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路律师你好,我叫代汝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盛夏。 蓝天,无云,葱树,艳花,亭台楼阁醉卧其中之下,极尽娇羞。 “代总,你好。” “王主任,许久不见,欢迎欢迎。” 代汝热络地和振律律师事务所的主任王钦铭握手,边微笑着朝站在王钦铭身后的路璐点头。 路璐微微一上扬嘴角,然后迅速低下头,这男人发黑眉粗,保养极佳,看上去四十多岁,也许实际上有五十多了,和这个总那个总的没差别,都是实现了财务自由,相当潇洒的样子。 “代总,这是我们所的路律师,路璐,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商业大亨代总。”王钦铭介绍道。 路璐不得不重新抬起头,挤的嘴边的肌肉都僵硬了,眼神躲闪,说了一句客套到虚伪的话:“久仰代总大名,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代汝马上接话道:“哦?虚传我什么了?让路律师见笑了吧。” 路璐的脸立即红了,不知所措,尬笑。她对代汝哪有什么研究,今天到此,不过是作为来做企业用工风险防范与规避讲座的王钦铭的“小跟班”,例行公事罢了。 代汝却在饶有兴趣地等她的回答。眼前的姑娘三十出头,典型的江南女子长相,中等个头,肤白,小脸,纤瘦,头发低束,称不上特别漂亮。 她穿着中规中矩的真丝质地的烟灰色职业套裙,显得老气,也显得稳重。 也显得有一丝意犹未尽的少女气。 她的脸越红,代汝越想笑,一个做律师的,连场面话也圆不起来,真有意思。 王钦铭道:“路律师是新人,以后还请代总多多关照。” 代汝一笑,轻轻一拍路璐的后背:“王主任,路律师,里面请。” 路璐的肩膀立即紧张地耸了起来。 他将二人引入公司的大礼堂,这是一家上市公司,所处地段和内部规模在业界数一数二。礼堂很大,能容下一两百号人,已经有二三十人坐在椅子上等候开始,王钦铭立即职业性地板脸,大步走上讲台,路璐紧随其后,帮忙做连电脑线、播放ppt等准备工作。 这期间,代汝悄悄地消失了,另有他人来主持讲座。 路璐坐到台下工作台时,听见身旁的两人聊起另两家同行的“恶性”竞争,作为大股东之一的代汝,饱收了渔翁之利。 她们还说起代汝新招的助理,是电影学院表演系毕业的。 掌声雷动,王钦铭开始做讲座,那两人闭上了嘴巴,专心听讲,路璐却思绪联翩,从包里拿出备忘本,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 本子上记着最近接的案子,一只手数的过来的数量,更可怕的是,她打开手机银行查看余额,连每月应给母亲路方舟上缴的四千块钱都拿不出了。 不知神游了多久,有人在她耳边轻声道:“路律师,一起吃点便餐?” “啊?” 路璐抬头一惊,代汝那双写满城府和精明的眼睛和她的目光相对,他眼角细微的鱼尾纹在自上打下的强射灯里泛起如芦苇般的光泽。 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叫她惶恐。 再扫视四周,原来讲座结束了,王钦铭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向礼堂外。冒汗。起身。 东西散落一地,代汝帮她一起捡,胡乱塞到包里,抢先一步离开,随在王钦铭的身后来到餐厅。 主办方提供的是围桌坐的中餐模式,她和王钦铭被招呼落座,路璐挑了上菜的地方坐下,身后是仿蚌壳的一面墙的窗户。 竟忘记跟他说谢谢了,路璐心突突的,奇怪的很,脑海里竟挥之不去代汝的眼神。手机响了,她望着屏幕上闪动的“路同舟”三个字,却没有接,路同舟才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平白无故地“问候”她,她大抵猜出了母亲来电的用意。 是来要钱的。 路同舟百折不挠地连打了五个电话,对待亲生女儿,跟讨债鬼似的。煎熬到手机彻底平复,路璐叹口气,郁闷地探出眼睛瞥了瞥三楼的窗外,太阳还未落,她眯起眼睛望见两只鸽子掠过满天的霞光,园林门口来了一个二三十人的旅游团,领队的高高举着一面黄色的三角旗。 正值江南的旅游高峰期,人山人海,但路璐还是在人头攒动中一眼看到了站在旅游团最后面一位盘发髻,身着旗袍的年轻姑娘,是那种及踝的长旗袍,粉底上印大朵的茉莉花,叉快开到腰,很扎眼。姑娘玲珑的身影有点眼熟,她一扭身,路璐愣住了,这明媚皓齿的姑娘哪是别人,正是大学室友付甜甜。 付甜甜手里摇着一把长穗团扇,步履摇曳,和身旁戴帽子和墨镜的男人勾勾搭搭着,一脸又纯又欲的笑。 “喜欢吃什么?随便点,食堂都可以做。”熟悉的声音再次飘来,路璐忙端坐好,不敢斜视,礼貌地接过代汝递过来的菜单。 “我吃什么都行。”她讪讪地道。 “那多吃点,不用客气。” “好啊,谢谢。” 代汝竟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玻璃杯喝水,额,这顿便饭随便到丝毫不讲究座位排次么。可不对啊,王钦铭是坐在主宾位上的,正和左右边的人打得火热,享受的很,看来通过这场讲座,他拉到了不少生意,哪有兴致顾及她。 从代汝身上飘出淡淡的香水味,路璐也端起杯子喝水,紧张到头皮发麻。 “代总,上座吧。”有人来请代汝。 “都是自己人,随意点,坐,坐。”代汝不动,菜端了上来,他带头夹菜吃。 席间,他不停地给路璐夹菜,为她斟红酒。他夹菜不是随便夹的,是看路璐将筷子往炒年糕的盘里多伸了两次,便用公筷夹出盘子最底下的年糕放到她的碗中:“这块还是热的,喜欢吃多吃点。” 他斟酒也不是随便斟的,斟的量的多少根据来敬酒的人是谁而定。公司里的领导来敬,他会让路璐稍微多喝一点点;中层来敬,他暗示她意思意思就行了;至于凑热闹的小职员,直接用茶水对付一下便是了。 他还关心地询问她工作情况,上班远不远,工作累不累,具体做哪块法律事务,对收入是否满意。在路璐每一次的回答后,代汝都会发自内心地说一句:“这样啊”,“蛮辛苦的”,“一个女孩子不容易”,“要注意身体”。 他侧过耳朵认真地听她讲,语气柔和而富有耐心,态度端正而真诚,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绝非场面上没话找话说的寒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路璐从没从其他人那,包括从父母那里得到过如此体贴备至和恰如其分的关注。 他给了她某种自信、认可和尊重。 第二章、她是百战百胜的渣女海王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随着饭局高chao的掀起,工作人员打开餐厅里的卡拉ok助兴。 代汝点了一首《因为爱情》,王钦铭举贤道:“我们路律师可是一位被律师事业耽误了的歌手哦。” 酒喝多了,大家起哄让他俩合唱,没想到代汝的唱功也很好,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唱到这一句时,路璐哽咽了。 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 她终于意识到他的眼神中说不出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吸引力,是无法抗拒的漩涡。 夜市上烤羊肉串的香味飘出,酒吧依河畔而设的桌子坐满了客人时,饭局才落幕。王钦铭的司机来接二人,他打来电话说进公司的路口堵住了,在附近需要走几步的地方等他们。 心情甚好的王钦铭并不介意横穿半条平江路。 代汝借着酒劲,要送送他们。 “送送,送送,王主任,收购的事我们再仔细商量商量。”其他人的声音。 本该只有二人同行变成了一行六人,格局又回归到了饭桌上的样子,代汝和路璐落了单。 “听说日料一条街改造过了,你去过吗?”他们前后错开大概半米,一左一右向前走时,代汝突然问道。 “还没去过。”路璐如实道。 “好想在深夜去那里喝点清酒啊。”代汝望了一眼她,莫名感慨道。 “那吃点什么呢?”并不知如何把这个话题往下聊,却又在冥冥之中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于是仓促中脱口而出,但说出口了,咦,怎么感觉怪怪的。 天上闪烁着五六个星星,路璐屏住气抬头观看,以阻止想去回望他的念头,可不管从哪个角度,那些星星都是他眼睛的样子。 “章鱼小丸子,清酒配章鱼小丸子怎么样?” 路璐扑哧笑了。 代汝也为自己正确的猜测而欣慰地笑了,她果然还是个小女孩。 “你想喝清酒吗?”代汝问道。 在酒桌上不让她多喝,现在倒提喝酒的事,为何偏偏要同他喝呢。 路璐假装没听见,已经微醺了,忙把眼睛投在两旁的店铺上,气泡水,老酸奶,轰炸大鱿鱼,还有戴着眼镜,弯腰裁剪旗袍的老师傅。 她再冲动,也知道说出“想”这个字,在此时此刻是不妥的。 手机再次响了,这次不是母亲,而是所里的“八婆”律师邱斌。 他打了一遍,路璐没接,他又打了一遍。 代汝注意到了,开玩笑道:“男朋友查岗了?” 路璐摁到了接听键,赶紧又去挂掉电话,显而易见的欲盖弥彰。 “不是的。” “你结婚了?” “还没有。” 代汝不再问,两人陷入沉默。 青石板走了一块又一块,永远到不了头一般,今天的平江路长的象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绵绵久久。 待临近了一盏灯笼,路璐再次在来往的人潮中一下子辨认出付甜甜。 忽明忽暗的光,撩拨着暧昧的影子,付甜甜依偎在木制的长椅上,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搔首弄姿,旁边一盆一人高,还没开败的麻叶绣线菊衬的她宛如一个坠入人间的仙子。 她压根没注意到路璐,哪怕路璐和她这位曾经的法学院院花擦肩而过。 她所有的精力正投放在身旁的男人身上。他叫严谆清,今早刚从临近淮河的一座城市里过来,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富豪,也是她欲求交往的目标。 付甜甜租了讲机,请了专业的导游,陪初次见面的严谆清在举世闻名的园林里进行了一下午高雅的游览。因提前做了功课,什么“借景补景框景”,“虽由人作,宛自天开”信手拈来、口若悬河、头头是道。 作为一个依靠男人来生活的女人,所交往对象的经济情况,肯花钱的程度直接决定了她一段时间的生活水平,于是在把握男女交往的门道上,她向来步步考量、小心谨慎、不遗余力。 当然了,付甜甜也不是容易被骗的傻白甜,见面之前,已缜密考证过严谆清的真实身份。下午二人畅游园林,有游客借付甜甜这个美人拍美景时,严谆清也并不避讳镜头,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跟异性的交往是自由的。绝不碰有妇之夫,是付甜甜仅剩的原则。 事实证明,她过人的“能力”是配得上对“有钱人”的向往的。 好一个惊艳的江南小人儿,当真不虚此行,严谆清目不转睛地打量眼前面容甜美,身材火辣的女人,在心里暗暗做评价。 “公司里事情太多,明天一早要赶回去,愉快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他把双手插进裤兜里,腰杆笔直,说话时嘴角上扬,眼神在付甜甜的身上不带感情地上下浮动,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让女人捕捉到情感的。 但付甜甜是何等高人,他的手指正有节奏地上下弹动,他在等,他很急,他想拥有今晚的千金良宵。 “是啊,今晚的月色真美,可我还要赶回去加班改方案,你知道得罪客户的下场的”,付甜甜娇俏地撅起嘴巴,似不经意地抚摸自己形态完美的锁骨,耸耸肩:“那我下个月只能吃土了。” 她朝严谆清走近了两步,以示自己其实是想跟他约会的。 而男人是只注重行动的动物,严谆清从她的话里只提炼出两个字“不肯”,他不动声色地笑:“那我改天再来看你。” “好呢,我很期待呢。” 四目如胶似漆地相对了一根火柴燃尽的时间,严谆清上了车,付甜甜往车窗里探进小半个身子,伸给他一只手:“谆清,下次再见了。” 严谆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捏住的不是手,是比江南的桂花糕还要酥的沦陷。 自从在沪上的一家机场“摇一摇”相识后,付甜甜和他谈天文地理,从东方聊到西方,从鼋头渚的游轮说到巴黎的电车,纵使阅女人无数,说不出她哪里特别,却一直被她勾着。 她总是不愿见面,肆无忌惮地消耗他的渴望,可往往在他“一夜qi g”的火焰快被浇灭时,她又总能在只言片语中叫他欲罢不能、满血复活。 如同今天这样。 “确定不用我送你?”他的目光里甚至流露出一丝哀求。 付甜甜捋了一下刘海,露出在镜子前排练过千百遍的笑容:“好啦,放心吧,我能平安到家的啦,倒是你要回去好好休息,你看你都有黑眼圈了呢。” 她拼命抑制住欢喜,在他的灵魂里已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但千万别急,再忍耐一点点,再等一段时间,高档餐厅、珠宝、华服、名牌皮包,都会成为她能够为所欲为的麾下傀儡。 丝丝连连的,汽车终于远离了付甜甜的视线,经过路璐身旁,路璐正和王钦铭准备上车。 代汝绅士地将手挡在车框上,道:“欢迎王主任和路律师再来视察工作。” “什么视察工作,哎呀,我就是各位大佬的法律保姆,你们瞧瞧,代总就喜欢讽刺我们无产阶级。” “岂敢岂敢,我是真心话。” 王钦铭满嘴酒气,代汝不与他再论,轻声对路璐道:“路律师,还能再见吗?” 路璐未及回答,王钦铭不知是听到了他的私语,还是“关心爱护”下属,打哈哈道:“代总多照顾照顾我们路律师啊,年轻律师,还靠各位前辈们提携。” 代汝并没表态,挥挥手,车轮便压在深夜的护城河上,吱吱呀呀的,似路璐欲罢还休的低吟。 他最后这个微微皱眉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是王钦铭的多嘴“激怒”了他吗,还有,最关键的,她和他还能再见吗。 千头万绪的问题,像扣子似的纽在路璐的心头,这个律政小透明,连人情都还没看透,却在妄想揣摩一个中年男人的心了。 第三章、崔铭生那个特别的小姑子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付甜甜独自漫步在灯火阑珊处,她的车停在一公里远的的人民商场门口,路上行人逐渐稀少,却并不觉孤独。从三百公里外的县城来到这座城里上学、工作,早已习惯了无依无靠的生活。 但孤独不等于孤苦,拜“渣女海王”天赋所赐,她跻身到了有车有房的“独立”女性行列。虽说房子还不大,只是二室一厅的小公寓,但依照这座城市目前的房价,仅靠她那起早贪黑做小本买卖的父母和自己微薄到足以忽略的收入,是连最便宜的房子也买不起的。 她站在拐角处点上烟,夜的凉风吹起的每一根发丝,柔软到令人心疼,那是深爱城市流光溢彩、温顺柔情的样子。平心而论,交往过的男人大抵都待她不错,即便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仍甘之如饴。 手机响了,是严谆清发来的短信,赤luoluo的两个字:想你。 可笑的男人,以为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住她,白痴才回。 付甜甜骄傲地吐出一口漂亮的烟圈。他还没机会见识她的无情无义,她可是毫不感激“扶持”她在此扎根的前任,前前任,前前前任的,分手即遗忘,他们的长相和她与他,他,他的故事瞬间如过眼云烟。 因为说穿了,这本质上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交易。 不过付甜甜坚信只有有了足够的物质傍身,才能在俗世间有恃无恐,才能摆脱原生家庭赐予的深厚的卑微。她一直将此奉为信条,为此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忍受那些男人让她产生的讨厌和厌恶。 忽然间,从小腹泛上来一阵生理上的恶心感。 直至翻江倒海,跑到公共卫生间吐到稀里哗啦,对着镜子理了理思路,她恍然意识到不对劲,拿起手机拨下崔铭生的电话。 “铭生,睡了吗?方便说话吗?” “方便,你说。” “我……我能去找你一下吗?方便吗?雪儿睡了吗?” “雪儿的姑姑带她去住酒店了,你来吧。” 付甜甜“嗯”字尚未出口,恶心反胃的感觉再次袭来,她不得不把头低埋在水龙头下。 老城区的居民房里,崔铭生放下手机,加快了拖地的速度。 她是一名基层公务员,平日里工作繁忙,已连续两个月加班无休。难得今天调休,本计划好好陪陪女儿雪儿,却恰逢小姑子周安出差回来,周安一大早过来几乎没停留,就接雪儿出去玩了。 崔铭生落得个无所事事,忙惯了,闲不下来,便着手给家中大扫除。因做事一向细致认真,忙活了一天,到现在才差不多收拾妥当,她将剩下的区域拖干净后,去阳台上做最后的清洗工作。 崔铭生本可以跟周安她们一起出去玩的,但是,抹布在水流里转圈,她得顾及家里两位老人的感受。 这个点了,公公还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婆婆躺在房间的床上不停地咳嗽,是哮喘发作。 上了年纪的人怕冷不怕热,家里没开空调,一只老式的落地电扇在客厅中央吱吱呀呀地摇晃。崔铭生热得头发全湿透了,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在灯光点点的夜色中,盯着邻居家阳台上姹紫嫣红的月季缓了会神。 “她回来就是催我们快死的,孽障!”公公眼睛没离开电视机,突然手拍大腿吼了一句,吓她一大跳。 婆婆咳得喘不上气,也是气。 难得见小女儿一面,公婆的心情不好反变差。自打周安建筑系毕业后,没从事和建筑相关的任何事业,而是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跑到邻省的深山里承包果园,走上我行我素的创业道路开始,但凡她在这个家里出现,就跟埋在安宁祥和表面底下的炸da 被引爆,平地一声惊雷。 周安算是彻底摧毁了老一辈人望女成凤的期盼,可劝也劝了,骂也骂了,没用。 她的手机在餐桌上响起来,公公喊她进来接,怕惹他更生气,崔铭生连奔带跑。 是父亲崔槿打来的,她走到房间里接起来。 “铭生,方便说话吗?” “方便爸。” “雪儿呢?” “睡了。”崔铭生熟练地撒谎道,并不想用一大通话来解释为何雪儿会住在外面。工作的烦恼,婆家的矛盾,她从不跟父亲提,她只希望父亲一直认为自己的女儿在机关工作,铁饭碗,朝九晚五,挺好。 只要父亲觉着好,父亲也好,崔铭生便别无他求。 “小宁回来了吗?” “还没回来,他今天加班。”崔铭生撒这个谎时明显有点磕巴,小宁指的是她的丈夫周宁,她在心里叹口气,更不想多说。 好在崔槿没留意到,淡淡而为难地道: “铭生,晨子的工作找得怎样了?你二姨又打我电话来问了,她知道你忙,不敢打扰你。” “爸,我拜托我同学打听了,还没消息呢。” “那你多上上心,晨子毕业在家闲待了半年了,你二姨都急坏了。” “知道了,爸。” “有空了带雪儿回来,我和你妈挺想孩子的,回来了什么东西也别带,你妈特地让我嘱咐你,你们有了孩子开销大,别在我们身上花钱,我们还能挣,没老呢。” “嗯知道了。” “亲家母身体好点了吗?” “看过医生了,让在家多休息,还是靠调养。” “你公婆年纪大了,家里面你多担待点,啊。” “我知道的爸。” “行,我不打扰你了,晨子的事别忘了啊,你二姨……” 崔槿欲言又止,崔铭生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爸。” 崔槿便不再多说了,又交代崔铭生一番注意身体、早点休息、加强营养之类的,崔铭生也关心地询问了父亲的血压血糖情况,在拉家常中,父女俩自然地结束了通话。 但挂掉电话良久,崔铭生的眉头却始终没舒展开,表弟晨子是3+2大专学历,学的是电子机械,毕业后眼高手低,电子厂看不上,也不肯出去找单位实习锻炼,赖在家里吃白饭,一心要一步登天,直接到大企业里当白领。 因工作性质关系,她接触的企业多,二姨便请她帮忙给晨子找份“体面”的工作。但崔铭生很清醒,哪能运用职务中的便利呢,却没办法去拒绝,只得动用私人关系,请大学里要好的同学帮忙。 可这种形式的“帮忙”,最多是“近水楼台”,自身的实力也是要贴合岗位需要的,以晨子的学历,加上没工作经验,要一下子就得到符合他期望值的工作比“登天”还难。 不止这个,自打崔铭生进机关工作开始,家里的亲戚便把她当成位高权重的“大人物”,遇到点事都指着她帮忙解决,孩子上学,找工作,甚至结婚定酒店,房子上落户口都跑来问她,总以为崔铭生插手了,好办点的事能办得更实惠,更圆满;难办的事都能办成。 崔铭生不是在抱怨,她非常清楚自己没资格怨天尤人,反而要在有经济能力后不断去反哺亲戚们,因为她和父亲都没说出口的是:二姨、舅舅们、叔叔、大姑小姑,都待她恩重如山。 她没有忘,自身素养也不允许她忘,她只是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第四章、各怀心思的好闺蜜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付甜甜姗姗来迟,这不能完全怪她磨蹭,一开吐后,吐得没完没了,开一段路就要停一下车,似乎连几天前的“库存”也倒出来了,之后还补了个妆,总不能狼狈不堪地出现在崔铭生面前,显得自己哪哪都比她差吧。 崔铭生等到上眼皮打架,索性泡了杯咖啡,坐在电脑前梳理第二天的工作。这么一折腾,倒彻底清醒了,脑子里各种各样的事纷至沓来,把周安发来的雪儿照片看了好多遍,这孩子疯了一天,也笑了一天,好久没见她这么开心过了,崔铭生看着孩子纯真的笑脸,既高兴又心酸。 等付甜甜到了楼下时,崔铭生的公婆已在嘀嘀咕咕中睡着了,崔铭生穿着睡裙蹑手蹑脚地打开门。 客厅里的灯突然亮了,是公公从房间里出来了,望着崔铭生道:“铭生,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崔铭生忙解释道:“爸,我有个朋友来了,那我去请她到家里来,您看方便吗?” 崔铭生是怕公公多想,而公公已经多想了:“铭生,周宁去新疆是行里的安排,当然了他个人也追求进步,我和你妈都希望你能够理解、支持他。” “爸,我尊重他的选择。” 公公凝视了崔铭生几秒钟,然后走向房间,关上门。就在这一瞬间,崔铭生的眼睛湿润了。 在电梯间碰到了邻居家的女主人:“崔科长,出门啊?” 崔铭生将眼里的泪水眨了回去:“就去趟楼下,你这是刚回来?” “看音乐会去了,在科文中心。”女主人莞尔一笑,露出红唇里雪白的牙齿。女主人四十岁上下,保养得很好,常年打扮得非常优雅,特别喜欢戴帽子。 她今天戴着一顶雾白色的宽边亚麻帽,帽圈上相缀一只同色系的蝴蝶结,说不出是帽子烘托了她的美艳,还是巴掌大的小脸为帽子增彩不少,反正整个人美得就像她家阳台上有足够资本锋芒毕露的月季。 崔铭生笑着点点头,欲走出电梯,女主人道:“崔科长,有空过来喝茶,我自己做的花茶。” “好,谢谢。” 电梯门缓缓关上,在崔铭生憔悴的面庞,蓬乱的长发和邋遢装束的映衬下,女主人又是出奇好看地一笑。崔铭生一直都没机会询问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和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同住,两人没有孩子,又或许孩子在外读书、工作。 那男人的气质同样超群,或许是她的丈夫,之所以对是“夫妻关系”有所怀疑,是因他们太过恩爱甜蜜,在人前从不避讳十指相扣和脸颊间的亲吻。 这哪像是普通的中年夫妻会干出的事,崔铭生想着,推开了楼道的门,一阵热浪迎面扑来,夹带着夜的陌生气息。 抬眼望见付甜甜叼着烟,腾出来的两只手恶狠狠地掰一枝尚在盛开的绣球花,崔铭生发现她现在是谁也看不懂了,昔日可爱淳良的室友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甜甜,你干嘛呢,小心保安大叔来问候你啊。” 付甜甜的手没停,嘴上嘟囔着:“谁让你们小区的绣球花开得好,这一大片的,我就摘一朵而已,插在家里装文艺呗。” “偷花就偷花呗,还找理由。”崔铭生嗤嗤笑道。 付甜甜满意地欣赏这枝浅紫色的重瓣绣球,和家里一只窄口高脚的花瓶是绝配,另外,她还有一件相同颜色的真丝吊带睡裙。明天早上以“早起赏花”的主题拍几张朋友圈照片,姿势摆正,角度调好,借用薄纱窗帘犹抱琵琶半遮面,保准勾勾的严谆清欲huo焚身,生死不得。 “男人喜欢啊。”崔铭生随手扔掉烟头,得意地朝崔铭生飞了个媚眼。 崔铭生撇撇嘴,付甜甜的生活方式她们没摆在明面上讲过,但崔铭生清楚她经常换男朋友,可也不好多说什么。毕业走入社会,每个人在走的路都是一个独立个体自己的选择,谁也没权利质疑谁的决定,哪怕是最好的朋友之间。 更何况,崔铭生并不认为自己过得有多幸福。 “那是周宁在监视你啊?怕你出来......偷情?” 崔铭生往她努嘴的方向一瞧,是公公站在开了灯的阳台上,黑洞洞的影子,像快要倒下砸到人的一棵树,心一横,道:“站着快被蚊子吃了,我请你去喝咖啡吧。” “大晚上的喝啥咖啡啊,我说完就走了。” 身后的灯光即使看不到也令人心痛,崔铭生想着是我想喝咖啡啊,但她毕竟经过历练,加上性情稳重,处变不惊道:“嗯,你说。” “铭生,洛飞的企业也在你管辖的区域内吧?” “洛飞?哪个洛飞?” “我初恋,打篮球的那个。” “噢,他啊。”崔铭生恍然大悟:“你不说我都把他忘了。” 洛飞是她们同校信息工程学院的,校篮球队队长,他和付甜甜风风火火地谈了三年。 “忘了?不能够吧,他应该是你的‘大客户’啊。” “大客户?什么意思。” “他不是娄鲸企业的法人么?” “娄鲸的法人不是他。” “那是谁?” 见付甜甜变得激动,崔铭生顿了顿:“你特地跑过来就为了问这个?” “你先告诉我娄鲸的法人是谁!” “是洛飞的妻子赵梦石,你这么一囔囔,我全想起来了,还记得当初洛飞跟你提出分手的理由吗,他说要迎娶白富美,就是这位赵梦石女士。” “你怎么知道的?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 “那你还要继续听吗?” “要!” “有一次娄鲸企业申请信息变更,赵梦石亲自过来办的,可能觉得熟人好办事吧,她主动跟我提到了洛飞,说了说他俩的事。” “她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你这是......要报旧仇?” “我哪有那闲工夫”,付甜甜抽了一下鼻子:“行吧,你回去吧,我走了。” “你没事吧?这么多年了,还没......放下洛飞?” “不是啦,跟他是工作上的恩怨,没事,真没事,我先回了啊,你早点休息,明天还都要上班呢。” 崔铭生的眼睛里流露出哀伤,付甜甜忙躲避她的眼神,怕自己会哭出来,任凭此刻的心绪翻江倒海,像被一把刀子在一块块地向下割肉,却仍拼命用理智来掩饰内心的“脆弱”和“卑微”。 谁让崔铭生现在成了“人生赢家”呢。 她们明明都是在二流学校里读本校的二流专业,她找不到一份好工作,吃尽了社会的苦,沦落到依附男人来过活。而人家崔铭生,硬是将一手烂牌打成了王炸,工作稳定体面,丈夫周宁高大帅气,是银行里的业务骨干,女儿雪儿聪明伶俐。 崔铭生本身不是标准的美人胚子,圆脸,大眼乌黑,大耳朵,一笑起来惹眼的两颗虎牙,长相非常讨喜。她在大学里就很受欢迎,男孩女孩都爱她,没人能拒绝跟这个斯斯文文,好脾气的,三观正到可以当镜子使的好女孩做朋友,包括付甜甜。 但凡付甜甜照上这面镜子,镜子里就会浮现出从前那个受过正统教育,对爱情一心一意的五好女孩形象,她需要这种久远的形象来化解眼下的生活里时不时泛起的“心虚”。 所以假如不配合这面镜子呢,叫镜子看到真相,崔铭生能接受真实的付甜甜吗,她们还能做朋友吗,付甜甜可不敢做这样的尝试。 然而崔铭生并不是好骗的,等了大半个晚上,只等到付甜甜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如果对付甜甜来说只是小事,干嘛不在电话里讲呢,如果是出了大事,那又是什么事呢? 可崔铭生没去追问,也没有责怪,默默地把付甜甜送到了车边。与其说她是善解人意,不如说长大成人的环境教会了她宁愿为难自己,也要给予周围的人理解与善意。 第五章、突然前来造访的前任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路璐做梦也没想到陈潢会来找她,他们分手后的第一次相见,居然是在她没睡好,状态差,未收拾,准备到所里再简单化个妆的清晨。 他站在大堂里迎接,连整理刘海的时间都不给她。 “路律师,好久不见。”他笑着打招呼,仿佛是她许久未见的当事人,并仅仅是当事人。 路璐抽动了一下嘴角,抽的脸上新冒出的痘痘疼。这还没完,他声称是来找路璐谈案子的,那总不能把咨询人赶走吧,显得太小气了,女律师起码的风度还是要有的。 所里有两间公用的会见室,这一大早的,眼下正分别被两位律师占用着。 勉为其难地把陈潢领到她的办公室,办公室三十平方不到,共有四名律师的办公桌椅,外加四个被塞得超负荷的文件柜,一张双人沙发和一个茶水台。 没办法,现在律师太多了,都想进大的律所,而进来后发现自身能力不行的话,其实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宽敞明亮的独间办公室当然是给业务“大拿”准备的。 在外光鲜,实际蜗在豆腐块大的地方办公,这个真相被谁揭穿了都不要紧,除了前男友。 她平时没在朋友圈里少发作为一名律政佳人的“照骗”,陈潢也是其中的一位“朋友”,分手后过上了蒸蒸日上的美日子,干嘛要屏蔽他呢,不能够! 路璐绝望的心情持续低落,感觉就像是以为左脚踩上了狗屎,意外发现右脚也踩上了。 其中双人沙发离她的办公桌最近,两人相对坐下时,拥挤的几近与他双膝相促。出于礼貌,她给陈潢泡了杯红茶,可瞬间浓郁的茶味被他身上更浓重的香水味所代替。 陈潢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里,翘起手指头抹了一把油亮的头发,笑道:“没想到你这里还挺有工作氛围的。” 路璐装模装样地打开电脑,面无表情地道:“要跟我谈什么案子?” “这些年过得好吗?”陈潢答非所问,拉了拉咖啡色格子西装的门襟,将一只腿搭到另一只腿上,配套的格子长裤下一双黑皮鞋,在灯光下亮到晃眼。 “挺好的。”路璐躁到全身痒,丝袜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 “收入怎么样?” “还行。” “结婚了吗?老公是干什么的?” “你是来谈案子还是来调查我的?” “干嘛吗,有孩子了吗?认我做个干爹呗。” “你疯了吧,吃错药了啊。” “呀,你看你的脾气,多少年了一点没变,别对我这样嘛。” 他阴阳怪气的,活像在调戏良家妇女的痞子,路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火气腾的上来了:“这里是律所,有事说事。” “路律师搞得太生疏了吧,这么久没见了,咱们就不能先叙叙旧,我对你的关心可是真的啊。”他说着还特地向前凑了凑,脸快贴上了路璐的小腿。 我当初爱上的是个什么鬼东西啊,而在鄙夷下是挥之不去的失落,陈潢的油腻简直打破了她封存的所有美好记忆,真是相见不如怀念。 “我是来给洛飞求情的。” “求什么情?” “咦,付甜甜没告诉你?不会吧?她口口声声扬言要找律师去起诉洛飞,不来找你这个好闺蜜帮忙,难道还会去找别人?” 路璐哧了一声:“那我就不知道了,再说了,他俩打官司,你跟我求哪门子情,走错路了吧。” “路律师别这样嘛,付甜甜昨天夜里拿着刀要死要活的,要不是我们几个兄弟拦住她,这事就闹到没法收场了。你来评评理,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的,把怀孕这事全部赖到洛飞头上,合适吗?更何况是付甜甜主动勾引洛飞的,洛飞挺无辜的,说句难听的,他才是受害者呢。” 路璐当真闻所未闻付甜甜怀孕了,差点瞠目结舌,不过女律师的控制能力让她做到了只是微微一皱眉头,喝了口水,顺着陈潢的话道:“不管谁先勾引的谁,口说无凭,反正他是胎儿未来的父亲,跑不掉。” “父亲?”陈潢叫道:“付甜甜还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路璐笑了一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真令她高兴:“生不生的,你我说了不算。” “真的是付甜甜先勾引的洛飞,她说从来没全身心的得到过他,心肯定是得到过的,我们在大学里有目共睹对吧,付甜甜在校友群里主动加洛飞的微信,就是冲着掏他的身来的,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 “小痛,我知道你办法多,你帮忙劝劝付甜甜别瞎胡闹了好吗?她跟洛飞不会有结果的,最多只是玩玩,洛飞怎么会为了她离开那个富家小姐。” “小痛”这个称呼让路璐的心突突地抖了一下,当初他给她起这么个昵称,代表假如有天路璐离开了他,他会痛彻心扉、痛不欲生、痛心疾首、痛定思痛。 他的土味情话曾让路璐非常受用,像停歇在江南古城墙上的燕子,带着她心里的小鹿在无边的旷野上狂奔。 然而时至今日,味道都变了,尤其是他竟说出如此恶心至极的话,“玩玩”,什么叫玩玩,把女人当什么了,他把她路璐当什么了,也是玩玩吧,怪不得不联系她了呢,玩腻了吧。 陈潢全然无觉,继续道:“洛飞的日子也不好过,跟他老婆结婚快十年了,只给那人家添了三个丫头,愣是没生出半个儿子,人科学家说了生男生女是由男方的染色体决定的,他不给力,老丈人就不高兴,家里挣钱的不给你好脸色,你说他能捞到好处吗,小痛,洛飞没钱,你们起诉他没用。” 话音未落,邱斌提着几盒礼品走进来,在另外三个律师的桌面上各放了一盒后,把手中剩下的两盒都递给了路璐:“马律师去山东出差带回来的阿胶,据说还是非遗传承人古法熬制的,我的这盒也给你,你拿回去补补。” 陈潢噗嗤笑了,插话道:“我们小痛还没老到要吃阿胶吧,你看她的脸,嫩的很。” 路璐狠狠瞪过去,就差扇他一巴掌了。 邱斌望着陈潢,未及开口,手机响了。 “喂,魏经理你好,贵公司的合同我已经发过去了,不是单位里的事,什么,你网购了几只小蝌蚪?小蝌蚪?噢,是为了孩子的课外作业,物流太慢,收到已经变成青蛙了?孩子不开心,额,看不到蝌蚪变青蛙的过程了,商家还不肯退货?怎么办……” 邱斌哭笑不得,路璐仍面无表情,他们做律师的见惯了奇葩的咨询。 而陈潢已笑趴了:“原来你们律师每天就干这些事,我还以为多高大上呢,哈哈哈哈。” 邱斌安抚了一会老客户即挂掉了电话,陈潢也不避生,直矗矗地问:“哎,你怎么解答的啊?” 邱斌瞥了瞥他,想他该是路璐的当事人,又觉得不是,跟他正儿八经地谈法律没意义,开玩笑道:“我跟他说青蛙挺好的,说不定还能变成王子,要是癞蛤蟆就麻烦了。” 陈潢竖起大拇指:“看来律师的套路和我们做销售的没多大区别嘛,你们所里还缺人嘛,我主动请缨来当兼职助理怎么样,我也是学法律的。” 邱斌愣了一下。 “我是路璐的前男友,不是面膜那个前男友啊,前任,货真价实的。” 邱斌把目光投向路璐铁青的脸,将疑问和郁闷全化作波涛汹涌的内心活动,低头沉思了几秒钟,然后看了看路璐在电脑上做的案情简述,说:“婚外情?你一个小姑娘干嘛接这种案子,那样的男男女女有几个好的,别惹一身骚。” 他重蹈覆辙,又来点评她的工作,搁在以往,路璐肯定要对这个“八婆”不满的,但她此刻盼着陈潢快点滚蛋,于是接上邱斌的话,把陈潢晾在那。 “练练手呗,防止以后啊被渣男骗。”她戏侃着:“邱律师,以你的办案经验,渣男是不是都爱跟渣男玩?” “嗯?” 陈潢道:“不管渣不渣的,小痛,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就答应我吧,我还指望洛飞得道成仙了,我跟着鸡犬飞天呢。再说你把他的家庭拆散了,不光对付甜甜,对你也没有好处啊,你会跟洛飞结下梁子的,他心眼多小你又不是不清楚。你不记得在大学里,你和洛飞吵架那事了?” 第六章、他居然是个有妇之夫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关你屁事,路璐在心里骂道,拿起化妆包,一声不吭地出了办公室。 “有婚外情的就是渣男?我不同意你们律师的观点。”陈潢又咬住邱斌。 邱斌耸耸肩,这个前任,让他对路璐对于另一半的品味产生了担忧。 路璐躲到了所里的茶水间,接了杯咖啡来喝,抿了一口,酸楚楚的,难道是换咖啡品种了,还是她今天的味觉气到失灵了。 她懊恼地把杯子丢到一旁,咬牙切齿陈潢对她的薄情寡义。当初他们分手时,陈潢也没急成这副德行,甚至连挽留她的话都没讲一句。 两人起始于大学里的相识相吸,一直相濡以沫到毕业后找工作。路璐那会做公司前台,头顶上就是监控摄像头,不敢在上班时间大肆看手机。而陈潢进了一家工厂做行政人员,厂里用加班工资为诱饵鼓励员工加班加点,对于出身贫寒的陈潢而言,跟爱情相比,当然钱更吸引人。 于是他的状态一直是上班,上班,上班,没办法回电话,没办法回电话,没办法回电话。路璐自尊心强,不愿老巴着去联系他,结果是不得不跟着单身,单身,单身,习惯单身,习惯单身,习惯单身。 终于有一天,连她也不记得他们多久没联系过了,四个月抑或半年,直至一年,他们就这样在时间行进的长河里,彻底断了联系。 平稳而诡异的分手,连“再见”都没道,跟结婚没办酒席一样的,这个手分的没任何仪式感。 没波澜,不代表没伤害。 之后,她哭哭啼啼地在三姐妹的聚会上宣告分手的消息时,付甜甜还笑她为了陈潢打破了地域差异,冲开金钱的界限,耗费青春,付出身体,到了屁也没捞着。 她当时不以为意,嘲笑付甜甜庸俗不堪,用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说辞为陈潢解脱,什么现实无奈啊,什么学生时期没把感情地基打好啦,总之一句话,她努力去证明:陈潢爱她,可是迫于各种各样,形形色se,无可奈何的压力,没办法啊,只能放弃她。 放弃了,谁说就是不爱了。 真是一个傻子啊,路璐抓狂地挠挠头,为青春年少时的自以为是,自恋轻狂。 “你跟你前男友是怎么认识的?”邱斌假借泡咖啡,凑了过来,八婆果然是八婆,嗅觉灵敏,见缝插针。 路璐白了他一大眼,想到第一次仔细打量邱斌时的场景,他完全不是今天这般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那天大她一岁的他穿着白色的短袖和蓝色的运动裤,一头小绵羊似的卷发,肩膀壮硕,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明晃晃的,跟个纯净阳光的大学生似的。 看吧,她看男人的眼光差到跟失明没啥区别了。 “路律师,你和你前男友是同学?”邱彬以为她刚刚没听到。 路璐没吱声,思绪却不受控制地被拉到了枫叶联翩的大学校园。 那会在小县城里长大的付甜甜,对另一半的向往是樱木花道或者流川枫,而沐浴在江南水乡阳光下,时不时受音乐会和舞台剧熏陶的路璐,在情窦初开时爱的则是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有巧克力色的头发,瘦瘦弱弱的,带着忧郁气质的大男孩。 陈潢读书时话特少,非常安静。他高瘦,皮肤苍白,上课时最早来,下课时最晚离开,独来独往,孤僻到足以吸引路璐的注意。 路璐迷上了他的神秘感,一旦涉入,便难以自拔,总是默默而刻意地陪他坐在教室里。两人第一次交谈始于一个闷热的午后,陈潢热到不行,环顾四周,见唯有路璐在,走过来礼貌而轻声地问:“我能开空调吗?” 路璐报以微笑,极尽江南女孩浑然天成的温柔。汗水顺着他敛笑的眼角向下流,这个羞涩的男生抑制不住情意萌动。 岁月如花,往事如梦。 “路律师,路律师......”邱斌在她眼前晃动五指,不依不饶。 烦透了! “你指的是哪个前男友?”路璐怼他道。 邱斌一愣,原以为她的情史是江南清澈的雨,未曾料是历史悠久的大运河。 涉世不深的女生认知浅,容易被别有心机的男人蒙蔽了眼睛,那样的男人能图姑娘家什么,无非是馋身子。 邱律师见识多,胆子大,他决定去拯救和获得路璐,为自己对她的一见钟情努力一把。 “路律师,我分你点案子,我们一起干?” 他脱口而出这个酝酿许久的预谋,如果他俩朝夕相处,齐头并进,许会日久生情,那便是天赐良缘吧。 “我非得答应吗?” 被她拒绝了,邱斌咽了口口水:“把婚外情的案子给我办吧,我换你两个案子,怎么样?” “想什么呢,你当小孩子玩过家家啊,我同意,当事人还不答应呢。” “因为这个案子和你前男友有关?” “跟谁有关不重要,怎么把案子办好才关键,邱律师本末倒置了。” “他根本配不上你,这是前车之鉴。” 路璐打开化妆包,倚在茶水台上对着镜子化妆,彻底不再理他。 邱斌不好意思看她对镜贴花黄,紧张地推了推眼镜,道:“我知道现在有些男人很会耍手段,但看男人不能光看表面,花言巧语都是在哄你。” “忠厚老实的也不见得可靠啊。” 她一下把他的话堵了回去,邱斌又推了下眼镜:“可靠的可能性要大一点吧。” 他说这话时心挺虚的,只有三观端正这个优点是打动不了女孩子的,邱斌心知肚明。 “我就想多经历点,案子,男人,任何方面,行吗?” 邱斌张了张嘴,败下阵来:“那中午我们一块吃饭吧?安慰你一下。” “安慰?” “不,纯粹的吃个饭,仅仅是吃饭,我想着你现在心情挺糟的。” 邱斌低下头,柔软的卷发耷拉着,像做错事的孩子。路璐放下睫毛刷,在异样的氛围里想到了代汝。 他在干什么呢? 迟疑又毫不犹豫地打开微信,点进代汝的头像,他的朋友圈里除了一条横线,空空如也。 这是把她给屏蔽了? 期待和激动顿时变成了失望和清醒。 做什么大美梦呢,路璐问自己,还真指望那样杰出的男士会来给你当贵人? 付甜甜收到路璐的“质问”电话时,正百无聊赖地摇晃手中的红酒杯,路璐的喘气声很重,像是在走路。 “你和洛飞是怎么回事?疯了吧你,他有家庭有孩子。” 付甜甜瞥了瞥坐在她对面正大快朵颐的男人,把目光投向这家西餐厅的落地窗外,摆在门口的方形水泥花盆里是一堆被烈日烤焦,尸首难辨的花草。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问了干嘛。”付甜甜翘起手指,温柔地回道。指甲上浅绿色的指甲油在光线里影影绰绰地发亮,衬的皮肤白玉一样。 她柔到路璐一时语塞,误以为打错了电话。 “你现在一点底线都没有了吗,为了钱,回头草也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耶。”付甜甜依旧柔声柔气:“是他隐瞒在先,算欺诈吧?能定欺诈罪吧?” “不算,也不能。” “没别的办法了吗?路律师,我还指着你给我主持公道呢。” “你自己不也学法律的吗。” “荒废了呀,求你了呢。” 甜到路璐牙疼,真应了陈潢的乌鸦嘴,付甜甜赖上她了。 “可以以对方侵犯了你的人格权为由提起民事诉讼。” “那能赔我多少呢?有一百万吗?” 坐在付甜甜对面的男人和路璐同时喷出了口中的水。 第七章、新时代的女性不靠男人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路璐呛的咳起来:“孩子你打算怎么处置?” “当然不要了。”付甜甜轻飘飘地道。 “你真要跟他打官司?你尝过官司的滋味么。” “没尝过正好尝尝啊,我要他到死都忘不了我。” “好吧,法院也许会判决洛飞支付你医药费、误工费、交通费这些,外加对你的精神损害抚慰金,再争取争取,可能能拿到几万块。” “这么少啊,算了,先拿到钱再说,路律师,谢谢你噢。” 路璐浑身一哆嗦,立即挂掉了电话。 “你要打官司啊?”付甜甜对面的男士试探性地问道,他叫秦啸,是在大型相亲会上认识的。 “嗯,一个大学同学借钱不还,好讨厌的。” 秦啸边用纸巾擦嘴边,边不自在地道:“你借了他一百万啊?” “哎,大家是要好的同学,我这人很重情义的。” “可一百万......”秦啸顿住了,酝酿着措辞,虽然一百万对他来说不是小数目,但对付甜甜来讲,未必。他怕她看不起她,而又更想得到她了,越是手够不到的地方,人越容易怀揣侥幸心理。 “这是我所有的积蓄呢,饭都快吃不上了。”路璐拨拉着桌上花瓶中的红玫瑰,一瓣一瓣地往下撕。 “那多吃点吧,不够再点一点?” 付甜甜万分为难地挤出一个笑容,即使说不出“我养你”,也好歹对她的生计表示一下担忧吧,气到嘴歪,心里面在秦啸的名字上打了个巨型红叉。 这家餐厅的主打菜是各式披萨,其他种类的西餐顺带做做而已,他二人落座后各点各的。秦啸按照吃西餐的标准流程要了一套,付甜甜只点了一份蘑菇焗饭和一份石煎西蓝花。 蘑菇焗饭上的芝士泛白,一坨一坨的,看了就没食欲。石煎西蓝花更是名副其实,一块漆黑色石头中间放着几朵油煎过的西蓝花,上面撒了些香料,配菜仍是几片蘑菇,油用的是菜籽油,而不是橄榄油,气味很重,倒像是从中餐厅里端出来的。 档次显而易见,付甜甜不吃即饱了。 亏她特地回家换了件湖蓝色的蕾丝连衣裙,裙上领口处镶着一圈米粒大小的珍珠,细处见贵气,搭配米色的中跟鞋,整个人端庄而富有仙气。 她想着秦啸约她吃饭,以他的喜好,总归会带她去特色的苏邦菜馆,喝喝上等的碧螺春,品品新鲜的太湖三白,小轩窗,月笼沙,山蒙蒙的。 大意了,他妈的就是不舍得花钱,浪费老娘时间。 付甜甜也不想去使手段骗他花钱,对他本就兴趣不大,索性不装了,翘起二郎腿,点上一根烟,实际上也有些累,正好抽烟解乏。 昨天跟洛飞闹了一夜,一大早起来化妆摆造型拍“早起赏花”照发到朋友圈,去医院的路上回复铺天盖地的好友评论,和严谆清明目张胆的调情。做完人流手术,回家折腾一番,再冲到这里,马不停蹄的一早上,是个人都会累吧。 秦啸的嘴巴张开了即合不上,付甜甜挑衅地瞪着他,巴不得他现在抬腿走人,省得烦。 他是一家公司的产品经理,长相还可以,收入还可以,开的车还可以,住的地段也还可以,各方面都凑合吧。 秦啸在相亲会上看到美艳的付甜甜时眼前一亮,当然了,这一亮的不止他一个人,他“拿号排队”,终于跟她搭讪上,便从心理上格外珍惜起机会。秦啸说自己最大的爱好是读书,付甜甜顺水推舟跟他聊了会文学,从《西厢记》里的崔莺莺和张生,聊到《傲慢与偏见》中的伊丽莎白和达西,再到莎翁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为了辉煌目前正在从事的“事业”,付甜甜没少在提高文学素养和英语水平上下功夫,往往对方一开口,她就知道他几斤几两,相应的,礼尚往来,她也要让秦啸在瞬间领会到她的“身价”。 那天秦啸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原以为付甜甜只是一个绣花枕头,未曾想人家肚子里不是草,居然装的是金镶玉,惊不惊喜,简直惊喜过望。 盛夏的维罗纳疯不疯狂付甜甜不知道,但秦啸肯定已经疯狂到热血沸腾。 他每天都来撩骚好几次,大多时候付甜甜是不回他的微信的,忙不过来,也没准备在他这个备胎身上投放过多精力。但秦啸今天上午突然约她一起吃午饭,这是继相亲会一别后,他第一次约她出来。 那会付甜甜刚做完手术,心里空落落的,便答应了。 她这个盘丝洞里的蜘蛛精再厉害,也不是卖艺不卖身,并非每个男人都买她欲罢还休的帐,想得到她的男人有时也在她身上留下她不想要的痕迹。 擦枪走火,譬如怀孕。 这不是付甜甜第一次做人流手术,但绝对是刻骨铭心的一次,从前那些有本事留下痕迹的男人,定能让她收获不是小数目的金钱,而到了洛飞这呢,全是倒贴。 至于她倒贴的原因,绝非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也不是崔铭生认为的放不下和洛飞的旧情。 付甜甜被烟呛了一下,服务生过来道:“小姐,我们这里不能抽烟。” 付甜甜抓起手袋,朝秦啸抬了抬眼皮:“走了。” 秦啸追她到门外,把会在公共场合抽烟当作这块金镶玉的小瑕疵吧,丢是还舍不得丢的。 “付小姐还在为借同学钱的事发愁吗?” 付甜甜目不斜视,走得拽五拽六的,今天请了一天假,下午不用去单位了,而她已在刹那间计划好要去的地方。 “那是最近工作不顺心吗?和领导闹矛盾了?” “秦先生......” “你要懂得博取领导的欢心,领导看中的从来不是你的努力,你还要知道职场的潜规则,付小姐,我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我都可以传授给你。” “你觉得可以借朋友一百万的人,缺你这点工作经验吗?” “付小姐,这是我的工资卡,这段时间请让我来负责你的生活开销,好吗?” 秦啸是被激到了,付甜甜的心里泛上一点暖意,但她不是什么钱见了都会眼开的女人,才不会跟着秦啸发神经,轻推他的手道:“新时代的女性哪能靠男人养呢。” 能在身心都痛苦的情况下还做到人间清醒,付甜甜的境界路璐绝对望尘莫及。 上午十点钟左右的时候,路同舟的夺命连环call又来了,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路璐硬着头皮接起来。 “妈。” “璐璐,吃饭了吗?” 这个点吃什么饭,早饭还是午饭,看来母亲急的连开场白也不好好想了,她直接道:“妈,有事说事吧。” “璐璐,这个月的收入少了?为什么会少的?工作中遇到麻烦了?” “没啊,我干得挺好的,是我一好朋友急用钱,跟我借了几千块,等她还我了,我马上给你补上。” “好朋友?我认识吗?” “你没见过吧,是我做律师后交的朋友。”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接不到案子了呢。但妈给你提个醒啊,现在外面骗子多,再好的朋友你也要防着点,找机会尽快把钱要回来。” “知道。” “呃……你那朋友摊上什么急事了?家里有人生病了?” “我没详细问,人家家里的事我哪好意思急赶着打听。” “那倒也是。” “我手上还有工作,先挂了。” “行,我不打扰你,再见。” 路璐放下手机,大吸了几口气,要是路同舟站在她的对面,看到她脸上暴露无遗的不自在,这谎八成是撒不成的。 她做了律师后,搬到了离律所很近的老房子居住,房子是已过世的奶奶留下的,奶奶在时独自住在那,面积不大,六十多个平方,但一个人生活足够了。 母亲路同舟同是单独居住,她已和路璐的父亲虞桑梓离婚,路璐同她唯一的纽带,是每月上交四千块钱的约定。当初路同舟以她的退休金仅够日常开销,家里的积蓄早花光在路璐读书上,但要是将来拿不出一份像样的嫁妆,不仅遭外人笑话,路璐在婆家也站不稳脚跟为由,提出了由她来保管路璐收入的要求。 这个世上做母亲的,通常总有一种把家长里短上升到人生高度的能力。 第八章、在江南的惊鸿一瞥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同时这个社会里每个人的权利义务是对等的,母亲收获了得钱的权利,需要履行的义务是不再过多过问路璐的工作和感情生活。 “过多”这个词,在法律的角度上,法官是有自由裁量权的,即是没把话说死。于是路同舟偶尔也会问问的,但律师这个工作专业性很强,路璐说两三句专业术语立马将她唬住了。感情问题糊弄起来难一些,好在两人不住在一块,耳朵忍受忍受就过去了。 路璐对路同舟的言听计从更多出于于理上。 在做律师之前,路璐从事过公司前台、协会秘书、保险员和律所行政四份工作。父亲虞桑梓在她还是保险员时,跟路同舟提出了离婚。 路同舟是这么告诉路璐的,她爸爸主动开的口。事实情况无法考证,因虞桑梓只在某一天路璐下班到家时,跟她说:“爸爸明天走了。” 他没说他要去哪,路璐还以为他去外地演出,或者去哪接受培训。 于是随意地“嗯”了一声:“爸,你路上注意安全。” 路璐敲破脑壳也想不起虞桑梓当时的表情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平淡如常。路同舟做了晚饭,铁板煎牛排,一人一块,配菜是煎鸡蛋、无花果和糖渍小萝卜,还做了一大盘凯撒沙拉和浓稠的罗宋汤。 在路同舟的带领下,路璐家一向吃得很讲究,讲究到体会不了分别时的仪式感。 路同舟十七岁时就在百货商店里做售货员,后来换过几份工作,但从事的都是便利店、大型超市货物整理员、收银员之类的职业,经她手的是平凡人的平庸的柴米油盐,而她却活得相当精致。 虽然窘于生活条件限制,路同舟承担不了昂贵的护肤品和医美开销,并非保养的如剥了壳的鸡蛋。但她身上有种别样娇艳的魅力,五块钱的陶瓷茶具,也能喝出五百块的下午茶感觉。 也许是在吃上面从来不省,气色姣好,加上江南女子多肤白,就算她穿着廉价的旗袍,头发盘得粗粗糙糙,在她刻意挺直的脊背上,眉眼的皱纹间仍扑闪着令人侧目的美丽。 她是一个向世俗争强好胜的女人,跟虞桑梓离婚后,中年独居,腰仍没弯过半厘。 路璐没搞明白过像路同舟这种口袋里只剩五十块钱了,也会盛装打扮,到进口商店里买一百块一盒的巧克力的女人,怎么会嫁给清贫的虞桑梓的。 虞桑梓是乐团里拉小提琴的,生性风流,留着一头别具艺术感的中长发,身姿矫健,气质逼人。他这个人对万事万物有种钝感,从不大喜大悲,即便天塌下来也会带着三分悲情和冷漠。 路璐的奶奶,虞桑梓的母亲去世时,虞桑梓在葬礼上深情地拉了一曲奔放的《上海滩》,鬼知道这首曲子在那样的场合下代表了什么意义,亲友们震惊不已,并分外尴尬。 有时路璐觉得虞桑梓就是《局外人》里的莫尔索,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平静的绝望和浓情的眷恋。 那么,这样的虞桑梓当初为什么会娶虚荣肤浅的路同舟呢,他身上和她身上的哪点能产生化学反应?凑合了这么多年,人过中年,又不愿凑合了吧。 每每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事,路璐就莫名的觉得母亲有点可怜,她愿意答应路同舟不太说得过去的索钱要求,更多是出于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惺惺相惜。 那么问题来了,想再多有什么用呢,眼下急需去“搞钱”。 难道真跟邱斌“一起干”?天塌下来都不可能。 怎么办? 一筹莫展之际,情急之下,她想到了顾问合同快到期的一家顾问单位。去年她帮这家单位处理了一起原材料采购纠纷,得到的律师费足够小半年的生活开销,不过那起案子过后,他们几乎没再麻烦过她,难不成是看不上她的专业能力,打算冷淡处理,合同到期后直接换人。 路璐打了个激灵,也许是得到了父亲的遗传,她的社恐症虽算不上严重,但也没有活络社交的情商。 “财神爷还是时不时要去上供的”,有的律师喜欢挂在嘴边的玩笑话,如今想来真是金玉良言。说干就干,中午简单吃了盒饭,她就出门去联络感情了,邱斌目睹她踩着高跟鞋,光彩照人地出了所,翻了翻手中的卷宗,有种一言难尽的滋味。 他是北方人,在沪上一所政法大学毕业后,和振律所的合伙人谈妥待遇保障,最后决定留下来做律师,而那段时间里,他同时通过了两个省份的公务员考试。 但这种相对稳定的工作对他来说没有吸引力,他从小爱看武侠剧和名人游记,男人当行走四方,看尽世界繁华。再者说了,公务员考试也是跟同学一起考着玩的,权当到这两个地方旅游消遣,没必要在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上面束缚自己的能力。 于是跟路璐先在振律所做行政,而后拼了半条命通过司法考试,好不容易才能留下来做律师不同,掌握俄语、西班牙语、英语三门外语的邱斌一进所便是宠儿。 而路璐所认为的“八卦”实则是他细致入微的关心,谦谦君子,当温润如玉。 没人能在夏花绚烂的江南拒绝一份惊鸿一瞥的感情。 路璐搬进来那天,天气同样特别热,大中午的,楼底下清零哐当,邱槟正躺在沙发椅上休息,听到声音,便出来查看。 巧克力色的昏黄楼梯的尽头,一抹消瘦的身影摇曳着小桥船橹般的风情,在昏暗的光线里荡漾起粼粼的光。 他深深地记得,那天她穿着红底白花的碎花洋裙,赤脚穿一双黑色凉鞋,头发用黑色的抓夹束在脑后,一缕发丝垂落在耳边。一双像削了皮的甘蔗般的胳膊在半空中温柔地挥舞,指挥着搬家公司来来往往。 她笑起来是如此自然明媚,温柔娇弱,像江南的春水,叮叮咚咚的,从屋檐滴下,敲打着他苦闷的心悸。 他这个异乡来的年轻人,还没扎实站稳脚跟,爱情并不在这几年的规划日程里,但暖风吹过来,她的裙摆像风琴摆动,可爱情这事,不是你规划了就有,不规划就不会来的。 哎,之前在所里怎么没仔细注意过她呢,不过律师是自由职业,振律所又是大所,新律师与新律师没碰过面也不稀奇。 咦,他嗅出了缘分的气味。 然而“缘”是有缘的,“份”就有些难讲了,那天他以同事的身份邀请她上来喝杯茶,休息一下,但路璐婉拒了。 她笑着说:“改天再过来拜访。” 却再没“改天”,她总是匆匆地回来,匆匆地离开。 第九章、想解决”副科职“的小科员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邱斌闭目静了一会,看了眼手表,准备出去开庭。他的心中向来有一笔账,并严格执行,事业优先,那就得事业优先,可天意弄人,偏偏爱上了她…… 这使得他既果决,又彷徨。 路璐坐在顾问单位的办公室里,同样无比彷徨着,悔的肠子快青了。 这是一家服装销售公司,业务主要靠网店,听上去像是小打小闹的小公司,面上的办公场地也不大,只有七八个左右的员工,而实际上控股的服装加工厂效益惊人。 这跟人一样,是不可貌相的。 为表示诚意和亲密感,她来之前,先去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些当季的水果。但一踏进办公室的门,她即为买水果的举动后悔了,办公室李主任上下打量那水果的表情,有那么一丝的嫌弃,被她敏感地捕捉到了。 也是哈,人家在这样的单位上班,收入能低么,会在意这点水果。 还有,自己可是靠专业能力谋生的律师,当什么舔狗啊。她小马过河试探人世的第一步,貌似失败了,没讨好人家,倒讨坏了。 “路律师今天过来,是有事?”李主任不带情绪地问道。 “没什么事,我正好在附近办事,来看看李主任。” 李主任发出轻微的嗤声,路璐如坐针毡。他是一个谢了顶的中年男人,身高一米七左右,衣着简朴,每回见他,他脚上都是一双黑色千层底布鞋,眉眼谨慎严肃,带着对生活日常极度细致和斤斤计较的神情,是那种去菜场买半斤青菜也要讨价还价的样子。 但李主任在公司里的权力是很大的,一个办公室主任,管内勤,管人事,也管财务。 所以路璐一直怀疑李主任和公司的控股人是三代以内血亲关系,看在钱的份上,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我给你倒杯水。”李主任说着,慢悠悠地站起身。一般情况下,主人对来客当真客气,是不会只口头上说“倒水”,让行动慢于言语的。 他做做样子,路璐不得不起身推辞和表达谢意,最后还是自己到饮水机边上拿了个一次性杯子,接了杯白开水。 颇有自取其辱的意味,也骑虎难下。 路璐隐隐地猜测为何李主任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前王钦铭向他做引荐的时候,他的脸上写满了欣赏和肯定。虽说那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但转脸闷头一棍子几个意思,打狗也要看主人嘛。 再说他们公司里的法律事务,但凡他们开口,她每回都勤勤恳恳地办理,付出的劳动并不辜负所获得的报酬,路璐越想越不对劲,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李主任道:“路律师现在还跳舞吗?” 路璐心里一惊,“跳舞”,什么跳舞,她可是律师。考虑了半天,想着他可能指的是去年在这家公司的尾牙上,她在游戏环节跳了一支拉丁舞。而她的舞技纯属业余水平中的业余水平,还是路同舟的一位朋友兴致来潮时教她的,也就外行人看着还顺眼,只能划入气氛组。 路璐尴尬地应道:“呵,呵,李主任说笑了。” 李主任笑着,默不作声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那杯子其实是一只罐头瓶子,口大得很,他一张嘴,半张脸都塞到了瓶子里面,像头牛。 几秒钟后,这头牛说了句顶她心窝子的话:“代老板很喜欢多才多艺的女青年啊。” 路璐一头雾水,代老板,哪个代老板。 她张张嘴,尴尬的表情倒让李主任挺受用的,他笑道:“王钦铭最近和代汝走得很近啊,怎么,没带上路律师一起去献殷勤?” “李主任,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王钦铭带你见过代汝了吧?盛华公司的高层管理,你见过了吧?” 路璐老实地点点头。 “前段时间我们惹上了一个侵权官司,按道理是要交给路律师办的,但我们老板吩咐给别的律师办了,你说这事弄的,不好意思了啊路律师。不过说句难听的,像王钦铭那样做律师的哪还有良心,无利不钻。” 路璐摇摆在听懂和没听懂之间,有一点非常明确,这家单位下一任的法律顾问她肯定是做不成了。 仰头瞟向窗外,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做这个举动,或许在极力去维持正常的呼吸,也或许是为了不让难堪的泪水落下。 窗外有棵茂盛高大的柚子树,枝丫上结满了拳头大小的柚子。 树上会有蚂蚁吧,跟她一样,微小到没人注意,卑微到随便阿猫阿狗的,一脚就能把她踩死。 无需再撑下去了,起身草草地告别。 李主任还在虚伪地叨叨叨:“当律师千万不能逞强,有多高的水平办多大的案子,路律师可要站对队伍啊,你还年轻,以后那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还站对队伍,去他的株连九族。 路璐逃到公交站台,天知道她现在有多想见到付甜甜和崔铭生,多想紧紧抱住她们。 拨给崔铭生的电话被微信进来的叮咚声打断。 微信是邱斌发的,附带一张摆在她办公桌上的咖啡照片。他说去法院开庭,从网红咖啡店买了咖啡请大家喝,知道路璐爱喝拿铁,特地给她带了杯特色的热拿铁。 他问路璐去哪了,今天下午她又没案子要办,怎么一直不见人影。 路璐没看完他发来的一长串内容,就把这条微信删了。删了后发现昨天晚上他也给她发过微信,问她怎么还没到家,人在哪里。 哎,他真的不是一般的爱管闲事。 顿时一股脑的悲愤倾泻而出,然而,给崔铭生连打了两个电话,崔铭生都没接,路璐的怒火也快熄了。在社会里跌爬滚打这么多年,社会经验没长进,不受人待见的次数却并不少啊。 渐渐的,平复情绪需要的时间越来越短,人也越来越佛系。 要不是被路同舟的“追债”压着,甚至觉得这辈子就这样吧,别挣扎了,反正烂泥扶不上墙了。没背景,能力不大,也没对象,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过吧。 崔铭生的手机正放在办公室里,她人在单位的会议室。 今天的会议内容对她来说至关重要,推荐选举一个处室的负责人,谁若能当选,那就是从“科员”变成了“副科职”干部。 会议室前排坐着组织部的领导,她的同事们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选举投票,计票的环节。黑压压的人群雅雀无声,崔铭生紧张的心快跳出来了,紧张是源于她对这个职位的“觊觎”。 而她的“觊觎”也并非异想天开做白日梦,在这个单位工作快十年了,勤恳踏实,从不抱怨工作的苦和累,和领导同事相处的也很融洽,为人得体,处事有分寸,就像付甜甜说的,没人不喜欢那么惹人爱的崔铭生。 她外柔内刚,从小被教育好好读书考第一名,书读得并不差,却在高考时失利了,被调剂到后来就读的二本院校里。即便在这个不怎么样的学校里,她也从没放弃过追求,室友们逃课,她不逃;大家都在谈恋爱,她不谈,用实际行动践行着“读书是学生的本职”。 从学校到工作岗位,在崔铭生的内心深处,她一直是以一个“好学生”“好下属”“好同事”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的,并不甘心一辈子浑浑噩噩,混吃等死,一事无成。 如今年纪不算小了,在三十五岁之前没解决“副科”,往后再想提拔就难了。 她的同事开始唱票,听完所有人的票数,崔铭生把自己的指甲抠破了,她再次落选了。 “小崔,有份总结材料明天上午要用,你今天下班前能弄好吗?” 出了会议室,坐在电脑前还未缓过神, 她的处长递过来一份文件。 “嗯,汪处,我一写好就发给你。” “辛苦你了。” 被称作汪处的人微笑着放下文件,走了。崔铭生强忍住伤心,打开文件翻看,这份总结材料不好写,要收集大量的数据并做分析,现在已经快四点了,依照她认真的风格,下班前肯定写不完。 而周安今晚就要离开,在她走之前,崔铭生还想跟她见一面。 匆忙在路璐发来的,约她明天一起吃午饭的微信下回复了一个“好”,便开始着手心无旁贷地写材料。 第十章、找了个富婆的小帅哥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窗外的江南比油画更鲜活,美到犯规,酸甜冰爽的酸梅汁沁人心脾。这种感觉,真像是虞桑梓还未离开家,她还在读小学或者初中的时候,父亲牵着她的手去某个地方玩,公交车行驶在成片成片的香樟树下。 香樟果噼里啪啦地往下落,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想到这些,路璐咬了咬吸管,心里油然升起一阵疲惫和空虚。 她上公交车之前,在公交站台旁的摊位上买了一杯酸梅汁,上车后找了位置坐下,对着酸梅汁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道:“加油打工人!” 她知道自己在朋友圈里也是个小透明,除了付甜甜、崔铭生,还有那个“八婆”邱斌会给她点点赞,其他同学同事基本不会搭理她,客户更别提了。 之所以要发,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打气。 她之前从事过的职业,除了保险员要跟人打交道,公司前台、协会秘书和律所行政都是按照上司的要求,按部就班地完成分内之事就可以了。 而做保险员的时间也不长,老受刁钻客户的为难,干不下去了。至于为何选择做能力和情商要双在线的律师,其实没有为什么,好不容易通过了司法考试,在三十出头的年纪也不想考公务员了,不做律师干嘛呢,对于普通的大学毕业生来说,社会哪会任你挑挑拣拣的。 喝完最后一口酸梅汁,公交车还没颠簸到她所居住的小区,看了眼时间,不到五点,这个点就回家,真是…… 可不回家干嘛呢,回办公室没事对着电脑,相看两不厌么。 付甜甜还故意来挑逗,路璐约她明天吃午饭,她看到了路璐发的内容,“啪”地甩来了几张自拍照。无可挑剔的妆容,手捧精致的高脚杯,背景是一家看上去相当高大上的酒吧,并附文:不用上班的快落,打工狗能体会吗,汪汪! 路璐嗤之以鼻,正感慨着生活里只有意外,毫无惊喜可言时,朋友圈里来了评论,竟是一个头像很陌生,她完全不记得的人发的:“同是打工人,加油加油!” 她给这个人的备注名是:李美玲。 还是想不起来,打开李美玲的朋友圈研究了一会,总算回忆起了一点,应该是王钦铭一家顾问单位里的总监,许久前跟着这个主任去办事见过一次,可能当时在场面上顺手加了微信。 搁在以往,路璐最多回复几朵“玫瑰花”,跟陌生人说什么呢,哪有什么好聊的。 但今天不同,她受了刺激,想主动出击了试试。 路璐思索了片刻,回复了“亲吻”和“拥抱”的表情:“亲爱的辛苦了,有空一起喝一杯噢。” 总监立即道:“嗯呐,看亲爱的时间。” “今天晚上?”路璐斗胆了一下。 总监居然同意了,主动提议去日料一条街的一家日料店吃饭。 路璐既喜又悲,这家日料店她没去过但听说过,赫赫有名的贵啊。打开钱包看了看,别说给路方舟上交不了钱了,恐怕这顿饭吃完,这一个月的伙食都没着落了。 但是,要想回报总得有先期投资,走一步算一步吧。 大不了,路璐做好了走投无路时最坏的打算:跟付甜甜借钱呗。 看不上她靠男人养,却又首先想到把她当“靠山”,真是荒谬啊。 付甜甜双肘撑在吧台上,用手背抵住下巴,“调戏”完路璐后便闭目养神,酒吧刚开门,她是特地在外面等了一会的。因常来,与店员们都相识,调酒师调了一杯清淡的酒递给她,边擦酒杯边与闭着眼的她闲聊。 付甜甜喝酒从来不挑,调什么喝什么,也不问价格。 调酒师便不见外了,调酒时随心所欲,今天的酒里满是水蜜桃的香气,甜过少女心。 “你碰上啥好事了?”付甜甜懒洋洋地问道。 “你猜啊。”调酒师故弄玄虚。 “又受到哪个富婆的宠幸了?”调酒师把大他六岁的付甜甜当姐姐,经常跟她讲自己从农村到城市打拼的经历,而主要是关于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富婆们的。那些富婆们为他买房买车,送他手表股票,除了年龄比他大,其它真的没得说。 “这次不仅是宠幸啦,我要结婚了姐姐。” “你太没出息了吧,这么年轻就想踏进坟墓了。” “我还能年轻几年啊,见好就收吧。” “她比你大吗?” “必须的啊,富二代能看上我么,她比我大二十二岁。” “小同志,你找了个妈啊。” “那又怎样,她立了个遗嘱,去世后存款归她儿子,两套别墅归我,我妈挺高兴呢,说我们祖宗十几代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她是个事业型女强人,一身病,估计长寿不了,我陪她个十年八年,就赚两套别墅,这是祖上积德啊。” “你妈的想法还真奇葩,由着你胡来哈。” “这哪能叫胡来,什么伦理道德全是自己骗自己,你跟别人谈道德,人家只跟你谈钱,现在的社会,有钱才是大爷。” 付甜甜无言以对。 调酒师是那种长得很干净漂亮的男孩子,常年穿着偏休闲的白衬衫和帆布鞋,天气热的时候,他就把袖子挽到臂弯处,露出白皙却并不孱弱的臂膀。 他的相貌和身材都恰到好处,不阴柔,也不过于阳刚;会打篮球,但不会大男子主义;乍一看很安静,实际上动如脱兔。 这样的男孩,是在精神生活匮乏的小县城里,处于花季的付甜甜从书中读到的“男神”样子,也是令她情窦初开的样子。 付甜甜不知道是不是很多女人都爱这样的男孩,是不是跟她一样,把少女的情愫延续到中青年,再到中年,再到一辈子。 “等我有钱了,我也养一个你这样的小男娃。” “你可别调戏我,我对爱情很专一的。” 微小的尘埃在昏暗的光线里浮浮沉沉,付甜甜就安静地趴在那,望着他用雪白的毛巾擦拭吧台上的一盆栀子花,花痴般笑了。 她深爱过两个跟他如出一辙的男孩,除了洛飞,还有一个叫“赵葵。” 付甜甜是在这家酒吧里第一次见到赵葵的。 那段时间,她正处于短暂的单身期,提前打听到有一个小有名气的乐队要来酒吧演出,想着那来观看的人一定不会少,鱼多好撒网,她为此事先精心规划了穿着和举止,誓意要在现场找到下一任。 她也明白那天酒吧里定是辣妹云集,如果打扮得太性感,极大可能是不惹眼的,于是反其道而行之,打算穿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去。 当天晚上,果不其然,一个人故作安静地坐在一张不起眼的桌子旁的她成功吸引了好几个男人的注意。 那几个男人请她喝酒,夸她的美貌,使出浑身解数撩拨她,但属于一眼能看穿是在物色一夜qi g还不想买单的那种,付甜甜毕竟“久经沙场”,哪会轻易上当。 她颇具耐心地等待下一个猎物,直至赵葵的出现。 他并没主动来跟她打招呼,只是远远地观望,她的余光瞥见一个男人一直站在不远处,瞥了一眼,却一眼千年。 他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眼神完美而不羁,如同是酒吧里所有微弱的光聚焦成一个点,在地上照射出一个光圈,他就从这个光圈里长了出来。 他调皮地眨了一下眼,朝付甜甜比了个心,是她的记忆中洛飞的样子。 付甜甜忍不住扑哧笑了,跟她排练过千百遍的笑容不同,那是不由自主的真心的笑容,打破了她的伪装,也击溃了她的贪婪。 男孩告诉她他是乐队的贝斯手,叫赵葵,是从北京来的,他问付甜甜他黑不黑。 付甜甜回答说不黑。 赵葵说怎么不黑呢,北京每天大太阳,还有沙尘暴,能骑马。 付甜甜问骑马干什么,是喜欢骑马吗。 赵葵笑笑道骑白马向姑娘求婚啊。 付甜甜的耳根忽的滚烫,说不清在激动什么,他又不是说向她求婚。然而竟烫到连嘴巴也张不开,说话哆嗦,也许是这个灼热的像从过去穿越而来的男人,融化了她冰封的灿烂的往昔岁月。 第十一章、起诉毁了她执念的男人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初次相见,她就给他下了如此深重的定义,因她当真被撩到了,但有点遗憾,还未多聊,赵葵被同伴叫走了,他转身朝她挥手、眨眼,然后将她的魂勾到了视线无法企及的远方。 演出仍在继续,她挤到人群里,却没在舞池中央的舞台上见到他。着急抓狂地四下寻找,去吸烟室找,在洗手间门口等,在门外人潮涌动的马路上找,围着酒吧像个小傻瓜似的一遍遍地转圈,期望着他能再次从地里长出来。 直到一盏盏的灯被东方露白代替,他依旧没出现,仿似人间蒸发了。 为何这般疯狂的找他呢,看他那般“寒酸”模样,不像是能养得起她的“金主”,一个混迹酒吧的乐队,能挣几个钱呢。 可是,她就想再见他,跟他耳鬓厮磨,哪怕只有一夜,不计代价,不图回报。 她的底线很低,她的固执相当执。 至此后,付甜甜成了这家酒吧的常客。 虽然清楚他是不会在的,因为问过酒吧的工作人员了,酒吧换老板了,风格转变了,新老板不喜欢摇滚乐,而爱的是安静悲伤的民谣,不可能再请这个乐队来演出的。 赵葵也许待在北京呢,又或者去其他城市演出了,又也许正在江南的其它酒吧里,天地阔阔,得不到,见不了,总是无奈的。 至此一别,付甜甜的心思像江南的凌霄花,火红炙热,无边无际地蔓延。 此前,每回她都温柔清澈的,就像他初初见到她的装扮,坐在同样的地方等一个称不上“爱情”的男人。 付甜甜称其为“占有”,她想占有他。 然后便有了她和洛飞的旧情复燃。 没错,是她卑微地联系洛飞的,当美好的青春顺其自然地倾泻而出,当她无法控制地疯狂想念如此这样的一个男人的时候。 洛飞“入赘”到富家,等于一个“工具人”,在外在内都低三下四,唯唯诺诺的,日子苦闷得很。 付甜甜的投怀送抱给他乏味的生活增添了意外的惊喜和小小的骄傲,洛飞自然没有拒绝,反正是送上门的,闲着也是闲着。 两人的约会日常,是躲在付甜甜的居所里腻歪,由她出钱点吃喝的外卖,有时他会从家中“拿来”一瓶高档的红酒。通常到了午后,洛飞就要离开,他说“有事”。付甜甜也不留他,他走了,她正好有时间化妆、换衣服,收拾出门。 她的周末是很忙的。 哎,其实是两厢情愿,是她自己任宰,总该察觉到的。当初说要找“白富美”抛弃了她,把她当垃圾似的扔了,这世上哪个男人会把扔掉的垃圾再捡回来呢。就你付甜甜傻叉一个,相信洛飞会有愧疚,奢望他所谓的愧疚中还夹带旧情,还打算攒了一定的钱过两人的小日子呢。 新伤旧伤都太沉重,所以才要去起诉他,告死他。 告死这个毁了她“执念”的男人。 付甜甜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正好酒吧里还没其他客人,没人会来阻止她这个“浪 v”此刻放荡形骸的行为,浓妆,红唇,大波浪,挑逗的举止。 也没人看得到她的内心里永驻的那个长裙飘飘的少女。 路璐到达日料店时,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小时。是回家换了件质量考究的衣服再过来的,一条南瓜红的薄丝绒连衣裙。这条连衣裙可是衣橱里的宝藏,夏天单穿,春天搭配开衫、风衣,冬天在裙子里加一件薄毛衣,无论怎么穿都不违和,即便李总监穿得再昂贵,她也是能镇住场子的。 回家后,顺便戴了一副红玛瑙长耳坠,和裙子同色,也重新化了妆,喷了茉莉花气味的香水。 她将双腿微微斜向后,舒服地坐在榻榻米上,日式包厢的门没关,大厅里有一个像是日本家庭的一家四口在用餐。两个孩子大概吃饱了,大的拉扯着蓬蓬裙围绕桌子跑来跑去,小的还不会走路的,边缓慢地爬边格格地笑。 再向外,店门口种着的一株风车茉莉开满了拱形的爬藤架,一粒一粒的粉白色花朵,店前人们来来往往,改造后的日料一条街很具异域风情,游客如织,像极了盛夏里一场迷蒙的婚礼现场。 长耳坠随着她身体的转动轻轻拂过脸颊,一切安宁而幸福。这副耳坠已经消失很久了,哪也找不到,今天却一打开首饰盒就看到了,真是一个好兆头。 耳坠是母亲路同舟送的,路同舟说这是她朋友手作的,香水也是她另一位朋友自己做的。路同舟结识不少富有“艺术”气息的女性,她在上中学时就见识过母亲的这些朋友们,这导致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不了解真实的家底,对感情的认知,在处理事物上都非常感性。 还以为人生在世,不需要为赚钱烦心,天晴时看云,下雨时赏雨就够了。 记得读大学时,班上有个女同学找了一个在名校读环保专业的男朋友,学霸,长得也帅气。寝室三人在卧谈会上闲聊起他们的故事时,崔铭生说了句:“她男朋友厉害啊,以后能做市环保局局长。” “环保局局长”是什么级别的领导,是正处职还是正处级,那时的路璐根本区分不了,也根本不关心,这种功利性的人生观点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把这些学生时代的细节铭记在心,而是在日后反思自己狗屎一样的人生时,一件件反刍上来的。 大学四年,她和付甜甜永远都是睡最懒的觉,逃最长的课,为偶像剧奉献眼泪,谈恋爱,坐在图书馆的地上读毫无营养的小说。明明将来万事要靠自己,明明离开了学校,将会是残酷人生的开始,她们却意识不到。 她们和好学生崔铭生相比,差的不仅仅价值观,而是深层次的眼界和灵魂。 路璐喝了口大麦茶,又想起了一件事,想到了陈潢,想到了自己也没资格和付甜甜“平起平坐”,付甜甜同样不读书,但脑子比她好使。 非要给她们三人的能力排序的话,她肯定是排在末位的,崔铭生的能力是用在工作中,付甜甜的能力是用在男人身上。 她呢,她两头都占不到,就是头猪。 那天是她的生日,重色轻友,和陈潢相约吃麦当劳,在离学校不远的,特地为大学城里的学生们开辟的小吃一条街上。 赴约前,穿上衣橱里自认为最漂亮,走线却歪歪扭扭的衣服,用廉价的化妆品兴奋地化妆,粉底像面粉似的塌在脸上,塑料耳坠黯淡无光,可她不管,戴上陈潢送的银戒指,她就是校园里最靓的妞。 飞奔到宿舍楼下相会,手牵手穿过操场,在人烟稀少处忘情地接吻,松开,再接吻,直到唇上的口红点滴不剩地进了陈潢的口中,仍难舍难分。 到了麦当劳里,路璐简单地点了水果派和薯条,不是没胃口或者其它原因,而是年轻的女孩子似乎都不大要吃饭的,有情饮水饱。陈潢点了两个汉堡,还有鸡块和饮料,他说有一个汉堡是给路璐买的,路璐不吃,他便狼吞虎咽地咬起来。 那天见陈潢吃成那副样子,仿佛有一年没吃过饭了,路璐的眼神却始终甘之如饴,她爱的男生安静而幽默,真实而可爱。 陈潢将吸管插在汉堡上,说吸管是蜡烛,汉堡是蛋糕,祝“小痛”生日快乐。 路璐说蜡烛没火,怎么吹呢。 陈潢说火在我心里,我对你的爱如熊熊大火。 路璐听了,当时就疯狂到没有分寸了。 唯一有那么一点煞风景的,是刚出了麦当劳的门,陈潢俯在墙根处吐得稀里哗啦,路璐过去搀扶他,被呕吐物溅了一身。 但她并不介意,只是心疼他。 心疼到连续两天茶饭不思,向付甜甜倾诉:“陈潢可能生病了,他最近瘦了好多,我让他去看医生,他不肯,非说没事。” 她把陈潢吃麦当劳吐掉的事告诉了付甜甜,陈潢事后给她的解释是可能是牛奶过敏,但她在教室里见陈潢喝过牛奶,并不过敏。 付甜甜扑哧笑了:“这你还不明白,吃惯了地瓜的胃,哪受得了西洋大餐。” “你什么意思?” “装什么清纯啊,陈潢家有多穷你不知道,有地瓜的季节吃地瓜,没地瓜的季节吃地瓜干,他还申请了助学贷款呢。” 第十二章、和他一起吃章鱼小丸子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路璐还真的不知道,她和陈潢基本不聊双方的家庭和家境,直接问你爹你妈是干什么的,一年挣多少钱,多俗啊,多难为情啊。 大麦茶口齿留香,上等的日料店里连免费的茶水都是上好的。多俗啊,不爱钱就不俗了,以前真是既真情,又矫情,路璐自嘲了一句,看了眼时间,总监该到了吧。 “一个人在这偷乐什么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她忙起身迎接,咦,不对,怎么是男的声音,那总监明明是女的啊,难道自己记错了,哎,那他是谁。 路璐在抬头的时间里,努力做着回忆,脸涨得通红。 “你好。” 她紧张地道,这个人,竟是,代汝。 “不跟我握个手吗?”他友好地朝她笑,已经伸出了手。 路璐讪讪地跟他握手,他的掌心滚烫,而她的五指冰凉。 “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是我?”代汝望了她一眼,翻看起菜单。 路璐又看到了他眼神里那种东西,舌头打了转,支支吾吾的。 她红扑扑的脸色倒很衬今天的穿戴,三十出头的女人了,说脸红就脸红,心理年龄该有多小。 代汝憋住笑,结果是嘴角上扬:“想吃点什么?” “我都行,您看。” 代汝笑出声:“在你下面还加一个心了,看来你上次对我印象不错,我猜得对吗?” “啊?啊!”路璐不停地将飘落到胸前的头发捋到耳后,听见服务生轻轻地笑了一下,恨不得扭头即走。 “我对你印象也不错,我是来给你送案源的。” 路璐愣了一下,不过也随之镇定了一点。 “来份章鱼小丸子吧?” “好呀。” “我们约定一起喝清酒,吃章鱼小丸子的,还记得吗?” 像是从远古传来的声音,路璐的心突了一下,忙移开目光。他今天穿着天蓝色的长袖衬衫,袖口的纽扣一丝不苟地纽着,看他的额头光洁,精神昂扬,身上飘出似有若无的剃须水气味,似乎是一点不热的,难道是心静自然凉。 “这份玉子年糕,照烧,土当归,鳗重......”代汝一口气点了十几样菜,服务生拿走菜单后,他对路璐道:“点的是你爱吃的,还有一些我想你是爱吃的。” 他怎么知道她爱吃的是什么,况且和他相对坐着,能吃得下去么,她只想赶紧跑出去换换气。 “李雪玲现在是我的助理,是我让她联系你的,我怕我冷不丁的约你出来,你不愿意。” “好巧啊。” 路璐轻点头,尴尬地笑。 “世界那么小,更何况一个城市,我还知道你今天见过另一个姓李的,有兴趣听听嘛?” 代汝这个人很有意思,可能混迹社会久了,“老奸巨猾”,他说话时都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毫不避讳,锋芒毕露,连给她添水都带着让人受宠若惊的气场。 害得路璐只能把头低埋,两只耳坠的影子在桌面上颤抖。 “好啊。”她不敢拒绝他。 “你拜访完李主任之后,李主任就给你的上司王钦铭打了电话,我正好跟你的王主任在喝酒,就让李雪玲联系了你,我要当面跟你解释清楚,现在你搞明白了吗?” “额,嗯。”路璐一头雾水。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没有。” “那个李主任不是说因为我的缘故,而让你丢了案子吗?” “他没有这么说。” “那他是怎么说的?” “我没关注他说的什么,我觉得......” “你觉得跟你没关系?” “不是没关系,而是他们不要我做法律顾问了,这事我主宰不了。” “主宰不了的事你就不关心?你就由着别人欺负你压榨你?” 路璐一时语塞,同时沉湎在他给予的感动里,从来没有人同她谈论过这些。 服务生端来了菜,一盏盏精致的碟子,代汝给她倒了杯清酒,把菜碟把她面前推了推:“吃吧。” 路璐把头低得更低。 代汝便对服务生道:“有头绳吗?女生用的这种。” 路璐忙摆手:“不用了,谢谢!” 代汝道:“把头发扎一下吧,你看,我都看不清你的脸了。” “我.....”话音未落,服务生递给她一根黑色的发绳,她胡乱抓起头发一束。 “别太拘束了,我又不吃人。”他示意路璐靠近一点,然后他拿起湿毛巾擦她脸上的汗水。 路璐僵在那,汗水湿淋淋地滴到心尖上,如雨下。 给路璐擦了汗水,见她不动筷,代汝又用公筷给她夹菜:“来尝尝,那个李主任之所以只能做一个办公室主任,格局太小了,虽然我们和你的顾问单位是竞争对手,但利益永远要大于商人的面子,那么容易反目成仇,是要伤筋动骨的,不划算。其实代替你的律师是我介绍的,姓王,叫王薇娜,你听说过她吗?” “王律师的名气那么大,是三八红旗手,又是劳动模范,经常出现在电视里,我这个同行不可能不认识她。” “我介绍王律师过去有三点原因,一是王律师是我一个生意伙伴的亲妹妹,我最近和这个生意伙伴合作开发了一个项目,而你这个顾问单位的负责人正好想认识我的生意伙伴,我近水楼台,借花献佛,正好礼尚往来;二是这位姓王的律师确实擅长公司法领域,她专攻这个方向;三是李主任人品有问题,工厂里有女工告他强奸,因证据不足,最后赔三十万私了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们疏远关系;第四点,我再补充一点,我没见过王律师的面,一次都没有,你听懂了吗?” “懂了。” “理顺了吗?” “顺了,但有疑问。” “说出来。” “我们在上次见面之前见过面吗?你刚刚提到为了让我和李主任疏远关系?你以前就认识我?为什么要帮我?” 代汝淡淡地笑了笑,端起酒杯和路璐相碰:“你的关注点不应该是这个,你应该告诉我我是真的帮助了你,还是损害了你的利益。对你来说,是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重要,还是赚钱更重要?” “赚钱。” “你很诚实。”代汝的眼睛里闪出光:“恭喜你开始分析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了,你要知道与人打交道是有一整套规则的,刚开始学习时会有些痛苦,等你完全习会了,你会变得更加从容和淡定。”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路璐没道出口的疑问还有他特地补充的第四点,他没见过王律师的面,这是什么意思。 “非得知道吗?” “也不是。” “那我们谈点别的吧,谈赚钱?” 她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切入正题了,不过学赚钱,对她来说是一场及时雨,干嘛去打断他呢。 第三十章、让我来教你逢场作戏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你看你发的朋友圈,一个在公交车上喝酸梅汁的律师,能办什么样的案子呢,我能想到的只有鸡毛蒜皮的小案子。” “我没考虑那么多,只是随便发个朋友圈。” 在两人的小酌中,当是近朱者赤吧,路璐渐渐地愈加冷静,这家日料店名不虚传,连一块豆腐都做得美味异常。 “太随便不是好事,把你手机给我。” 路璐听话的把手机递过去,代汝没先接手机,而是往她的手腕上戴了一块手表,小小巧巧的一块机械表,清爽秀气的表面,精良的做工,闪烁着铂金般的光芒。 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叫路璐把简单的“谢谢”也咽下去,对着她拍了张照,然后把手机还给她:“发这张到朋友圈。” 路璐接过来一看,映入画面的是她的双手,一双筷子,以及几碟菜,随随意意的样子。 “发什么文字呢?” “不用发文字,把照片发上去就行了。” “可是......” “手表送你的,算是我为横刀夺爱了你的顾问单位赔礼道歉。” “可是......” “这世上最愚蠢的人,是嘴上喊着做自己,行动上也当真在做自己,却对别人肆意践踏他的自我无能为力的人,适度的做假、作秀,换取对己的有利无害,是做人的基本能力。” “好吧。” 没过几分钟,叮叮咚咚的评论接踵而来,有的人就跟李雪玲一样,她都记不起是谁了。 他们发的内容大同小异,要么点赞,要么是“手表多少钱啊,很贵吧”,“手表在哪买的”,“能买得起这样的手表,收了多少律师费啊,“这份红鱼子超贵的,呀呀呀”,“老司机,快带带我这个小菜鸟”,“路大律师,带我混吧!”...... 付甜甜的评论言简意赅:“靠!手表给我戴两天!明天中午我也要吃这个!” 李雪玲表示“转发了亲爱的名片啦,么么哒。” 名片?啥名片? 打开她的朋友圈一看,李雪玲竟直接对着她的执业名片拍了照甩上去,并把她天花乱坠地吹捧了一番,什么颜值能力双在线,办案小能手,最重要的,李雪玲竟把她描述为盛华公司的首席法律顾问。 首席?名律师?百分百胜诉?李雪玲是靠写传销文案出道的么。 这还没完,跳出来好几个通过好友名片分享来加她微信的。 “我不是你们公司的法律顾问。”路璐对代汝道。 “是不是,取决于你。” 路璐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授受不起,德不配位。” “你不向往?不向往成为王薇娜那样的律师?你要清楚一个高的起点能带来许许多多的附加值,更好的平台,更佳的资源,更畅的渠道,还有更优质的客户。” 路璐沉思了一会,心想着你说的谁不懂呢,如果她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就算不读书不工作,这辈子的命运能跌宕起伏到哪里去呢。 “我说的不浅显易懂,你需要思考这么长时间?” “我在想你的排比句说得真不错,不亏是当领导的。” 代汝差点喷出口中的清酒,遥远的记忆被拉得越来越近,那个去世的女生,那场车祸,刻骨铭心的疼痛似乎得到了暂时的缓解。 “向往也不是靠做白日梦吧,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路璐没有飘,吃过这么多社会的苦,早把“幸运”和“侥幸”丢掉了。 代汝笑道:“你在给我灌鸡汤啊。” “喝鸡汤也比天上掉馅饼现实......还有这手表......” 路璐要去摘腕上的表,代汝伸手阻止,这时从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小璐,小璐,哎,还真的是你啊。” 路璐瞥了说话的人一眼,仓皇缩回手,代汝到底城府深厚,相当自然而娴熟地收回了尴尬的肢体,也朝发声的人望去,一个五十多岁模样的妇女,矮小精瘦。 “珍姨,你也来吃饭啊。” “我大侄女今天订婚,我们才来打打牙祭,哎呦,好吃是好吃,贵是贵的来。” “啊……是笑笑订婚啊?” “不是笑笑,是悠悠,你见过的,放暑假了老来我家吃饭那个,你还有印象吧,高高瘦瘦的,跟你同岁,我给她介绍了这个有钱的老公,天天山珍海味,吃的胖是胖的类,还是你身材保持得好,穿什么都好看,你的样子就没变过,还像个小姑娘……” 被称作珍姨的女人明显心不在焉,东拉西扯开,眼睛和心思一刻都没闲,上下左右反复考量面前的二人,大概觉得怎么看代汝也不像是路璐的男朋友,犹犹豫豫地试探:“这是你……同事哇?” 代汝接话道:“我是路璐表哥。” “表哥哇,从没见过哇。” 路璐欲解释,代汝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已经猜出来者何人,这跟嘴上装了炮弹似的,想发射那颗就发射哪颗的,要么是老邻居,要么是老熟人,他才不会放任这个珍姨一惊一乍的,让路璐产生心理负担而远离他呢。 场面还是要他来把控:“刚从国外回来的,这不我表妹请我吃饭,为我接风洗尘呢。” “噢,噢,海归啊,有女朋友了哇?” “早结婚了,孩子上初中了,也没离婚。” “你表哥脑子真好使啊,这是知道我手上有一个离异的姑娘啊”,珍姨哈哈笑起来:“那你有不介意二婚的,相处对象的朋友么,我跟你说,这姑娘虽然离过婚,但其它条件……” 路璐打断她道:“珍姨,你家里事那么多,还…..” “我再忙,你们晚辈的终身大事还是得张罗啊,对了对了,我上次给你介绍的对象,你跟人家聊了没有啊?满意吗?” 路璐一懵,嗯嗯啊啊的,路同舟好像跟她提过,但她根本没进耳朵,本身性格孤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搞钱”才是眼下最重要的啊。她不跟路同舟住一起,天高皇帝远,她连对方的微信都不肯加,路同舟也没法子。 “不满意啊?你妈妈倒是满意的不得了,小璐,别挑了,眼都挑花了,再说我给你介绍的能差吗。” “对方是干什么的?”代汝兴趣饱满地问。 第三十一章、你以为我想收养你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在国企里做财务,家中独子,男方父母都在邮局工作,家里三套房子,五卅路上还有一个店铺,一年租金十来万呢。你是没见过啊,那男孩子斯斯文文的,脾气好的不得了,人家也挑,不是知根知底的都不要见的。我是看着小璐长大的,这么好的我首先想着给她留着哇……”珍姨叭叭的停不下来,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说到兴奋处,还拍拍代汝的手背。 代汝道:“理解,理解,路璐呢就是腼腆,害羞。” 路璐睁大眼睛瞪着他,珍姨一唱,他一和,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想插一手撮合吗。既管她的工作,又管她的感情,虞桑梓派他来当她的爹的吗。 珍姨道:“我跟你说,现在好男孩越来越少了,真的,错过了绝对没有了。” 代汝接话:“那肯定的,回头我劝劝她。” 珍姨高兴了,一拍路璐后背:“你看你表哥多好,你们慢慢吃啊,我先走了,哎,这道菜我们也点了,就这么一点,还不够我一个人吃的,要一千多块钱,哎呦,吓死人了。小璐现在做大律师了,有钱了,难怪你妈有资金开店做生意呢,走了啊。” 路璐一惊,拽住她的衣角道:“珍姨,你说什么?我妈要开店做生意?开什么店?做什么生意?” “你妈没告诉你啊,开店卖乐器,卖钢琴,店面都看好了,楼上楼下加起来五百多平呢,真家伙,高雅的类。” 路璐怔怔地坐到椅子里,路同舟这是哪来的钱? “拜拜,拜拜,我老公在催我了。”珍姨急急忙忙走了。 “发生什么事了?”代汝笑眯眯地打量她的惊慌失措。 “啊,没什么。” “我还挺佩服你的,不在家里做衣食无忧的小公主,非要出来靠自己打拼。” 听到这五百平的店铺,代汝想多了吧,路璐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了?” “没什么。”她抿抿嘴,独自陷入在深沉的不安中。 “这里还有汗。”代汝拿起纸巾给她擦:“别怕,有我在呢。” 联想到独自居住万事靠自己,代汝一次又一次的关心让她忽的有哭泣的冲动。 然而......不对。 “不早了,你孩子还在家里等你吧。” “原来你在琢磨这个”,代汝笑得狡黠而开心:“我没结婚,确切的说,是没结过婚,也没孩子,刚才不过是一个自保的谎言,我不喜欢别人来干涉我的私事。” “你还没结婚呢......?” “你不还没有男朋友吗。” 路璐顿住了,代汝以为她觉得他在讽刺她,这个姑娘的“少女心”比他预料的还要易碎, 正酝酿怎么挽救这句开玩笑的话,却听她道:“你是在考虑收养一个?那你知道国家对收养是有规定的吗。” “你认为我想收养你?”代汝想着她不仅有“少女心”,还脑洞满满。 “不,不,我只是在你身上感受到一种......” “父爱?” “呃。” 他气的鼻孔冒烟,闷声道:“吃饱了吗?” “嗯。” “把这盘菜吃了吧,浪费了不好。” “哦。”路璐听出了他话语的生硬,唯有从命。 这道菜就是珍姨说要一千多块钱一份的,最上面浇的是鱼子。鱼子酱她以前虽说不是天天吃,但拜顶讲究的路同舟所赐,也吃过一些。而除了这个,其它的食材都不认识,一千多块钱的“大杂烩”,果然味道非同凡响,吃出了人民币带来的满口惊喜。 “慢点吃。”他又道,脸仍是铁青地板着。 路璐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饭后,她要去买单,代汝也没阻拦,服务生只对她道了一句:“代老板挂账了。” 代汝已撑好了一把双人伞在门外等她,路璐走过去道:“我会把钱还你的。” 当然要她马上拿是拿不出的,钱包里的钱根本不够,需要从信用卡里“套现”。 “下次你回请吧,今天章鱼小丸子没吃好,清酒喝的也不尽兴。” “好的,代总。”路璐不明白他为何对章鱼小丸子如此执着。 “别叫我代总,叫我代汝,我也没那么老,只不过以前在研究室搞科研,比较辛苦。” “啊......” 他打断她:“走吧。” 夏天的雷阵雨,来势汹汹,家家店门前的花草在狂风中摇摆,路上干净而通亮,那些刚换过的,含有日文的新招牌显得有那么一点遥远而不真实。 他们在路上慢悠悠地走向停车场,就像那天晚上走在平江路上,一个是明月清照,一个是雨夜惆怅。路璐不敢,也不知道要跟他继续说些什么,只得把眼睛放在缤纷五彩的夜景上,结伴而过的年轻男女,在透明的雨伞下打闹,是恋爱中的样子。 终于走到尽头,路璐看了眼路牌:淮海街。 原来这条路叫淮海街。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和父母来过几次,每次来的行程都是路同舟安排好的,大部分时候她都是“被迫营业”,懒得起兴致。今天在这个紧张却又放松的气氛里,竟有种在代汝的带领下领略新世界的新奇和冲动。 他在高她半头的地方一声不响,但紧张不代表畏惧,她仍能感受到一直以来渴望而不得的安全感。 真是奇怪,明明对他一无所知,这顿饭吃的,哎,莫名其妙。 到了车上,代汝安排她坐在后座,因把大半个伞撑在路璐的头上,自己湿了半个肩膀,不愿让她看到。 两人依是无话。 他打开车载音乐,放的是评弹《白蛇传之赏中秋》,最后几句唱词出来时,汽车驶过被两旁浓密的香樟树包围的古城道路,快到家了,路璐回到了现实,想到母亲的事,满腹心事。 唱词极撩人:但愿得花常好,但愿月长明,人长寿,松长青,但愿千秋百岁常相亲,地久天长永不分。 却没撩到路璐,年轻十岁时枉以为自己懂爱情,现在,爱情爱来不来,她也不相信了。 甜的词,伤的心,不合时宜地插进来邱斌的电话。 路璐不接,他又打,路璐还是不接,他还打。 呜呜呜的,代汝看了眼时间,道:“今天提前查岗了。” 第三十二章、崔铭生的成长经历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他没问查岗的人是谁,但却让司机把车开得飞快,阵雨渐渐停了,过了崔铭生住的小区,差不多再有五分钟的车程就到路璐家了。 崔铭生虽同住在古城区,但她住的是新小区,是建在老城里为数不多的一块空地上的。 虽说现在很多年轻人不愿住在古城里,嫌交通不便,缺乏都市气息,但要想保留老江南的生活方式,还是得住在这,这里的房子,买一套少一套。 崔铭生的公公婆婆是双职工退休,她和周宁收入也不错,家庭条件自是不会差的。跟付甜甜一样,提到崔铭生,路璐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感,也许是归于江南女子在骨子里对稳定生活的向往吧。 可能唯一遗憾的,是崔铭生的母亲已去世了。 但有妈妈又怎样呢,五百平的店铺,路璐念起来就来气,以为家里有矿吗,路同舟不会把房子给卖了吧。 别人在晚上想起自己的母亲,大多出于思念,像她这般因生母而揪心到痛彻心扉的,不是一般的奇葩。 越揪心越难过,越难过,越想去观察代汝。 到底发现了他湿掉的衣服。为阻止萌生出的心悸,她望向崔铭生居住的小区方向,竟看到崔铭生站在大门口,定眼仔细一瞧,还真的是。崔铭生正朝她的方向挥手,可未来得及判断是否在跟她打招呼,车已经开走了。 崔铭生在等周安和雪儿回来,方才下了那一场大雨,周安打电话过来说等雨小点了再过来。 崔铭生在单位把稿子写完,交给汪处审核,汪处确认无异议后才下班。出办公室的门时已过八点,不过能在四个小时内弄好,并达到领导的要求标准,效率还是相当高的。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的女人,只是勤能补拙,把别人休闲娱乐的时间用在学习和工作上罢了,日子久了,习惯便成了能力,做很多事情都能驾熟就轻。 唯独在处理家庭、亲戚之间的关系,特别是和丈夫周宁的感情上,崔铭生一筹莫展的无助,是真的无助到绝望。 进了电梯,抛开工作,家里杂七杂八、鸡毛蒜皮的事全部挤到脑子里。 首先发愁起晨晨的工作,总不能让二姨一而再再而三地来催吧。 “老同学,在忙吗?”她拨下大学同学胡舍的电话。 在大学里时,胡舍住在崔铭生她们宿舍对面,是标准的“富二代”,家里是办厂的,许多亲戚在大型企业里任要职。因无需担心毕业后的去向,胡舍的四年大学就是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什么班干部评选,各类奖学金的推荐从不放在眼里,为人豪爽,很重义气,分外潇洒。 “不忙,不忙,崔处,你说呀。”始终在蜜罐里泡着,胡舍还是青春时期的性格。 听到“崔处”的称呼,虽清楚是朋友间的戏谑,崔铭生的心里难受了一下:“舍舍,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弟晨晨的工作,还有戏吗?” “换成别人,我还能忘了,你的事我哪忘得了,一直惦记着呢。岗位倒有一个,技术岗,跟你弟学的专业也匹配,进来先免费培训三个月,考核合格了留下来,干得好的话,一个月到手也有万八千的,不比白领差,好多公司里的白领还拿不到这个数呢。” “话是这么说,但他不想当蓝领,就想坐办公室。” “嗯......我再想想啊......想想啊......你等会,我打个电话,马上回你。” 胡舍挂掉电话,拨下代汝的手机,这时车驶到了路璐家门口。 “表哥,我有个事要麻烦你。” “一听就不是好事。”代汝懒洋洋地答复这个整天无所事事,到处交一些无用的朋友,还总以为自己在“江湖”混得开的脑残表妹,从后视镜里打量疲倦不堪的路璐。 “表哥,别这样嘛,其实也没大事,就是想往你公司里塞个人嘛。” “这事还不大,我没权力。” “你不是大股东么。” “那也要走流程,你先把简历投到人事部。” “如果按流程来,我还给你打电话干嘛呀,表哥,我求求你了嘛。” 她死皮赖脸地撒起娇,代汝无奈地道:“你这次又是给谁做观音菩萨。” “我大学同学,隔壁班的。” “又是大学同学”,代汝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胡舍在娇嗔中说了一个大学名字。 “你那同学叫什么?” “崔铭生。” 代汝不由分说挂掉了电话,毋容置疑的强势和冷漠。 “路律师,你认识崔铭生吗?” “嗯?你是说崔铭生?” “对,法学院的,跟你应该是同届。” “那可能是我的室友,她怎么了?” “她跟你关系怎么样?” “我们是闺蜜。” “行,你回去早点休息吧,李雪玲给你推荐的好友你都加了,他们介绍的案子你都接下来,有问题我来解决,可以吗?” 路璐本还准备问“他来解决”是怎么解决,但最终下了车,跟他告别。这一晚上,和代汝讲的话太多了,她很久很久,没有和一个男人聊这么多过。 她站在车外挥手时,代汝特地打开车窗,深情脉脉地把她望进了心里。 直至出了地铁,崔铭生也没等到胡舍的回电,心里凉了半截,愈加焦虑,焦虑到空着的胃绞痛。 没有经历过她的人生的人,是很难体会她的心情的。 她的名字“铭生”,寓意“铭记生命得来之不易”。因她的母亲生下她不久后得了一种怪病,四处求医无果,很快去世,为了纪念妻子,她父亲崔槿便给女儿取了这个名字。之后经过了很多年,崔槿都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来,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七大姑八大姨对崔铭生关爱有加,东家烧好吃的了,喊她放学后去吃,西家来亲戚了要下馆子,总也把她带着。 过年的新衣服,节日的仪式感,亲戚们全想着她,包好的咸蛋黄肉棕,清明节前的青团子,酱汁肉,叉烧,刚摘下的杨梅、枇杷,甚至阳澄湖的大闸蟹都舍得送过来。 还有,来例假时二姨忙着给她煮红糖水,青春发育期二姨带她去买内衣,上体育课脚崴了,大叔叔顶着大太阳把她从学校背回来。 还有很多很多。 而父亲崔槿更是耐住寂寞,独自抚养她直至大学毕业,这才考虑找个“老伴”,在征得她同意后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单亲母亲重组了家庭。她后母带过来一个比崔铭生小十几岁的男孩,崔铭生和后母相处的很融洽,姐弟俩也相亲相爱。 第三十三章、一碗苏式绿豆汤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缺失了母亲,却并没那么可怜,人生中并不少温暖与关爱,相比许多许多早年丧母的,那些她在文学作品中读到过的姑娘们,她称得上是顶级幸福了。 可在别人给予的表象下,从她的内心里实际上输出的是什么呢。 她不想在感冒时被“拖”出去吃海珍海味,而只想窝在床上睡一大觉。 她不喜欢吃螃蟹。 她不想在来例假时喝红糖水,甜到恶心。 她不想大叔叔特地从单位赶过来“拯救”她,互生情愫的男孩正准备带她去医务室,也许,也许在那天他们能捅破窗户纸,圆她一个少女的青春梦。 到了成年,结婚生子。 后母主动提出照顾她做月子,帮忙带孩子,然而考虑到后母既要上班,又要照顾仍在读书的弟弟,崔铭生以婆婆把她“服侍”的很好为由,回绝了后母的好意。 事实上呢,“病秧子”婆婆手无缚鸡之力,还要别人照顾呢;周宁没日没夜的忙工作;公公就别提了,她婆婆病的爬不起来时,也没享过福。周宁基本不在家里吃饭,公公早上熬一锅粥,两个老人就着咸菜能吃一天。崔铭生要喂母乳,光吃粥不行,而光照顾孩子已经操劳过度,实在没力气再去做饭。 于是吃饭基本靠外卖,有一顿没一顿的,孩子闹时没法吃,等孩子睡着了,饭菜都冰凉了。 婆婆会躺在床上,在口头上会表示一点儿媳的辛苦,崔铭生累到两眼发黑,提出找一个保姆来照顾她和雪儿时,婆婆却一口否决:“小宁上班赚钱那么辛苦,咱能省一点是一点,我和你爸攒的养老金留着以后给孩子上学用,等你们想生二胎了,用钱的地方更多,钱要花在刀刃上,。” 有理有据,思维清晰,儿媳妇还能说什么呢。 身体强健的公公脾气暴躁,抱着孩子只玩了几分钟,嘴里还叼着烟,即朝崔铭生直嚷嚷:“你看你生的孩子,把我累的腰要断了,快累死了。” “你生的孩子”,这是一个没有温度的家。 然而即便如此,在产后极容易抑郁的日子里,她平静如初,所有的痛苦都静悄悄的,面对亲戚们的每一个笑容都灿烂如花。 不怪谁,每一步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嫁到周家是,拒绝后母的好意也是。 但为何要吃力不讨好呢,有娘家人“撑腰”,也不必过得如此辛苦。 可是,一个普通女人的经历都不能用一句简单的话来概括, 何况是在一个“不普通”的家庭里长大的她。其中的矛盾、挣扎、抉择,往往欲语还休,“感恩”二字归纳不了她肩负的责任和期待中的冰山一角。 每接受别人的一份好,崔铭生就要为别人多活一份。余生那么长,把自己搁在哪呢。 她没有回家吃晚饭,直接去了家附近的一家面店,回家了要么吃引不起食欲的残羹冷炙,要么自己动手煮碗清水挂面,今天太累了,她想对自己好点。周宁去新疆后,家里的伙食每况愈下,除了她下厨,两位老人给雪儿也只吃点稀饭、蔬菜,公公说:“孩子还小,随便吃点就够了。” 江南人向来奉信“不节不食”,崔铭生的父亲和亲戚们也都这样,在吃上面称不上挑剔,却也是相当精细的。 她像是嫁了个假江南人家。 连这家不起眼的小店里,苏式绿豆汤都做得极其讲究,老板认识她,在她点的枫镇大面端上来之前,送了她一份。 桌上摆着三只碗,一只碗里放着红绿丝、葡萄干、蜜枣、芸豆、一团糯米和蒸熟的绿豆,旁边的碗里盛的是新鲜的薄荷水, 还有一只碗里是几块冬瓜糖。吃的时候,先把第一个碗里的配料放到第二个碗里,搅拌均匀,再根据喜好加入不等数量的冬瓜糖。 作为精髓的冬瓜糖是一定要加的,就像糯米、绿豆和薄荷水作为苏式绿豆汤的“三大金刚”,向来“三足问鼎”,不可撼动。 江南人对糯米的喜爱是刻在骨子里的,有能把复杂的食材化繁为简,再酝酿出醇厚香味的能力,黏稠但不拖沓,细腻但不敏感。 但当崔铭生无意中打开微信,看到周宁发的朋友圈时,才发现用这个评价来形容她是不确切的。 她敏感到心滴血,也像是假江南人。 且不说他发的内容,就那个类似于“小作文”的长度,足以让崔铭生寒透了心。 周宁跟他做领导雷厉风行的风格一样,在和崔铭生这个妻子的交流上惜字如金:“好”“是”“知道”“放心”。难得多聊几句,是关于女儿,而发过来的基本上都是智能输入法提示的句子,像是打个“雪儿吃”,就会跳出来“雪儿吃饭了吗?吃的什么?”打个“雪儿在”,就会跳出来“雪儿在干什么?”打个“雪儿睡”,就有了“雪儿睡觉了吗?” 他走了有小半年了,问候的“家书”上却从不例外地反复重复,不多一个字不少一个字,无趣、敷衍,仿佛是火候没掌握好,卤过头的鸡爪,干瘪而乏味。 他也一次没回来过,不知道是真的太忙没办法回,还是并不想回来,崔铭生认为应该是后者。 行里的正式调令下来之前,周宁就已把行李都收拾好了,调令公示后,他急的不行,恨不得连夜走。那段时间雪儿在住院,肺炎,高烧不退,崔铭生急到发疯,又正逢她所在的处室接受上级检查考核,因很多工作是她一直在负责的,忙的根本走不开。 她便跟周宁商量,希望他能等雪儿出院了再走,周宁却道:“援疆是带头做先进的事,行里就只有三个名额,另外两个同事都已经去了,到了我磨磨蹭蹭的,掉链子,领导会怎么看我?” 崔铭生向他解释了自己的困难:“这次考核不仅对处室,对我们局里都很重要,我不能给组织上添麻烦。” “别老以为单位里缺了你就转不开了,你越不跟领导反映你的个人困难,领导越觉得你什么困难都没有,孩子生病住院,妈妈陪着不是理所应当吗,你们领导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再说了,我是去新疆工作,又不是去旅游,等援疆回来,万一提拔涨工资了,还不是对这个家好......” 他噼里啪啦地没完没了,情绪激动,雪儿吓到哭,崔铭怕影响孩子,直道:“那你走吧,我想办法解决。” 第三十四、时令的枫镇大肉面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周宁当真走了,留下一句话:“铭生,你还记得你没结婚时,是多么善解人意吗。” 枫镇大面端了上来,作为夏日里的时令面,曾因某部纪录片名扬四海,游客们不远千里前来品尝。 得天独厚的生活环境,让她可以触手可及,随时随地地吃上一碗。 于是崔铭生没去看那段内容,退出微信,把脸埋到热腾腾的面碗里,让升腾起的雾气和脸上的潮湿融为一体,在用黄鳝、虾、螺丝、大骨等吊出的鲜美异常的高汤中,持续地虔诚地感谢命运赐予的暖意。 周宁走后,雪儿又在医院住了七天,这七天她仿佛过了七年,公公每天来医院嫌烦了,加上医院不允许抽烟,他就不高兴了,剩下崔铭生医院单位两头跑,每晚和衣趴在病床上眯一会,就算睡过觉了。 直到后来,付甜甜来看雪儿,见她忙不过来,帮忙照顾了两天,她才缓过气,否则说不定就猝死了。 为了感谢付甜甜的“救命之恩”,崔铭生买了一个看中很久却没省得给自己买的包送给了她,付甜甜不要,说举手之劳,崔铭生磨破了嘴皮子叫她收下了,哪有什么举手之劳,连夫妻间也没有。 她特想怼周宁一句:“在我事业的上升期,你就不能扶我一把吗,我也想得到领导的肯定,也想进步,也有追求。” “你哭过了?”周安拉着雪儿走到她面前时问道。 “哭啥呢,可能淋到雨了,你看你又给孩子买这么多东西,把她都惯坏了”,崔铭生笑出虎牙,接过周安手里的大包小包,对雪儿道:“妈妈先送你回家洗澡好不好,洗好澡你先睡,我跟小姑说会话,好吗?” 五岁的雪儿比一般同龄人早熟,自理能力强,穿衣、吃饭、洗澡一个人全能搞定。 “小姑不回家吗?为什么呀?” 周安蹲下身,在她脸上啪嗒一亲:“小姑就不去你家了,小姑马上要走了,等过段时间小姑再来看你,好不好呀?” “小姑这不也是你的家吗?你爸爸妈妈的家。” “嗯......小姑要结婚了,小姑会有自己的家啦。” “那我爸爸妈妈结婚了,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家呢?” 周安斜了一眼崔铭生微皱的眉头,道:“雪儿不喜欢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吗?” “不喜欢,爷爷抽烟,奶奶天天咳嗽,我的房间里都是烟味和药味,讨厌,讨厌!” “周雪儿!”崔铭生呵斥道。 雪儿一噘嘴,甩掉周安的手,径直往小区里跑,两个大人跟在后面追,见她进了楼道上了电梯,崔铭生忙跟了进去,周安在楼道里等。 “雪儿,对不起,妈妈不该凶你。”崔铭生从小没享受过母爱,便在自己孩子身上倾注了加倍的爱,尤其现在周宁不在家,总感觉是大人们没处理好分内的事,让孩子受到了牵连,特别内疚,这导致她在教育孩子上犹犹豫豫的,发了火后,又会自我拷问是不是在通过孩子发泄情绪。 独自带孩子的妈妈不好当,特别是当这个妈妈比常人更在意成长过程中心理健康的重要性。 “我不生气呀,妈妈,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 “雪儿,你不可以这样说,那可是爷爷奶奶。” “但这是我的真心话,妈妈不是说小孩子不能骗人,什么话都可以跟妈妈讲嘛。” 古灵精怪的女儿把崔铭生说住了。 电梯门打开,雪儿懂事地道:“不过我可喜欢小姑了,小姑要走了,妈妈去陪陪小姑吧,我会乖乖地洗澡睡觉的,妈妈拜拜!” 崔铭生舒了一口气,听见公公开门说:“雪儿回来啦”,这才坐电梯下去。 “搞定了?”周安上来挽住崔铭生的胳膊,周安和自家人,包括亲哥哥都聊不到一块,和崔铭生却有说不完的话。 崔铭生虽在机关上班,但并不迂腐,思维很开阔。在周安的观念里,崔铭生和她一样,是个并不愿受世俗约束的女人,差别在于她走出来了,崔铭生还没有而已。 “你看雪儿也不喜欢那个家里的气味,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人家都说侄女像姑姑,看来一点不假。” “哼”,周安得意地抿嘴一笑,她的父母长相平平,她和哥哥周宁倒出落得格外标致,周宁帅气,她漂亮,名副其实明眸皓齿的大美女。明明可以靠颜值吃饭,却偏偏要靠个性,崔铭生眼中的小姑子灵活、大胆、自由自在。 两人在小区里散步,虫鸣蝉叫,空气里弥漫着阵阵清香。 “嫂子,你们小区建得还不错,就是开车停车太不方便了,当初怎么不把房子买到园区去啊,那时房价也差不多吧,那边的居住环境比老城区强的可不是一点,也有更多的教育资源,以你未雨绸缪的作风,不会没料到有要鸡娃的一天吧。现在那边的房价涨得不要不要的,一般人哪还买得起啊。” 崔铭生笑了笑,怎么没料到呢。 当初两家人凑了首付钱,都是工薪阶层,买房子自然是大事,得从长计议。崔铭生为将来着想,希望能买在园区,给未来的孩子尽可能提供最好的。但周宁考虑的是他父母,他想结婚后把父母接过来同住,理由是一家人住一起热热闹闹的,还能帮他们照顾孩子,两个老人在老城区住惯了,恐怕适应不了都市化浓重的地方。 崔铭生是这么说的:“如果住不惯,我们可以回到城区生活。” 周宁马上问:“回城区住老房子吗?” 听他的意思,是不愿去住他父母那的,崔铭生只得说出最不济的办法:“我的意思是到时真的需要,万不得已的话,我们在城区再买一套,也算是财产性投资,对吗?” “那得买多大的房子才能容纳四个人,以后五个人,六个人居住,买一套已经把两个家庭都掏空了,再买一套差不多大的,钱从哪里来,压力太大了。” 在这一刻,崔铭生忽然意识到他们在观念上的南辕北辙。她对婚姻的期待是两个人勤俭持家,过好小日子,周宁的却是带上父母娶个媳妇,和爸妈捆绑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离。 这么做有错吗,虽然从法律上讲,儿媳妇对公婆没有赡养义务,但在传统的道义上,百善孝为先,崔铭生理应扶持丈夫照顾公婆,还没结婚,就明确跟那边的老人“划清界限”,不合适。 然而,崔铭生心理上的感受,跟小时候亲戚们一个劲招呼她吃螃蟹,但她其实并不要吃,连咬一口都万般抵触是一样的,都有一种找不出反驳的恰当理由的无力感。 而那时双方的婚期已定下来,大家都知道她要结婚了,最关键的,是崔槿每天乐呵的嘴巴合不上,上一次见他这样,还是她收到公务员录取通知的时候。 崔铭生问父亲:“爸,我跟周宁结婚,你开心吗?” 崔槿回道:“当然开心啦,小宁真不错,你妈在天上也能安心了。” 他搬出了她的母亲。 第三十五、活得自由自在的女子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崔铭生心一横,带着一个解不开的膈应走进了婚姻,之后从买房开始,她频频妥协。为此,崔铭生常自嘲自己白受高等教育了,白做新时代的女性了。 但这种话她是不会对周安讲的,周安本就与父母和哥哥不和,作为嫂子,不能挑事。 她岔开话题道:“哎,没想到你对房价还有关注啊,那干嘛躲到深山老林里隐居啊。” “你以为我是追求诗和远方的文艺女青年啊,才不是呢,我是理解你们的生活方式,但我接受不了整天困在钢筋水泥里,要是让我朝九晚五的上班,还不如让我去死。我这次回来呢,一是找朋友帮忙请一个农业专家去指导指导,把我们那林子里的橘子、枇杷、杨梅、梨树什么的理理顺,因地制宜重新规划一下种植区域,我们几个同学呢运用专业特长,打算设计一些受年轻人欢迎的建筑元素做点缀,什么古风呀,性冷淡风呀,按片区打造,提高整体逼格。第二个呢,我找了几家经纪公司,准备请一些网红、博主去我们那做做直播,提高一下知名度,全方位打造一个集采摘、观光、农家乐和住宿为一体的,享誉国内外的多元化果园!” 崔铭生听她口若悬河,兴致勃勃地描述理想蓝图,似有一阵清新的风迎面扑来,周安的骨子里是充满生机的,灵感和活力永不会枯竭。 “早就瞧出你破釜沉舟的勇气了,不捣鼓出一点名堂誓不罢休。” “那是,我们最近还在做扩建方案,希望能吸引有钱的大佬来做投资。” “还要扩大,现在不是三万亩了吗?” “我想有五万亩,不行吗?” “行!”崔铭生生出隐隐的羡慕,周安的生活好浪漫自在,她知道如何去活,并活得精彩,是一个自己给予了自己自由的人。 “遇上嫂子,我是俞伯牙遇上了钟子期,我们那家子人就是眼界短,嫌我当农民给他们丢脸,那我爷爷奶奶不就是农民吗,当农民有什么不好了。嫂子,你应该去实地考察一下我的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一拉开窗帘,阳光洒进来,鸟语花香,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果园,我搂着我的大宝贝,骄傲地宣布:‘爱妃你看,这就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两个人格格地笑起来,崔铭生道:“等你结婚了我一定去,小安,和那个男孩子结婚,你想好了吗。” 崔铭生的公婆曾幻想过通过结婚这个渠道让周安回来,为此没少拜托人给她介绍男朋友。周安长相佳,学历高,青睐她的男孩子不在少数,但哪怕她父母以死相威胁,她也不愿去见任何一个。 周安告诉崔铭生,她在大学里时,有个好朋友把男闺蜜介绍给她,那男孩子长在她的审美线上,唱歌也好听,差点就心动了。他在kTV里给她唱后街男孩的《As Lo g As You Love Me》:I do 't ca e who you a e, whe e you' e f om, what you did。As lo g as you love me。 帅到爆炸,周安被他迷的昏头转向,献出了初吻。 可出了KTV的门,那男孩子判若两人,现实的不得了,反复纠结几个问题:“你真的是江南人吗?”“不是外地迁来的?”“你爷爷奶奶是哪人?你外公外婆是哪人?”“我们不讲普通话,讲方言好吗?” 就差没来一句:“喏,把你的祖谱拿出来让我审核审核,确认一下你的血统是不是真的纯正。” 周安难受透了,遭到了“暴击”,中情伤了,她说不能再相亲了,再相亲会让她放弃对爱情的追求。她要自己找,于灯火阑珊处寻寻觅觅良久,直到遇到这个她要嫁的如意郎君。 男孩比她小五岁,美院刚毕业的大学生,崔铭生看过他的照片,美的不像真人,是漫画里那种刀刻一般的脸庞和五官,周安再三强调照片没经过处理,一个男孩真美成这样,实在少见。 他们的相遇过程也挺离奇,男孩独自去山里写生迷路了,被周安撞见,从山顶走到山脚的时间,她就心动了,是周安倒追的这个男孩,攻势猛烈,无怨无悔。被帅哥伤过,还以貌取人?不管,反正就爱帅哥;他还没工作,经济上怎么办,无所谓,反正她能赚钱;不在乎亲戚朋友同学们的看法吗,管它呢,她周安在意这些? 反正老娘就好这口。 “想好了呀,你以为我跟你说着玩呢,我对他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他对我正好相反,毕竟他是念艺术的,班上美女如云。”周安一扭头,俏皮的很。 “你们见过家长了吗?”周安从没带他回来过,而据说他们已谈了两年了。 “见什么家长呀,他爸妈都知道我,但也没说要见我,就不见呗。再说我俩结婚,又不是跟他爸妈结,见不见的哪有那么重要。” 崔铭生沉默着,周安道:“你觉得不靠谱?” “有点。” “靠谱的就一定过得久么,你看我有些同学,结个婚三书六礼一个程序不少,看了属相,选了吉日,结果呢,过了一两年就散了。这世上的事,看着靠谱可不一定真靠谱,看着不靠谱的,说不定反而甜甜蜜蜜呢。” 崔铭生笑了笑,她说的没错,她和周宁可不就快走不下去了。 “既然是这样,那结不结婚有何区别呢。” “当然有区别啦,我得把我花出去的份子钱收回来。” “哎呀呀,你不亏是长了个适宜经商的聪明脑袋。” “嘿嘿,我想好啦,假如以后我和我的小宝贝没有灵魂之爱了,还有切肤之爱呢,和帅哥亲亲我我的,嗯,嗯,才赏心悦目吧。”周宁戳了戳崔铭生的胳膊肘,崔铭生的脸立即红了。 “你看你还像个大姑娘,难道你跟我哥过的是无性婚姻呀。” “呀,怪不得你跟你哥一见面就吵呢。” 第三十六、来我家吃冰西瓜吧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今天雪儿问我:‘小姑,你说我妈妈和爸爸相爱吗?’我问她为什么这么想啊,她说别人家的爸爸妈妈出门会牵手,你和我哥就不会,你们在一起还经常不说话。” “都老夫老妻了,哪有那么多好说的。” “我哥什么时候回来啊?他也不回来看看。” “唔,快了吧......”崔铭生含糊地呢喃着:“今天还赶回去?” “要的,我小宝贝还在等我呢,小别胜新婚嘛。” 夜渐深了,万家灯火一盏盏地熄灭,小区的休闲广场在黑暗里显得黯然神伤,这条走过千百遍的路见证了她和周宁相识的岁月长度,长到把一个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她恍然记起第一次见到周宁是在他工作的银行,她去办对公业务。 周宁礼貌、谦逊,精通业务,全身上下散发着一个单位里“顶梁柱”的光彩,是她喜爱的男生样子。 虽从没谈过恋爱,上一次有恋爱的冲动,还是在中学里遭到大叔叔“破坏”的仅限于好感的那次,但在读书时喜欢学霸,工作后喜欢业务骨干,她对异性的品位始终如一。 办好业务后,他提出开车把她送到地铁站,外面寒风凛冽,地铁站离得又比较远。搁在以往,公事公办,就算天上下冰雹,也不会答应,但那天她被无法抵抗的冲动推着,跟着他到了车库,他给她拉车门,嘱咐她戴好围巾,看着她从地面进地铁。 崔铭生站在向下的电梯里抬头仰望,久久站立在地铁口的周宁,是盛放在严冬里的迎春花。 想必他也是这么认为她的。 冥冥之中,崔铭生觉得周宁的离开不光是因为工作调动和他个人在事业上的追求。 他是去寻找当初激情洋溢的自由的,就像一朵敢与风雪抗衡的迎春花。 而是谁夺取了他的自由,崔铭生不知道。 这个问题足以让一个上有老下有小,手心手背全要兼顾的女人在今夜失眠。 听到路璐开门的声音,住在楼上的邱槟走出来,倚在扶梯上道:“路律师,这么晚才回来啊。” 他把家里的门大开着,生怕错过了她回来时的响动。 路璐目不斜视,一只脚已踏进了屋内。 “你妈妈晚上来找过你”,邱槟忙道:“她给你送了绿豆汤,我放在冰箱里了,我现在拿给你?” “谢谢邱律师。”路璐向楼梯走近,但并没走上去。 邱槟犹豫了一下:“我冰了西瓜,要不来吃一点?” “不了,谢谢。” 路璐说话时,目光停在他手中的书上,是毛姆的《面纱》,移了一下眼睛,漫无目的地望向地砖,是不会主动同邱槟打开任何话匣子的,那显得太自作多情。 说他“八婆”,真不是贬低他,她没少听他的风凉话,尤其她迫于生计,在案子的选择上有点饥不择食,简直被他笑死了,讨不讨厌,讨厌死了。 在邱斌面前,正如代汝教她的,把自己藏在盔甲似的蜗牛壳中,别露真相,才觉得坦然自若,分外安心。 她就是不愿到他家里,和他心平气和地聊一会,所里毕竟是工作的地方,气氛不对,跟她好好地相处一会怎么这么难。邱槟在心里叹口气,他们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沉默了几秒钟,道:“那我去拿给你。” 他走进屋,很快出来了,手上端着两个餐盒,一盒里面装着路同舟送来的绿豆汤,另一盒里放着三角形状的冰西瓜,从盒头排到盒尾,整整齐齐的,跟正接受检阅似的。 出于礼貌,路璐迟疑着上了几层楼梯,邱槟往下走,两人在楼梯的中间相会。老小区里住的老年人多,这个点基本上都睡了,四周静悄悄的,伴随着草丛中蟋蟀的低语,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怪怪的。 路璐伸出双手接过餐盒,触摸到盒身,两盒都是冰凉冰凉的。 邱槟道:“西瓜太凉了,放一会再吃吧”,说完,他咽了一下口水,汗水从手臂滚落。 或许是他显现出的柔和气质,以及受过优良教育的精英风度,他挺受老百姓欢迎,参加广场公益性法律咨询活动,也能接到案子,堪称奇迹。人不可貌相,要是他的心理跟他的外表一样健康就好了。 请她吃冰西瓜,却又让放一会再吃,再看这餐盒,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他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哪能做到把西瓜切块装盒呢,难不成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平日里吃西瓜是捏着小块一撮撮咬的。 可既然准备好了,为何还邀她去家里呢。 职业性的抽丝剥茧后,用专业术语来说,确立行为目的的证据根本不成立。 路璐不想去问真相,哪怕开个玩笑旁敲侧击一下他相悖的言行。其实不用她问,他拧巴的表情已出卖了他的小懊悔,是后悔没把谎圆撒好的样子。 邱槟多聪明一个人啊,能考上重点大学,智商低到哪去,律师做的风生水起,却犯这么个低级错误,反而表明路璐不是个重要的人物。如果路璐是他的当事人,他定是滴水不漏的。赠予他人,最怕敷衍了事,还不如不送呢,甜她的这一下子,倒像换了个方式打了她一下子。 哼,恶心至极。 不过,管它呢,他要给就给,吃不吃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至于路同舟做的绿豆汤,更不必多提,除了汤,剩下的只有烂绿豆,汤上浮着几丝杂质,天晓得这豆子有没有洗,一点不像路同舟对待美食的态度,辛辛苦苦送过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路璐庆幸又懊恼没跟母亲碰上面,否则肯定要被盘问个底朝天,但她也正想把母亲盘问个底朝天呢。 她客套性地道谢,转身离开。 “哎,路律师,我打你电话你怎么老不接啊。” “你打我电话了?我没看到,不好意思哈。” “刚才送你回来的男人是谁啊,我看他年纪不小了,这岁数还没成家立室的可能性很小吧。”路璐的裙摆随着挪动的双脚,在邱斌眼皮底下不停晃,他莫名慌张,在如此夜深人静的时刻。她今晚打扮的格外漂亮,身上芬香阵阵,犹如惊艳绽放的夜来香。 “那是我表哥。”路璐挤出一个笑容,再问下去,天王老子的面子她也不给。 第三十七、从哪来的小弟弟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你的手表,新买的?” “我表哥送的。” “这个牌子的手表很贵吧。” “有问题吗,你就想看我穷,我们全家都穷,你就满意了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路律师,答应我,别再办那些案子了,混淆了你的价值观。” “哪些案子?!”路璐炸了。 “影响你爱情观的案子。”邱斌的声音似蚊子哼。 他以什么身份跟她谈这些,谈个屁,路璐冲下楼:“那是我的私事,晚安。” “我听隔壁的老伯说最近楼道里经常有一个陌生男子出入,你晚上记得关好门窗啊。”邱斌喊道。 回应他的只有“啪”的一声关门巨响。 邱斌默默回到自己一方冷清又闷躁的屋子里,郁闷,看手机。 和他同留在这座城市里的师兄约他出来喝酒,师兄今天带女朋友去湿地划船,芦苇丛中,鸳鸯戏水,才子佳人倩影翩翩。 “邱斌老弟,我求婚成功了。” “恭喜你啊。”邱斌言不由衷。 师兄是个情商极低的木讷的男人,否则也不会在半夜时分用撩骚的方式来撩拨一个单身男人的寂寞。但偏偏你不服不行,人家找的女朋友是工科学院的院花,女生同样不善言辞,姿色可佳,话少还漂亮,打着灯笼也难找。 校友一直显摆到邱斌想骂脏话了才罢休。 晚上路璐的母亲来,他听到楼下连绵不断的敲门声,主动下去介绍了自己,殷勤地询问 。 这位中年妇女全身贵气逼人,她那和路璐相似的五官,让他在第一眼大概猜出了来者的身份,不由自主地卖力展现自己。 他不称“路律师”,怜爱地直唤“路璐呀”,路璐长路璐短的。 而路璐的母亲似乎,不,是确定地不把他放在眼里,言语间生疏客气的,是那种根本没把他和路璐的关系往那方面联想的样子,一个大晚上特地来献殷勤的年轻人,对她来说,就跟地球上理应存在空气似的正常。 邱斌在家乡的外国语学校读的高中,在外,学霸是他们的标签,在内,不成仙即成魔。学校爱惜他们,担心施压过大适得其反,在管理上比其它学校要松散许多,自觉是全校学生的基本功。一个个口口声声昨晚八九点就睡了,实际上从四点钟放学到家,一直学到晚上十一二点,第二天五六点起来接着学。 高压、充满竞争,而又遍布虚伪的过往造就了邱斌成年后坚韧不拔的性格。 睡不着,索性把小说丢到一旁,着手弄案子,让自己忙碌起来。脑海里反复浮现起路璐的影子,想他们之间隔着的千山万水。这寂静的夜,倒让他把对路璐的一见钟情绵化成浓长的爱。 路璐躺在床上,手里紧紧握着代汝送的手表。枕边和飘窗上的公仔娃娃已昏昏入睡,挂钟里的布谷鸟跳出来“布谷布谷”了几声,钟摆“哐当哐当”敲了十二下,她想着他的眼神,想着他还未婚,笑出了声,连被空调吹起的头发丝也是兴高采烈的模样。 可人家是叱咤风云的商业大亨,自己混到三十岁了还是个小菜鸟,手表再贵又怎样,又不是情意重,说不定人家只当买了个玩具表呢。路璐剖析来剖析去,全是自己的一无是处和四下横流的自卑,迷迷糊糊合上眼时,东方露白。 第二天一早,闹钟还没响,手机先响个不停。 “谁啊?这么早。”付甜甜在梦里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转了几个脑回路,惊醒了。 “你是谁?”她抓起被子盖住一丝不挂的身体,环顾四周,是酒店,不用问,她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 “姐姐,你这么快就忘记我的名字了,好伤心哦。”对方扑向她,付甜甜一把将他推开,眼前的男孩子比调酒师看上去还要小。 “别闹,小弟弟,我昨晚喝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姐姐,你不记得啦,是你非要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呢,你说你爱上我了。” 付甜甜抓了抓头发,拼命回忆昨晚发生的事,只记起来她在酒吧里想到了赵奎,想到控制不住,是喝了不少酒。可她酒后的自控力一向很强,虽然借着酒劲跟男人上床是她惯用的伎俩,但她绝不会随便跟任何男人上床,每一次的“献身”都是有计划有目的的,假如醉到没办法进行下一步了,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家,隔日再议。 她承认,跟洛飞是例外,这么多年了,大意失荆州也就这一次。难道真是吃了不该吃的回头草,遭报应了,他妈的,让一个小屁孩嫖了。 付甜甜迅速穿上衣服,点上一根烟保持冷静,小男孩纯憨纯憨的,崇拜地道:“姐姐,你抽烟时真有味道,妩媚,妖娆,我受不了了……” 他频频向她抛媚眼,手脚不安分起来,付甜甜被烟呛到了,男孩瘦弱的很,娃娃脸,他的一举一动,怎么看都像是在模仿大人谈恋爱的高中生。 另外说起味道,他身上倒有一种乳臭未干的奶味,付甜甜好歹学过法律,关键时刻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你多大了?成年了吗?” “昨天是我十八岁生日,果然过生日会有好事,遇到了姐姐你呢。” 付甜甜差点咳死。 “姐姐,你没事吧,来,喝点水,你别看我年纪小,我的经验……很丰富的,倒是姐姐你,没想到姐姐你还是……嘻嘻。” 付甜甜一瞥床单上的血迹,差点被水呛死,反正是死,她昨天早上可刚做完手术。 “你采取措施了吗?” “放心吧姐姐,我懂,不会胡来的。” 这时门铃响了,男孩老道地道:“进来吧。” 付甜甜下意识地跳下床,却和自己刷卡进来的服务生打了个完整的照面,服务生见多识广,竟职业性地对这对cp说了句:“Mo i g!” 男孩指着服务生推进来的餐车道:“放那吧,tha ks!See you!” “You a e welcome!See you!” 付甜甜抬手挡住脸,疯了。 “姐姐,我们吃早点吧,补充了体力才好干活哦!” “你吃吧,我不吃了,我还要去上班,对了,你还上学吗?” “上啊,大一。” “那你吃完了也快去上学吧。” “姐姐,你真不要来一点?这家酒店的松露巧克力好好吃哦,米其林大厨做的呢,香煎芦笋也超赞的,蔬菜都是每天早上从广州空运来的。” 付甜甜深深地吸了口气,手忙脚乱地收拾满地狼藉,丝袜哪去了,皮鞋呢,皮包,手机……她弯腰捡这些物品时头晕目眩,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呃……什么?米其林大厨? 她瞪向那个餐车,她付甜甜也是经常出入高档餐厅的人,那男孩正狼吞虎咽地边吃红皮小萝卜鹅肝,边吃绯鲤,时不时喝两口牡蛎汤。菜式极为精细,装盘极为讲究,再看房间宽敞奢侈,酒柜里列满了洋酒,有三四瓶开了的,横七竖八地倒在茶几上,还有讲一口流利英语的服务生…… 第三十八、王青青医美失败了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付甜甜一惊,快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道天地一色的湖景油画一般铺开,湖边停放着几艘游艇,有两个美女正穿着睡袍站在游艇上喝红酒。 付甜甜一下子猜出了这是哪家酒店,哪怕这男孩把她带到一个五星级酒店,她也不会气到嘴歪。 之前有个一线的大咖过来演出,下榻的正是这家酒店,付甜甜的公司负责接待的,她同事来结的帐,回去咋咋呼呼人家住两天,抵他们整一年的工资。虽然她不在乎这点工资,但她的钱既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家里有矿,花也花不完的。 那好歹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好家伙,这男孩不会是受谁指使,讹上她了吧。 手机响了,是大学学院群里的消息,她瞥了一眼,气的想咬人。 路璐迷迷糊糊地抓起手机一看,是陈潢嚣张地在大学学院群里@她和付甜甜:两位大美女,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洛飞吧,拜托拜托,鞠躬鞠躬。 路璐的眼前飞过一群乌鸦,他是宿醉未醒吗,神经病吧,含沙射影的效果马上来了,被吊起胃口的群友们叽叽喳喳。 他们那一届的同学,全法学院二百多人,能找到待遇不错的正式工作的人并不多。于是有一部分同学子承父业,接手了家里的民宿、农家乐、茶叶种植、水产批发,卖珍珠首饰等等,还有一部分同学高不成低不就,以考职称考公务员的名头,都结婚生子了,仍明目张胆地啃老。 这些同学自主时间充裕,每天在群里杂七杂八的天南海北地侃,一大早的抓住这么个机会,肯定要好好说上一说。路璐眼睁睁地望着一条戏谑接着一条戏谑蹦出来,自然提到了路璐和陈潢,付甜甜和洛飞的过去。 而财大气粗的付甜甜才不像小律师路璐顾前畏后,直接霸气地开骂:陈潢,操你妈的! 骂完后立即退群,在她和路璐、崔铭生所在的三人小群里发牢骚,无奈崔铭生早上要忙着弄孩子,送孩子上学,自己还要上班,没时间安抚她;而路璐看了其它的微信内容,简直吓死,短短一个晚上,李雪玲推荐来了几十个人,有几个人在好友添加申请上写着:路律师,我今天想去所里找你,当面向你咨询。 重利轻友,路璐立即把手机甩一边,急忙起床洗漱化妆换衣服,颇有三年没开张,一开张准备吃三年的雄心壮志。 出了门,见代汝的车停在门口,司机看到她,从车里出来,礼节性地对她道:“路律师,代总让我来接你上班。” 路璐不自觉地笑了,忸怩着:“代总说要送我?” “是的,天气预报提示今天有暴风雨,路律师是我们的法律顾问,代总说过两天要麻烦你帮我们处理一个大案子,路律师没车,万一淋到雨着凉了就麻烦了。” 司机说到她没车时,扑哧笑了一下,顿时像一场倾盆大雨把她的自恋浇灭了,他在笑什么,笑她这么“大”个顾问,连辆代步工具,哪怕一辆奥拓也没有吧。 “路律师,上班啊?” 身后传来邱斌的声音,路璐嗯了一声,心里五味杂陈,忙上了车。 付甜甜秉着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原则,勉为其难地把酒店的帐结了,这男孩果然经验丰富啊,很会花钱,一个晚上花了大几万。酒店自营的酒吧、餐厅、温泉一样没放过,连超市也消费到了:十套不同款式的套装内衣,春夏秋冬全顾上了,还有十箱避孕套。 “女士,不好意思,我们没有这么多库存,等一到货就按照您留的地址寄过去,可以吗?”办退住手续的前台指着白纸上写着的“缺九箱避孕套”,笑盈盈地道。 “行,行,没问题,没问题。”付甜甜赶紧应和,防止前台再继续讲下去,这个点办退入住的人排成了长队,万一被熟人撞见,丢不起这个人。她戴着墨镜,把丝巾裹在脸上,捂的妆都要花了,心急如焚地一张张单子签过去,来酒店的次数不少,要自己结账还是头一次,没想到这么繁琐。 前台听见了她的嘀咕,职业性地解释道:“女士,我们单纯办退住一点都不麻烦,星级客户都只需在手机上操作,随退随走,您这主要是消费多,像这个……” 又来了!付甜甜粗鲁地道:“你别说了行吗,我会签的,也会付钱的,好吗?” 前台晶亮的眼睛里散发出捉摸不透的微笑:“好的,女士。” 付甜甜立即汗流浃背。 终于等到一句:“办好了,女士。”付甜甜直起腰,吸口气,快步走出大堂,总算处理结束了。她离开时给了小男孩五千块钱,让他把嘴巴封禁,将昨晚的事从脑子里挖掉。 小男孩说他才不傻呢,他有正牌的女朋友,之所以出来干这个,是为了赚钱供自己和女朋友读书,剩下的钱存起来买房。他说已经买了一套房了,将来做婚房,再能买两套房的话他就收手不干了,把两套房子租出去收房租当生活费,毕业即退休,带女朋友游山玩水去。 “姐姐,你不知道现在工作多难找,像我们读职业学校的,家里没钱又没势,毕业了基本上没活路,还不如趁年轻有资本的时候能赚一点是一点。” 他的金玉良言叫付甜甜五体投地,他也算准了她一定会心甘情愿地掏腰包。 如此精明的小崽子,不会留有后患吧,因为他还说了:“姐姐,你的第一次感觉怎么样?觉得我服务好的话,再来找我哦。” 他给了她一张名片,没错,是正规印刷的名片,名片上的名字是:韦小宝。 付甜甜头快炸了,这时听见有人叫她:“甜甜姐,甜甜姐!” 异常熟悉的声音,付甜甜汗毛都竖了起来,抬头一看,原来是同事小澜,还好,老天爷没把她往死里整。小澜是刚招进来的,还不熟悉情况,对付甜甜之类的“前辈”挺尊重,要是碰到跟她一样已是“老油条”的王青青等几个妖孽,麻烦就大了。 如此一想,付甜甜反而愉悦了:“小澜,早啊,你怎么会在这啊?” “不是有个剧组马上要来拍戏么,老板让我把几个大明星的住处安排一下。” “这工作不应该是青青干的嘛,怎么让你来了。” “青青姐做了医美,恢复的不大好,留下了后遗症,她昨天开始请假了。” 付甜甜开心的不得了:“开始请假是什么意思啊?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第三十九、关于虚荣和真实的情绪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可能是吧,你昨天没来所以你没看到,她鼻子歪了,半张脸都肿成馒头了,很吓人的。 王青青是妖孽之一,付甜甜在公司里没少受她的气,压制住幸灾乐祸道:“青青长那么漂亮,干嘛还要去整容啊。” “青青姐想去当明星,她现在不是工作便利,能经常接触到剧组么,也认识几个导演。她说她是圆脸,五官不够立体,不上镜,非要去医院调整一下。” “明星哪那么好当的啊,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说的是呢,也不知道她的脸什么时候能恢复好。” 付甜甜没吱声,心想着她的脸最好烂了,永远别来了。付甜甜对王青青埋下怨恨,是有一次付甜甜的父母从县城过来,他们在火车站撞见了也来接人的王青青。 付甜甜家是开早点铺的,她父母每天凌晨一两点就得起来,起早贪黑的,加上舍不得花钱请小工,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操劳过度,自然老的比同龄人要快。 王青青看到付甜甜父母时,竟故意对付甜甜道:“乡下来亲戚啦?这是你爷爷奶奶?” 小家碧玉的付甜甜怎能不记这个仇,她更记的是自己的懦弱和胆怯。 她没勇气撕开“有钱人家的小姐”人设,哼哼唧唧的,打了个马哈。 她父母虽没说什么,但后来付甜甜再让他们过来玩几天,他们总找各种理由推脱。 “甜甜姐,你一大早来这里干嘛了?”小澜问道。 “我堂弟从北京来了,我给他开间房。”付甜甜搪塞着。 “哇塞,住这里啊?你们家亲戚可真是非富即贵,我来给别人办过好几次手续了,连房间什么样都没见过呢,好想在里面住一晚上啊,发个朋友圈让我的同学朋友们瞧瞧,真羡慕甜甜姐你,人长得美,性格好,家里又有钱。” “申请郑总给你涨工资啊,青青走了,你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名正言顺的。” “你还不了解郑总,见到美女路都不会走了,和我一起进来的静思和小宇,因为长得漂亮,每天就出去陪客户吃吃饭跳跳舞,长成我这样的,郑总恨不得叫我们跪下来给他做牛做马,投胎是门技术活,学不来的,哎。” 九零后小澜是这座城市里的“移民二代”,她父母年轻时从一个遥远的农村来到这打工,慢慢立业站住了脚跟。小澜就是普通人家出来的普通女孩,蜜罐里泡大的独生女,体会不到她父母是替她提前把苦吃了,如果她父母还在农村,她要在城市里衣食无忧,不知道要受多少折磨。 “小澜,你别胡思乱想,生在福中不知福,天天出去陪酒的生活有啥好羡慕的。” “轻松,来钱又快,干得好的还能调到总部,不止我,公司里好多女生都眼巴巴地指着被郑总‘钦点’呢。” 付甜甜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别扭,好在走到了马路边,便招了一辆出租车,顺便带上了本来打算坐地铁的小澜。 两人到了列属高档写字楼里的公司,上班高峰期,身穿华服的男男女女走来走去。这些年轻人代表了这座城的时尚标杆,乱花渐欲迷人眼,方才还认清自己一点的付甜甜再次迷失了,她行走在其中,细数那些女孩们身上的装束。 呀,新款的香家的包,好惊艳;这是爱马仕的丝巾吧,和简约款黑色A字裙好搭;这个女生好会穿呀,用一根腰带把一件白衬衫穿活了,这腰带是什么牌子的,我也要买一根;这双裸色的高跟鞋好好看,这个光泽度,这个恰到好处的鞋跟高度,多一厘米过于性感,少一厘米又压身高,真是绝了,在商场里还没见过..... 在暗暗的考量和偷师中,在复杂难言的情绪中,付甜甜和小澜到了公司。总公司来头不小,如果把公司也比照高校排名分个序列的话,那她们所在的公司,是及得上“南大”“复旦”这种档次的。 只不过公司名字听上去唬人,里面工作人员的收入参差不齐,付甜甜拿的是“最低等”的工资,并且一拿即是近十年。 她之所以选择在这家公司一直待下去,一来当年拿着二本学院的文凭找工作屡屡碰壁的经历,让她看穿了人类对“面儿”这个东西的重视程度,她需要大公司的身份来撑门面;二来她在岗时勤勤恳恳,缺勤了被扣工资毫无怨言,一切按照公司规章制度来,没被人挑过刺,工作环境过得去,另外她总是名牌傍身,公司里的领导们搞不清她的底细,不会招她去这个局那个局的,她在公司里待的还算舒心,活的确实像靠上班来打发无聊时光的富家小姐。 “甜甜姐早啊。” 静思迎面走来:“哇,甜甜姐,你今天戴的耳环是D家的限量款吧,我找代购预定了也买不到呢,超喜欢的。” “你要买啊,我把我朋友介绍你认识,她能拿到一手新品货源,等你戴腻了别人才买得到。” “好啊好啊。” 付甜甜在手机上翻看着通讯录,她所指的朋友是这个品牌的区域负责人,花钱多的顾客,负责人自是也愿意结识的。 “谢谢甜甜姐,还有你前两天戴的珍珠项链也超赞,和大地色眼影搭配起来显得特别贵气,是在哪买的啊?” “那就在网上随便淘的,一百来块的小玩意。” “啊,真的吗,还以为是贵价的大溪地黑珍珠呢,主要是甜甜姐气质好,不管什么戴在你身上都像是大牌货。” “谢谢,你过奖了,我买东西不看牌子,只要看中的就会买。” “我也喜欢把平价货和贵价货放在一起混搭,但我就是打扮不出甜甜姐的效果呢。” “没有啊,你今天穿得挺有个人风格啊,没有好的底子,谁敢把真丝衬衫和牛仔短裙组合到一块,也只有你能穿出既减龄又有品位的感觉。” 静思羞赧地笑了,她就在等甜甜夸她呢。 “ 甜甜姐,你是艺术生吗?” “不是,我是学法律的。” “不会吧,一点看不出来,你这么会穿,看上去像学服装设计的,你可以去当穿搭博主耶。” ...... 静思悠闲地倚在付甜甜的格子间里闲聊,经常被“小辈”们吹捧,付甜甜早从起初的飘飘然,上升到了习以为常的境界。她只是纳闷静思是不是吃错药了,竟在上班时候如此放肆,忙碌的早晨,其他哪个新人不是正认真地伏案工作。 过了好一会,终于有个同事把她叫走了,小澜凑过来道:“甜甜姐,我刚听说静思被一个大老板包养了,今天是来辞职的。” 第四十章、父母寄来的快递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你羡慕了?”付甜甜瞥她道。 小澜撇撇嘴,道:“说是一个月付她十万块的生活费,我男朋友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 付甜甜还未开口,姜颖从她的办公室扭过来:“聊什么呢,好开心啊。” 小澜马上跑了。 姜颖是付甜甜口中的第二个妖孽,她、王青青还有付甜甜差不多时间入职的,三人年纪相仿,刚开始时经常在一起吃喝玩乐,后来王青青找了个CEO男朋友,职位竞争关系出现,虽付甜甜保持“佛系”,但王青青好显摆,姜颖好嫉妒,三人的情谊好景不长,从三朵清新的栀子花变成了三朵塑料花。 姜颖是名牌大学的社会学毕业,能力才华双在线,现在是一个大部门的负责人,两人的办公区域相隔不过二十米,薪资却天壤之别。靠工资的话,姜颖可以把莱珀妮当水用,付甜甜则要喝一年的水来充饥,才买得起全套的莱珀妮。 按道理说姜颖比还是职员的王青青、付甜甜强多了,但她不满足,她还没找到一个比CEO更厉害的男朋友,嫉妒心发作时,她不会忘记通过“踩压”这两位昔日好友来做发泄。 见她眼波流转里的坏意,付甜甜即能猜出王青青毁容后姜颖的心情,是恨不得仰天长笑三声的那种兴奋。 姜颖趴在横栏上,付甜甜装模作样地翻文件夹,道:“别使那么大劲,把我工位压坏了。” “哪那么容易坏啊,你在这待了这么多年,不待得挺好的。” 话里有话,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看我脸,打了热玛吉,效果不错吧。” 付甜甜看一眼的兴趣也没,王青青人都走了,还去比较、落井下石,有意思么。虽然付甜甜在心里也高兴王青青的“下场”,但她不会说出来,她在公司里一向话不多,大概出于对这份工作不是太在乎,所以也没必要去钻研如何变得巧合如簧吧。 再者,她是一个擅长妥善保存好自己秘密的女人。 “静思来找你干嘛啊,向你取经呀?”姜颖道。 “向我取什么经?要取经也得是向姜经理你取经。” “向你取爱情的经呗,在这方面,我可一窍不通。” 哪壶不提开哪壶,哪里出了问题在哪里最敏感,付甜甜马上怼回去:“热玛吉打得好不好,刚开始看不出来,小心过了一两个月,脸垮得更厉害。” “你在前台有个快递,快去取吧。”姜颖生气地一转身,快步扭走了。 付甜甜快感油生,工作上、个人私事上偶尔会出差错,但总有办法摆平,她似乎长成了一个勇猛的、无往不胜的女人。 然而无往不胜的女人在看到横放在前台地上的快递包裹时,如同被人抓住了软肋,这个软肋跟差错不同,是无法解决的。 包裹是绿色的麻布口袋,厚厚扎扎的一大袋,扎口是用红色的碎布条绑住的,那碎布条还不是完整的一根,而是几根系在一起,结上加结,袋子上用黑笔大大地写着她父亲的名字、她的名字、公司地址和手机号码。 是父亲的笔迹。 负责接待的小姑娘绝想不到披上麻袋能走秀的付甜甜有个会用麻袋给她寄东西的家庭,还是寄到众目睽睽的公司里。 “甜甜,这是印刷厂寄来的材料吗?要不找几个男生来帮忙?” “不用了,我自己搞定。” “真不用帮忙吗?我看挺重的,得有三四十斤吧。” “没关系,谢谢。” “好吧。” 付甜甜嘀咕着父母会给她寄什么呢,手机上进来一条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大概内容是:甜甜你好,我是你的邻居二成叔,你父母托我给你带了点自家做的东西,让你跟同事们分着吃,我赶时间没跟你碰面就先走了,你收到了告我一声,祝你生活工作顺利! 二成叔的短信里错字百出,一看就是五笔输入法用不熟练的原因,付甜甜倍加感动,开这么远的车把这么重的东西送过来,连口水也没喝就走了,还费力地给她发短信。 她忙给二成叔回了信息,表示对他的感谢,问他什么时候再来,要请他吃饭。 二成叔回道:我现在跑长途帮别人拉货,马上去徐州,等下次有空了把茜茜带来玩玩,我听你爸爸说你一个人挣钱买了房子,我们为你感到骄傲,茜茜要向你学习! 付甜甜的眼眶顿时湿了,思绪一下被拉回到了生她养她的小县城。在那个遥远的县城里,邻居都是相处了十几年、几十年的,谁家突然来亲戚了,家里煮的米饭不够,随便去哪家都能端一大碗回来;谁家做了好吃的,像炸了肉圆,做了藕夹,裹了粽子,都不忘给邻居们端一份,二成叔的爱人芹婶厨艺特好,总爱发明新菜式,付甜甜的父母又忙,从小到大,她没少在二成叔家“揩油”。 而工作了这么多年,难得回家,回家跟邻居们碰面的机会也少。她不是忙着跟初高中的同学厮混,就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在手机上处理多如牛毛的情事,看电视、上网,浑浑噩噩的。 有什么资格去受领老邻居为她感到的骄傲,她付甜甜是一个忘了根的人。 小姑娘走开后,她偷偷打开袋子看了一眼,摆在上面的是咸鸭蛋,蜜枣粽子,各式卤菜,腌榨菜和肉圆。每一份都用过年时装糖果的罐子装好,放上冰块包,罐子外再缠上好几层密不透风的保鲜膜,这个大热天的,冷藏工作做不好,肯定是要坏的。 摆在麻袋下面的是时令的新鲜蔬果,番茄、黄瓜、桃子、小香瓜,另外有两大罐炒花生和五香蚕豆,是付甜甜爱吃的,应该是母亲用外婆种的花生和蚕豆做的。 麻袋的边上贴着一封信,付甜甜撕下来拿在手里,现在不是煽情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怎么把这个麻袋运到住处。 车还停在酒吧那,自己搬到楼下,打的送回去?不行,被姜颖之流看到了,还不翻天覆地。 她思索着找谁来帮忙比较合适,秦啸?不合适。他囔囔着把工资卡交给她了,开始掏心掏肺了,较真了,这样的男人不能再去招惹,否则万一他意识到自己被利用,后患无穷。 第四十一章、一封什么样的信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找其他朋友呢,再不济找认识的人?这么做毫无意义,并且会欠人情,还不如在网上预约个代驾司机,但找代驾司机,同样存在如何体面地把麻袋运出去的问题。 她在公司里一切都是风光的,不能在细微之处留下任何遭人指点的把柄。 前后思考,左右权衡,付甜甜决定联系严谆清。 “谆清,我现在遇到点麻烦,能麻烦你过来吗?”她并不知道严谆清此刻在哪,也许远在千里之外,但她才不管,他不是一直撩她表真心么,让他表现的时机到了。 “宝贝,给我一个小时时间。” “好啊。” 付甜甜回到工位,把信藏在文件下看。信是用铅笔写的,像是小学生写的,口吻是母亲的口吻,翻到背面,果然写着代笔:茜茜。 她父母不大会用智能手机,打字还不如二成叔,他们的联系基本上是靠打电话。事实上电话打的也不是太多,付甜甜下班时父母都已睡觉了,就算还没睡,也不敢给她打电话,怕被“训”不注意休息。 可白天交流,也只有趁付甜甜中午吃饭的一个半小时时间,还要在她身旁没有熟人的情况下,付甜甜不想让同事听到她讲方言,更不想让同事知道她是哪里人。 如果碰巧父母在她不方便的时候打来电话,付甜甜会直接摁掉,告诉父母她在开会。 “忙”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最常用的,也最管用,能立即让父母闭嘴的借口。 相比之下,父母比她忙多了。前些年,父母身体还硬朗的时候,父亲白天会去工地上做小工,母亲在一个小学食堂里帮忙买菜做饭。别人说他们:“女儿都工作赚钱了,好歇着玩玩了,反正女儿是嫁人的,你们没命地忙活,最后还不都是陪给婆家,人家生女儿是为了享福,你们倒把女儿当儿子养,要招上门女婿啊。” 她母亲道:“我们不招女婿,我们就把女儿当儿子养,能挣一点是一点。” 付甜甜这个没念过几天书的母亲用一辈子的勤劳换来自己对女儿的问心无愧,她没文化但存着大智慧,在信里提醒付甜甜要跟同事搞好关系,吃点亏没关系,一个人在城市打拼,还指着同事领导帮衬呢,犟脾气会得罪人,有委屈跟家里讲。 这是父母第一次给她写信,第一次说这样的话,第一次寄东西来,假如说跟在火车站偶遇王青青不存在关系,付甜甜绝不相信。 小县城里的妇女多朴实,想到的是用土特产来“讨好”人,以为让那些人获得点“利益”,他们就会“看得起”她的女儿一点。 付甜甜哽咽着很快把信的内容看完了,大部分内容没有实质性要紧的,也没有逻辑性可言,倒像是母亲说一句,茜茜写一句,唠唠家常。她都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茜茜在早点铺里吃早饭,在豆浆、包子旁边放着笔和纸,母亲边忙活边跟茜茜说话,有客人来了中断一下,客人走了,想起来一句,就写一句。 而在信的最后,母亲却用很长的语言说了一件事:县城里的连锁早餐店越来越多,都是统一配送的现成的,在外卖平台上凌晨四点开始就能全城配送。 他们开始不想进外卖平台,因为要抽成,但是不进平台不行,现在的年轻人,哪怕是生了孩子的小夫妻都喜欢点外卖,下雨下雪的多方便,这是将来的趋势,做生意的要顺应时代。 可进了平台才发现一抽成就赚不到钱了,其他跟他们一样的个体小店都提高了价格,她爸爸死活不愿意提价,说良心上过不去。早餐店开了这么多年,好多顾客早就是天天来的老熟人了,猪肉那么贵的时候,肉包子还卖七毛钱一个,一分钱赚不到,还搭上人工费,但她爸爸说做人要有原则,不能见利忘义,他们能把猪肉价格熬下去,还有什么熬不过去。 现在他们退出平台了,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连锁店的品种多,做得还好看,网上流行什么,工厂就做什么,他们靠老手艺的,紧追快跑的也赶不上潮流。店里基本上见不到年轻人了,一些年纪大的也不大来了,他们跟儿女住在一块,估计也是吃外卖了。 最后母亲说了一句话:孩子,对不起,爸妈年纪大了。 然后这封信就突兀地结束了,结束的沉重、隐忍,小县城里的妇女,啰嗦而懂克制。 付甜甜把信塞到包里,捂住脸反思母亲把这件事讲得明明白白的原因,生意不好做,来跟她要钱吗?不会的,逢年大年要塞给父母五百一千的,不明就里的外人,还以为她在跟他们打架。 那母亲在干什么? 反思出原因后,她差点哭出声:母亲在用这种方式请求她的原谅,他们不能再源源不断地补给她了。 前前前任把公寓转到她名下时,付甜甜兴奋地跟父母分享了这个好消息,怕被父母质疑怎么能攒这么多钱,她撒谎只付了个首付,每月要还房贷。没两天,她父亲没打招呼就来了,喜滋滋地欣赏这不大却豪华的房子,乐了半天,在付甜甜疑惑的目光中拉上窗帘,这才从贴身背着的包里给她拿了十万块钱,一叠新旧不一的百元钞票,是家里全部的积蓄。 父亲不放心从银行汇款,怕被骗,怕填错汇款单,怕提心吊胆,坐四个小时大巴亲自送来才踏实,路上不敢合一下眼睛,困了就吃一瓣生蒜,那天晚上付甜甜跟他一起吃饭时,他吃两口就打一个膈。 问他哪不舒服,他说不要紧,蒜吃多了。吃了多少蒜?三颗。干嘛吃这么多蒜?爱吃。 父母当成命根子的十万块对付甜甜有多大的意义? 她至今把钱存在银行里分文未动。十万块,不过是她的一个包,一件首饰,一个手表,又或者和哪个富豪缠绵的几夜房费。 假如当初逃回了家乡,结局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这封信对付甜甜的触动太大,以至于严谆清到了,她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来。 “你在这里上班啊?” 严谆清问道,跟上次低调的见面不同,这次他西装革履,身后一排同样黑西装加持的男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严谆清叹道:“优秀!” “谆清,你这是干什么呀?”付甜甜嗔怪道,她指的是他带这么些人。 “叫嫂子”,严谆清呵斥身后的人,转身朝她一脸温柔:“我怕有人欺负你。” 第四十二章、女朋友送了辆玛莎拉蒂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看吧,他多会耍手段,布了个迷魂阵,从行动上予以试压。 “嫂子”是能轻易应的么,一答应,即从形式上表示严谆清得手了。但到底能不能真的得到手,要看是否棋逢对手,付甜甜也不是吃素的,紧闭樱桃小嘴微笑,淡定如常,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 “我是坐私人飞机来的,正谈一个大生意,我放下了,特地赶来的,这是我的机长。” 严谆清一指后排中央,付甜甜根本没看清,不过无所谓,谁在乎谁是机长呢,他是在进行轮番轰炸的显摆罢了。 她“噢”了一声,点点头。 严谆清静默了两分钟,等她反应出“私人飞机”,然而,她的脸上始终比万里无云的天空还要平整,无投怀送抱的迹象,也没有欲擒故纵的装模作样,她对他,比上次还要冷淡。 是哪里没做到位,是哪里还不够好,导致无法俘获她的芳心? 严谆清反思着,而当他产生这样的想法时,他和付甜甜的地位就产生了一个错位,他低,付甜甜高了。 “叫我来有什么急事吗?你知道,我特地赶来的。” “我不知道你从那么远赶来,不好意思。” “不必内疚,我的千军万马只等你一声令下。” “那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个包裹送回家吗?” “就这个?” 严谆清的喉结滚动,付甜甜递给他一样东西,他的惆怅顿时烟消云散,生出无穷无尽的希望。 落在他掌心里的是一串钥匙。 这其实不是付甜甜住的地方的钥匙,是她租的一套房子的,刚开始怎能就把男人领回家,警惕心理必须具备。况且急于去她家里的男人,才不管她住在什么区域什么小区,他们要的仅是在一个私密空间里的一张床而已。 “保准送到,做这个不用千军万马,一两个人就够了”,他话音未落,已有两个人主动着手搬起了麻袋。 “我在家里等你回来。”严谆清的眼里闪烁着喜悦纷杂的光。 “今天工作好多,好想晚上在家吃火锅放松一下,哎,这个天气里,啤酒配火锅,想想都解乏呢。” “我让手下去准备,等你回来吃。” “嗯。”付甜甜扑闪着睫毛。 “我来接你下班。” “谆清,你真好。”付甜甜靠近他,他以为她会亲他,但她只跟他的脸贴了一下,像行使某个外交礼仪,然后,潇洒地转身走向公司。 她本犹豫不决让严谆清把东西送到哪,但见他刻意营造的阵容,猜着他大男子主义无疑了。对待这样的男人,要用温柔贤惠的表象迷惑他,那去她租的房子是不二的选择。 之前挑租赁的房源时,目标就很明确,毛坯房,房东同意简单装修,后期加重软装的部分,成套的家具搬进来,厨具尤其要齐全,优雅的爱生活的单身女性居所,挺像那回事的。 “你男朋友啊?”好死不死,姜颖跟装在她身上的监视器似的。 “追求者。” “他是干什么的?我看他的装扮,黑社会啊。” “如今法治社会,姜经理请注意措辞,他以前是特种兵。” “现在呢?” “怎么?你看上他了?介绍给你啊。” “我才不稀罕。” “是吗?如果他名下有几家公司,你还不稀罕?” “女人靠自己,才显得有骨气。” “说不定他会送我个大股东身份呢,你说我有没有骨气。” 姜颖皮笑肉不笑:“你不仅有骨气,还有种。” 付甜甜耸耸肩。 回到工位上,听见小澜在被部门经理骂:“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啊!能不能干?不能干滚蛋!” 旁边的同事凑过来道:“公司要裁员了,刚刚还让填民意征询表,经理等着收,我就帮你填了,我们口径一致:不想离开,对公司有感情了,吧啦吧啦。” “谢谢啊。” “不过你家里有钱,能不能留不在乎,我是一点意外不能有,上有老下有小的,指着我的工资还房贷呢。” 付甜甜目睹姜颖走向她的部门经理,拿起他们的民意征询表翻看,道:“小澜咋了?” 同事道:“民意征询表数错了,二十张数成了十九张,经理在拿实习生出气,他跟姜颖竞争上岗,胜负未定,嗨,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这个大小姐两耳不闻窗外事,体会不到基层人民的疾苦。” “谁抽风了,要弄裁员?” “公司被盛华收购了,新东家要精简机构开源节流啊。” “那我们会被裁吗?” 付甜甜呢喃着,手托腮帮怔怔地坐了良久,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振律律师事务所内。 “路律师,我今年三十岁,我有一个比我大三十一的女朋友。” “三十一?”路璐从电脑背后一抬头,万幸没扭到从早上来就低俯的脖子。 “对,有问题吗律师?” “没问题,请问你遇到了什么法律问题?” “我女朋友最近身体不太好,我要给她养老吗?还有她之前送给我一辆玛莎拉蒂,如果我不给她养老的话,是不是要还?” “玛莎拉蒂?”路璐咽了口口水,对着眼前这位表情冷酷的花样美男,酝酿了半天措辞:“嗯,这位先生,我国法律规定夫妻之间呢有互相扶助的义务,但是对于男女朋友,法律没有强制规定,所以你并没有义务为你的女朋友养老。但是......” “但是什么?我要把玛莎拉蒂还回去?” “恋爱期间如果有较大金额的赠予,一般视为以结婚为目的,如果你们分手了,你是要返还的。” “分手了就要返还?那我落得什么好处?我跟了她十年,我的青春损失费呢?” 十年,路璐暗暗掰了掰手指头,额...... “她家产几十个亿,我拿一辆跑车不过分吧。” “就是因为你跟了她十年,她身体才不好的吧!”陪伴花样美男来的男子笑道。 “一边去,正经说事呢,律师,我的青春损失费怎么说?” “额......你现在的计划是?跟你女朋友提分手?” “还没想好,我在权衡。” “你看这样好吗,等你确定要分手了,或者说等你正式跟你的女朋友提出分手了,我们再从长计议,怎么样?说不定,我是说可能,你一跟她提分手,她会拿一个亿出来挽留你,那你是会要这一个亿呢,还是跟她分手呢?” “我明白了。” 第四十三章、音乐专辑封面抄袭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你明白就好。” “再联系,律师。” “再联系。” 路璐把他们送到门口,迎面撞上邱斌。邱斌递给路璐一杯咖啡:“我在新开的网红咖啡店给你点的拿铁。” “你为什么非得让我喝这家的拿铁?” “你不是说要喝遍全城的拿铁吗,上次没喝到,这次补上。” 路璐不为所动,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了,一个连吃饭都快成问题的律师,哪顾得上这种情调。 “谢谢。” “这个律师不错啊,直切要害,你回去就跟那老太婆提分手试试,你有了一个亿,还愁找不到漂亮的女人......”陪花样美男来的男人嘀嘀咕咕道。 “你给当事人出了个馊主意?”邱斌问路璐。 “把馊字去掉,跟你们这些前辈学的,那些拖泥带水的离婚案子,你们不也是这么安抚当事人的。” “你学习能力突飞猛进啊,是你表哥教的?” 路璐差点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吐出一个“嗯”字。 “这些案子也是你表哥介绍的?你看你这办公室外面排的,跟医院候诊似的。” “嗯。” “那为什么你在律师这条道路上挣扎了这么久,你表哥才出手相救?” 资深律师的思维,无懈可击。 “我早跟你说了,我就想多经历点。” “理解,拿铁好喝吗?” “一喝就知道不是出于连锁咖啡店的豆子,我没猜错的话,是产自云南保山的。” “你很懂。” “再次感谢。”路璐向他举起咖啡杯,走进了办公室,这时跟进去下一位当事人。 邱斌的浅笑僵在脸上,她对生活的品味,她那浑身贵气的母亲,他跟她的距离,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他站在办公室外,听了一会她与当事人娴熟的沟通,或许真像她所说的,她已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作为处在律师这个局里面的人,邱斌深感其受除了一部分律师,比如像他这样的,在语言方面的天赋稍微突出一点,其他大部分律师,你把他放在哪个位置,他就是属于哪个咖位的律师。 这个社会对人的刻板印象每行每业雨露均沾,甚至从走出校园就存在。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家就认为你具备更高的水平;你是三流学校毕业的,人家就觉得你哪都不如人。但有人“捧”你就不同了,三流的毕业生办的案子多了,成了名律师,那么别人对他的刻板印象就变成“名律师”了。 就是这样的,没有比与千万人打过交道的律师更清醒。 可是,捧她的人不是他,他对她来说一无所用。 邱斌默默地走开,满布悲伤。 “路律师,我们是一家工作室的,我们最近出了一个音乐专辑,被人告了,说我们封面抄袭。” “你们是音乐人?” “可以这么说。”说话的男人披肩黄发,不苟言笑,大有艺术家气质。 “请继续。”路璐的嗓子哑了,同办公室的另三位律师头次见她生意“火爆”,吓跑了。 也不清楚这李雪玲是何方神圣,介绍来的当事人林林总总,咨询的法律问题五花八门,幸好通过司法考试的底子还在,不至于答不上来丢脸露馅,反而看着当事人满意而走,她“越战越勇”。 “我们工作室最近出了一个音乐专辑,被人告了,说我们封面抄袭。” “具体哪方面抄袭?” “歌手的姿势造型雷同,不,是相似。” “那事实上你们抄袭了吗?” “唔,我们模仿了,向经典致敬。” 路璐秒懂,麻利地答道:“我国著作权法规定的作品,包括了文学艺术和科学领域内,具有独创性,并能以一定形式所表现的智力成果,其中就包含了摄影作品。你们所模仿的封面人物的姿势造型凝聚着原创作者的劳动成果,高度雷同的话,就属于剽窃他人的作品。” “假如,我是说假如定剽窃的话,我们要承担哪些责任?” “停止侵害、消除影响、赔礼道歉、赔偿损失的民事责任,如果以营利为目的,情节严重的,就是最坏的结果,将涉嫌犯罪,构成侵犯著作权罪。” “那眼下我们应该做什么?” “停止侵害、消除影响、赔礼道歉......” “那能麻烦路律师帮我们出一份公开的道歉书吗?” “没问题。” …… “路律师,挺忙哈。”有人敲开办公室门,这次是王钦铭。怎么回事,她不过是按照正常律师的职责接案子罢了,他们一个个搞的跟看西洋景似的。 “嗯。” “借一步说话方便吗?一分钟就好。” 路璐走出办公室,王钦铭将她引到没人的地方,径直道:“你和代汝,眼下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 “我听说现在有那方面的风气,但是女律师,还是要站着赚钱,你说呢?” “王主任,哪方面的风气?” “你这一夜暴富?仙人附体了?” “王主任,你的意思?女律师案子多了,侵犯男律师的权益了?” “你小点声,你想让我上热搜啊。” “那侵犯到你的利益了?”路璐有些恼,她明白王钦铭的心思,他为何不去跟别的女律师说这样的话呢。有那种女律师接案子接到手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够用,便发展团队,自己当“首领”,把案子交给团队里的律师去处理,给这些律师发保底+抽成工资,扣除支出剩下的律师代理费全进了自个的腰包。 这样的女律师,完美诠释了律师应有商人特质的概念,钱赚到花不完,也没见王钦铭非议过一句,她这不过是谋生计,倒引他往歪处联想了。 他就是以文凭论英雄,不相信她能做一个好律师,路璐心里明亮亮的,她到了三十开外的年纪了,这点事理都不明,那就不是傻,是智障了。 “你别来火啊,我是为你着想,女律师的名声很重要。” 王钦铭鄙夷着你一个小丫头能侵犯到我,他是纳闷代汝到底看中她哪点了,左关心右呵护的。路璐的业务能力并不属上流,学历摆在那呢,所里名牌大学的法学硕士一拖一大把;她的交际水平和刚毕业的大学生不差毫厘,领会不到跟人打交道的要领,总像在梦游,脑子转不动;她的长相更不出众,长得清爽些而已,和所里气质堪比明星的律政佳人根本不好比。 当然了,她也是有优点的,最大的优点是:听话。 说到底,路璐这样的小律师适合做大律师后面的“跟屁虫”。 第四十四章、一束卡布奇诺玫瑰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而代汝是何等人,虽不清楚他的婚史,但他周围的女人,包括他的助理李雪玲,讲句难听的,哪个不是望一眼即能勾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的。代汝对于女人,挑剔的很。 不懂,想不通。 “王主任,没其它的事,我去干活了。” “老字号出的润喉糖,拿着,保护好你的嗓子,更要保护好你的灵魂。” “润喉糖治标不治本吧。” “治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治的强。” “谢谢。”路璐耸耸肩,有意思,又是咖啡,又是润喉糖的,能不能来点精神食粮啊。 王钦铭看了“铁骨铮铮”的路璐一眼,一个律师,只要有了案子,整个人马上大变样了。 眼下拿守口如瓶的路璐怎么办?没办法,纵容着呗。 千变万变,他跟代汝的关系可千万不能变。 不过一个人走了狗屎运,连狗也挡不住,精神食粮说来就来,一束九十九朵玫瑰花送到了所里。 路璐正在接待,所里内勤啾啾帮她收的。邱斌压抑住不佳的情绪,在办公室里改起诉状改到头晕脑胀,抬眼瞟到路璐办公室门口的当事人像是还没减少,想着临近中午了,让啾啾帮忙定一份双人套的海鲜粥送过来,路璐忙完了正好可以吃。 他来到走廊里,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候诊”的当事人面前道:“你们好,我也是这家所里的律师,如果你们不想再等了,可以来找我咨询。” 他给当事人分发名片,有的人接过去了但无反应,有的人直接摆手拒绝。 宁愿花半天时间等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律师,而完全不把他这个不恨名衔少,只嫌名片小的律师放在眼里。 这不是普通当事人的做法。 “你们真不考虑其他律师?” “不考虑。”一个看上去挺健谈的男子一口应道。 “难道你们找路律师咨询不用花钱?” “真被你说中了,确实不用花钱。” “噢,原来路律师在做公益啊。” “不是路律师不收钱,哪有老虎不吃肉的,是有人替我们付钱。” “谁替你们付钱啊?” “不方便告诉你。”男子低头玩起手机。 有问题!邱斌冥想了一会,所有的疑点指向路璐口中所谓的“表哥”。 “邱律师,看着点路呀,要撞到人了。” 邱斌定眼一看,娇小的啾啾掩在了一大捧花后面。 “哟,啾啾又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啦。”所里的女律师们经常收到鲜花,并不稀奇,邱斌接着道:“等下要麻烦你帮我定个饭呢,就你们上次说的好吃到爆炸,还不上外卖平台的那家。” “好哒,没问题,我先把花给路律师送去。” “陆律师出去开庭了。” “不是陆律师,是路律师,路璐的。” “你是说路璐的?谁送的?当事人送的?”这么一大束花,这么粉嫩暧昧的包装,如果啾啾回答他就是当事人送的,他也不会相信。 “当事人会送卡布奇诺玫瑰呀,肯定是追求者送的哇。”啾啾嗅了一下花香,夸张地道:“好美好美的卡布奇诺,我也好想收到呀。” 邱斌的醋意翻江倒海,从整个身体向外溢:“这花有那么好看吗,死气沉沉的,我看都快枯了。” “邱律师你这就不懂了吧,这是复古咖啡色,现在最流行的玫瑰品种,花语是不期而遇,多浪漫多唯美,逼格多高。” “不期而遇?”邱斌在心里重复了一遍,不期而遇她的表哥? “花里有卡片吗?我看一下。” “邱律师你嫉妒啦,你脸都黑了,嘻嘻。” “我嫉妒个鬼。”邱斌翻开卡片,上面写着:“别怕,有我在”。 他鸡皮疙瘩掉一地。 “所里谁看不出来你对路律师的心思呀,今天咖啡,明天蛋糕的,不过作为年轻人,我给邱律师一个建议啊,追女生不是这么追的,只知道送吃的,也太落伍out了吧,以为知青之间的革命友谊啊,学学这位追求者吧,多会来事,我先过去啦!” 邱斌此刻感觉脑子里钻进了一只猫,把他的思路搅和得乱七八糟的。 原来他默默做了这么多,在别人的眼里,不过是一片衬托鲜花更美的绿叶。 他忙打电话给求婚工科院花成功的师兄。 “师兄,忙吗?” “休假呢,在度蜜月。” “已经度蜜月了?你不是刚求婚成功?” “你不懂了吧,结婚这事得趁热打铁,一松懈就成人走茶凉了。” 谁都往他胸口上补刀,但作为历经过风雨的邱大律师,办法永比困难多,难受不代表退缩,落后不代表认输。 “师兄,请你帮个忙,你不是有路子吗,帮我查个人。” “你这人不解风情啊,我在度蜜月呢。” “师兄,你不帮忙是吗,你的情史,嫂子清楚吗......?” “小人!说吧,查谁?” 他想到了卡片上的落款:李雪玲代,道:“李雪玲。” “只有一个名字,到哪里查?” “别急啊师兄,她今天在克洛洛花店订了花,什么卡布奇诺玫瑰。” “等消息吧,小子你别给我乱来!” “放心师兄,我绝对按协议办事。” 刚放下电话,啾啾走来道:“邱律师,你还要订饭吗?路律师出去了。” “订啊,我要吃。” “你还吃得下啊。”啾啾扮了个鬼脸:“没救了!” 邱斌伸长脖子喘气,想当初他也是差点做了警察的人,乾坤未定,后续如何,等着瞧吧。 崔铭生马不停蹄地忙了一早上,付甜甜和路璐“照顾”她,把三姐妹的聚餐点放在离她单位不远的地方。上午的工作暂告一段落,她看了下时间,决定先花五分钟步行去医院取体检报告。 “小崔,出去吃饭啊?”在门口碰到了分管局长曾局。 “曾局,我去趟医院。” “小崔,这次副科竞选别有负担,你的个人能力有目共睹,相信组织上会考虑的,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谢谢曾局,我没情绪,同事们都比我优秀,我还需要继续努力。” “你能这么想就好,心态要放平。” “嗯曾局,不管有没有被提拔,我都会把本职工作干好的。” “好,快去吧,医生中午也要休息。” 崔铭生的心里再次被没推上副科卷起了波澜,手机上进来一条短信,幼儿园老师发的:雪儿妈妈你好,今天班上有个小朋友穿了条漂亮的新裙子,雪儿趁老师不注意,用蜡笔把小朋友的裙子画脏了,老师已经把小朋友安抚好了,但是请妈妈下午放学时,亲自来接雪儿好吗? 第四十五章、假如成为了单亲妈妈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头瞬间疼到裂,最怕幼儿园老师突然的“打扰”,最怕“被叫”家长,相比赔礼道歉的“丢人”,她担忧的是要请假去接孩子。幼儿园四点放学,路上花一个小时,那她三点钟就得从单位走,家家都有孩子,唯独她老是放下工作去处理家务事,说得过去吗? 说不过去。她也说服不了自己的上进心。 而今年开始,雪儿成长过程中的问题频现,捣起蛋来绝不输男孩子:偷拿别人的水杯喝水;玩滑滑梯时滑到底部故意不起来,等别的小朋友来撞她;不好好午睡,大吵大叫...... 头疼。 到了医院拿到报告,白纸黑字醒目地写着体检小结:甲状腺功能减退。 预料之中的结果,上次单位组织体检时,甲状腺指标有两项偏低,医生建议她多注意休息,三个月后复查。而休息这事不是自己注意了就能做到的,持续性的劳累,睡觉是随机性的。 昨晚周安走了后,她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迷迷糊糊快睡着时,雪儿翻了个身,把被子踢了,起身给孩子盖好被子,又彻底醒了。再次要入睡时,降温了,空调吹在身上冰凉,起来关空调,飞来一个嗡嗡嗡的蚊子,打开台灯蹑手蹑脚地和蚊子斗智斗勇。 消灭了蚊子,天也亮了。 去年体检时,查出了甲状腺结节,她的腰椎间盘还突出,坐着办公时要靠护腰带支撑,就像周宁走后习惯了劳累一样,她也习惯了身体里不断出现的状况,没把复查结果太当回事。 但医生面色凝重:“平时有没有头晕,容易疲倦的情况?” “有。” 医生看看她:“都有点浮肿了。” “那是我昨晚没睡好吧。” “偶尔一次睡不好不会这样,怎么不早点来复查?” “额,医生,甲减不是什么大病吧。” “任何病都分程度轻重。” “那我的情况很严重吗?” “目前不严重,先吃点药看看,甲功减退很多时候是作息不规律,过度劳累引起的,你今年多大......?噢,三十二岁,照顾孩子太累了?” 崔铭生莫名的感动,一个外人一下子问到了她的心窝里。 “我早上看了好几个病人,和你一样的情况,要工作,又要顾家庭,但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让老公分担点哇,不然老公要了干嘛呢,跟做单亲妈妈有什么区别,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对。” 出了就诊室,“单亲妈妈”这四个字一直环绕在崔铭生的脑子里,她方才的这句回答是真心的,一点没错,她现在的生活和单亲妈妈有多大的差别呢。 她管孩子吃穿,管孩子教育,管他的父母。每天早上雷打不动起来做早饭,她不做早饭,雪儿只能吃稀饭和萝卜干。 螺丝钉般疯狂旋转,还不被待见。 功利地讲,在这场婚姻里她获得了什么,没有爱,没有尊重,没有物质。 这个家不是港湾。 也许,等有一天,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和周宁离婚了,她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单亲妈妈了。 然而离婚了,孩子怎么办呢,尤其是父亲那如何交代。她不愿父亲失望,不愿他难过,不愿他二十多年的含辛茹苦,既当爹又当妈的付出,换来的是女儿家庭破碎的消息。 她必须让他在有生之年,永远活在她人生幸福美满的谎言里。 每走一步心情沉重一分,可这份沉重里从始至终,没有一丁点是关于对周宁的眷恋的,他的冷漠已伤透了她。 到达餐厅门外,从落地窗望见付甜甜和路璐正在点菜,两人谈笑风生,崔铭生跟着她们的笑容而嘴角上扬,禁不住怀念起从前的日子,她也曾那么开心和健康过。 为了要守护的“港湾”,崔铭生又一次做了妥协,给周宁发了微信:我得了甲状腺功能减退。 发完立即退出微信,她觉得恶心。 这种感觉好比是一个女孩在哀求提出分手的男朋友不要离开,而她崔铭生的本质,向来万事不求人。 隔了几分钟,周宁回了一条微信,三个字:要紧吗? 崔铭生回道:不要紧。 周宁道:那就好。 她望着手机又等了一会,他没再回一个字,惰于搭理她的风格一如既往,在任何时候,恐怕她死了,他也这般吧。 这是一家开了很多年的苏邦菜馆,做的是南方菜,却是北方饭店的分量,加上菜的味道不错,经济实惠,深受三人青睐。以前她们还在读书时,临到月末生活费还没花完,常把各自的钱凑在一起,在校外各种打牙祭,这家店就是常来的。 不同的是,那时崔铭生看到旁边政府大院里出出进进的工作人员,羡慕的两眼发光,梦想着有一天能到那里上班;现在她已经是里面的一员,心如止水。 那会付甜甜是三人中最拮据的,出的“份子钱”经常是最少的。现在她有钱了,本来说好这顿路璐请,她却抢着做东,不再像从前那样精打细算凑优惠、抢特价菜,想吃什么点什么,呼啦啦地点了十几个菜,吃不完打包走呗。 崔铭生还没进来时,付甜甜问路璐:“哪阵风让你良心发现,想着张罗我们吃饭来了?” 她不提,路璐倒忘了提议这顿饭时的情形:一个人狼狈不堪地挤在公交车上,拼命给自己灌鸡汤,想抱住付甜甜和崔铭生痛哭一场。 而今天早上进账的律师费别说这个月要交给路同舟的钱了,下个月下下个月的钱都够了。 浮生一日,恍若隔世。 想到代汝送她的卡布奇诺玫瑰,是的,虽然没写他的名字,但知道肯定是他送的。 此生只遇到他这一个男人,会对她说:“别怕,有我在”,为她擦去汗水,在下着雨的淮海街。 但这种离奇到连她本人还没摸清头绪的事,不能跟付甜甜瞎讲,路璐调侃道:“东南风。” 付甜甜呲道:“我还自摸呢。” “甜甜,你租在哪个小区啊?”路璐突然转换话题,付甜甜一惊,以为路璐想去她住的地方,路璐她们并不知道她有房子,她从没说过。 “干嘛呀?你要租房啊?” 第四十六章、渣女海王的清纯过去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嗯,我想换个地方住,把我奶奶的房子租出去,以租还租。” “你不嫌累啊,你奶奶的房子多好啊,你一个人住,离你们所又近,真矫情。你是本地人,不知道现在租房多贵,我跟人合租了一个三居室,一个房间一个月一千五。” “那把我奶奶的房子租出去的话,也能收不少房租了。” 付甜甜急得不得了:“你干嘛要租房住呢?” “楼上邻居太讨厌。” “要租你自己去租,反正我不管你,除非你帮我把官司打好了。”付甜甜使缓兵之计,如果路璐非要和她住一块,那真是碰上讨厌的邻居了。 “那我们说定了,我帮你拿到钱,你帮我找房子。” “听上去你很有把握么,原来打官司很容易?” “解决纠纷还有一种方式,叫庭外和解,我已经联系过洛飞了,他同意付你二十万,当然了,电话里说的不算数,我会找他当面签字画押的。” “他同意付二十万?这么干脆?他不是没钱吗?” “也谈不上特别干脆吧,他问起孩子,我说你打掉了,他就说要补偿你二十万”,路璐嗅到了异样的气味,付甜甜这是几个意思,还要跟他再搅合一次吗。 付甜甜沉默着,居然不受控制地念起了洛飞的好,他对她,还至于赶尽杀绝,她对他,也生不出决绝的愤恨。 “也许二十万对他来说丢了都不心疼,甜甜,他是不会离婚的。” “切,他要娶我我还不嫁呢,我也不缺这二十万,我就气他这人的德性,骗老娘,妈妈的。” 付甜甜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见崔铭生走进来,又把烟塞回烟盒里扔进包。崔铭生跟她俩打了招呼,服务员开始上菜,付甜甜直囔囔:“开饭开饭。” 路璐和崔铭生工作时间不喝酒,她便给自己点了两瓶啤酒。 三人各怀心思,默默地吃了一会。 路璐边吃边瞄付甜甜,有点搞不懂她对洛飞恋恋不忘的原因,讲真的,洛飞当年甩掉她,院里的男生们超级惊讶,每天搂着这么一个尤物,做梦都能笑醒吧。 可路璐倒是不那么吃惊的。 付甜甜读书时不这样水性杨花,朝秦暮楚的,对洛飞一心一意,心无杂念,仿佛全世界只有洛飞这一个男人,洛飞即是她的全世界。 她那会长相甜美是真的甜美,打扮质朴,清汤挂面,T恤牛仔裤,或者随便一件棉布连衣裙,反而欲盖弥彰,更加凸显身材的火辣。 外表上是典型的直男审美款,性格上很豪爽,夏天她们去吃烤串,喝到兴奋时,她脚踩凳子唱歌跳舞,还向其他顾客要掌声,毫不拿着捏着;同时又很精明,去批发市场买衣服,两个店主加一块也赶不上她能说,噼里啪啦讲价,不搞得店主拦腰降价卖誓不罢休,于是她几乎成了全班女生的服装课代表,大家去买衣服都爱拉上她。 付甜甜说在空虚漫长,小县城里娱乐活动贫瘠的中学时光,她的idol是《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这直接奠定了她最初的爱情观,对男朋友的要求只有一个:长的要帅,打球要快,做人要拽。 所以她以这个单纯的理由,单纯地选择了会打篮球的洛飞。 一次她们三经过篮球场,看见洛飞在打球,付甜甜说了句:“这男生好帅啊,我喜欢。” 后来他们就在一块了,路璐和崔铭生也没细问过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可能潜意识里觉得像付甜甜这么美艳的女生就该跟这样帅气的风云男生成双成对,才子佳人比翼双飞。 她们不嫉妒,一点也不,在卧谈会上开心地讨论要去当电灯泡蹭饭,呀呀呀。 付甜甜仗义,一拍胸脯:“来来来,有了男人不能忘了姐们。” 她们屁颠屁颠地跟去蹭饭,不,第一次不是吃饭,是吃当时特流行的巧克力火锅,还是在穷学生们消费不起的李公堤。 路璐和崔铭生光顾着专心致志地“干饭”,巧克力要了一锅又一锅,车厘子、马卡龙,什么贵让上什么,初次正式会见闺蜜的男朋友,不狠狠宰一顿说不过去。 洛飞第一次表现得也相当潇洒:“喜欢吃多吃点,花果茶要来一壶吗?这家的花果茶不错的。” “好啊,好啊。” 他向服务生打了个响指,路璐和崔铭生向付甜甜竖起大拇指,表示认可了,过关了。 洛飞全程在轻描淡写地讲述附近好吃的馆子,桥东的迷迭香空心粉,桥西的意大利披萨薄如纸片,手工做的青柠酱和西班牙生火腿......虽然这些食物现在听来并不稀奇,可在对于普通大学生,吃一顿必胜客都要抠抠索索的年代,简直像在听天书。 可人家洛飞说得有凭有据,诚诚恳恳的,不像是道听途说,然后再到她们面前炫耀的,至少她们三是达成一致共识的。 付甜甜全程合不拢嘴,她喜欢的男生要样有样,要钱有钱,要调有调,堪称完美,当然“要钱有钱”是个意外,她那时并不在乎这个。 然而到了结账环节, 发生了一个戏剧性的插曲。 洛飞在收银台拦住了从卫生间回来的路璐,面红耳赤的,跟方才的风光截然相反。 “怎么了?”路璐主动问。 洛飞望了一眼不远处坐着的付甜甜,示意她轻点声:“我忘记带钱包了。” “那我来付吧。”路璐硬着头皮道,受第一印象效应影响,没把他往坏处想。那他没带钱,总不能逃单吧,她们中谁付不是付。 “这样,你们先去艺术中心看电影,我给我室友打电话,让他帮我把钱包送过来,我在这等。” “说好了一起看电影的,你留在这,甜甜不扫兴。” 洛飞抓耳挠腮,是手足无措的样子。 “要不你们先去,我留在这等。”路璐补充道。 “你留在这的话,路璐要怪我的。” “那......还是我先付了吧,你过意不去的话,回头还我吧。” “这......还是我在这等吧。” 路璐已拿起账单,乖乖,醒目的四位数,勉为其难地掏出银行卡结了账。 “我一定会还你的,大恩不言谢,你有男朋友了吗,回头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路璐笑着摇摇头。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路璐以为洛飞没还钱是因为误解了她摇头的意思。她摇头是想表明还没有男朋友,难道他当成不用还了,另外对他这样的有钱人而言,几千块跟几毛钱差不多吧,哪会费脑子记在心上。 第四十七章、撞上曾经的大学同学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可他不还钱,别说能剩下生活费月末打牙祭了,连去食堂吃饭都成问题。最后的一百块快花成钢镚的时候,不得不求助父亲虞桑梓,她知道生性寡言的父亲不会像路同舟一样施行盘问。 果然虞桑梓没问一个字,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她上午打的电话,虞桑梓到了晚上才汇了二千块来。路同舟管着他,他还要烧钱玩艺术,也穷。 路璐怀疑这二千块是他四处筹借的,如此一思量,洛飞不还钱就有了一丝沉重的意味。 世上万事总有个开头,开了一个头,接下来就顺理成章多了,不过,这里不单单指钱上,而是闺蜜的男朋友莫名其妙的依赖。陈潢所指的她和洛飞吵架,就是其中的一个后话了。 “铭生,你吃呀,这太湖里的虾,鲜的不得了,快吃呀。”付甜甜用自己的勺子盛了两勺虾放在崔铭生的碟盘里,并给崔铭生夹菜:“还有这荷塘小炒,你不爱吃的吗,现在是水八仙最好吃的时候。” 在江南生活多年,付甜甜早适应和熟知江南人的口味。 崔铭生迟钝地应着,自不是介意付甜甜没用公筷,在学校里时,她们三人会用一个勺子分吃一个冰淇淋桶。 崔铭生是实在吃不下,如鲠在喉,手机一直静悄悄的,在某个一瞬间,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通过吃饭,来维持行尸走肉地活在世上这件事。 “我减肥呢。”崔铭生道。 “你减什么肥啊,你哪里胖啦,我最近才胖呢,也没减肥啊,女为悦己者容,周宁喜欢就行了,别折腾。”付甜甜说着取出刚从麻布袋里“截留”的肉圆和卤菜,递给她俩道:“我妈做的,你们尝尝,别扔了啊,都给我吃了。” “阿姨来啦?我请阿姨吃饭。”路璐道。 “没来,托人带的,饭先记着。” “你还真是阿姨的亲生女儿呢,千里迢迢的给你送过来,谢啦。”路璐随口开起玩笑。 “你这什么话,你不是你妈亲生的啊,垃圾堆里捡来的啊。” 路璐刚想怼回去,“啪”的一声,崔铭生打碎了筷架,服务员忙过去收拾。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服务员麻利地捡了碎片,路璐和付甜甜不约而同地联想到崔铭生的身世,闭上了嘴巴。记得......付甜甜赶紧打开日历,她事情太多,必须要用备注,而今天果然是崔铭生母亲的忌日。 难怪了。 她打手势告诉路璐,路璐懂了,崔铭生看到了,淡淡地道:“你们看出我心情不好了?” 她差点说出和周宁存在的矛盾,扛不住了,也需要她们给点建议。 “铭生,好巧啊,你也在这吃饭。” “哎,胡舍,好巧。” “这饭店我哥开的,他今天喊我来喝酒,待会别买单啊,我刷脸。” “不用不用,已经买好了。” “下次再来吃饭找我啊,这一条街上的店我全熟,这两位是?看着很眼熟啊。” “这两人你不认识啦,路璐和甜甜,我们一个宿舍的。” “噢,噢,噢,你们看我这记性,我说这两大美女像自家人呢,甜甜,付甜甜,我的亲娘耶,你这脸是泡了福尔马林吗,都不老的。脾气还是那么带劲,你吼那一嗓子,我么全院同学都看到了,真有你的。” 付甜甜尬笑,她和胡舍不熟,心想着你的脸看上去更年轻啊,做过几次医美了。不过虽然胡舍的五官平庸至令人想不起来,但她全身上下的名牌装扮倒使付甜甜记起了读书时那个挥金如土的“富二代”。 “你们在哪高就呢?”胡舍问道。 “我现在做律师,在振律所。” 出于职业习惯,路璐递给她一张名片,胡舍接过去,笑开了:“振律所啊,主任是老王对吧,老熟人了,我跟他打个招呼,让他照顾照顾你啊。” 换成路璐尬笑了。 “对了,你们和陈潢到底怎么了,我到现在还没搞明白。”胡舍自来熟似的,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 崔铭生让服务员给她上了一套碗筷,胡舍推脱着吃过了吃过了,但仍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等着看好戏。 路璐瞟了眼付甜甜开始发白的脸,笑道:“老同学间的小摩擦,没什么事。” “就是,能有什么事啊,多少年过去了,学生时代的感情,谁还在乎啊。” “是啊,是啊。”路璐应着。 “哎,不过”,胡舍捂嘴一笑:“据说洛飞被陈潢戴绿帽子了,他还被蒙在鼓里,跟陈潢称兄道弟的。” 三人都不接话,崔铭生是不感兴趣,路璐是不好问,付甜甜是不想问。 胡舍见状,话题一转道:“铭生,你表弟找工作的事有着落了,早上我表哥亲自打电话来过问简历,基本上板上钉钉了,跑不了。” “真的啊,谢谢你啊胡舍”,崔铭生喜出望外,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谢我啊,怎么谢?” “你要怎么谢就怎么谢。” “你说的啊,还是那件事,我有个朋友想认识你家周大领导,我跟你提过多少次了,我摆一桌,你把周先生带出来,大家见一面就都是朋友了。我跟你说,我朋友是开发房产的,你们以后要买学区房,找他准能便宜。” “实不相瞒,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也有半年没见过周宁了,他去援疆了。” “呀,这是要提拔的前奏啊,铭生,周宁一回来,你得告诉我啊。” “嗯。”压抑又爬上心头,崔铭生想着在迢迢的光阴里,他何时会回来呢,没准被新疆的无垠风光迷住,就不回来了。 她知道他是一个容易变冷漠,也容易被迷住的人。 就像他们第一次初初的见面,她身穿白色的羽绒服,系着红色围巾,站在进地铁的扶梯上朝他挥手。 挥手是一种问候,也可能预示着一种告别。 “铭生,你没事吧?”路璐小声地问道。 崔铭生恍惚着回过神:“胡舍呢?” “她刚走了,还跟你打招呼了呢,铭生,周宁去援疆,什么时候回来啊?” “就是啊,他这一走,老婆孩子不要啦,雪儿才多大啊,男人真是心大哈,为了狗屁事业,家庭责任心都没有。” 关键时刻,路璐和付甜甜自是向着崔铭生的,她们才不关心洛飞飞得高不高,她们只关心崔铭生过得好不好。 第四十八章、论原始积累的重要性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没那么严重,他是短期的,很快就回来了。”崔铭生挤出笑,看了一眼手表道:“快到上班时间了,我先过去了。” “铭生,你平时上班没空,等到了国庆假期,带雪儿去新疆看看周宁呗,不能给男人过度的自由,会酿成大错的,听我的没错的。” 付甜甜不放心地交代着,崔铭生连声答应,匆匆离开。出了饭店的门,崔铭生的脑子里只剩下手头上要干的工作,必须加快工作效率,才有那么一点点好意思跟处长提出下午早走。 这边路璐和付甜甜也准备各走各路,路璐又接到了几个咨询电话,咨询者会去所里等她,算了一下约定的时间,动作快一点,还可以回家见路同舟一面。 付甜甜本是不在乎晚到一分钟被扣二百块的公司制度的,但今天不同了,公司要裁员,就算装也要装成勤勤恳恳的职工形象。如果被裁掉,她的门面就没了,一个女性在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再重新找工作并非易事,不在招聘公司人事一连串的婚恋家庭问题中被口水淹死就是幸运的了,于是也匆忙走了。 两人分开时,付甜甜问了一嘴:“那胡舍到底是什么来头,敢情她家里的钱花不完的啊。” 路璐道:“听说她家里是开加油站的,前些年房子还没涨价时,她父母投资了几幢楼。” “怪不得全身上下一股铜臭味,哎,她现在做什么工作啊?” “她还要工作?” “她结婚了吗?” “离了,后来又结了吧。” “现在的老公干嘛的?” “不管她老公干什么,对她的人生有改变吗,毕竟几幢楼摆在那呢。”路璐不愿在背后多加议论,用这句话结束了八卦。 付甜甜仰望正午灼热的阳光,通透地看穿了贫富差距,富人的积累像滚雪球,财富越滚越多,穷人的消耗像老鼠进粮仓,钱花的再慢,那也是越花越少。 像她的父母,就算一辈子每天都忙二十四小时,勒紧裤腰带,又能如何,永永远远不能让她过上胡舍的生活,所以说,原始积累太重要了。 所以说有钱人的生活太遭人嫉妒了。大学时的生活渐渐地像画卷般拉开,那年头大学里的同学,不管是来自大城市,还是她这样来自小县城的,穿着打扮都差不多,装束多是来自校门口的小店、服装批发市场,大品牌的话,不外乎森马、美特斯邦威、以纯之类。 但个别的,胡舍之流并不入流,她穿的衣服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说不出哪里特别,但就是特别好看。她的发型逃不过流行的离子烫或者大波浪,但就是比别的女生多一份韵味,她长得不漂亮,成绩不好,没担任班干部,却飒成大姐大。 没错,她在大学里时就是这番“社会我姐”的状态。 来自小县城,眼皮子浅,年少时抓不住根源,年长了理会到胡舍的底气哪来的,还不是钱给的,财务自由来的。瞧她的德性,付甜甜撇撇嘴,同学间的攀比最能刺激到一个人敏感的神经,这场非正式场合的老同学相见,让她在心灵的暗流涌动处,对钱的渴望上了一个更高的level。 手机响了,是严谆清发来的微信照片,火锅食材已安排到位。 付甜甜暗暗笑了笑,拜托,这才几点钟,吃午饭的点好伐,这个有钱的舔狗急成熊样了。 不过想到还要靠严谆清实现原始资本积累,她在措辞上给予了他一定的想象空间,不称“谆清”了,而是回道:宝贝,工作好累好累哦,等我回去。 舔狗马上道:爱你,宝贝,附加亲吻和玫瑰花表情。 爱你个大头鬼,付甜甜边骂边回其他备胎们的微信,从坐上出租车到单位,眼皮都没抬一下,累的颈椎直不起来,脑子里将各个男人排列组合,他们的来历明细如数家珍,根据打交道的次数多寡变换语气的熟悉与陌生。 总体来说,这一批新的人她都还不太吃得准,还需进一步筛选。 有个男人发来微信试探:大美女,周末有空吗,我们去水上世界玩吧,别跟我说改天哦,我很期待呢。水上世界的布局是一个泳池连着一个泳池,是要穿泳衣的。本来也没什么,但这臭男人在发完上面的话之后,加了一个“色”的表情,这就猥琐不堪了。 Pass掉。 还有个男人给她发来一大段你是风儿我是沙之类的情话,付甜甜眉头一皱,这么有年代感的钓鱼手法,岁数该多大了,不会已经秃顶了吧,算了,不陪他玩了,回道:其实我也想做哥哥的二锅头,又二又乖又上头,但是麻麻不让我恋爱呢,只准交朋友,不准交男朋友,再见了哥哥。 如果他说那我们就做朋友吧,那以后蹭饭、收点千八百的小礼物便名正言顺了,让他挑不出她骗他诈他的刺。因为“渣女海王”也是分级别等次的,付甜甜给自己的定位是干啥都有理有据,合法合规,别闹到警察叔叔那,得不偿失。 可男人回道:不能交男朋友,那认个干爹如何? 认你妈的,付甜甜毫不犹豫地把他的微信删了。 轻轻松松地搞定这些臭男人,而她能获得如今的“本领”,得感谢那个曾将她“引上”失足之路的男人。 大学刚毕业的那两年,付甜甜跟路璐一样不断地换工作,可不管如何辗转反侧,结局都是重蹈覆辙,逃不过接手最脏最累的活的命运。作为在二本大学里读学校里三流专业的法学生,在未通过司法考试,或者考上公务员,又借助不到外力的情况下,难以找一份收入尚可的工作。 一而再,再而三,受尽了奋斗打拼的挫折,加上被洛飞决然的“甩了”,大城市对于付甜甜而言,生无可恋,在她做好了逃回老家,发展壮大家里早餐店的准备时,却意外收到了公司里一个职员的追求,是一个收入同样微薄的小出纳。 职员自身的其它条件也不突出,五官平平,身高还矮她半头,跟洛飞相比一个天一个地。付甜甜对他根本无感,但人家请她吃的第一顿饭是四千多的双人套餐,点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吃完饭去购物,但凡她多看两眼的衣服、鞋子,他通通买下来,逛累了,坐在他价值一百多万的越野车上兜风。 第四十九章、理解一下何为馋身子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送她到出租屋的门前,职员把十几个购物袋递给她时,鼓起勇气牵了一下她的手,付甜甜没拒绝。晚上在碎了巴掌大的一块,用胶带封好的穿衣镜前,她把买来的衣服做各种搭配,百看不厌地欣赏自己。 人靠衣装一点没错,穿那些廉价的衣服,她仅是一个穿什么都好看的漂亮姑娘,而穿上这些衣服,才像是一个敢昂首挺胸的都市白领。 可随便拎一件都动辄上千,靠她的工资,想都不敢想,哪怕只买一件,也是要朝思暮想很多天,小钱罐聚了又聚的。职员走了后没到一个小时折了回来,当然不是空手而来,给她带了一条镶钻石的铂金项链,国内知名珠宝品牌的。 他说回家的路上在橱窗里看到了,想着她戴上一定非常非常美,就去买下来,迫不及待地欣赏戴在她脖颈上的样子。 付甜甜那个心理啊,截止当时的成长历程,她还没拥有过真正的珠宝首饰,洛飞送过她的也不过是戴个式样的时尚小玩意,不值几个钱,钻石,嚯,想都没想过。 她换上一件抹胸款连衣裙,戴上项链,露出完美的肩颈线条,问他好不好看。职员边呢喃好看死了边吻她,在她逼仄的合租房间里,这一晚,付甜甜实现了从女孩到女人的生理蜕变。 她对职员没有爱情,但有感动、惊喜、依赖,以及像气球般膨胀的虚荣感。 有时女孩的奇怪想法,恐怕连她自己都解释不了,在深爱洛飞的日子里,哪怕情到浓时两人再把持不住,她也会在紧要关头守住越雷池的最后一步,只允许洛飞隔着衣服抚摸她,洛飞开玩笑道:“这两只有点小。” 她便去吃木瓜,涂据说可以变丰满的膏霜,渴望洛飞痴迷她的身体,却又不轻易让他得到,这种自相矛盾是来自于一个县城女孩的传统观念,即便不等到洞房花烛,那也要等到见过双方父母,板上钉钉了。 而这执着的坚守,为爱守身的原则,却因为来自物质的“感激”全盘崩塌。 职员不是第一次,相当娴熟,也像是寂寞了多日,大为惊喜她的第一次,一夜索求多次,不停变换姿势,他问她没谈过男朋友吗,她说没有啊,他说肯定有男生追你,你没有看上的吗,付甜甜说没有看上的,我只看上了你。 回答她的是更猛烈的撞击和更用力的抚摸,她没有反抗,忍着疼痛满足。 然而无论这一夜被一个完全不爱的男人如何折磨,她却丝毫没产生过要将终身托付给这个男人的念头,一点点都没有,哪怕付出了甚为宝贵的第一次。 非要揪出一个不上台面的原因,也许是他给予的物质,成全了她在漂泊无定的城市里,从骨子里渴求的尊严。 她的尊严从来都在人前,不在床上。 事实证明,人类的品性并不是三流的鸡汤文学能囊而概之的,看上去像个好男人的洛飞始乱终弃,看上去只贪图她美色的职员掏心掏肺地待她好。 他把她的住所从老破小的合租房挪到了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预付了一年的房租,明星演唱会陪她看了一场又一场,带她去黄山看日出,去南京吃鸭血粉丝,去杭州游西湖,去西塘吃小螺丝。 有一天付甜甜嘟囔了一句,想吃邻市的小笼包,吃完小笼包,她说想去海边走走,本该上班的点,他索性翘班载上被迫翘班的她一路向北去青岛,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等红灯时,旁边停了一辆公交车,付甜甜和一位挤在里面,要靠手拉吊环勉强维持平衡的姑娘四目相对。姑娘长得很漂亮,不亚于她,正被拥挤的人群无力地推攮着,汗水涟涟,妆都快花了。 这一刻,,坐在舒适的皮座椅上,吹着空调,手里拿着五十块钱一杯奶茶的付甜甜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窘迫,幡然醒悟。逃回老家的念头开始动摇,见过了大世面,却要佯装享受“井底之蛙”的快乐,在没有大型商场,没有高档餐厅,没有高楼大厦,甚至连像样的奶茶店也没有的县城里当个装傻的“村姑”,在破旧的早餐店里日复一日地消耗上天赐予的美貌,就真的幸福吗。 她不要,她宁愿赖在城市里当一个男人贴身“蛀虫”。 职员被她的美色彻底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分分秒秒厮守,后来她知道了他家里是拆迁大户,父母把拆迁安置房和拆迁款都给了他这个独子,所以他才有钱不断“富养”她。知道他的经济来源时,起初付甜甜是抗拒的,毕竟接受过的高等教育告诉她这么做不好。 但是他每夜撕心裂肺的掠夺,叫她渐渐说服了自己,她并不是不劳而获。她把他不上不下地吊在那,不明确拒绝,也不明确答应,心安理得地消耗这张心甘情愿的饭票。 故事的最后,职员的父母发现了儿子的挥霍,逼着他相亲,对方家同是拆迁户,付甜甜配合他演了一出“棒打鸳鸯”的大戏,到了了,那职员满腹愧疚,觉得自己负了她,付了她一笔不菲的补偿费。 这是她通过自身“努力”挖到的第一桶金,奠定了在这座城里“开疆辟土”的基础。此后,“渣女海王”天赋被最大激活,她去学习化妆,健身,上形体课,打怪升级般不断增强勾引男人的功力,跟许多被骗财骗色的小姑娘相比,她硬是把自己修炼成了恋爱这门学科里的学神级人物。 当学神久了,就忘记了来时的路,只是偶尔在写字楼的电梯里撞上干净到连笑容里都有香气的男生时,她这个有故事的女同学,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只有一面之缘的赵葵。 她用勾魂摄魄的眼睛冲这样的男生微笑,有时也有男生回馈她一个极美的笑。 如同一个沉静到仿佛已死去的池塘里,落进了一个刚开采的小石子。 从地铁里出来,路璐一脚踢翻了脚边的小石子,打开代汝的朋友圈,除了一条横线,仍是空空如也,此刻她对他的或许能被称作思念的东西,也空白一片。 搬出去住是一时决定,但不是一时兴起,邱斌对她口中的“表哥”貌似很感兴趣,她才不愿让他窥探出其中一二,工作和生活,同事和朋友还是分开来的好。 第五十章、一地鸡毛也是烟火气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而为了早日实现和付甜甜的约定,坐在地铁上时,她再次把拟定好,又经过洛飞修改的协议发给他过目。 他非要在协议的最后加上一句:本人对付甜甜女士已无任何感情,全因一时糊涂而犯下错误,所付款项仅为本人对付甜甜女士的补偿款,并不涉及情感因素,本协议签订后,两人至此再无任何瓜葛。 他的意思路璐懂,就是想彻底撇清跟付甜甜的关系,但撇清关系这档子事落实到行动上就行,在协议里写这么一大段话,除了拉长篇幅,并无任何作用,执行法官也是强制执行不了的。 但洛飞非要加,那就加上吧,当废话好了。 毕竟人生事事千疮百孔,何必在一份目的只为拿到钱的协议上抠字眼。 每个律师,或大或小,或老或少,在处理案子上多少带有个人的风格。有的律师精细到毛孔里,标点符号错了也必须改过来,路璐基本上属于抓主要矛盾放次要细节,法律问题严格把关,其它无关痛痒的,退而求其次,也行。 所以她没咂吧出洛飞用一种近乎巴结的口气同她商量的用意所在,作为对方当事人,他的态度本可以更强硬的。 他们没互加微信,除了打电话,即是用传统的发短信方式一来一去的聊。当然,起头第一条是洛飞先发的,作为律师,能用一句话讲完的,绝不愿意多说两句话,能说两句话完事的绝不愿费时费力地去打字,但对方当事人非要发信息,那能怎么办,陪着呗。 洛飞每发表完一个高见,便问她“这样可以吗”“你觉得呢”“好吗”“行吗”,大多数时候路璐的答复是“你觉得好就行”,他会继续再说几句麻烦老同学了之类的客套话。 路璐并不领情,对他的印象本就不好,不想跟他多扯,两人约好明天下午见面的时间,便专心致志地去找路同舟。 打电话不接,去家里找不在,小区里的活动中心也不在,天晓得她去哪了。 住在同一个城市里,见一面比登天都难,见一面也是昙花一现。想想小时候踩在自行车上跟小伙伴虚度一整天的时光确确实实一去不复返了,路璐感慨着,也感慨说大就说大的城市里,在哪吃顿饭,在哪做件事都能碰见熟人,怎么就找不到路同舟了呢。 闪过一个念头:直接问珍姨她妈的店在哪,但想到她们逼她相亲,真叫人害怕,还是作罢吧。 局促不安地在客厅里坐了一会,虽说是自己的家,但感觉着搬出去后,这里跟她没有了任何关系。父亲走了,她也走了,路同舟终于可以为所欲为,把家里的陈设通通按照自个的喜好换了一通,也换掉了属于一个普通家庭的凌乱感。 那些摆在那或许碰一下就会掉下来的瓷器摆件,白到刺眼的蕾丝窗帘,沙发上没有一丝褶皱,整洁到都不想用的玻璃柜,一切精致到失去了烟火气。 路璐不喜欢,她怀念的是父亲随手扔到沙发上的衣服,摆在玄关地上的小提琴,餐桌上任何时候都有洗好的水果,她养在阳台上的仓鼠,门口堆着的快递盒。 可能在更换这些物件的过程中,路同舟把生活习惯也改了,她以前吃完午饭会睡一会,雷打不动,睡醒了,没有其它安排的话,就去活动中心跳跳舞、唱唱歌。 差点忘了,相比她差强人意的艺术细胞,不仅她父亲,路同舟也是天赋异禀。路同舟无师自通,唱歌特别好听,真的就跟百灵鸟一样,路同舟常在厨房里边做饭边唱苏联歌曲,兴起时,虞桑梓会拉小提琴为她伴奏。 在幼年,路璐连“感情”是什么还不懂的时候,也时常被母亲动人的歌声感染到。 社区书记曾亲自上门邀请路同舟加入合唱团,三顾茅庐,路同舟仍没答应,忌讳“老人合唱团”里的“老人”二字,她不服老,不服输,不谦虚。 细究起来,路同舟的感情是激情而张扬的,不像虞桑梓内敛而深沉,润物细无声。 越想起从前家里的温情,路璐越感觉悲凉,索性关门走了,出了小区觉得不甘心,巴巴地追着她要钱,她特地回来送钱却碰不到面,这叫什么事。 手机上进来一条短信,洛飞发的,这次的内容太博人眼球,简直无底线自爆隐私:陈潢掺和我和付甜甜的事,是怕闹大了,他跟我现在名义上的妻子赵梦石的事情就败露了,一旦公开,赵家是饶不了他的。 路璐吃了一惊,想到了胡舍说过的话,准备回短信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说明什么问题呢?打好了字又删掉,重新输入:你是准备离婚?不行,又删掉。 思索了一会,她打道:那在赵梦石和甜甜之间,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 哎,这么问,还是算了吧,等明天见面再说。 崔铭生争分夺秒地完成手中的工作,领导认可后, 她告了假,马不停蹄地赶往幼儿园。 到时,正好赶上幼儿园放学,她站在门外看到了雪儿的老师,老师忙于把一个个孩子送到家长的手中,示意她先进来等一会。 崔铭生走进去,园内右侧有一大片供学生们活动的草地,雪儿正一个人在那荡秋千,可也不是在好好玩,而将头伸到椅子后面垂下去,两只脚快指向天空,跟耍单杠似的,还手舞足蹈地呀呀乱叫。 无法无天,崔铭生嗖的来了火,大叫一声:“周雪儿!” 雪儿迅速坐正,开心地抓两只辫子,笑出两排雪白的乳牙,呓语般重复着:“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这一系列动作已让崔铭生的气全消了,再加上她飞快地从秋千上下来,抱住崔铭生的脖子撒娇:“妈妈,真的是你呀,我以为还是爷爷来接我呢。” 崔铭生莫名感到心疼,她的孩子,连这么一点小事都能开心成这个样子,准备好的质问变成了询问:“雪儿,我听老师说你用蜡笔去画小朋友的衣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呀?” “她臭显摆,臭,臭,臭。” “不可以这样说别的小朋友,没礼貌!咦,你的裙子是在哪蹭到了吗?”崔铭生盯着雪儿袖子上一大块黑斑问道。 第五十一章、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是她画的呗,我画了她的裙子,她就画我的裙子。” “她是谁啊?叫什么名字?你平时就用‘她’来称呼班上的同学吗?” 雪儿不回答,格格地笑。 “雪儿,妈妈平时都怎么交代你的,妈妈有没有跟你说过不可以欺负别的小朋友,要跟大家做朋友,你忘记了吗?” 雪儿仍是光笑,拽着崔铭生的胳膊一蹦一跳:“妈妈,妈妈,你说话的样子好好玩啊。” 崔铭生弄不懂雪儿在穷乐什么,看不明白女儿明明做错了事,还哪来的兴奋劲。 “请问你是周雪儿的妈妈吗?”一个年轻的女人走过来问道,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女孩。 崔铭生猜到了她们是谁,应道:“你好,我是。” “我是沈希希的妈妈,今天希希用蜡笔把雪儿的裙子画脏了,真是对不起,我替孩子向你们道歉。” “不,不,是周雪儿有错在先,应该是我们说对不起才对。” 年轻的女人对小女孩道:“希希,跟阿姨和雪儿道歉。” 沈希希乖巧地垂眉低眼:“阿姨,我不该把雪儿的裙子弄脏了,希望你不要生气,对不起。雪儿,我不应该用蜡笔画你的裙子,希望你原谅我,我们还是好朋友。” 不仅口齿伶俐,说完后还朝两人鞠了一躬。 崔铭生赶紧拉过雪儿道:“快跟阿姨和希希说对不起。” 没料雪儿头一甩:“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道歉呢”,竟跑了。 不怕自己比别人差,就怕自己的孩子跟别人的孩子比,崔铭生又气又羞,只得向母女二人赔不是:“真是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 “没事,没事,孩子嘛。” “那希希换下来的裙子,我拿回去洗了吧?” “不用了,我已经让司机送去干洗店了。” 崔铭生尴尬地笑,年轻的女人跟她告别:“雪儿妈妈,我们先走了,再见。” 沈希希挥手道:“阿姨拜拜。” “拜拜,你们慢走。” 崔铭生跟随她们向前走了几步,以示对她们的歉意和尊重,目视着二人出了幼儿园的门,停在门口的一辆车上下来一个人,伺候母女二人上车。 等汽车扬长而去,崔铭生返回到雪儿身边,雪儿跑到了人造沙地里,一个人蹲在那用挖沙工具玩沙子。崔铭生不再说什么,坐在一个干净的石阶上,望着女儿把沙子挖到小推车里装满,倒出来,再装满小推车,再倒出来,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两个动作。 雪儿看见崔铭生来了也装作没看见,深低着头,怀揣着大人们猜不出的孩童心思,或许出于母女间的心灵相犀,崔铭生感觉到了雪儿的不快乐,她因此也莫名变得惆怅起来,疲惫,精疲力尽,无力感。 沙地靠近一个居民小区,用一道高高的栅栏相隔,这个季节栅栏边开满了格桑花、月苋草之类的草花。有个妈妈领着和雪儿年纪相仿的小女孩在赏花,小女孩的问题很多:妈妈,这是什么花?妈妈,这个花明年还会开吗?妈妈,我能捡一个种子吗? 小女孩问一句,她妈妈答一句,她笑一下,再问一句。 崔铭生移开目光,如坐针毡,她们的沉默映衬着别家的母女特别的其乐融融。 崔铭生没体会过一个母亲能了无心事,满脸春光明媚的样子,但她从同事那、朋友那听说过一个能借助到很多外力的母亲的生活状态。 她不羡慕,她是怕活在惊弓上的自己影响到了孩子,这种想法叫她走进了自我谴责的死胡同。 “雪儿妈妈,雪儿,你们在这呢。” 崔铭生扭过头,是雪儿的老师,站起来刚想开口,老师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道:“让孩子一个人玩会吧,我正好跟你聊两句。” 两人走出十米开外,保证雪儿仍在她们的视线里,老师开口道:“希希妈妈是我们园的志愿者妈妈,比较好说话,希希今天穿的那条裙子是她爸爸给定制的,挺贵的,好在希希妈妈不介意,我们私下里说说,你也知道现在有的家长……” “我知道的老师,雪儿太顽皮了,让老师们费心了。”崔铭生心知肚明,今天又不是第一次来做赔礼道歉的事,只不过以前每次来的关注点都在尽快处理完“纠纷”上,和老师没单独谈过。 老师笑起来:“雪儿妈妈也是通情达理,其实希希做得也不对,我和她妈妈都批评过她了。” “主要原因还是在雪儿,我看希希挺乖一女孩,要不是雪儿把她那么贵的裙子弄脏了,她也不会画雪儿的衣服的。” “你们双方家长都不介意就好,我们老师以后也会多加注意的,其实今天麻烦妈妈过来,除了这件事,还想跟妈妈聊聊雪儿最近在园的情况。雪儿妈妈,你知道我们平时室外活动时,雪儿是什么样子吗?” 崔铭生有点茫然,老师道:“我们平时发在班级群里的照片,妈妈是不是也不大看的?” 老师说得一点没错。每天到了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孩子们都睡觉了,老师会在班级微信群里集中发一些当天的活动照片,崔铭生基本是不看的,要看也是草草地扫两眼,没往心里去。 且不说一点多正是下午刚上班的时间,她还一直觉得这些摆拍的照片,肯定是挑孩子好的一面发的,浪费时间去研究有什么意义呢。不,这些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她崔铭生就不是一个在单位里还时刻牵挂着家里事的母亲。 在崔铭生默认的表情里,老师道:“班级室外活动的时候,雪儿基本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在玩,就像今天这样。” “是因为雪儿老是搞恶作剧,没有小朋友愿意跟她一起玩吗?” 老师摇头道:“孩子还小,打打闹闹很正常,没有谁排挤谁这一说,是雪儿不愿意跟别的小朋友玩。每次要两人合作玩的游戏,雪儿都不愿意找小朋友一起玩,老师给她安排小朋友,她也不要,妈妈如果看了我们每天发的照片,就能发现别的小朋友都是两两分组一起,而雪儿是和老师搭档的。” 崔铭生哑然:“我还以为她是一个开朗外向的孩子,看来是我还不够了解她。” “孩子成长过程中,性格、脾气各方面发生变化是正常的,妈妈也不要太焦虑,只是感觉到你和雪儿爸爸工作应该比较忙,像平时学校里组织的活动,雪儿要么不参加,要么是爷爷陪她来,孩子还是很需要父母的陪伴的,假如你们能在工作之余多抽出点时间陪陪她,我想雪儿会很高兴。” “是,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崔铭生反省道。 第五十二章、你懂什么是爱吗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妈妈也不必自责,以后多关心孩子一点就是了,我们园里也会尽最大努力,和家长一起帮助小朋友健康快乐地成长。” “谢谢老师啊。” “妈妈客气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年过半百的老师拍了拍崔铭生的胳膊,意味深长的,然后转身走了。这位经验丰富的幼师的话,总结起来就一句“要多加陪伴孩子”,崔铭生的心理活动也是一句“这基本上是没办法解决的”。 她总不能把工作辞了,就算她把工作辞了,一心一意地带孩子,那也是会冒出来一大堆新的家庭问题:周宁如何看她?父亲会如何看?没有了经济来源,在这个家里如何立足?她才不要为了五斗米向任何人折腰。 哎,怎么回事,一点点小事就上升到这种高度,仿佛现在一根稻草就能把她压垮了。 无力感加重,感觉累到挪不动身子,脖颈处痛,像是甲状腺的位置,医生交代她最好抽空查个B超。 老师走了,雪儿不玩沙子了,主动过来拉住崔铭生的手,仰起小脸道:“妈妈,对不起。” 崔铭生的眼泪差点落下:“没关系雪儿,每个人都会犯错误,妈妈也会犯错误。” “妈妈,我想回家。” “好。” “妈妈,你还要去上班吗?” 雪儿指的是把她送回来,崔铭生再返回单位,崔铭生以前就这么干过,她今天本想也这么干。下午局里网站上有个群众留言咨询,涉及到崔铭生处室的工作,办公室里的同事移交给了她,按照工作要求,需在两个工作日内进行解答,但按照崔铭生对自己的要求,必须在今天解答完毕。 群众的事无小事,这不是一句空话和虚伪的话。 避开孩子满眼的期待,她犹豫了一会,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等回家后在家里加班吧,今天破例陪孩子一会。 “妈妈不去上班了,妈妈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真的吗?”雪儿一蹦三尺高。 “嗯,妈妈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想吃什么?” “薯条。” “还有呢?” “没有了,吃薯条就行了。” “薯条能吃饱吗?妈妈难得带你出来吃东西,你千万别客气哦。” “妈妈,今天是老师叫你来,你才来的是吗?” “嗯。” “那老师让妈妈给希希妈妈赔钱了对吗?妈妈赔了钱,我们就没钱了,我吃薯条就行了。” “老师没让妈妈赔钱,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太好了,太好了!那我还要吃蛋挞、冰淇淋、三明治,还有蛋糕。” “行,妈妈都给你买,但妈妈想问你一个问题,雪儿,你为什么不喜欢跟别的小朋友一起玩?” “我就想一个人玩,我喜欢一个人玩,妈妈,我不想跟别的小朋友做朋友,这样也是犯错误吗?” 崔铭生想了想,道:“其实妈妈小时候也喜欢一个人待着。” “那妈妈为什么老是让我和别的小朋友做朋友?” “因为”,崔铭生兀的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几近哽咽:“因为大家都觉得这么做比较好。” “妈妈也觉得好吗?” “额……妈妈觉得你开心最重要,你可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做决定,但是欺负小朋友肯定是不对的。” “嗯,我答应妈妈,不会再闯祸了。” “你是羡慕希希的裙子漂亮吗?” “才不呢,我才不羡慕。” “待会吃完饭,妈妈给你去买两件新裙子好不好?” “不要,我不要新衣服了,小姑刚给我买了好多新衣服。” 说雪儿不懂事吧,她比哪个孩子都懂事,崔铭生摸了摸她的头,雪儿又道:“妈妈,你爱爸爸吗?” 崔铭生陡然一惊,想到周安跟她提过雪儿也问过周安同样的问题,而这个问题跟大人好糊弄,跟一个孩子怎么解释呢。 她故作轻松道:“你一个小囡囡,懂什么是爱呀。” “我懂妈妈,爱一个人就是会一直想着他,睡觉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会想,在马桶上嗯嗯的时候也会想,我爱妈妈,也爱爸爸,我每天在幼儿园都想你们。” 崔铭生偷偷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爸爸妈妈都爱雪儿。” “那爸爸怎么不回来呢?” “爸爸要工作呀,爸爸赚钱给雪儿买薯条,买冰淇淋,买蛋糕......” “那我都不吃了,我要爸爸回来。” “爸爸,爸爸很快就回来了。”崔铭生撒了个谎,她发现谎话说多了,好像就变成真的了。 “妈妈,我马上放暑假了,你带我去看看爸爸好不好?” 暑假,国庆假期,似乎再不和他见一面,努力掩饰的问题会一点点地浮出水面,直至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的裂隙,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父亲也早晚会感觉到这股风。 在女儿面前,崔铭生重重地点点头,夕阳已近天边,倦鸟归巢,母女俩手牵着手走在江南草木丛生的夏季里。崔铭生恍然以为是小小的自己,走在如似的景色中,心情和逐渐降下去的气温一样慢慢变凉,那是结束了一天在亲戚们的注目中的“演员”生活,又想到了逝世的母亲。 破例在工作中小小的偷了个懒,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母亲的忌日,今天所有的悲伤情绪,都是在这个前提下被催化的。 那个男人,雪儿的父亲,至始至终没过问一句。他从前是会提前询问她何时去扫墓, 要带哪些东西,虽然崔铭生从不要他准备什么,但一个女人要的并不多,往往只是情感关怀罢了。即便他真的太忙,把她母亲的忌日给忘了,倘若他能多关心一点孩子,在孩子放学后跟雪儿打打电话,视个频,她也不会如此的怨恨他。 她从不敢主动跟雪儿提跟爸爸视频,她不确定周宁会不会接通视频电话,或许他会找借口摁掉,就算他接起来了,她保证不了他能给孩子一个笑脸,没准他还会把被打扰的怒气发到雪儿身上。 毕竟他是一个在孩子生病住院时,临阵脱逃的爸爸。 但要带着孩子去新疆,总归是要跟他商量的,可不是今天,此时此刻,连守护“港湾”这个理由也说服不了崔铭生,随便吧,什么都别想了,她对自己说。 她紧紧地拉住孩子的手。 城市里许多人进入了梦乡,月亮刚升起来,付甜甜才回到家。她先回的是自己的公寓,洗了澡,吹头发的时候,总感觉哪不对劲,总感觉还有什么事没做,直到手机上进来一条二成叔的短信,才恍然想到了被晾在出租屋里的严谆清。 第五十三章、爱情中的棋逢对手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二成叔发短信的意思是她父母拜托他给付甜甜介绍个男朋友,他常年跑长途,也认识了一些人,跟他一块开长途的朋友手上有个没女朋友的小伙子,二成叔就想到了付甜甜。小伙子是这个朋友亲戚家的孩子,同在这座城里的大企业工作,和付甜甜同岁,据说长得一表人才,条件不错的,问付甜甜意下如何。 付甜甜当然说去见一见了。 二成叔便留了小伙子的联系方式,说把她的手机号码也给小伙子了,先处处看,不行再找,女孩子的岁数不等人,但也不能将就。 无论他说什么,付甜甜都表示赞成,边急急忙忙,又懒洋洋地化妆,挑衣服,头痛的要往地上栽。 今天下班后,原本准备顺路去酒吧取车,然后到出租屋和严谆清相会,计划的好好的,严丝合缝。 但听到她的汽车“嘀嗒”一响的时,她同时听到了一个女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在确认有没有听错时,女人站在酒吧门口朝她招手:“叫的就是你,付甜甜。” 一口麻酥的娃娃音。 “你是谁?”付甜甜不畏她的挑衅,虽然她化着极考究的妆容,短发丝丝有型,穿着一件看上去价格不菲的亮金黑色的抹胸式连衣裙,面相成熟,像是有钱人的富太太。 付甜甜身正不怕影子斜,有妇之夫,除了该千刀万剐的洛飞,她没招惹过其他人。 好死不死的,女人道:“你好啊,我是洛飞的妻子赵梦石。” 付甜甜嗤了一声:“你找我干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不找你找谁啊。” 好大的口气,付甜甜笑道:“你丈夫答应给我二十万,你是来送钱的吗?” 赵梦石嘻嘻地笑:“洛飞每个月零花钱一百万,他只愿意给你二十万,就把你急成这个样子。” “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付甜甜拉开车门要走,跟一个烂人的老婆有啥屁话好说的,有这点时间干什么不好。 “你就不想听听赵葵的情况”,赵梦石漫不经心地飘过一句:“我把他睡了。” 付甜甜顿时动弹不得,像有一把刀刺进了她的喉咙,戳穿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妙言语的肮脏和丑陋。脚有千斤重,脸上控制不住的错愕和惊慌,她有这样的反应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付甜甜举起手,赵梦石抓住她的手狠狠甩下:“干嘛呀姐们,你睡了我的男人,我就不能睡你的梦中情人,不过这个赵葵实在称不上是个王子,他穷的一塌糊涂。” “你在哪见到他的?” “在酒吧啊,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 “嗯,赵先生来的时候,你正跟你的小鲜肉在调情。” “这都是你安排的?” “别这么凶嘛,小弟弟你都能睡到,付小姐艳福多深,而那个赵先生,别看他皮囊还不错,在床上真不行,两三分钟就完事了,说不定还是个处呢。” “够了!”付甜甜道出口才察觉自己声音的颤抖:“我跟洛飞的事是对不住你,但我并不知道他已经跟你结了婚,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我是......” “好啦,付小姐别激动嘛,我又不是来跟你讨论贞洁的,我如果要做个贞洁的女人,就不会嫁给洛飞了,洛飞算什么啊,他不过是我的一样东西。” “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这人做事简单粗暴,谁动了我的东西,我就动他的东西,能动手时绝不囔囔。” “赵葵他也不是我的。” “可能让你难受啊,让你以后一个人喝醉了酒叫他的名字时难受,让你永远记住回头草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他现在在哪?”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跪下来求我啊。” 付甜甜下楼坐上车,一路飙到出租屋里。 赵梦石的目的达到了,她现在很难受,非常非常难受,难受到想在午夜里淋一场雷阵雨。 出租屋里的窗户开着,白色窗纱拉得寥寥草草,暖风吹进,浪似的翻滚。 挟裹着江南水汽的栀子花香趁机而入,潮湿地晕铺在雪白的床单上,天花板正中的水晶灯此刻像被抽干了力气,投射下昏黄的,又饱含暧昧的华丽影子。 情调恰如其分,特意为约会男人而布置的房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夜已深,深夜在蚕食着成年人的理智,付甜甜和严谆清坐在床沿边,但手脚仍规矩地置放在彼此的领域内,晚饭吃成了夜宵,谁都不在意,各怀鬼胎。 付甜甜吃了几片涮羊肉就推辞吃不下了,正中严谆清下怀。吃火锅本就要慢工细活,而涮一点吃一点吃到什么时候去,还没吃他就急到心焦上火了。 象征性地让她再吃一些,她不要吃,就算了。 然后她说想喝酸梅汤,严谆清让手下去买,买回来她喝了两口,吐了一口。 又说是胃酸,没胃口,想吃烧烤,严谆清又让手下火速买来,羊肉、面筋、脆骨、韭菜,但凡能烤的,烧烤店里卖的,都弄了一些回来。 倒好了,还没入口,闻到味道,她就受不了了。 付甜甜明白这么做是不对的,是在“作死”。男人都是希望被女人夸奖的,指令着一大群人风风火火地陪她玩,能说一些:“火锅好好吃呀,谆清你有心了”,“谆清你对我真好”,“谆清你真是一个好男人”,那情况就不同了。 像现在这样,叫人家买,买来还一副嫌弃的样子,八成在今晚她是要被嫌弃掉的。 她也不想这样,她也想自己能美滋滋地吃点东西,然后胡言乱语地夸一番,可是情绪压不住,是比失恋还痛苦的情绪,只能说时机不对,也许命中注定不能从严谆清身上捞到资本了。 但付甜甜不甘心,不甘心被一个女人的报复给报复到了,于是使出了最后一招为之一搏:哭。 反正他也不晓得她为何而哭。 严谆清紧张地道:“甜甜,你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付甜甜痛哭流涕,用力点点头,即使都这样了,还在周密地盘圆谎话。 “是谁欺负你了?你快告诉我,我不会饶过他。” “我前男友的妻子,她误会我们了,我真的什么也没做,真的。” 她主动抓起严谆清的手,将它贴在比他的手掌还小的脸上,滚下一滴泪珠,顺着他的指尖流,一头微乱的长卷发,吊带裙外面的香槟色薄罩衣滑落到手臂上,露出胸前一片雪白肌肤,锁骨上两根纤细的酒红色带子是大写的勾引。 怕是这世上没有一个在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能无视一个美人如此的楚楚可怜。 严谆清的声音带着急促:“我相信你,交给我来办。” “谆清,她家里有钱有势的,我们弄不过她的。” 严谆清坏坏地一笑:“动我的女人,我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第五十四章、一张梳妆台的寄托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依照形势走向,仿佛在上演一场霸道总裁和清纯小透明的言情大戏,付甜甜纠结了一秒钟,在这一秒钟里,她假设付出了身体,这位霸道总裁明天早上是否会变成翻脸总裁,使得她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没把握,没按预期安排循序渐进,受了赵梦石的气,乱了套了,本来今晚最多让他摸个手,来个晚安吻,了不得了。 他还没给她买过限量版皮包,高定首饰,华服美鞋,甚至连像样的饭都没吃过一顿,就这么轻易地让他睡了,连床也不答应。 而严谆清哪会错过机会,女人脆弱时还不下手,那是小男孩的儿女情长,情场老手,先上为敬。他试探着将手搭到了她的后背上,微微使了力气,见她没反应,便去吻她,伴随着双手的浮游。 付甜甜屏住呼吸,如同果然来了一场暴风骤雨,毫无预兆。猛烈而粗鲁,现在到了悬崖边上,退是没路退了,该思考的是如何让这个男人心甘情愿地在崖底接住她,为她赴汤蹈火。 严谆清着手脱她的衣服,付甜甜忽的想到早上那个小男生的反应,心生一计,惊恐地叫道:“谆清,我还是第一次,我要留到洞房花烛夜的。” “我会娶你的,甜甜,我一定娶你!” 看吧,男人说起瞎话比咽吐沫都容易,付甜甜抓紧自己的衣服,持续地流泪:“可是你这么好的男人,我根本配不上你,我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男人像你这样对我这么好,谆清,我配不上你,你不知道我的家庭,我跟你只能是两条平行线,谆清。” 严谆清汗流浃背,差点就要犯罪了,喘着粗气道:“你什么家庭?你父母怎么了?” 付甜甜嘤嘤地抽泣,缓慢而害怕的神色,严谆清起身从包里翻出一张卡:“能用钱解决吗?能用钱解决就行。” “我,我不能要你的钱。” “拿着吧,跟我还见外吗。” “我不要你的钱,我不能要。”付甜甜着手起身下床。 “甜甜,你别这样,你知道你这么做,有多伤我的心吗?” 付甜甜哭得愈发凄惨,用实力诠释了天赋在演技中能占上重要的一席之地。她心里想的是鬼知道你给的卡有没有密码,没有密码的卡里面能有几个钱,切磋几个来回了,你还是不主动说出密码,等我来问你吗,你要是骗我呢,你要是不说呢,等完事了,那我岂不是吃哑巴亏。 “那,那这里面有多少钱呢,等我有钱了,我会还你的,我一定会还你的。” 还未等严谆清开口,付甜甜嗖的站到了地上,将罩衫穿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谆清,不早了,要不你先回吧。” 严谆清那个汗颜,想一头撞到墙上,索性找到笔要给她开支票:“你拿到支票,钱就是你的了,你不用还。” 付甜甜观察着他落笔的姿态,刺激他道:“我爸妈都很传统的,他们......” 眼看他把落笔的貌似是“壹”,变成了“贰”,后面跟了好几个零,她即闭上了嘴巴。 然而还未能高枕无忧,这张支票未经过银行“保付”,不排除是“空头支票”的嫌疑。 但严谆清已把她抱了起来,快刀斩乱麻,在半推半就中,她叫的很是惨烈,可能是术后不久的原因,当真痛不欲生。而她越是叫,严谆清越是兴奋,到后面,付甜甜已无法自由动弹,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片浮萍,被激流而下的河水冲到四分五裂。 严谆清满意得不得了,床单上刺眼的红,像是一个将军出征归来的战果。 凌晨时下了点小雨,雨打芭蕉后的清晨,闷热异常。 崔铭生热醒了,摸了摸雪儿的后背,调低空调温度,看时间也快五点了,索性起床。公婆还没醒,她蹑手蹑脚地进厨房准备早饭,今天打算做杂粮豆浆和蔬菜饼,洗净黄豆、黑豆、红枣、核桃仁等放到豆浆机里,再洗了西葫芦、胡萝卜和西蓝花,切好加鸡蛋、面粉调成面糊,等面糊化开的时间,去阳台上洗漱,卫生间靠着房间,怕吵到家里人。 透过阳台上的窗户,她发现邻居家的女主人也起来了,并且还化好了妆,穿着白色短袖连衣裙,戴着一顶焦糖色的亚麻帽和一双白手套,正在没封闭的露天阳台上修剪花草。 崔铭生家的阳台是实用型的,而她家的阳台是单纯的花园。春天,绣线菊从栅栏的缝隙里向外伸出质朴的枝丫,姹紫嫣红的江南便有了一丝文艺的气息;夏天清雅的风车茉莉和妖娆的月季相映成辉;秋天是冷傲的菊花的天下了;冬天的江南时是不冷的,球兰的花能开冗长的时间。 开紫红色花的月季品种崔铭生认识,是蓝色阴雨,在太阳照射下会开偏红的花朵,在阴雨天开偏紫的花朵,此刻是雾蒙蒙的紫色,花朵爬满了爬藤架,和好看的主人同框,美的像一副空灵的水彩画。 而在崔铭生的家里,是没有条件容下这些可以调心的事物的。 公婆当初从老房子搬来跟他们一起住,随之而来的还有老房子里一大堆旧物什,缺了半条腿的板凳,搓衣板,木制的洗脚桶,但凡能让他们延续生活便利的物品,一股脑全搬了过来,根本不考虑套间的承受性。 房子里住了四个大人,一个孩子,本就不宽敞,再加上玩具、绘本架,和被迫添置的这些东西,显得拥挤不堪。 除了留下必需品,她将家中能处理的都处理了,包括梳妆台。这是崔铭生人生中拥有的第一个梳妆台,虽然平时并不化妆,最多涂一涂淡颜色的口红,但梳妆台如同某个独立的象征,当坐在镜子前,她才感觉自己是一个专属于自己的女人。 梳妆台上曾摆了一小盆紫色的吊兰,叶子垂得很长,像辫子。梳妆台卖掉后,吊兰被随意挂到了窗台边不起眼的角落,经常忘记浇水,最后也枯萎了。 从那之后,崔铭生总能在“窥视”邻居生活的短暂中,寻找到那种拥有一个梳妆台所获得的归属感。 缓过神,瞥了眼时间,得赶紧做早饭去了,雪儿快起床了,系上围裙匆匆进入厨房,吃完早饭送完雪儿,要赶去和晨子见一面。胡舍给帮忙找的公司通知晨子去一趟,晨子非要崔铭生陪着去,打来电话时二姨在他旁边,崔铭生没法拒绝。 伺候好老小吃好饭,给雪儿整理好书包,穿好鞋,出门,起得再早,也是兵荒马乱的早晨。 第五十五章、中年人的小秘密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碰到了隔壁崔铭生觉得他像是男主人,又不像是男主人的男人,他正在开门,一只手提着箱子,听见雪儿脆生生地喊了声:“伯伯,早上好!” 他扭过头朝母女俩一笑,进了家门。 “你怎么来的?”女主人在阳台上听见开门的声音,头也没抬地问道。 “司机送我来的。” “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 “冰箱里有我昨天包的泡泡馄饨,要吃吗?” “好啊。” “那我来给你煮。”女主人把残花落叶放进垃圾桶,脱掉手套,摘下帽子,从阳台走过来。 两人没打照面,男人已进入卫生间洗手,女主人走进厨房烧开水。馄饨煮好端出来,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你现在也喜欢看那些无聊的网站了?”女主人道。 “我在看邮件,现在能用手机直接处理,不用拿电脑,方便多了。”男人接过她递来的筷子,移步到餐桌边。 桌上除了摆着一碗调好酱料的馄饨,还有一碟剁椒皮蛋,一碟盐渍花生米,一个果盘和一个剥了壳的煮鸡蛋。 男人也不客气,直接端起碗喝汤,然后吐了口气,极美味的神情。 “你要去哪出差?”女主人望见了他拎过来的箱子。 “出了个短差,刚下飞机,顺路来看看你。” “是有事要跟我说吧。”女主人说着打开唱片机旁的柜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八个收纳盒,收纳盒里是一团团的毛线和未织完的织物。她挑了个刚起了头的烟灰色织物拿出来织:“我打算给你织个围巾,别看现在是夏天,再过几个月,说冷就冷了。” “这里是江南,能冷到哪里去,你以为是北海道。” 女主人不吱声,仍埋头织,中间掉了一针,一排织下来,明显多了个洞,逃不过男人的眼睛。 “你整天摆弄花草,做这些手工,就真的清心寡欲了吗,馨若,别自欺欺人了。” “你现在有钱了,什么买不到,看不上我手作的物件了。”女主人仍是温柔亲和的口气,甚至还带着笑,但织的越来越凌乱,掉一针,多一针,错一针,也没有去修改补正的意思。 “馨若,你在刻薄我。”男人也微笑着继续吃,但他几乎没去咀嚼,小小的泡泡馄饨囫囵吞枣般一口一个,像是纯粹为把女主人为他准备的食物尽快消耗掉。 “刻薄什么时候成动词了,你不如直接说我刻薄好了,代总。” 代汝的脸冷了一秒钟,笑道:“读书时你语文就比我好,应该由你来指正我。” “晴雅的语文更好,写得一手好诗,如果她还在,能当文学家。” “如果你稍微上点心,你的花店和蛋糕店也不至于倒闭,我给你介绍了那么多顾客,你连送上门的订单都不想接,没你这样做生意的。” “晴雅最喜欢待在家里看书,不喜欢逛街,也不喜欢看电影,更不会在晚上去歌厅跟男人喝酒。” “馨若,你不能再整天闷在家里了,花花草草都是无情之物,你要走出去多跟人打交道,你还想开什么店,我给你开个服装店怎么样?” “晴雅最喜欢吃章鱼小丸子了,代总,留下来吃午饭吧,我给你做章鱼小丸子。” “你非得在我的姓后加个‘总’吗,我听了不舒服。” “你非得跟我说做生意这些为了蝇头小利的苟且事吗,你不接济我,我也能活。” “馨若,我在跟你说的是当下和生活,你一直这样下去,是在辜负生命。” “晴雅连生命都没有了,起码我还有的辜负。” 代汝挑了挑眉,重重的一拳打在桌上。 女主人也生气了,疯狂地扯乱手边的线团,捂住脸哽咽道:“你背叛了我们,我知道你看上了一个女人,你的司机告诉我的,你还派车接人家上班,代总,虽然迟了一点,但你的春天还是来了。” “馨若,你也可以拥有你的春天,凭你的才华、你的相貌、你的能力,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男人从来没有断过。” “我可不是你,贪图人世间的放纵和享乐,我不会像你一样,忘记晴雅是死在夏天的。” 代汝微闭眼调整情绪,然后转身跪在地上,轻轻地拉下女主人的双手,将她搂进怀里,任由她像孩子似的咬住他的肩膀。 她咬的特别用力,用尽了怨恨,代汝倒泰然自若,她的心智永远定格在十六岁的夏天,让他痛了几十年了,他麻木了,并且因想到了路璐,在痛里生出了一丝欣喜。 “我很喜欢她,她普通、平凡,没有一点可以拿得出来跟你,跟晴雅媲美,但我就是喜欢她,这种感觉就像是我们十几岁的时候,我、你、晴雅还有方珺能做天底下最好的朋友,是我比别人更优秀吗,肯定不是的,但你还是愿意跟我做朋友,就是这样的感觉,馨若,你理解吗?” “我不理解,我这辈子只爱过方珺,一个女人的一辈子只够爱一个男人,不像男人,朝秦暮楚的,说爱就爱了,说不爱就不爱了。” “如果你只爱方珺,为什么还要我和你假扮夫妻来欺骗你体面的父母。” “你是怪我耽误你了?”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无论是在北海道,在北京,还是在江南,从来没有。倒是你不承认你还爱别人,你爱你的父亲,爱你的母亲,爱我这个朋友,馨若,真的非常感谢你,陪我疗了几十年的伤。” 女主人捂住嘴无声地落泪,优雅而矜持:“我以为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了,熬一熬,这辈子就过去了,所有的债也都还了,就能安心地离开人世了,再见到晴雅,问她一声:还愿意跟周馨若和代汝做朋友吗?” 她破涕而笑,代汝笑到眼圈发红,将她搂得更紧:“我们的大美人馨若何时老了,还没听够你的牢骚呢,唉,你也有几天没发脾气了,能给个预兆吗。” “烦人你”,女主人挣脱出他的怀抱,在他胸口上轻轻锤了一下,抬起泪水未干的认真的脸:“你对那个女人,是当真的吗?” “我不当真时,身边就没有女人。” “那个李雪玲呢,还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小美女,她是你的玩物?”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的司机,他喜欢我。” “我眼里只有那个女人,馨若。” “好了,不逗你玩了”,女主人整理好代汝的衬衫:“我看出来了,你提到她时,你的眼睛里就没有了恐惧。” “馨若……” “代汝,别说了,我放过你了,去追求她吧,只是……” “我不会太张扬的,在人前我还是……” 第五十六章、不还是看你是个公务员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我没关系,不过建议你别让不安好心的人找到把柄,说你婚内出轨,你看现在的新闻,一旦产生这样的社会舆论效应,对你的事业和对股东都是毁灭性的重创。” “在赚取蝇头小利上,你比我有前瞻性,来帮助我吧馨若,我可以辞掉李雪玲。” “别拿我跟小丫头比,你走吧,免得我反悔。” 女主人说完,把他当成了空气,跪在榻榻米上打开化妆盒补妆,仔细地擦粉饼,抹口红,然后重新戴上手套,去阳台上忙活。 她的家里是正儿八经的旧式日式装修风格,没有床,到处是垫子,相当于把他们在北海道住的房子照搬了过来,除了没有在北海道时的院子。她不是住不起别墅,但她不要空荡荡的房子,有时代汝庆幸幸亏江南没有那种格局的院子,推开客厅的移门就是草地,草地上种着两棵樱花树。 幸亏没有。 餐桌的更换还是他以腰疼不舒服为理由,建议她换掉的,说起来,馨若固执归固执,但她善良,纯真,保留着十六岁少女的可爱。 代汝打开带来的箱子,从里面取出给她带的礼物:两盒白色恋人饼干,两罐抹茶和一个精巧的娃娃,娃娃身上穿着一整套衣服,附带的盒子里还有两套衣服,高跟鞋,发箍,发绳都有,馨若爱好搜集这些。 十几年前他去这个城市出差时,无意中看到一家专卖店,给她买了一个,她爱到不行,后来但凡再去那个城市,哪怕刮风下雨,哪怕天上下刀子,他都要辗转到那家专卖店看看有没有新品,有了,必是要给她买的,哪怕她并没提出要求。 她的生日,情人节,三八女神节,七夕,加上现在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节日:5月20日,他都会送她礼物,礼物必是亲自选的,不嫌麻烦,不让别人代劳,不计价格,只要他中意。 她这一生没结过婚,没生过孩子,连像样的恋爱也没谈过,但一个女人梦想的仪式感和养尊处优,他都给了她。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地过余生,她不听劝也罢,任性也罢,随她做个少女吧,赚钱这种俗事他来做就好了。 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女主人暗自嘀咕道:“三十多年了,没见你主动坦白爱上过哪个女人,希望你们的爱情不是始于冲动,终于冲动。” 晨子在公司门口等到了崔铭生,一上来劈头盖脸地问道:“姐,你怎么才来啊?” 崔铭生无言以对,一大早几乎横跨了整个城市,今天老天爷眷顾,路上居然没堵车,这个点赶到已经很不错了,但和养在温室里的表弟有什么好说的呢,说了等于白说。 “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去啊?”崔铭生看了眼手表,她还急着上班呢。 “早能进去了,我在等你来。” 两人走到大门口,保安拦住他们,询问了一番情况:“只能面试的人进去,闲杂人不可以。” 晨子马上吼道:“喂,我姐怎么成闲杂人了......” 崔铭生忙把他拉到一边:“你为难保安干嘛呢,他也是按规定办事,要不你就自己进去吧,啊,再说我陪你进去,人家主管面试的看了会有想法的,会认为你还没长大,承担不了岗位责任。” 见崔铭生说的全是大实话,晨子挠挠头,不吱声,他依赖惯了。 崔铭生上下打量了一番他的白衬衫、西裤和皮鞋,和平时见到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判若两人,道:“行啊,还知道把自己拾掇的像那么回事。” “不错吧,名牌,两千多块钱呢。” “啊,晨子,你妈一个月才挣多少钱啊,你还没拿过工资,倒挺会花的。” 晨子母亲,崔铭生的二姨,早些年下岗后,靠帮人家带孩子补贴家用,就是做月嫂。但她没进家政公司,因为一旦和用工单位签了劳动合同,就得服从人家的规章制度管理,不自由。 而晨子父亲,崔铭生的二姨夫跟着一个建筑包工头全国各地揽活,家里是彻底管不上,她二姨要照顾“啃老”的儿子倒是其次,主要是要服侍她二姨夫的父母,就是晨子的爷爷奶奶。 两个老人都是一身的病,隔段时间就要住院检查一下,那她二姨得跟进医院照顾,否则要找护工,因她二姨夫是独子,没兄弟姐妹能帮衬的,而护工同样要花钱,不如靠自己。 等公公婆婆病情稳定了,她二姨再出去挣钱,可不进专业的家政公司,找“主家”全靠口口相传,熟人介绍,树立口碑不仅要加倍努力干活,要的价钱比家政公司低,还要给介绍人“好处费”,逢上最后快走时,主家给孩子办满月酒,她二姨都会拿出个二三百随份子钱,没办法,还指着主家帮忙宣传呢。 虽说钱不多,但都是熬夜伤身体换来的“血汗钱”,七七八八除这除那的,到手了剩不了几个子。 当然了,“巨婴”晨子是感受不到母亲的辛苦的,他被溺爱坏了,对崔铭生的“说教”不以为然:“姐,这是先期投资啊,我总不能穿拖鞋裤衩来吧,那丢的是你的面子呀。” 崔铭生不跟他贫了:“进去吧,我觉得你肯定没问题。” “受你管的公司还能有问题啊,你可是他们领导,他们不要我的话,你给他们整几个行政处罚,让他们倒闭关门。” 真是经不住鼓励,一开口就露馅了,他在家里待业了很长时间,也是二十好几的大龄青年了,说话的水平谁敢恭维,句句带刺,岂止是眼高手低,是根本没见识过什么叫社会。 崔铭生无比担忧:“晨子,你可别乱说,我没滥用公权,是请我大学同学帮的忙。” “你同学肯帮你忙,还不是看你是公务员,你手上有权。” 越聊越离谱,无药可救,跑前跑后地为他的工作操心,他倒以为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搞定的。不过崔铭生不跟他计较,索性道:“行了,快进去吧,晨子,你要珍惜机会啊,见到面试官,少说废话,多提提你的专业,人家花钱招你进公司,还是看你的专业能力,让你认真工作的。” “知道知道,肯定会珍惜的,喏,这是我妈让我带给你的虾子酱油和蟹黄膏,拌凉面吃,好吃。” 晨子递过来手拎袋,崔铭生一看,里面是两个仔细封口的玻璃瓶,重实实的。 第五十七章、你能体会缘起性空吗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虾子酱油的传统做法,是用新鲜的河虾,加高粱酒和本色酱酒等熬制而成,而这个季节的蟹黄膏自不必说,定用的是“六月黄”大闸蟹。 两者的成本可想而知,相较二姨的家境,这绝对称得上是稀罕物,崔铭生心里很不是滋味,晨子补刀道:“姐,你也别客气,你给我找工作嘛,我们家是要还你人情的。” 崔铭生想到的是,她什么时候才能把欠二姨的“人情”还掉。 眼巴巴地望着晨子走了,跟送来参加高考的孩子似的,崔铭生跟胡舍通了个电话,胡舍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她便希望真的能没问题,这个表弟能少说话少惹事,多干事出成绩。 然后又给二姨打了电话,谢谢她亲手做的酱料,二姨开心而客气,不,不是客气,是巴结?不,也不是巴结,仍是一如既往的对她这个小公务员的“指望”。 “铭生,昨天你没去给你妈扫墓吗?”二姨突然话锋一转。 “嗯没去,昨天事情有点多,我想等周末去。”崔铭生小心翼翼地回道,揣摩不出二姨这么问的用意。结婚后她就不再参加娘家的扫墓安排,以小家庭的名义单独去,她不愿跟亲戚经常碰面,他们当面的“指望”更叫她生畏。 “现在这么忙的啊,那周宁呢?他也没空啊?” “啊......是的。” “那准备周六去还是周日去啊?” “还没定呢二姨。” “你们去的时候带上你爸,昨天他也没去。” “我爸怎么了?”崔铭生紧张到快发不出声音。 “事应该没什么事,我昨天去你家,他心情不大好,估计想你妈了。” “好啊,我抽空回去看看他。” “哎,那你忙吧,我挂了,晨子的事,真谢谢你啊铭生。” “没事,没事,二姨你别客气。” 电话里传来孩子的哭声,二姨匆匆挂掉了电话,她这轻描淡写的几句,彻底乱了崔铭生的心绪。 捎上父亲一起去扫墓,周宁不在家的谎怎么圆,崔铭生叹口气,慢慢想法子吧,再不去赶地铁,上班就迟到了。离开时听见保安跟一个人打招呼:“代总,您来啦!” 崔铭生无意一瞥,咦,坐在车里这人不就是隔壁的男主人么。 付甜甜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天蒙蒙亮时醒了一下,接着一直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一夜间严谆清折腾她无数次,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几点钟才消停的。见他是睡着的,但她一动,他竟也做起来,用胳膊把她身子一压,她又倒了下去。 迎上来的是他的脸,付甜甜恨不得一巴掌扇上去,强忍住怒气,撒娇道:“谆清,我上班要迟到了。” “别上了,请假吧。” “不行哦,我可是好员工。” 趁他抬头跟她讲话的功夫,她像泥鳅似的顺势滑到了床边,两只脚一沾地,差点瘫痪,该死的,在医嘱要注意卫生,好好静养的时期,竟在同一天跟两个男人睡了。 付甜甜怀疑妇科病是跑不掉了,想到那个还在读大学的小男生是胡舍安排的,就不寒而栗,加上还有些起床气,竟可怜起自己来,然后望见了摆在床头的支票。 头疼归疼,关键的事不能惰于考虑,还是那个顾忌,严谆清的真实品性她还不知,萍水相逢,一夜情的,这钱能收吗。 她是学了几年法律的,恋爱期间较大金额的赠予,他们不结婚的话,严谆清也许会把钱要回去,借口,手段,再下三滥,他妈的他是逃犯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把到手的钱守住。 付甜甜刷牙时想,化妆时想,换衣服时想,想到一不留神脑壳就可能爆炸了的地步,终于酝酿出一招。严谆清也出乎意料地起来了,正给手下打电话,吩咐他们去调查赵梦石。 这男人穿上了裤子,能这么快就着手处理她的事,是真的对她有感情了吗。 管它呢,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谆清,我给你写个借条。”付甜甜举起支票给他看。 他竟把支票接了过去,在掌心里来回翻动,她的牙根都开始抽搐,假如他撕了,她等于被白嫖了。 好在他把支票还回来,表情严肃:“你就这么在乎钱吗?” 付甜甜飞速地调动脑细胞,说了一句:“谆清,缘起性空,你能体会吗?” 严谆清保持着严肃的表情,他的脸皮一放松,是玩世不恭的二世祖,一认真,就是高不可测的有钱人。付甜甜跟傻白甜的姑娘最大的区别是,她从不把有钱人当傻子,她从来都严谨地对待和他们切磋的每一个过程。 “甜甜。”他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十有八九,是根本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我以前也体会不了,但自从我父亲生了病,我的家境也不好,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渣女海王也不是绣花枕头一肚子草,为了镇住男人们,名家经典没少读。 “你父亲他怎么了?” “我可以不说吗。”她的一只眼睛里掉下一滴泪,另一只睁得大大的。 严谆清抓过她手中的纸和笔,刷刷几笔写了份承诺书,大意是支票上的钱是送给付甜甜的,付甜甜无需返还,今后他也不会以任何形式要求她返还。 “放宽心,钱不够再问我要,千万别有心理负担。” “谆清,我不能收这份承诺书。” 她说着扭头去换鞋,出了家门,不过没关系,已有一定的把握在她回来时,这份承诺书仍躺在桌面上。不在桌面上了也没关系,借拿手机的功夫,她已经偷拍了。 严谆清写下这份承诺书,表明他放弃了撤销赠予的权利。 他的手下买好了咖啡和蛋糕候在门口,递给她是毕恭毕敬地道:“嫂子,下次再见了。” 付甜甜咂摸出一点异样:“你们要走了?” “大哥要去沪上谈生意,嫂子你也别生气,时间早就定了的。” “那你们昨天过来,其实是为了去谈生意?” “也不能这么说吧,巧了嘛。” “你们昨天是从哪来的?” “无锡。” “无锡过来需要开飞机吗?” “这不大家都爱排场嘛,工作需要,我们马上要开到上海去。” “需要就好。”付甜甜抿抿嘴,把一只手搭在车窗上开车,等红灯时,从包里拿出母亲包的蜜枣粽子,粽子从冰箱中取出来不久,还有点冷,吃到嘴里却有种恰到好处的Q弹性,非常好吃。 她想到以前在家里时,母亲把煮好的粽子放在一大盆井水中,井水性凉,但又不会像冰箱那样太凉,在炎热的午后吃一个浸过井水的粽子,解暑解渴解饿,比任何东西都要美味。 一个粽子的快乐,是独属于没见过世面的付甜甜的。 第五十八章、我来给你讲个故事上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红灯在倒计时,她忙把剩下的粽子全部塞进嘴里,噎的她流出了眼泪,索性小哭了一会。 为了“骗钱”,还搭上了父亲的身体,希望老天爷别真用这种方式来惩罚她的不孝,看在她待二老的真情实意上,保佑她父母长寿健康。 她这么担心,是在酒吧里听一位大叔讲过一个故事。她对这位大叔印象深刻,是他真的只为了给她讲个故事,连酒也没请她喝。 那天恰又是她感情的空窗期,无所事事,去酒吧碰运气。 端坐在吧台上左顾右盼,那大叔坐了过来,他喝得已醺然,问她道:“有空吗?” 她开始以为他要泡她,他年纪虽稍稍大了点,但外型和气质相当不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干脆地应道:“有啊。”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付甜甜还猜着他会以什么故事来跟她套近乎,有些男人不就爱用此等套路么,说她像初恋女友,像小时候的邻居,像同桌,更有离谱的,说她像他已去世的母亲年轻时的样子。 大叔也讲了一个死亡的故事,但他的故事并非让她膈应到毛骨悚然,而是带给她一种强大的心灵震撼。 他说他年轻时,非常年轻的时候,十六岁的暑假,跟随被单位派出国的父亲去了日本北海道,同行的还有他的母亲,父亲三个同事的家庭,那三个同事每家都有两个孩子,在这六个孩子中,每家都有一个孩子跟他同龄。 这并不奇怪,因那三个同事均是他父亲的同学,一起读书,一起做事,一起出国和外方合作研究项目,而这三个同事的妻子也是同学、好友,从恰同学少年,到风华正茂,敢问世上有几人能交良友如此。 他们满怀激情,在船舱里载歌载舞,这位大叔也跟同是十六岁的那三个年轻人打闹一团。 他说且称其中的两个女孩为小A,小B,另一个男孩为小C,他是小D,那时的他是四人中最腼腆的。父母们虽相识多年,但他们平时在不同的学校念书,周末要做功课,放长假都是去各自的祖父母家,见面次数很少,难得见一次,也是在饭店的餐桌上,吃完饭,就散了。 所以这个暑假才是他们真正了解彼此的时候。 小A很漂亮,是很安静的漂亮,她爱穿两件无袖的连衣裙,一件是纯白色的,上面绣满了一朵朵蒲公英;还有一件是紫色的,薰衣草的颜色,腰带的锁扣处是一只金色的蝴蝶,裙子都长至脚踝,她的头发长至腰间。 她不喜欢出门,只喜欢待在家里看书、发呆,翻书的手纤细修长,任由院子里的落叶飘到她安静的头发丝上。而小B非常活泼,喜欢去海边玩,去的时候还要拉上小A,小C和小D即被父母要求去保护她们,于是他们四人几乎每天都待在沙滩上。 小D,就是这位大叔,内向,小B和小C去冲浪、潜水的时候,他就陪着小A安静地坐在遮阳伞里,小A看书,他看她,时不时地去买些吃的来,她看书休息时,两人一起吃。有次他买来草莓刨冰和章鱼小丸子,他以为小A会想吃草莓刨冰,因为觉得这种粉嫩心水的食物跟她很配嘛,但她却拿起章鱼小丸子,一盒八个小丸子,她全吃了。 小D把手帕递给她,问道:“你这么喜欢吃章鱼小丸子啊?” 小A边擦嘴边笑着点点头,她笑起来特别好看,是北海道不含一丝杂质的纯净的蓝。她的动作很缓慢,像是在海水中微微游动的海星。 “这里还有一点。”小D在自己脸上比划。 小A擦了一下,却没擦到。 “这里。”小D从她手里拿过手帕,仔细擦去粘在她嘴角的汤汁。 小A又笑了一下。 小D心动了一下,他知道小B和小C在谈恋爱,他们经常腻在一起说悄悄话,穿着泳衣坐在礁石上,你一勺我一勺地吃冰淇淋。 第二天,小B他们跟着渔船出海捕鱼了,他和小A在海边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游人渐渐多了起来,来了一群年轻人生篝火、烤肉、跳舞,或许是被他们感染到了,小A合上手中太宰治的《人间失格》,突然道:“我们去看火山吧,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看过火山呢。” 小D当然答应了,他们走路、坐车、再走路,终于远远地望见了火山口,在夜色中还似冒出了缕缕白烟,小A问:“你说那是死火山吗?” 小D道:“我也不知道。” 小A便说:“其实没有绝对的生和死,它只是在休眠,累了,睡着了,也许要睡很多很多年。”说完后盯着小D看:“你说对吗?” 小D脸红成一片,海风扑到脸上,和年轻的心脏一起跳跃,他当然说对了,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她做什么都是好的。 小A提议去泡温泉,但那时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就坐不到车了。 小A大概也想到了这点,说:“我们晚上不回去了,住温泉旅馆吧,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住过温泉旅馆呢。” 小D问:“你想住哪家呢?” 小A一指身后的山脚:“就是这家,我在宣传册上看到过。” “嗯,那我来想办法。” “有办法吗?” “会有的。” “你害怕吗?” “别怕,有我在。”小D说出这句话的这一刻,仿佛从一个羞涩的小男孩变成了能担负责任的大男人。 小A主动拉起他的手,两人奔向旅馆,小D借旅馆里的电话联系到他们的父母,他父亲又跟旅馆老板沟通了一番。他父亲经常来北海道,认识很多当地人,日语极为流利,像是和旅店老板聊到了共同认识的某个人,反正最后的结果是不用小D他们操心住店费用,只管吃好喝好住好。 终于搞定,吹出去的牛皮实现了,小D打电话时的忐忑消失,但多了一点好奇,好奇当他跟小A的母亲汇报这件事时,她母亲只说了一句:“好啊,随你们。” 倒是他母亲不放心地交代又交代,还跟他讲要跟小A分床睡,别冲动。他们的家庭都很开明,教育理念也先进,都不避讳向孩子传播性知识,但关心和开明是不矛盾的,小D一直这么觉得。 旅馆本已结束晚餐供应了,但老板破例亲自为他们准备夜宵,海胆、鲑鱼子、三文鱼、蟹肉,还有甜虾都非常新鲜,但小A还是要吃章鱼小丸子。老板即从冰箱里拿出成品章鱼小丸子煎了一下,淋了酱料端过来,跟一桌的美味佳肴相比,这份小丸子真谈不上有多诱人。 但小A吃得超级开心,还跟老板要了杯清酒喝,小D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少,少喝点。” 她回道:“有你在,我不怕。” 第五十九章、我来给你讲个故事中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吃饱了,去泡露天温泉,弯月挂在树枝上,四下弥漫着青草和夏花的香气,静悄悄的,客人们都睡了。小A让小D先进池子,她去换衣服,小D不放心,远远地等在更衣室外。 小A换了件连体的泳衣,出来看到他,莫名地生气:“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啊?你在干什么呀!” “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没进去,我一直在外面的。” “我又没说你看我换衣服。”小A的声音更加尖锐,光着脚,一双白皙的长腿疾步快走。 小D垂着头跟在她后面,一步不敢离,她生气,他不气,反而心疼她生气。 她走进一个温泉池里,把老板送的一盅玫瑰花瓣撒了进去,小D不敢跟她一个池子,便到了旁边的池子里,也不敢再看她。泡了大概几分钟的样子,客房处传来浅浅的笛子声,听上去耳熟的旋律,小D还没想到是哪个曲子时,小A用日文唱了出来,是《东京爱情故事》的主题曲《突如其来的爱情》。 她的嗓音清脆,像晨曦时没有任何声音能干扰到的泉水叮咚,但她吐气断字很可爱,随心所欲的,并不刻意显露自己唱得有多么动听,她只是唱给自己听。 “你去过东京吗?”她突然停止歌唱,恢复成往昔平静的口气。 “去过。” “东京美吗?” 小D想了半天,道:“很大。” “大到会让人想谈恋爱吗?” 小D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一个大城市和想谈恋爱有什么关系呢,他嗯了一声。 “一个城市太大了,男的和女的就很孤独。如果你在东京街头,遇到一个眼睛微笑得像月牙一样的女孩,那是我爱过的女孩,她的名字叫赤名莉香,是这样的感觉吗?” 小D仰头张望天上的月亮,这样的感觉,在北海道也可以。 回到房间,小D打了两个地铺,地铺中间隔了两米远,几乎是一个靠着门,另一个靠着窗。 两个人沉默地躺着,夜凉而舒适,却无法入睡。月光透过窗帘,撒在她落到了地上,还未干的头发上,她背着他对着门,他望着她的背后,没有产生任何“邪恶”的念头,虽然他是一个荷尔蒙爆发的年轻人,但他真的觉得这样躺着就挺好,像一家人。 “我还想吃章鱼小丸子,可以吗?”小A坐起来开了灯。 小D忙起身走出房间,蹑手蹑脚地去厨房打开冰箱,把剩下的半袋章鱼小丸子拿进来:“我打不开火,只有冷的。” “没关系,谢谢你。”她用手抓起一个小丸子就塞进嘴里。 “跟我还客气。” “为什么跟你不用客气。” “我......” “你喜欢我吗?” “我.....” “我喜欢你,在来北海道的船上我就喜欢上你了,你愿意为我做一切事吗?” 小D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你愿意保护我吗?” 小D又点点头。 “你愿意和我去天涯海角吗?” “天涯海角是哪?” “就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不读书了吗。” “你想得到我吗?”小A换了个话题。 小D点头,又赶紧摇头。 “我念的是女校,我们学校里没有男同学。” “我知道。” “我有很多同学在校外有男朋友,我没有。” “嗯。” “那你想得到我吗?”她又问了一遍。 “不。” “你不喜欢我?” “不是的。” “你担心我父母骂你?你用不着担心的,他们根本不管我。” “再等,等以后吧。” “你很喜欢等?你不知道人生是等不起的吗。” “可喜欢一个人,非得这样吗。”小D鼓起勇气道。 小A静了静,道:“我换好衣服,你看到什么了吗?” “你是不想让我看到你穿泳衣吗?” “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个。”她撩起长长的裙子,右腿上满布大大小小的烫伤,一整条腿面目全非。 “你介意吗?你失望吗?” 小D摇头,年少时爱上的姑娘,她身上受的每一处伤,都是叫人更爱她的一分理由,只有分得清“爱”和“喜欢”的中年男人,才有那么多生硬的介意和失望。 “是怎么烫到的?” “我困了,你抱着我睡好吗?” 他没拒绝,轻轻抱住她,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如同一只孱弱的猫,直至天亮。 吃完早饭后,旅馆的老板帮他们买了票,两人坐车回去。到了小A家,小B和小C也在,院子里放了一张长条桌。桌子上已摆了一些买来的,或者是刚做好的吃食,弟弟妹妹们正用手抓了当零食吃。 爸爸们在客厅里讨论项目进展,厨房里来了两位邻居阿姨,她们在教母亲们做日本的传统食物,小A母亲的日语最好,不停地讲话,给语言不通的双方做翻译。 小A母亲长得也非常漂亮,很会与人打交道,待在这里的这些天里,她结交了不少的当地朋友。 据说今天是“夏祭”,入乡随俗,大家一起过节,说白了,就是找个说法大家一起聚餐。 小A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书去了,小D坐在她房间的窗户下,安静地观察院子里的两只兔子吃草,怕吵到她。兔子是小A养的,来时下了船在码头买的,她本来想养只狗,但她母亲不肯,说狗没法带回国。 兔子就能带回去吗? 也许吧,小D想着,蹲下身把兔子窝清理了,把粘了粪便了垫子洗了放在太阳底下晒。 过了一会,小A的母亲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盒章鱼小丸子,对小D道:“吃吗?刚出锅的。” “阿姨,我不吃了,不饿,谢谢。” “你干坐在这干嘛?去玩呀”,她把垂到胸前的长发挑拨到肩后,长耳坠上的闪片撞得叮当作响,她打扮得很潮,说话也直接:“怎么啦,喜欢我们家小A啊?” 小D忙躲到客厅打开电视,偷偷瞄一眼小A的母亲,她在品尝那盒章鱼小丸子,频频朝厨房里竖大拇指。 午饭吃得晚,加上吃了冗长的时间,还没结束时,天上绽开黄色的烟花,从一朵向日葵,到一大束菊花,再到数不清色彩和形状的花海。 无法用词语形容,叹为观止的景象,烟花大会,像夏日里的一首情诗。 小A轻声道:“死了也值了。” 大人们酒过几巡,准备打道回府,各回各家时,小A突然站起来道:“我要和小D结婚。” 小A母亲笑着追问道:“你说什么?” 她也喝了不少酒,脸颊红了,在烟花的映衬下,风情万种。 小A喊道:“我要和小D结婚!” 小D的母亲神色凝重地问他:“小D,昨晚发生了什么?” 小D忙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小A却道:“我和小D睡了。” 第六十章、我来给你讲个故事下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小D父亲立即扇了小D一巴掌,小A母亲却平静异常:“睡了就睡了吧,睡了也不能结婚。” 小D母亲想说什么,被小A母亲犀利的眼神制止住了。 小A歇斯底里地吼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让我离开这个家!我要结婚!我要结婚!” 她母亲淡然的如同在讲别人家女儿的事:“你还没到法定婚龄,你问问你爸爸,你爸爸同意你结婚吗?小D愿意娶你吗?” 小A的父亲始终一声不吭,他只擅长用技术做项目赚钱,一生只爱这一件事,连小A的母亲也是“硬塞”给他的。他们说小A母亲漂亮,他也不会欣赏,只觉得结婚生子,过上普通生活能省去许多舆论麻烦。 至于小A母亲为何看上了他,他也不知道,他事事听她的,俗事处理起来太烦了,有人帮忙处理,不用自己操心,岂不乐哉。 在他的概念里,小A的出生成长也是这俗事之一。 而小D,一个十六岁的男孩,让他如何面对这么重大的事情,他只是喜欢上一个女孩,还根本不理解什么是婚姻,说娶吧,没有概念和底气;说不娶吧,他又不是这个意思。 小A哭起来,小D跟着抽泣,是急到伤心了。 或许为了圆场,小C站起来道:“小D,你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啊,早干嘛去了,我们还是学生,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 小A护着小D,反驳道:“小C,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你偷家里的钱去睡小太妹,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小B也是知道的!” 小C颜面扫地,顿时恼羞成怒,指着小A道:“你去死吧!” 小C一直是大人们眼中完美的孩子,长得好,性格好,成绩好,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这使得他有些自傲,不过这微小的瑕疵和他的优点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小A的戳穿,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受到羞辱,他怎能不抓狂呢。 小A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拉上窗帘。 小C的父母拉着小C和小女儿先行告辞了,接着小B一家也走了,小D听见母亲和小A的母亲嘀嘀咕咕说了一些话,小A母亲说:“你放心,我相信小D,他肯定不是那样的孩子。” 他们离开之前,小D母亲还去敲了小A的房门,但小A不愿开。 小D想着,小A才不要听母亲说什么“开玩笑”,“闹别扭”,“不要生气”之类的小儿科的话,小A想要的可是跟他结婚。 他一点也不为一个女孩对他的爱慕和疯狂而沾沾自喜,因为他是真的喜欢她。他说过愿意为她做一切事的,想到这个,小D懊恼无比,昨晚的承诺,今天就兑现不了了,哎,怎么会这样。 他难受的红了一路的眼睛。 父亲为错怪他的一巴掌向他道歉,他忙说:“不要紧,没事的。” 他不怪父亲,如果他真把小A糟蹋了,父亲把他往死里打,那也是他罪有应得,他只是不想让父亲的因愧疚而起的喋喋不休乱了他的思路。 他在用毫无爱情经验的逻辑梳理他和小A的关系。 小A干嘛自毁清白,编出跟他睡过的谎话,她为什么突然提出跟他结婚呢,还是在所有人在场的公共场合,昨晚上可一点没提到过。 还有,她突然要去看火山,要住温泉酒店,还吃了那么多章鱼小丸子,她腿上的伤,她要他抱着她睡,这到底是怎么了嘛。 小D的情绪彻底崩溃了,他嚎啕大哭起来,哭到口吐白沫,把他父母吓坏了。 小D对母亲道:“妈,我真小A是睡过了,昨晚我抱着她睡的。” 小D母亲道:“除了抱她,你还做了什么?” 小D摇摇头。 小D母亲道:“那就不叫睡过,我们平时不教你了么,你生物课也学了,妈妈问你,是小A让你抱她的吗?” 小D把头摇得更厉害,他不想让父母对小A产生不好的印象。 小D母亲道:“你别哄我,小A在桌上一开口,我就知道她在胡说八道”,她又对他父亲道:“小A这孩子心机太重了,还有点古怪,也就我们儿子单纯,傻乎乎的,差点被人利用了。我当时就决定了,不管发生什么,就算真的发生了最坏的结果,我也不会同意把小A娶进门,大不了我们多赔些钱。” 小D吃惊万分,头次听到温和的母亲说如此尖酸的话,还是针对小A家的。 小D父亲也接受不了他母亲的观点似的,道:“你和小A妈还是好朋友呢,嘴上留点德吧。” 小D母亲立即怼道:“你们这些男人都爱帮着这个女人是吗,你也别贴脸子往上赶了,还轮不到你。” 小D父亲示意她孩子还在,轻声嘟囔道:“呀,你别胡思乱想我啊。” 他父亲的气势明显弱成负数了,架自然吵不起来了,他母亲的语气也软了:“都怪小A这丫头”,顿了顿,叹道:“也难怪她。” 这时到家了,父母也谈倦了这件事,各自去忙活其它的了,小D便失去了探究出他们打的哑谜的谜底的机会。 四家人家住的都很近,晚上小D合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底还是往小A家去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小A母亲接的,她告诉他小A已经睡了,晚饭也吃了,没事了。 小D放下心,也准备睡觉时,小B竟来了,没敲他家的门,而是绕到屋后敲他房间的窗户,说有话要跟他讲。 他刚打开窗户,听到马路上传来小B父亲喊她的声音,小B扭头即跑。小D把头伸出窗外,焦急地问:“你要告诉我什么啊?是关于小A的吗?” 小B头也没回,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但看她披散头发,身着睡裙,拖鞋踢踏的样子,定是偷跑出来被发现了,小D的心脏乱跳,他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忽然间,半边天被烟花渲染,一层接着一层,一幅画连着一幅画,像一副呕心沥血的人生巨作,热闹的嘈杂声隐隐约约。 他们入了乡,却到底没能随俗。 隔天,风平浪静的,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的父亲照常忙工作,母亲们照常做饭、打扫卫生,和国内的亲友们通话。她们貌似在休假,任务却也挺“艰巨”的,要给许多人捎回不同的东西,小D母亲已经和兄弟姐们聊了快一上午了,他舅舅让小D母亲帮忙带一个花瓶回去,两人在电话里交流了半天,他母亲仍领会不到重点。 第六十一章、我来给你讲个故事下(2)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最后还是舅舅主动提出让小D接电话,小D跟着搞艺术的舅舅学过几天画,舅舅一直夸他悟性高。他按照舅舅的描述把花瓶画出来,又把自己的画向舅舅描述了一遍,舅舅这才满意地把滚烫的电话筒挂上。 他把画递给母亲,母亲有些埋怨:“你舅舅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整天去你外婆家混饭吃,居然还有闲心去学什么插花,这个流派,那个流派的,我看都是现金流。” 小D沉默着,他觉得舅舅挺有意思的,不受束缚,活得潇潇洒洒的,但此时不敢跟母亲拌嘴,他想出去,寄希望于帮母亲搞定了花瓶的事,母亲心情一好,就答应他出门了。 早上父亲出门时,虽没说不能出门,但给了他两套试卷,每门学科两张,让他今天做完,说是快开学了,该收收心了。就算小D紧赶快写,这些卷子做完,那也得日落黄昏了。 可没料到说起舅舅,母亲的心情变糟了,对小D道:“别听你舅舅说你有什么艺术天赋,我告诉你你还是得正儿八经读数理化,搞艺术搞艺术,别把人品也搞坏了,你还站着干什么,快去做卷子呀!” “妈,你我做好卷子了,能出去玩吗?” “你人生地不熟的去哪玩啊,这房子院子这么大,还不够你玩啊,再说你玩了这么多天还没玩够啊。”母亲边说边把菜倒进油锅里,哧溜哧溜的炸响。 小D逃回房间,但是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来,阅读理解做了一题就把原文忘了,再做一题,又要看一遍原文,再做一题,还要看一遍,他受不了了,趁母亲出去取信的工夫,偷偷往小C家打了电话,打了好几遍,没人接。 他又给小B打电话,同样的,小B家也没人接。 然后晚上父亲回来,在餐桌上说明天就回国了,小D有些吃惊,出现什么状况了,他记得回程的船票早定好了,定在半个月后。瞥了一眼母亲,母亲毫不意外的样子,看来她已经知道并且做好准备了,不然她肯定要追问几句的,她的购物清单上还有过半的物品未落实,对了,包括舅舅要的花瓶,舅舅花费了昂贵的电话费的托付,说不买就不买了? 小D是不在乎这些的,他只在乎能不能再见到小A,回去了反而好,又能见到了。 他简直是用火箭速度把行李都打包好,还去便利店买了两盒章鱼小丸子,准备到了船上给小A吃。他已经想好了见面后跟小A说的话,他会请求小A等他到高中毕业,他要跟她上同一所大学,这样他们就能在一起了。 然后他会在大学里做兼职挣钱,去教补习生日语、英语,去翻译社做翻译都行,只要能挣钱他不怕辛苦,假如能攒下一笔积蓄,假如大学毕业后她还爱他,那他就能体体面面地把她娶回家了。 到那时,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不能用“读书”的名义来反对他们在一起。 兴奋至一夜未眠,第二天天蒙蒙亮,欢欢喜喜地跟着父母出门,经过小A家门口时,他以为父母会叫小A家人一起走,但他们并没有。 他迷惑不解又恋恋不舍地朝小A家望了又望,竟看到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两个警察,他紧张地拽母亲的衣服,道:“妈,你看,小A家有警察。” 他母亲看也没看,道:“没见过警察啊,有什么稀奇的。” “但他们是从小A家出来的。” “这些房子又不是我们买的,警察来看看里面住的是什么人的吧。” 母亲的话似乎听上去挺有道理的,他便不问了,想着待会到了船上再问问小A,甚至不愿再同父母说一句话,而要把所有的精力留着,去见他心爱的女孩。 到了路口,还未路过小B和小C家,来了一辆汽车,司机打开窗户朝他们挥手。 他父亲说了声:“上车”,连人带行李即到了车上,他和他母亲也上了车,他母亲对司机道:“麻烦你了。” 司机是中国人,道:“别客气,倒是你们,没惹上麻烦吧?” 他父亲道:“我们不在场的证据充足,没为难我们。” 司机还想问什么,他父亲却说起自己正好下个月要去司机的老家办事,问司机要不要给他的父母带点什么。 这时车已发动,小D远远地望见一个人,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手里拎着一个笼子,里面关着两只兔子,冥冥之中他感觉那就是小A的兔子。 所以兔子也是不能被带走的吗? 他问道:“小A一家已经去码头了吗?” 没有人理睬他,他母亲正翻来覆去地在背包里找东西,像是有什么被落下了,而他的父亲哪有空搭理他。 司机已离家多年,提起老家这个话题了那还得了,他本就随身携带所有值钱的金银细软,这些首饰是他干过活的一些公司当钱抵给他的,他不敢找人把首饰变成钱,一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有这些值钱货,二是不会谈价钱,怕卖亏了。 这下都交给了小D的父亲,拜托小D的父亲捎给他留在老家的妻子,他希望他妻子能看在他是为这个家打拼的份上,能等他回去,并对他父母好点。 那年代交通不发达,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委以重任”有时并非出于情义重,而是没有办法。好在小D父亲在外的口碑一向很好,想必司机也是清楚的,两人一个感谢,一个客气的聊个不停。 终于熬到了码头,上了船,谜团揭开了,回国的只有他们一家人。他问父母其他人呢,他父亲道:“我换公司了,这个项目不用我跟了,其他人我们也就不用关心了。” “爸,发生什么事了?”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念好你的书。” “那我成绩上去了,就能跟小A见面了吗?” “别说空话,看你高考成绩。” 父母“先斩后奏”的一招让小D任何念想都没有了,他能猜到的是肯定还是因为小A说的那些话,让大人们开始“使手段。了,但父母的想法倒和他不谋而合,感情的事等到高考后再说吧,而且看他们的态度,也不是那么强烈地反对他和小A在一起的。 那以高考成绩来定乾坤吧。 回国以后,小D一心扑在学习上,本来因没有明确的目标,对学习还三心二意的,现在不同了,简直到了悬梁刺股的地步。疯狂的两年后,如父母所愿,他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在家里为他举办的升学宴上,他只见到了小B和她的父亲,她的母亲没有来。 这是自在日本一别后,他们第一次相见,小B和她的父亲还是老样子,但又有点不一样了,他们在躲他,小D觉得。 “小B,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终于逮到小B从卫生间出来,小B看到他时的眼神,跟当年换好了衣服从更衣室走出来的小A极其相似,小D仿佛跌入了梦中,无论时间流逝多久,往事始终历历在目。 第六十二章、还没渣成豆腐渣的男人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小B却笑道:“恭喜你啊。” 她的高考成绩不如他,但也达到了另一所重点大学的分数线,学文学。小B不像小A那样爱看书,生性活泼,甚至还自恃漂亮,有那么一点“招蜂引蝶”,但她特别聪明,真的是玩着玩着就把考试过了。 小D想着小B定是明白他问的是什么的,她故意在装傻,小D动气了,在角落里冲她吼道:“我问你们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没人告诉我,你们都把我蒙在鼓里,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想干什么!”小B脸色大变,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她的反应更让他确信了自己的判断,入取通知书都下来了,父母还是迟迟不同意让他和小A见面,他们先说小A父母忙,过段时间请他们一家出来玩;后来又说小A转学了,他们住到外地了;再后来他们会把朋友、同事家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子领回家,还故意给他和那女孩子留空间,这在干什么! 他们把他当猴耍吗! 小D甩开小B的手:“与其做傀儡,不如死掉干脆!” 小B开始咬他,把他的胳膊咬出了血,混合着她的泪水,她居然还会哭。 付甜甜记得这个大叔跟她讲了整整一夜,她竟饶有兴趣并伤感无比地听了下去,说到这个地方时,那大叔眼眶潮湿。 付甜甜问道:“小A到底去哪了?是......” “死了。”大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小C呢?” “失踪了。”大叔又独饮了一杯威士忌。 “小A的死跟他有关系?” “夏祭日的饭桌上,是他对小A说,让她去死吧。” “这算是诅咒吗?” “也许吧。”大叔喃喃一句,醉倒在吧台上。 她认识的调酒师朝大叔努努嘴,对她道:“老板说他是大客户,每次来都挑最贵的酒点,但照这样喝下去,早晚要出事。” “那谁送他回去啊?” “他的司机会来接他,不用我们操心。” “看来还是个大老板啊。” “这个大老板来了这么多次,我还头次见他跟美女搭讪,他跟你嘀嘀咕咕一晚上,聊了什么呀?” “他想泡我呗。” 调酒师哧哧地笑。 “你笑什么?怎么?他看不上我啊?” “我是觉得他可能不喜欢女人。” “你懂个屁。” 可之后,付甜甜再没在酒吧里见过这位大叔,她问调酒师,调酒师也说他很久没来了,酒吧老板还挺失望的。 车竟开到了银行门口,而不是公司,来都来了,那就先进去取钱吧。要下车时才发现后背湿透了,薄纱上衣贴到了皮肤上,她开大空调,靠在椅背上稍作休息,并补了妆,往腋下喷了几下香水。 那位大叔不来喝酒了,是疗好心伤了?看上去可能性不大,几十年了都没有忘却,不会说放下就放下了吧。 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小A并没有去世,他们重逢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付甜甜心情好多了,诅咒,仅仅是嘴上说说的罢了。 她走进银行兑了支票,谢天谢地,严谆清的账户里真的有钱,这并不是一张空头支票,说明她遇到的这男人虽超级在行花言巧语,但还不至于渣成豆腐渣。 咦,他说今天去调查赵梦石,还蛮期待他的处理结果的。 钱到了自己的账上,她往父亲的银行卡上转了十万块,不是舍不得转更多,而是一旦太多,他们难免起疑心,十万块,对父母来说已是天文数字了。汇好钱后,受内心的谴责,她破例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接了起来,开头几句,冷漠无比,待确定真的是她后,万分诧异和惊喜。 “甜甜,带过去的东西吃了吗?” “吃了,太好吃了。” “好吃就行,你妈为了让你吃上新鲜的,连夜做的。” 付甜甜顿了顿:“爸,我给你汇了十万块钱,还上次我买房时你给我的钱,你跟我妈存着,我又不在你们身边,你们留着养老哈。” “哎呀,你跟我们还还不还的,我们的钱不就是你的,对了,甜儿,你哪来这么多钱啊。” “噢,我们老板让我办一个业务嘛,我办得好,公司给的奖金。” “啊,真不愧是大公司啊,给这么多的奖金啊。” “那是啊。” “还是我们甜儿能干,可这可是十万块啊,哎呀,十万块啊,大城市里的钱就这么好赚吗?” 付甜甜不自在了一下,生怕漏出马脚,搪塞道:“爸,大城市里的钱也不好赚,但我毕竟工作这么多年了嘛,你是不知道大城市的房价物价有多高,十万块能顶什么大用场啊。” “是,是,你那什么都贵,一斤丝瓜要七八块,你外婆家那的丝瓜都挂成一棵树了,也没人要吃,根本吃不过来,哎,你爸我忙了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这么多钱,哎呀。” 她父亲之前来,她只带他去过一次超市,没想到他倒记住了。 “爸,那你查一下,看钱有没有到账吧?” “好,好,我来查一下”,隔了好几分钟,她父亲才重新接听上电话:“到了,到了,真到了,为了店里收银我开通了支付宝,我现在也会用网上银行了,就是密码设得复杂了,老忘记。” 付甜甜笑了笑:“网上银行还是方便吧,也安全。” “安全,安全的,甜儿,那你现在在公司啊?忙吗?” 付甜甜听他的语气,是盼着能跟她多说两句,忙道:“不忙,今天老板放我假。” 她进一步想到了父亲哪来的空,现在这个点,应该是早餐店最忙的时候,也许真像母亲在信里所说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本能地想说一句:“爸,早餐店做不下去就别做了吧,我来养你们。” 但话到嘴边咽了下去,这种话父母听了会难受吧。 “甜儿,你一切都好吗?” “嗯,都挺好的。” “你芹婶昨天被骗子骗了一万块钱,我刚看到你的电话,还以为骗子打的呢。” “芹婶被骗了?” “洋洋不是在南京进修么,昨天芹婶接到了一个电话,他自称是洋洋同学,说洋洋出车祸住院了,要预交一万块住院费,芹婶一开始不相信,打洋洋电话确认,打不通,再打时,手机就关机了。你说急不急人,芹婶想尽办法联系上洋洋以前的同学朋友,但人家都说不在南京,不知道洋洋现在的情况,芹婶没办法,只好把钱给骗子打了过去,洋洋真要出车祸了,那这可是救命的钱啊。直到了晚上了,洋洋才回电话来,他今天坐地铁去上课,打不通的时候估计他正在地铁上,后来手机没电了,现在回宿舍充上电,才看到芹婶给他留的言,你说怎么就这么巧,你二成叔跑长途还没回来,还不知道这事呢。” 第六十三章、电视剧编剧都不敢写的剧情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那报案了吗?”洋洋是茜茜的哥哥,是二成叔的大儿子,付甜甜记着她刚离开家上大学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屁孩呢,一转眼都工作了。 “报了,但钱怕是拿不回来了,没那么容易破案,防诈骗防诈骗,预防最关键,隔壁邻居都说芹婶是老糊涂了,但他们的孩子都在身边,他们哪能体会芹婶的心情。” “哎,邻居们也是替芹婶心疼钱吧,你说二成叔要跑多少长途才能赚到一万块钱啊。” “钱哪是最重要的啊孩子,人最重要啊。” 父亲说完了,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气叫付甜甜的心都碎了。 “喂,喂,甜甜啊,我是妈妈啊。”她母亲刚说了一句,大概是她父亲来抢手机,她母亲便对丈夫道:“跟孩子唠叨个没完了,你这不影响孩子工作吗,说两句就得了。” 她父亲道:“你这人,我跟孩子多说两句怎么了,孩子今天放假,对了,孩子还给我们汇了十万块钱呢,十万块啊。” “你见钱眼开啊,你个二愣子,也不看看几点钟。” 她母亲转脸换了个语气,对付甜甜道:“甜甜啊,工作要认真,身体也要注意啊,别累着了,那没事,先挂了,啊?” “妈,你跟爸也要注意身体,马上三伏天了,夏补三伏,你们多买点好的吃吃,我现在能挣钱,你们千万别省啊。” “行行,我们好着呢,那先挂了,啊?” “还有家里的空调换了吗?一启动跟拖拉机一样,温度半天下下来,专家都说了,今年很可能是酷暑年,没空调你们晚上觉都没法睡,休息不好的话,身体能好吗。” “行行,妈都知道了,先挂了,啊?” “嗯挂了吧。” 付甜甜等母亲挂电话,母亲等着她挂,过了半分钟,母亲又道了一遍:“甜甜,妈挂了啊。” “挂吧妈。” 最后还是她先挂掉了电话。挂的一瞬间,她听见了一声呜咽,不知是母亲发出来的,还是无线电波传输过程中的嘈杂音。 她相信是后者。 手机立即响了起来,显示的却是公司里的座机。 “甜甜,你在哪呢?怎么还不来?”是坐在她旁边,帮她填民意征询表的同事蝶子的声音。 “咋啦?老板来了?” “你猜对了,不过是新老板,盛华的高层马上要来视察工作,全部门就你一个没到了,我跟经理说你去上厕所了。” “给我五分钟,我马上到,谢谢。” 被潜在的意念牵引而来的这家银行就在公司旁边,她立即上车、下车、停车,快步走进大堂摁了电梯,电梯门快关上时,一个姑娘把半个身子探进来,付甜甜忙摁住开门键。 “小姐,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楼层键在哪里,找了半天没找到。”姑娘怀抱一沓资料,扑闪着难为情的眼睛,牙齿紧紧咬住嘴唇,见她的装束,像是哪家公司的实习生。 “楼层键在外面,你把这个盖子移开。”付甜甜下了电梯,把楼层键上装饰性的盖子往上一推:“你去几楼?” “十二楼,谢谢你。” “不用客气,我刚来时也不知道楼层键在哪。” 姑娘怔怔地望着大小姐气质的付甜甜,生出无穷的感动,在这里上班的女生们一个个下巴抬得比天花板还要高,人情冷暖,一碰即知,难得碰上一个平易近人的。 付甜甜被看的不好意思了:“哪里不对了吗?” “不是,太对了,我来这里三天了,还没人跟我这样说过话。” 付甜甜笑起来:“那别人是怎么跟你说话的?” “他们都凶我,我来上了三天班,前两天都是爬楼梯上来的,今天穿了高跟鞋爬不动了,昨天带我的老师看见我穿了球鞋,把我训了一顿,买了鞋房租就要交不起了。” “租房子啊?外地来的?” “嗯,在这里读的大学。” “老家哪里的?” 姑娘说了一个县的名字,付甜甜笑着点点头,居然是老乡。 叮咚一声,楼梯停下,这层楼共有两家公司,而姑娘竟和她走向同一家公司,但从没见过。 “你是哪个部门的?” “市场拓展部。”看到和付甜甜一家公司,姑娘明显很高兴的样子。 难怪,市场拓展部的人经常是满世界的跑,况且她只来了三天,而这个部门的负责人正是姜颖。 付甜甜拍拍她的肩膀:“喏,看到了吗,那是我的工位,有事来找我。” 蝶子已直朝付甜甜挥手,姑娘忙道:“姐,那我先过去了,我叫舒昕怡。” 听上去舒服的名字,也是个机灵的姑娘,付甜甜对她好感频生。 付甜甜走过去,调侃蝶子道:“经理发飙了?没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吧。”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高管已经到了。”蝶子跟她咬耳朵道。 “人在哪呢?” “在会议室呢,你走狗屎运了,静思救了你一命。” “愿听其详。” “静思不是被一个老板包养了吗,老板的原配来闹了,一大杯五百毫升的热咖啡泼了她一脸,正好高管进来,你说这巧的,电视剧编剧都不敢这么写。本来是要检查各部门工作的,现在是直接把经理们叫到会议室谈话了。” “整顿风气啊?好事啊,我看公司被某些人搞得乌烟瘴气的。”付甜甜张望了一眼会议室,半拉的百叶窗里,姜颖一身粉色套裙,桃粉色的腮红快打到脖子了,半里路外都能看到,在一众深色系服装中,真是辣眼睛,骚气。 “听说盛华有外聘的法律顾问,你说我们法务部是不是要不保了?” “撤销了法务部,让法律顾问多干活,还不是一样要多付钱。” “你是学法律的,有底气,不像我一个学文学的,专业不对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公布裁员名单,成天把人吊在那,不上不下的,难受死了。我跟我老公商量过了,万一下岗了,我就打两份工,白天去送外卖,晚上去快递点帮忙,我们算了一笔账,那赚的钱比现在多多了。” 付甜甜想着我学法律的怎了,不也跟你一样,在部门里干装订、打印、归档的杂活,从包里拿出一盒严谆清送的巧克力,递给蝶子道:“给你家娃吃吧。” 蝶子开心的接过去:“又是哪个帅哥送的,有个美女同事就是好啊,一年到头的能吃多少进口巧克力,对了对了,差点忘了,后天学校里要开家长会......” “看中哪件衣服了,尽管开口,甭客气。” “就是你穿过的那件水蓝的裙子,领子上镶钻的,真丝的那件。” 第六十四章、公司里那个神秘的女人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还真会选,这是她最贵的一条裙子,上面几百颗钻是老师傅一颗颗缝上去的,不过付甜甜向来表现大方:“没问题,配裙子的蓝色项链要吗?蓝宝石的,可搭了。” “好啊,好啊,项链贵不贵啊,万一丢了,我不就成了莫泊桑项链里的玛蒂尔德了。” “笑死我了,我的项链也是莫泊桑项链里的项链,不值钱的,但挡不住好看啊。” “你的眼光就是好啦,谢谢,谢谢。” 付甜甜懒洋洋地朝她嗤嗤笑两声,心想着开个家长会,你搞得跟要参加化装舞会,去比美似的,能干的了送外卖的活。 但话说来,付甜甜真心觉得蝶子在目前的岗位上,着实是被屈才了,蝶子出身书香世家,名字是外公取的,据说她外公早年留学日本,做了一场奇幻的梦,梦醒后遇到了她的外婆,过了多年,第二次又做了这个梦,梦醒时蝶子的母亲分娩了,生下了一个女儿。 外公认为这是“庄生晓梦迷蝴蝶”,恰她的外婆是日本人,所以给她取了这个她外婆也爱的名字:蝶子。 蝶子的文学造诣也是深的,公司曾举办过诗朗诵,蝶子念了一首自己写的诗,艳惊四座。只不过这样的活动很少,同事之间更在乎的是你的职位有多高,一个月挣多少钱,没人在意你有什么特长爱好。 而蝶子这个人呢,她不讲话的时候,是相当娴静的文艺女青年的样子,她的长相本就唯美,典型的时下流行的氛围感美人。年纪应是四十岁上去了,但同事们没人称她“姐”,因她一笑起来,简直是“中年少女”这个词最完美的诠释。 而她一开口,却都是鸡毛蒜皮,俗里俗气、精打细算、爱贪小便宜的家常。 怎么描述她这个女人,付甜甜总觉着她就像一只折断了翅膀的蝴蝶,落到了地上,就地变回了毛毛虫,在人间尘土中慢吞吞地爬。 这样的女人,初看扎眼,再看也就没多大意思,平平庸庸,淹没在凡夫俗子之中。 付甜甜和她走得稍近些,但也不是特别近,她们的“近”,是职场上普通存在的某种意义的“近”,双方的真实家庭情况,你说出来,我就听着,你不说,我也不会问。 付甜甜老听她提“上有老下有小”的,但老和小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更确切点,她们是同性关系中互相“利用”的关系,各取所需吧,付甜甜指着她在小事上帮帮忙,蝶子受益于付甜甜的小恩小惠。 会议室的门开了,有人带头站了起来,付甜甜跟着站起来。 带头出来的竟然是,咦,这男人,好眼熟。 在哪见过,在哪。 付甜甜在脑子里拼命搜刮遇到过的千万男人的长相,直到他用略带忧郁和沧桑的眼神扫了一下他们,示意他们坐下时,她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酒吧里那个大叔。 她抬起胳膊想朝他招手,蝶子的余光瞥见了,用“你疯了吗”的眼神瞪过来。 呃,什么鬼。 她怏怏地缩手,而大叔似乎并没注意到她,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已快步离开,姜颖踩着高跟鞋紧追不舍,屁股快扭成滚球了,一副恨不得立即把这大叔扑到,借色上位的德性。 “蝶子,他啥身份啊?” “盛华的高管啊。” “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姓代,都叫他代总。” 姓代。 付甜甜琢磨着幸好被蝶子制止了,万一被认出来了,说不定真被裁了“斩草除根”,哪位领导喜欢下属清楚自己的黑历史呢,对吧。可日后怎么面对他,怎么办……嗨,反正自己只是个小罗罗,能跟他碰面的次数寥寥无几,瞎操哪门子闲心, 万一真撞上了,假装不认识呗,只要她不承认,难不成他还逼她。 以她对他的第一眼印象,这位大叔,宰相肚里能撑船。 这时部门经理黑着脸回来了,也不给他们面子,直接吼道:“都给我站起来!” 付甜甜所在部门的人只得乖乖站起来,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可看部门经理,也是通过司法考试的人,一副土鳖“土皇帝”的架势,他们公司被收购便不难理解了。 “静思被老板包养的事,你们事先知道吗?” 没人回应。 “你们知道了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你们晓得她碰的男人是谁吗?是赵梦石的老公,赵梦石!赵梦石不用我介绍了伐,赵氏企业,我们的老朋友,老对手,借着这档破事,买流量买头版,把赵梦石塑造成不受婚姻约束,不受老公影响的时代女性,各位大佬,你们天天上班摸鱼玩手机,这个时代网民的痛点是什么!是不是就爱讲什么女性独立、自由,现在倒好了,勾引赵梦石老公的小三居然出在盛华!各位,各位!你们懂不懂键盘侠啊,一个个吃干饭的!我告诉你们,要是公司投资的这部戏不能顺利拍完,拍完了不能正常上线,你们一个个都得滚蛋回家喝西北风!” 他抓起一个女同事的桌面电风扇,又扔回桌子上,电风扇弹了一下,打到了那女生的脸,女生痛的用手去捂,部门经理来劲了:“捂什么捂,你们这些女人还有脸了!自古红颜多祸水!” 付甜甜翻了个白眼,《劳动法》规定的员工的权利,每个人称不上倒背如流,但也是懂个大不离的,偏偏遇上了这么个领导,那维护权利就是一时气盛,保住饭碗才是理智在线了。 他们这个部门的,大多拖家带口,被扔电风扇的女同事离婚了,独自带着孩子,她有律师证,但不可能去做全职律师的,孩子需要母亲稳定的陪伴。 付甜甜打抱不平,在千丝万缕中提炼出关键信息,他妈的,又是赵梦石和洛飞,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在气头上刚欲怼过去,姜颖扭了回来:“哟,王经理已经操心上市场部和公关部的业务啦,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休息了?” 部门经理这才罢休。 无论做领导的风水如何轮流转,干活的还是得干活,风平浪静后,又是忙碌的早晨。 又是幸好,幸好没对部门经理发火,却没办法再淡定了,付甜甜的心里打出了无数个问号,赵梦石敢不要脸在公共场合对静思“下手”,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她? 她给严谆清发微信:“宝贝,我在网上看到赵梦石的新闻了,她居然又欺负上我们公司里的女生了,人家还是九零后的小姑娘呢,以后怎么活啊,嘤嘤。” 严谆清马上回道:“没事的宝贝,我都调查清楚了,这是赵家的商业套路,我已经放出口风了,赵梦石不会自不量力,再来招惹你的。” “你在哪呢,我好怕怕。” “乖乖,我办点事就过来,亲亲。” “嗯嗯,等你宝贝,亲亲。” 严谆清仍没告诉她他在上海,防着她呢。她走到应急楼道里,坐在楼梯上点了一根烟,赵梦石这个女人,比她预料的更会来事,更嚣张,更歹毒。 她没骗严谆清,静思真的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被领导忽悠着到处在酒桌上陪酒,还以为是领导赏识,并甘之如饴的,有几个是有坏心眼的,说的不实诚一点,这样的丫头其实都挺善良的。 “商业套路”,那她付甜甜或许会成为其中的一个牺牲品,她忽然感觉和洛飞,让她悔断肠子的这一出的后果,如同摊煎饼,越摊越大。 楼道里闪出一个人影,是舒昕怡。 “吓死人了,装神弄鬼的。” “甜甜姐。” 付甜甜大惊失色,急忙打开手机上的网页,查看自己是否也因赵梦石而上了热搜。 没上,这胆战心惊的,差点让她背过气去。 “你从哪得知我的名字的。” “甜甜姐,你工位上有名牌呀。” 果然草木皆兵了,付甜甜又吸了口烟,舒心怡竟在她身旁坐下了。 “你不去干活,不怕你老师骂你啊?” “他跟代总去总部了,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 “干嘛呀,嘟着个嘴,不被老师骂也不高兴啊。” “刚才不是送代总他们下去么,他们都坐电梯,我也就进了电梯,被我老师骂出来了,她说我没有眼力见,电梯里已经这么拥挤了,我还非往里面挤,让我走楼梯去。我只好出来走了楼梯,好不容易走到一楼大厅,他们已经走了。” “然后呢?你又走上来了?” “习惯性的,走到十楼才想起来我可以乘电梯的,但都走到十楼了,也不差这两层。” “你呀,让人说你什么好,看着挺机灵的,犯起傻来天下第一。” “我紧张,老怕做错了,也不是怕啦,实际上就是不做是错,多做多错。” “来抽根烟放松下?” “我不抽,不会抽。”舒昕怡怯怯地摆手。 “我刚工作时也不会抽,抽着抽着就会了。”付甜甜对着空气吞云吐雾,跟她有一搭没一撘地聊,也没把她太当回事。 “姐,我能向你请教个问题么?” “说呗。” “我感觉指导老师横竖看我不顺眼,你说我要怎样做,她才能喜欢我,给我点建议行么?” 第六十五章、那些你不懂的处世规则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她不喜欢就不喜欢呗,干嘛非要她喜欢啊。”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份工作,我不想丢掉。” “你还真是不了解职场规则,你以为她喜欢你了,你就一定能留下来啊。” “啊?那我怎样才能留下来啊?” 付甜甜认真地考虑起来,怎么跟单纯的职场菜鸟解释呢。舒昕怡的指导老师是个快退休的女人,在公司里的职位是上不去,下不来,还倚老卖老,指挥这个命令那个的,别说她不喜欢别人,她本人也不讨人,尤其是领导的喜欢。 按理说市场经营资本运作,公司里的用人算盘打得顶呱呱的,但对于这种临退休的人,boss们也懒得去计较,你跟她一计较,她跟你较量,这个补偿、那个赔偿的,算上工龄、加班以及漏发的餐补差补,烦死你。 这样的人在公司里还有话语权吗?NO!连一个小指头的份量也没有。 所以就算她力荐舒昕怡,也不见得能起作用。 “这么跟你说吧,你老师爱怎么骂你,你就让她骂去,她骂个痛快,你就听个耳边风。她当着领导的面训你,这叫没素质,你记住,越是大的领导,肚量、涵养、水平都是相当高的,相反,缺乏这些素质的人,八成当不了大领导,她当不了大领导,就没有决定权,你还管她干嘛呢。” “那我应该在意哪个领导的态度啊?” “不管哪个领导,你都别太在意,你刚入职,欲望不要太强烈,这人一旦有了欲望,心态就不对了,心态不对,方向就不对了,方向一错,你的职场路就走偏了。” “欲望也不能有,那每天得过且过吗?” “我的意思是让你踏实工作,该做的工作认真做好,你做得好不好,领导全看在眼里呢,你工作出色,部门经理们都抢着要你,那你不仅有了留不留下来的决定权,还有了选择权,明白了吗?” 舒昕怡恍然大悟:“听君一席话话,胜读十年书。” “你呀,你就是个读书的料,名牌大学毕业的吗?”付甜甜吐了口眼圈。 舒昕怡说了个大学的名字。 “一猜也是,被华盛收购了,放在市场拓展这么重要的部门的实习生,还不得是985的毕业生。” “姐,你说市场拓展部是个很重要的部门?” “当然了,搞投资花钱的能不重要,其它部门赚的钱给你们花,你以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领导都会放到这个部门的。” 舒昕怡终于笑了,她的五官长得不差,不过她不会打扮,还是稚气未脱的好学生样子。 “昕怡,听姐的,好好做业务,你的特长在干好业务上,不在搞人际关系上,你别看公司里有的人整天啥事没有,也没有水平,把上面的马屁拍得香香的,那是人家的一种本事,你羡慕不来,因为你干不了。” 舒昕怡频频点头:“姐,你的工作经验真丰富。” “丰富个球啊,只有跟你瞎说说,我底子不行,三流大学毕业的,要我跟你一样,长得好,学历高,我也会靠自己努力工作。” 付甜甜狠狠吸了一口烟,将剩下的半截烟掷进垃圾桶:“行了,不扯了,摸鱼要有度。” 舒昕怡也起身,突然哎呦一声。 付甜甜一看,是她脚扭了,嗔怪道:“你这是穿高跟鞋走路走多了吧,快脱下来让我看看。” 舒昕怡的脚底下大大小小的水泡,脚后跟上面的皮都磨破了,一双脚弥漫着一股臭味。 “姐,让你见笑了。” “没事,我看看,你这鞋地摊上买的吧?”舒昕怡正经历的付甜甜哪样没经历过,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嗯,也花了五十多块钱呢。” “哎,你先别动,我去给你拿创可贴。” 付甜甜走回工位,把抽屉里的医药箱拿了过来,仔细地给她挑水泡,敷药、贴创口贴,仿佛在给曾经的自己做这样的事情,一滴眼泪落下来,掉在舒昕怡的脚踝上,付甜甜假装没看到。 同样是从小县城出来的姑娘,同样在这座城市里无依无靠,同样连买一双五十块钱的鞋都心疼,不过不同样的是,付甜甜不希望舒昕怡以后跟她走一样的路。 “好了,快回工位吧。” 舒昕怡忽的紧紧抱住她:“甜甜姐,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了。” “我当时只想抱抱她,我没想跟她上床的。”洛飞坐在路璐对面,跟她解释着和和付甜甜旧情复燃的缘由与过程。 路璐根本不愿听,今早照例忙碌,其中来了一个咨询离婚的当事人,是女方。 她先是费大量的口舌描述了复杂的婚姻现状:她丈夫本是闺蜜的男朋友,她第三者插足,而后与之结婚,并为爱承受,抚养着丈夫与闺蜜生的儿子。未曾想婚后丈夫又有了其他第三者,第四者,更明目张胆地带回来一个女婴,她继续为爱承受,同意抚养这第二个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给丈夫机会,希望他会感动,选择和外面的女人一刀两断。 但事与愿违,她的丈夫今天和这个女人藕断丝连,明天和那个女人亲亲我我,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的,把她折磨的死去活来。 她现在想开了,要跟丈夫离婚,分割共同财产。丈夫也同意离婚,但不肯要小女孩,她自然也不会要的,便出现了第二个法律问题:夫妻双方都不要,亲生母亲也不要的孩子,如何处理? 讲真,路璐接触过离婚案件,但这么离奇的案子她还是第一次碰到。 涉及到孩子,岂敢乱下结论,查资料,翻法条,把能想到的办法给她列了一二三四五。 但这时这位当事人的想法居然变了:她同意带走这个小女孩,但要给她多分财产。 路璐告诉了她法定的可以多分财产的一些情形,也明确告知了需要具备的证据。 这个当事人立即道:“律师,我有证据,请你跟我走!” 她说走就走吗,路璐自是不会被当事人牵着鼻子的,丧失了主动权可是律师的大忌。但这个当事人哭着喊着,一哭二闹三上吊,难缠的很,到底是在业务领域里太年轻,反抗无效,还是屁颠屁颠地跟她走了。 她说地方离振律所不远,所以才找到律所来的,这样看来,她不是李雪玲介绍的了。 路璐当时即有点慌,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但越慌她越笑自己,怎么着,还想一辈子靠代汝赏饭吃么,哪个成功的律师不是单枪匹马,披荆斩棘,一路血雨腥风地杀过来的。 到了地方,呃,是酒店。 再进去,呃,是酒店的一个客房。 “你带我来这干什么?”路璐怂了。 “找证据啊!”她一脚踹开了房门,简直是把路璐拖进去的。 眼前的一幕,嗯,不必多问,她指的证据是捉奸在床。 关键的是,第几者不是其他其他的女人,而是这位当事人口中的曾经的闺蜜。原来她丈夫不想要小女儿,就是为了带着儿子和亲生母亲一家三口团聚。 形势失去了控制,殴打,混乱,报警,警察来了,路璐协助调查。 为此午饭都没吃上,也没赶上和洛飞约定的时间,来晚了。 偏偏洛飞还节外生枝,不肯去律所,说律所的环境太压抑,非要来这家西餐厅见面。 西餐厅里在放一首中文歌,叫做《第三者的第三者》,餐厅的环境也有点不中不西,坐落在老街巷的弄堂里,带个精致的小院。拱廊占了院子的一半,上面爬满了已落花的紫藤,院子的另一角里种着一片竹子,葱郁清凉。 断断续续的余音袅袅,是隔壁茶室里的评弹声。 这样的环境和调调,你开什么店不好,非弄个不伦不类的西餐,门可罗雀便在情理之中。 她点的这份蒜香橄榄油意面蒜味太重了,吃了的话,下午还见不见人了,喝口柠檬水吧,难道柠檬不花钱的,酸到胃里。 烦死了,她实在不要听男女那档子生理之事了。 “都过去了,别说了吧,钱你也给了,你跟甜甜的纠纷了了。” “你也认为过去了?你这么认为就好,不是说还没吃午饭吗,怎么不吃了?不喜欢吃?那点份别的?” “不用了,饱了。”她被这面腻住了。 “这是我开的餐厅。”洛飞介绍道。 路璐笑笑,不置可否。十年了,他的形象没丁点变化,连穿着气质都没变,混在大学生里,仍是“校草”一派的。但也许只有他觉得自己没变,一切没变,还在向路璐炫耀。 路璐早不是当年的路璐了,不是那个能在李公堤吃一顿西餐就翘首以盼的大学生了。 工作了,再穷,也比读书时有钱;再没见过世面,也比在象牙塔里见识广。 不过跟他掰扯有何意义,他走他的“赘婿”路,她也有她的路,老同学相见,不拆穿是最大的体面。 她给付甜甜发微信道:“洛飞的二十万,我转你?” 付甜甜道:“不急。” 随即甩过来一个链接,是把赵梦石捧为独立女性的新闻。 路璐递给洛飞看:“这是怎么回事?会连累到甜甜吗?” 她只关心付甜甜。 “不会”,洛飞看都没看,似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没把路璐当外人,坦白道:“这是我和赵家商量好的,对甜甜他们不敢乱来,怎么说甜甜也是我的前女友。赵家想把赵梦石推到公众面前,如今的新闻,无非一靠内容博眼球,二靠树人设拉好感,他们给了我一笔好处费,我配合他们演了一出戏。整体策划是赵家的团队操作的,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是入赘的,早就没名声可言了,再踩我一脚也没事,而那个小姑娘,是撞在枪口上的小麻雀,她来勾搭我,被赵梦石发现了,是她命不好。” 第六十六章、没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洛飞没说出赵家更深层次的商业目的,他不想跟路璐讨论过于沉重的话题,在他的眼里,路璐的眼睛跟在大学里时一模一样,她笑起来时,最江南。 “你怎么就这么受女人欢迎呢。”路璐忍不住讽刺了一句,从他嘴里蹦出来的,都是女人主动,他就没想过一个巴掌拍不响么。 “也没有特别受欢迎吧,我一直有喜欢的女生,可她从没喜欢过我。我和甜甜,我追的甜甜,是跟寝室里的哥们打赌,他们赌我追不到,假如我能追到,请我一年的啤酒烧烤。” 路璐竟相信了这是一句真话,大学里时,男生有时找女朋友的方式就是如此荒谬。 “实际上我说不上来对甜甜有多喜欢,但又找不到理由跟她分手,甜甜是个好女孩。” 他还有点男人气,没拉踩践踏前女友。 “你是没分手,可你把她抛弃了。”路璐边说,边回付甜甜微信:“洛飞说了,这是赵家的计划,你没事,放宽心,以后也长点心吧。” 付甜甜回了一个乖乖的“嗯”。 “是陈潢想找白富美,不是我,我被指定和赵梦石结婚之前,她已经在和陈潢谈恋爱了,其实我才是那个第三者。” “你说什么?陈潢和赵梦石谈过恋爱?” “嗯,在我们刚工作的时候,他们两人谈的是恋爱,现在就不能称作恋爱了吧......我的三个女儿,我都不确定有没有一个是我的。” 路璐顿时说不出话来,原来她和陈潢的爱情不是因为工作和生存被冲淡的,她才是被抛弃的。 “那么”,她努力保持镇定:“你明知陈潢和赵梦石在恋爱,你为什么还答应和赵梦石结婚呢?” “我家和赵家是世交,我们是联姻,我没办法拒绝,那时我父亲的茶叶生意垂死挣扎,指望靠着大树好乘凉,而赵家看上我,也许是将就吧,高不成低不就的,赵梦石十八九岁堕过胎,我们都知道。结婚之前我跟陈潢讨论过这事,我告诉他我要跟赵梦石结婚了,他说没意见,他没想过能跟赵梦石结婚,他那会在做销售,只不过想通过赵梦石这个大买主搞点钱罢了。” “他还挺大方的哈,你也很大度。”路璐冷冷地道。 “我能抽根烟吗?”洛飞面露哀色。 路璐做了个他随意的手势,道:“我要一杯拿铁,谢谢。” “我去给你做。”他叼着烟,起身到茶水区,在咖啡机旁忙碌着,日光穿过植物的影子留在他的脸上,在光和影的黑白间,倒显得他有几分的沧桑。 咖啡做好了端过来,路璐尝了一口,拿铁里居然还放糖了,还放了齁甜的糖,可她居然能理解洛飞似的,他的心里太苦了吧。 紧跟着服务生端来盘碟,四个炒肉馅团子和两个薄荷糕。 “你们店里还卖这个?” “这是我的午饭剩下的,你不介意的话,尝尝。” “自己做的?” “买的。” 路璐点点头。 洛飞吞云吐雾,继续道:“人走投无路了,哪还有心思再跟感情这种事斤斤计较,陈潢也不计较的,他不爱赵梦石,他要娶的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一个女孩子,我还见过,没上过大学,在一家服装厂做车间小组长,前段时间被办公室主任强奸了,证据不足,最后赔了三十万私了。” 服装厂?被强奸?证据不足?听上去那么耳熟。 律师的职业敏感型促使她脱口而出:“哪家服装厂?那个办公室主任姓什么?” “我不知道,没问过,路璐,你还关心陈潢呢?” “不是。”她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甜到想流泪,然后用筷子夹了一个炒肉馅团子吃,一入口,浓郁的香菇和开洋的香气,之后是肉末、扁尖、黄花菜的味道。炒肉馅团子讲究现蒸现吃,凉了翻热,味道要大打折扣,路璐吃的这个是凉的,好在天气热,吃起来并不觉着冷,还蛮美味的。 “陈潢告诉过我,他对你的感情更多的是出于空虚寂寞,他从农村到了城市,自卑的很,有一次你们去吃麦当劳,他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吃多了,在你面前吐了,他当天晚上来找我,我陪着他喝了一扎啤酒,他说他从那天开始就不想见你了,想跟你分手。” “他前两天到我所里,没听他提起那个女孩子啊,他却会为了你的案子来求我,在大学群里......”路璐说不下去了,自己能感觉到喉咙处的哽咽。 “他不提,和为我而求你,实际上都是为了成全他自己和那个女孩。这些年他攒了一些钱,婚房也买了,想跟过去了断了,他是怕万一我和付甜甜闹离婚波及到他,把他和赵梦石的旧账翻了出来,毁了他和那女孩的幸福。” “那你呢,过成这样了,还是不想离?” “我跟赵梦石结婚后,赵家不肯伸援手,没有挽救资金,神仙也没法子,父亲气死了,母亲随后走了,我孤家寡人一个,跟谁过不是过,怎么活不是活,男女之情说穿了,不就那么回事。当然了,我是指我没遇到过像陈潢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情。” 他顿了顿,重新点上一根烟:“遇也遇到过,但我们无缘无分,她不会喜欢上我的。”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婚姻自由,听你讲了这么多,作为老同学,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 洛飞嘴角上扬:“谢谢你路璐,不用试了,我是知道的。我这辈子唯一亏欠过的女人就是甜甜,挺对不起她的,二十万也补偿不了,但这是我所有的钱了。怪我这两年老是想起大学的时候,想想那时,学校虽然不怎么样,但我们几个,你,我,甜甜,陈潢,还有那个好学生崔铭生,大家在一块玩好开心。我记得你挺能吃啊,别看你瘦,你一个人能吃一盘涮牛肉......” 路璐笑起来,洛飞望着她的笑容,再次醉倒在江南的夏日里。 “路璐,其实我还欠你一个道歉。” “嗯?” “你还记不记得大学里时我跟你吵过架。” 路璐没说记得,听他讲了讲身世,对他不还钱那档子事也谅解了。 不过跟他吵架这茬,忘是忘不掉的。那天是付甜甜的生日,正值月末,三姐妹手上结余了一点钱,商量决定找家韩式烤肉店搓一顿,洛飞和陈潢也去了。 洛飞送给付甜甜一条项链当生日礼物,付甜甜很高兴,寿星开心,大家就都开心。路璐负责烤肉,本来烤得好好的,洛飞突然让她去隔壁的小商店买两瓶啤酒回来,她没多想,就去买了,没想到洛飞却嫌她买的啤酒酒精度数太高,让再去重买。 当时桌上的其他人正闹着玩,没听到洛飞给她下的“指令”,路璐这时已有点不爽了,再来到小商店重挑了酒,付钱时却发现身上带的所有钱加起来都不够,还少一块。 本来嘛,这个月剩下的生活费拿来凑份子了,而明天路同舟就会给她打下个月的钱。 但商店老板不肯便宜,说小本买卖,两瓶啤酒也赚不了一块钱。 路璐只得买了一瓶,洛飞竟笑她:“怎么只买了一瓶啊?” 他的言下之意太丰富了,可以理解为“你不识数啊”,“你耳朵不好使啊”,“你舍不得花钱买吧”,反正不爽的情绪被发酵了,年轻人是特别容易冲动的,她没好气地道:“喏,这里还有两瓶,三瓶不够你喝的啊!” “干嘛啊,发什么火啊,这两瓶不是劲大吗。”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买啊。” “我这不是在烤肉嘛。” 路璐气炸了,猛的一想,这不是洛飞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她讲话了。她本不打算扫甜甜的兴,抓起一瓶他说劲大的啤酒咕噜噜向下灌。 陈潢忙来阻拦:“路璐你不能喝酒。” 洛飞道:“是啊,你喝酒不是叫甜甜难受么,今天可是她生日,来,吃点肉吧。” 怪她不识抬举喽,他倒好意思的。 “你干嘛老针对我啊,我哪得罪你了。” “我没有针对你啊。”洛飞一脸无辜。 “上次坐地铁,你也这个样子,我又不是故意不买你的地铁票。” 那次他和洛飞、付甜甜一起坐地铁,付甜甜的老家没有地铁,不会买地铁票,路璐和她一起出门时,都是路璐两张一起买,那次她把洛飞忘了,习惯性地只买了两张票,洛飞唠叨了一路。 “我哪个样子了?你说明白点。” ...... 两人当着现男友和现女友的面,吵得不可开交,谁来劝也没用,烤肉没吃多,火倒上的挺大。 “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买啤酒吗,我不想看你一个人在那烤肉,大家都在吃,只有你在干活,你去买酒的时候,我在你盘子里放了烤好的肉,你却看也没看一眼。还有坐地铁,每次你都帮甜甜买票,你为什么不教会她自己买呢,你又不是她的丫鬟。” 路璐微微皱眉,她嗅出了一丝异样。 “还有很多事,你肯定都忘了”,洛飞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那会年轻,我总怕被人看穿,又没有不让别人看穿的本事,搞得话也不会说,说出来的都讨人厌,而你呢,轴起来几头牛也拉不回,人的一生,但凡没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都叫错过。” 第六十七章、已是脱缰野马的老母亲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 路璐抬头时,他已经走了,她移开目光,望向院子里的那片竹子。一只蚱蜢从竹叶上跳下来,在青石板上蹦跶,然后一跃而上,跳到了挂在屋檐下的一束菖蒲和艾叶上,今年的梅雨季雨少到可怜,但她决定了,晚上喝点青梅酒。 岁月虽不语,日子却不饶人。 付甜甜发来微信问:“除了给钱,洛飞还说什么了吗?” 等路同舟的时间,路璐去小区保安亭旁边的便利店买了根雪糕,坐在店里的高脚凳上打量过往的人群。 纠结了良久,她回复付甜甜道:“没说什么。” 付甜甜没再追问。 路璐大口咬了口雪糕,便利店里的小哥正在整理货架,自从有了自助收银机,店员也从两人减少为一人。在连锁便利店横行的时代,从前那种一人守一店,卖的东西琳琅满目,什么好卖老板就进什么的小商店,在这座城里快消失不见了。 她一直吃这款雪糕,看着它从二块钱涨到四块五,六块,再到现在的十块,非常好吃也谈不上,就是习惯了。 第一次吃还是父亲虞桑梓买给她的。她刚上初一的夏秋交接时,正好虞桑梓没有演出安排,每天骑自行车接送她上下学。新环境、离家更远、没朋友,第一次来例假,淡色的裙子上红艳一片,无法遮挡,一个人等到全校同学差不多都走了才敢出教室,偏偏她以为的没人看见不是真的没人看见。 很快班上有女同学取笑她流产了,不是处女了,难怪穿的小背心那么骚气呢。 路璐低头一看,路同舟为她买的白衬衫隐隐绰绰,里面是改小了的路同舟不穿了的内衣,她不懂,就像总以为的那样,别的女孩子穿的也是这种。路同舟这辈子把面子活撑了,里子里却说不好,说她糙吧,在吃上顶级讲究,人前超级好看。 说她细吧,女儿的发育过程,她爱管不管,况且那时他们和奶奶住在一块,奶奶负责做饭,路同舟下不下厨,全看她当天的心情了。 青春期的路璐为来自同学的伤害狠狠哭了一鼻子,坐在虞桑梓的自行车后座上还在抽泣,虞桑梓一句话也没问,他像是先知预感到了什么。 在小商店里,他给路璐买了这根雪糕,说:“天气热的时候,吃根雪糕就舒服了。” 后来还有一次,有个男生往她书包里塞了一封情书,她看了两行就害怕的扔掉了,但其实那男生是有女朋友的,还是之前取笑她的小混混,那女生找了几个狐朋狗友,威胁恐吓加脚踢她。 她依旧哭,虞桑梓依旧给她买当年算是“高级”的雪糕,说同样的话。 多少年过去了,曾经受过的伤害早不计较了。 但路璐永远忘不了那些个闷热的午后,在还没拆迁的平房里,她坐在堂屋中的竹制躺椅中,把双脚搁在凳子上,头顶上挂着呼啦啦的吊扇,看着全国人民都在看的电视剧,右手里拿着虞桑梓给买的雪糕, 左手边是橘子味的果珍,冰箱里有上海的亲戚送的酒心巧克力、大白兔奶糖、娃哈哈AD钙奶,院子里的葡萄架上硕果累累。 虞桑梓不管她,她就坐在那放肆地享受他所指的“舒服”,在小小的幸福中一个人疗少女无伤大雅的伤。 他就是如此一个父亲,没有能力和意愿为女儿出头,为女儿挡住外界的血雨腥风,他只用始终不变的平静和不屑来让她明白生活中的所有痛苦,只要你不在乎,那其实就不是痛苦。 如此的父亲很怂,也有些温暖,很烂,也有些可爱。 而她不也得到了遗传么,遇事逃避,不面对,温吞水。 门外闪过一个熟悉的靓丽身影,路璐忙冲出去,喊了声“妈”。 路同舟看到女儿的第一眼,不是亲昵地拉住她的手,而是用手直拍胸脯:“哎呦,你吓死我了!” 她这一句,把路璐对她的关心全赶跑了。 有段时间没见,路同舟瘦了,白了,更年轻了,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改良旗袍连衣裙,真丝质地的,脚上一双时髦的镂空短靴,背着一个像是羊皮的小皮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理发店的手艺,脸上打了薄薄的粉底,晶莹透剔的,定是价格不菲。 她以前是个“假贵妇”,今天这一身雍容华贵,真没人敢说是“假”的。 她哪来这么多钱。 “妈,见你一面好难啊,要围追截堵的。” “我这段时间忙啊。” “你在忙什么?” 路同舟撇撇嘴。 “你是不是开了个店,足足五百平?” “你怎么知道的?” “你还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路璐叫道。 “你这么大声干什么啊!我不就开了个店吗,我现在退休了,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不行啊。” “行啊,你想做什么都行,但你哪来的钱啊?妈,你哪来这么多钱?” “地方偏,没花多少钱。” “你把我当小孩子哄啊,以我们的经济条件,装修一套五百平的房子都吃力,妈,你哪来的钱?”出于职业习惯,路璐生怕母亲去借了高利贷。 “你年纪轻轻的太啰嗦了,我也不瞒你了,你交来的钱我都先用了,等店里有营利了,再给你存那。” 路璐已经预感到了,用得着她说,还口口声声冠冕堂皇的要把钱留着给女儿准备嫁妆,骗子,她是彻底放飞自我,谁也不顾了。 “你现在不是做大律师了吗,还在乎这么点钱。”见路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路同舟语气软了一下。 “谁说我做大律师了。” “你珍姨说的啊。” 这个老邻居倒挺会把消息融会贯通的,有同小区认识的人跟路同舟打招呼:“老路,这是你女儿啊?” “是啊,是啊。” 路璐挤出一丝笑容:“阿姨,你好哇。” “没怎么见过伐,长得秀气的类,漂亮咯。” “我女儿做律师,没什么空回来,你买菜去啦?” “是哇,买了半斤黄鳝,弄点浇头吃吃,再会啊。” “再会。”路同舟笑容僵硬。 “妈,你这脸怎么了?整容了?” “没整容,做医美了,打了针,你抽空也去打一下啊,女人过了三十岁,护肤品都不顶用了。” 路璐胸口闷得慌,就差没一口老血喷出,人一旦失去了对自己的管控,那任何事都干得出来,她感觉母亲这种状态,就如同一头脱缰了的野马。 “我们也没站在这丢人现眼了,回家说吧。” “回哪个家啊?”路同舟装傻道。 “回你的家啊。” 路同舟不动,路璐心里一咯噔:“妈,你不会把房子抵押了吧?” 路璐说的是委婉的,想的是更严重的。果然,路同舟道:“我把房子卖了。” “你卖了?卖给谁了?” “一个朋友。” “房子卖了,你住哪里?” “可以住店里,也可以......” “我不会答应跟你一起住的,奶奶的房子是留给我的,房产证上白底黑字是我的名字,我是房主。” “学了几天法律六亲不认了,不住就不住。” “你们还没过户吧?”路璐一针见血,这套房子的房产证上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名字,就算虞桑梓放弃了所享有的份额,她没放弃的话,路同舟就不能擅自处理。 “朋友嘛,过不过户的有什么要紧,我说是她的就是她的了,人家信我,路璐,你不会怪妈妈吧?妈妈一直有一个创业梦,大半辈子过完了,再不去实践就来不及了。” “不服老”的路同舟打起了亲情牌,路璐觉得两人站在马路牙子旁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上个三天三夜也讨论不出结果,天要下雨,木已成舟,由她去吧。 “那带我去看看你创业的结果总可以吧?” “嗯,可以啊。”路同舟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一路沉默,路璐心烦意乱,不愿跟母亲说话,余光瞥到处,是路同舟头上的华发,路同舟坐在门边上,呆呆地注视着远方,这副模样叫路璐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试图去理解母亲,也试图跟自己的情绪和解。 车上的计价器跳到了一百元开外,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市景到了清亮的环太湖公路。 路璐的手机响了,是邱斌打的,她不想接,摁掉了。邱斌索性连打了三个。 “喂,有事吗?” “路律师,你在哪呢?” “有事说事,没事挂了。” “给你送过花的,叫李雪玲的,她有案底,你知道吗?” 路璐抑制住好奇,因为清楚一旦向邱斌打听,反馈而来的准是没完没了。 “我知道啊。” “你知道还跟这样的人来往?你跟她在一起吗?” “还有事吗。” “她现在在给一个叫代汝的人做助理,这个代汝,是你的表哥?”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马上要开庭,先挂了。” 她不由分说挂掉了电话,路同舟没回头,却道:“男朋友打来的?” “不是。” “那是谁?” “同事。” “同事的电话说挂就挂,你不想在律师界混了?” 第六十八章、模仿他情人的一家店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路璐没再去解释,路同舟若有所思地叹道:“你现在做大律师了,眼界高了,我也不准备给你介绍男朋友了,介绍了你也看不上,人都想往高处走,真到了高处又会失去很多东西,站在原地又不甘心,人这辈子就活两字:折腾。” 顿了一会,路同舟道:“我卖房子还有一个原因,我不想在这住了,这个小区里的人都白活了一辈子,每天买菜,送孩子,买双拖鞋还讨价还价、羡慕这个排挤那个的,没意思。” 路璐没接话,有几个居家过日子的会像她母亲这般。 她整理清除微信消息,这两天消息一下子多起来,咨询也多了,还未适应,想到早上的狗血案子,就难受。 进来一个好友申请,理由为:李雪玲的小姐妹。 路璐点了同意添加,手一滑,到了这位姑娘的朋友圈,里面的内容清一色是她在各大酒吧跳钢管舞的视频,并标注了酒吧名字,呼朋唤友召集大家去玩。 这本没什么,但这位姑娘甩过来的一个咨询信息,叫路璐的难受感升级。 她自称叫小青,咨询内容很长,大意为:她还是一个大学生,偶然的机会结识了一个商人,这个商人随即向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她被感动了,跟男朋友分了手,一心一意地同他在一起。但上周突然有一天,一个妇女跑到她们宿舍,说是那位商人的妻子,说她是小三,不由分说抓起她的头发就打,搞得全院、全校,连老师也知道她是小三了。但昨天她听朋友讲,那个妇女其实是商人雇的,是专业的群演,故意来这么一出,是逼着她主动跟商人提分手,那商人已厌倦她了。据说现在有不少人会通过这个方式甩掉女朋友,先搞臭,再道歉,叫女生害怕了,自己出局,成本低,效果好,还省事。 小青想问的是商人的做法是“欺诈”吗?能要多少的赔偿? 路璐思索着,越思索越难受,在这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哎,男人和女人别谈恋爱好了。 邱斌的微信跳出来:李雪玲曾在酒吧捅伤过人,故意伤害罪,判三缓三。 附在后面的是一份他不知从哪搜到的十年前的刑事判决书。 他可真有闲心和决心。 路璐翻看了两眼判决书的内容,那时李雪玲还是在校学生,因琐事和酒吧客人发生了争吵和肢体冲突,触犯了刑法,很难说能拿到毕业证书。 却能一路干到盛华高管代汝的助理,只能说这个女人不简单。 邱斌让她来写读后感了:路律师,你看了什么感想? 为彻底堵住他的嘴,路璐回道:你指点得对,我是要少办混淆价值观的案子了,但手上有个咨询,推不掉,怎么办?” 邱斌回道:交给我!!! 路璐询问小青,把她的咨询转给资深的律师同行可不可以,小青同意了,路璐转手发给了邱斌。 这样做完后,路璐后悔了,她的一时偷懒也许换来的是邱斌对她的生活、社交更深层的探究。 她不明白了,他怎么就咬住她口中的“表哥”不放了呢。 “到了。”路同舟道。 路璐抬眼一看,铺天盖地的野花映入眼帘,大半人高的虞美人、月苋草、向日葵纵深到远方的湖泊,炊烟旋绕在八角亭的上空,仿佛是混沌世界外的桃源。 扫码付了钱,二百余元。 “这是哪?” 路同舟说了一个村名。 “我没来过,你怎么找到这的?” “朋友介绍的。”两人下了公路,从蜿蜒小道走进一个果园,再上山。上山的路上砂石松软,植被葱郁,鸟语花香,即便是盛夏,也丝毫无炎热感,两旁时不时会出现一个小木屋,有做根雕和画画的,也有空关着的,门口堆放着破碎的陶器等杂物。 再下山走了一段,到了一个院落前,路同舟拿出钥匙开门,走进去,空荡荡的院子,还是泥地。 “我联系过花艺公司了,这两天他们会来做园艺。” “你打算做成什么样?” “种一棵樱花树,一棵枫树,地上铺青草和做石阶,简单点。” 院子前是一幢三层的楼房,一进去望见那房子的挑高,就知道这里原来并不是民宅,是废弃的工厂、仓库之类的,就是曾风靡的Loft。 这时路璐似乎找到了她父母的共同点,都玩起了艺术,在不同的年纪。 路同舟兴奋地向女儿介绍起对营业范围的规划,在这个已搭建起类似喜剧舞台效果的楼梯和横梁,透明和开放的空间里,除了一部分用于卖乐器,路同舟还有咖啡室、服装室、阅读室和艺术品展示区的规划。 她的艺术想象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个月就能弄好,你觉得怎么样?震不震撼?” 路璐没被震撼到,已有钢琴、小提琴等一些乐器摆在那了,她想到的全是“钱”“钱”,路同舟和她父亲两个乌托邦的基因混在一块,倒生了她这么个俗不可耐的凡夫。 “妈,我不懂艺术,也不懂开店,但我有个疑问,有谁会到你这里来买乐器呢?市里那么多琴行,培训机构那么多,哪个家长会把孩子送到......” 路同舟打断她道:“你傻啊,当然不会从这里运出去啊,那些只是为了展示,客人真看中了,我会从工厂定。” “工厂又是你朋友介绍的?” “嗯,你知道我认识很多搞艺术的朋友。” “那客人从哪来?你的店这么偏,刻意来找都难找到。” “我朋友会给我介绍。” “那你朋友为什么不把要买乐器的朋友直接介绍到工厂呢?非要到你这来绕一圈?假如是你不同的朋友介绍的,假如你要赚钱,你完全可以无本经营,从中间赚个差价,而不必如此大费周折的弄这么个地方!” “卖乐器只是辅助的,主要是为了营造氛围。”路同舟根本无视女儿的意见,沉浸在自己打造的艺术大厦中。 “营造哪种氛围?你以为你已经到了可以玩资本的境界了吗?谁会跋山涉水的到你这来喝杯咖啡,买件衣服,看本书?” “你一个学法律的,哪懂做生意,周围的民宿都开得不错,还有几家网红民宿,经济带动效应就起来了。” “我不懂做生意,你就懂吗,这一切不过是你的想象,你就任性,一掷千金,铺这么大个摊子!” “你看不起我?” “我哪敢看不起你,我只是觉得我们一个普通家庭,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真的,妈,我一路上都在努力说服自己去接受你的疯狂,但我做不到,你之前还追着我要钱,现在却不屑一顾了,是你借的高利贷放下来了吧?” 路同舟不吭声。 “是不是啊妈?你借高利贷了对吗?” “对!我是借了!但跟你没关系,我会自己还!从今天开始,你不用给我钱了!我不会再要你的钱了!” “好,你为了你的疯狂,女儿不要了!丈夫也不要了!” “你搞搞清楚,不是我要跟你父亲离婚,是你父亲要跟我离婚的!” “我不相信,这个家里就你最作,作天作地的。” 路同舟动了气:“我作?没错,我是作,我认识你父亲时才十八岁,崇拜他的抱负,仰慕他的才华,为了和他私奔不惜跟整个家庭决裂,改名换姓,过颠沛流离的穷日子。你以为你外公外婆真的去世了吗,你真的没有舅舅和姨妈吗,我告诉你他们都还活着,他们过得比谁都好,你舅舅现在是知名的企业家,你姨妈是大学教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他们不会想到我还活着,他们权当我已经死了。可你的父亲,虞桑梓呢,他是用什么来回报我的,他居然跟我提出了离婚,因为那个女人回来了。” “哪个女人?”路璐语气平静,也许在她的潜意识并不是特别吃惊,父亲生性风流。 “我过十八岁生日那天,你父亲所在的乐团被邀请到家里为舞会伴奏,我俩就认识了,他把我从家里带出来,带我去了日本东京。他告诉我他在东京留学时喜欢过一个女人,比他大十几岁,那女人有丈夫,他们一见钟情,一发不可收拾,但女人不肯离婚,后来她丈夫也知道了,逼着他们分开。你父亲说要跟我在一起开始新的人生,我真信了,还认为他和那女人的爱情挺凄美的,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年轻,没能在当时领会他的爱情到底有多深。” 路璐沉默着,母亲的一番话揭开了曾经的家中隐藏的许多谜团,父亲的冷漠,母亲的讲究,他们之间平淡如水的关系。 “你父亲带我去过东京的一家店,他给我买了杯咖啡,说他要去楼下看会书,我傻乎乎的等了他一个下午。到你父亲跟我提出离婚时,我才知道那天他是去跟那个女人约会了,他们从来没有断过联系,你父亲经常借着外出培训的名义,花着我辛苦攒下的钱,去东京私会情人,每次都在这家店里,他亲口承认的,他一直都没有忘记她。” 第八十九章、每一次的相见都如初见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虞桑梓跟情人在东京的一家店里约会,你也要开家店,为什么呢?” “那家店就是那个女人的,我要证明我不比那个女人差。” “妈,你们婚都离了,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是也想有家店,方便会见情人吗?” “要有什么意义,我的人生从来都没有意义!连亲生女儿也侮辱我,你说有什么意义!我会见情人?要不是碰见你爸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我还需要去找情人!” 路璐叹口气:“好了好了,我们聊点别的,你借了多少高利贷?” “我说过了,跟你没关系,店你也看了,走吧!” 路璐跟在她身后,两人沿原路行走至半山腰,太阳西行下至,山上的温度开始下降,清风徐来,路璐始终低着头,用一个成年人的心态来接受父母的离异。 接受是能接受,但心尖上躲不开的刺痛,还有对母亲借高利贷这个举动的担忧。她始终低着头,所以能看到草丛中星星点点的野草莓,蓝紫色的喇叭花蜿蜒盘旋在树根上,一如她的心思,密而乱。 “妈,我爸现在在哪呢?去东京了?” “他死了!” 路同舟的脚步着急而仓促,路璐彻底不敢多问了,真怕她从石阶上摔下去。 “老板娘!哎!老板娘!” 从一间小木屋里传来叫声,路同舟扭头一看,朝站在木屋门口的一个老头挥挥手。 “妈,他是谁啊?” “在这里采风的一个画家,店里咖啡机试用的时候,我给这一路的艺术家们送过咖啡,我过去打个招呼,你先走吧。” “我还是等你吧。”路璐呢喃着,天色将晚,还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车,总不能把路同舟一个人丢在这。 她们走到木屋前,近距离打量,这位老头的眉毛、头发都发白,像是已到了古来稀的年纪,但精神抖擞,红光满面,身上穿着工装服,脚上一双高筒胶鞋,仿佛是电影里的伐木工人。 “这是我女儿,路璐,路璐,叫陈伯。”面对外人,路同舟保留着“大家闺秀”的老本,落落大方,彬彬有礼。 陈伯伸手同路璐相握,笑道:“下次来我给你画张肖像,挂在你妈的店里,能招揽生意。” 路璐拘谨地笑,也想通了路同舟怎么就能那么容易地跟艺术家们打成一片,也许很大程度上跟养尊处优的出生分不开,可遗憾的是,她没遗传到“大家闺秀”的基因,对艺术一窍不通,和艺术家也谈不到一块。 好在陈伯转而对她母亲道:“同舟,我要送你一幅画,你跟我进来。” 路璐一同走进木屋,没想到屋内别有洞天,比屋外看上去的面积至少大一倍,共有三间连在一起的房间。屋内弥漫着一股木头特有的气味,很久远和很迷人的香味。最外面一间是画室,收拾得非常整洁,画笔、颜料、画纸摆放有序,画桌上有一张还未画完的画,或许是抽象画之类的,看上去像是一个女孩,而眼睛却是两弯月牙。 这个画家跟路璐想象中的有些差别,她还以为搞艺术的都跟虞桑梓一样,喜欢把一切搞得乱糟糟的。 陈伯掀开盖在一幅画上的布,对路同舟道:“喜欢吗?” 路璐一瞥,画上虽然没有一个日文字,没有穿和服的女人这些标志性的特征,但寥寥几笔的樱花,一盒章鱼小丸子,冒着热气的杯盏,说不上来为什么会让人想到日本,但却有一种传神的韵味,连她这个没有艺术鉴赏力,也没去过日本的人,第一眼即联想到日本的春色。 画中还似飘着小雨,两把简略的伞,路璐顿时想到了淮海街,下着磅礴大雨,她和代汝两个人,走在明明晃晃的路上。 她发现自己会睹物思他了,哪怕是看别人画的一幅画。 不知道路同舟会想到什么,看她的脸色,是属于被人看穿心思的尴尬,大概是东京的那家店令她印象太过深刻,山寨模仿的功力着实到家了。 “同舟,不喜欢没关系,我重新再给你画一幅,我说过要送你一幅画,画到你满意为止。” “不是不喜欢,是挺意外的,你怎么想到画这样一幅画的?” “是我侄子的建议,他看了你的店,说你肯定有异乡情结。” “你侄子是谁啊?”路同舟的声音颤抖。 陈伯朝里屋喊道:“臻儿,出来见见客人。”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的表情表示其实他早已听到声音了,他先是望了眼路璐,眼睛里有微笑的星星。路璐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她和代汝的每次相见都像是上天事先定好的安排。 “别叫我臻儿了,我都多大岁数了。”代汝开起玩笑,对路同舟道:“你好,我叫代汝。” 路同舟略带敌意地道:“你好,你从哪看出我有异乡情结的?” “我去过北海道,见到过类似的店,但那也是很多年前了。” “类似的店很多地方都有吧?不一定日本有。” “是呢,我也是跟我舅舅瞎说的,没想到他口无遮拦。” 路同舟似乎是松了口气:“谢谢你们啊,这幅画我很喜欢,我一定会挂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她是不会对别人回报几杯咖啡的情谊挑三拣四的,客气地敷衍了过去。 路璐想着,路同舟的欲盖弥彰倒显得心虚无比,但把这幅画挂在店里,会让路同舟的自虐倾向加倍吧,代汝像是看出了路璐神情中的严肃,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脸。 路璐脸一红,他今天穿着白色的Polo衫和卡其色的休闲裤,衣服上沾染了颜料,裤子皱巴巴的,和西装革履的高管判若两人,可她在他面前,无论他什么样,她都是任他“摆布”的无措样。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路同舟打算告辞。 陈伯挽留道:“一起吃顿便饭再走吧,我侄子晚上也走,吃完饭让他送你们。” “不用了,我们打车也方便的。” “打车不方便吧,反正我也回市里,顺路的。”代汝道。 陈伯道:“是啊,别客气嘛,饭已经烧上了。” 路同舟瞄了一眼代汝,是心有余悸的不爽感觉,代汝也识相,不想当眼中钉,道:“我出去走走”,又对路璐道:“我在山后面的人家订了竹笋干,你要不要去挑一些?” 路璐摆手道:“我们不用了。” 路同舟没表态,代汝便走了出去。 三人在屋内,陈伯请她俩随意坐,有个中年妇女从厨房里端出茶水,杯盏是七彩玻璃质地的,极为精致通透,掌心一握,五指流光,仿若艺术品。茶是红茶,微甜,加了淡奶,很好喝。 陈伯边着手在新画布上画画,边解释妇女是附近的村民,雇来每天给他做两顿饭。他笑称年轻时画的画没人看,上了年纪了,突然被一个知名的画家赏识,约画的人便多了起来,穷了一生,早看淡钱财了,但就是喜欢画,一天不画画,全身难受。 路同舟许是没去注意他的话,径直问道:“老陈,你这套茶具哪来的?” “我姐姐送的,刚我侄儿说了,他们早年常去日本,从日本带回来的,还有这个花瓶也是。” 陈伯努了一下嘴,母女俩顺势看去,茶几上摆着一个烟灰色的瓷瓶,也是一只手的高度,瓶身上有几点釉斑,瓶里插着一枝带果的香樟,很雅致。 路同舟沉默了一会,然后低头看手机,看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路璐无所事事,便走到木屋外闲逛。 “路律师。” 咦,路璐扭头看到代汝:“你不是说要去山后?” “我在等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出来?” “你说呢。” 路璐又是脸一红。 代汝抬起手中的小竹篮,道:“捡了一篮的松果了。” 路璐笑道:“你还有这兴致。” “到了这地方,没兴致也有兴致了,不是吗?我舅舅是个老顽童,很单纯,除了画画,这辈子什么都不会。” 他眨了一下眼,无比可爱,截止现在,今天下午过的都像做梦。路璐随他往屋后走,屋后有一大片菜园,菜园里种着瓜果蔬菜,篱笆上爬满了羽叶莺萝。脚下是厚重的树叶,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偶尔也会有虫子沙沙地爬过,她穿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的,仿佛是踩在棉花上。 “当心点。”他说着伸出手,是要拉着她。 路璐迟疑了一下,把手伸了过去,不确定自己这个行为是勇敢还是自作多情。 他的手心特别暖,牵着她走在迷蒙的丛林中,自然地问道:“这两天案子接的如何?” 在黑夜与白昼交接的昏沉的光线里,路灯懒洋洋地开始“营业”,他的声音像是挡住了风声的墙,他的模样不似跟她同龄的男生年轻,但比同龄的男生稳重踏实,叫人想去依靠。 “接到快失去知觉了”,路璐开玩笑道:“啊,今年夏天的小龙虾管够了。” 第九十章、让我来甜你一下子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小龙虾?你爱吃小龙虾?” “难道代总不爱?”她的眼珠骨碌碌的。 “哈哈”,代汝笑起来:“往后的小龙虾我都管了。” 往后,是往到多后,仅仅是今年,还是还有明年,后年,路璐紧张了,一紧张手心就冒汗。 手滑到抓不住了,他掏出手帕把她手中的汗擦干,路璐扑哧笑了。 “你笑什么?”他温柔地道。 “你还用手帕。” “两千块的手帕,你用得起吗?” 路璐吐吐舌头。 换作他笑了:“所以几个破案子就让你满足了?” “怎么能叫破案子,再小的案子对当事人来说也是大案子。” “你跟你母亲一样爱较真,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紧张什么。” “我没有紧张。” “你还嘴硬。” “我没有。” 他笑得更放肆:“我还不满足,我不希望你再做律师中的分母,我要你做分子中的佼佼者。” “我?我何德何能做的了分子,我不行的。” “我说你行你就行,别怕,有我在。”他轻轻拍拍她的手,不,不是拍,是指尖如蜻蜓点水般在她的手背上触碰了几下,似寄托,也似佑护。 路璐的脸彻底红到需背过身去,她含笑含羞涩含期待的安静样子,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不差毫厘。 “我现在无比担心一件事。” 路璐不吭声。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什么事?” “我不问你也会说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说?你有多了解我?” 他靠近她,路璐吓到双腿痉挛:“好吧,我问你,是什么事?” “万一我舅舅跟你母亲好上了,我俩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 “你明知道我什么意思,作为一个律师,理解能力不会这么差吧。” “好上了就好上了呗,我不介意陈伯做我后爸。” “你还挺开放的。” 代汝捧起她的脸,怔怔地打量,月亮升起来了,溪水潺潺,传来几声狗吠。 “这是个贬义词吧。” “你们女人都爱咬文嚼字。” “还有哪个女人?” “你很在意我身边的女人。” “我......” “放心,目前我只有你一个。” “我不是你的。”路璐脱口而出。 “以后有可能会是吗?” “我不是任何人的。” “嗯,见识过捉奸在床的女人,心理素质到底不一样啊。” “你......” 她话未完,他已吻上她的唇,路璐没有抗拒,也许活得太累了,只想沉湎在这个男人关怀备至的宠爱里、他为她妥善规划的一切、他的霸道、他的体贴、他的成熟和魄力。 在情欲出窍的一刻,一个念头闪过:为什么偏偏是她呢,她何德何能。 冗长的吻,她几近窒息。 “我暂时还不能给你名分。” 在她的巴掌扬起来之前,他抓住她的胳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结婚,没有女朋友,没有出轨,这可是我的初吻。” 路璐的神情一言难尽,他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是,你有过一个男朋友。” “你调查我?”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你相信我吗?我以后会给你名分的,但不是现在。” 路璐想发表点看法,但想到在她的初恋陈潢那,付出青春的爱恋不过是人家的一场聊解寂寞,忍不住泪湿眼眶。 她其实是畏惧恋爱的,作为律师,见多了男女间不负责任的爱来爱去,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代汝却将她再次拥入怀里,喃喃着同样的话:“别怕,有我在。” 那就“别怕”吧。 直到陈伯的电话打来,他们才返回木屋,为了避嫌,一前一后进去的,说不清楚为何,就算代汝没提“名分”的事,她也不敢轻易让旁人看出他们在突然之间确定的关系。 饭菜已摆上桌,路同舟在跟陈伯讨论店里最后的布置,没注意到他俩,也没人问笋干的事。 代汝招呼路璐吃饭,路璐努力去保持镇定,饭菜谈不上丰盛,但异常美味。 乌叶饭、周庄咸菜炒毛豆、青椒酿肉、开洋冬瓜、银鱼莼菜汤,路璐喝了两碗汤,胃里沉甸甸的,才有踏实感。 回城的路上,是代汝自己开的车,路璐和路同舟坐在后座上,三人没多说话,只闲谈了几句天气之类的。到了市区,代汝问把她们送到哪,别看他悠闲自得的,遣词还是很谨慎的,因他明明清楚路璐住的地方,而这个路口离路璐的住处只有几分钟,他却没直接提出把她送回家。 路同舟说了一个地名,然后说:“先送我女儿吧,麻烦了。” 代汝问:“路律师住在哪?” 他的反应无敌了。 到了小区门外,路璐下车,路同舟跟了出来,暗戳戳地嘱咐道:“离代汝远点,这个男人心机太重。” 路璐装傻道:“我跟他又不熟。” 路同舟道:“那最好了。” “妈,那你跟代汝的舅舅呢,你们两个?” “没大没小的,我吃过了艺术家的亏,还能再往火坑里跳。” “你晚上住哪?” “你不让我跟你一起住,就别管。” 她说罢扭头进了代汝的车,代汝也知趣地飞快地把车开走了。 路璐的嘴角禁不住上扬,她是在欣喜路同舟和陈伯没那层关系,还是在遥想她迷恋 的男人,两方面的原因都有吧。 但细细回想代汝今晚跟她讲过的话,她的所有尽在他的掌控,确实是细思极恐。 没出两分钟,手机上进来一条代汝的微信:“不能亲自把你送进家门,我很难受,晚上睡不着时给我打电话。” 这点细思极恐顿时烟消云散,尤其是她步行到家门口时,快递小哥已送来一束红玫瑰,不用多考虑送的人,还会是谁呢。 她连忙搜了一下红玫瑰的花语,是:我爱你,每一天,简直从头甜到脚。 年轻男人的浪漫手段,代汝玩起来易如反掌。而撩拨年轻女人的心动,也不需要多昂贵的物品,廉价的鲜花足矣。 廉价换来的是绝不廉价的体验,不合时宜的,有人打破了她的美好沉浸。是邱斌打开门踢踢踏踏地下楼来,他的耳朵上是装了扩音器吧,时刻监视着楼下的任何风吹草动。 “回来了?” 路璐不理他,一只手捧着花,一只手去开门。 “跟你表哥约会了?” 路璐想了想,道:“对,他现在是我男朋友。” “是代汝?” “没错。” “表兄妹不能通婚吧?” “要你教我。” “我没听错吧,路律师,代汝可是有家室的。” “谁告诉你的?” “要我教你了?” “不用!”门开了,路璐皱起眉头,前脚踏进去。 “我打听到的,他老婆跟他好像是同学。” “你真是闲的。” “你以为我在骗你,你等一下”,邱斌迅速在手机上翻找,把一张照片推在路璐眼前:“信息时代,网络让渣男无所遁形。” 路璐一看,是代汝和一个女子携手走地毯的照片,看上去他们在参加商业活动。女子跟代汝年纪相仿,身姿袅袅娜娜,风韵犹存,两人站在一起,挺登对的。 “这能说明什么?”路璐嘴上反驳,心里面却凉了一下。 “要把结婚证拍到你面前,你才死心吧。” “对啊,证据最大。” 邱斌气到鼻孔冒烟:“路律师,你可不能做《面纱》里的吉蒂。” “你想显摆你读书多吗,我怎么跟吉蒂一样了,吉蒂有丈夫有婚约,我是在谈恋爱,恋爱自由,不违法吧。” “违法不违法的不好说,你看你转给我办的案子,那姑娘多危险。” “我就知道把案子交给你做没好事!” 路璐啪地关上家门,情绪半天平复不了,代汝说暂时给不了她名分,是因为这个女人么。 女人什么来头,能给在她眼里无所不能的他这么大的阻力。 她好奇,但并不决定去问代汝,希望在他们的关系萌芽的初始阶段,给予他足够的信任。 晚上,付甜甜和二成叔介绍的小伙子见了面,虽然今天很疲惫,但挑这个时间点一来因为严谆清还没从上海回来,她正好有空;二来两人加了联系方式后,小伙子一直给她发微信,与其浪费时间聊来聊去的,不如见一面干脆。 小伙子把见面地点定在一家新疆餐厅,网红店,付甜甜吃过这家的羊肉手抓饭,着实是“秘制”的味道,光选餐厅这一点,她就对还未见面的小伙子印象不错。 像之前有些男人,包括秦啸,你说你非常有钱,而且舍得花钱,那我们就去高档的西餐厅。你没钱,还硬搞情调,中不中洋不洋的,以为来顿肯德基、麦当劳就上档次了,整的人特别别扭。不如选一家性价比高的餐馆,大家都舒舒服服的,还显得你这个男人会办事,毕竟大家都是在社会上修炼成精的狐狸,你装哪门子大尾巴狼。 小伙子叫王胜,的确一表人才,长得清清爽爽,点菜的能力也入得了付甜甜的法眼,两个人,四菜一汤:小炒牛肉、大盘鸡、麻辣小龙虾和菌菇汤,外加一人一份羊肉手抓饭,这家餐厅的盘子大,菜的份量足,香气四溢,让人一看就有食欲。 第九十一章、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付甜甜挑了露台上的餐桌,桌子旁挂着电蚊香,地上摆着蚊香,所以不怕被蚊子咬,小风一吹,她都想盘腿而坐,大饱口福了,对王胜的好感度up,up地直向上飙。 做不成情侣,做朋友也好啊,这次他请客,下次她再回请,孤独无依的异乡客,多一个朋友不嫌多,更重要的是也能把二成叔的好意领了。 没料到小伙子也是这么计划的,他压根没看中付甜甜,跟付甜甜的长相无关,付甜甜的“经济实力”也吸引不了他,他同是来应付的。 “说实话,我俩不可能的。”王胜放下手中的小龙虾,喝了口啤酒,借着酒意道。 呵呵呵呵,付甜甜抿了口汽水,无限感激他的坦率,省事了,她下班后抽空去了一下中医馆,配了几副中药,下腹胀痛,感觉要调理调理,不敢再乱喝酒。 虽然这家中医馆的中医貌似是三脚猫功夫,她隐瞒了堕胎的情况,这中医居然把脉也没把出来,诊断结果是月经紊乱。 但这中药她还是会好好吃的,毕竟还没生孩子呢。 “我也觉得我俩不可能,我们更适合做朋友。”付甜甜赞同道。 王胜举起啤酒罐跟她的汽水瓶相碰:“我们两个外地人假如在一起结了婚生了孩子,两边的老人都不在身边,带孩子、养孩子太累了,老人肯背井离乡过来带还好点,老人不肯来的话,压力就太大了。” 原来他指的“不可能”出于她是“外地人”,大概也是吃多了“孤独无依”的苦吧。 不过这个“不交往”的理由她倒第一次听说,外地人嫌弃外地人,蛮清新脱俗的,她身边大把两个外地人结婚生子的,见人家过得幸福安康的呀。 但人各有志嘛,没毛病。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本地人啊?我看看周围有没有合适的,介绍给你。” “我想找个老师,不带编制的,有寒暑假。” “干嘛还强调没有编制。” “我是外地人嘛,有编制的老师工作稳定,大概率看不上我,看上我的,我在她家也没地位,我在国企上班,收入还可以,找个本地的没编制的老师,这要求不算高。” “那我帮不上你了,我还不认识做老师的。” “也没指望你帮忙介绍。” 付甜甜讪讪地一笑,气氛温度急转下降。 “你对未来有规划吗?” “规划?没有,好好工作,认真生活呗。” “我有规划,你知道现在中产阶级流行在城郊买别墅吗,我现在有车有房,就缺个别墅。我想着以后生两个孩子,最好一儿一女,年龄相差别超过三岁,平时让我丈母娘帮忙照看,等到了我老婆放寒暑假,我把老婆孩子送到郊区的别墅去,让孩子亲近大自然,也让大人放松放松。” 付甜甜挑挑眉,他这哪是规划,明明是定稿的剧本大纲啊。 “你老家是市里的,还是县里的?” “县里的。” “那你跟我一样啊,我记得我们小时候整天亲近大自然啊,玩泥巴、捕鱼、捉龙虾的,也没觉得多好玩,所以这其实就是一个围城,在城里待腻了就想去乡下,在乡下没劲了又想到城里来,不是说城里就比乡下好,乡下就比城里好,人追求的不就一个新鲜劲。” “你说的是没错,那我生的孩子不就是城里人么,哪能跟我一样。” “哎,我搞不懂了,你怎么对你的老家这么抵触呢。” “我这不是抵触,是希望一代比一代好,不然我背井离乡来到大城市干嘛呢,在老家父母伺候着,住得好吃得好,还不愁买房,日子过得不要太悠哉。我到大城市里来吃苦,不就盼着找个当地媳妇,生个会说本地方言的孩子,等孩子长大了,再找个当地人结婚,到我孙子那一代,血统就纯了,绝对的江南人了。” 天彻底被聊死了。 王胜继续问道:“那你留在大城市为了什么呢?” 付甜甜想着我能告诉你,我留在这只是为了生活悠哉的,说了句:“不好意思,工作上有点事要赶紧处理一下”,她说着拿起手机翻看,先打开网页浏览了关于赵梦石的新闻,热度已经被其它的新闻冲下去了,说明没有幺蛾子冒出来。 而赵氏集团借势推了几条推广新闻, 其中一条影射了赵氏集团投资的,将在七夕节上映的电影。 付甜甜不懂“商业套路”,不过能看出来,照这个趋势的良好发展,反正过个两三天,有关洛飞出轨的新闻就没人关注了。 她怔怔地盯着媒体放出来的洛飞的侧面照愣了神,照片模糊,但把他拍的像个“没落贵族”。 不管她承不承认,在遇到过的所有男人中,洛飞是她心里的死结。 退出网页,打开微信,想找人随便瞎聊聊,偏偏这时除了那些个不想理的臭男人,没人来撩她。 上下滚动翻了几遍微信联系人,她决定给路璐发条微信。 付甜甜还不死心洛飞啥都没跟路璐说,给了她二十万,一声不响的,不是说入赘了么,怎么还成金主了。她很期待路璐能告诉他这钱是洛飞多么多么辛苦地省下来的,是把他掏空了,那她会感到好受些吧。 但不好干巴巴地直问,那不是她付甜甜的风格,踌躇了一下,给路璐发道:“大律师,你啥时请我们吃日料啊,还有你那手表,借我戴戴呗。” 路璐衣服没换,澡没洗,妆没卸,正瘫在沙发里对着红玫瑰发呆,手里还装模作样地捧着本法条,手机叮咚一响,思绪也没被打断。 桌上大半的菜还没消灭完,小龙虾她只吃了两三个,羊肉手抓饭也不香了,剩下王胜在独自“战斗”,也不能直接甩手走人呀,耗着吧跟他没话讲,付甜甜无聊到开始攻击路璐:“大律师摆架子,不理人呀。” “大律师摆架子,不理人呀。” “大律师摆架子,不理人呀。” 连发了三遍,路璐才回了一句:“吃错药了吧你!” 付甜甜感觉她心情不大好,却故意逗她:“哟哟,跟男朋友吵架啦?” 路璐大吃一惊,这一会功夫,满世界都知道她有男朋友了。 “别乱说。”路璐道。 语气何等的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付甜甜起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兴致:“老实交代,姓甚名谁?我认识不?” 路璐正焦虑如何应对付甜甜的死缠烂打,进来一条代汝的微信:“璐璐,睡了吗?” 他不称她为路律师了,而是直呼她“璐璐”,她又确认了,是“璐璐”,而不是“路璐”,胸口的小鹿已开始乱跑了,何况他还问她“睡了吗”,这是什么意思,路同舟肯定送到了,他打算回头来找她吗。 来了还回去吗?都这个点了。 难道...... 她写写删删,弄了差不多十几稿的回复内容,最后只回了两个字:“还没”,胸闷到如处在真空,哪还管的上付甜甜。 付甜甜倒也不来烦她了,因碰到了一个人,她朝思梦想,寻寻觅觅的赵葵。 人见到了,却不是她梦想的方式。 是舒昕怡把他牵到了她的面前,欣喜地叫道:“甜甜姐,好巧啊!” 她抬起玩手机低下的头,调戏路璐时生的微笑未来得及消下去,就这么笑容楚楚地跟赵葵四目相对。 他还是老样子,长在她心头的样子。 “甜甜姐,这是我男朋友赵葵,是音乐家。” 赵葵从裤兜里伸出一只手,挥了挥:“Hello!” “你好......”付甜甜说完这两个字,咽了一口口水,站了起来,用这个举动来表示对他的欢迎,以及防止自己的失态:“我跟朋友吃顿便饭。” 王胜压根无意与付甜甜的朋友结识,双手抓着小龙虾,活动了一下头,嗯了声。 付甜甜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赵葵装作不认识她,还是把她忘了。 舒昕怡小鸟依人般贴在他的怀里,娇声道:“小葵,这是我同事,也是老乡,甜甜姐。” 付甜甜忙补充道:“叫我付甜甜吧。” 她不想听赵葵叫她“姐”,他身旁的舒昕怡换了件T恤加背带裤,扎起双马尾,脚上一双涂鸦板鞋,青春可人,活力四射。 她不想听。 他只淡淡地点了下头,没喊她“甜甜姐”,也没喊“付甜甜”,目光并不在她身上,而是四下寻找座位,正值饭点,餐馆里坐满了食客,哪还有空位。 他的状态再正常不过,女朋友遇到了熟人,打过招呼就完事了,寻常的男生都是如此吧。 但他怎么可以变成对她视而不见的寻常男生,怎么可以,叫她一眼千年,望眼欲穿,深夜买醉,他倒好了,吝啬到多瞧她一眼都不愿意。 她忘记了赵葵那天搭讪的是清淡清纯,比一张白纸还要白的付甜甜,她有千面,今天的吊带上衣、喇叭长裤、黑眉、红唇不是他钟意的那一面。 也忘记了一个女人自作多情的时候,往往是自取其辱的开始,又笑着介绍了一次自己:“你好,我叫付甜甜。” “你好啊”,他回过神,满脸诧异,然后迅速移开目光,把关注点聚焦在他的小女友身上:“要不换一家吧。” “人家就要在这吃嘛。”舒昕怡撒起娇,挥舞起锤一万下也锤不死他的小拳头。 第九十二章、你真正体会过职场女性的苦吗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好吧,那我去领个排位号。” 付甜甜紧跟着道:“我去下洗手间。” 在狭窄的过道里夹缝行走,她追在赵葵身后问道:“你是从北京来的吗?” “是啊,妞妞告诉你的?” 妞妞? “就是昕怡,她小名叫妞妞。” “你俩怎么认识的?” “她爸爸是我老师,我六岁时就认识她了。” “你跟昕怡是老乡?” “妞妞的爸爸在北京教贝斯,是有名的贝斯手。”赵葵已走到放号的工作人员旁,心不在焉地回道。 他不对她贫了,也不给她讲笑话了,他的北方口音听不上也不有趣了。 舒昕怡比她优越在哪呢,近水楼台先得月呗,拼爹呗,人家的爹是艺术家,她的爹呢,是个卖包子的。 有什么了不起的,去他妈的。 付甜甜泛起无尽的酸意,轻佻地问:“她爹是谁啊?有多出名?” 赵葵望了一眼她,没错,他的的确确望了一眼她,但眼神里只有不耐烦,和对她不礼貌的忍受。 付甜甜回过去的,是一个魅惑的眼神。 他没待见,她把情况搞得越来越糟。 “说说嘛,你的老师,未来的老丈人叫什么?” “Je y。” “Je y?是外国人啊?呵呵,昕怡看上去不像混血儿啊,也不像外国人。” 赵葵不睬她了,拿到号,蹭蹭地奔向小女友。 付甜甜情急之下,冲到他面前堵住:“急什么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她故意贴他很近,两个身体似贴非贴,两者身上的香气似融非融,赵葵楞住了,付甜甜窃喜,她修炼多年的斩男功力不是吹的。 “洗手间在那边。”赵葵推开她。 “我哪里比舒昕怡差了。”被辱了一次,不介意被辱第二次。 赵葵张大嘴巴:“你要干什么?我们以前见过吗?” “见过啊,你不记得了?你能跟赵梦石睡,就不能和我睡吗?” “你他妈的疯了吧!”赵葵怒骂道。 这时回头来找赵葵的舒昕怡赶到,二话不问,先向付甜甜赔不是:“对不起啊甜甜姐,对不起,对不起,小葵臭脾气,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没事,我俩闹着玩呢。”付甜甜倚在柱子上点上一根烟。 “他们乐队的新歌卖不出去,快解散了,他心情不好。” 面对舒昕怡的战战栗栗,她逞强地抬了一下下巴,转而对服务员道:“给我拿那瓶白酒。” 她就这样边夹着烟,边拎着一瓶酒,大摇大摆到王胜旁边,他吃好了,在等着跟她告别。 “着急走吗?”付甜甜把没吸完的烟揉进了王胜面前的盘子里,重新点上一根烟,将烟圈吐到他脸上,眼睛里泪光点点:“不着急的话,喝一杯。” 王胜狡黠地笑,爽快地给两人的杯子里倒上酒:“喝吧,喝吧,同为异乡人,不容易。” “别说那些屁话,只喝酒,你这人就是太现实了,没调调。” “啥调调,换个词就是虚荣,你这样的姑娘我见多了,我们企业里有的是。讲真的,你们就拿那么点工资,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所有的钱都用在穿衣打扮上,跟什么拼单假名媛没差别。人家真名媛呢,上亿的资产就算躺在银行里,一年的利息也要几百上千万,不花干嘛呢,又不能带到棺材里去,所以人家花钱是任务,是玩,你们花钱呢,是在糟践自己,是典型的穷人思维......” “别逼逼,能喝就喝,不能喝滚蛋!”一杯白酒,她一饮而尽。 “我是看我俩有缘,才跟你掏心窝子,你这样的,男人最多跟你玩玩,给你点小钱......”王胜微微抿了一口酒,他酒足饭饱了,才不会真心陪付甜甜,他也是在陪她玩玩而已。 而付甜甜,喝着最烈的酒,做着最纯的梦。 他正坐在哪里,能看到她吗,他会看她吗。 他走过来了,对她说:“嗨,跟我走吧!” “去哪啊?” “你想去哪?” “跟你在一起,哪都行。” “但我没钱啊,我就是一个穷光蛋。” “吃不上饭了吗?” “有时也吃不上。” “那去我家吧,我家是开早餐铺的。” “你家的包子好吃吗?” “我爸妈做的包子当然好吃啊。” “你爸妈会喜欢我吗?” “当然会喜欢啊。” “那我们走吧。” “走啊。” ...... 在梦里,她坐上车,跟司机说了地址,到了家,和一个男人共枕眠。 新的一天,崔明生的早晨是在密集的体力和脑力冲击下进行的。她在上班之前要处理好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大叔叔崔朴夫妇委托她找个律师。崔朴昨天骑电瓶,被一辆车撞了,双腿粉碎性骨折,交警认定是双方责任各半,车主呢也同意赔偿。但崔朴夫妇一致不认可这份官方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认为开汽车的就应该负全责。崔铭生委婉地提醒了一下,认定书上写着呢,大叔叔闯红灯了,大婶婶立即反驳道那对方还超速了呢,汽车超速多危险,差点都把人撞死了,应该抓起来判刑。 还能再跟他们争吗,再争下去好像是她不愿意帮忙了,人家老两口大清早急吼吼的来电话,是为了找律师,不是听她讲道理的。 想当初她读书时上体育课脚崴了,崔朴可是接到崔槿的委托,二话不说就翘了班去接她,太着急了,忘了骑自行车,那时街上的出租车少,他硬是顶着大太阳把她背回家。 高中上晚自习,崔槿有事接不了她,崔朴定会风雨无阻的出现,接了她,还给她在校门口的小吃摊上买好吃的,想吃什么,给买什么。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很多,他们夫妇只有一个儿子,把她当亲闺女看待。 情要还吗?要还。能怠慢吗?不能。 她连忙把路璐的联系方式告知了他们,怕路璐还没起来,又给路璐留言说明了情况。 第二件事是婆婆的哮喘病突然间严重了,咳了整整一夜,联系上一直给婆婆看病的医生,医生建议住院全面体检一下,重新制定治疗方案。 但住院面临的新问题是目前没有床位,要等通知。那是等这家医院的床位,跟着一个医生看,还是换家医院,毕竟病不能拖,只怕越拖越严重。 可换个医生,不见得就好,她一筹莫展,拿不定主意。而公婆二人还有额外的要求:住院可以,但不能产生医保卡里余额以外的费用,意思是刷医保卡没问题,另付钱就不行。公婆认为这病多少年了,看也看不好,根治不了,再往里砸钱,冤枉! 崔铭生简直要疯了,他们只顾他们自己,她这个做儿媳的如果不带老人去看病,别人会怎么看她,不说别人了,在崔槿那她就少不了挨批评。 而且,公婆绝不会用这种事去打扰周宁,假如崔铭生说了,估计他们还会生气。他们把儿子的事业看得很重,那儿媳妇呢,就是捡来的吗,住哪个医院,看哪个医生,其实周宁来做决定是最合适的,她去跑腿办手续前后服侍没问题,那是应该的。 但是他们宝贝的“搞事业”的儿子一大早在干嘛呢,刚给路璐发微信的时候,她点开周宁的朋友圈看了一眼,人家一大早跑了步,做了营养美味的早餐,看了会书。崔铭生咬紧嘴唇,防止自己会失声大哭,以她的阅历和承受力,本不会如此脆弱的,快将她压垮的还有这第三件事。 市里下发了一个年轻干部挂职锻炼的文件,每家单位选派一至两名干部,去挂职单位参与相应的挂职项目。考虑到她在这次的副科职干部竞选中落选了,局务会上几位领导一致推选她去挂职,说明她的工作态度和能力的确是有目共睹的。 分管领导曾局惜才,就挂职事项郑重地和她谈了一下,曾局语重心长:“成绩是干出来的,机会是老天给的,你有真本事,想升官不丢人,你现在努力的方向是正确的,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机会了。小崔,你挂职的项目可是市里的重点工程项目啊,不是谁想去都去得成的,局里把名额给了你,艰巨但也光荣,你要想好啊。” 崔铭生何尝不懂这些,她何尝不想抓住机会,大施拳脚,大展宏图,但是有一个很现实的困境,到了新单位挂职重点项目,艰巨的任务离不开加班加点,她不怕也不抗拒加班,她也想哪里有需要她就在哪里。 而一旦加班,家里的老小怎么办,把这摊子事甩给谁。 她知道组织上不会不近人情,她提出困难,要请假什么的,也不会为难她,但还是那句话,说得过去吗? 作为一个组织上重点培养的对象。 说不过去。 今天上午必须给领导明确的答复,到底是去,还是放弃机会。是去呢?还是放弃机会?放弃吧,你没有把握机会的条件,人各有命,崔铭生的泪水落了下来。 “妈妈!”雪儿在身后喊道。 崔铭生忙擦干眼泪,转身给了她一个笑脸,雪儿把一个碗递过来:“妈妈,我吃不下了。” 这一早上都在忙大叔叔和婆婆的事,自己心里也乱,极其难得的没给雪儿准备早饭,孩子只能吃公公煮的稀饭,就着切碎的萝卜干。 看这碗里剩的,她也没吃几口啊。 第九十三章、一个兵荒马乱的早晨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崔铭生接过来,心里愈发的难受,对雪儿道:“再吃一点吧,你不吃,小肚子要饿的哦。” “不想吃了,不好吃。” 崔铭生无言以对,雪儿本就挑食,煮鸡蛋、牛奶都不大肯吃,口味一直在变,有的食物今天吃了,明天就不要吃了,所以早饭她都换着花样给孩子做。 而再看这粥吧,熬过头了,米粒开花了,像一团浆糊,别说孩子了,连她也不想吃。 她看了眼手表,道:“那妈妈给你点份外卖,你想吃生煎吗?” 雪儿摇摇头。 “那你想吃什么呀?我现在就给你点,送过来很快的,大饼、油条、豆腐花、包子、馒头都能送。” 看雪儿面无表情,崔铭生忙道:“那妈妈来看看蛋糕和三明治能不能送,好不好?” “我也不要吃。” “不吃怎么行呢,你不是老说幼儿园的午饭不好吃吗,早上也吃不跑的话,那一天都得挨饿哦。” “妈妈,我今天不想去幼儿园了。” “咦?为什么?你不舒服吗?哪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今天幼儿园里办活动,我不想参加。” “能告诉妈妈为什么吗?” 雪儿噘起嘴:“因为我没有爸爸。” 崔铭生愣了一下:“谁说你没有爸爸的?你爸爸现在在新疆工作,工作了赚了钱呀,给雪儿买好吃的。” “我不要吃!我不要吃!妈妈你老是骗我!我就没有爸爸!没有爸爸!”雪儿哇一声哭了。 崔铭生的眼圈跟着红了,蹲下身哄道:“妈妈不是跟你说好了,等放了暑假就去看爸爸呀,你掰手指头数一数,呀,很快就要放暑假了呀!” “妈妈,爸爸到底在新疆干什么?他怎么一直不回来?爸爸不要我了!” “爸爸去新疆帮助新疆的小朋友了,你过年的压岁钱不是要存在银行里吗,新疆的小朋友呀不知道怎么开卡存钱,你爸爸......” “妈妈,你别骗我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们班上也有小朋友的爸爸在银行上班,别人家的爸爸为什么就天天回家,我爸爸怎么就不回来!” 雪儿哭着冲到客厅,趴在沙发上嚎啕。 这一哭把爷爷奶奶都从房间里引来了。 “我恨周宁!我恨周宁!我恨周宁!”雪儿叫着把沙发上的靠垫甩到了地上。 “周雪儿!你在干什么!”崔铭生又气又伤心:“快把靠垫捡起来!” 雪儿从沙发滚到地上,脸贴地趴着继续哭。 “铭生,你平时怎么教育孩子的,你让孩子恨自己的父亲,这是......哎,造孽啊!” 公公婆婆连声叹气回了房间。 崔铭生逼着自己冷静了十几秒,看了眼时间,拿起雪儿的书包,从地上把雪儿抱了起来,不忘朝躲清静的公婆喊了声:“妈!我先去上班了!我中午回来接你去办住院手续!” 房间里静悄悄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总不能这个家里谁都任着性子来吧。但她的甲状腺不答应她的隐忍,渐渐疼起来,越来越疼,每天动肝火,恐怕治疗甲减的药吃了也是白吃。 疼就疼去吧! 强行把雪儿半拽半拖到门口,雪儿的小脚在她身上乱踢,这孩子今天的脾气发得太过分了,应该揍一顿!崔铭生想着,却下不去手,也难怪的,别人的爸爸每天都回家,别人都有爷爷奶奶、外婆外公、爸爸妈妈一大家子疼,而雪儿呢。 崔铭生再次用理智把痛苦压下去,在雪儿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雪儿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仍是哭。 邻居家的门开了,女主人走出来,逗雪儿道:“小囡囡怎么了?一大早的谁欺负你啦?哟哟,别哭了,别哭了,阿姨给你吃马卡龙,好不好?” 女主人托着一个点心碟,蝶子是翠绿色,荷叶状的,十分的巧致,蝶子里摆着四个马卡龙,每只颜色都不一样。 “好漂亮呀。”雪儿终于不哭了,抹了下眼泪道,早上等于没吃,又嚎了这么长时间,饿了。 “不仅漂亮,也好吃,你快尝尝。”女主人道。 “阿姨,我想吃这个粉色的。” “好啊,自己拿着吃,粉色的是用玫瑰花和草莓做的,你喜欢吃草莓吗?” “喜欢。” “喜欢啊,那别的味道要不要尝一尝?黄色的是茉莉花和百香果,绿色的 是罗勒叶和葡萄,你猜猜白色的是什么?嗯?” 雪儿笑出虎牙:“我猜不出来。” “那阿姨给你包起来,你和妈妈在路上吃,尝出是什么味道了,下午放学回来了告诉阿姨好不好?” “嗯!” 女主人进了屋,很快把马卡龙打包好,是用一块方形的碎花布包的,布包里有一个保鲜袋,干净又美观。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还能把布包捏成小兔子的样子,令人称奇,雪儿喜欢得不得了。 崔铭生很是不好意思,连声感谢。 女主人笑道:“你真别客气,我看到这小囡囡也喜欢,想到了我妹妹小时候,也这么一丢丢大,成天跟在我后面转。” 崔铭生还以为她会说想到了自家孩子的小时候,因看她很会讨孩子喜欢。 但到底她有没有孩子,崔铭生是不会去问的,那是邻居的隐私。 倒是小孩子毫无顾忌,门半开着,雪儿指着客厅橱柜旁的一个花瓶道:“妈妈,你看,阿姨家里种了一棵树!” 崔铭生一瞧,还真是,从落地的玻璃花瓶里生出了茂盛的枝条,枝条随风摆动在原木色的小茶几上方,茶几上有茶具、香薰和一个像是装茶叶的罐子,她夏日里的家清凉、平静、温馨,始终保持着品味。 在这一瞬间,崔铭生又想到了她那失去的梳妆台。 女主人耐心地向雪儿介绍道:“这是日本吊钟,只要拥有一枝,就能拥有一片森林哦。” “哇,好厉害啊,妈妈,我能去阿姨家玩吗?” 崔铭生红着脸道:“不行,我们上学要迟到了。” 女主人却道:“那放学后来玩吧,阿姨家还有很多好玩好吃的。” 雪儿仰起脸望着崔铭生:“妈妈,可以吗?我不想回家闻中药味。” 崔铭生脸红透了。 女主人拍拍崔铭生的肩膀:“你还说来喝花茶的呢,有空了一起来,要工作,也要休息。” 她的话意味深长,一墙之隔,也许家里的矛盾她在面上也是能观察出的,崔铭生只笑笑,瞥了眼手表,啊,居然磨蹭了这么长时间了,在家里时度日如年,跟她在一块,光阴是甜的。 “跟阿姨再见。”崔铭生对雪儿道,然后她发自真心地再次对女主人道:“谢谢你。” 女主人莞尔一笑:“我都知道你的名字,知道你在哪上班,你也不问问我的名字。” 她之所以知道崔铭生的名字,还是以前崔槿以前过来的时候,楼上楼下逢人便说崔铭生的工作,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自己有这么个优秀的女儿是多么骄傲。 “请问你贵姓?” 女主人哈哈笑道:“还贵姓,我叫周馨若,你可以叫我馨若姐,也可以叫我馨若。” 周馨若,崔铭生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好听的名字,还是称她馨若吧,这么美丽的女子,“姐”是叫不出的。 逃荒似的跳上了一辆出租车,雪儿吃完了一个马卡龙,咂吧嘴巴感叹“yummy,yummy”,摇头晃脑地开始吃第二个。 孩子安稳了,崔铭生的脑子里重新盘旋起乱七八糟的事情,想想在路上要花段时间,犹豫再三,对雪儿道:“雪儿,你想跟爸爸视频吗?” 雪儿可怜巴巴地问:“可以视频吗?” 崔铭生毫不犹豫地拨下跟周宁的视频通话,把手机给了雪儿。 谢天谢地,他接了,谢天谢地,他看到雪儿很高兴。 父女俩开心地聊东聊西,崔铭生背过身去看向窗外,不去管她会不会出现在视频里, 她给了他一个背影,他对孩子只字未提她。 而雪儿这孩子,刚才还哭天喊地的要爸爸,真能跟爸爸说上话了,却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孩子是情绪化的,大人有时也是如此,对待陌生人,尚能没话找话说,但对变成陌生人的家人,连打个招呼都是难的。 她的耳朵边满是父女俩的笑声,崔铭生做好打算了,假如周宁说一句:“雪儿,把手机给妈妈”,那她会咨询他他母亲住院的事,还像夫妻之间那样商量;如果他不提,那就算了,给婆婆尽快安排医院住下,他不仁,她不能不义,不管老人死活的罪名她担不了。 结果没太出乎意料,却残酷。他们说了一通废话,以周宁答应给雪儿寄俄罗斯套娃而结束。 他说的是“寄”。 通话是周宁那边先结束的,不是雪儿不小心摁掉的。周宁说了声:“宝贝,拜拜!” 就再没有声音了。 崔铭生的心堵,道路却非常通顺,到了学校,好了,孩子不闹了,老师倒拉着她不放了。 “雪儿妈妈,你这是要走了?” 崔铭生都不知如何回应,不走难道还留在这。 “那你走了,雪儿的爸爸等会来吗?” “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雪儿回家没说吗?我在家长群里也发了通知。” 第九十四章、那个无耻到下流的男人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我昨天......”崔铭生本想解释一下为什么没关注家长群里的消息,她昨天上班特别忙,晚上加班,不,这些都不是原因,原因还在于她觉得家长群里的消息都不是太重要的,而且这些不重要的消息下面通常还会有家长无数的跟帖,第一时间没看到,第二时间再去翻看就太烦了,况且出了大事的话,老师会单独跟她联系的。 对,这是她个人不能说出口的真实想法,这些想法在老师那还是那几个字:“不关心孩子”,“没有多加陪伴孩子”,“你这个家长不负责任”。 于是她不说了,打开家庭群迅速翻看,翻了十来页,跳过无数个“收到”,“收到”,“谢谢老师”,“谢谢老师”,终于才找到那则通知,内容大意为本周末是父亲节,幼儿园准备在今天举办亲子活动,提前给各位父亲过父亲节。 类似的活动母亲节也搞过,但那次是放在周日,她们索性没来。 崔铭生立即理解了雪儿的举动,该死的,现在怎么办。 “能让雪儿的爷爷来吗?”她问道。 “额,雪儿妈妈,我之前也跟你沟通过,希望你和雪儿爸爸在工作之余,多陪陪孩子。” 绕不开的沉重。 再放眼望去,三三两两的父亲牵着孩子进园来,悠哉悠哉的,搞不懂了,这些“顶梁柱”都不用上班的么,工作环境如此宽松么,家里都有矿么。 当真感觉全园只有他们这个家庭是个“另类”。 崔铭生绝望地煎熬着老师的拷问,怎么办,不过老师说的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退一万步,放在今天这个情况,孩子面临的处境,周宁不来的话,为了不给雪儿的心理留下阴影,她也应当留下。 怎么办,她躁的汗流浃背。 手机响了,是付甜甜打来的。 “铭生,忙吗?” 她的声音沙哑而充满绝望,昨晚王胜送她回来,占她便宜把她给睡了,早上醒来,他居然还不走,还想再来几次。 付甜甜气得从厨房里拿出菜刀要砍他,王胜解释付甜甜让他陪喝酒,他以为是他说他俩不可能,付甜甜伤心了,借酒浇愁,于是主动“付出”满足她一下,他还说付甜甜挺享受的,两人一夜翻云覆雨,他夸付甜甜那勾魂摄魄的肢体和神情,活脱脱一个从书里走出来的妖精。 再说了,这是你情我愿,双方愉悦,成年人嘛,多一次少一次的有何区别,这种事,追求的不就是一个及时行乐和下半身的快感。 奇葩吧,他理直气壮的,现世道有的男人怎能无耻到这般地步,付甜甜跟他争辩她要去报案,能定他强奸! 王胜一点也没被威胁住,付甜甜怎么可能去报案嘛,不要脸啦,老邻居知道了,在县城这个熟人社会,一传十十传百的,那她可成县里的“大明星”啦。 他非但不怕,在付甜甜如此抗拒的情况下,他还想硬来,双手一扯,把她身上刚穿上的吊带睡裙给撕破了,并在她的皮肤上使劲揉了几把。 一点也不夸张,付甜甜是半裸着身子,挥舞着菜刀把他撵出去的,她气到想砍自己一刀,这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妈的什么才是! 他妈的她怎么就变成“公共汽车”,谁都能上!谁都敢上了! 她似乎还在门口看到了一个身影,像是严谆清的手下,也许是她花眼了,也许真是严谆清在派人监视她,她搞不明白,到哪里去搞明白。 古有人一夜白发,今有她一秒变了声。 那她打电话给崔铭生,是咨询如何拿这个“畜生”是问吗!当然不是了,付甜甜就算向路璐倾诉,被路璐踩在脚底下嘲笑,也不会跟“人生赢家”崔铭生呲半个字的。 不过她联系崔铭生,也不是特别好的事,她知道崔铭生的婆婆是个药罐子,想问一个靠谱的中医去看看病。她真的病了,王胜没采取措施,她早上恶心到用洗液冲洗,又喝了昨儿配的中药,居然掉下来血块。 崔铭生同正在绝望,绝望的人自身难保,难能察觉出他人的瓦上霜,听付甜甜说要看内分泌科的医生,她想了一下,她婆婆这些年几乎把全城的知名中医看了个遍,除了哮喘,她婆婆身上老这疼那疼的,外科内科一个没落下过,想到了后,匆忙跟付甜甜说了医院和医生的名字。 倒是付甜甜此刻想有人能跟她多说上几句话,说的内容不重要,主要是为了拖延时间,她说不准自己一个想不开,就彻底想不开了。 在她对自我的定位,她的贞洁并非卑贱如草芥。 “铭生,你在忙啊?” “哎,你身体怎么了?”崔铭生没法挂电话,僵在原地,留去皆不行。 “没什么事,就是累了,今天不想去上班了。” “你今天没上班啊?”崔铭生的脑海里忽的蹦出了一个主意。 “是啊,不去了。” “那是准备去看医生吗?” 付甜甜感觉崔铭生有事要说,便道:“今天不去看,等哪天心情好了再去,你咋了? ” “你的身体真没事吗?我听你说话的声音都不对了。”在请人帮忙上,崔铭生一反利索的常态,磨磨唧唧的。 “吃火锅吃的,上火了,你别多想。” 崔铭生这才讲出想请付甜甜代替她留在幼儿园的想法。付甜甜迅速理会了,也挺乐意的,与其憋在家里糟心,不如出去转转透透气,自己幼儿园毕业后,还没去幼儿园玩过呢,说不定蛮有意思的。 “简单,小事,就是让我假扮雪儿的妈妈呗,没问题。” “不是妈妈,是姨妈。” “反正都有一个妈字,行了行了,你快去上班吧。” “谢谢你啊甜甜。” “我们姐妹间,谢毛线啊。” 找到事情做了,付甜甜刻意让自己满血复活起来,拉开衣橱挑衣服,这是在出租屋,可选的数量不多,但去陪孩子,跟别的妈妈竞美嘛,端庄、大气是必须的,漏这漏那的衣服剔除后,剩下的也只有两套。 一套是基础款白T和牛仔裤,基本上是当家居服穿的;另一套是桃花粉的雪纺短袖、短裤,也是平平无奇的式样,通常是配人字拖随便穿穿的。 付甜甜决定把这两套拆开来穿,换上雪纺短袖和牛仔裤,将上衣的下摆塞到裤子里,系上一条价格不菲的咖啡色皮带,穿上肤色的高跟系带凉鞋。 在镜子前转了几个圈,不错,这一身素归素,但贵在质感。 再来点bli gbli g的装饰,就柔中带霸气了,有“不好欺负”的那味了。 珍珠长项链、圆形的D家大耳环,金色的镯子,完美。 手机进来几条微信,她左手拿着翻看,用右手一只手戴隐形眼镜,然后开始化妆。 粉扑在面庞、脖颈间从容地扫过,刷子在几十种眼影间来去自如,她已练就了不用看镜子就能描眉的“神功”。今天化仿素颜妆,白月光式,对于一个做得了“白月光”的蚊子血,化妆是小儿科的入门课。 她化得好而快。 微信是蝶子发的。今早路璐很认真地对待请假这件事,但凡她有一点能去做一天“打工人”的力气,也不会费力去给部门经理发微信。 都是“裁员”的消息给闹的,害得她给部门经理发了文字后,又发了一便语音,让他听听她憔悴到不堪的声音。 她说她重感冒了,后面加了一句:可能是公司里的中央空调打得太低了,建议公司里能节约用电,致力环保。 发完后,她都能想象和她的微信名片一样,点进去只有一条横线,他们都对对方屏蔽了彼此朋友圈的部门经理,看到这条消息时的心情:环保个屁,环保你奶奶! 但跟领导请假不就是这样吗,还真指望领导看到你的请假理由后频频点头,觉得不让你休息心里上都说不过去?这样的领导是神仙下凡吧,是别人家的员工前世修来的。面对正常的领导,“请假理由”只是为了让领导挑不出刺,我生病了,重病,还是受工作环境的影响,你敢逼我来上班?你敢说这不是工伤?你敢在工伤上面叠工伤? 付甜甜的心理预期还是很正、很低、很睿智的,认定和领导“打太极”的出发点只是为求“自保”,不来为难她就足够了。 所以面对部门经理硬挤出来的一个“好”字,她还蛮满意的,仿佛是目睹了他便秘似的。 蝶子大概听说了她请假的事,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新官上任三把火,代总作为他们这个分公司的总负责人,第一把火即是及时辟谣,明文宣告不会裁员,并会新设五个中层岗位,搞岗位竞争。从普通的员工到中层岗,是向更高职位迈进,鲤鱼跳龙门的重要一步,薪资待遇的提高自不必说,哪怕不在老东家干了要跳槽,那也是闪光光的资历。 蝶子说今天早上莫名感觉单位同事有了百舸争流的气势,付甜甜自知自己的划船技术太差,不会去凑热闹,但能保住“饭碗”,哟,这个给她讲故事的大叔,她没看走眼,宅心仁厚,不错嘛。 “但是代总对公司里的付费实习生颇有微词,要求不能再招了。” “付费实习生?”付甜甜闻所未闻。 “就是实习生花了钱才能进来实习,并且公司不付实习工资。” “啊!” 第九十五章、做个合格的代家长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呀,现在很多大学生想到大公司做个背景提升,但岗位就那么多,僧多粥少,你又没有人脉拿到内推名额,不花钱能进来吗,像刚进来的舒昕怡,花了三万多块,就实习几个月,平摊下来每个月花的钱比我的工资还高呢。” “你说舒昕怡是花钱进来的?她不是名校毕业的么?还用得着买名额?” “名校是名校,但学院跟学院不同啊。” 听意思,舒昕怡念的是民办学院了,她不是瞧不起舒昕怡读书不好,作为半斤八两的,她还没那个资格,只是有种强烈的被欺骗了的感觉。 收拾好,背上香家的小包出门,路上经过进口商店,顺便进去买了一大堆零食。 舒昕怡也给她打来电话,说了两件事。一件是关于付甜甜今天没去上班的,她居然问是不是因为昨天赵葵惹她生气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搁在昨天,付甜甜会认为她嘴拙不会讲话,但此刻付甜甜听出的全是这丫头太自负了,太把自个当回事了,你以为你们是哪根葱啊。 第二件也是因为代总的“新政策”,给市场拓展部压了一个新任务,除了搞投资,还应当去审核、购买好剧本,让市场部出一个策划书。经理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舒昕怡,舒昕怡来咨询付甜甜的意见,说白了,就是从她这套点子呗。 付甜甜哪还会像昨天那样一颗红心为老乡,信口开河吧吧了几句。舒昕怡说她不会审核剧本,拜托,只是让你拟个策划书初稿,一个卖白菜的,操起了开连锁超市的心,但付甜甜才懒得指点她,吧吧道:“那你就搞投选啊,反正剧本拍了是给大家看的,让大家投票决定不就好了。” 舒昕怡又问那到哪去找剧本呢,敢情这丫头没跟部门里的人商量啊,怎么着,打算一个人把功劳全占了。反正她现在讲的每一句话,付甜甜都要腹黑地重新过一遍,想着我又不是干市场的,我哪知道,但付甜甜偏偏不如实地答复:“不知道”,而怂恿她:“那你就征集啊,我们公司里不是就有很多文艺青年,没准能出个现象级的办公室故事呢,设置高额奖金,不怕没人动心。” 付甜甜这番瞎扯淡的“高见”舒昕怡竟听进去了,完了,她道:“甜甜姐,改天我请你吃饭,让小葵跟你赔不是。” “别改天啊,就今天呗,改天还不定有空呢。” “那就今天,你想吃什么?” “我想喝酒。”付甜甜说了个酒吧地址。 舒昕怡同意了。 付甜甜受不了继续听她叨叨,把蓝牙耳机一扔,一路驰骋。到了幼儿园,活动就快开始了,其他家长和孩子们都站在操场上整装待发,付甜甜找到雪儿所在的班级,脚下带风,拽七拽八的,成功吸引到一众人的目光。 正当大家猜测这位辣妈是谁家的之时,付甜甜却对老师道:“你好,我是周雪儿家的保姆。” 老师一时错愕。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因崔铭生跟老师沟通下来的结果是让雪儿的姨妈来,好歹是跟孩子的父母差不多年龄,不会让孩子太难堪。付甜甜擅作主张把自己变成了保姆,是为了让人觉得有这么个明艳有钱的保姆,这个家庭该多牛叉啊。 “我是来陪雪儿参加活动的。”付甜甜优雅地拂了下刘海。 “你?”老师上下打量她的装扮:“我们活动中是有运动项目的。” “没关系,我穿再高的鞋也能跑,平时也要带孩子嘛,习惯了,对了,雪儿人呢?” “我去叫她出来。” 老师把嘴巴噘的能挂油瓶的雪儿从教室带出来,一见到付甜甜,两眼泪汪汪的。付甜甜的心里不知怎的就忽的冒出了周宁的名字,这个杀千刀的,让母女俩苦成什么样了。 “哭啥啊,阿姨不是来了么。” 那边有个老师吹了口哨,付甜甜赶紧把雪儿拉了过去,挤在队伍中间,左右瞧瞧,别的班还有妈妈来的,这个班上来的全是爸爸。 付甜甜对旁边的两位爸爸“公关”道:“二位帅哥,待会比赛的时候让让我呀,你们身材这么好,一看就是平常经常锻炼的。” 被美女夸作“帅哥”,幸福至极,两位爸爸笑眯眯地应着。 老师宣读了游戏规则,家长和孩子单腿绑住走,腿绑好后,依旧是排队,这次是成组的两对排一排,前面的走完了,后面的依次向前递进。 快轮到付甜甜他们时,同组的爸爸突然问她:“你在他们家做保姆,一个月多少钱啊?” “八千。”付甜甜胡诌道。 “那也不贵啊,正好我们家要找个保姆,你是哪家家政公司的?” 当这个父亲的专注力还放在“保姆”上时,付甜甜已和雪儿比了手势。 “一,二,三,go!” 哨声一响,她们如离弦的箭一般默契地冲了出去。 那爸爸始料不及,一着急,牵扯着孩子双双摔倒在地上,等他们爬起来时,哪还赶得上。 首战告捷,雪儿兴奋地和付甜甜击掌欢呼,接下来,她们越战越勇,运气爆棚,倒真拿了个第一名。 第一名的奖品是两顶帽子,虽然付甜甜拿到的是一顶男式帽子,但对于她的颜值来说,戴上去轻轻松松hold住了。 雪儿戴着帽子跳起了舞,开心极了。 这时有个小女孩叫道:“老师,周雪儿的家长没有穿白色的衣服,不符合游戏规则,她们应该被取消资格!” 原来老师在活动通知上要求今天大人和小孩一律穿白色上衣,雪儿是碰巧穿了件白T恤,而付甜甜没接到“通知”,是崔铭生忘了。 小女孩囔囔完后,家长和孩子们都笑了,那是因为说的不是他们的孩子。付甜甜一扫那小姑娘和她爹的行头,得,这个才是牛叉的家庭。 “她叫什么?” “沈希希。”雪儿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嘴巴又噘上了。 看来这两个小朋友气场不对,付甜甜压低声音问:“她欺负你了?” “我不喜欢她。” “阿姨也不喜欢她,我们整她一下好不好?” 雪儿的两眼冒出光。 付甜甜对沈希希道:“不好意思啊小朋友,阿姨的白衣服拉在车上了,阿姨现在就去换上。” 付甜跑到车里翻后备箱,后备箱里一直有备用衣服,她不信邪,会没有一件白的。可真邪了门了,她太高估自己对白色的喜爱了,一件没有,连白裤子都没有。 倒是后座上有一条白色的薄纱毯。 付甜甜再次出现在教室里时,雪儿笑的口水都流下了,她哪想得到这衣服是毯子变的,付甜甜硬是用折叠,用发夹夹,用打结的方式折腾出一件蝙蝠衫。 沈希希不依不饶:“老师,这个阿姨比赛的时候没穿白衣服,不算数的!” 本来今天就是来玩的,老师正忙着准备下一个游戏环节,稍有点怠慢了,沈希希竟哭了。老师便给她拿了一张贴纸,道:“希希今天表现的也特别棒哦,奖励你一张贴纸。” 沈希希看不上,哭着道:“老师,我们才是第一名。” 如果取消了付甜甜她们的资格,她就成第一名了,看来女人跟女人的战争,不分年纪。 付甜甜眼望着雪儿的脸色暗沉下去,眼看着老师的目光已移到雪儿身上了,老师的心理活动,她差不多都能猜出来,沈希希哭了,老师肯定希望雪儿主动把帽子“让”出来呗。 对孩子的“正统”教育,什么时候偏离过“孔融让梨”,大的要让,小的要让,反正就是要让。 付甜甜才不愿让雪儿“窝窝囊囊”的,为了哄孩子开心,她跟崔铭生容易吗,忙得鸡飞狗跳的,不过话说回来,能搞定那么多男人,还搞不定一个小屁孩。 她把带来的零食拿出了两包,往沈希希手里一塞,笑着哄道:“小美女可不能哭呀,一哭就变丑了,来,阿姨请你吃奶酪棒,能让我们长得更高,变得更漂亮。” 后两句是把奶酪棒上的广告语念了一遍,沈希希不领情,把奶酪棒往地上一扔:“我才不要吃这种垃圾!” 沈希希的父亲动了怒,连忙呵斥女儿的不礼貌,父女俩闹上了,付甜甜见状,拽上雪儿去给其他小朋友分发零食,她回避的名正言顺的,人家教育自家娃,你还杵在这,不识相。 “运动消耗大,来,来,大家都吃一点,多着呢,谢谢大家喜欢我们家雪儿啊,哎,对了,喜欢周雪儿就有零食吃,阿姨会常来的。” 小孩么,尝到点甜头就说你的好,一个个都凑了过来,有几个小女孩还主动跟雪儿玩了起来。 别看付甜甜没孩子,买零食倒挺有水平,纯正垃圾的零食一概没买,买的都是些进口巧克力,上好的奶酪棒,只含生牛乳和乳酸菌的酸奶,手工雪花酥和杏仁糯米船之类的,连糖都买的是梨膏棒棒糖,里面只含梨膏和微量的麦芽糖。 她还给老师分了,其他班的老师也给,一位老师夸道:“你还真会买,梨膏棒棒糖这么小众的东西都能买到。” 另一位老师道:“我还头次听说棒棒糖用梨膏做呢。” 第九十六章、来做一瓶青梅酒吧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吃了清肺止咳的,来,老师你尝尝。”付甜甜赶忙递过去几个,她是如何知道这种东西的,还不是拜以前认识的一个男人所赐,她怎么知道要买“健康型”零食的,还不是因每次把男人们所赠的吃的转送给蝶子时,蝶子都要偷偷研究下成分表。 人生中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 她当真以雪儿家保姆的身份发言道:“小孩子吃的东西不能随便,这些都是我千挑万选甄别过的,平时我们雪儿在家就吃这些。” “梨膏糖味道还蛮好吃的,还以为会苦,没想到一点不苦,甜度也刚好。” “那好吃老师多吃点吧。” “不用了,够了,谢谢!谢谢!” “别客气老师,这位爸爸,你要不要喝个牛奶,我刚听你说你没吃早饭,来嘛,没事。” …… 第二轮比赛是“运输水果”,规则很简单,把塑料“水果”从一头送到另一头的篮子里,每次只能拿一个“水果”,以最终篮子里水果数量最多者为胜。哨声一响,付甜甜和雪儿撒了欢的跑,在起点和终点之间来回穿梭,速度超级快。 比赛正式开始之时,在场的很多人都因付甜甜而“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了, 所以不知是别人故意让她们,还是她们确实实力在线,又轻轻松松地赢了。 沈希希因心情不好弃赛了,雪儿因此心情大好,在接下来的非比赛环节中也玩得很开心。 整个活动结束后临近饭点,按照事先的安排,家长们自行解散,小朋友们继续上学,统一吃午饭,午休。 付甜甜问雪儿是要留在学校里睡觉,还是跟她去玩。 “老师会答应吗?”雪儿是想跟付甜甜走的,除了周安偶尔回来会带她出去玩,除了周末,她几乎每天都准时到幼儿园报到,而班上的小朋友隔三差五请假,今天这个跟爸爸妈妈去杭州玩了,明天那个去海南了,还有出国的。 像今早她闹成那个样子,还是被妈妈逼着来上学了,雪儿本以为她哭的那么伤心,妈妈会不上班,留在家里陪她,但妈妈还是把她拖出了门,与其留在家里和爷爷奶奶待着,那还不如来幼儿园呢。 “阿姨自有办法。” 付甜甜走过去跟老师道:“老师,下午雪儿要去给她外婆扫墓,麻烦请个假。” 老师也没为难,让付甜甜签了字,便允许她把雪儿带走了。两人拎着一大堆奖品出了校门,雪儿说想吃冰淇淋,她便带雪儿去旁边的便利店,见雪儿在草莓和香草两种口味之间纠结,她大手一挥道:“各买一个呗。” “阿姨,我吃不了那么多。” “吃不完扔掉好了。” “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这是给冠军的奖励。”付甜甜不由分说给买了,上了车,安顿她坐好,问她午饭想吃什么,雪儿说了一个西式快餐店的名字。 “那有什么好吃的,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雪儿问是哪里,付甜甜说了一家亲子餐厅。 “我妈妈没带我去吃过。” “那正好阿姨带你去吃。” “我妈妈去吗?” “你妈不去。” “我妈不是要带我去扫墓么。” “阿姨乱说的,不然怎么把你这个小鬼带出来呀。” “啊,我妈知道了会生气的。” “你妈要生也是生我的气,跟你没关系,她平时工作那么忙,没空带你出来玩吧,吃完饭阿姨带你去水上乐园玩怎么样?” 雪儿兴奋到难以形容。 玩个水上乐园都能高兴成这个样子,付甜甜莫名的心疼,问道:“你跟沈希希到底哪不对了?你跟阿姨好好说说。” “阿姨你看到希希的爸爸了吗?” “唔,阿姨没看到了,但没仔细看。” “希希的爸爸经常给她买东西,我爸爸什么都没给我买过,希希老说我是没爸爸的。” 付甜甜想了想,道:“雪儿,你爸爸为什么要去援疆啊?” “我爸爸为什么要去援疆?” 雪儿反问她,付甜甜等她的回答,她等付甜甜的回答。 付甜甜忽的察觉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对崔铭生“人生赢家”身份的羡慕之外。 路上,崔铭生也发来微信,询问付甜甜活动开展得如何,她应付的过来吗。 付甜甜回了四个字:小菜一碟。 崔铭生便不再问了,也放下心来。早上见领导来了,她还在争分夺秒地犹豫怎么答复挂职锻炼的事时,周安给她发来了果园改造中的照片,一切都在按照周安上次描绘的蓝图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崔铭生扫了两眼照片,照片中的人物是周安团队请来的各路网红,身着汉服,抚琴弄萧,航拍镜头下的果树上结着满满的青色果子,白色的帷帐点缀其间,仙气飘飘,蔚为壮观和令人向往。 如果不是周安说是她的果园,崔铭生还以为是哪部古装剧里的截图。 周安懂年轻人要什么,也懂自己这个年轻人要什么。 “嫂子,看得上我的果园不,看得上的话,等雪儿放暑假了,带她来我这避避暑?别的不敢说,新鲜纯绿色有钱买不到的农家菜保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后面附了几个奸笑的表情。 “你的民宿、农家乐都已经到位了?” “当然了,我的行动力还用质疑,早思暮成哇,恭请嫂子前来指导。” 崔铭生竖了个大拇指,忽的产生了一个想法:雪儿马上就放暑假了,到时把孩子送到周安那待两个月,婆婆有公公照顾,不行再请个护工,那这两个月里她就能废寝忘食地工作了,别说加班了,让她住在单位都可以。 她想到后立即问周安:“只有雪儿一个人去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 崔铭生问完后即后悔了,委托周安照顾,跟委托她后母照顾有什么区别,同样是“欠人情”,同样是心理上过不去。再说把雪儿放在周安那,公公婆婆哪会答应,雪儿去姑姑那玩几天,他们还不至于当着孩子的面说难听的,但要在那待那么久,他们定是会叫崔铭生难堪的。 为这也许顶不上多大用场的两个月,搞得人情累累,家庭矛盾升级,真的合适吗。 何况两个月后开学了怎么办。 崔铭生再次坠入绝望的深渊里,周安看她半天没回微信,主动发来道:“嫂子,把雪儿放在我这你放心吧,我这边有专门做饭的厨子,打扫卫生的阿姨,周边跟雪儿同龄的孩子有好几个,生活环境比你家好百倍,雪儿在我这肯定开心!” “那真是要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呀,雪儿来陪我,我巴不得呢。” “带孩子没那么简单的。” “哎呀,嫂子,你太啰嗦了,我哥不在家,你这是焦虑症发作了吧。” 周安的直来直去,倒逼的崔铭生下定了决心,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到时就有办法了,周安也不是这么一步步地过来的么,思前顾后的什么也干不成。 这个决定叫她热血澎湃:去挂职锻炼,必须去! 路璐昨晚上当真喝了好几杯青梅酒。 代汝问她“睡了吗”,她回复“还没”,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眼巴巴地等了很长时间,手机一响,就忙不迭地拿起来看,等啊等,做了无数个猜想,他在来的路上,他到家了在洗澡,他洗好澡睡着了,他有工作要忙…… 困意袭来,却又清醒异常,灵魂拷问一百遍,等他,还是不等,内心戏码十足,仿佛仍是当年那个“情愫懵懂”的少女。 必须找点事情来阻止时不时跳出来的主动去问问他在干嘛的冲动。 这件事情还是要有点情调,万一,万一他真来了呢,推门就能看见的。 于是她又想到了这瓶青梅酒,一天被想到两次,活该被喝了。 从厨房的窗台上把酒瓶拿出来,浸泡了一个多月,在梅子黄时季节,瓶中的青梅经过物理化学的反应,也呈现出晶亮的琥珀黄色。再洗了一个红酒杯,因为家中也没有其它的杯子了,要么还有一个能喝牛奶,喝果汁,泡燕麦,吃炒酸奶的全能搪瓷杯。 用搪瓷杯来喝酒,忒豪放了点。 红酒杯是她搬家时,路同舟送的,另外还有一瓶红酒,每逢失眠时喝一点,早就喝完了,喝完了也没意识再买一瓶,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有情调的人。 那喝酒之前要先洗个澡吗?换一件那什么什么的衣服? 咦,别瞎想了,喝酒吧。 味道完美到让人想哭,酒水酸鲜爽口,梅子松脆甘怡。 青梅是在水果店买的,装在竹制的背篓里,不称份量,一娄十块钱,很便宜,老板说这是他自家院子里的青梅树结的果,卖着玩的。 她当时见青梅绿如碧玉,还挂着枝叶,便买了一娄回来,洗净擦干后,用牙签戳了洞,浸在冰糖水里吃,没想到并不好吃,有股涩劲,于是索性把路同舟送的米酒倒进去,做成了青梅酒。 第九十七章、贷了高利贷的母亲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这个做法也许不太江南,因记得别人家都是用黄酒或者白酒浸泡的,只有虞桑梓会用米酒。他走南闯北的,见识的多,虽然难得做吃食,但做的必是跟路同舟的西餐不同的。他会切吧切吧一上午,灶台上摆上十几个碗碟,只为了做一份蛋包饭,如此的不厌其烦,和他身上的慵懒随意,组构成一个完整的人性的矛盾。 他做青梅酒时也很注重过程,她在堂屋看电视,他坐在天井的过道里,打开电风扇,知了吵翻了天,水缸里的小鱼游来游去,荷花跟着动,他却静的像在修禅,每一只青梅都要“翻一下牌子”,在上面用牙签刻字或者画画,然后仔细端详良久,才舍得丢进瓶子里。 青梅上因被戳了孔,一碰到米酒,便会咕嘟咕嘟几个气泡,气泡起的慢消的也慢,像在讲述一个故事,一个青梅一个故事,一瓶都装不下。启封开喝时也是一个人坐那,慢慢喝,慢慢嚼,路同舟是从不喝青梅酒的,她说青梅是“野果子”,上不了大雅之堂,以前拿来喂鸡,鸡都嫌酸不吃的。 家里只有尚不懂事的路璐会凑过去,虞桑梓不恼,但他也不说话,只递给她一个勺子,让她用勺尖蘸甜味解馋玩,他则继续安静地品他的酒,合着落寞的江南黄昏。 他的故事,和那个女人的故事,他给予了严密、绵长而全面的守护,以至于将他所有的精力快掏空了。 他在路璐身边时,他尚是“爱”她的,那是父爱吧,她希望是。 他不在她身边了,他就真的彻底离开了。虞桑梓是不用微博、微信这些的,他不会打字,也不想学,所以从来不发短信,手机的用处只有接电话,他很少给别人打电话,最常见他拿起手机嗯一声:“我知道了。” 那是团长打来的。 有时手机停机了,没有演出任务时,他也不充钱,任由手机停着。路璐刚得知他们俩离婚的消息时,接受不了,给虞桑梓打电话想问清楚,打过去,停机了,她往他的手机卡里充了钱,再打过去,手机通了,他还是不接。 直到几天后的中午,虞桑梓才给她回了电话,问她有什么事。 他问有什么事,而不是告诉她他在哪,他跟她的母亲发生了什么,或者他作为父亲,跟一个女儿说点什么,但这些都没有,他的询问倒像是被打扰到了。 这种感觉就跟小时候特别想吃一个棒棒糖,跟路同舟要了无数次,无数次的伤心和失望,路同舟却都不同意给她买,等她不想吃了,路同舟反倒说:“喏,我给你买一个棒棒糖,你要吗?” 当然不要了。 这种感觉会被记忆很久,但凡她想吃棒棒糖时。 所以这些年虞桑梓没给她打过电话,她也没再联系过虞桑梓,不打电话时还能念起他的好,打了,也许什么都不好了。他过去活在经历里,后来活在故事里,可能现在重回到他的经历里了,他的灵魂在那个女人那,留给她和路同舟的从来都是一个躯壳的影子。 代汝呢,他是上天派来解救她悲观的灵魂的,她对他们的关系只有一个期待:他的心里没有别的女人,他可以有经历,但不可以不断去回忆,甚至想重复那段经历,重复了都不会有好结果的,就像付甜甜和洛飞。 也许也会像她的父亲和那个女人。 噢,不对, 他说他是初吻,比她还单纯呢。 她的脸红到烧,喝多了,米酒的后劲一上来,醉了。 大概因是想着代汝睡着的,夜里的梦超甜,比平时晚起了近一个小时。打开手机看到崔铭生的留言,先赶紧联系了崔朴夫妇,和他们约了时间见面详谈。处理完后,尚穿着睡衣,刚洗好脸,门铃响了,原以为是送快递的,却看到路同舟和代汝同时出现在门口,这和看到付甜甜、崔铭生同时出现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想什么和烦什么的都来了。 门外两人同时注视着她,但同时都出奇地淡定,看来还不知彼此的底细,只是巧合地撞上了。 路璐取下额前的魔术贴,摆摆手算是请他们进来,她望向路同舟时,路同舟已转移注意力,四下打量她居住的屋子。路璐想就此收回目光,却怎么也挪不动眼睛,那眼睛像黏上了磁铁似的,被一股强大的磁力带到了代汝身上。 他穿着暗金竖纹的奶白色衬衫,卡其色的西装裤,身上有淡淡的男士剃须水的气味。 在他的身后,是大开的家门和楼道的门,门外是一株种在小区花坛里,爬满了一整棵数的铁线莲,枝丫上缀满了浅粉色的铁线莲花朵,树底下花草丛生,花香随微风而来,在晨光曦露中,幻真幻假。 代汝看她的眼神里有爱怜,有渴望,也有路同舟给的尴尬。 风将路璐薄荷色的睡裙吹得鼓鼓囊囊的,仿似有一个气球在包裹着她瘦弱的身躯,她知自己的无助,沉沦,和对代汝无法自控的爱。 在克制之下,是她想冲进去紧紧抱住他的冲动。 “没想到这屋还挺凉快,布置的挺像那么回事。”路同舟说道,掐了一朵摆在花架上的浅绿色的兵乓菊,路璐的心猛地疼了一下。 路同舟嗅着花,瞟了一眼代汝,问路璐:“你一大早就有事啊?” 路璐别过身去,坐在置放在餐桌旁的梳妆台前涂抹护肤品,保湿水倒到掌心里时她意识到了不妙,当着代汝的面做这些,路同舟会做何感想。 代汝将手中提着的早餐摆到餐桌上,轻声而礼貌地道:“我出去等,你们先忙。” 路同舟应和了一声,带上了门,将路璐的心也关到了外面,她不想留代汝,可也不想他走。 “他来干什么?”路同舟追问道。 “给我介绍案子吧。”路璐这句不算是撒谎。 “他为什么要给你介绍案子?他跟你有什么情分?” 她在路同舟凶狠的逼问下手乱了,还未抹隔离,就把粉底打了上去,又不甘心随便化个妆,他在外面等着呢,想让他看到她漂漂亮亮的样子。 一急心就烦了,拿起细刷子努力把粉底涂匀,边对路同舟道:“哪家大企业不需要跟律师打交道,他把业务交给我来做,是好事啊。” “我问的是他为什么会交给你?他总该认识跟他岁数差不多的律师吧。” “妈,你这是什么逻辑,强词夺理吧。” “哦,你跟他昨天只见了一面,他就大清早的亲自来给你送业务,有这等好事的呀。”路同舟说着去打开代汝带来的袋子:“不仅送业务,还送早餐,中西搭配,他还真花心思了哈。” 路璐偷瞟了一眼,他买了汤圆、粢饭团、咖啡、羊角面包,买这么多,是觉得她很能吃么。 路璐心里甜滋滋的,搪塞她母亲道:“我工作上的事你又不懂,别瞎猜了,人家这是客气。” “反正听妈的没错,你离那个代汝远点,他要骗你一个小姑娘,跟捏死一个蚂蚁一样容易,你要防着他别有用心。”路同舟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开吃,咬了一口粢饭团,鲜的挑了下眉毛。 妆是化不好了,为悦己者容做不到了,路璐心神不宁起来:“妈,你老说他别有用心,就因为人家看出你去过日本么。” “他比你大多少,我吃过的饭比你吃过的盐还多,他什么样的人我看不出来。” “人家不过是显老罢了。” “你在嘀咕什么?” “我问你一大早过来有什么事。” “我......”说到自己,路同舟倒结巴了,这时她手机响了,她背过身去接起来,从客厅走到卫生间,压低声音道:“我说过了,我这两天就会还的”,“你们吓唬我也不管用啊,店还没开张呢,我到哪......你们千万别乱来啊,你们乱来,我要报警的啊”,“你们找我女儿.....?喂,喂......” “妈,是催收高利贷的吧?”路同舟一打开卫生间的门,迎面撞上路璐。 “不是。” “你还骗我,啊,你要骗到什么时候啊?” “对,是催债的,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自己会还的,跟你没关系,我今天来就是提醒你,这屋你先别住了,这段时间你先住外面啊。” “怎么了?株连九族了?那跟我有关系还是没关系?住外面?我住哪啊?” “秦桧还有三五好友呢,你就没有吗,我昨晚就住在朋友家的。” “我不想住别人家,我想住自己家行吗?” “是妈对不起你,下辈子你当妈,我当你女儿。” “妈,你可别贫了,像你这么能败家的女儿,借我十个胆也不敢生。你真觉得对不起我的话,你就告诉我你到底借了多少钱?我就知道一个数字,可以吗?” “三......” “三十万?” 路同舟不吭声。 路璐语气颤抖:“三百,三百万?” “差不多吧......” “年利息多少?” “百分之五十。” “五十?妈,你知道去银行贷款......” “我能在银行贷到款,我就不借高利贷了,这点常识还要你教我吗!” 第九十八章、再来甜你一下子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路璐抿了一下嘴唇,确认自己还活着,放慢语速问道:“妈,你把房子都卖了,还要借三百万?钱花哪了?你是去赌博了?吸毒了?还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家敲诈了?” 路同舟生气地道:“干嘛呀,你做律师的就把别人都当法盲啊,非把我往刑法的罪名里挨个摁啊,我有那么龌龊么,现在物价贵我有什么办法,一棵樱花树七八万,那钱经得起花吗!” “什么樱花树要这么贵?” “树木都分品种,分生长的年数,你不懂,跟我不懂你的业务一样。” “是啊,我是懂不了你这个大小姐!你出身多高贵,多会花钱,多有品位,多临危不惧啊。背着巨额债务,早饭照样吃的香喷喷,咖啡喝的美滋滋,凭你的心理素质,说你是大家闺秀,真的,一点都没抬举你。” “我不跟你吵,你也别激我,你不是就想知道个数字吗,能言而有信吗。事已至此,你能帮我就帮,不能帮就走!反正这个房子最近你是不能住了!我再提醒你一次!” “这是你的心里话是吧,你还指着我帮你,那你去问问放高利贷的,你女儿能不能抵债,能卖上多少钱?以后我在路家的祖谱里,好歹是光荣的卖身救母的!” 路璐胡乱抓了一条裙子换上,拎起包,甩上门。 代汝站在他的车旁,极具耐心地微笑着等候他的女孩。 “路律师,请上车吧。”他为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路璐望了他一眼,差点就哭了出来,就算路同舟和放高利贷的人闹到法院,本金和合法的利息也是要还的,三百万,她也不值这么多钱吧,下半辈子也不一定能赚到这么多,就算能赚到,不吃了?不喝了? “你母亲要一起走吗?”代汝贴心地问。 “不用”,路璐咽下了“管她”两个字。 看来奶奶的房子也要被卖掉了,卖掉了,这个家就彻底散了,虞桑梓以后再回来,都找不到家门了。她焉焉地坐上车,口干舌燥的,一口水没喝,早饭没吃,润唇膏没涂,口红更别说了。 她现在的样子一定是满脸暗沉,嘴唇发白,活像个小怨妇,跟路同舟吵来吵去的,两人一言不合就争,能吵出名堂就好了,活浪费力气。 “安全带系一下。”代汝道。 “啊?”路璐没反应过来。 代汝便伸手给她系,他的身体靠过来的时候,路璐连头发丝都打了感叹号,但他只是系个安全带,然后端坐到驾驶座里,这下好了,大滴的汗珠止不住从她的额头上向下落。 哎,索性把这化了个半拉子的妆冲刷掉吧。 她拿纸巾擦汗的时候,望见了脚上穿的鞋,黑色的职业款连衣裙,配了双薰衣草紫的高跟凉拖,嗯……风格新奇吧。 汗是擦不完了,亲情毁了,爱情也要短路了。 然而,竟听到他说:“把左手给我。” 他说话时目视前方,路璐以为听错了,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他好像是不愿意问第二遍问题的,直接抓起她的左手放在座驾和副驾驶座中间的置物盒上。 好了,这下连擦汗都费力了,他的手温暖而温柔,她掌心里的汗更是冒不尽了。 “不能单手开车吧,违反交通规则。” “现在是红灯。” 天那,这是哪条路,红灯从九十秒开始倒数的。 他望向她,她只得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想把手抽出来拂一下头发,她都能感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碎发正黏在脸上。而他不但不松手,还更用了力,他一用力她的手背便感到一阵刺痛,是他指腹上的茧。 “我当过兵,边防兵。”他又目视前方了,而眼睛像是长在她的小脑子里的,他不着边际的话语倒和她的想法同频共振。 路璐又点点头。 “除了点头,你就不想说点。” “我等你解释。” “我当过兵,也做过科研,人生经历比较复杂,并非随口胡诌的。” “你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这个比喻不恰当吧。” “哪里不恰当了?” “就算做蛔虫,那也要是长在你心尖上的,让你时时刻刻想着我。” 路璐扑哧笑了,给了他一个娇俏的白眼。 “刚才在你母亲那,谢谢你帮我说话哈。” “你听到了什么?” 事实上他只隐约听到了她们在客厅里的谈话,后来到了里屋那,他就听不见了。 “你紧张了?你每次见我都紧张,怕我始乱终弃?” 路璐顺着他的意思,又点点头,他有自我警醒意识岂不更好。 “你呀”,他感叹了一声:“还像个小女孩。” 绿灯亮了,他松开手,她的掌心里多了一个戒指,扭花的金色,上面镶着一个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红宝石,金色不代表是金子做的,说是红宝石,不代表真的是宝石。 但路璐笑了,她喜欢他变的魔术,哪怕他放的是一粒糖,她也喜欢,逗他道:“这个戒指值两千块吗?” 她是在拿戒指和他的手帕比较。 “不值吧,昨晚上看评弹时收的VIP客户礼物,送给VIP的女朋友随便戴戴,这个式样,还蛮适合你的。” “我要是不戴呢。” “求你给我个面子。” 又到了红灯,他拿起她的手,把戒指带到她的中指上:“我怕你被别人抢走了,我一个老头子,抢不过年轻人,等忙过了这段时间,我带你去上海,买一个像样的。” 路璐融化了,偷偷瞄后视镜,点缀在她葱白似的手指上的仿似他那颗滚烫的红心。这个长在她心尖上的蛔虫,把她的心全吃了。 “还要等段时间,一听就没有诚意。” “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又不是薄情郎李生,确实有点忙。” “你把我当成杜十娘了。” “你这个年纪居然知道杜十娘,看来我们是精神层面的同龄人,没有代沟。昨天陪客户去看了评弹《杜十娘》,中间一直没机会回你消息,回到家一点多了,想着你肯定睡了。” “啊,你睡那么晚,早上还过来接我?” “因为我想你。” 路璐的眼眶潮湿了。 “你也别感动,我有时间来接你,没时间的时候多着呢,以后我不回你消息,不给 你打电话,不是在找借口,是真的没办法做到,你可能会觉得我为了工作冷落了你,把我们的感情放在金钱之后”,他顿了顿,道:“我必须赚钱,肩上有责任。” “我明白。”他提到了钱,她的感动直接进化为悲伤,三百万的债务大山,是不会跟他提一个字的,她的自尊不允许,而他的沉稳给了她某种程度上的力量和信心。 “谢谢你,能让我遇见你。”他咽了一口口水,纯粹而难以自持的动作,目光如炬的中年人,能很好地遮住年轻的伤疤。 “我也要谢谢你。”她只当是回应他一句情话。 他扭过头看她美丽的笑容,笑了笑,笑到一半时,把脸转向他左侧的车窗,久远地凝视着窗外。 也许他是知晓她感谢他的缘由的,但路璐是领会不了他的“谢谢”,他的笑容,他凝望的远方的。 她还没能成为长在他心尖上的蛔虫,她对他的爱,是抬头仰望和被征服。 到了律所楼下,代汝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她:“预付你法律顾问的费用,去买点穿的用的。” 咦,是变相损她今天的打扮喽,可她仍道:“代总,你这样不符合流程,这是你的私人财产吧。” “别叫我代总,叫代汝,再叫代总我要生气了。” “钱我不能收,你硬塞给我我也要生气的。” 收礼物是一回事,明目张胆花他的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好吧。”他的手机不停地在响,他瞥了一眼屏幕说道。 路璐也瞥了一眼他的手机,瞥见了屏幕上的名字:“馨若。” 这是一个女人吧,是谁,竟能让他说出“那好吧”这三个字,这哪是他代汝强硬的风格,他是在着急跟她告别吧。 她沉默着,以恋爱中的女人的敏感。 “我要去南京两天,后天下午回来,如果赶得上,我就来接你。” 他并没着急要走,路璐露出笑容:“知道了。” “晚上司机会来接你。” “我不一定在所里,我下午有个庭。” “那我让他中午来送你过去。” 路璐刚想说“不要了,太麻烦了”,他的手机再次响了,闪烁的是同一个名字。 “你接电话吧。”她提醒道。 他没接,也没挂。 “那我走了,你路上小心。” 路璐扭身留去,他追上来一把将她拉近怀里,把一串钥匙放进她包中:“我家里的钥匙,欢迎你随时来。” 他在力证清白,那她要回以更大的信任,她踮起脚尖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半晌,才放手。 她说的是:“代汝,我爱你。” 那是比“我想你”更炙热的。 代汝亲吻了她,情到浓时,忘乎所以。 缠缠绵绵良久,假如一直在关注路璐的邱斌没看到这一幕,那他定是瞎了。 第九十九章、姜还是老的辣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他正要去检察院查阅卷宗,在写字楼下碰上了他们,和他打照面的还有所里的其他律师。 那全所的人很快都知道了。 等路璐走开,他走上前去敲代汝的车窗。代汝正在打电话,见是不认识的人,继续对电 话那头的人说道:“对不起,馨若,刚才和她在一起。” “你们住一起了?” “还没有。” 顿时无声无息。 “我......”他本想问他哪做得不对了,但他事先跟她“汇报”过的。 “你生气了?”代汝问。 “我是生我自己的气,你跟她在山上约会,被曼文看到了,她一大早打电话来问我,一惊一乍的,我感觉没圆过去。” 曼文是馨若的大学同学,一个大嘴巴的女人。 她怎么也会在山上,代汝想着,不过他很快自嘲起自己的紧张,那是公共区域,人家也能去玩的。 是的,他紧张了,他同样有怕的事,他怕周馨若被舆论伤害。 “对不起馨若,是我招摇了,没处理好。” “我早跟你说了,我无所谓的,你是在人前吃饭的,万一……” “万一瞒不住了,我会娶她的。” “哎,我还担心你不娶她?我是担心你们两个,那个女孩,准会被扣上小三的帽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事情一旦发酵开,我也不能站出来解释,在这种事上,原配还力挺丈夫,只会引来大众的厌恶和反感,那样一来,你们都成笑话了。” “是,我处理的不周到,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我能问一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公司里有个法律事务,律所的主任带着她一起处理,资料传到所里,我看到了她的照片,是我刻意制造我们认识的。” “她很单纯?” “非常。” “你也跟着单纯了?”周馨若叹道:“你的感情被压抑得太久了,我有个建议,你把她带到我这里来,我私下里跟她解释清楚,让她有个准备和选择。” “不行!” “你是怕她选择放弃你们的感情?” “有点,慌张。” “可把她蒙在鼓里,对她不公平,你爱她,就不能伤害她,对吗代汝?” “我没有伤害她,我不会伤害她的。” “那是你个人的角度,我指的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周馨若说完,感觉不能把代汝往绝路上逼,他单身这么多年,这次的感情相当于“情窦初开”,可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也许来的比年少时更汹涌和嚣张,没有任何东西足以阻挡。 “那你再考虑考虑,想好了联系我,宜早不宜迟。” “行。” 他挂掉电话,给李雪玲发微信道:“安排买辆车。” 李雪玲自是知道送给谁的,她不够聪明的话,当不了他的助理。但他这个举动就聪明了么,狂轰滥炸的,显示自己有钱么,但他除了钱,一无所有,只能用为她花钱这个举动来弥补满腹的愧疚和表达自私不坦诚的爱。 敲打车窗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摇下半扇窗,面无表情地问:“你有事吗先生?” 这是邱斌第一次近距离打量代汝,他对代汝的判断和路同舟差不多,是一个能把女人弄哭,女人还会钻到他怀里哭的那种男人。他遇到过这样的案子,当事人被所谓的男朋友伤的遍体鳞伤,被骗财骗色,还反过头求律师手下留情。 不过路璐被代汝骗不稀奇,他怎么说她都不听,油盐不进的傻帽。 “你是路律师的男朋友?” 代汝精明的目光在他身上扫射了一下,约莫猜出他的身份,便开始关车窗。 姜还是老的辣,衬的邱斌像个雏,他着急之下,冒着会被夹住的风险,和电控遥控对抗,用手去把窗户往下摁。 “你叫代汝吧,我是律师,我调查过你,你结婚了。” 代汝笑得狡黠而不屑,哪里来的愣头青,神经病吧。 邱斌见他笑,腾的上了火气:“你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能骗小姑娘,我警告你,纸里包不住火!你这属于诈骗,诈骗罪!要坐牢的!” 邱斌气的嘴瓢了,胡说八道了,哪里来的诈骗,就算代汝把路璐玩腻了,一脚踹开,天王老子也没办法,男女感情上的事,天王老子也不想管。 他是吓唬吓唬代汝,可两人的阅历悬殊摆在那呢,不仅没吓到,反把自己整成了小丑。 趁他拿开了手,指着代汝骂骂咧咧的时候,代汝一脚油门将车开走了,邱斌吃了一鼻子灰。 气到爆炸! 他忙拿起手机给师兄打电话,劈头盖脸地道:“师兄,还要拜托你帮我查件事!” 他师兄迷迷糊糊的,旁边似还有女人的哼唧,搞得他师兄也娘里娘气的:“你个死鬼,大清早的,叫魂呢。” “我是邱斌,你才死鬼!” “我昨儿个洞房花烛,累着呢,这才几点,挂了吧,春宵一夜值千金。”他不顾电话还通着,对枕边人道:“老婆,爱我吗?给我的表现打个分呗,不满意?那再来一次!” 邱斌闭上眼睛,想死的心都有了,骚起来的男人是催吐利器。 “等等!等等!不对,你办过酒席了?” “办了啊,昨儿办的。” 邱斌仔细想了一下,确认后喊道:“那你没请我啊?你居然没请我!” “你......”碍于身边女人在,讲话不方便,他师兄嘟囔道:“你一个破坏分子不来也罢,喜糖我给你寄过去了,份子钱你转账就行,别亲自送来了。” “我送你个大头鬼!你马上找人给我查一下一个叫代汝的婚姻状况!我要官方的证据!” “什么官方民间的,说人话,你是要找民政上的人查?” “算你识时务!” “我查什么查,婚姻状况属于公民隐私,你法律怎么学的,民法典怎么学的,让我去干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我以后怎么教育我儿子。” “哈,正人君子,你有儿子了吗?” “正在你嫂子肚子里呢,生下来认你做义兄!” 邱斌咬牙切齿地把电话挂了,他师兄这是生米煮成熟饭了,果树挂果了,底气硬了,啥都不怕了。而他自己婚姻案件办得少,和民政上的人不熟,七拐八绕的再找关系,大概率人家是不愿意的,作为律师,他非常清楚这么办是不合适的。 被爱情冲昏了头,他竟开始不择手段了。 不然还有什么办法?他们两个在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了,没准,很快路璐就会被“糟蹋”了。 他不敢再推测,但不甘心,因打路璐手机她老不接,索性打到她办公室。路璐正在准备下午开庭的材料,还有当事人来咨询,一天之计在于晨,忙得热火朝天的,听同办公室的律师喊她接电话,跑过来接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了句极讨厌的话:“路律师,你下来一下,我在楼下等你。” “你有事吗?” 她把他的称谓都省了,还不是为了她好,他的心呐,成了伤心太平洋。 “你把手头的事放一放,我带你去趟婚姻登记处。” “你有事吗?”路璐还是这句,她都不愿动脑筋问他去那干什么。 “你现在不是代汝的女朋友的吗,你把你的身份证带好,去婚姻登记窗口跟工作人员说明来意,就说想查一查跟代汝这个男人有没有重婚风险,说不定工作人员就会把代汝已婚的情况告诉你。你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民政上的工作人员,当然了,你......” 他话没说完,后面的“最好能提供一些能证明你是代汝女朋友的证据”和路璐一句“我奉劝你去广济医院做个全面体检”同时传出。 随后是她挂听筒的声音。 广济医院是精神病专科医院。 邱斌一时崩溃,坐在车里调整了半天,这才开了出去。 手机上进来一条微信,是师兄的勉励:老弟,你调查这调查那的,不是为了正规的案子,为了女人吧。那我告你,为了女人你这么办不行,女人最不吃男人死缠烂打这一套,绿头苍蝇谁喜欢,你得会温柔,会搞情调,润物细无声,终将美人抱。 他细细一琢磨,不无道理哈,给她买了那么多次拿铁,她也无感。 那女人要男人怎样的温柔?送花吗? 俗不俗?俗不俗!俗就俗吧。 他也在网上订了一束花,就订那什么卡布奇诺玫瑰,代汝定九十九朵,那他就多订几百朵,反正要强过代汝。 地址写哪?送到所里? 没新意。 他想了一下路璐今天的日程安排,毫不犹豫地写下一个地址,并要求商家自配送,并同意支付二百元的“等时费”。 浪不浪漫,反正他自己觉得不错的。 而刚应付完邱斌,路同舟打来电话,搞得她刚整理好的工作思路又被打乱了,她不愿接,但天晓得路同舟现在有没有被催收高利贷的给“绑”了,为什么人生中有那么多不愿做却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为什么不得不做,做了也做不好。 她接起来,未待开口,路同舟先说上了,但也是寥寥几语。 路同舟讲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她的手表被拿走了,路同舟问她这手表值多少钱;第二件还是那句话,交代她晚上别回家住了,切记切记。 第一百章、这个像大蜜的女人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完了后,路同舟就道了再见。 联系路同舟讲的前后文,不难猜出手表是谁拿走的,那是代汝送的手表,她都没舍得戴。 心痛归心痛,但眼下路同舟的人身安全更重要,她父母的艺术基因没遗传给她,冷漠的基因也没遗传,抓起手机回拨了过去。 关机。 她倒也关机了。 双手托着额头发了会呆,听刚才路同舟的语气,听上去,只是听上去,还行。 手机屏幕上跳跃着一个陌生的号码,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她接起来“喂”了一声。 对方问道:“你是路同舟的女儿路璐吗?” “我是。” “你母亲跟我们借了钱,我们三番五次地找她要,她都不肯还,你说怎么办?是我们去把她的店砸了变卖,还是去你们律所找你要?” “你们先要搞清楚,非法催债是要判刑的,非法扣押、拘禁债务人,抢债务人财务,暴力对待债务人,情节严重的,按刑法的规定分别会定不同的罪名,刑罚重则死刑。” “行了,行了,别显摆你是做律师的,你的底细我们一清二楚,这两天还多了一个男朋友是吧,看他开的车,经济实力还可以嘛,把他的车卖了,债能还一半了。” “你们想干什么?”路璐的血液凝固了。 “我们什么都不想干,我们只想要钱,欠了钱不还,也违法吧,路律师?” “你们要的利息远远高于合法利息,按照法律规定,你们双方约定的利率超过你们的借款合同成立时一年期贷款市场报价利率四倍的,我母亲可以不用支付。” “别说那些没用的,我给你母亲的利息是低的了,她是熟人介绍的,我们都没跟她提利滚利,你出去打听打听现在的市场。” 路璐心里想着“别说这些没用的”,嘴上道:“你们要怎么还?一次性还清我没这么多钱。” “明天晚上,最迟后天,再多给你一天时间,连本带息,我们要先拿到一百万!到时再看不到钱,别怪我们不客气!” “你们的利息是多少?” “就先按你说的利息付!一年的合同上个月已经到期了,我给你打个折好吧,这个月的利息就不要了好吧,还请路律师抓点紧。” 路璐在心里嗤之以鼻“我还要谢谢你了”,不过催债的思路清晰,也算“彬彬有礼”,至少他们目前展示的套路合理合法,无懈可击。 无数个一百万在她眼前飘,每个一百万后面都打着一个问号,像幽灵似的在“公屏”上飘来飘去。 全部的问题都指向一个确定的唯一的答案:把奶奶的房子卖了。 那这个城市还是她的家乡吗,她坐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后面静默了一会,起身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然后继续工作。 幽灵再飘出来,工作不下去时,望向窗外,阳光灿烂,万物璀璨,谈笑风生的姑娘们从马路上经过,手捧着奶茶,裙摆飞扬,这个世界不会因任何人心底的缺失而黯淡半分。 她对着杂乱的桌面拍了张照,发到了朋友圈,配文:世界真美好。 也许别人会猜她是在感慨工作的美好。 那就让别人这么猜吧,这条朋友圈是发给自己看的,到了三十开外的年纪,表达情绪的方式隐晦而沉稳,少有了歇斯底里,更多的是悲痛欲绝。 发完后不到一秒,付甜甜给她点了个赞。 路璐笑了笑,从窗户望出去,楼下的绿化带里种的是矾根、满天星、康乃馨、三色堇、银叶菊,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如今江南的绿化带、景观带里的植物都很“洋气”, 栀子花几乎只能在公园里见到了。 路璐记得小时候,奶奶在世时,小区里的绿化还不是统一规划的,没有人专门去打理,可到了春夏会开出许多的花来,奶奶说有的是别人不要的花草,有的是风捎来的种子。 其中有一棵长成小树般的栀子树,每到栀子花盛开的季节,大家都喜欢摘几朵摆在家中盛了水的盆里,戴在头上,别在衣服上。路璐也会去摘,每次来奶奶家都去摘,放在床头边上,在奶奶遥远的故事中进入甜甜的梦乡。 也许是从一粒种子长起的,奶奶总是笑眯眯地说。 她心烦意乱地翻了翻朋友圈,无意中看到李雪玲发的内容,也是一张图片和一句话。 图片经过做旧的特效处理,图中是瓷盆中摆了几朵栀子花,背景像是在公司,李雪玲轻描淡写道:不过两朵花。 代汝点了赞,在她发朋友圈的半小时前。 路璐吃醋了,于是更加难过,但律师这个工作闲的时候就叫“闲”,忙的时候丝毫不能偷懒摸鱼,她把咖啡当酒,灌了一杯又一杯,总算在中午前弄完了要准备的材料。 下午准备出门去法院,突然雷电交加,雨势猛而烈。 她把所有的文件小心地装进包中,从所里拿了把伞,打算到楼下时叫辆车。 刚出了电梯,有人叫她:“路律师。” 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看出了她眼神里的困惑,笑道:“我是李雪玲啊,不认识我啦。” 路璐当真没认出,她比她在朋友圈里发的那些照片看上去漂亮多了,照片上的她美得千篇一律,而她本人极具九十年代港台明星的韵味,当真美出了个人特色。 她个子高挑,肤色白皙,并不是特别瘦,在紧身连衣裙的勾勒下甚至还显得手臂有点粗,五官细看都不够漂亮,但这完全不影响她的美女形象,尤其是一头海藻似的长发披下来,搭配红唇、粗眉的复古妆容,连女人都挪不开眼睛。 她特别懂如何最大程度地展示自己的美,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学费不是白交的。 付甜甜的美是诱惑性的,而她的美是攻击性的。 想着这么个女人整天陪在代汝身旁,名副其实的“大蜜”,路璐的醋意加重。 “代总吩咐我送你去法院,路上太堵了,我还以为赶不上呢,幸好来的及时,不然呀,代总肯定要怪我的。” 她银铃般一笑,然后一挑眼眸,手在路璐肩上一拍,她这一连串动作,让路璐领会到的是:即便代汝怪她,也是打情骂俏的怪。 并且,李雪玲拍她的肩时,胳膊是垂下来的,到底比她高多少,可想而知。 难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代汝只看到她是美的么,路璐连产生这个想法都觉得羞愧。 “我自己去好了,不麻烦你了。”路璐心想着代汝说的是让司机来,难道现在李雪玲兼具司机的职责了。 “你麻烦我是应该的,代总把车都给你买好了,快过来瞧瞧吧。” 李雪玲的手指勾了勾,路璐就像只小狗似的跟着她到了地下车库。 “喜欢吗?”她将路璐带到一辆车前,未等路璐发表意见,她那涂了深紫色指甲油的指尖在车身上缓缓流淌:“这是最新款轿跑,完美的线条,低调奢华的水晶紫,动力强,杰出的操控性,仿佛是奔跑中的猎豹,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征服感。” 她这是按照自个的喜好来选的车吧,那这到底是送给路璐的,还是送给她的。 况且代汝都没跟路璐提过买车的事,怎么突然要送她一辆车么,和他在一起时他只字未提,和他分开后他也没发来短信。他还说要一直保护她呢,他亲自来接她,派司机来接她,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要让她自己开车了呢。 把办案子的思维运用进来,可能性或许是:李雪玲看中了一辆车,怂恿代汝买,路璐不开的话,这车就是她的了。 不能说李雪玲鸠占鹊巢,但总感觉有那么点意思。 “上车吧,你来开。”李雪玲示意道。 搁在往常,路璐多少要客气一下的,但此刻她一声不吭地坐到了驾驶座上,而她考取驾照后都没碰过车,逞强很尴尬,全凭记忆中的理论知识来操作。 好在没太丢脸,车缓缓地开了出去,一出车库,倾盆大雨打在车窗上,她手忙脚乱,不知道从哪里开雨刷。 “越下越大了,你停到边上,我来开吧。” 怎么才能停到边上,侧方位停车,早忘光了。 她向左打了方向盘,又向右打了几下,除了车轮子在跳舞,车身纹丝未动。 “我来吧。”李雪玲仍是微笑,天晓得这是礼貌的笑,还是讥笑。 她们冒雨下车互换了位置,李雪玲一坐到驾驶座上,先打开储物盒,从里面抽出纸巾擦身上的雨水,还对路璐说:“你也擦一下吧,小心感冒”,然后通过蓝牙设置导航,再打开电台听歌。 车上的物品摆放位置她倒一清二楚的,真当做自己的车了,路璐才不要擦雨水呢,她都恨不得冲到雨里淋上一通。 “坐稳喽。”话毕,汽车在雨中勇猛地劈开了一条路。 “动力不错吧,我就喜欢这驾驭感。” 她把车开得快而稳,到了她手中,这车就不像车了,倒像是她的一个玩具,驾轻就熟。 第一百零一章、丢脸丢大发了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无形中的第一个回合,路璐输了,在这个女人熟稔的技能中,刹那间也明白了这个经历过“判三缓三”的女人为何这么厉害,她的身上有一股飒爽的狠劲。 不仅她想去征服,男人大概也想来征服她吧,在分类包含的关系中,代汝也是涵盖在男人里的。 终于到了法院,以为能摆脱她了,没想到李雪玲殷勤地先下了车,撑了把伞来为她挡雨。说真的,男人为女人做这个举动显得很温暖,但女人为女人这么做,尤其是不喜欢的女人为你这么做,只会显得你非常没用、矫情、做作。 路璐表示了感谢,要自己打伞,李雪玲还是那句话:“咦,照顾不好你,代总要怪我的。” “代汝有这么凶么?”路璐脱口而出。 “他你还不知道么。”李雪玲眼波荡漾,欲言又止,像是她了解代汝肯定比路璐了解的多。 好了,走过长长的台阶,路璐要进去了,眼不见心不烦了吧,还没有。 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男人,跑过来问路璐道:“你是路小姐吧?” “你哪位?”李雪玲代路璐问道。 男人穿着严严实实的雨衣、雨裤,脸上只有眼睛上方是透明的塑料膜,但也看不清他的眼睛是什么样。 “我是花店的,你是路小姐吧?” 他把手机给路璐看,是一张合影,路璐和邱斌的合影。 他道:“这是订花的先生发给我们来辨认的,先生想给你一个惊喜。” 路璐气的肝都裂了,合影是在一个度假区里拍的,是所里搞团建的时候。那时还没彻底发现邱斌这般讨厌,大家都是同事嘛,一起笑眯眯的拍张照岂不是很正常。 但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李雪玲会如何看,会如何转告给代汝,路璐猜也不敢猜。 反正是个幺蛾子。 送花的人转身一骨碌的功夫,捧着一大束花过来,因为下雨嘛,花上裹着一个巨大的黑塑料袋,不,是垃圾袋,垃圾袋一打开,巨大的一束捧花。 “路小姐,不好意思啊,卡布奇诺玫瑰不够,我们加了点黑玫瑰,价格是一样的。” 于是呈现出的实物是最外围一圈红玫瑰,包裹着中间的卡布奇诺玫瑰,上面缠绕着一串彩灯,沾了雨水的彩灯正有气无力地一亮一灭,整体审美一言难尽,十八线乡镇小花店作品的即视感。 “好大的一束花啊。”李雪玲也找不出其它赞美的词。 “一共多少朵啊?”李雪玲又问道。 “三百九十九朵。” “三......”她笑道:“好多花。” “数量是订花的先生要求的。”送花的人道。 李雪玲想说三什么,三个人? “我来帮你先放车上。”李雪玲要去接,路璐赌气,抢先一步道:“我自己来拿吧,谢谢。” 她一接,“哗”,一大团水流到了她的裙子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营养液流出来了,今天下雨,路上一折腾,包装松了。”送花的人道。 路璐就算不淡定也得淡定,她从容不迫地把营养液倒掉,没跟他俩其中的一个人打招呼,走进大厅里,找到一个大垃圾桶,把花扔了进去,进了水的鞋子,踩在瓷砖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祸不单行,大概如此。 “好大的雨啊,你还想去哪玩呢?”付甜甜问雪儿道。 雪儿摇摇头:“要不回家吧,我早上跟邻居阿姨说好了,下午去她家玩。” 孩子要回去,付甜甜也累了:“那我们把饮料喝了就走吧。” 两人达成共识。 他们正坐在商场的鲜榨果汁店里,付甜甜点了一杯橙汁,给雪儿点了牛油果乐多,她觉得牛油果营养丰富,孩子吃了好,最重要的是雪儿也爱喝,还买了蛋糕、燕麦饼干来佐食。 中午她带雪儿去吃了高级的儿童套餐,上等的牛排,现做的薯条,用料考究的奶油蘑菇汤和加了秘制酱料的通心粉,味道到底是不一样的,挑食如雪儿,也大块朵颐地吃了好多。 饭后付甜甜开车,雪儿躺在后座上睡了会,“充好电”后到了水上乐园,她给自己和雪儿在乐园门口买了泳衣,雪儿直呼:“好贵啊,好贵啊。” 这孩子觉得什么都贵,中午吃饭也觉得贵,并非她的家庭条件承受不起偶尔一次偏高的消费,以崔铭生夫妇的收入,称不上大富大贵,在城市里也算是不错的,主要还是父母带她出来少,还是“见识”的问题。 “见识”短的雪儿在乐园的滑滑梯上,一个人自嗨玩了二三十个来回,玩到兴奋处,天公不作美,雨水打在身上太冷了,只得作罢。 商场在乐园的附近,两人顺便来逛逛。借父亲节的名义,付甜甜给父母都买了礼物,给母亲的是一个金镯子,一万开头的价格,款式并不新潮,但应是母亲喜欢的,都能想象出母亲跟邻居街坊炫耀的神情。母亲高兴,她就高兴。 给父亲买了几套衣服,她不给父亲买衣服,他就只穿旧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能三年。此外,她给二成叔和芹婶买了些营养品,算是感谢二成叔给她介绍男朋友,慰问芹婶被骗,虽然王胜伤害了她,但她不会把怒火转到二成叔头上,二成叔是好意,她拎得清呢,不干恩将仇报的事。 东西直接让柜姐帮忙寄到家里,非常方便,安顿好了,又给雪儿买了衣服和玩具,雪儿翻翻吊牌,吐了一路的舌头,好玩的很。她也继承了崔铭生实诚和简朴的优点,直说“不要”,但理由不是“不喜欢”,而是她小姑上次过来给她买了好多裙子。 付甜甜非要给她买,付甜甜是在花钱的过程中,在体会“赠人玫瑰手有余香”的快乐中,一点点弥补心里的伤痛。 工作日的商场里人不多,空调也适宜,很惬意。付甜甜在盘算两件事,买房的事和晚上与舒昕怡、赵葵喝酒的事。别看她平时生活挺奢侈的,名牌不断,但她并非每天“买买买”,所以银行卡上有一些存款,加上严谆清给的钱,买一套大平层,付个百分之五十的首付应该没问题。 她有两个心仪的地段,一个是园区,原因很简单,房价涨幅大,即便在高价入,保值绝对没问题,以后也好出手;另一个是淮海街附近,兼具都市和市井气息,生活方便,周边商场也不少,看个电影,随便买点衣服什么的,步行就能实现。 不过这两个地点,无论买在哪里,后续还贷款的压力不容小觑,那就要她继续在男人身上“捞金”了。 如果不是雪儿在,她都想抽根烟,来认真思考一下这个计划。 看了眼手机,严谆清说他今天会回来,有大事跟她商量。 付甜甜心如止水,连调情的话也懒得推敲,但还是勉为其难地说了些想飞到他身边之类的麻酥话。 按理说,严谆清现在是她手上唯一能出的牌,认真构思谋划,再捞点钱不是不可能,哪怕被他的手下发现和王胜的苟且,只要她的表演够逼真,糊弄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纯不纯的,自己说了不算,别人说了也不算,只要你想让他认为你纯的男人认为你纯,那你就是货真价实的白月光。 可一想到赵葵,她就提不起精神,算了,放自己一马吧,等和严谆清见面了再从长计议。 “哇,好幸福的一天啊。”雪儿喝了口饮料,故意张大嘴巴。 “你对幸福指数的要求很低嘛。” “什么是幸福指数?”小孩子的好奇心很重。 “就是做让你开心的事。” “让我开心的事?”雪儿摇头晃脑:“我今天就很开心,阿姨,我偷偷告诉你,我还做过一件特别特别开心的事,我妈妈和老师都不知道。” “干坏事了?” 雪儿窃窃地偷笑,把嘴巴贴到付甜甜的耳朵上:“我和沈希希打过架,她咬我,我也咬了她的胳膊,她咬得轻,我咬得重,把她咬破了。” “那你不怕她告诉老师啊?” “我当时就想她特别爱打小报告,反正她要告诉老师,反正我妈要训我,我不如咬得重一点,让她疼,但后来她居然没告诉老师。” “为什么呀?被你咬怕了?” “嗯,因为她先动的手,老师也要批评她的。” “别看你年纪小,脑袋瓜子倒挺好使。” “阿姨,你不会告诉我妈吧?” “不会,阿姨不打小报告,阿姨觉得你做得没错。” “啊?真的啊?” “真的,别人打了你,你当然要还回去,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你越是忍让,别人越是欺负你,所以你必须还手。”付甜甜喝了口橙汁,随手扶了扶摆在身旁椅子里的购物袋,没说出口的是“不过也有一些伤害你无力还手”,但跟一个孩子讲这些太深奥了,成年女性的自我保护能力尚有限,何况一个孩子。 “阿姨,当你的小孩肯定很幸福,阿姨你为什么不生小孩啊?” “阿姨还没有男朋友啊。”付甜甜心想着怎么生小孩啊,她自己还没活明白呢。 “阿姨,你喜欢体育老师吗?” “你这丫头,咦,是要给阿姨介绍男朋友啊?” “我喜欢我们体育老师,我想阿姨也会喜欢的。” “嗯,那你有机会了把你老师介绍给我啊。” 两人闹成一团。 三点多钟的时候,付甜甜把雪儿送回家,摁了门铃,家里没人开门,雪儿告诉付甜甜,早上好像听见妈妈说要送奶奶去住院。 第一百零二章、偷听到邻居家的秘密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付甜甜问:“那你有钥匙吗?” “没有,但我能去邻居阿姨家玩,甜甜阿姨你有事就先走吧。” 付甜甜心想虽然是崔铭生家的邻居,但她把雪儿一个人扔那也不放心,还是陪着去吧。 雪儿迫不及地地摁响邻居家的门铃。 门很快开了,周馨若一见雪儿就笑道:“小囡囡放学啦,快进来吧。” 雪儿也开心地道:“阿姨,白色的马卡龙我吃出来啦,是牛奶!” “真棒呀,那吃出杏仁粉的味道了吗?” “原来那个味道就是杏仁粉呀。” “嗯对啊,好可爱。”周馨若摸摸雪儿的头。 付甜甜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崔铭生的同学付甜甜,我送雪儿回来的,她家里人好像都出去了。” “我中午看见崔科长和她爸爸妈妈一块出去了,估计还没回来,你先进来坐吧,喝杯茶。” “打扰到你了。” “不打扰,你客气了。” 她言语中流露出的气质,让付甜甜不禁觉得她应是个富家太太,即便她住在如此平凡的居民楼里。进了屋,付甜甜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她家里是日式风格,装修不华贵但用心,属于有资格登上家居设计网站头版头条的那种,屋里物品不少,但繁中带简,简,却不寡淡。 修剪过的花草分布在房间各处,透露着一股禅意。 雪儿也像是第一次来,好奇地摸摸这个,望望那个,日杂之类的小东西很多,挂件、摆件、毛织物、竹篮子,做工都细致的很,随后她被一整个橱柜的娃娃吸引了。 橱柜像是定制的,顶到了天花板,一米半左右的宽度,里面做了十几个分层,放着上百个形态各异的娃娃。所有的娃娃像是出自同一个品牌,长相大同小异,但不是小脸长腿的芭比娃娃,而是圆脸大眼,走可爱路线的那种。 雪儿想玩又不敢打开柜子,周馨若注意到了,说道:“喜欢哪个就拿出来玩吧,但可不能给阿姨弄坏噢。” 付甜甜一听,原来是个“娃娃控”,虽然第一次见识收集娃娃的,但身边有“球鞋控”“手办控”的,别说给他们弄坏了,就是擅自摸一下,都能跟你干架。 孩子哪知道轻重,付甜甜轻声对雪儿道:“我们不玩阿姨的娃娃,甜甜阿姨带你去买一个好不好?” “可是我想玩。”雪儿委屈地嘟囔着。 “没事的,给孩子玩吧。”周馨若主动拿出一个娃娃和一个竹筐摆在桌子上,打开竹筐,里面是袖珍款的洗漱用品、梳子、电吹风、小镜子等等,等于把小女孩闺房里的用品缩小了放进去。 “这里还有衣服,你给娃娃梳梳头,帮她挑件裙子好吗?”周馨若又去拉开一个抽屉,一抽屉满是衣服和鞋子,春夏秋冬款都有,各种风格齐备,琳琅满目。 明明是自己的宝贝,却舍得给一个小孩子玩,这个女人真是大度和具有爱心,可也是孩子气浓重的。时光倒退二十年,十岁的付甜甜定是渴望拥有一屋子的娃娃的,但对于三十岁的她来说,这些就有点无聊了。 周馨若用木盘端来茶具,往透明的茶杯里舀了一勺茶叶,然后用小茶壶往里面注水,水到八分满,递给付甜甜道:“请你喝茶。” 付甜甜双手接过来,瞥见秀气的茶罐上写着三个字:“宇治茶”。 周馨若又在雪儿面前摆了杯热牛奶和一盘切面像蜂窝一样的糕,付甜甜在糕点铺见过,但不知道这叫什么,江南人是不大吃的,而跟精雅的茶相比,这盘糕略显粗糙。 周馨若道:“你们尝尝这蜂糕,我中午刚做的,老北京人爱吃,我改良了一下,加了山楂和蔓越莓,夏天吃了开胃。” 付甜甜说了感谢的话,周馨若起身走了,走进了客厅再往内的一个房间。 付甜甜喝了口茶,用小叉子切了块蜂糕吃,微甜微酸的糕果然是和绿茶最匹配的茶点,寥寥几口,舒适异常,难受了近一天的小腹似乎正在渐渐地饶过她。雪儿光顾着玩,边给娃娃穿衣服边念念有词:“快点穿,快点,上学要迟到啦”,付甜甜忍俊不禁,一个念头蹦出来:其实生个孩子也挺好的,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当个全职妈妈,照顾孩子,等丈夫回来,任他外面风吹雨打,屋内永是人间的四月天。 恍惚回过神后,打了个激灵,咦,这个房子倒有一种魔力,竟让她产生老公孩子热炕头的幻觉了,这种魔力和娃娃一样,不真实,仿佛是一则童话故事。 房间里传来说话声,看来家里还有其他人。 一个男性老者的声音传出:“你搞出这样的事,让我们的面子往哪放。” 语气是压抑而激烈的。 “爸,那些都是谣言,你们要相信臻儿,我都信任他,你们还信不过吗。” “馨若,你整天待在家里,和社会脱节了,你不知道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是最容易出事的,有权有钱,能解风情,小姑娘们喜欢着呢,你别嫌我的话难听,我们是一家人,我才敞开来说的。” “妈,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臻儿不是那种人,这就是个误会。” “我们没说这不是误会,我们也希望是误会,所以我们冒着一天雨过来听你们解释啊,臻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没在男女之事上犯过错,我们突然间得知这么个消息,能不着急吗。你妈在大学里教书,下学期还准备开一个讲婚恋的辅修课,自家女儿的婚姻出了问题,还教育学生怎么谈恋爱,这不是贻笑大方么。” 付甜甜并没偷听的意思,但里面的人说话生愈来愈大,到后面,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听到了。 这时,谈话声中断,一个男人边走出来,边像是在打电话,付甜甜望见他的长相,惊的就差没站起来敬礼了。 这不是代总么,后来付甜甜打听到他的名字,他叫代汝,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道这位女主人就是小A,他们重逢了? 她一颗八卦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仔细一想,他故事里的小A倒真像是这个女主人呢,啊,这也太巧了吧,眼下怎么办,要喊他“代总”吗,要介绍一下自己吗,还是装作没看见。 不过假装没看见已经不可能了,代汝也看到了她,许是背着光,他凝视她和雪儿有几秒钟,然后客气地朝付甜甜点了一下头,背过身去讲电话。 他没认出她,哎,付甜甜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自作多情了,人家大领导,根本不认识她这个小罗罗,而酒吧里的事,人家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只听代汝压低声音道:“送到了吗?” 第二句是:“我跟你说的那件事。” 而后,他走向房间,没往付甜甜所在的方向看一眼。 从开了免提的手机里传出声音:“伯父,伯母,对不起,是我不好,我那天失恋喝了酒,代总让我去给他舅舅买颜料,我送上山看到代总的舅舅,就想到了我去世的外公外婆,我从小就没见过父母,是外公外婆一手把我带大的,看到代总和他舅舅其乐融融的,想着我一个人在世上孤苦无依,心里愈发难受,忍不住就哭了,代总是来安慰我的。伯父,伯母,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没想到会给代总带来这么大麻烦,也给你们添了麻烦,对不起,我这样的人活着就是个累赘......” 一个女人的哭声,很年轻的样子,她是带着哭泣断断续续说完这段话的,感情太充沛了,导致口齿模糊,付甜甜只隐约听到了“去世”“孤苦伶仃”“累赘”几个字,心也不免揪了一下。 沉默了几分钟,那个男性老者发问:“臻儿,她说的是真的吗?” “爸,她是臻儿的助理,叫雪玲,我见过面,是一个可怜的姑娘,在孤儿院也待过几年。” “就不能招个男助理吗?” “爸,你批评的是,我回去就把她辞了。”是代汝的声音。 “哎,辞掉就算了,别把一个姑娘家往绝路上逼,但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份,和下属要保持距离。” “是,爸,你教育的是。” “我们走吧。” “你们等雨停了再走吧。”女主人挽留道。 “今天有个老朋友办个展,我们马上去捧场。” 一行四人往外走,代汝道:“那我送你们去吧。” “有人来接我们,在下面等着了,你把我女儿照顾好就行了,当初你们非要丁克,假如有个一儿半女的,够你们忙的。” “行了爸,妈,你们好好地安度晚年,我和臻儿好好地过我们的日子,我们大家都好好的。”女主人撒起了娇。 雪儿在桌边玩了一会,此时坐到了榻榻米上,付甜甜避免被一行人瞧见尴尬,也 跟着坐了过去,桌椅挡住了她们,而门口发生的情形,付甜甜却看得一清二楚。 女主人把父母哄走了,代汝抱住她:“谢谢你帮我解围。” 女主人仰脸娇嗔道:“要怎么谢啊?” 第一百零三章、赵老师是你呀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呀,听到人家夫妻的悄悄话了,付甜甜不自觉地垂下眼睑,不过这个女主人真是称奇,明明岁数不小了,但她发起嗲,毫无违和感,还比小女生无理的嗲多了一份执拗的风韵。 “我要马上动身去南京了,来不及了。” “那你快走吧。” “有个西华的老绣娘,手艺了得,获过奖,我让李雪玲带你去做件旗袍。” “你怎么会知道哪位绣娘手艺好的,很有经验么,虽说西华有名,但我都没去做过旗袍呢。” “经常陪外地客户的夫人们去,你说我能没经验么。” “听说好的师傅做一件都要大几万呢,吓死人了。” “不吓人,也不贵,不过你对李雪玲好点,你爸都说了别逼一个姑娘走绝路。” “怜香惜玉啦,舍不得就拴在身上呀。” “我真得走了。” “哎,等一下,你瞧你,领子上沾到口红啦,我去给你重新拿一件,你呀,当心点。” “我当着心呢。” “我说的不是你的心,是你的肾。” 两人黏糊了老半天,代汝才离开,付甜甜憋住笑,这对老夫老妻甜齁了。手机上进来一条微信,是崔铭生发的:“甜甜,今天雨太大了,晚上我要防汛值班,我公公还在医院陪我婆婆,要七点钟左右才能到家,不好意思啊甜甜。” 崔铭生下午已到挂职岗位上报道了,新同事是从其他单位来的两位年轻人,比她年轻。午后大雨一直未停,而气象台发布了暴雨红色预警,新领导考虑到崔铭生工作经验更丰富,相对而言处理突发事故的能力会强一些,便安排她今晚防汛值班。 值班人的主要任务是保证第一时间接听到防汛值班电话,根据情况紧急的程度,分别转给相应的部门处理。工作任务说起来简单,但也艰巨,一旦有险情发生,值班工作人员反应的快慢,直接决定了损失能否挽回,挽回的多少。 “小崔,有困难吗?”新领导问。 “没困难。”崔铭生毫不犹豫,组织上交代的任务,刻不容缓。 “我听说你孩子还小,家里如果有什么事协调不过来,跟我说,没关系的。” “嗯好的,谢谢领导。” 崔铭生自是不会把婆婆住院的事当成理由的,怎么能讲呢。收拾办公室的时候,她和那两位年轻人互相了解了一下,除了在原单位做的工作,也聊了一点生活上的。一位是刚工作三年,男朋友是军人,三年都没有回来,两人一直没有机会去领证,准公公也是一位军人,在战场上被子弹击中了膝盖,双腿截肢,她工作之余,就是在家里帮助准婆婆照顾准公公,人家这算不算困难? 另一位男同事的妻子在医院工作,主刀医生,经常夜里来一个电话,就得无条件到位,双方的老人都不在身边,两个嗷嗷待哺的双胞胎白天就放在托育所里,人家这算不算困难? 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大家都顾自己的小家了,大家怎么办。 但这不代表她给付甜甜微信时是斩钉截铁的,崔铭生也有一些失落,怕麻烦付甜甜,毕竟人家帮你带了一天孩子,再好的朋友,也不能把友情帮忙当成理所当然。 付甜甜忙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把雪儿带过去,和赵葵那对CP一起吃饭吧,说不定还能让她这个电灯泡少发点光呢,转念一想,不对,约的是喝酒。 为了孩子改变一下计划吧,以后再找机会去那家酒吧,慢慢唤回赵奎的记忆,不着急刺激他,她忙给舒昕怡发了一条微信:“晚上我要带个孩子过去,不喝酒了,改吃饭吧。” 又马上回复崔铭生:“没事,你安心工作,我和雪儿玩得好着呢。” 她拍了张雪儿玩娃娃的照片发了过去,顺便问道:“铭生,你有个神仙邻居啊?” 崔铭生道:“你评价的准确,真是神仙姐姐,是小龙女。” 付甜甜打了一行字:“你知道吗,她老公是我的新老板,大boss”,打好后删掉了,崔铭生要加班,肯定在忙,这些闲话留着她有空时再说吧。 她发了一个“禁言”的表情,道:“忙吧,崔大领导,再聊。” 崔铭生发来一串“亲亲”。 舒昕怡回的也及时:“好啊,甜甜姐,那你晚上想吃什么呢?” 看她还算有诚意的,付甜甜为孩子着想,故意说了一家茶餐厅的名字,然后道:“这家一直人很多,很难等到位耶。” 舒昕怡道:“没事的,我让小葵早点去排号,谢谢甜甜姐呢!” “谢谢?”谢从何来?谢她不抢赵葵了吗?舒昕怡怎么确定她不抢了,她看中的男人还能跑掉?舒昕怡的如意算盘打得太早了吧? 付甜甜撇撇嘴,看了眼手表,去这家餐厅吃饭的话,收拾收拾也得走了。她把崔铭生要加班,爷爷要晚归的事告诉了雪儿,雪儿抓着娃娃,眼睛直直地盯着地毯愣了一会,呢喃道:“我妈一晚上都不回来了?” “嗯,你妈要工作。” “我奶奶也住院了?” “嗯。” “就我跟爷爷两个人?” “应该是的。” “甜甜阿姨,我晚上住你家可以吗?” 付甜甜光笑,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带一天她可以,把她带到家里确实是不方便了。 周馨若要去做晚饭了,留她俩吃饭,付甜甜趁机告辞。 路上认真反省了一下上次和赵奎见面的场景,太激动和擦粗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这么把他给惹到了。但恶劣的情形只发生了一次,还行,还不算太遭,付甜甜虽没有绝对的,但还是有一点把握去挽救的。 在她的经验里,美女犯错误的成本有时极低,只要刺激到男人的肾上腺素,没准“秋后算账”就成了“秋后上床”,他们没女人那么斤斤计较,永远更在意身体上能享受到的快感。 把男人的心理研究透了,剩下的就是投其所好去落实了。今天的穿着和妆容都没有问题,摘掉bli gbili g的饰品,就是他钟意的那款“清汤寡水”待会交谈事切忌感情用事,别急赶着达到目的,先保证赢得他的好感。 考虑了一路,车开到餐厅,雨正好停了。五点多钟的黄昏,餐厅里外都坐满了人,舒昕怡和赵奎已占了一张桌子,看样子舒昕怡没说大话,赵奎早就来排队了。付甜甜心想着,他知道是跟我吃饭,不仅肯来,还愿意“服务”,没准是想起她是谁了。 她欲擒故纵,不再主动去勾他,拉着雪儿在他们对面淡淡地坐下,没打招呼,头也没抬,倒是舒昕怡殷勤地给她俩倒水。 这一天跑东跑西的,雪儿本来累了,却一下子惊呼道:“赵老师,怎么是你呀!”又对付甜甜道:“阿姨,这就是我的体育老师!” 舒昕怡插话道:“小葵在兼职做老师”,她没说出来的是“乐队不赚钱。” 付甜甜用毫无情绪的眼神瞥了下赵奎,赵奎抬手一刮雪儿的鼻子,然后把眼睛移向付甜甜,付甜甜假装无意间和他四目相对,微微嘟嘴,一脸无辜。 她清楚透过窗户照射在她的鼻子、脖颈和肘部的香槟色余晖,会把她衬托的无比耐看和诱人。她垂下眼睑,从送的果盘里叉了一个樱桃放在嘴上似咬非咬,双肘在桌子上似趴非趴,今天的上衣领子不低,但也不高,凹这个造型,若隐若现的春光乍现,适合不紧不慢勾引男人的第一步:请君入瓮。 他穿着白色的T恤,胸前印着一副油画,洗到发白的浅蓝色涂鸦牛仔裤和黑白配色球鞋。上一次见他,他的皮肤是小麦色,而这次已是晒到黝黑了,按说太黑的人穿上这一套会显“脏“,但在他身上却不,也许是他的五官和气质确实是青春到家了,衣着没锦上添花,但也没落井下石。 他依然超级迷人,付甜甜时刻在想着“睡”他。 赵奎开始不安地扭动,付甜甜暗自一笑,转而想到她这么做,赵奎迷上的不过是她的色相,那跟那些只贪图她美色的男人有何区别呢,她有些难过,头一次对自己的“擒男”计划感到迷茫。 除了“睡”他,她也是想有灵魂交换来着。 点好菜,舒昕怡解开了之所以谢付甜甜的谜底,她写的策划书被认可了,领导还夸了她。 付甜甜在心底笑出了一串乌鸦,也懒得去问是这领导是哪位领导,既然她自我感觉不错,那就祝她必有后福吧。 餐厅要“翻台子”,上菜很快,舒昕怡也不吝啬,招牌的烤卤鸽、片鸭,一人一例的鲍鱼汁蒸饭都点上了,她是为显诚意的,付甜甜看到的,则是跟嫌五十块钱一双鞋都贵的小姑娘完全不是一个人的“阔绰小姐”。 没有对比就没有讨厌。 付甜甜借着要照顾雪儿吃饭,一会帮雪儿盛汤,一会帮她剔骨头,一会又是擦擦嘴的,装聋卖傻,心猿意马,还算能挨得住舒昕怡的叽叽喳喳。而雪儿对赵奎是真喜爱,一个劲用公筷给赵奎夹菜:“赵老师,你吃呀!你吃嘛!” 第一百零四章、苏式风扇凉面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这一幕蛮玄幻的,付甜甜喂雪儿,雪儿喂赵奎,两个大人各怀鬼胎,雪儿的动作大了点时,付甜甜会去拉她,故意把放在桌子下的腿向前一送,和赵奎的腿亲密摩擦,赵奎会把腿向后一缩,可等下次付甜甜的腿向前移时,他的腿又在原地等着了。 过了良久,舒昕怡终于讲累了,哧溜溜地喝奶茶,她不好好吃饭,拿起黄油菠萝包啃着玩,渣子掉的到处都是。 赵奎拍了拍落在他衣服上的面包渣,幽幽地道:“我听妞妞说了,你的工作能力很强。” 付甜甜是听不得“妞妞”二字,瞄他道:“工作能力强有什么用啊,女人还不是希望有一个王子能骑着白马来向她求婚。” “是开着豪车来求婚吧”,赵奎喝了口水,似漫不经心地道。 “豪车多俗啊,骑马多有情趣,你在北京骑马吗,听说北京一起沙尘暴就成盛唐了,骑马可好玩了。” 赵奎一愣。 舒昕怡道:“小葵喜欢马术”,然后对赵奎道:“小葵,你还没跟甜甜姐道歉呢。” “怎么道歉呢?说对不起够吗?”他表面上在问舒昕怡,实际上在问付甜甜。 “以茶代酒喝一杯呗。”付甜甜把头发顺到一侧,大方地端起茶水杯,头发丝滑到嘴边,她伸出舌尖去舔,这桌上的人,也只有她抓住了“又纯又欲”的精髓。 赵葵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舒昕怡鼓励他道:“小葵,你今天不用开车,喝酒吧。” 付甜甜反而把她的手推开,拿起赵葵的茶水杯递给他:“怕什么?喝点水而已,又不是要跟你喝交杯酒,你看你吓成那样子,哈哈。” 舒昕怡没心没肺地跟着“嘻嘻”,就算把她的眼睛黏贴在付甜甜脸上,她也绝看不出一丁点付甜甜有觊觎她男朋友的意思。 赵葵一口喝了水,笑道:“茶水真没喝头。” 难道他的言下之意是还真想跟付甜甜喝交杯酒,付甜甜挑挑眉,一言未发。 舒昕怡咋呼呼地问:“甜甜姐,要不要让小葵再敬你两杯?”她一边说还一边杵赵葵的胳膊。 付甜甜不动声色道:“不在敬的次数多寡,一杯就够了,吃菜吧。” “甜甜姐,鲍鱼汁蒸饭好吃吗?” “好吃啊”,付甜甜朝赵葵一吐舌头,却一本正经地问:“你喜欢吃蜜汁鲍鱼吗?” 他常年混迹酒吧,有些话听不懂的话,那定是在装傻吧。 赵葵果然笑道:“喜欢啊。” 付甜甜朝舒昕怡一努嘴:“让昕怡做给你吃啊。” “她的厨艺不行。” 舒昕怡撒娇道:“干嘛又说我坏话。” 付甜甜道:“他在说你能力不行,那你让他做给你吃啊。” 赵葵道:“我也懒。” 付甜甜不说了,擦擦嘴:“那我们走吧。” 赵葵忙问:“去哪?” 付甜甜心想你急成这副熊样,果然男人都不经挑啊,在这事上面,智商瞬间倒退到远古前未进化的时代,万里也挑不出一个柳下惠。但她也清楚,女人是上床前思前想后,男人是在完事后动脑筋擦干净屁股,还是那个道理,再急,也要晾晾他。 她平静地道:“我送雪儿回家,你们随意,昕怡,谢啦,赵先生,你的歉意我也收下了。” “加个微信吧。”赵葵忙不迭地道:“我刚看园里的公众号,今天早上你陪雪儿去参加活动了?正好我请假。” “你请假也没影响,我们玩得挺好的。”付甜甜在无形中拔高了自己的气势。 “我看雪儿的妈妈一直挺忙的,我们加个微信,雪儿在学校里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跟你反馈的。” “跟我反馈干嘛呀,我又不是雪儿妈妈。” “甜甜阿姨,你是我姨妈呀。”雪儿讨好似的,搂住付甜甜的脖子亲了亲她的脸。 舒昕怡也劝:“甜甜姐,加一个嘛,你别看小葵是玩音乐的,他对小孩超好的,可讨小孩子喜欢了。” 付甜甜的嘴角上添了一抹笑,那就别怪我了,简直天时地利人和。 两人加了微信,就此散场,付甜甜把雪儿送回家,雪儿扒在家里的门框上不肯关门,望她的眼神,就跟被主人丢下的小狗似的,两眼盛满了恳求,无助又无奈。而她的爷爷,也不管她,独自坐那吞云吐雾,家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 付甜甜一阵心痛,她有周宁的联系方式,有极强的冲动去拷问他这一波“抛妻弃子”的骚操作到底是图什么。 当然了,留周宁的联系方式是正经的途径,周宁那会的职位还不到今天这份,也需要推销信用卡,拉存款什么的,付甜甜和路璐都在他那办了信用卡,买了理财,有新的理财产品出来时,周宁会给她发短信。但随着他当了领导,这样的短信就消失不见了,付甜甜也不敢把钱存到他所在的银行,万一他知道她这么有钱,崔铭生和路璐肯定也知道了。 他们之间就彻底没了联系,对朋友的丈夫,付甜甜的素质和底线毫无差池。 但望着周宁的手机号码,付甜甜的心里冒上来一个念头:他会不会是有了别的女人。 琢磨男人是付甜甜的技能,可她不敢再往下想,多往坏处想一步,就感觉多对不起崔铭生一点。也不知道这傻妞加班吃饭了没,忙给崔铭生发了一条微信:加班狗,要按时吃饭啊! 车开到自己的出租屋,崔铭生也没回微信,赵葵给她发了个“鲜花”的表情,除此无其它。这个表情也许只是表示双方已成好友了,添加了微信,喜欢再给对方发个表情打个招呼的不止赵葵一个人,这是习惯,多想无益。 可也许也有可能是在勾搭她,因为这个表情发来时,是距他们离开餐厅的半小时后。 这时突然间打了个响雷,刹那间雨水如柱,在天地间相连出无数条笔直的线,坐在车里,连车前是什么情况都看不清。 一下午的雨,就晴了个跟赵葵相见的时间,奇不奇怪,他未来时是雨,他走了仍是雨。 出租屋的车位在地面上,离房子还有一定的距离,而把车上找遍了,也没翻到一把伞。她把雨刷打开到最快,透过水汽氤氲的车前窗,恍惚发觉出租屋的灯是亮着的。她试着拨通了严谆清的手机:“谆清,你到家了?” “到了,正在家煮面呢,你在哪呢?要我去接你吗?” “我困在车上了,你出来接我一下,我打个双闪。” “好,我马上来。” 不一会儿,严谆清撑了把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过来,付甜甜见状下了车,一脚踏进了水坑里,差点摔跤,多亏严谆清眼疾手快揽住了她的腰,她半走加上被半抱地到了家。 小别并未胜新婚,严谆清用毛巾胡乱擦了头和脸上的水,便进厨房继续弄面条,态度几近冷淡。付甜甜本打算洗个澡化个妆的,见他这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情绪陡然一凉,也没心情去收拾了,在房间里随便换了件衣服,吹了吹头发就走出来。 拿纸巾吸干高跟鞋上的水,皮子娇气,不及时处理的话,这双鞋就废了。严谆清正往餐桌上端面和浇头,然后打开桌面风扇对着面条吹。 付甜甜一看,道:“谆清你行啊,还会做面条呢,这么大块的焖肉啊,我可要尝尝。” “等五分钟再吃。”严谆清温柔地阻止道。 “那面不就凉了。” “我做的就是风扇凉面。” 付甜甜掩嘴笑道:“我没听错吧,你做的是苏式风扇凉面?” “没错啊。” 苏式风扇凉面看上去简单,实际上做起来是很有讲究的。面条一定要用加了鸡蛋和碱水的小宽面,因为江南人讲究夏天吃点含碱的面条,清清肠胃。煮面手法也有说法,先把面条蒸至六分熟,入沸水焯一下再捞起,一定要把握好蒸煮的时间,保留面条的嚼劲。最后把面条盛出,拌上少许香油,用风扇把面吹凉,再拌上连汤的焖肉、豆芽、豆腐干等食材,吃起来爽滑不腻口。 付甜甜只在老字号的面馆里吃过,虽为抓住男人的胃苦练过厨艺,但让她做的话,她也是做不出的,真没想到严谆清还有这手艺。 “可以吃了吗?”付甜甜故作眼巴巴地问。 “你来尝一口。”严谆清来喂她。 “嗯,非常好吃。”付甜甜连连称赞,这夸奖不含水分,沾了油的金黄色面条在口齿间自由穿梭,带来了满腹的清凉感。 “拌上浇头更好吃,不知道你回来要吃,做得少,早知道就多做一点了。” “我吃过饭了,就是看到好吃的,又馋了。”付甜甜拿来一个最小的碗,往里面夹了小半碗的面,把剩下的面推给严谆清:“你吃吧。” 严谆清也没再客气,闷头吃起来。 风扇的呼啦啦声淹没在雨声中,雨声大到让耳膜都产生了压力,阳台上的窗户只拉开了三指宽,但是吹进来的风把窗帘快卷到了天花板上。 他们两人挨着坐着,家居服,拖鞋,朴素的食物,不必打鸡血互相算计,在遮风挡雨的家里享受着放松,和寻常的情侣、小夫妻没有区别,头次有男人在这里表现的没如饿狼遇上小羊羔,付甜甜竟有些动容。 第一百零五章、来看看谁的演技更好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她的手机响了一声,在她的左手边,在严谆清的右手边,跳出来一个他们的目光都可以捕捉到的微信:“关于我和赵梦石,我想跟你聊一聊,可以吗?” 是赵葵发的,付甜甜边骂自己失误,边做贼心虚地把手机抓了过来,抓在手上再次悔恨失误,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于是她看了一眼手机,又放回了原处,严谆清没反应,她没话找话道:“你今天怎么吃饭这么晚?” “心情不好,本来不想吃的。” “怎么了?” “生意谈崩了。” “没事的,下次还能谈。” “谈生意有时和谈恋爱一样,第一次见面对不上眼,再强行撮合一百次也没用。” “唔,我不懂。” “是赵氏集团搞的鬼,你看看赵梦石的手段,就知道赵家有多下三滥。” “拿她没办法了?” 严谆清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我对你一直有个梦想,打我见你第一面起,不,打我们开始认识的时候,我就想着能在这边买套大房子,和你结婚生子,白头到老,平平淡淡的就行,钱赚的多少不重要了,我还有点积蓄,够我俩花一辈子的了。” 他夹起几根面,对付甜甜憨厚一笑:“我也喜欢江南,这里的景色,这里的美食,还有这里的你。” 结婚?他居然主动跟她提到了结婚,在他们上过一次床之后,付甜甜一阵恍惚,但同时也有警惕,她自信,可也没自信到不费吹灰之力,一个富豪会上赶着要把她娶回家供着。 他有什么企图? 付甜甜彻底不懂了。 “这是我的户口本、身份证,你不嫌我穷,愿意的话,我们明天就去领证,领完证,我们去环游世界,第一站你想去哪?想去巴黎吗?我们一起去坐巴黎的电车怎么样?” “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去北欧看极光,那我们就去,好吗?” 许久以前的聊天话题,他都还记着,付甜甜的心里防线有一点松懈了,不再百般提防,或许对她而言,结婚,是动荡不安的生活里唯一踏实的甜蜜的守候。她呆呆地注视着桌脚上的某一个点,桌布微微飘动,摇摆着某种幻觉。 严谆清似洞察出她的心思,趁热打铁道:“我要为你办一场特别的婚礼,你想在哪里办?爱情海?英国的古城堡?拉斯维加斯的海滩上?我经常会做一个梦,梦见我们迷失在一个森林里面,我是那么怕失去你,疯狂地穿越整座森林,才在森林的尽头找到你,你一袭白色的婚纱,骑在一匹白马上,从丛山峻岭中向我走来。” “我骑在白马上?” “对,你就像丛林中的仙子,遥不可及,神圣而纯洁。” 纯洁?付甜甜微微皱眉道:“谆清,你能告诉我,你喜欢我什么吗?” “女人就爱问这种傻问题,其实男人也挺傻的,说不清楚为什么会那么深爱一个女人,想带她回家,见父母,见朋友,让身边的人都知道我有多么爱她,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付甜甜想着别说父母了,连他的朋友也没见过一个。 严谆清马上道:“我爸妈明天过来,我安排你跟他们见一面,好吗?” “啊?你爸妈为什么要过来?” 严谆清苦笑了一声:“生意没谈成,但有的关系还是要维护的,他们过来给我收拾烂摊子,总不能眼睁睁地看我破罐子破摔。” “你爸妈是对的,你不能破罐子破摔。” “你跟他们的想法一致,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你想在哪见面?我来让人安排。” 他倒咬住这个问题了,付甜甜有点紧张,还没准备好,甚至还没动过跟他父母见面的念头。他就像在棋盘上乱蹦的一个棋子,一直出其不意地跳脱在付甜甜的规划之外,假如付甜甜事先知道要跟他的父母见面,那她定会去做大量的功课,至少要在表面上过了这一关。 “你不想跟他们见面吗?” “不是的谆清,我也想”,她费力地吐出四个字:“跟你结婚。” 之前也跟别的男人说过结婚,但这次不同,她没有糊弄,而确实是有些想的。严家的家底毋庸置疑,嫁给他,风光体面,女人的虚荣心可妥妥地得到安置,而如果真和严谆清结了良缘的话,那她会一心一意地做个良民,遵守妇道,相夫教子,把对过去美好回忆的眷恋,把赵葵深藏在心里,波澜不惊地过下半辈子,不让任何人瞧出来。 “那你为何不答应我?” 付甜甜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吧,他居然哽咽了。 “我觉得时机还未到。” “什么才是好的时机?什么叫时机未到!”他起身冲到阳台,一把把窗户打开,任雨横七竖八地扑到他的脸上:“你就是看不上我,你嫌我没用!我也觉得我自己没用!太没用了!” 拳头落在窗边上,在和瓷砖的碰撞中发出一声闷响,付甜甜替他疼,此时此刻,作为资深的海王渣女,她已经完全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爱她,还是在演戏。 严谆清呜咽了,他放了大招。 女人用这招,男人会想去保护她;男人用这招,女人恨不得将所拥有的一切都用双手捧着呈奉上去,哪怕这男人希望她弃良从娼,说不定女人也会去做的。 女人的劣根性里,有一点或许就是控制不住,总爱去表现的“母爱”。 付甜甜把他搂进了怀里:“谆清,我能帮你做什么?” “你陪在我身边,不要离开就够了”,严谆清紧紧抱住她:“谢谢你甜甜。” 温润的泪水将付甜甜的背后打湿了一片,冷在她柔软的心上。 “你刚才说是因为赵氏集团搞的鬼,那我们可以还手啊谆清。”付甜甜把话题拉了回来。 “要怎么还手呢,赵梦石的把柄我又拿不到。” “你是说她有把柄,什么样的把柄?” “一言难尽”,严谆清吞吞吐吐道:“要拿到的话......” “怎样?” “需要一个女人。” 路璐站在位于园区中心的一幢高档住宅里,三十二楼,感受不到雨,印在窗玻璃上的 华灯美景遮住了天空中的阴霾,唯有繁华的都市在闪烁的灯光里川流不息。 站得越高,越是能从容面对分辨不清是晴还是雨的天气。 这是代汝的家,实质上装饰的也是一个单身男人的家的样子,空荡荡的,墙上一片空白,家俱与家俱之间隔得很远,或许这家俱、沙发、柜子等都很昂贵,可是每件看上去都无比寂寞。 她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脚下的毯子软绵绵的,即使光脚踩上去,也不会觉得燥热,这个屋子是自带凉感的,在盛暑里反而是锦上添花。之所以来这,是实在无处可去了,这么大的风雨,别人家的港湾里容不下一个外人,要不是亲耳听路同舟说出借了高利贷的事,她都要怀疑“没了家”和正好“有地容她”的无缝衔接,是谁的一场预谋。 她站了好一会,恍然意识到像她这种已把奶奶留下的房产挂在中介网上的女人,是不配在这么好的房子里欣赏风景的。 中介告诉她,房子的地段不错,周边的配套也齐全,虽然房龄老,但因房价相对便宜,还是很抢手的。 很快就能卖掉的,中介信誓旦旦的,她都不知道是该悲还是喜。 屋里的电话响了,响了很长的时间,她没接。 然后她的手机响了,是李雪玲打来的。 “路律师,到家了吗?”李雪玲问。 “唔。”路璐含糊着,这里并不是她的家。 “我给你点了外卖,放在门口了,你去拿吧,记得把门锁好。” “谢谢。” “有需要再联系我。” 李雪玲匆匆挂掉了电话,很忙的样子,这个代总的助理,让人不得不承认,除了美艳,她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路璐的心里又升腾起一股醋意,打开门,地上放着一个外卖手拎袋,拿起来起身的时候瞥见一双停驻的脚,顺着脚向上看,是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女人打量了她好几眼,这才缓过神忙往对门走去,掏钥匙开门。 这个小区每一层一梯两户,公摊面积大到吓人,对面一关门,震得四处回响。 路璐也回屋关上了门,坐在餐桌上打开外卖袋,里面是蟹炒年糕和凉拌海带丝、腌白菜之类的小菜,他知道她爱吃年糕。 念及此,禁不住嘴角上扬,打开电视,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厨房的灶台和柜子里空空如也,她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个烧水壶,只有消毒柜里摆着几只碗盘和几双筷子,一看就是家里平时不开火的。 冰箱里除了酒、水,还有七八盒半成品的饭和面,包装上写的是日文,想到代汝有时会靠这些来解决吃饭问题,路璐不免心疼。 电视里放着一档选秀节目,没头没尾地从中间开始看,也看不明白,索性不看了,只当放个声音。这家里太安静了,也太大,她说不上有多少平方,但看上去二百平开外了,加上东西少,显得更大。 第一百零六章、中山南路的梧桐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没有东西来消磨时间,白天发生的事便像要“越狱”的鱼,从鱼缸里一个劲向上蹦,蹦到了嗓子眼,堵的快吃不下了。 开庭不顺利,一审败诉,这是导致心情低沉的主要因素。 是一起因企业并购而产生的纠纷,败诉的原因,不妄自菲薄地平心而论,还是在于学业不精和经验不足,被对方律师抓住了反驳的证据,这个证据直击要害,打的她爬都爬不起来。 而她还是盛华的法律顾问呢,把《公司法》都没吃透,真是惭愧,惭愧之余也有紧张,代汝给她塞了个这么大的饼,她哪里吃得下。 简直连咬一口咽下去都困难。 挫折促使人学习,律师要在法庭上扬眉吐气,庭上一分钟,庭下几年功,还是要在实践锻炼和知识的海洋里不断摸爬滚打。 在书房里找到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来,没有密码,她把电脑拿到餐桌上,发现桌面是一座日式房子,庭院里有一个少女在跳舞,十六七岁的样子,少女只露出半张脸,头发长如海藻,很浓密很漂亮,侧脸看不清长相,但鼻梁轮廓清晰娇俏。 路璐压根没把这个少女和代汝联系起来,网上下的图吧,况且就算代汝没去过日本,放一个日式房子的图片也没毛病,个人喜好嘛。她的脑子没在电脑桌面上停留,边吃边打开网页搜索浏览相关法律内容,边思考着万一被代理人要上诉,她如何应诉,要去补充哪些证据。 这时电话铃响了,吓了聚精会神的她一跳,估摸着是李雪玲打来的,接了起来,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代总,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不甜,却很腻,是她从来没听过的声音。 “你好,代汝不在家。”她能想到的答复也只有这一句。 女人沉默了半分钟,随后笑问:“你好,你是代总的夫人吧?” “我不是。” “噢,那……那麻烦问一下,代总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这个女人也许想问她是谁,路璐想着,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今天可能不回来。” “这样啊,好吧,谢谢,拜拜!” “拜拜!” 通话结束了,但一种奇怪的感觉却没结束,这个女人提到了“代汝的夫人”,问的如此的自然,搞得好像代汝已经有了夫人似的。不对,不是好像,她能这么问,那是确定有吧,不然谁会在没弄清对方有无结婚,有无对象的情况下,如此直接唐突的,不礼貌吧,哪怕他年纪不小,甚至偏大了。 还有今天下午开完庭,李雪玲赶不过来,是代汝公司里一个年轻的司机来接她的。司机自我介绍道是新来的,本来想坐办公室当白领,但进来后才发现那些白领干的活他干不了,公司便安排他给领导们开车,开始还嫌弃,但跟着领导能吃香的喝辣的,场合上别人也给面子,活不累,公司还给了一间办公室,很满意。 他不见外地跟路璐叨了半天,用一种讨好和并不严肃的口气,那种感觉就像是“我知道的,我们都是靠代总吃饭的人,同命相连”,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什么样的女人才靠男人吃饭,对于这个男人的正牌夫人、正牌女友,世人大不会这般轻佻佻地亵渎吧。他是把她当成了代汝的情妇,小三,类似这样的暧昧的,上不了台面的女人吧。 按照女律师的逻辑理下来应当是这样的,可是,路璐不愿相信自己的推测。 而要推翻自己的推测,需要另一套理由更充分的推测,她自是找不到的,可又阻止不了去推翻的渴望,于是自个把自个不上不下地吊在那。 选择先去洗个澡,步子迈了足有上百下才到了房间,床铺被褥叠得整齐如豆腐,倒真有当过兵的风范。 房间里弥漫着她熟悉的他身上的气息,打开衣橱,本想找条浴巾,却看到半个衣橱里都挂着女士衣服,浴袍,睡衣,还有一些通勤的服装,内衣也有。但可能为了显得不那么露骨,内衣都还摆在包装袋里,未拆的透明包装袋里,是中规中矩的款式。 其他衣服上也还挂着吊牌,也都是挑不出优点,但也挑不出差错的普通款。路璐她今天才得到他家门钥匙的“馈赠”,难道他早就把衣服买好了,应该不是他买的,是李雪玲买的。 可不管是谁买的,都排除不了一个可能性:这些衣服并不是特地为她买的。 心里非常难受,来自生活、情感方方面面的逼迫,手机上进来一条微信,她瞬间又笑了。 是代汝发来的:我到南京了,随后他又发来一张照片,是一条两边种满梧桐路的道路,路牌上写着:中山南路。 即便没有路牌,路璐也能猜到这是哪,因为梧桐这种树,看到了,就会令人想到南京这座城。 代汝道:“一种树,一座城,一个人,我也想这样。” 路璐一个人傻乎乎地笑开花,她懂代汝的意思,在关于南京城遍地种满了法国梧桐的说法中,最浪漫的一个是有关宋美龄和蒋介石的,传闻宋美龄特别喜欢法国梧桐,蒋介石便特意从法国引进几万棵梧桐树,从美龄宫一路种到中山北路,把梧桐路种成了一串宝石项链。 路璐调侃他道:“那非得是梧桐树么,樱花树不行么。” 沉寂半晌,代汝道:“你现在在我们的家吗?” “在啊。” “有其他人来过?” “你指李雪玲?”路璐打好这句话后,删掉了,重新打上一句:“你想是谁来呢?” 代汝道:“我会跟你解释的。” “解释什么?”她第一反应,但到底没发出去,这个问题已让她很头疼,她害怕得到更头疼的回答,一个自带吸引力的男人,一旦坠入进他的漩涡,以她的力气是爬不出来的。 她对他的爱已深入骨髓,爱他的成熟、笃定和强大,爱他具备的为她挡风遮雨的能力,虽然对于一个四面楚歌的女人来说,已难以分清这样的爱里掺杂了多少种成分,有多少是爱情,有多少是感激,有多少是仰望。 她道:“路上奔波累了吧,早点休息。” 代汝回道:“你也早点休息,你会出现在我梦里的。” “你也是。”路璐悲伤地撒了个谎,今天晚上,她大概连睡眠也不会有的。 把自己扔到他的床上,烦躁地翻动手机里的各式App,以发泄无处发泄的压抑,直到邱斌的名字无意中映入眼帘。 同时他说过的调查,如同反刍般泛了上来。 路璐犹豫而决绝地拨下邱斌的手机号码,她只想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是的,她宽慰自己,知道那个女人姓甚名谁,多少有点底,心里会好受一些吧。 电话通了,却是她母亲接的:“路璐啊,你快来医院,你快点过来!” 路璐脑袋一懵:“你怎么了?” “不是我,是邱斌被打了,你快点过来!” “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 路同舟说了医院的名字后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带点钱来!” 她这一举动让路璐觉得相比邱斌被打伤,路同舟更在意的是钱。 坐电梯到了地下车库,下午李雪玲帮她把新车开回来了,而上手了还是那个问题,看别人开车是开车,自己开就跟开拖拉机一样费劲。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开出来时,才发觉雨大到快把天下榻了,几个物业工作人员正在疏通下水管道,雨太急了,积水越来越深,根本来不及排。一个新建的高档小区尚且如此,其他地方还不知被淹成什么样子了。 逞强是需要能力的,她得承认,她没这个能力,把车开回地下车库的水平都不具备。 打了双闪,在手机上招出租车,一个圆圈的箭头转了半天,也没跳出一辆车来,换了几个招车软件,情况一样。 路同舟还来催:“路璐,你到哪了?” “妈,我还在打车呢,打不到车。” “邱斌还没醒过来,你说我要不要联系他的父母啊,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怎么跟他家里人交代啊。”路同舟哽咽到上气不接下气。 “你别联系,他父母都在外地呢,你说了不仅没用,还会叫人家家里人瞎担心。” “那你快点过来啊,妈等你!” “知道了,我会尽快的。” 路璐头次见她母亲慌里慌张的,琢磨着看来邱斌的情况不容乐观,吓得不轻,什么也顾不上了,联系了“有事尽管找她”的李雪玲。 李雪玲正在参加商业晚宴,听路璐说想要人来接她去医院,跟周围的人沟通了几句后,李雪玲对她道:“我马上到!” 等李雪玲从一辆车里出来时,时间才过去不过十分钟,路璐以为她是从附近过来的,没想到李雪玲道:“路上没有车,好开得很。” 而送她来的司机打了把方向,车轮激起千尺浪,眨眼间他已掉好车头往门口驰去。路璐着急地想着他干嘛走啊,要是他送她去医院,那她很快就能到了,但还没开始懊悔,李雪玲急速地给了她惊喜加惊吓。 李雪玲坐到她事先让出的驾驶座上,一脚油门,车立即冲了出去,路璐打了个哆嗦,都是些什么狠人。 第一百零七章、这是我的份内之事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一路无语,雨刷噼里啪啦地打到快失控,李雪玲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虽说路上车辆稀少,但视野范围不足半米,还是要当心。只有到了医院停好车,两人朝里走的时候,李雪玲才边走边问:“是什么人?你这么急。” “同事。” “哦。” 李雪玲没再问,但也没打算走,从急诊室发出的刺眼的光像一道鞭子打在路璐身上,催促着她尽快想出办法,避免李雪玲和邱斌的碰面。 可已来不及了,路同舟冲过来:“路璐,你终于来了!” 说完扭头即走,慌张到忽略了李雪玲的存在,李雪玲却也跟着他们母女二人去办手续、交钱,邱斌已进手术室了,肋骨骨折,腿部皮肤撕裂出血。 惴惴不安地闷坐了会,一个医生走过来道:“幸好不是内出血,暂时昏迷,没大碍,处理一下就能去病房了。” “好的,谢谢,谢谢医生!” 路同舟松了口气,路璐也放下心来,脱口道:“妈,邱斌是怎么回事?被谁打的?” 路同舟刚想说话,一眼瞥见了李雪玲,没等她问,李雪玲道:“阿姨,你好,我是......” “她是我朋友。”路璐抢话道,说的时候,双手不自觉地揪裙子。 “你今天是住在你这朋友那的?”路同舟问。 “是啊。”路璐道。 松懈下来的路同舟,再次显露出“大家闺秀”的风度,起身拉住李雪玲的手,盈盈笑道:“谢谢你啊,我们路璐要麻烦你一段时间了。” 她的贵气一上来,把“麻烦别人”说得就跟给了人家一个“享受麻烦”的机会似的。 李雪玲倒也配合路璐演戏,直说:“不麻烦,应该的。” 然后她走到一个角落里抽烟,离她们的距离近不算近,远也不算远。路璐似乎还能嗅到烟味,闻上去,路璐觉得那烟味里全是麻烦,她呼出的气息里也因上火而散发出一种类似于苦涩的气味,那是她的心力憔悴。 “你在哪交的朋友啊,还会抽烟,还在医院里抽烟,不像个好人。”路同舟嘀咕道。 路璐翻了个白眼,帮帮忙吧,先管好你自己吧。 “邱斌的医药费花了多少钱?”路同舟问。 “多少钱不都应该是我们花”,路璐顿了顿,道:“是被催收高利贷的人打的吧?” “不是!”路同舟斩钉截铁地回道。 “不是催高利贷的人打的,你能跟守儿子一样守着他?我还不知道你,跟你没关系的纠葛,你肯定能躲多远躲多远。” “你有完没完了,整天高利贷,高利贷的!还让不让人活了!”路同舟火冒三丈,路璐倒出奇冷静,她意识到这是路同舟把心里的火气和烦躁全发泄了出来。 路璐不跟路同舟计较,但她在乎代汝啊,不能自欺欺人认为李雪玲没听到啊,路同舟这一嗓子,“高利贷”三个字如雷贯耳。 李雪玲的头没偏一下,眺望着远处的不知何物,一只手横在胸前,另一只手夹着烟,没完没了地吞云吐雾,一根完了,再续一根,像只在黑夜里出没的妖精。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那你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总可以吧。他这个情况,一时半会还去不了所里,要是我们主任和同事问起来,我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不然我还怎么在所里做律师,辞职算了!” 她故意说狠话吓唬路同舟,路同舟总得在乎一下她的工作,要是路同舟连这也毫无所谓了,那这样的母亲不要也罢。路同舟的语气果然软了下来,但路同舟一软,路璐又觉得路同舟是指望她帮忙还债才这样的,她怨怨地叹口气,母女之间,亲人之间,一旦因金钱而被栓到一起,被牵着鼻子走,那感情就变了味了,怎么咂吧,都是馊的。 “邱斌是个傻小子,他自己撞在枪口上的,警察来了都没办法。” 路同舟娓娓道来事情的原委。她把路璐赶出去,自己却住进了婆婆的房子里,她也是没办法,朋友家让她住一晚是情分,不让她住是本分。今天朋友家来了客人,这么大的雨把客人困在了家里,连去附近的酒店都不方便,而就算晴空万里,路同舟也没钱去住酒店,婆婆留下的房子是她最后的选择了。 偏偏一直在“窥探”路璐的邱斌发现了路同舟的到来,他给路璐送了花,浪里浪漫的,还等着路璐主动来“感谢”他,来“甜”他呢,但一直等不到她的微信,不过,他安慰自己,没微信也挺好,没来“骂”他,说不定找了个地方偷着乐呢。 邱斌是在自我憧憬和自我给予的欣喜中来邀请路同舟“共进晚餐”的,路同舟正饥肠辘辘,正好想找地方饱餐一顿呢,见邱斌提出去附近的一家老字号苏帮菜馆,一口答应了下来。 邱斌大喜,路同舟对他的态度转变让他甚至有些癫狂了,擒贼先擒王,能把路璐的母亲搞定是历史性的进步。到了饭店里,菜只挑贵的点,松鼠桂鱼、碧螺虾仁、炒鳝糊、清炖甲鱼之类的“横菜”都上了,吃不吃得了不管,消费多少不管,把假想中的“丈母娘”哄好了才关键。 路同舟实在是太饿了,午饭是在一家味道并不怎么样的面店解决的,浓油赤酱过了头,面夹生的厉害,她挑剔地只挑了几筷子。 所以虽吃得优雅,吃得很慢,但她到底是吃了好多。吃完了,她提议去环护城河跑道走一走,散散步,邱斌自不会拒绝。两场雨间短暂的晴,天地一色的亮堂,跑道两旁的景观带里鲜花繁盛,晚风吹过,摇曳起江南少女的风姿,沁人心脾。 邱斌滔滔不绝地向路同舟介绍自身的情况,并旁敲侧击地夸赞路璐的好,路同舟是过来人,早就通透他的心思了。说这个小伙子多好吧,还行,她看上眼了吗,也没有,其实路同舟并不是那种急赶着把路璐嫁出去的母亲,虽说她也曾求这个拜托那个的要给路璐介绍男朋友,但从没有过度逼迫,否则任路璐如何抗拒,也绝不会在三十出头的年纪还单着的,她烦也会把路璐给烦死。 归其原因,还在于她自己失败的婚姻经历,导致她并不确定结婚这条路是否真能给一个女人带来幸福。 反倒是邱斌的喋喋不休把她给搞烦了,碍于一顿饭的人情,保持微笑倾听。 邱斌误解,士气大振,这时迎面撞上了放高利贷的人,雨过天晴,跑道上人来人往,小猫小狗蹦蹦跳跳,都来共享人间天堂的美色。狭路相逢,放高利贷的见了路同舟总归要奚落几句的,邱斌不明就里,硬要跟这群态度恶劣的家伙理论。 “你说气不气人,我看让他搬三十斤的面他都费劲,还先动手打人,被人家一只手抓起来扔到了地上,跟扔只小鸡一样,我不得不报了警,可警察来了,能说什么呢,你先动的手,你还有理了。” 路同舟望了眼病房:“净添乱。” 人就是这么回事,如果别人帮你,哪怕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那也是帮忙。但如果别人真帮你,但好心办了坏事,那就是捣蛋分子,叫人讨厌。 邱斌这么一搞,催收高利贷的还不变本加厉,但路璐看不过去,替他说了句好话:“非亲非故的,人家肯为你出头,你积点德吧。” “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妈,你去出家吧,六根就净了。”路璐瞪了一眼路同舟。 路同舟感慨道:“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婚姻吧,一开始就有个炸弹埋在那,干事业吧,也没个好兆头,小时候跟我一起长大的小姐妹,如今个个荣华富贵,我真是苦的。” 路璐被她这话堵的没辙了,手术室的门开了,她们同时站起身。 这时李雪玲走过来,递给路同舟一个袋子:“阿姨,你先换下衣服吧,湿衣服捂在身上要感冒的。” 路同舟也没客气,边接过来边问:“哪来的?让你费事了姑娘。” “我让认识的柜姐送来的,你快换上吧。” “你人缘真好,下这么大的雨,人家还肯送来。” 李雪玲瞥了眼路璐,道:“是我们老板特地关照的。” 路同舟未及反应,路璐已道:“我去看看邱斌,你先去换衣服。” 李雪玲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李雪玲追问道:“这人就是给你送花的那男的吧?” “你都告诉代汝了。” “上上下下跟着你忙,即便我不说,别人也会告诉他的。” 代汝的电话打了进来,路璐眨了一下眼睛,里面含着泪水,不知泪水是怎么来的,或许是赌孩子般的气,或许是失落在向外涌,她把电话摁掉了,摁掉的瞬间,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她对李雪玲道。 “我知无不言。” 她扭过身:“代汝是不是结婚了?我是当小三了吗?” 李雪玲笑道:“我们都在帮你争取名分。” “我们?” “包括我。” “那我得谢谢你了。” “不必,这是我的分内之事。” “你们上下级的关系还真微妙,你这个助理管的真宽。” 第一百零八章、好熟悉的笑容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我得答谢代总的知遇之恩。” “那你以身回报得了。” 李雪玲扑哧一笑:“你别说幼稚的气话,我和代总清清白白,我又不缺男人。” 事实证明,路璐还不是最幼稚的,律师工作中的后起之秀,男女感情中的愣头青邱斌,看到路璐后的第一眼,立即招呼她坐到他的旁边,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问的第一句话是:“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过来的?” 路璐轻声道:“来都来了,就别问了。” “那你吃了吗?” “吃了。” “冷不冷?冷的话我把空调打高点。”空调开关在床头上面,他转身时特别费劲。 “不冷。” “那我给你倒杯水。”他挣扎着要起来。 “我自己来吧。”路璐看到了热水瓶,却没找到杯子,本想就算了吧,也不是非得喝水,不喝也渴不死。 但邱斌已摁铃叫护士来,护士过来,一听是让她拿什么一次性杯子,甩了一句“等会”,就走了。路璐哭笑不得,夜班护士忙都忙不过来,还管的了他这破事,邱斌见状,又讲了些让路璐早点回去的话。 他说他不要紧,最近手上正好都是非诉业务。 路璐坐着,李雪玲在门口站着充当监视器的功能,路同舟来了后,问候了邱斌几句,便跟李雪玲掰扯新衣服的式样和价格。这是双人病房,隔壁的病人关了自己那边的灯,已准备睡了,邱斌压低声音对路璐道:“你快走吧,我真不要紧,你妈欠的高利贷,我会想办法帮你们还的,你别太有压力。” “她叫什么名字?”路璐问道,理应解释一下的,不见得他听的懂,但这句话已耗尽了她的力气,努力呼吸了好几次,也再吐不出一个字。 “周馨若。”邱斌道,同是靠微弱的气息道出的话:“我什么都不如他,各方面都不如,唯一的优势是比他年轻,还不能称作优势,我也要老的,但我从没有骗过你,哪怕你不喜欢我,而我是爱你的,我愿意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你。” 路璐憋住的泪水没忍住,珠子般往外滚,好在是无声的,好在病房里的光暗着,邱斌看不见。她在惶惶的情绪里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前所未有的感觉,忽然觉得一个女人真正需要的爱情是平淡如水,是琐碎和可以掌控的,你可以讨厌这种琐碎,但是你能把握住,能感知,至少在当下能感知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年轻时的爱情稀里糊涂的,被陈潢蒙在鼓里,那是她的无知。 如今再稀里糊涂的,那便跟年少无知无关了,而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的选择。 一个女人,无法选择一份长长久久的爱情,但能选择一段清清爽爽的恋情。 代汝对她而言是什么?是镜中花,水中月,是一个她的能力不足以去触及的幻想。 她想着想着,越想越认为她和代汝不合适,以至于在恍惚中上了李雪玲的车,李雪玲中途把她的母亲送到了一家酒店,把她仍送回代汝的家。 太疲惫了,她未脱衣服,缩在他家的沙发上迷糊了一晚。家里有三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床,可她对这些床都有敬畏似的,这一晚上发生的事,说明这里是他的家,却不是她的港湾。 她只是一个自作多情的闯入者。 隔天清晨,雪儿来敲周馨若的家门时,周馨若还以为是代汝回来了。 “又忘带钥匙了?”周馨若边走向门口边问,心想着他不是去南京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打开门,站在门口的却是雪儿,穿着睡衣和拖鞋,头发凌乱,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 “阿姨。”雪儿嘴一撅。 “怎么了?”周馨若俯下身。 “他们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啊?你妈妈呢?” “没回来。” “那你爷爷奶奶呢?” “奶奶住院了,爷爷不知道。” “这样啊。”周馨若看了眼时间,快八点了,道:“说不定你爷爷去医院了,你早饭吃了吗?” “厨房里只有粥,我不想吃。” “那我们先洗漱换衣服好不好?阿姨家有虾仁煎饺,你想吃吗?” 周雪儿点点头。 周馨若随周雪儿到了她的家,一进门,被屋内的气味呛到咳嗽,周雪儿道:“阿姨,你也觉得我家里很难闻是吗?” “不是的,我有点感冒了,你的衣服在哪呢,我来帮你换。” 周雪儿领着周馨若到了她和崔铭生住的房间,周馨若四下打量了一番,也只有这个布置的粉嘟嘟的房间,才能让人瞧出一点家里有年轻人居住的痕迹,不看这个房间的话,真以为是一对老两口住的。 雪儿打开衣橱,自己选了一条连衣裙,周馨若要帮她穿,她不要,说自己能换。 周馨若等她的空隙里,无意中注意到了挂在墙上的相框,里面放着七八张照片,有雪儿的单人照,也有一家三口的合影,还有...... 周馨若微微皱眉,凑上前去仔细端详,是崔铭生和两个女孩的合影,背景像是在大学校园,三人都是二十出头的青涩模样,青春洋溢。付甜甜她见过,认识,但另外一个女孩, 周馨若目不转睛地端详着这个女孩的脸,倒不是她长得过于漂亮,长得和谁相像,而是她的笑容,那浅浅的、独特的、含苞待放的花朵般的笑容,兀然间让一个故人的身影在周馨若的心头泛起。 没错,和晴雅笑起来一模一样的感觉,周馨若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这么多年了,她还从来没有因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而想到晴雅。 “阿姨,你在看什么呢?”周雪儿问道。 “她是谁?” “我妈妈的大学室友。” “你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路璐呀,路璐阿姨。” “路璐?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周雪儿歪头想了一会,道:“我忘记了,我好久没见过路璐阿姨了。” “噢。”周馨若移不开眼睛。 “阿姨,你认识路璐阿姨啊?”雪儿来拉她的手。 “啊,不认识。”周馨若回过神,感觉自己这个行为挺不礼貌的,在人家的家里一直停着不走,忙对雪儿道:“你刷牙,阿姨给你梳头。” 收拾好后,周馨若带雪儿去自己家,离开时仍回头望了又望那照片,无论远近,无论从哪个角度,那姑娘都和晴雅神似的离谱,周馨若心想着能有机会认识一下她就好了。 照顾雪儿吃完早饭,周馨若送她去幼儿园,一来她没有雪儿家人,包括崔铭生的联系方式;二来雪儿今天本来就应该去幼儿园,所以擅自做了主。 赵葵早站在学校门口迎接,见雪儿和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妇女走进来,忙上前问道:“雪儿,你甜甜阿姨呢?” “甜甜阿姨没来呀。” “她去哪了?” “不知道呀。” 周馨若听了,道:“你说的是雪儿妈妈的同学付甜甜吗?” “是的,就是她。” “她昨天把雪儿送回家就走了,我是雪儿的邻居,雪儿的家人都不在家,所以我送雪儿过来的。” “这样啊”,赵葵微微点头:“麻烦你了。” “麻烦老师了才是。”周馨若递给赵葵一张事先写好的便利贴,上面留着她的手机号码。 “要是放学了,雪儿的家人还没来接她,请老师联系我。” “好的。” 周馨若跟他二人挥手告别,赵葵把雪儿交到她班上的老师手中,然后迫不及待地给付甜甜去了电话。 付甜甜猜的没错,昨天她一出现在餐厅里,赵葵就想起她是谁了。他属于那类喜欢褪去铅华的女人的男人, 而褪去铅华的女人不见得个个漂亮,付甜甜的长相,名副其实的老天爷赏饭吃。 他想了她一夜,她那勾魂的眼眸在他眼前来回打转地晃,直接导致舒昕怡昨夜被他折腾的不轻,但每一次都感觉寡淡如水。舒昕怡除了娇羞地躲藏,和怯怯地说“不要,不要”,其它的什么都不会。 舒昕怡就像是未长成熟的青葡萄,虽然水灵,但吃到嘴里是酸的,谁等得了,他要吃现成的,甜的。 但想跟一个女人上床,跟爱上一个女人,是永远划不上等号的。 他们两人都清楚这个道理,双方周旋起来不分上下,并相当自然。 赵葵说的是:“甜甜,雪儿今天是由邻居送过来的,她家里人都不管她,我打她妈妈电话也不接。” 最后一句当然是他编的。 付甜甜刚到公司,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昨天夜里和严谆清商量好如何对付赵梦石的计谋,又劝了一大通,才说服严谆清她暂时不跟他的父母见面,等搞了赵氏集团,把丢掉的生意夺过来,再来谈儿女情长。 五更时分,屋外的小鸟在树上叽叽喳喳的,付甜甜还合不上眼。严谆清在她的身边熟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她的神经被强烈的荣耀感和满足感刺激着,感受着甜蜜,也幻想着自己能做严谆清身后那个强大的,上的了厅堂下的了厨房的女人,对未来的憧憬是一个对当下绝望的女人最魔幻的强心剂。 魔幻到一夜未睡,再困,精气神依然抖擞,思路清晰。 “那你打她爸爸电话。”付甜甜回赵葵道。 第一百零九章、被渣男讹诈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我没她爸爸电话。” “我发给你,先挂了吧。”付甜甜不由分说把电话挂了,虽说有不舍,但不行啊,她要做富家太太,那就得取舍。 把周宁的号码给赵奎发过去,她打了崔铭生的手机,崔铭生没接。付甜甜考虑着崔铭生昨晚上加班,很可能现在在睡觉呢,反正雪儿已送到了幼儿园,就先不打扰她了,有什么事等等再说吧。 总的来说,付甜甜漂亮、聪明、通人情,然而她的人生向来是不如意的,真应了那句话: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王胜,没错,就是那个该被千刀万剐的男人,给她发来了一条微信:“老朋友,借我点钱行吗?我看中了一个别墅,首付还差点,请老朋友帮帮忙啦。” 路璐把这句话反复看了好几遍,才确认自己没看错,王胜的确在用一种牛气哄哄的口气跟她借钱。他还真好意思觍着脸,谁给了他再次不要脸的勇气,路璐气死了,不回! 过了几分钟,王胜又发来微信:“拜托了,借我一点吧,我知道你有钱。” 路璐动了动手指,把他的微信删了。 王胜没罢休,给她发短信道:“你别不理我啊,我把你当朋友,你要是不把我当朋友,大家谁都不开心。” 激将法?付甜甜倒要看看怎么个不开心法,回道:“我也没钱啊,我自己的房子还有贷款呢,不好意思了。” “你不是有男人养着吗?” “养你妈的!”付甜甜立即不开心了。 王胜直接甩来一张真凭实据,在他发来的照片上,是严谆清写的不用付甜甜归还支票上的钱的承诺书。看来是他来付甜甜家的那天,看到了放在桌上的承诺书,不止付甜甜会偷拍,他也会。 付甜甜原地爆炸了,他妈的!那天怎么不拿菜刀把他给砍死! 蝶子凑过来问道:“骂谁呢?” “骂老板。”付甜甜把手机翻了个面,将显示屏贴在桌面上,她怕蝶子看到这张照片,而王胜正好也是抓住了她这个软肋,严谆清给钱的事,是付甜甜想死守的秘密,一旦公开,等于把她给毁掉了。 “你那个老乡舒昕怡正到处说你好话呢,说不定老板听到了会给你加薪,你倒骂上老板了。” “舒昕怡说我什么好话了?” 手机振动了一下,付甜甜偷瞟了一眼内容:“借我点呗,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她躁的七窍流汗。 “她说那策划书是你帮忙出的主意,军功章有你一半。” “什么策划书?”付甜甜装傻道。 “就是市场部在搞的剧本征集,我们每个人都收到邮件了,咦,你没收到?老板非常大方,内部员工写的剧本被选中了的话,一等奖奖励三十万,三十万呐。” 付甜甜才懒得去看邮件管这种屁事呢,依她多年的工作经验,这哪是好事情,分明是万一出事了,她得做个陪葬的,舒昕怡这个脑残的丫头,可把她给害惨了,奶奶的。 “三十万多吗,你现在出去买个剧本得花多少钱,资本家的算盘永远打得滴溜溜的。”付甜甜没好气地道。 “甜甜你真的很懂啊,怪不得舒昕怡找你帮忙呢。”蝶子朝她竖起大拇指。 “多一嘴,哪个老板敲定的奖金?” “当然是代总了啊,这么大的金额,姜颖哪有这权力。” “算她识相。” “喂,你听说了吗,姜颖整天盯着代总,衣服一天换三套,大家都说她想做代夫人呢。” 付甜甜一抬眼,姜颖正扭着屁股走出她的地盘,一件超紧身的玫红色连衣裙,将她身材上的优点和缺点全凸显了出来,胸是大了,但肚子也出来了,腿被裙子箍着,走路怪怪的,一上一下两排肉在颤。 付甜甜讥笑道:“她用力过猛了吧,这也能做代夫人?出去卖差不多,而且人家代总是有夫人的。” “代总结婚了?”蝶子来了兴致。 付甜甜突然意识到别祸从口出啊,这两年公司里面流行起“隐婚”,有些人是不愿意让同事知道自己的婚恋状况的,至于原因有很多种,怕领导知道自己结婚了,影响晋升;怕乱七八糟的相亲介绍;或者是单纯想把工作和私事分开,等等。没准代总也出于某个原因在隐婚呢,哎,自己的事还烦不过来,别再惹事。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付甜甜甩下一句,拿起小包和手机去楼道里摸鱼,担心又撞上舒昕怡,故意往上爬了两层,才找了一个台阶坐下。 点上一根烟,楼道里安静,气流平稳,烟雾扶摇而上,在她眼前引出一长串的问题。 一个一个问题来吧。 第一件事是要借钱给王胜吗。才一会功夫,他又发来三四条的挑衅,那泼皮无赖样表明了谁更无耻谁占上风,把付甜甜弄的一点辙也没有。 付甜甜把烟叼在嘴里,回他道:“你要借多少?” “二百三十五万。” 这个奇奇怪怪的金额,他不是凑首付,是要她一个人来付首付吧,哪是借钱,明摆着讹她。 “我没这么多钱,随你怎么办吧。” “你别这样嘛”,他跟只蚯蚓似的,黏黏糊糊的恶心:“好商量嘛。” “商量你妈!你死去吧!你把我逼死了,我每天半夜不会忘记来找你的!” “六十万好吧?六十万,我借一年。” “二十万!只有这么多!你也别急着还,死前还给我就行!” “多谢!” 付甜甜在气头上,本想还骂几句,狠狠吸了两口烟,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忍气吞声道:“你把账号给我,我把钱打给你。” 不到一秒,一个账号号码发了过来,付甜甜马上把钱转了过去:“钱给你了,你拍的承诺书怎么说?” “我删了。” 付甜甜回了最后一句:“你要是敢说话不算数,我咒你全家被雷劈死!” 王胜回道:“我接受你的诅咒。” 他到底是删还是没删,付甜甜不得而知,也管不了,没办法的事就只能随它去了。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这二十万估计是拿不回来了,而就算王胜要把钱还她,她也不见得敢收,怕他又搞什么名堂经,最好是他把钱吞了,别再来找她,这事就过去了,以后各走各路,各回各家。 不过说到买房,她昨儿还在研究给自己换套大平层呢,如今看来,存的钱还不能动,万一严谆清要钱周转,她还能帮点忙。付甜甜就是这么个人,精明起来举世无双,动情起来惊世骇俗,别人给她摘一颗星星,她能还人家整个宇宙。 究其如此性格养成的原因,还是因为常年背井离乡,远离父母,十八岁开始独自在外,见多了人情淡薄,难得的感动便会变得无比深刻和沉重。 她克制住情绪,开始琢磨第二件事。昨晚上和严谆清商量出的对策里,是需要有一个女人假装成服务员,去赵梦石长租的酒店客房里,拿到她和别的男人厮混的照片,再把照片悄无声息地发到网上,无需多言,她的家族为她精心塑造起的独立女性形象,自然而然地就不攻自破了。 听上去是很幼稚的办法,不够严谨和靠谱,但是严谆清说了,现在要在网上短时间内聚齐大量的风评,那这个事件本身即要具备直接性和冲击性,不能说让网民一眼看不明白,还要动脑筋思考,你考验网民的话,最终考验的是你自己。 付甜甜虽不是做市场的,但她觉得严谆清的想法可以一试,一拍即合后,即是考虑“服务员”的人选。 严谆清的生意“大本营”不在江南,从外地寻觅个合适的女的过来,劳神费时,太招摇,这是严谆清亲口向付甜甜倒的难处,付甜甜安慰他没事,这个人选她来找。 海口夸下了,那得尽快找啊。 找谁呢? 付甜甜首先把自己排除掉了,赵梦石认识她。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静思,静思差点被赵梦石给弄死,名声没了,工作也丢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心里会有多恨,可想而知。付甜甜找她来帮忙的话,都不能说是帮付甜甜了,而是在给她自己出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况且静思脑子不好,付甜甜再煽风点火一番,痛痛快快地报个仇,八成静思会感激她一辈子,简直是一举两得。 但这个计划并非完美无缺,一来她和静思不熟,平日里的客套话不能用在关键时刻来评价一个人,万一静思不按他们的设想操作,或者把计划告诉了其他人,那风险就太大了。二来静思是给盛华惹了麻烦,盛华的公关已把危机化解了,但如果赵梦石再出个新闻,之前的新闻媒体定会翻出来再炒一次冷饭,而这种情况当然是以为已息事宁人的盛华不愿看到的,一旦幕后推手静思被查出来,大概率始作俑者付甜甜也跑不掉。 千言万语,归根结底,静思这人不牢靠,她没底。 第一百一十章、三十岁女人的手段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分析下来,这个女人至少要具备重要的两点:一是和赵梦石不相识,二是她对付甜甜忠诚,死心塌地的。 当这两点在她的脑子里汇集的时候,立即有一个名字蹦了出来:舒昕怡。 舒昕怡?舒昕怡,就舒昕怡了。 就像是女人看中了一件衣服,再去挑其它衣服的话,就算后面的衣服再好看,她的脑子里想着的还是最先看中的那一件。舒昕怡作为“卧底”,并不是最完美的,以她的情商,要去胜任这个“艰巨”的任务,付甜甜的心是悬着的, 但不能否定舒昕怡是件漂亮的衣服。 她坐着又抽了两根烟,起身去舒昕怡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最靠墙的格子间是舒昕怡的工位,天公作美,此时办公室里就舒昕怡一个人在。 付甜甜走过去,趴在挡板上道:“在忙呢?” 舒昕怡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听到声音,扭头惊喜地道:“哎,甜甜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呗,在忙什么呢?” “在看征集到的剧本,甜甜姐你看,我觉得这个剧本写得特别好,讲一段异国恋的,男的以为女的死了,跟别人结了婚,没想到女的后来又回来了,故事情节一波三折,特别有代入感,感觉跟真的一样。” 付甜甜哪听得进,问道:“你的指导老师呢?” “去参加活动了。” 付甜甜点点头,打开小包,从里面拿出一支未用过的口红,递过去道:“喏,送你的,明橙色,和你身上的这件绿色波点连衣裙绝配。” “啊?”舒昕怡欣喜地接过去:“我涂这个真的好看啊?我还以为穿亮色的衣服,只能涂深色的口红呢。” “那是你以为,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脸多暗沉,擦了,涂上我送你的这个试试吧。” 舒昕怡对着化妆镜重新涂了口红,开心地道:“真的耶,脸一下子就亮了,谢谢你啊甜甜姐。” “谢啥,还跟我分彼此,回头我给你好好捯饬捯饬,你的底子本来就好,再好好打扮一下,赵奎还不被你迷的荤七素八的。” 舒昕怡掩嘴笑,她一表现出甜蜜,付甜甜就来气。付甜甜低下头调节情绪,抠起指甲上的红色指甲油,这指甲油出自大牌,价格昂贵,却不牢靠,一抠就落了一大块,像是个不好的兆头,却让付甜甜的良心又往后退了一点,决心又深了一点。 “昕怡,你真的很爱赵奎吗?” “嗯,我这辈子非他不嫁了。” “你爱他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就觉得他特别阳光吧,嗯,像太阳。” 付甜甜歪了一下嘴角,舒昕怡这个简单的比喻她却领会了,舒昕怡对赵奎的感觉,跟她是一样的,女人们一旦因同一个理由而爱上同一个男人,哪怕不实际展开竞争,情感上的竞争也是要加剧的。付甜甜此刻的心理已不能用“吃醋”来形容了,简直是恨不得把舒昕怡踢出地球,故作轻描淡写道:“昕怡,你昨天还让我加赵奎微信,不怕我把他抢走啊?” 舒昕怡扑哧笑了:“我怎么会怕呢,我才不会怕啦。” 她这话表达得不清晰,可以从两方面理解,一是赵奎肯定是我的,你想抢也抢不走;二是我相信你付甜甜的人品,不会干这种事的。从舒昕怡讲话的表情来看,她想表达的是这二种,但付甜甜不这么想啊,心想着你还真是个绿茶婊,装单纯装到老娘这来了。 付甜甜的良心顿时被狗吃了大半。 “我就是看看你有没有真把我当朋友,昕怡,你要记住,属于你的东西千万别让别人抢走,谁敢抢你的话,你来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甜甜姐你真好。”舒昕怡翘起嘴唇,泪眼汪汪,紧紧握住付甜甜放在她手背上的手。 付甜甜附和着她的情绪:“我真羡慕你,年轻真好啊,像我跟我哥,都到了三十开外的年纪,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甜甜姐,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倒还行,主要是我哥”,付甜甜抽了一张纸巾揩眼泪:“我嫂子出轨了,还要来争我们家的家产,把我们一大家子快气死了。你在公司肯定也听说了一些有关我家的情况,我家是有点钱,但那钱是我父母辛辛苦苦赚来的,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出轨的女人还好意思来抢,你说气人不气人。” 舒昕怡跟着皱紧眉头:“啊,怎么现在有的人都活得这么不要脸了,她还真好意思啊。” “人至贱则无敌呗。”付甜甜抽泣道:“我哥有先天性心脏病,我父母年纪大了,身体都不大好,出了这档子事,搞不好要家破人亡。” 舒昕怡默不作声,很替付甜甜难受的样子。 付甜甜发现舒昕怡就是个木鱼脑袋,她本指望着舒昕怡主动跳进她设的局里呢,一旦舒昕怡说出“你嫂子出轨了,那是过错方啊,过错方怎么还可以争财产呢”,那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没有“出轨证据”等困难道出来。 舒昕怡的沉默,导致了付甜甜临门一脚的慌张,她对舒昕怡始于猜忌,行进于猜忌,但所有反复的归结,都源于她的良心未泯。把舒昕怡这块透明的,还未到流水线上加工过的玻璃原材料直接扔进火炉里。 舒昕怡救不了自己的话,谁还能救的了她呢。 可是不采用这个办法,谁能救她付甜甜呢。 付甜甜突然抱住舒昕怡,哭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我们一家人都太懦弱,好欺负,我们不敢去拿我嫂子出轨的证据,我是学法律的,我知道的,只要抓奸在床成功,我嫂子就不能为所欲为了。” 点到为止,付甜甜抹了把泪水:“不说了,我先去忙了,昕怡,给我保密啊。” 她冲出了舒昕怡的办公室,赶紧冲到卫生间里补妆,然后忐忑不安地回到工位上等舒昕怡的反应。 凡事不能操之过猛,用力过度,人要学会等待,尤其在一刻也等不了的时候,付甜甜不断给自己打强心剂,边干活边在椅子上翻来覆去地扭,眼巴巴地盯着从里面的办公室进出的人,这个小丫头,看来也在跟我耍花招啊。 手上在写的部门季度报告,打出一行十个字,错了五个字,删掉重新打,重新打了还是错,一如捉摸不透的人和人生。 一个小时后,没等到舒昕怡过来,倒等到了赵奎的电话,付甜甜以为他要跟她说雪儿什么事,而他一开口却是:“甜甜,你让妞妞帮你去干这种事,你是怎么想的?妞妞她干不了的。” “什么事啊?你这人莫名其妙的。”付甜甜嘴上这般说,心里大概也猜了出来。 “就是你嫂子出轨的事,妞妞找我商量了,说要帮你什么捉奸在床,她怎么捉呢,她是钟馗啊,有这种神功的啊?” “你心疼了?”付甜甜愤愤地挑眉道,男人永远都是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虽说她并不介意吃过碗里的男人,再来想吃她这个锅里的,但两头都要兼顾的,那就不行。 即便她现在是连锅也不让赵奎碰,可赵奎也不能心疼舒昕怡啊,女人在感情中体现的自私,是她心胸中狭隘的制高点。 “我……我只是觉得她不行。” “我又没有求她,她要来帮我,我还不稀罕呢!”付甜甜吼完,把电话撂了。 过了几分钟,舒昕怡从办公室跑了出来,胆怯地站在付甜甜的工位前候着,付甜甜故意大走几步,把她引到无人的地方。 “你跟着我干什么!你很喜欢和你的男朋友讨论我的私事是吗!亏我那么相信你!”付甜甜的眼圈红了。 “甜甜姐,对不起,但我是真心想帮你的,我可以藏在房间里,给你拿证据!真的!我是真心的!” “你帮我拿证据?你知道这个证据要怎么拿吗?你跟男人上过床吗你?你个丫头片子别净说大话!” 舒昕怡用力地点点头。 “你什么意思?” “跟男人,跟男人上过床。”舒昕怡满脸通红。 “跟谁啊?”付甜甜明知故问。 “小葵啊,我,我只有过他这一个男人。” 付甜甜咽了一口口水,问了一句多管闲事的:“那你家赵奎有过别的女人吗?” 但舒昕怡为表“忠心”,不介意地道:“有过,但小葵说只会娶处女,他有感情洁癖。” 付甜甜把嘴唇咬出了血腥味。 “甜甜姐,你别生气了好吗?” “那好吧,你等我通知吧,你要是变卦了,我们就绝交吧。” 付甜甜大踏步从舒昕怡身旁离开,长卷发在肩背上微微弹动,高跟鞋急而稳地在地板上前后交替,带着舒昕怡学也学不来的一股霸气和狠劲,那是岁月在剥夺一个女人青春的过程中,赐予她的礼物。 付甜甜忽的嗅到了从舒昕怡身上飘出的香水味,水果味的,甜香至极,仿佛是她逝去的青春,她再有魅力,二十出头的姑娘拥有的一些东西,她还是没办法去抗衡的,逝去了即是逝去了,就像人不能起死回生一样。 所以到了三十岁的女人,不能再优柔寡断,要会用手段,要快刀斩乱麻。 第一百一十一章、小桥流水烟柳花开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她给严谆清发微信道:“谆清,人选敲定了,听你安排。” 严谆清回复的格外快:“好的,宝贝辛苦了。” “你现在在干什么呢?”付甜甜将心中涌起的失落,寄托在了严谆清头上,可这句“傻白傻白”的话,她到底还是没发出去。 付甜甜想起来她早上出门时,严谆清也是收拾好了,准备动身出去的样子,她猜是严谆清的父母过来了,他要去迎接。但严谆清只字未提,付甜甜也不好问,她遥想着严谆清会不会跟他的父母提一嘴她,在他们的关系走到了她为他呕心沥血,奋不顾身的这一步。 午后的阳光刺痛了大地的心房,公交车驰过的地方,车轮子压得大地吱吱呀呀作响。 未被晒干的雨,在整个城市里蒸腾,走在路上,犹如待在桑拿房里。周馨若中午没做饭,撑了把太阳伞,去附近的小吃店里买了碗糖粥当午饭,回来的路上看到卖卤鸡爪的店开着门,便又进去买了份卤鸡爪。 这家店的老板既是老板又是员工,很会做卤,店里的卤鸡爪味道奇香,远近闻名,但老板有点恃才傲物的意思,店开的随心所欲,想开时开,不想开时直接关门,所以撞上这店正好开门还蛮难得的,难得到仿似中了彩票。 周馨若的心情不禁轻扬了起来,从北京到江南,万事万物大不相同,万人万象全要去适应,江南人更细腻,小桥流水,烟柳花开,也更缠绵。 所以年过不惑的代汝居然陷入进了爱情的泥潭里,周馨若耸耸肩,但也为自己感到一丝凄凉,假如代汝和那个女孩子成了,那她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不过凄凉感很快消淡,毕竟她和代汝之间只有友谊,毫无爱情可言。她还在花店买了几枝向日葵,准备回去搭配自己种的兵乓菊和铁线莲。 一切都暗示着仿佛有好事将近,然而吃了糖粥和一些卤鸡爪,七分饱,还没等把花插好,可能是因为甜咸不相容,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然后全部进了垃圾桶。 这还不是最令人难受的,最难受的是代汝居然发来微信,询问周馨若昨晚上是不是去他家了,是不是跟他的她说了些什么话,因她有个同事昨晚进了医院,她冒着一天大雨去照看这位男同事。 他感觉不对劲,心里也不得劲。 要是代汝正站在周馨若面前,周馨若准能扇他巴掌,什么人呀这是,他吃醋了,就来追她的责。 什么人呀这是。 “动动你的脑子,你的小女友冒一天大雨去看别的男人,那我冒一天大雨去找她,又是为了谁啊。” 别看周馨若经过了世故历练,温柔似水的很,而在不必佯装的代汝面前,但凡被惹到,她年轻时活泼跳脱的脾性还是会冒出来。 “我就是问问你,我又不好问她,问多了,怕她不高兴。” “你问我我就高兴了?” “好吧,我错了。” “你回来把她看住不就好了,省得不放心小男生趁虚而入。” 不是回不来么,客户正在我面前叨叨叨呢,明天还有个会我必须要参加。” “客户在骂你呢吧,代总这人不好好听我说话,又在忙着泡女人。” “行了,行了。” 周馨若调皮地一笑,他肯定急死了。 门铃响了,站在门口的是李雪玲。 “代夫人,代总派我来接你去做旗袍。” 周馨若什么也没说,挥挥手招呼她进来坐,李雪玲干坐在椅子上等周馨若换衣服,非常规矩,也不放任目光去游离,她到这里来过几次,但以前是和代汝一起来的,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做事就行,今天是她头次一个人过来,可她也不打算做自我介绍,她觉得周馨若应该认识她。 李雪玲处事干脆简练,不绕弯子,不讲套话,也就是代汝赏识她,搁在喜欢讲场面的领导那,她的事业发展前景堪忧。在李雪玲眼里,代汝是个能干大事的领导,不拘小节,宽容大气,哪怕亲耳听到了下属对他的非议,他也绝不会给人家穿小鞋,相反,这个下属能力过硬的话,该提拔的还是会提拔的,颇有大将风范。 周馨若偷偷瞄李雪玲,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倒令周馨若自在和轻松了起来,拿过来一个首饰盒,道:“你来了正好,我的耳洞好像堵上了,你帮我通一下。” “好的。”李雪玲小心而利索地取出一粒珍珠耳钉:“会有点疼,耳后面都黏上了。” “你胆子大点,出血了没事,有两年多没戴过耳饰了,肯定很难通。” “代夫人应该跟着代总多在场面上活动。”李雪玲的言下之意是经常抛头露面的话,肯定是要注重打扮的,这耳洞自然就不会堵上了。 “我这个冒牌夫人还是低调点好,以前不想高调,现在是不能高调了。” “在我心里,你才是代夫人,好了,没出血。” “谢谢你,你还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好,怪不得代汝喜欢你呢。” “代汝喜欢的那个女人,不如夫人你。” “你也说客套话了,有事求我?” “我说的不是客套话,她太不成熟了,不仅对代总的事业没帮助,还会消耗他的精力。” “你把爱情看得太功利了。” “是代总把爱情看得太儿戏了。” “那你还要帮他,你的哭戏演得不错,学费没白交。” “我是下属,无条件服从命令。” 周馨若不再言语,外人是看不懂代汝的这段感情的,最多只会认为他是迷恋小姑娘的美色,不过,那个小姑娘到底长什么样子呢,不好去问。见周馨若沉默了,李雪玲便也不再多说,两人一同出门去西华找李雪玲事先联系过的老裁缝。 去西华的路不短,周馨若昏昏沉沉,便让李雪玲给她买两块海棠糕来吃。李雪玲买了糕,另买了一份常温的苏式绿豆汤,并说常温的虽然没有冰镇的吃起来舒爽,但常温的吃了不伤胃,周馨若肚子空着,不能受刺激。 她的眼力见过人,细致入微,陪周馨若听了一路的评弹,周馨若和代汝一样爱听这温雅的调子,裁缝的事也没出差错,二人到时,店员说老板已在等着了。 这家旗袍店的门脸很大很气派,除了旗袍,还卖丝巾、丝绸类的衣服,以及一些绣花的扇面、香囊等工艺品,商品种类很多,也很昂贵的样子。 店员带着她们穿过整个店,进到里面的一个独间办公室。办公室里布置的像会客室,沙发和茶几都是一板一眼的商务款式,另有一张长条桌,上面放着点心和咖啡、茶水。被称作老板的女人正坐在摆在角落里的一张办公桌前看电脑,桌上其它地方整齐地摞着样布。 老板过于聚精会神,还没注意到她们进来。周馨若见她身穿一件黑色旗袍,发髻高盘,染成“奶奶灰”的发色,耳朵上缀着一对石榴黄长耳坠,她款款地坐在那,一只手摸鼠标,一只手夹着细烟,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模样。 “这家店里的旗袍最低要多少钱?”周馨若轻声问李雪玲。 “代总吩咐了,挑最贵的做。” 店员走过去跟老板说了几句,老板抬眼看了她们一眼,抽出张纸巾,把未抽净的烟摁在了纸巾上。周馨若的心一震,在她的记忆里,也有一个女人会干这样的事,那时她还年少,每次撞上那个女人这么干,她都要屏住气盯着纸巾发会呆,担心会烧起来。 然而担心从未发生过,这次也没有,奄奄一息地躺在纸巾上的烟头,如同被掐住了命运的咽喉,留下几缕烟后便香消玉损。 朝她们走来的老板,玲珑的腰肢漂亮地扭动,像T台上耀眼的模特,生机勃勃。周馨若注意到她身穿的旗袍前襟处绣着一只黑白夹杂的小花猫,那小花猫绣的栩栩如生,眼大如铜铃,微张嘴巴,隐约能看到它嘴里的尖牙,这不是一只娇憨的猫,而在发怒。 “你们好,我叫丁淑佳。”老板伸出手,同她俩一一相握:“请问哪位是代夫人?” 李雪玲一指周馨若:“这位是,麻烦了。” “请跟我来吧。”丁淑佳把周馨若带到另一间办公室:更衣室。店员招呼李雪玲坐下吃点东西,李雪玲道:“谢谢,我到门口等我们夫人。” 大概是李雪玲的言语间流露出了与众不同的侠气,丁淑佳仔细望了她一眼,又仔细望了周馨若一眼,关上门,戴上眼镜,拿起皮尺,道:“请把裙子脱了。” 她本人即是李雪玲约的“老裁缝”,周馨若着手脱了衣服,她穿的是一件宽松版的连衣裙,自己也知道不脱的话是不好量的。近距离打量,周馨若才发现身姿窈窕的丁淑佳虽肤白,五官清丽,但实际上年纪已不小了,至少比她要大上二十岁的样子,眼角的皱纹,松弛的皮肤,还有在染过的头发下新冒出的白头发,都说明丁淑佳是个老女人了。 但丁淑佳的魅力也有目共睹,总让人感觉这个女人的一生有许许多多的故事,很想听她讲上很长很长的时间。 第一百一十二章、我心惆怅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连走过半生的周馨若也想问一句:“哎,你为什么要把香烟头摁在纸巾上呢,旁边不是有烟灰缸么。” “量好了,你的身材比例很好, 穿旗袍一定好看。” “你的身材更好。”周馨若回夸道。 “你想绣什么图案?” “松竹梅。” “松竹梅?岁寒三友都绣上?” “嗯。” “好的,我把绣娘叫进来,按照李小姐的要求,我为代夫人选的是我们店里,也是全西华最好的绣娘,一年前李小姐就来预约了,否则还约不到呢。” “这样啊。”念及代汝的用心,周馨若还是蛮感动的,但她仍想着想问丁淑佳的那个问题。这两天过得有点不可思议,老是会碰到让她回忆起往事的人,无论是崔铭生家的照片,还是眼前的女老板,都把当年的暑假经历无限放大、放清晰,仿佛就像昨天才发生过似的。 “先不忙着叫绣娘,你帮我参考一下,看我自己想的图案可不可行,好吗?” “可以啊,你有想法尽管提,旗袍穿的是筋骨,一针一线都要让穿的人满意才行。” “麻烦给我纸和笔。” “稍等。” 丁淑佳拿来纸笔的同时,也拿来了她的烟和打火机,在周馨若画的同时,丁淑佳也吞云吐雾着。周馨若忽的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与外界接触少,但不代表没见过世面,在四周无窗的更衣室里让VIP客户闻烟味,不是一家气派的店的气派做法。 但周馨若没去过分纠结,她不愿让自己受自己过于敏感的折磨,毕竟那年夏天发生的并不是令人开心的事,在纸上简单画了几笔,递给丁淑佳道:“我想要这样的,可以吗?” 她画的是日本和服上常见的“松竹梅”组合图案,他们在日本时,常被邀请参加正式的商业活动,日本女人爱穿和服,周馨若也记住了这个图案,不止她,他们所有人应该都不陌生。而之所以要绣这个,也是望着丁淑佳时突然的灵感迸发,反正除此,一时想不到特别想绣的。 丁淑佳盯着图案,加快了抽烟的速度,表情未变,道:“我觉得可以,不知道绣娘觉得如何?” “你觉得这图案好看吗?” “客人自有客人喜欢的理由,喜欢的自然就是好看的。” “那你看着眼熟吗?” 丁淑佳投来诧异的目光,周馨若忙道:“我的意思是,这是常被印在和服上的图案,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松竹梅被称为‘岁寒三友’不同,和服上的松竹梅,代表着‘忍耐力’和‘新生’。” 她说完,注视着丁淑佳的眼睛,但丁淑佳没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发生丁点的碰撞,并把烟头掷进了垃圾桶,叹道:“代夫人是文化人,长见识了,把和服上用的图案绣在旗袍上,文化融合,不失为一种创意,也很有趣味。” “只是有创意和趣味吗?”周馨若呢喃着,丁淑佳似乎没有听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绣娘进来了,询问周馨若对丝线的颜色、品类,图案的大小、多寡等有没有特别的要求。周馨若的心思已不在旗袍上,直说让绣娘看着绣就行,怎样都行,她相信专业人士的品位。 选了颜色,也选了最好的料子,李雪玲付了押金和加急费用,旗袍半个月后可取,钱是店员收的,说老板有事出去了。 李雪玲见周馨若闷闷不乐的,埋怨起这老板招呼都不打就走了,目中无人,下次换一家,搞得店员惊慌不已,生怕错过了大顾客,一直把她们送到车上,并送了她们一盒点心,而盒子上印着的是日文。 周馨若打了个激灵:“你们为什么要送客人日本点心?”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显得高亢,店员吓了一跳,连声道:“这,代夫人是不喜欢吗?要不你到店里选一条丝巾?” “我不是要丝巾,我就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送日本点心,江南的点心种类也不少吧。” “是这样的,点心是老板的男朋友从日本带回来的,可能老板觉得是进口商品,送人的话,面上挺好看的。” “你老板的男朋友是日本人?” “不是日本人,是中国人,他就是前段时间去了趟日本。” “他去日本干什么了?” “我不知道啊。” “他人在哪呢?” 李雪玲看了一眼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一反往常温柔的周馨若,对店员道:“我们夫人想见见你老板的男朋友,你去汇报一下,代总每年给你们带来多少生意,你们心里有数。” “噢,不用汇报的,老板的男朋友挺好说话的,我现在去叫他。” 店员走回店里打了个电话,没过一分钟,楼上的窗户开了。一扇被粉色的蔷薇花包围的窗户里探出一个男人半截身子,周馨若眯起眼打量他,阳光打在他黑色中已见白的头发上,在简单的咖色T恤上是一张略显苍老的脸,但看上去比女老板年轻。他的表情很有意思,嘴角上扬,但眼睛是悲伤的,说不出他到底是讨厌还是希望跟周馨若相识。 他就像定格在素描本上的肖像,值得欣赏的人把玩半天,可周馨若不认识他,不是记忆里那个女人的丈夫。 这时男人拿来一把小提琴,拉起一首曲子,周馨若听出来了,是帕格尼尼的《我心惆怅》,她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对李雪玲道:“开车吧。” 离开西华,路两旁的树状月季绚烂多姿地连成一片,目光掠过,很像是春天里成簇成簇的樱花,叫她害怕。如今江南的春天里,早樱晚樱成群结队,这方开罢,那方登场,春风过境处,粉色的雪花漫天遍野,飞到天上,漂洋过海。 踏青之时,她总是躲在游人后面,哀怨而憧憬地沉浸在大自然的杰作中。 其实是奇怪的,他们是夏天去的北海道,那时的樱花早已开败,樱花林里葱郁一片,事实上见到的樱花,则是刻在蛋糕上的樱花模子,浮沉在玻璃杯里的盐渍樱花,做成樱花样的酱油蝶子,还有晴雅头上的樱花发夹。 或许那个粉红色的夏天,是永远的粉红色的回忆,和盛开的樱花一样,短暂而美好,所以才在忧伤的江南,也嗅出了粉色的、甜甜的梦香。 周馨若眼眶湿润,她爱这片土地,也爱他乡的过往,她不恨,因为去恨一样东西是要有很强大的能力的,她没有。 那天,宁静的夏夜,幽暗处有萤火虫在闪烁。 方珺一家离开了晴雅家后,父母也催促着她快点走,她走得特别急,盼着能追上方珺跟他解释:她虽然知道方珺去找小太妹的事,但她并不在乎,她还是很喜欢他。 但走那么快,还是没追的上,路上空荡荡的,遥遥的一眼即看到了尽头,所有人都去参加活动了吧,而追不上的主要原因出在她父母那,他们磨磨蹭蹭的,争了一路。 仍记得她母亲当时说:“早知道不给这个家伙介绍了,今晚她肯定免不了皮肉之苦,他就知道打她,有点事就打她,把她打死你们就高兴了!” 她父亲反驳道:“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管不了!” “你说的倒轻巧,你们平时也不劝劝,除了聊技术,就不能说点别的。我怀疑他脑子里有病,正常的时候那么好一个人,发起疯来就是个魔鬼,你没看到她的后背被打成什么样了,肉都黑了,你们真该带他去医院看看!” “行了,行了,操心操心你自个女儿吧,她谈恋爱了!” 听到这句话,周馨若抬腿跑了,她那时也不清楚父母到底在说谁,他啊她的,管它呢。 她跑到家,趁父母和弟弟还没回来,赶紧给方珺打电话。 电话是方珺的母亲接的,说他去朋友家住了。 方珺在当地还有朋友?周馨若不知道哪些人可以被称作他的朋友,他们认识了一些当地的同龄人,也许方珺的母亲指的是那些人其中的一个吧。 但具体是哪个人,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出,甚至也不知道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具体的家庭住址,那些当地人在沙滩上告诉他们的只有:“我家在东边,离这三公里”,“我家前面有个鱼塘”,“我家里也可以烧烤,去我家玩啊。” 那要去那里找呢。 她又从家里跑出来,想找代汝商量她大胆的计划:找到方珺,带上晴雅,他们四个人不回国了,就留在日本吧,留在梦幻清亮的北海道,疯狂地过青春,尽情恋爱,摆脱世俗的目光,远离烦人的父母,潇潇洒洒地活一回。 这是北海道肆意而野性的晚风给予她的勇气和叛逆。 可是年轻热血的沸腾总是会被当下主宰世界的人所浇灭,还没来得及跟代汝讲,她就被父亲追了回去,逼她上床睡觉,而客厅里的喧闹却一直没中断,轮子在地板上“呼呼”地滑过,金属衣架在碰撞,以及父母刻意压低的讲话声。 终于等世界安静了,迎来的却是母亲的敲门,开门。 第一百一十三章、那个来消遣你的男人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睡好了吗?我们走吧。”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甚至为能出门了而感到兴奋:“去哪?” “回国。” “回国?回哪?” “你说呢,你是哪国人?”母亲边说边打开衣橱,把她的衣服胡乱地往摆在地上的皮箱里塞,异常着急的样子。 “那我去叫大家。” “别叫了,晴雅死了。”母亲的口气平静到像在讲一个美好的童话故事,一个睡前故事,王子和公主终于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块了。 她的态度和所传达的信息的反差,让十六岁的周馨若一时无法去反应,她也没打算让周馨若反应,一把把女儿拽上了车。 在周馨若四肢的冰凉中,她缓缓讲述了发生在不知是昨天晚上,还是今天凌晨的恐怖事:晴雅服用了大量安眠药,被发现时已经昏迷,医生赶过来时,她早没了气息。晴雅母亲报了警,虽说尸检结果毫无争议,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但警察仍例行公事,来周家调查情况,问完了所有条条款款的,格式化的问题才离开。 这导致周馨若的父母莫名慌张,萌生出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念头。 周馨若的母亲以为自己的开诚布公能换来女儿的理解和接受,但抖成筛子般的周馨若微弱地抵抗道:“晴雅死了,我想去送她一程。” “人死不能复生,往后我们过好自己就行了。” “妈妈,我们丢下他们,晴雅妈妈不是会很难过?” “孩子,我们留在这里,万一警察再查出点什么,也许就走不掉了,这事跟我们没关系,我们问心无愧,我和你爸要对你们姐弟俩负责,你们的前程,不能被一个死去的人耽误了。” 周馨若找不出这句话里的毛病,于是像一只娇弱的兔子似的,缩在母亲的怀里,惶惶不安地感受着母爱的强大和力量。 回国后,他们与另外三个人家彻底失去了联系,虽说他们没搬家,父母从事的还是从前的职业,一切看上去毫无变化,而花季少女周馨若,对晴雅和方珺的思念从未断过。 在自我安慰的过程中,她想通了一点,这就叫: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后来在她反复的死缠烂打中,母亲被烦到不行,说出了方珺的消息:他失踪了,具体为什么,在哪里失踪了,为什么不继续找了,母亲的老同学、好朋友、方珺的母亲并没透露半点信息,反正就是方珺这人不见了。 “不见了”是比“去世”更让人痛心的,后者好歹有个归处,而前者带来的是肝肠寸断。 到了市区,赵葵打来电话,说幼儿园放学了,没人来接雪儿。 赵葵早上联系了周宁,周宁听了他对雪儿没人管的描述后,问了一句:“那雪儿现在在哪呢?” “在幼儿园里。” 也许周宁考虑的是那不是还是有人管的么,幼儿园老师就爱小题大做,说了一句:“有事联系她妈妈吧,我在外地出差呢”,就把电话挂了。 赵葵又不敢再在这个时候去联系付甜甜,担心付甜甜变本加厉地“利用”舒昕怡。他对舒昕怡谈不上专一,但到底她是相当乖巧的,待他很好,免费陪他睡,还倒贴他钱。他对她的保护欲不是爱,而是可怜她,可怜这个女人的傻里傻气和执迷不悟。 他决定去找一趟付甜甜,用他对她身体的渴望,来满足她对他身体的渴望,她对他是有点意思的,对于情场老手来说,需要做的无非是把她的“有点意思”上升到“很有意思和欲罢不能”。 他什么都没有,除了一个年轻强健,充满诱惑的身体,这是他解决问题的资本。 周馨若接到赵葵的电话后,擦干净隐晦的泪水,让李雪玲直接把车开到幼儿园。 雪儿正站在门口吃小朋友分享的小蛋糕,脸颊上挂着泪,周馨若把她领到车上,觉得老是不跟她家里人汇报,就把人家的孩子领来领去的,不合适。 想了想,周馨若打了物业的电话,问来崔铭生的手机号码。 “喂,崔科长,我是周馨若啊。” “你好。” “你家里今天一直没有人,雪儿还在我车上呢,我把孩子带到哪里呢?” 崔铭生一懵,昨晚上的暴雨大到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一夜防汛工作,直到早上十点多才结束,筋疲力尽至瘫痪,在折叠躺椅上凑合休息了一会,午饭也没吃,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立即坏到极致。 忙打电话给公公,公公告诉她婆婆的病情恶化了,哮喘引起了右心衰竭、呼吸衰竭等并发症,今天一早上都在抢救,没顾得上家里。 公公说的是:“那是你们的小孩,你们自己管吧。” 崔铭生坐在折叠椅上,顿时流泪满面,流着泪问:“那妈现在要紧吗?我马上去看看。” “你妈想见雪儿,你来不来的无所谓,你工作忙,那就忙工作吧。” 崔铭生差点哭出声来,心一横,不要我去就不去吧,给周馨若发了医院的地址,麻烦她把雪儿送过去,欠人家的情以后再还吧。 把该干完的事情干完,真的,她已经习惯了,无论多么崩溃,该做的事一件不能拉下,这才给周宁去了电话。她想跟周宁吵架,来发泄无处发泄的情绪,她想狠狠骂他,她想质问他,千条万缕的目的涌成一条河,迸发出来的却是压抑过久的眼泪。 从电话接通,到挂掉,她没说一个字,一个劲的在哭,其实她是不愿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狼狈的,她也想昂首挺胸的,精神抖擞的,然而生活太累了,当个人的追求被鸡毛蒜皮的日子无尽地打压,她精神的城墙轰然倒塌。 她哭的无所顾忌似的,把几十年的委屈全化在了几十年来难得一次的痛哭中。每个人的一辈子里都有一定的眼泪,有的人在童年哭完了,有的人在中青年时哭,有的人会留到老年。崔铭生的泪水流淌时间一直是靠她的毅力在把控的,而一个女人的毅力,没有人可以规定非要坚硬如钢铁。 周宁安静地听着,他知道崔铭生的身世,他曾经懂她和疼她的一切,也许他现在也懂,只不过没那么疼她了。但这次他意外地哄了她几句,崔铭生本该开心,本该为他的态度转变而破涕为笑,但她实在笑不出来,反而哭的更加伤心。 周宁道:“我清楚你在家里很辛苦,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回来。” 这是崔铭生在含糊中说的唯一一句话。 周馨若把雪儿送到了医院门口,崔铭生的公公下来接的,周馨若执意要上去看看崔铭生的婆婆,来都来了,毕竟还是邻居呢。李雪玲在医院里的商店买了鲜花、果篮和红包袋,在袋子里装了两千块钱。 依照如今在江南人情世故的来往风俗,按说普通的邻居之间,一千块钱足够了,但见周馨若对那个小囡囡甚是喜欢,她又加了一千块。 她年轻时常年混迹酒吧,是误入歧途的少女,自我断送了演员生涯,后来悔悟了,迷途知返,可无论怎么努力,一心扑在工作上来证明自己的能力,之前的老板们也都只把她当成用美色来中和谈判中的硝烟气的“工具人”。 直到遇到了代汝这个伯乐,识了她这匹后知后觉的千里马,代汝对她的口头禅一直是“雪玲办事,我放心。” 她确实也没让他费半点心,不管是他交代的工作任务,还是生活安排,她都办得稳当的很。 代汝看人用人的眼光是相当毒辣的,并严谨自制,她跟着他这么久,从没见他留恋过哪个风月女人,而送上门向他靠近的,知性优雅、清秀明媚、天真可爱的女人都有,他都不放在眼里和心上,他尊重女人,但不随便玩弄女人。 这也导致了他一旦动了情,对这个女人付出的感情是所有其他女人在他身上投入的感情的叠加。 跟着他们后面上楼,李雪玲的脚步有些沉重,那个叫邱斌的律师也住在这家医院里。 早上她跟代汝汇报这件事时,代汝竟惊到语无伦次了,是那种害怕心爱的女人被夺走的紧张。 她第一次见他失去镇定,导致她的心也莫名地慌,虽然她始终坚持认为路璐是配不上他的宠溺的。不出挑的长相,平凡无奇的家境,淹没在人群里的气质,哦,还有,三十多岁了,还是只有糊口的工作,而没有事业,说她是灰姑娘吧,灰姑娘除了淳良的品性,那还是有盛世美颜的。 路璐她有啥呢。 男人对女人的审美,她能理会,代汝对路璐的挚爱,她理会不了。 永远都不。 周馨若在病房里探望邻居,李雪玲站在走廊里等,远远地看见路璐走过来,果然,她又来了。李雪玲偏过脸去,假装没看到她,偏偏她是来坐电梯的,电梯正对李雪玲守着的病房。 “你好。”路璐主动跟她打招呼。 看在代总的面子上,李雪玲挤出一个笑脸:“路律师,你来了。” 路璐下意识咬了下嘴唇,点点头,然后默默地等电梯上来。今天早上她联系付甜甜给她租房子,付甜甜答应过的,付甜甜开始还以为路璐又是“以租养租”的异想天开,没事闹着玩,想体验生活来着,于是绕圈子,想耍赖。 路璐便哭了,在她蓬头垢面地躺在一个也许是“消遣”她的男人家里时。 第一百一十四章、她们在研究什么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她说了母亲借高利贷的事,家里的房子都要卖掉,没地方去了,路璐可能没意识到当她把自己被生活咬疼的伤疤亮给“看不起”的付甜甜看时,姐妹之间的情谊才真正爆发出来。 付甜甜飞快地给她找好了房子,是在付甜甜曾经常打交道的中介那租的,房东定居国外,房子常年交给中介打理,房租让中介看着定,只要求租户靠谱些,别是乱七八糟的人。 之前的租户是家中房子装修,临时过渡的一家三口,也是熟人,昨天刚搬出去。路璐运气好,碰上了,房租照例给友情价,一室一厅,一个月一千六百块。付甜甜提醒路璐这个价格在这个地段想租同等的房子绝不可能的,起码要上两千,于是路璐当即就答应了。 前面的租户走时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拎包就能住,她回家里把必需留下的物品都打包搬了过来,因不想叫搬家公司,搞得轰轰烈烈的,搬出去和当初搬进来时兴高采烈的状态肯定是不同的,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三十多年,到头来一无所有,像外地来奋斗的异乡人,要重新开始打拼,不,是还债。 所以能带的也都是四季的衣服、被褥之类的,招了两趟出租车就搬完了。 好歹总算有个落脚的小屋,把地址告诉了路同舟,并许诺路同舟愿意来住的话,她随时欢迎。料定了她这个母亲定是要搬来的,便打算把自己的床铺安置在客厅里,把房间留给路同舟住。 付甜甜趁中午休息的时间赶了出来,她的人际关系当真不容小觑,给路璐买了张单人床,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小伙子把床送了过来,价格也是极低的,而送的一条床单正好当挡帘。两个人一起收拾,很快就弄出了一个温馨小家的样子,然后在快餐店打包了两份盒饭,路璐在付甜甜送她去医院的路上把饭吃了,而付甜甜把她送到了,才带着盒饭回单位。 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吃呢。 路璐为她们之间的友谊万分感动,她已经决定了,认真地工作,认真地做崔铭生和付甜甜的朋友,认真地还债,爱情就不要了罢。 邱斌恢复的得不错,再过两三天就能出院了,只要不是长途奔波,在市里短距离活动没有问题,早上她忙完手上的工作,又忙搬家,没跟所里的大部队一起来探望。 其实这是借口,她不想跟别人一起来,是怕被当着面,从邱斌嘴里听到一些令她难堪的话。不过事实证明,他的人品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差,从同事口中听到的邱斌受伤的原因是昨晚雨大路滑,他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没将她家里的私事搞得人尽皆知,也没不管不顾,仍坚持要帮路璐母女俩还高利贷。他硬要塞给路璐一张银行卡:“这是我全部的积蓄,先拿去用吧,本来计划攒够了钱,买个房子,再向你表白的。” 路璐当然是不要的,她也许分不清感激和爱情的区别,但如今在她的心里,这世上只有两种男人,一个是代汝,另一种是其他男人。 代汝已把她的心窝子全占了,别的男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管用的。 她不愿给邱斌一丁点的幻想,冒风险将两人的关系上升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做不成恋人做同事”这件事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把这句话当了真,人生哪有那么多退路可走, 只有直面和接受,坦然接受命运跟她开的玩笑,对她生活的一次大洗牌。 但不准备和代汝继续了,不代表他和李雪玲是她的仇人,不管怎样说,人家还帮助过她呢,见面了礼貌一声总是要的。 还有一件事,她对李雪玲道:“代总送我的车,麻烦你们收回去,你也看到了,我开不了,另外,这家里的钥匙放你那吧。” 李雪玲接过钥匙,未及表态,电梯到了,耳边传来李雪玲对旁人说的话:“夫人,好了?” 路璐扭头一看,这个女人,不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对,她叫周馨若。 夫人? 周馨若显然也注意到了她,目光在她的脸上长久地逗留,直至她移开了眼神,余光处依旧是一个女人传递来的火辣辣。 她在研究什么?研究她这个小三? 懊恼的是,一不留神,电梯已经下去了,还要再等下一班,医院里的电梯真是繁忙,每个楼层都要停,算了,与其僵在这,不如去走楼梯。 她朝李雪玲挥挥手,当作告别,周馨若却叫她道:“你好,请等一下!” 路璐停住了脚步,但并不准备迎接她的“讯问”,也许她也是有错的,在对代汝如深渊般的爱和放任的信任里,他说“请你相信我”,她就信了,他说“我没有结婚,没有女朋友,没有出轨”,她也信了,她信并爱着他的一切。 可旁人没资格来苛责和践踏她,尤其是他的女人。 不是没资格,是她受不住这份委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代汝是你的丈夫对吗?我之前不知道,怪我,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不过你也别耿耿于怀,我和代汝什么都没发生过,现在我把你的丈夫还给你,祝你们幸福。” 路璐拼命克制泪水,耳膜边回想着从她自己口中道出的“祝你们幸福”。 祝你们幸福,她也受不住这份祝福。 望着她头也不回地冲向楼梯,周馨若恍然大悟,低语道:“原来就是她。” 李雪玲道:“夫人,你认识她?” “她叫路璐,是个律师?”周馨若把从代汝和周雪儿那获取的信息揉和在了一起。 “帮我约约她,我想跟她见一面。” “好的夫人。” 然而别说李雪玲打来的电话了,连代汝打来的电话路璐也一概不接。 都结束了,这场梦,本来即是一个美丽的泡影,她何德何能。 雪儿在医院里待的无聊到连吹刘海玩都玩了几十次,夜幕降临时,她开始想崔铭生,两天一夜没见妈妈了,便跟爷爷要了手机。 崔铭生下午给周宁打完电话后,为自己在上班时间处理私人事务而惭愧, 立即稳定好情绪,投入到工作中。手头上的事情快做完了,分管领导曾局打来电话,询问她是否能适应新岗位,并转达了新领导对她的夸赞,新领导给的赞词是:稳重,灵敏,能独当一面,曾局嘱咐崔铭生保持工作激情,一鼓作气,好好干。 崔铭生深受鼓舞,并铭记在心,快速地把工作全做好,又接到了雪儿的电话。 “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妈妈现在就过去,你乖乖的。” “外公来了,我想去外公家玩。” 崔铭生一惊,父亲怎么会知道她婆婆住院的事的,她不说的话,谁会去说,对雪儿道:“那你跟外公说一下,等妈妈来。” 一路担惊受怕,周末去扫墓的事还没跟父亲商量,只因想到的借口“周宁临时出差了,车借给周安了”,所以只有她一个人带着雪儿陪父亲去扫墓,打的或者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可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蹩脚,家里的汽车的确是让周安开走了,周宁走了后,她不大爱开车,坐地铁方便,有急事打车也方便,汽车就一直在车库里放着,周安回来看到了,说要借去用用,汽车闲置久了也是要坏的,她要开就让她开去吧。 这些来龙去脉都不是重点,她清楚父亲关注的重点会是“周宁临时出差了”,她解释不了这个巧合怎么就那么的巧,是准备用这些无用的废话来搪塞的。 人算不如天算,父亲去了病房,那啥事也瞒不住了。 她跳动的心率,比下班高峰途中公交车司机的急刹车还要紊乱。 “铭生,你下班啦。”这是崔槿见到崔铭生后说的第一句话,他正捧着饭盒,给她的公公婆婆和女儿打饭。 崔铭生鼻子一酸,道:“爸,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婆婆病了,就过来看看。” 他没说他从哪得知的消息,崔铭生也不敢问,崔槿道:“你吃饭了吗?” “吃了。”崔铭生撒谎道,她知道如果说还没吃的话,父亲定是要返回去给她打的。 “没吃的话我去给你打份,这家医院的伙食还是不错的。” “我真吃了,爸你吃了吗?” “我等会回去吃,你妈给我留着饭呢。” “我跟你一起回去,雪儿想回家看外婆。” “我把孩子带回去住一段时间,你弟弟白天上学,你妈快退休了,单位里对老同志的考勤也没那么严,让她接送雪儿没问题的,你把工作上的事处理好,下班了来给你公公搭把手,你公公年纪大了,别让他累出病来。” “这样妈太累了吧。” “一家人一家人,就是在一块互相扶持的,体力上累一点有什么的,你想的太多,反而是把你妈当外人了,你妈要不开心的。” “我知道了爸。” “晨子到那家公司给老板开车,收入还可以。” “啊?”崔铭生的头瞬间炸了,当初不是说好去“坐办公室”的么,怎么当司机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生活别太强求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你二姨和晨子挺高兴的,虽然是个司机,但给的工资不低的,说那老板人也好,工作轻松,不错的。” “那就好。”崔铭生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幸好,幸好,她怕够了。 “你大叔叔被车撞了那事,我听你大婶婶说,你给他们找的律师不给力,谈了两次了,对方司机还是咬着那一口价。” 好嘛,崔铭生的心又吊了起来,这哪是律师的问题啊,而是被代理人贪得无厌了,连路璐都信不过的话,到哪再给他们找合适的律师,哪个律师愿意来代理,律师费收不了多少,烦嘛烦的要死。 崔铭生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实在不行,她自己掏腰包多给大叔叔他们几千块钱,就说是对方司机付的,花钱消灾,息事宁人,权当送大叔叔的营养费了,她实在累到懒得去折腾了。 “律师是我的大学室友,以前到我家来玩过,你应该见过的,我拜托她再多上点心。”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你好像是有个做律师的同学,既然是知根知底的,不用我们催,人家肯定会上心的,催了反而叫你难做人,实在谈不下来的话,到时我出点钱,就说是那司机赔的。亲戚家的事我们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就行了,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别人有别人的想法,我们又不是神仙,不可能全部满足,你别耗上太多的精力,把自己家的事先处理好。” 崔铭生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这种话真是从父亲口中讲出来的?没有听错? 那个曾口口声声让她深记亲戚们“恩情”的父亲,也会,也会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着想,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崔铭生捋了一下刘海,低下头,点点头。 眼前目光模糊。 父亲叹口气:“我对不起你妈,那天没去给你妈扫墓,你弟弟考试没考好,你妈,不,你后母差点气死了,我在家里教育完小的,又要安慰老的,等把他们安顿好了,再要出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真的对不起你妈,有时我想想,当初可能就不该结婚,又给你弄了个弟弟,你说你弟弟成绩不好,又是个男孩子,万一考不上大学,这将来能干什么呀,日子可怎么过啊。” 父亲一口气讲完,狠狠喘了口气:“要是我没再婚,就你一个孩子,你过得肯定要比现在舒服。” 崔铭生使劲咽了几口口水,清咳一声道:“爸,我现在挺好的啊,你不一直说我是你的骄傲么,小弟学习不好,不代表其它方面都差啊,他长得高高大大的,又会打网球,不是还在省里的网球比赛中获过奖么,说不定将来能当网球教练呢,现在小孩子的培训班很赚钱的,你就别太担心了。” “就属你最会说话,这养小孩就跟养狗一样,养的第一条狗太优秀了,以后不管再养什么狗,再名贵的狗看了也不顺眼。” 崔铭生扑哧笑了,崔槿也笑了。 崔铭生的笑中含着酸楚,家里的人都说遍了,父亲就是没提到周宁,也许父亲什么都是知道的,她细细揣摩了一遍,是的,父亲肯定都知道了。 短暂的沉默,崔铭生隐晦地道:“爸,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是说有稳定工作的就一定比打零工的幸福,也不是说结婚的就一定比没结婚的过得好,现在的时代和以前不同了,现在的年轻人更在意个人的追求,年轻时不追求,以后就更难了。” 这是崔铭生的真实想法,不管父亲听不听得懂,她都希望父亲能有个准备,虽然给她两个选择:委屈自己,仍佯装幸福美满,或者是遵从本心,走一步算一步,只要不被戳穿,她还是会选择前者。 但苦难的诡计多端即在于你以为你勇往无前就可以克服,可到头来还是无能无力,还要心服口服对苦难说一个“服气”。 崔槿意味深长地附和道:“是啊,尽人事听天命吧,别太强求。” “别太强求”,崔铭生默念着,周宁答应回来一趟,不过他早晚要回来的,他不回来,这婚也没法离。 从昏黄的路灯走到医院门前的日光灯处,她扭头看到父亲头上白发许许,背佝偻着,明明就是个小老头了。做子女的往往意识不到父母的变老,直到发现陪伴他走了很长一段路的人,一下子就成了坐公交车时会有人让座的那种老人,才感慨原来和父母的情分已经延续这么多年了。 她的父亲还能在这世上幸福地活多久呢,崔铭生的胸口一阵痛。 到了病房,周安来了,不用猜,是周宁给她打的电话。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她的小男友,他们拎来的大包小包的东西堆满了一面墙的墙底。她的小男友长得真的是奇俊无比,那张脸完美到能抗住满病房的人三百六十度的审视,他也非常有礼貌,从崔槿手里接过饭菜,挨着给大家分发,双手递给周安的母亲:“伯母,您吃饭。” 周安的母亲从鬼门关里逃过一劫,整个人的精气神被抽去了一层,倒温和地接过来,道了声谢。 周安的父亲依然板着脸,但饭也是吃的。 小孩子人来疯,雪儿满病房地跑着玩,过年的家里也没这般热闹。周安的到来,终于让崔铭生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她带着雪儿跟父亲一起回娘家,周安把他们送上出租车,她的男朋友抱着一盒果园里种的蔬果,帮忙放上车。 周安把崔铭生领到一旁,轻声道:“不管什么原因,我都觉得是我哥的错,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嫂子。” 崔铭生一时不知该回什么话,周安拍拍她的肩道:“别一个人傻乎乎的硬扛着,女人在不同的年龄段有不同的精彩,你看夏天的果园里净是些瓜,果子要到秋天才有,大自然的规律,谁都得遵循,所以就不是要做瓜还是做果子的问题了,而是要做个什么样的瓜,做多好看的瓜,咱们来的漂漂亮亮的,走也要走得漂漂亮亮的。” 周安这话预示着她跟周宁不离都没法交代了,连周安也看不下去了,万事俱备了,板上钉钉了,就等当事人到来了。 崔铭生直道“明白了”,崔槿他们在等着,两人也没再多聊,周安跟着车挥了半天手,崔铭生也是,这是知己间的告别。后母见到她们母女特别高兴,又多炒了两个菜,到了家,再烦的事也阻挡不了身心不由自主的放松,崔铭生吃着八宝酱做浇头的面、糟鹅和荷叶粉蒸肉,喝着百合汤,幸福的几近晕过去。 吃好后,后母一个劲叫崔铭生歇着,和爸爸多说会话,她独自洗好锅碗,又陪雪儿玩,给雪儿洗澡,哄雪儿睡觉。雪儿并不知这位外婆和她没有血缘关系,但就像小孩子天生对外婆的喜爱一样,她搂着外婆的脖子撒娇、打闹,让外婆讲故事,疯够了才肯睡。 崔铭生的后母曾是个时髦的女人,刚嫁过来时身板也好看,时兴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合眼的很。而跟崔槿结了婚后,有了新的家庭,反而顾不上自己了,一心一意地照顾丈夫和孩子,和白天上班,下班买菜回家做饭、做家务、辅导孩子作业的中年妇女没有任何区别,穿戴随意,走在路上,没有人会去多看一眼。 近午夜,后母才允许自己停歇下来,崔铭生已看了半本书了,弟弟崔琰敲门,走进来道:“姐,我想跟你聊聊。” “好啊。”崔铭生从床上坐起来,拍拍床铺,说:“坐吧,作业写完了?” “写完了。”崔琰递过来一罐啤酒,崔铭生一愣,用手指戳他的头:“你才多大啊,就学会喝酒了?” “这是给你拿的,我才不喝呢。” “我好好的喝什么酒。” “你真的好吗?” “你什么意思?” “姐,你别瞒着了,我们都知道了。” “你们知道什么了?你说呀。” “姐夫晚上打电话到家里来,我们正在吃饭呢,姐夫问爸是不是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了。”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嫌爸妈不关心你呗,你婆婆生病了,爸跟妈都没去看望,姐夫不高兴了吧。” 崔铭生仰脸,漫无目的地打量天花板,手指头把自己的腿掐的生疼。 “是爸告诉你的?” “哪啊,爸妈谈的时候,我听到的。” “他们谈什么了?” “妈说姐夫工作忙,家里的老小又都离不开人,他太累了,心情不好能理解,他们作为外公外婆,老袖手旁观是不对的,妈准备早点退休,帮你带孩子,还有家里去年不是刚买了套房吗,妈说你愿意的话,收拾出来给你们一家三口住,不要老跟公婆住在一起,那房子离你家也不远,两头跑也方便,有点距离,关系会更融洽。” 崔铭生万万没料到后母能为她着想到这么细,亲生母亲也不过如此吧,原以为天塌下来得自己顶着,被命运打落的牙齿也要咽到肚子里,人情难收,于是感动才分外动容,真没想到。 她拉开啤酒罐上的易拉环,咕咚喝了口道:“妈怎么能提前退休呢,她老板能同意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在最好的年纪里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这年头有什么事是钱不能搞定的,妈准备跟老板说办病休,不要工资,社保自己交。” 她后母在一家企业里做财务,企业效益一直很稳定,她后母一干就是一辈子,一直勤勤恳恳的。本可以说出更动听的话的,可崔铭生一开口,满是铜臭味:“这样的话,里里外外算下来,要少不少钱吧,另外去年刚买的房子,不是留着给你结婚用的么,爸妈说现在还能挣,先给你把房子买好......” 崔琰打断她的话道:“钱少就少了呗,家里现在也不缺钱,还有那房子,等我结婚还不知何年马月呢,说不定我还不结婚呢,妈常说钱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人。” 崔琰若有所思地顿住了,双手撑在床边上来回晃动双腿,举止上还是个孩子,可眼神里却有着同龄孩子不及的成熟。 过了一会,他问道:“姐,你还吃得下吗?” “你有好吃的?” “等着。”崔琰进了自己的房间,拿过来两袋零食,一袋是海虾干,另一袋是即食的紫菜。 “我爸给我寄的,好吃的,你下酒。” 崔铭生撕开海虾干的袋子,拿了一个海虾慢慢咀嚼,也许是大海更广阔吧,生在其中的生物比湖水里的要硕大许多,而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她和崔琰不仅仅是因家庭重组而生活在一起的姐弟,更是两个单亲的孩子,他们知彼此心中的苦,无需言语。 “他在舟山挣大钱呢,挣了那么多钱,还不知足。” “你想去看他吗?马上放暑假了,我给你买船票。” “不去了吧,他去年结婚了,那女的是空姐,比他小十多岁呢,怀孕了,今年快生了,他写信告诉我的,我不去了,去了不好。” “你爸还给你写信?” “他只给我写信,寄东西,不打电话,谁知道他呢,他还给我寄了个海螺,我送给班上的一个女生了。” “你喜欢那个女孩子?” “不敢喜欢。” “为什么?怕爸妈和老师知道你早恋是吗?” “不是,我又不会乱来,怕什么。姐,你说这世上还有爱情吗?” “当然有了。” “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那时就不相信爱情了,但后来你跟姐夫结了婚,看你们那么般配,我又相信了,但是现在我又不相信了,琴棋书画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般般皆交付,柴米油盐酱醋茶,果然是这样的。” “小琰,不是这样的,你不能因为以后可能会经历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害怕当下,你现在在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喜欢一个姑娘,哪怕偷偷的喜欢,也要认真地去喜欢,在每个年纪,做每个年纪中最好的事,无怨无悔。” 周安来安慰她的道理,她拿来说服崔琰,想到自己在中学时互生情愫的男孩,被亲情负担压着的青春岁月,崔铭生灌下去半罐啤酒。 “姐,你后悔跟姐夫结婚吗?” “不后悔,我们一开始真的很美好,小琰,你也要相信美好,人生就是一个十年连着一个十年,十年一个人生。” 崔琰沉默着,也许他听不懂一个三十岁女人的感慨,但能感受到崔铭生面对生活的勇气,也抓起虾干吃,姐弟俩又聊了一会闲话,才各自睡去。 夜里下起了雨,床头上方即是窗户,崔铭生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细碎的雨声,后来雨声越来越大,像又是暴雨倾盆了。兀的惊醒,拉开窗帘向外瞧,小区里一棵比她还大的树在雨中摇晃,似乎要被这密集的雨打倒了,雨点敲在窗户上,跟锤子似的。 根据天气预报,今夜应晴好,现在下这么大的雨,防汛工作定又是非常艰巨。 五点二十多分,手机响了,是同办公室的男同事。这位年轻人头次防汛值班,而带班领导已经冲到暴雨里了,他一个人手足无措,生怕出了差错,于是想碰运气,看看崔铭生有没有醒呢,想听听崔铭生的建议。 听什么建议,反正都醒来了,不如直接去上班吧。 崔铭生向他重点交代了几句,忙起身换衣服,怕吵醒家人,光脚走到卫生间轻声洗漱,拿起伞准备出门时,客厅里的灯开了。崔槿早就醒了,听见崔铭生窸窸窣窣地忙活,料着她是要出去的,便忙出来看看。 “铭生,外面一天雨,你这是要去哪啊?”崔槿压低声音道。 “我去上班爸。” “这么早就上班啊,等雨小点再走吧?” “就是雨下得太大了,我才要赶过去的,同事和领导都在,我也不能闲着。” “那你怎么去啊?家里没车,这天也难打车啊,噢,对了,我有个老朋友,兼职开网约车的,他就住在我们这小区,我给他打电话,让他送你。” “爸,不麻烦别人了。” “不麻烦的,喂,老郑啊,起了吗?起了正好,我女儿在家呢,请你把她送到单位,好好好,我等你通知。”崔槿挂掉电话,对崔铭生道:“最多五分钟他就到了,我给你弄个早饭。” “别麻烦了,爸。” “你这孩子,一点也不麻烦,冰箱里有桂花糕,我给你热两块。” 两三分钟后,崔槿的手机在桌上振动,早饭也到了崔铭生手中,装在保鲜袋里:温过的牛奶、桂花糕和茶叶蛋。 崔槿下楼送她上车,出了楼道口,离汽车就两三步远的距离,他还非要撑伞把崔铭生护送到车里面,整把伞都挡在崔铭生头上,崔铭生摇开一线车窗,望见雨水珠在父亲的鬓角上边滚动边流淌,也听见父亲说:“孩子,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想做的就把它做做好,爸永远支持你,以你为荣!” 这一刻,崔铭生终于明白为什么江南会有梅雨季了,是不忍心看人类把在苦难中生出的情感晾晒在太阳底下,它让一切的情绪悄无声息地,埋葬在聒噪的雨声中。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两夜,下的毫无预兆,噼里啪啦地轰炸一阵,停也停得莫名其妙,说没就没了,大太阳再出来炙烤,烤完了再下,变幻无常。 这让许多在雨天还得出门办事的人,无形中变成了自动烘干机,路璐也不例外。忘记带伞了,还没来得及把伞打开,天公一发怒,就跟有人端了个脸盆从上面往下倒似的,从头淋到脚。 哪有条件随时随地地换衣服,只能在空调房里靠体温烘得半干不湿,出去后又不小心淋到了,再靠自己捂干,一天反复几次,止汗液和香水的味道都没了,衣服上全是大自然的气味。 是类似于野草的,不羁的,也是孤独的气息,和她的心境同出一辙。 路同舟跟她住到了一起,两人仿佛重新回到了路璐没从家里搬出来的时光,不过这也仅是“仿佛”,是表面的。历经了波澜的岁月,就像被揉过的白纸,虽然还是一张完整的白纸,但却抚不平了,连用电熨斗也熨不妥贴。 奶奶的房子卖了,一百六十万卖掉的,当初答应放高利贷的先给一百万,但现在有多下来的钱,索性多还了点,放高利贷的说话也算数,这段时间没来烦她们。 路同舟便跟什么事都没有了一样,拿得起放得下,吃得好睡得香,全身心地投入到店铺的开业中。而钱砸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不同的,几百平地方,一物一景,淋漓尽致地彰显着一个“富家”太太的闲情逸致和高雅品味。 可路璐每回去,店里都有寥寥几个客人在闲逛,天知道他们会不会消费,总感觉店员比客人还多,但路同舟坚持声称目前的支出和收入是持平的。 她说持平就持平吧,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把店关了吧,那等于房租和装修的费用打了个水漂,而院子里种着的樱花树,还没机会盛放过一次呢。 付甜甜一有机会就介绍生意来,公司在附近搞团建,她还把大家张罗过来,每人喝了杯咖啡,并游说一些女同事买了衣服走。她虽已知道路同舟借高利贷的事,但可能是为了顾及路璐的自尊心吧,没来问过,就当从来没听说过似的。 路璐很感激她,也信任她。都说女生之间的友谊不纯粹,但逢上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女性朋友牢靠,相比邱斌和代汝,路璐是这么觉得的。 邱斌在向她表白后,积压的感情顿时如冲破闸门的滔滔江水,有种反正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不如把天窗拆了的感觉。加上他待在医院里,能处理的工作有限,将大量的空闲时间全花在了如何博取她的欢喜上。 他给她发不加称谓的“你在干嘛呢?”“你睡了吗?”“吃了吗?”之类的话;给她写肉麻的情诗;给她买下午茶送到所里;给她送品相不稳定的花束。 恋人间做这些,是甜蜜,一个不喜欢的人为你这么做,那就一言难尽了,往坏处想,他都有点“趁虚而入,趁火打劫”的意思。于是他越过火,路璐越尴尬,而且遗憾的是,他没过火到点子上,所里的律师都以为送东西这档子事,是那天和路璐在写字楼前一吻定情的男人干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不与众生为伍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说到代汝,路璐的痛也如滔滔江水,他后来联系过她,但拒接了他几次电话后,他也就消停了,或许也从李雪玲那也听到了一些什么,放弃了吧。 像他这样的男人,哪会像邱斌粘粘乎乎的,为了一个女人浪费时间,何况是她这样的女人。这样的男人,对于她这样的女人,是一个习惯了吃不到糖的孩子意外得到的一根高级昂贵的棒棒糖,这糖如此美味,即便她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也能让她甜出笑声。 可是,一个过了三十岁的女人,习惯吃不到糖,也习惯不做梦了。 假如虞桑梓没遇到那个女人,也许他会知足于和路同舟的婚姻;假如路同舟不是出身于富家,也许就不会通过挥霍金钱来填补空虚,假如自己没遇到代汝,也许便不会患得患失。 她的分析高屋建瓴,心痛也史无前例,身体冷的如同在冰水里泡过一样,被毫无规律地携卷在甜苦交加的错乱中。在这等状态下,她做了一个感性的决定:拒绝再接受李雪玲介绍的案子。 好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理想很丰满,现实太残酷,倒回到案源奇少的时候了,收入断崖式下降。虽说经过这段时间的加油努力,比之前快饿死的时候稍微好一点,但现状还是不尽如人意的,到手的银子,过普通日子也要省着花。 这说明,没遇到代汝之前,她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律师;离开了他,她仍然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就不是吧,律师么,没有人脉,就熬吧。 然而,嘴硬没用,好像就是做不到去忘记他。 代汝就像长在她心里的一只爪子,昼夜不休,一刻不停地挠她,挠得轻了,让她痒痒;一闲下来,挠得更重,留下几行血淋淋的印子,叫她痛不欲生。 硬着头皮干活,很快把要处理的事做完了,离天黑还有很长的时间,她决定去村里,去母亲的店里消磨光阴。明天就是周末了,今晚可以住在那,想了想,在三人的小群里发了条微信:亲亲们,明天到我妈的店里聚聚吧? 接着发了店的地址,付甜甜来过,知道在哪里,但崔铭生不知道。 她坐上了公交车,两人都还没回消息。公交车上人很多,有不少是在城里干完活后归家的老婆婆。她们每人的头上都裹着一条毛巾,防晒、吸汗,也具有标志性,应是园艺公司雇来做绿化带和景观带的,工作内容是按照设计好的模型帮忙种植植物,为城市添光增彩,再带着一身泥泞归家。 她们在车上聊个不停,向大家展示用辛苦赚来的钱为孙辈们买的衣物和零食,品头论足一番公司发放的花露水、肥皂、毛巾等劳保用品,谈到高兴处,捂住嘴哈哈大笑,好像劳动带给她们的不是疲惫,而是对生活无尽的知足。 路璐倚在窗框上,从窗缝里渗进来的热浪慵懒扑鼻,阳光透过玻璃炙烤着她的面庞,一边脸颊被晒得通红。 手机叮咚一响,急忙去看,却是陈潢在大学群里的显摆:各位,各位,老陈终于告别单身生涯了,迟来一步,前辈们多多指教! 并附了一张他们的婚纱照。 路璐把照片放大了两倍来欣赏,美丽娇小的新娘笑得嘴巴都合不上,陈潢望她的眼神是纯净似雪的,不掺杂丝毫的世故和油气。他终于娶到了他的女孩,一个被强奸过的女孩,在尚未被赵梦石连累的当下,他终于收获了今生至宝。 但像他们这样荡气回肠,比文学巨著里描述的爱情故事还要铿锵的爱情,即便那女孩知道他和赵梦石的事,也不会介意的吧,即便路璐现在返回去在他们中间插一脚,也无法把他们给拆散吧。 恭喜祝贺声一条跟一条,陈潢照单全收,疯癫的言语,犹如范进中举。 那显摆劲,婚姻于他而言根本不是坟墓,而像是一个成年男子追求的感情的至高意义。 路璐将手肘撑在床边,手蒙在眼睛上,没有眼泪,没有羡慕,只有悲伤。 她想到了在她的经历中,遇到过的另一个“不与众生为伍”的人。 这个女生叫钱艾,原本跟她一个寝室的,是院里的艺术特长生,会拉小提琴,在全国性的比赛中获过奖。钱艾跟路璐她们不是一路的,穿着打扮上就不像一个法学生,她是穿着吊带衫、超短裙和过膝长靴,戴着超大的金属耳环,拉着一个世界名牌的皮箱独自来报道的。 大学刚开学时,钱艾还会跟寝室里的其他三人说说话,说她家在西华开旗袍店,父母早年离婚了,她妈妈常年居住在国外,还说她毕业后会去电视台上班。 付甜甜那时还跟她开玩笑以后要去她家做旗袍,钱艾光笑,她这个笑曾让付甜甜很不高兴。崔铭生和路璐有次讨论起江南哪里会种枇杷和杨梅时,说到西华,两人都不确定,便问钱艾她家有没有枇杷,或者杨梅,钱艾也光笑,双手忙着在手机上打字。 她一天到晚都在发短信。 而那年头的话费和短信费是很贵的,并不是“我的地盘我就能做主”的。 钱艾有钱,可阻止不了她和大家的疏远,学生时代,大家都还纯真,是很洒脱的,不晓得去听“言外之意”,便觉得钱艾这人“装”,特别“装”,她不爱跟大家来往,大家也就渐渐地不理她了。 但付甜甜也说过,钱艾和路璐长得有点像,神似。路璐每回都反驳:“神似个头啊,还是钱艾漂亮。” 钱艾的漂亮是“傲慢”的,她的母亲更甚。 有次她母亲到学校来,全班的男生都来看她风华绝代的妈妈。路璐至今仍记得她母亲穿了件黑色旗袍,胸前绣了只露出尖牙的猫,踩着十几厘米高的高跟鞋,嘴里叼着烟,走在大学校园里,甚是扎眼。 按说穿旗袍的女人顾盼生辉,不管男人女人都要多瞧几眼,而钱艾的母亲,男生们看是要看,可看一会就怕了,吐吐舌头,一群毛孩子自动给她让路。 有其母必有其女吧,钱艾本性叛逆,也敢叛逆,事倒没惹,只是大一一年就换了十几任男朋友,大二那年,据传闻,她在火车上遇到了一个ABC,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书也不想读了,执意跟定男方,为爱远走。 令人称奇的是,她妈妈居然同意了,代她来办的退学手续,后来钱艾再没来过学校,与她们三人也无联系。 同样是人生,这是别人的。同样是青春,这是别人的。同样是爱情,这是别人的。 哎。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洛飞发的。 洛飞问道:“你还好吗?” 路璐没回。 他又问了一句:“是付甜甜干的吗?” 路璐回了个问号。 “赵梦石被毁了,我们离婚了。” “你这是想让我帮你打离婚官司?” “不是的,我想告诉你,我自由了。” 路璐怔住了,没接他的话。公交车驶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村里,下了公交车,她和几位不相识的乘客在路灯的昏黄中上山下山,晚风香甜,蝉鸣低诉,丛山花草在月色里现出朦胧明亮的轮廓,婉转而动人,扑腾一声,鸟儿掠过枝头。 这样的夜聚集了江南夏天里所有的美色,闪烁的每一颗星星都是心动的信号,犹如在靠鸿雁传书的年代里,那含蓄而炙热的思念。前后都时而有人经过,她抬头望见那间和代汝相遇的小木屋,木屋里亮着灯,同是黄色的灯,似有人影移动。 她一边幻想着那人会是代汝,一边脚步没有停,有一种既向往,又害怕,既盼望,又焦虑的意思,在难以言状的复杂情绪的支配下,终于到了路同舟的店里。夜晚的店里客人更少,三三两两的客人在看书,喝咖啡,频繁而缓慢地试衣服,试了一件又一件。 他们都像是住在附近民宿里,周末度假来着,晚上没处去了,只能到这里来消遣了。一位客人已试了一堆衣服,店员大概烦了,找了个借口离开了,这位客人又试了一件类似汉服的长袍,不会穿,头扭成了拨浪鼓,也没人过来帮她。 路璐走过去,帮她把带子系好,店里出售的衣服,路璐都研究过了,款式都偏小众,虽然挺好看的,但挑气质,挑肤色,挑个头,鼓捣了半天,客人对着镜子转了一圈,不满意,又得脱了。 所以说,路同舟哪是在开店啊,分明是在用烧钱来承载她的理想主义。 路璐问一个店员路同舟在哪,店员回她道:“那位画家来了。” 哪还有别人,就是代汝的舅舅呗。 路璐走到楼上的会客室,将脸贴在玻璃上,透过麻质的装饰窗,隐约看到路同舟和陈伯相对坐在茶桌旁,煮茶器里白雾袅袅,她母亲在水汽后面抹眼泪。放高利贷的把她们逼成那样,也没见她母亲掉一粒泪珠子,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路璐下意识地去开门。 第一百一十八章、他的逢场作戏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门被推开一条缝,里面的两人都没发现,相比刚才只能捕捉到画面,这下子连声音也能听清了。陈伯把手里的一张照片展示给路同舟:“他现在人在西华,艺术中心前两天举办了一场音乐会,我有朋友见到他了,这是海报。” 路同舟接过照片,泣不成声:“他们居然就住在西华,也不跑远点。” “那个女人在西华一直开着店呢。” “在西华开什么店?丝绸店?旗袍店?” “你说对了,是旗袍店,她花重金请了老裁缝和知名的绣娘,她自己也一直活跃在社交场合,把店里的招牌打出去了,走高定路线,好多社会名流都是她的顾客呢。” 路同舟挑挑眉,眼神里含着不服气:“高定?有多高级?” “我的一个朋友为了给他夫人在那做件旗袍,每天都在画画,画了一年的画才换来一件衣服。” “那是你这个朋友名气太小吧。” “是啊,他跟我一样是个不出名的小画家,我就举个例子让你明白她现在是个女强人,真正算得上事业有成,是尔等比不了的。” “虞桑梓吃软饭啊?” “他……我想他不是为了她的钱,是为了爱吧,同舟,放下吧,不合脚的鞋脱掉了就别挂念了。” 路同舟流下两行清泪,语气从不服气变成了愿赌服输:“你说人家怎么就干什么都能干出个样,而我干啥啥不行,老陈,你说这是命吗?” “你非要跟她比干什么呢,你的命本来挺好的,是你自己放弃了。”陈伯喝了口茶,幽幽地道:“趁还有机会,带路璐去认认娘家的亲戚,男人靠不住,但本不能忘啊。” “你有话就直说吧,别把这个话题岔开了。” “这个话题聊完了。” “我听说他们俩有个女儿。” “你听谁说的?!”陈伯吓得一脸严肃。 “你别瞒我了,我猜到了,路璐刚生下来的时候,我随口说了一句:我差点丢了命生下的女儿,就跟我姓吧,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说那你给取个名吧,他说就叫路璐,小名也省了,我问是哪个‘璐’,他说就王字旁的路吧。我没再问他这个‘璐’代表什么含义,想他也是说不出的,他灵光乍现,随便起的名字,不用心,对女儿没有爱。后来随着路璐长大,有时他外出回来,我会在他的包里发现一些芭比娃娃、珍珠手链、动物水果图案的项链,反正是小女孩喜欢的小玩意,我总归想着他是给路璐买的,可是他从来没拿出来过,那他是给谁了呢,送给那个女人的可能性很小,当时我就觉得他们两个人应该有个孩子,还是个女儿。” 路同舟拿茶勺舀起茶叶,又倒了下去,颤抖着试探道:“老陈,我猜对了吗?” 陈伯在路璐急促的喘气中点头道:“还跟路璐一样大。” “这样说来,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了?我这个第三者退出了?” “那女孩离经叛道的,嫁到国外去了,二十岁不到就生了孩子,后来离了婚,前几年刚离的吧,把孩子带了回来,丢在她父母那,人又跑没了。” “看来虞桑梓在那时跟我提出离婚,是因为他的另一个女儿回来了。” “那我就不晓得了。” 陈伯吐口气,说了累的样子。 路璐带上门,用毫无力气的手,往昔和今夕像在照镜子走了几步到了瑜伽室外,这时陈伯和路同舟走了出来,路璐此时并不想让路同舟看到她,转身闪进了瑜伽室。 瑜伽室同样装修得很高级,简约的灰白色风格,墙角摆了一只黑釉花瓶,里面插着几根挂果的石榴枝,花瓶旁边摆着一个大红色的香氛机,氤氲开迷人的花果香。 里面已有两位客人,老师正盘坐在瑜伽垫上,边和她们闲聊边等待,路璐来了就正好凑够三个人,待她从店里拿了一套瑜伽服换上,便开始开课了,上的是哈他瑜伽。 这位老师的本职是陶艺师,她的工作室在村里,路同舟通过各种途径结识她以后,请她一周来上两天课,其它时间里,如有需要的话,瑜伽室会用作艺术展区等用途。 当然,这只是路同舟的规划,不上瑜伽课的时候,这房间就是空着的,上瑜伽课更赔钱,因为客人是不用付钱的,路同舟花钱提供的免费福利。 她刚才进来时没把门关严实,隐约听到路同舟和店员的讲话声,陈伯应是走了。 路璐一直无法静心,心猿意马的,老师时不时来纠正她的动作,提醒她腰塌下去了,驼背了。路璐仔细地观察了自己的小腹,肌肉松弛了不少,一压两条褶皱,工作压力大,缺乏锻炼,要么过饿,要么吃撑。 哎,好好练吧,也算是没浪费路同舟花出去的钱,她在做“上犬式”时使足了劲,将耻骨提得高高的,张开的十指压到生疼。 生理的疼痛和精神上的疼痛来回交织,这时手机响了,是代汝打的。 她本不会接的,这几天她就是这么干的,但此刻的心情太难受了,看到他的名字就泪目。 她走出瑜伽室,接起电话嗯了一声。 “你在哪呢?”他直接问道。 “我......” “我知道了,我来找你,你到门口来。” 路璐不情愿地从瑜伽垫上爬起来,假如没发生,也不清楚那些事,那她应会迅速地梳妆打扮一番,美美地去见她的心上人,但现在她动都懒得动,也许是在潜意识里认为接这个电话就是个错误。 她换上自己的衣服,却忘记将随意盘起的头发放下来,几缕长发垂在脸颊边,在楼梯上碰到路同舟,路同舟问:“你睡过一觉了?” “呃?” “我也困了,我先去睡了,你待会进来时轻点。” 路同舟的休息室选的是店里最小的一个房间,母女俩今晚要挤一张床上。路璐目送她母亲疲惫不堪地上楼去,看了眼手表,九点多了,店里仍有客人在,店员基本都走了,只有一个留下来值守的小姑娘,小姑娘大概是太无聊了,握着支签字笔,在桌上的一盆金钱草叶子上写字。 路璐走到门口,夹带凉意的夜风携卷而来的,是少女时期的味道。从不远处的路灯下走来一个男人,四目相对一分钟,他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她。 “放开我。”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代汝松开她,却在她的耳边轻轻吻了一下,他胡子拉碴,扎疼了她。而他的松开,不过是和她保持半米的距离,双手仍紧紧地扣在她的双肩上,把她的肩膀捏得生疼。 他穿着一件棉质的长袖白衬衫,衬衫最上端的两粒扣子解开着,袖子挽到臂弯处,脖颈上的汗液在灯光下泛起光,目光浓重而隐忍,带着不修边幅的憔悴。 路璐吞了口口水,把想问他是从哪风尘仆仆,劳神费力地赶到这这句话给咽了下去。她此刻的心境,在暧昧与试图超越暧昧两者之间摇摆,他捧起她的脸,她无法摆脱他的眼神,似有一道强光照射进她心底的缝隙里,刀子似的把她的一颗心横劈成两半。 懊糟的很,太闷了,路璐的眼睛里顿时涌上不爽的泪水。 代汝又将她轻轻揽入怀里,路璐将两行无声的,持续的泪留在了他的衬衫上。不过,在藕断丝连的矛盾中,路璐先清醒了过来,他是有妇之夫,这么做,不行。 代汝的手机响个不停,却没去看一眼。 路璐道:“接吧,是她打来的吧。” “我跟你说过,我会向你解释的,请你相信我。” “那你现在就解释啊,我对你一无所有,连你有几个司机都不知道,你的生活对我而言太神秘了。” “我明天把公司里司机的花名册发你,一点都不神秘。”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等到什么时候?你不知道人生是等不起的吗。” “你也这么说。”代汝呓语般呢喃着。 路璐烦躁至极,对他一向以来的避重就轻有些愤怒,却又没法挣脱他的怀抱。他懂难受的感觉么,定是懂得,他那么深谙人情世故,手把手教她逢场作戏。 那他为何不懂她,故意的么。 “再给我点时间,求你了。”他的声音很低,将自己低到了尘土里。 “好吧。”她还是言不由衷了,像中了某种惯性的毒。 “我送你的戒指怎么不戴?嫌太便宜了?” “不是,我......” “我知道我没办法再变年轻了,但我能陪着你变老。”他再次向她投来纯净爱恋的眼神,再次引诱她不管不顾,和他私奔算了的念头。 “借了高利贷啊,把我送你的手表也赔上了。”不用她说,他什么都知道,他不知道的,也会去做调查的。 “手表我会还你的,你也给我点时间。” “送给你的就是你的,高利贷你也不用担心。” “我不用你还,真的。”她不想用他的钱,不是清高,而是不愿在他百般的呵护下,让自卑和惭愧如海草般滋长。 “我尊重你。”代汝将自己定位的伟大,心里难以自持的疼,边用指腹揩她的眼泪边道:“别难受,我一直都在,答应我,别难受好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我都不敢沾这样的男人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路璐挤出笑容,微闭眼,放空脑袋,沉湎在他的安抚中,鼻尖窜入如大山般稳重的气息,独属于他的气息,他再次吻她,缠绵,做最后的克制。临门一脚的陷阱,她纠结得死去活来,跳得也心甘情愿,可她拿什么去拒绝,哪怕她什么都不是,索性醉生梦死算了。 过了一会,他还是走了,他是从一个必须出席的商业晚宴上溜过来的,两人难舍难分,望着他独孤地远去,路璐的心情再次步入深渊,如一只受了伤的孱弱的猫。 回到房间里,路同舟看上去睡着了,却突然冒出一句:“是那个代汝来了吗?” 路璐心虚,吓了一大跳:“他来跟我谈工作上的事。” “哪个男人会大半夜的来找一个女人谈工作,陪他睡觉也是你的工作吗?” “路同舟,你怎么能跟你的女儿这样说话。” “我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掌控不了他的,趁早死心了吧。” 路璐不吭声了,她能掌控谁呢,连她自己她都左右不了。 “这样的男人,开始时觉得挺美好,一旦陷进去了,后面有苦头叫你吃的。” “这是你的人生反思录吗?” “我苦口婆心的,你倒当成驴肝肺,这世上没几个人真待你好的,亲爹也不例外。” 路同舟说完,倒头躺下睡了,其实她还真是话糙理不糙,代汝来了一趟,除了和她的缠绵,该解决的问题一个也没解决。 周馨若,这个女人,到底是他的什么人。 路璐定了定神,将屋子里的怨气和伤感吸到肚子里消化掉,吐出一句:“妈,我想见见外公外婆,姨妈和舅舅。” 路同舟动也没动一下。 路璐睡不着,人去楼空的深夜,连灵魂也空荡荡的。 代汝发来一条晚安微信:“对不起,在我遇到你的时候,我已经经历了一些故事,虽然我一直在努力的去抹平回忆。” 最得体的答复或许是“没关系”,可她说不出口,也就什么都没回。 隔天一大早,付甜甜和崔铭生一起来了,付甜甜开的车,见到还穿着睡衣的路璐,付甜甜一个快速倒挡,立即就把车停好了,咋咋呼呼地冲下车来拥抱她。路璐的本意是她们空的话来玩玩,不空的话,改天再聚,但她俩商定出的结果是路璐家的新店开张,无论如何是要来捧场的。 两人带来了一个巨型招财猫,招财是招财,但这只猫路璐猜不出路同舟会放在哪,放在哪都和店里的格调不搭。 于是路璐见到的路同舟的脸色是笑意惺惺的,但路同舟还是叫店员做了咖啡,端了小吃点心过来。付甜甜的嘴巴甜,今天心情也好,穿了件明黄色印大白花的连衣裙,像一只花蝴蝶似的在店里飞转了几圈,把路同舟的品味从头到脚都夸了一遍,连脚趾头也吹出花来。 路同舟乐的合不拢嘴,直对路璐道:“你这个同学真可爱呢,真好玩。” 路璐冷眼旁观付甜甜,搞不懂她是哪两根筋搭错了,大清早的,疯疯癫癫的。 崔铭生一直保持着并不代表快乐的微笑,今天周宁坐飞机回来了,在飞机上时他还是她的丈夫,等飞机落了地,就不一定了。 “周宁回来了,我们可能会离婚。”等付甜甜好不容易坐下来端起咖啡杯,崔铭生淡淡地道,他们夫妻俩的事反正已闹得人尽皆知了,也没必要再瞒着路璐她们。 付甜甜一口咖啡喷到了地板上,叫道:“为了离婚,他才回来?” “可以这么说。” “周宁提出的?他凭什么!” “也不是他提出的吧。” “那怎么了?他出轨了?有三了?他打你了?” “打啥啊,天涯海角的,他打得着么。” “那好好的干嘛离婚,不还说你要带孩子去看他的吗。” 崔铭生打开手机,把一条微信给她俩看:铭生,我娶你,是想让这个家变得更好的,我没料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变得这么糟,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他这是什么意思?语句不通啊。”付甜甜皱眉道。 “反正就是失望呗,我不是他梦想中的媳妇样。” “切,自大的男人,要我说,他还配不上你呢。”付甜甜翻了个白眼,路璐应和道:“就是,关起门来说,他自身的条件有多好呢,他妈不是常年身体不好,帮不了你的忙,还要你照顾。” “我也没空照顾,他妈住院了,所以我们的矛盾一下子就爆发出来了。” “他妈住院了?铭生,你也没说啊,我跟甜甜应该去看看。”路璐着急地道,她心里过不去,人家来祝贺开业,她也没礼尚往来下。 “没事,等婚一离,说不定人家都不想见我了呢。”崔铭生缓慢地搅动咖啡勺,不带感情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我活得挺失败的?” “怎么会啊。”付甜甜和路璐异口同声。 路璐望了眼付甜甜,说出了母亲欠高利贷的事,姐妹俩都表示她要用钱了尽管开口,能帮一点是一点,路璐婉拒了,说知道她们是她的后路就行了,眼下她自己能克服。 想到后路和依靠,她又想到了只留给她一个孤独背影的代汝。喝了两杯拿铁后,她说出了自己和代汝的事,这团乱线理也理不顺了,希望能得到姐妹们的建议。 路同舟进的咖啡豆研磨后冲泡出的咖啡很寡气,一如她此刻诉说时的心境。 倒好了,店员要配合她似的,大早上的,墙上四面八方的音响里回荡着一首老歌《多想》:多想再为某人 忙碌和分享 又怕空忙一场 情歌满街 淹没人心房 我却没有一个倾吐对象...... 爱情这东西拥有了好麻烦,少了又拼命想,路璐的心疼到能拧出苦水,她说她很爱他,如自己的生命。 “你说什么?叫代汝?”付甜甜叫道。 “嗯,你认识啊?”路璐瞪大眼睛。 “盛华集团的高管?” “我还真认识,我们公司被盛华收购了,负责人就是代汝,他现在可是我的大老板,哎,要是你俩成了,你就是我的老板娘了啊。” “盛华?”崔铭生呢喃着:“我表弟好像就在这家公司上班。” “你表弟?叫什么名字?”付甜甜问道。 “汪晨子。” 付甜甜冥思想了一会:“没听说过,不熟悉。” “我知道。”路璐吐口气:“他是司机,对吗?” “我听我爸提过,好像是的。”崔铭生道。 “你表弟还送过我回家呢。”路璐嘟囔着。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付甜甜饶有兴趣地问。 “没到哪一步。” “没到哪一步是哪一步?” “你想听我说到哪一步了?” “当然是到那一步啦,你俩生米煮成熟饭了,好罩着我们啊,有了你这个后台,我在公司里还怕谁啊。” “我能罩谁啊”,路璐咂咂嘴巴:“我俩估计成不了,还有一个女人。” “哦......”付甜甜这才缓过神,刚才兴奋过头了,一下子忽略了代汝是有家室的。 “这怎么说呢”,付甜甜抓耳挠腮,拿了一块马卡龙咬了口,以掩饰自己的无言以对。“我是不能接受这种,就是你们这样子的,但是我能理解,真的,真爱嘛,我没经历过,但我认为是可以冲破一切阻碍的,爱情至上,也没错,对吧?” 崔铭生疑惑地望着付甜甜,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呀,代汝,就是你隔壁邻居的老公,那神仙姐姐的丈夫。”付甜甜着急地道。 “啊!原来你们说的是他啊,怪不得呢,原来是他啊。”崔铭生想起了送晨子去公司时,在门口碰到的男人,嗖的把关系全抹顺了。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看来他的事你们清楚的很,跟我讲讲呗。”路璐的心沉到了海底,她又不聋,“老公““丈夫”,哪个字没听见。 崔铭生和付甜甜面面相觑,崔铭生一努嘴,意思是让能言善辩的付甜甜来阐述这沉重的事实。 付甜甜勉为其难地开口道:“路璐,我明说了啊,他结婚了,他老婆我们都见过。” “是那个被称作代夫人的女人?” “都叫代夫人了,你还不死心啊。”付甜甜越说声音越小。 “不是我不死心,是他一直叫我相信他。” “那还是你不死心,他叫你相信就相信,你没有眼睛和脑子么,不是我说你,像你这种自负念过几天书的女青年,哪能逃得出中年男人撒下的网啊,他们捕过的鱼比你吃过的鱼还多呢,别说你了,这岁数的男人,我都不大敢沾的。” “你没念过一首诗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路璐几近哽咽。 付甜甜见路璐深陷在泥潭里,用铁锹也挖不出了,有点愤恨地道:“现实是现实,你不能活在诗情画意里吧。” “铭生,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路璐不再理她,扭头问崔铭生。 “啊,那个女人啊,比你,年纪大。”崔铭生本想说比你“老”,但对于周馨若,实在说不出一个“老”字。 第一百二十章、都怪这该死的爱情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我见过,她挺漂亮的,她其它方面怎么样?” “她,路璐,我不刺激你,她确实是,挺完美的一个女人。” 路璐懊恼不已,付甜甜的叭叭可以不信,但崔铭生是绝对不会说瞎话的。看来这份爱岂止是错误,还货真价实的不道德,哪怕他甘愿为她抛弃所有,她真能心安理得吗。 气氛沉寂着,路璐把自己埋在座椅中,阳光在院子里缓慢移动步伐,千娇百媚的枫树纹丝不动,屋里屋外在时光里一样地静止。 而他正在哪呢?在干什么呢?路璐在光线的刺激中微闭上眼,她可从没料到过自己会爱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 付甜甜受不了三人的聚会死气沉沉的,娇声道:“我给你们讲个捉奸的故事吧。” 崔铭生瞪大眼睛,这是怎么了,一个好朋友爱上了有家室的男人,另一个的另一半难道出轨了么。 “别紧张,不是我男朋友,是洛飞的老婆赵梦石。” “赵梦石?你去捉奸赵梦石了?真是你干的?”路璐问道。 “是我干的,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付甜甜忙打开手机,上网搜了一下,全是赵梦石的丑闻,但没波及到她啊。 “别查了,是洛飞问我的。” “那你说什么了?” “我什么都没说啊,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付甜甜夸张地松了气,路璐怼她道:“你还知道害怕啊,你学法律的,难道不清楚这么做,是侵犯了当事人的隐私权啊。” “我当然知道了,所以照片不是我上传的啊,而且也没拍到什么啊,你看两人都穿着衣服呢。” 严谆清探到赵梦石的行踪后,把消息透露给付甜甜,付甜甜立即联系了舒昕怡,让舒昕怡独自赶去,他们两人都没在现场出现。舒昕怡拍到照片后,还在付甜甜面前哭哭啼啼的,觉得没拍好,因害羞,因怕,付甜甜夸她拍得恰到好处,撺掇她传到了网上。 舒昕怡言听计从,并为付甜甜的夸奖而高兴。 然而事后赵葵打了电话来,说了付甜甜一通,用了一个词“最毒妇人心”。 付甜甜本来还有些内疚的,赵葵这么一搞,她只剩下恨。 她恨还有一个原因,舒昕怡在酒店里忙活的时候,她和赵葵也正在酒店里忙活。 赵葵到付甜甜的单位找她,说谈付甜甜利用舒昕怡的事,付甜甜和这个漂亮的皮囊对视着,笑眯眯的。而赵葵说的无非是“你别对妞妞这样”“妞妞单纯着呢,没有辨识能力”“我求你了”这些连他自己也没过脑子的话。 他同样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个大美女贴着你,搔首弄姿的,闷的全是油腻腻的汗的手,都忍不住代替主人犯罪了,能上手还逼逼啥。 “说完了吗,完事我就走了。”付甜甜从容地撩了一下头发,他说了半天,连放屁都不如。 哪完事了,这只是前戏。 赵葵邀请付甜甜去喝咖啡,满城的咖啡店那么多,哪里不好喝,他非选在一家酒店下面的酒水吧里。咖啡端在手上还是烫的,还没喝,赵葵说累了,要开个房间休息。 付甜甜道:“那你休息去吧,我回去上班了。” 赵葵道:“你也上来坐会吧,房间里有软沙发,坐着舒服,这里的椅子太硬了,腰疼。” “坐久了腰肯定疼。” “不介意的话,躺一会吧。”他赤裸裸地道:“我服侍你。” 付甜甜轻蔑地笑,但这个漂亮的皮囊和她骨子里的水性杨花产生了完美的化学反应,弱弱地拒绝:“我不去。” 赵葵直接抓起她的手,把她拽进了电梯,在电梯里就开始吻她,她是挂在他脖子上到了房间里的。贝斯手,兼职体育老师,他身上的每一处都充满了力量,双手和舌头超乎意料地灵活,技术娴熟,体力无限,激流奔涌。 他和她都很满足。 付甜甜达到了前所未有过的高潮,仿佛直到今天才真正成为一个女人,她把嗓子叫哑了,当真欲罢不能。 她在极致的生理舒适中,产生了幻觉,想到了儿时。那时他们一家三口住在一个信息更为闭塞的小村庄里,爷爷奶奶还都在,她骑自行车去镇上买小人书,然后在小卖部里买用水和糖精做的“冻冻冰”,看书看累了,吃累了,去爬树,下河摸菱角,晚上乘凉时捉萤火虫,听隔壁的小脚奶奶讲故事。 这是她梦里的桃花源,是在别人问起她的老家哪里时,从不敢浓墨重彩,而只敢轻描淡写说上几句的家乡。 她的眼角流下一行泪,在和一个没有结果的男人的男欢女爱中。 虽然她曾以为,在酒吧里与他的初初相见,是她的极速心动,也是他的,她不在乎他是谁,来自哪里,有没有钱,她只想跟他走。 于是她也不知道,眼泪是为乡愁流的,还是为自己流的。 这大概就是乐极生悲吧。 而她坚定地认为,这次的“出轨”,是真正意义上的灵肉结合,能算出轨吗,不能。 况且她对外把严谆清称作男友,他对外怎么称她的呢,她又没见过他任何的亲朋好友,天晓得。 他现在倒不提跟他父母见面的事了。 付甜甜伸手到包里摸了一下香烟,把思绪拉了回来。 “那也是别人的隐私,小心人家去告你。”路璐唠叨道。 付甜甜心虚地摆摆手:“不怕的。” 她想的是即便严谆清不爱她,也不会弃她不顾的,她为他拼了命,万一她出了事,他能袖手旁观么,要是他不管,她撕了他。可愿景是美好的,现实是赵氏集团因丑闻而卷入了争议,严家成了既得利益者,还有可怕的一点是,付甜甜后来仔细推敲下,根据严谆清平常的言辞,他应该在认识她之前就知晓赵梦石了,那他在听说这个名字时,还表现出一副第一次听到的样子。 现在严谆清的生意又有了起色,除了那天雷电暴雨时,两人有了那么一次罕见的灵魂交谈,后来的交流都在床上,是无声的。严谆清每回都把她掐的生疼,每回都把他自己消耗到精疲力尽为止,他对她身体无穷的欲望,有时会让付甜甜产生一种念头,他对她这般的依恋也还行,精神恋爱就不要了吧,只要他不离不弃,就够了。 他们的感情,一点也不纯,不纯的爱能催生出勇敢么,去他的吧,付甜甜才不要,也不敢思考命运的哲学。 “你们是不是认为我想把洛飞抢回来?其实不是的,我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她噘起嘴巴,把腿横放在崔铭生的椅子空当里。 “你男朋友吗?”路璐问。 “没错啊。” “你男朋友怎么能让你干这种事呢。” “那你男朋友就是好人啊。” 崔铭生调和道:“好了,好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那我们也别为他们争了。” “男人没好东西,但我还是想为男人生孩子呢,铭生,你介绍的中医我去看了,医生人挺好的,开的中药我也在喝,我想把身体调理好,生个孩子。” “我这还不算前车之鉴,男人不管的话,生个孩子累的是你自个。” “看别人清醒,看自己糊涂。”路璐叹道。 付甜甜点点头,话题越聊越晦涩,不过彼此心里也都有了些底,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将来想做什么。 该死的爱情。 周宁的飞行旅程是在极度的躁和煎熬中度过的,临时跟领导请了假,领导没说什么,毕竟他很久没回过家了,无可厚非。但他倒希望领导能说点什么,最好下来个紧急工作,别允许他回来。 那样也许他就能踏实地赖在新疆这片广阔的土地上,策马奔腾,风吹草低见牛羊,和新交的朋友对酒当歌,享受一个人呼吸畅快的世界,没有什么比在忙碌一天后的黄昏,找块草地,纵容自己喝点烈酒,欣赏如圆盘的落日,被从地平线冒出的黑夜一点点撕成碎片更为凄美的了,仿佛在亲证某样东西无可奈何和蔚为壮观的消亡。 而他是从什么时候想从家里逃脱的,是开始想咒骂爱情的时候。 走之前行里各级领导都找他谈话,征询他的意见,孩子小,父母身体不好,爱人工作也忙,他平常和同事的闲聊,领导也是有耳闻的。领导的意思是他这次不想去的话,可以先让别的同事去,等以后孩子大点了,他肩上的担子轻点了,再追求进步也不迟,再说了,在行里同样也能进步,优秀的人搁在哪都是块金子。 但周宁口口声声直表示没问题,他能行,为了大家,小家的事再大也是小事。 他说他都处理好了。 他恨不得握住领导的手连声感谢“救命之恩”,再不找机会从家里逃出来,他要精神失常。 他知道有的同事们在背后议论他为了争名夺利,老婆孩子都不要了,野心大着呢,心狠着呢。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周宁才不跟这些满足于“位子”和“票子”的俗人计较,他才不在乎别人口中所谓的“回来会提拔”“提拔会很快”,一点也不在乎,他的工作能力已有目共睹,从毛头小子长成管理者,运筹帷幄,心中有本帐,看清了,也看明白了,他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拿他给嫂子出气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他想探寻人生的意义,结婚的意义,女人对于男人的意义,他曾多爱崔铭生,就有多想把这些意义弄透彻。 结婚和结婚前不同,生了孩子和没生孩子不同,为什么? 在他的梦里,他怀念的永远是那个笑起来孩子气满满,可可爱爱的女生,她温暖的笑容擦干了在奋斗的路上,流在他心底里的每一滴汗和泪,她是上天派来的天使。这个才是崔铭生,现在的女人是谁?每天板着个脸,面容憔悴,对他的父母也冷冷的,她不可爱了,不笑了,她是谁? 她或许是雪儿的母亲,但他并不认识她。 他从来都不喜欢一个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女人,他也很脆弱,他想从婚姻里得到治愈。 可这个像鸟笼的家,把他困得太乏力了,日复一日,永无天日的循环,不悲不喜,没有遗憾也没有期待,混混沌沌一年又一年,偶然回头一数,啊,原来结婚已六年了,忍受这个女人六年了。 招他回来的那通电话里,她哭哭啼啼的,太烦人了,女人难道不知道男人最烦她们来这一套么,太烦了。他也不是因崔铭生叫他回来而回的,就算她求他回来,他的动作也不会这么快,男人的快慢程度很直接,由这个女人的重要程度决定。 哎。 空姐开始分发午餐:“先生,你是吃面条呢还是吃米饭?” “米饭。” “好的,这是你的米饭,请拿好。” “有酒吗?”周宁荒唐地问。 “不好意思,没有酒,有橙汁、椰汁和白开水,先生,你要喝哪个?” “算了,不要了。” 周宁拧了一下,想把整个身体舒服地蜷缩在椅子里,动作很大,旁边的客人投来介意的眼神。他假装没看到, 别人如何看他无所谓了,是他自己想与这个世界为敌,如果允许的话,他都想在此时抽根烟。 飞机终于在跑道上滑行,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巨大的呜咽声。他挤在人群里挤着下飞机,后面的女乘客不满地道:“大老爷们,抢什么抢,没素质!” 他故作无意地将手提小拎箱一转,女乘客一没留意,鞋磕到了他的箱子,哎哟一声低叫,也说不清是谁有了损失,反正他爽了。 带着这种不正常和格外排斥的心理,踱步到接机大厅,没望见人,只听见周安的声音:“哥,嘿,周宁!周宁!在这呢!” 他照例低头向前冲,不愿费神去找家人,无论哪方费的气力更多,最后的结果都一样,他们都是要相见的。 对于这个家,他不想投入,也不白享受他们精心经营的成果,他只要所有人放过他,任他随波逐流。 不出所料,周安气呼呼地跑过来,拽住他的衣袖道:“哥,叫你呢,你没长耳朵啊。” “有点累,恍惚了,没听到。”他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道。 “行了,箱子给我吧。”周安朝他使了个眼色,他漠然以对。 “爸爸。” 周宁的心猛然一颤,在这个嗲声嗲气的叫声中,他忽的认识到他还是个父亲。孩子的声音跟在电话里听到的完全是不同的,电波是冷的,她向他靠近的气息是热的。 雪儿抱住他的腿,可怜巴巴地道:“爸爸,我好想你啊。” 周宁忙蹲下身,在雪儿的眼泪流下来之前,先去吻了她的额头,说了一句之前从没产生过,刚刚才澎湃地往上泛的情愫:“雪儿,爸爸也很想你。” 之前女儿是她想给他打电话,他不会拒绝的开心果,仅是他为这个家留存的唯一一点温柔,如今他抚摸着孩子柔软的发丝和散发着奶味的光滑皮肤,因她的紧紧环抱而不得不向前倾出脖颈,周宁渐渐生出某种责任,感受到对他所追求的自由,某种甜蜜的羁绊。 要不,带孩子一起远走天涯吧,那个女人...... “哥,嫂子站了半天了。”周安不满地把他拉起来。 周宁抬头朝崔铭生一笑,迅速地耷下眼皮,没有拥抱,没有亲吻,甚至连凝视也没有。 “我们上车回家吧,爸妈等急了。”崔铭生已不报希望,这样的相见场景在她的预想中算好的了,至少没太尴尬,他还是给孩子面子的,她知足了。 “妈已经出院了?”周宁抱起雪儿,问的是周安。 “听说你回来,老人家心情好了,一高兴就什么病都没了,医生说暂时出来两天也好,有情况了再住进去,要是你一直待在家,说不定家里瓶瓶罐罐的药都能扔了。”周安阴阳怪气地道,他们兄妹俩很有意思,性格都犟,都不安于平庸生活,都爱“离家”,去探寻个人的追求和世界的真理,但就是聊不到一块,今天没“干仗”,是彼此的克制。 “我哪能一直待在家里,你自由职业,有空多回来。” “我回来也不管用,不知道你要回来时,你的老母亲对我的态度还可以,一听说你在路上了,我又成使唤丫头了,这不,我们两口子都被支出来伺候你了。” 周安手一指,周宁远远地看到了他的车,里面坐着的人看不清楚,他并知道周安有男朋友了。 周宁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我已经结婚了,你忘了?”周安耍他道。 “对不起,我可能漏掉了你的通知。” 周安撇过脸切了一声,她不过逗他,他这不咸不淡的反应,可见是多不把家人当回事。 “我结不结婚的,你是在乎还是怎的,我跟你说,我不会通知你,害你特意跑回来一趟的,红包你也别给,我不稀罕。” 周宁一下子懂了,他这个吃了枪子似的妹妹,是在拿他为崔铭生出气。 “哥,你这人,哎,要我跟你结婚,我也跟你离,没劲,能图你啥呢。”周安气还没出够。 周宁挑眉嘘口气,他们商量好了,要跟他离婚了,也好,离就离吧。 “爸爸,我的俄罗斯套娃呢?”雪儿问道。 “爸爸回来前给你寄了,可能在运输途中呢。” “爸爸你为什么要寄呢,为什么不直接带给我?” 周宁没办法跟一个孩子解释计划赶不上变化,哄她道:“爸爸还给你带了好吃的,等到家了拿出来给你吃,好不好?” “嗯!爸爸真好!”雪儿把脸贴在周宁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大口,几乎是啃。 崔铭生咳了两声,很重的咳嗽,肩膀抖成了筛子,她不是故意的,更不是装一装,好引起周宁的在意和心疼。去医院照顾婆婆的时候,顺便查了B超,自己都能感觉到身体里散发出的疼痛,还能抱奢望期待什么好结果,医生的诊断是:甲状腺炎,淋巴结肿大,医嘱是务必注意休息,保持心情愉悦。 说坏,可能会进一步恶化;说好,按时吃药,遵照医嘱,也许会很快好起来。 她没告诉任何人,因为如果可以的话,她只想告诉周宁,这个曾承诺跟她风雨同舟的男人。 见崔铭生咳成那样,周宁倒是想问一问她哪不舒服,甲减怎样了,好点了吗?但或许是很久没有关心过她了,他说不出口,嘴像是长在别人脸上,要用一用,很难。 他怔怔地望着崔铭生的背影,她穿着一件玫瑰印花的麻质连衣裙,裙子是亚麻本色的,淡淡的黄,玫瑰印花也有旧色,很有年代感,裙摆上深深浅浅的风琴褶,和低垂的马尾一起,随着她在接机的车辆中穿梭而摆动。 周宁忽然发现这已不是一个小女孩了,她的步伐沉稳而笃定,像是一个三十而立的女人面对生活的勇气。他在刹那间意识到他们都在慢慢变老,他们都是要老的,没有人能在无忧无虑的青春里停留一辈子。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底里生出一丝温柔,对这个他一直单纯地在讨厌的女人。 她要跟他离婚了,他竟有点难过。 两个好朋友走后,路璐仍待在母亲的店里,闲来无事,她对着自己和桌上摆着的花器、杯盏拍照,发到朋友圈,配文:和客户见面中,奋斗i g...... 这条朋友圈是把李雪玲和代汝屏蔽掉的,不再搭理他,这是必须的决定,而不是她想不想了。遗憾的是,除了点赞和随意评价上两句的老同学,没再出现一个人,会像代汝那样愿意来扶持她的律师事业,愿意给她尊严。 她坐在傍晚的院子里摇着蒲扇,在她的斜前方立着一个绿色的邮筒,今天中午放过来的,邮筒上贴着一张标签:寄给十年后的自己。路同舟说陈伯帮她找风水大师朋友看过了,要在这个地方,现在放邮筒的地方摆上一个大型物件,把财气镇住,把煞气挡掉,方才保这家店长长久久。 于是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寄给十年后的自己”就出现了,可平江路上玩烂的梗,也还是有客人买单的,路璐就亲眼看到有客人往里面投了邮件,或许大家都有疲惫不堪的当下和幻想无限的未来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江南的深宅大院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她想起那天晚上,代汝踩在平江路的青石板上,对她说:“好想在深夜去那里喝清酒啊,清酒配章鱼小丸子。” 他说过的每一个字,他的神情,他的微笑,她都记得清晰着呢,那是她足以回味一辈子的画面。 蝴蝶落在草地上挥舞翅膀,蚊子也出动了,啪的一声拍到腿上,鲜红的蚊子血。这刺眼的红,让她终于想通了一点对他深爱的原因了,他给予的,恰恰正是她想要的,在她未开口要的时候,他已主动给了。做到这点很难,不是你遇到的所有男人都愿意为你这么做的,愿意为你这么做的,也不见得能做好。 这是一个男人发自内心为你撑起的体面和温婉,想到这个,路璐觉得自己的心上正承载着一个波光粼粼的池塘,她可以选择不再和他纠葛,但不代表她没爱过,当下不爱他。 “路璐,你坐在这没事做吗?”路同舟从她身后走来。 “什么事啊?”路璐不满母亲打断了她的思绪,可能是学生考完试了,今天店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客人,她以为母亲是叫她去帮忙。 “你坐在这台阶上,屁股不冷吗?” “这台阶是冰箱啊,冷什么冷。” “你带别的衣服了吗?今天一天都穿着睡衣。” “有事说事。”路璐皱起眉,她的母亲一天到晚打扮得无可挑剔,自个做个貌美如花的老板娘,忙去得了,还来管她作甚。 “我打算晚上带你去你外公家,你表哥正好要去淮北,我们搭他的顺风车。” 路璐忙站起来:“我真有表哥?” 她只对外称过代汝是她的表哥。 “你舅舅家的儿子,难不成我还变一个出来。” “你和我表哥见过面了?你们怎么相认的?” “你表哥现在做生意,大小是个富豪,找到他很容易。” “你找他干什么?多少年都没联系过。” “我想带你去见见你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他们也许不认我,但他们不会不认你的。” 难道是昨晚陈伯的话真刺激到她了,路璐猜忌着,虽然对尚未谋面的亲戚们很是好奇,但她才不会把路同舟往好处想,她纯粹是为了认亲?鬼才信呢。 “妈,你现在要去认亲,不会是图他们的钱吧?” “有这方面的原因。”路同舟没有否认:“他们有钱,能帮我早点把高利贷还了,我们都能轻松点。”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路璐拔腿就跑。 “你跟一个有妇之夫搞来搞去的,哪里还有脸了!”路同舟生气至极,其实她还没考虑到让爹妈和兄弟姐妹们帮着还钱的这一步,就算她要,人家八成还不给呢,这么说只是给自己留个面子,不想让女儿看到她的脆弱。这么多年过去了,看清了爱情的真面目,对亲人的思念如日中天。 谁曾想路璐这个傻丫头还真信了。 路璐也气得飞起来,差点崴到脚,路同舟有些后悔语重,嘟囔道:“谁让你们说话那么不小心呢,整个店的人都听到了。” 认亲的事告一段落,但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人倒来了。 星期天的下午,路璐准备打道回府,明天还要上班工作。代汝的电话打进来,她不接,再打,还不接。这时店外响起了喇叭声,三声一响,停一会,再响三声,路璐还以为是哪辆汽车碰上了好狗挡了道。 路同舟去和朋友联络友谊了,她那位朋友是钢琴老师,没准能介绍买钢琴的生意来。 一位店员进来道:“路律师,楼下有位先生找你。” “麻烦你跟他说我不在。”路璐话未完,代汝已擅自上来:“你不是在嘛。” 见店员走开,代汝关上房门,关心地问:“你们就住在这?两个人住不挤吗?” “住哪不是住,你住你的豪宅,我们住我们的小房子,又不碍你事。”路璐讥讽道,他不停地来纠缠,叫她气不打一处来。 代汝苦笑了两声,他到底比她年长稳重些,不跟她的小女生脾气计较,也大概猜出了她的心思。他本打算来接她去买身像样的行头,带她去参加商业晚宴,这是他“自取灭亡”的第一步,直面非议、流言和恶意的攻击,他不想再把她藏着,他懂她的憋屈。 这个决定是和周馨若一起商量出的,那天在医院,周馨若也瞧出了路璐对她的排斥和敌意,越瞒误会越大,越要面面俱到越解决不了。事不宜迟,两个人决定分头行动,周馨若去做她父母的思想工作,慢慢灌输,让他们逐渐接受她和代汝假结婚的原委,周馨若觉得问题不大,毕竟她的父母也是那场事件的经历者,少年的心理阴影带来的影响,他们作为高知,应能体会一二吧。 而代汝这边,他主要负责把路璐领到台前来,让她先从阴暗里走出。 他们两人的计划,路璐不配合,等于白瞎。再白瞎也不能丧气,代汝望了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可看路璐现在这一点就炸的炮仗样,得把眼前的矛盾尽快处理才行。 怎么解决呢?他自己跟她说晴雅的事吗,怕没个轻重,说轻了,解释不了,说重了,怕路璐有想法,还是叫馨若来解释吧,让李雪玲去接她。 早晚要摊开说的,择日不如撞日吧。 他思考着如何介绍周馨若的身份:“璐璐,我.....” “你走吧,没什么好说的。” “你这是要回城吗?我把你带回去?”代汝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 “不必了,你的豪车我们坐不起。” “能告诉我我哪里做错了吗?我的意思是我们前两天还好好的,你今天就这么决绝地要把我拒之门外。” 代汝小心地说着,而她始终背对着他,根本不要听他的废话。 还有什么说头,他们之间说的还不够多吗,浮于皮毛的解释还少吗。 “你走吧,你来找我就是个错误。” 代汝伤心不已,而中年男人的忧伤向来只是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他轻声道:“那好,你路上注意安全,有需要打我电话。” 路璐面朝窗户,滚下一滴泪珠,她看着他走出了院子,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将被子蒙到头上在床上来回滚,自己憋自己的气。 “路律师,你这是在干什么呢?你没事吧?” 路璐听到这个陌生而又有点熟悉的男声,急的去扯被子,被子绞成了麻花,扯不开,还是男子帮的忙。抬头一看见是代汝的司机,崔铭生的表弟汪晨子,臊的满脸通红,边理衣服边问:“汪先生,有事吗?” “不是我有事,是代总有事。” 路璐偏不问他怎么了。 “以我的身份吧,有些话说了不合适,但你是盛华的法律顾问,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是,我们从无锡开过来,开了快三个小时才到你这,特地请你,还请不动,你说你这法律顾问做的,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 “你是说代汝来找我,是为了工作的事?” “那是啊,我这两天都陪代总加班呢,在谈一个大项目,忙死了。” 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既然这样,那她甩脸子给谁看呢,问道:“要去哪?” “和代总的合作伙伴吃顿饭,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的嘛,要靠你这个大顾问把关。” 路璐徘徊了,晨子趁热打铁道:“路律师,我们走吗?” 好吧,她点点头,汪晨子还不知道她是崔铭生的同学,但路璐看他的态度已跟上次不同,把他当自个表弟了,他的话她听的进,儿女情长不是生活的全部。 两人下楼到了车边,代汝等候着,给她拉开后车门,护着她上了车,自己却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一路无话。 行头自然也没买,她穿的是周五穿过来的日常通勤装,奶白色的真丝中袖上衣,卡其色九分西装裤,黑色宽头皮鞋,为了工作的话,这一套无功无过。而代汝的目的是让她在众人前亮相,如此装扮就显得有些寒碜和小气,好像是他舍不得花钱似的。 但她肯来,他已是莫大安慰,他嗅着从她身上飘出的清雅香水味,回想她方才那股蛮横劲,一个人偷笑。只要她在身旁,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了。 路璐瞥两眼窗外,瞥一眼代汝,再瞥一眼自己的脚尖,靠眼珠三百六十度的旋转来打发冗长又短暂的时间,一遍遍地默念:“为了工作,都是为了工作,一切为了工作。” 就是为了工作! 天色彻底黑透,汽车驶进一个深宅大院,停在了曲径通幽处,代汝先下了车,给她打开车门,道:“小心碰头。” 他没伸手,倒是有个男人扶了她一把,相当绅士的动作。 直起腰时,目光所及处是三个中年男子,都和代汝差不多的年纪,他们没顾上她,和代汝一顿商业性的寒暄。趁这个空隙,路璐仔细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园林的格局,山环水绕,一景连着一景叠迭,但又散发着私家住所的气息。 灯火通明,照亮了小山顶上一座凉亭,凉亭里摆着一架古琴,琴边上搭着一件女式开衫,假山旁有辆儿童自行车,不远的地方,几个孩子正在草地上的游乐设施里玩耍,笑语阵阵。 第一百二十三章、讨论一起热点案件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路璐知道在江南,也有些寻常人家现在仍住的是独门独户的宅院,她也见过一些,但从未领略过如此气派和辉煌的,抬头仰望屋顶上高翘的脊角,四周被喧嚣也压不住的沉寂和无声的物欲横流叫人窒息。 她的脑海里忽的蹦出一个念头:我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我配不上。 “美女,好啊。”有个男子过来跟她打招呼,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长相。 “你好。”路璐搞不清状况,客气地道。 “是秦总派你来送酒的?待会别走,陪我们喝一杯呗。” “对不起,我不认识什么秦总。” “来嘛,来嘛,走,走,把我们兄弟喝高兴了,我再多买几箱。”男子已不由分说地揽上了她的腰。 代汝冒了出来,一把把她拉过去,对那男人道:“沈朝阳,睁大你的眼睛,我带来的人!” 严而不怒的口气,说话间,眼睛从方才还在一起谈笑的一位男子脸上掠过,那男子会意,上前扇了被称作沈朝阳的人一巴掌:“滚!” 沈朝阳嘀咕:“酒多了,认错了。” “还说!”又是一巴掌。 沈朝阳捂住脸,立即从油里油气变成了卑躬屈膝,一个劲地向代汝和路璐道歉,转身灰溜溜地跑了。 这是在干什么,演宫廷剧吗?好浮夸。 路璐紧皱眉头,代汝关心地道:“你还好吗?” “还好。”她能说不好么。 “跟着我。” 他倒生气了,生哪门子气,氛围加上这件事带来的各种不适,路璐想弄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径直问道:“代总,你们要谈的是什么生意?涉及哪方面的法律?我好有个准备。” 打沈朝阳的男子听到这句话,忙挤上前:“姑娘......” 代汝道:“她姓路,是律师,不是姑娘。” “明白,明白代总,路律师,你给老生一个面子,吃顿便饭,吃顿便饭,行不行?” 路璐想着你是哪位啊,跟我谈面子谈得着吗。可在强烈的灯光下,瞥见男子苍苍一头白发,于心不忍了一下,男子便当她认可了,退到了她后面去。 不知何时,代汝前面多了几个人, 她身后呼啦啦的一群人,二人夹在中间无话,代汝留给她的也只有一个情绪未知的背影。 走过约莫三百米见长的青石板路,迎面碰上过身着厨师服的小伙子,在打扫卫生的阿姨,三三两两穿工装服的女生,到了一座拱桥前,代汝突然转过身,不顾旁人眼光,拉起她的胳膊,义无反顾的。 “代总,你这是......” 代汝依然是严而不怒的表情,用一种超越男女之情的,非常认真的态度在做这件事。 路璐全身汗毛倒起,只听见刷刷的脚步声,她想到了两个刑事罪名:非法拘禁和绑架。 幸好过了桥就到了餐厅,他也随即松开了手,路璐感觉整只胳膊都被捏痛了,有种从刑场逃出来的感觉。餐厅同是苏派建筑的布局,但其中的餐桌并非常见的中式圆桌,而是一张张接成了一长条,上面覆着浅黄色的印花桌布,屋内张灯结彩,小孩子跑来跑去,像是庆祝什么重大的节日。 而众人目视她的火辣辣眼神,让路璐意识到,她逃错路了,从一个刑场逃到了另一个刑场。 “今天是谁的生日吗?”她轻声问代汝。 “我的生日”,代汝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 “啊。”她啊出声即后悔了,他的生日跟她有何关系。 “你是不是在自责没给我准备生日礼物?”他小心地开了一句小小的玩笑。 她的脸色却变得不好看了,不是来谈生意么,骗她。 “我不要礼物,你跟着我,别乱跑,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代汝调情了一下,立即闭上了嘴巴。 路璐瞪大眼睛,想着我不是在规规矩矩的吗,还要怎样。客人都坐在蒲团上,有人来招呼路璐坐,倒是奇怪的,把她当成了贵宾。 她看向代汝,代汝示意她坐到他边上,她便坐了下来。 待所有人落座,才发现看上去不太长的长桌竟坐了二十多个人,坐在他们对面的像是一家三口。小女孩十五六岁上下,穿着酒红色的收腰裙,裙子有蓝色的大方领和白色的泡泡袖,她头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黑se蝴蝶结,很漂亮,皮肤亮到反光,真像是一个公主。许是常来,熟悉餐厅里的东西摆放,自己跑到柜子里重新拿了一条餐巾和一个高脚杯。 她打开一瓶果汁,问路璐:“你要喝吗?” 路璐摆摆手,代汝道“喝点吧,别喝酒了。” “不喝酒怎么谈生意。”她抓起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代汝挠挠额头,没办法,这女人执拗起来真可怕。 “姐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小女孩问道,她说话时除了动了嘴巴,眨巴了几下眼睛,脸上其它的部位纹丝不动,看上去挺高傲的。 她是觉得我像卖酒的吧,路璐微笑道:“律师。” “嗷,做律师的哇,不得了耶。”她母亲,一个保养得极年轻极精致的女人,朝代汝竖起大拇指,手上戴着的某奢侈品牌的彩金镯子在路璐眼前划过一道炫耀的光。 代汝端起酒杯和女人相碰:“我不想让她做律师的,太辛苦了,和季太太一样做太太多好,我认识你十年了,你依然保持着盛世美颜。” 女人掩嘴娇嗔道:“你这张嘴啊,死的能说成活的。” “盛世美颜”,这话你也信,是要用美颜相机吧,路璐斜了一眼这女人的丈夫,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她又斜了一眼代汝,“做太太”,你不是有太太了吗。 代汝不看她,拿起她的筷子给她夹菜,菜是每人一小份,一溜的摆着。 “您贵姓?”女人问路璐。 “免贵姓路,路璐。” “路律师,前段时间,有个热点新闻不知道你有没有关注,流量明星居然是老赖之子,你怎么看?” 路璐心想着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她的耳边也充斥着其他客人的交谈声,谈股票、房价、游艇、生意经,没毛病,他们的生活她没过过,不懂,那她就好好吃顿饭,吃完滚蛋行吗。 太烦闷了。 “季太太指的是把业主房产证抵押给银行,逾期还贷,导致业主交了钱,却拿不到产权的老赖,说的是这位吗?” “没错,太火了,我女儿本来还挺粉这位明星的呢,想吃个瓜,但网上的报道真是看不明白,最后只能囫囵吞枣了。” 代汝呵呵的笑,他就知道路璐穿成这样过来,定是要受考验的,季太太是想看路璐出丑,想吃他们这个瓜。 他温柔地对季太太道:“不谈八卦了,我还想让璐璐帮我点蜡烛呢。” 路璐心想着你是真感觉我能力不行吗,联想到这些天没他的资助,要案子没案子的生活,她还就不服气了,侃侃而谈道:“网上的报道看不明白很正常,因为这里面涉及的法律知识点太多了,季太太是看不懂哪一点?” “不是说老赖开始还发布了一个声明,声称这是公司的经营行为,自负盈亏么,怎么就牵连到老赖个人的资产了。” “有限责任的原则是有例外的,老赖名下有一家什么天空发展公司,这是一家一人有限公司,按照法律规定,如果不能证明公司财产独立于自己个人财产,就应该对公司债务承担连带责任。 “那他们为什么没被实际执行呢?你看他们住的那豪宅,里面都能开足球场了哈。” “因为他们表面上确实没钱,名下没车没房没存款,法院没办法执行,所以这些案件只能一次次被归为终本案件。” “你是说他们转移财产了?” “我不知道,不敢瞎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个人有个人的手段,但法律有的只是法律的规则。” “路律师的思路清晰,一针见血,受教了。” “季太太过奖了,隔行如隔山,我正好待在这座山里而已。” “这个案子真该请路律师代理呢。” 季太太在奚落她吧,这种热点案子,一堆想出名的律师争着抢着接呢,哪会轮到她这个小罗罗。但路璐也不是吃素的,毕竟这是她的专业领域,几番唇枪下来,她的脑子愈发好用,说道:“不是什么案子都要请律师吧,我们业内有一句顺口溜:争议很普遍,法条很常见,证据没几页,结果很难变,这个时候请律师除了花钱,没别的作用。” 季先生笑道:“哟,我还听着新鲜呢,不愧是代总的人,相当霸气哈,我认识的几个律师,天天追在我后面要请我吃饭,让我给他们介绍案子,我都被他们烦死了。” “这样的律师也少见吧,律师也是人,不是狗。”路璐怼了回去。 代汝道:“你们先吃,我带璐璐去招呼下。” 他敬了季先生夫妇一杯,算是替路璐出言不逊的赔礼,然后他把路璐拉走了,委婉地提醒着:“璐璐,海纳百川,在通往成功的路上,你要学会向下兼容。” 第一百二十四章、发生了一件怪事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路璐一口气喝完了一杯酒,郁闷冲到了顶峰,喝的太猛,上头很快,她钻在情绪的牛角尖里出不来,那里有着太多没法说的痛楚。 “什么是向下兼容?作秀?虚伪?失去底线?在逢场做戏中度过用不能重来的一生?” 代汝没料到路璐较真成这副模样,耐心哄着:“人有千样,存在即合理么。” “你刚刚在门口不是挺牛气的吗,怎么现在就存在即合理了,他们是什么人,让你怂了。” 路璐举起双手投降:“他们没有恶意的,你别动气。” “另外,存在即合理,指的是只有符合理性观念和价值追求,才是真实的存在,代总,今晚对我来说,是不真实的,也是不存在的。” “你别这样,你看来都来了,沉没成本挺高的。” 这时两人走到了摆放酒的桌子旁,路璐抓起一瓶红酒又把自己的杯子倒满了,一口气喝下去,差点吐出来,她努力保持冷静:“你这是什么杠精逻辑,既然决策失误了,为什么还要继续浪费时间和精力,我们两个,是不是可以结束了?本来也没开始,对吗?” 代汝眼圈泛红,他是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高手,但面对心爱的女人,却无计可施,只因想呵护她宠爱她珍惜她深爱她,不愿让她受半点的委屈。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想祝你生日快乐,以什么身份呢,你的小三?偏房?你纳的妾?还是你的填房丫头?你和你的周馨若吹蜡烛去吧!” 这时一个不明所以的人冒了出来,估计是以前在哪个场合见过路璐,端着酒杯要和路璐相碰:“是路律师啊,你拉丁舞跳得不错呢,等会舞会开始了,请你赏个脸!” 跳你个头! 不过可以借机多喝几杯酒,她又给自己倒满一大杯,冲来人喊道:“干了!” 连喝了三杯,代汝拦也拦不住,那男人早吓走了。 喝完了,路璐想潇洒地转身而走,一脚没站稳,瘫倒在代汝怀里,醉成烂泥。 宅子的女主人摇步而来,望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把自己灌醉的路璐,对代汝道:“她是酒鬼吗?没喝过这么好的酒?” 代汝道:“麻烦姐提供间客房。” “麻烦你别惹麻烦,幸亏姑姑姑丈今天没空来给你庆生,男人到了中年,乱花渐欲迷人眼,但这个丫头,我看不出她有什么东西。” 代汝的姐姐喊来一个叫阿嬷的中年女人,让她帮代汝一起把路璐扶到客房,代汝说不用帮忙,但叫他一个人抱住路璐确实吃力,她已醉到完全没有知觉。 他姐姐笑道:“这丫头看上去瘦的很,没想到骨头还挺重,我还以为是个轻骨头。” “姐,你再说我要翻脸了。” “好了,好了,随你的便吧,到了,就把她放在这间吧,让阿嬷看着,你快点出来,一屋子的人等着你呢。” 代汝充耳不闻,轻缓地将路璐放到床上,她熟睡的模样像个懵懂的孩子,面色光洁,平静而惹人怜爱。她不笑的时候,并不会令他回想起晴雅,但他仍是爱她,她鲜活的优点和小小的缺点,不,那不是缺点,是她无处安放的不安全感,所有的蛮横都源自于她对他的无法占有。 她像一块软糯的糖,让他千疮百孔的心体会到了甜。 爱上一个女人,从有好感到深爱,即是一个心甘情愿地去培养习惯的过程。 没有惊鸿一瞥和刻骨铭心,只有每天都想见到她的盼望,和不受任何外物左右,笃定上扬的嘴角。这种感觉就像他吃了这么多年的章鱼小丸子,要问他有多好吃,他做不到天花乱坠的吹,但要说根本不好吃,他是不承认的。 他为她脱掉鞋,盖上薄纱被,阿嬷道:“代先生,要不我来给这位小姐换件睡衣吧。” 代汝沉默着摇摇头,他在家里为她准备了一橱的衣服,她一件也没穿,更何况是在陌生的地方,别等她醒了,要找他打架。 中央空调的温度偏低,他走到窗前打开一点窗,点上一根烟,夜色中,半山腰的风景有种惘惘的静谧。 发生了一件怪事。 市场部搞了个内部剧本征集的项目,项目报过来,本着对员工的激励,他签字同意了。是的,签字的初衷仅为了实施一个奖励措施,对能搜集到的剧本质量根本没报任何希望,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不是说读过的书多,就能当剧作家的。 作为决策者,他的判断难得会和结果背离,这次也不例外,经过市场部筛选,再通过综合部的高秘们把关,呈上来的汇报材料表明:九成以上的剧本完全称不上剧本,能看出写得挺卖力的,但就不是那么回事。剩下的一成里面,故事情节大多老掉牙,偶有几个在情节上出新意的,逻辑上又不太对,优秀的剧本少之又少,但却有一个剧本堪称惊艳。 这个剧本也是市场部力荐的。 代汝也看了,文笔相当老道自不必说,主要讲的那故事,描述的像真实经历,怎么形容读后感呢,叫他几近潸然。故事讲的是两个十六岁的年轻人随父母去了英国一段时间,两人相爱了,男孩腼腆害羞,女孩老是追问男孩能不能娶她,男孩太害羞了,他不好意思。 女孩明白男孩是爱她的,他是她心目中今生的唯一,所以即便他们碍于年龄小,暂时不能成婚,但女孩相信他们将来总有一天是可以走进殿堂,共度余生。 可这时女孩的家里出事了,火灾。 “代先生,太太说客人们都吵着见您,请你出去呢。”是阿嬷的声音。 代汝的思绪被打断,猛吸了几口烟,刚欲把烟头扔到窗外,手停了下来,走到卫生间里,将未熄的烟头在水龙头下冲灭,然后掷进了垃圾桶。 回头到床边,仔细给路璐掖好被子,路璐动都不动,他不免担心待会他走开后,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不是他过于敏感,而是看了这个剧本,才感慨这世上仍有一些事,超出了他自以为非常丰富并游刃有余的认知。 “阿嬷,你把路律师看好了,一步都不能离。” “代先生你交代了,我肯定照办的。” “一步都不能离。”他拿出钱包,抽出一沓钱塞到阿嬷的手里。 “代先生,我们不收小费的。” “这不是小费,也有可能是辞退费。” 阿嬷瞪大眼睛,她在这个家勤勤恳恳地干了十几年了。 “该死。”代汝在心里骂了句,今天晚上一切都乱了,他居然“恐吓”起一个帮工的女人。 “我的意思是,你一定要把路律师看好。” “我听见了代先生。”阿嬷拼命点头。 代汝这才阔步走出去,仍不忘回望了一眼。 在那个剧本里,遭遇了火灾的女孩容貌尽毁,但好在死里逃生,保住了命,父母将她送到整容医院做了大大小小十几次手术,父母不惜花费重金,倾家荡产,找最好的医院和最好的医生,终于,她能够跟寻常的女孩子一样,走到太阳底下,重见天日。 之后,只要不是举着放大镜捧着她的脸仔细观察,没人能看出她的遭遇。 走廊长之又长,踩在脚底下的地毯太过柔软,腿脚使不上劲,怎么也走不到餐厅似的,不行,他得抽根烟。 他倚在幽暗的走廊的墙上,烟圈盘旋在水晶灯的四周,挥之不去,像一片乌云笼罩在他的头顶上方。 女孩说要感谢父母为挽救她的性命做出的努力,她也感谢他们对外界的谎言,让她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毫无压力地开始新的人生,新到什么程度,换身份证的时候,即便提供了足够多的,证明力充足的材料,民警也核对、确认、认定她跟从前的女孩是同一个人后,他们仍说了无数个“不可思议”。 看吧,她父母给她请了一个多么伟大的医生。 这也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女孩,她没表达一丁点的抱怨和怨恨,而说的都是“感谢”和“好玩”。 她说新的人生很好玩,在明明得知火灾真相的情况下。 抽了一根烟,便停不下来,一根接着一根,乌云一片连着一片,似有大雨将至。 跟大部分的剧本一样,给看客打的哑谜,你在最后都得给出解释,虽说人生有时还是无解的,但在剧本里不行,每件事都得有始有终,有因有果,假如你让看客看得云里雾里,那这就是一个没写好的剧本。 没有理由,也没看客在乎你的解释,剧本,永远追求的是超乎现实的“完整”。 从这个角度看,艺术似乎比人生更残酷,你不可以沉默,不可以忍受,而必须把伤口撕开来给别人看,还呼朋唤友地看,快来看我的伤疤,我的阴影,我不堪回首的过去。 不对,代汝掐了掐鼻梁,这也许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也许是的。 然而,作者所描述的引发火灾的原因,是女孩的母亲把未抽净的烟摁在了纸巾上。作者说女孩的母亲以前也这么干,从来没烧起来过,但那天,是命运吧,纸巾烧起来了,从桌上掉到了地上,地上有个木质餐盘,火团落到了餐盘中央,餐盘便烧了起来,她房间的门框随后也着火了。 她在里面睡着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这是悲壮的人生故事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餐盘之所以摆在那,是由于她今天晚上心情不太好,没怎么吃东西,母亲给她开了小灶,特意端过来的,她不想吃,母亲便放在了她房门口的地上。 着火的时候,她父母正在庭院里吵架。 夜深人静的,他们不想让她听见吵的内容,也不想让邻居听见,压低着声音,叽里咕噜的。 他们吵得非常专注,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女儿房间里的燃烧,直到窜起的火苗炸碎了窗户。女孩在昏迷中仍记得母亲撕心裂肺的吼叫,和父亲对警察含糊不清的解释,警察也没管太多,排除了他杀,到底是点着的蚊香造成的火灾,还是香烟头造成的,没有本质的区别。 他们连夜把她送到了医院,她在医院躺了足足一个月,回来时也是趁着月黑风高。 相熟的邻居看到她的父亲进出,问她去哪了。 女孩没听清邻居具体是怎么问的,她父亲具体是如何答的,但听到了邻居的惊呼:“她死了?自杀?为什么!” 随后鸦雀无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她问坐在床尾的母亲:“你们对外说我死了?” “是的。” “自杀?” “找不到其它说法。”她母亲苦笑了一声,她便不再问了。 她母亲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任何时候都好看,怎样都好看,唯独笑起来时,尤其是苦笑时一点也不美,就像在一朵鲜花上喷了杀虫剂,那花顿时就焉了,焉样还无比难看。可能她母亲苦惯了,并不懂真正意义上的快乐,更谈不上发自心底的微笑。 她觉得她母亲板着脸,一副冷艳的模样最动人,最真实,她母亲不是一个坏女人。从医院回来后,母亲成天守着她哪也不去,也不做饭,连上厕所也半掩着门,从缝隙处望她。母亲有个当地的好朋友,是家庭主妇,每天送饭来,同样的,那家庭主妇以为她死了,每天只送一人份的饭菜过来。 母亲先喂她吃,她吃剩下的,母亲才吃上两口,有时她胃口好,把饭菜全吃完了,母亲就只能饿着肚子。她先前不知道这些,是在得知他们称她“死了”,才观察到的。 母女俩都带着沉默的基因,但沉默不代表不懂,沉默的人,往往更能承接住世事的变迁。 她知道母亲为何守着她,防止她去照镜子。 她也知道那天晚上,她是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逃离火海的。大火烧到床头柜时,她已经被逼近的火势热醒了,惊坐而起,却对很快烧到床上的火无动于衷,没想办法去扑灭,也没尖叫,那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天让我死,死了好了,死了就不会再想着逃了。 反正也没处逃。 她选择躺下去,大火裹住了她,燃烧起她的衣服,所以父母给她扣的“自杀”帽子没错,她是自找的。 她也知道父母在吵什么,她十几岁时,母亲又怀孕了,给她生了个妹妹。妹妹不到一岁就被送走了,在父母的争吵中,她知道了这个孩子是别的男人的,是她母亲的出轨对象,她母亲很爱那个男人,一直想跟那个男人走。但父亲不让,父亲用自杀来威胁母亲,说母亲敢走,他就敢死,他还说他很爱她的母亲,胜过自己的生命。 可就是这么个男人,嘴上一套,做起来另一套,天天把“自杀”挂在嘴上的父亲,凶残无比,可他凶残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妻子,他把她的母亲往死里打。 用鞭子抽,有时抽到他自己胳膊都抬不起来,龇牙咧嘴,战时的刑讯逼供也许也不过残暴如此。而她母亲从不吭一声,仿佛穿了刀枪不入的护甲衣,无论被如何摧残和毒打,连哼一声都不会有的。 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吧,父亲对母亲的伤害愈来愈变本加厉,有次她目睹母亲躺在地上,伸手想去够榻榻米上的衣服,指尖离榻榻米只有几厘米远了,但就是够不到,身体无法再往前挪动半分,腿差点被打断了,背上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 她很想冲过去帮母亲拿衣服,她觉得母亲很可怜,让她心疼。 但最后还是以母亲自行放弃而告终,母亲拉了条毯子裹在身上,将头埋在地上静静地躺了一下午。她假装没看见,也尽力不让母亲发现她的存在,如果母亲注意到她在偷看,她知道母亲是要疼的,自尊心疼。 晚上父亲下班回来,带回来药和纱布,跪在地上,小心地给她母亲敷药,那眼神里的怜惜,好像是刚得知家中的妻子不幸的遭遇,是哪个可恶的男人打的,跟他没关系,他双手颤抖,甚至还有种要替妻子报仇的意思。 她母亲仍旧不吭一声,脸上毫无表情。 她眼中的母亲,不怕生理上的疼痛,不怕被丈夫践踏,不怕非人的虐待,不怕丈夫恐怖的弥补,不怕生,不怕死,唯一怕的,恐怕只有她的爱情,她只要她的爱情。 大概母女俩的品性一脉相承,当大火无情地将她携裹在其中时,疼吗?她感觉不到疼,她不怕疼,不怕死,只怕再也见不到她的他了。 她的男孩,永别了。 但他们年纪这么小啊,连谋生的本领都没有一个,哎,还是命运。 后来她的父亲去世了,肺上的毛病,常年抽烟导致的,刚开始查出来时还不严重,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但她父亲哪把医嘱放眼里,继续抽烟,不知是在报复自己还是报复命运,最后死了。 那谁也报复不了他了,他也伤害不了别人了。 她和母亲回了国,她母亲立即和那个男人,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走到了一起,他们和他们的小女儿生活在一块,人生过半,迟来的幸福仍是幸福。女孩见过那男人和她长大成人的妹妹,在过年的时候,她和他们一家三口吃年夜饭,他们把她当家人,妹妹跟她谈自己的情感经历,不见外的那种,男人让她玩他的小提琴,随便她玩多久,他都很耐烦。 她爱他们,能赖在这个家里喝一下午茶,发一下午呆的依赖。 其实男人长得并非帅到发光,也没钱,但他身上有某样气质,不喜不悲的,不太热也不太冷,或许很对她母亲的胃口。他就像一件白衬衫,平平无奇,但衣橱里总得备一件,而她的母亲就像一枚华美的胸针,太过华美,直至妖艳。 而只有别在白衬衫上,白衬衫亮了,胸针也高贵了。 但年一过,她就走了,再温暖,还是别人的家。 母亲在镇上有家旗袍店,他们住镇上,她在城里上班,住城里。母亲开车把她送到地铁站,镇上还没禁燃,时不时的鞭炮和烟花声,和钻入鼻孔里刺鼻的气味,让年味里掺杂了一些空旷的凄凉。 母亲要送她一套旗袍,夹棉的,一看就很贵,她不要。 旗袍这种衣服,是量身定做的,她不要,这衣服等于彻底废了,这情意等于彻底回了。 母亲有点伤心,一伤心就苦笑。 她解释道:“你做的这旗袍,我们老板夫人估计也穿不起,我死过一回了,没有九条命,活得平庸点,安全。” “是我不好。”她母亲道。 “妈,你们都要挺好的,我希望你们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她望着母亲在风中飞舞起的几根白发说道,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怪过母亲一点。可能是三观不正吧,可能是有其它的原因,可能她才不要去管正不正确,反正,她不怪母亲,她还要祝福他们。 “你也要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母女俩相视一笑,然后她踏上了电梯,去往地铁的扶手电梯总是特别长,分别便显得很长,很深重。 因为下一次还不知道何时再见,哪怕是在同一座城。 在剧本的最后,作者写道:女孩不可避免地步入了中年,她收养了一个孩子,做了普通的母亲,而她爱的男孩也结婚了,他的幸福仍是幸福,她的幸福亦是。 一包烟抽完了,代汝走到餐厅,很快有人上来跟他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间,蜡烛如那晚躲在树梢后的星星,温泉的水很柔软,想在里面泡一辈子。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恍如隔世。 所有青涩的青春爱情,到后来才发现,其实都是悲壮的人生故事。 这个剧本里有漏洞,作者写了榻榻米,是笔误还是刚开始所指的“英国”就是乱编的。 巧的很,他也睡过榻榻米。 他也认识一个喜欢把未燃尽的香烟摁在纸巾上的女人。 他还记得晴雅说过她名字的由来,晴空雅日,她的外公做了一场梦,梦醒后,她出生了,外公说:“那就叫晴雅吧。” 庄生晓梦迷蝴蝶,她是他生命中的一场梦。 那这个作者是谁呢,她叫什么名字,他想知道的话随时都可以,可是。 人生的矛盾就在于有那么多始料未及的可是。 “都在啊?”失踪了一天的周宁出现在家里时,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一家人正坐在阳台上吃饭,今天是夏日里难得的凉爽天气,温度并不高,只是太阳大了点,白天走在阴凉的地方,晚上余晖落尽,都是极舒服的。周安两口子忙活了一下午,弄了十几个菜,并提议把桌子搬到窗边,吹吹小风,喝喝小酒。 第一百二十六章、后知后觉的醒悟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她父母一看桌子上的菜,瞬间乐了,菜也是周安两口子去买的,全是些横菜,放在饭店里,得是好几千块的配制标准。有太湖里的水产不说,澳洲龙虾,斑节虾,冰鲜的带鱼、黄鱼也买了,还特地炖了一锅竹荪鸡汤,给她母亲补身子。 把周安母亲给开心的,以前老觉得周安不靠谱,工作、找对象什么都不靠谱,但偏偏是不靠谱的小女儿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带来了生机。她的男朋友小是小了点,但是个好孩子,性格好,还能做事,别看他一副吃软饭的样子,自理能力强着呢,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样样能上手,真是越看越喜欢。 这几天,她母亲也不咳嗽了,痊愈了似的,上了年纪的人,最难好的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心理上的,心情好了,百病消除。 饭前打了周宁好几个电话,他没接,大家便开始开吃。崔铭生今天按时下班,领导“逼”着她下班的,有了后母做后盾,雪儿的生活起居不用她再操心,她简直是豁出命去工作,早上只要醒了睡不着了,洗漱好后,天没亮就能出门上班去,甚至觉得只有加倍努力工作,才对得起后母和父亲无条件的支持。 难得这个点坐在家中吃饭,吃的还是这么好的菜,还处在如此舒适的环境里,恍恍然不习惯。雪儿吃得最香,和家里之前的伙食相比,这顿饭好到天上去了,她最近外公家和自己家两头跑,到哪都受宠爱,都有一帮人围着,也开心的很,老人爱的是团圆,小孩子要的就是一个热闹。 周安照例叽叽喳喳的,崔铭生拨拉着碗里的饭,提不起食欲,雪儿让她给剥虾,她正好可以放下碗筷不吃了。一见儿子回来,崔铭生的婆婆忙迎过去:“小宁,吃了吗?” “吃过了,妈。” “要不再吃一点?” “不用了,你们吃吧。” “那坐下聊聊。”他母亲抓住一切时间,想跟儿子多待一会。 “我先回房间,你们慢慢吃。” 作为男人,周宁的心思没有母亲那么细腻,但也有可能他是懂母亲的想法的,只是装作不懂罢了,他不经常这么干么,崔铭生想着,拿起碗要给雪儿盛汤,不去看他。 周安在桌底下轻轻踢了她一下,她抬头瞥了周安一眼,周安朝她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去看她婆婆,她微微偏头,和她婆婆四目相对。 她婆婆的意思崔铭生理解,丈夫回来了,她好歹迎一下,她婆婆多心疼儿子,哪受得了她这般冷冰冰的。再坐下去等于如坐针毡,她起身往房间的方向走,周宁回来后住在书房里,不是明上说要分开住的,而是晚上洗好澡后,他总说去书房看会书,然后就在那待上一夜。崔铭生连跟他说会话的机会都没有,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有一件大事还是要讲的:离婚。 她没想到后母说到做到,雷厉风行,这么快把新房子收拾了出来。按照弟弟向她透露的消息,后母果然让她跟周宁提议一家三口搬过去住。崔铭生想到结婚那会,周宁像蜗牛背着壳似的,非要跟他父母捆绑到一块,现在再跟他提这茬,他能答应吗,况且不管他答不答应,崔铭生自己对提这事的抵触心理就非常大。 她不得不告知后母自己的真实想法,她要跟周宁离婚,不打算做任何挽留了。 在挽留这个词前面还可以加许多的形容词,比如“低声下气”“徒劳无功”“卑躬屈膝”等等,反正都是吃力不讨好还会让自己难堪的意思。 后母看崔铭生说的是心里话,也无比坦诚:“周宁那孩子,说实话我们对他了解不多,你俩自由恋爱,打算结婚了才告诉我们,我们俩看那孩子各方面条件都挺好,就也挺喜欢的。现在看看,我跟你爸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当初应该多了解了解他,在你们出现问题时,我们是过来人,也能给你点建议。哎,如今说这些都晚了,你爸嘴上说支持你的决定,但做父母的,劝和不劝离,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你......” 后母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可话说回来,我自己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能给你什么好的建议。” 善良的人总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她后母无比自责,想必她父亲也是的。 崔铭生念及父母的感受,心里堵的慌,一颗心焦虑到激烈地跳。半躺在房间的床上发愣,和房间相对的书房里静悄悄的,客厅里的晚饭还没结束,在时不时传过来的说笑声中,他们无声的对峙显得格外不正常。 她到底是理智的,不管是生活,还是工作的经历让她明白,越是难开口的事,越是不可回避,越要直面,挣扎着爬起来,不自觉地理了理衣服,重新梳了头发,头发梳到一半时五脏六腑一凉,他们的关系已经生分到这般地步了。 周宁正陷在书房的沙发椅里,双手交叉摆在脑后,一只脚抵在书桌上,整个人呈相当放松的状态。见崔铭生出现在房门口,他主动道:“你的甲状腺好点了吗?” 崔铭生一愣,把哽咽咽进了喉咙:“在吃着药。” “你多注意休息,我知道你在工作中很要强,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说呢?” 崔铭生听不出这是在关心她,还是在讽刺她对工作的态度。 “我今天去看了一位老师,高中时的班主任,他退休后跟女儿一家到无锡去住了,我坐火车来回,折腾了一天。”他像在解释今天失踪的原因,但谁在乎呢,他们好的时候,崔铭生也从来没盘问过他的行踪,给了他想有多少就有多少的自由,不过他可能把从前都忘了。 “我这人读书时成绩算不上好,但这位老师一直待我挺好的,他今年年初体检查出了癌症。” 他停住了话语,停的时间过长,崔铭生只得“噢”了一声。 “你能体会到我的心情吗?”周宁问道。 崔铭生低垂头,不说话,那他考虑过她的心情吗。 她仍旧站着,绿底小白花的雪纺碎花连衣裙微微摆动,在周宁的印象里,一到夏天,崔铭生就爱穿各种花色的长款连衣裙,那时他们的夏天五彩斑斓。或许因为身体不好吧,她今天的脸色极差,蜡黄,身板瘦弱,倚在门框上,有种特别的无助感。 周宁看她不吭声,想她是感受不到他此刻的想法的,他非常害怕她的病演变成重病,非常怕。这种情绪在身体里真实而嚣张地扩散,他曾以为对她毫无感情了,但这次回来后,通过对她的观察,大概多少又带着点新鲜感吧,脑海里竟蹦出一个对她的新的认识:她不过是一个努力想要靠工作来证明人生价值的姑娘,又做错了什么了呢。 除了最近难得的把雪儿送到自己娘家,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简单梳洗,给孩子做早饭,送孩子上学,然后再去上班,晚上回来再累,雪儿缠着她,她都不会、也不能发脾气。孩子睡了后,自己有工作的话,还要继续完成,几乎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活得像被条条框框规定好的excel表格。 还有他的丈人既当爹又当妈把女儿抚养成人,供崔铭生读书,让她接受跟他一样的高等教育,然后把女儿嫁给他,为他家生了个孩子,他有什么理由去苛责她,苛责她的家庭呢。 周宁之前对崔铭生的固有印象是“冷漠”,可这两天和父母谈了谈,他母亲虽没对这个儿媳妇做出过高的评价,但也没说她哪不好,另外说了一句:“她挺辛苦的,你要多关心关心。” 倒是他父亲指出了崔铭生许多毛病,嫌她不管孩子,嫌她夜里不回家,嫌她不做饭,周宁清楚父亲是“老思想”,该听的听,不该听的不能听,他明白他是家中唯一的“天平”,要是他对崔铭生的态度“缺斤短两”,一味偏向父母,他们的小家庭就真的毁了。 他不是不懂如何平衡父母和妻子两者间的关系,而是懒,懒得去想,懒得去做,懒得去管。真去想了,他算是真真切切地深刻领会到了崔铭生的不容易,父母的叨叨他听着都烦,何况是作为儿媳妇的崔铭生。 要是他,他在这个家里也笑不出来。 崔铭生才是笼子里的鸟,连飞走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她要独自承受这些,就只因为她是妈妈吗。 周宁并非无情无义,他是一个被父母宠坏了,泡在蜜罐里长大的男人罢了。 他今天去看的老师,和他多年没见过了,一见上面,他一刹那间差点泪崩,老师已经老成那个样子了,可仔细一想,自己也三十多岁了,老师能不老么。去时也没带什么东西,买了点水果,给了红包,老师没收,但老师分外感动,坚持把他送到车上:“小宁,你真是一个好人,你一定是个好丈夫和好爸爸。” 他再度被敲了一次警钟,他还是丈夫和爸爸,之前坚持做的,原来只是他自己。 “我不该对爸妈说那样的话,晚上我陪你回去,我想当面向他们道歉,家里没酒了,待会我们去买几瓶,带过去。”周宁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她是个替代品吗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崔铭生一直在把玩裙子上的扣子,他这话一出来,她一下子把一粒扣子拽了下来。 “我爸妈给我弟弟买了一套房子,你知道吗?”崔铭生幽幽地道。 “他们的钱,给谁买,是你父母的自由。”他的口气还是官腔严重。 “我弟弟暂时住不到,我妈想让我和雪儿住过去。”她没提周宁,她认为他还是要走的,不是她认为了,他不走不现实,银行的调令哪是儿戏,她其实想到的是他再次走了,就和她的生活彻底脱离瓜葛了。 “也好,你也自由点。”周宁点头道:“我是儿子,周安是女儿,她跑的再远,对老人的赡养义务是跑不掉的,我跟她商量好了,近期让她每周找两天回来一趟,她说周末回不来,游客多,会挑平时的时间回来,她给你搭把手,你就别工作家庭两点一线了,有空的话去逛逛街,我记得你还喜欢看话剧的。” 崔铭生张了张嘴,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意外,他讲出如此漂亮动听的话,是好兆头还是鳄鱼的眼泪,“离婚”二字该怎么提。 “你什么时候走?”她问道。 “等领导通知,还不急的。” “那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趟民政局。” “去民政局干什么?”周宁明知故问,似乎摸准了崔铭生是没法直截了当地回答他的。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错了,他丝毫没意识到常年被丈夫冷落的妻子会变得多倔强。 “去离婚。”每个字都很清晰。 周宁一口气叹到深渊里,也不要面子了,回道:“我不想离。” “那我们这样算什么?” “是我不好。”他忏悔着,用真诚。 崔铭生别过头去,如果反悔有作用,哪来那么多离婚的。 门铃响了,婆婆去开门,雪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下子扑到周宁怀里,让他陪她玩俄罗斯套娃,她爸爸难得给她买个玩具,她当成了宝贝。 崔铭生趁机走开,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汽水,咕咚灌下去半瓶,从头凉快到脚,有种终于做了一回自己的痛快感。 “请问崔科长在家吗?” 崔铭生听出是邻居女主人的声音,忙走出来,请她进来坐,周馨若见崔铭生家里热闹的像过年,没进门,却递上一盒包装好的蛋糕:“给雪儿尝尝,我自己做的。” “啊,太谢谢了。” 崔铭生接过来一看,这蛋糕做的比买的还漂亮,中间还有个翻糖洋娃娃,极为精致,和周馨若珍藏的娃娃有的一拼,可是了不得的手艺,她顿时想到了路璐和邻居男主人的事,说不出的滋味。 周馨若也正是为这事而来的,她迟疑地道:“我想跟你说几句话,不方便的话,去我家可以吗?” 崔铭生下意识地感知到了周馨若要说什么,惴惴不安地地去了她家,仿佛做好了替路璐向她道歉的打算。但周馨若一张口,却是:“真想找机会向你的同学路璐道歉呢。” 虽心有准备,崔铭生还是因她的开门见山而有些慌,呀,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向“小三”道歉? “崔科长,代汝和路律师的事,你清楚吗?” “我,我略微知道一些。” “那眼下的情况,我就不啰嗦了。” 崔铭生惶恐地点点头,仍坚守着路璐是理亏的态度。 周馨若泡了两杯咖啡,这个点喝咖啡,看来她想说的话不短,不过好在她今天是有时间的。 “从哪说起呢?”周馨若凝视了一会阳台外的暮色,然后把目光放到崔铭生脸上:“崔科长和路律师是好朋友吗?” “非常好的朋友。” “好到能保守秘密吗?” “是”,崔铭生想了想,道:“如果你觉得不放心的话,也可以不告诉我的,没关系的。” “对不起,是我多疑了,你知道我们代汝奋斗出今天的成就,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不想他......” “我不会乱说的,我用生命保证。” “崔科长言之过重了。” “一旦爱情变成了婚姻,影响的可不是一生的生命么,不是我言重,是爱情太沉重了。” “有你这话我彻底放心了,跟你讲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我想约路律师当面谈,但她不愿搭理我,后来我想着你跟她熟悉,或许由你转述更合适,你们年纪还轻,我怕她,一下子接受不了。” 周馨若喝完了杯中的咖啡,又拿来一包挂耳咖啡,用小嘴壶随意注了水,即把咖啡袋扔进了垃圾桶,崔铭生还头次见她草率而匆忙的样子,不禁对她要开启的话题产生了敬畏。 “要从二十多年前讲起了,这是四个人的人生。” 她不知喝了几杯咖啡,足足讲了三个小时,把代汝和晴雅的事,晴雅死了,她的初恋失踪了,她和代汝的形式婚姻,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崔铭生。崔铭生从惊叹,到震惊,再到呆立。 “那么,就是说路璐和死去的晴雅长得很像,代先生才喜欢上她的,是吗?路璐是个替代品?” “不是长得像,而是笑起来的感觉,男女之间的爱恋,有时迷恋的可能就是一种感觉。说起来虚无缥缈的感觉,往往是一段感情里的核心成分,少了这感觉,就跟房子没有了承重墙一样,这份感情早晚是要塌掉的,是保不住的。而只要这感觉在,感情就很难受到威胁,就像哪怕房子年头长了,装修换了,只要质量没问题,还是可以安全地住在里面。” “你说的我都懂,可路璐还是替代品,对吗?” 周馨若难以以对:“我不知道路律师是这种感觉的替代,还是延续,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这辈子都没好好谈过一次恋爱,我对爱情的理解很浅显。” 崔铭生沉默着,周馨若没有否认她的猜测,而是对她的询问半同意半回避,这比听到路璐是“小三”更让她难受,这要怎么去讲呢,天呐。 “代先生会一直对路璐好吗?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指的那个晴雅从日本回来了呢?他会怎么选择?抛弃路璐?他们重新团圆吗?” “晴雅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活。” “但你们也只是听说她去世了,并没有亲眼所见,我是学法律的,我只相信眼见为实。” 周馨若愣住了,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没再见到晴雅,她从来没怀疑过当初听到的消息。 她死了。 她也许还没死?那她和方珺去哪了? “你觉得代先生是那样的人吗?”崔铭生追问道。 周馨若摇摇头:“他不是一个会始乱终弃的男人。” “那他会如何安置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呢?” 周馨若垂头不语,过了一会,道:“真有一天发生这种极端的情况,我想他会妥善处理好的。” 在路璐开口之前,她追加了一句:“爱情是要面对,而不是假设,崔科长,你说呢?” 崔铭生脑子里已乱成浆糊,呢喃道:“那你和代先生的形式婚姻呢?你们可是领过结婚证的,是受法律保护的婚姻。” “这两天路律师在跟他闹呢,他烦着呢,等他情绪平稳了点,我跟他去民政局办手续,现在离婚还是挺容易的。” 崔铭生想到自己,淡然一笑:“代先生还是在乎路璐的。” “非常在乎,他待路律师相当好的,说要带她去上海买最贵的钻戒,带她去环游世界,他对他和路律师两个人有很多的规划,让他说上三天三夜估计也说不完,让他把下半辈子用完了,估计也完成不了所有的规划。而在这些规划里,有个最为关键的,代汝是要娶路律师的,他要为她穿上婚纱,让她做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 崔铭生惘惘地松了半口气,还有半口气仍吊在那。 “所以做不做替代品,真的很有关系吗,一个男人真心待你好,是不是就够了?” 周馨若像在对崔铭生说,又像在对自己说,风穿过纱窗,一路而来,吹拂起她们的头发。 崔铭生觉得这句话有点道理,又觉得哪里不对。 但两个对爱情的看法都很浅显的人,即便讨论到天亮,恐怕都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况且周馨若没打算跟她讨论,周馨若讲述的只是事实,崔铭生忽然觉得肩上的责任沉甸甸的,要通过怎样婉转的方式,让路璐接受呢。 从哪讲起? 人生的难题向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回到自己家时,除了周宁,其他人都睡了。客厅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周宁坐在餐桌边,桌上摆着几瓶上好的白酒和一些礼品盒,崔铭生刚想解释方才是去邻居家了,听到她公公在房间里哼道:“又去哪浪了,做妈妈的人了,成天不着家。” 她顿时反应过来,干嘛要跟周宁解释,他并不是一个真心待她好的男人。 周宁倒不在意,问道:“还去爸妈那吗?” 崔铭生本想说:“这么晚了,今天就不去了”,但看到她的房间门和书房的门都紧闭着,问道:“周安他们住在这了?” 他们两口子回来后都是住酒店的,在山上待的时间长了,一直睡得早。 “是啊,周安和雪儿睡在房间里,他睡在书房里。” “他”指的是周安的男朋友,家里人,包括崔铭生都不知道他在单位里是什么样子,但他在家里说话的口气常是如此,或许也带着崔铭生本身对他的一点偏见吧,就觉得他很蔑视的,挺不懂尊重人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婚姻的真谛是什么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边边角角的毛病,跟经过了照妖镜照射过一般,在垂死挣扎的婚姻里被若干倍地放大。而崔铭生不会在表面上跟他计较,介意的只是他的心,显然这个家里今晚上已容纳不了他们两个人,她道:“要去的。” “那我们两人去吧,雪儿就睡家里,别把她弄醒了。” 崔铭生以拿包、再次出门的动作表示对他的话的认可,周宁拎上东西,去开的车,崔铭生坐在副驾驶座上,黄印印的灯光从车里一片片地闪过,在影影绰绰中,有时崔铭生的余光能瞥见周宁的侧脸,有时他们夫妻俩共处在黑暗中。 到了小区,车刚停好,碰到了骑着电动车的崔槿,他去附近一家口味很不错的饭店打包了两份龙虾,还买了四瓶啤酒,给女儿女婿当夜宵。崔铭生看他穿着睡觉的衣服,脚上一双拖鞋,应该是接到她要来的电话,从床上爬起来直接出去的,为了他们俩,父亲被折腾的够呛。 而崔槿跟所有的父亲一样,甘愿为女儿做一切,并乐在其中,虽说女婿不问青红皂白就“教育”了他们一顿,但为了女儿的家庭幸福,这闷气他受得住。他笑开的嘴一直没合上,一个劲地说:“我就记得小宁爱吃麻辣十三香的,我给你买了份十四香的,还多一香,走,走,回家尝尝去。” 周宁忙应道:“我还没吃过十四香的呢,等不及想尝尝了,爸,让你费心了。” “费啥心啊,你们来,我和你妈高兴着呢,你好像很久没到家里来过了,以后要常来啊。” 对于崔槿含沙射影的这句话,周宁以点头微笑予以回应:“爸,我知道你没事时爱喝两杯,你看,这是我给你带的酒,上回我们在饭店里吃饭时,你说这酒味道可以的,带劲。” 崔槿哈哈笑起来:“你看你这孩子破费的。” “爸,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 崔铭生想着说出去的话才是泼出去的水,人心被你划了个口子,难不成用针能缝起来。崔槿以为崔铭生并不清楚周宁毫不留情地“指责”他们老两口的话,忙岔开话题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全是误会,过去了。” 崔瑾用力地拍拍周宁的肩,亲昵地揽上女婿的腰,这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重如泰山的托付。散步回来的邻居听见他的笑声,从后面走上来道:“女儿女婿来看你,老崔你开心的哇。” “当然开心哇,你看我女婿给我买的酒,好不好?” “哟,这酒得千把块一瓶吧,好酒好酒。” “何止千把块,早就涨价了,好几千块一瓶呢,还是女婿孝顺我,我自己才舍不得买呢。” “生个女儿就是好哇,老酒喝不完。” “羡慕了吧,趁现在国家放开政策了,你没事也回家生个去。” “生得出来么,多大岁数了,我就等着抱孙子吧,这辈子呀,我就是花钱受气的命,先走一步了,回聊。” 崔槿又爽朗地一笑,自古以来,老人们就爱在外面说儿媳妇的不是,而显摆女婿的孝顺能干,崔槿没能免俗,但实际上他早就戒酒了,医生下的命令,上了年纪,出了毛病的身体零件容纳不下酒精了。 可他风烛残年的生命,在他眼里,和下一辈的事,哪怕微不足道的小事相比,都是不值一提的,他就是根蜡烛,不燃烧到最后一刻不罢休。法律上的这对父子俩相拥着进了家门,崔铭生的后母正俯身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老糊涂了,拿个碗都没拿稳,手一滑就摔了。” 周宁眼疾手快地拿来了扫帚:“妈,我来收拾吧,小心把手给扎了。” 可能着急表现吧,他自己倒把手给划破了,崔铭生的后母要去小儿子房间里拿医药箱,周宁直接把手指往嘴里一塞:“妈,没事的,小弟明天还要上学呢。” “我去给你泡杯茶。”崔铭生的后母有点手足无措。 “妈,真不用忙活,我来了你们不要这么客气,我倒像个外人了。” 周宁这番话也不是矫情,血止住后,他将地上清扫干净后,亲自去厨房拿碗筷,然后先为崔铭生摆放好,再把龙虾往她面前推了推,他用行动证明他不是外人。 “妈说你晚饭没吃几口,你多吃点,我给你剥。”他麻利地撸起袖子,洗好手,坐下来。 崔铭生还背着包站着,她后母帮她把包拿下来,暗暗地捏了一下她的胳膊,后母的意思明了的很。 “我自己来吧。”她也洗好手坐了下来,希望周宁是在做秀,那她就不用为之感到一丁点的感动和不安。 可他做秀也做得很认真,把剥好的小龙虾直接递到崔铭生嘴边:“尝尝。” 崔铭生的脸颊发烧,不适应,他们上次分吃一碗面,一起喝一杯奶茶是很久远很久远之前的时候了,久到她都怀疑是否真实发生过。她偏了一下脸,周宁仍把手举着:“尝尝吧。” 她这才张开嘴,崔槿夫妇见状,蹑手蹑脚地回了房间,留下他们小夫妻俩和一盏微小的灯。这个家的面积不大,但此时崔铭生觉得空荡荡的,像正处在一个空旷的原野上,她遇到了一个前来游玩的陌生过客,无意去了解这个过客是什么样的人,但过客非要向她介绍自己,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故事。 周宁不停地跟她讲在新疆的工作情况和见闻,讲了许多好玩的事。 可在他的故事里,没有女人。 “我明天跟周安把车要回来,我接送你上下班。” 崔铭生轻声道:“不用了吧,我坐地铁也方便。” “你身体不好,天气又热,还是我来送你吧,反正我待在家也没什么事。” “真不用了。” “我再不在你的单位里出现出现,你的同事要以为你没老公呢。” 他开着玩笑,崔铭生的身体里穿梭过一阵暖流,这份意外的似乎像感动的东西叫她惶恐,立即给自己提了个醒:怎能被周宁暂时的表象给迷惑住呢,他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你一妇人之仁,大概只会得到他加倍的伤害吧。 她淡淡地道:“我现在不在单位上班,去项目上了,我已经做好了五加二,白加黑的准备。” 话已说开,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看他脸色,他不是会损她么:“别老以为单位里离开了你就转不开”,而他再用这种对她的人生和追求非常不屑的态度的话,她明天早上就能冲进民政局。 周宁却道:“你本来就很优秀的,是家庭把你的事业耽误了。” 崔铭生镇住了,禁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个她仿佛不认识的丈夫,他真的像极了一个陌生的过客。 她多看了一眼,周宁倒迎上她的目光:“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我想用我的悔改和努力,把你的笑容找回来。” 崔铭生低下头,发出了一声不含任何情绪的笑,这笑和开心是无关的,她早过了男人的一句甜言蜜语就能让她快乐半天的年纪,或许和年纪的关联也不大,而是眼前的男人一步一步地,无刃却残忍,抹杀了她对婚姻,对感情的全部期待。 这更像是一声无奈的笑,她已把心存奢望的勇气丢得一干二净。 “我意识到了我以前在逃,跟个没长大的小男孩似的,我现在长大了,以后不逃了,我保证,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他拿起酒瓶直接往嘴里灌,喝完了,重重地将瓶子“哐当”到桌上:“我这个人吧,总喜欢远远地观望你,欣赏你,守候你,误以为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我现在明白了,爱情,特别是婚姻,更重要的应该是理解、责任、担当,我靠近了你,才发现在我的自以为是下,你过得有多么苦。” 崔铭生流下一行无声的泪,完全没想到有一天周宁能幡然悔悟。她从来不是一个善于吵架和操控男人的女人,也从来不是一个在节日里,因没收到丈夫的礼物而会闹小别扭的女人,她一直想把控的,不过是自己的命运,她一直想要的,也只是一个能知冷知热的丈夫而已。 可在短短的几年婚姻里,在还算年轻的生命里,她已深刻理会了那句话:结婚,不管和谁过,其实都是在和自己过。 婚姻不是港湾,无论何时都不迷失自己才是。 “你不是还要去新疆吗?”崔铭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周宁话中的矛盾,他再回新疆,那还是等于在逃。 “我再回新疆,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逃了,等时间到了,我就申请回来。” “如果只是为了工作,你想在新疆待多久都可以。”崔铭生到底是善良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事,她做不到。而如果当初周宁离开单纯是为了工作,那也不会有之后的这些矛盾了,那崔铭生会任劳也任怨,咬紧牙关,用一个女人的顽强毅力来支撑起这个家。 周宁点点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他只道了句:“谢谢。” “不用说谢,彼此支持,该是夫妻的本分吧。” “你说得对,以后家里家外的事我们都商量着来,你就不必总为难自己一个人,我去新疆了,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不忙的时候,我也会尽量多回来看看的,好吗?” 崔铭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请你别把我这个丈夫忘了,无论我身在何方。” 第一百二十九章、被狼狈的抛弃了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周宁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也往崔铭生的杯中斟了一点,他端起杯子想敬她,他明白如果崔铭生喝了酒,他们还有未来的希望,如果她不喝,往后他只能做孤家寡人。 崔铭生犹豫着,做好的决定正受着千锤万打的考验,还要信这个男人一次吗?在她刚开始听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的时分,在她的尊严和对生活的信心一点一点地拼联起来的时候,要信他一次吗? 她望向父母和弟弟所在的房间方向,想到了她的女儿,她那可爱的,这些天高兴坏了的女儿,一个决定做自己的女人,就必然意味着违背家人的意愿吗? 那是不是等于她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崔铭生,这样的妥协会让你很难受吗?是否让你体会到了年少时那样的被迫?”她问自己,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没有人,没有一种感觉在逼迫她,她所考虑的,也仅仅是一个成年女性的责任和担当。 在内心纷乱的挣扎中,崔铭生犹豫着端起杯子,和周宁相碰。 他说的是一个机会,那她也给自己一个机会,给家人一个安慰。 “你是怎么理解爱情的?” 中午,崔铭生和路璐一人一份盒饭面对面坐着,她把酝酿许久的这句话作为了开场白。 路璐狐疑地将手指戳向她:“大中午的约我过来,也不请我吃点好的,还跟我谈什么爱情,怎么了,采访我?打算改行当作家了啊?” “好啦好啦,怪我没时间,改天请你吃顿大餐,但请你严肃点好吗?”周馨若交代的事崔铭生拖了好几天,一是因为工作真忙,二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跟路璐提,今天早上的工作不算多,很快做完了,本来想约路璐去附近的餐厅吃的,可临下班时接到通知,十二点半有个紧急会议,只好把用餐地点改到了食堂。 “还让我严肃,你问的问题就不严肃,爱情是能理解的吗,爱情这玩意就没法理解。” 崔铭生讪笑:“你和那代汝,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不联系了。” 路璐没骗崔铭生,豪宅里酒醉,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大房间里直至半夜惊醒。醒来时见在幽暗的光线里还有一个身影伏动,差点吓死,哆哆嗦嗦地开了灯,发现是一个坐着的中年女人,正趴在床尾酣睡。 她轻轻穿上鞋,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到了走廊里更害怕,两侧的应急绿光灯仿似幽灵,把冗长的,望不到头的走廊衬得如人间地狱。她在极度的恐慌中步履蹒跚,跌跌撞撞,终于到了院子里,保安把她当成了越墙进来的小偷,看在她是女的份上才没动手,却盘问了半晌,半信半疑她是昨晚来的客人,让一个女保安来搜了身,这才放她走。 她还是一个律师呢。 她不用照镜子,也能猜出自己的衣着有多么狼狈,肯定就像个卖酒的。 她不用去拥抱自己,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身躯在仲夏夜里是多么冰凉,仿佛泡在超市里免费提供的自取冰里面。 保安用类似于旅游观光车的电瓶车将她送到,不,是撵到了大门口,前脚刚踏出门,后脚还没跟上来,后面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差点把她的鞋给卷了去。用了招车软件,等了很长很长时间,也没有一个司机接,而面前宽阔的马路奇平无比,根本看不出哪个方向是通往山上的,哪个方向是通往山下的。 青灰色的苍穹如同一个罩子,把她困在迷路的漩涡中央。 那感觉似乎在说,你不是迷恋沉沦于他眼睛里的漩涡么,那就让你好好尝尝他的“吸引力”。 很荣幸,非常荣幸,拜他所赐,她不仅感受到了深更半夜的山风,还一直等到晨曦微露,腿都站断了,才来了一个司机。司机上下打量她一番,警惕地问:“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她学乖了,没说来做客之类的鬼话,谎称自己的车坏了。 司机问:“坏在哪了?” “4s店拖走了。” “他们来拖车,怎么不把你带下山?” 这是个好问题,导致她光露牙齿而发不出声音,她有足够的理由去怀疑这可能是个便衣警察。 “上车吧!”司机发出了号令,她便跟饿狼扑食似的,一个踉跄摔到了车上。 司机板着脸,扭过头望了她一眼,她和司机四目相对后,连忙把路璐和崔铭生设为紧急联系人,想必司机也会在手机上找一个相熟的人这么干的。 一路偷偷地瞄电子地图,还好还好,路线是对的,没有偏离。她松口气,把绵长的委屈给勾了出来,虽然她和代汝吵架了,但她喝醉了,他好歹把她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这么把她扔在这,他也太狠了,她看不到他对她的欣赏和尊重了,而只有羞辱。 不过他的狠心也促使了她的清醒,如果说一个女人的自作多情是自取其辱的开始,那自取其辱便是自我觉醒的开始,她的梦醒了,彻底醒了。 醒到换了个手机号码,着手考虑转所,因为律师是自由职业,许多律所律师的收入主要靠“自食其力”,增加一个律师对所里而言没有额外的经济负担,她找了位认识的律师牵线,那边律所的主任也见了,主任对她的印象还可以,所以转所并不是很难。 有人失恋了,就跑到世界各地哭,到巴黎哭,到伦敦哭的;或者干脆辞掉工作,出国留学之类的,回来后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如此白富美的操作,不适合“灰姑娘”路璐,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在同一个城市里来回折腾也是折腾,似乎折腾一下,才能向自己,向别人证明她醒了,她自由了,独立了,和已婚渣男画了三八线了。 转所要办这个手续,敲那个章的,而主任王钦铭装的就跟完全不知道似的,他这高级版的掩耳盗铃,反而显得他一清二楚。 哎,她和代汝的这一段短到一句话就能概括完的“孽缘”,定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了,她丢掉的还有一个年轻女人在感情中的名声。 反较王主任,得知她要转所,邱斌激动到跳脚,她离开所里了,也搬家了,意味着他能见到她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是无限趋近于零,要么就是在法庭上成了对手。 他出院了,找她深度谈了一次,之前案子多还能躲他,现在往哪躲,他在所里想堵她几次就堵她几次。她不爱他,这是显而易见的,跟他是不是潜力股,每个月挣多少钱,老家在哪里,父母是干什么的都没有关系,纯粹就是不爱。 或者说,邱斌压的是时间的宝,而当他意识到不能把时间不当回事,任凭自己发挥何时去追路璐不靠谱时,已经迟了,他已经没侵袭的机会了。 邱斌不死心,问路璐:“你是嫌我没有那个已婚的中年男人成熟?你喜欢现成的?不想陪一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一起长大?” 路璐心想,我喜欢成熟的不行么,我为什么要陪一个不成熟的男孩子长大,谁规定我有这个义务去陪他长大。 可邱斌又说:“你想过没有,你是被华而不实的激情冲昏了头,还是脑回路不正常,别的女生都是找个踏实可靠的男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勤俭持家,互相鼓励,齐头奔小康,你非要剑走偏锋,自愿活在阴影里,自讨苦吃,为什么呢?你大学四年的法律学哪里去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气急了,说出来的话比平常直接,听着非常刺耳,依照以往和他交流的风格,她肯定要怼回去,但这次她没有,人家话糙理不糙,话里是有三分道理的,她路璐以前就是想吃现成的,想偷懒,想依赖,想被呵护。 但她现在不想了,既不想陪一个男孩子长大,也不想被保护了,两者都不要。 女人在感情中就是这么回事,一旦她们的情感梦想得以实现,情感需求得到满足,她们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似的甘之如饴;而一旦梦想破灭,需求被忽视,那她们会反思出一整套截然相反的理论:男人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从白痴小女生立马变成超级要强的大女主。 崔铭生居然跟她谈爱情,她才不要谈,去他的爱情。 “不联系了?真分了?” “是啊。” “你也没告诉我们啊?至少没告诉我。” “上次见面时,你们不已经教育过我了么,我再不跟他分,还不被仁义道德生吞活剥了。” “哪啊,没那么严重吧。”崔铭生放下筷子,手托着脑袋,头疼,她记得她好像没说什么过分的话,情况走向不太妙,他们分了,这要怎么弄。 “跟你没关系,主要是甜甜气人。”路璐嘟起嘴巴,是觉得自己气人,压根跟别人八竿子打不着。 崔铭生更尴尬了,缓缓地道:“其实吧,这事呢,有的情况可能是你不大清楚。” “哪些情况?”路璐把盘中的煎饺夹到崔铭生的盘子里,想岔开话题,这事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再聊了,于是道:“你瘦成什么样了,怎么了?和周宁把手续办了?” 第一百三十章、江南是座怎样的城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江南人不大爱吃水饺,可对煎饺是很爱的,事实上这两者有什么大区别呢,不过一种是煮的,另一种是煮好后再煎一煎,难道区别就在于那么一点油么,说不清楚。 望着那五个煎饺,崔铭生的脑回路一下子被激活了,她在这边思来想去,磨来磨去的,能磨出个花来么,她自己和周宁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好呢,作为一没完美处理感情的天赋,二没经验的女人,还指望能道出什么金玉良言。 直说了吧,让当事人自己评判吧。 反正一次讲完是不可能的,时间紧,她挑了重点说,也让路璐的心理上有个循序渐进的接受准备:代汝有个初恋,后来死了,周馨若也有个初恋,后来失踪了,他们两人本来各打算孤独终老的,可考虑到双方父母的传统观念,他们成为了形式夫妻,直到代汝遇到了你,因为你和他死去的初恋神似,所以他爱上了你,周馨若也知道你,他们要离婚了,如果你们不分手的话,代汝会娶你的。 崔铭生认为自己讲得很清楚,想着路璐会有跟她一样的反应:“我是个替代品吗?他爱的还是死去的那个人吧?” 但路璐一言未发,如同被鱼刺卡了喉咙,或者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她在椅子上端坐了好几分钟,然后起身对崔铭生道:“你快去开会吧,我也有事,先走了。” 她的高跟鞋被椅子脚绊到了,站稳时又呆住了好几分钟,然后急匆匆地向食堂外走去。 崔铭生连喊了好几声:“路璐!路璐!” 路璐动都没动一下,崔铭生只得跟了上来,一直追到公交站台,正面相见,崔铭生才看到她已泪流满面,泪眼藏在长发下,像江南青石板下面蓄着的雨水,深到长出了一天地的青苔。 “我没事的,改天再聚吧。”路璐嘴上犟着,任那眼泪留着。 “真的没事吗?路璐,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崔铭生无力地劝着,却塞给路璐一个首饰盒:“代汝给你的,据说是非常贵的戒指,你收好。” 这时公交车来了,路璐接过首饰盒,一下跳了上去,朝崔铭生决然地挥手,拉开车窗喊道:“铭生,你说的对,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崔铭生追着车跑了几步,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和裙裾,然而飘在风中的,除了这句话,还有一个江南女孩对爱情虔诚的泪水。 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但当爱情来的时候,那比生命还重要。 路璐介意的远远不止被当作“替代品”,她从没想过,也想不到代汝会有如此沉重的经历,相比之下,他当过边防兵,做过科研等等,又算得上什么复杂的人生履历呢,他的周馨若,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呢。 那个女孩把他的一生都占据了吧,他们的感情重于泰山,她和他的小插曲,比鸿毛还要轻吧。 在对于一个个体而言,宏大的,堪比史诗的事件面前,鸡毛蒜皮的小日子渺小如蝼蚁,是天地一沙鸥,孑然而立的悲怆。 无论他为她做什么,无论她如何爱到尘埃里,在漩涡中摔到粉身碎骨,又怎样呢。 先来者占好了位置,先来后到,放在法律上,这就是无主物的先占取得,后面的人能抢吗,抢得到吗,拿什么去抢。 从心底泛上阵阵酸苦,是伤透了的胆,向外倾涌的汁。 中午的公交车上人不多,停停走走,广播里会用两种语言播放站台名,一种是普通话,另一种是当地的吴侬软语,窗外依然是盛夏的盛景,红绿黄橙紫,可以是西方大师笔中的油画,也可以是东方文人挥舞的点睛之处。 反正在水乡这个地方,江山风月是真正无主的,情绪是随你自己的,整个城市就那么温柔地包围着你,给你山,给你水,给你绿树荫荫,也给你缠绵悱恻的情思。 路璐流了一路的泪,难受的不再是代汝对她的“忽视”“不重视”,她的“被抛弃”,而是强烈的,渗透到骨子里的绝望:她爱上的是一个从开始就不应该爱上,以后也不能再去爱的男人,这是成文的原则和规章,想越轨,便是触犯。 女人最怕失去对爱情幻想的权利,丢掉了权利,剩下的就只有如死灰的墓志铭了。 她打开首饰盒,铂金的戒指上,镶嵌着一颗巨大的钻石。 也许这就是他所说的“像样的戒指”,或许是因为不能给她心了,才用物质来弥补吧。 她不仅是“替代品”,还是可以明码标价的“物品”。 她把戒指扔进了包里,没有丝毫的感动,没觉得烫手,也没窃喜,她的心纹丝不动,这枚戒指,倒像是他们之间终结的墓碑。 她想要的,永远是在二十岁那年,和陈潢在超市闲逛,陈潢在卖银饰的柜台为她买了一枚六十块钱的银戒指,她欣喜若狂,老把戴戒指的那只手伸出来捋刘海,希望全世界都能看到她的炫耀,她的幸福和她小小的女人心。 所谓“中年少女”,大意便是如此吧,无论处在怎样的年纪,对爱情实质的纯粹的渴望,始终如一。 手机响了,是付甜甜发来的微信:路大律师,你上新闻了,看到了吗? 之后甩来一个链接。 路璐打开一看,是一篇关于盛华业务方向调整的财经分析,涉及到专业的内容,她看得不是很懂,但再专业的评论文章,也总喜欢加一点大众喜闻乐见的八卦消息,文章末尾的几句话再明了不过:盛华高管代汝结交了新女友,女方是一名律师,新欢接任了旧爱,或许是代汝团队做出决策变更的感性催化剂,至于盛华以后的理性走向如何,是否能像代汝的感情生活一样梅开二度,稳住市场业绩的领头羊地位,让我们拭目以待! 路璐的心突的一跳,首先跳出来的念头是: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报道,会对他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不好的影响么。 但她很快拼命地往下压住这个念头,这不是她该考虑的,和她没半点关系。 在“犯贱”的心理下,她还是拉到了文章底部,看到阅读量未超过百人,这才放下心来。 午休时间,付甜甜伏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了一会有关本公司的新闻,毕竟在得知路璐和她的老板“有一腿”后,她不免幻想了一番在工作上的可能的晋升。人就是这么一回事,知道完全没有机会时什么都不想,而一旦撬开了某个突破口,获得了哪怕微小到别说掀不起波澜了,连羽毛也吹不起的机会时,都会四面八方地浮想联翩。 普通的女生尚且会如此,何况是野心博大的付甜甜,加上最近出的一件事,她更盼着能傍上点可靠的关系了。 三姐妹聚会那天,路璐的分析是对的,“毁灭”赵梦石对她这一方也是有伤害的,赵家虽没追究,但公司上层不知从哪获得的消息,得知是舒昕怡干的,把她开除了。 听说开除她算仁慈的,盛华为消除外界的非议,各种打点,花了一笔钱的。舒昕怡仗义到吓人,从头到尾,即便收拾东西滚蛋了,她都没把付甜甜供出来,不管领导们如何千方百计地盘问她的出发点、同谋者、具体的计划安排,她都死咬住是看赵梦石不顺眼,为什么不顺眼,跟赵梦石有过结?没有为什么,没有过结,就是看她不顺眼。 以代汝为首的高层,自不会过度为难一个实习的小姑娘,她走了,这事就算结了。 于是看到这条新闻时,她在替路璐感到担忧的同时,也有一丝丝的窃喜:看来代汝对路璐是真爱。假如路璐成为了新的“代夫人”,那就算以后被不怀好意的人翻了旧账,把她给捅出来,她也用不着太害怕。 但路璐没回她,不仅如此,还有一个男人也没回,即是严谆清。 付甜甜给严谆清发了不止一条的微信,他一概不理,她到底憋不住了,拿起手机准备去楼道里给他打电话。 “盘问男人”这一招,在付甜甜的“斩男”宝典里,是留住男人的最下下策,逼得越紧,男人跑得越快。而越好懂的大道理实践起来越困难,付甜甜这个“愚蠢”的举动来源于她的心理落差,心理落差来自于她为严谆清的付出,以前她可从没为其他男人“卖过命”。 卖命的结果还不如不卖命,这几天,他们连床上的无声交流也没了,他人在这座城里,却不回来。 太忙了。 陪客户打牌。 陪客户喝酒。 陪客户开房,不,是为了方便照顾客户。 这些理由还不如没有理由,让付甜甜来给他找借口的话,没准比这些还靠谱和可信点,这导致她的情绪如水量过高的江水奔腾汹涌,再不泄洪,就决堤了。 蝶子叫住她:“甜甜,快过来看!” 付甜甜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蝶子的格子间里,在蝶子的电脑上看到了自己刚才在看的新闻。 蝶子问道:“代总有新女友了?” 付甜甜道:“不清楚耶,小编为搏流量,瞎写的吧。” “公司群里有人发了他新女友的照片,你看到了吗?” “没啊。”付甜甜急着要走,也不想跟蝶子多聊,怕言多必失。 第一百三十一章、有一种爱叫做深藏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喏,你看呢。”蝶子干脆打开自己的手机,把照片展示给付甜甜看,付甜甜勉为其难地瞥了两眼,幸好,她想多了,没有不堪入目,但这照片像是从公司内部人那流出来的。照片拍得不是很清晰,是没办法仔细对焦、认真去拍的感觉,背景像是在一个私人宅院里,路璐端着酒杯,代汝似要去搂她,而她似在抗拒,看她一脸代汝欠她几百万的模样,两人八成闹上了。 付甜甜的心顿时揪上了,于路璐而言,她得知了真相,自是要去讨说法的;而于想攀高枝的付甜甜而言,这张照片传递的信息叫她堵心。 “你觉得代总的女友漂亮吗?”蝶子问。 “还可以吧。” “我记得以前看到过你的电脑桌面,你和两个女孩子的合影,其中有个女孩,和代总的女友好像啊。” “哪有啊,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从来都不喜欢把人像做电脑桌面的。”付甜甜暗暗捏了一把汗,把她们三人的合影照作为电脑桌面还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久到她都忘记了出发点是什么,但这么一件事她记得是有的,可她没想到蝶子居然还有印象。 “哦,那我可能是记错了,不过这个女孩看着真是眼熟。”蝶子嘟囔着。 “看这女孩的长相,典型的江南小美女,漂亮归漂亮......” “但没特色是吗?”蝶子打断她的话道。 付甜甜笑了笑:“有那么一点吧。” “你说这照片是代总的助理李雪玲发出来的吗?听说代总不管去哪,都喜欢把她带着。” “不清楚耶。”付甜甜依然在打马虎眼,总感觉蝶子在套她的话。 虽说在工作中代汝身边只有一个女人,即是李雪玲,但众所周知,李雪玲对代汝死心塌地,是他的死忠下属,再说了,她干这事对她有什么好处呢,所以绝不可能是她干的。 “那你认为是谁干的?” “爱谁谁干呗,反正不关我们的事,对了,代总下午不是要来看演出么,我得赶紧去把手上的工作理理,万一领导检查工作就麻烦了。”付甜甜总算找着了一个靠谱的借口,连忙跑了。 蝶子怔怔地坐在桌前,眼睛却没离开过代汝和路璐的照片,一眨不眨地看着,直到眼睛发酸,更不敢闭上了,生怕一个闭眼,泪水就会滚下来。 经过重重筛选,也让代汝难以自持的那个剧本,经过领导层讨论决定,投入一定的小成本,由本公司开发导演,拍出一部类似于微电影的短剧,看看实际的荧幕效果,再定夺是否投放市场,以何种形式投放。 这等大事当然跟蝶子之流搭不上边,他们不过是陪领导看片子而已,去凑人头烘托气氛的。 然而换个角度,蝶子应是“隐形主角”吧,因为剧本是她写的。 她隐姓埋名,用家人的邮箱,和她现在既想让代汝知道她的存在,又不想让代汝知晓她的身份的心理是一样的,感性和理智的决斗,理智赢了,这么多年了,她仍没放过自己,但她决意放过他。 他和周馨若要离婚了。当母亲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她恨不得向母亲求证几番:你从哪得到的消息?他们为什么要离婚?是因为没生孩子吗?还是谁出轨了? 但真要张口去问,嘴唇倒像被粘里极强的胶水黏到了一起,哆哆嗦嗦地要把两瓣唇分开,却分不开,从神经末梢传递而上的无力感。 当她步入了不惑之年,许是母亲认为她的青春已消逝了,人生中最美的年华已不在了,担心起她老了之后,孩子离开家了,她一个人孤独伶仃,竟怂恿起她去把代汝“抢回来”,她的原话是:“你和代汝在那么小的年纪里就互相爱着彼此,你们理应在一起的,周馨若和代汝只是面上的知根知底,你们俩才是情感上的门当户对。” 母亲这话说的很高级,不得不承认,蝶子还是很受用的,尤其当她的感情生活空窗了这么多年,她需要一种肯定和某种遐想。而这明显也是她母亲对待感情的态度,爱,就要占有,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就是要在一起。 或许是有了点年纪,她母亲的性情起了些变化,自从那次开了这么一次口之后,就老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你要找个伴,你得去找代汝。可感觉上,母亲更怕是后面没个传承人,要赶紧把处理感情的窍门传授给女儿,让女儿掌握到“把握命运”的精髓。 蝶子认为自己做不到母亲那般勇敢、倔强、坚持和残忍,人各有命,在感情世界里亦如是吧。她收养的孩子知道自己的身世,听话、懂事,很乖巧,有时蝶子觉得孩子对她不是母爱,而是过意不去的感激吧,但人类之间的情愫,是经不起抽丝剥茧的推敲的,不能细想,细想了便觉得没劲,倒不如沉浸其中,甘之如饴。 于是她尽情享受着作为一个母亲的快乐,尽量给孩子最好的生活,最好的面子,每次开家长会,开亲子运动会等等,她必定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盛装出席属于孩子人生中的每一个仪式感。 相较抚养孩子,疲惫的是虚拟出“一个丈夫”。在公司里上班,只要你说你有丈夫,大家就信你有,没人会去较真“你真的有丈夫吗?”“你把他带出来给我们看看!”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没人会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的丈夫感兴趣。 所以她把她的丈夫描述成什么样,那就是什么样,而每次同事无心的闲聊,总让她这个有心编瞎话的很难受,她不能把她的丈夫想成,或者描述成代汝那个样子,她这个年过不惑,生过孩子的寻常女人,在世俗的眼光里,大概要做梦的话,也是做“一夜暴富”之类的发财梦,而不是遇到“高富帅”的公主奇遇记。 她道出来的丈夫是平庸无奇的,靠工资过活,两人精打细算过日子,为鸡毛蒜皮吵架,每说一次,她的心都要凉半天,拼命喝热水。她倒不是嫌弃这种生活,老百姓过日子,有几家不是这样,她嫌弃的是说出来的男人不是代汝的样子。 她爱每一种生活,只要是和代汝在一起。 这说起来拗口,别人可能也理解不了,可在十六岁那年,她就把代汝当成能通往江河大海的河流,她则是一片小小的竹筏,漫无目的地浮在水面上,水流去哪,她就往哪,白天向前奔腾,一起看这个世界的风景;到了晚上,静水流深,他们就停下来说说话。 一辈子就这样,随波逐流,欢喜自在,热热闹闹,沉稳笃定。 而这蛮横的人生,何曾和谁讲过理。 后来她看到了代汝和她小女友的照片,她把照片发到她和她母亲、她母亲的男朋友、他们的小女儿所在的四人小群里,没错,他们还有一个微信群,群的名字不知是谁改的,叫“一家人”。 平常里他们几乎是不聊天的,逢到谁过生日,重大节日时,她母亲会在群里发个红包,大家抢一抢,红包的金额有限制,所以抢的也只是个热闹而已,抢完了大家道声谢,说上句“生日快乐”“新年快乐”就结束了,群里面继续保持着如死水般的沉寂。 蝶子没有把微信群保存到通讯录里的习惯,每次要找这个群时,都要把聊天记录翻到最底部,后来都习惯了,习惯在角落里解开对他们三人的封存。而有这么一个群,不管他们说不说话,说的是什么,似乎只要存在就够了,是心平气和接受命运对他们捆绑的象征。 照片发出来隔了有半天吧,母亲的男朋友回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字:“这是我女儿,我前妻的。” 要知道他以前是不用微博、微信这些现代交流工具的,他也从来不发短信,手机只是用来打电话。他的微信还是她母亲帮他注册的,头像是她母亲旗袍店的店招,就跟做生意的小老板用的微信似的,虽然还不会打字,也没有去学,在群里只发发表情,通讯录里恐怕也只有她母亲和她妹妹两个人,但他却在这样戏谑的形式下,深情地表达着对她母亲执着的爱,愿意为一个女人改变,并不是一个男人能轻易做到的。 蝶子以为他把最难得的爱全部给了她的母亲,没想到,作为父亲,他把进一步的深沉给了大女儿,在这半天里,他做了哪些事呢,向店员请教如何打字?自己摸索?或者找别人帮他打的,那他是完全不避讳“前妻”两个字么。 反正他用出人意料的举动,来为他的大女儿“求情”?还是只是言正辞严地说明情况。 反正她知道,她的母亲是不会再逼她去找代汝了,也不会吃他女儿的醋的,她母亲对他的爱,比他给予的,只会多而不会少。 他们是因深爱而理解、尊重和偏信。 可曾想,他的回复她还没缓过来,她的妹妹,他的小女儿回道:这不是我的大学同学么?她叫路璐,跟我一个寝室的。 但或许是很快察觉到了哪里不太对劲,她妹妹又把这条消息撤回了,而她看到了,相当于这群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老大嫁作商人妇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她母亲和她母亲的男朋友不应当是第一次听说吧,漫漫的岁月里,他们彼此为彼此守护了多少秘密,他们的小女儿在大学里中途退学,是人为还是天意呢? 命运啊。 蝶子瘫在办公座椅里,困在为生存而不得不守住的一方天地里,脑海里反复飘过这三个字,到底始终没有一滴泪水,她的泪早在大火里被炙烤干了。 别说去靠近他了,连想多打听一点他的消息都那么难,在单位里她也就跟付甜甜走得近,可付甜甜看上去并不愿意跟她多讲,也是啊,对一个跟自己完全不相干的男人,多说上几句都是在浪费时间吧。 她说那个叫路璐的女人“没特色”,脱口而出时即后悔了,还好付甜甜没在意,一时的口头之快,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时对自己任性和孩子气的放纵,也是放纵给自己看的。 他又听不到,看不到。 而他下午要来了,来看她写的故事,写的他和她的故事,蝶子的思绪又在无意义的,自我憧憬的梦中变得饱满起来,好像他看了电影,能起到什么变化似的,他会到处寻找作者的下落?疯狂地施展开调查?即便把公司翻个底朝天,刮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宁愿不要三十万的奖金,也不肯公开自己名字的奇葩人士给拎出来? 她在潜意识里是希望他这么干的,可再感性的女人,在爱一个人视生命的时候,也能保留三分理智去捍卫理智。 在职场混迹多年,见多了明的暗的规则,明的暗的争斗,明哲保身的本领多少习得了一点,她要是不想让他找到她,他定是没办法的。而且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好被欺负的一个人,他绝不会跟一个女人计较的,“作者不肯露面,那有她不肯露面的理由吧,别为难她了”,他肯定会这么考虑的。 至于公司里闲来时会八卦议论的同事,更不必在意,他们说一说,不过是无聊消遣罢了,说来说去,这三十万里也没有一个子能落到他们口袋里,他们说累了,就会把这事给忘了。 而她蝶子,永永远远的是一个无人关注的,职场上的中年小透明。 她拿出化妆包,从里面取出零零碎碎的试用装,有的是在网上定时抢来的新品试用,有的是在柜姐那死磨硬泡要来的,一个女人还带着个孩子,能省一点是一点。 其实她不会化很惊艳的妆,只会稍微描一下眉,涂点口红的日常妆容,于是她对着小镜子,缩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仔细而虔诚地反复练习化妆,虔诚到连口红怎么涂都不好看了,涂厚了显得妖艳,涂宽了,把嘴给画大了,只得涂了擦掉,擦掉重新涂,反反复复,折腾到嘴唇上的皮几近磨破。 可她仍打起精神不罢休,哎,这是要站到聚光灯下做新娘吗,又不是,不过是她自得其乐的一场梦罢了,至于么。出席这样的活动,代汝定是坐在第一排的,只有她看他的份,他又看不到她,即便他看到她,也认不出她,甚至可以说连这场梦都是不完整的。 至于么。 蝶子不管,梦本来就是做给自己看的,而完整,也是给自己交代的完整。 毕竟在她的人生旅途中,连她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 付甜甜照例来到楼道里,点上一根烟,在酝酿给严谆清打电话要说什么的同时,她想到了赵奎。赵奎随舒昕怡走了,兼职体育老师也不做了。他不爱舒昕怡,但在暴风雨降临的时候,他选择了坚定地站在她的身旁,选择比爱更重要。 另一方面,他真的爱付甜甜吗,他才不爱呢,他只想在她的生活里出现一下子,并没想过要陪她一辈子。 他们至始至终,都是付甜甜自以为是的占了上风。 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女人的心理往往是这样的:我想跟你玩玩,但你不能玩我,你最好还要对我死心塌地的,作为我的私有物。 这是付甜甜遭遇的第二个“心理落差”。 然后她想到了从前和那些男人的斡旋,算计来算计去的,包括没有算计,而是付出了一片痴情的洛飞,反正不管怎样,她在感情上又占到了什么便宜,得到了什么好处呢,到了小丑都是她自己。 她把香烟扔到地上,用脚在上面使劲碾了几下,毫不犹豫地拨下了严谆清的手机。 “喂,谆清。”她说了三个字,停住了,等严谆清发出哪怕不惊喜,也温柔的回应。 而他只是“唔”了一声,像一片树叶无缘无故地落到了地上。 付甜甜来气了,但她莫名的不敢动气,或者说她现在的情绪不允许她动气,努力调整了状态,道:“谆清,你现在在哪呢?” “在睡觉。” “和谁在睡觉?” “睡觉还要和谁,自己呗。” 付甜甜竟笑了一下,笑得很拿捏,这自发冒出来的笑,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是对他没玩女人的欣慰,还是想跟他调情。可严谆清一声不吭,倒像在黑夜中躲在角落里监视她的笑似的,她在明处,他在暗处。 付甜甜轻轻地重新点上一根烟,故作欢喜道:“谆清,你晚上回来吗?” “今天晚上,唔,到时再说吧,现在还不能定呢。”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如果说想挂掉电话的男人会给女人许多种暗示,那打哈欠也是其中的一种吧。 “那你在哪?我下班后去找你吧!”付甜甜假装不懂这种暗示。 “我晚上还有个应酬,你来……” 在严谆清说出“你来了不方便”“你来干什么”等等话之前,付甜甜打断他道:“要是你想找个人帮你挡酒,我最合适呀;要是你想找人送你回家,我也最合适呀。” “最合适”在哪呢,她不知道,只有他知道是不是“最合适”。 依然是貌似很长的沉默,严谆清大概想明白了,道:“那你来吧,我给你发地址。” 他这口气,真把她当成了随意使唤的佣人,她就这样低到了尘埃里。 电话挂了,是他先挂的,有个合理的解释:他要给她发信息,刚才他不是说了么;也有个不合理的感觉:他想一脚把她踢了,从冷暴力开始。 烟燃尽了,一口也没有抽,刚才是不敢抽,怕他听到她抽烟的声音,连隔着听筒抽烟也畏畏惧惧了,已经谨慎到如此小心翼翼了么,到底是为什么?付甜甜开始嘲笑自己,自信呢?经验呢?勇气呢?和不把男人放在眼里的心境呢? 都去哪了? 然而和如此复杂的情绪同时跳出来的,是一系列琐碎的思考:晚上穿什么去?戴什么首饰?头发要弄吗?化什么妆?背什么价位的包? 也许明显是现实的琐碎更真实,更愿意让人去消耗精力,“他们之间到底变成了什么关系”,这个太费脑子的意识问题像输了比赛的运动员,很快退出了赛场,于是她便全心全意地研究起为了一个男人的悦己者容。 假如她的面前有面镜子,此刻付甜甜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应该就跟旧社会时感受到“人老珠黄”开始逼近的舞女似的,想快点“老大嫁作商人妇”了,再去寻找其他的“饭票”,没有动力了,这人就跟突然想穿了似的,倦了,累了,能保证下一个比现在的就好么,不见得。 在迫切的嫁人心理面前,低到尘埃里,却也能开出希望的花,毕竟他还是让她靠近的,靠近了就会发生可能性,对此,她倒是有自信的。不是有位作家说么,人类的全部智慧都包含在这两个词中:等待和希望。 是哪位作家说的?不记得了,不过也无所谓,他们已过了她需要包装自己来跟他斗智斗勇的阶段了,眼下是她要用自己为他而做的实际行动来感化他。 这么想着,她在现实的思考中又加上了两条:去药店买醒酒药和回家换衣服时记得拿避孕套。 但“避孕套”三个字跳出来时,她不由地给了自己几声尬笑,兜兜转转,还是得靠这一招。 想到这一招,她即想家了,父母正在干嘛呢,打个电话问问吧。 打的是父亲的手机,父亲接起来,一如往常的意外和惊喜,从喊“甜甜”的名字时就情绪高涨,搞得好像是终于找到了失踪多年的女儿一样。 父亲的反应越热,付甜甜的心情越低,那个透明辽阔的故乡,和她眼下浑浊污秽的生活形成了强烈反差。有一个冲动想逃回家乡去,不过也只是冲动而已,无法兑现的冲动,和酒精、尼古丁的作用差不多,只能麻痹神经。 父亲说了很多家乡的事,无非是哪个亲戚过世了;哪个亲戚家的女儿出嫁了;哪个亲戚已经八十岁了,付甜甜感叹:呀,这么大岁数了啊;邻居家的猫生了两窝小猫,他们领养了一只,付甜甜问小猫可爱吗,她父亲说等会给她发照片;天气太热,他们中午没食欲,煮了大米粥,炒了咸菜毛豆,腌了香菜白萝卜,又脆又香,好吃着呢,付甜甜说你们要加强营养啊,想吃什么就买,别省,然后问她妈去哪了。 她父亲道:“帮别人带小孩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这是命运的捉弄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付甜甜还以为她母亲这么做是因为缺钱,着急地道:“爸,你们需要钱的话,跟我要啊。” 而没想到她父亲说了句让付甜甜心疼不已的话:“不是为了钱,你妈就是喜欢那小孩,到了我们这岁数,就老想着能有个第三代,外孙、外孙女都好,喜欢着呢。” 付甜甜沉默着,这算是父亲第一次催婚吧。 可她耿直的父亲很快意识到话里的不妥,一高兴,说嗨了,忙解释道:“你也别有压力,婚姻还是要靠缘分,急不来,你二成叔说下次有合适的再给你介绍,他觉得你条件特别好,一定能嫁个好人家,甜儿,我们不急哈。” “好啊,等我嫁了个好人家,我给你们生两个外孙,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好不好?” 父亲爽朗地笑,克制不住的喜悦。 付甜甜跟着凄凄地笑起来,这通电话,让她感受到家乡于她,不仅是割舍不掉的牵挂,还有殷殷的期待。楼道的拐弯处不知何时摆上了一个高花盆,里面种的是一人高的琴叶榕,风吹叶却不动,付甜甜希望自己的心也能这样就好了。 她昂起头抽烟,透过玻璃窗打量远方,燥热起来的盛夏中午,让人昏昏沉沉,马路上的流浪狗慢悠悠地穿过无人的道路,天上的云一团一团的,每一团都隔得很远,湛蓝的天空嵌在其中,很美,也显得很寂寞。 “代总,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李雪玲一直守在门口看时间,再不走就要迟到了,她这才推开餐厅的门。 代汝一直坐在餐厅里,坐在那天她坐过的地方,手边一杯清茶。他捧着那杯清茶从办公室走到了公司茶水间,再从茶水间来到这餐厅,像个老干部似的兜兜转转,以掩饰一个中年男人内心起的波澜,否则怎么办,他又不能像年轻的男孩子那样,逢上失恋就把工作丢到一旁,并期望全世界陪着来一起悲伤。 他不能够,他不仅对这份工作有责任,对周馨若也有责任,即便他跟路璐在一起了,他也是要养着周馨若的,养到她离开人世为止。 离奇,狗血,路璐肯定是这么想的,代汝想着,她那么的敏感,哪接受的了呢,伸手拿茶杯,窜到鼻子里的不是茶香,却像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他微微瞥一下眼,映在茶水中的云里全是她的影子,透彻如碧玉。 “代总,我们应该走了。”李雪玲再次提醒道。 见他不动,她又道:“公关工作到位了,那篇报道已经删除了,你放心。我做了调查,照片是赵氏集团的人发的,那天你的生日宴上,有他们的人,赵梦石的清白尽毁,他们急了,总归要咬人的。” “其实报道了也没事,你别太紧张。”代汝抿了口茶,身体却是没动,他倒想着全世界都来欣赏他的新女友,全世界都知道了,她还会把他推到世界之外么。 “还不是因为夫人大气。” “雪玲,你说我要请她来看这部电影吗?”代汝故意回避她所指的意思。 “代总,要不就算了吧。” 在她的理解中,不算了还要怎样,该做的都做了,该买的都买了,不该的讨好也给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律师拽成那副样子,想上天么。 “你说我要怎么做她才能接受我,你给我提点建议。” “你真要听我的建议?” 代汝叹口气。 “那我真说了啊。” 他点点头:“别说虚的。” “我的建议就是你们不合适,哪哪都不合适,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不合适,代总,她根本配不上你。如果你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我可以给你物色大把的人选,你想要什么类型的都行,我保证每一个都比路璐年轻漂亮温柔体贴,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随便你挑。” “行了,你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你是老鸨么,另外,你非得用这种义愤填膺的口气吗?” “对不起,我是气不过。” 代汝被逗乐了:“你气什么?又不是硬塞给你一个男朋友。” “我是替你气,替夫人气,当然了,也气我自己,一开始没把好关,你让我帮你接近她,我还以为你只是想跟她玩玩。” “在你眼里,我是那种玩弄女性的人么。” “说不清。”李雪玲嘟囔着,她是看不懂这个男人对路璐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路璐,她就没有一点优点?” “缺点太多了吧,美女是靠长相横行霸道,才女是恃才傲物,她凭什么至此?” “她只是敏感罢了,敏感到我晚回一会微信,晚回一会电话,都想跟她说声抱歉。” 李雪玲的不满和气愤远不止如此,但跟了代汝这么久,哪能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他用自怜却不自艾的口气啰啰嗦嗦,而且不管她怎么讲,他都坚持己见地说这么一大通,无非是想说服她去把路璐接过来。 女人对爱情的固执让人同情,男人对情爱的偏执叫人害怕。 他是上司,他的命令她只能不服气,但不能不服从。 “代总,我让小汪送你先去公司,我去找她,你看行吗?” “雪玲,我相信你的能力。” 李雪玲暗暗翻了个白眼,不接受他扣的高帽子。 路璐面前坐着一对老夫妻,在她蹩脚的办公室里,很不幸,她连这个蹩脚的办公室也快失去了。 转所本来挺顺利的,半路跳出来一个程咬金,就是她和代汝的事被想转去的律所的主任知道了,这并不值得惊讶,高速信息时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能律所的主任担心把路璐招进来后,后续会带来其它的麻烦吧,他让介绍的律师委婉地跟她提了一嘴,人情世故上再愚钝,好赖话她还是能分辨的,况且不谙人情的人,脸皮一般都比较薄,既然人家开了口了,就算还有补救的余地,她也不会去争取的。 而这边,广而告之了,转所手续上这个章那个印的全敲好了,再赖着不走,不像话。 一句话概之,她等于失业了,再在这座城市里重新找家律所,以眼下的局面,前景不太乐观。假如代汝是钻石王老五,她和他的事公开了,看在他所能带来的人脉、资源和方方面面的便利性上,说不定其他律所会举双手欢迎她。 世上的人事大体上就是这么一回事,要用简短的语言表达出其中的玄妙,很难;但让三十出头的女人去意会,并不难。 路璐便在这对老夫妻静静观察她的空当里,独自沉湎在一片空白的意会中,别人恋爱分手,通常影响的只有感情,而她呢,她的人生在失业中不可避免地要发生转折,仿佛一夜间,天地换了个位置。 她和老夫妻之间还隔着一个外卖袋,袋子里面放的是蛋糕和奶茶,邱斌拿来的,他的理论是:甜食会带来安慰和安全感。 天晓得他在这些天里吃了多少甜食,反正见他胖了一圈,白白胖胖的,路璐才不要变胖,才不要去吃。但她并不想把这个外卖袋拿开,袋子摆在那,倒像是一面安全的墙,让她能够在这两个陌生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中寻得一种小小的解脱。 “不可思议啊。”年长的女人道。 “恍如隔世。”年长的男人道。 “请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咨询的吗?”路璐问道,当前台把他们领过来,说他们点名道姓要见路律师,路璐看到他俩的第一眼,就感觉他们不是来咨询法律问题的,冥冥之中,总觉得和代汝有点关系,但出于律师的职责,虽说可能马上要结束律师生涯了,她还是问了一个律师该问的。 而他们半句话也没同她讲,两个人光顾着在那嘀嘀咕咕的,半晌,他们起身要走,年长的女人道:“我们是周馨若的父母。” 路璐惊的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跳起来后发现不对,反应这么大,不说明她也认为自己是“过错方”。哎,到底她自己仍是个不成熟的小女孩,拿什么去陪一个男孩长大呢,两个愣头青撞了南墙再回头么。 惘惘中,她想到了从前的代汝,要是他在,他一定会帮她处理好眼下的局面的。 一定会的。 她捏紧了拳头,为女方的父母来“拷问”她这个“小三”而微微颤抖,这个混沌的世界,让受了伤的心灵何处安放。 “你不必紧张,馨若把你们的情况告诉我们了,我们开始也不能接受。” 路璐更紧张了,竟道出一句:“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年长的女人顿了顿,神色凝重,看了年长的男人一眼,浅浅地道:“是命运的捉弄。” “我们走吧。”年长的男人重重地一声呼吸,像把身子向上提高了两厘米,又缓缓降低了两厘米。不管女儿和代汝的婚姻结合出于何种原因,真结婚也好,假结婚也好,他们现在要离婚了,作为父亲,他不感到不舒服才怪。 年长的女人起身拍了拍路璐的后背,对路璐笑了笑,但那笑里几乎没有快乐。 “祝你们幸福。”她说道。 然后他们走了,路璐的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竟是李雪玲。 第一百三十四章、对你的爱一步一光明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她回来了,你知道吗?”走到走廊里,周馨若的母亲对丈夫道。 “我听说了,你们见面了吗?”周馨若的父亲似乎一下子理解了妻子所指,反问道。 周馨若的母亲摇摇头:“上次同学聚会,老班长三番五次地请她,说什么这辈子大家见不了几面了,见一面少一面,最后她还是没来,她根本就不想见我们,最好是我们把她忘了,她也把我们忘了。” “不见也好,就当死了吧。” “你别老把死挂在嘴边,不吉利。” “我们毁了孩子们的一生啊。”周馨若的父亲别过脸去,将脸庞迎向骄阳,刺眼的光映在他苍老的皮肤上,就像美术生故意用画笔把这张黯淡的脸涂亮似的,而他因眯眼而挤出的眼角皱纹,是这张脸上的高光。 那皱纹向着太阳,把那曾在异乡受到的痛苦和流离袒露个干净,高高兴兴地一群人去,三三两两地狼狈逃回来,这样的记忆,不管到了哪个年纪,大概都是不会忘记的。 “我听说方珺也回来了。”周馨若的母亲幽幽地道。 “方珺?方珺?方珺?他还没死?”她的丈夫又把脸别向妻子,一口痰顺着上来的气粘到了嗓子眼,黏糊糊的贴在那,如同回忆中撕不掉的狗皮膏药,要撕掉,得拉扯下一层皮。 “他可是和馨若一般大,当年的失踪,可能,也只是想让我们认为的失踪罢了。” “馨若知道吗?” “我是听同学说的,方珺的父母不跟馨若讲,我也不说,她就不会知道。” “他回来干什么?” “人回故土,还需要理由吗。” “他来江南干什么?怎么不回北京?”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谁不爱这里,我们能来,他就不能来?” “但愿只是巧合。” “巧不巧合的,意义不大了,他把妻儿都带回来了,儿子快结婚了。” 周馨若的父亲深感不可思议似的,斜眼望妻子,似乎听到的是一个谎言。 “我还能骗你,你也不想想你女儿的年纪,如果你女儿能在最好的年华里结婚生子,那你的外孙可不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哼,还外孙,外孙,别气我了。” 周馨若的父亲气鼓鼓地坐到驾驶座上,却在打开车载音响,听到音乐的那一刻,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容。 他妻子平静地打开车门,安详地坐到副驾驶座上,夫妻到了他们这个份上,他待她客不客气,体不体贴都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些无伤大雅的仪式分外重要,归国回来后的这些年里,漫漫人生路上,一个去世的孩子,一个失踪了的孩子,常钻进他们午夜的梦中,从法律上谈责任,他们是没有的,但说置身事外,在心理上有点牵强。 毕竟那天晚上,他们夫妻俩都在场,却都无动于衷,没有为挽回悲剧的发生做丁点的努力,甚至当刚得知方珺失踪了的时候,甚至还有点高兴,这小子终于不会再来祸害他的女儿了。 “二十几年”,说起来就几个字,过起来却并非弹指一瞬间,其中的悲怆如沙石般渐渐沉淀,不知不觉堆成了一座深重的山,现在回来了一个,周馨若的父亲即释然了一半,有种感觉这桩心事终于快要了掉了,恩恩怨怨的,终于要结束了。 他的笑容,随着音乐的流淌渐渐舒展开,车窗开了条缝,虽暖但湿润的风钻进来,像儿时住在乡下常见到的狗尾巴草,在他的胳膊上挠痒痒,他这时才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江南的风,如此的可爱。 “代总让我来接你。”李雪玲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对路璐说,她可不是故意装酷摆架子,而是她也在调整状态,想找个最合适的方式跟路璐沟通。 路璐装模作样地在电脑上打字,他们都不请自来,说来就来,让她很是被动。 “祝你们幸福。” 路璐反复回想着周馨若的母亲对她说的这句话,回想对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反而体会不到丝毫的幸福,丈母娘祝福别的女人和自己的女婿幸福,太奇怪了,怎么咂吧,都不是个滋味。 “路律师,代总派我来接你。”李雪玲重复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路璐终于反应了过来。 李雪玲轻微一笑:“换号码,玩捉迷藏,是不成熟的小女孩惯用的把戏。” 路璐心想着你有多成熟呢,你能当我妈了么,成天在我跟前装腔作势,没好气地道:“你们又要接我去哪?又是你们公司里有什么法律事务要处理吗?” 李雪玲一听就不高兴了:“要是真有事情要劳驾你这个大顾问呢。” “那麻烦你们把案件材料拿到我所里来吧。” 在李雪玲“呵,好大的口气”之类的话说出来之前,路璐补充道:“或者你们可以另请他人做法律顾问,解约的合同我来草拟好了。” “路律师,老话说仗势欺人,你这可是仗势欺让你能够仗势的人。” “我仗谁的势了,我落得什么好处了,我都快不能做律师了,好吗?!” “你说说,谁不让你做律师了?”李雪玲的口气软了一点,说一千道一万,假如代汝知道这个路律师受了委屈,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我本来要转所,但是新律所……”路璐突然不往下说了,皱紧眉头,虽然越是难以启齿的痛苦,越想找个人说说,但她跟李雪玲说的着么,说不着。 李雪玲观察她的表情变化,大概猜出了个一二:新律所不要她了,她要丢饭碗了。 这事弄的。 “你先跟我走吧,我带你去看个电影。” 路璐眨巴了几下眼睛,听多了狼来了的故事,不相信了。 “没骗你,真是看场电影,等你看完了,也许你现在还不懂的都能懂了,小女孩最喜欢追求真相了,不是吗?” 又来了,小女孩小女孩,你们全家都是小女孩,被彻底激恼了,路璐倒洒脱了,去就去,不就看电影么,去呗。 却是到了付甜甜公司的阶梯会议室,还以为去电影院呢,再次被“示众”,她原以为的愤怒,没有,哪怕再次被戏耍;原以为的失落,没有,哪怕又是场空欢喜;原以为的扭头即走,也没有,哪怕仍会伤痕累累。 她如同一个要上战场的士兵,毫无畏惧,视死如归地跟在李雪玲身后,一步一清醒,一步一沦陷,仿佛只要她活着,她就无法停止去爱他,爱他的每个瞬间,一步一光明。 代汝见路璐来了,忙站了起来,见他站起来了,第一排的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付甜甜见前排的人站了起来,正莫名其妙着,抬眼一看,呀,原来是路璐来了。 此时她顾不上其它了,就是想出风头呢,急忙走过去,亲昵地拉住路璐的手道:“路璐,你怎么来了!” 路璐望了眼付甜甜,又望向代汝,代汝瞥了眼付甜甜,像是正好逮到个机会来缓和他和路璐之间的尴尬,问路璐道:“这位是?” 付甜甜马上自荐道:“代总,我是法务部的付甜甜,是路璐的大学同学,我们还是一个寝室的呢。” 代汝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有点相见恨晚的意味,这么个也许能从中调和的人怎么没早点发现呢,见路璐低下头,眼睛不知往哪放,心想着再让她缓缓吧,便招呼付甜甜道:“小付,你这里坐吧。” “不不不,代总,我又不是领导,我哪能坐前面呢。”付甜甜连连摆手,倒不是假客气,代汝给了她脸,她可不能蹬鼻子上脸。 “没关系的,都是公司里的同事,不必拘束。” 他这么一说,付甜甜的部门经理也从后面窜了过来:“小付,代总请你坐,你就坐吧”,又谄媚地对代汝点头哈腰:“代总,您好您好,我是法务部的小宋。” 付甜甜一看这阵势,再看姜颖正扭着腰肢赶过来,再聊下去,恐怕拍彩虹屁的只会越来越多,别把领导的正事给耽误了,她偷偷掐了下路璐,轻声道:“姐们,我的下半辈子捏在你手里了啊!” 路璐也偷偷地杵了她一下,轻声道:“去你的吧!” “喳!”付甜甜忙跑了,路璐什么人她还不知道么,她开心着呢。 代汝朝路璐伸出一只手:“路律师,请坐我旁边吧。” 路璐不知道应该去牵他的手,还是去握他的手,但她把右手伸了出去,任由他处分。他牵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旁,他的手很有力,带着岁月镌刻过的坚韧和霸道,是平稳和自信的,而不是小男生的那种试探、心虚,和一丝小小的胆怯。 他们两人就像沸腾着的高压锅的锅身和锅盖,根本没有办法分开,氤氲的水汽,是流淌在彼此血液里的热情和吸引。 哎,其实又是圈套,而她每次上当的时分,在上当的进行时,都心甜似蜜。 所有人都坐定,灯黑了,开始播放电影,考虑到成本,演员都选的是不知名的,但公司高层重视,为了最好地呈现剧情,演员的演技自是在线的,而导演虽小但能力不小,尤其重要的一点,这个剧本写得确实是不错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给你整个世界的宠溺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路璐很快看进去了,看到大火烧起来的地方,她禁不住揪住了衣服,另一只手在代汝的手中蜷缩了起来。代汝一直在克制,他需要路璐的陪伴来把泪水强压下去,放弃不代表遗忘,不遗忘也不代表还爱着,那这泪水出于什么呢,是对他回不去的青春的祭奠吧。 因类似于微电影,时间并不太长,播放完后,观看者自发地鼓起掌,持久的掌声,比搞投票或者调查之类的更能说明问题,大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至少说在小范围内收获了肯定效果,投放市场的信心便是足的。 “好看吗?”代汝扭头问路璐,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挺感动的。” 她只说了这一句,难道没觉得这部电影讲的内容和他的故事很像么,是她故意不想说,还是她对他的故事仍是一知半解,他是不敢再隐瞒了,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面的男主角像我?” “像你?”路璐瞪大眼睛,呢喃道:“不像吧,他起码比你小二十岁吧。” 代汝被逗乐了:“不是长相的像,而是经历的像。” “这讲的是你的故事?你把自己的故事拍成了电影?你这是拍自传?” 突然一下子,代汝也无法肯定这个剧本写的到底是不是他了,火灾、整容这些他是未知的,相似的只有“她死了,他要娶另一个她”,也许这真的是别人的故事吧,也许这只是一个虚构出来的故事吧。 幸运的爱情千姿百态,不幸的爱情何其相似。 “你觉得这个结局怎么样?”代汝尽量不让她听出他的颤抖。 “有点无奈,但还算圆满。” 电影对剧本的结尾进行了改编:女主角整容后的故事在剧本中轻描淡写,而在电影中,导演用长达五分钟的时间对她后来的生活进行了描述,曾与幸福失之交臂,并不能说明下半辈子注定凄凉,没有人规定幸福只有一次,她遇到了后来的丈夫,一个平凡的男人,给了她足够慰藉余生的温暖。 类似于“很多年以后我们都很好”的做法,可能是为了考虑到观众在情感上的接受度吧,而事实上的确也达到了这般效果,未平的意,波动的心,在一家三口的牵手相伴中,拉下了平静的帷幕。 没人能拒绝圆满,在任何一种情感中。 代汝想着如果晴雅还活着,她过的真是这般生活吗?一个比他更好更负责任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娶了她,茶米油盐,也有琴棋书画诗酒花,她微笑起来的样子,是不是还像月牙? 他感觉眼前一阵模糊,像一张蒙在空中的蜘蛛网,生活,只有碎了这网,才能望得见远方的希望;人生,只有穿越了这迷茫,才能向前大踏步。 是啊,或许就这样,便是他们这一生最好的结局了。 他忽的在眼睛和心灵的潮湿中,感到了某种欣慰,从这部悲凉而又温情的电影里。 而缓过神来,冷静了半刻后,路璐在心里说了声“不妙”,他们两个人此时此刻在干什么, 现在算什么,要怎么收场。公司里的员工逐渐退场了,坐在前排的其他人同是,他们走得静悄悄的,倒像是故意给代汝和路璐留空间,如此的故意和人流攒动,却带来了分外的压抑。 代汝见她有焦躁的迹象,安抚道:“那天晚上我没有把你扔在大宅子里,我就睡在你隔壁的房间。” 路璐“啊”地扭转过头,她真没想到呢。 “我喝醉了,睡到第二天晌午才起来,保安告诉我你已经走了,还是凌晨四五点,你急着去干嘛了呢?” 路璐不吭声,嘴不自觉地微微噘起来。 “生我气了?” 路璐在心中说了句: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为什么生我气?嫌我没跟你睡在一起?” 路璐臊的要打他,代汝索性抓起她另外一只手,一把把她拉进怀里:“你知不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我就想着你是不是换手机号码了,李雪玲去查了一下,果然,但我又不能给你的新号码打电话,从你们做律师的角度,我打了你的新号码的话,算不算骚扰?” “算的。”路璐脱口而出。 “那被骚扰的人有何感想?” “想报案。” “要报案也该是我报吧。” “你报什么案?” “你把我的心偷走了。” “那我还给你啊。” “你还不了的,除非把你的心给我。” “讨厌。” “讨厌就讨厌吧,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们别闹了,好吗?” 路璐猛然从情话中清醒,突兀地问道:“你的心不是都在她那么?我是说已经去世的那个她?” “那是我年少时的心,不是现在的。” “年少的心和现在的心有区别么,你敢说你把她忘了?” “没忘,但那不是爱情了。” “那是什么?” “记忆。” “他们说我和她长得很像。” “你哪里像她了,她比你乖巧懂事多了。” “你!”路璐气的说不上话,但气中夹着无尽的甜蜜。 “别老针对我啊,你不是也有过男朋友么。”后面这句话,代汝跟呓语似的,像个在嗔怪的小男孩。 “你想说什么?”路璐挑了一下眉毛。 代汝马上败下阵来:“我的意思是,我们等于打了个平手,你别揪着我的过去不放了。” “男人是有了当下才有将来,女人是有了将来才会有当下,你懂不懂啊?” 代汝在心里乐个不停,这是哪部文学作品里的名言名句,让她受了刺激这么激动,好可爱。 “好了好了,抱抱吧。”他再次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我快闷死了。”路璐嘟囔着。 “现在闷吗?”他开始吻她。 路璐忙要去推他,这里也算是公共场合吧,这样成何体统,但代汝不管,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双唇相碰的一瞬间,似乎看到了一朵花,正盛放在悬崖边上。 路璐羞到不行,于是想找一个话题来尽快让他俩分开,灵光一闪道:“你看到网上登的我俩照片了吗?” “唔。” “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觉得挺好的。” “那……”路璐想问的是难道对你没有不利的影响么。 “好了,别费脑子了,会变老的,我希望你在我这里没有逞强和委屈,只有快乐和幸福。”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这如冬天的炉火般温暖的表白,他又道:“新律所我给你找好了,要去就去大所,那种小所我们还不稀罕。” 路璐的肩抖了一下,他这么做,不是违背了她“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宣言么。 但他却说:“你在外面做你的大女人,在我这,你就是我的女人,我有责任保护好你。” 路璐的心彻底化了,缓缓闭上眼睛,后果,等要自负的时候再去想吧,现在就算了,不想了,不想了。 天上飞过了几只鸽子,一会儿,又飞来几只鸽子,看云时,云里都是他的影子,看更远的云时,他似正在朝她走来。 蝶子在格子间里呆坐良久,今天没“摸鱼”在手机上研究晚上给孩子做什么好吃的,实在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太想给自己一点放空的时间了,晚上带孩子出去吃吧,让孩子也开心一下。 她完全没料到,哭了好多遍,无数次强忍住悲痛和绝望才写完的剧本,居然拍出来这么一部温情的片子。温情到她都怀疑是否是她写的,“为什么要这样拍呢?”观影后,她特地请教了一下导演,导演回答的是“人都需要寄托,太残酷的真相,会剥夺人性中一切的幻想,大家不喜欢。” 大家不喜欢,假如生活都是大家喜欢的样子,那谁为岁月静好负重前行呢。 肤浅,她赌气地道,而只有她一个人听得见。 他的她来了,和照片相比,真人漂不漂亮的实难去评价,再说了,蝶子认为不漂亮不管用,代总的女朋友,大家都觉得漂亮的很。人到中年的女人,对女孩子的第一眼印象往往是:年轻,真够年轻的,走起路来带着风,而不是觉得那风很累赘, 除了这一点,蝶子注意到的还有他们的缠绵。 代汝到底是多爱她,旁若无人地调情,眼里完全容不下第二个人,他仿佛也变得年轻了,和这个年轻的女孩一般大了,他们多么的般配。 蝶子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她祝福他们,是的,她希望他们能够幸福,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比翼双飞,但为什么,为什么想到祝福他们,心里面会如此的难受,她不是一个小气的女人。 她不承认自己是。 她刚坐在他的斜后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向他对她的无视里注进了倾世的柔情,她注意到了他眼角的泪,半滴泪,当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他哭了。在黑暗昏黄中,怎么发现他落泪的呢,那确是他的眼泪吗,还只是她无谓的空想。 她不承认那是空想。只不过到了,她成了在东京街头,眼睛微笑成月牙的赤名莉香,从头到尾都在笑,哪怕她的完治,永远都不再是她的完治了。 但他为她哭过了,就行了,对吗? 他的眼泪,足以来慰藉她的余生。 第一百三十六章、阳澄湖的度假村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即便以后得了老年痴呆之类的,或许会忘记了这眼泪的样子,但也够她温暖个十年八年的了,她的一生中还剩几个十年八年。 习惯了一个人的自我安慰,也习惯了很快将伤口愈合,蝶子擦掉眼泪,扭头瞥见付甜甜在急促地补妆,要是没看到付甜甜,她就死心了,但是看到了,她又想多问几句了。 “甜甜,我想问你件事。” 付甜甜在描唇线,心里急得不得了,本来还计划回家换衣服呢,但观看完电影后的领导们磨磨蹭蹭的,视察这个工作检查那个项目的,刚刚才终于“滚蛋”了,家是来不及回了,等会直接去附近的商场选一套吧,趁现在有空,赶紧先补补妆。 她回想着代汝和路璐甜到齁的秀恩爱,忍不住嘴角泛笑,哼起了歌,感觉自己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但听蝶子这么一叫,她的笑容直接僵住了。 蝶子要问什么事,那还不是大家都揣着明白。 可待会她要早点开溜,还指着蝶子帮她糊弄,给她打卡呢,不搭理不行,装糊涂道:“跟我还客气啊,直说好了。” “甜甜,你和那叫路璐的认识啊?” “啊,啊,唔,是认识,那照片看不清,我看到真人才发现是我大学同学呢。” “跟我说说,她是个怎么样的女生?” “代总的女朋友你也八卦,不要命了吧你。”付甜甜搪塞着,在脑子里拼命思索如何去回答她。 “就是因为代总的女朋友,我才好奇么,跟我说说呗。” “路璐啊,她上进、善良、仗义、温柔,挺好的。” 蝶子听着付甜甜如数家珍般地夸路璐,既高兴又悲伤,她纯粹在折磨自己,她非得打听这些干嘛呢,但她就是想听,哪怕把她折磨死她也要听。 因为当别人说出来的时候,不仅有路璐的名字,还有他的名字。 曾经她的他,现在是她的他了。 “你说他们俩人能天长地久吗?”蝶子问道。 “当然能了!”付甜甜毫不犹豫地道,最好路璐还有旺夫相,让她能跟着鸡犬升天。 “我想,也是能的。”蝶子小声嘀咕道。 付甜甜没听到,她在琢磨自己的事,腆着脸对蝶子道:“喂,我先走了,谁来找我,帮我那个一下,哈。” 蝶子恍惚着接过她的员工卡,点点头,如同在梦中,蝶子如此的漂亮,这辈子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唯一深习的一个技能,即是:克制。 而现在头脑发热的付甜甜根本克制不了。她在商场里直奔目标:性感内衣柜台,挑了两套,直接换上一套,然后去买衣服:紫玫瑰色斜肩紧身包裹裙,买鞋:仿水晶亮片细带高跟凉鞋,买包:白色复古手拿包,买首饰:和衣服同色系的长流苏耳坠,因为衣着已甚是华丽,佩饰上简单点缀即可,太繁琐了反而显得俗气。 这一全套搭配下来,算是豪掷千金了,花了不少钱的,并且花的还是自己的钱。 但付甜甜乐在其中,高贵、优雅,又不失俏皮、性感,她对整体呈现的效果非常满意,“色”解决了,下一步是忙活“性”。去药店买醒酒药,看到避孕套,顺便一起采购了,想了想,还问店员有没有“润滑油”。店员开始不懂,以为她要买精油之类的,便说没有,让她去护肤品店里买。她含蓄而清晰地解释了一通,店员这才明白,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拿着盒子,跟抓了个烫手山芋似的,慌忙而不屑地扔给了付甜甜。 付甜甜不管,无所谓,她向来只管一件事中的“核心”,只顾“中心思想”,细枝末节无伤大雅,全为大局服务。 话虽这么说,但细枝末节也埋下了零零碎碎,让她不得不在意的种子,种子生根发芽,开出的花叫做“付出”。 她在为严谆清源源不断地付出,一旦颗粒无收,她会咬他吧,把他给掐死。 然而,当严谆清接到付甜甜“已经到了”的电话,晃到门口来接她,对她的精心装扮未提一词,并懒洋洋地吐了句:“来啦”,她竟毫无反应。 这是一家中规中矩的饭店,招牌、占地面积都很大,有点小度假村的意味。既然是度假村,那离市中心必有一定的距离,中间还要开一段崎岖的小路,两旁风吹稻花香,从大路口叉过来的时候,导航即瘫痪了。 她逢人便问,好不容易颠进来,严谆清未关心一句“你是怎么找到这的”,或者“路上好开么”,他的眼神还天上地上、南边北边的游离,就是不肯停在她的身上,细细地品赏她一番, 哪怕只有一秒钟,而付甜甜为了他,涂一根睫毛的时间都不止一秒。 他给付甜甜的感觉是,仿佛是他花钱嫖娼,招妓上门,老子付了钱的,你他妈的还跟老子装纯洁,耍清高,不就是个倒贴上门卖的么。 就是这样的感觉。 但她仍无反应,确切的说,是仍无崩溃的反应。 她还想着那个念头:我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来了”,她微笑道。 严谆清即领着她往里走,他挥了一下手示意往哪个方向,极具绅士风度的,像是主人招待前来的客人,并没碰她,两人保持着半只胳膊的距离。而相比方才的举动,他这么做让付甜甜感受到了尊重,也让她心里好受了点,而好受了点就跟好受了很多似的,她竟生出了某种欢喜。 凭她以往聪明的头脑,她定是能咂摸出一些不对的,他们同床共枕多少次了,滚过多少次床单了,他还对她这般生分,这哪是一段感情良性的发展趋向。但今天她倒丁点没意识到,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已把自己不知低到了什么地方,丁点没意识到她的自信只剩面上的了,不在骨子里了,她并不清楚自己的愚钝。 进餐厅的长廊里摆放着一排的鱼缸,是供客人挑选,现杀现烧的,可鱼儿哪预料得到将要面临的命运,在水里欢快地游来游去,吐起一长串的泡泡,像节日庆典上放飞的气球,喜气洋洋。 一如付甜甜欢快的步伐。 她好奇地四下打量,门框上方粘着工艺品螃蟹,门柱上一副对联:不是阳澄湖蟹好,此生何必住苏州,付甜甜恍然大悟,噢,怪不得呢,这里靠近阳澄湖,可现在并不是吃蟹的季节,虽说“六月黄六月黄”的,但真要正儿八经用螃蟹来招待客人,江南人向来都会等到金秋十月的。 那为什么放在这里吃呢?跑这么远的路?商场上的人情往来文化,付甜甜多少懂一些,有一种即是:就近原则,要招待的人,或者是被招待的严谆清本正好在附近。那如果是严谆清住在附近,他待在这地方干嘛呢?来谈生意?还是为了女人? 付甜甜的脑海里闪过一连的问号,但她没打算问出来,不过她想卖弄一下自己的文学功底,内外兼修,才貌双全,不管在男人还是在女人眼里,都是对一个女人至高的评价。 “谆清,你知道这副对联是谁写的吗?”她娇滴滴地问。 严谆清茫然了一下,他压根没注意到有什么对联,他想着付甜甜能看懂什么对联。她身体的味道他尝过了,一如这世上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要腻的,也会觉得其实就那样吧,食色性也,三者放在一起,除了是人类最原始的需求,恐怕也因为这三者有相通,可以对比之处吧。 吃遍天下的美食,多睡几个女人,带来的惊喜感有时是一样的。 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两人一起畅游园林,付甜甜的一番高雅讲解所带来的惊艳感早已荡然无存,硬在脑子里回忆都回忆不起来当初的感觉了,不过,核心点是,那时他还没尝过她的味道。 这才是关键和奥妙。 而他对付甜甜的态度变化,除了刚开始的新鲜感一点点丧失了,更深度的,是他把她这个女人彻底看穿了:虚伪,虚荣,虚的不得了。 以为自己是大才女么,切,他在心里不耐烦地哼了声,但嘴上道:“不知道。” 即便知道,他也会说“不知道”,说这三个字比说其它任何话都省力。 付甜甜沾沾自喜道:“这是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所作,汤国梨虽出身于乌镇的平民之家,但她有大丈夫气概,是近代女子先驱。” 严谆清一笑,笑得很乏味,章太炎、汤国梨是谁,他根本不知道,也没有兴趣。 但这乏味的笑看上去竟是温柔的,付甜甜误当成了鼓励,继续道:“我最喜欢汤国梨写的一首诗《酒兴》,兴酣落笔书无法,酒后狂歌不择腔;一任旁人窥冷眼,自扶残醉倚晴窗,谆清,你想象得出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写的么?” 严谆清不以为然,但听诗里面有“酒”,便道:“待会你帮我挡挡酒,我这两天胃不好。” “好啊。”付甜甜是真心实意的。 餐厅前有方小池塘,上面搭了一个小亭子和一座两三米长的小桥,桥下面荷花正盛开。在江南,但凡有点水的餐馆,都爱布局成这副模样,处处可见,见怪不怪的景色却是付甜甜百看不厌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粉白色花朵在夕阳中倒映出撒金色的光,蜻蜓落在花蕊中,静谧的江南黄昏,叫她陶醉。 她一脚踏进大门,去迎接她对自己命运的操控,陶醉感弥漫全身,似乎在今天晚上成败在此一举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把女人物化的男人们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餐厅里摆着一张足纳二十人左右的大圆桌,正稀稀拉拉地坐着十个左右的客人,有成年男女,还有两个孩子,可见这并不是“严肃”的商业宴请,但在场的人,不分老少,穿得都相当考究,至少从衣着上看,是非富即贵的。 付甜甜心想怪不得要来这里吃饭呢,难道他们是严谆清住在附近的亲戚,他居然带她来见亲戚了?付甜甜挺直腰杆,脸上露出标准的淑女笑容,落落大方地接受众人的检验。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这些人都是严谆清的朋友以及朋友的家人,一顿半会友,半聚餐的晚饭而已。 可付甜甜并不知真相,她也不允许自己的心里淌进失落,打起精神和大家打招呼,这一身花重金打造的行头,得配上最美丽最体面的风度。 然而严谆清马上给了她保持风度的底气,他向众人详细介绍了付甜甜,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是愿意把她带进他的生活圈的,她高兴的不得了。因为是非正式的场合,孩子们坐不住,吃了点东西就要跑去隔壁的游戏房玩,女人们跟了过去,只留下一众男人和付甜甜。 属于男人间的交流此刻开始了,男人们爱讨论的无非是女人,讨论的还不是别人,正是付甜甜。 “谆清,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呗?” “谆清,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跟我们讲讲呗。” “就是,就是,快说说,哪骗来的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他们不把付甜甜当外人,包括严谆清,他缓缓地叙说着和付甜甜的点点滴滴。 又有人问:“你们有过吗?有过吗!快交代,有没有!有没有!” 严谆清扭扭捏捏着,付甜甜故作害羞,很奇怪的,她不生气,她也没想起她曾说过的金句:女人只有认真了,才愿意和身边的闺蜜分享她的恋情,玩玩的,基本上懒得提;而男人正好相反,只是玩玩的,随便说,多下流都能说,而一旦认真了,他是会把那个女人锁在心底的,她的一切独属于他。 而她完全不记得了。 “当然有过啦!”严谆清咋咋呼呼地冒出一句:“你们看看我的女人,我能把持得住嘛!哪个男人把持得住!” “多少次了?!一天几次?!”有个男人把酒杯撞在桌面上,站起来口出狂言,男性荷尔蒙和满屋子里弥漫的酒气一起在半空中发酵蒸腾,那架势,好似严谆清睡了他的女人似的。 付甜甜望着他的满脸通红,生出畸形的满足:这些男人,还是认可她的美貌的,他们吵来吵去的,倒像在为她而争风吃醋。 “不管几次,反正第一次是给我的!”严谆清哈哈笑道,付甜甜拉扯了一下他的胳膊,嗔怪了一句:“讨厌啦。” “真爱!真爱!绝对是真爱!来来来,严夫人,我敬你!我祝你们幸福!至于是哪个‘幸’,你们想是哪个幸就是哪个幸哈!” 付甜甜二话不说,端起酒杯,一杯红酒一饮而尽:“我干了!你随意!” 这样一来,其他男人也纷纷来敬她,付甜甜来者不拒,冲着这个“严夫人”称呼,她高兴! 一轮觥筹交错后,那个口出狂言,第一个敬她的男人又来敬她,他们叫他“戴总”,付甜甜文雅地道:“戴总,那刚刚那杯是彩排吗?” 想必在场的男人们第一次听说这个比喻,大感新奇,于是再次掀起了酒桌上的高潮。 “严夫人口齿伶俐啊,不简单!” “要是我说就是彩排呢!严夫人还肯赏脸吗?” “那是必须的,戴总想彩排几次就彩排几次。” “呀,那我怎么敢当啊,谆清,你说呢?” 严谆清双腿重叠翘起二郎腿,像是一个局外人,端坐在椅子上观看好戏,大手一挥道:“听戴总的,我不管!” 他都说听戴总的了,而且付甜甜总觉得这个戴总在他们中间是最有“份量”的,严谆清在生意上肯定要依赖他,在“能帮谆清一点是一点”的念头推动下,她再次举起酒杯,和戴总彩排了好几次,每次彩排都是满满一大杯。 结果是,她喝醉了,是她自己亲自感觉到喝醉了,表面上也许不大看得出来,常年混迹酒吧,酒后的自控能力超强。也正因为此,她对酔与非醉的判断向来精准,舌头已开始打结了,全身瘫软,确实不能再喝了,再喝她的下一步计划就完不成了,性感内衣就白买了。 好在那几个男人也喝得差不多了,闹够了,没再为难她。 她便静静地坐在那,等严谆清发号施令“散了吧,下次再聚吧”,可他们毫无离开的意思,对着一桌残羹冷炙,居然聊起了生意场上的事,不可思议,清醒的时候不聊,彼此都醉醺醺了,倒一本正经了起来。 付甜甜等啊等,等的花儿都谢了,等到她的眼前出现了重影,酒的后劲上来了,头晕得很,上眼皮重重地耷拉下来,想躺平,想睡觉。 该死,不可以,不可以,但使劲掐自己也不管用。 这时,隔壁的游戏房里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叫声:“妈妈,妈妈,你跟我一起玩跳舞毯吧!跟我一起跳嘛!一起跳好不好嘛!” 没听到孩子的母亲是如何回答的,大概率是没答应,孩子还在闹,叫个不停。 作为曾经的渣女海王,付甜甜自是唱歌跳舞样样在行,关键时刻,这些都可以成为挑逗利器,没错,她不仅在行,而且精于。此时她心想着要不去玩玩跳舞毯吧,反正只是陪小孩玩,又不难,轻而易举的,说不准跳跳还能解酒呢。 她这么想着时,已经到了隔壁的游戏房里,卷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对那小女孩道:“阿姨陪你玩吧,好不好?” “好啊,好啊!” 小女孩点了一首儿歌,双人的四键,一星难度,对付甜甜来说,真是过于容易了,不闭着眼睛跳都说不过去。 她跳了两下就开始“f ee style”,甩头、摆胯、扭腰,doubule手脚速度,小女孩看呆了,一个劲地拍手鼓掌。 游戏房里不仅有跳舞毯,还有其它的游戏设备,等于一个小型的游戏厅,客人不少,基本上都是饭后来娱乐消食的,在这里瞎玩玩。男人们见有辣妹跳舞,眼睛哪挪得开了,小孩们爱凑热闹,他们的母亲也只得凑过来,于是乎,等于一屋子的人在看付甜甜一个人“表演”。 付甜甜出了风头,更加起劲,一曲跳罢,再来一曲,而当真酒后不适合剧烈运动,头晕目眩的感觉越来越重,人越来越乏力。但她正被众星捧月,以她的个性,绝不能退缩丢脸,硬着头皮往下跳,到了后面,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摸胸、摸大腿、伸出舌头舔嘴唇......这些她只在一个私密的空间里,为某个特定的男人表演过的动作,统统给展示了出来。 男人们笑了,女人们忙着捂孩子的眼睛,孩子们尖叫。 这是付甜甜在彻底倒下前,听到看到的场景,她摔在跳舞机的旁边,挣扎着跪在地上,吐。吐的满身满地的,豪掷千金的物品沾到了污秽,她抓起裙子去擦,一个没跪稳,像板鸭趴似的整个身体趴到了地上。 游戏房里的客人们顿时散去,这么狼狈不堪的下场,应该载入付甜甜的“个人史册”,可惜的是,她自己看不到。 严谆清闻讯而来,看到烂醉如泥,脏到靠近一点都要捏着鼻子的付甜甜,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的朋友揶揄道:“谆清,你找的这女人不错啊,长得正点,脑子还不好,哎,你玩腻了,让给我过把瘾?” 他另外一个朋友道:“还等什么以后啊,不如就现在上,喂,我找个清洁工来处理一下,我观察过了,这屋里没有摄像头,要不就地,大家一起?那肯定爽翻天!” 他那两个朋友嗅到了刺激的气息,猥琐地讨论了起来:“小心点,你老婆还在呢,不怕她听到?” “没事,女人么就那么回事,一个包搞定了,一个包不够,再买一个。” “那我去安排?” “快去快去!” 严谆清一直站着,方才干净貌美的付甜甜他不看,现在却直直地打量她,阻止他的朋友们道:“不知道犯法啊?她是学法律的,你们今天爽完了,明天就要去牢里爽了。” 或许是见他一反常态,那两个男人也识趣,互望了一眼,然后走了。 严谆清在他们身后道:“帮我把老板叫过来!” 他也累了,搬了个椅子坐在付甜甜旁边,涌上来的感觉是什么?是跟他们一样,看不起她?只把她当玩物?认为她下贱?没脑子,傻白甜? 在这之外,似乎还有一种东西。 是什么,严谆清不是说不清,而是不想让这种感觉蹦出来,因他宁愿做一个有钱的花花公子,不会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花一丝真切的情感,谈钱,简单,谈感情,拜拜。 当初他从付甜甜嘴里听到“赵梦石”的名字时,大喜过望,他的计划即开始酝酿,给予她的支票算什么,她带来的回报远远不止这些。别说她了,外行人都不会懂小杠杆对大地球的撬动作用,所以,他比他的朋友们更狠,不仅玩了她,而且还利用了她。 男女间的算计,他是高手中的高手,比登峰造极时的付甜甜还要高,他是高高手。 第一百三十八章、你还记得疯狂的一夜么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付甜甜和他以往睡过的女人有相同的地方:漂亮,白痴,好推到,不必当真;但也有不同的地方:她竟然没离开他,在他故意冷落她,给她大把的机会去傍新的金主,她竟没走。 这个傻丫头!傻到叫他心疼。 他叹了口气,这种感觉即是:她什么都懂,但她还是那么天真。 老板来了,带来了两个保洁员和老板娘赠予的一条裙子,严谆清和老板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老板姓沈,是严谆清多年的朋友,也是他为数不多的正经朋友之一。沈老板的家业同样很大,平时难得到这里来,这次过来,是由于他的女儿沈希希放暑假了,一家三口来乡间住几天,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严老板,这位是你的女朋友?” 严谆清笑而不答,沈老板马上明白了,严谆清把付甜甜当作了上不了台面的女人,但沈老板对付甜甜的印象还是不错的,笑道:“这个姑娘我认识。” 严谆清第一反应是不会是沈老板睡过付甜甜吧,第一反应来自于根深蒂固的观念,他微皱眉头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女儿沈希希的幼儿园里搞活动,她也去了,自称是我女儿一个同学家的保姆,我对她印象比较深刻。” 至于为什么印象深刻,沈老板没详说,严谆清也懂,漂亮的女人么,到哪都招摇。 但沈老板的话锋出乎他的意料,沈老板是这么说的:“这个姑娘挺有灵性的,小孩子们都喜欢她,将来也是个好妈妈。” 严谆清的眼珠子差点落下来,讪讪地笑。 那边保洁收拾干净场地,给付甜甜换好衣服,走了出来,说好了。严谆清对沈老板道:“给我开两间房。” “两间?” “对。” “没问题,要帮忙把她扶到房间吗?” “不用了,你让人拿了房卡在电梯那等我。” “行啊。”沈老板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对严谆清道:“谆清,钱是赚不完的,但家庭和赚钱不相矛盾,小孩子闹是闹腾了点,抵不过好玩可爱,遇到合适的女人,别错过了。再说了,你这辈子没个后的话,赚的钱给谁花,你自己花么,你能花掉多少。” 听得都要反胃的大道理,严谆清不以为然:“行了,我不是还没遇到嫂子这样的贤妻良母。” 沈老板和他夫人是商业联姻,长相和个性都很大家闺秀,强强联合,一荣俱荣,他们的圈子里,很多朋友都是按照这个套路寻得的配偶。严谆清要是肯的话,这样的联姻比吃顿饭还要容易,偏偏他不肯,在对待感情上,“白玫瑰”他不要娶,“红玫瑰”他不屑娶。 他就没想过把哪个女人娶回家,“配偶”,他非常讨厌这个词,择一个偶来交配么?跟动物世界有什么区别?交配完了生个孩子,就算履行了社会责任了? 严谆清接受不了,他像是清高的,神圣地对待婚姻这玩意,是有洁癖的。 沈老板轻淡地说了一句:“贤不贤妻的,总归有缺点的,人无完人。” 说完即走了,他对付甜甜的第一印象还是很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有别的男人欣赏的缘故,严谆清的心理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推开门,付甜甜已被保洁扶到了沙发椅上,仍在熟睡,裁剪简洁的米白色连衣裙把她的身材衬得无比玲珑,一双长腿规规矩矩地歪向一边,头偏向另一边,长发垂下,掩住了她娇小的脸,未关的游戏设备闪烁着红红绿绿的光,光圈在她的肌肤上来回移动,恍恍惚惚的颜色交替,好似在一个迷幻的森林里。 严谆清恍然想起了他曾对付甜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要为你办一场特别的婚礼,你想在哪里办?......我经常会做一个梦,梦见我们迷失在一个森林里面......你一袭白色的婚纱,骑在一匹白马上,从丛山峻岭中向我走来。” 他想不起来在哪个地方看到这些话的了,现学现用,付甜甜倒很受用,女人真是好骗,严谆清挑挑眉,摇了下头,在随他而摇摆的空气里便添了一丝忏悔和心酸的情绪。 那会没见面之前,捧着个手机和她聊啊聊的,想睡她是毋庸置疑的,但觉得她蛮可爱的也是真的。 怎么现在,就成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他把付甜甜扶到房间里,然后自己去了隔壁的房间,其实这么做挺装的,又不是小男生和小女生,更不是处于暧昧不清的阶段,但严谆清就是不想发生什么,前段时间不想发生,是在躲她,但今晚,他莫名的只想守着她。 他给付甜甜发了条微信:我在隔壁,有事来找我,放下手机时,发现指缝里夹了一根她的头发,没扔,拿着在十指间来回把玩,然后愣了下,将头发放在鼻尖下一嗅,而这个举动又让他一愣。 付甜甜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醒了,醒来的一瞬间带着无比的恐惧,床不是熟悉的床,房间不是熟悉的房间,一个鱼打挺坐起来,摸了摸身上的衣服,这也不是她的裙子,她慌忙到墙上找开关,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这是在哪?发生了什么? 她在绝望中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谆清去哪了?他去哪了?急忙拿起手机,看到他给她发的微信后,冲出房间,跑到隔壁去找他。严谆清在睡梦中听到敲门声,迷迷糊糊打开门,未来得及完全睁开惺忪的睡眼,付甜甜已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谆清,我好害怕。” “怕什么?” “我怕你不要我了。” 这样的话他以前不是没听过,听过还不止一次,女人么,总爱示示弱,撒撒娇,以博得男人的怜悯,但他的心却硬不起来了,任由她柔软的身躯紧紧贴在他柔软的身躯上。好半天,付甜甜缓了过来,可从跳舞机到房间里的过程她一点记忆也没有,便问道:“谆清,我没给你丢脸吧?” “没有。”严谆清半字没提她吐的事,一旦提了,不可不免地会引出许许多多的问题,夜深人静的,他想安静一点。 “那就好。”付甜甜把他抱得更紧了,隐隐地道:“谆清,我们做一下吧,很久没有做了。” 她想到了一个新姿势,他们还没有试过,她谋划着让他痛快一下,如临仙境。 严谆清沉默着,付甜甜当成了默认,飞快地脱掉了裙子,终于可以展示精心准备的心机之物了,好开心,她搔首弄姿,像人体按摩器似的在严谆清身上磨蹭。 严谆清轻轻推开她,平静地道:“我晚上睡了别的女人,做不动了。” 付甜甜生生地吃了醋,按照正常男女交往间的逻辑,得知被“绿”了,不扇巴掌,不斗殴,最没骨气的,也会扭头跑掉吧。 但付甜甜不是一个普通的女生,或者连普通的女生也不如了,她的回应,叫老道的严谆清也错愕不已。 她说的是:“那你歇着,我来做。” 不管严谆清同不同意,她捧着他的脸就开始吻,她想的是别的女人技巧有我好吗,她们有我厉害吗,有我会伺候男人么,不行,她要占有他,让他臣服于她妖媚的魅力,欲罢不能。 是的,在这个孤寂的夜晚,顾不上考虑伦理道德了,顾不上计算付出和收获的比例了,她不管,什么都不管了,她只要他!要他!也要自己的命运! 严谆清的心颤动起来,一个漂亮的女人,为什么能不自重,不自尊,不自爱到这种地步。她又不是穷的吃不上饭了,又不是走投无路了,她是“爱”他吗? 严谆清不是怀疑,而是压根认为“爱情”这个词跟他们两人就不搭边。 他需要静一静,欲推开她,但她把他搂得太紧了,他不得不使上点力气,然而一用上力气,带给付甜甜的感觉就变了,她理解成了纯粹的拒绝,对她这个人的拒绝。 付甜甜身着暴露地站在那,凄凄楚楚的,为通过肢体动作来减少一点悲伤,她一会把双手环抱在胸前,一会用手去捋头发,但始终没去穿上衣服,天还没亮,不到最后一刻,她不甘心。 而她疯狂的倔强叫严谆清愈发不好受,谈不上难过,就是不好受。他坐在床边,静了一会,道:“甜甜,那你先把衣服穿上吧。” 付甜甜没说不穿,但也没动。 严谆清便去把她的裙子捡了起来,着手给她穿上,付甜甜没抗拒,但她用任人摆布的僵硬来表达了对他这个举动的不认可。 “看过大仲马的《茶花女》吗?”严谆清问道。 付甜甜没指出他把作者都说错了,他现在在她的眼里怎样都是好的,她也坐到了床上,道:“看过。” “玛格丽特和阿尔芒疯狂的一夜,你有印象吗?” “有。” “所以寻常男女之间最多的是平平淡淡,太疯狂的,意味着的是离别。” 付甜甜忽的生出惊喜,她没料到严谆清是这般考虑的,而她所谓的疯狂,不正是为了追求平淡么。 他从没和她谈过文学,未曾想一谈即一鸣惊人,与其说他用名著中的桥段把她说服了,不如说她愿意听他讲动听的话,只要不是伤害她的,她都觉得很好听。 第一百三十九章、我们的灵魂交流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睡吧,不早了。”严谆清先躺下了,他拍拍床铺,付甜甜会意,和衣躺在了他的身旁,两人相拥而眠,从只追求原始欲望的阶段直接进化到了精神文明时期。 两人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付甜甜先去洗澡,严谆清为她去老板娘那再拿一套衣服,老板娘不亏是大家闺秀,给的衣服都是新的未穿过的,昨晚的裙子是,今天的内衣、裙子都是的。 严谆清没进卫生间里,而是把门推开浅浅的一条缝,将衣服放在了洗漱台上。洗漱台离门口有些距离,他宁愿把手伸得老长老长的,也不肯走进去,仿佛这道门是清规戒律,不敢越一步。淋浴间里水汽氤氲,付甜甜见有人影晃动,擦掉玻璃上的一块雾气,看到了严谆清这个滑稽的动作,使劲搓了几下滑腻腻的沐浴液,心想着他们是要做无性情侣了么。 今天是阴天,虽是同一个城市,而在肤感上,乡间的温度是要比城市里低上那么几度的,于是用“盛夏”来指今年水乡乡野的夏天,有点虚妄了。严谆清站在窗前抽烟,窗户大开,只拉了纱窗,宏阔的大自然气味占据了一切,将烟味湮灭,他抽了个寂寞。 窗外的风景山俊水秀,野花遍地,却没有巍峨的竹林。这座城和别处的江南区别之一就在于:这里是不喜种竹子的,也许是土壤和温度的差异,谁知道呢。不过此刻他觉得没有竹子挺好的,大片的竹林会给人压迫感,他现在会受不了;有竹子的地方都比较潮湿,他的心够潮湿了,再湿下去要发生洪涝灾害了。 就这样平视,不用俯视或者仰视的,通亮的光景就挺好,一马平川,鸟语花香的。 让他想牵上她的手,做最大胆的决定,去看最美的风景。 付甜甜出来了,装束简单,未化妆,头发上仍挂着水滴,被热气熏红的脸庞洋溢着少女的气息,他还是头次在如此的光景下,如此仔细的打量她,未施粉黛,干干净净的,挺好。 “谆清,你洗澡吗?” “不洗了。”他打开纱窗,把烟头扔到窗外,背后一阵湿乎乎,是付甜甜拿着吹风机走了过来,她非要把吹风机插到他旁边的插座上,紧挨着他开始吹头发,像个粘人的小狗似的。 她的头发又长又软,发梢偶尔会触碰到他的脸,他往旁边移了移,倚在窗台上道:“等会还要去公司吗?” “今天周末,不用去。” “噢。”他看了眼手表上的日历,嘟囔道:“过忘了。” “谆清,下个月你生日,你想怎么过?” 严谆清又看了眼手表,都快到他生日了,浑浑噩噩的,这个女人倒记得,他忽然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你自己说的呀,你忘了?” “还真忘了,我还说过什么?” “你还说你不喜欢吃长寿面,不喜欢长寿这个说法,你说你要永远年轻。还说你小时候有次过生日,特别想要一个粉色的蛋糕,蛋糕上有个城堡,城堡前面站着一个佩剑的王子,你想要这个拇指大的小王子,就想要这款蛋糕,但你家人跟你说,哪有男孩子过生日买粉色蛋糕的,最后他们给你买了个蓝色的,上面有托马斯火车的蛋糕,可这不是你想要的,你说从小就没有人懂你。” 严谆清的表情呆立,他完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和付甜甜说过这样的话了,说的还是真实的经历和感受。 付甜甜道:“你不记得了吧,是我们没有见过面之前的时候,在上海的机场,我们互加了微信,你问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事是什么,我说了我的,然后问你的是什么,你就告诉我了,不记得了吧?” 严谆清笑笑,犹豫了一会,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你当时记得这么清楚,是为了后面进一步接近我吧?” 付甜甜手中的电吹风停住了,她也想了想,道:“没错,你说你今天伦敦明天巴黎的,这边开个公司,那边办个厂的,有几个女人不感兴趣。” 严谆清从假笑变成了真心笑,目光里流露出怜爱,这个甩着头发前面吹吹,后面吹吹,电吹风吹不好的地方再用嘴巴吹吹的女孩子,还蛮有意思的。 “你这辈子最难忘的事是什么?再跟我说一遍,可以吗?” “我有个高中同学,男同学,他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我们在高中时关系一直很好,好朋友那种好。我上大一没多久,坐公交车时手机被偷了,不敢告诉家里,我父母是开早餐店的,没那么多钱,但我很郁闷,逢人就说手机被偷了。我那会寝室里的两个舍友帮我想了个办法,说大家都省一省,争取到月底凑钱买个最便宜的,至少让我用上手机,我当时看她们这么做,已经非常感动了。” “可你知道我这男同学做了什么?他直接从北京坐绿皮火车过来,带我去观前街买了款手机,不是特别贵的手机,八百多块,但他和我一样是从小县城里走出来的,我也知道他家境普通,父母都是打工人,八百块钱可能是他一个月的生活费了,但他偏说是到这里找同学玩的,看我丢手机可怜,先用零花钱买一个送我,等我以后有钱了,再还他,没钱的话,就算了,大家是同学,别见外。可他给我买完手机,就坐绿皮火车回北京了,下午两三点的班次吧,次日的中午才能到,在火车上差不多要坐一天,我想着他不是挺阔绰的么,怎么就不买个卧铺么,我没有问,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在火车上拼命朝我挥手,我也举起手机朝他挥手,就这样分别了。” “所以,对你来说,最难忘的是这个男同学?” “说实话,我都不大想得起来他的模样了,女生只会在意喜欢的男生的长相吧,而对只是嬉笑打闹的男生,记住的也只有一起干过的傻事吧,我难忘的是那天下午的云彩,随着火车奔驰的方向,像一团火,五彩缤纷的火,那年我十八岁。” “那男同学是喜欢上你了吧?” “自那天一别后,我们偶尔在网上聊聊天,寒暑假的同学聚会上也没见过,听其他同学说,他放假了都是不回来的,到处做兼职。后来我有男朋友了,我告诉了他,他就再也不跟我聊天了,我给他发消息他也不回,我开始不明白,后来明白了。” “你真的和这个男生在一起了,你这辈子会很幸福。”严谆清抚弄腕表,继续倚在窗台边,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他们难得推心置腹地聊一次,他觉得这样挺好。 “他毕业后回了我们县城,当了一名中学老师,爱人也是我同学,和他是同事,我妈说他们经常去我家的店里吃早饭,听我妈的描述,他应该还是从前那个少年。你知道吗,县城是个很奇妙的地方,不管你离开多久,再回去,它还是那样,哪怕盖了高楼修了高速,却还是你记忆中的那个样子,不管走到哪,都能想起从前的事,不管看到哪个陌生人,都觉得无比亲切,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自己也没有变,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人生真是挺微妙的,不经意间走了一条开始时也毫无意识的路,好比是有两条路都可以去往学校,想着我今天就走这条吧,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决定,未来却大变样了。”付甜甜低下了头,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严谆清说这么多,还是在一个长觉过后,万般清醒的早晨。这些想法常在她一个人独处;万籁俱寂;或者是和一个只图他的钱,而并不爱的男人在床上厮混,高潮褪去后的倦怠之时,从内心孤独地涌上来。 却从来没有用这些话来“勾引”过任何一个男人,在她的概念里,男人讲究的是更实际的东西,是用下半身思考的。毕竟把她引上这条路的第一个男人,那个拆迁户小职员即是这么干的,他才不在乎付甜甜是草包还是金镶玉呢,反正只要皮囊漂亮,能让他发泄就行,他发泄得多高兴,对付甜甜便有多好。 归根到底一句话,她认为最终能真正绑住男人的是性,是色相。 她没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立的人,而是一件物品。 而她直接地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比胡乱引经据典对严谆清来说更具吸引力,男人同样是孤独的,花花公子更甚,他们逃避真情,也渴望真情。 “所以说,初恋并不是一个女人最难忘的了?” “对我来说是吧,尤其是当你的初恋并不美好的时候。” “你一共交过几个男朋友?”严谆清犀利地问。 付甜甜自不好意思说出真实的数量,真要如实告知,她也是要好好数数和理理的,但眼下情势的发展,又让她不想去骗他,便道:“七八个......” “开外”两个字到了还是吞了下去,否则太艰难了,“七八个开外”,这叫一个正常的男人如何理解呢,会把他吓跑吧。 严谆清没再追问,却道:“那你和我,其实并不是第一次?” 付甜甜的头快低到了肚子上,小声道:“是,我的意思是你说对了,不是第一次。” 第一百四十章、人生处处皆惊喜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她心里想着他们完了,彻底完了。 严谆清伸出手将她扶起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搂着她向门外走,深邃的谈话戛然而止,他说的是:“老板安排了钓鱼活动,我们吃点东西,一起去吧。” “好啊。”他把她的腰托着,承受着她身体全部的重力,她在被人承托的放空中,不费吹灰之力走向了光明的光景,太阳红圆,如同一颗心脏。 早午餐吃的是农户自家种的玉米、红薯、鸡蛋、炒蔬菜、白粥和杂粮馒头之类的,桌子摆在内院里,能望见昨天经过的荷花池和小桥,其他人都吃过了,就他俩坐下用餐,景是同样的景,心却不是昨天的心了,男女之间假如能经受住一场坦荡的洗涤,比他们连续聊几天几夜的废话更能促进感情。 这大概即是所谓的进一步懂得,懂得到付甜甜也不察言观色了,她感到饿了,只想好好吃顿饭。 要去钓鱼的话就不正经吃午饭了,沈老板本来打算安排一桌像样的饭菜,但严谆清声称付甜甜昨晚酒醉,还是清淡点吧。而这个季节的江南玉米特别好吃,又甜又糯,严谆清把已掰成两半的玉米又掰了一下,把中间那段递给付甜甜,剩下的尾巴段自己留着。 付甜甜捏在手里舍不得吃,严谆清嗤嗤笑道:“你吃啊,好吃着呢。” 付甜甜冲他一笑,仍不吃。 严谆清道:“我喂你吃。” 他把玉米放到付甜甜嘴边,付甜甜小小地咬了一口,严谆清道:“多吃点,要吃饱。” 付甜甜道:“我不想一次吃饱。” “为什么?” “我想和你多吃几次饭。”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不急。” 付甜甜端起牛奶杯递到严谆清跟前,道:“谆清,你喝点牛奶,你最近也太累了。” 她在电影或者小说里习得的吃饭场景是:最好吃烤面包片,配各种酱,花生酱,黄油酱什么的都可以,然后用小刀把酱在面包片上慢慢抹,边抹边用舌头去舔,吮吸手指头,朝男人抛媚眼,让男人尝尝...... 啊,如其的方式太多了,却没有他们正在做的这一种,像小儿科。 沈老板看他俩腻腻歪歪的,发表了同样的看法:“你们这感情也太好了,就跟刚谈恋爱的小孩似的,喂来喂去的。” 两人都笑了,可不是么,及时终止不好的,重头再来更好的,在人生还来得及的时候。 饭后坐小游艇去鱼塘,沈老板的家人都已过去了,另外还有沈老板生意上的朋友,听严谆清的意思,这些朋友他都不认识,应该和昨晚那帮狐朋狗友不是同一个路线上的。付甜甜为此心情更好了,她没认出沈老板,但觉得这个男人还是挺正派挺靠谱的,预感今天将是愉快的一天。 小游艇在荷花和菱角间穿梭,严谆清顺手捞了两个小菱角给付甜甜,付甜甜抠了一个菱角出来,放到嘴里咬了下,还是很涩,严谆清见她吐掉了,说:“再过两个月,我们再来吃。” 男人的承诺有时就是叫女人把不准脉的,他承诺给你买钻石买戒指的时候,常常是漫不经心,信口开河,说娶你就跟吐口痰似的简单,不考虑后果,张口即来;而承诺一些小事时,倒是会认真想一想的,因为小事很琐碎很繁琐,不认真琢磨一下,没办法许诺,比如说“再过两个月”,你不在脑子里过一下两个月后是什么季节,还说不出这个承诺。 但女人却刚好相反,对男人胡说八道的未来充满憧憬,而对脚踏实地的计划却无动于衷。 于是听到严谆清这句话的时候,付甜甜不以为意,并未咂摸出他的态度变化。小游艇停在了一个码头,眺望出去是万亩鱼塘,码头上摆着遮阳伞、椅子,另外还有饮料架、点心架和烧烤架,上面都放满了吃的东西。身着高级时装,戴着帽子和墨镜的男人们,拿着鱼竿站在鱼塘边指点江山般指手画脚,硬是把钓鱼这项中老年活动整出了奢华的富贵感。 沈老板把男人们介绍给严谆清,严谆清和他们一一握手打招呼,因是对陌生人,严谆清便没有介绍付甜甜,付甜甜也理解。她坐在遮阳伞下看他们钓鱼,中途严谆清过来过几次,询问她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点东西,还让弄烧烤的小伙子给她烤了金针菇、韭菜和茄子。 付甜甜问严谆清怎么知道她爱吃这些的。 严谆清道:“只兴你了解我,不兴我了解你么,跟你吃了多少次饭了,你喜欢吃什么,我还没有点数么。” 他这般说,好像他们在一起很长很长时间了,一起走过了很多很多的路,到了不必开口问,也知道对方的眼睛里写着的是什么的境界了,这样的互动让付甜甜甜到骨髓里,撒了胡椒的金针菇吃到嘴里也是甜滋滋的。 美人、美景、美物,如果没有下面这一出,付甜甜能美一天,逆袭反转昨晚的尴尬狼狈。 这时出现了两个人,是沈老板的爱人和女儿沈希希,码头后面有个养殖场,沈希希刚才是去看动物了,她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抱了只雪白的小兔子。看到付甜甜,沈希希一愣,付甜甜看到她也一愣,顿时明白了为何会觉得沈老板有点眼熟。 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付甜甜替崔铭生去参加雪儿幼儿园里的活动,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但小孩子不这样想,沈希希对崔铭生讨厌着呢,崔铭生帮雪儿在老师同学面前长脸,那等于让她不开心,况且到了后面她还被父亲训,还弃赛了,简直糟糕透顶。 沈希希出生在富裕的家庭,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加上她跟着父母见惯了大场面,比一般的小孩成熟,运动会上一辱,毕生难忘。所以她对付甜甜的恨,是小孩子的恨,也是真心实意的恨。 她忽然把小兔子往付甜甜怀里一塞:“阿姨,你帮我抱一会,好不好?” 沈希希的母亲倒是个温柔的女人,阻止女儿道:“希希,不礼貌,阿姨是客人。” 沈希希扬起单纯的脸:“妈妈,我想去卫生间,让阿姨帮忙照顾一下雪儿,不可以吗?” 付甜甜忙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阿姨一定给你看好,你刚才说这只兔子......叫什么?” “叫雪儿呀,阿姨你知道吗,雪儿是肉兔子,把它养到今年冬天,我们是要在年夜饭上把它吃掉的,我奶奶特别喜欢吃兔子肉。” 付甜甜那个胆颤,顿时毛骨悚然,吹过来的凉风仿似阴风阵阵,她挤出笑容应和:“哦,哦,好啊。” 沈希希的母亲道:“真是麻烦你了。” 付甜甜道:“不麻烦的,倒是我穿了你的衣服,真是不好意思。” “那大家就都别客气了,你好好玩,我们去去就来。”沈希希的母亲笑出了一脸真诚,然后牵着女儿走了。 沈希希一走,这下倒好了,或许老天都不知道兔子居然也认人,这只被叫作“雪儿”的兔子望着沈希希的背影,急的要从付甜甜的腿上跳下去。付甜甜着急地去抓它,一来一去的拉扯,在她的大腿上留下了几道血印。 付甜甜马上崩溃了,一个常识问题迅速窜到脑海里:兔子会携带狂犬病吗? 被抓伤了要打狂犬疫苗吗?现在怎么办?要告诉谆清吗?他现在钓鱼钓得正高兴,会不会怪我扫兴?怎么办?我会不会死?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处理被动物咬伤的经验,努力平复了情绪,对弄烧烤的小伙子道:“你们这有酒精吗?” 小伙子道:“你稍等,我来打个电话问一问,喏,这是刚烤好的,新鲜的牛肉,你尝尝。” 他递给付甜甜一根烤牛肉串,第二个“惊喜”来了,兔子居然也要吃肉,整个身体向前倾,用尽全力要去嗅付甜甜手中的烤串,付甜甜本能地把烤串往远处移了下,这兔子急了, 在她的大拇指根部咬了一口。 她“呀”了一声,下意识地松开手,兔子失去了束缚,从她怀里跳到了地上,往鱼塘的方向狂奔。见此状,付甜甜哪还顾得了手上的出血和疼痛,连忙起身去追,而兔子已窜到了一棵大树后面,付甜甜扑上去逮,没逮到,她却一个不留神滑到了鱼塘里面,一时跌落,害怕的手舞足蹈。 裙子本是上窄下宽的设计,她在水里扑腾得越凶,裙子从下面往上浮得越厉害。付甜甜是会游泳的,但衣服浮成这样,怎么游,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何将裙子“归位”上,可双手向下压的力,也带着她的身体往下沉,眼看水快没到嘴巴,四肢开始使不上劲了,她慌张地大叫道:“谆清!快救救我,谆清!” 严谆清听到呼救,定眼确认是付甜甜后,连忙扔掉墨镜和鱼竿,健步跑过来,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把付甜甜托举到岸上,其他男人也没闲着,都过来搭手帮忙。和昨晚酒醉后的糊里糊涂不同,今天付甜甜是亲眼见证了自己的难堪的,头发上带了水草,裙摆处在屁股下方,内裤似露非露,腿上粘附着淤泥、螺蛳,还有黑乎乎的,像是蚯蚓之类的东西。 惊喜第三弹来了,把裙子往下拉的时候,从她的肚子处流出了两条活蹦乱跳的小鱼。 第一百四十一章、什么才是合格的婚姻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惊喜第四弹,一众男人目睹了她所有的举动,因严谆清在水中的力量有限,他只能尽力把她往岸边挪,剩下的事都是靠这些男人完成的。 按说一个落水的人是不该考虑这些的,但付甜甜委屈。 是为自己给严谆清添麻烦了,让他没面子的委屈。 她感觉自己真是个累赘,什么都做不好。 她想哭,可用手去抹眼泪的时候,却把泥浆带到了眼睛里,眼睛顿时不适,泪水哗哗地向外涌。她带着哭腔对那些男人道:“谢谢你们,让你们见笑了!” 男人们并不知付甜甜的底细,毕竟他们的朋友带出来的女人,不见得就是他的爱人或者女朋友,所以没多说什么,他们漠然的反应,叫付甜甜更加难受。 对了,还有兔子,兔子去哪了! 四下张望,沈希希正抱着兔子,超级淡定地朝她走过来,倒是沈希希的母亲极度紧张,把付甜甜拉到椅子上关心地问这问那的,付甜甜闪烁其词,恨不得再跳到鱼塘里去,游到他们都看不到的另一个尽头。 “这个阿姨是给我同学家做保姆的,阿姨,我说得对吗?” 沈希希前面一句话是说给人群听的,后面的话是说给付甜甜听的。 付甜甜是能说对还是能说不对,说对,那她和严谆清之间,是丫鬟和富家公子的爱情故事?这样的故事多是悲剧;说不对吧,等于打自己的脸,她那天在幼儿园里是骗人喽? 她正独自崩溃着,严谆清走过来,把她揽进怀里道:“我女朋友,付甜甜。” 其它话他没再说半句,一改昨天晚上把他们的隐私毫无保留地道出来的样子,他只是沉默着,像个霸道总裁似的,用强健的身躯保护着这个不知所措的女人。 而他这样说了,大人们自然相信他了,孩子的话只是不能当真的童言无忌。 那群男人看付甜甜的眼光立即不同了,被他们这样的男人当众承认是女朋友,是对这个女人百分百的肯定,并且是极为慎重的。 “我们先走了。”严谆清道。 沈老板夫妇还要留他们,说去先换件衣服什么的,严谆清婉拒了,两人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你手怎么了?被兔子咬了?”严谆清问。 付甜甜甩甩手,难为情地嗯了声,被咬破的口子刚刚泡了水,疼的很。 “你还真是个傻妞啊,被动物咬了也不说,万一......你还真是傻。” “我怕你嫌弃。” “嗨!”严谆清笑笑:“你就这么想赶紧抓个有钱人,把自己嫁了?你还年轻貌美的,甘心啊?” “我存了点钱,之前还计划拿这钱去买房呢,可后来考虑到你那会被赵家陷害,可能要用钱,就没敢动,你看现在房价都涨成什么样了,一天一个价,直线上升。” 付甜甜嘟起嘴,从侧面表示了对她和严谆清之间的感情的认真态度,严谆清笑道:“我道歉,因为我,你损失了一大笔。” 他没说要送你房子之类的话,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更容易,他不要,他要为她做点特别的。 “谁要你道歉了。”付甜甜忸怩着。 “你从什么时候决定要跟我来真的的?别告诉我是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不信。” “那天晚上你在我怀里哭,我做了个决定,要跟你同甘共苦。” “那你喜欢我什么呢?” 付甜甜答不上来,从她游戏人间开始,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让我们重头来过吧,好吗?”严谆清没为难她,也让自己做了个坚定的决定。 付甜甜重重地点点头。 “到我住处换一下衣服吧,我那有篮球服,你也能穿,你还想吃点东西吗?” “我不饿,你呢?” “我也不饿,那换好了衣服,我们就去打狂犬疫苗。” “嗯,好啊。” 他果然在附近是有住处的,但付甜甜没问他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她现在心里有了一点安全感了,安全感带来了一点清醒,在不盲目索求的清醒中,她觉得情侣之间并不是什么事都要弄得公开明白,不是你得知的越多,对这个男人的把控越重,他对你的爱就越多的。 不是这样的,你需要让对方能喘气,也能自己能喘气,算计少一点,真诚多一点,要求对方少一点,对自己的要求高一点。 她首先要做的,是做好自己,做一个自爱、自尊、自强的女生。 正午的风将青草、野草花、庄稼刮得东倒西歪的,很像是江南的秋风,冥冥中一个新的季节要来了,一种新的人生正朝她打开大门。 崔铭生今天加班,原单位里一个要好的同事马骁到附近办事,顺便来看看她。 “哎,你这个办公场所不行啊,简易棚啊,也太简陋了吧,连扇窗都没有。”马骁一来就发牢骚,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崔铭生给她泡了杯茶,道:“主要是干工作,在哪办公不一样,你看我们这摆满了绿植,空气多清新。” 马骁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差点没坐稳摔下去,抱怨道:“你们这沙发也不行啊,腿是坏的,捡破烂捡来的啊。” “这是沙发椅,不是沙发,你刚都说了我们这是临时机构,等项目完工了就撤了,沙发搬来搬去的都麻烦。”崔铭生脸上带着笑,心里狐疑马骁今天怎么跟吃了枪子一样。同事间能要好到仿似朋友的,大多是出于个性相吸,之前崔铭生还在原单位时,马骁跟她一样性格开朗,工作勤恳,从来不怨天怨地的。 “骁儿,是不是单位里出什么事了?” “没啊,工作挺好的啊,条线上评选先进个人,我还拿了个省先进呢。” “那是好事啊,那你干嘛不开心啊?” “我有不开心吗?”马骁反问道,却又像自言自语,将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倚在沙发椅上盯着天花板沉思,半晌,道:“不止你这么说,黄主任和小余也问我怎么这两天脾气暴躁了,其实我已经在克制了。” 她顿住了,崔铭生将杯子递给她,道:“先喝点水吧。” 马骁接过水杯喝了一口,道:“这是什么茶?挺好喝的。” “红豆薏仁茶,除湿气的,最近老是久坐久站,小腿有点浮肿。” “你还真挺有情调的哈,还有闲心研究这个。”马骁四仰八叉地躺平,依然心事重重的样子。 “超市里买点茶包就有情调啊,我觉得你比我有情调多了啊,没事就摆花弄草的,还去学了古琴,话说你的古琴学得怎样了?有空把你的琴背过来,给我演奏一曲呗。” “拉倒吧,早不学了,我家那位说了,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家附庸什么风雅,还说我学这学那的太费钱了,花的钱都快赶上女儿了,养一个孩子不够,还得养两个。” “啊,你老公怎么这样啊,学琴不仅能陶冶情操,最重要的是还可以减缓压力,他不是也在体制内么,应该知道我们平时工作有多忙,难道生了孩子,就不能有一点自己的生活了。”崔铭生打抱不平道。 马骁比崔铭生大几岁,老公是高中同学,两人结婚早,生孩子也早,马骁老公平时比她更忙,所以马骁家的情况和崔铭生家差不多,除了靠老人,就是靠自己了,女儿小时,她两头分身无术的时候,没少在背地里抹眼泪。现在女儿上初中了,有了一定的自主独立能力,崔铭生打心里觉得她终于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了,没想到她老公居然不支持,男人有什么权利阻止呢? 崔铭生自始至终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不管是出于从小到大的经历,还是眼下的婚姻经历,她都对马骁“想做一回自己”的想法感同身受,并非常赞同。 马骁叹道:“还是女人懂女人哈,我学的最后一首古琴曲是《高山流水》,还没完全学会呢,最后一次弹的时候,我的眼泪哈……” 马骁擦拭了一下眼角。 “骁儿,按说你们的家庭条件也不至于差到连你学琴的费用也承担不起啊,你们父母都有退休金,家庭负担没那么重吧,你也不是讲究吃穿的人……” “他就想着把钱省下来买房子,把现在住的换掉,买套大房子,美名其曰为人民服务是一心一意的,改善家人生活也是一心一意的,我身边的人还都说他是个好男人,对事业有追求,对家庭负责,哈,我过的日子看上去多光鲜亮丽……铭生,你有没有觉得婚姻有时挺没意思的,说句难听的,好像对方不出轨,已经是对你最大的恩赐了,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 别的似乎都不重要,没有高山流水,也没有知音……” 崔铭生震惊了,没想到她和马骁不仅在家庭生活中有共同的地方,对婚姻的感受也何其相似,她点点头,马骁的眼泪马上下来了。 她把手放在马骁的手背上,皱眉道:“骁儿,跟我好好说说呗。” 第一百四十二章、婚姻是做加法了吗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呀,你今天还值班呢,下回再说吧,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了。”马骁笑道,泪水顿时止住了,跟导演刚喊了“停”,立马能把戏收住的老演员似的,她们都是在职场锻炼多年的人,心理素质没那么差,若不是崩溃到了极点,谁要哭。 “没事,我们加班也是有午休的,有话说出来,别憋在肚子里,会憋出病来的,就是我不能离开办公室,不请你出去吃饭了,这样吧,我来点外卖,好吗?你想吃什么?” “吃什么都行,上回去体检,查出了甲状腺炎,吃着药呢,胃口也不好,吃饭等于是给胃交个差,简单点吧。” 崔铭生本想问:“你怎么也得甲状腺炎了?”话到嘴边咽了下去,马骁的心情够差的了,她可别再火上浇油。 “那吃港式茶餐厅怎么样?附近有家店,肠粉做得很好吃的,送过来也快。”马骁是广东人,在南京上的大学,毕业后考了江南的公务员,是那年招考中全市的第三名,异常伶俐的一个女子,崔铭生想着粤菜是她老家的美食,她该是爱吃的。 “行,我都行。”马骁的心思却当真不在吃上面。女人挺奇怪的,年轻的时候遇到点芝麻绿豆大的不开心的事,就容易暴饮暴食,蛋糕、披萨加火锅,吃到撑为止,吃完即后悔,后悔了再吃,哪都可以伤心,偏偏胃不行;而到了某个年纪,真是会难受到吃不下饭的,不想吃,体会不到饿,无论如何也不想吃。 这种感觉好像是年轻的女孩喜欢用外物来将自己填满,而奔赴中年的女性往往什么都被掏空了,自我情感和追求被生活磨得粉身碎骨,不敢再让外面的东西随便走进自己的世界,她们乏了、怕了。 崔铭生在外卖平台上点了云吞面、肠粉、烤鸭、广式腊肠煲仔饭等特色菜,两人难得聚一次,不能用其它的仪式感来招待马骁,那请她吃顿好的是应该的,中国人对待、处理感情的态度和方式,在如何招待客人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崔铭生懂,想必马骁也是懂的,两个聪明又努力的女人,却都没能顺顺利利地过好这一生。 她低头点外卖的时候,马骁道:“铭生,也就你最好了,真的,有些话跟别人都没法说,对我最好的朋友也没法说,她们都理解不了,真的,不理解。前两天我有个同学发了条朋友圈,说看中了一条裙子,去年就看中了,没舍得买,今年看了还是很喜欢,但仍然舍不得买,还要大家给她建议要不要买。你知道那裙子多少钱吗,三百多块钱,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即将逝去了,连件三百多块的衣服都舍不得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呢?” 崔铭生道:“也许人家确实有困难吧。” “困难什么啊,她本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的,在园区一家企业里做外贸,收入不低的,遇到了现在的老公,就把工作辞了,专职主妇,相夫教子。家里老公管钱,每月给她两千块零花钱,以前她每月的工资没两万,也是一万往上的,现在靠这两千块钱,人家过得也有滋有味的,铭生,也许我矫情哈,我想不通,她图婚姻什么呢?就图有个男人能实现她生孩子的梦想吗?” “不图物质,图感情呗。”马骁越说越激动,崔铭生只得小心翼翼地应和着。 “一个让你连三百多块钱的衣服都穿不起的男人,我的意思是他本来是有这个能力的,但就是不给你买,他对你真的有感情么?对吧,又不是成天跟你要奢侈品,要钻石,就一件衣服,他让你断了自食其力的机会,却又把你困在与世隔绝的孤岛上,让你为五斗米念念不忘。铭生,这是爱吗?我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我那个同学为什么能过得那么舒心呢,每天晒娃,晒老公,晒小日子,人家怎么就没有那么强烈的精神需求,过得那么好呢?” 崔铭生哑口无言,她同是不明白的,她同是把婚姻能否满足精神需求看的比天高的人。但是再不明白,再想不通,那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婚姻如饮水,冷暖自知,马骁也不至于因为这个来跟她捯饬半天吧。 崔铭生想了想,道:“骁儿,你是不是还有其它事?除了学琴这事,老陈没把你怎么样吧?” 看来崔铭生说到了点子上,马骁沉默着,外卖员到了,崔铭生去拿外卖食物,顺便让她再多冷静一会。 简单在办公桌上铺了报纸,大大小小的碗摆上去,崔铭生将筷子塞到马骁手里,给她夹了个鲜虾肠粉,道:“先吃吧,来尝尝,人是铁饭是钢。” 马骁哽咽道:“也只有你关心我了,你知道吗,我在家吃不吃饭,都没人在意的。” 崔铭生道:“我也一样,所以要学会自己关心自己。” “你婆婆也待你不好吗?” “不能说不好,也不能说很好......” “就是客气,对吗?” “对。”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她只剩下客气的?” “一结婚开始。”崔铭生吃了口腊肠饭,并不是上次吃的那种美味的味道了,周安和周宁回来后,公婆的心情好多了,加上周宁提议趁他回来,让周安把婚礼办了,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一家人整天忙着发请柬采购东西,喜气洋洋的。 公婆对崔铭生的态度自然要比以前温和许多,但崔铭生心知肚明,那是他们从别的地方感受到了快乐,而不是对她这个儿媳妇刮目相看了,尤其是她的公公,他背地里的嘀咕她又不是不知道。有时崔铭生会想,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吗,她尊重、尊敬、孝敬他们,那要怎么做才能讨两位老人的喜欢,但有时她也会想,迎合,讨欢喜,那是要把自己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她不想这样,非常不想。 而突然有一天,她望着马路上的川流不息,忽的莫名释然了,也许她这辈子都没办法获得像朋友们在朋友圈里晒出的那样,公婆把儿媳妇当成亲生闺女的生活,她是没福气去享受的,那么,她又何必为难自己呢。嫁到这个家里来,做好儿媳妇的本分,不恶语相向,善待他们,即便“客气”不是最美满的,却也是个不错的结果了吧。 这个世上有多少女人,不分年龄,不分学历,不分职业,正朝着“不错”的目标流泪流汗,“差不多”已经是她们要攀登的顶峰了。 崔铭生在顿悟中领悟,别做一个完美主义者,即是放过自己。 “你和你婆婆......”崔铭生欲言又止,这个话题在某种程度上,比询问马骁和她丈夫的关系还要敏感,新时代的女性有几个愿意去探讨婆婆对自己有多不好的,因为这么一说起来,倒显得自己很没有能力,没有掌握婆媳相处的秘籍。 归根到底,崔铭生了解马骁,她们受过几年高等教育,加上从事的工作性质,习惯了从自身找问题,但凡有什么事没处理好,第一反应是自我找茬。 “我婆婆曾对我说了一句话,在我女儿还小的时候,两三岁吧,女人第一次当妈,总有一段时间特别想给孩子买东西,我说的对吗?” “对,我女儿刚出生的时候,我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买给她。”崔铭生没料到马骁到底还是说出来了,她的身体里是背负了多重的痛苦。 “那段时间我和老陈几乎天天加班,我从心理上也觉得对不起孩子,就给孩子买衣服啊,买玩具啊,我承认是买的有点多了,可花的是我自己赚的钱啊。然而魔性的场面发生了,我爸来看孩子,你也知道我是从小地方来的,菜刚端上桌,还没开始吃,我婆婆对我爸说了一句,我到死都不会忘记的话:‘我们家找儿媳妇,是想娶回来勤俭持家的,大手大脚花钱,这家早晚得败了,你们家又不是大富大贵人家,马骁学的还是法律呢,还是公务员呢,把道理学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爸当时一句话也没说我,找了个理由,吃了两口饭就走了,第二天就让我妈过来帮我带孩子了,让我婆婆回家歇歇,还说她是带孩子太累了。我当时看我爸这样,心里特别特别难受,哪怕我被她指着鼻子骂都没有关系,但她非要让我父母难堪,她的言下之意是什么:‘你瞧瞧你的宝贝女儿,一点素质也没有,你是怎么教育的!’铭生,你能体会这种感觉吗?” 崔铭生用力地点点头。 “可能我这个人心眼小吧,十年过去了,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婆婆说话时的口气,瞧不起,无所谓,不在乎,我在她眼里是多么的卑微,想来当初我和老陈结婚时,她即是看不上我的出身的。那天老陈不在家,不在场,后来我问老陈:‘你妈跟你说过我给孩子买东西的事吗?’老陈更是一脸无所谓:‘说过啊’,我就说:‘你怎么跟你妈解释的?’你晓得老陈说什么吗,他说:‘我早跟她说了,让她别管!’” 第一百四十三章、山塘街的肉汤圆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马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掉落到饭碗里:“别看老陈在工作中挺能的,家里的事他根本不清楚如何解决,也不想好好解决。你知道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吗,从小城市来到这里,本来我就不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这事让我变得更加自卑,这些年我拼命工作,有过领导的肯定,也得到过年底考核的优秀,现在大小也是个副科职干部,但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人,每当有荣誉或者成绩奔向我的时候,我都会扪心自问:‘马骁,你配吗?你配拥有这些吗?你这个失败的人。’” 崔铭生张张嘴,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冷了,空调一吹,再热的食物也很快变凉了,就跟人心一样,一盆凉水浇下来,也许这辈子都没法热了。 “周宁也怼过我父母。” “那你怎么办的?你一点不介意?” 崔铭生咬住下嘴唇,用力到仿佛要让牙齿粘到嘴唇上:“选择去淡忘吧,不想离婚的话,能怎么办呢?” “是啊,不想离婚,还能怎么办呢,不过这个婚姻真是鸡肋啊,不离,念不到其中一点好;离吧,后来孩子大了,虽然有小吵小闹的,但日子还能过,大家都这么过,我有什么不能过的,我就该矫情么,因为父母都在身边,孩子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过铭生,我最近,尤其是老陈不让我练琴后,我经常会缓不过来,下班到家了,把车开到车库里,总要在车上坐一会才下来,缓不过来,找不到精神支柱了,我是谁呢,我在干什么,我为了什么到这人世间走了一遭。” “绝望,对吗?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你从这绝望中拖出来了,深不见底的绝望,就好像在秋天里,高高兴兴地和一家人去天平山赏枫叶,走着走着,和他们走散了,却没人发现你不见了,没人关心你的冷暖,他们一家人照样开开心心的,你能做的,只有在冻僵之前,自己给自己倒杯热茶,骁儿,还是那句话,女人要学会自己关心自己。” “铭生,我们只能这样来度过下半生了吗?” “或许还有一种办法,你把和我说的这些话,和老陈说说呢,让他知道你的感受,你的想法,你的痛苦。” “我懒得跟他说,我不想看他的脸色。” “你当初为什么会嫁给老陈的?你俩自由恋爱,长跑了几年,感情基础应该挺牢靠的。” “当初老陈多体贴啊,夏天开空调,我摸一下胳膊,他就知道我冷了,我拨一下菜里的青椒,他就知道我是不吃的,那会老陈长得还帅,又帅又体贴的男生,哪个女生不爱,现在呢,整一个油腻的u cle。” “那说明老陈底子还是好的啊。” “他就是忘了初心呗,结婚时间长了,双方也有点乏了。” 崔铭生见她的口气似有缓和,说明他们的关系还没差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崔铭生不是想像父辈经常干的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劝和不劝离。她只是给马骁,也给自己提了个或许可行的建议:“骁儿,直面一次吧,说不定会有改变呢,当真什么都改变不了的话,再想其它的办法,反正进退都是难受,那和命运赌一把,大不了赌输了,现在都这样了,还能更坏么。” 马骁显然被说动了,也发泄完了,心情比刚来时好多了。快到上班时间,崔铭生同办公室的一个同事来了,马骁便走了,崔铭生把她送到停车场,想到了同是一人在异乡打拼,到现在还未成家的付甜甜,也不知道甜甜吃了多少苦呢,心里有没藏着委屈,她们姐妹三个该找时间见见面了。 然后她想了一会自己。 下班后,周宁来接她,他是把车停在转角口,打了双闪,特地到单位门口来接她的,看到她的第一句话是:“累了吧,把东西给我吧,我来拿。” 周宁穿着宽松随意的白T恤,黑色的西装中裤,脚上一双运动鞋,脸上笑意盎然,衣着和表情都像是从泛旧的相片里抠出来的,一时间,崔铭生还不大敢认,他如此坦率的笑,比神农架的无人区还叫她陌生。 崔铭生把中午剩下的饭菜打包盒递给他,道:“中午马骁来了,我们吃了外卖。” 马骁周宁认识,以前两人谈恋爱那会,马骁还老调侃他能追到崔铭生,是利用了职务之便。 但崔铭生没料到周宁和马骁的丈夫老陈更熟,周宁道:“老陈最近情绪不大好,我前两天见到他,他瘦了一大圈,话也不多说,闷闷不乐的。” “他怎么了?”崔铭生故意问道。 “他就提了一下,说家里的事太烦了,我们也没接话。” 这时两人已走到车边,后座上坐着周安和她的男朋友,现在他们知道这男生叫什么了:方忆少,一个挺文艺的,听上去就像是书生的名字,和他的气质倒挺搭的。 一上车,周安就开始叽叽喳喳的,他们早商量好了,一起去山塘街吃肉汤圆,因为周安想吃,打算吃好了,再逛逛消个食,买些当地的特色商品回去送给住在山上的朋友们。这些东西本来在网上也是可以买的,但周安觉得亲手挑选的才显诚意,她说上回给一个朋友买了条丝巾,一百块钱不到,印花是山塘街的桥,天青色的底子,水墨色的图案。 那位朋友喜欢得不得了,系了一个秋天,各种系法都试了,连做发带也没放过,夸赞周安有眼光,把这条丝巾戴在身上,总觉得接近了江南的山水,温婉水灵了三分。 周安问崔铭生:“嫂子,吃咸汤圆行吗?” 崔铭生哪会说不行,江南人的小确幸就在于一日三问: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任何不开心的事,仿佛用吃的都可以解决。作为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孩,周安和方忆少就汤圆应该是咸的还是甜的这个话题展开了大讨论,方忆少坚持放了糖的芝麻汤圆最好吃,周安囔囔着:“甜的有什么好吃的,腻死了,你嫁给我了,以后要跟着我吃咸汤圆,听见没有!小方子,长耳朵了吗!” 小方子据理力争,声称甜汤圆是他家乡的味道,咸汤圆入不了口,打死他也不吃。 周安掐他,拧他,逼他就范,外加一本正经地数落,而小方子嘻哈一会,求饶一会。 咦,就为这个,两个年轻人吵吵了一路,别人吵架是面红耳赤,他们吵架是换种方式秀恩爱,搞得坐在前排的老夫妻恨不得把耳朵堵住。 老夫妻聊的话题就接地气多了。 崔铭生问道:“雪儿吃饭了吗?” 周宁道:“在你爸妈那呢,崔琰这次月考考得很不错,爸妈奖励他去吃火锅,雪儿跟着沾光了。我今天去接雪儿,舞蹈班的老师还夸她呢,说别的小朋友休息的时候,她主动要求练功,现在是班上跳得最好的,过段时间有个文艺汇演,老师打算让她当主角,跳C位。” 崔铭生笑得合不拢嘴:“是吗?没想到这孩子还挺有上进心的。” 她当真是很开心的,为了女儿一个小小的进步,在克制不住的开心中,她忽然发现自己对待婚姻,好像也是没有太高的精神追求的,那些虚无缥缈的知音、知己有什么用呢,只要她够能忍,她和周宁都陪在雪儿身边,雪儿就能一直健康快乐地成长。 然而当这么想的时候,开心中很快掺杂进了苦涩,光为了孩子就行了么。 婚姻,只是为了找个男人,满足生孩子的梦想么。 不是这样的。 周安和方忆少虽然领证了,但婚礼还未办,更别说还没生孩子了,所以她对婚姻是概念化的,发表的看法也是格外理想化的:“嫂子,等婚礼办完了,我要把雪儿带走啊,你们成天让孩子学这学那的,把孩子累成什么样了,野蛮教育,自然生长,你们懂不懂啊。” 周宁和崔铭生都笑了,周宁道:“你这是硬要把我们一家三口拆开啊。” 崔铭生听到“一家三口”,心陡然暖了一下。 过了一个红绿灯,到了山塘街的停车场,灯笼还没亮起来,游客如织,在泛墨色的光线中,拱桥下的水面亮如镜子,映在其中的树木、房屋,以及坐在小竹椅上摇晃蒲扇的阿婆,都如同是剪影一般。 在崔铭生眼中,山塘街和平江路是不大一样的,平江路是文艺的,平静的,一花一叶都是大自然赏给江南的温柔;而山塘街是极具烟火气的,站在桥上看会风景,也能看到江南年迈的大爷,穿着汗衫和布鞋走进藏在街后面的餐馆。 这些零星的,没被评上老字号,也没在各大美食平台上做过推广广告,外地人慕名而来,特地找或许也找不到的餐馆,却是从来不愁没生意的。来了多年的老客,从年少吃到暮年,早把位置给占了,有时你心心念想吃,却来迟了,老板大手一挥:“明天吧,今天没位了。” 这些老客吃了很多年,每次来也是要坐很久的,从黄昏到深夜,一辈子的交情诉也诉不完,老板是知道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走不走的下去看命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开这些店的老板是那一股含蓄、随缘、享受生活,但也不碌碌无为的江南人。 一行人走在青石板上,两旁的灯笼一瞬间被点亮,像仙女挥了一下仙女棒,人间从此通亮。崔铭生透过遥遥的人头,望见了最远处的灯笼,想到了儿时穿着塑料凉鞋和背带小裙子,这条路上还没这么多人,牵着爸爸的手一路狂奔,那时稚嫩无知,日子幸福到也是受仙女“钦点”过的。 经过一家花店,周安怂恿周宁给崔铭生买花,崔铭生直说不要了,可周宁的脚已经踏了进去,店员问他要买什么花,周宁想了想,问:“蕾丝草有吗?” 店员笑道:“有蕾丝草,那搭什么主花呢?” 周宁愣住了,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进花店买过花了,“主花”是什么,听不明白,但他仍记得崔铭生是喜爱蕾丝草的,道:“就这个花好了,帮我包扎一束。” “一束蕾丝草吗?” “对。” “要多大束的呢?” 周宁看了一眼插在花瓶中的蕾丝草也没有多少,便道:“都包起来吧。” 等待包扎好的时间里,周宁一直在用一个领导的“苛刻”标准来要求店员:“把根部再减掉一点吧,上面的叶子梳理一下,包装纸能换吗?好,那换这张黄色透明的。” 这哪是简单的花束,简直是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崔铭生淡淡地望着她的丈夫似乎耗费了全身的力气在做这件事,又仿佛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了,女人的心思,很小,比针眼小,心思被填上了,满足感比天阔比海深。说穿了,她们要的,是有弹性的懂得。 一大束花抱在怀里,超大的一束,超出了她身体的宽度,走出店外,行人纷纷侧目,甚是扎眼。路璐的双手在花束底下挪来挪去的,抑制不住的激动让手都有点抖,很久很久没收到过花了,久到比山塘街灼亮的灯笼带还要长很远很远。 周安一看这花,不高兴了,拷问她哥道:“哥,你也太舍不得花钱了吧,怎么给我嫂子买这个啊?” 周宁道:“买对不买贵,你嫂子就喜欢蕾丝草。” 周安扭头问崔铭生道:“嫂子,那么多的玫瑰你不要,为什么偏偏钟情于这个草呢?” “不告诉你。”崔铭生卖了个关子。 “哎呦,甜蜜的类,窒息了。”周安故做喘不上气的样子,把崔铭生逗得满脸通红。崔铭生没告诉周安的是,之所以偏爱蕾丝草,是因为蕾丝草像极了从前家里的纱门。从前她和父亲两个人在父亲单位的员工宿舍住过一段时间,是在她不堪亲戚们复杂情感的投注更早的时候,在她更小的时候。 那会楼里面住的都是认识的人,都是父亲单位里的同事,楼下的保安大爷又把大门看的比保险柜还要紧,小偷之类的坏人根本无机可趁。到了夏天,只要家里有人,家家户户的木质大门永远是开着的,只掩上两扇纱门防蚊透风,崔铭生家的纱门上每个格子都很大,上面装着绿色的纱。 到了暑假,父亲去上班的时候,她就搬张椅子坐在门边上看图画书,玩洋娃娃,编绸带,看楼上的人家上上下下,他们会跟她打招呼,有时还会给她一根冰棍,一包酸梅汁,几块糖。 她吃着东西想着父亲,直到听到楼下的大爷和父亲打招呼:“回来啦!” “回来了!” 她听到这个声音就会开心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两个辫子上下甩动,直到看见父亲的身影从绿色的纱门映进来,父亲高举手中的饭盒,炫耀道:“宝贝女儿,猜猜我们今天吃什么?!” “吃什么呀爸爸!” “清蒸白鱼,你最爱吃的!” “好呀好呀!” 那会的黄昏从来不忧郁,晚霞来访,有两个影子的家里,是我心光明。 此后,她在花店里第一次看到蕾丝草即爱上了,草面上星星点点的空隙,和纱门上的小洞是一样的,所带来的幸福感和终于盼回来父亲的心情是一样的。 每个女孩喜欢的那种花,对这个女孩来说都有某个难忘的故事和某个特定的意义,旁人许是不懂的,但她自己懂,并会铭记。崔铭生也从没跟周宁讲过她为什么那么喜爱蕾丝草,因为觉得一个男人并不一定要知其所以然,能做到知其然就可以了。 周宁知道她喜欢什么,并愿意给她买,就行了。 而当往事泛上来的时候,崔铭生同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她总怕是在为别人而活,要“做自己”,可当独自抚养她长大成年的父亲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躯,还要照顾她生活起居之时,在那一声“宝贝女儿”中,父亲又做了几分自己。 有担当的人,从来不会独善其身。 周宁对崔铭生道:“我给你拍张照吧。” 周安道:“你们俩站好,我来给你们拍!” 周宁便走到了崔铭生身边,把左手绕过她的背搭在她的左胳膊上,像普通夫妻那样,崔铭生却不自在地躲了一下,周宁似是没注意到,还对她说:“看镜头。” 又对周安道:“把你嫂子拍好看一点。” “我嫂子怎么拍都好看。”周安嘟囔道,跳来转去,将两人上下左右都拍了,四人一起选照片,最后由艺术家方忆少敲定了一张,他对这张上的崔铭生的评价是:绝美,还表态回去就把她画出来。 照片上的崔铭生笑得羞答答的,露出两三颗牙齿,头略低,她今天的裙子是白底蓝花的,叶子般细长的小花,花瓣似的娃娃领,清雅素淡,和蕾丝草一应一合,而帅气的周宁自不必多说了。 才子佳人,这是继婚纱照后,难得的以后可以拿来回忆的照片,或许在他人的称赞声中,自己忆起的也是一段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吧。崔铭生想着拍照时她为何会笑得这么好呢,是为了成全周宁的好意,还是为了成全一个崭新的自己。 四人继续向前走,周安两口子走在前面,周宁两口子走在后面。 中间周安又怂恿周宁进这个店去那个店的溜达一圈,在一家卖包的店里,他们看中了一只刺绣的布背包,绣的是拙政园,材质是厚实的帆布质地,档案盒大小,包里面大口袋小口袋都有,周宁对崔铭生道:“这包不错,你上班也能背,挺实用的,衬你。” 周安两口子也赞好看。 崔铭生翻了一下吊牌,得一千多块钱,小声道:“太贵了吧。” 店员听见了,以为他们觉得开在景点里的店就是宰游客的,忙道:“我们所有店面都是统一价,网上的价格也一样,平时也基本上不打折的。” 崔铭生道:“一只帆布包卖这么贵啊。” 店员道:“美女,你看这帆布包的做工,质量肯定比一两百块钱的要好很多,还有这拙政园图案,我们是买了版权的,在其它地方都是看不到的,你们到这地方来一趟,买就要买特色的东西,而且我看这位先生是诚心诚意要送你呢......” 这个店员的嘴啊,是吃多了江南的甜食吧,崔铭生刚欲说话,周宁拦她道:“我们本来就是难得来一趟,结婚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来吧。” 崔铭生一想,可不是么,他们还住在老城区里呢,却从没想到到这么美的,引得中外游客纷至沓来,曹雪芹笔下的“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的地方走一走,散散心,她在婚姻里变得坚强了,却不可爱了。 崔铭生道:“难得来,也不见得要买吧。” 周宁道:“也不是太贵啦,我还是买得起的,别人家的老公还老给老婆买名牌皮包,我都没给你买过,这个包你不嫌便宜就最好了,给我个表现的机会。” 咦,话说到这份上,他倒像是处处依着她了,再不要就是驳他的心意了。 幸福来得太快,应顾不暇。 快到吃咸汤圆的店时,周宁突然道:“哎,我想起来了,老陈还说了一句,说马骁提过人家单亲妈妈有多好,马骁怎么想的呢,难道她打算做单亲妈妈?” 终于聊上实际的话题了,崔铭生庆幸着,否则让她一直踩在幸福的云层上,搞不好一脚踩不稳,掉下来即摔死了。 她本有很简单的理由把周宁的疑问搪塞过去,比如“我不知道啊”,“马骁随口说的吧”,“马骁故意气老陈的吧”之类的,但崔铭生决定听从自己的内心。一个好的婚姻,双方应当是势均力敌的关系,势均力敌里面就包括:我有权利说出我对这个问题的不同看法,而你也能接受我的不同。 当她和周宁的关系开始慢慢好转,她应当迁就他的想法,让他能看出她沉湎在他“赏赐”的幸福里?崔铭生不要这样,她以前迁就的太多了,回头来看,她其实一直高估了自己对伤害和冷漠的容忍度。 往后,她想让周宁逐渐看到一个真实的她,他们能走得更好,是命;走不下去了,也是命。 第一百四十五章、淮海街上的居酒屋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怎么讲呢,我觉得单亲妈妈不是最辛苦的吧,至少别人都还认为她特别辛苦,丧偶式婚姻里的女人才最累吧,外人看来一大家子在帮你带孩子,帮你操持,实际上精神和体力上都是一个人亲力亲为,你想找人诉个苦吧,人家还认为你凡尔赛,这样的女人身心都苦。” 周宁大概没料到崔铭生会说这么“女人家家”的话,在回家后的这些日子里,当他对崔铭生曾经的误解消减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见识到了这个女人的“大气”,一个大气的女人这样说,他不吃惊才怪。 但他琢磨了一下,崔铭生说的不无道理,过日子,不是买束花,买个包就能长久地支撑下去的,用物质来哄女人,永远是一时的。咸汤圆好吃,那也是一日三餐中的点缀,是细水流长的枯燥生活中的调味品,江南一家三口的餐桌上,寻常见的还是三菜一汤。 周宁揽上崔铭生的肩,说:“我不会让你成为丧偶式的女人的”,末了,他补充道:“我争取做到最好,我做得不好的你提醒我,像我这样的男人,是先懂社会的江湖,而在家里错事做了一桩又一桩,才发现一个家庭同样是一个江湖。” 崔铭生扭过头打量在风中旋转的红灯笼,是不成规律的晃动,像迟暮的美人在为自我舞蹈,假如有人能看到她现在的笑容,那一定会觉得比方才照片上的更美好、更坦然。 一个女人,真能把过去忘得干干净净么。 崔铭生心中是没底的,但她想往前走,再往前走一走,哪怕伤痛仍会时不时出来打扰,可只要在往前走了,时间终将给出答案吧。 她带着这个念头踏进了周安心心念的餐馆,迎面望见身着长衫大褂的服务生,评弹声传入耳内,是儿时常听老人哼唱的《玉蜻蜓》,做旧的桌椅,凹凸的地面,这是另一个世界,快被她遗忘了的世界。 又或者,是一个光明的新世界。 是天真如初的我心光明。 路璐离开振律所的前夜,王钦铭敲锣打鼓给她办了三桌欢送宴,作为律师,某种程度上是法律人士+商业人士的结合,但凡取得点成绩的,心里面对人情世故都有杆精准的秤。路璐要走,一个小律师,按说不会受到如此隆重的待遇的,之前她办转所手续时,王钦铭装聋作哑,那会一走了之了,恐怕连杯“送行茶”都是喝不到的。 人生的反转,妙之又妙,玄之又玄,是盒子里的巧克力糖。 而王钦铭哪是把路璐当路璐,在他眼里,她现在最重要的名字是:代汝的女人。 欢送宴换了三个场地,吃完晚饭,大家囔着去唱歌,王钦铭同意了。邱斌像个傻子,在饭店里就端着酒杯敬这个敬那个,人家不想喝,他还非要去敬;到了KTV里,一个人抱着话筒吼了十几遍《失恋阵线联盟》,人家问他失哪门子恋了,他不讲话,光看着路璐,直勾勾地看,那眼神就跟从来没见过女人似的;KTV出来后,一群人去居酒屋吃夜宵,邱斌照例喝酒、敬酒,装疯卖傻的,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醉了没有。 他没醉,不过确实是喝多了,但除了酒,还能借什么浇愁。他宁愿相信他是输在了在这个城市里还没有房子,是输在了没有及时表白,输在了先来后到的规则上,也不肯相信路璐对他完全没有感情,培都培养不出感情。 因为后者代表着一点机会都没有,会叫人绝望。 他念过的书,走过的路,经历的人生,让他早明白一个道理,世界这个圆中,任何地方的机会都可以去争取,别人不给你机会,那你就做个冲击钻硬往里面挤,早晚能将铜墙铁壁拉开一道缝。可感情上往往是相反的,你动作太大了,挤的太过分了,反而令对方反感,对方当你是个苍蝇,还是只绿头苍蝇。 有劲没处使,有情没处用,那就喝酒吧,其他律师眼多尖,邱斌的醉翁之意,一个眼神即明了了。 路璐还没急时,王钦铭已开始跳脚了,为了一个女人乱了大谋,小兔崽子,难成顶大的气候。这个世界上,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是不同的,如果身边的男人心硬肠硬,男人们会觉得他能干一番大事业,而女人们却会有点怕他,刚中带柔,向来是女人们中意的异性对象。 但有“柔”了,如邱斌这般,冲冠一怒为红颜在所难免。 可这回,男人女人都不管用了。 王钦铭看不惯他,路璐也是。 她是丁点不感动的,从邱斌发出第一声乱叫“我爱你!”,她的头就炸了,仿佛有一个故意捣乱的孩子,破坏了她回味爱情的心情。常说恋爱中的女人缺脑子,因女人有时就是这样子,男人给了她一点好,她就欢喜成不成样子,代汝为路璐排除了一些困难,路璐即沉沦了。 居酒屋位于淮海街上,这家店的吧台位置类似于深夜食堂的格局,三边都能坐客人,做料理的是老师傅,穿着白色的厨师服,戴着黑色的窄边草帽。虽说造型显得有些另类,但也许这顶帽子对他来说有非凡的意义,白发从他的帽檐处露出来,只几缕,贴在鬓角上,蛮有故事感的,和深夜食堂的原版异曲同工。 他们人太多,几乎包场,其他的客人极难见到,感觉少了许多趣味,唉,居酒屋这种地方,的确不适合成群结队的来。而大概是睡意过去了,第二场时还打哈欠的人现在反倒兴奋了,眼睛睁的比铜铃大,大有一种能嗨上一宿的架势。 王钦铭上了年纪,熬不了夜,等着尊贵的“代汝的女人”能说一句:“王主任,今天就到这吧,我们改天再聚”,但路璐偏不说,他问路璐:“今天开心吗?” 路璐笑道:“开心啊,谢谢王主任能让我们一直开心下去。” 王钦铭意会了,扛不住了,明天还有庭要开呢,哪能够和四十多岁及四十岁以下的律师们搅在一起胡闹,本打算把邱斌拖走,但邱大律师可好了,大家嫌他烦了,不理他了,他另找乐趣,正和店里一个女客人热聊。 女客人二十多岁,高马尾,大耳环,简单的白色背心搭配卡其色的短裤,很卡哇伊的模样。她一个人来的,和邱斌也聊得来,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看上去好像是两个熟人在密谋大事,期间还互加了微信。 王钦铭一是怕毁了邱斌的“艳遇”,二是见他转移了目标,暂时不具危害性,在场还有人看着他,便还算放心地离开了,走的时候不忘特地交代又交代:“要把路律师安全送到家啊,一定要把路律师安全送到家啊。” 他又用意深长地问路璐:“你现在住在哪啊?” 路璐说了一个小区的名字,王钦铭一听,不熟悉。 噢,他们还没住到一起,把男人的欲望“悬”在那,这个路律师还真不能小觑。 王钦铭得出了一个中老年人的处世总结:永远别小看年轻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 在以后常联系的虚虚的告别词中,王钦铭好歹是走了,路璐走到店外,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伸了个懒腰,长椅的一头坐着一只陶瓷质地的粉色兔子,仿佛有人陪伴,一个人也不那么孤单了。 深夜的淮海街干净如海,晴朗的天空,轰隆隆的是空调外机和中餐厅里炒菜的声音。冰淇淋店、奶茶店都打烊了,执着地亮着灯的是二十小时便利店,店员正伏在柜台上打瞌睡,马路旁的几排扭扭蛋机七彩斑斓地闪烁着,一家店门口的日式风铃叮咚一阵,风一阵,偶有行人经过,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聊着欢乐的话题。 此刻的淮海街,静谧而空灵,俏皮而率真,适合思念。 豪宅一夜游后,代汝也没提出来让她再过去住,他也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提,对路璐是如履薄冰的,路璐同是如履薄冰的,两个小心翼翼的人,给感情中注入了太多的拘谨,但也有得,他们彼此间更坦诚了。 两人共赏一轮明月,代汝想念路璐,路璐也想念他,想电视剧里的场景能发生。他从前方走来,碰巧撞上她了,两人偶遇了,然后他说:“哎,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路璐只需说:“我想离开这”,那他就会把她带走的,在这个烦躁的夜里。 他就是有这样的魄力的。 想着想着,嘴角不禁上扬,这微笑就如同模子般刻在了她的脸上,消也消不掉,看吧,恋爱中的女人,有多容易欢喜,有多欢喜。她朝前方望去,不远处有家章鱼小丸子店正准备打烊,卷帘门拉下了一只手的高度,店员们在里面收拾,她想到了代汝是爱吃章鱼小丸子的。 也想到了他可能是因为那个女人而爱吃的。 她是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去逼问代汝的,毕竟他把一切都告知她了,她再纠结,按他的说法就是没办法的了:他没在最好的年华里遇见她,她亦是。 第一百四十六章、我来给你讲个笑话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路璐生出醋意,想耍个小花招“捉弄”一下他,就问他:“现在还想吃章鱼小丸子吗?” 如果他说:“不想吃”,路璐就问:“为什么不想吃啊,是不想和我一起吃吗?” 如果他说:“想吃啊”,路璐就问:“这个点了还想吃啊,是想到谁了吗?” 她把正反面都考虑全了,恋爱让女人想使点小性子,花点小心思,这么做把她的逻辑思维能力逼上了一个新台阶,精力空前,聪明空前。可计谋还未实施呢,代汝发了微信来:“你在干什么呢?” 这个点的这句问候,等同于“我想你了”。 路璐一笑:“你猜。” “我猜你在想我。” 路璐回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他发了一张只有半张床的照片,露出了盖着睡袍的一只腿的一个角边,男人同样有小心机呢,他说:“好寂寞啊,一个人。” 路璐直接道:“干嘛啊?想睡我啊?” 他毫不怯惧,道:“是啊。” 路璐差点一口血喷出,质问道:“这就是你的初衷吧?” “嗯,我的初衷就是灵肉结合,难道你不是嘛?” “我才不是!”路璐撒娇道:“我的初衷是纯纯的爱情。” “蠢蠢的?” “纯纯的!” “噢,那纯纯的小爱情,是什么味道的?” “奶茶的味道,你喝过不?”路璐故意笑他年纪大了。 “是秋天第一杯奶茶么。” 路璐发过去一串省略号,代汝连这个也懂,她问道:“李雪玲教你的?” “你看你,吃醋都吃到国外去了。” “不理你了!”路璐生气了。 代汝忙发来一个五千两百块的转账,她不收;他又发了一个五百二十块的,她还是不收;他又发了一个五十二块的红包,她仍不收。 代汝求饶道:“路大律师,我要怎样做,你才能不生气呢?” “别想用金钱搞定我!” “那我们谈精神吧,我给你讲个笑话。” “你先说来听听。” “你知道女生,特别到了你这个年纪的,就容易发胖,你知道为什么吗?” “新陈代谢慢了呗。” “你这是偏见,其实还是心理问题。” “大心理学家,愿听其详。” “我去年秋天在淮海街和朋友一起喝酒,旁边坐了一对小情侣,女孩对男孩说:‘好想喝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啊’,那男孩子开了一个玩笑:‘我会请你喝冬天的第一口西北风’,女孩马上生气了。” 路璐在心里笑出了泪,没想到代汝还有这么逗趣的一面。 “二十多岁的女孩的心理是:你以为我想要的就是奶茶吗?你根本不懂我,不关心我,你一点都不在乎我!这时男孩就会问啊,那你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女孩会说,你都不懂我,不关心我,不在乎我,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男孩就会急于弥补,那我给你买杯奶茶吧?二十多岁的女孩通常会马上甩脸:我不想喝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喝奶茶了!” “@#¥%你这是写剧本呢?”路璐问道。 “我们公司你也知道的,我确实看过不少剧本,但对三十岁以上的女孩,像你这样的,她们的行为习惯,却是我观察来的。” “别卖关子了,快说。” “三十岁以上的女孩想喝一杯奶茶,一般人看不出原因,因为她们习惯了在人前把情绪设置为屏蔽状态,不过她们会装模作样地点杯半糖的。然后研究起奶茶店的菜单,珍珠不错,加点;中午没吃饱,来点燕麦;有新品冰淇淋,尝尝吧;太想喝了,来个大杯吧,还差五元可以满减,那再加块巧克力饼干吧,最近太累了,我要对自己好点。” 路璐下巴掉下来了,被打脸了,代汝在她身上装监视器了么。 “说的是你路律师吗?把奶茶喝成了粥?” 路璐没法否认,道:“你观察三十多岁的女孩干什么?居心叵测。” “一个好的管理者必然是一个生活家,我欣赏这种热爱生活的女孩子,能在困苦的生活中寻得片刻愉悦的人,都是艺术家。我希望这样的女孩来做我的员工,我也喜欢这样的你,忧伤而脆弱,又积极向上,倔强进取,很期待你能成为我的伴侣。” 听付甜甜说,代汝对待工作是极其严肃的,开会时能说一句话的,就不会说两句话;能不说话的,他绝不开口,让手底下的员工猜猜猜,城府相当深。 可私底下是这个样子呀,打这么多字,他都不嫌累的,绕了一个马拉松,讲了一个对比的故事,蛮好玩的。路璐莫名的踏实了,心静了,原来她也是有优点的哈,是她的优点获得了他的肯定和欣赏,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人呢,不是谁的替代品。 她遇到了一个多正能量的,多美好的男人,他给了她鼓励、自信和快乐,让她愿意去成为一个更好的女人。 “谢谢你”,路璐打出这三个字,又迅速撤回,鼓起勇气道:“你在向我求婚吗?” “求婚?你要的话,我明天就找人搭台向你求婚,好不好?” 同事们三三两两从居酒屋走出来,路璐看了眼手表,不知不觉和他聊了快一个小时了,已经这么晚了,她忙回道:“求啥婚,我要你现在去睡觉。” “遵命,夫人!夫人也快休息吧!”代汝说完,附上了无数个小心心,当真是happy e di g的聊天。 路璐抿嘴一笑,跟同事们一一告别,却没看到邱斌。 “邱律师呢?” “他啊,今晚估计得睡在这。” “啊?你们都不管他了?” “你进去看看吧,我们是有心无力啊。” 路璐忙冲进去,邱斌还拉着那女孩闲扯呢,聊的是他的家乡,他不嫌累,女孩也不嫌烦,一脸陶醉,时不时还点头表示有在认真听。其实这会邱斌酒已醒了,和这陌生女孩聊着聊着就醒了的,他突然发现这个气质时尚,笑起来像樱桃小丸子一样脸蛋嘟嘟的女孩非常可爱呢。 东方不亮西方亮,江南的女孩不止一面,江南撩人的方式有很多种。 他把所有还未来得及跟路璐分享的话,都说给了这个女孩听,女孩也讲了好多自己的事,还说:“有个律师男友的话,感觉很酷呢。” 她这是暗示么,是双方一见钟情了么,是一箭穿心了么。 爱情最美好的样子是什么样,恐怕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答案,但能和对方,也想和对方一直聊个不停,是个很好很有希望的开端吧。 见路璐走过来,女孩道:“你先走吧,没事的啦,我不会把他怎样的。” 路璐还不识相么,邱斌潇洒地朝她挥手:“走好啊路律师,不送啦!不送啦!” 他的笑里都是被缘分击晕的傻气。 最后的最后,路璐自个掏腰包给他们买了一瓶好酒,在中国的酒文化里,酒能用来庆祝、告别、祝福......饮酒过度不可取,但任何情感都能装入酒里。最后的最后,路璐认识到了邱斌是个好人,以善良回报他曾给予的善良。 哪天在法庭上碰到了,也能插科打诨下:“邱律师,别手下留情,咱们一码归一码。” 浮浮起起、喜喜悲悲的经历,不经意间,她这个女律师成长了一点,也能勉强地正确地处理一些事了,可生活奇妙,不代表生活总是会肯定一个人的努力,有的人转角遇到了真爱,也有的人全心全意,呕心沥血,却仍做不好一件事。 路同舟店里的生意很差,面上她还不承认,可一个月的流水远远赶不上当月的支出。现在市面上什么店都有,类似于她开的这种店更是见多不怪了,比这更文艺更有情调的在江南也是随处可见。 路璐一开始的评价即是正确的:开这样的店,玩的是资本和享受,不能奔着赚钱的目标去。不仅赚钱不易,要想扩大知名度,也是要在各大平台上做广告的,最省钱的是自己做公众号,但除非自己精通这一领域,否则费时费力不说,没有专业的人士帮忙,做出的页面多是不好看的,没有熟谙市场的营销团队,能收获的利益回报是微乎其微的。 说白了,在线上不管通过那个渠道,想引来流量,提高知名度,那是要有源源不断的投入的,以路同舟目前的经济情况,这根本无法实现。 而在线下,崔铭生、付甜甜,以及路同舟的一些朋友千方百计地给店里介绍生意,周安在崔铭生的推荐下,更是舍近求远,从店里买了许多的摆件,不嫌费事地包装、打包,再运到她的果园里。但一来一去的,欠下的全是人情,赚的也是人情钱,而如果一家店只能赚人情钱的话,注定是开不长远的。 如今每天的日子就是花钱,花钱,花钱,该卖的房子都卖了,放高利贷的消停了一段时间,又上门来催了,他们和她做律师的女儿打了交道后变得聪明多了,采用的催债手段“高级文明”。 就请三五个光膀子的,纹身的壮汉没事就围着路同舟的店外围转圈,见到来人像是顾客,凑上前去,凶神恶煞地盯着人家看,直到把顾客看跑为止。而喜欢光顾这类店的,要么是年轻的小姑娘,要么是中年少女,身边没个男性相陪的,基本上一吓一个准。 气不气人,完全没辙。 第一百四十七章、传说中的表哥来了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没法子,路同舟打着周转一下资金的幌子,跟这个朋友借几千,和那个朋友挪个一两万的,连最开不了口的陈伯,路同舟也厚着脸皮问他拿了八千块钱。 要不是穷途末路了,在某种程度上要强要到死的路同舟,哪会向一个关系不错的男人要钱,愁死了,恨不得能突然出现一个多年未见的亲戚,告知她们有巨额遗产可以继承。 否则钱从哪来呢? 无解。 这是一个捅了马蜂窝后,只能后悔当初不该去捅的问题。 路璐理智些,提议把店关了,路同舟不肯,没有长篇累牍地说明为何不愿意关店,只简单道:“不关”,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蹦出来的时候,感觉上她要跟这店共存亡。路璐也没拿出当初两人吵架时的理论:你在跟那个女人比吗?你非得跟那个女人比吗? 她现在不想这么说了,和她母亲说“那个女人”,会叫她联想到代汝的“那个女人”,隐隐的,她能体会到“那个女人”留下的阴影对母亲造成的影响,所以算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但现实的难题,不是理解就能解掉的,也不是做梦就能做掉的,肉眼可见的外债,跟砌砖造房子似的,一天天的债台高筑。 路同舟知道了路璐和代汝在谈恋爱,不是路璐主动说的,路同舟也没问,是路同舟察觉出的。自己生的女儿,是在她这座山上长出的树,通过不同的沙沙声,她能轻易地区别出是哪片叶子在作响。 这回响得最厉害的叶子,是落上了蜂巢里的蜜的。为了省钱给她还债嘛,路律师衣服、首饰倒是基本上不买的,但每天一有空就折腾,把衣橱横竖搭了个遍,每天出门前对着镜子左照右看,捏捏胳膊,量量大腿的,头发盘起来不好,扎起来不好,放下来也不好,头发被玩炸毛了就弄脸,下巴上冒了个痘,抠啊抹啊的搞半天。 哪个女人不曾少女,整一个路同舟年轻时的翻版。 但或许他俩这事,在萌芽阶段路同舟就有预感的缘故,真待确定了,她心理上反而没那么排斥了,况且路同舟想了想,当初她反对的理由是认为代汝心机太重,什么叫心机重呢,路同舟答不上来,对外人心机重,对路璐真诚,又怎么说?心机不重的又如何呢?她那时看虞桑梓,觉得他的心比水晶还要纯粹,他这个人比月亮还要皎洁,结果呢? 或许是因为她比一般女人的感情经历要丰富一些,在面对路璐的情感大事时,她倒额外清醒三分了,不提钱多少,不提爱多寡,和世俗的标准是有些不同的。也拜这种清醒所赐吧,作为一个坑女儿坑到无底线的母亲,把女儿的“嫁妆”都骗了,都吞了,而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物能吞,人是不能吞的,路同舟对代汝没抱一丝丝的幻想,之前邱斌主动呈送银行卡,她也没收。 可既然这些人身上都不能捞钱,那总得找个冤大头吧。 路同舟想到了自己的娘家,真被路璐说中了,她想认祖归宗的动机从情感寄托变成了物质寄托。 路同舟把这个打算告诉路璐时,来接她的车已到了店外了。 这是一个周六的早晨,路璐还在睡觉,路同舟敲了两下门,说外面有车来接。路璐正在梦里和代汝相会呢,迷迷糊糊听到这句话,还以为是代汝来了,梦想成真了,火速起床洗漱打扮,可换好衣服冲到门口一看,门口是停着一辆汽车,前座上坐着两个不认识的人,两个人都透过车前窗打量她,哪有代汝的人影。 这时路同舟拖了个小皮箱走过来,对路璐道:“收拾都收拾了,跟我走吧。” “去哪啊?”路璐半脸问号,半脸不爽。 “去你外公外婆家。” “我不去。” “那你留下来看店吧,我走了,拜拜。” 路璐目睹路同舟把皮箱放进后备箱,司机来打开车门,她坐到了后座上,然后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和路同舟说了两句话,路同舟又下车来,问路璐:“你真的不去吗?” “不去!” “那我问你,一旦你打算和代汝结婚了,你们要办酒席吗?” 路璐顿时懵住了,路同舟这话的层次太多了。 “不办?不办的话这事就好办了,你不用跟我去了,去不去的都无所谓。但你要办的话,你考虑过有哪些亲戚可以请吗?我这边,没有,你爸爸那边,你爸爸还指不定来不来呢,能指望谁来,你说说,你的婚礼就我参加,你让你未来的公婆和你公婆家的亲戚怎么想你这个儿媳妇,路律师,这么干对你不利啊。” 路璐焉了,她发现路同舟事实上是特有能耐的,擅长长篇大论一番她未知的领域,进而将她驯服,之前是嫁妆论,现在是婆家论,反正好不好的都是路同舟说了算,路璐又没经历过,不知深浅。 路同舟沦落至此,大概确实是运气不好吧。 路璐灰溜溜地上了车,坐到了路同舟旁边,路同舟道:“你不去拿几件衣服?” “不拿了。”路璐的心和身体都懒得动了,任人宰割吧。 “那你拿什么换?” 路璐还未开口,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人道:“等到了地方,我陪表妹去买几件吧。” 路璐一愣,这人就是她传说中的表哥啊,初次见面,这表哥的口气不小,男人偏过头和她对视了几秒,两人互相观望了对方的长相,互相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路璐说不出这位表哥长得有多帅,但也是不难看的,五官端正吧,中等体型,气质很富贵。 男人道:“你叫路璐?这是小名吗?” 路同舟没料到这位表侄还挺大方的,有关钱的希望火苗腾腾向上冒,她等着严谆清主动来问店的事,比如问她“这是谁开的店?是什么店?营业额怎么样?” 但他并没有,却是对路璐的名字感了兴趣,路同舟插嘴道:“不是小名,是大名,第二个璐是王字旁加一个马路的路,就是我们路家的路,路璐是随我姓的。” 路同舟有意无意地涵射着她没忘本,严谆清面对着路璐道:“我也随我母亲姓,我姓严,叫严谆清。” 路同舟这才反应过来,对噢,他是她哥哥家的孩子,那应该和她同姓,好糊涂。她为爱出走时的家族关系还挺简单,哥哥妹妹,就那么几个人,断了联系的这些年里,家族开枝散叶,下面的子孙辈多了,也乱了,就弄不清了,这使她一阵失落。 但路同舟同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问严谆清道:“家里就你一个孩子?”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从严谆清嘴里听到“我还有一个哥哥,叫路诲明”时,她还是舒坦了一下。说明她打听来的消息是没错的,她这个企业家哥哥是联姻,女方同是家境优渥,强强联合,不缺钱,两个儿子,就缺一个女儿。在路同舟的假想里,路璐是她能走的一步好棋,忙转换话题道:“你表妹还没嫁人呢。” 她的本意是让严谆清多关注路璐多一点,自古表哥表妹一家亲,血缘关系摆在那呢,年轻人又容易谈得来,他们把关系搞好了,后面一切就好办了。无奈“好棋”和她心无灵犀,不满地用胳膊肘杵了她,她回瞪了一眼,动了动嘴唇:“我说错了嘛,你不就是还没结婚!” 路璐回瞪了回去,上辈子欠她的! 母女俩这场battle,严谆清丝毫没关注,没发表看法,没吭声。 严谆清此刻极度疲惫。不管她们母女俩做何揣摩,他的心思并不在眼下,和她们的交流无非是一个商人信手拈来,随口即有的客套罢了。平地冒出来的姑姑和表妹,严谆清没感到太稀奇,富裕人家亲戚多,他跟已回老家的父母说了此事,父母的反应很平淡:“她们要来,就让她们来吧。” 而本来说好上次跟他一起回去的,但姑姑这临时起了变故,没去成,父母也没问,等于“她们不来,不来更好”。 现在她们又要去,父亲说:“方便的话,把她们捎回来吧。” “捎回来”,这词用的,更说明这两个人有多无关紧要,至于对她们的第一眼印象,严谆清压根没考虑,美啊丑的,好啊坏的,才懒得问,他履行的不过是一个搬运工的职责,把她们送到家就完事了。 但他的脑子里也不是一点事都没有,他在想一个女人,付甜甜。 昨晚和付甜甜吃完饭后一起逛商场,付甜甜看中了一件“轻婚纱”,说想试试。严谆清搞不懂现在商家的噱头,在他看来,这不就是一件普通的白纱裙,婚纱不能日常穿着,而这些所谓的“轻婚纱”倒是可以当晚礼服用的,有些式样简练的,穿着逛街也没问题,那和一次性用品婚纱有什么关联,八竿子打不着。 可付甜甜要试试,那就试试吧。 事实证明,严谆清搞不懂的事情不止一件,他万万没料到付甜甜穿上一眼相中的裙子,平平无奇的衣服顿时活色生香起来,她从试衣间走到他跟前,他居然起了生理反应。 第一百四十八章、她是一个小可爱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妙不可言,那带小鱼尾,镶珠片的白裙子将她匀称的骨肉渲染的分外诱人,像一只在射灯中一眼无价,以美貌夺得头魁的红酒杯,勾引着男人忍不住去摸一摸,把它从架子上摘下来品一品。 真是妙啊,她说最近在喝中药调理身子,今天去医院复诊,医生刚给她换了一副中药方子,吃了不大适应,反胃的很,中午吃不下,晚上也只是挑了几根菜叶子嚼嚼。或许是能量补充不够,略施粉黛的脸显得微黄和有几分憔悴,减了她的妩媚,增了弱不禁风的惹人怜爱感,就跟江南的油纸伞似的,轻轻柔柔的,扛不住大风大雨,却也有挡不住的别样风情。 男人看女人,从本能上,享受的是一种感觉,这样的付甜甜是严谆清第一次见的,是新鲜的,是冲动的。 付甜甜问道:“谆清,好看吗?” 严谆清马上付了钱,让她穿着裙子直接走,反正在旁边坐个直梯就到地下停车场了,司机在车上候着,接到电话后将车开到电梯边上,他们上了车,马上能直驱付甜甜的家了。这样一来,避免了“穿着这衣服在商场里晃荡合适吗”“走路不好走”等等诸如此类的,会破坏“整体大局”的小问题。 因为感觉这种东西,讲究的是趁热打铁,稍有点被干涉到,就不对了,变味了,没兴致了。 一到家,严谆清就把付甜甜撵到了房间里,在光线刚好昏沉,气氛刚好升温,欲望刚好发酵的节点上,他占据了百分百的主动,将眼前的女人云雨了几番。情致飙到快爆炸的时分,他把这条新裙子撕成了碎片,不允许她脱掉,也不允许她反抗,用非常粗鲁的,贪婪的,控制不住的原始本能占有了她。 付甜甜同样体会到了被占有,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但却是她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体会。虽然他在她身上留下的抓痕,比小兔子的要重上好几倍,但她既惊喜又紧张,一个男人猛然生起的“占有欲”,说明他在她身上找到了崭新的体验,能激发他们之间在一段时间内的“黏性”。 但严谆清引用过《茶花女》中的经典桥段来同她说:“太疯狂的,意味着的是离别。” 所以付甜甜矛盾徘徊了起来,她害怕明天一早起床时,枕边多了封离别书。在这个有时她开始觉得非跟他结婚不可的男人面前,她再一次失去了对一切的控制,可人生中很多时候,当你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唯一能做的,是把也许可以做好的事做好。 于是付甜甜在极为清醒而紧绷的状态下迎合他,什么时候该叫,什么时候不该叫,都是经过严苛的考虑的,好在苦心没白费,严谆清畅快淋漓,面色欣慰,似乎得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满足。 他们是真累到了,付甜甜费脑子,严谆清费身子。 路同舟哪知内情,见他闭目养神,半天无话,索性自报家门道:“表侄子,刚刚那是我开的店。” 严谆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跟他有什么关系。 而面对他这副态度,“经营不善”的话就不便讲了,路同舟沉默着,心事重重,债务能将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压垮,这个冷漠的侄子让她对这趟归程产生了生死未卜的忐忑感。另一方面可见,路同舟骨子里的高傲是不管到了何种地步都抹不掉的,否则她真有欲求,应该把话说白说透,哪怕死皮赖脸,也要达到让路家帮忙还钱的目的,以她这亲哥的实力,随便拔一根头发丝,就能轻轻松松地把她欠下的给还上。 所以说,她和严谆清的高人一等感同出一家,两人都不用滴血认亲的,她宁愿把所有的想法闷在肚子里和面团,也不要被谁来可怜,同时担心着说不定到了家,谁都不认她们,母女俩是自取其辱呢,路同舟打不起精神了,忧伤不已,三十多年没回去了,近乡情更怯。 因到老家有五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路同舟的沉默,路璐有了难得的清静,她又不傻,听路同舟提到店时,她心里便有了谱,路同舟这是要回娘家要钱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连带着她丢脸,得有此母,女能有何求! 高速上一成不变的景色一页页翻过去,代汝发来了微信:“起床了吗?” 他知道到了周末,路璐基本上是和她母亲在一起,也知道路同舟还不认他,怕打电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年轻的男孩子肯定会纠结不被准丈母娘认可该怎么办啊,左郁闷右不爽,会找女孩商量,有时说不定商量着商量着就动了气,两个人之间也整出一堆事,最坏的结果是:这门恋爱黄了。 而成熟男人处理感情中的困难的方式是流利顺畅的,这条道堵塞了,就换条路走,不过多迂回,不随意转移矛头,他们更明白呵护、忍耐和等待的智慧。 这种智慧叫缺爱的路璐万分舒服,她撒娇道:“都几点啦,我在你眼里是懒虫么。” “你在我眼里是小可爱。” 路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起床了吗?” “早就起了,连开了三个会。” “好辛苦哇。” “是吧,我也觉得很辛苦,那能否请你赏脸陪我吃顿饭,让我轻松一下?” “我力不从心耶。”路璐拍了一张车外的照片的,道:“走长途呢,我妈要认亲戚去了。” “哦?认亲戚?是你们家哪位飞黄腾达了么?” “你还真是老奸巨猾,这世上有什么事能逃过你的眼睛。” 对于来自女友的“老奸巨猾”的评价,代汝发来了个“哭泣和委屈”的表情。 三人的微信小群响了,是崔铭生邀请路璐和付甜甜来参加周安的婚礼。以前在江南,请哪些人参加婚礼是很讲究的,但现在时代变了,吃喜酒吃喜酒,吃的就是个喜庆和热闹,不必非遵从礼尚往来那一套。 有些新式的人家都取消了收红包的传统,收了要记着还,礼簿无论如何不能丢,逢上人家孩子结婚时没请你,孩子还在上小学的,或者没有孩子的,那还得想办法在其它地方把钱给还回去,是原金额还回去,还是在上面再加点钱,都是学问,同时是负担。 作为新新人类,周安绝不会被繁文缛节所束缚,发请帖时明确讲了别送红包,要送的就别来了。她想把婚礼办成一个大型聚会,趁此机会,在提供舒适宽敞空间的酒店里,和想见的亲朋好友见一见,聊一聊。周安觉得以前总有很多个理由无法相见的朋友,在她结婚的时候,总该来的吧,而有些人这辈子都不知能见几面,能在她的婚礼上难得地汇聚一堂,她认为这才是她想要的仪式感,才是毕生难忘的。 很周安式的逻辑,也很周安式的果敢。 因她是自己出钱办婚礼,她的父母也没什么好讲的,再说了,他们也清楚自己的女儿,讲了跟她步调相反的话,她不会听的。反正想请的亲戚周安也给他们放权了,别在大喜的日子里闹到婚结不成了,周安是做得出来的。 崔铭生同被周安授了权,她的考虑是方忆少是学美术的,他的同学朋友基本上都是搞艺术的,路璐来和他们打打交道,没准能给路同舟的店带来点生意,就算带不来生意,听听他们对店里艺术布置上的意见也是好的。而请付甜甜,一来请了路璐了,她肯定是要请的;二来付甜甜擅长活跃气氛,她来的话,婚礼现场一定会很热闹。 得到了邀请,路璐和付甜甜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崔铭生让她们来捧场,在天涯海角也会飞回来。因是周末,三人多聊了一会,付甜甜明显心情不错,非常无聊,又无处发泄,八卦地问周安的对象家给了多少彩礼,她跟周安又不熟,叭叭地打听,可见无趣到什么样子了。 崔铭生回答她男方家没给彩礼,周安坚决不要,不过男方家的经济条件倒挺好的,出乎他们的意料。 付甜甜进一步八卦男方父母是干什么的。 崔铭生说男方父亲常年在日本工作,是工程师,母亲是日本人,是小有名气的漫画家。 路璐感了兴趣,因为代汝的经历的缘故,她倒是想多听一听关于这个地方的故事呢,但付甜甜突然沉默了,她也不便多问。 付甜甜本来和路璐一样的想法,想多打听打听,但她收到了来自严谆清的微信。严谆清说她现在住的地方,即是她特意为留容男人过夜而租的房子显破旧,安排手下去挑了一套精品公寓,在繁华路段,只要付甜甜看得上,他马上去付钱买下来,房产证上写付甜甜的名字。 随着这条说明性信息而来的是公寓的详细地址和介绍,可见他的满腹诚意。 白得一套房子,按说她应该高兴的,但她高兴不起来,这种心情的产生仍源自于她对严谆清的期望和对以往那些男人的期望不同,她并不是想得到一套房子就跑路的。况且这个买房子吧,严谆清想送她的是公寓,以他的经济实力,给她买一套产权更长的,升值空间更大的,高档的小区房也是轻而易举的,花二百万和花五百万,对一个资产上亿,每年还有生意收入的人来说有多大的区别呢。 难道说,在严谆清的眼中,她付甜甜就值公寓房的“咖位”。 第一百四十九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送了房,他下一步的操作会是什么,以前是拿到了钱或者房子,巴不得男人快点跟她提分手的付甜甜,这次倒害怕严谆清是预谋甩了她。 女人一旦动了真感情,患得患失的厉害,情绪一会晴,一会雨的;思绪一会严密,一会凌乱的;脑子一会清醒,一会糊涂的,两人云雨后,她好到想扭上几圈秧歌的心情此刻“扑通”沉入到水底,被鱼虾吃了个干净。 她在焦虑的、焦急的、焦灼的状态推动下,犹如在炭火上被内外来回煸烤的,吱吱冒油的鸡腿似的,吱吱地散发着狂热不安的骚动。到了,她决定联系严谆清,问问清楚,弄弄明白这套公寓是几个意思。 司机把车开进了服务区,路程太长,不可能一口气就开回去的,正好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们决定停下来吃个简餐休息一下。这是一个商业配置还不错的服务区,中餐西餐一应俱全,四人当中司机是最累最辛苦的,严谆清征询他的意见吃点什么。 司机回道要不老样子吧,吃自助餐,长途赶路,吃饱喝足才舒服,严谆清理解,随即问路同舟母女俩的想法,路同舟表示就听司机师傅的,她们吃什么都可以。四人达成了一致意见,即去往自助餐厅,门口的标牌上写着:七十八元一位,价格实惠,用餐的过路客自然就多了,里面拥拥挤挤。 想是严谆清是不喜欢这种就餐环境的,随便拿了点吃的,吃完后即出去抽烟了。路同舟坐到了司机旁边,向司机打听老家的情况,多了解一些,为待会的见面多做点准备,司机是个外向健谈的人,有问必答,两人边吃边聊,相谈甚欢,路璐没有食欲,吃了点沙拉和水果,听他们谈了一会,便也出去走走,活动活动。 已过长江了,虽是夏日,风扑在脸上火辣而劲道,但风速同是劲道的,像一股出其不意的气流猛烈地扑过来,很有意思,和江南的风个性迥异。而车在高速上行驶时,没过多在意窗外的风景,现在举目望去,高速下的农村和江南的农村也是各有千秋的,江南的农村是西方大师的油画,浓墨重彩;这里的农村是带有文人风骨的丹青,质朴苍劲。 以前路璐来过长江以北,为的是出差、办案,跨市的案子多多少少有些繁琐,她跟在指导老师后面翻卷宗,找证据,理案子,小心翼翼,全神贯注,生怕一个疏忽,案子上会出什么差池,十个脑子都不够用,哪有闲情逸致观察生存之外的景物。 这么一来,这次不带任务的“旅游”倒添上了几分神秘的色彩,生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料之外的期待。据司机称,她外公外婆家的房子几进几出的,典型的大户人家,哎,她怎么就想到了和代汝闹了别扭的别墅一夜游,这不是该记住的好事;怎么也想到了“侯门一入深似海”,嗯,这也不是好词。 乱七八糟的想法窜来窜去,她晃到卖咖啡的店铺前,刚点了杯咖啡,还未付钱,手机响了,跳出来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不,是个称呼:爸爸。 她拍拍脑袋,确认这不是胡思乱想,在犹豫而向往,生气而委屈的情绪支配下,倒迅速地把电话接了起来。 她不吭声,电话那头的人也是。 “女士,你的热拿铁做好了,小心烫。”咖啡店店员把咖啡递给路璐,路璐恍惚着没有接,她所有的力量都用来举起手机了,另一只胳膊完全抬不起来。 “女士,你的拿铁。”店员再次道。 “璐璐,还爱喝拿铁呢?”电话那头的人开了口。 路璐发出了一声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的“嗯”,晃悠悠地接过咖啡,手上一点力量都没有,差点撒了。 店员道:“女士,请你......”,她示意了一下付款二维码。 路璐的包在车上,钱包在包里,现在的人一只手机走天下,哪料到会出现眼下的难题:用手机去付钱的话,那得终止,至少是中止和父亲的通话,而不付钱不可能,人家把咖啡做都做好了,你还想赖账不成。 她情急之下,对虞桑梓道:“等一下,我先付钱。” 匆忙付好钱,发现电话已经挂了,也许是她在不知所措中不小心摁掉的,也许是虞桑梓挂掉的,反正他们一句话,还没开聊,就结束了。路璐端着咖啡走到遮阳伞下,久久地呆坐,怅然若失,她是在后悔还是在难过,她不知道,后悔跟虞桑梓还好声好语地解释?难过什么呢,难过好不容易接到他的电话,好巧不巧的。 她不是应该气愤,气死才对么,碰上这么个不负责任的父亲,说走说走,说不见就不见,不想给她打电话就不打电话,想给她打电话就打电话,他把她这个女儿当什么玩意了,事实上她是气的,气的泪水噙在眼眶里打转。 手机再次响了,她抓起来一看,一瞬间“范进中举”般的狂喜喷泻而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爸爸。 她接起来,没控制住,首先“喂”了一声,声音很脆,虞桑梓肯定听到了。 “喝咖啡呢?”他似乎找到了往下聊的话题。 “是的。” “中午不休息会,在工作吗?” 路璐无法,也不想跟他说她和路同舟在做的事,撒谎道:“是啊。” “这么辛苦的,周末还工作。” 他这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居然知道今天是周末,他居然还知道跟她说辛苦,他体会过真正的辛苦么,他的销声匿迹,让她的内心承受了多大的辛苦,精神上受到了多大的摧残,他知不知道。 她鼓起勇气想问问他现在住在哪,他却先开口道:“拿铁就这么好喝啊,百喝不腻的。” “遗传你的好基因啊,喜欢的就一直恋恋不忘。” 她的勇气大到始料未及,在惴惴不安的,想和他多说上几句话,多听会他的声音的本能下,竟冒出来一句刺耳的话,是压抑过久的爆发。都说父爱是复杂的,他给的父爱,呵,的确够复杂的。 而虞桑梓说的是:“我的基因拖了你的后腿,你像你妈妈就好了。” “像我妈好吗?中年离婚?还带着个女儿?” 冗长的沉默,他吝啬到连一个虚伪的“对不起”也不愿讲。 在虞桑梓的观念中,“对不起”在任何时候都是虚伪的,将他的身体扣在路同舟身边,任他脱缰野马般的灵魂浪迹天涯,就是对得起她么。一个人的心是极难控制的,把一个人的心死死地控制住,那这人等于死了,人活在世上,从一出生开始,他就会对不起很多人,辜负许多的情感,这是注定的,没法改变的,人唯一可以对得起的,是自己的心。 随心了,就一定快活么,不是的,他随心了,但他也痛苦、自责、难受、崩溃,然后在他深爱的女人的怀抱里一点点自愈,再受伤,再自愈,时复一时,日复一日,人生就这么扭麻花似的过去了。 这是虞桑梓的真实想法,而他没跟任何人讲过,他是一个寡言,和世界和平相处的,甚至看上去有些怯懦的男人。他明白这个世界不懂他,他对能有人懂他这件事早就不抱希望了,没人懂,那就自己懂自己,这么做的后果是别人难以理解他,甚至是永远不理解。 他那边似下起雨了,巨大的噼里啪啦,是雨水打在油布棚上的那种感觉,似有人在叫他,隐隐听着叫的是“老虞”,可声音是沙哑的,听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在叫,路璐认为那就是一个女人。 “你现在在哪呢!”她吼道,是叫他的,疑似是女人的声音激怒了她。 “我住在西华,一直都住在这。”虞桑梓的声调平稳。 路璐使劲咽了几口口水,把冲动的情绪咽了下去,泛上来的竟有些微甜,原来他真的还在江南,真的住在西华,离她这么近呢,仿佛他从来没从家里出走过一样。 那天偷听陈伯和母亲的谈话,他们的话她始终半信半疑,只有虞桑梓亲口说出来,她才相信。不管路璐承不承认,在她的心灵深处,虞桑梓,还是那个不会为她出风头,但会给予她慰藉来抵挡这个世界上风风雨雨的父亲。 “你和她还有个女儿?”她索性一次问尽了。 “嗯,和你同岁。” “你很爱她吧?” “我......”虞桑梓顿住了,然后道:“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让你不难受,但不管怎么说,你都不会开心的吧,可我想你能开心。” 他不是情商低,他是把世事看透了。 “我给你的卡上打了一笔钱,我早存好了给你做嫁妆的,别告诉你妈,你妈什么都好,就是......”他又顿住了,离婚后即把前妻批判的一无是处的,他不是这样的男人。他也不是一个女儿有了男朋友就问东问西,问长问短的父亲,只是提早给了一句与众不同的新婚贺词:“爸爸希望你能幸福,去过你想要的生活,追求你想要的人生。” 第一百五十章、这个女人劣迹斑斑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路璐的泪水滑落了下来,电话里的雨,滴滴答答地浇湿了她的心,明明该恨他的,有千万个理由去恨他,却恨不起来,也有千万个理由。 “有空的话,来西华玩,可以的话,结婚时给我发张请柬。”虞桑梓无意煽情,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后,两人之间也没其它好聊的了,可能是彼此都知道路璐才不会去西华玩呢,而她结婚之时,恐怕也不会给虞桑梓发请帖吧,因为此刻她是这么想的,有些人,哪怕亲人,也是相见不如怀念吧,他们就把电话挂了。 路璐半天缓不过神,还神时,身旁坐着严谆清。 “男朋友?吵架了?”严谆清问道。 路璐没回答,端起咖啡当水似的咕噜噜地喝,把还未流出的泪水一并倒了回去。 “抽烟吗?”严谆清递过来一根细烟。 路璐摆摆手,他便把那根烟叼在了嘴巴上,点上后狠狠地吸。 “你烟瘾很大啊?手指头都熏黄了。” 严谆清一看,笑了:“我倒没关注过,以前也没人说过,只注意保养牙齿了,还是有个妹妹好,细心。” 他朝路璐一笑,路璐也一笑:严谆清道:“你要是生在我们家,肯定受宠的,我这一辈都是男的,就缺一个女孩子,不过你长得还是像江南人,不像我们那边的人。” “水土的原因吧。” “我们是什么亲戚关系?”严谆清问路璐。 路璐哑口无言,看来这位表哥还没听过路同舟的故事,也是啊,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貌似严谆清对这个话题的兴趣不大,开始说别的了:“你母亲是不是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了?我也一样。” “我也一样”,他想传递出什么信息,路璐正想着,这时严谆清的手机响了,视频通话邀请,他也不避讳她,直接接了起来。 路璐不看画面,光听声音,也马上想到了说话的女人是谁,但付甜甜能嗲到如此的程度,还是让她有点不适应的。 付甜甜撒娇地询问严谆清到家了没有,严谆清如实回答了,并告诉她正在服务区做短暂休息,付甜甜意会,抓紧时间切入主题:“谆清,我不想要你给我买公寓。” 她没说这个不想要,是不想要他破费,还是嫌他破费的不到位。 严谆清道:“不想要公寓,那买套大平层吧,行吗?” “哎呀,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啦!” 路璐禁不住身体一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她都听出来了,付甜甜就是这个意思。 “我本来考虑先买套公寓过渡下,现在房价的前景还不明朗,感觉上还会跌一点下来,想再等一等的,既然你不喜欢公寓,那我派人再去看看大平层,好吗?” “谆清,别麻烦啦,我要你这个人就行了,真的无所谓啦。” 严谆清笑了笑,和刚才同她笑时的轻松不同,这个笑在路璐看来,是有细微的凄凉的。 路璐的心一凉。 “既然你要我这个人,那我的就是你的,买大点的房子我们两个人住着也宽敞,好了,我马上要赶路了,回头再聊。” 而司机还没来。 “你女朋友啊?”路璐故作轻松地问。 严谆清点头道:“没错”,他又点上一根烟,抽的心事重重:“她劣迹斑斑啊,我以前从没想过会找这么个女人做女朋友。” “她有什么劣迹啊?能说吗?” “和我交往期间给我戴绿帽子,还睡了两个男人,拿钱堵男人的嘴,从我这收钱,再往别的男人身上花钱,能干吧,这么个女人,我居然还没甩了她,你说她是不是给我灌迷魂汤了。” 这种情况下,明显不适合和盘托出她和付甜甜的关系了,路璐想了想,道:“那你给她戴过绿帽子吗?” “什么?还有女人戴绿帽子这一说啊,真好笑。” “那就是有咯。” “有又怎样?” “那男女平等啊,她给你戴你给她戴,恩恩爱爱的,谁也不欠谁,都对对方挺好的。” 严谆清朝她的这句玩笑话翻了个白眼,路璐见他笑了,继续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呗,我的意思是,她就一点优点没有吗?她总归有一些讨人喜欢的地方吧,比如长相啊,比如她应该还蛮可爱的吧,我想表哥你这么聪明的人,不会喜欢上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吧。” 严谆清马上笑起来:“还是你会说话啊,怎么讲呢,我喜欢她什么呢,喜欢她的傻气?有时我觉得我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我再不拉她一把的话,她就不知堕落成什么样了。” “你是地球超人?还是咸蛋超人?” 严谆清哈哈笑起来:“我不是咸蛋,我就是一个小笨蛋。” “那你考虑过和她长长久久吗,以后结婚啊,生三个孩子啊?” 严谆清乐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两个人在一起,你想跟她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表哥,你说呢?” “想跟一个人在一起最重要,还是找一个适合的人最重要?” “你认为你现在的女朋友不适合你?哪不适合呢,她配不上你的身份?白富美才适合你?”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白富美?” 路璐一愣,耸肩道:“我猜的,听你的口气不像是,我猜对了吗?” “猜对了。” 路璐点点头,说来说去,他嫌弃的还是付甜甜的出身呗,既然这么现实,那谈感情谈的着么,他当在这扯闲话消遣呢,她道:“我认为想在一起的才是最适合的吧,别高估了自己对一个没有感情的白富美的容忍度,反正你也不缺钱啊,再给你更多的钱,你也花不完啊,我看你缺的,还是爱吧。” 句句大实话,严谆清听着耳熟,又有种别样的清新感,叹道:“有道理,有个妹妹就是好啊,茅塞顿开,哎,你们平时住在哪呢?就住在店里?” “我们在市里租了一套房子,我平时上班就住市里。” “租房子住的啊?那这样,我再给你买套房子,两套房子靠在一起,你搬过来住,我还能找你说说话,我们平时多沟通沟通,你妈不是让我和你联络感情么,你意下如何?” 路璐心想着,意下当然好了,你能帮我们把债还掉更好了,但在理智上,她推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有地方住。” 这时路同舟和司机说笑着走了过来,敢情他们唠了大半天,唠成老朋友了,严谆清道:“一家人别客气,不过也随你的意,你有想法的话告诉我,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 “好啊,谢谢表哥。” “客气啥。” 敢情他们也跟失散多年的亲兄妹终于重逢了似的,四人上了车,继续一路向北,路同舟偷偷塞给路璐几个红包,悄悄地道:“到家后,见到年纪大的就给一个,别管是谁。” 路璐接过来,单手拿着,这几个红包还有些重的,看来里面装的钱不少,路同舟这是哪来的钱,难道是那司机给的? 路璐递过去一个狐疑的神情,路同舟立即伏在她耳朵上道:“之前申办的信用卡刚好下来了,这是天意,刚在提款机上取现了,这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你要套多大的狼?”路璐问道。 路同舟避而不答:“你不懂。” “你装阔气,那别人会认为你很有钱的,你还能拿得到钱吗?” “你不懂。”路同舟靠这一句打江山了。 路璐不再问了,倚在座椅上闭目眼神,想了一会代汝,然后想到了虞桑梓,而一想到她的父亲,就跟喝了多加了两杯浓缩的拿铁似的,苦不堪言,却仍是一口接一口。 和严谆清结束视频通话后,付甜甜把床当蹦床上下左右弹跳,放声高歌,自娱自乐,玩疯了,但她的狂喜很快被一个电话冲没了,是姜颖打来的,喊她去加班。 外面正值狂风暴雨,她刚把小桌子搬到床上,在桌子上摆了电脑、牛肉干、薯片、巧克力之类的零食和罐装啤酒、气泡水之类的饮料,刚准备窝着刷刷剧。付甜甜难得这么有闲情的,以前不是忙于“搞男人”,就是忙于“搞钱”,不配享有轻松慵懒的生活。 要不是得到了天意的狂喜,她是不敢有违背天意的轻松的。 而现在姜颖的举动让她明白,天意就是天意,她就是不配,就该做个不是为“搞男人”而奔波,就是为为“搞男人”打基础而奔波的“打工狗”。按说,姜颖对她没有支配权,但姜颖说是“领导的意思”,传达完旨意后即很急促地把电话给挂了,领导是哪个级别的领导,不得而知。 姜颖就是这个德性,是怕她不答应,故弄玄虚。 付甜甜简直气死了,但“打工狗”除了烦躁的情绪,其它都没有。按说,她现在有路璐,不,路璐背后的男人做“靠山”,可以任性一下,不搭理一个中层管理人员,但付甜甜的思维和寻常人不同,正因为有“靠山”了,那更要在工作中好好表现,这样这样才能理直气壮地受领“靠山”的赏识,让说闲话的个个滚蛋。 第一百五十一章、来做个交易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另一方面,她现在和严谆清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以前对这份工作的态度反反复复,有时觉得吧这份枯燥简单的工作干着真没劲,有时又觉得还是要好好干啊,得把门面撑起来啊,反反复复的结果即是收获的永远只是一份工作而已,但现在她斩钉截铁了,做了严谆清的女人,那应在事业上和他齐头并进,方方面面都能为他的脸上添光彩。 她是抱着这种心态起来梳洗打扮,冒雨冲到车位上开车,再开了一路雨刷,吃了一路红灯,终于赶到目的地了,搞不清楚写字楼里哪家公司在搞活动,地下车库里半个空车位都没有,只得把车停在地面上,再冒雨冲到楼里。 精疲力尽。 玄妙的是,公司里的灯是黑的,说明不是大规模的加班,她开灯开空调,到工位上对着镜子擦头发上的水和脸上落的妆,未见其人,姜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来啦,我等你好一会了。” 付甜甜撇撇嘴:“既然这么着急,那我们直接说工作吧姜经理。” 姜颖从其它工位上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到付甜甜对面,翘起二郎腿,直直地盯着付甜甜。付甜甜看她这副样子,索性拿出化妆包补个妆,她不急,付甜甜也不催,两人朋友一场过,她这人属于你越来劲她越得意,付甜甜可没忘她的性格,既然来都来了,那先休息休息,两个女人就这样在空旷而带着霉味的办公室里打起了心理战。 付甜甜出于一个女人的习惯,自是要观察一番姜颖的装扮的,她穿着七分袖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的工装短裤,腰间系着一条粗腰带,脚上竟是一双黑色的平底皮鞋,中性风的,男人女人都能穿的那种。脸上薄薄的一层粉,黑眼圈浓重,头发用抓夹随意束在脑后,整个人看上去慵懒而憔悴,也像是被临时抓来加班的。 咦,这条工装裤真是她的么,虽说ove size是风格,但怎么看都是男人的。 难不成刚从哪个男人的床上爬下来,这倒也符合她的个性。 上位不成吧,付甜甜歪嘴一笑。 付甜甜千算万算,也没料到她是被姜颖算了,姜颖翻了一个她永远不想再提的旧账:“还记得一个叫赵葵的男人吗?” 付甜甜手中的眉笔一抖,故作镇定道:“什么赵葵?他是谁?” “别绕弯子了,那洛飞你总归赖不掉吧,你以前可没在我们俩面前少提他。” 她指的是她、付甜甜,还有王青青三人关系好的那会,三个小姑娘,免不了说说彼此的初恋,但也没上升到经常谈论的地步吧,可见姜颖的心机重的很,她那会就酝酿早晚有一天能把这些当作把柄了吧。 但又能做什么把柄呢,付甜甜想着,谁没个初恋,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赖了干嘛,怎么了,你和洛飞好上了?你们好就好呗,我祝福你们。” “我从来不吃别人吃剩下的,但江南这地方真是小哈,他和我一个好朋友好上了,这男人吧,挺有趣的,他说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结婚了,还坦白找我朋友是因为太寂寞了,为什么寂寞呢,是因为他喜欢的一个叫路璐的女人拒绝了他,甜甜小姐,很意外吧,他最喜欢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千方百计维护的好朋友,代总的准夫人,大律师路璐。” 付甜甜愣了一下,说在严谆清之前,洛飞之后,有哪个男人这般待她,她都不会难受,但洛飞是她的初恋,男朋友爱上闺蜜的狗血剧情,竟然让她碰上了。 “那又如何,我和洛飞早分手了,他喜欢谁是他的自由。”付甜甜嘴犟道。 “怪不得你们能做天长地久的朋友呢,前男友也能共享,真是让我佩服,一个比一个厉害,那个路璐,一般人还真想不到她能把代总拿下呢。” “姜经理,谈工作吧,不是来加班吗。” “加班是借口,我就是想亲眼看你听到赵梦石、赵葵,还有舒昕怡的事情后的反应,别告诉我你也不认识舒昕怡,她可帮你干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付甜甜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的恐惧,怕什么来什么,抹不去痕迹的旧账,还是被有心人翻出来找她算账。 “还要我说得更详细一点吗?你想不到吧,男人的想法有时怪到离谱,赵葵替舒昕怡向洛飞道了歉,说他的女朋友不懂事,拆了洛飞的婚姻,洛飞吧,她不能给我朋友将来,也是心存愧疚吧,就把自己的过去一股脑全告诉了我的朋友,好巧不巧的,我朋友又当笑话说给我听了,我一听,路璐,付甜甜,我全认识啊,我再仔细一听,这倒真像是我认识的付甜甜。哎,你们那个大学寝室是魔鬼训练营么,怎么走出来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厉害,你么顶呱呱的,路大律师更别提了,简直是时代女性的楷模啊,你们寝室里还有两个人是干什么的呀,讲来听听嘛。” 姜颖越说眼睛越横,付甜甜气的牙痒痒,她确实没料到赵葵能干出这样的事,到了,她是被一个喜欢过的男人背叛了,还是用这种“踩压”的方式。 姜颖在她伤口上补刀:“万万想不到吧,女人间的友谊有时比爱情还要牢靠些,男人就是泥巴糊的,不能靠的。” “姜经理,话都到这份上了,你想干什么直说了吧,要钱?” “要钱?哈,我哪敢啊,你是做法务的,比我懂法律,别到时告我个‘敲诈勒索’,我找谁伸冤去,既然男人靠不住,女人就得靠自己,我要升职,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 “你这也算是敲诈。” “那你觉得我去敲诈赵梦石怎么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对你这个幕后推手肯定很感兴趣吧。” “我只能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必须。” 付甜甜咽了口口水:“你看中公司里哪个职位了?” “哪个职位还用明说么,大区经理,你的部门经理不也眼红着么,他可没闲着,对代汝鞍前马后的,听说代总家的马桶堵了,是他亲自去疏通的,亲自哦,不是找人疏通,人家是亲自上阵的。” 付甜甜顿时一个头几个大,这倒好,自己的事还没求上路璐呢,却要先帮别人烧香,还是个仇人。 姜颖的诉求讲完了,也没多待,自己拍拍屁股先跑掉了,付甜甜赖在椅子里苦思冥想半天,而办法不是想出来的,是做出来的,她抓起手机打电话给路璐。 “喂,方便讲话吗?” 汽车已下了高速,据严谆清称他们的家离高速口不远,路同舟问是先去他家吗,严谆清回道几家人家都住在一起,颇有大家风范的样子。路同舟像要去见公婆的丑媳妇似的,紧张地握住路璐的手,路璐的手被抓的那个疼,疼到毫无情绪可言了,汽车在宽阔到能漂移的马路上疾驰,她一心想着赶紧到吧,赶紧到吧。 而这时真的丑媳妇的电话来了,路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要是严谆清和付甜甜结婚了,那她得称呼付甜甜一声“表嫂”,嗯,有点意思。 她决定逗一逗付甜甜:“干嘛呀,搞得跟特务接头一样。” “我被特务抓住了。” “呃?” “特务抓住了我的把柄”,付甜甜幽幽地道。 “哪里的特务?” “公司里的。” 路璐大概懂了,忙问:“那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你帮我跟代总说说呗。” “呃?不太好吧。”路璐想着她无故地掺和到代汝的公司业务,总有种后宫的位置还没坐稳,就妄图去干涉朝政的感觉。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拜托拜托。” 路璐一懵:“你到底要干嘛?” “让一个叫姜颖的做大区经理,你别急,我马上把她的名字和现在的职务发给你。” 路璐未及回答,电话已经挂了,微信上进来了付甜甜的信息。 哎,这到底要怎么弄嘛,直白白地和代汝讲,相信他是不会生气的,而且他不但不生气,还会给她一个解决办法,他就是这般样子的,能接住她抛过来的所有问题和她遇到的所有麻烦。 譬如换律所这茬,是他送给路璐事业上的一份大礼。 新律所的进人门槛一直奇高无比。这几年综艺真人秀热潮,法律类的真人秀节目也多了起来,所里赞助过节目,也派才貌双全的律师参加过,收获了不少好感,在专业能力上吃“老”的,在看脸卖萌上吃“小”的,像贪吃蛇似的一路吃过来,百战百胜。 市场打开度到了这份上,水涨船高,不是顶着名校的光环,外加在某个法律领域具备非常出众的才华,一般是进不来的。路璐等于是走了后门,代汝找人给开的后门,打狗还要看主人,她进了这门后,完全没体会到大所对新人的压迫感,也毫无不适感。 主任对她很宽松,因清楚她不会没案源拖后腿变成累赘,试用期省了,观察期也省了,一上来即给了她一个二人间的办公室。同办公室的女律师大部分业务在市外,一个月也来不了一次,路璐一个人独享办公室,想休息时关上门,沙发随便躺;想办案子时也有案子接。 第一百五十二章、你负责美好就够了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代汝时不时打电话过来关心她手头上的案子进步,没有了就给她介绍,而且案源的第一道关是他亲自把的,不会再出现之前李雪玲把她这个律师当个箩筐,什么都往里塞的情况。 于是乎,她这个刚过而立之年的律师,在“贵人”男友的相助下,“轻轻松松”地达到了,坐在大厅格子间里的“985”毕业生们还不知要拼搏多久才能攀上的高峰。 但路璐是矜持的,她清楚自身的优势来自于哪,全是代汝给的,她清楚自己在很多方面还“德不配位”,在所里谦虚、勤快、谨慎,乐于向同事们请教复杂的法律难题,平时聚餐什么的,同事们喊她,她只要有空就会去,从不会觉得这些同事和她不在一个层次上,一直努力地用高标准来要求自己,用低标准来要求别人。 因她是这样一个女生,所以让她主动跟代汝开这个“人情口”好难,她会生自己的气的。 况且就算去说,也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原因吧,她发微信问付甜甜具体情况。 到了这个时候,付甜甜也没啥好瞒的了,反正讲出来了,是路璐一个人知道,如果不讲,说不定很快全世界就知道了。 路璐听得一惊一乍的,把她的话和严谆清的话放在一块比较,真没想到呢,光鲜亮丽的付甜甜过得是这样的日子,有苦,有痛,有放纵,有牺牲,也有隐忍。 工作之后,到了而立之年,日子忙忙碌碌的,原来再好的朋友之间,也并不是完全了解的,她叫路璐心疼。 也许在此刻帮她一把,成全的不止是她和严谆清的感情,还有她的追求。路璐望向天空,异乡的天空,连天空的颜色和云朵的形状都是别具一格的,天快黑了,让人想家。 然后给代汝发微信,寥寥数字,只传达了付甜甜的要求。代汝立即回道他明白了。 他明白了是什么意思?路璐正想着,代汝大概猜中了她的心思,又回道他会妥善处理的,叫她别操心了,操心太多会老的。 路璐不放心,追问:“你怎么妥善处理啊?” 代汝道:“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和你同寝室的,除了付甜甜,还有一个女生叫崔铭生。” “你调查我?” “这叫关心,你考虑的我都考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的,其实我心里都有数。” “你都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不想再逼你去做海纳百川和向下兼容的事了,从今往后,复杂的人情世故就交给我一个人来打理吧,人世间的浑水我一个人趟就够了,你只负责开心,好吗?” “你帮我把所有的事都包办了,那我还能做什么?” “做你想要做的事,去追寻你的梦想,去做让你开心的事。” “对我这么纵容,不怕我有一天翅膀硬了,飞走了?” “不怕,我从没想过去占有你,我想看到的,是你一直非常美好的样子。” 路璐控制住内心流淌的感动,调侃道:“不亏是老手啊,情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哎,是你情话听得太少了吧,我还有很多情话没讲呢。” “你还想跟我讲什么?” “留着以后慢慢讲吧,要讲一辈子呢,好了,我先去处理姜颖的事了,行吗,夫人?” “行。” 路璐放下手机,再次仰望车窗外的天空,天已经暗了,澄清的碧绿色,像是写出了一整个世界的笃定的未来。 还有一百米左右就到家了,严谆清看到沿河两岸停满了车,车牌号都是他熟悉的,诧异的很,这些车都是和他同辈的兄弟姐妹的,他们各自成家后陆续从家里搬了出去,今天不年不节的,怎么都赶回来了。 但他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奇特的想法:趁大家都在,把付甜甜叫过来让他们见一见如何? 冷不丁的冒出来的,冷不丁的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会生出这种想法呢,难道真要娶了付甜甜不成。不过,娶不娶的再说吧,让她过来倒是特别想的,或许也出于在此时此刻特别想见到她这个人。 可付甜甜怎么来呢,派人送她过来。 不行。 因为他不想。 他想的是她特地赶过来见他。 有点自私和任性,是恋爱中的人惯有的念头,但念头一旦升上来了,消不掉不说,反而愈加强烈。于是他给付甜甜发了微信,用很简单的方式,发了他家的地址,附加了一句极简单的话:“我想见你。” 严谆清是这么考虑的,假如付甜甜真过来了,风尘仆仆地冲到他面前,并且毫无怨言,那他这辈子就认定她了,此后不莺歌燕舞了,一旦想莺歌燕舞的时候,就用这段经历来说服自己:曾有一个女人,不计后果,义无反顾,为他跋山涉水。 男人同样是需要被爱的,那就这么定了。 付甜甜看到这条微信,心跳到了嗓子眼,她今天一天的心情跟大姑娘的脸似的说变就变,飙到高峰,再滑至谷底,现在又攀上了高峰,搞得她的心脏都快出问题了。 严谆清让她去他家,她怎会不去,只要不是要她去死,哪怕严谆清再次叫她“为爱奉献”,她也是愿意的。渣女海王一旦倦了花花世界,回心转意了,似乎比淳良的女子更痴情一些,从被万千“舔狗”追寻到自己变成“舔狗”,好比是一汪静谧的溪水拐了个弯,碰上了万丈悬崖,悬崖下是鲜花弯丛,是美好的世外桃源。 那去粉身碎骨吧,去冒险探索吧,趁还年轻的时候。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她现在的感情观里是不存在的。 没有畏惧和害怕,她坐上车,打开导航,冒着满天大雨,踏上了保卫爱情的征途。他们之间的还能算爱情吗?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该给“爱情”这个词一个定义吧,谁能准确地定义爱情,恐怕谁都不能。 那么两个人在一起,就像路璐所说的,“跟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吧”,想跟他在一起,长长久久的,其它的,就随它去吧。 在单位开完会后,崔铭生去了父母家。今天父母请他们一家和周安两口子过去吃饭,周安马上要嫁人了,从小姑娘变成人妻了,亲戚们轮流请她去吃饭,嫂子的娘家也是亲戚,周安自是赏脸的。 到家时,周安他们都已在了,周宁到门口帮她拿包,关心地道:“你怎么回来的?” “坐地铁的。” “怎么不打个车?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我说去接你,你非不让。” “这会开得早啊晚的,也不确定时间,我刚出地铁时雨还好了,就鞋湿了,衣服都不湿的。”崔铭生边换鞋边随意地说着,扫了一眼客厅,晨子也在,雪儿坐在他腿上,一群人正在吃水果瓜子之类的,说说闲话看看电视。 厨房里哧溜作响,香气四溢,应该是她的父母在里面忙活。 晨子跟她打招呼:“姐,回来啦!” 崔铭生道:“就你一人来的?二姨、二姨夫来了吗?” “没来,前两天我妈不是跟着大姨夫又去给大姨扫墓了吗,我妈这两天心情都不大好。” “噢,噢。”崔铭生嗯了两声,无言以对,晨子这一提,往事又开始翻江倒海,叫她不舒服。 “那我把鞋擦一下。”周宁拿了一块擦鞋布,蹲在地上,仔细地擦去鞋上里里外外的水。许是因来见她的父母,他穿得干净而略偏正式,雪亮的浅蓝色衬衫,烟灰色的长裤同是泛光的,他却就这么无所谓的,认真地蹲在那,任由腿后的裤子上压出了一道道褶皱,全神贯注。 崔铭生愣住了,目光里尽是他白皙的双手和她那双被雨水泡得快变形的皮鞋。近日里来,他们的关系融洽了许多,对来自于他的关心和爱护,她渐渐适应了,但他这么做,她还是不适应的。 以前在婆家里,不仅是周宁,包括周宁的父母,要么对她熟视无睹,要么,他们惯常的做法是问她:“需要我帮忙吗?” 依照崔铭生的个性,能做的自己都做了,超出能力范围的,咬咬牙能做的,也都自己做了,实在做不了的,确实是要人来帮助的,刚想说一句“好啊”,却见他们其实是有口无心,嘴上这般说,人还在沙发上坐着,往往话到嘴边就咽下去了。 所以看到周宁动作比嘴巴快,从耍嘴皮子变成了真心实意,崔铭生感动万分,能把鞋擦成什么样子,周宁有没有说给她买双新鞋,这些都是十分不重要的。 向来个性要强的崔铭生,要的只是精神上的体谅和关怀罢了。 而周宁,作为一个丈夫所给的,终于是她想要的了。 “爸爸,你别在我们面前秀恩爱了,快过来歇会吧!”雪儿突然说道,把大家都逗乐了。 周安道:“哥,你别擦了,皮鞋泡了水还能穿么,明天去给嫂子买双新的,最近雨天多,给嫂子买双雨鞋,我跟你说现在的雨鞋做得可漂亮了,比皮鞋还要好看。” 周宁这才站起身:“是吗,那明天你陪我去买,雪儿你跟我们一块去,让你妈休息休息。” 雪儿道:“我们把妈妈一个人丢家里吗?” “妈妈有别的事做。”周宁把崔铭生引到房间里,从包里取出一张票,递给她道:“这是我给你订的话剧票,我记得你说过明天是不用加班的,就提前给你订了票,只买了一张,是想让你一个人清静放松下。” 第一百五十三章、家庭这个道场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崔铭生接过来一看,是经典话剧《暗恋桃花源》的票,这部话剧在艺术中心不知演过多少场次了,但她从没去看过。以前没遇到周宁时,总想着以后和爱人一起看,但在和周宁谈恋爱的时候,也不知为何阴差阳错的,从没和他一起去看过话剧,后来结婚后,就没有后来了。 周宁只买了一张票,想来他是不喜欢看的,崔铭生猜测着。不过她没有失落感,她也想明白了,不是说非得把两个人牢牢地栓在一起才叫夫妻,夫妻二人的生活里,既有相交的地方,也会有平行的地方。 而在平行的地方,对方可以做的,只有“尊重和欣赏”。 “谢谢。”崔铭生道。 “我后天就走了。”周宁道。 崔铭生微微一皱眉,心想着怎么这么快,说走就走了,但她没问出口。 “行里出现了一个突发情况,领导让我赶回去处理下。”周宁道。 “嗯,工作要紧,家里......”崔铭生本想说家里的事你不必操心了,但很快想到了周安的婚礼。 周宁也想到了:“周安下午还跟我闹呢,可没办法,事难两全,铭生,你理解吗?” 崔铭生缓缓地点头。 “我一有时间就会回来的,周安办完婚礼后会出去度蜜月,雪儿现在正好放暑假,要不让周安把雪儿带到新疆玩一段时间,你一个人轻松点。” “不用了,哪有带着别人家的孩子度蜜月的,而且我又不是一个人,两边爸妈都在呢。”崔铭生此刻倒不为以后怎么带雪儿而发愁了,不必像从前那样,来回琢磨把孩子往哪个地方“塞”了,说讲开了,精神上的结解了,夫妻之间,哪怕体力上多付出一点又如何呢,左右是自己的孩子,犯不着斤斤计较的,能获得对方的体谅,累一点,苦一点,那也是甜的。 此刻她难受的只有一点:丈夫要出远门了。 她想说一句:“一路顺风”,但说不出口。 “老婆,辛苦你了,嫁给我你就没享过福。”周宁道。 崔铭生的泪水顿时在心底流成了河。 周宁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给了她一个风雨同行、相濡以沫的拥抱。 客厅里传来碗筷和餐桌碰撞的声音,雪儿喊道:“爸爸,妈妈,吃饭啦!” 两人走出房间,一桌的菜,浓油赤酱,大家在帮忙搬椅子。 周安道:“嫂子,你眼睛怎么红了,哥,你把嫂子怎么了?” 崔瑾夫妇望了一眼崔铭生,继而沉默地互望了一眼。 崔铭生道:“没什么,刚才翻东西,进灰尘了。” 周宁对周安道:“就你事最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一群人都笑了,晨子道:“姐,你是不是和代总的女朋友路律师是好朋友啊?” 崔铭生先看向崔瑾,崔瑾同时在看她,依照他们以往判断亲戚的经验,晨子想说的话在后头呢。 崔铭生也没隐瞒,道:“是好朋友,我们大学一个寝室的。” “姐,是真的啊,怪不得我听说路律师把代总送她的车借给你开了呢,我还以为是重名呢,没想到真的是你啊姐。” “我哪敢开她的车啊,那么贵的车我给弄坏了,哪赔得起, 她是自己不想开,车又没地方停,我们家正好有个闲置车位,她寄放一下而已。” “那倒是啊,代总专门给她配了个司机,车接车送的,她用不着亲自开,你们说有钱人是不是钱多了就没地花了,买辆好车又不开,不是浪费么。” 崔铭生“嗯,嗯”着应付,按说今天的场合,父母是不会请晨子来的,看来他是不请自来,有备而来的。 “姐,你帮我跟路律师打个招呼呗,我不想干司机了。” 说到正题了,崔铭生的筷子悬在半空中,崔瑾张罗着大家吃菜,又给崔铭生夹了个糯米肉圆,道:“你妈下午现做的,尝尝。” 崔铭生低头咬了口肉圆,尝不出美味的滋味。 崔瑾对晨子道:“晨子,你为什么不想做了,我之前听你说干得挺好的啊,工资不低,活又不累。” “大姨夫,现在不是有我姐这层关系嘛,我想换个更好的工作,有关系在,不用白不用,关系过期了就没有了,大姨夫你说我说得对吗?” 崔瑾道:“你的话是没错,但以你姐现在的身份,给你求人办这样的事不合适。” 晨子不知是涉世未深,还是故意脸皮厚,回道:“我姐现在什么身份?提拔当领导了?” 崔瑾有点气,这帮亲戚真是没完没了了,把他女儿要逼到哪个地步才算完,气了又难受,晨子的母亲和他一块去扫墓的时候,哭的那叫一个凄惨,他相信她的哭是真心实意的,她对崔铭生的感情也是真心实意的。 但是。 哎。 崔瑾直说道:“你姐就是管企业的,欠了企业家的情拿什么还,这年头谁会白白给你好处,你姐还人家情了,是不是等于犯了错误,弄不好你姐的工作也丢了。” 晨子不死心,嘟囔道:“哪有这么严重啊,大家不都走后门么,姐,你不会当领导了就嫌弃我了吧。” 崔铭生根本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周宁道:“晨子,你想换个什么工作?” 晨子没想到周宁会接话,他这个表姐夫向来是不管崔铭生娘家这边的事的,崔铭生家的亲戚们在明面上没表现,而在背地里没少议论。 他嘟囔着:“我也不知道换什么,就想换个工资更高的。” 周宁道:“非得还在现在的公司里吗?” 晨子道:“那倒不一定的,只要工资到位,哪都行。” 周宁道:“不想继续干司机了?” 晨子犹豫道:“比现在工资高的话,又能清闲点,司机......再干干也行。” 周宁道:“了解了,这样吧,我认识几个办企业的朋友,回头我问问有没有合适的职位,你放心,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晨子道:“啊,姐夫你出面啊”,他瞟了一眼崔铭生,似有意见要发表。 周宁道:“你姐给你找这份工作,托的是她的同学胡舍,但我跟胡舍更熟,我昨天还跟她一起吃饭了,所以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你姐只知道一心扑在工作上,不善人际,你找她没用。” 晨子两眼放光:“真的啊姐夫,还是你有本事,那我以后可抱你大腿了。” 周宁淡定地夹菜吃,道:“一家人别见外,但我的能力也有限,能帮我会尽量帮的,换工作这事你也别心急,既然要换,我们就换个靠谱点的,你说呢?现在手头的工作你也要好好干,领了人家的工资,就得给人家把活干好。” 晨子道:“那是肯定的姐夫,好歹是我姐给我找的工作,我撂挑子了,我姐这边也说不过去啊。” 周宁笑道:“你拎得很清么,有前途。” 晨子受到了夸奖,很高兴,端起酒杯道:“姐夫,来,来,我敬你一杯!” 周宁端起酒杯招呼其他人:“爸,妈,小琰,忆少,铭生,周安,来,我们一起喝一杯。” 雪儿叫道:“爸爸,我也要!我也要!” 大家都笑起来,气氛陡然变轻松了,崔铭生目睹丈夫运筹帷幄的能力,恍恍然喝下一杯红酒,她感觉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在她的婚礼上也没有。 路家以极高的规格招待了路同舟母女,人丁兴旺,济济一堂,觥筹交错,开始时大家还会过来问她们几句,用极客气的语气,开席了,就变成各吃各的,各聊各的了。 这里民风热情,路璐被动地喝了小半杯白酒,略有些头晕。路同舟基本上没动筷,别人来敬她,她只是轻微地抿一抿,和路璐也不交流,同在路上激动的情绪相比,心情要寡淡许多。终其原因,是她们来了以后,七八姑八大姨的,送了路璐许多物件,首饰、丝巾、衣服、包包,但凡会拿来送女孩子的那些物品,他们全想到了。 白得了这么些,路同舟反而不开心了,她给出去的红包,估计买足这些东西还有结余,那她图什么呢,图的是路家人初见路璐的态度。 他们没把路璐当家人,当的还是客人。 见到她这个时别多年才踏进家门的女人,所有人都平静如水,似乎他们已经接受了她从人间蒸发的事实,早不抱希望了。大型认亲现场是不存在的,哭哭啼啼的戏剧性场景是没有的,对于她十八岁时犯下的错,所有人都选择了遗忘,遗忘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遗忘她这个人。 她带回来的不是激动,倒像是麻烦。他们对她只客气地笑了笑,只短短的一笑,笑得相当敷衍和虚假,包括她年迈的父母。 路同舟刚踏进这家时,本还有点想哭的,搬家了,但房子还是原来的格局,朴素大方的院落,不带任何地域特色,外观称不上华丽,甚至平平无奇,从前他们一家人在里面过的是同样平平无奇,却衣食无忧的幸福生活。 可三十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生活在变,人在变,哪怕物没变。 第一百五十四章、豪门大家族的气质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总之,他们待她还不如待路璐好。对他们来说陌生而新鲜的,外表乖巧的路璐,是路同舟筹谋打出去的底牌,她犯了错,路璐没有,晚辈是水晶,向来长在长辈的心尖尖上,而且过来了,发现路家果然是男丁兴旺,二代三代的都是男孩子多,有两个女孩子,但那辈份相比路璐要远的很。 路同舟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的,她也是做好了失望的心理准备的,然而现实比失望还要失望,路家人对路璐的好,是流于表面的好,是急匆匆的,并不想细水流长的好。 如果把路璐当家人,是不会在来的头一天就送这送那的,他们会安置好房间,留她们母女二人住下,真要给东西,也得她们告辞,走的时候给。 但现在一开始就把礼节做尽了,那意思是该招待的都招待到了,在下逐客令,等于亲戚拜访完了,那你们总该走了吧。 而路璐是看不穿这层意思的,她觉得母亲的家人都挺好的,尤其年迈的外公外婆,他们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话,问她在哪上的学,工作累不累,有没有谈对象了,问的她的眼泪快下来了,做梦也没想过她也是有外公外婆的人呢,而且是那么健硕有气质的两位老人。 外婆虽年岁已高,但肤色白皙,身材仍保持的很好,穿着红色亮丝线旗袍,戴了一条珍珠项链,倒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年代美女,外婆的手很软,和别人家的慈祥的外祖母没有区别。而外公一派绅士风度,对她笑时,眼睛里盛着大海星辰。 路璐太感动了,过度沉湎于隔代的关爱,以至于忽略了一点,他们问了这么多问题,唯独没有问起她的父亲,他们说了这么多,也没留她多住些时日,倒是想把话一次说完的意思。 到了饭点,外公外婆去厨房里吃了,据说他们习惯在清静的地方用餐,吃得很清淡,当地的日常饮食重盐重辣,他们已脱离这口了。 而这家的厨房,并非严格意义上做饭烧菜的地方,厨房很大,做了个隔音的大拉门,门里请的厨师们忙的热火朝天,拉门一拉,门外一点油烟和声音跑不进,门里聚拢的是烟火气,门外是路家的真实人间。 严谆清坐在路璐旁边,指点着家里的亲戚给她介绍,她首先记住的是严谆清的父母和哥哥路诲明,也就是她的舅舅、舅母和大表哥。舅舅、舅母给人的印象,和屋檐下挂的多到拥挤的灯笼是一样的,整个人身上的财气满到膨胀。 舅母身型微胖,脸上应是没做过医美的,因为做过医美的脸,不该有如此明显的双下巴的,但她的肤质吹弹可破,剥了壳的鸡蛋这个比喻都形容不了那番光彩,属于随便套件地摊上的衣服,你绝对还会认定她就是个有钱人。 相比之下,盛装前来的路同舟在气场上一目了然地逊上三分,这种在穿着上的区别,也许正应了那句话:没钱的时候,爱装阔;真有钱了,就可以吝啬了。 严谆清一家夫随妇相,子随母相,在这一点上,路诲明比严谆清更甚。路诲明作为哥哥,却像是严谆清的小版,哥俩长得无比相像,不过路诲明的个头和脸蛋都要小一圈。但路诲明没有严谆清温和,至少他给路璐的感觉是这样的,可能是因为双方陌生吧,或许还有其它的原因,反正路璐觉得他和严谆清在性格上是完全迥异的。 路诲明有着与他父母一脉相承的清高感,却不是像她做大学教授的姨妈那种读书读多了的清高,而是钱太多了的目中空无一切。路诲明和严谆清的关系疏疏松松的,有了很多的钱,貌似也不是很需要兄弟姐妹了,金钱给予了他即可脚踏实地的,也可飘飘然的底气。 路璐在感受他张扬的底气的同时,不免替路同舟捏了一把汗,看样子富人家的钱不是一般的难骗啊,几乎是骗不到的样子。况且路同舟离家三十多年了,一回来就想着拿钱,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希望几近于渺茫。 那他们回来认这个亲的意义在哪呢? 除了短暂的,跟大风刮过似的感动,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路璐心底里一阵凄凉,因从没滴水穿石般相处过,他们的亲情即缺乏了石头也击不碎的力度。 饭吃了快一个钟头了,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厨房里仍不断往外面送菜,男人们划起了拳,吆五喝六的。地锅鸡在明炉锅里咕嘟嘟冒气,贴面饼的面香气和荤菜的鲜气交融在一块,窜入鼻中,让人昏昏欲睡。 院子里小孩在跑,邻居们过来看热闹,带来了自家的孩子,家里请的阿姨给这些孩子吃炸鸡腿,喝果汁,是五湖四hai普遍常见的家庭聚会场景。 但还是有不一样的,屋檐上的灯笼比江南的张扬,在家里她们无需控制自己,在这里需要。路同舟把腰背挺得笔直,可满目哀怨,连眉毛也弯成被烤干的萎缩的树叶的模样,自怜自艾,像极了走投无路,投奔贾府的林妹妹。 我们是自己把自己弄得这么可怜,路璐想着。 “没想到你还是我的亲表妹。”严谆清端起酒杯敬她,见她也端起酒杯,道:“喝果汁就行。” 路璐没客气,端起果汁杯喝了一口。 严谆清道:“大姑妈的事我小时候听说过一些,后来大家就不说了,家里的人口越来越多,老的小的一大家子,后来谁家生个孩子都直接住到月子中心去,也不讲究仪式了,讲究不过来,除了德高望重的几个人,家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都无所谓了。” 他说完后,顿了顿,道:“你们突然来认亲,为什么呢?” 成年人的眼光有几个不毒辣,路璐想了想,说出了路同舟开店赔钱的事,她没指望严谆清能帮她们,可她不说,早晚付甜甜也会说,世事逃不过一个因缘。 严谆清没拍桌子,没豪迈地打包票:“没事,不就一两百万么,我给你们还了得了!” 他没有这么干,对外人是只谈钱的,对家人,他才乐于付出精力来分析:“你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如今的市场行情,没有可预期的市场操作,那就是把自己套在里面作茧自缚,画地为牢,趁早降低期望值,脱离出来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 路璐道:“我对我妈也是这么说的,但她不听。” 严谆清思考了一下,道:“那你就先别管她了,也别去唠叨了,她实在没办法了,自然就想明白了,人都是在无路可走时逼出来的,大姑妈还真像个小孩子,年轻时任性,现在还是任性。” 路璐道:“他们一辈子都活在自己的故事里。” 她说“他们”,严谆清没仔细听,道:“我哥生了三个儿子,才争取到一点继承权,每个人都把手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睡觉都不敢撒手,大姑妈对这个家连体力贡献也没有,一来就想分成,说句难听的,门都没有,大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呢。不该你们的,你们拿一个子试试,走到半路上都有人给你拦下来。” 路璐突然生出了一丝恐慌:“这么可怕的啊,那你是怎么在这个家里存活下来的?” 路璐想到的是付甜甜,当真豪门一入深似海。 严谆清笑道:“还不至于赶尽杀绝,还有看个人自我调节,我心态好,自娱自乐,有钱人有有钱人的烦恼,没钱的人家,不也照样一地鸡毛,人生都一样。” 路璐也笑:“说的好像你都看透了。” 严谆清不语,独自饮了一杯酒。除了告诉过付甜甜的那件难忘的事,那件儿时过生日家人给他买蛋糕的事,他没说的是在他的青春期,他曾经专心而痴情地喜欢过一个女孩。 不,不是喜欢过,是如今想起来依然喜欢。 那女孩是隔壁班的,他追她,给她写情书,给她买吃的,关心她每一个小爱好,走寻常路的青春恋情,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不过至于此,说好了不吃禁果,等到毕业成人。不幸的是,在她家楼下的吻别,被她母亲看见了,她透明清澈,她母亲却不是个善茬,没去找老师揭发,也没闹,只是跑到他家,提了一个要求:把女儿嫁过来。 他父母混迹于商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母亲直接对她的母亲道:“开个价吧,娶是不可能的。” 她母亲道:“那就去告你家小子强奸。” 摊在桌上的是一份医院开的诊断书,内容叫一个少年颤抖:处女膜破裂,下体撕裂。 他母亲仍道:“开个价吧。” 她母亲顿时在阵势上占了下风,着急地对女孩说:“你说说,是不是严谆清干的?” 女孩望向他,望着他的眼睛从容地点头,连撒谎,她的眼睫毛都不眨一下的,连栽赃,她的脸色还是那么好看的。 那一刻,严谆清只有一个念头:就算真是他干的,他宁愿去蹲监狱,也不会娶她。 没有证据,加上他母亲多强势,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处置的,反正这事了了;不知道她有没有搬家,有没有转学,反正后来再也没看到她。 第一百五十五章、总有往事上心头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人是奇怪的,你想见一个人的时候,哪怕天各一方,总有办法能见到;你不想见一个人的时候,哪怕离得再近,也总有办法见不到的。 严谆清不承认自己在躲,但他确实没再见到过她。 青春期的,仅似于萌芽的爱情,为什么对一个人的伤害会那么大呢,恐怕由于把年纪往前推推,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年纪再长长,又懂得太多了,对不起了爱情,已经高攀不上你了。 严谆清后来想过无数个她这么做的理由:诊断书是捏造的,她是被母亲逼着来讹诈的;她真的被强奸了;或者她也想试探一下,当她不完整了,他还会要她吗。 少年时的承诺深重而轻浮: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会永远爱你。 大家当时都是这么讲的。 而说这种话的少年后来是怎么想的,严谆清根本不在乎了,花花公子,游戏人间,逢场作戏,只有当谁说起:我和我太太青梅竹马,风雨同舟五十年了。 他会在烟酒后抬起半张脸,轻蔑地瞟一眼说话的人,在心里骂一句:“操!去他妈的!” 他将久经人事后,仍时常像酒精似的在血液里流淌的孤独和痛苦,归结于这场少年的坎坷。但凡是人,都喜欢为人生的种种困惑找个源头,有源头了就踏实了,找不到的话,有的人会固执地寻觅一辈子。 严谆清认为被这件事改变了命运,人生的残酷即在于很多年后回想往事时,才反省出:哦,原来当初是做错了呢。当他在她家楼底下吻她的时候,从没想过年少的一次情难自禁会导致他们分道扬镳,是命运的捉弄吧,是人为的误会吧,是少年的倔强吧,他们就这样在岁月的长廊里走散了,永远回不了头。 严谆清对路璐道:“其实吧,你们最好别回来,有个念想才是最好的,相见不如怀念。” 路璐点头道:“我们明天就走。” 严谆清看了眼手表,根据付甜甜出发的时间推算,路上不堵的话,差不多快到了。他有心也无心留路同舟母女,道:“房子既然装修了,不继续租的话装修费也拿不回来,改天再去江南时,我去看一下你们的店,看能不能改造成会所之类的,我这边经常有商业招待,到别处也是花钱,实在不行,你们把店盘给我,价钱嘛好商量,你回去跟大姑妈再说说。” 路璐道:“谢谢你啊,表哥。” 严谆清笑起来:“以后把我当亲哥,别谢来谢去的,哎,你怎么不让代总给你还债呢?” 路璐睁大眼睛:“你认识代汝?” “没打过交道,认识是认识的,代总这个人堪称传奇啊,在许多行业里都有过涉足,有人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一个女人,我万没想到是为了你,你长得不像路家人,骨子里倒还是有路家人的狼性的。” 路璐尴尬地一抿嘴,为了哪个女人,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么。 “你干嘛紧张啊?” “啊,我紧张你知道代汝还装作一无所知。” “话不能说透嘛,否则我们两人间还有什么好聊的。” 他的调皮让路璐感到一股暖意:“我明白你要说我在硬逞强,可我不想让代汝为我付出太多,他给我的已经很多很多了,再多的话,我会害怕,你理解吗?” “理解,男女之间交往,还是要有个适当的度。”严谆清这么说时,也再次告诫了一下自己,过分地对待付甜甜,仅此一次了。 路璐看向路同舟,他俩在这嘀咕半天,路同舟半句话没说。路同舟在看严谆清的哥哥路诲明,路诲明正拉着路同舟的妹妹,也就是付甜甜的姨妈路同衫掰扯,路诲明酒没少喝,舌头打卷:“小姑妈,你告诉我,你是大姑妈还是小姑妈,你是大姑妈对不对!对不对!” 路同衫全程黑着脸,她一个教授智商又不低,路诲明的言下之意怎能听不懂,是说她比路同舟显老呗。假如路同舟从未离开过这个家,一家人开开玩笑有何妨,但假如是不存在的,路诲明当着她丈夫的面,将她同一个保养得当的陌生女人做比较,显然不给她丁点的面子。 路同衫心里不爽,是理所当然的。 路同舟眼睛又不瞎,却只能保持无动于衷,默念着:“天一亮就走吧,别碍眼了。” 把这当作自导自演的一场梦吧。 严谆清在看他哥哥的表演,路诲明没醉,他只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他的一生比严谆清精彩和潇洒百倍,作为路家的长子,在美国出生长大,前些年在旅行途中结识了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女生,两人一见钟情,私定终生,搞出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 他们的母亲看在孩子的份上,允许两人结了婚,定居国外,后来谁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两人离婚了,女方先回的国,把孩子带回来了,财产一概没要。路诲明一路追到国内,一个人跑到女方家要孩子,女方家是在江南家开旗袍店的,还是家很有名的店。 依稀听说过这个女生其野无比,无拘无束,放荡不羁,他赶到时,女方已不知所踪。女方母亲,旗袍店的老板娘得知路诲明的来意后,没过多问,就把孩子还给了父亲,路诲明把孩子带回老家,他们的母亲再次看在孩子的份上,收留了这对父子俩。 几个月不到的时间,路诲明故技重施,领了一个怀了孕的大学生回来,女生同样还没毕业,在一所重点大学读法学,他们的母亲估计是对大儿子失望了,没多说,没给他们办婚礼,允许他们领了证,供应衣食住行。路诲明进了家族企业里上班,女生一直没工作,生了一个儿子后,又生了一个儿子,目前还不敢停歇,打算再努力生个女儿。 路诲明在外还有个红颜知己,两人暧昧不清的,但红颜知己不来烦闹,家里的这位也相当淡定,于是他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四平八稳。他这些故事,圈内人几乎没人知道,毕竟谈不上光彩,没人宣扬,外人自是不清楚的,所以路诲明在他人眼中的人设一直是: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 反倒是痴情过的严谆清,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 这世道跟谁理论呢,跟谁都说不着,反正夜深了,该静了。 夜深了,江南的雨停了。 说好了明天让崔铭生放松下的,周宁把雪儿带回了他父母家,和周安他们一块走的。崔琰写完作业后,让崔铭生陪他打了会游戏,崔铭生最后一个洗的澡,洗好后出来看到客厅里的灯还亮着,她父母坐在餐桌边。 “你们在写什么呢?忙了一天了,不早点休息么。”崔铭生问道。 她后母把记事本递给她:“现在家里吃饭的人多,我们准备明天去超市采购,先在本子上记好。” 崔铭生一看,光雪儿爱吃的就写了半页纸,该买哪个牌子都对应地标在后面。 她道:“搞得好复杂,你们也不嫌累。” 她后母道:“不累,我们开心着呢,你们吃好穿好,一切好了,我们也就好了。” 崔瑾示意崔铭生跟他去阳台,雨后的夜风,掺杂着浮世的气味。崔瑾道:“你妈刚才还问我呢,你和小宁真的和好了?” “爸,你让我怎么说呢,真的有多真呢,假的有多假呢?”崔铭生反问道,她在逃避承认或者不承认“和好”,“和好”这个词太大了,怎样才叫和好呢,她和周宁之间,最多算是修补。 崔瑾没逼问女儿,道:“那能继续过日子吗?” “目前来看,没问题。” “那就好”,崔瑾笑道:“我们那年代称过日子叫搭伙,我跟你妈结婚时,那会还没有你,我每天下班到家,先去厨房看看今天吃什么,酱爆螺丝,好好,真好;清蒸塘鲤鱼,能喝上二两;要是有个炖肘子,卤大肠,那是能在同事面前显摆上好几天的。” “没想到我妈厨艺这么好。” “那年头娶媳妇,不像现在要看女方的工作,看女方父母的工作,看家庭条件,看这看那的,唯独这个姑娘人品素质如何,反而不在重点考虑的范围内了,女方看男方也一样。我们那年头可不这样,我那时看中你妈,看中她贤惠、善良、节俭、持家,她看中我忠厚老实,有上进心,能吃苦,这么一比较,有没有觉得我们那个年代在对象的选择上,才更注重一个人的精神追求。” 崔铭生想了想:“哎呀,你一时把我说懵了,什么都不能阻挡一个时代的进步。” “我理解你的意思,如今的时代,对男性的评判标准仍是一元的,赚钱养家是首要任务。而对女性的标准是多元的,要顾家庭,要顾事业,顾老的还要顾小的,根本无暇顾到自己,一旦承受不住压力,整个人就崩了,就像你之前那样。” “爸,你早看出了?” “我哪有那本事,我们对婚姻的要求很简单,吃饱穿暖,身体健康,儿孙幸福。” “那是周宁把你骂醒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越折腾越是爱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崔瑾点了一下头,继而摇头道:“那不是骂,过日子磕磕碰碰难免的,做人要心胸开阔,对别人开阔,对自己也开阔了。当然了,我不是在跟你讲大道理,做事在人,成事在天,争取但不强求,先努力把结婚时没打好的地基扶扶正,能扶正就扶正,扶不正的话,从头再议吧,不管如何,你要相信你憧憬的婚姻是存在的,任何时候都不能对未来丧失信心。” 崔铭生道:“你讲的不还是大道理。” “那跟你一个知识分子谈什么呢,光谈吃的你乐意吗,你闻闻是什么气味,是不是隔壁的羊肉串店开张了,真香啊。” 崔铭生嗅了嗅:“确实啊,还是熟悉的气味。” “搭伙过日子,首先要管好一日三餐,想不通的事,解决不了的问题先放一放,先吃饭,吃完了再说。” 崔铭生点点头。 “我们两家人一起努力,我和你妈会一直在你身后支持你的。” “你们倒好的,支持的我这边有个家,那边有个家的。” “房子多了不好么,这都是固定资产,你没看现在房价涨成什么样了,哪里不好了。” “爸,我在跟你谈精神,你非和我说物质。”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 父女俩笑起来,崔铭生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周安打的,她心一咯噔,接起来道:“雪儿怎么了?” 周安道:“雪儿跟我哥睡啦,嫂子,看来你真的需要放松放松了,我哥带孩子,你还不放心啊。” 崔铭生难为情地解释:“习惯了,不好意思,那这么晚了......” “是隔壁的邻居,叫什么,叫周......” “周馨若,是吗?” “对,是这位太太,她听说我要结婚了,给我送来了一份贺礼,我收的时候也没在意,以为就是个小礼物,她走了我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对金镯子,嫂子,这份礼是不是太厚重了啊。” “嗯,是超出普通邻居的关系了。” “我问了爸妈,他们都说和这个邻居不熟,说她平时只跟你打交道,嫂子,怎么弄呢?拿了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觉都要睡不着了。” “要不邀请她来参加你的婚礼,到时还礼的时候再想办法还回去,你觉得呢?” 崔铭生本不打算请周馨若的,已经请了路璐了,大概率上代汝是要来的,那这三人同框,多少有点尴尬,但事已至此,不请显得不礼貌。 周安无条件服从嫂子的建议,本来这位邻居也是看嫂子的面子吧。 挂掉电话,崔瑾道:“不征求小宁的意见?” 崔铭生道:“这点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崔瑾道:“你看一地鸡毛也没那么麻烦吧,没有了一地鸡毛,生活叫不叫生活了,换个角度看问题,世事明朗。” 崔铭生抿嘴一笑,手机上进来一条周宁的微信:我准备睡觉了,你睡了吗? 崔铭生没回,假装她已经睡着了吧,然后做一个甜甜的,关于笃实面向未来的梦。 付甜甜到来的时候,宴席已散,万籁俱寂。严谆清在马路口等她,黑夜中,车灯刺眼,他朝付甜甜挥手,付甜甜忙踩了刹车,脚都麻了,下车时整个身体摔到了他的怀里。 她真不是故意装出来的,确实太累了,为爱疯狂,是需要超强的体力的。 严谆清什么都没问,先是给了她一个冗长的吻,这个疲惫的女人口齿间弥漫着疲倦的气息,像是某种捣烂的草药味,他此时嗅来,觉得比她身上任何的香水味都要好闻。 在她几近喘不上气来时,他终于松开了手,付甜甜仍揽着他的腰,沉默地撒着娇,好比是寻求慰藉和夸奖的袋鼠。 “路上堵吗?”严谆清问道,明知故问。 她是光着脚从车上下来的,昏睡的路灯下,她的脚踝是肿的,定是堵不堪言,一脚接一脚的刹车。而事实上的确非常堵,暑假期间的高速路况不容小觑,中途的服务区下都下不去,从出发到现在,别说吃饭了,她连水都没敢喝。 但付甜甜没有诉苦,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不想让自己的叨叨不休打破这沉寂的夜吧,轻描淡写了一句:“还好。” 严谆清亲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想吃夜宵吗?” “可以在家里吃吗?”付甜甜想坐下来就不要动了。 “可以啊,我派人去买。”他说着打开副驾的车门,让付甜甜坐上去,他亲自开了车,把车开到他家的院落外。亲戚们都走了,车都开走了,路上显得荒芜而落寞,这些亲戚们只会在路同舟母女俩的生命里出现一下,以后是不会再出现的,无论她们生老病死,除非路同舟母女俩混的比路家人更体面,但这种可能性在现实中微乎其微。 饭后,路同舟回客房,试戴了一条珍珠项链,粉色的珠子串在一根金色的丝线上,每粒都是大颗的蓝莓大小,浑圆光洁,中间镶嵌的陪衬珠子小如米粒,一大一小,流彩灵动。项链是路同衫的女儿送的,路同舟的这位外甥女现在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珠宝设计师,所以她才一眼看中了这条项链,在潜意识里认为这应该也是她外甥女设计的,也是极其用心的。 反正一见钟情,怎么样都漂亮,今夜注定无眠,她戴上去对着镜子左照右看,越看越认为外甥女的品位好,送这礼物是用心了,甚至幻想就算从路家拿不到钱,那让这位外甥女把她往艺术道路上带带也挺好的。她多少具备些艺术细胞和审美能力,假如也能做个珠宝设计师,那比虞桑梓的那个女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那个女人开了旗袍店,大小是个服装设计师嘛,两人都是“师”,不分上下吧。 路同舟到了穷途末路,仍在比较,和那个女人比较倒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路璐和她住一间,路家就是这么安排的,一间屋子里摆了两张床,跟宾馆里的双人床单间似的,或许路家就是故意不想让她们产生“家”的感觉吧。路璐躺在那,乏的骨头快散了架,催促了路同舟好几次睡觉,路同舟这才潦草地洗了澡,上了床。 路同舟不舍得睡一觉,明天她们就要不必卷铺盖但得走人,她的梦还没开始做便毁灭了,不甘心却无能为力,而上述这一切存在的前提是,她心知肚明她们必须走,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这个结局像是和命运较量的再一次失败。 躺下没多久,路同舟感觉脖子痒,巨痒难耐,说是晚上吃了不该吃的,引起过敏反应了吧,可能性又不是很大,路璐和她吃的一样的,而她又不是敏感体质,真是奇了怪了。痒到不行,爬起来开灯一看,脖子上一圈红肿,跟戴了一条项链似的,这不由叫她怀疑起外甥女送的珍珠项链,想打电话咨询严谆清其中的猫腻,毕竟他们初来乍到,对血缘关系上亲人的人品一无所知。 而路璐想到严谆清说过的“拿了路家不该拿的,吃了也要吐出来”的理论,劝母亲算了吧,别问了。她跑到房外,找了个家中的阿姨,问阿姨要了薄荷膏,给路同舟涂了后,红肿没消除,但不那么痒了,说明好歹起了点作用,她们便不计较了。 不敢拿牙咬试这珠子的真假,路璐找到一个钢制的打火机,路同舟拿起打火机对准一粒珠子一拍,珠子立马粉碎,像面粉捏的一般,母女俩相视一看,闷声不吭地把亏给吃了。 路同舟了无睡意,仔细地琢磨了一番,恍然反应过来后,直骂自己是猪脑子。她的外甥女,路同衫的女儿,那就不是和路璐一个辈份,两人在路家的身份是相同的,这女孩子不对她们有敌意,那对谁有敌意。 思来想去,出了一身冷汗,这项链是送给路璐的,倘若不是她先试戴,碰上了还未婚的路璐的细皮嫩肉,后果不堪设想。果然大家族里是非多啊,物欲迷住了人心,在当今法治社会,下三滥的手段也用的出来。 如此考虑,路同舟感觉当年的出走也是带来了一些好处的,至少让她的女儿过上了无需提防的普通生活,人生苦短,温饱即可,天伦之乐,不在富贵。 哎,现在的状况,还是她开店作出来的吧。 路同舟生出浓郁的愧疚,想跟路璐细聊聊,路璐已睡着了。 亲人间的闹剧,终归是以闹剧的形式收场。 可男女间的感情就不一样了。中国人对待亲情的态度向来比对待爱情要斩钉截铁,亲人间有了矛盾和背叛,哪怕心里再割舍不下,哪怕痛苦难耐,在面上黑即是黑,白即是白,彼此间的伤害是要记恨很久的。但对待爱情呢,好了伤疤忘了痛,藕断丝连,轰轰烈烈,百转千回,峰回路转,奇迹和曙光同在。 于是浮世中的小女子寄驻在家庭中的希望很渺茫,而在寻觅另一半上,往往能耗费整个生命。 在等外卖的期间,严谆清把付甜甜带到了自己的房间,两人云雨了几番,一刻没见,如隔三秋似的如胶似漆。严谆清情到深处,不禁用了力,付甜甜叫的酣畅淋漓,除了用这种形式来表达爱意,还能用什么? 好像没有了。 男女间不都是这么干的,越折腾说明越爱。 第一百五十七章、丑媳妇终要见公婆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当高潮和困意同时到来的时候,严谆清完全没计划好明天该以何种方式把付甜甜介绍出去,他本该好好筹划的,他的哥哥在一点点吞噬路家的财产,而他母亲娘家,严家的钱也不是那么好骗的。本来严家的人丁少,他出生时跟母姓,是父母的野心和严家人的无奈双向结合的结果,但随着他至今未婚,严家的人口逐渐增多,二代人是少,可三代人多了啊,他的地位开始不那么重要了。 况且这些年,他在事业上小有成就不假,但对严家的产业贡献微乎其微,或许严家也不在乎他的经商能力,但他们肯定在乎他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既然肚子里是草了,面上总得是绣花枕头吧,两头总该占一个吧。 严谆清说不出为了付甜甜放弃豪门家业的话语的,钱倒是其次的,关键是家族对他的认可度决定了他在家中的地位。一个男人可以没有钱,但不能没有地位,对于一个在感情中动了真格的男人来说,在地位和爱情中只能择其一,怎样都不对。 那到底要如何办,严谆清一筹莫展。 他的房间和他父母的相连,他父亲喝多了早早去休息,而他母亲过了平时休息的点,反倒越夜越清醒,出来倒水时听到了付甜甜暧昧的声音,不满于儿子把外头的女人带到家里来,她知道儿子是玩一玩,也理解,但到家里来胡闹,就不好了。 “妈,这是我女朋友,付甜甜。”隔日的早餐桌上,严谆清直截了当地摊牌了,付甜甜对这个家不熟悉,他去哪她跟到哪,既然和他家人碰上面了,定要正视的。 他母亲在心底里倒吸了一口凉气,本只是不满,现在直接上升到愤怒了,生了两个儿子,第一个不学好,第二个更不学好,反正横竖看付甜甜不顺眼。到了她这个年纪,年轻的小姑娘一看一个准,不用开口问,也大概能猜出付甜甜来自什么样的家庭。 再看这小姑娘脖子上的吻痕,九成早就不是小姑娘了,而沦落成了某种货色。 她只嗯了一声,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吃。 当地的饮食比江南的粗狂一些,点心的个头都要大一圈的样子。严谆清招呼付甜甜随便吃,付甜甜拿起一个馒头掰成了四块,抓着一块小口咬,来之前,付甜甜没想象过严谆清母亲的长相,总觉得去研究她的长相美丑,打扮好坏有何意义,无论如何,她是这个大家庭里的“女掌门人”,而虽然付甜甜自己昨夜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今早公鸡未叫时,她已起来梳洗化妆了,一丝不苟的妆容显示了对路家人的尊重。 但付甜甜想象过严谆清母亲的神情,是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往上泛的想象,不巧的是,她的神情和付甜甜想象中的几乎没差别。 她的脸上堆砌着挑衅和轻视,怒而威。 她用余光瞥了付甜甜一眼,这女孩子吃东西的形象真是矫情,开口道:“付小姐,我们家的传统你知道吗?” 付甜甜忙把咬在嘴里还未咽下去的馒头吐到掌心里,生怯地望向严谆清。严谆清清楚母亲是看不上付甜甜的,问道:“妈,什么传统?我都不知道。” “付小姐,给我们严家生个孩子,还要是个男孩,才能嫁进严家,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妈,你在说什么啊!这是谁定的规矩!”严谆清立即反驳道。 “我定的,不然我们严家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地方啊,阿猫阿狗都能来留宿的。” 付甜甜喝了口豆浆,差点噎到,严谆清的母亲在指桑骂槐吧,不过在严谆清家的地盘上,她第一次来竟跟他共处一室,是失误了。 “妈,我说了,甜甜是我女朋友。” “我这人不看过程的,我只要结果。” “那哥你不是没管?”严谆清斜了眼一直低头吃饭,事不关己的路诲明,路诲明喝了口粥,发出哧溜一声,像是吹了个得意的口哨。 “你哥给路家的贡献,你做得到吗?你做到了,你们就结婚啊,我不拦的。”严谆清的母亲是把话说给付甜甜听的,这种女孩子有几个诚心诚意的,给她们随口许个承诺,她们哪会当真,很快就会吓跑了,当真的早不坐在这,而是抱着孩子过来逼婚了。 “妈,你一会严家,一会路家的,到底是哪边的规矩?” “哪边都是我说了算!”严谆清的母亲把筷子放到桌面上,道:“你们慢用!” 然后走了。 路诲明也放下筷子,对严谆清补刀道:“你拿我举例子,就向我看齐,先私奔,以后的以后再说。” 说完也走了。 严谆清的父亲擦擦嘴,叹了口气,一言未发,这个小儿子久日未婚,他早不抱希望了,况且随严家姓,管多了也没作用。结果等于把付甜甜晾在这了,这比跟严谆清吵起来更让她难受,吵了表明这家人还把她当回事,现在这般无视,等于彻底的无所谓。 “甜甜,你是怎么想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严谆清问道,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见他一本正经,付甜甜心里马上好受了些,想了想,她道:“未婚先孕不行的,我父母肯定接受不了。” 说完觉得不妥,显得她是个守清规戒律的大家闺秀似的,付甜甜有些自卑了,虽然她讲的是事实。 “那我们再想想办法。”严谆清说出这样的话,言下之意是他也没有好的主意。 付甜甜好一阵凄楚,再次认识到这段爱情的卑微,可舍不得放手,不愿回头,她就认准严谆清了。他陪她打完狂犬疫苗,将棉花球摁在她胳膊上的针眼上,因为医生交代要多摁一会,所以他端坐在椅子里,将她的手放在他的腿上,足足摁了十五分钟,眼睑低垂,冗长的睫毛在光线中泛起光泽,非常耐心而怜爱的模样,像个听话的小男孩。 这副画面每每在激情褪去后的空荡荡之时,萦绕在付甜甜的脑海里,让她对“白头偕老”“相濡以沫”“举案齐眉”等等词汇有了深刻而崭新的理解,往她不安的苦涩中注入了适量的牛奶,让他们爱情不齁甜,却能有醇香。 饭后,严谆清的一个朋友来访,付甜甜暂时没法做小尾巴了,别的也没能去的地方,而严谆清的房间她有心理阴影了,便跑到路家的后院里躲着。 路家虽是大户人家,但后院却非戒备深严,院子的角落里堆砌着杂物,中央随意种着花草树木,一枝细长的月季爬满了墙头,墙是灰色的水泥墙,衬着浅橘色的花朵,颇有艺术感。有扇小小的门半掩着,通向和他们贫富似乎有些差距的人家。 一棵老槐树铺开如仙女散花般的长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这种还能透口气的环境,不禁让付甜甜想到了她的老家,冥冥注定的,她对这个家的外观格局并不讨厌,心里想着严谆清母亲发的狠话,她不确定严谆清能想到什么解决办法,但足以坚定的是,她绝不会未婚先孕的,这是发生在一个来自小县城的女孩身上的悖论,玩归玩,来真的,那绝对是天方夜谭。 正当她坐在石制的长椅上看天望地时,无意中发现路同舟母女俩拖着箱子经过。付甜甜一惊,忙上前打招呼问情况,路璐因提前有心理准备,倒不似她那般吃惊。两人互相交流互换了信息,没有任何“亲上加亲”的喜悦感,事到如今,话越说越透明,简直是毫无保留了,付甜甜嘴快,先表达了她所面临的困难,路璐听完后默不吭声。 “路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俩没戏了?” 路璐联想到珍珠项链的事,未发表意见,她们连自己的事都搞不定,还能帮付甜甜出什么点子。 付甜甜见她沉默,心凉了半截,大抵猜测到了自己和严谆清的感情走向,是匹死马医不活了,男人最怕麻烦了,严谆清的母亲一直跟他烦,早晚能把他们烦到拆了,况且他是不会缺女人的,把她换了比换件衣服还简单,她缺乏安全感。 付甜甜郁郁寡欢道:“路璐,你想过我们这毕业工作十年了,得到过什么吗?” 路璐“额”了一声,没想到付甜甜还是个会怀旧和反思的人。 “不过这个问题问你问不着啊,你的真命天子为了你说离婚就离婚,给了你现在,也能给你未来,死心塌地的,多好。” 路璐嗅到了付甜甜传递出的醋味,解释道:“就是他给的太多了,我心里也不安,和你是一样的。” “但女人过了三十岁,总希望能踏实一点。”付甜甜叹道。 路璐点点头:“踏实是心里的感受吧,不在于形式,不是说非得结婚,非得马上生个孩子。” “可不是么,我现在就特别慌,真的,我挺羡慕你的命的,女人过了三十岁,再要改变自己的命,有能改变的可能性,但并不那么容易了,你没听说么,大多数人的命运在三十多岁就定格了,你看我们的大学同学,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落魄的还是落魄,二十多岁时没把握好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错过了,一辈子也没法子了。” “你遗憾的是什么?你现在有钱有貌,你刚毕业那会多穷。” 第一百五十八章、又被这男人讹上了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我遗憾没利用好第一次,没抓住清纯的资本,那会有高点的情商,早和有钱人终成连理,生上几个儿子了。” “嗯,然后有钱人劈腿出轨,你带着拖油瓶流浪街头。” “去你的吧!你就不能盼我好!” “哪会只有好,没有坏啊,哪来那么多美好,我们不都还羡慕过铭生,又怎样呢,自己过自己的吧,不管余生如何,还是要继续过。”经历了“认亲”这一遭,路璐心里想的是世事难料,一个人最应做到的是不丢失自己,困苦的时候不丢失,幸福的时候更不能丢失。 “是得继续过啊,我说假如没有这个代总出现,你会给洛飞机会吗?” “什么?” “别装蒜了,我都知道了,路璐,你倒成了万人迷了,我还以为我们宿舍的舍花是我呢。” “甜甜,对不起。” “你又没做错,是青春把我俩玩了,我仔细研究了下,你这张脸确实挺清纯的,是男人们爱的菜。” “还是我做错了?” “做错你的头啊,我的意思还是我年轻时没把握好机会,我也有过清纯的时候啊。” 两人都笑了,在戏侃中把关于洛飞的这一页翻了过去,路璐如释重负。生活太累了,没有一个已成过去式的男人值得两个女人耗费过多的精力,更不值得一对闺蜜翻脸。连多聊一会都觉得没意义。 付甜甜转换话题道:“我一大早就收到了姜颖的短信,她高升了,你的代总办事给力,谢谢啊。” “啊,她这样的人也能高升?代汝在想什么呢。” 付甜甜咂嘴道:“路大律师,你家代总的决定你还要怀疑,你有这个能力么,哎,在社会上风风雨雨挣扎了十年,到头来发现自己还是不行,还是盼望有个男人能为我们遮风挡雨,我就离不开男人。” 路璐笑了笑,付甜甜这话到位了,代汝还真是她的铜墙铁壁,想到这点,她就想笑。那边路同舟已不顾形象,坐在行李箱上,拿帽子当扇子不停地扇风,路璐道:“那我们先走了啊,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回?” “不跟了,我一走,不就什么都没了,你们真要自己坐大巴车啊?让谆清派辆车送你们吧。” “没事,不麻烦他了。” “那你们早饭吃了吗?” 起床后出了房间,付甜甜是她们碰上的第一个人,哪有人来过问她们吃早饭的事,或许大家庭里人再多也不顶用,还是地方太大了,太冷清了。路璐去意已决,说还没吃早饭的话,付甜甜定要担心一番,便撒谎已经吃过了:“走了啊,回去后再聊。” “行,等我回江南了,把铭生约出来,我们三人聚聚。” “好,拜拜”,路璐跟付甜甜道了别,扭头对母亲道:“妈,我们走吧。” 路同舟怏怏地起了身,懒洋洋地和付甜甜点了下头,算是问候加告别,路璐来帮她拿行李箱,只隔了一日,就变成了逃荒似的。 付甜甜目送她们远去,路璐在,没帮助,而路璐走了,把她绝处逢生的一丁点依赖也稍走了。 这时她手机响了,显示一个陌生号码,却也不是特别陌生的,因她看这个号码有些眼熟。两次来电未接后,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老乡,最近过得好吗? 付甜甜想不起来有这么个连手机号码都没存的老乡,有种不祥的预感,踌躇片刻,她回道:“哪位?” 对方道:“这么快就把我忘啦。” 付甜甜继续追问:“哪位?不说我拉黑名单了。” 对方道:“大美女,我是王胜啊。” 付甜甜顿时跌入了冰火两重天中,造下的孽被魂魄附体了,没完没了了,愤怒地道:“你想干什么?!” “大美女,干嘛呀,好歹缘分一场,情人还是老的好嘛。” 付甜甜忍住呕吐:“别说有的没的废话,有屁快放!” “没啥事,和你叙叙旧,想你了。” “他妈的你个杂种!” “好,好,你别动气,没大事,缺钱花,想到你这个富婆了。” 付甜甜气的头发丝都在颤,回道:“你他妈的没完了是吧!” “仅此一次了,这次拿到钱就可以了了,你说我房子买了也要装修的啊,你懂的。” 付甜甜骂着“我懂你个狼心狗肺的!”装修了还来找她,后续买家俱呢,是不是靠她继续承担,那还要花钱给他买个女主人么。 “你要多少?!”她问道。 “二十万,省省用,能凑合。” “我没钱。”她道。 “那我等你有钱。” 他干脆的,不来讲套话了,威胁她的这一步也省了,大家都懂的,他就是这么个意思。给与不给,都叫她崩溃,要脸的成年人就是不能被人揪住小辫子,否则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死相也会很难看。 付甜甜心如死灰,把手机扔进包里,严谆清还没给她打电话,说明他手上的事还没办完,她便独自在路家的宅院里乱窜发泄情绪,相较于严谆清得知她和王胜的买卖交易,她更在意会传到父母的耳朵里,她那淳朴的父母哪接受的了如天方夜谭的打击。 而要是她和严谆清的事敲定了,她是不会如此六神无主的,一旦成为夫妻,他的给钱行为就是丈夫给妻子钱,天经地义,承诺书即是废纸一张,性质就变了。即便给钱的行为在先,婚姻在后,但大家还是会把他们当成夫妻去推测的,反正一句话,结婚了,去他的王胜,再来烦,老娘去告你敲诈勒索! 没结婚,那依照承诺书上写着的巨额金额,绝不仅仅是花男朋友的钱那么简单了,和被“包养”没区别!大家都是成年人,都不傻,在她和王胜目前的关系里,她显然是鱼肉,王胜为刀俎。 真是愁到极致了,付甜甜不由加快了步伐,路过一个偏僻的角落时,听到男欢女爱的声音,越往前走越听得清晰。 这大白天的,是谁? 她起了好奇心,竖起耳朵寻找声音的来源,直到到了一间客房门口,当即确认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客房有扇玻璃窗,窗帘似是在迫不及待中拉上的,拉得相当潦草,付甜甜透过网球大小的空隙望进去,床上两个赤条条的人,一男一女,女的从身材到姿势都很专业,扭的那样子,连身经百战的她都自叹不如,而这男人,咦,这不就是路诲明么。 伴随着女人叫得震耳欲聋,路诲明发出满足的“哎”声,并扭头望向窗的方向,付甜甜心虚,忙一缩头。 然后她的手机响了,她赶紧跑开,差点撞上墙毁了容。 和严谆清会合后,严谆清问她干什么去了,她没多说,严谆清便没多问,但既然人都来了,两人总不能坐着互相观望吧,带她出去兜风游玩也不合适,付甜甜会怎么想,大半夜的赶来,就为了旅趟游?正常的女人都是抱着见家长,见他家人的目的来的吧,那他避重就轻,不好。 严谆清这么想着,跟付甜甜商量要不要去见见他的嫂子、侄子等人,毕竟今天早上吃饭时没碰到,付甜甜当然一口答应了。严谆清这样做,也出于自己对自己的承诺:只要付甜甜来了,他就认定她了。 两人的前路坎坷,那在其它形式上安抚一下她也是必要的。严谆清领着她去大侄子路之栩的琴房,其实路诲明一家在外面有房子,还不止一处有,路诲明在家族企业里上班也是领工资的,又用三个儿子打幌子从家里拿到了不少好处,逐渐置业,让小家富裕了起来。而这个家是他们想回来没人拦,不回来没人催,房间都给他们留着。 路诲明的老婆保养的都看不出原来的长相了,这是付甜甜对这个比她年纪都小的女人的第一印象,第二印象是这不是和路诲明在床上厮混的女人。 付甜甜心事重重起来,在严谆清母亲和王胜的双重压力下,她很快想到了一个主意,出了琴房的门,马上对严谆清道:“你哥出轨了。” 严谆清镇定到仿佛没听见。 “谆清,你哥出轨了。” 严谆清心里说了句“那又怎样”,嘴上只“噢”了一下。 “你不惊讶吗?”付甜甜追问道。 严谆清支吾着,他惊讶又如何,不惊讶又如何,那是别人的事。 “你早就知道了?”付甜甜问道。 “我不太清楚。” “你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什么机会?” “让你哥帮我们说说话。” “你高估他的人品了,他不会帮我们的。” “我们可以捉奸在场,他正和一个女人,还是在家里......” 严谆清打断她的话道:“我们做这些没意义,损人不利己。” “那我们去告诉你妈妈。” “告诉我妈干什么?” “我还没想好。”时间紧迫,她确实没把这个计划酝酿成熟,但期望严谆清能帮她一块想。付甜甜是这么考虑的,严谆清的母亲对大儿子失望透顶了,是不是就会对小儿子多怜爱一点,那面对小儿子的请求,是不是就会心软一些等等。所以她抛了个砖,是指着能引出严谆清嘴巴里的玉的,让两人站同一阵营,为共同的未来披荆斩棘的。 “还没想好那你想干嘛呢?一来就搅得家里鸡犬不宁吗?”严谆清有点气,他哪猜得到付甜甜的心思,猜到了也理解不了,他们两人生活成长在不同的环境里,付甜甜参不透大家族的复杂,严谆清也无法领悟小家碧玉的观念。 第一百五十九章、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付甜甜遭到了当头一棒,她万万没料到严谆清会这样想她,好像他并不着急似的,好像他无所谓能不能结婚似的。怪不得呢,完全没摆平自己家里,却一个电话把她从江南叫过来,让她受辱,让她难堪,这不是玩她么,他以前也玩她,就没把她当回事。 说不定餐桌上那一出,是母子俩一唱一和的演戏,演给她看呢。 什么感动,什么从头再来,骗人的,男人的情绪也是一阵一阵的,今天要你,明天就叫你滚蛋,靠不住的。 付甜甜的情绪失去了控制,赌气道:“那好吧,我就不掺合你的家事了。” “你要去哪啊?” 明知故问,她还能去哪,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谁都想对爱情和颜悦色的,但现实是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把你忍之又忍的脾气给激出来。低到尘埃里了,再往下低,脸都埋到土里了,快憋死了,那还不得把头抬起来喘口气,后果什么的,只有活命了才有前提去考虑不是么。 “那我派人送你回去。”严谆清补了一句。 “不用了,我自己回。” 走都走了,送与不送的,哪种都不能雪中送炭,还不如一个人走潇洒些。人家就是看不起你,别去努力了,出身是投胎这门技术活造成的,跟努力搭不上边,别一腔热血,痴人话梦了。 付甜甜气喘吁吁,这家的凳子还没坐热呢,待的所有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一天,却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好不容易挣脱开了,现在不走,还等何时。她冲回房间拿行李,一不留神和迎面走来的路诲明撞了个满怀,路诲明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她无心过问,火急火燎地拿上东西,一脚油门将车开走了。 严谆清跟在她身后,是追也追不上,倒被路诲明拉住了:“咋了?吵架了?” “都是因为你。”严谆清孩子气地道,从他有女人开始,几乎没有女人敢跟他跳脚甩脸子的,她们依附他,自是花样百出地讨好他。他是生付甜甜的气吗?却不是生气的感觉,是难受,是着急,是后悔直来直去地跟她交流。 像严谆清这种撩女人的把戏一套一套的男人,在一个他想要的女人面前,以前是从不至于言辞直接到这份上的,是他大意了么,也不是,而是他不把付甜甜当外人了,把她和过往的萍水相逢的女人们自然地做了区分,至此他的生命里只有两种女人:一种叫玩物,一种叫付甜甜。 “谆清,你把话说清楚,我拆你的台了吗?我还准备在她面前夸你呢。” “行了,废话一箩筐。”严谆清头快炸了,保不准她会疲劳驾驶,路迢迢的,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弄啊,他马上打了电话给司机,吩咐司机跟在付甜甜的车后面,一有情况立即汇报。挂了电话后,又觉得一个司机不够,万一出点什么事,还是需要帮手,便又打了个电话,让司机再带上两个人。 路诲明和严谆清的不同不仅在于性格上,还在于路诲明是给家族“打工”的,严谆清是自立门户的,严谆清身上的匪气和底气一直是路诲明羡慕的,但让路诲明学,他也不想学,他的所作所为一如处世信条:人生在于激情和刺激,结婚是女人逼的,他无所谓,除了得到两张纸,万事不影响,想做时照做不误。 “谆清,开玩笑归开玩笑,我说句中肯的话,你要结婚,也不是挑这个女人,妈说的全是气话,动机还是逼你分手。” “还用你说,难道我不明白。” “那你图这个女人什么?看把你急的,派这个那个的去伺候她,图的是爱吗?” 严谆清不语。 路诲明讥笑道:“你是越活越小啊,成三岁小孩啦,你要女人的话,哪里没有,遍地都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得不到的,你又没让哪个良家妇女大肚子,怕什么呢?好,我权当你真想结婚了,那你得服从规矩啊,妈指的规矩就是这个结婚的规矩,而且这个规矩对你有益无害,严家给你找媳妇,你还不放心,肯定是强强联合,不会让你劫富济贫的。” 严谆清在心里开始骂人了,路诲明好为人师叭叭个不停,第一次字冒出来,他就猜到他第二个字要说什么了,人的感性如果可以像理性那样经得起反复分析和雕琢,他妈的就是个机器了。 这大概也是他对路同舟母女俩印象不坏的原因。路同舟年轻时的做法疯是疯了点,可她对情义的重视程度,是路家、严家的几辈人都望尘莫及的,包括他严谆清,他渴望有种和家族划清界限的自由感,但却无时无刻不受家族的羁绊,做起事来,说起话来,满腹经纶,实际只是个工具人。 他压抑着的叛逆,是想活一回自己。 付甜甜一上车就哗哗地流眼泪,一边流一边开车。 她也感性到不行,同严谆清一样,还未意识到这是他们正面正视感情后,由于原生家庭的差异而冒出来的矛盾,其实是好事,正常的感情总要经历从摩擦到融合这一步。 但她意识不到,哭痛快后联系了路璐,没想到三人竟然要同行了。 路璐母女俩正和催收高利贷的人同处一室。 早上她们要坐大巴,得先坐公交车或者出租车到车站,路同舟提议坐公交车,虽是杯水车薪,但能省一点是一点吧。 只有一班公交车,车上面已坐满了人,拥挤不堪,而再等下一班的话,就来不及赶一天一趟的大巴车了。两人好不容易挤上了车,路同舟的墨镜被挤掉了,还被人踩了一脚,踩坏了,这让她们极差的心情雪上加霜。 可这还不是最坏的,公交车走走停停了几站路,逢到有人站马路中间人肉拦车,大家还以为大白天遇上了“劫匪”,吓得不轻,已有人掏出手机开始报警,路同舟烦躁起来,路璐则在脑子里琢磨这样的行为触犯了何种罪名。 司机见多了胆子大,下去和拦车的人交涉了几句,返回来冲车上喊道:“哪位叫路同舟?找你的!” 路同舟先是莫名的一喜,幻想是路家人发现了她们的不辞而别,内疚了吧,要把她们追回去呢。她着急地踮起脚尖一看,呵,她想多了,来人是催高利贷的,他们横渡长江,追到这来了。 公交车把她俩扔下,扬长而去,车上有乘客将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对着她们一顿狂拍,敢情她们会很快出现在这个陌生城市的朋友圈里,转来转去的要出名了。 催收高利贷的共有五个人,全是高壮莽汉,其中两人是认识的,其他三人第一次见,莽汉也文明,开口即道:“快中午了,先一块吃个饭吧!” 路同舟道:“还早吧,还没到饭点吧。” “那找个地方喝会茶吧。” 说着,“邀请”母女俩坐到他们的商务车上,还未上车,警察来了,五人淡定的很,主动提供了证件,向警察说明了缘由,警察反过头来问路同舟:“你欠了他们的钱?” 路同舟没否认。 “打算还吗?” “要还的。”路同舟结巴了。 警察便将这五人教育了一通,五人的态度超级好,头点的像啄木鸟,接下来是为了采集信息吧,警察又对着她们一顿拍照。 终于把程序走完了,二人跟着催高利贷的一阵东拐西绕,到了一家茶餐厅门口,路上两人倒一点不怕的,打交道多了,不怕他们胡来,看上去他们也不准备胡来,而且他们也没胡来过。 迄今为止,路璐还没掌握一点他们违法犯罪的证据,他们精的很,深知她是做律师的,颠覆了一贯的做法,不走寻常路,步步迈在合法合规的条框里,你说人家绑架吧,人家没来硬的,没有动粗,没勒索财物,还动不动就冒出一个“请”字,叫你无可奈何。 另外,其实可以用一个办法试探一下他们有没有涉嫌犯罪:假装逃跑,看这些人会不会像老鹰捉小鸡一样,硬把你给逮回来。但路璐从潜意识里做不出来,她现在的潜意识中,她们才是理亏的一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拖下去不还,倒是她们涉嫌违法了。 一个大汉先下了车,过了一会,他过来道:“安排好了,进来吧。” 他们把母女俩带到了一个摆了一张圆桌的包间里,一行人坐下,也请路璐她们坐下。其中一个人点了一些吃的,待服务生把茶水和点心端上来,点单的人又招呼她们不必客气,尽管喝点吃点,这架势就跟请老朋友吃饭似的。 母女二人虽饥肠辘辘,却无意动筷,路同舟的肠子快悔青了,别说后面的菜还没上,就桌上现摆着的这几样所花费的钱,也够她们打的去车站几个来回的了,何必坐什么公交车,落得个丢人现眼的。 何况在他乡,想找个帮忙的人都没有,不对,这是她的家乡啊,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啊,这真是误把故乡作他乡了。 气氛尴尬到极致,情绪差到无法形容,路璐的手机响了,她一看是付甜甜打来的,忙摁掉了。 第一百六十章、这世上冤有头债有主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路同舟已瞥见“付甜甜”的名字,正巴不得有人可以来“拯救” 她们呢,却见女儿不接,急道:“干嘛不接啊?” 催收高利贷的人伸长了脖子。 路璐瞪了母亲一眼,路同舟回瞪了过来,路璐忽的心软了,也是啊,今天没人来给她们送个万八千的,看来这局破不了。 她给付甜甜发微信:你身上带钱了吗? 付甜甜第一反应是她们的钱包丢了或者被偷了,忙回复:你们在哪呢?我来接你们。 回完了想到路璐不是有手机么,这年头钱包哪有存在的意义了,什么情况? 又打电话过去,路璐还未来得及摁,屋内的一个男人把她的手机抢了,接起来道:“喂,你是路律师的朋友吗?请你到老盛茶餐厅来一趟。” 路璐把手机抢回来,吼道:“干什么呀你!你们是不是想把我们一直关在这,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啊,我告诉你......” 男子和声和气的:“路律师,你是搞法律的,玩法律我们肯定玩不过你,我们也不打算违法,你看你们一来,好饭好菜的招待着,我先说清楚啊,这一桌我请,我做东,我们不做欺负女人的事,但你们也要为我想想啊。” 路璐和路同舟相视一望,路同舟撇了下嘴,拿起筷子夹菜吃,免费的不吃白不吃,先填饱肚子吧。 路璐的食欲是被男子接下来的表演彻底赶跑了:“路律师,我们借你母亲的钱里,其中有三十二万九千一百零三元是我的所有积蓄,我就一个跑长途的卡车司机,攒下这些钱容易吗?!你不相信是吗?你看这是我的驾驶证和行驶证。路律师,我一点也没骗你,我上有生病的老母,每月光吃药都要两三千块钱,下有三个孩子,两个在上大学,一个在读高中,马上要开学了,三个人的学费得好几万,你说我到哪里去弄钱啊?去偷去抢?你再不还钱的话,我们这一家子就老的死,小的没学上,我去吃牢饭,我老婆肯定要喝药水,路律师,那你就是灭门啊!这是血案啊!要六月飘雪啊!” 男子声情并茂,每一个字都有特定的语气,仿佛在给一部电影做现场配音,搞得路同舟心神不宁,不得不放下筷子,双手托住下巴若有所思,路璐出其不意地道了一句:“妈,严谆清的提议,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好啊,你让他过来吧。” 见路同舟答应的这么爽快,路璐却有点不放心了,道:“妈,你真想好了?” “你让他过来吧。”路同舟重复道。 付甜甜汗流浃背地冲进来,怒目一扫屋子里的男人们,路璐上前迎她,两个好朋友对了一下眼神,就都懂了。 这时跟进来四个大汉,同是粗莽不好惹的样子,一身黑色着装配黑色墨镜,一溜站在墙边,催收高利贷的人顿时一紧张,质问付甜甜:“你带打手来了?!” 四个大汉中的一人指着付甜甜道:“别动她就行,你们随意,当我们不存在!” 付甜甜微皱眉头,听上去这些人是严谆清派来监视她的,不过这也挺像他的风格的,闹到这份上了,也不放过她。 不过她已不抱希望了,那就让他们也随意吧,取出一个纸袋,递给路璐:“五万块钱,刚取的,一天只能取这么多,是不是不够?” 路璐点点头,没表明到底是“够”,还是“不够”。 “我卡上还有钱,能转账的。” “把现金先拿过来吧!”刚刚在诉苦的男人夺过钱。 “哎,这是我的钱!”付甜甜没路璐斯文,还真想跟他打架。 “放心!验完这钱的真伪,我会给你们写收条的!还有你们能转账多少?我们特地赶过来,至少转个五十万吧,不然我们大哥那都说不过去!” 付甜甜马上怼回去:“不就五十万嘛,凶什么凶!” 路璐赶忙拉住她,好大的口气啊,大话说早了,就不是五十万能收场的了。 男人甩来一句:“等会再说转账的事”,然后指示另一个男人去打电话:“把验钞机拿过来!” 而当包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同时进来两个男人,同时映入进付甜甜的眼眸里时,她呆住了,这哪是来帮路璐解围,是急需有个人为她解围差不多。 这两个男人是王胜和严谆清,他们并排,画风奇异,原因诡异。 王胜怀抱验钞机,看到付甜甜,竟露喜色,还能腾出一只手跟她打招呼:“Hello!你也在啊!缘分缘分!” 一直最活跃的那男人接过验钞机:“小胜,她要转账,你把我包里的一张纸拿出来,上面有银行的账号信息。” 王胜应着,拿出纸,对付甜甜嬉皮笑脸道:“你为朋友两肋插刀,对我这个......” 付甜甜害怕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什么“老情人”,呵斥道:“闭上你的臭嘴吧!” 她过激的反应反倒让人觉得不正常,路璐约莫猜出了这个被称作“小胜”的人和付甜甜的关系。至于严谆清,那是一眼看穿,之前王胜去付甜甜家留宿,被他的手下发现告了密,所以他岂止是知道,而是知道的太多了。 不过他不动声色,静观剧情发展,看了一眼付甜甜,径直走向路璐道:“大姑妈想通了?” “我们决定了,钱,你看着给吧。”路璐难为情不已,说完时,双颊都红了。 路同舟则背过脸朝他摆摆手,所有的幻影都破灭了,听之任之吧。她仿佛恍然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她跟那个女人争,等于自己把自己困在争夺的游戏中,还没争她就输了;倘若不跟那个女人争,清清白白地做自己,在某些方面也许她是赢的,她心无愧疚,但那个女人是做过贼的。 路同舟看向空气中的尘土浮动,彻彻底底地想通透了,把店里的事了完后,她就真正开始一个人的生活,读书、修禅、做瑜伽,找一份工作并坚持做下去,学几门手艺,天气好时,手上有点钱时,出去旅旅游。 世界好大啊,她都这把年纪了,还没从自我的小世界里走出一步,活着时,眼里只有一个男人,哪能到死了,眼里还是只有一个男人。 她这样想着时,脸上便有了光,柔和而深长。 严谆清见这母女俩真是客气,自家人,他不会占便宜的,跑过去和催收高利贷的人交流了一番,按照银行利息算下来,她们还欠一百二十几万。严谆清在心里打了几下算盘即算出来了,如果全额替还这笔钱,那他做的则是亏本的生意,接手了那个破店,他还要去跟房东沟通,重新装修买物件,横竖撇捺划不来。 这不是缺不缺钱的问题,而是一个生意人行为操守的问题,明知是亏本的买卖还要做,那是对经商之道的亵渎。但对方是路同舟,严谆清思量了一两分钟,决定用偶然的一次愚笨来向“敬仰”的人物“致敬”,当即对路璐道:“这样吧,一百三十万,店我盘了。” “啊,太多了吧,哪值这么多啊?”路璐道。 “你不懂,行的话,你拟个合同,回头传给我,我先把钱给你们。” 路璐犹犹豫豫地说了个“好”,严谆清道:“那把钱直接给他们?” “嗯,早晚跑不了。” 严谆清拍了拍路璐的肩,挥手示意一位站在墙边的黑衣男子过来操作,眨眼的功夫,催收高利贷的人笑了。严谆清对他们道:“根据你们提出的金额,我多付了十万,法律有法律的规定,但我严某多少也守江湖规矩,请兄弟们喝茶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严总!江湖再见,朋友一场!” “小胜,走了!” “叔,你们先下去,我马上过来!” 王胜舍不得走,还在付甜甜身边黏黏糊糊的,付甜甜刚简单套了他几句话,原来叫他“小胜”的男人就是二成叔跑长途时结识的朋友,也正是这个男人把王胜推荐给二成叔的。这男人主业是跑长途,副业是放放高利贷,收收高利贷,王胜从这男人身上只学习到一点:富贵险中求,央求这男人把他也能引到这条副业道路上,这两天正好周末,他屁颠屁颠地跟着来了。 他磨着付甜甜在当下转二十万给他,反正她都做好转账的准备了,这是绝好的机会啊,而且他清楚付甜甜不会在现在跟他烦,巴不得赶紧掏钱把他打发走呢,她多虚荣的一个女人,不然怎会受他拿捏。 付甜甜气的鼻孔冒烟,她也想赶紧给这畜生转账,把这只绿头苍蝇赶走,但情况不允许啊,被一群人精盯着,怎么去转,要是这畜生收到钱了默不作声还好了,假如欢呼雀跃一声:“到账了,谢谢啦!” 这要怎么收场,难道是官宣她“包养”了一头猪么。 世界真是个没有头尾的圆,冤有头,债有主。 严谆清走过来,二话不说,抓住王胜的衣领子,扇了他一个耳刮子。 王胜还没反应过来时,严谆清这几个有眼力见的手下立即冲了上来,对着他拳打脚踢,耳刮子一个接一个的奉上,直接把他打成了闷葫芦。 第一百六十一章、和神仙吵架的感觉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严谆清对一个手下道:“你去叫他们先走,就说是我说的,我要请这位帅哥吃饭。” 一分钟不到,楼下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听上去还很欢庆的声音。 他们哪料到王胜正遭受的,付甜甜更是没料到的,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一声也不敢吭,不敢说一个字,万一严谆清接上她的话,那她百口莫辩。路同舟母女终于卸下了重负,路璐本一身轻,见严谆清这样打人,再见付甜甜黑着脸,还用问么,劝道:“别打了,你们这是故意伤害!” 严谆清的手下道:“路律师不必担心,我们手里有分寸,犯不了法!法律要学,江湖规矩也要守,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说着踢了一脚王胜,王胜痛到呲牙咧嘴,路璐还想劝,路同舟附在她耳边道:“走吧!明哲保身吧!” 严谆清的手下道:“不会出现内伤的,连淤青都不会有的,我们练过的,保准不失手!” 说话不耽误脚下动作,踢得王胜像只皮球似的滚来滚去,一脚一脚的都踢在了付甜甜心上,她就感觉自己这点小聪明,哪够这些人精看啊。 严谆清挥挥手,让手下把王胜拖着,先她们一步走了。 他自始至终没和付甜甜说一句话,连照脸也没打。 付甜甜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差到极致,不是和他斤斤计较的愤怒或者难受,而是单纯的失恋的感觉,她很久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一体验到便分外强烈。 终于她们三人一起回了江南,一路无话,付甜甜一直看后视镜,观察有没有被车跟着,此刻她倒期盼着严谆清会派人监视她,有能唬人能打人的保镖保护,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路璐一直在看付甜甜,她这一会笑成花,一会哭丧着脸的,到底有没有专心驾驶啊,真叫人揪心。 天黑时分,快到江阴了,路同舟这才开口道:“路璐,你爸联系过你吗?” 路璐想了一下,把虞桑梓给她打电话的事都告诉了母亲,半晌,路同舟幽幽地道:“他心里还有你就好,有你就好。” 听路同舟的话音,似乎是放下了,路璐祈祷着她是真的放下了,恩恩怨怨的何时了,折腾来折腾去,想折腾的人折腾不到,倒把自己和关心她的人折腾的不轻。 到江阴的服务区加了油,下车稍做活动,路同舟看到了一家卖靖江zhu肉脯的店,进去选了几样,说要回去带给老朋友。在打探了虞桑梓的消息后,路同舟也七零八落地讲了些将来的打算。 她说要找一份工作来维持生计,可以前干的都是些零工,虽然她自认为素养和能力是不差的,但相比高学历的兄弟姐妹们,她的高中文凭自是得不到认可,在最该读书的年纪里为爱疯狂,用前途付出了爱的代价。 不过她发现了一个不错的新兴行业,就是拍短视频。路同舟觉得自身的底子还可以,还挺上镜的,反正这个行业老少皆宜,百花齐放,正打算加入到一个拍短视频的朋友的队伍里,猪肉铺就是为送给这个未来的“合伙人”而买的。 路璐只问了一句:“拍短视频需要先期投资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路璐放下心来,那就祝福母亲在这项无本的生意里闯出一片天地吧。 三人找了家汉堡店,打算一人买份简餐垫垫肚子,然后继续赶路。刚推开汉堡店的门,一眼看到了打扮的像女明星似的李雪玲,大晚上的她还戴了个墨镜,一把拦住了她们的去路道:“上车吧,晚饭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路同舟立即跳脚了:“干什么呀!干什么呀!有完没完了!” 李雪玲二话不说,上来给了路同舟一个拥抱:“阿姨,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们是雪中送炭的,不是趁火打劫的。” 路同舟被抱晕了,半挣扎半迁就的上了一辆银灰色的轿车。 李雪玲对付甜甜道:“付小姐,你也请上车吧。” 付甜甜警觉地问:“那路璐坐哪?” 李雪玲轻描淡写道:“当然是跟代总坐一起了。” “我也要跟代总坐一起。” “你自己不是有车吗?” “我累了,开不动了。” 李雪玲冷笑道:“你还知道开不动了,你当高速公路是钢管,在上面扭钢管舞呢。” 路璐嗖的想到了一个问题:难不成他们跟了她们一路,什么时候“蛰伏”下的。 脑子里仍一片空白,她已坐到了代汝身旁,他看上去有点不高兴,未待她仔细观察或者仔细询问缘由,付甜甜从车的另一侧上去了,一秒入戏,哭得稀里哗啦,就差没扑到代汝怀里了。 路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被两个女人包围住的代汝显然也有点发懵,他挺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的,当然了,另一半除外,再说了,他也不会让他的女人哭的。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他的女人的闺蜜,这要怎么弄啊,说是说不得,安抚更是不具备合格的主体身份。 付甜甜识相,哭了一小会就顿住了,大概表达了在工作中受到了姜颖欺负,希望代汝能为她做主。 原来是为了谈工作,代汝和路璐都松了一口气,路璐明显感觉到代汝握在她手上的本松了的五指,又把她的这只小拳头紧紧握住了。 代汝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付甜甜:“把眼泪擦擦吧,那你看中哪个职位了?” 付甜甜的眼里立即冒出亮光,就等他这句话呢,没料到他这么直接。这一路她考虑好了,以后不依附男人了,她要靠自己了,靠自己才能让人看的起,她也想让自己看的起,付甜甜打算走上通往成功事业的女强人之路了。 但女强人不代表是孤家寡人啊,有资源在,干嘛不利用。 “代总,你看着办吧,我都可以。” 代汝默不作声地笑了,在他的眼里,付甜甜这个女人聪明是聪明的,就是有时有点小聪明,人不坏,懂职场的法则,但缺乏一些上进心,不过这也难怪,不管在什么工作岗位上,不是努力就能晋升的。 除了明的暗的规则,决策者还要看重这个人和岗位的匹配度。 “小付,让你接手姜颖的职位,如何?” 付甜甜马上应道:“好啊,好啊,谢谢代总赏识。” “我说了还不算,等上班讨论后,我再给你答复。” 付甜甜知道最后这句是他的客气话,他都这么说了,基本上就是敲定了,啊,遇上有能力的伯乐就是不一样啊,她再打拼个十年八年也无望混到的职位,人家飘飘然一句话就给解决了。付甜甜高兴了,朝路璐抛了个飞吻,但她同时对着两个人,于是这吻就显得轻佻暧昧了,她的手飞出去后,马上收了回来,背过身去,给这对情侣留空间。 哎,要不是正在高速上,李雪玲亲自开了她的车,她真想跳下车去,独自缩在自己小车的空间里呢,待在这不是碍眼么。 可代汝的话还没完呢,对付甜甜道:“上次选出的剧本,好好推广一下,毕竟写得蛮出彩的。” 付甜甜忙不迭地点头,她和路璐全然没意识到代汝的用意,而代汝也不是别有用意,他只是偏爱这个剧本罢了,没过度纠结,交代完后,即拿出一本离婚证给路璐看。 路璐没接,说不欣喜是假的,提了多少次的离婚,口说无凭,作为律师,要看的永远是证据。但她欣喜,却不若狂,问道:“她没事吗?” “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以后还是,你同意吗?” “当然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去哪里?” 代汝指指手中的离婚证:“这个地方,领另外一种证。” “呃?我们之间才开始多久,你就逼婚了?” “不逼婚不行啊,你没把我当男朋友看待,不尊重我。” 他一脸挺生气的样子,路璐诧异道:“我哪得罪你了,代总?” “你这么称呼我就是得罪我了。” “额。” “你胡搅蛮缠。” “不胡搅蛮缠的叫朋友。” “额。”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告诉我,还是让别人来帮你的忙。” “什么大事?” “今天下午的事。” “哦,那不是别人,那是我表哥,这位是我表嫂。” 付甜甜听到路璐提到她,身都不敢转,小两口吵架了,不掺和,不能掺和,为了付主管的位置,忘记什么友情吧。 “你的意思是表哥不是别人,那我就是别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表哥是盘店的。” “我也能盘啊。” “你盘了做什么用?” “送给你。” “你钱太多了,没地方花是吗?” “以后我赚了钱,大部分就是为了给你花的。” “我不要,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代汝板着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我知道你要的是平等和尊重,不亏是我最爱的姑娘。” “讨厌,你明知道还捉弄我。” 路璐也背过身去,两个女人都面对车窗坐着,本该两耳不闻窗内事的司机也忍不住用清咳来掩饰快绷不住的笑。代汝偷偷地去抓路璐的手,路璐甩掉,他再抓,她的手就像泥鳅似的滑来滑去,最终还是没能逃出他这张渔网。 这张网大的,能跟乌黑的天空抗衡了,再黑的夜也不怕了,他这么好,该怎么办呢。 第一百六十二章、深夜来了一起案子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回去后好好工作吧,她也只能这么干了。 江南的秋天来了,仿佛只是一场雨的事。 周宁走了后,日子并没因他回来过一趟而变得浪漫半分,鸡毛蒜皮、一地鸡毛的事依然存在。婆婆想儿子,脾气时好时坏,公公常年抽烟,秋天气候多变,许是着了凉,先是咽喉出了毛病,后来老说肚子疼,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一查查出来十几项毛病,至此家里的中药味就没断过,煤气“嘶嘶嘶”的从早开到晚。 家里重新回复到以前唉声叹气的状态,死气沉沉的,周安在的时候还好,她就像这个如枯树般的家中,在树枝上挂着的一片绿叶,令人瞧得见曙光,但她哪会常住,而且办婚礼,男方家提出来先办,周安他们就过去了,准备等这边办婚礼时提前一两天回来。虽说周安和周宁有“君子协定”,约定她这个女儿多长时间回来看一次父母,但谁会去强求呢,至少崔铭生不会,她对一个女人的梦想和追求是有深刻体会的。 她公婆带着一众亲戚去参加了男方家办的婚礼,因男方家是临时决定办的,她单位里安排了加班实在走不开,周安就没让她去。她公婆回来后好一顿唠叨数落,嫌婚礼太寒碜太应付了,怪不得说办就办,抢在他们前头办了呢,统共就请了五桌,一大半还是同事,就没几个亲戚,也不知道是不是亲戚关系不好。 还说他们现在的住所是租的,这家人居无定所的,常年租房子住,虽说他们的经济实力不错,但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普通的中国人还不是图个安定,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日子能过舒坦么,他们唠唠叨叨的,不免担心起周安未来的公婆不好相处,委屈了他们的女儿。 而雪儿带回来的信息和爷爷奶奶完全不同,尤其把周安的婆婆夸了个遍,说她特别漂亮,很温柔,还送了自己一幅画。雪儿把画展示给崔铭生看,画中是一个站在海边的小女孩,模样甚似雪儿,但这片海是日本的海,因海边小摊位上挂着的幌布,上面写的都是日文。 可又有什么关系,人与人的相处,隔阂的永远不是国籍和语言的差异,重要的还是人心。 人心相通才是婚姻中的王道。 周宁一走后,崔铭生的后母马上办了提前退休,腾出时间来在家洗衣做饭接孩子,乐于伺候一大家子,崔铭生母女俩本可以住在新房子里,吃饭回娘家,不要太舒服。但周宁的父母需要照顾,崔铭生只得拜托后母照顾雪儿,自己工作之余,开启了两头跑的奔波。 好在路程不远,好在公婆也知道感激了,最重要的是,好在周宁的关心总能隔三差五,隔山跨水的送到。 异地怕什么,爱又没学过地理。 而这样的爱,能支撑崔铭生忙碌一整天连着一整天,看上去是比以前更忙碌了,工作上干劲十足,家里事情不断,可她甲状腺的健康情况却得到了好转,果然体力上的忙是忙不出病的。 这样的爱,也能让她在这个家中感受到温暖了,或许公婆对她的感激仍是表面上的客气,但她不介意了,能泰然处之了,因为把她领到这个家里来的那个男人,叫她体会到了一份不客气,也不见外的爱。 崔铭生后来和同事马骁又聊了一次,马骁说她正积极地在和老陈沟通呢。老夫老妻了,想好好沟通太难了,起初说不上两句,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对方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彼此太了解了,了解到乏透了,但马骁坚持去沟通,带着一个已婚女人自我救赎的态度,坚持一次次把话题聊到更深刻更彻底更坦诚,将双方心底里的阴暗处都亮出来。 马骁说现在状况有了改观,至少老陈支持她去练琴了,还是老陈主动提出来的,她猜不出老陈的动机是什么,但日子不就是这么一天天过的,婚姻也是这么一天天过去的。 活在当下吧,在任何一种关系中,在任何一个状态里,永远做最好的自己。 永远做最好的女人,在江南的秋天里,做山塘街上一盏发光的灯笼。 所有的女人都是这么想的,付甜甜当上了付主管,不遗余力地推广代汝交代的,实则是晴雅写的剧本,经过市场部商议讨论,最后公司定下来的剧本名是《凤凰泪》,挺简单、直白的一个名字,看到标题就能想到内容的那种。 市场部的宣传语更朴实:每个平凡人的青春都会经历一次蜕变和磐涅,有的人长大了,有的人却仍然很小。我们不怀旧,不煽情,不说教,不发誓,和我们一起坐在草地上看云吧,听一个关于青春的不一样的故事。 专业的投资人扫了一眼,直接道:“不行,现在的青春片多如牛毛,你们不一样在哪嘛。” 看完剧本后,说:“确实有点不一样。” 又问:“能找到故事里的女主角本色出演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沉思片刻:“这个剧本名......?” 想了一下,最终道:“算了,算了,不去计较华而不实的,用作品说话吧。” 顺之又顺,是推广人的运气好罢了,所以付主管迄今还未享受到成就感,于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眼界更高了,也想着以后能当个大区负责人之类的,开始玩起了职业手段,将小澜等职场新人都纳入到了自己的麾下,把各项业务都玩得有声有色的。 以前她是没感受过专心工作能带来的乐趣,现在为了公司的蓬勃发展废寝忘食,才发觉事业能带来的快乐比从男人那获得的多多了。严谆清仍没来找她,她也没主动去联系,互不来往了,她心如止水的,撩其他男人的欲望也没生过,到底是工作把生活填满了,就差没睡在公司了。 秋天的月亮跑到了正空中,付甜甜走到落地窗前伸展双臂;崔铭生把眼睛从电脑屏幕上挪开,起身泡了杯咖啡,给后母发了条微信询问雪儿睡了没,今晚她要值一夜班,后母迅速回道:睡了,孩子,你安心忙吧,崔铭生惘惘地笑了,笑的眼角发烫;路璐正在梳理手上的一个案子,明早要开庭,她打算再把材料详细过一遍,不打无把握之仗。 代汝的电话打进来,关心了一番后,问道:“还要在办公室待到几点?” “说不准。”路璐此时的脑子里反复飘着当事人的名字,无意与他闲聊。 “要我去陪你吗?” “当然不用了。”路璐想着他过来的话,手上的活还怎么干。 代汝欲言又止,他难得这样的,路璐道:“怎么了?有事吗?” “有个朋友的孩子在学校里被同学打了,老师可能觉得没多大事吧,没处理,我这朋友气坏了,非要找个律师把打人的小孩送到派出所里。” “你这什么朋友啊,老师没处理肯定说明没事啊,家长非在里面搅和,反而对孩子不好呢。” “是,是。” “哦,我知道了,这又是代总在向下兼容,对不对?” “惭愧惭愧,别翻我的旧账了行吗?” “行啊,那有事说事呗。” “我想让这个朋友现在来找你,你疏导他一下,深夜半夜的,我也找不到其他律师,近水楼台了。” “噢,深更半夜的,你给我介绍个男人来。” “路律师,不可以这样刺激老男人啊,我有心脏病的。” “好吧,我闭嘴,只做事。” 电话挂了没一会,一对夫妻领着孩子过来了,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领着一个小男孩登门来访,男人看上去和代汝年纪相仿,这个点了,也不会有其他当事人来了,即是代汝所说的朋友没错了。路璐依照会见流程接待了他们,想来小男孩是不愿来的,哈欠连天,也不像是受了大伤的样子,他父亲同样心绪低迷的,只有他母亲在吼个不停,声声逼着要让对方退学。 他母亲说今晚见不到对方家长,明天就带人去学校闹,直吵吵的人耳膜疼。 路璐把小男孩领到走廊里,仔细询问了情况,原来是两个孩子在学校里为了谁能先用篮球场地而发生了争吵,本来就是争一争,但小男孩一时情急,吐了句脏话:“日你妈!” 对方就急了,把他摁到地上打了几拳,这时老师来了,呵斥住了对方,小男孩自己也觉得理亏,本不想计较的。 但他妈不知道从哪得知了这事,非要找对方算账,瞎折腾。 “你妈妈和你同学的妈妈是有矛盾吗?” “没矛盾吧,除了学校里开家长会和举办活动,她们能碰上面,平时都没来往的,不过,我这个同学的妈妈长得挺漂亮的,我妈这人吧,好嫉妒。” 路璐抽了抽嘴角,如果仅是出于女人与女人情感层面的矛盾,以她办案的经验来看,这事不好办,因为本质上这就不是法律案件。 “那我联系一下你同学?” 小男孩点头道:“律师阿姨,拜托你快点帮我解决了吧,我妈要是去学校闹,我哪还有脸上学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相逢的终会相逢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路璐拨了他们提供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极其温柔,仿佛是午夜电台DJ的声音,却比DJ多了一些卑微感。 “律师你好,我是代允未的母亲,我叫沈蝶子。” “不好意思,能麻烦你们现在过来一趟吗?我知道......” “还不晚,没关系的,我们还没睡呢,马上过来,是我们的错。” 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一个男孩先过来了,自称是代允未,说他母亲在楼下银行的自助取款机上取钱呢,马上就上来了。代允未长得高大白净,是标准的好学生长相,他告诉路璐和赵梁打架是他的错,他单元测验没考好,心情差,两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都因为一时冲动,就这么杠上了。 路璐问道:“你平常也打人吗?” 代允未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我不打人的,主要是赵梁侮辱我妈妈。”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路璐道:“哦,那倒是的,你妈妈......” 话音未落,眼前闪现出一个人影,代允未道:“路律师,这就是我妈妈。” 路璐完全无意识自己是如何和沈蝶子打招呼的,她只知道自己的眼睛根本无法从这个女人身上挪开。沈蝶子穿了件白底蓝花的连衣裙,蓝花像是江南盛放的蓝雪花那样的蓝,也像是天空的蓝,秋天有早晚凉,裙子外面搭了件白色的针织镂空罩衣,穿了丝袜和黑色的绑带皮鞋,漂亮的装扮,但是是江南寻常女子的漂亮,并不惊艳的。 那是什么吸引着她,路璐想着,是沈蝶子的笑容吧,似曾相识,似是那么熟悉,似是在看自己,在这一刹那间,她对沈蝶子产生了莫名的好感,是那种想去接近,同沈蝶子成为好朋友的冲动,仿佛正沐浴在明媚的春光中,千万朵鲜花盛开。 而沈蝶子是不知的,她礼貌地笑了一下后,脸上随即被乌云笼罩,问路璐道:“路律师,我要怎么做呢?” 路璐道:“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我想跟他们赔礼道歉,医药费我来出。” “嗯,那我们先进去吧。” 路璐的计划是本来就没多大点事,加上沈蝶子态度好,应该很快能解决。 代允未要跟进来,沈蝶子对他道:“未未,你就在外面等妈妈,那边有椅子,你坐一会。” 代允未道:“妈,是我做错了事......” 但沈蝶子仍执意去关门,代允未听话,并未强求。律师事务所的会见室的隔音效果是相当好的,门外的代允未应是听不到他同学母亲对他母亲的咆哮。 “两千块钱?你打发要饭的啊!我们赵梁今天穿的衣服都不止两千块钱,都不能手洗的,都是送出去干洗,熨烫好了再送回来的,我明白,你们穷人是理解不了的,那你也不要拿两千块钱来寒碜我们呀!对了,还有律师费呢,律师费也得你出呀!” 沈蝶子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的,在灯光下低着头,眼睑的浮肿和下方的黑眼圈一目了然。咦,她丈夫为什么没有来,路璐皱起眉头,当事人之间的战争看多了,孤身的女人是最容易受欺负的。 路璐本想说一句:“两千块钱已经不少了,孩子都没有受伤,这钱还是依情给的,依法都不用的”,可话到嘴边咽了下去,现在说这样的话等于火上浇油,再看看吧。 沈蝶子轻声道:“你们要多少?” “两万!一个子不能少!” 赵梁生气地站起来:“妈!你干嘛呀!你真丢人!” 童言无忌,叫他母亲恼羞成怒:“你个兔崽子,我还不是为了你,被别人欺负了,连个屁也不敢放,跟你爸一样就是个软骨头!” 赵梁甩门冲了出去。他母亲气的咬牙切齿,虽然她穿着某奢侈品牌的经典套装裙,却瞧不出有贵妇的气质,她长相普通,保养得很不好,眼角皱纹密布,颈纹深烙,像是年轻时吃了许多的苦。 他父亲道:“你骂孩子干什么!孩子哪说错了!你也不差这点钱,陪都陪你来了,意思意思得了。” 他母亲更火了:“你倒会做老好人,我还不清楚你,见到这个女人眼睛就直了,你花心花的连老女人也不放过,连窝边草也想偷吃,赵磬,你饥渴到这份上了啊,饥不择食了啊!”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赵梁的父亲在家应是怕老婆的,明明为阻止另一半的嚣张,语气却很微弱。 “我胡说八道?你好意思说我胡说八道?你背地里贴钱贴物,你以为能瞒得过我!上回学校里给代允未发的奖学金,是不是你出的钱!还主动找到校长,非要设个奖学金项目,人家校长开始拒绝了,你求爷爷告奶奶的,非把这事办了才罢休。代允未进了校足球队,你就给足球队捐球服,捐足球,矿泉水更是常年供应,老赵,我在家怎么没发现你心这么细呢,你图什么呀,不就图这钱能进代允未的口袋么,不就图他妈知道你有钱么!你有种承认吗!你钱多到要给别人养儿子了你!” 赵梁的父亲站起来狠狠拍了下桌子,却没多做解释。 赵梁的母亲立即吼道:“你跟我凶什么凶,我哪句话说得不对了!哪句话是胡诌的了!” “行了,路律师是代汝的未婚妻,别丢人现眼了!” 这句话终于把这个女人镇住了,她瞥了路璐一眼,不开心地坐着。 沈蝶子也起了身,表态道:“两万就两万吧,请给我点时间,我明天给,行吗?” 赵梁的母亲没想到沈蝶子能如此爽快吧,感觉上报复失败了似的,愤恨地道:“行,你哪天给都行,但你还要跟我们道歉!” 路璐打抱不平道:“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你们能收两万块钱。” 赵梁的父亲忙把妻子摁捺住,朝路璐使了个眼色,路璐即不说话了,哎,恐怕代汝也料不到世事纷杂,律师也有形同虚设的时候。 沈蝶子道:“对不起。” 赵梁的母亲回道:“说一个对不起就是道歉了吗,哪条法律规定了!” “那你要?” “你最起码给我鞠个躬吧!” 沈蝶子马上站到椅子外,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是我们家代允未错了,我替他给二位道歉。” “我说鞠个躬你就真的只鞠一躬啊,你教子无方,现在打人,将来到社会上打人,是要吃牢饭的!” “是,是,你教育的对,对不起。”沈蝶子又鞠了一躬。 赵梁的母亲还要说什么,赵梁的父亲跳脚道:“你有完没完了!你再闹!你再闹!家产归你,孩子我带走!儿子碰上你这么个母亲,也真是不幸!” 说完他也甩门出去了,气疯了。 赵梁的母亲见闹也闹不出个名堂,一个人在这孤独无助的,只好作罢了。她气的是总觉得他俩有点事,却抓不到丈夫“出轨”沈蝶子的把柄,说清白吧她感觉他俩没那么清白,说不清白吧,她又没证据。 而路璐也隐隐地嗅到了暧昧的气氛,成年人的交情,说不清楚,也不是一个律师能管的了的。只剩下她和沈蝶子时,路璐道:“遇上个胡搅蛮缠的同学家长,也真是头疼。” 沈蝶子笑道:“母亲对儿子的心我能理解的,要是未未被人打了,我也气的。” 她的嘴唇惨白,仍笑得出来,笑起来仍是很美,带着一种力量,仿佛是一个勇士,在面对惨淡的世界。 “还特地麻烦你们跑一趟,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是我们麻烦律师你了,对了,律师费多少钱?” “不用了。” “啊,那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的。” “太谢谢你了。” “真不必谢,我什么都没做。” 沈蝶子又笑了一下,哀怨的,这位勇士吃尽了苦吧,一个什么都没做的人,已足够叫她感激了。路璐笑笑,在想跟她做朋友的念头的推动下,有许多的话想同她聊,比如你是做什么职业的,喜欢干什么,喜欢吃什么,但千言无语堵在喉咙口,只道出了一句:“我们加个微信吧。” 沈蝶子没正面答应,转换话题道:“路律师成家了吗?” 说完,她可能觉得问得太突兀了,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路律师成家了......” 可沈蝶子完全补充不下去,因为她想问路璐的,是怎么圆也圆不出一个合适的询问方式的。今天遇到的场景,不过是在成为单亲妈妈后,不,是在她整个人生中,根本算不上痛苦的经历之一,比这更凶险的,更艰难的,更彻骨的,她照样靠自己挺了过来,但她今天胆颤了,委屈了,畏惧了,因为身旁有路璐相衬,因为她深爱的男人正在无私地保护着这个女人。 而原本她可以是这个女人。 她想问路璐:“你和代汝过得好吗?他待你好吗?你爱他吗?你爱他哪点呢?” 她为什么要问明白这些来自我伤害呢,沈蝶子不知道,也许她是想从当事人嘴里亲口听到她深爱过的那个男人,还是曾经的那个男人,他待女人仍是温柔的,体贴的,带着微微的木讷的,把曾经对她的好,毫无保留地给了另一个女人。 如果真相如她所愿,她就死心了么。 路璐笑道:“不好意思,我还没成家呢。” 沈蝶子道:“那有男朋友了吗?” “有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这一对欢喜冤家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看路律师笑得这么幸福,对男朋友很满意吧?” “他啊,他还可以,不错的。” “哦,那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 “还没准备呢。” “是和他在一起特别幸福,结不结婚都无所谓了,对吗?” 路璐捋了一下刘海,先抿嘴笑,然后笑出了牙齿。 “特别爱他吧?” “嗯。” “你爱他什么呢?” “他啊,他......”路璐脸红了。 沈蝶子立即垂下眼睑,眼里噙着一滚泪,泪里裹着路璐的巧笑倩兮,他好到无法用言语去形容了,她明白的,她当年的眼光没错的,决意和他私奔到天涯海角的男孩,还是当年那个男孩。 她的男孩,永远都不会变的。 “噢,这是章鱼小丸子,来的路上买的,本来想带给路律师当夜宵的,哎,都已经凉了,我这脑子。” “凉了没事,我喜欢吃凉的,谢谢。” 路璐接过来,又道了一句:“是这家店的章鱼小丸子啊,这家特别好吃,我男朋友也很喜欢吃章鱼小丸子,我们经常会去买呢。” 沈蝶子的眼泪快要掉下来,随即换成了一个夸张的笑,不必去纠缠有没有死心了,她已对过去放下心,对未来放了心:“呵呵,我太八卦了,问了你这么多不该问的,难为情了。” “没事的。”在路璐对她的好感之下,她问出任何问题,路璐也是不会介意的:“哎,你的微信是?” “哦,路律师,那我先走了,孩子等急了。” “好吧。” “祝你们幸福。”沈蝶子用手触碰了路璐的胳膊,迅速地放下,迅速地转身。 路璐惶惶的,真是非常奇怪的感觉,望着她的背影,似乎心里的某种东西也被她带走了,像是在送故人远行,又或者是一个挚友的远去。 假如代汝也在,路璐会问他:“你看,我是不是和她挺像的?” 路璐清楚代汝会明白地告诉她“像”还是“不像”,像的理由是什么,不像的原因又是什么,她爱的男人超人般厉害,总能把蜘蛛网似的错综复杂的世事理的如她的头发丝一样顺,一样柔。 但他不在,她只能把感觉埋藏在心底,也只能埋藏在心底,因为她自己是理不顺的。 平复了心绪,把手上的案子继续弄完,时针指向两点钟的方向时,她走出了律师事务所的大楼,大厅外停着一辆车,车窗摇下,车内的人叫道:“路律师。” 路璐一看,是代汝公司里的一位司机。 “呀,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啊。” “代总吩咐我送你回家。” “啊,他都没跟我说,让你等到现在。” “代总说你老是加班嘛,我们现在是两班倒,我今天就上夜班。” “不会吧,他这是在挪用公司资源啊。” “没有,代总个人付我们工资。” “付你们多少钱工资?” “不能说。” “是代汝交代的?” “李总交代的。” 李总指的即是李雪玲,路璐自不会为难司机,便不说话了,头靠在舒适的椅背上,跟枕在枕头上似的,困意来袭,加上司机把车开得快而稳,打了个盹,就到家了。她仍和母亲路同舟一起住在出租屋里,代汝随她的意,不强求,只负责将日常保障工作做好,还时不时让人送些大米、油盐酱醋的过来,也真是讲究。 家里黑着灯,路璐换鞋时望见了路同舟的拖鞋,说明母亲还没回来。路同舟以忘我的精神投入到短视频的拍摄中,据说他们拍的短视频种类丰富,一会弄个小短剧,一会是穿搭博主,一会又是舞蹈达人,甚至还想拉路璐客串一把,被路璐婉拒了。 科技改变人生,这样多彩而多变的生活正贴合了路同舟文艺的个性,钱没赚到多少,但她乐在其中,快快乐乐,没有物质和爱情又何妨,哪种活法不是活。 另一方面,严谆清接手了路同舟的店后,火速开始了装修整改工作,毕竟店是花钱盘下来的,耽误一天,就损失一天的钱。他也没胡诌说大话,确实是改造成了会所,但保留了原店的气质,于是这便是家有着文艺气息的会所,倒挺别具一格的,路璐给严谆清送合同时去实地看过,感觉会比路同舟经营时赚钱。 可她不解的是,严谆清见到她,几乎不大愿意跟她讲话,两人一起去老家时一见如故的,现在却没话说似的,不,这没话说也是严谆清故意导致的。为什么会这样呢?路璐想着,他应该是怕她说起付甜甜吧,他俩好像就这么分了,彻彻底底的。 真是干脆,难道因为他们都是情场高手,来得快,去得也快,坚决不会拖泥带水。 不对啊,假如是漏斗盛水一样的爱情,漏完了,感情就跑没了,那严谆清还介意什么呢,为什么还要深讳不言呢。 这个逻辑不对。 不过时间才不理会世人的逻辑通不通,世人的情绪好不好呢,它只管往前跑,折磨着每个人在选择与不选择间选择。 周安的婚礼如期举行,亲朋好友汇聚一堂,连雨后的一个晴天,温度较前日还有些升高,反而舒适异常。江南的秋天向来也同春天般鲜花如织,鸟语花香,青草油油,来宾们甚至比一对新人还要兴奋,坐在户外的椅子上,躺在草地上,悠闲地散步,吃着自助的食物,欢声笑语。 周安设想的婚礼模式达到了她预想中的效果,有很多多年未见的老友一相逢,即似金风玉露,胜却人间无数。路璐把代汝晾在一旁,和付甜甜、崔铭生聊得不亦乐乎,崔铭生给周宁直播完婚礼现场后,三个女人拿了点吃食,躲在树下的午餐垫上闲扯。 代汝送了路璐一个镯子,时尚款的那种,说不出是什么材质的,反正路璐不懂的。付甜甜见了却大呼小叫,是哪个奢侈品牌的啦,出自哪位设计师之手啦,定价多少啦,总而言之一句话,舍得给你买这个首饰的男人,简直是爱死你了。她夸完后跟路璐闹,非让路璐说爱她,爱死她了,要路璐把镯子送她戴戴,以报上次没戴到手表之仇。 路璐被一提醒,猛然意识到手表被催收高利贷的拿走了,还没要回来呢,钱已经还清了,表该退还给她的吧。但找谁去办这事呢,她的脑子里闪过严谆清的名字,想到他,路璐对付甜甜道:“干嘛抢我的东西,让你的男人给你买啊!” 付甜甜道:“我哪有男人!” 路璐道:“严谆清呢?你们真断了?” “他死了!” “我没死!”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付甜甜一震,扭头一看,哪还会有别人。严谆清西装革履,系着领带,皮鞋锃亮,穿的比新郎还要考究,后面跟了两个随从,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来抢亲的。 他没跟路璐和崔铭生打招呼,像拎小鸡似的,把付甜甜连拖带拽到一旁,开口即道:“王胜我摆平了。” “你就直说你全知道了呗!”付甜甜恶狠狠地瞪过去,以前是依附他,总得给他三分好脸色吧,现在不同了,她做女强人了,靠自己了,对他没指望了,管他天王老子的呢。 “我早就知道了,还等到今天。” “那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不是分手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分手了?你不也没说过?” “你来死缠烂打了?” “死缠烂打?我对自己的老婆叫死缠烂打?” “谁是你老婆?” 严谆清把手往后一伸,一位随从递给他一个东西,他接过来,用力地拍到付甜甜怀里,差点把她推到了。 付甜甜刚欲生气,意外瞥见严谆清给她的居然是户口本。 “你敢跟我结婚吗?!有种的话我们现在就去把证领了!” “结就结,谁怕谁!” 付甜甜横完,噘嘴撒娇道:“你不怕你妈生气啊,你妈一生气,你就当不了严家的继承人了啊。” “走你的吧!”严谆清蛮横地搂上她的肩,两人阔步走在秋光下,一阵风刮过,桂花飘香。江南的桂花一年只开一次,在微凉的空气里酝酿开芬芳,是季节在人的心头写下的诗,无需再多问,跟着他走就对了,不问前程,只顾向前走吧。 “领完证,我想吃大闸蟹。”付甜甜道。 “行啊。” “太湖蟹就可以了。” “这么替我省啊,还想吃什么?” “还想给我爸妈寄点鸡头米,同时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孝敬老丈人丈母娘必须的,我派人送一车过去。” “吃不了这么多吧。” “吃不了的送给街坊邻居,让他们知道你爸妈找了个好女婿。” “对我这么好啊?” “你是我老婆嘛。” “那以后银行卡上交吗?所有卡都上交嘛?” “你看看你这么现实,一盆凉水从我头上浇下来。” “你就说你上交还是不上交?” “上交的话,每个月给我多少零花钱啊?” “五百块吧。” “五百块?那不行,你小心我反悔哦!” “那你现在反悔吧,趁还来得及!” 付甜甜气鼓鼓地往前冲着,严谆清赶上去拉她的手,付甜甜甩掉,他又拉。 哎,天晓得他们到了民政局,能不能正经把证给领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完结章 - 十年后的我们 - 徐娘半老 代汝一个人站在酒水台边连喝了两杯香槟,既然是群英荟萃的婚礼,自然不乏目的明确的年轻貌美的女性过来找他搭讪,他是定力足的,当然不去搭理,但暗地里不免笑路璐心大。她扔下他,到现在人影也见不到,也真是放心的,他给了她一种男人对女人的非常高级的爱,把能给的资源都给了她,手把手教她成长,他原来计划让她更成熟一点的,但她不肯圆滑,不肯世故,那就随她去吧,她不想做的,他替她做好了。 她不成熟的样子还是蛮可爱的,代汝想着想着,倒想喝杯甜甜的果汁了,却意外看到一个在拿果盘的男人,特别像他多年未见的战友,忙上前打招呼。两人有十一二年没见过面了,好在都只长了年岁,容貌变化不甚大,代汝认出了战友,战友也立即认出了他,他们那会当的是边防兵,在苦寒之地并肩保家卫国,之间的情义哪是寻常人能理解的,一见面,双方热泪盈眶,拥抱后再拥抱。 战友问他是哪边的亲朋,代汝解释他的女朋友路璐和崔铭生是朋友,他们是来蹭喜宴的,又问战友千里迢迢从北京赶过来,和两个新人是什么关系。 战友说他爱人是做翻译的,和新郎的母亲常年有合作,是好朋友,男女方两边的酒席他们都参加了。代汝一听,立即就明白了战友家和新郎家的亲密感情,本来代汝对一对新人的职业家庭等都不是很了解,假如他遇到的不是战友,而是一个普通的熟人,没准能在无聊中谈谈这场婚礼,八卦八卦新人的家底,但他们可是战友啊,有叙不完的旧,聊不完的军旅生涯,道不尽的昔日旧情,况且代汝又不是一个好管别人闲事的男人。 于是他们沉浸在怀旧中,以至于新郎的父亲从他们身旁经过,连代汝的战友也没注意到。因一直有人向新郎的父亲道贺,他等于是三百六十度旋转着向前进,一个没留神,差点撞上代汝,几乎是擦着代汝的肩过去的。 他对代汝道:“对不起。” 代汝礼节性地,用潜意识回道:“没关系。” 代汝瞥新郎父亲的时间连一秒钟也不到,思绪始终挂在战友这个特别的人身上,老练如他,也没察觉出异常。 周安为男方家的宾客准备了许多客房,新郎父亲进了其中一间,缓缓关上门,脸上的笑容随着门缝的变小而逐渐收敛,直至完全消失。他踱步到床尾,长久地呆坐着,头低到了胸膛处,把背驼成了一个沮丧的小老头模样。 他是在为这桩婚事感到遗憾吗?不满意?懊恼? 如果方才在亲朋们面前表现出如此,大家肯定都会这么认为的,儿子的婚礼,他该大喜啊。好在他的演技不错,可演得也累了,一松懈下来,全身哪都乏。 房间里的窗户关着,从半拉的窗帘处透进来外面的阳光和外面的喜悦,一个人的独处空间,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封闭的,生活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把自己和外界完全隔开,没有人能够把日子一天天掰开,过上今天,昨天就忘了,过上明天,哪还记得今天了。 不是这样的,无人能够做到。活得再豁达的,大不了是努力放轻了曾经的苦痛,大部分人,是背载着过去,承受着当下,幻想着未来,负重前行的。只不过是有的人幸福一些,痛苦就少一些;有的人不太幸福一些,痛苦就多一些。 他属于不太幸福一些的。一个不太幸福的人,别人是很难猜出他为何不快乐的,也许是回忆起了不愉快的往昔,也许是眼下的生活不如意,又或者是在担忧不确定的未来。而但凡在少年时期遭遇过不幸的人,这样的不幸又无人可诉说的话,那么不快乐就如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碾平了人生中每一个阶段,少年的昂扬,中年的平和,老年的安详,他都没有享受到,身体里只有数不清的创伤,那是忧郁的,压抑的,仅仅能奢望时间去消解的。 前些日子来了江南,常是一夜听雨,江南的雨会奏乐,白天沙沙的,到了夜里,叮当,噼啪,又抑或是哗啦啦一阵,仿佛在跟你讲她的心事,但你根本听不懂,她却骗着你,把你的心思在午夜里无限放大,如同被一只毒蚊子盯上了,你身上的创伤像蚊子包似的,一个接着一个起来,瘙痒,疼痛,难耐,无法逃脱。 这就是有些人要相依为伴一辈子的人生的真面目。 所以他此刻的不开心和眼下毫无关联,他是满意周安的,他满意方忆少的每一个选择,放手让他追逐想要的梦想,放手让他追逐喜欢的姑娘,自由自在、无怨无悔、激情洋溢的青春,对每个人而言,只有一次去拥抱的机会。 他是多么懂得,多么感悟,因为他叫方珺。 门铃响了,他以为是妻子秋婕回来了,极力缓过神,尽量让步子走得更快一些。 “又忘记带门卡啦。”话没说完,笑容已僵。 站在他面前的是周馨若。 周馨若冲他露出笑容,一直笑着,虽然她认识到也许她的笑容称不上美丽,无论怎样遮掩,眼角的皱纹都是盖不住的,其实她原以为是笑不出来的,会恨他,会骂他,会呸他,他活得多潇洒啊,娶了个漂亮的老婆,生了个那么漂亮的儿子,事业有声有色,说不定很快就能抱孙子了,瞧瞧,有几个男人不羡慕。 “恭喜你们。”周馨若笑着倚在门框上,头微微的歪向一旁,说不出来具体为什么,她总希望时隔多年,方珺看到的她,还是十六岁的模样,方珺感受到的,仍是那个娇俏的小馨若。 他怔了怔,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时间静止着,方珺缓了会神,说:“进来坐吧。” “不了,就站着聊会吧,好吗?”周馨若克制住从喉咙口向上迸发的酸楚,哪能再和他闲坐着静静说话呢,哪能再和他情愫暗涌地相处呢,哪能再怀抱什么奢望呢。 她怪他吗,她一点也不怪的。 “当然好了。”方珺脱口而出。 两人沉默着,她看着地毯,他看着她,他把背挺得笔直,不再是一个颓废的小老头了。 “你过得好吗?”他问道。 周馨若想开口回答他,但是似乎无法正常说话了,她便用力地点了点头。 “代汝这小子挺好的,你嫁给他,是他的福气。”方珺想用调侃的语气,让重逢不要这么沉重,然而,他自己道出口的话,倒让他自己的心沉重的像一颗秤砣。 “你过得好吗?”周馨若问道。 “我啊,我被父母送到英国深造了几年,后来回到日本工作,我想联系你们,但就是联系不上,后来......” 他欲言又止,周馨若道:“我明白。” 她真的是明白的,后来么,后来生活中琐碎的事太多了,结婚、生孩子、养孩子,工作、堵车、交际、教育孩子,一大堆的事呢,多到哪还记得从前的人了,谁把青春当回事呢,谁认真谁就输了。 可周馨若感觉他们之间还是年少时那样,他讲上一两句,她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讲什么了,有时甚至他不必讲,一个眼神对视,万物明朗,他们一直是很有默契的。或许她会猜错,但猜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感觉很好,她的感觉也很好,那就好了。 而这次,她确实猜错了,方珺的感觉也并不好。 因为后来他听说他最爱的女孩和他最好的兄弟走在一起了。 一个人就不该拥有太炙热的青春,那里面可是一个年轻人无法掌控的命运。 可她说她明白了,他就不再说了,说了,又干什么呢。 “我走了。”周馨若道。 “好啊。”他又是着急地道,道出来后,即后悔了。 但她已转身离开了,孤身走在长长的走廊里,像一朵在雨中绽放的月季。 她就这么走了。她喜爱花草,犹爱月季,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地方的月季花,而他还是觉得,江南的月季花是最好看的,在雨中摇曳着绵绵长长的柔情,她还是那么好看的。 她的眼睛里,还住着一个十六岁的他,干嘛跟代汝说“对不起”,想说的明明是“拜托了”。 她就这么走了。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没跟她说,想聊一聊晴雅,想问她你们和晴雅联系吗?你知道她整容,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吗?你知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过,苦的很么,不过我拜托了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关照她了呢。 可说了,又干什么呢。 他还想他们四个人能心平气和地聚一聚呢,像年轻时那样,去海滩上,尽情疯,尽情跑,尽情笑。 而周馨若的背影只化成了一个点,方珺咽下一口眼泪。 一切只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回不去的,守不住的,所谓的挽留和狂妄,都是一场幻境。 无需再多言,岁月会知语。 方珺叹口气,是微笑的,有种释然感在血液里流淌,哪怕仍带着命运恩赐的苦涩。婚礼掀至高潮,欢快的音乐响起,宾客们开始跳舞,方珺遥遥地张望这一场属于鲜活的年轻的盛宴,遥遥地,折叠成一张平行的纸。 他在纸里打量江南,一面是长满青苔的石板,一面是高楼矗立的城市。 无论哪一面,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眨眨眼睛,就过了一辈子。 (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