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听说杀人和放火更配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萧国公府虽大,却没有勾心斗角的后院,仅有四位主子,故青柠在萧国公府的日子过的十分惬意。 青柠最常见到的是自幼与她相熟的二少萧释谦,在渊谷的十年,萧释谦时常来看她,而萧释谦也是少数几个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之一。 对国公府的长子萧释之,青柠却知之甚少,不仅是她,就连萧释谦,对朝夕相处的大哥,也是不了解的,这不由得使青柠对这位神秘的大哥更加好奇。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照的整片花园都暖洋洋的,青柠坐在池塘边,享受着难得的安逸。 国公府三小姐回府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全城,按照肃燕的习俗,女子十五岁及笄,行过笄礼之后便表示女子成年,可以成婚。 三小姐十七岁,正是适婚的年龄。 萧国公位极人臣,国公府的两位公子也身负要职,前途无量。若能与萧国公府结成连理,就等于得到极大的助力,于仕途有利无害。 正是因为这一点,朝中已经有几位大臣按耐不住为自家儿子上门提亲,却没料到被萧国公一一挡了回去。 青柠心中暗笑,就算萧国公有意嫁女,也是需要过皇帝那一关的,国公府的势力庞大,皇帝怎么会任由其与人结成联盟,成为自己潜在的威胁。 晒足了太阳,青柠起身回樱语阁,路遇神色匆匆的萧释之,青柠故作亲切上前喊了句大哥,却也只是得到萧释之一个点头。 青柠心中腹诽,萧释之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对自己的亲妹妹如此冷淡,实在是没有人情味儿。 过了晚膳的时间,天还没有黑下来,青柠命人在院内摆好了几道小菜与杯盏,今日她与萧释谦约好在此把酒言欢。 没等来萧释谦,却等来了一个公子,衣着华贵,器宇不凡。 那人怀抱着的一坛陈年老酒,尚未开封,便已酒香四溢,芬芳怡人。 青柠打量着这个华服锦衣的男子,心中疑惑着他的身份。那人满眼都是笑意,面上是毫无掩饰的欢喜,仿佛是相识已久的故交。 感受到多年未见的语儿对自己打量的目光,方寒不禁失笑,任由她打量着。 许久,方寒缓步上前,语气之中满是溺宠,“怎么,不认得了?” 看着逐渐靠近自己的男子,青柠甚是疑惑,这个人是谁,与漫雪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从没有听漫雪提起过。 忽然间,男子腰间的玉佩引起了青柠的注意,那是用世间珍品寒冰玉打制而成的龙形玉佩。 青柠心中了然,普天之下,佩戴这东西的,只有一人。 青柠垂目,掩去了眸中的复杂。 于渊谷恢复记忆时,涌进脑海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十年前王府被灭门的那一日,记忆中一队铁骑军冲进王府,紧接着火光冲天,惨叫接连不停。 接下来的八年,她陆续忆起童年的往事,忆起的越多,她的执念便越重。她借师父师兄的手培植自己的势力,而她要追查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当年事情的真相。 她不相信父王会谋反,她从来都不相信。 记忆中夺去了翊王府百余口性命的铁骑军,直属于先帝方景,而眼前这个人,正是先帝方景的三子方寒,当朝皇帝。 “狂药一杯,腐臭一方,酒鬼皇帝,紫禁寒郎。”这是在自渊谷入燕京城的途中时常能听到的一首童谣,青柠看了看他怀中抱着的陈年老酒,那首童谣确实没有辱没了他。 她不断变换的面色让方寒十分疑惑,本以为她见到自己会欣喜若狂,却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反应。 方寒上前,将怀中芬芳四溢的桂花酿放在石桌上,他弯下腰,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儿的一双柔夷执在掌中,温声道,“语儿,怎么了?” 青柠抬头,看着那张满是关心的脸,心中划过一抹厌恶。 青柠急忙起身,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出,福身行礼,“臣女萧释语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臣女方才不知是皇上驾到,请皇上责罚。” “快快平身。”方寒托着青柠的双手将她扶起,并将她安置在石凳上,笑道,“你何曾这般循规蹈矩,十年未见,怎么跟朕生疏了。” “皇上是君,臣女不敢造次。”青柠低着头,语气平淡如水,眼底却是一片厉色。 “语儿你都已经准备好了酒菜,可是猜到了朕今日来看望你,在等朕么?”看到了一桌虽不丰盛却十分精美的酒菜,方寒顿时心情大好,忍不住调侃。 “臣女惶恐,臣女怎敢妄自揣测圣意,皇上恕罪。”青柠闻方寒此言,赶紧起身请罪。 “哦,这桌酒菜竟不是为朕准备,难道语儿在等别人?”方寒满眼笑意,轻轻挑了挑眉毛,故作生气的问道,“是什么人,比朕还重要么?” “普天之下,自然没有人比皇上尊贵。”青柠垂头,心中虽是抵触,也还是圆滑的回答着。 听着这滴水不漏的回答,方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十年未见,她与自己这般生疏了么? 方寒虽是这样想着,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回来的喜悦冲淡了,“语儿,你静养的地方真是偏僻,朕派出的人都没有寻到你的消息。” 方寒将桂花酿开封,醉人的酒香瞬间四溢而出,满院芬芳。贪恋的闻了闻醉人的酒香,方寒将两只玉杯倒满酒,并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青柠。 “谢皇上。”恭敬地接过方寒递过来的一杯酒,青柠惶恐的回答道,“皇上说笑了,臣女何德何能,让皇上费心。再者说天下哪有事能瞒得过皇上,臣女只是隐居山林间静养,十年间未曾下山,故而没有臣女的消息。” “原来是这样。”方寒端起酒杯,放在鼻下嗅了嗅,语气之中满是欢喜,“这桂花酿,是十年前你离开时,朕亲手埋在母后宫中那颗海棠树下的,想着你回来的时候,与你一起品尝。” “皇上厚爱,臣女受宠若惊。”青柠敛下眼眸,语气依旧平淡,丝毫不在意一般。 “这十年,你倒是变了许多。”方寒品了一口桂花酿,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这般毫无顾忌,“过得可好?” “多谢皇上挂念,臣女一些都好。”桂花酿酒香袭人,却袭不去少女的冷漠。 看着这个让自己百般想念的女子,方寒有些愣神,他曾无数次想象自己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会作何反应。 他想着,她也许会喜极而泣,也许会同幼时一般扑过来抱住自己,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冷漠,据他于千里之外。 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丝毫不念当年的情意。 回想起幼时与她一起的快乐时光,他还是不相信当年的那个每日都要粘着他的女孩儿会对他这般冷漠疏离。 方寒调整心绪,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咱们两个偷喝了父皇珍藏已久的西域名酒百花玉露,还将父皇的酒窖砸烂了。” 看着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语儿,方寒心中有些许窃喜,他的语儿,是害羞了么。来不及细想,方寒继续说道,“你从小就粘着我,天天喊着长大之后要嫁给我。你幼时不爱读书,萧国公为了让你多读些书,便让你扮了男装做我的书童,可即便是这样,你也还是玩性难改。直到我告诉你,我不会娶无才无德的女子为妻,你才愿意跟我一起读书。” “皇上恕罪。”听到了方寒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我的时候,青柠眉头微皱,心中烦躁更甚,无论如何就是不愿再听下去了。青柠起身欲下跪请罪,却被方寒拦下。 “语儿,你这是做什么?”拦下了要下跪的她,方寒满是疑惑,“怎么了?” “请皇上恕罪。”青柠轻叹了一口气,仿佛不愿再提及往事一般,“十年前臣女患有脑疾,治愈之后,就已经忘了从前的一切。方才皇上所提及的过往,臣女都不记得了。刚刚能认出皇上,只是因为皇上佩戴的玉佩,请皇上恕罪。” “你说什么,不记得了?”听了青柠的话,方寒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原来她对他的冷漠疏离,皆是因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疼惜的看着面前的女子,语气中满是自责与坚定,“我没能陪在你身边的十年,会是我一生的遗憾。但是语儿,以后你的每一天,我都会在。” 方寒的话让青柠十分惊讶,她猜到方寒与漫雪之间有旧情,却没想到,方寒用情竟如此之深。 青柠敛下眼眸,躬身行礼,“皇上厚爱,臣女惶恐。只是臣女身份低微,不值得皇上这般。臣女突感身体不适,怕怠慢了皇上,还请皇上移驾到父亲那处去,让父亲好好招待皇上。” “身体不适?是哪里不适,难道是脑疾落了病根?是否需要御医前来看诊?”听到语儿说身体不适,方寒当下有些着急,一急之下竟忘了萧家是医药世家。 “皇上不必替臣女担忧,萧家本就从医,臣女虽自幼离家,但也是懂得些许医术,臣女的身子无碍,多加休养便好。”青柠故作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想让方寒快些离去。 “朕竟忘了萧家从医,让侍女扶你进去休息吧,萧国公那边,朕自己过去。”方寒本不想这么早离开,可看了看娇弱的人儿,又不忍打扰她休息,想着来日方长,倒也不急于一时,“来人,扶三小姐去休息。” “臣女恭送皇上。” 青柠行礼,看着方寒走远之后,才在侍女的搀扶下,回了房间。 天色渐暗,萧释谦还未前来赴约,青柠不禁有些疑惑,萧释谦向来都是守时之人,今日怎么迟了这么久? 青柠正要命人温热酒菜时,侍女彩荷从外室而来,“小姐,刚刚二少爷那边派人来说,二少爷今日来不了了。” “嗯,你下去吧。”青柠点了点头,想是二哥今日有要务在身,无法赴约了。 倚在床边,青柠看似慵懒,眸光却十分犀利,这个时辰,漫雪该回来了。 这些年青柠培植的眼线潜藏在肃燕各处,如今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今日漫雪就是被青柠派去收集消息的。 窗边一阵窸窣的声响,随即一个女子顺着窗子进了内室,正是漫雪。 “怎的这般急。”青柠引着漫雪进了屏风后,递上一套衣衫,“先去沐浴,换好衣服,我去吩咐下人准备饭菜。” “好。”漫雪接过衣衫,看着是自己一向喜欢的蓝裙,开心的笑了笑。抬起前臂,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随即皱了皱眉,嘟囔着,“还真是臭臭的。” 出了屏风,便闻到了一股醉人的酒香,美酒入腹,唇齿留香,竟是珍藏多年的桂花酿,“姐姐从何处得来的陈年桂花酿,这般醉人。” “雪儿,方寒今日来了。”青柠一边为漫雪布菜,一边风轻云淡的说道。 漫雪闻言,手中动作微僵。而她这一僵,便让青柠知晓了,她心中多半是有方寒的。 第一章 首战吃瘪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幼时的事,青柠一直没有完全忆起来。但她将这几年查到的皇家秘闻同她那并不连贯的记忆联系在一起,便也能将十年前的事还原个大概。 当年父王与萧国公是至交,故她与漫雪自幼便是玩伴。 她幼时最得太皇太后的喜爱,经常在慈宁宫中陪太皇太后小住。太皇太后怕她一人无聊,所以每次都将漫雪召进宫来陪她。 那个时候,方寒是先帝最喜爱的皇子,他十分聪明,小小年纪就显示出了极高的天赋。 先帝看重他,特派了许多位师傅来单独教导他,故他课业很是繁忙,几乎没有玩耍的时间。但即使如此,方寒依旧每日来慈宁宫给太皇太后请安,方寒与漫雪就是在慈宁宫中认识的。 后来萧国公做了方寒的太傅,漫雪便做了方寒的书童,跟着他一起读书。 宫中的规矩,众皇子中只有太子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太傅,而先帝为方寒破例,这便激起了东宫愤恨。 就在那一年,太皇太后遇刺身亡,方寒的生母贤淑妃蒙冤入狱,处以腰斩极刑,方寒亦被遣至皇陵,为太皇太后守陵,替母亲向太皇太后忏悔。 贤淑妃为人温婉贤淑、知事明理,萧国公不相信贤淑妃会做出此等不忠不孝之事,故一直在暗中调查真相。 一年之后,萧国公经多方查探,反复推证,终于向先帝证实了此案的主谋,正是东宫太子方鸿的生母,皇后董氏。 先帝下令处决董氏,废太子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入京,并将方寒自皇陵中接回,养在膝下无子的德妃,也就是当今太后的身边,并在半年之后,将他立为储君。 “今日我见到他,也委实觉得可惜。”见漫雪一口一口的只吃碗中的饭,也不理自己为她布的菜,青柠便知她又出神了,“如此天纵奇才,经历那样一番波折,却成了昏庸帝王,实在令人唏嘘。” “自始至终,可曾有人问过他是否愿意?”漫雪微微蹙了蹙眉,眉间流淌着心疼与不忍。 “这便是生在帝王家的无奈,那是他的使命,任谁也无法改变。”青柠道。 “我知道。”漫雪无奈的笑了笑,“姐姐,他今日来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叙旧而已,说了些幼时的事。”放下茶盏,青柠淡淡的说道。 “叙旧?”如此风轻云淡的回答却让漫雪惊出一把冷汗,姐姐并不知道她与方寒之间的过往,这是如何叙旧的,“姐姐,你跟他怎么叙旧的?” “他一个人说的,我只是告诉他,我不记得了。”青柠轻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确实不记得了。” “姐姐,你的意思是,你告诉方寒,我失忆了?”漫雪眨了眨眼,用手指了指自己。 “当年萧家三小姐患脑疾回乡静养之事,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因脑疾失忆并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青柠道。 实际上,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除了失忆也没有其他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了。 “说的也是,如此一来,的确省了许多麻烦。”漫雪点了点头,眸中又显落寞。 酒香忽然变得十分浓郁扑鼻,漫雪回神,见青柠已为她倒了一杯桂花酿端到她的面前,“你又出神了。” “姐姐,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同你讲。”漫雪敛下眼眸,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当年走的时候,我曾与方寒传过一次书信,告诉他我要走了。他说,他会埋下两坛桂花酿,一坛留到我回来那日,另外一坛,要……留在他娶我那日。” 闻言,青柠微微愣神,她确是没想到,方寒与漫雪之间这段青梅竹马的情意,竟能历经十年未变。 若是方寒真的要娶萧释语,自己还要继续扮演萧释语的角色,代替雪儿嫁给方寒? 青柠思索半晌,权衡利弊,却发现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好走些。 “雪儿,若他要娶你,你可愿意嫁?”青柠问道。 “我……”漫雪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话。 青柠见漫雪如此,心中更是不忍,这十年,她已经为了自己牺牲了太多。她犹豫了许久,终是艰难地开了口,因为这一次,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雪儿,你可愿帮我?”青柠顿了顿,握住了漫雪的手,“师父好不容易才准许我出谷,我若能进宫调查,必会有所收获。若方寒求娶,顺水推舟,倒也不失为一良策。” “这么多年,姐姐为此事所付出的一切,我最清楚不过,我知道真相对姐姐有多么重要。”漫雪反握住青柠的手,眸中尽是心疼,“姐姐无需有后顾之忧,我支持姐姐做任何事。” “雪儿,谢谢你。”青柠敛下眼眸,感受到手掌传来的力道,唇角上扬,她眸中露出许些期待,“哥哥师承太行,我相信他不会有事。他至今音信全无,或许是隐姓埋名,和我一样追查真相,若真是这般,进宫也许可以找到他。” “姐姐,雪儿有一事相求。”握着青柠的手忽的紧了紧,漫雪说道,“请姐姐答应雪儿,无论如何,都不要伤他性命。” 青柠知道漫雪指的是方寒,“虽是先帝亲自下令剿灭王府,但当年之事确有蹊跷。真相到底如何,或许方寒更清楚一些。我要的是真相,是为父王平反,而非他的性命,更何况方寒虽不是一个好皇帝,但终究身系肃燕的黎民百姓,我心中虽有怨恨,又怎能为了一己之私,毁了黎民的安宁。” “姐姐大义,雪儿惭愧。”漫雪释然,轻松了许多,看向青柠的目光中满是钦佩。 “什么大义,我只是相信父王的眼光,父王效忠先帝,绝非愚忠。父王一生心系朝堂百姓,我又怎能让他失望。”青柠敛了敛眸,眼底有些湿润。 父王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却死的不明不白,背负谋反的骂名。若不查清真相,为父王平反,如何让九泉之下的父王安息。 青柠回了回神,想起了今日交代给漫雪的事,“对了,事情查的怎么样?可有眉目?” “暂时还没有,那个人的信息实在不足,根本无从下手。”漫雪撇了撇嘴,埋怨道,“姐姐,你是如何招惹上这个人的?” “怎么是我招惹的,是他突然出现在樱语阁,又不表明身份,而且竟知你我从渊谷而来,着实有些来头。”青柠眉头轻皱,有些疑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十分熟悉,仿佛相识多年一般。” “这个人我让下面继续留意着呢,不过大哥身上似乎有些问题。”谈起萧释之,漫雪满脸都是疑惑,不解地说道,“我之前只知道大哥自小离家习武,今日才查到大哥竟然是与世子一同上的太行山,而且当年大哥是与世子一起失踪的,几年之后,却只有大哥一个人回来了。最让我费解的是父亲,今日我翻阅萧家祖训,发现萧家祖有明训,萧家人不得以医入仕。可如今大哥已是太医院首席院士,父亲竟允许了大哥做出这种违背祖训的不孝之事!” “你说什么,不得以医入仕!”听到这消息,青柠颇为震惊。 萧释之违背祖训,以医入仕为官,必有所图。萧时恒默许了儿子这种违背祖训的不孝之举,这其中又有什么隐情? 最重要的是,萧释之与哥哥一起失踪,却一个人回来,萧释之定然知晓哥哥的下落! “哥哥。”青柠轻声呢喃,心中竟有些慌乱,太久没有哥哥的音信,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青柠有些不知所措,“雪儿,替我准备一下,今夜我要夜访傲阁。” 深夜,萧府傲阁。 夜已入深,萧释之放下手中的笔,正准备宽衣。却听一阵细微的声响,萧释之眯了眯眼,眼神瞟向窗外,朗声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紧接着,窗户吱呀一声,一个身形轻盈的黑影越入屋内。来人一袭黑衣,以黑纱遮面,看不清样貌,分辨不出男女,正是青柠。 “这是今年的新茶苍山雪绿,产自苍山山麓。千金难求一两,阁下可要尝尝。”看了看来人,萧释之端起书案上的茶细细的品了一口,指了指不远处桌上的茶具。 青柠瞧了一眼桌上的茶具,微有些迟疑。 “不陪我喝茶聊天,如何达到你的目的?”见来人久久不动,萧释之挑了挑眉,放下手中杯盏,把玩着一把折扇,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身材瘦小,眉眼如画,于是嘴角轻扬,“姑娘以为如何?” “萧大人好眼力。”青柠开口,声音沙哑,显然是用药物改变了声音,“多谢大人赏茶。” 看来想要让他开口,这茶是非喝不可了,青柠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送至嘴边。 “你不怕我下毒么?”就在茶即将入口之时,萧释之突然开口,眼中流露出些许精光,邪魅的笑着。 青柠猛的停住,但只是片刻之后,便从容的将茶送入口中,“苍山雪绿果然名不虚传,唇齿留香。” “好胆识,好气魄!”萧释之起身,绕过书案,缓步走向青柠,语气之中透着许些钦佩,“不过,你当真不怕我下毒?” “大人若想杀我早就动手了不是么,更何况…”青柠看了看桌上煮茶的器具,说道,“大人既然亲自煮茶,定是爱茶之人,又怎会在茶中下毒,糟蹋了这苍山雪绿。” “我煮的茶,味道如何?”看着那茶具,萧释之眼底有些黯然,莫名的问道。 “唇齿留香,回味无穷。”青柠疑惑,他突然的黯然从何而来?回味了茶香,青柠认真的回答道。 “可惜,我煮不出他的味道。”萧释之喃喃自语,仿佛在追忆什么,神情显得有些哀伤。 “公子说的人…”青柠意有所指的说道,想探出什么消息。 萧释之心中一惊,自己在这陌生人前竟流露了真情,这无异于暴露自己的弱点。这女子有何特别之处,能让自己不觉间放松警惕。细细的看了这黑纱遮面的女子许久,萧释之才回答道,“自然是授予我茶道之人。” “哦。”青柠眼珠微转,心中腹诽,这人反应倒是快。 “你今天来的巧,我心情好,你想问什么,或许我可以告诉你。”女子快速转着眼球的模样竟让他有些忍俊不禁,顿时心情大好,方才的阴霾一扫而光,仿佛未发生过一般。 “公子怎知我有事相问?”萧释之的态度让青柠瞬间警觉,她实在猜不透他的用意。 “傲阁干净得很,没什么值得人惦记的稀罕玩意儿。你既从容入室,也不与我动手,自然是有求于我。”萧释之不耐烦的问道,“说吧,是你病了,还是你家人病了?是何病症?可曾看过郎中?” “心病,公子可能医?”青柠问道。 “说来听听。”萧释之微怔,眸中多了几分不寻常。 “听闻公子当年与翊王府世子一同离家习武,如今却只有公子一人归来,不知世子身在何处?”青柠定了定神,全身的肌肉绷紧,随时准备动手。 “你用药物改变声音,无非是为了隐藏身份,但同时也暴露了你自己。”萧释之危险的眯了眯眼,死死的盯着青柠,一字一句的说道,“要么你已经与我见过面了,要么我们以后会见面。就算我今日留不住你,日后我定会找到你,你不怕死么?” 话音一落,萧释之手中的折扇猛然展开,从扇骨中弹出一把把利剑,径直刺向青柠。 青柠大惊,迅速躲闪,无奈被萧释之占了先机,在狭小的书房内,一时间竟无出手机会,只得丢下一枚烟雾/弹,寻了个机会,迅速离开此地。 “十三,跟着她!”置身于烟雾之中,萧释之眉头紧锁,眸中露出危险的光芒。 出了萧释之所住的傲阁,青柠便施展轻功,一路向西。直到彻底甩开追来的人,才降下速度,又转了几个弯,进了烟花胜地,倚月楼。 第二章 将军,医者不是这么瞧病的!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倚月楼临江而建,位处城中央,是有名的烟花之地。 倚月楼楼主名为楚楚,人如其名,是个难得一见的倾城尤物,不知有多少富家子弟曾为见她一面夜掷千金,却终未能得偿所愿。 站在窗前,看着繁华的街市,青柠思绪万千,满脑子都是萧释之那双危险的眼睛和他那把折扇的扇坠。 青柠将胸前那紧贴着皮肤的迦南竹拿出,细细的摩挲着。 这是由当世珍品蜜结迦南所刻制的竹,很是小巧,只有一节,且仅有半片,做工十分精美。 萧释之那把折扇扇坠,竟与自己这迦南竹甚是相似,方才匆匆一眼,只看清了扇坠的样式,未来得及分辨材质,但蜜结迦南香味特别,平日里虽香气淡薄,但若内力聚集,便可催发出浓郁的香气。 正是这独特的香气,让青柠确定,那就是蜜结迦南。 “萧释之,你的秘密真不少。”青柠叹息,这块迦南竹戴在自己身上已有十余年,它的来历连从小就跟自己一起的漫雪也不清楚。 而唯一清楚的,是在师兄将它改制成颈饰之前,它也是一条扇坠。 “属下荆楚楚见过主子。”一个紫衣女子出现在青柠身后,单膝跪地,向青柠行礼。 “嗯,起来吧。”青柠转过身,将这女子打量了一番,久居烟花之地,艳丽妩媚,骨子里却透着冷清,一己之力掌管整个肃燕京城的大小事务,倒是个奇女子,“最近有什么消息么?” “回主子,太后即将大寿,瑾南、西漠、朔楚和潇月城的使臣已经陆续抵达京城。”荆楚楚起身,依旧低着头,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如今新帝登基已有五年,后宫空虚,太后想趁着寿宴为新帝充实后宫。同时西漠和瑾南也都打着联姻的主意。” “嗯。这几日鱼龙混杂,小心行事。”青柠转过身,透过窗看着楼下,正是倚月楼的正厅,那里歌舞正盛,富家子弟寻欢作乐好不热闹,“我要的东西明日送到萧国公府,出去吧。” “是。”闻言,荆楚楚退出房间,并为青柠关好门才离开。 清晨,青柠刚刚回到樱语阁,便迎来了萧国公,不出所料,国公的确是为了太后寿宴而来。 而出乎意料的是,萧国公竟有意想借此机会让太后为她与尚书长子赐婚。不过青柠倒也不担心,因为她相信方寒绝不会放任不管的。 太后大寿这天,青柠挑了一件水蓝色的长裙,并画了个淡妆。虽不能说沉鱼落雁,但也清秀可人。 青柠到国公府门口时,萧释之已经到了许久,他那把不离身的折扇正握在掌中,青柠眸光一亮,微笑着迎了上去,“大哥。” “嗯。”不出意料的,萧释之只是偏过头看了青柠一眼,点了点头,便没了下文。 “呀!大哥这折扇甚是精美,而且扇坠造型奇特,语儿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特别的扇坠。” 青柠故作惊讶的看着萧释之手中的折扇,又看了看萧释之,语气之中满是惊奇与疑惑,“这雕刻的是竹?却又不像,这是何物,大哥可否为语儿解惑?” 闻言,萧释之偏过头,狐疑的看着青柠,看到青柠眼中难掩的惊艳与兴奋,萧释之才错开视线,缓缓地道,“天山雪竹。” “天山雪竹。”青柠微微歪着头,新奇的重复这几个字,看起来就像一个好奇的孩童,“想必天山雪竹一定十分好看,以后若有机会,语儿定要一睹真容。不知大哥从何处得到这折扇,语儿也十分喜欢呢!” “是一位故人所赠,如今故人已去,这折扇与我意义非凡,大哥不能割爱,三妹不要怪大哥。”萧释之转过头看着矮他一头的青柠,嘴角轻扬,面色十分和善,只是柔和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锐利与探寻。 “大哥说笑了,小妹岂是横刀夺爱之人,不过是见那扇坠奇特,忍不住好奇多问了一句。”迎上那裹挟着危险的目光,青柠眼中笑意更盛。 虽不能套出扇坠的来历,但今日近距离观察也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两块迦南竹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应该是一对。 意识到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青柠将目光移到门外准备好的三辆马车,“二哥还没有回来,也不知他那边情况如何了。” 青柠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晚萧释谦没有来樱语阁赴宴,是因为军中突生变故,急着回去了,至今已有大半个月,尚未有消息传来。 “语儿不必担心,谦儿已在归途,一会儿便能见到了。”萧国公姗姗来迟,看了看二人,笑着接过青柠的话,“为父来迟了,出发吧。” “爹爹这么说,女儿就放心了。”青柠笑道。 待萧国公先上了一辆马车后,青柠转过头对萧释之道,“大哥请。” “嗯。”萧释之点头,并未推脱。 到达皇城时,时辰正好。 青柠与漫雪二人随引路的宫女前往女眷所在的御花园,却见迎面走来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 “奴婢参见二公主。”引路宫女退至一旁,躬身行礼。 “嗯,三小姐交给我,你下去吧。”被称作公主的女子十分高兴的迎了上来,拦住了正要行礼的青柠,“语儿,这里没外人,不必行礼的。皇兄说,语儿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梦雅公主。”看着那满怀期待的脸,青柠笑道,“我猜的可对?” “语儿还记得我!”听到青柠叫对了自己的名字,梦雅高兴地简直要跳起来,高兴之际忽然捕捉到一个字眼,梦雅的笑容变得有些迟疑,“语儿,你刚才说,猜的?” “皇城之中仅有两位公主。大公主温婉娴静,向来识大体,想必此时该是伴太后娘娘左右。所以,能在此处见到的,自然是灵动讨喜的二公主梦雅公主。”这位喜怒全然表现在脸上的公主,此刻是满面的愁苦,让青柠觉得有些好笑,“更何况,语儿与大公主并无甚交情,倒是与二公主有些总角之交。” “亏你还知道与我有些交情,不然我真的生气了。”梦雅嘟起嘴,故作生气的说道。 “语儿虽忘了幼时的事,但我的侍女漫雪自幼跟在我身边,幼时的事,她最清楚。这些日时常讲与我听,总算记起了些。”青柠轻叹了一口气,眉头微蹙,十分遗憾似的。 “当年我们三人时常玩在一处,最为要好。可如今,语儿你记不得从前,纤羽她也下落不明,独留我一人守在皇城,你们真是狠心。”说着,梦雅的声音之中竟带了哭音。梦雅咬了咬下唇,将眼中徘徊的泪水生生的压了回去,“今日能相见,本该是开心的,瞧我,怎么能这样扫兴。” “公主,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虽不记得了,但情意还在。”青柠拉起梦雅的手,边走边说道,“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青柠面上虽未表现出什么情绪波动,但心中还是颇有些感慨,再遇故人,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今日三人相聚又如何,相聚不能相认,徒留伤感。 跟着梦雅公主走了许久,听她讲着幼时的趣事,这一路上倒也不那么乏味了。 路上也曾遇到几位世家公子或小姐,只是每每遇到公子或小姐,梦雅公主必会为青柠正式的介绍一番,几番下来也费了不少时间,所以她们几乎是最后到御花园的。 此刻御花园中甚是热闹,青柠一进那月亮门便是一股子迎面扑来的脂粉味儿。 这满园的贵女们都是听说了太后要为皇上充实后宫,故无一不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华丽的绸缎,费尽心思的精心打扮,都盼着能留住皇上的目光,入主后宫,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青柠心中暗道,这莺莺燕燕,齐聚一堂,此等艳福,着实是一般人难以消受的。 青柠本想找个偏僻的角落安静地待会儿,却忘了有梦雅公主在身旁,无论如何,都难以被众人忽视。 一位衣着粉裙的贵气小姐上前,先是向梦雅公主行了行礼,又转向青柠道,“这位小姐瞧着面生,可是近日刚刚回京城的萧国公府的三小姐?” 此言一出,御花园中顿时安静了不少,贵女们都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对话。 前些日子多位世家公子登门提亲被拒的事早就传遍了京城,贵女们都想看看这位萧国公府的三小姐到底生得什么模样,能让众多优秀的青年才俊这般上心。 “正是,还不知这位小姐是哪家的千金?”青柠将眼前的女子打量了一番,亦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与大多数贵女不同,她的妆容精致却非浓妆艳抹,并不显老气,一袭粉色的流仙裙衬得身材凹凸有致又不失端庄。 青柠话音刚落,便听贵女们一阵议论声。 “竟连艺容郡主都不知,还真是个乡下来的土丫头,也不知那些世家公子为何会看上她?” “是呢,我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原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丫头。你看她,容貌竟还不抵她身边跟着的侍女。” “莫要乱说,再不济她也是萧国公的女儿,上面还有两个那么优秀的兄长,得罪了她,能有好果子吃么。” 不只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众贵女闻言,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都悻悻地闭了嘴。只有一个红衣的贵女还是不屑的说道,“那又如何,说不定什么脑疾都是骗人的,萧国公就是讨厌她才把她送走的。” 青柠修习内力,耳力自然比常人灵敏些,故那些议论声虽小,却都听进了耳中,特别是最后一句,听的尤为清楚。 “大胆!三小姐是本公主的朋友,岂容尔等非议!若再让本公主听到半句议论三小姐的话,立刻离开御花园!”梦雅公主十分恼怒,若是语儿刚回京便让人欺负了去,那以后日子便就不会那么好过了。 “哎呀,公主恕罪,是臣女疏忽了,忘了自报家门,三小姐见谅。”被众人称为艺容郡主的女子,哎呀一声,诚惶诚恐的向公主低头认错,然后继续说道,“三小姐,臣女是云安王府的艺容郡主。” “原来是郡主,是语儿失礼了,萧释语见过艺容郡主。”青柠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向艺容郡主无可挑剔的行了一礼。 这女子倒是聪明,接下了公主的怒气,承给贵女们一个人情,又算计了自己。 “三小姐快别拘礼了,艺容是真心想跟三小姐做朋友的。”夏艺容赶忙将青柠扶起,甚是真诚的说道。 还没等青柠回答,一个尖细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太后娘娘驾到!” 听到这个声音,青柠随着众人一起福身行礼,喊着“太后娘娘千岁!” 只听太后说道,“都起来吧,这御花园许久未像今日这般热闹了。” 第三章 生得一副好皮囊,却是个登徒浪子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时辰不早了,都随哀家去宴会吧,皇上和文武大臣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太后看了看这满园的莺莺燕燕,燕瘦环肥,各有千秋,甚是满意。 她曾几次想为皇上选秀,招纳秀女入宫,但都被皇上拦下。今日趁着寿宴,定要为皇上选几位女子充实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黛云,萧国公府的三小姐可到了?哀家数年未见这丫头,倒是想念的紧。”太后停下脚步,看了看身侧侍奉的黛云公主道。 “到了,黛云这就去叫三小姐。”黛云公主温婉地笑道,“知道母后想念三小姐,三小姐呀,就在后面候着呢!” 片刻之后,黛云公主带着一位衣着水蓝色长裙的女子上前,那女子虽非倾城之貌,但却清秀可人,一双眸子分外传神。 那女子见了太后,便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臣女萧释语见过太后娘娘。” “好孩子,快起来,让哀家好好看看。”太后亲自将青柠扶起,拉着青柠的手,走在众人的前面,满目慈爱的看着青柠,“这么多年,也出落成大姑娘了,来,陪哀家说说话。” 这些年方寒无心后宫,太后为此心急如焚。如今看起来,太后已经将算盘打在她这个假的萧释语身上了。 到达宴会时,方寒与文武百官已经落座。 青柠随众贵女行礼,寻到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感受到那束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青柠抬头,看向那目光的主人,正是方寒。 见她看向自己,方寒会心一笑,向她点头示意。这一笑,并没有如他预想的一般,迷住他心上人的眼,却看得其他贵女们心猿意马。 青柠欲收回视线,却撞上了另外一束目光,那是二哥萧释谦。 想到前些日军中的急事,青柠投过一个询问的眼神,在看到萧释谦传出的一切安好的示意后,才放心的回过头,对漫雪道,“二哥既平安无事,便将探子撤了吧。” 那日萧释谦走得很急,青柠不放心,派了探子去打探消息,如今萧释谦平安归来,探子已无必要。 众人落座,吉时到,大太监张建尖细的声音响彻大殿,“寿宴正式开始!” 一个个美艳的舞姬在殿中卖力的舞着水袖,舞虽美却未能吸引住青柠的目光。 青柠品着茶,脑中思索的是另一桩事。 按照规矩,今夜宫中会为太后燃烟花祝寿,届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烟花上,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是否少了个人,青柠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去琅嬛走上一遭。 琅嬛是肃燕国机密要地,皇室辛密尽在其中。 多年来,青柠费尽心思的追查真相,得到的线索却寥寥无几。如今既有机会去琅嬛探上一探,那即便是一招险棋,青柠也要试一试。 太监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拖得长长的尾音将青柠生生的从沉思中扯了回来,“宣西漠使臣御王觐见。” 话音刚落,一个锦衣男子自殿外缓步而来,身后跟着一个侍者,侍者手中端着一本折子,男子上前行了一礼,道,“西漠使臣轩南俊拜见肃燕皇帝、太后。臣代漠王为肃燕太后娘娘祝寿。此为我西漠为太后娘娘祝寿的礼单,请肃燕皇帝过目。” 听到这声音,梦雅猛然一惊,待看清那使臣样子,梦雅的脸色立即变得十分难看。她低下头,紧握着衣袖,手心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此来路途遥远,御王辛苦了,快快请起。”方寒伸出右手虚托一把,并为轩南俊赐座,“御王请入席。” 方寒身边的小太监已经将礼单呈给了大太监张建,张建得到方寒的示意,打开礼单,高声读了起来,“和田碧玉一对,上等北海黑墨珍珠两对……” 大太监念了半晌,青柠的思绪又飘到九霄云外去了。接下来的流程千篇一律,分别召见了朔楚的皇子弘夏羿恪、潇月城的副城主无痕公子。 西漠的御王轩南俊庄重沉稳;朔楚的皇子弘夏羿恪十分俊美,略显邪魅;潇月城副城主无痕公子白衣飘飘,似不染红尘。 这三人都是各国最为优秀的才俊,自然引得贵女们的目光聚集。 而青柠的目光却被朔楚使臣末席的一位男子吸引过去,那人虽一身轻装,却掩不住甚重的英武之气和军人气魄,身长玉立、气宇轩昂,与朔楚皇子弘夏羿恪的懒散邪魅相比起来,迥然不同。 青柠回想一番朔楚使臣的名单,觉得这个气质与众不同的男子,当是朔楚的大将军仇楚霖。 青柠收回停留在仇楚霖身上的目光,将轩南俊、弘夏羿恪和柳无痕这三人又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三人都非池中之物,既能代表自己的国家出使他国,必有过人之处。 而这柳无痕好像与师兄还有些交情,青柠又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青柠收回视线时,才发觉自己刚刚好像过于专注,赶忙看了看周围,幸好此时众贵女们的目光都黏在他们三人身上,这才没有让青柠那打量的眼神显得突兀。 柳无痕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眼神瞟向了那个将他们三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的蓝裙女子。 她那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甚是安静,这女子着实有趣得很。 “宣瑾南使臣修弈太子觐见!”尖细的声音又一次响彻大殿。 听到修弈的名字,青柠微微愣了愣神,想起了这位太子的一些往事。 幼时曾在肃燕做过质子,回国后仅几年的时间,就以雷霆的手段,拔除了太子及其党羽,并于不久之后入主东宫。 想到这些,青柠不禁开始好奇这个名满天下的修弈到底是何模样,这便瞟了一眼殿门口正向殿内走来的那人。 看清那人的瞬间,青柠原本猎奇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她盯着修弈,像是想在他身上盯出个洞一般。 是他,青柠蹙了蹙眉,深呼了一口气,故作淡然的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他是瑾南的太子,为何深夜造访樱语阁?又为何会对渊谷之事如此感兴趣?他知道萧释语十年前去了渊谷,那他还知道什么? 就在青柠走神的功夫,修弈已经入席,寿宴继续进行着。 透过大殿中央翩翩起舞的美姬,修弈的目光落在那个水蓝色的身影上,她现在这般沉静的模样倒与方才她看向自己时的凌厉迥然不同。 “今日是哀家的寿辰,众卿家齐聚一堂为哀家祝寿,哀家甚是高兴。”太后笑意盈盈的开口,同时又举起手中的杯盏道,“咱们肃燕这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实是苍天赐福,祖先庇佑。但众卿家为国为民终日的操劳也是极为重要的,今日借着这寿宴,哀家敬众卿家一杯。” “臣等谢太后娘娘。”群臣举杯,齐声道谢。 接下来众臣列席祝寿,争献寿礼,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如今各国友好往来,天下太平,皇上也无需过分操劳国事。哀家瞧着皇城许久未见喜事,甚是冷清了些。皇上以为呢?”太后终于寻了个契机,向方寒提起婚事。 她看了看方寒,又看了看大殿中的众多贵女们,心想着,这么多优秀的世家小姐,总能有一个、两个入得了他的眼。 太后此言一出,大殿之中的贵女们顿时换了般模样,有的正襟危坐,也有的搔首弄姿,有胆子大盯着皇上瞧的,也有胆子小悄悄看皇上的。 青柠也十分应景的抬起头,脉脉含情的看向方寒,又恰在他看向自己时,如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收回了视线。 “母后所言,儿臣也深以为是,这偌大的皇城,是该填桩喜事了。”看着微红着脸的她,方寒笑道。 你忘了又如何,我用余下的一生,补给你。 听到方寒这话,最开心的莫过于太后,皇上终于松口了。 她顺着方寒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那水蓝色的身影,太后心中便狠狠地得意了一番,这回自己算是压对了宝。 太后刚想开口趁热打铁,却被一个声音抢了先。 “肃燕皇上、太后,我西漠也正有此意。南俊此番前来,一是为太后娘娘祝寿,二则是想向肃燕皇上,求一门亲事。”轩南俊起身,来到大殿中央,行了一礼,继续说道,“西漠与肃燕乃是邻邦,多年来,两国恪守本分,互不侵犯。故两国虽交壤,但数十年相安无事,两国太平。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国家得以休养生息,此实乃正道。今日南俊出使肃燕,代我西漠漠王向肃燕皇上表和亲之意,愿与肃燕再续百年和平。不知肃燕皇上意下如何?” 方寒苦笑,这位程咬金真是会挑时候,但两国邦交是大事,岂能怠慢,前后思索了一番轩南俊的话,方寒道,“两邦和平相交自是众望所归之事,朕亦有和亲之意。只是不知西漠派何人与我肃燕和亲?” “今日南俊出使肃燕,与肃燕和亲之人,自然是我轩南俊。”听到方寒亦有和亲之意,轩南俊面露笑意,“请肃燕皇上放心,南俊虽受封多年,但尚无妻室,与南俊和亲的公主,定允以正妃之位。” “如此甚好,西漠御王之威名,天下皆知,与我肃燕公主结为夫妻,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了。”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位公主,方寒道,“这便是我肃燕的两位公主,大公主方黛云,二公主方梦雅。” “大公主,二公主。”轩南俊转过身,向方寒所指的两位公主见礼。 “黛云,梦雅见过御王殿下。”两位公主起身,同时向轩南俊回了一礼。 看了一眼那个连声音都在颤抖,强撑着行礼的公主,轩南俊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 “朕这两位妹妹,御王对哪一位更为中意些?”方寒收回手,笑道。 “既然肃燕皇上已与我西漠定下婚约,那成亲便也不急。南俊尚不了解两位公主的性情,不如让南俊留在肃燕多呆些时日,与两位公主都互相了解一番,再做定夺也不迟。肃燕皇上以为是否合适?”轩南俊向方寒行了一礼,说道。 “御王所言甚是,确是朕思虑不周。”方寒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谢肃燕皇上。”轩南俊又行了一礼,才回到席上。 “如此,倒是填了一桩喜事,可这皇城中却更冷清了,皇上,你看是不是……”太后再次开口,生怕错过方寒好不容易松的口,可还未讲完又被人打断。 “一桩喜事自然不够太后娘娘热闹,既如此,再填一桩喜事如何?”目光扫过青柠,修弈起身来到大殿中央,道,“正如御王所说,我瑾南也愿与肃燕续百年和平。不知肃燕皇上、太后,意下如何?” 方寒微微皱眉,但仅是片刻便恢复神色。 瑾南与肃燕曾有过冲突,险些兵戎相见,不然也不会有修弈入肃燕做质子之事。后瑾南掘出金矿,国力迅速发展,肃燕不得已送质子回国,这十几年的和平已是奇迹。 而今日,瑾南太子竟提出续百年和平。本是一桩好事,可方寒心中却总是觉得不安。 “太子殿下可是认真的?”思索一番,方寒谨慎的问道。 “自然。”修弈站在大殿中央,手中握着一把折扇,小心翼翼的打开,细细的摩挲。 大殿之中无人在意修弈这举动,只有萧释之盯着那扇子,危险的眯起了眼。 第四章 不,不委屈!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此时大殿上的气氛显得有些异样,当年肃燕与瑾南的冲突四国皆知,今日若能结成连理,于肃燕自然是好事一桩。 只是传闻中这瑾南太子,喜怒无常,性情难测,平日里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散漫模样,但认真起来,却是雷厉风行,手段强硬,这让方寒不得不小心处理这件事。 “瑾南有续百年和平之意,我肃燕亦有此意,两国若真能订下盟约,实是两国百姓之福。”方寒思索良久,将利弊都摆在脑中回想一遍,维持这十几年的和平实属不易,如今就算修弈提出和亲是另有他图,这圈套,他也得跳进去看看,“不知瑾南派来和亲的是……” “自然是本王。”修弈细细的端详着那折扇,仿佛要在里面看出什么秘密一般。他忽然将折扇一把收起,抬起头看着方寒,十分认真,“太子妃之位,虚位以待。” 话音落,大殿中响起一片议论声。太子乃一国储君,太子妃便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修弈竟携太子妃之位前来和亲,如何不让人心动。 弘夏羿恪闻听修弈此言,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杯盏,看向修弈的目光中尽是不解。轩南俊面不改色,柳无痕看了看修弈,若有所思。 方寒心中亦是一惊,修弈越是这般,他便越是觉得修弈另有他图,“没想到太子殿下竟有如此诚意,那我肃燕也不能显得小气,待我肃燕公主出嫁之日,陪嫁之物必以皇后的规格为其置办。” “肃燕皇上有心了。”修弈满意的笑了笑,上前行了一礼以表谢意。 “两位公主殿下都见过,不知殿下心中可有了人选?”方寒道。 还未等修弈说话,一个女子起身,来到大殿中央,道,“皇兄,黛云愿作和亲公主,嫁往瑾南,为肃燕与瑾南续下百年和平。”说完,黛云公主跪地向方寒请愿。 “太子殿下意下如何?”看了一眼正跪着的黛云,方寒又将视线转到修弈身上。 “肃燕皇上,本王从未说过要娶公主。”修弈嘴角轻扬,看都未看地上跪着的黛云公主,道,“本王要娶的是萧国公府的三小姐。” 听到这话,弘夏羿恪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不满。 方寒先是一愣,然后轻皱了皱眉,笑道,“太子殿下莫不是开玩笑。殿下身份尊贵,我肃燕怎能派一位世家小姐与殿下成婚,这实在是委屈殿下。” “不,不委屈。”修弈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回头看了看那个淡然的人儿,十分坚定的道,“本王就要她。” “太子殿下,你若是不中意黛云这孩子,我肃燕还有一位梦雅公主。”太后急急开口,皇上好不容易动了心,万不能被别人娶了去,“普通的世家小姐委实是配不上太子殿下的。” “多谢太后娘娘的好意,只是本王心意已决,与本王和亲的只能是她。”修弈笑着拜了拜太后,又打开折扇,在身前扇了扇。 “婚姻大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萧国公的意思呢?”方寒无奈,碍于两国邦交,他也不好多加阻拦,只得将萧国公拉出来做挡箭牌。 “请皇上,太子殿下恕罪。老臣就这么一个女儿,离家多年,这才刚刚回到老臣身边,老臣实在不忍将这唯一的女儿远嫁啊!”萧国公来到大殿中央,直接跪倒在地,声中竟有恸哭之音,实在有些催人泪下。 “太子殿下,你看……”方寒看了看那跪在地上的萧国公,意有所指的对修弈说道。 “不如,让三小姐自己做个选择。”弘夏羿恪放下手中的酒,扬起一抹邪笑,“你们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想订了三小姐的终生大事,你们可有人问过三小姐,她愿意还是不愿意?” “二皇子所言极是,本王的确应该尊重三小姐自己的选择。”修弈看着弘夏羿恪微微点头,很是赞同的样子,又瞧了瞧那个险些将酒水洒在杯外的三小姐,十分慎重的说道。 “萧释语,既然太子殿下决定尊重你的选择,那你便来说说你是如何想的。”方寒松了一口气,以语儿的性格,定是不会嫁的。 青柠虽是淡然的样子,但也一直关注着这边,听到修弈说要娶萧府三小姐的时候,青柠着实是一惊,这个人,越发让她看不透了。 “皇上,父亲年事已高,可否允许臣女先将父亲扶起。”青柠跪在萧国公身侧,对方寒道。 “准了。”方寒点了点头。 “谢皇上。”青柠将萧国公扶起后,又向方寒与修弈二人分别行了一礼,才说道,“皇上、太子殿下,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父母在尚不能远游,更何况远嫁,臣女已有十年未能在父亲膝下尽孝,已是大不孝,万万不敢再离开父亲。请皇上和太子殿下成全。” “三小姐可知,父母在不远游,后面还有一句话,游必有方。”修弈拿着那折扇,在青柠面前摇来摇去的,见青柠的目光落在折扇上,修弈细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继续说道,“游必有方这句话中,‘方’字有三种解释。其一为路线;其二为固定的居所;其三,是照顾、安顿父母的方法。” 青柠一愣,实在不明白修弈的意思,不是在说和亲么,怎么又研究起学问了?倒是这把折扇为何甚是眼熟,青柠不禁多看了两眼,又听修弈继续说道。 “先是路线,从肃燕京城至瑾南璃城,有三条路,我们取道潇月城,走最安全的一条。一路走官道,每遇一驿站,本王都留书一封,让驿站加急送到萧国公府上。这样一来,萧国公便能时时知道你身在何处,也能知道你远嫁的路线。”说到这,修弈“啪”的一声将折扇收起,惊得那目光停留在折扇上的佳人抬起头看着他,这才继续说下去,“再是固定的居所,你嫁于本王,自然是待在本王身边,常住璃城。若外出,本王修书一封,飞鸽传书给萧国公,让萧国公知道你身处何处。然后是照顾、安顿父母,你虽是萧国公唯一的女儿,但你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他们必能代你向萧国公尽孝,逢年过节,本王亦会为萧国公备好厚礼,也会时常带你回萧府看望萧国公。本王这样的安排,三小姐可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太子殿下怕是误解了臣女的意思,臣女不想嫁人,只想在父亲膝下尽孝。”青柠直视着修弈的双眼,一字一句、从容不迫的说道,“太子殿下代表整个瑾南与肃燕联姻,自是为了两国百姓,而非臣女。臣女自知身份低微,实在配不上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另择良妻。” 青柠一席话说的不卑不亢,未有怯意,却听的满朝文武胆战心惊。传闻修弈喜怒无常、性情难测,此番若是惹他不快,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女子敢与修弈如此说话,胆子倒是大得很。”柳无痕想起方才这女子盯着他们三人仔细的打量,然后又做出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甚是有趣。他倒要看看,这出戏,能让她唱成什么样。 “说到底也是我妹妹,这点气魄还是有的。”弘夏羿恪瞟了瞟身边的柳无痕,眸中又阴沉了许多。 “你妹妹?”柳无痕愣了愣,随即嗤笑一声,“你可莫要乱认亲戚,那才是人家的正经哥哥。” 柳无痕抬起手,指了指正向大殿中央走去的萧释之。 “呦,柳弦思,我当真以为你真如世人所说那般,是个不理红尘俗事的无痕公子。今日看来,无痕公子非但不是不理俗事之人,还知道的不少呢!”弘夏羿恪愤愤的还想继续嘲讽,却见大殿之上,萧释之径直走向了修弈,便生生住了嘴,又看热闹去了。 柳无痕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将视线转到了大殿上。 “太子殿下,家妹初次出席这种场合,难免言语有失,坏了规矩。得罪之处,还请太子殿下见谅。”萧释之替她向修弈行赔罪礼,这是青柠万万想不到的。 “你叫我娶了这公主?”像是没有听到萧释之的话一般,修弈突然上前一步,逼近青柠。 “太子殿下的事,臣女不敢……”突然的逼近让青柠感到不适,青柠不禁向后退去,却猛然间被修弈一把握住手腕,让她动弹不得,力道之大,握得她生疼。 “若我说,非你不娶呢!”修弈紧紧握着青柠的手腕,又向前一步,声音虽低沉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但还是压不住汹涌的怒气。 青柠亦是十分生气,自己与他素昧平生,他先是夜闯樱语阁,现在又平白无故的要娶她,当真以为她卓青柠这般好欺负么! “那就只能让太子殿下失望了。”对上他那双愤怒的眸子,青柠从牙缝中挤出来几个字。 暗凝内力,想要挣脱修弈桎梏,可青柠刚一发力,便觉施手腕上的力更大了,一股雄厚的内力直接将她压制,那种突如其来的手腕几乎被捏碎的疼痛让青柠忍不住喊出声。 青柠皱眉,十分愤怒的看着修弈,却不想他眼中,看到的不是那汹涌的愤怒,而满满的都是情殇。 仅是片刻,那双眸中的愤怒与情殇便都不见了,修弈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放开了那被他捏得通红的手腕,修弈对萧释之说道,“萧大人多虑了,本王自然不会为难一个姑娘家。” “多谢太子殿下。”萧释之看着青柠通红的手腕,微微皱了皱眉。 “肃燕皇上、太后,本王方才说,会尊重三小姐的选择。如今既三小姐不愿,这门亲事便作罢了吧。”修弈语气平淡,好像方才动怒的人不是他一般。 “是语儿这孩子福薄,与太子殿下无缘。”太后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儿子的红鸾星,终是保住了,“既然殿下不再执着于三小姐,那我肃燕便派大公主黛云与殿下和亲,殿下以为如何?” “太后娘娘可是忘了,本王方才还说过,与本王和亲的只能是三小姐。”修弈细细的摩挲着那折扇,只是这次他并没有打开,“所以,她不嫁,本王便不娶了,本王与肃燕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听到修弈这么说,大殿中瞬时“嗡”的一声,正是群臣的议论声。 此时太后心中是万般无奈,一边是百姓,一边是儿子,如何抉择,却是难事一件。 “和亲关乎两国邦交,太子殿下这般随意,想退就退,将我肃燕置于何地!”一位耿直的武将气不过,高声问道。 修弈也不回答,只是一直摩挲着他那折扇,一遍又一遍。 “王将军,不得无礼,退下。”方寒道,“太子殿下,你的确该给我肃燕一个说法。” 修弈还是一言不发,甚至扬起嘴角,意味不明的笑了。 他这般沉默,急坏了不少老臣。若他一直不说话,两国僵持,面子上谁也过不去,面子若是过不去了,大战一触即发。 弘夏羿恪扬起一抹邪笑,眸中多了几分了然,却又染尽了阴翳。 第五章 你不嫁,本王便不娶了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大殿内紧张的气氛让人手心发汗。 修弈依旧那般意味不明的笑,笑的让人心惊。他那把折扇,却再也没有打开。 “太子殿下,你是否该给我肃燕一个解释。”方寒眉头微皱,眼底一片厉色。 事关肃燕国威,怎能忍此般侮辱。他不怕战,怕的是万民涂炭,但若真的要战,他方寒也绝不含糊。 随着方寒话音落,大殿重归寂静。 修弈还是一言不发,那样子就像是在等待着一个值得他开口的人。 青柠感受到这愈加紧张的气氛,心中暗叹,若是修弈一直这般沉默,就真的不好收场了。毕竟事情发展成这样的局面也有自己的原因,她总不能眼看着两国交战。权衡利弊,青柠还是决定开口。 “太子殿下。”青柠上前,向修弈福身行礼,礼数周全,言语更是诚恳,“方才是臣女失言,冲撞了殿下。请殿下责罚臣女,臣女甘愿受罚。” “罚你?本王怎么舍得?”修弈终是开了口。他微躬身,将佳人扶起,满是戏谑又夹杂着几分宠溺的语气像是正对着心爱的人一般,让青柠身形一颤,“你既不愿嫁,本王便不娶了,不是正合你心意么?” “太子殿下,和亲关乎两国百姓,万不能因臣女这一介女流扰了两国邦交,今日臣女惹殿下不快,臣女任殿下处置。但和亲之事还请太子殿下三思。”青柠不动声色的避过修弈的手,劝说道。 “好,听你的。”修弈像个初听情话的小伙子一般,笑得满面春风,迷了众人的眼。 修弈这句话,让肃燕众臣子松了一口气,紧张的气氛也得到了几分缓解。 青柠暗自翻了翻眼白,这人大抵是故意的。 方才两方对峙,气氛那般紧张,也不见他开口,而自己一句赔罪便让他眉开眼笑。 这大概是故意在这儿给自己摆了一道,让自己对他服软的。 弘夏羿恪盯着修弈手中的扇子直皱眉,他又饮了一口酒,强迫自己将视线自那折扇上收回。 柳无痕将他此时的神情看在眼中,顺着他的视线追过去,正落在修弈身上。而修弈身上唯一值得一探究竟的,便是那把折扇。 “他那扇子平日里宝贝的紧,这么多年可从未见他打开过。”话说的风轻云淡,眼睛却一直看着弘夏羿恪,直到看见弘夏羿恪微微蹙了眉,柳无痕才收回视线,嘴角轻扬,“今日有幸,竟能一睹朔楚国宝‘凤凰’的绝世风华。” “哼。”弘夏羿恪径自喝了一杯,看都未看柳无痕,“你倒是识货,那扇子确是我朔楚的国宝‘凤凰’中的凰扇。”弘夏羿恪突然转过头,上下打量了几番,“我也是根据母后对‘凤凰’的描述才能确定,你又是如何知晓?” 对上那双犀利的眸子,柳无痕轻扬着嘴角,甚是高深莫测,“佛曰,不可说。” 弘夏羿恪轻哼了一声,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肃燕皇上,本王为国之储君,自然金口玉言。本王既说了我瑾南愿与肃燕续百年和平,便不会食言。”修弈向一旁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应声出了殿去,“但本王也说了,能与本王和亲的只能是三小姐。如今既三小姐不愿,本王也不强求,但本王亦不愿另娶。所以,我瑾南便派另一人与肃燕和亲。” 话音落,自殿外走来一个女子,那女子身材姣好,面容娇美,红衣潋滟,更显娇媚。 “涵嫣见过肃燕皇上,太后娘娘。”修涵嫣莲步缓缓,玲珑的身段看直了众多公子的眼,她优雅的行上一礼,连声音都透着娇媚。 “这便是我瑾南派来的和亲公主涵嫣,肃燕皇上可还满意?”修弈向一旁退了退,让众人都将涵嫣公主的风华看在眼中。 “既然太子殿下并不中意与我肃燕公主的婚事,朕也不能委屈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如此安排,朕甚是满意。”方寒面上并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语气也是平淡得很。 “肃燕皇上。”一个娇媚动人的声音传来,吸引了殿中众人的注意,“涵嫣虽是红墙内娇养长大的女子,但并不是不知民间疾苦的无忧公主,涵嫣也如父皇和皇兄一般心系着百姓。这十几年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百业俱兴,各国一片荣盛景象。涵嫣深知这是各国共同守护的和平所带来的福祉,是天下百姓之幸。今日涵嫣作为和亲公主来到肃燕,便是希望能为两国和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以报百姓养育之恩。” “皇上,涵嫣公主端庄知礼,蕙质兰心。哀家瞧着这孩子甚是喜欢。不如就留在后宫伺候皇上,也能时常与哀家聊天解闷。”此时太后心中已打起了算盘。 瑾南公主前来和亲,自然是要嫁与皇上。 这婚事,姑娘家害羞说不出口,皇上又是个闷葫芦,不如自己做了这红娘,提出婚事,事关两国邦交,皇上一定不会拒绝。 如此一来,既成全了两国和亲,又成全了自己为皇上纳妃的心思,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方寒不作声,只将视线落在大殿上那个水蓝色的身影上。 她本不该是这般沉静的性子,这十年她受的苦,竟是这般磨了她的心性。 收回视线,方寒眼中已是一片坚定。 语儿,我一定会带你走,带你访遍名山大川,带你到天涯海角,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母后所言甚是。”方寒点头笑道,“既是两国邦交,朕就要拿出我肃燕的诚意。涵嫣公主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即日册封为贵妃,赐号淑柔,暂掌凤印,管理六宫。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未待修弈开口,殿中又是一片骚动。执掌凤印,管理六宫。虽非皇后,但与皇后无异。 太后面上虽依旧挂着浅笑,和蔼可亲,心中却已经乐开了花,皇上若不再执着于萧释语一人,她也好多为皇上纳几位嫔妃,为皇室开枝散叶。 “甚好。”修弈微微颔首,以示同意。 “涵嫣谢皇上,太后娘娘。”修涵嫣落落大方,盈盈一拜。 “臣等恭喜皇上,淑柔贵妃!”众人贺喜虽异口同声,但心中所想却各有千秋。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漫雪望着高处那抹明黄色,生生红了眼。 “既然婚事已经说定,就请太子和公主殿下入席吧。”方寒道。 待修弈入了席,青柠也扶着萧国公落了座,突然捕捉到一束怨毒的目光,正是在大殿上跪了许久也无人问津的大公主黛云。 青柠一怔,方才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和亲的事上,怕是没有人记得这位毛遂自荐的公主。自幼锦衣玉食、顺风顺水的公主受了委屈,有些怨气也不奇怪,但将怨气加之在自己身上多半是因为修弈。 青柠没再理会,径自入席。 之后的歌舞便是千篇一律,青柠更是无甚兴趣。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方才修弈手中的扇子,他将那扇子对着自己好一番摇晃,让自己不想看清楚都难,扇上只有一些没有规律的线图,十分奇怪。但那扇子好像缺了些什么,青柠回想那扇子的样子,瞬间便想到了。 那把扇缺的,正是扇坠。 寿宴结束,众人都离席散了去。 今日太后大寿,特许群臣及其家眷在皇城中自由行走。 虽说皇命特许,但何处去得,何处去不得,众人心中都十分有数,谁都不愿在这个时候触了霉头。 青柠便是要在烟花晚宴之前的这段时间,去探一探琅嬛的路。 琅嬛建在藏书阁内,乃肃燕机密重地,平日里尚有皇帝亲信驻守,更何况今日太后寿宴,四国使臣来访,鱼龙混杂,必会加派人手。 人手一多,想隐匿气息便非易事。如此一来,青柠便可轻易探查到琅嬛具体的位置。 可如何才能进入藏书阁呢?藏书阁虽非重地,但也需有阶品才能进出。 自己虽顶着萧国公府的身份,但并无阶品。 青柠思索之际瞧见了匆忙向她走来的梦雅公主,心念一动便有了主意。她虽无阶品,但梦雅公主可是实实在在的正三品。 “语儿,快,快走。”梦雅急匆匆的过来,拉着青柠落荒而逃似的掉头就走,边走还边向后张望,像是怕什么人追过来一般。 “梦雅,你在躲谁?”青柠玩笑道。 梦雅头也不回,只管拉着青柠跑路。 “后面又没人追过来,你慢慢说与我听。”青柠拦住了她,好笑的说道。 “我,我那日溜出去玩……”梦雅边说边向后张望着,那模样就像只惊弓之鸟。 青柠也着实佩服自己,竟能将这只惊弓之鸟讲的颠三倒四的故事听得清楚明白。 原来这只惊弓之鸟,竟是偷偷溜去了烟花之地倚月楼。 不巧误入了一间房,尚未看清楚屋中有几人,便被人擒住。情急之下她搬出公主的身份以保性命,却没想反倒招来了杀身之祸。 对方正要下手时,又被屋中另一人拦下。 梦雅说到这里时,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那人正是今日大殿上来求亲的御王轩南俊。 轩南俊虽救下了她,却又立即将她掳走了。 之后的事,梦雅却怎么都不肯说了,只是说只有“惨绝人寰”四字才足以形容之后轩南俊的对她所作所为。 “他说,我若是对人透露半分,就要那般对付我……”梦雅有些哽咽,抖如筛糠,“语儿,我该怎么办?怎么会是他?” 青柠盯着她瞧了半晌,她这般模样丝毫不像有伤在身,想来轩南俊并没有让她受什么皮肉之苦,只是这御王究竟是如何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公主吓成这番模样的? 青柠好说歹说,才让梦雅平复了心绪,“你说的没错,这是肃燕,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梦雅对此深信不疑。 看她将将才把自己安慰好,青柠也不忍心告诉她,轩南俊要娶的,多半是她了。 大公主在大殿之上请命远嫁瑾南遭拒。丢了颜面不说,还暴露出了自己的野心。作为西漠的御王,轩南俊自然不会留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在身边作隐患;作为一个男人,又怎会选一个心中想着别的男人的女子做妻子。 直到带着青柠进了藏书阁,梦雅还是惊魂未定,青柠也委实无奈,只得将她安置在外间榻上,青柠自己进了藏书内间。 入内间,方知藏书阁之大。 青柠深知此刻暗处定有几双眼盯着自己,便做出一副十分认真寻书的样子,实则是在寻着藏书阁中暗藏的机关,同时也关注暗处的一举一动。 御花园中,众位贵女齐聚争奇斗艳。 弘夏羿恪与柳无痕一道,寻了块难得的清净之地。 “依他的性子,今日国公府的三小姐若是不开口,定是要闹个鸡飞狗跳。”想到今日殿中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柳无痕道。 弘夏羿恪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他今日所为,于整个天下,都是一场豪赌。”柳无痕负手而立,眉间似有千斤重担。 弘夏羿恪仿佛并没有听到一般,抬手便饮了一口酒。 “以黎民为注,只赌她开口。如今,你还能看懂他吗?”半晌,柳无痕才说道,语气虽是淡漠,却也遮不住满满的担忧。 “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弘夏羿恪起身,将他的酒坛子重重的放在石桌之上,死死盯着柳无痕,固执的像个孩子,“但他终究我的师兄,你的师弟,不是吗?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师父的遗愿。” “这跟师父的遗愿又有何关系?你若真的为他着想,就不该随他任意妄为。” 良久,柳无痕才开口。 第六章 怎么跟朕生疏了?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寻了本医理,拉着梦雅出藏书阁时,门外守着的漫雪已不知去了何处。 青柠循着身后的声音看过去,正是方寒与西漠的御王轩南俊。青柠便知漫雪定是为了躲方寒离开了。 青柠福身行礼,梦雅紧紧的攥着青柠的衣袖,也硬着头皮跟着一起行礼。 “梦雅公主好像很紧张。”轩南俊来到梦雅身前,细细的打量,仿佛从未相见过一般。 随即青柠便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袖口又紧了几分,青柠无奈,只得开口道,“皇上,方才太后娘娘召梦雅公主身前伺候,梦雅公主与臣女正要去太后娘娘那处。” “本王听闻肃燕的御花园景色甚好,梦雅公主可愿带本王游赏一番。”轩南俊像是没有听到青柠的话一般,看着梦雅,努力笑得干净无害,没想到却惊的梦雅浑身颤抖起来。 “御王殿下,太后娘娘还在等着梦雅公主。”青柠握着梦雅的手不禁皱眉,那手冰凉又浸着冷汗。他到底对梦雅做了什么,竟将她吓成这样。青柠心中恼怒,言语也强硬起来。 “太后娘娘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办件喜事么。”突然强硬的语气让轩南俊有些好奇,如此大胆的世家小姐到底是何模样。这才移开视线看了青柠一眼,原来是她。修弈看上的人,的确颇有几分胆识,“本王带走梦雅公主确实有违太后娘娘旨意,不如萧三小姐替公主去太后身前伺候,也代本王向太后娘娘请个罪。” “御王殿下,梦雅能陪您游赏是梦雅的荣幸。”梦雅突然开口,虽然强忍着惧意,但声音还是颤抖,她握住青柠的手,笑得有些苍白,“三小姐去了母后那处,帮梦雅向母后说明便好,母后不会怪罪的。” “是,公主。”那双冰凉的手让青柠着实放不下心,但毕竟是在肃燕的皇城,梦雅是安全的。 “多谢皇上,三小姐。”轩南俊十分礼貌的朝着青柠笑了笑,却对上了青柠警告的眼神,不觉一愣,自己很像坏人么?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带着梦雅离开。 “你莫要担心,御王他有分寸,不会让梦雅受委屈的。”方寒将她方才的反应都看在眼中,他上前执起她的手,看见她手中的医理书,知晓了为何她会与梦雅来此处,“朕回头吩咐下去,以后你可自由进出藏书阁。” “谢皇上。”青柠倒没想到会有这个意外收获,自由进出藏书阁,确是方便了不少。 “左右也无事,不如随朕去太后那边看看。”方寒笑道,眼底竟有一丝促狭。 “是。”他倒是看的明白,太后并没有召梦雅身前侍候,不过是她的推脱之词,竟叫他捡来调侃自己。 太后并不难找,就在人群聚集处的亭中。方寒与青柠还未到,便听琴声远远的自亭中传来。 青柠随方寒来到亭内时,正巧瞧见黛云公主跟在修弈身旁,也来到了此处。这二人站在一起倒甚是般配,也不知方才修弈怎么想的,竟忍心辜负佳人一片心意。 新封的淑柔贵妃此刻正陪在太后身侧,倾慕的眸光落在方寒身上却没得到半点回应。 突然一声断音,琴声戛然而止,将青柠停留在修弈二人身上的视线吸引到了那位抚琴的红衣贵女身上,那贵女已跪在地上,连喊着太后恕罪。 “罢了,今日哀家高兴,不责罚你了,起来吧。”太后慈祥的笑着,皇上纳妃,她今日的确高兴。 “母后仁慈,不怪罪你,但你自己可要记着些,以后万不可再这般粗心了。”黛云公主来到红衣贵女身旁,见她呆愣的模样,甚是温婉的说道,“还不谢过母后的恩典。” “谢太后娘娘。”听到公主的话,贵女囫囵的行了个大礼,退到一旁。握着自己红肿的手,疼痛委屈也不敢出声。 “母后不必担忧,这张泉清琴是雷家所制,黛云明日吩咐人将它送去雷家,请雷家家主修复便好。”黛云公主看着太后,眼睛又瞟到方寒那处,意有所指的说道,“今日难得众贵女们齐聚,若能争奇斗艳一番也算没有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只是没了泉清琴助兴却是一件憾事。黛云记得,流芳殿中有一张琴,名为素韵,虽非名家所制,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当世珍品,不如将素韵琴请出来,好让众贵女们斗一斗琴艺。” 黛云公主的意思太后自然清楚,趁着皇上松口,再为他指一名德才兼备的女子,在四国使臣面前,他总不能驳了自己的面子。肃燕皇城的后宫,绝不能仅留一名别国女子。 “黛云想的甚是周到,哀家也正有此意。黛云,你去挑两个手脚麻利的侍女,亲自去将素韵琴请来。”太后说道。 “是,母后。”黛云公主喜不自胜,计划中最难的便是请出素韵琴,没想到竟进行的这么顺利。 “待会儿,你可得救朕。”黛云公主带人走了之后,方寒没由来的在青柠耳边轻声说道,看见青柠不解的眼神,方寒又道,“母后这是摆明了要给朕的后宫塞人……” 方寒还未说完,便听到了太后的声音,“语儿呀,哀家多年不见你,甚是想念你幼时的琴声,今日你定要弹上一曲,解了哀家这一件心事。” “是,太后娘娘。”青柠应声,就算为了漫雪,她也的确不能让他惹太多桃花。 不多时,黛云公主已经带着素韵琴回到亭中。 青柠一见到那琴,便觉心念一动,有种奇怪的感觉顿时袭满全身,那感觉就像是这张素韵琴与自己有着道不明的纠缠。 坐在桌前,轻抚着琴弦,丝丝凉意浸漫指尖,那种感觉变得愈加浓烈,仿佛有一缕情愫在心中百转千回,要破土而出,生根发芽。不知为何,青柠竟红了眼。 恍然间,琴尾的字迹猛的映入眼帘,像是一滴甘露直直的落在心房,那情愫终于破土而出,狠狠地扎在心尖。 “赠吾妻离若” 这是父王亲手为母妃斫的琴。 一个画面恍然浮现在眼前,画中人的样子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离儿,今生你为凤,我为桐,凤栖梧桐,我本该护你一世周全,安稳无忧。奈何,身负重任,国将不国……”他执着她的手,眼底透着悲凉。 “王爷,来世你为夫,我为妻,织布耕田,我要你许我一生晨钟暮鼓。”她抱着他为她斫的琴,笑得既幸福又绝望,“这孽债是我欠下的,便该由我去了结。” “离儿……” 男人的声音还在回荡,女人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只剩身后如瀑布一般开的灿烂的紫藤,向风诉说着为爱而亡。 指尖凉意浸入指腹,青柠回过神时,手指已凉了大半。 北海冰蚕丝,江湖人千金难求的至宝,竟被父王做成了琴弦。 青柠将内力注入指尖,轻轻拨动琴弦,悠然的琴声从指尖倾泻而出,时而清如溅玉,时而颤若龙吟。如高山流水,曲高和寡。众人只觉好听,如痴如醉,却听不出曲中萦绕着的情愫。 忽而一曲萧声传来,融入琴曲却并不显突兀。琴声清雅,萧声怡人。仿佛本就该是一曲琴箫合奏,相得益彰,曲境悠远。 萧声渐近,一曲也近尾声,一片白色的衣角落在素韵琴前。 “无痕公子。”青柠道。 “三小姐。”他回礼。 这世间最难寻的,便是知音。一言一句,不多说,便能知对方心中所想。 “这段琴箫合奏实在让哀家大饱耳福。”太后笑道,“语儿的琴艺精进了许多,听得哀家甚是耳馋,哀家定要与萧国公好生说说,将你接进宫,陪哀家住上一月半月。” “是,多谢太后娘娘。”太后是想为方寒制造机会,但也成全了自己,住在宫中,探访琅嬛便更方便了。 青柠退到一旁,眼过之处,便瞧见了黛云公主和艺容郡主二人怨毒的目光。青柠微愣,随即就明白了,怕是自己坏了她们的计划。 天色渐暗,青柠避过众人,来到了流芳殿。流芳殿存着母妃的琴,那是否还存着王府其他物品。 结果却让青柠失望,流芳殿中,除了素韵琴,什么都没有。 出了流芳殿,便迎头遇上了柳无痕。 “我就知道,在这一定会等到你。”他笑道,“你与这张琴,渊源颇深。” “世人都说,一见无痕误终身,今日一见,无痕公子果真不负盛名。”青柠关好门,来到柳无痕身旁,与他并行。 “世人抬举,尊我一声无痕公子,弦思受之有愧。若三小姐不弃,唤我一声弦思便好。”他风轻云淡,温文尔雅,声音如暖风一般让青柠觉得舒适。 “弦思,琵琶弦上说相思。”能唤他一声弦思,这世间,怕也没有几人能有此殊荣。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是家母思念父亲。”柳无痕接起那句诗词,转过头,轻笑着问道,“我该唤你什么名字?我可不想一直叫你三小姐。” 青柠停下脚步,直直的看着他,他清新俊逸,似一尘不染;他的眸子漆黑,眸中没有一丝阴鸷;他笑起来很美,干干净净,足以让人沉沦。 “青柠。”她这般看着他,想了许久,“无人时,叫我青柠吧。” 青柠,她向他坦白了名字,从此在他面前,便再没有秘密。 “青柠,你既信我,我便不会让你失望。”他向她承诺,眸中清明。 “一生难觅一知音,若是相识不相知,岂不是辜负了这段缘分。”她笑了,毫无保留,笑得随心。 虽隔着面具,但柳无痕知道,她笑起来的样子,一定很美。 “方才那首曲子,你可知它唤作何名?”他问。 “不知。”这曲子是偷学师父的,每逢师父醉酒,都会抚琴,每次弹奏的都是这首曲子,偶尔有醉成烂泥的时候,便抱着酒坛子,口中连念着“阿竹,阿竹”。 “竹心。”他说,“也是我母亲的名字,是父亲谱的曲。” “你母亲,定是一位绝代佳人。”青柠说道,“他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你猜到了。”柳无痕苦笑道,“没错,我父亲,就是你的师父卓霁恒。而我母亲她,已经故去多年了。” “逝者已矣,节哀。”青柠垂头,感到抱歉。 “无妨。”柳无痕道,他看着她,眸中流露出许些不忍,“曲子本身没有情,曲中的情愫来自奏曲之人。母亲弹奏的竹心伴着她对父亲依恋与思念,而你弹奏的竹心,萦绕着的是追忆、悲伤和想念。青柠,往事已矣,何苦执着?” “你此刻又像个说客了。”青柠浅笑,笑容中多了几分沉重。 “是么?”柳无痕讪笑,“少言说的不错,你聪慧但太执着。” “师兄他名唤少言,却不见他少说半句话。”青柠说道,语气中少有了女儿家的娇嗔。 “你师兄他是关心你,不然怎会托我过来看看你。”柳无痕故意装的语重心长,却在看见她那调侃的眼神之后,所有伪装,都瓦解了,“罢了罢了,我注定是做不了这说客。” “弦思,我这一生都为一个真相而活,要我放弃,绝无可能。”她看着朦胧的月亮,像是在立誓一般决绝。 第七章 我的弦思,吃醋了?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清晨,是御花园景色最美的时候,花团锦簇,郁郁青青,也没有人来破坏这份安逸。 青柠闭上眼睛,感受着清风拂过面颊带走阳光的温度,感受着园中百鸟清脆的叫声。 忽然间一张噙着坏笑的脸浮现在眼前,无论怎样也赶不走,甚是讨厌。 青柠干脆睁开眼,强行驱走那张破坏了她心情的俊脸,紧皱着的眉表示着她心情变得糟糕,清晨的御花园也不再是美景。 她在太后宫中已经足足住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她曾多次进入藏书阁,但也没能找到琅嬛的位置。 那个说要带她入琅嬛的人,一个月来也没有动静,一想到他青柠便又是深呼了一口气,那晚他说的话,奇怪的很。 一月前,烟花晚宴。 “三小姐去哪?”他拉住她的手臂,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里面太闷,出来透透气。太子殿下也是出来透气的么。”他的力道青柠白日里在大殿上便领教过了,她挣了挣,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三小姐是心里闷,装着心事吧。”修弈依旧不放手,调整了自己的位置,让青柠直视着他,“放着好好的烟花不看,偷溜出来,是要去哪里?” “太子殿下玩笑了,臣女确实是出来透气的。”青柠硬挤出一个笑容,又别过脸,向后扯了扯自己的手臂。 “白日里你进了藏书阁,你对琅嬛感兴趣。”修弈露出一抹坏笑,将那只不安分手臂猛然拉向自己,另一只手便趁机环上了她纤细的腰肢,紧紧的束缚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放手!”青柠大怒,但全身被禁锢着用不上力,只能嘴上反抗, “你要去琅嬛我不拦着,但今夜不是时候。”修弈离她很近,近到她心跳漏了一拍,就在她呆愣这一瞬间,修弈腾出一只手,迅速封了她的内力,“今夜鱼龙混杂,琅嬛驻兵倍增。而琅嬛本就机关重重,你今夜进去,一旦失手,绝无生还的可能。” 被封了内力的青柠浑身一软,再没了跟他抗衡的力气。即使气的面颊潮红,也只能恶狠狠的瞪着他,任他环抱着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半晌,她才气急败坏的说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失手。” “今日你虽然成功进了藏书阁,但恐怕你连琅嬛的位置都没摸清楚。这样贸然进去,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没了内力的她抱着方便了许多,修弈抬起一只手,捏了捏她气的绯红的脸蛋,随即又皱了皱眉,面具做的不错,就是手感差了些。 “你说的没错,琅嬛的位置我的确不知,但就算你今日拦住了我,改日我还是要去的。”青柠有些倔强的撇开脸,躲过他的手,固执的说道。 “我知道。”修弈不满她的举动,将手放在她的后脑处,束缚着她,让她只能看着自己,“我知道琅嬛位处何处,也知如何进去,过几日,我带你进去。” “我能相信你么?”青柠狠狠地瞪着他,虽无力反抗,但也没输了气势。 “现在你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办法么?”说着,修弈的吻已经落了下来,就落在那双正向他示威的眼睛上。 他吻了她!他怎么敢! 温热的唇就贴在她的眼睛上,那真实的触觉让青柠彻底愣住。 待青柠回过神时,那温热的唇已经离开了她的眼睛,覆在了她的唇上,他的舌头正在她咬紧的牙关前徘徊,试图攻破她最后的防线。 青柠愠怒,用力推开他,但他却纹丝不动,这才想起自己被他封了内力,后脑被他控制又动弹不得。忽然灵机一动,便有了法子,她松了紧闭着的牙关。 感受到她松了牙关,修弈心中生出了丝丝喜悦,不多想,便毫不设防的将舌送了进去,正准备加深这个吻时,突如其来的疼痛伴着血腥的味道让他恢复了理智,她咬了他,很用力,而且还没松口。 直到血腥味充满整个口腔,青柠才放松了自己,本以为他会放开自己,可那舌却没有如愿立即退走,而是在她口中又徘徊了一周,但并没有深入,之后,他便放开她了。 他看着她,眸中的情愫丝毫不加掩饰,看得她有些心慌,下意识想要躲避。 “还是这么倔强。”他说,他没有生气,反而嘴角挂着笑。 他又打开他那扇子,在她面前摇晃。本就十分恼怒的青柠,看见那晃动得欢快的扇子,愈加觉得心烦。 青柠一把抢过那扇子,狠狠地丢在地上,怒冲冲的走了。那模样,像极了与情郎生气的任性女孩。 “这扇子可是从纤羽郡主那处得来的,竟让你这般糟蹋!”他甚是惋惜的将扇子捡起来,见她停住脚步,又是得逞的笑了。 修弈缓步上前,来到青柠身旁,献媚似的问道,“想不想知道怎么回事?” 青柠面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瞪着他。 “好好好,我说,我说了你可就别再瞪我了。”修弈笑得灿烂,回应他的却是冷冰冰的白眼。修弈撇了撇嘴,径自说道,“我还是质子的时候,纤羽郡主送给我的。扇坠被纤羽郡主带走了。那扇坠的样子我还记得,像极了萧释之手中折扇的扇坠。” 修弈这般献媚似的说着,也不忘观察着青柠的反应,见她还是瞪着自己,皱了皱眉,很是无奈的说道,“我都说了,你怎么还瞪我?你再瞪我,我可要亲你了!” 闻言,青柠咬了咬下唇,又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便怒冲冲的走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侍女彩荷轻摇着她的手臂,面露忧色。 宫中这一月,为了避免遇见方寒,漫雪并没有来,随行的是另一个丫头。 “没事,你先下去吧。”青柠扶了扶额,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屏退了下人,又是一阵沉思。 那晚自己被修弈气昏了头,没有向他问清楚,回来后细想才发现问题。 自己就是当年的纤羽郡主,修弈手中的扇子是自己送给他的,而自己随身携带的扇坠,就是与那把折扇是一对。 那么,自己又是从何处得来这扇子?当年自己为什么要将折扇一分为二,送给修弈?为什么萧释之手中有一个与自己相同的扇坠?那这两把折扇并着扇坠是否又是一对?若两把折扇是一对,另一把为什么会在萧释之手中? 青柠叹息了一声,真该找个机会,好好问一问他。 方寒与瑾南涵嫣公主的大婚就定在明日。近些时日,修弈都在忙着配合肃燕操办婚事,终日寻不到人。 大婚这天,青柠一出门,便觉得喜气洋洋,皇城中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一片喜气。 肃燕皇家的规矩,贵妃册封那日,要进入肃燕机密重地琅嬛,在皇家族谱上,亲手写上自己的名字,以表对祖先的敬意。 今日,青柠称身体抱恙,没有跟在太后身旁参加婚礼,太后只当她是见方寒大婚难过便也没难为她。 皇帝大婚,藏书阁禁入三日,藏书阁内细查严谨,防着有人藏在藏书阁窃密,无奈青柠只能躲在藏书阁外见机行事。 皇帝大婚是一件大事,繁冗礼节甚是复杂。卯时出发祭天,申时才来到藏书阁琅嬛入族谱。 进琅嬛亦是一件大事,文武百官侯在藏书阁外,只有皇帝、贵妃和大太监能进入藏书阁。 青柠时常进藏书阁也不是毫无收获,终是让她寻了条能进出藏书阁的路。 就在青柠准备行动之时,不知何处突然出现一个人,一掌劈在她的后颈,青柠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青柠转醒时,已经躺在自己寝殿的塌上,她浑身无力,四肢僵劲,心知是被修弈同时封住了穴位与内力。 她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估摸着新人已经入了洞房,自己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醒了?”修弈侧卧在青柠身侧,为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天色已晚,月已徘徊,“你看,我又救了你一次。” “修弈,你我相识不过一月,泛泛之交而已,你为何屡次相阻,从中作梗?”青柠别过脸,心中已经在思量修弈的真正用意。 “泛泛之交?在你心中,与我不过是泛泛?”修弈不答反问,语气中隐隐藏着伤情,他喃喃自语,仿佛是说给自己,“纤纤,你莫不是真的将我忘了?” “你说什么?你叫我什么?”青柠闻言立即回过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修弈,即使修弈的声音很小,但那声“纤纤”,青柠还是听的十分真切。 “没什么,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修弈敛了敛眸,伸手揽住了青柠,“皇妹已经大婚,明日我就该回去复命了。好不容易找到你,再让我抱抱你。” “修弈,你到底在说什么?”青柠甚至顾不上理会修弈越矩的动作,她看向修弈的眸光中满是探寻,他说他在找她,但他说的又有几分可信? “我知道你有问题问我,你问吧,我知道的就不会瞒你。但问过之后,便要乖乖休息了。”修弈将下巴垫在青柠的额头上,轻声道。 青柠思虑片刻,问道,“今日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在肃燕,琅嬛入族谱是大事,昨天藏书阁的暗卫比任何时候都多,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冒险。” “萧释之的扇子是哪里来的,纤羽郡主的扇子又是哪里来的?这两把扇子有何关联?” “两把扇子是一对,名为凤凰,是翊王妃留给世子和郡主的信物,也是朔楚的镇国之宝,萧释之的那一把应该是翊王世子方谨玥的‘凤扇’。” 扇子的来历,着实让青柠吃了一惊。朔楚的镇国之宝,为什么会在母妃手中,那母妃又是什么身份。 “还有一个问题,你与纤羽郡主是什么关系,如你所说,这把扇子如此珍贵,她为什么会送给你?”青柠问的风轻云淡,毫不在意一般,但心已经提了起来。 这一次,修弈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扬着嘴角,像是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情一般。 修弈细细的看着她,似是想将她的音容笑貌都印在心中,“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等我回来,我讲给你听。但在我回来之前,你万不可轻举妄动,记住我说的话。” 虽然青柠没有回应他,但他知道,方才自己这一番话,已经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萧释之手中的折扇上,她应该不会再去冒险了。 “好了,问完了就该休息了。”修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将她抱紧了些,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嗅着她的发香,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青柠被修弈禁锢着,动弹不得,只得任他抱着睡去。但这一夜,她睡得甚是安稳。 第八章 他吻了她!他怎么敢!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从藏书阁出来时,夕阳西下,晚风已凉。明日她就要回萧府了,今晚方寒会来她这儿用膳。 晚风拂面,拂去几分倦意。在这落日的余晖中,一行人出现在青柠前方,为首的那人,红衣潋滟,风姿绰约。见到青柠,面上竟露出了喜悦。 “三小姐。”修涵嫣快步上前,亲切地拉起青柠的手,像是许久未见的旧友一般。 “臣女见过淑贵妃。”青柠欲行礼,却被修涵嫣拦下,这样不寻常的亲切热络让青柠瞬间警惕起来。 “三小姐不必多礼,本宫听说皇上今晚要去你那里歇着。这般你与本宫也算姐妹,以后不必在意这甚多的繁冗礼节。”修涵嫣笑得灿烂,青柠却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贵妃娘娘误会了。”青柠将手收了回来,诚惶诚恐地行礼请罪,“皇上与臣女自幼相交,亲如兄妹,明日臣女就回萧府了,皇上不过是来臣女这儿用个晚膳,绝无他意。” “瞧你,这般紧张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欺负了你,若是传到皇上耳中,皇上是要责罚的。”修涵嫣甚是端庄的说道。 修涵嫣伸出纤纤玉手将青柠扶起,眼神突然变得锐利,随即整张脸又十分痛苦起来,一把匕首随着尖叫声掉在地上,“啊!好痛,好痛啊!三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修涵嫣的右手浸满了血,鲜红刺眼,手掌处的伤口更是深见白骨,甚显狰狞。 青柠不禁抽了抽眼角,这女人为了争宠,对自己还真下得去手。 “大胆!你这贱人,竟敢伤了贵妃娘娘!”修涵嫣身后的侍女大声叫嚣道。 那侍女上前,怒目圆睁,高高的扬起巴掌,那双手掌纹粗糙,关节清晰可见,若是打在脸上,后果可想而知。 侍女的巴掌用力打了下来,就在巴掌即将落在青柠脸上时,一块石子从青柠耳边飞射过来,生生将那只手打偏。 侍女原本很嚣张,却在看到来人后,没了气焰,跪在地上,不再敢言语。 “皇上,皇上救我。”修涵嫣看到方寒后,直直的扑了过去,声音温软又夹着哭音,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保护她不受伤害,“皇上,您说过您最喜爱的便是臣妾的这双手,可如今,如今是臣妾对不起皇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太医!”方寒厉声道,他将修涵嫣揽在怀中,握着那双玉手,也不顾鲜血染了龙袍。 “皇兄,皇兄。”梦雅公主急匆匆的跑过来,被她丢在身后的轩南俊虽是一脸无奈,却也没有走快一步而失了风度,“皇兄,这一定不是语儿做的,语儿她不会做这种事的。” “梦雅公主,你的意思是说本宫陷害三小姐吗?本宫是皇妃,怎么会为了陷害一个世家小姐,将自己伤成这个样子?”修涵嫣的泪水已经布满了脸颊,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甚是心疼,她转过头,扯着方寒的衣袖,“皇上,皇上,你要为臣妾做主!” “皇上。”轩南俊缓步跟了过来,女人的哭闹声让他感到头疼,这种场合,他一向是能躲就躲。 “御王殿下,梦雅年纪小不懂事,为人处世难免稚嫩了些,有不对的地方,烦请殿下多教教她。”方寒看着冒冒失失的梦雅,微微皱了皱眉。 “皇兄!”梦雅公主扁着嘴,满脸都是不情愿。 “请皇上放心,本王不会让梦雅受委屈的。”轩南俊心领神会,明白了方寒的意思,也向他作出了承诺。 “皇上,臣妾好痛,你要为臣妾做主。”修涵嫣越听越觉得不对,这是她精心设的圈套,不能让梦雅公主搅了她的好事。 “若无事,本王与梦雅公主就不打扰皇上了。”这女人梨花带泪的模样他最是无法忍受,他还是尽早退出战场最为合适。 “我不走,语儿她没有错。”梦雅公主不满的喊起来,却在轩南俊一个眼神之后便再也没了脾气。 “御王请自便。”方寒点头示意,看着轩南俊拉着梦雅远去的身影,心中暗自庆幸,终于有个人能治一治这个天不怕地不怕梦雅公主了。 被轩南俊拉着,梦雅虽是不情愿但也不敢反抗,心中又十分不放心语儿,纠结了许久,她终于一鼓作气,狠狠地甩开了轩南俊的手。 她刚要开口为语儿抱不平,却在轩南俊回过头的那一刻,满腔的热血再而衰,三而竭。 “怎么了?”轩南俊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温和,声音听起来温柔无害。 “我,我担心语儿。”听到他问的话,梦雅还是生生颤了一下,轩南俊努力表现出的温柔无害在她耳中变成了不悦和威胁。 “这是你皇兄的家事,你就别管了。”轩南俊顿了顿,瞧见她满目的担忧,轻叹一声道,“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可以去请太后插手此事。” 梦雅听话的点了点头,眉心却依旧蹙着。 轩南俊重新拉起梦雅那双抗拒着他的玉手紧握在自己的掌中,那双冰凉又浸着冷汗的手让他心中无比难过,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曾经的所作所为。 玉淑宫。 方寒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青柠已经在这冰凉的地板上跪了许久,修涵嫣还坐在一旁哭哭啼啼,太医正为她包扎。 “皇上,贵妃娘娘手上的伤口颇深,以后怕是会留下疤痕。”处理完了伤口,太医偷偷看了一眼方寒,惊的冷汗直流,看皇上这一脸铁青,萧家的小姐怕是大祸临头了。 “皇上,臣妾…”听到太医的话,修涵嫣再次泪如泉涌。 “太后娘娘驾到。”随着门外传来一声高喊,太后已经进了正厅。 “怎么回事,哀家怎么听说,淑贵妃受伤了?”太后将这屋中的两个女人打量了一番,大抵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母后。”方寒起身将太后扶到座位上,恭敬地回答,“不过是些小事,儿臣处理便好,怎么惊动了母后。” “皇上日理万机,政事缠身,下了朝堂还要为后宫的事操劳,旁人不心疼,哀家还是心疼皇上的。”太后看着那沾了血的匕首,又看了看修涵嫣包扎着的伤手,微微蹙了蹙眉。贵妃刚进门就出这种事,若是处理不好,定会影响两国邦交,“皇上准备如何处理,说给哀家听听。” “请皇上,太后娘娘明察。”修涵嫣由侍女搀扶着跪在地上,眼睛已经哭的红肿,“臣妾本想着多与三小姐亲近亲近,毕竟三小姐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早晚都是要入宫伺候皇上,与臣妾做姐妹的。臣妾孤身一人来到肃燕,身边也没有个可以说话的人,见三小姐久居宫中,又是个温婉贴心的性子,便想着与三小姐说说体己话。许是臣妾说的话让三小姐不高兴了,三小姐这才不小心伤了臣妾。” “爱妃说了什么?”听到这话,方寒忽然来了兴致。如今她这般沉静的性子,竟也能被惹怒,还伤了人?他倒想听听到底是什么话,能值得她生这一场气。 “臣妾说,皇上最是喜欢臣妾的这双手,臣妾定要好好爱护。可怎曾想到三小姐她……”说到这,修涵嫣才止住的泪水便又要决堤了。 “萧释语,你有何话说?”方寒道。 “皇上,臣女无话可说,臣女相信,公道自在人心。”青柠不卑不亢,言辞掷地有声,与修涵嫣的柔弱比起来,实在不够惹人疼爱。 “皇上,龙袍怎么染了血?”太后突然插了一句,往日慈祥的语气变得恼怒万分,“龙袍染血是大忌,张建,这怎么回事?” “太后娘娘息怒,这……”张建躬了躬身,喊了声息怒,便欲言又止的看向了方寒。 “母后,您不要责怪奴才了,是朕不小心,将贵妃的血沾染到了身上。”方寒也起身,一副认错的样子恭恭敬敬。 龙袍染血,这是母后最忌讳的事,就算是他在这个时候也不敢多说一句。 “淑贵妃,你可知龙袍染血是我肃燕大忌,按律当斩!”太后问责,语气毫不掩饰着怒气。 “太后娘娘,臣妾初到肃燕,并不知这禁忌,太后娘娘恕罪!”这却是修涵嫣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忽略了肃燕的规矩。 她连连叩首,也不顾凌乱了发丝,失了贵妃的风度。 “母后,不知者不怪,念在贵妃刚刚入宫,这次就不要追究了。”方寒亲手为太后斟了一杯茶,又为修涵嫣求情。 “怎么,哀家说的话不做数了么,娶了妻,便能忘了祖宗律法了么?”闻言,太后怒气更胜,一掌拍在了桌上,杯盏中的茶水也被震得四处飞溅。 “母后息怒,儿臣不敢。”方寒连忙说道。 “好,你要护着你的妃子,哀家不拦着,但血染龙袍终是我肃燕大忌,若因她初来乍到就不追究,皇上如何使朝堂、百姓臣服!你得给祖宗,给哀家一个交代。”太后虽怒气未散,但也算松了口。 “是,母后。”方寒点头称是。 “贵妃,血染龙袍本是大罪,但朕与太后念在你初入肃燕皇城,从轻处置。朕便罚你禁足一月,并派个掌事女官到你宫中,教习你这皇城中诸多的规矩。一个月后,你学得好了,便可解除禁足令。”方寒道。 “谢皇上、太后娘娘恩典。”方寒的声音虽是温和,但修涵嫣还是阵阵战栗。 “萧释语,你不必等到明日了,今夜就收拾收拾回萧府去,禁足半月,从今以后无诏不得入宫。”方寒看着她安静的模样,沉声说道。 “是,臣女遵旨。”原本十分安静,毫无危机感的女子,听到这低沉稍显严厉的声音,竟轻颤了起来,声音中也夹杂了些许哭音。 方寒一愣,本想逗逗她的,可没想到竟将她弄哭了,他有些自责,为何要这般吓她,他很想上前将她扶起来揽在怀中好好疼爱,但现在的场合不允许他这么做。 “儿臣这样处理,母后可还满意。”方寒道。 “虽是轻了些,但也能让人信服,就如此,都散了吧。”太后起身,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开了玉淑宫。 “爱妃也别跪着了,去歇着吧。”方寒看了一眼修涵嫣身旁的侍女,皱眉道,“朕让你掌管凤印,就是怕委屈了你,回头将你身边的侍女都换了,这么粗糙的手,怎么能伺候好爱妃。” 方寒话音一落,跪着的修涵嫣便惊坐在了地上。面色苍白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那是她特地为萧释语安排的粗使丫头,她知道萧释语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打了她,皇上怪罪下来,也可让这个粗使丫头去顶罪。 可如今,皇上这番话,明摆着是看出了她的算盘,在警告她,以后她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晚风习习,青柠一个人走在路上,难得清静。 回想起修弈临走时对她说的话,青柠心中又生出了许多疑问。 母妃曾赠与哥哥方谨玥和自己一对折扇,如今哥哥失踪,哥哥的折扇却在萧释之手中,而萧释之又有许多异常之处。 那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萧释之为何对于当年的事闭口不谈?哥哥在哪?萧释之有什么秘密?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无数的疑问萦绕在青柠脑中,待青柠回过神时,已经到了自己所住的寝殿。 一进正厅,青柠便察觉到了气氛较往日异常许多。无视了不远处正喝着热茶的方寒,青柠冷冷的说道,“彩荷,收拾收拾,我们今晚就回萧府。” 第九章 血染龙袍,好戏开场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收拾好了东西,见方寒依旧坐在那里喝着茶。 “茶凉了,皇上换个地方喝吧。”青柠冷声道。 “语儿生朕的气了?”方寒嘴角含笑,起身拉住了青柠的手。 “臣女不敢。”青柠抽回手,语气中透着疏离。 “还有朕的语儿不敢做的事么?”方寒自然地收回手,脸上笑意更盛。 “皇上这么说,臣女深感惶恐。臣女马上就回府,不会再给皇上造成任何困扰。”青柠将收拾好的物品交给彩荷,从头至尾看都未看方寒一眼。 方寒也不说话,只瞧着她赌气的模样觉得甚是可爱。 御膳房适时的送来了几道小菜与一壶酒,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 “晚膳的时间已经过了,你还没用膳,过来吃一些。”方寒道。 “臣女回去吃便好。”青柠拒绝道,那模样很是高冷。 “朕知道你今日受了委屈,心里一定是怪着朕的,这是你最爱喝的桂花酿,就当朕向你赔罪了。”方寒拉着青柠,将她安置在座位上,又为她倒上一杯酒,“幼时朕也时常惹你生气,每次请你喝桂花酿你便不怪朕了。” 青柠不情愿地坐下,拿起酒杯,仰头便喝了一整杯,随即她的脸颊就以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眼神迷离也了许多。 “喝的这么急,是心中装着许多委屈。”方寒接过她的杯子,又为她倒了半杯,“你的酒量不好,再喝半杯,就不能再喝了,心里委屈便哭出来,朕在这里。” 良久,一个带着浓浓的鼻音的声音响起,“你跟她一起欺负我。” 青柠抢过方寒为她斟了半杯的酒一饮而尽,又觉得不尽兴,伸手去拿酒壶,还未碰到酒壶,她的手便被方寒接了过去,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她开始哭闹。 他将她揽在怀中,紧紧的抱着她,任她哭闹。今日,他的确委屈了她,“语儿,以后不会有人再敢欺负你。” 他深深地自责。 “你欺负我,是你欺负我。”她在他肩上狠狠地哭着,“你不准我再进宫,你是不是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怎么会,怎么会不想见到你,朕恨不得日日将你带在身边。”她在他耳边的呢喃,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对不起,是朕没有保护好你。” 少女的体香萦绕鼻间,哭的颤抖身子敲击着他的心弦,她浓浓的鼻音带着充满着无尽的委屈和期翼,重重地撞上了他的心,她说,“你什么时候娶我?” “语儿,你说什么?”方寒心中一震,他扶起她的肩,细细的看着她,良久,他才回过神,“语儿,你愿意嫁给我?” “嗯。”女子绯红的面颊已分不清是娇羞还是醉酒,只有那浓浓的鼻音还透着委屈。 十年未见,初见时她对他的冷淡,让他不敢贸然做出决定,他怕她不愿,委屈了她。如今看来,正是他的犹豫才让她受了委屈。 既然她愿嫁,他又何必瞻前顾后,家国天下、朝堂百姓、万里河山,也都不及她一笑嫣然。 “语儿。”他轻念着她的名字,“我娶你。” 她醉了,在他怀中哭着哭着便睡着了。他亲手将睡熟的她抱上马车,又吩咐了车夫慢行,才放心的让她离开。 马车内,原本熟睡的女子毫无征兆的睁开眼,原本迷离的双眸也恢复了清明。 “让荆楚楚来见我。”青柠扶了扶额,沉声说道。 回到萧府时,夜已入深,青柠出了马车,就看见在夜风中等待着她的漫雪,冻得有些发红的脸颊开心的笑着,“姐姐,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看着她的笑颜,青柠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她握着她的手,微微皱了皱眉,“手这么冷,快随我回屋里去。” 回到樱语阁,便觉得舒适,一月未归,这里没有什么变化。 “出来吧。”青柠道。 “主子。”一个黑影迅速出现在青柠面前,单膝跪地,甚是恭敬。 “查的怎么样了?”青柠问道。 “十年前,世子与萧释之一同下太行山,半路遭遇劫杀,一死一伤。”说着,荆楚楚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递向青柠,继续说道,“这是最近在太行山附近城中的当铺中发现的,玉佩出自十年前山中的一具男尸。来典当的是一位老者,他将尸体埋葬,带走了玉佩。这块玉佩,被发现时就是一半的。” 青柠接过玉佩,瞬间面色一白。这玉佩虽是半块,但也可以辨认出背面的“翊”字,这是翊王府的东西,这是哥哥的玉佩。 “一死一伤,伤的那人,是萧释之。”青柠摩挲着玉佩,眼中泪水流转,哽咽的声音透着绝望,催人泪下,让人心疼,“死的那个是,是哥哥。” “姐姐。”此刻漫雪的心情极为复杂,她庆幸自己的大哥活着,但同时又为身边的姐姐担忧。漫雪上前扶住她,却半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 “另外半块玉佩可寻到了?”青柠冷静了许久,才问道。 “尚无线索,那位老者所说的地方,也没有找到尸骨。”荆楚楚说完,得到青柠的示意后,悄声离开了。 “雪儿,萧释之的茶道是谁教授的?”青柠突然问道。 “大哥的茶道?”漫雪微愣,不明白青柠为何忽然问这个,但也还是如实回答道,“是父亲一位故交的女儿。幼时在萧府小住,曾教过大哥茶道,可那位姑娘,不久后就染病过世了。” 听到这句话,青柠仿佛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破一般,浑身都没了力气。 哥哥师出太行,学的当是太行禅宗茶道,可萧释之品的却是雅士之茶韵。 那把折扇,是哥哥留给萧释之最后的念想了吧。 她多希望,哥哥还活着,她还有家人。 半个月的时间,于常人来说过得很快,可于萧国公来说,却如坐针毡,心急如焚。 原因是太后在半月前召他入宫商讨婚事,皇上与自家女儿的婚事。这事若放在旁人身上,定会千恩万谢,皇恩浩荡,但他竟因此急火攻心,病倒了。 如今圣旨已下,他若抗旨不遵,便赔上全家上下百口人的性命。 “爹,你的身体怎么样了?”萧释谦风尘仆仆,连夜从军中赶回来。 “谦儿,这事可如何是好?”萧国公面色苍白,十分虚弱,说了几句话,就引出了一阵咳嗽。 “爹,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的身体本就不好,需要好好休养。”萧释谦连忙起身为父亲倒了一杯清水,安抚父亲。 “谦儿,当年王爷王妃以身殉国,我答应了王爷要保住他一双儿女,世子亡故,我已经对不起王爷。”说着,萧国公又咳了起来,这次竟咳出一口鲜血,“如今王爷只剩青柠这唯一的血脉,我只求她能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且不说深宫人心难测,勾心斗角,单是她与皇上,本就是有违伦常之事。” 说到这里,萧国公又激动起来,咳得更厉害了。 “爹,你有所不知,皇上心里的人,不是青柠,而是雪儿。”萧释谦轻拍着父亲的背,为他顺气,“青柠不过是顶了雪儿的身份。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您只管安心休养,别的都不要操心了。” “可是,皇上已经见过青柠了,若是将雪儿嫁过去,这可是欺君。”萧国公道。 “爹,王爷王妃以身殉国,青柠是忠烈之后。只因当年之事实属秘辛,不得已才以翊王谋反为借口掩盖事实。当年郡主失踪,先帝并未追究,而是昭告天下,除世子外,翊王府一族全部葬于火海。当今圣上乃仁君,就算知道了青柠的身份,也不会对青柠不利。”听到门外的声响,萧释谦适时住了口。 “二哥,你回来了。”青柠端着药膳,看见萧释谦很是惊讶,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 “嗯。”萧释谦看到她,也不觉也扬起了嘴角。 “萧叔叔这病来的突然,多亏了大哥及时赶到。”青柠将药膳放在一旁,坐在萧国公床边,轻声问道,“青柠在渊谷跟着师父学了多年的医术,如今也算学有小成,不如让青柠为您把把脉。” “不必麻烦了,我本就是医者,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休养几日就好。”听到青柠的话,萧国公不动声色的收起了手,拒绝了青柠的提议。 看出萧国公有所顾忌,青柠便也不追问,她端起药膳,递给了萧国公。 需静养之人不便久扰,待萧国公喝下药膳,青柠和萧释谦就离开了他的卧房。 “再过几日,就是婚期了。到时,萧叔叔的身体,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青柠虽一脸担忧,但也透着无法抑制的欣喜。 “青柠,你真的要嫁给皇上。”看见她这般掩饰不住地欣喜,萧释谦的心口突然有些闷痛。“其实你可以不嫁的。”这句话,他始终没有说出口。 “若抗旨不遵,谁来保萧家上下百口人的性命。”青柠停下脚步,面色凝重,随即又垂下了头,“二哥,我是愿意的。” “青柠,二哥还有事,不陪你了。”萧释谦努力扯出一张笑脸,心口却更加闷痛。青柠,你可知他是你堂兄,你们不能在一起。 青柠看着萧释谦远去的身影,心情复杂。你是我敬重的二哥,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世,却不告诉我,若不是我恢复了记忆,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萧府,傲阁。 “大哥。”萧释谦一进门,便看见萧释之坐在桌前,悠然煮茶。 “回来了。”萧释之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去看过了?” “嗯。”萧释谦坐了下来,端起那杯为他准备的香茗,仰头便喝了一整杯,“距上次毒发已经过了两年,这一次虽毒发突然,但好在及时控制住了。” “他终究是老了,能扛过这么多年,本就是不易之事。”萧释之见他喝茶的样子,皱了皱眉,有些心疼自己煮的茶,“你可知这茶有多珍贵?给你喝真是暴殄天物。” “于我来说,只要不是酒,茶跟水就都是一样的,解渴而已。”萧释谦撇了撇嘴,放下杯盏,语气透着急切,“皇上要娶语儿,这该如何应对?” “三妹一人,与萧府上下百余口,孰轻孰重?”萧释之闭着眼,享受着茶香,仿佛这事与他毫无关系。 “可是,大哥……”萧释之的态度,令他更为着急。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萧释之忽然睁开眼,饮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问道。 “没有。”萧释之不经心的问句却让萧释谦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大哥最是敏感,万不能让他抓住了任何蛛丝马迹,他故作镇定的回答道,“我只是不想语儿做了政治的牺牲品。” “你这个哥哥做的称职,相比起来,我倒显得冷漠寡淡了。”萧释之笑了笑,又玩笑般的说道。 “大哥若是平日里能多与我们亲近亲近,就好了。”见他没有继续追问,萧释谦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亲近。”萧释之低声默念,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朦胧的身影,他虽看不真切,但他知道,她若还活着,定是一位绝代佳人。只可惜,她不在了。 “有一个办法。”萧释之摩挲着茶盏,轻抿了一口,悠悠的说道。 “是什么?”萧释谦赶忙问道。 萧释之看着他,危险眯了眯眼,缓缓的吐出两个字,“逼宫。” 第十章 他是你堂兄,你们不能在一起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七月初八,宜嫁娶。 清晨起来,萧国公府内外便张灯结彩,十分喜气。 可这喜气之中,总透着清冷。 青柠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着侍女们为她梳妆打扮。 今日本是她的大喜之日,可她面上却毫无喜色,为她梳妆的侍女们直到梳妆完成,也没敢说上一句话。 “雪儿,瑾南那边如何了?”待侍女们陆续退出房门,青柠问道。 “我们的人已经在十日前全部撤离,恢复通讯的当天,修弈就收到了消息。现在,应该已经过了陇海关。”漫雪扶着青柠的双肩,为她调整发簪的位置,镜中的她,眉眼如画。 “他若是到的早了,就派些人拖住他,在我出琅嬛之前不可让他进京城。”青柠执起眉笔,又为自己描了描眉,叹息道,“女子哪有不爱美的呢,可这终归不是我的脸。” “姐姐那么美,真不该带上这面具,遮了倾国倾城的容颜。”漫雪看着镜中的青柠,既熟悉,又陌生,忽而想起什么,漫雪又道,“姐姐,他没日没夜的赶路,已经跑死七匹快马了。” “嗯。”青柠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语气也不自信起来。 “姐姐,你这突然的心虚,甚是耐人寻味。”漫雪轻笑道,“姐姐大抵是心疼的吧。” 青柠画着眉的手顿了顿,却没再开口。 此时,她们口中的修弈,正在进京的官道上,策马狂奔。面上虽尽是疲惫之色,却也未曾停歇过片刻。 十日前,瑾南柳州太子行馆。 “你说什么!”修弈抬手,紧握住跪在地上男子的衣襟,愤怒的声音已近似咆哮,“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来禀报?” “属下该死,是有人攻破了我们的暗桩,冒充我们的人过滤了消息。”男子被紧握着衣襟,桎梏着喘不过气,声音也变得沙哑,但还是用力的说道,“直到昨夜,下面的人才发现端倪。” “蠢货!自己去领罚!”修弈猛然间松开手,将手中的男子摔了出去,面色阴沉,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立即备马!” “可是主子,明日…”男子强忍着咳嗽,潮红的面颊几乎是要窒息。 “明日还用我教你吗?”修弈怒不可遏,翻手便将一张降香黄檀木打制的书案生生劈裂,怒气几乎将理智全部吞没。 “属下遵命。”男子再不敢说话,只回应了一声,随即迅速离开去执行命令。 “卓青柠。”他咬牙切齿的念出她的名字,低沉的声音汹涌着怒气,“你敢!” “雪儿,几时了?”青柠坐在桌前,稍稍喝了口水。皇家成婚的繁冗礼节甚多,为了避免内急,自晨起,青柠就只喝了一口水。 “快到辰时了。”漫雪道,“他的喜辇应该已经出发了。” 她虽同被封为贵妃,但与修涵嫣不同,修涵嫣执掌凤印,与皇后无异,才需要祭天明祖,而她则没有祭天的资格。 “雪儿,你自己要保重。”青柠突然说道。 “嗯。”漫雪眼眸中的情绪十分复杂,亦不舍,亦心痛。良久,她才闷声回答。 七月本就是艳阳天,宽阔的官道上往来无人,只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带起滚滚尘烟,又飞奔而去。没有林荫的官道在炎炎烈日的照射下,连空气都变得十分闷热。 大颗大颗汗珠汇聚在一起,顺着刚毅的面颊滴落。 修弈此刻,人马俱疲。 忽然前方的路上出现了一片黑影,修弈皱了皱眉,右手已经握住了剑柄,这已经不知是他这几日遭遇的第几批刺客。 黑衣人人数众多,而修弈早已疲惫不堪。这一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再次上路时,修弈身上,又多了许多淌着血的伤。 唢呐奏着喜乐,声音远远的传来。青柠正了正身,心知是方寒的喜辇到了。 吉时到,萧释谦带着复杂的神色亲手为青柠盖上盖头,又将青柠送上喜辇。 漫雪跟在喜辇一旁,听着连天的喜乐,受着百姓祝贺,面上努力的维持着微笑,心中却复杂万千,他遵守承诺给了自己盛世繁华的婚礼,可喜辇中坐着的却不是她。 修弈又换了一匹马,顶着日头,带着草草处理的伤口,极速飞奔着。 此刻的他面色苍白,口唇干裂,却不愿停下来喝上一口水。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宝贵。 青柠被抬着入了宫,与方寒拜过了天地,在申时,又随方寒来到琅嬛入族谱。 站在藏书阁门口,她从未这般紧张过。里面就是她执着的真相,族谱不会骗人。她紧握着的手,掌心已布满了细密的汗。 打开族谱的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人紧紧地攥着,让她无法喘息。 日头西移,在这空旷的官道上,一人一马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 马蹄交换的频率越来越慢,它又累又饿,它背上的人,已经一天没让它停歇过了。 感受到马的速度慢了下来,修弈扬手便又是一鞭子,紧握着缰绳的手已经泛白,他此刻,心急如焚。 青柠从琅嬛出来时,酉时已过,天已经擦黑。方寒命人将青柠送入海棠宫,而自己回善清阁处理政事。 青柠如傀儡一般,任由侍女搀扶着带她离开藏书阁,面具下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天色渐暗,京城已近。 修弈剑上的鲜血已经凝固,又一批黑衣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握着剑的手紧了紧,这一路上,他遇到了很多人,有想拖住他的,有意在重伤他的,还有想要他命的。 如今已近京城,这一批,该是最后一批了。 当他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月已高升。他快没有时间了,他必须赶在洞房之前,带走她。 海棠宫。 “姐姐,吃些吧,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漫雪端着一盘糕点,站在青柠身旁,不知如何是好。 进了宫门之后,她便没有再跟着青柠,而是直接来到了青柠的寝殿海棠宫。 回来这么久,她从未在他面前出现过,也从未见过他。因为她怕,怕见到方寒的那一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姐姐,你到底在琅嬛看到了什么?”漫雪放下糕点,坐在一旁,十分担心拉过青柠的手,却不想那双手,仿若跌进冰窟一般没有丝毫的温度,这越发让她着急,“姐姐,你说句话,你从进了这海棠宫门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青柠眼神空洞,整个人如行尸走肉一般。良久,良久,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密谋造反,诛灭九族。”青柠微微张了张嘴,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她再也抑制不住,轻声哽咽。 冰冷的手紧攥着衣袖,族谱上“密谋造反,诛灭九族”八个字深深地印在脑海,挥之不去。 房门“吱呀”一声,漫雪赶紧为青柠盖好盖头,又深深地低着头站在一旁,这是她十年来第一次见到方寒,也是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她的心跳猛然间加速,娇小的身体也抑制不住的颤抖。 “语儿。”他轻念出她的名字,看着坐在床边女子,方寒心中已被幸福填满,他终于娶到她了。 忽然看见一旁一个抖如筛糠的侍女,方寒莫名的觉得熟悉,不禁多看了两眼,却不想那侍女因他的目光抖得更厉害了。 他摒去心中异样的感觉,只当她是初次面圣,心中害怕,“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你下去吧。” 听到方寒的话,漫雪如获大赦,立即福身行礼,逃似的离开了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再也保持不住面上的冷静,她用力压抑着泪水,一口气跑回为她准备的房间,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十年,她终于见到他了,可他,却认不出她了。 方寒拿起喜秤,将青柠面上的盖头揭开,露出一张清冷艳丽的面庞。 方寒俯下身,轻抚着青柠的脸颊,语气之中满是心疼,“语儿,是不是我来晚了,你不开心了。” 青柠不说话,只有看着方寒的一双眼眸变得十分冰冷。 “语儿,你别吓我。”方寒顿时心慌起来,他紧紧握住青柠冰凉的手,像是怕她突然的离开。她这番模样,与初见他时一般,冷漠疏离,温存不在。 青柠用力的把手抽了出来,微微皱着眉,眼中泪水流转滑落,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她口中轻声呢喃着,“你怎么还不来?” “语儿,我来了,我在这。”方寒急声道。 青柠仿佛没有看到方寒一般,将他丢在一旁,她起身来到窗前,伸手推开窗,看着天际悬挂着的新月。 此时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像是此生所求都化为了梦幻泡影,父王谋反,哥哥已死,她所执着的一切,都是一个笑话。 她是罪臣之后,再无人可以给她温存。 她从未如此慌乱过,脑海中只剩下一个人、一句话。 “等我回来,我讲给你听。” 等他回来,她在等他回来,可他为什么还没有来?为什么还没有来? 方寒站在她身后,良久无言,他的心渐渐冷了下来,如今的她,还是她么? 夜已入深,掌灯宫女提着茜纱宫灯游走在宫内,将一支支照亮黑夜的喜烛拂灭。禁军照常巡夜,换岗,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队队兵马如黑暗中饥饿难耐的猎豹,静而迅速地向它的猎物靠近。 不久后,一束烟花拖着长长尾巴升上夜空,随即绽放出绚丽的花朵。 方寒透过窗看到那束烟花,显得十分诧异,随着一阵阵窸窣的声响,方寒的面色开始凝重起来。 “皇上,不好了,萧大将军造反了!”大太监张建急匆匆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现已经到了泰和殿外!” “语儿,你好好待着这里,不要乱跑。”方寒冷声开口道,“影卫,留下来保护贵妃!”说完,方寒便迅速出了房门。 青柠瞬间被拉回现实,二哥谋反,这实在让她难以相信,来不及多想,青柠便也提着裙子向外跑去。 一个黑影突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贵妃,皇上不让你四处走动。” 还未待青柠做出反应,另一个黑影破窗而入,当即就与这影卫缠斗起来。 趁着两人无暇顾及她,青柠转身便向外跑去,黑衣人见她要出门,着急喊道,“三小姐,属下是大将军派来带你走的。” 青柠微愣,顿了顿脚步,还是出了门。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萧叔叔和二哥会同意将她嫁入皇城,原来他们早有计划,只是这计划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此时,泰和殿前一片混乱,八万禁军全部投入战斗,禁军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人数众多,占尽了优势,不多时叛军便无力对抗,节节败退,被逼的向泰和门退去。 方寒被影卫保护着,站在泰和殿前,他紧皱着眉头,面色阴沉,正在观察着战况。 他观察的不是禁军的战况,而是不远处两个男子之间的较量。 海棠宫离泰和殿不远,青柠到泰和殿前时,正看见两个男子打在一处,一玄一蓝,对战胶着,难解难分。 青柠再走近些,便看清了两人的容貌,是萧释之与萧释谦兄弟二人。青柠紧张的关注着局势,叛军寡不敌众,很快便退出了泰和门。 而萧释谦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落了下风。 忽然萧释之脚下一滑,一招走空,急于求胜的萧释谦放下了防备,急攻了过去,却不想萧释之反手一掌便打在他的胸口,将他生生打出去三丈有余。 他吐了一口血,再无力起身。而萧释之的剑也丝毫不顾兄弟情义,向他刺了过来。 “不要!”青柠声嘶力竭大喊,却未能让萧释之的剑停留片刻。 第十一章 大婚之夜,谋乱之臣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冰冷的剑穿过她的胸膛,萧释之只是皱了皱眉。 但当她的鲜血席卷着的异香向他袭来时,他却如同遭受了雷击一般彻底呆在了原地。 萧释之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这么心痛,痛彻心扉,痛到恨不得那把剑刺向的是自己,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将那把剑丢在地上,紧紧地抱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他知道自己这一剑刺的有多重,他也知道她很可能活不过今夜了。 严重的出血和胸口的剧痛让青柠意志恍惚起来,她努力睁开眼,挺直着身子,不让自己失去意识,他还没来,她不能睡过去。 青柠看着紧紧抱着自己的男人,是他么,是他来了么?不,不是他,这不是他。 胸口愈加痛起来,青柠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一切都静止了,仿佛世界都离她远去。 她的世界很静很静,一切都是安静的,只有一个悲痛欲绝的男声不断的传入她的耳中,“纤纤…” 纤纤,这个名字好熟悉,他喊的是谁。哦,她想起来了,是她自己,这个名字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人提起过了,他是谁呢,为什么会喊自己纤纤? “啊……”萧释之紧抱着怀中逐渐失去生气的女子,仰天长啸。 他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他也曾幻想过,她还活着,亭亭玉立,就跟在他身后,喊他“哥哥,哥哥”。 他甚至想着,如果苍天给他一次做哥哥的机会,他愿意放弃一切,金钱、权势、唾手可得的江山,甚至仇恨。 可如今呢,苍天把她送回到他的身边,却又让他亲手结束了她的生命。 他恨,苍天待他如此不公! 忽然一阵掌风袭来,重重地拍在他的胸口,他口中一甜,吐出一口血,瞬间便倒飞了出去,怀中的女子也被那人揽在了怀里。 突来的颠簸让青柠挣扎着睁开了沉重的眼,看清他的那一瞬间,青柠最后的坚持也消散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扬起嘴角,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说完,她便陷入了沉睡,原本僵直的身子,失去了力量支撑,也瞬间变得柔软。 “青柠,青柠!”修弈喊着她,语气中满是恐惧,他轻摇了摇她的身子,可她却再没有回应他 。修弈赶紧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喂给她一粒药丸。他将她抱在怀中,眸中的怒气仿佛要生出火来,“萧释之,我不管你是谁,若是她有半点闪失,我要你陪葬!” 说完,修弈紧紧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女子,运起轻功,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空气中还残留着她的异香,萧释之瘫坐在地上沉默不语。 叛军受俘,萧释谦被压入天牢,最后方寒也离开了。 只剩下萧释之一人,在这偌大的泰和殿前,在逐渐随风消散的异香中,久久不动,仿佛灵魂被人抽走了一般。 方寒屏退了下人,一个人漫步在皇城中,冷风拂面,吹的他更加清醒。青柠,纤纤,无论她是谁,她都不是他的语儿。如今他的语儿,又身在何处? 方寒走着走着,不觉间,已来到了海棠宫。 宫门半开着,像是在邀他进去似的,他推开门,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景色,可那一段段鲜红的喜绸却刺痛了他的眼。 海棠宫,是母妃生前的寝宫。他将海棠宫赐给她,就是因为这里装着着他与她最快乐的记忆。可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骗局。 夜风拂过,带着丝丝酒香。方寒嗤笑一声,难道这海棠宫中还有人与他一般,痛心欲绝,需一醉自救? 方寒没做理会,直接走向了海棠宫中最大最老的那海棠树,那棵树下封存着的陈年佳酿,是他特地为她准备的。 想到这里,方寒又是一声嗤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竟能将他人错认成她,又像是在责怪自己,弄丢了她。 接近那棵树,酒气更加浓郁起来,方寒远远的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蹲在树下用力的挖着什么。 他心中划过一抹异样,仿佛是什么挠痒了他的心,他快步上前,终于看清了这个身影。 是一位衣着蓝裙的姑娘,她酒气冲天,满面都是泪水,她徒手用力的挖着什么。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你在做什么?”方寒蹲下身子,伸出手握住女子沾着泥土的双手,让她不能再继续,只能抬起头看着他。 “我,我……”女子歪着头,努力的思考着方寒的问题,那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答案,最后她有些急了,不满的喊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方寒瞪大了眼睛,眼底泪水流转,这女子的样子竟和语儿幼时与他使性子时一般无二。 “告诉我,你在做什么?”方寒紧握住那双抗拒着他的手,急切的问道。 “我在做什么?我在…我…”女子皱着眉,用力的想着,可她无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方寒又问道。 “我…我叫漫雪…对,我是叫漫雪。”女子有些迟疑的回答,随后又确定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谁,你看着我,你看看我是谁?”方寒皱了皱眉,急切的扶起漫雪的脸颊,让她好好看着自己。 “你是…”漫雪很听话的看着他,细细的看着,良久,她才十分肯定的说道,“寒哥哥,你是寒哥哥。” “语儿!”方寒大喊道,这是他的语儿,唯有语儿一人这么叫过他,这真的是他的语儿! 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感,激动的泪水顺着面颊滴落,失而复得的喜悦瞬间便填满了他的心。 他不顾她的挣扎,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仿佛一辈子都不愿放开。 可怀中的女子却不愿安安稳稳的待在他怀里,她不断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桎梏。 但当她真正挣脱了他的怀抱,却又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忽而一阵凉风吹来,指尖带着凉意突然痛了起来,漫雪蹙了蹙眉,疑惑将手抬到眼前,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面前这个男人就握着她的手腕要将她带走。 她不愿,他为什么要带她走,他凭什么?她挣扎,用力想将她的手腕抽回来。刚刚挣扎了两下,她的世界便天旋地转,换了方向。 方寒看着被他打横抱在怀里的女子,叹了一口气,她的手指已经破了,出了血,她竟还这般不知不觉。 方寒将她抱入内室时,她已经在他的怀中睡熟了。 他命人备了热水,亲自为她擦了身,又为她磨破了的指尖上药。 然后才宽了衣,抱着熟睡的她,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天牢。 萧释谦靠着墙,颓废的坐在地上。 他苍白着脸,嘴角的血迹已经凝固。 他的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她撕心裂肺的喊着“不要…”,又冲到他面前为他挡住了那一剑。 他的拳狠狠地砸在地上,他为什么没有多派些人去带她走,他还是低估了她,也低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早知是如此,他宁愿从不曾与她相识。 牢门的铁链哗啦啦的响了起来,牢门被打开,从外面进来一个男子,如他一般,面色苍白,红着眼。 “你知道她是我妹妹,你一直都知道。”萧释之一步步逼近,感情也越来越压抑不住。终于,他俯下身将萧释谦提起,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大声吼了出来,“你为什么瞒着我?” 萧释谦呼吸艰难,面色涨红,也不见丝毫的反抗。 萧释之突然松开了手,看着萧释谦颓丧的沿着牢墙一点点滑下去,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丢在萧释谦身上,“你想死,如你所愿。” 又是哗啦啦的一阵声响,牢门紧闭,萧释之已经离开。 萧释谦捡起地上的瓶子,一饮而尽。 海棠宫。 方寒悄声起身,为身旁熟睡的女子盖好了被子,才披上外衫,轻声来到外室。 影卫刚要开口,便得到方寒的示意,降低了声音说道,“皇上,萧释之去了天牢。贵妃的事,他们兄弟二人受了很大的打击,萧释之他……” “罢了。”方寒打断影卫的话,他看着内室的方向,扬了扬嘴角,“随他去吧。” “皇上三思!”影卫很是震惊,急声道,“皇上,萧释之……”影卫还未说完,便又被方寒打断。 “本就不是我的位置,还给他又何妨。”方寒道,“退下吧。” “是。”影卫欲言又止,还是退了出去。 方寒回到内室,轻轻的躺在她身边,环抱着她,吻了吻她的唇,安稳的睡了过去。 清晨,漫雪还未睁开眼便觉得头又晕又疼。 她揉了揉太阳穴,昨日的酒喝的着实有些多。 伸了个懒腰,却觉得身上有些不对,伸手摸了摸,漫雪瞬间就清醒了,她的衣服呢?为何只剩了一件贴身的内衫? 漫雪咬了咬牙,机械地转过头向身边看过去,明黄色的衣衫已经昭示了身边这个男人的身份。 漫雪咽了一口口水,转回头看着天花板,深呼了两口气,慢慢的向床边挪过去。她将将挪到床边,正要悄无声息的下床,便被一只大手揽住小腹拖了回去。 “去哪?”方寒将手放在她的身前锁住了她,声音中带着朦胧的睡意,见她也不回答,方寒又道,“再陪我睡一会儿。” 漫雪僵直着身子,丝毫都不敢动。 方才的拖拽,让漫雪本就宽松的内衫掉了一半,此刻露出的半边肩膀正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温热的气息轻抚在她的背上,让她的身体更加僵硬。 感受到怀中女子的僵硬,方寒睁开眼,正看到她绯红的耳根,方寒笑了笑,将吻落在她后肩的胎记上,又引得她一阵战栗,他笑道,“你若是睡不着,我陪你聊聊天。” “语儿,我好想你。”他说。 他这句话,正戳中她的心,他想她,她又如何不想他呢? “你昨晚在海棠树下做什么?”他又说。 她在做什么?她昨晚去了海棠树下?她只记得自己窝在房间里喝闷酒,喝着喝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漫雪努力的想了想,依稀记起了一副画面,好像是有一只手握住了她不断挖着土的双手。 “幼时你与我说过,你向往翟师傅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说着,方寒又将她向怀中圈了圈,“语儿,再给我些时日,我们就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漫雪心中震惊,他要为她放弃皇位么?她终是动了动僵直的身子,转过头,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着他,看着他的剑眉、他含情脉脉的眼眸、他高挺的鼻梁、还有他含笑的薄唇。 他同幼时一般无二,而她却变得让他认不出了。 “如今我名唤漫雪,是国公府的一名侍女。”她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的说道。 他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又将她纳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那我便唤你雪儿,总之,你就是你。” 她的泪水终于滴落在他的胸膛,也不顾衣衫不整,她伸出手环抱着他,将面颊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愈加快了起来的心跳,她终于安下了心。 良久,方寒叹息了一声,无奈道,“你若是这般,我不保证不会做出什么禽兽行径。” 她窝在他的怀中,笑魇如花。 第十二章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天一亮,萧释谦谋反,新册封的萧贵妃救驾身亡之事就传遍了京城。 今日虽无早朝,但出了这等事,文武百官还是穿戴整齐候在了皇城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圣旨,可圣旨却只召见了萧释之一人。 萧释之一个人候在善清阁外,眼底一片凝重。昨夜大将军萧释谦谋反,今日方寒不动声色,仅宣他一人入宫,方寒心里打得什么主意,着实让他猜不透。 “萧大人,皇上宣您进去。”大太监张建从殿中出来,尖细的声音让萧释之觉得十分不舒服。 “是,有劳公公。”萧释之道。 萧释之进来时,正看见方寒站在龙案前执笔作画,他躬身行礼道,“参见皇上。” “来了。”方寒抬了抬头,伸出一只手招他上前,“过来看看朕这幅画,画的如何?” 萧释之微微一愣,心中狐疑地走上前,看到那幅画的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冷了起来,握着折扇的手也紧了紧,随时准备出击。 昨夜的事,在场的人都能看得出其中端倪,方寒若是看不出,倒是奇怪了。 “你可识得这画中人?”见萧释之不说话,方寒又问道。 “是三妹的侍女,名唤漫雪。”萧释之回答道。 听了他的回答,方寒敛了敛眉,这答案并不让他满意,他叹息一声,将那副画放在一旁,沉默许久。 “事到如今,你还不愿与朕坦诚相待么,堂兄?”方寒看着萧释之,一字一句,“堂兄”二字,喊得尤为真挚。 闻言,萧释之眸中又染上一层冰霜,他冰冷的眸子看着方寒,丝毫不再掩饰心中的恨意,事到如今,矢口否认已经没有了意义。 萧释之突然笑了起来,笑中透着敌意与厌恶,他说道,“‘堂兄’二字,皇上唤的委实顺溜了些,臣担待不起。” “堂兄,你与朕本是亲兄弟,何必如此剑拔弩张,还是坐下来好好谈谈……”感受到他的恨意与防备,方寒放轻语气,诚恳的说道。 方寒的话还未说完,萧释之的扇子就已经逼到了眼前,从扇骨中弹出的利刃生生划过他的脖子,沾染了他的血,稳稳地停在他的肩上。 “亲兄弟?”萧释之逼近,面上挂着讥讽的笑,“难道你父皇没教你,亲兄弟之间就该煮豆燃萁、自相残杀,如他当年所做的一般吗?” 方寒不躲闪,也不还手,任他的利刃指着自己,他不顾脖子上渗着血的伤口,缓缓地说道,“当年翊王夫妇自愿以身殉国,才保住了肃燕皇室的血脉。堂兄,这些国公应该同你讲过了。” “没错,国公的确同我讲过,可你觉得我会信吗?”萧释之危险的眯了眯眼,眸中恨意更浓,“堂堂肃燕皇帝,面对外患不出兵抵御外敌,却将一国王爷王妃拱手奉上,任人宰割,事后竟还堂而皇之的以‘谋反’这可笑的理由掩盖自己的罪行!” “堂兄,父皇是有苦衷的。”方寒道。 “什么苦衷?不过是他见不得父王功高盖主,趁这机会除去了父王。因他的行为有损他身为一国之君的气度,便随意编个理由留他自己一个体面。”闻言,萧释之又是一声讥笑,冷声说道。 “堂兄,这玉玺就是善清阁密室的钥匙。”方寒指了指桌上的玺印,继续说道,“皇室秘辛皆在其中,你自己去看吧。” 萧释之只看了那玺印一眼,并未有所动作,他危险的看着方寒,失声笑道,“怎么?你也迫不及待的要除掉了我吗?” “朕绝无此意,堂兄若是不放心,朕随你一同进去便是。”方寒道。 “好,我倒要看看你要耍什么花招,带路。”萧释之思量片刻,收了折扇,冷声道。 方寒拿起玉玺,在底座处激发了一处机关,随即盘在上方的螭虎便吐出一把钥匙,“这个密室与玉玺的秘密,只有历代皇帝知晓。” 密室的暗门就在御案旁的地砖下,一阵机括启动的声音过后,紧接着地砖下移,片刻之后显现出一段深不见底的石阶。 萧释之警惕的跟在方寒身后,丝毫没有大意,方寒拿出一个火折子,一边走一边将暗道两侧的油灯点亮,“堂兄可看见了两侧墙壁上分布的小孔,这其中藏了数万支箭,墙壁上的这些油灯就是第一道机关,点灯的顺序便是通过的暗码,若一旦点错了灯,就会立即死于乱箭之中。” 点燃了暗道中所有的油灯,萧释之与方寒来到了暗道尽头的石门前,方寒道,“这道石门由断龙石所制,重达千斤,若无秘钥,即便是太行掌门与渊谷鬼医这等绝世高手,也无法动它分毫。” 说着,方寒提起石门前看似随手摆放的油壶,向距他最近的那盏油灯中添了许些灯油,随即一把十分老旧钥匙便浮了起来,“这就是断龙石门的钥匙,同时也是第二道机关,灯油添的多一分或者少一厘都会开启机关,以致万箭齐发。” 一声巨响过后,石门缓慢开启,方寒率先走在在前面,每一步都极为小心,“每一块石砖下都有一个机关掣,走错一步或者少走一步,都会开启密室中的全部机关,若说前两个机关仍存有侥幸,那这第三道,绝无生机。断龙石关闭,毒雾散布,纵是大罗神仙,也再无生还的可能。” 走过最后一块石砖,萧释之回过头时,断龙石门正在缓缓关闭,而暗道中被点燃的油灯已经悄然熄灭。 这密室很大,却十分简陋,只有一张书案、一把座椅和满满几个书架的卷宗,墙上挂着历代帝王的画像,东方供着族谱,族谱旁又另外供着两个牌位。 萧释之走近,看清了牌位上的字后,握着折扇的手又紧了几分,他眉头紧锁,眸中复杂变幻。 “肃燕翊王方迟之位” “肃燕翊王妃离若之位” “堂兄,这是父皇亲手为翊王夫妇立的牌位,父皇在世时。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为翊王夫妇上香。”方寒上前拜了拜,为翊王夫妇上了柱香,继续说道,“父皇过世之后,朕随了父皇的习惯,也时常来为叔叔和叔母上香,陪他们待上片刻。” “这算什么?良心不安吗?”萧释之突然失声笑道,声音中尽是嘲讽与不屑,“既然亲手将他们推向死亡,又何必虚情假意!” “堂兄,无论是父皇还是朕,都绝非虚情假意……”方寒赶紧辩驳,却被萧释之厉声打断。 “绝非虚情假意?”萧释之手中折扇猛然展开,利刃弹出,泛起点点寒光,他步步逼近,那双眼眸竟比手中利刃还要冰冷,“若是真心,为何不昭告天下!为何不告诉天下人,我翊王府没、有、反!” “若有办法,十年前便不会出此下策!”对上萧释之冰冷的眼眸,方寒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那是翊王妃的意思,虽不尽人意,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你说什么?我母妃?”萧释之闻言十分诧异。 方寒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该知道当年的七芹案,一夜之间父皇和众位皇子全都染上了一种病,成人全身痛痒无比,孩童高热不退,太医与萧家都束手无策,甚至连病因都查不出。几日之后,翊王妃觐见,从她口中才得知,那不是病,而是一种毒,是朔楚特有的毒,七芹腐毒膏,此毒唯有朔楚特殊的解药可解。就在这个时候,朔楚大军压境,一纸战谏递至御前。” 说着,方寒打开了一处隐秘的机关,自墙壁内的暗格中拿出一本卷宗,递向了萧释之,“这便是当年全部的卷宗,也是我肃燕最大的秘密。那一纸战谏亦在其中,你自己看吧。” 萧释之打开卷宗,一列一列看过去,看到最后,他的眼睛已经泛红,极度紧绷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胸中压抑着的悲愤几乎将他吞没。 这份卷宗打破了十年来他心中唯一的支撑,也粉碎了他毕生所求的一切。 重重砸在墙上的拳血肉模糊,可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 良久,良久,萧释之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动了许些,他就像放弃了信仰一般,眸中无神,尽显苍凉。他问道,“七芹腐毒膏可还有解药?” “堂兄,当年国公以身试毒,中毒太深,如今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有解药,也无力回天了。”方寒道。 “十年,我这十年,活的像个笑话。平反无望,国公无救,如今,只剩下一件事可做了。”萧释之似漫不经心般的捡起方才掉落在地上折扇,语气突然变得锐利无比。 下一瞬,扇骨中藏着的利刃便已经没入了方寒的皮肉,那声音冰冷,却透着无限的期望,“那就是等纤纤回来,能看到一个温暖的,可以护她一辈子的家。” “堂兄,皇位于你来说是权利,于朕却是枷锁!你若想要,朕拱手奉还。”利刃没入皮肉的带来尖锐的刺痛,方寒闷哼一声,眉头亦微微皱起,声音却依旧真诚。 “拱手奉还?”萧释之眯了眯眼,眸中弥漫着危险。 “本就该是你的位置,还给你而已。当年皇爷爷本是将皇位传给翊王,是父皇的母妃篡改了遗诏,铸下大错。”方寒道。 “方寒,你觉得我很好骗么?”利刃依旧逼人,萧释之的眼眸仿佛蒙上了一层冰霜,“为了除掉我以绝后患,不惜抛出皇位为诱饵,当真让我受宠若惊!” “堂兄,我非帝王之才,望能者取而代之。朕今日所言,绝非戏言,更非阴谋。”方寒急切地解释道。 “想让我相信你,给我个理由。”萧释之顿了顿,收了折扇,但身上萦绕着的寒气依旧逼人。 “国公看人一向很准,可唯独看错了朕。国公每次见朕,都会将朕骂的狗血淋头,说朕枉为君主,不思社稷,玩物丧志。国公骂的没错,朕的确不是一个好皇帝,纵容宦官专权,放任党争祸国,致使社稷动荡,民生凋敝,是朕之过。朕不想祖宗基业毁在朕手上,故而,请堂兄替朕挑起此肩重任。”方寒道。 “宦官虽专权,却未曾作出半分威胁社稷之举;党争虽激烈,却未有祸国之实;民生虽不富足,但也远远算不上凋敝;而社稷动荡更是无从谈起,朝野不稳确为实,但未伤及国之根本。你即位五年,看似不理朝政,大权尽失,但宦官、党争,哪个不是攥在你手里的棋子?”萧释之道,“你没有辱没‘天纵奇才’这四个字,但你也太小看我方谨玥了。” “堂兄若不说出这番话来,朕也不能放心的将皇位交在你手里。今日朕将善清阁的密室展示给堂兄,足以见朕之诚意。至于原因,堂兄若有闲暇,朕讲给你听倒也无妨。”方寒笑了笑,轻叹一声继续说道,“自朕出生,便是为别人而活,所有的一切都有人替朕做决定,一举一动都有着严格的要求,我没有意愿,父皇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我只有能做的和必须做的事情,没人关心我想不想做,更没有人关心我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这样的生活,有谁问过一句我是否愿意?我拥有最尊贵的身份,我手握生杀大权,我可以主宰每个人的命运,可我唯独没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以前,我还有雪儿,可翊王案后,连雪儿都离开我了。那十年,找到她,变成了唯一支撑着我的信念。如今她已回到我身边,我只想带她走,远离纷争,不理世俗,这皇位却成了我唯一的束缚。” “我是叛臣之后。”萧释之攥紧了拳,沉默许久,艰难地说道,“即便你有意,我也无法名正言顺的登基为帝。” “父皇曾留下亲笔手书,当年案情真相尽在其中,如何利用就看你了。”方寒道。 在密室中密谈许久,萧释之和方寒两人方才出了密室,便听善清阁外焦急的通报声,“皇上,萧国公府管家来寻萧大人被拦在宫门口,说是国公急火攻心,又毒发了!” 第十三章 堂兄二字,皇上唤的委实顺溜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渊谷的清晨很美,树木葱茏,花团锦簇,走兽飞禽也都出了穴,各司其职,好不热闹,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境。 青柠是在一曲悠扬的笛声中醒来的,她睁开眼环视了一周,是再熟悉不过的摆设,虽不如国公府富丽,但她在这儿生活了十年,于她来说,这里最舒适不过。 这是渊谷,她的房间。 她试着动了动,胸口便如撕裂一般的疼,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受伤了。 那晚,她得知了真相,足以让她崩溃的真相,让她毕生的坚持都化为了梦幻泡影,让她所追逐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她手足无措,觉得自己失去了一切,甚至觉得活着都没了意义。 这个时候,萧释谦出事了,她甚至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她那时脑中仅有一个念头,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她不能再失去二哥了。 冰冷的剑刺透她的胸膛,她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她看着那人,那人微微皱着眉,却在下一瞬间发了疯似的抱住了她,他喊她“纤纤”。 “纤纤”,这两个字落入她的耳中,既熟悉又陌生,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唤过她了,自王府出事之后,这个名字便埋进了记忆中。 “你醒了。”修弈开门进来,手中端着药,坐在她床边,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来,揽在怀里,拿起药匙轻轻的吹了吹,又自己尝了一口,才送到青柠唇边,轻声道,“温度正好,有些苦。” 药委实苦了些,可青柠却毫无察觉似的十分配合的吃了药,不待修弈喂她吃蜜饯,青柠便闭上了眼。 心知她身体虚弱,需要休息,修弈便将她放在床上,为她调整好了睡姿,盖好被子,安静的退了出去。 那晚,他若是晚到半刻,后果便是他不敢想的,他犹记得,他将她抱在怀中的时候,她全身萦绕着浓浓的异香,在大红色的喜服遮掩下身上不见半分血迹。 她就那般僵硬着身子,紧咬着牙关,等着他来。 她计算的时间正好,只是没想到有人想借机杀他,他来的晚了些。 修弈打开门,便看见了这两个在门外徘徊许久的人,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两个人离开了青柠的房间。 “小子,她醒了?药喝了吗?”卓霁恒一边向屋中张望一边问道。 “嗯,没有嫌药苦,很配合的喝了,连蜜饯都没有吃便睡下了。”修弈点了点头道。 “没有嫌药苦?”这个回答仿佛并不能让卓霁恒满意,“她自幼最不爱喝苦药,就是难受极了,也要配着蜜饯才肯喝。这次我特地多放了些黄连,她却这般配合……小子,她定是心有郁结,排解不开,我这做师父的帮不上忙,少言他又见不得她受伤,只能麻烦你多陪陪她,为她开解开解。” “前辈客气了,这都是我应做的。”修弈答应道。 “我去给她熬些粥,她昏迷了几天,定是饿了,等她醒过来就能喝了。”封少言说完,便转身去了厨房。留卓霁恒和修弈两人,气氛又变的沉重了些。 “你去守着她吧,我回药庐为她炼制续命丹。”卓霁恒看着青柠的房间许久,最终也没有进去。 他不忍见她如此虚弱的样子,他的小柠儿走的时候还生龙活虎,回来竟是这副模样。 修弈带她回来时,是个傍晚,她画着浓妆的假面上看不出羸弱,但她冰凉的身子却让他的心生生颤了起来,他撕掉她脸上的面具,露出来的是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他好后悔,为何当初答应了她,让她出谷。 进了药庐,卓霁恒瞬间便静下了心。 刺中小柠儿的剑上涂了一种药,名为繁花引,与护心丹配合使用可造成伤者死亡的假象。可若是单独使用繁花引,便是无药可解的剧毒,好在修弈及时赶到,喂她吃了护心丹。 但在繁花引之后服用护心丹,护心丹药效的发挥会受到很大程度的抑制,虽能与之对抗,却终究无力回天。能拖延时间赶到渊谷,是凤血檀木被护心丹激活之后的神效。 而他能做的,只有炼制续命丹,压制减缓繁花引的毒性发作,然后再寻找解毒之法。 如今,惟愿凤血檀木能在他练成续命丹前,保住小柠儿的性命。 修弈轻声进门,轻手轻脚的躺在青柠身边,揽住她纤细的腰身,陪着她一起睡了过去。 他没日没夜的跑了十个日夜,手刃了一批又一批的黑衣人,见到了青柠后,又立即赶往渊谷,丝毫不敢停歇,原本十几日的路程,他八日便带着她赶到了,到了渊谷他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她,她又昏睡整整三日,他便又守了她三日。 今日她转醒,他终于放下了心,那一瞬间浓浓地倦意一股脑儿向他袭来,他终于挺不住,轻揽着她,睡了过去。 青柠再次醒来时,看到的便是修弈疲惫的脸,他躺在她身侧,睡得正熟。她盯着他看了许久,他消瘦了,也憔悴了,这些日子,他着实累的不轻。 青柠微微动了动,抬起手,想为自己切脉,刚刚搭上脉搏,还未来得及诊脉,一只大手就握住了她的手,她只轻轻的一动,他便醒了。 “饿了吧,你师兄给你煮了粥,我去拿给你。”修弈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乱动,才起身离开。 身边一空,青柠的心也跟着空了,她刚一闭上眼,便不自主地想起了那晚发生的一切,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抱着她似发了疯一般的男子。 她初见他时只觉得他冷漠、不近人情;夜访傲阁,才知他茶道卓然、神秘危险。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 身为萧家长子,因何违背祖训;既违背祖训入了太医院,又如何成为御前首屈一指的谋士;他拿着母妃的折扇,煮茶忆故人,师出太行,品的却非太行禅宗茶道,而是雅士茶韵;他冷漠,从不与家人亲近,却在修弈当众为难她时替她说了句话,却在国公毒发时轻车熟路的控制住了病情。 她疑惑过,更查过他的所有的不寻常,但都无果。 她脑中所有的谜团,在他发了疯似的抱住她的那一刻,似乎都变得清晰起来。 若他不是萧释之,而是翊王府世子方谨玥,那他一切反常的行为,就都能解释的通。 他入太医院,是为了调查十年前的七芹案;他成为谋士,是为了暗查翊王府案;他是世子,自然手持母妃的折扇;他煮的雅士之茶,忆的是带着翊王府玉佩替他死在敌人刀下的萧释之;他的经历让他变得冷漠寡淡,不善与人亲近,可他终归欠了萧释之一条命,于情于理都应该替他尽一尽萧家长子的责任。 “哥哥!”她突然惊醒,竟喊出了声。那是哥哥,是哥哥,哥哥没有死。只有哥哥叫她“纤纤”,渊谷之外,也只有哥哥知道她的血中伴有异香。 修弈刚刚进门,便听到青柠沙哑着嗓子喊着“哥哥”,他皱了皱眉,坐在青柠床边,替她掖了掖被角,不满的说道,“我不过是去拿了碗粥,你便开始胡思乱想了。” “我…”青柠一开口声音又是十分沙哑,她想清一清嗓子,刚要用力,胸口处便又是撕裂一般的痛起来,痛的她不禁皱起了眉。 “你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不要用力。”修弈为她调整姿势,将粥送到她的嘴边,温声说道,“再过一两日你才能下床,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养伤。” “二哥如何了?”想到哥哥,便想到了险些命丧在哥哥剑下的二哥萧释谦,青柠仿佛没有看到唇边的羹匙,只沙哑着声音问道。 “卓青柠,你有没有心?”听到她的问题,修弈收回送到她唇边的羹匙,冷声反问道,“你的师父师兄不眠不休地照顾你,你不问问他们,反倒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二哥到底如何了?”看到修弈的反应,青柠发觉到一丝的不寻常,急声问道。 “不知道。”修弈道,“你昏迷这几日未吃过半点东西,先将粥喝了,恢复些体力,才好养伤。” “修弈,二哥他是不是出事了?”青柠心中不安之感甚重,她急切地想要知道萧释谦的情况。 “逼宫谋反,其罪当诛九族。青柠,你应该清楚,萧释谦不可能没事。”修弈无奈的说道,“但逼宫一事如以卵击石,萧释谦既然做了,就一定留有后手,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渊谷地偏,消息闭塞,这几日又在忙着照料你,故没有外面的消息。我答应你,我一收到消息,就立刻告诉你好不好?” 青柠点了点头,担忧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喝了几口修弈喂的粥,青柠便再也吃不下,又昏睡过去。 晚饭的时候,封少言在门外徘徊了许久也没打开门。 青柠的伤势很重,为了让青柠安心养伤,三个人决定在续命丹练成之前,对青柠隐瞒繁花引之事,为此卓霁恒还亲自施针改了青柠的脉象。 所以自青柠醒来,他与师父就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因为他们无法在青柠面前很好的掩饰和隐藏心事,一旦被她抓住有关她病情的任何蛛丝马迹,他们便无法再向她隐瞒病情。 到那个时候,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可今晚,不知修弈去了何处,不得已他才硬着头皮过来送饭。 青柠打开门的时候,正看见封少言手中端着饭菜,满面的纠结。她心中一暖,师兄还是这般见不得她受伤,只是这次怎么来看她了? “师兄,你来了,快进来。”为了不让师兄担心,青柠强挤出一抹微笑。 “你怎么下床了?小心伤口。”见青柠下了床,封少言也顾不上纠结,紧忙进了屋,放下饭菜,来门边扶着青柠向床边慢慢移动。 “师兄,你怎么跟修弈一样,我只是出去透透气,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身子都僵了。”青柠笑了笑,苍白的面色让她的笑容显得十分无力。 “哪里来的这满腹的牢骚,快些回床上躺着去,要是让师父知道了你私自下床,定不会轻饶了你。”封少言威胁道。 “师兄这么疼我,一定不会告诉师父的。”青柠笑道,“修弈呢?他怎么没来?” “怎么?”封少言促狭道,“师兄来送的粥不如他送的好喝么?” “自然不是,同样都是师兄的手艺,谁来送都是好喝的。”青柠心不在焉,也没在意封少言话语中的促狭之意。 “哎,女儿大了,心思留不住了。”封少言长叹一声,拿着羹匙的手不停的搅着,他将手向前一推,“我可不是修弈,不会一匙一匙的喂给你,自己来。” 见青柠接过粥,封少言便起身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刻,封少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幸亏有修弈分散注意,不然自己非得露出马脚。 药庐。 卓霁恒靠在桌案前,看着被他翻了天地的药庐,满面愁容,他自言自语道,“明明就在这的。” 忽然一支沾了血的盒子被丢到桌案上,卓霁恒打开盒子,瞬间便欣喜若狂起来,“羚木根,如此新鲜,当真难得!” 修弈无言,也不打扰,握着还淌着血的手臂,转身离开了药庐。 第十四章 萧家长子,翊王遗孤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修弈一脚踹开了封少言的房门,惊的封少言将刚脱下去一半的衣服生生又穿了回去,“哥,你走错门了,青柠的房间在那边……” “别废话,过来给我处理伤口。”他的聒噪让修弈眉头紧皱,“你的账,以后再跟你算。” “中午你从青柠那出来人就不见了,合着去打架了。”看了修弈的伤口,不是很严重,封少言便也放下了心。 “你再多说一句话,我现在就跟你清算。”修弈道。 “哥,我也不是有意要瞒你,你别老拿这件事威胁我,我胆儿小。”封少言悻悻地说道,手上也没闲着,尽心尽力的为修弈清洗伤口。 “现在知道怕了,当年骗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修弈瞪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 “我也是进退两难啊,我若是不骗你,师父就要把我丢出去了。”封少言说的十分委屈,但看到修弈的冷眼后,还是悻悻地闭了嘴。 “她吃晚饭了么?”待封少言为他处理好伤口,修弈起身穿上了外衫,问道。 “你不在,我怕露出破绽就没敢多留,把粥端给她,就出来了。”封少言道,说完便感受到了丝丝的冷意,他不禁咽了口唾沫,缩了缩脖,直到目送修弈出门,心才将将放回肚子里。 修弈回屋将沾着血腥味儿的衣服丢在一旁,换了身衣裳来到了青柠房里。此时青柠已经睡熟,他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盯着她看了许久,终是轻声离开。 师父配的药向来都是有奇效的,她只吃了几日,伤口就已经逐渐愈合,她可以下床走动,也不用每日只吃粥,但终归没有完全康复,不能使用内力。 今日天还没亮,青柠便穿好了衣裳,等在屋内。修弈昨日拿给她一个披风,并应了她,今日带她去看日出。离开渊谷几个月,渊谷的日出,她着实有些想念。 出了渊谷的谷口,来到后山山脚下,修弈便猝不及防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清晨露重,别着了凉,我带你上去。”修弈道。 青柠微愣,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便没有反驳,让他抱着。 修弈足尖轻点,运起轻功,带着青柠穿梭在山间。耳边拂过清晨带着冷意的山风,青柠忽然觉得有些冷,不觉间向修弈怀中缩了缩。 怀中人的动作虽轻,但修弈还是感觉到了,他停了下来,仔细的为青柠戴好帽子,又裹了裹披风,才重新抱起她,继续前行。 他的细心让青柠心中一暖,从未有人待她如此仔细。青柠发愣的功夫,修弈已经带着她到了山顶。 此刻,东方已露鱼肚白,很快就要日出了。修弈放下青柠,为她理了理披风,又将她裹得严实了些,他站在她的身旁,为她挡去了部分山风。 站在视野开阔的山顶,青柠压抑了许久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 整个渊谷就在脚下,他们住的茅屋还在睡梦中,东方越来越亮。“你不是说,要给我讲个故事么?现在讲给我听吧。” “那年我六岁,作为质子入肃燕,自此在异国他乡艰难生活了六年。”修弈看着她,眼波温柔似水,像是看着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因我那时年纪尚小,肃燕并未为我准备质子府,我便住在皇城中,一切衣食住行都由一位嬷嬷管着。我初到肃燕时,因水土不服丢了半条命,太医们也都束手无策。所幸肃燕虽不关心我生活的如何,但终归是关心我的命,最后他们派了一位萧姓的尚书来为我诊治,萧尚书医术超群,很快便治好了我。病好了之后我才知道,萧尚书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一个小尾巴。” 说到这,修弈看向青柠的眼眸中爱意更甚,他不由得扬起嘴角,仿佛他所讲述的是他遇到过最美好的事。 “那是一位三岁的小郡主,粉妆玉砌,像个瓷娃娃一般,可爱极了。从那以后她就缠上了我,每日都来我的雨安宫寻我。可我那时却并不觉得她讨喜,只觉得她十分招人厌烦。”修弈道。 “她为何缠着你?你又为何觉得她厌烦?”青柠回过头,对上修弈爱意流转的眼眸,不禁红了脸,又快速将头转了回去。 “我是一国皇子,但却从未如她一般幸运过。我自出生便没了母妃,父皇眼中从未有过我这个孩子,他从不曾给我半分亲情温暖,任我被人欺凌,不管不顾。他唯一一次想起我,也只是因为需要一个皇子作为质子送到肃燕。”修弈平淡如常的语气听不出丝毫的悲伤,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般事不关己,“而她只是一个郡主,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不仅有宠她的父母,连皇上太后最为喜爱的都是她。她被保护的很好,甚至连什么是疼都不知道。我嫉妒她,身为皇子我竟连她的万分之一都不如。所以我讨厌她,很讨厌她,我甚至关了宫门,就为了不让她来烦我。那时我不知道,这个自幼被溺宠着的郡主怎么会轻易放弃。那日我关了宫门,将她关在门外,她却带来了好几位皇子和世家公子,强行打开了我的宫门。” 说到这里,修弈停了下来,含着笑的嘴角让青柠不明所以。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青柠疑惑的问道。 “她哭了,坐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任谁都哄不好,随行的嬷嬷也毫无办法,吓得那些皇子和世家公子们都失了颜色。”修弈说着,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为什么要哭,难道她受欺负了?”青柠更加疑惑了。 “她是宠极一时的小郡主,谁敢欺负她呀?”修弈笑道,“受欺负的人,是我。她找来的皇子和世家公子们以为是我欺负了她,都迫不及待地为她报仇,一进门便都上来围住了我,对着我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重重的拳头如鼓点一般落在他的身上,他努力地抱着头蜷缩起身子,尽量让自己受到的伤最少。 那时他的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拳头落在身上的闷响和刺耳难听的叫骂,却有一个稚嫩的声音穿透了一切让他听的尤其的清晰。 那是她,她被众人隔在外面,急得大喊大叫,可她的声音除了他没人听得见,她对着那些人喊道,“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你们不要打他!” 但他们忙着挥舞拳头,根本听不到她也顾及不到她,这让她更加着急。 为了阻止他们,她竟然挤进了人群中央,挤到了他的身前。可她刚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人误踢了一脚,这一脚正好踢在了腿上。 “她摔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这个时候,正打的尽兴的皇子公子们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瞬间都没了气焰。”本该是伤心往事,可修弈的语气中却洋溢着幸福与温暖,“她就坐在地上,坐在我面前,哭的伤心欲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外冒,她不让人碰,也不让人抱,就像个要糖的小无赖一样……” 最后她哭的让他心烦,他推了她一把说,“你别哭了,以后我让你进雨安宫。” 她听了他的话真的不哭了,她抽着鼻子,委屈的指着她的腿跟他说,“我好疼。” 他伸出手抹花她哭红了的脸,又指着自己红肿发烫的脸颊跟她说,“你看,我也疼,但是我没有哭。” “不多时,这件事就传进了太后的耳中。太后重罚了郡主随行的嬷嬷,也责罚了我和那些皇子公子们,最后还下旨,不准郡主再接近雨安宫。”修弈抬头望了望东方,说道,“太阳已经出来了,我的故事还没讲完。” 青柠完全沉浸在修弈的故事里,竟忘了来此是为了看日出,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再过一会儿,这毫无遮掩山顶上便会十分闷热。 “没关系,我们走下山,一边走,你一边讲给我听。”青柠道,她实在舍不得这个故事。 “好。”修弈应声,然后将她抱在怀中,运起轻功带她飞离一段陡峭险峻的山路,才将她放开,他继续说道,“自那日之后,我便再也没能见到她,直到半年后,她突然出现在雨安宫的墙头上。那日她可怜兮兮的趴在墙头上,委屈的跟我说,‘你快一点,我害怕。’我搬来了所有能搬动的桌子椅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她救了下来。那个时候我发现,她好像也不是很招人烦。” “你还没有告诉我,她为什么喜欢缠着你?”青柠问道。 “因为我长得好看。”修弈一本正经的说道,“她说我长得比她父王还好看,她以为多看看我,就能长的和我一样好看。” “这个理由,委实稚嫩了些。”青柠被逗的笑出了声。她笑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好久都没有像这样笑得开怀。 她愣了愣,随即扬了扬嘴角,她的确许久没有这般放松了。 “她半年没来烦我,我的确清静了,但在挨打时,再也没人替我说上半句话。”修弈道,“那日我见到她,虽表现出一副嫌弃的样子,但我的心里却是十分欢喜的。她从怀里拿出一包被她压碎了的芙蓉糕给我,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糕点。一个月以后,她兴冲冲的从正门跑进来跟我说,她在太后的寿宴上讨到了太后的欢心,太后应允了她一个恩典,她可以每天都来找我了。” “你大抵又是一脸菜色了。”青柠笑道。 “没错,我心里虽然高兴,但我从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过。”修弈道,“从那以后,她几乎日日都来找我,给我带来吃食和书。她经常留在我这吃午饭,从此我的伙食也变得好了。那时我同那些皇子们一起读书,经常在回来的时候被打的浑身青紫,她心疼我,便去央求她父王,四岁的年纪就来与我一起读书,她说,她要保护我。” “他们欺负你,你为什么不还手?”青柠看着他坚毅的面庞,心中不禁有些心疼。 “来肃燕前,父皇曾召我到他跟前,跟我说,我年纪虽小,但也要懂事,去了肃燕,身上便背负了国家的重担,应事事谦顺礼让,切不可在肃燕惹出什么麻烦。他知我自幼习武,所以他特地嘱咐我,在肃燕不得动武。”修弈道,“后来我才明白,我在肃燕不过是形单影只的质子,无人可以依靠。那时瑾南国力远弱于肃燕,我若是惹出什么麻烦,要为此承担责任的也只是我自己而已。” 看见青柠担心的神情,修弈笑道,“所幸,我并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小郡主陪着我。从那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形影不离。有了她的照拂,那几年我都过得很好。” “你也算因祸得福,她虽然烦了些,但总算有些用处。”青柠打趣道,“那把折扇又有什么故事?” “那是我十岁那年的生辰,她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修弈道,“她说,那是她母妃送给她的,十分珍贵。她把扇坠摘下来收入怀里,说这是我们以后见面的信物。” 修弈停下脚步,伸出手将青柠披风的帽子摘下,又为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他看着她流转的眼眸,温声说道,“可如今,我拿着折扇出现在她面前,她怎么连我和信物都认不出了呢?” 青柠低下头,虽然知道他故事中的小郡主就是自己,但她还是不敢直视他含情的双目。 “如今我寻到了你,便不会再放你离开。”修弈轻抚着她的面颊,让她直视着自己,“青柠,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听到他的话,青柠心中一震,她下意识的抗拒,向后退了一步,却又立刻被修弈用双手禁锢了起来,修弈强迫她看着自己,“为什么要抗拒,放下你的戒备,试着接受我,试着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对不起。”青柠挣脱开他的束缚,满是歉意的说道,“我只是在利用你,仅此而已。” “我知道。”修弈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要利用我脱身,即便是赶了十日夜的路,我不还是去了么?青柠,你现在接受不了我没关系,我等,无论多久,我都等。” “我们回去吧。”青柠躲开了他的目光,率先走在前头。 她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的确是他心急了些,总要给她时间,让她来适应自己。 他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身影,神色又复杂起来。 第十五章 你是我的小尾巴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回到谷中时,师兄已经做好了早饭,青柠吃过早饭,便回了房间捧着一本书细细的品读。 “前辈,青柠的伤如何了?”见青柠回了房间,修弈才轻声问道。 “她的伤恢复的差不多了,可是繁花引这毒已侵入了肺腑,续命丹还需要几日才能练成,这几日你一定要看住了她,万不可让她使用内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卓霁恒攥了攥拳,怒气上涌,手臂都暴起了青筋,“那个混蛋,别让老夫见到他!” “师兄!”青柠站在房门口喊道,“我房里少了几本书,可在你那里?” “啊……昂,是在我这里,你等下,我去拿给你。”青柠的声音让封少言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心虚的回答,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 “师父,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卓霁恒僵直着身子,十分不自然,青柠疑惑上前,关切的问道。 “没事,为师吃多了,散散步就好了。”卓霁恒尴尬的笑了笑,见青柠向他走过来,赶忙起身,散步去了。 青柠愣在原地,十分疑惑的看着师父的背影,师父怎么看都像是在躲着自己。 她又看了看坐在桌前专注喝粥的修弈,他那一脸的淡然,越看越不对劲。 还有师兄,刚才明明是一副心虚的样子,像是做了坏事被自己撞破了一般。这三个人,一定有事瞒着自己。 青柠不动声色,拿过师兄递给她的书,回了房间。 青柠沉浸在书中许久,直到肚子咕噜一声,她才将双目从书中移开,看了看日头,是时候吃午饭了。 想着师父最喜欢吃自己做的水煮鱼,青柠便来到师兄这里,想叫师兄去溪边打鱼。可刚刚走近,青柠便听到师兄房中隐隐约约的传来些许争吵声。 “你能瞒她多久?她早晚都要知道的。”封少言道, “但不该是现在,丹药还没练好,她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修弈反驳道。 “我了解她,日后她知道我们骗了她,她会……”封少言急声道。 “她若是现在知道了,她的身体能承受得住吗?”修弈道,“此事,再等等,至少等她服了丹药。” 青柠站在门外,因离得远了些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听到的虽不多,但足以让她确定,他们的确有事瞒着自己。 醒来这几日,从未有人向她提起过任何外面的事,一心只让她安心养伤。 她一直都十分虚弱,精力有限,并未主动去获取外界的信息。 如今看来,回到渊谷这些日子,外面多半是出事了。 青柠悄声离开师兄房前,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出了门。 她来到渊谷谷南方的墨水河边,先向天空放了一枚信号弹,随后在河边挑挑拣拣,选了根差不多粗的树枝,在河边挑了个合适的位置,准备捕鱼。 “遭了,那是青柠!”透过窗,封少言无意间捕捉到了天空上出现的并不明显的信号弹,他大惊,回过头寻修弈,却发现修弈已然飞奔出了门,向谷南方赶去。 青柠摆好姿势,目标定在一条肥硕的鲤鱼身上,她握着树枝的双手紧了紧,找准时机,猛的一发力,那条鲤鱼便被她稳稳的戳在了树枝上。 “见过主子。”一个一袭黑衣的男子单膝跪在青柠身后,“属下来迟了,请主子责罚。” “不必。我受伤这些日,肃燕可发生了什么事?”青柠将鲤鱼取下来,丢了树枝,用事先准备好的藤条将鱼拎在手中。 “回主子,萧释谦在天牢中服毒自尽,萧国公气急攻心,毒发不治身亡。”黑衣人微微抬起头,看到青柠苍白的面色之后,犹豫着不敢再说下去。 “可……验过尸了?”青柠心口一阵刺痛,拎在手中的鱼应声落地,声音中也带着轻微的颤抖。 “验过了,萧国公余毒淤积体内多年,这次急火攻心,余毒发作,救治无效而亡;萧释谦是于狱中服用了罔石散,即刻毙命。”黑衣人答道。 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结果,她以命相搏抢回来的二哥最终死于天牢,她视为父亲的萧国公也毒发身亡,萧家一门仅剩漫雪一人,漫雪该如何面对这突来的巨变。 突然,胸口处传来一阵的如剜心一般的剧痛,她捂着胸口,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气血上涌,她猝不及防的咳出了一口血,眼前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终于她再无力坚持,向后倒了下去。 “主子!”黑衣人大惊,起身欲扶住青柠,却被另一人一掌拍飞了出去。 修弈抱住青柠摇摇欲坠的身子,立即为她封了穴道,减缓毒素蔓延,他什么也来不及想,抱起青柠,立即运起轻功,向药庐飞奔过去。 能在繁花引下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如今她情绪激动,气血上涌,毒素蔓延加快,性命堪忧。 修弈丝毫不敢耽误,拼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药庐。 修弈带着青柠闯进药庐的那一刻,卓霁恒险些掀了桌子,来不及发火,他便立即为青柠施针,护住了心脉,并喂她吃了一颗护心丹,希望可以抵抗繁花引霸道剧烈的毒性,争取到一个机会。 一个时辰之后,青柠没有醒过来,反而气息更加微弱,卓霁恒攥紧了拳,已经急红了眼。 两个时辰,青柠还是没有醒,气息几乎微不可察。 三个时辰、四个时辰,青柠一直没有转醒,就在卓霁恒几乎放弃了希望的时候,青柠的手指,微微的动了动。 卓霁恒欣喜若狂,凤血檀木,果真是名不虚传的疗伤圣药,竟又一次将小柠儿从死亡边缘拉回。 同时他又无比心痛,他恨自己一生救人无数,却唯独医不好自己最疼爱的徒儿。 青柠醒来,已是五日之后,她浑身无力,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争一般,连一只手都抬不起来。 此时师父伏在床边睡得正熟,他的面色显得有些憔悴,她这一睡又睡了几日,师父是一直守在她身边么? 忽然一声细微的声响,随后修弈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见她转醒,修弈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点了卓霁恒的睡穴,扶着他到一旁新搭起来的床榻上,他日夜守着青柠,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你昏迷了五日,先不要动,感觉怎么样?”修弈坐在他身旁,轻声问道。 青柠没有回答,目光落在不远处熟睡的卓霁恒身上,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师父的时候,就是今日这般,师父伏在她的身边浅睡,那一双大手握着她的小手,温暖、有力。 修弈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叹一声道,“青柠,你可知你师父为了救你费了多少心力,萧家父子与你来说固然重要,但逝者已逝,你总要为活着的人考虑。你还有你师父、师兄,你还有你哥哥,你还有我。” 修弈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从怀中拿出一颗丹药送到她嘴边,轻声道,“这是你师父为你炼制续命丹。我知道,你这次昏迷,有些事便再也瞒不住你了。萧释之的剑上涂了繁花引,无药可解,唯有续命丹可压制其毒性,能为你续上几年的命。” “既然无药可解,那我便一定会死,既如此,我为何要服这丹药。”青柠道,声音若有若无,十分虚弱。 “青柠,若我告诉你,你的母妃很可能还活着,你可想见她一面?”修弈问道。 “你说我母妃还活着?”青柠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 “我何曾骗过你?”修弈直视着她的双眼,让她看不出丝毫的破绽,“我也是近些日才接到的消息。这消息是真是假,总要搏上一搏才知道。” “好。”青柠思虑片刻,点头道,无论真假,她都要试一试,若母妃真的还活着,那她一定很想他们兄妹二人。 续命丹刚一入腹,青柠便感觉到丹田一阵温热,顿时便恢复了些许力气。 她抬起手为自己把了把脉,毒已侵入肺腑,如今被续命丹压制,已经停止蔓延,但若日后续命丹的药效不足,还会继续蔓延。 “之前是你师父改了你的脉象,让你以为自己并无大碍,好安心休养。你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几日。”修弈道,他一边说,一边调整姿势,让青柠更舒服些,“如今虽服了续命丹,暂时压制住了毒性,但你也不能轻易使用内力,会加速毒性蔓延。你想知道什么,便问吧,我都告诉你。” “修弈,如今萧家父子殒命,萧家只剩哥哥一人,哥哥他如何了?”青柠问道,即便她身负重伤,有些事还是她做不到置身事外。 “聪慧如你,还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么?”修弈反问道,“你想想,萧释之剑上为何要涂上繁花引?他真的想让萧释谦死么?” “繁花引。”青柠轻声默念,繁花引的用法在脑中回转,忽而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随着这小小的线索追溯下去,恍然间一切都明了了,这一切,都是哥哥谋划的,她惊呼道,“哥哥他想干什么?他要造反?” “萧府看似风平浪静,但实则暗潮汹涌,萧家每一个人都有秘密。”修弈道,“萧国公知道所有的事情,你们兄妹二人的身份,你哥哥的野心,甚至十年前的秘辛,他都知道。但他唯独不知道,他的儿子萧释谦,早就投诚了你哥哥。萧释之的真实身份,他到死都以为自己瞒的很好。” “他们都知道我和哥哥的身份,却不让我们相认,是因为他们知道哥哥的野心,不想将我牵扯进去,他们是在保护我。”青柠缓缓的说道。 “没错,你在萧府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你应该清楚你哥哥的脾气。”修弈道,“他的城府很深,连我都看不透,而且,他对当年肃燕的那桩旧案的执念太深,一心复仇,多少有些偏执,会很容易伤到身边的人。” “那二哥他……”青柠瞬间便愣住了,她隐隐猜到的结果让她感到恐惧。 “原本萧释谦是不用死的,他事先服了护心丹,只能造成假死的表象。”修弈道,“但你的出现破坏了他的计划,你哥哥知道了你的身份,便知道了萧释谦骗了他,更害得他亲手重伤了自己的妹妹。你觉得,你哥哥还会留下他的命么?” “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青柠本能的抗拒,下一个瞬间已泣不成声。 她本以为自己救下了二哥,但结果却是自己亲手将二哥推上了一条绝路,这都是她造成的,是她害死了二哥。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瞒着你。”修弈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任她哭泣,“萧释之因护驾有功,一跃晋封尚书令,统领六部。如今他正带着萧家父子的棺椁,回乡葬入萧家祖坟。青柠,你可要去祭拜,见他们最后一面?” 青柠说不出话,此刻她泪如雨下,心如刀绞。她从未想到,更不敢相信,她心心念念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哥哥,竟是如此狠心之人。 “修弈。”她哽咽着说道,“我要去见他们。” “好。”他抱紧了她,用力的回答。 第十六章 原是自己亲手将他推上了绝路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半月之后,修弈与青柠二人终于到达了萧国公的故乡桐城。青柠一袭素衣,以薄纱掩面,弃了马车,同修弈一起并肩步行在闹市中。 日头上移,已到了晌午。他们找了一家茶馆停下来歇息,修弈出去办事,青柠在茶馆中喝着茶,听着邻桌几人的高谈阔论,陷入了沉思。 “你们可知道,咱们这肃燕国要变天了!”一位布衣男子煞有其事的说道。 “什么意思,怎么着就要变天了?”有人问道。 “你们还不知道吧,当今皇上龙体欠安,已经有好些日子不上朝,本就不怎么理会朝政,这回大权算是彻底落在了张建那个祸害手里了!”这男子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传到了不远处青柠的耳中。 “姑娘,别处的座位都满了,可否方便在下与姑娘同坐?”一个男声自青柠上方响起。 不同于周围那些市侩的嘈杂之音,那声音温和,又隐隐透着几分杀伐果断之感,光听声音,便让青柠生出几分好感。 “公子请便。”青柠说着,放下手中杯盏,初落到那人身上的眸光闪过些许疑惑,片刻之后便消失不见。 那人正要道谢,被身后一个出奇高的声音打断,他顿了顿,向青柠点了点头,“多谢姑娘。” “什么造反!这都是蒙骗咱们老百姓的!”一个义愤填膺的声音穿透人群,那声音的主人正向着邻桌大步流星的走过去,“萧大将军戍边多年,战功赫赫,对皇上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谋反!” “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有人问道。 “我可听说了,是皇上怕将军功高盖主,威胁到他的皇位,随便找个理由把将军给除了,咱们萧国公是因为这个才气急攻心不治身亡的!”挑起话头那人也不顾压低声音,激动的说着,“所以说这就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当今皇上这种做法,连上天都看不过去要亲自降下惩罚。这也说明了咱们大将军冤啊!” “谁说不是呢?”又有一个人凑了过来,“萧家在咱们桐城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萧家世代行医积德,谁成想竟落得如此下场,还背了个谋反作乱的骂名!” “是啊……” “要说这萧家,在咱们桐城谁不竖大拇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嘈杂,青柠再无心听下去。 萧国公在朝为官时,清廉为民;萧二少戍边保境时,东境十年无忧。 但于肃燕的百姓而言,萧家终归是京城的权贵,活在云端上的人上人。京城权贵的存亡,对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们来说,意义并不大,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但这一次却并非如此,数十年未经历过战火的他们,对萧家父子的死讯,出奇的关注。 自渊谷到桐城这一路上,几乎所有的城镇都在热议着这件事。 百姓的看法虽有不同,存在分歧,但大多数百姓都在为萧家父子抱不平。更有甚者,竟当众宣扬说当今皇上陷害忠良,昏庸无道,不配做肃燕的皇帝,他的下场自然十分惨烈,被当众腰斩,以示惩戒。 百姓们的看法和立场出奇的一致,大半都站在萧家这一边。若没有人暗中传播和左右着百姓的思想,这些现象是不可能出现的。 这一切,都是在有预谋的进行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她的哥哥,前翊王府的世子,方谨玥。 “姑娘,在下唐突,想请教姑娘,请问姑娘可知渊谷在何方向,从此地出发,需要几日路程?”那人向店家要了一盏清茶,饮了几口便随口向青柠问道,他的样子仿佛对青柠给出的答案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距太后寿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各国的使团都已经回国,而这位朔楚的大将军仇楚霖却还留在肃燕国内,竟还在寻找渊谷,这着实让青柠意外,“渊谷是避世医谷,知道其位置的人甚少,公子可是要去渊谷求医?” “没错,家中亲人沉珂多年,寻医无数,难除疾患,听闻渊谷谷主乃是当世神医,故我想去渊谷寻神医一试。”听到青柠的回答,仇楚霖的眸中顿时亮了起来,他微有些激动地说道,“我一路走访,一路询问,寻常人是答不出‘避世医谷’这四个字的。姑娘,你若能为在下指一条路,在下感激不尽。” “东北方向,绕过南谯山和肆水河,渊谷就在伏鼎群山的峡谷之内。从此地出发,若是骑快马昼夜不歇,大概六日的路程。”青柠沉吟片刻道,“我只知道这么多,能不能寻到,便看你的运气了。” “姑娘慷慨相告,在下感激不尽。”仇楚霖起身,向青柠深深地作揖道谢。 他自怀中取出一枚铜制钱币,于青柠面前生生掰成两半,并将其中一个递给了青柠,“姑娘,如此大恩,在下无以为报,以后若姑娘有需要在下之处,请姑娘执此铜币到朔楚初安城,将此铜币系于腕上,自会有人与姑娘联系。” “公子客气了。”青柠接过铜币打量了半晌,还从未见过有人将半枚铜币做信物的。 青柠来到萧府时,正是晌午。即便如此,萧府门前慕名前来吊唁的人还排着长队等待着。 “两位也是来吊唁的。”萧府的老管家拦住了欲进门的青柠二人,他带着歉意说道,“国公医者仁心,生前这些年一直都在积德行善。二位请看,门前这些位,都是受了国公恩惠的乡里。他们无论身份高低,都在自觉的排队吊唁,这也是对国公的尊重。二位悲戚的心情没有人比小老儿更理解,但出于对国公的尊重,还是请二位去后面排队吧。” 老管家悲伤的心情溢于言表,但处事还是周到沉稳,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让人无法反驳,不愧是萧家人,即便是管家,也是沉稳精明。 “管家您说的都在理,是我们两个唐突了。”青柠摘下脖子上带着的半片迦南竹,递给了管家,“可否请管家将此物交给大少爷?” “二位请稍等,小老儿这就去。”管家道。 在萧府这么多年,自然学会了察言观色,这二人拿着信物,身份自是不一般的,他丝毫不敢怠慢,快步向大少爷那处赶过去。 不多时,老管家便跑着出来迎接青柠二人,“二位久等了,请随我来。” 待青柠与修弈入了萧府,管家道,“姑娘,大少爷在后院等您,请您随我来。公子,请您自便,萧府,您哪处都去得。” “管家,给我准备一身孝服,我要在国公灵前守上七日。”青柠道,“大少爷那处,我就先不去了,待七日之后国公入土为安,我自去拜会。” “好,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大少爷说,都听您的。”管家说着,便引着青柠去了另外一个方向,“姑娘,我带您去大少爷为您准备的房间。” “嗯。”青柠回答道,又转身对修弈说道,“修弈,你且自便,我去换上孝服。” “你去吧。”修弈道。 目送着青柠离开后,修弈去了灵堂上了一炷香,刚出了灵堂,便看见了萧释之正在一旁等着他。 “太子殿下。”萧释之道。 “萧大人。”修弈回应道,“还未恭喜萧大人晋升。” “多谢太子殿下。”萧释之道,他抬手为修弈引路,“太子殿下请。” “萧大人请。”修弈道。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修弈随着萧释之进了书房。 “太子殿下,小妹的伤势如何?”萧释之急切地问道。 “服了续命丹,暂时能保住性命。”修弈端起桌上的茶嗅了嗅,茶香清淡怡人,确是好茶,“萧大人这一剑刺的不轻。” “她,可怨我?”萧释之迟疑的问道。 “萧大人何不亲自去问她?”修弈反问道。 “我怕她连见我一面都不愿。”萧释之心中忐忑,语气也不自信起来。 “她从未怪过你伤了她。”许久之后,修弈道,“她最怕的,是她心心念念寻了多年的哥哥是个狠心之人,萧释谦的死已经让她对你很失望了,要怎么做,随你。” 修弈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书房。他言尽于此,其中利害,只有让萧释之自己考量。 青柠随着老管家来到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前,向老管家道了谢便推开门进得屋内。 萧家老宅多年未有人住,只有一位老管家常年守在这里,虽缺了人气,但房间却收拾十分干净整洁。 书案上放着孝服,青柠刚要换上,便听房门被人打开,她回过头,来人已经冲到她面前,将她紧紧抱住,扎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姐姐……”漫雪身着素衣,娇弱的身子不停的颤抖着,她抬起头,一双眼已哭的肿了起来,关切的问道,“姐姐,你身体怎么样了,你千万不要有事,不然雪儿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我无事。”青柠抱紧她,给她力量,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在承担,“雪儿,对不起,姐姐没能陪在你身边。” “姐姐没事便好,只是爹爹和哥哥他们……”漫雪说着,又开始哽咽起来。 “雪儿,萧叔叔他中毒十余年,饱受苦楚,早就耗费尽了心力,如今他过世,也算解脱了。”青柠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莫哭了,萧叔叔他在天有灵,也一定不愿看到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可是二哥他,他为什么要去逼宫,他为什么要服毒自尽……”漫雪紧紧握着青柠的衣衫,满面泪水。 漫雪颤抖的声音重重的敲击在青柠的心上,她张了张嘴,竟一句话都说不出。二哥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是她,都是她的错。 “雪儿,不要哭了,穿好孝服,我们去灵堂。”青柠颤抖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悲戚与自责。如今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去灵堂为萧叔叔和二哥守灵赎罪。 待青柠与漫雪二人来到灵堂时,门外排着等待吊唁的队伍又长了些,青柠跪在灵前的蒲墩上,静心守灵,前来吊唁的宾客不断,每一位青柠都送迎礼让,心诚之至。 入了夜,青柠打发了漫雪回去休息一个人跪在灵堂。 灵堂的门敞开着,有阵阵微风袭来,吹的灵前的长明灯火焰不断跳动,青柠起身,将门关好,又为长明灯续上些许灯油。 如今她一个人守在这灵堂中,心静如水。 她也曾心乱如麻,当她回想着自她出谷以来发生的这许多事,心中便久久不能平静。 她得到了她一直追寻的真相,尽管事实真相从未如人所愿;她寻到了她执着惦念了多年的哥哥,却也因此失去了两位至亲之人。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却失去了她最不愿失去的。 世间有得必有失,她的执着,最终换来的却只有痛苦。 房门被人推开,夜风袭来吹透了她的衣衫,也将她的面纱拂起一角。 白日里吊唁的宾客不断,为省去许多麻烦,青柠的面纱便一直未曾取下。 来人关好了门,便上前为国公上了一炷香,当他的余光瞥到身旁跪着的女子时,他显得有些诧异,“原来姑娘是国公府的人,白日里确是在下唐突了。逝者已矣,请姑娘节哀。” “多谢公子。”青柠声音清冷,眸中静如止水,面纱微微浮动,“公子若想吊唁,明日再来吧,萧府晚间谢客,公子此举于礼不合。” “的确于礼不合。”仇楚霖于灵前深深鞠了三躬,看向青柠的眸中透着几分关心,“望姑娘珍重身体,在下告辞。” 第十七章 木讷将军的信物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一阵微风吹来,长明灯的灯火又闪了闪,唤回青柠的思绪。 青柠回过头,门敞开着,一位白衣男子跨步走进灵堂。 他清新俊逸,似不染凡尘,白衣飘然,受世人赞赏。 他深深地鞠上三躬,虔诚地上了一炷香,才将注意力转向了灵前跪着的女子,“青柠,你打算在这跪上七日夜么?你的身体,可受得住?” “弦思,那日你来劝我时,可知道我的身世?”青柠不答反问道。 “不知。”柳无痕如实回答道。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如何劝我?”青柠道。 “那时我受你师兄所托,来看看你过得如何。”柳无痕道,“你的琴声凄婉执着,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不自觉的想要接近你,了解你。我一开口心中就已明了,这说客,我做不了。” “为何做不了?”青柠抬头看着他,眸中迷茫。 “你执着的是什么,经历过什么,我都不清楚,如何劝你?”柳无痕道,“少言寻我来,本就不合理。” “师兄是如何跟你说的?”青柠又问。 “少言知道我要出使肃燕,便来了一封信,信上说,他的小师妹执着于一段往事抽不出身,出谷许久也未见书信,有些不放心,所以托我来看看,顺便来劝劝。”柳无痕道。 “师兄说的对,有些事,的确不该执着。”青柠自顾自的说道,“我的身世,你现在可知道了?” “谨玥同我说过了,他还告诉我,你中了繁花引。”柳无痕看着她,微微皱了皱眉。她的面色,在这烛光之下,显得十分苍白,“你可怨他?” “不,我从未怨他伤了我。”青柠道,随即她的声音便变得有些哽咽,仿佛在隐忍这什么,她终于开口,语气中满是无助与悲戚,“我只怨他竟是如此狠心。” “青柠,听我给你讲个故事。”柳无痕上前,将跪在地上略微颤抖的青柠扶起,将她安置在椅子上,又为她倒了一杯清茶。 他坐在她身旁,深邃的眼眸已陷入了回忆,他说道,“十年前,我独自一人游览名山大川。那一日,我恰到太行山下,落雁崖底。那时正值盛夏,天气十分炎热,我行路有些疲惫,便想找个树荫休息一下,奈何崖底树木稀少,我寻了半天,才寻到一颗像样的树。我急忙跑到那树下去,却没想那树下,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少年,他同我差不多大,十一二岁的模样。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把残剑,穿着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刀剑伤的、乱石刮的,浑身上下血淋淋的,竟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即便如此,他怀中的折扇也被他护的完好无缺。” 青柠安静的听着,满面都是藏不住的担忧与心疼。 “他虚弱的连鼻息都探不出,若不是探出了他弱的不像话的脉,我当真以为他已经死了。”柳无痕心有余悸的说道,“我也顾不得其他,只能赶紧带着他离开崖底,再晚上几分,他的命就真的没了。我在不远处找到了一间被人废弃的茅屋,将他安置好便立即为他施针护住心脉,所幸我身上带着母亲留给我的护心丹,才将将把他的命捡了回来。” “原来是你救下了哥哥,自那以后哥哥他便失去了踪迹,他去了哪里?”青柠问道。 “那时他身负重伤,行动不便。山里条件又十分简陋,为了让他早日痊愈,我就带着他定居在太行山附近的城镇里。”柳无痕轻叹一声,甚是无奈地说道,“我捡到他时,他神志不清,经脉俱损,又受了致命的一掌,虚弱至极,他用了整整五年的时间才恢复如初。” “他伤一好,就回了肃燕?”青柠问道。 “没错。那时他的伤刚好,还需要静养,但他不听劝,执意要回肃燕京城。我知道他心中所想,便没有拦着他。”柳无痕看着青柠,语重心长,眸中尽是期望,“青柠,你不要怪他,他如今这般,都是被逼的。他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身负着血海深仇,顶着为他死去的挚友的身份,一个人在燕京城苦苦支撑。他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此间不知多少次命悬一线。他若是不学会聪明、决绝,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也正是这样,他的性子也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谨慎多疑。青柠,你记着,无论你做什么,切不可伤了他的心。他那颗心干涸这许多年,你是他唯一的甘露。” 柳无痕急切地说道,语气之中几乎带着恳求,“他并非狠心之人,你需用心开导他,让他感受到亲情,让他知道他并非孤家寡人。” “弦思,我尽力而为。”青柠道,“有些事情,我无法强迫自己。” “我知道,萧释谦的死已经成了你的心结,更成了你们兄妹二人之间的隔阂。但青柠你要知道,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心结宜解不宜结。逝者已矣,生者还生,活着的人更需要关怀。”柳无痕提高了声音,让青柠看着他的满怀期待的双眼,语气之中满是担忧与期望,他迫切地希望青柠能明白他的想法,“他入京隐匿这些年,不断培植势力,城府颇深,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影响着无数人的命运。青柠,他仁善与否,全在你一念之间;天下人的命运,握在你的手中。” “弦思,你未免夸大了些。”青柠敛了敛眼眸,轻声道。 “我有没有夸大,你心里最清楚。他做了这么多,无非是为了复仇,他的仇人,可不止肃燕皇室。”柳无痕的面色顿时间变得严肃起来。 “王府的旧案颇有蹊跷,似乎与当年的七芹案有些联系,我入手调查了许多年,但收获甚微。不然我也不会借萧家三小姐的身份嫁给方寒。”青柠自柳无痕的话中听出了些许蛛丝马迹,她问道,“弦思,你此言似有深意。” “世事无常,真真假假有谁能说的清楚?你以为是真的,它就真的是事实真相么?”柳无痕道,“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剩下的不该由我来说。” “世事无常,真真假假。”青柠轻声默念着这两个词,脑中飞速思考着。 一个国家,一个王朝,能屹立多年不倒,背后定会有许多因各种原因而见不得光的秘辛,这其中不乏为国捐躯的英烈,卖国求荣的奸佞小人。 有时迫于现实威压,英烈不但不能昭雪,还不得不背负骂名;而奸佞却可潇洒存世,受万民敬仰。 正所谓世事无常,又有谁能说的清? 双兔傍地,又有多少人能慧眼辨雌雄?世事无常,真真假假! 一念至此,青柠心中顿时激起了千层巨浪,“你是说,我所看到的的族谱和那上面记录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的确聪慧,一点就透。”柳无痕扬了扬嘴角,笑道,“我来这一趟,若能点透你,便值了。” “那萧释谦呢?”青柠追问道,“既然弦思说世事无常,真假难辨,那萧释谦又是否真的死了?” “我不知道。”柳无痕无奈笑道,“谨玥做事,我多有几分看不透彻。”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青柠沉默半晌,亦笑了,笑容之中多了几分通透,她说道,“无痕公子,心存苍生,胸怀大爱,不负盛名。” 柳无痕面色微僵,他缄默,没有回应。 “所以,弦思已经决定站在哥哥这边了?”青柠收了笑容,严肃起来,“萧家父子的死讯传的出奇的快了些,肃燕百姓的心也出乎意料的齐了些。制造舆论是在为起兵造势,人心所向之时,便是起兵之日,我说的对么?这场舆论狂潮,弦思也出了不少力吧。” “方寒天纵奇才,心却不在社稷。自他登基,宦官掌权,党争激烈,虽尚未伤及国之根本,但长此以往,必成大祸,此为肃燕内忧。朔楚皇室半数凋零,皇权旁落,皇帝有心锄奸,但势单力薄,加之久居病榻,有心无力。摄政王独揽大权,虎视肃燕已久,如今正值肃燕内忧之际,朔楚在边关滋扰生事,其心不言自明,此为肃燕外患。攘外必先安内,内忧不除,何以退外患?谨玥执念颇深,我无法阻止,又不能置身事外,只能加入其中,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也不负百姓唤我一声’无痕公子。”清茶已凉,柳无痕丝毫没有察觉,他眸中深邃,却带着几分伤感。 “弦思,你待哥哥的情义,青柠铭记,结草衔环,必当相报。”青柠道。 “即便要还,也不该由你来还。今生既有缘结为挚友,就当相互倚重,相互信赖。”柳无痕虽笑着,眸中却尽是伤感,最后一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谁叫我遇到他了呢?” “哥哥能得弦思为挚友,相辅相成,我便能放心离开了。”青柠道。 “你要去哪?”柳无痕微愣,随即问道。 “执着追寻这么多年的真相,在找到哥哥的那一瞬间,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青柠柔声道,“如今繁花引侵入肺腑,我已没几日可活。我才意识到,我这短暂的一生,都执着于心中的执念,甚至没有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人啊,说来也奇怪,只有到了寿命无多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有许多事未曾做过。待萧叔叔与二哥入土为安,我会试着去和哥哥好好聊聊。之后,我想出去走走,去遍访名山大川,去体察风土人情,去感受我所生活的世间的美好,这样也不枉我来世间走上这一遭。” “想去便去吧,远离这个即将成为战场的地方,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柳无痕赞同道。 “弦思,我走之后,替我照顾好哥哥。”青柠道。 “放心去吧,这里一切有我。”柳无痕点了点头,又嘱咐道,“续命丹药效消失之前,一定要回来。” “嗯。”青柠点头。 青柠为国公父子守过了最后的七日夜。 自国公离世至今,长明灯已长燃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今日,八月二十七,国公父子出殡,葬入陵园。 全城缟素,百姓夹道相送,神色悲戚,迎来国公父子的棺后,便自觉跟在队伍后面,为国公父子送行。 到达萧家陵园时,出殡的队伍已变得极长。 最后因陵园重地,寻常人不得入内,百姓们才陆陆续续离开。 入葬的风俗礼仪颇多,众人忙起来,也便忘了时间。 结束时,已近黄昏。 回到萧府,夕阳已落,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众人忙碌了一整日,已是疲惫不堪,吃过饭,便早早熄了灯火睡下了。 萧府的灯渐渐地都熄了,萧府随即陷入了寂静的黑夜之中,只有书房还燃着灯,一片通明。 不断跳动的灯火如躁动不安的心一般,不甘沉静,它跳动着,跳动着,不知晃了谁的眼,乱了谁的心。 青柠提着灯,一个人站在书房前,久久不动。 里面就是她渴望了许久的亲情,可她却迟迟不敢推开那扇门。 第十八章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中秋已过,晚风已凉。 青柠提着灯,在瑟瑟的冷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她终是莲步轻移,来到书房门外,将手中提着的灯放置在门边的灯架上,伸出手推开了门。 他一袭黑衣坐在东方的书案前,单手扶着额,眉头紧锁。 门声响起,他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眼,却在看清青柠的那一瞬间,面露惊色。 他起身,理了理衣衫,他笨拙的动作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想到她会主动来找他,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看着他笨拙的一举一动,青柠的心顿时暖了起来,“哥哥。”青柠喊道。 萧释之看着她,眸子微微闪动,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她长大后的模样,一定是沉鱼落雁的倾城美人。 但是她比想象中更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用来形容她也显得单薄无力。 他起身,向她这边快步走来,却在靠近她的时候,迟疑了脚步,“纤纤,你的身体……” “无事了。”见他停下了脚步,青柠心中明了,便上前几步,主动接近了他。 “那便好,那便好。”青柠的靠近让萧释之顿时变得更加紧张,更加手足无措。 “哥哥,我们坐下来聊聊天吧。”见他十分紧张,青柠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些许,给他空间和时间适应自己。不经意瞧见桌上的茶具,她扬了扬嘴角,笑道,“记得在京城,傲阁的茶香经久不散,甚是醉人,哥哥,你为我煮一盏茶好不好?” “好,纤纤想品茶,哥哥这就煮给你。”萧释之回答道,他来到茶桌前,动手准备煮茶。 青柠跟在后面,坐在一旁,双手托着头,安静的看着专注煮茶的哥哥,嘴角不自觉的扬起,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着他。 哥哥生的正好,结合了父王和母后的优点,如父王一般高大威猛却不粗犷,亦如母后一般阴柔俊美又不失阳刚气概。他煮茶的动作熟练,仿佛煮过了千百次。 不多时,茶香四溢,醉人心扉。青柠闭上眼,感受着怡人的茶香,这馥郁鲜爽的感觉似曾相识。 “是苍山雪绿。”青柠缓缓的睁开双眸,笃定道。 “嗯。”萧释之点了点头,看向青柠的目光中满是溺宠,煮了半晌的茶,他总算平复了心情,也调整好了心绪。 他为她倒了一杯,左手托着杯底,右手稍稍扶着杯壁,稳稳的端到她面前,柔声道,“纤纤,第一次喝哥哥煮的茶,尝尝较旁人煮的如何?” 青柠将杯托在手中,先观其色,又闻其香,她瞧着杯中悬浮着的三两片嫩叶,微微笑道,“芽叶成朵,于杯中亭亭玉立,婀娜多姿;香清味醇,悠悠不迫,诱人深入佳境。哥哥煮的茶,无论是茶叶还是技巧,都当属上乘。” “尚未入口就这般夸赞,若是让你失望了怎么办?”萧释之笑道。 “我喝过哥哥煮的茶,那时虽心存戒备,茶也凉了些,但依旧唇齿留香,韵味不减。今日哥哥特地为我煮茶,又怎会让我失望。”说着,青柠便托着茶盏到唇边,浅浅的饮了一口,那味道果真让人飘醉如饮了酒一般,唇齿盈芳。 “那晚的不速之客,真的是你。”听了青柠的话,萧释之面色微僵,随即又恢复如初,他问道,“纤纤,你那晚用的佩剑却不是凡物。你与苍狼有何联系?” “哥哥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青柠道。 “嗯,你问吧。”萧释之点头。 “哥哥,肃燕看似平静,实则内忧外患,岌岌可危。你若此时起兵,朔楚定会抓住机会,给肃燕致命一击。”青柠问道,语气之中透着几分担忧,“哥哥,你到底有何打算?” “纤纤,哥哥不会起兵。”萧释之笑了笑,为青柠添茶,“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哥哥很欣慰,我王府,果然都是有骨气的。” 青柠疑惑问道,“当真不起兵了?那在百姓间制造舆论又为何?” “哥哥不起兵,照样能将肃燕这万里江河收入囊中。”萧释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青柠疑惑不解的眼眸,又说道,“方寒膝下无子,两个兄弟唯有逍遥王方沐颇有帝王之才,可方沐却是个病秧子。宣王方路骄奢淫逸,嚣张跋扈,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早就为祸一方。方寒若是退位,肃燕朝野必会掀起一阵风浪,与风浪中搏击,胜算自然会多几分。” “百姓口中都在传皇上龙体欠安,时日不多,我本以为是谣传,难道是真的?”听了萧释之的话,青柠瞬间便想起了初入桐城时,百姓口口相传的事中,便有一件是关于方寒多日不早朝的,“哥哥,此事可与你有关系?” “此事,是方寒的主意。”萧释之端起茶盏,微微笑道。 “方寒?”青柠诧异,哪里有皇帝会害自己,除非他不想做皇帝了。除非他……青柠猛然愣住,为自己心中的想法惊了一惊,她不可思议的问道,“哥哥,你跟方寒……” “这场舆论狂潮,方寒功不可没。”萧释之道,“这是我与他的君子协定,他助我登上皇位,我还他自由。” “哥哥,这太不可思议了。”青柠叹道。世事无常,真真假假,弦思此言,颇有几层含义。 “没什么不可思议,人各有志,所求之事不尽相同,我要的是权势,他要的是自由。”萧释之道。 “哥哥,弦思说,世事无常,真真假假。有时看似是真的,却不一定是真的;看似是假的,又不一定是假的。”青柠意有所指的说道。 “想问什么?”萧释之笑了笑,溺宠地问道。 “哥哥,二哥他真的死了么?”青柠端起茶盏,浅浅的品了一口,她紧握着杯壁,掩饰着心中的紧张,她真的很怕,怕哥哥给出的答案,不尽人意。 萧释之沉默了半晌,面上也变得冰冷起来,他沉着声音听不出半分情意,“纤纤,他背叛了我。” 青柠顿时心乱如麻,手中紧握着的茶盏也溅出了些许,喉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 “纤纤,如今这局势,他只有死了才有价值。你可明白?”萧释之又道。 青柠微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神情淡漠,让人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追查十年前的案子,十年前的真相你的确该知道的。”萧释之没有理会她异样的眼神,他继续说道,“母妃的真实身份是朔楚的长公主弘夏若离,当年,母妃逃了与朔楚摄政王严弃阳的婚,逃到边关遇到了父王,后来便与父王相爱结成了夫妻。父王一直将母妃隐藏的很好,但严弃阳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母妃。直到十二年后,严弃阳终于寻到了母妃,而那时,母妃已为人妇,又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严弃阳一怒之下,展开了他的报复。七芹腐毒膏是摄政王府特有的毒,毒性虽烈却不能立刻要人的命,唯一的解药掌握在严弃阳的手中。他给肃燕皇室下毒,逼迫先帝,交出父王与母妃。” “然后呢?先帝当真交出了父王?”青柠眼中蓄着泪,急切问道。 “太医院、萧家甚至连鬼医都对此毒束手无策,严弃阳率大军压境,父王正要领兵迎战之际,被贬至民间的大皇子突然死于非命,二皇子亦毒发病危,不治身亡,其他几位皇子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中毒现象。”萧释之顿了顿,压下心中强烈的悲愤,“为了延续皇室血脉,父王母妃自愿以身殉国,独自去了严弃阳那处,再也没能回来。” “既然父王母妃是以身殉国,又为何背上了谋反的罪名?”青柠哽咽着问道。 “为了国家的颜面。”萧释之说着,眸中已射出冷冽的寒光,“此乃国之大耻,若被人知晓,肃燕又如何能立足于四国之中。” “脸面?脸面就这么重要吗?”青柠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猛然起身,也不顾茶水沾了衣衫,她悲痛欲绝地喊道,“父王戎马半生,为肃燕建功立业,攘外安内,到最后也在拼着性命守护肃燕。父王的命,竟抵不过脸面!” “纤纤,哥哥会杀了严弃阳,一定会杀了严弃阳。”萧释之起身拉住了激动的青柠,信誓旦旦的说道。 “哥哥……”青柠的泪水早已抑制不住,她反握住萧释之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支撑着自己,她哭着说道,“哥哥,一定要为父王正名,一定要……” 萧释之伸手揽住了她,任她哭泣,他紧咬着牙关,眸中却尽是不忍,“纤纤,哥哥不想骗你,父王的案子无法平反。”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青柠惊愕地抬起头,她不明白,为什么父王一世忠君,甚至以身殉国,却还要在百年之后背负千古骂名,即便真相明了,也不得平反昭雪。 “原因有三,其一,国之大耻,不可外扬。一旦翻案,必闹得举国轰动,肃燕皇室颜面尽失,四国之中再无法立足。其二,真相之内还有真相,辛密之中又藏辛密。若翻案,必要翻得彻底才能使人信服,但这恐非父王所愿。其三,父王临行前留下亲笔遗书,命翊王府后人不得追查,不得翻案,不得危害社稷。”萧释之看似一字一句说的淡然,但于他却字字扎在心上。 “真相之内还有真相,辛密之中又藏辛密。”萧释之的话让青柠的内心又不安起来,“哥哥,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那些都是父王和母妃私事,你我就不要追查过深了。”萧释之一带而过,似乎并不想谈及。 青柠将头埋进了哥哥的怀中,感受着哥哥环抱着自己的力道,泪水再也止不住,但心却逐渐的平静。 既然哥哥不愿提及,她也无需追问,免得哥哥又为她担心。 许久之后,她终于平静下来。 从萧释之怀中退出,她自袖中拿出一块玉牌,那玉牌朴实无华,没有过多的赘饰,只雕刻着一副苍狼啸月图,虽简单,却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哥哥,这玉牌名为啸月,是历代苍狼门主的随身信物。”青柠说着,抬手将发间的月牙抽出,连着玉牌一同递给了萧释之,“此剑名为月牙,是门主的佩剑。今日,我都交给哥哥了,望哥哥好生支配。” “你是,苍狼的门主?可是,苍狼不是已经覆灭了吗?”萧释之问道,他只看着青柠手中的物件,并没有伸手去接。他的心中颇有几分震惊,他这妹妹,委实让他惊喜。 “我并非苍狼门主,能得到’啸月’和月牙也只是个偶然。苍狼的确覆灭已久,但残存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若能得之为己用,必为一大助力。之前我并不想惹上麻烦,所以一直未曾动用玉牌。哥哥欲成大事,能得苍狼有益无害。”青柠道,“哥哥,为帝王者须有一颗仁爱之心,爱江山万里,更爱芸芸众生。今日我将玉牌交给你,便是支持你,他日你登基称帝,定要做一代明君。” “纤纤,哥哥答应你,定会做一代明君。”萧释之没有去接青柠手中的物品,他道,“哥哥蛰伏这么多年,手下势力不比苍狼差,剑你留着防身,玉牌你也收好,切记不要显于人前,引人争夺,平添麻烦。” 兄妹二人又聊了许久,青柠才离开书房。待青柠回到房间时,东方微亮,夜已经过去,太阳即将升起。 青柠推开房门,便见修弈坐在桌前,闭目养神。 “你要去哪里?”修弈睁开眼,看着床头青柠收拾打包好的行装问道。 “出去走走,散散心。”青柠道。 “何时回来?”修弈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继续问道。 “不知。”青柠道,“但药效消失之前,我会回来的。” “去吧。”修弈道,“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但是青柠,朔楚是万万去不得的,你母妃的事,需从长计议,切不可逞一时之勇。肃燕和朔楚随时都可能开战,你若不慎落入敌手,你哥哥便会处处受人牵制。这其中利害,你可清楚?” “我清楚。”青柠点了点头。 青柠离开萧府时,天光大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十九章 于风浪中搏击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所以,弦思已经决定站在哥哥这边了?”青柠收了笑容,严肃起来,“萧家父子的死讯传的出奇的快了些,肃燕百姓的心也出乎意料的齐了些。制造舆论是在为起兵造势,人心所向之时,便是起兵之日,我说的对么?这场舆论狂潮,弦思也出了不少力吧。” “方寒天纵奇才,心却不在社稷。自他登基,宦官掌权,党争激烈,虽尚未伤及国之根本,但长此以往,必成大祸,此为肃燕内忧。朔楚皇室半数凋零,皇权旁落,皇帝有心锄奸,但势单力薄,加之久居病榻,有心无力。摄政王独揽大权,虎视肃燕已久,如今正值肃燕内忧之际,朔楚在边关滋扰生事,其心不言自明,此为肃燕外患。攘外必先安内,内忧不除,何以退外患?谨玥执念颇深,我无法阻止,又不能置身事外,只能加入其中,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也不负百姓唤我一声‘无痕公子’。”清茶已凉,柳无痕丝毫没有察觉,他眸中深邃,却带着几分伤感。 “弦思,你待哥哥的情义,青柠铭记,结草衔环,必当相报。”青柠道。 “即便要还,也不该由你来还。今生既有缘结为挚友,就当相互倚重,相互信赖。”柳无痕虽笑着,眸中却尽是伤感,最后一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谁叫我遇到他了呢?” “哥哥能得弦思为挚友,相辅相成,我便能放心离开了。”青柠道。 “你要去哪?”柳无痕微愣,随即问道。 “执着追寻这么多年的真相,在找到哥哥的那一瞬间,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青柠柔声道,“如今繁花引侵入肺腑,我已没几日可活。我才意识到,我这短暂的一生,都执着于心中的执念,甚至没有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人啊,说来也奇怪,只有到了寿命无多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有许多事未曾做过。待萧叔叔与二哥入土为安,我会试着去和哥哥好好聊聊。之后,我想出去走走,去遍访名山大川,去体察风土人情,去感受我所生活的世间的美好,这样也不枉我来世间走上这一遭。” “想去便去吧,远离这个即将成为战场的地方,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柳无痕赞同道。 “弦思,我走之后,替我照顾好哥哥。”青柠道。 “放心去吧,这里一切有我。”柳无痕点了点头,又嘱咐道,“续命丹药效消失之前,一定要回来。” “嗯。”青柠点头。 青柠为国公父子守过了最后的七日夜。 自国公离世至今,长明灯已长燃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 今日,八月二十七,国公父子出殡,葬入陵园。 全城缟素,百姓夹道相送,神色悲戚,迎来国公父子的棺后,便自觉跟在队伍后面,为国公父子送行。 到达萧家陵园时,出殡的队伍已变得极长。 最后因陵园重地,寻常人不得入内,百姓们才陆陆续续离开。 入葬的风俗礼仪颇多,众人忙起来,也便忘了时间。 结束时,已近黄昏。 回到萧府,夕阳已落,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众人忙碌了一整日,已是疲惫不堪,吃过饭,便早早熄了灯火睡下了。 萧府的灯渐渐地都熄了,萧府随即陷入了寂静的黑夜之中,只有书房还燃着灯,一片通明。 不断跳动的灯火如躁动不安的心一般,不甘沉静,它跳动着,跳动着,不知晃了谁的眼,乱了谁的心。 青柠提着灯,一个人站在书房前,久久不动。 里面就是她渴望了许久的亲情,可她却迟迟不敢推开那扇门。 中秋已过,晚风已凉。 青柠提着灯,在瑟瑟的冷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她终是莲步轻移,来到书房门外,将手中提着的灯放置在门边的灯架上,伸出手推开了门。 他一袭黑衣坐在东方的书案前,单手扶着额,眉头紧锁。 门声响起,他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眼,却在看清青柠的那一瞬间,面露惊色。 他起身,理了理衣衫,他笨拙的动作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没想到她会主动来找他,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看着他笨拙的一举一动,青柠的心顿时暖了起来,“哥哥。”青柠喊道。 萧释之看着她,眸子微微闪动,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她长大后的模样,一定是沉鱼落雁的倾城美人。 但是她比想象中更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用来形容她也显得单薄无力。 他起身,向她这边快步走来,却在靠近她的时候,迟疑了脚步,“纤纤,你的身体……” “无事了。”见他停下了脚步,青柠心中明了,便上前几步,主动接近了他。 “那便好,那便好。”青柠的靠近让萧释之顿时变得更加紧张,更加手足无措。 “哥哥,我们坐下来聊聊天吧。”见他十分紧张,青柠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些许,给他空间和时间适应自己。不经意瞧见桌上的茶具,她扬了扬嘴角,笑道,“记得在京城,傲阁的茶香经久不散,甚是醉人,哥哥,你为我煮一盏茶好不好?” “好,纤纤想品茶,哥哥这就煮给你。”萧释之回答道,他来到茶桌前,动手准备煮茶。 青柠跟在后面,坐在一旁,双手托着头,安静的看着专注煮茶的哥哥,嘴角不自觉的扬起,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着他。 哥哥生的正好,结合了父王和母后的优点,如父王一般高大威猛却不粗犷,亦如母后一般阴柔俊美又不失阳刚气概。 他煮茶的动作熟练,仿佛煮过了千百次。 不多时,茶香四溢,醉人心扉。青柠闭上眼,感受着怡人的茶香,这馥郁鲜爽的感觉似曾相识。 “是苍山雪绿。”青柠缓缓的睁开双眸,笃定道。 “嗯。”萧释之点了点头,看向青柠的目光中满是溺宠,煮了半晌的茶,他总算平复了心情,也调整好了心绪。 他为她倒了一杯,左手托着杯底,右手稍稍扶着杯壁,稳稳的端到她面前,柔声道,“纤纤,第一次喝哥哥煮的茶,尝尝较旁人煮的如何?” 青柠将杯托在手中,先观其色,又闻其香,她瞧着杯中悬浮着的三两片嫩叶,微微笑道,“芽叶成朵,于杯中亭亭玉立,婀娜多姿;香清味醇,悠悠不迫,诱人深入佳境。哥哥煮的茶,无论是茶叶还是技巧,都当属上乘。” “尚未入口就这般夸赞,若是让你失望了怎么办?”萧释之笑道。 “我喝过哥哥煮的茶,那时虽心存戒备,茶也凉了些,但依旧唇齿留香,韵味不减。今日哥哥特地为我煮茶,又怎会让我失望。”说着,青柠便托着茶盏到唇边,浅浅的饮了一口,那味道果真让人飘醉如饮了酒一般,唇齿盈芳。 “那晚的不速之客,真的是你。”听了青柠的话,萧释之面色微僵,随即又恢复如初,他问道,“纤纤,你那晚用的佩剑却不是凡物。你与苍狼有何联系?” “哥哥可不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青柠道。 “嗯,你问吧。”萧释之点头。 “哥哥,肃燕看似平静,实则内忧外患,岌岌可危。你若此时起兵举事,朔楚定会抓住机会,给肃燕致命一击。”青柠问道,语气之中透着几分担忧,“哥哥,你到底有何打算?” “哥哥不会起兵,而是在等一个机会。”萧释之笑了笑,为青柠添茶,“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哥哥很欣慰,我王府,果然都是有骨气的。” 青柠疑惑问道,“当真不起兵了?那在百姓间制造舆论又为何?” “哥哥不起兵,照样能将肃燕这万里江河收入囊中。”萧释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青柠疑惑不解的眼眸,又说道,“方寒膝下无子,两个兄弟唯有逍遥王方沐颇有帝王之才,可方沐却是个病秧子。宣王方路骄奢淫逸,嚣张跋扈,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早就为祸一方。方寒若是退位,肃燕朝野必会掀起一阵风浪,于风浪中搏击,胜算自然会多几分。” 第二十章 父王的命,竟抵不过脸面!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百姓口中都在传皇上龙体欠安,时日不多,我本以为是谣传,难道是真的?”听了萧释之的话,青柠瞬间便想起了初入桐城时,百姓口口相传的事中,便有一件是关于方寒多日不早朝的,“哥哥,此事可与你有关系?” “此事,是方寒的主意。”萧释之端起茶盏,微微笑道。 “方寒?”青柠诧异,哪里有皇帝会害自己,除非他不想做皇帝了。除非他……青柠猛然愣住,为自己心中的想法惊了一惊,她不可思议的问道,“哥哥,你跟方寒……” “这场舆论狂潮,方寒功不可没。”萧释之道,“这是我与他的君子协定,他助我登上皇位,我还他自由。” “哥哥,这太不可思议了。”青柠叹道。世事无常,真真假假,弦思此言,颇有几层含义。 “没什么不可思议,人各有志,所求之事不尽相同,我要的是权势,他要的是自由。”萧释之道。 “哥哥,弦思说,世事无常,真真假假。有时看似是真的,却不一定是真的;看似是假的,又不一定是假的。”青柠意有所指的说道。 “想问什么?”萧释之笑了笑,溺宠地问道。 “哥哥,二哥他真的死了么?”青柠端起茶盏,浅浅的品了一口,她紧握着杯壁,掩饰着心中的紧张,她真的很怕,怕哥哥给出的答案,不尽人意。 萧释之沉默了半晌,面上也变得冰冷起来,他沉着声音听不出半分情意,“纤纤,他背叛了我。” 青柠顿时心乱如麻,手中紧握着的茶盏也溅出了些许,喉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不出一句话。 “纤纤,如今这局势,他只有死了才有价值。你可明白?”萧释之又道。 青柠微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神情淡漠,让人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追查十年前的案子,十年前的真相你的确该知道的。”萧释之没有理会她异样的眼神,他继续说道,“母妃的真实身份是朔楚的长公主弘夏若离,当年,母妃逃了与朔楚摄政王严弃阳的婚,逃到边关遇到了父王,后来便与父王相爱结成了夫妻。父王一直将母妃隐藏的很好,但严弃阳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母妃。直到十二年后,严弃阳终于寻到了母妃,而那时,母妃已为人妇,又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严弃阳一怒之下,展开了他的报复。七芹腐毒膏是摄政王府特有的毒,毒性虽烈却不能立刻要人的命,唯一的解药掌握在严弃阳的手中。他给肃燕皇室下毒,逼迫先帝,交出父王与母妃。” “然后呢?先帝当真交出了父王?”青柠眼中蓄着泪,急切问道。 “太医院、萧家甚至连鬼医都对此毒束手无策,严弃阳率大军压境,父王正要领兵迎战之际,被贬至民间的大皇子突然死于非命,二皇子亦毒发病危,不治身亡,其他几位皇子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中毒现象。”萧释之顿了顿,压下心中强烈的悲愤,“为了延续皇室血脉,父王母妃自愿以身殉国,独自去了严弃阳那处,再也没能回来。” “既然父王母妃是以身殉国,又为何背上了谋反的罪名?”青柠哽咽着问道。 “为了国家的颜面。”萧释之说着,眸中已射出冷冽的寒光,“此乃国之大耻,若被人知晓,肃燕又如何能立足于四国之中。” “脸面?脸面就这么重要吗?”青柠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猛然起身,也不顾茶水沾了衣衫,她悲痛欲绝地喊道,“父王戎马半生,为肃燕建功立业,攘外安内,到最后也在拼着性命守护肃燕。父王的命,竟抵不过脸面!” “纤纤,哥哥会杀了严弃阳,一定会杀了严弃阳。”萧释之起身拉住了激动的青柠,信誓旦旦的说道。 “哥哥……”青柠的泪水早已抑制不住,她反握住萧释之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支撑着自己,她哭着说道,“哥哥,一定要为父王正名,一定要……” 萧释之伸手揽住了她,任她哭泣,他紧咬着牙关,眸中却尽是不忍,“纤纤,哥哥不想骗你,父王的案子无法平反。”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青柠惊愕地抬起头,她不明白,为什么父王一世忠君,甚至以身殉国,却还要在百年之后背负千古骂名,即便真相明了,也不得平反昭雪。 “原因有三,其一,国之大耻,不可外扬。一旦翻案,必闹得举国轰动,肃燕皇室颜面尽失,四国之中再无法立足。其二,真相之内还有真相,辛密之中又藏辛密。若翻案,必要翻得彻底才能使人信服,但这恐非父王所愿。其三,父王临行前留下亲笔遗书,命翊王府后人不得追查,不得翻案,不得危害社稷。”萧释之看似一字一句说的淡然,但于他却字字扎在心上。 “真相之内还有真相,辛密之中又藏辛密。”萧释之的话让青柠的内心又不安起来,“哥哥,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那些都是父王和母妃私事,你我就不要追查过深了。”萧释之一带而过,似乎并不想谈及。 青柠将头埋进了哥哥的怀中,感受着哥哥环抱着自己的力道,泪水再也止不住,但心却逐渐的平静。 既然哥哥不愿提及,她也无需追问,免得哥哥又为她担心。 许久之后,她终于平静下来。 从萧释之怀中退出,她自袖中拿出一块玉牌,那玉牌朴实无华,没有过多的赘饰,只雕刻着一副苍狼啸月图,虽简单,却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哥哥,这玉牌名为啸月,是历代苍狼门主的随身信物。”青柠说着,抬手将发间的月牙抽出,连着玉牌一同递给了萧释之,“此剑名为月牙,是门主的佩剑。今日,我都交给哥哥了,望哥哥好生支配。” “你是,苍狼的门主?可是,苍狼不是已经覆灭了吗?”萧释之问道,他只看着青柠手中的物件,并没有伸手去接。他的心中颇有几分震惊,他这妹妹,委实让他惊喜。 “我并非苍狼门主,能得到’啸月’和月牙也只是个偶然。苍狼的确覆灭已久,但残存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若能得之为己用,必为一大助力。之前我并不想惹上麻烦,所以一直未曾动用玉牌。哥哥欲成大事,能得苍狼有益无害。”青柠道,“哥哥,为帝王者须有一颗仁爱之心,爱江山万里,更爱芸芸众生。今日我将玉牌交给你,便是支持你,他日你登基称帝,定要做一代明君。” “纤纤,哥哥答应你,定会做一代明君。”萧释之没有去接青柠手中的物品,他道,“哥哥蛰伏这么多年,手下势力不比苍狼差,剑你留着防身,玉牌你也收好,切记不要显于人前,引人争夺,平添麻烦。” 兄妹二人又聊了许久,青柠才离开书房。待青柠回到房间时,东方微亮,夜已经过去,太阳即将升起。 青柠推开房门,便见修弈坐在桌前,闭目养神。 “你要去哪里?”修弈睁开眼,看着床头青柠收拾打包好的行装问道。 “出去走走,散散心。”青柠道。 “何时回来?”修弈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继续问道。 “不知。”青柠道,“但药效消失之前,我会回来的。” “去吧。”修弈道,“我知道我拦不住你,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但是青柠,朔楚是万万去不得的,你母妃的事,需从长计议,切不可逞一时之勇。肃燕和朔楚随时都可能开战,你若不慎落入敌手,你哥哥便会处处受人牵制。这其中利害,你可清楚?” “我清楚。”青柠点了点头。 青柠离开萧府时,天光大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二十一章 初入瑾南,他的地盘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披着披风,手中捧着一盏热茶,她站在窗前,看着街上在冷风中被冻的瑟瑟发抖但依旧在为生计奔波的人们,若有所思。 她离开肃燕已有一年多,这一年多她走过许多地方,她去过大漠,去过潇月城,亦不动声色的去过朔楚。 她一路行医行善,免费为穷人们诊治,只愿为国公多积些善德。 这段时间里肃燕并不平静,风起云涌,权势更迭。 梦雅公主远嫁西漠,不久之后方寒暴毙身亡,临终前留下口谕,要与在萧释谦谋反之日救驾身亡的萧贵妃合葬。 方寒同时留下遗诏指宣王方路为下一任国君,逍遥王方沐晋封摄政王,辅佐新帝。 新帝登基后便立即增加百姓赋税,大兴土木为自己建造皇陵,不顾先帝孝期,大规模选秀,网罗民间适龄美女以充后宫,更霸占了先帝的淑柔贵妃。 群臣劝谏皆遭打压,多位老臣以死劝谏,更有几位元老直接撞死在泰和殿上以死明志。 新帝暴虐无道,重女色玩乐,轻社稷朝政。宠信宦官,疏远朝臣。致宦官专权,大太监张建自封九千岁,权倾朝野,以权谋私,谋害忠良,众多朝臣倒戈,自成一派,助纣为虐。 然祸不单行,肃燕久旱无雨,终成蝗灾。 蝗所至蔽日,食禾稼草木俱尽,百姓颗粒无收。国库空虚,赈灾之粮甚少,又遭多级官员中饱私囊。 商人重利,粮价数倍上涨,百姓饥寒切身,易子而食,难民流亡过半,饥民啸聚山林。 摄政王宅心仁厚,不忍饿殍遍野、生灵涂炭,多次直谏赈灾之重及宦官之祸,终引起新帝猜忌,以祸乱朝纲之罪,削其爵位,软禁在王府之中。 摄政王一倒,如树倒猢狲散,再无人敢劝谏。 新帝乐于享受,从此不再早朝,张建权势熏天,贪得无厌,卖官鬻爵,中饱私囊,搜刮民脂民膏,以致肃燕朝野上下哀鸿遍野。 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使肃燕民生凋敝,民不聊生。 民间爆发起义不断,虽极力打压,但起义之事却愈演愈烈。 终有一日,边关告急,朔楚于关外增兵十万,飞箭传书递上一纸战谏。而肃燕朝内回过神时,多位守将殉国,边陲五省尽已收入敌国囊中。 情急之下,新帝下诏起复尚书令萧释之,着其移孝作忠,亲赐半边白袍,即刻赶赴边陲,戴孝出征,收复失地,不得有误。 窗前冷风习习,青柠手中的热茶也凉了大半。 算算日子,哥哥赴边陲已有三个月了,他用兵如神,退敌数次,收复三省失地,为百姓所称颂。 “小姐,天寒风冷,莫着了凉。”荆楚楚上前,为青柠关上了窗。 “楚楚,哥哥那边战况如何?”青柠问道。 “世子那处一切顺利,小姐莫担心。”荆楚楚为青柠重新换了一杯热茶,她问道,“眼看着便要除夕了,小姐可要去肃燕边陲与世子团聚?” “不。”青柠回答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我不能现在去扰了哥哥的心。” “那今年我们就留在潇月城过年吗?”荆楚楚问道。 “我们去瑾南。”青柠缓缓的说道,“我去过许多地方,还没去过瑾南。” 瑾南是他的地方,自己若是去了,定会被他找到的,许久未见,也不知他过得如何。 青柠摇了摇头,将脑海中浮现的那张俊脸抹去。今天是她在潇月城义诊的最后一日,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时辰已到,她该开门义诊了。 数日之后,青柠与荆楚楚二人到达了瑾南都城璃城。 瑾南因掘出金矿,国力发展十分迅速,民富兵强,瑾南的都城也是一片繁荣景象。 青柠下了马车,与荆楚楚徒步走在闹市中,寻找落脚的客栈。国公孝期未满,这一年多以来,青柠一直身着白衣,并以白纱掩面。 忽然衣袖被人扯了一下,青柠回过头,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正紧紧握着她雪白的衣袖,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乞求,“仙女姐姐,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姐姐给我个馒头吃吧。” 青柠微微蹙了蹙眉,她蹲下身,也不顾裙摆落地染了灰尘,她轻轻抚了抚那小乞丐的沾了土的额头。 这孩子委实可怜,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瘦的皮包骨头。 果然,再怎么繁华的地方也都分着三六九等,总有一群人,在繁华触及不到的角落,苦苦挣扎。 “你的父母呢?他们身在何处?”青柠问道。 “我爹死了,我娘病的下不了床。”小乞丐回答道。 “带姐姐去看看你娘,好不好?”青柠柔声问道。 “好,姐姐能救我娘吗?可是我们没有钱给姐姐。”说着,小乞丐握着青柠衣袖的手又紧了紧。 “姐姐不要钱。”青柠道。 “好,姐姐你跟我走。”小乞丐拉着青柠的手,高兴的说道。 “楚楚,你去买些干粮,再过来寻我。”青柠起身,握着小乞丐粗糙的小手,对荆楚楚说道。 “是,小姐。”荆楚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便有一个面点铺子,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还是有些不放心,初入瑾南,一切还是以小心为上,她走之前对青柠道,“小姐,你别走远,我马上过来找你。” “嗯。”青柠点了点头,便跟着小乞丐慢慢的另一个方向走着。 小乞丐带着她拐进了一条小巷后,便甩开她的手,一溜烟儿地跑没了踪影。 青柠微愣,随即便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她转过身想要离开小巷,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人,鼠目獐头,一脸的猥琐相貌。 那人一扬手,将一把白色的粉末向青柠撒过来。 青柠眼前一花,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她赶紧后退几步,迅速闭气。 这是一味劣质的迷香,若是以前定是迷不倒她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自封了内力,身上繁花引的毒也未解,虽不能说是孱弱,但与普通人无异。 而此时巷尾也走出了一个男人,与刚才那人不同的是,这个人身材高大,看起来强壮有力,但面上,依旧是一副猥琐的模样。 两人见*对青柠不管用,便撸起了袖子,向青柠这处逼过来。所幸青柠虽封了内力,但拳脚功夫却没落下,她向后退了几步,身子靠在了墙上。 “大哥,这小娘子生的真是水灵,定能讹上那老鸨子几十两银子。”那个高的说道。 “这么水灵我倒是舍不得了。”那个矮的说道,他贪婪的目光几乎黏在青柠身上,“小娘子,来陪我们兄弟俩玩一玩,我送你去个好去处如何?” “那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青柠突然笑了,流转的眼眸中散漫出摄人心魂的笑意。 那二人一时心神荡漾,并没有听出青柠话中的危险,矮的那人伸出一只手,想要扯掉青柠面上的白纱。 青柠眸光一凛,迅速抬手抽出了隐在发间的月牙,就在那双手即将触及她的面纱时,一道剑光闪过,生生的将那只手臂割了下来。 断臂应声落地,矮的那人瞬间被痛得几乎失去了意识,他跌在地上,断臂处鲜血直流,他连是谁伤了他都未看清楚,他大喊道,“啊!我的,我的胳膊!是谁,是谁!” 而高的那个,却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中,他大惊失色,也不顾地上的高声喊叫的大哥,转身便向巷尾逃去。 青柠刚要动手,便见凭空飞来一个馒头直直的砸在那人头上,那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他回过头时,一把长剑正悬在眼前,持剑的是一个黑衣的英气女子,女子踩着他的腿,让他寸步难行。 “女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女侠饶命!”他边哭边喊,求了许久也不见女子动容。 “小姐,你没事吧。”荆楚楚又在脚上使了几分力,瞬间痛得那人嗷嗷直叫。 “无事。”青柠自怀中拿出一方手帕,将月牙擦拭干净,又重新插回发间。 “小姐,这两个人怎么处理?”听到青柠的回答,荆楚楚这才放下心。 青柠看着不远处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小乞丐,微微皱了皱眉,他们定是利用这小乞丐坑骗了不少年轻的女子,定不能轻饶了他们。但如今毕竟是在瑾南璃城,若自己私自处置了这二人,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麻烦,她想了想道,“送官。” 角落里的小乞丐一听青柠说送官,吓得撒腿就跑没了影,青柠道,“楚楚,将干粮给那孩子留下吧,他也是被人逼迫的。” “是,小姐。”荆楚楚将手中提着的一包干粮丢在一旁的地上,收起手中的剑,为断了臂的那人点了穴位止住血,提着这两个男人,出了小巷。 出了巷子,青柠一行人便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在百姓的议论中青柠才得知,原来这二人是此地有名的泼皮无赖,青柠卸了他一只手臂,可谓大快人心。 待青柠向众人说明想要将此二人送官的意图,想寻一人为她引路之后,众人的反应却出乎了意料,众人都默不作声,甚至有人劝说青柠,让她算了。 “姑娘啊,你头一次来璃城就不要惹下这麻烦了。”一位路过的老汉劝说道,“这二人以前也被送过官,罪名不重,关了几日就给放出来了,这一出来,便将送他二人见官的那一家铺子闹得天翻地覆,日日都去闹,直到闹得那家店开不下去,搬出了璃城,这才作罢。这二人不好惹,姑娘,算了吧。” “这二人作恶多端,不知祸害了多少无知少女,留着他们,对在场的各位都是威胁。”青柠道,“今日他二人敢绑架、拐卖良家妇女,明日就敢杀人放火!如此禽兽不如之人,当人人得而诛之!敢问可有明晓事理之士,敢与我将此二人送官法办!” 青柠话音一落,便有一位壮汉挺身而出,他朗声道,“姑娘说的好!我不怕他二人,我随你去。” “好。”青柠满意地为他让出一条路,“壮士,请!” 那壮汉上前,轻松将那两人提在手中,大步向官府走去。 这一路上,不少人都在关注着青柠一行人,到了官府,看热闹的百姓就已经凑成了一大群。 修弈,我来了,且看你的消息是否灵通了。 青柠面纱下的唇角已然扬起,眸中也染了几分笑意。 惊堂木一声脆响,府尹正了正身,定睛一瞧,待看清堂下跪着的两个人后,府尹的面色变了几变。 他任职于天子脚下的瑾南都城,官拜正四品,较其他州郡的府尹还高上一品。这听起来叫人心生羡慕,但实际上却整日里提心吊胆。 这璃城中都是些什么人?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大街上随便一个人,都有可能有着庞大的背景;任何一起案件也都有可能牵扯甚广。 所以他在这个位置上,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并不指望自己晋升阶品,只希望自己能在这位置上活到告老还乡。 今日面前跪着的这二人,旁人只知是两个泼皮无赖,但他却知道这二人曾机缘巧合救了丞相府的二公子,并与二公子结成了异姓兄弟。这若是处理不好,便给自己惹上了*烦。 府尹瞧着那断臂处血淋淋的伤口,眉头紧皱,满面愁容。 第二十二章 瑾南的贤王原是位故人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这二人作恶多端,不知祸害了多少无知少女,留着他们,对在场的各位都是威胁。”青柠道,“今日他二人敢绑架、拐卖良家妇女,明日就敢杀人放火!如此禽兽不如之人,当人人得而诛之!敢问可有明晓事理之士,敢与我将此二人送官法办!” 青柠话音一落,便有一位壮汉挺身而出,他朗声道,“姑娘说的好!我不怕他二人,我随你去。” “好。”青柠满意地为他让出一条路,“壮士,请!” 那壮汉上前,轻松将那两人提在手中,大步向官府走去。 这一路上,不少人都在关注着青柠一行人,到了官府,看热闹的百姓就已经凑成了一大群。 修弈,我来了,且看你的消息是否灵通了。 青柠面纱下的唇角已然扬起,眸中也染了几分笑意。 …… 惊堂木一声脆响,府尹正了正身,定睛一瞧,待看清堂下跪着的两个人后,府尹的面色变了几变。 他任职于天子脚下的瑾南都城,官拜正四品,较其他州郡的府尹还高上一品。这听起来叫人心生羡慕,但实际上却整日里提心吊胆。 这璃城中都是些什么人?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大街上随便一个人,都有可能有着庞大的背景;任何一起案件也都有可能牵扯甚广。 所以他在这个位置上,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并不指望自己晋升阶品,只希望自己能在这位置上活到告老还乡。 今日面前跪着的这二人,旁人只知是两个泼皮无赖,但他却知道这二人曾机缘巧合救了丞相府的二公子,并与二公子结成了异姓兄弟。 这若是处理不好,便给自己惹上了*烦。 府尹瞧着那断臂处血淋淋的伤口,眉头紧皱,满面愁容。 见那府尹迟迟没有动作,青柠心中也明白几分,怕是这二人有些背景,让府尹不好做。 青柠福了福身道,“府尹大人,小女子初入瑾南,不懂规矩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府尹一听,顿时眸光闪了闪,心中已有了主意。初入瑾南毫无背景之人怎值得他去得罪丞相府的二公子。 他向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顿时明了,打断了青柠的话,厉声喊道,“大胆!大人问你话了吗?你上公堂不跪大人,大人尚未追究,还擅自出言藐视公堂,该当何罪!” 青柠微愣,她倒是忽略了上堂要下跪的事,她提起裙子,正要下跪之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拦住了她,“慢着!” 青柠微皱了皱眉,这声音怎么听着如此耳熟?不待青柠细想,那人又说道,“王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不敢,微臣不敢。”府尹一惊,迅速起身绕开书案,与师爷二人齐齐下跪行礼,“微臣见过贤王爷。” 青柠愣了愣,自己在瑾南可并未认识过什么王爷,但是这声音着实耳熟得很,待青柠细想片刻,心中顿时了然,“师兄?” 府尹一听青柠对贤王的称呼,跪着的身子顿时抖了抖。 封少言向着青柠眨了眨眼,继续对那府尹说道,“太子殿下离京监察河道整治有三个月了吧?” 那府尹一脸茫然,想不出与这案子有什么关联,也只得回答道,“回王爷,正是。” “那如此说来,后日便是太子归期了。”封少言道,“太子回京若是知道了你动了太子府的人,你觉得你这顶乌纱还能戴多久?” 府尹一听顿时浑身颤抖起来,连连说道,“王爷,王爷明查,微臣何时动过太子府的人?您就是借微臣个胆子,微臣也不敢呀!” “王大人莫慌。”封少言上前了几步,只手将府尹扶起,他在府尹耳边轻声说道,“本王这不正是来提点你的,这位姑娘可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你若动了,殿下定不会轻饶了你。王大人是聪明人,该怎么做,不用本王细说了吧。” “微臣明白,多谢王爷提携。王爷大恩,微臣没齿难忘。”府尹抹了一把汗,连连道谢。 “此案事关重大,本王来此做个旁听,大人可有意见?”封少言问道。 “王爷旁听,是微臣的荣幸。”府尹哪敢说一个“不”字,太子殿下如何能得罪。 “大人,小女子是来告状的,方才大人不听小女子的冤情就先给小女子定了个罪名,这恐有不妥吧。”待封少言在一旁坐好,府尹也坐回了位子,青柠才缓缓开口。 “姑娘所言甚是,是本官疏忽。还望姑娘见谅。”府尹立刻道,他正了正身,继续说道,“这二人无恶不作,乃是本地有名的泼皮无赖,本官早就有整治他二人之意,但奈何证据不足,百姓也因忌惮他二人,不敢出面作证,这让本官愁苦了许久,今日姑娘能送他二人见官,确是帮了本官一个大忙,本官在这里谢过姑娘。” “大人言重了。”青柠道,这府尹混迹官场多年,场面话拿的极好,方才还给自己定了个藐视公堂的罪名,这会儿又来谢自己了。 惊堂木又是一声脆响,府尹高声道,“你二人可知罪?” “大人,草民冤枉啊!”高的那人扶着断臂的那个,大声喊冤叫屈,“我们兄弟二人,是,是在为丞相府的二少爷做事的,你不能抓我们!” 听到这话,府尹面上一黑,这人显然已经被贤王的架势吓破了胆,竟公然说出这种话来。 突然“啪”的一声,封少言手中的茶盏已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碎成几片,茶水也溅的到处都是,封少言怒声道,“大胆刁民,竟敢在公堂之上诬蔑丞相,丞相乃我瑾南国之栋梁,岂容尔等如此诋毁!” 封少言拂袖起身,将这公堂上的一干人等都吓得失了颜色,他低沉的声音显示着他的怒气,“王大人,单是他这一句话,就足能以公然诋毁朝廷命官之罪论处。此等谣言若是在王大人的公堂上传了出去,后果如何,本王不说,王大人心里也必然清楚。” 府尹心里一惊,后果他自然清楚,这谣言若是传到丞相耳中,莫说是官职,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本王还有事,没时间耗在这里,人,本王带走了,案子该如何断,相信王大人心中自有判断。”封少言说完,没给府尹说话的时间,便带着青柠二人离开了公堂。 “今日多谢贤王爷为小女子解围,小女子不胜感激。”青柠冷声道,“小女子还有事,不陪王爷了。” 青柠佯装着要走,封少言赶紧拦下,献媚似的语气让青柠浑身发麻,“青柠,师兄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嗯。”青柠冷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看着青柠这番别扭的样子,封少言心中便也明了,解释道,“师父年轻时曾做过瑾南的太医,我自幼便拜在了师父门下,后来师父回渊谷继谷主之位,我天生性子洒脱,便跟着回去了。师父为我起了封少言这个名字,是为了让我有一颗平常心,不过于看重自己皇子的身份,安心学习医术。” “嗯。”青柠走在前头,随意应了一声。 “我听说这一年多,有一位神医四处义诊,分文不取。”封少言赶紧追上青柠,忙说道,“只是这神医哪处都去过了,却唯独没来过瑾南。青柠你今日来,可是来义诊的?” “嗯。”青柠道。 “青柠。”封少言拉住了青柠,道,“师兄知道你生了师兄的气,你说,要师兄怎么做,你才能原谅师兄?” “那师兄就将功赎罪,为青柠寻一处合适的地方做义诊吧。”青柠也并非真的生气,但若不趁着这个机会讹一讹师兄,她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好,只要青柠原谅师兄,怎么着都成。”封少言信誓旦旦的说道。 第二日,四处游访义诊的神医来到了瑾南这件事,便传遍了璃城。 青柠在贤王府住了一夜,清晨起来,封少言去上了早朝,青柠随着贤王府的管家来到师兄为她准备的义诊的百香茶楼时,这里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 今日偏冷了些,青柠披着披风也觉得寒意袭人。她进了屋,在寒风中排了许久的长队终于开始移动起来。 这一日下来,青柠虽很是疲惫,但心中却感到十分满足。 次日清晨,青柠一出门便觉得天气甚好,心情便也跟着好起来,“楚楚,命人将桌案都摆在外面吧,今日我想晒晒太阳。” “是,小姐。”荆楚楚道。 来到百香茶楼,便发现今日门前的队伍又长了许多。 修弈风尘仆仆地回到璃城后,便直接去了宫中复命。在回来的路上,听到许多百姓都在讨论着义诊的神医,他心念一动,步子也快了些。 “凌风,去打探一下那位神医在何处义诊,再去库里将珍藏那件狐裘拿过来。”回了太子府,修弈便命人备了水,洗去一身尘埃。 修弈策马出了太子府,直奔义诊所在的百香茶楼。 离着茶楼还远时,他便看见茶楼前排着的长长的队伍。 前方聚集的人很多,修弈下了马,向那处走去,急切的心情早已乱了他的步子。 凌风在他身后,一时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他很是疑惑,是什么人竟能让太子殿下乱了阵脚。 看到她的那一刻,修弈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虽以白纱遮面,但又怎能骗过他的眼。 她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他的那一瞬间,修弈心中浮现了这样一句话: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轻启朱唇,天地都为她失了颜色,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太子殿下若是来看诊的,需得和百姓一样去排队。” 第二十三章 本王有疾,其名相思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见那府尹迟迟没有动作,青柠心中也明白几分,怕是这二人有些背景,让府尹不好做。 青柠福了福身道,“府尹大人,小女子初入瑾南,不懂规矩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府尹一听,顿时眸光闪了闪,心中已有了主意。初入瑾南毫无背景之人怎值得他去得罪丞相府的二公子。 他向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顿时明了,打断了青柠的话,厉声喊道,“大胆!大人问你话了吗?你上公堂不跪大人,大人尚未追究,还擅自出言藐视公堂,该当何罪!” 青柠微愣,她倒是忽略了上堂要下跪的事,她提起裙子,正要下跪之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拦住了她,“慢着!” 青柠微皱了皱眉,这声音怎么听着如此耳熟?不待青柠细想,那人又说道,“王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不敢,微臣不敢。”府尹一惊,迅速起身绕开书案,与师爷二人齐齐下跪行礼,“微臣见过贤王爷。” 青柠愣了愣,自己在瑾南可并未认识过什么王爷,但是这声音着实耳熟得很,待青柠细想片刻,心中顿时了然,“师兄?” 府尹一听青柠对贤王的称呼,跪着的身子顿时抖了抖。 封少言向着青柠眨了眨眼,继续对那府尹说道,“太子殿下离京监察河道整治有三个月了吧?” 那府尹一脸茫然,想不出与这案子有什么关联,也只得回答道,“回王爷,正是。” “那如此说来,后日便是太子归期了。”封少言道,“太子回京若是知道了你动了太子府的人,你觉得你这顶乌纱还能戴多久?” 府尹一听顿时浑身颤抖起来,连连说道,“王爷,王爷明查,微臣何时动过太子府的人?您就是借微臣个胆子,微臣也不敢呀!” “王大人莫慌。”封少言上前了几步,只手将府尹扶起,他在府尹耳边轻声说道,“本王这不正是来提点你的,这位姑娘可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你若动了,殿下定不会轻饶了你。王大人是聪明人,该怎么做,不用本王细说了吧。” “微臣明白,多谢王爷提携。王爷大恩,微臣没齿难忘。”府尹抹了一把汗,连连道谢。 “此案事关重大,本王来此做个旁听,大人可有意见?”封少言问道。 “王爷旁听,是微臣的荣幸。”府尹哪敢说一个“不”字,太子殿下如何能得罪。 “大人,小女子是来告状的,方才大人不听小女子的冤情就先给小女子定了个罪名,这恐有不妥吧。”待封少言在一旁坐好,府尹也坐回了位子,青柠才缓缓开口。 “姑娘所言甚是,是本官疏忽。还望姑娘见谅。”府尹立刻道,他正了正身,继续说道,“这二人无恶不作,乃是本地有名的泼皮无赖,本官早就有整治他二人之意,但奈何证据不足,百姓也因忌惮他二人,不敢出面作证,这让本官愁苦了许久,今日姑娘能送他二人见官,确是帮了本官一个大忙,本官在这里谢过姑娘。” “大人言重了。”青柠道,这府尹混迹官场多年,场面话拿的极好,方才还给自己定了个藐视公堂的罪名,这会儿又来谢自己了。 惊堂木又是一声脆响,府尹高声道,“你二人可知罪?” “大人,草民冤枉啊!”高的那人扶着断臂的那个,大声喊冤叫屈,“我们兄弟二人,是,是在为丞相府的二少爷做事的,你不能抓我们!” 听到这话,府尹面上一黑,这人显然已经被贤王的架势吓破了胆,竟公然说出这种话来。 突然“啪”的一声,封少言手中的茶盏已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碎成几片,茶水也溅的到处都是,封少言怒声道,“大胆刁民,竟敢在公堂之上诬蔑丞相,丞相乃我瑾南国之栋梁,岂容尔等如此诋毁!” 封少言拂袖起身,将这公堂上的一干人等都吓得失了颜色,他低沉的声音显示着他的怒气,“王大人,单是他这一句话,就足能以公然诋毁朝廷命官之罪论处。此等谣言若是在王大人的公堂上传了出去,后果如何,本王不说,王大人心里也必然清楚。” 府尹心里一惊,后果他自然清楚,这谣言若是传到丞相耳中,莫说是官职,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本王还有事,没时间耗在这里,人,本王带走了,案子该如何断,相信王大人心中自有判断。”封少言说完,没给府尹说话的时间,便带着青柠二人离开了公堂。 “今日多谢贤王爷为小女子解围,小女子不胜感激。”青柠冷声道,“小女子还有事,不陪王爷了。” 青柠佯装着要走,封少言赶紧拦下,献媚似的语气让青柠浑身发麻,“青柠,师兄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 “嗯。”青柠冷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看着青柠这番别扭的样子,封少言心中便也明了,解释道,“师父年轻时曾做过瑾南的太医,我自幼便拜在了师父门下,后来师父回渊谷继谷主之位,我天生性子洒脱,便跟着回去了。师父为我起了封少言这个名字,是为了让我有一颗平常心,不过于看重自己皇子的身份,安心学习医术。” “嗯。”青柠走在前头,随意应了一声。 “我听说这一年多,有一位神医四处义诊,分文不取。”封少言赶紧追上青柠,忙说道,“只是这神医哪处都去过了,却唯独没来过瑾南。青柠你今日来,可是来义诊的?” “嗯。”青柠道。 “青柠。”封少言拉住了青柠,道,“师兄知道你生了师兄的气,你说,要师兄怎么做,你才能原谅师兄?” “那师兄就将功赎罪,为青柠寻一处合适的地方做义诊吧。”青柠也并非真的生气,但若不趁着这个机会讹一讹师兄,她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好,只要青柠原谅师兄,怎么着都成。”封少言信誓旦旦的说道。 第二日,四处游访义诊的神医来到了瑾南这件事,便传遍了璃城。 青柠在贤王府住了一夜,清晨起来,封少言去上了早朝,青柠随着贤王府的管家来到师兄为她准备的义诊的百香茶楼时,这里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 今日偏冷了些,青柠披着披风也觉得寒意袭人。她进了屋,在寒风中排了许久的长队终于开始移动起来。 这一日下来,青柠虽很是疲惫,但心中却感到十分满足。 次日清晨,青柠一出门便觉得天气甚好,心情便也跟着好起来,“楚楚,命人将桌案都摆在外面吧,今日我想晒晒太阳。” “是,小姐。”荆楚楚道。 来到百香茶楼,便发现今日门前的队伍又长了许多。 修弈风尘仆仆地回到璃城后,便直接去了宫中复命。在回来的路上,听到许多百姓都在讨论着义诊的神医,他心念一动,步子也快了些。 “凌风,去打探一下那位神医在何处义诊,再去库里将珍藏那件狐裘拿过来。”回了太子府,修弈便命人备了水,洗去一身尘埃。 修弈策马出了太子府,直奔义诊所在的百香茶楼。 离着茶楼还远时,他便看见茶楼前排着的长长的队伍。 前方聚集的人很多,修弈下了马,向那处走去,急切的心情早已乱了他的步子。 凌风在他身后,一时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他很是疑惑,是什么人竟能让太子殿下乱了阵脚。 看到她的那一刻,修弈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虽以白纱遮面,但又怎能骗过他的眼。 她抬起头错愕地看着他的那一瞬间,修弈心中浮现了这样一句话: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轻启朱唇,天地都为她失了颜色,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太子殿下若是来看诊的,需得和百姓一样去排队。” “神医,本王患疾一年有余,神医可能治?”修弈目不转睛的瞧着她,她为人诊脉的动作顿了顿,双眸也闪了闪。 “不知太子殿下患了何病?”青柠手中动作未停,她提起笔,为求医者写着药方,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本王中了一种毒,药石无医,日日承受剜心之痛,苦不堪言。”修弈道。 青柠闻言,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拿着笔的手一松,那笔掉在桌上,溅出了许些墨汁,花了宣纸上那娟秀的字迹,染脏了她雪白的衣袖。 她起身,快步来到修弈身边,微蹙着的眉显示着她的心已乱跳成一团麻。 她拉起修弈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为他把脉,不多时她的眉便舒展开,那脉不沉不浮,不缓不急,流利有力,再正常不过,哪里有中毒。 青柠白了他一眼,放开他的手,转身便走。 修弈又怎会放她离开,长臂一伸,便揽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身,他将她紧紧抱着,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看着她如画一般的眉眼,轻声道,“我没有骗你,我的确中了一种毒,此毒名为相思,药石惘及,痛如剜心,日日折磨,唯有见到你,它才不痛了。” “我在义诊,你不要闹了。”青柠低着头,面纱下的脸已涨的绯红。 修弈移开视线,看向一旁排着队的百姓,百姓皆是目瞪口呆,看到修弈看向他们,又齐刷刷地都低下了头。 他们的太子丰神俊朗,从未听说过他曾将哪家的小姐看在眼中,像今日这般当街调戏姑娘,实在是难得一见。 “你的手这么凉,冷不冷?”修弈回过头,并不理会百姓们的存在。攥了攥青柠冰凉的手,心疼的说道,“今日虽暖,但终归是冬日,怎么说都是凉的。” “难得天暖,我想出来晒晒太阳,待会儿便回去。”青柠道,他的大掌将她的一双手全都握在其中,他掌中传来的暖意已直抵她的心房。 “凌风,把狐裘给我。”修弈道。 “是,殿下。”凌风一惊,赶紧打开盒子,将狐裘递给修弈,他家太子从未对人这般贴心,这着实惊着了他。 “你的披风薄,若是冻坏了你,我会心疼的,换上这个。”修弈一边说,一边替青柠换好狐裘,又为她仔细的理了理,上下打量了一番后,他满意的说道,“很适合你。” “大家都等着我呢。”青柠道,披上狐裘,的确暖了不少,但百姓还都在冷风中等着她。 “左右我今日也无事,我陪你。”修弈拉起她的手,跟她一起来到桌案前,他坐在她身旁,为她磨墨。 他就这样陪着她在这儿义诊一整日,为她添茶倒水,磨墨濡毫;她累了,他便替她写药方;她饿了,他便搜罗整个璃城的美食供她挑选;她倦了,他便揽她入怀,容她小憩。 这样的她,用“班姬续史之姿,谢庭咏雪之态”来形容,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日很快就过去了,青柠很是疲惫,靠在他怀中便沉沉的睡了过去,他将她裹得严实了些,稳稳地抱在怀里,带着她回了太子府。 第二十四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随着义诊半月的结束,瑾南也迎来了除夕。 青柠今日也终于收到了哥哥的回信,回信很简单,只有六个字,“一切安好,勿念。” 青柠盯着这六个苍劲有力的字瞧了半天,才将它收入信封,压在枕头下面。今日是除夕,但愿哥哥那边不要出现什么变故。 青柠起身,在衣柜前犹豫了许久,她的手划过一件件的白裙,最终停留在一件青色衣裙上。 这是修弈昨日带给她的,神医义诊之事已传到了瑾南皇帝的耳中,皇帝要修弈带她去参加今日君臣同贺的除夕午宴。 国公孝期未满,她本不该去参加任何庆祝活动,但皇帝已经下旨,她不能让修弈难做。 既然要去,就不能显得矫情,一袭素衣去参加午宴定是行不通的。 她换上衣裙,化了个淡妆。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 这一年多她一直穿着素衣,白纱遮面,竟忘了自己换上其他颜色衣服的模样。 青柠将修弈为她准备遮面的青纱放在了一旁,今日去面圣,这青纱还是不要戴了。 门“吱呀”一声,青柠不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随即修弈的俊脸便映在了铜镜中,他站在她身后,看见她穿着青色的衣裙,修弈扬起了嘴角。 “我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青柠起身说道。 修弈看着她,却皱起了眉,他道,“面纱呢?怎么不戴着?” “今日去面圣,带着面纱恐怕不合适。”青柠回答道。 修弈没理会她,四下去寻他带过来的面纱,终于在不远处的桌上寻见了,他拿过来,甚是仔细地为她戴上,才满意的笑了笑。 青柠心中觉得好笑,他今日倒像个孩子一般,她玩笑道,“我很丑么?将我带出去,让你失了面子?” 修弈捏了捏她的手,将她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认真的说道,“不丑,但本王就是不想让旁人看见。” 青柠红了脸,瞧着他促狭的眼神,心中隐隐庆幸,多亏方才戴上了面纱,不然自己这脸红的样子被他看了去,又要取笑自己了。 青柠这一路都被他细心照看着,上下马车都是被他抱着。青柠心想,若是以后习惯了他这般宠着自己,是不是就再也离不开他了。 他牵着她的手,为她讲述沿途宫殿、风景,为她介绍同行的大臣,和这瑾南皇宫中的禁忌。 有他在,这一路上并不乏味,不多时便到了举办午宴的正阳宫。 正阳宫内男女分席而坐,众大臣及女眷都已到的差不多,位子所剩无几,青柠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午宴便开始了。 一曲歌舞过后,皇帝率先开口,与众臣举杯同贺,各部重臣上前述职,之后大臣又一一出席恭祝,这一阵子场面话过去,皇帝终于想起了义诊的神医。 “弈儿,朕听闻在我瑾南义诊半月的神医与你关系匪浅,这些时日一直住在太子府,此传闻可属实?”皇帝问道。 “回父皇,属实。”修弈起身离席,来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恭敬的回答道。 “今日,神医可到了?”皇帝问道。 “回父皇,神医已经到了。”修弈回答道。 青柠起身,来到殿前,停在修弈身侧,盈盈下拜,“草民卓青柠参见皇上。” “神医请起。”皇帝道,这女子一袭青衣清新淡雅,姿态妙曼,只是这遮面的青纱实在有些煞风景,“神医来我瑾南义诊,分文不取,百姓莫不夸赞,今日朕替百姓敬神医一杯,聊表谢意。来人,赐酒!” 一个小太监颤颤巍巍地端着一杯酒来到青柠身边,青柠刚要伸手,修弈便已经将那杯盏接了过去,他躬身道,“父皇,神医不胜酒力,儿臣代神医饮了这一杯。” 皇帝顿了顿手中的动作,面上也阴沉了几分,“准了。” “谢父皇。”修弈谢恩,抬手便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本想着赐酒给这女子,让她摘了面纱饮酒,没想到他这儿子从中插了一脚。 皇帝搓了搓手中的念珠,一计又上心来,曲线救国不成,他便直捣黄龙,打她个措手不及,打定了主意,皇帝正了正身,道,“今日是除夕,是喜庆的日子。神医一袭青衣,又以青纱遮面,实在显得冷清,与殿上这喜气的气氛格格不入,若要让神医换一身衣服委实麻烦了些,不如神医将面纱去了,也好与大家同乐。” 青柠面纱下的嘴角禁不住抽了抽,皇帝这话说的也委实牵强,不过是想让她摘了面纱而已,她道,“回皇上,青柠守孝期限未满,本不该参加任何庆祝活动,但得皇上召见,青柠倍感荣幸,自然不能负了皇上的隆恩。青柠恐素衣白纱前来冒犯皇上,便又换了一身青衣青纱,只是没想到,还是冒犯了皇上。青衣虽清冷了些,但请皇上看在青柠守在孝期的份上,不要追究青柠的罪过。” “神医守在孝期仍四处义诊,朕心里也十分敬佩,自然不会责怪神医。”皇帝闻言,便又与青柠打上了太极,他道,“但今日毕竟是除夕,神医青纱遮面总归不合适……” “父皇。”修弈突然朗声开口,打断了皇帝的话,他这一开口,大殿瞬间便静了下来,试问有谁敢打断皇帝的话,众人都安静默不作声,生怕皇帝发怒被牵连,修弈继续说道,“百善孝为先,既然神医在守孝期,就请父皇不要再为难神医了。” 修弈说完,便见皇帝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他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处处与他作对。 气氛越来越紧张,青柠也不能再沉默下去,她不能让修弈因为自已,与皇帝之间生出嫌隙。 “皇上,青柠并非有意违抗圣意。”青柠福了福身,打破了殿上紧张的气氛,她说道,“只是守孝期限未满,诸多禁忌,实在让青柠身不由己。待守满三年孝期,青柠定会前来向皇上请罪。” 皇帝听闻此言,面色才有所缓和,他清了清嗓子,摆足了谱,半晌才说道,“朕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既然神医身不由己,朕也不勉强,都回去入席吧。” “谢皇上。”青柠福了福身,回了座位,她看着在座位上自斟自饮的修弈,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若真的因自己让他们父子二人生出嫌隙,那该如何是好? 青柠看着他心中正担忧着,修弈却毫无征兆的向她看过来。四目相对,她愣了神,修弈朝着她笑了笑,让她放下了提着的心。 午宴过半,殿前的歌舞一曲接着一曲,一支接着一支。 青柠百无聊赖之时,一位世家小姐手里拿着两杯酒,来到青柠身边,“神医医者仁心,为瑾南百姓义诊,思乐仰慕神医许久,今日得见,特来敬神医一杯。这两杯都是果酿,不醉人的。” 这位自称思乐的小姐生的娇小玲珑,甚是可爱乖巧,大殿上许多人的注意都转到了她这处。 青柠不好拒绝,便接过了一杯果酿,送到面纱中,她嗅了嗅,这果酿清香怡人,并无异处,确定了是果酿没有问题,青柠才放心的喝了下去。 而修弈却一直看着她,直到确定她的那杯果酿没有问题以后,才将视线移开。 又过了许久,青柠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她身上无缘故的燥热起来,心口处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酥酥麻麻的,紧跟着便开始头晕。 青柠扶着额,看向修弈那处,此刻修弈正应付着几位敬酒的大臣。 青柠握了握拳,让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以疼痛保持着神智。不用为自己把脉她便也清楚了,自己还是让人算计了。 心口处越来越炙热,青柠咬了咬牙,这大殿是万万不能再待下去了,她起身,来不及穿上狐裘,便快步离开了大殿。 青柠站在殿前桥上,冷风吹过让她瞬间清醒了许多。 今日人多眼杂,使用月牙多有不便,她便将随身携带的匕首握在手中,并为自己解封了内力。 这种媚毒她从未听说过,能不动声色地让她中招,药效又极为霸道强烈,堪比繁华引。 青柠扶着栏杆,握紧匕首,以内力压制了媚毒,让自己保持意识清醒。她定要知道,到底是谁要害她。 一个男人出现在她身侧,在她耳边阴险的笑着,“神医,这媚毒的滋味儿可好受?” “你是谁?”青柠回过头,那人她从未见过。 “本公子倒要看看,让我两个哥哥栽了的神医,是何模样?又有多大本事?”青柠的举止丝毫不像中了媚毒的样子,他虽疑惑但马上又想明白了,她定是在强撑着。 那人抬起手,想要扯掉青柠的面纱,面上的笑容让人作呕。 “哥哥?那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是你哥哥?”青柠冷笑道,她后退些许,躲过他的手。 此刻青柠已打定主意,让他也尝尝如他那哥哥一般断臂的滋味。 在那人恼羞成怒,再次粗暴地伸出手时,青柠嘴角噙着笑,迅速抬手,匕首应声出鞘。 就在接近那人的手臂之时,胸口处突然痉挛剧痛起来,青柠手一偏,没能卸了他胳膊,却生生将他手臂上的肉割了下来。 心口处愈加痛了起来,青柠的意识也模糊了几分,那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也听的不太真切,她再也扶不住栏杆,失了平衡从桥上跌了下去。 数九寒天,桥下的河水冻得结实,青柠跌下去,却没有传来预期的痛感,只有耳边声声急切的呼唤。 修弈抱着她,急红了眼。他看见她空了的位子,和一旁没有穿走的狐裘,他便知是她出了事,他还是来的晚了。 “少言!”修弈封了她的内力,却抑制不住繁花引的蔓延。 “哥,让我看看。”封少言赶来,他身后又跟着闻讯而来的诸位大臣,最后连皇帝也到了。 封少言诊着青柠的脉,繁花引冲破限制,蔓延的速度加快了不知一倍,续命丹的药效所剩无几,再也无法抗衡繁花引。 封少言紧锁着眉头,搭在青柠脉上的手,也不自主的颤动起来。 他的小师妹,此刻就在他面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流逝着生命,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正是他万念俱灰的时候,青柠毫无征兆的咳了起来,修弈顾不得其他,赶紧为她顺气。 不多时,青柠便吐出了一口血,那血落在她青色的衣裙上,竟是漆黑的一团。 封少言赶紧搭上她的脉,紧锁的眉一时间便舒展开,面露惊色,“师兄,青柠有救了!繁花引毒性虽强,但青柠又中了一种毒性不弱于繁花引的毒,那毒在青柠体内肆意蔓延,正巧青柠解封使用内力对抗,繁花引不受压制,也开始蔓延,两种毒相遇相抗,竟起到了以毒攻毒的效果,青柠这一口黑血,便是将体内大部分的毒素都吐了出来,此时体内仅有小部分余毒未清。” “你说什么?”修弈沉声问道,眸中蓄着危险,“另一种毒?是什么毒?何时中的毒?” “中毒不久,应该是今日。”封少言颤颤巍巍的从修弈怀中接过青柠,小心翼翼的咽了一口唾沫,“是媚毒。” 马车从贤王府驶出时,天已经黑了下来,青柠在颠簸中醒来,她支撑着那人起身,却瞧见了那人铁青着的脸。 马车一晃,她又跌进了他的怀中,他将她紧紧的禁锢住,冷声道,“老实点。” “以毒攻毒,你体内的繁花引,解了大半,仅剩余毒未清。”修弈低头瞧见她四处乱转的眼珠儿,便知她心中所想,“少言将你带回府,让你泡了药浴,但余毒顽固,只压制下来,并未能清除。” “师兄带我回府,你去了哪里?”青柠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修弈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他抚着她的发丝,轻声道,“伤你的人,我自然不会留着。” “说来也奇怪,一个从未涉身江湖的相府公子,手里怎么会有如此强劲媚毒?”青柠疑惑道。 修弈神色微变,抚在青柠发丝上的手也微微顿了顿,但他并没有回答。 青柠也没再说话,只是靠在他怀里,从未觉得如此安稳。 自回到太子府,天空便飘起了雪花,雪势逐渐变大,到了午夜,已经从最初的片片冰晶,发展成了鹅毛大雪。 年夜饭过后,待青柠睡下,修弈独自站在院中,若有所思。他神色微茫,墨眸中映出漫天大雪,双眉微锁,眉间尽是不忍与挣扎。 此刻修弈的肩上已积了一层薄雪,可他却并未察觉。 这场突来的大雪,又可引得几家欢喜几家愁。 第二十五章 发自真心还是逢场作戏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大雪下了一夜,直到清晨还纷纷扬扬的下着,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天色灰蒙蒙的,四处都积着厚厚的雪,园中那棵老松已经被压得断了枝,漫天的大雪让远方的一切看起来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青柠撑着伞,披着的狐裘,地上的积雪已没过她的脚踝许多,她站在院中,与漫天的大雪融为一体。 瑞雪兆丰年,可她心中却总有一丝不安。这场不知要下到何时的大雪,让她悬起的一颗心,总也放不下。 “小姐。”不知何时,荆楚楚已来到她的身旁,“你已经在这站了许久了,回去吧。” “雪势凶猛,这场雪怕是要下上几日的。”青柠自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了荆楚楚,嘱咐道,“派人将这封信给哥哥送过去,让他亲手交到哥哥手里。” “是。”荆楚楚接过信,细心的收好,她扶着青柠,轻声道“小姐,我们回吧。” “嗯。”青柠应了一声,她回过头,却见来时留下的脚印已经看不清晰。 这场雪一下便下了半月,时大时小也曾间断过几个时辰。十五那日的清晨,阴了半月的天终于放晴,雪也终于停了。 派出的信使迟迟未归,青柠摩挲着她那半块迦南竹,看着窗外的银白色的一片,轻叹了一声。也不知哥哥那处,有没有受到这场大雪的影响。 “小姐,雪下的这么大,信使怕是被拦在路上了,再耐心等几日吧。”荆楚楚道。 窗外那一片银白色中闯入了一个身影,青柠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本就不平静的心又颤了一颤。 “今日雪停了,我带你出去逛逛。”修弈进门,蹭了蹭脚底的雪,走过来拉起青柠的手,却发现她掌中握着的硬物,他低头看了看,接过那块迦南竹,为她重新戴了回去,“雪势虽大,但只要城内补给充足,就不会有太大影响。” “嗯。”青柠点了点头,拿起狐裘抱在怀里,腾出一只手将露在外面的迦南竹放回衣襟中,她忽然想到什么一般,扫了修弈一眼后又问道,“你的折扇呢,以前不都是随身带着,今日怎的没带在身上?” “你哥哥拿去了。”修弈拿过她怀中的狐裘,待她整理好衣襟后,细心的为她穿上,却没发现她微微变了的面色。 “哥哥他拿你的扇子做什么?”青柠不经意的问着,她被他牵着手,走在他身侧。 这么多人都在找这对折扇,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为了你。”修弈捏了捏她的手,继续说道,“那两把折扇中藏着一副地图,传闻是一副藏宝图,宝藏中有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疗伤圣药,你哥哥是为了解你身上的繁花引,但这宝藏是否真的存在,还是个迷。” 青柠没再追问,随着修弈上了马车。 虽是连着下了半月的雪,但街道早已经被清理出来,街上人来人往,小商贩也都出街摆上了摊位。璃城又恢复了往日的景象,丝毫没有受到这场大雪的影响。 “大雪封了山,围猎被取消,改在城郊的练兵场比试武艺。练兵场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比试就定在今日。”修弈道,“你这半月都没出门,今日权当出来散心。” “好,正好也让我看看你们瑾南男儿的本色。”青柠道,她打开车窗向外看去,此时马车已出了城,直奔城郊。 随着车窗被打开,一股凛冽的寒风吹入车内,让车内瞬间又冷了几分,修弈一把将她捞了回来,锁在怀中,伸手关住了车窗,“已经出了城,很快便到了。” 青柠在他怀中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为何要去城郊,城内不是也有操练场的吗?” “城内虽屯兵十万有余,但操练场委实小了些。”修弈随着她的动作调整着姿势让她靠的更舒服些,“比不得城郊屯兵二十万的练兵场来的痛快。” “内外相制,如此说来,地方各处屯兵总数大概在二十五到三十万之间,瑾南竟有五十万的军队。”青柠动了动眼珠,随即又说道,“哎,我怎么记得瑾南对外所说的是四十万呢?” “不是五十万,是六十万。”修弈道,他把玩着她的发丝,没有放过她面上的任何表情,“无论是敌国还是盟友,总要有所隐藏,手里有底牌才能有底气。” “是么?”青柠嫣然一笑,转过身揽住了修弈的脖子,美目流转,她看着他的墨眸,幽幽的说了句,“对我呢,你也有隐瞒吗?” “兵强者,攻其将;将智者,伐其情。你这出美人计用的甚好,迷了我的眼,偷了我的心,乱了我的阵脚。”修弈说着,一张俊脸便凑了上来,他在青柠额上印上一吻,在她耳边轻声道,“连心都是你的,还能有什么能瞒过你。” 青柠白了他一眼,一只玉手将他推远了些,“你的嘴像抹了蜜似的,我才不信。” 修弈刮了刮她的鼻子,又将她捞了回来,眸中神色变换了几分。 不多时马车渐渐慢了下来,他自怀中拿出一条面纱,细心的为她戴上,方才戴好,马车便停了。 此时练兵场内的人颇多,文武百官皆带着家眷来此。这其中年轻的世家公子居多,也有许多换上了骑装的未出阁的官家小姐。 皇帝姗姗来迟,身侧跟着盛装的皇后,皇后妩媚妖娆,眼波如带了钩子一般,勾人心魂,一时看直了多位公子的眼。 随着一阵山呼海啸的朝拜,皇帝携皇后入座,这场比试正式开始。场内顿时热闹起来,骑马射箭、拳脚切磋、还有马术的比拼,比试的花样层出不穷,各家的公子们也都积极的参与其中。 “糕点不错,你尝尝。”修弈拿起一块糕点送到青柠嘴边,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为青柠续上了一杯热茶。 “你怎么不去与他们切磋一番?”青柠瞧着这个在位子上坐的安稳的男人,委实有些不理解,男子们的武艺比试,仿佛与他不相干一般,青柠又看了看那块糕点,甚是嫌弃的说道,“你们瑾南皇宫的东西,我还是少碰为好。” “他们都指着今日崭露头角,得到彩头事小,能入了朝廷的眼才是最终的目的。”修弈悻悻地将那块举了半晌糕点收了回来,送到了自己口中,缓缓的说道,“他们玩他们的,我掺和个什么劲?” 青柠还未回答,便瞧见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向她这处快步走来,正是除夕午宴那日敬她酒的思乐小姐。 “神医恕罪!”这位思乐小姐二话不说,直直跪在了青柠身前,口中还高喊着恕罪,“思乐那日并不知那杯果酿有毒,害神医中了毒,险些伤了神医性命,请神医责罚。” “你说你并不知果酿有问题,可是有谁在背后指使你做这事?”青柠问道。 “是……是表哥。”思乐小姐撇了撇嘴角,再也忍不住情绪便哭了出来,她哽咽着说道,“是表哥让思乐去给神医敬酒的。” “她表哥是丞相府的二公子。”修弈补充道。 “果然是他做的手脚。”青柠将这练兵场环顾了一周,丞相竟缺席了这么重要的盛会,“今日怎么没见丞相?” “丞相教子无方,纵容儿子为非作歹,自行领了三十大板,现在应该正在府中休养吧。”修弈道。 修弈这话说的风轻云淡,与他毫无关系一般,却听得青柠愣了神。 果然,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修弈,青柠心中这般想着,“他那个为非作歹的儿子呢?也被打了板子在家休养?” “他儿子私带媚毒入后宫,秽乱宫廷,犯的是死罪。”修弈点了点青柠的额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府中闷了几日怎的脑袋不灵光了。” 青柠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对那位跪着的思乐小姐说道,“不知者不罪,你虽害我中了毒,但如今我身体已恢复的差不多。我若执意怪罪你,倒显得我不够度量,这样吧,你回去将《法华经》、《金刚经》、《了凡四训》这几部佛经抄上几遍,向佛祖表一表悔意便可。” “是,多谢神医不罪之恩。”听到青柠的话,思乐愣了愣神,她没想到这神医真的会罚她。不经意看到修弈黑着的脸,她心生惧意,连忙向青柠道谢。 这位思乐小姐刚离开,又来了一位年轻的将军,这位将军执意要与修弈切磋拳脚,修弈无奈又逃脱不开,便随他去了。 修弈以静制动,以虚御实,刚柔并济又变化多端,而这位年轻的将军步伐稳重,也颇有几分实力。 青柠正看的入神,一个侍者端着茶托来到青柠桌前添置茶点,他俯着身,仔细的添置每一样糕点,“姑娘,王爷让我告诉您,让您动作快些,别让他等得太久了,否则,暗牢里那位的性命怕是……” 那侍者说到这儿,抬头深深的看了青柠一眼,没再多说,端着茶托缓步退了出去。 这时的青柠像掉进了冰窟一般,自心底散着刺骨的寒意,她咬着牙关,将衣袖攥皱的手指已经泛白,裹在厚厚的狐裘中的身体轻颤着,眸子发红。 她想起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入眼处皆是一片狼藉,阴暗潮湿,虫鼠横行,空气中弥漫着因腐烂散发出的恶臭。 那是一个从不为人所知的角落,藏着让人作呕的秘密。 他就被关在那暗牢的最深处,终日不见阳光。 破烂的衣衫露出身体上累累的伤痕,新伤旧伤纵横交错,多年未曾打理的头发被血水浸透粘成一团,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 穿透琵琶骨的铁链已经生锈,他每活动一下都是蚀骨钻心般的痛。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拼了命似的想要靠近她,想用他无力的双手抱抱她。 直到她冰凉的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紧紧握住,她的思绪才被唤回。 他看着仿佛掉进了冰窟一般浑身都在颤抖的她,眉头紧锁,却一句话都没问。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这场比试也圆满结束,众臣送走了皇帝皇后,也都陆续驾车离开。 “那个人是谁?”上了马车,修弈便将她揽在了怀里,温声问起。 “什么人?”青柠微愣,随即又十分淡然的反问。 可她的心跳却不如她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心跳猛然加速,她也有几分心虚。 修弈已经发现了端倪,她也只得装傻,明知故问。 “凌风,去将那个人抓来!”看她还是不愿说出实话,修弈也不多说,直接对着车外高声喊道。 “不要!”修弈的话音还未落,便被青柠一把扯住手臂,她竟紧张得颤抖了声音,“别抓他。” “不抓他,我想知道的事谁来告诉我?”修弈将她拉近了些,细细的看着她,她紧锁着眉头,眸子中透着掩饰不住的焦急,他轻抚着她的额头,为她舒展开皱着的眉,他瞧着她流转的美目,温声道,“嗯?青柠,应该由谁来告诉我?” 青柠心中一惊,他温和的声音透着令人发寒的危险,他不愧是修弈,不会轻易上当,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听着,我只问你一遍。第一,你来瑾南到底为了什么?第二,这一年多你都去了哪里?”说到这里,修弈突然顿了顿,他捏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眸竟变得不自信起来,“第三,除夕那晚你与我的约定,是发自真心还是逢场作戏?” 尘埃落定之时,你我成婚之日。 青柠恍然,想起除夕之夜的约定,心中愧疚之感更胜。 车内的气氛冷到了极点,修弈看着她的双眸变得越来越深邃、也越来越平静。 他就这样盯着她,沉默不语,只等她开口,像极了那日大殿上任谁质问也不松口,恣意妄为的太子殿下。 他给了她足以暖化整个冬日的温柔,让她忘了他也有强横霸道的一面。 是啊,她竟忘了,他是世人眼中喜怒无常、冷漠凉薄的瑾南太子。 青柠心中叹息,乱世将至,仅凭一己之力,她又能做什么?或许,她该相信他的。 “凌风!”他怒吼道,他的耐心被她耗光,墨眸中平静不再,汹涌的怒气似要将眼前这个没有心的女子吞下肚一般。 “朔楚。”对上他怒气翻滚的眸子,青柠道,“我去了朔楚。” 第二十六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说下去。”修弈松开了手,不再禁锢着她,他的语气透着淡漠,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甩开了你派在暗处的人之后,我便只身一人去了朔楚。”青柠敛眸道,“我易容进摄政王府查探母妃的消息,但摄政王府内戒备森严,我等了三个月才寻到一个机会潜入到严弃阳的书房。在他书房的暗格中,我发现了当年哥哥佩戴在身上的另外半块玉佩。当年在太行山伏击哥哥的正是严弃阳派去的人,那半块玉佩就是证据!” 修弈默不作声,看着她的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复杂与了然。 “在那之后,我又无意间发现了王府的一处暗牢,那里有重兵把守,守卫十分森严,寻常人根本靠近不得。”青柠顿了顿,她道,“那里面,关着我的父王。” “你怎么知道,里面关着的人是你父王?”修弈问道。 “我暴露了。”青柠道,“我的易容术不够精湛,被严弃阳看出了破绽。我逃跑的时候受了外伤,流了很多血,这让严弃阳知晓了我的身份,他把我带进了暗牢,当着我父王的面,撕下了我的面具。” 青柠越说越激动,闪着泪光眸子已经发红,她几乎吼了出来,“严弃阳他是个畜生,父王被他折磨的生不如死,父王他甚至求我,让我结束他的痛苦,父王他让我……他让我杀了他!” 她终于在他面前失声痛哭,自见到了暗牢里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父王,她便是一副坚韧的样子,她将一切都深埋压抑在心底,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更没有表现出半点软弱可欺。 她是父王的女儿,不会让父王失望,更不会让仇人称心如意。 可她终归是个女儿家,她压抑了这么久,伪装了这么久,心里的防线早已脆弱不堪。 修弈冷漠的伪装也在她的痛哭之下彻底崩解。 他伸手将她揽在怀里,给她一处温暖的怀抱任她哭泣,他后悔,后悔当初放她离开,更后悔没能陪在她左右,若他在,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独自面对这一切。 “对不起,我骗了你。”青柠在他怀中闷着声音说道,“我来瑾南义诊,是为了接近你,拿到你手中的折扇。这是我和严弃阳的交易,我给他想要的,他把父王还给我。” “你哥哥已经将两把折扇交给了弦思去探究其中的秘密,折扇事关你体内的余毒,不可拿来冒险。”修弈抹干净她面上的泪水,吻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你放心,我定会助你救回你父王。” “修弈,你不怨我?”听到他的承诺,青柠诧异的抬起头看着他,不可思议的问道。 “我怨你,怨你不信我。”修弈将她揽得紧了些,将下巴垫在她的额头上,轻声道,“青柠,你何时才能看懂我这一颗真心,何时才能放下防备让我住进你心里?你要什么,直接同我说便好,何必骗我,委屈了自己?” “修弈,我……”他的声音低沉无力,透着伤情,也不知怎的,青柠听着心中很是不舒服,她下意识的想解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青柠,你知不知道,你说你愿意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我多想立刻告诉所有人,你愿意嫁给我。可是,事与愿违……”修弈说着,声音中竟夹杂了些许颤音。 他稍稍侧了侧头,眼睛瞟在了青柠的脸上,眼眸中满是伤情,他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将她的不知所措都看在眼里。 “修弈……”青柠抬起头,看到他伤情的眸子,她心中的自责更甚,她手足无措,除了对不起,她想不出还能说些什么。 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吧,他这样想着。 那晚她分明吻的那么用心,以她的性子,若是不相干的人,怎会在她这处讨到半分便宜。 方才进了太子府的正门,便见到一位风尘仆仆的黑衣男子正候在院内,那人看到修弈,立刻跪地行礼,“殿下。” 修弈微微皱了皱眉,只瞥了那人一眼,并未停下脚步,冷声道,“去书房。” 青柠随着修弈一起进了书房,猜测着那名探子带来的消息,心中愈加不安。 “殿下……”那探子看了看修弈身侧的青柠,欲言又止。 “无妨,说吧。”修弈道。 “是。”探子说道,“燕涯关守将萧释之被围穆蛮山下,没有军粮供应,被迫进山,又遭大雪封山,至今已有半月,尚无音信。” 青柠心中一震,自下雪那日起她便一直心神不宁,哥哥真的出事了。 “朔楚主将刘词没有这个能耐,可是朔楚又派了别人来?”修弈问道。 “是仇楚霖,是他设计围了萧释之。”探子回答道。 “具体情况。”修弈道。 “一个月前,肃燕黛云公主持圣旨到达燕涯关,圣旨上为萧释之和黛云公主赐婚,令其在边关成婚,并已经选定了婚期,正是除夕那日。”探子一五一十的答道,“变故就出在小除夕夜,小除夕夜燕涯城不眠,百姓举行祭天仪式。黛云公主私自离府观看祭天仪式时被盘踞在穆蛮山的山贼劫走,山贼以黛云公主的性命为要挟,出了燕涯关,一路赶往穆蛮山。萧释之带五千精兵追赶,半路遭到朔楚军截杀,逃至穆蛮山下被围,围在山下的朔楚军大概有三万之余。” “萧释之得到消息时,山贼已经带着方黛云出了城?”修弈问道。 “正是。”探子道。 “青柠,你莫急,此事蹊跷,需从长计议。”修弈屏退了那探子,拉着青柠来到书案前,在书案的暗格中拿出了一副图。 “确实蹊跷,现在正是战时,前方战事不断,方路再不长脑子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个公主去和守城将军成婚,就算要奖赏,现在也不是时候。”青柠坐在一旁,冷静地分析局势,“还有,第二日就是婚期,按照规矩新人不该出门,但方黛云却私自离府去看祭天仪式。方黛云是个拿面子的好手,时时刻刻都是端庄典雅的样子,绝不会做这种违背规矩的事。” “最蹊跷的是你哥哥,未婚妻都被人劫到城外了才得到消息,是不是晚了些?”修弈道。 “你的意思是,城中有山贼的内应?”青柠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拨丝抽茧,真相逐渐清晰。 能掌握公主行踪,能快速于人群中找到公主,能敌过随行公主的四位大内高手,能瞒过哥哥顺利出城门,能做到这四点,绝非普通的山匪,“所以,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而哥哥的身份多半是暴露了。” “没错。”修弈道,“百余人的山贼窝,你哥哥之所以带五千精兵前往,就是因为,他亦察觉到了这其中的蹊跷。既然如此,他就绝不会没有丝毫的准备。” “将计就计,这虽然是一个机会,但太过危险了。”想明白了事情的始末,青柠提着的心上又悬了一把刀,五千对三万,怎么说胜算都不大,再者,敌将仇楚霖,是朔楚名将,严弃阳的义子,绝非善类。而哥哥此番,又是腹背受敌,“肃燕既然算计了哥哥,就必会稳住燕涯城的守军,切断哥哥的后援。” “没错。燕涯城的一兵一卒都指望不上。”修弈将方才拿出的那副图递给青柠,缓缓的说道,“今夜,我入宫以机密被盗为名请父皇允我便宜行事之权,暗中相助萧释之。” 青柠接过那张图并在书案上打开,这幅图精密细致、栩栩如生,画的竟是修弈手中的那把折扇,青柠犹豫的问道,“这是‘凰扇’?” “是我亲手所绘,若非见过‘凰扇’,绝对无法画得如此细致。它对你兴许有用。”修弈道。 “嗯。”青柠点了点头,将图收起,她犹豫片刻,眸光坚定的说道,“修弈,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做不到等待,我必须现在就赶过去。” “路上小心,到了燕涯关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修弈心知他无论如何都拦不住她,他叹息一声道,“你体内的余毒未清,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启用内力。” “嗯,我等你。”青柠此刻心乱如麻,只胡乱点了点头。 正急着要离开书房的时候,一道巨大的力量挽住她的腰身,拦住她的去路,将她拉向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青柠。”她被修弈有力的双臂紧紧的抱着,温热的气体拂在她的耳畔,带来轻颤着的充满希冀的声音,“除夕那晚,我们的约定,可还作数?” 尘埃落定之时,你我成婚之日。 青柠愣了愣,那一瞬间脑海中涌来了许多片段。 他眸中染着怒火,一字一句的对她说,“非你不娶。” 七日奔波,即便知道她意在利用也无怨言,披荆斩棘为她而来。 渊谷昼夜不眠的陪伴照料…… 一别两年后的诉尽衷肠…… 除夕午宴的周全相护…… 太多太多的片段在她脑海中重现,互相交织、互相融合,最终化作一张温暖的大网,网住了她悸动的心。 那一刻,一切都有了答案。 “作数。”她用力的回抱住他,将面颊靠在他的肩头,学着他的样子让声音萦绕在他的耳畔,“待哥哥登上皇位,待肃燕朝野安定,待父王平安归来,待我牵挂的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便能心无杂念的嫁给你,从此什么都不想,只做你的妻子,好吗?” “好。”修弈连连点头,双臂收紧,似乎要将怀中人揉进自己的胸膛一般,“相信我,那一天,不会很远。” 青柠与荆楚楚二人连夜离开璃城,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赴肃燕边境。 大雪封了唯一的一条近路,青柠不得已绕道而行,这一绕竟用了十七日,直至今日,哥哥被困在穆蛮山已经整整三十二日。 大雪封山,食物匮乏,也不知哥哥那处现在情况如何。 青柠捂了捂胸口,那里放着的凰扇图是她唯一的筹码。 日头西移,青柠加快了速度,如今虽然已近穆蛮山,但这一带荒无人烟,寻不到一处可投宿的地方,她必须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处客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空中的点点寒星也依稀现出了光点,青柠却依旧看不到城镇的影子,她扬手又是一鞭,可速度却再也无法加快一分。 路旁突然“哗啦”一声,漫天的散雪夹杂着无数的雪块向青柠二人这处袭来。 眼前顿时白茫茫一片,青柠抬手挡住袭来的雪块,另一只手迅速拉紧缰绳,马儿受了惊吓,长嘶一声,顿时便将青柠掀下了马背,独自冲了出去。 青柠迅速起身,自发间抽出月牙持在手中,同荆楚楚背靠背的站在一处,警戒着这四周突然冒出来袭击她们的人。 这波人共有二十几个,看样子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但他们的服饰却并不与任何一国相同。青柠正疑惑着这些人的身份,领头的那人便率先开口。 “两位姑娘,我们并无恶意,前方不太平,请两位姑娘改道而行。”领头的那人道。 “也不知前方是怎么个不太平法,竟让各位大哥拦在此处来做好事?”青柠轻笑一声,语气中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这些人并非恶人,拦在去往穆蛮山的路上,他们的身份和意图值得探查。 “你这女子怎么如此不识好歹!”青柠的话惹怒了那人,他扛着厚重的大刀上前几步,怒声说道,“前方便是战场,你要去送死吗?速速离去!” “还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我姐妹二人确实有要紧事在身,来不及改道了。”听到他的话,青柠心中疑惑更甚,这些人训练有素,隐藏在路边,却并不像是埋伏,反而像是一群巡逻的哨兵。 “姑娘,在下好言相劝你不听,就别怪在下动手了。”领头的人将扛在肩上的刀重重砸在地上,冷声道。 “一群哨兵而已,你以为能拦得住我么?”青柠高喝一声,意在试探,若这些人真的是哨兵,定会对她动手。 “是朔楚来的奸细,兄弟们给我拿下!”领头的那人一听,立即变换了神色,提起大刀率先冲了上来。 “楚楚,拿下他。”青柠话音还未落,荆楚楚就已经来到她身前,与这人打在一处。 大刀厚重,虽稳健却十分不灵活,荆楚楚的软剑敏捷灵巧,不出三招,剑便横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带我去见你们的首领。”青柠轻笑道。 无论他们是谁,只要有共同的敌人,便可成为朋友。 第二十七章 百里外秋塞坡静候将军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拦住了正要拔剑的楚楚,决定待在这张大网中静等对方寻来。她调整了下姿势,被吊在空中委实不舒服了些。 青柠看着地上持刀围住她们的这群哨兵,叹息了一声。 她倒是低估了那个领头人,刀架在脖子上还能泰然自若、不动声色的将她二人带到陷阱中,委实也是个人才。能带出这样的兵,想来这位将领不会让她失望。 等了半晌,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不远处燃着的火光逐渐靠近,青柠艰难的动了动身子,朝着火把移动的方向看去。 月黑风高,那人又距离她甚远,她一时看不真切他的脸,但那人模糊的身影却使青柠心中瞬间燃起了星星之火,如此熟悉的身形,像极了他,这会是他么? 青柠紧握着那张困着她的大网,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她心中那一点星星之火已随着那人逐渐的靠近渐成燎原之势,这是他,这一定是他! 看清楚来人的那一刻,青柠心中悬了许久的巨石终于落地,自责、想念、感动,说不清的感受涌上心头,搅得她心底滋味难辨,但最终就只剩下了失而复得的巨大的喜悦。 “青柠?”他愣了神,脑中又闪过她飞身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瞬间,他眼看着那把利剑向她刺过来,却无力挽回。 他曾无数次在梦中惊醒,那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梦魇。如今她就在他面前,他竟胆怯的不敢上前仔细看看她。 “二哥!”她哽咽着声音喊道,“我就知道你没事,我就知道……哥哥他不会那么狠心。” 真实的声音萦绕在耳边,萧释谦终于回了神,心中被喜悦填满,嘴角也不自主的扬起了笑,可随即眉间便隐隐的浮现了几条竖纹,显示了他心中的担忧,这里这么危险,随时有可能成为战场,她来这里做什么? 萧释谦命人备了饭菜热水,青柠吃了些干粮,喝了一碗热汤,身子终于暖和了不少。 “二哥,现在哥哥那边情况如何?”青柠问道。 “大哥剿了穆蛮山上的那群山贼,在山寨中缴获了不少的粮食,但他带着五千兵马,能支撑一个月已属不易。”萧释谦道,“穆蛮山三面绝壁,下山的必经之路被仇楚霖严密把控,我虽带着这一万将士,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驻守在燕涯关的将军是谁?”青柠问道。 “赵飞程。”萧释谦答道,言语中满是愤恨,“名义上是随行保护黛云公主,实际上就是等大哥出事之后来接替将军位子的,此人心狠手辣,臭名昭著,早就投了张建。” “张建怎么会派这样的人来守城?”青柠轻笑一声,眉头舒展,计上心来,她继续说道,“仇楚霖带来十万大军,如今他掌兵二十万,却只围在穆蛮山而不去攻城,是因为燕涯城固若金汤,军需充足,而他远征而来,军需比起燕涯城实在不足,若是打起持久战,他一定是吃亏的,所以即便他是以二十万对十万这样压倒性的优势,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他围在穆蛮山又迟迟不动手,不过两个原因而已,一是为等哥哥粮尽援绝、山穷水尽之时,再一举拿下,稳操胜券;二则是为了引镇守燕涯关的将军率军来救,趁燕涯城兵力空虚时发兵破关。张建为了防备这一点另派了一位站在他这边且立场坚定的将军前来压阵,他这么做,既守住了燕涯关,又除去了威胁到他权利的前翊王世子,一举两得。但他算漏了一点,正是这一点,便可让他兵败如山倒!” “是什么?”青柠的话点起了萧释谦心中的希望,他急忙问道。 “赵飞程此人我也曾有耳闻,名声差得很,在军中更是人人喊打的过街鼠辈,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多是他丈人的照拂和张建的提拔。”青柠道,“这样的人,真的能压住前线这些为国家抛洒热血的将士们吗?哥哥同这十万将士出生入死,每日同食同寝,视兵卒为手足兄弟,军中将士莫不夸赞。此番哥哥为救公主身陷险境,若说不救,这十万将士会点头么?凭赵飞程的为人和名声,他撑过二十日,怕再难撑下去了吧。” “没错,根据燕涯城中的探子回报,城中将士群情激奋,已成鼎沸之势,赵飞程拒不发兵援救,已犯众怒。”萧释谦道。 “哥哥既然已经决定要将计就计,还有什么可顾虑的?”青柠道。 “青柠,你的意思我明白,大哥也是这个意思。”萧释谦道,“只是,我一旦露面,对大哥岂不是更为不利。” “不,你的出现只会乱了张建的阵脚,让主动权掌握在我们手中。”青柠道,“二哥,你可信我?” “信。”萧释谦看着身侧自信满满的青柠,毫不迟疑的回答道。 “那你便去吧。将这一万将士交给我,你连夜启程,潜入燕涯关,诛杀赵飞程,策反城中将士,候在城中,等我的消息。”青柠道,“明日我带这一万将士潜到仇楚霖后方,最大限度引开他的兵力,以便哥哥突围下山。” “青柠,你不能去,我去!”萧释谦阻拦道。 “二哥,你身上战功累累,于军中威望极高,策反之事只有你能胜任。城中十万大军是我们底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青柠道,“我身上有仇楚霖想要的东西,他不会动我的。” “可是青柠,我不能让你去冒险,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大哥交代!”萧释谦道。 “二哥!”青柠厉声道,“哥哥被围二十几日,大雪封山、粮尽援绝,此乃生死存亡之际,何谈儿女私情!城中将士必须策反,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也是哥哥成就霸业最关键的一步!” 青柠所说的确是眼下唯一的办法,萧释谦无法反驳,他犹豫的看着青柠许久,终于做出了决定,“你一定不能有事,一定要小心。” “二哥,相信我!”青柠道,“待哥哥平安回到燕涯城,你一定要告诉哥哥,叫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守在燕涯城,会有人比他更着急。” “青柠,你自己同他说,你要平安回来亲口告诉他。”萧释谦紧握住她的手臂,眸中寄托着深切的希望。 “好。”青柠坚定的回答道。 看着萧释谦逐渐远去的背影,青柠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心绪复杂,但眸中却是一片坚定,对不起,我不能回来。 萧释谦将指挥权交在青柠手上,交代好了一切,便策马离营,向燕涯城奔去。 青柠召集几位将领前来大帐中议事,几位将领虽是按时到了,但均是忿忿不平,言行举止中对青柠的轻蔑不加掩饰。 “将军在这个时候将指挥权交在一个女子手中,这不是把咱们向死路上逼吗!”一位将领也不顾青柠在场,高声道。 “是啊,也不知将军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做出此等荒谬的决定!”另一位将领附和道。 青柠坐在主位上,仔细看着桌案上摊开的地形图,听着这几位将领你一言我一语,默不作声。 她迟迟不发话,又让这几位将领心中生出了几分不满,一位看起来十分爽朗直率的将领上前,朗声说道,“姑娘,你召集我们兄弟几人前来议事,却一声不吭的,这如何议事啊?” 青柠抬起头,将在场的几位将领依次打量了一番,平静的说道,“几位说完了?说完了就请听小女子说上几句可好?” 明明是十分平静的语气,却叫这在场的几位将领都感到了几分危险,方才开口的那位将领虽是被青柠的目光震慑,但还是壮着胆子高声说道,“姑娘请讲。” “你们都是肃燕人,都是萧大将军召的兵,是萧大将军一手训练出来的精兵强将。萧大将军在此刻将指挥权交给我,就是将这一万将士的性命交在我手里。你们不服我,我可以理解。”青柠起身,来到几位将领面前,将声音提高了一个度,朗声说道,“但是,现下正是性命攸关、生死存亡之际,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向你们证明什么,你们也没有选择,只能相信我。” “姑娘,我老贺是个直爽人,有些话在心里憋不住,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姑娘别往心里去。”一位将领道。 “请讲。”青柠道。 “姑娘是何身份?不是我老贺不信姑娘,但姑娘总要与兄弟们交个底才能让兄弟们放心!”这位姓贺将领直率的说道。 “姑娘莫怪,老贺他就是这火爆的性子,向来都这样直来直往的,若是开罪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一位从没有开过口的将领赶紧上前拉住了口无遮拦的老贺。 “我的身份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你们也无妨。”青柠道,“你们是二哥的心腹,有些事我不说,你们也都清楚。我姓卓,名青柠,师承渊谷鬼医;我是世子方谨玥的妹妹,当年的纤羽郡主。” 听到青柠的话,众人皆是一愣。 他们的父辈都曾是翊王最忠实的部下,父辈们从来都不曾相信忠肝义胆的翊王爷会谋反,他们不愿再为肃燕皇室效力,故请辞回乡,从此散落在各处,是萧释谦重新将他们的后辈聚在一起,逐渐的组成了这支万人的队伍。 “参见郡主!”几位将领单膝跪地,齐声喊道。萧将军亲手将指挥权交给她,那她的身份自然不会是假的。 “诸位请起。”青柠亲手将几位将领一一扶起,她道,“诸位的父辈都曾是父王麾下最得力的战将,也都曾在父王面前发过血誓,永不背叛肃燕。可如今的肃燕,早已不是当年的肃燕。皇帝方路昏庸无道,残暴不仁,以致宦官专权,为祸百姓;如今敌国大军压境,世子又遭奸人暗算被围穆蛮山。内忧外患,肃燕国将不国!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只有世子能守住燕涯城,守住肃燕!当务之急,就是救出世子。” “郡主,我们的队伍人虽少,但个个都是英雄好汉,没有一个孬种!”贺姓将领高声道,“全凭郡主调遣!” “全凭郡主调遣!”几位将领齐声道。 “传令下去,连夜启程,弃一切无用之物,偃旗息鼓,潜到仇楚霖的后方的秋塞坡,随时准备战斗。”青柠道。 “楚楚。”待几位将领退出大帐,青柠自怀中拿出凰扇图递给了荆楚楚,“卯时,将它射到敌营去。” 青柠随队伍夜行,荆楚楚独自一人来到穆蛮山下,在靠近敌营的位置隐匿起来。 卯时,一支利箭射进朔楚大营,仇楚霖帐前的卫兵应声倒地,胸前中了致命的一箭。 “百里外秋塞坡静候将军,大将军若能孤身赴约,朔楚国宝‘凤凰’拱手奉上。”仇楚霖将字条放在一旁,心中已有了几分计较,字迹娟秀,刚柔相济,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这个女子有几分意思。 第二十八章 焚香之约,我赌你是我的人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巳时,一万将士身披白袍分散隐藏在秋塞坡密林外的积雪中,静待仇楚霖前来。 秋塞坡位于穆蛮山的东方,四周环绕着密林,是设伏的绝佳地势,但并不是最好的地势选择。 青柠之所以选了这处,就是为了传递给仇楚霖一个错误的信息,让他误以为敌方人马不足,需借着密林隐藏埋伏。 “郡主,仇楚霖到了,但并不是孤身前来,有三千士兵隐在密林中向秋塞坡靠近。”将领之一周雷回禀道。 “通知贺鹏、张绍,让他们带着人隐藏好了,等到猎物都入了套,再悄声收网,行动均以烟花为号,不得妄动。”青柠道。 仇楚霖当然不会独自前来赴约,定会有随行将士隐匿在暗处,故青柠命一万将士隐在秋塞坡的密林外,伺机而动。 仇楚霖进了秋塞坡,便是进了她为他设的圈套中。 林中覆盖着皑皑的白雪,仇楚霖一袭黑衣十分显眼,剑眉星目,英俊挺拔,若不是手中提了兵刃,也当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仇大将军!你终于来了。”青柠说着,自密林深处缓步走出,来到秋风亭内,白纱遮面,不露真容,“小女子自昨夜起便等在这秋塞坡,天寒地冻的,将军真叫小女子好等!” “你是谁?”白纱遮面,身姿婀娜,声如珠玉、似水如歌,仇楚霖看着面前翩翩而来的女子,愈加觉得熟悉。 “你的克星。”青柠笑意吟吟,眸中闪着微光。 “一个小姑娘,口气不小。你不怕本将杀了你?”仇楚霖不怒反笑,但眼底却是一片阴沉。 “杀了我,将军去何处寻凤凰双扇?”青柠笑着,又上前几步,腰间挂着的迦南竹也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动,“将军来此,不就是为了凤凰么?” “如你所说,本将孤身前来,凤凰双扇呢?”仇楚霖说着,眸光已落在了那女子的腰间,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密切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将军当真是孤身前来?”青柠显得十分惊讶,她天真烂漫地笑着,自语道,“那这林中潜伏着的三千步兵是从何处来的?算了,不管他了,既然不是将军带来的,我也没有必要手下留情了。” 青柠话音未落,一支烟花便升上高空,随即秋塞坡两侧的密林中便传来了阵阵厮杀的声音。 寒风拂面而过,青柠的面纱随着风飘动,她后退了几步,语气中带着盈盈的笑意,“天寒翠袖薄,今日委实冷了些,若受了寒气,又要折腾几日。将军既然不能如约一人前来,小女子便不奉陪了。若将军依旧对凤凰双扇感兴趣,那明日还是在这秋塞坡,老规矩,将军一个人来,凤凰拱手奉上。” 青柠说完,转身便进了密林,随即几排弓箭手出现,手持箭弩,齐齐对着仇楚霖,让他寸步难行。 “大将军快走!”一位士兵向仇楚霖大喊着,却在下一个瞬间倒在了敌人的刀下。 兵刃交接的声音不绝于耳,他带来的三千将士正与敌军拼命的厮杀,可他却无法救下任何一个人。 前有弩阵,左右又有伏兵,仇楚霖唯有一条后路可退,这条路是三千兵士奋力抵挡,用生命为他搏出的。 一旦他被敌军包围,朔楚就会处于被动,他必须离开。 仇楚霖眸中燃着熊熊的怒火,此仇不报非君子。 耳边将士厮杀的声音逐渐减弱,青柠正准备前去查看战况时,周雷急匆匆向她这处跑来。 “郡主,仇楚霖已经走远了,真的不追吗?”周雷问道。 “放他走。”青柠道,“我方伤亡情况如何?” “郡主用兵如神,这一仗打的敌方措手不及,我们大获全胜。”周雷兴冲冲的回答道,“我方伤亡情况很轻,郡主不必担心!” “赶紧为伤员包扎,其他人去清理战场,按照我教给你们的办法,去将密林布置好。”青柠道,她顿了顿,眸中黯然几分,道,“若有闲暇,把死去的人都埋葬了吧。” 她是医者,却亲手葬送了三千条鲜活的生命。 秋塞坡的寒风很冷,吹痛了她的脸,吹凉了她的心。 仇楚霖在这秋塞坡受了这等奇耻大辱,定不会善罢甘休。 未时,最晚申时,他定会率兵前来,彻底搜查清扫秋塞坡,她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带着这一万将士,离开密林。 未时三刻,仇楚霖率一万五千将士卷土重来。 密林一片寂静无声,突然一支利箭毫无征兆的自林中射出,直直向着仇楚霖的面门极速飞来。千钧一发之际,他快速拔剑,将那只利箭砍断。 “密林实小,将军既欲率兵前来,我与将军让地。” 仇楚霖阴沉着面色,将字条收在袖中,冷声道,“入密林,仔细搜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本将找出来!” 仇楚霖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兵便分散开进入密林中搜查。 林中积雪颇深,又恐有机关埋伏,故士兵前进的速度缓慢。搜查了一个时辰,林中并没有任何异常,士兵们渐渐地放下了戒备。 秋风亭前悬着一支箭,箭上又绑着一张字条。一位士兵上前将取下箭,将字条递向仇楚霖。 “念。”仇楚霖道。 士兵打开字条,大惊失色,颤颤巍巍的又将字条递了上来,“属……属下不敢。” 仇楚霖微微皱起眉,他狐疑地看了看这个颤抖着双手的士兵,将字条接了过来。 “以天为棺,以地为椁,一代名将客死秋塞坡,始由狂妄无知。” 仇楚霖看着字条上的一字一句,没有怒火中烧,更没有失去冷静。 他将字条折了折,放入袖中,同时环顾四周密林,寻找不寻常之处,“传我将令,停止前进,原地待命保持警戒,派一小队先行探路。” 仇楚霖话音刚落,先行小队还未做出动作之时,密林下的积雪中瞬间弹出来许多箭弩,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飞射而来的利箭就已经交织成一片箭雨,来自四面八方的利箭让人无处可躲,一时间惨叫声连成片,顿时倒下了不少士兵。 这场箭雨持续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箭弩上没有了待发的利箭,密林中又变得十分寂静。就在众将士都以为已经结束了的时候,又有三千兵刃自密林的各个方向飞射而来。 待这一轮兵刃截杀落下帷幕,士兵的伤亡已然近半。 仇楚霖面上紧绷,提着剑的手臂也暴起了青筋。后来的这许多兵刃,无一不刻着“楚”字,这正是上午时殒命在此的三千将士的兵器。 此刻青柠带着一万将士,正静候在密林外。 “回禀郡主,敌军伤亡近半,仇楚霖左臂中箭。现在正派了一小队探路,其余人还在原地等候。”周雷道。 “申时就快过去了,他们至少还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出这片密林。冬日昼短夜长,酉时,天色就会逐渐暗下去。”青柠道,“让兄弟们利用这一个时辰好好休息,今晚不会很轻松。” 只要挺过今晚,将仇楚霖牵制在这里,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朔楚大营距穆蛮山有一夜的路程,就算仇楚霖离开前从大营调兵到穆蛮山,一来一往,至少也要明日下午才能到。而如今穆蛮山下,只有一万两千余人守着,只要此计成功,哥哥就能获救。 夕阳西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密林外逐渐燃起了数个火把。酉时过半,仇楚霖终于出了密林, 他带来的一万五千名精兵,也只剩下了八千余人。 他此刻面对的是青柠和她身后近一万名的将士。 “原来仇大将军是一个不喜欢守规则的人。”青柠身披狐裘,白纱遮面,盈盈火光照映之下,显得尤为神秘。 “你很好,你叫什么名字?”仇楚霖问道,此刻,他的箭伤还未处理,鲜血正顺着他的手臂的滴落,殷红了地上厚厚的积雪。 “我的名字,只有活着的人才配知道。”青柠莞尔一笑。 “别以为本将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想拖住我,让方谨玥趁机突围。但你别忘了,大雪封山,天寒地冻,方谨玥他无米无粮,就算能活下来,怕也没有力气突围了。”仇楚霖道,“你已经成功拖了我一日,接下来,本将不会再让你得逞。” “将军的伤口还没有处理,就算要打,也要先将伤口包扎好,小女子这处恰有尚好的伤药和细布,愿赠与将军疗伤。”青柠指着荆楚楚手中托着的木盘说道。 “不必了,你的药留着自己用吧。”仇楚霖道。 “将军可是不信我?”青柠问道,她随即叫来了一名士兵,亲自为这名士兵用这瓶伤药重新包扎了一番,“这回将军可信了?” “既然如此,本将也不好拒绝姑娘的好意,但不巧本将军中并没有懂得包扎的医者。看姑娘手法娴熟,不如姑娘替本将包扎如何?”仇楚霖道。若这伤药有问题,他便可第一时间控制住这女子,逼出解药。 “将军能信得过,就是小女子的荣幸,小女子自然不会推脱,楚楚,随我来。”青柠说着,便向仇楚霖那处走去。 “有劳姑娘了。”仇楚霖道。 青柠来到仇楚霖面前,检查着他的伤口,瞧了一眼他身后持剑警惕着她的众多士兵,轻笑道,“我只不过是来替将军你包扎,又不是做什么坏事,这么紧张做什么?” 仇楚霖伤在上臂,染了血的衣袖黏在了伤口周围,需要将衣物割开些才能包扎好伤口。 青柠拿起木盘中准备好的匕首,刚要动手,便被仇楚霖一把握住了手腕,“你做什么?” “衣物与伤口黏在了一起,若不将衣物剪掉,无法处理伤口。”青柠直视着他,认真的回答道。 仇楚霖盯着她那清澈的眼眸看了许久,终于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看着她继续为自己处理伤口。 待青柠去掉了黏在伤口上的衣物,这处箭伤才完全暴露出来,伤口不是很深,只是许久未处理又沾染了许多脏物。 青柠取清水浸湿细布,仔细的将伤口擦干净,才上了伤药用细布包扎起来,“这瓶伤药就赠与将军了。” “你这么做,为了什么?”仇楚霖接过药瓶,借着火光打量了半晌,随即收入怀中,他仔细的看着面前这个让他看不透的女子,眸中又添了一层疑惑。 “为了世子,为了我身后这一万将士,向将军换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青柠对上他的眼眸,没有丝毫怯意。 “我答应你。”仇楚霖爽快的回答道,“你与我有赠药疗伤之恩,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待香燃尽,我便不会手下留情。若让我擒住了你,弃了方谨玥,跟着我可好?” “若我擒住了将军,将军便退了穆蛮山下的驻兵,放世子回燕涯城,正面对决,如何?”青柠不答反问。 “好。”仇楚霖朗声道,“来人,焚香!” 青柠稳坐在马背上,在香初燃之时,带着一万将士,绝尘而去。 “郡主,属下就不明白了,为啥不在仇楚霖率兵刚出密林的时候趁热打铁,一举灭了他!为何要给他喘息的机会?”贺鹏问道。 “哀兵之勇,万夫难挡,我们虽占了优势,但胜算亦不大,仇楚霖乃朔楚名将,手底下自然都是精兵强将,一旦有了万一,便就麻烦了。”青柠道,“更何况,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拖住他,并非取他性命。” 半个时辰后,在一条十字岔路上,青柠将一万将士分成了两路,一路抛戈弃甲,佯装向北方溃逃;一路足迹凌乱不堪,佯装仓惶南逃。 而自己仅带着几十名死士,一路向东方的北洛河前进。 第二十九章 北洛河畔,原是她舍身诱敌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一炷香燃尽,仇楚霖翻身上马,带着身后八千将士,向青柠离开的方向追去。 亥时,仇楚霖停在了一个十字岔路前,他只犹豫了片刻,就立即率兵向东方追去。 左侧的路上遗留下许多士兵丢弃的盔甲,右侧的路看似寻常,但借着月光仔细观察,仍可发现不少散乱的足迹。 丢盔弃甲、行军队伍散乱是兵败溃逃的现象,她是想利用这等小把戏,让自己分散兵力去追南北两个方向的逃兵。但他若猜的不错,南北两个方向,根本不会有所谓的逃兵,这些表象都只是她故意做出来迷惑他的。 她真正走的方向,正是看似痕迹不多的东方,顺着这条路一直向东,是北洛河的西岸,过了北洛河,就到了朔楚境内。 这条路看起来是她最不可能选择的,但精明如她,又怎能以常理论之。 仇楚霖又向东追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敌方这支万人队伍的影子,甚至连行军的痕迹也越来越少。 军队疾行,怎么会有时间掩盖行踪,可自岔路以东的路上却始终都没有行军的痕迹。仇楚霖甚至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难道她真的走了另外两条岔路? 仇楚霖心中迟疑,下令停军休整片刻,而自己却下了马,借着月光,寻找着这条路上的蛛丝马迹。 忽而路旁一个白色的物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近拾起,竟是那个女子白日里佩戴的面纱。 仇楚霖心中一喜,顿时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百密总有一疏,若说她之前所有的设计周密详尽、没有纰漏,那这片面纱就是她的疏漏,即便是路上掩盖了行军的痕迹,但这面纱终归是暴露了她。 穆蛮山下驻守的朔楚军由将军刘词坐镇,同往日一般巡逻换岗,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子时,月黑风高,借着夜色遮掩,一队人马迅速悄声的靠近朔楚军的大营,将其严密包围起来。 营中寂静无声,士兵们睡得正沉的时候,突然有人接连大喊道,“着火啦,快来人救火啊!” 白日里仇大将军调走了大半兵力,刘词本就放心不下,故睡得并不沉,帐外一有声音,刘词便猛然惊醒了,正要下床出营帐时,却发现此刻自己的帐中竟多了一个人。 那人坐在桌案前,用剑挑着烛芯,烛光忽明忽暗的,让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他抓起床头的剑,冷声问道,“谁?” “刘将军,别来无恙。”那人提着剑,从暗处走出,来到刘词面前。 “修……修弈太子。”刘词看清那人后就是一惊,握着剑的手也有些轻颤,但还是故作冷静的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大驾,所为何事?” “最近遇到了一件麻烦事,思来想去,只有刘将军能替本王解决。”修弈道。 “殿下需要末将如何帮助,还请殿下明示。”刘词口里虽这么说着,手中的剑却已经准备出鞘。 “穆蛮山上被你们困住的那个人,刘将军可否通融通融。”修弈道。 “太子殿下,末将奉命驻守在此处,不敢有半点怠慢,太子殿下所说的事,恕末将无能为力。”刘词义正言辞的说道。 “现在率十几万大军驻守在燕涯城外的将领,是仇楚霖的副将吧。”修弈突然换了话题,他笑道,“刘将军,仇楚霖他好像并不相信你。” “末将是军人,奉军令行事,仅此而已。”刘词道。 “刘将军是忠诚的热血男儿,可遗憾的是仇楚霖并没有把将军的忠诚放在心上。本王是惜才之人,最见不得这种事,不如刘将军投在本王麾下,本王定重用将军,如何?”修弈道。 “殿下,刘词是朔楚男儿,做不出叛国的事,让殿下失望了。”刘词拔剑直指着修弈,颇有几分铁骨铮铮的气概。 “哦?是吗?”修弈冷笑道,“刘将军别忘了,你那些书信可还完好的保存在本王府上,说不定哪日,那些书信就会突然跑到朔楚皇帝的龙案上去。刘将军,还是不要拿身家性命与家族的清誉来冒险了吧。” “修弈,你欺人太甚!”刘词恼怒,正欲拔剑而起,却听帐外突然混乱起来,先前只有众人救火的嘈杂的声音,而现在兵刃交接的厮杀声、将士们的惨叫声、呼喊声,混在一起连成一片。 忽而有人在帐外高喊道,“将军!有敌攻营!萧释之也率兵突围下山了!” “不识时务,刘将军这一点本王很不喜欢。”修弈心中疑惑,他还尚未发出命令,瑾南军自然不会动,那此时来攻营的又会是谁?“看来今夜有人比本王着急,但本王不介意再添些乱子。刘将军,快去救火吧。” 修弈说完,转身出了刘词的营帐,向天空放了一个信号弹,埋伏在朔楚军大营外的瑾南军立即冲进了朔楚大营,也加入混战。 一个时辰后,刘词被俘,朔楚军全军覆没。 “凌风,传令下去,清理大营,命将士们换上朔楚军的衣物,守株待兔。”修弈道。 待清理干净大营,士兵们都安顿下来,修弈拿着一条刚刚烤好的羊腿递给了正在篝火旁沉思的萧释之,“先吃些东西吧,你被困的这些日怕也没能吃上一顿饱饭。” “你怎么来了?”萧释之接过羊腿,哑着嗓子问道,映着火光,可见他憔悴了许多的面色和干裂泛白的唇,被困的这些时日,耗费了他许多精力。 “我答应了她要助你的。”修弈俯下身,同萧释之一起坐在篝火旁。 “纤纤人呢?上次她写信给我说她住在你那里,她的身体怎么样了?”萧释之问道。 “毒已解了大半,但余毒未清,身体没有大碍。”修弈答道,“青柠来的比我早两日,不过现在还没见到她。” “她早来了两日?”听到这话,萧释之皱了皱眉,随即便恍然大悟,“仇楚霖今日调了两次兵,共带走了近两万骑兵,至今未归。如今细想,一定是纤纤设计分散了这处的兵力,可她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不知情况如何了?” “报!”一位哨兵从大营外急匆匆的跑来,“将军,在大营外抓到一个奸细。” “带过来。”萧释之道。 “是。”那哨兵领命下去,不多时便带回来一个被绑得结实的男子,看着装应该是驻守在燕涯城的守兵。 “燕涯城的人来这里做什么?”修弈问道。 “将军!”那人一看到萧释之便激动不已,也不顾被束缚着手脚,直直跪在地上,“将军,太好了,您终于脱困了!” “是谁派你来的?”萧释之微微皱了皱眉。 “是……是萧大将军。”那人稍稍迟疑,解释道,“萧大将军他没有死,他来燕涯城了。” “具体怎么回事?说清楚。”萧释之道,“给他松绑。” “谢将军。”那人道,“今天早上,各部例行召开会议,赵飞程将军没到,来的却是……萧大将军,大家都很诧异。但至于将军们谈了些什么,属下并不知晓。大将军只派属下来此侦查,一有情况就立即回去复命。” “我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待那人离开之后,萧释之道,“二弟他已经得手,燕涯城守军可为我所用。” “她让萧释谦去策反城中将士,自己又跑去分散兵力,就是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的将你营救出来,你这个哥哥做的委实不让人省心。”修弈道,“你的身份虽然暴露了,但好在张建有所顾及,并未昭告天下。他想除你,也只能暗地里出阴招,拿不上台面。不过萧释谦这么明目张胆的出来招摇,仿佛让你很被动。” “不,不是被动,二弟死而复生的事若传到京城,定会被他们拿来做文章。到时候狗急跳墙,主动权就会掌握在我手里。”萧释之笑道,“纤纤这盘棋下的漂亮。” 修弈撇了撇嘴,甚是不满说道,“你若是能让她省些心就更好了。” 天就快亮了,青柠遣散了跟在她身边的最后几十个人,独自一人在北洛河畔,静等仇楚霖。 地面隐隐震动,不远处传来阵阵的马蹄声,青柠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仇楚霖他终于到了。 青柠迎着风理了理鬓角被吹乱的碎发,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转过身时,她已经被层层包围,但她却毫无惧意,语气中满是笑意,“仇大将军,小女子在此静候将军多时了。” 映着日出的第一缕晨光,可见她眉目如画,华容婀娜,最是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原来她面纱下的容颜,竟是如此倾城倾国。 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日出。 “如今你人都在本将手里了,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吧,本将一并接着。”美人虽美,但终究是敌人。她一个人站在河畔,多半是舍身诱敌。仇楚霖环顾四周,却并没有发现林中有任何异常。 “将军多虑了。”青柠轻笑着,莲步轻移,上前了几步,“这次没有埋伏,也没有机关,只有我一个人。” “将军,林中并无埋伏。”一个兵卒侦查回禀道。 “你的人呢?埋伏在哪里了?”仇楚霖显然不相信青柠所言,他命士兵保持警戒,随即翻身下马,来到青柠身前。 “将军,将士们都已经被遣散了,我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看到仇楚霖已经动摇的神色,青柠又道,“哦,对了,他们走的那条岔路,将军来的时候应该经过了的。” 听闻青柠此言,仇楚霖心中顿时产生了一个不好的预感,若是那一万亲兵在岔路上折返去了穆蛮山,那穆蛮山此刻怕是…… “世子已经脱困,而将军你却赶不回去了。”寒风凌冽,吹得狐裘舞动,吹得她面上发红,可她的声音却未沾染上半分寒意。 “得你为红颜知己,方谨玥他,很幸运。”仇楚霖逼近,语气中虽含着些怒气,却有意无意的为她挡去了许些寒风,“只是他怎么舍得将你置于险境?” “既然跟了世子,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青柠扬起头,耳朵被冷风吹得通红,鬓发随着寒风拂在面上,为她又平添了几分风霜。这样的她,不由得让人怜惜,“世子身陷困境,腹背受敌。若凭我一己之力,可让世子免去几分辛劳苦楚,那即便是死境,又何妨闯上一闯。” “腹背受敌。”仇楚霖微微皱眉,随即唇角攀起一抹笑容,“你看的倒也通透。” “肃燕朝廷于战时派公主下嫁,期间朔楚突然增兵,公主方至边城就遭山匪劫掠,穆蛮山下世子又遇敌军突袭,再联系到十二年前的旧事,便可发现这不是巧合,而是一个阴谋。是肃燕朝廷与朔楚摄政王之间的共同利益,唯一的目的就是置世子于死地。”青柠道。 “你很聪明。”仇楚霖瞧着她那双似藏了星辰一般明亮的眸子,赞叹道,“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世间许多男儿都及不上你。” “将军过誉了。”青柠道。 “即使没能困住他,但让他折了你这条臂膀,本将也不算输。来日方长,少了你,看他方谨玥到底有多大本事。”仇楚霖道,“燃香之前的约定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燃香之前约定,若我擒住了将军,将军便退兵,放世子回燕涯城,公平对决;若将军擒住了我,我便弃了世子,跟随将军左右。”青柠敛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如今你救了你的世子,也算还了主仆情意,斩断了念想。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仇楚霖的人,若有二心,我定不饶你。”仇楚霖直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 “是,将军。”青柠道。 “以后,唤我公子便可。”仇楚霖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柠。”青柠答道。 仇楚霖瞧着她,微微笑了笑,随即高声道,“即刻启程回穆蛮山!” 第三十章 如有二心,我定会亲手掐死你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急行近七个时辰,仇楚霖终于到达了穆蛮山。此时戌时已经过半,夜色渐深,因敌我不明,不宜有所动作,故仇楚霖下令于距穆蛮山十里处休整。 “传令下去,原地休整,任何人不得使用明火,违者立斩。”仇楚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身侧副将的手中,他拍了拍马背,继续道,“夜冷风寒,叫兄弟们挺着些。另外,派人去探营。” “公子。”映着月光,迎着夜风,青柠疾步而来,面纱轻扬,让她的声音也微有些颤抖,“穆蛮山下大营情况不明,若贸然派人前去探营,恐生变故。世子的手段,我一向知晓,若是派寻常人去,只怕会暴露我们的位置……” “同等兵力,方谨玥突围不难,但我朔楚军养精蓄锐已久,必不会轻易放他离去。”仇楚霖道,“为了突围,他会折损半数甚至更多的兵力,所以突围之后,他定不会留在穆蛮山自投罗网。” “那公子为何还要派人去探营?”百密一疏,自己还是算漏了一处,虽有同等兵力,但将士们的状态却远远不及朔楚军,为了突围,哥哥的确会损失大半兵力。 “谁知道方谨玥他还有没有援军呢?”仇楚霖看着青柠,唇角不觉间轻扬起来,“如你这般,从天而降,又不在我的算计之中。” “公子多虑了,若真的还有援军,那一万亲兵也不会半途折返,我也不会舍身诱敌了。”青柠笑道。 仇楚霖沉默片刻,突然十分认真地说道,“以后有我,你不必如此辛苦。” 青柠微愣,随即敛下眼眸,不再回答。没人知道面纱下的她变换了何种神色,但只有她自己知晓,这句话,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 过了许久,一阵马蹄声隐隐传来,片刻过后,方才派出去探营的那个探子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回大将军,大营仿佛经历过一场恶战,营内很多兄弟都受了伤,属下还看见了刘将军,他正在大营前徘徊,还时不时地向东方张望。” “看来方谨玥已经突围。”仇楚霖沉吟片刻道,“传令,即刻启程回营。”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仇楚霖接近了大营。 穆蛮山下是一片延绵数里的树林,是埋伏的绝佳地势。自进了这片树林,仇楚霖就时刻保持着警惕,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树林里一直都很安静,没有任何异常,一直到来到大营前,仇楚霖才发现端倪,营还是那个营,旗也还是那面旗,可人却不是他离开时的那些人。 营门大开,萧释之持剑来到大营门口,身后周雷压着刘词跟随而来,而营中却不过寥寥数人。 仇楚霖的眸光落在刘词身上,而眸中燃起熊熊的怒火。 “仇大将军,又见面了。”萧释之道。 “方世子果然好手段,竟能收服我朔楚第一勇士为己所用。”仇楚霖称赞道,“这一次是空营计?” “是不是空营,仇大将军一试便知。”萧释之向一旁退了几步,为仇楚霖让出一条路。 “公子,不要去。”青柠赶紧拦住了仇楚霖,十分紧张的劝说道。 “怎么!”萧释之高声挑衅道,“仇大将军难道是不敢么?” “本将只是不明白,既然你已经成功突围脱困,为何还要留在这儿?”仇楚霖道,“难道你,还有援军?” “我的人留在仇大将军那里,我总归是不放心的。”萧释之道。 “你想带她走,也得看本将放不放人。”仇楚霖说着,右手已悄然按在了佩剑之上。 “一代名将,客死秋塞坡,始由狂妄无知。”萧释之道,他提剑一步步靠近,势要诛杀仇楚霖,“仇大将军,你没死在秋塞坡,委实令我意外。” 萧释之话音一落,便突然出剑,剑招凌厉,仇楚霖早有防范,迅速抽出佩剑,一掌抵在马鞍上,飞身而起,惊险的避过萧释之那凌厉的杀招。 虽避过那一杀招,但仇楚霖左臂的伤口也被他挣开,鲜血立刻又浸湿了衣袖。下一个瞬间,萧释之已经飞身一脚踏在马头上,手中的剑直指仇楚霖。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二人的从马上斗到马下,仍未分出胜负,但萧释之身上仿佛有暗伤,逐渐力不从心,落了下风。 片刻之后,仇楚霖步伐越来越快,出剑也越来越迅速,萧释之一招失利,在仇楚霖的掌风之下丢了佩剑,重重地跌在地上,气血上涌,随即吐出一口鲜血。 仇楚霖一步步逼近,剑锋微转,正要出招之际,却被身后一人急切的声音喊停了手上的动作。 “公子!”青柠颤抖着声音,挡在了萧释之身前,“公子,就当青柠求你了。” “焚香之约,你输了。”仇楚霖道,“我没有理由答应你的请求。” “公子,这是我欠世子的,若公子能允了我,让我还了这份恩情,从今以后,青柠誓死跟随,绝无二心。”青柠乞求道。 “这本就是你的分内之事。”仇楚霖依旧不为所动,冷声说道。 “公子。”眼角一行清泪划过,青柠竟屈膝跪在了仇楚霖的面前,“青柠这辈子从未求过人,今日,青柠求你了。” 仇楚霖一言不发,看着青柠的墨眸隐隐翻涌,几番变换,良久,他终于蹲下身,抬手拂去了青柠眼角的泪水,一字一句的说道,“好,我答应你。但你记着,今后,如有二心,我定会亲手掐死你。” “是,多谢公子。”仇楚霖语气中的坚定不禁让青柠觉得心惊,当她缓过神道谢时,却有一把冰凉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输了?背叛我是愿赌服输,还是顺水推舟?”一道与那匕首一般冰冷的声音在青柠耳后响起,萧释之挟持着青柠缓缓起身,眸光却一直盯在仇楚霖身上,“仇大将军,如此轻易背叛主子的奴才,是不是得切开心肺,看一看是什么颜色?” “方谨玥,我已经答应了她放你走,你不要自取灭亡。”仇楚霖愠怒,握着剑的手已经暴起了青筋。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后方却突然响起一阵打杀之声,片刻之后,隐藏在树林中的万名将士,就已经将朔楚军团团包围。 仇楚霖微微蹙眉,薄唇抿成一条硬朗的直线,神色虽未显慌乱,却难掩眉宇之间的诧异。 “二位将军息怒,都放下兵刃冷静冷静。”人未至声先到,话音落了许久,修弈才从林中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修弈!”仇楚霖惊呼一声,随即也明白了这些天降的援兵从何处而来,“修弈太子这么做,是代表了瑾南要与我朔楚为敌吗?” “仇大将军误会了,我太子府的至宝被贼人盗取,本王是一路循蛛丝马迹才来到此处,并无意与两位将军为敌。”修弈负手,缓步而来,微微笑道。 “既然是巧合,太子殿下此举又是为何?”仇楚霖质问道,“太子殿下是聪明人,当知在此种情况下,置身事外才是聪明之举!” “仇大将军莫急,本王此举也实属无奈,我太子府至宝丢失,本王追到穆蛮山下,线索便断了,本王只想问一问仇大将军,可否知道什么内情,又能否告知一二?”修弈答道。 “太子殿下的言下之意,是这个入瑾南太子府行窃的贼人,来自我仇楚霖的营中?”修弈话中暗含的对他的诬蔑,让仇楚霖心中生出许些怒火。 “将军误会了,府中失窃之物对本王很是重要,线索断在穆蛮山,本王也只得厚颜前来相问。”修弈淡然答道,随后又将目光转向了萧释之,见他依旧挟持着青柠,不禁剑眉微挑。 “既然如此,本将现在便可回答太子殿下,本将并不知道什么内情,本将营中也绝无行窃之人。今日之事,还请修弈太子不要插手,尽快带兵离开吧。”仇楚霖道。 “将军此言差矣,失窃之物尚未追回,本王如何能撤兵?”修弈瞧了瞧这两位剑拔弩张的将军,又说道,“肃燕与朔楚两国之间的战事,本王也略有耳闻,但二位将军如此僵持,总归不是个法子,今日既然遇上了,本王好意为二位将军调停,二位意下如何?” 仇楚霖并未回答,将目光投在了萧释之身上,此刻萧释之手中那把锋利的匕首依旧抵在青柠的脖子上,见两人都看向自己,萧释之唇角轻扬,将匕首缓缓移开,但另一只手仍死死地握着青柠的肩膀,“太子殿下的好意,在下怎敢不领情。” “本王事先声明,本王并不站在任何一边,若二位将军执意要打,本王也只能带着我瑾南的将士们撤离。”修弈道,“但是若真要拼个你死我活,二位将军何不去战场上来的痛快。之前本王虽藏于林中,但却将二位将军的话听的清楚。方才仇大将军已经答应了那位姑娘的请求,想必定不会食言,若萧将军能放了那位姑娘,仇大将军是不是可以收兵撤退?” “本将正有此意。”仇楚霖拱了拱手,以示同意。 “萧将军,此时你之所以还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带走你身边的女子。但既然这位姑娘已经做出了选择,你又何必辜负她的良苦用心?”修弈劝说道,“听本王一言,放了她,收兵吧。” 萧释之沉默片刻,将怀中人推向了仇楚霖的方向,拱了拱手道,“太子殿下所言在理,萧某受教了。” “既然两位将军都同意本王的提议,那咱们便在此定下协议,休战三日,各自休整,其他的事情就留在三日之后处理,如何?”修弈道。 “好。”仇楚霖道,“三日之后燕涯关,沙场再战。” “燕涯城,我等着你。”萧释之看了看他身后面色苍白的青柠,冷声道,“仇大将军,背叛主子的奴才,你小心些,别烧了身。” “不劳世子费心,本将的人,本将自己还能*得好。”仇楚霖拉着青柠上马,让青柠坐在他身前,策马率兵离开了大营。 待仇楚霖率兵离开,萧释之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返回主帐,命人燃起油灯,自怀中拿出一封信,在油灯下展开,随即又皱起眉来。 “戏演的不错。”修弈调侃道。 萧释之没有理会修弈的调侃,他微微皱着眉,显得有些不安,“前些日子她一直住在你那里,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为什么一定要去朔楚?” “她不告诉你一定有她的道理,以她现在的功力足以自保,你不必担心。”修弈拨弄着面前的油灯,瞥了萧释之一眼后收回视线,随即摇了摇头。 “余毒一日不清,我心中一日难安。”萧释之皱起了眉,她的想法让他捉摸不透,她将荆楚楚和身边仅剩的几十名死士都派了回来,孤身一人去了仇楚霖的大营,无论她是出于何种目的,都让他无法放下心。 他将视线凝聚在那简短的书信上面,心中又起波澜。 “兄,天子无道,致民不聊生。贤者代之,民之所欲。兄血脉正统,负国仇家恨,志存大爱,定为一代明君。今霸业将成,万不能以挠其心外,按兵乃良策。妹赴朔楚有要事,请兄务必助我得仇楚霖之信。兄珍重,勿念。” 第三十一章 美人出浴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晚风袭来,大营中燃着的火把随着寒风跳动,忽明忽暗。 兵卒们架起锅灶,添米加柴,三五个围在一起,一边烤火御寒,一边闲聊着打发时间。 青柠谢过了为她送水来的十夫长,向燃得正旺的火炉中又加了几块木柴,脱下狐裘放在一旁,来到屏风后。她伸手试了试温度,又加了许些热水,这才褪了衣衫,开始沐浴。 仇楚霖并不信任她,连主帐都未曾让她靠近,所以青柠自随着他来到朔楚大营,便整日无所事事,还饱受将士们的非议,成了害死了三万多将士的恶毒的女妖精。 直到过了三日之期,仇楚霖率大军攻城,由此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大批的伤员,青柠才算有些事情做。起初伤员们都是不愿意让她帮忙的,但是后来伤兵越来越多,军中的医官实在忙不过来,伤员们才不得不接受她的救助。 医者仁心,青柠在不忙的时候,又或多或少的帮他们诊治了些病痛或者顽疾,从此青柠又变成了士兵们心中善良的女菩萨。 自攻城那日起至今,已经过了近两个月,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仇楚霖兵力虽多于燕涯城,但奈何燕涯城铜墙铁壁,萧释之又据守不战,故而迟迟不见成效。 在青柠看来,哥哥从不率兵出城迎战,倒是有那么几分耐人寻味,哥哥他仿佛在等着什么。但他到底在等什么,青柠就毫无头绪了。 青柠沉思的功夫,水面氤氲着的雾气就已经变得稀薄。 青柠轻叹一声,冬天就是麻烦,连水也冷的这般快。 她刚要起身,便听到帐内细微的声响,她面色一变,迅速扯过浴巾裹在胸前,刚刚裹好,屏风后便出现了一个声音,“青柠,你在……沐浴么?” “你怎么来了?没有人看到你吧?”青柠裹着浴巾缩回了水里,她一手捂着胸口,稍稍起身,伸出另一手去拿一旁放着的内衫时,修弈已经将衣服递了过来,青柠大惊,立刻又缩回了水里,“你……你怎么进来了?” “我的时间不多,不想浪费。”修弈也没客气,直接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再者,我不能进来吗?你迟早是要嫁给我的。” “谁要嫁给你了!”青柠努了努嘴,白了他一眼,“你先出去,让我穿好衣服。” “穿吧。”修弈点了点头,甚是大方的说道,“不用管我。” 青柠没说话,一口气憋在了胸口,面色也跟着红了红。 “将军,就在这,我看见他向这个方向过来的,到这儿人就没了!”帐外突然嘈杂起来,其中有一个卫兵的声音出奇的大。 “搜!”另一个人高声道。 青柠仔细听了听,后面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仇楚霖的副将仇西扬。大晚上的什么事情能惊动了仇西扬?青柠咬了咬牙,看着一旁泰然自若的修弈,压低了声音道,“这些人是你招来的?” 还未等修弈回答,帐外便传来了仇西扬的声音,“青柠姑娘,你现在可方便?” 青柠赶紧向修弈使眼色,修弈会意,慢慢悠悠的起身寻了个藏身的地方。 “青柠姑娘?你在吗?”仇西扬又喊道。若是换了旁人,他早就带人进去搜查了,可这个偏偏是大将军带回来,吩咐好生伺候着的姑娘。他可不敢妄动,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大将军责问起来,他就是罪魁祸首。 “出什么事了?”仇楚霖闻声赶到。 “大将军,方才有人潜入大营,追到这里就不见了踪影,这周围都搜查过了,只有青柠姑娘的帐子,属下不敢擅闯。”仇楚霖一来,仇西扬便如释重负一般,“属下方才唤了几声,姑娘她都没有回应。” “青柠,你睡下了吗?”仇楚霖高声道,见依旧没有回应,仇楚霖向着仇西扬挥了挥手,仇西扬立刻会意,派人将青柠的营帐围了起来。 仇楚霖将帘子掀开一角,悄声进入,帐子里炉火正旺,十分暖和,但青柠却不在床上。 屏风后面隐隐的传出水声,仇楚霖抽出佩剑,悄声向屏风那处走去。 他持剑蓄势凌厉地闪出身形,可眼前的场景却是他意想不到的,他连忙转过头,避开了那非礼勿视的旖旎春光,他面色微红,心跳也不禁加快了许多。 青柠一手拿着还没来得及穿上内衫,一手捂在胸前,同时还紧攥着裹在身上的浴巾。 浴巾浸了水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子。 她花容失色,浅浅的蹙着眉,微张着的唇显示了她此刻的紧张和窘迫,使她看起来更加惹人怜爱。 朱唇轻启,她轻颤着的声音如蜻蜓点水般在仇楚霖的心中留下了圈圈涟漪,“公子……我现在,不方便。” “赶快穿好衣服。”仇楚霖干咳一声,脱下外袍递给了青柠。 片刻之后,青柠穿好了内衫,但其他衣物都放的很远,她只能接过仇楚霖的外袍披在身上,“公子,青柠穿好了。” 仇楚霖这才回过头,他看了看已经没有了雾气的水面,微皱着眉问道,“怎么泡了这么久,水都凉了还不出来?” “我……我刚刚不小心睡着了,副将军叫我的时候才醒过来。”青柠将他的外衫裹紧了些,低着头说道,“公子,出什么事了吗?” “睡着了?”仇楚霖疑惑的看了看青柠,眸中尽是怀疑,“方才可有人进来你这营帐中?” “公子,青柠虽然睡着了,但睡得很浅,若真的有人进了营帐,青柠应该会知道的。”青柠道。 “这么说,没有人进来?”仇楚霖的声音突然变得凌厉,他扯住青柠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怀里,下一个瞬间,浴桶已经被他劈的四分五裂,桶中的水四处喷溅,浸湿了整个地面。 “公子,你不信我直说就好,为何这般羞辱我!”青柠咬着唇,羞愧难当,她用力的推开了仇楚霖,赶紧拢了拢披在外面的外袍。 “你的身上的衣服都湿了,我抱你去床上,别着了凉。”仇楚霖向着青柠伸出手,温声说道。浴桶中除了水什么都没有,仇楚霖自知理亏,可若是道歉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必劳烦公子,青柠自己可以。”青柠没有理会他的手,冷着声音道。 仇楚霖拿起屏风旁搭着的狐裘,递给了青柠,轻声道,“水浸了帐子,你这里不能住人了,明日我再吩咐人另为你准备一个住处。收拾一下,今晚去我的营帐里睡,我到别处去。” “青柠没那么娇贵,公子的心意青柠心领了。”青柠向后退了退,又道,“帐中都是污水,公子快回去吧,别弄脏了衣裳。” “一会儿换好衣服就过来,我在帐中等你,你若是不来,我就亲自过来抱你过去。”仇楚霖又逼近了几步,瞧着青柠倔强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待仇楚霖离开,青柠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回过身去寻修弈,却发现他早就没了影子。 青柠正疑惑的时候,帐外突然响起了兵刃交接,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即便有人大喊道,“有刺客!快来人,抓刺客!” 青柠微愣,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还去刺杀仇楚霖,他不要命了? 顾不上细想,青柠赶紧换上衣服,想出去看看情况。此处是大营中央,四周都是重兵,根本没有突破口,他若是失手被擒,麻烦就大了。 帐外火光连天,烧的整片天都红了,多处营帐都受到了牵连,其中烧的最严重的,就是仇楚霖所住的主帐,士兵们顾不得其他营帐,全都聚集在主帐周围灭火。 现场一片混乱,修弈早已没了踪影,仇楚霖的胸前被人砍了一刀,鲜血直流,他黑着脸,眸光似要杀人一般。 “青柠姑娘,大将军受伤了!”仇西扬一看到青柠,便对着她大喊道,“快来帮忙!” 青柠闻声,赶紧跑过去搀扶住仇楚霖,她轻抚着那伤口,嘴角不禁抽了抽,伤口虽没有触及到要害,但却委实深了些,不易愈合,“伤口很深,需要及时处理。” 仇楚霖像是没听到一般,盯着火势正旺的主帐一动不动,青柠无奈,只得与仇西扬两人合力将他拉回到自己的营帐。 将仇楚霖安置在床榻上,仇西扬又出去灭火,青柠找来药箱,准备为他处理伤口。在一层层的衣物都被剥开之后,这道又深又长的伤口终于显出了它狰狞的全貌。 “公子,伤口太深,需要缝合,但是可能会留下疤痕。”青柠将伤口清洗干净,在药箱中拿出缝合伤口用的针线。 “大丈夫征战沙场,有几条疤算什么,你尽管缝便是。”仇楚霖道。 “会有些疼,公子你忍一下。”青柠说完,调整了烛灯的位置,俯在他身前,一针针仔细的缝合伤口。 伤口处传来阵阵的酥麻,她冰凉的手在他伤口周围摩挲着,缓解了他些许的疼痛。他瞧着她认真的模样,心中泛起了一股暖流,若她真的能安心的待在自己身边,该多好。 “公子,是青柠弄疼你了吗?”青柠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瞧着仇楚霖,关切的问道。 仇楚霖被青柠唤回了思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她正拿着针的那只冰凉的手,他愣了愣,随即松开了她,“没事,你继续吧。” 明知道她的温柔都是假的,却还义无反顾的陷入了她为他编织的圈套。 “公子,主帐失火,定是不能住了,待会儿我叫人将污水处理掉,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我去伤兵营那边住,明天我再过来给你换药。”包扎好伤口后,青柠起身道。 “不,你一个女子跟伤兵们住在一处总归不合适,我自有安排,你安心住着便是。”仇楚霖理了理衣裳,神情复杂的离开了她的营帐。 折腾了许久,夜已经深了。青柠没有叫人进来打扫污水,她向炉中添了几块木柴,便熄了灯,准备睡下了。 身后一阵窸窣声,青柠握住枕下的月牙,在那人靠近她时,将月牙抵在了那人的胸口,“你怎么还不走?” 修弈不作声,握住青柠的手腕,将她拉在怀里紧紧抱着,他在她耳边呢喃道,“青柠,我也受伤了。” 青柠轻叹一声,甚是无奈,她自然知道他受伤了,这么浓的血腥味,想不闻见都难。 青柠推开他,重新燃起了床边的灯。修弈伤在肩膀,伤口深的见了骨,处理不及时,又流了许多血,此刻他的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没仇没怨的,你去刺杀他做什么?”青柠处理着伤口,手上故意多用了几分力,“伤了他,你自己也没讨到半分便宜。” 修弈一听,眸中原本熄了的怒火瞬间又燃了起来,他一把揽过青柠的纤腰,将她放在腿上,把她整个人圈外在怀里,怒气冲冲的说道,“不点了他的帐子,如何断了他的念想!他对你图谋不轨,我杀了他都不为过!” “你!”青柠被他强有力的手臂勒的生疼,她用力掰了掰他那只紧贴在她腰上的大手,却没想又激怒了他,他的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将她禁锢的更紧了,“你干什么,我刚刚给你缝合好的伤口,你别弄裂了,快放手!” “不放!”修弈固执的说道。 青柠气结,也不再理他,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最后好不容易给他止住血的伤口又开始渗血,青柠终于缴械,语气软了下来,“你先放开我,有什么事让我给你包扎好了之后再说。” 修弈冷哼一声,十分不情愿的松开了手。 青柠为他包扎好伤口,还没来得及收拾药箱,便又被他捞了过去,按在了怀里,“你今天来,到底有什么事?” “来提醒你一句,小心你舅舅。”修弈道。 第三十二章 退守麦城,幕后的三只黑手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次日清晨,青柠晨起后,将帐内收拾了一番,打扫干净,便出了营帐,准备为仇楚霖熬药。 帐外一片狼藉,士兵们正收拾着昨夜大火留下的遗迹。 眼前的景象让青柠心中暗叹,修弈这把火放的还真是大方,主帐被烧得面目全非,其他大部分的营帐也都受到牵连烧的只剩骨架,真不知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放了这样一把连天的大火。 青柠到伤兵营旁的药帐亲自熬了药,又取了外敷的伤药,才候在仇西扬的帐前,等着帐中收拾好了,给仇楚霖换药。 “青柠姑娘,大将军请您进去。”仇西扬出了营帐,向着青柠作揖道。 “是,有劳副将军。”青柠端着药盘进到营帐中时,仇楚霖正赤着上身坐在桌案前看着昨夜从大火中抢救出来的机密要件,青柠并未上前,而是候在一旁,“公子,该换药了。” “嗯。”仇楚霖抬头看了青柠一眼,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来到床前坐好。 接过青柠递过来的那碗黑乎乎的药汤,仇楚霖没有丝毫迟疑,面不改色的仰头便喝了下去。 看得青柠嘴角一阵抽搐,她自幼最怕的便是喝这么苦的药,他喝的这般痛快,甚至让青柠以为他没有感觉。 “伤口不能沾水,公子需忌食辛辣刺激的食物和饮酒。”青柠拆下旧的细布,一边涂着药一边说道,“伤口很深,养伤期间切忌用力过猛,避免撕裂伤口,有碍伤势的恢复,所以公子最好能休养些时日。” “燕涯城久攻不下,我哪有心情养伤?”仇楚霖道,“若是撕裂了,再缝起来便是。” “禀大将军!”青柠刚要反驳,就被帐外传来的卫兵通传的声音打断,“送家书的信使到了。” “公子,伤口已经换好药了,青柠就先出去了。”青柠包扎好仇楚霖的伤口,便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仇楚霖的家书自然来自他唯一的亲人朔楚摄政王严弃阳,而这个时候来的家书,绝不可能是来嘘寒问暖的。 若所猜不错,这封家书带来的将是一个很大的变故,青柠在这里面嗅到了阴谋的味道,而且她隐隐觉得,哥哥仿佛也参与在其中。 这一上午过的风平浪静,让青柠倍感疑惑,难道严弃阳千里迢迢传来的这封家书当真只是家书? 青柠正百思不得解的时候,军营里又迎来了另外一位信使,朔楚皇帝派来的传旨太监。 “圣旨到!”传旨太监拖着长长的尾音高声喊道。营中大火过后的景象让初来的传旨太监颇为惊讶,但他只惊讶了一刹那,便又调整回了状态。 “臣仇楚霖接旨。”众人跟在仇楚霖身后,哗啦啦的跪成一片。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仇卿智勇,文武兼资,乃我朝桢。肃燕谓我朝之不轨心不饰,卿将兵二十万伐燕,赤丹心昭日月。然伐燕非一日之功,卿切忌好进。今以卿为镇边大将军,官居正二品。命卿退二,镇守麦关,不容有失,无诏不还。钦此。”传旨太监宣读完圣旨,将圣旨收起,双手奉上,“仇大将军,领旨谢恩吧。” 青柠跪在仇楚霖身侧,将他变换的神色都看在眼里,朔楚皇帝任命他为镇边大将军,却又下令命他无诏不得回京,名为加封,实则为打压。朔楚皇宫,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臣仇楚霖,谢主隆恩。”仇楚霖领旨起身,又与那传旨太监寒暄道,“有劳公公,若公公不嫌饭食粗陋,就留在军中用过午饭再走如何?” “大将军的美意杂家心领了,只是杂家须赶回宫中复命,不宜久留军中,多谢大将军了。”传旨太监寒暄道。 “那本将便不久留公公,公公路上一切小心。”仇楚霖道。 待送走了传旨太监,仇楚霖当即便下令,全军拔营,即刻启程,退守麦城。全军于第九日傍晚到达麦城,仇楚霖一路无话,似藏着心事。 入夜,青柠燃了一盏烛灯,坐在桌案边研读着医术,窗外传来窸窣的声响,青柠再抬起头时,前方多了一位黑衣人,青柠放下书,将那人打量了一番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小姐。”荆楚楚摘下面纱,来到青柠身边,“世子让属下带来几句嘱咐给小姐。” “嗯,说吧。”青柠端起案上的茶,轻抿了一口。 “第一,小姐在朔楚势单力薄,千万不要招惹严弃阳;第二,小心行事,要时刻与世子保持联系;第三,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荆楚楚一字不差的说道。 “还有么?”青柠放下茶盏,抬起头看着荆楚楚缓慢的问道。 “没有了。”荆楚楚垂下头,避过了青柠投过来的目光,小姐淡漠的声音让她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有事问你。”青柠道,“这几日朔楚皇宫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有,仇楚霖退兵这件事是不是哥哥也参与了?” “回小姐,根据密报,朔楚皇帝久居病榻,近几日病重,怕是快不行了。”听到青柠的问题,荆楚楚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件事,世子的确有参与,但具体的细节,属下也不知。” “仇楚霖退兵,肃燕外患已除,朝廷的矛头很快就会指向哥哥。”青柠道,“如今方路尽失人心,若此时哥哥的身份暴露在朝堂百姓面前,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张建顾忌的正是这一点,他不会拆穿哥哥的身份,只会在暗中动手。楚楚,你一定要保护好哥哥。” “请小姐放心,为保护世子安全,属下万死不辞。”荆楚楚坚定的说道。 “我不要你死,你的世子也不想让你死。”青柠促狭的笑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心意,他会明白的。” 荆楚楚一言不发,生生羞红了脸。 “替我转告哥哥,万事小心,切勿急于求成。”青柠道,“时候不早了,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别留了尾巴。” “是,属下告退。”荆楚楚说完,一转身越出了窗子,消失在夜色中。 二哥尚在人世的消息不出两个月便会传遍朝野上下,张建一定会拿住这个把柄,诏哥哥回京,兴师问罪。 哥哥御边退敌,身负战功,张建此举定会激起朝臣的不满。 届时,先帝遗诏一出,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青柠将桌案上摊开的医书合起置于书架间,来到窗前,看着夜空中悬起来的那轮明月,想起了那个素未谋面的舅舅,朔楚皇帝弘夏左枫。 弘夏左枫重病身缠十余年,无力主持朝政,致使朝政基本全都把持在摄政王严弃阳的手中。 膝下二子,二皇子弘夏羿恪,早年也是一位被架空的闲散皇子,近几年获得不少老臣的支持,逐渐在朝堂中站稳脚跟,但终究势单力薄,处于弱势;而九皇子弘夏羿铭,不过七岁的孩童罢了。 弘夏左枫病重,下令仇楚霖镇守边疆,无诏不得回京,明摆着是在防严弃阳篡位。如今,朔楚的局势之紧张,一点也不亚于肃燕。 都说草长莺飞二月天,但麦城地理偏北,四月才有万物复苏之象。麦城是通关要塞,各地商人齐聚,热闹非凡,颇有几分异域风情。 青柠手中提着几个包裹,跟在仇楚霖身侧,在这闹市中穿梭。 自来到麦城至今已有半月,仇楚霖每日除了看书练兵,就是四处应酬,今日得闲,竟带着青柠出来闲逛。 台上已唱了许久,仇楚霖听得津津有味,而青柠已经打起了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惊堂木一声脆响,青柠顿时惊醒,睁了睁惺忪的睡眼,才发现戏早已散场,台上换了一位说书的老先生。 青柠饥肠辘辘,而桌上的瓜子、花生和水果点心都只剩下了空盘,伸手欲拿起茶壶,喝杯水润润嗓子,却发现竟连茶壶都是空的。 仇楚霖依旧听得入神,青柠饿着肚子却再难睡下去。 “醒了?”许久过后,仇楚霖不经意的回了回头才终于发现青柠已经醒了,“饿了吧,起来,吃饭去。” 说着,仇楚霖提起桌上的几个包裹,率先起身走在前面,青柠愣了愣神,书还没听完,这便走了么? 离茶楼不远处有一间饭馆,名为仙客来,酒菜之美味远近闻名。 仇楚霖带着青柠随意在一楼大堂寻了个座位,点了几样招牌菜,径自喝着美酒,甚是悠然。 “公子,你的伤还没痊愈。”青柠道。 “左右也是闲着,若再不喝些酒,岂不闷烦。”仇楚霖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自公子来到这麦城,便闲散起来。镇边大将军的位子是旁人做梦都想得到的,怎么到了公子这里,如同枷锁一般?”青柠倒了一杯茶,不经意的笑道。 “人各有志。”仇楚霖道,“这位子与我,不过牵制一时的桎梏罢了。” “人各有志,不知公子志在何方?”青柠道。 “柠儿今日的话比往常多了些。”仇楚霖不答反问,看着青柠的眸光中似藏着刀锋。 “许……许是青柠本来就是这般性子,之前在军营中气氛太庄重才显得沉默了些。”青柠轻笑一声,他那声“柠儿”委实叫的青柠一愣,除了师父还没有人这么叫过她。 “是么?如此说来,之前倒是我委屈柠儿了。”仇楚霖瞧着她,嘴角含笑。 回到府中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青柠一进门,便觉这卧房内气息有异,原来是有客不请自来。 未进内室,青柠在外室将烛灯点亮,又煮上了一壶茶,“让阁下等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不如出来喝盏茶,解解乏。” “本皇子实在看不出原来表妹竟是如此好客之人。”说着,弘夏羿恪从内室中缓步走出,他向着青柠绽放了一个自以为很和善的微笑。 “二皇子的消息还真是灵通。”青柠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微微愣了愣,心中已有了几分明了。 “表哥千里迢迢的来看你,表妹怎的如此见外?”弘夏羿恪也没客气,径直坐过来,满面邪笑。 “无事不登三宝殿,表哥既然有事便直言吧。”青柠煮着茶,又向着内室的方向看了看,“茶煮好了,内室的那位客人,也出来喝杯茶吧。” “表妹,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弘夏羿恪说完,便起身来到内室,搀扶着那人缓步来到外室。 “咳…咳…”那人强压着咳嗽声,被弘夏羿恪搀扶着,步履阑珊,他年纪不大,却骨瘦如柴,尽显病态。 “你跟离儿,生的真像。”那人盯着她看了半晌,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一般。 “你是舅舅。”青柠笃定,他虽病态龙钟,但衣着华贵,举止文雅,难掩王者气概。 “嗯,我是。”弘夏左枫在弘夏羿恪的搀扶下,来到青柠面前,他强忍着咳嗽,面色显得十分疲惫。 他没有以“朕”自称,也没有丝毫的架子,就像一个普通人一般朴实。 “舅舅的身体如何了?”想起日前楚楚所说的密报,青柠问道。 “你应该收到密报了,朔楚皇帝大限将至,所言,不虚。”弘夏左枫一边说着,一边又咳了起来,“是我对不起你们的母亲,让她受苦了。临走之前,我只想好好看看你们兄妹二人。自你们出生,我都未曾见过。” “舅舅见过哥哥了?”青柠问道。 “见过了。”弘夏左枫道,“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执念太深。” 第三十三章 先帝遗诏(上)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前三军统领大将军萧释谦死而复生,于其兄萧释之镇守的燕涯城内现身。” 日前由边关传来的这则秘闻在一夜之间传遍了燕京城。 原本是一则毫无根据的谣传,却在近日愈演愈烈,被传的神乎其神,就连大将军萧释谦在燕涯城的一言一行都在坊间传开。 三人成虎,谣言越传越真,不少百姓和官员都深信不疑。 皇帝听闻此类谣言后,龙颜大怒,急召九千岁入宫,而此时的九千岁也正在气头上,他今日才知道自己的情报网络竟被人渗透的如此彻底。 正在二人焦头烂额之际,边关八百里加急传回了朔楚军退兵的消息。 去除外患,朝野上下一片欢腾。 而此时皇帝却下了一道圣旨,命守将萧释之立即返京复命,然亲随家眷一律不得进京。 这是要因这无凭无据的谣言,斩尽杀绝,方路此举,又寒了不少大臣的心。 自方路继位,早朝便形同虚设,开始只是将五日一早朝改为了一月一早朝,到后来竟不听众臣劝谏执意取消了早朝,让众大臣的奏折直接送到九千岁府,由九千岁张建代为批阅。 今日是燕涯城守将前尚书令萧释之的归期,方路下令恢复一日早朝。 文武百官皆穿戴整齐,早早地候在泰和门外,而现在,入泰和殿内已经候了两个时辰,皇帝与九千岁竟还未到。 “皇上驾到!”又过了许久,小太监尖细的声音传进泰和殿,紧接着那尖细的声音又喊道,“九千岁驾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九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满朝文武跪地,行叩拜大礼。 “众卿平身。”方路自百官中间缓步来到龙椅前坐定,又将美人揽在身旁,才沉声道。 百官跪地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起身。 “都起来吧。”张建侧卧在龙椅下首,几个年轻貌美的宫女伺候着,慵懒的说道。 “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谢九千岁,九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众大臣又是一拜,齐声喊完这句话,才小心翼翼的起身。 “萧释之呢?”方路怀抱着美人,上下其手,逗得美人娇笑连连,他将众朝臣都扫了一遍,不悦的问道,“不是说今日返京吗?” “回皇上,萧将军已在殿外等候。”一位大臣上前,躬身道。 “让他进来吧。”方路瞥了那大臣一眼,冷声道。 “宣燕涯关守将萧释之,觐见!”小太监高声喊道。 话音落,便自殿外走来一个男子,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虽未着将军铠甲,却隐隐透着杀伐之气,他走的每一步,都泰然自若,稳如泰山。 他衣着黑袍,腕系白纱,面无喜色,*肃穆。恍然间让众大臣们想起了萧国公孝期未满,一时间,殿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庄重、悲戚许多。 “臣萧释之,参见皇上。”萧释之拱了拱手,并未跪拜,亦未向张建行礼。 “大胆!见朕不行跪拜大礼,你要反吗?”方路怒声吼道。众大臣闻言,都垂下头,一言不敢发,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受到牵连。 “臣不敢。”萧释之抬起头,直视着方路。 萧释之凌厉的眼神让方路心中一颤,竟生出了惧意,他刚要发怒,却被张建接了过去。 “见天子不行三跪九叩大礼,还敢直视天子,此乃有意刺王杀驾,按律当斩!”张建提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说道,“萧大人久离朝堂,是将君前奏对的规矩全都给忘在脑后了还是意图谋反啊?” 一直跟在张建身侧的皇城禁卫军大统领铁飞鹰在张建眼神示意之下,手提兵刃下了高台,意在震慑萧释之。 “张公公这话严重了,臣,不敢。”萧释之掠过铁飞鹰,将目光转向了张建,唇角噙着那一抹冷笑,让张建心中发寒。 众大臣听到“张公公”这三个字,又都将头垂的更低了,更有甚者,竟轻颤起来。“张公公”这三个字,已然成为了禁忌。 “不敢?”张建挥袖退了身前伺候的侍女,尖锐的声音似能穿透耳膜,“萧大人句句不敢,可所做的事却件件都是死罪!” “还请公公赐教。”萧释之看着张建,似看着尸体一般。 “且不说你今日不跪天子之过,单是你欺君罔上就是死罪!”张建捏着兰花指愤然起身,指着萧释之厉声道。 “欺君罔上?”萧释之突然笑了,笑容中泛着刺骨的寒意,“我是如何欺君罔上的,张公公可否说的明白些?” “萧释之,死到临头了你还跟杂家装傻!”张建扯着嗓子道,“萧释谦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燕涯城!” “二弟待得烦闷,来我这儿散心而已。”萧释之笑道。 “这么说,萧释谦他没有死!”张建瞪大了眼睛,萧释之的坦诚让他喜出望外。 “自然。”萧释之道。 朝堂震惊,百官哗然。 “来人!将萧释之这个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给我拿下!”张建激动的喊着,将把玩已久的羊脂白玉都失手抛了下来。 张建话音一落,便于殿外冲进一队亲卫兵,手持兵刃将萧释之团团围住。 “乱臣贼子?”萧释之失笑,他一步步上前,靠近张建,丝毫没将周围持利刃的亲兵放在眼里,“张公公,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 “大胆!还不快拿下!”张建一听,顿时暴跳如雷,尖细的声音已经变得十分扭曲刺耳。 亲兵将萧释之围在中央,手中的刀刃颤颤巍巍,却无一人敢率先动手。 犹豫了半天,终有一人,鼓起勇气率先扬起了他手中的刀。他大喝一声,向着萧释之砍过来,却还未近身,便被萧释之一脚踢了出去。 泰和殿内顿时响起了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片刻之后,张建的面色变得苍白,他的亲兵在萧释之面前竟如此的不堪一击。 “萧将军,铁某也来领教领教!”铁飞鹰兵刃出鞘,径直向萧释之猛攻而来。 下一瞬间,萧释之原地未动,而铁飞鹰的兵刃却被一杆长枪接了过去,那人衣着铠甲,一杆霸王长枪舞的出神入化,叫铁飞鹰毫无还手之力,仅是片刻,铁飞鹰手中兵刃便被除去,连手臂都一同被斩断。 待百官看清来者之后,皆是一惊,吓软了腿,瘫坐在地上的不在少数。 来人正是一年前被张建以谋逆罪处死的前皇城禁卫军统领凌岳。 凌岳性格耿直,忠肝义胆,因看不惯张建作威作福,屡次出言顶撞,最终被张建以谋逆罪处死。 而一年前,正是铁飞鹰亲手将凌岳捉拿归案,但今日的较量,铁飞鹰如此轻易的就败在了凌岳手上,其中缘由不言自明。 “世子!”那人单膝跪地,朗声道,“世子恕罪,属下来迟!” “不迟,凌大统领来的正好。”萧释之上前,将那人扶起。 “禀世子,皇城禁卫军已将皇城所有出口封锁,朱大将军也已经率军控制住了京城所有的城门。”凌岳朗声道,他的声音在泰和殿内回荡,传到了每一位大臣的耳中。 “有劳大统领。”萧释之道。 凌岳向着萧释之行了一礼,随即抽出佩剑,到高台之上,控制住张建与龙椅上那个早就被吓得肝胆俱裂的方路。 凌岳此言一出,百官表现不一,有人喜极而泣,叩拜东方,高呼万岁;也有人面色苍白,似被人摄了心魄。 “世子?原来你是……是谨玥侄儿。”一位老臣步履阑珊,向萧释之这处靠近,他老泪纵横,激动的整个人连着声音都在颤抖。他猛然双膝跪地,仰天高声喊道,“苍天不亡我肃燕,苍天开眼了!” 众大臣闻听兵部吴尚书此言,皆是震惊,当年翊王谋反,诛灭九族,唯世子下落不明,这么多年,竟是藏身萧国公府。 “尚书大人快快起身,保住身体要紧!”萧释之赶紧上前,将吴尚书扶起。 “方谨玥!一个乱臣之后,你要造反吗?”张建听到吴尚书的话,一时气急败坏,顾不得肩上横着的利剑,怒声喊了起来。 “张建!”萧释之厉声道,“你谋害先帝,篡改遗诏,假传圣旨,谋乱朝纲,秽乱宫廷,该当何罪!” 张建勃然大怒,尖声喊道,“我对先帝忠心耿耿,你是在污蔑我!” “张建,你以为你做的事无人知晓吗?我今日就为你一一数来!”萧释之厉声道,“其一,陷害忠良!先帝在时,你于先帝与萧贵妃的大婚之夜,设计诬陷大将军萧释谦谋反!害死萧贵妃!其二,毒害先帝!萧贵妃于新婚之夜救驾身亡,先帝痛不欲生,沉浸在贵妃新丧的悲痛中无法自拔,你趁先帝悲痛欲绝之际,下无解之毒残害先帝!先帝日日承剜心之痛,苦苦捱过半年才撒手人寰。其三,篡改遗诏,虚言欺世,扶宣王继位,谋乱朝纲,结党营私,软禁亲王,滥杀无辜!” 萧释之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细针刺入皮肉一般针针见血,这些话扎在百官的心上,更扎在张建的命脉。 “胡说!你胡说!”张建面无血色,踉跄了几步,瘫坐在地上,“你没有证据,休想向我身上泼脏水!” “你的狼子野心,在你毒害萧国公的时候就被先帝察觉了!”萧释之高举手中诏书,愤怒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先帝懊悔不已,欲除你以绝后患,但奈何你胆大包天,竟敢软禁并下毒谋害先帝,你以先帝龙体抱恙为名取消早朝,杜绝外臣进宫面见先帝,先帝只能于国公扶灵返乡之际将亲笔诏书秘密交与我。先帝口谕,你犯上作乱,立斩不赦。我手中这道先帝遗诏,便是证据!”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张建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来了力气,“那诏书定是假的!你若真的有先帝遗诏,皇上登基之时怎么不拿出来,偏偏挑这个时候!” “问得好。”萧释之失笑,“先帝驾崩不过三日,新帝便登基,名为主持丧葬,实为急于招揽大权。我赶赴京城之时,你已经手握生杀大权,斩了众多反对登基的公卿大臣,一切已成定局。而朔楚于东虎视我朝已久,蠢蠢欲动,已有增兵之势,若那时朝堂再次动荡,外敌来犯,何如抵御?” “胡言,满口胡言!”张建喊道,“那诏书定是假的!” “太傅大人,现如今这朝中最有资格鉴别先帝笔迹的就是您了,请您鉴别这诏书是否为先帝亲笔。”萧释之将手中遗诏双手奉给先帝的太傅张太傅。 张太傅接过诏书,慎重的一字字看过去,突然变得十分激动,“是,是,正是先帝的笔迹,老臣绝不会认错!” 萧释之点了点头,接过诏书朗声道,“文武百官,接诏!” “臣等接诏。”众臣闻声,立即跪成一片,齐声道。 第三十四章 先帝遗诏(下)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惟帝王诞膺天命……”萧释之立于众臣面前,手持先帝遗诏,一字一句,不疾不徐,“逍遥王皇四子方沐,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成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叩拜。 “众卿平身,逍遥王何在!”萧释之问道。 “臣在。”孱弱的声音伴着几声咳声自殿外传来。方沐坐在特制的椅子上,被家丁推入大殿内。 方沐自幼体弱多病,弱不禁风。被软禁王府中仅一年有余,方沐的身体竟已经变得如此消瘦,羸弱不堪。 “请逍遥王接先帝遗诏,即皇帝位,肃清内外,廓清环宇,主持大局。”萧释之双手捧着遗诏,奉向方沐。 “先帝恕罪,恕臣不能接旨!”方沐说着,又咳了几声。 “请逍遥王接先帝遗诏,即皇帝位,肃清内外,廓清环宇,主持大局!”萧释之单膝跪在方沐身前,将遗诏高高举起。 “诸位大臣,且,且听本王一言…咳咳…咳……”方沐努力压制着咳声,接着说道,“本王自幼染疾,苦医多年无果,如今,已是病入骨髓,沉疴难起,命在朝夕,实担不起此等救国重任。翊王府世子方谨玥,血脉正统,德才兼备,深受先帝信任,若能继承大统,定为一代明君。” “可是,方谨玥他毕竟是乱臣之后,若即皇帝位,恐使朝臣百姓不服!”吏部蒋尚书说道。 “是啊,这……这有违祖制啊!”张太傅亦反驳道。 “叛臣之后,如何能继承大统!岂不是让我堂堂肃燕贻笑大方?”护国公孙峥老将军怒声反驳道。 “乱臣之后?”方沐皱了皱眉,轻咳了两声,继续道,“平定翊王谋反时,世子还只是一个在外习武的孩童,翊王谋反何曾与他有过分毫关系?即便是乱臣之后,世子入朝为官多年,为我肃燕社稷出谋划策,为先帝分忧,又何曾有过异心?朔楚强攻燕关,无将领兵之时,是世子毅然领兵赶赴边关,戴孝出征,对抗朔楚,救肃燕于危急存亡之际。今日,还是世子持先帝遗诏领兵入京勤王,除贼安邦,救黎民百官于水火。若无世子,肃燕亡矣!” “王爷,谨玥所做的一切都是分内之事,不值一提,请王爷接先帝遗诏!”萧释之朗声道。 方沐突然起身,推开椅子,似用尽全身力气一般跪在萧释之面前,甚是决绝的高声喊道,“请世子接先帝遗诏,即皇帝位,肃清内外,廓清环宇,主持大局!” “请世子接先帝遗诏,即皇帝位,肃清内外,廓清环宇,主持大局!”继方沐之后,又有不少大臣向着萧释之跪拜高喊。 “反了!反了!你们这是要造反吗?”孙老将军怒急,双手不受控制般猛烈的颤抖着,他步履蹒跚,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踹倒那些跪拜的大臣,他的声音带着重重喘息,透着沧桑与悲痛,“难道你们忘了,当年二皇子是怎么夭折的?逍遥王又是怎么落下的残疾!我堂堂肃燕落得今日的,都是那个妖女……” “护国公慎言!”那声音稳重、雄厚、气势如虹,随着声音传入大殿,一位老者手持龙头拐杖而来,他两鬓斑白,步履稳健,岁月在他面上留下磨砺的痕迹却带不走与生俱来的威严。 “参见老王爷!”群臣叩首,唯萧释之高举遗诏,没有动作。 手持龙头拐杖者,虽无銮驾,如朕亲临。 老王爷方崇拿过萧释之手中遗诏,打开看了几眼,随即又塞了回去,他的声音虽满是沧桑,却也威严无比,“起来,手持先帝遗诏,岂有下跪臣子之理?” “是。”萧释之闻言起身。 方崇此言一出,再无人敢怀疑遗诏的真伪。 “老王爷,您终于来了……臣恳请老王爷主持大局!”孙峥老将军深深跪拜,泪流满面,他指着萧释之,眸中尽是恨意,“老王爷,万不可让他的阴谋得逞,让肃燕坠入魔道啊!” “都起来吧。”方崇挥了挥手,上前亲自将孙峥老将军扶起,“护国公,你的心意,本王心里都清楚,你冷静些。” “是,王爷。”孙老将军道。 “皇兄在世时,曾留下一封亲笔手书。沐儿,手书现在在哪里?”方崇安抚好了孙老将军后,转过身对方沐道。 “回皇叔,在侄儿这里。”方沐自怀中拿出手书,双手奉上。 “众位同僚,皇兄在世时,曾与本王说过,我肃燕皇室的皇位继承人无法堪当大任之时,方氏皇室子孙,人品贵重、德才兼备,可堪大任者,可取而代之,继承大统。”方崇接过手书,举在众人面前,“皇兄的手书中也有记载,众位大臣如有心怀疑虑者,可拿去传阅。” “皇叔!这……”方沐刚要开口阻拦,便被方崇一眼瞪了回去。手书中记载的是肃燕皇室最大的秘密,虽对皇叔所言确有提及,但绝不能将它公诸于世。 方崇话音一落,泰和殿内顿时寂静一片,鸦雀无声。 靖王方崇,尽管他已隐居避世十几年,但终究还是没有人,敢质疑他半句。 半晌之后,方崇扫过众人,缓缓说道,“大皇子、二皇子早夭,四皇子身染重病、沉疴难起,五皇子谋逆篡位、祸国殃民,先帝又未留下皇嗣,如今翊王府世子方谨玥是继承皇位唯一的人选。” 方沐在下人搀扶下又跪了下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喊道,“请世子接先帝遗诏,即皇帝位,肃清内外,廓清环宇,主持大局!” “请世子接先帝遗诏,即皇帝位,肃清内外,廓清环宇,主持大局!”最终,文武百官都纷纷跪了下来,向着萧释之齐声请愿。 方崇拿过萧释之手中遗诏,威严不容侵犯的声音响彻大殿,“翊王府世子方谨玥,接诏!” 萧释之抬起头,对上老王爷那坚定的目光,片刻之后,他终于重重的跪了下去,双手高举过头,眸中盘旋许些泪水,“臣,方谨玥接先帝遗诏,谢主隆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那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中,方谨玥一步步走过丹陛,登上高台,负手立于主位前,下达了他的第一道圣旨,“五皇子方路,谋朝篡位,残暴不仁,致肃燕于危难,致黎民于水火,按肃燕律例,当处以极刑。然朕念及骨肉亲情,不忍赶尽杀绝,即日削去爵位,皇室除名,流配边疆,永世不得还京,其后宫妃嫔,皆遣散至民间,不得滞留皇城。大太监张建,谋害先帝,陷害忠良,祸乱朝纲,其罪行罄竹难书,打入死囚牢,择日游行示众,由百姓处置。其余同党一干人等由逍遥王方沐、护国公孙峥和刑部尚书王伯荣三人主审,刑部协理,限期一月,不得徇私舞弊,违者一律按同罪论处。” “臣等遵旨。”三位主审起身出列,齐声道。 天色已晚,御书房还燃着灯。 方谨玥正在翻看凌岳递上来的叛党名单,忽而御书房外传进许些说话声,片刻之后,一个小太监进来通报,“皇上,老王爷来了。” “快请。”方谨玥放下手中的折子,亲自起身迎接。 “小子,我有事问你!”方崇进门,看都未看方谨玥,随意寻了个位置便坐了下来。 “都下去吧。”方谨玥会意,屏退了所有的太监宫女,他亲自为方崇斟了一盏茶,并未落座,以晚辈之礼敬之,“皇叔,有什么事您说吧。” “寒儿呢?”方崇也不啰嗦,直奔主题,“别跟我装傻,你们那点把戏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 “皇叔言重了,侄儿哪敢骗您。”方谨玥道,“堂弟他在天禄山庄。” “好小子,我就知道他一定去了翟小子那,不然那老小子怎么舍得拿出百年窖藏。”方崇自语道,“等老子杀过去,喝光他的宝贝,嘿嘿……” “皇叔,也给侄儿留一小瓶吧。”方谨玥笑道。 “留什么留!”方崇道,“我还没骂你呢!你瞅你办的都什么事!你对得起你父王吗?要不是看在你御边退敌的份上,老子踹死你!” “是,皇叔教训的是。”方谨玥垂下头,一副受教的样子,“皇叔您不是一直云游在外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萧家老二死而复生的事儿都传到西漠了,一听就是要出事了,我还能不回来吗?”方崇道。 “还是皇叔您英明,今日多亏了皇叔力压群臣,侄儿在此谢过皇叔了。”方谨玥作揖道。 “我也不是为了你,这两年因琐事留在西漠不得脱身,让方路那个混账祸国殃民,身为皇室,我难辞其咎。今日帮你,是为了肃燕和黎民百姓,也能让我心中好过些。”方崇道。 “是,侄儿明白。”方谨玥笑道。 “玥儿。”方崇深深地叹了一声,他突然起身,拍了拍方谨玥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这孩子命苦,从小经历了那样的事,你跟你父王又是一个性子,无论心中多大的委屈,一个字都不会说。但即便你不说,皇叔心里也清楚,皇叔不怪你心中存着怨恨,因为这本就是皇家欠你翊王府的,但你如今已是皇帝,九五之尊,皇叔希望你能拎的清楚,这份怨恨,该放下就放下吧。” “皇叔,我母妃她到底是不是……”方谨玥艰难地问道,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是。”方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但她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肃燕的事。” “多谢皇叔告知。”方谨玥深深作揖道。 “玥儿,纤纤她可还在世?”方崇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 “在,她长大了,亭亭玉立,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儿似的。”提到纤纤,方谨玥面上浮现了幸福的笑容。 “她在哪?怎么没见到她?”方崇问道。 “她去了朔楚,说是有要紧的事要去办。”方谨玥如实答道。 “什么?”方崇大惊,“她去朔楚做什么?” “她走得急,侄儿没来得及问。”方谨玥道,“不过请皇叔放心,纤纤她师承渊谷鬼医,能为难住她的人不多,侄儿也派了人在暗中保护……” “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出了事就晚了!”方崇打断道,他左右踱步,显得十分不安,“不行,我得赶过去。玥儿,我走了!” 方崇急冲冲地向方谨玥告了个别,甚至连正门都没走,直接翻了窗户,快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皇叔,纤纤她……”方谨玥话还未说完,方崇就已经没了踪影,他透过那扇几乎被拆了的窗子看着方崇消失的那片黑夜,喃喃自语般吐出了后半句,“在麦城,名唤青柠……” 第三十五章 走为上策,将军不会水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自晨起,麦城便下起了绵绵细雨,已近晌午,雨势未减反而更大了些。 青柠打开窗,袭面而来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清新的气味,她托着腮坐在窗前,瞧着那似乎被雨幕蒙上了一层薄纱似的假山树木,缓缓出神。 这个季节,渊谷背阴处的积雪应该已经完全融化了吧。 “青柠姑娘,大将军请您过去。”仇西扬的声音伴着雨声传进房内,他顿了顿又道,“今日因这场雨,天气凉了些,大将军嘱咐,让姑娘加件衣服。” 青柠闻声,起身将头伸出窗外些,笑道,“我马上就过去,有劳副将军。” 仇西扬循着声音看过去,显得有些诧异,他向着青柠微微点了点头,没多做停留,转身又闯入了雨幕中。 青柠来到柜子前挑了件衣服,脑中思索着仇楚霖叫她的目的。思来想去,觉得只可能是与哥哥在肃燕动静有关。 前些日子陆续传来肃燕的消息,说哥哥持先帝遗诏回京,出奇兵勤王,生擒方路与张建及叛党千余名。 方路流配边疆,张建游行示众死于百姓之手,而其余叛党皆于景安门外斩首以祭先帝在天之灵。 逍遥王方沐禅让帝位,宸王方崇携文武百官跪于泰和殿内请愿,民心所向,哥哥顺应天意,即肃燕皇帝位。 张建虽是哥哥计划中出现的一个变数,但用着却甚是顺手。 方寒多年无心朝政,也未曾明面上管制过张建的干政行为,张建在这种有意无意的培养之下早已生出了野心。 当方寒因贵妃逝世伤心欲绝时,张建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买通太医,毒害并软禁皇帝,禁止外臣入宫面圣,直至方寒驾崩。 他拟写假诏书,扶方路继位,同时晋封方沐为摄政王,以打消众大臣疑虑。 哥哥知道严弃阳不会放过攻打肃燕的机会,故而将计就计,到天禄山庄找到假死的方寒,撰写遗诏,藏于二哥棺椁之中。 待朔楚发兵,肃燕一时无可用之将,哥哥便领兵镇守边关,待手握军权,清除外患,再持先帝遗诏入京,以勤王之名,谋得皇位。 哥哥的确好谋划,谋得了皇位,更谋得了民心。 青柠理了理衣衫,执起一把油纸伞,走进雨幕。 “公子,你找我。”青柠候在仇楚霖书房前,并未进入。 “进来吧。”仇楚霖道。 青柠将伞放在一旁,这才推开门进入书房。 书房里仅有仇楚霖一人,此刻他正坐在桌案前,面前摆着的是一道圣旨,见青柠进来,就将那圣旨递向了青柠,“来,看看这个。” 青柠接过圣旨,细细的看了一遍,片刻之后,她问道,“公子,皇上派你护使臣出使肃燕,参加肃燕新帝的登基大典?” “这件事你怎么看?”仇楚霖点了点头,问道。 “公子,青柠一介女流,不敢妄自揣测圣意。”青柠敛了敛眸,将圣旨递了回去,仇楚霖一向不信任她,今日叫她前来,是什么用意? “你虽是女子,但智谋过人,说说也无妨。”仇楚霖道。 “公子谬赞,青柠愚见,公子听听便好,切勿放在心上。”青柠道,“朝中派使臣参加肃燕新帝的登基大典,其意无非是在向肃燕示好,是为了避免肃燕新帝即位之后,两国再起战事。只是此事奇怪之处就在于,若放在平常,朔楚定是不会怯战的,又怎么会急于求和,所以青柠推测,朔楚朝内,许是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 “那你认为,是何变故?”仇楚霖问道。 “青柠不敢说。”青柠垂下头,语气顿了顿。 “书房之内仅你我二人,但说无妨。”仇楚霖道。 “青柠虽对朔楚的形式不了解,但青柠知道,朔楚的皇帝病染沉疴,已有数十年。皇帝日前下旨命公子镇守麦城,无诏不返,其中似有防备摄政王之意。青柠以为,朝中的变故应该是皇帝病重,且大限将至。”青柠道。 “你的胆子果真大得很。”仇楚霖瞧着她,微微的扬了扬嘴角,故作不悦的说道,“你是在暗指摄政王和本将有不臣之心!” “青柠不敢。”青柠咬了咬唇,语气伴着些委屈。 “不敢?”仇楚霖笑着问道,“‘皇上大限将至’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口,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是公子准许青柠说的。”青柠低声嘀咕道。 “委屈什么?与你说笑罢了。”仇楚霖笑道,“你跟在方谨玥身边多年,最是了解他。依你之见,这次使臣携重礼求和,方谨玥会是什么态度?” “肃燕经方路这一顿折腾,元气大伤,新帝登基,虽然是民心所向但根基尚且不稳,定会注重内治,使百废俱兴,让国家百姓都能休养生息。所以,肃燕新帝亦不愿开战。”青柠道,“故使臣携重礼求和,定不会无功而返。” “你可知,朝中派出的使臣是谁?”仇楚霖问道。 青柠微微思索,又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不知。” “二皇子弘夏羿恪。”仇楚霖道。 “既然是要带着十足的诚意去参加登基大典,那自然要派出一位有分量的使臣,二皇子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青柠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这次出使肃燕,绝对不会风平浪静。 弘夏羿恪是朔楚的皇子,皇位的继承人,他身后有不少有分量的老臣支持,所以他成长的速度很快,不过几年时间便在朝中站住了脚跟,虽根基尚浅,但已逐渐对严弃阳形成了威胁。 弘夏羿恪一向与严弃阳政见不合,代表正统的一方站在严弃阳的对立面。 而严弃阳手握朔楚大权十几年,又岂会甘心屈居人下,让一个不受控制甚至对自己有威胁的皇子上位。 朔楚不只有一个皇子,九皇子年纪虽小,但易于控制,所以一旦朔楚皇帝殡天,这双方之间,定有一场恶斗。 弘夏羿恪和哥哥是表兄弟,而且严弃阳又是他们共同的敌人。所以,弘夏羿恪此次名为出使肃燕求和,实为向哥哥求助,甚至是借兵。 朔楚皇帝安排弘夏羿恪出使,但迫于严弃阳威压又不得不指派仇楚霖护行。去的路上尚且能相安无事,但回来的路上却必是双方相斗,你死我活。 若仇楚霖败亡,严弃阳就失去了一大助力,但若是弘夏羿恪被留在了路上,仇楚霖顶多落下个保护不周的罪名,而严弃阳则再也没有阻碍。 “二皇子还有几日就能带着贺礼赶到麦城,你与西扬随我同去。”仇楚霖顿了顿,又补充道,“带着这巨额贺礼,路上怕是不安全,你好好准备一下。” “是,公子。”青柠道。 危险的不是贺礼,而是人心。 数日之后,弘夏羿恪携重礼到达麦城,随行一百三十余人,其中钦点押运贺礼的御林军百余人,其余皆为弘夏羿恪亲随。 在麦城休整几日后,仇楚霖仅点亲信二十人编入使团,随即出发赶往肃燕。 青柠本以为去的路上尚能相安无事,但没想到这层窗户纸竟这么早便被撕破了。 一行不过几日,便已遭遇了一次土匪强盗和两次刺杀,但让青柠较为意外的还是过北洛河的那一日。 北洛河是自麦城入肃燕的必经之路,也是肃燕朔楚两国之间最近的通路。 北洛河道并不宽,仅十几丈而已。因其处于两国交界,常有碍两国交通,故两国于数年前商议并共同修建了一座铁链吊桥,以供两国使团及商客过往之用。 随着来往于两国之间的商客越来越多,来此谋生船家也越来越多。自此之后,不过短短数年,北洛河两岸便形成了规模不小的村庄。 铁链吊桥已修建数年,虽有两国共同维护修理,但若要自桥上运送重礼,终究不牢靠,所以只得雇用北洛东岸的船家渡河。 这日清晨,天朗气清。御林军护重礼乘船横渡,仇楚霖与弘夏羿恪及数名随从也准备就绪,踏上了北洛桥。 夏风拂过北洛桥厚重的铁链和木质的桥板,留下阵阵清凉。 仇楚霖的心情似乎很好,仿佛没有什么能影响他欣赏北洛河的风光,包括被他远远甩在后方,满面焦急的仇西扬。 仇西扬紧盯着前方已近桥中央的仇楚霖,紧张的手心都生出了汗。 自踏上北洛桥的那一刻起,青柠就感受到了仇楚霖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那种深深恐惧和不安。 他看似放松的身体早已绷紧,僵硬的双腿机械的迈着规律而又十分艰难的步伐,双眸中映出的也不是美景而是压抑着的紧张,就连呼吸都变得那么小心翼翼。 青柠从未见过这般脆弱的他,脆弱的仿佛一缕微风拂过发梢便能将他彻底击碎。 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方袭来,仇楚霖几乎没有反抗,一瞬间便被那股力量推下了桥。 青柠下意识的拉住了他的手臂,但吊桥猛然晃动,向一方倾斜,青柠非但没有拉住仇楚霖,反而被仇楚霖拉了下去。 时值夏季,水流较为湍急,青柠和仇楚霖落水后,护送重礼的御林军还未来得及搭救,他们二人便已经被水流冲出去甚远。 “我……不会游泳。”仇楚霖呛了几口水之后艰难地说道,“随着水流,到下游再上岸。” 青柠会意,明白了仇楚霖是想借着机会离开使团,随后她抓住了仇楚霖的衣领,仇楚霖倒也配合,并没有死死的抱着青柠。 青柠一手拉着他,一手划水,逐渐靠向北洛西岸,直到北洛桥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青柠这才带着仇楚霖上岸。 第三十六章 首富沈家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带着仇楚霖与湍急的河水抗衡许久,青柠早已筋疲力尽,靠了岸便瘫倒在了岸边,仇楚霖的体力倒是半点没有浪费,已经起来四处观察环境去了。 待青柠恢复了些体力挣扎起身,仇楚霖已经回到了岸边,他左手提着两只野兔,右手抱着枯树枝,见青柠起身,仇楚霖便将枯树枝丢在了地上,说道,“柠儿,过来生火。” 青柠自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却发现已经浸了水,无法生起火,无奈看着那堆枯树枝,青柠难得感到无力,“公子,火折子湿了。” “钻木取火。”仇楚霖将两只兔子拎到河边,头也没回地说道。 “公子,青柠不会。”青柠再一次感到无力,已经打起了耍赖偷懒的心思。 仇楚霖并未起身,拎起手中血淋淋的兔子,认真的说道,“要不,你来将这两只剥皮抽筋,我过去生火?” “公子,青柠试试。”青柠犹豫了半晌,但考虑到自己体力还未恢复,还是郑重的选择了生火。 当仇楚霖拿着收拾干净的两只兔子回到青柠身旁时,他便十分自觉的接过了青柠手中那根精心挑选的树枝,然后很是嫌弃的丢在了一旁,无奈道,“罢了,还是我来吧。” “公子,我们离开了,使团那边怎么办?”青柠一边帮着忙,一边问道。 “西扬会处理的。”仇楚霖正在取火,此刻干草中央已升起了丝丝缕缕的细烟。 “公子为何要躲开呢?”青柠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惊了那火苗一般。 “弘夏羿恪是朔楚的使臣,在没有达成停战协议之前,我不能杀他。但他又杀不了我,我不胜其烦,故走为上策。”仇楚霖终于生起了火,他拢了拢树枝,将野味架在了火上,忽然问道,“柠儿,前年八月二十,你可去过肃燕的桐城?” 青柠垂头回忆片刻,心下顿时明了,回答道,“前年萧国公新丧,八月二十还未入土为安,我本当前去吊唁,但事务缠身,未能前往。” 仇楚霖并未表现出失望,仿佛青柠的回答他早已知晓,他勾了勾唇角,“无妨,即日动身,我们就去桐城。” 青柠与仇楚霖到达桐城时,正是桐城一天中最为热闹的时候。 从东城门入桐城,一进城便是一副热闹景象,人流如潮,车马难行,相次壅遏,二人观此盛况,只得弃马步行,穿梭于闹市之中。 “二位客官,可要看看蛛盒?”一位摊主拦住了青柠二人,热情的推荐自己的货物,“我这儿的蛛盒绝对是上品,您可瞧仔细了,这是上等的木料精心打制……” “这位大哥,我与我家公子初到桐城,不知是何节日,桐城竟如此热闹?”青柠问道。 “姑娘怕是舟车劳顿,忘了时日,明日就是七夕乞巧之节,各家各户都来这乞巧市采买乞巧物,准备明日的七夕之节啊!”那商贩回答道,“姑娘,这蛛盒你要不要啊?” “不必了,多谢这位大哥。”青柠谢道。 “你竟忘了时日?”仇楚霖不禁笑道。 “确是忘了。”青柠跟上仇楚霖的步伐,埋怨道,“不过公子既然记得,为何不告知我,偏叫我出了丑。” “这倒怪我了。”仇楚霖失声笑道,“‘喜蛛应巧’这一乞巧节的习俗在肃燕也算是家喻户晓,怎么你连蛛盒都不认得?” “所以公子又在取笑青柠了。”青柠不满道。 仇楚霖看着她赌气的模样笑了笑,没再作回答。 穿过拥挤的乞巧市,前方不远便是一间茶馆。 “二位客官,您这边坐!”店小二热情的将青柠二人引向店内的空桌,介绍着店内的特色茶品。 “不。”仇楚霖打断了店小二,指着身侧尚未收拾的桌子道,“我们就坐这里,劳烦了。” “哦,好,二位客官稍等,小的马上就收拾。”店小二微愣,立刻会意,手中动作干净利落,还不忘招待客人,“二位客官喝些什么茶?” “两盏清茶。”仇楚霖拿出几粒碎银递给了店小二。 “客官,本店小本生意,找不开啊!”店小二并未接过碎银,为难道。 “不必找了,以后有机会,我常来光顾就是了。”仇楚霖道。 “多谢客官,客官您稍等。”店小二捧着碎银,连连道谢。 片刻之后,店家亲自送上两盏清茶,再次道了谢。 青柠拂了拂茶面,感受到那氤氲着的热气,茶香入鼻,清新不俗,虽非佳品,但也属上乘。 “同一家店,同一个位置,前年八月二十,你我就在这里,初次相遇。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次你薄纱遮面,未露真容。”茶面之上的纤纤玉手微微停顿,仇楚霖继而将目光转向青柠的脸上,“柠儿,再过几日,就是萧国公的忌辰,你祭拜过后,就回渊谷去吧。” “公子……”青柠诧异,一时捉摸不透仇楚霖此言的用意,他意在试探,还是已经洞悉了她的意图。 “秋塞坡对峙,你赠予我伤药之时,我便认出了你,因为那伤药和器皿,我只在渊谷见过。”仇楚霖道,“前年,你将渊谷的位置告知于我,便是与我有恩。那日我放走方谨玥,就是为了还你这恩。” “原来公子都知道了。”青柠垂了垂头,显得底气稍有些不足。 那瓶伤药是她故意留下的破绽,是为了让他察觉她鬼医之徒的身份,顺利留在他身边。 “你知道,我与弘夏羿恪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回去,故回程必定凶险,你且先回渊谷,免我分心。”仇楚霖道,“若我能活着回到朔楚,我会派人去接你。” “公子这么说,是胜算不大吗?”青柠问道。 “弘夏羿恪的命关乎朔楚朝局,皇帝必然为他此行做了万全的准备,包括除掉我。来的路上是除掉我最好的时机,所以在北洛东岸必定有一场精心布置的猎杀。但弘夏羿恪却按耐不住,提前对我动了手,想来是他买通了我府中之人,得到了些消息。”仇楚霖道。 “所以公子将计就计,借落水脱离使团,躲过杀机。”青柠道。 “杀机只能躲过一时,该来的总会来的。我脱离使团,是为了送你走。”仇楚霖道。 “公子的担心,青柠明白。”青柠思量片刻,应道,“祭拜过萧国公,青柠会立即启程回渊谷,望公子万事小心。” 仇楚霖点了点头,目光已越过青柠看向茶馆之外,片刻后收回了目光,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许久不见,你从何处弄来个这般可心的美人儿。”一个带着轻浮与挑逗的声音传到青柠耳中。 青柠循声看过去,那男子衣着华贵,头戴玉冠,仪态雍容,身上饰物皆非凡品,举手投足之间透着十足的富贵之气,“别送走了,送给我可好?” “我是来请你帮忙的,不是来叫你抢人的。”仇楚霖连头都没回,只瞥了那人一眼道,“你迟到了。” “亏你还知道是来请我帮忙的,就是这么招待我的?连杯茶都没有!”那人发着牢骚坐了下来,见仇楚霖杯中的茶水未动,便径自拿起尽数倒入口中,随即又立刻苦着脸尽数吐在了地上,“这是什么玩意儿?是给人喝的吗?” “你不中意便不喝,糟蹋东西做什么?”仇楚霖微微蹙起眉,显得十分不悦。 那人一听到“糟蹋”二字,仿佛被触到了逆鳞,立即瞪起了眼,面色瞬间赤红,青筋随之暴起,极为生气。 第一次见仇楚霖三言两语将人激怒,青柠心中虽疑惑仇楚霖异常的表现,但还是赶在那人开口反驳前圆了场,“市井茶馆的寻常茶叶自然入不了沈公子的眼。只是我家公子外出行事多有不便,不宜过于招摇,故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沈公子海涵。” “美人相劝,本公子不与你计较。”那人仿佛想起了什么,瞬间收起怒气,转变了态度,语气平和却不乏讽刺,“不过来市井茶馆品茶,仇大将军的品位真叫人不敢恭维。” “你也知我是将军,行军打仗惯了,从不知‘品位’为何物。不似沈大公子,整日山珍海味、甘泉玉露,我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为了生存连死人血都喝过。所以沈大公子不屑一顾的粗茶,于我已是至甘至甜之物。”仇楚霖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一般,处处挖苦。 “你嘲讽我!”这位沈姓公子终于被仇楚霖点着了火,“嘭”的一声拍案而起。 “你输了。”仇楚霖面不改色,唇角已悄然扬起。 “哼。”沈姓公子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激怒,他冷哼一声,将视线转向了青柠,“美人儿,你怎么知道我姓沈?” “四国之中有谁不知富可敌国的首富沈家,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沈家家主沈江离呢?”青柠笑答道。 沈江离重新坐了下来,审视的眸光盯着青柠看了许久,甚有兴趣的说道,“你真的让我好奇了,美人儿。真正见过我的人不多,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能让沈公子好奇的地方还有很多,沈公子要一一问清楚么?”青柠笑了笑,不答反问。 沈江离一时语噎,竟无言相对,见一旁仇楚霖忍笑忍得十分辛苦,心中便也释然,他轻叹一声道,“往日只是你我二人针锋相对,今日你却带了帮手,赢得很是不光彩!” “若非青柠中间劝了你,我何需两句话,一句足以激怒你。”仇楚霖笑道,“输了就是输了,找那么多借口做什么,难道想赖账不成?” “先被激怒者为输。”青柠终于明白了为何仇楚霖今日一反常态,咄咄逼人,原来是为这赌局,“你们这赌局甚是有趣,可否与我透露这赌注为何物?” “没有赌注,输的做东。”沈江离拂袖起身,很是大方的说道,“走吧,玉琼阁摆宴,为二位接风洗尘。” 第三十七章 无计可施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四国之内建玉琼阁共有数十座,皆为百年庄园,且口碑极佳。 玉琼阁占地偌大,内设亭台楼阁、舞榭歌台、行馆住所,供养舞姬乐师、厨艺侍者近千名,其中古玩奇珍、名家墨宝数不胜数,关外美景亦可见于其中,是为行乐的极佳之所。 玉琼阁标新立异,规矩分明,做派一向高调,却仍能日进斗金,屹立百年,不受战火侵袭,皆因其幕后老板通权达变的政治手腕和富可敌国的财力,而玉琼阁的老板,正是首富沈家。 沈家世代经商,涉猎甚广,其名下产业遍布四国,因此对各国间的商路交流有很大的推动作用,故沈家于各国皆受礼遇。 一行人方才离开茶馆,便有一男子上前拦住了沈江离,两人低声交谈片刻之后,那人像是得到指令,挥手叫来不远处停着的马车,恭敬地将沈江离三人请上马车之后,驾驶马车掉头向城郊驶去。 “玉琼阁什么时候移到城郊了?”仇楚霖笑问道。 “别明知故问了,我还不是为了处理掉你的尾巴!”沈江离倚在座椅上,很是悠闲。 “我倒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追上来了。”仇楚霖道,“不过你沈江离在这儿,他们必然不敢动手,所以你设这局多半套不到猎物。” “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跟乞丐有什么分别?”沈江离甚是嫌弃的摆弄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埋怨道,“我现在站在街上说我是沈江离谁信啊!” “如此说来,今日确是我委屈沈兄了。”仇楚霖瞧了瞧沈江离身上勾着金线的锦缎,又看了看他手中摆弄的和田玉,作揖笑道,“多谢沈兄赏脸,屈尊桐城相助。” “哼,你今日总算说了一句顺耳的。”沈江离冷哼一声道。 “今日我邀沈兄到桐城,的确有事相求。”仇楚霖道,“请沈兄务必将青柠安全送至渊谷。” “渊谷?”沈江离一听到“渊谷”,顿时来了兴致,“当年你可是说什么都不求我的!” “你误会了。”仇楚霖道,“柠儿她知道路,你只负责将她安全送到即可。” “公子,渊谷既然选择避世,便是不愿受世人叨扰。”青柠反对道,“公子无需派人保护我,我一人足矣。” “美人儿,你多虑了。”沈江离仿佛是怕丢了生意一般,赶紧说道,“渊谷的位置于我沈家,从来都不是秘密,你若是怕给渊谷带来麻烦,我亲自送你。” “多谢沈兄。”仇楚霖满意答谢。 沈江离的话让青柠再无法拒绝,眼下她也只得默许,再想对策。 马车行至城郊,果真引出了一伙刺客,但刺客还未近马车就已经被沈江离的暗卫处理干净。 待一众人返回城北玉琼阁时,已过了晚膳的时间,青柠与二人告别,径自随侍者回了房间,沈江离则拎了个酒坛子非要与仇楚霖把酒言欢。 “你终于也遇到了这样一个女子。”沈江离坐于树下,迎着夜风自饮一杯,好奇打听道,“只是你这样的人,会是怎样特别的女子才能让你动心?” “初见那日,她给我指了一条路,解了我燃眉之急;两年后再见,她破了我的局,救了我要杀的人,又损了我骑兵三万。”仇楚霖倚于树桠之间,眸中映着新月,手中执着老酒,他自怀中拿出一方面纱把玩在指尖,笑道,“你说,这样的女人,我能放她走么?” 初见于茶馆,那时她薄纱遮面,满目哀凉,却慷慨的为他指了一条渊谷的路。再见于秋塞坡,面纱舞动、狐裘作响,她于凌冽的寒风中亭亭玉立。 几番周旋,她不惜孤身诱敌。北洛河畔,她迎着日出的那一回眸,平静、坦然,却足以让他沉沦。 “能叫你兵败至此,她的确很特别。但她出身渊谷,又曾是方谨玥的部下,如今却甘心留在你身边,你就没有怀疑过她吗?”沈江离问道。 “为了救方谨玥,她宁愿跪在我面前,也没有拿出那半枚铜币要我兑现承诺。”夜风将面纱的清香拂至鼻间,但仇楚霖的眉头却微微蹙起,“那就已经说明,她选择留下必然有所图,而且需要借我的手才能成事。” “你有何打算?彻查还是装傻?”沈江离丢了喝空的酒坛子,随手又拿起一坛。 “走一步看一步吧。”仇楚霖道。 沈江离没有再问下去,他举起手中的酒,猛地灌进口中,一饮而尽,辛辣过后,那酒逐渐变得苦涩。 良久,良久。 在沈江离不知自己又喝了多少坛,想了那人多少遍后,仇楚霖的声音终于又传进了他的耳中,“其实,我只是不知所措,拿她毫无办法罢了。” “仇楚霖,你的杀伐果断哪去了?既然动了心,就叫她知道你的心意,何必扭捏。”沈江离将手中的酒坛狠狠摔在地上,酒坛应声碎裂,他沙哑着声音,又哭又笑,“别像我,爱而不得,空留遗憾。” 身边的酒所剩无多,沈江离拿起最后一坛,正要送到嘴边,却被仇楚霖一把夺去,“江离,你醉了。” “你知道吗?她要成亲了。”沈江离的眼底一片落寞,他无力的声音在夜风中逐渐消散,最后只剩一声叹息,“她终于如愿,要嫁给修弈了。” 仇楚霖良久无言,沈江离对那人用情之深,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他将酒坛子还给了沈江离,又叫下人送了许多过来,他坐在他身边,只陪着他喝酒。 夜逐渐深了,风也逐渐凉了,月撒下银辉,让斑驳的树影散在树下那人的勾着金线的锦缎上。 沈江离倚于树下,用力的倒了倒手中那酒坛,随即嗤笑一声,将那酒坛丢在了地上,他醉意朦胧,推了推身侧那人,玩笑道,“仇楚霖……你在犹豫什么……用不用兄弟帮你一把?” “你怎么帮我?”仇楚霖眸中蒙着深深地醉意,手上把玩着精致的酒坛,眼前却浮现了北洛河的日出。 “闷葫芦,当然是帮你表露心意!这种事情你不说,人家姑娘怎么会知道啊?”沈江离半醉半醒,嗤笑道。 “表露心意,只怕会唐突了佳人……”仇楚霖摩挲着那酒坛上的雕饰,耳边回响起她那日在北洛河畔对他说过的话。 “世子身陷困境,腹背受敌。若凭我一己之力,可让世子免去几分辛劳苦楚,那即便是死境,又何妨闯上一闯。” 她说那话时,眸中坚毅,语气铿锵。 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为了给方谨玥搏来一线生机,她毫不犹豫的闯入死境,舍弃尊严、屈膝下跪。 他知道她留下有所图谋,他从来都知道。 他甚至曾经因此而庆幸,庆幸或许对她来说,所谋之事比方谨玥更为重要,庆幸方谨玥在她心里的位置并没有那么不可代替,庆幸他仍有机会赢得她的芳心。 但他转念一想,若那只是一场骗局,那么她所谋之事,依旧是为了方谨玥。 可就是这样的她,令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却又手足无措、无计可施。 “若怕唐突,大可趁着醉酒,试她一试,看她心中是否有你的影子……”沈江离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一边扶着树干试图起身,“你只管睡觉,其他的交给我。” 静夜微凉,青柠盖着一角薄被已经睡熟许久,直到“砰砰”地敲门声和叫喊声将她惊醒。 “美人儿,开门!快开门!”沈江离由侍者搀扶着,再一次砸响青柠的房门。 青柠迷糊的睁开眼,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她支撑着床沿起身,脑袋便如灌了铅一般深重、胀痛,她的睡眠一向很浅,有些声响便能惊醒,怎么今日竟睡的这般沉。 青柠起身穿好衣衫,来到房门前,一打开房门,便是扑面而来的辛辣酒气,青柠皱了皱眉,忍着不适问道,“这是怎么了?” “美人儿,下面的人办事不利,只留了两间房,只能委屈你和他睡一间了,我……呕……”沈江离说着,突然干呕起来,侍者见状赶紧扶着他离开,“美……美人儿,我先回去了……仇楚霖就交给你了啊……” 扶着仇楚霖的那两个侍者将仇楚霖丢在青柠身上,赶紧关了房门,也跟着离开了。 仇楚霖身材高大,仿佛一座大山般压在青柠身上,青柠本就头痛欲裂,又被仇楚霖满身的酒气熏得更为不适,她一时无法支撑,直接被仇楚霖沉重的身体压倒在了地上。 “公子,你快醒醒!”青柠此刻的也终于意识到了异常,她赶紧拍打仇楚霖的手臂,急切的想要将他唤醒,“仇楚霖……仇楚霖,你快醒醒……” “柠儿……”几声呢喃随着炙热的气体呼在青柠的耳后,仇楚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东窗下有人……引蛇出洞。” “仇楚霖……”青柠的头部愈加沉重,声音也逐渐消散在嘴边,她强忍着不适,轻轻的点了点头。 过了半晌,房间里再没有出现任何声音。内室微开着的窗被轻轻推开,随即三个黑衣人顺窗潜入,蹑手蹑脚的来到青柠二人身旁。 为首的那人用剑戳了戳地上的两个人,确定他们已经晕倒之后,压低声音命令道,“走的时候小心点,别磕碰了,上面的命令,这个女的不能受伤。” “仇楚霖怎么办?”另一人问道。 “杀!” 随着为首那人发出的冷峻的杀令,另外两名黑衣人迅速开始动作,其中一人已经掏出了匕首,对准了仇楚霖的后心。 仇楚霖虽然醉酒,但动作依旧敏捷,他瞬间便夺过匕首,抹了那人的脖子,借力起身与另一黑衣人战在一处。 “仇楚霖!放下兵刃,不然我杀了她!”为首那人趁乱掳了青柠,随身佩剑已经抵在了青柠的脖子上。 “杀了她,你的任务就失败了,你也活不了。”仇楚霖虽这般说着,手中的兵刃却攥得更紧。 “少废话,别以为我不敢!”黑衣人狠声道。 “是吗?”青柠突然开口,正叫黑衣人诧异之时,一直藏在手中的月牙弹出,瞬间没入黑衣人的大腿,黑衣人一时吃痛,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青柠的右臂立即出击,蓄力逃脱了黑衣人的桎梏。 与此同时,仇楚霖也已经解决了最后一名黑衣人,并及时接住了头痛欲裂的青柠。 被青柠刺伤的那人见事态再无转机,立刻咬破了口中毒囊,当即毒发身亡。 东窗外一阵窸窣,接应之人逃窜。仇楚霖看了看怀中眉头紧皱的人儿,没有去追。 第三十八章 乞巧之节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醒来时,日头西移,竟已近黄昏。 房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青柠深深地呼吸了几次,顿感周身轻松。 昨夜中的那迷香的药效果真强劲,若没有房中昼夜燃着的醒神香,怕是她要几日之后才能醒来。 “姑娘,您醒了。”候在一旁的侍者见青柠转醒,赶紧上前服侍,“沈公子吩咐过,姑娘转醒后,就为姑娘沐浴更衣,下楼用膳。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婢子伺候您沐浴。” “多谢。”青柠道谢起身,对那侍者道,“我不习惯别人伺候,你去门外候着吧。” “是,婢子就在门外,姑娘若有需要,喊一声便可。”侍者福了福身,退出了房门。 青柠来到梳妆台前,准备散下头发,却发现隐于发间的月牙竟不见了,这才想起昨夜刺伤了黑衣人后,头痛欲裂,月牙也就此脱了手。 青柠找遍整个房间也未寻到月牙的踪影,想来此刻月牙定是落入了仇楚霖或沈江离的手中。 青柠沐浴过后,唤来侍者梳妆,那侍者的手甚是灵巧,让青柠不禁赞叹,“你这双手生的很是灵巧,只不过饰物多了些,你将那流苏撤了吧,我瞧着累赘。对了,你有没有看见我一直带着的那支发簪?” “是。”侍者取下流苏,换上了一支简单的步摇,“沈公子吩咐过,姑娘若少了些什么,可去向他讨要。” “好。”青柠淡淡答道,心中已起波澜。 月牙是昔日苍狼门主的随身佩剑,是排在兵器谱第三位的利器,人皆谓之神兵,苍狼没落之后,月牙一度成为江湖人互相争夺的中心。 青柠自得到月牙,便一直将其隐藏于发间,少有示人,就是怕引人争夺,平添麻烦。而今日,麻烦终于找上门来了。 “美人儿,感觉如何?可还眩晕?”沈江离热情招待,向着侍者招了招手,示意上菜。 “公子。”青柠先向仇楚霖行了一礼,这才转过身笑对沈江离,“一切都好,多谢沈公子关心。不过青柠还需提醒沈公子一句,青柠有名字,请沈公子不要再以美人相称。” “那我该唤你什么呢?”沈江离煞有介事的说道,“柠儿,卓姑娘,还是门主大人?” “沈公子慎言!”青柠冷声打断道,“月牙只是家师赠与我的防身利器,与沈公子所指无半点关联,还请沈公子归还与我。” “美人儿莫急,我也只是好奇。”沈江离笑着,自袖中将月牙拿出,于手中把玩,“当年苍狼门主凭这一把月牙可纵横天下,苍狼也可谓是荣极一时。如今苍狼虽败落已久,但仍有一首十六字短诗流传于世,‘月牙择主,苍狼易首,百万门徒,莫敢不从。’这首短诗,不知美人儿你可听过?” “听过。但苍狼已然覆灭,再无门徒,这句话早就成了空谈。”青柠道,“沈公子,家师所赠,不敢离身,青柠恳请沈公子归还。” “江离,月牙是渊谷鬼医前辈所赠,不可过分玩笑。”仇楚霖适时开口。 “那是自然,鬼医前辈乃隐世高人,我等小辈不该玩笑。”沈江离说着,将月牙推到青柠面前,一双眸子清亮无害,却叫人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多谢沈公子。”沈江离如此轻易地将月牙归还,叫青柠倍感诧异,青柠拿起月牙,于手中轻抚,随即重新插回发间。 “素闻月牙择主,非寻常人所能驾驭,卓姑娘能使用月牙,想必定是月牙择定之主。我乃凡夫俗子,从未见过此等神兵,不知卓姑娘可否赏脸,让我见识神兵真容?”沈江离这话说的甚是客气,让青柠一时无法习惯。 “青柠自幼醉心医术,于武学却是疏松,只学得了几招防身。沈公子所说的,月牙择定我为主,这着实叫我意外。昨夜是情急之下,不得已才用月牙去刺那人,并没有想到月牙会出了鞘,今日却如何都做不到了。”青柠垂了垂头,惭愧道。 沈江离背景复杂,用意不清,仇楚霖又与他关系匪浅。一旦月牙开锋,引来这二人争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对手,所以,她不能冒险。 “那真是遗憾啊!”沈江离抱恨道。 “不能见神兵风采固然是憾事一件,但若再错过了这一桌的美味,岂不又添一件憾事。”一直静观二人唇枪舌剑的仇楚霖终于开口,结束了二人的对话,“今日是乞巧节,夜晚街上会热闹,吃完了我们出去逛逛。” 乞巧节临近萧国公忌辰,桐城的百姓为祭奠国公,去年并未庆祝乞巧节,故今年的乞巧节分外热闹。 玉琼阁外烟花满天,来此观看烟火的人已经挤满了街道。 从偏门离开玉琼阁,迎面便是潘楼,潘楼前搭起高台,高台上堆放了上百个大小一致的蛛盒,并有专人看守。 这便是乞巧节的习俗之一的喜蛛应巧,参赛者各捉蜘蛛于小盒中,交于潘楼,至晓方开,视蛛网稀密以断巧多少,赢者便可得到潘楼所赠的好彩头。 “柠儿,拿着。”仇楚霖说着,将手中的泥人递向青柠。 “泥偶?”青柠瞧着那泥偶憨态可掬,煞是可爱,便接了过来,于手中把玩,“公子是买给我的?” “方才我见别的女子手上都拿着一两个,只有你没有。”仇楚霖老实答道。 仇楚霖的回答本是平淡无奇,却莫名的叫青柠恍了神,与她们相比,她所缺少的又何止是一个泥偶。 仇楚霖不理解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也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地伤感,他只能默默的将这些都记在心里,待来日方长,一点一点的将她了解透彻。 青柠握着泥偶,用微笑掩去嘴角的苦涩,“多谢公子。” “河灯!卖河灯啦!”老者一边做着河灯,一边吆喝道,“放盏河灯,河神保佑,心想事成!” “老人家,你这河灯灵吗?”沈江离来到老者摊铺前,随手拿起一盏河灯,调侃道,“真的能心想事成?” “心诚则灵。”老者也不多言,只是笑呵呵的回答。 仇楚霖随着青柠的视线追去,见沈江离正拿着河灯端详,“可要放上一盏?嗯……就当作陪我。” “好。”青柠道。 准备好了河灯,三人遍寻了一处人迹稀少的河畔,沈江离用身体挡着河面吹来的微风,小心翼翼的将河灯点燃。 “财运亨通。”看见沈江离写在河灯上的字,仇楚霖不禁笑道,“沈公子不愧是生意人。” “嗯。”沈江离得意的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的河灯披荆斩棘之余,还不忘回头看一眼仇楚霖在河灯上提的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青柠道出后半句,眸中了然,“原来公子已经有了心上人。” “嗯。”仇楚霖看着她毫无波动的眼眸,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只是她还不曾知晓我的心意。” “平安。”沈江离看着青柠在河灯上提的字,甚是疑惑,“美人儿,你这是在为谁求平安?” 青柠沉默片刻,轻声道,“父亲、师父、兄长,所有我在意之人。” 第二日清晨,仇楚霖刚刚穿好衣服,沈江离便风风火火地闯入了他的房间。 “可有眉目?”仇楚霖见沈江离少有的兴致勃勃,心中便也有了答案。 “跟丢了。”沈江离用力的关上了门,语气激动,显得十分兴奋,“能把我的人甩了,定是训练有素,且身手一流。你可知弘夏羿恪是否有这种能力和财力?” “据我所知,他做不到。”仇楚霖倒不如他那般有兴致,眉宇之间显出几分担忧。 “重金买凶?”沈江离假设道。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多少有些说不通。”仇楚霖道,“以弘夏羿恪的性子,若能聘到此等高手,定会用来对付我,而不是柠儿。退一步讲,他是因为没有把握杀我,所以掳走柠儿为饵,给我设一个必死的杀局。但他下令不得伤柠儿半分,又是何意?他可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 “不是他,难道是方谨玥?”沈江离依旧兴致勃勃的说着,但话音刚落,他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般,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如今方谨玥已是九五之尊,我又是邻国使臣,即便曾沙场为敌,他也没有理由杀我。”仇楚霖陷入深思,并没有发现沈江离的异常,“更何况,他若想带走青柠,机会多的是,没必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最近江湖上并没有新势力崛起,其他的杀手盟中虽不乏此等高手,但敢接我沈家生意的寥寥无几,不管他是谁,坏了我沈家的规矩,就得付出代价。这件事我来查,你只管上路,我会亲自护着青柠,你且放心。”沈江离没有了方才那高昂的兴致,变得很是认真。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仇楚霖对沈江离突然转换的态度感到奇怪。 “凤血檀木。” 沈江离微微蹙眉道,“卓青柠能让月牙认主,体内很可能存有凤血檀木。” 沈江离的话让仇楚霖猛然一愣,过往的种种在他的眼前浮现,一个猜测迅速在脑海中形成,亟待他去求证。 他回了回神,将思路拉回此事上来,“若那群人是为了凤血檀木而来,那一切就都能解释通了。” “等我查清楚吧,若真是如此,事情就变得十分棘手了。”沈江离道。 “嗯。”仇楚霖道,“明日我与柠儿到国公府祭拜国公,四日之后,我启程去肃燕京城,柠儿就拜托你了。” “今时不同往日,又多了一个幕后之人惦记她,渊谷路程遥远,恐途中节外生枝,不如就将她留在玉琼阁。明日我派人散出风去,就说沈家家主到此,如此可省去不少麻烦。”沈江离道。 仇楚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只要她安全,我便能没有后顾之忧。” 第三十九章 杀机再现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时隔两年,国公府的管家增了些老态,人也佝偻了不少,但却能一眼认出青柠,“姑娘,您来了。二少爷和漫雪姑娘也回来了,老奴这就去禀报,请二位移步正厅稍等片刻。” “有劳管家了。”青柠微微躬了躬身,随着管家来到正厅。 见到青柠,萧释谦心中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无数个疑问涌上心头,却停在嘴边,因为他看到了她身边那个气质不凡的男人。 萧释谦收回停在青柠身上的目光,对那人作揖道,“仇大将军远道而来,萧府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萧大将军客气,萧国公气节流芳,仇某敬仰已久,国公在世时,仇某未能聆听国公教诲,留下了莫大遗憾。今日特来祭拜,也算了却我心中牵挂。”仇楚霖作揖回礼,言辞真诚。 这番话旁人听不出真假,青柠却是知晓,当年她灵堂守夜,仇楚霖避开众人,深夜到此祭拜,其敬仰之心可见一斑。 漫雪匆匆跑来,面带着些红晕,两年未见,她心中早已想念万分,“师姐!” “雪儿。”一看见漫雪,青柠便不自觉的扬起唇角,两年的时间,她成熟了许多,也沉静了许多。 “仇大将军,青柠姑娘。”紧随漫雪之后进来的,是一位风度翩翩,气质不凡的男子,他一一拱手作揖道,“在下是雪儿的未婚夫,天禄山庄翟方,这厢有礼。” “早闻天禄山庄少庄主器宇不凡,今日一见,果真不是虚言。”仇楚霖回礼,眸中尽是赏识。 “少庄主,雪儿年少顽皮,承蒙少庄主贴心照顾,青柠在此谢过少庄主。”青柠道。 “雪儿是我的未婚妻,理当倾心照料,青柠姑娘无需言谢。”翟方道。 “明日便是父亲忌辰,府上已为几位备好了房间,几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且先休息一日,明日便可随我到陵园祭拜。”萧释谦道。 入夜,月明星稀,蝉声四起。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出一道倩影,那女子白衣胜雪,风华绝代,莲步轻移,恍若仙子,却一直凝眉不展,失了一分雅致。 玉琼阁遇袭,那些人的身法和手段皆非寻常,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死士,必然是效忠于个人而非组织。 而弘夏羿恪,显然没有这种能力培养出如此出色的部下。 那夜若不是仇楚霖突然到来,她已然中了迷香,被人掳走,不知身在何处。如今那幕后之人失败了一次,必会寻机会卷土重来,那么接下来的路,定不会好走。 这股突然插入的第三方力量,不为神兵月牙,也不为朔楚的国宝迦南竹,他真正的目标,正是自己本人。那么,他这么做的目的呢?自己于他,又有何用处? 夏夜起风,湖面泛起细波,扰散了那道倩影。 数名黑衣人悄然靠近,待青柠有所察觉时,已成包围之势。青柠眉间微展,染上了几分凌厉。 “卓姑娘。”为首那人持剑上前,声音嘶哑难辨,“主子有请,随我走一趟吧。” “你的主子是谁?”青柠不动声色,暗中将气息调遍全身,凝聚内力。 “卓姑娘见了便知,无需在下多舌。”为首那人道,“请卓姑娘配合些,别叫兄弟们动手,伤了您,也并非主子所愿。” “那你便试试,你和你身边这群废物,能否伤得了我?”青柠抚了抚鬓角的碎发,浅笑安然,丝毫没有动手之意。 为首那人微怔,随即持剑出招,逼近青柠。 青柠安然不动,仿佛并未将他看在眼中。那人加快攻势,剑锋凌厉,意图逼迫青柠出手,却在尚未接近青柠之时,被另一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接下了剑锋。 二人对战胶着,青柠却淡然起身,高声道,“戏不错,就是太沉不住气了,转告你们主子,下次换个人来。还有,打的差不多就离开吧,这里是国公旧府,容不得尔等放肆。” 玉琼阁。 两名黑衣人跪立于阶前,承受着玉阶上那人的怒气,一言不敢发。他们的头顶、肩膀,散落着数块果皮,狼狈不堪却又分毫不敢移动。 “这是她的原话?”沈江离咬了一口苹果,嚼了两下,随即立刻皱着眉吐了出去,用力的将苹果丢向了玉阶下,看着那名黑衣人被砸中了头也一动不动,颇为满意。 “回门主,是。”被苹果砸中那人道。 “罢了,你也别跟着了。”沈江离思索片刻,撇了撇嘴道,“怕是你早就暴露了行踪,再跟着也无益。回去自行领罚,去吧。” 两名黑衣人如获大赦,赶紧起身道谢,逃一般的迅速消失,任务失败仍能全身而退,他们也算传奇人物了。 次日清晨,萧府大门敞开的时候,门外已经等候了许多百姓。萧释谦知晓百姓的心意,他虽心怀感激,却最终半句话也说不出口,他向着百姓深深地鞠了一躬之后,便动身前往萧家陵园。 百姓们各自带着祭品,同两年前国公出殡时一般,自觉的跟在萧家队伍之后,直至萧家陵园外才停下脚步。 陵园之外,沈江离已经等候多时,他衣着素衣,以素冠束发,没有了往日的嬉笑言谈,变得庄重肃穆。 “萧大将军,沈某今晨刚到桐城,还未来得及到府上拜会,便径自来了陵园等候。”沈江离满目歉意的说道,“今日来的匆忙,准备不周,失礼之处,还望萧大将军海涵。” “沈公子多虑了。”萧释谦作揖道,“既是来祭奠家父,便随我入陵园吧。” 沈江离作揖道谢,眸光瞟向青柠,见青柠垂目思量,并未将目光落在他身上,不免有些失落。 昨夜设的局,就是为了引她出手,谁知派去的人太蠢,不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暴露了意图。 今日他来此祭奠萧国公,除了心中敬仰,还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为了现身人前,坐实沈家家主来到桐城的传闻;其二便是观察青柠见到自己的反应,从而判断自己有没有暴露。 青柠的视线虽未落在沈江离身上,但沈江离的举动,却尽被她收入眼中。 沈江离来祭奠国公,青柠并不意外,且不说他是否真心,单是昨夜的那场戏,就值得他来看看成效。 肃燕,云州馆驿。 “二皇子,任务失败,属下甘愿领罚。”奎木单膝跪在弘夏羿恪面前,主动请罚。他面色无异,但在那一双毫无波动的眸子之下,却隐着许些复杂。 “失败了?”弘夏羿恪诧异的看着眼前跪着的男子,心中的怒火被瞬间点燃,“这就是你白虎的实力?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师兄不是给过你蟾芪散了吗?为什么还会失败?” “回二皇子,原本一切顺利,已经用主子给的蟾芪散迷晕了卓青柠,但不料仇楚霖突然出现,水猿三人不敌,当场丧命。”奎木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讲一件与他毫无关联的事情一般。 “废物!都是废物!”弘夏羿恪暴怒狂吼,挥手便将桌边滚烫的热茶掀翻。 热茶洒在奎木的脸上,烫红了一大片皮肤,奎木纹丝不动,只眉间有一抹戾气一闪而过。 “去将仇楚霖给我杀了!”弘夏羿恪此时已燃尽了仅剩的理智,眸中只剩下愤怒与恶毒,“还有卓青柠,无论死活,都给我带回来!” “二皇子,以白虎剩余的实力,根本不是仇楚霖的对手!”奎木反驳道,“还有,主子吩咐过,绝不可伤卓青柠半分!” “放肆!”弘夏羿恪一脚踹在奎木胸口,生生将奎木打吐了血,“别忘了你主子已经将白虎的指挥权交给了我,现在我就是你的主子!即便是我让你去死,你也得乖乖领命!滚!” 奎木掩去嘴角的血迹,踉跄起身,领命而去。 弘夏羿恪说的没错,主子将白虎的指挥权交给了他,他就是白虎的主人。 肃燕桐城,萧府。 国公忌辰已过,萧家的流水宴也已经摆了三日夜。 明日七月十三,仇楚霖也该动身前往肃燕京城了。 这几日很是平静,无论是沈江离还是那股突然插入的神秘势力都没有任何动作。但这平静中却隐隐透着许些怪异,让青柠的心越发不安起来。 青柠拂灭桌案上的烛灯,正准备休息时,隔壁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紧接着外面又响起了混乱嘈杂的叫喊声。 青柠顾不得其他,赶紧起身,披了外衫出门,谁知一打开门,就被一股带着浓浓的火油味儿的热浪袭了回来。 他们所住的萧府客楼,整座楼被人点了火,火势凶猛,仅片刻便烧到了青柠所住的三楼房间。 整座楼都被大火吞没,走门定是行不通的,青柠自门口退了回来,打开了窗子,窗外被大火映的红晃晃的一片,依稀可看到有许多人正提着水桶泼水救火,奈何火势太大,几桶水根本无济于事。 身后突然一声巨响,房梁失去支撑轰然倒塌,青柠即刻自窗口跳了出去。 刚刚跳出去,便在半空中迎面撞上了仇楚霖,仇楚霖见到她也是一惊,赶紧揽住她护在怀里,直到安全落地。 “谢公子搭救。”青柠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可有事?”仇楚霖见她只披了一件外衫,当即脱下衣袍,裹在了她的身上。 “青柠没事。”青柠摇了摇头道,“刚才的打斗声,可是公子房中传出的?” “嗯。”仇楚霖点了点头,眉间泛起疑惑,“根据身形功法,应该与上一次玉琼阁那几个人是一起的。” “奇怪。”青柠闻言,眉间亦微微蹙起,“为何这一次他将目标改换在了公子身上?他到底是谁,又有何目的?” 第四十章 飞鸽传书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推开门时,沈江离正慵懒的靠在金丝软塌上,欣赏着舞姬妙曼的舞姿,品尝着侍女那双纤纤玉手送到嘴边的美酒。 瞧见青柠,他笑意盈盈的推开了那双玉手,眸中生起几分兴致,“美人儿,天禄山庄的百年窖藏,可要饮一杯?” “我要去京城。”忽略了沈江离的无礼,青柠开门见山道。 沈江离微怔,随即挥了挥手,屏退了舞姬乐师,自顾自的饮起美酒,懒散的说道,“他将你留在我这,就是为了护你周全,我若让你走了,岂不是有负他的嘱托?” “如果他死了,你还要继续完成他的嘱托么?”青柠眉头微蹙,出言凌厉逼人。 “什么意思?”沈江离闻言放下酒杯,看着她的眸子也浮起了疑惑。 青柠将手中的腰牌递给沈江离,笃定道,“这是在萧家客楼的废墟中发现的,通体由整块玄铁打制而成,并非伪造之物。” “奎?”沈江离面色未变,眸中却瞬间清明,“二十八星宿之一,是修弈的人?” “若幕后之人真的是修弈,那我与公子这两次的遇袭,就说明了他已经插手进来。”青柠道,“那么公子那处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我记得,修弈手下的二十八星宿,执行任务时从不会携带任何有关身份之物。”沈江离道,“你怎么确定这幕后之人就是修弈,而非旁人有意嫁祸?” “我不确定,但我同样也冒不起这个险,我不能拿公子的命来赌。”青柠急切的说道,“修弈与弘夏羿恪是同门师兄弟,方谨玥又与摄政王有旧仇。公子他单枪匹马一人入京,如何斗得过这三人?” “你莫小看了你家公子,这点事他还是能解决的。倒是你,别因为一块腰牌乱了阵脚,若这块腰牌就是为了引你入京的,你岂不是中了计?”沈江离笑道,“大不了我派人到京城提醒他,但是你,不能离开玉琼阁。” 青柠沉默片刻,紧皱着的眉头逐渐展开,她说道,“沈公子,我可以不离开玉琼阁,但我斗胆,请沈公子亲自赶赴京城,援助我家公子。” “你很关心他。”沈江离没有立刻答应青柠的要求,而是饶有趣味的说道。 “在其位,谋其职罢了。”青柠道。 “哦……”沈江离拉了一个长长的尾音,若有所思的问道,“我还真好奇他给了你一个什么位置?” “侍婢。”青柠未加思索,答道。 “一对过分关心对方安危的主仆,你们谁做到了,在其位谋其职?”沈江离笑道。 青柠无视了沈江离的调侃,径直问道,“沈公子,你到底去不去?” “我沈家从不参与国事,如今正值新帝登基,我还是离远一些的好,免得引火烧身。”沈江离撇了撇嘴道。 “沈公子……”沈江离的态度让青柠一时心急如焚,青柠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江离慵懒的声音打断。 “我沈江离只是一介商人,不懂什么政治阴谋,就算去了京城,也帮不上什么忙。”沈江离面色微红,眸中又蒙上了许些醉意,他兴致缺缺的说道,“好了美人儿,你要是不留下陪我喝酒,就帮我把她们叫回来吧。” 待青柠离开,沈江离又重新拿起那块腰牌仔细端详了半晌,他的眉峰逐渐聚起,面色也变得复杂,“言寺,去查查这块腰牌是怎么出现在萧家客楼的,另外,这几日把她给我看紧了,别叫她出去捅娄子。” 屏风后缓步走出一位衣着淡紫色流仙裙女子,那女子面上有些病态的苍白。 一双眸子盈盈剪水般清澈见底,三千青丝随意挽起,多了一分病弱之感,纤纤玉手叠放于身前,微微福身,举手投足间,无不流露着优雅与温婉。 朱唇轻启,她的声音亦如她的人一般,三分病弱,惹人怜爱,“是,属下这就去办,门主,大饮伤身,您少喝些吧。” “嗯。”沈江离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酒杯交给了言寺,“去叫舞姬们都散了吧。” “门主可要睡一会儿,言寺为您抚琴?”眼波流转,言寺唇角含笑,声音如春风一般和煦温暖。 “嗯。”鼻间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沈江离不觉间泛起睡意。 琴声响起,宛转悠扬,沈江离不多时便随着琴声入梦,梦中如何无人知晓,只是他皱紧的眉头,惹来言寺的心疼,她那沁着凉意的玉手抚上他眉间的疙瘩,一遍又一遍,直到将那疙瘩展平,她眸中才露出些许满意。 是她,又入了他的梦吧。 言寺起身,燃了一炉安神香,静声离去。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 病弱温婉,指如葱白,自己像极了他初遇时的她。 沈江离再来找青柠时,已是半月之后。 她刚刚回到房间,还未来得及开窗,沈江离便推开了她的房门,他眸中盈着怒气,一进门便将手中攥着的信鸽丢在了青柠面前。 青柠微愣,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看着那只刚断气不久的信鸽,疑惑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知道?”沈江离冷笑,展开手中的字条,怒道,“那你可认得这张字条?” “我被困于玉琼阁,速派人来救,暂舍杀仇楚霖,待我到京再做打算。” 青柠盯着那张字条看了许久,秀眉微微蹙起,半句话也说不出,那的确是她的字迹,连她自己也找不出半分破绽。 言寺匆匆而来,面上微红,看见地上断了气的信鸽,她便知门主这次是动怒了,“少爷,暂时还没有结果,您先冷静些。” “言寺。”沈江离虽怒气正盛,但这一声“言寺”,却喊的很是温和。 言寺明白沈江离的意思,她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对青柠道了一声“见谅”,便在屋内翻找起来。 半晌过后,言寺用手帕托着一堆灰烬送到沈江离手中,灰烬中掺杂着几片未烧完的纸屑,依稀可辨认出“仇”、“失手”几个字。 所有的证据都对她不利。 信鸽是沈江离抓到的,信上的字迹是她的,未燃尽的纸屑也是在她房中发现的。 她百口莫辩。 “你在给谁传信?弘夏羿恪还是修弈?”若说沈江离方才还是冷静的,那么这一堆灰烬的出现,就已经彻底打破了他的冷静,他一字一句,无不充斥着怒气。 “我没有。”青柠无力的辩解道,“信鸽不是我放的,信也不是我传的,至于这些灰烬,我根本就没见过!” “你还要狡辩!你以为你能瞒得过他,就同样能瞒得过我吗?”沈江离拿过言寺手中的纸张,丢在青柠面前的桌案上,“你就是那个四处义诊的游医,住进瑾南太子府,被瑾南皇帝召见的那个女神医!” 青柠没有去看那些证据,因为她知道那是什么,她也知道,这些证据足以证明她就是那个义诊游医。 “前几日你给萧府管家开的药方,和去年你在瑾南义诊时所写的药方都在这里。一模一样的字迹,你还要狡辩吗?”沈江离质问道。 在萧家将腰牌送到她这处时,她便知瑾南义诊这件事,迟早会被沈江离翻出来,但她身处玉琼阁,身边处处都是暗卫和眼线,她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也丝毫没有对策。 如今证据摆在面前,青柠无法矢口否认,“我的确就是那个游医,但这又能证明什么?” “证明你与修弈关系匪浅!你接近仇楚霖,是受了修弈的命令除掉他,是不是!”沈江离眸中寒意逼人,青柠知道自己若回答是,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不,我从未想过要害他。”青柠解释道,“我若想杀他,有无数次机会,不会等到今日。再者,你能找到我的字迹,旁人也能,只要有字迹模仿的高手,便能模仿出我的字迹来陷害我!” “这里是玉琼阁!”沈江离怒声打断青柠的辩解,“没有人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你是在怀疑我沈江离陷害你吗?” 这里是任何组织都无法渗透的玉琼阁,在这里,所有的假设都不成立,有的只是真相。 “你凭什么认为,玉琼阁中不会有人陷害我?”她从容不迫,直视着沈江离的双眸中毫无躲闪,“我如何收到的信?我又如何拿到的信鸽?那么多的疑点你都不去看,你只自信于你的玉琼阁!” “你还想要证据是吗?”沈江离顿时怒气更盛,他面色泛红,青筋暴起,眸中已经完全被怒意占据,“好,那你就等着我的证据!” 沈江离并没有让她等很久,当晚便带着证人来与她对质。 证人是每日到玉琼阁送菜的王大磊和玉琼阁的厨娘赵三娘。 “送什么都是玉琼阁前一天向店里预定,伙计装好了之后,我只管送过来。”王大磊道,“以前从来没有送过鸽子,所以我就多看了两眼,以为是玉琼阁预定了鸽子。” “前天的单子是我送的,没有定鸽子呀?”赵三娘惊讶道,“昨天我确实有些事耽搁了,到后院的时候大磊已经放下菜走了。我清点过菜品,也没少什么,我就没在意。” “也就是说,王大磊送来的一笼鸡中掺了的鸽子,不在预定单中,又在赵三娘清点的时候不见了。”青柠道,“赵三娘,你昨天早上为何会耽搁清点的时间?” “也不知道怎么,前天晚上突然闹肚子,闹了一晚上,昨天早上就起来晚了。”赵三娘道。 “你耽搁了多久?”青柠又问道。 “没多久,我到后院的时候正好看见大磊拉着车走过街口。”赵三娘道。 “后门距离街口并不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拿走信鸽的人应该还没有走远。”青柠道,“赵三娘,你在来后院的途中,可有遇到什么人?” “除了您,也没遇到别人。”赵三娘道。 “你是说,遇到了我?”赵三娘的回答让青柠十分惊讶,她原本微蹙着的秀眉转为轻挑,眸光瞟向一旁的沈江离,见他满面的疑惑,眉峰紧蹙。 “你可看清楚了?”沈江离问道。 “回少爷,看清楚了。”赵三娘道,“这位姑娘当时穿着斗篷,走的很急,我还想,这位姑娘大早上来后院做什么。”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这件事不得对外宣扬。”沈江离沉默片刻,言语略显冷漠,待赵三娘和王大磊离开,沈江离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言寺,你跟我来。” 既然事情已经清楚明了,青柠也无需再追究。 第四十一章 一石二鸟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夜凉如水,言寺已经陪着沈江离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一股冷风吹来,言寺打起寒战,沈江离才微微回了回头。 “言寺,你跟我多久了?”他蓦然开口,冷如夜风。 “回门主,三年了。”言寺老实回答。 “这三年,你时时跟在我身边,应当最清楚我的脾气。”沈江离道。 “言寺清楚。”言寺答道。 “为什么这么做?”沈江离微微蹙眉,眸中冷漠。 “门主,言寺不明白。”言寺垂眸,心中已然明了。 “昨天早晨,仇楚霖来信,我去找过卓青柠,那个时间段,她跟我在一起。”沈江离关了窗,回过头看着言寺,眸中掺着些许疑惑,“在玉琼阁,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动手脚的,只有你了。” “门主,言寺无话可说,请门主责罚。”言寺双膝跪地,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 “怎么?”沈江离眉峰紧蹙,眸中愈加不解,他从没有这般耐着性子问道,“不想说?” “言寺自知对不起门主,无论门主如何责罚,言寺都无怨言。”言寺道。 言寺对此事闭口不谈的态度让沈江离心中燃起怒火,“去瑾南,把卫玖替过来,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回来!” “是。”言寺垂头,眸中湿润。 八月初六,新帝登基,亲自祭飨天、地宗社,亲御正殿,穿戴衮冕礼服端坐于御驾之上,受文武百官拜贺行礼及称臣上表,改国号为宗朔,大赦天下。 观礼台上,柯之峰面色凝重,目光落在远处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上,若有所思。 “楹儿这次病得很重,你的动作可要快些了。”柯之峰的视线落在那一抹明黄色上没有偏移,但他阴郁的声音依旧一字不差的落入了修弈耳中。 “是,师叔。”修弈垂眸,十分恭敬的回答道。 “返程是个好机会,一石二鸟,别再心软错过了。”柯之峰面上毫无波动,声音中却透着阴冷与些许不满。 “请师叔放心,我今晚就动身。”修弈点头,态度依旧恭敬诚恳。 登基大典过后便已临近中秋,肃燕为答谢各国不远万里前来观礼,特意留使团于京城共度佳节,各国使团皆欣然应下肃燕的邀请,包括一直急于除掉仇楚霖的弘夏羿恪,因为他来肃燕最重要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肃燕皇城,善清阁。 “表哥,你得帮我,帮我就是帮你自己。”弘夏羿恪瘫坐在椅子上,面前摆放的糕点一块未动,茶却已经见了底。 “这是你朔楚的家事,朕不会帮你。”方谨玥正批改奏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但言语中警告意味甚重,“还有,朕不管你怎么折腾,人不能死在肃燕的地界。” “杀了仇楚霖就等于是断了严弃阳的一条臂膀,于表哥你也是有益无害的事。”弘夏羿恪并没有听出方谨玥话语中的警告,反而是方谨玥的拒绝,让他十分不解,“为何不助我一臂之力,借此良机,卸了这条臂膀?” “于你朔楚是良机,于我肃燕则不然。”方谨玥终于抬了抬头,警告道,“朕说的话,你可记住了,仇楚霖若是死在我肃燕的地界,别怪朕翻脸无情。” “方谨玥!你……”弘夏羿恪拍案而起,对方谨玥的警告极为不满。 “你若能杀了仇楚霖,也算帮了朕,将来朕必不会袖手旁观。”方谨玥换了本奏折,泰然道,“想让朕帮你,就得拿出值得朕相助的实力,弘夏羿恪,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弘夏羿恪怒急,并没有细细体味方谨玥话中深意,甩袖离去。 方谨玥微微蹙了蹙眉,眸中阴翳,随即召来了禁军副统领路仁。 “参见皇上。”路仁抱拳跪地,朗声道。 “中秋过后各国使团将陆续回程,你去安排一下,务必护送各国使团安全离开肃燕。”方谨玥顿了顿,补充道,“朔楚的使团,你亲自带兵护送。” “臣遵旨。”路仁领旨,随即退出善清阁。他没有多问,因为他知晓这其中利害。 仇楚霖和弘夏羿恪两个人,任谁在肃燕境内出了事,都将给肃燕带来战火。皇上将如此重任交于他,他必万死不辞。 月明星稀,今年中秋的月色甚美。 自肃燕皇城的夜宴回来后,仇楚霖便一人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望着如银盘一般的满月,想起了她。 她此刻在做什么?可有如他一般在赏月?可有想起他? 月白色闯入眼帘,仇楚霖回眸,那人一袭月白色的衣衫在这夜色中异常显眼。 “想不到你会亲自来找我,倒也省得我再去夜探皇城了。”见到来人,仇楚霖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起身相迎。 “青柠呢?”方谨玥开门见山,并不多言,“想得到朕的援助,总得拿出诚意,将青柠还给朕。” “她很安全。”仇楚霖笑容微僵,似有些勉强。 “她在哪?”眉峰紧蹙,方谨玥冷声问道。 “无可奉告。”仇楚霖面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神色也变得冰冷。 “这就是摄政王的态度?”方谨玥紧握着折扇,指尖泛白,眸中闪烁着危险。 “不,这是我的态度。”仇楚霖态度强硬,丝毫不退让,他朗声道,“我们所谈之事,与青柠无关。她有自己选择去留的权利,并非可做交易的物品,我之所以不带她入京,就是不想她卷入这是非之中,还请皇上不要再牵扯到她!” 仇楚霖此言一出,院内立即陷入了一阵死寂,月下的蝉鸣仿佛都因这紧张的气氛而变得小心翼翼。 方谨玥这半生冒过太多的险, 他可以坠下千丈悬崖,可以浴血沙场,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但她不可以,她不该为真相奔走,不该为他筹谋…… 总之,不该是现在的样子。 以前他无法为她遮风避雨,现在他有了庇护她的能力,他应该将她护在身边,远离外界的每一分危险。 可他又清楚的知道,他的纤纤,不是笼中鸟,不是金丝雀,无需被他小心翼翼的护着。 翊王府,从来都是有骨气的。 许是仇楚霖坚定的态度和对青柠的维护让方谨玥不自觉的动摇。 也许,他能保护好她。 一阵良久的沉默过后,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因方谨玥的退步而得到缓解,“仇楚霖,朔楚对她来说绝不是好去处,你若护不住她,就趁早将她还给朕。” “方谨玥。”仇楚霖唇角轻扬,眸中闪烁着自信,像是宣战一般,一字一句的说道,“你没有机会了,除非我死。” 方谨玥微怔,随即便明白了仇楚霖的意思,将他当做情敌了么?那好,自己倒也不介意给他添添堵,“青柠心系朕这么多年,怎么会轻易移情别恋?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仇楚霖闻言果真面色一僵,但他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收回敌意,语气泰然,“弘夏羿恪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得到肃燕兵力上的援助,以对抗我义父。他来找你,无非是打感情牌,编个故事说服你出兵援助。而我要做的,就是揭穿他们的故事,把真相告诉你,之后如何,全看你的选择。” “你这么自信朕会相信你所说的真相?”方谨玥道。 “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真相如此,我自然是自信的。”仇楚霖倒了两盏茶,邀方谨玥共坐于石桌前,“看来你对他们的故事并不满意,不然你不会来找我。” “的确有诸多疑问。”方谨玥端起茶盏送到嘴边,却并没有喝,他皱了皱眉,又放了回去,“茶凉了。” 仇楚霖也皱了皱眉,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都什么毛病……” 中秋佳节过后,各国使团在皇帝亲指的将领带兵护送下,陆续启程回国。 弘夏羿恪本打算在肃燕境内设局杀了仇楚霖,引起严弃阳对肃燕的报复,如此方谨玥便不得不站到他这边,与他共同对付严弃阳。 但显然方谨玥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直接派了路仁过来搅局,让他无计可施。 不过现在看来,问题似乎解决了。 弘夏羿恪拿起信中夹带的发簪,唇角的弧线逐渐变的阴狠。 几日之后清晨,弘夏羿恪和他的几名亲信突然毫无征兆的离开了使团,只留下一支发簪和一张字条。 仇楚霖看到那支发簪,眸中顿时生出火来,那是青柠的月牙。 青柠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清楚被人带到了何处。 她醒来时,手脚被绑缚着,全身绵软,半分力气也拾不起,每日只靠着被下过软骨散的水和些许食物补充体力。 直至三日之后,她才终于冲破了蟾芪散对内力的压制,逐渐缓解软骨散的药效。 初醒那几日身后一直有追兵,曾多次追上他们,但都因实力不济,未能成功救走她。想来是沈江离已经收到了她被劫走的消息,派人来救她了。 那日沈江离接到一封密报,急匆匆的离开了玉琼阁。 自那时起玉琼阁的防卫就比平时多了整整一倍,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被人下了蟾芪散,从防守严密的玉琼阁中带了出来。 经过多次的伪装和易容,他们终于甩掉了身后的追兵。马车一路向东,直到穆蛮山脚下,他们才弃了马车,带着青柠进了穆蛮山。 她没有见过绑架她的人的真容,但却总觉得那人十分熟悉。 上了穆蛮山的第二日,她便见到了仇楚霖。 他风尘仆仆,弃马进山,随行亲信不足十人。身上布着几道血痕,面上尽显疲态,眸中却坚毅无比。 第四十二章 穆蛮坠崖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仇楚霖方才进山,便被突来的弓箭手层层包围,他面色无异,依旧向前走着,直到弘夏羿恪执剑抵着青柠的脖子出现,他的面色才微有些异样,“二皇子,挟持一个女子,可不是一国皇子该有的风度。” “如你所愿!”弘夏羿恪冷笑着,将青柠推向一旁,持剑袭向了仇楚霖,“受死吧!” 仇楚霖拔剑出鞘,立刻迎上前与他缠斗起来。 此时,双方人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二人身上,无暇顾及青柠。青柠瘫坐在一旁,捡起几块石子,眸光一刻也没离开这二人。 今日晨时,青柠就已经将软骨散的药效化解干净。 几招过后,仇楚霖身上的那几道旧伤开始渗血,使他挥剑时的动作微有些吃力。但即便如此,半晌之后,弘夏羿恪还是落了下风。 弘夏羿恪气急,一时发起猛攻而忽略了防守。 仇楚霖亦不留余地,挡过他的杀招后,顺势出剑刺向了他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青柠掷出了手中的石子,一颗重重地打在了弘夏羿恪的膝关节处,使他瞬间失去支撑,向前方倒去,另一颗则打在腹部,令他吃痛,反射性的躬起身,使胸口偏离,左肩迎上剑锋。 仇楚霖这一剑,最终只是深深地刺中了弘夏羿恪的左肩,而没能要了他的命。 仇楚霖还未来得及收剑,一枚梨花镖便向他急速打来,他眉间微蹙,立即收剑劈向了那枚已然逼近心口的梨花镖,但同时也给了弘夏羿恪一个退出激战的机会。 弘夏羿恪恼羞成怒,他返回队伍中,抓着青柠的衣领将她提起,不顾伤口撕裂的疼痛,他狠狠地攥着青柠的后颈,再一次将剑抵在了青柠的脖子上。 这一次他没了方才的冷静,双手也因左肩的剧痛而强烈地颤抖着,剑锋已在青柠的脖子上磨出了几道血痕,他吼道,“你们两个谁也别想活着走出穆蛮山!” “你别碰她!”仇楚霖紧张的喊道。 “仇楚霖,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你没有发号施令的权利!”弘夏羿恪激动的握紧了剑柄,剑锋的移动又一次划破了青柠的皮肤,突来的疼痛让青柠忍不住冷嘶出声。 “弘夏羿恪!”仇楚霖从未如今日这般紧张过,他害怕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甚至丢掉了手中佩剑,妥协道,“只要你别碰她,让她完好无损离开穆蛮山,我任你处置,绝不还手。” “任我处置?”弘夏羿恪冷笑着,手中的佩剑在青柠的左肩游移,“本皇子现在很不高兴,就想摘下一条胳膊,以泄我心头之恨!” “好。”仇楚霖没有丝毫的犹豫,自腰间取出匕首,咬紧牙关,直直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左肩。 匕首没入肩膀,仇楚霖只闷哼了一声,便将徘徊于唇角的*尽数咽回腹中。鲜血自伤口处缓缓流出,染红了他持刀的手,却刺痛了青柠的眼。 仇楚霖毫不犹豫的动作引来青柠片刻的失神,为了保护她,他竟能如此从容的伤害自己么? 弘夏羿恪手中的剑再一次落到她的肩上,剑锋划破了她的衣衫,隐隐染上几丝鲜红,“本皇子,不满意!” 匕首抽离肩膀,鲜血如泉涌一般瞬间殷红了他半边的衣衫,青柠的眸子紧盯着那一大片的殷红还未回神时,高高扬起的匕首便再一次深深地没入他的肩膀。 “不要……”青柠眸中湿润,迟来的两个字在唇边低声呜咽。 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却又见那把浸着鲜血匕首又一次刺向他血淋淋的肩膀。 他青筋暴起,牙关紧咬着,愈加苍白的面色使脸颊上溅着的血看起来更加猩红。 刀尖即将刺入皮肤,一只纤弱却有力的玉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生生抵住了他大半的力道,最终刀尖只没入皮肤半寸便停了下来。 那一刻她顾不得她的算计,也顾不得横在她面前的兵刃,她只知道,若他再受上一刀,手臂便真的保不住了。 “柠儿?”仇楚霖惊讶的看着她,她秀眉紧蹙,眸中晶莹,眼角泪水徘徊,脸颊上仍挂着泪珠,只是她的眸子却并未看着自己,而是落在了左肩的伤口处。 她,为他流泪了。 “卓青柠!”弘夏羿恪受了青柠一掌,胸口正闷痛的厉害,他暴跳如雷,一时也顾不了许多,他怒声吼道,“弓箭手,放箭!” “柠儿,抱紧我。”仇楚霖扔掉了手中的匕首,左臂忍着剧痛扣住了青柠的腰身,将她揽入怀中。 “保护将军!”仇楚霖的部下大喊着,纷纷退回到仇楚霖身边,为他挡去四方的利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西扬,准备突围!”仇楚霖一手执着剑,为她挡去威胁。青柠被他护着,同时又护着他左肩的伤口。 “是,将军。”仇西扬正抵抗着四面射来的剑雨,得到命令后,他立即挑了最近的一面弓箭手,奋力杀了过去。 仇楚霖和余下的人也都紧跟着掩护仇西扬突围,一炷香之后,仇西扬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之中,仇楚霖亦中了两箭,但总归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青柠扶着仇楚霖,快速逃离,身后的弘夏羿恪却没有再下令放箭,他冷笑着高喊道,“仇楚霖,你曾将方谨玥困在这穆蛮山上数日,今日,我叫你也尝尝被围困的滋味儿,且看你有没有方谨玥那么幸运,能得天降神兵相助!哈哈哈……” 青柠搀扶着仇楚霖,在山上逃亡了一夜,于第二日清晨,被弘夏羿恪率兵围在穆蛮山绝壁的悬崖之上。 此时,一行二十几人,只剩下了仇楚霖和青柠两个人。 仇楚霖身负重伤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失血过多,此时已是在强撑。 “青柠啊。”弘夏羿恪笑道,“方谨玥说,只要你离开仇楚霖回到他身边,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无论你要什么他都给你。” “不必了,多谢二皇子相告。”青柠冷声道。 她与弘夏羿恪之间本就不存在表兄妹之间的感情,无论是她救他还是他杀她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所以即便是弘夏羿恪对她如对仇楚霖一般不留情面,赶尽杀绝,青柠也并未因此而愤怒,她只是觉得这个人,委实太蠢了些。 “嗯。”弘夏羿恪唇角噙着邪笑,又将视线转向了仇楚霖,“仇楚霖,你我也该做个了断了。” 仇楚霖没有理会弘夏羿恪,他伸手抚了抚青柠的面颊,为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苍白干裂的唇瓣轻轻地扬起,唇角的鲜血已经干涸,他伸手紧紧地抱住了她,“柠儿,有我在,别怕。” “公子,青柠不怕。”青柠沿着绝壁向下看了看,悬崖绝壁之下有一条水流湍急的江水,跳下去,尚有一线生机。 “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因为我怕我一旦说了,你就会离开我。”仇楚霖在她耳边细语,同时又将她抱得紧了些,“柠儿,我爱上你了。” 听到他的话,青柠顿时脑中一空,还未来得及反应,她就已经被仇楚霖紧紧抱着跳了下去。 眼前的景色飞速划过,耳边风声呼啸,脑中回响的却是仇楚霖的那句,“柠儿,我爱上你了。” 接近他本是为了利用他救出父王,却不想竟结下了如此孽缘。 就在青柠跳下去的那一刻,一个黑影自林中飞速闪到悬崖边,他伸出手欲拉住青柠,却连她的发丝都未能触及到半分。 “弘夏羿恪!她可是你表妹!”修弈盛怒,大步来到弘夏羿恪面前,擒住了他的衣襟,挥起拳头重重的打在了他的脸上。 “那又怎么样?”弘夏羿恪啐了一口唾沫,用力的掰开了修弈紧攥着他衣襟的手,愤怒的声音近似咆哮,“她只是一味药,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我叮嘱过你,不得伤她分毫!”修弈怒目圆睁,声音中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冷酷,“她若是死了,我饶不了你。” “你该爱的人是楹儿!不是她!”弘夏羿恪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句的说道,“她只是一味药,你醒醒吧!”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修弈冷冷的丢下这句话,转身便离开了此处。 江水湍急,水势凶猛,青柠一手抓着仇楚霖的手臂,一手紧抱着岸边参天老树伸向水中的树根,奋力的将仇楚霖向岸上拖去。 江中有暗石,方才坠入江中,仇楚霖的头正磕在了江底暗石上,当场就昏了过去,青柠肩膀也在那暗石上狠狠地蹭过去,但江水冰冷,伤口早已没了知觉。 青柠用尽全力与江水对抗多时,终于拖着仇楚霖上了岸。 盛夏已过,天气依旧炎热,崖底百草丛生,找些草药也不成问题。 青柠安置好了仇楚霖,将四处采来的草药研碎,简单的处理了她和仇楚霖身上的伤口。 做好了这一切,青柠已经筋疲力竭,她倚在树下,片刻便沉睡了过去。 恍惚间感觉身上仿佛被人披上了一件外袍,有一只手,正顺着自己的面颊缓缓的滑动。 青柠一惊,赶紧睁开眼,正对上了那双满是关切的墨眸,他正蹲在她身侧,为她打理着凌乱的发丝,见她醒来,扬了扬唇角,“醒了?” “公子。”青柠偏过头,支撑着树干起身,不动声色的躲过了仇楚霖落在她发间的手,“左臂可还能动?” 仇楚霖扶着她起身,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待青柠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含情的墨眸时,心中一惊,不由得又想起了坠崖时他在她耳边说的话。 柠儿,我爱上你了。 第四十三章 奉诏回京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弘夏羿恪必会派人来悬崖下搜查,你我需得寻个藏身之所了。”不给青柠胡思乱想的时间,仇楚霖径自将手臂搭在了青柠的肩上,“柠儿,我有些昏沉,你扶着我些。” 仇楚霖面色微红,状态不是很好。青柠扶着他在绝壁下寻到一处较为隐蔽的山洞。 二人在洞口前堆了些乱石,布置了一番,将洞口隐藏起来。 洞内一片漆黑又十分阴冷,只有几处缝隙透进几束阳光,仇楚霖身负重伤再加上落了水,此刻竟发起了高烧。 他满头大汗,浑身都在颤抖,寒战一个接着一个。 青柠过去查看,刚一靠近便被他拦腰紧抱住,整个人靠了过来,蜷缩在青柠怀里,像个无助的孩子。 “冷,好冷…我好冷……”仇楚霖的铁臂紧抱着她,同时不断向她靠近,俨然是将她当做暖炉来取暖。 外面传进来窸窣的声音,青柠赶紧将外袍脱下来披在他身上,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能再发出声音。 “你们几个沿着江边再找一遍,其他人去看看有没有能藏住人的山洞!”领头那人道,“那两个人一个重伤,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肯定活不了,半个时辰之后找不到就撤!” “是!”众人应声而散。 仇楚霖靠在青柠怀里颤抖的更为厉害,为了躲过搜查,青柠无奈只得点了他的睡穴,让他昏睡过去。 半个时辰后,洞外的众人未寻到丝毫踪迹,无功而返,从而认定了他们二人是落水之后被江水冲到了下游。 待那群人走远,青柠清理开洞口堆起来的乱石,让阳光照进山洞。 她解了仇楚霖的睡穴,将他唤醒,但仇楚霖依然发着高烧,有些神志不清。 青柠采了些草药重新给仇楚霖包扎了伤口,强行喂给他些野果和水,又悉心照料了一夜,仇楚霖才将将退了热。 第二日清晨,仇楚霖醒来时,依旧觉得昏沉,左臂胀麻,微微一动,便可牵着左肩一阵剧痛。 他扶着洞壁起身,四处看了看,洞内只有他一个人,青柠不知去向。他的伤都已经被仔细的包扎好,身上还披着她的外衫。 他扶着洞壁走出山洞,她正在不远处的树下生火,手边放着一些野果和一只被剥了皮的小兽,见他出了山洞,她道,“公子醒了?感觉如何?” “还好,只是左肩疼得厉害。”仇楚霖扶着左肩,向她那处走去,瞧见她正学着他的样子努力地钻木取火,他扬起唇角,调侃道,“样子学的不错,只是你这火取了多久了?” 青柠撇了撇嘴角,指了指一旁摘好的野果,“我若是生不起火,今天就只能吃果子了。” “昨日被你塞的那几个果子酸涩难吃的很,我可不要再吃了。”仇楚霖笑道,他右手护着左肩慢慢的坐下来,温声说道,“来,我教你。” 在仇楚霖的指导下,青柠面前的木柴终于燃起火来,她将收拾好了的小兽架在火上,拿起一旁的果子递给了仇楚霖,“前面生了不少果树,跟昨天那些不一样,这些果子都很甜的,。” “好,且再信你一次。”仇楚霖笑道,他正口干舌燥,野果入口,的确甜美无比。 吃过这顿饭,二人便启程上路,仇楚霖负伤,又没有马匹代步,速度慢下许多,走了两日才走出穆蛮山崖底。 二人刚出了崖底,便见到了一辆马车正匆匆忙忙地向崖底驶来,沈江离坐在马内,双手支撑着车门,正向着崖底的方向张望,见他二人的身影,赶紧吩咐人驾车上前。 “你没事就好,是我……”沈江离眉峰紧蹙,眸中尽是自责。 “江离,你不必自责,此事不怪你。”仇楚霖拍了拍沈江离的肩膀,问道,“西扬呢?你可找到他了?” “他还活着,只是受伤过重,一直在昏迷,我已经派人送他回麦关了。”沈江离道,“上车吧,我带了上好的伤药,你们的伤需要重新包扎。” 几日之后,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麦城。 到达之后,仇楚霖未曾歇上半刻,直奔仇西扬的房间,仇西扬依旧重伤昏迷未醒,仇楚霖看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面色阴沉。 “公子,多亏沈公子就治及时,副将军虽昏迷,但已无大碍了。”青柠收回为仇西扬诊脉的手,来到桌案前,执笔写起方子,“我开了几副颐神养气的补药,烦请袁副将军吩咐人每日晨起时伺候副将军服下。” “嗯,我记住了。”袁成接过药方,点头道。 “袁成,跟本将走的那些人,按照规矩,抚恤亲属。”仇楚霖起身道,“明日来我书房取复命的折子,派人加急送到初安城去。” “是,将军。”袁成拱手道。 “柠儿,你也回去休息吧。”仇楚霖看着她消瘦了许多的面颊,心疼的说道,“这些日辛苦你了。” “是,公子。”青柠道,“你的药我已经吩咐人去熬了,一会儿公子务必服了药才行。” “嗯,走吧。”仇楚霖点了点头,同青柠一起离开了仇西扬的房间。 又过了十来日,仇西扬转醒,身体慢慢恢复。初安城八百里加急传来一道圣旨,召仇楚霖回京,由太医院众太医为其诊治,以示皇恩浩荡。 这圣旨委实蹊跷,朔楚皇帝病重,朝野即将风起云涌,此时召仇楚霖回京,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但圣旨既然到了,便不容耽搁,仇楚霖立即收拾行装,只带了青柠和仇西扬二人赶赴朔楚京师初安城。 此次去初安城,再次见到严弃阳是无法避免的,既然不可避免,那就利用自己的身份,让这父子二人心生嫌隙。 到达初安城时正是晌午,饥肠辘辘的三个人被两个纨绔的世家子弟拦在了将军府门前,这两个人满脸堆笑,又贱又痞。 “你小子终于回来了!”黄衫的那人道,“我俩可在你家门口等了好几天了!” “呦呦呦,这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是哪里找来的?真是羡煞我也!”白衫那人目不转睛的向青柠这处靠近。 “刘兄,子杰兄,好久不见!”仇楚霖抱拳道,随即他拉住青柠的手,将她向自己身侧拉了拉,“子杰兄,你我兄弟许久未见,你这毛病还是丝毫没长进啊!” “仇兄你这么说就不对了!”魏子杰不满地吵吵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爱美人,这哪里有错?” “爱美人固然没错,只是子杰别爱错了人就好。”仇楚霖道,言外已有警告之意。 魏子杰一听便气的脸红,刚要反驳又被刘雄打断。 “仇兄车马劳顿,想必此刻定已饥肠辘辘,我与子杰兄已经定了天香楼的酒席,今日你我三兄弟定要不醉不归!”刘雄见气氛不对,赶紧开口转移话题。 “今日只怕是不行了,仇某有皇命在身,须先入宫复皇命才能抽身,不如改日仇某做东,邀两位兄弟一聚如何?”仇楚霖道。 “仇兄说的是,皇命不敢误,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仇兄请便。那我二人就在府中静候仇兄的请帖啦!”刘雄笑道,他拱了拱手,拉着忿忿不平的魏子杰离开。 这两人都是仇楚霖在书馆时读书时结识的世家子弟,多年未曾见,今日上门实让仇楚霖感到意外。 将军府的管家名叫满福,和蔼可亲,青柠随着仇楚霖唤他一声福叔。 福叔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午膳。午膳过后,仇楚霖入宫复命,青柠则带了个面纱,出了将军府。名为闲逛,实为进入她留在朔楚暗桩,获取消息和向哥哥报平安。 青柠自出了府,便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逛,她随便买了些东西提在手里,东看看西看看,什么也提不起兴趣,直到来到一家名为“何氏饰物”的饰品店,青柠才仿佛有了些兴趣进了店。 初安城人多眼杂,不管有没有人跟梢,都要小心为上。 何氏饰物是她留在朔楚的暗桩,青柠在此处打探了许些初安城的消息,又留下一封给哥哥的书信,就离开了此处。 出了何氏饰物,青柠又进了一家药房,买了些补药,没在街上多留,便回了将军府。 青柠一进府便觉气氛有异,下人都收起了笑脸,谨言慎行,福叔也是一脸的严肃,不苟言笑。 青柠来到厨房熬药,还未进门,就听见了厨娘们的窃窃私语。 “摄政王怎么亲自来看将军了,应该将军登门才对啊。” “谁知道呢?许是思念将军了呗!” “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摄政王一来,这府里的下人啊,大气都不敢出。” “快别说了,言多必失,别说错了话丢了性命!”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几个厨娘马上点头称是,都闭了嘴各自干活去了。 青柠熬好了补药,便端着来到了仇楚霖的书房,与其被动被打的措手不及,不如主动现身,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严弃阳坐在书案前,眸光如炬一般扫在仇楚霖身上,将他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二皇子回禀说,归途遇上了劫匪,你为了护驾跌下悬崖,他派人苦寻无果,不得已独自返京。可是如此?” “回义父,孩儿疏忽,中了他的奸计,被重兵围困在穆蛮山顶,身负重伤,无奈只得跳崖以保性命。”仇楚霖说着,单膝跪地请罪,“孩儿未能成功击杀二皇子,有负义父重望,请义父责罚!” 严弃阳眸中毫无波动,他沉默了许久,沉声道,“罢了,起来吧,你这几日好好养伤,下次若再失手,本王决不轻饶!” “是,多谢义父。”仇楚霖起身谢道。 第四十四章 心生猜忌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本王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女子,可确有其事?”严弃阳将视线转移到桌案上的茶盏上,似不经意般问道。 “回义父,确有其事。”仇楚霖道,“是孩儿在战场上救下来的女子。” 严弃阳眸光一闪,停留在茶盏上的目光又变的凌厉许多。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仇西扬的声音,“姑娘,将军正在会客。” “哦,这参汤不宜冷饮,我这便去放回汤锅温热,待公子闲暇,烦请副将军派人知会一声,我再给公子送过来。”青柠道。 “请姑娘放心。”仇西扬点了点头道。 “既然来了,让为父见见如何?”听到那女子的声音,严弃阳微微眯了眯眼,这声音倒很是熟悉。 “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仇楚霖道。 严弃阳没有说话,只是那眸光犀利不容置疑。 青柠刚要离开,便听书房内传来仇楚霖的声音,“进来吧。” 青柠深吸了一口气,平稳的端着参汤缓步进了书房,仇楚霖见她进来,便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过来,见过王爷。” “是。”青柠上前几步,正对着书案后的人福身行礼道,“奴婢青柠见过王爷。” “嗯,抬起头让本王看看。”严弃阳看着她,眸光越发凌厉。 她毫无防备的抬起头,就在看清严弃阳的那一瞬间,她的身体猛然僵住,随即竟轻颤起来,手中的参汤也溅出来许多,她面色发白,像是看到了让她恐惧万分的事物一般。但仅是片刻,她就恢复了理智,强装着镇定又垂下了头,“青柠无意打扰王爷和公子,请王爷恕罪,青柠这就出去。” 青柠将参汤放在最近的茶几上,转身退出去,那背影显得有些仓惶失措。 严弃阳凌厉的眸光停在青柠身上,似要将她看出个窟窿一般。 是她,方迟的女儿! 仇楚霖在秋塞坡抓到的战俘竟然是她!那仇楚霖为什么要向他隐瞒这个女子的来历?难道他已经清楚了她的身份? “慢着!”严弃阳开口喊住了那个正要退出去的女子,声音不高却震慑人心,“霖儿,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女子?倒是有几分姿色,为父眼下正缺个婢女,霖儿将这女子送给为父可好?” 仇楚霖一愣,心下顿时一紧,他下意识的看向青柠,正对上她诧异又带着几分乞求的眸子,他回过头,拱手道,“义父,您府上若是缺婢女,孩儿改日让西扬精挑细选,送一批过去。只是青柠她……” “怎么?区区一个婢女而已,霖儿舍不得?”严弃阳打断道,语气似有愠怒。 “义父息怒,并非孩儿舍不得,只是孩儿已经将她收房。她已是孩儿的女人,再转送给义父,孩儿心有不忍。”仇楚霖道。 “收房?”严弃阳看着青柠,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许久才道,“既然是这样,为父的确不好夺人所爱,那就罢了吧。” “多谢义父体谅。”仇楚霖躬身道谢,又对青柠道,“青柠,你先下去吧。” “是。”青柠福了福身,赶紧退了出去。 先是围剿方谨玥,再是击杀弘夏羿恪,仇楚霖都未能完成任务,此番自己又出现在仇楚霖府上。 严弃阳向来多疑,必定会怀疑仇楚霖的忠心,所以才会试探仇楚霖,要求他将自己送到摄政王府。 倘若仇楚霖真的送了,或许能打消他的怀疑,但仇楚霖并没有让青柠失望,他拒绝严弃阳的要求,却正好坐实了自己通敌的嫌疑。 初秋已过,晚风很是清凉,夕阳西下,青柠正在院子里闲逛,却见多名侍女端着菜品鱼贯而入。青柠微愣,她不是刚刚才吩咐过厨房不用为她准备晚膳了么? “柠儿。”仇楚霖在侍女之后进了院子,向她这处走来,“听厨房说,你没有用晚膳,是不是初到初安城,吃的不习惯?” “都还习惯,只是今日没有胃口而已。”青柠起身道,“多谢公子关心。” “我吩咐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来陪我吃一些。”仇楚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进了房间。 菜色丰盛,全都是她平常喜欢吃的,仇楚霖忙为她布菜,“来,多少吃一点。” “多谢公子。”青柠道。 这些菜品色香味俱全,味道也十分正宗,青柠禁不住多吃了几口。 “柠儿,我有事情问你。”仇楚霖突然说道,“你要如实回答我。” “公子请说。”青柠放下手中的筷子,点头道。 “你以前可见过摄政王?”仇楚霖问道,“你今日为何如此惧怕他?” “回公子,青柠此前从未见过摄政王。”青柠道,她敛了敛眸,语气透出丝丝的不安,“摄政王勇武雄伟,不怒自威,青柠是被摄政王的气势震慑住了,所以才会失态,让公子失了颜面。” “我还以为我的柠儿当真天不怕地不怕,原来是个纸老虎。”仇楚霖沉默了片刻,便开始调侃青柠。 他看着青柠满面笑意,但那笑容之中却隐隐藏着怀疑,他并不相信。 “公子玩笑了,青柠一介女子,见识浅薄罢了。”青柠道。 “柠儿不必自谦,你本就比寻常女儿家强出百倍。”仇楚霖说着,起身来到青柠身后,青柠刚要起身,就被他按了回去,他轻声道,“今日我与摄政王说已经将你收房,乃是权宜之计。” “青柠明白,公子不必担心,青柠不敢有非分之想。”青柠道。 “百善孝为先,我既拜了他认作义父,就该恪守孝道。”仇楚霖说着,竟俯下身来,他温热的气息萦绕在青柠耳畔,引得青柠身体一阵僵硬,“可今日我却骗了义父,这该如何是好?” “啊……公子……”青柠一声尖叫,人已经被仇楚霖猝不及防的打横抱起,“公子,你……” “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按照白日里所说的,将柠儿收了房,才能既不违背孝道又不将柠儿拱手相让。”看着她花容失色的样子,仇楚霖唇角含笑,又将她抱得紧了些,他大步走向一旁的绣床。 仇楚霖将青柠放倒在床上,又欺身压了上去,那两只冰凉的小手抵在胸前,为他消去了几分暑意,却又引来汹涌冲动着无名之火。 仇楚霖越靠越近,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也越来越火热。 青柠心生怒意,她微皱了皱眉,于掌心凝聚内力,即便暴露身份,也绝不会让他占去半分便宜。 青柠正准备发力,却最后关头发现了端倪,她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定了定心神,眸中逐渐生出水雾,声音也微微颤抖,“公子,你冷静些。” 那一瞬间她显露出来的冰冷又凌厉的眸光如同寒冰一般将他冻结,他顿时寻回理智,眸中也恢复了清明。 原本是试探她的,却怎么先将自己带了进来。 此刻她手足无措,似被他吓得失了颜色,眼中徘徊着泪水,一双眼眸温婉明亮又透着许些委屈,仿佛方才那双散发着凌厉气势的眸子不是她一般。 “柠儿不愿?”仇楚霖脉脉含情的目光在她的双眸间流转,他轻抚着她的面颊,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柠儿可是在担心名分?这一点,柠儿大可放心,日后我定会光明正大的用八抬大轿以迎娶正妻之礼迎你过门,从此,你就是将军府唯一的女主人。” “公子,青柠草芥出身,身份低微,配不上公子,绝对不敢有非分之想。”仇楚霖这是在试探她,看来是今日在书房演的那场戏有效果了,她暗自收回凝聚起的内力,平稳淡定的回答。 “柠儿,我何曾在乎过这些?只要你愿意,一切有我。”仇楚霖道,他看着她,眸中尽是希冀,这句话确是他发自肺腑。 “公子……”青柠正说着,却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 “将军,摄政王府派人送来一封信,说是要亲自交到您手上。” “柠儿,你早些休息吧,过几日围猎,你随我一同去。”仇楚霖沉吟了片刻,匆匆离开了房间。 朔楚的围猎与别国有所不同,不仅不会在围猎前清扫伤人的猛兽,反而会在围猎当日将数十头饿了多日的猛兽放生在其中。 所以朔楚的围猎场,猎物只有猛兽,或者是人。 故而围猎场中危机四伏,凡是有胆色进场的世家子弟,只要能坚持一日夜,活着出来,都能受到重用,在朝中谋到个举足轻重的职位。 仇楚霖的仕途就是从这围猎场中开始的,那年他十四岁,拜严弃阳为义父,被严弃阳带到围猎场。 入猎场的世家子弟都是二十左右的青壮年,个个自幼习武,体魄强健,只有他,瘦瘦小小的,如一张薄纸一般弱不禁风。 他没有厉害的兵器,只执一匕首入场。他在那人群中最不被人看好,却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活下来的勇士。 那一年,围猎场中放了二十余头饿虎、三十几条饿狼,却只进去了不足十人。 从第一日傍晚起就有人陆续离场,而仇楚霖,自第一日入场,一直坚持到围猎的最后一日。 第七日傍晚,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场内没有幸存者,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瘦小的他,步履蹒跚,一步一个血脚印,自那猎场中走出,他左手执着匕首,右手拿着最终的彩头——生长在龙池峰上的苦龙芝,肩扛一张虎皮,两张狼皮,身上就像被鲜血洗礼过一般血红血红的。 这便是仇楚霖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前,自那之后,连续六年,年年如此,唯一不同的是,身上的伤一次比一次少,猎物一次比一次多。 他的仕途,他的前程,就是这般以血肉之躯,一步一步挣来的。 第四十五章 赐婚风波(上)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今日是围猎的第一日,天朗气清,微风阵阵,是个打猎的好天气。 “仇兄!”刘雄和魏子杰自不远处向着仇楚霖和青柠两个人走来。 “刘兄,子杰兄。”仇楚霖回礼道。 “仇兄啊,今年我和子杰兄决定也去围猎场历练一番,到时还望仇兄多多指点!”刘雄笑道。 “围猎场内危机四伏,若能相互照应再好不过。”仇楚霖道。 “我若是仇兄,有美人在侧,就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去参加围猎。”魏子杰笑道,那一双眼像是黏在了青柠身上一般,“与其和从未入过围猎场的晚辈们争,不如多花些时间陪陪美人,享受人间极乐。” “子杰兄此言差矣。试想当你在围猎场中披荆斩棘,拼着性命与野兽相争的时候,场外有一佳人,将一颗心寄在你身上,为你提心吊胆,为你翘首相盼,你心中相思难耐,归心似箭,那滋味儿何等酸苦;当你凯旋而归,佳人含着泪相迎,又故作生气的心疼你的时候,你相思可解,温软在怀,那滋味儿又是何等的甜蜜。短短七日,尝尽人生五味,何乐不为?”仇楚霖长臂一捞,揽住青柠的纤腰入怀,他霸道强劲,像是在宣布主权一般,“柠儿,我说的可对?” 青柠瞬间红了脸,她咬了咬下唇,娇羞无限,“公子既然知道柠儿牵肠挂肚,就别让柠儿担心,平安归来。” 青柠说完,竟将自己惊出一身冷汗,这出戏演的不值,太不值了。 青柠突然的配合让仇楚霖很是吃惊,他微愣片刻,随即心花怒放,笑逐颜开。原来她也有这般顽皮的时候,若她能每日都这般随性顽皮便好了。 青柠看着他,有那么一个瞬间,似看不够一般想将这笑容印在脑中,她许久未见过这么干净的笑容了。 哥哥的笑因他的谋划总伴着算计;弦思的笑因他心存苍生总伴着沉重;而修弈的笑时而恣意,时而沉重,时而又晦暗不明,他给她的温柔如冬日的暖阳直抵心房,细致入微。她动心,却又顾忌着他的晦暗不明。 而仇楚霖的笑,不是讥笑、冷笑或是嘲笑,不是阿谀奉承,不是敷衍搪塞,那是发自肺腑的、由衷的笑,没有目的,不为功利,只为开心。而他开心的原因,也仅仅是因为自己配合他演了场戏,一起戏谑了对方,这么简单而已。 “柠儿,怎么了?”仇楚霖关切的问道。 “没事。”青柠回了神,这才发觉她此刻竟还被他揽着腰,戏已经演完,观众都散场了,他居然还赖着不放手,青柠抬手推了推,从那臂膀中脱身。 “围猎快要开始了,随我过去吧。”怀中突感空虚,仇楚霖尴尬笑了笑,放下了抬在空中的右手,“我七日才能出围猎场,我不在的时间,西扬会保护好你,围猎场外这七日有许多消遣,你若无聊了,让西扬陪你去看看就是。” “公子尽管放心去猎猛兽,青柠等公子凯旋。”青柠道。 今年的围猎场中,最为可怕的不是猛虎饿狼,而是尔虞我诈的人心。 弘夏羿恪带了多位亲近的世家公子入围猎场,其心可昭;而仇楚霖那晚接到的摄政王府密信,多半也是命他于围猎场置弘夏羿恪于死地,所以仇楚霖与弘夏羿恪之间的这场厮杀已成定局。 仇楚霖一身轻装,只带了一个水袋,一把匕首,但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他带上了佩剑。 一行近二十人,喝过了御赐的壮行酒,在皇帝及文武百官注目下纵马离开大营,奔赴三十里外的围猎场。 他们走后,大营中的各种比试也都拉开序幕,骑马射箭,打擂挑战,各类比武游戏层出不穷。 仇西扬被人拉去切磋,青柠一个人站在仇楚霖的座位后,眼神向着围猎场的方向,心中又算计着如何进场。 朔楚的围猎场是一片人迹罕至的高山密林,危机四伏,情况瞬息万变,弘夏羿恪等人没有在围猎场中生活过的经验,所以即使弘夏羿恪找了数位帮手,也仍处于劣势,一旦弘夏羿恪死在场中,她之前所做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青柠正凝眉思量,却听不远处阵阵欢呼,原来是一位橙衣女子登台打擂,将擂主打下了擂台,那女子出手狠辣,一条红鞭舞的出神入化。尽管青柠离着远,依旧可看见那擂主面上留下的一条鲜红鲜红的鞭痕。 “好,好啊!”皇帝弘夏左枫起身,拍手叫好,“虎父无犬女,安国候好福气!” 众臣见皇帝起身,也都不敢在坐着,急忙起身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皇帝,赞赏奉承安国候,生怕自己居于人后。 青柠看着那个满面红光的皇帝,甚是疑惑,这真的是那晚麦城来访的能咳出血的舅舅?青柠盯着瞧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任何破绽,人还是那个人,只是这身染多年的重疾怎的突然痊愈了似的? 青柠正疑惑着,突然在皇帝的侍从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正往后挪,试图将自己藏在众随从之后的帅老头。 青柠撇了撇嘴,一切都想明白了,躲什么,怕她看见么?也不知师父这次又是被什么新奇玩意儿吸引来的。 “梓悦丫头年纪轻轻就武艺超群,实有巾帼之勇,安国候教女有方啊!”弘夏左枫笑道,“梓悦丫头,你想要什么赏赐啊!” “皇上谬赞,梓悦这丫头自幼跟随臣在军中长大,这么些年摸爬滚打的学了些武艺,实不敢当‘巾帼’二字。至于赏赐,依臣看就罢了吧,省的这丫头骄傲自满又不用功了。”安国候徐勇起身道。 “父亲又看不起我了。”徐梓悦站在徐勇身后,不满的说道。 “你这丫头,快闭嘴!”徐勇连忙制止道。 “安国候不必过谦。”弘夏左枫道,“梓悦是朕亲封的郡主,自然当的起‘巾帼’二字,朕金口玉言,赏赐是万万不能省的。说吧,梓悦丫头,你想要什么赏赐?” “回皇上,梓悦不要赏赐。”徐梓悦乖巧的回答道。 “梓悦如此乖巧懂事,朕就更得赏赐了。”弘夏左枫道,“安国侯,朕记得,梓悦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吧,可有婚约在身?” “回皇上,小女今年正是十七岁,尚无婚约。”安国侯回答道。 “如此正好,大将军仇楚霖丰俊神朗,仪表不凡,且尚未娶妻。朕看这仇楚霖和梓悦真是郎才女貌、才子配佳人,如天造地设一般合适,若能喜结连理,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弘夏左枫说着,转头看向了严弃阳,“朕今日便下旨为这二人赐婚,待七日后仇楚霖出了围猎场,就择良辰吉日完婚,摄政王和安国侯意下如何?” “臣全凭皇上吩咐。”徐勇赶忙说道。 徐梓悦听到父亲这么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嫁给那个让她倾慕已久的英俊神武的大将军了。 严弃阳沉默了半晌,突然笑了出来,他起身拱了拱手道,“皇上有所不知,霖儿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前几日刚回京时就来向臣禀报,说是过几日就要以正妻之礼迎娶进门。” “哦?不知是哪家的千金竟有此殊荣,能得到大将军的垂青?”弘夏左枫面色微僵,随即问道。 “并非朝中大臣家的千金,而是霖儿前些日子在边关带回来的女子。”严弃阳道。 严弃阳这话一说出口,众人的视线便聚集到了仇楚霖座位后的那个恭恭敬敬站着的女子身上,那众多的视线中有羡慕、有不解,也有不屑,其中有一道目光最是怨恨,正是来自徐梓悦。 青柠敛了敛眸,似没有察觉一般泰然自若,严弃阳这是要将火引到她身上。 “一个山野丫头罢了,仇楚霖若是喜欢,勉强可以纳作妾室,但正室夫人还得是出身名门望族的世家小姐才算门当户对。”弘夏左枫看到是青柠也是一愣,但立刻他便又高兴起来。 他给仇楚霖指的婚,严弃阳定不会同意,而让仇楚霖主动接旨也是难事,不如就她代仇楚霖接下这道圣旨。她既然是仇楚霖的心上人,那仇楚霖必然不会怪她,相反的,还要为了她的性命遵行圣旨。 “皇上所言甚是,只是霖儿性格倔强,臣虽是他的义父,但娶亲这等事也得遵从他自己的意愿,臣实在不好替他做决定。”严弃阳道。 “皇上,臣妾倒有一个办法。”坐在弘夏左枫身旁一直未开口的徐贵妃突然温声道。 “爱妃请讲。”弘夏左枫道。 “皇上您想啊,梓悦这丫头是臣妾的亲侄女,就是皇上的亲侄女,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又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自然配得上大将军。而且,梓悦天生丽质,美若天仙,既善文又善武,那可是万里挑一的,臣妾觉得这世上除了梓悦便没有女子能有资格与大将军结成连理。”徐贵妃谆谆善诱道,“今日就是大将军不在场,若是在,也定会倾慕梓悦,欣然接下皇恩。” “爱妃以为该如何呢?”弘夏左枫十分配合的问道。 “若是大将军出了围猎场,发现自己竟错过了如此好的妻子,定会捶胸顿足,将肠子悔青了。”徐贵妃巧笑道,“臣妾以为,先让将军府的管事替大将军接下圣旨,权当给将军凯旋添再一件双喜临门的好事。” “爱妃所言,深得朕心。”弘夏左枫欣慰的说道,向来都是徐贵妃最懂自己的心,“那就按照爱妃说得,找将军府的管事来替仇楚霖接旨。仇副将,仇楚霖临行前可有交代由谁来管事?” “回皇上。”仇西扬上前行礼,他迟疑片刻道,“大将军有命,他不在府中的时候,将军府大小事务全由青柠姑娘做主。” 青柠姑娘才思敏捷,颇有几分鬼才,整个将军府中,也只有她能替将军挡过这祸事。 第四十六章 赐婚风波(下)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那便更好了,由将军的心上人带给将军这个惊喜,将军定会更为高兴。”徐贵妃笑道。 “宣将军府青柠接旨!”太监适时的高声喊起。 “奴婢青柠拜见皇上,贵妃娘娘。”青柠自仇楚霖的座位后走上前,向着弘夏左枫和徐贵妃行跪拜大礼,行过了大礼后,她依旧跪着,却并未接旨,“请皇上降罪,奴婢不能接旨。” “为何不能?”弘夏左枫不悦的问道,他也很诧异,自己这个外甥女竟然胳膊肘向外拐,不帮自己。 “回皇上,终身大事非儿戏,奴婢万不敢为公子决定,还是等公子回来,亲自决定为好。”青柠道。 “本宫看你就是怕失去将军的恩宠!”徐贵妃突然厉声道,“妒妇!尚未进门就如此猖狂,若以后将军纳了你做妾,你还不得翻了天!” “贵妃娘娘息怒。”青柠连忙说道,“奴婢身份卑微,从未对公子有过非分之想。只是事关公子和郡主的终身大事,奴婢万不敢替公子接旨。” “姑姑息怒。”徐梓悦突然开口,打断了正要发怒的徐贵妃,“这女子只是将军府的一个奴婢,不敢替主子接旨也可以理解,她定是怕将军归来时责罚于她。梓悦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她安心接旨,不必害怕责罚。” “梓悦快说。”徐贵妃急忙道。 “这个奴婢既然是将军的心上人,想必定有过人之处,只需让梓悦与她比试一番,若她赢了,赐婚之事就等七日之后将军凯旋再做决定,若梓悦赢了,便叫她替将军接了圣旨。”徐梓悦道,“这样将军归来之时,也不会责怪她,毕竟她努力过,只是技不如人罢了。” 也好让将军看看,她跟自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徐梓悦心中暗道。 “如此甚好,梓悦这法子甚妙。”徐贵妃顿时喜笑颜开,“皇上以为如何?” 弘夏左枫却犹豫起来,他知道青柠的身份,虽不知道她这些年的经历,但他知道她定不会一无所长,若是比试,徐梓悦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若要等仇楚霖出来,此事定会变得异常艰难。也罢,如今只有这个办法值得一试了,“准了,你们要比试什么?” “本郡主不会占你便宜,比试的内容你来定,三局两胜。”徐梓悦大方地说道。 “奴婢不敢,内容由郡主来定就好,奴婢没有异议。”青柠道。 “好,那你输了,可不要说本郡主欺负人。”徐梓悦道,“第一局文斗,比琴技,第二局武斗,比射箭,如果你侥幸赢了一局,那第三局,你我进围猎场,谁坚持的久,谁就胜。” “是,郡主。”青柠道。她本就想方设法的想进围猎场,徐梓悦算来算去,却是帮了自己。 “有文有武,笔试内容很是公平,皇上,臣妾叫人准备准备,这便开始?”徐贵妃询问道。 “嗯。”弘夏左枫点了点头,虎父无犬子,他这个外甥女终归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如今她站在仇楚霖那边,就是与他作对,若让她死在围猎场倒也省得他动手了。 不多时,屏风和琴都已准备妥当,置于皇帝与文武百官中央,青柠与徐梓悦各坐一屏风后,这一局的评判,是皇帝和贵妃。 场上顿时安静下来,不多时,便有琴音自屏风后传出,那琴声悦耳动听,委婉连绵,像是女儿家正对着情郎徐徐地诉说着心意。 在场的不乏懂琴之人,但能及得上此人琴技的却寥寥无几。 “此曲甚妙,弹这曲子的人琴技当属上乘。”弘夏左枫赞叹道。 “是啊,梓悦的琴技又有增进了。”徐贵妃亦十分欣慰的说道。 众人欣然鼓掌,无不赞叹其精妙的琴技。只有侍从那处的角落里偷偷摸摸喝着美酒的帅老头,撇了撇嘴,又摇了摇头,口中还嘟囔着,“哪有我家小柠儿弹得好听……” 众人再次安静下来后,又一段琴声传到耳边。 这段琴声与方才那段小家碧玉大相径庭,它时而如悬泉瀑布跌落九天一般气势恢宏;时而如珠落玉盘一般清冽激越;又时而如春雨润物、水落涟漪一般婉转悠扬,来时缓如流水,去时徐若清风,沁人心脾,令人沉迷,又叫人沉思。 众人沉浸在深远悠长的曲境之中难以自拔,直到一曲结束,袅袅余音随风消散,众人才如梦方醒。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弘夏左枫感叹道,“朕听这首曲子,竟如坠入南柯梦一般。” 此刻,徐贵妃的面上却有些不好看,这曲子实在不是徐梓悦所能达到的高度,她为难的问道,“皇上,这第一局的胜负如何评判?” “自然是第二首更胜一筹。”弘夏左枫想都没想开口便说道,“弹这首曲子的是谁?” “回皇上,是奴婢。”青柠和一脸铁青的徐梓悦自屏风后走出,惊掉了一地的下巴,谁都没想到,如此气势磅礴的曲子竟是这个看起来纤弱安静的女子弹出来的。 弘夏左枫也十分意外,但随即又不觉得新奇,她能弹出如此琴声也并不奇怪,因为离儿也弹得这样一手好琴。金口已开,大庭广众,他如何都不能耍赖打了自己的脸。既然是天意,那便让她赢一场,死在围猎场吧,“这第一局你赢了,准备第二局吧。” 第二局比射箭,一百步之遥,每人十个箭靶,十只箭,射中靶心多者胜。 徐梓悦衣着橙色骑装,身背箭囊,手握重弓,十箭连发,箭箭命中靶心,她得意洋洋之际眼神的余光瞥向青柠的箭靶,却发现十个箭靶上,竟一支箭都没有。 众人欢呼赞赏之余,也都发现了青柠分毫未动的箭靶,众人的注意一时间又都集中过来。 “你为何不射箭?”徐梓悦回过头,却见青柠并未拿起弓箭,她更为得意,朗声道,“你该不会连弓箭都拿不动吧!” “郡主明鉴,奴婢不会射箭。”青柠老实道。 “将军丰俊神朗,武艺高强,做将军的女人,若连箭都不会射,如何跟随将军上战场?简直给将军丢人!”徐梓悦掐住青柠的短处,狠狠地教训了几句,以泄心头之恨。 “皇上,这一胜一负,该如何是好?”徐贵妃眉头紧皱,本以为前两局梓悦必胜无疑,可谁知那个奴婢的琴技竟如此高超,失算让她赢去一局,围猎场内危机重重,怎能让梓悦去冒险? “刚才是怎么说的就怎么做,安排她二人进围猎场吧。”弘夏左枫暗道,天意使然,离儿,莫怪皇兄不帮着她,皇兄拉拢过她,可她还是要与我朔楚皇室作对,就跟你当年一样,偏偏跟朕作对! “可是皇上,围猎场那么危险,寻常男儿都不敢进,臣妾怕梓悦她……”徐贵妃拉着弘夏左枫的衣袖,低声求情,可弘夏左枫却丝毫不为所动。 徐贵妃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松开了弘夏左枫的衣袖,思虑片刻,清了清嗓子道,“那个叫青柠的奴婢,围猎场野兽出没,危机重重,你不懂武,一旦进了围猎场,可就没命走出来了。本宫念你忠诚主子,给你个机会,你若现在替将军接了旨,就免去这场比试。” “回娘娘,奴婢不敢擅自替公子接旨,奴婢愿意入围猎场,给自己争取个机会。”青柠道。 “大胆!”徐贵妃怒声道,“本宫不忍看你丧命猎场,好意给你机会,你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皇上,姑姑。”徐梓悦上前,朗声道,“梓悦自幼随军习武,时时以一个男人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就是为了证明梓悦不比男儿差!今年就是父亲和姑姑拦着,不然梓悦早就跟随将军一起入围猎场了!皇上,梓悦要……” “皇上,臣实在不忍让小女冒险,臣愿代替小女入围猎场,请皇上成全。”徐勇赶紧上前,及时按住了向皇帝请命的徐梓悦。 “不,皇上,梓悦不需要父亲代替。梓悦有信心,也有能力入围猎场,请皇上赶快下令吧。”徐梓悦赶忙说道。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弘夏左枫道,“梓悦既然有信心,就让她去吧。外围野兽不常出没,较为安全。猎场外围就作为这次比试的地域范围。朕命人将较为安全的区域画出来,送到安国候帐里,叫梓悦仔细记着。出发时佩带信号弹,有紧急情况外面就能马上派人援救。” “皇上思虑周全,臣谢主隆恩。”皇上金口已开,徐勇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只得深深一拜。 “回去准备吧,明天一早比赛就开始。”弘夏左枫起身,抚了抚额头,显得有些疲惫,“朕也累了,今日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臣等恭送皇上。”百官起身,待弘夏左枫携贵妃离去之后,也都纷纷散去。 回到营地,仇西扬就一直愁容满面,青柠知道他因何而愁,但她装作不知,回营帐准备物品。 直到仇西扬忍不住,主动来营帐中寻她,“姑娘,你在么?”仇西扬在帐外喊道。 “进来吧。”青柠道。 “姑娘,你不能去!”仇西扬一进营帐便急匆匆的说道,“围猎场何等危险,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将军交代!”仇西扬在她面前来来回回的踱步,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出办法,他停下脚步,对青柠道,“姑娘,明天我替你去。” “副将军,此法行不通。”青柠道,“若你替我,你我二人都是欺君之罪。” “将军临行前命我保护好姑娘,我怎么能让姑娘去冒险?”仇西扬道,“不如姑娘直接认输罢了,不要去冒着险了。” 第四十七章 生死相争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副将军,你怎的糊涂了?你的好意我都明白,但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我非去不可。”青柠道,“恕青柠直言,皇上一直都忌惮摄政王的势力,安国候徐勇是二皇子的亲舅舅,皇上将徐勇的女儿嫁给公子,其意在拉拢和监视公子,削弱摄政王的势力。一旦徐梓悦嫁到将军府,公子一举一动就都会受到牵制。若以后皇上对摄政王下手,公子岂不左右为难。摄政王又不能明着抗旨,只能推辞说不能做主,将自己置身事外。公子不在,你我必须要抵住压力,万不可陷公子于不义!” “听姑娘一席话,西扬深感惭愧,跟随将军多年,竟未能想到这其中利害。”仇西扬恍然大悟,点头称是。 “副将军不必担心青柠,青柠虽不善武功,但自幼长于山野,于山野中生存几日并非难事。”青柠道,“而且皇上也已经下令,比试的地域设置在猎场外围,野兽不常出没,较为安全。”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放心。这片围猎场实为一处从未开拓过的高山密林,只有每年初秋围猎才会有人踏足。听将军说,那里面飞禽走兽种类繁多,故并不缺乏食物,只是那蚊虫蛇蚁甚是恼人,还有许多毒物,需要多加小心。”仇西扬道,“但最危险的却是放归的饥虎饿狼,个个凶悍无比,尤其是狼群,他们团结作战,十分狡猾,一旦被盯上,很难生还。” “嗯,我会注意的。”青柠点头道,“可有围猎场的地形图?” “这猎场未曾开拓,所以没有完整的地形图,只有将军凭借几次围猎所累的经验绘制的简图。”仇西扬道,“我这就去将军帐里给姑娘寻过来。” “好,有劳副将军。”青柠点了点头道。 第二日清晨,青柠着一袭青衣,仅在腰间挂一水袋,腿上绑一匕首,轻装简行。而徐梓悦却背了一个偌大的包裹,二人喝过壮行酒,便骑上快马,奔赴三十里外的围猎场。 进了围猎场,青柠便依着仇楚霖画的地图,找到一条通往龙池峰的捷径,迅速赶路同时观察着周围的动向。 这围猎场甚为辽阔,若想找一个人,犹如海底捞针。 但龙池峰顶生长着的苦龙芝是每个进围猎场的人最终的目标,众人虽分散开各自行事,却殊途同归,最终都会聚向龙池峰。 青柠运气不错,穿过外围后又行了一整日的路,也未遇到猛兽。 天色渐暗,青柠打了只小兽就着随身带着的干粮充饥,依着地图寻到一处溪水,补充水源后,青柠找了一颗足够掩盖身形的老树,倚在枝桠间浅浅的睡过去。 出发前,青柠将身上衣物都用调配的药粉浸泡过,这种药粉能够驱虫蚁并且掩盖气味,帮青柠省去了不少麻烦。 一夜无事,第三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青柠就在一阵突来的窒息之感中猛然惊醒,一睁开眼,她不禁浑身寒毛倒立。 一条青色巨蟒缠过她的脖子,头正对着她,向她吐着黑色的舌头。 蛇身缓慢收紧,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青柠迅速抬起腿,将绑在腿上的匕首抽出,用力刺进了缠在她脖子上的蛇身。 那蛇吃痛,怪叫一声,随即迅速收紧身体。 窒息感瞬间又加重了几分,青柠一时间竟有些头重脚轻,她定了定神,一手握住蛇身,一手欲持匕首将蛇剖断,但那蛇甚是机敏,趁势缠上青柠的手臂,张开血盆大口,向青柠肩膀咬去,但终归落了下风,被青柠一刀削成了两半。 青柠将脖子上的半截蛇丢到树下,伸了伸懒腰,拿出地图寻到路,就此启程,这鬼地方还真是奇怪,连竹叶青都能长得这般大。青柠又走了半日,连斩了一条花蟒和一头受了伤的猛虎。 越接近密林深处,气氛就愈加压抑起来,青柠走了一日夜,也没发现几处人活动的痕迹,看来知道这条捷径的人并不多。 直到第四日的晌午时分,青柠正向龙池峰的方向走着时,终于听到了些打斗声。那声音的源头就在前方不远处,青柠向林中躲了躲,小心翼翼的向声源处靠近。 “二皇子,你为何拦住我二人?”刘雄和魏子杰二人此刻都十分狼狈,衣服破烂不堪,到处都染着血迹,而魏子杰竟丢了一条胳膊,被刘雄搀扶着,很是虚弱。 “仇楚霖人呢?”弘夏羿恪倒不是很狼狈,但他身边却只剩下了一个人,那人受了几处伤,正拿着剑指着刘雄和魏子杰两个人。 “我们昨天遭遇狼群,自那之后就失散了,子杰还因此丢了一条胳膊。”刘雄道,“二皇子,让我们走吧。我带着子杰即刻就离开猎场。” “狼群?遭遇了狼群你们两个还能逃出来?”弘夏羿恪明显不信,他厉声道,“别想蒙骗本皇子!说!仇楚霖到底在哪?” “二皇子,我所说的句句属实,我们的确遭遇了狼群,是仇兄舍身引开狼群,我二人才捡回一条命。”刘雄道。 “哈哈哈……”弘夏羿恪的眼神在这二人身上徘徊一阵,看到了有多处被抓咬的痕迹,他高声笑道,“仇楚霖若只身与狼群相斗,非死即残。你二人要离开猎场,那便走吧,但若是让本皇子在这猎场中再次看到你们,就休怪本皇子不留情面!” “多谢二皇子,请二皇子放心,我二人即刻离去。”刘雄施了一礼,紧忙扶着魏子杰离去。 弘夏羿恪刚要离开,却见不知从何处极速飞来一把匕首,直取弘夏羿恪面门,弘夏羿恪一惊,千钧一发之际,他拉过身旁的男子挡在身前,匕首直直刺进那名男子的后心,那人当场丧命。 弘夏羿恪将那男子丢在一旁,那样子像是在丢弃一个令人作呕的垃圾废物一般。青柠皱了皱眉,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这个人的心竟这般狠么? “仇楚霖,没想到遭遇了狼群你还有命回来,但今日,你走不了了!”弘夏羿恪冷笑道。 仇楚霖的面色有些苍白,他黑发凌乱,左肩伤口崩裂,衣衫上染着大片的血迹,身体上有几处抓痕暴露在外,鲜红刺目。 “二皇子,我记得在穆蛮山上你就是这么说的,可我不还是好好活着吗?”仇楚霖拔出腰间佩剑,剑锋指向弘夏羿恪,“若不是穆蛮山有人暗中助你,你早已是我的剑下亡魂,且看今日,可还能有人救你?” 不等弘夏羿恪开口,仇楚霖已经出剑逼近,弘夏羿恪左右闪躲,终于寻了个空隙拔出剑来,与仇楚霖缠斗在一起。 仇楚霖不久前才自狼群中脱身,消耗了大半体力,此时弘夏羿恪与他战成平手,半晌也未能分出上下。 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仇楚霖体力消耗太大,逐渐落了下风,弘夏羿恪越战越勇,发现了仇楚霖的弱点,只攻他在穆蛮山受伤又被狼咬伤了的左肩。 仇楚霖连连失手,被弘夏羿恪钻了空子,伤势加重许多。弘夏羿恪暗中偷袭一掌拍在他胸口,他后退几步,吐出一口鲜血。 弘夏羿恪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挥剑向他砍来,就在剑锋即将划过他的喉咙的时候,两块石子同时自密林射出。 一块打在弘夏羿恪持剑的手上,手腕瞬间剧痛无比,使弘夏羿恪再无力握紧剑柄,另一块打偏了近在咫尺的剑锋,生生将那剑打落在地上。 仇楚霖趁机迅速进入密林,隐在其中逃离。弘夏羿恪正要追赶,又被一块石子击中了膝盖,他猝不及防的跪倒在地,怒声吼道,“是谁!给本皇子滚出来!” 见仇楚霖已经走远,青柠放下手中用剩下的石子,转身隐在密林之中。 自第四日起,青柠就一直潜藏在弘夏羿恪周围。 弘夏羿恪和几个同他一起进来的世家公子会合,并极力说服这几个本意要离开猎场的人留下与他一同去取苦龙芝,之后一起赶往龙池峰。 期间也曾与仇楚霖不期而遇,仇楚霖身上虽有伤,却也能在弘夏羿恪几人合围之下全身而退。 今日是第六日,自仇楚霖今日早晨进山,弘夏羿恪就带着这几人在龙池峰山脚下的必经路埋伏起来,想要在仇楚霖拿到苦龙芝后下山的途中偷袭夺宝。 而现在,月黑风高,子夜将至,他们已经蹲守了一整日却也未见仇楚霖的人影。 青柠一觉醒来,夜色褪去,即将日出,整个山间像是被蒙了一片雾气一般,朦胧微茫。 在暗处埋伏的那几人正在酣睡,守夜人也禁不住睡意开始瞌睡。 青柠直了直腰,喝了口水,打起精神来。弘夏羿恪几人苦守至子夜无果,此时正是困乏的时候,仇楚霖该下山了。 青柠所料不错,片刻之后,远处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渐行渐近,那人影在不远处停顿了一会儿,确定那几人睡着之后,才小心从这路上穿过。 正走到一半,守夜那人突然惊醒,看到仇楚霖后先是大惊,然后立刻大喊几声将同伴们叫醒。被这几个睡意朦胧的人包围,仇楚霖迅速出手,在他们还没回神的时候就将这几人击倒在地。 “最后一战,莫拖泥带水,速决。”仇楚霖说着,已经拔剑向弘夏羿恪攻过去,招招凌厉,毫无保留,每一剑都直攻要害。 第四十八章 濒死之境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仇楚霖迅猛的攻势让弘夏羿恪一时无法还击,只得迅速避闪,这才将将躲过几剑。 仇楚霖连连攻来,剑锋微偏。 弘夏羿恪瞅准时机,决定以肉身接过一剑,以制造机会让自己能拔起剑来反击,却不想中了仇楚霖的计,仇楚霖即将刺入他肩膀的剑锋骤然一闪,直直刺向弘夏羿恪的胸口。 剑锋已经刺进弘夏羿恪的皮肤。 千钧一发,青柠手中的石子极速射出,击在剑锋处,将剑身生生打断,原本已经刺入胸口的剑尖随着石子的攻势弹出弘夏羿恪的胸口,未能造成致命伤,而那石子也直接化作齑粉。 仇楚霖却对这瞬间发生的一切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他在第一时间丢弃了手中的残剑,极为敏捷的向青柠这处投过来一枚暗器。 此刻青柠的注意全都集中在弘夏羿恪身上,察觉到那暗器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她闪身躲过要害,却还是让那暗器划过手臂,留下一道血痕。 青柠咬了咬牙,再抬起头时仇楚霖已不在原地,他竟然放弃击杀弘夏羿恪,向她这处追来,此刻已是近在咫尺,青柠顾不得许多,赶紧运起轻功逃离,她点住穴道止血,在密林中穿梭。 看来仇楚霖今日是有备而来,目标并不只是弘夏羿恪,还专门给她设下一个圈套,诱她上钩。 青柠在林间快速逃离,身后的人一直紧追不舍,两个人的距离一点点拉近。那如虹一般的气势向青柠逼来,不多时,一只手就落在了青柠的肩膀上。 那只手的力道极大,几乎将青柠的肩胛骨捏碎,青柠被他强行勒停,下一刻人就已经被他丢在了树干上,那手顺势抵上她的脖子,将她牢牢的按在树上,同时用力收紧。 “啊……”青柠艰难的发出声音,对上他平静淡漠的眸子,青柠的心一瞬间似被什么吞没了一般,冰凉冰凉的。 手掌凝聚内力,青柠拼尽全力向仇楚霖发出致命一击。可还未及近前,就被仇楚霖擒住手腕,以雄厚的内力死死地压制住。 手腕处传来剧痛,窒息的感觉越来越重,青柠孤立无援,只能开口试图以主仆情意换自己一命,“公…公子……” “柠儿……”仇楚霖看着她,眸中没有分毫诧异,“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如有二心,我定会亲手掐死你。” “公子……”青柠艰难的张口,眸中终于映出了惊慌,父王还没有救回,她不能死!清泪划过脸颊,滴落在仇楚霖的手腕上,青柠此刻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恐惧,“不……要……” 谁料想“公子”二字刚一出口,仇楚霖立刻又加了几分力道,彻底剥夺了她的声音,青柠张着嘴,却半响也说不出话来。 她呼吸变得极为困难,开始眩晕耳鸣,她的世界越来越模糊,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仿佛所有感官都被剥夺,除了沉重她什么都感觉不到,所有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 她熟悉这种感觉,这是濒死时才有的感觉,意识一点点消散,她缓缓闭上眼,一切都将终止在这一刻。 “柠儿,以往的账,我们一笔勾销。”仇楚霖靠上前,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贴近她的耳垂,轻声道,“从现在起,我不会让你心里再念着其他人,就算是你那个讨人厌的哥哥,也需得排在我后面。” 仇楚霖终于松开了手,她沿着树干滑落,气息微不可察。 他抱起她,手掌覆上她的后背,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到她体内,试图将她从濒死之境拉回。 半晌过后,他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而她终于也在他怀中呛咳起来,然后大口大口的贪婪的呼吸。 窒息感缓慢消散,青柠就像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心有余悸。她的呼吸还尚未恢复平稳,便觉颈后受到重重一击,随即失去了意识。 仇楚霖轻抚着她的面颊,异香萦绕在鼻尖,他微微蹙眉,自身上扯了块布料为她包扎。 他轻叹一声,唇角微微上扬,起身将她抱在怀里,徒步向围猎场的出口走去。 柠儿啊,我竟让你骗了这么久。 天色渐暗,围猎场外的守卫望眼欲穿,比起以前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仇大将军向来准时,这次难道遭遇了不测? 守卫又等了许久,还是没有仇楚霖的踪影,他正要上马前去大营禀报时,仇楚霖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而且他不是一个人,他怀中还抱着一位姑娘。 守卫斗胆看了一眼,竟然是第二日与郡主一同进去的姑娘,郡主在第三日就遭遇了猛虎被救援回来,难怪这姑娘没有音信,原来是被仇大将军带走了。 弘夏羿恪带走了十几人,却仅带回了三个人,其他人要么中途退出,要么命丧猎场。 今日是最后期限,没能出来的怕已经遭遇了不测,此刻大营之中,人声嘈杂,失了爱子的大臣失声痛哭,爱子闯过生死关的大臣又接受着其他大臣的祝贺,这场景叫人无端生出一种悲凉之感。 弘夏羿恪几人去医帐中处理身上的伤,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提及到猎场中发生的事。 仇楚霖还未归来,严弃阳一言不发,他阴沉着面色,叫人不敢靠近。 众人都以为摄政王在为仇大将军担忧,却没人知道,此时严弃阳心中更希望的是仇楚霖死在猎场中,至少这样,说明他没有背叛自己。 忽而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众人闻声望去,正是期盼已久的仇大将军,与以往不同,今日他怀中还躺着一个女子。 他护着怀中的女子翻身下马,俊逸无比,说不尽的英雄气概。 严弃阳受着众人祝贺,面色虽缓和了几分,眼底却愈加阴沉。 “将军,你终于回来了!”仇西扬连忙跑上前,满面的担忧终于褪去,“青柠姑娘她是怎么了?” “我走之前命你保护好她,你就是这么执行命令的!”仇楚霖虽压低着声音,但掩盖不住怒气。 “将军,属下知罪。”仇西扬立刻跪地请罪。 “到底怎么回事?”仇楚霖问道,“起来回话!” “将军走后,皇上寻了个理由将安国侯的郡主指给将军,并且强迫姑娘替将军接旨。”仇西扬会意,起身接过仇楚霖怀中的青柠,紧跟在仇楚霖身后,压低这声音快速阐述事情经过,“姑娘为不使将军陷入两难,约定和郡主比试三场,但姑娘输了一场,不得已进入猎场进行第三场比试。” “知道了,你现在就带她回府,务必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仇楚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她若醒了,再打晕就是,绝不能让她离开将军府!” “是,将军。”仇西扬回答。 片刻之后他愣在原地,看着远去将军的身影,甚是不理解那句“再打晕”是什么意思。来不及细想将军用意,仇西扬赶紧抱着青柠来到大营外,套好马车,驾车带着青柠回将军府。 “臣仇楚霖参见皇上,贵妃娘娘。”仇楚霖大步来到众人近前,自怀中拿出一株巴掌大小的苦龙芝,单膝跪地奉上,“这是今年的苦龙芝,请皇上过目。” “嗯,今年的苦龙芝生的比往年大了许多,辛苦爱卿了。”弘夏左枫拿起太监呈上来的苦龙芝象征性的看了看又放了回去,向着那太监挥了挥袖,示意他将灵芝送下去,“今年的灵芝爱卿自行安排吧,不必承给朕了。” “多谢皇上,臣想转送给臣的义父摄政王,以聊表孝心。请皇上恩准。”仇楚霖道。 “准了。”弘夏左枫道。 “谢皇上。”仇楚霖起身,在太监手中接过灵芝直接端到了严弃阳身前,双手奉上,“请义父笑纳,保重身体。” “霖儿有心了。”严弃阳笑道,“快去处理伤口吧,庆功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严弃阳身后的侍卫上前接过灵芝,仇楚霖又是深深一拜,才退出去,在外人看来父慈子孝的温馨画面,实则却暗潮涌动。 严弃阳表面上慈眉善目,满面笑容,但那眼底却时时透着杀机。 仇楚霖递上灵芝,心中却多了几分不适与疑惑,严弃阳的态度让他十分不适,而那与平日不同的侍卫又让他感到疑惑,剑臣去哪了?为何义父身边跟着另一个人? 车内的人还没有醒,仇西扬十分庆幸,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青柠解释,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扬起手加了一鞭,马儿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初安城门近在眼前。 眼前宽阔的路上突然出现一个蒙面人,那人持剑,纹丝不动,仇西扬赶紧勒紧缰绳,让马儿减速,却使得马车一阵颠簸,险些翻了车。 “你是何人?”仇西扬拔剑而起,“你可知这是将军府的马车,你也敢劫!” “劫的就是你将军府的马车。”蒙面人嗤笑一声,飞身向仇西扬攻来。 仇西扬只接下一招,便知不是这人的对手,但他依旧迎了上去,不能让这人得逞。 缠斗半晌,蒙面人明显不耐烦,他全力出击,在仇西扬一招走空之际,一掌劈在了他的后颈,将他劈晕过去。 随即那人收起面纱,驾着马车,向初安城奔去。 不知过了多久,仇西扬才悠悠转醒,马车和人都已经被掳走。 他的后颈传来阵阵痛感,蒙面人的这一招,为何让他感到如此的熟悉?他越想,那种熟悉的感觉越强烈,终于他脑中浮现出一个人影,和那蒙面人逐渐重合。 是他,剑臣。 第四十九章 与君周旋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大营里的庆功宴已经开始,先是告慰猎场中逝去英灵,随后酒宴歌舞,比试斗艳,千篇一律,甚是无聊却还不能先行一步。 “仇爱卿,你屡次为我朔楚建立奇功,攘外安内,可谓我朔楚肱骨之臣。”酒过三巡,歌舞正盛,弘夏左枫率先开口道,“可就是你这般优秀的臣子,府中尚无人伺候,朕很是替你忧心啊!” “多谢皇上关心,臣一介武夫,风餐露宿惯了,无需人伺候也能过得舒适。”仇楚霖道。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这是要旧事重提,给他赐婚。 “爱卿所言差矣,大丈夫立足于世就是要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如今爱卿已为国建功,立业有成,若能再娶一德才兼备、貌美如花的女子为妻,岂不羡煞旁人,再无缺憾。”弘夏左枫道,“今有安国候府梓悦郡主,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与仇爱卿堪称天造地设。朕今日就做个主,给你二人赐婚,成人之美如何?” “臣何德何能,劳皇上惦念臣的家事。”仇楚霖不卑不亢的回答道,“臣一心只想为国尽忠,暂时还不打算考虑娶妻之事,还望皇上能够理解臣的一片赤血丹心。” 仇楚霖冠冕堂皇的以报国尽忠作借口搪塞他,弘夏左枫便无法在这个话题上再进行下去,难道让他对自己的臣子说,不必报国尽忠,来娶郡主么? 于是弘夏左枫换了一个思路,曲线救国,“爱卿不愿娶郡主为妻,可是因为已经有了心上人?” “皇上明鉴,既然皇上都知道了,臣也不便隐瞒。”仇楚霖思虑片刻说道,“她是臣毕生所爱,臣此生非她不娶,也只娶她一人。” “一个山野丫头而已,爱卿若是喜欢,可纳为妾室。”弘夏左枫道,“梓悦丫头才貌双全,能文善武,可是一位当时难得的奇女子,与爱卿最是般配……” “皇上,强扭的瓜不甜,孩子们既然有自己的想法,就随着他们去吧。”严弃阳适时开口,一锤定音。 “皇上,大将军才刚从围猎场出来,想必此时定是疲惫,还是让大将军休息休息,赐婚之事,可改日金殿之上再作商议。”老丞相起身附和道。 “臣以为皇上大可不必忧心大将军的婚事,大将军如此优秀,自然不乏女儿家的仰慕,只要大将军愿意,随时都可以成婚。”又一位大臣起身附和。 不过片刻,数位大臣起身附和,弘夏左枫面色铁青,赐婚之事最终不了了之。 这就是朔楚的朝堂,摄政王轻易不开口,开口必成事;轻易不动手,动了手,便叫人再无翻身的可能。 宴会正酣,百官互相吹捧奉承,好不热闹。 而仇楚霖却无心应酬,自摄政王中途退场,他心中就越发不安。 好不容易捱到宴会散场,仇楚霖归心似箭,回营帐吩咐了几句,立刻牵上马匹独自离开大营,刚刚出大营,就遇上了匆匆赶来的仇西扬。 “将军!”仇西扬被人劫了马车,只得步行至此,他跪地请罪,气喘吁吁,“姑娘被人劫走了!” “可看清了来者是什么人?”仇楚霖微微蹙眉,脑中瞬间浮现出一个猜测。 “那人虽蒙着面,但属下识得他的招数,属下断定是……”仇西扬顿了顿,他抬头看着仇楚霖,十分肯定的说道,“是摄政王的随行侍卫,剑臣。且在半个时辰前,属下在路上遇到了摄政王回城的马车,为了不生枝节,属下远远的就避开了。” “嗯,去牵匹快马来,随我速速回城。”仇楚霖说完,率先上马,奔腾而去。 意识一点点的恢复,青柠只觉后颈处隐隐作痛,而头却像被灌了铅一般沉重胀痛。 她缓缓的睁开眼,左右看了看,入目的一切都较为熟悉,与一年前无甚变化,这里是严弃阳的书房。 她被封了内力,牢牢的绑在了椅子上。身体软弱无力,手臂的伤口只被粗略的包扎还没有处理,好在她给自己止了血,不至于失血过多。 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闭目养神,等严弃阳来见她,同时试着冲击穴位,解封内力。 不多时,书房门被打开,一阵晚风随着严弃阳一同吹进门,吹在青柠伤口处引得手臂又是一阵抽疼。 青柠睁开眼,严弃阳负手而立,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父王在我手上,你还敢耍花招?” “跟王爷做交易,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怎么行?”青柠笑道。 严弃阳面色一沉,“一年之期已到,我要的东西呢?” “既然是交易,王爷需得拿出诚意,先放了我父王,我就将王爷要的东西奉上。”青柠道。 “你没有跟本王谈条件的资格。”严弃阳冷声道,“霖儿已经弃了你,你没有退路了。” “王爷想唬我么?”青柠笑道,“公子他不可能弃我。” “你背叛了他,他怎么可能留你?”严弃阳道。 青柠闻言面色微怔,但仅是片刻,她的神色便恢复如常,“不,公子不会弃我的。公子若真的弃了我,我活不到现在,也见不到王爷你。” “本王曾向他要过你,将你送来,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严弃阳道,“你已经是一枚弃子,好好想想怎么跟本王合作,保住性命吧。” 青柠闻言沉默许久,她垂下头,眸中掩不住的慌乱。 严弃阳见她有所动摇,俯下身来,趁热打铁,“霖儿他最忍不得背叛他的人,他不杀你,对你来说已经是万幸了。如今你只有跟本王合作,才能保住你和你父王的性命。” “就算他弃了我又怎样?”青柠仰起头,秀眉舒展,“‘凤凰’还在我手里。” “本王方才闲来无事,去了趟地牢。”严弃阳将手中的软鞭递到青柠面前,平淡的语气中藏着几分暴戾,“顺便看看你父王。” 那是父王牢门前挂着的鞭子,是严弃阳专门用来鞭打父王的软鞭! 软鞭手柄上的细纹已经磨平,鞭绳上布满着深深浅浅的血迹,其中一片鲜红尤为显眼。 秀眉紧蹙,眼角泪水徘徊,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青柠抬起头,看着严弃阳的眸中满是恨意。 “你斗不过本王。”严弃阳开口,让青柠最后的防御土崩瓦解,“跟本王耍花招,只会让你父王受尽折磨。” 良久,青柠颤抖的身躯才逐渐恢复平静,仇楚霖弃了她,她已经没有了退路,“你刚才提到了合作。” “你早该如此。”严弃阳笑道,“本王问你,折扇呢?” “已经作为初见时表达诚意的礼物献给仇楚霖了。”青柠道。 “你跟霖儿之间的交易是什么?”严弃阳眸光变得十分锐利,但他依旧保持着温和的语气。 “他助我救出父王,我帮他完成心愿。”青柠敛眸道。 “什么心愿?”严弃阳突然皱起了眉,语气也变得硬了许多,“他拜本王作义父这么多年,本王竟还不知道他尚有心愿未能达成。” “我不知,他从未跟我说起过。他只说时机未到,待时机到了,他自然会告诉我。”青柠摇头,随即又不确定的说道,“我只隐约觉得,这个心愿对他很重要,仿佛与他的身世有关。” 严弃阳的面色瞬间变得阴沉无比,他拿着杯盏的手也不自觉的收紧,一贯温和的伪装似乎即将瓦解。 但片刻之后,他却突然轻笑一声,“你怎样证明你所说的值得本王相信?” “王爷!”忽然书房外传来剑臣稍显急促的声音,“将军求见!” “你唬我!”她蹙着眉,怒声高喊,但一切都已经为时过晚,追悔莫及,“公子根本没有弃我!” “前厅奉茶!”严弃阳道,随即他看着青柠,老奸巨猾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现在想明白还不晚,不过你刚刚又将他出卖了一次,你觉得他这一次,还会容你么?” 青柠看着他,眸中尽是愤怒与悔恨,她咬牙切齿,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你想怎么合作?” “还算聪明,知道本王想要什么。”严弃阳笑道,“本王让他带你走,你回去之后,给本王看好他,一举一动都要向我汇报。” “好,我答应你。但是他一定会对我有所防备,我不确定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青柠问道。 “那就想方设法,不择手段,本王不管过程如何,本王只要结果。”严弃阳道,“至于你父王,等本王满意的时候,自然会放了他。” “将军你不能进去!”书房外,剑臣见仇楚霖匆匆赶来,急忙上前阻拦。 “滚开!”仇楚霖一掌将他推开,厉声道。 他的脚步加快了几分,来到书房门前,没有丝毫迟疑推门而入。 严弃阳的手从青柠衣襟中缓缓收回背在身后,他直起身,看着门口的仇楚霖,眸中阴翳更甚,“为了一个女子,规矩都不顾了吗?你眼里还有没有本王!” “义父恕罪,孩儿一时心急,乱了规矩。”仇楚霖将方才那一幕看在眼中,心中虽生出恼怒,但也无法发作,他只得拱手道,“孩儿不明白义父这是何意?若是青柠开罪了义父,还请义父息怒,交由孩儿处置。” “毕竟是你府上的人,霖儿既然开了口,本王也不好强留下这奴婢。”严弃阳道,“这奴婢性子高傲,霖儿还需多加管教才是,别叫她以后惹来麻烦无法收场。” “多谢义父。”仇楚霖深深一拜,“孩儿定按照义父的意思,好好管教。” 第五十章 凤血檀木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本王看着她身上的伤像是你的暗器所致,这奴婢莫不是做了背叛主子的事。”严弃阳问道。 “回义父,她并没有背叛孩儿,是被孩儿误伤的。”仇楚霖道,“围猎场中从未进过女子,孩儿当时以为是别国的奸细,故而误伤。” “原来如此。”严弃阳看了看青柠,眸中似有警告之意,他道,“霖儿自便吧,本王有些累了。” “恭送义父,义父早些休息,保重身体。”仇楚霖退到一旁,躬身相送。 严弃阳没有回答,手中攥着方才自青柠身上扯下来的迦南竹,离开了书房。 “可有事?”看见她晶莹的眼眸,仇楚霖微微蹙眉,她方才是哭过了么。 “没事。”青柠摇了摇头道。 仇楚霖用匕首将捆绑着青柠的绳子割断,俯身将青柠抱起。 “公子,我自己能走。”青柠虽尚未冲开穴位,解封内力,但总归恢复了些体力。 “你若有力气,就抱紧我。”仇楚霖似乎很不满意她的抗拒,非但没有放下她,还又将她抱的紧了些。 将军府的马车已经停在摄政王府外,仇楚霖抱着青柠上了马车,又将青柠禁锢在怀里,不准她坐到一边。 一路无话,仇楚霖闭目养神,连眼睛都未曾睁开过。 回到房间时,青柠终于冲开了穴位,将内力解封,心里也终于踏实了许多。 仇楚霖的态度让她深感不安,救她回来,又不追究猎场中发生的事,让她弄不明白他究竟想如何。 沐浴过后,青柠取出伤药,褪下半边衣衫,准备处理伤口。 刚将伤药涂撒在伤口上,还未来得及包扎,就听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青柠赶紧拉起衣衫,拢了拢衣襟。 仇楚霖手中拿着一坛酒,倚在房门口,他看着青柠,一句话也不说,只管一口口的向口中灌酒,直到酒坛子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他才丢了那酒坛子,向青柠这处走来。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一醉方休,解千愁。 “疼么?”仇楚霖看着青柠肩上染了血的衣袍,微微皱了皱眉,空气中稀薄的异香让他不觉间平静了许多。 “已经好多了。”青柠收起伤药,起身披上了一件外袍。 “你的目的达到了,离间计用的不错。”仇楚霖嗤笑一声道,“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下一步,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青柠挽起衣袖,亮出了系在手腕上的半枚铜币。 “好,你说。”仇楚霖上前几步,坐在青柠方才的位置上,他抬起头看着青柠,唇角噙着笑,酒气冲天,面色微红,眸中却异常清醒,“我听着。” “严弃阳他自始至终都不信任你,你的府中包括军中都有他的人。方谨玥一次,弘夏羿恪两次,你接连失手三次,他已经开始怀疑你了。”青柠道,“而且,今日我与他的谈话,足以加深他对你的怀疑。” “说些我不知道的。”仇楚霖打断道,“比如你血中的檀凤香,比如你的最终的目的。” “檀凤香?”青柠微愣,她血中的香味是什么,从何而来,连师父都不知晓,他是怎么会知道,“你识得我血中的香味?” “檀凤香再怎么稀奇,当世神医也不可能不知道。”仇楚霖敛了敛眸,拿起桌上的空杯,推到了青柠的面前,“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么?” “师父从未与我提起过。”青柠拿过空杯,倒了一杯清茶,推到他的手边。 “许是你师父,不想让你卷入朔楚的纷争中吧。”仇楚霖拿起杯盏,将清茶一饮而尽。 “所以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青柠迟疑片刻,又提上茶壶,为他续上一杯,“对么?” “没错。你在玉琼阁遇袭的时候,我便猜到了。前日穆蛮山坠崖,确定了我的猜测。”仇楚霖道,“我很好奇,肃燕的长公主,甘心屈尊做我的侍女,是为了什么?” “为了救一个人。”青柠坦然道,“那个人,在严弃阳手里。严弃阳承诺,只要我找到‘凤凰’,并交给他,他就会放了我要的人。” “你将我拉下水,是因为你信不过他,你需要一个万全之法救出那个人,所以你阻止我杀弘夏羿恪,离间我和我义父。”仇楚霖端起茶盏,又是一饮而尽,“那个人是谁?值得你如此大费周折。” “是我父王,被严弃阳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十年之久,我一定要救他出来,就算是赔上我的命。”青柠道。 “你怎么知道,地牢里的那个人,就一定是你父王。”仇楚霖对上青柠坚毅的眸子,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要留下你父王的命?” “你什么意思?”青柠蹙眉,心中突感不安。 “地牢里的人到底是不是你父王,你求证过吗?”仇楚霖缓缓说道,“你算计别人的时候一向灵光,怎么被人算计的时候就变得这么愚笨。” 青柠微愣,脑中便又忆起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忆起牢中被折磨的毫无往日风采的父王。 他眸中迷浊,晦暗不清,却在瞧见她的那一刻,清楚的喊出了“离儿”。 那是她母妃的名字。 他喊出那个名字的时候,眸中终于恢复些清明,他那般贪婪的看着她,一遍一遍的呢喃,“离儿,离儿……” 那怎么可能不是她的父王。 “以我对义父了解,若无用处,当年他必不会留下你父王的性命。”仇楚霖瞧着她不断变换的神色,继续说道,“所以,你需得查清楚牢中那人,究竟是不是你父王。” 青柠相信那一定是父王,因为那种血肉至亲的感觉太过强烈,太过真实,青柠相信那不会错。 但有一点仇楚霖说的没错,若父王无用处,严弃阳不可能留住父王的性命。她需得查清楚,严弃阳留父王性命的目的是什么。 “这件事我会查的,多谢告知。”青柠顿了顿,问道,“你方才提到了我血中的异香。” “想知道?陪我喝一杯如何?”仇楚霖笑道。 “若是茶的话,我乐意奉陪,但若是酒,便算了吧。”青柠道。 “今夜我喝了够多的酒,需得喝杯茶解解酒气。”仇楚霖道。 青柠提过茶壶,正要为他斟茶的时候被他拦下。 “那不是你煮的。”仇楚霖看着她,方才还清晰透彻的眸子竟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雾。 “谁煮的又何妨?你这个连死人血都喝的将军,可能品得出其中滋味?”青柠笑了笑,手上准备煮茶的动作却没停。 “品不出。”仇楚霖老实答道,“需你教我。” 半晌过后,茶香氤氲,青柠将煮好的茶为他斟上七分满,送到他面前,“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才是品。品时先呷一口,于口中细细回味。” “朔楚本有两件镇国之宝,一件是宝扇‘凤凰’,另一件是传世迦南竹。‘凤凰’两把折扇本没有扇坠,迦南竹也本是一整块。”仇楚霖拿起茶盏,瞧了片刻便放在鼻尖轻轻嗅着,这茶香确是浓郁沁人。 当年朔楚先帝专宠太后,给太后召来祸端,有一嫔妃买通太后侍婢,每日在太后的膳食中下入西域奇毒。致使长公主弘夏若离一出生时,就怪病缠身,几乎殒命。 先帝为了救活长公主,命巧匠将迦南竹剖开,取出藏在其中的凤血檀木,喂长公主服下,从此长公主病痛全消,健康成长。 当今皇上在二十岁之后发病,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凤血檀木给他医治,好在他那时正是身强体健,才没有立刻殒命,但病去如抽丝,一直延绵至今。 而被剖成两块的迦南竹,就被制成扇坠,分别系在了‘凤凰’二扇上。 “所以,我血中的异香与我母妃服用了凤血檀木有关?”青柠问道。 “传说凤血檀木是一块被凤凰血浸染的檀木,药性极强,残余的药效会留在血液中故而使得血液有奇香。”仇楚霖轻抿了一口茶道,“这药效传女不传男,如今你的血还有奇香,说明药效还在你的血中流淌。平时除了奇香你察觉不到任何异常,甚至检查不到药效,但生死关头,它会救你一命。” 青柠微愣,难怪自己能在繁花引这等无解剧毒的侵蚀下撑过几次,甚至无意中以毒攻毒将繁花引排出体外,原来都是她血中凤血檀木余下的药效在起作用。 “不过你也小心些,以后别让自己轻易受伤。”仇楚霖见她发愣,又提醒道,“你的血能入药,且药效是普通的药无法比拟的,若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你的处境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既然我的血能入药,那我母妃的血必然也能入药,为何当年没有取血救当今皇帝呢?”青柠疑惑问道。 “你以为他不想吗?为了救自己,他差点杀了长公主,若不是长公主逃得快,早就被他炼药了。”仇楚霖道,“长公主在时,每隔半月都要为他提供一碗血,帮他缓解病情。后来他越来越不满足,甚至找来术士,要活生生的将长公主炼成至亲血药。” 仇楚霖的话虽然让她震惊不已,但她还是保持着理智。这些辛密之事,他又是如何知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仇楚霖敛了敛眸,将茶盏放在桌案上,眸中似陷入了回忆一般沉重。 仇楚霖的母亲白薇是长公主弘夏若离宫里专门负责取血和调理长公主身子的女医官。 长公主取血半年,身子变得羸弱不堪,再无法取血供养皇帝。 皇帝贪狠如狼,不念骨肉亲情,秘密寻来了江湖术士,要将长公主炼成至亲血药。 白薇无意中发现此事,为救长公主,她私下去见了当时与长公主有婚约的严弃阳。那时严弃阳已经是三军统帅,手握兵权,他持先帝的赐婚圣旨入宫请求完婚,皇帝惧于他手中的军权,就和他定下了婚期。 成婚当日,皇帝派人欲在接亲路上劫走长公主,致使长公主不得不逃婚出走。而那时白薇已怀有身孕,长公主为了掩护白薇,与白薇分开逃跑。 在那之后,再无长公主的消息。 第五十一章 便宜师娘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我只知母妃当年逃了婚,却没想到真相竟如此骇人。”青柠闭上了眼,心中震荡不安,她从未想过,弘夏左枫竟是如此狠心之人,虽然对弘夏父子并没有多少亲情,却还是忍不住的失望难过,“你母亲带着你如何生活?” “自长公主出逃,母亲就变成了嫌犯,她的画像被贴遍了朔楚大大小小的城镇,不只是皇帝抓她,义父也在找她。他们都以为,母亲知道长公主去向。母亲在一个偏僻的村庄生下我,每日替人做工养活我们二人。我十二岁那年,母亲被皇帝的密探抓走,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母亲,直到一年后,初安城的断头台……”仇楚霖顿了顿,眸中恍惚,“那是我最后一次见我母亲……” “之后你便拜了严弃阳为义父?”青柠问道。 “只要我拜他作义父,他就会替我母亲收尸。”仇楚霖道,“我拜他为义父虽是无奈之举,但他于我有养育之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他。” “可他已经不信任你了,随时都有可能除掉你,你确定还要站在他那一边?”青柠道。 “义父并非恶人,他掌权这么多年从未残害过百姓分毫,但若是当今皇帝掌权,你觉得一个连亲妹妹都能痛下杀手的人,会如何对待他的子民?”仇楚霖道,“我不站在谁那边,我只站在百姓这一边。” 青柠沉默半晌,终是轻叹一声道,“倒是我错看了你,以为只要离间你和严弃阳,就能让你为我所用。我本以为自己了解你,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对你的了解不过是冰山一角。” “弘夏羿恪无帝王之才,且性情残暴,欲望极重,若继承皇位,定会是朔楚一大祸患,绝不亚于肃燕张建之祸。你身上流着朔楚皇室的血,你应该为朔楚的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听到青柠的话,仇楚霖轻扬起了唇角,这算是对他肯定么? “本来是我要拉你下水,现在怎么变成你拉我下水了?”青柠笑道,“我身上虽然流着一半朔楚的血,但我毕竟是外姓之人,不适合参与朔楚内部的权势争斗,不论为公为私,为人还是为己。” “既然你我都想让对方做不情愿的事,不如做一笔交易,折个中如何?”仇楚霖道。 “说来听听。”青柠道。 “我虽不能助你对付义父,但救出你父王,我倒可以暗中出些力。”仇楚霖道,“作为交换,我要你帮我保护一个人,九皇子弘夏羿铭,我会安排你代替我进宫,做他几日师傅。” “九皇子是你的学生,你要我去照看他,这是明摆着把我绑在你的船上啊!”青柠动了动眼珠,会意的笑道。 “现在你跟别人说,你跟我不在一条船上,有人会信吗?”仇楚霖反问道。 “我答应你。”青柠道,“既然你我现在已结为盟友,我自不能陷你于不义,你且帮我查一查,当年我父王母妃来到朔楚后发生了何事,如何?” “你这么精明,我哪里占的到你的便宜,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带你进宫。”仇楚霖举起杯将杯盏中的茶一饮而尽。 “好。”青柠点了点头,起身送客,“时候不早了,公子喝了不少酒,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仇楚霖跟着起身,却并未离开,他向着青柠靠近了几步,眸光含情在青柠面上流转,“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饮酒?” “不知。”青柠微微皱眉,她垂下头,避过他火热的眸光。 “那时我在想如何能将你的心留在我这里,我想着想着,突然头痛欲裂,甚是难耐。”仇楚霖说着,又向前逼近几步,将青柠逼到了墙角,“好在手边恰巧有酒,能让我喝上几口以缓解头痛。可我将存的酒都喝空了,头痛也未见半分好转,更没想出好的主意。无奈我只得抱着酒坛子来寻你,看着你,那痛就能减轻些,多看你一眼,就多减轻一分。” “公子醉了,早些回去休息吧。”青柠道。 “现在我想,既然你能治好我的头痛,那是不是同样能给我一个好的答案?”仇楚霖抚上她的面颊,强迫她看着自己,“柠儿,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将你留下?” “公子,身份所缚,你我从一开始就是敌人,这一点无法改变。”青柠推开仇楚霖的手掌,直视着他的双眼,眸光坚定冰冷,“昔日我接近你,是为了利用你,你知我别有所图依旧放任不管,也有你的理由。今日你我合作,互相利用,各取所需。他日利益冲突,你我各为其主,难免刀锋相见。公子,我不是你的良人,还望公子不要陷得太深,伤人伤己!” 她字字句句,无不入木三分,更无不如利刃般狠狠地扎在他的心尖。 她将这一切都看得通透明白,因为她时刻保持着理智,不曾投入过分毫。 自始至终,困在这段感情中的都唯有他一人而已。 他看着她理智又决绝双眸,如鲠在喉,胸中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吐出一句,“早些休息,明早府门前等我。” 青柠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心中暗叹,留在朔楚越久,就会让他陷得越深,自己的动作需要加快了,免得误人误己,让他徒留伤感。 第二日清晨,青柠来到府门前时,进宫的马车已经备好,仇楚霖也已经等候多时。 “麦城出了些事,我需赶回去处理,明日便出发。皇帝贪狠,若知你身份,必会对你不利,你入宫后切记小心行事。”仇楚霖跟在青柠之后进了马车,他如往常一般举止泰然,仿佛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昨日在皇帝身边见到了你师父,他化名白术,以游医的身份揭了皇榜,入宫为皇帝诊治。有你师父在宫中,我便也能放心些。” “我记着了。”青柠点头道。 进宫门,需将马车停在宫外,青柠跟在仇楚霖身后在这偌大的皇宫中走了半晌,才终于来到九皇子的住处,玉宁宫。 玉宁宫外,仇楚霖停下了脚步,在青柠耳畔轻声道,“切记我说过的话,万事小心。” “嗯。”青柠点了点头,随后跟着仇楚霖进了玉宁宫。 玉宁宫内很是宽阔,首先入眼的就是一处练武场。 九皇子弘夏羿铭正在练武场中打木桩,看到仇楚霖后,便兴高采烈的向他这处跑来,深深地躬身行礼,“学生拜见师傅!师傅好久没来教导我了,我都想您了!” “是吗?”仇楚霖俯下身,亲手为弘夏羿铭拭去面上的汗珠,关切道,“前几日围猎没见你,听闻是你生病了,今日看你精神颇足,可是好了?” “已经全好啦!”弘夏羿铭兴高采烈的说着,随即又皱起小脸,显得很是愁苦,“要是不再喝那黑乎乎药汤就更好了。” “男子汉大丈夫,一碗药汤便让你愁苦至此?”仇楚霖含笑看着他,抬手为他展开皱紧的眉头,问道,“师傅不在的日子,可有好好练功?” “当然有!师傅教的我都练会了,师傅若不信可以随意考我!”弘夏羿铭一脸的得意骄傲,突然注意到了仇楚霖身旁的青柠,他拉了拉仇楚霖的衣袖,眼睛盯着青柠,呆呆的问道,“师傅,这是师娘吗?” “咳……”青柠瞬间红了脸,将眼神瞟到别处,轻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 “羿铭莫要胡说,这位是青柠姑娘。这些日子师傅不便常来教导你,就让青柠姑娘代我教导你些时日。师傅给你一本剑谱,有不懂的地方,你尽管问你青柠师傅。”仇楚霖自怀中拿出一本剑谱,塞到弘夏羿铭手中。 “我没有胡说,师傅武功高强,英雄盖世,只有师娘这样长的像仙女一样的女子才能配的上。”弘夏羿铭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的打量,点着头说道,“而且像师娘这么好看的女子,除了师傅这世上也没有人能配得上。所以,师傅和师娘肯定是这世上最合适的一对!” 童言虽无忌,却使得听着的两个人面红耳赤。 青柠一句话都说不出,涨红了脸颊,只觉尴尬,无地自容。 仇楚霖心中窃喜,但碍于昨晚之事,又不能表现出来,故而忍得十分辛苦。 最终还是弘夏羿铭打破了沉默而尴尬的气氛,“师娘,你也是习武之人吗?你可打得过师傅?” 这一声“师娘”叫的青柠更加尴尬,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还以为她真的无坚不摧,无所不能,原来孩子就是她的弱点。她这番呆愣无措的模样,让一旁看戏的仇楚霖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破了功。 “你青柠师傅功法了得,若真打起来,我怕也不是对手。”仇楚霖摸了摸弘夏羿铭的头,又道,“师傅还有事,这便走了,你要听你青柠师傅的话。” “师傅才刚来就要走了吗?”确是孩子心性,一听仇楚霖要走了,弘夏羿铭便立刻流露出了不舍。 “嗯。”仇楚霖笑着点了点头,又对他们二人嘱咐了几句,才离开玉宁宫。 接下来的日子,青柠一直精神不济,她几乎要被这个整日围在她身边喊她“师娘”的孩子折磨疯了。 她曾耐着性子不止一次的告诉他要喊她“师傅”,结果这孩子却像听不见似的,依旧兴高采烈的道,“师娘,晚膳想吃什么?御膳房的冰糖莲子羹做的还不错……” 论辈分明明是他的表姐,却要被他整日喊作师娘,青柠觉得,若在这玉宁宫再待上几日,自己就真的要患上失心疯了。 可事实却证明,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脆弱,不到半个月,她就彻底接受了“师娘”这个称呼。 但与其说是接受,不如说是强迫自己忽略了这个称呼。 第五十二章 兄弟相残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仇楚霖所料不错,为了皇位的继承,弘夏羿恪的确对他唯一的弟弟起了杀心。 在短短半月里,弘夏羿铭就已经遭遇了三次杀招,第一次被青柠化解,第二次弘夏羿铭自己躲过,而这一次,确是她疏忽了。 青柠将弘夏羿铭的手放回被子中,凝眉思量,这病来的委实蹊跷,脉象无异,通体冰凉,这不像普通的病,却像是中了毒。 抚了抚孩子冰凉的额头,青柠突然想到什么,立即向侍女要来晚膳时弘夏羿铭吃剩下的冰糖莲子羹,细细的检查过一遍,青柠心中便是一阵深深地内疚,是寒蝉散。 这可是至寒之毒,下在七岁的孩子身上,其心委实恶毒。 青柠派人请来九皇子的母妃,又派人分别去请太医和告知皇帝。 皇子中毒是大事,她万不能隐瞒不报,且这毒很是棘手,她一个人很难将毒逼出体外,好在师父在这里,可以帮她给九皇子排毒。 弘夏左枫带着卓霁恒来到玉宁宫时,太医跪成一片,青柠正为九皇子施针护住心脉,而九皇子的母妃郑贵妃一边哭喊一边拉扯捶打着青柠,“是你害了本宫的皇儿!本宫不准你再碰铭儿,你立刻将那些针给本宫撤下来,本宫让皇上杀了你!” “怎么回事?”弘夏左枫看着这跪了满地的太医问道。 “回皇上,臣等医术浅薄,都看不出九皇子到底患了何病。”医术最为高明的钱太医颤颤巍巍的回答道。 “皇上,救救皇儿,救救皇儿啊!”郑贵妃闻声跑过来,拉住弘夏左枫的衣袖,哭喊道,“是那个女人害了皇儿!皇上你一定要治她的罪给皇儿报仇!” “废物!要你们何用!”弘夏左枫厉声道,他并没有理会郑贵妃,而是将视线转到身旁的卓霁恒,语气也温和起来,“白神医,还得劳烦您替皇儿看看。” 卓霁恒点了点头,越过弘夏左枫来到九皇子的床边,见青柠正施针,他仔细看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姑娘可诊出了病症?” “像是寒蝉散。”青柠并未停下手上的动作,直到施完最后一针,她才起身将剩下的冰糖莲子粥递给卓霁恒,“神医请看,这是九皇子的晚膳。” 卓霁恒接过碗,在鼻子底下一嗅,当即就皱起了眉,他将那碗放在一旁,转身对弘夏左枫道,“这晚膳中被人下了毒,待会儿我为九皇子驱毒,仅留下这位姑娘和一位太医即可,皇上和其他人都回去吧。此外还请皇上下严令,驱毒期间任何人不得擅闯!” 弘夏左枫立刻说道,“都听见白神医的话了吗?钱太医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九皇子康复之前,任何人不得擅闯,包括九皇子的母妃,违者杀无赦。” “皇上,臣妾要留下,是那个女人下毒害了皇儿,臣妾不能让她再接近皇儿!”郑贵妃哭嚎道。 “愚昧!若不是这位姑娘施针,你儿子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卓霁恒突然发起火来道,“还不赶紧滚!耽误一刻他都有性命之危!” “神医息怒,朕这就带人走。”弘夏左枫赶紧安抚,随即立刻命人拉着被吓傻的郑贵妃离开玉宁宫。 片刻之后,殿内只剩下了卓霁恒与青柠,连钱太医都退到了殿外,“师父怎么这么凶?将那郑贵妃都吓傻了,连我也都被你吓了一跳。”青柠笑道。 “我都舍不得说你半句,怎么能让别人骂了去!”卓霁恒气哄哄的说着,随即便将战火引到了青柠这处,“你这孩子,一走就是两年,连个音信都没有,莫不是把师父给忘了!” “师父,瞧您这话说得!”青柠赶紧上前讨好,“我哪能把您忘了,我可是日日都惦记着您呢!” 卓霁恒冷哼一声,转头走到桌案前,提起笔来写字,青柠赶紧跟上,站在一旁为他磨墨,“说起来,我也有一件事正要问师父呢,师父可听说过‘凤血檀木’?还有‘檀凤香’?” 卓霁恒一愣,手中的笔也停顿了片刻,还未等他说话,青柠便了然道,“看师父的样子,不用说我也知道了。师父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告知我?” “既然你都知道了,为师也不瞒你了。”卓霁恒放下笔,将刚写好的宣纸拿在手中轻轻吹干墨迹,“残留着凤血檀木药性的人血被称为檀凤血,檀凤血算得上是一味举世难寻的药材,可入药治百疾,这也是你几次在繁花引发作的情况下吊回一口气的原因,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我怕你知道了这其中的因果,跑到朔楚来寻你母亲,这万一让有心人知道了,你的处境就会很危险。不过知道这秘密的人很少,而且基本上都是不出世的老东西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心中一直记着师父的嘱托,‘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无论如何都不叫自己受伤,特别是外伤。’但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有那么两次没躲过去,受了些许外伤,流了血,便叫人察觉了。不过那人并没有恶意,师父不必担心。”青柠接过卓霁恒手中的方子,拿给了殿外候着的钱太医,并吩咐他按照方子准备药材。 “师父,你怎么来朔楚了,还揭了皇榜?还有那弘夏左枫是怎么回事?当真让你给医好了?”青柠收拾着桌上的笔墨,问道。 “你皇叔听说你在朔楚,怕你出事,便一人来了初安,在这儿等了许久也不见你,不巧西漠那边又出了事,你皇叔传信给我,叫我接替他来照看你,这会儿他已经赶回去了。”卓霁恒一边为弘夏羿铭诊脉,一边说道,“弘夏左枫所中之毒乃是西域第一奇毒,在他体内缠延近二十年,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无论如何都救不活了,为师只是受他所托,看在你的面子上,强行给他续了几个月的命,让他最后为他儿子铺一铺路,不过现在他的身体越来越不稳定,还能坚持多久,为师也不好说。” “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青柠思索一番道,“我说之前为什么下令让仇楚霖退兵,定是和哥哥达成了协议。那时哥哥需要停战清缴张建逆党,而弘夏左枫命不久矣,他需要在他百年之后,借哥哥这处强援支持弘夏羿恪以对抗严弃阳顺利继位。” “唉,你们年轻人就是麻烦。”卓霁恒起身,点了点青柠的额头,“去准备浴桶,让他泡泡药浴或许能将毒逼出来些。” “已经命人准备了。”青柠道,“若能在药浴中加上些我的血,或许会有奇效。” “不可胡闹!”卓霁恒立刻拒绝,“这是在朔楚皇宫之中,万不可冒险。” “好,那便先试试师父的法子,若是这毒实在难驱,那就只能听我的了。”青柠道。 几日之后,毒素渐清,弘夏羿铭也终于醒来,虽然身体虚弱,但终究捡回一条命。 内务府那边迟迟没有查出投毒案的凶手,青柠虽知晓此事必是弘夏羿恪所为,但没有证据,也只能佯装不知,时时守在九皇子左右,避免再次遭人暗算,以确保他的安全。 青柠就这般守了九皇子一个月,九皇子的病情才有些起色。 这一个月里,青柠也时常疑惑,虽说九皇子年纪尚轻,体质不比成人,但并不羸弱,可这寒蝉散排出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师父也为此犯愁了许久,检查过几次也都未发现纰漏,最后只得不了了之,耐心休养。 就在九皇子恢复的差不多,又开始围着青柠喊“师娘”的时候,皇帝才得以带着郑贵妃来玉宁宫看望九皇子。 九皇子活泼,病方恢复了些就吵着要到练武场打木桩给他父皇看,皇帝自是欣喜,便允了他的请求。 九皇子在练武场打桩,皇帝和郑贵妃坐于一旁观看,青柠侍候在皇帝身侧,瞧见皇帝满面的慈爱,秀眉不觉间微微蹙起。 前些时候她得到消息,尚有一位知晓当年事情始末的老嬷嬷在世,已在皇陵中守陵十余年。 她借着给九皇子驱毒的机会,求了师父替她做掩护,趁夜离开皇宫,赶去了皇陵。 这位老嬷嬷是当年太后身边的女官,如今虽已年过古稀,却依旧坚持着每日诵经礼佛,为太后、为长公主祈福。 老嬷嬷古稀之年,难免泛起糊涂,她初见青柠,便将青柠认作了长公主弘夏若离,青柠也不辩解,凭着与母妃八分相像,从老嬷嬷口中套出了当年事情的始末。 确与仇楚霖所说的别无二致。 老嬷嬷紧紧握着青柠的手,声泪俱下,说不尽的苦楚,道不尽的怨恨。青柠认真的听着老嬷嬷的讲述,泪水亦是无法控制。 青柠缓缓回神,目光自弘夏左枫面上移开,眸中阴翳,或许他是个好父亲,但他绝不是一个好兄长。 “青柠啊。”弘夏左枫回了回头,满目慈爱,此时九皇子已经打完了一整套拳,郑贵妃迎过去。正为他擦汗,“这些日子照顾铭儿,辛苦你了。” “青柠惶恐。”青柠福了福身,掩去眼中的冷漠与厌恶,“照顾九皇子本就是青柠分内之事,皇上不追究青柠照顾不周之罪,青柠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觉得辛苦。” 青柠的话让弘夏左枫甚是受用,他侧了侧身,看着青柠的眸中充满着慈爱,仿佛要溢出眼眶一般。 他这模样,让青柠想起当年她随朔楚军一同退守麦城时,他和弘夏羿恪深夜来找她打感情牌的那一次,他也是这般,眸中的慈爱能将人腻死。 第五十三章 昭阳之围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你这孩子就是懂事,与你母亲一般无二。”弘夏左枫笑道,“你母亲在时,最喜欢抚琴,昭阳殿每日都琴声悠扬,绕耳不绝。” 弘夏左枫顿了顿,眸中黯然了些,“是朕的错,是朕太无能,不能保护好她,朕明知她不愿嫁严弃阳那匹夫,却不能替她做主,取消了婚事……朕初知她嫁与你父王时,很是为她高兴,想着她终于能逃脱了严弃阳的摆布,却没想到,严弃阳他竟然使出手段将她逼了回来……朕无能,朕无能啊……护不住她……” 弘夏左枫越说越激动,紧握着的拳头不断的颤抖,很是懊悔一般。 青柠立于一旁,垂着眼眸,并未答话,她可不想破坏他的独角戏。 弘夏左枫见青柠许久未答话,不放心的回过头,却见她蹙眉垂目,满面哀思,这才放心了些,他问道,“青柠,你可想看看你母亲的昭阳殿?这么多年来,昭阳殿还是你母亲离开时的样子,分毫都没变化。” “青柠真的可以去看看么?”青柠抬眸,眸中泪水徘徊,轻声问道。 “自然可以。”弘夏左枫终于松了一口气,“朕也许久没去昭阳殿了,朕随你同去。昭阳殿中还存着你母亲的琴,你若能为舅舅弹上一曲,舅舅死也无憾了…” 弘夏左枫起身,这便要带着青柠去昭阳殿。 “皇上言重了。”青柠福身,跟随在弘夏左枫身侧。 弘夏左枫跟郑贵妃交代了几句之后,只带着青柠离开了玉宁宫。 昭阳殿离着玉宁宫不远,弘夏左枫未叫步辇,与青柠一道步行。这一路上他说了许多她母妃幼时的事情,青柠都未接话,只静静地听着。 弘夏左枫不停地说着他妹妹的优秀,语气中充满着作为一个兄长的骄傲和无尽的追思。 他时不时地回过头观察青柠的反应,见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时而疑惑蹙眉,时而抿唇轻笑,如此他便知道自己这感情牌打得还不错。 昭阳殿内一尘不染,物品齐全,连桌上摆放的水果都是最新鲜的。 一缕酒香萦绕殿内,无故叫人心安。 青柠一进这殿内,心中便觉灌了铅一般沉重,这是母妃的闺房,母妃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这便是你母亲闺房,二十年了,这里还是你母亲出嫁那日的样子。”弘夏左枫道,“朕每次来到这里,都感觉你母亲从未离开。” “青柠,这是你母亲最喜爱的绿倚琴,你可否为舅舅弹上一曲?”弘夏左枫轻抚着绿倚琴,恳求般问道。 青柠点了点头,坐于琴前,抚了抚琴弦,手指拨动,悠扬的琴声缓缓于指尖流出。 弘夏左枫听得很是入神。 “你抚琴的样子,像极了你母亲。”一曲终,弘夏左枫睁开眼,眸中几分湿润。 青柠也不答话,只管抚着琴弦,一遍又一遍。 “你可知严弃阳为何要逼回你母亲?”弘夏左枫见青柠沉默,便又问道,相处这半日,他也算摸清楚她的性子,她虽从不插话,却句句都听在心里,“是因为你母亲的血,能治他的病!” 青柠听到这话,果然愕然抬头,满目疑惑,“什么?” “青柠,你可曾发现自己的血中伴有异香?”弘夏左枫很是满意青柠的反应,循循诱导。 青柠微愣,随即点了点头,“嗯,确有异香伴于血中,却不知这是何故。” “是你母亲年幼时误食了一味难得的灵药,药效入血,故血有异香。你是你母亲怀胎十月生下的,自然传承了这药效。”弘夏左枫道,“当年严弃阳身染恶疾,只有你母亲的血能治他的病,所以他才想方设法,使出卑鄙的手段,逼迫你母亲回来!” “啊!”青柠掩嘴轻呼,显得十分诧异,“那母妃她岂不是……” 眸中泪水泉涌,青柠声音哽咽,再也无法说下去。 “舅舅知道,你来朔楚是为了调查你父王母妃的下落。”弘夏左枫亦掩泪道,“舅舅本不想将真相告知你,舅舅怕你做出傻事来,但事到如今,舅舅再不能瞒你了,严弃阳饮血已过了十余年,药效退去,这几日他恶疾复发,痛苦难耐,怕是要对你不利!” 青柠错愕抬头,眉宇之间掩不住的惊慌。 “舅舅无用!”弘夏左枫捶胸顿足,懊悔不已,“舅舅大限将至,护不了你啊!” “怎么会?白神医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舅舅的病。”青柠带着哭音说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白神医虽医术精湛,却也回天乏术。”弘夏左枫摇了摇头,道,“如今只有一味药能救朕,但那药早已无处可寻。” “舅舅,你当才说母亲的血能治病,那我的血呢,能否救你?”青柠急切的问道。 “能是能。”弘夏左枫十分为难的问道,“只是对你的身体会有所损害,你……真的愿意?” “青柠自然……”青柠自绿倚前起身,向弘夏左枫这处缓步走来,她秀眉微蹙,眸中晶莹,掩着嘴的手缓缓放下,唇角逐渐扬起诡异的弧度,眸中亦由无害徐徐转为凌厉,“自然是……不愿意了。难道你的好儿子没有告诉你,我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你……你……是装的……”弘夏左枫突然明白起来,不可思议的指着她,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弘夏左枫,你对我母亲做的事我一清二楚,你该庆幸我没有杀你。”青柠步步逼近,眸中泠然,道,“我不杀你,自然也不会救你,你受病痛折磨这么多年,勉强算是还了些对我母亲的亏欠,你放心,剩下的,我会一分不少的向你那好儿子,讨回来!” “来人!来人!”弘夏左枫暴怒,他死盯着青柠,阴毒、凶恶暴露无余。 片刻之后,御林军一拥而进,围住了青柠,此刻青柠就站在弘夏左枫面前,手中无寸铁,却足以震慑了众人,御林军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你束手就擒,朕保证不会伤你。”弘夏左枫道。 “束手就擒?以己身为药,给你续命?”青柠笑道,“绿倚是张好琴,只可惜被毒物玷污了。” 弘夏左枫闻言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本还想拖延时间等迷.药发作,但没想到她竟察觉到了琴弦有异。 “你可知神医白术是何人?”视线扫过持着兵刃对着自己的御林军,青柠毫无惧色道,“他是渊谷鬼医,我的师父。你这条命是他续下来的,你可想清楚了再动手。” “不可能!”弘夏左枫反驳道,“渊谷谷主从不出世,你休想骗朕!” “你大可一试!”青柠讥笑道,“拿你那条苟延残喘的命赌上一赌,看看白神医是会用我的血为你治病,还是拿你的命祭奠我流的血。” “给朕拿下!”弘夏左枫被青柠激怒,已顾不得自身安危,下令捉拿青柠。 青柠抬手,抚了抚发间的月牙,浅笑安然,“师父,你再不下来,柠儿就要大开杀戒了。” “嗝……”房梁上突然垂下一只手,手中还拎了个酒葫芦,卓霁恒探出头,瞧见这殿中众多的御林军,很是不耐烦,“朔楚的宫中就没一处安静的地方容我睡上一觉吗?” “师父,是柠儿不懂事,打扰师父了。”青柠抬头,笑意盈盈。 “无妨。”卓霁恒翻身跳下房梁于青柠面前站定,夸赞道,“我家小柠儿的琴技随我,随我!” “神医,你真的是……渊谷的谷主?”弘夏左枫大惊,他委实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白术手中握着他的命,万一惹怒了白术,后果不堪设想。 “当日若不是看在柠儿的面子上,老夫才不会为你续这几个月的命。”卓霁恒吹胡子瞪眼的骂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皇帝老儿,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家小柠儿身上了!真当我渊谷是好欺负的不成!” “神医息怒,息怒!”弘夏左枫见状赶紧道,“朕是一时情急,鬼迷心窍,朕不知青柠是你的弟子,冒犯之处,还请神医息怒!” “我渊谷虽人丁稀少,但都是些心高气傲的,受不得如此侮辱,皇上既然不欢迎我渊谷之人,我们还是离开为好。”卓霁恒拂了拂衣袖,作势要带着青柠离开。 “神医留步,神医!”弘夏左枫急忙追来,拱手作揖道,“朕的身体多亏了神医救治才能多活这些时日,朕本不该再奢求过多,是朕被鬼迷了心窍,猪油蒙了心,朕在此郑重起誓,绝不会再打青柠姑娘的主意,否则必当人神共愤,不得好死!望神医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卓霁恒不做声,很是不领情一般,这下便急坏了弘夏左枫。 “青柠姑娘,是朕的过错,让姑娘受惊了,朕以后绝不再犯,还请姑娘劝劝令师。”弘夏左枫突然想起神医方才提到他是看在青柠的面子上才为自己续命,这便一咬牙,转身求了青柠。 “师父,这次的事既然全因柠儿而起,可否容许由柠儿来解决这事?”青柠柔声问道。 卓霁恒并不知青柠又在谋划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多谢师父。”青柠笑着道谢,随即转过头看着弘夏左枫,“九皇子聪明伶俐,深得我心。只要你不再招惹我,我和我师父全可以当今日的事没发生过,如何?” “此话当真?”弘夏左枫微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然。”青柠道。 “好,朕答应你!”弘夏左枫信誓旦旦的回答道。 仇楚霖尚未回京,此时若突出变故,却是一件棘手的事,所以她只能尽力让这宫中风平浪静。 第五十四章 平安灯火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今日晨起便觉天色灰蒙,用早膳时,天空就已飘起了雪花,雪势越来越大,不过片刻,大地便失去了原有的颜色,入眼便皆是一片白。 青柠取了把伞,准备出门。昨日答应了弘夏羿铭今日给他煨招,这会儿他应该已经等在练武场了。 青柠离着练武场还远时,就听到了利剑划破空气的剑鸣声,那鸣声锐利又悦耳,确不是弘夏羿铭的木剑所能发出的。 练武场内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练剑,大的刻意放慢速度,小的正在认真的模仿,两个人都很是投入,连青柠走近了都不知。 仇楚霖出招的速度越来越快,弘夏羿铭先是微有些吃力,随后也跟上了仇楚霖的速度,舞的行云流水,十分顺畅。 剑尖蕴势划过地面,激起层层雪花,青柠收伞,以伞作剑,踏雪而起,登上高台。 弘夏羿铭见状出剑相迎,而仇楚霖则识相的收剑退下高台。 这一场较量,终以弘夏羿铭手中木剑被折断为结尾落下帷幕。 “师傅……”弘夏羿铭扁了扁嘴,对仇楚霖道,“师娘又将我的剑折断了……” “呃……”仇楚霖微愣,面上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青柠,“你……青柠师傅时常折断你的剑?” 仇楚霖离开的这几个月里,关于“师娘”这个称呼,青柠纠正了他数次无果,后来叫着叫着也便听习惯了,没再费力纠正。但仇楚霖这一回来,这个称呼便显得尤为尴尬。 “嗯嗯。”弘夏羿铭拿着断剑,忙不迭的点头,“这已经是师娘折断的第十把了……” “柠儿。”仇楚霖颇为为难的说道,“铭儿他才八岁,如此是不是过于严厉了些?” 仇楚霖这句话,让青柠颇感惊讶,想不到治军严苛的仇楚霖对自己的学生竟如此宽忍,“我这做法确是严苛了些,但九皇子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比同龄的孩子快些,难免心气浮躁。我每十日与他煨招,折断他一把木剑,是想叫他明白,虽有如此天赋,却不可骄傲自满,不能有所懈怠,如此方无愧于自己,无愧于父母,无愧于朔楚百姓。” “柠儿这番话,却让我这个做师傅的自愧不如。”仇楚霖道。 “我知道公子是心疼九皇子,不忍对九皇子过于严苛。”青柠顿了顿,继续道,“我既做了他几日师傅,少不得要说上几句,九皇子毕竟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生在皇家,注定要比旁人背负的多,学业武功,分毫不可怠慢,否则将来于他,必是有害无益。” “柠儿说得有理,确是我太宠着他了。”仇楚霖愣了愣,点头表示赞同。 “师娘。”弘夏羿铭好不容易插进这二人的谈话,他赶紧扯了扯青柠的衣角,眸中闪闪的,像是在提醒青柠什么。 “哦。”青柠经他这一提醒,才想起来前日答应他的事,“公子,还有一事,我觉得需得过问你,征得你的同意。” 仇楚霖自然将这二人的互动看在眼中,他笑了笑,目光转向弘夏羿铭,调侃道,“如今有事都不与师傅说了?看来你的‘师娘’虽对你要求严格,却十分对你性子。” 弘夏羿铭一惊,瞬间红了脸,他垂下头,目光躲闪。 “师娘”这两个字自仇楚霖的口中说出来,让青柠觉得尴尬无比,她轻咳了几声,赶紧将话题转移,“我观察了些时日,见九皇子用剑已经颇为娴熟,可将木剑换成真剑了。真剑的手感、重量等均与木剑相差甚远,早些换了有助于九皇子学习剑法。若公子不放心,可先用未开锋的剑,待九皇子用剑更为娴熟时,再将其开锋。” “也好,回头我差人打一把给他。”仇楚霖道。 青柠点了点头,见弘夏羿铭一脸欢喜,也跟着笑了。 仇楚霖见状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今日可还有事?” “也没什么事了……”青柠细想片刻,确实没什么要交代的了。 “那师傅可要将你‘师娘’借走了。”仇楚霖转向弘夏羿铭,也未等他反应过来,便拉着青柠离开了。 二人出了皇宫,一路乘马车出城,至城外青山脚下时,已过晌午。 “公子。”青柠随着仇楚霖跳下马车,提着裙摆拔出陷入雪中的双脚,“你带我来这里到底有何事?” “你在宫中待的久了,我带你出来透透气。”仇楚霖道,“山上雪大,车马不便,你随我步行上去。” “现在已经过了晌午了。”青柠站在原地不动,拒绝道,“从此处步行到山顶,天都黑了,莫说宫门,连城门都关了。” “我自有安排,你不必忧心这些。”仇楚霖顿了顿,道,“今晚我们不回城。” 冬日昼短夜长,天黑的甚早,青柠与仇楚霖还未登上山顶时,天便黑了下来。仇楚霖就地取材,用树枝做了火把,带着青柠继续登山,青柠却委实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今夜微风,山顶景色甚好。可见天际月明星稀,也可见初安城内万家灯火。 山顶被人清扫过,没有积雪,却有一堆烧的正旺的篝火,一只架在火上的小兽,两坛老酒和不远处一只与人差不多高的孔明灯。 “公子这是做什么?”精心布置过得山顶让青柠颇感惊讶,她四处瞧了瞧,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只孔明灯上。 “忘了么?”仇楚霖看着她,唇角微扬,“今日是你的生辰啊。” “我从不过生辰。”青柠愣了愣,冷声说道,她转身,欲离开山顶。 “柠儿。”仇楚霖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语气确凿无疑,“你父王母妃,都还活着!” 仇楚霖话音一落,青柠顿时呆在原地。当年修弈与她说母妃尚在人世,她遍寻朔楚也不曾寻到半分消息。 那一年,她满心的希望在接连数次的失败中一点一点的消磨殆尽,直到寻到父王,她才好不容易重新拾起些希望。 如今,她再经不起希望过后的失望了,“仇楚霖,我不允许有人拿我母妃说笑,这一次就当警告,如有下次……” “我没有骗你。”仇楚霖急忙说道,他转到青柠面前,直视着她的双眼,认真的说道,“柠儿,我见过你母妃了,她虽沉睡了十几年,但容貌未变,与你有八分像。” “你说什么?”青柠终于动容,她抬起头,眸中尽是不可思议,声音都在颤抖,“你真的……见过她了?” “柠儿,我都查清楚了。”仇楚霖扶着她的肩,一字一句的说道,“地牢中的人的确是你父王,你母妃也没有死,她就在我们脚下的山腹中,只是已经沉睡了十余年未醒。柠儿,你相信我!” “我要见我母妃,我只有见到她才能相信你。”青柠看着他,眸中虽晶莹却无比坚定。 “好,我带你去。”仇楚霖点头,自怀中拿出一条黑巾递给青柠,“这是规矩,希望你能理解。” 青柠接过黑巾蒙住了眼睛,任仇楚霖揽着自己的腰身飞离山顶。 两个人再次出现在山顶上时,篝火依旧烧的厉害,而上面的那只小兽已经烤焦了。 午夜已过,夜风正起,仇楚霖拉着青柠来到孔明灯前,将方才在山腹中取的笔放在她手中,“许个愿吧。” “好。”这一次青柠没有拒绝,她提笔在孔明灯上写下了两个字,“愿所有我在意之人,平安。” 自篝火处取来火种,点燃孔明灯,仇楚霖扶着灯底,感受着来自孔明灯的力道,“柠儿,生辰快乐!” 说完,他放飞了手中的孔明灯。 紧接着,漫山遍野都亮起了星星点点,一盏接着一盏的孔明灯自青山的各个角落缓缓升起,点亮了整个夜空。 数以万计的孔明灯上,无一不写着“平安”。 青柠置身于灯海的中央,沉浸在美景中久久不能自拔,直到所有的灯都随风飘离,她才回过神,“仇楚霖,谢谢你。” 这是她度过的最好的生辰。 “若真的感谢我,以身相许可好?”仇楚霖站在她身后,为她挡去夜风,今夜他亦沉浸在美景之中,说话也不由得大胆起来。 只是他的美景,从来只有她而已。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在秋塞坡的浅笑、北洛河畔的回眸、穆蛮山下的温泪,无一不让他着迷。 “仇楚霖,你知道我们不可能……”青柠微蹙起眉,似有不悦。 “我不想再听到你拒绝我。”仇楚霖打断她的话,他轻叹一声,抚平她微蹙的秀眉,缓缓的说道,“你不愿,我不强求,等你便好。” 这一夜晚风虽凉,却温热了青柠的心。 自出谷,她便从未觉得像今日这般心中舒缓,她喜欢这种感觉,也喜欢那漫山的灯火。 几日后,一道圣旨突然降到了玉宁宫,却不是给弘夏羿铭,而是给青柠的。 “圣旨到,侍女青柠接旨!”这声音比起往常传旨太监的公鸭嗓,显得十分浑厚。 “奴婢接旨。”青柠看了一眼顶替了传旨太监的人,微愣片刻,跪地接旨。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侍女青柠医术超群,精明强干,朕念其护主有功,故委以重任。即日起晋升为女医官,官居从六品,随行瑾南,即刻出发,不得有误。钦此。”弘夏羿恪将圣旨递在青柠面前,声音中透着几分阴冷,“接了圣旨就去立刻收拾,你只带上你的药箱即可,其他的都给你备好了,车马已经等在玉宁宫外,本皇子只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奴婢接旨。”青柠接过圣旨,起身道,“随行之事,派人吩咐一声便可,还劳烦二皇子亲自前来宣读圣旨,奴婢受宠若惊。” 弘夏羿恪闻言,唇角显出令人发寒的笑意。 第五十五章 出使瑾南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莫要惊慌,修弈太子大婚怎能少了你的祝福,本皇子还不是怕你不到场败了我师兄的兴致,师兄若是怪罪,本皇子岂不是又要添一件麻烦事。”弘夏羿恪唇角含着邪笑,一双眼死死地盯着青柠的脸,却未能得偿所愿的看到青柠花容失色,她这安之若素的样子,一时又让他不满愤怒起来,“你还有半盏茶的时间!” “是,奴婢这就来。”青柠福了福身,转身进入殿中,赶紧来到桌案前,挥毫写下几个字,嘱咐弘夏羿铭将字条交给仇楚霖。 青柠跟着弘夏羿恪上了马车,这便随着队伍匆匆的上了路。 这几日委实忙了些,没有注意到外面的消息,弘夏羿恪今日的确打得她措手不及,时间紧迫,让她无法与仇楚霖联系,只能留下一张字条。 马车行的很快,半晌便出了宫门。 青柠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着平复躁动的心情。 听到弘夏羿恪说修弈太子大婚的那一刻,青柠的心就已经乱跳如麻,不能自已,那时她强装着镇定,才避过弘夏羿恪的双眼,没让他看出破绽。 如今这车中只有她一人,她不必再强装无动于衷,泰然自若。微微皱起的眉显示了她此刻的焦躁不安,她重重的将那口气吐出,似要心中的郁结全都吐出来一般。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修弈,修弈的喜,修弈的怒,修弈的一举一动,修弈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为她做的每一件事。 也是这时她才真正意识到,原来修弈早已经在她心中占据了旁人无法替代的位置。 星空皓月,青柠站在窗前已不知多久了。 如今已过了瑾南的边关,再过些时日,便能到璃城了,那个时候,她便能见到他,向他问清楚了。 “有客至都不知,柠儿这几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仇楚霖站在她身后,眉头微皱。 “你怎么来了?”青柠闻声回过头,有些诧异。 仇楚霖上前将窗子关好,握了握她冰凉的手,轻叹一声道,“冬日虽过了,可晚风依旧凉意袭人,你小心些别受了风寒。” “嗯。”青柠点了点头,将手抽回,“你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皇上驾崩了。”仇楚霖道,“临终前留下遗诏,让九皇子继位。” “既然如此,为何秘不发丧?”青柠问道。 “为什么,你想不到吗?”仇楚霖反问道。 “摄政王改了遗诏,先帝的本意是立二皇子为新帝。”青柠思索片刻道,“而你是来调兵驻守南林关的。” “待二皇子回到朔楚境内,先帝的丧迅自然就会公布于世。”仇楚霖道。 “那你来找我什么事?”青柠问道。 “本以为我不用来的,不过现在看来,幸好我来了。”仇楚霖轻叹道,“你这心神不定的,怕也没看出此行有诈。你仔细想想,弘夏羿恪为何专门请了一道圣旨,又挑在最后一刻亲自来宣旨?他这是欲盖弥彰,生恐你推脱不去,他这么想让你到瑾南去,正说明此行有诈。修弈大婚,各国都有使者来访,鱼龙混杂,弘夏羿恪极易浑水摸鱼,你切记万事小心。” “嗯,确是我疏忽了。”青柠点了点头,暗中责怪自己,不该为儿女私情扰了判断的能力。 “修弈那人城府极深,又是弘夏羿恪的师兄,你多提防些。”仇楚霖道。 “他……他应该不会帮着弘夏羿恪伤我的,毕竟我与瑾南没有利益冲突。”青柠垂下眼眸,叫人看不清眸中变化。 “柠儿,你必须要防住他,保护好自己。”仇楚霖眸光微闪,提高了声音,语气也变得迫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驾崩的消息一旦传到瑾南,弘夏羿恪必会找他相助攻取南林关,修弈若是抓了你来威胁我,甚至伤害你,我分身乏术,如何救你……” “他不会的!”青柠突然打断了仇楚霖的话,随即她才发觉自己有些激动,平静了片刻温声道,“他是个君子,不会如此下作的。” 他不过随意扯了几句,便激得她不过脑子的反驳他。 “我道你心中那人是谁,原来真的是修弈,你这魂不守舍的皆是因为他即将大婚。”仇楚霖看着她的眼眸,有些神伤,“柠儿,若他心中真的有你,怎会另娶他人?” 青柠不做声,只将头扭到一边,不愿再回答。 仇楚霖见她如此,心中更是难受,他沉默许久,终是轻叹一声,语气深沉,重若千斤,“柠儿,此去瑾南权当是一场赌局,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若他心中真的有你,定不会利用你来牵制我,也定能护你周全,我便放心将你交给他,从此不再过问。但他若做不到或者伤了你分毫,我就绝不会再像今日这般放任你离开。柠儿,若我赢了,我绝不会再放手。” 璃城偏南,二月已经转暖,但一场夜雨还是让清晨的空气变得冷冽起来。青柠推开门,带着丝丝冷意的微风拂过面颊,让晨起的她又清醒了些。 这里是瑾南太子府,自到达瑾南,青柠就作为弘夏羿恪的随身医官,跟着他一起住进了这里,而今日已经是住进太子府的第三日。 那日仇楚霖的话点醒了她,她的确是被儿女私情遮住了眼,以致没能看出这其中的许多蹊跷。 弘夏羿恪费尽心思的将她带到瑾南,必然对她有所图谋,而修弈大婚这件事中也隐隐透着蹊跷,他为何会突然大婚?新人是何人?弘夏羿恪所谋之事与修弈大婚和自己,这三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她来到太子府这么久,以修弈的性子,早就该来寻她了,可这几日里却未曾见过修弈的影子。 昨夜她夜访墨轩,本想将心中疑问向修弈问个清楚,却不料墨轩中竟空无一人。 穿上披风出门,青柠避开正为大婚布置太子府的下人们,挑了一条曲折却安静的小路前往墨轩。既然暗寻不到,那便正大光明的前去拜访。 “墨轩是太子殿下的卧房,闲杂人等不得擅闯!”一名侍卫将青柠拦在墨轩门口。 “还请这位大哥通传一声,就说故人来访,有要事相商。”青柠道。 “殿下大婚在即,事务繁忙,已经多日没有回墨轩了,姑娘改日再来吧。”那侍卫道。 “不在墨轩?”青柠微愣,没有回墨轩,那他去了哪里?“太子殿下他去了何处?” “姑娘,我们只是下人,怎么会清楚殿下的去向,姑娘还是请回吧。”那侍卫道。 “待殿下回来,烦请告知殿下,西院偏房有故人来访。”青柠的眸光黯淡了几分,轻声道了谢。 青柠心中思量着修弈的去处,离开墨轩后便下意识的依着习惯走着,待她回过神时,人已经来到了静园的门口。 静园是离着墨轩最近的院子,也曾是她在瑾南义诊时住的院子。 静园的门敞开着,门口没有守卫,青柠迟疑片刻,抬步走了进去。 这园子里的陈设与去年冬日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优美清新,一尘不染。 被去年年初那场大雪压断了枝的那棵老松又抽出了新芽,碧绿如初。青柠轻抚着松树的新芽,脑海中又忆起去年这园中发生过的一切。 不远处传来婢女说话的声音,青柠微愣,她确是没想到这园中有人居住。来不及细想,青柠一个闪身,躲在了老松树之后。 “也不知太子殿下和小姐醒来了没有?”一个婢女道,“我们也好吩咐膳房给二位主子准备早膳!” “再过两日,咱们就该改口称小姐为太子妃了!”另一位婢女说着,语气中透着欢喜,“你我现在就去门外候着吧,这几日二位主子都是这个时辰醒来的,估摸着今日也差不离。” 这婢女话音刚落,屋中便传来一个让青柠无比熟悉的男声,“来人,伺候小姐更衣!” “是!”两个婢女闻声赶忙端稳了手中的物件,快步到屋中伺候,生怕有半分疏忽。 青柠靠在松树干下,将那个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她微微蹙眉,面上虽冷静,心却已经不听话的乱跳起来,那个声音,是修弈。 如婢女们所说的,静园中所住的人,就是修弈要娶的女子,而修弈又没有回墨轩,难道这几日修弈都与他那位未来的太子妃同住在静园? 想到这里,青柠便觉胸口一阵闷痛。但耳听为虚,没有亲眼所见,她不能妄下结论。 青柠在树后等待了许久,房门终于缓缓打开。 先是修弈走出房间,身后紧随着一个女子,二人十指相扣,谈笑风生。 修弈面上的笑容温和无比,看向那女子的眼神中也透着无尽的宠溺和喜爱,那女子温婉柔媚,甚是可人,她紧握着修弈的手,满面的娇笑。 那女子突然停下脚步,拉着修弈的手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她微扬起头看着修弈,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角,修弈将她向怀中揽了揽,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眸中尽是宠溺。 青柠躲在树后,落在那女子小腹上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 她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但那个水到渠成的想法涌现在脑海中时,她还是无法接受,更不愿相信。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修弈对那女子无微不至的呵护与宠溺是绝对演不出来的真心实意,那种温柔,不掺杂质,不含目的,更没有他在她面前时有的晦暗不明。 她此刻才发觉这静园中遍布着的红绸喜灯,青柠从未觉得红色是如此的刺眼,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她在这无处不在的红色中无所遁形,心中骤然生出的悲伤让她心口阵阵闷痛。 温热的液体沿着脸颊滑落,青柠却无力擦干,只得任那泪水肆意流淌划过面颊,再跌落在泥土中生根发芽。 青柠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西院的,她只记得这一路上她似逃命一般的狼狈不堪。 如今,她还有什么理由,什么借口可以将她所看到的解释为蹊跷? 或许这其中根本就没有什么蹊跷,也没有什么阴谋,仅仅是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事已至此,唯愚者自欺,而她并非愚者。无论她与修弈之间发生过什么,都已经是随风而逝的曾经。 朔楚皇帝已死,弘夏羿恪身在异国,朔楚虽大局已定,但众臣对皇位的传承仍有争议,故其间定会横生枝节。 既然瑾南再无值得她留恋的人,她何不回朔楚,相机行事救出父王与母妃。 青柠将一封亲笔书信放在锦盒中置于桌案,随即准备离开。 出了西院的门,她方才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一个女声,那个声音温婉柔媚,如玉似水,其中透着三分病态,软绵却不让人腻烦,使人听了顿生好感,“姑娘留步。” 青柠微愣,停住了脚步,“请问小姐何事?” 是她,静园中的女子。 第五十六章 无路可退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诗楹住进师兄府中也有些时日了,还从未见过与诗楹年龄相仿的女子。”柯诗楹缓步上前,巧笑道,“姑娘可是朔楚二皇子身边的人?” “正是。”青柠点了点头,勉强撑起微笑回礼,原来是修弈要娶的女子是他的师妹。 即便是青柠这般的女子,见到柯诗楹,也会由衷赞叹一句: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 “姑娘初来瑾南,若有不习惯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就住在静园。”柯诗楹热络的说道,“还不知道姑娘芳名?” “多谢诗楹小姐关心,如有需要,定会去静园寻姑娘相助。”青柠客套的回答道,“我姓卓,名青柠。” “原来是卓姑娘,今日一见到姑娘,诗楹就深感与姑娘一见如故,若姑娘不弃,可愿与诗楹一同逛逛府中美景,一起说说话。”柯诗楹笑着走上前,拉住了青柠的手,有些惋惜的说道,“只可惜师兄说过,没有他的陪同,诗楹不能出府,不然定要带姑娘出去逛逛。” “这是太子殿下心系小姐安危,小姐多体谅才是。”青柠微愣,随即眸光暗了几分。 方才柯诗楹伸手过来时,她不经意的搭上了她的脉搏,脉象显示,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 “是啊,我自然知道是师兄爱护,所以便老老实实待在府中,不叫他担心。”柯诗楹的面上红了起来,那模样像极了娇艳的鲜花,无人不爱。 既然已经决定离开,那这里的一切都不再与她有干系,也不该再多作理会,青柠敛了敛眸,福身道,“青柠在此谢过小姐美意,只是今日青柠还有要事在身,须出门一趟。回来后,定会到静园寻小姐,陪小姐赏景聊天。” “既然如此,诗楹断不能误了姑娘的要事,姑娘且去办事,诗楹在静园恭候姑娘。”柯诗楹笑着收回手,微微福了福身回礼。 “多谢小姐体谅,青柠告辞。”青柠道。 青柠的身影越来越远,柯诗楹面上维持了许久的和善终于龟裂,方才似剪水一般清澈明亮的双瞳此刻也隐隐泛着几分算计。 直到前方没了青柠的影子,柯诗楹才收回视线,她迟疑片刻,抬步进了西院。 偏房中一应器物俱全,并无任何可疑之处,只有桌案上一个锦盒略有些显眼。 柯诗楹命侍女打开锦盒,将盒中之物在桌上展开。 “小姐,锦盒中只有一封信。”侍女香凝将锦盒中的信递给柯诗楹。 柯诗楹接过信,看到信封上写着的“修弈亲启”这四个字时,皱着的眉又锁紧了几分。 片刻之后,柯诗楹“砰”的一声将信连同信封狠狠地拍在桌案上,眸中怒气汹涌,吓得一旁的侍女香凝瑟瑟发抖。 半晌之后,香凝才敢上前,轻声道,“小姐息怒,千万别伤了自己,您有孕在身,别吓着腹中的小世子啊。” “孩子,别怕,娘亲跟你闹着玩的。”柯诗楹抚着小腹温声说着,眸中却是一片厉色,“香凝,你去外面喊些人进来,然后马上去寻师兄,就说我旧疾复发,情况危机,让他赶紧回府!” “小姐,那你怎么办?”香凝急切问道,“你还有孕在身,奴婢怎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 “师兄今日在醉西江大宴宾客,你不用管我,快去!”柯诗楹厉声道。 “是。”香凝不敢再迟疑,立刻跑出门去。 柯诗楹将信按照原样收好,放回锦盒中,又将锦盒摆放在了梳妆台上,随后点了穴道激起旧疾复发,晕倒在偏房之中。 且说青柠自别了柯诗楹,便觉浑身不自在,心里也隐隐泛着不安。她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太子府,将自己置身于璃城繁华闹市之中。 青柠自知到贤王府寻师兄太过引人注目,所以用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换了一身男装和马匹,化作行路商客,打算以此伪装躲过弘夏羿恪的眼线。 璃城是瑾南的都城,繁华富足,青柠在闹市中绕了半晌,确定没有尾巴之后,才向着最近的城门走去。 “干什么的?”城门口的守卒拦住青柠问道。 “回军爷,小的是过路的商客。”青柠压了压斗笠,沉着声音道。 “商客?”守城兵卒将青柠上下打量了几遍,刁难道,“如此寒酸的商客倒也少见!” “军爷见笑了,小的做的是小本生意,自然比不上豪绅。”青柠自袖中拿出剩下的所有银两塞到守城兵手中,“些许心意,还望军爷行个方便。” “虽是寒酸了些,却是生了一副善面,不像作恶之人……”守城兵颠了颠手中银两,正要放行之时,城内突然急行快马赶来一名信使,手举令牌勒马高喊道,“太子有令!城中混入奸细,即刻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进去进去!关城门了!”守城兵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收了银两,便将青柠向城内推,推了几下却发现青柠纹丝不动,顿时恼怒,“你这人怎么回事!关城门了知不知道,耽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让开!”青柠一掌拍在那兵卒的肩上,正欲上马夺门而出之际却被一人死死钳住了右肩。 “这么着急去哪啊?”随着这句话,落在肩上的力道又重了些。 那声音倒是耳熟的很,青柠咬了咬牙,左手松开了缰绳,搭上了右肩上那只不断施力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扣住那人的中指,同时身体右旋后转,逆着手臂的方向用力猛掰了下去。 弘夏羿恪顿感一阵剧痛自右手中指传来,他来不及回应,手臂便已随着青柠的力道被拧成弓形,手指连着手臂也险些被青柠掰断。 但他也算机灵,见右手受制,左手立即化拳攻向青柠腹部,青柠向后微闪,左手上又加了一分力道。 弘夏羿恪的右臂一时剧痛更甚,拳头减了几分气势与力道,青柠趁势擒住他的左拳,扣住虎口,又生生将他的左臂掰弯。 这时,城门已经关闭,千斤铁铸横梁已经放了下来。 膝盖突然受到猛击,弘夏羿恪猝不及防,重重的跪在地上,随即脖子上便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弘夏羿恪微皱眉,心知那是青柠抵在他脖子上的利剑,即使心中愤恨难平,他还是不敢有分毫动作。 “打开城门。”青柠冷声道。 看着这些将她层层包围的弓弩手,青柠心中冷笑,封城的命令和弓弩手来的出乎意料的快,看来是早有准备。 “我再说最后一遍,打开城门!”青柠高喊,持着月牙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剑锋瞬间陷入在皮肤中,染了鲜血。 “青柠,放下剑。”随着声音传来,修弈一袭白衫,自弓弩手之中缓步而来。他步步逼近,泰然自若,语气温和如常,仿佛事情本就应该如此。 眸光扫过青柠手中所持之剑,修弈面色微变。 “站住!”青柠厉声喊道,“你再向前一步,我便抹了他的脖子,绝无戏言。” “好,我不往前,就站在这里,我们好好谈谈如何?”修弈停住脚步,温声道。 “有什么可谈的?”青柠冷笑一声,“我来你瑾南,一没有作奸犯科,二没有威胁社稷,为何不能出城?直说吧,你要怎样才肯打开城门?” “你才刚来几日,怎么急着走呢?”修弈温声笑道,“先放了羿恪,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 “看来这件事跟你也脱不了干系。”青柠心中一冷,突然间便明白了,无论弘夏羿恪对她有何图谋,修弈必然都参与其中。 “你说什么呢?什么事情跟我脱不了干系?”修弈微愣,随即笑了笑,又不经意似的靠近了一步。 “站住!”他突然的逼近让青柠心中顿生不安之感,注意力也从弘夏羿恪的身上分散了不少。 感受到青柠对他的戒备降低,弘夏羿恪迅速自袖中取出事先备好的银针,夹在指缝间袭向青柠。 青柠发觉异常,迅速向后闪退一步,险躲过一击,不待弘夏羿恪作出下一步动作,青柠即刻抬起腿,重重的击在弘夏羿恪的手臂上。 弘夏羿恪顺着力道摆脱青柠的控制,代价却是那月牙剑锋划过脖子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重获自由后,他方才受到所有的耻辱都在一瞬间爆发,他誓要让她受到最痛苦的惩罚! 脖子上的伤正淌着血,弘夏羿恪此刻却全然不顾及,他将毒针藏于指缝间,又向青柠猛攻过去。 弘夏羿恪怒气冲冲,攻势猛烈,青柠连连后退,不正面迎敌,避其锋芒,让他招招走空,这便又将他激怒了些。 弘夏羿恪的盛怒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只知进攻,丝毫不知防守,青柠虽招招避闪,却将他的破绽都看在眼中,烂熟于心。 弘夏羿恪的攻势依旧猛烈,青柠避闪的速度却越来越快,招式也越来越诡异。退即是进,青柠迅速躲过一招,突破弘夏羿恪的破绽之处,直取其要害。 千钧一发,就在青柠的剑锋即将刺入弘夏羿恪身体的那一刻,修弈迅速动身,上前握住了青柠握着剑的手腕,生生改变了剑锋的方向。 青柠左手化掌,击在修弈胸口,借此挣脱了他的束缚,可还未稳住身形,便觉腰间一阵酥麻。 是弘夏羿恪,趁青柠被修弈桎梏不得脱身之际,将藏于指缝间的毒针射入了青柠的腰间。 片刻之后,一阵温热涌遍全身,随即青柠浑身酥软,站立不稳,甚至连剑都拿不住。 一时间,像是有千万只毒虫自腰间爬满全身,在身体上不断地蠕动,吸食血肉。 青柠踉跄几步,双腿使不上半分力气,再无法支撑身体,瘫倒在了地上。 青柠即刻运起内力排毒,却发现这毒及其强烈,强行排毒只会使毒针刺得更深。药效渐强,青柠的身体愈加疲软无力,根本无法动弹,甚至连说话都拾不起力气。 “谁让你用的法绵针!”修弈大怒,推开弘夏羿恪,赶紧上前,查看青柠的情况。 他蹲下身,满目的焦急,一双手悬了许久也不敢近青柠的身。 一阵阵锐痛自腰间传出,如水波涟漪一般逐渐涌动至全身,青柠睁着一双眼,眸中渐渐蓄上了泪水。 此刻,她连呼吸都会引来一阵剧痛。 第五十七章 身陷囹圄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修弈沉默许久,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小心翼翼的将青柠扶起,揽在怀中,又轻轻的抱住起身。 他的动作轻柔,像是抱着瓷娃娃一般丝毫不敢疏忽。 因为他知道,他的每一次触碰,都将给她带来蚀骨一般难耐的痛。 他稳稳的抱着她,不让任何人近身,谨慎的将她抱上马车,精心的护着她避免任何磕碰。 修弈的手臂所触碰的地方,皆是阵阵的抽痛,此刻青柠的额头已经布满细密的汗珠,这种痛,几乎要将她吞没。 “修弈,事到如今,我已经是你的囊中之物,何不让我死的明白些?”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所过之处,竟也引来了一阵剧痛,难以忍耐的痛苦让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熟悉,却让她心中滋味难辨。 “你不会死。”修弈将她抱稳,急令车夫快行。 马车一阵颠簸,青柠全身上下皆是剧痛无比,如万虫蚀骨,万箭穿心,那阵阵剧痛如波浪一般汹涌而来,弥漫到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血。 额头上遍布的细汗已经聚集成一颗颗汗珠,每一颗汗珠滑下时,都会带起一阵仿佛要冲破皮肤的痛,而此刻她连呼吸的力气都被剥夺。 青柠闭上眼,她不愿看到修弈紧皱的眉,那在她眼里,不过是讽刺罢了。 剧痛如海浪阵阵涌来,每一次都如同刀剐,细腻无余,青柠在这难以抵挡的剧痛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恍惚中,一个人将她抱的很紧,可她却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再次醒来时,弥漫全身的剧痛已经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八根蚀骨钢钉打入周身八大穴道封住她的内力,两条精钢制成的链子一端绑住两只手臂,另一端固定在两侧的墙壁上,而身体却被固定在一个满是药草的浴桶之中。 水面氤氲着的雾气中充斥的药草的味道,药浴的作用使心口处有节律的收缩,而每一次收缩,又会带来一阵似乎要冲破心口的痛。 这里是一处见不到阳光的地牢,四处摆放着各种名贵的草药、稀有珍贵的医书。 除此之外,这地牢中什么都没有。 这个地方,仿佛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青柠动了动手臂,随即又是一阵锐痛传遍了全身,看来留在身体里那根毒针的药效还没有完全消散。 被蚀骨钢钉锁住周身八大穴道,即便是师父这等当世高人,也都束手无策,奈何她内力不如师父深厚,又身中法绵针奇毒。 胸口处又是一阵剧烈的收缩,一阵剧痛涌来,又逐渐消退。但每收缩一次,刺入身体中的法绵针就向外移动一分,这大概又是凤血檀木的药效使然。 青柠研究了药浴的成分,当清楚了这药浴的功效的时候,青柠唇角扬起一抹苦笑。 凤血檀木,曾屡次在繁花引侵蚀下救回自己性命的神药,此番终于误了她。 世间奇珍,活死人肉白骨的疗伤圣药,有谁不想得到? 就连修弈,也难逃这巨大的诱惑。 这药浴可以将青柠身体血液中保留的凤血檀木的药性聚集在心口,多则一月,少则七日,取下的第一碗心头血,便可如凤血檀木一般具有疗伤的奇效。 “姑娘,该用午膳了。”多位侍女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呈现在青柠面前,领头的那位侍女屈膝行礼道,“这都是太子殿下吩咐膳房特地为您做的,您多少吃一点。” “我要见修弈,他不来,我不吃。”青柠没有睁开眼,只冷着声音道。 “这……”领头的侍女颇有几分为难,她沉吟片刻,又道,“姑娘,您已经一整日没有进食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会受不住的。太子殿下公务繁忙,且明日就是婚期,实在抽不开身啊!” 青柠没再开口,任那侍女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有吃下一口饭菜。 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的滚落,青柠满面涨红,清楚的感受着胸口处灼热的痛感逐渐加剧再缓慢的消失,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青柠便又生生捱过了一次。 在药浴中泡了一整日,明显感觉到胸口处收缩的节律越来越快,而每次袭来的痛感也越来越剧烈。 刚刚迎来一阵缓解,却在突然之间,脐中剧烈痉挛,一阵不同以往的锐痛一闪而过,似乎是瞬间拔掉了身体里插着的一把利箭一般,虽来的毫无征兆却更像是一种解脱。 而此时,那根深深刺入神阙穴的蚀骨钢针竟有了松动之意。 青柠心中震动,唇角微扬,凤血檀木竟在最后关头又救了她一次。 青柠睁开眼,眸中的滚滚浊气被希望取代,再等几日,刺入神阙穴的蚀骨钢针就会彻底被送出体外。 那时,仅凭她一人之力,便可将其余的七根针全都逼出体外,重获内力。 “来人,我要吃饭。”青柠唤来侍女,简单的吩咐了几句,那侍女满面欢喜,赶紧去吩咐厨房起火,生怕青柠改变了主意。 既然有了对策,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保持体力,以便他日出逃。 想明白这一点,青柠也不再执着见修弈,毕竟真相目的如何,于她已经不重要了。 瑾南外使驿馆。 “卑职见过王爷。”荆楚楚手持竹筒,风尘仆仆而来,行过礼后,将手中竹筒奉上。 “荆大人,路上辛苦了。”方沐接过竹筒,将其中的丹青展开,“皇上有何吩咐?” “皇上命卑职转告王爷,务必保重身体,切勿劳累。并令卑职贴身保护王爷,为王爷分忧。”荆楚楚道。 “臣谢皇上恩典,此次出使就有劳荆大人了。”方沐道。 “王爷客气,这都是卑职的分内之事。”荆楚楚道,“此外还有一事,请问王爷这几日可在朔楚的使团中见过这画中人?” “没有,朔楚使团之中,并没有这位姑娘。”方沐将这幅丹青仔细看了一遍,十分确定的回答道,“敢问荆大人,这画中是何人?” “回王爷,这幅丹青是出自皇上之手,画中人正是长公主。”荆楚楚道,“据线报,长公主以随行医官的身份随朔楚二皇子出使瑾南。皇上口谕,命王爷务必将长公主请回肃燕。” “臣遵旨。”方沐立即拱手,接下皇帝口谕。 “王爷,长公主现在的身份是弘夏羿恪的随身医官,她一直没有在驿馆现身,应该是同弘夏羿恪一起住进了太子府中。”荆楚楚道,“若是如此,长公主应该不会有危险。” “不管如何,当务之急是找到长公主。荆大人,还得劳烦你夜访太子府。”方沐道,“明日修弈大婚,今夜太子府必然守卫森严,你定要万分小心,切不可暴露行踪。” “是。”荆楚楚拱手道,“卑职立刻就去准备。” 草长莺飞二月天,可这地牢中,却冷得叫人发寒。 修弈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看着她额头布满汗珠,一次次撑过剧痛,他的心亦如同刀绞。 “你来做什么?”青柠刚撑过一次灼热的痉挛之痛,此刻已是疲惫不堪,她闭着眼,声音中透着无力与绝望。 “听下人说,你想见我。”修弈微愣,他没想到她会先开口,他沉默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是昨日,今日我并不想见你,你走吧。”青柠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忍不住的闷痛。 修弈看着她,欲言又止,他犹豫了许久,终是选择离开。 “修弈……”青柠终于睁开了眼,将他置于暗处那模糊的身影纳入眼帘,“除夕之诺,可还作数?” 她的唇苍白干裂,问出这话时,唇形未变。 那声音透着无尽的苍凉与绝望,像是从嗓子中飘出来的一般,轻若鸿毛,却伴着叹息,抽着冷气。 寥寥十字,仿佛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 暗处那人顿了脚步,却一句话也没说。 脚步声渐行渐远,暗处再也寻不到他模糊的轮廓。 地牢中空旷一片,安静的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青柠心中顿感一阵空落的,那感觉就像丢失了什么东西一般,很重要,却再也寻不回来了。 青柠哂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莫名让人毛骨悚然。 除夕之诺…… 那是一个除夕夜。 静园里一排排的红灯笼高高挂起,照的院子里如白日里一般明亮,不远处便传来一声脆响,一个光点升到高空,绽放出绚丽的烟花,随即一个接着一个的升起、绽放,很快在空中连成了一片,五色纷呈,让人目不暇接。 修弈牵起她的手,说,“青柠,要不我现在就娶你,让做我的妻子。” 她犹豫许久,终是对上了他的眼眸,她道,“待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便随着你,君临天下、织布耕田还是云游四海,我都随着你。” “你还要我等多久?”修弈摩挲着她的手背,微蹙眉。 “沙漠连年扩增,已经严重影响到了西漠,西漠前年与肃燕联姻,怕是漠王惦记上了瑾南的膏腴之壤和金矿。而今肃燕内有奸佞祸国之忧,外有敌国入侵之患,西漠保持观望,怕是要改了刀兵的方向,对肃燕趁火打劫。如今哥哥已赴战场守护肃燕东境,此刻又逢西境堪忧,我又怎能置身事外?”青柠垂眸道。 “前些日子西漠前朝余孽谋反被谏,漠王为镇压叛臣、肃清朝野损失了不少人力物力,现在正自顾不暇,暂时不以为患。”修弈道,“你哥哥才华倾世,谋略满腹,自无需你替他奔波,你安心嫁我有何不可?” “战事若起,有谁能置身事外呢?”青柠摇头,“瑾南也无法免于战火。” 青柠所言,他亦是不可置否,他轻叹一声,捏了捏她的手道,“尘埃落定之时,你我成婚之日。” 火树银花不夜天。 那晚烟花太过绚丽,花了她的眼,遮住了他隐在眸中深沉的算计。 第五十八章 唇齿之戏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浴桶中的药已经更换了几次,渐强的药效使心口处收缩的节律加快了几倍。 今日是第七日,自几个时辰前换过一次药之后,心口收缩的节律便达到顶峰,那如同剜心一般的痛苦让青柠再无法忍受,她的喉咙抑制不住的发出低声的呻.吟。 她在这阵阵袭来的剜心之痛中逐渐失去了意识,又一次次在昏迷中被生生痛醒,青柠如此这般反复了几次,几乎一整日都意识模糊不清。 恍惚中,好像曾有一个人影在她身前停留,为她拭去额头上密布的细汗。 青柠最后一次醒来时,剧痛消散,身体仿佛冲破了多日的桎梏一般,顿感轻松,但毕竟折腾了一整日,颇为疲惫,拾不起半分力气。 “娘娘,地牢中阴气重,你有孕在身不宜久留啊。”不远处传来侍女的声音,青柠强撑着力气直起身子。 即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须得是一块有骨气的鱼肉。 “啊……”柯诗楹还未走近便是一声惊呼,双腿顿时一软竟险些跌倒,一旁的侍女赶紧上前扶住她。 柯诗楹看着被紧紧锁住的青柠,眸中尽是不可思议,她手足无措,声泪俱下,哭声透着自责,“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师兄不是说只是借一些血的吗?怎么会这样对待卓姑娘?这……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卓姑娘……” “娘娘,你不要自责,太子殿下这么做也是为了救您啊!”侍女急忙安抚,“娘娘快别哭了,您腹中还有小世子呢!” “我怎能……怎能不自责?”柯诗楹失了力气,身体靠在侍女身上,以袖掩面,失声痛哭,“师兄为了救我,不惜一切代价,这么多年已经付出了太多,如今又要再搭上一条无辜的生命吗?” “娘娘……只要能救回娘娘和小世子,付出多少都在所不惜!奴婢相信不仅是奴婢这么想,太子殿下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侍女搀扶着柯诗楹,认真的说道。 “可是,卓姑娘她……毕竟是无辜的啊!”柯诗楹颤抖着声音,有些抗拒侍女所说的话。 “能救娘娘,是她的荣幸,她死得其所!”那侍女看着青柠,眸光坚定却透着恶毒。 “香凝!”柯诗楹满面震惊,怒声打断了侍女的话,“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没有人可以无故夺取别人的生命!你若再敢说出这种话,就不要再跟着我了!” “娘娘……”香凝摇了摇头, 她轻叹一声,欲言又止,片刻之后道,“奴婢知错,娘娘莫生气了。奴婢自幼跟在娘娘身边,最是明白娘娘,娘娘就是心太善,向来都是连花草都不舍得伤害分毫的,更别提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青柠虽闭着眼,却将这主仆间的对话尽数听在耳中。青柠心中冷笑,人家都把戏带到面前来唱了,自己又怎么能不捧这个场呢? “诗楹小姐。”青柠睁开眼,面上苍白,口唇干裂,声音透着无力却充满希望,像是洪水中命悬一线的人抓住了一块可以救命的浮木一般,急切渴望,“小姐宅心仁厚,若真是可怜我,就求求太子殿下,将我放了吧!” “卓姑娘……是我对不住你,我真应该以死谢罪,以弥补给姑娘造成的伤害。”柯诗楹满面泪水,自责不已,“可……可我腹中有了师兄的骨肉,我不能……待我诞下孩子,定会一死以谢罪责!” “不,不!”青柠拼命的摇头,眸中徘徊着绝望的泪水,“诗楹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要小姐救我性命,我定永不踏入瑾南半步,永不见太子殿下!” “卓姑娘,不是我不想救你,是我拗不过师兄啊!”柯诗楹眸中的泪水更盛,声音令人动容,却愈加让人无望,“师兄认定了的事无法改变,即便是我,也不能让师兄改变主意。” “太子妃殿下,此间没有外人,不要再惺惺作态了。”话锋一转,青柠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起来,干裂的唇角扬起,眸中满是嘲弄,“同你演戏,当真无聊至极!方才你应该说立刻就去恳求太子,这样才能显得你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无辜!” 柯诗楹微愣,狠辣一闪而过,随即那双眸子又似白纸一般纯洁清澈,她抬手擦了擦面上的泪珠,缓步上前靠近了青柠,语气很是诚恳,“师兄他为了我的病,多年来奔走四方,数次不惜身犯险地只为求得一味药材,我早劝过师兄不要再强求,可是师兄他根本听不进去。原本病情稳定,尚无大碍,但自从我有了师兄的骨肉,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病情也愈加严峻。师兄他都快急疯了,我看着他日渐消瘦,心中是说不出的难过。卓姑娘,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既不愿见师兄屡次犯险,更不愿为了治病伤了姑娘,此事实在是两难全啊!” “戏演的久了,怕是自己都会当成真的。”柯诗楹一步步走近,青柠自心底泛出一阵厌恶,“诗楹小姐,我几乎都要相信了你所说的。” 柯诗楹微微蹙起秀眉,眼中几乎在一瞬间蓄满了泪水,她咬着下唇,眼泪在眸中徘徊了几圈,终于夺眶而出。她的声音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心疼。 她一手扶着浴桶的边缘,另一只手捂着胸口,眸中尽是心疼与不忍,她轻颤着声音说出的话,却是无比的残忍恶毒,“从始至终,师兄接近你都只是为了取你的血来医治我,师兄他从未爱过你,他心中的人一直都只是我。卓青柠,我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去,不过你放心,你死以后我会让师兄厚葬你。” 清丽的面庞纯洁无瑕,如剪水般剔透的双瞳中伪装着善良的泪水,恶毒不堪的话语自她口中吐出也变得无比美妙。 青柠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善良和狠毒竟在她面上毫不冲突的完美融合在一起,只不过有一点美中不足,那就是这样的她总会让人从心底里深深地感到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恶寒。 青柠对上她含着泪的双眼,眸中冷意袭人,不远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青柠心中了然,“戏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不过这戏子却委实倒人胃口。” “楹儿。”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柯诗楹的唇角划过一抹狞笑,随即又恢复了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双眸中的泪水又充盈了许多。 “师兄。”柯诗楹转过身,她垂着头不敢看修弈,眸中的泪水如断了线一般的滴落。 “我不是说过不让你来的,怎么不听话。”本该是严厉的语气,却温和的听不出丝毫责备之意。 “师兄……”柯诗楹站在原地,欲言又止,颤抖的声音中透着委屈。 “罢了,随我回去吧,这里阴冷的,别着了凉。”修弈温声道,见柯诗楹久久不动,修弈面上浮现出宠溺的笑容,言语中也多了几分笑意,“怎么还跟师兄置气,楹儿听话,过来,师兄送你回去。” “师兄放了卓姑娘吧,楹儿不想为了自己伤了师兄所爱之人。”柯诗楹咬着下唇,哭着说道。 “楹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修弈蹙眉,眸光移到了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切的青柠身上。 “师兄不要再骗楹儿了,楹儿都知道了!师兄爱的人不是楹儿,是卓姑娘。”柯诗楹抹了抹眼泪说道,“楹儿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不是治好自己的病,而是希望师兄能够幸福。若是为了治病,让师兄伤了卓姑娘,师兄心中定不会开心的,楹儿不治病了,楹儿只要师兄开心。” “不准乱说,师兄就算拼了性命也要为你治好病。”修弈的神色变了几分,语气终于不再温和,变得严肃起来,“快跟师兄回去,再不听话师兄就生气了。” 柯诗楹身躯一震,轻颤起来,泪水决了堤,不肯挪动半步。 “楹儿,听话。”修弈轻叹一声,耐着性子温和的说道,“跟师兄回去。” 柯诗楹撇了撇嘴,终于迈开步子,奔到了修弈的怀中,修弈赶紧上前,稳稳抱住柯诗楹,生怕有任何磕碰。 “师兄,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楹儿了,楹儿不信她说的,楹儿只信师兄亲口说的!”柯诗楹被修弈护在怀里,泪水花了面上的红妆。 “怎么会呢?师兄怎么会不要楹儿呢?楹儿不要乱想,于病情和腹中孩儿都不好。”修弈轻拍着柯诗楹的后背以作安抚,眼神已经落到了青柠身上。 对上修弈投过来的那束充满警告的眸光,青柠心中仿佛有千斤重担悬于一发之间,摇摇欲坠。 “那师兄还爱不爱楹儿?”柯诗楹抱紧了修弈的腰身,声音中满是担忧,“楹儿好怕。” “楹儿不怕,在这世上,师兄只爱楹儿一人,绝不会不要楹儿。”修弈抚了抚怀中人秀丽的长发,亲手将佳人面上的泪水擦干,眸中含情,唇角含笑。 柯诗楹终于破涕为笑,她双手环上修弈的脖子,撒娇不肯走路。修弈宠溺的笑着,将她打横抱在怀中,头也没回的离开了地牢。 神阙穴又是突来的一瞬锐痛,痛得青柠险失了呼吸,可这痛即便再剧烈,也没有心痛的厉害。 修弈那一声“爱”,将青柠心中那根悬着千斤重担的最后一丝细发也生生扯断了。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过,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流过唇角,在口中留下淡淡的咸味。 原来这一切,都早有预谋; 原来我从未真正住进你心里; 原来我于你,真的仅仅只是一味药。 “师兄,她只是一味药,你醒醒吧!” 被弘夏羿恪逼下悬崖那日,在她耳边划过的不只是风,还有这句话。 再睁开眼时,眸中清明。 第五十九章 步步为营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瑾南外史驿馆。 “王爷,还是没有长公主的消息。”荆楚楚道。 “夜探太子府没有见到长公主,修弈大婚那日,长公主也没有出现,如此想来,长公主很有可能遇到了危险。”方沐修剪着窗前摆放的花草,眸中可见凝重。 “根据密报,肃燕使团到达前一日,修弈曾亲自率兵在璃城的武华门擒住一名奸细,因临近太子大婚,此事被低调处理,所以少有人知。”荆楚楚道。 “修弈亲自率兵?”方沐嗅到了这事中的不寻常,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会是什么人值得他亲自动手?可有那名奸细的消息?” “没有,有关那名奸细,没有任何痕迹,让人毫无下手之处。”荆楚楚摇头道。 “抹得这么干净,一定有问题,让底下人近几日留神太子府的一举一动,发现异常即刻禀报。”方沐道。 “是。”荆楚楚拱手道,“王爷,还有一件事,这几日各国使团已经陆续动身回国,我们再停留下去怕会惹人生疑。” “的确如此,事关长公主的安危,须谨慎行事。本王即刻进宫,向瑾南皇帝辞行,三日后启程。”方沐道,“若三日内还是没有丝毫进展,本王就带使团先行回国,你留下继续打探长公主消息。” 荆楚楚行礼告退,方沐端详着手中刚刚剪下来新枝,轻咳了几声。 脐中传来阵阵温热酥.麻,刺入神阙穴的那根蚀骨钢针终于被送出体外,但要将其他七根蚀骨钢针逼出体外还需要时间。 今日已经是第七日,明日他就会来替他的新婚妻子取她的心头血。 青柠不敢有丝毫耽搁,她小心翼翼的引着内力,缓慢上行打通每一处穴道,直至涌遍全身。 万事俱备,只欠一个时机,一个能救自己的命,更能救自己的心的时机。 修弈,你我之间,该有个了断。 次日清晨,修弈再来到地牢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浴桶破裂不堪,遍地都是掺杂着草药的污水,两条精钢制成的链子也被震断,散落满地,整个地牢中弥漫着草药的味道。 确是他低估了凤血檀木,也低估了青柠的毅力。 药浴的作用是使血中的凤血檀木向胸口处汇集,但同时也激活了凤血檀木的药效。血液相通,凤血檀木的药效又比往常活跃百倍,循环全身时会自然会为身体疗伤排毒、清除异己。 以青柠的内力,只要八根蚀骨钢针中有一根松动,她便可运起内力上行,冲开一处处穴道,直至冲破束缚。 修弈心中泛起阵阵后怕,引内力上行的过程如同剔骨切肤,必定会令她痛苦不堪,若她没能在那过程中坚持下来,内力必会失控,在体内肆意窜行,后果不堪设想。 “青柠,何苦呢?”修弈的声音传遍地牢,得到的只有那冰冷的听不出喜悲的回声。 “这个地牢建造了有七八年了吧。”一个沙哑的声音自修弈身后传来,异常平静的语气让修弈心中顿时不安起来,“像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修弈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转过身看着她,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何回答。 “修弈,我只问你一句。”莲步轻移,青柠上前了几步,平静如水的声音中隐隐藏着疲惫,“从一开始,你就是为了我身上流着的血而来,对吗?” 一字一句,如闷雷一般连连劈在心上,修弈身躯一震,握着月牙的手不禁松了几分。 他缓缓的转过身,眸子扫过地面上零散的碎草药,最后停留在她的身上。 衣衫破损染血,面色苍白,口唇干裂,三千青丝因没了月牙绾起随意散落在脑后,这样的她,少了一分外在的凌厉,多了一分内在的坚韧。 他见过她睿智机敏;见过她运筹帷幄;见过她悬壶济世;亦见过她气若游丝;却独独没有见过她今日这般令他心中发慌的平静坦然。 对上她毫无波澜的眸子,修弈仿佛瞬间坠入了寒冷的谷底一般,一股冷意逐渐侵蚀着他,冰冻着他的心。 他宁愿她眸中是无穷无尽的恨、无休无止的怨,至少这样,她还是爱着他的。 此刻修弈才清楚的明白,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青柠扬起干裂的唇角,苍白的笑容似乎即将随风逝去,“修弈,你再不动手,我便要走了。” 修弈脑中尽是她那苍白的笑容,看着青柠一步步离开,他握紧了手中月牙,像定在了原地一般,始终无法迈出一步。 清新自然的空气充斥在她的鼻腔,柔情温暖的阳光撒在她的面庞,春风拂过耳畔,带来嫩叶随风的沙响。 二月,本就该这般生机盎然。 青柠手无寸铁,信步而来,却惊得持刀众人连连后退。 “卓青柠,我不是师兄,不会心慈手软,你最好束手就擒,不然休怪刀剑无眼!”弘夏羿恪厉声喝住青柠。 青柠微扬着唇角,眸中尽是戏谑,她缓步上前靠近弘夏羿恪,压着声音道,“二皇子,太子府比二皇子府如何?” “你什么意思?”弘夏羿恪冷声问道。 “也是啊,修弈是何许人也?名满天下的瑾南太子,府中的奇珍异宝、歌姬美妾自然不胜枚举,岂是小小二皇子府能相提并论的!也不怪二皇子乐不思蜀。”青柠笑道。 “卓青柠,你休想耍花样!本皇子不会上你的当!”弘夏羿恪道。 “作为皇上钦点的随行使臣,我有一句话要问问二皇子。”青柠提高了声音道,“二皇子为何对朔楚几次发出的紧急召回令视而不见?” 弘夏羿恪顿时一愣,正要反驳时又被青柠厉声打断,“寻常百姓家父母亡故,儿女尚且披麻守孝三年,更何况堂堂朔楚皇室!先帝驾崩,身为先帝膝下仅剩的两条血脉之一,理应火速赶回,绝无差池!而你呢!因沉迷享受他国荣华,对召回令视而不见,枉为朔楚皇子!” 弘夏羿恪顿时青筋暴起,抬手间攥起了青柠的衣襟,“你胡说!本皇子何时接到过召回令!你说父皇驾崩,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二皇子自己心里清楚。”对上弘夏羿恪那双愤怒的眸子,青柠眸中坦荡,语气铿锵有力。 “你给我说清楚!”弘夏羿恪怒目圆瞪,提着青柠衣襟的手已经激动的颤抖起来。 看到弘夏羿恪身后那两名侍卫不断变化的神色,青柠便知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仇楚霖曾经告诉过她,弘夏羿恪贴身相随的侍卫中,有一人是摄政王府的内应,还有一人是朝中老臣的内应。 皇帝驾崩的消息一旦由瑾南传入朔楚,那朔楚朝内必然轰动,而她也好浑水摸鱼。 不再理会弘夏羿恪,青柠于掌心凝聚内力,趁势击在他的腹部,随即挣脱束缚,反手夺来一把利剑,冲入人群中厮杀起来。 “师兄,你还在里面发什么呆?她要是跑了,楹儿师妹的病怎么办?”弘夏羿恪捂着腹部退出老远,站稳脚跟时才回过神,他气急败坏的向着地牢方向大喊,而再回过头时,青柠已经杀出了重围,向外逃去。 前方是条死路,后面则是渐近的喊杀声,青柠强撑着胸口处搏动的闷痛,再一次运起内力,施展轻功翻越过高墙,甩掉了身后追杀的众人。 但太子府毕竟不是寻常府邸,四处都是隐藏着的暗卫,故而青柠无论逃到何处,都会招来十数个武功高强的暗卫与她为敌。 自己的体力正在快速的流失,招数也越来越力不从心,青柠这才意识到那几日的药浴竟给她造成了如此严重的暗伤。 不敢再有丝毫耽搁,青柠越上高墙,不惜将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只为了能以最快速度逃出太子府。 体力迅速流失,双腿逐渐没了知觉,胸口的闷痛如被敲响了的厚重的铜钟一般,直击心口,引来一阵阵眩晕。 身后的追兵再一次将她包围,她单膝跪在地上,凭着手中一把残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冷眼扫过众人,青柠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随即扬起了一抹不明的微笑。盈盈的笑意呈现在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似冷笑,又似嘲笑。 执残剑起身,青柠步步艰难地向着太子府紧闭着的大门走去,剑尖划过地面,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青柠,你若出了这道门,我便不会像在府内这般任你来回,届时刀剑无眼,性命攸关。”修弈微皱着眉,自众人身后缓步而来,语气中颇有几分警告之意。 “原来是在消耗我的体力。”青柠恍然大悟,她停下脚步,忍着胸口逐渐加剧的闷痛,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我还是低估了你,没想到你能走这么远。”修弈敛了敛眸,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刺痛了他藏在心底的一处柔软。 “修弈,我真的看不懂你。”青柠缓慢的转过身,胸口剧烈的疼痛让她落在修弈身上的眸光变得恍惚,她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他此刻是怎样的神情。 “为了报恩。”沉默半晌,修弈终于开了口,语气中隐隐透着沉重。 “我与你有何恩情?”青柠微愣,随即苦笑道。 “幼年我入肃燕为质,你与我行了不少方便。”修弈道。 “数次于危难之际相助,仅是为了这滴水之恩,太子殿下真是抬举我了。”又一阵眩晕自心口蔓延,青柠的身形微微晃动。 “还为了报今日取血入药的救命之恩。”修弈眸光微闪,语气中充满了愧疚,“本想助你救出你父亲,但楹儿的病等不及了。” “如此说来,你我倒是两不相欠了。”青柠嗤笑一声,玉手紧握成拳,让指甲深深地陷入掌中。 手掌传来的锐痛抵去了些许眩晕感,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 第六十章 一败涂地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命债不相欠,但我欠你一段情债。”看着她坚毅的眸子,微皱着的秀眉,轻抿着的唇瓣,和那在风中凌乱了的墨发,修弈心中泛起阵阵不忍与内疚。 青柠,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 “不,精心谋划的情,算不得情,既然算不得情,便也算不得债。”强压下胸口处涌动着的痛,青柠握紧了手中的残剑,再一次运起内力,准备殊死一搏,“今日之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偏偏,我不愿任人宰割,即便是还你的救命之恩,我也不愿让自己处于被动。” “青柠,快停下!你会承受不住的。”见青柠又一次强行运功,修弈心中的关切再也隐藏不住,他不受控制似的上前,想要拦住青柠。 “站住!”青柠执剑低吼,残剑的剑尖抵在修弈的胸口,不停的颤抖着,她的声音也因胸口处袭来的那种彻骨的痛而轻颤起来,“修弈,如你所说,刀剑无眼,你不要再往前了……” “青柠,快停下!”即便剑锋抵在胸口,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向她靠近。 那一瞬间剑尖刺入血肉,他感受到却只有心痛。 “师兄,你疯了!”弘夏羿恪见势不妙,迅速上前,及时按住了修弈的肩膀,将他生生拉了回来。 “师兄!”柯诗楹不知何时来到此处,她双颊垂着泪水,急切的向着修弈这处跑来。 “楹儿,你怎么来了?”循着声音看过去,修弈刚刚转过头,便被柯诗楹紧紧环抱住了腰身。怀中人泣不成声,修弈只得轻声安抚,“楹儿,师兄没事,你莫哭了。” “师兄,你受伤了……”柯诗楹用手帕轻掩着修弈的伤口,一时竟急得不知所措,“怎么办,师兄,该怎么办……楹儿好笨,楹儿帮不了师兄……” “楹儿,师兄真的没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听师兄的话,快回去。”修弈轻抚着怀中人的面颊,为她擦去泪水。 “师兄,楹儿不回去,楹儿要陪着师兄。”柯诗楹紧紧攥着修弈的衣袖,用力的摇头,柔媚的声音让人无法拒绝。 “卓青柠,留着你早晚是个祸害,我现在就杀了你为楹儿取药!”话音未落,弘夏羿恪就已经攻了过来,他出手凌厉,攻势迅猛,招招直逼要害,占尽了先机。 青柠手执残剑,虽然应对弘夏羿恪迅猛的攻势游刃有余,但胸口处剧烈的跳痛有增无减,使得她不得不分散内力抵抗这种彻骨之痛的侵蚀。 将将躲过一剑,却在正准备发力还击之时,胸口处毫无征兆的痉挛起来,随即剔骨切肤般的剧痛接踵而至,内力几乎在一瞬间被一股在体内窜行的奇特气息压制,片刻之后,青柠全身便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残剑应声落地,弘夏羿恪持剑步步紧逼,剑锋直指青柠的面门。 “羿恪!不要伤她!”修弈大惊,欲抬步上前阻拦弘夏羿恪,但刚要有所动作,就被怀中人紧紧环住了腰身。 “师兄!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见修弈心中动摇,柯诗楹赶紧抱住了修弈,阻止了他的动作。 剑锋伴着凌厉的劲风寸寸逼近,青柠闭上眼,等待着利剑刺入身体,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那一瞬间,随剑锋如影而至的劲风划过面颊,拂起鬓角的碎发,却凭空消失在了她的耳边。 鲜血划过剑锋,滴落在青柠的指尖,她诧异的睁开眼,随即又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剑尖染血,距她不过半寸,而一只大手此刻正死死的握着剑身,让利剑不能在向前分毫。 鲜血不断地自他的指间流出,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丝毫不作理会,充满着盛怒的眸光似要将眼前那人碎尸万段。 随着一声巨响,宝剑被他只手折断,弘夏羿恪虽迅速避闪,却也被生生震断了手臂。 “柠儿!”丢掉手中的断剑,仇楚霖赶紧抱住了身侧摇摇欲坠的青柠,“柠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胸口处的痉挛愈加剧烈,青柠跌在他的怀中忍不住的颤抖,“仇楚霖,我输了……一败涂地……” “柠儿,别说了,你忍着些,我这就带你走。”抱紧了怀中人,仇楚霖抽出腰间佩剑,径直指向修弈。 此刻太子府的管家可谓是焦头烂额,方才才冲进去一位拦不住的杀星,这便又来了一个。 “王爷……王爷,你不能进去。殿下有令今日不见客,请王爷不要为难小的们了!”太子府的管家同几个小厮满面愁容,紧紧追在封少言身后苦苦的劝阻,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封少言停下脚步。 “青柠!”不顾管家的阻拦,封少言向人群聚集处快步而来,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在他看见那个单薄虚弱的身影之后,终是凉了下来。 今日之前,无论旁人怎么说,他都不信修弈会伤了她,可如今他亲眼见到了,他又该如何说服自己。 自仇楚霖手中接过青柠,封少言立即搭上她的脉搏,“青柠,你感觉怎么样?” “师兄。”靠在封少言的肩上,青柠握住了他搭在自己腕上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她微微开口,那轻颤着的声音似乎正在微风中消散,“别白费力气了,这药的作用是不可逆的,你必须立刻废了我的内力。” “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师兄这就带你去找师父。”封少言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眸中尽是不可思议。 如她所说,这药物给身体带来的伤害的确是不可逆的,若要消除这种伤害,只能在药效全部聚集前服用特制的解药。 “师兄,来不及了,动手吧。”青柠含着泪恳求道,“你我师出同门,这件事只有你能做。” “青柠,你知道师兄做不到,师兄从来都看不得你受伤。”封少言抱紧了她,连连摇头拒绝道。 “师兄,母妃重伤昏迷,父王还在囹圄之中受苦,我所执着的一切都尚未有个结果,我如何能忘?如何能弃?若不废去内力,我岂不是白活了半生?”青柠忍着痛楚,哽咽着声音道。 “哥,你可有解药?”封少言终是下不去手,他转向修弈,希望修弈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可事与愿违,修弈沉默许久,最终一言未发。 “修弈!”仇楚霖执剑向前,剑锋不偏不倚,直抵修弈的喉咙,仅差毫厘便可血溅当场,仇楚霖道,“回答他的问题!” “仇大将军是想插手我瑾南太子府的事?”修弈纹丝不动,只是眸中射出凛人的寒光。 “此事可不仅仅是你瑾南太子府的家事!”对上修弈散着冷意的眼眸,仇楚霖一字一句的说道。 胸口处的痉挛突然消失,一阵搏动着的似乎要冲破皮肤的痛楚,由远及近呼啸而来,聚集在胸口处的那一瞬间,像是要冲破一切阻碍,跃出束缚一般,狂躁的跳动着。 青柠知道那是大量凤血檀木活跃于心口所致,此刻既是取血的最佳时机,也是她最后的机会。 “师兄!快动手,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师兄!”青柠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的抓着封少言的衣袖,连声音都变得嘶哑起来,“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师兄,动手啊!” 他未曾想到青柠竟如此决绝,即便心中千百个不忍、不愿,他也要为她下了这狠手。 封少言颤抖着双手,逆行内力凝聚于指尖,他犹豫了片刻,终是向着穴位点了上去。 紧要关头,状况百出,封少言发力之际,弘夏羿恪突然向仇楚霖发难。与此同时,修弈趁仇楚霖分心的片刻,躲过剑锋,袭向封少言。 修弈向来清楚封少言的路数,又以速度出奇制胜,故尽管封少言拼力一搏,却还是棋差一招,让修弈在他怀中抢走了青柠。 “哥!你要做什么?”封少言急声道,“你快放开她!” “今日,谁也带不走她。”修弈握着青柠的手臂,将她拉入怀中,他手无寸刃,却杀气四溢,气势慑人。 熟悉的力道,记忆中的温度,他的怀抱依旧温暖,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不复从前。青柠想要挣脱,却使不上分毫的力气。 “修弈,你此举可是要与肃燕和朔楚两国为敌!”弘夏羿恪先前被他震断一只手臂,此刻对他自然构不成任何威胁,仇楚霖一招制敌,片刻便生擒了弘夏羿恪。 “与天下人为敌,又如何?”修弈冷声道。 “好一个与天下人为敌!”将利剑抵在弘夏羿恪的脖子上,仇楚霖寸步不让,“那么太子殿下心中,妻子和师弟,孰轻孰重?” “你敢!”修弈愠怒,语气凌厉了许多。 胸口处灼热的燥痛渐渐消退,取血的最佳时机已然错过。 二月的风本是暖的,可吹在青柠的身上却比那冬日的寒风还冷冽。 “天下之大,我仇楚霖在乎的也仅有一个她罢了。为了她,我何惧之有!”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仇楚霖眸中阴翳更甚,她单薄的身子凭填了累累的伤痕,那伤在她的身上,却实实在在疼在他的心尖。 修弈施在青柠身上的力道逐渐变大,仇楚霖抵在弘夏羿恪脖子上的剑锋依旧迫人,双方对峙,气氛变得无比紧张,空气中只剩下了微风拂过的沙响。 众人关注着局势,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就在此时,一个带着三分病态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打破了僵局。 第六十一章 图启天山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本王代皇上和肃燕百姓在此谢过太子殿下对我朝瑰宸长公主的照料,今日本王奉旨迎瑰宸长公主还朝,还请太子殿下不要为难。” 众人随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个英气女子推着一位白衣男子缓步走近。 那男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肌肤血色全无,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说他温文尔雅,那轻抿着的唇却透出许些薄凉,说他与世无争,他却偏偏出现在了此处。 他让人想不出贴切的形容词,只有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以勉强形容出他一分的味道。 “今日风虽凉,却吹得甚好,竟让各国的翘楚都齐聚在我们太子府,真叫太子府蓬荜生辉。”见修弈冷着脸一言不发,柯诗楹赶紧开口道,“今日众位难得齐聚,不如一起到正厅饮茶畅谈,也好解开大家之间的误会。” “多谢太子妃盛情邀请,只是本王今日怕是没有饮茶的福分。本王今日是奉旨前来迎我朝瑰宸长公主还朝,这是皇上的旨意,做臣子的分毫耽误不得,还望太子妃见谅。”方沐微微颔首,表示歉意。 摆出皇帝,就是摆出了军队,摆出了整个国家的立场,修弈今日若不放人,肃燕与瑾南之间必起刀兵之祸。 “王爷客气了。”柯诗楹福身回礼,颇感疑惑的问道,“太子殿下近日一直在忙着大婚的诸多事宜抽不开身,并未曾听闻肃燕的瑰宸长公主凤驾到此,王爷既奉旨迎长公主回朝,那今日来此可是遇到了麻烦,需要太子殿下出面?” “本王确实遇到了些麻烦。”方沐将目光移向修弈,声音虽带着三分病态,却句句铿锵,掷地有声,“有句话要问太子殿下,殿下可是未将我肃燕放在眼中,认为我肃燕四十万将士不堪如齑粉吗?” “逍遥王何出此言,本王何曾说过此等有背两国邦交的言语?”修弈反问道。 “太子殿下的确未曾说过,但我肃燕瑰宸长公主今日在你这太子府蒙受此等奇耻大辱,太子殿下作何解释?”方沐问道。 “本王无意破坏两国邦交,只为医治爱妻缠身多年的顽疾,不得已出此下策。”修弈道,“本王保证,瑰宸长公主受到的伤害,本王定会加倍偿还。” 听到修弈的回答,柯诗楹心中震惊,随即又是一阵感动。 师兄与卓青柠的事她也知道一些,她本以为卓青柠只是一个平常女子,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是肃燕的长公主。为了医治她的病,师兄竟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为她取药,可见师兄对她的深情厚谊。 “此等奇耻大辱,辱的不仅仅是我肃燕的长公主,还有我肃燕皇帝,肃燕的黎民百姓,肃燕的四十万将士!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偿还?”方沐虽困坐在轮椅之上,气势却不输修弈分毫,他字字句句无不透着危险,“本王今日,只奉旨迎长公主还朝,若要解释或是偿还,还请太子殿下亲赴肃燕,于大殿之上,解释给我肃燕皇上和文武百官听吧。现在,请太子殿下立即将长公主交还给本王。” “逍遥王,本王说过并无意破坏两国邦交,故事情解决之后,本王自会赴肃燕,向肃燕皇帝赔罪。但本王也说过,今日,谁都带不走她!”修弈冷声道。 “太子殿下这等态度,可当真将两国邦交放在了眼中?”看向修弈的眸光中多了几分锐利,方沐的身上亦散发出了危险。 方沐手腕微闪,正要动手之时,却见久久未开过口的青柠突然开口,随即他不动声色的停下了手中动作,静观局势变化,“修弈,若我执意要离开呢?我不需要谁带我走,我自己便可离开。” “你知道,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修弈说着,手臂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最佳的取血时间虽然已过,但药效依旧聚集在心口。”青柠说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的一把断刃抵在了自己的胸口处,“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到之后,你便没有理由再留下我了。” 青柠还未来得及动手,手中断刃便被修弈以迅雷之势夺走,青柠并未与他抢夺,只是平静的看着他将夺到手的断刃丢的远远的,眸中多了几分坦然,“我若想死,有千百种办法,你即便留住了我,也拦不住我。一旦我命丧太子府,你不止拿不到药,还会挑起两国的战火。修弈,何去何从,你心中该有个明智的决断。” “决断明智与否,我心中有数。”修弈将那只被断刃割破的手背在身后,他紧握着拳头,任鲜血自指间涌出,丝毫不作理会。 “你不让我走,对得起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吗?”青柠道。 修弈闻言,眸光不自觉地瞟向了柯诗楹,在她写满焦急与期待的面上停留片刻后,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对不起,又如何?” 青柠突然笑了,笑的了然,笑的通透,她贴近他的耳畔,轻声道,“即便一切都如你所愿,重新开始了,又有什么意义?” “至少,你会忘记这一切。”修弈看着她,眸中坚定。 “忘了你曾伤害过我,然后重新爱上你?”青柠哂笑道。 “青柠……”修弈张了张嘴,一时语噎。 “太子殿下留下我,欲享齐人之福,莫不是太看得起我了?”青柠陡然提高了声音,声音虽不够大,却足以让有心之人听得清楚。 “师兄!她……她说什么?她说的……”柯诗楹闻声,心中立刻不安起来,师兄要强留下她,竟是这层用意吗? 她方才刻意压低了声音与修弈交谈,就是为了引起柯诗楹的怀疑,因为只要柯诗楹插手,她便可轻易逃离修弈的桎梏。 “师兄……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柯诗楹上前揽住了修弈另外一只手臂,眸中含着泪委屈地问道。 柯诗楹握住修弈背在身后的手,却摸到了一手的鲜血,这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师兄的想法,眼泪虽又汹涌了些,可说的话却出人意料,“师兄若真的喜欢,楹儿可以把太子妃的位置让出来……成全师兄和长公主……” “楹儿!你胡说什么?”修弈蹙眉,收回了柯诗楹握着的满是鲜血的手,“来人,送太子妃回去休息!” “师兄,楹儿不走……”柯诗楹再一次攀上修弈的手臂,哽咽着道。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敢上前拉住太子妃。 青柠没有想到柯诗楹会以退为进,主动提出让位,这让她颇为吃惊。但此计不成,青柠也只好出下策应对。 “我怎么会去抢太子妃的位置呢?”青柠哂笑道,“那岂不是辜负了太子妃几次三番害我的心意?” 青柠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人除了仇楚霖外,面上皆是一僵。 “你胡说什么?”柯诗楹面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恐惧。 “怎么?太子妃忘记了?”青柠此刻心力越来越不济,她说话的声音中带着浅浅的喘息声,“两年前除夕午宴,丞相府二公子手里用来陷害我的媚毒,是你给的;去年七月肃燕玉琼阁的信鸽,是你派人放的;差点让我命丧黄泉的那张字条,是你临摹的;还有出现在萧家客楼废墟的‘奎’字腰牌,也是你叫人故意露出马脚的,这些,太子妃都忘记了吗?” “胡说!你胡说……你在陷害我!”柯诗楹抱着修弈的手臂,眸中尽是恐惧,“师兄,你不要相信她,她在陷害我……” 修弈一言未发,只是看着柯诗楹的眸中愈加复杂。 柯诗楹的晕倒在青柠意料之中,这正是她的目的,柯诗楹怀了身孕,身上又染了疾,情绪激动难免晕厥,这便是青柠的机会。 在修弈分神的工夫,用尽最后一丝力运功打在他的胸口,虽伤不了他,却能给自己制造一个脱离他怀抱的契机。 但她终究还是失败了,他仿佛自一开始便看透了她的把戏,自始至终未松过半分力道,他只道,“我不会让你走的……” 柯诗楹晕倒在弘夏羿恪怀中,这让他急红了眼,他怒视着修弈,高喊道,“修弈,你混蛋!动手啊!” “青龙何在!”柯诗楹的昏迷,让修弈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东方青龙七宿应声现身,将修弈与青柠护在中间,随时准备开杀戒。 “且慢!”话音落,一个白衣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手持两把折扇匆匆而来,风尘仆仆,面色红润,声音也带着几分急促,“修弈,无论如何,你先听我一言。” “弦思!”见到来人,修弈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一般,他欲言又止,似乎不敢相信,“难道是……” “没错,这其中的秘密已经明了,地图我也已经绘制出来了。”柳无痕指着手中的两把折扇道,“修弈,若说这世上还有另一株凤血檀木,那必定生在天山。诗楹的病还能缓一缓,你先放开青柠,我们从长计议。” 修弈闻言沉默了许久,眸中神色变化了几次,他最后看了一眼怀中人那如画的眉眼,终是做出了决定。 放开了桎梏着她手臂的那一刻,他仿佛放弃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信念一般艰难,一字一句,痛若剜心,“瑰宸长公主,今日多有冒犯,他日本王定会亲赴肃燕,登门赔罪,长公主请吧。” 刚刚从紧张中解脱,稍有些放松,全身的疲惫感便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青柠再无力支持,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仇楚霖亦放开了弘夏羿恪,环住了青柠那纤细的腰肢,将她打横稳稳的抱在怀中,任她沉睡。 “沐王爷,今日之事,劳烦沐王爷在肃燕皇上面前善言几句。”柳无痕喊住了正要离开的方沐道,“相信沐王爷是心善之人,不愿两国刀兵相见,生灵涂炭。” “如公子所言,本王的确不愿见两国反目。”方沐道,“但今日太子殿下的做法,实辱我肃燕国威,本王亦不愿忍气吞声,让世人以为我肃燕人善可欺!” 第六十二章 逐心之战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醒来时,仇楚霖正倚在床边看书。他半握着她的手,而她却紧紧的攥着他的。 “醒了?”感受到掌中的纤手松了些力道,仇楚霖赶紧放下书,转过头查看她的情况,“感觉如何?可还疼?” 青柠摇了摇头,将手自他的大掌中抽了回来,“这是哪?” “这里是玉琼阁,我们还在璃城。”纤手抽离,掌中顿感空落,仇楚霖摒去心中那种失落之感,起身为她拿来水。 “你应在南林关守着,怎么来璃城了?”水温刚好,青柠正口渴得厉害,接过水杯便尽数喝了,“万一修弈有动作,岂不是让朔楚处于被动?” “江离传来消息,说修弈对你动了手,我不放心,便立刻赶来了。”仇楚霖看着她,心中泛起深深的自责,“都怪我,不该让你来的……” “仇楚霖。”青柠开口打断他的话,她实在不愿再去回忆那些令她痛苦不堪的人和事,“我决定,接受严弃阳的提议,与他合作。”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突出重围,逃出太子府,随后潜入朔楚,利用朔楚皇帝的驾崩,加剧朔楚党争,浑水摸鱼,救出父王母妃。 但现在,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她的计划,她必须尽快救出父王母妃,她已经没有时间了。即使她不相信严弃阳,也必须与他合作。 “柠儿,皇帝驾崩,现在并不是好时机,此事怕是要推迟了。”仇楚霖道。 “不,不能再等了,天池三十年一现,错过这一次便要再等三十年。”青柠攥住他的衣袖,急切的说道,“此事必须尽快。” “好,我马上给义父传信,叫他早做准备。”仇楚霖顿了顿,问道,“沐王爷一直在等你醒来,你打算何时启程?” “替我传信给沐王爷,即刻启程。”青柠道。 青柠沐浴更衣,换了身青色衣裙,她犹豫片刻,还是画了浓妆,掩去了面上的苍白。 玉琼阁,账房。 家主查账,向来不喜有人在旁,众人皆安静的候在账房外,提心吊胆地听着账房里面的动静。 “言寺!”沈江离查阅账册许久,不觉间已过晌午,他只觉腹中饥渴,便下意识的喊出了这个名字。 账房外一阵骚动,众人皆知言寺姑娘是家主身边的红人,因犯下错事惹怒家主才被派到瑾南。 这会儿家主唤言寺姑娘,不知是喜是忧? 言寺身躯微颤,眸中湿润,她跟了他这么久,自然知道他此刻唤她是为何。 “言姐姐,你不在时,家主时常这般唤你。”卫玖将手中托盘递给言寺,劝说道,“你莫固执了,进去跟家主认个错,家主定不会再怪你。” “阿玖,你不明白,是我对不住家主,我不敢再有奢求。”言寺摇头,将托盘推了回去,“你快去吧,茶温正好,莫耽误了。” 卫玖轻叹一声,端着托盘进了账房,将准备好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这才来到书案旁,轻声道,“家主,饭菜备好了。” “嗯。”沈江离头也没抬,眼睛正忙着在账册上浏览。 若在平时她定不会多舌,只是今日言姐姐那落寞的模样委实让她心疼,她咬咬牙,壮起胆子道,“家主,言姐姐就在门外,可要她进来伺候?” 沈江离闻言,手中动作微僵,他皱了皱眉,冷声道,“出去。” “是。”卫玖身形微颤,赶紧退出了账房。 沈江离看完了一本厚厚的账册之后,这才起身来到餐桌旁准备用饭。 茶香氤氲,饭香袭人,今日的饭菜十分合他胃口。清茶入口,温度适中,看来是算好了他用饭的时间。 此时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身影,柔若无骨,三分病态,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优雅,惹人怜惜。 可就是这般温婉的她,固执的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守护着令人作呕的秘密,宁愿被他放逐也不愿向他低头认错! 沈江离看着那饭菜,顿时没了胃口,她不是不愿向他低头么?为何还要做这饭菜来招惹他! 房门一声轻响,沈江离心中正是烦躁之际,他头也没抬,径直将茶盏丢了过去,怒气冲冲的吼道,“给我滚出去!” “沈家主今日脾气不小啊!”仇楚霖稳稳的接过茶盏,又放回了沈江离手边,他坐在一旁,扫了一眼餐桌上的饭菜,笑道,“是谁将你娇惯成这般模样?如此可口的饭菜都难以下咽了么?我记得以前,你可从不挑剔。” 沈江离微怔,以前他的确从不挑剔,山珍海味他吃得惯,粗茶淡饭他也吃得惯,绫罗绸缎与粗布麻衣于他来说无甚差别。 只是后来有一女子,为他素手调羹,为他烹雪煮茶,为他缝制衣衫,不知从何时起,他只吃得惯她调的羹汤,只喝的惯她煮的香茗,只穿的惯她缝的绫罗绸缎。 她不在的时候,他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他浑身都不自在。 他无法否认,他已经离不开她了。 可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恼怒,明明是一个背叛了他的人,为何还能让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江离,柯诗楹的手段你我都清楚,她连你都骗过了,言寺被她控制也不稀奇。”仇楚霖道,“言寺是个好姑娘,你再给她一次机会。” “不守着卓青柠,你来我这儿做什么?”沈江离不愿再听下去,他拂袖起身,回到书案前,饭菜全然未动。 仇楚霖随着他起身,来到书案前,“柠儿醒了,我们今日便启程回国,瑾南这边的动静还得劳烦你替我看着。” “沐王爷此程就是为了接卓青柠还朝,若不是她昏迷前死拉着你的手,昨日他便将她带走了。”沈江离拿起账册,随意翻看着,漫不经心的问道,“他会让你带着卓青柠走?” “不,柠儿会随他回去。”仇楚霖道,他见沈江离如此心不在焉的,便也不想再打扰,他思虑片刻,决定劝上一句,“江离,任谁都看得出,言寺那一颗心全都系在你身上,你莫端着你沈家家主的架子了,珍惜眼前人罢。” 仇楚霖留下的这一句话让沈江离很是不舒服,他丢了账册,心中一阵郁结。 “家主……”卫玖小心翼翼的靠近书案,心中惴惴不安,“饭菜若是不合您胃口,卫玖马上吩咐膳房重做。” 方才仇大将军叫她进来收拾碗筷,她以为是家主的吩咐,没多想便进来了,进门才发现那饭菜竟分毫未动,她一向摸不准家主的脾气,又不敢擅自撤了,只得硬着头皮问道。 “不必,撤了吧。”沈江离向后靠了靠,将双腿搭在书案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试图缓解心中郁结。 去年七月发生了许多蹊跷之事,叫他看清楚了她的真面目,也叫他看清楚了自己这段感情。 他从未想到自己仰慕多年的女子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机,竟连自己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都不自知。 查清真相的那一刻,他懊恼过后,更多的是平静坦然。他恼于自己看走了眼,恼于自己为人作利用,却唯独没有气恼她欺骗了自己,因为一切本就如此,她的破绽早已露出,只是他一直视而不见,庸人自扰,最后误了自己。 他那时才知道,这一场明知没有结果的逐心之战,早已让他疲惫不堪。原来他对于这段感情早已释然,对她的关心,也只剩下了习惯。 而那时他发现,唯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言寺对他的欺骗。 像是一瞬间,她的离开对他造成的影响被无限的放大,他变得烦躁易怒,做什么都无法让他沉下心,仿佛只有见到了她,才能让他好受些,可她却偏偏不让自己如意,偏不肯主动来向他认错! “门主。”言寺端着托盘进门,止步在书案前,看着沈江离紧锁着眉,心中只觉一阵心疼。 期待已久的声音让沈江离瞬间回神,她终于肯来见他了么? 他偏了偏头,将她纳入视线中,紫衣罗裙,温婉娴静,一别半年,她还是原来的模样,分毫没有变化。不知为何,刚刚才因她而变好的心情突然别扭起来,他闭口不言,只看着她,像是故意为难一般。 “门主,是言寺的疏忽,方才的饭菜不合您胃口。”言寺福身道,“言寺又重新做了些,请门主移步用饭。” “放下吧。”沈江离扫一了眼她手中端着的托盘,上有三层食盒,一煲鲜汤,他竟担心起她是否能端得动。 “是。”言寺应声,端着托盘来到餐桌前,将饭菜一一摆好,却见沈江离原地未动,像是并不打算用饭一般,“门主,请移步用饭。” 饭香诱人,沈江离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一声,他扁了扁嘴,起身来到餐桌前,言寺随着他一起,跪坐在他对面,为他布菜盛汤。 沈江离许久没吃到她做的饭菜,本就想念,饭菜一入口,便更觉得是人间美味,一时大快朵颐,也不顾及沈家家主的形象了。 “咕噜~” 沈江离惊愕的抬起头,见言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羞红了脸,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窘迫的模样,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他慢吞吞的咽下口中饭菜,唇角轻扬,“你还没吃饭?” “门主不用饭,下面的人谁敢吃。”言寺低着头,感受到自己烧热的面颊,心中更是窘迫。 “你是为了下人,才来伺候我用饭?”沈江离皱眉,放下了碗筷。 “言寺是担心门主的身体,下面的人吃饭向来不规律,饿上一顿两顿也没关系。”言寺咬了咬下唇,面上更加烧灼。 这个答案还算叫他满意,沈江离拿起食盒最底层备着的那一碗米饭放在言寺面前,“吃吧。” “言寺不敢。”言寺垂头道。 “你要违抗命令?”沈江离威胁道。 “言寺不敢。”言寺赶紧摇头,她艰难的捧起米饭,随即又放了回去,“门主,这太多了,言寺吃不完。” 沈江离拿起她面前的米饭,分了大半到自己的碗中,随后与她一起捧起饭碗,道,“快吃吧,你身子本就弱,别再饿出病来。” 第六十三章 大军压境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来到玉琼阁的大堂时,修弈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青柠……”修弈见青柠下楼,立刻起身相迎,他来到青柠身前,欲拉住她的手。 “太子殿下。”青柠双手叠于身前,微微福身见礼,躲过了修弈伸过来的手。 修弈的手在空中悬了许久,他的心也挣扎了许久,他终是向后退了一步,拱手道,“瑰宸长公主,本王听闻长公主今日启程还朝,特来相送。” “瑰宸在此谢过太子殿下。”青柠起身,眸中无半点异色,“前些时候,太子殿下拿走了瑰宸的佩剑,如今瑰宸即将还朝,还请太子殿下将佩剑还于瑰宸。” “本王也正有此意。”修弈自袖中拿出月牙递给青柠,眸子却未从青柠面上离开半分。 “多谢太子殿下。”青柠接过月牙收于袖中,并未多言。 “长公主,沐王爷已在玉琼阁外等候,请长公主移驾。”荆楚楚自大堂外走来,拱手行礼道。 “嗯。”青柠点头,随即看向修弈,“太子殿下,告辞。” 青柠说完便向着大堂外走去,那般决绝的身影,没有丝毫留恋。 看着青柠愈渐远去的身影,修弈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青柠,你会忘记我吗?” 青柠停下脚步,眸中晶莹,羽睫微颤,“药效使然,我会忘记一切。” 这个结果,你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 “也会忘记我么?”仇楚霖站在大堂外,手中提着糕点,眸中黯然。 青柠没有回答。 自出了璃城,青柠的身子就一直十分虚弱,故方沐派人先行回朝复命,而队伍在后慢行。 行路过半时,肃燕朝内传来消息,说新帝听闻长公主在瑾南受辱,勃然大怒,不顾朝臣反对,御驾亲征,亲率军二十万南下,即日启程。 如今哥哥带兵南下已有半个月,若军行极速,此刻当已经过潇月城东境了。 青柠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来寻方沐商议对策。 “哥哥此次确是鲁莽了,他刚登基不久,根基尚未稳固,此番若真的激起两国刀兵相见,后果不堪设想。”青柠眉间紧蹙,心中亦是焦急。 “长公主不必心急,此番瑾南太子伤你,是我肃燕占理,瑾南怎么讲都是理亏的。皇上此举,并非想激起刀兵,而是要向瑾南证明我肃燕的实力,告诉世人我肃燕不是人善可欺的弱国。”方沐安抚道,“只要瑾南皇帝能通透些,亲自到边城向皇上和长公主致歉,这事便也能过去了。” “但愿如此。”青柠点头,紧皱秀眉却依旧无法散开。 “长公主,过不了几日,瑾南朝中便会得到消息,为防变故突发,我们须得加速疾行,你的身子可受得住?”方沐问道。 “受得住,王爷请下令疾行吧。”青柠点头道。 瑾南朝内得到消息的时间比青柠估计的早了许多,青柠一行人还未至边城时,瑾南朝内派出的先行小队就已经追了上来,不出青柠所料,领队的人,是封少言。 “沐王爷。”封少言拦停了肃燕车队,下马向方沐深深作揖。 “贤王爷,本王身子不便,怠慢了。”方沐撩开车帘,微微颔首示意。 “沐王爷,前些日子朝内接到军情急报,贵国皇帝亲帅军二十万南下,大军即将压境。朝内哗然,反战声一片,父皇亦不愿与肃燕开战,故命本王先行出发,追上沐王爷与长公主,共同商谈此事。”封少言语速虽缓,却掩不住语气中的焦急,“沐王爷,本王相信沐王爷同本王一般,不愿见两国刀兵相见、生灵涂炭,故本王厚颜,请沐王爷为两国百姓安宁出谋划策。” “既知今日,何必当初?”方沐并没有丝毫的动摇,坚决地说道,“贵国太子所为实辱我肃燕国威,我朝皇上此举有何不妥?” “沐王爷,皇兄铸成大错,是我瑾南之过,我瑾南愿承担全部责任。但若因此事激起战事,是谁都不愿见到的结果。”封少言劝阻道,“况且两国一旦开战,首当其冲的必是沐王爷与长公主,本王在此还请沐王爷三思。” “若两国起战事,我方沐愿以死殉国,以护我肃燕国威!”方沐思索片刻,又道,“贤王爷,今日你既来了,想必是已经将此事的利害考虑清楚了。贵国太子重伤我朝长公主至此,是在场之人都有目共睹之事,此事是我肃燕占理,我朝皇上将兵南下伐瑾也不为过。但本王在此也不妨直言,没有人愿见两国起战火,我朝皇上也不例外,但此事是你瑾南欺人太甚,我朝皇帝将兵南下虽为下策,但却为无奈之举。我肃燕新帝方才登基,长公主就遭此大劫,若不向瑾南讨个说法,岂不是让世人以为我肃燕软弱可欺!” 方沐的一席话,让封少言瞬间生出希望来,若只是为了讨个说法,那么此战大可避免! “师兄。”青柠被荆楚楚搀扶着下车,她面无血色,手脚虚浮,这几日的颠簸让她耗费了大半的心力。 “青柠,你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封少言一见到青柠,心便瞬间被揪紧。 “车队疾行,路上颠簸了些。”青柠轻咳一声,扯出一阵刺痛,“师兄,哥哥御驾亲征,确是我没有想到的事。” “青柠,即便今日你我各为其主,但师父的教诲依旧铭记于心,你我身为医者,当以仁善为本,以救济天下苍生为己任。”封少言满怀期冀的说道,“青柠,你一定有办法,阻止这场战争。” “师父的教诲青柠不敢忘,只是哥哥将兵二十万大军压境,可见是动了真怒,我远在瑾南,虽有心却无力。”青柠道,“如今我能想到的,只有让哥哥泄了心头的怒气,才能平息这场战争。若瑾南皇帝和太子殿下愿亲赴边城,向哥哥和肃燕二十万将士赔罪,也许可以平息哥哥心头之怒。” “蔽国太子做出此等事,亲自赔罪本就是理所当然。本王这便派人回璃城复命,请沐王爷与长公主耐心等候。”封少言再次作揖道,“接下来往边城去的路,本王愿亲自护送以尽绵薄之力,请沐王爷和长公主成全。” “贤王爷有心了。”方沐道,“荆大人,扶长公主回车上,剩下的事全权交由贤王爷安排。” 青柠由荆楚楚扶着,向封少言福身见礼,随即回到马车上,马车门一关,她便立刻失了力气倒在了荆楚楚的身上。 方才她是强撑着才能与师兄说话,师兄自幼最怕见到她受伤,她不想让师兄看见她这般虚弱的样子。 自封少言到此,队伍便恢复了先前慢行的速度,青柠也终于不用每日苦捱着痛楚赶路,面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马车又行了十余日方至边城,一进边城青柠便能感觉到边城的肃穆之气与百姓强烈的敌意,应是哥哥早已列兵城下,只等她到此。 封少言将青柠送到驿馆,并吩咐了下人小心伺候,这才来到青柠这处。 “青柠,父皇和皇兄到边城还需一段时间,你去军营中住着多有不便,不如就住在边城,好好将养身体。边城虽小,却五脏俱全,比起在军营中方便不少,待两国休战协议达成,你也休养的好些了,才好赶路。”封少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师兄不必为难,青柠听你的便是。”青柠微笑道。 “是师兄对不住你。”封少言道。 他需要将她留下作暂时的人质,以防方谨玥接到她后,攻打边城。 “自出了渊谷,你我就该做好应对今日形势的准备,不是吗?”青柠愣了愣,眸中黯然几分。 离开渊谷后,各为其主,针锋相对,不过是早晚的事。 数日之后,瑾南皇帝与太子修弈赶赴边城,短暂的调整之后,立即修书一封送于肃燕大营,以叙友好之意。 方谨玥于距离边城和肃燕军大营各十里处的十里亭设下营帐,邀瑾南皇帝、太子赴宴。 宴会当日,青柠画了个淡妆,掩去面上的苍白之色,这才上了马车,随瑾南皇帝到十里亭赴宴。 “恭喜肃燕新帝登基。”瑾南皇帝进入大帐,作揖道。 “朕是从军之人,最不爱听的就是场面话。”方谨玥并未起身,冷声道,“请坐。” 待众人落座,封少言率先开口道,“肃燕皇上,本王是瑾南贤王,也是青柠在渊谷的师兄,本王未能阻止皇兄所为,深感懊悔,今日特来向肃燕皇上请罪。” 方谨玥不作声,仿佛并未将封少言的话听入耳中。 “肃燕皇上,是朕教子无方,纵使竖子胡作非为,铸下大错,但如今竖子已知己身之过,还望肃燕陛下能够宽谅竖子所为。”瑾南皇帝见状,赶紧开口道。 方谨玥依旧不作声。 “肃燕皇上,此事是本王之过,皆因本王被一己私利蒙蔽了双眼,才伤害了长公主,本王在此向肃燕皇上、长公主赔罪。”修弈终于开口,他的眸光落在青柠身上,眸中复杂,语气却平淡如水。 “一己私利?你为一己私利欺骗了她两年!”方谨玥暴怒,他翻桌起身,径自来到修弈身前,提起了他的衣襟,“我方谨玥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轻信了你这个畜生!” 方谨玥挥拳蓄力打在修弈脸上,修弈并未躲闪,也未还手,生生受下了这一拳。 修弈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方谨玥松开他的衣襟,冷冽的声音仿佛来自寒冰地狱。 “即便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凤血檀木,但你终归救过纤纤的性命,也曾在穆蛮山下助朕突围。修弈,今日之后,你与朕兄妹二人之间恩断义绝,肃燕与瑾南之间,可依旧友好交通,但也仅限于此。” 方谨玥说完,拔出佩剑将袍袂割断,率众人决然离去。 修弈抹去唇角的血迹,眸中黯然。 太子府西院。 这里有她那日未带走的衣物,有她的佩戴过的饰物,却独独没有她的气息。 修弈坐在床前,手中握着她留下的信,久久不动。 “君有两意,故相决绝,除夕之诺,莫再执着。” 第六十四章 美人既醉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自肃燕建国至今三百年,获“宸”字为封号的唯有两位亲王,一位是跟随太祖皇帝血战沙场的开国元帅,武宸王林孝直;另一位则是以一己之力扭转反叛危局,凭三寸不烂之舌救皇帝于危难之际的安宸王方童。 能获“宸”字封号的亲王,不必武艺精湛,但必是德才兼备,刚正不阿,通晓政事。手中不但握有摄政大权,且有圣上御赐龙头拐杖,上打昏君,下斩馋臣。 而她何德何能,担得起“瑰宸”二字。 “国之瑰宝,见之如见朕。” 一瑰一宸,这二字已然将她推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册封那日,雪飘如絮。 言官称是祥瑞之兆,她却想起了去年年初那场绵延多日的大雪。那场雪来势汹汹,一下便是半个月,虽封住了穆蛮山,困住了哥哥,却改变了肃燕的朝局。 如今细细想来,那一场大雪才是天降的祥瑞吧。 燕京偏北,气候微寒,初回燕京时,冰雪还未完全消融。 青柠那些日子身子总不大利爽,故回到燕京便换上了冬衣。前些日子暖流来袭,下了几场春雨,燕京城内的树木便抽了新芽。 她最近记性不太好,常常会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要说什么。记忆中的往事也逐渐模糊,她虽努力地记着,却终究抵不过时间和体内残余药力的侵袭,她忘了许多事。 “楚楚。”青柠的腿上正盘着一只玄猫,那猫正享受着青柠的抚摸,舒服的打着呼噜,“哥哥这几日在做什么?我好像许久没见到他了。” “公主忘了么?前些日子西漠御王携御王妃来访,皇上这几日正招待御王呢。”荆楚楚侍立于一旁,笑道。 “哦,我记起些了。”经过荆楚楚这么一提醒,青柠才想起了前几日曾随哥哥迎过西漠的御王,“梦雅她好像怀了身孕!” “是啊,御王妃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荆楚楚道,“那日御王妃来看望公主,与公主聊到很晚呢。” “哦。”青柠点头,眸中落寞,荆楚楚所说的事,她又记不起了,“楚楚,长乐宫中可有酒?” “公主,你要酒做什么?”荆楚楚不解。 “我有些嘴馋了……”青柠扁了扁嘴。 “公主,你不能喝酒!”荆楚楚立即拒绝道。 “楚楚,我整日闷在宫里,什么都不能做,都要闷坏了。”青柠扁嘴嘟囔着,随即她抬起头看着荆楚楚,眸中闪烁着光芒,“我就喝一点儿,你去帮我拿些,好不好?” 荆楚楚从未见过青柠这般撒娇的模样,心尖生生颤了几颤。 “楚楚……”青柠咬了咬下唇,拉住了荆楚楚的衣袖,轻轻晃动着。 “公主,真的不行,若让皇上知道了,会生气的。”荆楚楚甚是艰难的拒绝道。 “真的不行么?”青柠不死心的继续追问道。 “不行,公主你听话些,等你身子好了,想喝多少都行。”荆楚楚温声安慰道。 对上青柠水汪汪的双眼,荆楚楚的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种负罪感。 “那好吧。”青柠松开了荆楚楚的衣袖,眼底被失落占满。 腿上的玄猫咕噜一下翻了个身,将它抱在怀里的锦囊甩在了地上,荆楚楚见状,赶紧将锦囊捡起还给青柠,“公主,这锦囊我怎么从没见你带过?” “我也记不清了。”青柠接过锦囊,端详了半晌,也没有想起这是何物,“楚楚,你将它打开,看看里面可装了什么?” “是。”荆楚楚小心地打开锦囊,在其中拿出了一方丝帕递给了青柠,“公主,锦囊中只有这一方丝帕。” 丝帕上记载了一个药方,是青柠的字迹。 青柠细细看了许久,终于忆起了一些,这是那日她在玉琼阁醒来后,趁着清醒,给自己开的药方。 “楚楚,你去太医院叫太医按照这方子做些药丸给我。”青柠思索片刻道,“我这几日记性总不太好,许多事都忘了,这方子也许有些用。” “公主,这是你自己写的?”荆楚楚问道。 “嗯。”青柠点头,在腿上睡了许久的玄猫终于起身,将两前爪搭在青柠肩上,用头来蹭青柠的脸颊,这般亲昵的动作,让青柠很是受用,她抚着玄猫发亮的毛发,笑道,“这药方我开了许久了,你若不放心,可拿给哥哥看。” “是,属下这就去。”荆楚楚点头道,“公主,天快黑了,回殿内休息吧。” “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回去。”玄猫在青柠身上伸了个懒腰,便跳到地上玩耍去了。 青柠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心中烦闷,口中干燥,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做什么都拾不起兴趣。想来想去,仿佛也只有酒能缓解她这一时的难过。 待荆楚楚走远,青柠想要饮酒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她来到后院,问了小厨房中的下人,找到了长乐宫的酒窖。 酒窖内藏着的皆是些好酒,青柠沉醉于酒香中甚为满足,她随意开了一坛老酒,仰头豪饮。 美酒入腹的瞬间,萦绕心头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光,青柠只觉得酣畅淋漓。 一坛老酒很快就见了底,青柠面上微红,头有些晕,步子也虚浮起来。 她丢了空酒坛,扶着酒架发愣,她总觉得自己今日醉的太容易了些。这里的酒虽好,却远不如渊谷的窖藏,昔日在渊谷,她尚能将师兄喝到桌子底下去,怎的今日,一坛便将她喝醉了? 青柠撇了撇嘴,心中很是不服气,她是喝师父酿的酒长大的,怎能让外面的酒欺负了,她负气抱了两坛,跌跌撞撞的离开了酒窖。 楚楚还没回来,青柠便抱着酒坛子坐在殿前树下的石桌旁等她,她要让楚楚给她作个见证,她是不会轻易醉倒的。 青柠托着腮望着远处,眸中没有焦距,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一个男子闯入她的眼帘,向她这处越走越近。 “长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轩俨来到她面前,轻俯下身,贴近了她些许。 “你既然知道我是长公主,就不该如此无礼。”那人无礼的动作让青柠心中生出厌烦,她微蹙了蹙眉道。 “长公主不记得我了?”轩俨直起身,面上微露尴尬。 “不记得了。”青柠抚了抚额,沉声道。她这会儿头有些昏沉,委实不想与这个不相干的人多说话。 “长公主想喝酒吗?”轩俨这才注意到她微红的面色和空气中稀薄的酒香,看起来她喝过酒了,“我倒是闲来无事,可以陪你。” “当真?”青柠眸子一亮,面色也缓和不少。 “自然。”轩俨径自坐在她身旁,点头笑道。 三巡酒过,酒坛见了底,青柠丢了那酒坛子,眸中又染了一层水雾。 她此刻头昏脑涨的,轩俨在她身旁说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她只觉得轩俨开开合合的嘴唇甚是有趣,她指着轩俨的嘴唇,痴痴地笑道,“你怎么只张嘴不出声啊?” 轩俨握住了她指着自己的纤手,缓慢地移开,他靠近了她许些,温声问道,“还要喝吗?我这里还有酒。”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别人都叫我不要喝酒,只有你,不但不拦我,还陪我喝!”青柠抽回了自己的手,再一次指着面前那人问道,“你是不是对我有所企图啊?” “企图?”轩俨闻言,突然笑了,他握住青柠的手腕,倾身向前,将下唇覆上她的指尖,动情的说道,“我喜欢你,想要娶你做我的妻子,这算企图吗?” “做你的……妻子?”青柠默念着,神情逐渐变得恍惚。 一段记忆被生生拉回她的脑海。 那是一个除夕夜,夜空中飘着雪花,满天烟花绽放。 他在她耳边说,“青柠,我会娶你,做我的妻子。” “待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便随着你,君临天下、织布耕田还是云游四海,我都随着你。” 过了许久,她才道。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压着声音道,“尘埃落定之时,你我成婚之日。” 尘埃落定之时,你我成婚之日。 那是她与修弈除夕之夜的约定。 脑中不断闪过往日的点滴,青柠恍惚的神情骤然变得冰冷,眸中的空洞也被理智所代替,她用力地抽回手,扶着石桌起身,冷声道,“无论你是谁,别再来招惹我!” “公主,你醉了,我送你回去休息。”轩俨起身扶住步子不稳的青柠,眸中的算计逐渐显露。 “放开我!”青柠怒道,她用力挣脱了他的手臂,却又被他紧紧揽在了怀里。 轩俨俯下身,欲将青柠打横抱起,就在他的另一只手还未来得及触碰青柠时,一把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利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轩俨松开了桎梏着青柠的手,随着剑锋的力道缓慢地起身,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你喝醉了,让我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酒劲正浓,青柠站立不稳,持剑的手也不断地在晃动,她努力地稳住身形,沉声道,“出去,离开长乐宫!” 轩俨的眸子紧盯着青柠持剑的手,片刻之后,他点头道,“好,我走。” 青柠方才移开剑锋,轩俨便出手擒住了她的手腕,月牙灵活,青柠收剑的瞬间,手腕微一转便在轩俨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轩俨吃痛一时松了力道,使青柠得以挣脱。 青柠迫使丹田处升起一股暖流,强行运起内力,手持月牙,向轩俨主动发起攻击。 青柠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所以她必须速战速决,她出手狠辣,招招强劲迫人。 轩俨身手亦是不凡,在青柠步步紧逼之下仍能游刃有余,青柠剑锋凌厉,他便避其锋芒,只做防御,一旦青柠露出破绽,他就立即反攻。 此刻青柠心中多有几分不耐烦,她的剑招像是打在空气上一般,取不到任何成效,而她稍有破绽便会被他寻到,猛攻到底。 青柠一路追他至树间,足尖轻点于树桠之上,剑气凌厉不减。 忽而丹田处一阵痉挛,内力顿时被抽走,青柠的剑攻势锐减,身形亦不稳。 轩俨见青柠攻势不足,立刻反击,青柠为躲过他的招式,不慎失足自树间跌落。 轩俨本意是想趁热打铁,将青柠打晕,免得后面牵扯来诸多的麻烦。 但就在他追下来的时候,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在宫门口出现,迫使他不得不收起攻势,他握住青柠的手臂,将她拉进怀中护着,直至安稳落地。 落地之后,怀中人没再挣扎,已经靠着他的肩膀昏了过去。 他正愁无法与方谨玥解释,不过现在,天都在帮他。 第六十五章 意欲何为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纤纤!”方谨玥一进宫门,正看见青柠自树桠上跌落,被轩俨护着安稳落地,他一时心急,什么都顾不得,赶紧向青柠这处跑来。 “方兄,不知何故,长公主自树上跌落后便晕倒了!”轩俨抱着青柠一脸的无措。 方谨玥自轩俨怀中接过青柠,立即搭上她的脉搏,她的脉本就细弱,今日不但饮了酒还动了内力,此刻更是羸弱。 方谨玥没时间理会轩俨,他赶紧将青柠抱回到殿中,同时命人煮了醒神汤。亲自喂她喝下醒神汤后,他便坐在她身侧等她醒来。因为只有她醒来了,他这颗心才能放下。 轩俨全程陪护在一旁,将方谨玥对青柠的在乎全然看在眼中,心中便更坚定了自己的计划,只是执行的方式需要有所改变。 “漠王陛下,你为何会在长乐宫中?”方谨玥将视线自青柠身上移开,转向了轩俨。 纤纤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她既对轩俨动了手,就必然发生过什么让她不得不出手的事。 “方兄,这确是孤的过失,孤本想离开皇城回驿馆去,却不想半路竟迷了方向,误打误撞地便到了此处。”轩俨满面歉意,语气更是诚恳,“孤见这宫中庭下有人,便想进来问问路,进来之后才知道这里竟是长公主的寝宫。长公主一见到孤,便叫孤陪她喝酒,孤深知此举于理不合,于是婉拒了。” “既然婉拒了,为何不离去,怎会刀兵相见?”方谨玥眸光如炬,平淡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他并不相信轩俨的话,他也不相信所谓的巧合。 “许是因为孤拒绝了长公主,长公主心中不快,这才对孤拔剑相向。”轩俨道。 “如此说来,倒是朕的过错了。”方谨玥挑了挑眉,提高了声音道,“朕就这一个妹妹,平日里难免娇惯着她。今日皇妹冲撞了漠王陛下,当是朕教导无方之故,朕在这里代皇妹向漠王陛下赔罪,还请漠王陛下多多担待。” “方兄言重了,孤并没有责怪之意。”轩俨听出了方谨玥话中的不悦,赶紧解释道。 “漠王陛下,朕还有一句话,需得请漠王陛下往心里去。”方谨玥道,“纤纤是朕唯一的妹妹,是朕的心头肉,千娇百宠也是当得起的。以后就请漠王陛下,不要再来打扰皇妹,免得她又使小性子,冲撞了漠王陛下。” “方兄莫动气,今日确是孤的过错,孤不该与长公主动手,孤改日定来向长公主赔罪。”轩俨道。 “漠王陛下怕是没有明白朕的意思……”方谨玥蹙眉,眸中锐利起来。 “哥哥……”青柠在一阵欲裂的头痛中醒来,她轻扯了扯方谨玥的衣袖,声音羸弱的不像话。 “纤纤,身体可有不舒服?”方谨玥闻声,赶紧转过身查看青柠的情况,他再一次搭上了青柠的脉,温声问道。 “头有些疼。”青柠如实道。 “头疼是饮酒之故,朕已经命人煮来了醒酒汤,你再喝些,睡一觉便能好受了。”方谨玥道。 “长公主以后莫要饮酒了,要多保重身体。”轩俨面上尽是关切,让人挑不出任何破绽。 “哥哥,这位是……”青柠全然忘记了方才发生过的事,她只记得自己让楚楚去了太医院,再之后,她便什么也记不起了。 “是西漠的漠王陛下。”方谨玥扶着青柠起身,将她揽在怀中,为她按揉穴位,缓解些许头痛。 “多谢漠王陛下关心,瑰宸身体不便,怠慢之处,请漠王陛下莫怪。”青柠向着轩俨点了点头,以示礼节。 “长公主多虑了。”轩俨面上维持着关心,心中却尽是疑惑,她怎么像是完全不记得方才发生过的事一般? “漠王陛下怎么受了伤,难道是皇城中有人慢待了漠王陛下?”青柠看着轩俨手臂的伤口微微蹙眉,这是月牙造成的伤口,刚刚发生了什么?青柠看向方谨玥,眸中多了些许不安,“哥哥……” “是孤与人切磋时不慎留下的,不碍事。”轩俨笑着,眸子却不断地在青柠身上流转,似乎想找出一些破绽来,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原来如此。”青柠捕捉到轩俨眸中的探寻,心中便更加不安。 “你且休息吧,哥哥还有事要处理,不陪你了。”方谨玥握了握青柠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随后他起身,沉着面色说道,“今日之事,朕暂且只罚荆楚楚一人,你以后若再敢饮酒,你宫中所有奴才都要受罚,记住了?” “哥哥,你别罚楚楚……”青柠抓住了方谨玥的衣袖,恳求道,“是我叫她出去办事了,今天的事不怪她。” “朕知道,她错在不该将你一人留下。”方谨玥道,“朕意已决,你不必为她求情。” 待方谨玥和轩俨离开,青柠自发间拿出哥哥刚刚为她按揉穴位时插回来的月牙。 月牙开锋,剑锋处仍有血迹,轩俨身上的伤无疑是她所为,那么在她晕倒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出了长乐宫,方谨玥与轩俨两人并行,方谨玥一路黑着脸一言不发,轩俨思考片刻,率先开口问道,“方兄,长公主这是怎么了?方才发生的事,怎么好像忘了似的?” “皇妹染疾,这些日子时常健忘,不记得漠王,请漠王不要见怪。”方谨玥道。 “方兄客气了。”轩俨点头道,“孤刚刚想到一件事,也许对长公主的病有些帮助。” “漠王请讲,若真能对皇妹的病有所帮助,朕感激不尽。”方谨玥放慢了脚步,认真地说道。 “传说在大漠深处的无人之境,有一泓与世长存的清泉,那清泉秉天地灵气而生,入药可除百病,沐之可去百疾。”轩俨道,“但大漠深处的气候极端,晴空万里时可以将人烤化,黑风一起便是天昏地暗,地貌又随风善变,极易迷路,故从来没有人活着从里面走出来过。但就在几个月前,一位孝子经高人指点,竟自无人之境取了清泉回来,并成功医治好了他的母亲。” “竟有如此奇事?”方谨玥惊叹道。 “确是奇事一桩。”轩俨道,“所以,孤想着若能请公主到西漠,聘那位孝子为向导,再进一次无人之境,取清泉为公主治病,岂不是能为方兄解忧。” “漠王的好意朕心中明白,但此去西漠路途遥远,朕无法陪在皇妹身旁,实在放不下心,故此事还需仔细考量。”方谨玥婉拒道。 “这是自然。”轩俨笑道,他确实没想到方谨玥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的提议,看来他还需要再换一种方式。 荆楚楚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她步伐踉跄,身形也有些许的僵硬,她将药瓶递给青柠,面上微显苍白,“公主,太医院将药做出来了,你看看做的如何?” “楚楚,哥哥是不是罚你了?”青柠接过药瓶,赶紧扶着荆楚楚入内殿坐下,查看她的身体有没有受伤。 “跪了两个时辰,挨了几鞭子而已,无事的。”荆楚楚道。 “衣服都渗血了,还说没事!”青柠不由分说地脱下了荆楚楚的衣衫,只见她的内衫被鞭子抽破,染了大片的鲜血。 青柠心中顿时难过起来,她小心翼翼地为荆楚楚脱下内衫,露出后背上狰狞的鞭痕。 “公主,你别难过,属下犯了错,这是属下应该受的。”荆楚楚欲拉起衣衫起身,却被青柠拦下,“公主……” “别动,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青柠道,她起身取来药包,细心地为荆楚楚包扎,“都怪我没听你的话,偷喝了酒,不然你也不会受罚了。” “公主,你还没弄明白啊,属下受罚,并不是因为你偷喝了酒。”荆楚楚道。 “那是因为什么?”青柠疑惑问道。 “是因为属下将你一人留下,让人趁虚而入了。”荆楚楚轻叹一声,这还是她英明神武的主子么?自瑾南回来以后,脑袋就不灵光了。 “哦……今日哥哥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不过我记不大清了。”青柠道,“楚楚,不管怎么说,今日确实让你受了委屈,以后有机会,我会一定补偿你的。” “公主说的哪里话?做错了事情要受罚,这是属下自幼便刻在心上的道理,公主所说的补偿,真是折煞属下了。”荆楚楚赶紧道。 “好了,你不要说了,我说了补偿就一定会补偿你的,等我找个机会,让哥哥娶了你做我的皇嫂怎么样?”青柠认真的问道。 “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说!”荆楚楚顿时后颈一凉,赶紧打断了青柠的话。 “我可没乱说,我是认真的。”青柠为荆楚楚包扎好了伤口,又嘱咐道,“注意换药,不要碰水,忌食辛辣……” “公主,以后不要再提此事了。”荆楚楚眸中显出几分落寞,“属下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妄想。” “你不要妄自菲薄,先将自己贬低了。”青柠一边帮她披好衣衫,一边苦口婆心的劝导着,“身份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他心中有你,自然不会让你委屈。但若想让他心中有你,还得你自己去争取啊!” “公主,属下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先养好自己的身体。”荆楚楚无奈,以前她英明神武的主子可从不会说出这种话来,如今果真是脑袋不灵光了,“公主,今日长乐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不记得了。”青柠摇头,“晕倒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好好地怎么会晕倒呢?就算饮了酒,也不可能突然晕倒啊。”荆楚楚起身,因背部疼得厉害,只得慢吞吞地穿衣裳。 “漠王身上有月牙造成的剑伤,也许是因为我用月牙伤了漠王,内力消耗过度,所以才晕倒了。”青柠收拾药包的动作顿了顿,疑惑道,“可是,我又为什么要与漠王动手呢?” “公主,你与漠王动手的时候,可有侍俾看到了?”荆楚楚问道。 “过几日哥哥要宴请西漠使臣,不是早就将宫中的侍俾都借调出去准备了吗?”青柠道,“宫中留下的几个,全都在小厨房,从不到殿前来的。” “公主……”荆楚楚愣了愣,神情突然变得古怪,她道,“……这没用的事儿你记得倒是蛮清楚的嘛。” 第六十六章 泛舟湖上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公主,漠王陛下派来接您的马车已经到了。”荆楚楚自外殿走进来,满面的无奈。 “嗯,我知道了,这便过去。”青柠调整好面纱,又取了一件披风,这才拉着荆楚楚出门。 “公主,你这些日子是怎么了?”马车行的安稳,青柠一路无话若有所思,荆楚楚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口问道,“你都跟漠王出去四次了,先是京城才子的诗词赋比赛,后来又随着他出去踏青插柳,就连吴尚书家老太太的生辰宴你都应邀过去了,今日又要泛舟游湖。公主,你莫不是看上漠王了吧?” “胡说什么呢?”青柠的思路被荆楚楚的一句“看上漠王”瞬间给吓回来了,“再胡说,我把你丢到马车外面去!” “不是看上漠王了,你为何三番几次的同他出去游玩?”荆楚楚撇了撇嘴道。 “我就是想弄清楚那天在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青柠白了荆楚楚一眼道,“我总觉得那天发生的事不简单,我心中有一种预感,那怕是一个阴谋。” 青柠这几日仿佛钻进了一个牛角尖,她一心只想弄清楚那日她晕倒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应漠王的邀出去游玩,但出去了几次,都没能套出一星半点有用的话。 “公主,你再这样下去,他的阴谋就要得逞了!”荆楚楚道,“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你与漠王情投意合,连皇上都私下里问了我好几遍。谁都看得出来,漠王对你心思不单纯,就你现在还不知道。” “什么情投意合,你在说什么?”荆楚楚的话让青柠倍感疑惑,她与漠王是君子之交,怎么会引来旁人的误会,“我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只谈一些诗词歌赋和风俗习惯,从未有过越矩之举,更未涉及过儿女之情!” “公主,现在怕是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了。”荆楚楚道,“那日漠王都默认了。” “默认?默认什么?”青柠这便更加不明白了。 “吴尚书母亲大寿那日,我陪你去换衣裳,回来之后便听说了,寿星那日开心,多喝了几杯,拉着漠王一遍又一遍的嘱咐,说要疼惜妻子,婚后不可寻花问柳……”荆楚楚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的说道,“漠王一句都没落下,全都应承下来了。” “妻子?据我所知,漠王还没有成亲啊!”青柠微微蹙眉道。 “公主,你还不明白吗?”荆楚楚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艰难地说道,“寿星说的人,是公主你啊!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大家现在都以为你要远嫁西漠了。” “什么?”青柠这下彻底懵了,这确是她始料未及的事,“那哥哥呢……” “皇上他什么也没说,自始至终都没有表过态。”荆楚楚道。 青柠终于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她秀眉微蹙,面上也凝重起来。这件事,需得赶紧找哥哥说清楚了。 一阵颠簸过后,马车停了下来,随即车夫的声音传入车厢内,“长公主,到了,请您移步。” 打开车门,轩俨已经等在马车外,面上挂着如往日一般的笑容。但今日青柠却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容让她不舒服。 “长公主,船已经备好了,这边请。”轩俨微笑着为青柠引路,如往日一般的贴心。 “嗯,多谢漠王陛下。”青柠摒去了心中不舒服的感觉,与他并肩同行。 今日天气甚好,湖面上的游船有许多,式样也有许多。轩俨选择的这条船,样式简单,朴素又不失大方,深得青柠的喜欢。 天朗气清,湖面微风阵阵,拂面而过让人觉得十分舒适。 “湖面风大,公主小心着凉,站一站,就得回船舱中休息了。”轩俨自船舱内走来,手中还端了两盏热茶,“尝一尝,我煮的茶。” “好啊。”青柠接过茶盏,放于鼻下轻嗅,茶香清淡,又入口品尝,茶味浓郁,实为上品,青柠不禁赞叹道,“没想到,漠王陛下竟也煮得一手好茶。” “公主这么说,是还有谁也善煮茶吗?若是如此,我倒想与那人切磋切磋。”轩俨笑道。 “哥哥他也十分善于煮茶呢。”青柠笑着,又饮了一口杯中茶。 “那我改日,定去与方兄切磋一番。”轩俨接过青柠手中的茶盏,提醒道,“公主在这儿站了许久了,回船舱休息吧,小心着凉。” “嗯。”青柠点头,随着他离开了船头,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对面不远处一艘奢华的游船船尾处坐着的那名船夫打扮的男子。 男子见二人进了船舱,伸手便扯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黑得不能再黑的脸。 船舱内挂着的尽是些名家字画,青柠看的很是入神,直至看完所有的字画,青柠才想起身后的轩俨。她回过头,见轩俨正看着她,眸中温润如水,“看完了?” “嗯。”青柠点了点头,回到座位上,想着如何将话题转到她晕倒那日。 “这些字画都是一位朋友送与我的,可还入得了眼?”轩俨道。 “漠王陛下过谦了,此皆为名家字画,甚至有多幅名家绝笔之作,实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青柠道。 “字画我懂得不多,确不知这些字画竟如此珍贵。”轩俨道,“既然公主喜欢,那便全都送与公主吧。” “这怎么可以。”青柠连忙拒绝道,“这是你的朋友所赠,是他对你的一番心意,我又怎能横刀夺爱呢?” “公主如此说,我倒无法反驳了。”轩俨笑道,“那便听公主的,我暂且先留着。” 青柠虽笑着点头,却并不明白轩俨所说的“暂且”的意思,但她无暇细想,此刻她只想着如何套出他的话。 她沉默片刻,心中便有了法子,再开口时,眸中尽是关切,“我记得漠王陛下前些日子受了伤,不知漠王陛下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多谢公主关心,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轩俨道。 “哦。”青柠点了点头,随即咬了咬下唇,面上显出几分挣扎,良久过后,她才颇为难过的问道,“漠王陛下,伤你的人……是我吗?” “公主是不是想起什么了?”轩俨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这些日子他好不容易才接近了她,可千万不能让她想起那天的事。 “只想起了一些。”青柠秀眉微锁,显出了几分局促不安,语气中掺着的哭音,让她更显得无助与害怕,“漠王陛下,我想起来,那日好像是我伤了你……” “公主……”轩俨没有摸清青柠的用意,一时不敢轻易开口。 “漠王陛下,真的是我伤了你么?”青柠仰起头,眸中竟蓄起了泪水。 轩俨见状,心中立刻便踏实下来,若说之前他还摸不清楚这公主对他是否动了感情,那么今日,他便能肯定,她一定已经喜欢上自己了。既然她已经想起了对他有利的那一部分,那他若是不好好利用,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轩俨沉默片刻,轻揽住青柠的肩膀,温声道,“公主,没关系的,你看我这不是都已经恢复好了么?” “原来真的是我伤了你!”轩俨的话立刻便惹得青柠落泪,“我……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公主,你莫哭。”轩俨赶紧安慰道,“这不怪你,是我不好,误入了长乐宫,惹你不快。” “都是我不好,误伤了你……”青柠看向轩俨的眸中满是愧疚,她抹了抹眼泪,小心翼翼地抚上轩俨受伤的手臂,心疼地问道,“还疼么?” “傻瓜。”青柠的态度让轩俨的言辞和举止都大胆起来,他握住青柠的手,眸中脉脉含情,“早就不疼了,你不要担心。” 青柠不动声色的抽回手,闷着声音点了点头,眸中依旧蓄着泪水,那模样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孩子,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怜惜。 饶是轩俨那颗铁打的心此刻也融化了些,他竟不忍再见她落泪,他正要将她揽在怀里温声安慰时,一声巨响伴着强烈的震动传遍了整条船。 整条船毫无征兆的剧烈摇晃起来,船舱内的名家字画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桌上煮茶的茶具也都倾翻在地面上,洒了一地的清茶。 青柠因着剧烈的晃动一时没能站稳,猛地跌向了一旁,好在她及时抓住了船舱中的竖梁,才没有跌倒。 “公主,你可有事?”轩俨想向青柠这边靠过来,但奈何船舱摇晃得太厉害,让他根本无法移开步子。 “没事。”青柠紧抱着竖梁,回应道,“漠王陛下,你抓紧了竖梁,别松开手,这船摇晃得厉害,你莫伤着了。” 半晌过后,船舱内不再剧烈地摇晃,逐渐变得平稳,而船舱外也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声。 “公主,你在这等我片刻,我出去看看发生了何事。”轩俨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船舱。 轩俨方才离开,船舱的门就又被人打开,进来的是位身形高大的男子,斗笠压得很低,虽穿着粗布衣衫,却掩不住浑身的英武之气。那人关了舱门,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公子?”青柠微愣,他怎么会在这里? 仇楚霖一言未发,阴沉着面色大步向青柠这处走来,他丢了手上的斗笠,一把便将青柠揽进了怀里,一双铁臂将她抱得死死的,青柠一时搞不清楚状况,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她试图挣脱他的怀抱,向他询问清楚,可手臂刚一动,便被他锁得更紧,“柠儿,我现在很生气,你别动,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伤了你。” 他炙热的鼻息尽数喷在她颈间,重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徘徊,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她僵硬着身子没再动,只是温声询问道,“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朔楚那边准备好了吗?” “我怕我再不来,你就不记得我了。”仇楚霖嗅着她的体香,烦躁不已的心终于逐渐恢复了些许平静。 船舱外传来窸窣的声响,大概是轩俨回来了,青柠在他怀中艰难地动了动,她只张了张嘴,刚要说出口的话便因他突来的动作重新咽了回去。 仇楚霖揽着她的腰身来到窗前,没给她说话的机会,跳窗而出。 跳出船舱的那一刻,青柠的心一下便提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抱紧了仇楚霖精壮的腰身,将头埋在他的胸前,此刻的她怕极了。 自瑾南回来,她的记忆就逐渐变得模糊,而随着记忆一起消退的,是她修习了十余年的深厚的内力,内力逐渐的消退让她变得和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一般,害怕高空,害怕速度,害怕原本她所熟悉的一切。 第六十七章 公子,你可愿娶我?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刚出长乐宫门,就看见轩俨正急匆匆地向长乐宫的方向赶来,他一见到她,便立即上前,急切地问道,“公主,你去哪了?” “你迟迟也不回来,我心中害怕,便叫楚楚带我回宫了。”青柠满是歉意的说道,“漠王陛下,让你担心了。” “中途可有遇到危险?”轩俨关切道。 “漠王陛下放心,一路上很安全。”青柠回答道。 “只要你没事就好。”轩俨看着她,认真地说道,“以后千万记着,去哪都要知会我一声,别叫我着急。” “嗯,我记下了。”青柠点头,乖巧的问道,“我现在要去哥哥那处,漠王陛下可要同行?” “不了,过几日方兄要于宫中设宴,我须得回去准备准备。”轩俨笑着,看着青柠的眸子中突然充满了激动与期望。 “也好,漠王陛下请自便,哥哥还在等我,我且先去了。”青柠福了福身,微笑道。 “公主请。”轩俨道。 待青柠走远,轩俨面上的笑容亦褪去,“查的怎么样了?那个斗笠找到出处了吗?” “回陛下,船舱中的斗笠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并无任何特别之处,故现在还没有线索。但撞上陛下所乘游船的那艘船已经查清楚了,是玉琼阁的游船,乘坐此船的人是沐王爷。”轩俨的暗卫现出身形,恭敬地回答道。 “孤见到的那个坐在船尾的船夫,找到人了吗?”轩俨问道。 “回陛下,尚未寻到。”暗卫道。 “继续查。”轩俨蹙额,冷声道。 他并不相信方才这公主的说辞。她若真的是被侍俾带走了,船舱中留下的斗笠如何解释? 若他所料不错,此事与乘坐玉琼阁游船的方沐和船尾戴斗笠的那个船夫脱不开关系。 善清阁的门开着,青柠未让人通报便擅自进来了。 方谨玥抬了抬眼,见是她来了,便放下了手中正批阅奏折,问道,“不是跟漠王泛舟游湖去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哥哥,我最近听到了一些谣传。”青柠拿起一旁桌子上放置的糕点,轻咬了一口,缓缓地说道。 “嗯。”方谨玥笑了笑,心中已经知道她今日来找他是为何事,“然后呢?” “哥哥,你的反应与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青柠道。 “那朕该如何?问你是不是真的看上了漠王?”方谨玥笑道,“朕的妹妹眼光如何,朕还是知晓的。” “那你还去问楚楚,我还以为连你也轻信了谣言。”青柠扁了扁嘴道。 “漠王心思不纯,朕是怕你吃亏。”方谨玥道。 “你没有轻信那谣传便好,我便不担心了。”青柠道。 “嗯。”方谨玥拿起笔在奏折圈写着,心中又想起这几日奏折上频繁提到的事。 多位大臣进言,都说长公主及笄多年,当尽早为其择选驸马,甚至还有许多位大臣在奏折上给出了人选。这让方谨玥很是头疼,他看遍满朝文武,始终觉得没有一人能配得上她的妹妹。 “哥哥,其实今日我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同你讲。”青柠道,“是关于父王和母妃的事。” “你终于肯与朕说了。”方谨玥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奏折,轻叹一声道。 “怎么?难道哥哥已经知道了?”青柠诧异,这事她一直隐藏的很好,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自穆蛮山你与仇楚霖走了,朕便知道你定是去调查父王母妃的事了。”方谨玥道,“朕一直派人在暗中保护你,后来皇叔又亲自去了朔楚,朕这才将将放下心。所以你在朔楚的一举一动,朕都知道,只不过没有插手而已。查到了什么,与朕说说吧。” “哥哥,我见到父王和母妃了,他们都还活着。”青柠拉住方谨玥的手,语气中充满着笃定与期望。 方谨玥闻言,瞬间便失了神,片刻之后,他终于回味过青柠这话中的意思,他大步越过龙案,扶住了青柠的肩膀,眸中尽是不可思议,“什么?纤纤你……你说的可是真的?父王母妃还在人世?” “嗯,但父王母妃的情况并不乐观,母妃沉睡了十几年,而父王……”青柠停顿下来,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父王怎么了?”方谨玥见状,心中更是焦急,赶紧问道。 “父王他……被囚禁了多年,已经失了心智。”青柠垂下头,艰难地说道。 “囚禁?”方谨玥沉默片刻,眸中射出寒光,声音也冰冷起来,“是严弃阳?” “嗯。”青柠点头道。 “他竟敢如此羞辱父王!”方谨玥眸中顿时充满了愤怒与仇恨,他怒声道,“我一定要杀了他!” “哥哥,你冷静些。”青柠赶忙握紧方谨玥的手,安抚道。 “纤纤,父王母妃在哪?”方谨玥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温声问道。 “母妃沉睡在朔楚初安城外的山腹中,父王被严弃阳囚禁在地牢。”青柠如实道。 “哥哥就算拼了命,也要将父王母妃救回来!”方谨玥决绝地说道。 “我今日就是要与你说这件事。”青柠赶紧说道,“弦思已经在‘凤凰’双扇中找到了通往天池的路,传说天池中生长着神药凤血檀木,可以唤醒母妃,也可以让父王神志清醒。我已经同意与严弃阳合作,同去天山,取凤血檀木,救回父王母妃。” “不行。”方谨玥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青柠的提议,“且不说天山危险,单是严弃阳就得小心提防,他老谋深算,若无益处,他怎么会帮你?” “哥哥,我必须去!”青柠反驳道,“没有人去过天山,也没有人知道如何开启天池,更没有人知道天池中到底有什么,万一那里没有凤血檀木,我们一切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如今我的血还能入药,若万一出现意外,我还能引血为药,救治父王母妃……” “够了!”方谨玥怒声打断,“朕说了你不能去!传说究竟只是传说,若发生意外,连你也……你让朕如何活!” 青柠微愣,哥哥从未对她发过火,她知道哥哥心中所担心的事,但她必须要去,她必须救回父王母妃! “哥哥,只要能救出父王母妃,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啊!”泪水一拥而下,青柠声音哽咽。 “早在你身中繁华引的时候,朕就有计划去天池取药。”方谨玥揽住青柠的肩膀,眸中坚定,“纤纤,你为父王母妃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事,放心交给哥哥。” “哥哥!”青柠道,“我已经与严弃阳周旋了几年,与他合作,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纤纤,哥哥已经失去太多了,哥哥不能再失去你了。”方谨玥看着她,温声道。 他轻抚了抚青柠的面颊,将她揽在怀里,紧接着,一掌劈在了她的颈后。 “纤纤,别怪哥哥,哥哥只剩下你了。”方谨玥将怀中人抱起,亲自送回了长乐宫。 青柠再醒来时,长乐宫宫门紧闭,宫外重兵把守,宫内眼线暗布。 她被哥哥软禁了。 殿内灯火通明,仇楚霖自窗户悄声进入殿内,却未见到一个人。 他寻到内殿,听到屏风后隐隐传出的水声,面上一下就红了。 他突然想起那一晚,他也是如现在一般,悄声进了她的营帐,然后见到了她最窘迫的模样。 他在外殿等候了许久,直到连水声都消失了,也不见她出来。 他知道她沐浴时从不喜有人在旁,但他还是犹豫了许久,才靠近屏风,压低着声音道,“柠儿?” 没有人回应他。 “柠儿?”他悄悄提高了些声音。 依旧无人回应。 这时他突然想起来上次她沐浴时便不小心睡着了,那这次会不会也是睡着了。 他担心她着凉,又担心唐突了佳人,此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于是,他在这屏风外又等候了许久。 “仇大将军?”荆楚楚一进内殿便看见了仇楚霖杵在屏风后傻站着,她诧异片刻便明白了他为何会在此处,“将军,公主她时常沐浴时睡过去,还请将军到外殿稍等,属下去伺候公主更衣。” “哦。”荆楚楚的话让仇楚霖如获大赦,他赶紧退出内殿,可面上的红晕却更重了些。 “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像个傻大个儿一样杵在外面,公主你真应该看一看。”荆楚楚在青柠耳边低声道。 “楚楚,收拾好了就赶紧出去,吩咐任何人不准进来!”青柠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道。 “是,公主。”荆楚楚笑着,眸中尽是桃花。 青柠穿好了衣裳,用月牙将头发随意绾起,这便出了屏风,来到外殿。 “公子。”青柠出来时,仇楚霖正背对着她,端详着手中的药瓶。 仇楚霖闻声回过头,拿着手中的药瓶问道,“这药是你在吃?” “是减缓记忆消退的药。”青柠点头道。 “嗯。”仇楚霖将药放回桌子上,犹豫了半晌才是开口问道,“这药可有副作用?” “有得必有失,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青柠垂眸答道,“代价虽大,但值得。” 仇楚霖没有追问她所说的代价是什么,因为他知道,那一定是他不想听到的结果,“你宫外为何会有重兵把守?” “哥哥不准我去天山,便将我软禁起来了。”青柠说着,来到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又自瓶中拿出一粒药丸,喝了下去。 “天山之行危险,你哥哥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仇楚霖看着她将那药喝下去,心中莫名感到不安,“你不如听了你哥哥的话,不要去了,我替你去。” 回答他的,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青柠终是开了口,她抬起头看着他,眸中尽是恳求,“公子,你可愿娶我?” 第六十八章 本将今日,是来提亲的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你说什么?”仇楚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方才说,要他娶她? “我这半生,算计天下人,利用天下人,却也对得起天下人,可我……唯独对不起你。”青柠身子忽然僵硬起来,她眸中盘旋了些许泪水,羽睫微颤,手掌藏在袖中紧紧地攥着,指甲陷入掌中,指尖泛白。她的声音压抑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楚,“公子,我欠你的,我愿意用一生偿还,你可愿娶我,再帮我一次?” “再帮你一次?”仇楚霖看着她盘桓着泪水的眼眸,终于明白了她的意图,“你要我娶你,不是因为你想要嫁给我,是为了救你父王母妃?” “是。”青柠颤抖着声音道,“如今我只能嫁与你,才能离开肃燕皇城。天池三十年一现,错过这一次便要再等三十年。父王母妃已经等了十年,没有时间了……” “你连嫁给我,都是在算计?”仇楚霖心底一阵抽疼,他看着她,眸中是翻涌着的怒气和难以言说的情殇,“卓青柠,你的心就这么恨吗?我捧出一颗真心便是叫你如此糟践的吗?” 仇楚霖愤怒甩袖,丢下青柠一人,径自离去。 “公子……”青柠欲拉住他的手臂,却连他的衣角都未能触及。 她跌在地上,不由得蜷缩成一团,倒吸冷气,低声*着,“楚楚……” 药,起作用了。 手脚筋不断地痉挛抽痛,青柠的全身如遭受万虫啃噬一般,剧痛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的袭来,青柠终于在这难以忍受的痛楚中失去了意识。 她曾与严弃阳推演,要取到天池中的凤血檀木,须得先用她的血滋养树根,这便是她执意要去天山的原因。 剧痛逐渐消失,青柠此刻身子疲软,手脚虚浮,半分力气也拾不起。 恍惚中,一个温暖的手掌覆上她的后背,将她小心地抱起,送到床上。 “卓青柠,你可想好了,一旦你嫁了我,你这一辈子就都逃不掉了。”仇楚霖轻抚着她的面颊,拭去她额头满布的汗珠,“就算死,你的墓碑上,也会刻上‘仇楚霖之妻’这五个字。” “好啊。”青柠看着他模糊的脸,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扬起一抹苍白的微笑。 她有千百种方法可以离开肃燕皇城,可她唯独选了这一种,或许是因为她厌倦了独自承受;也或许,是她亏欠他的,再无法还清,只有以身相许,才能抵了这债。 …… 今日宫里大宴宾客,青柠自晨起便被一群侍俾伺候着沐浴、梳妆。 “公主,你这般打扮起来,就像出嫁的新人,美极了。”荆楚楚站在她身后,为她插入最后一支步摇。 青柠瞧着镜中的自己,红衣潋滟,肌肤胜雪,红唇皓齿,眉目如画,确如楚楚所说,就像待嫁的新妇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这一袭红衣,是她与仇楚霖的约定。 那晚他半路折返,在长乐宫中陪了她许久,直到她浑身的痛楚全部消散,直到她的手脚重新拾起力气,直到她的意识完全清醒。 他才托起她的脸颊,认认真真的、一字一句的对她说,“我给你时间重新考虑你刚刚的决定,若到宴会那日你依旧不后悔,就穿着红衣赴宴,如此我便能知晓你的心意,去向你哥哥求亲。”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你娶了我便不可以再娶别人,我要做就做你唯一的妻子。若到宴会那日你还愿意娶我,便也穿着红衣,让我也知晓你的心意。”对上他干净无阴翳的明眸,青柠认真的说道。 “好。”他看着她,笑意深达眼底。 青柠来到大殿时,宴席尚未开始。 她的脚步伴着太监通报的声音踏入大殿,那一刻,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仿佛天地都因她而失了颜色。 “长公主。”轩俨亦如殿中的其他人一般,被青柠的风华瞬间摄了心魄,他呆愣了良久,才回过神来,赶紧起身上前,向青柠见礼。 “漠王陛下。”青柠唇角含笑,福身还礼。 “长公主今日……很美。”轩俨看着她如画的眉眼,竟有些痴迷。 “漠王陛下谬赞。”青柠保持着浅笑,并不多言。 轩俨送她入座,眸光瞟过众人,见众人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青柠身上时,他心中突生出了一种属于自己的稀世珍宝被旁人觊觎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好,但好在他今日便能向她求亲,将她娶回西漠了。 “皇上驾到!”太监的声音响彻大殿。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离席跪拜,青柠也不例外。 方谨玥的视线自进殿的那一刻起便叫青柠那一袭红衣吸引过去,他自殿外一路走来,在她身侧停留片刻,随即登上高台。 “肃燕皇上。”轩俨坐在他下首,起身向方谨玥微微颔首以示礼节。 “漠王陛下。”方谨玥同样颔首回礼,“漠王陛下请入座。” “多谢。”轩俨道完谢,虽方谨玥一同落座。 方谨玥这才将视线转向大殿内的文武百官,朗声道,“众卿平身!” “臣等谢主隆恩!”青柠随众大臣谢恩起身,落座。 一阵子场面话过去,宴会正式开始,方谨玥的视线又落在了青柠身上,她今日又想做什么? 宴会正酣,殿中的舞姬扭动着妙曼的身姿,却夺不走众人落在青柠身上的目光,她只需这般安静地坐着,便可引人注目。 “肃燕皇上。”轩俨持杯中酒,向方谨玥敬酒,“孤在此感谢肃燕的盛情款待。” “漠王陛下客气了,肃燕与西漠结下姻亲,热络往来本就是理所应当。”方谨玥亦举杯,回应道。 “确是如此。”轩俨点头称是,“自御王妃嫁入西漠,两国友好往来,民生富足,百姓安居,实为两国和亲之功,为御王妃之功。” “边境安宁,百姓安乐,自是你我心中所愿。”方谨玥附和道。 “孤此次出使肃燕,本是为了能与肃燕皇上会面,共商国计。”轩俨说着,面露为难之色,他起身作揖道,“但如今孤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肃燕皇上成全。” “漠王陛下请讲,若是西漠有为难之处,我肃燕理当尽力相助。”方谨玥面色微变,隐隐猜到了轩俨的意图。 “多谢肃燕皇上,但此事并非西漠国事,而是孤自己的事。”轩俨道,“古语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瑰宸长公主林下风致,天人之姿,孤自初见长公主那日起便心系长公主。前些日子孤有幸与长公主同游,共谈诗作画,品鉴雅乐,长公主风姿雅悦、才华横溢,更让孤为其倾倒。归期将至,孤心系长公主夜不能寐。思来想去,孤只得厚颜来向肃燕皇上为自己求这一门亲事。” 方谨玥面色未变,大殿上却瞬间安静下来。 大太监见状,立刻向乐官使眼色,乐官会意,赶紧下令命乐师舞姬退出大殿。 世人都知道肃燕的瑰宸长公主是肃燕皇帝的逆鳞,前些时候瑾南太子误伤瑰宸长公主,肃燕皇帝御驾亲征,亲率二十万大军长驱直入,列兵城下。迫使瑾南皇帝、太子亲自护送瑰宸长公主至边城,低头致歉。 如今漠王求娶长公主,怕是再一次触了肃燕皇帝的逆鳞。 “启禀皇上,朔楚镇边大将军仇楚霖到访,现正在宫门外等候。”殿外候着的小太监适时进入大殿,打破了殿中的寂静。 “快请!”方谨玥心中疑惑,仇楚霖为何会突然到访? 片刻之后,一位器宇轩昂的男子跨步进入大殿,他手持冰玉筒,衣着红衫,杀伐之气隐隐若现。 仇楚霖一入殿便瞧见了同样身着红色衣裙的她,她正看着他,眼波流转,面颊微红,唇角含着浅笑。 “参见肃燕皇帝。”仇楚霖收回留在她身上的视线,躬身行礼道。 “仇大将军突然到访,来得却甚是时候,朕正招待西漠贵宾,这位便是西漠的漠王陛下。”方谨玥看着他二人的红衣微微蹙眉,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巧合。 “漠王陛下。”仇楚霖躬身道。 “仇大将军,久仰。”轩俨道,他的视线在青柠和仇楚霖之间流转,心中突感不安。 “仇大将军既来了,就请一同落座吧。”方谨玥道。 “落座倒是不急。”仇楚霖坦然开口道,“本将今日,是来提亲的。” 一言出,四座惊。 此番方谨玥的脸算是彻底黑了下去,为了去天山,她竟不惜以终身大事为借口逃离肃燕么?她如此抉择,竟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他知道她的执着从来都有她的理由,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她离开。 “仇大将军,长公主与孤才是情投意合,她是断然不会嫁与你的!今日仇大将军怕是要失意而归了。”轩俨想起那日游船中青柠含泪看着他的模样,心中便笃定了她必然是心系于他的。 “长公主曾随本将赴战场杀敌,也曾与本将为敌所困,执手跳崖,亦曾因心忧本将安危,故意输了比赛,独自一人进入我朔楚围猎场,与本将并肩作战。”仇楚霖看着青柠愈加红润的面颊,唇角亦扬起浅笑,“敢问漠王陛下,本将与长公主这般的情意,可是几次游玩就能比得上的吗?” 青柠被他说的红了脸颊,怎么这些事叫他说出来,都变了味道呢。 一片哗然过后,众人才终于醒悟,原来长公主与仇大将军之间有着这样一段过往,那么长公主今日盛装出席,为得定然不是西漠漠王,而是朔楚仇大将军。 “长公主善诗书礼乐,懂品茶赏画,志趣高雅,岂是尔等沙场粗人可以肖想的!”轩俨并未想到青柠与仇楚霖竟有过这样一段过往,他心中一急,顿时有些口不择言。 “好了二位,且听朕一言”方谨玥适时开口打断了这二人的争辩,“长公主刚刚还朝,朕暂时还没有为长公主作出嫁的打算。” “肃燕皇上,长公主已经及笄,断没有……”轩俨见自己的计划就要落空,赶紧开口劝阻。 “你只是她的哥哥,还能绑缚她多久?她迟早都是要嫁与我的,”仇楚霖打断了轩俨的话,朗声道。 “朕为皇妹择选夫婿,自然是要慎重再三,择选出天下最优秀的男子!”方谨玥面上虽是不悦,心中却暗自欣赏。 “你选就是了,我既认定了她,便不怕旁人的挑战。”仇楚霖笃定道。 方谨玥不得不承认,放眼天下能配得上纤纤的男子寥寥无几,而仇楚霖,的确是最为合适的那一个。 第六十九章 夜半爬窗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皇上英明。”一位大臣自席间来到殿前,像是醉了酒一般,竟在着大殿上打起晃来,他满面春光,舌头打了结似的,“若能借今日的良辰,为长公主择选出一位驸马,倒不失为一件美事。” 仇楚霖深感意外的看了那人一眼,他确是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如此好用的程咬金来。 方谨玥冷眼扫过那人,没有开口。 大殿上的气氛顿时因皇上的沉默变得微妙,众臣摸不清楚皇上的意思,也都不敢再贸然开口,只有青柠看着哥哥恼怒又不好发作的难看的面色,掩嘴轻笑起来。 仇楚霖这圈套设得好,进殿便要提亲,打得哥哥措手不及,再于哥哥恼怒时,引哥哥亲口说出择选驸马之事,皇帝金口玉言,说出口的话便不可随意更改。 哥哥既亲口说出要为自己择选驸马,那这件事,便是要提上日程了。 方谨玥现在的心情可不比面上这般好看,他的好妹妹联合外人给他下了个套,可笑的是他竟还钻了进去。 所谓关心则乱,说的应该就是他现在这情形了。 现在只要有一人起身说上一句从长计议或是容后再议,他便能顺着台阶将此事延后,方谨玥的眸光在众臣身上来回扫了几遍,也未寻见有意起身为他解围的大臣,最终他将目光落在了方沐身上。 只是方沐此刻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桌上的酒杯,似乎要从中看出花来,这便自然忽略了方谨玥落在他身上那道冷冽中带着求助的目光。 “逍遥王,此事你怎么看?”方谨玥的语气仿佛带着刀子。 “回皇上,长公主才华倾世,寻常男子自是无法与长公主并肩,故臣以为,皇上所言为长公主择选驸马,实在英明。”方沐的额头上微微沁出些冷汗,他感觉此刻皇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几乎能将他凌迟,“臣以为可即日将择选驸马之事布告天下,邀天下有志的青年才俊赴京城择选驸马。” “臣附议。”老太傅起身赞同道,“长公主及笄已久,按礼制早该成婚,不可再耽误了。” 老太傅年逾七十,已是三朝元老,威望甚重,他这一起身,又有不少大臣起身附议。 此番方谨玥的面色终于阴沉下来,老太傅提出的礼制,实在让他进退两难,他若驳了此事,就不只是朝令夕改,而是有违祖制,此为君之大过。 方谨玥最终还是同意了此事,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违背祖制行事的资格,更没有更改祖制的资本。 礼部领旨后即刻着手准备,第二日清晨便将榜文张贴出去,未过几日,长公主择婿之事便传的沸沸扬扬。 一个月后,四国才俊齐聚肃燕京城,所投名帖且符合条件的有数千张之多,其中不乏各国皇室中人、重臣之子及江湖散客,礼部采用抓阄的方法将参赛者随机分为十组,一切准备就绪后,择婿正式开始。 择婿比试的项目由皇帝亲自敲定,先以武为敲门砖,组内竞争,每组晋十人,共为一百人;再行文斗,同样组内竞争,每组晋两人,共为二十人;剩下的所有人,重复文争武斗,直至一人胜出。 这方法虽是简单,却最是公平实用。 青柠只在武斗第一日盛装出席,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直至半个月后第一场武斗结束,青柠这才再次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抽了一道文斗的题目后,未留恋片刻,盈盈施了一礼,这便离开了。 长公主虽只露面两次,却早已叫众人将她的风华刻于心上。 文斗之后,结果未出时,众人常聚于一处,结交饮酒,谈诗论剑,这便难免提到长公主,一提到长公主,众人的话题便多了起来。 仇楚霖坐于角落,听着众人谈天论地,煞有介事地谈论着长公主的事迹,心中不免又落寞起来,他已经许久未见她了。 他本不是夜半爬窗的登徒子,但今日经众人这一番谈论,他心中却越发想念,尤其是想起那晚她已经决定嫁与自己,心中的思念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他便来了长乐宫,见到了让他后怕了许多年的一幕。 她神情淡漠,手持月牙,一点一点地挑破了自己手腕处的皮肤,她的精神极度集中,连他站到她身后了都不自知。 而他此刻才终于知道,她瞒着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仇楚霖生恐贸然开口惊扰了她,便自她身后缓慢的走到她身侧,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说道,“柠儿,把月牙放下。” “你……你怎么来了?”青柠闻声还是慌乱了片刻,持着月牙的右手微颤了几下。 “柠儿,你听话,把月牙放下。”仇楚霖看着她颤抖的右手,心一下便提了起来。 “不行,我不能前功尽弃。”青柠极力稳住右手,月牙这便又没入了皮肉半分。 “柠儿,你若不听话,我便输了比赛,不娶你了。”仇楚霖一时心急如焚,又不敢贸然出手制止,情急之下他只得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眸,认真地说道,“我是从军之人,军令如山,我说到必然会做到。” 青柠闻言,果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偏过头看着他,恳求道,“公子,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仇楚霖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眸中坚定,无半点玩笑之意。 二人这般僵持了许久,终是仇楚霖败下阵来,他起身,沙哑的声音中透着落寞与失望,“你何曾给过我机会?你既执意如此,我也只能说到做到,退出比赛。” 他说完,便走向了来时的那个窗子,在他正要翻窗离开之际,身后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力道拉住了他的衣袂,柔弱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瞬间便乱了他的心曲,“公子,我不挑了,你别走……” 仇楚霖心中压抑着的所有的情绪,担忧、后怕、自责、怜惜、心疼,都在她追过来的这一刻迸发为怒火。 他转过身,一把扯开她拉着他衣袂的手,力道大的将她扯了个趔趄,他顺势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打横抱在怀中,一边大步走向绣床,一边对着门外怒喝,“来人……来人!” 荆楚楚守在门外,一听到声音便赶紧进殿,仇楚霖的到来并没有让她感到意外,让她意外的是公主手腕上的伤口,随即她也明白了公主的意图和仇楚霖发怒的原因,她不敢耽误片刻,赶紧找来药品,为公主包扎。 “幸亏将军来的及时,公主的手并无大碍,养些时日便好了,不会留下疤痕。”荆楚楚感受到了仇楚霖的怒火,她包扎好了青柠的手腕,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公主自己惹来得祸,还得是她自己解决。 “你若再犯,我就真的不娶你了。”仇楚霖怒气未消,他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起身打算离开。 “公子。”青柠咬了咬下唇,拉住他的衣袖,将自己的手塞进了他的手中,轻摇了几下,“我听话,你别生气了……” 仇楚霖面上微僵,触碰着她滑嫩肌肤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我都使出美人计了,你就上个当,别与我置气了。”青柠见他迟迟不肯与自己说话,便又捏了捏他的手掌,柔声道。 仇楚霖晃了晃神,不久前的对话在耳边回响。 “你这美人计用的甚好,何时用在我身上,叫我也神魂颠倒一次?” 那日他自轩俨的游船上把她掳走,送回长乐宫,临走的时候便问了她这样一句。 “公子英明神武,即便被我用了美人计,也不会上当的。” 那时,她是这般回答他的。 “只要你再不伤害自己,你这美人计,我便接下。”仇楚霖轻叹一声,顺着她的力道坐回了她的床边。 “好,我答应你,不会再对自己动手了。”青柠轻笑着,乖巧的答道,“你也得答应我,不能输。” “我若输了,你这美人计又要用到旁人身上了。”仇楚霖握紧了她的手,温声道,“以后你这美人计,只可以设计我。” “还没见过像你这般,喜欢被人设计的。”青柠笑道。 “你用在我身上的计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唯独今日这美人计忒合我胃口,让我甘之如饴。”仇楚霖道。 青柠掩嘴浅笑,看着他的眸子中多有几分愧疚。 “好了,夜深了,你休息吧,我该回去了。”仇楚霖攥了攥她的手,看着她躺好,又与荆楚楚交代了几句,这才从来时的窗子翻了出去。 仇楚霖并没有离开长乐宫,他顺着窗子登上了屋顶,待长乐殿内熄了灯火,待殿内的她呼吸平稳,他才横在了屋顶,浅睡过去。 此刻他的心中是无比的后怕,若是他今日没有去参加那些人的宴会,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论,没有对她思念得一发不可收拾,或是他来晚了一步,月牙便会刺入她的皮肤,重伤了她的手脚筋……这方法虽可以帮她达到目的,却同样可以让她变成废人。 如今他只有守着她,才能放下心,才能让自己的心中好受些。 次日清晨,天未亮的时候,仇楚霖轻声潜入到殿内,在她床边站了许久,将她的眉眼在心中又印了几遍,这才小心翼翼地为她盖了盖被子,又挣扎了半晌,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枚轻吻,静声离开。 第七十章 这场乌龙闹得委实尴尬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文斗的结果在几日之后颁布,如预期一般,每组晋两人,共为二十人。 接下来又是武斗,这次武斗采取抽签的方式决定对战双方,连赢两次者等待下一轮文斗,连输两次者直接淘汰,一输一赢者,则继续抽签加赛。 剩下这二十人皆为文武兼资的青年才俊,皇帝为表重视在比试的第一天便准时的来到了高台之上,全程观看了他们的第二轮武斗,直至决出第二轮文斗的人选。 哥哥都来了,这一轮青柠自然不能缺席,她简单地梳妆一番,坐于屏风后观赛。 可即便是如此,众人见到长公主出席,也都受到了极大的鼓励一般,亢奋起来,甚至有些人为了赢得比赛不再遵守点到为止的规则,暗箭伤人,数招狠辣,颇有几分你死我活的架势。 第二场武斗持续了七日,最终决出了五人参加第二轮文斗。这五人分别是朔楚大将军仇楚霖、西漠漠王轩俨、潇月城少城主柯钰、散侠鹿鸣及肃燕皇城禁卫军舒穆。 第二轮文斗于几日之后开始,照例由青柠当面抽题,参赛者即时答题。由于本轮人数少,老太傅当日便给出了结果,最后留下的是仇楚霖和舒穆。 这个结果难免不叫人生疑,自幼饱读诗书的漠王与少城主在文斗上败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禁军,这实在让人无法信服。 就在众人怀疑这场文斗是否公平时,多数人将视线转移到了舒穆的文章上来,一番品鉴之后,都自叹不如。 这时舒穆的老底才被人揭开,原来他在加入禁军前,曾是一位状元郎。 舒穆成功的吸引住了青柠的视线,青柠将这人在场上的表现在脑中回想了几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青柠的长乐宫这几日委实热闹。 先是散侠鹿鸣来此与她辞行,留下了一句“公主如有需要,知会一声,鹿鸣万死不辞。”便离开了,那潇洒不拘一格的背影,着实是大侠风范。 接着是西漠漠王轩俨,喝得烂醉闯入宫门,拉着她的手,一双眸子深情的像是能溢出水来,最后被哥哥亲派的禁军不由分说地强行拉出长乐宫,送回了驿馆。 而今晚来的这位,明显是来要她命的。 他穿着一袭夜行黑衣,又以黑布遮面,趁夜摸进了长乐宫,在殿内现身意图置她于死地。 自择婿开始,哥哥便撤了长乐宫外的禁军,改为在暗处增派人手保护,自前两日出了漠王强行闯宫这一档子事,暗处守着的禁军便又增派了不少人手,轮流当值。 这刺客没有仇楚霖那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本事,所以在开始摸进长乐宫时便被发现了,然后顺理成章地被瓮中捉了鳖。 扯下面上的黑布,潇月城的少城主露出了他义愤填膺的怒脸。 在场之人皆是诧异万分,唯独青柠并未感到意外,这位少城主柯钰可是瑾南太子妃柯诗楹实实在在的堂弟,来杀她,多半也是为了取药。 哥哥闻讯赶来,看见柯钰的那一刻,竟是生生被气乐了,他也没多问,挥了挥手便叫人来将柯钰收进了天牢。 “哥哥打算如何处置柯钰?”青柠问道。 “弦思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朕怀疑他是被修弈给算计,软禁起来了,朕正愁没办法救弦思出来,柯钰他正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方谨玥道冷笑道,“柯之峰若想要他儿子完完整整的回去,就得先把弦思给朕还回来。” “那日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弦思,本以为他是回潇月城了。却不想,修弈竟对他也下了手。”青柠道。 “这世上,怕只有弦思一人能画出天池的地图。修弈此举,是在给自己谋筹码。”方谨玥说着,仿佛察觉到什么一般,面色微变了几分,“纤纤,哥哥还有事,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方谨玥出了长乐殿门,即刻运功跳上了长乐殿的屋顶,他方才在殿中听到了屋顶上异常的响动声,本以为是外面派来的探子,上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是位熟人。 “你在这做什么?”方谨玥甚是不理解的问道。 此刻仇楚霖正横卧在屋顶上,双臂叠放于头下枕着,翘着二郎腿,闭眼假寐,听到方谨玥的声音,仇楚霖赶紧睁开眼,示意他低声,“你小声些,她要休息了。” “朕问你在这做什么?”方谨玥悄声上前,配合着低声问道。 “守着她。”仇楚霖惜字如金,并不多言。 “朕在暗处派了这么多人保护着她,你怎么进来的?”方谨玥看着他这甚为自然的姿势,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他一直睡在这里的错觉。 “你的人赶不走我,也打不过我,只好随我住在这儿了。”仇楚霖道。 “你……”方谨玥一时想不出可以反驳他的话,但他似乎想起了比这更重要的问题,“你为何守在这儿?” “怕她不听话,再去挑自己的手脚筋。”他是青柠的哥哥,仇楚霖也没必要与他兜圈子,这便直说了。 “什么?”方谨玥一时震惊,没反应过来仇楚霖这话中的意思,“她怎么会……” “你懂医理,我所说的你心中都清楚。”仇楚霖道,“她为了什么,作为她的哥哥你必然也清楚,我就不多嘴了。” 方谨玥自然清楚,他清楚那药方的效果,也清楚与何种药物配伍使用会产生怎样的效果,以及配合何种方法,使体内毒素聚于丹田,同内力共同消散。 他也同样清楚,此法过程之艰险,对身体的破坏之大。 他的心上涌起一阵后怕,险些将他吞噬。 “你回去吧,我守着她。”仇楚霖见状,低声道。 如今,他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她去天山呢?如此严防死守,都叫她差点将自己变为废人!若他还要在拦着,她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叫他后悔一辈子! “我跟你一起守着她。”方谨玥寻了个舒服的地方也躺了下去。 仇楚霖瞥了一眼方谨玥,没再说话,闭目静听殿内的动静。 良久之后,静夜中传来一声叹息,仿佛重若千斤,“明日最后一场武斗,我们各凭本事,你若赢了,朕便放手。” 青柠并不知道她的屋顶上每夜都住着人,她只觉得自己睡得很是安稳,每晚都会梦到一枚沁着些许冷意的温软拂过她的额头,但每次她想要伸手捕捉,都只会握到一手的逆光暗影。 今日最后一场武斗,二人角逐,胜者便为瑰宸长公主的驸马。 青柠总觉得哥哥今日有些奇怪,危襟正坐于主位的姿势委实僵硬,面上也些许露着紧张,连说话的声音都与平时有些差异。 “哥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青柠问道。 “没……哦,昨晚着了凉,嗓子有些不舒服。”主位上那人掩嘴轻咳了几声道。 “哥哥身系百姓,要注意身体啊!”青柠关切道。 “皇上,已经准备就绪。”大太监在一旁提醒道。 “嗯,开始吧。”主位上那人道。 哥哥找了个替身替他坐在台上,那么他本人……青柠又瞟了主位上那人一眼,便将视线转向了擂台。 舒穆出招的那一瞬间,青柠几乎就肯定了那是哥哥。 难怪哥哥会同意择婿,原来是打了这个主意。 舒穆是状元不假,参加了禁军也不假,但却没有与众多才俊比肩的能力。 哥哥借他的身份出现在最后一轮武斗中,其意不言自明。 此番倒让青柠哭笑不得,哥哥为了不让她去天山,也算煞费苦心了。 场上二人对战胶着,青柠也是头一次这般关注战况,这二人自一开始便是战场上的对手,斗了近半年也为分出胜负,今日这一场武斗,一时半刻的怕是结束不了了。 出乎众人意料的,这场角逐最终以一个令人震惊的结尾结束。 那时场上的两个人斗得正酣,青柠的视线一刻也没离开过这二人的剑锋,生怕刀剑无眼,不慎伤了谁,但意外就这样在她眼皮底子下发生了。 仇楚霖对敌时习惯左手持刀鞘,作盾牌之用,但今日的他仿佛有些力不从心,左臂的活动常常受限。 方谨玥一剑刺过来的时候,仇楚霖习惯性地以左臂处的刀鞘抵挡,却不想左臂酸麻,竟未能抵住那一剑,身子随剑的力道一偏,仇楚霖中的剑便也偏了原来的轨迹,擦着方谨玥的脸划了过去。 仇楚霖稳住身形的时候,方谨玥面上的人皮面具已经被划破,破口处又经剑势冲击,这便彻底被揭开了。 人皮面具落地,在场众人心中皆是一惊,特别是高台上坐于主位冒充皇帝的那人,冷汗瞬间便流了下来。 方谨玥抬手抹去面上的血迹,叹息一声道,“你赢了。” “肃燕皇上为了给长公主择一位良婿,确实煞费苦心,本将佩服。”仇楚霖收剑,拱手作揖,发自真心地说道。 毕竟是在战场上对战近半年的对手,仇楚霖若认不出他的招数才是奇怪,但他虽认出了方谨玥,却并未打算拆穿他,只是这乌龙闹得委实尴尬了些。 方谨玥自然知道这是仇楚霖在给他找台阶下,他轻咳了一声,亦拱手作揖道,“朕就这一个妹妹,自是捧在心尖上疼爱都不够的,为她择婿,朕也算费尽了心思,这最后一轮武斗,朕不上场,总归觉得不放心,这才出此下策,望仇大将军莫怪。” “皇上客气了。”仇楚霖笑道,“此番皇上可是放心了?” “仇大将军人中龙凤,对皇妹可谓关怀备至,连朕都自愧不如。”方谨玥点了点头,提高声音对在场众人道,“朕宣布,本次择婿比试最终的胜者,瑰宸长公主的驸马,就是朔楚的仇大将军!” “皇上英明!”众臣朝拜,恭贺道,“恭喜皇上,恭喜长公主,恭喜驸马……” 第七十一章 铜币为聘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择婿比试结束,来自各国的参赛者皆准备启程回国,肃燕皇帝为表谢意,于宫中设宴为众参赛者送行。 大殿歌舞正盛,众人交杯换盏好不热闹。 “诸位皆是各国中的栋梁之才,此番能拨冗到此参加比试,朕与皇妹都十分感激,朕在此代皇妹敬各位一杯。”方谨玥适时举杯道。 众人共同举杯,口中言谢。 “朕听闻漠王陛下已经在准备回程了?”方谨玥问道。 “肃燕民风淳朴、热情好客,孤也想多待些时日好好感受,但奈何此行已超出预计时间许久,耽误不得了,故孤打算三日后便启程回国。”轩俨坐于下首,礼让道。 “太史令昨日呈上来的几个吉日,朕看下个月二十就不错,漠王陛下若不急,可等皇妹大婚后再走也不迟。”方谨玥道。 “孤离国已久,实在是耽误不得了,不能参加长公主大婚,还请皇上见谅。”轩俨道。 “无妨,国事乃重中之重,漠王陛下身系西漠百姓,朕心中也很是钦佩,这便不留漠王陛下了。”方谨玥道。 “孤手中有些名家孤品,本想着……”轩俨说着,面露落寞之色,他顿了顿,继续道,“孤不能亲自参加长公主的大婚,深感抱歉,不如将这些字画作为礼物送于长公主,祝贺长公主大婚,这也算孤的一点心意。” “既是漠王陛下的心意,朕便暂代皇妹多谢漠王陛下了。”方谨玥点头笑道。 轩俨对着身后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径自出了大殿,不多时,便带着十余个彪形大汉,抬着四个红木箱子进的殿来。 “长公主,这是孤的一点心意,还请长公主莫要嫌弃。”轩俨说话间,抬箱子进殿的大汉已经将红木箱子打开,随意拿起了几幅字画于大殿上展开。 他这一展开,顿时引起一阵热议,这些皆是古往今来的名家字画,其中不乏失传十几年的大师封笔之作,于市面上都是些有价无市的珍品,漠王陛下委实大手笔。 “这太贵重了,瑰宸不能收。”青柠赶紧推托道。 “长公主不要推辞了,这本就是孤为你准备的,能送于你,也算没有违背初心。”轩俨神情微显落寞,看着青柠的眸中却萦绕着些许情愫。 没有违背初心?那初心是什么?作为聘礼么?仇楚霖一想到这里,心中便突然发闷起来,“柠儿她向来脸皮薄,不好意思收旁人如此贵重的礼物,但本将作为她的驸马,自然不能任她驳了漠王陛下的心意。如此,漠王陛下这礼,本将便替长公主接下了,漠王陛下请放心,本将定会替公主好好保管。” “旁人”二字,说者有说者的意思,听者又有听者的理解,仇楚霖这般宣布主权的话在轩俨耳中这便有了讽刺之意。 “孤记得仇大将军初到大殿上时,便是来向长公主提亲的。长公主才华倾世,身份尊贵,仇大将军既不远万里来此提亲,想必定是有备而来,不知孤与在座的各位是否有幸,能一睹仇大将军为长公主准备的聘礼?”轩俨面上笑着,心中却已被恨意占据,他生来就是尊贵的皇子,从未有人对他如此不敬! 他为长公主准备的聘礼,是倾全国之力征收来的绝世孤品,他倒要看看,这位仇大将军准备了何物! 仇楚霖也没推辞,欣然自怀中取出了一个冰玉筒,只手托起道,“这便是朔楚为长公主准备的聘礼。” “哦?不知这是何物啊?”轩俨说着,面上已露出鄙夷之色,这冰玉筒本身虽有些价值,但却并非奇珍,况且如此小的玉筒,其中又能装下什么贵重之物呢。 坐于主位上的方谨玥,敏感的捕捉到了“朔楚”两个字。 “既是为长公主准备的聘礼,那便由长公主打开吧。”仇楚霖笑了笑,转向了青柠。 青柠看着他手中的玉筒,总觉有些眼熟,想了许久才恍然想起这应是他来提亲那日,手中所持之物。 青柠起身来到仇楚霖身侧,接过冰玉筒细细打量起来,莫说殿中旁人,青柠自己也十分好奇这小小的冰玉筒中,到底藏着什么? “那我打开了……”青柠看了看仇楚霖,又转过身看了看方谨玥,得到哥哥的点头同意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冰玉筒。 仇楚霖看着她那期待的模样,不由得轻笑起来。 青柠打开冰玉筒,拿出其中放置的羊皮卷,她仅打开一角,便知这是何物,她慌忙的合上那一角,诧异的抬起头,“公子……这……这万万不可啊!” 以此为聘,严弃阳和朔楚的朝堂怎么会放过他! “既要娶你,便要给你最好的。”仇楚霖抬手抚平她紧锁的秀眉,低声安抚道,“这是我的意思,也是义父的意思,是朔楚为你备的礼,你不必为我忧心。” 青柠将信将疑点了点头,心中却还是不安,她将羊皮卷放回冰玉筒,叫来大太监,转呈给哥哥。 方谨玥毕竟是经历过沙场的人,方才青柠一拿出羊皮卷他便认出了,那是当年他赴边关收复失地时,未能收复的鲁、宛二省的地图。 仇楚霖此举,是要将这二省作为聘礼,送还给肃燕。 “仇大将军,你方才说,这是朔楚为皇妹准备的聘礼?”方谨玥仔细检查一番后,问道。 “是。”仇楚霖道。 “以鲁、宛二省为聘,看来朔楚对将军与皇妹的这一门亲事,很是重视。”方谨玥道。 轩俨闻言,面色变得出奇的难看。 大殿一片哗然,以国土为聘,这确是闻所未闻之事,朔楚这般举动,不可不谓是大手笔!这哪里是几幅古画所能比肩的! “这不仅是聘礼,也是我朔楚愿与肃燕共享和平的敬礼。”仇楚霖拱手道。 “我肃燕民风淳朴,向来热爱和平,不喜战争,朔楚有与我肃燕共同维护和平之意,朕与百姓自是欣然接受,但……”方谨玥话锋一转,眸中射出寒光,语气也凌厉起来,“将军与皇妹的亲事并非和亲,皇妹也不是作为和亲公主嫁到朔楚的。朕之所以同意将皇妹嫁给你,不只是因为你赢得了比赛,更是看重你的人品和你对皇妹的情意。将军,朕将皇妹托付于你,你能否做到爱她、护她、与她相守,就算他日两国开战也绝不伤她一根头发!” “我仇楚霖在此立誓,一生一世,永生永世,都只娶她一人为妻,爱她、护她、敬她、与她相知相守,就算两国起战事,也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她分毫。”仇楚霖朗声道,“如违此誓,再不为人!” “好!”方谨玥拍手叫好,他举杯高声道,“将军,这一杯,朕敬你!” “皇上请!”仇楚霖接过太监为他斟的酒,同方谨玥一起一饮而尽。 仇楚霖这誓立得决绝,听得青柠心底一阵抽疼,青柠从未觉得如此对不起一个人,仿佛将自己赔进去,都还不清他的情。 “柠儿,方才是朔楚为你备的聘礼,这个是我为你备的。”仇楚霖说着,自怀中拿出一个瓶子,递给了青柠。 那是当年秋塞坡外她送与他伤药时用的瓶子,青柠接过来,觉得很重,不由得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他已经烧红了的耳根。 青柠垂下头,面上也跟着红了红。 “打开看看。”仇楚霖不禁催促道,他期待着她的反应。 青柠好奇的拿在耳边摇了摇,只听见瓶内传来几声闷响,她打开瓶塞,发觉瓶口被改造过,变得大了些。她一手托着瓶口,轻轻地倒了一下,几枚被人徒手掰成了两半的铜币便落在了她的掌心。 三年前桐城一遇,他便是送了这样半枚铜币给她。 那半枚铜币,就是她后来有恃无恐入朔楚谋划的依仗,是她的护身符。 当年他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回响,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般…… “姑娘大恩,在下无以为报,以后若姑娘有需要在下之处,请姑娘执此铜币到朔楚初安城,将此铜币系于腕上,自会有人与姑娘联系。” 说来也奇怪,她忘了许多事,有些即使记得也都是模糊的,唯有桐城初遇他时,他那不同于市侩的,温和又透着杀伐果断的声音印刻在心底,挥之不去。 青柠“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她忙不迭地将那铜币装回瓶中,又把瓶子紧紧护在了怀里,娇嗔道,“它们现在是我的了,你可不准反悔!” “你喜欢就好。”仇楚霖见她喜欢,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却未意识到自己的耳根下早已红了一片。 “是何物叫皇妹如此欣喜?”方谨玥难得见青柠流露出这般女儿家的娇态,心中不免也对那瓶子好奇起来。 “是满满一瓶子的承诺。”青柠想了想,认真地说道。 方谨玥并不懂这二人之间的谜语,只得无奈的笑了笑,说了句,“难得你喜欢,开心就好。” 宴会接近尾声,青柠疲乏准备先行离开大殿,正碰上殿外的太监匆匆来报,“启禀皇上,潇月城城主柯之峰来访,现正在宫门外等候。” 潇月城少城主前日刺杀长公主未遂之事早已传遍了京城,此番城主柯之峰亲自到访,不用想也知所为何事了。 “那就劳烦柯城主等一等,朕正在忙,无暇接待。”方谨玥饮了杯中酒,平静的吩咐道。 此番众人便又清楚地了解了,肃燕皇帝的逆鳞不好碰,否则不死也得脱层皮。 第七十二章 我是真的喜欢你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潇月城的城主再被晾了两天后,终于接到了肃燕皇帝的诏令,他随着传旨太监来到皇宫时,肃燕皇帝正在御花园中喂鱼。 “柯城主来的比朕预计的要快。”方谨玥瞥了他一眼,缓缓地说道,“看来柯城主消息很是灵通啊。” “犬子犯下大错,是老夫教子无方,此番特来向肃燕皇上请罪。”柯之峰拱手作揖道。 “潇月城向来自成一家,从不依附于哪一国,城主自然与皇帝无异。”方谨玥向鱼池中撒了一把鱼食,顿时引来池中锦鲤的争抢,“城主所说的‘请罪’,朕实在担待不起。” “肃燕皇上言重了,潇月城虽不依附他国,却也不敢妄自称帝。犬子年幼无知,老夫管教不严,才致使犬子犯下如此大错,老夫于情于理都该来向肃燕皇帝请罪。”柯之峰赶紧道。 “世人皆知瑰宸是朕的逆鳞,怎么潇月城这样消息灵通的地方会不知呢?”方谨玥侧了侧身,看着卑躬屈膝的柯之峰突然笑了,语气中尽是阴狠,“还是柯城主忘了,年初朕率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所为何事?” “皇上恕罪,犬子心性浮躁,时常情难自已。他对长公主用情至深,无法自拔,斗胆闯宫,定是因为输了比赛,心中郁结,急于向长公主吐露心意,绝无伤害长公主之意。”柯之峰解释道。 “这么说,倒是朕错怪了少城主了?”方谨玥道。 “犬子虽无伤人之意,但深夜闯宫,确是犯了宫规,皇上将他羁押天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柯之峰道,“老夫斗胆,请皇上放过犬子,作为补偿,潇月城愿免去肃燕十年的通商关税。” “呵……天牢?要么说潇月城消息灵通呢!连朕将少城主羁押天牢都知道。”方谨玥仿佛对柯之峰所提之事分毫不感兴趣,他只笑道,“但柯城主怕是消息有误,不是天牢,是水牢。” 柯之峰闻言,面色立即变得煞白,肃燕的水牢,可谓是天下最为残酷同时又是最牢固的炼狱之地。 入者,从没有生还的先例,哪怕是当年的苍狼门主。 “皇上有何要求,我潇月城愿倾尽全城之力为皇上做到,只求皇上,为犬子留一条生路。”柯之峰咬了咬牙,艰难地说道。 “城主若是早一些表态,也省得朕费这么多口舌了不是?”方谨玥满意道,“柯城主,朕不用你潇月城倾尽全城之力如何如何,朕只要一个人毫发无损的回到肃燕,朕便放了你儿子。” “谁?”柯之峰问道。 “你潇月城的副城主,无痕公子柳弦思。”方谨玥道。 “皇上,弦思他并不在潇月城,他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老夫也实在不知他在何处啊!”柯之峰面露为难之色。 “既然城主不记得了,那朕就给你提个醒。弦思最后一次出现,在瑾南太子府。”方谨玥道。 “这……这事关瑾南,老夫……”柯之峰为难道。 “柯城主,瑾南太子是你潇月城的女婿,此事与你来说难还是不难,你与朕心知肚明。”方谨玥将手边的鱼食尽数倒入鱼池中,瞬间池中便响起了“噼里啪啦”争夺之声,那声音竟叫人头皮发麻,“朕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若朕半个月之后还是没有看到弦思,你儿子会不会葬身鱼腹,朕就不能保证了。毕竟水牢的牢头,闲来无事时养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嗜血玩意儿。” “你……”柯之峰青筋暴起,眼珠瞪得浑圆,他颤抖的手似乎下一瞬间就能将眼前这人撕得稀碎。 他是一城之主,何时受过此等窝囊气,更何况还是一个登基未满一年的后辈! “人在屋檐下啊,柯城主。”方谨玥平心静气的说道,“时间就是你儿子的命,你抓紧些吧。” 方谨玥说完,未再理会柯之峰,丢下句“送柯城主”,便径自离开了御花园。 青柠昨日才在长乐宫内宴请过西漠的御王轩南俊和御王妃梦雅,傍晚方才送走了御王夫妇二人,便收到了梦雅的请帖,邀她今日同到湖上游玩。 想着梦雅后日便会启程回西漠,再见又不知是何时,青柠便应下了此事。随后派了人去驿馆,与仇楚霖商量,将挑选喜服样式的时间延后了一天。 今日晨起,青柠梳洗准备了一番后,便坐上马车来到了湖边,下车时正巧碰到了轩南俊和梦雅也下了马车,轩南俊正与车夫交代着什么,并没有看到青柠。 梦雅一见到青柠,便十分诧异的跑了过来,拉住她的手说,“纤纤,这么巧啊,你也来游玩,你一个人么?不如随我们一起,我们姐妹也好说说话。” 青柠微愣,察觉到了几分不寻常,但还是点了点头,任梦雅拉着她去寻御王。 轩南俊追过来时,梦雅已经拉着青柠向他的方向走着,梦雅见他也跟过来了,高兴地说道,“王爷,纤纤也来了呢,我想让纤纤与我们一起游玩,好不好?” 轩南俊面上浮起了些许宠溺,他抬手点了点梦雅的鼻尖,温声道,“哪有那么多巧合,是本王邀长公主来的,好让你们姐妹二人多聊一聊。” 说着,轩南俊将目光转向了青柠,拱手道,“长公主,本王冒梦雅之名邀你来此,是想着给梦雅准备一个惊喜,多有冒犯,还请长公主见谅。” “无妨,王爷事事为王妃着想,作为王妃的姐妹,我也替她高兴,怎么会怪王爷呢。”青柠笑着回了个礼,心中却愈加觉得此事不简单。 三人上船后,游船便缓慢的开启,向着湖心的方向驶去。这时青柠才发觉,偌大的游船上只有几名船夫,连侍者都没有见到。 “今日你们姐妹二人只管玩乐,本王暂充个侍者,招待你们。”轩南俊将她们引到游船的顶层,这里一应器物俱全,视野开阔最好不过的看风景的地方。 “这怎么行,王爷太客气了,还是唤一名侍者上来伺候吧。”青柠推辞道。 “为了不打扰你们姐妹二人聊天观景,本王只在船上留下了船夫和厨娘,并未留下侍者。本王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梦雅高兴,长公主不必推辞。”轩南俊道,“现在阳光正好,顶层正是观景的好时机,本王去吩咐船夫开快些,到湖心观赏全湖的美景。” 说完,轩南俊便走了。 此番倒是不像有什么不寻常,青柠不觉间便也放松了警惕。 游船行驶的慢,行至湖心时已近晌午,顶层并无甚遮挡,很快便热了上来。青柠扶着梦雅到船舱中休息,轩南俊则去吩咐厨房准备饭菜。 不多时,厨房便已将饭菜呈了上来,这其中有许多青柠未见过的菜式,正要问时,轩南俊已经开口解释道,“长公主,本王自西漠带了一位厨子过来,挑了些梦雅喜欢的西漠的菜式做了几道,长公主可尝尝看是否合胃口。” 轩南俊说着,已经为梦雅布起了菜。 “是啊纤纤,西漠许多菜式我都吃不惯,不过这几道都是我爱吃的,你也尝一尝。”梦雅说着,夹起轩南俊为她布的菜,开心的吃了起来,“我最近饭量大得很,纤纤你可不要笑我。” “怎么会,你是有身孕的人,多吃些是正常的。”青柠说着,也动了筷子。 一顿饭还未吃完,梦雅便瞌睡起来,她靠着轩南俊,撒娇说吃饱了,想睡一会儿。 “长公主,梦雅自有了身孕就时常嗜睡,本王带她去睡上一会儿,长公主不介意吧。”轩南俊扶着梦雅道。 “自然,王爷请便。”青柠点头道。 待轩南俊带着梦雅离开,青柠便起身来到窗前,低声道,“楚楚,你一直在暗处守着,可有发现不寻常之处?” “公主,你可发觉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荆楚楚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到青柠耳边。 “没有。”青柠道。 自那年在瑾南除夕午宴中了招,青柠便随身带着百草丹,虽不能解百毒,却能抵御一般的毒物,就算中了上次那般的烈性剧毒,也能为她争取许些时间。 上船前青柠察觉异常时,便暗下服了一颗。 “公主,有人来了。”说完,荆楚楚的声音便消失在船舱,仿佛从未响起过一般。 门被轻声打开,来人见青柠站于窗前观景,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瑰宸倒不知,原来漠王陛下也在这船上。”青柠回过头,微微福身道。 “孤自知再没有站在长公主身侧的身份与资格,但孤又倾慕长公主,无法放下对长公主的感情,孤……想在回程前,再见长公主一面,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轩俨上前几步,靠近了青柠些许。 “漠王陛下见过了,就请出去吧。”青柠并不为他的深情所打动半分,只是冷冰冰的说道。 “长公主真的半分不念及旧情吗?”轩俨看着她,一双眸子很是伤情。 “我想是漠王陛下误会了,我与漠王陛下,从来都没有过什么旧情。”青柠道。 “纤纤……”轩俨又上前几步,一把拉住了青柠的手,甚为激动地说道,“孤不相信,孤不信你对孤半分感情都没有,你是被胁迫的是不是,只要你说是,孤倾尽全国之力也要……” “也要怎样?起兵伐燕还是伐楚?漠王陛下,我希望你能清醒些,我与你之间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情,有的不过是算计罢了。”青柠自轩俨掌中抽出自己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请不要把你对我的算计错当成感情。” 轩俨在空中悬着一双手,微微颤抖。 良久,他才无力的垂下双手,眸中情丝萦绕,唇动了几下,缓缓的吐出了几个字。 “我是……真的喜欢你。” 第七十三章 他是怎么掉湖里的?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喜欢?”青柠看着他那认真的表情,手足无措的动作,心底突生出一种令人厌恶的熟悉感,“怪只怪你来得晚了,你这把戏,有人对我使过了。” “孤没有算计你,孤是真心……”轩俨面色潮红,眉峰紧蹙成两条竖线,迫切的想要解释。 “够了!漠王陛下,我今日之所以还站在这里,就是想将事情与你说清楚。”青柠打断他的话,将视线转向湖面,深深吸了几口湖面吹来带着潮气的微风,语气中带着些许的无力,“我这些日子脑子不清醒,总会忘记一些事,也总会钻一些毫无意义的牛角尖儿,因疑惑那日自己为何会对漠王陛下刀剑相向,故而陪着漠王陛下演了几出戏,不过是想弄清楚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我想起来了,这戏便也没必要再演下去了。” “你……你想起来了?”轩俨艰难地听完她这番话,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信息,她想起来了,她想起那日发生的事了。 “对。”青柠面无表情的说着,“漠王陛下是如何劝酒的,是如何与我动手的,我都想起来了,包括漠王陛下的意图,我也已经知晓了。” 她没有想起来,这些都是那日仇楚霖在游船上将她劫回长乐宫时告诉她的。 她犹记得他那时面色阴沉,只提了句,“他劝你酒,末了想占你便宜。”,便不肯再说了。 至于仇楚霖是如何知晓的,她直到现在也不清楚。 “纤纤,孤只是一时糊涂!孤……只是没想到……”没想到,真的会为你动心,为你辗转反侧。轩俨满面愧疚,即将说出口的话,就这样咽回了肚子里。 “西漠这几年日子不好过,沙漠扩增,连年大旱,朝内又有动荡,百姓东迁逐年增多,长此以往,西漠必然会沦为附属小国甚至就此覆灭。漠王陛下急于寻到解决之法,我可以理解,但漠王陛下不该将主意打到我身上来。肃燕与西漠已结为姻亲,西漠有难处,皇兄必不会坐视不理,可此事一旦牵扯上我,就有涉战之嫌,漠王陛下可明白?”青柠抬手掩了掩唇,像是在遮挡湖面上突来的风一般,以电光火石之速又服用了一颗百草丹。 “不!纤纤你误会了,孤绝对没有起兵的心思!”轩俨激动地握住青柠的肩膀,力道大的吓人。 “若人言皆可信,世上就没有误会了。”青柠看着轩俨愈加潮红的脸,不知自己这一番话到底是不是对牛弹了琴,轻叹一声道,“漠王陛下是想重演那日长乐宫中发生的事吗?” “纤纤……对不起!”轩俨意识到青柠已经识破他的计划,心中一慌,抬手便将手心中藏着的迷.药迅速挥到了青柠面上。 出乎意料的,青柠只抬手散了散面前的粉末,并无任何异常,她这番坦然的表现,让轩俨心中不安起来,“你……你怎么……没事?” “这不过是普通的迷.药和媚.药混在了一起,就算我不服用百草丹,也可以坚持等到皇兄到此。”青柠垂了垂眸,眼底尽是失望,“我方才说的那些话,漠王陛下怕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纤纤,事到如今,孤已经没有选择了。”轩俨说着,便要对青柠动手。 只见青柠身法奇快的向后退了一步,同时窗边伸出了一只纤手,以极大的力气拉住了轩俨的后衣领,生生将轩俨大半个身子拉出窗外。 “楚楚……”青柠赶紧阻拦,却还是没赶上荆楚楚动手的速度,她这话说出口的时候,轩俨已经叫荆楚楚扯到湖里去了,青柠放下了悬在半空中那只打算阻拦荆楚楚的手臂,无力的说道,“罢了,叫他到湖里冷静冷静也好,你……看着他些,他中了迷.药,别叫他淹死了。” “这种人死不足惜,你跟他废话那么多作甚。”荆楚楚翻身进入船舱,盯着窗外湖面上扑腾的轩俨道。 “我也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梦雅。两国若因此事起了冲突,首当其冲的不还是梦雅嘛。”青柠缓步来到窗前,与荆楚楚一同观赏着轩俨在水中扑腾的英姿。 “对了公主,西漠有这么深的湖吗?”荆楚楚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呃……”青柠微愣,突然想起了什么,再看看湖里起起伏伏、扑腾的水花明显不如之前大的轩俨,青柠险些吼出来,“楚楚!你……你快把他捞上来!” 青柠反应的功夫,荆楚楚已经跳了下去,以致青柠说这话的时候,轩俨已经被拎着丢到了她面前,还溅了她一鞋子的水。 荆楚楚分毫也没客气,提着轩俨的后衣领,伸出脚勾过来一个圆凳,将他面朝下架在了那圆凳上,随后一脚重重地落在了轩俨的后背上,轩俨顿时一个鲤鱼打挺,一股脑儿的吐出了许多湖水。 这生猛的动作看得青柠生生皱起了眉,“楚楚,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方才动静太大了,御王现在估计正在赶来的路上,你收敛些。” “公主,我在救他啊!”荆楚楚一脸吃惊的回答道。 “救人也不是这么个救法,他这只是普通的迷.药,经这一番折腾怎么着也该缓过来了,你这么踩着他,总像我们欺负人似的。”青柠商量道。 荆楚楚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很古怪的表情,她正要说什么时,门外突然传进交谈的声音,先是一个熟悉又十分急切的男声,“到底在哪?纤纤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就在这房间里,皇上最好做好心理准备。”紧接着是轩南俊十分为难的回答。 荆楚楚闻声适时的撤了脚,两步便来到了窗前,随后懒洋洋的倚在窗棂边上,心不在焉的将视线挪到了湖面上。 门外的方谨玥没听见房间里有任何声音,心中隐隐猜到了些什么,顿时不安起来,他的手在门前犹豫了许久,终也不敢推开那扇门。 “哥哥?你怎么在这儿?”青柠打开门便向外跑,差点撞上方谨玥的胸膛。 “纤纤,你没事吧?”方谨玥赶紧揽住青柠的身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几次,在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方谨玥终于吐出了一口浊气。 “我能有什么事啊,倒是漠王陛下他……”青柠说着,给门外的众人让出了路来。 她这一侧身,正碰上仇楚霖黑得一塌糊涂的脸,和那道似乎能将她穿透的视线,他就那么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却胜过千万句责骂般,压在青柠的心头,沉甸甸的。 青柠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终只能在他那如炬般的目光注视之下,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事?比挑选喜服还重要?”仇楚霖一双墨眸盯着她,暗自翻涌。 青柠垂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她不敢看仇楚霖的眼睛,只能盯着他的衣袂,思考着如何为自己辩解。 “漠王陛下来向公主辞行,不小心掉湖里了。”荆楚楚在方谨玥并不算迫人的视线下,慢吞吞的编出了这句蹩脚的谎话。 “今日风平浪静,湖上顶多被风吹起了些水波,你告诉朕,漠王陛下是怎么不小心,翻过窗子,掉到湖里的?”方谨玥只觉得脑袋一沉。 “我……他……”荆楚楚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求助的目光投到青柠那处,却发现她的公主现在自顾不暇,更别提来解救她了。 “皇兄今日喝了不少酒,怕是自己没站稳,不小心跌了下去。”轩南俊自然知道自己皇兄的计划,如今计划失败,他也能大概猜得出来方才到底发生了何事。他确实没想到,肃燕的长公主竟有意替他们遮掩,此时顺着台阶先将此事在肃燕皇帝面前糊弄过去才是当务之急。 “哦,原来如此。漠王陛下这些时日好像很喜欢喝酒啊,朕没记错的话,醉成这样已经是第二次了吧。”方谨玥仿佛是相信了轩南俊的说辞,他径自来到餐桌旁,观察了桌上的饭菜片刻,拿起了其中一杯清茶,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 方谨玥看似随意的动作却引来轩南俊片刻的失态,他竟准确无误的拿对了长公主方才用过的茶具,幸好这一桌的饮食都没动过手脚,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方谨玥果然是个不好对付的对手。 听着里边来来去去的对话,青柠逐渐放下了心,不管哥哥信与不信轩南俊的说辞,只要他今日不追究,那便好说了。 “你连认错,都这么不专心吗?”仇楚霖终于忍受不了青柠在他眼皮子底下走神,他抬手捏住了青柠的下巴,力道控制的恰到好处,让她感受到疼也不至于伤了她那如凝脂般的肌肤。 “我不知道漠王会来,我只当是来陪梦雅的。”青柠随着他的力道抬起了头,目光真诚的看着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梦雅她马上就要回去了,再见又不知是何时……”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有多危险!你要是出了事……”仇楚霖生生咽回了剩下的几个字,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用全身的力气抱紧了她。 “你放心,楚楚一直在暗处跟着,我又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会轻易上当吃亏的……”青柠这样说着,便感觉到他施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更大了些,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关节弹响的声音,最后她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你上过的当,吃过的亏还少吗?以后,不准再将自己置于险境了听到没有!”他在她耳边压低着声音重重的说道。 第七十四章 女红啊,师父没教我!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听见了。”青柠在他怀中艰难的点了点头。 “记住了么?”仇楚霖向来知道她的把戏,随即又威胁感十足的问道。 “记住了。”青柠扯了扯他的衣角,挣扎了几下,委屈的说道,“你能不能轻些,我要喘不过气了。” 青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句话说完,迎来的是仇楚霖更为沉重的力道,她这会儿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他揉碎了,融进了他的胸膛。 仇楚霖的唇擦着她的耳廓低低的说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以后还敢不敢将自己置于险境了?” 青柠赶忙摇头,忙不迭的说道,“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公子你再不松手,我的骨头就要被你勒断了。” 仇楚霖终于放开了手,青柠退出他的怀抱,活动着自己被勒得发麻的关节,甚为忧怨的看了他一眼。 方谨玥看起来并没有追究今日之事的打算,只等轩南俊安置好了漠王,便打道回府了,这让青柠和轩南俊都松了一口气。 梦雅一直睡着,青柠便没再打扰,与轩南俊打了一声招呼便随着哥哥登上了另一艘船。 哥哥乘坐的不是游船,而是一艘快船,故船上的桌椅摆设都皆极为简单,青柠跟着哥哥进了船舱,寻了最近的一个椅子坐了下来,屁股方才沾了椅子,便听哥哥温声细语的说了句,“朕准你坐了吗?” 青柠一惊,赶紧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她悄悄地抬起眼皮看了哥哥一眼,只见哥哥背对着她,心中这便又紧了些,看来哥哥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此事。她愣了愣,上前扯了扯方谨玥的衣袖,面带委屈的说道,“哥哥,你不会生纤纤的气了吧。” “少来这一套。”方谨玥的身子随着青柠的动作一僵,片刻后他偏头瞄了她一眼,扯回了自己的袖子,很是嫌弃的掸了掸袖子上本不存在的灰尘,“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今日的事,哥哥能不能不要追究了。”青柠咬了咬下唇,请求道。 “那你总得告诉朕,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方谨玥轻叹一声,语气软了下来,算是默许了青柠的请求。 “也没什么。不过是漠王陛下喝多了酒,来向我此行的时候有些激动,与我拉扯了几下,一时腿软无力,不小心被我给推了下去。”青柠半真半假的解释着,眼神不经意间瞟了瞟荆楚楚。 荆楚楚垂下了头,全当什么都没看见。 “如此说来,朕还得替你去向漠王道歉了。”方谨玥也是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瞟了一眼荆楚楚后,将视线转向了仇楚霖,“尚衣监呈上来的喜服小样,朕已命人送到了长乐宫,劳烦仇大将军陪纤纤回去挑上一套合心意的,最好今日就答复尚衣监,好让他们加紧赶制。” 仇楚霖作为旁观者,早已经将这三人之间的眼神交流看在了眼中,他自然知晓方谨玥支开青柠的意图,十分爽快地便答应了。 下了船,荆楚楚眼看着她的公主被仇楚霖扶上马车,随即马车缓缓驶离她的视线,这才转过身,胆战心惊的唤了声,“皇上。” “这些日子,你有没有觉得纤纤她,改变了许多?”方谨玥盯着马车驶离的方向,眉间尽显担忧。 “公主的确变了很多。”荆楚楚没想到皇上竟没有追问游船上发生的事,提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些,“属下跟了公主这么多年,公主向来都是心思缜密,布局精巧,手段独到,性格虽不算冰冷,却始终很严肃,不苟言笑。很多时候就算是笑了,也并非随心。” 荆楚楚见方谨玥一声不发,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一眼,见他眉峰不展,面上几分阴郁,顿了顿,继续说道,“自公主从瑾南回来,就变了许多,记忆虽逐渐模糊,可她面上的笑容却比往日多了些。但就公主这些日子与漠王的周旋来看,无论是心思的缜密,还是布局、手段的精妙,都大不如以前了。她好像……“ 荆楚楚闭了嘴,剩下的话,她不敢说。 “好像怎么了?”方谨玥将带着些许寒意的视线转向她,声音却温和得叫人心惊,“说吧,朕不怪罪你。” “公主的心智,好像有所减退。”荆楚楚说出这句话时,额头已布满了细汗,“性格虽不如以前强硬,却更好相处了。” “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方谨玥问道。 “这……”荆楚楚额头的细汗终于凝聚成了汗珠,顺着面颊流过,滴落在黑色衣襟上,消失了踪影,“若心智持续减退,这绝不是好事!” “可朕从未见她过得如这段时间这般开心、自在过。”方谨玥迟疑片刻,温声道。 “可是,若公主的心智持续减退,那么她终会失了意识,变成她绝对不想变成的样子,变成……”荆楚楚察觉到了方谨玥心中的动摇,心中大惊,一时也顾不得尊卑,只想着如何打消方谨玥荒唐的念头,于是她重重的说出了那令人头皮发麻却一针见血的三个字,“活死人。” “活死人”三个字果真刺痛了方谨玥的神经,他恍惚了片刻,低声自语道,“看来,天池之行,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了。” 荆楚楚立于一旁,将方谨玥自语的话一字不差的听进了耳中。 “属下不明白,皇上为何要一再阻止公主去天池?”荆楚楚问道,“天池中生着灵药,可以救长公主啊!” “那就试一试吧。”方谨玥忽略了荆楚楚的问题,径自说道。 青柠回到长乐宫时,尚衣监的婢子们已经在此等候多时,见青柠与其仇楚霖二人回来,赶紧行礼上前,恭敬地递上图纸和刺绣小样,并侍立于一旁解说。 可怜青柠自幼长于渊谷,只将师父的本事学了七八分,她精通武学医术、律吕宫调,连排兵布阵也自学了不少,唯独这女红师父不曾教她,但这也怪不得师父,实在是师父也不会。 故那婢子在她耳边讲解了许久,她也愣是没听明白,拿着手中几份锈样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最后将目光投向了仇楚霖。 仇楚霖将手中绣样翻看了几遍,依次摆在桌案上,此刻正对比着绣样之间的异同。见青柠投过目光来,他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挑好了?” “嗯。”青柠眼珠微转,身子向前倾了一些,将头探向了仇楚霖摆在桌上的绣样上看了几眼,又抬起头看着仇楚霖问道,“公子觉得哪个好?” “那个吧,我觉得很好看。”仇楚霖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揉捏着左肩,左臂微抬,指了指放在边上的那个绣样。 “好啊!”青柠顺着他的手势瞧了一眼,立即点头同意道,“我也很喜欢这个呢。” 仇楚霖抬眼,将她眸中的狡黠全部看在眼中,心中不禁暗叹,她这演技较以前差得可不只是一星半点。 “公主和驸马可是选定了?若选定了,奴婢这就回尚衣监,命人及早赶制。”侍立于一旁的婢子适时问道。 “嗯,选定了,就这个了。”青柠立即道。 “是。”那婢子福身,却并没有退走,而是继续说道,“公主,肃燕的习俗,大婚时的喜帕须新人亲手缝制。奴婢将布料一并带过来了,您可要过目?” 青柠盯着那婢子,一时语塞。 倒是仇楚霖在一旁幽幽的说了句,“你们公主从不碰女红,你们便替她做了吧。” 青柠的脸倏然一红,他怎么会知晓自己从不碰女红? “可这……不合规矩啊。”婢子为难道。 “女红非一日之功,她现在学也来不及了。”仇楚霖活动了一下左肩,瞧着青柠,语气溺宠,“更何况,她不喜欢的东西,不学也罢。” “奴婢想起,肃燕曾有过这样的先例,新人不懂女红,是新人的亲近之人替她做的。”那婢子道,“公主可让懂女红的亲近之人,替公主缝制。” “那你放下吧,我知道找谁了。”青柠说着,唇角浮起一抹坏笑。 “是。”那婢子福了福身,带着小样退出了长乐宫。 仇楚霖看着她这算计人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恍惚,像这般将什么都写在脸上,委实不像她。 待尚衣监的婢子们离开,青柠便起身,来到了仇楚霖身后,扶着了他的肩膀,替他按了按。 “你的肩膀怎么了?”青柠问道。 他自回到长乐宫,就一直揉捏着肩膀,像是很不舒服,左臂抬起时也受到些许限制,这让青柠想起择婿比试最后一场武斗时,乌龙就是由他这左肩闹出来的。 “昨夜下雨,可能着了凉,过几日便好了,不碍事的。”仇楚霖握住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纤手,偏过头时却看到了她锁紧了的眉。 “是那一次,你落下了伤病……”对上仇楚霖的视线,青柠眸中尽是自责。 是她的错,若不是她为了一己之私,佯装*未解,受制于敌,他也不会因为怕弘夏羿恪伤了她,而将刀锋对准自己。 她犹记得匕首抽离的那一瞬间,鲜血如泉涌一般殷红了他半边的衣衫,可那时的他,仿佛感受不到痛似的,再次举起匕首没入肩膀…… 视线逐渐模糊,可那一片殷红却愈加清晰,再开口时,声音中是她未察觉到的哽咽与沙哑,“对不起……对不起……” “你莫哭,我不疼,真的不疼。”仇楚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因此掉了金豆子,他手足无措站在她面前,只顾的着急,不知该如何安慰。 仇楚霖将她向自己这处拉近了些,抬手为她抹去眼泪,却不想金豆子越抹越多…… 第七十五章 龙阳之好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在他怀里睡着了,面上还带着泪痕。 仇楚霖将她抱在床上,照例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随即便上了屋顶。 他已经在这住了许久了,虽然她再也没有伤害自己的举动,但他依旧雷打不动的住在了这处,风雨无阻。 与其说是担心她,不如说是他舍不得离开,因为在这里,她有任何动作,他都能第一时间知晓。 比如那一晚,她做了噩梦,夜半梦呓,他及时顺窗而入,握住了她满是冷汗的手掌,驱走了她的梦魇。他不知她后来又做了怎样的梦,但她唇角微扬,睡得香甜。 仅是如此,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他向来睡得浅,稍有些动静便能醒来,只是今日他因青柠落泪,心中莫名不安,久久不能入睡,困意袭来时已过子时,这一睡,便睡的沉了些。 青柠爬上屋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仇楚霖的右腿支起,左脚搭在右膝上,枕着右臂平稳的躺在了屋顶唯一的一条窄窄的横梁上。 青柠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左肩为何会疼,那夜下了雨,怕是他淋雨着了凉,又沾了湿气,这才会犯了伤病。 他左肩受伤后不久就便奉旨返回初安城,一路奔波,肩伤本就没休养利落,又去参加了围猎,猎场中数次被围,肩伤崩裂,加剧了伤势,落下了阴天下雨便会疼的病根。 青柠轻手轻脚的返回了大殿,拿了一件披风后又爬上了屋顶。 不过这一回,仇楚霖醒了。 就在她给他盖披风的时候,他猝不及防的睁开了眼,吓得青柠浑身一个激灵。 “你……你醒了。”青柠的手还攥着披风的一角,显得有些局促。 “你怎么上来了?”仇楚霖一睁眼见到她,也是一个激灵。 他先是看了一眼身上多了的那件披风,又看看了她穿着的单薄的衣衫,不由分说地将披风扯了下来,包住了蹲在他身侧的青柠。 然后抱着她,运起轻功跳下屋顶,回到了殿内。 “你是不是一直都住在那里?”青柠被他放回了床上,见他又要走,赶紧扯住了他的衣角。 “嗯。”她既然都知道了,他便也瞒不住了。 原来每日落在她额头上的温软,并不是错觉。 “你以后,别守在这儿了,回馆驿住吧,你的肩伤不能再这么折腾了。”青柠扯着他的衣角道。 “住不惯。”仇楚霖愣了愣,道。 住不惯馆驿的床,住得惯她的屋顶? 青柠并不理解他的逻辑,但她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再做出上次那样的事来。 “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了,就不会再做傻事了,你放心回去吧。”青柠道。 “我住不惯。”仇楚霖拉住了她正扯着自己衣角的手,放回了被子里,“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吧。” “那你呢,还要回到屋顶上去吗?”青柠撇了撇嘴。 “嗯。”仇楚霖如实道。 说完,他便转过身,走向平日里进出的窗子。 “外间有睡榻……”就在仇楚霖打开窗子准备翻窗而出的时候,青柠的声音追了上来。 仇楚霖明显没有反应过来青柠的意思,他狐疑的看向她,却发现她已经缩回了薄被里,正背对着他。 天刚蒙蒙亮,他自然没有看清她烧红了的耳根。 青柠僵着身子挺了许久,才听到仇楚霖关窗、缓步走向外间的声音。 接下来的三天,青柠每晚都能在自己的屋顶上,捡到睡不惯驿馆的仇楚霖。 青柠收留了他三个晚上后,终于在第四天的早上对他信誓旦旦的说,“你今晚不准来了,来了我也不管你!任你的肩伤疼着!” 果不其然,在第四天的晚上,仇楚霖准时躺在了她的房顶的横梁上。 青柠又一次把他捡了回来,看着他熟练地铺好外间睡榻,舒服地躺了上去后,青柠红着耳根说道,“你回去收拾收拾,搬过来住吧。外间这睡榻虽不比床,但总好得过房梁,我看你睡得也习惯,干脆就住这里吧。” “好。”这几天一提房梁就摆出一副臭脸的仇大将军,终于露出了一张笑脸。 果然还是苦肉计好用些。 今年七月初十是国公的三周年祭,青柠本该亲赴桐城祭奠,但大婚在即,她又不能离开京城,只能先随哥哥到国公祭祠祭奠,待大婚后回朔楚时,绕路到桐城,再行祭奠。 从祭祠回宫的第二天,青柠就听到了无痕公子回到皇城的消息,打听到无痕公子现在人在善清阁,青柠便赶了过来。 许久未见弦思,她也委实想念。 善清阁外的大太监奉旨守门,任何人不得擅入。 他并不清楚皇上所说的“任何人”是否包括长公主,毕竟长公主是皇上放在心尖上宠的皇妹,进出善清阁从来也没用通报过。 故长公主风风火火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心中是犹豫着是否要拦下通报,想拦又不敢,想通报又怕打扰了皇上与无痕公子议事。 这犹豫的功夫,长公主已经推门进去了,他能做的,只剩把门关上了。 “哥哥,我听说弦思回来了!”青柠风风火火的推门而入,语气中轻快无比。 下一个瞬间便犹如被九天神雷劈过一般立在了原地,她瞪大了眼睛,死也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幕。 弦思的双手被哥哥只手紧攥着,高举过头顶,连同整个人被按在了御案上,衣襟不整,哥哥剩下的一只手正伸入弦思的衣襟中摸索,而他的吻,正落在弦思裸.露的皮肤上。 二人听到青柠的声音猛然一惊,迅速分开了缠.绵在一起的身体。 身体上的压制消失,柳无痕赶紧起身,拢了拢衣衫,发丝凌乱,他背对着青柠,手足无措。 方谨玥倒没有柳无痕那般狼狈,他只手将柳无痕护在了身后,看向青柠的眸中极罕见的添了些怒气,“朕不是说任何人不得擅入吗?公羊是活腻了吗?” 守门的大太监公羊莫名觉得后颈一凉。 “我……我听说……弦思……回来了,就想……过来看看……我没想到会……打扰你们……”青柠在哥哥不算犀利的眼神下,连句完整的话都说得十分困难。 “你怕什么?这事你早晚都是要知道的。”方谨玥看见青柠这话都说不清楚的样子,突然笑了,他一把揽过了柳无痕,十分郑重的向青柠介绍道,“给你重新介绍,这位是你皇嫂,无痕公子,柳弦思。” 柳无痕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他挣扎了几下,推开了方谨玥,“谨玥,你别闹了。” 青柠一直觉得自己虽算不上见多识广,但也算不是孤落寡闻,龙阳断袖她听过也见过,甚至还在义诊时,受人之托,替人看过这病。 她是医者,检查不出身体上的问题便也无能为力。 其实青柠一直也觉得这不是病,最起码不是身体上的病,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事的看法尚有千百种,龙阳之好也不过就是对婚事姻缘的取向与大多数人不同罢了,与喜好茶味的清淡与浓郁或是饮食的酸辣选择所差无几,谈不上对与错。 只是这事突发在自己身边,一时震惊,有些缓不过神来。 跟青柠同样没缓过神来的,还有肃燕的臣子们,尤其是为皇帝的家事操碎了心的老臣。 自新帝登基,肃燕的大臣们就想方设法的劝新帝选秀,千方百计的想将自家闺女送到宫里。 新帝先以方路张建之祸挡灾,说民生凋敝,百废待兴,黎民尚在疾苦,当以国事为重,不该贪图享乐。 新帝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有励精图治之心,大臣们自然欣喜,便没再提选秀之事。 随后新帝也没叫肃燕的朝臣百姓失望,躬勤政事、广纳谏言,任贤革新、整饬纲纪,抚定内外、睦邻安边,不过半年的光景,就使肃燕便换了一番样貌。 于是选秀之事,便又被重新提起,老臣谏言说肃燕已步正途,应循序渐进,不可过于冒进,当务之急应选秀以充后宫,立后为皇帝分忧解劳。 新帝面露难色,说自己一直将萧国公看作生父,自国公薨逝,就以守孝之礼约束己身,如今国公三年孝期未满,实在不可破了孝礼,选秀娶妻。 众臣回想起他们的皇上平日白衣素冠,从不诏舞乐,不饮酒不食荤,即便是在招待外宾的国宴上也只是酒杯沾唇即止,沾女色更是无从谈起。 如此重情重义的好皇帝,众臣皆是心生敬佩,就连一直对新帝颇有微词的护国公孙老将军也因此事对新帝另眼相看。 如今国公孝期已满,皇帝除服,大臣们又开始惦记起皇帝的后宫了。但谏言选秀的折子还未递到御前,宫中就传出了一个流言。 皇帝与无痕公子,每日同食同寝,携手同游,颇有几分夫唱夫随、琴瑟和鸣的架势。 朝堂哗然,百官震惊。 多位重臣全然不信此事,相约一起进宫,将皇帝堵在了善清阁,并奏请皇帝选秀充实后宫。 善清阁门大开,皇帝携无痕公子同出,坐实了宫中的流言。 “选秀?诸位大臣对朕的家事委实上心,朕没记错,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吧。”方谨玥负手而立,眸光瞟了瞟身侧面色僵硬的柳无痕,对众臣道,“那便选吧,凡适龄男子,五官端正,人品贵重,皆可入选。” “皇上!”年逾古稀的老太傅怒然起身道,“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如此离经叛道!枉顾天理人伦!你这般,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祖制可没说,立后必须是女子。”方谨玥也懒得与他们费口舌,只丢下这句冷意袭人的话,扯着柳无痕离开了善清阁。 留下跪了一地的大臣面面相觑。 第七十六章 鱼与熊掌与蚂蟥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楚楚,门外还跪着呢?”青柠抚了抚额,将视线自仇楚霖手上移开。 “公主自己去看!”荆楚楚窝窗前的软塌上,正仔细辨别着绣线的颜色,头也没抬地说道。 “楚楚……”青柠拉长了声音道,“你明明抬个头就能看见。” “没时间。”荆楚楚挑选出一道绣线,自其中抽出一条,正与细小的针鼻奋战。 青柠砸了咂嘴,又将视线投向仇楚霖,“公子,你去看看呗。” “你们肃燕的家事,我不参与。”仇楚霖只管给手中的葡萄剥皮,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我出去,可就是羊入虎口,回不来了。”青柠可怜兮兮的说着,口中被仇楚霖塞了一颗刚剥好的葡萄。 “公主你放心,我会有时间去围观的。”荆楚楚手上的活没停,嘴上却是咬牙切齿的的说着。 “咳咳……咳……”也不知是被仇楚霖塞的葡萄太甜,还是被荆楚楚的话太呛,青柠一口气没上来,这便咳得撕心裂肺。 仇楚霖连忙给她倒了杯水,又起身为她顺气,过了好一会,青柠终于将喉咙中那一簇甜意给咳了出来,“楚楚……咳咳……你这是打击报复……” “呦!您这不是啊?”荆楚楚恶狠狠地扬起了手绷,难得抬起头看了青柠一眼。 在青柠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手绷中央未绣完的鸳鸯。 青柠给自己顺了顺气,刚退了甜意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有些奇怪,“我哪里有?倚月楼主刺绣的手艺天下闻名,我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咳咳……藏了点私心,想见识见识嘛。” “哼!”荆楚楚冷哼一声,心中却很是受用青柠的马屁。 毕竟她这主子可是难得傻上这么一回。 “差不多出去看看吧,旁人还好,那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傅可是气得不轻,今天下午才从病榻上爬起来。”仇楚霖对上青柠求助的眼神,轻叹一声道,“我陪你去。” 哥哥和弦思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大臣们谏言的奏折堆满了御案,哥哥连看都没看就让公羊给收拾收拾丢到了红叶阁给烧了。 这帮老臣在善清阁跪了几日无果,便去求了在皇家寺院修佛的太后,太后自被逆臣方路安排到寺院后,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着长伴青灯古佛。 太后怕是当年被方寒突然的驾崩给刺激着了,听了老臣们添油加醋的讲着当今皇上的恶行,愣是连个眉头都没皱,只说了句,“哀家已皈依佛门,不再理会红尘俗事”,便给众臣打发出了寺院。 如今老臣们求助无门,跪到她这儿来了。 她已经以病为由躲了两日,今日算是怎么都躲不过去了。 “诸位大臣,咳咳……你们这是做什么?”青柠由仇楚霖扶着出门,就着嗓子里那股子尚未消退的甜意咳了几声,那病弱的模样简直让人疼到心坎里去。 “长公主,肃燕一朝的存亡就系与您一身了!”老太傅一见青柠出门,立刻扑过来失声痛哭。 这顶高帽扣得青柠晕头转向。 青柠甚至听到了仇楚霖止在胸口的闷笑。 “老太傅?您快起来,瑰宸实当不起您这一跪啊!”青柠赶紧俯下身,试图将老太傅扶起。 “公主!我肃燕开国至今已有三百年了,从未出过此等荒唐之事啊!”老太傅就势握住了青柠的手臂,非但没站起来,反而险些将青柠也给拖到地上去,“皇上被妖人迷惑了心智,不遵礼教,罔顾人伦,硬要立一个男子为后,这……这……滑天下之大稽!滑天下之大稽啊!” “老太傅……”青柠看着老太傅哭肿的眼睛,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儿。 “算上逆臣方路,老臣也算历经五朝,如今天子荒唐至此,老臣万死难辞其咎,若公主不答应老臣,老臣愿以死明志!”老太傅痛哭道。 想来这老太傅也是个人老成精、欺软怕硬之人,前朝方路篡位、张建祸国也没见他说过要撞死在泰和殿,今日这么说,怕也只是用来胁迫自己的。 “您叫瑰宸答应您什么,只要瑰宸能做到,定会为您……”青柠蹙眉道。 老太傅一听青柠松了口,赶紧说道,“请公主去劝劝皇上,世人都知道,皇上是最疼爱公主的,公主去劝,皇上定能回心转意!” “老太傅,不是瑰宸推脱,是瑰宸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青柠蹙着眉,满面的为难,“这事往大了说是国事,瑰宸一介女流自然干涉不得,更何况瑰宸即将远嫁朔楚,成为外姓之人,更是无权干涉。往小了说这是皇兄的家事,瑰宸终归是个外人……” “难道公主就眼看着皇上做出此等荒唐之事,贻笑大方吗?”老太傅瞪大了眼睛,握着青柠的手不断地颤抖起来。 “公主,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个跪在最后一排年轻人突然高声道,“微臣以为,皇上之错不在龙阳之好,而在于独宠一人,空置后宫,不能诞下龙嗣,于百年之后,继承大统!” 好胆识!好气魄!不仅是青柠,连仇楚霖都暗自在心中为这人方才这一番话叫好。 道理谁都清楚,但真正如他这般敢说出来的人,少之又少。 青柠不禁将目光投向那人,“你是何人?” 只见那人身长玉立,气质文雅,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俊眉修眼,一双眸子也算得上顾盼生辉。 只是青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回公主,微臣是礼部郎中,安通。”安通回答道。 “依你之见,皇兄当如何处置此事?”青柠摒去心头异样的感觉,平静地问道。 “解决之法,微臣已写入奏折,只怕皇上无暇一阅。”那人垂眸,显得有些失望。 “你可再写上一张,本公主替你亲自呈递给皇兄。”青柠思索片刻道。 “长公主,这……”老太傅迟疑。 “老太傅,瑰宸人微言轻,实没有解决之法,不如就让这个年轻人试试吧。”青柠借着仇楚霖的力将老太傅拉起,又对众臣道,“诸位大臣,瑰宸会将安通的奏折亲自呈给皇兄,诸位请回吧。” 青柠拿着安通的折子来到善清阁时,特地叫公羊通报了一声。 不过她没有想到,弦思今日竟不在这处,哥哥也没有批阅奏折,而是在描一幅丹青,“听说那帮老臣又不安分的跪到你的长乐宫了?” “嗯,都跪了三天了。”青柠将折子递了过去,顺便偷瞄了一眼哥哥笔下的人儿,“哥哥,这是礼部郎中安通的折子,说是写了替你解忧的法子。”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那不是无痕公子是谁? “放下吧,既是你亲自送来的,朕抽空看看就是。”方谨玥沾了沾墨,准备在丹青上题字。 “哥哥心坚,纤纤明白,但哥哥真的不考虑子嗣之事吗?”青柠盯着哥哥蓄势的笔尖,试探着问道,“大臣们所担忧之事也不无道理,若哥哥无子嗣,以后谁来继承皇位?” “凡我方氏子孙,德才兼备,人品贵重者,皆可继承大统。”方谨玥握着笔,手腕微转,龙行蛇舞,直到一笔浓墨在纸上化作了一行墨迹,方才停笔。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你与仇楚霖多生几个,匀给朕一个不就行了。”方谨玥放下笔,半开玩笑地说道。 “哥哥!”青柠面上一红,心里想的却是幸亏没让仇楚霖跟着一起来。 “你若小气,不想匀给朕,不是还有方沐和方寒,朕去他们那儿要一个。”方谨玥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纸上的墨迹,随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青柠知道在子嗣这个问题上面已经无法与哥哥再继续探讨下去,这便将话题转向到了安通的折子上,“哥哥不好奇安通想出了什么法子吗?” “有什么新奇的?无非是劝朕鱼与熊掌可兼得,叫朕效仿前朝王爷,佳人在怀不误选秀纳妃。”方谨玥举起画轴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作品,用余光瞟了青柠一眼道,“你若不信就与朕打个赌,输了的话将来匀给朕一个孩子。” 青柠没有回应,伸手便拿过安通的折子看了起来。 方谨玥猜到了她的小心思,忙道,“打开了就算是认了这个赌了,不能耍赖。” “我不耍赖,但……”方谨玥说话的功夫,青柠已经迅速浏览完了安通的奏折,“孩子怕是不能匀给你了,这折子,你自己看吧。” 这回轮到青柠在胸口闷着笑了。 方谨玥狐疑的接过奏折,抬起眼皮看了青柠一眼,随即将视线挪到了奏折上。 仅看了一句,方谨玥便合了奏折,只手将那奏折拦腰折断。 “公羊!”方谨玥怒声唤来门口守着的大太监公羊,“传朕口谕,礼部郎中安通,蔑视法纪,藐视皇恩,贬为庶民,永不录用!” 青柠是闷着笑离开善清阁的,虽是白跑了这么一趟,但难得见到哥哥动这么大的怒火,也是值了。 回到长乐宫时,荆楚楚正坐在屋顶上出神。 青柠见她面色不悦,似有烦心事便没打扰她。 她只是一时想不清楚,为何这段时间她的房顶如此受欢迎。 青柠一进殿,柳无痕便赶紧起身迎了过来,“青柠,你终于回来了。” “弦思,你怎么来了,快坐,我这便吩咐人煮茶。”青柠这才明白原来弦思不在哥哥身边,是来到了她这里,看样子也是等得着急了。 青柠说着便要出去叫楚楚下来。 “青柠,我要走了。”柳无痕拉住了她的手臂,在她身侧轻声道。 “你要去哪?”柳无痕的样子,并不像开玩笑。 “哪都好,只要让他再也找不到我。”柳无痕敛眸,却敛不住面上极力克制隐藏着的痛苦。 第七十七章 当局者迷,旁观者更迷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你为何如此?”青柠不解,“哥哥已为了你与满朝文武为敌,你为何还要离他而去?”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走。”柳无痕极力克制着情绪,努力让自己发出的声音温和、平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肃燕经方路张建之祸,民生凋敝、百废待兴。谨玥这一年来,事事躬亲、厉行督察,为肃燕的社稷江山费尽了心血。这才好不容易有些起色,若因我与朝堂百姓离心离德,动摇了为君者之根本,他这一切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弦思,你可知哥哥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青柠轻叹一声道。 “他自有他的目的。”柳无痕顿了顿,面上显出几分挣扎,“我既爱他,必不能害他。” “难道你以为哥哥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报仇,为了他的野心?”青柠蹙眉,实不敢相信弦思如此通透之人竟看不破哥哥的用心,“你错了,是为了能庇护他所爱的人不再遭受苦难!是为了当年发生的一切不再重演!他是为了你我!” “可我的存在,终究是阻了他的脚步。”柳无痕摇头道,“我不该自私的留在他身边,变成他的阻碍。” “弦思,你若走了才是真的自私!”青柠愤然起身,撞洒了茶盏,烫红了手背都不自知,“难道你忘了你当年与我说过的话了吗?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伤了他的心。哥哥看似心性坚韧,可为苍生披荆斩棘、负重前行。可支撑着他负山戴岳的信念呢?是你我!你若走了,他必崩溃,善恶一线之间,你就是那根线!” “我走了,还有你……”柳无痕的手紧紧地握着桌角,指尖泛白,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化作了千斤重担压在了他的肩上,“只要有你在,他心里的那根线就不会崩溃,我留下只会让他为难,举步维艰,我不想看见他为我腹背受敌,不想让他重新回到如履薄冰、步步为营的境况……我不想再让他那么辛苦。” 柳无痕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声暴喝无情打断。 “柳弦思!”方谨玥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殿门口。 青柠心中一惊,不知方才她与弦思的对话被哥哥听去了多少。 “你要去哪?”方谨玥大步向着柳无痕这处走来,推开了试图阻拦他的青柠,一把攥起柳无痕的衣襟便将他自座位上提起,拉向了自己。 青柠无声的退了出去,这二人自己的事,自己还是躲远一些得好。 当局者迷,弦思如今钻了牛角尖,她如何劝阻都听不进去,哥哥虽然方式暴躁了些,但未尝不是个简单有效的好方法。 “柳弦思,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着走,别想着离开我。”方谨玥紧攥着柳无痕手腕,将他抵在墙壁上,紧接着覆上了他强烈霸道的、带着惩罚意味的吻。 直到在他口中品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方谨玥才恋恋不舍的移开了唇。 “我留下,只会让你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谨玥,我怎么忍心。”柳无痕敛眸,错开了方谨玥灼目的视线。 方谨玥很不满面前这人对自己刻意的躲避,他腾出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用极低、极压抑的声音说道,“柳弦思你听着,你若走了,我定叫你后悔,我会让你最看重的天下苍生,为你的出走,付出血的代价!” “谨玥……”柳无痕恳求般的呢喃,换来方谨玥疯狂的吻。 恼怒、恐惧、怜惜和近乎偏执的爱意,最终只化作了血的味道,不知在谁的口中晕开,甜了谁的舌尖。 血的味道激起了他对他的渴望,方谨玥盯着他那好看的羽睫,贴着他的唇瓣,声音沙哑,“我……等不到今夜了,就现在。” “谨玥……”柳无痕治住了他不安分的手,心却随着他暗哑的声音“砰砰”乱跳起来,“这里不行……这里是长乐宫……” 闻言,方谨玥弯起了眼角。那一笑,摄人心魂,他的声音如他的笑容一般,令人心神激荡,“那我们,回善清阁。” 说罢,方谨玥便拉住了柳无痕的手臂,快步离开了长乐宫。 只给青柠留下了一双转瞬即逝的背影。 青柠爬上了屋顶,荆楚楚依旧坐在那处出神。 “是你将哥哥唤来的?”青柠小心翼翼的扶着横梁靠近荆楚楚,坐在她的身侧轻声问道。 过了许久,荆楚楚才用一种极为平静的声音回答道,“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正确,我只是不想看到皇上为情伤神。” “世上哪有那么多对错,凭心而为,方不会留下遗憾与懊悔。”青柠揽住荆楚楚单薄的肩膀,将她向怀中揽了榄,“确是我的错,没能及时发现哥哥与弦思的事,叫你这一颗真心错付。”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荆楚楚将头靠在青柠那并不比她宽厚的肩膀上,眼角划过一抹清泪,“我只是如何都放不下,走不脱。那时我想,就算没有结果,站在一旁守着他,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好。” “过几日,随我去朔楚吧。”青柠道。 “好。”荆楚楚闭上了眼,将头埋在了青柠的颈窝,任泪水肆意横流。 这便是她的主子,即使心智有所减退,也能叫她心安。 天色渐暗,落日的余晖将天边的云烧得通红。 “楚楚,若我有一日醒来忘记了一切,你记得把这封信交给我。”青柠自怀中拿出一个信封,交到了荆楚楚手中。 那信封被腊封牢,上面落着娟秀的字迹,“卓青柠亲启”。 荆楚楚还未来得及细看,便听到了青柠的后半句,“若我……若我变成了活死人,你便替我取出心头血,凝结成块,交给仇楚霖,然后……杀了我。” “公主!”荆楚楚诧异的抬起头,却对上青柠平静坦然的双眸。 “活死人。”青柠将这三个字默念了一遍,轻声道,“若真到那个时候,与其浑浑噩噩的活着,倒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我来做这么残忍的事。”荆楚楚黯然道。 “因为我相信你,能留给我生而为人最后的尊严。”青柠道。 哥哥最终也没有同意选秀纳妃,一班老臣于宫中跪了半个月后,此事终于不了了之。 …… 婚期将至,青柠这几日睡得总是不安稳。 她常常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肃燕的小郡主,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金枝玉叶。 她既不乖巧也不懂事,甚至有些嚣张跋扈。 她拔过皇伯伯的胡子,摔过皇奶奶的玉簪,还偷过御书房的玉玺。 没人敢忤逆她的命令,即使她只是个五岁的孩童。 直到她遇到了一个比她高上不止一头的男孩子,她从未见过他,他却仿佛已经在皇城中生活了许久。 他忤逆她,无论她叫他做什么,他都不理。 她带了许多人强行打开了他的宫门,却拦不住那些人对他拳打脚踢。 梦里的世界仿佛蒙着一片雾,她看不真切,也听不真切,却清楚的知道他倔强着没有哭。 他伸出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一只成年人的手来抹她的眼泪,手指划过脸颊,手掌却扼住了她的喉咙。 “你只是一味药。” 那声音模糊又清晰,却比那只扼着她喉咙,将她推下悬崖的手还令人发寒。 在那一瞬间,她的心脏猛然收紧,仿佛自高空坠落至无底的深渊一般,无助、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温热物体贴上她的后心,将她锁紧在温暖中,驱走了周身的恐惧。 “柠儿,我爱上你了……柠儿!柠儿!” 那声音由远及近,急切却温暖的让她不由自主的靠近,仿佛只有将自己全部都缩进那声音中,才能让她得到片刻的安宁。 于是她转过身拥住那个声音,用力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躲在了那个声音里。 如果可以,她想永远都蜷缩在这个角落。 怀中的人已经哭湿了他的衣裳,在他一声接着一声的轻唤中逐渐平静下来。 仇楚霖动了动身子,却发觉她将他抱得甚紧。 他不想惊醒她。 他伸长了手臂扯过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她感受到不舒适,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温软在怀,仇楚霖的身子不觉间已经绷紧。 青柠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这是她出谷以来面临的最大的危机。 她毫不设防的钻进了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的怀里,并紧紧地贴着他寻求温暖。 怀中人的发香混着体香钻进他的鼻腔,仇楚霖只觉得自己极为难耐,他试图将青柠扣在自己身上的手移开,但她紧攥着他的衣裳,根本无法移动半分。 此番仇楚霖有些欲哭无泪了。 不过还好,天就快亮了。 青柠这一晚睡得很累,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只觉得心有余悸。 “公子……你怎么……在这儿?”青柠一睁开眼便对上了仇楚霖幽怨中带着隐忍的眸子。 她在惊吓之余不忘疑惑,为何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中会带着幽怨? “昨夜你做了噩梦,我过来看看就……”仇楚霖说着,将视线转向了青柠那两只正在自己身上扒着的手臂。 青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自己的一只手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已经扯斜了他的衣衫,露出了他嵌着疤痕的皮肤。 青柠赶紧收回手臂,面上涨得通红。 仇楚霖却没空欣赏她的面红耳赤,他在她松手的一瞬间,就落荒而逃了。 第七十八章 夫君在此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在盖上喜帕前,服用了最后一粒药。 她宁愿以心智消退为代价留住记忆,也不愿再做一次空白的人。 荆楚楚扶着她登上喜撵,一路慢行至东华门时,哥哥和文武百官都已经等候多时了。 方谨玥牵起青柠的手,将她引下喜撵,带到仇楚霖面前,“仇楚霖,今日朕将纤纤交付与你,望你记得你发下的誓言,真心待她,别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她只能看见他绯红的衣角和绣着金线的红靴,却也能想象出他今日的风华。 今日,他一定很好看。 接过她的是一双因常年握着兵刃而变得粗糙却又极为温暖的手。 就是这双手,不知道多少次在她困于梦魇,无助绝望时,抚上她的后心,为她驱散梦魇,守护梦境。 “我会用我的生命去守护她。”仇楚霖握住她的纤手,以一种极为坚定的语气说道。 “时候不早了,动身吧。”方谨玥最后深深地看了青柠一眼,声音中多有几分不舍。 “哥哥,弦思,保重。”青柠垂眸,眼角湿润。 仇楚霖没等青柠迈步,便将她打横抱在怀中,直将她送进了为她准备的马车中才放开了手。 青柠在马车中坐定,车队缓慢的动了起来。青柠拉开喜帕一角,顺着车窗向皇城的方向看去,哥哥站在东华门前,望着她的方向久久不动。 哥哥,保重。 送嫁的队伍行的很慢,马车上也不算颠簸,青柠挺着身子坐了一上午,委实累的腰酸腿疼,用过午膳便拥着锦被睡下了。 青柠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日头西斜,马车里透着橘色的暖光,莫名的叫人觉得舒服。 不过,怎么怀里抱着的不是被子,变成了一条胳膊? 青柠动了动身子,发觉自己正躺在了一个人的腿上,头正枕着那人的另外一条手臂。 他正倚着车厢,闭目养神。 感受到怀中人的动静,仇楚霖睁开了眼,温和的声音伴着车内橘色的暖光让青柠头脑发昏,“就快进城了,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青柠支撑着他的腿从他怀中爬出来,活动了一番让她睡僵了的身子。 “很久了,你睡得沉,我抱你都没醒。”仇楚霖动了动被她枕麻了的手腕,掩下了怀中突然的空虚带来的失落。 青柠这会儿才看清了仇楚霖今日的衣着,他从头到脚都是绣着金线的绛红色,虽与那日大殿上的红衣相差无几,却精致了许多。 仇楚霖常年带兵,时时操练,自然身长玉立,身材魁梧,即便是像现在这般慵懒的倚靠着车厢,也掩不住从军之人刻在骨子里的那份特质。 穿着绛红色的他,很好看。 青柠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怎么了?”仇楚霖见她盯着自己失神,不免疑惑。 “哦,没事……我的喜帕呢?怎么不见了?”盯着人家看被抓包,青柠顿时红了红脸。 仇楚霖低头将自己的衣服打量了一番,委实也没有看出来是什么引得她失神许久,“我收起来了,这一路还很长,你一直戴着也麻烦。” “不是说不能摘下去的嘛?”青柠回想起出嫁前嬷嬷嘱咐她的话,洞房前不能摘下喜帕,不吉利的。 “反正是由我来摘,早晚又有什么关系?你若觉得不合适,洞房花烛的时候再戴上就好。”仇楚霖说完,自己也顿了顿,不由得小心的看向青柠,观察她的神色。 青柠的脸,“腾”地一下便红了。 仇楚霖这话说的委实暧昧了些,青柠只觉得自己挑起这话题实在太蠢了。 怎么以前没发现她这么容易脸红呢?仇楚霖心里暗道。 进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用过晚膳,青柠便被仇楚霖送回房休息。 青柠白日里睡得多了,这会儿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遍也培养不出丝毫睡意。 于是她打开了窗,鬼使神差的爬上了屋顶,然后遇到了同样瞪着眼睛的仇楚霖。 他的姿势与往日一般无二,见到青柠也没有丝毫惊讶。他睡不着,注意力自然都集中在她身上,故她弄出来的那些不算大的动静,他都知晓。 “你不是住在我隔壁,怎么又跑到我屋顶上了?”青柠来到仇楚霖身边,戳了戳他的左肩,“小心肩伤复发又要疼了!” “住不惯。”仇楚霖如是答道。 青柠就知道他想不出其他理由。 仇楚霖握住了青柠搭在他左肩的手,起身将青柠拉向了自己。 青柠确是没有预料到他这动作,猝不及防的撞进了他的怀里。她愣了愣,依着他的意思靠上了他的胸膛。 “柠儿,你真的嫁给我了。”仇楚霖没由来的说道。 “嗯,嫁给你了。”青柠在他怀中点头。 “像梦一样。”仇楚霖突然用力抱紧了怀中人,仿佛是怕她真的像梦一般消失在他怀里。 “你不是抱着我呢,不是梦。”青柠微微抬起头,看着他月光下柔和的侧脸。 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颈间,仇楚霖甚至感觉到了怀中人扫过他皮肤的羽睫,像是扫在了他心尖上,痒痒的。 仇楚霖偏过头,下巴正蹭在青柠的额头上,他蹭了蹭,又蹭了蹭,却总觉得解不了心里的痒。 “柠儿。”仇楚霖轻唤道。 “嗯。”青柠在这微妙的气氛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她没敢抬头看他。 “你亲我一下。”仇楚霖很认真的将脸皮凑了上来,“你还没亲过我。” 仇楚霖的脸已经十分贴近她了,只要凑一点点过去,她就能吻到他了。 青柠小心翼翼的凑了上去,蜻蜓点水般沾了沾他的脸颊,然后触电般的低下了头。 她的吻没能解了他心里的痒,反而激得他更加心痒难耐。 他扣上了她的腰身,截住了她的退路,额头相抵,迫使她抬了头看着他,鼻尖相错,他的吻如预期一般压了上来。 青柠的纤手却抵住了他的唇。 可抵上他的唇的那一瞬间,她便后悔了。至于为什么会后悔,她也不知道。 她有些无措,“公子别……我,对不起。” 仇楚霖睁开眼,眸中情动,瞧着青柠避闪着他的眼,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片刻之后,他吻了吻她的手指,退了出来,解除了对她的压迫。 他与她独处的时候,总是这般小心翼翼。 有的时候,会惹来她片刻的失神。 比如现在,她正因他眸中的落寞失神。 “柠儿,发什么呆啊?”仇楚霖笑了笑。 青柠自他身上爬起来,双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微微闭眼,将唇送了上去。 “柠儿,不要强迫自己。”仇楚霖蹙眉,他不喜欢这样的她。 他这一句话便叫青柠红了眼,她将自己埋进了他的肩窝,哭得撕心裂肺。 多少次午夜梦回,面上都挂着泪珠,她不曾与谁诉苦,不肯在人前流泪,却不代表她不委屈。 强迫自己,仿佛已经成了骨子里的一种习惯。 强迫自己忘记受过的伤,流过的血,隐忍过的屈辱,强迫自己未雨绸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强迫自己成为一个铜皮铁骨的阴诡之人。 终于有一日,有一个人对她说,不要强迫自己。 百转千回,极尽温柔。 仿佛那就是她的臂弯,只容她一人肆无忌惮。 她在这臂弯中哭了许久,将所有委屈都化作了泪水湿了他的衣衫。 最终,她在这臂弯中睡着了。 …… 次日清晨,仇楚霖便带着青柠换了便装,牵了两匹马,离开了送嫁的队伍,赶往桐城。 萧府的管家换成了一位年轻的小伙子,青柠看着眼熟,细问之下才知道他是老管家的儿子,而老管家,已经染疾去世半年之久。 国公祭日已过去了二十几日,萧家陵园外依旧可见百姓祭奠的痕迹。 青柠在国公墓前跪了许久,说了许多话,最后拉着仇楚霖介绍给国公,“萧叔叔,青柠嫁人了,这就是青柠的夫婿,朔楚的大将军仇楚霖。萧叔叔看着可还喜欢?” “夫婿”两个字,让仇楚霖失神。 不知从何处来的喜鹊,脆生生地叫了两声,在寂静的陵园里显得尤为响亮。 “公子,萧叔叔喜欢你呢!”青柠笑道。 仇楚霖握住了青柠的手,眉间掩不住的喜悦。 离开陵园时,陵园门口等着一位故人。 “青柠。”来人的目光落在了青柠与仇楚霖十指相握的手上,眸光一下暗了下来。 “太子殿下。”在这里见到修弈,青柠委实诧异。 “青柠,我有话跟你说。”修弈道。 “太子殿下请讲。”青柠感受到仇楚霖的紧张,便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 “仇大将军可否回避?”修弈看向了仇楚霖。 “柠儿是我的妻子,我们夫妻同心,从不隐瞒,太子殿下有话可以直说,我不会回避。”想起青柠方才在国公墓前对自己的称呼,仇楚霖面露笑意。 仇楚霖的笑意在修弈看来却是耀武扬威的嘲讽。 “本王是有话与青柠说。”修弈冷声道。 “太子殿下,你已经娶妻,瑰宸也已嫁为人妇,相信太子殿下与瑰宸一样,不想再与对方有所牵扯。”青柠与仇楚霖对视了一眼,面上微红,“所以,太子殿下有话,就当着夫君的面说吧。” “青柠……”修弈犹豫了许久,终是开了口,“我是有苦衷的,你能不能等一等我。” “柠儿。”仇楚霖转过头看着她,眸中怒气翻涌,“这件事,你自己解决,还是为夫替你解决?” “为夫”这两个字,听得青柠心尖一颤。 第七十九章 出嫁从夫,随你天涯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拉着仇楚霖的手晃了晃,温声道,“你莫生气,我去与他说清楚。” 她这番像是在哄小孩子,但他却很是受用。 “嗯。”仇楚霖点头,捏了捏她的手,放她离去。 “太子殿下,你我的缘分,早就尽了。”青柠上前几步,平静地说道,“你我已经各自婚配,莫要再执着往事了。” “青柠,你只要再等一等,再等我几个月,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会理解我的,你一定会理解我的……”修弈快步上前,想像以前一样抱住她,却不想她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伸出的手。 “太子殿下所谓的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了。”青柠的笑容,让人绝望。 “青柠,我们约好的,你会嫁给我,待一切尘埃落定你会嫁给我的。”修弈受伤似的看着她,仿佛在责怪青柠的爽约。 “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有多少是演戏,又付出了多少真心?”青柠一针见血的说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你我一直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何来真心?” “不是的,我是真心待你的。”修弈反驳道。 “我问你,若当初大殿之上我答应了嫁与你,你会不会立刻杀了我取药?若我没有受了哥哥那一剑,失血过多,你会不会带我回瑾南动手?若我没有中了繁花引那剧毒,你会不会来剜我的心头血?”青柠平淡的问道,“若一开始你就得手了,我们哪来的这许多的纠缠?” 青柠的一字一句,刺痛的不只是修弈,还有站在她身后的仇楚霖。 即便他早就调查清楚了,但这些事由她亲口说出还是让他心痛的几乎要窒息。 他犹记得那年大殿上她与修弈的角逐,也记得她曾暗下打量过自己,他被她的不卑不亢所吸引,他后悔为何当年没有追逐她的脚步。 她明明在他心里留下了痕迹。 青柠顿了顿,最后问道,“我再问你,如果今日我跟你走了,你会不会取走我的血?” “青柠……”修弈似乎在这句话中听出了希望,他赶紧上前想要拉住她,却不想被另一人抢了先机。 “柠儿!”仇楚霖那一刻是真的慌了神。 他自她身后扯过了她的手臂,将她紧紧地嵌在了怀里。 他不许她走,他不能再错过她了。 “我不走,我都嫁与你了,怎么会跟旁人走呢?”青柠拍了拍仇楚霖的背,温声安抚。 “柠儿。”他重重的唤着她的名字,心有余悸的吸了一口她的发香。 青柠自仇楚霖的怀中退出,却将自己的手留在了他的掌中,“修弈,初回肃燕的时候,我一直恨你,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你的恨意也在减退,因为我连我们的过往都忘了,我无法再恨你。因爱生恨,不恨了,爱自然也就消散了。修弈,我的确爱过你,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修弈愣在原地,久久不语。 “我们走吧。”青柠扯了扯仇楚霖的手,微扬着唇角。 萧家客楼虽已重建,但青柠却并不想住在那处,仇楚霖带她来到了玉琼阁,安顿在了她上一次住的房间里。 青柠今日委实也累了,她在睡之前嘱咐了仇楚霖许多遍不准他再睡屋顶,直到仇楚霖点头应下,她才安心地睡了过去。 由于她今晚没有到屋顶上抓人,所以错过了仇楚霖与修弈两个人精彩绝伦的对决。 他们两个在她的屋顶上甚为安静的打了许久,直到青柠再次梦呓,仇楚霖才不得不结束了对战,错身闪到青柠的房间。 他敛去一身的冷冽,用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背,她习惯性的滚进他的臂弯,环着他的腰身,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仇楚霖轻抚着她的后背,直到她安静下来,他才将视线投向窗外。 但此时,窗外已经没了动静。 修弈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开。 次日清晨青柠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仇楚霖的怀中,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青柠早已经对此见怪不怪。 她抬起头看他,发现他头发上挂着一片碎叶。 他昨夜,定是又住在屋顶了。 青柠撇了撇嘴,抬手将那碎叶挑了出来,意料之中的惊醒了他。 “你昨天明明答应我了,不住屋顶。”青柠将手中的碎叶举到他面前,责问道,“这片树叶怎么会在你头发上?” “住不惯。”仇楚霖将她的手连带着树叶一同握在了掌中,微笑道。 她也没指望他能编出其他花样来。 “玉琼阁都住不惯,仇大将军真是挑剔。”青柠锤了锤他的胸口,唇角却不自觉的扬起了一个弧度。 其实她知道,他住屋顶是担心她,为了能在她做噩梦的时候及时赶来,为她驱走梦魇。 怕是他许久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赖够了床就要起来了,收拾收拾,我们去追车队。”仇楚霖拿过青柠手中的碎叶,率先起床。 桐城本不在路线之上,而且偏离了很多,他们这一耽搁,日子就过去了大半个月。 他们与车队同一天到达麦城,第二日正巧是八月十五月圆之日。 麦城里尽是仇楚霖的老部下,听说他们的仇大将军是娶妻归来,硬是要留大将军和新夫人在麦城过节,还要见一见这肃燕的瑰宸长公主长长眼。 起哄的都是与仇楚霖有着过命交情的沙场兄弟,他们的要求仇楚霖也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先应了下来。 仇楚霖颇为为难的来向她表述这层意思的时候,青柠只觉得好笑,当即便应下了。 麦城的守将与她也都是老相识,自然没什么见不得的,青柠只怕他们见到自己的时候会失望。 果不其然,在青柠随着仇楚霖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谁也没有把她当成仇楚霖的新婚夫人。 “大将军,夫人呢?”副将军袁成率先问道,“别是脸皮儿太薄,不敢出来见兄弟们吧!” “将军,难道你是惧内,治不了夫人?”一位将领也跟着起哄。 “哈哈……”一阵哄笑在众将领间传开。 “将军,这可不行啊,跟着我们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怎么能扭捏的跟寻常女子似的!”又一位将领附和道,“将军你可得好好**!” 仇楚霖面上浮现出了可疑的潮红,青柠倒是淡然自若。 “听说那瑰宸长公主是肃燕新帝的心头肉,搁在心尖上宠着都不够,将军你不会真的娶了个母大虫回家吧。” “哈哈哈……” “青柠姑娘,以后你嫁人,一定要嫁个像大将军这样的男人!”袁成道,“一定能给他治的服服帖帖的……哈哈哈!” “哈哈哈……” 青柠这会儿也终于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袁副将军这话说的怕是晚了。”青柠笑道,“青柠前些日子已经成亲了。” “哦,是嘛?”袁成煞有介事的惊呼道,“姑娘真的成亲了,嫁了何人?怎的不带出来给兄弟们见见,大老爷们的可不像那公主,怕人看吧!” 袁成说着,还瞄了瞄仇楚霖的脸色。看仇楚霖只是无奈的笑着,他便也没有顾虑的继续说道,“带出来给兄弟们见见,让兄弟们给你把把关!” “我本以为青柠姑娘会嫁给大将军,早知道姑娘不喜欢将军,我……我……”一个较为年轻的将领憋红着脸,“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你什么你,姑娘都嫁人了,你什么都晚了……哈哈哈!”袁成放声大笑。 那小将领的面色憋的更红了。 “姑娘,那人若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替你教训他!”小将领自然知道自己什么都晚了,他咬了咬牙,对着青柠喊出了心里话。 “你想教训谁?”一直没开口的仇楚霖终于忍不住了,他不开口,这群人当他是摆设么? 仇楚霖沾着笑意的一句话,冷嗖嗖的飘进了众人的心里。 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仇楚霖牵住了青柠的手,将她向怀中一拉,随即圈上了她的腰身,宣布主权似的说道,“我宠她爱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欺负她,你放心小瑞将军,我不会给你教训我的机会的!” 青柠面上发热。 “青柠姑娘,你说你已经嫁了人,说的是大将军?”袁成后知后觉的惊讶道。 “嗯。”青柠点头。 “将军,肃燕那母大虫竟然同意你纳妾了!”袁成惊呼道。 “纳妾!纳妾!”仇楚霖两个巴掌伴着“妾”字的重音落在了袁成的脑袋上,“柠儿是我仇楚霖的正妻!” “你说谁是母大虫?”青柠也趁机发难,仰着下巴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与往日的温和天壤之别。 再迟钝的人此刻也该弄明白怎么回事了。 袁成咽了咽口水,甚是不可思议的指着青柠问道,“青柠姑娘是肃燕那母大虫……哦,不……瑰宸长公主?” “嗯。”仇楚霖点头。 也不怪众人觉得不敢相信,有哪位公主会同青柠一般,更名改姓的屈身在敌国将领身边。 有的也只怕是奸细了。 众人一想到这里,看着青柠眼神也不禁跟着变了变。 “柠儿已是我的妻子,你们这些人以后给我守些规矩,要叫夫人。”仇楚霖自然知晓这些人心里都想的什么,言语之中不乏警告之意。 “是。”众将领也都是通透之人,将军既然这么说了,他们自然就打消了心里的疑虑,向青柠抱拳道,“夫人!” 青柠亦抱拳回礼,“诸位将领,瑰宸在此有礼了。” 青柠行的抱拳礼而非女儿礼,这让包括仇楚霖在内的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柠儿。”仇楚霖握住了她正抱拳的手,微微蹙眉。 他不想叫她如此辛苦。 “出嫁从夫,我既嫁了你,就做好了与你出生入死,共赴沙场的准备。”青柠顺势拉住了他的手,认真地说道,“像寻常女子一般安逸的生活在府中,提心吊胆的等着夫君凯旋归来,我做不到。” 第八十章 缠绵悱恻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日。 麦城的守将们备下酒席,留仇楚霖和青柠于此共度中秋。 麦城的守将皆是老相识,仇楚霖也许久未能与他们聚在一起,此番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与昔日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豪饮畅谈,仇楚霖今日心情甚好,不由得多喝了几杯。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轮番提着酒壶来向青柠敬酒。 青柠本不应该饮酒,但奈何麦城的守将们太过热情,仇楚霖为她挡了一轮便又来一轮。几轮下去,饶是仇楚霖酒量惊人,也醉意微醺了。 此刻袁成提着酒坛子换了个大碗向她这处走来。 青柠自知自己今日是躲不过去了,这便按下了仇楚霖下意识为她挡酒的动作,于桌子上寻了个大碗,拿起仇楚霖身后的酒坛子倒满,起身将大碗举在了手中,高声道,“诸位将军豪气冲天,青柠敬佩,只是青柠实在不胜酒力,无法与诸位将军痛快豪饮,青柠在此敬诸位一杯以表心意,多谢诸位将军热情款待。” 青柠说完,将大碗送至嘴边,在仇楚霖还未来得及阻止的时候,一口气喝光了整碗酒。 “好!哈哈哈……夫人爽快!”袁成及在场诸位都大声叫好,随即各自斟满,回敬青柠。 仇楚霖赶紧起身揽住青柠微晃的身躯,青柠抬手用衣袖擦了擦唇角,回应给仇楚霖一个稍显娇憨的笑容。 仇楚霖就知道这碗酒一定把她给喝醉了。 他开始后悔没有拦住她。 青柠倚靠着仇楚霖落座,竟有些坐立不稳,她委实没想到自己的酒量竟差到了这般地步。 这真的是能用渊谷窖藏将师兄喝趴下,与师父势均力敌的自己么? 青柠想不明白,因为她此刻头有些晕沉,她的世界也已经开始旋转,幸亏仇楚霖的手臂一直圈在她的腰上,不然她真的要钻到桌子底下了。 仇楚霖右手圈着她,还不忘伸长了胳膊为她布菜,“柠儿,你吃些菜,压一压酒气。” 仇楚霖的话传进她的耳中,就像是一股子清风拂过,什么也没留下。 她缓缓的转过头看着他,眸子有些发直,她思考了很久,将那句话在脑中转了不知几遍,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青柠拿起筷子去夹仇楚霖为她布的菜,不知是筷子太滑还是肉块太重,青柠刚夹起便脱了手。 肉块掉在了桌上,撞倒了方才她饮茶用的茶盏,茶盏中剩下的清茶伴着茶叶便尽数泼在了青柠的衣衫上。 此刻青柠仿佛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垂下头去看自己的衣裳,便忘记了手中还拿着筷子,手里力道一松,筷子自虎口滑脱,噼里啪啦的掉在了地上。 正在她费力研究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她的世界被一双大手搅得天旋地转。 仇楚霖将她抱过来安置在了自己的腿上,左臂护着她,右手拿过方才她用过的大碗,示意坐在他身侧的小瑞将军为他斟满,“各位,内子叫你们给灌醉了,我得送她回去休息,你们继续,恕我今日不能奉陪到底了。” “将军请自便!”袁成眉毛一挑,脸上堆起了不怀好意的痞笑。 这回将军可得好好谢谢他的精心安排。 仇楚霖饮了那碗“赔罪”酒,抱着青柠起身,也没有命人去叫回馆驿的马车,径直抱着青柠回到了驻守麦城时她住过的房间。 这群人本就没打算让他清醒着回到馆驿,所以必然在这为他准备了住处。 房间里一尘不染,不但陈设未变,连桌上备着的清茶都是温热的。 仇楚霖径直抱着青柠来到茶桌旁,将她像方才一般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倒了一杯清茶,送到她唇边,“柠儿,喝水。” 她一双眼睛看着他,一眨一眨的,仿佛正在理解着他说这话的意思。 仇楚霖轻叹一声,将水送到了她嘴边,青柠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但好在水送到唇边,她尚能下意识张开口,浅浅的被喂着喝了两口。 清茶流过喉咙,青柠只觉得说不出的舒服,这便不自觉的抿了抿唇。 要命的是她此刻正盯着仇楚霖的脸,一遍一遍的眨着她越来越沉的眼睛。 这些酒的量正好,没多一分让她直接醉的不省人事,也没少一厘让她保持神志清醒,偏偏是让她半昏半醒,迟钝的如同半岁的孩童一般。 温软在怀,还是自己心爱的妻子。 仇楚霖的喉结动了动。 “柠儿,抱着我。”仇楚霖看着她,眸中情动翻涌,声音暗哑。 青柠歪着头思考了片刻,听话的用双手圈住了他的脖子,身子也贴近了他许多。 “柠儿,你亲我一下。”仇楚霖扶着她的腰身,生怕她失去了平衡摔在地上。 青柠眨了眨眼睛,乖乖地送上了自己的香唇。 青柠的身子本就绵软无力,再加上头脑晕沉,送吻上去的时候一时失了平衡,跌在了仇楚霖的怀里,她的吻,正“砸”在了仇楚霖的脸颊上。 随后她也没起身,顺着力道枕上了仇楚霖的肩膀,顺带趴在了他的身上。 她温热的气息不均匀的撒在他的颈间,唇瓣若有若无的擦过他的皮肤。 仇楚霖觉得自己要疯了。 他托着她的腰身将她抱起,大步流星的走向了床榻,他的动作不再如往常般轻柔,甚至有些粗暴。 仇楚霖将青柠放平在了床上,随后欺身压了上来,他看着她如画的眉眼,微张着的红唇,呼吸愈加急促。 青柠不解地看着他,片刻之后,竟痴痴的笑了起来。 她的双臂还圈着他的脖子。 他鬼使神差的顺着脖子上的力道压了上去,贴上了她那令他魂牵梦绕的温软。 她的唇比他想像的还要绵软。 他轻轻吻着她的唇瓣,仔细品尝着她的软糯,逐渐地,他开始不满足于止于唇瓣的亲吻。 他吻了吻她的眼睛,轻声道,“柠儿,闭上眼。” 青柠便没有再睁开眼睛。 随后,他重新贴上了她的唇瓣,同时撬开了她的贝齿,开始了他的攻城略地。 他追逐着她的香舌,耐心的引导她回吻自己。 他口中浓重的酒气又让她醉了几分,而她也终于不甘于被动的追逐,奋起反抗,笨拙的回吻,与他纠缠在一起。 男人在对心爱的女子动情时,无师自通。 他放开她时,她的唇瓣已经被他吻得圆润如珠,而她,也已经在与他的角逐中用尽了力气,安稳的睡了过去。 即便情动至此,他也没再有逾矩之举。 他翻身躺在她身侧,如往日般将她纳入怀中。 明日晨起,你可会记得今夜缠绵悱恻的吻? 门外一阵窸窣,仇楚霖抬手扯下一颗床帘流苏上挂着的珍珠,于指尖蓄力弹了出去。 那珍珠穿破了桌上烛灯的灯罩,擦灭了烛火,穿窗而出,几乎贴着门外人的眼皮打了过去。 半晌过后,门外安静如初。 这帮人旁的不会,倒学会听墙角了。 不过看在今夜意外偷来的这吻的份上,他便也大度地,不追究了。 青柠这一夜没有做梦,睡得甚为安稳。 许是昨夜饮酒的缘故,青柠对酒宴之后的事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照例在仇楚霖怀中醒来,照例对上他朦胧着睡意眼,只是今日,那双眼中蕴着的东西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辞别了麦城守将,仇楚霖一行便出发了。 又行数日,行路未过半的时候,迎来了自初安城来此接亲的将军府府兵。 仇西扬一到,仇楚霖便立即将一切事务都移交给了他,心安理得的钻进了青柠的马车,成了甩手掌柜的。 接亲府兵一到,青柠才终于想起她已经许久未关注朔楚的朝局,不知现在发展到了何种境况,这便向仇楚霖打听起来。 “我依稀记得,年初你来瑾南寻我时,提到了皇帝驾崩,我回肃燕那么久,却也没听说朔楚新帝登基之事,不知摄政王是如何解决的此事?”这几日天气微凉,青柠正被仇楚霖裹在一床被子中,随着马车一晃一晃的,活像个肉球。 从前青柠对朔楚的摄政王向来都是直呼其名,但如今她嫁与了仇楚霖,已经是严弃阳名义上的儿媳妇,故即便心中再怎么不愿,也不能再无视礼数,叫仇楚霖难做。 “本打算待弘夏羿恪回到朔楚境内就将弘夏左枫的死讯公布于世,控制住弘夏羿恪,扶九皇子继位。但你在太子府中走漏了消息,引起了弘夏羿恪的怀疑,这计划便无法再实施了。”仇楚霖如往常一般依靠在车厢上,稍显慵懒。 “然后呢?”青柠撇了撇嘴,出卖了自己的心虚。 “好在义父留了一手,多年前就派了手底下精通易容扮相之术的下属影子混进了皇宫,观察弘夏左枫的言行举止,以备不时之需。这么多年过去了,影子早已经将弘夏左枫模仿的出神入化,连他亲儿子都认不出来。”仇楚霖道。 “所以是派人假扮了皇帝?”青柠惊讶道。 “待时机成熟,皇帝就该驾崩了。”仇楚霖说着,扯了扯青柠的被角。 “什么时机算是成熟啊?”青柠会意的向仇楚霖身侧凑了凑,将被子让出了一角给他。 “等我们从天池回来。”仇楚霖接过青柠递过来的被角,重新裹住了青柠,随后将青柠整个抱了过来,按在了怀里。 青柠暗自吐了吐舌头,原来自己会错了意,“你不冷吗?” “抱着你就不冷了。”仇楚霖心疼的看着她,声音中却未显出任何异常。 她的身子一日不比一日,他必须加快速度了。 第八十一章 大婚前夕活见鬼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送嫁的队伍抵达初安城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初安城内的将军府已经由管家福叔张罗着置办好了一应器物,将军府由里至外焕然一新,挂满了红灯喜绸,布置的格外喜庆。 青柠被仇楚霖安排在城郊的别院,三日之后大婚,他便来此接她。 朔楚的习俗,新人大婚前三日不宜相见,否则被视为冲撞喜神,是最为不吉利的事。 所以自将她送到别院,仇楚霖便回到了初安城等待大婚,别院内的一切事务均交由仇西扬打理。 待嫁这三日,青柠每日都是一个人入睡,一个人醒来,却出奇的一个梦都没有做。 不过也幸好她没有突发奇想的爬上屋顶看月亮,不然又会与仇楚霖不期而遇。 她并不知道仇楚霖这三日一直住在她的屋顶,因为仇楚霖隐藏得甚好,好到第二日有人夜探别院来找青柠的麻烦,他都没现身。 那晚青柠睡得早,亦睡得沉,不速之客都快近她的身了都没有醒过来,不过好在那不速之客手脚不利索,碰倒了距自己五尺之外的圆凳,惊醒了青柠。 青柠保持着从前的习惯,睡前将月牙置于掌中,隐于枕下。 她虽对有人夜袭她房间这件事后知后觉,但发觉情况之后的反应也还算机敏,她迅速握紧了月牙,密切关注着来人的动静。 只是过了许久也不见来人动手,那人只站在她床前,像是正借着月光费力的打量她。 又过了半晌,青柠也不愿再与那人僵持,便掀了被子翻过身,睁开了早已睡意全消的眼睛看着那人,颇为不耐烦的问道,“阁下看够了么?” 今夜月光朦胧,屋内的光线更是昏暗,那人又是逆光的方向,故青柠除了自身形判断出大概是个女子之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你是谁?”那人虽压低着声音却不难听出确是位女子。 她这问题问得青柠一头雾水。 她都打听到这里了,还能不知道她是肃燕的瑰宸长公主,仇楚霖的未婚妻? “姑娘这话问得有趣。”青柠坐起身,将月牙隐在手中,缓缓说道,“你既来此处寻我,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 “原来你就是肃燕的长公主!”那女子声音一冷,似乎很是气愤,“你说,你到底对将军安了什么心?” 这是……仇楚霖的桃花? 青柠暗自翻了翻白眼,她这还没过门,便有人上门挑衅了么? “自然是安的一颗真心。”青柠轻笑着起身,踱步来到那女子身旁,“听姑娘的意思,你以前见过我?哦,也对,我曾随将军去过猎场,替将军挡过一门婚事,见过我的人也不少,不知姑娘是哪一位啊?” “你无需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是杀你的人!”那女子话音未落便向着青柠拔出了剑。 “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动手,不像是郡主的气量啊!”青柠的目光越过那女子,落在不远处的内室门口,随即若无其事的抚了抚发髻,将隐在手中的月牙不动声色的插回了发间。 徐梓悦显然没有想到青柠会识破她的身份,她于暗处咬了咬牙,杀青柠的心便更为坚定了,“你别装蒜了,你若真的不懂武,怎么会从围猎场活着出来?” “是将军抱我出来的,郡主那日没看清楚吗?”青柠道。 “你……你大胆,受死吧!”徐梓悦被青柠这一激更是恼怒,当下便要向青柠动手。 “郡主是吧,你还不够资格与我家公主动手,今夜闲来无事,本姑娘陪你玩玩。”荆楚楚此刻已快步来到徐梓悦的身后,手正覆在腰间软剑的剑柄之上。 这两个人打起来,便也没青柠什么事了。 青柠退回床边静观二人的战况,半晌过后,她浅浅的打了个哈欠,困意袭来,“楚楚,这几日不好见血腥,你别伤她,让她走吧。” 荆楚楚闻言,攻势瞬间变得猛烈,直直将徐梓悦逼出窗外也没伤她分毫。 门外仇西扬闻讯赶来,徐梓悦见事情败露,没在敢停留,赶紧离开了别院。 仇西扬带人搜寻无果,便来敲响了青柠的房门。 “夫人,您没事吧。”仇西扬未进内室,只在外间停留。 “小将军,等你来什么都晚了。”荆楚楚缓步自内室走出,倚在内室与外间相通的木质门框上,语气慵懒又不乏嘲讽,“天儿这么凉,回去睡吧。” “你……”仇西扬梗了梗脖子,险些动了手。 “你什么你啊?”荆楚楚接过他的话茬,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揉了揉自己的耳垂道,“你既打不过我,也说不过我,还留在这儿自取其辱啊?” 仇西扬气红了脸,夺门而出。 荆楚楚却因他木讷羞愤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楚楚,你别老欺负副将军。”青柠亦是忍俊不禁。 自这二人见了面,仇西扬就每日都被荆楚楚三言两语气得脸红脖子粗。 “下次你动作轻点,弄出这么大动静吓了我一跳。”青柠回到桌边扶起方才惊醒她的圆凳。 “这圆凳不是那个什么郡主踢翻的吗?我也是被它惊醒的。”荆楚楚无辜的说道。 “它倒的时候,徐梓悦距离它足有五尺远……”青柠笃定道,随即她想起了些什么,眼神飘向了屋顶。 “不可能,将军要是在,能让徐梓悦混进来么?”荆楚楚随着青柠的视线抬了抬眼皮,便立即否定了青柠的猜测。 “也是,他要是在,徐梓悦也进不来。”青柠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吹了灯,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回到床上睡下了。 待下面没了动静,彻底安静下来,仇楚霖才重新闭上眼。 大婚当日青柠起的很早,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六七个自肃燕陪嫁到朔楚的侍女围着她,伺候她出浴,然后有条不紊的向她身上一件一件的添置衣裳。 忙碌之余,还不忘打趣她。 “公主,你今日好美,驸马要是见了您,必定会被您摄去心魂,死心塌地的对你好。” 青柠配合着穿上嫁衣,任那两名侍女为她整理衣裙。 那侍女说的话叫青柠想起了仇楚霖第一次出现在马车上那日,自己也是这般打扮,却未见他像侍女说的那般,对着自己失魂落魄。 “他与寻常男子不同,他胸有沟壑,怎会被皮囊这等凡物摄了魂魄,他不会像你说的那般……”青柠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词汇,“……丢人。” 后来青柠仔细回想,自己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大抵心里头正别扭着他没有像侍女说的那般对着自己丢人过。 实际上是她自己不知道,仇楚霖掀开盖头的那一瞬,确被她的睡颜所惊艳,他贪恋的盯着她看了许久,才将将收回黏在她身上的视线。 他确实对着她丢过人,只是她睡着了而已。 荆楚楚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铜镜里头饰繁复的青柠,委实替她觉得累。 “公主,这只发簪奴婢试了很久,实在觉得有些累赘,要不咱们不戴了?”为青柠梳头编发的侍女手中拿着月牙,在青柠头上来回比划了几遍,也没能找到一处合适月牙的地方。 “那东西是利器,不知沾了多少血,公主今日还是不要戴着了,不吉利。”荆楚楚接过侍女手中月牙,径自收入袖中,没给青柠开口反驳的机会,“我替你收着,过几日再给你。” “好。”青柠点头,伤人利器的确不该出现在他们的大婚之上,“你小心收着,别伤了自己。” 梳头的侍女自然不明白一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发簪为何在主子口中变成了利器。但主子的事,自然也不是她该过问的,“好了,公主看看可还满意?” “嗯,这样就好。”青柠打量了一番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点头,“你们几个今日辛苦了,桌上的小玩意儿你们喜欢什么,就挑去吧。” 几名侍女连连道谢,在桌上各自挑了一件饰品,这便退出了房门。 门外远远地传来炮竹声,荆楚楚拿起喜帕盖在了青柠的头上,挽着她的手臂起身,如释重负般说道,“老姑娘,你的如意郎君终于来接你了。” 老姑娘。 青柠晃了晃神,自己确实已经是老姑娘了,寻常女子像她这般大的,孩子都能到处闯祸了。 “楚楚,你越发没大没小了。”青柠扶着她的手臂,无奈的说道。 “你有,你再吃那破药,心智就跟个孩子差不多了。”荆楚楚引着她向外走,嘴上还不忘讽刺她,“以后我就得看孩子似的看着你。” “药已经吃完了,药效能持续几个月,我不会再吃了。”青柠道。 “主子。”荆楚楚于门前停住了脚步,她拉起青柠的手,平静的声音下暗潮涌动,“我初见你的时候,你高傲决然,拒人千里,虽有几分不近人情,但也无需谁来担心你的安危。如今你虽然把自己糟践成这副模样,却平易近人了许多,慧极必伤,你现在这般,也许是好事。” “主子”,这久违的称呼提醒了青柠,“楚楚,你从来都不是婢子,你是以自由身留在我身边的,你无须为了我拼命,你随时都可以走。” “我既决定跟着你,就不会走了。”荆楚楚扶着她小心的迈过门槛,走下台阶,又道,“仇大将军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无论你因何缘由下嫁于他,都尝试着接受他吧,摊开你这一颗心,尝试着让他住进来。” 青柠轻抿着薄唇,喜帕下的面上隐隐爬上红晕。 “这一次,是真的嫁人了。” 她轻声道。 第八十二章 柠儿,生么?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府外的爆竹声响彻天地,锣鼓与唢呐奏出的喜乐穿插其中传向远方。 仇楚霖正在正厅等待着他的新娘。 喜婆一句唱喏,他的新娘终于迈过门槛,向他款款走来。 仇楚霖面上浮动的期待与急切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尽数转为了喜悦,他大步上前,自荆楚楚手中接过了青柠的一双柔夷。 “你再慢些,我就要冲到你房里去了。”他半开玩笑的说道。 “天孙锦铺路,任谁也不愿快行吧。”青柠回握住仇楚霖那双长着老茧的粗糙却又温暖无比的手掌,想与他并肩同行。 仇楚霖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他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如同那日在东华门前一般不容她拒绝。 “我的怀里比那天孙锦如何?”感觉到她的一双纤手正紧张的抱着他的脖子,仇楚霖满意的问道。 “快走吧,大家都等着我们呢。”喜帕遮住了青柠红了的耳根。 “你还没回答我,我的怀里比那天孙锦如何?”仇楚霖站定,大有青柠不回答就不动身的架势。 “天孙锦再名贵也不及仇大将军的怀里温暖。”青柠咬了咬唇,面上发烫。 “哈哈哈……”仇楚霖放声大笑,抱紧了她,跨步出了正厅。 青柠后来才知道,从城郊别院到城内将军府这一路上,都是用千金难求一尺的波斯金帛毯,上面覆着举世难寻的天孙锦铺起来的路。 将军府大手笔,百姓倾城而出,只为一睹瑰宸长公主风华,却没想打错了算盘,迎娶瑰宸长公主的花轿遮得严严实实,没有丝毫空子可钻。 一路吹吹打打,终于到了将军府。 花轿的帘子被人打开,青柠扶着仇楚霖伸过来的手起身,脚还未落地的时候,仇楚霖便已经将她拦腰抱起。 “已经到了,你就不要抱着我了,这么多人看着呢!”青柠拉着他的衣襟,话说的有些磕绊。 “朔楚的规矩,新娘离了娘家,双脚便不可沾地,直到拜堂。”仇楚霖抱着她大步流星的向正厅走去,“先前在肃燕,要去桐城祭拜国公,没办法才让你破了例。” 青柠于他怀中撇了撇嘴,他终于舍得与她解释了么,害她白白尴尬了那么久。 高堂的位置上坐着摄政王严弃阳和宫里为皇上调养身体的神医白术。 在场众人皆是疑惑,摄政王是将军的义父,理应坐于高堂之位,可这神医又为何能坐在此处? 三拜礼成之后,青柠即将送入洞房之际,一个声音自青柠身后追来。 “徒儿,看着你成亲,师父也就放心了。师父这便要动身回渊谷,你好自为之,怎样任性都行,只要别再伤着回来。”卓霁恒自高堂的位置起身,拂了拂衣袖。 “徒儿谨遵师尊教诲。”青柠躬身,以渊谷之礼回之。 再抬头时,卓霁恒已经没了踪影。 “渊谷”二字,却被有心人听进了耳中。 天色渐暗,青柠的肚子已经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仇楚霖却还没有回来。 “楚楚,桌上有没有吃的,你拿来一些,我饿了。”青柠有气无力的说道。 “有,红枣、花生、桂圆和栗子一样不缺,就是摆的整整齐齐的……”荆楚楚顿了顿,用了一个十分贴切的形容词来形容这四个果盘,“……唔,牵一发而动全身。” “楚楚,我不管,我饿了,你给我想办法。”青柠干脆闭上了眼,准备瞌睡一会儿以忽略腹内的空虚。 荆楚楚闷哼一声,走到门口敲响了房门。 “夫人有何吩咐?”门外传来仇西扬的声音。 “把你的口粮交出来。”荆楚楚开门见山,恶狠狠的说道。 门外一阵窸窣的声响过后,一个油纸包便被丢到了青柠腿上,青柠打开一看,竟是一包糕点。 她也顾不得形象,抓起来一个便咬了一口,然后将糕点包递给了荆楚楚。 “楚楚,你哪里找来的?”青柠美美的问道。 “跟那小将军抢来的。”荆楚楚自纸包中拎出了一块糕点,打量片刻后才放入口中。 “楚楚,你别老欺负副将军。”青柠又捡了一块,放到口中边吃边说。 “我不欺负他,你吃什么啊?”荆楚楚慢条斯理的吃着,像是她并不是为了饱腹,而是在品尝回味着糕点的味道。 青柠自知这次是自己理亏,扁了扁嘴,将注意力转移到糕点上去了。 又过了许久,门外才有声音传进屋内,青柠细听片刻,发现这些都是与仇楚霖交好的朋友,不尽是朝廷权贵,更多的是江湖散侠和军中兄弟。 其中有一个声音尤为熟悉,“美人儿!美人儿!你家夫君醉酒了,快出来接他!” 唔,看来还有闲散无事、唯恐天下不乱的沈家家主。 “你们都回去吧,我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仇楚霖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有点大舌头。 他今日,定是喝了不少酒。 门外又吵闹了一会儿,最终以沈江离的一句“新娘子要等不及了,咱们放了他,回去接着喝酒!”为结尾,这群人终于离开了新房。 新房的门被人打开,继而又被关紧。 仇楚霖微凌乱的脚步声徐徐靠近,青柠的心突然忐忑起来,她有点怕。 至于怕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仇楚霖停在她面前,许久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青柠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于是试探的问道,“公子?你在么?” “嗯。”一个伴着粗重呼吸的闷哼声自青柠头上响起,仿佛他体内有什么东西备受压抑即将迸发而出。 青柠感受到他的紧张,不由得更为忐忑。 一个玉如意伸进喜帕中,挑起了她的盖头。 青柠抬头,仇楚霖正注视着她,似被摄了心魄一般,隐隐出神。 青柠想起了白日里为她梳妆的侍女说的那句话。 “驸马要是见了您,必定会被您摄去心魂,死心塌地的对你好。” 青柠掩嘴轻笑。 他对着自己……丢人了。 即便曾经亲手摘下过她的盖头,见过她盖头下藏着的惊世容颜,仇楚霖依旧为她所惊艳。 所幸,她美得不可方物的模样只有他一人见过。 青柠被他看得不自在,便径自转过头,避开了他火热的目光。青柠踌躇半晌,终于红着耳根问道,“公子,还没看够么?” 仇楚霖撩起半遮着的床幔,坐在了青柠身侧。他捧起青柠的脸颊,拂去她嘴角粘着的糕点碎渣,面上换了一副无辜的表情,“柠儿,我今晚不想睡屋顶了。” “不……不……不住便不住了,反正你每次也都会在……半夜……跑到这里来。”青柠的脸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她甚至不敢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因为那会让她更加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柠儿,我们休息吧。”仇楚霖低低的笑着,眸中掩不住的窃喜。 “我们还没有喝合卺酒。”青柠咬了咬下唇,眼睛瞟了瞟不远处桌子上的酒壶。 “你会醉的。”仇楚霖并不赞同。 “可是……我已经嫁给你了。”青柠嘟了嘟嘴,眸中尽是无辜,“上次喝了一大碗才醉,这次就喝一点,不会醉的。” 酒壮怂人胆。 这才是青柠内心里的想法。 “好吧,依了你了。”仇楚霖没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不出意料的,跟她的唇一样软绵。 合卺酒交臂而饮,青柠放下酒杯,本就红润的面上看不出明显的改变。 仇楚霖打开方才随他一起送进来的汤煲,盛了一碗汤出来,用羹匙搅了搅,随后盛了一匙送到了青柠的嘴边。 待青柠喝了那匙羹汤,仇楚霖便仰头喝下了碗中剩下的所有羹汤。 随即他又在汤煲中捞出来一颗饺子,用筷子夹着饺子中间送到青柠嘴边。 青柠方才就饿着,这会儿有饺子吃自然不会拒绝,十分开心的便咬了上去。只是她没想到,仇楚霖同样也咬了上去。 四目相对,唇瓣若有若无的触碰让青柠慌了神,她赶紧起身,将那饺子囫囵个儿就咽了下去。 随后一股奇怪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青柠微蹙了蹙眉,“这饺子怎么是……” “生么?”仇楚霖打断她的话问道。 “生。”青柠点了点头,只当他是在问饺子。 仇楚霖听她这话顿时眉开眼笑,捧起她的脸在额头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柠儿,你知道这是什么嘛?”仇楚霖眸中闪闪发光。 “什么呀?不就是汤饺……”青柠不解。 “是子孙汤饺。”仇楚霖难掩笑意,干脆也就不忍着了,他的嘴都快笑到耳根了。 青柠先是一愣,随后明白了自己那句“生”意味着什么,顿时羞的将脸埋进了他的手掌心里。 “这回算是礼成了,一样都不落。”仇楚霖趁机揉了揉她绵软的小脸道,“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 “嗯。”青柠囫囵的点头,只管被他牵着手,跟着他走。 仇楚霖先将她带到了梳妆台前,卸下了满头繁复的饰品,又褪下沉重的嫁衣,最后才抱起她回到床上。 红烛摇曳,床幔落幕。 怀中的人已经睡熟,仇楚霖艰难的动了动胳膊,抽出身来吻了吻她的唇,随后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他娶到她了,他终于娶到她了。 自她在北洛河畔回眸的那一刻起,他就幻想了无数次将她娶回家门,与她白首相伴。 今日,他终于娶到她了。 即便她不曾将自己交付于他,但她至少接受了他躺在她身侧伴她入睡。 他已经是她的夫君,他是最有资格站在她身侧的人。 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来日方长,他会让她爱上他,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一辈子。 第八十三章 眼见,不一定为实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手上茶盏已经捧了许久。 严弃阳坐于主位,面上云淡风轻,不见愠色,却迟迟不肯伸出手接过青柠的奉茶。 “王爷,请用茶。”青柠正了正身,再一次敬茶。 “义父!”仇楚霖低声提醒道。 “你既然已经嫁了霖儿,就是本王的儿媳,于情于理,你都该随着霖儿,唤本王一声‘义父’。”严弃阳瞥了仇楚霖一眼,幽幽开口。 青柠顿了顿,面上微僵。 这是要让她认贼作父么? “王爷,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不要欺人太甚。”青柠生硬的开口,她起身将手中茶盏放在了严弃阳的面前,“这茶,您慢慢喝!” “过刚易折,你以前可是很懂得这个道理。”严弃阳端起茶盏,吹散水雾轻抿了一口,又对仇楚霖道,“你不是在外面设了宴,招待你那些朋友吗?时候不早了,别让客人等着你。” “是,孩儿告退。”仇楚霖拱了拱手,拉起青柠的手,准备离开。 “为父留你这媳妇说说话,霖儿可放的开手?”严弃阳的视线并未离开茶盏,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这……”仇楚霖确没想到义父会提出这种要求,他看向青柠,着实放不下心。 “为父不过是留她说说话,吃个便饭,必会将她完好无损的还给你。”见仇楚霖迟疑,严弃阳放下茶盏,将视线投向青柠。 “公子放心去吧,我留下替公子陪一陪王爷。”青柠捏了捏仇楚霖的手,示意他放心。 严弃阳这是明摆着支开仇楚霖,有话单独与她讲。如今他们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她又嫁了他义子,他必然不会害自己。 “好吧。”仇楚霖自然也清楚这二人之间定是有事瞒着自己,但他并不打算追问,“晚些时候,我来接你。” 青柠点了点头,目送着仇楚霖离开,直到视线内再看不到他的身影,她才转过身,平声静气的问道,“王爷支开将军,可是有天池的消息了?” 严弃阳没有回答,他喝了最后一口茶,起身带着青柠向外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青柠的错觉,她总觉得严弃阳喝那茶的时候,小心翼翼,从执杯到品茶都格外的轻柔,仿佛杯中的不是茶水,而是九天之上的玉露琼浆,甘甜的让他不肯放过每一滴清茶、每一层味道。 那样子,像诀别。 严弃阳走的路青柠认得,是通往地牢的路。 她抵触那个地方,即便父王被关在那处她也不愿踏足。 她心中一股劲儿拧巴着,让她不愿再多踏出一步。 “你父王难得清醒,你不想去看看吗?”严弃阳见她没有跟上自己,便也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等她。 青柠愣了愣,一时没体味过严弃阳这话中的意思,在她终于回过神时,严弃阳已经走远。 青柠踉跄几步,赶紧追上严弃阳。 父王意识终于清醒了,她终于能好好看看父王了…… 十余年,她已经十余年没有听到父王喊自己“纤纤”了。 这里如往日一般阴冷潮湿,不进丝毫阳光,冷意刺骨,叫人寒毛倒立。 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地牢中点了许多火把,将这地牢照的如外面一样明亮。而地上和地下驻守的人也比往日多了许多。 借着火光,青柠终于看清了这地牢的全貌。 这是一间通体由顽石堆砌的密室,只有一个出入口和一个通风口,布局简单却异常坚实。顽石上生了许多看起来滑腻腻的绿苔,遍布整间密室,配合着空气中浅淡的腐尸味,叫人胃里忍不住的翻江倒海。 囚禁父王的牢笼是用精钢配着千寒铁制成的,精钢质韧且硬,可承载深厚内力袭击不形变。而千寒铁制成的两个锁骨钩,穿透琵琶骨,便可平白化解人的内力。 那囚笼很大,足以容纳十几个人,囚笼外挂着的鞭子是崭新的一条,青柠摸了摸,却发现这鞭子竟也不是凡物。这鞭子通体冰凉,比这密室还要冷上数倍,青柠只一触碰,就被冰的不禁打了个寒战。 父王却不在这囚笼里。 “我父王呢?”青柠问道。 严弃阳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立着的屏风,屏风旁候着的侍者会意,立刻撤了屏风。 父王就坐在那处,青色长衫穿得整整齐齐,没有一处褶皱,原本凌乱不堪的头发被一根簪针绾起固定,整洁一丝不苟。 这样的父王,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只有那一张俊朗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磨砺的痕迹,尽显沧桑。 “父王……”青柠哽咽着喊出压在心底十余年的两个字,她跪在父王身前,拉住父王粗糙的手掌,泣不成声,“纤纤……好想你。” “纤纤?”方迟的嘴张了半晌,终于从喉咙中挤出这两个直戳心窝的字眼。 “嗯,孩儿在。”青柠胡乱的点头。 良久,她才抑制住眸中的泪水,抬起头对上父王慈爱的双目。 “严兄,谢谢你。”方迟抹着青柠面上的泪痕,满是感激看了严弃阳一眼。 “你的时间不多,我不打扰了。”严弃阳别过脸,径自走到屏风后,将自己与这父慈子孝的画面隔离。 “父王,纤纤好想你,哥哥也好想你……这么多年了,纤纤终于找到你了。”青柠抹去脸上的泪水,紧握住方迟的手,指尖泛白,仿佛她一松开手,父王就会如梦醒一般再一次离她而去。 女儿脸上的笑容就像一汪清潭,可洗去他心头所有的尘埃。 方迟颤抖着抬起手,小心地抚在女儿的脸上,感受着片刻的真实。 离儿,你看我们的纤纤,生得多像你…… “外面的事,父王都知道了。”方迟道,“玥儿篡权,是为父之过,但好在玥儿勤于政事,爱民如子,为父也算对祖宗有个交代。纤纤,你已嫁为人妇,严兄的义子是个值得托付的重情义的男儿,他来照顾你,为父很放心。以后,切忌耍小性子,你无须与寻常女子般困坐在府中相夫教子,但也不可过分游戏人间,你从小性子跳脱,但嫁了人,就须得收收性子……” “父王……”青柠娇嗔一声,面上微红,“我和公子……” 青柠咬了咬唇,将下半句咽回了肚子里。 “你与他的事,严兄都与我说了。”方迟抚了抚青柠的发丝,笑道,“患难见真情,孰真孰假,你心中都有数,为父就不多嘴了。” “父王?”青柠蹙眉,十分不解父王对严弃阳的称呼,“你对严……你不恨他吗?他……他……” 他让翊王府支离破碎,他囚禁了父王这么多年,他意图杀害哥哥……他还想抢走母妃! “纤纤,这世上的事不能只靠着一双眼去看,要用心。”方迟道,“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般……” 方迟说着,面上突然涨红,青筋凸起,他一把将青柠推出去老远,两只手紧紧扣着椅子的扶手,像是正压抑着来自身体深部的极大的痛苦,极力的将自己控制在椅子上。 “啊……!”他嘶吼着,“嘭”的一声,椅子的扶手被他徒手捏碎,他再无法控制手上的力道,一拳砸向身旁的木桌。 木桌即刻四分五裂。 这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被父王推开的青柠还未回过神,便又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父王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 “父王!父王!”青柠赶紧爬起来,不顾危险的向父王那处跑去。 “剑臣!”严弃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青柠身后,他一把揽过青柠,将激动不已的她按在怀中,顷刻间退出去老远。 严弃阳一手制着青柠挣扎的身体,一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头,不给她留下丝毫视线可以穿过的缝隙。 剑臣领命,拎着铁链同另外几个人一起轻车熟路的将方迟五花大绑起来。 方迟愤怒的嘶吼,刚被人丢进了精钢制成的囚笼便挣裂束缚着他的铁链,铁链瞬间便同方才砸碎的桌子一般,四分五裂地崩向四周。 耳边源源不断的传来父王用力撕扯囚笼的声音,青柠在严弃阳怀中瑟瑟发抖,怕极了的她不知何时咬上了严弃阳的上臂,直到鲜血渗透衣衫,浸入口腔,她都没有从那恐惧中挣脱出来。 良久之后,方迟没了之前嘶吼的气势,逐渐变为了体力尽失的闷喘声。 “王爷。”剑臣退回到严弃阳身后。 “看好她。”严弃阳自怀中将青柠拉出来,留在剑臣身侧,径自走向囚禁着方迟的囚笼。 囚笼旁的侍卫打开笼门后便退离了那处,严弃阳孤身进入,扯下笼子上垂着的锁骨钩,藏于身后,缓步接近方迟。 此刻的方迟犹如一只困兽,他靠着笼子半蹲,头发四散开来,掩着的是一张恐怖狰狞的脸,方才还整齐无褶皱的青衫此刻已经破败不堪,露出遍布疤痕的皮肤。 方迟的眼睛如充了血一般血红血红的,那双眼死盯着严弃阳,阴鸷可怖。 严弃阳并不啰嗦,靠近些许后抬手便将手中的锁骨钩以迅雷之势精准无误的刺穿了方迟的左肩琵琶骨。 “父王!”青柠欲向那处奔去,却被身后的剑臣扯住了手臂,生生止住了她的动作。 方迟又是一声嘶吼,如野兽一般屈腿起势向严弃阳虎扑过来,严弃阳迅速后退一步,方迟瞬间被千寒铁制成的锁骨钩吸去了内力,跌在严弃阳脚下,一双手在地面上磨出血痕。 严弃阳抬脚迈过方迟横在他脚下的手臂,扯下了另一只锁骨钩。 锁骨钩没入皮肉的瞬间,钩末端连着的精钢铁链拉紧,将方迟生生于地面上拉起,悬于半空。 “将她带出去。”严弃阳未回头,声音平静的叫人心口直颤。 第八十四章 夫人,将军中了媚毒!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被剑臣拽着手臂硬拖出了地牢。 她颓唐的倚靠在地牢门口,听着地牢中传出的并不清晰的声音,心也不断地跟着颤抖。 那是舞动鞭子划破空气抽在人身上的撕裂声,伴着父王闷声的低吼。 良久良久,那声音才在青柠耳边散去。 地牢的门被打开,严弃阳缓步走出,身上染了许多血,面上也多了几分疲态。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青柠仰起头,面无血色。 “起来。”严弃阳命令道。 “父王他,为什么一点儿也不恨你?”青柠又问道。 “你是他的女儿,就该继承他的风骨。”严弃阳再次厉声命令道,“卓青柠,站起来!” 一句“他的风骨”刺痛了青柠的心,她扶着地牢的门起身,忍回眸中徘徊的泪水,直视着严弃阳的眼睛,坚定的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你想要知道,就得先问问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了接受真相。”严弃阳道。 “我准备好了。”青柠坚定的回答道。 “你没有。”严弃阳转过身,大步流星的向院门口走去。 青柠赶忙追上,拦住严弃阳,“至少你得告诉我,我父王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发狂?” “他练了邪门内功,走火入魔,失了心智。”严弃阳平静的回答,仿佛这一切他都不曾参与其中,“他很少清醒,每一次清醒都意味着他的病情再次加重,意味着他更加接近油尽灯枯。” “不可能,父王师承太行,怎么可能会修习邪门内功!”青柠反驳道。 “当年,赤狄族联合多部落共五十万大军进攻肃燕北境,你父王亲帅十万精骑军,深入敌内,不到一月便以少胜多,将那乌合之众驱逐出境。”严弃阳将青柠向一旁推了推,边走边说道,“你父王凭这一役闻名于世,留名青史。你以为,当年那一战当真赢得那么顺利?” 青柠跟在严弃阳身后,回忆起当年民间流传的百姓对那一战的描述。 传闻那一战打了七天七夜,死伤不计其数,尸身堆积如海、流血漂橹,战场狂风遍布,吹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精骑军主帅翊王爷获上天认可,受赐神力,勇猛无敌,率众杀入敌军,以一当万,啖肉饮血,七日夜不下马不离鞍,手不离刃,在敌军中冲出了数个来回,直将敌军逼出肃燕北境。 至此关外蛮夷之族闻翊王之名便丧胆而归。 这形容虽夸张,却也说明了许些问题,当年父王杀敌的状态,绝非正常人所能达到的极限。 “那一战来得急促,肃燕朝内未来的及增派援军,在大战前夕,你父王逼不得已,练了这邪功。”严弃阳道,“一夕之间内力暴增,精力体力消耗不尽,一旦手持兵刃踏入战场,便可以一当万。” “代价呢?”青柠问道。 有得必有失,父王不可能平白得到这功力。 “此邪功对身体消耗极大,且一旦开始,便永无停歇之日,直至油尽灯枯,人死灯灭。”严弃阳平声道。 “那你为何要用鞭子……鞭笞父王?”青柠耳中又回响起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声,她不由得缩起了身子,才让自己好受片刻。 “那鞭子是由北海冰蚕的母体制成,以蛮力鞭笞皮肤开裂,可以帮他排除体内外浮的毒血,缓解些病情,但终究治标不治本。”严弃阳说到这里,顿了顿声,他止住脚步,回过头道,“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我想静一静。”青柠强压着心底冲出来的那股酸涩,她垂目,眸中深不见底。 严弃阳点头,没再多说便径自走了。 午膳过后,仇楚霖迟迟也没来接她,青柠又等了许久,日头西斜,天色渐暗,将军府的家奴才赶着马车不紧不慢的到此。 仇楚霖并不在车内,青柠细问之下才知仇楚霖是醉了酒,此刻正在天香楼中睡着。 青柠见这是将军府的马车,又是自己见过的家奴,便没多想,径自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先到天香楼接上仇楚霖再一同回府。 此时正是晚饭的时间,天香楼最是热闹的时候。 店小二一见青柠衣着不凡,进店便赶紧凑过来招待,“这位夫人您里边请,二楼还有房间,小的给您引路。” “这位小哥,我是来接我家夫君的,家奴传信说他在这里醉酒了。”青柠道。 “哦,掌柜的已经打过招呼了,夫人您这边请。”店小二这便恭恭敬敬的带着青柠上了三楼雅阁。 天香楼三层楼的格局均不同,一楼为大堂,供寻常人餐饮使用,二楼为隔间,为富贵商人聚会之用,而三楼则被称为雅阁,只用来招待些达官贵人,是寻常人消费不起的高雅之所。 三楼不同于一楼二楼那般充满着推杯换盏、高声畅谈的声音,三楼很是安静,静的有些不寻常。 “就是这儿了,小的先下去了,有事您吩咐。”店小二将青柠引到天字一号雅阁的门前,躬了躬身这便退了出去。 这雅阁里很是安静,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此时天色已暗,房间里却只点了一盏烛灯,颇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并不像一群好友推杯换盏过的房间。 青柠疑惑的向里探了探头,随即房间的门便“啪”的一声自己关住了,一个黑影自门后冲了出来,径直冲着青柠扑了过来。 好在青柠心存戒备,发现危险便向一侧闪身躲过了那人的虎扑。 “小美人儿,你躲什么呀?”暗处那人幽幽的说道,“今天这里就你我两个人,没有人来打扰我们。” “你是谁?”这人逆着烛光,叫青柠看不清脸,但青柠却能清楚地观察到这人只有一只手臂。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魏子杰缓步迫近青柠,用近乎贪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青柠的身段,“没关系,哥哥这就叫你想起来!” “仇楚霖呢?”青柠向窗户那处退着,不动声色地同这人周旋。 “他啊!大概回了他的将军府正与人颠鸾倒凤,享受人间极乐呢!”魏子杰猥琐的笑道,“小美人儿,哥哥为了你,费了好大的劲儿啊,你可得好好伺候哥哥!” 说着,那人已经再一次向青柠虎扑过来。 此刻青柠已经退到窗口,月牙也已经握于手中,见那人向自己这处扑过来,青柠抬手便在那人脸上划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随即借着他虎扑过来的力道,顺势从窗口跳了出去。 荆楚楚于半空中接住她,落地之后又一跃跳上了三楼的窗户,随即三楼的窗口便传出了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门口候着的家奴见青柠这样的出场方式委实有些吃惊,他左右环看一周也未见到自家将军,本就疑惑之际又听见了三楼传来的惨叫声,这便更加摸不着头脑,“夫人,将军怎么没跟您一块下来?” “是谁告诉你将军这处的?”青柠问道。 “是婉香姑娘。”那家奴回答道,“夫人昨日才过门,今晨便到王爷府上敬茶,府中的下人们都还未来得及见过夫人,这婉香姑娘是福叔的远方亲戚,前不久来投奔福叔,福叔便请示了将军,给她安排了个差事。” “嗯,回府吧。”青柠自知在这家奴口中也问不出什么了,这便急着回府。 方才那人说的什么“颠鸾倒凤”,让青柠心中顿时不安起来,她必须尽快回府,找到仇楚霖。 荆楚楚适时的结束了对魏子杰的报复,接替那家奴驾驶着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将军府。 到了府门口,青柠方才下了马车,便撞上了急匆匆牵马出府的仇西扬,仇西扬一见青柠,立刻迎了上来,“夫人,将军出事了,您快去看看!” 青柠顿时眼皮子一跳。 青柠赶到洛阁时,新房内传出的动静大的惊人,一个橙色的影子自新房内被人一脚踹了出来,那影子在地上蜷缩了许久,终于挣扎着站起身时,可明显的看到她嘴角的血迹和撕扯不整的衣衫。 “夫人……我……将军他……他……”橙衣女子紧攥着自己衣襟,将裸.露的皮肤遮起,她的身躯不断地颤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由得让人心生怜悯。 青柠心里一沉。 “夫人,您快去看看吧!”仇西扬面露焦急,于青柠身侧催促。 “嗯。”青柠斜了那女子一眼,胸口没由来的发闷。 新房的门开着,青柠方一踏步进去,便听到仇楚霖的咆哮声,“滚,不想死就赶紧滚!” 青柠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仇楚霖面朝着“囍”字,背对着她,一双手紧握成拳,脖子上隐隐可见青筋凸起,他在极力隐忍着体内莫名的怒火。 “公子。”青柠拉着他的手臂,温声试探。 仇楚霖极力的忍耐在那一瞬间崩塌,他一把扯过她的手臂,将她抵在了身前的高台之上,烛台应声落地,配合着他的怒火发出一声闷响。 “我叫你滚!你听不懂么?”仇楚霖双眸充血,瞪得浑圆,面上涨红着,青筋凸起,看起来极为可怖。 “公子,你清醒些,是我!”青柠的手臂被他攥的生疼,她赶紧腾出另一只手抵住他胸膛。 “柠儿?”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可那一瞬间体内的无名之火却烧的更旺了,他连连退后,将自己与她隔离,他艰难地说道,“柠儿,你快走,叫人备冰块进来,你快走!” 青柠犹豫片刻,见他忍得着实难受,便点头作势依着他的意思离开。 就在绕过他身后那一刻,青柠以迅雷之势靠近他的后心,以月牙后端为武器,一掌便将他击晕在地。 第八十五章 仇楚霖,我……害怕……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唤来仇西扬,二人合力将仇楚霖抬到床上后,青柠便找出了自己的针包。 “副将军,你去备个浴桶,装满冰块。”青柠坐在床前,解开了仇楚霖的衣襟,开始施针驱毒。 仇楚霖浑身上下都异常燥热,皮肤更是滚烫滚烫的。 青柠施针准备了半晌,将毒逼至肢端,命人找来绳子,于肩头处一匝一匝的绑紧,直至手腕,最后于各个指尖处用最粗的一根针,戳了个血窟窿。 流出的血是漆黑的一团。 待青柠在仇楚霖的手脚上扎了二十个血窟窿,排出部分毒血后,仇楚霖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些许。 折腾了这许久,青柠也委实累的不行,她坐在床边,抬手探了探仇楚霖的额头,他依旧高热,看来这媚毒的毒性比她想象的还要强烈。 青柠正要收回手,一只炙热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床上那人睁开了眼,眸中多有几分浑浊,声音暗哑,“柠儿?你怎么还在这儿?快走,趁着我还清醒快走!” “公子,我方才已经为你施针排出了部分毒血,你再忍耐些,冰水马上就来。”青柠安抚道。 青柠抽回手,准备离开,但冰凉的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炙热的胸膛,就像向着火苗微歇的炉火中撒了一捧热油般,瞬间又将他体内方歇的无名之火重新点燃。 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把拉住了那只在他胸前点火的纤手,另一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在了身下。 “公子……你……”青柠大惊,下意识的抵上他的胸膛,却只摸到一手的炙热。 她倒是忘了,方才替他施针时,她解了他的衣襟。 此刻他衣襟大开,露出精壮又炙热的胸膛,一双眼如饿狼一般盯着她的唇瓣。 他犹记得她那唇瓣的软糯和香甜。 “柠儿……”他感受着胸口处冰凉的触感,不断地压近她。 他的眼眸逐渐变得浑浊,青柠心中暗道糟糕,此刻却又分毫动弹不得。 “夫人,冰块备好了。”仇西扬的声音传进青柠的耳中,简直比那天籁之音还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仇西扬闯进内室,被眼前并不算意外的景象所震惊。 “副将军,快过来把他……唔……唔唔……”青柠刚一开口,求助的话语便尽数化为温软被他含入口中,仔细品尝。 “你是不是傻,赶紧出来!”荆楚楚恨铁不成钢的拎着仇西扬的衣领,将已经看呆了的仇西扬拖出了房门。 “嘭”的一声,房门紧闭,青柠甚至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尽管心中已经将荆楚楚骂了无数遍,青柠还是解不了心头那股子被下属出卖的憋闷。 仇楚霖口中酒气浓重,如今青柠这般不耐酒的体质被他吻了一会儿便晕晕乎乎的。 不知为何,青柠总觉得如今这情形有些熟悉,却如何都想不通为何熟悉。 她抵住他的胸膛,用力的将他推远了些,此刻仇楚霖还算存着些理智,他顺着她的力道离开了与她难解难分的唇,“怎么了?” 他那暗哑的声音像是藏着许多砂砾,滚过她的心尖,痒痒的。 “……”她推开了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只看着他,眸光微闪。 其实她是有些怕的,尽管嫁与他时便做好了做这事的准备,但她还是害怕。 他制住那两只抵着他胸口的小手,俯身将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沿着她的脸颊,吻过她的眉眼,最后停在她的耳畔。 他含起她的耳垂,引得她一阵战栗,他在她耳畔轻声细语,“柠儿……我爱你……” 温热的气体扑在她耳朵上,他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萦绕在她耳畔,听得青柠醉意微醺,僵直着的身体也逐渐柔软起来。 就在她被仇楚霖迷惑的昏沉的时候,一只粗糙的大手滑进她的衣间,在她细.嫩的肌肤上,流连忘返。那只大掌划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如同被点了火一般,跟着炽热起来。 他又吻上她的红肿的唇,只是这次不再像潺潺流水一般温柔细腻,而是像烈火一般急切、炽热。 他变得粗暴的动作弄痛了她的唇瓣,让青柠瞬间便回了神,她面上一热,涨红的脸仿佛要滴出血来。 此刻她的衣衫松松垮垮的,已被他褪下了大半。 她按住了仇楚霖在她身前游走作乱的大手,另一只手又抵在他的胸前,将他推远了些,生生止住了他粗暴火热的吻。 “仇楚霖,我……害怕……”她的身体轻颤着,脸红的发烫,声音越发妩媚诱人。 她的眸子似蒙上了一层水雾般迷离,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呀,如同轻扫在他的心尖,让他的心顿时痒了起来。 他握住胸前她的手,俯身下去吻上了她的双眸。 “你若实在怕得厉害,便叫西扬送冰块进来吧。”仇楚霖绷紧着身体,声音中压抑着某种情愫。 他不想强迫她,更不想在这般情形下与她合二为一。 她在怕什么? 青柠看着仇楚霖极力忍耐的模样,心中不免责怪自己,他已经是自己的夫君,自己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一念至此,青柠抵着他胸口的纤手便缓下了力道,顺着他的皮肤,攀上了他的脖颈,她主动覆上他的唇瓣,轻声道,“我是你的妻子……我已经嫁给你了……我……唔唔……” 仇楚霖理智的防线,这一回彻底崩溃了。 他不再克制自己的动作,也不再刻意的抑制自己的欲.火,他一把扯下了横在他们之间所有的障碍。 他火热的吻,落遍了她的身体。 新房外,荆楚楚遣散了洛阁内的所有下人,只剩这个怎么都劝不动的小将军。 “小将军,你一定要守在这里吗?”荆楚楚抱着双臂倚靠在一旁的树上,轻叹道。 仇西扬不做声,但纹丝不动的姿势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女子难道是没有骨头,不会自己站着么?从来都是倚靠什么站的七扭八歪。 看似木讷的小将军已经在心里诋毁了荆楚楚许多遍。 “人家夫妻俩的事,你说你非得瞎掺和个什么劲儿?”荆楚楚语重心长的说道,“听姐姐一句劝,天儿凉了,回去休息吧。” 仇西扬涨红的脸在夜色中并不明显,他憋了半晌,直到面上烧的滚烫,才扯着嗓子喊道,“你一个小姑娘,成天到晚自称姐姐像什么话!” 一句“小姑娘”,雷的荆楚楚险些从树上出溜下去。 她曾嘲讽过自家主子是“老姑娘”,但实际上她比自家主子还要大上一岁。 她自幼长于风月之所,所见的无非都是些风月之事,什么为情所困的痴男怨女、处处留情的情场浪子,荆楚楚闭着眼睛都能分辨的出来。 自幼看惯了这人世间的情情爱爱,荆楚楚便也嗤之以鼻的将其当做了身外之物。 直到遇上方谨玥,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荆楚楚才算是在风月之事上开了个头,可这头开的委实令人糟心,爱的死去活来的时候才发现人家已有良配,压根对自己没兴趣。 她冷静了几个月,终于认识到这事委实太过扯淡,便也释然了。 自那以后,荆楚楚就觉得自己应是与这风月之事无缘。 但今日,她这颗本以为不会再动的心又出乎意料的荡漾了起来……而让她春心荡漾的罪魁祸首,就是这小将军扯着嗓子喊的这一句“小姑娘”。 这世上,竟还有人将她当做小姑娘? 新房里适时的传来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声音,饶是荆楚楚自幼看惯了风月,也不由得在这木讷小将军的面前红了脸,好在夜色朦胧,她脸红的样子并没有被他发觉。 “小将军若是喜欢听墙角,我自然不拦着,天儿凉了,我可要回去歇着了。”荆楚楚扶着树干直了直身,风情万种的朝着那小将军笑了笑,与小将军擦肩而过的时候,一股冷风吹过,她鼻子一痒,一个喷嚏应声而出。 荆楚楚摸了摸鼻子,幽怨的叹了一声,难道她这老牛吃嫩草的主意,连老天爷都不赞成? 新房里传出来这样的动静,就算仇西扬再木讷,也知道夫人叫他备的冰块已经用不上了。 他转过身跟在荆楚楚身后离开洛阁,见她穿的衣裳单薄,又想起她方才受凉打了喷嚏,心中竟生出些许不忍,当即就脱了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荆楚楚正是怨天尤人的时候,一件外袍就这样无声的披落在她的肩头,她显然没有意料到仇西扬这个举动,委实被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了仇西扬半晌,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翌日,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新房内的两个主子都还没有起床的意思,洛阁外等待伺候主子的丫鬟手都举麻了…… 新房内凌乱不堪,地上遍布的不只是被扯碎的衣裳,还有烛台、茶盏等一切本该出现在桌面上的物件。 喜床帷幔半放,喜被铺满床笫,隐约勾勒出两副交叠在一起难舍难分的身体,平白引人无限遐想。 青柠睁开眼时,仇楚霖正一手支着头细细的打量她,见她醒来,露出了一个温暖和煦的微笑,“醒了?” 他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吻,面上的笑意愈加醉人。 一种名为暧昧的气氛在他笑容中晕开,染红了青柠的脸颊。 “天都这么亮了,是什么时辰了?”青柠将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盯着他胸前留下的疤痕隐隐出神。 “还早呢,你再上睡一会儿。”仇楚霖伸手将她向怀里揽了揽,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她腰间的软肉,平白泛痒,她躲,他追,直至她将自己完全的贴在了他的身上,他才得逞似的沿着皮肤上行,最后停留在她的肩上。 昨夜他折腾了她许久,直到红烛燃尽,他都还不肯放过她。她好不容易休息恢复了些体力,他这又在自己身上点起火来了。 青柠又羞又愤,红扑扑的小脸配上微撅的红唇,饶是仇楚霖定力再好,此番也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了。 第八十六章 当找乐子变成找男人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仇楚霖覆唇上来的时候,青柠向后躲了躲,腾出一只手来抵住了他的唇瓣,“我们该起来了。” “好。”仇楚霖躺回了床上,颇为大方的答应了青柠的要求。 青柠此刻腰间很是酸痛,像是折了似的叫她使不上力,她侧了侧身,手肘支撑着床板慢吞吞的坐起来,方才坐稳,一只大手便自腰间探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揽住了她的小腹,微一用力便将她重新拖回了床上。 他的唇如预期般压了上来,随着唇一同压上来的,还有仇楚霖整个人。 “还能坐起来?”他在她口中与那软糯的香舌纠缠了片刻,瞧着她那正向他示威的眼睛,幽幽的说道,“看来是我不够努力。” 说着,他便又要吻她。 “别……疼……”青柠赶忙制住他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换上了一副求饶的可怜模样。 “哪里疼?”仇楚霖勾了勾唇角,反握住她的玉手。 “……浑身都疼。”青柠晃了晃他的手,可怜巴巴的对上了他那双写满了不相信的眼睛。 “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仇楚霖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声音又暗哑起来。 “是真的!”青柠感受到他的身体正逐渐的发烫,赶紧抵住了他的胸口,忙不迭的解释道,“已经……肿起来了。” 她后半句的声音细若蚊吟,却听得他险些再一次失控。 他本只想着逗一逗她,却没想到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 他叹息一声,翻身躺在她身侧,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青柠听着他沉重的喘息声,分毫都不敢乱动,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引来他的无名之火。 良久,他的气息才恢复平稳,身上也不再那么烫了。 在他们终于磨磨蹭蹭的出了房门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早膳是不用吃了,直接改午膳了。 荆楚楚今天的心情仿佛很不错,坐在池塘边一捏一捏的向着池塘里撒着鱼粮,嘴里哼着小调,完全没发觉青柠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 “荆姑娘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啊!”青柠在她身后冷嗖嗖的说道,“是遇着什么好事了,与我也分享分享。” “公主!”荆楚楚后颈一凉,手一颤,一大把鱼粮便尽数洒进了池中,听着池中锦鲤噼里啪啦的争食声,荆楚楚只觉得它们吃的不是鱼粮,是自己…… “荆姑娘,这是什么啊?”青柠拿起荆楚楚身侧放着的衣衫,打开一看委实觉得眼熟,“这外衫,是副将军昨日穿的吧?怎么会在你这儿啊?” “呃……公主,我看你今日气色很不错,要不要喂鱼?”荆楚楚自青柠手中接回仇西扬的外衫,宝贝似的重新叠好放在了腿上。 青柠轻叹了一声,只怕是这荆楚楚一心扑在这外衫上,说话也没有过脑子。 “你看看你这春心荡漾的模样,真真叫人恶寒。”青柠嫌弃道。 “公主你自然不明白了,好不容易遇着一个如意郎君,我可不得抓紧了。”荆楚楚一脸花痴相的抱着仇西扬的外衫,毫无淑女风范。 青柠委实猜不出昨日这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叫荆楚楚把找乐子变成了找男人…… 青柠拿起荆楚楚面前放置的鱼粮盒子放在一旁的桌上,坐了下来很是担忧的说道,“副将军也老大不小了,改日闲下来,我与公子说说,该替他寻上一门亲事了。” 其实她真正担忧的是荆楚楚把她这一池子的锦鲤给撑死了。 “公主……”荆楚楚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家公主对她表现出来的深深的恶意,这报应来的太及时,“您也不忍心看楚楚一个人孤苦一生吧。” “副将军武艺超群,长相也出众,他既是公子的亲信,前程必然一片光明,想来寻一门好亲事也不难。”青柠自顾自的说道。 “公主,您看我怎么样啊?”荆楚楚向着青柠这处蹭了蹭,热络的抱起青柠的胳膊。 “你啊……不合适。”青柠拉长了声音道。 “怎么就不合适了?”荆楚楚反驳,颇有几分不服气,“他未娶我未嫁的,哪里不合适了?我堂堂倚月楼主,还配不上一个小将军?” “配不上谁啊?”远远的一个声音插入进来,青柠闻声看过去,仇楚霖身后跟着仇西扬正向这边走来。 “公子?”青柠起身迎了上去,十分疑惑的问道,“公子不是出门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仇楚霖自然地揽住了自家娇妻的腰身拉进自己怀里,他似乎对“公子”这个称呼颇为不满,“你叫我什么?” “公子啊。”青柠不明缘由。 “昨夜,我怎么说的?”仇楚霖又将她拉近了些,与她耳边轻声问道。 青柠微愣,随即便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尤其是他在自己耳边说过的那些话。她的脸,“腾”地一下便红到了耳根。 “怎么?昨夜为夫说的话太多,柠儿记不起哪一句了?”仇楚霖擦着她的耳垂缓缓说道,“需不需要为夫再说上一遍?” “公子……唔……”青柠刚要为自己狡辩,仇楚霖便扶住了她的后脑,也不顾旁边有人在场,径直吻上了她的唇。 仇西扬垂头将视线移到别处,面上泛红。 荆楚楚却瞪大了眼睛欣赏起来,脸上还露出满意的神色。看来自己昨晚做的决定是对的,即使她的主子已经开始跟她算后账。 “想起来了吗?”仇楚霖依依不舍的离开她的唇瓣,再次问道。 “……夫君。”青柠的声音中伴着几分委屈。 “嗯,这就对了。”仇楚霖顿时心花怒放。 “夫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青柠问道。 “我去看望了昨晚天香楼遇袭的魏家大公子,顺便照顾了他一番。”仇楚霖说的这话,总让青柠觉得寒意凛然。 “是昨晚天香楼那个人?”荆楚楚颇为感兴趣的问道,“将军又去照顾了?这只怕是半年都下不了床了吧!” “何止半年。”仇楚霖冷嗖嗖的说道。 不久之后初安城流传出这样一个消息,魏家大公子于天香楼与人发生争执,被打成了残废,终身再站不起来了。 “那个叫婉香的,手脚不干净,我已经叫福叔遣走她了。”仇楚霖摩挲着她的手背,温声道,“昨天委屈你了。” 昨日的事明摆着是个局,魏子杰买通婉香设计仇楚霖与自己,却没料到她身旁有楚楚跟着,自食恶果;而那个婉香,昨日仇楚霖踹的那一脚,怕也是不好受。 “我倒是没事,有楚楚护着,倒是你,怎么什么烂招都中,这么不会保护自己。”青柠埋怨道。 “这不是有你嘛。”仇楚霖说着,将下巴垫到了她的肩膀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狡黠的笑了。 他的母亲是医女,对于医理,他自幼耳濡目染的也学会了些皮毛,昨日那媚毒委实劣质,他一接过那杯酒便发现了端倪。 他之所以旁若无人地喝下去,是因为他总结出一个道理,对付自家娇妻,什么计策都不管用,还得是苦肉计好用些。 “今日无事,我们去宫里看看铭儿吧。”仇楚霖道。 “好啊,许久不见铭儿,我也想他了。”青柠点头道。 这二人说着,便十指相扣一同向外走去,仇西扬正欲跟上,却不想被身后一人扯住了衣袂。 “小将军,人家夫妻去看徒儿,你跟去干什么?”荆楚楚怀抱着仇西扬的外衫,扯着他的衣袂,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小姑娘”。 “荆姑娘有事吗?”仇西扬的视线从自己衣袂上的那只手,缓慢的转到荆楚楚的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脸上写满了“无事勿扰”。 “有事啊!”荆楚楚将怀中小心翼翼护着的外衫捧到仇西扬眼皮子底下,“还你衣裳。” “哦,好。”仇西扬面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他只接过外衫,便抬步走了。 “哎……哎哎哎!”荆楚楚委实没有意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她赶紧跟上他的步伐,于他身侧聒噪,“小将军,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不如带我逛一逛初安城?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想添置什么东西都找不到去处。” “夫人和荆姑娘若是想添置物品,我去与福叔说。”仇西扬道。 “福叔人老了,添置的东西总有合不上心意的,我想自己去看看。”仇西扬不知为何加快了步子,荆楚楚只得小跑着跟上。 “那便叫梅婶陪你去。”仇西扬言简意赅的说道。 “梅婶手上的活自己都做不完,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荆楚楚扯住了仇西扬的衣袖,自己却放慢了步子,借着他的力道一步一个踉跄的勉强跟着。 “府里总有闲下来的下人,你去随便拉一个就好。”仇西扬被荆楚楚拖慢了步子,干脆停下来,颇为无奈的说道。 “府里哪有闲人,仆役本就少,偌大个将军府也没几个侍女,尽是些糙汉子,我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怎么好拉着他们逛街。”荆楚楚“娇滴滴”的说道。 仇西扬有些语噎,他委实不觉得面前这个女子哪里娇滴滴,她明明昨日才将魏家大公子打残了的。 另外她这“娇滴滴”的模样,也委实叫他觉得不舒服。 “你去找梅婶,叫她派一个侍女给你。”仇西扬费尽心思的琢磨了半晌,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仇西扬,你少给我装蒜,赶紧跟我走!”荆楚楚心里的火终于憋不住了,她一瞬间便由“娇滴滴”的小姑娘,变回了倚月楼主。 她这转变,仇西扬一下就觉得舒服了。 “荆姑娘,在下还有事……”仇西扬微蹙眉道。 “少废话,要么现在跟我走,要么打到你服!”荆楚楚说着,拳头已经抡了上来。 “荆姑娘?”仇西扬紧着避闪,只守不攻。 荆楚楚下手也不含糊,不到十招便在仇西扬的胸前留下了一个脚印。 “你输了,跟我走!”荆楚楚一把扯住仇西扬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拉着走。 仇西扬轻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八十七章 一个人睡,晚上会冷的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仇楚霖与青柠到九皇*里的时候,九皇子正跟着大学士读书。 他们二人在廊下等了许久,直到大学士给下了课,九皇子才丢了书,径直跑到这二人身前,规规矩矩的作揖行了个学生礼。 不过半年的时间未见,九皇子的个子又长了不少,由于随军半年,整个人也黑了许多。但武艺的进步却堪称神速,青柠执木剑与其对战,要使八成力才能与其战成平手。 如今青柠的内力虽大不如前,但九皇子小小年纪便能与她手下走过百余个回合,的确称得上是练武奇才。 于九皇子这处耽误了半日,仇楚霖才带着青柠去拜会“皇帝”。 这“皇帝”与以前一般无二,行为举止、语气神态皆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由于神医白术离宫,这“皇帝”的精神也略显低糜,常常几句话便能引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这影子的演技之好,叫青柠也为之赞不绝口,青柠一度认为若不是自己知情,怕真的就将他当做自己那个令人恶心的舅舅了。 如今这初安城异常的安静平和,像极了暴风雨前的风平浪静。 一些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皇帝日渐病重;九皇子随军磨砺半年,与他那师傅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虚心求教,不耻下问,品行端正,于军中得了不少人心。 二皇子弘夏羿恪频繁出入宫中,侍病床前,暗中调动皇宫禁军,笼络重臣,吃相颇有几分难看。 半月之后,天池之行准备就绪。 天山位于朔楚与肃燕北境交界之处,距两国都城的距离相差无几,故朔楚与肃燕两方约定同日启程,于天山脚下会和。 一行一月有余,行至天山脚下云雾镇时,已入寒冬。 云雾镇是个百余人的小镇子,因位于边境,又背靠天山,阻断了商路,并不繁华。平时又没什么外人进镇,故镇上的客栈仅有一家。 青柠一行人进店的时候,大堂内很是热闹,入眼皆是熟面孔,风尘仆仆的,看样子也是刚到这客栈落脚。 “哥哥!弦思!”青柠一眼便看到了方谨玥和柳无痕,她正要挣脱了仇楚霖的手,奔过去找哥哥,却发现仇楚霖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并不打算任她脱离自己的控制范围。 青柠回过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仇楚霖,微微嘟起唇多少显出了些委屈。 仇楚霖无奈的扬了扬唇角,松了力道,任她的纤手滑出自己的手掌。 时值十一月,天气正寒。 青柠如今这体质不比从前,很是畏寒,所以出门前,仇楚霖给她备了许多棉衣,她现在身上穿着的这套,尚且不是最厚实的。 但方谨玥依旧觉得他家纤纤胖成了个球。 “这才几个月不见,怎么越发没规矩了?”方谨玥赶紧接住了青柠,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左脚踩右脚摔着自己。 “哥哥怎么一见面就嫌弃我,在朔楚也不见有这么多规矩。”青柠撇了撇嘴。 “谨玥他每日念叨你,怎么会嫌弃你呢?”柳无痕笑道。 “弦思,你不用为哥哥说好话了,哥哥他定是嫌弃我了!”青柠向着方谨玥努了努嘴,很是不满的样子。 “看来是仇大将军将你给宠坏了,敢与哥哥这么说话了?”方谨玥抬手弹了弹青柠的额头,语气中全无责怪之意。 “我都不敢动一根手指头,你可别给我打笨了。”仇楚霖半开玩笑的上前,拱手道了声“方兄”,便将青柠揽回了怀里。 方谨玥拱手还礼,眸光越过仇楚霖,投到了店门口正跨步进来的那人身上。他面色复杂的僵了片刻,作揖行了晚辈礼。 前些日子他收到了纤纤的来信,信中提到了父王的近况以及严弃阳这十几年来囚禁父王的真正用意。他心中虽存了诸多疑惑,但严弃阳终究照顾了父王十余年,没有他,父王绝活不下去。 于情于理,严弃阳这个人,他都该礼敬。 严弃阳也是一愣,确实没有料到方谨玥会对他礼敬,他向着方谨玥点了点头,算作回礼。 荆楚楚跟着仇西扬最后进来,正瞧见方谨玥对着严弃阳行晚辈礼,她眉毛一挑,面上多有几分不自然。 “诸位贵客舟车劳顿,可是要住店?”掌柜的面上难掩高兴,忙不迭的吩咐店小二煮茶伺候。 云雾镇不常来外人,他这唯一的一家客栈早就形同虚设,入不敷出。但近些日子时来运转,总有贵客临门,叫他狠狠赚了一笔,羡煞旁人。 “对,所有的上房,我们都要了。”肃燕禁军大统领凌岳拎着一袋银锭子送到掌柜的面前。 掌柜闻言,连声道好,手就快接到钱袋子时却迟疑了一下,随即面露难色,“诸位贵客,店里只剩下三间上房了,您看……” “我们付你双倍的银子,你去叫旁人退了。”凌岳道。 “客官,这就叫小人难做了,定下其他上房的那位客官,也是付了双倍的房钱。”那掌柜为难道。 “怎么?狮子大开口么?双倍的房钱还不够?”凌岳愠怒道。 “客官明查,实在不是小人坐地起价,而是那客官现在就住在楼上。”掌柜忙说道,“要不小人去将那位客官请下来,您来与他商量?” “不必麻烦。”仇楚霖道,“义父住一间,方兄与无痕公子共住一间,柠儿与我一间,三间不是正好吗?” 此刻方谨玥脸上的表情绝对称得上是精彩,他在仇楚霖这话中会出的意还未来得及在青柠身上寻到答案时,一个声音自右侧楼梯上传来,吸引去了众人的目光。 “瑰宸长公主舟车劳顿,还是单独一间方能休息好,本王这处正巧有一间空余,可让与长公主。” 修弈手持折扇,缓步而来。 修弈的出现在众人的意料之中,他软禁柳无痕,扣留“凤凰”二扇,无疑就是为了能上天池取药。他手中折扇展于与众人面前,正是随无痕公子入瑾南后消失了的“凤凰”二扇之一。 “太子殿下多虑了。”仇楚霖闻声转过头去,视线在他手持的凰扇之上停留片刻后,对上了他那双犀利的眼眸,仇楚霖微笑道,“柠儿向来睡眠浅,又时常做梦,只有我陪着才能睡得踏实。” 青柠面上涨红,颇为羞赧的向着仇楚霖怀里藏了藏,她用力的捏了捏仇楚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这夫妻二人的闺房之事,怎能这般说与旁人听? 方谨玥将青柠羞红脸的模样全部看在眼中,方才所疑惑的事情顿时了然于胸。 他家的白菜…… 修弈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这话的意思,是已经…… “师兄,晚膳已经备好了,你怎么到楼下来了?”柯诗楹的穿戴竟比青柠还厚实许多,她提着厚厚的衣裙下楼,于众人前盈盈施了一礼,“诗楹见过肃燕皇上,见过朔楚摄政王爷。仇大将军、长公主,恭祝二位新婚大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多谢太子妃了。”仇楚霖牵着青柠的手,点头致谢。 柯诗楹又与众人寒暄了几句,才挽上修弈手臂,上二楼回了房间。 众人用过晚膳,天色便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青柠拉着哥哥与弦思在大堂聊了许久,直到困意袭来,连打了几个哈欠,才不情愿地被仇楚霖抱回了房间。 房间里炭火烧得正旺,很是温暖,青柠扒在仇楚霖胸口不愿动弹,仇楚霖只得快速为她褪了棉衣,只留下内衫,抱着她丢到浴房。 待仇楚霖铺好了床,再来到浴房捞青柠的时候,她不出意料的又睡了过去。 仇楚霖轻叹一声,轻车熟路的将青柠自浴桶中捞起,用浴巾为她擦干身上的水珠,抱着她快步送进了被子中。 天气寒凉,被子亦是冷的,故青柠一被塞进被子里便被凉醒了。 青柠半睁着眼,正看见仇楚霖在浴房旁宽衣,不一会儿,浴房里便隐隐传来水声。 青柠拢了拢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了些,片刻过后,被窝里逐渐升起暖意,青柠便又开始昏昏欲睡。 忽而一股子冷风钻进被窝,青柠被吹得一个激灵,方一睁开了睡眼,便正对上了仇楚霖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眸。 青柠的脸在那双眼眸的注视之下逐渐爬上红晕,她抓着被角向里缩了缩,将头半数缩进被子中,只留了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观察敌情。 “柠儿,来我这处,我这里暖和。”仇楚霖伸手揉了揉青柠的头,他手心的炙热让青柠觉得舒适。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紧攥着被角,坚守在自己围成的小窝里纹丝不动。 她才不傻,去了便回不来了。 “一个人睡,晚上会冷的。”仇楚霖循循善诱,温和的声音让青柠有些迷糊,“听话,过来。” “那你不准……不准欺负我……”青柠的眼睛眨了半晌,显然已经动了心。 青柠本就软糯的声音透过被子传进仇楚霖的耳中时,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仇楚霖才不管她说了什么,把她骗过来才是当务之急,“嗯,快过来。” 青柠开心的笑了笑,眼睛微弯。 仇楚霖向她张开了手,她便放心的松开了被子,向他这处挪过来。 她方才进了他的领地,便被他翻身压在了身下,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眸中尽是委屈的控诉,“你答应了不欺负我的……你又骗我……” “这叫兵不厌诈。”仇楚霖吻上了她嘟起的唇瓣,温声问道,“可还记得这是第几次上当了?” 第八十八章 狼群出没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次日晨起,没有晨光熹微,天色灰蒙蒙的,零星的飘着些雪花,寒风拂面,留下一阵冷冽。 青柠将手尽数贴近仇楚霖的脖子,感受着他脖子上因冷意激起的疙瘩,又将手向着温暖的深处伸了伸,眸中狡黠,“夫君,你冷不冷?” “不冷。”仇楚霖动了动脖子,双手圈起青柠的腰肢,俯身下来,贴近了她冻红了的脸颊,“都逛了一早上了,饿不饿?” “嗯。”青柠赶紧点头,眼神飘向了一旁刚开张的包子铺,包子出笼,十里飘香。 “想吃?”仇楚霖问道。 青柠瞧着那包子铺犹豫了片刻,随即摇头道,“我们还是回去吃吧,要不留义父一个人吃饭,怪无聊的。” 自那日出了地牢,青柠便改了对严弃阳的称呼。无论当年的事到底如何,谁错谁对,严弃阳终归保了父王母妃十余年的性命,唤他一声“义父”,理所应当。 “这还不简单,我们买上一些,带回去与义父一起吃不就好了?”仇楚霖揉了揉青柠的头发,将她那双在自己脖子上捂热了手拿下来,握在掌中,牵着她向那包子铺走去。 青柠笨拙的跟着,绵厚的衣裙让她步伐受限。 “二位客官看着面生,是昨日客栈新住的贵人吧?”包子铺的掌柜将青柠二人引到店内,扯下脖子上的白巾,一边擦着桌子一边憨笑道,“我昨天就听说了,客栈来了许多位贵人,出手阔绰,一天的花费就比李老板去年一年赚的都多。只是没想到啊,我包子张也能沾着贵人的福!二位贵人,您稍等,小的去给您二位捡包子。” “直接包起来,我们带回去吃。”仇楚霖面色微僵,情绪有些许变化。 “你莫伤神,靠山吃山,这云雾镇背靠天山,商路虽不通,但大山总能养活这一镇子的百姓。现在是冬日,大雪封山,不好打猎,过些日子入春回暖,就好上许多了。”青柠温声道。 “夫人说的不错,别看这天山是雪山,但物产也是丰富,除了雪峰常年积雪不化,山腰以下一到入春,树林茂盛,百兽出没,这里头生着的山兽和野菜,足够一镇的乡亲一年的花销。”包子王将包子递到仇楚霖手中,面上掩不住的欣喜,“一到秋季啊,我也不卖包子了,就上山打猎,再到前头城里去贩卖肉食,我那是这一片儿口碑最好的肉贩子。” “多谢。”仇楚霖眉峰未展,接过包子付了钱,重新拉起青柠的手,离开包子店,“百姓疾苦,我却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胡说,要不是你戍边保境,百姓哪里来的安居?”青柠甩来仇楚霖的手,反抱住了他精壮的腰身,将下巴抵在他身前,抬起头看着他,“你身上留下的这许多伤疤,哪一道不是为百姓留下的?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柠儿真的认为我做的很好么?”仇楚霖顺势搂住了她,浅笑着问道。 “当然了,我挑的夫君,自然什么都是最好的。”青柠踮起脚尖,在他微凉的脸颊上吻了吻,颇为骄傲的说道。 回到客栈时,严弃阳正站在窗前望着雪山的方向隐隐出神。 “义父,您看什么呢?快过来用早膳吧,一会儿包子冷了就不好吃了。”青柠来到窗前,打断了严弃阳的思绪。 “嗯。”严弃阳仿佛很喜欢听青柠唤他义父,每次青柠如此唤他,他都会面带微笑的回应,这次也不例外,他稍显老态的面上爬上几道皱纹,比平时看起来慈祥得多。 待三人落了座,青柠首先夹起一个包子送到仇楚霖碗中,仇楚霖在青柠满怀期望的注视之下咬上一大口,细细品味,“还不错,你也吃啊!” “好。”青柠笑着将视线从仇楚霖那处转到桌面上的包子上,捡了个最大的夹给了严弃阳,“义父也吃,夫君试过了,好吃的!” 仇楚霖轻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自她嫁到将军府,越发古灵精怪了。 严弃阳乐在其中,享受着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夹起包子吃的津津有味。 他这般模样,丝毫不像往日对着自己尽显老辣阴狠一面的他,青柠瞧着严弃阳一动一动的腮帮子,突然发问道,“义父,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救我父王?父王抢走了母妃,你不恨他吗?” 严弃阳顿了顿,抬起眼皮瞧了青柠一眼,随即像是没有听到青柠这问题一般,接着吃他的肉包子。 直到桌面上的包子被这三人一扫而光,严弃阳才舒舒服服的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恨啊,恨到骨子里,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青柠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却看不出丝毫破绽。 严弃阳这话说得风轻云淡,仿佛在讲述旁人的故事一般,叫人听不出分毫情绪的起伏,“可我也答应了你母亲,放过你们。” 青柠还想问些什么,严弃阳却没给她机会,他起身,重新回到窗前,凝望着雪峰的方向,面色凝重起来,“此一行祸福难测,你们二人切记,如发生任何意外,都要先保证自身安全。必要的时候,可弃车保帅……” 严弃阳的话仿佛并没有说完,可他却没再说下去,他抬头望着雪峰上方的天色,面上愈加难看。 两日之后,众人收整行装,带上了足够的必需品,又于当地聘了个老猎户作向导,这便顶着风雪进山了。 一行人数不多,算上老猎户,共有二十几人。 头一天进山时风雪尚小,众人依照柳无痕参悟“凤凰”双扇画出来的地图赶路,行路十分迅速,第一日傍晚时,已行至半山腰,再往上,便踏进了雪峰的地域范围。 “诸位客官,于此处休息一晚便原路折返吧,再往上就不是我等凡人该踏足的地界了。”老猎户于一旁支着自己的帐子,口中径自嘀咕着,“天神在上,众生……” “老猎户,再往上的雪峰,你可上去过?可知上面都有什么?”严弃阳问道。 “客官,老头子我打了一辈子猎,从来没有逾越过,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上面都有什么,只知雪峰之上常年积雪不化,上百年都没有变化了。”老猎户回答道。 “那你的祖辈,可有人曾上去过?或者说,带人上去过?”严弃阳又问道。 “客官,你莫问了,整个云雾镇祖祖辈辈遵循祖训,绝对没有人上去过!”那老猎户的态度陡然一变,仿佛被人戳了痛脚一般,冲着严弃阳喊道。 “老人家莫急,我们也没有恶意。”柯诗楹见状,立刻上前安抚,她递过一个水袋,面上真诚之至,“您也忙活了一天了,我们年轻体健的都乏累的不想动,您喝口水歇一歇,待一会儿饭食热了,我来喊您用饭。” “义父,您也歇一歇吧。”青柠抱了个厚毯子塞到严弃阳怀里,指了指一旁新支起来的帐子说道,“那是为您备的帐子,您先歇歇。” “嗯,霖儿呢?怎么不见他?”严弃阳环顾一周后问道。 “他们巡视去了,待会儿便回来。”青柠于篝火前添了些枯树枝,拿出备好的干粮放于篝火旁烤着。 “如今长公主已有良配,还请离我师兄远些!”柯诗楹面目和善的自青柠身侧走过,在她身侧停留了片刻,留下一句恶毒的言语,“不要既做*,又立牌坊!” “太子妃放心,你视若珍宝、捧在手心的太子殿下于我来说,一文不值。”青柠微转过头,对上柯诗楹那泛着阴狠的眸子,“太子妃要做的,应是想尽办法拴住太子殿下的心,而不是来威胁我。” 柯诗楹冷哼一声,若无其事的回了帐子。 “公主,你不觉得这太子妃有些奇怪吗!”荆楚楚自林中抱着枯树枝回来,将不远处收拾帐子的柯诗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悄声对青柠说道。 “怎么了?”青柠顺着她那视线看过去,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你忘了?你初回肃燕的时候,她可是怀了身孕的,若算日子,这才刚临盆不久,将将出了月子。方出了月子就这般健步如飞的跟着走了一路,你不觉得奇怪么?”荆楚楚又凑近了些,低声说道,“而且,咱们也没听说过瑾南太子府要添新丁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她……”青柠的猜测止于唇边,因为她自树林中看到了仇楚霖与仇西扬的身影。 “她腹中的孩子,不到三个月就没了。”柳无痕突然出现在她们二人身后,平白的吓了青柠一个哆嗦。 “弦思!”青柠分辨出那声音后缓缓出了口气,嗔怪道,“你怎么神出鬼没的!不是跟哥哥去巡视了么,哥哥呢?” 这人曾是自己的情敌,荆楚楚总觉得与他呆在一处有些不舒服,她适时的闪了人去找她家小将军,给柳无痕腾了个地方出来。 柳无痕却没坐下,他左右看了看,心中突感不安,“谨玥他没有回来吗?” 荆楚楚手中提了个水袋,正迎上去打算与那小将军嘘寒问暖,却发现这二人面色极差,特别是她家小将军,身上布着几道子明显的红印子。 “你受伤了?”荆楚楚越过仇楚霖,一个箭步上来扶住了仇西扬,立刻替他检查伤口。 片刻之后,荆楚楚终于松了口气,这几道血印子虽是可怖,但衣服却大部分是完整的,他只受了些小伤,其他的都是兽血。 “听我令,所有人收整行装,一个时辰后立刻出发!”仇楚霖面色稍显阴沉。 “发生什么事了?哥哥呢?”青柠赶紧起身问道。 “师兄呢?他怎么没有回来?”柯诗楹问询也赶紧跑来,焦急地问道。 “他们遭遇狼群,被逼上雪峰。我们必须尽快启程,沿痕迹到雪峰上找到他们。”仇楚霖道。 第八十九章 我家夫君善妒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什么?去不得去不得啊!雪峰乃是神灵居所,凡人不可擅入,否则冲撞神灵,是要遭报应的!”老猎户一听仇楚霖要上雪峰,立刻起身反对。 “老猎户,我们的朋友遭遇狼群被逼进雪峰,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仇楚霖道,“我们都是头一次进山,不知晓雪峰上的情况,所以还得仰仗您为我们指路。” “不行,老头子我早就说过了!我从来没进过雪峰!不知道路!”老猎户强硬地说道,“你那朋友是受神灵召唤,进了雪峰作神灵祭品,是他的福分!” “放肆!大胆刁民!你可知上雪峰的是何人?竟敢如此……”凌岳一听“祭品”两个字,瞬间便炸了毛。 “凌岳!”青柠喊停凌岳的怒火,径自对那老猎户道,“老人家,冒犯神灵有没有报应我不知道,但雪峰上那人身系黎民百姓,那人若是出了任何差错,肃燕必会大乱,届时百姓重归疾苦,民不聊生,绝不亚于神灵之怒!所以,我想请老人家为百姓考量,带我们进山!” “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是不是一开始就是为了天池而来?”老猎户握紧了自己匕首,警惕的环顾众人。 “事已至此,便也不瞒您了。我们一行,确是为了天池而来。”青柠瞥了一眼老猎户腰间的匕首道,“家中亲人重病,非天池灵药难救,故才冒险到雪峰求药,请老人家为我等引路。” “我说过我不找到路!”老猎户不为所动。 “老人家,你若能带我们进山,找到师兄,我们必有重谢,封侯加爵,荣华富贵,你想要什么都给你!”柯诗楹于人群中挤过来,拉着老猎户的胳膊急切的恳求道。 老猎户闻言先是一愣,他惊讶的看着柯诗楹,随后环顾众人,像是被眼前这些人的身份所震惊,又像是被柯诗楹所言的“封侯加爵、荣华富贵”所吸引。 良久之后,老猎户的面上显出几分挣扎,他重重的叹了一声道,“也罢,既然你们说山上那人身份重要,身系黎民百姓,老头子我便为百姓破上一回例!” 众人见老猎户终于答应下来,也都松了一口气,各自回去收拾。 众人吃过晚饭,恢复了些体力后即刻收整行装,就地取材做了许多火把,随后来到方谨玥与修弈遭遇狼群的地方,沿着狼群的痕迹向雪峰进发。 狼群痕迹消失的地方是一片断崖,雪地上痕迹杂乱、血迹遍布,崖边横躺着几具野狼的尸体,这里俨然发生过人狼交战。 野狼尸体旁依稀可辨认出几个人脚印,青柠沿着那脚印一路寻至树林中,最终于崖边发现了坠崖的痕迹。 青柠正要喊人过来时,崖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扯住青柠的脚腕,以迅雷之速,直直将青柠拖下了山崖。 青柠还未来得及呼救便被人捂住了口唇,抵在了山崖边上。原是这崖下突出了一块巨石,正好能容纳一人藏身。 “青柠。”修弈此刻稍显狼狈,他衣衫破损,身上脸上都染了血迹,他的手在青柠唇上细细的摩挲,月光下的面庞显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不肯等等我?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为什么要另嫁他人,我们明明约定了的……待一切尘埃落定,你就嫁与我……” “太子殿下,你我已各自婚配,请不要再执着于前事。”青柠向后退了退,将自己整个人贴在了崖壁上。 “前事?对你来说,我们之间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吗?”修弈上前逼近青柠,一双手冰凉冰凉的。 “太子殿下,请你自重!”青柠退无可退,推开他停留在自己面颊上的手,冷声道。 “柠儿?”修弈顺势握住了青柠的手,蹙眉道,“他是这么叫你的?你若喜欢,我以后都这么叫你。” “太子殿下!请你……”青柠用力挣脱无果,恼怒道。 “不要叫我太子殿下!”修弈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青柠的话,他将她向怀中拉紧,低声温和地说道,“青柠,只要你还爱我……只要你说你爱我,我现在就带你走,我们隐姓埋名,绝迹世间,谁也找不到我们,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修弈!我们结束了,一切都晚了。”青柠直视着他受伤的双眸,心底亦是一阵没由来的闷痛,“你别再来打扰我了,就当我……求你了。” “不,我不相信!”修弈此刻完全听不进青柠的话,他将青柠扯进自己怀里,似乎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胸膛,叫她看清自己的真心。 青柠用力的推开他,继而挣脱他禁锢着自己的手,她只想要躲避他的臂膀,却不想她这一推竟叫修弈脚下一滑,跌了下去。 青柠赶紧拉住修弈的手腕,想要将他拉回巨石之上,但她忘了自己内力已消退了大半,这一拉并没有拉回修弈,反而将自己也扯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有力的大手扯住了她的手腕,生生勒停了她与修弈下坠的趋势。 仇楚霖一手握着青柠的手腕,一手死扣着巨石突起的一角,他用力的朝着山崖上方喊道,“西扬,快!” 仇楚霖话音未落,一根绳索便伴着仇西扬的声音自山崖之上垂了下来,“将军,你们拉住绳子,我们拉你们上来!” “修弈,快拉住绳子!”仇楚霖急切的喊道,“快!” 修弈不为所动,他只看着青柠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唇角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师兄!”柯诗楹焦急万分的声音自崖顶传下来,“你快抓住绳子啊!” 修弈反手拉住青柠的胳膊,在青柠尚未察觉到他意图的时候,用力将她向自己的方向一扯,仇楚霖以一己之力拉住两个人本就艰难,根本经不住这突来的力道的冲击,瞬间便脱了手。 青柠就这般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扯下了山崖。 “柠儿!”仇楚霖来不及思考,未交代一声便也跟着跳了下去。 这山崖并不高,缓坡上生着许多树木,他们自上而下跌落时先是跌在了这些树木上,才自缓坡上滚落崖底。 这些树木缓解了不少的冲击力,青柠又被修弈护得甚好,故最后跌落崖底的时候,青柠只受了些皮外伤,而修弈却是直接摔晕了过去。 青柠替修弈简单检查了一番,并未受什么危及生命的重伤,简单包扎过后便留他一人在此,到四周观察环境。 青柠是在据她与修弈跌落崖底不远的地方发现仇楚霖的,她看见他时,他侧躺在雪地上,正捂着左肩费力的起身。 “夫君!”青柠见他追她至此,心中大恸,她扶着他起身,瞧见他身上布满的划痕与些许血迹,心头一酸,眼泪这便不受控制的滑了下来,“你怎么这么傻,跟着跳下来做什么?” “不跟你下来,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你被旁人带走吗?”仇楚霖按了按左肩,抬手抹花了她的脸,“傻瓜,你是我妻子啊!” “夫君……”青柠主动上前抱住了仇楚霖的腰,埋头在他胸前。 “嗯。”仇楚霖偏头看着她,揉了揉她的头,故作严肃地问道,“如实交代,方才与他在石头上说了什么?” “没有说什么。”青柠撇了撇嘴道,“不过是太子殿下放不下往事,来与我讲道理,被我拒绝了。” “讲道理?”仇楚霖被她这句“讲道理”给逗笑了,他仔细一想便也大致明白了修弈今日此举的意图,他抱紧了她,轻叹道,“我的柠儿是如何与他讲的道理?” “我说,我家夫君善妒,不准我与旁人过多接触,所以叫他离我远些,别再来打我的主意。”此时青柠已经在他胸前蹭干净了面上的泪痕,她仰起头,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没错,柠儿记着,你家夫君就是善妒,容不得你与不相干的人多说一句话。”仇楚霖捧起青柠的脸,认真地问道,“你方才与他,说了几句话?” “大概,三四句?”青柠微愣,并不明白仇楚霖这话的意思。 仇楚霖点头,随即吻上了她的唇瓣,片刻后蜻蜓点水般的离开,随后又吻了一下,再离开,再吻,如此这般共吻了她四下,才满意的问道,“这便是惩罚,记住了吗?” “嗯。”青柠垂头,噘着嘴闷哼了一声。 她微红的脸颊和轻扬起的唇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诱人,仇楚霖一时没控制住自己,这便又一次捧起她的脸,吻住了她的唇瓣。 青柠的心随着他轻柔的动作浅浅的悸动,她回吻着他,羽睫微颤。 这山崖不高,众人在老猎户的带领下天亮前便到了崖底,他们寻到这三人时,修弈正横躺在雪地上不省人事,而青柠则倚靠在仇楚霖的肩膀上浅睡着。 众人在崖底挑了一处合适的位置重新支起帐子时,东方泛白,天已经快亮了。 柳无痕坐于帐前,自怀中拿出依照“凤凰”双扇画出来地图,眉头紧皱。 “凤凰”双扇乃是朔楚国的镇国之宝,朔楚开国时便存在于世,至今已有三百年之多。 三百年的沧海桑田,人文地理或多或少都发生了些改变,这地图又是由折扇迷题参悟而来,是否准确犹未可知,再加上这一夜折腾,早已偏离了初始的方向。 如今再想找回原路确实麻烦一件。 柳无痕正因此伤神的时候,一只黑手自他身后伸了出来,扯住他的手臂便将他拉进了帐子。 “谨玥!你受了伤就好生休息,我在看地图!”柳无痕无奈的将方谨玥按回了被子里。 “看什么看,不准看,陪我睡一会儿!”方谨玥抢过柳无痕手中的地图丢在了身后,拉着他进了自己的被窝。 第九十章 你爱他吗?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今夜总睡不着,她在夜里瞪着眼睛瞧着枕边的人暗自出神。 他已经睡熟了,她悄悄地动了几下,为他掖了掖被子。 昨日被修弈扯下悬崖时,修弈曾问她,你爱他吗? 她回答不上来。 她不知道自己对仇楚霖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她不排斥他的怀抱,他的吻,甚至是肌肤之亲,夫妻之实。 但她真的爱他吗? 扪心自问,她嫁他,到底为了什么? 一为离开肃燕皇城,入朔楚、上天山、取灵药,救回父王母妃。 二为还债,还自己欠下的那些,还不清的债。 但她又真的对他没有丝毫感情吗? 他出现在她眼前她会欣喜,他睡在她的屋顶她会心疼,知道他中毒的时候她会心急如焚…… 她愿意以己身为解药,解他身中的媚毒。 她愿意唤他一声“夫君”。 他不在的时候,她会想念他的怀抱。 这真切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桩桩件件,真的只是因为她嫁了他,做了他的妻子吗? 不。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绝不会因嫁了人,就将自己轻易交付出去。 那么……她至少是喜欢他的吧。 想到这里,青柠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烧,她小心翼翼的探出手来,轻轻的戳了戳他的唇。见他没反应,她便又大胆起来,伸出两只手扯他的唇角。 “柠儿睡不着么?”仇楚霖被青柠扯着嘴角,说出的话有些漏风,但并不影响他话中甚重的威胁意味。 青柠缩了缩脖子,正要往后退的时候被仇楚霖揽了回来,“夫君,你怎么醒了?” “你一整日都心不在焉的,怎么了?”仇楚霖吻了吻她的额头,温声问道。 “夫君,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么?”青柠问道。 “会。”仇楚霖笃定道。 “夫君。”青柠揽住了仇楚霖的脖子,借力蹭上来亲了一下他的脸,“我喜欢你。” 仇楚霖盯着她在暗夜中熠熠生辉的眸子瞧了半晌,寻到她温软的唇瓣覆唇上去,他道,“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青柠眼睛微弯,语气中透着轻快。 “我爱你。”仇楚霖将自己的下巴垫在青柠的额头上,声音暗哑。 天还黑的时候,仇楚霖便出了帐子替值守夜。青柠前半夜未睡,这会儿终于困意袭来,目送着仇楚霖离开,打了两个哈欠便睡过去了。 青柠是在一阵争吵声中醒来的,她出帐子时,凌岳正要与那老猎户动手。 她急忙喊停了凌岳的动作,细问之下才知,原是前日被狼群折腾一番偏离了既定的路线,昨日寻路时又走偏了方向。 现如今在这雪峰中迷了路,老猎户竟又推三阻四,不肯带路,这便惹怒了本就性子暴躁的凌岳,才出现她出帐子时,凌岳提着剑将老人家吓得面色苍白的一幕。 “老人家,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你带我们到天池,富贵荣华你享用不尽。”柯诗楹诚恳的开口,再次以富贵荣华相邀。 “谁与你说好了!你可别蒙我老头子!先前所说,我带你们寻到这两个误入雪峰之人即可,谁说要带你们去天池了!”老猎户抚上腰间匕首防备着凌岳,言语之中甚为不满。 “你可知,这云雾镇中有半数人家都是猎户,本王为何偏偏选中了你?”严弃阳负手上前,剑臣紧随其后。 老猎户闻言身形一僵,他不自主的握紧了腰间匕首,显得有些紧张。 “许多年前,你曾于酒后与人炫耀,说祖上传下一张雪峰地图,你可凭这张地图入雪峰圣地如入无人之境。”严弃阳道,“云雾镇的使命便是世代镇守天山,守护天池。若本王猜的不错,你祖上就是百年前云雾镇的大长老风眠,是唯一一个活着从天池走出来的人。而你手上的雪峰地图,就是他绘制的。” “老东西,你倒是将我查的清楚!”老猎户暴怒道,“风眠大长老确是我祖上,但守护天池亦是我云雾镇的使命!今日我老头子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进天池,惹怒神灵!” “可悲!可叹啊!”严弃阳讥笑道,“如今这云雾镇,还有多少人恪守本分?遵循祖训守着天山?护着天池?云雾镇中有几个人没有踏足过雪峰圣地?而你风氏大长老,又有多少年,未受过镇民礼敬了?” 严弃阳这话一语中的,直戳老猎户的痛脚,老猎户暴喝一声,向着严弃阳拔出了匕首,“你们这些狼子野心的外乡人,去死吧!” “风翎是你女儿吧。”剑臣闪身于严弃阳身前,严弃阳轻叹一声,开口一句,便瞬间泄了老猎户的底气。 “你!你们对翎儿做了什么!”老猎户怒声吼着,双手剧烈的颤抖险些握不住匕首。 “你知道本王是谁,当也知道本王的手段。”严弃阳拍了拍剑臣的肩膀,剑臣会意,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义父,小心啊。”那老猎户手中持着匕首,严弃阳这般靠近必有危险,青柠正欲上前阻拦,却被仇楚霖拦下了动作。 “莫急,义父心中有数。”仇楚霖紧密的观察着老猎户情绪的变化,同时护住青柠。 严弃阳缓步来到老猎户身前,旁若无人的自老猎户手中取走匕首,又径自插回了他的腰间,“风晟,只要你助本王取到灵药,本王便救你女儿。这笔交易是否值得,你仔细考量考量。” 风晟面目狰狞的瞪了严弃阳许久,随后又将在场众人尽数打量个遍,最终将目光落在荆楚楚身上。 “你应该清楚,凭你一人之力,即便到了天池,也进不去那两道门。”严弃阳扫了荆楚楚一眼,继续说道,“而进那两道门的钥匙,恰好我们都有。” 荆楚楚被这两个人看的莫名一个激灵。 风晟颓然跪倒在地,他悲怆的声音传入天地间,像是失去了毕生的信念一般,叫人无端生出绝望之感,“天神在上,众生皆苦,望神之护佑,渡我一世安宁。” 风晟向着雪峰顶的方向重重一拜,额头触地,殷红了一片雪地。 “神啊,自祖上违背祖规登上雪峰天池,您就再也没护佑过云雾镇的百姓。祖上自知罪孽深重,风氏满门自愿承受业果,阖族上下男不过五十,女不过三十,恶疾缠族三百余年,送了多少条鲜活的生命与您献祭。”风晟抬起头,额间鲜血沿着鼻梁流过脸颊,浸入衣襟,“可翎儿,她与旁人不同啊,她是我捡来的女儿,与我风家无半分血缘关系,却为何要承受风氏的业果!” 风晟瘫坐在雪地里,满面的鲜血让他的脸看起来无比的狰狞,“神啊,你不公啊,你不公啊!” 他向着峰顶的方向撕心裂肺的低吼,嗓中的沙哑却逐渐变为了狂笑,“既然你不公,欲要断我风氏血脉,那我风氏就是拼尽这最后的一条命,也要毁了这天池!” …… 风晟的加入让一行人接下来的路变得出奇的顺利,他手持风氏的雪峰地图,再参考着柳无痕画下的天池捷径,不到五日便将众人带到了天池峰下。 欲上天池峰,必过野狼谷。 而他们此刻正在野狼谷中,被群狼围困。 气氛紧张,众人皆手持兵刃,面向群狼,唯有严弃阳一人负手而立,毫无危机之感。 “风晟,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藏着掖着吗?”严弃阳道。 “摄政王此话怎讲?”风晟道。 “天山物产丰富,生养百兽,百兽凶猛,野性难驯,极易下山伤人。云雾镇世代守护天山,而你风氏则世代任云雾镇大长老。大长老之职,除守护天山,还需守护云雾镇百姓,故你风氏有驭兽之能。”严弃阳道,“行路五日不见一只猛兽是你的手笔,而今日这狼群,是你招来的吧。” “不愧是摄政王,能将我风氏查的如此详尽!”风晟冷笑一声,收起了装模做样的匕首,离开众人来到头狼身旁,轻抚着头狼的耳朵,向着众人冷笑道,“尔等若现在下山,老夫尚可饶你们性命。” “老人家,你带我们到这处,却又逼我们离开,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柳无痕手执白玉剑,将前几日于狼群中受伤的方谨玥护在身后。 “他才不会平白放我们下山,他是要逼我们交出天池外两道门的钥匙!”方谨玥站于柳无痕身后,径自笑着自家媳妇儿的天真。 “没错,皇上是个明白人,那便将钥匙交出来吧,也省得麻烦我的狼群了。”风晟道。 “即使你进去了又如何?你能拿到凤血檀木吗?”月牙出鞘,泛着寒光冷意,青柠与那头狼对视一眼,眸子竟比那狼还令人悚然。 那头狼呜咽一声,背微拱起,向后退了两步。 “你是……苍狼门主?”风晟见身侧的头狼竟对青柠生出恐惧,不由得将目光投向青柠,青柠手中的月牙映射出光芒瞬间便吸住了他的目光。 “‘苍狼’这两个字,自然不是白叫的。”青柠持月牙上前,眸子盯着那头狼,眼角凌厉。 头狼在青柠凌厉的目光注视下逐步后退,它收起尾巴,拱背防守,鬃毛炸裂。 青柠缓步上前,持月牙对准了那头狼,头狼呜咽一声,立刻转过身带着狼群逃离。 传闻苍狼的神兵月牙可操纵狼群,今日一试,果然不是虚言。 风晟失了帮手,孤立无援,却并不打算低头求饶,他对严弃阳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是男人就给我个痛快!” “你不救你女儿了吗?”青柠秀眉一挑。 “天池就在那处,我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你们怎么会留我?”风晟冷笑道,“救我女儿?你们怎么会有此善心!” “我义父一言九鼎,既答应了你,自然会做到。”青柠收起月牙,将眸光转向严弃阳。 严弃阳很是受用的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修弈听着青柠对严弃阳的称呼,眉头不觉间皱成一个疙瘩。 第九十一章 处子之血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此处已经是天池脚下,王爷也不要藏着掖着了吧。”一路都没怎么开过口的修弈终于在此处向严弃阳发难,“自我们踏上雪山,身后就一直有人远远地跟着,王爷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殿下既已经派人去查探过了,想必心中自然清楚,又何必前来相问。”严弃阳道。 “晚辈这不是怕后面的人进不了天池的门,让王爷功亏一篑吗?”修弈道。 “有劳殿下挂念。”严弃阳点头微笑,随即侧身对剑臣说道,“剑臣,叫后面的跟上来吧。” 剑臣道了声“是”,于包裹中取出一枚信号弹,放上了空中。 野狼谷虽说就在天池峰脚下,但真正从野狼谷行到天池峰尚需半日的时间。 后面的人是在这一众人抵达天池第一道门前时追上来的。他们一共八个人,身手矫健,皆是以一当百的个中高手,肩上扛着两个人,用被子包的严严实实,只留了口鼻在外。 被子中裹着的正是翊王夫妇。 方谨玥面色未变,仿佛早就知道此事一般。 天池第一道门隐在山体之中,与山体融为一体,极为难寻,风晟依照地图确定了范围之后,众人将范围之内的积雪全部清除,又合力移开一块巨石之后,才将将寻到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这处山体与别处不同,周围有一圈十分不明显的痕迹,众人寻遍了这附近也未寻到扇子谜语中所提到的锁孔。 众人寻了半日毫无所获,眼看着天就黑下来了,便在此处支起帐子,点起一堆篝火。 柳无痕向修弈要来折扇,于篝火旁仔细研究,寻找漏下的线索。 方谨玥则自篝火中挑拣了一根较粗的枯枝作为火把,再次来到门前寻找蛛丝马迹。 “先祖手书之上可有提及?”风晟于篝火旁嚼着硬干粮,眼神在方谨玥那处来回不断地飘晃。 “只说了第一道门的钥匙,并没有言明锁孔的位置。”严弃阳摇头道。 “按照扇子上的谜题来讲,这锁孔应该是十分显眼的,即便这么多年多去了,也当留下痕迹才对。”柳无痕笃定的说道,他将那扇子换了一个角度,盯着看了片刻后又问道,“王爷,这第一道门的钥匙,到底是什么?” “是处子之血。”严弃阳道,“手书中提及的方法是以处子之血灌浴,故这锁孔很可能是一个器皿状的石头或是……” “弦思!剑!”方谨玥举着火把向柳无痕招了招手,示意他将佩剑丢过来。 “可有什么发现?”柳无痕收了折扇,带着白玉剑来到山体前。 方谨玥接过剑,将手中的火把塞在柳无痕手中,随即向后退了一步,运起内力用白玉剑在那浅淡的痕迹上划刻了一遍,随着剑尖的走势,痕迹上滑落下许多尘土沙粒,那痕迹也深入些许。 方谨玥一遍又一遍的划刻着那痕迹,直到痕迹下方的石壁裂出一条缝隙,他将柳无痕向后推了推,将剑尖插入缝隙中,凝聚内力于剑尖,蓄力生生将石壁于山体之上剥脱。 石壁后的山体露出不同于外表的材质与颜色,方谨玥一处一处的将石壁剥脱,天池的第一道门逐渐显出真容。 这道门不足一人高,全由金属材质打制而成,古朴简单,表面刻着简单的图文,正与“凤凰”折扇上图案相一致,门的上方有一处悬突,方谨玥向青柠要了月牙,小心翼翼的将悬突内的石块剔除干净。 “这悬突,大抵就是扇中所指的锁孔,处子之血,需从此处灌浴。”方谨玥道。 青柠轻抚着门上的花纹,发现门上遍布的花纹的源头正是门上方的那处悬突,“若要打开这扇门,怕是需要血流遍这些花纹。这……这若是用一个人的血……” 荆楚楚的眼皮莫名的一跳,她仿佛明白了那日摄政王与风晟为何会用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看着她了…… “只能用一个人的血,而且须得新鲜。”风晟一把拉起篝火旁的荆楚楚,向着天池大门那处走去,“我们这些人里,只有她一个处子,她就是这扇大门的钥匙。” 修弈闻言,顿时身形一僵,紧攥成拳的手上关节嘎嘣作响,险些捏碎手中折扇的扇柄。 她终归是,不愿等他了。 “不可以!”仇西扬自风晟手中抢回荆楚楚,冷声道。 “为什么不可以?”荆楚楚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机,她面带微笑的看着仇西扬,眸中掩不住的喜悦。 “你疯了?不要命了?”仇西扬从未觉得她的笑脸如此刺眼。 “我的命,对你重要吗?”荆楚楚在他的怒视之下垂下了眸,面露期待。 “你……”仇西扬被她气到语噎,这女子怎能如此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公主,属下愿意。”仇西扬的反应让荆楚楚心中突感挫败,说一句“对我很重要”就这么难吗? “荆楚楚!”仇西扬扯着荆楚楚的手臂,气疯了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休想!” “你想怎样!我是这里唯一符合要求的人,我不死,谁也进不去!”胳膊上的力道让荆楚楚疼的皱眉,她不情愿的扯了扯自己的手臂,面有愠色。 “符合要求?”一个“死”字刺的仇西扬心里生疼生疼的,他就着她挣扎的力道将她打横抱在怀里,向着身后不远处的帐子大步流星的走去,“荆楚楚,你马上就不符合了!” 荆楚楚在他怀中“花容失色”,她紧张的抱着他的脖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小将军的意图。 待仇西扬丝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丢进帐中的时候,荆楚楚终于理解了他那句“你马上就不符合了”的含义。 “小将军!你……你……做什么?”荆楚楚拦着他撕扯自己衣服的动作,嘴上已经磕巴的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幸福来得太快……让她一时有些受不住…… “你说呢?”仇西扬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眸子中泛着怒火。 “你要想……那什么,我们回去再做……”荆楚楚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想要松动他的桎梏,“现在外面这么多人看着,不合适……” “……”仇西扬加大了手上的力道,顿时疼的身下那人倒吸冷气,“你就这么想死?应了他们,你还回得去吗?” “小将军,你这是关心姐姐吗?”荆楚楚用另一只手揽住了仇西扬的脖子,面上缓缓爬上笑意。 “你……”无论什么情况下,他总能被她气的语噎。 “好啦,姐姐知道你的心意。”揽着仇西扬脖子的那只手攀上他的耳朵,轻柔了揉他的耳垂,荆楚楚抬高身子在他唇上一擦而过,“那点血,要不了姐姐的命。” 仇西扬身子一僵,还未回过神时,荆楚楚就已经结束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 软软糯糯的,这个浅淡的吻不觉间痒了他的心,他很想循着痕迹吻回去,但理智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荆楚楚的话并不能打消他的疑虑,他扯下揽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与另外一只手放于一处禁锢着,“那你方才说的‘死’……” “这天寒地冻的,受了伤自然不容易愈合,若是有人愿意悉心照料,自然不会有事了。”荆楚楚狡黠的笑道。 帐外众人盯着那帐子半天未回过神,青柠扯了扯仇楚霖的衣袖,十分担忧的问道,“真的不用去阻拦一下?” “你拦得住?”仇楚霖面上的欢喜暴露无遗,他家这傻弟弟终于情窦初开了。 “毕竟这么多人看着,楚楚她……”青柠为难道。 “这男女之间的事儿,旁人插手总不太好,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夫君吧。”仇楚霖揽住了她的腰身,于她腰间艰难的摸索半晌也未寻到她的软肉。 就在青柠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荆楚楚和仇西扬二人已经一前一后的自帐中走出来,二人衣衫整洁,面色无常,看起来并未发生什么。 “公主,开始吧。”荆楚楚取出靴子中暗藏的匕首,又回过头看了仇西扬一眼后,毫不犹豫的在自己手腕上割了一刀。 鲜血自刀口处涌出,荆楚楚将手腕抬至悬突那处,片刻之后,血液自体内迅速的流失便带来了心悸和寒冷。 仇西扬站在荆楚楚身后,眼看着血液流过悬突,于花纹间缓慢的流淌。 那盈盈的血液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诡异,看得他心悸,喘不过气。 荆楚楚的身形晃了一下,她收回左臂,手腕处的伤口已经开始凝结,她抬膝再次抽出匕首,在原有的伤口之上又划了一刀。 “楚楚!”仇西扬上前扶住她的肩膀,眉间紧蹙。 “小将军,你可抱好了我,若摔着了,唯你是问!”荆楚楚嘴唇发绀,头脑昏沉,她晃来晃去的委实站不稳,便干脆完全靠在仇西扬怀里,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占一占便宜。 血流至底,第一道门大开时,荆楚楚已近昏厥,青柠赶紧拿出护心丹与她服用,包扎好伤口,便将她交到了仇西扬怀里。 “副将军,只能劳烦你照顾她了,她失血过多,陷入昏迷,此处又天寒地冻的,最是容易出事。”青柠面带凝重的与仇西扬嘱咐道,“我们带的物品中有几味补血的药品,须得按时服用,有劳副将军了。” “夫人放心,属下必会照顾好荆姑娘。”仇西扬点头,将青柠所说需注意的事项尽数记在心里,又与青柠复述了一遍,确定无遗漏后才将荆楚楚抱回了自己的帐子。 第九十二章 枯木重生,以血换药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天池门一开,湿热的气体便自门内涌出,硫磺和腐尸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充斥在空气中向众人扑面而来,众人连忙捂鼻退避,因这气味太过刺鼻,故连夜将营帐退扎他处。 这股自门内向外涌出的湿气持续了许久,直至次日下午才逐渐消散。 第一道天门内连通着的是一个暗道,暗道四壁皆由辨不明材质的石料砌成,每一块石料上都刻着简单古朴的花纹,同那外门一般,与折扇上的图文极其相似。 众人持火把与灯油入内,依次将侧壁上嵌着的油灯添油点亮,待暗道内亮如白昼,可见侧壁石料相接,花纹相连,像是一幅亘古不变的画轴,寥寥几笔勾勒出天下名山大川。 暗道内并无机关,众人缓行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来到了第二道门前。 第二道门较第一道门明了许多,门前三处凹槽,明显可见有两处为折扇形状,另一处则为青柠之前一直佩戴的迦南竹的形状。 修弈拿出两把折扇嵌入门上的凹槽中,方谨玥拿出自己的那一半迦南竹,随即看向青柠。 青柠突感茫然,于身上摸索了许久,这才隐约忆起自己的迦南竹好像已经很久不在自己身上了。 “这本王这里。”严弃阳说着,自袖中将迦南竹拿出递给方谨玥。 青柠这才想起,当年在朔楚围猎场出来后曾被义父劫入摄政王府,迦南竹就是那个时候被义父拿走的。 待两块迦南竹合一,嵌入门上凹槽后,石门安然不动。 修弈、方谨玥与柳无痕三人各执一处,运内力于掌中,缓慢转动凹槽,随即凹槽处响起“格楞楞”的声音,天门大开。 更为湿热的气体扑鼻而来,瞬间充满了整个暗道,与之前不同而是,这气体中硫磺与腐尸的味道都浅了许多。 众人进入天门,竟见月光,抬起头才发现原是这山体中空才形成的天池,天池上方的山体裂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裂隙,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正好能看见北斗的一角。 天池就在前方,池水明净,池面氤氲着雾气,透过雾气可见池中央有一处圆坛,坛上依稀可见一棵半尺高的植物。 “风氏先祖手书有明言警告,这池水,活物动不得,有剧毒,触之即死。”严弃阳弯腰自地上捡起一颗石子,隔着老远丢进池水中,那一潭天池水竟诡异的没有被激起半点水花。 “自池边至池中央那处圆坛足有数十丈之距,池上又并无任何可用作渡水的工具,这即便是轻功了得的高手,也无法保证能自池上安稳横渡。”青柠走近那池水,一时只觉异香袭人,直叫她头晕脑胀。 那香味,与她血中的香味一般无二,只是不知浓郁了多少倍。 “快回来!”严弃阳话还未说完,青柠便已经被仇楚霖扯了回来。 青柠此刻头痛欲裂,钻心的疼迅速蔓延全身,最后呼啸而上,集聚于胸口,似乎正引着她往池中央的方向靠近,青柠一头撞在仇楚霖的胸口,却缓解不了分毫的痛楚,“我这是怎么了?” “纤纤!”方谨玥拉起青柠的手腕为她把脉,却发现脉象无任何异常,寻不出她出现此症状的原因。 如此方谨玥也不知该如何为青柠解除痛苦,他只能在一旁看着她,心急如焚。 “霖儿,你看着她些,她的血中有凤血檀木,会与池中央那棵枯死的檀木根相吸引,一不留神就会走进那池水里。”严弃阳说着,透过上方山体的那处裂隙望向远处的星空。 今夜无云,星空明亮,北斗现于众星之间颇为耀眼。 “既然池水有毒,又该如何去取那池中央的灵药呢?”柯诗楹试着走近池水,池水香气弥漫,她闻了却并未产生任何不适。 “本王不知。”严弃阳摇头道,“风氏先祖的手书中并未提及。” “大家现在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王爷知道什么,当尽早讲出来,我们大家一同商量。”柯诗楹浅笑道。 “太子妃这是何意?”严弃阳瞟了一眼柯诗楹,面色无常。 “没什么,只是希望王爷能将所知皆讲与大家听,大家一同来商讨解决方法。”柯诗楹道。 “义父既说了不知,自然就是不知,太子妃不要强人所难。”仇楚霖不悦的说道。 柯诗楹嗤笑一声,自然不信严弃阳与仇楚霖所言,“王爷是真的不知,还是装作不知?自到了这天池峰,王爷便像是来过一般轻车熟路的,对什么都能说上一二,怎么偏偏对取得灵药的法子不知了呢?” “本王所知,皆由风氏先祖的手书记载。”严弃阳道,“太子妃此言,是不信本王吗?” “王爷恕罪,您这般合作的态度,我还真的不敢信。”柯诗楹道。 “楹儿!闭嘴!”修弈厉声打断,上前作揖向严弃阳赔礼,“王爷,内子不懂事,还请王爷莫怪。” “太子妃不懂事也就罢了,太子殿下不会也不懂事吧?”严弃阳道,“上这天山,你瑾南本就是强行介入,此处是我朔楚与肃燕交界之处,你瑾南太子无故到此,我朔楚与肃燕尚未追究,还请太子殿下自省些。” “王爷此言差矣,我师兄手中拿着第二道门的钥匙,若无我师兄,你们也进不了这天池!”柯诗楹又道,“既然大家都有功劳,就当共享资源,将所知的都讲出来给大家听。” “楹儿!”修弈皱了皱眉,正要与严弃阳周旋时却又听到柯诗楹的反驳。 “师兄,你怕他们作甚?我们外……”柯诗楹气恼的拉住了修弈的衣袖,不情愿的说道。 “够了!你给我闭嘴!”修弈顿时恼怒,拂袖一把推开了柯诗楹。 柯诗楹见修弈动了真怒,瞬间收敛,虽委屈却不敢再多言语。 几人说话的功夫,天池水的异香向四处蔓延,变得异常浓烈起来,青柠被那异香引着,胸口不断地跳痛,仿佛体内的血液要冲破皮肤,与那空气相融。 青柠于仇楚霖怀中挣扎,不自主的想向着天池的方向靠近,青柠不断地恳求,想挣脱束缚冲向天池水,“放开我……好疼……你放开我啊……” “柠儿,你忍一忍,我这就带你出去。”仇楚霖抱起青柠欲要离开天池,却不想风晟竟挡在门口拦住了他的去路,“让开!” “她不能走,否则功亏一篑。”风晟道。 “让开!”方谨玥怒声道。 “霖儿。”严弃阳道,“你若带她走了,她必会怨你,这是她必须要经历的。” “朕管不了那么多,滚开!”方谨玥挡在仇楚霖与青柠身前,剑锋出鞘。 “夫君,哥哥……”青柠气若游丝,“我已经开始好转,不要前功尽弃……” 这时众人也意识到了空气中的异香正在逐渐变稀薄,这二人犹豫片刻,决定依着青柠的意思,等在此处。 一个时辰过后,北斗星光芒骤减,天池水面雾气愈加浓重,而异香却已全然消散。 众人脚下一阵震动,片刻之后,天池自水底升起一道石桥突出水面,直通向池中央,隐于池面厚重的雾气之中消失了影子。 第一批登上石桥的是仇楚霖与修弈二人,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在雾气中,许久之后才重新回到众人视线之内。 “圆坛周围有清水环绕,其上生着一根枯木,仿佛与那石头做的圆坛长在了一处,凭蛮力无法拿下来。”修弈与众人解释道。 “这又该如何是好,既无法取下又是枯木,怎会有灵药之效?”柯诗楹皱眉道。 “让我去试试吧。”青柠环看众人,忽略了严弃阳阻拦的眼色。 “柠儿,我陪你去!”仇楚霖道。 “仇大将军已经去过一次了,还是在外面好生休息,我陪将军夫人去一趟吧。”柯诗楹道。 “也好,夫君你且先休息,我去去就回。”青柠点头道。 一踏上石桥,便知这石桥的材质与第一道天门相同,难怪岁月不侵,浸毒水不腐。 柯诗楹走的比她快许多,不一会便走进了雾气中,消失在青柠的视野里。 青柠到达圆坛时,柯诗楹正在摆弄那根枯木,见青柠到此,她盈盈起身,于青柠身侧冷哼一声,像是确定了青柠一人无法动这枯木,径自准备离开。 圆坛直径一丈之多,高出水面数寸有余,坛上遍布着古老的文字,由于年代久远,青柠竟只能费力识出“血”、“布”两个字。 青柠的注意不在柯诗楹身上,她正费力辨认着枯木周围刻着的纹路,故柯诗楹使诈于她身后推她时,她并未有任何准备,眼看着就要跌下圆坛之际,她用脚勾住了那枯树根,整个人摔在圆坛之上,才没有跌入池水中去。 再回过头时,柯诗楹已消失在雾气中,不见了踪影。 手心处传来些许刺痛,原是这一摔被圆坛上的纹路搓破了皮肤,青柠抬手正要查看伤口,却见她染在圆坛之上的血迹竟凭空被吸进了纹路中。 义父曾与她依照风氏手书推演过,以檀凤血为祭,方能使枯木重生。 青柠用受了伤的手掌抚上那枯木,顿时感受到一阵来自枯木对手掌吸引,枯木与她的血相互吸引,青柠喜不自胜,赶忙用月牙划破了手腕,与那枯木浇灌。 枯木吸收了青柠许多血液依旧不见有任何变化,倒是圆坛上的纹路逐渐变成了赤红色。 青柠失血越来越多,手掌却像是黏在了枯木上一般如何都收不回来。 就在青柠意识模糊不清的时候,圆坛隐隐震动。 第九十三章 雪崩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柯诗楹回到岸上,身后却迟迟不见青柠的身影。 “柠儿呢?”仇楚霖一时心急,拉住柯诗楹的手臂急切的问道。 “将军夫人她没回来吗?”柯诗楹仿佛不知道青柠并未跟她回来似的,疑惑的向着身后的石桥张望,随即猜测道,“夫人她大抵是在研究那根枯木吧。” 青柠迟迟不归让仇楚霖心中深感不安,他正要踏上石桥去寻青柠时,脚底下传来细微的震动,震源方向正是池中央,石桥随着这震动缓慢的下沉,随即脚下的震动突变得十分剧烈。 这天池本就是由山体中空形成,这一震动便震松了山体,震动方才开始,便有大大小小的碎石块接连不断地自顶方跌落,众人避闪不及,脚下剧烈的震动让人根本无法站稳,莫说再次踏上石桥,就是迈出一步也极为困难。 “柠儿!”仇楚霖艰难地向池边移步,他大声的呼唤刚一喊出口便被淹没在落石声中。 “霖儿,快走!”严弃阳拉住仇楚霖的手臂,使出全身力气将他拖向第二道天门处,他大声向仇楚霖吼道,“霖儿,记得为父说的,弃车保帅,走啊!” 严弃阳说完,运起内力一掌打在仇楚霖的胸口,不惜将他打出内伤也要送他到暗道内剑臣的身侧,“剑臣,带将军出去!” 说完,严弃阳便头也不回的进了落石之中,在天池石桥未完全沉下水面时冲进了雾气里。 “义父!义父!”仇楚霖挣扎着想要阻拦,却只能眼睁睁的着严弃阳冲进了天池,消失在视野中,分毫动弹不得。 “将军!快走!”剑臣扳着仇楚霖的肩膀,却拗不过仇楚霖的力道,无奈之下只能一掌劈晕了他,这才将他扛在肩上带出暗门。 王爷此去必然凶多吉少,他心中悲痛不比将军少半分,但他作为跟随王爷多年的侍卫,十分清楚王爷的脾气和自己的使命,他必须带将军活着出去,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 山体剧烈震动,不断地塌陷,大块的落石阻断了前方的路,隔绝了天池,此刻方谨玥却如失了神智般,一心只想冲进天池中救回纤纤,柳无痕几番阻拦无果,最后只能效仿剑臣,一掌劈晕方谨玥,于最后的时间冲进暗道。 暗道亦被震出裂缝,落石不断地砸向地面,柳无痕护着方谨玥在这即将崩裂的暗道中与身后不断追上来的落石拼命地赛跑,终是赶在暗道彻底崩塌之前冲出了第一道天门。 山体强烈的震动皆由天池中央那圆坛不断地下沉引起。 青柠昏迷在圆坛上缓缓浸入清水之中,清水逐渐晕开血红,原是先前浸入圆坛纹路中的血液再次浮出,包裹在青柠周围形成一圈诡异的鲜红。片刻之后血红色逐渐变淡,最后消失。 石桥不断下沉,严弃阳的脚已浸入池水中,他来时便预料到了此刻,故他脚下的靴子是特制的防水靴。 严弃阳在石桥彻底浸入水底前赶到圆坛,他将青柠自水中捞起,于掌中聚集内力抚上青柠的后心。 青柠在他怀中呛咳醒来,吐出许多池中清水。 “义父……”青柠一睁开眼,映入眼帘便是严弃阳苍白无血色的脸,他的头发泛白,面上的皱纹渐深。 这池水的毒竟如此骇人! “柠儿,药呢?”严弃阳开口,声音苍老许多。 “在这儿。”青柠摊开手掌,方才与枯木根黏在一起的伤口处躺着拇指般大小的凤血檀木。 “只有这一块?”严弃阳那双已经变得略浑浊的眼眸中散尽了期冀,只剩下机关算尽后的绝望。 为什么他机关算尽,还是救不了她…… “义父,你快吃了它,快。”青柠挣扎着的起身,将手中的凤血檀木往严弃阳嘴里塞。 严弃阳毫不犹豫的接过凤血檀木,却径直塞进了青柠的口中,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抱起青柠,运起轻功自天池水上迅速踏过。 “义父,快停下……义父!”青柠察觉到严弃阳身体的变化,为了救她,他竟不惜自爆丹田! 严弃阳的容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衰老,到达岸边时,他已经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皮肤干瘪如老树皮,俨然一副迟暮老人的模样。 一口黑血自口中咯出,严弃阳的生命终是走到了尽头。 “义父,义父!”青柠回抱住严弃阳,胡乱的抹着他嘴角的黑血,眼泪决堤而下。 “柠儿,你和霖儿还有玥儿好好活着……”严弃阳失尽了力气,他躺在青柠怀里气若游丝。 “不要……义父……你不能死……”青柠拿出月牙,于左手手心处的伤口上重重划上一刀,鲜血一涌而出,流入严弃阳的口中,“我方才吃了凤血檀木,这血一定有用,义父你一定要挺住,夫君马上就会来救我们。” “柠儿,我的丹田已碎,无药可医了,你莫拿你的血来喂我,快包扎好,去寻个安全的地方等霖儿来救你……”严弃阳躲开了青柠带着血的手掌,气息愈渐微弱。 “不,我不会丢下义父。”青柠固执的将手悬于严弃阳嘴唇上方,让血液能够流入严弃阳口中。 “你能唤我一声义父,我很高兴。”严弃阳扬起一个苍白的微笑,看得青柠无比的心痛,“柠儿,当年我那般对你,你可恨我?” “不……不……”青柠哽咽着摇头。 “你们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我答应过她,不伤害你们。”严弃阳道,“那日我撕下你脸上的面具,就像见到了她一样……我欣喜若狂,却不能确定你的身份,我怕你是朝中大臣派来的奸细,故伤了你一刀,就是想确定你血中有没有异香……” “义父,别说了……别说了,你休息一会儿,夫君他马上就来了……”青柠用力攥紧了手掌,挤出更多的鲜血喂给严弃阳。 “所幸我的判断没有错,你就是她的女儿,那日之后,我又通过你查到了你哥哥……我总算没有辜负你母亲所托……你们都还活着……”严弃阳的笑容中满是欣慰,一行清泪自他眼角滑落,冲淡了他唇角的黑血。 “当年是我去得晚了,让那太后捷足先登,迫你哥哥坠崖,这些年我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那时我觉得,你就是老天送给我的礼物……”他眸光渐散,仿佛透过青柠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虎父无犬子,你哥哥与你父王很像,甚至比你父王还要出色,我查到了他的野心谋划,也知道他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于是我下令伐燕,我知道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到前线领兵掌军权,他果真没有叫我失望……”严弃阳笑着,眸中却愈加昏沉,“你哥哥收复边陲三省之时,你父王转醒,非要与我赌一赌,看到底是谁的儿子更厉害,我自然不能认输,便派了霖儿去与他儿子对战,哪知霖儿没有输给他儿子,却输在了她女儿的手上……” “……”青柠破涕而笑,眼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流。 原来……原来……是他一直在背后支持,原来他曾为他们默默地做了这么多,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她竟还将他视作仇人,一心想离间他们父子,一心想杀了他为父母血恨…… “柠儿,你莫怨我,我逼你去瑾南,是想叫你看清楚瑾南太子的真面目,不想叫你被他骗了。”严弃阳说着,眼皮愈加沉重,眸神涣散,“我这一生机关算尽,却终究没能救活你母亲……你母亲于我面前自刎,是我一生的梦魇……” 心里积攒多年的心酸苦楚,终于在临终前与人倾诉。 他弄权欺世,指鹿为马,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哪怕他护佑朔楚百姓数十年平静安乐,他也是世人眼中奸佞乱臣。 奸臣身侧,从不缺献谗言的小人,却也从未有值得推心置腹的知己。 难得那么一个,还时常痴狂疯癫,走火入魔,六亲不认。 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他十几年如一日囚禁照顾那个人,到底是因为离儿,还是因为那个人能与自己推心置腹的说上几句话…… “离儿……我应你的,全都做到了……”严弃阳阖眼,面上平和。 如有来世,你可愿……爱我一次…… “义父……你别睡,义父!”青柠慌忙摇着严弃阳的肩膀,想将他从沉睡中唤醒,她又一次划破自己的手掌,喂血给严弃阳。 血液沾唇流过脸颊,青柠扒开他的嘴,强行将血液灌进他的口中,血液又自唇角缓缓流出,青柠与他喂了许多血,可他神色依旧安然…… 最后青柠抱着他,痛哭不止。 我们之间的博弈还未分出胜负…… 你还没有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还没有叫你一声“父亲”…… 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弃车保帅……你早就知道今日的结果了,是吗? 山体震动方歇,天池峰厚重的积雪便自深部裂开了一条巨大裂缝的,雪体滑动,地面开始了一阵比方才更为剧烈的震动。 雪峰上数个大大小小的山峰皆呼应这震动…… 自天池峰开始的天山大雪崩,就这样开始了…… 雪体不断的自山峰之上剥脱,顺着山势呼啸而下,所过之处皆被扫荡净尽,它摧毁了山下的树林,掩埋了林中野兽,甚至淹没了云雾镇半数房屋。 白色气浪所至之地,房屋尽毁,树木不存,活物皆窒息而亡。 果真应了云雾镇民口中常说的那句话。 “白色妖魔一朝席卷,万物俱灭。” 天池峰内,青柠抱着严弃阳的尸体,在那彻骨的寒意中逐渐失去了意识。 第九十四章 脚打后脑勺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沈江离近些时日很忙,疲于奔波,疲于照料,忙得脚打后脑勺,整日屁股不着座椅,好不容易闲下来片刻,连口热乎茶都没喝上,就又出了一档子死囚被掉包逃狱的事。 想他沈江离三岁识文断字,四岁看账辨真伪,五岁便能做出一手完美的假账骗过他老爹得了第一桶金。六岁的时候背着沈家自己学做生意,不过五年便做成了沈家最强势的商敌。 当沈江离的老爹得知自己恨得夜不能寐、直嘬牙花子的沈家大敌竟是自家混小子的时候,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表情各异,五官各自纠结,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担忧。 沈江离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家老爹当年的表情,就像是得了个扎手的宝贝,一会儿看着他傻笑地跟城南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一会儿又把眉头皱的能将蚊子夹死。 慧极必伤,沈家老爹深深的担忧自家混小子是否能得上天眷顾,而不是上天嫉妒,英年早逝,故于沈江离十一岁生辰之时,宴请了许多为远近闻名的算命道士。 若说这些算命的也都是些酒肉道士,膘肥体壮的吃了沈家的山珍海味,满嘴尽是些大富大贵。 只有城外青山观的半吊子观主看出些端倪,却偏又不明言,只隐晦的提了句非凡命格,便再闭口不提。 沈家老爹软磨硬泡了半晌,最终捐了万两黄金修缮道观,这才从这老道嘴里撬出“太行”两个字。 待沈江离十一岁生辰一过,沈家老爹便忙不迭的带他去见了太行禅宗的岳掌门。 岳掌门听说这孩子的作为亦是惊为天人,当即便为沈江离算了一卦,断言说这神童十年之内将有血光之灾,只有择一人为主,尽心辅之,方能傍主消灾。 其实沈江离一直只当自家老爹是没事闲的闹出的幺蛾子,从没把岳掌门为他算这一卦放在心上。他沈江离何许人也,十一岁便能将自家老子闹得夜不能寐的商场天才,怎么会纡尊降贵的择主而事!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他弱冠之年行冠礼之后,才彻底有所改观。 那年他十二岁,奉父命下朔楚查账,嫌身后跟着的护卫太过麻烦,使了个法子给甩了,却没想到真的有人敢动他沈家公子。 那时他只识文不习武,是个妥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阔少爷,故那江洋大盗盯上他的时候,他也只有跑这一条路。 他虽机敏却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东躲西藏了几日还是叫那一对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抓了去,江洋大盗把他五花大绑丢到了一个破烂房子里锁了起来。 破烂房子里除了他还有个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衣着破烂,形销骨瘦,活像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骨架子,沈江离初见他就被他吓了个半死。 那个孩子就是仇楚霖。 那时他总想不明白,这个小要饭的何德何能,竟有资格同他关在一起。 那时他是看不起仇楚霖的。 江洋大盗并不知道他沈家公子的身份,只看他衣着锦衣又没有护卫跟随,便将他当作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绑了起来,打算要点赎金。 江洋大盗逼问他的身份,他虽年幼却也是个有骨气的,直到他被饿的眼冒金星也没有吐出半个有关身份的字眼。 仇楚霖在第三天的夜晚丢给他半个发了霉的馒头,起初他还嫌弃馒头酸硬,不愿下口,但后来终是抵不住饥饿按在地上吃了个精光。 他本以为吃完了这块酸馒头便又要挨饿,却没想到他看不起的小乞丐竟不知从何处得来块尖头石块,磨破了自己身上的绳子,趁深夜打烂了窗子,准备逃跑之际还不忘将他丢到窗外。 而后他们二人作伴逃跑,小乞丐带着他用尽了坑蒙拐骗的下三滥手段,混迹躲藏在丐帮,与那一对大盗周旋了数月,一路从朔楚边城逃到京都初安城。 那一段岁月正值二人青春年少,稚气未退,待人接物最是坦诚,一跑一逃间相依为命,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后来他被玉琼阁发现带回,仇楚霖也被严弃阳领走,他们二人才算结束了亡命生涯。 他第二次见仇楚霖已经是四年之后,他二八之年,正是热血澎湃,听说仇楚霖从了军便巴巴的跟过来说要历练。 他拒绝家族里一切的安排,做了一名小卒,那时仇楚霖已经从军四年,立了不少战功,是军中赫赫有名少年将军,而他只是个马厩的饲马卒。 仇楚霖爱惜自己的战马,与马有关的事向来都是亲力亲为,故他刚进军营没多久,便意外的遇到了仇楚霖。 仇楚霖将他调在自己帐前,每日教授他兵法武功,甚至带他上战场历练。 军营的日子虽苦,却是为他满腔的热血寻了个宣泄口,故沈家人在军营外担惊受怕的时候,沈江离的日子过得却是无比舒坦。 他舒坦的军旅生涯结束在一次突击战之后,那场战役敌强我弱,仇楚霖率兵突围,冲出敌军包围时幸存下来的人几乎都只剩下了半条命。 他沈江离也不例外,身中数箭被仇楚霖自战场之上背了回来,幸亏沈家人及时赶到将他带走,请来了渊谷谷主为其医治,才将将捡回了这一条命。 从那次之后沈江离终于正视了当年太行禅宗岳掌门为他卜的那一卦,十年之内必有血光之灾,需择主而事,傍主消灾。 这委实还不到十年,他就在生死关中来回走了两趟,而这两趟将他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仇楚霖,是不是就是他要傍的主子呢? 这个问题是沈江离困坐家中养伤时最常思考的问题。 最后使他坚定这个想法的是发生在他弱冠之年,行冠礼之后,他老爹去世,他主持的第一个沈家年会。 他的危机来自他家二叔。 他家二叔向来不过问沈家生意上的任何事,故无论是他还是他老爹生前都未曾想过他家二叔竟有如此狼子野心和耐心,竟利用十余年的时间渗透了他老爹的心腹。 他家二叔在他家老爹去世的第一时间接过了沈家财政大权,以他年纪尚幼为借口禁足沈家,名为念书,实则为软禁。 他到底是在军营里混过的人,得仇楚霖亲自指导的武功,寻常人自然无法囚禁他,故他家二叔重金聘了杀手盟的杀手来形影不离的看着他,此番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脱身,或是向外界传信。 沈家年会照理当由沈家家主来主持,沈家二叔到底只是一个庶子,名不正言不顺,又没有经商的天赋,无法服众。所以放他出来主持年会也是个无奈之举。 沈家年会一开便是半月,沈家二叔自然不能寸步不离的跟着沈江离,落人口实。故沈江离凭借自己超乎常人的经商头脑,半月之内竟彻底征服了沈家手底下的八大巨头,获得了足以推翻他二叔的支持。 就万事俱备的年会最后一日,他方一出门便被杀手盟的顶级杀手堵在了房门外。 他就是用脚后跟思考,也知道这是他二叔为他安排的大礼。 杀手盟存世多年,成员众多,杀手凭借武功高下分为七个等级,而站在他面前凶神恶煞的拿刀指着他的正是最顶级的紫面杀手,是纵然他再混几年军营也无法匹及的高手。 就在他呼救无果,准备鱼死网破,拼死一搏的时候,无数话本子上描写的英雄救美的一幕出现在了他眼前,仇楚霖持剑从他房顶上跳下来,挡在他面前,对他言简意赅的说了句,“走!” 仇楚霖的身板不如紫面杀手,却妥妥的安下了他的心。 那日他像在战场上一般放心的将后背交给了仇楚霖,又以一己之力铲除了挡在他面前的一切阻碍,终是在出现在了年会现场。 满身是血的欣赏着他家二叔诧异的神情。 经此一役,他坐实了沈家家主的位置,也坚定了要择仇楚霖为主,尽心辅之的想法。 但仇楚霖却一直也没有答应他…… 仇楚霖虽不应他,可他心里却早已经将仇楚霖视为自己的主子,做好了随时为他献身的准备。 这才有了近些时日他堂堂沈家家主忙得脚踢后脑勺的一幕。 前几个月摄政王与仇楚霖带着新婚妻子卓青柠赴天山取灵药,最后关头发生了始料未及的意外,他的义父和妻子皆因雪崩被埋在天池峰内。 他守在天山数个月,直至冰雪半数消融,天池峰再现于世。 朔楚与肃燕两国共派出数万军队赴天山除雪寻尸,至今未果。 想来已有大半年了。 大半年的时间他都如此,将自己关进书房,每日只食一餐,从不与人交流。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沈江离是在去年年末他赶赴天山之后来到的初安城,那时二皇子床前侍疾,九皇子念书习武,初安城一片安静平和。 就在仇楚霖一行人离开不到一月的时候,二皇子弘夏羿恪勾结皇城禁卫军,于一个雨夜突然发起兵变,意图逼迫他父皇传位。 此番严弃阳与仇楚霖两个最大的挡路石头一同离开初安城,委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自然不能放过。 他的父皇又久病不死、缠绵病榻,着实等急了他。 故他只能出此自认为绝佳的下策。 但他却也委实没想到,这一些都是沈江离设下的局,与他串通一处谋反的皇城禁卫军统领,在最后一刻反水,将刀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九十五章 天上掉馅饼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元启四十八年十月初十,二皇子弘夏羿恪逼宫未遂,收监天牢,元启帝怒火攻心,仰天大骂了三声“逆子”,又吐出一口老血后,驾鹤西去。 先帝崩殂,二皇子谋逆失德,继位人选便只剩下了九皇子弘夏羿铭。 摄政王出门在外,朝内无人主持大局,众位重臣联合一处,推举安国侯徐勇为首,共主大事。 安国侯徐勇乃是谋逆乱臣二皇子的亲舅舅,此番受数位重臣推举为首,自然是沈家家主的手笔。 他若同意重臣们的推举便是承认了九皇子即位新帝,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像新帝俯首称臣。他若不同意,就是心有反意,坐实了他是二皇子逆党的罪名。 事已至此,头顶悬刀,安国侯徐勇就算再傻也知道该如何选择摆在自己面前的这两条路。 元启四十八年岁末,安国侯徐勇主持登基大典,新帝登基,改国号为熙和,大赦天下。 时值十一月中旬,仇楚霖一行人方至天山脚下,朔楚朝内便在沈江离的操控下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果真他沈家家主之能,不止在商界叱咤风云,亦能搅动朝堂风起云涌。 而前几日出的那档子事儿,天牢里掉包逃狱的死囚,正是二皇子弘夏羿恪。 要说沈江离自来了这初安城便也是操碎了心,先是忙着照料小皇帝的心情,清理逆党,挨个的找到那些个骑在墙头上、随风摇曳的墙头草推心置腹。 而后天山雪崩,他又马不停蹄的赶赴天山照料仇楚霖的心情,好不容易的将仇楚霖带回了初安城,却发现他只心无旁骛的发呆,从不过问他家小徒弟在朝堂上的政事,甚至一个不注意还跟他玩起了失踪。 开始两次沈江离还晓得去天山将仇楚霖捡回来,后来他干脆也不找了,任由仇楚霖在天山脚下守着。 只是可怜了他沈家家主,自上了这贼船便再难下去,放着好好的商人做不成,却将自己陪养成了一个政.客,而沈家财政大权则尽数被他交到了言寺手里。 弘夏羿恪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换出天牢,沈江离对这事委实上火。他即刻命人提审刑部尚书,将事发前后接近过天牢的人尽数拷问个遍。 此事自东窗事发至沈江离揪出幕后主使,一共过了不到半日,沈家家主的手段着实令人惊叹。 此案的幕后主使是刑部尚书魏承的独子魏子杰,是一个失了左臂困坐轮椅的残废。 揪其前因,原是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将手伸向了不该惹的人,被仇楚霖亲手给照顾成了再也不能人道的废人。由此心存怨恨,消防设法的给仇楚霖添堵。 只是这次的堵没有添在仇楚霖身上,倒是堵在了沈江离的心口。 沈江离一边全国通缉弘夏羿恪,一边不动声色的又将魏子杰照顾了一遍,随后罢免魏承刑部尚书之职,提拔能者居之,稳定朝纲。 全国通缉弘夏羿恪一个月未果,沈江离终于坐不住了,他派人又细查了一遍魏子杰,这才于魏子杰身后寻到了修弈插手过的痕迹。 若是修弈插手此事,弘夏羿恪怕是早已经离开了朔楚境内。 此番沈江离便又想去胖揍一顿那个怎么着都不肯处死弘夏羿恪的小皇帝了。 祸害遗千年,弘夏羿恪若是不除,早晚会闹出幺蛾子,故沈江离下令瑾南分舵随时留意瑾南太子府的动静,如有异样立刻来报。 时间在忙碌中过的飞快,沈江离好不容易为小皇帝清理出一个干净平和的朝堂的时候,一年已过去大半。 熙和元年年关,仇楚霖扶灵返回初安城。 新帝悲痛欲绝,下旨举国哀悼三月,为摄政王送行。 次年三月,仇楚霖终于在悲痛之中缓解了些许,重新活跃于朝堂,加封摄政王爵位,参与政事,沈江离也终于从繁杂的事务中脱离出来。 同年七月,首富沈家家主沈江离于初安城大婚,诚邀天下豪杰、商贾共赴婚宴,四国之内数十家玉琼阁流水宴摆了三个月,初冬方歇。 大婚当晚,沈江离被宾客灌们得烂醉,好不容易摆脱了酒局,不入洞房却拎了两个酒坛子找到了玉琼阁园中老树下颓坐着发呆的仇楚霖。 “你兄弟我今日大婚,你怎么不去堂中陪我喝酒?”沈江离将两个酒坛子往仇楚霖身上一丢,扶着树干囫囵的向着地面“砸”了下去。 “你今日大婚,不入洞房来寻我作甚。”仇楚霖手中攥着一方丝帕,声音淡漠毫无波动。 “兄弟可不是你,畏手畏脚的,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便将她变成我的人了。我已经派人去告诉她不必等我,让她先睡了。”沈江离靠着仇楚霖使劲的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毕竟是你们大婚之夜,你不该留她一人。”仇楚霖推开自己身上被沈江离丢来的酒坛子,起身便要离开此处。 “喂!”沈江离拦路的脚甚为灵敏的勾住了仇楚霖的脚踝,“还是没找到吗?” 去年岁末仇楚霖扶灵而归,只带回了一口棺,棺中那人是他义父,而他的妻子和岳母,却始终没有消息。 “没有。”仇楚霖微张了张唇,吐出的两个字方一出口便消散在了空气里。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沈江离勾着仇楚霖的小腿借力起身,拉住仇楚霖的手臂使劲扯了扯,“坐下,你我兄弟很久没有推心置腹的说上几句话了。” “你想说什么?”仇楚霖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如他意重新坐下来。 “怎么?现在跟我都无话可说了?”沈江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耍起了无赖,他使个劲儿地往后拖拽仇楚霖,嘴里还不断地碎碎念,“坐下……坐下……快坐下……” 仇楚霖无奈只得顺了他的意思,掰开他的手,又踢了踢地上横着的两个酒坛子,这才依靠着树干重新坐下,“说吧。” “兄弟我要带着你弟媳妇儿出去游山玩水了,你一个人行不行?”沈江离闭着眼睛仰着头,满地摸索自己方才带来的酒坛子。 “嗯。”仇楚霖点头。 “你岳父怎么样了?”沈江离挑了挑眉,生将自己的眼睛挑开一条缝来寻找酒坛子,“这些时日可又曾清醒过?” “没有。”仇楚霖见沈江离找的委实费劲,便伸脚将酒坛子向他那处勾了勾。 “你这人忒冷淡,着实伤我的心。”沈江离捞起酒坛子便往仇楚霖怀里塞,“来来来,陪我喝酒!” “我不喝酒。”仇楚霖推开了沈江离。 他不敢喝酒,醉死梦生的日子最易让人沉沦。 借酒消愁,梦中度日,那一波一波如浪潮般的痛苦总比日日清醒来得更真切、更剔骨切肤。 他甚至不敢入睡,因为他总怕梦到义父,梦到青柠。 他最怕梦醒时分,她不在他枕侧的那种令人发寒的空旷。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还活着。”沈江离叹息一声道。 “若她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仇楚霖反复摩挲着那一方丝帕,可那丝帕上却早已经没了她的气息。 “也许是她回不来呢?”沈江离大口的向自己口中灌酒,意识不清的他怕是不知道自己随口无心说的话在他兄弟心里搅起了多大的风云。 半月之后,沈江离携妻来向仇楚霖辞行,那日仇楚霖难得换下了一袭吊丧黑,选了件青色衣衫。 沈江离与他嘱咐了几句,正要辞行上路之际,仇楚霖突然问了句,“你当年所言,可还作数?” “你说什么?”沈江离像见了鬼似的看着仇楚霖,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问道,“你……想通了?” “嗯。”仇楚霖眸中坚定。 “你……你真的想通了?”沈江离上前探了探仇楚霖的额头,温度正好,看来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 “如你所说,既寻不到柠儿的尸骨,她就有可能尚在人世,她若还活着却不回来寻我,那必是有重重阻碍。若如此,作为她的夫君,我必当排除万难、冲破阻碍,去将她寻回来。”仇楚霖道。 自天山雪崩至今,仇楚霖说过的话加在一起都不如这一句多。 “属下,苍狼门主沈江离,参见主上!”沈江离的嘴角扬起一抹轻笑,他拉着言寺向着仇楚霖下跪,言辞铿锵有力。 择一人为主,尽心辅之,方能傍主消灾。 仇楚霖是他认定了的主子。 “你是我的兄弟,不是我的下属,我今日同你说这件事,是告知你我的打算,而不是让你对我屈膝下跪,俯首称臣。”仇楚霖将沈江离夫妇二人自地上扶起,又自怀中拿出一个信封交给了沈江离,“还是柠儿给你的。” 信封并未封蜡,封面由青柠亲笔写着“沈江离亲启”。 沈江离疑惑的打开信封,随即象征着苍狼门主身份的“啸月”玉牌便冷不防的滑落至掌心,他拿着啸月玉牌端详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啸月玉牌消失于世至少百年,而今如此猝不及防的掉在他掌心,委实令他震惊。 但让他更为震惊的是卓青柠此举,他实在不敢相信,能号令苍狼百万门徒的啸月玉牌,她就这般轻易的拱手送与他了? 他连忙再次打开信封,果不其然信封内附带了一张字条,可字条上却只简短的写了四个字。 “好生利用”。 饶是他天下首富沈家家主沈江离,也委实叫这个天大的馅饼给砸的晕头转向。 啸月玉牌乃是历代苍狼门主的信物,当世神兵之首。其作用可不仅仅只是代表门主身份、号令百万门徒。 “她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与我,你不嫉妒?”沈江离当即便拆了自己腰间的和田玉,三两下将啸月制成一个新的玉佩,美滋滋的挂在腰间。 “你要是再不走,就留下来给朝廷再做一年苦力吧。”仇楚霖挑眉。 沈江离回应了一个温和得微笑,当即带着言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摄政王府。 第九十六章 梦中何人?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她叫思思,已经在这府邸中住了两年。 两年前她醒来时浑身都是伤,经过两年多的调养,她的身体恢复如初,只有左手手心上留下了一道近乎狰狞的疤痕。 大夫说,她那只手差点就保不住了。 她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她的记忆里只有醒来这两年发生在这座府邸里的事情。 这座府邸很大,仆人不多且都是聋哑之人,他们整日里只知打理园子,从不与她交流。 好在东阁有一处书房,里面藏着许多书,她平常都是在书房中度过的。 湘竹负责照顾她的起居,是偌大的府邸之中唯一一个能陪她说话的人。通过湘竹,思思知道了许多外面的事,比如她现在身处何处,比如这世上都有哪些地方,再比如,这璃城中哪家的点心最好吃…… 湘竹与她说话时总是小心翼翼的,她的问题湘竹总是挑拣着回答,一般都是思索再三才简单的敷衍她两句。 时间久了,思思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问了能得到答案,什么问了石沉大海。 其实她可以什么都不问,但有一件事她必须弄清楚。 失忆前的她,是什么人?她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失忆?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她两年了。 这两年里,府里只来过两个人,一个是大夫,另一个名为修弈,是她的未婚夫。 她记忆里存着的事情很少,每一件都刻骨铭心似的,她至今都记得两年前她醒来那日,修弈守在她床前时的那张憔悴的脸。 那时他紧握着她的手,眸中尽是欣喜,他说,“思思,你终于醒了。” 她满面茫然,脑中一片空白,她下意识的警惕着他,“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 修弈呆愣片刻,随即面露震惊,他急切的向她求证,“思思,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的名字,叫思思吗?”她垂眸回想,却什么也忆不起。她用力地想,不过片刻脑袋便疼痛无比。 “思思”这个名字与她来说很是陌生,就好像她以前,不叫这个名字。 修弈心疼的抱住她,与她说,“没关系,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时修弈像是松了一口气。 修弈说,她是他的未婚妻子,说等她痊愈了,他们就成婚。 修弈不常来看她,而且每次都走得十分匆忙。他经常派人送来外面的新鲜玩意儿和吃食,却从不许她出门,只说等她修养好些了才能带她出去转转,可她这一养便养了两年。 思思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康复了,但那黑乎乎的汤药却也总是每日按时送到她的房里,她不吃,送药的那个哑婢便跪在她面前,直到她喝完那碗汤药。 最近这半年修弈几乎每日都会来看她,还常常陪她用饭,思思对此反倒有些不适应,还多有几分不自在。 那日思思正在书房看书,修弈径自进来看她,瞧见她手中的新编列国通史,竟难得对着下人发起了脾气。那日湘竹受了罚,只因书房里未经修弈的同意,添了一批新书。 思思看不懂他,他明明是她的未婚夫,却从来不让她融进他的生活,她感觉自己就是存在于他生活之外的、并不为人所知的,他的私有物。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越发的想到外面去看看,囚禁般的困居在这所宅子里的日子,愈加让她难以忍受。 后来她与修弈发了脾气,摔了汤药碗,将自己的手又划了一道口子,修弈心疼的捧起她的手,亲自为她包扎,却最终也没有应她的要求。 他只说让她再等等……再等一等。 那晚她没有喝那汤药,夜里做了许多梦。 她梦见一片大红色,有一双稍显粗糙的手自那大红色中伸进来握住了她的手…… 她梦见一个头发花白、嘴角染着黑血的老者在自己的臂弯里阖眼长逝…… 她梦见一只大手扼着她的喉咙将她推下悬崖,就在她恐惧到极点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温和的男声,“柠儿,我爱你……” 那个声音就像是有魔力一般,瞬间驱逐了噩梦,守护她的梦境。 悬崖下坠的画面恍然间变为了一片星空,天际那一片星星点点竟是一盏接着一盏的孔明灯,她看不清灯上的字,却知道那上面写着的,是“平安”。 身后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她看不清,触不到,她大声的呼喊,那轮廓竟随风逝去…… 那一刻,她清楚地感受到了心痛。 再睁开眼时,眼角湿润。 后来她又喝了汤药,没再做梦,可那晚梦中所见,她却一直念念不忘。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做了那梦,她终于有了自己的秘密,她经常思索梦中频繁切换的画面,每每都能触及她心底的共鸣。 或开心、或悲痛、或感动、或恐惧,五味具杂,她仿佛终于活了过来。 醒来这两年里,她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于是她开始想方设法的逃避喝药,数次尝试未果之后,她终于寻到了一个好方法,她于哑婢面前喝完汤药,待那哑婢一离开,她便立刻将药催吐出来。 当晚她便又梦到了那个轮廓,他向她伸手,她却怎么都触及不到,她追逐他的脚步,走过了许多她未见过却异常熟悉的地方。 被大雪覆盖的树林,屹立林中的长亭和日出下的河畔……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种一触即发的紧张,仿佛她醒过来就能回到那个地方,再与他提心吊胆的对上一战。 他到底是谁呢? 自她开始做梦,她便更想要出去,她想去寻到梦中那个人,她想问他,“你是谁?” 一到年关,修弈便很少有时间来看她,除夕夜他同样也不在。 除夕那日,府内张灯结彩、炮竹连连,思思心里却越发寂寞。 她一人困坐书房,捧着本书看上半日也看不进去一个字,因为她根本心不在焉,脑子里想的尽是梦中的那个人。 年关已过,修弈终于得空来看她,见她于书房内托腮望天,闷闷不乐,只当她是气自己年节里没来陪她,哄了半晌,终于答应她,过几日入春回暖就带她出去逛逛。 思思终于眉开眼笑,竟丢了书主动抱了抱修弈。 修弈面上微怔,身子僵硬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环住她的腰身。 再过几个月,只需再过几个月,他便可以再无顾忌的与她在一起。 就在修弈准备加深这个拥抱的时候,思思推开了他,他身上有一股子味道,若有若无的浅淡的腥味儿,思思闻了只觉得胃中翻滚。 “你去哪里了?怎么身上沾了这样一股难闻的味道?”思思皱眉,掩鼻问道。 修弈面色微变,随即毫无察觉似的将衣袖凑到鼻子前仔细闻了闻,也是皱起眉头嫌弃道,“怕是来时渐了地上的污水,你等等我,我去厢房沐浴,换上一身衣服。” “嗯。”思思点头。 待修弈离开书房,思思面上扬起轻松的微笑,那笑容中带着期盼,就像冬日暖阳、烈日清风,暖人心底、拂面怡人,那是她从不曾在人前露出过的笑容。 两个月后入春回暖,草长莺飞,修弈如约带思思出门踏青。 这是两年来她第一次踏出府门,修弈很是小心,先命人给她面上覆了一张假脸,又给她带上了一层面纱,前后打量了半晌并无破绽,这才带着她出府门。 思思不明白修弈此举到底有何用意,但她到底是能如愿出门了,便没在意纠结自己是否顶了张假脸。 山上风大,她的身子在修弈看来向来都是虚弱的,修弈带了个甚为厚实的狐裘披在她身上。 那狐裘是一袭白色,干净的就像她初醒时的记忆。 她抚着狐裘,心中微动,仿佛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喜欢吗?”修弈见她对这狐裘爱不释手,心底微酸。 这是她当年留在太子府西院的,同它一起留下的,还有她留与他的决绝书。 “喜欢。”思思笑着,抓着狐裘一角送到修弈面前,巧笑道,“你摸摸看,很舒服。” “我知道。”修弈抚了抚狐裘温软的皮毛,握住她藏在狐裘下的纤手,“因为这是当年我送给你的,是我亲自猎来的银狐。” “当年?”思思疑惑,微歪着头看着修弈,“我们认识很久了吗?” 她微歪着头躲在狐裘里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修弈心底突生出一股异样,就好像眼前的她随时会被人抢走般。 “很久了。”修弈将思思抱在怀里,用力的说道。 “可惜,我都忘了……”思思猝不及防的被他揽进怀里,眉间微蹙,他身上的那股子腥味儿,为何这几日愈来愈重?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吗? “无妨,忘了便忘了吧,好在你还在,我还在,我们还在一起。”修弈止吻在她的额头,随即牵起她的手,带她去寻这山上最美的景色。 “忘了便忘了吗?”思思失望的呢喃道。 做一个空白的人,有多辛苦,他又何曾知道呢? 逛了许久,在这若大的山上竟没有碰到一个人,思思不禁疑惑发问,“今日天气这么好,怎么没有人来踏青呢?” “人多了败坏兴致,我将山封了。”修弈道。 “哦,是你有心了。”青柠面色微僵,心底更是失望,她本还想着今日也许能见到在她梦中出现过的人呢。 “思思,答应我,永远不要再离开我。”修弈突然自背后抱住了她,认真的说道。 思思被他吓了一跳,回味过他那句话后,却迟迟不愿回答,她又想起了梦里那个模糊的轮廓。 修弈见她迟疑,心中顿时慌乱,他抱紧了她,甚至不惜弄疼了她,“思思,答应我。”……不然我,真的会疯魔。 “……好。”思思摒去心底的异样,底气不足的回答。 她不是他的未婚妻子吗?她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第九十七章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思思在山上逛了一整日,回来时日头西斜,身子亦是困乏。自她回来,心情就一直很好,连当晚修弈喂她喝药都十分痛快。 思思乖乖喝了药,拥被而眠,修弈见她睡下,便没再打扰,径自出了门到隔壁休息。 待修弈出了房门,思思于黑夜里再次睁开了眼,黑色明亮的眼珠在眼眶里兜转了一圈,思思重新合眼睡了过去。 修弈难得住在这里,且就住在她的隔壁,她断不能冒险,万一被他发现了,这招数以后就都不能再用了。 今夜喝了药,思思的梦较往常异常模糊。 她身处在一片云雾缭绕的山谷,花团锦簇、百草丰茂,身后有一人唤她,她转过身,场景忽而转换成了灯火通明的黑夜,一把剑攻势迅猛向着她的胸口刺来…… 她猛然惊醒,额头布满细汗,梦中的那把剑仿佛真正刺进过她的胸口一般,那种令人窒息的心悸感,让她呼吸几近停滞。 此时修弈正坐在床边急切的呼喊她,试图将她唤醒。 她看着他烛火下的侧脸,忽而觉得异常陌生,又异常熟悉,好像那把剑刺过来时,他就站在旁边冷眼旁观。 见她醒来,修弈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替她抹去额头的细汗,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思思点头,敛目回忆,面上依旧惊魂未定。 “梦见了什么?竟吓成这般?”修弈往上挪了挪,将她抱起揽在怀里。 “不记得了,是很模糊的梦,却让人怕的心里发麻。”思思微愣片刻,向修弈撒了谎。 其实她还记得,但她很害怕让他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 “我不在的时候,你时常做梦?”修弈轻抚着她浸满冷汗的后背,温柔如水。 因她骗了他,多有几分心绪不宁,故他温和的声音在她头上方响起时,平白让她心中发怵。 “也不是,偶尔会做梦,只是像今夜这般吓人的,还是头一回。”思思靠在修弈的肩头,身子微僵,她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很是不足。 “没事了,有我在。”修弈感受到她的身子正在他的怀里僵硬着,他只当她是还未在噩梦的惊吓中缓过来,他为怀中人盖了盖被子,靠在床头,让她倚靠的更舒服些,“以前,都做了些什么梦?” “也没什么,梦中很是模糊,只依稀记得些花花草草,其他的都不记得了。”思思动了动身子,将手臂缩回被子里,她似乎迟疑了一下,半晌才又说道,“还有一次,梦见你大婚,娶了别人……” “思思!”修弈出言打断了她的话,他捧起她的脸颊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分外认真的说道,“梦里的事都是假的,你莫要胡思乱想,你才是我的未婚妻子,我怎么会娶别人?” “嗯。”思思点头,向他会意微笑。 “好了,你现在闭上眼睛躺好,我等你睡着了再走。”修弈于她眉间落下一吻,下床熄了烛灯,陪在她床边直到她入睡。 后半夜思思睡得很是安稳,没再做梦,但翌日晨起时却仍旧感到困乏。 修弈陪她用过早饭,随后便召来了一直为她瞧病的年轻大夫,那大夫例行为她诊脉,直言她的身体尚需休养,不可过分劳累。 只是这次诊脉的时间比往常长了许多。 修弈将思思送去了书房,然后带着两年来负责为思思调养身体的李御医离开别院。 “她昨夜做了噩梦,怎么回事?”修弈在别院之内一言不发,一上了马车,他便立刻发问。 “微臣替姑娘查了脉象,并无大碍,姑娘之所以梦到前事,当是心性坚定,内心排斥此过程,待微臣回去重开药方,加大药量,再服上两个月,必能成事。”李御医拱手道。 “那就再给你两个月,两个月后若是再无成效,提头来见。”修弈冷声道。 “是,太子殿下放心,微臣定幸不辱命。”李御医的额头不知何时浮出了细汗,在这并不算热的天气里生生聚成汗珠。 马车进城行至一半,凌风的声音突然自车外传了进来,“殿下,刚才接到急报,城北出事了!” “李御医,本王还有事,不送了。”修弈示意停车,直接将李御医请下了马车。 李御医方才下了车,那马便长嘶一声,车轮卷起一阵烟尘,扬尘而去。 城北别院。 修弈攥着弘夏羿恪的亲笔信,气得青筋暴起,“你们就是这么看人的?” “殿下恕罪,是属下的疏忽,请殿下准许属下将功折罪,去将二皇子追回来!”毕月乌跪地请罚。 “你追得回来吗!”修弈踹了他一脚,虽控制着力道,却还是将毕日乌踹出内伤,咳出一口鲜血。 “凌风,你们二十八个里,谁的追踪能力最强?”修弈问道。 “当属鬼金羊。”凌风如实答道,“但鬼金羊现在正守在城郊别院的外围。” “毕月乌,你去接替鬼金羊,让他带人去,务必将二皇子带回来!”修弈道。 鬼金羊领命而去。 修弈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心中愈加气闷,他这师弟,怎么总是叫他不省心! 先是自作主张,私通禁军统领逼宫谋反,反倒中了沈江离的诡计,在朔楚朝内失势失德,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优势,好不容易将他从朔楚天牢捞出来,安分了不到两年,得了机会便跑出去寻仇,真当自己斗得过仇楚霖吗? …… 夜已经深了,柯诗楹还未入睡。 自两年前从雪山回来,师兄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很少陪她,甚至从不在她这处过夜,也再没碰过她。 起初他还宿在墨轩,并不常去城郊炼药房,近半年他每日都借着炼药的由头,一走便是一整日,最近这几天竟干脆不回太子府,宿在了别处。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师兄前几日竟封山三日,只为了带一个女子出去游玩! 她必须要弄清楚这两年来发生了什么事,她要知道那日师兄封山带出去游玩的女子到底是谁! 窗外一阵窸窣,她要等的人到了。 柯诗楹自床上起身,披了件外衫坐于梳妆台前,轻声道,“进来吧。” “属下参见娘娘。”来人一袭黑衣,黑布遮面。 “事情办妥了?”柯诗楹拿起眉笔,于眉毛上比对了半晌,终也没有画上一笔。 “回娘娘,属下已经成功换进了殿下在城郊的别院作外援,请娘娘耐心等候几日,待属下熟悉别院的布防情况,便能带娘娘进入别院。”毕月乌颔首道。 …… 修弈这些日子有事要出门,近一个月的时间不能来她这处,他临走时嘱咐了好几遍,要她好好吃药,好好睡觉,不准做这不准做那的,最后要求她一定要想他。 思思心里倒没觉得有什么,往常他也是一个月才来看她一次,只不过近些时日来得勤了些。 她嘴上应着,心里却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在的时候,她总是浑身不自在,他什么都不许她做,就连看书,都要经过他亲自检验。 她觉得自己就像笼中的鸟儿,被人安排的明明白白,自己却只能浑浑噩噩的度日。 那日修弈一走,她便觉得周身轻松,赶紧进了书房,拿出了自己私藏的新编列国通史,那是一本没有来得及被修弈收缴走的书,她一直小心翼翼的藏着,就盼着他什么时候不来,她能详尽的看上一遍。 此番她也总算是如愿了。 书中提到了许多国家,思思皆提不起兴趣,只有提及“肃燕”一国时,她心念一动,立刻就提起了些兴致。那种感觉就好像肃燕这个国家,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般。 书中讲肃燕一国开国于三百七十年前,开国皇帝名为方闵,原是个手无寸铁的书生,后因战乱,被迫征为兵丁,这才有了后来“书生改执判官笔,一笔浓墨扫天下”的传世佳话。 书中列举了肃燕开国至今三百余年间,数十位可歌可泣的英雄将领、执墨文臣,其中就以舌战群儒、一己之力解皇室困局的安宸王方童,和于北境以五万精骑军对战关外蛮夷之族五十万乌合之众的大帅翊王方迟,最让思思钦佩。 书中最后也提及了翊王的结局,犯上作乱,谋逆未遂,因证据确凿,直接被斩杀于燕京城的翊王府。 如此震世英豪,结局竟如此悲惨,思思一时只觉得胸口发闷。 再往下看,便是肃燕的当朝皇帝,思思一眼被吸引住的,是这皇帝的身世,他竟是谋反逆臣方迟的长子! 具体他是如何登基为帝的,思思还未来得及看,湘竹便已经在书房外敲门,喊她吃晚饭。 她看得太过入神,一下午的时间便这么过去了。 晚上喝了汤药,思思照例在哑婢退走之后将药催吐了出去,这才上床睡觉。 今夜乌云密布,月光被云完完全全的遮住,大地上没了遍布的银灰色,显得十分昏暗。 毕月乌于后半夜换岗的时间,将柯诗楹带入了别院。 柯诗楹依照毕月乌画给她的地图很快便寻到了思思住的房间。 自窗口悄声潜入,柯诗楹逐渐靠近思思。 今夜无月光,视线自然昏暗,柯诗楹歪着头看了半晌也未分辨出床上熟睡的那人的脸,于是她冒险燃起了火折子,凑进思思的脸颊。 片刻之后,火折子险些失手掉在床上那人的脸上。 柯诗楹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停滞下来,注了冰似的冻得她身子冰凉冰凉的。 是她!为什么又是她!她为什么没有死在天山!她为什么又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破坏她所拥有的一切! 柯诗楹紧咬着下唇,全身的力量都用来克制自己。 她多么想,多么想亲手杀死她!将她挫骨扬灰!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柯诗楹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她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径直向着思思刺了过去! 就在匕首落至一半的时候,柯诗楹突然停下了。 随即她的唇角扬起了一抹阴鸷的微笑,如此干脆的杀了她,怎么能这般便宜她呢? 第九十八章 美人儿,想我了吗?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太子府外,一个干瘦的老人背着与他身板不相符合的大药箱子从马车里钻出来,他推开了想要搀扶他的车夫,径自跳下马车,健步如飞的向着太子府内院走去,门外侯着的引路婢女只能一路小跑方能跟上老人的步伐。 那老人周身萦绕着草药的味道,却并不是简单的沾染了药味,更像是久病服药,将自己的身体由里而外的浸透了这股子混杂的草药味。 老人的皮肤像是干瘪的老树皮,无处不刻画着岁月磨砺的痕迹,微凹陷的眼眶中生着一双略浑浊的眸子,那眸子中时不时闪出的寒光,无端的叫人自心底发寒。 老人随引路侍俾来到太子妃寝宫,方进了外室,他便看见了那个“病情危急”的太子妃。 “娘娘身体哪里不舒服?”石玉老气横秋的声音自他的喉咙中流出,像是被风沙砥砺过一般听得人头皮一紧。 他坐着太子府的马车自城郊炼药房一路急行至太子府,进门却见这个急召他来看病的太子妃正坐于窗前有一搭没一搭的修剪一棵绿植。 这般怎么看都不像旧疾复发过的样子,这让他内里的火苗“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他受瑾南太子三顾之邀来此炼药,备受礼敬,任何缓急之事都要为他炼药让路,如今炼的药正处于关键时刻,任何差错都有可能导致炼药失败。 今日太子府忽派人来请他,若放平常他自然叫人给轰出去,但那小厮却说是太子妃旧疾复发,情况危重,请他前去救命。病患若是死了,他这药就算练成了也没人吃,看不到成效,他自然得抽出身来,先保证服药的病患是个活人。 谁成想竟是这病患不知轻重,身体本没什么大碍,还冒着炼药失败的风险将他急召至此,她是不想活了吗? “药王莫急,诗楹今日唤药王前来确有要事相商,只因诗楹不便出门,这才不得已劳烦药王拨冗到此。”柯诗楹起身,盈盈下拜,面露难色。 “还请娘娘速讲,若耽误了炼药,功亏一篑,受损的还是娘娘自己。”石玉向来不屑皇宫贵族们这一套繁冗礼节,他浑浊的眸子盯着柯诗楹,自带着些不善。 “药王以制药闻名于世,制药之术天下无人可及……”柯诗楹如此夸赞着,正要引石玉入座,却被石玉甚为恼火的打断。 “娘娘,你们太子请我来的时候,就已经将这好话都说尽了,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言。”石玉并未打算落座,他背着他的药箱立在门口,随时准备离开。 “药王性情中人,诗楹佩服,既如此,诗楹也不多赘言了。”柯诗楹笑了笑,并未将石玉的狂妄无礼放在心上,“不知药王为诗楹练的药如何了?有几成的把握?” “距药成还有一月,至于把握,则不是太子妃该操心的事!”石玉生硬的回答道。 “药王练的药,诗楹自然是无比信任的。”柯诗楹讨好般的笑道,“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提供给药王的药材委实不新鲜,故诗楹有些担心药效。” “我自当尽力而为,以形补形,试着添一味药材增强药性。”石玉回答,语气中多有几分不耐烦。 “我前日见了一个人,想来对药王炼药有些帮助。”柯诗楹走近药王,四下环顾片刻,才小心翼翼的说道,“那人体内流着檀凤血。” “什么?”石玉愕然,若有檀凤血,此药必成,且药效必然惊人,“那个人在哪?” 石玉浑浊的眼眸猛然亮了起来,褶皱遍布的老脸上呈现出极为兴奋的神色。 “那人有些麻烦,怕不是好碰的。”柯诗楹左右环顾,显得十分小心。 “你大可说来,我有的是办法。”石玉坦然道。 石玉是药王,亦是药狂,世间之大从来只专注于炼药,从不在乎过程如何,只要有助于他制药,要他杀几个人不在话下。 “药王可否借一步说话,诗楹实在……”柯诗楹说着,面上又露出甚为为难的神色。 待药王随柯诗楹进了内室,柯诗楹才终于放松些,但她的声音依旧压低着,让石玉凭白觉得烦闷,“那个人被殿下保护着,诗楹也没有办法取到檀凤血,所以才想到与您来商量。” “殿下?”石玉闻言顿时炸了火,修弈小儿竟敢如此怠慢他药王,“你们太子既请了我来,又不给我最好的药材,这道理我还须得好好与他讲一讲!” “药王息怒,此事诗楹也是近些时日才知晓。”柯诗楹说着,眼角徐徐流下了一行清泪,“殿下此举亦是伤了诗楹的心,诗楹知道药王心中愤懑,但诗楹请求药王莫要去找师兄理论,否则师兄定会怪罪诗楹。就请药王看在诗楹为药王提供了药材线索的份上,应了诗楹吧……” 见她落泪,石玉原本憋着一腔怒火的胸膛便更憋闷了,他最见不得女人哭,女人始终是最麻烦的,这场景若放往常他不捏死她已经是大幸。 由于急于知晓药材的位置,石玉没有听凭内心,而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我不去问那太子就行了,你赶紧把药材的位置告知于我!” “那人现住在城郊别院,距离炼药房并不远,只是,那别院被殿下保护起来了,外人怕是难以入内。”柯诗楹抹了抹泪,福身下拜以作感谢。 “我当是什么,原只是被保护起来的别院,比那皇宫重地如何?我自能来去自如!”石玉冷哼一声道。 “药王切莫轻敌,那人是殿下看重的人,殿下手下的二十八星宿,放眼天下也难寻敌手,此番殿下为保护那人,派了青龙和朱雀共十人守在别院,外围还埋伏着三千精兵,可谓是满布机关,极为危险。”柯诗楹微蹙眉道。 “那又如何,我药王想要的药材,还没有拿不到手的!”石玉将背上背着的药箱“嘭”的一声丢在了桌上,语气里泛着寒意。 “药王,那人说起来与你也有些渊源,她正是渊谷谷主卓霁恒的关门弟子,卓青柠。”柯诗楹眼珠微转,为石玉倒上了一杯浓香四溢的香茶。 药王师出渊谷,于医理天赋极高,是个不世出的渊谷败类。 他性情暴佞,偏执轻狂,为炼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渊谷前任谷主因他伤人性命,将他逐出师门,永世不得踏入渊谷,并下令凡渊谷弟子外出时,若见他行恶必杀之以清理师门。 “卓霁恒……呵……呵呵……哈哈哈哈!”石玉听到柯诗楹的话,顿时瞪大了眼睛,那一双眸子暗淡中闪烁着微光,存着嗜血的疯狂,“师兄啊……我们之间的恩怨,原本不该牵扯孩子,可是谁叫你龟缩在渊谷不敢出来呢……哈哈哈哈……” “这是别院的地图,药王若有什么地方需要诗楹,尽管开口。”柯诗楹将地图奉上,面上的狠辣一闪而过。 修弈走的这几日,思思看完了自己私藏的那本书。 肃燕当朝皇帝是个心有沟壑的当世英豪,隐忍于国公府,身负灭门大仇,入仕为官,却一心为百姓谋福。 敌国列兵城下,无人领兵赴前线之际,他抛下小家大恨,毅然赶赴边关,委实叫人赞叹! 至于后来入京勤王,铲除奸佞,逍遥王禅让皇位,倒也是水到渠成。 其实思思对这书中所言一直都是半信半疑的,她才不信那皇帝从没有篡位之意。 身负仇恨,隐忍入仕,不为报仇,又能为了什么? 他确是个豪杰,只可惜是个断袖。 断袖之癖是思思在另一本书上看到的,她初见这故事时,委实叫这故事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过后来仔细想想,好像倒也没什么特别,就像人喜好甜辣般,总不会每个人的喜好都相同。 就像她喜欢吃辣,修弈偏好食酸。 修弈已经走了有半个月了,思思看完了私藏的书,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想起他走的时候应了她,等他回来就带她去山顶看日出。 此番思思又开始盼着他回来了。 用过晚饭,为她看病的李大夫照例来给她诊脉。 今日李大夫与往日有些不同,他从头至尾都十分严肃,思思觉得他就像顶了张假脸,不会笑了似的,而且他为她诊脉的手法与力道也较往常不同,却让思思莫名觉得熟悉。 李大夫临走前像往常一般嘱咐她注意休息,随后又拿细针刺破了她的手指,用锦帕取下了她指尖的一滴血,说是要带回去研究。 哑婢近些时日端来的药,药效仿佛比以前的更强烈了些,思思惯用的催吐之法已经不怎么管用了,残留体内的药液已经足够干扰她的梦境。 今夜难得做了梦,却又是一个噩梦。 思思梦见自己被人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两条手臂被铁链锁着,八根又粗又长的钢针刺进她的身体,她身体周围萦绕着水雾,周遭黑暗又空旷,蚀骨的寒意自脚底缓慢往上爬…… 忽而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身影,手里攥了一只血红血红的鞭子…… 她于梦中惊醒,惊魂未定之际,又着实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两个黑衣人正在她的床前打得不可开交,她的床边还摆着一个箱子,那箱子打开着,里面的东西只能模糊的看出个轮廓。 那两个黑衣人纵然战的激烈,却互相克制着半点声音也未发出。 二人同时发觉思思已经醒来,作出的反应却迥然不同。 其中身形较为干瘦的一人寻了个空子向着思思这处袭来,另一人上前阻拦,二人不可避免的再次纠缠在一起,直到干瘦的那人一脚勾起思思床前的箱子,便不再恋战。 他立于原地,以迅雷之速向着思思房中的大瓷瓶打了一枚暗器,另一人紧忙冲过去接住,就在他分神的功夫,干瘦的那人已经背着他的箱子离开了思思的房间。 剩下的那人倒是不着急走,他扯下了自己面上的黑布,满面笑意的来到思思面前,语气中带着些轻佻,“美人儿,想我了吗?” 第九十九章 连你也要杀我?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思思抱着被子往后退了退。 “美人儿,两年不见,你越发水灵了嘛。”沈江离说着,又上前了些许,她站在思思床前,面上笑意更甚。 两年了,仇楚霖那小子半死不活的捱了两年,终于找到你了。 “你是谁?”思思打量着眼前这个坦然摘下面巾的男人,被子下的手缓缓地伸到在枕头下摸索。 修弈走之前曾给她留下一把锋利的匕首,叫她藏在枕头下,以备不时之需。 沈江离闻言便是一愣,面上的轻佻瞬间收敛回去,他抬起一只脚踩在思思的床上,手肘抵着膝盖将上身伸了过去,又把思思上下仔细打量了个遍,确定无疑后才诧异的问道,“你不认得我了?” “我应该认得你吗?”思思自枕头下寻到了匕首的刀柄,握在手中准备发力。 “别费力气了。”沈江离踩在思思床上的脚动了动,枕头被他拨弄到了一旁,露出思思摸索到的匕首。 此刻他正踩在匕首的刀鞘上,却并不影响思思拔出匕首。 思思见自己的意图被人发觉,立刻抽出匕首,对准了沈江离。 “我倒是忘了,这不是月牙,还带着刀鞘。”沈江离若无其事的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思思的刀锋,“你既不认得我,为何不开口呼救?修弈埋伏在外面的人,虽不足以让我束手,却也不会叫我好受。” 她挥匕首的动作很是不入流,乍一看就像是从未习过武的文弱姑娘,仔细观察才会发现,她握着匕首的手势与她从前手持月牙时一般无二,看似稚嫩的防卫动作也是做的行云流水,隐藏着些习武之人的刻在骨子里的、不可忽视的惯性细节。 她就是她,只不过忘了怎么拿剑,也忘了自己是谁。 沈江离叹息一声,他兄弟的追妻之路怎么就这么坎坷曲折呢? 思思用力回抽匕首,却发觉他看似随意的动作竟将匕首钳制的如此不可撼动。 “我不知道。”思思摇头,落寞的神情被黑夜掩饰的模糊不清,“你以前认得我吗?” “何止认得!你我郎有情妾有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若不是修弈棒打鸳鸯,你我早就成婚,两年,孩子都生了!”沈江离松开了钳制着她手中匕首的手指,摸了摸下巴,脸不红心不跳的悠悠说道。 “你撒谎,我不信。”思思依旧端着匕首,哪怕并不能对眼前人起到威慑的作用。 “你为何不信?”沈江离故作痛心疾首的问道,“难道你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过往都忘了吗?我找了你这么久,你竟将我忘了?” 沈江离对她方才的反应十分诧异,她竟如此断然的不相信他,难道是他的演技太过浮夸,让她怀疑了? “思思小姐?您睡下了吗?”湘竹的声音传进内室,思思与沈江离顿时大眼瞪小眼。 半晌过后,房内依旧没人回答,湘竹在门外等的有些着急,正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思思披着一件外衫,睡眼朦胧的打开了门。 “湘竹?”思思揉了揉眼,俨然一副刚刚在睡梦中被叫醒的模样,“怎么了?这么晚了,有事吗?” “奴婢听到您房里有声音,有些不放心,小姐可否容奴婢进去查看一番?”湘竹道。 “哦?许是我又做了噩梦自言自语吧,你若不放心,便进来看看。”思思说着,为湘竹让开门口。 思思将湘竹引进内室,径自褪了外衫上床休息。 湘竹在思思屋里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正准备检查床下的时候,发现思思已经入睡,此番她自然不能再打扰。 她只站在床边为思思盖了被子,顺便覆手于床体之上仔细的感受床下有无内力波动。 片刻之后,她放心的收回了手,将桌上的烛灯熄灭,悄声离开了思思的房间。 关门声传至耳边,躲在床下的沈江离终于松了一口气,苍龙七宿中唯一的女子——心月狐,果真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 他本以为思思是为了唬走心月狐而在装睡,哪想他一出来才发现,原来她是真的睡着了…… 沈江离站在思思床前轻叹了一声,怎么两年没见变得这么没心没肺了,刚才还有人要杀你,我还藏在你床底下,你就这么睡着了? 那个浑身药臭味儿的干瘦子一看就是冲着她的血来的,能在修弈手下十星宿的眼皮子底下混进别院,又悄无声息离开的,也是个高手。 不过他怎么没听说过江湖上还有这样一个干瘦的药罐子呢?看来是时候回一趟苍狼总部了。 今夜那个药罐子没能得手,必会另寻机会再来,他又不能时时守在这处…… 他犹豫了片刻,临走前特意到灯光底下晃了晃,给暗处守着的人提了个醒,哪怕后果是带着一屁股的跟屁虫东窜西窜。 只是苦了他那兄弟,此番他这么一闹,别院增兵已是板上钉钉,他那苦命的兄弟再想进来,怕也不是什么简单事了。 十日之后,仇楚霖收到了他那个不着调的兄弟的来信,信上字迹潦草,力道虚浮,看起来像是在境遇堪忧之下写出来的救命信。 “速来,瑾南璃城。” 仇楚霖抛下手中一切事物,甚至没来得及与仇西扬交代一声,当即便骑上快马,一路向南。 这几日别院来来回回的人多了许多,那晚躲在她床下的人也没有再来。其实思思还有许多问题想问那人,却不想那晚躺下就睡着了,彻底将那人给忘在了脑后。 今日李大夫身上的药味比上次更重了些,上次思思便是强忍着那股子药腥味让他诊的脉,今日这般重的味道倒是让思思无法再忍着了,他一靠近思思,思思便胃里翻滚,当时就将早饭给吐了出来。 “姑娘脉象还算平稳,多注意休息就好。”李大夫面色平静,仿佛并未意识到他的病患正被他熏得难忍。他起身来到桌前,铺开宣纸,唤来了守在一旁的湘竹,“湘竹姑娘,劳烦按照此药方……” 湘竹上前准备静听医嘱,却不想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御医竟猝不及防对她出了手,那御医手中的笔在宣纸上滴落几滴墨迹,径直袭向她的腰间。 湘竹侧身闪躲,御医手中的笔顺势而上,擦她的面颊划了过去。湘竹躲过一击,顿时开始反击,她抓住御医持笔的手腕,借力向后方用力一扯,御医被她拉向前,她则弹出袖中剑直逼御医喉咙。 御医向后一旋,不只让湘竹一剑落空,更是转松了手腕,挣脱了湘竹的控制。 湘竹乃是苍龙七宿中唯一的女子,武功自是过人,此番竟在这御医手下讨不到半分便宜。湘竹意识到自己方才轻了敌,这便屏息静气,将这御医方才的武功路数快速于脑中回想。 二人再次交锋,那御医出手愈来愈狠辣,不过几招,便将手中的笔径直插进了湘竹的喉咙。 湘竹立在原地半晌,直到脖子上的血窟窿一边喷溅出大量的鲜血,一边汩汩地向外泉涌,她才艰难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倒下之前,向着思思微动了动嘴唇,她说,“快跑……” 思思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场景,死在她面前的还是与她朝夕相处了两年的侍女,她有些吓傻了,嘴里机械的重复着湘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一片空白的大脑却根本无暇理解“快跑”的意思。 那御医用自己的衣袂擦干了手上溅的血,跨过地上的尸体向思思这处走来,思思惊魂未定,被他扯着手腕扯到桌案旁。 御医撩起她的衣袖,在她手臂下方摆放了一个容器,锋利无比的小刀对准了她的手腕。 就在刀锋即将划过她皮肤的时候,一枚暗器打偏了刀锋,随后一人自门口跨步进来,径直向着那御医动起了手。 修弈下手不留余地,几招下来便使那御医落了下风。 “药王!有些人不是你能动的!”修弈拉过思思护在身后,与那御医冷声道。 思思此刻仿佛终于回过神来,迟来的恐惧瞬间占据了她的身心,她紧攥着修弈的衣袂,身体不住的打颤。 “太子殿下!你既然请了我,就应该把最好的药材都交给我!”石玉一把扯下面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老树皮一般的褶皱满布的脸,“将如此纯正的檀凤血藏着掖着是什么道理?” “药王,药材我已经给你了,你别再来打她的主意!”修弈说着,不忘紧握住思思的手安抚她。 “太子殿下可知,而今没有这檀凤血,根本练不成药!你们给我的药材陈放了十几年,残余的药效根本不足治愈太子妃的恶疾!”石玉的眼睛阴鸷的盯着思思,生生将思思看的身子发麻。 思思向着修弈身后躲了躲,避开那一双令她甚感恐惧的眼睛。 “什么?练不成药?”修弈诧异道,“之前不是说可以寻一味草药,以形补形,增强补充药性,如今怎么又练不成药了?” “以形补形的药,就是她!”石玉指着桌上的器皿说道,“只需要这些檀凤血,我就可以将药炼成,且可以提前一月。” “思思……”修弈仿佛是被石玉说动了,他只犹豫了片刻,便转过身看着思思,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可否借你的血……” “连你也要杀了我吗?”思思脚步踉跄的后退了一步,原本紧握着修弈衣袂的手也松了些力道。 她醒来这两年,修弈是唯一一个对她关怀备至的人,她虽不怎么喜欢与他亲近,但内心里却还是将他当做了自己的依靠,如今有人要来杀她,她的依靠却选择了帮着那人。 此刻思思心底是说不出的无助与恐惧。 “不,不是这样的,思思你听我说,只要取一点你的血就好,你休养些日子便能恢复了,等你好了,我们就成婚。”修弈微躬身扶住了思思的肩膀,迫切的向她讲述事情的利害。 “你……不杀我吗?”思思眼角划过温泪,微颤的羽睫诉说着她的恐惧。 “不,我疼你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害你。”修弈将思思拉进怀里,“思思,你别怕,不疼的……” “你们商量好了没有!”石玉不耐烦地喊道。 “思思?”修弈捧起怀中人的脸颊,小心翼翼的问道。 思思点头,身体依旧忍不住的微颤。 手腕处冷不防的被划了一刀,思思只觉得一阵微凉闪过,随即传来一阵一阵撕裂般的痛处。 她将头埋在修弈的臂弯里,愈来愈沉。 第一百章 沈家主布的大局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湘竹又一次入了她的梦,她跟平日里一般无二,只有脖子上凭白多了一根毛笔,那根毛笔贯穿了湘竹雪白的脖子,笔尖连续不断的向下滴着鲜红又黏稠的血液,一下一下的,染红了湘竹的衣衫,殷红了地毯…… 她就直挺挺的站在她面前,瞪着眼白看着她…… 思思于梦中惊醒的时候,黏腻的冷汗如同梦中黏稠的鲜血一般附在她的身上,泛着凛然的寒意。 她已经习惯了时常造访的梦魇,哪怕她每一次都怕的要命,她也还是不愿喝那汤药,依旧每次催吐,直到吐得嘴里药味儿淡了,充斥着酸味儿才作罢。 其实她只是想再次梦到那个模糊的轮廓,再听他说一句,“柠儿,我爱你。” 她不知道柠儿是谁,但她每次轻声念着那个名字的时候,都会自心底生出一股泛着酸意的想念来。那股子想念时常会压得她透不过气,只有她执笔于之上描绘梦中的场景时,那想念才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倾注于笔尖,落于纸上。 她的心在想念的,也许就是梦中她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事吧。 修弈已经有几日没来她这处了,自从上次那个人取走了她的血,她就一直卧床修养,平日里吃一些补血的食物,被人看护的严严实实。 替换湘竹的是一个活泼的姑娘,叫危月。 危月与湘竹不同,危月从不与她遮遮掩掩,她问什么,危月都会明明白白的讲与她听,只有每次提及修弈的时候,危月才会三缄其口,不愿多言。 思思回忆了许多遍那日发生的事,终于在脑海中将那人透露出的疑点给捋清楚了。 被称作“药王”的那个人说,修弈是太子,他是修弈请来的,为太子妃炼药治病的,他来她这处也并不是为了杀她,是为了取她的血,作为药材给太子妃炼药。 她在这处住了两年,无论是修弈还是湘竹,都没有提过“太子殿下”这个词。可那日,修弈却又没有否认这个称呼,也没有否认为太子妃炼药的事。 他若真的是太子,而且已经娶了正妻,那她又算什么未婚妻子?他平时那般关心她,丝毫委屈都不让她受,又为什么会同意药王在自己手上生割开一个口子,放出去那么多的血? 她又想起了自己做过的梦,修弈大婚,娶了别人,她被锁在暗牢里,耳边隐隐传来炮竹声,一股一股的如浪潮一般的痛楚自四肢百骸呼啸而来。 她不敢想像,若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修弈到底还瞒着她多少事? 或者说,她对于自己的未婚夫,到底了解多少? 一念及此,思思只觉得心里突然的发慌,背上寒毛倒立,心脏像是跳在刀尖上似的,攫紧着,如履薄冰的战战兢兢地跳着,生怕被那寒冰化成的刀尖刺穿、刺透。 那股子来自心底寒冷,令她生生在这阳春白雪的三月天里寒战起来,她住了两年的府邸在仿佛这一刻突然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要将她嚼碎了连着骨头一起咽下去。 那一刻她突生出了想要逃离的冲动,逃离这个囚禁了她两年多的牢笼,逃离无处不在的、修弈对她的控制。 “思思小姐,主子来了。”危月在书房外轻敲门。 思思的紧绷的神经瞬间一个激灵,她手上一抖,毛笔脱手,掉在她画了一半的宣纸上,这时她才发现,方才自己竟在不觉间画出了湘竹的画像。 “思思。”修弈进门,手上拿了个较那日的狐裘薄一些的披风,他一边向她这处走着,一边轻快的说道,“今日天气好,我来带你出门去转转。” 思思故作镇定的捡起桌上的笔,于清水中沾了几下,沥干水分后放回笔架,她伸手摸了摸修弈拿着的披风,微笑道,“这披风摸着不如那狐裘舒适。” 修弈只觉得她今日的笑容泛着些苍白与疲倦,他俯下身抚了抚她的脸颊,心疼的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的脸色这般差?” “没有,只是想起了湘竹。”思思扫了一眼桌上那副湘竹的画像,眼里的异样一闪而过。 修弈方才便看见了桌上的画像,只是他一时没能认出那是湘竹,“湘竹是为护主献身,死得其所,我已经命人将她厚葬,你莫过于伤心了。” “嗯。”思思点头,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借着力道起身,随着他出了书房。 上次为她易容的那个人就等在书房外,思思便知道这次她又要顶着一张假脸出门,“修弈,为何我要易容才能出门?” 修弈抬手蹭了蹭她的鼻尖,宠溺道,“你这么美,我怕有人会打你的主意,自然要将你装扮的丑一些才敢带出门。” 修弈宠溺的笑容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神色,那样子,像是因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而放松了些许。 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只是她迟迟不问,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让他心里发慌。今日她终于问了出来,也终于叫他松了一口气。 思思垂眸微笑,像是对修弈的答案颇为满意。 修弈微俯下身拉起思思的手,于唇边轻吻,“走吧,我的思思。” 思思有那么一刻的晃神,仿佛他真的就是——她的夫君。 思思本以为修弈还会封了某处风景只带她一人进去游玩,却委实没想到今日修弈竟带她进了城,并弃了马车,与她徒步走在闹市中央,陪着对什么都十分新奇的她到处闲逛,为她介绍着璃城的名胜古迹,风土人情。 今日天朗气清,商贩遍布街道两侧,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街道上的行人有许多,他一刻都不放她的手,仿佛是怕她被人潮冲散。 思思同他逛了半晌,几乎将整条街的店铺都进了一遍,快到晌午的时候,修弈带她进了一家名为“素味”的酒馆。 饭馆的掌柜似乎与修弈相熟,修弈一进店他便眼尖的瞧见了,赶忙拨弄开身前挡着他路的店小二,讨好似的上前,正要作揖行礼时被修弈挥手给免了。 “按照老样式上菜,再上一些果酿。”修弈没再理会那掌柜的,轻车熟路的带着思思走上了右侧拐角处出的楼梯。 玲琅阁二楼临街的窗子半开着,里面的人正盯着街对面素味酒馆聚精会神的看着,若是凑近了还能从那人眼里看出些玩味来。 一双人的影子消失在一层大堂,沈江离“啪”的一声关了窗,惊了一旁正为他布菜的言寺。 “江离,用饭了,今日可是红烧狮子头,凉了就不好吃了。”言寺依旧如往日一般,三分病弱,七分娇媚,墨发绾起,更添了几分女子的柔美。 “我哪有心思吃饭!今日可是布了个大局,若是出了半分差错,我那兄弟不得将我给红烧了!”沈江离走到桌边深深的嗅了嗅自家娇妻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心里总觉得没底。 “光闻味儿能饱腹吗?”言寺起身,将沈江离按到了座位上。 言寺柔柔弱弱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似的,瞬间安抚了沈江离躁动的心,沈江离拿起碗筷,顷刻间便消灭了半个大狮子头。 “媳妇儿,下次多放上些辣椒。”沈江离言词不清的说道。 “为什么啊?你不是不吃辣吗?”言寺坐于他身侧,文静的用饭方式与沈江离大相径庭。 “我听人说酸儿辣女,你别给我生出一堆傻小子来,我想要个小棉袄。”沈江离说着,眼神已经飘到言寺平坦的小腹上,盯着半晌自顾自地嘟囔道,“我这么努力,这么还没动静呢……” 言寺只当他说的话是碗中的饭菜,细嚼了几口咽入腹中。 待沈江离跟几百辈子没吃过饭似的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红烧狮子头,门外透过窗纸出现了一个人形阴影,“门主,太子府的家奴进了素味。” “嗝……”沈江离打了一个长长的嗝,摸着自己明显肥了一圈的肚子道,“那就开始吧。” 素味家的菜色味香俱全,每一样都恰到好处,很合思思的胃口,修弈一直忙着给思思布菜,并未来得及吃上几口。 这里是他寻遍了璃城才找到的一家味道与肃燕相像的饭馆,他每隔几日便来一次,指导大厨改良菜品,直到达到让他满意的程度。 “你也吃啊,别全顾着我了。”思思道。 “嗯,你先吃。”修弈很喜欢看思思吃饭的样子,那般满足的神情,亦可填满他的心。 “主子,府里来人了,说是那位又出了状况。”凌风的声音飘进室内,成功的让修弈黑了脸。 “思思,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在这里等等我,凌风会陪着你。”修弈丢下碗筷,起身揉了揉思思的头发,又向她嘱咐道,“吃完了就到屏风后面的床上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嗯。”思思点头,目送他出门后又听到他在门口对着凌风嘱咐,叫凌风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思思一个人吃饭习惯了,修弈离开倒也没影响她什么,她将这桌上所有的菜品都尝了一遍,再次举起筷子摇摆不定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很饱了。 这时门外传进了些不大不小的声响,但思思只顾着惋惜这满桌的未动过似的菜品,并没有发现门外的异样。 就在思思准备到屏风后小憩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小二模样的人走了进来,他手中端着一壶果酿,“姑娘,这是您的果酿。” “哦,你放下吧。”思思隔着老远就闻到了小二身上那股子令人直犯恶心的草药味儿,心中顿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那店小二看着思思诡异的笑了,他抬手动作极缓地撕下了脸上的假面,露出一张务必狰狞的面孔。 第一百零一章 榆木脑袋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思思看清了面具下的那张脸,汗毛瞬间倒立而起,冷汗爬满后背,她仿佛又看到了湘竹死在她面前的样子,但好在这次她还不算吓破了胆,尚且记得修弈在外面留下了凌风,“凌风!凌风!” “卓青柠是吧,你师父可安好啊?”石玉向她这处踱步而来,泰然自若似的。他仿佛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面上的褶子微微颤抖着,看似稳健的脚步也隐隐因他难以控制的兴奋而透出些虚浮。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凌风!”思思根本无暇顾及他对自己的称呼,她的脚步慌张的向身后的窗子处躲着,口中大声呼喊着凌风。 “你师父他可得好好活着!”石玉裂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容,像是看着死人一般看着思思,“好看一看我是如何将他的小徒弟拆开了、碾碎了,搅成一团血肉炼成药……” 石玉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个甚大的捣药杵,那药杵年代久远,其色莫辨,被磨得十分光滑。他面上噙着冷笑,向着思思扬起捣药杵,用力的挥了过去。 一枚暗器自石玉的手腕处飞速划过,划破了他的皮肤径直打在思思的肩膀上,思思受力向后退了几步,身子依靠在窗前。 石玉吃痛手掌一松,捣药杵瞬间便脱了手,径直打向思思,思思躲闪不及,眼看着捣药杵砸向自己。 素味酒馆外,仇楚霖正依着沈江离给他的地址寻找一家名为玲琅阁的店铺。 他本以为是沈江离在瑾南出了事,向他求救,这才丢下了手头上所有的事务,昼夜不歇的往璃城赶,哪知到了璃城玉琼阁才被告知,他被那个不靠谱的给耍了。 璃城玉琼阁分管卫玖向他说明,天杀的沈家主已经算好了他来的日子,昨天便离开了璃城。而沈家主千里迢迢的将他折腾到瑾南来,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口信,叫他明日午饭时分到城中玲琅阁。 他本想一走了之,但转念一想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就看看这沈家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于是他今日便如约寻到了玲琅阁。 只是仇楚霖尚未走进玲琅阁,便听街对面的二楼一声巨响,窗柩脱出自二楼掉了下来,跟着窗柩一起摔下来的还有一个捣药杵和一个颇为狼狈的姑娘。 街道上尽是行人,窗子和捣药杵难免砸到行人造成误伤,仇楚霖下意识的立即飞身上前将半空中的窗子和捣药杵踢到街角无人处。 做完了这一切后,仇楚霖又顺便接住了摔下二楼的姑娘。 沈江离在玲琅阁上开了个小窗缝津津有味的看着,此刻正腹诽仇楚霖实在不解风情,美人、窗子和捣药杵,他这个榆木脑袋怎么就最后才想起美人呢? 思思是在二楼被捣药杵生生砸出窗外的,她飞出来之前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门口站着放暗器的人不是凌风,而且那人脸上还噙着让她无法理解的笑容。 她在飞下来的那一瞬间,正看到有一人踏地而起向她这处飞过来,她本以为那人是来接住她的,谁承想那人竟直接越过了她,冲着跟她一起飞下来的零碎物件去了,思思心中大感失望,闭紧了眼打算迎接即将到来的痛楚。 不过好在那人良心尚存,处理了零碎物件后顺便拽了她一把,没让她直接砸到地上去。 那人拽了她的左臂,将她拉进他的怀里,却就这么提着她的左肩,直到落地。 思思疼的直皱眉,方才那捣药杵便是砸在了她的左肩,此刻正是疼得厉害,又经他这么一扯,思思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左肩“咔嚓”一声,随即就像是骨头被砸断了似的,剧痛顷刻间袭来。 “啊……”思思双脚方才落地,那人便松开了思思的手臂,思思没能站稳,直接摔倒在了地面上。 对面二楼的沈江离将嘴张成了一个偌大的圆形,他重重的咽了一口唾沫,心里默默地对着仇楚霖比了个大拇指。 他这兄弟,委实是个光棍的命,美人儿都砸怀里了还这么没情趣…… 待沈江离带着同情的眼神看向地上的美人儿时,眼睛又不自主的瞪得只剩下眼白,他心里暗叫糟糕,这飞下来的人儿虽美,怎的不是他家兄弟的媳妇儿呢?难怪他家兄弟这么不怜香惜玉。 只是跟着修弈出来的这个为何不是青柠呢?难道是他搞错了?沈江离怀疑了自己片刻,随后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前前后后不知道推了多少遍,绝对不会搞错的,所以问题应该就出在楼下那个美人儿的身上。 “媳妇儿!”沈江离掩上窗子,压低了声音将言寺喊了过来,“你看看楼下那个女子,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他不懂易容术,他家媳妇儿可是于此道精通。 “离得这么远,看不大清楚,若能离得近些,就能分辨了。”言寺扒着窗子看了两眼,摇头道。 思思躺在地上还未来得及起身的时候,石玉已经从二楼窗子上跳了下来,他直接无视了仇楚霖和街上看热闹的众人,径直向思思走来。 思思抱着剧痛的左肩向后挪了几下,眸光看向方才接住她的那个人,期望着他能再救她一次。 可这一看,她便愣了神。 那人逆着光,让思思看不清脸,只能看清他的身形轮廓。他身长玉立,气质超然,身上隐隐透着些杀伐果断的英武之气。 他在思思的眼里,逐渐与梦中那人身影重合,思思的眸中不知何时蓄起了泪水,她甚至顾不得石玉正向她逼过来,她只想尽力看清楚他的脸。 “呵……卓青柠,跟我走吧!”石玉方才丢了药杵,这会儿直接化掌为爪,俯身便要提起思思的衣襟。 仇楚霖身为朔楚摄政王,此番私自到瑾南璃城,本不想管瑾南璃城的琐事以免招来祸患,就在他正要转头离开的时候,他敏感的捕捉到了那老者口中“卓青柠”三个字。 仇楚霖侧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握住了老者的手腕,生生止停了老者的动作,仇楚霖回过头紧盯着老者,面上微显期冀,“你方才说什么?” 石玉的手掌就停在思思面前不过三寸,思思冷嘶一声,瞪着那干瘪粗糙的爪子半晌没缓过神来。 “小子,奉劝你别管我老头子的事!滚开!”石玉手腕一转,那干瘪的手腕便以极大的力道撬开了仇楚霖的手掌,随即他化爪为拳,袭向仇楚霖。 仇楚霖向后退了几步,将石玉引离了思思的身前,思思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的起身,下意识的在人群中寻找修弈的身影。 思思左右环顾了半晌,人群里竟找不到一个熟面孔,她跑都不知道往何处跑,只得抱着肩膀在原地傻傻的站着。 二人战不过片刻,四面八方的楼顶上就跳下来许多黑衣人,那些黑衣人无不向着仇楚霖而来,众多黑衣人缠斗仇楚霖,石玉终于脱出手来对付思思。 思思几次经历突来的杀招,多少练出了些临场应变的能力来,她见石玉又一次向她这处袭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力气,竟左闪右闪躲过了石玉的攻击,径直冲进了黑衣人的包围圈,冲到了仇楚霖的怀里。 若说仇楚霖也是十分意外,正是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突然撞进怀里一个温软的物体,饶是他久经沙场也未经历过这般,他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怀里这人,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动了。 或者说,他竟不愿意推开她了,只因为她抱着自己的模样,将头扎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实在和柠儿太像了,那一刻他仿佛找到了他的柠儿一般,他的手不自觉的揽住了怀中人的后背,那感觉亦是出奇的熟悉。 周围的黑衣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对仇楚霖的攻势突然凌厉起来。 仇楚霖怀里带了个小拖油瓶,自然更是无暇与众多人交手,但很快他便发现了黑衣人对他的包围有个细微的漏洞,他抱紧怀中人,向着那漏洞冲了过去,轻而易举的便冲离了众人包围。 仇楚霖带着怀中的人躲进了闹市的人流之中,身后的众多黑衣人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见这二人逃离后直接作鸟兽散,消失在了闹市里。 玲琅阁二楼,沈江离哼着小曲品着茶,享受着自家媳妇儿的按摩,十分惬意。 石玉怒气冲冲的踹开了沈江离的房门,紧接着一个药杵便砸在了沈江离的脚边,生生将地板砸出一条裂隙来,“沈江离!你安的什么心!这就是你沈家主的实力吗?修弈尚且还没来,就被一个无名小辈给搅和了!” “药王哪里话,我向药王求药,自得帮着药王取到药材,只是方才那人我也看见了,委实不是什么无名小辈,那可是朔楚的摄政王!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商人敢惹的。”沈江离微抬了个头,瞥了一眼将他家地板砸裂了药杵,懒洋洋的伸出一只脚来,轻飘飘似的那么一踢,药杵便飞回了药王的手中。 “你……”药王堵在胸口的气被倒飞回来的药杵又生生压严实了些。 “你什么啊?你还是别打檀凤血的注意了,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沈江离春风和煦般的笑了笑,躺回椅子上,扯着嗓子喊道,“来人,送客!” 两个彪形大汉应声开门入内,对着石玉做了个生猛的“请”的动作。 石玉瞪着沈江离,像是要将他剥皮抽筋似的。 但片刻之后,还是被两个彪形大汉“请”出了玲琅阁。 第一百零二章 送她回去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仇楚霖这会儿有点脑仁儿疼,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不经意救下的这个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走到哪里都有数不清的黑衣人冒出来袭击她? 他已经带着她一路从璃城跑到郊外,还是没能摆脱身后随时追来的黑衣人。 这姑娘衣着不凡,穿的是寻常富贵人家都穿不起的云锦,头顶的簪花和腰间的配饰样式简单大方,却是瑾南皇家御用的材质。 光看衣着,这姑娘必是瑾南身份贵重的皇亲国戚,可为何如此身份的人身边没个保护的随从,还招来这如此多的刺客惦记? 仇楚霖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不想与瑾南的皇室扯上瓜葛,但他却还是得带着她东躲西藏,躲避追杀,因为她实在将他抱得太紧了。 这一路上只要遇到刺客来袭,她必撞进他怀里抱紧他;冲出重围、脱离危险之后,她便扯着他的衣袂,生怕他跑了似的。 他虽不愿带着她,却也委实见不得她眸中蓄泪的样子。只因为她那双灿若星子的眸子,实在让他狠不下心来,那双眼睛时常让他晃神,让他仿佛看到了柠儿。 如今天色渐暗,仇楚霖正带着她往璃城最近的城门走着,他的脚步有些着急,而她跟在他身后扯着他的衣角,生生拖慢了他的速度。 仇楚霖自然不能带着她于城外过夜,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若随他夜不归宿,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到时候必然赖上他,他便真的摆脱不去了。 “你能不能快些?照你这速度,怎么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城?”仇楚霖委实受不了她这龟爬似的速度,停下脚步深呼吸了几次,用自认为温和的语气问道。 “为何要回城?”思思迎上他的目光,微缩了缩脖子,他的声音清冽悦耳,很是好听,若不这般严肃,再温和些就更好了。 “你一个姑娘家,难道要在城外过夜吗?”仇楚霖扶额,深深的觉得自己大抵是捡了痴儿。 “我本就不住在城内啊!”思思认真的回答道。 仇楚霖虽不了解瑾南的皇亲国戚,但却从未听说过有哪个皇族会住在京城外的。仇楚霖垂眸思索片刻,又将眼前这人打量了一遍,觉得她这个脑子应该不会骗他。 “你是哪家的千金?家住城外何处?我这便将你送回去。”仇楚霖问道。 “我不知道。”思思摇头,显得很是无辜。 “不知道?”仇楚霖只觉得心口堵了一下,“你连自己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吗?” “我……我……”思思敛眸细想,半晌也没有结果。 她是真的不知道,修弈只带她出来过两次,每次一出府门便坐上马车,车厢紧闭,连窗子都是密封的…… 仇楚霖这才想起来,方才带她逃跑的时候,她那如无头苍蝇般慌不择路的样子,也确实不像认识路。 “你父亲的名字和封号你总该知道吧。”仇楚霖叹息道。 “父亲”这两个字让思思的心底划过一抹异样,不知为何,她竟没由来的难受起来,“我……我没有父亲。” “那你的名字呢?你家里人叫你什么?”仇楚霖心里委实着急,语气也开始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叫思思。”思思这次回答的很是干脆,他终于提了个自己能答上来的问题。 “你姓什么?”难得有她知道的,仇楚霖赶紧趁热打铁的继续追问。 “我……我没有姓氏,修弈他没有告诉过我……”思思答道。 “修弈?”仇楚霖微愣,如何也没想到她竟与修弈有关系,他沉吟片刻,道,“我送你回太子府。” 他虽不想与修弈扯上关系,但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流落城外。 仇楚霖说完便径自向前走着,走了半晌才发觉身后的人仿佛并没有跟上来,他回头查看,果然她正站在原地,一张小脸上写满了纠结。 “你不跟着走,是要留下来喂狼吗?”仇楚霖道。 思思不想回去,回去之后便又要继续过着笼子里的生活,吃饭、喝药、看书,整日只有这三件事可做,还需得由人看着她。 “我可以不回去吗?”思思对着他喊道。 “不可以。”仇楚霖冷声道,话一说出口,他便看到了她脸上流露出的说不清是失望还是绝望的神情,那一刻他的心里竟生出许些不忍,不由得放缓了语气,“你不回去,去哪里?外面这么多人想杀你,你回去才能安全。” “我就不能跟着你吗?你不是也能保护我?”思思满怀希冀的问道。 “我很快就要走了,护不了你多久,你还是尽早回到太子府,方能躲避追杀。”仇楚霖耐下性子回答道。 “你要去哪里?我可以跟着你吗?”思思又问道。 “不可以。”仇楚霖道。 “我不管,我就是不要回去!”思思突然流下泪水,哽咽的大喊。 “我没工夫陪你瞎闹,赶紧跟我走!”仇楚霖说着,向思思这处走来,想要强行带她回城。 思思抹了一把眼泪,颇为无措的原地踌躇片刻,转过身便向着来时的方向跑。 她不想回去,她不想再做笼中的鸟儿,哪怕被狼吃了,她也不愿再回到那个地方! 仇楚霖确是没想到她竟如此抗拒太子府,可无论他再怎么不想跟修弈的人扯上瓜葛,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个人在城郊瞎逛,更何况她根本不识得路! 思思不知道该往何处跑,便沿着方才过来的那条路原路跑了回去,但她终究腿短步子慢,肩膀又疼得厉害,没跑几步便被仇楚霖追上了。 “你别跑了!”仇楚霖在她身后喊道。 思思就像没听到似的,依旧不回头往前使劲地跑着,仇楚霖从未见过如此难缠的女子。 与她纠缠了半晌,仇楚霖也委实觉得厌烦,直接运起轻功,片刻之后便挡在了思思面前。 思思脚下生风,没来得及避闪,直接撞进了仇楚霖的怀里。仇楚霖抓住了她的手臂,极为不耐烦地问道,“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跟我走,我送你回太子府!” 思思被他那颇为严厉的语气给吓住了,她眼角下方才被风吹干的泪痕不觉间又湿润起来,她逆光看着他,一时觉得他一定不是自己梦里的那个影子,那个人很温和,从不会如此色厉内敛。 “我能不能晚一些回去,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我知道我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我也知道他一定会着急,可是我真的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思思抱着肩膀慢慢地自仇楚霖面前蹲了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多的委屈,她只感觉压抑在心里许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而这个口子一被扯开,便很难关上了。 仇楚霖一腔的怒火被她的眼泪浇的无声无息,他不知该如何解决摆在眼前的这个问题。 柠儿也曾于他面前流过泪,却从未像她似的让他束手无策。 第一次是在穆蛮山下,柠儿拿己身为交换,求他放过方谨玥,那时虽是在算计他,却也哭的让人动容,那次他只同意了她的请求,钻进了她的圈套,便止住了她的泪水。 第二次亦是在穆蛮山,他差点废了自己的左臂,柠儿顾不得算计冲过来拦住他,眼角虽只滑下了两行清泪,却结结实实的让他心疼了。那时情况紧急,生死攸关,他自是无暇哄她,后来突出重围,她的泪便也已经干了。 第三次是在长乐宫,柠儿求他来娶她,那泪水虽惹他怜惜,却更让他心生欢喜。 柠儿从没有像她这般,哭的如此难看,丝毫不顾及姑娘家在人前的形象。 仇楚霖叹息一声,将对付柠儿的招数都回想了一遍,最后模仿了第一次柠儿与他哭时的作法,做出了退步,“你别哭了,大不了……我明日再送你回去!” 思思极少有机会能肆无忌惮的哭上一回,仇楚霖应她的,她全然没听进去,只自顾自的大哭。 仇楚霖无奈的跟她一同蹲下身,提起她一只耳朵,威胁道,“你要是再哭,我就立刻把你扔回太子府!” “你……你……”思思的眼泪被他那冷冽的声音吓回去半数,她吭叽了几声,终于抬眼看了看仇楚霖。 那一双眼中似乎装下了一汪清潭,清澈见底,却微红着惹人心疼。 仇楚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你不哭,我就明日再送你回去。”仇楚霖慌忙抽回了视线,生怕自己陷进她那一双盈盈剪水般的眸子中去。 思思终于破涕而笑,她抹去了面上的眼泪,双腿一起用力想站起来,但方才哭的委实太过投入,并未发觉自己的腿已经叫她蹲麻了,故她向前发力,身子跟上了动作,腿却使不上劲,于是结结实实的扑到了仇楚霖的身上,直将仇楚霖扑倒在地。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愣。 仇楚霖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揽着她的腰身,那般熟悉的感觉叫他不自主的想要抱紧、再抱紧,从此便绝不再松手。 他想着,便就这么做了,直到她顺着他手臂的力道靠近他,直到他再一次在她的眼中看到自己,他才猛然回神,将她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他怎么可以将旁人错当成柠儿,他怎么可以对不起柠儿! 第一百零三章 别睡了,有人来接你了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啊……” 起初思思摔在他身上时并不觉得疼,但被他这样一推,左肩着地,思思一下便疼得将身子蜷了起来。 她这左肩也不知是怎的,自从被那个药王的药杵从二楼砸下来,左肩便像掉了似的一直疼,而且不但疼,还动不了。 仇楚霖坐起身,正看到她面上痛苦的表情,她紧咬着下唇,抱着左肩,时不时地倒抽冷气。 见她如此,仇楚霖方才还硬着的心便又软了下来,他扶起她,手掌搭在她的左肩处,轻轻地的揉捏了两下,“是左肩脱位,没什么大碍,我现在给你复位,有些疼,你忍着些。” 仇楚霖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直将脖子往后缩,很是害怕似的,于是又闻声安抚道,“就一下,之后就不疼了。” 说完,仇楚霖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一手护着她的左肩,一手拉起她的手臂,一拉一扣间便将她的脱出的关节给扣回去。 “疼!”思思大叫一声,使劲地向后躲,仇楚霖本也没有将她抓的结实,她这一躲便失去了平衡,于是张牙舞爪的躺平在了草地上。 “你动动看,是不是不疼了?”仇楚霖叹息一声,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思思小心翼翼的动了动手臂,发现关节确实能动了,可肩膀却还是疼得厉害,她撇了撇嘴,“还是疼……” “是么?”仇楚霖剑眉一挑,重新蹲下身来,“让我再看看。” “不要!”思思没也没想,一个翻身便躲开了他伸向自己左肩的手。 “你的肩膀刚刚复位,多少是有些疼的,起来吧,我们回城。”仇楚霖道。 “为什么还是要回城?你不是答应我不送我回去?”思思一张小脸又苦了起来。 “不回城住哪里?你一个清白的姑娘家,怎能随意夜不归宿?总得找个客栈,先将你安顿下来。”仇楚霖道。 思思噘嘴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仇楚霖却无暇再与她多磨,他转到她身后,提着她的后衣领,生生将她给提了起来。 思思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被他拎在手里满脸的不情愿。 他们最终也没能回城,因为到达城门底下的时候,天色已晚,城门早就已经关上了。 仇楚霖黑了脸,思思倒是十分开心。 城外也是有客栈,只是大都分布在官道附近,且离着城门至少也要有半日的路程,若要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去官道上的客栈投宿,走到了,天大概也就亮了。 若仇楚霖只身一人倒也好说,随便找个树杈子倚着便能将就一晚,但现在毕竟身边带着个姑娘,总不能让一个姑娘家,跟着他一起上树吧? 仇楚霖犹豫了半晌,最终带着思思来到了城外贵族们常去踏青的山上,于山顶上寻个避风亭,又点上一堆篝火,也算是不错的条件了。 他常年风餐露宿惯了,住在山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这个名为思思的女子,明显是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怎的身在这如此恶劣的环境里还这么开心? 她就这么不愿意回到太子府? 思思坐在篝火旁,手里拿了个树枝,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地上比划着,她时不时地抬起头望着布满繁星的夜空,面露向往。 以前她在别院的时候,也常常在夜晚偷偷打开窗子看星星,时常一看就是一夜,她很是依恋那些星星,因为那些星星虽挂在遥远的天际,却是两年里唯一能陪着她、听她说话的。 直到她做了那个梦,满天的星星化作一盏一盏的明灯,明灯之上写着“平安”,摇摇晃晃的飞离她的身边。 她才仿佛明白了自己为何会依恋漫天的繁星,也许是它们与那一盏盏明灯太过相像。 有些东西,即便她忘记了,也还是会刻在心里,时时影响着她的生活。 思思突然好想找回自己遗失的那些记忆,她不甘心只在梦中见到那些模糊的身影和地方,她好想亲自到那些地方走上一遍…… 火光将思思面上的向往无限的放大,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映在仇楚霖的眼里,让他生出一种保护欲来,有那么一瞬,他很想不顾一切的带走她,护着她去追寻她所向往的一切。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思思道。 仇楚霖回神,再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人不是柠儿,再一次告诫自己,不可以对旁人动情。 “萍水相逢,你无需知道。”仇楚霖别过头。 “你救了我的命,就是我的恩人。”思思向仇楚霖这处蹭了蹭,火光映照下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书上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你救了我的命,我以身相许都是应该的,只可惜我已经是修弈的未婚妻了,不能对你以身相许了。” 听到她说要以身相许的时候,仇楚霖下意识的蹙了蹙眉,正想着怎样打消她这个念头的时候,却又听她说,她是修弈的未婚妻。 修弈不是已经娶了太子妃,怎么还会有未婚妻呢? 当年沈江离倾心柯诗楹,一门心思都扑在柯诗楹身上,修弈娶妻前若有未婚妻,沈江离怎么可能查不到呢?而修弈娶妻后,断不可能再有未婚妻了,有也只能是侧妃,实当不起未婚妻的头衔。 沈家主亲自鉴定的榆木脑袋仇楚霖,此刻终于发觉不对劲了。 “你说你是修弈的未婚妻?”仇楚霖问道。 “嗯……”思思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她靠在避风亭的石墩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前些日子才知道修弈已经娶妻,现在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还算不算修弈的未婚妻…… 仇楚霖正想问她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却见她睡意朦胧,一双眼睛十分缓慢的眨了几下,看样子就要睡过去了。 思思原本不想睡,但抵不住困意袭来,到底还是睡着了。 没有药的作用,思思今夜的梦十分清晰冗长。 她不知道第几次梦到这个郁郁青青的山谷,花团锦簇,百鸟和鸣,一个少年于水边捕鱼,一个白发老人站在河对岸慈祥的笑着。她上前几步想去看清老人的脸,脚下猛然间燃起一场大火阻断了她的路。 少年捕鱼的水塘亦变成火场,少年与那老人一同在大火中消失了踪影。 火光连天,烧的整片天都红了,火光中影影绰绰的显露出房屋的形状,一个红衣男子自火中走来,一步一步的靠近她,她只顾得看他的脸,却并未发觉身后的大火已悄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红衣男子向她伸出手,近在眼前般,仿佛她只要抬起手便能握住他的手,可真正那么做了的时候,她的手仿佛穿过了虚影似的,他的身体越来越淡,越来越远…… 他又要离开她了! 她大喊着不要,不要走,她恳求着说只要让我看你一眼,只一眼…… 她想追上去,却无法迈开步子,她伸手去抓他的手臂,这一回出乎意料的没有她没有抓空,她终于抱住了他…… 她呢喃一声,梦境褪去。 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仇楚霖想要抽回被她抱紧了的手臂,方一动,怀里的人便蹙起眉将他抱得更紧,那样子就像是溺水的人得到了一根枯木…… 原来她也做噩梦吗? 她被噩梦魇住的样子,梦中呓语的样子,撞进他怀里的样子,无一不让他熟悉万分,她为何这般像极了柠儿…… 仇楚霖垂眸落泪,莹莹火光之下显得尤为憔悴,他的柠儿,如今又在哪里…… 泪水滑落,滴在思思的脸上,思思眉间微蹙,像是又梦到了什么一般,她道,“夫君,别走……” 夫君,别走…… 仇楚霖震惊的看着怀中梦呓的思思,那一刻他几乎确定了她就是他的柠儿,他小心翼翼的抚上她的脸颊,抚过她的耳后,去寻找易容的痕迹。 他第一次见柠儿时,柠儿便是易着容,以另一张脸示人,那时她耳后有一处凸起,是易容匆忙未处理好而出现的瑕疵。 但他于思思耳后摸索了许久,也未发现任何异常,他方才升起希望的心又冷了下去。 夜风拂过,篝火被吹得暗了些,一行人自林间徒步而来的身影逐渐清晰。 “仇大将军……哦,现在应该称呼您为摄政王了!”修弈止步于篝火对侧,看着思思在仇楚霖怀里沉沉的睡着,眸中升起阴翳。 他好不容易才得到她,他绝不能再让仇楚霖夺走她! “朔楚摄政王大驾来我瑾南都城,怎的不与本王知会一声,也好让本王好好招待,尽一尽地主之谊,总好过摄政王露宿山野吧。”修弈负手而立,手掌缓慢的紧收成拳。 府兵会意,于修弈身后散开,将仇楚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太子殿下的待客之道,本王向来知晓,故此次前来,特意没去叨扰殿下。”仇楚霖抚了抚怀中人鬓角的碎发,挑衅般的微笑道。 看着修弈僵硬的面色,仇楚霖便更觉得这个名为思思的女子不简单。 “本王既然已经知道了摄政王到访,就自然不能让摄政王宿于山野,免得叫天下人耻笑我瑾南不懂规矩,怠慢了摄政王。”修弈道,“王爷,请吧!” 思思梦呓一声,不知是冷了还是又做了梦,直向着仇楚霖的怀里钻,仇楚霖感受到怀中人的动静,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别睡了,有人来接你了。” 第一百零四章 杀无赦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别睡了,有人来接你了。”仇楚霖轻拍了拍思思的后背,暧昧不明的语气让修弈险些发狂。 他呼出的气体喷洒在思思的耳畔,温热却弄痒了思思的脖子,思思在他怀里蹭了蹭,深深的吸着他身上浅淡清冽的香味,心底从未如此踏实过。 她仿佛又梦到了那个人,这一次他没有如往常般可见而不可及,这一次他真真切切的来到她的身边,向她张开怀抱,并紧紧地抱住了她。 思思扎在仇楚霖怀里,嘴角扬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太子殿下,看来思思她不愿意醒来。”仇楚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思思身上,他的手还若有若无地轻拍着她,像是在哄她入睡似的。 “思思!”修弈的指节“咯咯”作响,他僵硬的脸色在火光映衬下更显得可怖,他低声怒斥,恼的不是思思,却是自己。 他不该心软带她外出游玩,不该中了奸计将她一人留在素味,更不该对沈江离的阴谋毫无察觉! “唔……”思思终于被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吵醒。 熟悉是因为她经常能听到这个声音,陌生是因为这个声音从来没对着自己这般严厉的说过话。 她睡意朦胧的回想了半晌,才终于发觉这是修弈的声音,随即她便浑身一个激灵,修弈来了,她是不是又要回去了? 她下意识的抱紧了仇楚霖,这个无意动作却刺痛了修弈的眼。 “思思,跟我回家!”修弈身上尽是尽力隐忍的痕迹,他眉峰微蹙,牙关紧咬,身子绷的笔直,两只手臂背在身后互相紧攥着,生怕一时控制不住自己误伤了思思。 思思在这尽力忍着怒火的声音里终于睁开眼,她自然不知晓自己为何睡到了仇楚霖的怀里,故初对上仇楚霖那漆黑的眼眸时,深感诧异。 但她顾不得深思这件事,急忙抬起头去寻找方才将她惊醒的声音的主人,修弈就站在她的不远处,面上是思思从未见过的神色,“修弈……你……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回家。”修弈紧盯着思思抱着仇楚霖胳膊的那只手臂,眸中似乎能射出兵刃来。 即便如此,他与思思说话时,仍极力保持着冷静与温和。 “你若不愿回去,我可以带你走。”仇楚霖微低下头,附在思思的耳边轻声道。 思思诧异,回过头正对上仇楚霖颇为认真的眼眸,他的态度一直很坚定,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你是说真的?不唬我?”思思满怀期翼的问道。 “我何时唬过你?”仇楚霖的手指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轻轻地敲了敲思思的额头,微笑道。 思思撇了撇嘴,这人如此健忘么?白日里替她给肩膀复位的时候就骗了她,骗她说不疼的,可明明还是那么疼。 “……好,我相信你。”不过现在有机会不回别院,思思还是愿意试一试的。 “思思!过来!”她与仇楚霖窃窃私语的模样着实重重的刺伤了他,他再忍不得,声音不觉间变得严厉不容拒绝。 “修弈,我能不能晚些回去……我想在外面多待几日。”思思扶着避风亭前的石墩起身,揉了揉自己弯麻了的膝盖。 “不行!”修弈心里一紧,顿时慌乱起来,那种感觉仿佛他马上就要再一次失去她了。 “我不想回去,想出去走走……”思思对上修弈那布满阴翳的眸子,心中一时竟生出许些害怕,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 “思思!”修弈顿了顿,随即承诺道“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去,只要你跟我回家!” “太子殿下何必强人所难呢?”仇楚霖亦起身,站在思思身后,温声劝说道,“强扭的瓜不甜,如此浅显的道理,太子殿下不懂吗?” “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面对仇楚霖,修弈显然没了方才一直隐忍着的好脾气。 思思亦是被修弈突来的火气吓了一跳。 “我是思思的救命恩人,她要跟着我报恩,我总得替她在太子殿下面前说上几句。”仇楚霖眼角含笑的看了思思一眼,那目光在火光照应之下尽显溺宠。 “修弈,你放心,他能保护好我的,自你走了,都是他在保护我!”思思与仇楚霖对视一眼,眸中闪烁着的信任在修弈眼中尽数化为了浓情蜜意。 他只觉得一股子怒火自四肢百骸一涌而上,险些冲破他的理智,险些叫他走火入魔! 他的思思,绝不允许旁人染指! 仇楚霖确实是故意要激怒修弈的,他在与思思短暂的接触中发现了诸多与柠儿相像之处,她与柠儿身材相仿,声音相似,同柠儿一般会做噩梦,梦呓时会不经意的喊一声“夫君”。 沈江离怎么会平白无故将他自朔楚折腾到瑾南来,他又怎么会那般巧合的在玲琅阁楼下接住被人推下二楼的思思。 无处不在的黑衣人攻势凌厉却不伤他,配合巧妙却总是能让他寻到破绽…… 还有谁能在瑾南都城,修弈眼皮子底下支配如此多的黑衣人来去自如? 自然是此刻身在暗处观察情势的沈家家主,沈江离。 沈江离定是查到了柠儿的下落,这个名为思思的女子必然与柠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或者说,思思就是柠儿…… 只不过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他。 “思思,我再说一遍,跟我回去!”修弈咬紧牙关,面上青筋暴起又极力隐忍着动手的冲动,他几乎整个人都在颤抖。 修弈刀子般的眸光落在思思身上,叫思思心里发凉。 这还是她所熟悉的修弈吗? “太子殿下,思思她……”仇楚霖顿了顿,牵住了思思的手,“……只想跟着我,也只能跟着我,因为当年在穆蛮山,她便将自己换给我了。” 当年,穆蛮山! 他知道了! 修弈紧绷的神经迅速捕捉到了仇楚霖话中的深意,他拔剑而起,兔起鹘落般冲到仇楚霖面前,对着他拉着思思的那只手臂劈了下去。 仇楚霖将思思推至一旁,修弈的剑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嵌入地下三分。 仇楚霖出门未带兵刃,此时与修弈交手自然不占优势,他只能守不能攻,几番躲闪之下便更激怒了修弈。 修弈的攻势愈加猛烈,仇楚霖躲闪至周围府兵身前,夺过府兵手中大刀,径直挡上修弈落下来剑锋。 刀身应声断裂,修弈一击未中,手中剑锋顺势横扫,仇楚霖手握断刀,刀背抵在上臂,短暂的抵住了修弈的剑锋。 四目相视,针锋相对。 “我绝不会再让你抢走她!”修弈面露凶光,眸中布满血丝。 “她是我仇楚霖的妻子!”仇楚霖刀锋微偏,利剑割破外衫,擦过皮肤,微微渗血。 目光所及,思思正被府兵所擒,准备送下山。 仇楚霖将刀锋一转,刀身紧贴上臂,不顾利剑刺入皮肉,于修弈身侧寻了一处空隙脱身。 他冲至重重府兵之中,不惜以己身为盾,生生将思思抢了回来。 再现于人前,仇楚霖身上添了数道刀痕,怀中的思思分毫未伤。 “你受伤了!”思思靠在他怀中,于他背上摸到一手温热的血液。 修弈持剑而来,府兵蠢蠢欲动。 “修弈,你别杀他!”思思挡在仇楚霖身前,面上泪水肆意。 她真的好心疼…… “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就留他一条命。”修弈道。 手指上黏腻的液体逐渐于夜风中风干,思思犹豫片刻,点头妥协,“好,我跟你回去。” “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去找你。”思思回过头,抹去面上的泪水,向着仇楚霖艰难的笑了笑,“可你总得告诉我,你的名字。” “笑得真难看。”仇楚霖抬手,将思思抹眼泪时抹到脸上的血迹就着泪水擦去。 仇楚霖自怀中摸出一枚铜币,于思思面前掰断,一枚收回怀里,一枚递与思思,“将此铜币系于腕上,到朔楚初安城自会有人与你联系。” “怎么会有人拿半枚铜币做信物的?”思思笑着,眼角再一次滑下清泪,“你要好好养伤,等我去寻你。” 当年,你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吧。 思思一步一步地走远,周围的林中却依旧安静如初。 仇楚霖四下张望,心中愈加不安,这个沈江离,怎么还不带人出来,他还要看戏看到什么时候! “思思,过来。”修弈将佩剑递与身旁人,向思思伸过一只手。 思思紧握着手中的半枚铜币,一时竟不愿将手递上去。她抬起头小心地看了修弈一眼,见他面上平和如水,温润如初。 思思鼻子一酸,铜币的断端陷入手心。 笼中的日子,难道要过上一辈子吗? 她不想,她不要,她不甘心就此失了自由,成为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柠儿!”透过微凉的夜风与夜色,那声音沁着凉意、伴着心酸想念和无尽的悔恨与爱意,步履蹒跚的撞进思思的心里。 这一刻,梦境与现实重叠,梦中那个模糊不清、随时都会飘散的身影逐渐清晰,音容笑貌逐渐明了。 那个人,无数次在梦里保护着她的那个人,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后,清清楚楚的喊她“柠儿”…… 自己一直羡慕的“柠儿”…… 思思转过身向那人跑去,她想拥抱他,她想告诉他,她想不顾一切的跟他走! 修弈一把扯住思思的手臂,扬起一掌劈落在思思的后颈。 他将她抱起,转身进入重重府兵之内。 薄唇微张,修弈的声音毫无感情,就像一个冰冷的杀人机器。 “杀无赦。” 第一百零五章 风云初起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思思就在前方,仇楚霖却被浪潮般一涌而上的府兵阻住去路,他于府兵手中夺过一把兵刃,向着思思的方向生生厮杀出一条血路。 周围林中寂静依旧,沈江离仿佛并没有如他预想般带人到此接应,这不由得让他开始担心沈江离的安危。 于瑾南璃城,在修弈的手底下谋划,即便是他沈家主,也无法保证全身而退。 修弈并不在意身后的动静,他只抱着思思,快步赶到留在山腰的马车上,随后命车夫疾行赶回城外别院。 马车疾行,车身颠簸。 思思躺在修弈怀里睡得安稳,修弈的心却不如她昏睡的那般安静。 两年的忘川水,都不能让你忘了他吗? 我陪在你身边两年,都不能在你心里取得一席之地吗?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重新爱上我? 修弈的手臂不断地施力,直到将思思嵌进怀里,没入胸膛…… 哪怕你永远不会再爱我,我也要不择手段的将你牢牢绑在身边! 仇楚霖手中已经断过了几把兵刃,但修弈留下的府兵依旧一波一波的往上涌。 这些兵士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一招一式都经历过严苛的训练和打磨,这些人绝不是太子府的府兵,倒像是城外校练场的驻军。 忽而一个衣着黑衣,黑布蒙面的男子手持两把利剑,自避风亭后方冲进重围,他并不恋战,身法奇快的冲到仇楚霖附近,将左手上的剑扔给仇楚霖,同时又斩杀了几名挡在他身前的士兵,来到仇楚霖身后。 仇楚霖接住佩剑的那一刻就已经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那人,同时承担起那人身后的所有敌意。 默契在这二人身上就如同与生俱来般体现得淋漓尽致,那是多少场战役才磨砺出的心有灵犀和相互交付生命的信任。 “你怎么才来,是不是出事了?”仇楚霖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先出去再说。”沈江离靠在仇楚霖的后背上,于他耳边道,“东方林后有人接应,不要恋战,分头突围!” 说完,沈江离率先自左侧杀入重围,引过半数兵力,仇楚霖见状自右侧杀入,向东方树林处突围靠近。 东方林后埋伏着一队弩箭手,一见这二人突围至林中,便立即放箭掩护,助其二人逃脱。 今夜之战,着实是一场硬仗,比他沈家主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次日,晨光熹微。 自璃城往南的官道驿馆内,仇楚霖与沈江离各自疗伤。 言寺端来两碗药汤送进房内,随后无声退去。 “到底怎么回事?”仇楚霖嘴里咬着纱布,正为胳膊上的刀伤包扎,话说得有些含糊不清,但沈江离依旧一个字不差的听懂了。 “修弈的反应太快,我刚动手,他就把我的人连人带窝给端了。”沈江离自桌上取了一碗汤药递到仇楚霖手里,看着仇楚霖眉头都不皱的将药喝完,嘴角微抽。 “思思就是柠儿。”仇楚霖走至水盆旁,沾湿了细布,简单的擦了擦身上的血迹。 “易容的一点瑕疵都没有,这你都认得出来?”沈江离着实吃了一惊,“给青柠易容的是青城苑的人,那独到的易容手法,渊谷都比不上。言寺都没看出来,你怎么认出来的?” “那是我妻子。”仇楚霖自身前的黄铜镜中瞥了沈江离一眼。 “当年弘夏羿恪自天牢越狱,我便让朔楚的分舵盯着太子府的动静,起初近两年的时间内并无任何异常,只有最后半年,修弈常往两个地方跑,一个是城外别院,另一个就是别院旁不远的一家木工坊。”沈江离接收到仇楚霖来自镜中的鄙视,径自撇了撇嘴。 仇楚霖“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别院戒备森严,修弈手底下那二十八,遣了十个过去内外围的守着。”沈江离看他这态度,就知道他不想也没工夫和闲心听他将过程娓娓道来,便直接捡了结果说,“一个多月前修弈封山,卫玖混了进来,亲眼见到了青柠,当时我与言寺正巧在西漠边境,一接到消息就直接赶过来确认了。” “你有心了。”仇楚霖依旧站在铜镜前,手中捏着剩下的半枚铜币,心里泛酸。 两年又三个月,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呦,敷衍谁呢!”沈江离嗤之以鼻的说道,“快给爷我上一块细布来,爷要擦身。” 仇楚霖将水盆边另一块细布丢进盆里,沾了水,拧干了,腾空丢给了沈江离。 沈江离亲自到瑾南确认之后才与他通的消息,之后又费心给他设计了一个如此老套路的英雄救美的桥段,委实也是对他这事上心了。 “这次,你折了不少人吧。”仇楚霖道。 “嗯。”沈江离难得黑起了脸。 “苍狼收门徒向来隐秘,这一次你也不要过急,免得修弈有所察觉。”仇楚霖道。 “我已经下令,命瑾南分舵的苍狼门徒尽数化整为零,隐于民间尽快返回总舵。”沈江离轻叹一声,摆弄着手中的细布,面上少有的认真,“今日之后,修弈必然会下令清洗,玲琅阁暴露了,几乎所有的暗桩都会被连根拔起。” “那玉琼阁呢?”仇楚霖微愣,从沈江离这话中听出了些别的意味。 “玉琼阁是我沈家的生意,不是他修弈想封就能封的,除非他弑父杀君,先封了他老爹的嘴。”沈江离冷哼一声道,“我虽然是暴露了,可他一日没有证据,就一日动不得我沈家的东西。” “明日你先回初安吧,我留下……”仇楚霖道。 “还有一件事。”沈江离打断了仇楚霖的话,面上延续了方才少有的认真和极少有的严肃。 生死面前都一笑置之的沈家主摆出这种神色,让仇楚霖不得不正视他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 “玲琅阁楼下与你动手的那个老树……”老树皮三个字吐了一半,沈江离及时闭了嘴,片刻之后改口道,“……那个老者,就是近半年一直住在别院旁木工坊的人,负责给柯诗楹炼药,我潜入别院那晚,正巧碰到他意图偷取青柠的血。” 沈江离眼见着仇楚霖的后背倏然绷紧,思考着后面的话要如何说出口。 “接着说。”仇楚霖攥紧了手中铜币,捡起衣架上放置的新衣套在身上。 沈江离微迟疑了一下,“那个老者,人称其为药王,名为……石玉。” 仇楚霖穿衣的动作顿时一僵,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攫紧一般,一时让他透不过气来。 沈江离起身,将手中细布丢进水盆,溅起的水声竟成了这屋里唯一的声响,他缓步上前,拍了拍仇楚霖的肩膀,却连一句安慰的、或是其他的话也说不出来。 初听“石玉”这两个字,仇楚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随后气血上涌集中于脑后,冲的他甚至生出了杀人的念头。 幼年的记忆于深处一涌而出,美好的、心酸的、艰难的、痛苦的、无助的与无比痛恨的,最后都化作母亲的身影,一张格外的温暖、又格外的模糊的脸。 那是他心底的一根刺,贯穿他的过去,如今又要来伤害他的现在与未来。 “你继续说。”仇楚霖不知何时红了眼,浑浊的泪水划过异常刚毅的脸颊留下一条清冷的泪痕。 “柯诗楹的药已经成了,没有用到青柠的心头血便练成了。”沈江离顿了许久,像是给足了仇楚霖准备的时间,才缓缓地说道,“他们称之为药材的,是……青柠的母亲……朔楚的大长公主……” “够了!”仇楚霖终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二十年层层累及的怒气,一掌翻转,掌风扫过之处尽数损毁。 “仇楚霖!”沈江离及时制住了仇楚霖发力的手臂,将他自理智的边缘拉回,“事已至此,你必须承受。” 良久,良久。 “他人在何处?”仇楚霖平声问道,他的眸中似乎有些空洞无神。 “玉琼阁的地牢。”沈江离自是了解他,知道他已经自方才的状态中脱出,“我调查此事的时候,遇到了方沐的人,方谨玥也在调查此事,照他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方谨玥可查到了柠儿?”仇楚霖问道。 “尚且没有,他们派来的人功夫不到家,进不去别院。”沈江离挑眉道,“但是他们对木工坊的调查比我早,现在应该已经向肃燕朝内传信了。” “即刻转移石玉,送到我府上的地牢里。”仇楚霖闻言,立刻做出决定。 “现在转移,是不是风险太大。”沈江离道。 “不能再等了,那里毕竟是瑾南都城,修弈眼皮子底下,他若想查,随便找个理由便能将玉琼阁封上一天。你立刻回璃城,亲自押送石玉回初安。”仇楚霖弯腰捡起方才被自己震碎的衣架子上挂着的的衣裳,一手拿着掸了掸土,套在了身上。 “那你呢?还要留在瑾南吗?”沈江离眼角微抽,地上捡起来的衣服,不嫌脏么。 “柠儿还在这儿,我怎么能让她一个人。”仇楚霖摩挲着手中铜币的断端,眸中逐渐变得深邃无底。 城郊别院。 思思这一觉睡了许久,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别院的天一共就这么大,无论晴空万里还是阴云密布,在思思眼里,早就失了颜色,黯淡无光。 笼中鸟儿的天空,又能有几种色彩呢? 昨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仿佛她从来没有踏出过别院的门,从来没有遇到梦里的那个身影。 一切如梦似幻,只有她醒来时手中依旧攥着的半枚铜币证明着,昨日,真实存在过,她也曾真实触摸过梦里那个随时都会消散的身影。 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第一百零六章 她会心疼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修弈擅自调动郊外校练场驻兵一万,派到城东骊山上风景最好的避风亭处围歼所谓的奸细,一万驻兵伤亡过半,奸细踪影全无,骊山之上尸横遍野,景色全无。 自骊山再一次封山那日起,这则传闻便传遍了瑾南璃城的大街小巷,这传闻丝毫不掩饰对修弈的蔑视与不敬,一听便知是沈家主的手笔。 这则传闻于民间传了几日就被彻底封了口,修弈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他那自以为耳目遍布天下,实则已经被修弈修剪的差不多的老爹,还是在某人特意而为之下一个字不差的听到了传闻的全内容。 金殿之上,龙椅上的老皇帝修杰气的面色涨红,他左右寻了半晌,起身夺过老太监手中的拂尘,卯足了劲砸向了丹陛之下跪着请罚的太子修弈。 “混账东西!朕怎么养了你这个混账!”修杰开口咆哮,沉闷的声音中带着些憋喘音,让人听着就不禁为他的龙体担忧。 “混账”两个字大殿之内回响不过片刻,便被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皇上息怒”给盖了过去。 百官跪拜,口中高呼息怒却丝毫熄不了真龙之怒。 “逆子,你是要造反吗?”修杰拂袖,负手于丹陛之上来回踱步,身子气的发颤。 事发已过了七日,若不是民间的耳目传回来消息,他此刻还被蒙在鼓里! 他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父皇息怒,事急从权,儿臣也是无奈之举。”拂尘擦着修弈的脸落在地上,修弈双臂合拢,高举过肩,俯首跪拜请罪。 “皇上息怒,太子殿下身为储君,性子向来稳重,从不会出此等纰漏,此次必是事出有因,臣以为皇上应该听听太子殿下的解释,再做决断也不迟。”一位大臣跪到修弈,俯首触地。 “臣附议。”有一位大臣上前跪拜。 “儿臣附议。”封少言亦上前,跪于修弈身侧,向皇帝请命,“父皇,皇兄此举必有缘由,还请父皇听皇兄解释!” 一人开了头,众位大臣便都上前来替修弈求情。 修杰的面色却愈加难看,他沉吟片刻,重新坐回龙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些许,“朕就听听,你到底是怎么个事急从权!” “回父皇,前日儿臣突然收到消息,有朔楚奸细潜入我瑾南璃城,意图盗取我瑾南边境城防图,儿臣即刻下令捉拿,谁承想那奸细狡猾无比,被儿臣逼得走投无路之际,竟掳了楹儿做人质一路逃至骊山,儿臣心忧楹儿的安危,不得已之下才未经父皇允许调动了城外驻军。儿臣自知有罪,请父皇责罚。”修弈道。 “那名奸细呢?”修杰一手握紧了龙椅的扶手,指尖似要扣进那扶手之中。 这个逆子,是要造反么? 编了个如此漏洞百出的故事来糊弄他,真当他老糊涂了吗? “为护楹儿平安,儿臣失手当场手刃了那奸细。”修弈补充道,“尸首现就在宫门之外。” “此事既已了结,为何不上报于朕!”修杰冷声发问。 “儿臣正在追踪奸细的同党,本想将其同党全部揪出之后再上报给父皇。”修弈道。 修弈话毕,迎来的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百官都低着头,自然没人看见老皇帝此刻难看的脸色。他的身子绷紧着,面色铁青,像是即将要背过气似的。 “皇上,事发突然,太子殿下事急从权,一为护国家社稷安定,二为护太子妃安危。擅自调兵也是情有可原。再者此番太子殿下诛杀朔楚奸细,又为我朝立上大功一件,臣以为,功过相抵,皇上当赦太子殿下无罪。”起初上前的大臣道。 “那奸细死了就是死无对证了,如此说来,太子殿下如何才能证明方才所言。”兵部尚书陆甲突然开口发问。 “太子妃和在场将士皆能为本王作证!”修弈坦然道。 “太子殿下既然能不经虎符就调得动城外驻军,想来城外驻军的周大将军必是信任太子殿下的。”陆甲慢吞吞地说道。 “陆大人慎言!”封少言赶紧阻拦,随即稍抬头观察父皇的神色。 见父皇神色大变,封少言便知父皇必是将这句话听进了心里,封少言心中一急,赶忙说道,“父皇,皇兄既然……” “你们一个个的,想干什么!”修杰挥了挥手,直接让封少言将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陆甲这一句轻飘飘的话一下便刺中了首座上老皇帝心中的担忧。 这老皇帝整日忧心的也只有他的皇权,生怕有哪个乱臣贼子,胆大包天的来抢他的皇位。 此番太子不经天子之手擅自调兵一万,自然是触了龙之逆鳞,皇帝并不在意太子是不是真的去抓奸细了,他只忌惮太子已经有了调动驻军的能力和威信。 不经虎符便能擅自调兵一万,事后还能闭塞圣听,换了谁做这皇帝,屁股下的龙椅也都不会再坐得踏实。 陆甲这一句话,可算是直接捅破了摆在脸上的窗户纸,揭露了瑾南君臣之间心知肚明的事实。 龙颜震怒自然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还是这个日日忧心防备着自家太子、将权术玩到骨子里的老皇帝。 “传朕圣旨,太子修弈,欺君罔上、私调驻军,但朕念其事急从权,一心为国,罚俸三年,禁足太子府半年,一切事务转交由贤王暂为处理。”修杰由老太监扶着起身,将文武百官从头至尾细细地看了一遍,“驻军将领周永,目无法纪,蔑视朝纲,收押天牢,择日问斩!” “皇上三思!周将军国之栋梁,万不可杀啊!” “皇上三思啊!” “皇上,此举无异于自毁城墙,请皇上收回成命!” …… “退朝!”太监一声唱喏被这一片求情声压过,众臣跪于丹陛之下,目光追着老皇帝的身影直至消失在拐角处。 “哥!你倒是说句话啊!难道就让周大将军这么枉死吗?”封少言急忙起身追上修弈,扯住修弈的手臂问道,“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与我讲清楚!” “本王方才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修弈推开了封少言,径自向前走。 “哥,你方才所说的漏洞百出,连我都骗不过,还想骗过父皇吗?”封少言再一次拉住修弈,意图将他拉向内宫,“走,你与我去寻父皇,向父皇解释清楚!” “少言!”修弈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神色看着封少言,他走近封少言些许,与他身前微微压低了些声音道,“父皇……已经老了。” “……哥,你想干什么?”封少言领会到修弈话中的深意,面上震惊无余。 “我不想做什么,希望他也不要做什么。”修弈丢下这句话,拍了拍封少言手臂,就这般随着人潮离开了。 封少言一人游荡在皇宫之内,心里说不出的酸意。 他只不过随师父回了一趟渊谷,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难道天,真的要变了么? …… 玉琼阁的夜晚,向来灯火通明。 仇楚霖如往常般倚坐树下,手里提了一壶清茶。 青柠不在的日子,他一滴酒都未曾碰过,伤心到极处了,也只命人煮上一盏清茶,伴着苦涩入口,盖去心里的苦。 茶不醉人,不如酒那般不讲道理,将醉酒后的片刻欢愉尽数化作肠断之痛,在酒醒梦归之时一股脑儿的塞回人心里,叫人再尝一边那蚀骨凿心般的痛楚。 茶只会叫人时时清醒,延绵着最初的那份痛楚,时时叫人痛着,也时时叫人记着,痛到深处了,人就麻木了,也就慢慢的接受了。 那滋味就像用一把钝刀,用力的插进人心里,为了将人最为珍视的部分剜除,来回于那柔软处不轻不重的拉扯,一下一下地从不间断,直到将那部分剔除了,那处柔软也就变得坚硬无比。 茶与酒,一个叫人痛得戳心,一个让人疼得麻木。 两年,那钝刀子将将剐的他开始麻木,将将让伤口处结了些许薄痂。 她便出现了。 命运猝不及防的抽出了插在他心上的刀子,带下了薄痂,又不甘心地在他伤口处狠狠剌了两下…… “主上,外面有一女子求见。”卫玖止步桌案旁,垂眸顿首。 “我不是说过了,不要叫我主上。”仇楚霖道,“外面的可是瑾南的太子妃?” “正是,王爷可要见?”卫玖偷偷抬起眼皮看了仇楚霖一眼,见他的视线并不曾落在自己身上,稍稍松了口气。 “不见。”仇楚霖毫不犹豫说道。 “太子妃说她有办法能助您救回王妃。”卫玖道。 “让她费心了,代我多谢她。”仇楚霖扫了一眼卫玖,语气平和。 “是,属下告退。”卫玖浑身一个激灵,紧忙退了下去。 卫玖一直感觉自己不适合与主子打交道,主子随便一个眼神都能让自己仿佛身处数九寒天,几年前跟在家主身边也是适应了很久才学会冷静应对,这好不容易回了自家地盘,好日子没过几年,又来了个冷脸摄政王…… “你也会品茶?”卫玖方才离开,一个黑衣人便径自出现在了仇楚霖身后。 “不会。”仇楚霖并没有丝毫意外,他只向口中又灌了一口茶,回味茶中苦涩。 “她若见到你这么喝茶,会心疼的。”封少言扯下面上黑布,语气之中满是思念。 第一百零七章 朝内异动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她若是看见了,大抵也不是在心疼我。”口中苦涩逐渐褪去,仇楚霖终于抬头看了看来人。 “他们都爱喝茶,唯你我嗜酒如命,怎的你也要去喝茶了,忍心独留我一人?”封少言半开玩笑的说道。 “嗜酒如命的始终只有你一人,我也只是在沙场上暖暖身子罢了。”仇楚霖凌空一抛,手中茶壶便稳稳地落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四国之内数十家玉琼阁,每一家都风格迥异,风景别致,亭台楼阁构造不尽相同,但无论如何不同,玉琼阁的景致里,都会生着一棵数十年的老树,树下放置一个石桌,两个石凳,简单如斯却不可或缺。 “当年你来渊谷求医,陪我豪饮的那一回,是这许多年里唯一叫我喝痛快的一次。”封少言催促道,“起来,我们再喝个痛快。” “我不喝酒。”仇楚霖道,“我请你来,也不是让你来喝酒的。” “你我原本就是酒肉朋友,不喝酒,你叫我来做什么?”封少言跨步坐于桌前的石凳上,面上微露出些许担忧。 酒肉朋友也是朋友,看他如此困于往事脱不开身,封少言也颇为他担心。 “柠儿的事,神医可知晓了?”仇楚霖问道。 “我没敢告诉师父,也派人过滤了渊谷收集的消息。师父最是疼爱青柠,我怕他老人家承受不住。”封少言敛眸道。 “你能瞒上两年实属不易,以后不必费力瞒着了。”仇楚霖说着,动了动稍僵硬的左肩,转过头看向封少言,“柠儿她还活着,我找到她了。” “你这不是玩笑话吧!天山雪崩下幸存的几率微乎其微,更何况柠儿还在雪崩前就被埋在了天池峰内!”封少言震惊起身,眼睛差些瞪到眼眶之外。 “我见到她了。”仇楚霖于树下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坐于封少言对侧,“我今日叫你来,就是想借你一臂之力,接她回家。” “不可能,天池三十年一现,一旦崩塌便是毁天灭地,怎么可能还会有生还的可能,你可别骗我……”封少言眼眶泛红,下意识地怀疑。 “当年修弈为何要留下柳无痕身上的两把折扇,难道只为了能在手里攥上筹码吗?”仇楚霖道,“这两年我查到的消息,登上天池前,修弈曾秘密接待过机关大师海布余。” 封少言蹙眉,将仇楚霖这话于心中反复思考了几遍,才终于与青柠幸存这件事联系在一起,“你是说,是我哥带走了青柠?” “他在我们之前就上过天山,并派人于暗处埋伏,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他阴差阳错的救下了柠儿,我都该谢他,但他不该再一次伤害柠儿!”仇楚霖道。 “你说我哥伤害青柠?”封少言顿时想起了当年修弈大婚,曾为了取青柠的心头血,将青柠囚禁于地牢…… 他不敢想象青柠要再一次承受那般痛苦,再一次孤身一人困于地牢,承受剔骨切肤…… “她在哪?”封少言慌忙问道。 “修弈没有再取她的心头血,你不必着急。”仇楚霖将他拉回石凳上坐着,继而问道,“你可知这世上有什么可使人忘却前尘过往的东西?” “渊谷的谵妄散、漠北郇家的陨情丸、还有瑾南李家的忘川水,这世上稀奇古怪的东西有许多,具体还有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封少言道。 “我见到柠儿时,她就像一个空白的人,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怀疑是修弈对她动了手脚。”仇楚霖道,“依你之见,修弈最有可能选择哪一种?” “失忆?”封少言垂眸思量片刻,道,“青柠若是失忆,也不能排除外伤,天山雪崩,若是伤了脑袋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知道,但那日她梦呓时,曾说了句,‘她不想喝药’,梦里的她很抗拒喝药,仿佛已经喝了很久,所以我才认为她失忆是药物所致。”仇楚霖道。 “若为药物,谵妄散是绝不可能的,师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配过了,陨情丸的效用只能使服药者忘记所爱,不会忘记所有过往,这三者之中,只有李家的忘川水能使人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封少言微愣了愣,又补充道,“而且李家的小少爷正是两年前才到御医院任职的。” “如此说来,李家的忘川水最有可能,忘川水可有解药?”仇楚霖问道。 “没有,此药无解。”封少言叹息道,“忘川水起效慢,饮者服药经年才能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若中途生变或饮者心坚,服药的时间还要对应延长。” “若算日子,柠儿服药怕是已经过了两年,难道就没有解决之法了吗?”仇楚霖蹙眉。 “若药效尚未达到,也许还有转圜,若药效已到,饮者一切皆忘,便再无回天之力。两年,青柠怕是已经……”封少言摇头,深感无力。 “柠儿她尚且还没有忘得彻底,她还会做噩梦,梦呓的时候会喊我。”仇楚霖道,“如此,可有解法?” “若如此,停止服药,待药效减退,便能恢复记忆,只是这过程太过漫长,饮者倒是还好,身边人……”封少言犹豫道。 “无妨,我都受得住。”仇楚霖敛眸,面上坚定。 只要她能回来,哪怕是想不起来也都无妨。 “那日骊山避风亭外,他不惜调动驻军也要杀的人,是你吧。”封少言突然问道。 “嗯。”仇楚霖眼皮也没抬,只闷哼一声。 “若没事,我走了。”封少言闻言起身,似有些失魂落魄。 “你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了吗?我需要借你之手,接柠儿回家。”仇楚霖开口阻拦。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你我只是酒肉朋友,他却是我哥,我为什么要帮你!”封少言反驳。 “因为你是她的师兄,她心中所想,你自然清楚,你可想好了,真的要做囚禁她的帮凶吗?”仇楚霖劝说道。 “此事,我不会插手,你们各凭本事,我两不相帮!” 封少言留下这一句,再未做停留,甩手离开。 一面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师妹,一面是血浓于水的兄长,封少言觉得就算将他从中劈开变成两个人也无法做出抉择。 夜风依旧凉,茶香已经随风飘散,玉琼阁通夜亮着的灯火下只剩下仇楚霖一人。 “王爷,你找我。”卫玖只手扶着庭下门柱,面上睡意未退,恭敬地垂眸听令。 这都三更了,自己不睡还要来折腾她…… “苍狼还剩下多少人没有退走?”仇楚霖问道。 “回王爷,璃城周边一日之内能召来的大概二百人左右。”卫玖如实回答,随即问道,“可要即刻召至璃城,助王爷救回王妃?” “不,我若这么做,便是正中修弈的下怀。修弈定会在别院埋伏重兵,守株待兔,借机清除苍狼留在瑾南的残部。”仇楚霖否定道。 卫玖正要询问仇楚霖的意思,抬头却见两个粗壮大汉自门庭外抬着一人向这处快步走来。 “王爷,这是朔楚初安城快马加鞭赶来的信使,到玉琼阁外时坠马猝死,猝死前只说了是初安城的信使,再无其他。”其中一人道。 两人将已经断了气的信使面朝上平放在地面,在那信使身上摸索半晌,最后也没能寻到一封信。 “把他衣服脱了,露出后背。”仇楚霖蹙眉,面上神色严肃。 这是他府里的亲信,没有危及朝政之事断不会轻易派出,既然危及朝政,又是跨境传信,所传之信必为密信。 仇楚霖自身上取出一个小瓶子,拿在手中轻轻摇晃片刻,在那信使的背上滴了几滴,用瓶塞涂匀。 片刻之后,那信使的背上凭空显现出几行字迹。 “皇上蛊毒发作,二皇子归朝,安国候异动,万望王爷速归,主持大局!” “卫玖,备马!”仇楚霖顷刻间红了眼眶,他当即起身,向外方走去。 “是,王爷,那苍狼余部呢?”卫玖紧忙跟上。 “十日之内尽数撤回!”仇楚霖道。 “是。”卫玖止步,示意身后大汉将那信使埋葬,随后离开园内,转入信堂。 仇楚霖所料不错,修弈确是在别院周围埋伏了重兵,但与这重兵交手的却不是俢弈所希望的仇楚霖,而是封少言。 封少言跟踪修弈接近别院,尚未有所动作之时便被重兵包围,不分青红皂白的强行卸了兵刃。 被关押牢内半日,封少言终于等来了修弈。 “哥,难道青柠真的在这别院之中?”封少言一见修弈,立即起身迎了上来。 “你来做什么?”修弈将他上下扫了一眼,见他并未受伤,便径自转过身坐在了平时牢头坐的位置上。 “我……我听说青柠还活着,就在你的别院里活得好好的,我便想来看看她。”封少言微愣,对修弈的冷漠言辞感到疑惑。 “从哪里听来的?”修弈的声音中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调起伏,面上也没有摆出任何表情。 封少言没有回答,他不可思议的看着修弈,从未觉得他如此陌生。 “你见过仇楚霖了,是不是?”修弈不容置疑的问着,仿佛他已经确定了封少言一定见过仇楚霖,“他在哪?” “我不能说。”封少言收回视线,避开他锋利的眼神。 “那就是知道了?”木桌承受着修弈的拳头“咯吱”作响,修弈起身,缓步来到关着封少言的囚笼前,说出口的话总算沾了些人气,“少言,告诉我。” “哥,你是不是真的给青柠喝了忘川水?”封少言被修弈温和的声音点起些希望来。 “是。”修弈坦然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封少言不解,一时只觉得心疼,“你将她困在你的别院里两年,你还要怎样?困她一辈子吗?” “只要能让她待在我身边,困她一辈子又如何?”修弈抬眼对上封少言不解的眸子,再一次问道,“告诉我,仇楚霖在哪?” “我不会说的,要么你让我见到青柠,要么你就这么一直关着我,就像关着她一样。”封少言道。 修弈微蹙了蹙眉,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他终是没忍住自己的怒气,一掌拍在囚笼的精钢之上,只听“嘭”的一声,精钢形变,封少言被掌风扫过,震出轻微的内伤。 “修言,你别忘了你姓什么!你姓修!你是我弟弟!”修弈愤怒咆哮,握着精钢的手已然泛起白印,可他却浑然不觉。 第一百零八章 归朝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肃燕,凉关。 沈江离安卧马车之内,将头垫在言寺的腿上,屁股底下一震一震的。 “你安静点!”沈江离懒洋洋的斜过身,一脚自塌上耷拉下来,敲了敲塌板,“这一路上都闹过多少遍了,你不累吗?” “唔……唔唔……”石玉反抗的声音透过塌板传上来,便细的与蚊子声差不多了。 “唉,你非叫我再将你打晕一次吗?”沈江离叹息一声,使了好大的劲才自言寺腿上坐起来,他慵懒的抻了抻腰,示意言寺给他抓痒。 “一会就到凉关了,你就别再费力弄晕他了。”言寺轻车熟路的抚上他的后背,手法娴熟,力道适中。 沈家主舒服的哼哼几声,转过身握住言寺的手,径直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还是媳妇儿心疼我……” 言寺微抬头,正瞧见他在塌上睡皱了的衣领,这便又直起身来,为他整理衣衫,担忧道,“这样做,王爷不会怪你吗?” “他心软,这决定还得是我来替他做。”沈江离配合着自家媳妇儿的动作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要怪就怪吧,做兄弟的总不能看着他为难。” “可是你这样做,必会挑起战火,王爷虽是从军之人,却向来不愿看战火迁延。”言寺扶住沈江离的头,左右看了看,又为他理了理头发,“我担心你……” “担心什么,我与他十年的情义还比不过这糟老头子吗?”沈江离歪嘴笑了笑,抱住自家媳妇儿的额头重重的亲了一下。 马车又于官道上颠簸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达肃燕境内的凉城。 沈江离挑挑拣拣,总算寻了个合心意的客栈入住,随后命人给凉城守将送了封信,这才安坐客栈内,与石玉大眼瞪小眼。 “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他哪点像你呢?”沈江离扯下塞在石玉嘴里的旧布,细致入微的将石玉从上到下打量个遍。 “沈江离!你到底想干什么!”石玉声音沙哑,怒目而视。 “呀,口渴了吧?”沈江离被石玉那掺了沙子粒儿似的声音提醒了一下,他对身边的侍从沈不二使了个眼色,沈不二会意,到桌上倒了一杯水送到石玉面前。 只听“吸溜”、“咕咚”两声,石玉便喝干了杯中的白水,然后继续用嫉恶如仇的目光瞪着沈江离。 那目光分外让人走戏,沈江离若是再心性不坚定一点,怕真的就会被这目光所迷惑,认为他们二人里面,自己才是那个十恶不赦、臭名昭著的药王了。 “你咋这么抠门呢?白水你就给他多喝几口,去把水壶拿来,给药王喝个够。”沈江离抬膝蹬了沈不二一脚,嫌弃道。 他沈家主的侍从,怎能如此抠门小气、败坏家风呢! 沈不二也是充分领会自家主子的精神,直接大步流星的来到桌上提了水壶,将壶嘴塞到了石玉的嘴里,高提着水壶让水顺畅的流进石玉的嗓子眼里。 石玉先是跟着喝了几口,后来实在跟不上那大水流的速度,直接被呛了嗓子,狠狠地咳了起来。 沈江离见状便又蹬了沈不二一脚,阻止了他粗暴的动作,“沈不二你是不是傻,你把他呛死怎么办!” 沈不二听话的把水壶撤下来,拎在手里候在一旁。 沈江离有时候真的觉得他给沈不二取错了名字,应该叫沈二才符合他不知道从哪沾来的匪气。 “小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我趁早把我放了,不然……”石玉呛咳半晌,这才终于顺过气来,就忙着对沈江离放狠话。 “不然什么?”沈江离不耐烦的打断道,“你当我沈江离吓大的?随便什么人都能威胁我?” “家主!”门外候着的侍从隔着一层窗户纸大喊道,“有客!” “知道了,请客进来!”沈江离扶额,门外的沈三子是当他聋子么!他沈家主身边怎么培养出这么两个宝贝。 门“吱呀”一声打开,萧释谦点头致谢,跨步而入。 “在下萧释谦,这厢有礼了。”萧释谦拱手,余光所及正能看到地上被五花大绑的一团类似“树皮”一样的……人。 “萧大将军,别客气,请坐。”沈江离起身,拱手回礼,将萧释谦让到自己对侧的椅子上。 “多谢。”萧释谦入座,面前正对着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人,不免好奇问道,“沈家主相邀说有要事相商,难道是为了这个人?” “正是,他是你们皇上想要的人,我留着也委实没用,就交给将军了。”沈江离道,“还望将军务必派稳妥之人将其护送至燕京城。” “恕在下愚钝,沈家主的意思,在下不明白。”萧释谦直问道。 “呃……”沈江离微愣,随即道,“这人得罪了贵国皇上,我只做个顺水人情,将这人移交给将军,至于如何处置,就看贵国皇帝的心情了。” 沈江离早就派人给方谨玥传了信,算时间,这会儿凉城怎么也该收到消息了,此时萧释谦这反应又叫沈江离摸不准方谨玥的意思了。 “沈家主,在下没有收到任何有关押解犯人入京的消息,故,恕难从命。”萧释谦起身拱了拱手,“在下军务在身,就不奉陪了,沈家主留步。” “哎哎哎,萧大将军慢走!”沈江离眼疾手快的起身拦住萧释谦,“我就在这处等着,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来找我。” “沈家主客气了,在下若是收到朝内的消息,再来叨扰沈家主。”萧释谦点头示意,余光又扫了一遍地上的树皮。 待沈江离送走了萧释谦,又来到沈不二身边蹬了他一脚,“给我看好了,出了问题就把你变成他这样,让你一辈子讨不到媳妇儿!” “是。”沈不二闻言激灵了一下,瞬间挺直了腰板。 “这才像话嘛,这样翠花还能看不上你?”沈江离满意的拍了拍沈不二的肩膀,看着他红了的耳根微挑了挑眉。 五日之后,沈江离满面喜庆的将石玉交到了萧释谦的手里,萧释谦道谢之余,还向沈江离透露了些沈家主喜闻乐见的消息。 “皇上命我转告沈家主,肃燕朔楚两代联姻,乃是世代姻亲,自当亲如一家。”萧释谦与沈江离并列而站,目光停留在马车囚笼里的石玉身上。 “贵国皇帝的意思,我明白。”沈江离会意道,“我已收整好行装,即刻启程回国,与摄政王详细商讨此事。” “有劳沈家主。”萧释谦道。 “这人名为石玉,人称其为药王,是渊谷不世出弃徒败类,将军小心看押。”沈江离嘱咐了一句,拱手道,“在下告辞,将军留步。” 萧释谦点头,目送沈江离的马车离开才带人离开客栈。 沈江离上路不过两日,便于途中收到了朔楚朝内的来信。 小皇帝毒发,二皇子归朝,安国候异动,事情都挤在一时发生,仇楚霖此时身在瑾南,远水难解近火,此刻朔楚朝内只有仇西扬一人顶着。 沈江离即刻便坐不住了,于车前卸了一匹马,命侍从好生保护言寺,径自策马回朝。他显然不知晓仇楚霖此刻已在归途,自己此番算是多此一举了。 沈江离因偏离原定路线而暂时与苍狼失去联系,故收到消息比仇楚霖晚了许多,他策马狂奔的时候,仇楚霖已近初安城。 仇楚霖昼夜不歇,取险境近路,终于在收到消息后的半个月内赶回了初安城。 自他进了朔楚境内,离开边境小城,归途这一路便常有刺客袭击,好在他已熟背苍狼暗桩的分布,此番利用苍狼暗桩,解决了不少拦路虎。 夕阳未落,仇楚霖的剑尖上的血已经凝结。 林中的刺客纷纷回撤,仇楚霖挥手阻止手下人追杀,“别追了,看看有没有活口。” 片刻之后,苍狼小队首领来报,“王爷,刺客口中都备有毒囊,没有留下活口。” “现在初安城中是何情况?”仇楚霖自脚下的尸体上割下一块粗布,擦拭佩剑。 “回王爷,二皇子尚未露面,安国候已经掌控了禁军和初安巡防营。”小队首领回答道。 “皇上情况如何?”仇楚霖收剑回鞘,指了指留在林中的马匹。 离着马匹最近的那人会意,立刻牵起马送到仇楚霖这处。 “安国候控制了内宫,我们的人传出消息说,皇上蛊毒发作突然,先前跟神医白术学过控制蛊毒的钱太医反应迅速,现已稳定住病情,但安国候已经将钱太医以毒害皇帝之名打入死牢。”小队首领答道。 “西扬呢?”仇楚霖微蹙眉道。 “仇将军音信全无。”小队首领道。 说话间,林中马匹已经被牵到仇楚霖面前,那马是他赶路时替换的,并未经历过沙场血战,于这死人堆里不停地喘着粗气,显得很是焦躁。 “现在城内有多少人可为我所用?”仇楚霖接过马匹,于那马脸上轻抚着,安抚马的情绪。 “不多,一百余人。”小队首领眼见着方才还焦躁不堪的马在仇楚霖的安抚下逐渐变得温顺,面露敬佩之色。 “足矣。”仇楚霖翻身上马,夹紧马腹,于那马脖子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收拾一下,不用跟着了,回去休息吧。” “是。”小队首领颔首相送。 有那么一类人,久经沙场,杀伐果断,堪称战场修罗,却身不带丝毫戾气,平易近人,让人心甘情愿的,颔首称臣。 第一百零九章 胜负已分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皇帝染疾,钱太医下虎狼之药意图毒害皇帝,安国候明察秋毫,生擒乱臣收监天牢。 历经一番拷问,乱臣钱友终于供出毒害皇帝的主谋,竟是当朝摄政王仇楚霖。 朝野哗然,百官具惊。 且不说摄政王自封王已来勤勤恳恳,辅佐新帝,稳定朝纲,两年来推行新政,修缮水利,造福百姓,为百姓所称颂。 单单是当朝皇帝,就是摄政王亲自教导多年的、唯一的学生,摄政王放在皇帝身上的心思怕是不比已故王妃少半分。 如今皇帝重病,明眼人都晓得这是遗传自先帝身上的恶疾,整个太医院也只有德高望重的钱太医同这恶疾斗争了二十多年,又跟着神医白术学过几日调理之法。 若说有人能解皇帝突来病症的燃眉之急,整个朔楚怕也只有钱太医一人。 而在逃逆臣弘夏羿恪的亲舅舅,安国候徐勇则偏偏以毒害皇帝之名收监钱太医,又从这手无寸铁的太医嘴里翘出来主谋为摄政王。 这如何能使人信服! 简直是谋反之心昭昭! 此口供一经公诸于众,便引起朝内轩然大波。 安国侯极力打压朝内反对之声,久压无果,直至以皇帝之名处死一批言官与顽固之臣,方才平息些许。 至此初安城内风云骤起,二皇子活动的迹象于朝堂之外逐渐显露,初安城内人心惶惶。 加之摄政王离朝一月,至今音信全无,朝内百官无所依仗,人人自危。 皇帝下令休朝静养,禁止外臣入宫打扰,静养期间朝内政事皆暂由安国候处理,全部奏章皆送至安国候府。 如有抗旨不遵者,无论阶品,就地正法。 宫内数万禁军尽数出动,手持长矛短刀,将内宫封的严严实实。 圣旨颁下的第一天,毙命禁军刀下的就多达十数人。 又几日,城外驻军统领王巡领兵操练时自高空坠下,右腿重伤,告假修养,副统领冯彬暂代统领之职,镇守初安城。 初安城内百官噤若寒蝉,恐惹祸上身。 转眼一月,皇帝被软禁宫内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系,而摄政王依旧全无音信。 心坚之臣也绷不住这日日的如履薄冰,已有松动之意,不少正派大臣纷纷倒戈安国候,以求自保。 今日阳光明媚,惠风和畅,初安城长达一月的压抑在这清风暖阳之中并未有半分消散。 许是天气好的缘故,晨起时帝感身体清爽,遂下令复朝一日。 百官心中微燃起星星之火,早早就候于大殿之外。 辰时过半,百官在外等候的腿僵之时,大殿之内的太监终于用他尖细又拖着长长的尾音喊道,“上朝!” 文武百官依次入殿,只见皇帝被太监扶着安坐于龙椅之上,而到安国候则负手立于丹陛之上,居高临下的欣赏着因腿僵而将路走的左摇右晃的老臣们。 “臣等参见皇上!”百官欣喜,赶紧跪拜皇帝。 “众位大臣平身吧,皇上身体抱恙,不便开口,皇上的意思皆由本侯代为传达。”安定候向弘夏羿铭拱了拱手,全无敬意。 “谢皇上。”众臣心里一凉,谢恩起身。 “皇上恶疾缠身,身体仍需休养,不得过度操劳但皇上心系政事,心系黎民,坚持要来上一次早朝,将身后事与众臣交代清楚!”安国侯于丹陛之上左右踱步,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意。 “侯爷,你这是什么话!皇上只是身体抱恙,休养些时日便能康复,何来‘身后事’之说!”皇帝的太傅实在听不下安国侯如此诅咒皇帝,便开口质问道。 “太傅大人问得好,你且抬头窥一窥天颜,看他可还有真龙之相?”安国侯并没有发怒,哂笑一声道。 “你……啊……皇上……”太傅抬头,弘夏羿铭的苍白如纸的脸色猝不及防的撞入眼帘,惊得太傅生生退了几步。 大殿之内一阵哄响。 先帝病发之时也不曾有如此羸弱之貌……难道皇上真的命不久矣? “皇上!”太傅泪眼婆娑,哽咽道,“你说句话啊……” 弘夏羿铭的面色有些许的动容,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动了动下唇,却终究也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眼中泪水徘徊,顺着眼角缓缓滑落,弘夏羿铭身形微晃,像个纸片人一般,仿佛一阵清风就能将他吹散。 “皇上说,太傅不要过于伤心,他会永远记得太傅。”安国侯瞥了一眼主位上的傀儡皇帝,会意似的回答太傅。 老太傅失声痛哭,皇上是他教出的最得意的门生,如此天资聪颖的孩子偏偏遭此大祸,怎能不让他心痛惋惜。 “众位同僚,以下的话是皇上让本侯转达的。”安国候凑近了弘夏羿铭些,并十分认真地将耳朵侧了过去,一句一停的转述道,“朕之身暴重疾,自知命已矣,不能复为朔楚民福,朕年尚幼,膝下并无子嗣,朕今禅于皇兄二子,若欲辅朕之辅皇兄……” “皇上,不可啊!”百官跪拜,众位大臣连连喊道,“二皇子谋逆失德,不堪大任!” “皇上!二皇子乃是谋乱之臣!当年他逼宫谋反,气死先帝,如此逆子乱臣,怎能继承大统!岂不是让天下笑话!”武将章乙高声反驳,声音亦是哽咽。 当今皇帝亲下兵营磨炼自身,吃得军中苦,不耻下问,与人为善,多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 “大胆!这是皇上的旨意!你胆敢忤逆!”安定候怒声道。 章乙直起上身,抬臂指着安定候,冷声道,“你这个乱臣贼子!是你害的皇上!等摄政王回来,必不会饶了你,必会让你不得好死!” “你们依仗的摄政王,已经回不来了。”一道冷清中搀着些许慵懒和兴奋的声音自龙椅之后传出,“因为他已经死了!” 那是一道众臣们都觉得耳熟,但又一时想不起主人是谁的声音。 弘夏羿恪缓步自龙椅后走出,身着龙袍,头戴冕冠,面上带着令人发寒的笑意。 “乱臣贼子!你还敢回来!”章乙怒目而视,起身便要上前擒住弘夏羿恪。 殿内一阵哄乱,章乙已经踏上丹陛,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大殿之外传进来。 “是么?本王怎么不知道?” 人未到,声先至。 摄政王气势如虹的声音传入大殿,灌进每一个人的耳中,仅凭一道声音,顿时便稳定了大殿之内躁动不安的人心。 弘夏羿恪与安国候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与不由己身控制的慌张。 他……他……他怎么回来了!他为什么没有死在瑾南!师兄为什么没有杀了他! 弘夏羿恪的眸子里燃起了噬人肉般焰火。 “仇楚霖!你回来也好,我对你可是日思夜想,恨不得豪饮你的血,生啖你的肉!”弘夏羿恪恶狠狠地说道。 “那就得看你这两年有没有涨些本事了?”仇楚霖已经跨步自殿外进来,他泰然自若,面上笑意盈盈,凭白叫百官松下了紧张提了一月有余的心,“你那师兄委实疼你,费了多大的劲才将你从天牢里捞出去,你怎么就不懂他的良苦用心,又私逃回来了?” “仇楚霖,难道你以为我没有准备吗?”弘夏羿恪一步步走下丹陛,通红着眼,“这偌大的皇宫,几万禁军,尽归我掌控,初安城外二十万大军向我俯首称臣!你以为,你还有胜算吗?” “弘夏羿恪,你不该回来,柯诗楹不是在救你,是在害你。”仇楚霖道。 仇楚霖话音未落,一颗淌着血的头颅,自殿外越过众人径直丢进了大殿内,直滚到弘夏羿恪脚下。 紧接着一个衣着铠甲的大将军跨步入内,手上还滴着血,众人定睛一看,这不正是前些日子摔坏了腿的驻军统领王巡么! 再看地上的头颅,众人艰难辨认了许久,终于认出了那人,正是接替王巡暂任统领的驻军副统领冯彬。 如此,胜负已分,尘埃落定。 “冯彬已死,驻军二十万重归王大统领掌控。”仇楚霖不轻不重的说道,“你的准备呢?后手呢?” “我还有禁军!大不了我同这皇宫同归于尽!”那头颅初初滚到他脚下的时候,弘夏羿恪便认出了那头颅,那一刻他也十分清楚的明白了,自己大势已去,而他现在手上惟一的筹码,就只剩下了主位上的亲弟弟。 “还要自欺欺人么?”仇楚霖道,“你的禁军若还听你的,本王是怎么安然无恙、泰然自若的自宫门一路来到这大殿的?” “你休想唬我!我……我……我杀了你!”弘夏羿恪高喊着拔出身侧的佩剑,自丹陛阶飞身而起,向着仇楚霖力劈而来。 仇楚霖并未拔剑,以剑鞘相抵,剑锋在剑鞘上划出一行火花,仇楚霖手腕微转,向后矮身仰到,径自从弘夏羿恪的剑下滑过。 稳住身形时,弘夏羿恪正将地面上的青石板劈裂,碎石四溅,一块完好的地砖便在他的手下给毁的面目全非。 “仇楚霖,你再动一下,我立刻杀了他!”仇楚霖尚未再有动作之时,安国候自他身后的丹陛之上大吼道。 此刻安国候手中持剑,剑锋正架在弘夏羿铭的脖子上。 仇楚霖唇角微扬,仿佛并未将安国候的威胁放在心上,他蹬地而起,拔剑径直向弘夏羿恪袭去。 与此同时,一直扶着弘夏羿铭的小太监突然动了,袖中突伸出一把匕首来,径直插进了安国候的心窝。 第一百一十章 轻如鸿毛,重于泰山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血自安国候的胸口缓缓流出,那小太监松开了手,将匕首留在安国候的胸口里,他抬手摘下头上的巧士冠,于耳后摸索片刻,撕下了脸上的面具。 “你……仇……”安国侯瞪大了眼睛,颤抖地抬起手指着面前这人,面上呈现出一种明了又惊恐的表情。 他的下唇不断的颤抖,一股子血腥味儿冲上嗓子,他在这难以自制的惊恐之中缓缓的向后倒下。 “扑通”一声,安国侯的身体直直的倒在丹陛之上,他用余下的力气侧过脸,看着大殿中央的明黄色身影,嘴角流淌过一股温热…… 仇西扬赶紧回身扶住弘夏羿铭,自怀中取出一粒丹药塞进弘夏羿铭的口中,随即将他平放在龙椅之上。 丹药的作用迅速显现,弘夏羿铭面上逐渐升起些红润,终于看起来像个活人了。 弘夏羿恪在仇楚霖剑下渐落下风,步步后退,头顶的冕冠早就被仇楚霖一剑刺穿,掷于地上。 此刻他披散着头发,身上精致的龙袍也已经被划出了数道口子,断面染着大大小小的血迹,让他看起来无比的狼狈。 一剑刺中手腕,弘夏羿恪顿时丢了手中佩剑,随即心口处多了一只锋利的剑尖。 一切,尘埃落定。 “弘夏羿恪,你身为朔楚皇室子孙,不遵孝道礼制,不守国法家规。犯上作乱,逼宫谋反,气死先帝,毒害皇上,罪无可恕!”仇楚霖的剑尖并未进半寸,可说出的话却句句戳心。 “呵呵……呵……哈哈哈哈……” 弘夏羿恪引颈长笑,多有几分癫狂,他如同醉了酒一般,脚步踉跄,身子摇摇晃晃的原地打转。 他伸着一双手,将大殿之内的文武百官尽数扫了一遍,他不停的大笑着,他看着每个人,眸中肆虐着疯狂与绝望。 “乱臣贼子……”弘夏羿恪好笑的念着这个词,眼眶里不知何时徘徊了泪水。 这是他的国家,生他养他的大地,他生于此,长于此,他所有的所有都来源于此,也都尽丢于此处,包括他尊贵的身份、他的骄傲以及他的尊严! 他也曾热爱过这片土地,他也曾竭尽全力的想要做一个好皇子、好帝王,他也曾怀有一颗赤诚之心,真诚的对待过这片土地…… 乱臣贼子,这是生养他的母土赠与他最后的礼物…… “乱臣贼子!”他声嘶力竭的吼着,仿佛想将心里所有的积怨全部吐出,他指着仇楚霖,绝望中掺着戏谑,就像是在讥讽,“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 “是你!是你仇楚霖!是他严弃阳!”弘夏羿恪几近疯狂,他怒指仇楚霖,披散的头发贴在脸上,隐约露出他狰狞的眸子。 他甚至不顾一切的撞上仇楚霖的剑尖,用那把剑,将自己早已经冰凉的心再次冰封,利剑刺入胸口半寸,剧烈的疼痛消去了他眼中的疯狂,他终于寻回了些理智。 他看着刺入自己胸口的剑锋,低低的笑着,“仇楚霖,你以为你赢了吗?你错了……你输得彻彻底底!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会回来……你,你又为什么会到瑾南去?九死一生,可惜了……你怎么就,怎么就……没死……” 弘夏羿恪说着,气息逐渐变弱。 仇楚霖撤回手中剑,弘夏羿恪没了支撑踉跄几步,跪倒在地上,他的口中依旧喃喃自语。 “压入天牢,择日问斩。”仇楚霖收剑,漠然道。 他没再理会弘夏羿恪的胡言乱语,三步并作两步的登上丹陛,握住了弘夏羿铭那同脸色一样苍白的手,温声安抚道,“没事了,师傅回来了。” “师傅……”弘夏羿铭倚在仇西扬身上缓缓地抬起头,稍稍红润的面上裂开一个让人心疼的微笑,“你找到师娘了吗?” 师傅那日不辞而别,走的匆忙,这世上除了师娘,又有什么事能让师父如此弃一切于不顾呢? “找到了,铭儿安心休养,将病养好了,师娘就回来了。”仇楚霖抚了抚弘夏羿铭的额头,只摸到一手的冷汗,他心疼的抱起弘夏羿铭,缓步向内宫的方向走去。 十一岁的孩子,承受着如此痛楚与侮辱,一声不吭的坚持了一个月,只为了等他回来。 内宫,静心居。 钱太医方才自天牢里被提出来,就连忙赶过来为弘夏羿铭施针控制症状。在天牢里待了一个月,钱太医虽消瘦了些许,却还是十分精神。 倒是弘夏羿铭,病了这一个月,瘦得脱了相,小小的身子形销骨瘦,施针时露出的胸膛可以清晰地看见肋骨,先前好不容易积下的腱肉也消耗殆尽,仇楚霖方才抱他的时候,怀里像是抱了一团棉花,轻飘飘的。 仇楚霖静坐一旁,陪着他施针,给他讲着他最爱听的沙场征战的故事,直到施针结束,弘夏羿铭喝了汤药,沉沉的睡过去,仇楚霖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离开静心居。 钱太医正候在宫门外,看样子是特地留此等他。 “王爷。”钱太医行礼道。 “钱太医不必多礼。”仇楚霖点头,不多做赘言,径直问道,“皇上情况如何?” “回王爷,皇上服用了白神医留下的救急药,暂时无大碍。”钱太医道,“但这药只能缓解一时,并不能除根,皇上的情况还是很严峻。皇上发病突然,病情亦重,先帝病情最重时也不过如此,况且皇上的病还耽搁了一个月,错过了最佳治疗的时间,怕是要……” 钱太医轻叹一声,不忍心再说下去。 “说。”仇楚霖负于身后的手猛然攥紧,面上僵硬。 “……怕是要延绵终身,而且……皇上寿元无多。”钱太医垂首,面上尽是惋惜。 “有没有缓解之法?”仇楚霖问道。 “治标不治本,乃是虎狼之药啊!”钱太医立刻反驳道,“下官曾跟着白神医学过一方,那是当年白神医给先帝开的方子,那时先帝病入骨髓,难起病榻,白神医以虎狼之药消耗身体机能强行为先帝续命。” “铭儿,还有多长时间?”仇楚霖忍痛问道。 “回王爷,长则五年,短则……一年。”钱太医道,“下官无能,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若是王爷能再请白神医出山,许能再多延上几年。” “你可知神医白术是何人?”仇楚霖自顾自地回答道,“他是渊谷谷主,鬼医卓霁恒。” “渊谷?”钱太医面露震惊,渊谷二字,他只在已过世多年的师傅口中听过一次,他本以为渊谷是世人的构想,原来竟是真的存于世间! “传闻渊谷之人医道卓然,济世度人,下官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曾见过渊谷之人出谷行医,曾以为只是世人传说,想不到白神医竟就是渊谷谷主!”钱太医激动地说道,“若能再请白神医,皇上说不定有救!” “渊谷之人行医,向来隐姓埋名。”仇楚霖神色落寞,并不像钱太医般升起希望,“白神医若真的有法子,先帝也不会死了。” “王爷所言有理,是下官思虑不周。”经仇楚霖这么一提醒,钱太医方才升起的希望也破灭了。 若是渊谷谷主都没办法医治,皇上的病怕是再无法子了。 “王爷,下官还有一事。”钱太医考虑片刻,慎重的说道。 “请讲。”仇楚霖道。 “下官曾向白神医讨教皇室这病的来源,那时白神医曾说这是一味蛊毒,可延绵到子嗣身上,先帝的子嗣身上藏着这蛊毒,有可能发病,也有可能不发病。但这蛊毒有一个引子,就是生长在西域的延蛇虫,就算是久不发病的皇子,一旦碰了延蛇虫也会立刻引发病症,且病情来势汹汹,难以医治。”钱太医说着,微迟疑了一下,小心地压低了声音,“下官怀疑,是逆党二皇子,给皇上下了延蛇虫……” “本王知道了。”仇楚霖心中顿时一空,随即一块大石便堵在了胸口,一时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你回去吧。” “下官告退。”钱太医担忧的看了一眼仇楚霖,行礼告退。 仇楚霖回身望着静心居的方向,深邃的眸子中装满了疼惜,他自心底升起的如潮涌一般的自责几乎要将他吞没。 若是他没有离开朔楚,弘夏羿恪就不会有机会,铭儿就不会毒发…… 仇楚霖耳边突想起弘夏羿恪说过的那几句话。 “你怎么不想想,我为什么会回来?你又为什么会到瑾南去?九死一生,可惜了,你怎么就没死。” 他为什么回来,自己又为什么会到瑾南去…… 弘夏羿恪回来是因为柯诗楹私放了他,自己去瑾南是因为沈江离的字条。 弘夏羿恪之所以在朔楚朝内行事如此猖狂,不留退路,是因为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在瑾南…… 可惜了,你怎么就没死。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杀他么? 那沈江离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仇楚霖抬起头望着头顶的青天白日,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与沉重…… 天就要变了…… 再过些时日,一场血雨腥风便会不可阻挡的吹遍天下山河。 他该何去何从? 他的国家又能否免于战乱? 他的柠儿,何时才能重新回到他身边,环着他的脖子,喊他一声“夫君”? 柠儿,他的柠儿…… 仇楚霖自怀中贴着胸口的地方取出一块丝帕,那丝帕中包裹着两半枚铜币,断面整齐却无法合一。 铜币落于掌中,安静的躺在掌心处。 轻如鸿毛,重于泰山。 柠儿,为了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媳妇儿,你有喜了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沈江离赶至初安城时,城门驻军已撤,城内百姓安乐,大街小巷都流传着百姓大肆渲染过后的摄政王平叛的传奇故事。 沈江离风风火火的冲进摄政王府的大门,却并未在王府内寻到仇楚霖,一经打探才得知仇楚霖自平叛那日起就每天早上到宫里照顾小皇帝,至晚方归。 他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进宫去给他添堵,故命人给他准备了些吃食,饱腹一顿后便随意寻了间客房,倒头大睡。 他这一路上策马狂奔,几日都未曾吃好睡好,这一睡便睡了大半日,醒来时日头西斜,室内光线昏暗。 沈江离揉了揉眼,自床上伸了个懒腰,一股脑儿的坐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他瞧着西边并不刺眼的夕阳,盘算着大致是到了晚膳的时间,仇楚霖这会儿该回来了。 果不其然,他正要去找仇楚霖的时候,仇楚霖已经自长廊拐角处走了进来,他打了个哈欠,迎了上去,“你动作倒是快,早知道我就不这么拼命似的往回赶了。” “弘夏羿恪准备仓促,根基不稳,又没给自己留退路,不难对付。”仇楚霖自长廊走来,带来一阵廊旁的花香。 “那小皇帝怎么样了,蛊毒发作严重么?”沈江离问完了才发觉仇楚霖脸上并不好看的神色,顿时觉得自己委实蠢了些。 “不容乐观。”仇楚霖顿了顿,声音低沉。 “……呃,那个……要不我派人到渊谷去,把鬼医请来给小皇帝看看?”沈江离见他失神,径*了摸后脑,恨不得抽烂自己方才多舌的嘴。 “也好,试试吧。”仇楚霖点头道。 就算不能保命,能多延上几年也好。 “我立刻派人去。”沈江离赶紧应下,连忙抬步向外走去。 “江离,石玉呢?”仇楚霖的目光追着沈江离,一刻不放过。 “他……”沈江离犹豫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小皇帝刚发生这样的事,要是再让他知道自己将石玉送到了方谨玥手里…… “你为何改了路线?”仇楚霖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将石玉,送到哪去了?” 沈江离心底暗骂一声,送都送了,他早晚都得知道,有什么可瞒着的。 于是他转过身,对上仇楚霖那双犀利可洞察一切的眸子,理直气壮的开口,颇有几分英勇就义的架势,“送去肃燕了。” “你明知道方谨玥是个疯子!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仇楚霖急声道,“用不了几日,他必会挥师南下!” “挥师南下难道不是水到渠成之事吗?这是一个石玉就能避免的问题吗?”沈江离语气清冷,句句沁着凉意,“仇楚霖,形势如此,谁也改变不了。就算没有石玉,方谨玥也能找到其他证据或是借口,这场战争,已是箭在弦上,再无转圜。” “不该是现在!石玉一旦到了方谨玥手里,必会立刻引起战火!”仇楚霖道怒目圆瞪,像是痛恨自己似的,语气中掩不住的焦虑,“柠儿还在瑾南,战事一起,谁来保她平安?” “你不是在担心你那便宜老爹,我就放心了。”沈江离理了理衣襟,面上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落在方谨玥手里,石玉绝没有活命的可能,这是沈江离唯一担心的事,他将他兄弟的亲爹送上死路,他这兄弟会不会不认他。 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 “他不配!”仇楚霖一听“爹”这个字,立刻冷声道,“若能死在方谨玥手里,也算他死得其所了。” “你既然不在乎他的死活,这事儿便好说了。”沈江离摊手道,“与肃燕结盟,一举攻陷瑾南,将你媳妇儿抢回来不就行了。” 冷静了许久,仇楚霖深深的叹息一声,“肃燕现在可有动静?” “我回来的途中收到消息,肃燕的军队已有南下之意。”沈江离欣然道,“我离开肃燕时,方谨玥曾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肃燕朔楚两代联姻,乃是世代姻亲,自当亲如一家。’他这联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到底怎么想的?” 沈江离说的没错,如今形势如此,战事本就一触即发,石玉的作用不过就是加速战争的爆发,就算没有他,战事也不会就此消弭。 但柠儿,孤身一人留在瑾南,无依无靠又失了记忆,身边还有一个觊觎她的瑾南太子,如何让他放心? 而这场战争,注定四国每一方都挣脱不开,避免不了。 也只有投身战役,才能让柠儿重新回到他身边,让那个人再不敢觊觎柠儿。 “我朔楚的摄政王妃困于瑾南,本王自当不遗余力的救回王妃。”仇楚霖淡淡地说道。 “我去找人写个檄文出来!”沈江离面上充满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还有,言寺。”仇楚霖冷声开口,将一盆冷水泼到了沈江离心里,“是你极力促成战事,我希望你能管好她,不要后院起火,我能忍她一次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已经是极限了。” “这件事我会处理。”沈江离面上的兴奋瞬间凝固,逐渐化为心痛与凝重。 沈江离神情落寞的走了,仇楚霖依旧站在原地,他微闭着眼感受着夕阳的温度,再过些时日,就算是盛夏的阳光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和煦温暖。 几日之后的傍晚,言寺的马车驶进初安城,停在玉琼阁门口。言寺自马车上出来,沈江离正站在车旁等她。 他向她伸出一只手,将她半搂在怀里带下马车,他一言不发,只牵着她的手回到房间。 房间里为她准备了丰盛的晚膳,他为她布菜,看着她吃饭,始终也没有动筷吃上一口。 言寺心里惴惴不安,他今日为何如此反常,?若放平时,几日不见他必会与她亲近,吻她抱她,恨不得将她绑在身边。怎么今日,这般冷漠……难道是她暴露了…… “江离,你用过晚膳了么?”言寺戳了戳碗里的米饭,无论如何都提不起胃口,“怎么不一起吃一些?” “用过了,你吃吧。”沈江离向她碗中夹了青菜,换走了方才占据了半个月碗的鱼肉。 舟车劳顿,她的胃口本就轻,这会儿应该是吃不下油腻的食物。 沈江离看着她失落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生出不忍,他别过脸,不再看她那微蹙着的眉,强行收起他的心软。 他在等她开口,主动向他坦白,只要她原原本本的向他说了,他就不会再怪她,他会一如既往地的疼她爱她。 “江离,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言寺吃了几口便也吃不下了,她饭桌下的手不停的绞着衣袖,她不敢看他,她怕在他眼里看不到自己。 “没有。”眸光落在她只吃了几口的饭菜上,沈江离蹙眉,心里很是难过。 是他吓到她了么? “江离……”言寺的头垂了下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兢兢战战。 沈江离强忍住心中那股子欲要爆发的匪气,自认为很有耐心的问道,“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么?” “江离……”言寺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衣袖下的手指绞在一起,指尖泛白。 他知道了。 言寺再也无法在他面前保持镇定,她滑下椅子,径自跪在了他面前,手指相绞,她险些掰断自己的小指。 沈江离没想到她会跪在他面前,他知道是自己吓到了她,他想抱她起来,可手伸出了一半,便又犹豫起来。 “江离,是我对不起你,王爷要到瑾南去的消息是我透露给修弈的,你想怎么罚我都好,我……我都没有怨言……”言寺垂着头,地板凉透了膝盖,也凉了她的心尖。 “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江离问道。 “你罚我吧,你怎么罚我都行……那怕你……”那怕你不要我了。 言寺顿了顿,将剩下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我问你为什么?”沈江离低吼道,“你又想像以前一样,连个交代都不给我吗?你这回又打算让我罚你去哪?你又打算多久不见我?” “我没有……我……”言寺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反驳,却正对上他受伤的眸子。 她又能怎么样呢…… 言寺重新垂下头,她闭了眼,打算承受下他全部的怒气。 她的过往,她不想让他知道,哪怕付出沉重的代价,她也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沈江离抚上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他。 她满面泪水,眸子通红,她让他心疼了…… “对不起,江离,对不起……”言寺摇头,泪水再一次滑落,生生打湿他的心尖。 沈江离自椅子上起身,蹲在言寺身侧,他捧起她的脸,抹去她面上的泪痕,他这个举动像是打开了闸门般,言寺的泪水越抹越多。 他终是心疼的抱住她,吻去她的泪珠,又责怪自己吓到了她。 言寺撞进他胸膛,紧攥着他的衣角,泣不成声,最后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清晨,沈江离抱着她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她的小腹上将她抱的很紧。 他眼睛微红,像是一宿未睡。 “江离。”她心疼的抚上他的眼睛,却惹来他霸道又温柔的吻。 一吻终,他稍稍离开她的唇瓣,声音中充满着兴奋与喜悦,“媳妇儿,你有喜了,我们有孩子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证据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什么?”言寺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平坦的小腹,依旧不敢相信,“我们……有孩子了?” “嗯,昨夜你哭昏过去,我叫大夫给你诊了脉,千真万确,你有喜了,我们有孩子了!”沈江离感激似的重重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兴奋的说道。 言寺被这突来的幸福冲的不知所措,她呆愣片刻,面上终于露出笑容,可随即她便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眉间又出现了让人心疼的竖纹,“江离,你不怪我么?” “你是我的妻子,有什么事不能与我坦诚呢?”沈江离抚平言寺眉间聚起的疙瘩,心疼又自责,“我不怪你,只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你,不管修弈拿什么来威胁你,都是我这个做丈夫的过错,是我没有……” “不,江离,与你无关。”言寺阻断了他,她双手覆上自己的小腹,那处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生命,是他与她的骨肉,正源源不断的传给她力量与勇气。她虽不敢同他讲,却也不愿再隐瞒他,她挣扎了半晌,终是艰难的开口,“是我……做错了事。” “言寺,你是我的妻子,是腹中孩子的母亲,是沈家的主母。”沈江离眸光坚定,“我既认定了你,就不会理会你的过往如何,你既然不想让我知晓,我就不会让自己有机会知道,你以后就不会再受任何人的威胁,答应我,别再受人胁迫。” “江离……”言寺的震惊无以复加,她看着沈江离认真的脸颊,心中涌出自责与感动,眸中徘徊的泪水也决堤而下,“江离,谢谢你,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不会再受人胁迫……” “好了,不哭了。”沈江离伸手覆上言寺放在小腹上的纤手,吻了吻她的额头,“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不能哭,不然女儿也会不高兴……” “你怎么知道是女儿,万一是儿子呢?”言寺抹着眼泪点头,随即捕捉到了沈江离话中的“女儿”两个字,她扁嘴,吸了吸鼻子,声音中带着些许鼻音。 “我说是女儿就是女儿,才不要臭小子出来调皮捣蛋!”沈江离捏了捏言寺的脸,恶狠狠地说道。 只有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想步他老爹的后尘,让自家混小子搅得生意混乱,辗转难眠…… 肃燕,凉城。 方沐的身子靠在轮椅上,右手扶额,左手里托着一张手帕掩在嘴边,肩膀不停地颤抖起伏,几声压抑的咳嗽声在胸膛闷响,手帕移开唇边,一团鲜红遗留其上,猩红刺目。 “王爷,地牢里湿气重,您还是到上面休息吧,下面的事,交给属下。”方沐的身后响起一个轻柔的女声。 “不必,把他泼醒。”方沐于掌中攥紧了那染了血的手帕,清了清嗓子,拿过一旁的清茶小嘬了一口,冲淡口中的血腥味。 “是。”带着担忧的声音自身后前移,那女子挡在方沐身前,俯身拎起冷水,自上而下,“哗啦”一声尽数泼在石玉身上。 水花四溅,牢内四方无一幸免,污水自方沐的脚下缓缓流过,那女子娇小的身躯挡去了溅来的污水,方沐身上分毫未染,月白色的衣衫洁白无瑕。 “今天又用什么手段,来折磨我老头子?”石玉惊醒,因那冷水淋身,他此刻浑身发冷,牙齿打颤,“你们玩的这些,都是我老头子玩剩下的……对付我,你们还嫩着点!” “看来药王今日精神甚好。”方沐开口,身前的女子闻声转到方沐身后,推着他往前了几步。 “今天怎么换人了?看来是有新把戏了。”石玉哂笑道。 “本王昨日方到凉关,得知他们如此怠慢药王,深感抱歉,本王替这些不懂事的粗人,向药王赔罪。”方沐这才抬眼将这传说中的药王仔细打量,他面色无常的在石玉脸上研究了许久,到底也没能在那张脸上找到那份密报的佐证。 “呵!还是个讲道理的。”石玉一听便大笑起来,笑的口水翻飞,声音嘶哑。 那女子在方沐看不见的地方皱紧了眉,继而将头扭向了一旁,他那张褶子满布的脸在火光下张口大笑,着实倒人胃口。 “你若是忍受不了,就到外面等我。”方沐敏锐的察觉到了身后女子的反应,温声道。 “不,我可以。”女子倔强的说道。 “翟姑娘,你没必要这样跟我待在这里……”方沐轻叹一声道。 去年方寒回来探亲暂住他这处,这天禄山庄的掌上明珠翟萌萌便偷偷跟在漫雪身侧混进了他的王府。跟他上演了一出一见钟情的戏码,自此便缠上了他,拒绝了许多次也不见她退缩,最后还非要做他的贴身侍女,任谁来劝都劝不回去。 翟庄主老来得子,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打不得骂不得,向来都是对她千依百顺的。天禄山庄的宝贝疙瘩年已及笄,上门求娶的人踏破门槛,哪成想她谁也看不上,接二连三的将上门提亲的人给打了回去。 老庄主正是为自家闺女的婚事发愁的时候,她跟着义兄去了趟肃燕就看上了个不利于行的王爷。 翟老庄主这回就更愁了,看上什么人不行,非要看上个残疾人,还是一个看不上她的残疾人。 翟老庄主亲自下山到逍遥王府苦口婆心的劝了半个多月,最后也没能商量通,无奈只得任她留在此处消磨耐心,只盼着她早日想通,自己离开王府。 这一跟就跟了一年多,连年都没回山庄去过,而是留在了王府陪他。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辞辛苦的将他悉心照顾了一年,饶是方沐这二十几年不曾开过花的铁树也已经走有了松动之意。 方沐虽对她动了心,但也清楚的明白自己根本给不了她幸福,故一直也没显露出自己的真心,还配合着老庄主想方设法的赶她走。 翟萌萌心地善良,心思单纯,认准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这一根筋的性格倒是颇对方沐的胃口,却也最是让他犯愁。 就比如今日这场景本就不适合让女孩子在场,翟萌萌还怎么着都不出门,非要跟在身旁伺候,方沐扶额叹息,心中计算着怎么样让她听话的离开地牢。 “王爷,属下说了要贴身照顾你,怎么能食言而肥呢?”翟萌萌想也没想便打断方沐的话,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她都听过无数遍了。 “罢了,一会儿若是怕,就站的远一点。”方沐无奈道。 待石玉笑得差不多了,方沐才正式开始他的交涉。 “药王应该知道本王的来意,本王便也不与药王兜圈子了。”方沐道,“将本王感兴趣的事全部告诉本王,本王就会考虑放你活着离开肃燕。” “哈哈哈……”石玉又是一阵引颈长笑。 方沐耐心的等他笑完,真诚的说道,“药王,本王一言九鼎,决不食言。你若能满足本王的好奇心,本王就放了你。但你若是一直如此不肯合作,本王也只好与药王动粗。” 见石玉并不答话,方沐接着说道,“据本王所知,药王不过是受邀前去瑾南为瑾南太子妃炼药,并无其他利益纠缠,既如此,药王没必要为救一个人而丢了自己的性命吧。” “哈哈哈……笑话!我堂堂药王,怎么可能会为救人搭上自己的命!”石玉哂笑一声。 “是啊,药王不为名,不为利,不为财,只为了对炼药的一腔痴情。”方沐说着,语气中突生出一种浅淡的崇拜来,“想必瑾南太子为药王提供的药材必然举世难寻,所炼之药也必然是极难炼制的。” “那是自然!那药材虽是陈旧了些,却也是举世难寻之物!我早在二十年前就像把她炼成药了,只可惜啊……”石玉说着,眼睛自那层层的褶子里睁大了些,眸中尽是渴望与莫名令人悚然的惋惜。 “可惜什么?”方沐眉头微皱,几乎已经确定了瑾南传回来的消息就是准确的。 “可惜她跑了……可她还是没能跑出我的手心,二十年了,我不还是一样将她练成药了!”石玉大声说着,嗓子里又发出了沙哑的笑声,“就连她女儿,不也是一样落在了我的掌心!哈哈哈…” “你说什么?”方沐温声一惊,她的女儿?太后的女儿!长公主!长公主还活着! “她女儿怎么了?”方沐强压下心底的激动,平静的问道。 “她女儿的血,很有用,我差点就功亏一篑了,多亏了她女儿的血!那檀凤香,是我这辈子闻过的最美味的香味!”石玉闭上眼,似乎在回味着那令人着迷的味道。 “她女儿人呢?”方沐见他忘我,急忙问道。 “人呢?我知道在哪,但我绝不可能告诉你!就让她作为药材,一点一点的消耗殆尽吧……哈哈哈哈……”石玉恶毒的语言配上他阴鸷的眸子,简直像是从地狱钻出来的恶魔。 方沐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翟萌萌一眼,担心她被石玉这阴鸷可怖的模样和声音给吓着。 翟萌萌有几分紧张的盯着石玉的褶子,并没有看见方沐的方才的动作。 方沐见她呆愣,便知她已经被吓到了,他径自推着轮椅上前,与那药王对视片刻,眸中凌厉丝毫不输石玉的阴鸷,“石玉,告诉我,卓青柠在哪?” “哈哈哈哈,你永远别想知道!卓霁恒,你永远别想救她!”石玉疯狂的低吼。 方沐挥起一掌,袖中射出一条金丝线来抽过石玉的胸膛。 随即月白色的衣衫上染了些血,那血的颜色在地牢昏暗的火光下显得很黑,就像是执笔作画的公子不小心在衣衫上染了墨。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发兵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金丝线划过,线头前的椎体没入皮肉,石玉原就破烂的衣衫“刺啦”一声自胸前整齐裂开,布料下垂,露出石玉干瘦的胸膛。 一道横贯前胸的伤口刻划在干瘪的皮肤上,就像是老树被剥了皮,流出黑红色的血液,紧接着暴露出白垩色的肋骨。 那椎体并不锋利,割出来的伤口也不平整,里突外进,像是被生锈了的匕首一下一下剐出来的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石玉闷哼一声,被绑缚的手脚瞬间绷紧,刑架咯吱作响。 他瞪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方沐,似要突出眼眶,砸到方沐身上来,石玉克制着开口,声音都带着抽搐,“有点儿……意思……” 翟萌萌心里顿时一惊,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心绪难平。 她从未见过这样冷酷的方沐,她以为他那双比女人还美的手只会用来握笔持扇,从没想过也能提上兵刃伤人。 方沐的余光扫过翟萌萌,提着金丝线的手略微停滞,他……是不是吓到她了? 方沐只愣了一瞬,心一下就平静下来,也好,让她知道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若能吓跑了她,也算意外收获。 “药王,本王有的是耐心与你在这处耗着,你若是受得起这凌迟般的痛苦,我们就好好地玩一玩。”方沐漠然收回金丝线,用手中手帕擦净椎体,于指尖把玩。 “哈哈哈哈……方沐啊方沐,你跟我耗?你还能耗多久?你还能活几年?哈哈哈哈……”石玉的目光在方沐脸上扫过,将他眼底的颜色看得一清二楚。 七芹腐毒膏,他配的七芹腐毒膏,无药可解! “王爷?”翟萌萌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到了方沐身后,她听到石玉所言,心中突感慌乱。 “药王不愧为药王,一眼便能看出本王身上的余毒,你练的毒确是举世无双,解药都化解不了。”方沐微蹙眉,故意将这话说给身后的女子听,“可哪怕只有几日可活,本王也得从你这嘴里翘出点儿有用的来。” 方沐手中的金丝线猛地收紧,顷刻间自手中射出,电光火石般没入石玉皮下。 手臂再一用力,那没入皮肉的椎体便随着力道在石玉的皮下缓慢的游移,将皮肉分离,顺便留下一条犬牙呲互般的裂口,果然刀割斧凿都不如这细缓而重的锥刑来的剧烈磨人。 石玉受刑多日,头一次因这酷刑哽咽呻.吟。 “你这般坚持的狼狈模样,不知道你儿子看了会作何感想?”方沐缓下力道,轻声道。 “儿子?……我石玉一生未娶,怎么会有儿子?你这故事是编给三岁孩提听得么?”石玉面部肌肉凸起,一口牙咬得紧紧的,那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沙哑难听。 “难道你忘了,当年朔楚皇宫昭阳殿,被你*了的女医官吗?”方沐垂目思索片刻,终于想起那医官的名字,“叫……白薇,本王没记错吧。” “……薇薇?”石玉的唇轻轻地动了动,“薇薇”二字艰难的从嗓中哽咽发声。 这是一个埋于心尖,止于唇齿的名字,二十多年了,他甚至忘了她的模样,忘了她的声音,忘了她的熠熠生辉的眸子,却无论如何忘不了他伤害她的那个夜晚。 他就是个畜生!他不配为人! 往事于脑中回现,石玉的表情突变的极为痛苦,他原本阴鸷的眸子也逐渐被泪水浸染,蒙上了一层水雾,生出些许柔和。 她给他生了个儿子?他尚有骨肉至亲存在于世? “他在哪?他在哪?”石玉向着方沐的方向挣了挣,急切的问道。 “是啊,他在哪?”方沐笑道,“本王知道。” “告诉我,他在哪?”石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向着方沐压过来,刑架因他剧烈的动作发出一声闷响,石玉面上落泪,泪痕夹在褶子中若隐若现。 “你见过他,还与他动过手。”方沐对上他的眸子,手指在金丝线上缓慢的缠绕,他平静的开口,声音中尽是薄凉,“是你将他的岳母炼成了丹药,也是你取了他妻子的血入药,至今你都不愿说出他妻子的下落……最恨你的人,是他——你的儿子啊!” 方沐淡薄的声音让他想起了在素味救下卓青柠的那个年轻人,那人身手不凡,超尘拔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仔细想来,他与她当年很像,很像……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你给我住口!住口!”石玉朝着方沐大喊,沙哑难辨的声音如被刀子滚过了似的浸着淋漓的血,将他的眸子染得通红。 一枚毒针自石玉口中射出,径自朝着方沐而来,方沐手腕微动,正要抽回金丝线抵过毒针的时候,翟萌萌突然闪身上前,以己身为盾替他挡住危险。 方沐大惊,顾不得一直牢记于心的男女授受不亲,他倾身上前,伸手一把揽住翟萌萌的腰,将她拉到自己腿上,轮椅随着这力道向后退了些许。 方沐一手将翟萌萌按在怀里,另一手蓄力自石玉身上抽回金丝线,丝线席卷毒针,生生改变了毒针的方向。 毒针紧紧的擦着翟萌萌的衣袖划过,随影而至的劲风瞬间划破她的衣衫,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一道红痕。 方沐紧张的拉过她的手臂,仔细检查,破损的衣衫断面变黑,手臂并未擦伤,方沐这才松了一口气。 “胡闹!你要是受伤了怎么办?”方沐气不打一处来,他垂头训斥怀中女子,下巴碰到她光滑又沁着凉意的额头,微凉的触感瞬间消解了他大半的怒气。 “我……我担心你……”翟萌萌微抬头,正撞上他微变的面色。 她在他脸上看到了担忧和着急,他是在乎自己的吗? 刚刚才经历了生死的她,心中竟雀跃起来。 未待她好好感受他的怀抱,方沐已经扯着她的手臂,将她从自己腿上拽了下去,翟萌萌重新回到他身后,微撇了撇嘴角。 “药王这是何意?难道是不想与本王合作?”方沐瞧了一眼地上的毒针道,“药王已经将儿子伤了如此深,就不想挽回吗?” “挽回?如何挽回?”石玉哂笑。 他二十几年未尽过为父者的责任,一见面就伤了儿子的妻子与岳母,如何挽回?他自知作恶多端,又怎么配他唤他一声父亲? “不管你以前如何,只要你现在站在他这一边,多少都能为自己犯下的错赎去些罪过,不是么?”方沐抬头,真心诚意的劝说。 石玉面容不改,仿佛并未将方沐的话听进心里。 “他又不是吃了秤砣,心也是肉长的,知道你为了赎罪做了不少事,总会心软的。”方沐擦拭着金丝线的椎体与线身,漫不经心似的说道。 石玉依旧沉默,他阖眼垂目,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最在乎他的妻子,若你能帮他找回他妻子,他自然也就不会再那么恨你了。”金丝线缓缓缠绕,方沐的语气愈加平和,声音也愈渐低沉。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吹得牢内火苗颤动,摇摆不定的火光将石玉面上照的阴晴不定,方沐适当的顿了顿声,抬起眼皮看了石玉一眼。 “父子哪有隔夜仇,只要相认了,以往的事情可以慢慢解释,毕竟能听他喊你一声父亲,应该是你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了。”方沐说着,抬手示意翟萌萌将他推离这处,他到桌案前,拿起方才喝剩下的半盏茶,润了润唇。 方沐温和的声音回荡在牢内,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回石玉的耳朵,像是来自天地的指引,让他无法拒绝。 石玉的面上终于有所动容。 “亲手写下认罪书,给他一个机会,这件事只有你能做。”方沐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变缓,轮椅压过水渍留下一条清晰的印记。 石玉看着地面上逐渐变浅的辙印,心中生出一种错觉。 仿佛他犯下的错,真的能被他所弥补,就像这水渍一般,随着时间与他不懈的努力,终有一天会消弭殆尽。 数十年作恶多端的铁石心肠,在这一刻有了松动…… “呵……”石玉垂目哂笑,不知讥讽的是方沐还是自己,“舌灿莲花沐王爷,所言非虚啊。” “如此说来,药王是答应了与本王合作?”方沐唇角微扬。 早知道搬出仇楚霖这么管用,也省得他费那么多力气。 “我要见他。”石玉道。 “你会见到他的,但不是现在。”方沐说完,偏头对身后的翟萌萌说道,“去叫人送纸笔进来,为药王松绑。” 纸笔是萧释谦亲自送进来的,他打发了翟萌萌去看着石玉写认罪书,自己则俯身在方沐耳边说道,“刚收到的消息,仇楚霖发兵了。讨伐檄文传至各国,修弈所有恶行皆提了一遍,只是尚无证据支持。” “他的动作倒是快,先下手为强么?”方沐颇感诧异,“他领兵多少?” 萧释谦顿了顿,“据线报,先行一万,主力军共计四十万。” “呵!”方沐不由得感叹,“合着这些年不动声色的明争暗斗,摄政王这个老狐狸才是最后的赢家!” “仇楚霖在朔楚西境只沿线留了不足一万兵力,他这是要倾巢出动。”萧释谦蹙眉道。 “皇上金口玉言,肃燕朔楚世代姻亲,自当亲如一家。”方沐道,“他不防备我们,情理之中。但他也绝不会倾巢而出,朔楚国内驻军至少二十万。” “那我们?”萧释谦问道。 “待石玉这手书写完,即刻命人抄上千百份,分发至各国。”方沐笑道,“人证有了,只差物证了。” “那这物证如何获得?”萧释谦道。 “需得向皇上借无痕公子相助了。”方沐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讨伐檄文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瑾南,城郊别院。 思思面前跪着一个哑婢,她手中捧着汤药,已在此处跪了一个时辰。 “思思小姐,您就别为难下人了。”危月自门外走进来,见哑婢跪地不起,便知是思思小姐又不吃药了。 危月走上前接过汤药,那哑婢如释重负似的福身起来,退了出去。 “我说过我不会再喝药了。”思思瞥了那药一眼,便将头扭到了一旁。 “思思小姐若是嫌味苦,可配上这蜜糖,这是奴婢今日到城里办事时,特地给你捎回来的。”危月说着,自怀中拿出了一包蜜糖。 “他是太子,他有太子妃,我又算什么未婚妻呢?”思思并未去接那糖包,她的目光落在汤药上,深黑色的汤药像是被破了墨似的,除了烛灯的光,什么都映衬不出。 “这些事,主子都会处理的,思思小姐只要相信,主子心里有你,很快就会与你成婚。”危月拿出几块蜜糖放入汤药之中,用药匙轻轻地搅了搅,药汤见水即化,不一会儿便在碗中搅匀了。 “我累了,你下去吧。”思思闻言心中很是不舒服,她蹙了蹙眉,起身转向内室的方向。 “思思小姐,得罪了。”危月自身后追上来,拉住思思的手臂,以迅雷之速转到思思身前,点住了思思的穴道,“主子吩咐过,这药思思小姐必须喝了,奴婢奉命行事,望思思小姐莫怪。” 危月说着,将思思打横抱起,抱回内室的床上,随即转过身去外室拿药。 思思浑身上下分毫动弹不得,无论她如何用力都会被消解,忽而感受到下腹部一股温热升起,像是在以卵击石,抵抗什么似的,源源不断的行至上胸处,随后在片刻之间消散。 这不是思思第一次被如此对待,但却是身体第一次出现这种反应。 这一个月来,思思每日都会想尽办法拒绝喝药,但每次都会被危月点住穴道,强行灌下汤药。危月从不会给她解开穴道,每次灌下汤药后就直接将她放平在床铺上,守着她入睡之后才会离开。 穴道在两个时辰之后才会自行解开,那个时候药汤被身体吸收,思思已经吐不出什么来了。 再进来的不是危月,是修弈,手里也没有拿着汤药,只拿着一包点心。 “思思,今日又不听话了?”修弈将点心放在一旁,坐于思思身侧,他将思思面上的碎发掖至耳后,温声问道。 那日在骊山被他敲晕,思思醒来时就已经回到了别院,这一个月他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今日怎的来了? 思思垂眸,眼睛看着地面片刻,后来干脆闭了眼,眼皮和眼珠是她唯一能控制的,她不想看见他。 “方才我见药凉了,就命人拿去热了,你陪我说说话。”修弈并没有发现思思被人点了穴道,他拉起思思的手于掌中摩挲,这才发觉思思身体的僵硬。 修弈蹙眉,像是有些生气,他抬手解了思思的穴道,甚为抱歉的说道,“思思,我不知道她们……我会惩戒她们的,你若是生气,就同我发泄,打我骂我,我都受着。” “修弈,我到底是谁?”思思于心中思索了许久,终于问了出来。 她从前不问,是觉得修弈不会骗她,自骊山那日之后,思思才终于发现,修弈瞒了她许多事,许多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你思思,是我的未婚妻子啊。”修弈执起思思的手放置于胸前,他的手掌很温暖,却叫她莫名觉得灼手。 她想起了那个人,身形高大,孔武有力,手掌布满薄茧,掌纹粗糙却让她不自主想要触摸。每当想起他,她心中都会出现一种久违的感觉,她知道,那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温暖。 “可你已经有了妻子,你是太子,你有太子妃了,你不需要我,让我走吧,好不好?”思思抽回自己的手,对上修弈的眼眸。 修弈猛地一愣,原本温和的眸子突变的十分凌厉,他牙关紧咬,面上肌肉凸起,思思感受到一股自他身上散往四方的寒意。 “思思,一会儿我陪你喝了药就要走了,我们说些别的,这一个月,有没有想我?”修弈强压下心中暴起的怒火,克制着自己的声音。 “你不需要我,你让我走吧!”思思眼中蒙上一层水雾,在烛灯映照之下显得尤为惹人怜,“我每日都困在别院里,如井底之蛙般,只守着这一方的天空,我想要自由!我想……” “够了!”修弈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他失声吼着,随后意识到自己太过严肃,赶紧缓下语气,安抚道,“思思,你再等等我,再耐心等些时日,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娶你过门,带你走遍所有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再等几日。” “我不想嫁!我不想只为了你给的承诺而活!修弈,我是个有自己意愿的人!不是你的玩偶!不是关在笼中的金丝雀!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嫁给你,我只想要自由!”思思起身,朝着修弈大吼,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她要让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愿被困在这华丽的囚笼中。 “够了!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修弈气红了眼,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一涌而上,全都集中在脑袋里,冲的他失了理智,失了最后的克制。 再回过神时,思思已经被他按在了床上,他死死地钳制着她反抗的手臂,不顾一切的撕扯着她的衣裳,吻着她喋喋不休的唇瓣,将她所有的怨言尽数吞入腹中。 身下的女子身躯颤抖,泪水湿了脸颊,亦打湿了床榻,他的唇吻过的地方,尽是苦涩的泪水。 “修弈,你别叫我恨你……”思思无力反抗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行,她绝望地流着泪,哽咽难辨的声音似乎是在嗓子里滚过了刀山血海,沾着柔弱的血气,绝望的坚强。 修弈猛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伏在她身上,像一条丧家之犬,失了毕生的骄傲与坚持,丢了最后的归宿。 她说,别叫我恨你。 他又伤害她了…… 修弈将头埋在思思散开的发间,他缓下手上的力道,缓慢的松开了禁锢着思思手臂的大手,任思思抽走手臂,将他推至一旁冰冷的床榻上。 压制在身上的力道消失,思思立即起身想外逃离,修弈却在她离开床榻之前拉住了她的手腕,“思思,别走。” 他用力将她拉向自己,将她固定在怀里,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 他的额头抵在她的后肩,思思僵着身子听着他的喃喃自语。 “思思,我爱你,这世上没人比我更爱你……” “思思,再等我些时日,我便将你要的尽数送到你面前……” “思思,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可以失去一切,我唯独不能失去你……” 修弈的手越收越紧,他紧紧的抱着思思,贴着她的后心,让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让她知道,这颗心自始至终为她而动。 思思,我已经失去你一次,绝不能再失去一次……不然,我真的会疯魔…… “主子,思思小姐的药热好了。”危月的声音闯入肃静的内室,打破这二人之间的安静。 修弈终于松开了手,放思思离开他的怀里,思思逃似的离开,手忙脚乱的整理着方才他扯乱了的衣服。 修弈亲自喂着思思喝下了汤药,又陪着她直到入睡才悄声离开。 别院外,凌风正握着两匹马的缰绳焦急的等候,一见到修弈就赶紧迎了上去。 “主子,宫里来人,召您即刻入宫。”凌风道。 “什么事?”修弈接过缰绳,同凌风一起翻身上马。 “朔楚摄政王的檄文已经呈至御前,皇上龙颜大怒,此番应是召您入宫对质。”凌风夹紧马腹,跟上修弈的速度。 “一个檄文就值得他这么紧张?”修弈质疑道。 “还有仇楚霖领兵四十万,已出临月关。”凌风道,“皇上是这回动了真怒。” “呵!”修弈扬鞭,哂笑声刚一出口便淹没在马蹄声中,“这会儿知道着急了,当年怎么没想过这个局面!” 修弈一路策马狂奔,自璃城外赶至皇宫。 皇帝身穿中衣,面上严肃僵硬,倦意未退,寝殿内候着多为重臣,贤王封少言亦在其中。 修弈风尘仆仆的赶来,迎面便撞上了皇帝抛过来冷眼。 “儿臣来迟,望父皇恕罪。”修弈进殿,俯身跪拜。 “你也知道你在禁足!从召你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你不在府里去哪了?”修杰端坐龙床之上,指着修弈怒骂道,“朕怎么生了你这个混账东西!” “儿臣禁足府内,消息闭塞,尚不知朝内出了何等大事让父皇深夜急召儿臣,还望父皇明示。”修弈径自起身,挥了挥膝上本不存在的灰尘。 修弈此举一下就激怒了修杰,修杰一口气没顺过来,生生憋在胸口,顷刻间将脸憋的青紫。 封少言赶紧上前为修杰顺气,半晌过后修杰才艰难的咳嗽上来,一口气终于顺了下去。 “逆子…逆子!”修杰剧烈的咳嗽。 “父皇这是何意,儿臣于府中禁足一月,什么事都没做,怎么就值得父皇怒骂‘逆子’二字?”修弈瞟了瞟修杰手边上的文书,随后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皇兄,父皇正在气头上,你就少说两句吧。”封少言低声道。 “逆子,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修杰一边咳嗽,一边将文书攥起丢向修弈。 修弈上前几步,捡起掉在地上文书,“讨伐檄文”四个字映入眼帘,修弈眉毛一挑,面色如常。 第一百一十五章 挂帅赴东境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修弈迅速浏览完了檄文上的内容,他将那檄文拿在手里,面上露出不屑的浅笑,“只有这一纸文书,父皇就想像朔楚摄政王一般,定了儿臣的罪么?儿臣想问一句,这张纸能说明什么呢?” “太子殿下,这一纸檄文已经传遍了四国,这上面所写之事足以挑起战火。”一位大臣上前,面露焦急。 “逆子!你还敢狡辩!朕问你,这檄文上写的,可是真的?你真的囚禁了朔楚的大长公主和摄政王妃?”修杰憋得通红的面色方才退下去些许,便又叫修弈傲倨的态度气的涨红。 修弈一听“摄政王妃”这四个字,面上突变的阴鸷起来,他缓缓地抬起双手,将手中的檄文拦腰折断,顷刻间撕成碎片。 “是,又如何?”修弈直视着龙床上略显老态的皇帝,眸中省下了一直以来尊敬恭顺的伪装,只剩下了冰冷。 在场众人除了修弈与封少言皆是一震,他们实在想不到檄文上所罗列的竟全都是事实,他们的太子亲口承认了! “你……逆子!”修杰暴怒而起,他被愤怒气昏了头脑,径自抓起床边的玉枕砸向修弈泄愤。 修弈若无其事的向旁退了半步,那玉枕“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瞬间碎成了几半。 几位重臣垂头噤声,殿内气氛变得极为紧张。 老皇帝颤抖着身躯,依靠着封少言的搀扶才能勉强稳住身形,“你非要闹得战火纷飞才肯罢休吗?你知不知道,朔楚摄政王领兵四十万南伐,过不了几日就会列兵东境……” “儿臣知道。”修弈于碎玉中踱步,碎玉渣在他脚下“吱呀”作响,他面上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笑得众人头皮发麻,“父皇莫不是忘了,朔楚的大长公主同时也是肃燕的太后,朔楚的摄政王妃亦是肃燕皇帝捧在手心里的瑰宸长公主。过不了几日,肃燕大将军萧释谦也同样会领兵数十万南伐,列兵我瑾南北境。” 修弈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却听的在场众人倒吸冷气。 朔楚一国来犯尚且能够招架,此番若再添上难以招惹的肃燕,这又该如何是好? “当年肃燕皇帝御驾亲征,二十万大军压境,就是为了接回瑰宸长公主,此番瑰宸长公主和肃燕太后一同受辱,肃燕发兵必然不少于二十万!”兵部尚书陆甲道。 “这两国若是联盟,我瑾南就面临着至少六十万的兵力!”王老将军一张老脸上写满了凝重。 “如今国库尚不富足,今年的纳粮只缴上来一半,根本不足以支撑如此大规模的战役!”户部尚书上前拱手道。 “逆子……逆子啊!咳咳……咳……”修杰气血上涌,嗓子一甜,咳得不能自制。 “父皇,儿臣以为,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能解我朝危局。”封少言扶着修杰坐回床上,在他背后踮起软垫,让修杰半卧着,舒缓咳嗽。 “贤王爷快讲。”户部尚书道。 “让皇兄送摄政王妃回朝,至于肃燕的太后,只能请皇兄亲自将尸体送回肃燕,向肃燕皇帝赔罪,希望可以化解这次战争。”封少言的目光飘向修弈,期盼他能站出来同意自己的提议。 “贤王爷所言极是,若能送肃燕太后和瑰宸长公主还朝,许能像上次一般,让肃燕和朔楚退兵。”户部尚书怕也是老糊涂了,并未捕捉到封少言话中的深意。 “尸体?贤王爷的意思,肃燕太后已经毙在我朝了?”兵部尚书陆甲惊讶道。 他这一句问出来,众位大臣才意识到方才贤王的话里确实提到了“尸体”二字。 众臣面色巨变,太子殿下无疑是闯了滔天大祸,肃燕太后与朔楚摄政王妃,这二人但凡有一人受损,这大战都在所难免。 “没错,不但死了,而且尸骨无存。”修弈开口,泰然自若,“这一战必然免不了,众位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修杰挣扎着从软垫上坐起,手指着修弈不断的颤抖,他眸中充血,面色已由方才的涨红转为苍白。他剧烈的咳嗽,咳嗽声中不断夹杂着喉咙处传出来的“隆隆”的闷响,像是一口血痰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堵得胸口生疼。 “来人!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朕拿下!”修杰用余下的力气大声叫喊,想将殿外守着的金吾卫及禁军传召入殿。 “父皇!不可啊!”封少言急忙阻拦,他不能让父皇再犯一次为父者之错,他跪于塌前,紧握住修杰的手,“皇兄乃是国之储君,万万不可!父皇三思!” “怎么?父皇还想再将儿臣推出去,谋求这一时的安定吗?”修弈一语道破修杰的打算,此刻的他并不觉得寒心,只觉得他这父皇委实愚蠢。 “逆子……你一手造成的局面,就该由你……去了结!”修杰含糊不清地说道,喉咙中“隆隆”声几乎要将他本来的声音淹没。 禁军应声持兵刃进殿,却止步于外殿,像是站定了似的,无论皇帝怎样命令都不上前。 一直咯在嗓子里的血痰终于咳出,修杰吐出一团黑色的淤血,嘴角处的血液延的老长,口唇染血,连牙齿都浸着血红,他侧倚着上身,高声怒骂,“逆子,你要干什么?造反吗?” “哥!你这是要干什么?哥,你冷静点!”封少言瞬间便看出了这其中端倪,他起身挡在修杰身前,诧异的看着修弈。 修弈的面上只剩下了冰冷和无动于衷,他对上封少言情绪复杂难以言说的眸子,毫无破绽。 “本王说过,本王不会做什么,希望他也不要做什么!”修弈冷声道,“今日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也别怪本王不留情面。” “哥……”封少言声音沙哑,他看着眼前让他感到陌生的哥哥,心中突生出一种悲凉。 如今这局面,就算是傻子也能瞧清了。禁军已投诚太子,老皇帝这皇位怕是做不了几日了。 是时候站队了。 自从贤王回京,老皇帝的重心就有明显的偏移,朝内上下都看得出皇帝对贤王的偏宠。 贤王在朝内虽无根基,但贤王之名却不是虚称,贤王为人温和宽厚,处事公正严明,恪守法度又通晓人情,凡经手之事,事必躬亲,面面俱到。 再加皇帝看重,有心培养,常赋予重任以锻炼处世之能,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成为太子的竞争对手。 圣心偏宠,众臣皆心知肚明,故朝内已有不少大臣开始站队,明里暗里的支持贤王。 但贤王却并没有争位之意,无论站队的大臣表现的多么明显,贤王都不曾给过回复,亦不曾表露过争权之心。整日里除了公事,就是侍弄花草,研读医书,除了宫里宴会脱不开身,朝内大臣宴请从来都是礼到人不到。 贤王的态度让人不敢擅动,故朝内保持观望中立之人居多,但今日之势,已经让人不得不选择站队了。 贤王无意争位,太子掌控禁军,今日不站队,在场之人怕是不能活着走出宫门了。 “太子殿下,如今大军压境,当务之急应是商讨御敌之策。”兵部尚书陆甲拱手道。 “陆尚书所言极是,当务之急自然是商讨对策。”修弈向着身后的方向挥了挥手,持刀禁军便径自撤了下去,“传御医,带着应急器物和药品。” “是。”皇帝身侧侍候的太监赶紧应声,匆匆离开寝殿。 “六十万大军又如何,我瑾南怕他不成!”王老将军朗声道,“我瑾南扩军练兵数十年,为的不就是提防这一日么?既然免不了一场大战,那就酣畅淋漓打上一场!” “王老将军只是动动嘴皮子,殊不知这其中艰辛!”户部尚书为难道,“国库尚不富足,屯粮也不够,不足以支撑啊,这一战一旦开始,必是旷日持久,劳民伤财,届时百姓赋税加重,怨声载道……” “你见什么时候打仗不劳民伤财了?不打难道等着城破,束手就擒吗?”王老将军打断道。 “我朝扩军练兵数十载,若说抵御朔楚四十万大军倒是不难,只是肃燕会出兵多少尚不知晓,难以排布兵力。”兵部尚书陆甲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打算?” “列兵东境,以应对朔楚来犯。”修弈言简意赅的说道,“至于肃燕,本王自有办法,让他派不出那么多的兵力。” “太子殿下所指,莫非是潇月城?”陆甲思索片刻,问道,“潇月城与我瑾南是姻亲,此番我瑾南陷入战争,潇月城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可潇月城毕竟只是一个城,兵力有限,难以阻挡肃燕大军啊!” 修弈并未作答,他上前几步,踢开了地上的碎玉渣子,单膝跪了下去,“父皇,儿臣请命,率军四十万赶赴东境,将功赎罪。” “哼,你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父皇!可还有朕这个皇上!”修杰声音嘶哑,嗓子处蔓延上来血腥味见他难以忍受。 方才众臣共商御敌之策,皆是以修弈为首,期间竟无一人来询问他的意见,可真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么!可真将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了么? “儿臣愿挂帅,亲赴沙场,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还望父皇成全!”修弈言辞掷地有声,不容拒绝。 “好,朕让你去,不过朕只能给你三十万的兵力!”修杰呛咳几声,继续说道,“以少敌多,你去不去?” “父皇,朔楚出兵四十万,您只给皇兄三十万如何能够抵御!”封少言劝阻道。 “肃燕随时来犯,难道就让北境悬空,任敌破城吗?”修杰道。 “儿臣遵旨,请父皇赐儿臣虎符,儿臣即刻点兵启程,赶赴东境。”修弈领命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利益联盟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修弈进来的时候,思思拿着手绷,用蹩脚的针法绣着什么,身前的桌案上像模像样的摆着许多绣品小样和针线,乍一看的确像个做女红的行家。 修弈知道她以前从不碰女红,于针线活自是一窍不通,他见她眉头紧蹙就猜到了,即便她忘了前尘过往,她也还是不喜欢女红。 “绣的什么啊?”修弈轻声开口,生怕惊着她,用针戳了自己的手指头。 “也没什么,危月给我找的小样,照着绣呢,只绣了一点儿,还看不出是什么。”思思见修弈过来了,便放下了手绷,面上扬起了一个稍显勉强的微笑。 “确实……看不出来是什么。”修弈拿起手绷端详了半晌,强忍住了笑意,“怎么想起来做女红了?” “左右闲着也没事做,危月这么一提,我便想着试一试吧。”思思将桌上那些摊开的针线收拢到一起,放回绣篮,为修弈倒了一杯热茶。 “若是不喜欢,就不要做了,我方才见你眉头都皱成疙瘩了,想必心里也不怎么喜欢。”修弈伸长胳膊,隔着桌子将那手绷放回篮子里,收手时顺势抓住了思思落在茶盏上的纤手。 “嗯。”思思点头,纤手微僵。 “思思,我要出趟远门,明日启程。”修弈将思思的手握在掌中,轻轻地摩挲着,“你在家安心休养,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你要去哪?何时回来?”思思垂眸,纤手半握着,始终不肯与修弈的手握在一起。 “去东境,此去路途遥远,事务繁重,尚不知何日能归。不过你在这里,我自然是归心似箭,我答应你,会尽快赶回来与你团聚。”修弈说着,起身将思思拉进怀里,他缓慢地收紧手臂,将她越抱越紧。 “我……”思思顿了顿,脑袋里突生出一个想法,为何不跟着他一同去呢?只要能离开别院,哪怕不能获得自由,能到外面看看也好,“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我不想等在家里了,我想出去看看。” “思思,这一行不是游山玩水,我没有时间陪你,你还是留在家里等我,我会尽快回来。”修弈用下巴蹭了蹭思思的额头以作安抚。 思思不说话,面上的失落显露无疑,修弈低头看她时,正能看到她微微锁起的眉,一时心里又不忍起来。 他也不想与她分离这么久,但东境战火一起,他必然没有时间陪她,更无法像在璃城一般周全的保护她,况且仇楚霖也在东境,他不能冒险让她一同跟去。 “思思,听话,等我回来,好不好?”修弈捧起思思的脸颊,与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嗯。”思思垂眸,躲不过修弈的吻,却躲过了修弈脉脉含情的眸子。 她心里的失落远比面上表现出来的要多,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还要被灌上多少次药,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走向何方,前面有什么等着自己,但她知道如果她还一直待在这处,未来一定不会是她所向往的。 修弈在这儿陪了她许久,入夜才离开,他离开后,思思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还未有半分睡意。 瑾南,扶柳城。 原本该出现在赶赴东境路上的修弈,此刻正在瑾南西境扶柳城外的茶肆里乘凉饮茶。 一人一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修弈扶了扶斗笠,余光瞟向城门。 城门处进出的行人并不多,看守城门的士兵懒散的依靠在城墙上相互扯皮,修弈瞟了几眼,方要收回视线,便看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那是一个锦衣男子,手里牵着一匹骏马,正自扶柳城的城门里走出来,他正向着城墙边的茶肆张望,像是在找人。 那人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修弈,于是拍了拍马腹,加快速度向着修弈这处走来。 “御王辛苦。”修弈起身,将轩南俊手中牵着的骏马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道,“能寻得如此千里神驹,委实劳烦御王爷了。” “太子殿下客气,让您久等了。”轩南俊将手中缰绳拴在茶肆门前的柳树旁,这才返回茶肆与修弈同坐。 “大战在即,本王时间紧迫,就不客套了,望御王爷谅解。”修弈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多余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朔楚的檄文与肃燕的手书,相信漠王陛下都已经收到了,也应当知晓这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是。”轩南俊点头,同样压低了声音道,“西漠与瑾南,各有各的难处,我西漠漠王陛下的意思与殿下不谋而合,此番西漠与瑾南若能联合一处,互相辅助,也好各取所需,共渡难关。” “御王爷爽快人,既然两朝已经决定结为盟友,本王便直说了。”修弈道,“如今朔楚仇楚霖领兵四十万南伐,不日就会列兵我瑾南东境,肃燕发出手书,将兵南下只是时间问题,届时我瑾南腹背受敌,实难抵御,只有西漠率军强攻肃燕西境,吸引肃燕主力军,我瑾南方能解燃眉之急。” “太子殿下所言,陛下也同样想到了,陛下已经于朝内点将,命本王挂帅,亲率二十万大军强攻肃燕西境,以相助太子殿下。”轩南俊道,“朝内大将不出半月之内便可率大军赶到边关。届时休整一日,本王就出兵攻关。西漠与肃燕早已联姻,想来肃燕不会提防西境,本王率大军突袭,必能给肃燕以重击!” “如此甚好,潇月城与我瑾南乃是姻亲,自是同盟,以后御王爷若有需要,可通过潇月城向本王传信。”修弈饮了一杯清茶,将手边上的水袋丢给茶肆老板,起身拱手向轩南俊辞行,“御王爷,本王时间紧促,无法奉陪,御王爷自便。” “太子殿下留步。”轩南俊阻拦道,“两朝虽已联盟,却是利益同盟,有些话还需得于事前说清楚,望太子殿下莫怪。” 茶肆老板已经为修弈打好了水,修弈上前接过水袋,丢过去一块银锭子,待那老板走远,才转过身对轩南俊道,“御王爷请讲。” “我西漠的情况太子殿下也知道,沙漠扩增,百姓东迁,我西漠最急于解决的就是举国东迁的土地问题,这同样也是我西漠参战的原因。”轩南俊顿了顿,“此战之后,我西漠要与瑾南平分国土。” “漠王陛下这可是狮子大开口了。”修弈微蹙眉,却并未表现出明显的不满,“本王来之前,也曾与父皇和百官商量过此事,朝内认为,此战之后,两朝可按照人口比重瓜分占领的土地,方才公平。届时我瑾南也会割让出部分国土,赠与西漠以聊表谢意。” “太子殿下,并非是我西漠贪多,而是国情如此,沙漠扩增迅速,西漠本土受沙漠侵蚀之地已过半数,再加连年旱情严重,西漠本土已经不再适宜居住。”轩南俊道。 “御王所言本王倒不甚清楚。本王毕竟只是太子,此事还需与父皇商议,本王会将漠王陛下的意思如实转述给父皇,还请漠王陛下和御王爷耐心等候几日。”修弈道。 “太子殿下专程赶赴西境与本王交涉,难道连着点权利都没有么?”轩南俊语气略显生硬。 “御王爷,瑾南自然也有瑾南的规矩,本王若是擅自做主,则有欺瞒之嫌,如果今日应了御王爷,他日朝内又不支持,便是麻烦事一件。”修弈说着,自桌上拿起斗笠压在头顶,“本王今日虽然不能回复御王爷,但本王可以向御王爷保证,我瑾南绝不会慢待西漠。” “有太子殿下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既如此,本王便等候殿下的消息了,两朝联盟,来日方长,自然也不急于一时。”轩南俊拱手作揖,“太子殿下慢走,路上注意安全。” “告辞。”修弈还礼,随即大步来到柳树旁,三两下解开缰绳,上马绝尘而去。 瑾南,璃城。 自从肃燕的使臣进殿以来,大殿内的气氛就变得十分不自然。 肃燕皇帝派来的使臣是个没有官职在身的闲散人,这闲散人虽无官衔却无论如何叫人轻看不得,只因世人加在他身上的四个字——无痕公子。 无痕公子受世人赞赏、爱戴,于百姓中备受尊敬。且不说他与肃燕皇帝之间不可言说,同时又世人皆知的关系,单单是他这个潇月城副城主的身份,就叫瑾南动不得。 别管无痕公子与潇月城主之间的舅甥关系如何,只要他顶着潇月城副城主的身份,就是瑾南皇室是姻亲,动了他,就等于动了潇月城。 就算瑾南皇帝豁出一张老脸,不顾潇月城的态度,不顾“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不成文的规矩,却也得顾一顾百姓们无所不能的嘴皮子。 他若真的动了无痕公子,光是百姓的唾沫星子就能将他的坟头草滋润的一丈多高。 柳无痕是一个他关不得、杀不得,同时又精明的他糊弄不得的棘手之人。 故柳无痕一进殿,瑾南老皇帝修杰的脸色就出奇的难看。 而让他更为糟心的是柳无痕身后跟着的那个瘦骨嶙峋、步履蹒跚,面容酷似书皮一样的老者。 若他猜的不错,这个老者就是书写认罪手书的药王石玉。 那封手书的内容可谓是惊世骇俗,以肉身为药材,取人血为药引,不分昼夜,烈火熬煮九九八十一天成药。 而这沾满血气的药,竟是由他那好儿子——瑾南太子一手操控着炼成,给太子妃治病用的。 这手书上的内容,足以掀起一场旷日持久、生灵涂炭的战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瑾南皇上,在下今日前来,是奉了肃燕皇帝之命,作为使臣出使瑾南。”柳无痕衣着白衫,墨发一半用玉冠绾起,另一半披至腰间,他面上挂着浅笑,让人看不清眸子中的神色,“我肃燕发出的石玉认罪手书与朔楚发出的檄文,想必瑾南皇上已经收到了,也应当知道在下此行的目的,就是来向皇上讨个说法。” 柳无痕说完,偏头正对上封少言的目光,他微微颔首,以示礼节。 封少言颔首回礼,面色多有几分不自然。 “无痕公子,肃燕所谓的认罪书朕已经看过了。那手书之中所提之事着实是惊世骇俗,叫人难以置信,朕绝不相信我瑾南的太子会做出此等有违法度、人伦之事。”修杰面上维持着镇定,心里却自石玉进殿那一瞬间就乱了起来,“仅凭借将一纸认罪书,又无其他证据佐证,肃燕如此轻易的就定了我瑾南的罪过,是不是太草率了?” “并非只有这一纸手书,还有亲手写下手书的药王石玉作为人证。”柳无痕向后瞟了瞟。 石玉正环顾着四周,眼神如刀子般自群臣的脖子上幽幽飘过,余光看见柳无痕偏头看他,这便上前道,“老头子我就是石玉,你们口中的药王。你们所看到的手书,是我亲笔所写,那上面所言之事,也是我受瑾南太子之邀,亲力亲为做下的。” “哪里来的无耻老翁,竟敢冒称药王来陷害太子殿下!”刑部尚书孙舒横眉竖目,上前将石玉上下打量个遍,语气竟比皇帝还硬上三分。 孙舒上前靠近石玉些许,尚未看清石玉脸上的褶子就被石玉身上那股子似乎淹入味儿了的药糟味儿给呛得直掩鼻子。 “呵,冒充药王?”石玉对孙舒这话很是不满,他虽是渊谷弃徒,从不屑什么济世救人,积德行善,但医术炼药之术却分毫不输渊谷,药王之名是当年闯荡江湖时闯出来的名号,怎能容他这无名小卒来质疑,“你面色蜡黄、形容消瘦,颊透潮红,脚步虚浮,一看就是色中饿鬼,因食药过多,透支了身体,所显现的肾虚之症。我劝你啊,还是少吃那些虎狼虎狼之药,免得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你……胡说八道!”刑部尚书孙舒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他让石玉几句话怼的半天接不上话。 石玉话虽难听,却说的都是事实,大殿之内与孙舒交好的大臣都知道孙舒的癖好,夜夜笙歌,红袖添香,无药不欢。 “此番还有谁要怀疑药王的身份么?”柳无痕的目光扫过众臣,面上浅笑安然,“也好让药王给瞧瞧病。” “皇上,微臣倒是听过一个传闻,传闻说药王石玉早年间闯江湖时手上从不提兵刃,只有一个硕大的捣药杵随身携带,既做兵器,也做药杵。”御史陈松出列上前,亦是将石玉打量了片刻,“臣以为,若能请这位自称药王的老人家拿出捣药杵,方能自证身份。” “皇上,陈御史博文广读,涉猎甚多,于江湖事自然比我等精熟,臣以为陈御史的提议可行。”孙舒瞥了石玉一眼,委实看不出他身上有带着兵器。 “如此也好,无痕公子,就请你这位药王拿出捣药杵自证身份吧。”修杰点头道。 “药王,既然皇上和诸位大人都想要看一看你的捣药杵,你也别藏着掖着了,拿出来让大家一看究竟吧。”柳无痕道。 石玉不耐烦的咬了咬牙,阴鸷的盯着柳无痕看了一眼,随后将手往怀里一伸,掏出了一个硕大的捣药杵,那药杵上端染着几处暗红,其余地方尽是漆黑的一片。 石玉将那药杵拿在手里凌空那么一抛,药杵便贴着柳无痕的肩膀飞向丹陛,径直砸在柳无痕身前。 殿内的青石地砖应声碎裂,药杵稳稳的扎在裂处中央,分毫未损。 殿内众人哑口无言,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将这硕大的药杵给藏进衣服里的…… “皇上,诸位大人,如何?”柳无痕道。 修杰并未言语,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陈御史身上,陈御史盯着那捣药杵看了半晌,确定无疑。 修弈已经亲口向他承认过此事,此番他也知晓那人就是石玉无疑,如此放任大臣们找茬也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思考对策。 “即便这药王是真的又如何,口说无凭,无痕公子可拿的出真凭实据?”刑部尚书孙舒冷声道。 “如此都不算真凭实据的话,想来孙尚书要得是物证了。”柳无痕道,“若要物证,需得请皇上行个方便。药王在璃城郊外炼药半年之久,炼药所用的一应器物皆存于郊外药坊,只要皇上派人,由药王引路寻到药坊,证物自然呈上。” “我瑾南的地方,岂容你想搜就搜!”孙舒厉声反驳道。 “不是孙大人想要物证么?物证就在郊外药坊,只要大人来人前去便可拿到。”柳无痕剑眉一挑,面上笑意微收,“孙大人难道是不敢去吗?” “你!”孙舒面色陡然一变,气急之下,心生恼怒。 “朕准了。孙爱卿,朕命你带人随石玉同去,去看看无痕公子所指的证据。”修杰半蜷着手指于腿上敲了片刻,眸中稍显复杂,“无痕公子大可放心,若太子真的做了这件事,朕不然不会姑息!” “如此,甚好。”柳无痕叠掌于身前,躬身行礼。 西漠,御王府。 古语有言: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方梦雅怀中抱着幼子,手掌覆在幼子背上轻拍着,口中轻唱着家乡的童谣,眸光悠远。 她想起了出嫁前的无忧时光,想起了母后,想起了皇帝哥哥,也想起了纤纤,甚至还想起了处处与她不对付的姐姐方黛云。 往事如梦一般在她眼前一幕幕的闪过,她与轩南俊初见那日的情形历历在目。 那时她不懂事,闯进烟花之地,误入他的房间,打断了他同旁人的密谈。 房间里的人要杀她,一把带环大刀兔起鹘落般向她砍来。 情急之下,她灵机一动报上了自己的身份,希望可以唬住那人,保下自己的性命,可不曾想那人只是顿了顿,随后依旧要杀她。 大刀就快落到她脖子上的时候,耳朵旁响起一声脆响,那是轩南俊用茶盏打偏了刀锋,于锋刃之下救了她一命。 那时她以为他是好人,直到后来,他拖着她去了这花楼最底下的房间,那里关着最廉价的妓子,一刻不歇的拼命地活着…… 那是她见过最可怕的人间炼狱,淫.声浪.语不绝于耳,惨叫狂笑交相辉映,那是不为人知地下,经营着最叫人毛骨悚然的生意。 一具接着一具的尸体自她面前拉过,淌着赤红色的鲜血,周身青紫。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耳旁温声细语,湿热的气体喷洒在她的耳畔,清楚的告诉她这就是人世间,而非地狱。 “你若是敢透露半个字,我就将你绑来,在我的地盘,可比这个刺激多了……” 他温和的声音就像来自幽冥地狱,拖拽着她的灵魂滚过千尺冰潭。 不寒而栗。 后来,他要娶她,她怕极了。 但他一改前日,对她千依百顺,宠爱之至,他的温柔,逐渐消解了她内心的防备。 她不争气的,爱上他了。 如他所愿,她背负着两个百年和平的约定,嫁给了他。 出嫁那日,她以为自己寻到了最好的归宿,她以为自己可以摆脱历代和亲公主的悲惨命运,她以为自己可以仗着他的宠爱,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她以为…… 他的确给了她几年的幸福时光,给了她穷极一生再无法获得的快乐,给了她一个极为可爱的孩子。 但也将和亲公主的宿命悄然带到她的身边。 那日,她跟着乳娘新学了煮粥的办法,头一次煮便兴高采烈的端过来与他分享。 那天书房的门紧关着,她方要抬手推门,便听到了书房里传出的“肃燕”二字。 她鬼使神差的侧耳静听,却听到了一个惊天密谋。 她的夫君,要违背与肃燕百年和平的约定,暗中辅助瑾南,亲率重兵奇袭她的母国。 她手忙脚乱的退走,情急之下打翻了手上的粥,惊了书房里密谈的两个人。 那日的他,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哪怕是第一次见面将她带到地下妓场时的模样,都没有这一次这般让她毛骨悚然。 他扯着她的手臂,将她拖回了雪苑,他不顾她的恳求执意离去。 他囚禁了她。 就在她的雪苑。 就在有些他们许多美好回忆的雪苑。 怀中的幼子已经睡熟,方梦雅的目光落在殿门口处持枪看守她的金吾卫的影子上。 那影子渡着月光,冷清的没有丝毫生气。 她的雪苑,在重兵驻扎之后就再没了生气,有的尽是寒光铁衣带来的冰冷。 方梦雅将怀中幼子轻轻的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她口中的歌谣依旧浅浅的唱着。 她自箱子的最深处拿出红绫,那红绫依旧鲜红如初。 那是她与他成亲时拉在手上的,现在要勒在她的脖子上了。 红绫自房梁上搭过,映着月光撒下一地影影绰绰的红斑。 今夜的月色,真好。 第一百一十八章 林中密宅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殿外传来婢子和玲的脚步声,方梦雅最后望了一眼踏上熟睡的幼子,毅然决然的踏上圆凳,踮起脚尖将头伸进了红绫结中,随后踢翻了脚下圆凳。 值夜的金吾卫推开了殿门,婢子和玲道谢进门,将手中燕窝送至内殿。 白色的身影悬挂在红绫之上,犹如断了翅的蝶,随风摇晃。 “啊……救命!救命啊……王妃上吊了!快来人呐!”手中的燕窝瞬间脱手落地,婢子和玲赶忙上前抱住方梦雅摇摇欲坠的身体,向门外大喊着求助。 门外的金吾卫闻声立刻冲进内殿,手忙脚乱的将方梦雅自红绫上抱下来,年幼的世子被惊醒,被眼前从未见过的场景所惊吓,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方梦雅躺在和玲的怀里,意识逐渐模糊,最后她的世界只剩下幼子的哭闹声,随后寂静一片。 她再次醒来时,一位太医正为她诊脉。 “恭喜皇上,恭喜太妃娘娘,王妃已有一月的身孕!”太医面露喜色,赶忙跪地为皇帝和太妃道喜。 她……有喜了? 方梦雅缓缓地睁开眼,此刻她床前围了许多人,皇上、太妃冯氏,还有数位候在一侧的太医。 她的手无力的覆上小腹,眉间微锁,耳边不断重复着太医方才说的话,她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造化弄人啊…… “王妃的身体如何?”轩俨瞟了一眼方梦雅,见她醒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皇上,王妃身子很虚弱,需以药补,不然怕是难以保胎。”太医道。 “御王妃,你可听见了?”轩俨问道。 方梦雅没有立刻回答,她将手掌自小腹上移开,掀了被子,在和玲的搀扶之下跪在了轩俨面前,她沙哑的声音响在大殿里,像随时都会被风吹散般轻柔,“臣妾听见了,皇上放心,臣妾不会再寻死。” “哼!”太妃冯氏怒而起身,衣袖扫过桌案,茶盏应声落地,碎在方梦雅的膝前,“肃燕的女人,你心中只有肃燕,可有俊儿?既然嫁到了御王府,就不该有其他的心思!本宫当年就不该同意让俊儿娶你!” “太妃娘娘,御王妃身子虚弱,又怀着御王的骨肉,您就别苛责她了,让她好生休养吧。”轩俨温声打断太妃的话,示意和玲将方梦雅扶起,“孤答应过南俊替他照顾好王府,出了这等事,孤难辞其咎。南俊不在王府,王府里也没个主事的人,如今御王妃这身子尚还需要调养,难以操持府内冗务,孤想,能否请太妃娘娘搬到御王府里小住。” “如今这情势,本宫若是不来,还不得翻了天!”太妃冷眼扫过方梦雅,语气中尽是不善。 “那就劳烦太妃娘娘了。”轩俨道。 轩俨走后,太妃冯氏便住进了御王府,方梦雅面上虽表现的兢兢战战,心里却松了一分。 太妃冯氏能按她的计划入住王府,也不枉她演这一出戏。 太妃冯氏是御王轩南俊的生母,向来看不惯她和亲公主的身份,就连她生的孩子,冯氏都未曾正眼瞧过。 冯氏住入王府,必然会针对于她,届时她寻机会动些手脚,便可借冯氏之手,逃出王府。 方梦雅抚了抚小腹,嘴角升起一抹苦涩。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怕是要跟着她受苦了。 瑾南,太子府。 “柳无痕和孙舒已经出发了。”柯诗楹孤身站于长廊,眸光落在庭前的花期已过的桃树上,她略带着怜惜的声音像是在喃喃自语,更像是对着空气,“你去引他们到别院。” 卓青柠,我既然杀不了你,就帮你一把吧。 “是。”低沉的男声自桃树后传来,毕月乌透过桃树枝的间隙,贪恋的看着那个美如天仙的女子,微微失神。 这是他所不能肖想的,是他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女子。 他第一次见她,就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她,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放弃生命,放弃尊严,哪怕……背叛主子。 “你怎么还不走?”柯诗楹感受到那一束隐藏在桃树之后的灼热的视线,眉头微蹙。 “属下告退。”毕月乌赶紧收回视线,足尖一点离开了此处。 他最看不得她皱眉,她是世间最好的女子,不该有烦心之事,不该有人伤她的心,更不该有人挡在她面前,阻着她的路。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帮助她消除烦恼,解决麻烦。 璃城郊外。 石玉带着众人于郊外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一家木工坊前。 这木工坊很小,只有一间破土屋和一圈篱笆围城的院子,院子里堆着各种各样的木材,角落里的下脚料散乱的丢在一起,工具另摆在一处,整个院子显得井井有条,却总透着一股子不寻常。 空气中隐隐飘着些难闻的药腥味,门前的众人除了石玉皆捂鼻皱眉,孙舒挥了挥手,命手下人进坊内搜查。 片刻之后,刑部手底下进去搜查的人尽数冲了回来,一个个抱着篱笆将隔夜饭给回味了一遍。 “里面什么情况?”孙舒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问道。 “回大人,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味道呛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发出的味道?”离着孙舒最近的那个人抹了抹嘴,捏着鼻子道。 “无痕公子,您看?”孙舒眉头一挑,瞟了石玉一眼。 只见石玉一副淡然的模样,丝毫没有因这愈加浓郁的药腥味而影响心情。 柳无痕颔首微笑,瞧了石玉一眼,石玉甩了甩袖,抬脚踹开了半开着的木门,迈开步子径自进了去。 “孙大人,请。”柳无痕单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跟在石玉身后进了小院。 “呵呵……请!”孙舒干笑了两声,将袖子叠了几层端在手上,随后将口鼻捂得严严实实,才甚为嫌弃的迈开了步子。 柳无痕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总担心他会不会将自己给捂死。 土屋内的药腥味比外面浓郁了不知道多少倍,孙舒一进门就被呛的反起了白眼,跟在身后的侍从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半拖半抬的将他给送了出去。 石玉在土屋内左右看了看,抚了抚破桌上的尘土,随即来到破桌的另一侧,抬脚照着桌腿踢了一脚,只听“咯吱”一声,桌腿被石玉踢弯成一个直角,破桌安然不动,连上面落下的灰都丝毫未动。 随后一阵“格楞楞”的声音传来,破土屋角落里的石砖缓缓移动,露出一条石阶来。 地砖一开一股子药腥味伴着浓烈的尸臭味便自那地底下泛了上来,饶是柳无痕这从小接触草药的人也经不住呛得突然。 “就在下面。”石玉道。 “孙大人!找到了,麻烦您带人进来吧。”柳无痕抹了抹鼻子,皱着眉对屋外喊道。 孙舒在屋外闷着应了一声,抬脚便将身边的侍从给踹了进去,“赶紧进去看看!” 柳无痕揉了揉眼,正要上前查看地道之时,一个黑影自破屋外一闪而过,向着东方逃窜。柳无痕猛地眼皮一跳,没多想就径自追了上去。 石玉原地愣了愣神,挣扎了许久,也跟着追了上去。 这无痕公子,真不怕他跑了吗? 黑衣人速度极快,但柳无痕亦是轻功了得,他跟在黑衣人身后一路向东方追去,在翻过最近的山头,又穿越了一片树林之后,一座规模并不大但修缮异常精美的宅院出现在柳无痕眼前。 柳无痕惊讶的功夫,黑衣人已经凭空消失在了他眼前,看来这人对这一带十分熟悉,是故意引他到此的。 柳无痕在这宅子前打量了半晌,这座宅子的选址十分隐蔽,若不是有人引路,他怕也是寻不到这处。 就在柳无痕打算潜入宅院一探究竟的时候,石玉跟在他身后姗姗来迟。 “行路一半我就知道那人是要将你引到这里来,所以就抄了个近路,没想到还还是让你先到一步。”石玉道,“那里面关着的人,是一个相貌极美的女子,与那药材……朔楚大长公主生的有八分相像,应该就是你们说的长公主。” “青柠被关在这处吗?”柳无痕蹙眉。 修弈,他的师弟,到底是走上了邪魔外道,他想做什么,想将青柠囚禁一辈子么? “哦,她是叫卓青柠。”石玉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一边痛恨着里面那人是渊谷卓霁恒的徒弟,一遍又纠结着那是儿子的妻子,他的儿媳。 他作恶多端,苍天都不饶他,他从不曾想过自己能留子嗣在世,故当这个消息被方沐带到他眼前时,他最初是不相信的,但忆起那个年轻人与薇薇几分相似的眉眼,他便无法抗拒的相信了。 他是药王,从未将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放在眼里,行恶行善全凭喜好,恣意妄为,从不会被红尘俗事缠身,也不会被道德伦理束缚。 他可在薇薇面前,就是那样的自卑,自卑到骨子里。 他不指望着儿子能原谅他,能与他相认,或是能喊他一声父亲,他甚至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就是他的生父。他只想用余下的时间,补偿儿子,尽可能的帮助他完成的心愿,哪怕是搭上自己的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第一百一十九章 石玉的执念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林中鸟鸣不断,正午的阳光透过纵横交错的枝桠散落一地斑驳。 柳无痕隐在林中树下,目光投在大门紧闭的宅院里,复杂之中隐隐作痛。 他最出色的师弟,终究与他陌路相离。 “她的身体可还好?”柳无痕问道。 “谁?”石玉拨弄着林中湿地上生着的绿苔,从中捡起一团黑乎乎正蠕动着的生物,用广袖简单抹了抹土,丢在嘴里嚼了起来。 柳无痕回头时正看见他口中滋出来一股墨绿色粘稠的液体,拉着长长的粘液丝挂在石玉下巴上。 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 “卓青柠。”柳无痕赶紧收回了视线,胃里的波涛依旧汹涌。 “我给她诊过一次脉,身体还好,不过有些许内力于五脏六腑之中窜行。虽探得出源同渊谷,却行的毫无章法,目前无甚大碍,但长此以往,必会伤身。”石玉抬袖擦去下巴上的粘液丝,一整口牙都染成了墨绿色。 “怎么会这样?”柳无痕问道。 “多种药物积聚体内共同作用,消耗身体机能,之后新鲜的凤血檀木入血,消除异己,排出药毒,最后使仅剩的内力沉寂,造成短暂性的失忆。”石玉抿嘴,墨绿褪色,洁白的牙齿上沾着几点浅绿。 “她失忆了?”柳无痕惊讶。 更让他惊讶的是石玉这与本人严重不符的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 “短暂的失忆不出半年即可痊愈,但她至今都未恢复记忆,周身又都是羚木根的味道,应该是服了忘川水。”石玉仿佛塞了牙,左右转了一圈后,自一旁的树上扯下一根细枝塞进了嘴里。 “瑾南李家的忘川水?经年服用,回首成川。”柳无痕指骨作响,面上僵硬。 “不过那时看她的样子,药效未卒,这个过程尚且还是可逆的。”石玉呲牙将口中异物连带着衔在嘴角的树枝一同吐了出去,“但现在就说不好了,这一个月若是加量服用不断药的话,怕就难再有转圜的余地。” “她体内的凤血檀木也无法消解这药效吗?”那虫子的碎渣正吐在柳无痕面前的石块上,柳无痕别开视线,扶额轻叹。 “温水煮青蛙,忘川水就是一个缓慢积累的过程,难以引起凤血檀木反噬。”石玉嘬了嘬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道,“除非她再次遭受到危及生命的伤害或是受到极大的精神创伤,激活凤血檀木的药效,彻底清扫身体,才有可能寻回记忆。” “行了,说了等于没说,你研究了这么多年,就研究出这么点东西。”柳无痕转过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着。 “……”石玉的手往怀里伸了伸。 他这辈子最恨得就是看不起他的人。 “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你最恨的渊谷谷主,是我爹,我不介意替他老人家清理门户。”柳无痕脚步未歇,却将身后的动静尽数听进了耳中。 石玉停住脚步,面上的褶子隐隐颤动。 回到木工坊的时候,刑部一行人已经尽数退到了距离木工坊甚远的林中休整。 “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柳无痕问道。 “里面什么都没有!”孙舒皱着鼻子,不满地说道,“无痕公子莫不是闲来无事拿下官消遣?” “要是留下了才奇怪,修弈怎么会留证据在这里,任人指控?”柳无痕道,“药王可否能找到从前放在这里的一应器物?” “其他的都能销毁,只有一鼎炼药炉,那是由玄铁浇筑而成,无法销毁。”石玉面上阴鸷,看着柳无痕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想要让炼药炉销声匿迹,只有掩埋,但那炼药炉重达万斤,必是就近挖坑。” “嗯,去找吧。”柳无痕瞟了石玉一眼,转过身对孙舒说道,“劳烦孙大人随在下进宫,请见皇上。” “无痕公子这是何意?”孙舒不解。 “在下方才发现一处宅子,甚为隐秘,药王说他曾在那宅子里看到过肃燕的长公主,那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宅院,在下实在不好硬闯。”柳无痕道。 “无痕公子考虑周全,下官同行一趟就是。”孙舒早就忍受不了这木工坊之中传出的恶臭,巴不得赶紧离开此处。 “寻找炼药炉就劳烦药王了。”柳无痕临走之前向着石玉微微躬了躬身,面上的笑意总叫人觉得奇怪。 石玉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柳无痕,那模样就像是恨不得将柳无痕拆骨入腹一般。 一路从郊外行至宫门前费了不少时间,故这二人来到皇帝寝宫之时,正赶上皇帝用晚膳。 柳无痕在外等候了许久,直到天色擦黑,宫女们才端着几乎未动的菜品鱼贯而出。 他请命入殿将情况与修杰讲清楚,在表达来意的时候特地言辞婉转了些,却没想到修杰大手一挥,分毫没有为难,直接降下了一道圣旨,特赐柳无痕搜查太子私宅之权,刑部相辅,任何人不得都不得以任何借口拒绝搜查,违者立斩无赦。 无论是柳无痕还是孙舒都没有想到,此行竟能如此轻易地请到皇帝的圣旨。 柳无痕敏锐的嗅觉在这其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若说这皇帝是为了自证清白,未免用力过猛了些,但若说不是,为君为父,做的未免也太绝情了。 离开皇宫时天色已晚,柳无痕却不想拖延,他即刻跟孙舒要了快马,借调刑部数人,一路赶至城外,夜查太子私宅。 刚赶至城郊的时候,孙舒的屁股已经被颠开了花,他叫苦连天的勒停了马,说什么都要在路上歇一歇。 柳无痕无奈,只得下马陪着这位养尊处优的孙大人歇脚。 孙大人方才下马瘫坐在地上,屁股底下便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随即马蹄声由远而近,很快便赶到了他们歇脚这处。 自马上翻身而下的人是柳无痕的老相识,瑾南贤王封少言。 “弦思!”封少言上前正要拱手,却被柳无痕给拦了下来。 “少言跟我无需客气。”柳无痕道,“这般着急的赶来,可是有事?” “弦思,我此行不为别的,想跟你同往皇兄的别院看看,可行?”封少言闲话不多说,径直问道。 “我还正愁孙大人无法驾马而行,少言这一来,正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如此便叫孙大人在这处休息,少言与我先行。”柳无痕并没有推辞,他倒是想看看这一父一子之间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多谢。”封少言闻言,立刻拱手道谢。 瘫坐在地上的孙舒眼看着这二人在他面前扬尘而去,眉间拧起一个疙瘩。 “别院那边可派人去报信了?”孙舒问道。 “大人放心,早就已经派去了。”正给孙舒捏腿的那名侍从答道。 “那就好……哎!你轻点!”孙舒龇牙。 柳无痕先带着封少言来到了木工坊附近,找到了正指挥着刑部苦力满地刨坑的石玉,随后三人共同启程赶往修弈的别院。 石玉的双腿紧紧夹着马腹,捣药杵在他宽大的外衫里一上一下颠簸的甚是欢快,他直勾勾的看着前方并驾而行的两个人的后脑勺,忍得面上那褶子里浸满了汗水。 手持皇帝圣旨,又有当朝贤王在侧,私宅中的家丁自然不敢多加阻拦。 今夜月色甚好,撒下的银辉比长廊两侧挂着的宫灯还要亮。 三人同行于长廊内,柳无痕和封少言瞧着这宅内的风景暗自赞叹,而石玉则依旧盯着两个后脑勺晃得眼花。 这处的景色,比那皇家的御花园,有过之而无不及。 月色下尚且美如仙画,想来白日阳光之下必是仙家府邸般叫人心驰神往。 美景醉人却不能误事,柳无痕顿了顿脚步,回头正要请石玉上前带路时,冷不防的对上了石玉阴鸷又不聚焦的眸子。 “带路。”柳无痕自然知道石玉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在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声,指了指长廊的前方。 “哼。”石玉闷哼一声,深深地看了封少言一眼,怒气冲冲的跨步走到这二人身前带路。 若不是为了他儿子,他怎么会甘心被这两个与渊谷渊源不浅的臭小子所驱使。 封少言狐疑的看着柳无痕,很是不解石玉看自己那种仿佛与他有着血海深仇似的表情,“他这是?” “他是药王,自然仇视渊谷,更何况你还会杀他。”柳无痕快走了几步,跟上越走越远的石玉。 “我为何要杀他?”封少言更是不解。 “太师父传下来的规矩,凡渊谷弟子,见之行恶必杀之清理门户。”柳无痕诧异的回答道,“老爷子没与你讲过?” “师父他倒是从未提起过,这个药王是渊谷的弟子?”封少言摇头,随即也是诧异,“渊谷怎么会出如此性恶之人?” “他是老爷子的同门师弟,当年是犯了杀戒被太师父逐出师门。”柳无痕言简意赅的说道,他愣了愣神,随后轻叹道,“看来老爷子还是狠不下心,同门相残。” “我倒是好奇了,这顽固不化的恶徒,看你的眼神都是恨不得随时敲碎你的脑袋,怎么会对你马首是瞻?”封少言颇感惊奇的问道。 柳无痕朝着封少言勾了勾手,封少言会意的附耳贴了过来,柳无痕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封少言瞬间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紧着往前走了几步,从侧方将石玉观察一番。 这两个人,分明没有一处相像…… 第一百二十章 假山之下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石玉脚步极快,像是在躲避身后两个人似的,片刻间便穿越了长廊,轻车熟路的带着柳无痕与封少言找到了思思住的院子。 那院子设在整座宅院的中央,四面皆有隐藏了气息的护卫暗中保护。 柳无痕这一路走来自然没有光顾着看风景,而是将这宅院的布局尽数记在心中,这宅院布局看似简单,却暗合兵法布局,内设数不清的厉害机关与纵横交错的暗道,若非有人带路,柳无痕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在这如此厉害的机关之中全身而退。 从前这宅院周围埋伏的精兵已经尽数撤退,封少言暗中松了一口气。 此刻思思住的房间房门紧闭,未燃灯火,房间里一片漆黑,甚为安静。 “就是这里。”石玉指了指那并不像有人住着的房间说道。 柳无痕缓步上前,在门口处侧耳听了半晌,才小心地打开门。 映着月光,可见外室十分整洁,桌上茶壶茶杯摆放得当,一尘不染,灯架上的红蜡是崭新的一根,并未有燃烧过的痕迹。 封少言自怀中摸出火折子,将内外室的烛灯一同点亮,火光盈盈,梳妆台上的黄铜镜泛着暗黄色的光,柳无痕依次打开梳妆台上的锦盒和抽屉,内里皆是空无一物。 桌上的杯盏倒扣,壶内并没有添茶,绣床上锦被整齐的叠在一处,枕头也是崭新、未曾用过的。 这屋中一应器物俱全,且都价值不菲,却无一不显示着这屋内并无人居住。 “参见贤王爷。”危月提灯从外进来,初见这屋内有人时显得很是诧异,片刻之后才认出内室那人是贤王爷。 “你是这儿的侍女?”封少言瞟了一眼危月,目光被身侧那一床锦被吸引了去,“这房间可有人住?” “回王爷的话,这座宅子没有人长住,只有太子殿下偶尔会回来小住几日。”危月低眉顺眼的说道。 “哦?本王看着这个房间的摆设像是女子的闺房,难道太子殿下平时会带女子到此小住?”封少言问道。 “不,太子殿下一直都是一个人来,这个院子也从来都没有住过人,只吩咐奴婢每日打扫。房间的布置是太子殿下亲自设计的,奴婢从不敢动。”危月眼眸低垂,密切关注着封少言与柳无痕的动静,同时滴水不漏的回答。 “太子殿下不带太子妃来么?”柳无痕在桌上用手指抹了一下,随后于指尖搓了搓,的确是一尘不染。 “从未。”危月道。 “那这处院落是用来做什么的?摆设?”柳无痕踱步,有意无意的向着危月身边靠近。 “奴婢不知,太子殿下时常一人在这里孤坐一夜,像是在怀念亲人……是奴婢多嘴了。”危月自顾自的说着,突然掩住了嘴,诚惶诚恐的向着封少言下跪,不动声色的与柳无痕拉开了距离。 “哦?他会怀念谁呢?青柠么?”柳无痕眉毛一挑,心中不禁为这女子称赞,临危不乱,讷言敏行,言辞滴水不漏,将谎话编的叫人心服口服。 若不是他知道这其中内情,怕是也会信了她这套说辞,潜移默化认为修弈建这所宅子以及这院落,是为了怀念已故的青柠。 “公子说的人,奴婢不知。主子的事,奴婢不敢妄言。”危月垂头道。 “起来吧。”封少言朝着柳无痕使了个眼色,平声问道,“这宅子建了多久了,本王怎么没听皇兄提起过?” “有几年了,具体的奴婢也不知。”危月道谢起身。 柳无痕趁势擒住危月的肩胛骨,危月肩上吃力,方抬起膝盖就不得不重新跪下去,肩胛骨下内力束反射性回流阻抗,暴露了她不俗的武功。 “公子这是何意?”危月顺势跌倒在地,看着柳无痕满是不解。 看来她并不深知医理,不懂柳无痕方才举动的目的。 “抱歉,没站稳,姑娘没事吧。”柳无痕回以抱歉的微笑,并向着危月伸出一只手来,示意她将手伸过来,拉她起身。 “……”危月有那么片刻的失神,她从未见过如此温润的男子,也从未有人向她伸手,这般关心过她。 她是主子的奴,二十八星宿里唯一的女子,自幼生在弱肉强食的环境里,备受同门男子欺凌,从没有人这般向她伸出援助之手,哪怕只是扶她起身这样的举手之劳。 “不敢劳烦公子,奴婢告退。”危月赶紧起身,避过柳无痕退了出去,仿佛柳无痕是可以夺她性命的洪水猛兽一般,让她唯恐避之不及。 柳无痕微笑着收回手,向着危月点了点头,随后看着她仓皇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这不合适吧,小姑娘而已,不必用上美男计吧。”封少言调侃道。 “少言可别编排我,这话若传到肃燕,我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柳无痕眼前顿时闪过方谨玥生气时的怒脸,心中一颤,忙打断了封少言捕风捉影般的调侃。 “得了,不说了。”封少言笑道,“怎么样,这个奴婢,说的可是真的?” “内力深厚,身手不凡。这房间里收拾的焕然一新,无迹可寻,看来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让她将青柠藏起来了。”柳无痕说着,将目光投向门口杵着的石玉,“药王曾说长公主周身都有羚木根的味道,如今可否能循着味道找到长公主?” “……”石玉只觉得脑袋一沉,一股子想上前敲死柳无痕的冲动凭空而来。 就在石玉还没有付诸实践的时候,一个黑影自他身后一闪而过,那影子身法轻盈,行迹小心谨慎,比起在城郊树林时谨慎了不止一倍。 柳无痕自石玉的身侧跑出门外,迅速循着痕迹跟了上去,封少言先是一愣,一时没能搞清楚状况,但还是跟着追了过去。 宅院布局看似简单,实则假山暗道纵横交错,极易迷路,那影子于暗处时隐时现,柳无痕跟的亦是十分小心。 那影子最终消失在一片连绵交错的假山迷宫之中,柳无痕停了脚步,抚着这处的假山石思索片刻,正要进去一探究竟之时,封少言与石玉姗姗来迟。 “刚才那是什么人?”封少言问道。 “引我到此的人,此人对这处宅院的机关布局以及暗卫的分布很熟悉,想来是这院中之人。”柳无痕说着,已经开始向假山之内摸索。 “弦思的意思是,皇兄的手下人里出了个叛徒,来为我们引路?”封少言微愣,下意识的不敢相信柳无痕所言之事。 “我可没这么说。”柳无痕含笑道。 这假山迷宫通路复杂交错,柳无痕等人正在这其中转悠了许久也未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等等!”石玉突然喊停了前面的两个人,他吸了吸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似的,在这处狭窄的山洞里四处寻找气味的来源。 “别动!”柳无痕扶住封少言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移动,随后俯下身于封少言的脚尖底下扒拉出一条红绳,红绳之上还绑着断面整齐的半枚铜币。 那铜币的样式与瑾南不同,其上刻着“楚”和“熙”两个字,应是朔楚国内幼帝登基之后制作流通的钱币。 这时石玉也找到了他所闻到羚木根味道的来源,正是这半枚铜币。 柳无痕想起了一件事,当年青柠远嫁朔楚,仇楚霖为她准备的聘礼就是一瓶子从中掰成两段的铜币。 柳无痕将这半枚铜币拿在手中端详了半晌,这断面的弯曲程度,掰断铜币时所用的力道与注入内力的痕迹,是他当年从青柠那里见到的一般无二。 “这应该是仇楚霖留给青柠的信物,既然已经被穿了红绳,应是青柠随身携带之物。”柳无痕摸了摸周围的山体,笃定道,“青柠应该就在这假山之中。” “药王的鼻子这么好用,给闻闻呗!”封少言转过身,将希望寄托在了石玉的身上。 “……”石玉方才未发作的冲动此刻又蠢蠢欲动起来。 “你就别为难药王了,他是药王,长得不是狗鼻子。”柳无痕道。 封少言向着石玉笑了笑,不死心的问道,“真的闻不到么? “……”石玉的手不动声色的伸进了怀里,准确无误的摸到了捣药杵。 石玉的捣药杵自怀中横扫过来,封少言紧着向后退了两步才将将躲过石玉这充满着愤怒的一击,石玉一击不中,捣药杵砸在山体之中,半数嵌了进去。 封少言定了定神,看清了那捣药杵后怪叫一声,“哎!你干什么?怎么好好的动起手来了?” “老子弄死你这个渊谷的小杂碎!”石玉怒声低吼,他用力拔出捣药杵向封少言挥来,本就薄弱的假山体应声而裂,一条裂隙自上而下,直裂到地面。 假山迷宫内的路本就狭窄,石玉始终活动不开手脚,一气之下直接将封少言逼跳上山石顶,于这上面大展拳脚。 柳无痕扶额,半倚在山体之上仰头望着上方缠斗的两个人,委实觉得无力。 就在柳无痕费神想办法劝阻这两个人停手的时候,一个纤弱的声音隐约传进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很小,像是错觉一般,却几乎使柳无痕热泪盈眶。 “有人吗?有人在上面吗……救命!救命啊!” 那就是青柠的声音,她就在这里!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终会众叛亲离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今日汤药的味道与往日的有些许不同,思思还未细细体味的时候便因这药效睡了过去,醒来时自己就已经被关在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于这处喊了许久,始终也没有得到半点回应。后来她喊的累了,便在一旁的塌上睡了过去,直到身后墙体伴着一声脆响裂开一条甚大的缝隙。 思思被那声音惊醒,随后寻到了这处裂隙,她思考片刻,她尝试着对这缝隙大喊几声,希望可以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青柠?青柠,你在下面吗?”一个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男声顺着裂隙处传回来回应了她。 思思欣喜若狂,也顾不得回想上面那人喊出的名字,赶紧又对着裂隙那处喊道,“我在下面,救救我!救我出去!” 思思本以为上面的人可以救自己逃出生天,她焦急地等在密室里,听着上面传下来的嘈杂的声音激动不已。 半晌过后,床对侧的石门响起一阵“格楞楞”的声音,随后石门开启,一个衣着白衫的男子出现在密室门口。 那人初看见她的时候愣了神,他看着她目光多有几分呆滞,呆滞之中又逐渐泛出极大的喜悦,那是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激动,思思清楚的看见他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胸膛缓缓回收,嘴角爬上干净的笑容,眸中泛着些许泪花。 “青柠……真的是你……”那人道。 “青柠?”思思眉间微蹙,口中念着这个让她感到无比熟悉的名字,心头隐隐泛酸,“你说我叫‘青柠’?你认识我?那是我的名字吗?” 青柠……柠儿…… 梦中模糊的声音再一次与记忆重合,思思想起了骊山避风亭外,他最后就是喊了自己这个名字。 柠儿。 “青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是……”封少言急切的上前,想要向青柠确认。 柳无痕自那暗道走进来,身后跟着石玉,他初见她亦是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找到了她,终于没有让谨玥失望。 思思原本正专心的听着封少言说话,但石玉一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就大脑一空,湘竹的死状又一次于她眼前重现,思思一时间害怕极了,下意识的将这两人当成了与石玉一样的坏人。 “你别过来!”思思退到床边,与封少言拉开了距离,她紧张的自床边摸索,颤抖着双手摸出之前放在枕下的匕首,持在身前,颤颤巍巍的举着,“你们是来杀我的……不是来救我的!” “青柠!你把匕首放下,我们就是来救你出去的,怎么会杀你呢?”思思突然的变化让封少言甚为不解,他赶紧停住脚步,真切的劝说道。 “你胡说!你们跟他是一伙儿的,拿走了我的血还要来杀我!”青柠瞟了一眼站在最后面的石玉,眸中尽是厌恶与惧怕。 “你说什么?拿走了你的血,还要来杀你?”封少言沿着思思的视线看向石玉,他心上猛地一凉,修弈,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石玉,你出去。”柳无痕意识到思思的惧怕全部来源于石玉,当即便叫石玉离开密室。 石玉深深地看了思思一眼,随即退了出去。 这就是他的儿媳吗?他儿子的眼光倒是不错。 “你站住!别过来!”思思匕首偏了偏,对准了正靠近她的柳无痕。 “青柠,我是弦思,这是自幼与你一起长大的师兄,你记不起来了吗?”柳无痕停在原地,关切的问道。 “我不记得了,但如你所说,你们是来救我的,为什么会跟那个药王在一起?”石玉一走,思思很快就平静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手臂也不再那般剧烈的颤抖。 “他是我们的阶下囚,是给我们带路的。没有他带路,我们怎么能找到你呢?”封少言温声道,“青柠,是师兄来晚了。” “你说的,是真的?”思思愣了愣,手中举着的匕首微微摇晃。 “青柠,师兄带你出去,离开这里。”封少言向着思思伸出一只手。 “离开这里?那你要带我去哪里?”思思盯着那只手又向后退了退,谨慎的问道。 “带你回家,你哥哥一直在等你。”柳无痕道,“自你离开,你哥哥就一直在等你回来。” “家?”思思微愣,眸中生出些许迷茫。 修弈也时常称呼这处宅院为“家”,可这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房子、花园,不会说话的婢子,看着她喝药的危月,和时刻萦绕她在身侧的药味。 “对,家里有哥哥,有最疼爱你的人等你回家。”柳无痕认真地说道。 “你说的‘家’,在哪呢?”思思问道。 “在肃燕。”柳无痕答道。 “不,我不去肃燕,我要去朔楚……我要去找他。”思思想也没想,直接拒绝道。 “你要去找谁?”柳无痕无奈的笑了笑,他摩挲着手中的半枚铜币,明知故问。 用同样的把戏将你套牢,到底是仇楚霖手段高明,还是你从未忘记过他。 “我……”思思顿了顿,发现自己竟然到现在都不曾知晓他的名字,顿感失意。 思思抬起手腕去找那半枚铜币,却发现那信物不知何时掉了,她赶紧到方才休息的床榻上去找,可她翻遍了整个床榻都未能找到。 “去哪了?怎么会不见了呢?没有信物,我怎么找你啊……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思思一边找一边喃喃的念叨着。 她秀眉紧蹙,动作不觉间变得急切粗暴,她怎么都找不到,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像是天塌了一般。 “是不是在找这个?”柳无痕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思思的身后,他手中攥着红绳一端,那半枚铜币正在他的手中摇晃着。 “是,就是这个!”思思余光瞥到铜币,顿时眉开眼笑,赶忙自柳无痕手中接过,拿在手中仔细的端详。 “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为何如此信他?”她这般喜形于色的模样让柳无痕想起了她出嫁前的那些时日,一时心中泛酸。 “我……谁让你过来的!”思思下意识的偏过头,随即才意识到柳无痕已经靠她这么近,她赶忙后退了几步,重新抓起了匕首。 “我若想害你,方才就动手了不是?”柳无痕笑道,“青柠,相信我们,跟我们走吧。” “是啊,你若不想回肃燕,跟我回渊谷也好,师父他老人家也很是想你。”封少言赶忙帮腔道。 “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我要去朔楚,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思思倔强地说道。 “他现在怕是不方便照顾你,你先跟我回肃燕,好不好?”柳无痕道。 “不!你们不答应我,我……我就不走!”思思赌气般的坐在了床榻之上,抱着肩膀气鼓鼓的看着面前这两个人。 “好吧,我答应你,你先跟我走,我们离开瑾南后,就送你去朔楚。”柳无痕轻叹一声,无奈道。 “好。”思思痛快的起身道,“那我们快走吧。” 柳无痕点头,正要带着思思出门时,却发现封少言依旧立在原地,并未随着他们动身。 “弦思,我已经吩咐人准备好了马车和盘缠,一路上会有人随行保护,你今夜就带着青柠走吧。”封少言的目光落在青柠身上,眸中满是歉意。 “我身为肃燕使臣,怎能不告而别?”柳无痕摆出了平日里挂在面上那公事化的笑容,既亲近又疏远,“再者,我虽然已经寻到了长公主,可太后还没有下落,我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弦思,你要刨根问底,将事情闹得天下皆知吗?”封少言蹙眉,语气着急。 “职责所在。”柳无痕垂眸道。 “若如此,瑾南与肃燕这一场大战便真的不可避免了!”封少言急声道,“弦思,战火一起,生灵涂炭,你真的忍心吗?” “这场大战,本就无法避免!我朝太后薨逝在瑾南,如何能善了!”柳无痕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心中的愤怒与无奈,“我已经在尽力避免大战,瑾南若执意包庇修弈,才是真正将黎民百姓推向刀尖!” “弦思,你们同门师兄弟这么多年,一定要做得这么绝情吗?”封少言无力的问道。 “何为绝情?修弈所为,就不绝情吗?”柳无痕仿佛使出全身的力气,几近颤抖的说道,“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修弈了。” “父皇想借此机会废了他,你却在旁推波助澜,真不怕寒了他的心吗?”封少言有些激动,他面上的青筋略微凸起,眸中掺着不解与心痛。 “他有他的理由,我有我的立场。今日之势,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柳无痕负手于身后,紧握的拳泛着红白痕隐隐颤抖着,他的指甲已经深深的抠进肉里,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他若执意……迟早会众叛亲离,少言,他是我师弟,我亦不愿见他如此,可人……总要为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柳无痕说完,径自拉着思思离开了密室。 “这就是你抛弃他的理由吗?”封少言喃喃自语。 暗道中回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就仿佛他们兄弟之间,终究也会离心离德。 “你们方才说的,是修弈吗?”思思跟在柳无痕身后,于假山中穿行。 “你担心他?”柳无痕微愣。 “他毕竟照顾了我那么久,我也不希望他出事……你方才说,他会众叛亲离?”思思问道。 “他已经回不去了。”柳无痕的神色在黑夜里叫人看不清楚,但他的语气中却总隐隐透着酸涩。 第一百二十二章 硬心肠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假山外已经被重重包围,柳无痕将思思护在身后,单手端着圣旨,将在场众人扫了一遍,面上公式化的笑容逐渐消失,柳无痕声音微冷,“本使受瑾南皇帝之命,前来此别院请回我朝瑰宸长公主,尔等阻拦在此,是要违抗圣命?” “无痕公子怕是认错人了,这是思思小姐,并非公子口中的瑰宸长公主。”危月躬身行礼道,“属下等只是奉太子殿下之命,守护思思小姐,断不敢违抗圣命。” “思思?他倒是给你取了个甚为好听的名字。”柳无痕偏过头看了一眼思思,唇角含笑,压低了声音道,“记着,现在开始,你叫方纤羽,是我肃燕的瑰宸长公主,是朔楚的摄政王妃!言行举止都给我端起来,有个一国公主、王妃的样子!” “啊?”思思一时不解,讶然道。 “你还想不想去朔楚找他了?”柳无痕点了点思思的额头,眸中甚为无奈,怎的失忆了,还连带着变傻了? “想!”思思赶紧点头,“我记下了。” “危月姑娘,方才我已经用药,使长公主恢复记忆,你不必再自欺欺人了。”柳无痕道。 “无痕公子,思思小姐并不是贵国的长公主,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危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思思,面上的神情已经暴露了她心中的担忧。 药效至今方成,未来得及巩固,药效尚未不稳,她不清楚方才柳无痕做了什么,故也不能排除思思小姐恢复记忆的可能。 “长公主,危月姑娘不信在下的话呢!”柳无痕朝着思思笑了笑,眼神示意思思开口。 思思接收到柳无痕的眼神,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随后将双手叠于身前,挺胸抬头,下巴微扬,用一种极为平和疏离的语气说道,“危月,修弈将我囚禁了两年有余,如今我已经恢复记忆,是断不可能再留在这里了。” 夜风拂过,带起思思鬓角的碎发,衣袂随风飞扬。 柳无痕愣了神,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当年流芳殿外遇到的她,运筹帷幄、以身犯险,只身入宫调查真相的她…… “思思小姐?”危月亦被思思突然的转变唬住了,她不安地看向思思,在思思身上探寻了许久,半点破绽都未能找到。 思思叠于身前的手已经在危月的注视之下逐渐布起汗珠,思思别开了眼,秀眉微锁,“危月,弦思拿着的是瑾南皇帝的亲笔圣旨,你若再横加阻拦,就是抗旨不遵,陷修弈于不忠!” “危月姑娘,这次可信了?”柳无痕回神,向着思思微微笑了笑,“修弈固然是瑾南的太子殿下,但瑾南的主子,毕竟还是当今的皇上,危月姑娘是个聪明人,看到在下手中的圣旨,就应该知道皇上已有打压太子之意,此刻抗旨不遵,只会徒增皇帝对太子的猜忌,危月姑娘三思而行。” “怎么回事?”封少言自假山中缓步而出,一看到包围的场面便皱紧了眉。 “回王爷,在下想带走长公主,危月姑娘不许,还请王爷劝劝。”柳无痕拱手道。 “危月,你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抗旨不遵是什么罪过你不清楚吗?父皇追责下来,你担得起吗?”封少言也不多废话,径直说道。 “王爷!奴婢奉太子殿下之命,不敢……”危月道。 “放肆!”封少言愤怒打断危月,“瑾南的天,什么时候由太子府决定阴晴了?你将父皇立于何地?你是要陷害太子谋反吗?” 封少言确实气不打一处来,修弈的手下向来识时务,懂进退,怎的此番出了这么个没眼力价儿的。 “王爷息怒,危月不敢。”危月闻言赶紧跪地请罪,封少言的话虽说的重了些,却句句在理,意在警醒。 “还不赶紧放人!”封少言道。 危月迟疑片刻,终是领命,下令手下人退下。 几人动身离开,方至别院外便迎面碰上了慢慢悠悠下马的孙舒。 孙舒一见这三个大男人之间夹了个女子,便瞬间回味过怎么回事了,他微愣的面上立刻换上了一副喜庆的神色,“这位就是无痕公子所寻的瑰宸长公主?无痕公子别是弄错了……” “孙大人,长公主已经恢复了记忆,自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柳无痕料到了背后通风报信之人必是孙舒,他少有不耐烦地打断旁人的话,语气生冷,“此处没大人什么事了,长公主和在下与贤王爷同行,孙大人请回吧。” 为防止有人夜袭带走思思,柳无痕连驿馆都没住,特地带着思思到封少言的贤王府蹭住了一宿。 夜间确有人奇袭,意图抢走思思,但封少言的王府戒备森严,来者皆没有近思思的房间便被拦在了外围。 思思今夜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来到贤王府时就已经过了三更,她兴奋的于贤王府的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终是困意袭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 思思因昨夜睡得晚了,故今晨也起得晚了,她醒来时房间外候着伺候梳洗沐浴和随时准备传膳的婢女。 这些婢女都不同于别院那些,她们会陪着思思聊天,一个个的嘴像抹了蜜似的,哄哄的思思娇笑连连。 用过早膳后她才想起昨夜救她回来的那两个人,问起婢女才知道,原来那两个人一个是瑾南的贤王爷,一个是肃燕的使臣。 他们早在辰时前便出门上朝去了,故这府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思思饶有兴趣的在贤王府里四处闲逛,先是喂撑了池塘里的锦鲤,又与那会说话的鹩哥闲扯,最后百无聊赖的进了封少言的书房,捡了几本从前修弈不准她看的书翻了起来。 快到午膳的时候,封少言与柳无痕终于匆匆赶了回来。 书房外响起这二人交谈的声音,思思正想迎上去询问何时送她去朔楚,他们就已经推门而入,且脸色都十分难看。 “弦思,你还是听我的,趁夜离开吧。”封少言一进书房,见思思正伏在案上拿着笔描绘着什么,她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深感愧疚。 她这般相信他,他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你们回来啦。”思思放下手中画笔,于案上起身,关切道,“你们饿不饿,我都饿了很久了,就等你们回来用午膳呢。” “你不必等我们,先吃就好了,我们还有要事要商谈。”封少言心疼道。 “那就将午膳传到书房,边吃边聊嘛……我不想一个人吃饭。”思思微垂头,面上显出失落。 “也好。”封少言宠溺的点了点头,随即传了午膳。 午膳丰富,皆是思思爱吃的一些菜品,尤其是那软绵的白粥,思思最是喜欢,直喝了两碗才心满意足。 “以前在渊谷,我也时常煮给你吃,这是我教给府中大厨的,看来他学的还不错。”封少言笑道。 “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我还有本书没看完。”思思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起身,回到桌案旁,重新拿起了画笔,于纸上寥寥涂了几笔,随即满意的放下了笔,捧起了一本翻了一大半的书看了起来。 柳无痕与封少言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收回追在思思身上的视线,目光交汇,各自心疼。 “看起来父皇这次是铁了心要废太子。”封少言放下碗筷,思思不在桌旁,他的胃口便也没了,“如此算不算给肃燕一个交代。” “青柠现身瑾南,皇帝问责太子府,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太子远在边关,手中又握有兵权,哪是那么容易废的?”柳无痕盛了一匙白粥,胃口看似依旧很好,可白粥送至嘴边,他便又不想下咽了。 “事已至此,废太子已成定势,只要石玉找到炼药炉,父皇必会立即昭告天下,届时文书传至边关,我怕他……”封少言顿了顿,已到了嘴边的话化作了一声叹息。 “只要修弈手握兵权,你就不必担心,‘太子’这个头衔,早就已经不在他的眼界中了。”柳无痕随意搅了搅白粥,心绪比那粥碗里留下的痕迹还要乱上几分,“就算废太子的文书传至边关,也不会对他产生多少影响。” “他们二人,既是君臣又是父子,为何一定要闹到这种程度。”封少言盯着柳无痕手中搅拌的汤匙,心绪愈加烦躁。 “父子相知却背道而行,离心离德是迟早的事。”柳无痕担忧的看着封少言,不忍的说道,“少言,早为自己做打算,不要一味的相信血浓于水。” “你们一个个的都背弃了他,我又怎么忍心让他独自面对这一切!”封少言沉默半晌,固执的说道。 柳无痕还想说些什么,但一看到封少言那微湿润的眼眸,便再也说不出话来,旁观者终究是旁观者,哪怕相互之间的感情再相似,也替代不了血缘至亲。 “以后再见,若白龙鱼服混迹世间,你我可举杯畅饮,若……若戎装持剑对峙沙场,你我便……”封少言眸中泪水徘徊,声音哽咽。 “你我还是兄弟,你是我父亲养大的,你就是我弟弟。”柳无痕接过封少言的话,坚定地说道,“沙场之上,刀剑无情,但人,只要有心,就有情。” 柳无痕心中亦是不忍,少言好酒,好酒者,皆将情义看得比命还重要,让他在兄弟之间做出抉择,简直比杀了他还叫他心疼。 原来,最能看得开的,竟是他么? 柳无痕心底哂笑,笑自己才是心肠最硬的那个。 第一百二十三章 偷梁换柱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几日之后,石玉终于在城郊距离木工坊百丈之处挖出了炼药炉,那药炉被挖出来时周身散发着恶臭,起初刑部众人还能忍着继续挖,可一经阳光暴晒,那臭味便像是发酵了似的越来越浓郁,下风口十里外都能闻到一股子臭酱汤的味道。 刑部众人就像是淹入味了似的,周身染上的恶臭味水冲不去,风吹不去,直直萦绕了半个多月方才消散些许,也因此刑部内里就像藏了一间大粪窖,由里到外,臭的入木三分。 此番人兽接近不得,挖药炉这事便也耽搁了下来。 又经数日暴晒散味儿,这药炉周围数丈之内终于算是能近人了,刑部众人却说什么也不去再做苦力了。 无奈之下孙舒只得忍痛以重金于民间招工。 几日之后,找来的苦力们头顶棉布,口鼻处系着厚重的面罩,身上穿了数件衣服,在已经逐渐转热的*里顶着大太阳挥汗如雨。 挖了半日,又清理了半日,大粪窖里捞出来一般的臭的非比寻常的炼药炉终于露出了全貌,众人合力抬了数次,均未能移动分毫,这炼药炉果真如石玉所说,玄铁浇筑,重达万斤。 孙舒将情况如实呈报于皇帝。皇帝思索片刻,终是碍于皇宫重地,将十里飘香的药炉运送至大殿之上实在有失体面,便没较真,只叫孙舒派人保护好药炉,说要御驾亲临城郊,亲眼看一看这足以废除太子的证物。 皇帝听从柳无痕的建议,于次日天未亮,药炉味道尚浅时到达了城郊,皇帝御驾亲临,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自然也得跟上,于是城郊便出现了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一幕。 皇帝随行大太监怀中抱着痰盂,脸上系着厚布,时时关注着皇帝的状态,同时忍吐忍得脸蛋子发青。 皇帝用厚棉布捂着口鼻,眯着眼睛向数丈之外的大坑之中张望,刚看了一眼,臭味吸进口鼻,一股浓浓的恶臭冲上头脑,皇帝躬身作呕,对着太监及时递过来的痰盂便是一阵干呕。 至于为什么是干呕,乃是因为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就着味道,将早膳和隔夜饭给吐了个干净。 文武百官见状,皆是转过身扶着树干,放心的痛痛快快的吐了起来。 安静的林中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原本飘着恶臭的空气里又添了数道难辨的气味,恶臭与各式各样的饭酸味儿混杂在一起,这场面实在惨不忍睹。 柳无痕抚了抚额,来到修杰身前,躬身抱拳道,“皇上,这便是在下提供的证物,是太子殿下用来炼药的药炉。此药炉乃是玄铁浇灌,重达万斤,周身不存缝隙。太子殿下命石玉以我朝太后的身体为药材,用此炼药炉将其炼化,再添辅药,于地下不见阳光的阴暗之处,用不间断的大火炼制七七四十九天,继而成药,可治太子妃的疾患。” “朕一直有一事不明,世间之大,药材种类无数,样式各异,虽并不拘泥于花草,但以人为药的,朕却从未听说过……”修杰说着,胃里又冲上来一股子酸意,顾不得皇家仪态,偏过头便对着痰盂一阵干呕。 “回父皇,师父从与儿臣说过,这世间有一味神药,名唤凤血檀木。”封少言与柳无痕对视了一眼,面上虽依旧淡然如初,眸中却掺了些许的无奈,“传闻凤凰泣血陨道,其血浸入一块即将枯死的檀木根上,使枯木浴血重生,那檀木便是弦思所说的凤血檀木。” “那着神药……呕……”修杰刚才吐完,忘了将厚布掩住口鼻便吸了一口气,这便又开始吐了,半晌过后,修杰哑着声音问道,“这神药与拿人炼药有何关系?” “此檀木因染了凤凰血,故有着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药效,但此檀木绝迹世间多年,早已淡出世人的视线,成为了鲜有人知的传说。”柳无痕耐心的说道,“这世间最后一块凤血檀木,就是被太后所吞服,由于药效过强,残留的药效浸入血液封存,所以太后身体里流着的血也有凤血檀木的药效,故而算得上是一味举世难寻的药材,可入药治百疾。” “此等奇闻……朕还是头一次……呕……”修杰说着,胃液再一次上反。 太监方要伸手去接,却见修杰两眼一翻,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封少言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修杰的肩膀,急命车辇上前,随后抱起修杰,大步来到车前,将修杰安顿下来。 柳无痕愣了愣,委实没想到这味道竟能将皇帝给熏晕过去。 皇帝车辇驶离,文武百官恭送过后,也都忙不迭的离开,待众人尽作鸟兽散,此地便只剩下了柳无痕与石玉两个人。 “你见到太后的时候,太后身体如何?”柳无痕瞥了几眼坑中的药炉,面上神色莫辨。 “死透了,用寒冰镇着才没腐烂。”石玉皱眉道。 “在天山的时候,太后虽是昏迷,却并未身亡!”柳无痕向林中拴马的地方走着,眉头又紧了些。 “死不死有什么分别?”石玉哂笑一声,恋恋不舍的看了几眼坑中的药炉,才跟在柳无痕身后离开,“只不过是用法子使她沉睡了十几年,保住身体罢了。修弈虽得到那副身体,却不会保存,拖来拖去的便也将她给耗死了。” “此事过后,你就到肃燕隐居吧,此后,别再作恶。”林中拴着的马不安地喷鼻,柳无痕轻抚着马脸以作安抚。 “肃燕?你让我隐居肃燕,不就是叫我去送死吗?”石玉扯下缰绳,不顾马儿不安地喷鼻,只顾得拉马向前。 “只要你隐姓埋名,行善积德,不再作恶,麻烦就不会找到你头上。”柳无痕道,“我会尽量保你,但你可不能釜底抽薪。” 石玉若现身在谨玥面前,谨玥必会毫不犹豫的以极刑杀之,他是仇楚霖的生父,即便再怎么陌路,都是留着同样的血的至亲。 这个仇,结不得。 修杰终是不负众望,在次日的早朝之上,当众宣布了太子的罪行,并以太子失德为罪名,下令废除太子,贬为庶民,无诏不得还京,否则视为造反。但念其正挂帅于边关杀敌卫国,故此刑罚延后处置。 如此柳无痕此行也算圆满,修弈被贬,太后案终有了一个结果,长公主也能随他回国。 就在一切按部就班的时候,一则密报自西境传回,于瑾南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西漠背弃两国和亲之诺,半月前发兵肃燕,出奇兵制胜,攻下肃燕边陲三省,长驱直入,大有直捣黄龙之势。 瑾南朝内一收到消息便有数位文臣武将入宫谏言,直言当趁势扣留柳无痕及肃燕长公主为人质,向西漠示好,表达联盟之意,以保北境安宁。 圣心动摇。 封少言于朝堂之上据理力争,但终究没能逆转圣心。 皇帝修杰当即下令,扣押肃燕使臣及长公主,软禁于皇宫重地,同时向西漠漠王呈递联盟文书。 禁军当日便冲进了贤王府,押走了柳无痕及思思,验明正身之后收押囚牢,一路驾车赶至皇宫。 封少言多有几分心灰意冷。 他的父皇,怎会做出此等趁火打劫的小人行径! 入夜,月黑风高。 贤王府后门悄声驶出一辆朴实无华、毫无缀饰的马车,马车一路向东,来到璃城的东城门,城门在静夜之中缓缓地敞开一条马车宽缝隙,马车驶出城门后,那城门又悄无声息的关了起来。 贤王府,封少言面前摆了数坛老酒。 那酒不是渊谷的味道,却也沁人心脾,但封少言此刻却一口也喝不进。 他违背了父皇的旨意,用两个易容换面的替身假扮柳无痕与思思,放走了瑾南真正要留下的人质。 东城门下开门的,是当夜在值的换防将军彭玉,是朝内唯一一个与他私下里交好、无话不谈的武将。 他害了他。 由于时间有限,制作不出精致持久的面具,那两个替身脸上的面具不出十日便会露出破绽。 届时父皇必会彻查,查出是他偷梁换柱倒是无所谓,毕竟父皇最是疼爱他,顶多不过是关上几天罢了。 但彭玉,必会因私放人质离开璃城,而被判除谋反大罪,继而诛灭九族。 彭玉阖家上下十余口,皆会因此丧命于刀下。 他没有杀他们,却亲手将他们推上断头台。 封少言于这阵阵扑鼻的酒香之中逐渐清醒,柳无痕说过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回响。 “少言,早为自己做打算,不要一味的相信血浓于水。” 早做打算…… 封少言哂笑一声,笑自己太过于软弱,男儿在世,就应该顶天立地,可他,却连自己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 封少言终是打开了酒塞,于这夜空中独饮。 今夜他那颗赤子之心经历了风沙砥砺,经历了刀山血海,经历了万箭穿心,流着莹莹的血掺着波涛…… 封少言终是打开了酒塞,于这夜空中独饮。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方寒出世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数日之后,彭玉因私放囚犯获刑入狱,阖家上下十七口,皆斩于西菜市口。 封少言被禁足府内反省,此外再无处罚。 而此时,柳无痕已经带着思思离开瑾南北境。 马车驶离北境边城,停在官道上的一家客栈门前,思思面系白纱,自马车中下来,车夫打扮的柳无痕去安顿马车,思思站在客栈门前正能听到一旁露天馄饨饺子铺里老板的吆喝。 “老板,你这馄饨怎么卖?”思思面纱下抿了抿嘴,原地等了柳无痕片刻,还是抵不住馄饨的香味凑了上去。 “姑娘,三文钱一碗!您里边儿坐!”老板一边招待着,一边起锅捞出刚出锅的馄饨。 馄饨的香味在起锅的那一瞬间扑面而来,思思向后看了看,见柳无痕还未回来,便径自进了馄饨铺,寻了一处空位置坐了下来。 这馄饨铺里等待的客人有许多,老板还是热情的先为思思盛了一碗,思思连忙道谢,用汤匙搅了搅,散去热气。 还未等思思将混沌送到嘴里,柳无痕不知何时来到了思思的身前,一把抓住了思思拿着汤匙的手腕,思思手腕一偏,汤匙中的馄饨便掉在了地上。 馄饨落地就像触发了什么警报一般,这馄饨铺里等待着的众多客人皆同时起身,不知从何处掏出长剑大刀来,虎视眈眈的看着思思无柳无痕。 “你……”这阵势将思思刚要说出口的话生生给吓了回去。 “一会儿我拖住这些人,你到客栈的马棚里牵上一匹马,向北跑。”柳无痕缓慢的松开思思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 “那你呢!”思思紧张的攥着柳无痕的衣袂,焦急地问道。 “你只管向北跑,少言的人会保护你,我一脱身就去寻你。”柳无痕道。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思思握着他衣角的手,将在场众人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角落里那个淡然吃着馄饨的女子身上。 “在下不知何处得罪了,怎么敢劳烦各位如此大动干戈?”柳无痕道,“还望姑娘明示。” “无痕公子得罪了谁,自己心里不清楚?”角落里的女子起身,一双玉手轻抚在面颊上,慢悠悠的扯下了面具。 “原来是危月姑娘。”柳无痕的右手已经覆上腰间的剑柄,他故作轻松的缓步上前,面上又呈现出一副公式化的笑容,“危月姑娘一路从璃城追至边关,真是辛苦了。” “无痕公子若是识相,就交出思思小姐,危月也好回朝复命。”危月道。 “可惜了,危月姑娘需要回朝复命,在下亦需要。”柳无痕突然拔剑,以电光火石之速径直攻向危月,“得罪了!” 危月先是一愣,很快便反省过来,她自腰间抽出长鞭,对上柳无痕锋利的剑锋。 思思便趁着众人愣神,注意都不在她身上时,顺着长凳向后方挪了挪,随即跑出馄饨铺。 “愣着干什么!去追思思小姐!”危月余光瞥见思思已经离开铺子,赶紧以长鞭束缚住柳无痕的剑,给自己争取了喘口气的时间。 众人这才回过神,一股脑儿的冲出铺子去追赶思思。 思思转进客栈后院,身后的追兵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模样的暗卫持剑拦在客栈外,思思随意牵了一匹马,向着客栈前门处张望。 柳无痕怎么还不来,她不会骑马啊! 客栈外刀兵相接的声音越来越近,思思急得原地跺脚,她心下一横,拍了拍马儿的脖子,抓着缰绳便登上了马背。 她这上马的动作做的轻车熟路,仿佛从前做过千百遍似的,连她自己都没想到。骑在马上的感觉并不陌生,思思凭着感觉夹紧马腹,勒紧缰绳,一拍马屁股便冲了出去。 她方才冲出去不久,柳无痕便骑马自她身后追了上来,柳无痕初见她将马骑的这般顺利时也委实觉得惊讶。 “修弈带你骑过马?”柳无痕问道。 “没有啊!”思思一说话便显得有些紧张,她勒紧了缰绳,僵硬的偏过脖子看着柳无痕,大喊道,“我第一次骑马啊!” “你慢一些吧,后面没有追兵了。”柳无痕道。 “你说什么?”思思全部的感官都跟着马蹄子震动,故也没能听清柳无痕的话。 柳无痕暗自叹了一声,看她这紧张专注的样子,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勒停马匹,便也没再跟她废话,直接腾身而起跨到她的身后,稳坐于马背之上,接过缰绳,三两下勒停了马匹。 身下的马一停,思思就忙不迭的从马背上翻了下来,她抱着马脖子看着柳无痕将自己的马追回来,一步一个趔趄的向前走着。 “骑马就是这样,习惯习惯就好了。”柳无痕道。 “我们什么时候去朔楚啊?”思思的声音稍显疲累。 “青柠,我先送你回渊谷,待外面尘埃落定了再接你回来。”柳无痕有些底气不足。 “你骗我!”思思闻声顿时停住了脚步,皱紧着眉头幽怨的看着柳无痕。 “他现在无暇顾及你……”柳无痕因骗了思思,心里很是心虚,故声音也毫无底气。 “我不管!我可以照顾自己!我要去找他,你们都是骗子!骗子!你们都骗我……”思思突然就松开了缰绳,对着柳无痕大吼大叫,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稀里哗啦的往下掉。 思思吼出了心中郁结,抱着肩膀蹲在路边失声痛哭。 全都是骗子,全都在骗她,为什所有人都要骗她! 修弈如此、湘竹如此、危月如此、现在连封少言和柳无痕都要骗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般对待,好不容易逃离了修弈的控制,这便又要被另外一个人囚禁了么! 他们一个个的都说是为了她好,可又有谁真正为她考虑过呢! 有谁想过她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锦衣玉食吗?从来都不是! “青柠?”此番柳无痕倒是不知所措了,他从未见过这般脆弱的她,哪怕当年被修弈囚于水牢,她都未曾想这般流过一滴泪。 “你走!骗子,不要管我了!走!”思思将头埋在双膝之上,泪水浸了衣裳,打湿了鬓角的碎发。 “唉!罢了,既然你要去,我便送你过去吧。”柳无痕蹲下身子,揉了揉思思的头发,“这回我不骗你。” 思思埋头不理,她不敢再相信。 “这回真的不骗你,我送你过去。”柳无痕拉着思思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真的么?”思思抬起头,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柳无痕轻叹一声,抬手替她抹了抹泪,“是真的,我送你过去。这回你哥哥那里,怕是不好交代了。” “哥哥?”思思心头闪过一抹异样,那感觉空落落的,就好像她忘记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你不记得他也没关系,但记得以后要常回来看看他。”柳无痕瞧着她这梨花带泪的模样,突然失声笑了起来,“青柠,你哭成这般,让人见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你就是欺负我了,你骗我!”思思愤愤的闷着声音说道。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你喊我一声嫂子呢?”柳无痕曲指敲了敲思思的额头,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留思思一人摸不到头脑。 “什么意思呀?你不是男人嘛,怎么会是嫂子呢?”思思赶紧牵马追了上去,于柳无痕身后聒噪不已。 柳无痕果然没再骗她,却也没有立刻改道,为了安全起见,柳无痕带着她取道肃燕,先是到了肃燕的凉城。 肃燕凉城的守将是个长相颇为俊俏的将军,只是常年驻守边关,风沙砥砺的,皮肤已经晒成了小麦色,与柳无痕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守将名为萧释谦,自称是她的二哥,一见她便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想抱又不敢抱,想说话又说不出,思思瞧着他委实觉得奇怪,却也委实被他这奇怪的反应给感动了。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尚有这样的一些人,正在日日揪心的思念、担心着她。 在凉城耽误了两日,柳无痕向萧释谦打听了西境的情况。 西境原是常规驻军十万,自肃燕与西漠和亲,定下百年和平之诺,肃燕为表诚意,便撤走了三万驻军,调至中央。后又因南下伐瑾,抽调两万至南境,故西境防守薄弱,被西漠出奇兵强攻,未能挺过几日便城破失守。 西漠大军长驱直入,三渡渭水,又三次被击退,损失惨重,寸步难行,最后于渭水之滨形成两军对垒之势。 形成此势原因有二,其一因渭水湍急,天险难渡,其二就是朝廷新任了一位元帅,韬略满腹、用兵如神,直将西漠大军镇于渭水之西,寸步不敢往前。 而这位新任元帅,正是天禄山庄的少庄主,翟方。 翟方用兵有道,御下有方,上任第一日便收拾出一个为西漠大军通风报信的参军,随后退敌临县,一鼓作气势如虎,直将西漠大军逼退渭水,一战成名。 此番方寒重新出世,坐镇西境,西境之地也算安稳,退敌指日可待。 如此柳无痕也算稍稍放下了心,与萧释谦辞行之后,命人假扮自己与思思一路沿官道,由官兵保护着进京。自己则带着思思易容乔装沿边城行路,寻了个最为安全的通路,进了朔楚。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眼皮子一跳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临月城是朔楚的边境小城,正与瑾南临境,也正是朔楚瑾南两国的交锋之地,此时城外百里之处就是仇楚霖的驻军。 思思已经在临月城内徘徊了许久。 那日到达临月城,柳无痕将她安顿下来,还未来得及吃上一顿热乎饭,便接到了朝内追来的召回令。 起初柳无痕并不放心将她一人留在此处,想要带她一同回朝,但奈何思思执意要留下等仇楚霖归城,死活也不跟他走。 无奈之下柳无痕只得留下了数名随从跟在她身边保护,又差人去给远在初安城的沈江离送了个信,随后才匆匆赶了回去。 思思住在临月城的一家客栈里,所住房间的窗子正对着守将府的大门。 柳无痕说,他现在正在边关外打仗,情势紧张,无暇顾及旁事。 而女子又不得擅入军中,以免扰乱军心。 故只有让她在这临月城中等着他凯旋归来,方能见他一面。 思思每日杵着下巴坐在窗前,望着守将府的大门眼巴巴地等着,这一等便等了数日。 今日思思方才打开窗,便发觉了异常。 守将府的大门平日里关得紧紧的,思思守了这么多日都未曾见到有人进出,而今日,这大门竟然敞开着,门外还守了两个家丁,时不时的向着城门的方向张望。 思思心中大喜,心知这是他要回来了,赶忙下楼跑到一楼大堂外的茶水铺等着,只等他回来,冲上去告诉他,自己没有食言,如约来找他了。 思思在茶水铺听着老板与客人的闲聊,目光炯炯的向着守将府大门正对着的那处街角张望,眸中尽是期盼。 “姑娘,你这是在等王爷回府?”旁边的客人付钱离开,老板笑呵呵的来为思思添茶,“这将府很久没回来人了,今日大门四开,定有人从军中赶回。” “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他?”思思道了声谢,与老板攀谈起来。 “每次在将府大门四开的时候,像你这样的小姑娘,都会在我这茶棚里聚上几桌。”老板面上依旧和善的笑着,俨然将思思与其他爱慕王爷的姑娘算在了一处。 “是嘛?老板你可别唬我,今日将府的门可是开了,可你这茶铺里却只有我一个人等着。”思思笑道。 “姑娘前几日才来到咱们这处,自然是不知道的。”老板正卖力擦着邻座的桌子,见思思不信他的话,当即便放下了手中的抹布,转过身对思思说,“这将府的门都开了许多次了,每次都是旁人进出,从不见王爷回来,那些有钱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姐们自然是等不起的,来了几次就陆续的都不来了,只派了自家丫鬟前来探风,但那些小丫鬟,又哪有钱来我这茶铺呢!” 老板说着,还煞有介事的指了指街角处,那正有三五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聚在一起说笑。 “你是说,她们就是那些富家小姐们派来的丫头?”思思饶有兴致的向着老板指的方向看了看,随即笑道。 “那可不!”老板说着,拎起身后桌上的抹布搭在了肩上,来到炉上向滚烫的热水中撒了一把廉价的茶叶。 “我跟她们可不一样,我认识他,他是我的朋友。”思思颇显骄傲的说道。 “姑娘,你就别逗我了,咱们的摄政王爷哪会有女子的朋友?”那老板欲言又止的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为什么不会有?他这般优秀的男子,不应该有许多女子倾慕吗?”思思诧异道。 “姑娘连这都不知道,怎敢自称是王爷的朋友!”老板面上摆出一副和气生财的笑模样,语气却生硬了许多。 王爷与已故王妃伉俪情深,王妃故去之后王爷便再未娶妻,也不近女色,哪里会有女子能有幸成为王爷的朋友? “你怎么不信呢?他给过我……”思思不服气的说着,余光正瞟到一匹枣红马出现在街角处,那马上驮着一个衣着铠甲的男子,正向着将府走去。 思思正要起身追过去,正巧那马上的男子回过头向这个方向扫了一眼,思思眉间一蹙,顿时泄了气似的趴回了桌子上,垂下头使劲地砸了砸手臂,随即就势将脸埋在了手臂里。 马上的那个人不是他! 仇西扬原本只是习惯性的向这边扫了一眼,想看看今日是否又有许多小姐夫人在此等候,却不想小姐夫人没有,却有一位长相很像王妃的女子。 仇西扬先是一愣,下意识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爷不是说王妃人被修弈囚禁在瑾南,怎么会出现在临月城? 就在他打算细看的时候,那座位上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身影,想着自己公事在身,王妃又被修弈软禁,断然不可能出现在此处。仇西扬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下了马,将缰绳交在家丁手中,径自进了府内。 此刻思思正郁闷的躺在床上,透过窗子看着蓝蓝的天空,想到他没有回来,心中愈加烦闷,便跳下床气生生的关了窗子。 回府取物的将军没久留便离开了,思思气鼓鼓的趴在床上,一张小脸上的五官皱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思思又在这客栈中百无聊赖的等了许多日,每日准时下楼与大堂外的茶铺老板攀谈,从那老板口中套出了许多关于城外驻军的事来,其中最有价值的一条,便是城外驻军的军医,这几日就快返城来采购药材了。 于是思思打算不再这般守株待兔的等下去了,她要跟着军医潜入军营里去找他。 哼,等她找到他了,一定不理他! 在思思转着弯问到了给军队供给药材的药铺之后,便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到那药铺旁边寻了个角落,捧着一颗充满希望的心可怜巴巴的守着。 这次思思没有等太久,只等了三日便等来了一队士兵打扮的小队,拉着马车来到了那一家药材铺。 思思心中一喜,忙不迭的跑回客栈,匆匆带上柳无痕留下的人皮面具,乔装打扮了一番,又使了个花招,从后门溜了出来,甩开了暗处保护她的那些人。 她跑来药铺的时候,军医正在核对药材、细布,小队的头领正在与那掌柜付钱。 思思松了一口气,此番终于是赶上了,她见这车队上路还需要好一会儿,正巧她喜欢的那家糖人铺子又在不远处,便跑过去要那人给做了个大将军的糖人,用油纸包好了细心地揣在怀里,美滋滋的想着等见了他,要送这个给他吃。 思思赶回来的时候,那运药材的车已经出发了,城里街上人多,思思跟紧了也不会引起怀疑。但出城之后行人稀少,思思不敢跟紧,只能远远地藏在树林里跟着。 行路过半,隐藏在林中的思思便发觉了异常,她已经藏在林子里跟着了,但她身后好像还藏着另外一些人。 思思心中总有不安之感,她总觉得林后隐藏着的人会对这一车的草药图谋不轨,冷静思考了半晌,思思决定追上车队,将自己的猜测告诉运药车队的人,让车队提高警惕。 若是她估计的对了,便能帮他保住了这一车药材,若是她估计的错了,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思思这样想着,便赶紧提上了脚程,尽快跟上车队的速度。 身后的人仿佛受她影响了一般,紧跟着也提了速度,如此一来便让思思心中的不安之感越来越重,像是身后的人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正在追赶她。 追了半晌,夕阳西下,思思终于赶上了车队,她气喘吁吁地跑了上去,扯住了车队末尾一个老兵,紧着喘了几口气。 就在思思还未说上话的时候,隐在林后的人就已经按耐不住,于林中四面八方冲了出来。 思思冷不防的被自己拉着的那个老兵塞在了马车之下,她紧抱着车轱辘紧张的关注着周遭的形势。 老兵打扮的车夫们一把扯下了自己下巴上粘着的假胡子,抽出腰间的大刀迎了上去,顷刻间与黑衣人展开了一场厮杀。 黑衣人的人数众多,车队虽只有十余人,却皆是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他们以一敌多,冷静对战,仿佛早就料到了中途会出现这变故一般,镇静自若。 这一场厮杀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黑衣人像是杀不尽似的一波一波的自林中往外窜。 车队十余人寡不敌众,正准备背水一战的时候,一阵突来的震动自脚下传开,紧接着便是从南边响起一阵马蹄声,那马蹄声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 黑衣人见有援军,便也不恋战,为首那人做了个手势,众多黑衣人尽作鸟兽散于林中,片刻间消失了踪影。 军中上将军仇西扬亲自带兵到此接应,见这满地的狼藉,忙下令命将士替换车队精兵,将重伤员抬上药材车。 “上将军,这是剩下没能跑了的一个。”方才思思拉住的那人于地上捡起一块破布料子,擦了擦手中大刀,收刀回鞘,然后反手将思思从车底下给拽了出来。 “哎哎哎!疼!你轻点!”思思被他扯着了一缕头发,忙用手拍打那人抓在自己胳膊上的大手。 “绑起来,带回去听由王爷处置。”仇西扬瞟了思思一眼,并未从思思身上看出什么来。 “喂!你轻点儿!你弄疼我了!”思思的双手被那人叠放在身后,那人从车上取了一段粗麻绳子,毫不怜香惜玉的将思思的手缠的紧紧绷绷。 仇西扬的眼皮子莫名的一跳,他蹙了蹙眉,摒去心中的异样,带队回到了大营。 第一百二十六章 终相见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思思是被半拖半推着绑回了朔楚军大营,绑在她手腕上的粗麻绳已经将她的皮肤磨出了血痕,一双有力的手时不时地推着她的后背,经常将她推的一个趔趄。 思思这一路走的甚为艰辛,好不容易捱到朔楚大营,便又被人五花大绑在了刑架上,那些人将各式各样的刑具拿到她面前依次展览了一遍,她倔强的小脸上略微抽搐,但那一双甚为水灵的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丝毫不肯低头服软。 思思倔强的一句话也不说,将前来审问的百夫长靠走了几批,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帐子的门帘又一次掀开,走进了一个思思看着眼熟的将军。 “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仇西扬负手站在思思面前,眉头微皱。 这个女子虽女扮男装,但却装得委实不像,叫人打眼一看便能看出是个女子。她方才于中途拦住车队,随后车队就遭到袭击,这二者之间断然脱不开关系。 但她自被押回大营就一句话都未说过,无论如何审问、如何威胁都不开口,像她这般的,若是个男子,怕早就被打得皮开肉绽了。 思思倔强的瞪了仇西扬一眼,眸中尽是软绵绵的敌意。 仇西扬被瞪得一愣神,委实不知道这女子到底在想些什么,竟拿这种无辜眼神来瞪自己。 不过她这样子像是在等着什么,但她到底在等些什么呢? “姑娘,我们有必要浪费时间吗?”仇西扬深叹一声道,“是不是修弈派你来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思思一听“修弈”两个字,便下意识地抬起头看着仇西扬,一张小脸上写满了疑惑。 “你真的是修弈派来的!”仇西扬一看她这表现,几乎立刻就确定了她的身份,但随后又有些许的怀疑,“真不明白修弈派你这么笨的来做什么?” “你才笨呢,你全家都笨。”思思撇了撇嘴角,暗自嘟囔。 “你说什么?”仇西扬倒是很意外她搭了自己的话,于是面上终于松动了些许,“本将还以为你是个哑子?” 思思将头扭向一边,气鼓鼓的留给仇西扬一个后脑勺。 “怎么又不说话了?姑娘,你若不是奸细,便向本将说明你的身份,本将差人核实之后,自会放你离开。”仇西扬无奈道,“你这一言不发的,叫本将怎么处理你?” “我要见王爷。”思思犹豫片刻,赌气似的说道。 “王爷没时间见你。”仇西扬闻言,即刻提高了警惕,语气生硬。 思思本就不满来此之后遭受到的待遇,此番仇西扬突然的变脸,便叫思思心中更加难受,她鼻子一酸,眼角湿润起来。 思思赶忙闭了眼,生生逼回了即将盘旋而出的泪水。 “我就这一个要求,你们若是不答应,干脆杀了我。”思思心里一横,使个大劲喊出了这句话,却不小心将嘴角给咬破了。 一股子血腥味充斥口腔,思思疼得蹙眉,愣是一声也没吭。 仇西扬见她闭眼,便也明白了她这是要死磕下去,非要见到王爷不可。 难道是爱慕王爷,追到军中来了? 仇西扬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奇怪的想法,随即他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猜测抛出脑外。 这些日子朔楚与瑾南之间战事胶着,形式紧迫,修弈所驻守的临冬城内生出了些乱子,王爷正打算趁势介入临冬城内,激化矛盾,目前正是筹备的关键时期,断不能拿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扰王爷。 仇西扬细想片刻,决定先将这小丫头晾上几天,也许几日之后她自己的耐心耗尽,便主动招了。 于是仇西扬对着帐外守着的兵卒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这处。 但计划仿佛永远追不上变化,这女子来到军中的当晚,便突生了变故。 当夜仇楚霖照例饭后巡视大营,仇西扬同行陪伴,两人正在分析临冬城内的情况时,大营西边传来一个声音划破了军中难得的宁静。 “来人啊!快来人!那个俘虏跑了,快来人!” “怎么回事?”仇楚霖并不记得军中关了俘虏,一边向着声源处快步赶去,一边问道。 “回王爷,今日运药回来的路上遭到了黑衣人袭击,只抓到这一个俘虏。”仇西扬赶忙追上仇楚霖的步伐,言简意赅的说道,“那是个女子,一直想见你,但你事务繁忙,末将便没上报。” 仇楚霖来到关押俘虏的帐子前,只见两个守门士兵头对头的仰面躺在地上,身体旁边还扔着两个铁疙瘩。 军医正带人抬着担架往这处跑,仇楚霖俯下身探了探那两人的鼻息,发现这二人只是被重物袭击,晕了而已。 看来这俘虏的手劲不大,或者并无杀心。 “抓住她!在那边!”巡逻队在南边大喊,声音正向着这处移动。 仇楚霖转过身,正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姑娘惊慌失措的于帐子之间逃窜,几路追兵将她围堵的水泄不通,眼下她已经无路可逃,被四面八方赶来的追兵围了在中央。 “绑起来送回去,给老子绑紧点!”一个百夫长的声音穿过人墙传到仇楚霖的耳中。 “王爷,既然赶上了,不如看看?”仇西扬问道。 “也好。”仇楚霖点头。 百夫长正检查着方才士兵给思思绑的绳结,见仇楚霖进来,便立刻扳过思思被绑在身后的手亮在仇楚霖眼前,邀功似的说道,“王爷,这次绑结实了,彪形大汉都挣不开!” “嗯,带下去吧。”仇楚霖看了一眼那绳结,点头道。 思思一听到仇楚霖的声音,立刻浑身一震,她顾不上自己正被绑着,硬生生的将自己的手臂从那百夫长的大掌中挣脱出来,她转过身看他,心神具震,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她终于找到他了…… 此刻他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心心念念的等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的他,现在就实实在在的站在自己的不远处,近得触手可及。 思思心中久提着的一处终于落地,她只觉得自己牵起来的肠肚终于回到了腹中,那是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是一眼便能使她踏实下来的释然,是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酸楚…… 她真的好想他。 思思眸中晶莹,她跌跌撞撞的向着仇楚霖跑过去,她好想冲进他怀里,就像那日一般,毫不犹豫的冲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身。 仿佛只要在他怀里,便可不畏惧这世间任何艰险。 仇西扬敏锐的察觉到了思思的意图,就在思思动身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下意识的拔出了掌中剑,剑即将出鞘之际,仇西扬手肘处突遇到一个阻力,原是仇楚霖推着仇西扬手肘将剑推回了鞘中。 仇西扬还剑入鞘,右手顺势接过剑鞘,挡在了仇楚霖的身前。 剑风扫过,不偏不倚的打在思思的大腿处,思思被推倒在地,因双手都被反绑在身后,无法支撑身体,左肩便不可避免的触地,紧接着又搓出去半寸。 一阵剧痛即刻袭来,思思便知道自己的手臂又脱臼了。 这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在众人回过神时思思已经在地上嚎啕大哭。 “坏人!都是坏人……早知道就不来找你了!”思思哭喊道,“早知道我就跟弦思回去,说什么都不来找你!” 仇楚霖闻声一愣,他面上逐渐变得紧绷,眸中震动。 这声音…… “你这个坏人……你就知道欺负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你花了多少的时间……” “你知不知道……瑾南的药有多难喝……” “你知不知道危月有多凶,你知不知道灌药有多难受……” “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坏人……你只会欺负我……” 仇楚霖在这一刻失了心神,他缓步向着地上哭喊成一团的女子走去,身形微微颤抖,他生怕自己走快一步,带起的微风将她在他眼前吹散…… 他害怕这一切都是错觉,都是空欢喜…… 仇楚霖与思思面前蹲下身,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将她自地上扶起,他微颤的双手抚了抚她鬓角碎发上沾着的尘土,随即双手缓慢的滑到她的耳后,他对上她充满着委屈控诉的眸子,几乎陷进那盈盈剪水之中。 于耳后摸到一团凸起,仇楚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几近颤抖的于那处凸起后揭起一角,随后缓慢的撕下了那张制作精良足以乱真,却用的并不贴合脸颊的面具。 一张让他夜不能寐、魂牵梦绕的脸终于显在他的面前,比梦中无数次相见还叫他震惊、叫他失神,叫他失控。 这是他的柠儿…… “夫人……”仇西扬亦是一惊,他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人,手中剑“嘭”的一声落地。 片刻之后,七尺男儿泪眼婆娑,终是缓慢的跪了下去。 周遭众人见状,面面相觑,随后陆续跟随仇西扬跪倒一片。 仇楚霖终是失控的将眼前人拥在了怀里,他感受着她温度,漂泊已久的那颗孤寂的心终于找到了停靠归渡。 他将头狠狠地埋进她的发间,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浅香,一双眼睛紧紧的闭着,两行清泪划过脸颊,滴落在思思的颈间。 “柠儿……我的柠儿……”他低声,用力的说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点也不想你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你放开我……我……我后悔来找你了,我要回去!”思思的泪水早就已经打湿了仇楚霖的衣衫,她就着已经湿了衣衫抹了抹鼻涕,很是有骨气的说道。 “回去?你要去哪?”仇楚霖将思思抱紧,嵌在胸膛里一般。 她既回来了,就别再想走,死死生生,别再想逃。 “我……我……我去找弦思,我找我哥哥!反正不要来找你,不要跟你在一起,不要你……”思思吸了吸鼻涕,扁嘴道。 “不要我?”仇楚霖终于放开了思思,一双墨眸深不见底,“你答应过我,生死不弃。如今你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我才没有答应你,你对我一点也不好。”思思垂下头,赌气地说道。 “我这么不好,你为什么还来找我?”仇楚霖抹去了思思脸上的泪珠,只觉得此刻心口不一的她,可爱极了。 “我……我一点也不想你。”思思被仇楚霖捧着脸颊,红成一片,方歇的泪水又充盈了些。 她真的好想他。 “心口不一的小家伙。”仇楚霖及时止住了思思眼眶处的泪水,他环住她的腰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正想将她打横抱起,手掌却触到她被麻绳绑住的手腕。 “嘶……”思思冷嘶一声,紧忙躲开仇楚霖的手。 “别动,我给你解开。”仇楚霖心疼的说道,他将思思整个人环抱在怀里,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手臂环过她的腰身,落在粗麻绳的绳结上。 仇楚霖的手指很轻,覆在思思的手腕上点点温热。 他的唇擦过她的耳垂,惹得她耳朵通红。 思思只觉得脸上在烧,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便这般与她举止亲昵…… 粗麻绳逐渐松散,仇楚霖轻轻地将那绳子拿开,思思那通红又泛着些许血丝的手腕闯进仇楚霖的眸子,激起一阵血红。 “西扬,拿药箱。”仇楚霖语气生硬地说道,他一手揽住思思的腰身,微微俯身下去将思思打横抱起,思思惊呼一声忙不迭的用右手抱住了仇楚霖的脖子。 仇楚霖大步流星的抱着思思离开,只留下单膝跪地的众人面面相觑。 “是。”仇西扬自地上拿起剑起身,正要离开时被身后一人出声阻拦。 “上将军,这位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啊?”方才捆绑思思的百夫长声音微颤。 看方才王爷的架势,这位姑娘应该对王爷很重要,他刚刚还下令绑了她,还特地绑紧了,一想到这里,这位百夫长只觉得后颈冰凉。 “是夫人。”仇西扬愣了愣,随即补充道,“不,是王妃。” “啊?王妃不是在瑾南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上将军,王爷不会是认错人了吧……”那百夫长诧异道。 “王爷他,会认错王妃吗?”仇西扬眸中的湿润已散,他面上露着喜气,语气轻快。 思思被仇楚霖一路抱回大帐,送到帐内的床榻之上。 此刻大帐内只有一旁书案上燃着一盏烛灯,帐内光线昏暗,两人间的距离正能看清对方眸中的水汽。 思思还抱着仇楚霖的脖子,仇楚霖的手臂还揽在思思的腰上,四目相对,一个是浓烈迫切的深深爱意,一个是隐晦懵懂的破土而出的心动。 思思通红的脸颊在昏暗的烛灯光晕之下显得极为诱人,仇楚霖腾出一只手覆上那脸颊轻轻地摩挲,无尽的爱意自指尖流露,思思的脸烧得灼热。 “王爷,热水和伤药到了。”仇西扬止步帐外,识相的没有进帐打扰。 “送进来。”仇楚霖的声音传出大帐,仇西扬原地踌躇片刻,最后低着头,目不斜视的将伤药热水送进了帐子。 仇楚霖点着帐内其他的烛灯,随后接过仇西扬手中托盘来到床前。 “我给你上药,有些疼,你忍着些。”仇楚霖用热水沾湿细布,端起思思的右手,于伤口处轻轻擦去杂物。 “疼……”思思蹙眉,下意识地向后缩手。 仇楚霖眼疾手快的握住了思思收走一半的纤手,用手中细布抹了一把思思的鼻尖,“听话些,不上药会留疤的。” 仇楚霖的余光瞟到了思思正端着的左肩,微一愣神便回忆起,方才她摔倒时,手臂反绑,正是左肩着地的。 仇楚霖将手中的细布隔空丢回水盆,细布落入水中,溅起些许水花。他面上似笑非笑的,毫无征兆的扯住了思思的右臂,前倾了身子。 他的俊脸突然于她面前放大,思思心中一惊,全身血液逆流,都集中在脸上一般,她的脸“腾”地一下便红了起来,她一时大脑放空,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缓缓爬上自己左臂的大手。 “思思,你……喜欢我吗?” 仇楚霖唇角含笑,一双眼在思思红透了的脸颊上游移,看得思思心跳加速,羽睫微颤,他的鼻息温热,洒在思思本就烧热的脸颊上,随即那脸颊变得更为炙热。 “我……啊,疼……啊……”思思几乎停转的大脑正努力的理解着仇楚霖的话,突然左臂传来一个巨大又猝不及防的力道,那力道抻着左肩一拉一扣,思思只一个激灵的功夫,左肩复位。 但方才复位左肩引起的剧烈的疼痛却没有就此消散。 “啊……”思思仰头大哭,抬手便推着仇楚霖的肩膀将他推得甚远,然后在他的肩膀处使劲地拍打,“你这个骗子……骗子……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你!” “口是心非,不喜欢我,何必千里迢迢来找我。”仇楚霖制住了那双在他身上打击报复的小手,握紧了压在自己的胸口,嘴角含笑。 “我才没有!”左肩剧痛逐渐减轻,思思心中的气愤也消了些许。 仇楚霖见她消了气,才强压着笑意问道,“为何不告诉我,你左肩又错了位?” “我自己可以复位,无需你管。”思思扁了扁嘴,眸中的狡黠一闪而过,换上了一副失望的表情。 “怕疼?”仇楚霖峰眉微挑,面上再难掩笑意,他捞起水盆中浮着的细布,拧干了水,改执起思思的纤手,于伤口处细细的擦拭。 “哼。”思思别过脸,眉间因那刺痛又拧起一个疙瘩。 仇楚霖拿起伤药,轻撒在思思的手腕,随后宠溺似的吹了吹她的伤口,将药粉吹匀,随后包扎。 待两只手都包扎好,仇楚霖握起她绑着细布的手腕,郑重的向思思保证道,“以后不会再让你有受伤的机会。” 手腕处刺刺痒痒、冰冰凉凉的,倒不那么疼了,思思闷着声音答了句好,随即想起了什么一般,脸上突然一僵,她忙不迭的伸手到怀里摸索,片刻之后自怀里摸出了一个油纸包。 那油纸包早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思思心疼的打开油纸包,只见这其中包裹的糖人已经裂成了数个小块、堆叠、黏连在一起,完全看不出将军的模样。 思思一张小脸彻底塌了下来。 “这是什么?”仇楚霖捡了一块丢到了嘴里,随即点头微笑道,“很甜呢。” “糖人。”思思嘴上能挂油瓶。 “这糖人开始时做成了什么样儿?”仇楚霖捡了一块塞到了思思口中,丝毫没有因这糖人变了模样而影响胃口和心情。 “是个威武的大将军。”思思口中含着糖块,含糊不清地说道。 “是特地带给我的?”仇楚霖明知故问道。 “嗯,只可惜,这糖人碎了,不好看了。”思思又捡了两块,一块塞到仇楚霖的口中,另一块塞到了自己嘴里。 “好看。”仇楚霖认真地说道,“很好看。” “嗯?”思思诧异的抬头看着他,见他面上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二人相视而笑,思思只觉得心里头比那糖人还甜。 “不早了,该休息了,可要沐浴?”仇楚霖接过思思手中装着糖人的油纸包,包好了放在思思的枕边。 “军中条件不比城里,沐浴就算了吧。”思思本是想沐浴的,今日摸爬滚打的,臭汗浸透了衣裳,黏腻腻的委实不舒服。 “大营东边有一条河,水流不急,正适合夏日里沐浴冲凉,夜里的河水虽是凉了些,但现在毕竟是炎夏六月,冲一冲身子也清爽。”仇楚霖看出她的顾虑,微笑道。 “真的方便么?不会有很多人去?”思思眸光一闪,开始动摇。 “子时之后便没有人再去了,你先睡一会儿,快到子时的时候,我叫你。”仇楚霖说着,倾身向前,将思思身后依靠着枕头理了理,随后起身,撤走了床边方才包扎用的一应器物。 思思先是被仇楚霖倾身靠近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的护好了左肩,紧绷着神经,紧张的防备着仇楚霖,故方才他的话,思思一句也没听进去。 仇楚霖回来时,思思还抱着左肩呆愣的依靠在床边,姿态手势一动未动。 “怎么?左肩还疼?”仇楚霖面上露出些许危险的笑意,向思思这处踱步而来,“还是一个人睡不着?” “才没有!”思思闻言,赶忙护紧了左肩,一股脑的躺下,滚进被子里,用后脑勺对着仇楚霖。 仇楚霖脚下步子未停,他来到床边,将思思盖在身上的被子扯下去些,随即抱起思思的腿,脱去了思思脚上未脱的鞋子,“天气炎热,你莫裹着自己,稍稍盖一些就好。” “嗯,知道了。”思思被他抱着脚丫,两眼闭得紧紧的,心如小鹿乱撞。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出好戏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思思委实累得很,故仇楚霖一离开她便睡着了。 今日思思难得又做了梦,但梦中却什么都没有,梦里弥漫着一片白茫茫的大雾,她于雾中行走,永不停息似的,寻不到尽头、找不到归路。 梦里的她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遗失已久的东西,她虽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她知道那东西本应该刻在脑子里,印在心尖上,可现在,它们却不见了。 思思醒来时,自己正埋在仇楚霖的怀里,她的手臂环抱着他的腰身,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裳。 “是做梦了?梦到了什么?”仇楚霖见思思醒来,抚着她的头发,温声问道。 “我梦见……一片大雾,我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该回何处,也不知道为何行走。”思思支撑着仇楚霖的手臂坐起身,抹干了眼角的泪痕。 “不怕,我在呢。”仇楚霖跟着起身,拉起思思的纤手。 “嗯,只要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思思反握住仇楚霖温热的大手,微笑道,“是到子时了?” “是啊,我带你过去。”仇楚霖蹲下身,捡起床边整齐摆放的鞋子,又抱起思思的脚,为她穿鞋。 “我自己可以穿的。”思思面颊微红。 “怎么,嫌弃我替你穿鞋?”仇楚霖手一松,思思的鞋子“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一只手握住思思的脚踝,另一只手在思思的脚底轻轻划过。 “不要!”思思哀嚎一声,紧忙想抽回自己的脚,但仇楚霖的大手握得紧紧的,容不得她躲闪,思思再三挣脱无效,终是缴械投降,“那你穿吧,我不躲就是了。” 仇楚霖笑了笑,很满意思思的“识时务”。 仇楚霖所说的河流就在大营东方不远处,仇楚霖骑马带着思思,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到了河边。 河边树木茂盛,河水冲过伸入河中的巨石湍流而下,留下阵阵悦耳的水声。 今夜月明星稀,河面上倒映着天上的明月朗星,又迎着夜风星星点点、波光粼粼,蟋蟀隐在草丛里的叫声此起彼伏,静夜之中竟难得的吵闹起来。 “这条河是北洛河的一条分支,自源头在北方的天山,这河水流不急,前方地势低,正好蓄了一潭水,恰适合你去冲一冲,我在这处等你,你若是有事,大声喊我。”仇楚霖原地寻了块大石头,擦了擦其上的尘土坐下。 “好,那你等我,我很快的。”思思轻快地向着仇楚霖指着的方向小跑而去,留下欢快的声音听进仇楚霖的耳朵,引得他一阵失神。 若是他的柠儿再记不起前尘过往,就这般天真活泼的,也挺好。 至少,不会再被仇恨左右。 思思来到巨石之后,探着小脑袋悄悄地偷看了仇楚霖片刻,见他只坐在石头上出神,并无其他动作,这才放心的退回石头之后,褪了衣衫搭在巨石上,小心翼翼的下水。 这处的水很是清凉,思思一伸脚便被冰得一个激灵。 思思咬了咬牙,做足了准备,才一鼓作气下了水。 水底都是些被水流冲刷的外形圆缓的大石头,其上覆满绿苔,踩上去黏腻腻的,思思怕脚底踩不住,滑下去崴了脚,故一直扶着那块巨石,身子靠在巨石壁上,缓慢的向水深处移动。 待潭中水面没过半大个身子,思思才停住脚步,适应了半晌,撩了撩水,开始沐浴。 荆楚楚一月前回初安城办事,将要返程时收到来自肃燕和瑾南传来的消息,这便带着消息昼夜兼程的往军中赶。 荆楚楚赶出临月城,途经大营东方的蓄水潭,想着自己多日未曾好好沐浴洗身,身上早已布满了臭汗,此时已过子时,军中应该没有人再到此沐浴,便调转马头,来到了这处水潭。 荆楚楚方才爬上巨石,便听石下方有些许水声,她静声靠近,定睛向下一看,水下正有一名女子紧靠着巨石壁冲洗擦身。 夜晚光线昏暗,那女子又低着头,荆楚楚自然没能看清那女子的脸。 这处荒无人烟,又是大军驻扎之地,平日里多余的畜生都看不见,怎么会有女子夜半到此沐浴? 荆楚楚眼睛一眯,左思右想之下,只觉得这女子极有可能是瑾南派来潜入大营的奸细。 她把着巨石突起的部分,缓慢的向那女子靠近。 思思正专心的擦身,并不知自己所靠的巨石之上有人正在悄声靠近,她捞起自己褒衣的一角,攥了攥水,扬起头,将衣角覆在脖子上,缓缓的擦拭。 “啊……”思思一抬头便看见了巨石之上蹲着的影子,那影子逆着月光,黑漆漆的一团,分不清四肢,辨不明五官,就像个长相畸形的……怪物。 荆楚楚的眸子一紧,那女子的脸怎么……生得那么像公主? 她心中震动,把着巨石一角的手也不觉间松了力道,随后脚下一滑,荆楚楚在思思的失声尖叫之中伴着巨大的落水声,掉了思思面前,落入水底,砸出巨大的水花。 好在水底石块圆缓,荆楚楚后背触底,虽砸疼了却并未受伤。 仇楚霖闻声赶来,正能看见一个人影就在思思面前,拼命地自水中挣扎而出。他眸光一凛,怒气瞬间升腾,他不假思索的拔剑,腾身而起,径直踏过水面。 荆楚楚方才自水中扑腾起身,夺回呼吸,一把利刃便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思思被眼前的场景惊呆,她呆愣的看着匆忙赶来的仇楚霖,眸中惊意未退。 “柠儿,过来。”仇楚霖冰冷的声音中浅浅的透着担忧。 思思这才回过神,她好奇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姑娘,赶忙划着水吃力的向着仇楚霖那处走去。 仇楚霖将思思揽在怀里,手中剑移到眼前人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几下,“转过来!” “王爷,是属下。”荆楚楚的声音微颤,她方才于那女子四目相对,心中一下就确定了那就是公主。 想到前日收到的消息,荆楚楚眸中的疑惑逐渐变为了然。 荆楚楚缓慢的转过身,眸光落在思思身上,泪水徘徊。 “公主,真的是你?”荆楚楚眼中泛红。 “公主?她说的是我?”思思惊讶看了看仇楚霖,随后转向荆楚楚,问道,“你认得我?” “公主……你怎么不记得我了?”荆楚楚不可思议的看向仇楚霖,希望能从他那处得到答案,“王爷?” “回去再说吧。”仇楚霖收了剑,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思思,“洗好了吗?洗好了我们就回去了。” “嗯。”思思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趴在他的胸口,身上几乎未着丝褛,她的脸猛地一热,恨不得找了个石头缝钻进去。 “荆姑娘,劳烦你回去之后替柠儿找几身衣裳。”仇楚霖说着,也不顾荆楚楚在一旁看着,径自将思思抱起,整个人护在怀里,缓慢的走出水潭。 荆楚楚惊得半晌合不拢嘴。 他们王爷,真是……越发会疼人了,那个油盐不进的死木头,怎的分毫都没学到? 思思一回到岸上,便挣脱了仇楚霖的怀抱,跳在地上一把捞起外衫,囫囵个儿的套在了身上。 仇楚霖见状,唇角微扬,他故作尴尬的急忙转过身,背对着思思,然后对荆楚楚道,“荆姑娘,还得劳烦你帮她穿好衣服。” 荆楚楚这会儿还未走出水潭,听见仇楚霖这句话差点脚下一滑,摔回水里,她静了静心神,确定自己并未听错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道了声,“是。” 王爷和公主两个人,这是玩得什么把戏? 待思思穿好衣裳,仇楚霖便抱着思思上马,策马回营。荆楚楚远远地跟在后面,心中暗道,能看到这样一出好戏,自己这次也算没有白跑一趟。 回到大营,思思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仇楚霖方才把她放在榻上,她便翻了个身睡着了。 仇楚霖来到书案旁收整了公文,随后熄灯回到塌上,拥着思思浅睡过去。 次日清晨思思醒来时,大帐中只剩下了她自己,水盆、细布和新衣都已经整齐的摆放在一处,书案旁的衣架上挂着的铠甲还在,但仇楚霖却早已不在帐中。 昨夜他睡在了何处呢? 思思疑惑的将这大帐中环视了一周,并未发现有第二张床榻。 主帐冷清,仇西扬所住的帐子此刻却是十分热闹。 仇楚霖为了不打扰思思休息,特地将晨会的地点改在了仇西扬的帐子。 荆楚楚拖着黑眼圈儿,扶着太阳穴偷懒打盹。 “荆姑娘,说一说你此行的收获吧。”仇楚霖点名道。 “回王爷,属下临出发前收到两条消息,是关于瑾南和肃燕的。”荆楚楚一惊,忙直起身,清了清嗓子道,“肃燕皇帝派遣无痕公子作为肃燕使臣,亲自带着认罪手书的执笔者,药王石玉到瑾南,向瑾南皇帝讨说法。” “这几日临冬城内多有躁动,可是与无痕公子此行有关?”仇楚霖问道。 “正是,无痕公子在瑾南皇帝的默许之下,先后找到了炼药时用的药炉和软禁在别院的瑰宸长公主,也就是我朝的摄政王妃。”荆楚楚一字一句极为缓慢的说道,“瑾南皇帝自知理亏,下令废太子,贬为庶民,永世不得进京。”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瑾南太子修弈正驻守边关,皇帝此举实在有违常理! 临战换将,激起军心惶惶,瑾南皇帝是不想活了么?一旦修弈率大军弃守东境,直扑璃城,三十万大军之怒,真是他瑾南皇帝能驾驭、抵挡得了的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私心?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还有一个消息,就是无痕公子已经携……”荆楚楚顿了顿,迟疑片刻道,“瑰宸长公主,也就是王妃,回朝了。另外还传出一个消息,在无痕公子与王妃回朝之前,瑾南皇帝曾意图将他二人扣押作为人质,这二人在瑾南贤王爷的帮助之下逃离,回朝路上曾遭遇过数次拦截。肃燕皇帝震怒,打算点兵南下伐瑾。” “王爷,瑾南皇帝此举,对我们来说可谓是件好事啊!”右下首座的上将军王俭道,“肃燕若是南下伐瑾,瑾南必会分出大半兵力抵御北境来敌,东境的兵力必会削减。” “你可不要小看了瑾南那只老狐狸。”仇楚霖摇头道,“瑾南的兵力,可不仅于此。修杰既然能做出临阵换将、废太子这等事,就说明他还是有底牌的。” “能有什么底牌?”王俭不屑道,“瑾南的主力军几乎尽数套在了东境,哪还有什么多余的兵力。” “你忘了瑾南数年前曾掘出金矿了么?”仇楚霖说着,拿起手边的剑,于面前的地形图上的瑾南境内某一点为中心,圈了一处范围,随即道,“据可靠线报,当年掘出的金矿,乃是一片成规模的巨型金矿。单靠开采金矿做朝内国库支撑,上抚皇室百官,下济黎民百姓,尚能支撑上几十年。” “瑾南近些年看起来颇有几分捉襟见肘,特别是上次肃燕皇帝将兵二十万南下接王妃回朝,瑾南皇帝可是诚惶诚恐的赶赴边境向人赔礼道歉。”胡参将道,“若如王爷所说,瑾南国库充实,军需充足的话,何必如此如此低声下气?” 胡参将生的一副白白净净的小生模样,穿上铠甲也不像沙场征战多年的将军,反倒像戏楼里描眉画眼,穿着戏服唱戏的武生。 “是啊,末将等都以为是瑾南将自家金矿挖空了之后,家徒四壁了呢!”王俭道。 “瑾南的金矿在公布之前就已经被发现并已经实施开采,当年修杰本不想将金矿公之于众,但养精蓄锐多时,其余三国都当瑾南软柿子好捏,一个个都将手伸到了瑾南的地盘,企图将瑾南收入囊中,从此天下三分。”仇楚霖点了点金矿的位置,道,“修杰怕事情败露,金矿之事被三国知晓,从而引来这三方的争夺,故暂闭巨型金矿的开采,在巨型金矿边缘处择了一处中等规模的金矿山,向天下公布瑾南发现了一处金矿。” “当年朔楚、肃燕、西漠,听闻此消息,皆派人到瑾南打探虚实,亦有夺取金矿之意。”荆楚楚接上仇楚霖的话,眸光自地图上抬起,“但经瑾南的多方调解、和谈,最终于这三方签订了协约,增加关税,同时瑾南每年需要向着三方缴纳九成的金矿开采成品,也就是金子。” “没错,三方以为如此既得了金子,又同时压制了瑾南经济上的发展,所以都欣然接受了。”仇楚霖点头道,“并于朝内派遣官员驻扎瑾南金矿,时时监察金矿的开采进度,以防瑾南监守自盗。” “在此之后的几年,瑾南国力发展迅速,军力军需扩充速度空前,三国曾因此对瑾南产生了怀疑,疑其私吞了金子,但几番彻查之下并未发现有任何疑点,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仇西扬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荆楚楚,见她面上尽显疲态,心中不由得心疼,“而后三国虽对瑾南制定了进出口关税等方面的大力调整,却依旧没能阻止瑾南的迅速发展。” “这世上有一处神通广大的地方,叫黑市。黑市里有一类无所不能的人,叫走私匪。”荆楚楚捕捉到了仇西扬关心的眼神,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三个国家的无数走私匪,被这巨大的利润所驱使,顶着掉脑袋的风险,不断地将自己国家的资源低价贱卖给瑾南。” 荆楚楚无视了他,这让仇西扬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烦闷。自两年前王妃失踪,她便再也没像以前那般纠缠过他,他虽难得清静,时间长了却觉得少了什么,一颗心都空了。 “匪不与官勾结,无处庇荫,必不得长久。瑾南是无数贪官腐吏和民间匪徒共同养活的。”荆楚楚又道,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仇楚霖,“当然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沈家最清楚不过了。” 沈家的生意开遍四国,若说他沈家从来只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怕是连痴儿都不信吧。 仇楚霖将仇西扬与荆楚楚两人之间并不友好的互动看在眼中,眼底浸满笑意,“瑾南壮大之后,三国各有让步,但从那以后仅持续了几年,瑾南的国库就似乎又空了下来,发展的势头也大不如前,三方皆以为是金矿被掘空了。但都不曾想,其实是瑾南将八成的财力,都用作了军费,扩军、准备军需、练兵,每一样都是烧钱的事儿,故瑾南也就显得有几分捉襟见肘。” “另一方面,也是瑾南故意而为。”荆楚楚补充道。 “咱们王爷手眼通天,知道这些我都不奇怪,荆姑娘一个姑娘家,怎得也对这多年前的辛密之事一清二楚?”胡参将很是委婉的看了荆楚楚一眼,眸中隐隐透着倾慕之意。 “这个啊,你猜啊!”荆楚楚用手支着脸颊,柔若无骨般倚在桌面上,墨发散落脑后,笑容妩媚似有深意。 “呃……”胡参将白嫩的脸上瞬间泛起潮红,他像是被烈火灼了似的忙收回视线,受惊了的兔子一般,手足无措。 仇西扬眼底浸着冷意,一时间心里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他别过视线,死盯着王爷剑尖所指的地方,后槽牙“咯咯”作响。 荆楚楚掩嘴轻笑,眸光瞟过仇西扬,心底一阵抽痛。 当年公主失踪,她一度同仇楚霖一般陷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他来安慰过她几次,因那时低糜,荆楚楚未曾对他作出回应,自那之后,他们便形同陌路,公事之外,再无交涉。 仇西扬一直在私下关心照顾她,她一直都知道,但公主失踪一事就像一根刺,深深地刺在她的心里,让她对任何寻找公主以外的事情都再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昨日蓄水潭又见公主,荆楚楚终于放下了执念,紧绷着两年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下来。仇楚霖不由分说抱起公主的时候,她便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埋在心底两年的他。 两年多了,他还是丝毫没长进,自己不主动去找他,他就不知道来缠她吗? 他知不知道自己这两年过得有多辛苦…… “瑾南故意隐藏实力,其一为蒙蔽其余三国,其二就是为了他的小儿子,瑾南的贤王修言,修言幼时外出学医,化名封少言。不久前方归,于朝内尚无根基。”仇楚霖只觉得自己的剑尖凝聚着一团杀气,他循着杀气看过去,正是仇西扬凌厉的眸光。 “修杰向来看不惯修弈这个儿子,多年来修弈在朝堂之上培植势力,发展做大,看似风生水起,全无阻力。实际上,修弈的这条路坎坷难行,荆棘满布,太子之位能坐到今日,实属不易。修杰既然能指给修弈三十万兵马,就说明他手里握着的大军,必然远超三十万。”仇楚霖说着,突然收走剑,仇西扬瞬间回神。 “所以即便肃燕率军南下,也不会影响东境局势。”王俭总结道。 “没错,修杰正好能趁此良机将手中兵马交于封少言手中。”仇楚霖道。 “但将三十万兵马交给修弈,怎么说对他和封少言来说都是个隐患,修杰到底为何要这么做?”仇西扬因方才走了神,略显心虚。 “所以,本王预感我军中很快便会迎来瑾南朝内的使臣。”仇楚霖道。 “王爷是说,修杰将与我军联盟,背地里害死修弈?”王俭惊呼道。 “他有他的算计,本王自然也有本王的打算。”仇楚霖微笑道,“今日就到这里,散了吧。回去各部继续练兵,不得懈怠!” 众将起身告退,荆楚楚懒洋洋的跟在众人身后,正打算回帐补觉,却被仇楚霖给叫住了。于是她懒散的回到座位上,用一副“我很困,你有事快说!”的表情对着仇楚霖。 “初安情况如何?神医可到了?”仇楚霖废话不说,直入正题。 “到了,正在给皇上医治,目前尚未寻到能彻底解毒的法子。”荆楚楚揉着太阳穴道,“哦,对了,沈家主请神医看了翊王爷,神医直言说,天禄山庄有一种窖藏的陈年老酒可以缓解翊王爷的症状。沈家主让我问你,可要将翊王爷送到天禄山庄?” “可问过方谨玥了?”仇楚霖微愣,随即问道。 当年天山雪崩,众人之所以得救,皆因翊王爷旧疾复发,理智尚存之际,凭借体内爆发出的无尽的力量将众人带离。 那一次翊王爷几乎熬干了自己身体的机能,一夜衰老。自那之后,翊王爷频繁发病,且每次发病都较往常更为剧烈,只有朔楚摄政王府的千寒铁制成的囚笼和琵琶勾能够压制并解毒。 故方谨玥才忍痛将父亲送回朔楚,交由仇楚霖照顾。 此番要给翊王爷更换住处,自然是要过问方谨玥。 “已经问过了,我回来时还没有答复。”荆楚楚道。 “西扬,回封信给江离,此事全听方谨玥的,别给本王出岔子,若是再出现上次押送石玉那样的事,他就别干了。”仇楚霖道。 天禄山庄在肃燕境内,沈江离来问他,本就藏有私心,如今两国联盟,万不能出现釜底抽薪之事! 第一百三十章 我的柠儿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荆楚楚正要离开仇西扬大帐的时候,思思的小脑袋出现在了帐门口。 “柠儿?你醒了,睡得可还好?”仇楚霖方才还严肃的一丝不苟的面上如春暖花开似的扬起了春风和煦般的微笑,他向着思思招了招手,道,“过来。” “王爷,昨夜我占了你的床,你睡在哪里了?”思思自觉的走过来,坐在了仇楚霖的右下首。 “我伏案睡了一宿,怎么了?”仇楚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扯谎,故作疑惑地问道。 “你是军中主帅,白日就很累了,晚上休息不好怎么能行?我想今晚我换个地方住,不打扰你休息了。”思思道。 “换个地方住?”仇楚霖先是一僵,随后面露为难,思考了半晌,才将眸光移向了一旁看热闹的荆楚楚,“荆姑娘,大营之中可还有空帐子?” “呃……”荆楚楚突然被点名,着实没有反应过来,但当她对上仇楚霖似笑非笑的眼眸时,便瞬间会意,毫不犹豫的出卖了自家公主,“回王爷,大营里帐子本就少,将士们尚还挤着住,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腾不出空帐子。” “柠儿,军中条件艰苦……”仇楚霖正搜肠刮肚的想着如何劝说思思,却看思思忙向他摆手。 “不用的,我不要空帐子,军中不是还有荆姑娘吗?我搬去与荆姑娘同住就好。”思思说着,眸光飘向荆楚楚,在荆楚楚由红转白的脸色变幻中说完了整句话,“荆姑娘,我去与你同住,可行?你不会嫌弃我吧?” “这……”荆楚楚一时头皮发麻,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她刚刚没有走,非要留在这儿看热闹…… 荆楚楚看了一眼仇楚霖,只见他正盯着地形图若有所思,根本没有理会她求救的眼神。 “公主……你这倒是为难属下了。”荆楚楚一边咬着舌头,一边神情悲戚的为自己默哀。 “怎么了?荆姑娘是不方便么?”思思不是很理解荆楚楚摆出的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只不过要搬去同住,怎么会如此为难呢? “你确实是为难人家了。”仇楚霖突然开口解围,他瞟了一眼荆楚楚,冷嗖嗖的眸子转到思思那处时自然过渡成了温情款款,“你有所不知,荆姑娘与上将军早已经私定终身,这二人是于旷野之上、天地之间,携手拜过天地的。荆姑娘向来是与上将军同住一顶帐子,你这要求,委实是为难这二位了。” “啊?”荆楚楚失声尖叫,面上的表情可谓是管理失控,红一阵白一阵的。 看个热闹,把自己给卖了? “王爷?”仇西扬身子一绷,心跳骤然加快,他下意识地看向荆楚楚,见她面色很是难看,一时间心头浸透凉意。 “这二人腼腆,羞于与你道清楚,只好我这个明眼人来与你讲了。”仇楚霖一记冷眼扫过,同时封住了仇西扬与荆楚楚的嘴。 “竟是如此,原来是我唐突了,还请上将军和荆姑娘莫怪。”思思双手叠放在桌案上,将下巴杵在小臂上,面露愁苦,“这可如何是好……” “公主,我可以陪着你到军中逛一逛,万一能碰上空帐子呢?我许久不关注这些,委实也记不清了,这回陪你看一看,也正好可以计计数,重新归账。”荆楚楚笑面之上凌厉的眸子扫过仇楚霖,义愤填膺的说道。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思思抬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二人在仇楚霖的黑云压城般的脸色下欢快的离开了帐子,只留下仇西扬一人顶雷。 “来人!” 仇楚霖泛着寒意的声音传出大帐,帐外的亲兵顿时察觉到了异常,战战兢兢地进了帐子。 “去荆姑娘那处,将她的东西都扔到上将军帐里,她那个帐子,即刻送到伤兵营。”仇楚霖冷声道。 “王爷?使不得……这不合礼数。”仇西扬赶紧阻拦道。 亲兵也是被仇楚霖的话给吓了一跳,平日里上将军与荆姑娘多一句话都不带说的,今日王爷这可是乱点了鸳鸯谱? “还不快去!”仇楚霖未理会仇西扬,对着那呆愣的卫兵道。 “是。”亲兵不明所以,赶紧领命下去办事。 “西扬,管好你的女人。”仇楚霖起身,拿起桌案上的佩剑,剑尖划过地形图,留下一条重重的痕迹,行至帐门口,仇楚霖脚步微顿,“你知道该怎么做,要是真让她找出一顶空帐子来,你就等着受罚吧。” “是。”仇西扬起身相送,扶额颔首。 思思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晚膳,仇楚霖特备了两个人的分量在帐中等着思思。 “王爷……”思思止步在大帐门口,面上微显迟疑。 “回来了,过来用膳吧。”仇楚霖放下手中公文,起身来到矮桌前,却见思思脚下长了钉子一般,纹丝不动。仇楚霖愣了愣,面带着浅笑走向思思,“怎么了?是没有找到空帐子?” “嗯。”思思垂头,面颊微鼓,“他们说,帐子里都住了人,腾不出空的,南边堆着的空帐布又都是坏的。” “没关系,我们先吃饭。”仇楚霖抬手揉了揉思思的脸,牵起她的手带她来到矮桌前,“军中的粗茶淡饭,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他们说,这军中唯一能添人的帐子,就是你这处了……”思思拿着筷子戳了戳仇楚霖为她夹在碗里的青菜,欲言又止。 “嗯。”仇楚霖难掩唇角的浅笑,他忙向嘴里夹了一口菜,掩饰自己难以控制的窃喜。 “他们说,你……是我……夫君。”思思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眸偷偷看了一眼仇楚霖,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说我应该就在这里,与你……与你同住。” 仇楚霖顿了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他看着思思,眸中略微显出挣扎,“他们还说什么了?” “他们说,我们成过亲,拜过天地,我是你千里迢迢从肃燕娶回来的。”思思说着,眼圈泛红,“他们说,你为了娶我,参与招亲,打败了所有人……” “柠儿……”仇楚霖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拉住思思的手臂将她拉进了怀里,他紧抱着她,生怕她再像两年前一般消失在他眼前。 “他们说,我是你的……王妃……”思思靠在仇楚霖的胸膛,听着他剧烈的心跳,感受到自己心口正一下一下的闷痛着。 那种感觉就像有什么不甘沉寂的东西要冲破阻碍,破土而出那是对她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可就是被什么阻住了,阻在了心底最深处,任她如何都找不回来。 思思轻捂着胸口,那处的闷痛越来越强烈,痛得几乎要将她碾压,她抓着他的衣袂,眸中聚起泪水,“他们说,我们一起进过朔楚的围猎场……一起并肩作过战……一起……” “柠儿,别说了。”仇楚霖无措的抱紧了思思,他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声音嘶哑,“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怪我……弄丢了你,怪我没能陪在你身边,怪我没能早一点儿找到你……都怪我……” “我梦见过许多场景,有被大雪覆盖的山丘、林中独立的长亭,亭前穿着黑衣看不清脸的男人……有枝繁叶茂的树林,我在林中逃窜,一只大手覆上我的脖子,直至窒息……有山峰之巅的绝壁,我被人推下去悬崖,正是绝望的时候,被一个人抱得紧紧的,那人说,‘柠儿,我爱你’……”思思自仇楚霖挣扎起身,她泛红的眸子中似乎有千万句话想要诉说,想要让他知道。 思思泣不成声,她恨不得将自己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的倾泻而出,“我还梦见宾客满堂的大殿,有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衫的男人向我走来,近得几乎触手可及,可我就是抓不到他……还有夜色覆盖的屋顶,那里一直有一处黑影,我看不清,摸不到,可我知道那种熟悉的感觉,我就是知道……还有……” “柠儿,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仇楚霖捧起思思的脸颊,替她抹着怎么都擦不干的泪水,“柠儿,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再也不会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梦中的‘柠儿’,她去过那么多地方,她经历过那么多惊心动魄,她能由着自己的意愿而活,她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她还有一个爱她的人……”思思声泪俱下,一双眼哭得通红,她几乎声嘶力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心底埋藏的全部委屈倾泻而出。 “你就是她,你就是柠儿!”仇楚霖止不住她的泪珠,只好吻着她的眼睛,与她额头相抵。 “我不是!我不是!”思思摇头,泪水再一次决堤而下,“只要我回忆不起那些过往,我就不是……唔……” 仇楚霖终是吻上了她那令他魂牵梦绕的唇瓣,她的唇依旧温软、香甜,只是那泪水,为何如此苦涩。 两年的思念,两年的难忘,两年的锥心刺骨,终是无法再用理智压制,理智崩塌的那一瞬间,两年来的辛酸苦楚都在这一刻化作了绵绵的情意,承载于这深入绵长的吻里,送与她知道。 他走火入魔般一遍一遍的品尝着她的唇瓣,她的香舌,她一切的美好。 她承受着他深深地想念与爱意,身体轻颤。这一刻,她终于抓住了梦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她终于看清了那个曾让她幻想过无数次的模糊的脸颊,她终于……找到心底的安宁。 良久,良久,仇楚霖才放开在他怀里软成一潭清水的她。 仇楚霖覆在她耳边,声音沙哑着,似乎正压制着什么,“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你是否记得我,是否记得我们的过往,你都是柠儿,我的柠儿,记住了吗?” 青柠扎进他的颈窝,感受着他的炙热,用力的点头。 从现在起,她再也不是思思…… 第一百三十一章 呆子开窍了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荆楚楚站在仇西扬的帐前,面上无比的难看。 仇楚霖这个祸害,竟然有如此强的报复心,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如今她不仅丢了帐子,东西还都被扔进了仇西扬的帐里,这叫她今晚住在何处啊…… 荆楚楚在帐外徘徊着,思考如何进去委婉的跟仇西扬说明住处的问题,一列巡逻队正自荆楚楚身后走过,队长热络的提醒道,“荆姑娘,你找上将军吗?他就在里面,你直接进去就好。” 荆楚楚面色一黑,他这破铜锣似的嗓子,方圆数丈之内的帐子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荆楚楚正打算溜走的时候,仇西扬打开了帐子,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起难以回避的尴尬。 “你来了,进来说吧。”仇西扬掀起门帘,声音毫无起伏,面上也是那副专属于他的古木无波。 “哦,好。”荆楚楚倒是没在意仇西扬故作冷静的做派,因为她只顾得尴尬了。 帐内已经不似白日里那般凌乱,她的物品都井然有序的摆在了一处,大帐内拉起了一方帐布,帐布后正是荆楚楚原先帐中的床榻。 她的桌案就放在床榻前,案上摆放着平时她放置的小玩意和些许公文,地方虽小了些,但却归置的委实符合她的心意。 “是我亲自把你的物品收好的,应该并无丢失,稍后你可查看。”仇西扬指了指一旁的床榻道,“这床榻还是你原来的那个,摆放也是按照原先的方位,你若睡着不舒服,尽管跟我说,我再来调整。” 仇西扬的话,荆楚楚算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帐子太小,放不下太多的桌案,只能委屈你跟我在同一张矮桌上用餐。”仇西扬说着,来到矮桌前,打开了食盒,里面的饭菜尚还热气腾腾,“饭菜还热着。” “不用了……我不饿。”荆楚楚呆愣在原地,下意识的拒绝。 她本来是想与仇西扬说清楚,要带着东西到伤兵营那处蹭住的,可如今看这架势,仇西扬似乎已经接受了她这不速之客,要留她住在这里。 “你不吃,晚上就会饿,军中可没有夜宵让你任性。”仇西扬一边将食盒中的饭菜摆放在桌上,一边平声静气的说道。 “我还是搬到伤兵营住吧。”荆楚楚垂眸,眸光落在自己那方床榻上,眉间微蹙。 “若是不喜欢摆放的位置,我可以重新调整。”仇西扬见她蹙眉看着床榻,自然的以为她是不喜欢他摆放的位置。 “你我清白之身,怎能这般不顾礼数的住在一处,这事传出去,对你我都不好。”荆楚楚赶忙摇头,晓之以理。 “这是王爷的意思。”仇西扬声音微凉,他将食盒拎下矮桌,也不动筷,只看着荆楚楚,等她过来一同用饭。 “王爷又怎样,王爷就能毁人清白吗?他这决定本就不合礼数,荒谬之举!你还陪着他胡闹?”荆楚楚一听他提起仇楚霖,心里压着的火一下就烧了上来。 “荒谬就荒谬吧!”仇西扬后槽牙一咬,怒而起身,在荆楚楚尚未回过神的时候就大步流星来到了她的面前。 “仇西扬,你做什么?”荆楚楚后缩了一步,花容失色。 “你躲了我两年,还想躲多久?”仇西扬一把握住荆楚楚的上臂,让她再不能后退分毫,“如今王妃已经平安归来,你还有什么顾虑?” “啊?你有病……”荆楚楚就像小鸡仔儿一样被他拎在手里,她对上仇西扬染了情愫的眸子,瞬间就怂了,方才咬牙切齿的语气也软了下来,“你说什么呢……我没有躲你啊!” “两年你都未曾理会过我,还不是在躲我?”仇西扬靠近了些许,正能嗅到荆楚楚身上浅淡的体香,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心底片刻安宁。 “这两年你也没来找我啊?我不找你,你就不知道主动些吗?”荆楚楚这回底气倒是足了,她抬头对上仇西扬的眸子,红唇微鼓,“总让一个姑娘家追着你跑,你好意思吗?仇西扬!上将军!” “如此,确是怪我了。”仇西扬的唇角突然晕开一抹醉人的浅笑,他握着荆楚楚手臂的那只手转而向下,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拉向自己,“荆楚楚,既然是你开的头,你就得负责到底。” 确定了她的心意,他便再无顾虑。 “什……什么?”荆楚楚被他拖进怀里,正是惊魂失色的时候,突然腰间一紧,脚下空悬,随即她的世界天旋地转,还未来得及惊呼,她便被他摁在了身旁那张床榻上。 再回过神时,仇西扬的吻已经压了下来。 荆楚楚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委实感到不可思议,她曾追着调戏了那么久的木讷小将军何时变得这般主动了?难道这两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想到这里,荆楚楚瞪圆的眼睛向下瞟了瞟,正能看见仇西扬闭目的深情模样,他专心致志的吻着她的唇,与她口中寻找着可以让他攻城略地的突破口,丝毫不知她内心的波澜壮阔。 荆楚楚抵在他胸口的手突然发力,将他推离自己。 “怎么了?”仇西扬的眸子在她的眼睛上扫了扫,继而又转向了她那被他吻得水盈盈的红唇。 他正要再一次吻下去,却有一只微凉的小手阻在了他们之间,光滑柔软的手指抵住他的唇,他抬眸看着她,只见她眉间紧蹙,眼波凌厉。 “你这两年,是不是遇到过其他女子?”荆楚楚犀利的眼神将仇西扬上上下下扫了个遍,眸中稍有些不安显现。 “没有。”仇西扬如实道。 “那你怎么……突然……开了窍似的?”荆楚楚疑惑道。 “王爷教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仇西扬眸中情愫未退,含情脉脉的说出了大实话。 “又是王爷。”荆楚楚红唇一撇,低声嘟囔道。 她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何心情,她因他未对其他女子动过心而欣喜,又为他从始至终的木讷而感到失落。 此刻她微撇的唇瓣正是对仇西扬致命的诱惑,他握住荆楚楚抵在他唇上的手,压在床榻之上,随即俯身吻了下去。 荆楚楚再一次被他剥夺了呼吸,她发出“唔唔”声表示抗议,却得不到他半点回应,几经挣扎未果,荆楚楚只好放弃,任他饱含深意的吻着自己。 一吻终,已是许久之后。 她的唇瓣被他吻得圆润如珠,水润莹莹,而他也终于寻回了理智。 “起来,随我去用饭。”仇西扬起身,将荆楚楚自床上拉起。 “不饿!”荆楚楚气哼哼的别过脸。 “那我喂你。”仇西扬俯身托住荆楚楚的后背,将她打横抱在怀中,带到矮桌前。 他没有就此松手,而是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腿上。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吃。”荆楚楚甚为不舒服的扭了扭腰身,推着仇西扬的护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道。 “别动。”仇西扬的声音突然压抑下来,他揽在她腰间的手猛地收紧,她便落入他的怀里,与他身体紧贴。 荆楚楚清楚地感受到了仇西扬身上炙热的温度与紧绷的身体,自幼长在烟花之地的她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瞬间便僵住了身体,不敢再乱动。 “仇西扬……你冷静些。”荆楚楚声音微颤。 她见惯了这种事,遂向来对这档子事嗤之以鼻,但如今真正轮到她身上时,她又紧张的说话都颤颤巍巍的。 “你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仇西扬的声音愈渐沙哑。 他这会儿彻底没了用饭的心思,莫说是这几盘子粗茶淡饭,就是山珍海味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丝毫兴致,因为对他来说,此刻世间最美味的,就是秀色可餐的她了。 “仇西扬,我觉得我们还是各自冷静冷静……”仇西扬的反应让荆楚楚心底突然发起怵来。 仇西扬闻言,手臂瞬间收紧,他一言不发,面上的情愫尽数被冷冽所替代,他直接抱着她起身,回到了帐布后的床榻上。 “仇西扬,你干什么你!”荆楚楚这一次是彻底的慌了,她用力地拍打着仇西扬的肩膀,试图将他推离自己。 “今晚这饭是不用吃了。”仇西扬制住荆楚楚落在他身上的拳头,他压近了些,鼻尖相触,“冷静?你还想冷静多久?一年,两年,还是更久?” “不是的,仇西扬你听我说……”荆楚楚眸中焦急,她声音中掺着些许哭音,身子微微颤抖。 “你以前,不会这般喊我的名字。”仇西扬继续压近,两唇若有若无的擦过,仇西扬才道,“我现在就很冷静,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一个人冷静就够了。” “仇西扬,我求你了,就当我求你了!”荆楚楚别过脸,双目紧闭,她仿佛是想将自己尽数龟缩起来般,一个劲儿的缩脖子,很是惧怕的模样。 “你在怕什么?”见她惧怕至此,仇西扬也不愿再强迫她,他缓下力道,任荆楚楚挣脱他的控制,又一次将那碍事的手臂抵在他们之间。 “给我点时间,你再给我点时间。”清泪划过脸颊,刺痛仇西扬的眼,荆楚楚颤抖着说道。 “好。”仇西扬深深叹了一声,翻身躺在她身侧,改将她揽在怀里。 良久之后,仇西扬身上的炙热尽数消退,荆楚楚也从惧怕之中回过神来。 “小将军,你方才一直想听的,是这三个字么?”荆楚楚依靠在仇西扬的胸膛之上,面色酡红。 “你以前总是这般叫我,每一次我都想告诉你,其实,我比你要大上好几岁。”仇西扬点头。 “所以,你方才一直想让我叫你这个名字,是想与我解释,你比我大?”荆楚楚愕然。 “嗯。”仇西扬不负众望的点头。 荆楚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将头埋进他的肩窝,闷笑道,“呆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就是知道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晚饭过后,仇楚霖照例巡营,青柠跟在仇楚霖身后左顾右盼的像是在寻找什么。 “你找什么呢?”仇楚霖回头看了她几次,最后还是没忍住转过身,接住青柠撞进他怀里的身体。 “我记得,白日里我在这处见到一个演武场来着,怎么找不见了?”青柠回答道。 “你怕是记错方向了,演武场不在这处,在南边呢。”仇楚霖扳过青柠的身子,让她的后背紧贴自己的胸膛,随后指了指面朝方向不远处的空场,“那不就是么?” “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青柠忙不迭的点头,转过脸时险些撞上仇楚霖探过来头。 “嗯,走。”嘴唇擦过她的秀眉,仇楚霖的唇角微扬起一个弧度。 此时演武场上正有两个人影缠斗在一处,两人棋逢对手,互不相让,战在一起正是酣畅,兵刃相接,两剑尖应声相抵,擦出大片的火花。 青柠紧张的看着这二人的缠斗,心中隐隐震动,手臂不由自主的跟着抬起暗自比划。她心中生出一种很是熟悉的感觉,仿佛以前,手中也如此这般提过兵刃。 “公主,看剑!”荆楚楚余光瞥到青柠细微的动作,灵机一动,自仇西扬的剑下闪过,径直向着青柠袭来。 荆楚楚持剑而来,青柠却并不觉得惧怕,她下意识地侧身向后,脚尖在地面上划过,留下一抹圆弧样的痕迹。 她动作机敏,行云流水,仿佛做过千百遍。 还未待青柠对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感到惊讶,荆楚楚的剑便已横扫过来,她立刻倾身向后,倒仰而下,软剑攻势凌厉,几乎贴着青柠的鼻尖扫过。 剑风已去,青柠腰间用力,仰身而起。 见那软剑再次向她刺来,青柠也不知怎么想的,后退两步,同时竟伸出了两根指头,想要夹住刺来的剑尖。 荆楚楚大惊失色,她本以为青柠会使计躲过她这一杀招,哪知她竟以守为攻,主动出击。但凭借她目前的能力,无论如何都是没有能力承受这一剑的。 荆楚楚紧忙收势,但剑尖已经迫近青柠的胸口,再无转圜。 仇楚霖亦是面露惊色,他立刻上前,伸手去抓软剑,意图迫停剑势。 青柠的指尖如她预期般准确的夹住了剑尖,剑的攻势顿时震得她整条手臂发麻。 忽而小腹之下泛起点点温热,亦有丝丝缕缕向上窜行,青柠下意识的跟着那丝缕的温热转动手腕。 软剑先是受力而阻,后又受青柠手腕引导侧弯,向一侧弯曲成弧,正躲过仇楚霖伸过来的手。剑身抵在青柠胸口,剑尖聚起的力道弹得青柠指尖颤抖,险些被弹松了手。 荆楚楚攻势凌厉的软剑就这般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被逼停在了青柠的面前。 荆楚楚回神,连忙收剑,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胸口。 “柠儿!”仇楚霖惊魂未定的拉过青柠,忙上下打量,检查她是否受伤。 “你不必担心,我没事的。”青柠笑了笑,抬起至今还麻着的手臂给仇楚霖看,“就是手有些麻,其他的都无碍。” “以后不许这么冒险!”仇楚霖心疼的握住青柠的手腕,终于缓下心里一直紧着的一口气。 方才荆楚楚持剑攻过来的时候,他本是可以制止的,但他又想看看青柠是否可以凭着本能应对,故才放任荆楚楚对她出招,哪成想会出现如此惊险的一幕。 “属下该死!”荆楚楚抱剑下跪,悔得肠子都青了。 “没关系的。”青柠赶紧俯身将荆楚楚扶起,微笑道,“你快起来。” “王妃只觉得手麻?”仇西扬此刻已经收剑赶了过来。 方才楚楚的剑招凌厉独到,攻势迅猛,断然是寻常人无法接下的。王妃失忆,武功路数全然记不得,内力也被封存,竟还能如此轻易的接下这样一招,委实叫人惊叹! “是啊,我方才与荆姑娘过招,本是要接不住的,但下腹部又有温热向上窜行,我只凭着感觉,便接住了。”青柠如实道。 “看来是你封存的内力有所松动,被这样生死攸关的一击,激发出来些许。”仇楚霖揉了揉青柠的头发,余光瞥了荆楚楚一眼,并未有责怪之意,“荆姑娘,你跟在柠儿身边时间最长,也最是了解她的武功路数。自即日起,你多陪着柠儿过过招,我不在时,让西扬为你们掠阵,只是切莫再像今日这般出招过重。” “王爷,属下不敢。”荆楚楚一听,瞬间苦下了脸,“今天这都要吓死属下了,属下哪还敢在陪着公主过招……” “所以才叫西扬为你掠阵,这是军令,你办不到的话,趁早收拾东西离开吧。”仇楚霖眉毛一挑。 “荆姑娘,你就陪我吧,保证不会有事的!”青柠赶紧道。 “是。”荆楚楚暗下瞥了一眼仇楚霖,眸中泛红,语气生硬,像是在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今日的插曲有惊无险,却意外的为青柠找到了一个好消遣,青柠拉着一张苦瓜脸的荆楚楚一直过招直到夜幕降临,天色彻底黑下来才作罢。 荆楚楚一回到帐子,就立刻瘫在了床上,怨天尤人了几句,片刻便睡了过去。陪着忘了武功路数的公主过招,真是比叫她上战场砍人还要累上百倍。 青柠回到帐子里时也是浑身疲乏,但她却无法像荆楚楚一样倒头就睡,只因这帐中只有一张床榻。 “王爷,还是只有一张床嘛,那你岂不是又要伏案睡上一夜了?”青柠止步床前,面露忧色。 “怎么?这么大一张床,睡不开我们两个人?”仇楚霖放下公文,慢条斯理的自桌案后缓步靠近青柠,烛灯之下他的侧颜缓和温润,观之可亲。 “不可以啊,我们怎么能睡在一处。”青柠扁了扁嘴,回过头看着让她觉得奇怪的、温文尔雅的仇楚霖。 “为什么不可以?”仇楚霖自身后圈住了青柠的腰身,两个人同时看着那一张床榻,心中所想各异,“我们拜过堂,成过亲,你是我千里迢迢娶进家门的妻子,怎么就不能睡在一处了?” “我们……”青柠脸上红了红,她毕竟是忘了那一段往事,这般平白多出一个夫君来,委实叫她一时难以适应。 “我们是夫妻,同食同寝,有何不妥?”仇楚霖说着,靠近了青柠微红的耳朵,柔声道,“你若是觉得委屈,改日我再将你娶上一遍可好?” “哪有成两次亲的!”青柠撇了撇嘴,失落道,“我一定会想起来那些属于我们的过往。” “既然不觉得委屈,那又有何顾虑?”仇楚霖耐着性子问道。 “我只是不习惯,枕边突然多了一个人。”青柠磕磕绊绊地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习惯还是不习惯呢?”仇楚霖暗凝内力,抬手向后隔空一弹,案上烛灯应声熄灭。 他没有再给青柠犹豫的机会,径直抱起青柠,送到了床塌上,随后自己也躺了上去,动了动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青柠纳进怀里。 “今晚且试一试,你若实在不习惯,我也只好将这帐子让给你,去伤兵营蹭住。”仇楚霖的唇擦着青柠的发丝,鼻息正洒在她的额头上,他感受到怀中人微僵的身躯,故意将自己说的惨了些。 “不用的,我去伤兵营就好。”青柠愧疚道。 “我的柠儿一向都这般善解人意。”仇楚霖掺着笑意道。 “嗯。”青柠沉沉的应了一声,睡意已经袭来。 “口是心非。”仇楚霖轻声与她耳边道,他在她唇边偷上一枚香吻,随即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次日清晨,青柠是在仇楚霖窸窣的穿衣声中醒来的,她平躺着身子伸了个懒腰,随即滚过来,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仇楚霖穿衣。 “昨夜,睡得可还习惯?”仇楚霖扎紧了腰带,坐于床边,俯下身,将双臂支在青柠两侧,居高临下的瞧着她尚还朦胧的睡颜,“可还需要我搬到伤兵营?” 青柠撩起被子遮住了羞红了的脸颊,闷声道,“不知道。” 昨夜,她睡得甚好。 “不知道?”仇楚霖好笑的扒拉开蒙在青柠脸上的被子,体贴的问道,“那今晚再试上一晚,可行?” “……好。”青柠羞赧的点头。 仇楚霖俯身在青柠额头上吻了吻,笑道,“晨练这便要开始了,你若累就再睡一会儿,早膳的时候我喊你。”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青柠摇头,伸手抱住仇楚霖的脖子,骄傲的说道,“拉本姑娘起来,跟姑娘要去找楚楚练剑!” “好。”仇楚霖揽住青柠的后背将她托起,趁势在她唇上偷得了一吻。 “柠儿,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骗你?”仇楚霖与青柠额头相抵,他看着她爬上红晕的眼角,心中含了蜜一般。 “什么?”青柠不明所以。 “他们说我是你的夫君,你便信了,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同我串通好的,不是骗你的?”仇楚霖问道。 “我就是知道。”青柠双唇微微撅起,语气中透着自豪骄傲,“那日一见你,我就知道,梦中那人一定就是你,错不了的!” 肃燕,燕京城。 方谨玥正于庭下练剑,柳无痕捧着一盏茶坐于一旁安静地品着。 “过几日,是你母亲的忌辰了吧。”方谨玥收剑而起,来到柳无痕身侧抢过他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 “嗯。”柳无痕微愣,随即便也明白了他提这事的用意。 方谨玥将茶盏塞回柳无痕手中,重新为他添了一杯。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兵家必争之地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潇月城西接大漠,南隔淮水与瑾南相望,北临肃燕,又向东与朔楚遥望相接,消息向来灵通,乃是一处各国皆觊觎的军事要地。 此番瑾南西漠联盟,潇月城必会成为一处重要的消息传送枢纽。 柳无痕转了转手中杯盏,自觉地递到了方谨玥的面前,“我打算后日出发。” “替朕多烧上一炷香,待战事了结,朕必会亲自前去祭拜请罪。”方谨玥还剑入鞘,接过柳无痕送过来的茶盏,坐于他的对侧。 “此一去,怕只能等战事停了才能回来。”柳无痕抬头瞧见方谨玥额头上的细汗,招来一旁的小太监送来细布,“你向来谨慎,我倒不担心你会受人蒙蔽,只是切莫多疑,别叫有心人钻了空子,君臣间生出嫌隙。” “说这么多没用的做什么?祭拜完了,就给朕立刻回来。”方谨玥端着茶盏小嘬了一口,随后拿过细布抹去额头的汗珠。 “潇月城是兵家必争之地,其中好处不用我多说,若能将其掌控于自己掌中,有利无害。”柳无痕对方谨玥的态度感到奇怪,这样一处百利无一害的好地方,他难道不心动? “于朕来说,潇月城可失,而你不可。”方谨玥抬眸瞥了瞥柳无痕,语气严肃,“潇月城的作用,朕有千百种法子可以替代,但你只有一个,朕不准你去冒险。” “谨玥,我在城中尚有根基,忠于我的老部下亦不在少数,你不必担心。”柳无痕敛眸微笑,原来他是在担心自己。 “朕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方谨玥态度强硬,朝着柳无痕瞪了瞪眼,“如今三十万大军全部集结于凉关,不日便可南下伐瑾,此时你回城,无人管你是不是真的祭拜亡母,必定有无数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你,一旦你有异动,很难全身而退。” “潇月城内形势复杂,朝堂亦是分别分派,斗争向来激烈,有的是空子可钻,此次我回去,只需借着协政官的手,便可成事,你大可放心。”柳无痕劝说道。 “说不听你了是不是?”方谨玥闻言顿时一拍桌子,剑眉微挑,“你若是执意,就别回去了,到城外相国寺烧上几柱香简单祭拜一番,待战事平息再回去给母亲请罪。” “……你这人,怎么一说还急了?”柳无痕无奈笑道,“罢了,听你的就是了,我祭拜之后,就立刻回来,可满意?” “嗯。”方谨玥点头,眼底一片阴沉。 瑾南,临冬城。 “翟方?”修弈手中拿着一张纸条,眉间微蹙。 “这个翟方,是天禄山庄庄主的义子,八年前拜入天禄山庄门下,是天禄山庄在肃燕渭水之北所有店铺的大掌柜,行迹履历皆有所查。”凌风持剑侍立于一旁,将所有查到的消息逐一上报。 “一届名不见经传的商人,怎么会有统领千军退敌的能耐?”修弈将那纸条丢入一旁炭火盆中,又打开另一个信封,宣纸于修弈面前展开,俨然是两副人画像。 “上面的一幅正是翟方本人的画像,属下之前派人持此画像于渭水之北走访过,确定这就是翟方无疑。”凌风如实道,“下面的一幅,是翟方夫人的画像,是属下派人混入天禄山庄画下的。翟方的这位夫人,身份很有意思,殿下应当识得此女。” 修弈并未在翟方的画像上看出什么来,但当目光转到第二张“翟方夫人”的画像上时,修弈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没错,本王认得她,她是肃燕萧国公府的三小姐萧释语,幼年随思思入渊谷,化名漫雪。”修弈将那两张画像揉成一团塞回了凌风的怀里,拿起桌案上已凉了的清茶倒入炭盆,炭盆顿时响起“刺啦”的一声,随即冒起白烟,炭火熄灭,仅剩寥寥余火残留。 “当年萧贵妃于大婚之夜遇刺身亡,葬入皇陵,后方寒驾崩,并入皇陵与萧贵妃合葬。但当年冒充萧释语嫁与方寒的卓姑娘和真正的萧释语都尚在人世,那么当时葬入皇陵的又是何人?而且,方寒明知皇陵中那人不是萧贵妃,为何还要与她合葬?”凌风顿了顿,随即道,“殿下,当年方寒驾崩之事多有蹊跷,属下不得不怀疑……” “连你都怀疑到他头上了,看来此事,大有文章可做。”修弈笑道。 “殿下的意思是?”凌风微愣,隐隐猜到了太子殿下的打算。 “你说,肃燕的百姓若是知道方寒还没死,当年那一切权势跌宕都只是一场上位者之间的交易,他们英明神武的皇上原来是一位将百姓视为蝼蚁,为皇位不择手段,不惜扶植傀儡皇帝,任宦官祸国的卑鄙小人,会作何感想?”修弈冷笑道。 “失民心者失天下,殿下的意思,属下明白。”凌风道,“只是,这一且也都只是我们凭着蛛丝马迹的猜测,并未有证据,这说法怕是难以服众。” “三人成虎,只要故事够精彩,够跌宕起伏,够利欲熏心,无需证据,谣言也能传成真的。”修弈看了凌风一眼,墨眸深不见底,冷若冰霜,“这件事,不能由我瑾南来做,你去将这消息传给轩南俊。” “为何不能?属下又不懂了。”凌风问道。 “如今我瑾南与肃燕、朔楚两国势同水火,挑拨离间的言论自我瑾南传出去,自然少了三分可信。”修弈轻叹一声,笑道,“西漠就不一样了,西漠曾与方寒定下姻亲,承诺百年内共享和平,互相扶持,互不侵犯。但当年西漠有难,漠王亲自赶赴燕京城都未能求得方谨玥相助,方谨玥这般翻脸不认人的小人行径,由深受其害的西漠来揭露,岂不美哉!” “属下明白了,属下立刻就去办。”凌风恍然大悟,面露惊色。 “等等,思思可有消息了?”修弈问道。 “回殿下,危月一直追踪那辆载着柳无痕和思思小姐的马车,那马车由萧释谦的亲兵护着,一路进燕京城,入皇城之内,再无消息。危月曾混入客栈接待,确定马车中的就是柳无痕与思思小姐。”凌风道。 “我知道了,你去吧。”修弈道。 朔楚,初安城。 言寺最近孕吐的厉害,食欲全无,什么都吃不下,一点荤腥都沾不得。 沈江离心疼,换了无数个厨子也没能解决言寺的膳食问题,故只能陪着她日日吃素,每日只吃些青菜水果,彻底断了跟山珍海味有关的一切联系。 而直接导致了探子回报的时候,险些没能认出他家这个从来跟“消瘦”搭不上边的门主来。 这个时间言寺尚还午睡着,沈江离归心似箭,没耐心跟那地上跪着发呆的探子耗时间,故一进门就赶紧问道,“出什么事了?” “……门主,无痕公子回潇月城祭拜亡母,正要离开时,被柯之峰给扣下了。”探子赶忙道。 “潇月城?”沈江离的脸上瞬间颜色变换,他眉间皱了几皱,眼珠在稍有凹陷的眼眶中聚精会神的乱转,忽而眼珠一停,正落在跪地那探子身上,眉间舒展。 探子只觉得浑身一颤。 “柯之峰想用柳无痕来牵制方谨玥?他们舅甥之间的关系再不好,也不至于如此绝情吧。”沈江离嗤笑一声,于椅子上舒展了身子,慵懒的声音中掺着些算计的阴森,“唉呀……到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老姜更辣呢……” “肃燕南下伐瑾的三十万大军直接驻扎在了潇月城的东城门外三十里处,但并无其他动作,只驻扎了三日,就继续南下了。”探子缩了缩脖子,镇定地说道。 “将计就计?”沈江离闻言,唇角突然裂开一个微笑,“这趟浑水,我倒是不介意搅得更浑一些。” 沈江离朝着那探子挥了挥手,探子无声退去,他搓了搓手掌,眸中泛起跃跃欲试般的激动的光芒。 赶回寝室时,言寺已经醒来,正坐在桌前喝着厨房新送来的鲜果汁。 “媳妇儿,今天怎么醒的这么早。”沈江离一进门便看到了小腹微微隆起的言寺正捧着一杯鲜果汁小口抿着,便改了下意识走向床榻方向的脚步,来到言寺身后。 “今日精神还不错,想起来活动活动。”言寺放下杯盏,抬手覆上沈江离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微仰头道。 “媳妇儿,我得出一趟远门。”沈江离反握住言寺的纤手,躬身将言寺圈在怀里,一手覆上言寺的小腹,温声道,“我已经派人去调卫玖了,她明日就能赶回来替我照顾你。” “你要去哪里?”言寺向后靠在沈江离的胸膛上,不舍的问道。 “潇月城。”沈江离的手在言寺的小腹上轻轻地抚着,感受到她语气中的不舍,他偏头吻了吻她的脸颊,“潇月城四通八达,消息最是便捷畅通,可探察四方形势,洞悉邻邦动作,这块肥肉,我势在必得。” “潇月城既然是块肥肉,必有许多人觊觎,城中鱼龙混杂的,你万事小心。”言寺点头,心中虽是不舍,却并未表现出来,“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沈江离重重地在言寺的唇瓣上亲了一口,“放心吧,这次我不将潇月城搅得天翻地覆,都对不起我沈家主的远扬在外的名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当年娶你的聘礼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青柠已经一整天没有见到仇楚霖了,自昨夜他收到密报离开大帐,中间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天色已晚,眼看着就要入夜,仇楚霖还没有回来,青柠心里越发感到不安。 “上将军,王爷到底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青柠站在帐外,向着大营门口的方向张望着,见仇西扬巡营路过,赶紧上前问道。 “王妃,王爷只是回城处理紧急军务,很快就能回来了,您回帐中耐心等候就好。”仇西扬眸中微躲闪,向着青柠拱了拱手,这便要离开。 “不对,你骗我。”青柠赶紧跑上前,阻拦住仇西扬的去路,“临月城自有官员坐镇,有什么事需要请王爷从军中返回处理?若只是回城处理事务,又怎么会迟迟不回?” “王妃……您就别问了,王爷不准末将多言。”仇西扬躬身抱拳,面露难色。 “他到底去哪了!”青柠闻言,心中不安之感顿时陡增,她焦急地问道。 “王妃,您别为难末将了。”仇西扬正要离开时,大营门口处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来人!快来人,王爷受伤了!军医!快!” “王爷?”仇西扬闻声,立刻向大营门口声音嘈杂处跑去。 青柠先是一愣,随即忙跟在仇西扬身后向那处跑去,此刻她的心不安的、强烈的跳动着、闷痛着,她迫切的想见到仇楚霖,想确定他没有事。 青柠赶到的时候,仇楚霖已经被将士们自马上背了下来,一路背到伤兵营的医帐。他被一群人手忙脚乱的围着,青柠一时根本无法靠近,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的转瞬即逝的背影,焦急却什么都做不了。 “王妃,王爷情况很不好,您还是先别进去了。”仇西扬立于医帐门口,面色凝重。 “你不是说他回城了吗?怎么会情况很不好?怎么会伤的这么严重?”青柠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医帐里闯。 “王妃,您回帐里等一等吧。”仇西扬垂眸,将青柠拦在了医帐外。 “你让我进去!你让我进去啊!”青柠用力的去推挡住门口的仇西扬,可他却纹丝不动,青柠急得原地打转,一时不慎将嘴唇咬破了都不自知。 “西扬,你就让公主进去吧,公主师承渊谷,也许能帮上些忙。”荆楚楚闻讯赶来,见青柠急得焦头烂额,心中亦是不忍。 “王爷的情况很不好,我怕……”仇西扬摇头,正是迟疑时,青柠已经猝不及防的推开了他的手,闯了进去,仇西扬赶忙回身追上,意图拦下青柠,“……王妃!” 医帐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仇楚霖躺在医帐中央的医台上,浑身上下都被血染的通红,数名军医一同围着他,手中握持着尖刀匕首,针线细布,正有条不紊的为仇楚霖治伤。 仇楚霖的外衣被扯落在地上,那外衣浸满了鲜红色的血液,刺着青柠的眼睛生疼生疼的。 青柠尚未靠近医台便被那血腥味儿冲的透不过气来,她被迫止步原地大口呼吸,片刻之后,才又艰难的向前迈了一步,随即胸口处便更是沉重的向下闷压着,隐隐作痛。 不知何故,她每靠近一步,胸口处的憋闷便更加一分。 青柠脚步踉跄,心口处的跳动愈加剧烈,愈加沉重,仿佛有千斤重鼎压落其上,压得她透不过气,那是一种无论她怎样大口的呼吸,都无法缓解的憋闷。 眸中聚起的水雾逐渐将视线模糊成一片刺目的鲜红,青柠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一侧倾倒。 不放心跟进来的荆楚楚紧忙上前扶住青柠,青柠依靠着她,又扶着医帐里的药架才将将稳住身形。 青柠弓身抱胸,与突来的这阵心慌难忍的憋闷抗衡了半晌,才将将从那这难以言说的燥闷憋痛之中脱离。 军医处理完了伤口,将仇楚霖送回帐子时,夜已入深。 青柠守着仇楚霖一夜未睡,她按照军医开的方子熬好了汤药端到帐内,喂了一匙到仇楚霖的口中,药汤沿着他的嘴角流过,尽数洒在床铺之上,未能喂到仇楚霖口中。 青柠心中焦急,无奈之下只得将仇楚霖的嘴唇掰开,自己喝了汤药,再过渡到仇楚霖的口中。 如再次反复折腾了几次,青柠总算喂仇楚霖喝完了一整碗的汤药。 仇楚霖醒来时,青柠正坐在床边用汤匙搅拌着热气腾腾的汤药,那汤药的苦味儿仇楚霖远远地就能闻到。 搅了半晌,她盛了一匙送到自己口中浅尝,随即蹙着眉将一整碗汤灌入自己口中,然后俯下身来,正打算搬起仇楚霖的头时,才发现他已经醒来,不知道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多久。 青柠呆愣的看着仇楚霖,惊喜于他从昏迷中醒来。 “你还要看多久?药不苦么?还不喂给我?”仇楚霖苍白的面上笑容微扬,将干裂了的唇瓣扯开了一个血口子。 “……唔……”青柠一见他又流血了,心中一时乱了起来,赶忙起身,想寻找细布为他擦拭。 仇楚霖伸手拉住青柠的手臂,将她拉回到自己身前,沙哑的声音中掺着些许沙子粒儿般缓缓流过青柠的心头,“我要吃药。” 青柠此刻正半趴在他的胸口,她鼓得圆圆的脸颊瞬间爬上红晕,像熟透了的果子一般,叫人忍不住想啃上一口。 “你要将我的药扣留多久?赶快喂给我。”仇楚霖低低的笑着,突然手臂一收,将青柠拉低,头微抬,便擦上了她的唇瓣。 仇楚霖顺势吻住了她沾着苦药味的唇瓣,引导着她将口中的汤药渡到他口里。 那药,确是苦极了的,仇楚霖也不由得因这药蹙了蹙眉。 “你以前最怕的就是喝药,尤其是这般苦的汤药。”仇楚霖抬手抹去青柠唇瓣上的药汁,心疼的说道,“委屈你了。” “你这个坏人,昨夜你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血,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青柠不自主的攥起了手里握着的衣襟,扁嘴欲哭。 仇楚霖感受到她施加在自己衣襟上的力道,自然也知道她的确是被自己给吓到了,于是赶忙安抚道,“昨夜我身上的,大半都是旁人的血,我自己并没有受几处伤,害你担心了。” “你知道我担心,就赶紧好起来。”青柠于仇楚霖身上起身,替他理了理方才被自己攥紧了的衣襟,道,“我去将药碗送出去,你别乱动,等我回来。” “嗯。”仇楚霖甚为乖巧的点头,目送青柠离开。 青柠离开后不久,仇西扬便来了帐里。 “王爷,您伤得很重,不如回城休养吧。”仇西扬立于床边,关切道。 “不必。”仇楚霖轻咳了几声,用手肘支着身子微微坐起来些许。 仇西扬连忙上前扶着仇楚霖,往他身后塞了一块枕头。 “临冬城内的情况本王已经摸得差不多了,即日便可准备动手。”仇楚霖缓缓地舒展了几分身子,又道,“修弈在查翟方,怕是要对肃燕不利,你去派人将这消息传给柳无痕。他在潇月城,当能拦下此事。” “是。”仇西扬领命,迟疑片刻道,“王爷,初安传来消息,沈家主已经赶往潇月城了。” “咳咳……由他吧。”仇楚霖轻咳了一声,道,“告诉他,务必助柳无痕脱身,另外,不可与肃燕为敌!” “是,属下告退。”仇西扬领命而去。 仇楚霖倚着床榻坐了一会儿,估摸着青柠快回来的时候,开始往下蹭,以手肘为支点,一点一点的往下挪。 “不叫你乱动,你偏是不听。”青柠的声音自帐门口幽幽的传进来,仇楚霖面上难得显出被抓包之后的尴尬,随后赔笑道,“躺了许久,都躺僵了,想着活动一下。” “嗯。”青柠将新打来的温水放到一旁,背对着仇楚霖将细布沾湿,随后坐回床上,为他擦脸,“你且再躺上一日,明日再起来活动,若是躺得僵了,就喊我,我帮你侧身。你不要一个人乱动,扯了伤口又难愈合了。” “知道了,夫人。”仇楚霖闭着眼,温热的细布在他面上细致的擦拭,让他清爽许多。 “胡说什么呢。”青柠面上一红,手上力道重了几分。 “你去将东侧柜子第三个抽屉打开,里面有一样东西给你。”仇楚霖抬手抓住了青柠手腕,放于唇前吻了吻。 “好。”青柠点头,抽回手,顺便抓起仇楚霖大手,用那细布擦了擦,才起身向仇楚霖所指的柜子走去。 东侧柜子的第三个抽屉打开,里面只有一个做工精美个瓶子,青柠将那瓶子拿在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这是什么?”青柠带着那瓶子回到仇楚霖床前,她将瓶子拿到耳边晃了晃,瓶内传来几声闷响,像是装着许多小物件似的。 “打开看看。”仇楚霖笑道。 她这模样,与那日大殿之上他初初将瓶子送与她时,一般无二。 青柠打开瓶塞,于掌中侧倾瓶口,几枚被掰成两半的铜币便掉落在掌心。青柠捡起其中一枚铜币,又挽起袖子,露出那日骊山上他赠与自己的半枚铜币。 青柠将这两枚铜币对比了一番,除铸造时间不同之外,再无异处。 “你是要送我一瓶子的信物?”青柠笑道。 “这是当年我娶你的聘礼。”仇楚霖抬手捏了捏青柠的笔尖,高深莫测的说道,“可不只是信物那么简单。” “送我了,可不许反悔。”青柠会意,眸中不觉间水意浸润。 心底一个声音一闪而过,在青柠的心尖上留下点点温热。 “姑娘大恩,在下无以为报,以后若姑娘有需要在下之处,请姑娘执此铜币到朔楚初安城,将此铜币系于腕上,自会有人与姑娘联系。”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想喝水么?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临冬城内,将士们正在操练,修弈立于将台之上,右手中握着一支朴实无华的簪子细细的摩挲,凌风自后方匆匆赶来,手中攥了一只信鸽。 “昨夜那个人的身份,可查清楚了?”修弈并未回头,眸子盯着台下一将领若有所思。 “回殿下,查到了。”凌风躬身道,“朔楚大营中的暗桩来报,昨夜那人就是仇楚霖。仇楚霖受伤不轻,被马驮回大营后就立即被抬入医帐,直至深夜才转至大帐中休息。” “那两张画像,他可看到了?”修弈眸子一凛,沉声问道。 “属下确定,他看到了。”凌风笃定道。 “即刻监视朔楚大营,若我们所猜不错,翟方就是方寒的话,仇楚霖必会派人通风报信,届时中途截下报信人,连人带证据,直接送到轩南俊那里。”修弈瞥了一眼凌风手中的信鸽,微转过身用食指腹轻轻抚了抚信鸽的脑袋。 “是。”凌风道,“殿下,这是太子妃的信鸽,您可要看看信的内容。” “不必,你替我回信,就说军中一切安好。”那信鸽舒服的在修弈的指腹上蹭了蹭,又回头啄了啄他的指尖。 “殿下,这么久了,太子妃的来信您一封都没看,这次是要不要看看,亲自给太子妃回封信,也免得她远在璃城为您担心。”凌风迟疑道。 “本王的事,何时轮到你们来插嘴了?”修弈闻言,猛地撤走了自己的手,惊得那信鸽在凌风手中挣了几下。 “属下知错。”凌风松了松手,安抚着掌中的信鸽,眸光小心地瞟了瞟修弈的侧脸,欲言又止。 “你何时也学的这般吞吞吐吐的了,有话就赶紧说。”修弈蹙眉,他最是讨厌下属这种有话不说的为难模样。 “朔楚军中的暗桩还夹带了一条消息,属下尚未查实,故才犹豫。”凌风道。 “那就查实了再来报给本王。”修弈不耐烦地说道。 “可是,此事有关思思小姐,属下又不敢迟报。”凌风握着信鸽的手不觉间收紧,口中只觉得一阵干渴。 “说!”修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不安之感顿时笼罩全身。 “暗桩来报,我们派人突袭运药队的那日,有一女子被当做我们的人押入了朔楚军中拷问。那女子面对审问闭口不言,只说要见仇楚霖。当夜那女子私逃,被围困在朔楚营中,意外见到仇楚霖,仇楚霖如获至宝,当即便带回了帐中。”凌风说着,直感受到修弈周身散发出袭人的冷意,叫他在这酷夏方歇的炎炎秋日中寒毛倒立,他下意识的收了声,手中的信鸽被他攥的直扑腾。 “接着说!”修弈的后槽牙紧咬在一起,面上倾尽隐隐浮现。 “暗桩回报,仇西扬曾于军中向那女子下跪,失口喊了声‘夫人’,事后再有人询问那女子来历,仇西扬回答说是……是摄政王妃。”修弈泛着冷意的声音如芒刺般扎在凌风的后背。他在这威压之下说完这句话时,冷汗沁满额头。 随着凌风话音落,紧接着的是一阵良久的、足以将人刺透的浸着冷冷寒意的沉默与寂静。 “仇楚霖如何对待那女子?”修弈平声问道,极力压制下的怒火于墨色眸子之中燃起黑色的火苗,烈火将他原本平静的声音舔舐的扭曲暗哑。 “同食同寝。”汗珠沿着脸颊缓缓流下,凌风只觉得自己今日是不要命了。 “传本王军令,留五万大军驻守临冬城,其余二十五万大军即刻收整,一个时辰之后,出城破敌!”修弈右手紧握成拳,手掌泛白,似乎要将手中所持之物化为齑粉,但他握持的簪子却稳稳地承受着他的怒气分毫未弯。 “殿下息怒,三思而行!”凌风紧忙劝阻,“武清向来不与殿下同心,殿下此行若是倾巢而出,难保武清不会釜底抽薪,不得不防啊殿下! “那你就留下,替本王防住他!”修弈眼眸竖立,因充血而变的通红的眼白仿佛化成了一张嗜血的大口,叫人不寒而栗。 “殿下!殿下!”凌风眼看着修弈大步离开将台,眸中尽是懊悔。 他早该知道殿下眼里绝容不得沙子,与思思小姐有关的事,哪怕只是捕风捉影,也能在殿下心里激起滔天巨浪。 方才他就不该提起此事,惹得殿下暴怒失控。 临冬城原守将武清,表面上忠厚老实,愤懑朝纲,一心忠于殿下,辅助殿下退敌,实则却是护龙营出身的精锐之将。 护龙营是当朝皇帝利用金矿一手创建经营十数年的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他们是称之无愧的精锐之部,直属于皇帝,隐于朝野十数年,无正式编制,甚至朝内上下并无多少人知其存在。 他们向来只对皇帝忠心耿耿,终生只为皇帝卖命,哪怕那皇帝早已经是个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的昏君。 护龙营隐于朝野,出身于此的精兵良将混编入瑾南大大小小的州县驻军中,监察监视各州府的一切活动,行踪向来隐秘,无处可查。 护龙营的实力是不可忽视的,他们就像一群白蚁,既分散又团结,经常小到忽略不计,却永远是使千里之堤崩溃的罪魁祸首。 此番殿下几乎倾巢而出,可算是未给自己留下退路,万一武清受皇帝指使,断了临冬城的供给,或是干脆与仇楚霖联合一处,共同夹击。那殿下此战,必是背水一战,难以全身而退。 凌风领命传下军令,面上焦虑一览无余,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替殿下守住临冬城,保证临冬城运往军中的供给,莫叫殿下腹背受敌。 朔楚军大营。 仇楚霖被强制着躺了一整天,连饭都是青柠一口一口喂的,此刻他两眼望着帐顶,眸中竟生出些许绝望来,他偏头看了看一旁磨药的青柠,面上发红,嘴张了半晌,终于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要喝水么?”青柠手里正搓着一味药材,抬头间正看见仇楚霖偏头向她这个方向张望。 “不不不。”仇楚霖一听“水”这个字,下腹的紧绷之感更甚,差点一时没撑住破了功,他冷静了半晌,眸子一转,计上心来,“柠儿,你去将西扬喊来,我忘了有事要交代。” “喊什么喊,你都这样了还想着这些,给我好生躺着,不准闹幺蛾子。”青柠故作生气的回应道。 “柠儿,这是很重要,你听话快去,莫耽误了军情。”仇楚霖面色一沉,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那好吧,我去叫上将军,你可不准乱动。”青柠将手中药材安置在桌案上,拍了拍手上的药渣,起身向大帐外走去。 大帐的帘子一关,仇楚霖立刻便坐不住了,他紧忙支着手肘起身,将自己糖僵了的身体活动了几下,仇西扬便撩开帘子进来了。 仇楚霖忙向仇西扬身后张望,见青柠并没有跟进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人呢?”仇楚霖语气焦急。 “王妃说去医帐中取些药草,这就回来。”仇西扬赶紧上前扶住要往地上来的仇楚霖,“王爷,王妃说不让您动,您怎么还要下地?” “少废话,赶紧的,给本王找夜壶来。”仇楚霖面上憋得通红,扶着床架的手掌,险些将床架抠破。 “哦哦哦……王爷您稍等。”仇西扬瞬间会意,原来是王妃关心过渡,只准王爷卧床,不准下地活动,将“人有三急”这个三岁孩子都知道的常识性问题给忘了。 看着王爷被憋成这般,仇西扬胸口闷笑不止。 “笑笑笑!你端稳当点,撒在地上你小子负责清理干净!”仇楚霖低声咆哮,说完还不忘向着帐门口的方向张望。 “是,王爷息怒,您快点吧,一会儿王妃就回来了。”仇西扬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片刻之后大帐中响起了一阵绵长持久的落水声,仇楚霖憋红的面色缓缓褪下,他感到了久违的酣畅,终于舒缓了胸口提着的一口气,深深地呼吸了几次,放松了些许。 “你们做什么呢!不是不让你下床,你又不听话!”青柠从帐外一掀开帘子,便瞧见了这两个人站在床前背对着她不知在鼓捣什么,一时气极,扯着嗓子喊道。 此刻仇楚霖尚还没有解决完,被青柠这样一吼瞬间吓得一个哆嗦,身子一抖,仇西扬的手也跟着一抖,随即面上浮现出英勇就义一般的悲壮来。 “你给我回去躺着!”青柠抱着草药进帐,将草药丢在桌案上,径自朝着这二人怒气冲冲的冲了过来。 “站住!”仇楚霖手臂一伸,大掌向前一推,中气十足的吼道,“你别动,站那里别动!” 青柠顿时被他吓得停在了原地,她眨了眨眼睛,嘴一撅,面上升起潮红,微有些生气的回道,“你干嘛?吼我做什么?” “你先出去,我跟西扬还有话要说。”仇楚霖将仇西扬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同时身子往里偏了些许,彻底将自己挡的严严实实。 “出去就出去!不要管你了!”青柠气鼓鼓在原地杵了片刻,见仇楚霖依旧没有松口,心中不免更气,一跺脚便转身离开了大帐。 “呼……”见她离开帐子,仇楚霖终于松了口气,原本包扎着动弹不得的手臂打了个弯提上了自己的裤子,还结结实实的打了个结。 “王爷这可不怪我,您自己洒的。”仇西扬悲壮的甩了甩手。 “废话怎么那么多,赶紧清理干净,把那东西给本王扔出去。”仇楚霖翘着一只腿挪到床上,自己躺好了指挥仇西扬清理地上的水渍。 仇西扬任命的于衣架底扯了块破布,丢在地上用脚蹭了蹭,“王爷,你这伤装的不值,给王妃惹生气了。” “出去,给王妃叫回来,就说本王渴了,要喝水。”仇楚霖伸出一只脚来踹了仇西扬一脚。 “是。”仇西扬一听“水”这个字,眼角一抽。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迎敌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仇西扬处理了手头上的东西,来不及洗手就满大营的找他家王妃,找了半晌,这才好不容易从药帐中找到了正在揉搓草药的王妃,“王妃,王爷让末将喊您回去。” “回去做什么,让他欺负么,他又不听我的话,叫旁人去照顾他吧。”青柠避开了草梗上的刺,拿着一把剃刀,一处一处的向下剔除。 “王爷说口渴了,想喝水。”仇西扬如实转达。 青柠闻言,手中动作一停,脸上瞬间窜红,连站在她身后的仇西扬都能清晰地看见她红了的耳根,“……不去,叫他自己喝。” 自从仇楚霖重伤在床,每一次喂水或是喂药,他都要占上自己许多便宜。不是磨着她用嘴喂他,就是要猝不及防的亲她,青柠被他磨的无奈,只得红着脸应他。 仇西扬实在不明白王妃为何要脸红,他支棱着自己方才脏了的手,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他憋了半晌,终是想到了几句说辞,“王妃,您还是去看看吧,王爷若是渴急了,真的自己下了床,这没人搀扶着,万一……” “……这个混蛋!”仇西扬的话还没说完,青柠就已经丢下了手中的草药,提着剃刀便往药帐外冲。 那气势,仿佛是要将他家王爷千刀万剐了似的。 “王妃!刀!刀!您手中的刀!”仇西扬紧忙喊道。 “知道了!”青柠脚步未停,偏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攥得紧紧的剃刀,抬臂一用力便将剃刀向后甩了出去。 那剃刀在空中划了几个圈,稳稳地从追出来地仇西扬的头上越过,精准无误的扎在了放置草药的案子上,入木三分。 仇西扬倏的一下定在了原地,那剃刀上带来的那股浓浓的杀气,惊得他连发根都立起来了。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以前的王妃……他家王爷……怕是大难临头了…… 仇西扬只觉得一股冷意直窜后颈。 青柠回到帐中时,仇楚霖正安稳的躺在床上,用力的偏头向着门口的方向张望。 青柠也不理会他饱含歉意与讨好的眼神,径直走到了桌前,于茶壶中倒了杯清水,端到了床前。 “喝吧。”青柠将水杯推到仇楚霖面前,面上依旧气鼓鼓的。 “夫人,为夫受伤了,拿不起杯子。”仇楚霖赔笑道。 “你方才不是挺有力气的!自己喝!”青柠不理。 “夫人生气了,为夫也只能自力更生了。”仇楚霖深深的叹息一声,手臂往上窜了窜,用手肘支着床板,颤颤巍巍的抬起了个头,丝毫没有方才的灵活利落。 青柠瞥了瞥仇楚霖那笨拙的动作,眸中生出许些不忍来,但她还是倔强的微仰着头,脸颊鼓鼓的。 “嘶……”仇楚霖方挪至一半,便扯裂了伤口似的冷嘶一声,随即保持着这个姿势僵住了身形。 “你没事吧!”青柠闻声,面上的冷意再也绷不住了,赶紧将茶盏放置一旁,扶住了仇楚霖抬起的后背,帮着他缓缓地躺了回去。 “夫人……”仇楚霖顺势握住了青柠的手,满是歉意的说道,“为夫错了,别生气了。” “谁是你夫人!哼!”青柠想抽回手,却又因为他正紧攥着自己的手,不敢硬扯,怕再扯到他的伤口,于是气哼哼的说道,“你若再不听话,我就不管你了,任你自生自灭去。” “好好好,夫人说的都对,为夫什么都听夫人的。”仇楚霖说着,抿了抿干裂的唇,道,“夫人,为夫好渴,你喂我喝水。” “好。”青柠点头,俯下身来将手臂沿着枕头的缝隙穿过,踮起仇楚霖的脖子,想将他的头抬高些,哪成想他竟像块木头似的,硬邦邦的分毫抬不起。 “夫人……你在做什么?我好渴啊!”仇楚霖于青柠肩膀上蹭了蹭,用十分可怜的眼神看着青柠。 “怎么起不来呢?之前明明可以将你抱起些的。”青柠另一只手也抬了上来,抱住他另一侧的肩膀,将他环在了怀里。 她的发丝带着浅淡的香味扫过仇楚霖的脸颊,她俯下身来,脸颊愈加靠近他,近得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微小的绒毛,不觉间,仇楚霖口中已然干渴,恨不得倾身而起,将她那软糯的脸颊咬上一口来解渴。 仇楚霖这么想着,便也这般做了。他绑着绷带的手臂突然抬起,覆上她的后背,直将她压向了自己。 “你做什么?”后背突来的力道让青柠一惊,她还未回过神便时就已经趴在了他的胸口,她抬起头正要训斥他,却刚一张口就被他封住了唇,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也尽数被他吞入了腹中。 “唔唔……”青柠生怕压到仇楚霖的伤口,紧忙抵着床板起身,方起来一点,便又被身后那力道给压了下来。 他的吻霸道强烈,不许她躲闪,又伴着温柔绵长,邀她共舞。青柠不再挣扎,沉浸在他的亲吻之中,缓慢的、笨拙的回应。 仇楚霖吻得入神,如得到了甘露般贪婪地向她索取,他的手臂覆上她的腰身,微一用力,身体侧翻,同时将青柠带到了床榻的里侧,随后翻身而上,将青柠彻底压在了身下。 青柠的世界天旋地转,良久之后,青柠才自仇楚霖的吻中回过神,意识到这个自己贴身照顾了一整日,无法动弹的病号竟能如此轻易地翻身,还心安理得的在她身上占便宜。 “你,你怎么?”青柠猛地推开仇楚霖,惊讶道。 “我……”仇楚霖一愣,意识到自己漏了陷,一时眼珠乱转,忙想着能糊弄过去的对策。 “你受那么重的伤,怎么还这般灵活?你不是无法下床的吗?”青柠将手抽出来按了按他胸前的伤口,只见他面上并无痛苦之色,随即又加了力道捏了捏他绑着绷带的手臂。 “嘶……疼,别捏。”仇楚霖顿时疼得冒出了冷汗,他紧忙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青柠见他这上臂上的伤口确实不像装的,可方才他那胸口上的伤也分明是不疼的。 “我同你说,你不要生气。”仇楚霖也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这便心一横,打算先在青柠嘴里套出一个免死金牌。 “你起来,先说完我再决定要不要生气!”青柠却不上当。 “你先答应我不生气。”仇楚霖难得耍起了赖皮。 “起来!”青柠噘嘴。 “不起!”仇楚霖顺势那她噘起的唇瓣上蜻蜓点水般印了一吻,“除非你先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不生气。”青柠无奈,只得浅浅的瞪了他一眼道。 “前日我收到了一封密报,密报中说临冬城的主将正在调查一件辛密之事,此事若是被他证实,对肃燕绝对是一大打击。”仇楚霖说着,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青柠的反应,“所以我潜进了敌方的临冬城,一为了查探他的调查进度,二是为了摸清临冬城中的情况,为以后攻城做打算。” “那你到底有没有受伤?”青柠关心道。 “嗯。”仇楚霖轻飘飘的点了点头,眸中有些不自然,“只不过没有这么严重。” “那……是这里伤到了?”青柠轻轻地抚了抚仇楚霖手臂上绑着的绷带,生怕弄疼了他似的。 “嗯。”仇楚霖道,“只伤到了这一处,其他的,做样子给敌人看的。” “哪有敌人看,只有我提心吊胆的,都要被你吓死了。”青柠撇嘴,面颊微鼓。 “做戏自然要做的真切,才能让大营中的奸细将消息传出去,不是么?”仇楚霖揉了揉青柠的头发,一个翻身躺回了床上,“夫人,为夫要喝水。” “你……”青柠怒而起身,一掌拍在了仇楚霖胸口上,随即越过仇楚霖的身体,下床端起方才放下的水杯,送到仇楚霖的唇边,“有手有脚的,就知道欺负我!” “要你贴身照料,才能显示出我伤得重啊。”仇楚霖自觉地抬起脖子,眸子转了转,自家媳妇儿正在气头上,此刻可不能再有过分的要求。 忽而帐外一阵骚动,仇西扬未经通报便闯进了大帐,急切的汇报道,“王爷,敌袭!大概一炷香前,修弈率大军出城,直奔我方大营。” “来了啊,倒是比本王预想中的快上许多。”仇楚霖眉毛一挑,撑着床板略显笨拙的起身,“他龟缩临冬城中多时,终于肯正面对战了!” “王爷,修弈此次前来,怕是冲着王妃来的,可要先将王妃送回城。”仇西扬道。 “不必!柠儿待在大营中才最安全。”仇楚霖坐起身,绷着手臂道,“快给本王拆了这些碍事的绷带。” “你们方才说,率兵前来的人,是修弈?”青柠心头微颤,从前瑾南别院中遭受的一切于眼前快速闪过,她忍不住的颤抖,她好怕修弈再将她抓回去,再一次将她投入那个可怕的笼中。 “柠儿!”仇楚霖感受到青柠的恐惧,赶忙挥手让仇西扬退下准备迎敌,他拉过青柠,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轻声安抚道,“柠儿不怕,一切有我。” “嗯……”青柠忙点头,一股脑儿的转过身抱住了仇楚霖精壮的腰身,“我等你回来。” “好,不过你得先替我拆了这些碍事的绷带。”仇楚霖环住青柠纤细的腰身,微笑着吻了吻她的头发。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敌国来使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层层绷带拆开,露出斑痕累累的皮肤,青柠抚着那些狰狞的疤痕,眉间微蹙。 “你这些伤痕,都好深……”青柠轻抚着仇楚霖胸口上的那一处极为深长狰狞的疤痕,心中隐隐作痛,“一定很疼。” “这一处伤口,可是你当年亲手为我处理的,用细长的棉线沾着烈酒,一针针缝上的。”仇楚霖握住青柠停留在他胸前疤痕处的纤手起身,拉着她来到衣架前。 “我以前会替人处理伤口?”青柠眸光一闪,她抬高了胳膊替仇楚霖褪下了贴身的内衫,自衣架上取下了另一件。 “何止啊?你是神医之徒,义诊天下,分文不取。”仇楚霖笑道。 青柠停留在仇楚霖身前,此刻他赤着上身,身上布着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伤痕尽数收入眼帘,青柠鼻子一酸,拎着衣服便上前环抱住了仇楚霖的腰身,“怎么这么多伤?” “大丈夫征战沙场,怎么会不留下伤疤?”仇楚霖轻拍了拍青柠的后背,将她自怀中拉了出来,随即低头在她泪盈盈的眸子上吻了吻。 “以后你不要再打仗了,也不要再上战场了,好不好?”青柠眨了眨眼,羽睫湿润,其上沾了许多泪珠,眸子微红。 仇楚霖点头,郑重的承诺道,“待战火平息,黎民重归安乐,我必会终我一生护佑百姓平安,再免受战火侵袭。” 青柠面上升起温暖的笑意,她踮起脚尖,手臂环过仇楚霖的脖子,拉过另一侧的内衫,替仇楚霖穿上。 仇楚霖很是配合的弯下腰,享受着自家娇妻的贴心照料,忽而那只在自己身上游走,为他整理衣衫的纤手停在了他的左肩处,那里有一道微突起的疤痕,沁着些许凉意的指尖正于那伤疤处失神落魄的摩挲着。 仇楚霖察觉到了异常,忙偏过头看了看青柠,只见青柠正盯着那一处伤痕隐隐失神,她的眸子中闪过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疑惑,也有难以释然的迷茫和痛失往昔记忆的懊恼与委屈。 “柠儿?”仇楚霖闻声喊道。 “这处伤疤,为何叫我如此心疼?”青柠眉间拧了一个疙瘩,她抬头望着仇楚霖,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因为这是为你而伤的。那时你也如同现在一般,伤心的流了泪,那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失神,也是第一次为我落泪。”仇楚霖抬手捧起青柠的脸颊,抹去她眼角的泪水,“那是一段美好的记忆,你不该因此哭泣。” “美好的记忆?”青柠疑惑,她回看那无比狰狞的疤痕,委实想不出到底会是怎样的伴着血腥的美好的记忆。 “等我凯旋,带你一一走遍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为你一一讲述我们经历过的惊心动魄。”仇楚霖说着,重重的刮了一下青柠的鼻尖,宠溺的说道,“不过现在,你得让我披甲出征了!” “我不能陪你上战场,就亲手为你穿上铠甲,等你归来!”青柠眸中晶莹,那沾着泪珠的笑容中,容下了此生所求。 “王爷,有使臣求见。”仇西扬未进帐,只在帐外通传道。 “请。”仇楚霖理了理铠甲,拉起青柠的手示意她回避道屏风之后。 “微臣李庆,是瑾南皇帝派来的使臣,特来拜访摄政王!”瑾南的使臣一进大帐,便向着仇楚霖深深地作揖道。 “李大人不必多礼,本王出征在即,就不给大人奉茶了,有失礼数之处,望李大人莫怪,另外,李大人有话还请快讲。”仇楚霖将头盔摆放才桌案上,回头看了一眼躲于屏风之后的青柠。 此刻青柠正探出一个小脑袋观察着这位瑾南使臣,一见仇楚霖回头看她,连忙吐了吐舌,再那使臣抬头之前缩了回去。 仇楚霖掩唇微笑,眸中也染了几分笑意。 “微臣是来替我瑾南皇帝来向摄政王表达联盟之意的,我朝皇帝愿与摄政王联盟,共同对付废太子。”李庆抬头,正看到仇楚霖掩唇微笑的小动作,顿时觉得自己这一行不会无功而返。 “本王莫不是出现幻听了?贵国皇帝要同本王联合,对付自己的贵国太子殿下?”仇楚霖峰眉一挑,语气中尽是怀疑。 “摄政王怕是没能听清楚微臣所言,废太子德行不端,行为有损我朝体面,已经被我朝皇帝废黜太子之位,贬为庶民,更无领兵打仗的权利。”李庆赶忙解释,“但废太子收到我朝皇帝谕旨之后,仍不知悔改,私握兵权,执意要与朔楚为敌!已对江山社稷造成危害,故我朝皇帝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我朝皇帝并无与朔楚敌对之心,还望摄政王明察!” “你们瑾南的家事,我朔楚不会插手,我仇楚霖也不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退敌,李大人,请回吧。”仇楚霖拎起桌案上的头盔,直接下令命仇西扬将这使臣从后门轰出了帐子。 此刻帐外四十万大军已经全部集结完毕,严阵以待,所有将领列队主帐前等候,面上无一不显露着焦急与担忧。 屋漏偏逢连夜雨,昨夜王爷才重伤,昏迷多时,直至今晨方醒。如今王爷伤的连床都下不来,就连药都是王妃一匙一匙的喂下的,这还如何上战场?军中无主帅,就是一盘散沙,这仗又该怎么打? 众将领正是急得来回踱步,脚不沾地的时候,仇楚霖撩开了主帐的帘子,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立在众人面前,供众人打量。 仇楚霖身着铠甲,一手持着佩剑,另一手拎着头盔,面上如往日一般严肃。他环看众人,顷刻间将众人各异的表情尽数看在了眼中。 “王爷?您不是受了重伤吗?”右下首的上将军王俭紧盯着仇楚霖上下打量了半晌,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黏在仇楚霖的身上。 “已经好了。”仇楚霖将佩剑挂于腰间,双手执头盔端端正正的戴在头上,余光瞟向隐在众将领之间,颜色大变的胡参将。 “好了?王爷,您别开玩笑了!您这就好了?昨儿个军医才说您下不来床呢!”王俭嚷嚷道,“您快别逞强了,修弈带的人不多,您就在帐中运筹帷幄就行了,不必亲下战场,砍人这活,有我们呢!” “你哪只眼睛看到本王逞强了?”仇楚霖正了正头盔,踱步到王俭身侧,抬脚便朝着他的屁股给了一脚。 “哎……王爷?”王俭忙躲,奈何反应再快也没能赶上仇楚霖的脚速,“王爷您真的好了?不可能,末将知道了,您是在唬我们!” “傻小子,现在知道还不晚。”仇楚霖的眸光偏向方才胡参将所站的位置,胡参将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消失了踪影。“西扬,你留五万大军驻守大营,务必保护好王妃!” “末将领命!”仇西扬上前道。 “胡参将!”仇楚霖高喊了一声,眼睛飘向远处的一个正奋力往外钻的小身板上,“胡参将!” “在这呢!胡参将在这呢!”一位声音清脆的小伙子回应道。 随着这声音,列队听训的将士们自动为胡参将让出一条路来,胡参将颤颤巍巍的转过身,面上脚步迟缓的沿着将士们为他让出来的路走向仇楚霖。 “胡参将,大战在即,你这是要去哪?”仇楚霖踱步到胡参将身侧,欣赏似的将他身上无一不显露的恐惧看在眼里。 “回王爷,属下……照例去检查粮草物资。”胡参将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瞟了仇楚霖一眼,对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眸子之后,身体更是颤抖。 “哦。”仇楚霖道,“这次由西扬驻守大营,你随本王出征,上战场历练历练。” “王爷……历来都是末将守营,末将更有经验些,上将军勇猛无敌,留下守营着实大材小用,还是让上将军跟随王爷杀敌立功,末将守营就好。”胡参将本就白嫩的脸上此刻已经是煞白一片。 “你这脸嫩的跟女人似的,哪像历经沙场过得军人!”王俭笑哈哈的说道,“以后你回去了,保养得比你家娘们儿还白净,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说我们从军之人解释养尊处优,吃着军饷肚里流油啊!” “哈哈……”众人一阵哄笑。 众位将领知道了他们的主帅身体无碍,心中吊着的一口气自然是松下了些许,王俭这一调笑,众人便也都跟着起哄。 “这是军令,军令如山,自是无法收回。王将军说的也不无道理,你就委屈一下,跟着王爷上战场领略领略咱们王爷的风采!”又一位将领道。 胡参将的白脸生生憋红,他本还想再与王爷争取一番,但他刚一开口,便被仇楚霖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给噎了回去,“怎么?胡参将执意守营,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做?” “不……末将不敢!”胡参将一听,瞬间心神一震,不免怀疑是王爷知道了他私自给临冬城传信,于是赶紧领命,希望可以撇清嫌疑,“末将领命!” “好。”仇楚霖欣然点头,随后正色,对这众位将领言简意赅的说道,“众位跟随本王多时,当知本王的脾气,本王在此不做赘言,只说一句,战场之上,骄兵必败,轻敌者必亡!此刻修弈已经率军直奔我军大营,即刻整军出发,与瑾南一决高下!” “必胜!必胜……” 仇楚霖话音一落,一阵山呼海啸的呼喊声便如潮涌一般在军中一波一波的响起,青柠躲在主帐帘后,眸光追随着仇楚霖脚步渐行渐远,直到他隐在众将之中,身影小到她看不清晰。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野心勃勃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潇月城,柳府。 因无痕公子喜清净,故柳无痕府邸外的街道向来都是潇月城中最为安静的一处街道,这并非明令,而是百姓间口口相传、不成文的约定。 这处街道之上并不是没有小商小贩和行人,相反的,因无痕公子喜静,却从不驱赶商贩,商贩们也都不约而同的停止吆喝,每块摊位前都出示着一块布告,上面写着摊位上商品的价钱。 行人若有相中的物件,只需查看布告,买卖双方从不大吵大闹的让价,向来都是一口价的买卖,你情我愿,不欺不诈。 这条街道上从没有强买强卖,也从未出现过土匪强盗的行径,甚至连小偷小摸都在此绝迹。 因着不成文的规定,这处街道反倒成为了众商贩集聚之地,可谓是城中最为热闹同时又是最为安静的闹市,也算是潇月城的一大特色。 但近日柳府外却已没了往日的安静祥和,商贩们尽数被驱赶离柳府,近万名亲兵轮流换岗驻扎,将柳府围得水泄不通,往日的安静祥和,也只剩下了一片肃杀。 院墙之外一片肃杀,院墙之内却像是与世隔绝一般的世外桃源。 盛夏已去,初秋余热不减,柳府内郁郁葱葱,绿植遍铺,爬山虎爬满庭下石柱,攀附梁上,甚至延伸至庭院里堆砌的假山上。 从假山向着北面不远处看过去,正是柳无痕的书房,此刻他书房的窗子正开着半扇,自那半扇开着的窗子望进去,正能看到柳无痕站在书架前整理书籍的侧脸。 一队巡逻兵自书房外的长廊拐进来,十三刚露出的头又堪堪缩回了假山后。 待这一队巡逻兵自假山之前巡过,十三警惕的左右环看了一周,当即运气轻功,三两步来到书房外,自书房开着的窗子翻了进去。 “无痕公子。”十三单膝跪地,俯首道。 “你怎么来了?”柳无痕撤下书架上的古书,拿起鸡毛掸子,小心翼翼的掸去架上的灰尘,“谨玥近来可好?朝内可有事?” “回公子,皇上一切都好,只是时常想念公子。”十三顿了顿,于心中将语言组织了半晌,才道,“皇上命属下带话给公子,让公子即刻回京。” “这怕不是谨玥的原话吧,你且将他的原话转达与我听。”柳无痕将古书放回原位,与其中抽出一本,翻看了两页。 “……属下这便转达皇上的原话,无痕公子,得罪了。”十三面上露出些许为难,皇上要自己转达原话,无痕公子也要听原话,这不是合起伙来为难他一个人。 “你且讲吧,就算怪,也怪不到你头上。”柳无痕浅笑道。 “是。”十三正色,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连语气都学得入木三分,“柳弦思你皮又痒了是不是!非要朕御驾亲征给你抓回来吗?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搞出的那些个猫腻儿!你不想留,潇月城哪个都留不住你!赶紧给朕滚回来!” “哈哈哈……”柳无痕难得开怀一笑,手中古书的书页都跟着颤抖了几分,“这才像是他说出来的话。” “公子,潇月城就是一处龙潭虎穴,您还是尽早回京吧。”十三面上的不解一闪而过,语重心长似的劝导道。 “我心中有数,你回去告诉他,柯之峰不敢动我,叫他不必担心。”柳无痕道,“另外,嘱咐他务必留意有关翟方的事。如今西漠已退兵至环县,看此形势,再不出一月,我朝便可将失地尽数收回。我思来想去,西漠若是再想翻盘,只能从翟方的身份上动手脚,叫他务必小心。” “是。”十三应了一声,依旧跪着,迟疑着该不该开口。 “你还有事?”柳无痕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无痕公子真的不随属下回朝吗?皇上若见不到公子,必会龙颜大怒。”十三道。 “他就算怒了,也牵扯不到你身上,你又打不过我,无法强行将我抗走,又能如何呢?”柳无痕道,“回去吧,离府的时候小心些,莫漏了马脚。” “是。”十三于心中暗自叹息,准备好了回京之后承受天子之怒。 十三循着方才进来的路线原路退了出去,柳无痕重新拿起鸡毛掸子,继续打扫他的书架。 他的书房向来由府中管家代为打扫,但他的书架,却是从不允许旁人动的,哪怕是落了灰尘,也只能等他回来亲自打扫。 柳无痕房内的书架共有两列,其上摆放的古书古籍可涉及四国内外的各个领域,皆是举世再难寻的孤品,年限已久,缺角少页的甚是零散,故打扫起来也很是费时费力。 日头西移时,柳无痕也只清理好了一列。 晚膳照例是他一个人吃,但今日,却意外地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人是个拄着双拐,是个缺了半条腿的跛子,却一来便用他那跛脚踢翻了柳无痕的饭桌,抢过他手中的筷子丢在了地上狠狠跺了几脚。 “表弟这是做什么?”柳无痕也不生气,起身拿来一旁侍者手中端着的细布,擦了擦溅在身上的饭菜汤汁。 来人正是潇月城的少城主,柯钰。 柯钰本也是个四肢健全、康泰的俊美男子,却因当年参加肃燕择婿,刺杀瑰宸长公主未遂,被肃燕皇帝关入了向来以残酷著称的肃燕水牢,受尽了水中生着的嗜血小玩意儿的折磨,不到半个月,就废了半条腿。 城主柯之峰极力寻医替他诊治,却终究只保住了性命,没能将那腿抢救回来,最终落得了这个残废的下场。 “柳无痕!你少给我装蒜!”柯钰愤怒的用他的双拐杵地,正砸在一只瓷碗上,瓷碗应着声势碎裂,柯钰却险些滑了一跤。 “你小心些。”柳无痕赶忙上前扶了一把,关切道。 “拿开你的脏手!”柯钰面上憋得通红,他一把挥开了柳无痕搭在自己臂上的手,怒声道,“少给我假惺惺了,我今日这般,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当年方谨玥以他为条件,就是为了逼柯之峰将柳无痕给完好无损的送回肃燕,他这笔账,自然算在了柳无痕的头上。 “表弟此言差矣。当年谨玥为了将我救回,的确是将你作为了人质。”柳无痕见他站得稳当,便也顺势放开了手,“但你参加择婿,在燕京城停留多时,也未见谨玥对你动手。是你自己夜袭长乐宫,刺杀瑰宸长公主,才会让谨玥抓住了把柄。” “你住口!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狼崽子!潇月城生你养你多年,你就是这般报答潇月城的养育之恩的吗?”柯钰怒声咆哮,“今日我就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外姓野种,还我潇月城一片安宁!” 柯钰说着,竟直接丢了右手的拐杖,拔出腰间佩剑要动手杀了柳无痕。 柳无痕向后躲了躲,赶忙示意一旁看傻了的侍者将地上这一摊收拾干净,生怕柯钰不小心踩了什么再摔上一跤。 “柳无痕!过来受死!是条汉子就别给老子躲躲闪闪的!”柯钰一见柳无痕躲闪,怒火瞬间升腾。 柯钰拄着单拐,持剑不断地向柳无痕出招,柳无痕只守不攻,引导着柯钰出门,给侍者们让出了收拾残局的空间。 半晌过后,柯钰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在原地休息,大口的呼吸,喘息之余,还不忘将柳无痕的祖宗十八代拖出来尽数痛骂了一顿。 “柯钰,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在救潇月城于水火!”柳无痕忽略了柯钰对他一切的侮辱与嘲讽,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放屁!”柯钰说着,又颤颤巍巍的抬起了手中毫无威慑感的利剑。 “潇月城立世多年,向来都是四国通商的枢纽,最为繁华之地,我们从不依附于哪一方,也从不参与到各方之间的争斗中。保持中立,不与任何一方为敌,更不与任何一方结盟,这是我潇月城祖上留下的训诫,也是我潇月城为人处世的准则!”柳无痕道,“潇月城在舅舅手里,俨然已经参与到了四国争斗之中,成为了四国争相抢占的必争之地!” “那又如何!”柯钰打断道,“潇月城立世多年都只是这么一点儿的国土!在四国图志之上,手指肚那么一丁点儿的小城池,甚至连个国家都称不上!难道我潇月城就不能有野心?就不能有抱负?就不能成为像其他四国一般不畏强敌的大国吗?” “潇月城与瑾南联盟,与朔楚与肃燕两国为敌,如此之间,孰强孰弱?”柳无痕反驳道,“这是你们的野心,还是你们的痴心妄想?一旦战败,不只是你柯氏一族万劫不复!还有潇月城百姓也会同你们一起坠入深渊!” “战败?哈哈哈!哈哈哈……”柯钰冷笑道,“我潇月城怎么会战败!左有瑾南,右又有西漠,我潇月城左右皆是强盟,怎么会战败!” “你别忘了,西漠也曾与肃燕,当着四国的面定下姻亲,结为盟友,承诺百年之内互不侵犯!如今又如何?何须百年?十年都不到!还不是一样出卖了盟友,将兵刃对准了肃燕!西漠今日背叛了肃燕,明日就可能背叛瑾南!到时又该如何?”柳无痕直摇头,对柯钰的顽固不化深感心痛。 “不会的!不会的!”柯钰闻言,即刻暴怒而起,以拐代替脚,持剑径直向柳无痕袭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声如裂帛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柳无痕,你才是狼子野心!你与肃燕那个皇帝勾搭成奸,企图吞占我潇月城!还拿出什么‘救潇月城于水火’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与其他意图抢占潇月城的国家有什么区别!”柯钰怒指柳无痕,面上的厌恶一览无余。 “西漠当年与肃燕结盟,已有剑指瑾南之势。今日又与昔日之敌再成联盟,其心不稳,如何能信!”柳无痕错身一闪,手臂抵至剑柄,顷刻间便夺了柯钰手中的兵刃。 “纵然西漠不可尽信,还有瑾南!”柯钰失了兵刃,一时站立不稳,向前方张倒。 “你小心……”柳无痕上前将柯钰的剑收回他腰间的剑鞘之中,顺势揽着他的腰,想要将他扶稳。 “滚开!”柯钰并未待柳无痕施力,便一把推开了他的手臂,柳无痕被他重重的推向后方,而柯钰却因这力道致使脚下更为不稳,彻底失去了平衡,随后又被左臂下的单拐绊了一下,当即摔在了地上。 “罢了,你且坐在地上冷静冷静吧。”柳无痕转到柯钰身侧,蹲下身,拿起他摔得老远的拐杖,扒拉走他腰间挂着的长剑。 “我很冷静!”柯钰单肘支在地上,看着柳无痕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就是要杀了你!将你这绊脚石碾碎!让你无法再从中作梗!” “你方才提到了瑾南。”柳无痕轻叹一声,心中隐隐作痛,“如今瑾南形势巨变,满朝文武分裂为两派,一派心向修弈,另一派则支持贤王封少言。皇帝偏爱贤王,将手下重兵皆借着肃燕南伐的契机尽数交在了贤王手中。现如今两派势同水火,孰弱孰强都无定数!修弈被废太子之位,已被划为逆贼乱党,自身难保,瑾南朝内尚且如此,又如何会在乎潇月城存亡!更何况,与潇月城结为姻亲的是修弈,是瑾南的乱臣贼子,瑾南又怎会真心与潇月城再结联盟?” “……柳无痕!你休想唬我!”柯钰闻言,立刻反驳,“修弈怎么可能被废?他是瑾南的太子,他怎么可能被废!” “唬你?看来你还不知道修弈被废太子之位这件事。”柳无痕直视着柯钰,没有分毫躲闪,“你只需去问问你父亲,便可知晓当今天下大势,便可知晓我是不是在骗你!” “父亲不可能瞒我……”柯钰的话只说了半句,随即戛然而止。他想起了自他受伤之后,父亲确实从未向他提起过外面的事,近些时日,父亲甚至很少来看他。 就连知道西漠与瑾南和潇月城联盟、柳无痕被扣押柳府,都是从宫中侍者嘴里偷听来的,想到这里,柯钰面上最初的深信不疑也逐渐变换为了将信将疑…… “如今潇月城已经牵扯进四国纷争,断无可能再独善其身!瑾南分裂为二,修弈又领兵在东境抗敌,自顾不暇,自然无暇再顾及潇月城;西漠为利益所驱使,摇摆不定,随时可能出卖盟友,断不可信。潇月城与这两方为盟,同肃燕与朔楚这等强盟为敌,胜算几何?”柳无痕道。 “……”柯钰似乎终于将柳无痕的话听进了心里,他虽依旧怒目而视,眸中却隐隐动摇,多了几分思索与考量。 “小钰,潇月城与我有生养之恩,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潇月城覆灭?”柳无痕趁热打铁,声音语气皆沾染了难以割舍的眷恋,“修弈是我师弟,我又如何忍心联合旁人共同对付他?可现在修弈,还是当年你我所认得的修弈吗?他娶诗楹,却不善待诗楹,诗楹为他小产险些丢了性命,他却心心念念的只想着别人的妻子!” “够了!你别再说了!”柯钰瞪着的眼已经通红,他不想再听柳无痕说下去,不想再听到那些令他心痛难忍的话语。 “小钰,你父亲走错了路,这条路会让潇月城生灵涂炭、万劫不复!”柳无痕靠近了几分,抬手抚上了柯钰的手臂,微微用力,温声道,“小钰,表哥知道你向来最珍视潇月城,你一定不会眼看着潇月城就此覆灭。小钰,潇月城承载着我们共同的回忆,她是我们的家,我们落叶归根之所,我们不能让她沦陷于战火之中,不能让她染血,不能……” “别说了,你别说了!我不信,我不信!”柯钰倾身攥起柳无痕的衣襟,瞪红了的眼眸终于躺下滚烫的热泪,“你以为我会信你?与我父亲为敌,倒戈肃燕?方谨玥恩仇必报,我刺杀过他妹妹,他怎么会放过潇月城?” “小钰,我以性命担保,若你能相助肃燕,谨玥他绝不会染指潇月城。”柳无痕被他攥的喘不过气,他声音嘶哑,却真诚之至,“小钰,权衡利弊,你应该知道与肃燕站在一起,才能掌握最大的胜算!才能让潇月城……不被战火吞没。” “柳无痕,我告诉你,我不可能、绝不可能,与你,与肃燕结盟!”柯钰双臂一起用力,猛地推开了柳无痕,随即爬向单拐,试图起身离去。 柳无痕欲上前搀扶,却数次被柯钰推开,无奈之下他只得命侍者上前相助,并将柯钰安全送回宫中。 柯钰走后,侍者又进了一桌饭菜,可柳无痕却再没了胃口。 夜风渐凉,柳无痕立于院内,巡逻队自他身前身后走过了无数遍,留下阵阵铠甲相擦的冰冷的声音,寒意浸入骨髓。 他们兄弟终究走到了这一步,非在沙场之上刀兵相见,却仿佛一把看不见的利刃,于鲜有人知的暗处,向着曾经最为亲近信赖的兄弟,不遗余力的捅上一刀,深不见血。 柯钰到柳府的事情,还不等柯钰回到宫中便已经传到了柯之峰的耳中,柯之峰勃然大怒,当即罢免了放柯钰进柳府的那位将领,随后下令柯钰回宫之后立刻来见。 柯钰方进宫门,便得知父亲着急宣见于他,这便直接命人将自己的步辇送至柯之峰寝宫外,随后架起双拐,进殿拜见。 “父亲,您找我。”柯钰垂头,眸中变换让人看不清晰。 “听下人说,你去见了柳无痕?”柯之峰坐于主位,摆弄着手中的玉石串子,漫不经心似的问道。 “是,我听说柳无痕回来了,就想去看看他。”柯钰双臂下架着的拐杖微微颤抖,他眼睛盯着地板,声音中似乎隐忍着什么。 “钰儿,你这腿伤虽与他断不开关系,但这件事,终归不是他的错,你不该去找他麻烦,以后不准再去了。”柯之峰见柯钰紧绷着身体略微颤抖,只当他是强忍着心中对柳无痕的恨意和愤怒,并未多想。 “父亲,他害我丢了半条腿,这笔账我一定要跟他算清!”柯钰咬牙道。 “为父答应你,待战事结束,定将他交由你处置,到时你想如何折磨他,都随你,但现在不行。”柯之峰起身将柯钰搀扶到一旁的椅子上,随后坐在他的对侧,给他捡了一块新做的蟹粉酥。 “为何不行?我恨他入骨,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他!”柯钰并没有去接蟹粉酥,赌气似的冷声道。 “钰儿,他现在是为父留在潇月城,用来牵制方谨玥的人质,你不可鲁莽行事。”柯之峰微蹙眉,将蟹粉酥塞到了柯钰的手中,声音微凉。 “我潇月城有两大强盟,何须牵制,直接发兵不就行了。”柯钰将那蟹粉酥丢回了盘子里,眼珠微转。 “此乃军国大事,那能如此孩子气!你且听为父的话,回去静养,不准再去柳府!”柯之峰手一紧,玉石串子于掌中摩擦在一起,隔着手掌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呵!”柯钰冷哼一声,拿起双拐架在腋下,单腿使力,摇摇晃晃的自椅子上站起身来,他转向柯之峰,眸中尽是不解与心痛,“父亲,你到底要瞒我到何时?我是潇月城的少城主!我有权、也有能力参与到这其中,你为何要瞒我!修弈被废,如今自顾不暇,西漠背叛盟友,不值得依靠。现如今潇月城的处境岌岌可危,这些你为何都不告诉我?” “谁同你讲的?是柳无痕?”柯之峰峰眉一蹙,眸子中射出冷意寒光,声音亦是冰冷,“钰儿,这些是为父的事,与你无关,你只要静养,不要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柯钰瞬间一愣,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心里就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揍了一拳,紧缩着,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是潇月城的少城主,他关心潇月城的举动,在他父亲眼中竟只是,多管闲事吗? 那他,残废了的他,在父亲眼中,又是什么呢?累赘吗? “父亲,是不是我残废了,就不是你儿子了,就不是这潇月城的少城主了?”柯钰几乎声嘶力竭,他的热泪萦绕眼眶,映的眸子通红通红的。 “来人!送少城主回去!”柯之峰起身,背对着柯钰,他将手负于身后,转着手中的玉石串子,声音中沁着令人自心底发寒的冰冷。 “父亲!潇月城是我们柯家祖祖辈辈苦心经营的心血,潇月城不能倒!父亲,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柯钰被两个侍者架住手臂拖出殿外,腋下的双拐应声倒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声音,就像是至亲血脉之间紧紧相连的部分,被其中一方用坚不可摧的利刃,摧枯拉朽般斩得彻彻底底。 第一百四十章 狸猫换太子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今日晨起,风凉了些。 柳府已经清净了许久,自上次柯钰来闹过一回,便再也没有外客来访,柳无痕每日坐于书房的案前看书,仿佛已经成了一种固化的日常活动。 暗处隐着监视的暗卫们起初尚还兢兢业业的看守着,到后来也松懈了不少,因每日只需一两个人隐于固定的位置,时不时地看上一眼,便能将柳无痕的行踪掌握,故这些难得清静的暗卫们也开始疏于防范。 柳无痕今日照例打开窗,于书架上随意寻了本书,坐于案前研读。 与往日不同的是,柳无痕今日看书看得有几分瞌睡。 潇月城,皇宫医阁内。 本该坐在柳府书房看书的柳无痕平白出现在医阁的药房,他身穿着御医的服饰,头戴玉冠,手上拿着一张极为逼真的人皮面具。 柳无痕抹了抹面具上的灰尘,以一旁水缸里的清水为镜,将面具严丝合缝的覆在了脸上。 这药房中正煮着几锅汤药,柳无痕按照方子向汤锅中加上几味药材,正是盒盖加火的时候,少城主的贴身侍女抵达门外。 “林御医,您耽误了例行请脉的时辰,少城主命奴婢前来,请林御医到东暖阁。”那侍女进门,对柳无痕说道。 “微臣该死,今日委实太忙,竟忘了给少城主请脉,微臣这就随婉仪姑娘前去。”柳无痕诚惶诚恐的躬身拱手道。 “林御医客气了,奴婢怎担得起姑娘二字,林御医请随我来。”侍女婉仪屈膝回礼,面上微红。 柳无痕跟在婉仪身后,一路畅行无阻,直至来到东暖阁的外殿正厅。 “少城主,林御医来了。”婉仪入内殿通报,留柳无痕一人于外殿等候。 “滚,让他滚!”片刻之后,内殿传来柯钰气急败坏的声音,“一个小小的御医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我柯钰无需他请脉,让他给我滚!” 紧接着内殿传出瓷器摔裂的脆响,柳无痕于外殿听得清清楚楚,思索半晌,径自进了内殿。 柳无痕进来时,正撞上柯钰将一个小玉瓶向着婉仪身上丢,婉仪唯唯诺诺的受着,丝毫不知躲闪,任由那器物砸向自己。 “都给我滚,谁叫你多管闲事!”柯钰怒火中烧,手边的器物都已经被他丢的干净,只剩下一副拐杖。 “婉仪姑娘,让微臣来吧。”柳无痕上前,拦下了柯钰丢向她额头的小玉瓶,温声道。 “……劳烦林御医。”婉仪眼眶里泪水流转,向着柯钰福了福身便跑了出去。 “少城主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柳无痕扫了扫地上横七竖八的杂物,提起长衫向着柯钰那处走去。 “没听见我让你滚吗!你想死吗?”柯钰怒声道。 “少城主,微臣是来给少城主诊脉治病的,怎能说滚就滚,弃少城主于不顾。”柳无痕自药箱中拿出软枕垫在柯钰的手腕下,随即便要搭上柯钰的脉。 “呵!你不是也忘了今日要给我请脉!你既然已经怠慢于我,又何必来此做样子!”柯钰撤走自己的手臂,正要将那软枕丢下床时,手腕却突然被面前林御医的给擒住了,柯钰恼怒,当即大喝道,“你大胆!” “小钰,是我。”柳无痕将柯钰的手腕按回软枕,随后搭上了他的脉。 “柳无痕?”柯钰一惊,又将面前这个毫无破绽的林御医打量了半晌,却依旧没能看出丝毫破绽。 “是我,我听说你父亲将你也软禁起来了,就想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无痕依旧搭着他的脉,却从他的脉中探查出了些许异常。 “……你也听说了,我父亲在外面认了一个二十岁的孩子,说是自己的遗留在民间的骨肉。”柯钰没再挣扎,只是颓唐的靠回了床上,神态低糜。 柳无痕这才将视线转到柯钰的脸上,不过数日未见,他憔悴了许多,身体也较上次见面时消瘦了不少,他面容枯槁,下巴上生着一圈青色的胡茬,眼眶凹陷,乍一看就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病患一般。 “你因此受了冷遇?”柳无痕顿了顿,问道。 “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柯钰冷声道。 “那你父亲呢?可有再来看你?”柳无痕拉过柯钰另一只手,用手掌垫着,再次搭上他的脉。 这一次柯钰没有回答,他凹陷的眼眶染上了些许的湿润,泪水却始终没有滴落。 良久之后,柯钰才道,“柳无痕,我是个弃子了,没有丝毫的利用价值,你还来做什么?” “你是我表弟。”柳无痕并不多言,起身来到桌案前将宣纸摊开,径自磨墨。 “我是个废人,帮不了你,也帮不了肃燕。”柯钰干裂的唇瓣稍稍裂开一道口子,苍白的唇上染了一处鲜红,“以后,你别来了。” “别这么说,只是腿废了,又不是心死了。”柳无痕取笔浸入墨汁,一边思考,一边于纸上写着。 “我现在,不就是心死了吗?”柯钰仰头看着床顶,将眼泪生生逼回了眼窝中。 “潇月城还等着你,你怎么能心死?”柳无痕抬眸看了他一眼,心中不免有些许的难受,“小钰,这世上的东西,不争取,是等不来的。潇月城如此,你父亲对你的信任也如此。难道你就甘心让潇月城落入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手里?让他掌握潇月城的命脉?决定潇月城的生死?” “父亲已经安排他去打理城内大小事务,我已经彻底被抛弃,又有什么办法能赢回父亲的信任?”柯钰失笑,绝望道。 “只要你想,就有办法。”柳无痕吹干墨迹,将笔重新收于笔架,“这幅药,能解你体内之毒,我会让林御医按时熬煮,再亲自送过来。” “解毒?我何时中了毒?”柯钰闻言,心中震惊,自己中了毒,为何一点症状都没有? “这毒名为静终,中毒之初并不会有任何症状,但毒物会在体内聚集,达到足量的时候,中毒者就会在睡梦中安然长逝,死后不会有任何异状,叫人无从查起。”柳无痕言简意赅的总结道,“有人想要你死。” “我已经是个弃子,还有什么人想要我死?”柯钰冷笑一声,却是十分费解。 “有人想让你死,就说明,你并不是一无是处,你还有活着的价值。”柳无痕将药方叠起放于药箱之中,回到柯钰身侧,“小钰,林御医是我的人,你可以相信他。另外,你需得自己查出通过某种手段每日向你下毒的人,否则,就是这药方也救不了你。” “……”柯钰仿佛想说些什么似的,但他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开口。 “小钰,你若是改变主意,想赢回你父亲对你的信任,想重新立起你潇月城少城主的威严,就让林御医来找我。”柳无痕收拾了药箱,临走时留下这么一句让柯钰辗转反侧多时的话。 潇月城,玉琼阁。 沈江离手里捏了个葡萄,将下首那人上下打量了几番,满意道,“你这易容术不错,莫不是偷师青城苑?” “门主英明,属下的易容术确实曾受过青城苑长老的指点。”季卿躬身道。 “潇月城宫中的情况如何?柯之峰那个老家伙可有怀疑你?”沈江离收回视线改为打量着手中的葡萄。 “没有,柯之峰对我很信任,已经将潇月城上下大小事务全部交于我打理。”季卿道。 “柯钰怎么样了?”沈江离剥开那颗葡萄,小心地将果肉吸在嘴里,随后又将葡萄皮丢到一旁。 “属下买通了柯钰的贴身侍婢,命她每日在柯钰的洗澡水中加入少许静终散,此药极难察觉,一旦毒发,回天乏术。”季卿道。 “……也罢,如此也算留柯钰一个善终。”沈江离眉间微蹙,流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不悦,“你继续于宫中扮演好你的柯毅,修弈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如有传信,我会派人与你联系。还有,你将那个死蝙蝠埋在什么地方了?我派人去清理干净。” “不必劳烦门主出手,女土蝠死无全尸。”季卿道。 “你的动作倒是利索,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沈江离眸中闪过一抹厉色,他向着季卿挥了挥手,扶额道。 “属下告退。”季卿躬身退下,走时还不忘给沈江离关了门。 “死无全尸……”沈江离冷嘶一声,心中不免震动。 苍狼何时收了这么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忠心是忠心,只是手段委实残忍了些。叫他去假冒女土蝠,他就将人家搞得死无全尸,叫他进潇月城取代柯钰,他便要将柯钰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 沈江离扶额低叹,这个季卿,有些好用过头了。 此番他到此谋事,绝不能将宝全压在这个不易控制的季卿身上。 柯之峰一直有一个私生子流亡在外,他数年前就曾托修弈帮他寻子,修弈寻了多年,早不找到,晚不找到,偏偏这个时候找到了。 这其中的弯弯绕,明眼人自是一眼便看得清,只有柯之峰那个寻子心切的老家伙没能看穿罢了。 而他派季卿去替代修弈派来假冒柯毅的女土蝠进驻潇月城,既能洞悉修弈与西漠的动向,又能握住潇月城的命脉。可谓是一箭双雕。 但如今,他的计划可能要因季卿而稍作改动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背叛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潇月城,东暖阁。 柯钰正座于轮椅上,在殿外的阳光下闭目养神。 婉仪跪于他面前,身侧扔着被搜出来的未用完的静终散,身后站着一个手中拎着长鞭的侍者。 “你跟我有五年了吧。”柯钰缓缓睁开眼,看着跪在自己身前,身形颤抖的侍女,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婉仪是他五年前在宫外遇到的孤女,那时他见她受人欺负,心生怜惜,便救下并带回宫里做了自己的侍女。 他初将婉仪带回来时,婉仪还只是一个没他胸膛高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却有一颗忠心,将他视为主子,事事为他着想,从不会忤逆他的意思。 五年的时间飞逝,婉仪在他不知不觉间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宫女,却也不知何时,与他背道而驰了。 是啊,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不能抛弃背叛的?连自己的生身父亲都已经将自己抛弃,一个宫女又怎么会守着自己这个废物呢? “是谁指使你,给我下毒的?”柯钰语气温和,仿佛并不怪罪婉仪。 “少城主……奴婢有苦衷,少城主饶命!”婉仪连忙下跪,额头触地,泪水湿了地面。 “我不杀你,只要你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柯钰的手指微弯,在轮椅的扶手上一下一下的敲着,那声音闷沉,像是敲在人心上似的,一下一下的痛着。 “少城主,奴婢不能说,奴婢有苦衷……”婉仪声泪俱下,额头一片通红,微微渗血。 “你不肯说,就让我来猜一猜,是柯毅,对不对?”柯钰道,“我已经残废了,父亲也不再看重我,如今柯毅接手了潇月城的大小事务,就当是未来的城主,你从我与他之间做出选择,我不怪你。”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真的不知道那药会要命,奴婢以为他说的是真的,那药只会使少城主体质变弱,不会伤及性命……”婉仪重重的将额头磕在地上,像是在赎罪似的,分毫不肯放过自己。 “婉仪,你可愿到父亲面前,给我做个证?”柯钰道。 “少城主,你放过奴婢吧……奴婢求你了,放过奴婢吧。”婉仪闻言,心中更为绝望。 “就当是还我当年对你的救命之恩,婉仪,我别无所求,只求父亲能用正眼看我,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柯钰轻叹一声,几乎恳求道,“此事之后,我送你离开潇月城,保证柯毅找不到你,让你这辈子衣食无忧。” 良久之后,婉仪终于抬起头,额头处已经磕破,鲜红的血顺着婉仪的鼻梁流下,最后滴落在地上与泪水融为一处,“……少城主,婉仪欠你的,当要还给你。只是少城主真的能送奴婢离开吗?奴婢只想活命……” “自然,我这个少城主虽有名无实,但自己的侍女,还是能庇护的。”柯钰承诺道。 “奴婢多谢少城主,奴婢愿意为少城主做人证,指认柯毅。”婉仪咬牙道。 柯钰点头,当即命侍者推着自己,同时带着婉仪到柯之峰的寝宫德正殿。 御花园中风景秀丽,柯钰却毫无欣赏的心情,他一心只想尽快赶到德正殿,向父亲禀明事情始末,好叫父亲看清柯毅的为人,让父亲知道自己才是值得付以重任的继任城主。 自东暖阁出门,行大路方至一半,迎面便撞上了柯毅一行人。跟在柯钰身后的婉仪瞬间身子一颤,顿住了脚步。 “大哥这是要去哪?我这些时日事务实在繁忙,刚刚才听说父亲解除了大哥的禁足令,这正想去拜会大哥,便碰上了,我们兄弟还真是有缘分。”季卿顶着面具,面上热络的笑容总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奇怪。 “你就是柯毅?我流落民间的二弟?”柯钰头一次见柯毅,一见他那脸便觉得熟悉,仔细观察之下才恍然发觉,他这一张脸生得与父亲有七分相像,“我正想去给父亲请安,二弟不如随我一同前去?” “也好。”季卿的眸光自轮椅后方的婉仪身上扫过,似带了刀子一般,平白叫人发寒,“来,大哥,我推你。” 季卿上前,热络的拍了拍柯钰的肩膀,从侍者手中接过轮椅,平稳地向前推着。 “这可使不得,父亲最疼二弟,我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能让二弟推我?还是让侍女来吧。”柯钰一把握住身侧的轮子,强行制住了季卿的动作。 “大哥何须与我客气,我是弟弟,照顾大哥本就是分内之事。”季卿道,“大哥不让我推,可是嫌弃我出身低微?” “二弟哪里话,都是父亲的孩子,哪有什么低不低的,我只是不想让二弟做这些下人做的事,免得父亲心疼。”柯钰道。 “父亲自然是愿意见我们兄弟和睦,不分你我,大哥就放下顾虑,让我来吧。”季卿倾身向前,将手覆在柯钰握着轮子的手上,微一用力,便按下柯钰的虎口,生生将他的手自轮椅上扯了下去。 “……你!”柯钰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会这般直接与他挑明敌对关系,他怒而转身,正对上季卿噙着冷笑的脸。 “大哥,我自然是心疼你,不舍得你累着。”季卿说完,松开了柯钰的手,直起身,推着轮椅向前。 “你怕我揭穿你,所以才来的吧。”柯钰冷声道。 “大哥,我又没做什么坏事,心中坦荡得很,没什么可怕的。”季卿笑道。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柯钰冷哼一声,并没有看到季卿面上的不屑。 半晌之后,两人止步德正殿外等候通传,殿内的柯之峰一听是柯毅来了,立即亲自出殿相迎。人未至,声先到,“是毅儿来了,以后不必通传,直接进来就好,在为父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父亲,孩儿已经认祖归宗,怎么能不守规矩?孩儿知道父亲心疼孩儿,但规矩总归是要守的。”季卿见柯之峰自殿内亲自迎了出来,赶紧上前行礼道。 “为父的毅儿就是懂事,让为父放心。这些日子为父听说你一直忙于政事,睡得都很晚。毅儿,要注意休息,不要过于劳累。”柯之峰将季卿上下打量了一番,越看越满意。 “父亲。”柯钰一直在一旁备受冷遇,这父子之间的温情,仿佛没自己什么事一般,柯钰只觉得心中被一块巨石堵上了,沉重的闷痛着。 “哦,钰儿也来了。”柯之峰闻声看了一眼柯钰,面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柯钰因父亲冷漠疏离的态度感到心痛,却又不能于面上表露,只能强压下心中的难受,于轮椅上拱手行礼道,“父亲,孩儿有事相报。” “进去说吧。”柯之峰甩了甩袖,率先跨步进了大殿。 “大哥要如何进去,这轮椅怕是推不进去了。”季卿关切道,“是否需要我叫下人来,合力将大哥抬进去?” “不必!”柯钰难掩语气中的冷意,他向身后的侍者要来双拐,架在腋下于轮椅上起身。 “大哥小心。”季卿见柯钰要跨步进入大殿,紧忙上前搀扶。 “放手!”柯钰正因方才的事气恼,下意识地将季卿伸过来扶着他的手推开,径自进了大殿。 不远处主座上的柯之峰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眸子里泛起冷意。 “你有何事要报于我知道。”柯之峰似乎有些许的不耐烦,他未等柯钰于殿中站稳,便直接问道。 “回父亲,孩儿前日受人毒害,那人买通孩儿的贴身侍婢,每日向孩儿的洗澡水中添加一味名为静终散的毒药,意图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致孩儿于死地!”柯钰垂眸,眸光瞟过身后正颤抖着厉害的婉仪。 “什么?何人如此大胆?”柯之峰先是一愣,随即升起怒气。 柯钰再不济也是潇月城名义上的少城主,动柯钰就是在挑衅潇月城的威严,挑衅他潇月城主的威严! “婉仪,是何人指使你的,你尽管说出来,父亲定然不会姑息!”柯钰愤慨的说着,锐利的眸子看向季卿,却并未在他眼中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恐惧。 “城主……”婉仪下意识的看向季卿,对上他含着警告意味的眸子,身形便更是忍不住的颤抖。 “说!”柯之峰怒声道,“是何人指使你给钰儿下毒的!” “城主饶命!”经这一声怒吼,吓得婉仪“扑通”一声跪在了大殿之上,连呼饶命,声音狠狠地颤抖。 “如实说来!”柯之峰道。 “……是……是……”婉仪紧盯着自己撑在地面上的手,余光正看见季卿向自己走来,她心中一颤,恐惧瞬间占据了她的心神,“二公子”这三个字,像是卡在了嗓子里般如何都说不出口,“是奴婢自己的主意,没有人强迫奴婢,没有人指使奴婢,是奴婢自己的主意!奴婢再也不敢了,城主饶命!” “婉仪,你在说什么?”柯钰面色巨变,他慌忙的拄着双拐靠近婉仪,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婉仪,将实情说出来,将实情说出来!你方才是怎么跟我说的?婉仪!” “是奴婢的错,是奴婢鬼迷了心窍,猪油蒙了心,是奴婢的错,没有人指使奴婢。”婉仪转身跪向柯钰,语气中尽是悔恨,“少城主,对不起,是奴婢对不起你。”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最后一根稻草 - 北顾青谣 - 鸥似雪 “婉仪!你说实话,你说实话啊!是柯毅指使你的,你给我说实话!”柯钰此刻已经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怒意,他愤怒的抬起一侧拐杖,向着婉仪砸过去。 就在拐杖即将落在婉仪身上时,被一道极大的力道抵住了,柯钰于失控中回过神,发现抵住他拐杖的,竟是季卿的胳膊。 季卿闷哼一声,半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胳膊,咬牙挺过这一阵剧痛,随即他扶住婉仪的双肩,将她扶起些,直视着她哭肿了的双眸,“婉仪?真的是你做的?” 季卿温和中掺着不可思议的声音在婉仪耳边响起,惹得她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婉仪,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对大哥下的毒?”季卿改捧住婉仪的脸,他小心地替她擦干了泪水,急切的问道。 婉仪点头,身子颤抖的厉害,眸中尽是恐惧,此刻的她已经被全然被恐惧支配,只知道顺着他的意思点头。 季卿闻言,面上立刻浮现出懊悔与心痛,他小心翼翼的抚着她额头上的伤口,心疼的说道,“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婉仪,是我……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大哥!” “你承认了?父亲,他承认了,是他做的!就是他!是他指使婉仪给我下的毒!”柯钰连忙向父亲指证,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柯毅竟然不打自招,自己承认了! “毅儿,这到底怎么回事?”柯之峰面上一僵,他的手紧握成拳,猛地打在桌上,怒而起身。 桌上茶杯倾翻,茶水四溅,桌案也裂开一条细缝。 “父亲。”季卿垂头,眸中蓄起泪水,他拉着婉仪并肩跪在了柯之峰脚下,连连叩首,悔恨道,“父亲,这都是孩儿的错,一切都由孩儿一力承担,求父亲放过婉仪。” “你先说,到底怎么回事。”柯之峰的怒气未平,浑身上下散发的冷意袭人骨髓。 “父亲,婉仪是为了孩儿,才对大哥下毒的,是孩儿的错,没能及时察觉,阻拦婉仪,这才致使大哥中毒,险些铸成大错。”季卿额头触地,言辞恳切,“孩儿愿意受罚,什么刑罚孩儿都愿意承受,只求父亲放过婉仪。” “你不知道这件事?”柯之峰眉间微蹙。 “孩儿不知,不然绝不会允许这等事情发生!”季卿连忙道。 “那就是这奴婢心肠歹毒,谋害主子!”柯之峰松了一口气,当即道,“来人,将这个贱婢拖下去,立斩无赦!” “父亲!父亲,孩儿求您了!”季卿向着柯之峰的方向爬近了些,他就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似的死死地抓住了柯之峰裤脚,哀求道,“婉仪已经有了我的骨肉啊,父亲!” “你说什么?”柯之峰的脑袋顿时一空,。 “婉仪已经有了孩儿的骨肉,求父亲放过她吧。”季卿紧抓着柯之峰的裤脚向上攀起,最后抱紧柯之峰的大腿,仰头恳求。 柯之峰不为所动,他伸手推开季卿,上前几步,俯下身擒住了婉仪的手腕,另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脉。 片刻之后,柯之峰面露惊色,这个侍女,竟真的已经有了一月的身孕! “父亲,孩儿自幼流落民间,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孩儿只能乞讨才能有口饭吃,才能活下来。若是没有李员外收养孩儿,孩儿早就死在那场瘟疫里了。”季卿眸中绪起的泪水终于流下,他的声音微颤,不由得让人心软。 柯之峰面色不改,但眸子中却湿润了许多。 “孩儿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找到自己的亲人,才找到父亲与哥哥,孩儿只求能安安稳稳,能在父亲膝下尽孝,能辅佐大哥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父亲器重,孩儿受宠若惊,但孩儿知道,大哥才是潇月城的继任城主,孩儿不敢有僭越之心。可孩儿又怕,怕大哥错以为孩儿心存不轨,怕大哥疏远孩儿,怕孩儿好不容易寻到的家因孩儿生出嫌隙,孩儿心中苦闷苦闷无处可解,只能讲与婉仪听,哪知婉仪竟会铸下如此大错!”季卿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 柯之峰面上终于有所动容,季卿这一番话,终是将他对自己这个流落民间幼子的愧疚全部引了出来,他蹲下身亲自将季卿扶起,眼角湿润,“孩子,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父亲,孩儿能找到亲人,已经是上天赐福,孩儿不敢也不会有其他的想法。这辈子,能让孩儿在父亲膝下尽孝就够了,至于婉仪,求父亲,成全孩儿吧。”季卿道。 “罢了,随你吧。”柯之峰心中愧疚占据主导,点头答应了季卿的请求。 “多谢父亲,多谢父亲!”季卿闻言,瞬间激动地又跪了下去,他拉着婉仪,连连向柯之峰叩首以表达感激。 “父亲!他下毒谋害我,意图置我于死地啊!”柯钰难以接受柯之峰的决定,他大声咆哮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够了,你不是没事了么,以后小心些。”柯之峰声音微冷。 “……父亲?”柯钰不可思议的看着柯之峰,心底瞬间被寒意灌满。 这就是他的父亲,生养他的父亲吗? 同样都是亲生孩子,就是因为自己残废了,他的心就可以这般偏颇,偏颇的连他险些丢了性命都可以算了么? “回去吧,为父累了,要休息了。”柯之峰摆了摆手,这场闹剧便以此结局落下了帷幕。 德正殿外,柯钰被侍女扶上轮椅。 若说他之前的死心尚有余火,那么这一次,他就真的是心如死灰,余烬不存。 “大哥,这毒不好驱,你回去多休养休养,潇月城的事务,我责无旁贷。”季卿揽着婉仪自殿内出来,停留在柯钰身前。 此刻婉仪方从恐惧中挣脱,面上苍白毫无血色,她看着曾经的主子,悔恨的落泪。 “呦,怎么又哭了?”季卿唇角沁着浅笑,叫婉仪心里发怵,他抬手擦去她的泪,温热的手掌却生生叫婉仪寒毛倒立,“走,跟我回去,我好好疼你。” 说完,季卿向着柯钰投来一束嘲讽的微笑,随即揽着婉仪离开。 回到东暖阁时,已是晌午,太阳光直射下来,正是暖意袭人,可柯钰却始终觉得心里发寒。 于园中晒了许久的太阳,依旧没能将身上的寒意驱逐分毫。 “少城主,宫外有人给您送来一个盒子,说是您定的。”侍者自宫外来,手中捧了一个木盒子。 “我没有定做什么,你打开看看。”柯钰了一眼盒子,再无兴致。 那侍者应了一声,于柯钰面前打开了盒子,一条精致的假肢躺于锦帛之上,另有一封写着“少城主亲启”的信件附于其中。 柯钰的眸光被盒子里那条精致的假肢吸引,他拿起附带的信件,去了蜡封,从中拿出两页宣纸来。 其中一张上面写着时间地点,而另一张上面的字迹,却叫柯钰眉间皱起了一个疙瘩。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望与少主相聚一叙。” 柯钰的眸光向最下游移,那处的落款撞进柯钰的眼帘,平白将他眉间的疙瘩又添上了一道纵纹。 “沈江离亲笔。” 沈江离,首富沈家的现任家主。 柯钰将那信连着信封于掌中攥成了一团,他的目光转向盒子中的假肢,面上颜色难辨。 “少城主,可要试一试这条假肢?”侍者问道。 像这样的假肢,这两年少城主也接触过不少,但从没有一条符合心意的,到最后少城主干脆连看都不看,直接命人扔了。 今日送来的这一条,光看卖相的确是比以往送来的都要精致得多,只是不知戴在腿上,是否合适。 “好。”柯钰破天荒的说道。 侍者难得见少城主松口,生怕他反悔似的,赶忙放下了盒子,细心地为他装上假肢,随后搀扶着他起身,尝试能否走路。 这条假肢戴上很是舒适,柯钰离了侍者的搀扶也能自己走上几步,残腿的断面处虽依旧疼得厉害,但他却能忍得。 “这一条还算好用,留下吧。”柯钰冷嘶一声,强忍着疼痛说道。 “是。”侍者欣喜,也赶忙向柯钰道喜,“恭喜少城主,终于寻到一条合适的假肢,只要稍加练习,少主便可以如愿,自由行走,不再困于轮椅拐杖!” 柯钰面无喜色,挥手命侍者退下,一个人在园中的草地上练习用假肢走路。 独自行走的感觉已经有许久未能体会了,柯钰缓慢的挪动残腿,时不时地扶着园中树木歇息片刻。 清风沁着凉意拂过脸颊,带走心中些许憋闷,柯钰的心情稍有好转。 沈江离,沈家的家主,为何要笼络他这样一个废人? 难道他的目的与柳无痕相同,想要帮助自己于城中站稳脚跟,之后再为他所支持的朔楚做事? 无他,无非就是让他背叛潇月城,背叛父亲。 想到这里,柯钰的心陡然生出一阵刺痛,他又想起了今日父亲对他的冷漠疏离和对柯毅无下限的偏宠。 这般天壤之别的对待,只因为他废了一条腿,在父亲眼中便成为了无能的废人! 既然如此,我就叫你看看,废人,是不是真的无能!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