯德榜担任永利化学工业公司任总工程师,有望打破洋人纯碱垄断》 看到这,包国维突然没了心情再去读其他! 侯氏制碱法!侯氏制碱法!这是一九四三年才出来的! 怎么把这玩意给忘了!这整个化学方程式可是在高中必修里就要求背过的! 包国维近来的记忆力可是强得很,连着以往的记忆,只要愿意,基本都能想起来。 况且侯氏制碱法的化学方程式本就是要求必背的,而且还是重点知识,怎能记不住? 连化学方程式都有了,再稍微研究研究还怕搞不出来? 如果能把侯氏制碱法给提前搞出来,自己的社会地位将直接飞速的拔高,不管走到哪都属于高端人才。 到时候无论自己怎样作死,就算是学刘文典飞踹老蒋肚子估计都不一定出事! 侯氏制碱法有多重要? 可以制取氢氧化钠或是氢氧化钾,这两种玩意有多重要,几乎是工业必备材料,化学冶金、粮食生产都能用到。 从侯氏制碱法能登上化学教科书便足以看出其重要性。 这种新方法不仅使盐的利用率从原来的70%一下子提高到96%,更重要的是联合制碱法可以制取对农业有极大帮助的氯化铵。 包大少爷无疑,是个心善的人,能把这玩意提前搞出来,不说能打破西方工业的垄断,起码能救活不少人,少饿死不少人吧! 后世和现在一样,甚至气候更加恶劣,唯一不同的是随着人类点亮了一个个科技点,随着农业承载力的提高、大涝大旱也无法引起大饥荒。 总之未来的路忽然一下子就宽敞起来了,包国维现在觉得浑身都有些惬意。 “没想到到了民国我也能拯救数百万人?这就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感觉吗?” (本章完) 第七十章 我不装了,我是爱国青年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注意到侯氏制碱法尚未出现,包国维手中又多了一道底牌。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于是此前的定下的几个阶段性计划,也可稍稍变动: 至少往后不用费劲心思去在学堂和他人去结交,说难听些其实就是攀关系。 往后只要想办法把新的制碱法研究出来,自己就可以坐实“化学天才”的名号,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成果不要被人盗用了去,毕竟无论什么时候,科研论文被人盗取的事早已屡见不鲜。 包国维是新派出身的学生,不管在里面学了多久,哪怕是一个月、一年、两年都好,总归是被打上了“新派学生”的印记。 到时候新学派为了壮大学派声势,宣扬自己的“功劳”,恐怕还会大力宣传自己的事迹,自己在学术界的名望、社会地位也将大幅提高。 在这个年代,只要能在学术圈子能混出些名堂,基本可以说是挂了半个免死金牌,只要自己不太作死,是没人敢动的。 鲁迅先生骂了那么多人,最后不照样没出事? 而且对于能搞实业的科研人才,除了山沟沟里啥也不懂的土匪寨子,有点眼界的组织都知道要当成宝贝来供着。 往后唯一的掣肘就是自己可能会被人暗中监视起来,一举一动都会受到某些人的密切关注,但是被人迫害的概率几乎为零。 毕竟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道理大家都懂,无辜迫害科研人员,致使其外流毫无疑问是件蠢事。 不过,对于科研人员的迫害也并非没有发生过,著名的导弹专家钱老,就曾被美国佬以莫须有的罪名诬陷迫害。 对于美国佬来说,钱老的价值过于巨大,海军部副部长金贝尔说过一句著名的话:“他一个人就抵得上五个海军陆战师。” 钱老当时要求回国的举动,在那种大环境下,对美国佬而言无异于直接投向敌对阵营。 于是所谓的“世界警察”直接连颜面都不要了,一把扯掉刚戴上去不久的帽子,干起了坏事。 不过在此事闹大后,迫于外界各方压力、以及俘虏交换、美国佬又怕寒了其他人科研人才的心,终于肯将钱老给放回国。 …… 想到这,包国维又冷静地思考一会:其实要想实现侯氏制碱法的应用没有那么容易。 自二次工业革命后——尤其是二十世纪后,各种工业的工艺流程,包括化工产业,都已发展到相对于个人而言十分繁杂的地步。 仅仅是知道化学式和大体工艺流程还不够,虽说可以大大减少研究的难度,但仍需要一定时间、资金、知识储备来进行实验、调试…… 而且还需要建造前置工业,比如合成氨工厂,民国本土肯定是自产不了这种工艺,须得从国外引进。 在民国想办一件事,钱财、权力、人才,这三样一个都少不了。 总而言之光靠包国维一个人是完全没可能把这东西做出来的。 不过,包国维并没有准备去做一个实业家,一手去创办公司、成为商业大亨之类的事并不是他的追求,他想要的无非是优渥点的生活,再实现一下自己人生存在的价值。 …… 包国维走到家院子的椅子上躺着,前面是光秃秃有些裂缝的墙壁,天上是半隐在云层中的夕阳。 仰望着夕阳的微光,包国维思考着自己往后的举动会给这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大蒜素自不必多说,即便往少了说都能救下几百万人的性命,而且会间或影响到上千万人、乃至数万万人的生活。 侯氏制碱法,从工业上讲,可以打破西方在纯碱行业对国内的垄断。 这意味可以拉近与西方差距,帮助国内工业发展,而且在未来可能会爆发的战争中,缓解内地食盐短缺的压力。 从农业上来讲,其产生的氯化铵还可以大大降低氨肥的成本,用以提升整体农业承载力。 这意味着饿肚子的人将会变少,老百姓的生活或许也能好过些。 然而——受限于国内至今极为落后的生产力,面对即将到来的大饥荒,老百姓真的能逃掉吗? “算了,逃不掉这个饥荒,起码……” 包国维的思维忽然有些停滞下来:即便跳过这个饥荒,再给几年的时间来发展工业,人们就能逃掉下一个饥荒了?还是逃不掉吧? 而且自己做了这些事后,原本的历史是否也会因此而改变? 大蒜素和侯氏制碱法的提前出现已经不能称之为蝴蝶效应了,更像是两头穿越时空、无比庞大的巨龙在扇动着翅膀。 世界局势的发展是否会因此而脱离原本的轨迹? 思索一番后,包国维摇了摇头,若是什么都不敢干,还来这干什么! 你包少爷从不是个畏畏缩缩的人,也不是一个只追求物质满足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再回到那间破旧狭小的书房,屋子里有些昏暗,一张小床,破旧的书桌上放着一列书。 打开书桌的抽屉,里头有一个本子,上头压着老包的老花镜。 包国维抽出那本书:正是自己曾写过的日记《在人间》。 仔细阅读着上面记录的篇幅:《梭蟆的故事》、《我见黑鱼犹似人》、《街头上的孩子》、《黄包车夫》。 新纪录的两篇是《街头冻死的男人》、《跳楼的陈》。 这上面字迹工整,且写满了年代,甚至标注了精准的日期,也无需从字缝里来瞧,只需扫一眼便能发现满纸都透露着两个字:吃人。 包少爷虽然从不把好话说出口,但无疑是个心善的人,见不得人间疾苦,近来见到的这些事已让他有些厌恶这个旧世界。 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既然来了,那就自己的一切都拿出来,搞个天翻地覆。 这回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畏畏缩缩,小打小闹、瞻前顾后的算什么?总不能白来这一遭!” 往后这大蒜素便叫包子素!这侯氏制碱法便要改称包氏制碱法! “包维为呼叫包国维,这事干不干?” “干。” 包国维自问自答地安慰了自己一声,这是来自未来的灵魂在询问着原本的灵魂。 在做出决定之后,包国维觉得浑身都放松了下来,一把躺在了小床上,心中罕见的安定下来。 明明自己将要干的事将影响数百万、数千万乃至数亿人,却仿佛卸下了一直以来背负着的重担——变得更加轻松了。 而老包,依旧守在那地窖旁边,满怀欣慰的看着地窖里头白花花的粮食,根本想不到里屋自己儿子的脑子里装有多么可怕的想法。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老包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包家是个“世家”,下人世家。 给秦府做家奴时还是鞑子统治时期,不过自中华民国建立后不兴再有家奴,现在城里的都是雇佣下人,虽干的仍是伺候人的事,但境况比以往要好了不少。 老包自出生后,往后一辈子的路子便被家里的人定好——下人。 后来老包渐渐意识到什么是家奴、下人,于是这辈子便没有什么太大的愿望:自己活得好好的,有口吃的,喝的便成。 也或许曾经有过什么愿望之类的,只是后来渐渐忘了。 秦老爷心善,说起来小时候还常跟自己玩,只不过长大后渐渐疏远,发展到如今已是完全的主从关系。 当年开始发工资后,秦老爷给自己开的是三块钱,比旁人的一块或是一块半要高许多,后来钱慢慢变得不值钱,工资也慢慢涨到了七块,其他人往往只有三块。 总之老包养活自己是没什么问题的,甚至还能存下不少积蓄。 只是后来又娶了个媳妇,叫张翠莲——长得其实不太漂亮,漂亮的也轮不到嫁给一个下人,但老包对她不出其他的话,只知道自己中意她。 后来死——这世道死个人算什么,老包见过不少死人,初见时懵懂无知,还以为是人不醒了,后来才明白是再也醒不过来。 包括自己的亲人也是早早便死了,可既然是后来才明白什么是死,自然除了惋惜之类的情绪便没有其他。 往后虽也见过不少死人,只是觉得都没有翠莲那次吓人——在绝望中看着翠莲在病痛中受尽折磨死掉,回过神来又发现这些年积攒的积蓄都没了。 于是重要的事物就只剩下自己的儿子,包国维。 当然,现在也许还要再加上这地窖里头的粮食。 可能是出于心底这份厌恶——生来便是下人。 也或许是对自己无能去救翠莲而产生的愧疚。 总之老包不想让包国维走自己的老路,于是心里又有了新的追求:让包国维能当个体面人,甚至是能当上秦老爷那般的人物。 于是便是逃避现实一般的想法子省钱,以苦难来填充自己的心。 但是对于现在的生活,老包已十分满意:工资已拨到了十二块,已是高薪,不仅能负担起包家的开销,还能支持包国维的学费。 以往每日都要精打细算,计算着一个个零钱,一旦有了亏空,便会想办法去补上,卖这个,卖那个,现在不需要再这样做。 “好啊,好啊。” …… 为了防止地窖里的粮食受潮,老包早早的在里头装了许多茅草,又在上头多铺了几层板子——江南多雨,粮食不易存放。 “屋里头还能找几个袋子,能存上四五百斤,地窖里改天找人打上石灰……” 每每看到这些粮食,老包就总觉得心里头不安全,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个法子:要买只狗回来看家护院。 隔壁邻居家便有只狗,而且是一只黑狗,生的崽子也是黑的。 听说留在家里还可以辟邪,老包自包国维做过噩梦后近来十分注重辟邪的东西。 如果能养上一条狗,这个破旧的小家总算能有些人烟气:现今包国维要上学,老包要上工,家里时常没人,实在过于冷清。 既然谈到这事,老包的思维更上一层:说不得以后还能雇找几个家丁? 老包摇了摇头,一个下人怎么能这些事儿?自己现在还是个给人看家护院的呢。 不过一提到狗,老包就想起今天早上见着秦家二少爷回来,要把牛肉喂给狗吃,当时便看得心疼: 狗肉多少钱一斤?牛肉多少钱一斤?这狗吃一斤牛肉却不见得能涨一斤肉,算下来实在不合适,是个赔本买卖。 而且十年前闹过饥荒,跟秦老爷出生意,在川地见过的人肉市场上…… 老包摇了摇头,这又勾起了他不愿提起的回忆。 “包国维,吃饭了。” 老包喊了声,没有听见答应的声音,于是又走到里屋想瞧一瞧。 屋子实在太小,进门不用走几步老包便轻轻打开书房的门,只见到包国维拿着一支铅笔在纸上奋笔疾书,一脸认真地模样。 一只点燃的蜡烛燃烧着,唦唦的铅笔声在纸上不停地颤动:秦家几个少爷的模样现在肯定比不上包国维,甚至连常来秦家拜访的高科长都不行。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这回仿佛又回到了包国维第一次穿西装,趴在桌子上读书的时候,不同的是比以往,包国维还多抹了个司丹康,戴了个“少爷”眼镜。 这回老包不似以往那么激动。 他只是轻轻地关上房门,颤颤巍巍的走到自己的房间:此前赶路有些急,脚上的鞋又穿了许久,底都磨平,容易打滑。 缓过劲后腿肚子便像是敷了冰块一般疼——终归是有些老了。 在床头上坐着,轻轻地拉开抽屉,老包再次拿出妻子翠莲的相片:放到小窗边,于是金黄色的阳光撒到相片上。 老包仔细地端详着: “翠莲要保佑包国维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长大。” …… 近些天上学的作息已使包国维养好了生物钟,即便是放假天,依旧是六点钟起床。 但这回他却觉得精神很好,已许久没睡过如此甜美的觉,身上的压力、担忧好像都被一并消了去。 正是朝阳初生的时候,包国维稍作洗漱、结束日常锻炼后便上桌吃饭,想着今天要做哪些事: 首先要买几本化工书,想要钻研透彻侯氏制碱法,便要先钻研氨碱法、合成氨法,顺便买几本基础化学书来恶补一下基础知识。 想把自己包装成天才,也得先有点真本事,起码要把知识的大体由来记住。 若是只说个出大体制作流程、提出个化学方程式,有人过来问:这个部分是怎么得出来的? 结果一问三不知,甚至连最基础的东西都不明白,岂不是丢人丢到家了,说不准还会被以为是剽窃来的成果。 “国维,吃鱼,可以聪明!” 老包早饭做了一条小鲤鱼、一盘辣椒炒土豆丝、两个鸡蛋,还烧了些米粥。 只是这小鲤鱼和鸡蛋是做给包国维吃的,老包连夹土豆丝时都有些拘谨,不敢多下手——万一国维想吃呢。 “爹,家里头还有没有钱吧?过会陪我去书店买些书罢。” 老包听到包国维这话,低着头瞧了瞧自己的身上:普通的棉服里头挂着件有些破烂的内衬。 于是浑身有些不自在:城中实在不适合穿破旧棉服,若是不巧教包国维的那些同学见了…… “好。” 一套上那件黑衫,老包便有了些陪包国维出门的信心。 不过其实穿着破棉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有人问,便说“不相干”就是了。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老张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包家近来有些缺钱,本该是够用的,但余钱都兑成了粮食,自然有些捉襟见肘。 买粮食这事儿办的并不算急,毕竟粮食涨价也就是不久后的事,估计用不着等到明年春收,这粮价便会涨上来。 无数农人年复一年的在田里耕作,积累了数千年的经验,无需等到收成那天,单凭气象,便足以判断出这季收成几何。 一旦判断出今年收成几何,最先知道的自然是农人,随后是地主,于是便通报给权贵,觉察到商机后,便是堆成山一般的大洋银元“哗啦啦”地运作起来。 专门倒卖粮食的团伙,一旦等到个饥荒之年,便会如同饿急了的老鼠一样把粮食搬进洞里,或是像是一只松鼠一样不停地把坚果赛在嘴里,不是吃——囤着。 于是便会出现这样的景象:“人就像黄了的麦子被“刷啦啦”放倒,大地上就躺满了“挣命”的乡亲。” 堆成山的大洋银元变成一柄柄看不见的锤子,把人的肚子给砸瘪下去,砸到穿肠肚烂为止。 包国维皱了皱眉头,自己屯粮食的行为算什么呢? “大不了到了饥荒时候再便宜些卖出去?” 若是靠倒卖粮食挣钱,相当于是挣了“死人”财,包国维若是真赚到钱,恐怕这辈子心里头都会有些不安。 况且只要有包子素、包氏制碱法两样东西,自己往后便不可能缺钱,甚至根本就不需要钱来维持自己的生活。 只要把“化工天才”的身份给点亮,几百块的月薪都是洒洒水,衣食起居也会有人照顾,也许连带着老包都能沾到光。 …… 老包匆匆吃完早饭,套上那件黑色长衫后便在家中搜集钱财,存款放在哪个角落他心里都有数: 后院水缸底下、地板砖的夹层、挂相片的墙缝中…… 老包在这几处辗转走动,然而便是藏在床底的钱夹出来了,也没凑出来多少。 把找到的钱又来回数了数,多次确认后,老包看了看正在夹菜吃的包国维,轻声问道: “国维,如今家里头就……剩三块二毛,还有四厘钱,这些钱够不够你要买的书?” “不够,差远了,而且我还想顺道多买些草稿纸。” 寥寥三块钱,虽相对于普通人家,已是一笔可观的存款,但想要买几本厚书,还差了不少。 虽然常听说“穷文富武”这话,但放现在读书怎么也算不上是穷人该做的事:书籍的价格依旧昂贵,以至于连新派学堂都没有公共图书馆的存在。 得益于工业印刷的出现,书价已不像古时那么离谱,但仍非普通人家能负担得起: 薄书,一本几十页的短篇,往往便要七毛、八毛钱,一般不会超过一块。 但是真正能承载成体系知识的书籍,往往内容非常多,篇幅大,自然价格要贵许多,一本售卖到两元、三元的比比皆是。 “要不我再去别人家借点儿?” 老包不想因缺钱这种原因而打扰了包国维的“学习”进度,只想着:把这事给早早地办好,不能拖了国维的后腿。 身为秦府名正言顺的大管家,“包老爷”还是有几分薄面的,找人借点钱算什么?老行当了,当年为给翠英治病,老包可没少积攒借钱的经验。 找胡大、老张、王大娘之类的人,一家借个半块、一块的都行,凑几家就够了。 “直接去张叔家借些罢,正好顺路。” 包国维咽下口中的鱼肉,下达了“要求”。 老张已知道张四五在混青帮,张四五便不需要再将自己的收入瞒着,想来会交出一部分给张叔保管,到那儿肯定能借到钱。 其实还有一条路,到城西楚府再找管家支些钱,只是路稍微有些远,而且在大蒜素交出去之前有些不太合适。 “好。” 听见包国维的话,老包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 “老张那儿应该能借到三块、四块的?能够吗?” 老包心里想着。 今天的气温稍有些回暖,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热空气,驱赶了寒流。 于是包国维没再穿上西服外套,只套了个纯白色的西服内衬,最外头还穿着个黑色马甲。 白西装内衬是昨晚洗过的,一夜大风的吹拂,衣服摸上去还稍有些湿润,不过隔着里头的棉服倒也没什么感觉,不用担心感染风寒。 司丹康头油自然不会放过,包国维实在太喜欢这头油了,一日不抹,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舒坦,于是抹了个大背头,金丝眼镜也戴了上眼: 节假日也要打理好自己,不能养成不修边幅的坏习惯。 待到做完这一切后,包国维对着书房的镜子前照了照:好!很有精神! 一旦确立了要干大事的“宏愿”,包国维仿佛便有了充足的动力去做事,原本有些虚无的心也变得踏实起来,眼神中没了从前的飘忽不定。 包国维这次可以露出一个自信从容的笑: “你包少爷是真帅,都可以吃软饭了。” …… 一路上城南的行人避让,似乎唯恐冲撞了包国维一样。 尤记得当初包国维刚穿上西装时,还会有人盯着包国维多看几眼,甚至还会有人在背后笑两声,说出:“刚刚那个人穿的也太少……”之类的话。 但等到包国维再添上头油之王司丹康,又戴上一个金丝眼镜后——城南人对于这种形象便转为了敬畏。 这反而叫包国维有些不适应:自己似乎一个瘟神一样被人躲避,虽然这种情况仅限于在最穷的城南…… “老张,开门!” 老包站在理发店门头喊了一声,很快一阵钥匙撞击的声音响起,门被人“吱吱”的拉开。 老张穿这个黑长衫,眼睛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一大清早瞧见是老朋友包正来访,心头还有些高兴。 正想问老包是来干什么的,老张又被其身后的白色衣袖给吸引,于是顺着看过去:包国维! “包正啊,这位是国维?” 老张瞧见这位穿着华贵的少爷,问了问。 即便是以老张一个会识人的“生意人”眼光来看,包国维也已担得起少爷的称呼。 脸色、衣装打扮和月前已大不一样,虽然老张心里早有了些准备,但还是有些不敢认: 以往脸色有些蜡黄、穿着破旧棉服、头上还有些油乎乎的国维已经不见了,变成了现在这个! 无论怎么看,都和以往不像是一个人,甚至站在这城南的街上,都有些不衬!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毒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对于包国维这孩子,老张的看法有些复杂,但终归能感觉到是好的一面。 关乎张四五的事,自打从包正那儿打听到:四五近来常来包家,来找国维识文学字。 老张便猜出那事是由包国维这孩子引荐的。 但这是张四五自己愿意走的路,他不想当个艺术家,非要干这行,想混出些名堂,谁又拦得住? 老张也没办法,虽有过阻止的想法,也终究开不了口——谁叫自己没本事,只是个普通的理发师。 于是只能每天边理发边祈祷着孩子平安。 但无论怎样说,这包国维算是张四五的贵人,自己这个当爹也该替他记下这份大情。 而包国维对老张,也很有些好感,因他曾借过钱给老包,还是用来救治自己的娘——虽说最后没有成效。 老张虽只是个理发师,但总归算个生意人,有些头脑,不然在城里开的这理发店早就让三教九流给搅黄了。 这样的人,自然知道把钱借给别人无异于赌博,而且还钱的概率甚至比赌博赢钱的概率还要低很多。 愿意借钱,又不找中人担保,还愿意为老包借钱做中人,足以说得上是很牢靠的关系。 而且两家来往虽不甚密切,但却从未断过,属于老交情了。 “张叔,早好。” 包国维面带着微笑问了句好,大概是心里头放下了些心事,现在觉得笑容里都多了几分阳光。 而老张听到这话,看着包国维的脸,竟感到有些不自在: 若是从前,包国维说出这番话只是会让老张觉得这孩子变懂事了。 而现在再听到这话,则有些不舒坦——像是受宠若惊一般,尤其是见到他身上似乎有些昂贵的衣装。 这是外形包装的效果,就像是圣诞节的苹果一样,一颗平平无奇的苹果,放在一个精美的纸盒里,价格就能涨上许多。 “好好好,快快进来罢,烧碗汤给你们喝,暖暖身子,正好早饭时间,本就准备弄些吃食,凑一桌不?” 老张笑着拉开门,将二人邀进来。 听到这话,老包没有推辞,拉着小包走了进去:总不能连门都不进,站门外就找人要钱吧? 于是走进门,坐到长椅子上后: “老张啊,不用弄饭了,我就想借些钱,给包国维买几本书。” 面对老张这个老朋友,老包也不客气,略过了嘘寒问暖,直接进入借钱流程,找朋友借点钱算什么?老行当了! “借多少?” 老张看向老包,老包则是看向小包,小包…… “起码……十五块钱。” 包国维估了估,说出了个叫老包没想到的数字,十块钱?这些钱对于老张来是不是有些多了? 老包是知道的,老张他开个理发店,收入不算多,理发师收的都是些碎钱,不是按毛,而是按分来算,剪一次发花个三两分已是普通百姓能承受的极限。 而且老张家里头还有个花销大的,根本就存不住多少钱…… “好!” 可这回,老张二话不说,答应了一声就直接走进了里屋——这店其实就是张家的住宅,与理发室用一道木门和一个大黑帘子隔开。 很快,老张拿着一个小木盒子出来: “老包啊,我感觉国维现在这个模样,比秦家少爷还有贵气,这不提前物色个好媳妇了?” 快十五岁,在这群四五十岁的人眼里头,自然是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老包听完有些乐,但心里头却有些不安,总觉得自己一个下人身份,是否拖累了包国维…… 老张有说了句话,直接把话题谈到了老包身上: “呵呵,国维,当年你爹在我们这群人里头,可是个孩子王,干什么都争第一,就连娶媳……” 这话像是有些刺痛了老包的神经,又或许是怕往事的尴尬被孩子听见,老包就咳嗽了两声。 把盒子拿到手,老包打开来看了看,才发现里头竟有三张五元大钞。 老包心头有些惊讶,抬眼看了下老张的脸,不过也不准备深究。 他现今只想着快些给国维买书,于是只道个谢,便准备带着包国维离开。 可理发店里头突传来一股不好的味道,有点似曾相识——经过大烟馆时常常能闻到。 这教包国维不禁皱了皱眉头。 这时候吸鸦片者不在少数,因鸦片而拖垮家庭的人也不在少数,张家便有一个,只是很少抛头露面,这点包国维很清楚。 北洋初始对禁烟的态度还算端正,但后来因为历史原因,分裂出许多派系,进入军阀割据的时期后就变了。 种毒要比种粮食来钱快得多,钱财对军阀重要性自然不必多说,于是不仅不再禁烟,甚至还要强制当地的百姓去种,再卖到上海等大城市,以此获取不菲的利润。 这毒品究竟多到了什么地步?北方因为季节、土地的原因,总体粮产不如南方,于是很多地方几乎都不种粮食了,全部改种大麻。 这导致原本就很低的农业承载力变得更低,稍有天灾便会饿殍遍地,大饥荒带来的恐怖后果与这种作死一般的行径也有十足的关系。 黑色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一个长得还不错,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女人探出头: 头发不乱,梳着扁髻,像是被人打理过,只是脸色苍白,眼神还有些呆滞,手中拿着根烟枪,像是一条狗在嗅着什么东西一样。 她看到外头有人,又将头缩了回去,俨然已不像是个正常人。 这种人包国维见多了,街上常有大烟管,抽过烟的人过几年后便会失去人性,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只是个会动、会吃、会抽活物罢了。 于是理发店里的场面有些尴尬。 …… 姑苏、上海同属一省之地,相隔不过一百三十公里,现今的轿车速度慢,且价格昂贵,道路也不甚宽敞,因而出行尚不如骑马。 普通的马日行三百里不成问题,驿站常有日行三、四百里之事,故而姑苏到上海信件往往不足半日便可抵达。 上海楚府一处装修精致的房间。 “包国维?这人是谁……” “来福,把人情簿拿来我看看。” 楚泽看了看信上名字,已然忘了这寄件人是谁。 想来是之前散财时见过的,待到来福将人情簿拿来,翻了这簿子查查,一连翻了数页,这才找到个叫包国维、为之的。 仔细想了会:此前确实见过这人。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走个路罢了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老包和小包匆匆告别老张理发店,结束了这有些尴尬的局面,离开了那害人的大烟雾。 此时太阳已从天际线破晓而出,半悬在空中,向外投射出金黄色的灿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 今天似乎吹来了一股暖流,于是便有了在深秋近冬的季节难得温暖的天气。 这时候人们都愿意出来透透气,暖暖身子,尽情伸个懒腰,而不用担心冻害——常吃不饱的人是很容易突然冻死的。 今日无事,老包在秦府请了假,小包又无课,难得悠闲,包氏父子可以一齐出来透透气。 回想上次一齐出门买东西,大概还是三四年以前的事。 老包的腿今天终于舒服了些,走路时不再隐隐有刀割一般的疼痛——也许不止是气温转暖的原因,而是能够陪同包国维买书,即便走再多路也感觉不到疼。 “国维,这洋学校里头怎么样?里头的课程难不难?同学……” 走着走着,老包想找个话题聊聊。 包国维是个不爱说话的,最近又常上学,不呆在家里,老包早已憋了许多问题想问他。 不过但一谈到学校,老包心中就有些自卑——自己比他们的爹差了那么多。 “这新派学校还是有本事的,里头教的都是些实学,至于里面的同学,其实和外头的人其实也没两样。” 包国维背负着手,一副气派少爷的模样,他瞧着路上的美景,随意答道。 听到包国维这番话,路旁的行人纷纷将目光侧过来,见他这番装扮太过时髦,又赶忙把目光移开,也不敢议论。 …… 要说工业落后其实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还能有清澈的蓝天、干净的湖水——原生态的,无须担心里头排了什么化工废料。 城里的路面铺的是黏土、细沙、石灰混合而成的三合土,砌的十分平整,必须做到能让小轿车的车主行车时畅通无阻才行。 苏州水湖众多,暖洋洋的阳光洒在水面上,水面便波光粼粼,金光四射,这景象不如叫“黄金湖”。 有些人就坐在湖边钓鱼,若是钓到一只,便能饱餐一顿。 二人过桥走街,遇到行人无算,但大多穿着有些脏差,脸色泛黄,凸显出其骨相——尤其是颧骨、下颌,往往只贴着一层皮,连骨头的形状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男人一大早便挑着担,担里头装着鸡鸭之类的肉食,预备带到集市上去卖。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养鸡鸭的人一般也吃不到肉,除非是开养殖场的,否则光是鸡鸭税便能教人顿顿吃糠喝稀。 更不用说还要给牲畜们交粪税、粮草税,种种项目多的很,而且还要防止牲畜疫病,一旦有一个生了病,往往会带动一群,最后血本无归。 还有出摊卖早饭的小贩子,在城南这块地,无非是卖些稀粥之类的杂粮。 包国维没见过哪家是卖糠饭的,因为真正穷的人不会出来买东西吃,哪怕只为了省上半厘钱,也要自己造饭。 当然,常人无论做什么生意,除了大量的税要交,保护费也是一定要交的,否则让有些人发现,赖以谋生的摊子便会抢走,一家人东拼西凑得来的谋生物件便没了。 但这是穷人区专属的景象。 总之普通人想要赚上一点钱实在有些难,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混进血汗工厂里谋一份工作。 这回没再遇到什么死人,否则包国维便要觉得自己身上真撞邪了。 走到城西便见到不少穿着雍容华贵的人,路旁排列着各大商铺、证券交易所、酒楼饭馆,这才能看出这座大城市的底蕴所在。 这里的府兵不仅穿着黑色制服,头上还规范的戴着警帽,大多不背着长枪,而是短枪,别在腰间,显得文雅些。 说来苏州的治安其实维护的很不错,毕竟也算是一座闻名的大城市,虽说前段时间发生过闹得沸沸扬扬的帮派火并,那也是挑选在深夜凌晨出现的。 这时间段大多数人都睡着,待在家里,往外头走的人大多数都是小偷、混癞子一类人。 因而包国维曾经托张四五买的那支仿制的M1899手枪,一直到现在都派不上用场,还花了几十大洋。 不过买一把枪是很有必要的,即便是买来当收藏也不亏,指不定哪天能派上用场。 前头有挣生活的人在街头空地表演挣钱,非是胸口碎大石、或是丢苹果一类的杂耍——早就过时了,现在人们喜欢看更来劲的。 能吸引人的眼球的是呑剑,或是呑瓷片之类的活,而且不准用假货,剑要吃真的剑,瓷片也要吃真的瓷片。 这无疑很危险,但也是能赚钱的江湖技艺,想要学还要家里人给师傅交学费,再像是一个任劳任怨的奴隶一样,给师傅美美地服侍上几年才有望得到传授。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穿着件方便运动的白色短衫,今天他得了福,不用在寒风中表演。 小孩用两只手撑在木叉上倒立,全身的重量都集中手上,于是手就被木叉子戳的有些变形。 小孩子倒立着把头仰起来,顶着十几只大瓷碗,比孩童的身子还高,旁边还有人还在一只只加着。 于是人群围观,调笑着: “再加一个!再加一个!” 有人起哄者叫着,街头演戏是有赌约的,以吸引人的目光。 若是把碗顶掉了,便要把摔碎的瓷片给吃下去。 有带着礼帽的男人随手丢出一块钱,叮当叮当响,于是旁边的老男人戏搭子,带着笑拱手伸腰。 然而这钱还要和三教九流的人分,只有混出些名堂的人,能够雇些打手,以此来保卫自己的权益。 而包国维无心看这些,他现在只想在短时间内,把基础化学吃透些,把侯氏制碱法给提出来——最好能通过楚家联络到侯德榜先生,共同完成这份工作。 单凭包国维自己,想写出一篇完整、实用的论文恐怕几年都未必完得成,即便强行写出来也是破绽百出。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我让当老爷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当包家二人走到城中的商业市区时,仍旧是上午时间,太阳半挂在空中,阳光不烈。 现在具体几点包国维不清楚,等从楚泽哪儿弄到钱后必须要配个手表——还得给老包换身好衣服。 若是没有手表,一来,看时间实在不太方便,二来则是手表除了用来看时间,还充当一种装饰品,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一身好衣服,二三十块便可,可一个好手表便不一样了…… 民国时期的手表基本都是舶来品,也就是外国进口的货物,定位是高端奢侈品,价格十分高昂,即便是最普通的机械手表售价也要五个银元以上。 而且手表之间的价格差距比头油之间还要大很多: “司丹康”、“双妹牌”的售价虽然能差个七八倍,但无非是多花两块大洋罢了,手表则动辄相差几百块,这价格都足以买上一间宅子。 尤其是瑞士手表的价格,甚至可以卖到上千块大洋,用以支持钱财多到花不完的富豪进行炫耀。 …… 老包又来到了这令他有些不自在的街道,看着街道上高大阔气的商铺,一个个衣着干净整齐的人走过,嘴里头还讨论着很厉害的话题。 这他心头有些紧张。 尤其看到这儿的年轻人,老包总会感到有些害怕,害怕里面会冒出来一个包国维的同学,指着自己——你就是包国维的爹吧!看看这驼背样子!里头怎么还藏着个破棉衫! 一想到这番景象出现,老包心里头便像是被鞭子抽了下一样,后脖颈都发凉,于是赶紧催促包国维: “国维,这个……书要到哪个店里头买?” “学校边有个新文化书社,里头有一堆实学书籍,到那儿去买就行。” 能买到化学书籍的书店并不多,好在包国维早有准备。 “新文化学社”是新派学堂的指定书屋,还是教员先生亲自推销的,依旧延续了带着学生证来便可以打折的习惯,不过只能打个九折。 就是不知道教员有没有吃回扣? 按照教员说得位置走,果不其然,学堂北大道往西走几百步后确实有个书店。 位置很显眼,黑色的顶部招牌上写着白色草书,正是“新文化书社”。 书屋是二层的,大概五米多高,还是城中心少见的木制建筑,按照阁楼的形状来建,透着古香古色。 一进门,便能闻到些许书香气息,里头好几排书柜,还有几个穿着时髦的顾客在里头挑选书籍。 店主大概五十来岁,满头白发,是个老学究一般的人物,脸上有些麻子,还戴着个圆眼镜,正坐在门侧的木柜台内侧的凳子上,阅读着一本书。 看到有人进来,他打眼看了看:一个穿的还行,器宇轩昂,一眼看过去很有些贵气,另一个佝着背,想来是个老管家。 奇怪的是这两人的眉宇间长得有些像,不过既已确定来的是个有钱人,店主便又把头低了下去,翻开下一页书籍继续阅读。 若是老包和小包都穿这件破棉服,恐怕便不那么易进这个门,即便进来,也要被像盯贼一样盯着。 …… 书店里文学类、理学类书籍被分门别类的存放好,一楼的面积很大,大概有七八十见方,排列着四五排书柜,上头装满了多种颜色的书籍。 包国维在里头稍微转了转,发现大多都是些理学书籍,不过还夹杂着、小人书之类的文艺作品。 摸清化学类书籍的区域后,包国维游走在里面挑选着,老包就跟在后面,举止有些拘谨,像做贼一般。 老包看着这些书籍,只觉得要比秦家少爷的书房还要多上好多。 他小心翼翼的取下一本书,翻开一页看了看: 这回是一点也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性气体?好像秦家的私塾先生教过,大概懒惰的惰字,不过空气怎么会懒惰呢? 于是老包又小心翼翼的把书给放回书架上,继续跟在包国维旁边。 经过一番挑选,包国维选了《新说有机化学》、《新说无机化学》,《化学通论》等四五本,不过还注意到书馆内的化学书籍竟有一半是都来自东洋的出版社。 但一想到苏州现在是东洋人的通商口岸,便合理了:东洋来的人多,自然当地的书也容易被带来翻译成册。 “包子!” 包国维正翻阅着书籍,忽然听到身后有个人叫了声他的名字,肩膀还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这声音有些熟悉,转眼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同学徐伟业,依旧是那张看上去就很好欺负的脸。 他今天穿着一套新的黑西装,配上还算白的皮肤,手里头捧着几本小人书,确实有一番贵气模样。 这人包国维很有印象,第一个给自己取外号、送过一份山楂片,不过已进了陈金华的肚子里,还给陈金华垫付过五块钱的医资…… 是个心地善良的,就是性格似乎有些不着调。 “我就说嘛,你肯定私下里偷偷学习!对了,这位是?” 徐伟业看到包国维手里拿着的几本化学书,开了个玩笑,注意到包国维还有个老男人,长的竟和包国维有些相像,随口问了下。 徐伟业初对包国维说话时,老包便已十分紧张,预备走开,又怕弄巧成拙——太过显眼。 现今徐伟业这话让老包的身体一颤——像是跳进了冷水池子里,又进了冰窖一般,浑身都有些冷。 这问题叫老包的心思完全混乱,他看了看包国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教人知道包国维的爹是我。 老包已忘了之前在心里头的彩排,嘴角开始打颤,上面短短的胡子都抖动起来,哆哆嗦嗦的说出了一句话: “不……不相干。” 说出这句话后,老包就有些后悔,应该说我是管家或者…… “这个是我爹。” 包国维拍了拍老包的肩膀,笑着对徐伟业说道。 “啊,哈哈……我知道了。” 徐伟业有点尴尬的笑了笑,他看了看老包的手,上头布满了茧子,再看看那双老布鞋子,心里头已有些明白…… …… “国维,我……我……” “爹,以后不用再干下人这活了,我让你当老爷。”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当老爷,吞“刀片”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一老一少在热闹的城中心“步行街”上走动,穿梭在满街行人中。 老包穿着鞋底近乎要被磨平的布鞋,走在城中心平整的青砖石路面上还有些不适应。 每走出一步,鞋底和地面便“咔咔”地发出摩擦的响声,老包需要花费些力气来稳住身体,大脚拇指一下一下的顶在鞋边上,有些酸痛。 包国维穿着硬底黑皮鞋,踏在坚硬的路面上,发出“哒哒”的响声,他的手里拎着几本厚书,正思考着老包刚刚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两人越过几道高楼遮蔽出的阴影,在喧闹声中恍惚已走了有百来步。 轻柔的阳光洒在老包的身上,却如同热火在炙烤着他的身子,烤得额头往外冒汗,头皮有些发痒。 今天的天气似乎稍有些热,因而汗水浸湿了他的棉服。 老包低着头,胳膊还夹着几本书,他原本佝偻着的背——更低了。 他心里十分自责,此前“不相干”这话说得实在太过愚蠢。 也许既伤害了包国维的心,又要教包国维在同学面前丢人…… 若是教国维在学校丢了人——自己还不如死…… 这时从周边喧嚣嘈杂的声音里中,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让你当老爷!” 老包的脑子还有些混乱,待到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后,心里头像是被人用大铁钳夹了一下,心脏开始往外边跳。 他把头侧了过去,想辨明自己刚刚是否出现了听错了话,难道国维不应该责备自己? “国维,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让你当老爷!” 老包看着包国维认真地说出这句话——这话语有些似曾相识。 恍惚间,老包觉得的包国维脸有些模糊——像是变成了小时候那样。 犹记得这是国维小时候说过的话——老包年纪大了,常容易忘事,前脚要做的事后脚就忘了,哪怕是脑子里正想着的事,后一秒也可能就记不清。 但唯独对这句话,他记忆犹新。 那是翠莲还在时,自己花光了攒了十多年的积蓄,终于在城南买了一件又老又小的宅子,但收拾收拾、打理打理便能住人。 那时只有五岁的包国维头上带着一个黑色小兜帽,身上穿着件黑色的小棉衣,脸上肉嘟嘟的,颇有些少爷的气质。 他美美地吃了一串糖葫芦,一晃一晃的跑到自己怀里。 于是叫包正的父亲就看到怀里的小孩儿笑着对自己说: “等我长大了,教你当老爷。” 包正笑的合不拢嘴,心里没当回事,下了地之后,小孩摇摇晃晃地走。 后来啊,晃着晃着,翠莲死了,积蓄没了,国维也渐渐长大了。 从腰间长到了比自己还高,却变得对自己有些——急躁——不耐烦,时常从他的脸上从能看出些厌恶的表情。 此后老包的心里总是感到苦焖,却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儿子,甚至连他的娘都救不回来——长大了就没娘,就像是自己生来就是下人一样苦。 于是总是把这一切默默承受着,无论包国维怎样做,都觉得这是自己亏欠他的。 但是现在,包国维终于变得不像包国维,又像包国维——这张脸渐渐与小时候重叠起来。 老包的心里头有些失神,脚下一个趔趄,心中有些酸涩: “国维,我不用当什么老爷,你能好好过好平安生活就好了,只要你过得好,我怎么都行,我怎么都行!我做什么都行。” 包国维把两只手撑在黑色马甲的兜里,迈着“哒哒”的步伐往前继续走,这姿势宛如一个坚定地“先行者”。 唯一不足的就是一片红里泛黄的枫叶从树上掉下来,随着一股微风吹到了包国维的头上,这叫他有些尴尬,装比失败。 伸出手把头上那枫叶给挪开后,包国维不回头的对跟在身后的老包问道: “爹,你要开个茶摊、还是开个餐馆?” “什么?” “我说,你要开个茶摊,还是开个餐馆?或是开个别的什么店?” 听到包国维的话,老包认真地想了想,说出的话让包国维有些愣神——“我想开个餐馆,每天给你做火腿蛋炒饭。” …… 有闲财的人们喜欢在城中购物,或是寻欢作乐,前方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围成一团。 在这一团人群的中央有个十来岁的小孩倒立在木桩上。 这景象包国维来时便见过,只是没想到这小孩已坚持到了现在。 他仰着头,头上顶着十几只海碗,头上堆叠的碗已经比自己的身子还要高,不仅是脖子打颤,两只手臂也紧跟着打颤。 小孩苦苦支撑在木叉子上,脸色很是难看,汗水从下巴上滴下来,围观杂耍表演的人群看到这滑稽的模样,传来一阵哄笑声,于是有人开始场里投钱。 旁边一个包着白色头巾的男人又取出一个大海碗放在上头,围观的群众不停投着一分、一分的小钱,喊着“再加一个”。 “咔啦啦!” 小孩头上顶着的瓷片掉在青石板地上,一与地面接触即刻碎成一片一片的,发出清脆的声音,地面上就出现一个个洁白的“刀片”。 看到这场面小孩的脸色变得煞白,眼里透着些害怕,他依旧保持着在木桩上倒立的姿势。 强撑着酸麻的手臂,他看向了自己的师傅——师傅面对着人群,抱拳拱手,脸上还带着笑。 “吞下去!吞下去!” 有衣衫华贵,一身得体西服、戴着礼帽的人笑着扬了扬手里的银元,对着小孩的师傅发出施令。 按照江湖规矩,顶着的碗若是掉下去,便把摔碎的陶片给吃下去,这节目叫吞刀子,若是没这规矩,单是让小孩倒立顶着十几二十斤碗有什么看头? 单单表演些才艺便能挣想挣到钱?这世间没有这种道理。 豪华的黄包车在拉着贵客到处游荡,小摊贩在街头叫卖,路旁的餐馆推出了早上的菜品,卖的多是皮蛋瘦肉粥,而非是城南的米汤。 有人推着架铁车,在上架着几根铁棍,“噼里啪啦”烧几根木柴子熏烤着肉串,撒上能传出香气的酱料当成吸引顾客的诱饵。 “客官,一毛五一碗瘦肉粥。” 一碗粥一毛五,很快会变作好几份,大头交税,一份交给地头流氓,可总归还能挣点。 “来一碗。” 有人要了一碗价格昂贵的肉粥,小摊贩带着讨好的笑容从木制的大框中舀出白花花的米粥,上面浮出的黑色皮蛋和褐色猪肉散发出诱人香味。 无论在哪儿,都有人在挣生活。 好在老包和包国维,生活终归是要比他们强上不少,往后还会变的更好。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买个东西罢了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城中心的一家大餐馆,装修豪华,天花板上是金黄色宫灯,白天也发着电。 墙边是白色的瓷砖,上面还有几幅墨色山水画,地面是带有花纹的大理石,里头坐着的都是衣着华贵的顾客。 几个小二手里拿着纸、笔在服务顾客,询问着点什么餐,放在现今,无疑是一家很时髦的餐馆。 前台悬挂着的大钟表滴答答的摆动着,显示现在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 老包和包国维,一个下人,一个下人的孩子,踏进了这家店里头。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包国维现今不过将将十五岁,还在长身体中,自然饿的快。 早上出来时明明吃得饱饱得,才逛了几个小时,都还没挨到中午肚中便有些饥饿,听到国维的肚子叫唤,老包便拉他来这家餐馆。 “来碗鸡蛋汤。” 老包今天下了狠心,给自己买了一碗六分钱的小碗鸡蛋汤端在手里喝着——还在里头勘察一番这家餐馆的构造,为以后开家餐馆做准备。 一碗鸡蛋汤,六分钱。 够买两斤多米,若是放在往日,老包是绝不会买的,可今天都陪着包国维出来了,怎么能再抠抠搜搜的? 盯了盯碗里金黄色的汤,老包把碗给举起来,海饮一口。 好像这样就能显示出自己的奢侈,连带着自己的身价也能高上不少——不再给包国维丢人。 而包国维看着老包,看着他痛饮鸡蛋汤——这仿佛是老包的司丹康。 包国维从老包身上看到了陈金华的影子。 陈金华只是个农村来的穷小子,与新式学堂的各种少爷小姐相比,自然会感到自卑。 而老包身为一个下人,即便在下人中已经是佼佼者,但终归是个下人,一旦与新式学堂的家长、老总相比,自然也会感到自卑。 不过那些新学的家长,与更厉害人去比,是否也会感觉到自卑呢。 包国维脑子里浮现出一句话:人人都是陈金华。 “小二,再来两根烤串。” 包国维桌前摆放着一碗麻辣烫,里头装着细细的粉丝、毛肚、烤肠、甜不辣之类的食物,味道并不辣,而是白色的骨汤。 对于饮食,包国维还是比较注意的,辛辣食品不宜吃,以免吃坏了身子。 很快,小二端来了两个大肉串,虽然只是两个串串,但依旧放在餐盘上珍重的端来。 木签子上穿着大块的褐色肉块,烤得有些焦黑,上面还撒着香料酱粉,虽然隔了一百多年,但是这口味依旧差不了多少。 鸡肉味,嘎嘣脆,咬开来便露出里面丝条状嫩嫩的鸡肉,想来没有掺杂什么淀粉之类的。 对于炸串,包国维只吃两种,一种是纯肉的,一种是纯淀粉的,尤其是淀粉肠,里面若是常出一点肉味,就会觉得不好吃。 “就开一家这样的店,怎么样?你要是累了,可以交给别人打理,安心当老爷。” 包国维看着老包,说出这番话,脸色认真,说的就像真的一样。 “好。” 老包怎么会不信自己的儿子? …… 仍是那个曾经来过的文具店,红色的招牌上写着“大翠文具店”。 这店位于街角边,四周都是用青色砖石垒砌的墙壁,十分工整,颇有些文艺气息。 “想当年”,这老板多给了包国维一张黄色纸,但包国维性格要强,岂是贪图小便宜之人,于是又还给人家一张。 现在想来还真不如白嫖一张,昨日上算学课时稿纸不够,于是包国维还借了郭纯的草稿纸用——虽然没想过会还。 迈着脚步走进店里,仍然是那个老板娘,烫着个卷发,手里拿着个镜子,正涂着口红,柜台旁边放着厚厚一沓报纸、杂志一类的东西。 看店的人基本都会通过读报、读书来消磨时间,毕竟现在除了阅读纸质书以外,其他解乏的手段实在有些少。 要说这店主,也算得上是个奇人,这年头抛头露面出商的女人很少,这种行径堪称是十分时髦。 “买什么?你是……” 看着来客,老板娘只觉得有些眼熟,但具体是谁已有些记不清了。 见这老板娘已忘了自己,包国维也没提起自己来过。 “我挑些文具。” 从前包国维那身破棉服的打扮,是不能直接进去挑东西的,以免被人当成小偷。 而现今的打扮,再加上身上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已不需要再由老板娘亲自去拿东西,径自去挑选也不会遭到阻拦。 “铅笔、橡皮、尺子、圆规、稿纸……” 包国维挑选时看到角落里还有一个框子里,里面放着几盒包装精美的纸牌麻将。 “再来一副……牌罢。” 劳逸结合乃是保持身体健康的不二法门,这年代实在有些缺乏娱乐手段。 打牌在时代是为数不多的放松游戏,只要不像胡适之先生那样天天沉迷于打牌即可。 当然,打牌时赌钱也是不行的,小赌怡情这事儿包国维从来不信。 老包没进来,就站在店外面,面对这些跟文化相关的店,他心中已有些恐惧——怕里面还有包国维的同学,问自己是谁。 从店里走出来时,包国维手里已多了个袋子,看到老包在外头盯着那个红色招牌,嘴里呢喃着。 老包在秦府做了这么多年管事的,已是五六十岁的人,自然能识些字。 “大翠文具店。” 老包能认得上面的字,看到这名字,有些好奇的将头伸了过去,里面里面坐着的老板娘有些愣神。 “走了,可以回家罢。” 包国维走到老包旁边,预备即刻回到家中开始学习。 “走啊?” 包国维又喊了声,老包才回过神来: “啊?哦,国维,要不再去秦府一趟?秦老爷听说你放假,邀请你过去,而且秦家有几个孩子也要回来,正好见见面。” 包国维皱了皱眉,本想说“拒了吧”。 不过考虑到秦老爷此前给过自己钱,还是起到了不少作用的,其次,秦家这些年毕竟很照顾老包,不能驳了面子。 包国维终归还是没法开拒绝的口——去一趟就是了。 “好。” 至于郭纯的喜马拉雅山篮球队聚在一起打球的邀请,包国维想了想,还是鸽了罢,跟这些人厮混总觉得没什么前途。 其实倒也不算鸽,自己本来就没答应过,还记得当初说的是:“看看时间吧,应该可以。”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高科长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姑苏城景色极佳,空气宜人,水湖星罗棋布,还是个通电的大城市,乃是旅行居住的好去处。 收到包国维的那封信时,楚少爷原本是不太想动身的,钱财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也从不吝啬于散财,宝贵的反而是时间。 “价值不知几何?” 这信中说的话实有些猖狂,楚泽本有些不太信,不过考虑到毕竟是曾经投资过的人,姑苏离得又不远,去一趟倒也无妨。 就算信里所说的东西没什么价值,再观摩一番姑苏城外寒山古寺的奇美景象倒也不亏,况且新列车通行,现今两市往返一次也要不了多久。 上海与苏州新建的铁路,列车时速轻松可以达到四十至六十公里,两市之间不过三至四小时便可抵达。 正午,上海列车站处人潮涌动,人们手里挥舞着车票,企图涌上即将开走的列车。 不乏有久经训练的扒手混迹在人群里面偷东西,也有人拿着伪造的票据上车被抓住,当然也有女人在火车站搔首弄姿,等待着拉客。 车票也分数个档次,坐在不同舱位的乘客在“衣食住行”中出了“行”以外堪称是大不相同。 崭新的列车刷着漆黑色的油漆,火车头上开始冒“水雾”,即便是新式列车,依旧采用的蒸汽动力驱动。 随着呜呜声响起,列车缓缓启动,蒸汽带来的强大动力使其速度愈来愈快,乘客们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象向后飞速略过。 …… 包国维回来的路上又见到表演杂耍的小孩,他正在表演吞陶片,但是看上去好像没啥事,似乎此前的害怕都是装出来的。 不得不说,这时候的江湖技艺果然厉害,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使了什么机关。 不过总归是没有看到小孩捂着脖子,满口喷血躺在地上挣扎的景象,倒也不错。 “当啷当啷。” 包国维随手投了五分钱进场,就当是捧个场,那看场子的师傅见到有人投钱,朝包国维拱了拱手,露出了一副谄媚的笑容。 “谢谢捧场,谢谢捧场!” 虽然这小孩做事儿看上去有些危险,但包国维也管不了,这是人家赖以为生的生计,靠这个赚钱的,总不能教人家饿死了。 看到这小孩,包国维还是有些庆幸的,庆幸老包没有送他来学这些江湖技艺。 不过无论是从老包的薪资还是性格来看,都不可能做出把自己的孩子送给江湖师傅学习技艺这种事。 …… 出来这一趟花了十几块钱,包国维身上就剩下三个大银元,还有些零钱。 本来带了十八块,已足够买五百多斤米,按照后世二元一斤米的价格来计算,相当于一千多元。 然而只用一个上午便几乎全部花光,无非是买了几本厚书,又买些文具草稿罢了——除去那副七分钱的精美麻将纸牌。 但凡是想跟实学沾边的书籍,价格都要比普通的文学类书籍更高。 一天花的钱,一个健壮的力工把自己干得晕倒在地都挣不到。 如此想来,新派学堂一年交的学费虽是四十多块,但一堆书加起来总归有二三十斤,还包括了制服费一类的东西,算下来大概还是上面补贴的? 当然,无论有没有补贴,平民家庭都根本无法负担得起。 除却又买了些稿纸,寻常人要辛劳半年的工资,便就这么没了,变成了一只手便能举起的纸张,人还没有一些纸贵呢,几十斤的书籍能卖几十块,可几十斤的人能卖几块钱? “钱钱钱,要不了几天,我就再也不缺钱了。” …… 秦家大院,位于城中偏南的宝成路老街——有足足三丈宽的大街,哪怕是几辆轿车并肩通过都不会显得拥挤。 一排长长的街道上只有十几家,大多都是家里有些钱财的人,唯独秦家占地最广,横看有十多丈长,筑的是六尺的高墙大门,朱门上还有两个镀金门环。 近来秦家的围墙似乎有过翻新,外墙似乎用石灰浆重新刷了一次,用以体现出这个家族还有余财装修,有着充沛的活力。 然而秦家从来没缺过钱,毕竟其主要的业务盈收来自土地——既然是一个传承久远的家族,又是野猪皮时期便兴盛起来的,自然不会缺土地。 真正的大地主未必就住在乡下,若是想住在乡下,便需要养活着几十个家丁来保护自己,不乏有地主老财把住宅造的宛如城堡一样,为的就是避免遇到危险。 世道混乱,外面的流匪多,而且成群结队的,拿着黑乎乎的铁枪到处劫掠。 虽然是群穷玩意,但总是有枪的,即便是小作坊产的土枪,若是被冷不丁来上一枪,任凭有千般本事、万贯家财,也得在鬼门关走一遭。 所谓流匪,多是活不下去的人,身上背了不知道多少苛捐杂税,地没了,身上欠了债,已经烂命一条,自然不会吝于做出拼命的事。 城外的流匪多到什么地步?有些地主家里头甚至配备有机枪这种重火力来守备庭院。 …… 包国维都无需进门,便可以望见里头有个多层的大阁楼,比周围的石墙还要高上一丈。 屋顶倾斜三十度,飞天屋檐翘起,红色的瓦砖鳞次栉比,一副老派古式住宅的模样。 二楼有个戴着西洋礼帽的男人,他穿一身黑色中山装,模样还算俊朗,一只手放在红木制的栏杆上,凭栏远眺。 清风徐来,红色枫叶、黄色的梅花、绿色的松叶随风飘动,大正午的阳光洒在地上,金灿灿的, 外面担里跳着米的、鸡鸭的,坐在木板凳上扇着蒲扇唠着嗑的,拉黄包车的、时而还有一辆头上顶着包的小轿车“拉轰”的驶过。 各处百姓在街道上走动着“挣生活”,也有走得快人已经开上轿车。 阳光照在树叶上露出光照,深秋的蚂蚱早已被冻光,也或许是沦为了一些人口粮,于是没有烦人得鸣叫声。 黄发垂髫,怡然自得,当真是惬意万分! “一副国泰民安的景象,高科长,你说是不是?” 秦老爷带着笑声对高科长的人说道,只不过脸上和善的笑容也透着些阴鹜。 今日他穿一声褐色的锦衣,脚踩着个千层底,头上还戴着个帽子,都褐色的,就连帽子也是褐色的,帽子边缘绣着金边,顶上还有个小疙瘩。 老爷方脸大耳,还挺着个大肚腩,按照这时代的审美观——能吃白白胖胖的就是好的,无疑像是个真正的阔老爷。 高科长听到秦老爷的话,脸上带着笑,侧头点点头: “秦老爷说的不错,当真是国泰民安。” “高科长,你想见的孩子我已托老包邀请,想来用不了多久你便能见到。”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祸根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秦家近来发生了喜事——秦老爷在上海“留学”的两个孩子已放了假,自然要庆祝一番。 秦老爷一共只有三个孩子,两个少爷、一个小姐,相对于秦家的财力、势力来说,实在有些少。 归功于孩子的数量太少,秦老爷对自己这些个孩子倒是个个都宝贝的很。 至于为什么秦老爷只有三个孩子,倒不是人事不举,而是是秦老爷现今没有娶姨太太。 秦家妻家的势力有些厉害,自民国建立,颁布了结婚法令后,秦夫人便趁机要求秦老爷把几个“姨太太”都休了,统统赶出家门,秦老爷只能照做。 若是秦家真的有几房姨太太,老包这些年恐怕得夹缝里头做人,哪能像现在这么轻松呢? 包国维远远地便看见秦家的围墙上挂各处着的彩联灯笼,里面似乎点着蜡烛。 有不少下人在旁边看着、巡视着,毕竟秦府的宅邸主要还是用木制作,万一起火了,几十年宅子便毁于一旦。 王大娘此刻正在庭院盥洗着衣服,今天天气还不错,有些阳光,还暖和,水盆里的水在阳光下晒了一会,就变得不再冰凉。 所以这回洗衣服,两只手不用冻得像是被刀割一样。 当然,也可以点燃柴火把水烧热些再洗衣服,但那是要钱的,王大娘宁愿冻冻手也不愿花上些柴火钱。 她虽洗着衣服,现今心里头有些羡慕的紧,还有些酸——老包出了个好儿子,直接成了大管家,工资还涨了,听说秦老爷今天又邀请他儿子来吃宴席,这回连高科长都来了。 而自己的儿子,是两个黑棍子一样的东西,除了长得快些、身子壮些,便没其他本事,现今还在家里面做活。 原先这俩孩子还好,起码还能到码头给人搬东西,一个月下来还能挣到自己的嚼谷。 前些日子又说没有张四五带他们去码头搬东西,抢活抢不过别人,于是就待在家里帮他爹帮着做木匠活。 其实这俩孩子做个木匠也行,挣得少些罢了,多少也是条出路。 毕竟王大娘看到自己儿子的黑胳膊被勒出白色的印子、或是淤血,也是会心疼的。 但后面还非吵闹着说要学习武术,学那劳什子武术有什么用?最终有几个学出名堂的?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王大娘觉得这话一点不假,不仅吃穷老子,还能吃穷老娘,而且家里那个做木匠的当爹的也能吃。 一天下来家里面都捞不到几十个铜子儿,兑不到二毛钱,但一家子四口人,一顿下去能吃掉两斤米糠,还有柴米油盐、冬衣、鞋子之类的支出,总是捉襟见肘。 “唉,这些少爷老爷们,一天到晚不干活,还不容易饿,就吃得少,我们干得多,还要为吃的发愁,这是什么个道理?” 这种话王大娘也就是心里想一想,自然是不会放到喉咙上的。 对于自己两个孩子的要求,王大娘根本就满足不了——养活两个孩子已经极难了,再送他们去学武,吃的就要更多,而且还要交学费,岂不是难上加难? 不过老包怎么到现在还没来?现在已到了正午时间,再不来宴席都要开始了。 心里正这么想着,王大娘便听到门口传来摇晃门铃的声音,赶紧放下手中的工作,一路小跑着过去。 她没有缠足,故而可以跑得快,缠足这事,多少也是有些家底的人才有资格做的。 穷人家若是非要缠足,家里就少了个劳动力,还多了个干吃饭的嘴,怕是连孩子都没法养活,还缠什么足? 下人的工作总是有人要做的。 况且缠足的人连逃难都费劲,王大娘经常能见到几十岁的老女人,强撑着用锥子脚跑了几百里地过来逃荒。 然而年老色衰,既没有什么姿色,又找不到活做,最终瘫倒在城里的巷子里等死。 每每见到这种情况,王大娘都有些庆幸自己没缠过足。 “大管家来啦。” 大门被打开,发出吱吱的响声,一开门便见到老包的脸,王大娘还有心思开些玩笑,她与包正熟悉,且关系向来就好。 可是一扭头看到身后的包国维,心里暗自有些惊诧——这发型、这金丝眼镜,刚从上海回来的秦大少爷似乎都比不了。 包国维此刻正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有些不理解秦府为什么大白天的要挂灯笼,还要在里面上蜡烛,这又不是过节。 而王大娘能觉察出包国维的肤色变得比从前还要白些,还能透露着些红润。 他最外面穿着个纯黑色的无袖马甲,露出两个干净的白衣袖,腿上是一件黑色西裤,脚上更是踩了一件光滑亮丽的黑皮鞋。 这一套衣装看下来,再配上油头、眼镜,无疑是个西式学校的贵公子的气质。 果然这上了洋学堂就是不一样,王大娘心里有些酸。 自己家那大儿子王小武不仅长得粗犷,像个黑煤球似的,无论是言行、长相、根本就没法和老包家的比。 “国维也来了,快快进来吧,秦家的两个孩子都来了,而且高科长还在里面等着了呢。” “谁?高科长,我认识吗?” 听到王大娘的话,包国维有些懵,听这职位,莫非是某个官员?老包好像提起过。 包国维看向了老包,意思是这人是谁。 “这高科长,就是苏州内务署的一个科长,可以签署文件的,像是哪个地方盖房子,交税收多少,都是内务署的人做的事。” 谈起高科长,老包似乎推崇备至,但包国维知道,科长并不算太大的官,但也不算小,既然带个长字,多少也算个小领导。 包国维心思还是有些敏捷的,没走几步脑子里便大概猜出了前因后果: 秦老爷知道自己和楚家有关系,于是便告诉了高科长,高科长知道后,或许有什么事想求自己帮忙? 看来上回借势还是埋下了祸根,若是没有拿出大蒜素,包国维恐怕就要因为乱借势而被楚泽给盯上了。 楚泽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但包国维从来不会相信他真是个心善的人。 不过这回开门的不是孙大娘?包国维瞧了瞧,也没发现她,看样子是被秦老爷给开除了。 “王大娘,孙大娘呢?” “没了。” (本章完) 第八十章 招兵买马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怎么没了?她去哪儿了?” 包国维皱起了眉头,没了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死了,不至于罢? 难不成自己是天煞孤星,身边容易死人? 听到包国维的问话,王大娘似乎有点惊讶,她先是左顾右盼一番,似乎在瞧瞧周围有没有人在听。 她似乎有些畏惧,微微低着头: “她现在正在牢里蹲班房,一个月之前就被送进去了,老爷说她是手脚不检点。 不过小王这人,我看她一直都挺老实的,干了一年都没出问题,估计是因为……” 王大娘没再说下去,偷偷抬眼看了下包国维,这意思终归是传达出来了——一个月前,恰好包国维来过一番秦家。 孙大娘,是往日跟老包有些过节的一个下人。 包老爷一直是个心善的,以前虽非明面上的大管家,但手里也拿着各班房的钥匙,深得老爷、夫人的信任。 虽说老包在下人中资历最高,却从不拉帮结派的欺压别人,不论对上谁,都比较包容,甚至可以说是和和气气的。 但包容带来的结果,不一定就是尊重、感激,反而容易让人得寸进尺,这孙大娘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平时就和老包有些不对付,不论老包要求她干什么事,都有些磨磨蹭蹭的,一旦催促就会抱怨。 后来包国维买了套新西装,老包当时一瞧见就高兴坏了,到秦府就说了这事,结果这孙大娘非说这买西装的钱是包国维偷的,还和老包吵了起来。 恰逢第二天秦老爷邀请包国维去一趟秦府,包国维随口提了一嘴这事。 本意是想让秦老爷开除孙大娘,免得老包以后在秦家难做,谁承想秦老爷竟直接把她给弄进了班房里蹲着,这年头蹲班房可不容易。 不然一个动不动就饿死人的世界,为什么穷人们不愿意去牢房里等人天天送饭呢…… 这事倒有些像“我不杀柏仁,柏仁却因我而死。” 秦老爷——能在城里混这么久的人自然心是黑的,想要整一个人,还是自己家的下人,实在太简单了。 这年头只要手里有这么一点儿的权力、一丁点儿的关系,真个是能把普通老百姓整的死去活来的。 秦老爷做出这事儿,大概是觉得这样干能获得包国维的好感,顺便为今天试探包国维的事儿做个铺垫。 也许打从一个月前,秦老爷给包国维一百块钱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 现今借着两个孩子从上海放假回来的机会,拉着高科长一起办个宴席,再试探试探包国维和楚家有没有关系。 若包国维和楚家确实是有些关系,那么把孙大娘送进班房里这事,包国维便该承自己一份情,不合适计较今天将发生的事,而且还有老包那层关系,这些年可没亏待过他。 若是没有关系,那一百块可就不是白给的…… “他妈的,之前那一百块钱果然不是白拿的。” 包国维到底还是小瞧了这个秦老爷,这种人的钱岂是随手就能白拿的? 一个大地主,心肯定是黑的往外冒油,不见兔子不撒鹰,撒了鹰便一定要吃到兔肉。 往后狐假虎威一定要谨慎,若不是有大蒜素这一底牌,今天怕是就要被人给整了! 包国维龙王歪嘴,微微一笑。 他身上一直带着楚泽给自己的信物,都是贴身护着的,一会儿亮出来便是了。 楚泽来了吗?如来! 往后就不叫借楚家的势,而是真正的人家庇护着自己。 今天下午,包国维就准备再临楚府,看看楚泽到底来没来。 不过还有件事,包国维想问问王大娘。 “大锤和小武,近来还好?” 谈到两个儿子,王大娘便有些失落: “唉,还好吧,现今就待在家里,帮家里头他爹做些木匠活,就是人多活少,常常在等活,根本就没什么事干,挣得不多。” 包国维点了点头。 王大锤和王小武这两人,除了瞅着黑一些,但身体还算结实,办事也挺牢靠的。 这些日子从张四五哪儿,包国维了解过这俩人,干活时从不偷懒,平时出了事也会上,品行还算端正。 张四五算是包国维的亲信,且看人是有一套的,于是包国维便有些想雇这俩人来当家丁。 毕竟老包以后是要当老爷的人,身边岂能没几个看门的? 家里头若是没几个能打的家丁,若是那天遇见了下九流的玩意,还得动关系才能处理,岂不麻烦? 而且挑选家丁这事儿,最好还是找些知根知底的,总比到大街上直接招募,或是找中人介绍好得多。 况且在这乱世,身边没有几把短枪护着,实在没有什么安全感。 待有了钱,便该“招兵买马”,以作自保,绝不能光留着购买宅子、粮食…… “下周末,让他俩来见我吧。” …… 老包正带着包国维往府里走,道旁种着些名贵的花花草草,多半是黄梅花,淡雅醒目,空气中隐约能闻到花的清香和还有饭菜的香味。 “哟,国维今天也来啦!” “包管家!午好!” 途中遇到的几个下人,除却手里正干着活,抽不开身子的,见到包国维、老包时大多都会点个头、问个好,以示尊敬。 秦府的下人们知道老包已今非昔比,是老爷眼中的红人,不仅赏赐茶水喝,还动不动给几个银元花花,这可不是一般下人能有的待遇。 包氏父子两人刚到二进门,就遇到了胡大,他正端着个方木盆的菜品往里走——热气腾腾、红彤彤的油焖大对虾,这一盆怕是有两三斤沉。 胡大已经注意到了包国维和老包二人,但只当没看见,径自往里走,其实却竖起了耳朵,等待着老包的呼唤。 “哎!老胡!” 老包带着笑喊了声。 胡大见人说话人话,见鬼说鬼话,不论对谁,说话都好听,他经常恭维老包,尤其擅长夸赞包国维,两人的关系自然拉的极近。 听到老包的呼喊,胡大身形一顿,笑意盈盈的转过身来,尤其是看向包国维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更浓。 他一如既往地用一字一顿的缓慢语气张口: “少爷和小姐他们都来了,国维今天也来了,真是个好日子,这正好最后一道菜也上齐了,我带你们进去吧!”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宴席启动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常有人说:民国时连地主想吃肉都难。 然而地主地主,顾名思义,有地便是主,家里有一两亩地的是地主,有一两千亩、一两万亩地也是地主。 地主与地主之间的差距,甚至要比人和狗还大。 普通地主吃肉难倒是真的,但家里头有千、万亩地的真正大地主,顿顿山珍海味是根本不在话下。 难不成现如今地主的生活比几百上千年以前的权贵还差?配置一把机枪就得多少大洋?起码也要小一千块了,难不成还买不起粮食了? 况且真要到了不能吃一碗饭扔十碗的地步,只要想法子饿死几个佃户,或者毙掉几个人,几千斤粮食便又省下来了,怎么可能会缺吃的? 在胡大的引领下,老包和包国维跨进门,迎客的小楼里,一层处摆了一桌大宴席。 圆桌面上铺盖着一红毯子,上面洁白的大盘子里装着各色菜品。 宴客用的桌子自然不大,以免显得盛丰,但桌子上菜品确实极尽丰盛, 引人注目的是精美的彩釉海碗中金黄色鸡蛋汤。 一看到鸡蛋汤,老包就垂涎欲滴,今天上午在餐馆吃的鸡蛋汤实在好吃,又甜又鲜。 包国维最爱用司丹康,老包最爱喝鸡蛋汤,一家人的爱好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凑到一块了。 宴席上除却鸡蛋汤,还有热腾腾的饺子,皮薄馅大,透着洁白的面皮都能看到里面褐色的猪肉。 最奢侈是中央竟摆放着一只小烤乳猪,只看外观起码有七八斤重,旁边还有一盘褐色的牛肉片,堪称是极尽奢侈。 就是不知道秦老爷家的佃户们要在田里劳作多久才能挣到这桌宴席的花销。 恐怕卖掉几个佃户都也抵不上几块大洋,这世上现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 秦老爷就坐在圆桌正门对面,这是主位,旁边坐的倒没有那么讲究,分别是一男一女,颇为年轻,便是秦大少爷和秦家小姐。 秦大少爷自不必说,长得根本就没有包国维帅,除了一身干净的西装,浑身上下便没有任何足以引人议论的要点。 至于秦小姐,是个衣着靓丽、打扮十分时髦的女孩,垂丝前刘海髻发型,脸型十分流畅,皮肤也白,说实话,长得很能打。 这时候有钱人家的孩子普遍长得确实要比普通人好些,不仅体现在气色上。 普通人吃的大多都是粗粮,经常咀嚼硬物,乃至于下颌、双颊的肌肉变大,甚至骨头发育的也要粗壮些,于是就成了宽脸、大饼脸。 而有钱人则是锦衣玉食,吃的是细粮,自然脸要小一些。 …… 高科长早就望眼欲穿,见包国维进来了,便打量着,看到其出色的气质,心中就有了三分把握。 看到包国维和老包,秦老爷也露出一副和蔼的笑容: “这国维几日不见,模样到愈发俊朗了,跟老包小时候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再穿上这身衣服,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秦老包拿老包来比包国维,倒也没说错。 当年的包正不丑,要不然包国维他娘也未必看得上。 虽说现今老包的外观跟个小老头似的,但曾经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小女孩常喜欢跟他玩。 只不过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当脊椎被现实打弯,腰背佝偻下去的时候,脸也变得沧桑起来。 而现今的包国维,像是出生的太阳,意气风发,无论是司丹康,还是金丝眼镜,又或是华丽的衣装,归根究底不过“自信”的陪衬而已。 包国维两手在身后背负着,一副高人的模样。 他向来话少,不喜欢多比比,但既然秦老爷夸赞他,自然要受着,于是轻轻开口说道: “确实,我当真是一表人才,俊美无比。”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即便是放在后世,这话说出来都有些不要脸,更别说是放在现今。 秦大少爷,也就是秦初生,被包国维这番话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仔细看了看包国维的脸,与记忆中的自己的模样比了比,好像还真有些不如? 这个下人的孩子怎么长得比自己好看? 秦少爷是见过包国维从前有些邋遢的样子的,还是有些怀念曾经那个脸色蜡黄的穷小伙。 又仔细瞧了瞧包国维的脸,还有那上海学生中也罕见的气质,秦少爷嫉妒的同时也不禁感叹一句“余诚之不如包公美。” “妈的,说真的,确实有点好看。” 一个女声传来,令包国维有些错愕,转头一看,赫然是秦家的小姐秦琴。 她坐在席前,把脸撑着两只手上,端详着包国维。 秦家孩子少,故而秦老爷对各个子女都有些纵容,秦琴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孩,自然宝贝得紧,平日里说脏话都没人管。 “不可无礼!” 坐在秦琴旁边的秦夫人出口训斥了一声,便看到秦老爷果然对她皱起了眉头。 “小孩子说点脏话正常,等长大再改不就行了。” “十八岁了还小吗?” …… 大概是身体没长好的原因,对于这秦琴,即便是长得有些好看,包国维也只觉得索然无味。 不过这回宴席的正事儿,包国维还是记得的。 不搞什么装比打脸的套路,包国维直接开门见山,走到桌前,找个挨着高科长的地方坐下来。 把曾经楚泽给自己的信物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是一个红色的小纽扣,上面刻着字。 高科长还有些疑惑包国维想做什么,看到这红色纽扣,眼睛稍微挣大了些,仔细一看! 是的!就是这个! 高科长心情有些激动,隐晦侧头一眼秦老爷,秦老爷也正看着他。 再仔细瞧了瞧桌上的红色纽扣,高科长冲秦老爷点了点头。 “确实,国维当真是一表人才,俊美无比。” 秦老爷一只手莫着短短的胡须,带着和蔼的笑容,拍了个迟来的马屁。 既然已确认了包国维着实和楚家有关系,此前准备的一些套话也用不上了。 秦家、楚家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秦家作为老牌地主,级别又不够高,这些年来经过各种军阀交战,势力的大洗牌,早就变成了无根之水,迫切的需要一个新主子。 所以现在是——讨好时间! 宴席,启动! 我今天熬夜写到交完大蒜素吧。 最近剧情确实有些拖沓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宴席启动二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胡大是个精明的人,自然知道秦老爷如今摆这番宴席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他刻意晚了一会上菜,为的就是能打听到一手消息。 现今看到老爷和高科长的反应——场上的局势已经明朗。 秦老爷把目光转向了自己,胡大知道自己该上菜了。 他走到圆桌边,手中的大木筐对着空白釉大海碗,一倾泻下去——“哗啦啦!” 一个个橙色的大对虾、洁白碧绿的葱姜蒜混合着褐色的汁水,宛如瀑布一般往下滚。 滚烫的热雾蒸腾而起,鲜香的气息四散开来,直往人的鼻子里冒。 这汁水里大概是加了些醋,于是众人的食欲都被勾起来。 上完这最后一道菜,胡大脸上带着笑,拎着木箩筐往外走,心中想的却是将来如何讨好老包、包国维二人。 …… “国维,多吃些鱼虾吧,包正他在我们家做了这么多年,你又是包正的孩子,如今都算是自家人了,不用这么拘谨。” 包家已是三代家奴,说是一句“自家人”,到也不算太离谱,只是这里头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只有秦老爷自己知道。 “今天特地叫胡大给你做了份火腿腊肠炒饭,正在锅里焖着呢!为的就是给你留一口锅气!” 秦老爷说的话无非是试图拉近和包国维的关系,他拍了拍手,便有包着头巾的下人端上来大碗的炒饭。 虽然秦老爷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面相中看不出任何阴险、狡诈与恶毒。 但包国维一想到此刻还在牢里蹲着的孙大娘——活着还是死了都不知道。 于是便在心中提醒自己要注意秦老爷:他就像是一条毒蛇,无时无刻都在想着算计着别人,自己差点就着了他的道。 而老包此刻也已落了座,动作有些拘谨,就坐在包国维旁边,他看着秦老爷对包国维露出的笑容,惊得说不出话来。 惊得说不出话,真的说出不出话来——秦老爷这眼神让老包有些似曾相识。 老包小的时候是个孩子王,理发师老张、秦家的各大下人孩子、还有现今的秦老爷,常常聚在一起玩。 当时众人最服气的就是老包,老包长得俊,跑得快,能打能跳,性格还好,众多小孩都讨好他。 就连秦老爷,都曾露出过和其他人一样的眼神——讨好。 可是有天,众人争夺谁是天下第一俊的小孩时,性格要强的老包与秦老爷起了争执。 这事儿最终以老包被主家鞭笞了一顿为结局——皮鞭子往人的脊梁骨上抽,当时老包被打的直掉眼泪,打到麻木,都察觉不到疼。 “伱还是不是第一!是不是第一!你一个下人还跟主家争第一!” 打人者一边挥舞着皮鞭,一边呼喊着。 后来,老包再也不敢称自己是第一了,秦老爷看他的眼神也变了,两人之间从此隔了一层厚障壁。 老包腰也从此驼了下去,一直佝偻着,佝偻到现在。 现如今看着秦老爷对自己儿子露出和小时候看自己一样的眼神,老包竟然觉得那被抽出来的脊梁——仿佛又被一点一点的塞了回来。 老包这回试着把自己的佝偻许久的腰杆给挺直。 这回,真的能直了! 一股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老包用衣袖轻轻地擦了擦眼睛,可不擦还好,一擦眼泪就有些止不住,直往外冒。 为防止流泪的行为被人看到,这衣袖就在老包的脸上,像是粘上去,挪不下来了。 这宴客的桌子不大,直径也不过两米,故而包国维可以吃到每一个菜。 他伸出筷子叨了一只大虾,仔细地放在眼前瞧了瞧: 这时候的水质极佳,真正可以做到清澈见底,故而鱼虾自然也是十分干净的,这盘连虾线都被人细细的挑了出来。 “爹,吃点。” 老包没反应,只是用右手的长衫衣袖挡住了脸,看样子有些像是在白日做梦。 “爹!” 包国维又喊了一声。 当老包放下衣袖时,衣袖已浸湿了一大块,他强露出笑容——只能用嘴呼吸,不然清水鼻涕会冒出来。 “好。” …… 坐在包国维一旁的高科长忽然笑了笑,他刚刚想了想,自觉已大致了解包国维这人喜欢什么。 “早就听秦老爷说,这包国维是个人才,长得一表人才,现在一看,长得果真是一表人才。” 莫非这高科长,就是传说中的民国大文豪?这文采也太好了,夸人的时候哪怕是换个词儿也好听些罢? 这话听得包国维莫名有些害臊,不知道该说什么:被人夸一次两次还好,要是多夸几次他自己都有些心虚。 见包国维没回话,高科长有些尴尬,莫非是自己猜错了? “初生啊,上海那大夏大学如何?” 秦老爷见包国维不怎么想说话,顺口转了个话题,顺便关心下自己的宝贝儿子:他正拿着本读着,似乎对宴席上的菜品没什么兴趣。 秦大少爷的名字叫秦初生,这名字听上去有些怪怪的,但并非没有意义:是第一个生下来的,自然就是初生。 大少爷的头上大概是抹了头油,头发一并向后倾倒——包国维用过秦初生的头油,他用的也是司丹康! 不过,秦初生用的是柔牌司丹康,而老包给包国维买的乃是最新款的硬牌司丹康,不仅价格比他贵了半块钱,而且还多了好几个香型。 秦初生仍捧着本读着,大概是吃惯了山珍海味,他似乎对宴席上的菜品不怎么感兴趣,听到自家爹的问话,才有些无聊的开口回答: “我倒觉得挺好的,要不怎么说是第一大城市,里头通电的人家可太多了,而且到处都是洋人。” “到处都是电车、小轿车、学校授课时还能放幻灯片,有时候还能看看电影。” 其实早已有利用影片教学的事了,鲁迅在东洋仙台医学院留学时,便是因为课前看到了一部幻灯片,才决定弃医从文。 那时还不到1906年,现今是1927年末,而上海,堪称是民国时期国内最无可争议的第一大城市,而且断层式领先所有城市,因而大学授课中采用幻灯片辅助教学倒也不奇怪。 这时候,包国维感觉到自己的腿被人轻轻踢了一下,抬头一看——秦琴。 (本章完) 第八十三章 再临楚府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秦府大阁楼第一层,百余见方,红木大厢房中,摆放着一席圆桌餐宴,围围坐着七人。 还有几名下人侍立在厢房口,包着头巾——以防头发掉入饭菜。 窗边一道雕着精美花纹的红木栅栏,接在天花板上,其上还下垂着几个彩琉璃风铃。 太阳此刻已移到了高空之中,当六棱形纱窗外的一缕阳光透进来时,整个屋子似乎都亮堂了些,恰逢一股清风涌入。 于是几个彩琉璃“嘀嗒嘀嗒”的碰撞起来,散射出璀璨的光芒。 …… 注意到包国维看向自己,秦琴轻轻挑下眉,微微有些狭长的一双眼眯了起来,脸上带着些笑意。 包国维只当她是伸伸腿,不小心踢到自己,没太在意。 秦老爷不知道宝贝女儿做的小动作,环顾了一番席位上的人,最终还是看向了包国维: “嗯,上海的学校确实不错,我记得初生前年在苏州上新学时,便没有用过幻灯片教学,国维,不知现如今学堂里还用不用幻灯片?” “没有,都是先生凭书授课。” “这样看来,国维往后还是要到上海发展才好,不能浪费自己的才学,到了那儿才有前途啊。” 秦老爷看似不经意的问了自家儿子,又隐晦的借机提出了“到上海发展”。 楚家现在就在上海混的,这意思很明显,是问问自己能否引荐一下。 高科长、秦夫人都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把目光看向了包国维。 但是包少爷没这么好糊弄!他夹了一个小饺子往嘴里塞: “确实,要是有机会,还是到上海发展好些,不过我现今还在上新式中学,离毕业还有几年,这事儿谈的未免有些早了。” 秦老爷听出来话里的意思:这事急不来,先给些好处再说罢。 “国维现今上的是新学,这新学里头教的可都是实学课程,觉不觉着有些难?” 当年秦初生上的便是新学课堂,那时候还只考五门课程,语数外物化,大少爷门门是丁。 秦老爷知道后很“高兴”,誉他为五丁蠢材,自然知道新学课程的难度。 “倒也挺好,十分有趣。” “我就说嘛,国维这孩子打小就有灵气,当年老包带来的时候,我就觉得适合读书,现在一看,果真如此。” 秦老爷伸出食指,指了指包国维,又看向老包,夸赞包国维的时候,还在强调自己从前的“功劳”。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碍于秦老爷小时候的遭遇,他不喜欢下人的孩子待在府上,上位后便早早立了下人孩子不能待在府上的规矩。 所以宁愿动关系让包国维上学堂,也不想教他留他在府上当个“显眼包”。 但不得不说,秦老爷对待包家已经算可以了。 “我能上新学这事儿,确实要谢谢秦老爷。” 听到包国维的话,秦老爷摸了摸短短的胡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国维啊,你得多吃些肉,现今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年轻时候若是吃不好,往后怕是不容易长高。” 秦老爷带着笑。 “包国维,你要多吃些菜,现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长好了身体才能为国家事业而奋斗。” 高科长说话时带着笑。 秦老爷和高科长两个高高在上的人,今天似乎直接化身成为“老父亲”,看样子比老包还关心包国维,在一旁提醒着包国维该吃什么。 对于老包来说,此情此景不可谓不梦幻。 “包……包管家,你也吃呀。” 老包就坐在高科长旁边。 高科长想拉进些和老包的关系,本想唤一声老包的本名,却根本记不清名字,于是只能用职位来代替。 想当年,高科长一见到老包便是“伱家老爷呢?”,又或是“你家少爷呢?”,就是从来没在乎过老包本人怎么样子,无非是拿他当个传话筒罢了。 老包自己心里也清楚高科长从前是怎么对自己的,但他对高科长的敬畏已到了骨子里,听到高科长的话,还是顺从地喝了一口鸡蛋汤。 …… 宴席上,众人杯酒言欢,明里暗里带着些吹捧,唠些家长。 “来来来!多喝些酒!初生啊,别光了,看看国维,该吃饭吃饭,该读书读书!” “老爷,你多吃些花生米吧,别光喝酒啊!” 包国维正夹起一块酱牛肉,预备拌着火腿腊肠炒饭吃,忽然觉得小腿有些痒痒。 低头一看: 秦琴竟然脱了鞋,用一只穿着白色袜的小脚轻轻摩擦着包国维的小腿。 包国维再抬头看向她,她撩了下自己的长发,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发生甚么事了?莫非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潘金莲? 包国维大惊失色,众人似乎都没发现这一幕,依旧在席上聊着天。 …… 一顿宴席结束,也不过只吃了半小时,散宴时,时间才刚过中午。 待包国维和老包离开厢房后,秦老爷又换上另一副面孔,脸上也没了和蔼的笑容,他看着坐在板凳上修剪指甲的秦琴,眼珠滴溜溜的转。 高科长也像是在低头思考着什么事情。 “把这盘剩下的猪肉端下去,送到后院,喂家里大黄狗。” 大少爷的喊声打破了寂静,他对家里的大黄狗宝贝得紧——若是不给狗吃些好的,少爷心里就会不舒坦。 很快一个十七八岁的下人就端着饭盆走到了后院。 后院有一个小狗屋,里面有一只被铁链的拴起来的大黄狗,大黄狗鼻子很灵,饭还没倒进狗盆,闻到飘来的肉香便从睡梦中醒来。 它钻出狗屋,盯着下人手里的饭盆,尾巴摇晃着,咧开嘴,伸出舌头,口水滴在地上,准备要享用美餐。 那下人却没有把饭倒进狗盆里,而是瞧了瞧周围,发现附近没有人,迅速地从铁盆中抓起一块碎猪肉,大口大口的嚼了起来。 烤乳猪披着酥红色的外皮,里面还包裹着粉嫩的肥肉,胡大的厨艺很好,肥多瘦少的嫩猪肉在口中轻轻咀嚼几口就释放出甜美、鲜咸的味道。 狗看到这人竟然抢自己的肉吃,顿时“汪汪”大叫起来,试图挣脱锁链去冲撞他! “汪汪!” 看到这只狗叫,下人也直接和狗轻声对叫起来。 “汪汪!哈哈哈哈!” 这下人看着狗被铁链束缚住,连一点自由都没有,笑得合不拢嘴,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 “哗哗哗!” 水龙头流出清凉的水,包国维洗了把脸,又漱了漱口。 宴席上的菜都是些重油、重盐的口味,葱姜蒜等味道大的食材更是一个不落下,再加上各种酱料,嘴里便容易有食物残渣的味道。 今天又要去见贵人,自然不能带着口气过去。 现在刚过饭点,不宜拜访,老包现在又在秦府帮工。 包国维坐在秦大少爷书房消消食的同时,在心中彩排着到楚府后的说辞。 正在书房仔细思考着,门房被人拉开。 “妈的,你在干什么啊!没懂我的意思吗?” 包国维转头看去,正是秦琴,但她的行事作风简直与这名字简直不相干。 以这时候的风气,秦琴这样的“女学生”还是很罕见的,大概是秦老爷溺爱的结果。 至于秦琴在宴席上什么意思,包国维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什么意思。 但现今他还没什么心思谈情说爱——过个一两年再说罢。 “我过了年才十五岁,你能别惹我吗?” “呵呵,妈的,看不出来你才十五岁,话说要不要来我那去打个牌……” 秦琴听到包国维只有十五岁,有些错愕,随口编了个理由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辩解。 听到她又开始说脏话,包国维不禁为秦老爷生出这么一个女儿而感到悲哀。 …… 时间已到了下午三点,太阳光不像中午时烈,照在人身上轻柔得仿佛不存在。 包家老破小的宅院中,包国维从床底拧开了一个瓦罐子,原本蒜泥上发黄的液体已略有些发黑,大概是又氧化了。 这一罐只制取了一天左右,已经有些发黑。 经过这些天的摸索,包国维已有些研究透了这大蒜素:即便是保存在阴凉、醋酸浸泡下,密封保存,也要不了半天就会变质。 好在今早出门前新制取的一罐仍然是黄色,大概是可以用的。 跟老包打了声招呼,包国维——再临楚府。 …… “诶唷,是您啊,少爷他今天刚来,您是不是过来找他的?” “是我。” 以包国维现今这身打扮、气质,那守着门房的小厮记性又好,能记得他来过,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的通过。 …… 黑木制作的书房里,一个罐子放在桌子上的罐子被轻轻拧开。 “所以,你信里头说的价值不可估算的东西,就是这个?” 楚泽站在桌旁,看着这一小罐子黄色液体——散发出刺鼻的蒜味。 本想往后退几步,却又觉得有些不礼貌,只是扶了扶脸上的眼镜,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这个东西,可以抗菌、消炎,治疗风寒、感冒,而且原料很简单,只需要大蒜,在适宜的环境下,可以批量生产。” “缺点是保存时间不长,与空气解除后很容易失活,最好是现制现用。” 包国维直接全盘托出,没有丝毫隐瞒,到了这时候,再扭扭捏捏的,没有任何必要。 北宋的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术,足以登上教科书的壮举了,结果人家捞到了多少钱? 韩信胸怀奇才,后人称之为兵仙,还差点教人砍了头。 在旧社会,但凡能找到个剥削得不太厉害的主家——拿到好处,还愿意给些报酬,那便是足以窝在床上偷着乐的事。 像是秦老爷这种人,若是给他好东西,他自己赚十万块,分给手下人一百块估计都费劲。 听到包国维的话,楚泽挑了挑眉,这时候连青霉素都没出现,大蒜素的效果未免有些神奇。 “真有这么神奇?” “确实如此神奇,可以找几个人试试,不过这事须得做的隐秘些。” “为何要隐秘?莫非是制作方法简单?容易被人盗取?” “没错,这方法只需要……” 大蒜素制取这事儿,我被百度经验给坑了,但是已经写到这了……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十年之期已到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偌大的宅邸中,几颗大树的枝杈上叶子的数量已显得十分贫瘠,偶尔有枯黄色的落叶随风飘落。 夕阳的光照从书房的窗户透进来,照出空气中飞速舞动着的尘埃——可包国维和楚泽总觉得这尘埃是大蒜素散发出的恶臭气息。 经过一番大致的问答过后,楚泽低着头,沉吟了一会,似乎是在思考包国维话语的可信度。 “即便这大蒜素的效用是真的,以这东西的价值楚家也不可能完全吃得下,不过若是操作得当的话,应该也能吃到第一口蛋糕。” 包国维给楚泽思考的时间,没有打岔,只是静静看着他。 良久,楚泽从胸口的夹层里抽出一支精美的派克钢笔——钢笔放在现今算是高科技产品,基本都是舶来品,价格普遍超过三位数。 “具体的流程写在纸上面吧,我安排人测试一下,这东西若是属实的话,确实有利可图。” 包国维心中松了口气,既然说“有利可图”,大概就相当于甲方对乙方说:你搞的东西还不错。 这意味着包国维可以得到报酬。 这意味着终于可以搬出那间老破小的宅院,住进宽阔的大宅子中。 意味着老包可以顿顿喝鸡蛋汤,包国维可以天天抹司丹康——甚至可以穿上派乐蒙,在松鹤楼吃饭。 “话说,这事没有与其他人说过吧?” 楚泽随口问了一句,不过一想到包国维在信中都写得如此谨慎,自然不会不知轻重的将这种东西拿出去乱说,也就不必担心这个了。 “守口如瓶,从未说过。” 包国维接过钢笔,伏案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操作流程,字迹稍微有些不流畅。 钢笔的水很丝滑,只是他的手略微有些颤抖。 …… 离开楚府时,包国维的步伐有些轻快,他心中有些激动,甚至愈发有些兴奋。 在此前,他总归是个下人的孩子,在这世上宛如一个无根之水,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谨小慎微的,生怕得罪了哪个大人物,给包家带来灭顶之灾。 即便是在学堂里,包国维都尽量避免得罪别人。 不需要多厉害的人物,哪怕是秦老爷这种层次的人,只要他想,稍微打点打点关系,整一整包国维一家可没什么难度。 如果说,以前包国维是跟在楚家这条船后面若即若离,现在起码也算半只手扒拉上去了。 等到大蒜素真的生效,发挥出作用,就算是彻底搭上了楚家这条大船了! 现今,包国维心中总算多了些安全感,他想要自己一个人在城里到处逛逛。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座大城市中有太多悲欢喜怒,这时再去看人间百态,心境就微微有些不同。 从前看到在城里挣生活的人,总会觉得有些压抑,仿佛是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现在却觉得变成了一个看客的身份。 就好像已经实现了——阶级跃迁。 从城西再往北走,不经意间走到——城北八二街。 “阿达西瓦松达八嘎,星几次瓦!” 包国维听到了东洋人的叫喊声,这里商铺林立,道路也十分干净。 北面是东洋人的租界,划出已有数十年,现如今,住着的不仅是东洋人,国人也有许多。 但包国维极少来这儿——东洋人面对国人时总是流露出若有若无的优越感。 现在的姑苏百姓,恐怕很难想象到,再过十来年,东洋人就会在这大开杀戒。 包国维还是选择继续往里走,既然来了八二街,就去篮球场瞧瞧吧。 夕阳的光辉洒在地上,八二街的公共篮球场上能看到一群在打篮球的少年。 龚德铭、庞锡尔,郭纯一众喜马拉雅山队的人都在场,激烈的打着球。 篮球正在郭纯手里,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短衫,短衫上还绣着个绿色的企鹅,正在胯下来回运球,动作看上去有些滑稽。 “郭纯!来!” 包国维今天心情十分不错,他小跑过去,拍了拍手,喊了声,两只腿半弯在地上。 郭纯听到熟悉的喊声,扭头看到包国维,心头倒微微有些高兴,见他招手要球,也很给面子的用力投过去。 包国维清晰地看出篮球的运动轨迹,双腿弯曲,轻轻一扑,精准的接住。 包国维加入了郭纯的队伍,沐浴在夕阳之下,纵情跳跃,“咣”、“咣”、“咣”几个精准的投篮就砸进了篮筐。 “牛逼!” “太强了!” 毫无疑问,包国维开启猪脑过载后的篮球能力要远超这些同学。 …… 一个穿着破旧棉服的人,结束了在码头一天辛苦的工作,揉着酸痛的肩膀,迈着略有些瘸的步伐。 对于这人而言,穿着一件如此破旧的棉服,走到城北大街上,已是如同接受公众审判一般的难事。 他终于站定在一根电线杆后面,看着喜马拉雅山队的人聚在一起打篮球。 这唯一值得自己骄傲的身份恐怕也消失了,穿着破旧棉服的人眼神中露出了些许落寞,转身离去。 “陈金华!打不打球!” 似乎能够听到这样的声音,可是只要仔细再一听,便知道是幻听,扭头一看,果然,队员们都在欢快的打着球。 …… 一转眼五天的时间就要过去,包国维在新学课堂上认真学习着知识,每日都在研究课外化学课本,时常找化学先生询问问题。 包国维提出的问题常常很有建设性,这致使化学教员对他的好感也急速攀升,经常在化学课上夸赞要以包国维为模范,并夸下海口:包国维在周测里,化学一定能考到甲。 众多学生早便知道包国维很擅长算学、物理,现如今听了化学教员的话,便知道还要再添一个化学,于是乎包国维被人誉为理科专家。 然而包国维每天过的都挺煎熬,他等待楚少爷的回信等得都有些着急上火。 终于周五的早上,包国维和老包正在吃着早饭,就有人敲响了包家的院门。 未等老包起身,包国维便冲出去拉开院门,只见一个穿着黑衫,满脸麻子的人手中拿着一封有火漆的信。 那人一言不发,只将信交给包国维便离去。 等不及回到书房,怀着激动的心,包国维直接在院中撕开信封,在有些微弱的光线下辨识着上面的字,看到署名是楚泽,直接龙王歪嘴。 包国维没对楚少爷说过自己的住址,不过对于他知道自己住哪倒也不奇怪。 “此物经查,确有奇效,听闻为之家家境拮据,赠予城西一座老宅院,有三千银元已汇入苏州商行,凭信物可于楚府找管家支取。” 对于这份报酬,包国维心里头可以说是十分满意。 城西不比其他地方,宅邸的价格可以说是寸土寸金,哪怕是一件普通的宅邸,说价值七八千大洋都有些少了。 无论如何,老包的老爷费已到账! 这是要财富自由了!财富自由了!包国维心中有些激动。 包国维仍能记得自己在五岁的时候对老包说过:“长大了,我让你当老爷。” 现今包国维十四岁,将要满十五岁,按照十五岁来算吧!仅仅过了十年。 “十年之期已到!恭迎包老爷归位!” 想到这,包国维对着还在屋里面吃着饭的老包喊道: “爹!”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新宅子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爹!” 老包能察觉出包国维声音里带着的兴奋,他看向了站在小宅院门口穿着灰色棉服的少年。 在微弱的晨光里,能瞧见包国维右手扬着一封信,脸上还露出了激动的笑容。 昨晚包国维洗了个澡,今早又没来得及抹头发油,一阵清风吹拂过,略有些长的头发随风飘逸。 无论是看了多少次,老包总觉得包国维有些像是年轻时的自己。 “诶!” 老包答应了一声。 “你把那下人的工作给辞了吧!” “好!” “我说的是真的!” 包国维听到老包答应的如此爽快,还当他以为自己是在开玩笑。 “我说的也是真的!” 老包大声答应着,他端起碗,喝了一口有些稀的鸡蛋汤,只觉得鼻子里涌出一股酸痛的感觉。 老包虽说不算聪明,比不上胡大那样,但也绝不是个傻子。 当他那天在宴席上看到秦老爷、高科长都在讨好包国维时,心中便已经知道终有一天,可以“挣脱”这束缚自己一辈子的枷锁。 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快。 正如包国维说过的话:“这世上有人生来就是贱种吗?” 自己是下人这件事,一直是老包心中的一根刺。 这根刺不粗,但扎的很深,自小就每天折磨着他,撩拨着他的神经。 近来,尤其是包国维上学堂后,这根刺开始变得越来越粗,甚至叫老包有些痛不欲生。 夜晚时分,老包常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盖着薄薄的被子,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等啊等,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 说出这句话,老包就像是卸下了几十年来背负着的重担,那根无处不在的刺好像也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只觉得身上一切的劳累、一切的苦难、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老包擦了擦眼,看向在院子门口双手叉着腰,在院子中左顾右盼,神色仍有些兴奋的包国维。 他心里不知有多么希望国维娘能看见包国维现在这样子——这股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看上一眼便足以令人感到振奋的样子! 如今的包国维就仿佛——就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难不住这个儿子。 从前是老包为包国维遮风挡雨,今天终于轮到了包国维成为这个家里的顶梁柱。 “国维啊,国维啊……他娘,国维现在有本事了,你瞧见没?你瞧见没!伱要是能晚些再……” 斯人已逝,不必挂怀,老包常念叨这句话,总是做不到这件事。 …… 包国维在学堂请了个假,今天要陪老包一起处理些“杂事” 城西,这里寸土寸金,权贵富商们大多都居住在这里——绿树成荫,高楼林立。 上午九点钟,包氏父子一路走过来,除却见到了各种摊贩,证券交易所、餐馆,还瞧见不少家漫画店、书籍店、舞厅、电影厅之类的产业。 娱乐产业在城西的营收情况总是很不错,故而开的店也多,但这种产业在城南近乎绝迹,那儿唯一的娱乐产业就是青楼,或许还要加上个大烟馆。 在途经一家高档大酒店时,包国维终于站定了脚步。 这酒店叫天地锦楼大酒店,位于城西中心街的十字街口——一处交通要道。 酒楼高十数米,占地广阔,外层镶嵌着湛蓝色的玻璃,反射出璀璨的阳光,正是一处标志性建筑。 “天地锦楼大酒店,就在这附近了。” 念了一声酒店顶部悬挂着的招牌,包国维环顾一番四周: 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路上的行人无论男女,衣着都十分干净。 豪华的黄包车夫拉着客人,黑色的老爷车在街上缓慢的穿行而过,在路边甚至可以看到管理交通的府兵。 有个戴着黑帽子,穿一声干净衣服的报童,站在十字街道旁边,手里拿着一沓油印报纸吆喝着。 随着报童小手的摇晃,那灰色的报纸便哗啦啦的响动。 “苏州日报!三分钱一份”。 每天早上,报社发放报纸时,一群小孩儿便会像蝗虫一般,一股脑的涌进去,争先恐后的抢到一手报纸,飞速的跑到大街上叫卖,为的是谋取一份报纸四五厘钱的微薄利润。 即便是穷人,在这儿都得穿一身干净的衣服,不然连生意都没法做,会被府兵撵走。 总之,城西与城南的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 父子二人向西复行百余步,城北中心街西侧第二道,有一座石墙宅院,从外面便可以看到里头立着一个小楼。 宅院朱门紧闭,两头扣着金环,金环上则扣着一个梯形大锁。 包国维从西裤口袋中掏出钥匙,对着上面的大锁插进去,轻轻一扭。 “咔吧”一声,大锁应声而开。 包国维拉住金环,用力的拉开大门,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大院中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多余建筑,里头孤零零立着一座有些好看的小洋楼,主体用灰色的砖石垒砌,还掺着些红色砖石点缀。 小洋楼的门是个拱形门,木制的门上面刷了白漆,上半部分还镶嵌着透明的玻璃,几道白色的木制横杠把玻璃划分成好几块,显得极为规整。 宅院占地约莫有一百五十见方,小洋楼目测一层近一百平方,共有两层。 …… “国维,这间宅子,真是我们家的了?” 站在小洋楼的拱门前,老包还觉得像是做梦一样——这么好看的小洋楼从今往后就是自家的了? “马上连地契都有了,当然就算是我们家咯!” 从包国维口中听到确认的话,老包终于确认了,这宅子今后就是包家的了。 虽然老包没什么文化,面临此情此景不禁想吟诗一首: 宅院真是大!真是大宅院!从前只见老爷住!今年终于到我家! 父子二人的心情都有些激动,包国维拉开门,率先踏入了小洋楼中。 开门便是主厅,墙壁天花板各处都刷了白色的石膏粉,极为平整。 地面是一个个方正的大理石,规格十分平整,上面的花纹也很自然。 客厅墙边靠着一套红木桌子外、还有一处火炉可供取暖,各处房间里的家具还没去看呢! 老包跟在包国维后面走进来,看到这大理石地面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 天花板吊着个宫灯,宫灯上挂着几个透明的琉璃。 看到墙边有个白色的机关,老包心情有些激动,他颤巍巍的走过去。 一只充满老茧的手放到机关边,轻轻地按了一下,似乎是怕把开关给弄坏了。 “啪!” 开关传出了这样的声音,于是金黄色的灯光亮起,发出了绚丽的金色光芒,把屋里照的亮堂堂的。 老包回想起陪包国维去买眼镜时,在店里头坐立不安的窘迫情况。 可自己现在竟然又站在这好看的宫灯下面,脚下踩着精美的大理石。 而且——这往后就是包家的新家了! 老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买衣服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小洋楼内,包国维在楼上楼下跑来跑去,像是在探索迷宫一样,熟悉着新家。 而老包就站在客厅,站定在电灯的开关前,有些谨慎又有些好奇的来回玩弄着开关。 “啪!” 看着华丽的宫灯闪亮、熄灭,老包的心情越来越好。 今天的老包像是得到了玩具的孩子,他显然对这电灯爱得深沉。 …… 经过一番勘探,包国维在一楼发现了卫生间,钢制的水龙头下面还砌着白瓷砖的引水池。 既然宅子已通了电,自然是通了水的,而且还直接连接着苏州地下水管的网络,一拧开来,冰凉凉的水就“哗啦啦”的呲出来。 往后终于不用去澡堂子和别人挤了,买个大木澡盆,烧盆热水便能躺在里面沐浴热水澡! 包国维进入了幻想时间,想象着独自在木盆中泡热水澡的场景,他脸上露出了有些惬意的笑容。 洋楼的一层,除却一间大客厅,共有两间卧室,每间都配备了一个木床。 还有一间厨房、储物间。除却一个取暖的火炉、一套红木餐桌外,还有一个灰色的软沙发。 二楼也有两间卧室,除却阳台、小客厅外,还有个大书房,里面开了间窗户,阳光照进来十分敞亮,不仅装有一套棕色的书桌,专门放书的大柜子通体刷了白漆,显得很有书香气息。 …… 一楼的火炉可以在冬天取暖烤烤身子,老包的老寒腿在这个冬天大概可以舒坦些。 二楼宽阔敞亮的阳台,平时没事可以晒晒太阳,也可以凭栏眺望远方车水马龙的景象,当然,用来晾晒衣服也行。 总之这新家,比狭小逼仄的老宅院简直不知高了几个档次。 这间宅子,包国维很满意,唯一的缺憾就是家中只有两个人,显得有些浪费。 这么大的洋楼,即便住上五六个人也完全不会显得拥挤。 要说来,现今的包家其实根本不像个家,更像是两个人在相依为命的生活下去。 为了避免这新家显得太过空阔,包国维预备带些城南老宅的家具。 比如城南老宅中陪伴包国维十来年的小书柜,他对这物件已有了些感情,自然不能丢下。 卫生间的化妆台要搞上几瓶司丹康,柔牌和硬牌的包国维都要。 庭院里面,太过空阔,要找些东西点缀,也许可以养条狗,种些花花草草。 …… 包国维正思考着,来到客厅,准备和老包商谈一番,当注意到老包衣领处皱巴巴老棉服衣襟时,才幡然醒悟,他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 考虑这么多,怎么就没想过老包买个新棉服!新裤子!新鞋子!再买床新被子! 曾经老包当下人养活了包国维这么些年,也该轮到包国维养活养活老包了。 包国维摸了摸口袋里厚厚一沓钱:今天在苏州景普商行支取了二百多块钱,自然可以大买一通,不必担心钱不够。 “爹!” 城西的服装店众多,尤其是在城北的中心街尤为如此,不似住在城南时,需要一路从城南跑到城中的集市或是商业街来买。 …… 城西,高阳路,陶氏冬装店。 “到了。” 年轻的黄包车夫把车停在店门口,他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白色半截膀短衫,口中喘着粗气。 今天的天气着实有些冷,即便是依靠着激烈的跑动,也无法提高身体的温度,凉风贯入内脏,车夫只觉得肺像是刀割一般疼痛。 父子二人下了车,包国维在自己的兜里摸索了一番——在一沓触感极好的钞票中拨弄着。 终于,摸到一枚硬币,取出来看,是一毛钱,包国维直接递给车夫。 “谢谢老总!” 黄包车夫眼里露出了些许惊喜,一刻钟的路程,之前谈好七分钱,竟给了一毛钱!多出来的三分钱,能买一斤多糠饭了。 这已经足以叫他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咳咳咳!” 黄包车夫咳嗽了几声,肺里如刀搅一般的疼痛愈发剧烈,一口带着血丝的浓痰被他吐,或者说是呕了出来。 他忽然觉得头有些晕,看着周围的行人,只觉得眼中有些模糊。 他晃了晃脑子,抬起车杠,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行走着,预备找到下一个客户。 “不辛苦!” …… 看着这装修精致的店铺,老包这回似乎没有了上次的拘谨——自己的新家如今都是这种装饰了,还要怕什么! 尤其是看见旁边一副少爷模样的包国维,老包的心中似乎有了十足的底气,他大踏步推开透明的玻璃门。 店小二用精明的眼神快速打量了一番老包,从他衣领、鞋子中看出来是个不太有钱的人,凭借着职业素养: “买些什么?” 老包踩在平整的地板上,有些磨平的鞋底教他走路稍有些费劲。 在悬挂在一架上的一堆棉服中,老包看中了一件褐色的厚棉袄——这无疑是一件很厚的棉袄,有些像是冬天行军的大衣。 它至少有四五斤重,用料实在充足,因而价格也绝非穷人们可以承担得起,在这个时代足以凸显着装者的家底。 用充满老茧的手摸了摸这件崭新的棉袄,老包看向已经走到自己身旁的店小二,尝试着用平和的语气问道: “棉衣,多少钱?” 这小二和老包差不多大,穿着一身比老包还干净整齐的长衫,面带着职业假笑回应着老包: “十一块二毛五,您是第一次来,可以抹个零头,收您十一块就行。” 这高昂的价格着实把老包给吓了一跳,这都赶上寻常人半年的薪资了!下意识地想开口拒绝,只听包国维喊了声: “买。” 不算粮食,如今包家的家底已经足足有了三千块钱,这还只是明面上的! 为什么这么说? 人际关系本质上也可以换成钱。 等哪天钱不够用了,再给楚少爷写个信要点,虽然会消磨些情分,但只要个几百块,想来不成问题。 还有秦家,想仰仗着自己给他们引荐贵人,只要包国维愿意,仅凭这件事,便能赚一笔不菲的佣金。 还有张四五,他如今在混青帮,实在缺钱也可以找他借,估计也能借到不少。 未来包国维还会在新学中结朋识友,在全力钻研联合制碱法的同时,努力发展更多人际关系。 若是还能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就更好了,婚姻也是壮大人际关系网的重要一步。 肉眼可见的,包氏家族正在冉冉升起!而且还是一个处于高速发展期,前途光明、活力充沛的家族。 然而在不久之前,这还只是一个下人父亲,和一个下人的儿子相依为命小家罢了。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挣脱枷锁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高阳路,徐氏高档鞋店。 “这双棉鞋多少钱?” “三块五。” “买!” …… 五条街,扬子洋衣店。 “这西装是派乐蒙?多少钱?” “二十五块。” “买!” …… “买!” “买!” “买!” …… 一整个上午,包国维带着老包在城西各处衣装店出现,消费一通。 除却保暖的棉衣、秋裤、棉鞋外,凸显华贵的锦衣绸缎、硬底皮鞋自不必多说,一件不拉,都要给老包凑齐活。 顺带着,包国维也给自己也买了件英国派乐蒙品牌的银灰色西服、米黄色的夹克、几双新鞋袜。 光是这些高档衣服,便花了将近一百二十多块。 包国维倒是舍得——一家子苦了这么些年,真的不必再拮据下去,即便不考虑高档衣装的社交价值,能满足满足老包的虚荣心也是好的。 况且包国维有信心,往后的钱只会越挣越多。 而老包就心疼得要命了,一百多块钱,以他以前的工资,除去柴米油盐的花销,不知要存上好多年才够! 老包换上一件和秦老爷一样的褐色锦衣、褐色秋裤,外皮带毛的硬底黑皮鞋,他站在家中新买的大镜子面前,颤巍巍开了口: “我真的成老爷了?” 随后一沓崭新的钞票被递到了老包面前,都是二块、五块的大钞。 “家中少什么东西,多购置些罢,请几个人把老宅院的东西给搬过来,还有,别忘了把借张家的十五块钱给还上。” ……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自换上新衣后,人的整个风貌、气质自然就会变。 又因知道家中有十分多的余财,心中自然多了七八分底气,这直接反映到老包的脸上,教秦府的下人们都能直接看出来: 包管家这回是真的不一样了。 下午一点多,秦府忙里偷闲的下人们聚在街道外的台阶旁,正享用着迟来的午饭,却瞧见衣着光鲜的包氏父子二人经过。 见到二人的衣装,不禁在下人中引起了一阵讨论: “瞧见没!瞧见没!老包今天穿的!跟秦老爷一样!” “小点声!还叫老包呢!要叫包管家,老包是你能叫的?” 听到一旁下人说的话,坐在正中胡大笑了笑,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道: “呵呵,恐怕以后就不叫包管家了。” “不叫包管家了?怎么说?” 胡大摇了摇头,没回答问题,只是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 “话说包大管家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憨批!你不知道包家出了个什么……对!应该叫麟子!秦老爷和高科长都挂念着呢,老包还能不开心?” “不光老包换了新衣裳,包管家的儿子今天也换上新洋装了!这颜色跟银子似的,比之前的还要好看,还要阔气!看到没!” “我看我得想办法叫我家女儿去勾引包国维!老包家这回是真的厉害了!洋装都能换着穿了!” “你就别想了,给伱说个小道消息,我昨天不小心听到秦老爷和大小姐谈话,你猜怎么着……” …… 秦家主宅,前些日子的喜庆氛围仍在,各处屋檐围墙依旧是张灯结彩的,灯笼尚未拆除。 秦老爷和秦夫人坐在主客厅的圆桌两旁,桌上的白陶杯里沏着几杯茶,还躺着几本书、几份报纸。 老包和包国维则一齐站在下面的走道上。 看到老包都换上了和崭新的褐色绸缎衣服,秦老爷心中已预感到这老管家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老包直挺挺的站在秦老爷面前,他身侧站着的是包国维。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但其中稍有些不同: 十年前,老包央求着秦老爷能把包国维在府上,为包国维谋求了个上学堂的机会。 十年后,包国维带着老包对提出请辞,带老包挣脱这束缚他几十年的枷锁。 “秦老爷,我包家三代服侍秦家,至今已有七十四年,可现如今,我包家出了个好儿孙,包国维。” 听到老包说这出这话,秦老爷就知道这一天终归还是来了。 虽然他心中早已有了准备,但当这个在秦府待了五十多年的下人,真向自己提出请辞时,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不禁侧头看了眼秦夫人,夫妻二人的眸子在这一刻正对上,两人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些惊诧。 老包的心此刻跳得有些厉害,他拿出了在秦府耳濡目染学到的毕生学问,试图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更厉害些: “我,包正,光绪二年生人,自小在秦府当下人,兢兢业业,至今五十余年” “秦家、秦老爷这些年待我实在不薄,这份恩情,包正自当铭记在心。” “但,我儿,包国维,民国元年生,至今年满十六,现在省立中学上学。” 按照民国年龄的计算方式,包国维确实已到了十六岁,如果按照虚岁来算,甚至还可以再添上一岁。 “新派中学,少有下人之子,我不能教国维在学堂难做。” 顾虑到秦老爷的面子,不想得罪他,老包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真情实感,而是为自己的请辞找了个十分正当的理由。 “所以,今天……我想请辞。” 说出这句几十年来做梦都想说出来的话,老包长舒了一口气。 自今天开始,老包彻底挣脱了“下人”这条枷锁,包国维也不再是下人的儿子。 “好!好!好!” 秦老爷听罢,蓦然从红木椅上站起身来,他这回甚至连包国维都没看一眼,心情似乎很有些激动。 他方正的大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整张脸都被肥肉挤得皱巴巴。 “包正,自小就知道厉害,没想到你儿子更厉害,好!好!好!我准了!” 对于老包,秦老爷并非全无感情,否则也不会给他高出其余下人一倍还多薪水。 小时候,秦老爷有些敬佩身为孩子王的包正。 年少时,秦老爷轻视甚至是鄙夷身为下人的包正。 人到中年时,秦老爷却开始为有些孤苦伶仃的包正而感到悲哀。 现今,即将步入老年的包正终于向自己提出了请辞,秦老爷竟然感觉自己心情十分不错——就好像小时候那个孩子王又回来了。 十年之期!十年!包国维隔了十年的承诺也终于在此刻真正得到了实现。 看着父子二人离去的身影,秦老爷习惯性的眯了眯眼。 秦老爷或许对自家的子女会宝贝得紧,甚至连夫人说一句缺点都不让,但是一旦涉及到家族的发展壮大,他便不会考虑子女的任何需求。 既然打今开始,包家和秦家的直接关系被切断了,秦老爷的心中不禁打起了歪主意。 …… “吱!” 秦老爷在西厢房中找到了自己的女儿秦琴。 她此时正在梳妆台化着妆,秦老爷则站在她身后打量着镜子中的她。 不得不说长得确实有些好看,略微狭长的丹凤眼,挺直秀美的鼻子,涂了口红的红唇。 化上妆后,秦琴的长相有些惊艳。 除了爱说脏话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其他缺点。 “爹?你来做什么?” 看到秦老爷一直打量着自己,秦琴手上的动作不停,心中却有些疑惑。 “琴儿啊,包国维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秦老爷的语气,秦琴的手中的动作一滞。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流水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我觉得他大概是个人事不举的。” 听到秦琴的话,秦老爷神色一愣。 俗话说得好,有得必有失,既然这包正的儿子这么厉害,有这个缺点倒也正常。 那么看样子,包正的儿子终究还是差了自己儿子一筹,毕竟自己儿子可没这个缺点。 看来最终赢家是——秦老爷。 “就算不举就不举,只要能凭着他和上海楚家搭上线就万事大吉,这事快去做罢!” 大户人家的孩子自然也有要承担的责任,只不过相比贫苦人家的苦难而言,总归要好上无数倍。 …… 正午时分,轻柔的阳光倾泻在灰色的街道上,到处找谷子、虫子吃的麻雀在天空中唧唧叫唤。 高大的柳树茂密的绿枝摇曳,枝叶随风簌簌摇动,树荫下的光斑也抖来抖去。 秦府旁,小湖金光粼粼,波涛微微起伏,几只大鱼从沉闷的水中扑腾而起,吸到了一口清新的秋气。 今天从秦府出来后,老包——现今应该叫包正,他已不再是个下人。 名叫包正的人,实实在在的挺直了脊梁,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甚至还有些想哼一首曲子。 包国维看向了旁边的包正,正瞧见包正也在看着包国维。 “哈哈哈!” 在这一刻,两个人有些像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一般,相视而笑——完成了间隔十年的约定。 …… 在城西有了一处豪宅,家中还多了几千大洋的家底。 包国维只觉得想做的事多了不少,能做的事也多了不少。 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也敢去尝试做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令人觉得恍如隔世。 当自身的阶级终于向上踏了一个台阶时,整个天地仿佛都变得宽阔了不少。 看着周围灰色街道的矮墙壁、穿着粗布麻衣蹲在墙边休息的下人们,包国维不禁产生一种“与实人生离开”的感觉。 不过包国维清楚,楚泽给自己的送来这些钱,归根结底还是从普通人身上剥削而来的,只不过自己靠着正当、合理的手段获得了这份收益。 但这种事情不是包国维该考虑的,至少不是现如今该考虑的,倒不如埋头苦干,去做些实事,剩下的交给历史、时间自己来解决。 下一阶段自己的人生目标是尽快提出侯氏制碱法。 但这事显然不是短时间可以完成的,按照目前的进度,包国维至少还需要花费半年时间去钻研化工知识。 待到时机成熟,便可以联系侯德榜先生,一同研究出这方法,毕竟光靠包国维自己的话,这事实在太过艰难。 既然这楚少爷对自己如此够意思,关于大蒜素的报酬给得十分充足,这事以后自然也该找他掺和一手。 往后包家要走的路无非是尽量把自己变成所谓“楚党”,寻求庇护,毕竟自己一代“崛起”,根本比不过人家世代打拼的底蕴,更不用说自己还是靠着人家才起家的。 如此看来,历朝历代总是“结党营私”似乎也都有迹可循: 当权力、社会地位近乎任凭上流权贵来下放时,展示自身价值的同时想办法站队无疑就成了人们爬上去的最快途径。 包国维想得有些远,无论如何,包家崛起第一步——从招收家丁开始。 趁手的门房,不仅可以看家护院、充当打手,还可以使唤做些杂事,总不能以后连买件衣服、采购财米油盐这等小事都要亲力亲为。 …… 王大娘刚刚结束了中午的盥洗工作,双手和鼻子都冻得发红,她正与三四个女下人蹲坐在秦府外墙旁的大柳树下,边吃着饭,边聊着天。 今天秦府下人的话题热点无疑是关于包正、包国维二人的。 “话说,这老包穿着和秦老爷一样的衣服,莫非真是来请辞的?” 这猜测不无道理,哪有下人能穿的和自家老爷一样的?哪怕是衣服的颜色一样都不行,否则怎么能显得出下人和老爷的差距?这自古以来都是大忌。 “肯定是的,秦老爷肯定是为了包国维,才把小孙给送牢里去了!” 王大娘对着身旁的人小声地说出这个“秘密”,她手里捧着个糙面饼子在啃,旁边还放着个水碗,以防止被这粗粮噎到嗓子。 “怪不得,小孙这人虽然不识好歹,但也不像个手脚不老实的人啊。” 下人们正讨论着激烈,却见得有个人从过来,定睛一看,正是包家的包国维,见到他,众人心里都有些紧张。 尤其是看到包国维身上的银灰色派乐蒙西装——厚实精美的西装,不知道值几块钱?说不定是好几十呢! “找谁的?” “该不会是找我的吧?” 几个下人的心理活动逐渐活跃起来,心中有些害怕,还有些兴奋、期待。 直到包国维站定在面前,几名下人的心中却都产生了惶恐的感觉,有些麻木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可见的紧张与恐惧。 对于她们而言,眼前这位十几岁的少年,毫无疑问,已变成了位具有十足压迫感的“大人物”。 无形之中,似乎有一股厚障壁出现,就搁在包国维和这群下人之间。 感受到这群下人的情绪,教包国维忽然没了与她们交谈几句的兴致,直接看向了王大娘: “王大锤和王小武还在家中赋闲吧?” 听到包国维的话,王大娘脸色一愣,啃馍馍的动作也停下来: “对的。” “今天下午,可以叫他们去城西中心街起点路2号宅,我包家搬入新府邸,家中事务繁多,正缺两个门房做杂事,一个月两块钱薪资。” 听清楚包国维说的话后,王大娘瞪大一双眼,呼吸的速度也微微加快,凉风灌入鼻孔,让冻得通红的鼻子都流下了些清水鼻涕。 “好!” 王大娘的声音有些激动,家中的两个孩子如今赋闲在家,正愁有些养不活呢! 可谁承想现今包家竟换了个宅子,而且还搬到了城西!还要雇两个家丁!看样子包家这回是真厉害了! 包国维给王大锤、王小武开的薪资足以叫王大娘兴奋起来,专门给人看家护院的成年男家丁,薪资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虽然这比盥洗衣服的普通下人工资还要低一点,但考虑到看门房的大部分时间都不用做活,着实是个好薪水。 当然,除了雇佣看家护院的下人,盥洗衣服的下人、伺候茶水的下人也不该少,这事自然就要交给老包来做了。 包国维一想到自己买了些衣服就使了上百元,可这些下人家的孩子,依旧要为每月两块钱的岗位薪资而感到欣喜——甚至还未必能得到工作的机会。 恍惚间觉得这世界有些如梦似幻,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竟真有如此之大? …… “大锤!小武!” 当包国维和老包离去后,王大娘甚至来不及歇息,急匆匆的往集齐了“老破小”三要素的家中赶去。 王大锤和王小武两个人还在研究怎么锯出来一个好板凳,听到自家娘的呼唤抬头看了过去。 …… 城西包宅,看到前不久还在码头一起干过活的包国维,现如今竟然穿上了高档的西装,抹上油头、戴上金丝眼镜,还搬进了城西中心街的大宅子。 虽然早就从王大娘口中早就知道了这事儿,看到包国维这唬人的样子,二人心中还是有些害怕。 “少爷好!以后这大门由我看着,任凭您使唤!” 脑子稍微灵活些的王小武率先喊道。 “俺!俺也一样!” 王大锤发出了有些焖的声音。 …… 是夜,城西包宅洋楼内的二层书房。 包国维伏在书案上挑灯夜读,偷偷努力学习化学知识。 如今书房里有了电灯,倒不必像以往那样依靠点蜡烛来学习。 但是面对这一堆化学课外书籍,看着密密麻麻的字母、定义,即便是他也觉得有些头疼。 一直熬夜到眼中露出了红血丝,甚至后脑勺都有些发麻,觉得接着再钻研下去实在没什么效率后,包国维这才回到自己的卧室,一下子扑到了床上。 “啊!” 一接触到厚实的床垫,包国维小半个身子就陷了进去,浑身被一片柔软的感觉包裹住,不禁发出了舒坦的呻吟声。 再盖上丝滑的新大棉被,包国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了,原本稍微有些冰凉的手脚也渐渐热乎起来。 包国维的卧室在二层,因而不必担心床上再跳上来什么蟑螂、灶马蟋之类的大虫子,于是安心的沉沉睡去。 “嗯!” 天蒙蒙亮,包国维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都舒坦。 想来在楼下的老包今晚应该也睡得也很舒坦吧! 但一离开被窝,包国维就打了个哆嗦——今天的天气实在有些冷。 好在往后不用再穿那件夏季的黑西装,昨日新购入了件用料充足的冬季内衬、西装外套,保暖效果很好,都穿上便是。 戴上金丝眼镜,套上银灰色的派乐蒙、带有折痕的黑秋裤、带有棕色皮毛的硬底棉鞋,包国维便只差“最后一步”了。 司丹康和在一楼的卫生间,包国维需要到楼下才能抹,于是他迈着“哒哒哒”的步伐从楼上走下来。 还未下楼梯,便听到了奇怪的“咔咔”声,客厅内的宫灯一亮一暗的。 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是撞邪了?楚泽送给自己的是个凶宅? 待到包国维定睛一看,才发现老包正在电灯开关前,不停地进行着开关,他的眼圈有些黑,像是一夜未睡一般。 看样子已经在这玩了电灯许久? “爹,你在干什么嘛?” 听到包国维的喊声,老包像是做贼被抓住一般,觉得有些尴尬——做这种事似乎不符合自己“老爷”的身份。 “我在玩电灯……” “这开关玩久了,容易玩坏的。” 包国维好言提醒了一句。 这个开关很容易玩坏?听到包国维的话,老包赶紧把手缩了回去,不敢再轻易触碰这开关。 站在楼梯上,包国维便看到客厅的红木餐桌上已经备好了早餐: 牛奶、辣椒炒鸡蛋、辣椒炒土豆丝、白面馒头、炸酱面。 这都是秦家大少爷爱吃的,今早包老爷亲手准备了这些饭食,觉得十分符合包少爷的地位。 “别忘了招个做饭、端茶送水的佣人!总不能天天叫你来弄饭把,还有,今天上学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去……” 包国维坐在凳子上吃着早餐时,还不忘叮嘱下老包。 老包脸上带着笑,无论包国维说什么,他都一直点着头。 …… 当包国维拉开拱形房门时,清晨的太阳已出来。 天空一片湛蓝,白云浮动,鸟儿唧唧喳喳的略过,庭院平整的黄土地被撒上一层清辉,几株碧绿的草上凝结了细小的露珠。 包国维一眼就瞧见王大锤站在庭院大门旁边发呆,他看上去有些呆若木鸡。 而一旁王小武则十分敬业的在看班。 两人不知从那儿整了两个棍子,握在手中,看个门都搞出一副大张旗鼓的样子。 王小武看到包国维从洋楼里出来,似乎有些兴奋,他早就想出去转转了: “大少爷!要不要我们护送你去上学?” 一大清早被人叫大少爷,包国维竟觉得有些尴尬: “不用,城西治安还好,新学离着也就不到二里地,伱们今天跟着包老爷去城南旧宅搬些物件回来即刻。 记得一定要把我的书柜、书桌带回来,里面还有半瓶司丹康,提前取出来,不要磕碎了。” “是!” 王小武答应了一声,旁边的王大锤也点了点头。 …… 新家离学校很近,包国维没打黄包车,清晨稍微跑跑步,锻炼锻炼身体自然是一件美事。 清晨的城西,街道上就已十分繁忙,不少商铺已经开业,还有流动摊贩吆喝着叫卖。 街上到处是黄包车夫、报童、还有提着皮包西装革履的行人,时而还有大人物开着黑色小轿车穿行而过。 一路上还能见到几个往新学方向走的年轻人,看样子都是包国维的同校同学。 …… 包国维今天来班级十分早。 教室上方时钟显的时间还不到六点半,班里稀稀拉拉的坐着十来个人,小声地谈着话。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郭纯和陈金华也都在座位上,倘若算上包国维,后排靠窗F3又凑齐了。 当包国维来到座位上时,郭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包国维今天没穿那件黑西装! 更令郭纯觉得不对劲的是这西装的做工、款式竟和自己最喜欢的派乐蒙有些像! “你这身衣服,难道是派乐蒙?” “没错,昨天在店里头刚买的。” 确认包国维穿上了和自己同款的西装,而且还是银灰色的,郭纯心里头有些惊讶。 他不禁地侧头看了看包国维衣服后背上的标签: “palman made in england!” 派乐蒙!正品派乐蒙!绝对是英国进口的派乐蒙! “你这个花了多少钱呀?” “二十五块。” 定制的东西,价格总是要贵些,郭纯的派乐蒙五十二块,其中定制产生的手工费自然要占大头。 听到包国维这身西装只花了二十五块,没有自己的贵,郭纯松了一口气。 …… 察觉到同一排的两个“同桌”都在讨论钱,而且开口就是几十块几十块的,这让陈金华手中的动作一滞。 但他依旧还是在面料粗糙的口袋中继续摸索着,数了三枚小硬币出来,绕过郭纯,递给了包国维: “包国维,你的三分钱,还给你,最近在码头的工资到现在才发,有些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陈金华最近在码头工作,跟着一个小团伙混,每日给人扛些糙米之类的东西。 只不过这小团伙的头领显然不如张四五那般好心,不仅要克扣不少,薪水也不是每天都发放,而是要攒够好几毛才肯发。 看到陈金华这举动,包国维有些懵,这三分钱他还真要还给自己? “好。” 出于礼貌,包国维还是答应了一声,他从陈金华手中把那三枚小硬币接了过来,随手扔进了自己的桌洞中。 三枚钱币“哒啦啦”的在木桌里响动,像是在弹奏音乐一般。 说实在的,现如今区区三分钱,就算是掉在地上,包国维都懒得捡。 给陈金华垫资医药费这事他本是不在意的,没想到陈金华却记住了这事,倒还真有几分尊严可言。 近来陈金华看上去总是很疲惫,也不像从前一样再整日摸鱼,似乎开始认真钻研起学问。 受到打击后的人,大概十个人里有八个不会走向奋发图强的道路,而是继续颓唐下去,随后逐渐归于平淡。 有些人则会自此走向奋发图强的道路,但往往也是三分钟热度,坚持不了几天。 这种情况才更符合包国维至今以来观测到的现实,所以这陈金华到底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包国维有了几分兴趣。 “吃不吃这个?” 正想着,郭纯从书包里拿出个年糕条,碰了碰包国维。 …… 学生们们越聚越多,早读开始,教室内的学生诵读声响成一片。 包国维能听到陈金华明显要大一截的朗读声,待到早读下课时,他的声音已有些嘶哑。 当钟罄声响起时,意味着下课了。 沈教员拍了拍手,似乎有什么事要宣布,他扬着光秃秃的头颅: “给大家说一下,学堂明天就要进行学测,主要科目是国文、算学、格物、西洋文、化学、历史。” “往后每周、每月都要考试,来检验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这一次的考试,不仅涉及到开学这一周学习到新知识,而且还要考验大家以前的基础知识,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对待。” “根据这次考试排名,班级要重新排次座位表、班级职务,一直到月考、一期考再更换。” 听完沈先生的话,包国维嘴角轻轻一歪,门门考甲对他而言简直轻而易举。 明天随手考个六甲,在学堂里扬个名,顺便叫老包高兴高兴吧!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考试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经过一番寒秋冻,省立中学的校园早没了烦人的蝉鸣。 清晨。唯余下麻雀叽喳的叫声、学生们的朗朗读书声。 太阳终于从洁白的云层里爬出来,挂在湛蓝的天空中,清晨的柔光透进窗户,淡淡的金辉照在黑板、同学们的木桌上。 当然,沈先生光秃秃的头颅也在反光。 在讲完了关于学测的注意事项后,他终于说出了学生们期盼已久的那句话: “下课。” 于是同学们终于可以坐下来,与周边的同袍们讨论起学测的事。 省立中学向来喜欢考试——而且十分频繁。 关于这一点,班里的同学们大多早已从留级生口中知道,因而没人感到惊讶。 但当教员亲口确认这件事后,便给百无聊赖的同学们一个可以讨论的话题,教室里还是立刻出现了一阵骚动,一片讨论声: “这才开学一周,能教什么?上这么几节课就要考试了?而且教员们讲课讲的都太快了,我有些跟不上啊!” “我倒觉得还好吧,虽课程讲得确实快了些,但每天放课后家中还有私塾先生教我,倒也能跟得上进度。” “你果然也在偷偷学习!李军华,你个浓眉大眼的,真看不出来你这么鸡贼啊!都是跟包子学的是吧!” 在百无聊赖的早晨,学生们终于有了个可以讨论一整个课间的话题。 “这都听不懂?讲的也不难啊,伱会不会学啊!” 同学们讨论的正欢快,忽有一道不合时宜地声音响起,却没人理会他。 发出声音的人叫李先锋,平时很爱炫耀,喜欢不懂装懂,在班级里隐隐有成为“马戏团小丑”的趋势,大抵每个班级都容易出现这样的人。 这些天,坐在他周围的同学都已经习惯了此人的秉性,已经开始拿他当不存在。 “小芳,我们之间大抵是完了,重分座次,你我二人可能从此就要相隔数米,天人两隔。” “滚开啊!我和你又没关系!” …… 总而言之,大多数学生们对于这次考试十分没有信心。 因而已经有同学预备作弊——开始拿动铅笔打小抄,这可是老本行了。 也有人跟关系好的朋友说出了“明天考卷给我抄抄”一类的话。 沈先生本已走到前门口,将要出去,在一片嘈杂声中隐约听到这些话,又站住脚,他皱了皱眉: “新学中的考试,一律严禁作弊,凡是被巡考教员发现考试过程中作弊的,直接取消所有考试成绩,还要到‘耻辱榜’上公示一个月。” “我们班的学生,考得差些无所谓,以后好好学便是。谁要是作弊,就是丢我沈衍复的脸,以后上课都到教室后面站着上。” 沈教员说话间间,扫视一圈教室,冰冷的眼镜透露出有些冷冽的寒光。 显然,光头教员对作弊这事很反感。 他这番话直接打消了部分同学想要作弊的念头。 作弊的惩罚不可谓不重,若是天天站在教室后面上课,一来容易身劳体累,不能在上课时跟同桌、附近的同学讲讲话、放松心情,着实憋屈。 二来,同学们上课时扭头一看到自己就能想起来:“这家伙是因为作弊被罚站”,往后恐怕在班里就再也抬不起头,大家都是读书的体面人,脸面自然是要讲的。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不能得罪沈教员,否则往后一年的日子恐怕便不好过了。 …… “包国维,怎么样,这次考试有信心吗?能不能考个三甲之类的?” 说话间,郭纯往嘴里塞了一条上面沾满芝麻、葡萄干的白年糕,嘴里还“吧唧吧唧”地嚼着,这甘甜的糯米口感十分不错。 跟包国维做了这么久同桌,他心中早已知道同位这人的理科水平有多么恐怖: 这些时日,班里的同学们都喜欢到包国维这儿来问理科题目。 无论是什么题目,包国维都能在短时间内解答出来,至今还没有碰到过拦路虎,这叫郭纯心里都十分佩服他。 如此看来,除却“国文”、“历史”、“西洋文”三分科目以外,包国维已提前预定了三个“甲”。 “六甲。” 包国维将目光投向窗外,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自信的轻轻吐出两个字,逼格十分高。 但配上这身银灰色的派乐蒙西装、儒雅的金丝眼镜,加上抹过司丹康的油头,说出来的话竟让人下意识的就信了三分。 郭纯看着包国维,心中微微有些惊讶:这同桌怎么忽然变得有些……说不上来,总觉得气势强了不少。 原先的包国维家境终究差了些,若是不算上那间老破小的宅子,浑身上下能动用的身家也不过几十大洋,自然底气要弱三分。 而现如今,他已攀上一株大树,实现了阶级跃迁,和新式学堂的权贵子弟们之间也没了本质差距,又穿上了二十五块的派乐蒙西装,自然也就变得底气十足。 “你准备考六甲?国文、历史且不说,莫非连那西洋文你都擅长?” 郭纯还不知道包国维西洋文水平也十分不错。 这也正常,包国维近些日子忙于处理校外的事,大部分时间都在钻研化工知识,心思又放在了等楚少爷来信上,安分的很,因而文科的“天赋”未能展现出来。 包国维用右手轻轻摸了下自己的油头,嘴角一勾: “不错,我觉得我应该能考六甲。” 在苏州省立中学,六甲的含金量无疑很高。 在这个年代,并不缺乏聪明人,不然也不会涌现出如此多闻名世界的物理学家、化学家……。 但自新派中学开校以来,每年能考到全甲的学生,往往也只有三四个,少有超过一章之数的。 原因无他,为了区分学生之间的差距,先生们总会在考卷最后面出一些既难又绕的题目,这些题目绝非认真学习就能做对的,十分考验学生的思维能力。 而这种出卷方式已成了早已成了约定成俗的习惯。 根据郭纯的记忆,往年一个班里头能有个三甲生已经殊为不错,四甲生便在全年级四百多人里数得着,若是包国维能考到六甲,也许就是……全校第一? 看着包国维一脸自信的样子,郭纯竟觉得这人还真有可能做到? “我去年考了五丁,今年还要考六门,恐怕是要考个六丁了,那这次我们合起来就是六丁六甲。” 郭纯连这话都说出来了,真聪明!这回谁还分得清他和爱因斯坦? 坐在一旁的陈金华正独自钻研着数学书,想着这次学测怎么把奖学金给挣到,下一次小工头给自己发奖金是什么时候,今天中午吃什么…… 但在不经意间看到郭纯在吃年糕后,只觉得原本就有些饿的肚子里越发有些难受。 以至于肠胃不受控制的发出了“咕咕”叫的声音。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本身少年时期人就在长身体,故而很容易饿,吃的也多。 要紧的是陈金华在认真学习的同时,还天天在码头干重体力活,体力消耗很大,天天吃不饱,一周下来,早已有些头晕眼花。 今早陈金华花了一分钱,在码头的商贩处买了一大碗搀着些木屑的糠饭,未能填饱肚子。 又赶着东食堂关门前去盛了些免费的粥,一直饮到想吐出来为止,可现在依旧觉得肚中饥饿。 按照以往的习惯,陈金华饿肚子时候就要趴在桌上,进入幻想时间。 可自那天以后,陈金华便没法再进入幻想时间来缓解自己的痛苦: 以往总是幻想自己变成富贵人家的孩子,还有个当老总的爹,可现在爹没了,就连家都快散了,哪里还有幻想的资格? 包国维正和郭纯交谈着,忽然听到陈金华的肚子传来叫声。 心善的包少爷自然不能不管,毕竟陈金华的处境,和曾经的包国维有些相似: 同样是以低微的身份,混迹于充斥着上流子弟的学堂中。 故而能引起包国维的共鸣,不是不吝啬于给他些小帮助。 正好包国维的桌洞里还有一根“小狗”形状的小糖人: 这是昨天在学校的商店中买的,一直没来得及吃,于是包国维随手取出来递给了陈金华。 现今包少爷的家底已有几千大洋,自然不会吝啬于一份三分钱的小糖人。 陈金华的肩膀被包国维戳了戳,他转头看过来,愣了下,缓缓伸手接过糖人: “谢谢!谢谢!” 一口把糖人含在嘴里后,陈金华深深看了眼接着和郭纯交谈的包国维。 于是便接着钻研算学书,看着这些让他头昏脑涨的三角函数,陈金华忽然鼻子里有些酸涩。 民国建立后不久,颁布过一条规定“全国公私立学校应设置免费及奖学金名额,以奖励品学俱优,无力升学之学生。” 虽后来战乱不休,教育规定变了又变,但学校还是一直将这条规定给延续了下来:新生第一次周考、四次年级大考都有奖金发放。 陈金华知道自己的基础差,但经过两个学年的耳濡目染,基础总要比新生稍好一些的,他给自己定了个目标: 考到三甲,拿到一块钱的奖学金,可抵得上自己在码头辛苦大半个月的薪资。 而一旁的郭纯看到包国维给陈金华糖人的举动倒也没什么意见。 陈金华和郭纯毕竟相处了接近两年的时间,虽说近来的关系出了些间隙,但是终归不至于走向互相仇视的地步。 想到这么僵下去也不是个事,郭纯甚至还随手取出了一根年糕条: “陈金华,要不要来一根?” …… 整个班级的同学都知道包国维的理科水平在班里堪称“天下无双”,何况明天就要考试了,自然要趁热打铁。 早读才刚下课不久,包国维和郭纯还没聊上几句话,便有个经常问包国维问题的男同学拿着书籍来询问题目。 看到包国维换上一件银灰色的西装,心中顿时有些惊讶!穿上这得体的西装,包国维居然又变帅了。 “包国维同学,这道格物题,小物块……” “抱歉,我想起来我还要去沈教员那一趟,一会儿我回来再给你解答问题罢。” 往日,对于同学们的提问,包国维几乎是来者不拒。 但一直给人做免费教员,还是有些令人感到心累的,昨天包国维又熬夜学化工知识,今天实在没什么心情给人解答问题。 既然已凭借着大蒜素,依靠楚少爷打通了阶级的“厚障壁”,包国维现今倒不必太过费尽心思来经营学堂这边的关系,往后的主要目标定在提出“侯氏制碱法”便好。 …… 挨过安淑真为首的“知识分子”一顿提问,经过一节算学、格物课,时间一晃便来到了中午。 包国维被郭纯拉着一起在西食堂用过饭后,与喜马拉雅山篮球队的队员们又聚在一起,在操场上霸占了一个篮球位——打篮球。 这回包国维、郭纯、庞锡尔、龚德铭等一众核心球员都在,唯独少了陈金华。 自打少了这个一直在做“捡球”“放球”等杂事的小跟班,篮球队的队员们总是觉得有些不适应。 当庞锡尔晃动着庞大的身躯把球捡回来后,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气喘吁吁地走到郭纯面前: “我说郭纯啊,你要不要把陈金华也给叫来一起打篮球?没有人帮我们捡球真不是个事儿啊!” 这算是说出了篮球队员们的心声,于是周围响起了一片附和声: “是啊!没有他,我们自己捡球也太累人了!” “郭纯,赶紧把他叫回来吧!” 这回,即便是往日最烦陈金华的龚德铭都没有出言反对。 “他吗的,你们捡个球都嫌累?行了行了,我明天问问他还来不来。” 郭纯看着球员们怨声载道的,骂了一句,终于还是答应了球员们的请求。 不过,陈金华的腿已有些瘸了,怕是连跑动都有些不利索,往后还能打篮球吗? …… 日落西方时,包正坐着黄包车,来到了省立中学北门口,预备来接包国维放学。 如今的他穿着一身宽大又暖和的大棉衣,棉衣外面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棕色皮毛,显得十分阔气。 即便是同新派家长这群老总、贵妇们站在一起,也丝毫不显得突兀。 “老兄,接孩子回家呐?” 老包正在学校里头张望着,忽然有个穿着貂皮大衣的家长来和老包攀话。 他从兜中拿出一盒包装精致的烟盒,从里头抽出来一根递给老包。 “诶,是的。” 老包忙不迭的把烟接过来:他不是第一次来学校接包国维,但有人主动找自己搭话,还是第一次。 “来!点上!老兄,要不要买点我们大周商行的股票?运气好的话一个月能挣三成!” 老包一听就知道遇到“骗子”了,根据他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凡是第一次见面就叫人买“股票”之类的东西的,都是骗子。 “使不得,使不得!” 人一旦有钱了,就容易碰到骗子,好在老包当了几十年下人,终归不会做出这等败家之事。 “爹!佣人招到没?” 包国维远远地就看到了老包,伸手打了个招呼。 “招到了,明天下午就来上工啦。” 老包不再理那“骗子”,朝着包国维那边走去。 …… 第二天早晨,包国维早早就赶到了省立中学,大概是要考试的缘故,学生们来的都很早,还不到六点半,班里头便坐满了人,认真读着书,预备面对这开学第一次考试。 早读下课后,包国维收拾一番书籍、清空桌洞后,拿上文具准备便往自己的考场赶去。 新派中学早已给学生们分好了考场,而且制成了表格,贴在各个班级的门前。 根据考场分配的表格,各个班级的同学都被打乱、分散开来,这就彻底熄了郭纯想抄包国维考卷的心思。 不过于他而言,考试评分之类的东西倒没什么意义,上海大夏大学的校门早已向他敞开。 包国维瞧了瞧,发现自己被分到了一号考场的三号位。 众所周知,在后世,一号考场向来是传说中的神之考场,这倒是好兆头。 “包国维!我们加起来能考个六丁六甲!” 包国维的后背被郭纯拍了下,他临走之前还不忘给自己“打个气”。 一号考场在一年级一班,根据考号,包国维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教室里的考生们之间都搁了两个空位,还有两个教员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的监考,这反作弊力度不可谓不大。 这第一场考的就是国文。 新派中学的试卷,考得无非是些诗词歌赋、文章命题。 由于国文课上的本来就少,故而考试要求也并不严格,算是最容易考到甲的科目。 包国维并不担心会在这一科目上翻船。 “熊咆龙吟殷岩泉,下一句是……” “晏子将使楚。楚王闻之,谓左右曰:“晏婴,齐之习辞者也……” 包国维提笔就写,纯记忆的部分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难的,短短几十分钟便写完了前面的部分。 倒是作文题目叫他有些犯难:我的父亲。 若是能写一篇《我在家长委员会父亲》、《我的科长父亲》恐怕这甲等就稳了! 可惜包国维没有乱认爹的习惯。 …… 后面的几个学科包国维可以说是一路披荆斩棘,即便是其中有不少难题,但终归难不住他。 不得不说,算学、格物、化学的最后的几道大题有些超纲。 不仅难度十分高,而且计算量也很复杂。 即便是包国维近来的思维已变得十分清晰,面对这些题目也花费了许多心思。 仅仅是物理的最后的几道大题目,几乎就把包国维草稿纸都用尽。 把尽量简化的过程写到试卷上,近乎塞满了空白的空间,才堪堪容下解题过程。 除却课间休息,一连考了六科,待考试考完后,已经接近下午,包国维只觉得浑身都腰酸背痛的。 明天,放榜!包国维心中已有了九成把握能取得——六甲! 感觉今天在写流水账haha (本章完) 第九十章 股市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考试结束的钟声像是锤子敲在省立中学同学们的心上。 看着两位监考教员抱着试卷离开教室,在场考生们的心中都有些压抑。 原因无他,这次学测难度太过吓人。 除却国文、历史、西洋文三门文科外,一般的考生根本就写不完答卷。 三门理科没有一门简单,大多数学生甚至连其中一半的题目都解不出来。 除了前面有些基础题一眼就能看出答案外,后面的题目动辄就有几百个字,读完条件跟没读一样,就像是在刻意刁难考生一般。 好在包国维这次发挥的却很好,一连解开多道复杂的难题,虽使他感到有些心力憔悴,但心情却反而变得十分舒畅。 扭了扭有些发酸的手腕,包国维收拾一下桌上的草稿纸、文具便离开考场。 刚考场里出来,迎面吹来一股秋风:枯枝败叶在半空中浮动,校旁的大树上绿枝簌簌摇晃,花草树叶碰撞“唦唦”的响动。 闻着秋风吹来的清新空气,包国维顿时觉得心旷神怡,此前几场考试积累的疲惫尽皆散去。 一号教学楼和二号教学楼中间屹立着三道铁制宣传栏。 这被称作“光荣榜”,每逢重要考试,便会挑选成绩优秀的学生姓名登记上去,往往一待就是好几周,可以说充分调动了学生们想扬名立万的积极性。 现如今这榜上还是一片空白,但包国维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名字登在第一栏中——说不准还是第一名。 宣示考试结束的钟声依旧在响着,学生们稀稀拉拉的走出考场。 经过一场漫长而又艰难的考试后,学堂里的气氛似乎有些沉闷。 包国维的考场在一楼,而一年四班在二楼,他正预备回到班级,等候主任教员的指示。 刚上楼梯,忽然有个人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这算是比较熟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贱贱的。 “徐伟业?” 听到包国维的话,徐伟业立刻松开了手: “包子,你这回能考几个甲啊?” 听到徐伟业的问话,包国维微微一笑——做人自然要懂得谦虚。 倘若说自己有信心能考六甲,一来容易伤了他人的心,二来又显得自己太过狂妄,倒不如…… “这次考试实在太难了,我恐怕连一个甲也捞不着。” 对于包国维的胡诌,徐伟业可以说是一个字都不信。 “我不信,别的不说,你起码算学、化学肯定能考个甲吧!格物我听说你也擅长,至少也三甲了!” “那就三甲吧。” 说话间,包国维已上了二楼。 …… 按照惯例习俗,学生们考完试后无疑就要对答案。 为的无非是知道自己的题目做得对不对、在班级中大概位列什么层次,也或许只是求个心安,为了听到一句——这题我也不会做。 因而刚到教室,包国维就发现有不少同班学生已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开始讨论学测的事。 有人不知从哪儿找到些空白的学测试卷,看着试卷上的题目进行着讨论。 “这格物倒数第三题伱解出来是多少?这小木板长是多少米?” “倒数第三题?你可别开玩笑了,第三题我都不会做!” “我更惨,正面的第二道题我就不会做,叫求匀速圆周运动求角速度,半径这条件还不直接给出来,还要用几何知识来算,太恶心了!” “我只写完了正面的十几道题目,难度确实有些高,反面都没来得及动笔就收卷了。” 有个解开十几道题目的学生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水平在同学们中已殊为不错,开口炫耀了一番,自然是一阵惊叹声传来。 “倒数第三题,这道题我试了试,解了半个小时,我解出来的答案是……根号下八万万还多。” 戴着白围巾,穿着黑色西装的同学轻声说道。 这答案直接把周边的人都沉默了——根号下八万万米是多少? 但周围还真没人嘲笑他,毕竟这道题目前还没人做出来。 忽然有人瞧见到班中的“理科大王”出现,目光便投向了包国维: “包子,你知道答案是多少米吗?” 包国维瞧了瞧这题目,毕竟现如今的记忆力很好,稍微思考一番便想起来自己写的答案是多少: “四点六米。” 长度四点六米的小木板倒是很符合常识,考虑到包国维的格物水平,同学们都这答案大概率是正确的。 “那最后一题呢?线速度是多少?” “二倍根号三米每秒。” 嘶!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最后一道题连题目都有五六行,粗略一数起码有两三百个字,竟然还真能做出来? …… 在几位同学惊讶的目光中,包国维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翻开课外化工类书籍继续研读着。 很快,郭纯来到了座位上,嘴里面还叼着个红褐色的小糖人: “包国维,考得怎么样,有把握六丁六甲吗? 反正我的任务完成了,除了国文和历史,其他科目我全是瞎写的。” 郭纯的语气很轻松,似乎对自己即将门门六丁的事儿满不在乎。 “大抵可以吧。” 赶在放学之前,沈教员又来通知了一件令人心寒的事: “提前告知大家一下啊,这次考试的成绩将会制作成册,通知家长,要家长签字带回学校。 凡是不能自己带给家长的,可以填上家庭住址,邮差会把这传单寄给家长。” 这番话一说出来,无疑给本就压抑的学生们心头一记痛击。 “完了!我的生活费大抵要没有了!” “慌什么,到时候自己签,或者找家里头的佣人签都行!” 当校外的穷人家孩子在“挣生活”甚至是“挣命”的时候,新式学堂里的学生生活无疑好上了许多。 唯一的烦恼也只是家中父母管教罢了。 …… 今天无疑又是老包乘着黄包车来接包国维回家——他已到了五十多岁,年轻时又常挨冻,因而双腿在秋冬季节时常像刀割一般疼,自然不宜时常走动。 虽然前不久前包国维还有些无法接受这种把人当“牛马”的交通工具,近来却也渐渐习惯了乘坐人力车辆。 他知道自己已渐渐融入了这个有些残酷的时代,这个阶级割裂的时代。 “家里头现今招到佣人了吗?” 包国维靠在黄包车的后栏上,手里还握着个滚烫的肉夹馍,这是老包买的。 “招到了两个,今天就已经到家了。” 即便是在上海那样的高物价的地界,女佣工薪往往也只在两三块左右。 苏州相比上海,虽然相隔不远,但经济繁华程度却大不相同,物价总归要低不少。 因而老包给人开两块半工资、还包住的待遇愿意来干的人自然多的是。 坐在黄包车上,包国维侧头看着周围街道、行人一晃而过。 不经意间看到一家交易证券所,宣传栏上用黑底白字油印着美股可购——这使包国维福至心灵。 要是论起股市,鹰国的经济大萧条时间也就这两年后的事了,经济危机必然会导致股市的大幅涨跌。 对这场大萧条有了解的,基本都知道1929年10月份的某一天,鹰国将迎来股市暴跌,被称为“黑色星期四”。 当然,再多的信息包国维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这场危机的结束时间大概在1934年。 涨——跌——再涨,无论如何,只要知道这大概趋势,就意味着有两次赚钱的机会。 包国维身上的底牌无疑又多了一张,这事儿不急,自己还有接近两年的时间去准备。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包国维!一百分!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少爷回家!” 下了黄包车,在王小武、王大锤两个持棍门神的恭迎声中,老包和包国维走过大院,推门进家。 果然如老包所言,家中已两个女佣,此刻正站在客厅中打扫卫生。 “老爷,少爷!” 两个女佣身上都穿着普通的粗布棉衣,见到老爷和少爷回家,有些拘谨的打了声招呼。 年纪大些女佣大概有三十来岁,宽脸,皮肤稍有些黑,按照老包讲的,这便是包家的厨子了,姓李,或许往后该叫李婶? 另一个听老包说,只有十八九岁,姓王,叫王小秀,长相也是一般般,否则也不会来做下人这工作。 见到包国维的衣着、面相,女佣们都觉得这应该是个正常人,心里头松了口气。 做下人的最怕家里头有个脾气暴戾的、动辄打骂下人的少爷——即便是动手动脚的主家也总归要好过打骂人。 不过包家就是下人起家的,自然知道下人的难处,这两位能在包家做佣人,恐怕也是一种福气。 包国维瞧了瞧,如今家中各处似乎明亮了不少:地面精美的大理石被拖得十分干净,四周还挂上了一些山水画。 不过依旧是以白色调为主,颇有些文艺气息。 城南老宅的那个小书柜已被搬了回来,就放在客厅的西边角落,不仅被人擦得干干净净,里面装着一堆旧报纸、杂志一类的读物。 偌大的家中算上两个门房、两个佣人,加上父子已经有六个人,总算不再显得那么空旷,有了些人烟气息。 “少爷,给你打了些水,要不要洗个脚?” 小秀主动走过来,手里头还拿着件包国维前几日买的新西服,包国维看到后皱了皱眉: “不用了,我每天都洗澡,你去帮我把鞋子给洗了便是,还有我的房间以后不要随便进去。” 自搬到新家,有了淋浴室后,包国维每天都要泡个澡。 一来是为了放松放松身心,二来是头上抹了头发油,若是不洗,直接躺在床上睡觉的话很容易粘到枕头上。 何况新头油宣示着新一天的开始,每天抹司丹康头油已成为包国维的习惯。 “好,那我去给少爷烧洗澡水。” 包国维又看向餐桌,今天的晚餐显然不是老包做的: 一大碗火腿肠拌热干面,旁边还放着一碗褐色的咸酱,大鸡腿一只,还有一碗解腻用的茶饮。 吃饭完小秀即刻送来干净的餐巾,并收拾桌上的碗筷。 不得不说,这种有人服侍的感觉倒也真不错。 …… 每年开学的第一次周测在省立中学,往往作为选拔班级课代表职务的依据,无疑十分受到重视。 近黄昏,太阳将落。 省立中学的批改室内一共坐了几十个教员,借着太阳的余光、天花板上的灯,以极快的效率批改着今天的试卷。 按照惯例,凡能考到甲级的试卷都会被单独挑出来,随后整理成册,根据分数进行比对。 时间流逝,一摞一摞的试卷被批改完成,随后有人挑选出来,分门别类的放好。 全校一年级共有考生四百四十二名,在几十名教员的协作下,这项工作很快就可以完成。 新学衡量教育水平最重要的指标,无疑是各科甲等的数量。 经过各科教员的一番统计后,全校各科甲等成绩数量如下: “算学甲等,十七。” “格物甲等,六。” “历史甲等,四十八。” “国文甲等,七十八。” “化学甲等,二十一。” “西洋文甲等,四十一。” 批改完甲、乙、丙、丁后还要根据考试的具体分数进行排名,可谓十分繁琐。 此后还要忙活着统计三甲生、四甲生…… 当沈教员拿到自己班内成绩后,他的心中十分激动,连嘴唇都哆嗦起来,他的情绪有些复杂,一方面是气的,一方面是高兴的。 总之——他有一整晚的时间来平静自己的内心。 …… 翌日清早,在两个女下人的服侍下,包国维早早地处理好穿衣、饮食和卫生问题。 在两个门神的恭候声中离开家,开启今天的上学之路。 沈先生今天来的似乎有些晚,当早读课大家都已经开始站起来读书有一会后,他才赶来。 “咚!” 一沓试卷被撂到桌子上,沈教员眉头紧蹙,又“咚咚”敲了几下桌子。 教室内即刻安静下来,学生们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都坐下吧。” 沈教员环顾一番教室四周,眼睛在包国维脸上多停留了一会: “一个班,拢共有三十四人。” “别的科目我不暂且说了,光是算学,十九个丁!你们这段时间都是怎么学的?” “但凡上课稍微认真听讲,也考不到丁,光是前面那些基础题就完全够伱们拿到丙了。 “简直是我带过最差一届!” 沈先生在讲台上对着众多学生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训斥。 算学教员的性子,班级里的学生都知道,只要算学学得好,想做什么都行,算学学得不好,就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 无论如何,今天要倒大霉了。 众学生都已知道接下来将面对什么,自觉考了丁等的学生已经做好抄写试卷的准备。 沈先生又看了看手里的成绩单: “尤其是郭纯!王老武!刘达!你们三这一周都学了什么!考丁就算了,居然还考了零分?到底有没有认真学习!” 这时候的算学考试和后来不一样,甚至没有选择题,也没有判断题,全是填空、应用题,这就导致考零分的人数大大提高。 沈先生越说越激动,深吸一口气之后,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这节早读课不上了,算学考成这样了还读什么?改成算学课,我念到名字的人,上来拿试卷。” “李红伟!二十一分,丁!把试卷抄一遍!” 叫李红伟的学生身子一颤,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李先锋!四十六分,丙!” “王老武!零分,抄!” “袁小芳,六十分,乙!” …… 一连念了十几个学生的名字,大多都停留在丙、丁这一级别。 “包国维!” 当喊到包国维时,全班同学都注意了起来。 毕竟在开学第一天,他就连续解答出几道数学题,给班级里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包国维能考多少分? 沈先生势如破竹的语气忽然有些停滞,语气中也没了之前的凶厉,反而有些柔和: “一百分,甲!” 本来想三章一起发,好多人等不及了,只能先发俩了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六甲包国维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沈先生这话一说出口,即刻在全班同学的心中掀起了一阵波浪。 甲等!不光是甲等,包国维的算学还考了满分! 全班的目光不禁看向了后排靠窗的那个同学。 其实甲不甲等倒无所谓——要论含金量,甲等比满分可还差了一个等级。 包国维的理科水平有多强,尤其是算学的水平有多高,同班的学生们心中还是比较清楚的。 如果是这个男人的话……即便是考满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能把这么难的卷子全做对,即便这人是包国维,依旧叫同学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靠!这种刁难人的卷子能考一百分!包国维这是从娘胎里开始学算学的?” “我以为他能考八九十分就不错了,居然是满分?我感觉这份卷子及格都难,包国维直接考满分也太离谱了吧!” “你确定不是在炫耀?我十九分,今天要抄试卷了!” “你敢质疑包国维?你前些日子天天去问他题目,难倒过他吗?” “看来理科还得是包子!这回理科的三甲已经提前预定了吧,文科三项里头再随便拿个甲就是四甲,可以领奖学金了!” 多数同学的心中只有惊叹、羡慕。 但有的同学的心情就有些不一样,他们做考卷的时候做到了后面,十分清楚这张考卷的难度,听到有人考满分,内心颇有些受到打击。 尤其是坐在前面的安淑真,她觉得自己考甲都有些悬,在听到包国维考了满分之后,心中受到的打击十分大,乃至于看向包国维的眼神都有些麻木。 “这最后那几道题包子是怎么做出来的?根号下四五个字母混在一起,再随便给几个数字、式子就叫伱求值,这是人能写出来的?” “我已经放弃了,人家有天赋,我这回恐怕连个乙都混不着,这还怎么比啊!” …… 总之,沈先生这消息一说出来,班级里原本压抑的气氛就消失,同学们趁机窃窃私语。 这叫沈先生有些生气,皱起眉头,他又把桌子拍的“咚咚”响,教室里才重新恢复安静。 “平时稍微说些事就讲话,一到上课提问的时候,一个个跟躺棺材里了一样!” “也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学的!一个个考个二三十分嫌不嫌丢人?同样是坐在班里面,同样是学习一周多,人家包国维怎么能考满分?” 大概是觉得这话有些给包国维招仇恨,沈先生又补充了句: “也不是非要你们跟包国维学,不要求你们考满分,甚至都不要求你们考甲,认真学学考个乙不行吗?” 沈先生对着班中的同学们一番训斥后,又把目光看向了包国维,本来有些犀利的眼神顿时柔和了许多。 对待算学好的同学,这位教员的态度总是非常好。 “包国维同学,这次考得还不错,单凭这份试卷而言,能考满分还是有些水平的。” 这份试卷的含金量无疑得到了沈教员的认可。 “全校四百多人,也只有三个人考了满分,平均下来一个班还不到一个。” “包国维是我们班里面唯一一个考满分的,以后就由包国维来当算学课代表。” 俗话说“文无第一”,这种话在理科,尤其是算学上,显然不适用。 这门科目,能做出来就是能做出来,做不出来就是做不出来,分数完全可以没有任何争议的反映出一个人的水平。 毫无疑问,包国维作为全班唯一满分的同学,代表着班内的最高水准,来担任算学课代表自然没有问题。 点到名表的学生都要上去拿试卷,包国维刚从座位上起身,正准备上台,却被沈先生提前制止了: “课代表,你就不用上来了,这份试卷我一会贴在墙上,叫大家学习学习。” 这就喊上课代表了?包国维还有些不适应这新身份,有些尴尬的坐了下来。 夸赞完包国维,沈先生接着往下念成绩,又是一通势如破竹的罚抄。 “下面这几个都是考得还不错的。” 听到沈先生这话,没有被点到的同学的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李军华,六十八分,乙!” “胡爱国,六十四分,乙!” …… “安淑真,八十二分,甲!” 听到自己拿到了甲,安淑真原本有些麻木的心终于恢复了一丝活力。 …… “徐伟业,九十四分,甲!这位同学考的也很不错,在全校也能排的进前十了。” 当听到徐伟业的分数,包国维只觉得人有些麻。 感情这家伙也是个“手高眼低”的,一直装出一副学习不好的样子是为了麻痹其他人? …… 陈金华有些疑惑,怎么还没有发到自己?他心里有数,这一次能考三四十分就很不错了,不可能在班里头排前几。 沈教员看着手中的试卷,瞧了瞧陈金华: “陈金华,四十三分,丙。” 陈金华!陈金华居然拿到了丙!这个前段时间跳楼的学生竟然拿到了丙! 四十三分,按照这次考试的难度,在班级中可以排到中等偏上,对比陈金华上学期的分数,无异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就连郭纯都多看了陈金华几眼,这家伙居然还能考到丙? 但陈金华的心情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算学没有考到甲,自己西洋文又不好,化学格物自不必多说,历史和国文也没把握都拿到甲。 总而言之,三甲是不可能了,一块大洋的奖学金也没了。 陈金华从座位上站起来,上台去拿试卷,他用手捂住腰部——今天做工的时候把棉服给刮坏了。 …… 宣读完算学成绩后,同学们本以为沈先生会公布一下所有成绩,心中都有些期待。 但沈先生未能如众人的愿: “把你们的算学考卷都拿出来,趁着这节早读课我给你们讲讲罢。” 于是接下来这节早读课便被沈先生给霸占,他手里拿着包国维的试卷,开始讲起题目: “有些同学,学了这么久,二倍角公式都不会用……” 这一讲就是一个课间,同学们的心思根本就在不课堂上。 临近下课时,有同学看到下面的宣传栏已经有人开始在上面张贴姓名,有些激动的喊了句: “放榜了!放榜了!” …… 待到下课时,三个光荣榜上的名单已被贴齐,铃声刚刚响起,便有一大群学生从教室中跑了过去,想要瞻仰一番自己的大名是否位列其中。 已经有学生飞快的跑了过去,开始看向榜单: “三甲一共三十一个,四甲有十九个,五甲……六个。” “我靠!竟然还有三个六甲!” 那人看向头名榜单,第一行的第一道便是:包国维。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包国维六甲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苏州省立中学,一号楼,年级主任办公室内。 十余个教员围坐在一张褐色的大长桌子边,桌子上整齐的放着一堆一堆的考卷。 教员们刚刚结束了对周测成绩排表的工作,把成绩交由工作人员放榜后便进行着小憩。 宋教员手中拿着个玻璃茶杯,喝了口碧螺春茶水,看着手中的试卷不禁感叹了句: “这个叫包国维的同学有些厉害啊,好久没看到这么有天赋的学生了,我记得第一次布置的作业上出了个超纲题,当时他也答出来了。” 说话间,宋教员眼睛还是盯着手中这份堪称模范的试卷,欣赏着上面工整的字迹、优美规整的排版,十分严谨的解题思路。 即便已经反复看了这张考卷好多次,教员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这份格物考卷我故意出了几道难题,都是从西欧理学院的测试上挑选来的,没想到竟然还真有学生能考到满分。” 宋教员不仅家庭背景过硬,且在教育机关的地位也不低,听到他的话,即刻有教员捧了个哏: “宋先生啊,你别光看这格物卷,看看总表吧。” 说话间,这位教员便将校排名的成绩单递了过去。 “怎么?莫非其他科目考得也不错?这倒也正常。” 宋教员并没有参与成绩的整理,还不知道包国维总分全校第一的事。 他颇有兴致的接过总表成绩单,一眼就在榜首看到了包国维的分数。 看到包国维的分数,再与全校第二名对比后,宋教员心中难免感到一阵惊讶: “这个叫包国维的学生不仅考了六甲,还甩开其他两个六甲五十多分。 这要是保送到西洋学院进修几年,考个文凭回来之后就能直接当个教授了。” 教四班化学的教员摸了摸“上巴”的胡须,笑着对宋教员说道: “呵呵,宋先生,这包国维是四班的,化学是我带的,这小子确实一看就挺聪明,经常来找我问问题,这次化学也是考了满分。” 办公室内的教员们都找到了可以讨论的话题,于是七嘴八舌的讨论起包国维: “那这学生可以重点培养啊,到时候拉到国外那些学校一起参加竞赛恐怕也没什么问题。” “格物、算学、化学三门满分,按照周测的难度,这个成绩确实可以试试,若是能拿个头名也算是为国争光了。” “这才开学第一次周考,看不出来太多吧,还是要观察观察,看看以后大考成绩怎么样。” 苏州省立中学作为新派学校,十分讲究“睁眼看世界”,既然西方的许多学校喜欢聚在一起进行考试,自然也要掺和一手。 众多教员们看到包国维成绩如此突出,已在心中琢磨着是否能培养一下,拉出去参加一些国际竞赛。 …… 早晨七点半,太阳已经出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教室。 “我粗略的翻了一番大家的试卷,这一道题……” 沈教员手里拿着考卷,依旧站在讲台上讲着题目。 然而在有同学喊出“已经放榜了”以后,一年级四班的众多学生的心思便都不再课堂上,目光都转到了黑板上方的钟表倒数着下课的时间。 “咚!” 下课的钟声终于响起来,然而沈教员还有一道题还没讲完,按他的性子——拖堂,自然是要拖堂的,怎么能不拖呢? “有的同学明明能对的,结果写错了,错在什么地方?没有把根号十二给化简为二倍根号三!我说了很多次……” 果不其然,沈教员仿佛没有听到下课铃一般,于是班里头的学生们急得要命,开始在心中暗骂沈教员和他的家眷。 …… 三道光荣榜的周边刷着金漆,取“金榜题名”之意。 在清晨的微光照耀下,光荣榜的金色边框映射出耀眼的灿烂光芒。 看着这样的榜单,学生们的虚荣心便很容易被调动起来,年轻的同学们无不希望自己的名字能登上这象征着荣誉的光荣榜。 早读下课不出半分钟,一号、二号教学楼之间的光荣榜下,已是人头攒动。 第一拨学生赶到后,已是气喘吁吁,却顾不上喘息,纷纷开始在符合自己内心预期的位置寻找自己的名字。 许多原本自信能考个三甲、四甲的学生发现榜上没有自己的姓名,虽说不至于捶胸顿足,但也有些痛心疾首。 “我大抵是完了,三甲也没有考到,我爹答应奖我的三十块钱估计也拿不到了。李达!你考了几甲?” “四甲。” “你以后不要在路上同我讲话!我们之间已隔了一层厚障壁!” 也有自以为成绩很差,大概门门只能考“六七十分”的,却在三甲、四甲榜上见到自己姓名,心中便有些高兴,向周边的朋友炫耀起来: “噫!好了!我中了!我中了!” “伱可别喜疯了!” “王末,你考了几甲?” “三甲!” “哦?我考得也是三甲!” 有人“不经意”地在与他人的交谈中表达出自己名列榜上,于是周边就有同学投来羡慕崇拜的目光,说话的人看到后心中就会感到一阵满足。 总之,光荣榜下已是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在考试排名中,前几名无疑很容易受到关注,一众同学在看完自己的排名后,很快有人把目光看向了记载着首位几名的榜单。 第一栏最上方赫然红底黑字写着三个人名字——包国维、王肖、李天。 天下英雄向来如过江之鲫,世上也从来不缺乏聪明人。 即便这场周测再难,最终还是有十九名同学四甲,六名同学取得五甲。 身为这次学测的参与者,所有的同学自然清楚其中难度有多高,当看到榜上竟然有三个六甲时,心中不免感到有些震撼。 然而待到看完其上三人的具体成绩后,人们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王肖,六甲——总分五百三十一分,校排名第三名。” “李天,六甲——总分五百三十九分,校排名第二名。” “包国维,六甲——总分五百八十九分!校排名第一名。” 最高分是五百八十九分? 竟然有人考了五百八十九分? 这个叫包国维的同学竟然考了五百八十九分? 注意到包国维分数的同学心中无不掀起了惊涛骇浪,甚至有人开始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诶!你看看榜首!有个叫包国维的!你看看他考了多少分!我离得远有点看不清……” “嘶!这!这头名竟然考了这个分数?这都拉开第二名……好几十分了!” “你感叹什么啊!倒是说多少分啊!” 当站在榜下的同学们渐渐注意到包国维的成绩后,原本还有些人声鼎沸的光荣榜竟然转瞬之间安静了不少。 所谓甲乙丙丁,只是粗略的等级划分。 就像这次算学考试,成绩在七十二分以上便足以称甲,但考一百分也是甲,这其中的差距足足有二十八分。 既然甲等与甲等之间也是有差距的,六甲与六甲之间自然也有差距。 像是包国维的六甲,含金量就明显超过了其余两个六甲生,一拉就拉开了五十余分。 本次考试一共考六门,每科目一百分,包国维六科加起来只扣了十一分。 文科项目,尤其是国文,西洋文两门课目,几乎是一定要象征性的扣几分,这几乎意味着…… 当越来越多人注意到榜首的分数后,光荣榜下的学生有了个共同的话题。 “这次学测的最高分是五百八十九!包国维五百八十九分!” “国文和西洋文的作文是很容易扣分的,这么说他该不会把理科题目都做满分吧?有点吓人啊!” “这次学测这么难,后面那些题目简直就不是人做的,还真有人能考到这种高分?不能是印成绩的时候印错了吧?” “你动动脑子,这都印上光荣榜了,这么重要的事肯定核对了好几遍,哪还有印错的?” “话说这个包国维同学是几班的?没听说过啊?” 毫无疑问,这次学测成绩公布后最引人注目的事情出现了。 于是榜单周遭一片嘈杂的声音中时不时传出“包国维”这个名字。 包国维断层式获得第一名成绩给新派中学的同袍们带来了极大地震撼,因而这讨论的声音十分激烈。 即便在一年级四班在二楼,也能听到楼下的讨论声。 …… 一年级四班的教室内。 “包国维!” 教室里隐约能听到光荣榜处传来的讨论声,似乎传来了这个名字。 这不禁勾起了同学们的好奇心,已经有聪明的学生推测出了这次的榜首可能就是包国维。 沈教员再讲完这道题后,见到同学们的心已经飘到了外面,也没了拖堂的心思。 更重要的是他在昨日就知道包国维的各科成绩有多恐怖,只不过那时候全校排名还没有出来,现在看外面的讨论声,估摸着榜首已经出现了。 若榜首真是包国维,回去之后便可以跟那群老家伙吹嘘一番自己教学水平有多高,想到这,沈教员预备宣布下课。 他拉开讲台的小抽屉,在一堆拜访杂乱的粉笔中找到了个胶布,把包国维的考卷固定在黑板的旁边,只露出反面。 “下课吧,包国维这份试卷的正面就不给你们看了,反正刚刚这些题目也都给你们讲过了,多看看反面这些应用题吧,看看人家的试卷是怎么写的。” 说完这句话,沈先生也把卷子给粘贴好了,离开了教室。 终于宣布下课,同学们内心的谩骂也在此刻停止。 早读下课后,班里的同学大抵分为几类。 一类是对学测这事毫不关注,一下课就趁机补觉。 另一部分是对学测这件事很关注,迫不及待的冲出教室,赶往光荣榜处。 还有一类则想瞻仰一下包国维的算学考卷,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做出来这些题目的。 …… “包国维,为什么你的算学能考一百分?怎么学的?” 刚宣布下课,坐在前面的安淑真就转过头来,一双眼睛认真看着包国维。 “为什么只能考一百分?因为这张试卷的满分只有一百分,如果满分是一百五十分的话,我应该能考一百五。” “至于怎么学的……上课认真听讲就是了。” 既然成绩已经出来了,包国维便不再不谦虚,如此发言不禁让安淑真十分心寒,周围的同学听到后更是感到一阵心酸。 “这!这!这两题原来这么复杂?” 安淑真有些不信邪的跑到了包国维试卷旁边仔细的看着,只看到最后两题的解题过程竟然写得密密麻麻——几乎将答题的空隙都占满。 她不禁再次回头看向了那个坐在窗边穿着银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包国维周边正围着一群同学。 …… “包国维,这回有点厉害啊!” 说话的是郭纯。 “我靠!我以为我考九十多分已经很强了,没想到包子这个鸡贼这么强!偷偷考满分。” 说话的是徐伟业。 “……” 包国维看着周边围着一群人,只觉得有些头痛,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全校第一是包国维!” “是包国维!包国维!全校第一是我们班的!” 于是教室内的气氛又火热起来,于是周边的人又是一阵吹捧。 …… 没有人注意到陈金华,他站在光荣榜的外围,右手捂着被刮坏的棉衣——以防这窘迫的模样被人看出来。 他在人群中眺望着——眺望着。 他没去看四甲、五甲的栏目,更别说六甲了,他的眼睛只是盯着三甲。 他稍有些费劲的踮起脚尖,丝毫不在意周围的拥挤,在人头涌动的人群中跌跌撞撞的往里挤,眼睛一直盯在第三栏上,试图看到自己的名字。 “三甲——陈金华!” 扫了一圈榜单,终究是没有看到自己的姓名,平庸的大脑叫他即使尽最大的努力学习,依旧无法取得足够好的成绩…… …… 黄昏,城西包宅,包国维已经到了家,今天的他有些累——考到全校第一名后,身边的人对自己的“热情度”无疑又高了不少。 今天又是老包来接他,待到走进内宅后,包国维歪嘴一笑,从自己的西服夹层中掏出一张被黄纸包裹着的成绩单。 “爹,这份成绩单,你签个字吧。” 老包正坐在沙发上,手中还拿着份报纸瞧着,这些日子他在训练作为老爷该有的识字能力。 听到成绩单,老包的心顿时抽了抽,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缓缓地接过成绩单。 他此刻心里头有些激动,当爹的人自然很在意儿子的成绩。 虽然家中已有了不少余财,不用再为生计而发愁,但老包还是希望包国维能考个好成绩,弄个官当当。 包国维考了多少分? 老包习惯性的把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摸了摸,又扶了扶自己戴着的老花眼镜,取出里面的成绩单后仔细端详着。 “苏州……省立中学校排名,包国维同学……” 虽然读起来有些费劲,但老包终归能看懂这张纸上面写的是什么。 “国文,甲。” “算学,甲。” “格物,甲。” “……” “包国维,总分五百八十九分,校排名——第一名。” 老包发出了奇怪的音节,他攥着这字,眼泪哗哗流。 “爹,你哭啥呀?” “我……我……我……” “我们包家,我,我出生的时候,我爹就是个下人,我也想拿个第一,我是个下人,今天,我……” 老包有些说不出话来。 每个父亲都有年轻的时候,他们从幼年,变成少年,走到青年,步入壮年,迈入老年,儿时的梦想也许会现实磨灭,但终归会埋葬在心底,怀揣着一丝希望,终有一天——实现了。 他下意识他想拿着这成绩单去找老张、胡大、秦府的下人们那儿去炫耀炫耀。 可恍惚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秦府,成了——老爷。 虽然有点赶工,但老包这一段终于写出来了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老包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从前的包家,家境可以说有些拮据:两口子蜗居在一栋虫蚁出没的小房子里,家中只有一个老包在秦府当下人,领着还算可观的六七块钱工薪。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包国维应该接过老包的班,继续给秦老爷当“家奴”,或者在外面找个辛苦工作,一个月或许能混上两三块大洋。 当时摆脱现状的唯一出路无疑是叫包国维到新派学堂读书,若是能读出个好成绩,顺利在省立中学毕业,再有幸讨得个官来当当,家中的境况自然就可以好上许多。 而现如今的包家,相较从前无疑富裕了许多,衣食方面自不必说,顿顿吃肉都无妨,不仅搬进了城西干净宽阔的大房子,甚至还有余钱雇佣下人来服侍生活。 显然,现如今对于这个家庭而言,如今包国维的成绩好不好已不太重要。 即使包国维不去当官,家中的几千大洋余财也足以支持这一家子过完幸福的一生。 因此包国维这次考了全校第一,似乎也只是一件值得庆祝几天的事罢了——按理来说是这样。 可这回,老包的反应大的却有些出乎包国维的预料。 看完这张成绩单,老包不仅流了些眼泪,甚至还有些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大概是从小吃食就不好的缘故,再加上人年纪大了,身高就容易缩水,老包甚至还不如现如今的包国维高,他看向包国维时甚至还需要微微抬着头。 包国维觉得老包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些——感激? 老包的心中在想什么,包国维猜不出来,但他总归能从老包眼中看到些复杂的情感。 “国维,我们包家,终……终于有第一了!” 大概是心情太过激动,包正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奇怪,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干净的褐色棉衣袖擦了擦眼角和下巴,顾不上“老爷”该有的礼仪,又习惯性的用擦过眼泪的手抹了抹裤子。 看着老包这有些激动地样子,包国维倒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恰好这时肚中传来了咕咕的叫声,索性跟老包打了声招呼,便去上找些吃食来吃。 而老包则是手中攒着这张成绩单,他踩着一双硬底毛皮鞋走在大理石地面上走动,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大概是觉得这儿不够明亮,老包带着成绩单走到了客厅宫灯下方继续观看。 倒是机灵的女佣小秀即刻发挥了下人的本分,她立刻赶到老包身旁,时刻预备着把锦布递过去给主家擦眼泪。 借着宫灯散发的光芒,老包可以更清晰的看到纸上的字,他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这张成绩单上的字——读着包国维的成绩。 “格物,一百分——甲。” “国文,九十二分——甲。” “化学,一百分——甲。” “历史,一百分——甲。” “西洋文,九十七分——甲。” “算学,一百分——甲。” 老包看着这张成绩单上面的一个个“甲”字,神情有些恍惚——在这一个个“甲”中仿佛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他想起自己年幼时与秦老爷争夺谁是“天下第一俊”。 那年八岁,老包惹了孩中老大,被下人揪住脖子,扇他嘴巴,从此在“秦少爷”面前,老包站如喽啰。 也正是那一次,老包“孩子王”的称号沦为了一个笑话,甚至在下人孩子中有些抬不起头。 原先那股子心气被主家奴仆的巴掌和棍棒彻底打没了,化作心中的一股执念,深深埋藏在这下人的心底,随着年纪愈来愈大,连这股执念都要消散而去的时候…… 包国维这次考了第一,不仅是全班第一,还是全校第一,这间或实现了老包埋藏在心底许久,甚至连自己都要忘记的心愿。 “第一名好,第一名好!头名好!” 老包的眼依旧盯在这份成绩单上,他的嘴里重复着这段话。 嘴里正念叨着,老包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份考卷是要家长签字的。 想到这一茬,老包的心情更有些激动,于是他从大棉服口袋中拿出昨天在“大翠文具店”买的铅笔,走到客厅靠窗的书桌上伏案坐下。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正襟危坐”,本欲认真的在成绩单写上“包正”二字,铅笔头刚要落下,却又倏然悬停在空中。 老包回到自己的卧室前,拉开自己房门,看向了挂在墙壁上的国维娘照片。 这照片当时花了一笔不小的开销,封存在透明的玻璃中,老包时常拂拭保存照片玻璃镜面,还常常带着照片在阳光下晒一会。 因而即便这张照片已有了十几岁,但看外观却宛如新的一样。 老包摘掉戴了十几年的黑布老帽子,把它放到桌子上,才对着这张照片说出这么一句话。 跟国维娘“说”完这件事后,老包终于回到客厅的桌子上,神态认真的在成绩单上写上“包正”两个字。 包正毕竟没有练过书法,甚至连写字也是近来才学的,就连拿着铅笔的姿势都不对,这一如曾经包国维初学写字时的模样。 看着包国维的成绩单上有了自己的名字,可老包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够,于是又写上了“王翠莲”三个字,算是代替国维娘签名了。 即便老包想尽力的把这字的写得工整些,最终的成品依旧是歪歪斜斜的,恰如包国维小时候第一次写的字一样。 包国维第一次学习写字时的纸,老包至今还保留着。 同样是狗爬一样的字,一个出自年少时的包国维,一个出自“获得新生”的包正。 唯一不变的是,这两张纸,无论是拿多少钱来换——十块、一百块、即便再多,老包也不会换。 最后,老包发现在这张成绩单的反面,还印有一行小字: “苏州志诚省立中学一年级四班包国维同学,在本次周测中共取得六甲,总分五百八十九分,校排名第一名,成绩优异,特颁发奖学金十元,以资鼓励。”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好难写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虽说家中新招了个厨子,但老包总觉得别人做的饭儿子吃不惯,于是今晚的餐桌上除却李婶做炸酱面、猪肉饼等主食外,还额外给包国维弄了份的皮蛋瘦肉粥。 “咕咚!” 包国维坐在餐椅上,手里还拿着个碗,咕咚咕咚的“吃”着皮蛋瘦肉粥。 这碗粥继承了老包一贯的风格——浓稠的仿佛是一团浆糊,里面还放了些花生、白菜、小葱之类的杂食。 从前家中还不富裕的时候,老包就喜欢在粥里搞大杂烩,现在家里有钱之后,厨房里屯的菜也多了不少,这大杂烩里面的菜品倒是越来越多了。 不似外面的摊贩,自家人给自己人弄饭,用料自然是极为充足的,只不过有些太过充足了,里面的皮蛋多的叫包国维觉得嘴里有些发苦。 吃这一大碗粥,包国维便觉得肚中已经大半饱,洗了个澡,在女佣小秀的服侍下换上了保暖的羊毛内衬。 做完这一切后,包国维直接走到楼上,拉开卧室,什么也不干,直接扑到床上,盖上被子后便开始“躺尸”。 包国维近来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学习化工知识上,按理来说,今天当是继续在书房中熬夜苦读化工知识的一天,但是他现在实在有些疲惫。 缘由是今天的早读课下课后,包国维摆脱了一众同学的“热情吹捧”,按照惯例前往沈先生的办公室,顺便为自己寻得些清净。 沈先生对学生的性子很明显,就是谁的算学好,就给谁好脸色,包国维的算学考了满分,当时面对包国维时自然是和颜悦色的。 在简单交谈几句之后,按照以往的经验,沈教员该在此时拿出些卷子,随后笑着对自己说出:“把这份卷子发下去”之类的话。 但这次却并非如此。 “包国维,要不要加入进步辅导班?我们这些老教员亲自教导你?” 沈教员说出的这句话其实并没有出乎包国维的预料,毕竟学校会组织优秀学生参加国际竞赛的习惯早就广为人知。 还记得教格物的宋教员在课堂上提起过,当时还说什么“登上报纸”、“为国争光”之类的话,引得班中一些同学“热血沸腾”。 不过现如今看来,绝大部分同学应该都于此无缘,若非是宋教员提了一嘴,恐怕都没几个学生会在意这件事。 而包国维这次断层式取得了全校第一的成绩,能被邀请进入这个团体自然是很正常的。 对于包国维而言,这场考试的最大收益可不是同学之间的那些虚名,而是学堂教员的重视。 既然沈教员说出了“我们这些老教员亲自教导你”这句话,这句话都相当于认半个弟子了,包国维根本不可能开口拒绝。 …… 于是包国维被沈教员拉到年级主任的办公室,一进去就瞧见里面围着十来个学生、还有几个教员,其中还包括了皮肤有些黢黑的宋教员。 毕竟包国维这番成绩着实有些骇人听闻,直接甩了全校第二五十多分,这自然而然引起了新派教员们的高度重视。 看到沈教员带这个学生进来,几位教员自然便知道这就是四班的六甲包国维,眼睛都看向了他。 然而包国维刚进去,只瞧了几眼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剩下的十来个学生都在做考卷,几个教员在看着。 显然,想要进入进步辅导班还要例行公事的接受第二次测验,于是乎包国维和其他十几个学生们一上午都没上课,在几个教员的看管下再次做了几份理科考卷,直到下午才被放了出来。 出来的时候,包国维已做试卷做的头晕眼花。 “真坑人!” 包国维叹息一句,紧了紧身上的丝滑大棉被,沉沉睡去。 …… 清晨六点钟,晨光初现,照在包家庭院中,院中的聚集着三少一老。 在用过早膳后,包国维便和两个“门神”在一块锻炼着身体。 而老包则搬了个小板凳在庭院中晒着阳光,顺便多瞧瞧包国维。 每天早晚锻炼身体早已成了包国维的习惯,许久都没有中断过,毕竟身体健康永远是最重要的。 面对这两个与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门房,包国维倒是没有端太大的架子,平时三人经常聚在一起锻炼身体。 “哼!” “哈!” 俩门神手中挥舞着棒子,互相敲来敲去的,棍子碰撞发出噼啪的响声。 包国维知道王家这俩门神喜欢练武,每天早上待到老爷、少爷都起床之后,便会拿个棍子互相夯来夯去的,这才几天,院子中的杂草全都被夯死了。 对于两人想习武的事儿,包国维是持支持态度的,毕竟自家的门房会些拳脚功夫,做主家的心中也会安心些。 至于给这两人配枪,包国维暂时还没这个打算,现如今一把枪的价格都顶得上一条人命了,起码要再考察这两人一段时间再说,日久见人心。 今天王大锤和王小武已经不满足于自己二人玩棍子,今天找了个棍子赠给包少爷。 只不过他们肯定是不敢教少爷陪自己一起练练的,万一伤到包少爷便不好了。 看到俩门神打的如火如荼,包国维有些手痒,不过碍于自己的少爷身份,和门房陪练实在有损威严,还是独自挥舞着木棍锻炼身体。 …… 近来包国维的生活无非是三点一线,家——学校——家,锻炼完身体后自然就要去学堂上学了。 “包六甲来了!包六甲!” 包国维绰号“包子”显然不会被人持续叫上一整年,因为他已有了个新的称号。 在学生时代,学习成绩好的学生无疑很容易受到欢迎,在这个时代自然也不例外。 尤其是新学有了理科的加入,分数完全可以代表一个人的水平,很难出现对于考得好同学的成绩不服气的情况。 因此,包国维在班级中的地位无疑也大大提高了。 “包国维!今天社团活动就要开始了!” 包国维刚到座位上,郭纯就对包国维说了这句话,算算时间,社团活动确实到了开启的时间,包国维当时报的是武术、音乐社。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大水漫灌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位于烟雨江南的苏州,水湖众多,故而空气一直很湿润,此时又正值秋冬轮换之季,气温骤变,于是今天就起了些雾。 大雾,今天起了一场大雾,在这种天气,就连街上的黄包车夫都要费力的辨识道路,以防撞到行人或是小摊贩的商铺上,一天的工钱便要赔出去。 太阳被层层云雾遮挡着,光根本透不进来,一年级四班的教室内就有些暗。 现在还未到早读时间,教室中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十几个学生,还有几个值日生在扫着地。 而后排靠窗的三人组中已有两人就位:郭纯、包国维,唯独少了陈金华。 陈金华近来虽然在码头打工挣钱,但每天早上总是会早早得赶来读书,今天却不知为何没有见到他的人影,这显得有些反常。 “李添一!能不能把灯给打开!” 新派学堂虽然没有引入幻灯片教学,但终归是通了电的,每间教室都有一盏电灯存在。 有学生对着坐在前排门边的同学喊了声。 于是叫李添一的同学就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便跑到前门旁边按了下按钮。 待到这穿着浅红色棉袄的学生把灯给拉开后,教室内瞬间亮堂了不少。 “啪!” 郭纯此刻正嗑着瓜子,他看向包国维,脸上露出有些猥琐的笑容: “音乐社团就开在三号楼,我今早来学校的时候路过看了看,你猜怎么着?那儿全是女同学,看来这社团倒真没报错。” 郭纯嘴里嗑的瓜子乃是“愣子”牌,油纸制成的包装袋都十分精美,据说小袋就要一毛钱,大袋则要三毛钱。 他今天带来了一大袋,已分给周边同学不少,就连陈金华的桌洞中也被塞了一小把。 包国维还没回话,只是把窗户拉开,外面带着湿气的凉风一股脑地吹到脸上,霎时觉得精神了不少,浑身都有些舒坦。 同样坐在后窗边的安淑真此刻正读着书,忽然觉得有些刺骨的凉风从后背吹来,这叫她皱了皱眉头。 安淑真回头一看,发现这窗户竟然是包国维打开的,原本有些“凶恶”的眼神顿时变了。 她紧了紧身上的淡蓝色羊毛衫,从桌洞中取出粉色的围巾围上,忽然觉得不太冷了。 …… “以后这些社团活动之类的我恐怕也没什么时间参加了。” 坐到椅子上,整理一番衣襟后,包国维才回了郭纯的话。 现如今,参加社团活动对于包国维而言,意义已经不大。 以往或许还需要靠社团活动多交些朋友,可现如今既然已站稳了脚跟,自然就没了这个必要。 何况自己又加入了学校的进步班,当务之急是打好与几位老教员之间的关系,恐怕以后也很少有什么闲暇时间再去参加这些“低端”活动。 听到包国维的回答,郭纯又“啪”的一声磕了个瓜子,瓜子壳则随口吐到地上,正预备开口说话。 然而这动作正好被一个今早值日,负责打扫卫生的男同学看见,于是他走了过来,皱了皱眉,用扫帚把地上的瓜子壳都给扫到装垃圾的“扒土机”中,看向郭纯,清了清嗓子: “郭纯同学,你能不能不要把瓜子壳扔到地上,真的很烦人!这种东西很难打扫的,你知道吗?而且教员说过不能带这些吃的进入教室,伱怎么不遵守呢?” 郭纯听到这值日生的话,心中不禁来了些火气,他上下打量了这值日生一眼: 黑色冬季棉服,用料还可以,但肯定不是什么国外的牌子,顶多值四五块,裤子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件普通的秋裤,三四块的破烂货,最重要的是脚上踩着一个不够油亮,甚至有些污渍的黑皮鞋。 见到这值日生的打扮,郭纯心中有了定数,于是依旧我行我素的把手中的瓜子给送进嘴里嗑。 “噗!”的一声,郭纯还当着这人的面把瓜子壳给吐到地上。 新派学堂开学已有一段时日,人一旦熟悉了新环境,本性就容易暴露出来。 况且昨日郭纯的算学考了零分,还被教员当众点名,面子可以说是丢的一干二净,已经不太在乎自己在班中的形象。 “你!你干什么!你是不是讨打!啊……” 郭纯这番举动,可把这值日生给气的够呛! 这值日生此刻连话都有些说不周溜,他一把就撂下扫帚,把两只袖子给挽起来,露出一双已经攥紧的拳头,看向郭纯的眼神已十分不善,看样子郭纯要不给他个满意的解释,就要动手。 郭纯见他这副模样,心中难免有些害怕,这大拳头打到人身上估计不好受!但他的嘴上依旧不饶人: “干什么?还想动手?我记得你叫李鸿威是吧?再不滚蛋我就摇人干你了!我们喜马拉雅山篮球队的球员一人给你一个拳头,不知道你受不受得了?” 这叫李鸿威的同学听到郭纯的话,知道这人不好惹,于是他又皱了皱眉头,直接带着扫帚离开,心中想的是一会要到沈先生那儿要好好告个状。 郭纯几句话便打发了这值日生,他对自己刚刚的表现显然很有些得意:他把板凳往后靠了靠,倚在教室的后墙上。 郭纯似乎对自己现在的形象还不满意,他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派乐蒙衣领,翘起了二郎腿,看向包国维,脸上还带着笑: “包六甲,社团活动怎么不去了?怎么回事?” “我现在参加了进步班,就连周末的时间排满了,以后要是有时间的话倒是可以去一去。” 然而包国维都懒得看一眼郭纯,只是一边在桌洞中掏书,一边回答着郭纯的问题。 郭纯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前面的安淑真听到包国维的话,转过了头,眨了眨眼睛,一双大眼中透出些疑惑: “包六……包国维,进步班?莫非你昨天一上午都不在,就是在进步班上课?” 安淑真说话时还不忘撩拨下自己的耳鬓。 她近来蓄起了长发,原本盘起来的头发倍放了下来,越过肩部几公分,像是瀑布撒在淡蓝色的羊毛衫上,倒是比以前好看不少。 今天她似乎还在脸上涂了些化妆品,至少包国维能看出她涂了口红:她的双唇明显比以往红了许多,大概是化妆技术有些不太熟练的结果,口红的颜色太艳,和整张脸有些不搭。 “啊,倒不是在上课,就是学校挑选一些成绩好的学生,进入进步班,昨天上午只是去主任办公室做些试卷罢了,具体名额还没定下来呢。” 包国维忍住想吐槽几句的欲望,一本正经的回道。 “当时里面一共有多少人?” 安淑真看着国维,又问了一句,又撩拨了下自己的耳鬓。 “我们一年级的话,好像一共有十一个人,这次考核之后还不一定都能进去……” 安淑真这次周测的校排名是二十多名,除非她下一次月考能进前十,否则恐怕便和进步班无缘了。 郭纯看了看安淑真,突然有些想笑: “安淑真,你要是考得好的话,说不定下次能跟包国维一起上进步班?” …… 包国维的书桌很凌乱,大概是天生有个少爷命,他向来不喜欢亲自整理东西,从前还住包家老宅时,家中物件便一直都是老包在收拾,搬到城西后,便由佣人来收拾。 开学后,学校不仅发放了许多书籍,而且每天都会印提纲考卷,有时候一天就要发十几张下来,直到现在,包国维桌子里已经乱作一团: 除却书籍、试卷外,还有油纸包装、小零食之类的混在其中,仔细一闻的话,隐约能从里面嗅出些不好的气味。 按照惯例,包国维又要在散乱的桌洞中拨动几分钟,才能找到今天想研读的书籍。 只不过今天的书桌里似乎有些不对劲,包国维掏着掏着便在里面发现了几封信——和上次一样,花花绿绿的信,包装十分精美。 包国维书桌中有人送信这事儿,甚至连郭纯都不知道,看样子这些情书都是挑了很隐蔽的时间段,或是在无人的时候送来的。 不过没有被包国维这凌乱的桌洞给劝退,真是难为这些女同学了。 包国维自然能猜出来这是什么,说起来,上次在桌子中发现的书信还是上次的事。 当时桌中那几封信是珠穆朗玛峰队的队长给的,大意是叫自己跳槽过去,只不过包国维并没答应。 但这次——估计是来真的了。 毫无疑问,在派乐蒙、司丹康、和金丝眼镜的加持下,再配上这张长得还可以的脸蛋,包国维的外貌看起来已十分不错。 哪怕是在省立中学,甚至放到上海,这身打扮也算的上极为时髦。 再加上包国维又在这次周测中考了接近满分的成绩,能受到女同学的欢迎也很正常。 取出这几封信后,包国维抬起头看了看黑板上的闹钟:六点四十五分。 离早读时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沈教员短时间内估计也不会来到班中,这是个比较安全的时间段。 于是包国维低下头,心里头带着些好奇,从四五封信件中选出一封红色的拆开来瞧了瞧: “包国维同学,你好,我的名字叫王小翠,那天我在路上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没想到你不仅长得俊——还考了全校第一名,我……” 第二份是黄色的信,这封信的厚度明显有些不对劲,里面像是夹着什么东西一般。 包国维一拆开来,就看到里面有一张纸钞,而且还是一张十块钱的纸钞。 “包国维,我是四班的李芳,给你十块钱,以后可以给我辅导功课吗?不答应也没关系的,我只想给你钱……” 第三份……包国维已经没有心思在去看第三封信了,他脑海中用力的回想着李芳这名同学的信息: 有些胖,身高一米六左右,体重可能有一百四十八斤,若论包国维是怎么知道她体重的,学校组织体测的那天,她就站在包国维前面…… 想到这儿,包国维默默地把钱重新塞回了信件之中,此事断不可沾染一丝因果! “唉……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包国维只看了两三封便没有再看下去的欲望,他把这些信都整理整齐后,放到桌下的皮包中收好。 这才开学不久,便收到了这么多情书,恐怕以后这些信件也少不了,包国维在思考是否该找个专门的包来装信? 早读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起,陈金华依旧却没有来到学校。 …… 陈金华走在城西大道上,他的心情有些低落。 现在这个时间,恐怕学校食堂已经关门,今天早上肯定是混不上免费的稀粥了。 他刚刚结束了在阊门北码头的工作,只觉得脑子有些疲惫、恶心,甚至连认路都有些费劲。 他用一双疲惫的跛腿在雾中绕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前往学校的路,到了城西大道上心中才安定下来。 陈金华今天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难受,这种难受的感觉在昨天就已有了趋势。 不知是雾天的原因,还是近来身体太过劳累,总之他觉得胸口像是吸了烟油一样——很闷,而且一咽口水,就觉得喉咙里有些疼。 最可怕的是他的喉咙里还有些“痒痒”,“痒痒”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代表着……总之他不能,至少不能在现在…… “咳咳咳!” 陈金华想要止住咳嗽,好像止住咳嗽就能——就能显出来自己没生病。 是的,他生病了,一个十几岁的学生,不仅要认真兼顾学业,甚至还要在码头干重劳力活,又是在这种冷天,不生病才奇怪! 可现如今,陈金华连饭都吃不上,连文具都买不起,棉服是破的,甚至还要露出来一块洞,连打补丁的钱都没有,在学校时甚至要捂着这块才能走路。 而且家中还有个娘需要养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陈金华想着这些,只觉得脑中一阵恶心,像是天旋地转一般,又咳出了一口痰,喉咙里漾出许多犯恶心的口水。 天塌了。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泼天大水从天降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窗外清风徐来,包国维的金丝眼镜似乎都被这湿润的空气给附上一层淡淡的水汽。 随着天色变亮,雾气渐浓。 这么大的雾天的确有些少见,从二楼的教室的窗户往外看去,远处的花草树木都有些朦胧不清。 教学楼下方,有几个若隐若现的身影在走动,能听到外面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大概是刚刚赶来学校的学生。 教室内则不时传来学生翻书、或是窃窃私语的声音,当然,还有郭纯嗑瓜子的声音。 包国维望着窗外,欣赏这足以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在这难得清静的早晨摸着鱼。 这一瞬间,让人觉得像是回到了七十多后的平和时代,心中即刻安定下来——无论外面的世道怎么样,这新式学堂里总算是一片难得的清净之地。 心中这么想着,外面忽然刮来一阵大风,有几片枯黄发黑的叶子从窗外吹进来,差点糊到包国维脸上,好悬没给包国维课桌上有些凌乱的试卷吹飞。 包国维立刻起身将这窗户给关死,随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心中有些庆幸:幸好今早抹了头发油,至少发型没有被吹乱。 坐在包国维前面的安淑真正读着书,她已下定决心要在下一次月考中取得个好成绩。 安淑真正专心致志的念着书,忽然感到背后没有了刺骨的寒风,浑身都舒坦了许多,于是回头看了一眼。 瞧见是包国维同学把窗户给关上了,安淑真心中不自觉的感到有些快活。 “包国维他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冷,所以才把窗户给关上的?难道他在为我考虑?这真是太好了!” 关完窗户后,包国维正单手托着头,侧头看向窗外,继续欣赏着外面的风景。 刚刚一阵狂风略过,正好将这浓雾冲的淡了些,于是有些细碎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倒显得皮肤更白了几分,真是越发“帅气”了。 安淑真只觉得包国维近来看上去愈发“俊美”了,她多看了几眼包国维才转过头。 她的脸上不自禁带了些浅笑,又低着头照了照藏在书桌中的小镜子,见到自己口红似乎涂得有些浓,于是又找了块小锦布擦了擦。 …… 包国维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百无聊赖的翻开国文课本: “子曰: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 这孔夫子说的话极有道理,包国维记得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什么年少不知……珍贵,老来……空流泪。 而坐在一旁的郭纯则依旧保持之前的姿态:坐在有些向后歪斜的椅子上,倚靠着教室后面的墙壁,这回他不再嗑瓜子了,只不过一只手中又多了本小人书,正聚精会神的看着。 总之,学习是不可能学习的,只要一叫郭纯学习,他就觉得有些心累、甚至是烦躁。 若说不想学习的原因,倒也并非是单纯的懒惰:郭纯也曾认真读书过,但却总是比不过别人,而且相差甚远。 最令他深刻的一件事,当属自己认真学习过格物之后,却总是琢磨不明白,第一次考试的分数也十分差,却被教员说自己上课不听讲才考出这种成绩。 当时郭纯只觉得后脖颈发凉,胸膛里像是被人塞了冰块一样,浑身难受。 自那以后,读书——尤其是读理科书,便成了他心中的魔障,甚至越来越严重,发展到后期,一想理科问题时就会觉得脑子有些发热,愈发厌恶读书。 后来在各种因素下,郭纯渐渐也就成了现在这般有些混不吝的模样。 郭纯把小人书翻到最后一页,瞧见这画中主角竟然跟国王的女儿私奔成功,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心中不禁感到有些怅然、失落。 合上书,郭纯恢复正常的坐姿,他挪动了下椅子,靠到包国维旁边,轻轻拍了下包国维的肩膀: “哎!包国维,我们喜马拉雅山篮球队再过几天就要和珠穆朗玛峰队比赛了,你要不要来参加?” 包国维想了想:偶尔练习练习篮球倒是可以,不仅能放松心情,还能锻炼锻炼身体。 包国维正欲开口,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见郭纯边伸出手指了指坐在北面第三排的女生,脸上带着些猥琐的笑容。 “你可别急着拒绝啊!这事儿对我很重要,知道吕等男吗,就是那个,瞧见没……我对她很他吗有点意思!” 这倒是教包国维有些好奇,这郭纯又要祸害哪个女生了? 顺着郭纯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是一个留着披肩短发的女生,皮肤看上去并不白,小麦色的健康皮肤,穿着一身淡蓝色的学生装,脖子上围着一圈粉色围巾。 这个女同学包国维倒有些印象,是个脾气挺直爽的“小女孩”,说她是小女孩,倒不是年龄的原因。 只不过这吕等男的身高即便是放在现在也显得有些娇小,大概只有一米五出头? 就在包国维观察这吕等男时,她恰好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瞧见这考了六甲的“才子”在看自己,吕等男也很给面子的回了个微笑,这笑容直接叫郭纯的脊椎都有些酥麻了! 看到吕等男的笑容,郭纯很有些高兴,他甚至激动的拍了下桌子:“瞧瞧!瞧瞧!包国维!我觉得她对我也很他吗的有些意思!” 嘶……不对劲!不对劲!包国维十分里起码有九分不对劲! 郭纯说话间又抓了一把瓜子到包国维桌洞中,看样子十分期待包国维能够答应自己: “你篮球技术好得很,要是没有伱来帮我们的话,我们可能打不过!万一我们喜马拉雅山队输给珠穆朗玛峰队就完蛋了!” 虽然加入喜马拉雅山篮球队才不久,但包国维依靠着精湛的投篮技术,早已成为喜马拉雅山篮球队中无可取代的核心成员。 平时篮球队之间对练的时候,不论那一队分到了他,哪一队的人就会喜笑颜开,毕竟有包国维在的队伍,就基本稳赢。 “行啊。” 包国维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他的爱好不多,打篮球近来已成为其中一个,毕竟谁会讨厌自己擅长的运动项目? (本章完) 还是发个单章吧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今晚就吃这个?” 包国维放下书,看着书桌上刚端来的饭:一碗粘稠白饭汤,团成一团,还含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绿色蔬菜和肉丝。胃中感觉有些恶心,转头向老包问道。 老包盯着包国维用功读书的景象正入了神,看到儿子忽然放下书问自己,还以为是这汤散出坏味道,打扰到他用功了。赶忙回答: “啊?怎么了,这汤,你不是最爱吃的吗?你今晚回来得晚,我还热了一遍,是不是放久了汤坏了?” “不是,我就是不想吃这个,你给我换一个来。我要吃蛋炒饭,隔夜米多放盐,炒到米粒在锅上噼啪响,放些葱花,最好再撒些黄瓜碎解腻,街上卖的蛋炒饭油多米糯不好吃,要让胡大做!” 胡大是個厨子,手艺自然要比老包这个管理杂事的老下人好的多,只是这么晚了,再去麻烦人家胡大是不是…… “去啊!别忘了让胡大给我加点腊肉。” 包国维见自己老爹杵在那发愣,催促了一声,还用力的踢了书桌腿两下,震得木桌上的饭碗都发出咣当的响声。 “诶,诶,好,我这就去。” 老包见儿子有些发火,急忙把饭碗端起来向外屋走去,边走还把碗放在鼻子面前闻,看看这汤是不是坏了。没有馊味,又好像有些?老包总觉得是这碗汤打扰了儿子用功,即便觉得这是碗顶好的汤,那也是碗孬汤! 听说那洋学堂还要考体育,儿子能吃的好些的话,进了洋学堂体育就能好,当爹的可不能拖了孩子的后腿,老包边走边想着。 把老包忽悠走了,包国维双手放在脖子后面,仰靠在椅背上,深吸了一口气,憋起来,伸个懒腰舒展舒展肌肉,将一肚子浊气呼了出去,再猛吸一口气,大脑顿时冰凉清明。 “哎,第三天了,穿到1927年的穷鬼身上,想过好日子,只能润,留在这那得等到下世纪日子才能好过一点呢。以后还要打战打到天昏地暗,就算捱过去仗,有钱的土地就没了,有学识再过些年运气也不大好,又穷又傻的就更不用说了,饿死的多了……” 显而易见,知道这些的包国维是个卑鄙的外乡人,生前还不算个体面人,叫包维为。 高中毕业就不上学了,在家开个网店,起初两年还能赚点个,有时间一个月能挣个万把两万,后来生意难做了,甚至还亏钱。 可再让包为维去找工作,他就不乐意了:以前开个网店一天工作四五个小时能挣一两万,现在进厂工作十多个小时挣三四千?还得听人使唤,这不纯牛马吗,说啥也不想找工作。 说起来,包维为觉着自己和包国维,倒是有些相似。也难怪变成这电影里的包国维了。 至于包国维怎么没的,躺平在家两年半,身体极度虚弱,不知节制,终是猝死。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包国维定下的目标就是搞钱,赶在1937年前攒够本钱润出去。倒不是说包国维不爱国,主要是留这儿也没用,自己高中选的理科,史本就不行,躺平那些年也忘了个七七八八,况且记得也无用,人微言轻只会被人当成疯子胡言乱语。 还不如润出去找机会挣钱,再捐过来。平台很重要,比方说有的地方辛苦劳作还要饿死,吃的还不如棉花机摘摘果子,树皮得靠抢着吃。饿死的人少了些便叫盛世大治。有的地方在困难时期牛排都吃不上,穷人们只能领些热狗玉米罐头、胡佛肉的救济艰难度日。 论科学技术,包国维就是个普通人,那本就不丰富的科学知识即使在元明清都派不上啥用场,遑论是民国时期了。也就穿到北宋能发明个活字印刷术,献给“心善”的大老爷,要是运气好的话敲得能讨得半两银子赏钱,又或许是因为不务正业被打棒子。 论多活那些年学的人情世故,呵,这玩意哪还有代差啊,都钻研几千年了,世代相传,发展到顶儿头了。 不过好在,包国维也是有挂的,不然就这出身,一死了之是最优解。其挂,一曰强记,取自博闻强记,记忆力很好,这个算不算挂还有待讨论,毕竟后贤有云:小开不算开,忘关不算开,关不掉不算开。三个充分不必要条件已达其二。 再一个就是包国维发现自己在全神贯注时,时感会大幅度提升,就像看影片开了低倍速一样,具体慢了多少不清楚,目前远没有死亡之眼一类的效果强。状态越好,精神越集中、紧张,时停效果越强,不过大脑会随之发热,神经也会产生像火烧一样的疼痛。 包国维发现这个能力时脑子里面便不由自主的想出来一个奇奇怪怪的成语:猪脑过载! 包国维还没想清楚这能力有什么用,要说射击吧,也不是全靠反应力的,很多人打个固定靶都费劲。再者说了,子弹它不长眼睛,跟人打枪,划不来,老包也绝不答应。 也许靠着强记和时感能学学千术到赌场出老千?但失手了有几根手指头够剁的。倒不如约人打打麻将,兴许还能挣几个子儿。 又想了一会,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苗苗来。包国维从椅子上站起身,从逼仄的里屋走几步便到了家天,霉味散却,顿感清新。 如今已入秋了,秋高气爽,清新的凉爽的空气直呼呼的往鼻孔里、咽喉里、五脏庙里钻。卷地风略过,大门嘎吱嘎吱的撞到墙边,也吹得有些单薄的棉袍迎风而动,凉风灌入身体,身体的每一处毛孔都仿佛张开了口子,翕动着迎合着清新的空气。 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锻炼身体吧!身体才是改变命运的本钱。 包国维先原地小跑几步热了热身,十四岁小伙子的火气就是旺,小跑一会儿,扭扭腰宽宽腿,身子骨就感觉不到凉了。于是便俯下身子,做起了俯卧撑。 手一撑地,一股有些明显的酸痛感就从肱三头肌、背阔肌传来——这是包国维穿越后第一天锻炼的结果。过度锻炼肌肉,大量无氧呼吸导致乳酸堆积,第二天才显出后果来,当天放弃了锻炼,忍着疼揉搓按摩,到第三天晚上这才将乳酸消解的七七八八。 一连住做了十五个标准的慢俯卧撑,再做下去,手臂开始就打颤,有些脱力,包国维不再继续,而是立起身来,开始打拳。 打拳嘛,装模作样的学着电影里的架势,把双臂弯在胸口,两只腿再那么一架,一前一后的交换发力,然后再打出去那么两三拳,“嘿哈”一喊,倒还真能显出些武学高手的意味了。 打了不过三四分钟,手臂上的劲也慢慢回来了,浑身有些燥热,还微微冒着些汗。只不过凉风一吹,深吸口气,把双手举过头顶,指尖相对,学着小说电影里大师那样一边感想气沉丹田,一边将双手缓缓压到腹部去。 该说不说,还真有些作用,往返两次,便心静神宁,气息平稳。于是包国维开启了第二组俯卧撑,再多的话就不敢做了,不然明天怕是又要乳酸堆积到举手都疼。 昨晚俯卧撑,又扎了两回马步,包国维没表,只能默数“1001”、“1002”,数一声算一秒。第一次坚持了二分二十来秒,第二次更惨,只数了四十多声便受不住了。 想来也是,整天不干活,游手好闲的和几个小伙伴乱逛,腿就没怎么练过,有这成绩也是差强人意了。这要是现代的学生,除非是体重太轻,像个瘦猴子,不然初扎标准马步能坚持两分钟那都是顶不错的了。 说起体重,包国维还没像电影里那样瘦,大抵是生长激素吃少了,十四岁还没觉醒男女之情,不太在意身材管理,反是有些肥膘,身高一米六九,体重便已经来到了六十五公斤。 要知道包国维今年可才十四岁,骨骼、器官还没有发育完全,所以说包国维这体重还真不是吹的,再重个两三公斤就能踏入超重的门槛了。 又打了会假正经的王八拳,包国维便走回里屋,一股若有若无的朽木味和油渍味萦绕在鼻尖。好在这味道早已闻习惯了,包国维走到自己的房间,从书桌上抽出从右往左数第三本书,扔在床边。 打点水洗了洗脸和脚,包国维来到床边,左脚甩飞一只拖鞋,便重重的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那叫一个舒坦。 包国维将书拿起来预备要看,天色却是有些昏暗,看不太清。又伸出脚够拖鞋,够到一只,便踩在上面站起来,另一只脚还搭在床边。包国维将身体前倾,拉开书桌下的抽屉,取了一盒火柴,又抓起有些脏的蜡烛台,换了根崭新的插了上去。 凳子拉到床边,放上烛台,擦燃火柴点亮蜡烛,屋里可算是有些亮堂了。 这时候包国维再躺下身来,拿起书,看向封面,赫然用繁体写着:初等小学国文教科书、商务印书馆。到现在包国维还有些不习惯从右往左的读法。想来报纸上偶尔提起的新文化运动,到底是雷声大雨点小,到现在这教科书写法还是没变呢。 翻开书,看看里面的文章,字基本都认得,便有不认识的,也可以根据前后语境推算,读了二三十页,也无甚字算得上是拦路虎的。 虽说看起来都认得,但写起来就不是一回事儿了,包国维的目的主要是记住字的写法,改掉习惯,而非会读,不然上学后写出一手简体字便要被人笑话。 这已经是包国维读得第三本书了,一天读一本。匆匆浏览一遍,将其中一些繁简笔划迥异的字记住,包国维又将书翻到第一页,开始针对性的对特定的繁体字进行着重的记忆。 第九十八章 陈金华死了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待到陈金华赶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他只觉得心中越来越有些慌。 终于站定在门卫室前方时,陈金华脸色已变得通红,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他还在不断的咳嗽,每次咳嗽口中都带出一团雾,不时还要呕出些口水来。 这吓得门卫们都不敢开门,甚至连连后退,连陈金华出示的学生证都没有接过来——这学生莫非是染上疫病了? 近来城中确实有极富传染性的疫病出现,万一这疫病传给了自己、或是学校内的教员、同学们怎么办? 在明确了陈金华的家庭背景后,门卫最终没有教陈金华进入校园,不过学校还为此发了善心,批准给他半块钱,叫他回家治病。 后来包国维和郭纯也再有没见到过他,大抵是死掉了。 听其他学生的传言:尸体是在松鹤楼门前发现的,死之前还挨了别人顿打,缘由是溜进人家店里头,偷了人家一个篮球,一个篮球可值不少钱! 至于陈金华的娘下场如何——这就超出了教员、同学们所能关心的范畴。 总之,这世上兴许又少了个小家庭。 …… 小人物的命运总是难以叫人记住,沈教员、包国维、郭纯、一年级四班的全体同学、乃至是篮球队的队员们,起初都感到有些悲哀,后来便渐渐忘却了这个人的存在。 郭纯身后又有了个新的跟班,叫王重负,也是一年级四班的同学,家中并不算富裕,平日里穿着件看得过眼的黑色棉服,还总是戴着个黑帽子——用一根粗绳子箍禁。 王重负总是很在意这帽子,经常不经意的作出把帽子扶正的动作,似乎十分害怕这顶帽子掉下来。 郭纯曾为此逗弄过他:当着十几个人的面,一掀开王重负皮帽子,便露出来皱巴巴的头皮,蜿蜒曲折十八沟——像是被火烤过一样。 于是周围的同学们便哈哈大笑,或有人嘴里喊着:“看上去好恶心”、“真是个皮老鼠”、“就像个老秃驴”之类的话。 在王重负好不容易把帽子夺回来,重新戴好后,他脸上还是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看着周围的人开心,自己的心也就快活了——“看!这么多人因我而笑!而且他们都是有钱人的孩子!” 总之,“皮老鼠”很喜欢打篮球,或者说喜欢捡篮球,他就像是一个小丑,总是逗得整个篮球队的人都感到快活。 于是人们就彻底忘记了陈金华,他的命运大概和一个叫梭蟆的小疯子一样——往后也不会有人再记住。 …… 对于包国维而言,学堂的生活初时还算有趣,后来无疑显得既枯燥又乏味:无非是一群富贵人家的子弟相互攀比寻乐罢了,实在没什么好讲的。 往后的时间,包国维便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里,在新式学堂中如饥似渴的吮取知识。 当然,包国维现在虽说已经站稳了脚跟,但对以往的小弟也没有怠慢过,在搬入城西新家不久后,他便时常邀请张四五来吃饭。 张四五相比以前,无疑变了许多,甚至可以说变成了另一个人。 现在的他总穿一身普通的黑色棉袍,腰间别着一把精美的短枪,似乎是为了显得自己有威严,还在腿上还套着个长筒黑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都“哒哒哒”的响。 但要说张四五变化最多的地方——除了谈吐文雅了不少外,便是他看向那些穷人的神情和从前大不一样。 面对那些穷人时——甚至包括和他从前在一起相处过的王大锤、王小武,张四五总是面无表情,眼底总是带着冷漠、疏远感。 好在和包国维与老包说话时,他脸上还是会带着些笑,至少看上去很真诚。 当然,人变了是很正常的,何况张四五干的活就是从穷人手上榨点、富人手上挣点,做这种活,还要把它给做好,人怎么能不变呢? 当然,包国维发现自己也有些变了,至少对于穷人不再像以往那样“多愁善感”——就在搬入城西后,就在自己的家底足够买几十个穷人的性命时。 但最先变得似乎还是那群穷人,他们面对包国维时变得唯唯诺诺、卑躬屈膝、毫无尊严。 他们似乎又没变,为了一两块钱辛苦工作,甚至大打出手,殊不知这些钱甚至没有富人们孩子的零花钱多。 …… 在两个灵魂的加持下,包国维在省立中学中学习的成果斐然,再加上平时经常给教员们送些礼品,还有日常生活中的言语问候,这使得他深得几位老教员的喜爱。 进步班的老教员们大多身居要职,不仅家庭背景过硬、在学术界有名望,往往还在各类公报中身居要职,都是非常可靠的靠山。 在第一次月考后的学生集会上,包国维直接考到了五百九十四分,和上次一样,理科三门满分。 月考之后,学校就召开表彰大会: “这一次‘志诚’省立中学的月考第一名,和第一次周考时一样,都是一年级四班的包国维同学!希望大家……” 当高校长站在台上,当着几百名学生的面公开表扬包国维的时候,这就意味着提出侯氏制碱法的第一步基础已经打好。 包国维最近已开始着手写一些关于侯氏制碱法的资料,准备通过楚泽那边,“面见”侯德榜先生。 平白无故便全占了侯先生的功劳,一来自己没有这个本事,二来是没有那么厚的面皮。 “氨气与水和二氧化碳反应生成一分子的碳酸氢铵……” “碳酸氢铵与氯化钠反应生成一分子的氯化铵和……” 然而还没等到包国维联系楚泽,便在月考第二天收到了他的来信,大意是恭贺自己在周测、月考中取得了第一名。 头一天出成绩,第二天便收到信,很明显,包国维被关注了,这个词换种说法,也可以说成是“监视”。 当然,既然拿出了大蒜素这种东西,被人监视一下是正常的,起码人家还是光明正大的。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将赴天津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一日。 苏州各大纺织工厂已停工有月余,官府对于外地的纺织用品进城征收的税款也越加越高。 但重税之下似乎仍有利可图,来自乡下的人们挑着棉麻之类的东西,络绎不绝的赶到城中售卖,离开时还要多换些油盐回去,毕竟到了冬天便不宜再出门。 市场上布匹的价格一而再的往上升高,有时候一夜之间,一匹粗布的价格便要涨上二三个铜板。 穷人们赶到售卖布匹商铺,终于下决心用积攒许久的积蓄买上一匹布时,就会被告知这样的消息: “经理!能不能问道问道?今天的布匹价格是涨是跌?” “工厂都不出货了,外面的东西也进不来!零星进来点官府还要价税,你还想着布匹价格跌?想屁吃!与昨日相比,又再升了半成!” 瑞雪兆丰年,天气越冷,布匹的价格就越贵,普通人家咬咬牙还能买些来,体面的穿在身上,到了晚上窝在家里盖个被子倒也好过。 街上的叫花子们便没招,衣服肯定是买不起的,甚至连一间避风的房子都没有,想躲到哪儿都不行,肚子里还饿的咕咕叫,不出几日便要化为一具尸骨,因而最能领会一句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苏州省立中学终于在这一天宣布放了寒假。 “这次寒假之后,同学们再在这间教室见面就是西历一九二八年了!希望在寒假期间大家能好好学习算学……” 沈先生站在讲台上发言,学生们闻之无不欢欣鼓舞,毕竟在家烤着炉火,喝着热汤,躺在沙发上阅读些杂志、报纸,总要胜过在寒冬中读书无数倍。 “包国维,走了!” “包子,有时间来我家玩!” “包六甲,明天到八二街打篮球不?” 包国维在与一众同学厮混熟悉的同学打过招呼后,也收拾收拾物件,踏上了回家的路。 “国维!” 每次一出校门就能听到老包的呼喊的声音,即便是在寒冬的天气,他也会挺着一双老寒腿来接送包国维下学。 …… 立冬已过了有十几日,昨夜细雨绵绵,雨打芭蕉声响了一夜,经过水滴的滋润清洗,包家宅院中的近来栽种的植被明显娇艳许多。 上午时分,人们都瞧不见太阳,天空只瞧见白蒙蒙一片,能表明现在还未到深夜。 包宅主厅内的炉火“噼里啪啦”的响着,旺盛的炉火驱赶了来自屋外的寒气,将空气都灼烧的扭曲起来。 一个四五十岁,浑身灰色粗布棉衣,满脸胡渣的老男人用一根钳子在里面不停地倒腾着,这是新来的下人。 老男人名叫张二苟,曾经参加过北伐,既然打过仗,想来看家护院很有一手,平日里还会教王大锤和王小武一些拳脚功夫,一个月能领三块钱的薪资。 厨子李婶在厨房中挥舞着锅铲,女佣小秀则打扫着洋楼的每一处角落,就连墙壁上的山水画,都要取下来,仔细擦拭着画框背面的灰尘。 包国维则坐在自己的大床边上,反复研读着手中的封过火漆的白色信封,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些笑。 “你好,包国维同学,我已收到你的信件,如果伱想要见我,可以来天津永利安制碱厂,今年年底无事,我会滞留在天津。” 这封信件来头不小,正是出自现任的永利制碱厂的厂长——侯德榜。 前几日,这封信经由楚家中转寄过去,虽然两地相隔二千里,也未待几天便得到了回应,效率称得上十分高。 为什么找楚家来中转寄信——毕竟包国维已经被人给监视了,偷偷摸摸的通过学校的教员们来联系侯德榜恐怕也没有什么意义,反而会产生些负面效果。 看着包国维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坐在一旁的老包脸上则露出些许担忧: “国维啊,你这回是真的要出远门?有什么事不能通过信件来解决嘛!” 包国维依然瞧着那封信,脸上带着些笑意: “这件事我还是亲自去办比较好,无论是走信件还是电报都不太妥当,况且此行还有王大锤、王小武跟着,想来不会有什么危险。” 老包听到包国维的话,不停地点着头,但心里面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现在北方兵荒马乱的,难道坐洋火车就真安全了? “要不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北面还在打仗……” “不用!我先坐火车去上海,再往天津赶,坐两趟火车就能直达,用不了多长时间,安全方面就更不用多说,难不成还有人敢劫大火车? 况且这都到了冬天,你还是别出远门了,冬天出门老寒腿不会疼?好好坐在家中烤烤火就行。” 包国维言罢,将信封给收好,套上一件厚实绵密的淡蓝色羊毛衫,径自拉开房门出去。。 老包还想说些什么话,但看着儿子的离去的背影,只能叹息一声。 …… 洋楼的一层明显要暖和许多,餐桌上热茶早餐皆已摆放整齐。 包国维简单用过早餐后,拉开白色木制拱门,预备到外面透透气,在离开前,最后再多逛逛这苏州城——天津与苏州相隔两千余里,这一去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 空气中带有一股尘土的气息,气温显然降了不少,即便穿上了厚实的羊毛衫,但脸上总归是罩不住的,风一刮,冻得人耳朵生疼。 “少爷,外面凉,披上外套吧!” 小秀见到少爷要出门,赶紧为他披上了一层黑色的大棉袄。 包国维紧了紧衣服,看着还在院子中拿着棍棒互相厮打的俩门神,扯着嗓子喊了句: “王大锤!王小武!出门!” …… 即便是在这寒冬天气,依旧有报童穿着单薄而又干净的衣服,就站在马路旁边,虽然身上冻得瑟瑟发抖,手中仍旧挥舞着报纸。 “号外!号外!关中已数月未降雨!天佑北……打倒……” 果真如包国维所料,关中即将迎来的大旱,好在江南的境况要好许多,毕竟这地界从来不会缺水。 包国维踩着一双黑色硬底皮鞋,走到那报童面前,从裤兜中随手掏出一枚硬币,递给报童后,将一份报纸接过来。 新闻最上方写得倒不是关中的小旱灾,毕竟除了包国维,现在还没人知道这场旱灾最终将发展到什么程度: “请市民们注意保暖,五日间冻毙百零四人,前昨两日又冻毙三十六人,天文台观察气候尚将加寒。 本埠天气虽未甚酷寒,惟凌晨温度略低于摄氏零度以下,致露宿乞丐,冻毙者迄未绝迹,收敛工作,仍极忙碌……” 包国维收起报纸,看到眼前不足身高一米五的小报童正在自己的兜里不停的数着钱,似乎把所有的碎钱添在一起都抵不上刚刚的一枚硬币。 今天的包少爷心情不错,倒愿意施舍给穷人些钱。 “拿着吧,给家里添些柴火也好。” (本章完) 第一百章 做好准备,远赴他乡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整个上午时分,包国维都带着王家二兄弟在城西街的商业街中闲逛,这期间他又采购不少最新发行的杂志、书籍,预备用以在路上解乏。 “少爷,你带这么多书,路上能看得完吗?” 王大锤手上挎着得皮包里已塞了重重的一堆书籍,他看着还在书店中逛来逛去的包国维,心中有些疑惑,用自己焖焖的声音问道。 包国维瞥了他一眼,尚未开口说话,脑袋瓜机灵的王小武就用手呼了王大锤一下脑袋,怒斥着自己这有些憨傻的兄弟: “你拎书就拎书!哪来那么多废话!” 三人一直逛到中午,又在各大商铺中挑了些可以当做礼品赠送的东西:苏州特产:洞庭湖碧螺春之类的茶叶、一些黄金珠宝首饰。 出门在外,拜访他人时,尤其是见贵人时,脑子想到的第一件事一定是送什么礼物好。 做完这些打点人情的事,包国维又带着两人一起去了趟城南,说实话,这地儿他其实不太想来——即便他在城南生活了十几年。 但在临行前,自然是要与自己那最靠谱的“小弟”张四五打一声招呼的,况且自己还有件事要拜托他。 张四五在青帮的职责便是管理城南这一片区域,为了方便自己的工作,他至今仍未搬到城西,还和老张一起住在那间理发店中。 大概是在城西待久了的缘故,一来到城南这地界儿,包国维就能闻到一股无处不在的霉味。 城南街道上的墙壁依旧有些肮脏,与前些日子相比没什么变化,只是墙上少了许多绿色的苔藓。 没几步路走下来,包国维便发现城南的实际情况确实与报纸上所说的相呼应: 乞丐相比从前要少了些许,“大约都已冻毙”,连带着尸骨也被差人挪走烧掉,化作了灰尘。 剩下的乞丐们大多靠在墙边,穿着脏臭的粗布薄衣,蜷缩着身子、聚集在一起相互取暖,看上去毫不在乎这样可能会导致疫病互相传染。 他们身上的衣服是从来不会洗的,缘由是其上沾染的人体油脂、代谢废物也可以起到保暖的作用。 乞丐们虽然穿不起厚衣服,但也会弄茅草铺盖在身上,身下面也铺盖些叶子来保暖,看样子对于度过冬天已十分有经验。 只要路过这群乞丐的身旁,便能闻到有些腥臭的味道,令人想要作呕。 路上的行人相比以往也要少上许多,大街小巷里往往稀稀拉拉的走着几个人,这段时间有疫病流感爆发,于是人们都尽量避免出门,以免感染上风寒病。 这就是城南的冬天,和城西车水马龙的情况很有些不同。 三人还未走到老张理发店,便在“溜马街”上见到了张四五。 张四五带着个人站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贩前,看样子即便是在冬天,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下,他也在认真履行自己的“工作”。 这小摊贩无疑是个老头,脸上满是苍老的皱纹,他此刻双手合在一起,不停地前后晃动着,像是在求佛一样对着张四五说话: “二位爷!最近这天气实在不好出商,俺又买不起布……糠子卖价还在升,家里面有孩子……再交保护费就……我欠债!我还有欠税……我卖不出东西……” 老头看着眼前的两位“流氓”,眼中露出些许乞求,他把头给低下去,一双眼可怜巴巴的看向张四五,整个背佝偻得仿佛要断掉一般,似乎觉得这样就能引起他人的同情。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话,有些语无伦次,似乎是想把自己一些苦衷都给说出来——为的还是博得些许同情。 “张四五!” 就在张四五面色越来越难看,老头心肺中越来越压抑得慌时,包国维站在张四五身后唤了他一声。 张四五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原本已变得有些凶戾的脸上顿时浮现了一抹笑容。 老头看到眼前这位爷笑了,还以为他被自己的丑态逗笑了,脸上也跟着露出了有些滑稽的笑容。 “今天就放你一马!下次给我凑齐!” 张四五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去管这小摊贩,他带着旁边的“小弟”,径直走到包国维面前,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 “今天怎么来城南找我了?有事叫大锤和小武通知我一声不就行了?我赶过去就行,还用得着伱亲自来一趟嘛!” 包国维想说些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番寒暄后与张四五一同前往老张理发店。 老张见到包国维来了,自然是欣喜万分,亲自下厨做了些饭菜,几人共同吃过午饭,包国维讲明了自己近来将要出远门的情况,又拜托张四五替自己做些事,这才带着大锤和小武返回家中。 …… 然而还未进家门,包国维远远的便看到老包已经站在门口: 正望眼欲穿的四处张望着,眼中满是焦急,似乎生怕包国维今天便提前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一般。 一看到包国维的身影,老包急忙即刻迈着大步,迎了上来: “国维,你说说,这有啥子事不能用信来说嘛,而且北方还正在打仗哩,我听隔壁的人说打得可凶了!好多万人在一起打仗!要不还是别去了!” 包国维似乎能看见老包的眼神里还带着些乞求。 毫无疑问,对于老包而言,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才是最重要的,包国维无疑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挂念,他实在不希望这唯一的儿子有一丁点闪失。 包国维听闻老包的话,本想说些什么,轻轻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没有回应,这一趟他必须去——最好是尽早去。 “实在不行,叫我一起跟着过去嘛!” 老包有些不甘心的又喊了一句。 包国维还是没有回应,毕竟这事儿今早便已商议过,老包这年纪肯定是不适合在冬天一起跟着去的。 “那让张二苟跟你去嘛!我瞧这小伙子人还挺好的,能信得过!” 老包又说了句,他今天的话特别多,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小孩在求着父亲给自己买个糖葫芦一般。 这回包国维总算是点了点头。 “啊!对了,今天给你带了个糖葫芦!” 包国维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了老包。 …… 当天下午,天上的积云中隐隐有黄色的光透下来,这表明现已到了黄昏时分。 这时候,张四五拎了个黑皮箱子赶到了包宅,直奔着二楼包国维的卧室走。 包家二楼卧室内,包国维、张四五、王大锤、王小武,四个人聚在一起。 张四五看着这景象,只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回到了在码头一起搬东西的时光一般——只是少了个胡大家的胡小山。 这才过了多久?恍如隔世。 张四五把皮箱放到床头的柜子上,率先开了口,他说话时带有几分玩笑意味: “这是你中午要的,这玩意可不好搞,我也是花费了好些力气才弄到,还有包叔这边我也安排了些人来护着,每天都有人看班,你出门在外的时候不用担心。” 张四五办事的效率不可谓不快,中午包国维找他要办的事,也没拖到第二天,可见是把包国维的吩咐放在了第一位。 “好好好,记你一功。” 包国维带着笑把黑皮箱子给接过来。 其实以包国维现如今的人脉,别说弄上几只支枪,便是整上一个排的枪,都没人会管。 但包家现如今唯一的短板就是底蕴不足,真正可以信任的人太少,这就需要时间去慢慢培养。 随着黑皮箱子被打开,呈现在四人面前的,是一盒黄橙橙的子弹,整齐的排列在盒子中,在室内宫灯的照耀下还泛着白光。 而一盒子弹的旁边则是…… “手枪!这是手枪!” 即便王小武心中早有预料,但当他看到皮箱中躺着两柄崭新的手枪时,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黑皮箱子盒子旁边摆放着的,正是两柄精致小巧的手枪,精钢制作的枪身散发着凛冽的寒光。 这两把枪还不及成人巴掌大,这种枪俗称狗牌撸子,因其足够小巧,又被称为掌心雷,乃是西班牙仿制M1906制作,价格相对而言比较低廉。 在这时代,尤其是在这个乱世,一个男人最想要的东西往往就是一把枪,手里拿着枪杆子,才有活下去的胆气——虽然在这个贫困的国家,绝大部分人就是把自己给条命给卖了也不值这二斤铁。 看着这两柄枪,王小武心中也不免感到一阵激动和兴奋,就连向来老实憨厚的王大锤眼睛都不由自主的往枪上瞥。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这俩门神的品性包国维倒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加之这次正好要出远门,给二人配上枪自然也是应该的: “大锤,小武,你二人一人拿一把,可以叫张叔教你们如何使用。” 听到包国维的话,二人的心中都有些激动,一人取了一把枪,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着,手指在精钢上摩挲着…… 而包国维的腰间也早就挂上了一柄新枪,德制邵尔1913,至于原本的老枪,则是留给了老包防身。 在一番寒暄后,张四五正要走,忽然被包国维叫住。 包国维想着中午的事,本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露出了个笑容: “一起来打个牌罢!” …… 深夜间,包国维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毕竟明天就要出远门了,心中有些激动,于是干脆起身打开自己的日记本,开启电灯,取出铅笔写着: “一九二七年,一月一日夜,我第一次要离开姑苏,出远门了,若说不紧张是假的,待我干完这一票,回来就给爹开个餐馆。” 包国维写完这句话便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怎么像是在立遗嘱一般? “两世以来,我都是个小人物,若是换作以往的我,也许在拿到三千块钱后就会带着我爹逃离这个国家,可现在我现在还想多做些事情……我真的压力很大,再多做一些事,再多做一些,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躺平了。” …… 一九二七年,一月二日,早晨。 小秀已将大包小包的行李已经准备好,包国维在用过早餐后就要踏上前往火车的路。 “爹,我要走了!” 整个早餐期间,老包的眼睛都在盯着包国维,似乎是想要把这熟悉的脸刻在心里一样。 “好!” 听到包国维的话,老包心猛猛一抽,还是沉声应答道,他的神色里还有些担忧。 …… 此去包国维携带了二百块钱的盘缠,已是常人数年薪资,想来应对几周之花销当绰绰有余。 行李箱中装了不少衣服,由王大锤和王小武二人带着,至于下人张二苟已经是个老男人,体力不大好,因而粗活也没有轮到他。 其实从苏州到天津,普通人往往会选择坐船,坐船的票价相对于火车要低廉许多倍。 但包国维是不可能坐船的,一来是耗费时间太长,夜长梦多,二来是当今这世道危险的很,会不会遇到水匪不说,只要上了人家的船,可就命不由己了。 只要不遇到“张麻子”,坐火车通行无疑是现如今最安全、最有效率的交通方式。 苏州的火车站,名字就叫苏州老火车站,早在建立在光绪年间便已建立。 庞大的绿皮列车横在铁轨之上,在这时候,车站处已经是人头攒动,一整个城市想要坐车的人都聚在了这车站中,挤来挤去的十分热闹。 毕竟这年代的火车票大多在开车之前一二个时辰才开始售卖,于是人们自然想找个好位置提前抢购到车票。 一大清早便有小摊贩推着冒着热气的小推车来售卖食品。 包国维就坐在看台上,等待着家中下人来购票。 “票价如何?” 王小武滑溜溜挤过去,探头探脑的对着售票台的人问道。 “三等票一块钱,二等票二块钱,一等票四块钱。” 这时候火车票的价格不可谓不贵,从苏州到上海不过百余里,直接一块钱起步。 闻言,王小武的心都有些抽抽,按照包国维的吩咐,掏出八块钱买了四张二等票。 这是有些讲究的:三等车厢里太乱、太挤,扒手太多,东西很容易丢,一等车厢很容易被伪装成乘客的土匪最先盯上,而二等车厢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自然就安全不少。 待到王小武购置到火车票后,几人又等到了中午,终于到了上车的时间。 三等车厢里的拥挤,简直使人想象不到,一开门就只看见到处是人头,里面塞满了人,充斥着嘈杂喧闹的声音。 王家二兄弟在前方为包国维开路,好不容易挤到了二等车厢。 一到二等车厢,即刻就宽敞了不少,经过一番检票后,列车头喷起了滚烫的蒸汽,笛声响起。 周围的景色开始不停向后退,包国维头一次离开了生活十几年的家乡,在三名下人的陪伴下前往陌生的地方。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侯先生!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列车还未启动时,火车站附近的人群便早就匆匆散去,不止是行人,就连小摊贩们都推着自己的小车撤到远处去吆喝——以防止被火车侧面喷出滚滚浓雾给喷到。 车站月台处,一个佝偻着背,戴着破旧黑帽子的老男人看着逐渐远去的列车,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背又塌下去不少,心中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 “保佑包国维平平安安的回来。” 在这个时代,“车马”的速度已经不慢,便是二千里的路途也不过三五日之车程,但家中的人出一次远门无疑仍是一件大事,一去不能回的人并不少见,老包能做的唯有给包国维祈祷。 “呜呜呜!” 列车的汽笛剧烈地响着,火车头开始向上喷出水蒸气,煤炭燃烧产生的热力转化为动能,推动着车轮传动轴做出循环往复的活塞运动。 坐在火车窗口边的乘客们只见到周围的砖石建筑倒退的速度愈来愈块——待到越过豁开一道口子的城墙后,宣示着火车终于出了城。 出城了! 车窗外的景象已变成了大片的花草树木飞速向后掠过、地面上“晃着”长满杂草的泥地,远处只能看到河湖处水波粼粼、绵延起伏的小山包一望无际,天空中不时有鸟雀遨游空中。 铁路建设时往往挑选地势最平整的地端,道路平整,最易行走,因而中途还能看到挑着担、推着车,戴着梭帽的农人走在铁道附近赶路,带着商品预备前往苏州城售卖。 不过农人们一看到这冒着浓烟行驶的钢铁巨兽,往往便会下意识的感到恐惧,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急匆匆地离开铁道附近,注视着列车远去,才敢再次走到铁道旁赶路。 大概是列车刚上路不久的缘故,车厢内里的形势还没有稳定下来,尤其是三等车厢内,里面的人实在太多,真是嘈杂无比、一片混乱: 人们挤在一起、站在一块,吵吵嚷嚷的同时还要捂住自己的衣领、口袋,看好自己的行李,以免自己带来的物品被扒手给偷走。 有饥渴的男人百忙之中还不忘记在妇女身上揩油、没有购买车票的人混进了人群里,在人群中见缝插针,像个猴子一样在人群中到处乱蹿,躲避着检票员的检查。 而二等车厢的境况就要好上很多,人们都可以轻松地落座,有专门存放行李的地方,不必置于地上,因而过道旁也并不显拥挤,甚至可以轻松的容纳两三人并行而走。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从三等车厢里传来的声音十分嘈杂,人们虽是能听到不堪入目叫骂声、检票员的呼喊声、孩童的哭闹声,使人感到有些心烦意乱。 “乘务员!把门给关上!吵死了!” “是啊!真是人穷就算了,屁话还多!” “关门!关门!” 很快便有人听得不耐烦,向乘务员大喊道,有人开口后,顿时响起一片附和的声音。 待到乘务员将二等车厢的门“咚”的一声关闭后,像是隔绝了一个世界一般,原本喧嚣嘈杂的声音顿时削减了不少。 这一趟的路程实在说不上远,从苏州到上海只需向西行进百余里,即便铁道需要绕路,至多也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兴许睡一觉,醒来便会发现已经抵达目的地。 看着车窗外的大好山河景象,包国维心中忐忑的同时又有些激动,他把一只手伸了出去,感受着寒风吹拂而过,又将手缩了回来。 包家的三名下人更是头一次坐这种“高科技”产品,他们和包国维坐在同一排,同样侧头看到外面的一切景象飞快的向后退去,心中不禁感觉有些震撼。 “少爷,你说这种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这么大的铁块头!恐怕几十头牛都拉不动,而且里面还坐了这么多的人,竟然还能跑得这么快!” 王小武的心中充满了疑惑和好奇,不禁对着自家少爷好奇地问道,在他看来,这位上过洋学堂的少爷什么都知道,应该能回答出这个问题。 包国维此刻心情颇佳,听到王小武的问话,也是饶有兴致的给他解释: “这个蒸汽火车,若是光说运行的原理,其实也不太难,本质上和烧水没有太大不同。” 就像是一锅水在烧开后,可以顶起锅盖一样,这种蒸汽火车也是通过烧煤,把水给烧开……” 听到包国维通俗易懂的解释,周边的三个下人兴趣都来了,把耳朵都竖起来仔细的听着自家少爷的讲解。 就连坐在前后座的乘客们也被包国维这番话调起了兴致,纷纷打起精神侧耳倾听,想听听眼前这年轻学生模样的人能说出什么看法来。 “虽然蒸汽火车运行的基本原理很简单,但是想要制造出来一个火车却没有那么容易,不仅在材料上需要……这就需要一定的工业基础……” “想要制造出实用的蒸汽机车,结构设计也需要经过精密的计算……连杆上还需要设计好调节水蒸气传导方向的轴……” 包国维曾经有个爱好,便是研究蒸汽动力机械,在网络上搜集过不少资料观看,故而对蒸汽机的工作原理懂不少。 包国维滔滔不绝的讲着,周边的乘客虽然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但光听这些“新鲜词”就觉得很高端大气。 乃至于闲聊的声音渐渐变小了,到最后周遭都近乎安静下来,附近只余下包国维讲解火车运行原理的声音。 只不过单凭语言来说原理,没有图画的辅助,光是火车如何做到令活塞循环往复运动这一道知识点就令周边的乘客有些费解。 一个坐在包国维身后,体态有些肥胖,体态有些肥胖的的男人摘了下自己礼帽,对这包国维开了口,问了个问题: “小伙子!既然你说这蒸汽火车的原理和烧开水是一样的,那为啥子咱们烧了么些年开水,一直就没有发现这个道理呢?” 这人的声音有些粗犷,他问的题虽然很通俗易懂,但是想要给出一个能令所有人满意的答案却有些难。 这种事情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原因,包国维只能笼统的随意概括下: “蒸汽动力的基本原理说起来确实不难,但若是想要做出实用的东西却需要深厚的数理科学、长久的工程实践积累……” “除此之外还应当考虑到社会制度、人们的思想……” 包国维毕竟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熏陶,讲实学他或许不擅长,但是说一些大话、套话确实信手拈来,一番话下来明显就把周围的人都给唬住了。 周边的人听着包国维的解释,心中都暗暗有些称奇,看向包国维的眼神都多了些敬畏。 在这个时代,读书人的地位相对而言还是比较高的,对于有知识的人,尤其是懂得西洋学的人,人们往往会十分敬重。 刚刚问包国维问题的人听到包国维这番回答,心中自觉眼前这富贵学生模样的人不简单,脸上“挤出”了笑容,掏出一张卡片。 “哈哈……小伙子!俺……我叫富大龙,平时最敬重你们这些文化人,这个是我的名片,伱到了上海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大事办不了,小事还是能办的!” 包国维没有拒绝,还是将名片接了过来,出门在外还是要多多交些朋友,哪怕只是有个点头之交也好,保不准那天能派上些用场。 包国维看了看这张卡片,厚度和纸牌麻将差不多,上面写着富大龙的个人联系信息,还有座机电话,看联系地址,看样子是开歌舞厅的。 开歌舞厅的虽上不得台面,干些下流勾当,但多半都不是什么善茬,到和这人的名字、长相有些般配。 …… 火车渐渐进入了平稳的行驶期,包国维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哼着一曲轻快的歌调——《五百英里》,只哼曲,不念词儿。 周边的乘客听到这平静祥和的曲调不禁啧啧称奇,都有些沉醉于其中。 蒸汽机车内不仅人多,火车头初还有炉火烧着,热量足以传递到车厢中段,待到人们关上车窗后周围就变得十分温暖,很快包国维便感到有些困倦…… 一路平安无事,列车上午十一点钟从苏州出发,还未到下午便接近了目的地。 远处高大的建筑越来越近,到达远东第一城——上海! 经过曾经的拆墙运动,上海只剩下几段老城墙,因而列车没有经过城墙便进入城内,列车又行驶一段时间后,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少爷!马上就到站了!我们准备下车罢!” 王小武晃了晃已经睡着的包少爷。 包国维迷迷糊糊的起身后,看了看手腕上的镀金手表:指针指向下午三点十五分。 见到三名下人早已收拾好行李,准备好一切物件后,包国维便与三人一同下了车。 此刻火车站附近简直是人山人海,卖茶水酸梅汤、咸淡瓜子、麻辣烫、糖葫芦、糖人的,恐怕在这周遭几百米都聚齐活了。 四人好不容易才从人堆中挤出来,就有个穿着马褂,戴着报童帽的男孩东张西望的,看似不经意的朝着包国维身边靠过来。 下人张二苟毕竟年纪大,生活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小扒手,他直接抬起满是老茧的手,在男孩过来的时候一巴掌便拍到他脑袋上。 这一巴掌直叫那小扒手脑瓜子里七荤八素,趔趄几步后撞到了其他人身上,引起一顿抽骂。 不过这小扒手可却顾不上其他人骂的是什么,撒丫子就逃跑,迅速隐匿到人群中去。 包国维才反应过来,向张二苟投出赞赏的眼神,显然对他刚刚的表现很满意。 张二苟挠了挠头,有些费力的在他的方块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来回应。 就在这时,又走上来一个浓妆艳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身材还有些肥胖,一上来就掐着兰花指说话: “哎!俊后生!要不要来我们潇湘院来玩玩?都是好姑娘……还有雏儿,年纪还不到十六岁,水灵灵的,绝对没有脏病,绝对可以把您给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这才刚下车,便有皮条客盯上了包国维一行人,当她见到包国维这身一眼大少爷的打扮时,两只眼睛都开始冒光。 包国维理都没理这拉皮条的,招呼三个下人一声便径直向外走,预备找个餐馆用餐,再找个旅馆住下。 上海的道路十分平整,四周的建筑招牌上亮着霓虹灯,舞厅中有唱片的声音传来,只可惜听不到一曲《夜上海》,想来词曲还未作出来。 三人在临走之前,还看了看火车站附近的写着的行车时间通知单:今日没有下一班车,下一班前往天津的列车要排到明天下午一点半。 …… 相较苏州,上海无疑要繁荣发达了许多,颇有几分现代化的感觉。 这里似乎随处都通了电,即便在白天依旧有霓虹灯亮着,想来到了晚上便会绽放出足够绚丽的光芒。 到处是有轨电车,上面坐满了乘客,小轿车穿行在路上,时代特色黄包车自然是不用多说的,有人还骑着自行车。 衣装工整的警察背负着长枪指挥着交通,干净整齐的行人走在过道上——男人们爱穿长衫马褂西式长袍,女人们爱穿旗袍,头戴花钗,街道上随处可见洋人的面庞。 这座城市无疑是个好地方,可惜包国维有急着要办的事,无法在这待上太久,最多滞留一天便要赶往天津。 来不及在这灯红酒绿的城市纸醉金迷,第二天上午十点,包国维便前往上海楚家找到楚泽,经过一番畅谈后,拿到了他的介绍信。 这回楚泽对包国维的态度显然要比之前重视的多,一见面就是称兄道弟的嘘寒问暖,互相赠送了些小礼物。 毕竟包国维先是提供了大蒜素的制作方法,令楚家受益颇多,后又在志诚省立中学的周测、月考中以断层的方式斩获头名,无疑已充分展现出自己的潜力,或者说是“利用价值”。 经过短短一天的修整后,三人又匆匆踏上了前往天津的列车。 这回坐的依旧是二等车厢,缘由和此前不同:长途火车的票价太贵。 三等车票要三块,二等车票倍之,也就是六块,若是坐头等车厢,再倍之,十二块。 若只有包国维一人便罢了,区区十二块钱还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但包国维可是还带了三个贴身看护自己下人,若是四个人全做一等车厢的话,也就是需要四八十块钱的车票!一个来回便是九十六块! 这价格就连“家大业大”的包国维看得都吓人,何况这次出行拢共才带了二百多块,此前做车便花了十六,总不能来回坐个车便扣去大半。 经过两天一夜的车程,终于是到了天津,一下车包国维便花了一毛钱找当地的黄包车夫打听到了永利安制碱厂的位置。 …… “侯先生!我来了!” 看着眼前的化工厂,包国维在心里激动地念了一句。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面见侯先生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现在的时间已经到了正午十二点,可天空中的太阳就像是个灯泡一样——只能向周边撒些光,带不来一点热量。 天津街道上的墙壁灰蒙蒙的,周边的房屋的屋顶上都躺着些雪堆,地上的积雪有些已结了冰渣滓,三轮车撵过时还会发出“喀嚓”的响声。 “这位……少爷,就是这儿了!” 带路的黄包车夫眼见已经带到了地儿,便转身看向包国维,大概是天气太冷的原因,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车夫每吐出一个字,都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雾气儿,虽然他此刻冻的有些想打摆子,却不妨碍他对包国维露出谄媚的笑容。 “嗯。” 包国维只是淡淡的用鼻音来回应他,在这么寒冷的天气下,多说一个字儿都是在浪费体内的热量。 天津位于北方,维度比苏州要高了不少,加之这时候人们还没有排出大量温室气体导致“全球变暖”,天气冷的有些超乎包国维的想象: 耳朵和鼻孔早就变得红彤彤,随便一阵风刮过来就让人耳朵生疼,每次呼吸都觉得鼻孔里像是被冰锥子捅进去一般 若是本地人倒还好,早就习惯了天寒地冻,但包家四人骤然从江南来到这北方地界,就算是穿上了提早准备好的保暖服装,依旧有些不适应。 包国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仔细瞧瞧北大门侧边贴着的公条,白纸黑字的写着:天津沽口永利制碱厂。 永利制碱厂占地面积不小,据说足足有三百多亩,和一般的大学差不多大。 包国维站在原地粗略的打量了一番制碱厂的布局——研究科学院、平矮的建筑,想来是原料储存室、庞大的生产车间,上面的烟囱排着浓烟…… 张二苟毕竟年纪大了,没有尚处于青少年时期的王大锤和王小武抗冻,他已有些受不了这冻人的天气,于是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棉衣,催促道: “少爷,咱们快些进去吧!这外面实在是太凉了,这万一要是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 “好,走吧!” 包国维应了一声。 制碱厂的北大门处建了个保卫室,外面还站着几个护厂队的门卫,个个身上穿着整齐的制服,身后还光明正大的背着步枪。 包家四人还未走到大门跟前,便被那群保卫队的人注意到。 “站住,干什么的?” 一个年轻的门卫想要阻拦,已踏出脚步拦在几人面前,他话音刚落,便有个有些肥胖的人从保卫室中冲出来,不由分说在年轻门卫的头上扇了一巴掌。 扇人巴掌的男人体态十分肥胖,大腹便便的撑起身上的黑色制服,头顶上还带着个棉帽子,看样子便是这里的保卫队长。 他隐晦的打量了一番包国维后,又瞧了瞧他身后站着的几个下人。 见多识广的他已经知道这是来了位“贵客”,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谄媚起来,尽量用自己最柔和的语气开了口: “这位大少爷,您带着这些人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这个厂子里是化工厂,里面的东西都有些危险,你要是没有要事的话……” 若是寻常人等自然是不能随意接近这厂门,但包国维这一身打扮:金丝眼镜、精美的白色夹克、崭新的西式长裤,油光锃亮的皮鞋,再加上手腕上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金色手表…… “我从江南苏州来,到此是为找侯德榜先生,我这里有一封介绍信,还有一封侯德榜先生亲自给我邮来的信,你可以带着信进去帮我通知一声,等他看到了信自然就……” 包国维说着便要从自己随身携带的皮包中把信掏出来,这保卫队长急忙制止: “哎呀!还用得着掏什么信嘛!一看您就是侯先生邀请来的贵客,绝对错不了! 您还是赶快进去吧,昂!这外面这天气太凉了,万一给你冻感冒了可就不好了!侯先生怕是要怪罪我不是?” 大概是包国维身上的“罗衣”起到了作用,再加上他看上去也就是个学生模样,因而这保安队长直接免了这流程。 “侯厂长他就在里面,小五小六小七!带他们过去!” 保卫队长直接安排了几个人,带着包国维等人找侯先生。 只不过包国维等人身上携带的枪都被下了,存放在保安室里,理由是化工厂内要避免擦枪走火,又说护卫队的人都是空枪值岗,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包国维自然不能不同意。 两个门卫员带领三名下人去找个宿舍住着,暖暖身子,另一个门卫员则直接带包国维前往西面的办公室。 …… 科学院内有两栋大楼,一栋是办公楼,另一栋则是做化学实验的研究楼,每一栋都有三四层的样子,看来下了不少本钱建立。 门卫员直接带领包国维前往办公楼,办公楼里面还有不少穿着厚长衫、戴着眼镜、一副学究模样的人走来走去。 上到二层楼,走到最西面的房间,门卫员指着“厂长办公室”的招牌,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容: “就是这儿了!侯厂长应该就在里面。” 包国维站定在办公室门前,心情稍有些激动——毕竟马上就看到名留青史的人了,更重要的是说不准以后自己也能在史书上留个名。 轻轻拉开虚掩着的木制门,包国维便看到有个头发有些短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 办公桌上摞满了纸张文件,旁边还有个大书柜,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此时的侯先生正拿着一只铅笔在书本上写写划划,纸张上已经写满了一串复杂的字母、化学式、数学公式。 见到侯先生正在思考问题,包国维就站在门外面,没有出言打扰,以防打断了人家的思路,耐心的等在外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侯先生大概是写累了,就在他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时,包国维才轻轻敲了两下门框。 听到门口传来两声响,侯先生才注意到来了客人,他抬起头看向门口,有些疲惫的面上挤出一丝笑容: “不好意思,伱是?” “侯先生,午安,我就是前几日给您寄信的包国维同学。” 包国维彬彬有礼的回答道。 侯先生微微皱起眉头,在自己的脑子中思索起这个人的信息。 以他的记忆力很快就想起来前几日确实寄出来这么一封信,只不过没想到信中的正主来的竟这么快: “哦!就是那个在新式中学里周测月考第一名的同学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长得一表人才!赶快进来吧,屋外这么凉,可别冻着了。” 这话包国维就当他是在奉承自己了,毕竟侯先生当年在大学府里可是考出了十门满分一千分的成绩,一举扬名整个大学府。 跟侯先生相比,包国维就算是“开了挂”也都还差着一个等级。 包国维此刻已经进了门,一边把门关死一边说着话: “侯先生这就是拿我开玩笑了!先生在大学府里取得的成绩可是要胜过我数倍。” 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讨厌溜须拍马的人大多只存在于文学作品里,包国维刚刚在门口耐心的等了这么久,再加上这一通奉承的话,不禁叫侯先生对他产生了些好感。 包国维走到侯先生的桌子旁边与他对坐,刚坐下来就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中取出了几罐包装十分精美的茶,轻轻的放到黑木桌子上。 “侯先生,这个是我从苏州带来的正宗洞庭湖碧螺春,都是专业的炒茶老师傅炒出来的。 先生每日研究化工,为国出力,时常劳心费神,我没有什么能做的,只能带些苏州的土特产过来,多喝些茶水可以补补精神头。 还有从苏州带来的糕点、当地酿的一小瓶白酒,除却这些,我还给您带了……” 包国维别的本事不多,除了记性好点、反应快些、长的帅些以外,就是“懂事儿”! 不过在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就是要“懂事”,甚至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本领。 侯先生看到包国维从自己的黑皮包又掏出了些金光闪闪、银光亮亮的东西,赶忙伸出手制止: “好了!好了!包国维同学,不用再拿了,这些茶叶我就收下了,其他的东西你还是收回去吧!” 普通的礼物收了便收了,若是把贵重的礼物也收下,那接下来客人提出请求便不好拒绝,虽然侯先生是个做学术的,但是基本的人情交往规则也是懂的。 侯先生虽然拒绝了这些贵重的礼物,但说话时脸上还是带着笑容,他既然愿意收下这茶叶,就说明他对包国维已有了些好感。 包国维见状,也没有再强送礼物,而是直接从包中把近些日子撰稿的一些文件递了过去。 上面写的当然不是侯氏制碱法的全流程,只写上了一些大致的研究方向而已。 化学是一门基于实验产生的学科,往往需要用到大量设备、原料来进行长久的实验才能有新发现。 包国维此前乃是一个下人家的孩子,进行过最高端的活动便是在新式学堂中上学,几乎没有接触到化工实验的条件,自然不可能凭空“创造”出新的制碱法出来。 “侯先生,我从前在苏州的报纸上便看到过你的事迹,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我国的制碱业竟然处处受制于人。 因而我自打上学后便致力于研究之间方法。” “索尔式制碱法的话,原料中各有一半的比分没有利用上,只用了食盐中的钠和石灰中碳酸根,二者结合才生成了纯碱……” “而如果使用哈珀的合成氨法的话,环境破坏对于我们国家来说倒没有什么,只是以我们的工业基础又很难创造出稳定的高温高压的环境……” 包国维说了一堆话,意思很明显:我笑那索尔无谋,哈珀短智。 侯先生一边听着包国维说话,一边阅读着包国维递过来的文件。 对于包国维的话,他还是很重视的,毕竟这可是楚家介绍来的人,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应该听一听,毕竟自己是做科研的……不打好关系怎么做科研嘛! 只不过这孩子说的话虽然是正确的,但似乎有些太过狂妄了。 不过侯先生本身就是个“狂妄”之人,自然也有些欣赏包国维身上的这股狂妄气。 看着包国维给出的这些文件,原本侯先生还有些不以为意,但几行字看下来后,侯先生竟也被勾起了兴趣。 待到通篇阅读完,竟觉得这上面写的还真有几分道理,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不过侯先生的心情终究是没有太多波动,化工这方面终究还是需要用试验情况来说话。 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包国维的这些文件,侯先生将这些文件递还给了他,脸上带着很和蔼的笑容: “真是英雄出少年,刚上中学就对这化工理解的这么深。 包国维同学,刚才这些文件,我仔细看了下,这确实是个可以研究的方向。 除了生产合成氨、硫酸铵、硝酸……这些技术我们还不太成熟以外,其他的原料都不太难获取。” 包国维听到侯先生的回答倒是没有意外,紧接着问出了自己最在乎的问题: “那我们科学院这儿有实验条件吗?我近来已放了寒假,我想试试在这儿工作几周……” …… 侯先生先是带着包国维参观了一番制碱厂的生产车间,工厂显然没有实现自动化生产,依旧有大量的工人在进行人力操作。 “七年前,我们永利制碱厂用重金买到了一份“索尔维制碱法”的简略资料,一直到了四年前,才开工出碱,只不过这产出的碱,却是红黑相间的劣质品。” “三年前,经过我们科学院工程师的协力研究后,终于生产出了成熟的纯碱,” 侯先生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想要研究出制碱方法需要长时间的积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 只不过对于包国维而言,确实真的可以在短时间内创造出新式制碱法,只不过如何把制碱法中的材料配比、生产设计做到效率最大化,还是要交给侯先生和科学院的工程师们。 侯先生在给包国维下了个心理准备后,见他有些疲乏,又开了口: “你舟车劳顿,到现在估计也有些累了吧,今晚可以在研究院宿舍的单间歇息一天,明天我安排些人陪你一起到实验室进行实验吧。” 包国维此刻身心都有些疲惫,从上海到天津,足足过了三天两夜,这一路虽说没遇上什么麻匪劫火车之类的破事,却也足够使人心神疲乏。 “那就麻烦侯先生了。” 包国维在侯先生的带领下来到宿舍楼后便沉沉睡去,单间里的装修确实不错,除却没有司丹康头油外,一切都好。 一夜无话。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研发成功,扬名在即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七日。 俗话说霜前冷,雪后寒。 所谓雪后寒,就是指积雪融化时还需要吸收热量,这时候的气温就会越来越低,而天津恰好处于这个时期。 即便宿舍楼单间的床上铺了一层厚床垫,包国维在身上又盖了一层厚实的棉被,依旧觉得有些冷,幸好侯先生考虑到这一点,当晚又安排门卫多送来一层棉被。 入夜时分又下了场雨,滴滴哒哒的雨声总是能令人感到安心,故而这个晚上包国维睡得十分安详。 当阳光升起,透着窗户照到人脸上的时候,包国维才悠悠然醒来,他撩起袖子,看了看手上精致的腕表:时间已经来到了上午八点。 包国维下了十足的决心才从温暖的被窝中脱离身体,当他的脚碰到自己的皮鞋时,就像是碰到冰块一样。 穿好鞋袜后,包国维刚拉开房门便看到门口站着三个人:张二苟、王大锤、王小武。 下人的本职工作便是伺候好主子,虽说包国维一直以来都没摆太多架子,但三人还是能摆清自己位子,故而一大清早就聚一起在门口当“守门童子”。 见到包国维出来,三人像是见到主心骨般,心里面都踏实了起来。 王小武的手里还端着份早餐:一盘小肉包子,一大碗南瓜豆浆粥,这是份十分具有普适性的中式早餐 “少爷!这个是侯先生叫人给你准备的早餐!这是刚刚门卫送来的,我们还给你买了几个鸡蛋……” 侯先生确实考虑的很周到,人情世故的手段相当熟练。 不过想来也是,若是满脑子都是科研的话,顶天也就能做一个有技术的研究员罢了,这制碱厂厂长的位子肯定是轮不到他的。 包国维从王小武手中接过粥,喝了一口: “包子和鸡蛋先放到里屋桌上去吧,小武,侯先生现在在哪儿?” “就在厂房外面指挥着那群工人工作,我估计他也是刚起来,正在外面透透气呢!” 王小武回答道。 …… 简单洗漱一番,用过早餐后,包国维在几个下人的陪伴下走出宿舍楼。 现在正是工人们上工的时间,生产车间似乎在夜间也没停止过运转,厂房的烟囱一直在向外排放灰蒙蒙的气体。 厂内道路上的积雪早就被人给铲没,就算不被铲没恐怕也要被踏没——宽阔的厂路上一大群人力工们早已忙的热火朝天,挑着担、推着车,从原料储存室中挑着各种制碱原料进入厂房中。 这些工人大多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这严寒的天气依旧穿着方便干活的布衫。 当他们见到包国维这身华贵的衣装时,往往会隔着老远便会改道走其他路去厂房,唯恐冲撞了贵人。 在王小武的带领下,穿过几栋楼,来到生产厂房前,很快就看到了侯先生的身影。 他正和几个人站在生产车间外聊着天,手里还拿着个棕色油纸包,不时从里面掏出个包子塞进嘴里吃。 包国维靠近后打了个招呼: “哈喽啊!侯先生!早安!” 今天的天气比昨天还冷,包国维说话时吐出的水蒸气在空中都凝结成一道水雾。 听到包国维的声音,侯先生转过身来,粗略打量了眼前这人一番:带个金丝眼镜,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儒雅气息,不愧是楚家介绍过来的人。 “包国维同学,早安,话说昨晚住的还好吗? 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今早就叫人给伱弄了些天津狗不理包子,也不知道南方人能不能吃得惯?” 一上来侯先生就展露出自己的高情商,在这充斥着人情关系时代,即便是做学术的人,心思也要练得极为细腻。 不过对于包国维而言,住得习不习惯、吃得好不好都不重要,紧要的是侯先生答应过今天给他安排实验场所: “要多谢侯先生昨夜差人送来棉被,不然今晚恐怕就要挨冻了,这天津的狗不理包子也名不虚传,味道十分鲜美。 不过……侯先生,现在能安排我进实验室吗?当然,要是没有空位的话,我多等几天也没关系……” 侯先生作为一名老科研人员,自然知晓包国维现在是什么心情,也不再多言,笑道: “好,知道你心急,昨天就给你安排好了,三号实验室正好缺一个小组,位置已经给你腾出来了,你去鼓捣吧!你提出的那个方向我很看好,加油!” 说完这话,侯先生拍了拍他旁边一个中年男子的肩膀: “包国维同学,这是我们制碱厂的车间生产主管,大东。 大东,你叫三号实验室的人给他打打下手,这个孩子化学基础学的不错的,做起实验来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叫老李放宽心。” 侯先生昨天看过包国维给出的文件,对他的化工水平已经有了初步了解,否则恐怕就要安排“老李”严加看管,以防实验器材被人给弄坏了。 …… 科学院的实验楼主体采用砖石制作,大致有十多米高,一共分为三层,每一层都只有两三个大房间。 走廊过道上处的墙壁都刷上了白腻子,齐整干净,一大上午的便有一群身穿白色褂子的研究人员在过道上走来走去。 大东径直带着包国维走到了三楼,最终站定在门牌上写着“三号实验室”的门前: “包国维同学,就是这儿了。” 拉开门后,呈现在包国维眼前就是一个大实验室。 实验室的面积很大,几百平方,天花板上安装着许多灯泡,此刻还亮着,墙体周边贴了大理石砖块,在灯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里面间隔着摆放着六张大铁桌子,其上摆放着各种已经拼装好的实验装置: 铁架台、集气瓶、量筒、烧杯、导管、坩埚钳之类的东西一应俱全。 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想要凑齐一整套成体系实验装置可难的很,可见这间实验室确实是下了血本的。 除却实验装置外,墙壁周围的橱柜上还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实验材料,上面还贴着其化学式、性质、注意事项。 此时正有不少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正在做着实验,见到实验室的门被打开,大多数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专心致志的做研究。 大东拍了一下包国维的肩膀,示意他站在门口等一下,随后走到一个年纪大概三十多岁,戴着眼镜的白大褂男人身边耳语了几句。 一通耳语过后,那穿白大褂的男人看向了包国维,他径直走过来,脸上还带着笑,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包国维同学,你好,我叫李洪伟。 既然侯厂长已经打过招呼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跟我说,实验室的器材比较珍贵,做实验的时候要小心些,。” 包国维同样握手回应: “好的,李先生,麻烦给我单独分配一个单独的实验台吧?” 这句话叫李洪伟一愣——一个人就占一个实验台? …… 最终包国维独自占住了一个闲置实验台。 这就引起了其他科研人员的注意:他们倒是想看看这个年轻学生模样的人能做出什么。 “这年轻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人就占一个组的实验台?” “看这气质,还戴着个眼镜,估计又是哪个年轻有为的才俊?要么就是富家公子来实验室玩玩?” “别管了,专心做实验吧,这都多久没出成果了?” 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对包国维产生了些许兴趣。 包国维预估的计划是在三天之内成功完成侯氏制碱法的实验室制取。 侯先生用三年的时间“改进”索尔维制碱法,包国维只用三天就“凭空”创造出一个更好的制碱法,想来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在包国维的“故意”操作下,第一次试验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以失败告终。 看到这儿,周边的科研人员们也就失去了兴趣,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专心致志的做着自己的实验。 联碱法的原理很简单: 第一步便是氨气与水和二氧化碳反应生成一分子的碳酸氢铵。 第二步则是碳酸氢铵与氯化钠反应生成一分子的氯化铵和碳酸氢钠沉淀。 实验步骤说白了就是向饱和食盐水中通入氨气与二氧化碳气体,析出相对溶解度较小的碳酸氢钠,碳酸氢钠不稳定,受热易分解,产生纯碱。 当然,知道过程的话确实很简单,不知道过程的话就得想尽办法做出千百次实验才有可能发现这个方法。 接下来的时间,包国维就住在研究宿舍院的单间中,一日三餐都由自家下人带来,几乎把全部时间都用在实验研究上。 三号实验室的科研人员也都有些渐渐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只不过暗地里是否有人编排包国维浪费材料就不为人知了。 ……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日,永利制碱厂科学院三号实验室,科研人员们和往常一样进行着枯燥乏味的实验。 今天包国维和往常一样,依旧独自占了一个实验台。 他面前的贴桌上摆放着一套生产装置,此前已经检查过数次,整套设备都没有问题。 产碱原料也早就叫李洪伟给准备好——装有高浓度氨气、二氧化碳的几个密封瓶子、一瓶氯化钠溶液、水…… 后世制碱法只需要眼前这些简单的装置、只需要用到这么简单的一些原料,在历史上却需要一个惊才绝艳的人花费无数精力才能试验出来。 包国维将饱和氯化钠溶液倒入烧杯中加热,水银温度计显示现在温度为三十摄氏度,符合实验条件。 经过一番操作后,他将二氧化碳通入氨水的氯化钠饱和溶液中,溶解度较小的碳酸氢钠很快就从溶液中析出。 经过过滤、洗涤操作后就得到碳酸氢钠晶体,碳酸氢钠的热稳定性很差,受热容易分解,经过一番加热后就会生成纯碱、二氧化碳和水。 将母液静置带五到十摄氏度时,加入食盐细粉,就将溶液内的氯化铵单独结晶析出,这玩意可以用作氮肥。 …… 当包国维用铂丝燃烧呈现白色粉末状的纯碱后,发现焰色反应为黄色,考虑到实验原料所含的元素,确认为纯碱! 紫色石蕊试纸擦过氯化铵结晶,呈现为蓝色!同样考虑到实验原料所含的元素,确认为氯化铵! 这代表着联合制碱法的实验室制取过程,提前了十几年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接下来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保证大规模生产的实用性,以及各种产碱原料前置厂的建立,不过这就不是包国维该考虑的了。 即便早就知道这方法几乎一定能成,但包国维的心情仍然十分激动,心跳的速度都有些加快。 “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儿!” 他有些想喊出这句话,向周围的人好好炫耀一番,但最终还是按捺住这份心思。 这事肯定是需要保密的,毕竟仅仅是已经被淘汰的简易的索尔维制碱法都需要永利制碱厂花费重金购买,联合制碱法的价值就更不用多说,远超其上,因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包国维将纯碱和氯化铵分别收集到透明玻璃中,悄悄离开了实验室,他准备前往侯先生的办公室。 …… 侯德榜此刻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内计算着如何缩减利用索维尔制碱法生产过程中原料的损耗。 就在他感到头疼万分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咚!” 办公室的门几乎是被包国维给撞开的。 “侯先生,我想……我已经研究出新的制碱法了! 氯化钠的利用效率几乎达到了全部,而且生产过程中还会产生氯化铵晶体!产生氯化钙也要远少于索尔维制碱法!” 包国维的心情依旧有些激动,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走过去将两个瓶子放到侯先生的桌子上。 虽然包国维说话的速度很快,但侯先生依旧能听清他是什么意思。 待到包国维讲完后,侯先生看了看桌上的两个瓶子,用平和的语调问道: “你确定?有做过检验吗?” “我确定!用铂丝灼烧纯碱,烟色反应为黄色!紫色石蕊试纸擦过氯化铵溶液后变为紫色!” 听到包国维的回答后,侯先生原本有些小的眯眯眼顿时睁大,心中更是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我是为了名利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在此时,侯氏制碱法的价值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国内的海岸地区尚且未被日军占领,有大海的存在就不会缺少氯化钠。 其次国内在制取合成氨等工艺方面依旧受制于人,别的不说,仅仅是无缝钢管就生产不了,需要洋人点头,再花费大量金钱才能建立工厂…… 但从工业上来讲,侯氏制碱法在这时候的实用价值并不输于索尔维制碱法,从农业上来讲,副产物氯化铵也有较高的经济价值。 即使现在用不上这种工艺,等到未来打仗时也总归可以用得上。 不过这些并不是包国维现在该头疼事情,他只知道这个研究能让他名字都扬到国外去。 …… 厂长办公室内。 大概是此前太过劳累的原因,听到包国维带来的消息,侯先生忽然觉得自己脑袋有些痛,他揉了揉太阳穴: “包国维同学,这个事情其他人都还不知道吧?” 包国维这几天一直在有意无意的掩人耳目,生怕这技术被人给偷学了去,自然不用担心这种事: “这几天,我一直是自己一人一个组,除了偶尔叫李先生给我配置些基础原料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实验过程。” 听到这儿,侯先生微微松了口气,他饮了口桌上的碧螺春茶水,随后拨动办公室旁边的座机,给门卫室打了个电话: “哎!老王!你叫大东过来一趟,对,现在就过来一趟……” …… 天津在北方,现如今又是冬季,天色黑的早,下午四点的时候太阳就隐了去。 科学院研究楼内的各个实验室都已拉开了电灯,人们在灯光下接着进行繁杂的化工实验。 今天有些反常,三号实验室的科研人员竟然收到了提早下班的通知: “今天三号实验室提前下工,工资照旧,下工前请妥善进行实验的善后工作,以免发生事故。” 日复一日的重复化工实验十分枯燥无聊的,没人愿意多工作哪怕一刻钟。 在接到这个通知后,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匆匆结束了手中的实验,在排出一切可能因实验导致的安全隐患后便离开了实验室。 “今天怎么提前下班了?以前不是都恨不得我们加班到夜里头嘛!” “不晓得,不过最近的天可真是越来越冷了,赶紧回家烤个火罢。” “话说那个一直在实验室做实验的年轻人到哪儿了?” “不知道,可能就是来实验室玩玩吧,新鲜劲儿过了就跑了。” 很快,诺大的三号实验室就空无一人。 …… 下午四点半,三号实验室的大门被拉开,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侯德榜先生,一个是包国维少爷。 随着“啪嗒”一声,天花板上的十几个灯泡都已被重新打开,实验室内被照的恍如白昼:大理石墙壁、铁制的实验台晃得人有些眼晕。 “侯先生,跟我来。” 在包国维的带领下,侯先生来到西北角的一处实验台。 侯先生看了看铁桌上的实验装置、以及桌边配置的材料,他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 “包国维同学,你能不能把这个实验过程再复刻一次给我看看。” “可以。” 面对侯先生的要求,包国维自然是不可能拒绝的,毕竟这本身就是侯先生的“发明”,自己还不至于将之独自占去。 他重新挑选了一份清洁过的实验器具,进行初步组合后,又从储物架上取下高浓度的氯气密封瓶、饱和氯化钠溶液…… 侯德榜先生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包国维忙来忙去。 他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不止是期待,还有些恐惧。 他希望包国维成功——中国的制碱业便可以往前走一步,至少在学术层面来讲是如此。 其实不仅是在制碱的方法上,这个国家甚至在制取合成氨等前置技术上依旧受制于人,但毕竟已经落后这么多了,现如今哪怕是有一点点进步也是好的。 侯先生心中隐隐约约的又希望包国维……失败。 他今年已经三十七岁,他几乎把前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制碱业,他几乎把自己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改进索尔维制碱法上,他此前又开始全力钻研新式的制碱法,到现在已经不是第一个年头了…… 可现在化工厂内来了一个初来乍到的中学生,也许仅仅花费三天就赶上自己十几年的努力,他心中难免会感到患得患失。 侯先生把两只手背负在腰后,在实验台附近来回踱步,硬底皮鞋踩在青石地板上发出频率不一的“哒哒”响声,表明着他此刻的心情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包国维并没有去在乎侯先生是怎么想的,在做好实验初步准备后,他取出火柴,点燃蜡烛,开始加热烧杯中的氯化钠溶液。 在温度计的读数达到30摄氏度后,包国维取出氨气密封瓶,一番操作后利用导管通入氯化钠溶液…… …… 经过一番谨慎的操作,这场实验终于完成,成品氢氧化钠和副产物氯化铵已经被包国维分别装到两个玻璃盘中。 “侯德榜先生,实验已经完成了。” 包国维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惫,这一场完整的实验他做的很慢,足足进行了一个小时,十分耗费精力。 此刻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从实验室的窗户可以看到皎洁的月亮已经挂在空中,在灰黑色云中若隐若现。 在实验进入尾声的时候,侯德榜先生就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铂丝、紫色石蕊试纸。 其实根据实验原料以及实验过程,再加上两种产物的性状,侯先生就几乎确认了眼前的产物确实是纯碱和氯化铵。 不过,本着科研人员的严谨性,他仍然要进行最后一步测试。 包国维已经提早让开了位置,侯先生冲他点了个头后便来到实验台旁边,预备开始进行检验——那双微微颤抖着的手,揭示出他的内心有些紧张。 在利用酒精灯将铂丝加热后,他轻轻地将铂丝伸到铁盘上的一小堆氢氧化钠粉末当中,一团黄色的火焰“噗”的一声升起。 看到眼前这景象,侯先生只觉得脑子像是被人用大锤子砸了一下,有些晕乎乎的,原本的眯眯眼也在此刻也睁大了不少。 来不及缓一缓自己的心情,侯先生的目光又转向了另一个玻璃盘,上面同样放着一团白色粉末——氯化铵。 他将湿润的紫色石蕊试纸在另一堆白色粉末上抹了一下——变蓝。 “这……纯碱和氯化铵?只要这样做就行?竟然只要这样做?竟然只要这样做就可以制作出纯碱和氯化铵……” 侯德榜呆愣在原地,在心中反复呢喃着这句话,他一双眼睛仍紧紧盯着手中变蓝的试纸,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 这么多年来,自己做梦都想研究出来的新式制碱法就这么出现了?而且还是出自一个堪堪十五周岁的中学生手中? 这个曾在大学府中考了满分一千分,又先后在麻省获得工科博士学位、带领国内制碱业获得费城博览会奖项的男人,头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能力。 “侯先生?侯厂长?” 包国维的呼喊声将侯先生的思维拉了回来。 回过神来后,侯先生把两只手都搭在了包国维的肩膀上,晃了一下,大概是心情太过激动的原因,侯先生手上的力道不小。 “包国维同学,你……简直是个天才!” 听到这夸奖的话,包国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自己其实是当着人家的面剽窃人家的研究成果了,到头来人家还在夸赞自己? “侯先生过奖了,没有您的信任和指导,我又怎么能……” 包国维话里的意思很明显:这个研究成果是经过侯先生“指导”的…… 如果侯先生愿意的话,他以导师的名义沾一些光也是可以的。 侯德榜先生是个心思机灵之人,怎么可能听不出包国维话里的意思,他的表情僵了一下,转瞬间又恢复如常。 “包国维同学,伱简直就是天生做化学研究的料,制碱厂里十几个研究员,带着这么多人,这些年的研究成果甚至还不你……” 侯先生装作没听懂,转移了话题,这其实也在包国维的预料之内,以先生这种人的心气,自然是不屑于去沾他人的光的: “侯先生,我现在还在上中学,恐怕还要再上几年学堂,这种事情还是以后再谈吧。” 包国维笑着婉拒了侯先生的要求。 惊才绝艳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很容易取得成就。 在历史上,一九四一年才出现的侯氏制碱法已经提前了十三年来到这世界上。 不知道未来侯先生会选择什么方向进行研究,又将在什么方面取得新的成就? …… 侯先生又拉着包国维在实验室里重复了几次实验。 他从实验室中找来纸笔,一边做着实验,一边不停地记录着实验数据。 包国维对此并没有任何阻拦——此前都已经把整个实验过程展现给人家了,人家记不记录实验数据也就无所谓了。 侯先生虽说现在是个厂长,但归根究底还是个做学术的狂热者,在得到新式制碱法后,他的心情显然很亢奋——直到包国维饥肠辘辘的肚子发出“咕咕”叫声,侯先生的心态才终于从研究员的身份中脱离。 侯先生听到包国维发出来的声音,眼睛才终于从实验装置上离开,他放下手中的纸笔,挠了挠自己有些地中海的头: “包国维同学,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些失态了,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 “当然可以。” 现在的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的凌晨一点,化工厂的员工食堂早已关闭数个小时,两人只能选择到外面找个餐馆应付一下。 刚走出实验楼,包国维便遇到了自家的三个下人,他们个个神色都有些焦急,伸着头往实验楼顶张望。 他们显然想进去,却被守在实验楼门口的门卫被拦在外面。 见到包国维平安无事,三名下人才终于安下心。 “都散了吧!我和侯先生出去吃个饭。” 听到包国维的喊话,三名下人也就齐齐散去,回到自己的宿舍内歇着。 …… 在出门用餐前,侯先生还带了几个背着枪的门卫。 即便是在天津这种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夜间出行也要慎之又慎,不多带些人,若是遇到了什么地痞流氓之类的实在划不来。 李先生天津菜馆,天花板上的宫灯亮着,餐桌用的都是红木制作,即使现在是凌晨二点多钟,依旧有十几名衣着华贵的食客在此用餐。 侯先生现在的心情依旧十分不错,他一坐到椅子上就对着对面的包国维十分大方的说道: “包国维同学,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 很快餐桌上便出现了一盘八珍豆腐、一整只烧鸭、一盆炖鲜海鱼,两大碗米饭,最后还要再加上一大盘切片腊肠。 即便是在高档的餐厅中,这一顿的花销也不过两块钱而已,相比包国维近来坐火车产生的花销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侯先生,我再过几天就要回江南了。” 正吃着饭,包国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听到包国维的话,侯先生愣了一下,竟然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包国维同学,寒假不是要放一个月吗,不在制碱厂里多待几天? 要是嫌吃得不好、住得不好我可以给你改善改善,或者在外面给你租个……” 包国维摇了摇头,他原计划是在天津待上十天半个月的,只不过在来的路上脑子中就一直浮现出老包的身影,总是会想起他那天似乎在乞求自己不要出远门的眼神。 对于包国维而言,名利和财富只要够用就行,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家人。 因此,包国维预备在办完事之后,早些离开制碱厂,踏上回苏州的路。 侯先生往嘴里塞了一块鱼肉,他此刻已经回味过来包国维刚刚要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已经研发出新式制碱法,这种方法如果公开的话,恐怕会在学术界造成不小的反响……” “是的,我来此一趟,就是为名利。” 包国维直言不讳。 (本章完) 第一遍零五章 餐厅谈话与《大公报》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对于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的包国维而言,曾经那有些可笑的想法早已消失不见。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对于包国维而言,现在首要的目标就是获取足够自己这个小家庭好好生活的资本,然后才能再去谋求其他的事情。 对于一般人而言,无论想做什么大事、实现什么抱负,只有建立在钱财、名望二者上才有成功的希望,否则便会像是去追求摸不到的空中楼阁一般,徒劳无功。 在连自己都无法保证自己过得好的前提下,还要去谈什么“救国救民”之类的事,虽然精神值得嘉奖,但从现实层面来讲无疑是有些可笑的。 钱财方面,包国维已经不缺,因而现如今的目标便是拥有足够的名声,给自己叠上一层由声望构成的“护甲”,以后做什么事都可以畅通无阻。 包国维扪心自问,自己来这一趟的本质就是为了名利,以期可以让自己和老包能够生活的更好。 至于其他的因素,倒不如说是为自己“剽窃”他人研究成果而找的理由。 …… 包国维刚刚如此直言不讳的说出“我是为了名利”这句话,显然令侯先生有些惊讶,即便是以他的情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 于是侯先生只是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吃着,一时间气氛竟有些冷场。 就在此时,有个穿着干净的褐色马褂,头上还戴着黑色棉帽的店小二端着个木盘子走了过来,他恭恭敬敬的将两个装满酒水的杯子取下来,轻轻地放到了红木桌子上。 在放酒水时,店小二还是忍不住多打量一番这位穿着黑色西服的地中海男性——他早就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一般…… 终于,他想起来了,一双小眼睛顿时挣得大大的: “你!你是!报纸上的那位!我知道,旁边永利制碱厂的厂长!侯……侯乐庞……” 店小二心情十分激动,就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坐在餐桌旁的这个男人是谁, 民国时期的报纸早就可以油印出画像,侯先生的人像便曾在《大公报》的报纸刊登过。 《大公报》这份报纸本就享誉全国,又是天津本地的报社,在当地,每刊报纸一经发行便会被抢购一空,人们互相传着看,因而这店小二能认出侯先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即便他是在高档餐厅工作,时常接触到上流阶级的贵客,却少有见到像是侯德榜这种能够刊登到报纸上的大人物。 只见侯先生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店小二见状也只得按捺住原本有些激动的心情,恭恭敬敬的躬了下腰便返回后厨,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 经过刚才的打岔,原本有些尴尬的气氛倒是被散去不少,侯先生趁机举起一个酒杯,对着包国维伸了一下后,轻轻小酌一口,他的语气有些正式: “来,包国维同学,先不谈这个,这是纯正的波特酒,葡萄牙进口的,好久都没喝过了,今天值得高兴,是应该喝一口!你随意!” 这一杯,侯先生以一名科研人员身份、一名国人的身份敬包国维。 在放下酒杯后,侯先生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襟,又开了口: “不过包国维同学,研究出新式制碱法的事伱确定要近日就公开?不再多做些研究了?也许这个方法还可以再改进改进……” 包国维没回话,竟然也举起酒杯,他像个俗人一般,品都不品,像是饮水一般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饮酒,好在波特酒属于葡萄酒的一种,度数不高,口感也不辣嗓子,甚至还有点香甜甘醇,像是喝果汁一般。 一杯酒下肚,再加上此前吃的饭菜,包国维只觉得肚子已经半饱,一身的疲乏也消去了不少: “侯先生深耕于制碱业这么多年,对化工理论研究颇深,想必经过一晚上的研究,早已经明白这种制碱方法已经相当完善,几乎没有再度改进的可能。 较真的说起来,把这种方法藏着掖着其实意义并不大,即便有了它,我们依旧争不过洋人,我们国家的基础工业落后实在太多了,甚至无法自建合成氨工厂。 再者说,这种工艺的最大优点就是节省氯化钠,可沿海地区根本就不缺盐,在内地的话或许有些发展空间,可现如今连沿海地区的工业发展都不够饱和,又哪来的闲钱去搞内陆地区的工业? 因而新式的制碱方法暂时只是对于经济发达、幅员辽阔而又交通不便,或是缺少食盐的国家而言价值要高一些……” 包国维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话,他这一番分析倒没有太大错误: 在当今十分紧张、随时可能爆发战争的局势下,发展内陆地区的工业已经成为部分国家亟待解决的问题,纯碱作为极为重要的化工原料,用量十分巨大,因而消耗的氯化钠也十分多。 对于部分国家而言,一旦爆发战争就意味着盐路就很可能被切断,即便是掌控沿海地区的国家,其工业设施也很容易受到打击。 只不过,对于现在尚未完成统一、仍处于兵荒马乱阶段的国内,沿海工业、内陆工业的极度匮乏自然也不是主要矛盾,因而在国内,联碱法的价值更高体现在学术上。 听到包国维的回答,侯先生微微点了点头,他显然十分赞同包国维的看法。 以侯先生的头脑,再加上几十年来的经验,其实也早就看出来新式制碱法的优缺点: “包国维同学,你分析得倒没什么问题,但倒也不用‘妄自菲薄’,这毕竟是国人研究出来的新式制碱方法,十分具有代表意义,其实用价值也并不输于索尔维制碱法,无论放在国内还是国外都属于一种较大的突破。 如果包国维同学需要‘名利’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上一些忙……” 听闻侯先生的话,包国维顿时来了兴趣: “怎么说?” “我认识范旭东先生,我想他一定会对这个方法很感兴趣,并愿意出一笔不错的价钱购买新式制碱法的制作方法,只不过价格上可能要低一些。 毕竟你也知道,我们制碱厂已经花了重金购买过索尔维式制碱法,而且现成的工厂已经建好了……” 侯先生提到了范旭东,这也是个是时常出现在后世史书甚至是教科书上的人,包国维早就慕名已久。 范旭东是一名爱国实业家,现如今的名望可以说是蜚声海外,手下企业遍地,先后创办了大精盐公司、久大精盐厂、永利碱厂、永裕盐业公司、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 自古以来,这个国家的制盐业都掌控在掌权者手中,因而想要光明正大开办制盐厂必然是有当权者同意甚至是入股的,因而范旭东手中掌握的人际关系堪称十分恐怖。 他的哥哥范源濂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不仅担任过最高学府的校长,还出任过北平教育总长。 范旭东毫无疑问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巨佬,像是什么青帮杜月笙之类玩下九流玩意的人见了他都得往后稍稍。 包国维点了点头,示意侯德榜继续说下去。 “其次,我认识不少报纸的编辑,只要我出面作证,想来天津《大公报》等报社经过初步调研后,也不会吝对于你的事迹进行刊登。 如果天津的大公报愿意刊登,很快也会带动其他报社进行报道。” 侯先生提出了一个可以让包国维名利双收的办法,并且许诺这件事他会出手帮助。 包国维起身,朝他鞠了一躬,郑重道: “非常感谢侯先生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也就是侯先生人品过硬,再加上这联碱法本该就是属于他的,包国维才愿意信任他。 若是换成另一个人,包国维可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把联碱法过程展示给他,否则就算考虑到自己是带着楚家介绍信来的,恐怕那人满脑子的想法也研究成果据为己有了。 侯先生听到包国维的回答,脸上露出些笑,示意包国维坐下来,接着开口道: “包国维同学,这种新式制碱法我建议你也可以在国外申请一下专利,当然,如果你愿意将这种方法出售的话就不用考虑这件事,这件事范先生就可以办。” 包国维此刻已经坐了下来,他皱了皱眉头,认真考虑了一下:还是将这方法给卖掉为好…… 身上的杂事缠得太多,一来劳心费神,二来容易惹上危险。 没必要追求过多的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老老实实顶着一个“天才化工研究员”的名头,待遇也差不到哪去。 于是包国维认真开口说道: “侯先生还是可以帮我联系一下范先生吧,这个方法我愿意卖掉。” 侯先生脸上的笑意明显多了不少: “好的,这事儿还是等到白天再说,我们直接给他打个座机电话,现在的范先生恐怕还在睡觉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两人在饭桌上已经将事情给谈好,此前又都喝了开胃的果酒,顿时食欲大开。 这一顿饭直接吃到凌晨两点半点,几乎是风卷残云的将所有菜品都吃净后才两人离开餐厅。 “包国维同学,有没有考虑直接转来天津上学,在我们研究所兼职担任一个研究员,天津也有个新派学堂,校长跟我很熟悉,即便你上了大学,也可以……” 再返回制碱厂的路上,侯先生依旧没有放弃邀请包国维前来天津的学校担任研究一个研究员。 不过,只有包国维知道自己已经快要黔驴技穷了。 …… 包国维大概是易醉体质,虽然今晚只喝了一杯果酒,但这后劲又上来了,令他感到有些难受,待到他回到单间宿舍内躺下时已经有些头晕。 大概是又完成了一件心心念念的事,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睡到到正午时分,包国维才悠然醒来,看了看手上的腕表,时间已经来到了上午十一点。 一打开宿舍门,果不其然,自家的三名下人就在门外面。 包家的门神已经从两个进化为三个了,张二苟、王大锤、王小武三人此刻就蹲坐在宿舍门外面守着。 见到包国维出来,三人立刻都站了起来。 “少爷,汤和包子已经凉了,要不要我再去外面……” 王小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包国维给打断: “准备准备吧。” “准备什么?” “把行李都收拾收拾,不用待上十天半个月了,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 听到包国维的话,几名下人的心中像是有一块大石落地一般——这几日众人心里可都盼望着回家呢。 尤其是王大锤和王小武两兄弟,今年也就十六岁,他们早就想自己的娘了。 王大娘家可就这么两个儿子,这一趟都被包国维给带出来了,若是出了什么事,可真就绝后了。 王家二兄弟的嘴已经合不拢,若非是自家少爷还没吃饭,恐怕两人即刻就要找棍子厮打一番用以发泄自己激动的情绪。 就连老下人张二苟的嘴角也分明翘了起来。 …… 在简单的用过早餐后,刚从宿舍楼下来,包国维就看到了侯先生,他此刻正站在宿舍楼附近,看着工人运输生产原料。 其实一大清早,侯先生就已经起来了,他的睡眠质量向来很好,一天往往只睡四五个小时便能精神焕发。 “包国维同学!先跟着我去一趟《大公报》报社吧。” 在见到包国维后,侯先生没有过多废话,带领他前往厂门口,那里停留着一个漆黑色的古典老爷车。 小轿车在这时代无疑是十分奢侈的出行工具,清一色的舶来品,随便一辆价格至少要三四千大洋。 走进千,弯着腰,包国维就进了后排的座位,侯先生就坐在他旁边,前面自然有专门的司机来开车。 说起来,这还是包国维头一次坐小轿车,马路上的行人好像总是愿意将目光投向这种交通工具。 …… 大公报的报社位于城中心地段,此刻编辑部中,可以说是一片忙碌,几张桌子上堆满了各式纸张,费稿。 内里有几个编辑正在努力撰稿中,办公室电话铃声不停响着,接收来自全国各地的可靠消息。 包国维随着侯先生一同下了车,当报社的门卫看到车上竟然还走下来侯德榜先生的时候,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色分明恭敬起来,两个门卫当即鞠了一躬: “侯先生请进。” 令一个门卫则即刻跑进了报社内: “梧桐总编!侯先生来了!” 话音落地,报社内的几个编辑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开始面面相觑。 大名鼎鼎的侯德榜先生竟然光临了这间报社? 莫非是新式制碱法有了新进展?众人的心情都些激动起来,希望赶紧拿到一手资料。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衣锦还乡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大公报》的总编梧桐此刻正坐镇在编辑部中审稿,他看着下一版的尚未排满的初稿,心情有些焦虑,眉头都微微皱起。 他显然有些头疼:对于一个报社而言,想要凑齐一版足够真实,又有吸引力的新闻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梧桐总编,侯先生来了!” 门卫跌跌撞撞的赶过来喊道,他的声音很大,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编辑部。 梧桐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心中一喜,原本有些疲乏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他即刻放下手中的工作,在粗略地整理一番自己的白色领口后,就起身准备亲自去接待侯先生。 毫无疑问,现如今的侯德榜是个当红人物,完全值得一名总编亲自来接待。 去年,也就是民国十五年,侯德榜带领永利制碱厂在费城博览会上赢得金奖,制出来的纯碱更是被称为“发展中华民国主要化学工业之象征”,可以说是为国争了不少的光。 现如今已到了十七年末,中间隔了一年多,如果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永利制碱厂厂在制碱法方面又有新的突破的话,无疑是一个大新闻。 报社内的几个编辑听到这个消息后,虽然也想要过去采访询问一番,奈何手中还有众多工作未完成,只能在面面相觑一番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总编离开,然后继续完成自己手头的工作。 越过编辑部的门槛,再穿过一道不长不短的玄关走廊,便到报社主厅。 报社主厅的西墙第一道门打开便是待客厅,想来侯先生此刻就待在里面。 宽阔的待客厅墙壁周围挂着各式山水字画,偌大的窗帘半开半掩的,几缕阳光从外头照进来,微风浮动帘布,靠窗的大理石上地板上就光影闪动。 在正中央处有一张纯黑色的主桌,其上摆放着纸笔、瓜果、饮料,以及各种可以消遣时间的杂志、报纸,周遭摆放着正好八只椅子。 此刻,房间内只有侯德榜和包国维两人,他们早已落座在主桌上,对面而坐,讨论着有关新式制碱法的事宜。 侯先生的手中正拿着一只铅笔,唰唰的在纸上写着: “包国维同学,这上面就是范先生的座机号码,他平时比较忙,几个城市飞来飞去的,时常联系不上。 那几个常用的号码我都已经给你写在纸上了,具体的情况过会儿你可以自己和他谈。 哦,对了,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座机号码吧,我现在把我的号码也写上去。” 包国维听到侯先生对自己的称呼,总觉得有些生分了,经过昨天的事儿,现在也是时候攀攀关系了: “好的,这真是谢谢侯先生了,不过……我觉得以后侯先生还是直接称呼我为包国维即可,后面总是要加一个同学,未免有些太生分了。” 侯先生放下铅笔,将一张纸递过来,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哈哈,这一点倒是疏忽了,要是这样说的话,直接称呼伱的姓名也有些生分了,以后直接叫你国维吧,你要是不介意,以后叫我侯叔就行!” 对于眼前这个十分有“才华”,又十分懂事的学生,侯先生也巴不得把这称呼拉的亲近些。 还没等两人来一出神情互喊“国维”、“侯叔”的好戏,待客室的门就忽然被人拉开。 梧桐一拉开待客厅门,就着重打量了一番坐在侯德榜对面的包国维。 刚刚他站在门口偷听了一小会,两人之间的谈话已经尽收耳底,故而对包国维十分好奇。 以他的眼力,见到包国维第一时间就察觉出其气质不凡,带个眼镜一副大家少爷的模样,来头肯定不简单。 “侯先生亲临,本社真是蓬荜生辉,这位小先生和侯先生是一起来的吧,就是不知道要怎么称呼?” 梧桐一边说着话,一边小跑着走到主桌旁边,见二人的茶杯中此时还是空的,立刻开始二人斟茶倒水。 侯先生看样子早就与梧桐总编相识,直接开口喊出了他的真名: “刘善,这个是包国维,从江南苏州来的,过了年就十六岁,现在还在江南上中学。” 梧桐倒茶水的手法都十分讲究,在无法分清客人谁地位更高的时候,他选择了两份一起倒: 先是把两个茶杯拢到一块,分别倒好之后才把一手抓着一个茶杯,同时放到两人面前: “哦,原来是包国维同学,这是第一次来我们报社吧?还没尝过这崂山绿茶,尝尝吧,要是好喝,说一声,过一会儿我叫人给你带一袋!回家之后好好享用一番!” …… 一番寒暄过后,就到了谈正事的时间。 梧桐很清楚,侯先生身为永利制碱厂的厂长,平时忙得很,突然到访报社肯定不是找自己来寒暄的,想必一定有正事。 他最终坐到紧挨着包国维的一个椅子上,一番沉吟过后对着侯先生开口说道: “侯先生这次亲自来临,可是有什么事儿?” 侯德榜举起茶杯,饮了一口不温不热的茶水: “我这次来可是带来了个好消息——制碱法有新的突破,而且成果不小。” 梧桐早就隐隐约约猜到了是这件事,但当侯先生说出来时,心中还是难免有些激动。 下个刊期的标题他都已经在心中拟好了:《震惊海内外,天才化学家侯德榜再次取得大突破》 于是他急忙开口问道: “那么侯先生,具体是什么突破?成果大概有多高?” “我们成功研发出了一种新的制碱法,这几乎是一种全新的制碱方向。 这是一种与索尔维式制碱法的侧重点截然不同,但是实用价值却不输于它的新式制碱法。” 这年头懂得化工学的人相对而言较少,即便是在文化人当中,往往对于理科也知之甚少,因而侯德榜没有说出什么专业性的词汇,梧桐完全可以听得懂。 “侯先生可真是化学领域的大师,去年就获得了费城博览会金奖,今年……” 梧桐的话还没说完,侯先生就连忙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吹捧。 “研究出这个方法的人可不是我,而是坐在我旁边的这位同学。” 看到侯先生一脸认真地模样,梧桐也知道这位没有开玩笑,原本想要置疑的话也塞回了肚子里。 他看向包国维,眼神中还带着些错愕和不可置信: “我记得侯先生刚刚说过,这位包国维同学过了年才十六岁。 也就是说今年他才十五岁,真的就研究出新式制碱法了?” “是的,而且新式制碱法几乎只由他一个人独立完成,我们只提供了一件实验台和充足的原料。” 梧桐倒吸一口冷气,为全球变暖了贡献,好一阵子他才接受了这个事情,心中。 他已经在心中拟定好了下一版新闻的标题:《震惊海内外,化工天才少年包国维……》 “不知,这新式制碱法叫什么名字?” “依我看,不如就叫包氏制碱法,不知国维有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名字……” 刚刚几乎一直是侯先生和梧桐编辑在谈话,终于轮到包国维说话时,却是这样一个令他有些尴尬的问题…… …… 半个小时后,在梧桐总编的带领下,包国维和侯德榜二人一起来到了报社内的摄影室前。 “包国维同学,麻烦你先进去拍个照吧,说不定下一个期刊上面就会有你的人像了……” 拍照这事儿本就十分符合包国维的心意,谁会拒绝自己的脸登上报纸呢?包国维点了点头,便走进去。 摄影室中央有个笨重臃肿的大摄像机,看样子早已有个摄影师等在里面,他指挥包国维站到白色幕布后面。 在包国维摆好姿势后,摄影师就弯着腰开始调试摄像机,大概半分钟后,“喀嚓”几声就给包国维照了几张相片。 待到几张照片被冲洗出来之后,包国维亲自看了看,十分满意——虽然都是黑白照片,不过大抵也能照出自己一半帅气。 待到侯先生和包国维离开报社时,这件事几乎就算完成了: 有侯先生这么权威的人来担保,《大公报》的编辑们已经开始着手在下一份期刊的报纸初稿上拟定内容。 不过作为一家权威性的报社,最基本的调研还是要有的,今天下午他们就会安排人到永利制碱厂内调查一番情况。 ……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包国维和侯德榜已经乘坐小轿车返回永利制碱厂。 两人在办公室内给范旭东打了一通座机电话。 起初无人响应,连续拨打了三四次,才终于有人接电话,一接通,话筒里就传来有些大大咧咧的声音: “外!小侯啊?” “诶!老范,我这边有个人,跟你通一下话啊!” 听到座机中传来的声音,侯德榜把电话筒递给了包国维。 “范先生您好,我是包国维……” 在电话中,包国维详细的说了一番有关新式制碱法被发现的事。 得知新式制碱法的出现,范旭东显然对此很感兴趣,急忙问了问相关事宜。 包国维就在电话中大致概括了一番,而范旭东在初步了解后,即便知道新制碱法的商业价值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大,却依旧兴趣不减,表明自己会很快坐列车赶到天津。 在了解到包国维的年纪后,他又邀请包国维留在天津上学,兼职在制碱厂内做一个研究员,只不过被包国维婉言拒绝。 他暂时还没有定居北方的打算,毕竟老包在苏州生活了这么些年,骤然间搬到北方恐怕身体受不了。 在谈好相关事宜后,包国维又老实的待在永利制碱厂,应付了一番来自《大公报》报社的记者: 这回他们又扛了个极为笨重的摄影机来,要求包国维在实验室内摆几个做实验的姿势。 …… 又过了几天,时间已经来到了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四日,包家四人此刻已经离家接近半个月了。 今天的天气十分晴朗,万里无云,只不过气温是越来越低了:当天晚上放一盆水出去,第二天早上再去看,就会发现水盆表面已经结了一层冰。 根据《大公报》总编梧桐的消息,有关包国维的事迹已经刊登到了下一期的报纸上。 这意味包国维的名望即将暴涨,也许根本不用等到他回到江南老家,当他还坐在列车上的时候,报纸的内容就会通过电话、电报迅速传递出去。 一旦得知这个消息,在学术界想来会掀起一阵波澜,那群新式学堂的教员恐怕会比自己还激动,即刻就要都大肆宣传起来。 也许等到包国维回到苏州,便会成为声名不小的“大人物”。 也就是这一天,范旭东先生乘坐的列车抵达了天津,与包国维见了面。 …… 十二月十五日,正午十一点,仅仅用了半个月,包国维已经将关于新式制碱法近乎所有事宜处理好。 永利厂门口,包国维看着已经整理好行李的三名家丁,喊了一句他们早就心心念念的话: “回家!” 在侯德榜和范旭东几人的目送下,包家四人带着大包小包离开了永利制碱厂,前往天津火车站处。 当然,在离开前,众人存放在门卫室的三支枪已经全部取回。 …… 无论是苏州、上海、亦或是天津的列车站点,似乎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人山人海的。 在买好票后,包家便开始挤上列车。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包国维选择坐一等舱。 一等舱是有宽敞的床位的,夜间可以直接在床上睡觉,坐长途火车,若没有个豪华的床位,实在有些难熬。 至于其他三个下人,则被安排到了二等舱内,不过最贵重的行李还是由包国维自己来保管。 这一次出行,包国维收获颇多,几乎堪称是“衣锦还乡”。 汽笛声响起,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看时缓缓退去。 包国维看着外面的景象,开始盘算着这一趟的收获: 首先是手上已经多了几份座机号码: 楚泽的、范旭东的、侯德榜的,还有坐列车时遇到的那个富大龙,只不过跟前面的几个人比起来,这个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玩下九流的终究上不了台面。 量变引起质变,仅仅是这三个人,加起来就是一股不容小觑的人际关系,以后遇到什么事儿,只要打一通电话就能解决。 当然,如果遇到这些人都解决不了的事,那也不用解决了,等死就行。 不过最重要的是现如今包国维即将出名,要变成一个“大腕儿”了,以后无需再趋炎附势,反倒是别人需要来巴结他。 在金钱方面,这一趟包国维也没少赚,范旭东也没有亏待他,几千大洋,再加上专利的部分分成……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列车惊魂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对于这一次出行的收益,包国维可以说是十分满意。 若是算上专利费,自己现在也算是个腰缠万贯的隐形大富豪了。 只待等下一期刊的《大公报》报纸发行后,名望自然也就可以水涨船高。 有了钱和名,往后只要不掺和一些破事,或者前往太过混乱的地方,到哪儿都能混得开。 …… 这是包国维第一次坐头等厢。 车厢内似乎被人喷过香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相较于二等车厢,头等厢要宽敞不少:座位由每一排四个变成了一排两个,一左一右的分布在车厢两边。 前后两排座位之间还要放上一个铁制的桌子,以方便人们进行交际。 而铁桌上已被人提前摆放好几份杂志、报纸,上面还放着几个空着的瓷质餐盘,方便用餐。 这配置相比二等车厢确实要好上不止一倍,这么来看,确实无愧于这十二大洋的高昂票价。 只是没想到天津站当时挤了这么多人上火车,这头等车厢的座位竟然都没有排满,足足空出来接近一半。 因为一排只有两个座位的缘故,过道显得十分宽敞,可以轻松地容纳数人并肩行走其中。 有穿着制服的女乘务员推着餐车穿行而过,挨个询问着乘客们是否要购买商品。 而这餐车上面摆放着的无非是一些酒水饮料,或是瓜果蔬菜,唯有一点与众不同:售价至少有市价的五倍高。 每天早中晚乘务员们也会提供一些饭菜,同样要收钱,且价格同样不菲,一份腊肠蛋炒饭再加上一碗鸡蛋便要半块钱,着实是黑心的要命。 不过坐在头等车厢的人们也不吝于去购买这些昂贵的商品: 男人们为了炫耀自己的财富,面对餐车上动辄几块大洋的洋酒,随手拿出一张大额银票,取下几瓶包装精美的酒。 为了显出自己的阔气,有时甚至都不要求乘务员找零,而是直接与自己对面穿着旗袍、戴金钗抹胭脂的“贵妇”们一同享用美酒。 而独自乘坐车辆的人,就不得不“高雅”起来:只有依靠着书籍杂志来消磨时间,实在无聊时就看着车窗外的山河景色来放松放松心情。 在平时,头等车厢往往位于列车的尾部,以免有煤灰渣滓从火车头处飘到人身上。 不过在冬天,位于火车前部的头等车厢便会开放。这儿离火车头只隔了一节,大量的热气从前方灌来,令人感到温暖的同时,又使人昏昏欲睡。 这一趟列车从天津到上海,二地直线相隔就有二千里,铁路的路线更是弯弯绕绕,距离就更长。 以这个时代的车速,无论是快车,还是慢车,都要行上几天几夜。 此前包国维虽带了许多书籍,然而这次出行足足已过了将近半个月,此前带来的书籍早已看得一干二净,一时间竟不知道能做什么。 于是他只能坐在车厢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听着周围乘客的谈笑聊天声。 可他只觉得越发无聊起来——早知道还不如和三名下人一同去坐二等车厢,好歹还能聊聊天,解解闷。 庞大的列车正经过一条山坡夹道,就在此时,忽有一阵剧烈急促的汽笛声响起,把正有些昏昏欲睡的包国维给吵得清醒起来。 起初包国维还有些懵,可环顾了一番四周,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周围的乘客大多也是如此——在面面相觑一番后,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事,于是继续聊着天。 就在包国维心中还有些疑惑的时候,猛然从车侧的窗户处瞧见山坡上面好像有一群……人! 领头的几个好像还骑着几匹瘦弱的马! 大概是听到汽笛的巨大声音,几只瘦马受到惊吓,开始躁动起来,高高地扬起了马蹄。 只不过这些景象离得太远,又隔着一个被列车滚滚浓烟熏过的玻璃,叫包国维有些看不清。 待到列车驶近一些后,包国维终于看清了,山坡上分明有几个骑着马,身上还背负着长枪的男人! 几个人都披着大棉袄,他们的周围还有不少簇拥,粗略一数估计有三四十个人,大多都穿着灰色的粗布麻衣。 一群骑着马的人,带着枪和小弟,聚集在一起,恰好又在火车的必经之道上…… 难道真有人敢劫火车? 可是这么大的火车他们要怎么拦截? 提前在铁路沿线埋了炸药?准备把火车给炸了?不,这不大可能…… 亦或者说列车内有他们的内应?准备来个里外夹击? 总之,这一切直接把包国维吓得睡意全无,后背都开始往外冒冷汗。 他还是迅速冷静下来,开始四处观察车厢内的状况,看看是否有什么异动产生: 假设外面的人真是土匪,列车之中必有其内应,而且很有可能就藏在最靠近列车头的头等车厢内,若是让车厢里的“土匪”内应控制住驾驶员,逼停列车,所有人就得一起被俘。 当包国维把手已经放到别在腰间的手枪上时,他的心中才安定了不少。 而其他乘客中显然也有人注意到了外面那伙土匪一样的人马,心中甚是恐惧,已经有人尖叫出声: “快看!外面有人!骑着马!他们身上还带着枪!” “土匪!是不是土匪?” “警卫员!警卫员在不在!快给老子去把他们给灭了!” 经过训练的警卫员们在听到汽笛声响起时便知道遇到了紧急状况,早就卸下背在背后的枪支,提在手上已经开始戒备。 见到这种场面,一等车厢已经开始乱做一团:有的乘客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急匆匆的逃离原地,看样子是想要找个安全一些的地方呆着。 尤其是靠在窗户旁边的人,第一时间就开始转移位置,又或是趴下身子,生怕外面的“土匪”直接对着列车开枪,毕竟若是被流弹给击中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直接小命玩完。 而包国维很敏锐的发现了一名戴着灰色礼帽的乘客正往列车头的方向赶去,他的瞳孔顿时微微收缩: “看住那个戴灰帽子的人!他有可能是‘土匪’的内应,不要叫他去火车头!赶紧派人保护好列车员!如果列车被逼停,大家都不好过!” 包国维即刻喊了出来,此刻他已经开启了大脑过载,将一只手放在了手枪枪柄上,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虽然情况危急,但包国维说话的声音很大,用词十分清晰,整个车厢的人都能听到。 很快,头等车厢里的人目光都看向了那个偷偷摸摸前往火车头方向的人。 此刻,疑似内应的“灰礼帽”已经来到了车厢前边,他的目的在此刻暴露无遗。 人往往是怕死的,尤其是面对着头等车厢内五六个荷枪实弹的警卫员时,“灰帽子”转过身来,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他十分识趣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即刻就有警卫员冲上去控制了那穿灰衣服的人,果然从他裤腰间搜出来两把盒子炮手枪。 一个坐头等舱的富人,带着两把如此笨重的手枪,完全不合乎情理,再加上刚刚包国维的话,还有“灰帽子”试图靠近火车头的实事,现在完全可以将他视为土匪内应。 “杀了他!赶紧杀了他!土匪不能留着!” 有乘客见状,十分惊恐,急忙提议道。 为避免夜长梦多,尽快将此人杀死才是正道,毕竟万一警卫员们没看住此人,阴沟里翻船了怎么办? 可如果把这个“内应”给杀了,若是火车最终被逼停,恐怕少不了几个人要被拉下来为“匪徒”的兄弟们陪葬,到底该不该杀? 权衡一番后,人们也没有做出决定,不过在此时,终于有人想起了包国维说的话。 “赶紧派几个人保护驾驶员!不要让火车被逼停了!” 即刻有两三个警卫员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忙前往列车头,试图保护住列车驾驶员。 见状,又有机灵的乘务员喊道: “大家不要担心,我们的列车速度很快,只要车辆不停止,大家就很安全,请所有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尽量不要挑选靠窗的座位,配合警卫员维持秩序!谢谢!” 听到乘务员的话,众人也都回过味来,以列车的速度,普通人靠着腿脚是不可能追上的,疑似土匪的那群人拢共也就几匹马,就算追上来了又能起什么作用?列车上几十号警卫员呢! 于是大部分都安心的回到座位上,老老实实的配合着警卫员维持秩序。 而车厢内的警卫员们都已经把枪栓拉开,时刻准备着对有异动的人出手。 二等车厢的情况也差不多,人们乱做一团,好在有带着枪械的警卫员维持秩序,短时间内也没闹出什么乱子,很快就安静下来。 至于三等车厢就一言难尽了,这个车厢不禁人口众多,而且鱼龙混杂,即使是在平常无事都乱的很,打架斗殴、盗窃揩油不断,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 混在其中的小偷扒手们在这紧要关头仍不忘记偷些东西。 对于这号车厢,列车警卫员们的处理也十分果断:死死地关闭三号车厢的大门,子弹上膛,警卫员们守在车厢门口,一个人也不准放出来。 而列车驾驶员,早就发现了外面的情况,毕竟刚刚鸣笛的声音就是他操控列车头发出来的。 列车的车速相较之前明显提快了不少,汽笛声音更是频频响起,更大量的浓烟从火车头上冒出,使车窗外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不清,这叫众人心中的恐惧又添了三分,又开始骚动起来。 “大家不要惊慌!以防有人趁机作乱!安静地呆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要乱动!列车的速度很快,我们很安全!” 即刻有蹲坐在车厢内的乘务员再次大声安慰道,有了刚才的经验,这次讲话的效果依旧十分不错,头等车厢内的人再次冷静下来。 “快开车!叫驾驶员再开快一些!” 即便驾驶员已经把速度提到了最高,依旧有乘客对着周围的乘务员或者警卫员着急地催促。 乘务员们虽然心中也有些紧张、恐惧,但还是认真履行自己的指责,轻声细语的安慰着头等车厢内的众人。 而警卫员则是专心致志的戒备着,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仔细观察着列车内是否有“土匪”的内应。 各个车厢的门在此刻已经紧紧关闭,警卫员大部分都分布在三号车厢外,还有相当一部分在保卫列车驾驶员。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那群“土匪”一样的人马消失在人们视野的时候,车厢内也没有发生什么异动。 或许是包国维没有“吃火锅”的缘故,也可能是他们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无论如何,好像并没有出什么事。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二号……也许是三号车厢处,传来了几声枪响,车厢内响起一片尖叫声,人们开始乱做一团。 “靠!” 包国维心中一紧,暗骂了一句,他可不想死在这趟归乡的列车上,尤其是在这自己已经混出名堂,即将衣锦还乡的时候。 外面的情况包国维无法了解,也不能去了解,于是他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根据枪声来分析列车上的情况,而不是到处乱跑: 即便是有匪徒存在,往往也不会选择对着安静坐在座位上的老实人出手,反而是到处乱跑,挡了别人路,就十分容易被杀。 若是这群匪徒是为求财而非害命,包国维倒不吝啬于把钱财都悉数交上,自己身上的现金满打满算也就剩下几十块盘缠,而范旭东先生答应给自己的钱,再来之前自己可就都已经存到银行里了。 好在很快有警卫员传来了消息:三等车厢的几个匪徒已被击毙。 无论怎么样,被击毙的到底是不是匪徒,头等车厢的大门依旧没人敢打开。 又过了几分钟,没有枪声响起,但列车内的氛围依旧十分紧张。 头等车厢内,全体乘客的目光都在盯着黑帽子,以免他浑水摸鱼逃离警卫员的控制。 包国维只觉得头皮发麻:明明马上就要衣锦还乡了,怎么偏偏在这个关头遇到了土匪?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包国维快要无了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列车快速的行驶在铁道之上,各个车厢的大门依旧紧闭着,除了三等车厢外,每个车厢前都有几个警卫员守在门口。 在列车不驶出上百里远之前,人们都不敢轻易的打开车门,只能静静地等待时间过去。 原本豪华宽敞的车厢似乎突然变成了一座封闭的棺材,待在这儿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在这种时候,头等列车上的人们和三等厢内的人已经没有了区别,无论手中握着多少大洋、家中势力有多么强大——人终归是人,扛不住一粒子弹。 好在这种横跨南北长途火车,早就考虑到火车被劫的情况,一座火车上足足配备了约莫三十多名警卫员,几十杆枪给乘客们的心中带来些许安慰。 足足过了几分钟,也没有再出什么事,就在人们以为终于摆脱了马匪时,有胆大的乘客靠到了车窗附近,他瞧了瞧车后方。 这一看,乘客的面色当即一变,露出了有些惊恐的表情! “马匪!是马匪!马匪他们追上来了!他们还跟在后面!这回完蛋了!” 此话一出,头等车厢内又是一片惊慌,人们的心情再次紧张起来。 “真的假的!警卫员快打枪!赶跑他们!” “老天爷保佑!我……” …… 包国维也来到车窗附近瞧了瞧,在距离火车起码有上百米员的地方,果然可以分明看到有四五个马匪跟在火车后面! 土匪们大概已经知道夺取火车头的计划失败了,又或者说这计划对于他们而言是否成功都无所谓,无论如何,他们再次骑着马追了上来。 马匪们没有轻易地靠近列车,只是远远地跟在列车后面,保持着一定距离,但始终不靠近,没人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起初人们只能见到四五个骑着马的马匪在列车后面追着,过了几分钟,后来不知打哪儿渐渐冒出来五六个马匪。 人马合在一起,根本数不清具体有几个——他们来无影去无踪的穿行在山路田埂之间。 “砰!” 忽然有几发子弹划出火线,打在车厢上,激起火星的同时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 这是土匪们开始零零散散的打起枪来,他们像是在示威,只不过大部分子弹都打歪了。 但列车上的人们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再次变得混乱不堪,车厢内充斥着骂声、喊声、哭声。 而列车上的警卫长见到马匪率先开枪后,很快就派人站在各个车厢的连接处进行反击,只不过这反击像是个笑话: 警卫员们只把长枪伸出去,头也不露出来,更别说去瞄准,就是随便打上几枪;若是拿着短枪的,则只露出来一个手,同样是胡乱地打着枪。 没有人敢轻易探头,毕竟探头就意味着可能有生命危险。 和后世电影里人挡杀人、神挡杀神,又悍不畏死的“主角”们不同,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条,所有人都谨慎的很,只有傻子才会直来直去的往上莽。 马匪们更是惜命,他们又向后撤了些距离,这回与列车尾起码隔了百多米远。 即便警务员们的枪法十分稀烂,马匪们依旧不时地拐动一下马匹方向,躲避着火线相对密集一些的区域,生怕挨上一发子弹。 双方打了一会,零零散散的加起来不知道有多少发子弹打出去,莫说是人了,就连马都没挨上一枪,也就是列车的车厢处多了几个划痕。 一番射击下来,列车警卫员们随身携带的弹药便耗去了大半,枪声变得愈发稀稀拉拉起来,已经有人想着要去存储弹药的车厢去补充弹药。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火车内部的某个车厢内又响起了一阵有些密集的枪声,这枪声十分突兀,还伴随着一阵十分激烈的尖叫声传来。 听这声音的来源,似乎仍是自三号车厢传出。 有人在车厢里在干仗? 可前不久刚有警卫员过来通报过,三号车厢的土匪已经被杀了,这阵密集的枪声又是从哪儿来的? 就在这时,头等车厢内忽然有个警卫员举起手枪,对准了还在往车外放枪,阻拦马匪的“同僚”。 这个人包国维注意过:他打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打出去几枪,只是站在几个警卫员的后面摸鱼。 头等车厢内的几个警卫员们的全部精力都放在阻拦外面的马匪、其他车厢传来的枪声上,有的警卫员此刻甚至还在添子弹,根本想不到车厢内竟然还有“同僚”是土匪的内应。 “砰砰……” 几发子弹从内应的枪口中射出,当场有两名警卫员身中数枪,看这架势估计是活不成了:他们捂住背部,倒在了车厢地面上。 头等车厢内六名警卫员,一名反水,两名死了,还有个被看押的“灰礼帽”大概率也是内应。 这还不算,乘客中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内应,这是头等车厢的情况,其他车厢的情况恐怕要更加艰难些。 乘客们见到这可怕的情形,几乎魂都被吓跑了,有的人已经开始疯狂乱窜,车厢内的桌子被“哄咚”掀翻、碗儿碟儿酒瓶掉在地上,“哒啦啦”碎了一地。 而此前被抓住“灰帽子”见到这混乱的情况,迅速尝试挣脱束缚,一个肘击打在旁边看着他的一名警卫员上。 包国维见到这番景象,他再没时间再去权衡利弊: 随身携带的德国邵尔1913手枪已经被他握住,其上套筒早已被拉开,子弹静静地躺在枪膛内。 “猪脑过载”开启,包国维眼中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对身体的控制力也大幅提升。 他抬起枪,双手紧紧握住握把,眼睛对其手枪上部,瞄准了“内应”警卫员。 他没有选择去瞄准头部,而是最易击中的胸部。 一番短暂的“机瞄”后,包国维扣动了扳机,子弹瞬间被激发出去,包国维虎口被震的有些疼。 两人相距也不过四米,包国维又有大脑过载加持,瞄准的还是最易打中的胸膛,这一枪很是靠谱的击中了内应警卫员胸口偏左的地方。 内应警卫员骤然被击中,身形一顿,瞪大一双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了包国维。 他一只手捂着胸口,踉跄着往后面倒去,在临了之前又不停地扣动数次扳机,子弹尽数打在了天花板上。 子弹打到天花板上,开始弹射起来,流弹在车厢内四处乱窜,又伤到几个人。 但无论如何,这内应警卫员是死了。 在这种紧要关头,包国维没有产生任何心理负担,毫不犹豫的就要去解决另一个“灰礼帽”。 袖珍手枪的后坐力其实也不算太大,以他经常锻炼的握力很轻松的就能驾驭住,枪口微微一转,就对准了“灰礼帽”。 只不过还未等包国维开枪,“灰礼帽”身上就已经中了数枪,原来是其他的警卫员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开始反击。 …… 有警卫员是内应!不仅如此,乘客中也藏着土匪! 头等车厢这么贵的票价,里面都藏着两个人,那么二等车厢、三等车厢里又藏着几个? 列车上的情况愈发扑朔迷离起来。 车内车外枪声大作,整个列车内早就乱为一团,巨大的汽笛声依旧响着、车厢内到处都是尖叫声、孩童的哭声。 人们之间的信任已经消失不见,就连包国维都不再把手放到枪上,而是跨在腰间,生怕被已经极度惊慌错乱的警卫员们错认成土匪给误杀。 火车头处,副驾驶员不断地给列车添煤加热,在这大冬天硬是冒了一身汗,但他只希望这列车能跑得快些。 乱了!乱了!全乱了! 突然,火车的鸣笛声停了下来,人们能感觉到列车的速度开始慢慢下降。 驾驶火车的列车员看着前方铺在铁轨上的数块巨石,已经吓得满头大汗。 列车员顾不上后面还有马匪追击,他急忙开始为火车减压。 火车的减压阀很快被打开,大量浓雾从火车侧向喷出,失去动力的火车只能依靠着惯性继续向前行进。 在这关头,车里的土匪内应都已经暴露出来,警卫员们早已自顾不暇: 现如今每一个同僚、每一个乘客都有可能是敌人,连车厢内里都无法顾及,哪儿还有精力再对列车外的马匪进行阻拦? 恰逢列车又在减速时期,里应外合之下,十几个马匪根本不用担心被流弹击中,马匹的速度变得快了些,很快就有马匪成功来到了列车附近。 “劫财不害命!再逃就全杀!” “劫财不害命!再逃就全杀!” 马匪们大声叫喊着,同时还零零散散的放着枪,防止有不开眼的人反抗。 数个在山野中练过的大嗓门汇合在一起,即便是坐在车厢里的人也能听到他们在喊什么。 这群马匪显然来者不善,有钱安排人坐火车一等舱、看样子不缺枪械弹药、人马众多、而且计划十分完善: 先是站在土坡上,露出人马,恐吓一番众人,再由里面的内应扰乱车内秩序,乘乱夺取列车头。 只要夺取了火车头,这样列车走多快、走多远就全由土匪来把握。 外面一吓,里面一乱,将整座车的人变成惊弓之鸟,马匪们再骑马追击,沿途安排好的马匪再不断加入,一步步增加恐吓力,再时不时开几枪威慑一下。 这就会引起列车上警卫员们不断反击,当他们将弹药耗费甚多,想要补充弹药时,这时候已经晚了——存放弹药的地方早就被内应控制,所有的细作到这时候才开始暴露。 这计划中唯一的纰漏大概就是“灰帽子”被包国维给识破,他们没能成功地控制列车头,丧失了部分主动权,不然还能多煮上一会“青蛙”,人们在此刻会更加被动。 不过他们已经提前在铁路口布置了巨石,提前上过一道保险,是否掌控火车头也就是一件无伤大雅的事了。 在面临内忧外患、弹药无法补充的绝境之下,警卫员们自然不敢再反抗,再加上马匪们刚刚喊出的口号,几乎整座列车都有了投降之意。 “投降吧!他们只劫财!不害命!” “不要打了!你们不要再打了啦!再打就要死人了!” 已经有乘客开始要求向警卫员要求停止反抗。 马匪们的计划几乎就要完美成功——而且还是在没有付出多少伤亡的情况下。 就在这时,车上不知是谁“砰”的打出了一枪。 好巧不巧,这一枪就打中了一个劫匪的马,而且就打在马匹胸膛上。 那马匹吃痛,顿时变得十分狂躁,疯狂的跑动起来,它剧烈的甩动身体。 不过骑着马的马匪依靠着马背上铺着的劣质马鞍,一时间倒也不至于摔下来。 但这马显然有些受不住身上的伤痛了,它疯狂的向前跑动着,身体挣扎的幅度愈发剧烈。 马忽然倒了下来,马匪跟着马一同倒下,可脑袋却滑行着撞向了一块石头——头骨直接裂开,脑袋瘪了一半,以后大概是不能用了。 这一枪不打还好,打死人可就出事了。 原本还喊着劫财不害命的马匪们似乎被激怒了,不再喊口号,而是开始凶残地开起枪来。 但马匪能有什么好枪法?打了一番枪下来一个警卫员都没出事。 就在这时,车厢内的人们忽然感觉头顶响起了踩踏铁板的声音——在车辆减速后,已经有马匪成功上了车厢。 包国维心知坏了,马匪们刚刚他们被打死了一个兄弟,上了车后,估计会凶性大发。 虽然这群土匪说过“劫财不害命”,但包国维可没有把自己的命堵在一群土匪的仁慈上。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刚刚杀了他们两个兄弟,只要他们一问,有人供出自己,自己绝对活不成。 看来这回想不杀人都不行了! 包国维靠在列车车厢处,又从车窗处观察了一番:列车前面的巨石边竟然还停靠着一群匪徒! 这群土匪到底有多少人?车厢上现在是什么情况? 现如今还有多少个警卫员?列车现在行驶到什么地方了,是否有办法联系外界的救援? 这一切包国维都来不及思考,他只觉得自己的小命有些危在旦夕。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国维啊!国维!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在失去动力后,列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在撞到铁路上铺着的石堆群之前停了下来。 十几个骑着马的马匪都赶到了列车附近,他们没有一股脑的全部进入列车内,而是停留在列车外面观察着情况。 车内车外双方在这一刻都没有选择贸然开枪。 别的车厢内什么情况包国维不清楚,至少这头等车厢内大概没有了土匪的内应,但有生力量只余下三名警卫员。 当然,还有二十多名乘客,恐怕算不得数。 “土匪死了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带枪的乘客赶紧把枪给拿出来!” 有警卫员大声呼喊道,听到这话,当即有乘客反应过来,在散落一地的行李中找自己的包裹。 在这个时代,除非买不起,否则出远门的人总是喜欢带把枪。 然而大多数乘客还是蜷缩在原地瑟瑟发抖,等待着他人奋勇反抗,或者是静静地审判降临。 就在这时,马匪中又有个穿着皮大衣的中年男人扯着大嗓门开始喊话: “劫财不劫命!反抗就全杀!” 这马匪的地位显然极高,他一开口,其他马匪纵然对于同伙被杀这件事心中有些愤怒,也只能跟着一齐喊。 马匪们控制着马,围绕着列车跑动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这句话。 听到马匪们的话,人们心中又开始摇摆不定起来: 这马匪说的话到底是真的假的?莫非当真不杀人? 马匪的头领将人心拿捏的极为准确: 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只要给予他人一丝希望,自然就会大幅降低其反抗欲望。 压倒人心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石堆处又出现几十个土匪。 自古以来都是人多马少,光是骑着马的马匪就出现十几个,其余的土匪有几十个自然也不奇怪。 警卫员的枪中几乎都没了子弹,又难以补充弹药,再加上敌人的人数还要超过己方…… 在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大多数人索性选择直接放弃反抗,将枪给扔到了身下。 各个车厢内的情况大致相同,先放弃带动后放弃,人们都选择了不抵抗策略。 而包国维也没有再选择反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抗是没有用的,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比较好。 到了现如今这个地步,包国维对于自己死不死,其实是抱有无所谓态度的。 他本来就算是死过一次的人,真要说起来,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旧世界有什么好留恋的?图它没有电脑、手机、还是图他到处是土匪、地主? 况且自己脑子里的东西也几乎拿的差不多了,虽然还知道些极为“粗略”的历史,但恐怕也起不上什么作用。 除了……老包,包国维很清楚,若是自己死了,老包恐怕会痛不欲生,但好歹家里也有几千大洋,够他安心的享一辈子福了。 “莫得反抗!” “莫得反抗!” 马匪们已经登上了车,他们用方言大声喊道。 警卫员们的枪支早就撂到了地上,整个列车内再没有人敢反抗。 头等车厢的车门被打开,几个马匪冲了进来,开始大肆搜刮财物。 很快有个马匪检查了一番混乱不堪的车厢地面,他从几个尸体中见到了自己认识的同伙。 包国维见到这番情况,心中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好在这劫匪只是瞧了瞧周遭,却没有开口问是谁打死自己同伙的。 最终——最终这群劫匪竟果真信守承诺,没有随意杀害一人,只劫了些值钱的物什走。 而且这群马匪竟还知道留下几块钱作为行路盘缠,没有做赶尽杀绝的事。 被马匪劫了,但是只丢了几十块钱,性命还好好的,真不知道这是运气差还是好。 这世道,无辜被打劫就只能认栽。 此番遇到这种劫财不害命的“高级”土匪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包国维决计以后绝对不随便出远门——除非自己坐的是装甲车或是坦克。 幸好在来之前,范旭东给的钱都已存入天津市民银行,支票则通过邮政寄回苏州老家,否则这次恐怕就亏大发了。 而包家的三个下人,在这群马匪面前根本派不上用场,从始至终被警卫员们控制在二号车厢内,他们甚至都无法找到包国维。 好在最终马匪撤去时,包家几人见了面,四个人中没有一人出事。 …… 负责津沪的铁路乘务公司是官营的,对此没有作出任何补偿。 一晃眼,两天三夜的时间就过去。 列车跨山过河,中途还换了几次煤,加了几次水,才终于从天津驶到了上海。 而车厢上的乘客早就换了一茬儿,经过此前马匪的事情,大多数乘客的胆已经被吓破,早就提前在中转站处下了车。 是时,正值夜晚,列车进了上海。 透过窗户见到夜上海高大的建筑物、闪烁的霓虹灯招牌时,包国维的心中才感到有些安定。 虽然中途出了些大插曲,但终归是离家不远了。 若是说从天津到上海的车还有些危险,但从上海到苏州就不一样:不仅车程短,江南的安定度相对于北方也要高出不少。 而且算一算时间,最新版的《大公报》大概已经发行,想来作为全国中心之地的上海已经刊登了自己的事迹。 列车到此就到了最终站,而下一站驶往苏州的列车,便要等到这个白天才能出发。 这一趟列车行了足足有近三天时间,此前又遭遇马匪,自己还枪杀了两个人,这叫包国维心情郁闷的很,早就想从车中出去透透气。 当然,不能只是透气,还要去给自己弄些盘缠来,不然下一次坐列车恐怕就只能乘坐三等舱。 三个下人此刻已经来到头等舱,他们恭敬的等在一旁,等待着包国维发号施令。 “走吧,出去逛逛,去楚家一趟。” 包国维站起身来,不冷不淡的对众人说道。 经历过一番生死危机后,张二苟倒是没什么变化,毕竟他本身就参加过北伐。 但王家二兄弟,尤其是王小武,显然没有了之前的活泼,他听到自家少爷的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在夜间,上海火车站附近虽然也聚集了不少人,但相比白天还是要少一些,没有那么拥挤,包家四人又是在头等厢,没感受到什么阻力就下了火车。 下了车,原本有些闷热的气息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几缕“清凉”的烟火味,始终萦绕在鼻尖,令人顿时精神了不少。 月光洒下清辉,马路上有老爷车排着浓烟驶过、有黄包车还拉着乘客在跑。 通电的路灯散出耀眼的光芒,照亮地面,拽出人的影子。 沿着街道的商铺上还嵌着各种颜色的霓虹招牌,乐曲唱片的声音从歌舞厅中传来。 当红唱手的在歌舞厅的舞台上扭动着身子,里面座无虚席,不时传来一阵阵喝彩,钱财不宽裕的人就站在舞厅外面观看着里面的表演,哪怕只是听个响。 刚下了火车,还没走出几步,包国维总觉得路上有不少行人似乎有意无意的在打量着自己的脸。 …… 火车站附近有卖烤串的,正“烟熏火燎”的在铁架台上烤着羊肉串。 此时的柴火烧的正旺,“噼里啪啦”作响。 包家四人坐了三天火车,吃的都是些干粮,骤然间遇到这撒着香料、冒着香气的烧烤,自然有些走不动道。 那群土匪没有做吃绝户的事儿,相反还有些贴心:包国维的身上留下足有三块钱,当然,身边的下人身上也都留了盘缠,但没有一人是超过两块的。 包国维从西装兜里取出一个锃亮的大银元,放在掌心上伸了过去: “全拿了!” 即便是在上海这种高物价的地带,这一块钱,就可以直接包圆铁架台上的一大排烤羊肉,甚至还能有结余。 那小摊贩见到一块大洋,眼睛都直了,他见包国维衣着华贵,气质非凡,竟有些不敢触碰他的手。 摊贩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把钱接过来后,他又仔细摸了摸银元的质地,又放在口中咬了一口,顿时喜笑颜开的揣进兜里,即刻开始给羊肉串上签子。 正当小摊贩低着头乐呵呵的串签子时,却又发觉有些不对劲。 他抬起头看了看包国维的脸,只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 “你……你是?” 小摊贩原本想问道问道,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这种“大人物”哪有那么好见到? 但包国维明显能察觉出有些不对劲,自下火车时就一直有人在打量自己,现在这小摊贩似乎也认识自己…… 这么看来,自己的事迹已经刊登上报纸了?不光如此,而且这报纸上还有自己的画像? 原本,包国维还以为上海的报纸上最多只会有自己的名字,不会携带照相片,毕竟画像可不能通过电报和座机来传播。 现在看样子,连画像都出来了……唯一的解释恐怕就是报纸上照相片是通过飞机空运过来的。 …… 无论如何,先买一份报纸看看再说! 在这时代,每一个城市的火车站附近,除了小扒手、拉皮条、卖杂食的,必然有报童为刚下火车的人提供报纸,上海也不例外。 “新闻报!大事件!震惊海内外,天才少年包国维成功研发……” 马路边正有一个穿着黑马褂,十一二岁的报童挥舞着手中报纸。 听到包国维的名字,包家的三个下人顿时看向了那报童,又看了看包国维,眼神中都带着些不敢置信。 在三名下人眼中,报纸可是个高端玩意,那可是真正的大人物才能登上去的! “少爷,你上报纸了!” 王小武听到自家少爷上了报纸,心情似乎比包国维还要激动。 听到报童确实喊出来自己的名字,包国维当即差使王小武过去买了一份报纸。 王小武不识字,在买到一份后看不明白上面写了什么,但这报纸上的大头照他终归是能看清的。 他看到这头像,顿时瞪大了眼睛,嘴唇开始有些哆嗦,他的脸色分明恭敬起来,郑重的端着这份报纸一路小跑了回来。 “少爷!这上面就是伱!” 王小武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尖叫!他说话时甚至在努力压抑着自己不喊出声来。 包国维接过报纸,一看——这不是《大公报》,而是《申报》。 《申报》乃是上海本地一家报社的报纸,跟《大公报》同属于一个级别,影响力十分巨大,可以覆盖到全国范围。 首先引入眼帘的是自己的照片,这报纸的油印技术十分成熟,包国维可以清晰的认出这照片上的人确实是自己,心中颇有些高兴。 再看看这标题:《震惊海内外,天才少年包国维研发新式制碱法》。 而自己的大头人像赫然映在报纸第一板块的正中央,下面则用繁体从右到左写着一排大字: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十二日,新式制碱法于永利制碱厂的科学楼三号实验室内诞生。” “未满十六岁的天才少年包国维,成功研究“包氏制碱法”,其实用价值不输世上最先进之索尔维式制碱法……” 包国维看着这张报纸,此前有些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 既然上了《大公报》,又上了《申报》,端得算是扬名天下了,怪不得此前路上的行人都在瞧自己。 张二苟站在包国维身后,他瞧见这份报纸,脸色更是有些惊疑不定: 他知道这一趟出来见的人很厉害,那个侯德榜便是登上过《大公报》的,自家少爷能与这种人接触,自然是很厉害的。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家的少爷竟也能登上《新闻报》这种全国性的报纸,而且还占据了一版头条。 而王大锤,即便他再憨憨,也知道自家少爷现在有多么厉害。 “你!你真是包国维!” 卖烧烤的摊贩见到这情形,也明白自己眼前站着的周围确实就是报纸上的那个。 小摊贩态度愈发恭敬起来…… …… 上海楚家,新式大洋楼内。 墙壁极简的砖石装修,房间内的茶桌摆放着茶壶,杯中已斟满茶水。 “这个……为之,你此行一趟竟闯出这么大的名头,可真是出人意料。” 楚泽带着微笑说道。 大晚上的,楚泽还没睡醒,但听到包国维到来的消息,还是即刻摆了一桌茶水,叫人上了宴席。 面对现如今已经闯出一番名头的包国维,即便是他,也不能再单纯的把他视为一个利用价值极高的“下等人”。 “唉!这一次能成功,还是运气成分占多。” “先是大蒜素,后又是新式制碱法,恐怕不是运气能说得通的吧?” 包国维来这一趟的目的,可不是单纯是为了借些盘缠,现如今,只要把大蒜素这事捅出来,自己的名望…… 而且但凡被大蒜素给救过的人,或是用它治过病的人,多少都得呈自己一份情!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回到苏州城 臭翔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继《大公报》、《申报》、《新闻报》等权威报纸刊登包国维研究新式制碱法的事迹后: 正如报纸上的标题《震惊海内外……》所说,此消息在短时间内就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除了民间已将此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外,海内、海外的相关学者界也因此而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 不过,对于新式制碱法是由一名年仅十五岁的学生发明的这件事,仍有一部分学者持怀疑态度: 化学是一门基于实践的学科,一种相对成熟的工艺往往都需要一个化学家浸在实验室里,消耗大量的时间、精力、金钱成本,往往才会有很小的概率研制出一种新方法。 就算是这样,研究出来的新方法也未必实用。 现在一个年轻的学生,竟然在一个普通的实验室里,只用三天的时间就成功研究出一种实用价值极高的制碱工艺。 这事无论怎么看,都有些太过离谱。 但无论如何,实有不少学者想一睹这种新式制碱法的真容,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赴往天津永利制碱厂,试图了解更详细的情况。 …… 在国内,当今学派,简要概括可粗略的将之分为“新潮学派”和“学衡学派”。 新潮派简而言之就是新派,顾名思义,崇尚新潮流,十分推崇科学,在现今的势力十分强盛,其强盛原因,则与新文化运动息息相关。 而学衡派,是一种文化保守主义学派,号称要挽救“国粹”,他们与新潮学派的主张十分不对付,也被一些人称为“旧派”,以国学和古典诗词等“旧文化”来作为反对新潮派的手段,互相抨击。 在当今没有多媒体的时代,普通百姓获取大事件信息的方式便是通过报纸、杂志一类的文学刊物。 因此,衡量一个学派的强盛与否,其重中之重便是旗下刊物知名度如何。 知名度越高,掌控的舆论权也就越大。 新潮学派的主要领导人为陈独秀等人,当今发行的主要刊物便是《新青年》《新潮》…… 而学衡派的主要刊物则是《学衡》、《文哲学报》、《国学丛刊》一类。 自1915年,胡适与学衡派创始人梅光迪的冲突开始,两个学派之间的冲突就愈演愈烈,发展到现如今,已有了针锋对麦芒的趋势。 包国维此番举动,无疑也是给新派增添了一份强助力,要不了多久,恐怕就能登上《新青年》杂志。 …… 而当苏州新式学堂的一些教员们得知这件事——尤其是刚调来不久的王校长得知这件事时,他的心情十分激动,甚至都没有心情去再去瞧瞧自己包的二奶。 他即刻使人从学校中调来了包国维的入学档案,反复观看其上档案上的照片与报纸上的照片,在亲自对照无误之后,可谓是十分兴奋: 前任校长前脚调离,自己刚接手第一届,手下就出了这么一个“名扬天下”的学生。 志诚学校的地位能跟着水涨船高不说,自己作为校长,也能跟着沾些光,蹭一蹭“名人光环”。 他当即命人打造了一副绸缎制作的锦旗,预备在开学的那一天挂在大门之前,以供学生瞻仰其事迹。 除此之外,还提前拟定了校园报、又前往《苏州日报》…… 而老包家的门槛也已经被踏破,他的住址早就被人透露出来,一时间有人带着礼物上门寻访。 包家收礼已经收到手软,家里面摆满了各式茶品、糕点。 只不过对于老包而言,这些事都不重要,他最在意的就是什么时候能见到包国维回家。 …… 自己的苏州老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包国维还不大清楚。 他现如今就在楚家宅院的小洋楼处,躺在靠背椅上,看着坐在对面的楚泽,心里面还打着些小算盘。 两人刚刚落座不久,就有几个女下人将几盘刚炒好的小菜端上桌,荤素尽有,看样子楚泽平日里的生活正是惬意无比。 包国维将手中的陶瓷茶杯放到嘴边,小酌了口茶水,一下就尝出来熟悉的味道,乃是苏州特产洞庭湖碧螺春。 一口温热的茶水下肚,解了刚刚吃烤羊肉串的油腻,他顿时觉得心中舒畅不少。 不知怎么的,楚泽总觉得包国维看上去有些劳累,甚至脸色还有苍白,这可不像是一个遇到喜事的人该有的气色: “为之,你为何看上去如此憔悴?” 为什么这么憔悴?当然是被马匪给吓的,一提到这事儿包国维就有些憋屈: “唉!我在路上被马匪给劫了。” 虽然自己被劫了,不过那群马匪还真叫人恨不起来: 打一开始,他们计划就是以消耗守卫弹药、最终威胁投降为主,试图在尽量不杀人的情况下完成劫火车的行动。 在劫车成功后不仅没有随意杀人,还给十分“贴心”的按照车厢、搜刮到的钱财来给乘客留下些能回家的盘缠,虽然不多。 现在想来,这举动恐怕是以免把人给得罪太重。 长途火车的票价动辄是普通人一两个月的薪资,寻常人可负担不起,除了三等车厢的乘客,里面坐着的大人物可不少,若是真杀多了,惹了太多人,恐怕军队的围剿也就来了。 能计划出这般周密劫车计划的马匪,必然是有个颇有头脑的头领指挥。 若是滥杀以发泄情绪的土匪,可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哪凑得其这般多的人、枪、马?更别提劫一个有近三十名警卫的火车了。 楚泽听到包国维被马匪给劫的事儿,心里有些想笑,一个快要名扬天下的人,坐个火车竟然差点叫马匪给劫了。 不过当面笑出来是自然不可能的,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 “可有伤到哪儿?需不需要看医生?这上海的医疗技术十分先进,真有什么伤的话可以叫洋……” “其实也没出什么事,就是被马匪给亏了几十块钱罢了。” 马匪抢了包国维几十块钱,包国维打死人家两个同伙,这买卖真算下来其实不太亏。 “为之啊,下次出行定要小心,南北如今正在打仗,出行十分不便,没有要事不宜随意出行,即便出行也要带上护卫队。” 包国维不想再谈这事,既然刚刚楚泽提到了看医生这事儿,正好遂了他的心: “文琛兄,我初来乍到,但看这上海不少家医疗诊所之中,已有一种治病之药,而且还在打广告营销,号称可以治疗风寒等疾病,莫非这就是……” 这群大家族的人总喜欢用字来称呼,又喜欢咬文嚼字,包国维索性也就顺其意,成楚泽为“文琛”。 楚泽平淡地回道: “呵呵,说得不错,这就是你前不久交给我的大蒜素。 这治病的方法现如今已经开始逐渐铺开,江南这一带的医馆中多有采用,如今到了冬季,人经常生病,这药又能治疗风寒,盈余情况极佳……” 包国维交出大蒜素的制作方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隔了这么久才将这种方法铺开,恐怕这楚家的人暗地里又下了不少力气来研究。 但想要延迟大蒜素失效这事可没那么简单,不过这方法被雪藏了这么久,他们也并非毫无成效: 至少已成功实验出祛除大蒜气息的方法,又在售卖时加以包装,购买药品的人短时间内很难察觉出这是大蒜制成的产品。 不过这方法恐怕也就是防防老百姓自产自销,方便自己多挣几天钱而已,该知道这大蒜素该怎么制做的人,现在绝对不止楚家一个。 若是不提这大蒜素还好,一提到这大蒜素,在联想到他研究出新制碱法的事儿,楚泽就有些疑惑: 这包国维年仅十五岁,连中学都没读完,就能先后研制出大蒜素、新式制碱法这两种足以计入史册的事儿,莫非这世上真有这般天才? 于是他又开口道: “这种新方法,不知能挽救多少人之性命,为之堪称是功德无量啊! 不过,真不知这种方法为之是如何钻研出来的?” 这功德无量的评价,包国维接受,可这研究出大蒜素的名声,他也想试试能不能拿过来: “是的,这种新方法确实可以拯救不少人,当然,这功德也离不开文琛兄的慧眼识珠,否则这种方法我恐怕不会轻易地拿出来。 此前我与侯叔……侯德榜先生见面,他对我研究出的新式制碱法评价颇高,包括范旭东先生也是如此。 可在我看来,这大蒜素才是我最得意的发明,可以说是真正的利民之物。” 听到这儿,楚泽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侯叔?侯德榜竟然与他关心这么亲近,那范旭东…… “至于这方法是怎么研究出来的……大概我确实是个天才,又或许是运气吧,总能发现一些寻常人关注不到的东西。” 包国维好似有些不好意思一般,挠了挠自己头说道。 楚泽显然不相信运气这说辞,他也是去过西洋留学的,对于化学也并非全无研究,心中清楚想要创造出一个实用价值不输于索尔维式制碱法的新制碱法有多难。 可包国维说了,人家是个天才,大概天才就是这样的? 两人坐着的大木桌上,摆放着一叠报纸:《申报》、《大公报》、《新闻报》等报纸,这几份报纸无一例外的都报道了关于新式制碱法的诞生。 楚泽随手抽起一张,捧在手中: “不光是永利制碱厂,全世界研究化工的工程师可不少,尤其是西方,投资了不知多少钱,这些年来也没见到有什么新成果。 这种东西可不是靠运气就能成功发现的,为之只用了几天时间就成功研制出新制碱法,看来还真是非天才不可为之。” 说到这话题就有些扯远了,包国维又开口将话题拉了回来: “文琛兄,不知这大蒜素什么时候开始全面铺开?” 楚泽其实早就听明白包国维是什么意思:研究大蒜素这个名头,他现在也想要。 听到包国维的话,楚泽在心中迅速权衡了一番,他最终脸上还是露出了些笑容: “我记得曾经说过,你我之间说话还是直来直去的比较好。” ……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二十日正午,在包国维在经过一夜的修整后,又带着三名下人,提着些大包小包的东西登上了列车。 上海这地界十分繁华,他倒是想多待一会儿,可这一趟已经出来足足有大半个月,再不回家恐怕老包都要急坏了。 这一趟乘坐的乃是蓝钢快速列车,车速甚快,恰如归心似箭之心。 当然,坐车的盘缠是从楚家那儿支来的。 经过二小多时,弯弯绕绕的百余里的车程便驶过,待到包国维见这列车越过一道城墙豁口,这便是进了苏州城。 这俩个小时,包国维有些煎熬,原因坐在是同位的乘客认出了自己,乃至于大声的喊了出来。 这进而在列车内又引起了一阵小骚动,毕竟前不久登上过全国权威报纸上的当红名人出现在身边,在这个时代可是件稀罕事。 一路上总是被人搭话,一举一动都被人给盯着,这就让包国维还有些不太适应,看样子以后该买个口罩了? 好在列车终于到了站,时隔大半个月,包国维重新踏上了苏州这块地儿。 这苏州看样子没什么变化,和月初出来时一样。 是时正值中午,冬天阳光隐藏在深深的白云当中,天地间有些暗沉。 老火车站处和上次一样拥挤,包家四人带着行李下了车。 高处的月台上,有个穿着褐色锦衣、带着黑棉帽、戴着老花镜的老男人。 他和往常一样,站在高处眺望着铁路,望眼欲穿的苦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一辆列车。 这趟列车不大,他满怀期待的看着列车里出来的人,仔细的看着其中涌出来的乘客。 他仔仔细细的分辨着下车乘客的人脸,目光在头等厢车门、二等舱车门之间来回看,到最后,他甚至把目光又看向了三等舱的车门处。 一番扫视下,却始终没有见到自己想要见的人。 老包叹了口气…… 包家四人收拾好行李,刚下火车,包国维像是有所感应一番——老包就站在月台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到家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喧嚣吵闹的火车站,人们熙熙攘攘的聚集在一堆。 中午时分,售票站已聚满了人。 鱼龙混杂的人们聚集在火车站处,他们交谈着、叫着、喊着,到处都是嘈杂的声音,人堆在一起,便会有一股有些不太好闻的气味。。 热闹确实是热闹,可若是在这儿待久了,即便是在这般清冷的天气也叫人觉得有些厌烦。 这二十天来,老包都会在这老火车站等包国维回来。 包括包国维离开的头一天——他想着也许包国维会去而复返,虽然这可能性十分微小。 看样子今天又是令人失望的一天,现已到了饭点,该回家了。 就在老包准备一如既往的离去时,他一如既往,不甘心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列车。 却忽然瞧见了王小武、王大锤两兄弟抱着行李从列车中走出来,进而是下人张二苟,最后…… “国维!” 见到包国维时,老包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做声,只是在心中念了一遍名字。 他想喊出一句话,又怕是自己见错了人,怕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想出来的幻象,喊一声便会消失。 “爹!” 包国维看见老包,率先高声呼应了一句,随后他挤开人群,一路小跑的上了月台。 而三名下人身上携带着笨重的行李,于人群中行动不便,紧跟快赶的才能追上包国维的脚步。 听到这声音,又清楚的见到儿子熟悉的脸,老包终于确认这是自家儿子真回来了。 包国维站定在老包面前,父子二人再次见了面。 老包看着包国维,他有话许多想说,有许多事想问。 可真到了这相逢的时节,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或是从何说起,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最终只开口说了句: “回家吧。” 老包看样子许久不曾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那边有卖橘子的,我先给你买些橘子罢。” 见老包声音有些沙哑,包国维觉得他大抵是口渴了,说话间,将目光看向了一个正推着车的小摊贩。 …… 时隔二十天,包国维才终于返回自己的家中。 庭院是朱门金锁,原本包国维一家住这儿还有些不合适,但包家现如今也算得上是朱门,倒也配得上这番布置。 小洋楼的庭院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原本还有些杂草,现在却不见一根: 原本的土路已消失不见,被人铺上了一层十分平整的青石砖,自然也就没了杂草。 庭院门口到洋楼处砌了一条夹道,乃是用高度不过五公分的砖石垒砌的。 道路两旁还布置了一些名贵植物,植于陶盆之上。 盆栽之中红、绿、黄各种颜色的植物相间,看样子是仿的秦老爷家的布置,恐怕是出自老包之手。 除此以外,家中看样子还多了两只小黑狗,这体型大概也就一个月大。 一打开门,包国维就瞧见两只小狗正在庭院中打架,似乎是为了争夺地面上一根小树枝的归属权。 见到有人来了,两只小狗顿时吓了一跳:“唧唧”的叫着,一蹦一跳的逃离。 老包看上去很喜欢这俩只狗,他笑着说: “这两只小狗,是原先去城南老家时见到的,隔壁邻居老李的,我见家里头太冷清,就买了俩只下来。” 包国维点了点头,老包年纪大了,现在身边能够交心的人又少,养几只狗解解闷倒也正常。 父子二人又一同走进家门,三个下人就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洋楼中的布置和以往一样,客厅被小秀打扫十分干净。 引人注目的是西北角、沙发旁、餐桌下堆放了不少物件,都用方方正正的纸箱子堆叠起来。 这便是近些日子人们送来的礼品:秦老爷、高科长、老包曾经一同共事过的下人,譬如胡大、王大娘,还有志诚中学的校长等人。 当然,也有些其他人,报社编辑、一些学者教员、当地的部分官员…… 老包看着这些礼品,只觉得有些如梦似幻,不太真实,他向包国维介绍道: “这些都是别人送来的,而且前些两天你的先生、还有洋学堂的校长还来了一趟呢!都是些大人物!” 此时李婶正在厨房中起火烧饭、屋里弥漫着一股肉香气儿,听到屋外老包和包国维谈话的声音,她手中锅铲一顿。 紧接着又加大灶台火量,故意在锅中多倒了些油,油一遇火,顿时噼啪的响,她有大力挥动锅铲,使之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以使外面的两人知道自己正用工炒菜。 小秀此刻正在打扫家中,见到自家少爷来了,可一时间竟不敢说话,装作没看见一样,更加认真的擦拭着餐桌。 她们干活时都很卖力,比以往更加用工。 她们知道自家少爷已闯出了很大的名堂,都登上报纸了,怎么不算大名堂? 整个苏州城有不少人在谈论着这件事,有时候出门买菜时便能从路人口中听到包国维的名字,这名气,简直要比城里的那群大人物还要高! 确实,在苏州,包国维的名气要更大一些。 毕竟包国维的出身就在苏州,当这里的人们知道这个天才少年的祖籍竟是在自家地界时,心中便会有些自得,因而相比其他地方的人,对此要更感兴趣。 客厅的炉灶依旧起着火,把里屋烧的暖洋洋的,张二苟一来到家,没有多说什么话,即刻恢复了本职工作,开始检查起炉灶的状况。 而来自王家的两个下人:大锤和小武,请向包国维请了个假。 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年纪也不大,也就十六岁,头一次离开家门如此之远,又与家人分开这么久,也想要回家见见爹娘。 包国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心中十分舒坦。 “国维……” 老包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包国维,他想问些事,又怕打扰到包国维休息。 面对已经登上报纸的这般大人物,即便这是自己的儿子,他也有些不敢与之讲话,纠结半天之后,他只说了句: “国维,吃个饭罢。” 对于老包而言,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而且现在还到了饭点。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故事的终焉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李婶为了在主家面前好好表现,今天做菜时可谓是使了十二分的力气,完事后,她时常挥舞锅铲的胳膊都有些酸痛。 这一回,厨房中储存的所有食材几乎都被李婶给用上,因而做出了一桌十分丰盛的“满汉全席”。 …… 包国维二十天未回家,家中变化颇大。 原本的圆形餐桌,已经换成了一张方桌,看样子是方便招待客人。 方方正正的大木桌上已堆叠了满满当当的一桌菜,又是糖醋排骨、京酱肉丝、又是炒木耳,凉拌洋柿子,还有大碗鸡汤…… 除此之外,桌上还摆了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 这一顿在后世也算的上丰盛的饭,对于这时还在吃糠喝稀的穷人们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富人有富人的活法。 这一桌饭菜下来,三四块大洋绝止不住,要说包家一顿饭就是寻常人一个月的薪资,确实不夸张。 老包坐在餐桌旁,看着旁边正在用餐的包国维问道: “国维,这一趟出去怎么样?过的咋怎么样?怎么一去就是二十多天呢?” 包国维不可能把自己被马匪劫的事儿告诉老包,这事说出来,除了叫他担心、后怕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这一趟就是坐火车去了一趟天津,中途还办了些事,至于办的什么事儿,报纸上不都已经说过了吗?搞了个制碱法嘛!” 老包本身就没文化,即便近来开始学习识字,能读懂些浅显简易的文章,但要叫他去理解这事儿还是有些困难。 “这到底是啥大事,咋就突然上了报纸呢?我看不仅是咱苏州的报纸上有,其他那些‘大报纸’上也都有你画像…… 而且这几天还常有人来咱们家,里头还有你的先生呢!就连秦老爷……秦范,看那箱西洋奶,可就是他送来的!” 老包的目光看向了西北角落的一箱西洋奶,他现如今已不再称秦老爷为老爷,而是其名。 “国维,我也听他们说是什么新式制碱法,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懂,这到底是个啥?” 包国维清楚,老包他只是想和自己多说些话,而不是搞明白这新制碱法到底有什么意义。 包国维随意介绍了一番,老包也没听懂,只是笑着点着。 两人闲扯了一会儿,便有客人来访,手中还带着些礼品。 …… 到了晚上,包国维去浴室洗了趟澡,他躺在充满热水的木盆中,感受着温热的水流,心情逐渐放松下来。 待到起身时,一路积攒的“风尘”已落在浴盆之中。 他从浴盆中起身,走到化妆台处,将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擦干,而后拧开化妆台处的一个黑白相间的小瓶子。 嗅了嗅瓶中的气味——依旧是熟悉的硬牌司丹康。 只可惜现在到了晚上,即刻就要睡觉了,不能再抹到头上。 待到包国维拉开浴室门时,他已换上一身派乐蒙。 他在庭院散了一圈步,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冷风,再逗逗两只小黑狗,只觉得神情气爽。 大晚上没再有不识趣的客人前来拜访,包国维好生在家中睡了美美地一觉。 这一晚老包也睡得很安稳。 新制碱法的事依旧在发酵着,包国维这几日闲着没事干,蜗居在家中,时不时见见客人。 而天津已聚集了不少国内外的学者,试图见识一番新制碱法的制式流程、特点。 很快,新一期的《新青年》发布,刊登此事,并以此抨击学衡派: 何不以国学、诗词创作吸引国外学者来访? 而学衡派一时间竟无以正面应对,只得以诗词创作拐弯抹角的辱骂学潮派。 …… 包国维已经有钱,又有名,生活逐渐安定了下来,着实没有了什么动力。 未来的历史大势,难以改变,因为一股神秘的力量,也不可改变。 转眼间到了学校时节,校门口挂上了红布,彰显包国维的功绩。 可人们知道,现如今这所新派中学已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就连郭纯,面对着现如今的包国维都感到有些自卑,两人之间毫无疑问已隔了一层厚障壁。 他看着坐在旁边的包国维,不知道该说什么。 包括学堂中的其他学生,面对包国维时也是十分拘谨,不敢高声语,恐惊班上人。 包国维只觉得愈发无聊起来。 他闲着无事,呼朋唤友,在此前抹上司丹康,穿上派乐蒙,最终来到了松鹤楼。 “喜马拉雅山队,松鹤楼。” 见到松鹤楼的时候,包国维蓦然想起一个已经被众人彻底遗忘掉的人。 松鹤楼位于城中心,这是陈金华心心念念的餐馆,能在这儿用餐的人多半非富即贵。 虽说这是个餐馆,但从外观来看,倒更像是一个极富古典风格的佛塔。 宛若鱼鳞般的淡黑色瓦片鳞次栉比,四角屋檐飞翘而起,宛若飞鹤欲乘风而上,下一秒就要飞起一般,端得是大气磅礴。 此楼,从上至下,共分三层,虽无明文可察,但人们都知道,三楼难上。 在苏州,包国维这张脸还是很管用的,依照他的身份,家财,上三楼自然没什么问题。 内里装修豪华,天花板挂水晶琉璃灯,淡黄的柔和光芒,餐桌乃是玻璃转盘桌,下铺红色地毯。 一桌丰盛菜,满座无言,待到包国维动筷,才有人开口吃饭。 …… 一眨眼就到了二八年,包国维也已长到十六岁。 如今已渐渐有人关注到旱灾,报纸上报道关于北方大旱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虽说是北方大旱,南方的粮食收成没有收到多大影响,但是在各大粮商的有意控制下,即便是在南方,粮食的价格也越来越贵。 按理来说,在这般时节,南方的粮商应该带着粮食北上,大赚一笔。 但因为一些原因,南北的交通线一直被封控住,对于粮食的管控达到了一种极为严格的地步,想要把粮食从南方运到北方难如登天。 包国维确实穿越而来,但这种天灾,仅仅靠着他一个人,完全无法改变。 曾经历史上的饥荒饿死几千万人,可现如今依旧要饿死几千万人。 有时候包国维会想,为什么自己穿越时不能带一个系统:完成任务就能加属性,苟上三年,肉身成圣,硬抗子弹大炮,到时候直接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路遇不平事…… 然而这只存在于幻想之中,自穿越以来,他偷偷喊了不知道多少次系统,系统却始终不出来。 后来北伐结束,民国已完成形式上的统一,进入了相对和平的时期。 此后,依靠对鹰国经济危机的预测,包国维联合许多人,起先利用股票赚了一笔巨款,价值数十万大洋,待到往后结束时,再次出手入市,赚得相当于当时百万大洋购买力的金钱。 包国维在这两次股市操纵中,获益数万大洋,被人誉为“超级操盘手”。 未来的时间,在历史上,被称为十年黄金时间。 只不过在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东三省开始沦陷。 包国维在此前,因先后发明侯氏制碱法、大蒜素,功勋卓著,被招入西南大学进修,连带着老包也一同搬去了西南。 在西南大学进修期间,包国维依靠着猪脑过载,成绩碾压众人,声望不减。 在一九三一年前夕,他发表一篇论文,提前预测东洋将会图谋东三省。 这篇论文,引起了较大关注,对于这事儿的结果,说实话,包国维也不清楚,毕竟蝴蝶效应实在太大。 然而战争是各种因素之下的累计结果,当东洋内部的矛盾达到一个极其尖锐的地步时,对外发动战争便成为了必然的事情。 他们在权衡之下,最终依旧选择了对东三省发动进攻。 在和历史相同的“不抵抗”政策下,东三省很轻易地便沦陷,民声自此哀怨沸腾。 但在此番论文成功预测后,包国维声望大涨, 在此后他动用积累的关系、人脉、名声,又发表了一篇关于未来战争分析的文章,引起广泛关注。 最终在多方协作下,成功在中、西部投资建立了多个兵工厂。 后来抗战爆发,兵工厂生产的武器发挥了不小的效用。 老包和包国维暂居西南,以避战乱,期间耗费家财无算,做出贡献颇多,为后人所铭记。 待战乱安定,一家重返故土,因其功勋卓著,民众夹道而迎之。 记:包正享年八十二岁,包国维享年七十九岁,俱皆寿终正寝。 …… “让我们打开历史书,翻开一百二十八页,这是一个考点。” 讲台上,一名老师对着台下的学生们讲着话。 同学们翻开了彩色的课本,打开到老师所讲的那一页,这一篇是介绍民族英雄的。 “我们先讲一讲这个包国维,这个人的人生其实还是比较传奇的,我给大家讲一下他的事迹,同学们就当听个趣味小故事吧,给大家放松一下。” 听到老师的话,台下的初中生们顿时扬起了嘴角——上课有什么好的?还是听小故事好。 “包国维,他这个人出身贫寒,家中的父亲一开始是给人做佣人的。” “但是他从小时候,或者说是中学的时候,就展露出了自己的天赋。 他当时第一次上学,就进了当时的西式学堂,一考试,就考出了很好地成绩,但具体好到什么地步呢?” 听到这儿,同学们的好奇心都被勾引出来,期待着老师接下来会讲什么。 “满分六百分的成绩,他考了五百八十九分,拉开全校第二名四十分。” 这还不算,后来,他去了天津,仅仅用了三天,就成功研制出了包氏制碱法,那一年,他仅仅十五岁。” “不光是包氏制碱法,大蒜素可也是他发明的,只不过这事儿,后来人们才知道。” “想必在语文课上,大家应该也都学习到过包国维的文章吧,他笔下所记录的《我见黑鱼犹似人》、《陈金华》、《车夫》、《冻死的人》,都被收录进……” “在他写的苏州见闻录中,详细的描写了当时社会环境下,人们的生活状态。” “除此之外,他还懂股票、并且是一个极富有前瞻性的战争分析师,曾多次较为精确的预言过战争的爆发节点、时间。” 台下的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厉害的人! “包国维,在抗战期间,几乎耗尽家财,支援抗战,结以他的功绩,历史学家对他的评价毫无疑问——一个才华横溢的民族英雄。” 。。。 (本章完) 作者的一些话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我不明白如何以一个上位者的角度来反应真实的民国。 毕竟“大城市是这个国家的幻象,小城市才是这个国家的真相” 这句话用在人身上,也未尝不可。 说这是烂尾的话…… 相比写一篇太长的破烂水文,我觉得给出一個相对好点的结尾要好上很多 当然,主要是写这一本着实有些心力憔悴。 尤其是面对着评论区: 每次打字时都会想着“这一点会不会被喷”、“那一点会不会被人纠毛病” 结果几个小时下来,得,昨天的五百字经过几小时奋斗,又缩减了几十字。 当写作成为一种煎熬时,写出来的东西也很难灌入真情实感吧。 我在思考要不要改成诸天文继续写下去,又觉得有些不妥。 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作者的一些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重回现代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包国维闭着双眼,浑身无力,灵魂像是要从身体中飘出去一般,他自觉生命已到了尽头。 耳边忽然响起各种呼喊声,隐约还有几道哭声。 他悠悠然地醒来。 睁开眼,看到的不是特区监护病房的天花板,而是自己有些熟悉的现代居室。 这无疑是自己的家,穿越之前的家。 原本还有些疲惫不堪的身体似乎突然恢复了几分活力,他十分轻松的就从床上爬起身。 包国维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本布满衰老皱纹的手重新恢复了光滑,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样。 “我不是已经快要老死了吗?难道又穿越回来了?” 包国维起身,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涌现了多种猜测。 他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确实有些疼,看样子自己大概率没有在做梦。 至于之前在民国的种种经历,包国维从未怀疑过那是一场梦。 这世上也不可能有如此真实的梦。 他皱着眉头穿上鞋,走了几步,来到电脑旁边坐下。 按下电脑开关,主机开始响动,LED灯亮起,电脑屏幕闪了一下。 随着windows的启动页面闪过,就进入了桌面。 屏幕的右下方显示着当前的日期、时间。 包国维看了一眼,仔细想来,这时间似乎和自己穿越之前相差无几。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自己穿越到民国,在那边活了几十年,现在又返回来,而且原本的时间还没发生什么变化! 即使他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一百多岁,也算是个老男人,上一辈子也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心中一时间竟也出现了些许迷茫。 “本次穿越任务已圆满完成。”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包国维瞳孔微缩,他扫了整个卧室一眼,却没有发现一人。 “完成主线任务:我想当大少爷!” “完成支线任务:我是大文豪(文章有至少两篇刊登至省级或全国级教育教科书)、我是发明家(所有发明累计惠及上千万人,产生极高的经济效益) “我抹司丹康(成功购买到司丹康,并抹到头发上),我穿派乐蒙(成功购买到正品派乐蒙)、我考第一名(在任意学测中考取第一名)……” “我真不是大明星(在全国类报纸刊登过三次以上)、我真不是战争分析师(累计预测成功过三次以上万人级别大战的战况,且每次在预测成功前有十万人以上知晓该次预测)” “我真不想受欢迎(在上学期间累计获得一百封情书)、我真不是大富翁(累计赚取大洋合计十万元以上)、我真不是败家子……” “完成隐藏支线任务:柔牌!硬牌!所有牌!我都要!(购买到全品类司丹康,并抹到头发上)” “完成隐藏支线任务:半柔半硬!柔中带刚!刚中带揉!刚柔并济!(将柔牌司丹康和硬牌司丹康一同抹到头发上,且二者比例控制在4;6以内)” “完成隐藏支线任务:马匪是一定要剿的!(击杀过一名以上的马匪。)” “完成隐藏支线任务:我真不是救世主!(累计直接或间接拯救上百万人的性命)” “……” 一连串的声音响起,包国维起初还有些惊惑,但他毕竟加起来活了有上百岁,心境早已练的十分平稳,很快就又恢复平静。 所以自己这是遇到系统或是什么超自然力量了?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电子音不断响起,包国维一边听着,一边打开浏览器。 他找到一个教学网站,里面收录了各届高考的理科压轴题,内含解析过程。 这是包国维判断自己是否处于幻觉或是精神病状态的一个方式。 人急了、疯了,什么事都能想出来,唯独想不出来数学题或是物理题。 高考压轴题的难度不低,即便是包国维也无法保证题题都会做。 很快,他找到一个自己不会写的,想要看一看答案的解析过程是否合理。 可这网站看答案竟然还要充钱,一个月要收三十块,包国维打开微信,看了一眼,零钱里竟只有十六块钱。 好在开启连续包月只要十五块,包国维无奈的把钱给扫了过去,随后取消自动续费项目。 电子音不断地响着,包国维通过浏览教学网站,很快确定了自己大概率没有患上精神病。 这电子音大概是讲完了话,突然沉寂了一会,随后再次响起。 与此同时,包国维眼前还出现了一道淡蓝色的透明面板。 “本次穿越世界:包氏父子。 任务完成度评级:SSS。 成功通过测试,所有模块已成功载入。 本次穿越累计主线、支线、隐藏支线分数: 共计获得属性点一十一点,积分四百三十二点。” 淡蓝色的面板上呈现出包国维的三维数据: “姓名:包维为。 力量:4(+) 体质:3(+) 精神:8(+) 剩余属性点一十二。” 这是一个很简洁的面板,像是劣质的小游戏一样,只有几个属性栏,后面还亮着金黄色的加号。 和常规的力体敏不同,大概是因为根据牛顿力学公式,F=ma:力量与加速度呈正相关,和敏捷是完全重复的一种东西,因而去掉了这个栏目。 体质很好理解,估计代表着对疾病的抗性、身体的耐揍程度。 而精神大抵就代表着反应速度、记忆力等东西,不过既然都出现“面板”这种超自然力量了,也许这精神还有更大的用处? 包国维看着面板上面的姓名,看着这好久未曾提过的名字,恍惚间有些陌生,好一会才适应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很快,他就接受了现今的一切。 对于这些属性点,他现在不准备做过多处置。 现实世界很安全,只要不在晚上吃烧烤,几乎不需要担心挨打的问题。 倒不如趁着这个时间多多锻炼身体,先把基础的属性给提升上去,然后再使用属性点加点,以达到最佳利用效果。 不过力量和体质容易提升,精神却很难通过锻炼来提升,包国维选择直接加了二点上去,顿时就觉得精神了不少。 猪脑过载的效果依然存在!只要集中注意力,眼前的一切都变慢了不少,更甚于从前。 包国维想要再加上一点,却发现这属性点后面的加号竟然变成了灰色,看样子无法再度提升。 “体质过低,强行提升精神可能会产生负面效果,是否继续提升?” 见到这个提示,包国维很是顺从地点了否。 “已使用属性功能,默认签订契约,即将进入愿望之家,请做好准备。 下次穿越世界剩余时间:29天23时59分51秒。” 此刻,一道语音响起,同时包国维可以看到面板上右下角突然出现了倒计时。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下一个世界的选择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包国维,现如今该叫包维为。 他坐在电脑桌旁边,听完耳边的提示音,在脑海中问道: “下一个穿越世界是什么?契约又是什么?” 这回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就像是恶魔在诱导人类签订契约之后就会变脸一样。 包维为没有在意,而是打开手机,点开绿色的聊天软件看了看。 没有发现任何与自己熟悉的人发来消息。 …… 包维为住在江省,港城的一栋二环单身公寓内,十三层。 他有一个普通的家庭,自己是独生子,因而一家总共只有三口。 父母至今仍然健在,住在另一个城市。 只不过前些年自家妈生了病,花费了足有几十万去治疗。 经过那一场病,老两口的积蓄应该也不多了,包维为没打听过,但估计也就剩下几万块。 而穿越之前,包维为正独自一人在外打拼。 他乘着互联网的东风,靠做些小生意两年间也攒下十多万块钱。 只不过毕竟是做个生意而不是拿工资的,现金流还是少。 钱财大多都积压在货款之中,随时能够拿出手的也就只有一万多块。 总体来说,生活方面还是有些拮据。 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有了面板,还能加属性点,以后显然也不用再担心这事了,该担心的应该是自己会不会变成祖国人。 包维为先是简单的处理一番网店上的杂事,随后去主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喝了口水,来到被窗帘遮掩住的落地大窗旁边。 他伸出手,捏住窗帘的一角,微微用力。 窗帘被“唰”的一声拉开,五彩斑斓的光斑透过玻璃窗户照到了包维为的脸上。 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便出现在眼前: 钢筋水泥铸就的高楼大厦耸立云间,建筑周边镶嵌着的屏幕散发出颜色各异的光芒。 街道两侧的商店同样闪烁着霓虹灯,一群穿着现代化服装的人行走在路上,大多数人手中拿着手机,聚精会神的边看边走路。 而栅栏夹住的马路上,各式各样的汽车开着黄色或白色的车灯,宛如潮水一般永不止息的驶过。 唯一能透露出些许自然气息的,便是道路两旁,各栽有一排树木,千枝万叶随风而动。 看着眼下车水马龙的景象,在包氏父子经历了数十年的包维为顿觉恍如隔世,心境再次掀起了一丝波澜。 “没想到……国家竟发展的这么快。” 一九二七年时,他初至包氏父子,年不过十五,那时的国家宛如人间地狱一般。 及至寿终正寝之时,已七十有九,穿越共计历时六十四年,他死于一九九一年的夏日。 可即便是在包维为死亡的前夕,那时候的国家还仍旧极不发达: 即便是在不处于农村深山的地带,依旧有许多人未能通水通电,夜晚除非有人家使用煤油灯,否则在地上难看到一点儿光亮。 甚至在许多所谓的大城市中,也很难在夜间找到五颜六色的景象,晚上还经常停电。 现在自己在包氏父子世界几十年的经历仿佛都化作过眼云烟,飘散而去? 又或者它们变成了一堆属性点、积分? 可无论怎么算,自己好像都没亏,白活了几十年,还得了这些常人难以寻求到的机缘,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包维为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事。 他仰起头,将玻璃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接着回到卧室,坐到电脑前,打开了CSGO。 CSGO是一款10v10公平枪战游戏。 包维为想要借助这个游戏,测试一下自己现如今的反应力有多么强大。 一进游戏,他就选择了沙漠二地图。 仅仅只过了几秒,游戏就匹配成功,成为了匪家。 包国维进游戏时恰好是新一局开始的时刻,因而他操控的角色身上只有一千金币。 这只够买一把手枪的,他选择了七百块的沙漠之鹰。 因为自己的阵营是匪家,于是他开局就自中门而下,直接向前发起冲锋。 “哥们,这么莽的吗?” 耳麦中传来了队友的声音。 见中门有人露头,包维为一个急停,准心瞬间稳定,直接点爆对面警察的头。 “靠!我就从中门走一下都能被点掉!还是沙鹰!打个休闲模式又遇到挂狗了!” 某个青年狠狠地摔了下自己的鼠标。 包维为没有停下脚步,又转向A小进行冲锋。 …… 意料之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包维为的准心在他人的视角中,几乎是见到人的瞬间秒锁敌人的头部。 看样子十点精神力带来的反应速度,大抵已经接近了正常人类的极限,甚至可能还要超出。 在包维为进行一波灭队之后,耳麦里就传来了其他玩家的声音。 翻斗花园牛爷爷:“转转转!开转!哈哈哈哈哈!” 翻斗花园胡小丽:“对面能不能把这个‘我的很大’给踢了啊!A小沙鹰连续爆五个头,这演都不演了!” 最喜欢门酱了:“不是,哥们!真不知道你打个休闲开什么挂!有意思吗?” 吼辣么大声干嘛:“对面怎么还不踢!对面能不能要点脸啊!不踢的话我也开了!” …… 似乎有十几个人开着麦讲话,屏幕右下角的语音已经爆满,声音十分得嘈杂、混乱。 这其实是CSGO的游戏特色,遇到打不过就说别人是挂。 即便是穿越之前的包维为,偶尔状态好的时候也常被人说是开挂,更不要说现如今拥有十点精神力的他。 紧接着,游戏内就有人发起了踢人投票,不过短短四五秒的时间,包维为就被踢出了游戏。 见自己已经被人给踢了,他索性直接关掉游戏,按照自己在包氏父子世界中养成习惯,开始锻炼身体。 毕竟包维为之前是猝死的,体质甚至只有3,刚做几个俯卧撑,就有些气喘吁吁的。 见到身体这般虚弱,包维为为了防止自己再次猝死,直接结束了这次锻炼。 他从床头拿了两根双汇烤肠,吃完后就直接上床睡觉。 …… 一觉醒来,包维为看到却的不是自家的天花板。 包国维正坐在一个陌生的办公桌前,对面就是一道紧闭着的木门。 他环顾四周,周围除了装满书籍的木制书架以外,有任何其他的装饰。 按照之前脑中传来的提示音,这里应该就是所谓的愿望之家了。 就在包维为心中还有些疑惑的同时,木门处忽然有一阵强烈的白光散出,大门被人打开。 一个长相奇特,皮肤干燥的像是抹了白粉,十分瘦弱的“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走来。 他显然有些惊怕,几乎快要瘦成骷髅的脸四处打量着,两只枯萎的手交错在一起,看上去极为拘谨。 “落叶捎来讯息——艾尔登法环。” 包维为的书桌上浮现出一段文字,就在他看向这段文字时,书房的景象突然改变: 书桌高悬于空中,向下看是荒芜的大地,树木杂草燃起,战火纷飞,陷入癫狂、腐败、或是其他状态的各种生命互相厮杀着。 远处,一个健壮的红发男子被挂在破碎的黄色大环上,宛如耶稣被顶在十字架上一般,高悬于空中。 更远处,高达万丈、树冠不知几千余里,遮天蔽日的黄金之树被人焚烧,整个天空变成了猩红的颜色,世界似乎陷入了癫狂之中。 看到这突然出现的景象,刚刚走进房门的瘦弱人类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赶忙跪服下来,极为费劲的对着包维为磕着头。 “伟大强者啊!感谢您愿意听卑微的我一言!请救一救我们吧! 预言家作出了预言:伟大的玛丽卡大人将会被杀死!艾尔登法环将会破碎!黄金树将会被癫火烧毁!世界将会陷入癫狂与毁灭……” 他讲的不是中文,但是包维为能理解语言之中的意思。 就在此时,包维为的书桌上弹出了一个面板: 是否接受“斯里兰特·卡蔑奥”提出的愿望? 若您接受,愿望提出者献上:灵魂、肉身、一颗罗亚果实,破旧的布制衣服、破旧的小木棍。 看样子眼前这个磕头的“人”几乎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献了上来,只不过除了罗亚果实外,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拒绝的话,会有什么后果吗?” 包维为在脑海中问了一句,似乎是感应到他的想法,书桌上浮起的面板弹出了一句话: “每次穿越前,共有三次拒绝机会。” “我要是在穿越的世界中被杀,是否会永久死亡。” 见到有回应,包维为趁机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人被杀,就会死,死亡不可复生。” “我之前应该死过两次,一次是猝死,一次是老死,为什么现在还好好活着?” “凡进入愿望之家者,都是在即将步入死亡的前一刻受到召唤,在您寿终正寝的前一刻,灵魂已重新回到如今的身体上。” 看到书桌上这几段文字,包维为直接拒绝了“斯里兰特·卡蔑奥”的愿望。 艾尔登法环世界出自一个魂系游戏,乃是一个充满恶意和诡异的魂系世界,自己要是去了,即便加过属性点,大概率也活不过一周。 木门轰然打开,一阵白光再度闪出,强大的吸力将“斯里兰卡·卡蔑奥”吸出,而包维为丝毫不受影响。 “救救我们吧!伟大的强……” 卡蔑奥大喊着,身体用力地向前倾斜,他试图对抗这股吸力,但终究徒劳无功。 声音戛然而止,木门紧闭起来。 而书房即刻又恢复了从前的景象,紧接着,木门再次激起白光。 一阵激烈的强光过后,木门再度打开,这回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民国时期长袍的男人,长相令包维为有些眼熟——汤师爷。 “买官当县长——让子弹飞。” 包维为的书桌上再度弹起一段文字。 (本章完) 一百一十五章 体质提升 - 包氏父子:头油只用司丹康 - 追着光的蚊子 汤师爷看了看书房周边的景象,瞪大了一双眼,十分明显的抬头纹显了出来。 他紧咬了一番舌头,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又咬了一番嘴唇,依旧疼,不像是梦。 见此,汤师爷两只眼转来转去,他环顾一番周围,而后迈着缓慢的步伐,有些拘谨的走到办公桌前,抱着自己一双拳头: “敢问尊驾,您就是这儿的主人?” “汤先生也是当过几任县长的人了,在问人自己是谁之前,难道不知道报报自己的名号吗?” 其实按照关于民间一类的习俗,撞见怪事时,自己的名字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否则便会惹祸上身。 但汤师爷初入这番有些神奇的地界,顿感如梦似幻,仿若见神迹,心中震撼不已。 加之此前备受怪梦的折磨,再见包维为随口道出他之前所做的事,自然知无不言。 “我姓马,叫马邦德!敢问您是?” 汤师爷想知道眼前这人是谁。 “莫管我是谁,我的身份与你不相干。 马邦德,你此番前来可是有所诉求?若是有所诉求,尽管讲出来便是。” 一提到这事,马邦德的情绪就显得稍有些激动: “我这几天总是做梦!而且连着好几天都做同一个梦,这关键在于什么地方呢!这梦还不像是假的!” “具体是什么梦?” 包维为问道,他对着愿望之家的运作方式也不太懂,正好遇到个能好好交流的,正好借助这个机会,多打听打听。 “我坐在火车上,吃着火锅,唱着歌,准备去鹅城上任当县长,结果突然就来了群马匪!一顿噼里啪啦的打了一阵枪!然后我的马就死了!” 汤师爷手舞足蹈的说着。 “接下来我就让马匪给劫了!关键的是什么?他们不光抢钱、抢车,还抢了我委任状,就这还不算,他们还让我去当师爷!这叫怎么个理儿?” 我是来买官当县长的,不是给人家当师爷的!当然,这给人家当师爷要是能挣着钱,当几天也无妨,可最后好像竟还落个身首异处,怎么能行呢?” “而且,而且我夫人还叫人给打死了!大人,你可得帮帮我啊!” 满脑子是钱的汤师爷终于想起了自家夫人的事儿,随口补充了一句。 “然后,最近梦中又出现了奇怪的声音,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答应了一声,便入了此番地界,简直就像是金角银角大人的葫芦一样,答应一声……” 汤师爷说话晚,自知失言。 金角银角那不是妖怪嘛!眼前这位就算是妖怪,自己也该叫人仙家,怎么能拿这个打比方? 只见他举起右手,不轻不重的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既然此番得见……仙师,想来梦中所见的场景,也该是真的了!还请仙师大人救我!我以后肯定给仙师大人立碑!我马邦德不想死啊!救救我吧!” 包维为的办公桌上出现了一道讯息,而汤师爷对此毫无反应,看样子是看不到。 是否愿意接受马邦德的愿望,愿望提出者愿献上:虚假的感激之情。 这倒是极符合汤师爷的性情,他总是把钱看得比命还重,即便到了这个关头,也不想多拔一毛。 当然,也或许是觉得包维为看不上那些黄白之物。 不过对于包维为而言,马邦德能给自己的东西无非是些钱财罢了,于他简直如浮云一般,没有任何意义。 以他现在十点的精神力,哪怕是在现实世界中做个职业游戏选手,都能实现基本的财富自由。 以后属性点多了更是能够直接化身祖国人,喊一句“我不吃牛肉”应该也没人反对。 “话说我能知道下一个世界和任务是什么吗?” “西游记:三天内阻止孙悟空大闹天宫” 这个世界包维为依旧没有任何把握活下去。 孙悟空是什么?君不见一群亿里挑一的天骄,破除无数艰难险阻,获得大量令人艳羡的机缘,最终飞升上界,成了十万天兵天将中的喽啰,结果被它一棍子扫死一片。 看样子让子弹飞世界是唯一选择,其他的世界对于包维为而言太过危险,主线任务也都恐怖的要命,几乎是必死的选项,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马邦德,我答应了伱的请求。” 话音刚落,马邦德面露喜色。 就在这时,木门轰然打开,激烈的白光迸射而出,马邦德被吸了出去。 距离下一次穿越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意味着包维为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他睁开眼,从床上直起身子,发现天竟然已亮了。 包维为打开手机看了看,正好是早上六点。 他想了想,手在手机上不停的点了一会,经过半个小时的操作,生意上的货款已被包维为提取了小半出来。 一共是二万多块,用以供这段时间使用。 他在浴室内中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方便运动的衣装,随后乘坐电梯到楼下。 看着高楼大厦、高速行驶的车辆,混凝土路面,这一刻仿佛置身于钢铁丛林之中。 他跨过斑马线,来到一个早餐店身前,上面挂着复古的红色招牌“大翠包子铺”。 这早餐店和港城的其他建筑有些格格不入,简直和那时候苏州城的商铺一般。 这早餐店……恍惚间让包维为想起了苏州城的那一个个命苦的小摊贩。 只不过现如今做摊贩的,大多都有了门面,也不该叫摊贩,虽然苦累了些,只要生意过得去,挣得却是以往小贩的数十倍。 早餐店前停留着几个电瓶车,大多是些中年男女,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趁着店主打包饭菜的时间也要瞧一瞧手机。 他们一拿到包子和豆浆之类的物件就挂在车把上,随后把手机揣进兜里后就急匆匆的把车开走,有的人后座上还载着年纪不大的孩子。 “小伙子,要些什么?” 一个五十多岁的店主大妈看包维为有些失神,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 “一笼包子,加一碗麦粥,再来俩茶叶蛋。” 对于身体虚弱的人而言,一顿合适的早餐十分重要: 一笼十几个小肉包子,再加上一碗可以养身的温热麦粥,就足以让人的身体得到滋补。 港城的物价不高也不低,这一顿早饭的花销就要十六块钱。 四月天的不冷不热,包维为没有直接吃饭,而是散步来到公园处。 早晨的公园远离了喧嚣,树木成荫,初升的太阳将万里云霞染红。 他坐到长椅上,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一群晨起的老人在树荫下聚集在一起打着五禽戏、八段锦之类的健身动作,心情颇有些放松。 在包氏父子世界中,包维为还未到晚年时就掀起过一阵持续良久的“气功潮”。 纵然来自后世的包维为知道这玩意有些假,却依旧挡不住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宣传、身边人的狂热赞扬,依旧还是受到了其中影响。 气功派提到过心情保持愉悦、放松,对身体产生的正面影响有多大。 其中的言语虽然有些夸张,但唯有这一点,是包维为在某种层面上也是赞同的。 一袋包子,再加上一碗温热的粥下肚后,包维为原本心中发慌的感觉就好受不少。 他随手将垃圾袋放进了垃圾桶中,随后也跟在一群老人后面,看着初生的红色朝阳,打起了五禽戏。 这具身体曾经差点就猝死过,不宜去做太过激烈的运动,最好先做些活跃身体的温和健身动作。 这些老年人见到竟然有个年轻人加入,打起的动作还十分熟练,心中都有些惊讶。 “小伙子,年轻人锻炼身体的不多了!” 包维为已经顶着“包老”、“包老先生”的称号活了二三十年,现在骤然被人叫小伙子还有些不适应,因而只是回应了一个微笑。 在打过几段五禽戏后,包维为身体中的活力也被调动起来,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于是他又绕着公园开始慢慢地跑步,之前身体亏空的厉害,只是稍微做一些有氧运动就有些大喘气。 费劲的跑了不到二公里,包维为就觉得心中再度有些慌乱。 “这事还是急不来,慢慢锻炼就好,身体恢复的速度很快,过几天就好了。” 对于身体而言,从90分到91分或许很难,但是从40分进步到60分却很容易。 经过几天的锻炼,包维为面板上的体质成功从3升到了4,身体显然没有之前那么虚弱,若有若无的濒死感也彻底消失。 而他的力量本身就是4,处于普通人亚健康状态的水平,想要快速提升的话,是需要进行超负荷的无氧运动才行。 其实力量属性在下一个世界中不太重要。 虽然力量直接和自身的运动速度挂钩,但他对攻击方面的影响其实不大。 一个普通人,只要手中拿着个狼牙棒,或者手持锋利的刀刃,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单从破坏力上就可以超越世界拳王。 更别提手里拿着枪的人,攻击性更是强大,子弹前面一个孔,后面一个坑,手枪是一个境界,步枪、重机枪又是另一个境界。 既然有迅速获得强大杀伤力的方法,倒不如把自己变成一个重坦,属性点尽量往体质上加。 不过现在谈这些有些为时过早,具体还是要看往后的锻炼成果、以及属性点的功效有多强大,看看其对身体的强化是呈线性还是次方级跃升。 “妈,爸在身边吗?” 包维为坐在长椅上,看着电话录里的“妈”,犹豫片刻后还是打响了电话。 时隔几十年,他再次与自己的父母对话,令他感到悲哀的是,自己已经忘了父母的面貌,手机里也没有他们的照相。 (本章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