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喏,沈榕,你这月的工钱,收好了。”粮铺的孙老板将手里用麻线串成一圈的铜钱放在年轻人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咔哒”一声响。 那团铜钱沉甸甸的,可见分量之足,沈榕连忙道谢,按以往规矩当着孙老板面数了数,发现多了好几枚,不由得疑惑。 “大掌柜,您算错了,多了十个钱。” 孙老板摆摆手,“没算错,你在我这儿干了这么多年账房先生从来没出过差错,账本总是算的清清楚楚,多那些钱是给你的奖励,拿去给自己买身好衣裳。” 别人家女子穿衣服,都是自家夫郎一针一线织的,沈榕至今单身,没娶个郎君。加上她爹出了名的好吃懒做,沈榕的衣裳大多数是别人穿剩下送过来,她自己加以缝缝补补的。 现在她身上这件麻衣,袖口处磨损烂的不成样子,肩膀和前襟六七个地方叠着好几层补丁。 本来乡下人穿打补丁的衣服很正常,问题是那布料的颜色太不搭,她灰色的袍子上恁地突兀出一块块花花绿绿,着实叫人啼笑皆非。 到底是个粗心的女子,比不得男儿家细腻。 孙老板心中叹口气,为沈榕可怜的身世同情不已。 要说沈榕这姑娘绝对是个好女子,十里八村没有哪个不夸奖的,便是在镇上也小有名气,可她那爹实在让人无奈。 一个半只脚埋进黄土的老货,还是个男子,不好好持家张罗着给女儿娶夫郎以继香火,天天就知道朝赌博场子里头跑,听说喝醉了还耍酒疯打人。 当然,挨打的肯定是大孝子沈榕。 要不是她这个奇葩老爹,凭沈榕的好脾气和一手能耐,加上顶顶好的皮相,怎么会到现在都是光棍? “沈榕,你挣的钱别傻傻的全给你老爹,自己攒着点存个夫郎本,要不然日后哪有钱娶亲?谁愿意嫁给你?”孙老板语重心长道。 沈榕赶紧应是,她知道孙老板真心为自己好的。 见她又是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也不知道真听进心里去没有,孙老板摇摇头,背着手叮嘱了两句店里的事情,便回了后院。 罢了罢了,人家的事情,自己跟着掺和什么,还不如去和新纳的小夫郎亲热。 正是日暮时分,太阳偏西,天地间混混沌沌。 这两天孙老板家刚过喜事,早早的就要关店门,沈榕也能跟着早下班一会儿reads();。 她将铜钱放进自己随身的小布袋中,仔细地揣进怀里走出去,店里头只剩下个看门的小伙计,是孙老板家的家丁,就等着她后脚迈出去关门。 踏出粮店走入街市,仿佛从静谧的世界一下子穿越到另一个热闹的国度。大街上人来人往,无数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鲜活而真实的气息扑面而来。 此时正当吃晚饭时候,来来往往的多是荆钗布裙的男人们。他们流连在卖菜摊子口上挑挑拣拣,准备待会儿回家给妻主孩子做饭。 货郎姐挑着担子边走边唱着独特的叫卖歌调,卖糖葫芦的老妇手里“哐哐铛铛”摇晃着拨浪鼓,吸引小孩的注意。 街道那头疯跑过来几个娃娃,捏着糖人不老实地故意在人群中四处乱窜,边跑边嘻嘻哈哈笑闹。其中一个径直撞到了沈榕腿上,黏糊糊的糖人全糊到她洗的干净的裤子上。 撞的晕晕乎乎的娃娃眼瞅糖人没了,小嘴一扁,金豆豆便要哗啦啦往下掉。其他小孩畏惧地盯着身为大人的沈榕,一副想把同伴拉走,却不敢拉的样子。 见娃娃哭的撕心裂肺,可怜无比,沈榕无奈地哄,“别哭别哭,要不我再给你买个?”她脾气温顺,最不会对付撒泼的小孩子。 娃娃听见这句话立马收住眼泪,眨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脸狐疑,“真的假的?” “真的。” 见她点点头,娃娃尚且挂着眼泪花儿的脸蛋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我爹说你娶不下夫郎,沈榕,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报答你给我买糖人的恩情。” 沈榕顿时大汗,摆着手,“那可不行,我要娶男子,你是女的。” 娃娃不高兴地板起脸,“女子怎么了,我娘全家最喜欢我,我那些弟弟们都比不上。” “你这么机灵,你娘当然喜欢。”沈榕笑了笑,牵起她小小的手掌,朝着不远处买糖人的摊子走过去。 花了一枚铜板解决掉非要以身报答她的娃娃,沈榕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惨不忍睹的衣裳,考虑片刻,走向一家成衣店。 小店没多大面积,柜台里头站着个中年男子,头发盘着男儿们常见的发髻,插了两三根银头钗,看见有客上门,立马满脸堆笑。 “是沈榕啊,真是稀客,你打算买个什么样的衣裳?”掌柜看了看她的身量,很快挑出来四五件,“你体型好,长的又俊朗,穿什么都成,这几件都是普通料子,结实耐用价钱还不贵。” 他知道沈榕节俭的性格,能进成衣店已是大不容易,要说让她买个昂贵的衣裳,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是以掌柜直接给她拿最物美价廉的实用物。 沈榕脸涨得通红,“不是我穿,是我爹穿。麻烦掌柜给我挑几件适合老人的。”她顿了顿,“要好点的料子,不用怕花钱。”末了,又仔细叮嘱道:“朴素点就成,不要太花哨。” 掌柜恍悟,心道那老小子真是好福气,那么个人竟然生了个这般好的女儿,着实叫人嫉妒。不过沈榕这孩子还是太老实,凭她老爹的风骚劲儿,怎么会乖乖的穿什么朴素衣裳? 很快掌柜重新挑选了四五件,沈榕一眼望过去,全是绣着大朵大朵艳俗红牡丹的,有的还在多处穿了亮晶晶明晃晃的金银丝,阳光下一闪一闪,差点闪瞎她的眼。 “掌柜的,这几件不合适吧。”沈榕咽了咽口水。 掌柜一个白眼嗔过去,“怎么不合适,合适极了,你爹保管喜欢reads();。” 犹豫片刻,沈榕想到家中老爹的衣裳款式,咬咬牙买了。 这件衣裳足足花了她五十文,掌柜说上面的金银丝太贵。换成沈榕自己铁定舍不得买,若是给爹,她却是愿意花大价钱的。 拎着打包好的衣裳出门,沈榕估摸家里好久没吃顿好的,不如趁着今儿发钱给爹买只公鸡补补。公鸡滋补润气,加入中草药文火慢炖再好不过,还可以往里头放些红枣,既调节口味又顺气补血。 只是这东西女人吃不得太多,会被村里人笑话。 一番思量后,她拐向东边的集市,买够了东西,这才提着往家赶。 彼时天色完全昏黑,薄薄的月牙儿挂在天上,投下清凉的月色,朦朦胧胧好似村子里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 这条路白天还好走些,到了晚上看不太清楚,老是会被磕磕绊绊的石头撞到。 路两旁光秃秃的,全是一望无垠的荒地和庄稼田,静悄悄的小路上没有一个人影,换成胆小的男儿家,指不定现在就被树上那只咕咕叫的猫头鹰吓得哭出来。 走了半个多时辰的夜路,沈榕好不容易回到家,远远的就看见自家点着明亮的油灯,映衬的小小的房屋显出几分温暖。 “爹,我回来了。”沈榕推开门。 她刚进来,迎面便是一只臭鞋飞过来,重重砸在她胸膛上,随即一道尖锐的叫骂声炸开:“死丫头还知道回来,怎么不饿死你老子!” 邻居家里传来些许响动,大概又被爹的大嗓门吓到了。 沈榕弯腰捡起地上的鞋,用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送回沈郭氏手中,口里安慰他:“爹您消消气,我今日发了工钱,去给您买了些东西。” “工钱?”接过鞋子趿拉着穿上,木头板凳上浓妆艳抹的中年男子脸色立刻转晴,迫不及待催促她:“快快快,拿出来,你发了多少钱?” “七百余十文。”她老老实实回答。 沈郭氏将小布袋里的铜钱倒出来,随手把袋子扔到旁边,一枚一枚仔细地数起来,等他全部数完,尖细的眉头蹙起,不善地盯着沈榕。 “你逗老子玩呢?这才六百三十个铜子,哪有七百余十文,你是不是私藏了!” 见他马上要翻脸不认人,沈榕连忙解释,“剩下的钱都买了这些东西。”她把桌子上买的公鸡等物都给沈郭氏看。 沈郭氏骂了两句“败家子”,低头去看都是些什么东西,待确定都是给自己买的之后,神色这才好了点。他捻了颗红枣塞进嘴里,摆摆手,“行了,今儿饶过你,做饭去吧。” 沈榕应了声,提着红枣和公鸡往厨房走去。她记得家里还有半缸糙米和一把野菜,正好一并煮了做饭。 这方漫不经心嚼着红枣,翻看新衣裳的沈郭氏瞥了眼她的背影,从鼻腔里哼出愉悦的小曲子。虽说他动不动就打骂沈榕,但在沈郭氏心里,十分得意自己这个女儿。 光从街坊邻居嘴里就知道他们有多羡慕自己。 勤快、能干、聪明、孝顺,脾气温和,长的还好看,沈榕几乎就是村民们眼中的“完美人”,有这么一个好女儿处处供着养着,他过的不知道多潇洒。 拎了拎手里的铜子,沈郭氏得意洋洋。谁说自己没钱了,等明天去赌场叫那帮子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们睁大眼睛好好瞅瞅。 第2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吃罢晚饭沈榕还没睡,她爹得了新衣裳,立即把旧的扔出来叫她拿去洗,今天上街她的裤腿被个小孩撞脏了,正好两件可以放一块。 这年头会洗衣服的女人没几个,女子远庖厨,女子远家务,大女子自当从军报国上阵杀敌扬眉吐气,洗衣服这等爷们儿唧唧的事情,自然是男子来做,女儿们只管着吃饱喝足,翘着二郎腿歇息便是。 像沈榕这般自己动手的,全村除了她,就是村头的老光棍王二瞎子。 村里有井的人家不多,沈家就是一个,这口井是沈榕她娘和别人一起亲手打的。上面还有个木质的辘轳,也就是固定滑轮,用来更方便的提水。 她打了两桶水,往木盆里倒点,撒点皂角粉搅一搅,把衣服放进去打湿,认真搓洗起来。 洗衣服用皂角粉是极其奢侈的,只有镇上富贵人家才用得起,大多数人偶尔用一两次野生皂角便不错了。 不过这对沈榕来说不是问题。 她早年在自家院子里种了棵皂角树,这么久过去小树长成大树,每年能结好多皂角。到了收获季节沈榕将皂角摘下来,自己加工打粉,省着点能用很长时间。 是以尽管沈榕整天穿着破烂可怜的衣服,却依旧不让人嫌弃,只因她的衣裳总是干干净净,带着一股子天然的皂角清香。 村里很多老人都说,沈榕那是随了她娘,脾气好人还聪慧,当年她娘就是这个样子,横看竖看都不像个乡下人。 可惜她娘英明一世娶了沈郭氏那样的夫君,拖累的好好的女儿到现在都打光棍。若被她娘知道女儿现在的惨状,怕是黄泉底下也不会瞑目。 如今正是初夏,晚上没那么冷,沈榕挽起袖子就着凉水没多久便麻利地洗完了。刚把衣裳晾起来,擦擦*的手,早就爬进被窝的老爹忽然吆喝了她一嗓子。 “刚儿吃饭的时候忘了说,你表弟家收麦子,忙的人手不够,你明天去帮帮忙。” 沈郭氏底下有个妹妹,也就是沈榕的舅娘,她夫郎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小儿子,大女儿三年前参军走了,听说死在战场上,只剩下一儿一女待在家。 他口中的“你表弟”,是个名叫苗苗的少年,今年才十五岁。 苗苗从小跟在沈榕屁股后头长大,满心满眼都是表姐的影子,加上沈榕长的俊美,对他好,人更聪明,从他有男女意识起,嫁给沈榕就成了自己的目标。 整个清乔镇想嫁给沈榕的男儿不知道有多少,却是碍于她那死难伺候的爹才没吭声,苗苗没这个顾虑,虽说沈郭氏刻薄挑剔,自己好歹是他亲外甥,总是要喜欢上几分。 再说为了这个事情,苗苗他娘没少上沈郭氏家,哪回不是鸡鸭鱼拎的满当当,走时候还往他手里塞钱。是以沈郭氏对这件事情挺支持的,时不时的给两人创造机会reads();。 院子里的沈榕应了声,被窝里竖着耳朵的沈郭氏这才满意,枕着漂亮的新衣裳舒坦地睡觉。 第二天大清早,沈榕早早地起床做好饭,吃罢后径直朝孙老板的粮店赶去。 昨晚爹说的太突然,她得先去给孙老板请个假。 赶巧李家婶子要去镇上卖鸡蛋和柴,她顺路坐在骡子背后的马车上,倒是省了些时候。 孙老板素来脾气大方,加之最近心情好,二话不说爽快地应允,只是要她每天下午必须过来把当天的账单清算完。 沈榕赶忙道了谢,复到集市上雇辆牛车去舅娘家――要不是怕时间不够,她绝对不会多花这三文钱。 舅娘家的村子和沈榕家挨着,往年每到这时候也是她帮忙的,对她家田地的位置沈榕无比熟悉。 农忙季节,放眼望去地里全是金灿灿的麦浪和芝麻大小弯着腰割麦子的人们。土路两旁、田地前头长着好些野生的树,叽叽喳喳的麻雀在枝干上跳来跳去,小眼睛瞅着饱满的麦粒。 沈榕往东南方一角看过去,远远就瞅见个纤细的身影站在垄头上,正顺着小路张望。 很快那人发现了那头老远走过来的沈榕,激动地挥着手大喊:“表姐!表姐!” 少年正是苗苗。 他站这里有一歇子了,此时看见心心念念的人自然是无比高兴,咋咋呼呼又跳又叫,没有半分男子矜持的模样,引得旁人频频扭头。 沈榕忍不住抿唇笑。 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天天小孩子样。 “表姐你来的正好,我爹娘也刚来,正在收拾镰刀和布绳呢。”见沈榕走过来,苗苗胆大地拽住她的手,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完全把自己当成装饰品,整个人都挂了上去。 要说沈郭氏喜欢苗苗,不仅仅因为他是自个儿的外甥,还因为苗苗的审美观和他一模一样。 才十几岁的小子,脸上抹了七八斤粉,白的跟只鬼似的,下地干活还穿着艳红大摆裙子,不知道是来割麦子还是扫地的,长指甲涂得血淋淋,满身浓重的脂粉香味几乎把沈榕熏晕过去。 “你穿着裙子不怕弄脏?” 苗苗以为她在替自己心疼他的长裙子,当下非常开心,还是沈榕表姐好,总是这么贴心,不像其他人就知道说他。 “没事,待会儿下地我把裙子撩起来绑住就行了。”他说着得意洋洋地掏出一根绳子给沈榕看。 沈榕盯着那条绳子看了又看,着实不明白这孩子有什么好炫耀的。 一般来说她不理解苗苗行为举动的时候,通常都报以微笑,由着他去。此时也是,沈榕宽容理解的笑容在苗苗眼里,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的很。 舅娘家的女儿比沈榕大两岁,正跟着父母一块儿往镰刀把上缠布条,防止用的久了磨手。沈榕和他们打过招呼,自然地加入其中。 小尾巴似的跟过来的苗苗,找了块阴凉地,托着下巴瞅她。 在这个没有大机械的年代,什么事都是手工,少不得人力卖苦,光收麦子便要收个把月之久,指不定拾掇好麦子就赶上吃中秋月饼。 别看沈榕长的书生气,带着一股子儒雅温和,干起活来绝对没话说reads();。 她左手拢住麦秆,右手的镰刀随之在根部划拉下去,一把麦子麻利地割好,放到脚边的小堆上,就这么一路走一路割,很快她管理的那两道便空了许多。 托着下巴的苗苗看的痴痴然。表姐可真能干,嫁给她肯定能过好日子。 回忆起方才自己拉住表姐手时候,从她手掌传来温热浑厚的触感,他顿时羞的脸蛋通红。 “苗苗,还瞎坐着干嘛,赶紧过来捆绳!”他娘瞅见他一人儿清闲地坐在树底下,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呵斥道。 甜蜜梦幻中的苗苗被惊醒,对上老娘吃人的怒容,连忙应声,胡乱用他那根绳子绑好裙子,跳进地里头。 割麦子不但辛苦还是个技术活,相较之下,把割好的麦子用布条绳子捆起来便轻松多了。 苗苗跟在众人后头把散碎的麦秆整理成小堆,而后成大堆,再把大堆扎起来捆好,半天过去同样累的满头大汗,粉都掉了好多。 晌午时候天空中的太阳老大,火热的光线□□裸毫无阻碍地直射下来,烘烤的脚下的地皮似乎都蒸腾着热气。 一家人坐在地头的大柳树下乘凉,苗苗爹把早上装好的粗面馍分发给每个人,又从竹篮里拿出两个小小的土陶罐头,里头装着腌蒜瓣和咸萝卜干。 他刚把封口取下来,早就迫不及待的人们立即你一筷我一筷的吃开了。 苗苗转溜着眼珠子,貌似乖巧地给众人挨个倒水喝,轮到沈榕的时候,特意倒了满满一碗,引得他姐姐多看了沈榕好几眼。 怪不得都说嫁出去的男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嫁呢,就知道给妻主添好处。 家人对自家小子那点心思心知肚明,是以大家坐位置的时候,看似随意,实则极其讲究。 他娘和姐姐挨着坐在东头,他爹坐在中间,紧接着是苗苗,走过来的沈榕没地方坐,只能坐在苗苗旁边。 乡下人吃饭都有聊天的习惯,尤其是在这种干完农活闲坐着休息的时候。 按照座位顺序,苗苗娘和他姐姐聊天,他爹头扭到东边,跟着加入进去,于是西边的苗苗和沈榕就被拉下来了,要是聊天,也只能他们两个聊。 苗苗知道自己家人的用意,只是他一个娇羞的男儿家,怎么好意思先开口,是以半天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地埋头吃饭。 便是吃饭也不似平常在家中那般狼吞虎咽,这会儿用两根细棍筷子矜持地夹起一根咸萝卜干,牙齿咬上头前一丁点,而后姿态优雅地装模作样擦擦唇角,跟着喝上一小口水。 沈榕善解人意地问:“苗苗你是不是肚子疼,怎么今天不对劲?” 东边竖着耳朵偷听的苗苗姐差点把嘴里的馍喷出来,撕心裂肺地咳嗽着,他爹狠狠瞪了她两眼,给她拍着脊梁顺气。 苗苗脸色发黑,对上沈榕认真关心的面容,心里头的气顿时像被扎破的皮球般烟消云散了。他娇嗔地斜了一个白眼过去,“傻子,吃你的饭。” 沈榕被他这眼神吓的浑身一个颤栗,再也不敢看他,连忙老实吃饭去了。 她听话的模样苗苗看在眼里,又是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满意。 表姐长的这么俊,他长的也不赖,想必日后的娃定当也是个可爱伶俐的。 第3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起初的氛围被沈榕那句话搅和的一干二净,加上后来两人着实没什么说的,那旁的苗苗姐早就忘了给两人制造机会这一茬。 闲着没事干的她瞅见沈榕衣服上花花绿绿的补丁,贱嘴巴张口便笑话起来,“沈榕,你这手艺不进反退啊,衣裳缝的也太丑了。” 姑娘家的毛毛躁躁,说话不经大脑,咧着嘴巴只顾自己笑reads();。 知情者的苗苗爹差点忍不住,硬是憋住笑容,看了看阴沉着脸蛋的苗苗,甩了他姐一脑壳子,“人家缝的衣裳怎么了,不是挺好看的吗,你连自己的衣裳都不会缝,还有脸笑话别人。” 苗苗姐格外不服气,梗着脖子,“大女子家缝什么衣裳,那都是男人做的事儿。” “就你有理。” 沈榕这会儿同样发现了山雨欲来的苗苗,赶紧咽下嘴里的馍,跟着接话,“我觉得这件衣服缝的格外好看,你说是不是苗苗?” 苗苗重重冷哼了声,瞥着他姐的目光不善。 两人同是打光棍,沈榕找不到夫郎是外因,他姐那完全是内因!活该! 歇息好了,众人接着上午的活干。 这时候粮食产量不高,就靠着多种地养活一家人,平日里除草施肥忙活整年,只等着短短几天的丰收,白居易的《观刈麦》说农家少闲月那是半点都没错。 一直忙活到天黑,众人才收拾东西回家。 沈榕没有和他们一起走,她道过别,将舅父硬塞过来的两个馍揣在袖子当晚饭,便匆匆赶往镇上的粮店。 店里还有大笔账单等着算,不能耽搁时间。 夜半挑灯算账到大半夜,总算是完成了一天的任务。孙老板早就料到会这般,老早便在后厢房给她腾了间地方,好歹有张床板睡。 月上枝头,躺在床上的沈榕睁着双眼睛,半分睡意没有。她并不担心爹没吃晚饭饿着,只要手头有钱,他肯定不会亏待自己。 清冷的陌生屋子里泛着凉气,身上薄薄的被褥好似怎么都暖不热。 停了会儿,她干脆披上外衣,推开门去看房外的月亮。 苏轼曾经有个晚上睡不着,大半夜去找朋友怀民,两个人并肩在院子里看水中的月亮,为此还特意写了篇文章。 她也睡不着,但她没有一个像张怀民那样的知己可寻,只能自己坐在院中的青石台阶上,独自仰起头。 或许那个钢筋水泥的异世界在这天,也会有这样凉薄的月色? 将近二十年重来一世,许多曾经鲜活的画面都变得模糊,像是场光怪陆离的大梦。 当天晚上,沈榕返回屋里躺在床上,真的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从姗姗学步咿咿呀呀的小婴儿,长成一个风姿俊朗的女子。梦中的母亲是个温和善良的人,父亲尽管挑剔,一家人却算的是和和美美。 六岁那年,母亲忽逢大病,不久便撒手人寰,父亲自此大变模样,越发恣肆张扬起来,从那以后家庭的重担落到沈榕小小的肩膀上。 在别的孩子都上学读书的年纪,她不仅不能去,还要想方设法赚钱替父亲还赌债。 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孩提长成了少女,少女长成了青年。 她的力气越来越大,做起活儿来越来越容易,两只手上的茧子越来越厚,而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温顺。 乡亲们都传开了,这是个孝顺能干的孩子,这是个勤劳踏实的孩子,沈郭氏祖上积了多大的福哇,才能生出这么好个闺女reads();。 ……然而,只有她心里头明白,那都是浮在外壳表面的伪装。 狼就算披着羊皮吃草,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本性。 在这个格格不入的世界里,她就像是自我排斥的异物,无法融入,不能融入,无可融入。以往记忆中的思维方式、生活习惯、人文风俗、地理环境……统统都排斥她接受这个世界。 可怜的是她一直在尝试着融入进去,可笑的是她从来没有成功。 所以她只好把一切都隐藏起来,假装是个正常人,假装和大家看上去一样。唯一不确定的因素是,她也不清楚自己能伪装多久。 次日。 清晨稀薄的阳光穿过木窗照进来,落在沉睡的脸上。 沈榕缓缓睁开眼睛,幽深的眸光里不见一丝朦胧,好似早已清醒很久似的。 和平日里一样起床穿衣,舀瓢水倒进木盆里,晃荡的水面倒映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子,斜飞入鬓的长眉犹如刀锋,高挺的鼻梁和薄唇透着冷漠,从眉宇开始往下,无处不散发着疏离。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身边,一定认不出水中的居然是老好人沈榕。 盯着看了一会儿,沈榕伸出手,放到自己脸上。 将唇角提上去,眉毛顺下来,肌肉往上拨……然后,一张熟悉的温和微笑着的面容出现了。 末了,她用梳子将头发整齐地收拾好,拿粗布一丝不苟地扎起来,把衣衫上的褶皱细致地理平,挺直了脊梁骨。 水中人通身的死气沉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朝气蓬勃。 “又是美好的一天。”她对着水里的人笑道。 水里的人回了她一个同样的笑容。 是的,又是美好的一天。 花了七八天的时间才算把麦子收完,沈榕在其中只帮了四天,多了只怕孙老板那边不会答应。 终于把黄澄澄的麦子一车车运回家,大家都松了口气。 不过对于夏收来说,割麦子是最轻松的,接下来还要去壳磨粉,精细点的人家甚至弄个箩筐纱布把麸子都给过滤出来。 比如沈榕。 她家地种的少,又是个力气一大把的青年女子,自个儿花了十几天的空闲时间,把麦子收的妥妥当当。 去壳等事不必着急,慢慢来就成,这下苗苗可算有了时间重新把脸好好涂成鬼。 上次那条红裙子被地里的石头夹住,他扯了一下,裙角撕成了两片,心疼的苗苗大哭了两天,差点连饭都吃不下。 尽管苗苗爹把那处细致地缝好了,他却是再也没碰一下,转眼花钱买了条崭新的大绿色。 他爹看见苗苗喜气洋洋穿着回家的时候,脸色就跟那条裙子一样。 “你表姐帮咱们家收麦子这么久,明儿你去集市上买点好的给你表姐送过去。”饭桌上苗苗爹叮嘱他,瞅见他那条裙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天天嘴上念叨着喜欢你表姐,买新衣服的时候怎么没惦记着她reads();。你看她身上那件衣裳还是前年个你姐穿剩下的,又被你这么个冤家打了些恁丑的补丁,也亏得你表姐那样脾气好的人才穿的下去。” 苗苗心虚地嘟着嘴,嘀咕道:“谁说我没想给表姐买,那不是钱不够了吗……” 他姐鄙视地大声插话:“啥钱不够,钱不够你身上这衣裳哪来的?” “吃你的饭!”苗苗狠狠瞪了她一眼。 “爹你看他,苗苗这性子就是你惯的。”他姐哼哼唧唧不满意。 他爹夹了一块肥肉放进苗苗他姐碗里,“吃你的吧。” 苗苗揣着怀里爹给的钱,精打细算地在集市上买了些不错的东西,大包小包地拎着朝沈榕家去。爹给了他四十文,现在还剩下十文,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他美滋滋地想着,这可是自个儿存的嫁妆。 虽说往后和表姐过日子,表姐赚的钱都得他拿着,可他好歹是要持家的,总得有点私人积蓄。 苗苗开开心心地沿着土路走,眼看着表姐家快到了,却在这时候,斜对面的房子里走出来个身姿窈窕的少年,正打算去院子里拿簸箕喂鸡。 那少年和苗苗一般大,今年十五岁,是表姐邻居谭家的儿子。 苗苗非常非常讨厌他。 只因这少年不但样貌出众,水灵灵的眉眼,秀气的唇,叫人一眼便心生好感,且他家小有资产。 他娘是县太爷跟前师爷的大管家,那可是间接傍着县太爷这条大腿。 因为这重关系,村里找他娘办事的人多得很,连带着他这个“公子爷”都跟着水涨船高。 这人自以为从小在镇上和那些公子小姐们一起读书,便通身傲气,冷冷清清的模样居然还吸引了不少女子的目光。 如此倒也罢,关键是他喜欢的人是自家表姐,这苗苗可炸毛了。表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死鬼,何时轮到一个外人插手? 他看不顺眼那少年,少年同样看不顺眼郭苗苗。 想他谭梦岚从小吃穿用度,一点都不比镇上那些公子小姐差。他不仅通读《男戒》《男训》,连四书五经也颇有涉及,琴棋书画男红样样好,比起这个乡下寒酸老土的穷小子,不知道高出多少个档次。 偏偏自己这么好,没良心的沈榕却一点都不为所动,对她这个劳什子表弟比对自己好多了,骄傲的谭梦岚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他性子矜持,不会像那些没教养的乡下土鳖似的扒着人家不放,是以大概沈榕连自己对她有好意都不知道。 最近谭梦岚正思量着要不要大胆些,学着文人墨客那般给沈榕写封娟书小楷,别一枝素雅的花,以寄倾慕之意,哪想到竟然碰上了自己最讨厌的人,真真是晦气! 两个少年相视瞪眼,皆是重重冷哼一声,各干各的去了。 谭梦岚用眼角瞥见郭苗苗往沈榕家里头拐,门都不敲直接进去,当下脸色难看,啐了口唾沫,“不要脸。” 那方郭苗苗故意把门开的吱呀作响,眼珠子瞅着谭梦岚那处,掐起娇滴滴的嗓子,“姑父,表!姐!我来看你们来了。” 哼,狐媚子,跟我斗。 第4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他来的正是时候,沈榕在厨房做晚饭,爹还没回来。见苗苗大包小包地进来了,沈榕连忙给他提东西,放在桌子上。 “我姑父呢?”苗苗捶着金贵的的手臂,漫不经心地往四周扫了圈,问。 “出去了。”沈榕给他倒了杯茶。 沈榕生活颇为讲究,就算穷的叮当响,家里的水壶里也永远泡着茶沫子。尽管东西不太好,在这个贫瘠的小村子里头却也是没谁了。 苗苗撇撇嘴,心想肯定又去赌博了reads();。 他端起茶碗下意识喝了口,熟悉的苦味充斥满口腔和味蕾,这才反应过来,小脸皱巴在一起,满是嫌弃,“表姐你又喝这个东西。” “碱性物质,延年益寿。”沈榕笑道。 苗苗听不懂她说的什么,也没兴趣,他放下茶杯兴致冲冲地道:“表姐,我给你买了好多东西,你赶紧拆开看看。” 沈榕被桌上的大包小包震惊了,“都是给我的?” “当然了!”苗苗拆开一个油纸包,捻起一块米糕往沈榕嘴里塞,“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米糕,我特意去集市上给你买的,快尝尝。” 她顿时哭笑不得,怪不得呢。 “我自己来吧。” “不嘛,我要喂你。”苗苗拉着长音撒娇,脸上的□□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往下落。 沈榕干咳几声,就着他的手吃了下去。 眼看着她俊美的脸越来越近,苗苗咽了咽口水,心道表姐长的真是太好看了,怪不得连谭梦岚那么自持清高的人都喜欢她。 瞅着她吃完,苗苗嘴馋地舔了舔唇。 看了看沈榕,见她没反应,于是也捏起一块塞进自己嘴里。一口嚼下去,清香的米味儿蔓延,他舒服地眯起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吃完,他羞涩地拽着衣裳角,“表、表姐,我没忍住。” 沈榕强忍住笑意,“没事,我不喜欢吃甜的,你多吃点。” “真的?”苗苗眼睛闪闪亮亮,使劲儿点点头,“我肯定会帮表姐你多吃点的。” 接着苗苗好似打了鸡血般充满了战斗力,一个接着一个给沈榕介绍他买的东西,一共七包,六包都是零嘴。且都是他喜欢吃的。 沈榕看向最后一个大包裹,“这里头是什么?” 苗苗麻利地打开,露出一件女式的青色长袍,袍子款式简单,看上去朴素又大方。 “这是你买的?”沈榕有点不敢相信。 按照苗苗的眼光,要是给自己买衣服,肯定是那种能在夜晚都闪闪发光的。 “就是我买的。”苗苗骄傲地挺起胸脯。 实际上是他走进店铺,老板问了人之后,立马二话不说挑出一件,并且告诉他,他的沈榕表姐一定会喜欢。苗苗这才半信半疑地买了,现在见了沈榕的态度,当下极其得意。 “表姐你身上的衣服太丑了,烂的不成样子,赶紧脱了吧,把这个换上我看看。” 沈榕对他毫不掩饰的嫌弃模样哭笑不得。 本来这件衣服只是破,没那么丑,自从他自告奋勇打了那些补丁之后,沈榕逢人便被说这个字。 她修长的手指搭上腰带,刚要解开,忽而想起了什么,俊脸通红,尴尬地道:“苗苗你背过去。” “啊?” 苗苗不屑,“我又不是没见过,小时候你还在我面前光屁股呢,快脱快脱。”他说着就要上手去扯。 沈榕连忙推开他的胳膊:“我自己来reads();。” 瞎扯,她什么时候光屁股过了! 表姐的手很好看,干净有力,像是穿花蝴蝶似的上下翻飞,很快便解开外衣,露出里头贴身的中衣。 她背对着自己,脖颈优美白皙,健美的身躯线条流畅。苗苗忽然觉得屋子里的油灯烧的太热了,热的他口干舌燥。 脑中不自觉想到镇上茶楼里头,说书先生口中那些逗笑客人的旖旎话儿,苗苗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她,两颊像是被煮熟的虾子似的火辣,厚厚的粉都遮挡不住。 幸好她只顾着换衣裳没发现。 沈榕的相貌在整个清乔镇是公认的,就连王二瞎子那个看不见的,碰见她的时候也学着别人夸上两句。 她长的一点也不像娘,更不像她爹。 那生下她的二人加起来都没有沈榕好看,是以大家都说她是综合了两家祖宗十八代的优点,换成现代话说就是,隔代遗传。 沈榕平日里忙着奔来跑去,就算洗漱的再干净,身上总是沾染了许多灰尘,加上灰不溜秋的袍子,生生把这份容光打了个对折。 这会儿她刚洗过脸,做饭时候蒸腾的白烟熏得皮肤白白嫩嫩,还透着亮。 她脱下灰衣,换上儒雅的青衫,整理好,扭过头来的瞬间,苗苗听见自己心都开花了。 “苗苗?” “苗苗?” 沈榕叫了好几声,苗苗才回过神,怔怔地盯着眼前人精致的眉眼,脱口而出:“表姐,你会娶我吗?” 她愣住了,眸光复杂,刚要回答,那方苗苗赶紧背过身子去,假装摆弄桌上的东西,“我说笑的,表姐你别当真,对了,表姐你觉得这衣裳合身不?” 沉默地望着少年略显寂寥的背影,半晌,沈榕开口,“很合适,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苗苗喃喃道,眼眶泛红。 大家都以为表姐喜欢自己,其实只有苗苗自己知道,表姐对他好只是纯粹的把他当成弟弟而已,这些表姐在很久之前就和他说过了。 可是苗苗不甘心,他的表姐这么好,这么好一个人,凭什么叫他拱手送给别人? 他觉得只要自己对表姐好,只要他不撒手的缠着绕着围着,总有一天表姐会喜欢他的,是不是? 背对她的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扭过身子,“对了表姐,我后天要和朋友们一起去游湖踏青,表姐你要去吗?” 沈榕顿时大汗。 说什么游湖踏青,其实就是这帮小子学着那些贵人家的小姐公子,每人挎个篮子到野外看看死水坑。 而后摇头晃脑地吟上两句四不像的诗歌,最后一个个把篮子里的咸菜煮鸡蛋什么的拿出来,摆个大聚餐就完事了。 上回她被苗苗强行拽过去,跟着他们欣赏了一天的“平沙落雁”,一望无际的荒野沙石,偶尔飞过来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竟然还能让这帮子娇滴滴的公子哥兴致大发地唱歌跳舞。 沈榕觉得年迈的自己,大概是跟不上他们时尚步伐的。 瞅见沈榕苦巴巴的脸色,苗苗就知道她想的什么,当下霸道地开口:“我不管,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reads();。” 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可以炫耀炫耀自己的表姐,他当然不会错过。 到现在苗苗都深刻记得,一年前那次踏青时候众少年看向表姐的惊艳,以及对自己的羡慕和嫉妒。 这次他不但要去,还要把表姐好好打扮一番,最好打扮成贵千金的模样,穿金戴银光芒四射,到时候羡慕死他们。 他这方美滋滋地yy着,那方沈榕可苦了。 上次被热情的少年郎们强迫着吃了八个价钱最贵的、自家腌制的大个子咸鸭蛋,导致她两天嘴巴里都是麻的,吃什么都没味儿。 苗苗一定是上天专门派来克她的。 说话间,沈榕在厨房煮的粥已然熟透,两人舀进碗里,搭配点干炒青菜,就着苗苗买的糕点把晚饭对付了。 沈榕这边收拾饭桌,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阵敲门声。 “谁呀?”苗苗嘟囔着去开门,他想肯定不会是姑父,哪有回自己家敲门的道理。可是这大晚上的,谁来找表姐? 他从里头把门打开,屋子里橘黄色的油火光倾泻了一地,照在门外那人身上,映衬的那人五官一清二楚。 “呀,这不是赵夫子吗,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门外站着个细皮嫩肉的中年女子,看见开门的苗苗,露出笑容,“原来是苗苗,我有些事情找你表姐,她在不在家?” 说着赵父子探头往里头瞅去,看见了正站在饭桌边上的沈榕,面露喜色,绕过苗苗进了门,迫不及待开口。 “沈榕兄,你来帮我看看,这句话到底怎么释义才好?” 被忽略的苗苗撅起嘴,翻个白眼。 村子里懂书的文化人没几个,赵夫子是其中拔尖的,在村子里开了个小私塾,平日里教学过日子。 但是大家都知道,最有文采的不是赵夫子,而是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沈榕。 沈榕娘就不是个凡俗人,在这样的贫穷地方,家中藏书之多叫人咂舌。沈榕三岁识字,五岁念诗,六岁便能吟诗作对,要不是后来沈榕娘死了,没得学上,指不定小小的清乔镇就能出个大状元呢。 不过即便这样,她多年来自己在家学字识书,文采也非一般人能及。 赵夫子是个读书人,曾经在乡试的大比上考中过秀才,就算后来会试屡试不成,依旧磨不掉骨子里的清高。 平素大家见了她打招呼,她都是矜持地点点头,唯独对这个同样是“读书人”的沈榕,那才是真正的看进了眼里。在她心中,全村只有沈榕能和自己说上话。 这话倒不假,赵夫子闲着有空就去琢磨古文词义,她那满口的之乎者也,没几个乡下人懂。 虽说赵夫子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却依旧没歇考举人的念头。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县令让她去衙门当差,被她一口拒绝的原因。 赵夫子才不愿意在别人脸色下干活,她自信自己一定能功成名就。 今日吃晚饭时候,被她瞅见一个好句,赵夫子当场弃了饭碗,不顾夫君的喊声匆匆前来找沈榕探讨。 在好词面前,苗苗这么个不入她眼的小子,当然会被无视个干净。 第5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她手里拿着一本泛黄的《战国策》,看得出有许多年头了。赵夫子显然很爱惜这本书,但见她小心翼翼地翻到齐策那部分,指着其中一篇给沈榕看。 “齐宣王见颜斶,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悦。左右曰:‘大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亦曰王前,可乎?’。” 她接着念了老长,终于指着一句话道:“沈榕兄你且看,‘夫玉生于山前,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夫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得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这句是不是极其有韵味?” 沈榕听罢低头去看,绕在舌尖品了品,的确挺有意思。 《战国策》沈榕先前闲来无事也读过,连同《左传》《春秋》等一并看了,她前世便很喜欢读古书,爱好之一就是背诵这些拗口的文言文。 其实古文中大多数东西都挺有意思的,能让人学到很多,比如说后世常见的亡羊补牢、田忌赛马、烛之武退秦师、邹忌讽齐王纳谏等。 只不过…… 赵夫子找的这句话,意思却很微妙啊。 那边关了门的苗苗跟在赵夫子屁股后头,伸长了脖子也来瞅,顿时被黄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扰的眼晕。 “这是什么意思?”真不知道为什么赵夫子和表姐喜欢这些东西,看都看不懂。 赵夫子用眼角的三分之一瞥了他一下,抿着嘴不吭声,显然不屑回答。 沈榕耐心给他解释道:“这句话翻译大致的意思是说,璞玉生在深山中,经过玉匠加工,破璞而取玉,其价值并非不宝贵,然而本来的面貌已经不复存在了。 士人生于偏僻乡野之地,经过推举选拔而被任用,享有禄位,他并非不尊贵不显赫,可是他的精神、本质已经被伤害。” 那么长一大段苗苗当然记不住,他就记住了俩字,“伤害?” 苗苗怪异地看着一旁的赵夫子,“你哪儿被伤害了?” 赵夫子:“……” 瞪了这个俗人一眼,赵夫子冷哼道:“书是女子看的东西,你一个男子家凑什么热闹。” 赵夫子身为秀才,对伦理上的男女地位非常固执,典型的这个时期人民的思想。在她眼中男子就是相妻教子的,就该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是以对才华横溢的沈榕兄居然看上这么个毫无优点的草包,赵夫子深感心痛。 苗苗性子烈,最听不得人家说他,何况是这种极端的蔑视,当下气的要将她轰走,“我就看了怎么着,管你甚么事!出去出去,这是我家!” 赵夫子同样是个脾气大的,憋足一口气,稳稳当当站在原地。 “这是沈榕兄的家,何时成了你的,你个男子尚且未嫁进门就如此不知廉耻,沈榕兄,依我看这种男子不要也罢,我那郎君有个侄儿,长的极是灵秀可人,不若我将他介绍给你,你们凑一对算了reads();。” 这话直接戳中苗苗的死穴,他最听不得的就是谁谁谁又给表姐说媒,何况这老货头前还把他羞辱了一顿。 苗苗左右环顾,二话不说抄起靠在门角的扫帚,举起来使劲儿朝赵夫子身上打,“你才不知廉耻!你才不知廉耻!带着你那猪屎的侄儿赶紧滚出去!” 斯文的赵夫子差点背过去,“你怎地这般没规矩,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如此粗鄙不堪,晦也!沈榕兄,你快来帮我一把,这个男子好生野蛮!” 两人闹的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赵夫子嘴上占优势,身上可就苦了,被苗苗抽了好几下。 旁观的沈榕这才摆出急忙劝架的模样,将暴走的苗苗拽住。 “苗苗,赵夫子是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你怎可如此无理。”她也觉得赵夫子说话有些过,所以被苗苗打几下是应该的。 沈榕脸上摆出严肃的模样呵斥他,实则悄悄挤眼。 偏偏苗苗这会儿瞪着赵夫子,恨不得吃了她,压根没看见表姐的暗示,听见沈榕的批评心里头格外难受,眼眶红了一圈。 “表姐,你凶我!”赵夫子怎么骂他,他都只会生气,可表姐只要说他一句,他就止不住眼泪了。 “哼,你这般男子,早该训上一训。”那边弹着衣袍上灰尘的赵夫子火上浇油。 沈榕头疼不已,真想把赵夫子的嘴封起来。 她尚且没开口,苗苗噘着嘴忍着眼泪飞快跑了出去,将门板甩的哐当响,明显闹小脾气了。 “呦呵,好大的脾气!”认为自己最终胜利的赵夫子哼哼,挺着胸膛得意洋洋地走过来,悠闲地坐下,那模样如同高高地撅起屁股上花毛的战斗母鸡。 她慢条斯理给自己倒了杯茶,咂上一口,以过来人的口气语重心长道。 “沈榕兄,你年纪尚轻,听我的准没错,这种男子千万要不得,娶回家只会惹是生非,大家都是熟人,我不会坑你,我那侄儿聪明伶俐,保管你俩适合。” “赵夫子莫要说要笑了。”沈榕哭笑不得,瞅了瞅遥远的房屋外面,赶紧撩衣追了上去。 天这么黑,苗苗一个少年,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唉唉唉?你去哪里?文章还没有评论完呢!” 赵夫子气急败坏地大跳大叫,想上去将她抓回来,无奈沈榕腿太长,几步便将她甩开老远,只留下一个越变越小的背影。 “赵夫子,出去记得把油灯吹灭,锁在饭桌上。”她的嗓音远远飘过来。 赵夫子真想摔门走人,可她走了谁给沈榕家看门。犹豫片刻,她重重叹口气,“利令智昏!利令智昏也!” 苗苗刚开始的确气不过地摔门跑了,跑了一段路之后,他心中的火气渐渐消散。 想想表姐做的的确没错,赵老货好歹是表姐家的客人,自己把她的客人赶走还耍脾气,表姐说他两句也是应该的。 可是表姐怎么能当着赵老货的面说自己呢?他的脸面都丢光了! 想着想着,苗苗放慢了脚步,时不时朝后头瞅瞅,心里嘀咕,表姐怎么还没有追上来,再不来我可真要走了reads();。 又走了片刻,他忍不住望了望黑漆漆阴森森的四周,听着耳边呼呼的微风声,心底泛起凉气。 表姐怎么还没来,难道真不来了? 这里不会……有鬼吧? 脑中刚蹦出念头,苗苗忽然听见自己背后传来一阵阵什么东西拖动土地的声音,嘶嘶拉拉的。 他大脑发白,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回头,正对上一张人脸。 “表姐?!” “你跑的还挺快。”沈榕笑了笑,把不小心挂到腿上的枯树枝拽下来扔到地上。 她早就看见了黑暗中摸摸索索的苗苗,于是故意脚步踏的重了些,谁知道这小子愣是没听见。 “表姐!”苗苗又叫了声,带着委屈,带着哽咽,猛地扑进沈榕怀里嚎啕大哭,“你怎么才来,吓死我了!” 轻拍怀中耍脾气的小孩,沈榕安慰地给他脊梁骨顺气,“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凶你。” 这个年纪放在那个世界,不过才是个初中的孩子。 才不是呢,都是赵老货的错,和表姐没关系。苗苗心里哼唧着,将头埋在她怀里,闻着她身上独有的皂香,有点不想撒手。 要是能这么和表姐依偎一辈子该多好。 “都多大了还哭鼻子,被人家看见笑话。” 温和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响起,她说话的时候胸腔震动,苗苗贴着她的肌肤,感受着那些小小的幅度,只觉得无比安心。 “大晚上谁能看见,谁敢笑话我。”他顶嘴道。 其实苗苗在心里说,我只在你面前才哭。 磨蹭了好一会儿,他依依不舍地松开,眼珠子转了转,摆出一副虚弱难受的模样,“都怨你,这么晚了还把我气走,表姐,我腿疼~” 好笑地看着他明显耍无赖的样子,沈榕干脆地撩开衣袍蹲下,“来,上来吧,表姐背你。” 苗苗开心极了,当即麻利地爬上去,“表姐,你好多年没有背过我了。” 小时候的他就最喜欢表姐,天天跟在表姐屁股后头,那时候她会带着他去山上摘野山楂,去河边翻螃蟹,去水里捞虾。 她会背着他,将他高高地托起,放在自己脊背上。她和他的影子融合交织在一起,就像一个人。 什么时候开始两人渐渐远了呢? 对了,从爹说他长大了,说男女有防,从那以后他不再让表姐背,不再天天跟着她,于是他眼睁睁看着表姐一天比一天风姿俊朗,喜欢她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她不再只属于自己了。 “表姐,我睡会儿,到家了叫我。”苗苗将脸蛋贴在她的脊背上,感受着下方热乎乎的体温,压抑住眼底的哀伤,慢慢地闭上眼睛。 “嗯。”低沉的声音回应他。 女子扭头看了看背上趴着的瘦弱少年,唇角弯起,稳步朝前走。 第6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为了参加苗苗口中的“游湖踏青”,沈榕特意向赵夫子借了点钱。 她手头那几个子儿只够平常买些零碎品,跟着一大帮少年外出,身为女子不带点钱岂不是丢脸。沈榕素来节俭,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买东西,是以她压根没想到自己会有缺钱的时候。 赵夫子和沈榕算是最牢固的好友,对自己这个小友的德行,赵夫子一清二楚,没多问什么就给她取了足足三两花白银子,叫沈榕颇为不好意思。自己昨晚上还帮着苗苗打她呢。 有了钱,要考虑的就是下一件事情――请假。这个月刚请了四天假,沈榕很是不想再去,不过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厚着脸皮试一试。 要不是看沈榕勤劳能干,孙老板真想把她扫地出门,怎么回事啊最近。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孙老板竖起一根胖胖的指头。 沈榕连忙点头,“大掌柜的放心,没有下一次。” 那天一大清早苗苗便起床开始摆弄自己的脸。 苗苗爹瞅见他刷了一层又一层,最后把整张脸都糊住,只露出两只大黑眼珠子和涂的血红的唇,然后披上他最近喜欢的绿裙子,像只厉鬼似的在家里晃荡来晃荡去。 他娘早起准备去打麦子,瞅见苗苗的样子,顿时皱起眉头呵斥道,“去把脸洗干净再出门。” “我不。”苗苗生气极了,他花了将近两个时辰,好不容易才收拾好,娘不支持也就算了,竟然还要他洗掉劳动成果。 苗苗他娘脸色难看。 他爹见此连忙打圆场,好说歹说把他娘劝去干活了,扭头见苗苗毫不关心地依旧自己摆弄自己的裙子,当下心头窝火,不怪他娘天天骂他,欠骂。 一切收拾好,苗苗挎上小竹篮,哼着小曲提着裙子坐上牛车。 赶车的是他姐,全家人为了这天能让他和沈榕好好相处,不可谓不准备良久,甚至将他姐那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都给抓了壮丁,过来充当车夫。 “就你金贵,一帮男子不好好在家绣花搞什么游湖,还让爹娘跟着你操心,光这几天爹就没少给你买脂粉吧?”他姐羡慕地撇着嘴。 她亲耳听见的,一盒胭脂便花了三十文,三十文呢,够去斗鸡场玩五六次了都。 爹娘就是太宠苗苗才把他养成这德行,要她说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否则指不定将来成什么样。 “要你管,好好赶你的车。”马上就要见到表姐的苗苗心情大好,翻了个白眼没和她计较。 他姐哼唧,“能不要我管么,不要我管谁送你去镇上,没有牛车坐你的‘漂亮’裙子早成了泥巴裙,到时候你俊美的沈榕表姐一定会嫌弃你。” “沈榕表姐才不会嫌弃我!”苗苗不服气,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肯定地点点头,“她一定不会嫌弃我。” 众人约好了在镇上的清桥口见面,苗苗姐将他送到这里后,自个儿驾车回家reads();。 调头的时候,她朝清桥口张望了一下,只看见七八个窈窕的少年郎凑作一堆,正笑嘻嘻地谈话。里头没有女子的身影,看来沈榕还没来。 坐到车板上,她用鞭把敲了敲牛的身子,牛立即会意地缓缓前行。 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响,她心里琢磨着,苗苗从前天就准备了给沈榕穿戴的东西,也不知道她会打扮成什么样子。 想到沈榕那张堪称孽障的脸,苗苗姐从鼻腔里发出嫉妒的嗤蔑。 “大女子家长成那副妖里妖气的样子,哼。” 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粗糙黝黑的脸颊,撇嘴,“我长得也不比她差嘛。” 清桥口,苗苗挎着篮子走过去,立即眼尖地看见了人群中某个熟悉的身影,差点叫出来。 谭梦岚!他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们看见徐徐而行的苗苗,热情地招呼他:“苗苗你可算来了。” “快过来快过来。” “你那个俊美的表姐呢?不是说带她一块儿来,怎么没看见?” 苗苗真想翻白眼,这么热情到底是因为想见表姐还是想见自己。 他挨着和自己关系好的少年站过去,对谭梦岚的侧影狠狠瞪了眼,而后压低嗓子问那少年,“谭梦岚怎么来了?之前可没说请他。” 少年同样压低嗓子:“这次游玩的项目换了,提倡者就是谭梦岚。本来没有他,后来冀东兴邀请的他,他们两个好像一直都认识。”他说着指了指人群中另一个少年。 苗苗心头不快,暗骂了句叛徒。 他很快想到了不对劲之处,“你说游玩的项目换了?换成什么了?” “具体换成什么不晓得,不过……”少年尴尬地指着苗苗手中的竹篮,“这次谭梦岚说改变玩法,所以大家都没有带东西。” 大家都没有带东西,是因为大家都不想在谭梦岚面前被瞧不起。听说那些真正的公子哥们游玩的时候,从来都只带钱,哪有带一大筐子吃的,太丢脸。 这事儿大家都知道,是以没有人料到竟然还有个挎着篮子来的。 “苗苗,难道没有人传信告诉你?”少年问。 “没有。”苗苗抿着唇,狠狠望向在众人中谈笑风生的谭梦岚,“肯定是他!”他就是再傻也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 将手里的篮子一把塞到少年手中,他撸起袖子,大步朝着谭梦岚走过去。 众少年都知道和他谭梦岚关系不太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郭苗苗你要干嘛?” “不会准备打架吧?” 身为男儿打架可是非常恶劣的事情,指不定传出去日后就没人娶了。是以众少年此时都吓的不轻。 所有人中,唯独谭梦岚半分害怕没有,站的笔挺,冷冷盯着他,“郭苗苗你想怎么样?” “是不是你干的?!”苗苗脸蛋涨红。 谭梦岚也不撒谎,坦坦荡荡承认,“没错,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不顺眼你,怎么着?” 大家没想到素来清冷的谭梦岚会说出这种话,各个惊呆了reads();。 “你你你――不要脸!狐媚子!” 这回可把苗苗气的不轻,“你仰慕我表姐,可她不喜欢你喜欢我,不管你怎么卖弄她就是不喜欢你,气死你!” 谭梦岚绷紧了脸,压抑着怒火:“少自作多情,别以为我不知道,沈榕只把你当弟弟,她怎么可能看上你这种人。” 性子鲁莽,天天闯祸,还整天画的跟个妖怪一样,沈榕能看上他就是瞎了眼。 茫然的少年们总算是听出了点关键性东西,沈榕?沈榕不就是郭苗苗的表姐,上次那个女子吗? 就在这时候,一人指着不远处惊呼起来,“苗苗,那是不是你表姐?你表姐来了!” 话音落地,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纷纷扭过头。 其他少年也跟着看过去。 清晨的阳光不太刺眼,带着点春末的温暖,清桥口那头的石砖上缓缓走来个人,修长的身躯穿着件素雅的青衫,随着她不紧不慢的步子,微微在风中翻飞。 阳光洒在她的肩膀上,仿佛披了金色的料子。她低着头看路,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渐渐抬起头来,那张脸庞跟着仰起。 谭梦岚怔怔地望着她,胸腔内的呼吸越来越剧烈。 就是这种感觉。 就是这种悄悄浅浅轻轻柔柔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他无数次为之悸动。 他就是喜欢她,就是看上她了,她就合该是他的妻主、他的人,凭什么给郭苗苗那种野人糟蹋? 沈榕今天穿的是苗苗给她新买青衫,除此之外她出门之前把脸洗了三次,牙齿刷了五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全部束在发冠里,还别了根木簪。 最重要的是她袖子里放了个蓝布的钱袋,里面装了三两银子。 “众位公子有礼了。”她走过来后,客气地给大家行了个礼。 在这种乡野地方,知书达理的女子少之又少,大家见的最多就是赤膀裸胸满身肌肉粗鲁不堪的野蛮人,哪个女子像她这般温文尔雅? 斯文人总是受人喜欢的,众少年在她客气的礼数下,仿佛自个儿真的变成了矜贵的世家公子,一个个不由得挺直脊梁。 “表姐,你怎么才来!”见自己的靠山来了,苗苗喜上眉梢,亲亲热热地走过去挎上沈榕的胳膊,摇晃着撒娇。 果不其然,他看见了少年们艳羡的目光,以及谭梦岚铁青的脸。 看着那个大庭广众之下不知廉耻的男子,谭梦岚真想用指甲把他那张炫耀的脸划花。他努力转移开盯着两人手臂的目光,冷静地对上沈榕的脸。 “沈小姐来晚了些。” 沈榕臊的脸红,连忙诚恳地赔礼道歉。 牛车来镇上的时候,遇见了个被太阳晒晕在马路上的老爷子,她和车夫两人将人送到医馆,这才匆匆赶过来,不想还是迟到了。 她钱袋里头本来装了三两,现在只剩下二两八十文,那二十文钱替老人付了医药费。 第7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我表姐又不是故意的,就晚一会儿怎么了!”苗苗立即扯大嗓子反驳,像只护食的小猫般护的紧。 谭梦岚真想学着郭苗苗撒泼的样子,拽着他的头发甩上三个嘴巴子。他就是随口问问怎么了。 鉴于沈榕的良好表现以及谦恭的风姿,她这方道过歉,所有少年当即大度地表示原谅她。 这次游玩到底怎么安排的苗苗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反正他表姐来了,他只要跟着表姐就好。 少年们在前方走着,郭苗苗故意拉着沈榕落后几步。 掐了一把她的腰,悄悄问:“我给你买的新衣裳怎么不穿?还有那条额带怎么不戴上?” 沈榕吃痛,跟着压低嗓门,“我怕把新衣服弄脏了,额带要留着以后和新衣服搭配。” 其实是她嫌弃苗苗给她买的那件衣裳太花哨,不情愿穿罢了。 也不知道这小子从哪里搞来的衣裳,跟加了特效似的,五颜六色的光差点把她的眼戳瞎。 “你就是太节省,衣裳不穿买来做什么。” 苗苗嘴头上数落她,心里却美滋滋的,自己买的衣服表姐都这么看重,说明他在表姐心里的地位很不一般。 云客来是镇上一家生意红火的酒楼,天天在这里吃饭听书的人多如牛毛,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富的穷的,店小二也算是什么样的人都见过。 只不过今天来的这位有些不同。 那是个跟在一帮少年后头的青年女子,差不多到了弱冠的年龄,穿着袭普通青衫,看上去很是温和。 店小二敢发誓,她活了二十六年头一回看见这么好看的人,就跟天仙下凡似的。 不对不对,那是用来形容男人的,可是这怎么说呢,她长的简直比男人都好看。 “几位客官打算吃点什么?”小二谄媚着笑脸将众人迎进隔间,时不时偷偷瞅瞅那女子。 这般容貌长在一个女人身上,真是别扭极了。 少年们围着桌子纷纷落座,听了小二的话,都扭头望向谭梦岚。毕竟他是见世面最广的人。 就连向来和他对着干的郭苗苗都没吭声。 他倒是想吭声,关键郭苗苗压根不知道点什么好,万一说错了,岂不是在情敌面前丢脸。 隔间的墙壁上挂着许多小木牌,每个木牌上都写着一个菜名。谭梦岚没看菜牌,淡定地直接点开了。 “翡翠虾饺,黄金鱼,百叶凤尾丝,荷叶鸡,合意粥,冬瓜排骨汤……”他极其熟练地一口气报上长长一串,最后加了个:“再来碟金丝芙蓉糕。” 说完之后,他看向默不作声的众人,“你们有什么要点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连忙摇头。 谭梦岚他娘可是师爷的管家,人家算的上半个贵公子,和他们这些乡下人不一样。他们连酒馆都没来过,怎么可能会点菜。 “沈小姐呢,有什么要点的吗?”他问沈榕reads();。 沈榕笑了笑,也不见尴尬:“一切听谭公子的就好。” 谭梦岚点点头,转头对小二说:“就这些了,报备去吧。” “好嘞,几位客官请稍等,咱们的菜片刻便来。”店小二笑眯眯地退下了。 郭苗苗坐在椅子上,总感觉屁股底下长了针似的不舒服。他在想,谭梦岚是不是故意磕碜他们呢? 不对呀,表姐也在其中,难道说他连带着表姐一起磕碜? 他悄悄看了看谭梦岚,那方坐姿笔挺的少年郎正低着头,泰然自若地品茶,长长的睫毛投下一方阴影,姿态坦坦荡荡。 难道自己想多了?苗苗有些迷糊。 这时候,和苗苗交好的少年用胳膊肘撞了撞他,小声道:“苗苗,你的篮子忘在我这儿了。” 郭苗苗一直不吭声,他不好意思问,只能自个儿拎着。天知道进门的时候客人和店小二看他的眼神,简直让他无地自容。 郭苗苗恍悟,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许多吃食。 他脸上火烧似的,将篮子接过来,道了声谢,把篮子放在脚边不显眼的地方。 瞅见他们动作的谭梦岚瞥了眼,没说话。 倒是另一个少年开口了,好像才看见似的,“呀!苗苗,你怎么还自己带着东西?” 本来大家都只是看破不说破,被他这么故意说穿,热闹的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有种怪异的氛围滋生。 郭苗苗一声不吭,唇角紧紧抿着,手指头在桌子底下抠着衣裳角。 他脾气烈,遇上什么事情不争上三分,只是那少年正捡着他的痛处,加上旁边还有沈榕表姐看着,这般难堪他怎么还说得出话。 就在这片寂静中,忽然有温润的声音响起。 “实在不好意思。” 众人的目光纷纷转移过去. 沈榕露出些含蓄羞涩的笑:“我不知道大家的规矩,是以准备了些吃食,让表弟帮忙带过来,大家见笑了。” 她说着抬手将苗苗脚边的篮子提上来,径直放在桌面上打开,露出里头苗苗爹蒸的槐花糕等物。 “大家若是不嫌弃,先吃点填填肚子?” 苗苗憋红了脸蛋望着她。 见少年郎们没动静,沈榕也不多说,自己率先拿起一块撒了不少芝麻的脆烙饼,一口口吃起来。 一时间屋子里只听见她咀嚼的咔吧声。 谭梦岚盯着沈榕看了半晌,缓缓开口,“看上去似乎不错。”于是他伸手拿了一块,掩着唇小口吃起来。 少年们两两对视,纷纷拿起里面的东西来吃。他们都是第一次大着胆子和女子同席,是以纷纷学着谭梦岚的模样掩住小半张脸。 沈榕见此微妙地勾起唇角,附耳到苗苗身侧,悄悄道,“舅父的手艺果然好,这个脆饼做的真香。” 郭苗苗复杂地看着她。 他心里清楚,表姐和自己说这些,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心里难受,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难受reads();。 世间有这么多人,唯独她惦记着他,却偏偏这个仅有的人,根本不喜欢他。 吃罢饭,大家在谭梦岚的带领下进行下一项活动,逛街。 虽说这时候提倡男子足不出户,但这点对于乡下人来说倒是没多大约束力。门都不出了怎么干农活? 上午的清乔镇热闹非凡,来往的行人川流不息,两旁全是各种各样的店铺,路边还有不少小摊。 少年郎们如同出笼的小鸟般兴奋,连那丁点矜持也不装了,三两个作一堆叽叽喳喳讨论着,手里头摸着这方摊位上的发簪丝带,眼珠子滴溜溜瞅着那处的胭脂水粉。 见着什么都喜欢的不得了,见着什么都想上去看看。 沈榕作为女子,还是个温良和善的女子,得随时带着理解善意的微笑跟在最后。 因为这帮大爷们总是会时不时的想起她这个透明人,顺便问问她的看法。 “今天镇上钱员外的大女儿成亲,听说会有很多礼物送给街坊邻里,只不过要先猜谜题对对子,赢了才能拿。” 逛的差不多的时候,谭梦岚开口道,“不如我们去那边凑凑热闹?” 他说这话的时候瞥了下沈榕。听说沈榕才华横溢,只是平常为人低调,不显山不露水,他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听了这话最高兴的莫过于苗苗,猜谜题对对子什么的他不会,可表姐会啊。 苗苗当即拍着手大叫:“我赞同!” 如此积极的态度叫谭梦岚怪异地看了他好几眼。 提议一致通过,众人很快来到了钱员外府外。 不愧是清乔镇第一首富,钱员外家这场喜事办的极其隆重,临近的三四条长街都被挂满了红布,远远望去红艳艳一片,格外壮观。 一丈高的朱漆大门外,精致华丽的马车停靠的满满当当,穿着光鲜锦袍的贵人们在门房极尽谄媚的笑容中昂首挺胸地走进去,跟在她们背后的家丁们或拎或抬,带着大堆大堆的礼品。 众人只觉得那方充满了珠光宝气,刺的人眼睛睁不开。 “猜谜题喽猜谜题喽,猜中了有奖!” 门外不远处,钱家家丁响亮地扯开嗓子吆喝,用着叫卖稀世珍宝的口气一唱三调,吸引的路人纷纷凑过来。 “但凡说恭贺咱们大小姐话的,都能免费猜谜对对子,过了这个村没这店,还不赶紧行动嘞!” 像这般的家丁足足有二十多个,霸占了整片区域,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钱大小姐成婚”的消息,短短半日之内整个清乔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气派,要是我成亲也能这样就好了。”一个少年惊叹。 没有人笑话他,因为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世代生活在贫瘠的村庄里,就连人生中最重要的成亲也分外苍白。他们没见过缤纷多彩的世界,也够不到那种生活,只能用羡慕的眼光远远看着。 世人都说乡民淳朴幸福,在沈榕眼中,这是一种无法磨灭的悲哀。 第8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谜题、对子、博弈、作诗、投壶等设置的很多,大部分去玩的都是女子,男子没几个。不仅因为他们羞涩,不方便抛头露面,还因为男子大多上不了学,在这些层面上比不了女子。 同行的少年们瞅着那些高高悬挂起来的彩头,眼馋的不得了,纷纷把目光看向沈榕。 “苗苗表姐,我想要那对白瓷人偶。”一人嘟着嘴,眼巴巴地望着她。 “我想要那根镀金的簪子。” “我想要那匹斜纹绸缎。” 谁叫沈榕是一行人中唯一的女子呢,男子依靠女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顶着所有人目光的沈榕鸭梨山大,她干咳几声,硬着头皮走过去。 后头的少年郎们赶紧跟上,一个个虫子似的追在她屁股后头,引得周边不少人嫉妒连连。人长得好看就是吃香。 “这位姐姐好。”沈榕和那钱家家丁问了声礼,按照要求先赞美了句,“小可在这里祝钱大小姐夫妻百年好合,举案齐眉,比翼双飞。” 文化人就是讲究,连道个恭喜的词儿都这么精细。 她的话语出口,映衬的旁边那些只会说个“恭喜钱大小姐成亲”的人各个面红耳赤。 “先生打算玩个什么?”家丁笑问。 先生是对读书人的尊称,斯文人个个都极其清高,肯低下尊贵的头颅和她一个小小家丁问好的,眼前的还是头一个,是以家丁对她的印象极好。 沈榕想起刚才苗苗和她说的,于是抬起头,看了看第二个高架台上悬挂着的、缀了一颗珠宝的腰带,指着那处道,“就这个吧。” 家丁跟着望过去。 那是一处看题作诗的台子,台子旁汇聚了不少人,摇头晃脑地思考着,末了提起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先生,这个题目可不简单。”家丁担心地嘱咐了句。 那颗宝珠虽然说不上价值连城,却也能值当个十几两,这么大的诱惑摆着,怎么可能出简单的题。 家丁是打心眼喜欢沈榕才好心说这番话,换成别人她才不管。 “沈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大才子,区区几首诗,怎么可能难倒她。”谭梦岚冷冷清清地开口,看向沈榕的眼神中透着几分挑衅。 沈榕摸摸鼻子,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成“出了名的大才子”,更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惹到了这位公子哥。 “是小的多嘴了。”家丁讪讪地闭上嘴,再没有吭声。 看了眼汇聚在高架台下面众多穿着斯文长衫,貌似读书人的女子们,沈榕撩衣走过去,加入其中。 高架台上挂着五张宣纸,按照顺序依次排好,每张上面都有一个题目reads();。 而在每个宣纸的下方,都摆着一张长长的案桌,案桌后头坐着几个钱家家丁,负责给人们提供纸墨,以及解答疑难。 看来要想拿到腰带,得全部通过这五个关卡才行。最重要的是,她必须得赶在别人拿到之前拿下来。 沈榕一眼扫过,心中有了计较。 那边看见有人加入的家丁们,热情地和她介绍了规则,果然和沈榕自己猜测的大致不差。 她走到第一张宣纸下面,仰头。 “以相识为题。” “以相识为题……”沈榕身旁站着个青年女子,低着头喃喃自语,“这相识说的只怕是情人间的‘识’,否则怎应此情此景。” 沈榕见她辗转犹豫了好久,最终扯来一张纸,提笔一通龙飞凤舞。 读书人不成文的规矩,别人写的东西未经允许不要看,这是极其不礼貌的。是以沈榕并没有低头去看的意思,她背着手,望着头顶那张宣纸,脑中高速转动。 大概是沈榕思考的时间有些长,或者说是别人纷纷落笔,就剩下她一个了,不远处紧张朝着这边观望的少年们,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苗苗你表姐怎么回事,人家都写了,就她没写。” “不会是说大话的吧。” “钱家家丁都说这里的题目难,是她自己非要过去的。” “你们闭嘴!我表姐才高十斗,才不会说大话!”苗苗恶狠狠瞪着那几人,吓人的眼神叫他们闭上嘴不敢吭声。 倾听的谭梦岚默默无语。 是才高八斗,这个土鳖。 那方青年女子写完了,放下笔,瞅见依旧站的笔挺的沈榕,眨眨眼道:“不知足下可有想到什么好句?” 沈榕瞥了她一下。 打扰别人思考,同样极其不礼貌。 女子笑:“没有水墨本事就别上来,省的叫人笑话。” 她说着看了看叽叽喳喳的少年们,显然是注意到了他们的动静,也注意到了小辣椒的郭苗苗。 “那小公子是你表弟?模样倒是有几分可爱。”放肆的目光透着恶意,眼角斜看沈榕的时候,更增添了几分挑衅和蔑视。 她最瞧不起的便是假书生,明明目不识丁、胸无点墨,非要学着文雅人般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着实令人厌恶。 沈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人群中的苗苗正和周围的少年们说话,稚嫩的脸蛋涂得白刷刷,依旧挡不住眉宇间的青涩。 还是个孩子呢。 沈榕扭头看向对方,笑容没有变,只是稍微调整了口气,“我曾听人说,西北地有恶犬,能吐人言,不知阁下可见过?” 青年女子脸色顿变。 沈榕长笑两声,也不再多说,甩了袖子远离。 无事生非的人,她向来是不予多理会的reads();。 问家丁要了纸张铺平展开,提起笔,慢条斯理地蘸墨,打算将自己想好的诗写在纸上。 她手腕运足了力道,笔走游龙写下两个字。 一样…… 沈榕顿住手,侧脸看向一旁。 负手踱步过来的青年女子,正低着头看她的字。 见沈榕看过来,对方也不闪躲,冷冷一笑。 如此理直气壮锲而不舍的态度着实叫她好笑。 明明不喜欢别人,还非要学那狗皮膏药,黏着粘着巴着不撒手,这么做很有意思? “阁下博才多学,应该读过《异闻录》吧,里面有一种孽障,天生长了十只眼睛,没事儿便喜欢偷窥别人的东西,阁下怎么看?”她道。 女子眉角抽动,果然是市井泼民,只会逞口舌之快。 恨恨地甩了袖子,将脸扭向一边,“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笑到最后。” 放心,笑到最后的肯定不是你。 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沈榕继续不慌不忙地写。 一样婵娟别样清,眼明初识董双成,香风随步过帘旌。 笑捧玉觞频劝客,浣溪沙里转新声,花间侧听有流莺。 落了款,就着微风朝白纸吹口气,晾上一晾,她眼角扫见那女子朝自己这方张望,便把纸张交给家丁手中,用那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我这诗价值千金,你可要看好了。” 家丁诧异,连连道:“小人晓得了。” “千金?”闻言周围其他人皆是惊讶,古怪地看向沈榕。 青年女子更是如此,满脸讥笑,就等着看笑话。 沈榕好似没看见人们异样的眼光,淡定地走到下个关卡。 “你表姐写完了?” “也不知道写的怎么样。” “她去下一个题目那里了!” 因着刚才沈榕那一出,不少人都开始关注她,毕竟在这个笑料稀少的年代,没事看看热闹也是人民群众的爱好之一。 她仰头看向第二张宣纸,上面依旧是五个大字。 “以相思为题……” “以相思为题。”同样走过来的青年女子抢了她的话,念罢,似笑非笑地盯着沈榕:“想必足下的真本事不止是耍嘴皮子。” 伸手做了个手势,“请。” 这架势,分明不打算给沈榕思考的时间。 若是其他傲气的读书人,免不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很有可能就被她打脸成功了。 不过她运气有些不好,沈榕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几首诗压根没想原创,先贤圣人无数,她本就打算借几首用用。 是以大概要让对方的苦心付诸东流了reads();。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抬手拱了拱,她迈着步子在原地绕了个圈,罢了取来纸笔,便是通铁画银钩。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频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一气呵成写完,她放下笔,对看傻眼的家丁道:“收好了,这诗价值千金。” 又是价值千金? 家丁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吹干放好。 沈榕写完,那就轮到她。 青年女子有些站不住。 本意是让此人难堪,谁知道真的写了。这么短的时间,别说想出什么好的词句,她脑子里甚至连首完整的诗都没有。 不过大家是不会管这么多的,尤其是对面笑盈盈的人。 青年女子咬牙暗恨。 这人真是做作,分明如此阴险伪善,偏要摆出纯良老实的模样,着实叫人作呕。 僵硬地提起笔,绞尽脑汁硬是干巴巴地写了首短诗。 她落下最后一笔,用半面宽大的袖子挡住众人偷偷瞅过来的视线,对着家丁狠狠道:“收好了。” 家丁莫名其妙,“是是是。” 两人激烈的纷争吸引了许多人,她们干脆放下笔,跟着两人一起走,边走边看热闹。 脚步迈到第三张宣纸下方,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第三张宣纸高高地挂在半空中,白纸黑字迎风招展。 “以相见为题。” 沈榕做了个手势,“承蒙阁下相让,上次我先,这次你先。” 青年女子额头青筋跳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赖皮,只能强撑着提笔开始写。 她动作开始的那刻,沈榕跟着写起来。 原本她并不在意这场诗斗,先贤们的好词拿下魁首是铁板钉钉子的事情。 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为了加大赢的概率,干脆添加了些筹码,保证自己万无一失。 这几笔带着三分娟狂,七分恣肆,不似第一次的工整小楷,不似第二次的流云行书,草书的精髓在于浪荡,在于癫狂,在于飘逸和洒脱。 她写了三首诗,变了三种字体,这一点是所有人都没有看见、也完全想不到的。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沈榕放下笔,看着纸张上熟悉的词,莞尔。 要是这般再拿不下一条腰带,她可要提刀向先贤们自裁了。 第9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第三首完了还有第四首,同样的宣纸,同样五个字,不同的是又变换了个题目。 “以相亲为题。” 这个相亲,肯定不是平常意思理解的“相亲”,它指的是男女亲昵无间的意思。 沈榕自认为知识储备尚且可以撑住,问题是,身旁的仁兄能不能撑得住? 她沉吟片刻,提笔便写。 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 东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 回绣袂,展香茵。叙情亲,此情拼作,千尺游丝,惹住朝云。 青年女子不甘落后地跟着写,只是她的面色早已没有刚开始的飞扬跋扈,多了些气虚的苍白。 待到写完之时,她深深吐出一口气,两颊透着些虚脱,额头上涔涔冷汗。 无数双眼睛看向了第五张宣纸,也就是最后一个题目。那张薄薄的纸在微风中翻飞,发出哗哗的声响。 沈榕和那人同样望过去。 “以成婚为题。” 这五个关卡,描述了一对意中人一步步走来的过程,可谓说是他们情感的刻画。众人看到这里已然恍悟,暗中佩服出题人心思灵巧。 当然,他们现在更加关心的是高架台底下两人的比斗。 有个成语叫“一招制敌”,意思是说,只用一招击中对手要害,使对手失去反抗能力。在这个决定最后的时刻,向对手留情是最不聪明的做法。 沈榕一直是个比较聪明的人。 她看着微微喘息的青年女子,给予适当一击:“最后的题目,阁下,请。” 女子立即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桌面上如雪般的白纸,胸口开始不住地起伏。 她沉沉盯了半晌,提起笔蘸墨开始写。 “祝你好运。”沈榕温和地说完,拿起自己的笔。 女子手顿了顿,脸色阴沉。 嘉偶天成拜玉堂,争看娇夫配仙娘。 尊前合成调鹦鹉,台上吹箫引凤凰。 华月团圆除宝扇,香云袅娜斗新妆reads();。 因风传语梁柯晓,日画春山几许长。 本来最后一句应该是“因风传语张京兆,日画春山几许长”,那是因为张京兆此人在那个世界出了名的敬爱他的妻子。 这个世界男女地位颠覆,更没有张京兆,所以沈榕临时换成了这里的名人梁柯晓。 写上自己临时取的号,把笔放下,她对那家丁最后说了遍,“收好了,这诗价值千金。” 说完朝脸色惨白的青年女子微微一笑,甩袖洒脱而去。 常言道,对待敌人要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要从气势上压倒她,精神上崩溃她,*上击垮她――让其大彻大悟,痛不欲生,回炉再造,重新做人。 这轮的诗词比试完了,家丁们收好众人的作品,将其拿入院内,也不知道交给谁看,总之说一炷香之后会给大家回复。 沈榕从高架台处走回来,众少年郎急忙问东问西。 “赢了吗?赢了吗?” 她摇摇头,“还要看评审。” 众人有些失望。 “表姐,我相信你一定能拿魁首!”苗苗挺起胸膛,自信十足。 说完捏着自己的衣角,在手里转呀转,低着头小声道,“就算拿不下来也没事,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 他说完忍不住朝那边看了看,又看了看,满眼不舍。 沈榕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她这表弟果然是个活宝。 等待是最漫长且煎熬的,大家都提着心胆,眼巴巴地朝门口望。 谭梦岚看了看沈榕,并没有从她身上发现应有的焦急。 沈榕这个人有时候很奇怪,她好像从来不知焦急为何物,做什么都是慢悠悠,难道她一点都不担心结果? 一炷香的时间实在太难熬,少年们闲来无事,又缠着沈榕让她给取那些东西。 男孩子们撒起娇是非常可怕的,一张张粉白的脸往身上凑,呛鼻的脂粉味能把人呼吸道都堵塞起来。 所幸猜谜对对子这些可比评诗快的多,猜对了当场便能兑现。沈榕按照他们的要求挨个走了遍,片刻之后抱着许多东西回来。 那方不过分心看了看别处的少年们,扭头便看见沈榕带着大堆小堆朝他们走过来,个个眼珠子瞪得老大。 “苗苗表姐,这些都是你赢的?”他们吃惊不已,连连揉眼睛。 “是。” 她的回答叫众人神色更加怪异,这也太夸张了,怎么转个眼就冒出这么多东西,不会是她强抢的吧。 怀着这样心思的少年们,在沈榕说“都来拿你们喜欢的东西吧”之后,原本各个殷殷期盼的他们面面相觑,反而没有一个人动。 看出他们的担忧的沈榕想笑又不敢笑,于是给他们支招。 “这些真是我赢来的,不信你们过去问问。” 少年们犹豫片刻,其中有个壮着胆子朝高架台走过去reads();。 不知道和家丁说了些什么,期间还朝沈榕指了指,过了会儿他满脸古怪地走回来。 “怎么样?”其他少年连忙问。 那少年盯着面容温和、不声不响的沈榕看了好半晌,终于开口,却是对着苗苗说:“苗苗,你以前说你表姐有才华,我还以为你在撒谎,现在我相信了。” 他走了一圈,所有人都告诉他,那女子只看了一眼便给出答案,且没有一个错误,这简直就是奇迹! 苗苗以前老说他表姐不但长的好看,学问还高,现在他终于相信了。 他的话太含蓄,苗苗的智商没大听懂,却还是骄傲地接话,“那当然,我表姐很厉害的,我才不会撒谎。” 少年点点头,从沈榕怀里拿了个簪子,“谢谢苗苗表姐。” 其他人见他的动作,对视几眼,也都走过去一个个拿走自己喜欢的,末了不忘说:“谢谢苗苗表姐。” “谢谢苗苗表姐。” “谢谢表姐。” “谢谢表姐。” 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苗苗怒了,牢牢抓住沈榕的胳膊,把脸蛋努力往她脸上凑,整个人使劲儿挂上去,“这是我表姐!不是你们的!” 少年们撇撇嘴。 谭梦岚跟着走到沈榕面前,将她怀里最后一件小玩意儿拿走,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郭苗苗,对沈榕道:“谢谢表姐。” 见苗苗就要炸毛,沈榕连忙按住他的脑袋,将他镇压下去,对那方的谭梦岚道:“不用客气。” 郭苗苗狠狠把她的手拽下来,“你是我表姐!” 她忍不住笑,“当然了。” 苗苗这才心满意足地哼哼。这是他一个人的表姐,别人休想占。 那方高架台附近,亲眼目睹沈榕大扫荡的围观者们,时不时朝这边看,窃窃私语中还带着惊奇崇拜的指指点点。 站在她身边的郭苗苗倍儿感有面子,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早就说过他表姐特别厉害的,羡慕到你们了吧。 这方打闹中,另一方,钱家家丁们将宣纸交到东厢神秘人的手中。 “先生,这是这次‘五环诗’的试卷。”家丁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 太师椅上坐着个苍老的妇人,两鬓斑白,面上沟壑纵横,透出威严。 她淡淡嗯了声,抬手将试卷拿过来,漫不经心地看。 直到轮到某一张的时候,她顿住了,眉头皱起,仔仔细细又看了遍。 “以相识为题。” “一样婵娟别样清,眼明初识董双成,香风随步过帘旌。 笑捧玉觞频劝客,浣溪沙里转新声,花间侧听有流莺。” “落款,花叶居士reads();。” 她苍老的双眼中难掩讶异,喃喃道:“花叶居士?这是谁?”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第一沓挨个看完,老妇人打开下沓诗词,接着一张轮着一张翻过去,果然又是些庸脂俗粉,直到她再次看见以“花叶居士”落款的那张。 “这这,这也是花叶居士写的?”看罢之后,素来端重的她几乎失了仪态,顾不上旁边还有个人,止不住惊呼。 以相思为题: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频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同样的落款,不同的是,第一张用的方楷,工工整整一笔一划,让人很快就能知道书写之人必定是个严谨端正的。 但是第二张用的怎么会是行书?虽说古来书法大家中不乏有数类精通者,可那是要极高的天赋和勤奋才能造就。 能有这般笔工和造诣,这花叶居士,莫非是个四五十岁苦练已久的学者? 不对呀,她要是这辈子都顾着练书法,怎地能写出这般精彩绝伦的妙句。 越来越糊涂,越来越震惊的老妇人,已然按耐不住惊奇匆匆忙忙翻到第三沓,粗鲁的动作让一直低着头的家丁忍不住频频抬眼。 老先生素来淡定,今儿是怎么了。 第三张很快被翻到,白纸黑字上笔走游龙的狂草映入眼帘。 她深深叹息一声,枯树皮似的手掌轻轻抚摸,“果然如此。” 第一幅的楷书,第二幅的行书,她猜测第三幅可能还有变,果不其然是草书,所有书法中最放浪形骸的一种。 且看眼前这幅字,有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姿,鸾舞蛇惊之态。 当真妙极了。 她忽而想到那“五环诗”的奖品,不过是个给自己擦鞋都不配的下等腰带,老妇人的脸色顿时怪异起来。 如此大费周章,竟然是为了夺个小破物件,实在是…… 欣赏完字体,她开始低头细细的琢磨内容。 以相见为题: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从喉咙里发出慨然长叹,止不住满眼惊艳,“绝了,绝了。” 若不是时间不允许,她真想好好推敲上个把月,将这其中每个字都敲骨吸髓,仔细品尝。 将剩下的两沓看完,老妇人把挑出来的五张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单独放在一处,将其余的交给家丁拿着,拄起拐杖朝院子外头走去。 这样的文采,这样的笔墨,不给第一自己都不会答应。 第10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院子外的鹅卵石路上,钱家二小姐从这里路过,看见老妇人,连忙行了个大礼。 “老师。” 老妇人瞥她一眼,嗯了声,脚下不见停顿。 钱二小姐自然而然地跟上她的脚步,“老师这是打算出门?”奇怪,她这老师向来深居不出,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虽说这位老师脾气有些怪,却是真正个有才华的人。 听母亲说她来头大的很,京都贵族想请她都请不来,之所以屈居小小的清乔镇是因为她和自家有点血亲,晚年想回家安享。 别说自己,就是钱员外见了都得恭恭敬敬。 “你该干嘛干嘛去,不用跟着我。”老妇人不客气地赶人。 钱二小姐摸摸鼻子,讪讪地行了礼,这才离去。母亲说老师这次自告奋勇做了个什么评诗人,难道她是因为那个才出门的? 这边眼巴巴瞅了好久的众人,终于看见钱家正门走出来几个人朝这方过来,顿时各个激动起来。 “来了来了!” “结果要出来了!” 走在前头的是个头发花白衣着朴素的老妇人,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侍女手中拿着厚厚几沓宣纸,上面还有笔墨的痕迹。 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到高架台下,坦然自若地坐到板凳上。 对上众人灼灼的目光,她朗声道:“诸位,老妇不才,是此次‘五环诗’的评点人。” 都说看人的精神状况要从面貌和嗓音看,老妇人虽然两鬓斑白,却容光焕发,嗓音明亮,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诸位的诗词老妇都看了,没想到小小的清乔镇藏着如此多才俊。” 她笑道,“不过,魁首却只有一人。” 话音落地,被吊足了口味再也憋不住的人们七嘴八舌地问开,“是谁?谁是魁首?” “哪个得了第一?” 嘈杂的声音混乱不堪,人群中的老妇人依旧泰然自若reads();。 直到大家没听见她的声音,吵闹声自发变小之后,她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要听老妇说话,还望诸位牢牢闭上嘴巴才是。” 风轻云淡的目光往在场一扫,没有人不缩脖子的。 老妇人将那些宣纸在案桌上全部摆开,“先说第一环,题目是‘以相识为题’。” 她拿起第一张宣纸,“作诗最讲究的便是情境,诸位都晓得今儿是大小姐成亲,这‘相识’二字定是奔着此处去的,是以,凡不涉及此情境的诗统统剔除。” 人群中不少人或惊呼或叹息。 她接着道,“过了第一关的,基本上都符合后面四关,后四关的比试,凭的便是真才实学……” 她讲的细致,足足点评了有半个多时辰,总算是将所有的诗都说完。 “这些便是老妇的看法,诸位可有异议?” 没有人吭声,只要不是个傻的,都能从她方才的话中听出,这老妇人绝对不简单。她点评的公平合理,就算是输,众人也心服口服。 不过此时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老妇人口中最为赞赏的,每一环都是那个叫“花叶居士”的人,不出意外,那人应该就是魁首。 旁听的青年女子自然也听出了这重意思,本来就白的脸更加惨白。 只是她还没有完全死心,不甘的目光死死盯着沈榕。 自己没有中,不见得这个人就能中。 老妇人点评完,将所有的宣纸收拾起来,问,“谁是花叶居士?” 众人屏住呼吸。 郭苗苗他们更是紧张的额头冒汗。 便在此时,人群中走出个青衫女子,温润的声音随之响起,“正是鄙人。”但见那女子面容俊朗,身姿秀挺,她走上前,朝老妇人客气地行了个礼。 话音刚落几道抽气声立即响起。 他们认出来这是谁了,这不就是方才大扫荡的那个吗?! 苗苗捂住嘴里的惊呼,眼珠子瞪得老大:“表姐?” 场面再次嗡嗡混乱起来,大家争相伸长了脖子,努力去看这位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第一名。但凡见到她容貌的,无一不是惊呼连连。 “世间竟有如此俊秀之人。” “这女子容貌也太过了。” “这是女子吗?不会是个男子假扮的吧。” 被不断朝前凑的人们硬生生挤开的青年女子,听见这些话,再看见那人风光无限的模样,心头仿佛被重重砸了一锤似的,脸色发青,一口血吐了出来。 周遭人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几步。 女子狠狠擦掉唇边的血,阴冷看了沈榕一眼,甩袖而去。 人们莫名其妙地看看她的背影,转过头接着看魁首去了。 老妇人吃惊地反复打量着沈榕,有些不确定,“你就是花叶居士?”这么年轻?reads();! “正是小可。”她回道。 老妇人久久失语,盯着她看了半晌,满脸复杂地开口:“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如此精妙绝伦的诗词,如此惊鸿绚丽的书法,居然出自这般年轻人之手,老先生突然觉得自己几十年的人生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令人取下高架台顶端的腰带,亲手将其放到沈榕手中,她饶有深意道,“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 沈榕眸光闪了闪,听出她什么意思,但笑着轻轻摇摇头。 不去看身后老妇人震惊的神色,她拿着腰带转身走向苗苗。 是名也?是利也?是虚妄也,是浮云也。 她已经离开了熟悉的世界,不想再离开熟悉的村庄。做一个普通人,老老实实,安安分分。 老妇人愣愣看着她的背影,嘴唇颤了颤。 她想起一个人,二十多年前,曾经有个人也是这般惊才绝艳,却辞去一切名利只身远走,只为看遍名山大川、五湖四海。 是自己太功利,还是她们太高远? 仍旧沉浸在惊呆中的郭苗苗怔怔地看着表姐走到自己面前,青松般笔直的身躯站定,低沉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你的。” 双手捧着的那条腰带上,璀璨的宝珠闪烁着动人的光泽,仿佛凝聚了一个世界的炙热。 她的眼眸含着十里暖风,黑宝石般专注地望着自己,将那团辉煌送到他面前。 无数人纷纷注视过来。 郭苗苗却没有炫耀的心思。 他死死盯着那条腰带。 有什么东西从眼底扎进来,灼烧的眼眶几欲落泪。 眼前站着的是他的表姐,她理所应当对他好,这是出于亲人之间的情谊,并没有多余的意思。可为什么越是知道的清楚,心脏抽疼的越是厉害。 这个时候的自己,应该扬起最甜美的笑容,对她说,“谢谢你表姐,你是全世界最好的表姐。” 可是怎么办,郭苗苗做不到这一点,他想大声对沈榕说,你是全世界最坏最坏的表姐。 沈榕困惑地望着哭成泪人的小表弟,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反应,得到心爱的东西不应该高兴吗? 喜极而泣?不至于吧。 迷糊的她只能说几句安慰的话,递上干净的手帕。 郭苗苗接过来,狠狠擦了擦脸:“表姐,你是个大坏蛋。” “……”茫然。 无奈地看着被眼泪糊成小花猫的表弟,她摆出认同的模样点点头,“我是你表姐,我是坏蛋,你也是坏蛋。” “才不,我是好人。”郭苗苗瞪眼,话语里透着撒娇和亲昵。 这个傻子,不管好的坏的都是他的。 不远处的谭梦岚望着他们,默然无言。 第11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话说那老妇人,也就是杨蔚卿,回去之后左思右想着实不甘心。 她这辈子没有碰上个得意门生,本来不报希望了,没曾想在这种小地方找见了个。 放着这等好料子白白不用,愣是让其自生自灭在偏僻山村,惜才的她是怎么都做不到的,怕是到死也会死不瞑目。 可那女子拒绝的干脆利落,一看便知是个极有主见的,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自己怎么才能让她转变念头呢? 苦思冥想不得其路,杨蔚卿叹口气,将五张宣纸摆开,轻轻抚摸着reads();。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她眼皮子都没动,淡淡道:“进来。” 推门而入的正是钱家二小姐。她端正地向老妇人行了个礼,“老师。” “什么事。”要不是看在她那侄女钱员外苦苦哀求的份上,杨蔚卿才不会收下这等庸才做弟子。 其实钱家二小姐虽然说不上文采极佳,却也不至于到庸人的份上,只是杨蔚卿原本是京都的大学问家,弟子各个聪明伶俐,是以她对钱二这种档次的格外看不上眼,自然也不会有好脸色。 更何况今天杨蔚卿才遇见个奇才,拿那人和眼前的弟子比较,简直是越看越不顺眼。 钱二小姐是个好脾气的读书人,古来读书人拜师,特别是拜那种有大才华的,对方没点脾气压根不可能,被虐待惯了的她此时没有半分不满。 “老师,姐姐的新夫郎失手打湿了一幅画,笔墨污了许多,那卷轴是娘最喜欢的物件,上面有黄平之先生的画作,姐姐托我过来问问老师,您能不能给临摹一个?” 这事儿暂时瞒着她娘,没敢让她知道。 大小姐的原话是,让妹妹别提起新夫郎,就说是大小姐她弄湿的,不过老二是个老实人,于是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说起这件事情,二小姐满口叹息。 本来是姐姐好意给新夫郎看画,谁知他失手把烛台打了,火烧上画纸,两人匆忙之下用茶壶泼了上去,火倒是灭了,关键是画也毁了。 杨蔚卿终于抬起了眼皮子,“谁?” 钱二咽了咽口水,“姐姐的新夫郎。” “不是这个,下一个名字。” “黄、黄平之先生。” 屋子里很静,静的叫人喘不过气。 半晌,杨蔚卿道:“你以为你老师是神仙?” 钱二:“……”她磕磕巴巴,“那老师,怎么办?” “怎么办?”杨蔚卿冷笑,“该怎么办怎么办。” 新过门的小子便惹出这么一茬子事情,等着谁帮他料理呢,爱怎么办怎么办。 惨遭拒绝的钱二小姐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行个礼退下了。姐姐轻易不求自己办事,这事儿她怎么说也得办好才是。 关键是,谁能临摹黄平之大师的画作,且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呢? 钱二小姐绞尽脑汁,忽然间想起一个人,赵遥。 她们清乔镇是方圆几百里最繁华的城镇,读书人自然也是最多的。 镇子就这么大,有能耐的读书人就这么多,大家基本上相互都认识,虽说赵遥只是个乡野教书先生,可她的学问在镇上也是出了名的,指不定就能想到办法。 最关键是赵遥她距离近呐。 钱二不是没想过到其他镇子去找人,或者说直接到县城里。且不说其他镇子有没有比赵夫子更有资历的人,光是路程来回便要好几天,县城里更远,打个来回黄花菜都凉了。 不管成不成,自己先找赵夫子试试,反正不是只有自己在忙活这事,还有姐姐呢reads();。 嗯,就这么着。 潇洒都是有后果的,沈榕出去这一遭,花了足足二两多银子,最后回家清点才发现,钱袋里只剩下些个光秃秃的方孔兄。 她算了算,最花钱的是那顿饭,一下刷去一半,剩下的钱都在逛街时候,给大家买了小物件。数量众多,加起来也不便宜。 轻轻地抚摸着仅剩的小圆钱,沈榕安慰它们:“没关系,女子嘛,被宰应该的,没关系。” 钱都是借赵夫子的,就算赵夫子不会催,她自己心里也解不开疙瘩,总想着快点还回去。 都说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这话还真是没错。 这天晚上沈榕又独自在家喝茶看书,顺便思考怎么赚钱问题的时候,那方门板被拍的咣当响,听这个频率,不是她爹就是赵夫子。 她爹这个时辰不可能回来,那就肯定是赵夫子。 沈榕端着茶杯去开门,屋内的光芒倾泻出去,门外细皮嫩肉的中年女子朝着她咧嘴笑。那笑容交织在光明和昏暗中,不但没表达出亲切,反倒格外渗人。 她让开路,“这么晚了,什么事?” 赵夫子抬腿迈进去,自来熟地自个儿先坐下,回头正打算对沈榕说话,忽然瞧见沈榕身上崭新的青衣,诧异极了。 “沈榕兄,你买的新衣服?” 沈榕:“……” 懒得表达自己鄙夷的心情,沈榕坐回到椅子上,兀自喝着热茶,也没有招待的意思,“桌上有,想喝自己倒。” 赵夫子茫然地看着她,觉得今天的沈榕兄有点冷淡。 沈榕那种脾气,就算不会热情的招待,好歹还是会微笑几下表示迎接的。今天怎么不对劲,难道是谁惹着她,让她心情不好? 赵夫子忍不住咂舌,能把沈榕兄这么大度的人惹着,那人得多缺德。 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雕圆纹小木碟子里放着些劣质碎茶叶,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货。 撇撇嘴,满脸嫌弃,“你的茶太难喝,我才不喝。” 沈榕微笑,“不喝省了。” “抠门。”赵夫子切了声,忽而想起什么,迫不及待地问道:“我今天找你是有事的。你记不记得昨天镇上成亲的钱家?就是你赢了条腰带那户人家。” “你怎么知道我在钱家赢了条腰带?” 对上她诡异的目光,赵夫子连忙摆手,“你可别想多,我知道这些一部分是钱家人告诉我的,一部分是我自己猜测的。” 天哪,沈榕兄的眼睛怎么回事,她这么温和一个人,为什么自己竟觉得那双眼如此可怕? “怎么说?” “事情是这样的,今日下午我教罢书回到家,没想到钱家二小姐来找我,我们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昨天钱大小姐成亲的事儿。她说昨天的‘五环诗’会上,有个年轻女子大杀四方得了魁首。 嘿,我就想啊,昨天沈榕兄你不是和那些少年们去镇上游玩了吗,钱家那么大的排场,肯定能遇见reads();。 ‘五环诗’的奖励是条宝石腰带,按照你小表弟的性格,不想要才见鬼了。到时候你沈榕一出场,哪里还有别人赢得份?” 听她解释完,沈榕深觉这人干脆去当侦探算了,“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这不是看得起,是对你有信心。别人不晓得你,难道我还不晓得?” 赵夫子竖起大拇指,“你的本事那可是顶呱呱。” 这仨字是很早之前沈榕教她的。 可为什么从赵夫子嘴巴里吐出来,就这么欠呢。 “你今天找我究竟为了什么事情?”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点子上。 赵夫子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连拍大腿,“差点给忘了正事,今天钱二小姐来找我,为的是让我找人帮她修补一幅画。那是黄平之大师的遗作,可谓千金难求,可惜画卷被不小心打湿了。” 她闪亮亮地盯着沈榕,“她问我知不知道有什么人能仿造一个,我想你肯定能行,就替你给包揽了。” 清乔镇就这么大,能耐人不超过十个手指头,何况那还是黄平之的画,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学得来黄平之? 不过钱二小姐运气好,跟前还就真藏着一位高人。 对上她全然信任的眸子,沈榕压力山大,“你这么相信我,要是我给办砸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赵夫子想也不想,鄙视地摆手:“哪有你沈榕能办砸的事情。” 沈榕真想把茶碗盖到她那张自信满满的脸上。万一我真办不好呢? “钱家给的价钱,事成之后,五十两。”赵夫子张开右手。 “五十两?”她抬了抬眼皮子。 见她爱理不理的样子,赵夫子叹口气:“对咱们这个小镇子来说,五十两不少了。再说,你不是还欠我钱吗。” 沈榕顿时扶额。好吧,债主是大爷。 “能不能仿,得看原画损伤的程度。”她道。 知晓此事有望,赵夫子连忙点头:“应该没多大问题,明天我和你一起去钱府走一遭。” 沈榕没什么异议地点点头。 次日,天清气朗。 大清早赵夫子便来敲沈榕家的门,别看此人平常慢悠悠,实则是个急性子,每次找沈榕都恨不得把她家的门板砸个窟窿。 今日事关重大,赵夫子早按耐不住观摩大师画作的心情,下手比以往重了点,这可惹到了不得了的人物,仍旧躺在被窝里的沈榕爹隔着好几层墙,将她祖宗十八代挨个骂了遍。 沈郭氏多泼辣啊,全村人都知道,他常年混迹赌场等地,骂的那叫一个难听,只把清高斯文的赵夫子气的差点晕过去。 沈榕也觉得自己老爹骂的太难听,尴尬地飞快锁了门,拉着赵夫子出去。 “沈榕兄啊,你真是……”想起村子里大家的传言,赵夫子怜悯地望着她,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 沈郭氏前世积了多大福气,才能生出这么个好女儿! 第12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要换成沈榕自己去镇上,铁定宁可用半个时辰走着去,也绝对不会花一文钱。 赵夫子比这个抠门鬼大方多了,帅气地甩了六个铜板,拽着沈榕舒舒服服地坐上牛车。 画作事情是瞒着钱员外的,两人按照钱二的嘱咐,绕着后巷的小门偷偷摸摸进来。 也亏得钱二咬着牙,答应事成之后把画轴残卷送给赵夫子,否则她这等高傲的读书人,跪着求着哭着都不走后门。 至于沈榕……沈榕兄脾气顶顶好,才不会计较这些呢reads();。 早就等候的家丁带着两人来到一处院子厢房中,那里头钱大和钱二都在。 看见推门而入的两人,钱二激动地站了起来,“你们可算来了!” 钱大跟着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们。 和妹妹不同,钱大是个标准的生意人,生意人精明且重利,更不会像妹妹那般单纯好骗。 黄平之大师的画作小小的清乔镇竟然有人能临摹,钱大免不得质疑。 “人我给带来了,她叫沈榕。”赵夫子介绍道:“这是钱府的大小姐,这是二小姐。” “两位小姐好。” 赵夫子性子耿直,对两个年级比自己小,又看不上眼的人自然不可能行礼。沈榕就不一样了,她对谁都客客气气。 “沈榕兄客气了。”钱二连忙扶起她,“久闻沈榕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可不是假话,文人间经常举办诗会什么的,每次赵夫子提起最多的名字便是“沈榕”。能被她那么个挑剔至极的人如此推崇,可见此人不简单。 双方寒暄完,钱大小姐从木盒中拿出一副画卷,缓缓展开,“这就是那幅画,它叫《皈依》。” 众人纷纷看过来。 入目中央是一名端坐于莲花台,手掐莲花诀的男菩萨。他穿着几近透明的流云轻丝衣袍,露出线条流畅的躯体,在他背后无数仙子摆出各种妖娆动人的姿态,在半空中飘飘飞舞。 整个画作用金砂描绘,一眼看过去只觉得佛光万丈,连带着人的精神都振奋了许多。 “好画!”赵夫子忍不住大声赞美。 沈榕细细盯着画轴左侧明显火烧的部分,目露疑惑,赵夫子只说被水打湿,可没说还被火烧过。 本来好好的一幅画毁成这样子,着实可惜。 “怎么样,能画吗?”钱二小姐连忙问。 之所以直接让重新画而不是修补,是因为画卷损害的比较厉害,无论怎样修补都能看出明显的痕迹。 “可以。”沈榕沉吟道:“给我十天时间。” “十天!”钱二尚且没吭声,那方钱大小姐坐不住了,“十天太长了!”娘几乎每隔两三天都会取出来观摩一番,十天还不得露馅。 赵夫子对她的大惊小怪很是不满,撇着嘴翻白眼,“十天还嫌长,我都嫌短了,有能耐你自己画。” 如此犀利的话噎的钱大小姐无言以对。 知道赵夫子脾气不好,钱二小姐连忙过来和稀泥,“赵夫子,我替姐姐和你道个歉,她只是太心急罢了。这时间……能不能稍微短一点?” “这话你不应该问我。” 赵夫子扭头看向被这两人忽视的沈榕,冷哼:“画画的人是她,能画的人也只有她,你应该问她才对。” 恍悟的钱二拍了下脑袋,可不是,只顾着和赵夫子说话,把最主要的人都给忘了。 “沈榕兄你看……”她讪讪开口。 那方的钱大小姐同样紧盯着沈榕的反应reads();。 “不是我不缩短时间,十天已经是最短了。”沈榕无奈回答。 临摹画作可不是嘴头上说的那么简单,何况还是大师的作品,她要先花很长一段时间观察笔触和力道,然后才能确定用什么样的方式画,怎么画最接近原作。 “听到了没有。”赵夫子哼哼唧唧。 “……那就拜托沈榕兄了。”钱二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个礼,和钱大对视一眼。看来只能在这段时间内努力拖延,不让母亲发现。 “多谢沈小姐。”钱大小姐跟着道。 沈榕回了礼,和赵夫子又小坐片刻,带着画卷离开。 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钱府,钱大小姐皱着眉头问钱二,“这个什么沈榕靠的住吗?要是她拿着画作跑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钱二小姐半信半疑,“此人是赵夫子推荐来的,赵夫子的为人我信得过。” “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人看上去倒是老实,只是……” “只是什么?” 钱大小姐看了眼好奇的妹妹,没吭声。 只是,她总觉得那人有古怪。 这是一种来自于商人敏锐的直觉。 白天要到镇上去做工,沈榕只能在晚上观看那幅画。 大师就是大师,画出来的东西活灵活现,有一次晚上就着灯观摩,她甚至看到了那些男菩萨在金光四射的画纸上游来游去。 不过等她不小心眨眨眼,那一幕便倏地消失了。要不是沈榕是坚定的唯物论者,清楚自己只是一时眼花,她还真以为菩萨显灵了呢。 这幅画她藏的很好,没敢让爹知道,要是沈郭氏知道家里有这么个大宝贝,一定会想方设法弄去卖了换钱花。 这天黄昏沈榕从粮店回来,准备和往常一样做饭吃饭,看会儿画卷,而后洗漱脱衣睡觉,没料想她刚进家门没多久,昏昏沉沉的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天巨雷吓得邻居家的狗汪汪乱叫。 清早出门天气还算好,晌午时候已然有些迹象,本来她猜测可能会明天下雨,哪料到来的这么快。 如今正是夏季,本就是多变季节,估计家家户户也都防着。 毕竟麦子收完没多久,之后的去杆留粒、脱皮、磨粉,每一项都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怕多变的季节淋湿了麦子,大家伙收完之后都是先放到屋子里,每次扬场弄出来一点。 这么做虽然麻烦,但胜在保险。 沈榕家那点麦子她早就给收拾利索了,是以根本不需要考虑上述问题。 等会儿,舅娘家的麦子是不是还堆在院子里? 沈榕忽然想起上次游玩时候,苗苗无意中提起的事。她连忙取了墙上的蓑衣和斗笠穿戴好,提起灯笼二话不说出门。 灯笼是木头做的,上面涂了漆,能防水。 这是赵夫子送的,沈榕原本那个纸糊的破灯笼被赵夫子提走用了,据说里头的蜡烛侧翻,烧的渣都不剩,于是赵夫子送了她一个更新更结实的reads();。 距离舅娘家太远,加上大雨冲击土路又滑又泥泞,沈榕这一去,不但行路艰难,且到了地方能不能赶上还是一回事。 只是她家没有代脚力的牲口,步行是唯一的选择。 自己走的快些,应该能赶到。沈榕这么思量着。 前脚才踏出门槛,天空中立即噼里啪啦砸下豆大的雨点,很快将她身上的蓑衣打湿。 伴随着凶猛大雨的还有呼呼乱作的狂风,狂风把本应该直线坠落的雨水吹的倾斜起来,刮的满脸都是。 沈榕擦掉睫毛上的水珠,把斗笠往低下拉了拉,踩着坑坑洼洼的水朝那方走。 斜对面不远处的那户人家,屋子里橘黄色的灯光温暖,听见外面哗啦啦的大雨声,一道纤细的人影开门往外看。 “下雨了。”谭梦岚望着眼前的瓢泼大雨,仰头看了看乌云滚滚可怕的天空,就在他准备关门回屋的时候,忽然发现大雨中有个熟悉的人影,正冒着雨快步走。 “沈榕!”他下意识大喊一声。 大雨中的蓑衣人扭头朝这边看过来,手指微微抬高斗笠,露出一张漂亮的脸。 朦胧雨水中,谭梦岚只能隐约看见她熟悉的笑容。 “沈榕,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他扯着嗓子问。 “舅娘家的麦子好像还没收,我去看看。”那边蓑衣人吆喝着回答。 “你过来!”谭梦岚担忧地望望天空,朝她招呼。 片刻之后,那浑身滴答着水的人站定在他家屋子前头。 “怎么了?”她问。 谭梦岚抿唇:“下这么大雨你就算赶过去也来不及。”这个傻子,别人家的事情这么操心。 “没事儿,我就是去看看,万一能帮上忙。”舅娘家种的地多,粮食也多,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他们自己收不完。 见她那狼狈又可怜的模样,谭梦岚心头难受,冷声道:“就算要去,凭你那两条腿还不得走到天亮,我家草棚里头的骡子闲着也是闲着,你拉走用吧。” “还是算了。”沈榕连连摆手。 下雨天小路不好走,她自己也就罢了,要是骡子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叫你牵走你就牵,怎么废话这么多!”他家的骡子,他都不心疼,叫你这傻子来心疼。 对上他冒火的眼睛,沈榕讪讪点点头,道过谢牵骡子去了,心头还嘀咕着,谭梦岚不是向来都脾气温婉的么,发起火来还挺有气势的。 她刚走了两步,天空中一个惊雷炸开,轰隆的震动响彻天地,恐怖的电龙在滚滚黑云中蹿动,霹雳的电光照的天地通明。 沈榕下意识地回头,屋檐下的少年脸色发白,估计被吓得不轻。男孩不比粗养的女孩,到底是娇弱了点。 她踩着雨水折了回来,眼里带着善意的柔光,“要是害怕的话,就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脑袋。” 蒙住脑袋?这是什么馊主意。 谭梦岚盯着她逐渐消失在大雨中的背影,冷冷哼了声,唇角忍不住勾起。 第13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这晚沈榕走的格外艰难,且不说天太黑,光是泥泞的路便叫人吃尽了苦头。加上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沈榕和她那头骡子都被吹成了傻瓜。 幸好这头骡子智商不太够,脑袋上雷电咔嚓咔嚓,它慢悠悠地走着,也不见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村子的象征。 骡子带着沈榕加快速度,撒开蹄子跑到舅娘家门口,果然院子里灯火通明,七八个人影晃动。 站在屋檐底下喝着热茶的郭苗苗,眼尖地发现了雨夜中的来人,吃惊不已,“呀,表姐?!” “沈榕?”苗苗姐刚把最后一麻袋麦子搬进屋子,出来看见她,诧异极了:“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 紧接着舅娘、舅父,以及院子里来帮忙的左邻右舍们都发现了她。 “这不是沈榕吗?” “沈榕怎么这么晚来这儿?” “天哪,你这孩子,不会是帮你舅娘家收麦子的吧。”李大叔惊呼出声。 见他们已经收拾好了麦子,沈榕从骡子上下来,将骡子牵到避雨的猪圈檐下,这才走过来,笑道,“我就是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看你淋的,快过来避避雨。”李大叔心疼不已。 沈榕算他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他每次看见沈榕亲的就跟自家女儿似的。 “你这傻孩子就是太实在,你都不想想,要是麦子没收那邻居的能不去帮忙吗,就算你赶过来也没用。” “沈榕这孩子打小就这样。”其他人跟着露出笑容。 大家伙收拾完麦子之后便各回各家。 那头舅父早预备好了滚热的姜汤,端了一碗过来给她暖和;苗苗姐拽着沈榕回家,对她挤眉弄眼夸她够意思;舅娘帮她把身上淌着水蓑衣斗笠取下来,靠在墙角;郭苗苗叽叽喳喳地凑过来,满脸欢喜地和她说话。 一家人坐在温暖的屋子里,任凭外面风雨再大,这里也其乐融融。 “我把门关上。”冲着风口的苗苗姐起身。 沈榕跟着扭过头,她看见倾盆大雨中的猪圈房檐下,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正偷吃猪槽里的猪食,是那头骡子。 屋门吱呀地关上了,沈榕回过头,端起桌子上的姜汤吹了吹蒸腾的热气,轻轻喝上一口,火辣的汤顺着喉咙流过四肢,她石头般僵硬冰冷的手脚好似瞬间都重活过来。 “表姐,你看你冻的,嘴唇都紫了。”郭苗苗心疼极了,要不是爹娘在这儿坐着,他早就按耐不住挂上去了,好歹能给表姐暖暖。 “不碍事。”沈榕笑,雪白的牙比上好的白绸都好看。 “天太黑了,路这么难走,你今晚就在家里睡吧,明天天好了再回去。”舅娘发话道,“大林,去把你那破屋子好好拾掇拾掇,今晚你表妹和你一起睡。” 苗苗姐撇嘴:“什么叫我那破屋子,我屋子怎么了,我很满意reads();。” “满意什么满意,滚。”她娘抄起桌面上的茶杯。 苗苗姐吓了一大跳,以为她娘真的要虎毒食子心狠手辣的扔过来,结果她娘看了看结实的陶瓷杯,没舍得,又给放回了桌面上。 “娘,你就可劲儿吓我吧,哪天我被你吓死了,你们老郭就绝后了。”苗苗姐哼唧着,吊儿郎当地拐回自己屋子。 “混丫头,胡说八道。”她爹跟着啐了一口。 沈榕静静地看着他们温馨的样子,眸子里光火明灭。 夜半大家都回房睡觉去了,沈榕推开苗苗姐的屋门,一股子臭脚味儿扑面而来。 那头苗苗姐正趴在床板上,漫不经心地扯着床单,回头看见她,立马笑开了。 “沈榕,来来来,别嫌地儿小。”她拍拍硬实的床板,“你一半,我一半。” 沈榕点点头,往半脏不净的床单上坐下,扭头问她:“洗漱了吗?” “啊?”苗苗姐傻愣愣,“洗啥漱?” 她忽而反应过来,“哦,你是说洗澡吧,刚出去搬粮食不是淋湿了吗,我就随便擦了擦,怎么了?” “没什么,我怕你不擦干水就睡会得风寒。” “哦。”原来沈榕在关心她呢。 苗苗姐挠挠头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沈榕刚才不但擦澡了,还花了整整一炷香慢慢擦,不过她擦不擦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苗苗姐一脸懵逼,还是觉得有地方不对。 十天之后沈榕和赵夫子一起上钱府,把临摹好的画卷交上去。 幸得沈榕平日里农活儿做得多,身体倍儿棒,前几天那场大雨浇了个透心凉,睡一觉后愣是半点事没有。 还有那头骡子,它花了一个晚上把猪食全吃光了,搞得那些猪没得吃,大半夜不睡觉哼哼唧唧,吵得舅娘中途还冒雨出去看了看怎么回事。 得知真相之后,舅娘哭笑不得,第二天天亮问沈榕从哪儿借的这么一头贪吃的骡子,把沈榕臊面皮发红,半晌没吭声。 画卷沈榕临摹好之后直接找到赵夫子,赵夫子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看。这会儿她心里头猫爪子挠痒痒似的,恨不得立即到钱家,好好瞅瞅。 等的焦急的钱家两人总算是等到了她们,连忙将人请到屋子里。 “怎么样?画好了吗?”钱二小姐忙问。 “画都带来了你说画好没有。”虽然赵夫子也很急,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摆谱。她从鼻腔里发出细细的高傲的哼声,对沈榕兄十万个信任。 “画已经画好了,两位请来看。”沈榕将手中捧着的长盒子打开,拿出一模一样的画纸,缓缓展开。 随着她的动作,画纸上无数飘飞的菩萨跃然纸上,辉煌的佛光凛冽,叫人忍不住发自内心虔诚敬仰。 “一模一样,果真一模一样。”钱二小姐脸上满是震撼。 她拿过原画仔细地检查每一寸,没有发现半丝差异,无论是着墨亦或者笔工,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两个人所绘。 钱大伸长了脖子凑过来,待看见这幅熟悉的画作时,眼里露出深深的满意reads();。好一个沈榕,果然有两把刷子。 “完美,太完美了。”这会儿赵夫子终于见到了实物,再也忍不住冲动,颤抖着手指头,满目痴色地想要轻轻碰触,却被钱二拦住。 “小心些,万一弄坏了怎么办。”脾气好的钱二头一次生气。 “对对对,得小心些,弄坏就可惜了。”向来倔性子的赵夫子赶紧点头,收回了手只用眼睛去膜拜。 旁观的沈榕有些好笑,她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等待三人欣赏完。 “画轴安装、做旧和印章,就要靠两位小姐了。”她道。 听见沈榕的声音,那三人这才惊醒过来,仿佛刚从满天飞渡的菩萨世界回来。 “是是是,接下来的你不用担心。”钱二接话,再看眼前青衣淡然的女子,越看越觉得神秘,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夫子愣了愣。什么什么人,沈榕就是沈榕呗。 “我是沈榕。”沈榕温良笑笑,回道。 钱二没再多问,那方的钱大望了眼长身玉立气质淡泊的女子,若有所思。 待沈榕两人走后,钱二小姐满心欢喜地轻抚着画卷,和钱大小姐道了声:“我拿给老师看看。”末了也不管她什么反应,抱着盒子便走。 杨大师的身份钱大小姐是知晓的,再说她那么高傲的性格,不可能把这种事情和娘说,钱大想了想,没去追妹妹。 想到这几天为了此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如今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她通身顺畅地伸了个腰,打算先回去吃壶茶压压惊。 沈榕,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钱二小姐慌不择路抱着盒子一路冲进霖华苑,直到书房门前刹住脚步,气喘吁吁地吸了几口气,恭敬地敲门。 “老师?” 半晌,书房里响起不咸不淡的回应。 钱二小姐这才推开门,见屋里的老妇人正在运墨写字,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和呼吸。 放在往日她一定会安安静静等待老师写完,但今天钱二实在忍不住。 “老师,我来请您看个东西。” 对她的出声打扰,杨蔚卿很是不满,面上没有多少表现,口气却是厌烦了很多:“什么东西。” 毕竟算是她的学生,杨蔚卿不会放着不管。 闻言,钱二小姐喜出望外,忙将盒子打开,取出两幅画卷。 一副明显上了年头,画卷边缘的裱装磨损了不少,画轴也十分老旧,另一幅只是张画纸,并没有裱装,看样子分明是崭新的。 “老师,还记得上次我和您说的那件事情吗,有个人给临摹了幅画,我看过,一模一样。” 她将两幅画并排摆在桌面上,打开。 低头写字的杨蔚卿心中一动,扭脸看过去,画卷上铺泄的万丈金光照的她眼睛微眯,这佛光画的…… 她放下笔,走到桌子旁认真观看起来。 第14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原本并不相信的杨蔚卿,细细看完之后有种惊为天人的奇异感,“这是谁画的?”小小的清乔镇,竟然藏着这种能以假乱真的高手,何况仿的不是别人,是黄平之大师。 见老师吃惊的神色,钱二小姐格外自豪,老师对她向来不怎么理会,如今因着自己带来的画面露赞赏,她能不开心吗。 “回老师,是个年轻女子画的。”她回忆着沈榕的模样,道:“大概刚二十岁,穿着很普通的青衣,为人很温善,长的却极其漂亮。” 她重点强调了最后一句。 说实话,钱二小姐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比男人还漂亮的女人。 “二十岁,青衣,温善,漂亮……”杨蔚卿越嚼越觉得熟悉,咦,这不正是五环诗的魁首吗? 不正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吗! “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杨蔚卿急迫的样子把钱二吓了一跳,老师平日里最沉得住气,什么事儿都风轻云淡的,怎么今儿不大对头,难道是这幅画太好,把老师都震撼了? 钱二心头美滋滋,“回老师,她叫沈榕,是清乔镇一个小村子里的人,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 调查都是大姐弄的,大姐清楚她不清楚。 “沈榕。”杨蔚卿喃喃自语,原来她这新弟子的名字叫沈榕。 没错,在她心里早就给沈榕挂上了名号,一定、必须、就是她杨蔚卿的弟子。 “记得我前天和你说省城里的士子会吗?”杨蔚卿沉吟片刻,问。 钱二恭敬地回道:“记得。” “你要是能让沈榕和你一起去,我就承认你是我的弟子。”杨蔚卿撂下一句话,甩袖进了内屋,临了还留了一句,“把那两幅画留下。” 虽说杨蔚卿碍于钱员外乞求收了钱二作弟子,心里却是压根没有承认过这个人。 这点钱二小姐很清楚,她平时那么用功读书,除罢要挣个好功名,很大原因是为了让老师真正认同自己。 如今听了老师的话,钱二整个人幸福的傻掉。老师早说了士子会上人才济济,不简单,自己去只会丢人,所以说,老师让此人和自己同去,是为了帮助自己在大会上争一把吗? 钱二感动的热泪盈眶,捏起袖子擦擦眼泪,果然老师还是关心她的。 将画卷收拾好装进盒子里,整整齐齐摆放在桌面,她这才激情澎湃地走出门去。 心中的喜悦止都止不住,钱二急需找个人宣泄一番。她径直走到钱大小姐院子里,听着仆人的通报声,迈进屋子,欢喜地炫耀。 “姐,老师承认我是她的弟子了,只是有个前提,她要我把沈榕一起带到士子会上,想不到老师平日里对我冷冰冰,实则这么关心我。” 正在屋子里喝茶看账单的钱大小姐皱起眉头,“你说先生要你把沈榕一起带过去?” “对。” 看了眼沉浸在喜悦中不能自拔的妹妹,钱大小姐叹口气,心头转动起来reads();。 她可不认为先生那番话是“关心”妹妹的表现,平日里先生对妹妹什么态度,自己和娘都看在眼里,但谁有什么办法呢。 那老妇固执的要命,比石头还硬,除非妹妹自己出人头地,否则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开口说承认。 现今居然为了一个沈榕便松口,可见这个沈榕在她心中地位不凡。一个乡下人,和先生怎么会有关系? “你打算怎么请她?”她问。 这话可问道点子上了,自己和沈榕并无交情,贸贸然去不好,不过还有赵夫子呢,她和赵夫子是朋友,沈榕和赵夫子也是,差遣赵夫子做个中间人便是了。 钱二将她的想法告知姐姐。 钱大小姐点点头,心中有了另一番思量。 能让先生亲口承认弟子,不仅仅是妹妹的心愿,还关乎到妹妹的前程。为了这一点,她无论如何都必须让沈榕答应。 尽管钱大小姐和沈榕只见过一面,没说上几句话,但是她能看得出来,那人比起固执的杨蔚卿不遑多让,只是她表面伪装的更好。 要想让这种人轻易答应条件,不见得是个难事,也不见得是件容易事。如果妹妹邀请不成,那就轮到她出手了。 回屋内坐了会儿的杨蔚卿,听着钱二离去的脚步声,这才从鼻腔里不屑地哼了声,背着手慢悠悠走出来。 她重新打开两幅画,再次观摩起来。 和钱大钱二那两个业余的不同,杨先生是真正见过世面的京城大学问家,眼界自然是她们比不上的。 当然,工具也是她们比不上的。 杨老先生有个异邦朝奉的西洋镜,名字叫“放大镜”,这玩意儿对检查细微地方,以及对眼睛不大中用的老年人来说很管用。 镜子是她一个好友早年相送的,说起那个好友,杨蔚卿忍不住惋惜。 那人是真正的当世奇才,有博古通今之能,经天纬地之才。自己认识她在三十多年前的京都,当时那人已然在朝中身居重职,不知道惊艳了多少人眼。 彼时自己还很年轻,是芸芸士子中的一个,有些小才华,常人看来算是出类拔萃,可杨蔚卿深知,比起她自己连萤火之光都算不上。 不,也不能这样说,当年京都朝会八千士子,哪个不是文采斐然,但是哪个敢说去和她比较? 只能说那种人已经超越了常人,无法算作正常人的行列。 如今大周正史中记载的二十年前“一人冠盖满京华”的辉煌时代,记录的正是她的事迹。也只有像自己这般当年身在京都的士子,才有幸亲眼见证过那个鼎盛岁月。 后来杨蔚卿无意中翻看到某本野史,里面甚至将其神化成了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 这般赫赫有名的人物,却在最风光的时刻,忽然辞官离去,二十多年不知所踪。 从见到沈榕的第一面起,杨蔚卿便觉得她很熟悉。 不是样貌上的熟悉,是气质。 那种超然的、淡泊的、处事不惊风雨不动的,几乎和她一模一样reads();。 若不是长的完全不同,她差点以为自己遇见了故人。 老先生用放大镜端详着两幅一样的画,花了两个时辰从头看到尾,连菩萨的指甲盖和头发丝都没有放过。 “清源兄。”她喃喃自语:“这会不会是你的孩子?” ―― 还了赵夫子三两银子,还剩下四十七两。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够平常人一家子生活好多年。 沈榕拿出十两银子攒起来,把剩下的用手帕包好,打算等晚上爹回来给他。 所有人都说沈郭氏是疯子、是无赖、是酒鬼赌徒,唯独在沈榕眼中,这是个可怜人。 人活一世最怕没有目标,没有目标就没有动力,人就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沈榕是这样一个人,沈郭氏也是。只不过两个人外在的表现形式不一样。 她擅长用微笑和伪装,假装给自己找一个目标,并且为这个目标活着,而沈郭氏,他彻彻底底的沦陷在混沌中,无法自拔,不可超脱。 所以,尽管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但因为思想觉悟的不同,沈榕虚伪地站在高处,用怜悯的目光俯视他,因此在她眼中,沈郭氏是值得同情和怜悯的,就像怜悯她脚边的蚂蚁。 吃罢晚饭,沈榕和往常一样看书――并不是她喜欢看书,而是太无聊,如果这里有手机,沈榕此时一定在刷微博。 这些书部分是借赵夫子的,也有沈榕母亲遗留的,她已经全部看过一遍。手里这本是最后一本,看完便要去买新的。 可惜镇上书店不允许租赁,否则能节省不少钱。 看了六七页,家门外头又响起咣当咣当的敲门声。 这几天赵夫子频频往她家跑,蹭吃蹭喝还蹭油灯,要不是看在她偶尔会识相地带些好酒的份上,沈榕早将她赶出去了。 打开门,果然又是那厮。 赵夫子拎着半只烧鸡哼着小曲进门,跟进自个儿家似的,熟门熟路地去厨房把沈榕半个月前酿制米酒搬过来,开封,倒满两碗,将烧鸡装在竹编的小箩中,在桌面上整齐摆好。 期间她那首不知名的小调一下都没有停。 “这么隆重是要干嘛?”上次赵夫子带来半只烧鸡,是她二女儿满周岁的时候,也就是四年前,最近好似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她这番动作,让沈榕感觉脊背毛毛的。 “喜事,大喜事。”赵夫子坐下,灼灼地盯着沈榕,“沈榕兄,你真是好运气,我都羡慕死了。” “说人话。”沈榕警惕。 “上次你画的画钱家人特别满意,今天钱二小姐专门上门,找我请你去省城的士子会。” 赵夫子道:“想必你也有所耳闻,省城里的士子会汇聚一省之才,可谓藏龙卧虎,能在大会上出头的必是人中龙凤,将来国之栋梁。” 她接着说:“本来钱家人上门找过你,只是你不在家,他们这才来寻我和你说。” 其实是钱二小姐和沈榕不熟,没好意思直接开口,委托她当个中间人。 这种对沈榕兄有好处的事情,赵夫子自然满口答应。 第15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各中缘由沈榕稍作思量便清楚,她也不说穿,更不明面上拒绝,只是给赵夫子念几句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赵夫子怔了怔,好半晌,终于开口,“怎么只有半首?” 沈榕忍不住笑了,“因为只有半首。” 听懂她意思的赵夫子恨铁不成钢,她敢说,如果沈榕是自己闺女,早一脚踹上去了。 这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竟然白白扔了不要,真是遭天谴。 “你这人太可恨,放着大好的才华不去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任凭它沤烂,我真是——真是——”不行不行,越想越生气。 赵夫子灌了大口米酒顺顺呼吸,勉强镇定下来,口语里仍旧带着怒气,“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叫《饮酒》。” 沈榕弯了弯眼眸,端起海碗,将里头沉沉浮浮的白净糯米,连同酒水一并小口小口抿进唇中reads();。 “你倒是会取名字。”对方嗤蔑。 她表示无辜,这名字是陶大大取的,不关我的事。 知道她这人的性子,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赵夫子深深叹息:“我晓得了,我会替你拒绝。” 赵夫子是真心替沈榕可惜,如此大好的机会,白白任其流逝,否则凭沈榕兄的本事,日后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月上枝头,两人将烧鸡吃的只剩下骨头,一坛子的米酒糟蹋了个干净。 酒量差的沈榕喝的晕晕乎乎,几乎不省人事。 赵夫子趁机逮着她的胳膊,将以前看不顺眼她的地方数落了个便。 诸如什么她给沈榕说亲沈榕不同意啦,她让沈榕参加科考沈榕不去啦,她给沈榕介绍大户人家的教书先生沈榕没兴趣啦balabala。 最后赵夫子神清气爽地整了整衣襟离去,脚步虚浮的沈榕眨巴着酒气朦胧的眼睛,脑袋靠在门板上,望着她的背影变小,随手将门板合上,进屋和衣而睡。 夜半三更时分沈郭氏回来,尖鼻子立即嗅到了家里头浓郁的清香,硬是把床上早就睡下的沈榕拽起来。 “你把月前酿的那坛酒给喝了?”沈郭氏尖细的嗓音透着不可置信。 昏天黑地的沈榕揉揉脑壳,迷糊地应了声。 听她亲口承认,沈郭氏当即瞪圆了眼睛,大骂孽障。沈榕酿的那坛子酒他惦记了半个月,如今竟先被这小畜生作践了。 他二话不说脱下鞋子,边打边骂,“死丫头,谁准你喝的,那酒是老子早就应允请别人的,哪轮到得到你来喝,你个不孝子,净会给老子找事。” 街坊邻居都知道沈郭氏动不动打骂沈榕,何况今儿他着实被气到了,下手更加没轻没重。 沈郭氏最了解沈榕,这个死丫头平日里对谁都客客气气,天生的一副好性子,跟她娘一个德行,打几下骂几下从来都不知道反抗,是以他打的毫不手软,有多大力气就使多大劲儿。 鞋底子打在身上隔着衣服看不出痕迹,他心头邪火蹭蹭涨,反手在她脸上抽过去,“小杂种,再有下次老子打死你。” 面皮上的疼不是身上能比较的,火辣辣的一巴掌下来,沈榕整个脑袋都开始嗡嗡鸣响。她下意识退后两步。 “你还敢躲?不想活了!”沈郭氏尖叫起来,扔了鞋准备找个其他物件。 那方沈榕终于有了动静,摸了摸脸颊,抬起头,“你刚才喊我什么?” “喊你什么?喊你小杂种!小畜生!别以为外人夸你两句就分不清东西南北,老子告诉你,当初要不是你那死鬼娘苦苦哀求,老子早把你扔山里头喂狼了!” 沉默片刻,沈榕忽而笑了起来。 这笑容和往常不一样,透着些阴沉。 “要不是我这个小杂种小畜生供养,你早就饿死街头,你从哪里来的底气和我这样说话?” “你、你——”沈郭氏气的差点背过去。他万万想不到沈榕也会有和他对着干的一天。 “老子把你养这么大全白养了,不知好歹的白眼狼,看我今天不打死你reads();。”他摸索到门后的扫帚,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沈榕向来是个逆来顺受的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子。 如果在以前一定会站着不动任他打,因为在她看来,对父亲孝顺是做人应有的要素,作为一个老实又孝顺的人,愚从是必要的。 然而今天沈郭氏的话很让她伤心。 她既然乖乖的做好一个女儿,那么他也须得老老实实做个父亲,不要说些超出规矩的话。 稳稳当当地抓住迎面而来的扫帚杆,她从高处冷冷俯视着眼前的人,“要是以后还想安安稳稳的喝酒赌博,我劝你现在还是乖乖的收手。” 挥手将他连带着那把扫帚一同甩开,那双总是笑吟吟的双眼透出几分戾气,“最好别让我生气。” 撞到桌子角上的沈郭氏正要发火,听见最后一句话,当即露出见鬼的表情,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整个人哆嗦了下,目光畏惧而古怪。 别看沈郭氏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在村里横的不行,其实他有一个特别怕的人,外人绝对想不到,这人就是成天被他欺骂没出息的妻主,也就是沈榕的娘。 沈榕娘一般不会发脾气,对谁都笑眯眯的,但只有沈郭氏知道,她真正发起脾气来特别吓人,每次她发怒的时候都会说句话。 别让我生气。 沈郭氏力气没沈榕大,个子没沈榕高,加上沈榕今日喝了酒,正醉着,要是这小孽畜真不顾父女情分还手打过来自己可就惨了。 脸色变了几变,沈郭氏最终气虚下来,外强中干地掐着特有的尖细嗓调:“今天老子就饶了你,滚吧。” 说这些话他偷偷打量着沈榕的脸色,见她只是阴冷地盯着自己看了会儿便转身走了,这才松口气。 手一抹额头,竟然满满都是冷汗。 “吓死我了。”沈郭氏嘀咕着,“这小野种倒是和她娘挺像,发起火都这幅死样子。” 想起方才被撞到的腰,他顿时疼的哎呦哎呦直抽气,翻起衣角一看,竟然都紫了。沈郭氏大怒,却又不敢去惹她,只能在心中将沈榕十八代骂个遍。 那头酒气冲天的沈榕回了屋,坐在床边发呆。 半晌之后摸摸自己的脸,去柜子里翻了瓶药膏抹上去,这才躺上床,将手脚整齐规矩地摆在小腹上,平静地入睡。 早晨六点多沈榕按时醒来,脑中自动回放昨天晚上闹腾的事情。 无奈地拍拍脑袋,摇头苦笑。 自知酒力极差,沈榕平常滴酒不沾,千算万算还是出了差错,果然喝酒误人。 泡了杯浓茶醒醒酒,她转身去厨房做饭。 沈郭氏不到日上三竿不会起床,沈榕按照以往习惯做了他的饭,等他起床后自己热热就能吃。把手帕包好的银子放在桌上,她留了张字条,而后出门。 清早检查发现身上横七竖八许多淤青,昨晚脸上那巴掌打的不轻,幸亏她当时晕晕乎乎还知道给自己涂点药膏,今晨顶多泛着点红,不太明显,沈榕便任之随意了。 踩着清晨的水汽慢慢朝镇上走,路过谭梦岚家门口的时候,被一声清冷的呼唤叫住。 院子里的谭梦岚早早的起床喂鸡喂骡子,看见朝汽朦胧中身姿儒雅的青衣女子,心头微动,忍不住喊了声reads();。 待沈榕扭过头,他忽而看清了她的脸,细致的眉头立即蹙起。 “你脸怎么回事?” 沈榕抬头下意识摸了摸,随即笑开,“昨晚蚊子太多,给咬的。” 谭梦岚盯着她看了会儿,道:“你等等。” 说罢放下箩筐,提起裙子快步跑进屋子,片刻之后拿着一个洁白的小瓷瓶走出来,塞给她。 “这是我上次从田货郎手里买的,很好用。” 那是甁消肿的药膏,沈榕家里也有。 她刚想拒绝,看穿她意图的谭梦岚扭身便走,才不给她这个机会。 少年背影窈窕,在清晨的迷雾中远远望去,如同摆动的杨柳枝。 低头看了看手里细腻的小瓶,她抬头朝那道背影喊了声:“谢谢你。” 背影顿了顿,复而没事人似的端起箩筐,继续喂鸡。 —— 赵夫子特意腾出空子上钱府,把沈榕的回复一五一十告知钱二小姐。 压根没想过会被拒绝的钱二小姐脑袋当机,待赵夫子走后,赶忙去找大姐。 这个沈榕着实奇怪,如此大好的机会,多少人争着抢着削尖脑袋都进不来,自己白白送给她,她还不要。 听了妹妹的诉苦,钱大小姐没多少惊讶,事情原本就在她预料之中,她只是觉得沈榕那厮太不识抬举罢了。 “姐,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钱二愁眉苦脸。 她素来脾气好,或者直白地说脾气懦弱,根本没有主见,遇到事情下意识的找老大。 这种性子固然不太惹人喜欢,但是她有个优点,心思单纯,不会玩什么花招。 相比之下老大就复杂多了,钱大小姐在商场上沉浮,什么样的手段没使过。 她略微思量,对妹妹道:“你且回去,不出三天沈榕会自己上门来找你。” “真的?”钱二小姐喜出望外,难以置信。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听了大姐的话,钱二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放心地将此事交给姐姐,开开心心地撩衣离去。 见她走后,内屋里钱大小姐新娶的夫郎摆着柳腰走出来,涂了艳红豆蔻的指甲搭在她肩膀上,娇声娇气。 “你先前不是说那劳什子的沈榕是块硬骨头,不好啃,现今怎么答应的如此爽快?莫非你真有办法?” 钱大小姐将他滑腻的手拉在手中抚摸,面上冷笑。 “再硬的骨头也有被啃碎的时候,沈榕说到底是个读书人,还是个穷人,摆脱不了读书人骨子里的装模作样,只要我这般……她定会顺从。” 夫郎听得惊奇,轻轻拍了她的肩,娇笑:“你真是个坏人。” 钱大小姐勾唇,“确实,不过这世界上有几个是好人?” 第16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日暮黄昏。 沈榕从镇上粮店回来,走到家门口却发现家门没有锁,里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音色粗犷浑厚,分明是好几个陌生女子在低低地交谈。 有贼行窃? 她心头跳动,眸光几番闪烁reads();。 稍作思量后,走上前去,学着外人上门般屈起食指,试探性地哐哐哐礼貌敲击了三下。 屋内的交谈声为之一静。 紧接着内里传来闷声,似乎是其中一人将另一人踹翻在地,使唤声随之响起:“老货,去开门。” “是是是。” 沈榕侧耳倾听那道回应,分明是她爹谄媚恭维的声音。 她眉头挑起,这么说,刚才被踹了一脚的人就是沈郭氏? 门里的几人并不知道外头是沈榕,犹自肆无忌惮地说话,“这个时候谁来你家?” “你女儿怎么还不回来?” “你不会提前和她通风报信了吧?” 话语显然是和沈郭氏说的,说这些话的时候沈郭氏已然走到了门口,脚步声近在咫尺,他战战兢兢地回应了那帮子人一些话,而后打开门。 随着“吱呀”的声响,沈榕平静的面容映入眼帘。 沈郭氏愣了愣,一把搂住她大哭起来,整个人挂在她肩膀上撕心裂肺地嚎叫,“我的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你爹就要归西去了。” 他这动作极其顺手,完全把昨天晚上自个打骂她的事情忘记的一干二净。 沈榕在他开门的那刻已经将沈郭氏打量过一遍。 穿金走银、亮光闪闪的裙子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鞋印,平常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头发发髻散乱,簪子歪歪扭扭几欲掉落,鼻青脸肿的模样分明被人暴力殴打过,还打的不轻。 沈榕和沈郭氏不一样。她年轻力壮,被打了顶多一两天就好,沈郭氏这把老骨头可撑不住这么一顿毒打,只觉得骨头架子都碎光了。 现今终于瞅见闺女回来,顿时心酸泪哗哗而下,抽着鼻涕诉说那些人怎么怎么打他了,怎么怎么骂他了。 且不说沈榕喜不喜欢被沈郭氏这么熊抱着,光他满身浓烈的脂粉味便让她头脑发疼。 “你先坐下。”她将沈郭氏拽开,准备让他坐下喝口茶,却发现家里的椅子都被陌生人占据了,有几个甚至坐到了她看书的桌子上。 沈榕眸光发冷。 “诸位是什么人?” “什么人?”当头混混模样的女子吐了口唾沫,冷笑:“我是你祖奶奶。” 她从袖口里掏出把匕首,两个指头轻擦锐利的刀刃,嗓音透着寒气。 “我说小妞,你老爹赌博欠钱,把房子抵押给我们了,可惜还差很多,你说怎么办?” 阴森森地盯着躲在沈榕身后瑟瑟发抖的沈郭氏,手中的匕首在空气里左右划开:“要不我把他的手脚都剁下来,再抠了眼珠子,割掉舌头,卖到包子铺里去?” 沈郭氏差点尿出来,当即抱着沈榕的胳膊不撒手,满脸惊吓的泪水,“儿啊,他们要杀你爹,你快想想办法!” 沈郭氏这种人典型的窝里横,专挑软柿子捏,对上真仗势的时候,别说打骂人家,连个屁都不敢放。 沈榕听罢那女子的话,知晓沈郭氏这次惹大了reads();。 “怎么个欠钱法,欠了多少?” 说实话,如果对面人扛了架大功率迫击炮,她可能会给点反应,不过很遗憾,想用一把小匕首吓住她的人,至今大概还未出生。 对面几人没料想沈榕如此淡定,不由得稍稍讶异。 打头的女子道:“你爹在赌场玩骰子,一次压十两,总共欠我们两百四十两银子。房契、地契和田地共抵押六十五两,剩下还有一百七十五两,你说怎么还?” 沈榕沉默了。 几十两她尚且还得起,自己这些年虽然没攒多少,去赵夫子那里再借点勉强能填住。但一百七十五两太多,她根本没有这么多钱。 见沈榕不吭声,沈郭氏胆颤心惊,生怕她嘴里说出些什么拒绝的话,当即伏到地上痛哭流涕,杀猪般扯着嗓子。 “我的老天爷啊,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我们孤儿寡父,十几年来我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把儿拉扯大,这才安稳几年你便要收了我的性命,老天爷啊,你怎地如此不公道。” 他边嚎边偷偷瞅着沈榕的脸色,见她皱眉,顿时哭的更响亮。 沈榕径直看向那帮人,“我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能宽限些时日吗?” 女子笑的阴沉:“妹妹,你看我们像是开慈善山庄的吗?我要是宽限时日,你们卷铺盖跑了我上哪儿找去?” 她舔了舔手中的刀子,漫不经心:“要么今儿把钱交出来,要么就把你爹的命留下,你看着办。”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众人皆是似笑非笑望着沈榕,眸中闪烁着嗜血。 沈榕看了眼地上抖的可怜的中年男子,满脸无奈。 平日里闯祸也就罢了,怎么能如此不知分寸,连条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早和你说过凡事留一线,事到如今,你便是真死了,又怨的了谁? “且等等。”撂下这句话,她回屋将自己这些年攒的二十多两拿出来,其中包括钱家给的临摹费。 当时她自己留下十两,给了沈郭氏三十七两。想必他手中的早已一干二净。 把手帕展开摆在打头那人旁边的桌面上,雪白的银子在油灯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几位,我爹身子骨不好,能不能给他让个位子?” 女子用刀尖挑了挑银子,发出叮当脆响,她满意地点点头,给某个位子上的人递了个眼色:“给老人家让个座。” 那凶神恶煞的人站了起来,退到旁边,刀疤贯穿的眼睛微微眯起,危险地盯着两人。 沈榕将沈郭氏扶起来,让他坐上去。 哆哆嗦嗦的沈郭氏顶着那人可怕的目光,咽了下口水,提心吊胆地坐下。 沈榕这才直视打头的女子,“我手头的确没有足够的银子,诸位不如在这里等上一等,我现在便去筹钱,今天晚上会回来给诸位交代。” 一百七十五两,现在还了二十三两,还剩下一百五十二两。 “你不会准备跑了吧?”那人笑reads();。 沈郭氏倒抽一口气,连忙看向她,“沈榕!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怎么能这么不孝,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要是敢扔下老子跑,那就是大逆不道!你对不起你死去的娘!” 没有人理会他。 沈榕语气未变,听上去依旧不温不火,“你不相信,大可让人跟着我。” 女子紧紧盯着她看了会儿,忽而拍手鼓掌,“好气度。”扭头朝那凶神恶煞的女子吩咐:“王源,去,跟着她。” “是,大当家。” 王源走了出来,站定在沈榕旁边,一米八多的大块头加上纵横的肌肉和刀疤,衬托的书生气的沈榕更加文弱。 她俯视着小鸡仔似的沈榕,满眼不屑,这等弱鸡,要是胆敢逃跑,自己一拳头就能将她砸个稀巴烂。 沈榕仰头看了看她,哂笑,提起灯笼,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屋子。 王源紧随其后。 屋门“吱呀”地再次关上,屋子里漏出的最后一丝光芒,连同沈郭氏急迫的目光一同被关上。 夏末天黑的比以往更快,也更加凉。微寒的风吹过来,叫沈榕忍不住搓了搓手。 打量她的王源见她径直朝小路上走,不由得疑惑。 难道她这么快便想好了借钱的去处?一百多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沈郭氏这穷酸的女儿,打算从什么地方借钱? 她的疑问不问出口,沈榕自然不会率先和她说话。 这条夜路走过无数次,路边每一处土疙瘩石头块树木桩她都知晓的清清楚楚。步行了个把时辰,两人终于来到镇子上高大的门楼前。 清乔镇是附近十里八村的汇聚地,每隔十日夜晚都有“闹鬼市”,她一路走来倒是碰上了不少赶夜市的人。 镇上灯火通明,家家户户门口挂着小灯笼,来往人声鼎沸,甚至比白天还热闹几分。 走到这里沈榕便将自个的蜡烛吹灭了,这半截蜡烛没剩多少,得省着点。 两人的脚步停在一处高宅大院的后巷偏门处。 王源认得这里,这是首富钱员外家。她颇为诧异地看了看那穷酸人,没想到沈郭氏家还和钱家有牵连。 沈榕走上前,撩起衣袖,轻轻敲了敲门。 三下之后,里头的门房揉着朦胧睡眼,打着哈欠将门开开,“谁啊?” “老先生,咱们又见面了。”沈榕笑着行礼。 “咦,这不是沈榕吗?”那老妇人疑惑:“你这么晚了来有什么事情?”前两次沈榕和赵夫子一起来,都是她给开的门,毕竟沈榕长的这么出挑,想不记住都难。 “我有事情想找钱二小姐。” “你先进来吧。”老妇人给她让开路,踹了打瞌睡的小丫头一脚:“去去去,给二小姐通报,沈榕先生来了。” 小丫头揉揉眼睛,哦哦了两声,撒腿飞快跑了。 “这位是……”门房狐疑地盯着沈榕身旁的王源。这人看着可不像是好人。 第17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一个远方表亲。”沈榕回答。 王源面无表情地站着reads();。 老门房来来回回看看两人,颇为疑惑。这对表亲长相差距也太大了吧,而且看上去关系不怎么好似的。 小丫头得了令,急急忙忙跑到东厢庭院。这个时候二小姐尚且没睡,和往常一样挑灯苦读书。 丫头小心地敲敲门,“二小姐,奴婢是守偏门的小春,家里来了个叫沈榕的先生,说是要找您。” 屋里的读书声戛然而止,脚步声随即逼近,门板从里头急匆匆地打开。 钱二捏着书卷,喜出望外,“你说谁?” “沈榕先生。” “真的来了。”钱二惊讶又惊喜,满脸匪夷所思。姐姐说她自有办法让沈榕三天之内上门,这才不过一天人便来了,还是姐姐厉害。 想到老师交代自己办的事情如此轻松便能完成,钱二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连头发丝都带着喜悦。 “头前领路。”她放下手中的书卷,撩起衣袍迫不及待往外走。 沈榕帮过自己大忙,且是个读书人,脾气又合钱二胃口,是以钱二对其印象特别好,颇有惺惺相惜的意味。 平日里赵夫子天天在自己跟前夸赞沈榕,钱二早就想同她切磋一番,这次见了,定要与她把酒言欢彻夜畅谈。 这方钱二开开心心过去,那边的沈榕正在钱家家丁的带领下往东厢去。 毕竟王源的身份不好,沈榕便将她留在了门口,有门房看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两人一来一去,没走多久便迎面碰上。 要说沈榕这个人的辨识率是非常高的,除去标志性的妖孽脸,她那通身温雅的气度以及随时随地笔挺的身姿都十分好认。 隔着六七米远,鹅卵石路上的钱二眼尖地发现了她熟悉的身影,顿时眉开眼笑。 “果真是你!”要不是碍着读书人的仪态,她真想狠狠抱过去。 沈榕来=老师承认自己=幸福人生。 钱二聪明的脑袋转换完,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爱意,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沈榕兄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屋子里早已备下薄茶,如不嫌弃,还请一叙。”她半分没有深夜被打扰的不快,相反满满都是高兴。 沈榕不敢托大,连忙不好意思地回礼,“小姐客气了,深夜叨扰实属无奈,沈榕谢过小姐大度。” “有什么大度不大度,你我同为学子何必说这些生份的话。只要沈榕兄来,无论何时,我当随时扫榻相迎。” 钱二不会虚与委蛇,也不会玩心眼子,她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真心话。她是真心喜欢沈榕此人。 沈榕听罢格外感动,又是一番道谢,两人这才相携进屋。 “实不相瞒,在下今次是有事情想求二小姐帮忙。”她涨红着脸说明自己的来意。 “其实是……在下在外欠了些钱……想请二小姐帮忙,在下拿去应应急,事后一定尽快还给二小姐。” 她满脸尴尬,磕磕绊绊,分明是羞愧于说出口。 钱二听了恍悟,心道原来如此reads();。 大家都是读书人,自然理解对方的难处。若换成自己,非到万不得已打死也不可能请别人求助,何况还是求助金钱这种平日里被读书人鄙弃,格外难以启齿的东西。 仔细算来,她其实没见过沈榕几次,然而有些人一眼你就能看穿她的脾性。 《论语.述而》说君子坦荡荡,《论语.宪问》说君子上达,《国风》说君子温其如玉,《左传》说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她觉得这些点沈榕都有,是以这一定是个坦坦荡荡正直且高雅的君子。 正直的君子最瞧不起铜臭,而今她却不得不伏下自己的骄傲。钱二看在眼里,心里头不是滋味。 如果不是为了自个儿一己私欲,沈榕兄这般饱读诗书、崇尚圣贤的君子,何以至这般难堪境地? 只怕为了逼迫她上门,姐姐没少施加压力。 沈榕并没有发现她的变化,仍旧低着头颅,脸颊充血,慢慢道:“一共是一百五十二两,我想借……一百五十二两,不知道二小姐您……” 钱二越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一百五十二两,怪不得她会不得已找上自己,这么多钱普通人家根本拿不出来。整个清乔镇能随随便便借给别人这个数目的,只怕除罢自己家,没有几户了。 沈榕一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不可能认识众多乡镇豪绅。 她只认得自己。 钱二心头充满了愧疚,沉甸甸的难受,“沈榕兄,你放心,这个忙我说什么也要帮。” 见对方终于答应,沈榕松了口气,下意识擦擦额头的冷汗,待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不和时宜,她尴尬而不自然地放下了,将那只手悄然往背后缩了缩。 钱二眸光极其复杂。 “沈榕兄,日后不管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会尽最大的能力帮你。”她已经下定决心日后将沈榕当成最好的密友,只要自己有的,她都会惦记着沈榕。 待等沈榕走后,一定要去姐姐那儿问个法子帮帮她。一百多两银子,真要是让她偿还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榕怔怔望着她,眼眶不自觉发红,半晌,朝着她深深行了个礼,“二小姐如此待我,沈榕心中惭愧。那日小姐邀我前去士子会,沈榕回家左思右想,决定答应小姐的要求,与你同行。” “真的?”钱二惊喜万分。 对方如此仗义有情,让她心头格外惭愧,头脑发热冲动之下脱口而出。 “都说千载难逢一知音,你我如此有缘,不若结义金兰如何?” “这……”沈榕眼含热泪,钱二身边的丫头小春忍不住惊呼了,“二小姐!” 小春不止是门房跟前看门的丫头,她原先还是大小姐身边的小侍。如此重要的事情,二小姐怎么不问大小姐和家主的意思,便贸贸然做决定呢? 她的惊呼犹如一盆冷水将沈榕浇醒,赶紧摆手,“二小姐言重了,知己不一定要结拜,想那古人公孙宴和何成文也没有结义,不同样是流传千古的知音吗?” 被小春打扰钱二很是不高兴,见沈榕并无此意,不由得惋惜叹气。 想到沈榕说的事情,她起身找了宣纸,提笔写下一段话,将纸张递给小春。 “你去账房哪儿支一百五十二两银子,就说我有急用reads();。”这命令下达的很是硬气。 小春偷偷瞅了瞅沈榕,规规矩矩地接过来,“是。” …… 王源没等多久便等来了沈榕。 她牛眼睁大,这么快? 钱家人也太爽快了吧,一百多两呢,说给就给。 两人告辞之后,走在镇子热闹的夜市路上,王源再也忍不住。 “你和钱家人什么关系?” “没关系。” 王源很不开心,当她傻子呢,没关系人家借你这么多银子,钱家人又不是蠢。 她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在沈榕这儿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 沈榕也没什么心情理会这些揍了她爹的混混,同样一言不发。 她在想钱二。 读书人大多数都是单纯的,接触面的限制让她们对这个世界看得不够透彻,想当然的认为世界充满了圣光。 这并不是一种坏的属性,相反,正因为有这些单纯的人,世界才会有许多美好诞生。对于这种特殊群体,沈榕大多数时间愿意融入进去,少数时候顺便拿过来用一把。 作为其中佼佼者的钱二书呆,不合理利用下太说不过去。 为此沈榕这般没心肝的坏人都觉得颇为歉意。 一百多两银子咵嚓砸下来,钱二眼睛都不眨,借条都没让她打便将她送走了。 没有借条不就相当于不用还钱吗? 这种丧心病狂、忘恩负义的事情沈榕…… 自然是会干的。 昨日自己刚拒绝了钱家的邀请,今日她爹就被打了,鼻青脸肿不说还欠下一屁股高债,稍微有点疑心的人都会意识到各中的不对劲。 怎么会这么巧呢,这一定是大自然的偶然现象对吧? 实际上沈榕也认为这是偶然,所以她只是向钱二借了点钱,把这件本不应该在此时突然发生的事情平息掉,并且承诺参加她原本并不想参加的士子会。 除此之外,她不打算有其余动作。 毕竟沈榕是个相信正义和善良的老实人。 听着小春上报说沈榕走了,钱二再也按耐不住,不顾夜色直接去找大姐。她相信这不是巧合,一定是大姐做了什么手脚且成功了。 忐忑的钱二揣着七上八下的心匆匆忙忙赶过去,走进院门,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童子。 那是姐姐的书童牟生。 “二小姐,大小姐在里面等您。”牟生恭敬地弯腰。 钱二悬在嗓子眼的心沉到肚子里,她的想法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深深叹口气,钱二迈着步子走过去…… 第18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吭声,忽明忽暗的油灯忽而爆开一个小火焰,噼啪声吓的凳子上战战兢兢的沈郭氏差点栽倒下去。 “多久了?”打头的女子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问。 “回大当家,将近两个时辰。”混混回答道。 “两个时辰了啊……”她阴森的目光转向沈郭氏。 沈郭氏呼吸一紧,牙齿打颤:“大、大当家,我女儿她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保证她一定会回来!” 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该打她,莫非那小畜生伺机报复,抛下自己一走了之?想到这里沈郭氏顿时满心怨恨。 别人天天说她孝顺,啊呸!孝顺她娘的狗头。她老子都快被人宰了还慢悠悠不着急不回来,这个作死的小野种,果然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沈郭氏眼巴巴地盯着门板,头一次体会到了望眼欲穿的感觉。 瞧着瞧着,他忽而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眼睛登时亮起来。 “回来了!回来了!” 屋子里的人都动了,纷纷看向大当家。 大当家给一个混混使个眼色,那混混抽出腰间的匕首,无声无息地走到门板后方。一旦事情有变,她们不介意杀人灭口。 沈郭氏惊骇的瞳孔收缩,赶紧捂住嘴巴里的惊叫,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门板。 “哐哐哐。”熟悉的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温和的声音随之传进来,“我回来了。” 而后是王源粗犷的声音:“开门吧。” 门板后的混混看见大当家点头,这才取下门栓,拉开门。 带着满身夜晚湿气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 沈郭氏看见打头的沈榕,眼泪吧嗒掉下来,他真怕沈榕就那么跑了,自个儿被剁成馅儿包饺子。 “大当家。”王源抱拳行礼之后,退回到一旁去。 沈榕拎着手里头的包裹,将沉甸甸的银子放到桌面上,解开油光发亮的上好绸缎,里头满满当当的银子露了出来。 沈郭氏一下子看直了眼。想到这么多钱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心头疼的滴血。 挨个检查过没什么问题之后,大当家这才抬头看面前的女子。 她的目光带着赞扬,“早就听说沈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银子到手,账还清了,大家还是亲密友爱的好同乡。 沈郭氏天天、朝她的赌场里头跑,底细早被调查的一干二净,大当家自然知道他有个女儿叫沈榕,更知道此人品行端庄,为人极其孝顺温善。 如今看来,不但孝顺,还是个聪明识趣的人,也不枉钱大小姐的嘱咐reads();。 大当家认识钱大小姐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商人哪个手里头不沾黑。她们这些个人就是钱家暗处的刀子,只要有足够的银子,指哪儿打哪儿。 今天上午钱家派人过来,带着大小姐的书信把事情交代了一遍,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让沈榕欠下钱家人情,自愿上门去。 当然,信中说的很明白,大小姐这是为了二小姐的前途,事情点到为止即可,要是做的过火,得不偿失…… 这种事情大当家做的最顺手,力度拿捏的精准,加上钱大小姐要求的急,她这边立即高效率的办了。 沈郭氏这种人虽说天天赌,可他只是个胆子小的男子,平日里只会一文两文的押。为了达到目的,大当家的暗中派人过去诱导撺掇他,等到沈郭氏那猪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 东风具备,于是有了接下来这一出。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见面这个道理大当家再明白不过。沈榕和钱家交好,本身也是个能耐人,若是有心,只怕日后不是个凡俗的,自己没必要搞得不愉快。 她先拉下脸寒暄,沈榕自然不会驳了她的面子。 大家都是聪明人,结仇不如结亲,什么时候怎么做对自己最有利,双方心照不宣。 多大点事儿啊,不就是她爹差点被剁了吗,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大当家客气了。”沈榕笑,“大当家为人豪爽,在下格外钦佩,日后若是大当家得了空,定要相约把酒言欢。” “自然自然。”大当家哈哈大笑,收起匕首,喝了桌子上的凉茶,抹把嘴,客气地告辞:“深夜叨扰是我等粗俗了,惊扰了先生读书着实对不住,下次陈某罚酒三杯请罪。” 说完带着一众小妹哗啦啦潮水般退去。 凳子上的沈郭氏目瞪口呆。 好大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你怎么跟那种人和和气气?她差点杀了你爹!” “爹,别闹了,您这不是好好的吗,洗洗睡吧。”沈榕摇摇头,去角落里找了块抹布把家里别人碰过的桌椅板凳统统擦干净。 见她毫不关心自己死活的样子,沈郭氏气的几欲吐血,这个不孝女,早就知道她不孝顺! 他还想说些什么,顺便叫骂上两句,只听背对着他擦桌子的沈榕不咸不淡道:“家里那些钱我本来打算日后隔三差五去集市上给您买些公鸡补补,如今都没了,明天还是吃粗面烙饼吧。” 正要大闹的沈郭氏顿时泄了气,悲从中来。 沈榕从来不骗人,她说一就是一。那么多银子自己本可潇潇洒洒过上好长一段好日子,如今全成了泡沫飞了,他悔的心口阵阵发疼。 “爹,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赌博别再被人骗了。” 知道他那德行,让他不去赌博是开玩笑,所以沈榕的要求并不高,带点脑子就成。 沈郭氏难得没反抗,老老实实“嗯”了声,转身准备回屋,忽然想起了什么。 一百五十二两银子,沈榕她从哪里弄的? 看了看油灯下撸着袖子擦桌子扫地清洗茶具的人,沈郭氏最终没问出口,撇了下嘴,扭着腰走了reads();。 管她从哪儿借的,反正他的账还清了,欠钱的人又不是自己,他操心个什么劲儿。 士子会在省城里头,一来一往没有个把月是回不来的。沈榕既然答应了就要提前做好准备。 她先是找了赵夫子,将自己要去士子会的事情和赵夫子说了。 彼时赵夫子正在家挑灯读书,瞅见好友前来,惊喜不已。天天都是她上沈榕家,沈榕到她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听罢她的话,赵夫子感慨连连。 士子会并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否则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能参加的人必须得到名士大儒的推荐信,钱二有杨蔚卿罩着,沈榕有钱二罩着,而赵夫子什么背景都没有,只能眼馋。 她和沈榕素来交好,沈榕好那就是自己好,赵夫子耐心地给她讲了许多省城的事情,免得自己这小友到那边丢人。 沈榕听得认认真真,没有半分走神。 只是赵夫子不知道,省城的东西,包括士子会,所有她知道的不知道的,沈榕这个小半辈子窝在穷乡僻壤的乡巴佬,统统清楚。 不仅清楚,还清楚的格外详细具体。 这都要感谢她娘。作为家中唯一的孩子,沈榕眼中的母亲,和别人眼中的沈榕她娘,相差了一个天地。 那是个极具神秘的人,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是她不了解的。 至今沈榕犹记得,曾经有个青灯夜雨的晚上,病重的娘抱着她坐在窗口,看着外面雨打水坑,荡漾起一圈圈连续不断的波纹。 她告诉自己在这个小小的村子之外,有一个浩大广阔的世界,有一群博学多才的人,她们以科考入士,以文笔征伐。 朝堂,是个汇聚天下最顶尖才子的地方。 京城,是整个大周朝最繁华富贵的地方。 她说,这个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有形形色、色的路。大千世界,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生在这里不代表必须无知,如果有一天愿意,可以走出去,去看看五湖四海,九州苍生。 上一世的沈榕不会画画,不会书法,她身上大部分的闪光点,除了那张脸和勉强不错的脑子,都是那个人教导的。 家里收藏了很多书,都是娘写的,家里收藏了很多舆图,都是娘自己画的。 那些逼真的地图每一张她都仔细的教过沈榕,她还告诉她,在东方海内地区有个轩辕国,里头的人吃凤凰鸟生的蛋,喝天降的甘露,最短寿命也有八百岁。 如果有一天娘消失不见,就是去了那里,叫她不要害怕,也不要哭。 女子生而顶天立地,要好好的撑起这个家,照顾好爹爹。 那个时候的沈榕差不多六岁,她娘已经天天卧病在床,日日喝药。她面上摆出乖巧的模样点头,心里却在为这个聪慧的智者叹息。 信你就有鬼了。 娘并没有教导她几年便撒手人寰,就算后来沈榕自认为刻苦勤学的钻研了十几年,她的造诣仍旧比不上那人。 只可惜,苍天往往都是嫉妒英才的。 第19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钱二告诉她,士子会的事情她们五天后就出发,毕竟路途遥远,提前去总是没错的。这次沈榕不打算请假,她打算直接辞职。 几个月的时间总不能也请假吧,孙老板对自己那么好,自己不能坑她。 这日去粮店干活,沈榕把事情和孙老板说了,另外说明自己已经帮孙老板找了个可靠的账房先生替换。 那人是村里的读书人王赐匀,连考了三年秀才不第,为人忠厚老实,给孙老板做个账房绰绰有余reads();。 孙老板满脸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沈榕在她这儿干了这么久,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加上沈榕此人着实好的不得了,要不是她事态紧急,孙老板真不舍得放人。 两人商量好五天之后交接,这五天就先在店里干活,到时候孙老板会发给她一个月的工钱。 沈榕深为感动,再三告谢拒绝,拗不过孙老板虎着脸非要发钱,最终还是同意了。 外出的事情她没有和任何人说,也不打算告诉别人。 出个远门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去去就回。 是以五日之后的晚上,沈榕将银子交到沈郭氏手中,顺便说了事情后,沈郭氏满脸茫然。 “你说你要去哪儿?” “去省城几个月。” “几个月?” “不晓得,大概三四个月吧。”来去路程两个多月,省城内待上半月到一个月,时间其实是很赶的。 沈郭氏尖叫着跳了起来:“三四个月你让我花这点,你是要饿死你爹吗!” 钱的确不算多,不过家里头粮食都有,只要不做些过分的事情,饿死是不可能的。 她的解释听在沈郭氏耳朵里就是放屁。 这个不孝女分明就是准备饿死自己,要不然她怎么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偏这个时候一走了之。 他立即伏到桌面儿上,捶着桌子扯着嗓子嚎哭:“哪个家里养的女儿都像你这般狠心,要饿死你亲爹,日子没法过了,我干脆去死算了。” 哭着说着,真的进屋抽了条床单出来,还当着沈榕的面绑了个鞋子,扔进横梁上。 无奈地扶着额头,沈榕道:“爹,你知道咱们家的房子不结实,上根横梁差点被你拽断,修了大半个月才拆换下来,这次你要是再弄坏,谁来给你补?到时候风吹雨淋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沈郭氏顿时犹豫起来。 也是,万一真塌了,沈榕倒是拍拍屁股走了,他自己可咋办。 “爹,天色不早了,你先去睡觉吧,明日清早我去向赵夫子多少借点,你省着点花总是够的。” 听了她的话,沈郭氏这才稍微满意点。好歹他为自己多争取了些福利不是。 “记得你的话。”他麻利地抽了床单,解下鞋子穿上回屋,临走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好似为自己这般手段取得的胜利多么得意洋洋似的。 旁边的沈榕从头到尾将他的神态纳入眼底,实在忍不住想笑。 大千世界,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路。拿捏一个人和拿捏一群人的差别在于,能否找到其中的共通之处。 沈郭氏从本质上来讲,其实和钱二是一样的啊。 《寒江独钓图》 天涯何处觅佳音,世路茫茫本无心。 无情未必真豪杰,知交何须同根生? 垂泪一别人千里,日后寒暖各自珍reads();。 慷慨自古英雄色,甘洒热血写青春。 赵夫子将沈榕送到镇外的官道上,深深地凝视着自己这辈子的知交好友。 她脾气傲,能说到一块儿的人没几个,沈榕是其中之最。 沈榕此人从来不会反驳他人的意见,就算有不同的见解,也只会笑着婉转地提出来,不可谓不善解人意。无怪所有人都夸她脾气好。 两人相识有五年了,可谓朝夕相处,感情甚笃,而今眼看着故交即将远去,纵然她这般的七尺女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赵夫子将手中的柳树枝递给她。 如今已是夏末入秋,难为她还专门去折了这个东西。 沈榕接过叶子干枯稀疏的柳枝,作了个揖,转身登上马车。 杨柳依依惜别离,念君来日再相依。 赵夫子,日后再会。 马车里钱二正坐在榻上等着她,目光透过小木窗望出去。官路后方越变越小的身影依旧稳稳伫立,隔着老远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不舍的视线。 钱二心中五味陈杂。 来送她的人只有母亲和姐姐,好友一个没有。 钱二虽说也是个读书人,然而身份上毕竟和穷酸人家不一样,其他读书人碰着她这么个铜臭世家出来的人,难免不自在。 加上她本身也不是八面玲珑的人,是以尽管她这个闷葫芦脾气不错,却没有几个谈得来的好友。 而这稀少的“几个”中,赵夫子算头号,可惜这个头号今儿送的也不是自己。 车轱辘缓缓转动,钱二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沈榕:“这是老师让我给你的推荐信。” 沈榕怔了怔,接过来。 原本她并不明白为什么钱二非要自己随她一同参加士子会,直到老实的钱二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明后,沈榕才恍悟。 没想到她口中的老师,正巧就是那日五环诗的评点人。 士子会需要名士大儒的推荐信,既然老妇人的推荐有用,可见其并不是个普通人。 毕竟依钱家的资本,不可能给家中唯一的读书人请个普通人作老师。 对于自己当时所做的诗词沈榕是非常自信的,历经锤炼的千古名句若是还不能打动对方,那可真是要夭寿了。 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想过老先生到现在还惦记着自己,甚至专门让钱二带自己同去参加士子会。 不是作为书童侍奉之类的,而是以和钱二一样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去。 省城士子会有多重要不言而喻,多少读书人挣破了脑袋都进不去,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但凡进去了,那就是半只脚迈过龙门,将来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这么珍贵的机会让给自己,沈榕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何况老先生还亲手给她写了封书推荐信,这份情是必须领的reads();。 捏着那份薄薄的书信,拇指摩挲了几番,终究还是打开了。 洁白的宣纸上端正严谨的楷书跃然纸上,大致意思说沈榕此人如何优秀,有资格参加士子会之类。 “老师很喜欢你。”钱二轻轻开口。 她是老实但不傻,老师提起沈榕的时候,整张脸都带着喜气的光,而提到自己―― 不,不会,老师不可能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能被她点到的,都是她承认的人,自己显然不属于那个行列。 抬起头的沈榕正捕捉到她眼中微弱的光,苦涩中带了些难以察觉的羡慕。 羡慕……她? 沈榕扯了扯嘴角。 “二小姐,我只是个外人,老先生是个明白人,里外能分得清楚。” 像她这种灵魂至今漂泊无依的人,有什么可羡慕的。 钱二没有接话。她并不认同沈榕的想法。 沈榕也没有再说话。 她看到了窗外一枚随着微风飘来飘去的树叶。 现在就开始落叶了吗? 马车并没有走多远便被迫在凉亭处停下。 简陋的凉亭里站着个身条纤细的少年,看见对面护卫环绕中的马车,下意识喊了句,“是沈榕吗?” “找你的。”钱二疑惑。 沈榕更加疑惑,推开窗户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挎着小竹篮的人。 “谭公子?你怎么会只身一人在这里?”她下车走过去。 看不出来吗,我是来等你的。谭梦岚心里接话,面上摆出冷清的模样。 “咱们好歹是多年邻居,你这人说走便走,连个话也不说,要不是我从别人那里听说,还不知道这回事呢。”他锐利的眸光责备她。 沈榕莫名其妙。 难道外出远门还要和邻居家说一声,村里有这个风俗? 不过既然人家提出来了,沈榕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带着抱歉地开口:“只是出去一段时间便回来,本不想太张扬的……” 等她话说完,他顺手把胳膊上挎着的竹篮塞进她手中,“这个你拿着。” 沈榕满头雾水,“这是?” “我蒸的槐花糕,看你好像挺喜欢吃,留着路上对付对付,下头还有个小菜。” 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注意到沈榕吃了好几块槐花糕。 见沈榕先是盯着篮子沉默不语,而后视线转向自己,那道深沉的目光落下来的时候,他竟有些微微的悸动。 谭梦岚掩饰住自己的心跳,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漠开口:“你往日里没少照顾我们家,做点什么好饭菜总是惦记着左邻右坊,我家缺柴还是你给送的三两次,这我都记得。” 所以说,大少爷你千里迢迢过来给我送行,就是为了这个? 第20章 我爱你,从你尚未出生起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八百年前的小事情沈榕早就忘记光光了,哪想到他还会记得,加上气氛着实有些不对劲,当下有些不知道如何回复。 “不用客气,都是邻居,应该的。”她最终还是斟酌着说了一句。 “没事了,你走吧,我也该走了。”谭梦岚送完他想送的,说完他想说的,便转身离开。 他向来是个利落的人,况且,他怕自己再多待下去会露馅儿。 想到篮子里自己亲手放进去的东西,谭梦岚深深吸了口气,手掌不自觉攥起,被汗水濡湿。 沈榕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她本想说,你一个男孩子家走这么远的路回去,怎么能叫人放心reads();。只是这种话说出口未免太失礼,于是她只是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渐行渐远。 趴在窗户口竖着耳朵悄悄听的钱二,见沈榕上车,眼角瞅了瞅她,又瞅了瞅,终于忍不住问:“沈榕兄,那男儿是……” 是你相好? 对上她八卦的亮晶晶的双眼,沈榕微微笑:“邻居。” “哦。”钱二颇为失望。 在她看来,才女佳人演就一段风流佳话是格外有情调和韵味的事情。读书人哪个不风流?应该的。 沈榕兄这般架势一看就是不想多说,钱二自然识趣的不会多问。 马车继续走了段路程,坐着无事可做,她想到谭梦岚方才的话,正好肚子有些饿了,便揭开篮子上头防尘的白布巾。 小小的竹篮中放了个油纸包,旁边挨着个巴掌粗的长竹筒。想必油纸包里装的是槐花糕,竹筒里的是小菜。 沈榕拿起油纸包打算打开,忽然瞧见在篮子的最底下压着封信,或许是被篮子里其他东西挤到的缘故,封皮上皱皱巴巴。 钱二也看见了。 她眼中瞬间爆开难以形容的明亮的光,仿佛有某种火焰在跳动。 意味深长看了看沈榕,她假装扭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专心致志盯着窗外。 看了看她的背影,沈榕犹豫片刻,把油纸包放在旁边,伸手轻轻将那封信抽了出来。 ―― 谭梦岚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好似背后有豺狼虎豹追赶似的,到最后差点刹不住脚步被自己的裙子绊倒。 她现在应该看见了吧? 不知道她看见之后会是什么想法。惊讶?冷漠?亦或者……欢喜? 她会欢喜吗?会因为自己而欢喜吗? 谭梦岚整个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不踏实,连脚步都飘飘浮浮。 长这么大头一次做出如此不守规矩的事情,他知道身为一个男子,尤其是自幼读书学礼的男子,这种荒唐的事情是绝对不应该做的。 可是他不甘心。 凭什么郭苗苗那种人都能肆无忌惮地说出口,而自己却不能?他觉得有必要让沈榕知道自己的心意,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曾经表达过。 没错,我是正确的。 谭梦岚这般努力安慰着自己,深深吸口气。 ―― 平静地看完那封笔迹秀美的簪花信,沈榕将其整整齐齐恢复原状,并没有放回篮子底部,而是塞进了自己的袖子中。 等她到了省城,会把这封信烧了。 这种东西万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流落到别人手中,对一个未出阁的男子来说是很不好的事情。 说实话,沈榕很钦佩谭梦岚,毕竟生活在这种时代和环境下,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这样的勇气。 但钦佩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reads();。 说句矫情的话,在她眼中,自己就是个非常普通的凡俗人,除了面皮稍微好点,没什么别的好处,就算有些小闪光点,也不足挂齿。不值当得到这位公子的青睐。 沈榕和他算是青梅竹马,对他的为人脾气都知晓三分,那是个很好的男子,值得一个好妻子倾心对待。 很明显她并不属于此类人。 ―― 郭苗苗是在三天之后才知道表姐离开的消息,那天他拎着爹烙的饼和一些蒸菜去表姐家,没想到却看见经常不沾家的姑父正在厨房做饭。 这可把郭苗苗吓得不轻。 “姑父,你咋在家?”他下意识问出口,又觉得不妥当,于是稍微婉转了点:“你怎么一个人在家?” 这个时候表姐应该早从镇上粮店回来了,怎么没有看见表姐的影子? 他伸着脖子朝屋子里头瞅了瞅,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表姐走了。”提起那个不孝女,沈郭氏撇撇嘴。要不是沈榕不在家,他怎么会自己做这种活。 “走了?去哪了?”刚开始苗苗没有反应过来,后来猛然理解其中的意思,登时难以置信地尖叫出声。 “还能去哪儿,省城呗。”沈郭氏见他手里提着东西,二话不说连忙夺过来,打开一看笑了,喃喃自语:“正好就着今天晚上的汤吃。” 沈郭氏为出嫁以前是他爹做饭,出嫁了是沈榕娘做饭,后来妻主死了就是女儿做饭,他这辈子过的舒舒坦坦,沈榕离开才三天,就把自己饿瘦了一圈。 虽说手头有些钱,但沈郭氏可不傻,三四个月呢,要是沈榕再拖更久回来,他到时候真没得东西吃了可怎么办。 估计要是自己饿死了,那个不孝女肯定会很开心,自己一定不能让她得逞。 “省城?去省城干吗?”苗苗不解。 沈郭氏被他问的不耐烦,“我怎么知道,反正就是好几年不回来。”他将篮子里的烙饼拿出来塞到嘴里,边嚼边敷衍。 郭苗苗怔然,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脸颊早已被眼泪打湿,止都止不住。 几年不回来……表姐怎么能一下子离开好几年却不告诉自己一声呢?太过分了!以后再也不要理她了! 他捂着嘴飞快跑了出去,跑了老远渐渐地放慢脚步,回头看了看。 背后冷冷清清,没有任何人追上来。 他再也忍不住大声痛哭起来,蹲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坏沈榕!怎么能说走就走,怎么能一去好几年!她走了他怎么办! 吃着香喷喷大烙饼的沈郭氏见侄子扭头就跑,简直莫名其妙。 本想吆喝他篮子忘在这儿了,可他跑的太快,沈郭氏又不想浪费嗓子,干脆不喊了,舀了碗热糊糊,哼着小曲吃晚饭去。 吃着吃着,他好似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错嘴了,几个月说成了几年。 解释吗? 开玩笑,这么远的路,下回苗苗自个儿来的时候再和他说吧。 第21章 (二更)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沈榕等人在路上遇见了些同样进省城的学子,她们并不是去参加士子会的,有的是为过几个月的科考做准备,有的是打算到省城看能不能碰运气拜个好老师。 大多数学子背着书笈步行,也有骑着骡子或者毛驴的,然而驾着马车还有十几个护卫环送的,就只有钱二她们。 本来大家各走各的没有交集,不料中间下了场大雨,众人纷纷找地方落脚,于是一同挤到了破城隍庙。 都是帮穷酸文人,你几句之乎者也,我几句者也之乎,相视一笑,就这么熟络地聊开了,接下来的路程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 钱二有心加入她们,是以刻意放低身段凑了过去。 沈榕显得漫不经心,不主动过去,要是有人过来找她说话,她也不拒绝。 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这两人尽管驾着高头大马的豪车,有众多护卫相送,然而却是十分仁善好相处的。 一个半多月之后,终于抵达省城。 所谓的省城士子会,汇聚的可不仅仅是本省的才子,还有临近的或者得到消息的他省人,只要你师出有名,只要你能在规定时间赶过来,士子大会便能分得一杯羹。 清乔镇所属的南省,其下有县城四十五个,每个县下有大大小小乡镇近百,再往下小村落不计其数。 士子会等同于说将众多这样的大小省城中的拔尖才子汇聚一堂,可想而知到时候有多么的恢弘和热闹。 按照老师给的书信上指示,到了省城之后先去城外驿站,将随身小印和另一封说明信给驿站的领事看,她们会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终究和偏远的小地方不同,尚且未到省城门口,外面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如同溪流般的人群便叫一行人惊呆了。 同行的读书人纷纷感慨这才是施展抱负之地,和沈钱二人告别之后,各自前往自己的未来方向。 钱二她们拿着书信找到了驿馆,经过一系列繁琐认证后,那方的驿站领事给两人恭敬行礼,派遣了个青年姑娘带领两人进城。 懵懵懂懂的钱二等人跟随那姑娘入城,背后,领事望着她们的背影感慨万千。 旁边站着的小吏同样目送两人:“大人,这是今儿来的第六十七人了吧。” 领事点点头:“士子会五年一次,汇聚各省之才,连京都都下派重臣官员前来巡查,不可谓不重要。这些人现在看着还是穷酸书生,指不定哪天就扶摇而上,凌驾众人。” 小吏满脸复杂,想当初她同样也是读书人,然而科考功名一般,只能在这里做个不出挑的小吏reads();。 士子会传承近百年,哪个读书人不想参加,当年的她根本没那个资格。如今虽能接触到这一层面,却是用这样卑躬屈膝的下等人身份,只能说世事变迁诸多辛酸。 眺望道路上远去的马车,小吏仿佛回到了多年前自己参加科考时候的日子。 彼时同数百士子高歌揽月吟诗作对,好不风流,而今昔日故人天南海北,路数各不相同,相较回老家做个酸腐庶民的人,自己算有口饭吃,可比起那些一朝登得朝廷正明的同窗,她又算个什么东西?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这金玉龙门,也不知究竟谁能跃的过去。 经过那青年姑娘的自我介绍,两人知晓她是驿站里的一个接应吏,专门迎接她们这些远道而来的人,为其领路指引。 士子会在后南山上的杏林书院举行,届时参加的士子都将住宿在内。为时十五天,也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内众人基本上与世隔绝。 后南山在省城最南,路途遥远,平常士子都用两条腿自己走过去。 两人因驾着马车而来,是以让小吏跟着坐上来,准备往距离杏林书院最近的客栈去,把随行的保护人都安顿下来,等她们参加完之后再一并回去。 期间接应吏把许多该讲的规矩都给两人说了,估计是看她们没什么架子,言语中亲近不少。 马车行至半路,前方宽阔的街道上忽然有一辆轿子迎面而来,除罢四个担轿子的粗糙女子,轿子后头还跟随了四名身穿绿色袍子的小吏。 轿子所过之处,庶民百姓纷纷侧路避散,垂首表示恭敬。 钱二在小小的清乔镇从来没见过这般作派,惊奇又诧异。 “轿子里的该是位大人,快快下轿让路。”接应吏连忙催促两人。 就算两人没见过真正的仗势,以前在书中也读过许多,按照这般规模,里面坐的定是位朝廷正四品至六品的大官。 官家过路,按大周例律,平民百姓以及下等官员必须让路。 随行所有护卫跟着两人下车下马,回避到路的一侧去,低着头不敢看。 沈榕盯着自己的鞋面,身前忽而有阴影降下,四平八稳的顶花大轿从她身边擦过,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只能瞅见轿子的下半部分,腾着空晃晃悠悠,而后是几道绿色的威严袍服略过。 这就是官家威风。 在以天子为宗主的封建王朝,官方就是掌握一切的天。 直到轿子离去好久,众人这才纷纷散退,继续行路。钱二怔怔地望着那看不见影子的路头,心中不知道想些什么。 安顿好护卫,赶车人将她们送到了杏林书院门口。 此处位置偏僻,路两旁寥无人烟,多是青松古木,在夏末初秋依旧保持着往昔的峥嵘繁茂。 层层盘山路曲曲折折而上,到了顶端已经临近晌午。 接应吏自有去处,和两人作揖告别之后便离去,赶车的人有杏林书院的杂役给安排住处,连同她们的车马一起牵到了后院。 时隔一月之久,总算是站在了梦想中的大门口,钱二心中的激动可想而知reads();。 杏林书院为了这场盛会,特意给本学院学生放假半个多月,只留下一小部分人作为迎接贵客的招待人手用。 这些读书人平日里清高的很,不可能做下人的活。然而做士子会的下人,她们却是心甘情愿的。 汇聚天下精英,五年才开一度,名士大儒纷纷而来,鸿儒巨匠络绎不绝,只有脑袋被驴踢的人才不想进来。 只是士子会要求苛刻,光头一条大周朝名士的推荐信,便让诸多人望洋兴叹。 想进来又进不来,怎么办? 好办,因为今年士子会召开在南省,恰好在杏林书院,因此杏林书院的学生们算是被馅儿饼砸中了脑袋。 只要你取的老师的同意,应召一名接应人,或者端茶倒水什么的杂役,你就有机会亲身瞻仰士子会风采。 得知消息的学生们高兴的都快疯了,现在能站在这里满面春风迎接客人的,都是踩着同学脑袋千辛万苦爬上来的。 沈榕她们面前这位便是。 这女子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笑起来阳光灿烂,经自我介绍乃杏林书院甲等书生一枚,喜交五湖四海好友。 她是沈钱两人这十五天的生活顾问,无论事情巨细,只要有问题随叫随到。 双方寒暄介绍完,沈榕和钱二纷纷感慨杏林书院真是待客有道,忒贴心。 士子大会将会在两天之后开启,目前送上名帖的已有两百八十七人次,这些客人们将会被安排在书院内各个院落府邸中,以四人一屋的格局住宿。 沈钱两人因为同来,给她们安排的房间也是一个,加上生活顾问康定波,以及另外一个不知名人士,接下来的十五天日子便要生活在一块儿了。 领取了门牌和钥匙,三人来到落霞苑的寅子东屋。 屋子里头亮亮堂堂,不见一丝灰尘,分明在众人来之前早已清扫过。 “你们先把行李收拾收拾,我带你们四处看看书院的布局。”康定波是个热心和善的人,帮助两人一起收拾床铺整理被褥,而后处理琐物。 小半天下来,钱二对她的印象十分好。 杏林书院中轴建筑共分五进院落,由南向北依次为大门、先圣殿、讲堂、道统祠和藏书楼,中轴线两侧配房相连,共有一百七十六间,多为硬山滚脊灰筒瓦房,古朴大方,雅致不俗。 实际上的杏林书院并非是个单独的院落,而是由一个主体院落和周围多个单体建筑群组合而成,若是从山下远远望去,便是层楼叠影,一望无垠,不可谓不大气磅礴。 康定波充当导游,带着两人一路走来,看遍风景无数。 她口才好,说起来头头是道,叫人听的沉醉其中。 “先圣殿内供奉儒家先古,每年都有来自九州各地的人前来拜会提诗。那儿有专门的文赋堂,凡是有意留下诗词歌赋的人,依照文采声明分级分类,写罢之后保存于内,以供后人瞻仰。” 战国百家争鸣,先秦动荡,后一统江山,大肆用法家文度致使民不聊生,泱泱大秦十四载断绝,再后大汉横出,遵循儒家传统,仁爱治人,辅助以道家修生养息,而今已过千年,儒家的正统地位从那时候起便确立。 第22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她们有幸得到管理员的同意,看了几篇前人诗词藻赋,其文笔有华丽绚烂者,有朴实端庄者,甚至里头还有前代董海清大师的遗作。 “如今当朝从二品大员李大人,便是当年杏林学院的学子。”康定波将学院的光辉史得意洋洋地介绍给二人听。 “那位大人现今在南省做布政使,掌管南省各部大小事件,这次士子会主要下巡人就是她,不日你们便会见到了。” 康定波一脸兴奋:“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从二品大人,那可是有资格站在朝堂上面见圣上的人物。” 她说的激情澎湃,两人听的也是热血翻滚。 尤其是钱二,读书人取士无非为了两条缘由,功名利禄和忠君报国。 那位李大人将这两条都做到了,怎么能不让年轻人为之仰慕。 何况今日在街道上见的那位才不过四品以下便有这般排场架势,可想而知从二品大员该多么风光。 众多建筑中最让沈榕喜欢的是书院,听康定波悄悄和她们说,里头不只有那些严肃端庄的正道书,还有些杂文传记甚至是市井小人书之类的。 说这些都是各代学子自己的书,临走时捐给了书院,就这么一代代积累下来,积累了不知几何。 这些东西大家都知晓,只不过为了面子活,不放在明面上说。 有时候学子们脑子累不想读书,就偷偷过去借两本,晚上被窝里挑灯夜读。 说到这里她还发出几声猥琐的笑,看的沈榕一阵恶寒。 无怪都说读书人惯会装模作样,头前见面的时候分明是个风度翩翩的文雅士子,这才多久就本性暴露。 逛完晚上回房休息的时候,众人总算是见到了新室友。 “见过诸君,鄙人嵩县聂钊,想必诸位便是我的同屋室友。” 见三人相携入门,正在整理床铺的聂钊连忙起身作揖。 “阜阳县钱博松见过。” “阜阳县沈榕见过。” “杏林书院康定波见过。” 新室友是个腼腆纯良的青年女子,笑的时候抿着唇,身上穿着平常的麻衣料子宽衣,上头有好几处明显的缝补痕迹,脚底下的鞋子上破了个洞,大拇指露出半截。 沈榕也是个贫穷人,然而多少也比她看上去好些,加上她这身青衣买的没多久,是以就算她这个条件最差的都比对面人好上许多reads();。 方才三人同行的时候,康定波多少说了点家中实况,她母亲从九品官员,就算是最底层的小官,多少是个朝廷正值,领取朝廷俸禄,她穿的自然不差。 至于钱二……这个略过。 或许是看见此行人各个衣着不俗,聂钊显得极其拘束,唯独对沈榕稍微放松点,毕竟她和沈榕条件最相似。 两天相处下来,新室友的性格果然和第一次表现的差不多,大多数都沉默不语,也不出门,只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死读书。 这点和钱二挺像的,加上她们脑袋都有些二,又酸又迂腐,两人的关系由此渐渐走近。 这么一来,最能和活泼的康定波说上话的便是沈榕兄。 将屋子里四人的关系推演一番,钱二和聂钊相交,康定波和沈榕相交。 除此之外,钱二和沈榕同乡,聂钊和沈榕关系不错,也就等同于,不吭声不多说话的沈榕,其实在无形中才是这团伙人的中轴连接点。 很明显这一点只有沈榕自己意识到了。 这两天日子康定波过的很开心,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意中分配到的客人,竟是个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的牛人。 怪不得能参加士子会,没一个简单的。 康定波心中又是赞叹又是唏嘘。 在社会大环境的影响下,学院里众多学子基本上都只顾着专心读书,一个个的书呆子,与她志同道合的人没几个,完美契合的至今尚无,直到遇见了沈榕兄,康定波这才懂什么叫做知音。 她的许多对国事对治民的思想平日里不被学院的同窗们接受,就连老师也说是不切实际的空想,这让豪情万丈的年轻人倍受打击。 本以为此生要郁郁不得志,没成想碰见了沈榕,她居然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太不可思议了!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沈榕说出的某些建议甚至比她的更加完善精确,这让康定波惊为天人,几欲顶礼膜拜。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沈榕大多数只在关键点吭声,基本上保持倾听,必要时候报以微笑和首肯。 这么一来很容易让人误会,她原来和我的想法一样啊,她原来这么理解我,她原来和我有同样的目标和梦想…… 这种错觉不止是康定波有,和沈榕相交的绝大多数人都有。 包括认识没多久的钱二小姐。在她心中沈榕这个“结义金兰”的分量可足的很。 当然,如若问起沈榕的时候,她大概只会无辜地耸耸肩。怪我喽。 两日之后的今天,士子会终于正式开启。 参加大会的三百一十二人分几排几列在山道以及门口,恭迎朝廷来巡查的官员。 从二品布政使李大人、正三品工部侍郎张大人、正五品内阁田大学士、从六品修撰齐大人、正七品典簿金大人…… 其中不少人还是专门从京都而来,就为了这场大盛事。 士子会五年一度,虽说不是举国性质的,但也差不多。会址并非固定,而是各地来回转reads();。作为给国家筛选人才的一个瞩目性会事,自然得到了上边的关注,有这样的排场在情理之中。 以上是明面上的理由。 私底下的理由是―― 而今圣上体质日下,手腕通天的从深宫之中隐隐得到消息,陛下即将龙御归天,然太女一位尚未钦定,陛下膝下嫡系皇女便有二人,加之庶出若干,万一陛下真有个什么,到时候又将是一片血雨腥风。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廷内部更加警惕紧密,想要灌输己方力量进去举步维艰。 布政使李大人上头的那位大人隐约传了点风声,让其趁此机会寻找新鲜血液,将这些最容易把握和灌输的人,统统掌握到自己手中,以饲时机。 单纯的学子们不懂这么多深层,她们只知道眼前这位慈祥微笑的,是正统从二品大官,是往年殿试的状元,是得到当今陛下亲笔提名封赏的大人物。 亲眼见到这般金光闪闪的人物,钱二和康定波眼睛都看直了。 连平日里腼腆的聂钊也是满脸狂热。 门口舞狮响炮声不绝于耳,热闹之极,一众大佬们含笑走进杏林书院中轴的中央讲堂,三百多士子及各鸿儒大师纷纷就座,倾听她们说些官方话。 台上言辞激昂,台下静悄悄,无一不聚精会神满面激动的红光。 所有学子都跪坐着,沈榕也不例外。 她望着台上那人气势逼人的中年女子,不得不说,就连自己这般心如止水之人,也被她激烈的言辞带动的胸中万丈浩气蓬勃。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榻上杏林书院这条路开始,她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似从迈出这一步起,原本设定好的人生轨迹,在无形中被强行改变了般。 她的本意是于乡野村落里看惯柴扉渔樵,过一辈子平静普通的生活,而现在走的路,是不是有些偏离了? 凝望着袍服官威的官员,环视正襟危坐的士子,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书桌和桌上的纸笔,眉头皱起。 士子会既然能吸引诸省学子前来,自然有它的独特之处。 每次士子会的前三天,巡查官员会带着众多学子,一览省城内诸地风光。 包括拜会文士大儒、贵族豪绅、大小文武官员,参观国立太学、浏览省志、学识天文地理诸星万象、参观大小司狱刑工等。 并不一定要全部看完,这么做的用意是开拓学子们的眼界,点到即可。 后十二天,巡查官离开,便是学子和鸿儒们的天下。 彼时会将每天分为上下午,上午由各名士大家轮番讲学论道,众生听之,下午是学子们自由发挥的时间,届时书院会场将会有众多玩乐项目,诸如:对弈、投壶、击鼓令、流觞曲水、蹴鞠等等。 一到晚上没事干,众士子还可结伴下山,到繁华热夜市城中享受另一番乐趣。 如此多姿多彩的生活,和送她们来那接应吏说的与世隔绝完全不同。 为此钱二还特意稀奇地问了康定波,康定波当即嗤之以鼻。一个从来没参加过士子会,没见世面的小人物说的话能有多可信。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头一回参加。 第23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是日,天朗气清。 住在南省临安街上的三虎子老早便起床捣腾院子里的猪。她家从祖母一辈儿起便以杀猪为营生,是这片有名的猪肉小贩。 三虎子的夫郎炖了锅鸡蛋糊糊羹,用喷香的猪油炒了盘豆角,再将昨晚上蒸的白胖馒头在灶头上炕热,端到桌子上喊她吃饭。 家里的两个奶娃娃在父亲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起床,这俩都是女儿,皮实的很,天天不好好上学就想往外面跑着玩。 “我听说咱们这儿今年开了个什么会,好多读书人都来了,现在就在后南山上的杏林书院,听说连官家都去了,要不你今儿不上街卖猪肉,带着娃子过去瞅瞅?” 夫郎递过去个热馒头,道:“这几天左邻右舍都在说这事儿,都筹备着过去看看,让自家娃娃开开眼,指不定对日后读书有好处。” 三虎子不屑地咬了口馒头,结实的馒头一口给她咬下去小半。 她就一筷子菜,含糊不清道:“夫道人家懂些什么,那些人岂是随便能叫你们见着的?” 灌下大口粥,将喉咙里的东西统统咽下,她这才接着道:“那些个读书人不比官家老爷气派小,万一惹怒了怎么办,再说这俩屁点小的东西能学到什么玩意儿,还是老老实实滚去上学可靠。” 大娃娃撅嘴翻白眼。 二娃娃眼珠子一转,忽然站起来,大声对她娘说:“娘,先生说今天不上课,让父母带着我们上山上观摩。” 家中的俩大人愣了。 夫郎狐疑:“真的?” 三虎子有些犹豫,“观摩”这个词明显不是六岁小孩能说出口的,难不成真是先生的原话?可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二娃娃信誓旦旦:“不信你们去问问先生,她说这是个大好的机会,错过就没了。” 大娃娃眼角悄悄瞄瞄小二,心道昨天先生明明说的是她自己想上山观摩,碍于要给她们这帮混丫头教书只能痛惜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小二真能编。大娃娃低头扒饭猛吃。 三虎子和夫郎对视一眼,斟酌良久,先生家太远了,一来一去花费挺多的时候,要不去隔壁问问? “估计孩子说的是真话,这俩傻娃再编也遍不出这种理由,你今天带着她们去看看吧。”夫郎慈爱地摸摸小二的脑袋。在他心中孩子是极其诚实可信的。 三虎子皱起眉头,瓮声瓮气:“那行吧,今天我就先不去干活。” 这俩娃虽说平日里因为太皮没少被打,但毕竟父母最爱的还是她们,牵扯到孩子读书的问题不能怠慢reads();。 吃罢饭,夫郎满脸微笑地目送妻主和孩子出门,叮嘱她们路上小心点,又叮嘱孩子乖点别闹,小心被她娘揍。 三人应了之后,俩小一边一个被老娘牵住小手,乐颠颠地往大街上去。 小孩眼中的世界和大人眼中的世界是不同的,俩小只看见来回全是糖人蜜饵耍杂戏,三虎子却是瞅见今日巡城的士兵比往日多了好几倍,甚至来返的次数也增多了。 光这么一会儿身边至少过去了三队士兵。 管的这么严肯定是为了保护那些各地来的书生,万一真惹着不该惹的人,那可是大罪。到底还要不要上山呢? 三虎子皱着眉头思索着,脚底跟着犹豫起来。 便在此时,她看见街东头的老林家夫郎扯着个小女孩,使劲儿往她这边拽,边走边训斥:“不想上学,你咋不去飞呢,三天不打上房揭发,你要是再敢乱动弹一下看我今儿不打死你。” 小女孩哭的稀里哗啦无比凄惨,嘴里嚷嚷着你打死我吧,我不是你亲生女儿,就不要去上学之类的话。 半拖半扯的走到这边,林家夫郎望见了对面的三虎子,“咦,你今儿怎么不去干活反倒送孩子上学了?你家的孩子真是乖巧,我这个小鳖孙难伺候的很。”他说着狠狠瞪着手里头的女孩。 大娃娃和二娃娃对视一眼,二娃娃立即捂住肚子哎呦。 “肚子疼,疼死了,娘我肚子疼,我要回家。” 三虎子要是再看不出点什么那就是傻子,当即给了她一脑壳子,“好你个兔崽子,骗人骗到你老母头上来了!” 二娃娃趁机假装被她这巴掌打翻在地上,翻过来滚过去,张嘴大哭:“肚子疼,我要死了,我要回家找爹。” 街上行人纷纷看过来,看见小孩子撒泼,皆是露出笑意。 三虎子踹了她一脚,粗犷的声音如雷,“少给我丢人现眼,混账玩意儿,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赶紧起来,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干打雷不下雨!” 这边正闹腾着,街道那头忽然传来吆喝声,独特的调子一听便知是官家头前的小吏。 “回避!回避!闲杂人等回避!” 三虎子吃惊地望过去,只见那方两列铁甲士兵左右开路,头前两个提着铜锣的小吏,边敲击边吆喝,鼓锤碰撞锣面发出清脆震耳的声响,整条临安顷刻之间安静下来,只有这突兀的声音不断回响。 迎面走过来的大批队伍,最开头的是个绯红官袍,绣锦鸡盘补满面威严的大官,其左右两侧跟着绯红衣绣孔雀的官员,再后头的官员衣裳颜色不一,胸前的盘补纹路也不尽相同。 “哐!” “巡查游路,闲杂人等回避!”铜锣声混合着吆喝气势逼人。 三虎子只看见迎面的众官家大人身后,密密麻麻数百名白衣博带的风流学子,正跟随前人饶有兴趣地来回看。 与之交相辉映的是两道保护她们的士兵,锐利的双眼和手中的长、枪一样泛着森森寒光。 她下意识地腿软,在这庄严浩荡的气势中几欲跪拜。 地面上翻滚的二娃子早就吓傻了,哭都哭不出来。 大街的百姓好似这才从恢弘震撼中反应过来,连忙退避至两边,不少人伸手堵住小孩的嘴,以防她们惊扰了盛驾reads();。 眼看队伍越来越近,千钧一发之际三虎子身体反应快过脑子,拎起两个娃娃退避到路边。 刚淹没到人群中,密集如同雨点般的脚步声便行至身前。 低着头的她只看见官袍闪过,而后是无数白衫衣角翻飞,随着一声声锣响,在这片死寂的静默中,与众人擦身而过。 队伍远去,心跳如擂鼓的三虎子终于松了口气,后背上冷汗涔涔。 街道上安静了片刻,重新恢复热闹。 二娃娃仰起脸,“娘,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让路?” 三虎子轻轻摸摸她的小脑袋瓜子,“那些都是官人和未来的官家大人,你好好读书,将来也考取个好功名。” 懵懵懂懂的二娃娃点点头,又道:“娘,我看见那些白衣裳的人里头,有个姐姐朝我笑了。”眼珠子亮晶晶:“她长的真好看,像仙君。” 这话让三虎子失笑,“瞎说,大女子哪有像仙君的,好了好了,你们不是要上山看吗,那些人就是从山上下来的。看也看过了,我送你们去学堂。” 二娃娃听罢扭头就跑。 她娘一把抓过来,扯着闷头不吭声的老大往私塾里头拖,“兔崽子,刚才的账还没和你们算呢。” 在李大人的带领下,三百多士子浩浩荡荡参观游、行。本来人群中不应该有杏林书院那些打杂的,但这种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她们便偷偷摸摸钻进来,发现的老师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士子会正式开始的头天晚上,官方给每个参加大会的士子分发了两套白袍圆领大袖衫。 这袍服以月牙白打底,雅致风流,上头用银线绣出腾云纹和碧涛瀚海,不可谓不大气端庄。 听说袍服的绸缎料子是江南苏湖特产的锦缎,银丝乃冰蚕吐制,光一件衣裳便价值近百两。 这种衣服只有历代参加过士子大会的学子才有,绝对的天下独一无二。往后拿出来也是光宗耀祖风光无限。 康定波一个打杂的自然分配不到,她身上这件是暂借沈榕的。 一路走来享受着无数百姓的顶礼膜拜,康定波激动的快飘到天上去了。 扭头正要和沈榕兄分享自己的兴奋,却发现沈榕并没有多激动的样子,反而显得漫不经心。 “你瞅哪儿呢?”康定波顺着她的目光往身后看了看,除了乌压压恭敬低着头的百姓,什么都没有。 “有个小孩。”白衣俊雅的女子露出个足以让人惊艳的微笑,“很机灵。” “机灵不机灵我不晓得。” 康定波抹了把脸,“只是,沈榕兄我同你讲,你最好别笑,板着脸就成了。” 这人的脸是假的吧,人类怎么可能长成这个样子。 头次看见她青衣温雅的时候康定波便被震撼了一把,好不容易稍微适应了点,她倒好,风流白衣这么一穿,简直化身成了志怪小说中的妖邪,专门勾引良家男子剜心夺命。 最不要脸的是连她这个良家女子也被勾引了。 第24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众人先是参观太学院,而后去拜会了刑狱司,了解里面的分工和大小官吏,详细知晓大周律法,顺便连带着犯人都观览个遍。 关在牢狱中的犯人要么就是案子尚且未审定完,要么就是死刑之类的,其他大部分都送到各地方凿路挖矿去了。 那些平日里无所事事快发霉的犯人,冷不丁见哗啦啦三百多号人涌进来,有个吓得当场口吐白沫。 典狱司长脸色特别不好看,暗骂这些囚犯平日里好端端,大人一来就这幅模样,真是有损典狱形象,不给她们牢房长脸。 看完后李大人带着众人潇洒离去,接下来要到南省著名的皋澜江。 江边耸立着一座楼,名字叫摘星楼,摘星楼建自大周开国,至今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历经风吹雨打依旧牢牢屹立。 和杏林书院一样,真正的摘星楼并非单独指一座楼,而是一片建筑群。 这片建筑群以最高的摘星楼为中心,呈带状环绕,百年下来形成南省极其繁华的中心区。和偏僻的临安街不一样,此地瓦楼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擦踵,所谓的太平盛世华貌风光不过如此。 穿过一道道街市登上摘星楼,彼时此处已然来了许多慕名而来的游子。 李大人亲自当解说员将此处的风貌历史讲解,而后让她们自己游玩。三百多人就此分散开来。 有的往连接着摘星楼的高坡上爬,那里不少石碑上题有文人佳作;有的继续往顶楼上,准备登高望远;有的则是待在这一层,加入到游客们的吟诗作对中,好不快活;更有大胆者去和诸位大人们寒暄套话,指望能被这些大人物记住脸。 李仁友面上慈爱地望着来往活跃的学子们,对胆大来和她谈话的人,由始至终耐心且温善,保持着长辈的亲和态度,让那些学子受宠若惊。 眼前正是个主动与她攀谈的学子之一。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这学子,心中沉吟上头那位大人的话,这次选人只要精不要多,两三个足矣。 而眼前这个孩子……能趁着机会攀高附势,说明是个聪明的人,敢和朝堂从二品大员说话,说明是个有勇之人,言语间逢迎拍马说的婉转叫人舒心,说明是个机灵的人。 李仁友笑的更和善了。 只可惜,太急功近利,行为举止毛躁冲动,光凭这点,便能叫前头的优点全毁喽。 上边的人再三发话,在这种紧要关头,她们要的是能沉得住气、必须沉得住气的人。 漫不经心地听那学子高谈阔论,李仁友眼睛瞥向别的学子们,打算从她们中再看看有没有好苗子reads();。 当她的视线无意中扫到某张脸的时候,面色陡然一变。 “大人?” “大人?” 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正慷慨论话的学子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小心翼翼地喊了几声,谁知道这位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死死地盯着某个地方。 她不由得狐疑地看了过去。 熙熙攘攘的学子们三五成群谈天说地,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李大人到底在看什么,怎么表情如此古怪? 李仁友面色有些苍白,只觉得口唇发干。 她从楼亭内的方木长椅上站起来,眼睛死死锁定某个地方,朝着那边大步走过去。 学子惊讶极了,下意识迈开脚跟上。 到处都是雪白的衣衫,很快便晃花了眼,只是合眼再睁开的的功夫,李仁友便失去了目标的方位。她心头紧缩,额头上冷汗淋淋,像只无头苍蝇般来回搜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喊谁,“前面的人站住!” 学子们茫然地纷纷看向她,连那些同来的官员们也是满头雾水,搞不明白李大人突然间怎回事。 汇聚在摘星楼的人实在太多,原本和谐的秩序被打乱,场面开始杂乱无章起来,学子连同来此处郊游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都在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越乱越是心慌,越心慌越是找不见。 想起方才的惊鸿一瞥,李仁友心脏狂跳,有种惊魂未定的意味。 那张脸太熟悉了,熟悉到叫她惊恐。可那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一定是我眼花了,没错,一定是这样。 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无意识在原地踏了几步。 然而就算她想自欺欺人都不可能,方才那眼可是看的真真切切。这种荒唐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那个人明明…… 相携下楼的四人正走着,沈榕听见声音扭头往后边看了看。 钱二等人跟着回头,目露疑惑:“楼上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忽然变得这么乱,好像有什么人在叫喊。” 白衣杂乱看不清楚,康定波耸肩,“反正有几位大人在,出不了什么事。”她嘿嘿笑:“这地界我最熟,除罢摘星楼还有好多好玩的,我带你们去耍上两趟。” 她本就是土生土长的南省人,摘星楼什么的早就看腻歪了,民间坊市里头藏着各种各样好吃好玩的,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如此不怀好意的笑容让沈榕心里头发毛。 为何忽然觉得和赵夫子那货如此相像,明明初见时候的康定波是个翩翩君子啊。 四人同行走在街市上,来往行人皆转头看她们。 自古以来士子便有“相貌端正”这条不成文的规矩,能杀进省城士子会的自然不光有才华,皮囊也是个顶个的好。 聂钊腼腆,钱博松老实,康定波飞扬,沈榕温雅,帅气逼人的4f朝大街上一戳,端的是无比拉风。 戴着纱帽游街的男子们要不是碍着娇羞早就扔手绢抛水果什么了。 “娘,娘你快看,是那个姐姐,那个仙君reads();。” 小二不高兴地嘟着嘴被她娘拽着朝学堂去,谁知道快走到学堂门口眼尖地看见拐弯处走出来一行白衣飘飘的人,当即开心地大跳。 “什么仙君?”三虎子皱眉看过去,却是被吓得不轻。这不正是山上下来的那些读书人吗。 她连忙拽着两个孩子快步离开。自己这般的小市民惹不起这样的人物,万一冲撞了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胳膊差点被拽掉的小二不高兴极了,一边反抗她娘一边脖子使劲儿扭过去,大喊大叫:“仙君,仙君。” 沈榕四人应声望过去,只见大街上虎背熊腰的壮女子扯着两个小娃娃,闹腾的跟人贩子绑架似的。 “怎么回事,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康定波吃惊。 四人当即快步走过去。光天化日之下做出此等有违王法的事情,真是太猖狂了。 眼看她们走过来,小二只差手舞足蹈:“仙君姐姐,仙君姐姐。” 沈榕惊讶:“这个孩子我见过。” 先前从临安街过路的时候看见过,光看模样就知道是个机灵鬼。拽着俩孩子的哪是什么人贩子,明明就是她们亲娘。 她顿时哭笑不得。 尚且没来得及解释,那方康定波横眉怒目,大斥道:“站住,你这刁人好生猖狂,青天白日居然敢做出此等混账事,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三虎子脑袋发懵,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大、大人,我――” “放肆,还不快快松开你手里的孩子!” 不明所以的三虎子下意识手掌松动几分。 老大哆哆嗦嗦地藏到她娘背后,害怕地露出半个小脑袋瓜子,偷看这群白衣陌生人。 小二甩开她娘的手,直直扑过去抱住沈榕的大腿,“仙君姐姐,你带我成仙去吧,我娘老是逼着我上学,我不喜欢读书,你带着我当仙人去好不好?” 沈榕无奈扶额。 康定波和聂钊钱二对视一眼,“你娘?” 三虎子噗通地跪下了,战战兢兢:“小人正是这两个小孽畜的娘,若是这两个小孽畜不小心触怒了大人,还请大人们千万不要怪罪孩子,要罚就罚我这个做母亲的管教不利。” 她牛眼瞪着小二:“还不快回来。” “我不,我要去成仙!这样你就抓不到我了!” 康定波被噎住,好半晌竟无言以对。 沈榕快步走过去,将妇人搀扶起来,歉意地解释:“大姐,真是对不住,我等从远处见你拉扯着孩子,还以为是……如今知晓不过是个误会,还请大姐见谅。” 这误会整的太尴尬。 三虎子本来以为自己无意中惹到这些山上下来的大人,正提心吊胆之际,没成想那人居然亲手来扶她。 受宠若惊的她顺着这股力道站起来,一抬头,登时傻眼。 眼前的白衣年轻人,凤眉丹目温润如玉,竟是比那画纸上的人物都美上三分。怪不得小二老是嚷嚷着看见仙君了,可不就是。 第25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丢脸丢大发的康定波临走时悄然用半面袖子遮住脸,面红耳赤。 “沈榕兄,你怎么不早说,我真是、我――”她羞愧难当,只觉得满大街谁看过来的目光都透着古怪。 沈榕真是冤枉:“我是要说的,可你动作太快,我没赶得上reads();。” 也不知道方才那小孩从哪里学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非要说长的好看就是仙人,硬是抱着她的腿不撒手,要沈榕带她去成仙。 夭寿哦,沈榕要是能成仙,还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待四人走后老远,小二还依依不舍地望着她们的背影。 “娘,仙君姐姐走了。”小二嚎啕大哭,“她说等我考个好功名再来带我成仙。” 三虎子摸摸她的脑袋瓜子,眺望远方,目光复杂,“那你可得好好读书,将来去找她。” 虽说她只是个市井的平民百姓,见过的大人物不多,然而三虎子好歹还是有点见识的,这些山上的人都厉害的很,指不定日后真能平步青云,若到时候还记得她家小二…… “我跟你们说,别看咱们士子大会才开没几天,这里里外外参加的人的底细,我都给摸的一清二楚。” 很快康定波便把刚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拍着胸口在三人面前吹嘘。 “这次参加士子会的,大部分是寒门子弟,凭着真才实学被名士大儒推荐过来的,另一部分是官宦和世袭小贵族世家的子弟,她们比寒门学生门路多,能参加进来不足为奇,当然这其中自身实力也非常重要。” “这次的士子会,有两人是我们当中身份最了不得,也是最惹不起的人物,便是那位李大人都得给几分面子。” 钱二和聂钊惊讶不已:“李大人可是朝廷的二品大官,她都得给面子?” “没错。”康定波沉重地点点头,满脸唏嘘:“那二人一个是当今三皇女殿下侧君的妹妹,一个是首辅大人的表侄女,你说能不给面子吗?” 两人倒抽一口气。 看来之前是她们的想法太狭隘,本以为来参加士子会的大都和自己差不多,就算有个别有权有势的,也不过是七八品官员,谁想到来头这么大! 尤其是那位三皇女殿下侧君的妹妹,这可是直接和皇家扯上了关系。光凭这个名头,天下敢动她的人没几个。 三人感慨连连,扭头见沈榕双手抄在袖子里,漫不经心地看道路两边的小摊,不由得怪异。 “沈榕兄,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打探到这些消息的,沈榕现在的反应很不给面子,让她很不开心。 脑中灵光一闪,康定波恍悟:“莫非你早就知道了?” 没等她答话,钱二反倒是先开口了,一副“这你就不知道”的样子。 “定波兄,沈榕兄成天和咱们在一起,怎么会有时间去打听这些消息。她不惊讶不过是因为不在乎罢了,沈榕兄此等洒脱之人,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 康定波当场表示顶礼膜拜,“受教受教,沈榕兄果然不愧为真君子。” 聂钊也用赞叹的神色望着她。 莫名其妙又被表扬了的沈榕讪讪摸摸鼻子。 行至街道中央,前方路上吵吵闹闹,许多人围成一圈不知道干什么,巡城士兵就站在边上,却始终不去阻拦。不少路人都被吸引过去,眼看包围的层数越来越多,硬生生将原本顺畅的道路堵塞的严严实实reads();。 沈榕瞥了一眼,没兴趣,打算绕道。 这种典型的闹事场面她是绝对不会去凑热闹的。 她没兴趣不代表别人一样没兴趣,尤其是热血愤青康定波。 “这是做什么,巡城兵都是吃干饭的吗?” 士子本就年轻气盛,怀揣着拯救天下苍生为国为民的激昂,如今见了这等场景自然不爽快。吃着皇家的饭却不好好做事,此等废物要之何用。 撸起袖子,康定波二话不说便往里头钻,钱二和沈榕着急地唉唉叫,她压根不听,两三步挤了进去。剩下的三人只能连忙跟上。 “是士子!” 拥挤的人群中隐约看见中心包围圈里一晃而过的银线白衣,现在这种时候,能穿银线白衣的只有参加士子大会的读书人,难不成里头是读书人在闹事,所以巡城兵不敢阻拦? 饱读圣贤诗书竟做出此等有伤风化的事情,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 等几人挤进来一看,却发现事情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简单。 人群圈包围中央两群人正在对峙,皆是白衣飘飘,腾云纹和碧涛瀚海和银线眼熟之极,双方分明都是士子会的人。 两方人分左右对站,一方人数多,一方人数少,诡异的是人数少的那方牢牢占据优势,人数多的反而气势极弱,似乎不敢反抗。 人少的那行人中,打头的士子高高扬起下巴,睥睨着对方队伍中的一人,口气厌恶。 “不知好歹的贱民,别说是你,就是你娘站在我面前也得乖乖下跪叩拜。今天姑奶奶心情好,若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裤子,趴在地上爬三圈,我就放过你。” 尽管都穿着一样的衣袍,然而此行人腰间玉环,颈上宝符都说明她们绝非普通人家。 再看被辱骂那方,个个脸色青白,单气息便知是穷酸落魄户。她们一部分低着头懦弱地不敢为同伴出头,另一部分咬牙切齿,双眼通红。 对面富贵的士子们只有打头的开口,其他人纷纷幸灾乐祸地看戏。 一眼打量过,沈榕低头无聊地拢了拢袖子,思量着几个月后自己回家,要不要顺手把这袍子卖了换点实在的银钱花。 欺凌弱小的戏码她见多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才没闲心管。 “呸!杜庆瑜,别以为你母亲是兵马左司我就怕你,这里可是南省,李大人她们还没有走,你想撒野未免找错了地方。” 毕竟是读书人,就算家境再贫寒,通身傲骨是打不碎的。 杜庆瑜冷笑,“天真,你以为李大人会为你出头,实话告诉你,就算李大人现在在这里,你该跪还是得跪。” 她朝旁边退了退,给身后的两人让位:“看见这二位了吗,别说李大人,就是当朝首辅来了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 众人的目光都汇聚过去,人群中的康定波等人跟着看向那边。 但见贵公子中央站着两个人,皆是玉面朱唇,英俊不凡。其中一人眸光阴鸷冷酷,另一人桃花眼招摇,分明是个浪荡子。 那二人被拿来做挡箭牌,仍旧漫不经心没什么反应。 然而对面的寒门士子们却个个变了脸色reads();。 大家都不是孤陋寡闻之辈,早有人跟她们私下说过二人的身份,来的时候老师也曾经数次强调,千万不要招惹不该惹得人,否则功名之路尚未开启已然被截断。 这二人便是那绝对招惹不得的人物。 恍悟了什么的沈榕看了看康定波,见她脸色凝重,顿时明了。 只怕眼前两人正巧便是她说的那两位“惹不得”的人物,只能说人生真是奇妙。 对方惨白的脸色落在杜庆瑜眼中,只让她更加得意,瞅见人群中一个耍杂的,登时计上心头。 “你应该知道得罪我们是什么下场,现在给你个机会,去向那只猴跪下磕三个响头,响亮地叫声爹,我就放过你。” 年轻士子脸色从通红变成了铁青,怒气几乎燃烧她的双眼。 看到这里康定波再也忍不下去,拨开人群走出来。 “尔等饱读圣贤诗书,做出欺压同窗的事宜不说还冒犯李大人,简直有辱斯文,不若我们一起到李大人面前说道说道,你将刚才那番话放在李大人跟前再说一遍。” 人们吃惊地望着又几个冒出来的士子,窃窃私语的声音更多了。 没料到会有人相帮,寒门士子心头感动,“这位兄台,多谢你的好意,只是这是我们的事情,你还是莫要牵连进来。” 对方身家不凡,不是她们这些人能惹得起的,更不能因为这些连累别人。 康定波不悦:“我堂堂七尺女儿,若是连这等小事都怕,还考取什么功名,做什么读书人。”沈榕觉得如果此时她手中有东西,一定会被重重扔掷在地上,以加重气势。 她都站出去了,聂钊、钱二自然当仁不让,毫不犹豫走出来站在康定波身后,沈榕摸摸鼻子,跟上。 “呦,还来了帮手。”眼见事情越闹越大,打头的那富贵士子眼中光芒闪烁,心底有些发虚。这种事情若是真的闹大了,指不定会影响到前途,不过想到自己背后的两尊大神,她顿时放下心。 “别说你们几个,就是三百士子全来了也没用。”事已至此输人不能输阵,否则今后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听见这话康定波当场便要暴走,沈榕赶忙拦住她。 就这位的脾气,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她们是来学习知识的,不是来找事的,能和气善了就善了。 “这位朋友,小妹斗胆敢问一声,不知她是何缘由得罪了你?”她客气地询问对面叫的杜庆瑜的人。 这般一出声,众人立即注意到她,应声看过去,抽气声顿时此起彼伏。 杜庆瑜同样被她晃眼的容貌闪了下,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还是女子,当即冷笑,“关你何事。” “阁下可是以为,不管今天出了多大的事,你背后的二位都会为你撑腰?” 她笑的纯良。 “那你未免太高看自己。” “如果我是那两位仁兄中的一个,你于我而言不过是个耍戏的马前卒,玩的好了,我会为你鼓掌,玩砸了也没什么,咱们又不是亲姊妹,你是你我是我,互不相干。” 杜庆瑜脸色大变。 第26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杜庆瑜的两座靠山,一是当今三皇女殿下侧君的妹妹,一是首辅大人的表侄女。这般尊贵的身份,便是放在京都皇城脚下也敢横着走。 相较之下,对面那些土鸡瓦狗根本没法比。阶层差距是皇权统治时代任何人都无可跨越的鸿沟。 自幼娇生惯养的杜庆瑜是家中长女,可谓众星捧月地长大,然而自打来到杏林书院之后,她引以为傲的身份变成了笑话,这叫她对那两人羡慕之余心头压满了火气。 本以为今天能好好撒撒火,谁知道冒出来一帮多管闲事的。 最可恨的是对面那人说的话,叫她无可反驳。 被当众揭穿的她脸色铁青,恨恨盯着沈榕,却没有再开口。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两人翻脸不认人的性格,这时候如果自己说出什么不知轻重的话,不仅仅是打了她们的脸,也是打了自己的脸。 杜庆瑜也是个读书人,还没有下贱到那种恬不知耻的程度。 像这种自家没多少势力,靠着别人狐假虎威,却又自以为清高的人沈榕两辈子见的多了,对付这种小喽啰没什么意思,从根源上下手才有趣。 同窗之间闹矛盾摩擦本来就是小事,只需再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基本上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本来一切顺利,哪成想她还没开口,一直站在杜庆瑜背后从头到尾没吭声的两人中,有个人笑了。 “你倒是很大胆嘛。” 那人弯起桃花眼,八月天还打着把小折扇,扇面掩唇,盯她的目光闪烁着异色。 沈榕下意识皱起眉头。 此人之于她的感觉,就像是锁定猎物的豹子,气息之间满是捕捉猎物的兴趣和邪肆。 重点是,这种感觉格外别扭。 旁边的康定波也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只觉得对面这人有些怪,她看沈榕的目光就像是……看异性的眼光reads();。 “谁告诉你我不会给她出头的?凭你这句话,今儿这事我管定了。”那人笑眯眯开口,戏谑道:“想要让这事就此了结也可以,不过有个小小的条件。” 她将折扇稍稍往下拉,露出红唇,“只要你诚心诚意喊我句好姐姐,我就放过你们。” 眼角的笑纹更深,自唇中伸出舌头舔了舔唇面,“哦,差点忘了自我介绍,鄙人方铭薛。” 康定波嘴角抽搐。多少是个弱冠的人,再看不出点什么她就是个傻子。 钱二和聂钊还没有看懂什么意思,只见大家面色几番怪异变换,茫然不已。 沈榕不动声色两三眼将她瞧过,心底将口水吐她满脸,面上客气作态。 “兄台说笑了,说到底不过是件小事。” 末了转向那边的杜庆瑜。 “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杜兄大度仁厚,此等小误会想必不放在心上。我等都是读书人,再磋磨下去只会丢了读书人的脸面,何况巡城兵只怕已经上报顶头的大人们去了,何不就此揭过,于你我都好。” 望着姿态诚恳的她,杜庆瑜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对方这般客气,若再抓着不放岂不显得自己小肚鸡肠。 只是…… 悄然望了望方铭薛的脸色,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别人不知晓她可是一清二楚,这位有个特殊癖好,不爱美郎君偏偏欢喜女子,眼前这人样貌如此出挑,还是个读书的学子,气度不凡,明显被她看上了。 “兄台不回,我就当答应了。” 杜庆瑜半晌不吭声,沈榕便作了个揖,拽着尚未反应过来的康定波和钱二等人,转身离开。 被出头的寒门士子们再不愿意多待,连忙跟上。 惊愕的杜庆瑜呆怔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有种被耍的感觉。 可人家也没说错什么,她一时间弄不太清楚自己该不该恼火。 再次悄然望了望方铭薛的脸色,咽咽口水。 不管自己是不是被耍了,反正这位是明显被无视,那就跟耍了她没什么区别。 方铭薛怒极反笑。 有胆子,给点脸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站住。”她懒洋洋的声音透着不容置疑。 康定波心头一惊,下意识便要顿住脚步。 沈榕只当成耳旁风,拽着康定波的手腕停也不停,径直离去。 几人混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出老远似乎依旧能感受到背后阴鸷的视线,那股芒刺在背的极度不舒服感,让康定波额头上全是冷汗。 “沈榕兄,估计日后咱们要倒大霉了。” 这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给方铭薛面子,依照康定波当初对其脾气的探听,对方可不是个仁慈之辈。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头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把好朋友都给搭上了reads();。沈榕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知音啊。 跟在她们身后的寒门士子们纷纷低着头,惭愧不已。 “今日多谢诸位相帮,大恩无以为报,日后有用得着的还请务必开口。”和杜庆瑜对峙的年轻士子深深地给几人行礼。 原本是她的事情,没想到如今却牵扯到了别人,着实叫她愧疚不已。 她也知道今天这事假如真的被那帮人惦记上,很可能一辈子就这么毁了,毕竟对方有权有势,自己等人闹翻天不过是群穷书生罢了。 本来抱着豁出去的决心,不料居然会有人为自己出头,是以她对沈榕是真心感激。 “阁下客气了,我等同为士子,而今算是同窗共读,同窗有难怎能不帮。” 沈榕将她扶起来,“你无须太过担心,我等终归是士子会上的人,背后有名士大儒,身前有李大人和万里之外的圣上,怕她们作甚。” 这话她自己听着都虚。 名士大儒不一定会为她们得罪那些人,李大人同样不用说,至于圣上,芝麻大小的事情圣上能理会就有鬼了。此番话顶多让人自我安慰,别的没什么作用。 说实话,要不是为了康定波,傻子才管这档子破事。不过既然做都做了,当然得把样子装到头,指不定将来就用到这帮人了。 望着她温柔和善的笑容,年轻士子差点落泪,尽管知晓是安慰话,却也让她心中感动万分。 “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沈榕。” “沈榕兄,给你添麻烦了。”正如方才所言,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上的,她赴汤蹈火都不说二话。 见她行大礼,沈榕连忙回礼。 的确是添麻烦,原本打算老老实实度过这段时间,回到小村庄继续安安生生过日子,哪知道莫名其妙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物。 不晓得那个变态会不会报复。 居然喜好女子,脑子有病吧。 更可恨的是还盘算到她身上来,她沈榕看上去像是搞蕾丝边的人吗,将来她可是要堂堂正正娶夫郎的。 想到临走前那人阴翳的眸光,她心底格外不快。 沈榕最讨厌的就是超出掌控范围的东西。 按照她对自己这辈子的规划,将会安安稳稳活到入土。 然而最近事情太多,很多打乱了原有的安排,这让她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变原有的计划。 不过并不要紧,大自然中发生意外是很常见的事情,支线乱点没关系,她有自信让其回归主线。正如她能毫无心理压力地来到南省,因为笃定自己会回去。 但现在方铭薛的出现成了一个变数,甚至有可能超出掌控范围,威胁到接下来的路线。 这就叫人非常不喜欢了。 她垂下眼皮遮住眸中一闪而逝的黑光。 边儿上的康定波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将自己包裹的更严实。怎么觉得有点冷呢。 第27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花好月明夜,正是吟诗作对时。 院中负手而立的赵夫子抬头望向天上残钩的月亮,不由得叹息。 放在以前她吃罢晚饭都会去看会儿书,找到好词好句立即撩衣奔赴沈榕家,和她共同研究探讨。 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呀,而今君不知处,只有她一人寂寞地待在这个没人能理解她高尚情操的小地方,想想都为自己心酸。 距离沈榕兄离开一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她在那边过的好不好。 嗯,这声关怀,勉强算上个钱二吧。 “妻主今日不看书吗?”半掩的老旧木门从内往外打开,摇曳的烛火中包裹着纤细柔弱的身影,正是赵夫子的夫郎。 “娘、娘,我的功课做完了,你教我画画好不好!”从男子身后钻出个四岁多虎头虎脑的小丫头,急冲冲地开口,又畏惧赵夫子平日里的积威不敢跑过去。 赵夫子家有两个孩子,皆是夫郎所出。身为堂堂秀才,赵夫子这辈子却只娶了一个正夫,叫十里八方人都惊讶了个遍。 按照她的话来是说人多嘴杂,她平生最爱读书,读书需要清净的环境,娶太多太聒噪,一个足矣。 如此奇葩的理由,当年惊呆了多少女人心,妒红了多少男儿眼。 赵夫子为人清高到刻薄的地步,其夫君温柔大方,结果生出来的家中老二虎头虎脑,也不知道像谁。沈榕看过之后说只有两种解释,一是赵夫子管教太严厉,物极必反;二是夫妻两人性格差距太大,基因突变reads();。 小丫头没听到娘亲的回话,嘴巴扁起委屈地大哭,“娘是坏人,不要娘了,我要去和沈榕姐姐学画画!”说完直接朝家门口跑去。 夫君连忙拉住她的胳膊,不顾挣扎抱在怀里,“你这孩子,天这么冷,不穿厚衣服还光着脚,出去肯定感染风寒。” “呜呜哇哇,爹,我要沈榕姐姐!” 赵夫子抖了抖身上寒夜的风霜,走回屋子,瞥了眼仍旧拼命挣扎仿佛她爹是人贩子的小丫头,“她一个月前便外出了,你去也找不到人。” 小丫头呆滞,哭的更加撕心裂肺。 夫君头脑发疼,自己这妻主就是这样,读书读的脑子坏掉,对自家孩子都这般不客气。心疼地抱着孩子哄着回屋,也没给妻主一个正眼瞧。 瞅着父女二人的背影,赵夫子慢悠悠地清了清嗓子,“我又没说不教你画,你自己倒先哭上了。堂堂女子,成何体统。” 小丫头眼里带着泪花高兴地回头。 夫君顿时为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气的人哭笑不得。 大丫头听说要学画画,跟着一并到娘亲书房,俩小凑着大脑袋好奇地看。夫君则微笑着给她们洗笔研磨。 “我这画工大半都是沈榕兄所授,若你真想好好学画,找她不妨是个好主意。”君子理应多才多艺,除罢六艺之外学些别的也好。 提起沈榕,那边的夫君忽然有些犹疑地开口:“其实我今日听说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赵夫子一边按照女儿要求画兔子,一边漫不经心问。 “是邻居那黄家夫郎告诉我的,他说镇上来了批来历不明的人,凶恶的紧,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行人拿着画轴到处询问,说是找……” “谁?” “沈清源。” 笔尖一滴浓郁的墨水落在即将画完的兔子脸上,画作污了小块。赵夫子皱起眉头,不解:“找沈清源作甚?” 死了十几年的人,尸骨都化成了骨头,竟然有人专门来寻她? “画画画画!”两个丫头尖叫起来。 赵夫子随手提笔勾勒,将白兔子变成了带着花斑的杂色兔子,更显可爱玲珑,而后教育两个女儿。 “大女子做人行事稳稳当当,要沉得住气,静的了心,一桩小事便叫你们如此惊慌,日后碰上大事又当如何?” 对上她严厉的眉眼,两个孩子低着头,小声嚅嗫:“以后不敢了母亲。” 待妻主教训完孩子,夫郎才接着说刚才的话。 他一介乡野村夫自然比不上妻主管教的周到,是以家中对孩子的教育都是赵夫子来完成的。何况他觉得妻主教育的非常正确,女儿家若是动不动便娇娇气气,还能称之为女子? “那行人口中说乃是沈先生的亲人。沈先生没离世之前在镇上有些名头,可现今去了这么久,很多人都不认识他,加上那行人气势凶恶,相信她们的没几个。沈先生是出了名的善人,镇子上当年受过她恩惠的人不少,知道的人都不愿意说出口,估计到现在那帮人没能打听到什么。” “镇子上……看来她们并不知道详情,否则早就找到咱们村来了reads();。”赵夫子放下笔,将完工的墨画放旁边晾着,沉吟着开口。 沈清源便是沈榕的母亲,比赵夫子年长几岁。她对沈清源并不太了解,也没多少交集,只听说是个极其聪慧温良的女子。 估计若不是娶了沈郭氏那般的泼夫,也不至于早死。 没错,在赵夫子看来,沈清源就是被她夫郎气死的。 赵夫子和沈榕认识这么久,从来没听她主动提起过那个母亲,大概也是对自己天天受窝囊气的娘不喜欢。 听说她是二十多年前从外村搬过来的,具体家乡在什么地方,没有人知晓。不管如何说到底是个粗野村妇,怎么会有人专程来找她? 赵夫子越想越困惑。 ―― 清乔镇一如既往的人流如织,赵夫子背着手慢悠悠晃荡在大街上,高高扬起的脖子如同战斗母鸡,犀利的眼睛来回搜索。 昨晚辗转反侧,她决定为了沈榕兄务必到镇上走一趟,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晃荡了好久,累的半死的她暗中骂那帮寻人的家伙不务正业净偷懒,赵夫子捶捶老腰,找了处凉棚茶馆坐下休息。 伙计勤快地给她添了茶,赵夫子端着小茶碗品尝两口,扭头看见茶楼隔间里走出来一行人,大约四五个的样子,皆是身穿寻常麻衣,然而身上的气势不容小觑。 关键是她们的脸都陌生的很。 赵夫子二话不说撂下铜板尾随追了上去。 那行人出罢茶馆,终于有个开口说话了。 “我们一路搜查而来,消息上明明说这里就是沈清源最后的落脚之地,怎么会找不到这个人,莫非这里的人故意不告诉我们?” “昨日我们询问的人中有些人支支吾吾,想必你的猜测是真的。” “乱臣贼党倒是能跑,找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藏身,真以为大人找不到她。” 拐角后的赵夫子呼吸急促,心脏砰砰狂跳。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看样子是来寻仇的,只是不知道沈清源往年得罪了什么人,十几年过去了都有人不远千里来追寻。 正想着,面前忽然黑影一闪,只见方才还在不远处谈话的众人,此时已然将自己团团包围。 “你们――”赵夫子大骇。 “原来是你个书生鬼鬼祟祟跟着我们。”麻衣人冷笑:“你认识沈清源吧。” 上当了!她们应是在茶馆便发现了自己的窥视,故意将自己引到这里,先前那番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只是看你们行迹可疑追上来看看,并不认识什么沈清源。”赵夫子强行镇定,眼珠子四下瞅着看能不能逃跑。 对方人多势众,吃亏的肯定是她。 可惜方才只顾着听这帮人说话,不知不觉跟着她们来到了无人的小巷子,周围全是冷冰冰的墙壁和破旧房屋,只怕根本没人住。 “不说没关系。”麻衣人打了个手势,包围圈的所有人纷纷从袖里倒出长匕首,锋刃寒光四射,尖锐对准中央的赵夫子。 第28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赵夫子是个极有傲骨的人,就算被砍掉脑袋也绝对不会说出些什么,哪怕她其实和沈清源并不熟悉。 “你以为我们打听不到沈清源的消息?”麻衣女子看出她表情中的坚决,招招手,立即有人奉上厚厚一沓银票。 “这是五百两,使用的是南省通票,拿了它立马能到这里任何一家钱铺取银子,足够你全家人舒舒坦坦过一辈子。” 她状似善意地劝告,“这些钱,就算你不拿别人也会拿,你不说迟早会有人说。” 没有人和钱过不去,何况足足五百两,如此可怕的天文数字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 赵夫子满脸鄙夷,“金钱于我如粪土,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说什么。”高高扬起下巴:“我可是朝廷诰书任命的秀才,你们胆敢谋杀秀才,等着被官家捉拿后半辈子吃牢狱饭吧!” “敬酒不吃吃罚酒。”女子眉宇阴鸷,“我们既然敢做,就不怕被捉拿,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便是举人状元在这里,我等该杀照样杀。最后给你一个机会。” 她的表情狰狞起来,“不说的话,等我查到沈清源的消息后,连同你家中老小一并送上西天。” “你这贼人,好歹毒。”赵夫子终于慌乱起来,大惊失色,想到家中结发夫郎和两个年幼的女儿,心疼的直抽抽。 “你放心,我们只是找沈清源确定一件事情,不会拿她怎么样。”麻衣女子见她松动,打个手势,所有人立即收起匕首。她甚至还露出了仁慈的微笑。 瞅见她眼底的冰寒,赵夫子打了个冷颤,咬牙心中啐骂。死了十几年的人了,你们倒是想拿她如何也没辙。 “沈清源的家在白石村东头,家中只有个鳏夫。” 鳏夫指死了妻主的男人。 对方面色登时难看极了,伪装出来的微笑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双眼凶戾,“你说什么?沈清源死了?” “十几年前就死了,沈清源二十多年前来到白石村,后来娶了夫郎,可惜夫郎至今无所出。十几年前她死后,她那夫郎便成天赌博喝酒,泼辣的狠。” 赵夫子小心地窥探着她的脸色,“他们没有孩子,家里经常空空荡荡的没人,这事全村人都知道。” 良久死寂。 麻衣女子犀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在她身上刮过,忽而冷笑:“若是敢叫我知道你说半句谎话,我便将你剁成十八块送到你家人面前。” 赵夫子瑟缩了下,坚决道:“你们都已经拿我家人威胁了,我怎么敢说谎话,不信的话你们去问别人!” 盯着她看了半晌,在赵夫子脊背冷汗淋漓快撑不住的时候,她终于转开目光。 “带我们去白石村沈清源家。” 沈清源都死了你们还去干什么! 赵夫子差点没忍住脱口而出。一旦去了,很有可能自己的话会被当场揭穿,她可不认为沈郭氏那种人会有眼色地维护自己,到时候若是被戳穿…… 咽了咽口水,麻衣人冰冷目光下,她只能僵硬着头皮点点脑袋,乱糟糟的脑海里阵阵空白,强迫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reads();。 那行人依旧前后左右包围她,只是她们做的格外自然熟练,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大群熟人在一块走路般,外人根本看不出异样。 赵夫子视线划过她们宽大的袖子,里头隐藏的可都是见血封喉的匕首。 麻衣人阔绰地买了辆牛车,指挥其中某个拿着鞭子驾车,其余人连同赵夫子一并坐到车板上。 “放心,只要不老实配合,我们不会伤你。”女子笑道,“沈清源的夫郎无所出,那她家还有没有别的孩子?” 眼皮子跳了跳,赵夫子佯装怪异:“既然无所出,当然没有孩子。” “是吗……”对方意味深长。 原本赵夫子以为她们的目标是沈清源,只想着告诉她们沈清源过世的消息便会罢手,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明明已经知道沈清源死了十几年,骨头说不定都快化成泥土了,却依旧要自己带路,重点是,她们还询问沈清源的孩子。 沈清源的孩子,唯一一个,不就是沈榕吗?!! 她们找的是沈榕! 得出最终结论的赵夫子肺里的氧气瞬间被抽干,嗓子发燥,呼吸困难,本来就混乱的脑袋更是嗡鸣声阵阵。 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榕从小在白石村长大,去的最远的地方莫过于此次的南省,为什么会有人千里迢迢专程过来找她? 一时间她脑中蹿过无数的念头,诸如沈清源早年得罪的杀父仇人过来复仇,而今母债子偿之类的话本小说常见故事,她是越想越觉得可能。 若不是这么多仇家在场,赵夫子便要热泪滚滚而下了。 沈榕兄,你好生命苦,本以为摊上个泼辣混账父亲已经够惨,哪知道后头还有个要命的母亲等着你,作死呦,好可怜。 牛车到底比人脚力快,赵夫子这辈子都没有像此时希望时间凝固,然而天不遂人愿,白石村到了,她甚至都看见了村头标志性的大柳树,垂地的柳枝在秋季里依旧带着翠色。 一行人下车,将牛便那么扔在村头管也不管。 打头的麻衣人眺望四周祥和静谧的小村庄,望着凹凸不平的黄土路,高高低低的草屋泥坯房,来往挑着担子衣着质朴的乡村人,以及偶尔一两家开始烧火做饭的袅袅炊烟,眸光变得深沉起来。 “原来你就住在这里……”她长长叹息,那声音太小,距离最近的赵夫子都没有听见。 “走吧,去沈清源家。”转头的瞬间,脸上的感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那似笑非笑的可怕神情。 “不远了,就在前头。”赵夫子伸手指了指,“就算现在去估计家里也没人,她那夫郎天天外出赌博,基本上不沾家。” “少废话,走!” 不情不愿地带着众人过去,路上不少看见她们的纷纷投以好奇,赵夫子带这么多人上沈榕家干吗? 现实永远是残酷的,赵夫子百般祈祷也没用,往日天天不在家的沈郭氏偏偏今日、现在、此时此刻就在。 沈榕家的木门半敞,依稀能看见院子里小小的蔬菜园子和右边的晾衣架子,上头不干不净地搭了一件中衣。 沈郭氏正在厨房给自己做午饭reads();。以往洗衣做饭这种粗活都是交给沈榕干的,可沈榕都走一个多月了,他总不能把自己饿死。 何况现在穷的要命,连去赌钱的本钱都没有,赌坊不让他进,他也没去处,只能老实待在家。 沈郭氏正漫不经心地用大铁勺搅着锅里的咸面条,一边骂沈榕不孝顺,一边希冀她赶紧回来。 正专心想着,忽然院子门响起门轴转动的闷声,接着一道脆亮的女子声音响起。 “主人家可在?” “谁啊!”心情不好的沈郭氏下意识骂了句,哐当撂了勺子走出厨房。 外头的阳光明晃晃,将满院子陌生人照的一清二楚。 “你、你们是什么人?”他惊讶,猛地瞅见了人群中夹杂的熟悉面孔,不由得横眉怒目,“姓赵的,我女――” 他想说的是,我女儿都不在家你过来干什么,难道是给老子扫地做饭? “他就是沈清源的夫郎!”见他张口便要坏事,赵夫子连忙大声开口。 “沈清源?”被打断的沈郭氏当即被转移了话题,狐疑不已:“你们找沈清源干什么?” “看来你真是她的夫郎了。”麻衣女子微笑,“我们不找沈清源,找她的女儿。” 赵夫子双眼猛地瞪大。沈郭氏啊,你可千万不要上当!沈清源没有女儿! 任凭她使眼色使到眼睛都快挤瞎了,那边的沈郭氏始终接受不到,怪异地看了看眼睛抽筋的赵夫子,奇怪地反问:“你们找我女儿做什么?” 麻衣人眼中精光一闪。 赵夫子当场几欲吐血。 “我等乃是沈清源先生旧友,往日多亏沈先生相帮,而今小有资产,不辞千里前来报恩。”麻衣女子诚恳道:“不知沈先生与令千金何在?我等好当面道谢。” 她身后的人从怀里掏出个小袋子,张开袋口,一团金灿灿的光芒差点把沈郭氏狗眼戳瞎。 “这是……金子!”他眼珠子掉出眼眶,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小小玩意,不成敬意。”麻衣女子越发客气,稍稍低下去的面孔上笑容诡异。好赌博,嗜纵酒,那么肯定同样爱钱。 明知道她这般作态都是陷阱,赵夫子却不能开口说一句话。自己撒谎被戳穿,现在是自身难保,沈榕兄啊沈榕兄,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 “既然是妻主的朋友,还请贵客快快进门。”沈郭氏笑的只见眉毛不见眼睛,眼珠子分毫没离开金灿灿的小袋子。 “只是你们来的不是时候,妻主她十几年前便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父的,幸好我这女儿争气,书读的不错,月把前到省城参加什么士子会去了,现在家中只有我自己。” 他说的凄凄切切,心中暗想,两人都不在,那报恩的金子岂不全都是自己的。 “原来如此,您可真是辛苦了。”麻衣人唏嘘怜悯,忽而话音一转:“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叫沈榕。” “沈榕啊……” 大人,时隔近二十年,终于找到殿下了。 第29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自李仁友从杏林书院回来,心里头总是七上八下的,老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具体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她自己也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那天的惊鸿一瞥? 像,太像了。 一闪而逝的容貌,分明和那位一模一样。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憋得她这几天心里火燎般难受,想说又不敢说,唯恐说出口保不住头顶的乌纱帽算小,杀头算大。 可她实在憋得慌呀! 本来现在局势就不稳定,当今圣上病情加重日渐垂危,太女一日不立,满朝谁能睡得好觉。偏生在这种节骨眼上,她这双只恨不得瞎眼抠出去的眼珠子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书房中的李仁友负手踱步良久,原本蒸腾热气的茶水变得冰凉,窗外当空的太阳只余日暮黄昏,她重重叹口气,满腔烦恼压抑只觉得连每一根头发都沉甸甸的。 究竟要不要上告大人呢? 可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如此敏感的事情,一旦真的出了岔子,可想而知自己将会在大人跟前留下什么印象,一旦没了她的支持,日后再想往上升怕是无异于登天。 朝堂如战场,你不进,就等着别人把你踩在脚底下。李仁友一点都不想做垫脚石。 她随那位大人站的是大皇女一系,毕竟大皇女出自嫡系,身份尊贵,且为陛下长女,于情于理都应该继承皇位。 关键是大皇女有个几小小的缺点,不学无术、性情残暴嗜杀,曾经不满太傅管教,将其当众刀砍八块,命太监分食。 以前类似的事情有很多,唯独这次引起了巨大轰动,只因那太傅德高望重,陛下对其十分敬重,哪料到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陛下大怒要依法惩治大皇女,后君百般阻挠,更发动长姐东镇将军率领文武百官求情,陛下这才从轻发落,从那之后对这个女儿便十分不喜。 正因为这样,朝堂另一部分人站在四皇女那边。 四皇女和大皇女一父同胞,皆为后君所出嫡系,是血亲姐妹。比起大皇女来说,四皇女性情天真烂漫,虽说有些稚嫩,却是个心底良善的,只要好好辅佐他日定成明君。 可惜她并非皇长女,千百年来皇位继承按照嫡长女制度而行,因此四皇女在总体上,机会和大皇女是一样的reads();。 这种事情,最后还是要看陛下怎么想。 除罢这两位强敌外,其余皇女皆为庶出,尽管有文武双全才华斐然的,单凭一个庶子的身份便能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值得一提。 如若不出意外,新任帝王将在二人中诞生。天底下除了她们两个,还真找不到更尊贵更有资格的人。 李仁友呼出一口气,坐回太师椅上,端起凉了的茶碗抿了口,刺骨的水冷不丁滑入口中,惊的她一个哆嗦。 脑中忽然闪过一张脸。 温和、宽容、仁厚……惊艳。 那是个能让全天下傲骨铮铮的英雄豪杰心甘情愿叩拜臣服的人,她的盛名为世间传颂,她的功德与天地同高。 ――鎏金龙椅之上,总是面带微笑的,杀人不见血的那位。 和她惊鸿一瞥长的一模一样的那位。 她的眉头又是一皱,朝廷中有一个禁忌秘闻,据说将近二十年前丢失过一位皇女,若真要按身份算,她才应该是最高贵最正统的,就连大皇女四皇女都没资格与之相比。 假如丢失的人被找到,那么当前固定的二龙相争格局,将粉碎的彻彻底底。 但愿这天永远不要到来。 ―― 事情出乎赵夫子意料,撒谎被戳穿那帮人居然没有怎么样她。 她们走的很干脆,和沈郭氏谈过之后便麻利地离开了,甚至没有多看自己一眼,这让赵夫子劫后余生松口气的同时,清高病发作心头有些不爽。 最开心的人莫过于沈郭氏。 金子,金子呀! 不是铜板不是银子,是黄澄澄金灿灿可爱可心又可人的金子! 整整一小袋呢,全是金珠,他这辈子都不用愁吃穿。 想着往后天天穿新衣服,日日吃炖鸡加白糖,高兴了就去赌场洒两把,不高兴了买些好酒享受,再多弄点珠宝首饰挂的满身叮当响,走到路上好好炫耀炫耀,叫这些老土乡下人都瞅瞅。 这才是生活! 料不到沈清源那个死鬼死了这么多年还有些用处,世人都道她那般好女子娶了自己这等粗野人太可惜,啊呸,放她娘的狗屁。 没人知道沈清源之所以和自己成亲,是她早就有了孩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弄的下贱种,他见着面儿的时候都有一个月大了。 沈郭氏性格脾气不好,村里没人愿意娶他,一直拖成了老郎君,好不容易来了个知书达理,样貌堂堂正正的人愿意娶,可把郭家人高兴的,好几天都睡不着,就怕她跑喽。 当时的沈郭氏也格外兴奋,原本打算嫁过去收敛些的,谁知那天她约自己出来,把事情摊开,然后问他愿不愿意。 沈郭氏怒的一脚将沈清源踹到了河里,后来几番思量,觉得沈清源还不错,干脆同意了。 这件事情他为沈清源保密这么多年,除罢沈郭氏自个儿,连他爹家都不知晓。 前些年头还好,哪成想那个短命鬼才几年就翘辫子,两人同房多年自己无所出,只将怨气都撒到沈榕身上,闲着没事干就鸡蛋里挑骨头,这么多年过来都习惯了,哪天不骂骂她浑身不舒服reads();。 这个月是沈郭氏过的最苦闷的时候,沈榕不在家,他穷的一清二白,幸好来了个脑子有病的旧友,大老远巴着赶着给别人送钱。 估计是她老爹生她的时候被驴踢了。 赵夫子神情恍惚地回到家,夫君的问候也没听见,丢了魂魄般晃晃悠悠飘到书房,托着下巴皱眉沉思。 那些凶徒不是打算要人命的吗,这般轻易放过自己,莫非她们追到南省去了? 赵夫子吓了一大跳,要果真如此,沈榕兄就危险了,不行不行,她得赶紧修书一封快马加鞭让人送过去,晚一步她的忘年之交可就没了。 同样急着传消息的还有被赵夫子骂“暴徒”的麻衣一行人。此时她们正快马加鞭往南省杏林书院敢去。 朝堂局势素来盘综复杂瞬息多变,如今朝堂上分成了三派,一是大皇女派系,二是四皇女派系,三为中立派。 两龙夺位想要真正中立是不可能的,她们只不过是暗中观察二人哪个更有潜力罢了。 但是很多人心知肚明,真正的派系其实是四个,还有一个皇太女派系,支持者以三朝元老魏大人、都护将军、凌阳贵君等人为首。 只可惜她们的皇太女到现在都找不到,所以这个派系名存实亡,在党派之争中显得很是低调。 有句话说的好,越是不叫的狗越咬人,这群人位高权重,又迟迟不出手,明明是在等待时机一举将军,各派系不得不防着她们。 她们找皇太女找了近二十年,其他人何尝不是。这个天底下的人都在找那个人,想护她的不少,想杀她也不少。 麻衣一行人便是第四个派系手下的暗卫。她们背后的整个势力团每年派出数以万计的人到各地寻找,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找到了些消息。 不得不说隐藏皇太女的那些人做的太好了,几乎所有的线索都被铲除,幸好皇天不负苦心人,半年前她们找到了第一条线索,顺着这个找到第二条、第三条……一直到沈清源身上。 所有的源头都指向她。 沈清源此人麻衣人是晓得的,早年名动京都,二十多年前辞官游历,想不到她居然胆大包天窝藏皇太女殿下,这等乱臣贼子死不足惜,若是没死,抓回去也是剥皮抽筋了的。 她们暗卫有自己的消息传递方式,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将消息折成四份,从不同的渠道,用不同的方式和暗号发出去,最后命身边的两名暗卫分道入京将此事禀报大人,如若中途遭到拦截,即刻自杀。 时间急迫,她们的异动很快便会被人发现。做完一切她并没有松气,内心反倒愈发沉重。 殿下身怀帝王嫡系血统,却流落乡野,甚至过的不如那些小官人家。她奉命寻找殿下七八年,对这个素未谋面的殿下执念之深怕常人难以理解,如今日日惦记的人就在眼前,激动之余更多惶恐。 也不知殿下长的什么模样,性格如此,真要是回了皇都,是否有能力和残暴好杀的大皇女以及党羽丰满的四皇女相争? 深深叹口气,她眺望远方的万里长空。 从进入暗卫队的第一天起她接受的教育就是找到殿下、生死相随。 她接受的教育告诉她,江山天下本就应该是殿下的,夺走的人都该死。 第30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你说有人拿着画轴找沈清源?” 钱府某个别苑,杨蔚卿嘴巴合不拢,“确定是找沈清源?” 钱大小姐恭恭敬敬地站在先生对面,对先生见了鬼的表情有些疑惑:“确实如此,听说她们找了两天,昨日便走了。” 钱大重点强调的是这句话,但杨蔚卿可还沉浸在她的第一句话中。 “找沈清源?来这里找沈清源?沈清源怎么会在这里?” 听着她魔怔般的喃喃自语,钱大简直莫名其妙,“先生,您难道不知,被您举荐过去和舍妹同往士子会的沈榕,便是沈清源女儿吗?” 还想收人家做弟子,连人家母亲姓甚名谁都不知。 又是一道雷劈的杨蔚卿外焦里嫩,“……沈榕是沈清源女儿?”脑子里头翻江倒海意识混沌不清:“沈榕是沈清源的女儿……” 钱大看不下去了,“都姓沈,多明显。” 整个白石村姓沈的就那一户外来人家,和其他原住居民不同。 “是哦,都姓沈,都会画画,字写得好,诗做的也好。”杨蔚卿狠狠一拍大腿,悔的肠子都青了,“眼瞎的混账东西,怪不得,怪不得横看竖看都眼熟极了!原来是沈清源的女儿!” 钱家是清乔镇霸主,镇子上冷不丁来那么多陌生人自然会私下调查,钱大见那些人寻沈榕的母亲,想到妹妹还和沈榕在一起,便将此事知会杨老先生一声,哪知道她的反应这么吓人,发起火来连自己都骂。 斟酌片刻,问:“先生,您认识那沈清源?” 只道是个二十多年前外地来的落魄书生,没什么本事,娶了个草包,后来生了个女儿,再后来病死于家中。 很平常的故事,怎么会和京都来的大学问家杨老认识? 她神色尽管伪装的很好,依旧让杨蔚卿瞧出了些许不屑,顿时脸拉下,毫不留面子地训斥,“你懂个什么,清源兄当年便是在京都也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得圣上御赐金笔,一时间无限荣光,华冠京都,要不是后来――” 她顿住了嘴,冷哼,“无知小辈,你走吧,老妇还要读书,不想看见你。” 被指着鼻子臭骂的钱大并没有生气,她素来喜怒不行于色,仍旧恭谨地行礼后告退。 出了院门,钱大皱眉,不太相信老顽固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 华冠京都,得圣上御赐金笔,荣光无限,说的真是沈清源?那个在她印象中,给人家当账房先生,偶尔摆摊到镇上卖字画的穷酸短命书生? 这些叫人心惊肉跳的字眼,着实不应该是形容她的。 只不过老顽固那种人会撒谎吗? 答案是否定的。 钱大呼吸有些急促,从来都冷静自持的她双手负后,在原地来回踱步了好大一会儿,吸口气平复平复滚烫的血液。 她首先想到了远在南省的妹妹。既然沈清源来历不凡,这帮子人千里迢迢到清乔镇找沈榕,指不定为了什么事情reads();。若是好事,兴许她那妹子能跟着飞黄腾达,若是坏事…… 钱大立即准备去书房,修书派人到南省传信。 自己在那边没多少势力,基本帮不上忙,只是她不能看着妹妹出事,钱大虽然黑,却是真心疼爱这个胞妹。 至于沈榕…… 她的势力太小,只够救自个妹妹,一个外人与她何干。 钱大走后杨蔚卿一人沉默在太师椅上。 往日风流少女,跨马扬袂,倚剑执卷,飒飒博雅,而今阴阳分隔,身处故人之地,却不知故人竟在身边。 往日神采奕奕的脸苍老了许多,沉淀着岁月的双眼隐约泛着辛酸。 她与沈清源的情谊世间无人能理解,或许沈清源对她并不熟悉,然而在杨蔚卿心中,那人却是她年少时候追逐的星辰和奋发的动力。 她将她视为导师,视为挚友,在暗中仰慕此人的才学,发誓定要超越她,可某一天,你发现头顶追逐的星星忽然不见了,人生忽然间就没了方向,簇拥你的只有无尽迷惘。 她知道沈榕的母亲很早便去世,今日才晓得,沈榕的母亲就是沈清源。 二十多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这世界上有谁能抵挡的了时光的消磨。 想着钱大的说辞,她心中有些疑惑。既然清源兄早已过世还找她干什么?沈榕现在还在省城,那帮人离开清乔镇,莫不是去找沈榕了? 越想越觉得可能,杨蔚卿心头的悲伤化为火气,脾气不好地骂了句混账东西们,当即研磨修书准备让人快马加鞭送到南省。 也不知晓此事是福是祸,反正先上个锁总归保险点。 她门下徒生众多,不少在朝廷中任职,甚至还有身居高位的,只不过杨老先生为人淡泊名利,对弟子们好意的孝敬从来不接受。 南省里头的都指挥佥事曾经是她的记名弟子,虽说杨老先生看不上她的才华,论功名那人却是个响当当的朝廷正三品大员,她掌管南省兵马司,挂军事职位,应该能护住小沈榕。 老先生丝毫不减年轻时候的气力麻利地写完,装了信封亲自带着出门。 外头候着的小厮赶紧跟上,心中还纳闷。 老先生基本上不外出,再说她在清乔镇又不认识几个人,这是打算上哪儿去? 坐上马车,杨蔚卿报了驿站,马车立即拉着过去。她老人家坐在钱家人专门给配置的孔雀金丝软塌上,摸着怀里的信件,心疼她的小沈榕。 要是早说她是沈清源闺女,哪里用的上和钱二那种庸才同去南省,她定要亲自将她送过去,整个士子会全程贴身照料。 说起钱二,老先生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好像刚才写信的时候,忘了让对方把钱二也给护住? 算了算了,她姐姐那么精明,肯定会想主意,沈榕就不一定了,自己不护她谁护。 至于说钱大在南省的势力能不能护住钱二这种问题,杨老先生这种人才不会管。 沈榕这两天心里格外不爽。 方铭薛还没来找她麻烦,其他人倒是先来了,而且叫她防不胜防,难以应对。 “沈榕兄,艳福不浅reads();。”康定波笑的贼眉鼠眼。 沈榕瞅着她,免不了再次回想起曾经杏林书院门口,明媚的阳光下,身材高大俊朗,面容灿烂的君子。 她痛苦地转过头,不去看康定波那张脸。 士子会举办第八天,她们结交了不少同窗好友,自然也对当初得罪的那个了不得贵族认识更加深刻,忌惮越发浓重。 对方至今没找她们麻烦,沈榕约摸着她是故意想让自己等人惶恐,老鼠就在猫嘴边,弄死之前让其颤栗恐惧难道不是很好玩的吗? 钱二刚开始还害怕,后来见没动静,粗神经向来不管事的她很快忘了这茬子。 康定波和聂钊着两人却时时刻刻惦记着。 毕竟她们一个为官宦家,对贵族的残忍接触的更深,另一个日子过的太穷酸,性格敏感。 至于说沈榕,她从来都那副状似云淡风轻的死样子,三人直接无视。 前几日夜晚士子们结伴下山游湖,康定波钱二她们没奈住寂寞诱惑跟着下去,顺便拽上了好朋友沈榕榕。 夜晚的南省笼罩在灯火璀璨中,尤其是皋澜江花街码头,画舫船只里头彩灯琉璃,一只只飘荡在静悠悠的水面上,旖旎光华照的水面倒映着醉人心魂的明亮。 船里头琵琶声靡靡不绝,偶尔能趁着灯光看见纱帘后一两道晃动的曼妙身影,伴随着勾魂夺魄的轻喃细语,叫士子们看花了眼。 自古文人骚客与绝世佳人便容易出点事,成了便是风流韵事一桩,不成也是凄婉缠绵的红楼佳话。 士子们本就是热血的年轻人,当即寻了个两层的画舫,十来人身穿蹬云纹白衣翩然而上,在夜风中衣袂飘飘,又被江面上五光十色的灯照应的脸庞越发俊朗诱惑,一时间不知道吸引了多少游玩男子。 沈榕不愿意出风头,就躲在幕帘后头闷头吃菜。她不会喝酒。 康定波嫌弃她没意思,叫人故意使激将法,沈榕不上当,她干脆下手将人硬生生拽了出来,还胆大包天地吆喝周围的船只,来看俏姑娘。 还真有人看过来,且人数不少,毕竟她们的船只都是青年才俊太惹眼。 这么一嗓子下去,周遭几十米全都看见了船头无奈拒绝的女子,就仿佛狼群里冷不丁丢进来块肥肉,即便原本吃饱了的,现今闻着香味儿也有些按耐不住。 接下来一切顺理成章,原本只是些散家男儿隔船问候,现在那些小有名头的小家碧玉也来了,寻她们说说诗歌,讨两篇文章。 主要是多看几眼这个美貌女子。 那天晚上沈榕被灌的烂醉,酒都是年轻男儿家娇滴滴敬上来的,她不太好拒绝,又有康定波和其她人起哄,灌的她昏天黑地第二日晨课都没赶得上。 自那以后书院经常有男儿打着各种各样借口,来寻个叫“沈榕兄”的俏姑娘。 他们自然就是康定波口中那个“艳福”。 那些小郎君们太胆大,光天化日到书院给她送东西,还往她身上扔手帕,害的沈榕天天躲着藏着,日子过得忒狼狈。 大约是方铭薛眼见自己的高压政策对她不管用,竟然还给沈榕玩出这样的花招,心头不高兴,终于找了个好天气,踩着傲慢的步子来找她麻烦。 第31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早先沈榕猜测过她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毕竟上次瞅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又是当朝首辅大人的表侄女,想必手段不浅。 事实证明她太瞧得起这位。 对方气势汹汹过来找她,警告她几日后的中秋诗会必须来,大概以为她是个清高的读书人,打算在诗会上用什么法子,当着所有学子、老师、士儒的面羞辱于她,叫她一辈子抬不起头。 荣辱、脸面、傲骨、风度――对任何赤诚正直的好青年、好读书人来说,这都是个不小的打击,威慑效果应该是不错的。 只不过沈榕私以为,对自己这种面皮厚的人来说,大概用处不大。 方铭薛下手可真是客气。 如果换成自己是她,会先让人把沈榕最近被男子们纠缠的事情渲染一番传出去。桃花固然好,可要是弄不好,会变成桃花煞的。 桃花煞完了不妨再试试她那个中秋诗会,听说有朝廷官员出席,要是能让她当着官员的面儿不小心出丑,那就更美好了。 顺便还可以帮助沈榕勾搭一两个家世身份不错的年轻小郎君,写写诗传传情什么的,最后将那物件送到各方家里头,看那些人不要了她的命。 这般下来,前途也毁了,名声也臭了,只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做人熬过接下来的士子会,听上就美哉不是? 只可惜,啧。 说到中秋,今年的中秋她原本打算在家给爹蒸些月饼,印花模子的样式都想好了,只等着去镇子北头的糕点坊借,到时候还能给左邻右舍都送些,连带着舅娘家。 可惜她走的匆忙,事情没来得及交代父亲……算了,就算交代也没用,难不成还指望沈郭氏做月饼给人家送。 也不知道苗苗怎么样了,自己没和他道别,估计他会生气。 其实沈榕之所以答应钱二来参加士子会,主要目的是为了远离苗苗。至于钱二说的什么“想不到沈榕兄如此全心全意待我”之类的话,真是太看得起她。 苗苗差不多到了议亲的年纪,十五岁,别人家的孩子都该说媒定亲。他虽然有时候做事不太惹人喜欢,然而若是从长辈的角度看,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罢了。 大多数人本质都是善良的,苗苗也一样。 十五岁的孩子,在家娇生惯养长大,没见过太多曲曲折折的黑暗和手段,长这么大去的最远的地方是清乔镇。 她从小看着他长大,看着他由嫩嫩软软的粉团子长成少年郎,她唯一的表弟,这个世界上对她最诚心最好的人,叫她怎么能去伤害。 世界上有这么一种人,在别人眼中不讨喜,对别人也确实不好,可他唯独对你好,对你最好,好到他用十五岁孩子能表达的方式都表达了。 他对别人爱理不理,对她永远都亲亲热热,他性子傲,动不动和别人闹的不可开交,但是只要扯上沈榕,他就会老实本分许多,他长这么大家人年年给他过生日,他却只记得沈榕的生日,同样年年给她过reads();。 纵使全天下人都不喜欢他,沈榕也喜欢。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如果要论谁还能让她冷肠黑心的沈榕有所动容,那么一定是郭苗苗。 可这种喜欢不是情人的,也变不成爱情,沈榕能做的,就是在能力范围内照顾他,寻个好亲事,平静度过一生。 因而对苗苗的心思,她拒绝无效后,只能用这种办法远离。 舅娘知道自己的想法,也说过会劝他,希望这段时间苗苗能淡了心思。那才是他的归宿。 屋子里清清冷冷的,她眺望窗外的月亮。轩窗大开,秋风习习扑面而来,她整个人裹在清冷中。 康定波她们每天晚上都下山,明面上打着“学问交流”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则是寻欢作乐。 临走时她用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将钱二和聂钊都哄走,硬把两人往歪路上带。 原本她想把沈榕也哄走的,后来发现难度太高,而且有可能被反哄,就吃一堑长一智再也不到沈榕跟前作妖了。 这些天被男子们缠的烦,沈榕好几个晚上都拒绝和她们出门,只身留在卧室读书。 她发现没有了康定波的日子平静又美好。 李仁友等官员只在士子会初始几天带她们学习点东西,后来便全是自学以及和名士大儒们交流、听课、讨论。 李仁友离开了,可和她一样是大皇女派系的其他人却没有走。她们大多是各方名士,以导师的身份被邀请过来,留在士子会上给学生们传道授课解惑。 实际上,她们是大皇女一派的眼睛,听从上头那位大人的话,选取可靠的士子作为新鲜血液注入朝堂。 王道俊便是其中一人。 她观察沈榕很久了。 此子聪慧异常,关键是沉得住心,忍的了气,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眼不惹人注目,实则八面玲珑圆滑异常。 士子会说白了就是一堆陌生人混一块,大家都是各地顶尖的才俊,又都是傲脾气读书人,相互不服气是肯定的,有摩擦生嫌也是肯定的。 可是这个人,王道俊从未见她和任何人争吵脸红,与谁都和和气气,别人见她不争不抢,自然愿意同她好好相处。 她说话巧妙,本身才华斐然却不显露自己,只叫别人受了奉承,同时对她心服口服。 来这儿小半月,王道俊只听说她和方姓士子有过节,起因还不是她自己,而是为了帮朋友。 方姓那人她多少了解点,不过是个纨绔废物,仗着背后势力为非作歹,就算你不去得罪她她也会找茬。 林林总总合起来,王道俊发现沈榕不是达标,是超标。此等人才将来收拢翼下,好好运作,要不了三五年便是一方好手,堪当重用。 至于说她同屋那几个,因着沈榕的缘故,她顺便观察了下,都是些普通庸俗的,三百多士子到处都是,不值得一提。 王道俊心怀欢喜将此事说与同来朋友的时候,那人先是惊讶,而后笑了。 “巧了,我看中的人也是沈榕。我尚未来得及和你说,竟叫你占了先机reads();。” 王道俊诧异,而后得意洋洋。果然是人才,这位程先生平日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没想到和自己看中了同一个。 “我先说就是我的,还有两个名额,你自己再挑去吧。” 程先生不满,“沈榕便是我挑过一遍后才选中的,哪里能再寻一个。”人都有恶根,看到第一眼觉得好,往后的便都不如这个了。 “那我不管,这是我的,我来之前已经写信给李大人汇报了。”王道俊见她难看的脸色,多年暗疾的身体仿佛都顺畅许多,瞬息间神清气爽,周身通泰。 晚上月色不错,王道俊怕程先生先下手为强找她预定的人选,背着手前去找她。 士子们安排的院子是杏林书院学生的宿舍,并没有多豪华,陈设简单朴素。 屋门关着,小窗却大开,她远远的就看见窗户口站着个人影,旁边放了盏灯,红蜡烛拢在琉璃外罩里,风吹不灭,透出些细碎明亮的光。 沈榕正就这灯光读书。 王道俊想起到山下游玩的士子们,再看看眼前的,透过凉凉的夜色,仿佛能感觉到她温润的眉眼,平和的气度。 ――以及这份平和下掩饰的卓越不凡。 有些人天生就是美玉,可偏偏喜欢自己给自己落灰,自己把自己变成不起眼的石头。 对王道俊来说,这是极度极其的浪费。 这种美玉不需要雕琢打磨抛光,需要的是亲手洗掉上面的灰,把她展露到世人面前。 当她碰到了阳光和赞美,就知道那感觉多美好,那才是美玉应有的待遇,就再也不会回归角落与尘土作伴。 她露出笑容,脚步快了几分。 敲门声乍然响起,屋里的沈榕打开门,透过凉风看清楚了外面的人。 “老师?”她吃惊,这么晚了这位找她难道有什么事情? “我只是找你闲聊罢了。”王道俊哈哈笑,负手走进来。 她是名士大儒,沈榕不敢怠慢,请上座之后亲手沏茶,稳当地放在她手边,而后才坐到另一侧去。 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的王道俊见她坦然面对,丝毫没有慌乱,心中满意更甚。 “我知你是杨老先生引荐过来的,杨老先生德高望重,在京都格外受人尊敬。如今杨老先生告老还乡,我自愿收你做弟子,取仕入官,你可愿意?” 王道俊的身份士子们谁不知,想拜她当老师的多如过江之鲫,想不到她今天主动找上自己,主动让她做弟子。 换成聂钊肯定喜极而泣;换成康定波会当即跪地奉茶;换成她沈榕―― 真是不好意思,她要想当官百八年前就参加科考了。 “老师厚待无以为报,只是学生志向短浅,只想在乡村做个算账教书的先生了过一生足矣,老师美意,学生不敢受。” 王道俊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发火。她这等身份的大儒亲自请,居然还敢拒绝,第二反应却是了然,随即恨铁不成钢。 看,她就说吧,总有这么多不爱惜自己,非要浪费国家栋梁的人。 第32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王道俊好言相劝谆谆善诱,最终没能把这块硬石头捂热,王先生恼的呀,刚好了的暗疾统统回来了,还越发病重,再不赶紧出去透透气只怕会忍不住掀了桌子。 气呼呼地背着手走出门,她憋不住回头看了看背后的小窗。 窗口依然开着,人依然站着读书,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王道俊简直要吐血,先前怎么会觉得此人八面玲珑,分明是个一根筋、死脑袋。 ……可即便她如此,她也不舍得! 王先生的头好疼,多年不见的腰疼也发作了,背也疼,老腿也疼,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这个死心眼,当个乡下账房有什么好,哪里比得上荣华富贵娇郎满堂。 她觉得自己写给李大人说两天之内搞定的信太自信了,需要再修书一封,阐明情况,顺便挽回下自己的老脸。 身在南省府邸内的李大人,在王道俊发出第一封信后的两个时辰便收到了。 信上介绍了一个名叫沈榕的学子,王道俊言辞对其极为满意,信誓旦旦此人可做首选。 同样呈上来的还有沈榕的身世、以往的经历、学识,连同她的人品、性格、为人处世等等。 此子为人宽容仁厚,素有美名,虽至今未博取功名,却是公认的有学识才华的人,且受到了京都杨老先生大力引荐。 “看样子的确不错。”李仁友暗暗点头。 她继续往下翻看资料,待看到某一页的时候,顿住了,“沈清源?” 应当是巧合,这个乡下人的母亲,怎么可能是当年京都赫赫有名的奇人。 摇摇头,李仁友大致把东西看完,正打算写封小信让手下传过去。却在此时,又是一封信被送到她手上。 状似普通的信封右上角有个奇异的花纹,李仁友面色一变,将沈榕的资料推到旁边,赶走书房侍候的小厮,郑重地就着烛火打开信封。 “人已寻得,南省阜阳县清乔镇白石村沈清源。” 找到了!李仁友先是激动,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苗头,而后是万分感激,大人既然把信送到这里,说明信任自己,将捉拿的事情交给自己办,如此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怎能不感激。 待她平复好心情之后,忽而觉得不对劲。这个地址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目光落在最后三个字上面。 沈、清、源。 南省阜阳县清乔镇白石村沈……清源? 眼皮子猛然睁大,凉气顺着不知什么时候大张的嘴巴灌进喉咙,眼里的惊愕止都止不住。 哆哆嗦嗦地将方才顺手推到一旁的资料拿过来,上面方正的楷体一清二楚写着,家住南省阜阳县清乔镇白石村,母亲沈清源。 一、模、一、样。 沈榕。 这个沈榕。 这个沈榕她是。 是…… 李仁友肩膀开始颤抖,手中的纸张跟着抖动起来reads();。她实在难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这种混合了惊喜、诧异、难以置信等复杂情怀的浓烈刺激,让平静多年的心脏狂烈跳动起来,几乎冲出薄薄的胸腔。 全天下人都在寻找的金饽饽,祖宗爷,这位牵动整个朝堂风云的主儿,居然让她三生有幸给碰上了。 李仁友平生头一次深切感受到了上天对她的善意,是如此的直接而火辣! 假如魏大人、都护将军、凌阳贵君党羽找到她,那么大概皇位争斗又要多出一人,可她是大皇女的人,她们的目标就是抓捕她,甚至是杀死。 你说这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呢,你说上天怎么就这么厚待我呢。 怪不得那天看见个极其眼熟先皇陛下的人,原来是这位皇太女殿下。 她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痛快淋漓爽畅无比。 上头的人一直跟着那派人行动,这则消息肯定是从对方手中截获,或者从她们的异动中察觉出来的,绝对不能拖延,必须速战速决。 她大概很快就要升职了。 李仁友将手中的信件就着烛火烧掉,即刻起身准备号令亲信带着那位大人的印信,到兵马司秘密寻找都指挥同知大人,调动士兵前往杏林书院,在她站起来的瞬间,却顿住了。 她想起一件事情。 敏感时期万事以小心为上,这种事情必须做的格外隐蔽,神不知鬼不觉最好,大人先前可是反复交代过,自己贸贸然带兵去只怕不妥,指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明日是中秋,按照习俗山上的士子们会举办中秋宴,到时候人多眼杂,可带人悄悄动手。 想通了,李仁友招来家中豢养的私家武士,叫她们即刻上山先盯着人再说,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 若非上头的大人物们留着还有用,倒不如一刀结果干脆利索。 吩咐完之后她重新坐回椅子上,浑身上下燥的不得了。肃杀寒冷的秋季从半掩的轩窗里灌进来,反倒越发吹的热汗淋漓满面红光,眼睛闪烁着狼一样的血色。 要说起这位皇太女,她其实是深表同情的。 皇太女与当今圣上乃是同母异父的姊妹,为先皇陛下和先皇后嫡出,论辈分,王城那些整日猖狂到不行的皇女,统统得称她一声皇叔。 先皇英明神武,尚在位的时候,海内外诸省繁荣昌盛,且为人宽容仁厚,又是个痴情的,后宫佳丽独宠后君一人。 可惜后君多年来无所出,身子百般调养无果,迫于众臣弹劾先皇只能恩宠其他侍君,有两位先后生出了一子一女。 女孩便是当今皇帝。 原本皇帝远远轮不到她当,毕竟是个侧君所出,后君只是现在没生,又不是一辈子不能生。然而世间总有那么多巧合。 就在先后君好不容易怀上的时候,恰逢外族拓蒙来犯大周,拓蒙骁勇善战,杀定北军十万人,取将军头颅送入京都示威,先皇大怒御驾亲征,中途不知出了什么缘故,竟被抓获作俘虏,受尽折辱。 身在皇宫的后君闻讯不顾身孕,执意跟着都护将军出征,都护将军最终虽救回了皇帝,却遭拓蒙暗算,期间后君不知所踪。 先帝痛失爱夫和尚未出生的女儿,回归后没多久驾崩。素来谦虚仁厚的平广王推脱不开众臣好意,顺理成章登基成皇reads();。 新帝仁善,亲封先皇为“圣武皇帝”,先后君为“圣武后君”,自己尚未出生的妹妹则赐了个“大元皇太女”的名号。 是的,宫中太医早给出诊断,怀的正是女孩,将来的正统君王,先帝亲征前亲自册封的皇太女。 百姓愚钝看不出其中猫腻,那些当官的可精明的很,哪能看不出新皇登基是怎么回事。只是大势已定,多说无益,不如识时务点。 整件事情最清楚因果的莫过于都护将军。 她当初眼睁睁看着后君为了让自己保护先皇离开,自愿做诱饵,这才不知所踪。愧疚和无力让先皇丧失了帝王的冷静,自我崩溃,这也是驾崩的主要原因,。 但都护将军不相信后君会轻易死去,彼时距离临盆只余两个月,先皇嫡系血脉,他那么聪明的人定会想方设法保下来。 何况后君有皇家暗卫队保护,那是天下最精英的死士。 都护将军发誓要找到他们父女,这么多年从未放弃。新皇忌惮三番五次想除掉她,只是都护将军手握重权,又管理边疆战时,她死了边疆守不住,是以新皇才迟迟不动手。 至于三朝元老魏大人,先后君是她亲儿子,皇太女是她嫡亲的亲外孙女,她如何能容忍一个庶出害死她儿子,还抢了她外孙女的皇位? 凌阳贵君是当今皇帝的侧君,之所以投靠皇太女一派,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子嗣,家族势力比不上别人,还不得皇帝喜欢,在宫中处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现今皇帝快没气了,皇太女一派得以喘息,魏大人应允他,只要皇太女找回来,登基为帝,他就是大功臣,将来的皇太君。 这些秘闻即便隐蔽,在皇帝重病后,却还是能动用某些手段查到,李仁友仅仅知晓其中十分之一二罢了。 此外,还有许多世人,包括李仁友并不知晓的。 当年后君被暗卫护送逃离追杀,辛苦躲藏两个多月终于生下皇太女。 彼时早已听闻先帝噩耗的他油尽灯枯,照顾孩子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临终前让暗卫将婴孩送到沈清源手中,嘱咐她不要告知孩子真实身份,让孩子平凡地活下去。 完成使命的暗卫们将所有证据和痕迹清除后,执行后君遗嘱将其就地埋葬,远离南省集体自杀以表忠诚。 沈清源辞官之前曾受过后君恩惠,何况她对先帝素来忠心耿耿,纵然痛恨平广王狼子野心谋朝篡位,也只能含泪答应嘱托,将皇太女抚养成人。 有孩子羁绊,原本打算在白石村住两年就接着游历天下的沈清源,舍弃了自己的梦想,踏踏实实做个乡下人。 怕孩子日子过的不好,她放下卖画的清闲活,去当有固定工钱的账房先生。怕小儿将来被人家笑话,她匆忙求娶了位没人愿意娶的男子,使得所有人都以为孩子确实是沈郭氏生的。 她本是那么骄傲恣肆的一个人,却为这个孩子放弃一切。 后君并没有给孩子取名字,她的名字是沈清源琢磨了三天决定的。 榕。 榕通荣,又通容,榕树别名“大青树”,独木可成林,姿态奇绝,树大气,人大气,她希望沈榕长大后是个安泰宽容浩然端正的人。 她希望她女儿长大后是个安泰宽容浩然端正的人。 第33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三金楼临皋澜江而建,是南省著名的奇绝景观,也是有名的风雅楼之一,唯名家雅士、豪绅富贾、贵族世家可入。平常人只能从外头看看宏伟的大门,里头什么样子却是见不到的。 正因为临江建立,三金楼铸造风格奇特。入门先有雅轩,南北贯通,宽敞明亮,占地极大,供来客停靠休息之用,雅轩后是一面巨大的活水湖,湖面上耸立出一个个岛屿,来往皆为船只送行,这才是真正的三金楼。 如此奇绝楼景,大胆独特,却又矗立在繁华闹市中,可想而知当你从喧吵的集市忽然来到人间仙境,该多么震撼。 站在雅轩的青石地砖前远远眺望,岛屿共二十四,分二十四路水道可入,正和“二十四桥明月夜”的典故和诗韵。传说每个岛屿上都有一处世间最美的风景,真实情况如何,不得而知。 “人生得见如斯美景,此生无憾!”同样头一次进来的康定波,嘴巴张的能塞鸡蛋。 连她都这样了,何况钱二和聂钊两个外地人。 这才是真正的销金窟,一掷千金比比皆是,等闲凡人压根没有玩的财力。若不是此次三金楼为了迎接士子会众名士大儒,邀请所有士子免费同入,她们这些乡巴佬连进门槛的机会都没有。 “确实无憾。”沈榕满脸惊叹:“太有钱了。” 寸土寸金的闹市弄出这么个庞然大物,可想而知背后的财团势力有多惊人。 来往三金楼的客人们见她们一行人身穿银丝白衣,气度不凡,已然猜出这些什么来历,纷纷投以善意的笑容。 将来的南省基本上掌控在这些年轻人手中,没人有闲着和她们作对。 迎着无数目光的士子们各个挺胸抬头,底气都足了不少。没多久,湖面上划来两艘楼船,鲜红的缎带在瓦楼顶上随风翻飞,燃亮了整片天空。 士子们登船后朝着某个岛屿而去,随着距离拉近,仿佛能听见岛上丝竹管乐袅袅,酒香混合着男子软腻诱人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听说宴请的不止是各部大人,还有贵族世家的千金公子,那些公子们个个貌若天仙,玲珑如玉。”康定波悄悄侧了侧头,压低嗓子道。 船上太、安静,尽管她声音小别人也能听见。 沈榕瞥了她一眼,又往周围扫过,发现大家都格外镇定,似乎除了自己别人都知道。 就连往常天天穿着破洞鞋子的聂钊,也换了双崭新的布鞋,红光满面,精神比以往亮了不知多少。 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她抬头望天,感觉自己是来打酱油的。 停船靠岸,几人陆续踏上岛屿,湖光水色映衬着青天红日美的惊心动魄。 穿过花丛廊道,一片耸立的清灰墙瓦楼群忽然跃入眼底,重檐叠影中,棱角上悬挂的八角铃在微风中叮叮当当。 远处看的精致阁楼,走进了才知道有多么宏伟高大,楼中又有小楼,楼上来人来往,楼下宾客满堂。她们这么多人进来丝毫不显得拥挤。 “诸位可算是来了。”三金楼的管事笑容满面过来问候,和众人说了楼中规矩便退去。 所谓的规矩其实也不算什么规矩,三金楼里玩乐地方众多,每处都要现场押金决胜负。考虑到士子们口袋并不富裕,三金楼特意降低了所有投注底线。 有众人陪着,不用觉得丢脸。 两道设置了各种雅间,可作为休息室三五结伴休息,从不同的雅间内能看到不同的赌注场,杂而不乱,倒是十分有趣reads();。 叫沈榕看,说白了就是个大赌场,只不过档次更高。 从进门开始康定波就寻找那些世家公子,可惜她一个都没有瞅着。公子们矜贵的很,怎么可能亲自出来,指不定都藏在四周的雅间里头呢。 “榕妹妹,一日不见,你这小脸蛋又漂亮了几分。”康定波正漫不经心地找,忽而听见道熟悉的声音,她立即扭过头。 笑的灿烂如花的不是方铭薛又是谁。 “说话最好客气点!”康定波拦在沈榕前头,将她牢牢护住,狠狠盯着对面出言不逊的人。上次便觉着此人不顺眼,大女子说话阴阳怪气,真是叫她厌恶极了。 方铭薛打开手中折扇掩住唇,眸子弯起,明明笑着,眼底却冰冷如霜,“姑奶奶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再多管闲事我让人废了你那九品小官的母亲。” “你――”康定波面色一变,被沈榕连忙拽住。 这种场合闹大了谁都不好看,对付人不一定要在明面上。 朝康定波轻轻摇头,她们正欲转身远离,那方的方铭薛可不答应,故意侧身挡住。 “榕妹妹,你这礼数做的好不周到,我向你问好,你应当以礼回我才是。” 清高这种东西,装一两次吊吊胃口就行了,次数多了叫人腻歪。她喜欢听话的玩意儿,不听话可是会吃苦的。 沈榕步伐一顿。 这次她没有再躲避,松开抓住康定波的手转身直面。 有道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几次三番当众戏弄,简直欺人太甚。 “我劝阁下可要注意点言行。” 方铭薛挑眉,“我要是不注意,你待如何?” “我能将你如何,不过是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罢了。” 沈榕笑了笑。 “说实话,你这种脑子长在鞋底的蠢货,我还是头一回见着,以前只觉得见着的人够多了,今次才晓得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估摸着你这属于胎病,打生下来就有,病因俩字,犯贱。” 周遭忽然就静了几分。 方铭薛脸色铁青。 康定波诧异不已,没想到沈榕兄发起火这么霸气,这话说的简直是―― 好! 边儿的士子们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很是辛苦。正在气氛诡异之时,人群外走过来个中年女子,面容含笑。 其余学子回过神,赶忙行礼,“李大人。” 方铭薛冷冷看了沈榕一眼,回头朝李仁友作揖,客气地笑道:“早知道您也来参加中秋诗会,学生定当早早的过去侍候着,几天不见,大人越来越精神了。” “你就会耍嘴皮子。”李仁友摇头,语气带着长辈的亲切,分明和方铭薛相识。 康定波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皱起眉头。 也是,方铭薛是首辅大人的表侄女,李大人不可能不认识她reads();。 “你就是沈榕吧。”李仁友将视线落在沈榕身上,目光分外柔和慈祥,“王先生特意与我推荐你,说你才华横溢,堪为大用。” 方铭薛眯眼盯着沈榕。 周遭人吃了一惊。 王先生?可是京都大儒学家王老先生? “大人过奖。”她端正行礼。 望着眼前谦卑鞠躬的人,李仁友心头说不上来的美妙。只怕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如何会给自己一个小小的从二品行礼? 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皇太女又如何,落到她手里下场照样好不到哪里。 说实话,享受皇族嫡系拜礼的滋味果然非一般舒畅,这可是连当今皇帝都没有的待遇呢。 倒是可惜了个人才。 “今天我找你其实就是为了王先生的事,她让我务必劝服你做她的弟子。” 康定波没忍住插嘴道,“敢问大人,您口中的王先生可是王道俊老先生?” “然也。” 四周抽气声顿起,果然猜对了。 王道俊老先生请李大人来劝服此人做她的弟子?太夸张了吧。 一时间众多视线都落在沈榕身上,看她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 所有人中最震惊的当数钱二。 她的老师杨蔚卿先生比起王道俊绝对不差,甚至还超出不少。这样一位大家当初可也是主动请沈榕做其弟子的,最可怕的是沈榕还拒绝了。这才短短几天时间,竟然又出了一位。 纵然钱二知晓沈榕才华菲然,却也受不住此等连番刺激。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你可愿意同我到雅间相谈?”李仁友温声询问。 沈榕眸光闪烁,在学子们嫉妒的眼神中点点头,全然无视了旁边的方铭薛。 去雅间说清楚也好,李大人毕竟是长辈,且是官员,就算拒绝也不能贸贸然当着众人的面。 “请。”李仁友笑容温和,眼角不动声色划过右侧的人群。 里面七八个衣着华贵状若豪绅贵族的武士立即悄无声息跟上。 如果寒气可以杀人,方铭薛早将沈榕弄死几百回了。 狠狠盯着她潇洒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恨。你给我等着。 眼看着沈榕远去,康定波右眼皮子忽然跳了两下,她捂住眼睛,心底蹿出一种别扭的想法。 叫住她。 唇瓣紧紧抿起,她不明白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犹豫这短短时间,沈榕已经跟着李仁友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沈榕…… 康定波心头一悸,找了个借口和钱二聂钊分开,悄然尾随上去。 第34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李大人嘴上说是雅间,脚下却将沈榕带出内阁往外面走,越走周围的人越稀少。 沈榕心中纳闷,打量四周的时候不免带了些警惕。只是她尚且不知道李仁友什么意思,只能先静观其变。 半晌之后李仁友停下脚步,此处临近外岛,来往飞鸟横渡,没有一个人影reads();。 “把后面的那位请出来。”李仁友背着手,面带微笑看向沈榕后方。 沈榕狐疑地转身,看见自己后方的灌木丛中麻利地钻出来几个衣着华贵像是客人的人,押着个白衣年轻学子。 那学子低着头,面上红晕不敢看人。 “定波?你怎么在这里?”她诧异极了。 “我、我……”康定波脸蛋更加发红,她总不能说她不放心沈榕和李大人出来,想跟过来看看吧。可是李大人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这种话自己都说不出口。 她支支吾吾不吭声,沈榕愈发狐疑,目光落在了几个衣着华贵的人身上。 且不说康定波,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跟在自己身后的? 尽管衣着像是楼中客人,但看她们的气势和身形更像是武士。她们明显听命于李仁友,尾随在自己身后…… 脑中猛然了悟什么,沈榕眸中厉色一闪,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康定波,我知你仰慕王老先生已久,却也犯不着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来打听消息吧。”她眼神冷淡,十分不喜。 “不不,不是――”康定波连忙想要解释,被沈榕打断。 “我说过不会答应便一定能做到,你若是真想知道些什么,回去我自会同你说。”沈榕侧过脸不再看她,眉宇间尽是轻蔑,“我同李大人还有话要说,希望你不要打扰。” 情况不对,你速速离去。 如果康定波和她心连心,便能感觉到沈榕冷淡面色下的急迫。只可惜此时康定波只顾着想自己惹沈榕兄生气了,脑子发懵又委屈,结结巴巴手足无措地解释。 她也怨自己,怎么能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就偷偷来跟踪,面对沈榕兄指责只觉得心中惭愧无比。 见这个傻孩子半晌净顾着解释,丝毫感受不到情况之危机,沈榕深感头疼。 论队友智商高低的重要性。 但凡稍微注意下背后那些还押解着你的人,都该知道事情不对劲,不赶紧顺着台阶跑,还傻乎乎留在原地balabala,我当初是多瞎才能把你看成个聪慧风流的女子。 沈榕再一次想到了杏林书院门口沐浴阳光的灿烂女子,心中满满都是泪。 不管怎么样,大概是没有让她逃跑的机会了。 果然,很快,饶有兴趣看着康定波的李仁友开口,打断两人的话,同时打断了沈榕的意图。 “来都来了,不妨一块儿听听。” 康定波懵懂地眨眨眼睛,下意识去看沈榕的脸色,见她面色难看,缩了缩脖子:“不不不,我还是离开的好。” 被她小动物一样可怜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舒服,沈榕默默仰头望天。 平时不是蛮机灵的么,关键时刻就会犯二。李仁友都说出这样的话,你以为你真能走得了? “沈榕可不是那般小气的人。”李仁友哈哈大笑,笑容诡谲起来。 她望向临水而立的沈榕,盯着她的面孔,只感觉当初的心惊动魄重新袭击过来reads();。 太像了,该说不愧是母女吗,长的几乎一模一样。光凭这张脸就没有人敢说她不是皇太女。 “沈榕,你可知我叫你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了王老先生的事。” 将她平静的神色纳入眼底,连李仁友都不得不夸赞一声好气度。 像她这般聪明的人,不可能没有看出猫腻,泰山崩顶而面不改色,若不是有这等要命的身份,光凭才学和智慧,日后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可惜啊,老天爷总是喜欢捉弄人。 “我叫你来,是为了你的身世。”她慢条斯理地将话说出口,期待看到沈榕惊讶的表情。 很遗憾,沈榕只是点点头,“愿闻其详。” 她太淡定,反倒是让李仁友惊讶,深深看了她一眼,李仁友接着开口,“你母亲沈清源,曾任京都左柱国,并初授特进光禄大夫,彼时荣华滔天,京城百官莫有能与之相提并论者。” 她望向远处的水域,目光深远,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那时候的我不过是个小官,还记得有次跟随大人外出,遇见你母亲的车架,宝盖幢华,耀眼之极。我那时候便想,这辈子有一天也能如此,死而无憾。只可惜,到现在我都比不上她。” 竖着耳朵聆听的康定波从嗓子眼一口凉气抽进肺中。 沈榕兄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左柱国可是正一品文官职位,特进光禄大夫也是正一品,居然还可以身兼数职吗?! “不过今天来,我却并不是为了同你说沈清源,我要说的是你真正的母亲和父亲。” 还没从震惊从回神的康定波脑子一懵,什么叫真正的母亲和父亲? “本来这些话我不应该说,只是当初沈清源于我有恩惠,就算让你死,也叫你死的明白些。”李仁友微笑道。 听着话语不太对劲,康定波瞪大了眼睛,顾不上大不敬张口便喊,“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很多人都看见我和沈榕兄跟你过来了,沈榕兄要是有什么不测你脱不了干系!”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李大人要杀沈榕?! 李仁友看都没看她。 几个武士飞快掏出布巾塞进她嘴里,将人捆的结结实实。 瞥了眼粽子般拼命挣扎扭动的康定波,对上她焦急担忧的目光,湿漉漉的,沈榕忍不住心头发软。这个笨蛋。 她转回头,直视李仁友,“大人请讲。” 李仁友眸光微闪,缓缓道。 “沈郭氏不是你的生父,你是沈清源抱养的孩子,你真正的父亲是京都魏家宗家的嫡系五公子,首辅魏大人最疼爱的幼子,魏宪。”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开口:“你母亲不是别人,正是先圣武皇帝,而你就是那个京都秘闻中,尚未出生便死去的‘大元皇太女’。” 湖水很静。 微风轻轻吹来掀起小小的涟漪,带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湿气吹到脸上。沈榕的视线与天水衔接处平行,那里的云海中孕育着万丈阳光,只是隐藏在云团背后,谁都看不见reads();。 地上的康定波不再挣扎,她忘了自己嘴巴里还塞着布巾,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只是呆呆地仰视着沈榕。 她一如既往地身姿笔挺,一如既往地八风不动,大概世界上很难找到比她更沉着镇定的人。 她和她原本是相熟的,熟悉到知道沈榕最喜欢吃什么饭,最喜欢读什么书,明明她们距离这么近,却在话音叮咚落地的刹那间分隔成两个世界。 如此遥远。 “震惊吧?当初知晓消息,我也极其震惊,没想到堂堂皇太女居然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李仁友低低笑起来,“太女殿下,您本该高高在上的,只是生不逢时,如今的大周国哪里还有你的生存之地。沈大人曾经于我有恩,我本想日后有缘相见报答在她子女身上,可惜这世事多变,我只能叫你做个明白鬼。” 说话间不远处的水面上行来一艘小船,装扮格外普通,正往这边划水而来。 “来了。”李仁友叹息一声,尾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颤栗。再有一步,只要把人送上船,她的使命便完成了。 “唔唔唔!唔唔!”康定波同样看见了快速划过来的船只,眼中的震惊、变成了惊恐,死命挣扎起来。 她想说,沈榕快跑,快跑,可她的嘴巴被封住,手脚被困住,且即将被李仁友丢进茫茫的湖水中沉入水底永不见世。 扫了一眼小船,沈榕蹲下去,把康定波嘴上的布巾抽出来,本欲阻拦她的武士被她一巴掌甩开。 “沈榕!”康定波两眼泪水。 李仁友云淡风轻地望着她们垂死挣扎。 “她和这些事情没关系,李大人就不要牵连无辜了。” 沈榕动手去解她的绳子,“康定波不过是个九品小吏的女儿,就算知道什么也没用,你们的目标是我,把她放了我就老实跟你们走,否则……” 将绳子扔到一旁,她拍拍手站起身,笑的邪气:“我虽然不一定能逃脱,给你们制造麻烦还是可以的。三金楼两百里海域皆有巡逻人,一不小心被她们发现了,能不能走成就是个问题了。现在的我可是个金饽饽,应该挺抢手的,至少目前李大人尚且舍不得杀。” “不愧是沈清源教出来的人,这种情况下还能威胁我。”李仁友面色难看,却依旧没有开口放人。 眼见小船越来越近,康定波心脏快要飞出胸腔,她听明白了沈榕兄的意思,让自己先走,然后赶紧去搬救兵。 只是要去哪里搬救兵才好,这种事情说多了只怕对沈榕兄的威胁更大! 船只终于靠岸抵达。 从上面下来一行二十多个人,看似衣着普通,身上的气势却极为骇人,只怕每个人手上都沾染了不少人血。 完蛋了。康定波浑身发软。 “你们来了。”李仁友笑的开怀。这些都是那边派过来的人,她也是头次见着,看气势果然是各种好手。 “李大人。”打头的麻衣人拱手客气行礼,在李仁友回礼的时候,抽出腰间佩刀手腕转动削掉了她的脑袋。 寒气逼人的长刀入鞘,溅血的头颅咕噜噜滚在脚边,麻衣人笑容不变,“永别。” 第35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康定波站在岛边,脚下涌动的水浪轻轻拍打礁石,三金楼清脆独特的瓦檐铃铛声混合着远去船只划动水面的哗啦响声,从她的视线中远离。 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尚且温热的尸体。如果有人过来,一定能认出其中某个居然是南省布政使李大人。 朝廷从二品官员说杀就杀,放肆的叫人心惊。 她们带走了沈榕。 康定波能看出来,沈榕是不愿意的。 这行人来历不明,只说是保护她的,其余消息一概不讲,鬼知道她们说的是真是假。 可就算不愿意也没办法,她和沈榕只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对方人多势众不说,怕个个武功还不弱,她们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康定波甚至怀疑沈榕的身份是真是假,哪个皇太女日子过的比自己还要凄惨可怜reads();。 前狼后虎,四面楚歌。 她情不自禁低头看了看脚边,方才那二十多个人,包括带头的麻衣人,便是这般坚决地跪在沈榕脚边,垂下她们傲慢的头颅,用掷地铿锵的声音阐述,她们会保护她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或许是真的吧。 但愿是真的。 如果以前有人告诉康定波,她人生中的某段时光将会和大周皇太女一起度过,康定波肯定会骂对方神经病。 而现在,看着天边越行越远的小船,她恍然觉得一切好似一场梦,就连沈榕的面容都在顷刻间都变得模糊不真实。 船影终于看不见了,地平线那头只有水天一色。脸上不知为何忽然凉凉的,她用手摸了摸,居然是泪。康定波怔了怔,自嘲一笑,用手背粗鲁擦了擦,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此去一别,不知道往后能不能相见。 沈榕兄,你要好好的。 登船后麻衣人向沈榕解释了双方的身份以及目前的局势,表达要立即带她回京的意图。 “殿下,如今情况危急,您的消息已经泄露,只怕其他党羽的人会对您行不利,咱们越快回去就越安全。” 早先皇帝尚且执政她们皇太女一系行事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如今风水轮流转,皇帝快死了,可喜可贺她们的皇太女找到了,自然不必再顾忌那个将死的老皇帝。 然而除罢皇帝的人在寻找殿下外,大皇女、四皇女等都有插手,若被她们知道殿下的位置,定不会善罢甘休。 沈榕还在消化她强加进来的一大堆信息。 首辅魏大人是她的外祖父,魏家五公子是她的生身父亲,麻衣人名字叫范继景,按照她原话的理解意思,她将是她手中的最锋利的刀和脚边最忠诚的狗。 有件事情沈榕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沈清源和沈郭氏于自己只有养恩,甚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十九年前出生的那个晚上,她睁开眼睛第一次接触这个陌生的世界,混沌的视力发育尚未成熟,听觉已经足够捕捉到某些信息。 她跟在生父身边足足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够她从大人们的对话中了解很多消息。尽管断断续续支离破碎,却不妨碍某些事情的推理判断。 比如说,那些照顾他们父女的人,抱起她的时候会喊“殿下”。 后来她见到了沈清源,一个俊秀朗逸的女子,她被交到她手上,成了沈清源的女儿。 她记得沈清源抱书三天琢磨,最后念叨着“独木成林、安泰宽容”,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沈榕。 记得沈清源将她放在小小的摇床里,盖了被子出门,回来后带回个年轻男子,告诉她以后这就是爹爹。 还记得有一年雨夜,病重的沈清源靠在床上,将她抱在怀中抚摸头顶,对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将来怎么活,要按你自己的心愿。 最终的记忆定格在艳阳高照的六月,沈清源紧紧拉着她的手,气若游丝地喊着“榕儿”,在窗外明媚的阳光中阖上双眼,稀疏的睫毛停落一方阴影,永远静止在这一段岁月中。 儿时的回忆纷涌而至。 街坊邻居无数夸赞的声音忽远忽近,“这孩子长得真是漂亮,比沈先生和沈郭氏加起来都好看”,“沈榕和他们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肯定是学了沈家祖上哪一辈的模样”…… 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何来长的像一说reads();。 这个惊才绝艳堪称奇才的女子,到死都惦记着抱养来的孩子,到死都惦记着于沈郭氏有愧疚,叫她好好孝敬沈郭氏。 沈榕的愿望很小,就是在小村庄安安分分度过一生。 她不想去当什么殿下,也不感兴趣。她的人生本没有路,于是想模仿沈清源的路走一走,看看这个人是怎么放弃荣华富贵滔天权势,心甘情愿过落魄可怜的生活。 原本是和很好实现的愿望,可世界上总有那么多意外,不,确切说总有那么多人,站在顶端以傲倨的姿态给别人制造意外。 超出计划掌控之外的东西,总是叫人那么厌恶。 凝视着船底荡漾的水波,她回复了自己的想法,“我要回白石村。” “殿下!”范继景心头一跳,勉强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谨慎地开口,“殿下,您若是想回去和沈郭氏道别,不妨等您先回京城,处境安全之后修书一封,属下亲自送过去。” 沈榕抬起头,目光折射着肃秋寒冷的阳光,笑语盈盈:“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会忠诚于我对吧,那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只喜欢听话的家犬,对于那些反咬主人的东西,从来都敬而远之。” 范继景眉头跳动,跪在船板上的右膝侵染了水底的凉气,以至于她脊背都有些发冷。 “殿下,请恕卑职大胆,您必须回京,待将您平安送达京都,下臣当自裁以惩不敬之罪。” “威胁我?” 范继景的头颅垂的更低,紧抿的唇角绷成一条直线,固执而执拗。 沈榕没多看她,她的视线一直和远方交错,被微风吹的有些缥缈,“你放心,我还没傻到去送死。既然身份已经暴露,自然不会还期望能过回以前的生活。” 顿了顿,慢慢道:“我只是,想再看一眼罢了。” 有许多人,许多景,于这群人而言是嘴上的代名词,于她而言却是鲜活的,能跑能跳能哭能笑的活生生的人。 他们就生活在她身边,每天早上会喊声“沈榕早啊”,晚上会喊声“沈榕回来了”,那是熟悉了将近二十年的生活,凭什么叫她说抛弃就抛弃? 范继景沉默良久,最终妥协:“遵命。” 见她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沈榕眸光流转,“起来吧。” “谢殿下。” “你如果非要做点什么表达自己的忠诚,我这里倒是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范继景怔了怔,“殿下请讲。” “有个人与我一同参加今年的士子会,名字叫方铭薛,听说是首辅大人的表侄女,我们之间有些小小的不愉快。” 首辅大人的表侄女?范继景心头嘟囔,居然和殿下还有亲戚。 “卑职知晓了。”她垂下的眼眸中闪过狠辣。 一闪而逝的光快极了,沈榕差点就捕捉不到,仰头看向万里苍穹,唇角勾起。养一头狼犬,似乎挺不错。 第36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钱二和聂钊两人在三金楼转了几圈,玩会之后便寻了个地方歇脚,等待沈榕和康定波。 适才方铭薛来了好几次沈榕都不在,气的她当场甩了袖子,面色阴沉的可怕,叫钱二和聂钊心里头不免担忧。 三金楼天顶上白昼的阳光日渐消沉,楼中各处夜灯缓缓点燃,中秋诗会正式开始,再过不久三百士子便要齐聚一堂,赏乐论诗。 “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出事了?”钱二焦急的不得了,屁股底下火烧似的难以安稳。 聂钊同样着急,“方铭薛没有去找她们麻烦,应该没什么问题。” 夜晚的大宴她们都是知道的,怎地到现在还不回来。 眼看所有的士子都往百花堂去了,两人火烧眉毛心头不安,却在此时,门口迎面进来个人,白衣晃荡,不是康定波又是谁。 “定波兄!你总算回来了,沈榕呢?” 康定波面无表情,“走了。” “什么?”钱二不太明白,“去哪儿了?” 康定波直直和她对视,眼眶忽然便红了一圈:“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说好中秋宴上大展风采一鸣惊人的,说好中秋宴后还要去皋澜江观潮看水的,明明约定好了那么多事情,明明本应该在一块的,怎么忽然间就变了样? 见她说完这番话转身离去,钱二聂钊两人齐齐发懵,二话不说赶紧撩衣跟上。 “我们不等沈榕兄吗?” “她什么时候回来?” “去的地方远不远,今天晚上可有休憩的睡处?” “天凉不会风寒吧?” 康定波大步大步往前走,任凭夜风一股脑往脸上拍,掀动她单薄的衣裳。 如果那些人真是保护她的,大概会有个歇脚的地方。 ―― 今夜的寒风似乎比以往更加凛冽,睡在宅院中的沈榕披着衣裳,从窗口看天上的月亮reads();。 团团阴暗的乌云遮住天光,一两道银丝从云罅中破空直下洒在地面上,显得清冷而孤单。 今晚只有月光,没有月亮。 范继景就坐在她床边不远处的小榻上,原本她打算整夜彻守的,被沈榕制止了。不放心的她根本不敢睡,便这般半坐着,阖上眼皮休息。 她靠着墙壁,刀就在手旁,浑身肌肉紧绷,像一支随时射出去的利箭。 “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闭着眼的范继景忽然听见她的声音,睁开眼眸,正望见临窗而站的女子,沐浴在阴暗和浅淡的月光中,显得削瘦单薄。 她习惯性垂下头颅,“回禀殿下,卑职没有母亲。” 范继景并不是个话多的人,只是在这一刻,面对她的主子,她犹豫了一阵琢磨言辞,接着补充道:“卑职是被上一任暗卫队捡来的,没有父母。” 没有父母,只有主人。 “暗卫队里都是孤儿吗?” “不是,许多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无情无欲并不能锻炼出真正的死士,真正能做到最好的,反而是有情义的人。 暗卫们凉薄而残忍,但只要是人都有弱点,训练者让亲人成为她们的弱点,并将这些牢牢掌握在手中,死士们除了忠诚赴死,别无选择。 “那你知道我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吗?” 这个母亲……指的应该是先皇陛下。 范继景想了想,诚实道:“陛下是位仁厚宽容的明君。” 话音落地,她隐约听见了窗口那人低低的嗤笑,带着几分轻蔑和冷意。 “连自己的夫郎和女儿都保护不了的人,和废物没什么差别。” 范继景睁大了眼睛,惊讶的说不出话:“殿、殿下――” “我说的不对吗。”沈榕转过身,俊美的脸上挂着熟悉的温和笑容,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但她口中的话却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如果她真有传说中那么英明神武,怎么会连妹妹的狼子野心都注意不到,平白断送了江山性命。最可耻的是,居然败给了一个庶出。” 范继景怔怔仰望她,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被她平淡的目光笼罩,居然会有头皮发麻的凉意。殿下她,似乎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怎么,你以为我知晓了身份,会激动的难以自持,对从未见面的母亲满怀思念和热忱?”她戏谑开口。 “卑职……”范继景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正确回答,呐呐地低头。 沈榕轻笑一声,抬起右手掌覆住大半张脸颊,遮住暴露太多的本性。 世界总是这么奇妙,你想做的事情非不让你做,哪怕原本很简单,偏生要给你开辟出另一条路。 既然不愿意被人摆布,只好成为摆布别人的人了。 ―― 村头路边的老树上旧鸟巢摇摇欲坠,曲曲折折的土路上熟悉的面孔来来往往,好奇地看着缓缓行驶过来的马车reads();。 沈榕同样从窗户缝隙里看他们。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马车停靠在家门口,门锁紧紧扣着落了不少灰,像是许久没人碰触的模样。 “殿下,到了。”范继景低沉的嗓音传进来。 沈榕从车上走下去,踩着厚重的黄土推开篱笆门站到主屋门口,从袖中摸出钥匙熟练地打开这扇不知道打开过多少次的木门。 “吱呀”一声,呛人的尘土味儿扑面而来,混合着久未居人的寒气。 正屋简单的桌椅、墙角的扫帚簸箕,厨房布帘被推门的风带动起来,结了蜘蛛网,蒙上厚厚的灰尘,她站在这一片孤寂中,四周的一切都冷彻骨髓。 范继景皱起眉头,看了看沈榕的脸色,小心地开口:“殿下,上次我们来的时候还是有人的。” 从白石村到南省打个来回,快马不过一个多月时候,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 “你们给他留钱了?”她忽然开口。 范继景脑子转了圈才反应过来,“是。” “怪不得。”沈榕摇摇头,目光落到自己的卧室口。当初沈清源重病,怕将病气过给别人,就是独自住的那间屋子。 “我答应你的做到了。”说完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屋子。 她一直记得当初沈清源的话,叫她好好孝顺父亲。十三年来沈郭氏没有照顾她一分一毫,她用十三年的光阴来回报他赡养恩情。 情分这种东西是会耗尽的,没有人无缘无故善待你一辈子。 至少沈榕不是那种人。 锁好门,她走出篱笆院墙准备登上马车,忽而被远处清脆的喊声叫住了。 “是沈榕吗?” 纤细窈窕的少年手里拿着簸箕,明明十分惊喜,却别扭的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送过沈榕信,沈榕也回过他信,不同的是一个表白,一个婉言相拒。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再停几个月呢。” 她穿了件从未见过的银丝白衣,映衬的越发英挺俊秀,叫谭梦岚有些挪不开眼睛。 视线落在她背后,七八人左右站立,皆面容冷峻身穿麻衣,看上去不太好说话。 “你爹爹有些日子没回来了,听人说好像住在镇上的翘楚楼。你吃晌午饭了没,家里中午做的蒸菜面,一起来吃点吧,我娘昨儿还提起你来着。” 两个多月不见,总觉得沈榕看着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沈榕摆摆手,“不了,我还要去舅娘家走一趟,晌午在那边吃饭。” 望着她熟悉的笑容,谭梦岚心中的不安稍稍平复了点。是他想多了,沈榕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范继景沉默地跟在她身边,目睹她在登上马车之后,脸上的笑容化为平静,淡漠的脸庞甚至叫人觉得可怕。 她垂下睫毛,暗暗叹息一声。 这才是自己认识的殿下,大周需要的皇太女reads();。 ……可为何心底如此悲哀? 沈榕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认识的人很多,值得留恋的却只有两处。 第一处她已经去过了,人去楼空,果然还是她心软。第二处便是舅娘家,她去最后看一眼苗苗,此次之后是真的再不相见了。 通往苗苗家的路沈榕步行走过无数次,乘坐马车却是头一回。 去年苗苗和她说,到秋天的时候要买一条绣满了菊花的大摆裙子,还要戴上他爹陪嫁压箱底的金项链,到时候邀请他的小伙伴们出来秋游,好好炫耀炫耀。 沈榕忽然想起了什么,将袖中钥匙递给范继景。 “你找个人回我家,东屋床头箱子里有件纸包的大红色新衣裳,还有条镶嵌了假宝珠的抹额,一并把东西带过来,我要带回京城。” 当初踏春的时候苗苗特意给她买的衣裳,她嫌弃太艳俗便塞进了箱笼中,如今算是留作念想。 范继景接过钥匙,招呼了个暗卫去办。 “殿下,您要上门打招呼吗?”她低声问。 沈榕静静地坐在车内的软椅上,默然片刻,道:“不,我远远看看就好。” 马蹄和车轮转动声停止在一颗百年的老槐树下,这里距离苗苗家很近,小时候沈榕经常带着他爬上树头掏鸟蛋,现在她就在树下,隔着马车薄薄的木板,透过窗户的缝隙眺望那个小院子。 刚吃过午饭,苗苗他姐拿着碗到院子里舀了一瓢水,漫不经心地洗碗,正屋门大开,能看见里头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蒸腾的白烟透着温馨和诱惑。 苗苗姐瞅见了自家院子外头大槐树下的马车,还有马车周围肃杀的护卫。 “打哪儿来的,看着咋这么渗人呢。”嘀咕一声,她甩甩碗里的水,转身回屋子。 “外头有群陌生人,就在咱家不远处,也不知道干啥的。” “你管别人呢,吃饭完赶紧去码头干活去。”她爹嗔怒,“这么大人了成天吊儿郎当,该你娶不下夫郎。” “那沈榕不是也没娶,就会说我。” “你能和人家沈榕比吗!” “那是那是,表姐不娶是惦记着我呢,你咋能跟表姐比。”苗苗得意洋洋。 “就你表姐好,以后别叫我姐了。” 树上的枯叶哗啦啦作响,一两片从树枝上跌落,打着旋飘到地上。沈榕望着他们,目光不悲不喜。 范继景侧脸望着她。 昔日南征北战杀人无数从未流过一滴泪,而此时此刻,望着殿下削瘦的脸庞,竟觉得鼻头酸涩,眼中泪水几乎忍不住。 “殿下。”她唤出口。 “走吧。”沈榕垂下睫毛,将眼底最后一缕光芒遮住,语气平淡。 “……是。” 范继景没有多说话,因为她知道,今后不管刀山火海,她都会陪伴在殿下身边,直至死亡的前一刻。 第37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赵夫子收到了一封来自南省的信,落款:沈榕。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沈榕说她要离开南省外出一段时间,不知何年归,要她帮忙向舅娘家说一句,如果可以,顺便和沈郭氏说说。 赵夫子拿着那张纸,明明轻薄的可怜,却有着千钧力道,压迫的她呼吸困难胸中全是愤懑悲哀。 什么叫外出一段时间,不知何年归? 什么叫帮忙说一句? 沈榕啊沈榕,你我相交四载,我竟不知你如此绝情reads();。多年情谊一纸薄书三两个字便打发了,当她赵遥是什么人? 她驻足在原地好半晌,终于抑制不住愤怒将手中的信封狠狠揉成一团,掷在地上。 “要说自己说去!” 书房外头趴在门缝上往里头瞅的小二丫头见娘亲满面怒容,吓得一个哆嗦,张嘴先大哭起来。 屋里的赵夫子莫名其妙,走过去将门打开,俯视着台阶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凄惨无比的娃娃,问:“你作何哭泣?” 小二委屈地含着泪花,睁大眼睛仰头望着她娘,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哭,反正就哭了呗。 “爹爹说沈榕姐姐给你写信了。”娃娃奶声奶气:“她什么时候回来?” 提起这个赵遥便生气:“她不回来了。” 见小二仿佛受了惊吓又要大哭,赵夫子立即呵斥:“再哭以后不教你画画。” 娃娃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娘看了会儿,撒丫子哭着找爹去了。 背后赵夫子头疼地靠着门框,凶狠地盯着书房地上孤零零一团的信纸,看了许久,终于叹口气,走过去捡起来。 ―― 几天前的中秋宴会后,方铭薛再没有见过沈榕,这让她极其恼火。 方大小姐从来言出必行,说好了中秋宴会给小娘皮点手段瞧瞧,谁知对方居然胆大包天地放她鸽子,事后还躲藏起来不知所踪。 最好别让她给抓到。 士子会马上就要结束了,方铭薛不甘心地带着人到落霞苑的寅子东屋,手下人上去一脚踹开门,*个人簇拥着她哗啦啦走进去。 屋子里头三人正在拿着两封信,一封是钱二姐姐写的,问候她生活上的事情,另一封是杨老先生写给沈榕的,可惜沈榕不在。 康定波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方铭薛,你莫要以为真没人管得了你!” 方铭薛赏了她一眼,轻蔑冷笑,环视屋子一圈,折扇在手中把玩:“沈榕还没回来?” 没人理她。 她的视线落在几人手中的信封上,扬了扬下巴,旁边的手下立即过去抢来信封。 “你这混账!” “竖子!” 三人都是读书人,憋死只能说出这种话,气的浑身发抖。 不用方铭薛开口,她的爪牙立即团团包围过去一通拳打脚踢。 将手中信件看罢,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价值,方铭薛不耐烦地随手扔到地上,冷笑望着她们狼狈挨打的模样。 “三番两次顶撞我,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你们?不说出沈榕的藏身处,便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折扇打开掩住唇,轻笑,“今年的会试马上就要开始了,应该有你们仨吧。不巧,我同监考官有些交情,我想想这个考场作弊的下场是什么呢……” 康定波双手抱头,恨的双眼通红却无可奈何。 方铭薛肆意的笑容像刀子般刻在她心头,一下一下,鲜血淋漓reads();。 那可是她们的前途,怎么能被人如此玩弄于鼓掌之中?她怎么敢! “方铭薛可在?” 便在此时,门外忽然走进来两个官差,见了屋子里混乱的众人,视线落在方铭薛身上,展开笑容:“方小姐果然在这里,跟我们走一趟吧。” “何事?”方铭薛狐疑地望着两人。 “都指挥同知大人有请。”一个官差掏出腰牌,果然是都指挥令。 南省主事的是布政使大人,但管理整个省城军事司法的却是这位都指挥同知大人,朝廷正二品大官,便是布政使见了也得行礼。 方铭薛再大胆也不敢拂了这位的面子,心头狐疑,只能跟着出去,临走时不忘阴沉看了眼三人,意思是叫她们且等着。 “姐姐可知道大人唤我何事?”出了屋门方铭薛问那官差。 官差皮笑肉不笑,“具体如何,到了便知。” 见她不给自己面子,方铭薛心中不快,暗暗想着待会儿见过大人再处理你,算个什么东西。 几人乘坐马车离开杏林书院,车轱辘转动了好久还不到目的地,方铭薛掀开木窗往外看,顿时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地方,这不是去同知大人府上的路!” 荒草连天枯树萧索,放眼望去半个人影都没有,凉风一吹寒气入骨。 “这里是后南山。” 车夫停下马,两个官差跳下来,抽出腰刀将她围住。 方铭薛瞳孔重重收缩,手头的扇子差点拿不稳,强装镇定。 “我可是首辅的表侄女,有点什么事情你们担当得起?我劝二位最好掂量掂量自己,我要是出了事,连带你们的家人都受牵连。”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你是什么玩意儿,值得首辅大人惦记,得罪了那位还想活命,别说首辅,便是皇帝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森冷的长刀缓缓拔出,杀气压的她呼吸急促,满头冷汗。 来的时候惦念同知大人的身份,遣回了自己的护卫,谁料到居然是个陷阱。这帮人胆大包天,居然敢打着同知大人的旗号杀人。 “既然要杀我,不妨让我做个明白鬼,我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非死不可。” 她们口中的“那位”看样子来头不小,方铭薛发誓她从未得罪过任何一个大人物,莫不是这些人搞错人了。 她抱着侥幸的念头。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一个官差道。 “去死就行了。”另一人接话。 在方铭薛惊恐的目光中,两把刀以难以躲避的速度劈开,她眼前的世界瞬间移位,头颅滚落在身体旁边,脸上的震惊和不甘心凝固成一团。 官差同时收回刀,细致地擦干净。 “若不是最近忙着殿下的安全的事情,你以为你能死的这么干脆。” “情报上提起的钱博浩等人你怎么看?” “清乔镇钱家大小姐?” “需不需要一并处理了reads();。” “且看看范大人怎么说吧。” 京都。 一大清早郭安文便早早起床,由小侍给她穿好衣裳戴上官帽,乘坐小轿往宫中去。虽说皇帝有些日子不早朝了,作为臣子的该去还是得去。 “老爷,听说那位先皇太女没死,现在还找着了,是真是假呀?”小侍好奇多嘴地问了句。 整理衣袍的郭安文转身看他,眸光犀利,“这话你从哪里听说的。” 小侍脸色发白,连忙跪到地上,“外头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昨儿奴出门听见街上人说的。”他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室内沉寂了片刻,警告声音低沉。 “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她玄色的官靴踩过地砖离去,带动身上厚重的官袍发出哗啦响动,满室的威压随之渐淡。 头顶的阴影消失,跪着的小侍长长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早朝的宣武殿外汇聚了许多大臣,郭安文和众人谈笑见礼,慢慢朝着大殿内走去。 “郭大人可知现下京都传遍了的消息,说那先皇太女被找着了,不日将回京。” 佥都御史压低了嗓子,“消息传得这般快,只怕有人故意而为之,看来大抵是真的。要是这位真的回来,朝堂格局可就要大变化了,不知郭大人怎么看?” 郭安文摇头,“不过谣传罢了,金大人也信这些?” 佥都御史双手拢在袖中,笑的微妙:“郭大人,你我之间就不用装了,若是我猜的不错,你应当是皇太女一派的人吧。” “金大人何出此言?” 郭安文狐疑:“在下从不结党,何来哪一派之说。何况宫中圣上健在,金大人不觉得说这些话不太合适吗?” 佥都御史掩下眸中的阴鸷,笑的惭愧,“是我唐突了,郭大人见笑。” “哪里哪里。”郭安文连忙摆手,唇角冷笑一闪而逝。 皇太女回京的消失正是她们自己一手散播出去的。 无论是将死的老皇帝,还是两个皇女,亦或者其他人,只要有点手段的都应该得到了消息,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光明正大的公开。 殿下回京路上出点什么差错,不管大小她们都要好好收集起来,作为她登得大典的证据和助力。 听那边的传信,殿下应该被沈清源那厮教养的不错,毕竟可是要谋位的,心性太软可不成。 大皇女最近似乎准备对皇帝动手,可惜太医院那边被皇帝的人死死把守,她插不进去。郭安文也曾经试图收买几个人,但老皇帝惜命的很,太医们被她抓的太严实,没人敢背叛。 这到算是一桩好事,毕竟在殿下真正回京之前,她们也不希望老皇帝死的太快。 郭安文认真想了想,或许,她该去国安寺给亲爱的皇帝陛下点一盏长寿灯。 第38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繁华的街道上一主一仆相行。 打前头的主子穿着女子常见的广纹对襟大袖袍,走起路来虎虎生威,两道剑眉横飞入鬓,霸气又猖狂。 紧跟身后的是个同样身穿女袍沉默寡言的人,腰侧不起眼的位置佩戴了把短刀,衣裳压着很难被人注意到。 他看了看前方昂首挺胸霸气侧漏的少年,皱眉,“公子,请注意您的仪态。” “叫我小姐!”少年扭过头恶狠狠盯着他,“我现在可是女人,女人走的大方点不是很正常吗。” “但您本质上还是男子。” “啰嗦,闭嘴!” 梁禇钰不爽极了。 明明当初选人的时候看着这家伙像是个不爱多说话的,谁知道实际上这么鸡婆,啰哩吧嗦的也不嫌口渴reads();。 “公——小姐,这里是惠省地界,距离京城已经很远了,咱们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当然了。”梁禇钰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声,“我说了我的娘子要自己找,找不到我就不回去。” 这当然是借口,实际上他就是故意挂着羊头卖狗肉出来游玩罢了。 梁禇钰最讨厌的就是天天被关在家里,和那帮子京城的公子们绣花扑蝶摆宴会,讨论的话题除了发钗脂粉和衣裙便是哪家千金英俊神武。 无聊的要死。 偏偏他是国公府的嫡系公子,一言一行都代表了世家,只能背着老娘偷偷打猎骑马蹴鞠,可是这些远远满足不了他放荡不羁的野性。 直到半个多月前,他爹问他有没有中意的女子,大抵意思是大皇女看中他了,想娶为正君。 想得美! 那个混账玩意儿除了脸长得稍微好看点完全就是个废物,京都公子谁不知道她性情残暴,他爹肯定是中了邪,否则怎么会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往火坑里推。 一怒之下,或者说早有预谋想要出去看看的梁禇钰当即拍案决定离家出走,带上大把银钱和自己的小侍程英趁夜溜了。 不过说来其实是有些奇怪的,国公府素来守卫森严,他本来规划了几十条逃跑路线,准备屡败屡战,谁知道一次性便成功了,到现在梁禇钰还纳闷总该不会是他老爹故意放自己出来的吧。 “公——小姐,不能叫娘子,应该唤妻主。”程英义正言辞。 娘子是市井泼民粗俗的叫法,只有惧内的女人才会被夫郎叫做娘子,公子将来的妻主必定是个身份尊贵的人,这么喊只怕会让对方不满。 “我就喜欢喊娘子,偏要喊娘子,你再多嘴一句就抱头原地打滚一百个。” 对上他喷火的双眼,程英终于乖乖闭上嘴巴。 这才满意的梁禇钰双手负后,大爷似的挺胸阔步,饶有兴趣地观看街市两道的热闹景象。 刚出来的时候他激动的难以自持,见啥都想摸摸,现在新鲜劲儿差不多过去,注意力也从街边的杂耍玩偶转移到五花八门的小吃上。 咕咚。 响亮地咽下口水,他眼珠子在热气腾腾的街边摊桂花糕上挪不开,侧脸低声问程英,“咱们还有多少钱?” 程英小声回答:“公子,我们的钱大部分都被您打赏给沿路的乞丐了,现在统共还剩下二两三十文。” “行,先给我买一斤桂花糕。” “不可以公子,我们接下来住宿吃饭都要靠这点钱,必须仔细点花。” “程英,你听话不听话?” “听话公子。” “我想吃桂花糕。” “不可以公子。” 梁禇钰驴脸拉的老长,明明白白写着“不开心”三个大字。 怨恨地使劲儿瞪了瞪低着头不吭声的程英,又瞪了瞪冒着热气的桂花糕,他甩了袖子转身便要离开,却在此时瞅见一辆马车停在小摊前面reads();。 随着马蹄停顿,小窗布帘跟着晃荡了下,车主人的样貌一闪而逝。 梁禇钰怔住了。 “好美的人。”纵然只是惊鸿一瞥,足以他辨别出那是个倾国倾城的人儿。这般容貌不可能是个女子,大概是哪家出游的公子。 “小姐,咱们走吧,天色不早了,我们得找家客栈。”程英催促道。 梁禇钰没理他,摩挲着下巴盯着马车不知道打什么主意。 侍从买过桂花糕送进车里,车夫用手把敲了敲马背,枣红马慢悠悠地再次走起来,在他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程英,你说我要是和那家公子成了好朋友,是不是就代表接下来的日子可以吃香喝辣了?” 那辆马车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底座和车头前藏了八盒弓弩机关,只要扣动车内扳机,十几丈之内皆为射程范围。 以前梁禇钰只听说过这种东西,看过一两张图,没想到还能见着实体。 能买的非富即贵,一般人可玩不起。 程英诧异地看了眼自家公子。 “小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他更加关注的是跟随在马车周围的侍卫,自幼习武的他深知那些人不简单。 单从她们环守的角度来看,一方两人,呈四角分布,既可以分散对打又能联合抗敌,且此行人脚步沉稳眸中犀利隐约可见,定是群练家子。 与她们相比,自己丝毫没有胜算。 “有什么不好,五湖四海皆兄弟,我不过是去交个朋友罢了。”坏笑两声,他招呼程英偷偷摸摸地跟上。 马车里,范继景从马车特制的外望口冷眼看着鬼鬼祟祟的两人。 “殿下,有人跟踪,要不要卑职去处理一下。” 她望向正慢条斯理吃桂花糕的人。 为了确保殿下能顺利抵达京都,六个乔装打扮成她的队伍从不同道路出发,而她真正的路线却是经过层层保密和防卫的。除罢明面上几个护卫之外,暗中护卫连范继景都不知道有多少。 皇太女一派所有人为这天等待了近二十年,关键时刻绝对不允许出差错。 范继景观察两人很久了,体型步态上看分明是两个男子,跟踪手法漏洞百出稚嫩之极,横竖都不像刺客。 但不能排除对方刻意用这种办法降低自己的警惕心。 只要殿下点头,她的人会立即把危险扼杀于萌芽中。 沈榕把手中的桂花糕塞进嘴里,用帕子擦擦手,“这么笨,估计不是刺客。” 她随手推开小窗,话语声从车内穿了出去,“两位朋友,不若上车坐坐?” 声音不大,足以让发现小窗打开连忙藏到墙角的二人听得清楚。 梁禇钰狐疑,低声问程英:“他在和谁说话呢?”嗓音还蛮好听。 “好像是我们公子reads();。” “你确定?”他震惊极了。 难不成被发现了,怎么可能! “应该没错的公子。”程英认真点点头。 “在下这里已备下糕点茶水,两位不嫌弃的话可来小聚片刻。” 街道上不明所以的人望向马车,梁禇钰双眼亮晶晶,舔了舔嘴唇。 “程英,他是不是说请我们吃东西?” 程英面色大变,“不可以公子——”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任性的公子已经霸气狂野地站到了马车前头。 “多谢公子美意,既然如此在下便却之不恭了。”梁禇钰麻利地蹬上马车,等程英惶恐地追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撩开帘子进去了。 满面痛苦的程英只能跟着上去。 彻底看清车主人的瞬间,梁禇钰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你你你,你不是男的!”他嘴巴张的老大。 沈榕眨眨眼,“在下一直都是女的。” 梁禇钰憋得脸蛋通红,半句话说不出来。 若知晓对方是个女子他怎么可能如此大胆。 即便性子再野却也从未和女子这般近距离面对面,几乎都能感受到对面人呼出的热气扑面而来,烧的他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子。 “阁下身为女儿家,为何会顾忌我是男是女?” 正懊恼着,对面人山泉般清澈悦耳的嗓音再次响起。 梁禇钰忍不住盯着她的脸猛看。 不能怪自己误会,这长相也太夸张了,身为女子居然比他一个男儿都漂亮,实在叫人不爽。 “咳咳,我当然不会顾忌,都是女子有什么好顾忌的。”他摆出豪放的模样,大马金刀地坐在软椅上。 钻进来的程英同样发现了车主人和主人身边护卫的性别,面瘫脸裂开几条龟纹,担忧地望向自家公子。 将主仆二人的神色拢入眼底,沈榕唇角勾起弧度,把桌面上的糕点往他面前推去。 “观小姐容貌气度不凡,莫非是上京赶考的士子?” 明摆了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早就从范继景的汇报中知晓此二人男扮女装。不过是看着好玩,又嫌弃赶路无聊,没事儿逗逗他们罢了。 梁褚钰呆了下,赶忙用力点头,唏嘘不已。 “阁下好眼力,我正是进京赶考的士子,路途甚远不胜疲惫,还要多谢阁下的车架。” 眼珠子落在糕点上,佯装自然地顺手捏起一块塞进嘴里。 沈榕端起茶杯喝了口,借袖子挡住脸上强忍的笑。 “你呢,你也是赶考的士子?”瞅着对面人水墨画般俊美的面容,温雅含笑的眸子,梁褚钰心脏砰砰直跳。 看她身份应该不差,长的又好看,脾气似乎也不错,不如……骗回去当他娘子? 第39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然也。”沈榕叹了口气,“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寒窗十几年不正是为了一朝金榜题名。若是考上了还好,不辜负父母厚望,可若是考不上……” 她垂下睫毛神情寂寥,看的梁褚钰心中唏嘘又同情。 这么想想做女子也不容易,听说那些平民家的妻主,不但负责光耀门楣还要挣钱养家。 幸而她貌似家世不错,要不然凭她这瘦胳膊瘦腿儿的,日子肯定过的清苦。 “足下莫要担心,依我看你定能高中。”他铿锵有力道。 沈榕挑眉,“何以见得?” “我的直觉。”梁褚钰严肃开口。 她摆出恍悟的表情,压住眼底的笑意,跟着认真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借阁下吉言。”话音一转,道:“斗胆敢问阁下一句,不知依照你的这个直觉,我能中个什么名次?” 呃,这个问题嘛。 他摩挲着下巴,黑眼珠子滴溜溜转悠。太低的说不出口,太高的又不能随便说,万一中不了算谁的。 抬眼看看满怀希冀的俊朗女子,对方全然信任的模样叫梁褚钰心头有些别扭。 “我觉得你至少能中个,嗯,探花吧。”这么随口唬她是不是不太好。 “料不到兄台如此看得起我。”沈榕诧异。 大抵是没想到对方对自己期望如此之高,叫她感动的几乎流下泪水,还捏起袖子擦擦眼角。 梁褚钰嘴角直抽抽。 他实在不知道作何反应,话说刚才那个话题很让人感动吗,他怎么没感觉!难不成读书人都这么好骗,太耿直了吧。 欺骗这么单纯的人会不会遭天谴? 勉强挤出笑容,讪讪道:“哪里哪里。” “既然阁下也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不如我们结伴同行?”对面人善意地开口,“此去京都路途遥远,单凭脚力不甚辛劳,你我二人如此有缘,路上能一同探讨探讨文章词作。” 梁褚钰张嘴便想拒绝。 他又不是真的士子,再说好不容易从家里溜出来游山玩水,潇洒自由,随随便便就回去,他梁公子的脸面何存。 对面人并没有看出他的犹豫,见他只吃糕点,觉得他大概会口渴,贴心地倒了杯热茶。 “舟车劳顿不免口干,兄台请用。” 她说话很有分寸,不会叫人觉得难堪。如此贴心的女子梁褚钰还是头一回见着。 对上他葡萄般黑溜溜的大眼,沈榕莞尔一笑,叫梁褚钰心脏砰砰跳,脸庞微红。 果然还是诱惑力太强。 ……抵抗不住了。 这么个优秀的女子居然如斯纯良毫无心眼,梁褚钰都能想象到她进入京都那片浑水中是个什么样子。 看似繁荣的京城因着近几年朝堂混乱,带动的整个京都糜乱不正之风横行无忌,各个派系只顾着结党营私,明面上安安稳稳,实则混乱不堪。 光他见着的兵马司都卫和御林军当街斗殴都有好几次reads();。 当然这些见解并不是他太厉害自个儿分析出来的,而是他偷听母亲和别人谈话得出的结论。不管怎么说,放任羊入虎口好像有点不太好。 梁公子感慨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为别人操心,唏嘘之余,望着对面人单纯的小脸蛋下了个决定。 他就好心帮她一把算了。 绝对不是因为她长的好看,没错,绝对不是。 道过谢,将茶杯捧在手里他状似自然地问了句,“相行这么久,还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在下沈榕。” “原来是沈榕兄,失敬失敬,在下梁褚钰。” “失敬失敬。”她笑的腼腆。 角落里的范继景终于忍不住将脸扭到另一边,直面马车内壁。 想不到殿下居然是这样的人。 天色黯淡时分,一行人寻了处客栈休憩。 沈榕已经问清楚了,对方是京都人士,正好打算回去,可与她们同行。如此巧合叫她唏嘘良久,感慨两人着实有缘,付房费的时候更是直接让范继景一并交了。 对她的上道梁褚钰很满意,好心地给她科普了京都世家常识。 因着在天子脚下,权力制衡分散,京都大小簪缨世家数以十计,其中魏、郑两家自大周开朝之前便已存在,是典型的百年贵胄。其下有谢、陈、梁三大家族,在大周朝之后繁荣起来,同样不容小觑。 他咳嗽两声,强调自己只是个梁家分支,一穷二白。 纵然如此也足够沈榕崇拜的了,她表达了自己的敬佩之情后询问了点别的东西,结合范继景传过来的消息,基本上确定现在京都格局和状况。 就算皇帝不立太女,只要她一驾崩,按照皇位顺承下一任帝王便是大皇女。所以大皇女巴不得她赶紧死。 相反四皇女则盼望着她快点好起来,毕竟皇帝最喜欢的是四皇女,只要皇帝还在,她胜算的机会就很大。 至于沈榕自己,她应该祈祷的是皇帝不活不死,最好能撑到她回京认祖归宗之后,届时她身为先皇嫡系血统,那些个庶出女皇生下的皇女压根没有和她比较的资格。 于情于理,她才是皇位第一人。 说来可怜,为了这么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位置闹的家不成家人不像人。 阴谋、细作、杀戮、真真假假。 而她,即将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从那主仆二人跟随她们同行开始范继景一刻不放松监视,在她看来多带两个人并没有什么不便,关键时刻能当成盾牌和棋子用。 估计殿下也是这个意思。 行程半个多月已经抵达京都边缘,日暮黄昏众人在郊野找了处平坦干燥的地方驻地扎营。 恰逢科考在即,路上撞见了不少赶考的读书人,她们住宿的火堆旁便有好几处都围着人。 梁褚钰见着什么都新鲜,大概是和沈榕同行这么久被同化了,整个人完全忘记男儿应有的矜持,学着人家撩起衣袍到周遭读书人的宿处串门,就着夜晚明亮的柴火堆和一帮女人谈天说地reads();。 程英心都在滴血。 见此沈榕倒是挺惊异的,她喜欢自由,故而对同样自由的人心怀好感,敢挣脱世俗枷锁的人,无论他是傻白甜还是傻白甜,都值得敬佩。 就着范继景做的支架上蜡烛的光辉,她把上次没看完的书拿过来,盘膝坐在软布上继续看。 那方到别处蹭了点吃食的梁褚钰满足地背着手腆着肚子回来,瞅见发愤图强的沈榕,顿时莫名感动。 微小黯淡的烛光中她认真而刻苦,本来就好看的长眉斜飞入鬓,抿着唇有股和往常不同的冷淡,奇异的越发吸引人。 他迈步走过去打算找沈榕的护卫要条毯子盖,却在此时远处浓重的夜色中忽而一道箭声破空,速度之快叫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利箭直取沈榕首级,电光石火之间范继景迅速抽出腰刀抬手挡下,但听得“锵啷”金属剧烈碰撞,箭矢掉落在地上。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周遭的人们受惊纷纷站起来,吵杂声顿起。 “熄灭火堆!”范继景面色难看,焦急道,“殿下,情况有变,请您速速回马车。” 若不是她反应够快,那只箭已经穿透了沈榕的脑袋。 原本守卫在四角的护卫用刀将尚且燃烧的火堆搅灭,昏暗中将沈榕团团围住,警惕地聆听四周动静,护送她上马车。 又是一道利箭呼啸而来,被护卫格挡开来,差点射到不远处的梁褚钰。 这才反应过来的他哇呀跳脚。 面色惨白的程英赶紧拔出刀,然而他那把小短刀只能用作近身搏斗,远处射来的强力箭矢挡也挡不下来。 炸开锅的人群乱作一团,呼啦啦朝各个方向跑去。 天色太黑看不清楚,暗中的人便同时放箭,流窜的箭雨从四面八方飞过来,无差别攻击射中了不少无辜的人,惨叫声到处都是。 沈榕二话不说登上马车,“把他们两个拉上来!” 范继景皱起眉头,情况危急当然是先保护殿下安全才是,殿下的命令她不能违抗,只能以刀作盾冒着箭雨过去。 幸而两人距离马车并不远,隐藏的暗卫们也在第一支箭矢飞来的同时进行绞杀,此时她不过是艰难了些,到没有受伤。 反倒是梁褚钰惨多了,身上被擦了好几下,若不是程英竭力抵挡,那几下都该穿透他的骨头。 箭矢的力量极大,把他的衣裳连同下面的皮肉都划开好几道口子,皮开肉绽疼的他直抽气。 情况紧急他顾不上伤口,连忙麻利地钻进打开的马车门中。 偏偏该他点背,就在梁褚钰前脚跨进去后脚还没过去的时候,背后流箭中一支“滋啦”射来,巨大的力道直击而来,一旦贯穿不死也差不多。 “躲开!”千钧一发之际他听见面前沈榕喝声。 梁褚钰脑子发白,直勾勾盯着她。他要是躲开了,箭中的人可就是她。 第40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铛!” 范继景的长刀将箭挡开,顺利关上小门将所有的流箭抵挡在外,而她则投身绞杀之中。 听着外面的动静,沈榕面色阴晴不定,忽而想起什么,扭转问面色惨白仍旧大口喘息的梁褚钰。 “你刚才为什么不躲开?” 马车内除了小门还有一层机关隔板,只要沈榕扳下手闸隔板会直接弹出来,换言之箭雨根本射不到她reads();。 她疑惑的是这个人为什么不躲,假如刚刚范继景动作再稍微慢一点,他可就没命了。 梁褚钰觉得这人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瞬间的事情谁能想那么多,何况她就在他身后,他躲过去她怎么办? 见他低着头闷声不吭,沈榕没有多问,心底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换成她可绝对不会为别人挡箭,何况是这种一面之缘的、被她接下来计划选中的棋子。 无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她信奉的都是利己条约,舍己救人什么的简直就是笑话。所以当有人居然用这种方式保护她的时候,沈榕是无法理解的。 瞥了眼劫后余生吐气的梁褚钰,她垂下睫毛遮住眼底的光。 重要的是这个人太可疑,此番动作便更让她觉得有问题。 越是不按常理来的人,越能让对手放松警惕,这二人男扮女装身上漏洞百出,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会觉得无害,但谁敢说不是一种手段? 多疑有时候并不是缺点,至少沈榕不这么认为。 梁褚钰伤的不轻,手臂有划伤,小腿上一道两寸长的口子不断往外渗着血,他脸色从白开始泛青,虚弱地靠在马车板上。 沈榕只处理过简单的淤青之类,像这种较为严重的却是从来没下过手。 方才见他动作麻利,还以为他只是轻伤,看来这小子挺能忍的。 “我先帮你大致清理下。”等范继景回来再让她给处理,过了这处地方找个医馆包扎。 瞟了眼毫发无伤的沈榕,眼前阵阵发晕的梁褚钰内心泪流成河。 那些人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到最后原主没事,池鱼反倒差点死掉,这也太倒霉了吧。 “你怎么招惹了那帮人?”直接下手要命,不可谓不狠辣。 “家中事宜……”沈榕说了一半,叹口气。 梁褚钰立即自个儿脑补完全。大世家里头勾心斗角不是什么稀罕事,要命的也不是没有。他纵然身份高贵受尽荣宠,打小在深宅里头长大,自然知晓许多。 恍然之后心下对沈榕多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连被划了好几下的怒气也消散去,一脸“我懂你”的表情。 车厢里有简单的药物,沈榕翻找出来准备帮他,终于憋不住的程英支支吾吾地开口。 “还是我来吧。” 猛然想起什么的梁褚钰脸蛋爆红,赶紧圆话:“那个,我平常都是由我的护卫照顾的,所以这个还是让他来吧。” 她理解地将东西递给程英,见两人还是有些尴尬,迟迟不下手,便扶住额头闭上眼睛。 “方才受了惊吓头有些疼,兄台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否闭目小憩片刻?” 梁褚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这惊吓来的太合适。 车外的打斗声渐渐平复,片刻之后范继景从外面进来reads();。 两人已经整理好,正缩在角落里养神。 准备向沈榕汇报的她顾忌有旁人在,便朝沈榕点点头,意思是处理干净了。 “你可有受伤?”沈榕问。 受宠若惊的范继景下意识想下跪,生生忍住了,“多谢主子关心,并无。” “那就好,你帮他――嗯,快些启程吧,到前方的镇子上找个郎中给他看看。”她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隙,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夜色中的泥土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血。 地上仍旧有人在呻、吟,借着不远处尚未熄灭的火堆,沈榕看见那人脖颈上中了箭矢,不知什么支撑着,到现在都未断气。 约摸着是听见了推窗的声音,对方居然颤颤巍巍地动了动,眼眸静静凝望着她。 沈榕同样平静地看着她。 转动的车轱辘带动马车与之擦身而过,躺在草地上人的眼眸越来越黯淡,几乎能感受到死亡在她身上流逝。 沈榕云淡风轻地关上了小窗。 ―― “殿下,刺客的痕迹搜查过,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 客栈里范继景单膝跪地,脸上满是愧疚:“属下护送无能,让殿下受惊了。” 沈榕摆摆手。 这些废话没什么作用,说多了只会浪费口水,她要听的是结论。 “那批刺客提前埋伏在我们的必经之地,想来早已对我们的行程了如指掌。现在尚且不能判断是哪方人。” 她俯视着脚边的人,“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属下已经交代临时改变路线,发出信号重新调遣一部分人沿路保护。” “起来吧。” 范继景站起来,脊背尚未挺直,听见她熟悉的声音问。 “你觉得会是谁?” 她愣了愣,皱眉:“有可能是大皇女,也有可能是四皇女,或者说是重病的皇帝。”这些人是嫌疑最大的。 沈榕却冷笑了。 “你不是说,这条路线绝对保密,不可能被她们知晓么。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还出差错,最大嫌疑的应该是内奸。” 范继景吃惊,“您的意思是……” “好好调查调查我们的人,另外,那两个人的资料过来没有?” “已经查清楚了,他们是京城梁家的人,梁褚钰是梁国公的嫡系儿子,程英是他的贴身小侍。半个月前大皇女有意求娶梁褚钰,他离家出走行至惠省,碰上我们应该是巧合。” 原来是巧合吗。 “殿下,梁褚钰的伤口属下已经命人寻来郎中包扎好,既然他是梁家人,咱们的计划是不是应该将他剥离出去?” 原本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但是现在这个棋子的身份发生了变化,贸然牵扯只怕不好。 沈榕沉吟片刻,点点头reads();。 她对这个敢冒着性命危险救别人的小公子,还是稍微有点好感的。 另一方客栈房中。 黄澄澄的灯光下,梁褚钰翻开衣裳察看自己的伤口,在家中有专门的男大夫给他们看病,出门在外哪有这么多条件,方才那女大夫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性别,临走时怪异的目光让他心头不好受。 他忽然有些想家。 想念慈祥的祖父,宠溺他的父亲,想念他屋子里东南角金笼子里的八哥,还有家中香喷喷的烧花鸭、炝青蛤、虾仁金丝球、桂花翅子、三鲜木樨汤、蟹肉羹、合意饼。 程英心里头也不好受。 想他家公子母亲乃当朝国公爷,父亲是正一品诰命,祖父为仁帝嫡系皇子,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谓冠绝荣宠,如此尊贵的身份现今却沦落到这般境地,就连受伤了也只能缩在这个破旧的小客栈里,身边只有他一人照顾。 他越想心中越发替公子委屈,眼眶红了一圈,哽咽道,“公子,咱们回去吧,咱不受这个罪了,回家吧。” 回家吧。 最后三个字重重敲在梁褚钰心头,他泛白的嘴唇扯出个虚弱的微笑,身上的被衾冷的如同冰块,“咱们这不正回去呢。” 屋内沉寂下来,片刻,他轻轻开口:“程英,我太冷了,你给我多拿一床被子去吧。” 他身上盖的已经是程英给多拿的,听罢这话程英只觉得忐忑,点头出门脚下一拐去找对面屋子的沈榕。 “沈小姐,沈小姐?” 范继景从内里拉开门,冷峻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冰冷吓人,“什么事。” 平日程英都尽量避开她,此时顾不了那么多,慌张解释:“我家小姐有些不太对劲,你们能不能去看看?” 事儿真多。范继景不耐烦,正准备直接关门,身后响起殿下的声音。 “我去看看吧,继景叫个人再去把郎中请过来。” 程英感激地赶忙道谢。 瞅着他着急的样子范继景不好多说什么,冷冷抿唇唤了个护卫出门去。 梁褚钰真的病了,受惊加之失血过多引起的发烧和伤风,就算他平日里身体倍儿棒也禁不住这么来,只消一夜便面如金纸气息沉沉。 所幸大夫来的急事,并没有什么大碍,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便可。 “殿下,我们不能因为他耽误了行程。”范继景望着不远处依偎的主仆二人,开口道。 虽说将病中的两人留在此处的确不好,何况他们还是两个年纪尚小的男儿,只是兹事重大,关乎殿下继承大统,万不能因为这样便耽搁了。 说罢这句话,范继景顿了顿,心头有些不忍。 昨天这小公子是因为受她们牵连才受伤,还冒着性命救殿下,而今她却要劝着殿下扔下他,于他而言真的是残忍且不公平。 “不用担心。”沈榕平静开口:“我知道该做什么。” 她想说的是,范继景是不是担心过头了,从棋子失去效用的那一刻起,沈榕就没打算再带着他。 第41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殿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朝京城梁家发了信件,相信不日她们的人便会赶过来。” “再留下一个护卫保护他们。” 沈榕微微一笑,“务必要让梁家人知道,是我帮助了她们的公子。” 务必要让支持四皇女的梁家人知道,是她沈榕,这个国家下一任的统治者帮助了她们,叫她们最好都清醒清醒,知道该怎么正确站队。 梁褚钰从昏沉中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 今天是个好天气,窗外温暖的阳光打在全然变黄的树叶上,给橘黄色染了层瑰丽的绚烂。深吸一口,似乎连脑袋里的沉重都被驱赶走了好几分。 “公子您醒了。”靠在床边打盹儿的程英听见动静睁开眼,惊喜不已。 “您睡了好久,昨儿个晚上和今天上午您都没吃饭,奴婢一早让店小二准备了饭,就等着您醒来吃。” 平日里总觉得程英唠叨特别烦,而今身在异乡,听在耳中更多的是温馨。 “端过来吧,我都快饿死了。”他揉揉扁扁的肚皮,忽然想起昨晚半睡半醒中似乎有不少人站在他床边,其中一个的气息很熟悉。 “沈榕呢?” 程英的面瘫脸崩裂,对上他明亮的眼眸,有些不忍开口,最终憋不住恼火。 “公子,那帮子人太没良心了,您能成这样子还不是拜她们所赐,结果那帮人倒好,知晓您病了二话不说丢下,她们今晨一早便出发赶往京都了reads();。” 梁褚钰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黑葡萄般水灵灵的大眼睛眨了眨,“走了?” 程英委屈点头。 沉默片刻,他再次扬起脸,眉眼灿烂。 “走了就走了呗,没她们还活不成了是怎么地,你不是给我端饭嘛,快来快来,我饿的都瘦了,回去爹爹肯定要心疼的。” 程英盯着自家公子苍白的笑容看了半晌,只为他心疼不已。这就是公子口中的“好人”,她们就是这么待他的。 欲言又止的他最终憋住了话,转身出门找店小二端饭。 推开门的瞬间,梁褚钰瞅见门口直挺挺地杵着个麻衣人,那熟悉的冷峻冰块脸和装扮不正是沈榕的护卫吗。 看着门板合上,梁褚钰隔着门墙询问:“你怎么没有一起走?” 他心中隐约有种猜测,难道是她刻意留下来照顾他的? “回禀梁小姐,卑职是主人留下来护送您回京的。” 他没有再多问,唇角悄然弯起。 大大的眼睛望向窗外,有一两道阳光穿透窗纸跳进他的眸子里,泛起了滋滋甜意。 通往京都的路上每天有无数人来来往往,沈榕坐在马车里,从缝隙中看着面经风霜淳朴厚实的百姓们,眸光幽深莫测。 谁能想到世界变换的这么快,几个月前她还是他们的一份子。 入城门,惦念已久的京城终于抵达。 她甚至听见身旁范继景悄然松了口气。 路上除罢那一次不成功的刺杀之外没有过多枝节,顺利的简直让沈榕觉得无趣。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得表扬范继景以及站在她背后的那些人防护工作做得还算不错。 “殿下,咱们先去魏府见魏大人。”好似生怕她记不住魏大人是哪个,她细心解释:“首辅大人,您的外祖母。” 说起首辅这两个字,她突然想起了从前的某个首辅的表侄女。 辈分居然还比她高。 “我记得有那么一个人,方铭薛。”她漫不经心地翻了卷新的书,掀开封皮:“现今可安康否?” “回禀殿下,方铭薛于月把前不幸暴毙,其家人深感哀痛,举家搬迁至边境流荒之地葬其尸骨为其黄泉下祈福。” 举家搬迁? 也是,假如她母亲或者族姐有个稍微官职大点的,或许还不至于到这种境地。 谁叫这世界如此残酷不公呢,身份就是差距,是鸿沟,是尊卑划分的线。你在那边,我在这边,叫你生便生,叫你死谁敢留。 权力果真是好东西,怨不得人人都想尝尝。 从昨夜开始魏府里头上上下下暗中做了肃清,知晓的唯独家族中受重视的女子,至于那些只会绣花儿弹琴被刻意培养出来用作联姻的男儿们,压根没有知道的资格和必要。 除罢某些有心人reads();。 魏湘君打昨个儿起便觉着家中不太对劲,他是个庶出公子,比不得嫡系尊贵,更没有嫡系的资源和人脉,凡事都要靠自己争一争。 他爹爹是母亲的一个侍郎,虽说远比不上主君,但也不是那些通房的小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谁叫他爹除罢生了他,还生个了姐儿呢。 从小爹爹就告诉他,凡事都是要自己去争取的,抱怨出身是最没用的事情,没有就去抢、去夺,不管用什么手段,夺到的就算你的。 现今妹妹还小,不能为他和爹爹撑腰,眼看着自己快到了成亲的年纪,若不自己好好争取一番,只怕会被当做筹码随便找个人嫁了。 魏湘君不甘心这种生活。 他从小看惯别人金银珠玉高高在上,日日夜夜都想着攀高枝寻个龙章凤姿的女子嫁了,也站在云端上享受享受俯视别人的滋味。 然而尊卑贵贱嫡庶有别,那些真正世家豪门的女子根本不是他能接触到的。 为此他成日里同家族中的嫡系虚与委蛇拉关系,就是想混入他们的圈子,碰触到整个京都整个大周真正的贵胄。 昨个儿觉着家中不对劲,他便悄悄向三房的嫡子打听了打听,那个没脑子的对他信任极了,暗中告诉他明日家中要来个大人物,由祖母亲自接待,能出席的只有各房嫡系女儿。 至于男儿,哪怕是最受祖母喜欢的瑞哥儿都不让去。 说罢之后还强调,这消息是他母亲偷偷告诉他叫他好好把握时机的,魏湘君可千万不要到处乱说。 魏湘君面上乖顺地点头,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到底是什么来头,才能让三朝元老当朝首辅的祖母亲自迎接,魏家所有嫡系全数出动? 惊疑的同时,一种狂喜的急迫涌上心头。 不枉他精心盘算这么多年,此前勾搭的那些个备用女子只怕加起来都比不上这一个,若是牢牢抓住这次机会,日后还愁什么。 今日清晨他早早起床,叫伺候的奴婢梳了个精巧的柔云髻,画上时下京都最流行的点寇妆容,穿了件大方不失娴雅的耦合色罗烟裙,配上亮堂东珠耳环,端的是身姿袅袅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叫梳妆的小侍都看呆了。 左等右等直到正午时分,才有个不起眼的小轿从主门而入,一行腰间带刀面如寒霜的麻衣人随行。 不止是他,连同所有暗里打量的魏家男儿们都被那气势震慑的胆寒。 魏家是什么地界,哪个敢入门之后还乘坐轿子。像这般猖狂无忌的,魏湘君长的这十六年来头一次见。 祖母连同所有魏家嫡系站在正门口,看见轿子进来的瞬间,那些嫡系纷纷低着头侧退到两边去,唯独母亲搀扶着母亲站在轿边。 “您来了……” 他听见祖母颤抖的声音带着沙哑,越发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轿边站着的麻衣人走到小窗口,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紧接着,那扇紧闭的轿门由两个麻衣护卫从外轻轻打开,青布卷帘撩起,伸出一只修长白皙指甲红润的手。 “魏大人。” 这是从未听过的声线,平缓、温和,含着几分笑意。 第42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视线中映出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 她的身影很好看,姿态端正大方,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一派清闲贵气,好似打出生起便享受着万众尊崇,竟衬得身上劣质的衣裳都显得不一般。 因着角度问题,魏湘君瞧不见她的脸,只能缩在一片仍旧翠绿的灌木丛后,远远地看着她兰芝玉树的背影。 她给祖母行了个礼。 那种礼节并非身份上下级对上级的礼仪,而是晚辈对长辈表示尊敬的象征性意思。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他分明听见周遭和自己一样暗藏的公子们忽然就发出了抽气声。 幸好声音很小,只有他们能听见,否则被那边的人物知晓丢的可是他们魏家的脸。 简单地寒暄之后,女子跟随祖母进正堂,然后是长房嫡系、二房嫡系、三方嫡系往后依次鱼贯而入。 这一刻魏湘君多想化身女儿家跟着她们一起进去好好看看,这等人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正堂门关上了。 麻衣护卫分出一队把守在门外,连同魏家的带刀家奴纷纷护守在门前,那架势估计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扫了一眼门口森严的卫队,魏湘君不安地紧紧攥住手帕,脑袋有些缺氧。素来自信的他头一次怀疑自己,真的能把这种人物勾搭到手? 灌木丛里窸窸窣窣,树后面,八角亭后面,到处都是魏家男儿或者恰巧借宿在魏家的各种亲戚,连那些平日里自持身份傲的不得了的嫡系,此时也偷偷摸摸钻出来,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他心头嗤笑。 这般大动静,人家看不出来就是傻子,只怕是祖母和母亲等人故意放纵他们才是。 的确,连祖母都要敬着的人,不管哪个搭上了,只要是魏家人,将来自然少不了带动家族利益。 “湘君,你说那是个什么人,我在京都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她。” 魏湘彤,也就是最信任他的那个三房嫡系,使唤奴婢拍掉身上的灰土,理了理发鬓走过来。 京城上等贵族圈子就这么大,公子哥们三天两头各种宴会,谁家有哪个千金、长的什么模样、是何身份早摸的滚瓜烂熟。 这人跟凭空冒出来的一样,着实蹊跷的很。 他绞尽脑汁想不出个所以然,蹙着螺纹细眉不确定reads();。 “难不成是定南王世子?定南王世子八年前到西北参军,见过她的人很少,难不成是她回来了?要不就是安泰侯府的嫡系三小姐,她不是早先因为惹怒了陛下被调遣到济省去了吗,时隔这么久陛下气早消了,人也应该回来了……” 魏湘君听着他在哪里念念叨叨的瞎猜测,嘴上不语,心中免不了泛起狐疑。 莫非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可那些世家千金脸面就算再大也承不起祖母的拜礼。 他敢肯定来者绝非这些人,很有可能身份还在她们之上。 整个大周朝身份在这批人之上的,那便是…… 他连忙捂住嘴里的惊呼。 冷不丁被他吓到的魏湘彤疑惑,涂了丹寇的长指甲点点他的衣裳,“你怎么了,脸这么白,是不是生病了?” 掩饰住眼底的惊骇,他状似虚弱地扶住额头:“许是这两天风吹的多了,有些发晕,多谢哥哥关怀。” “头晕就回去歇着吧,还来凑什么热闹。”魏湘彤无聊地摆摆手,领着他的奴婢转身寻其他公子聊天去了。 今儿可是重大事件,必须好好聊聊探探别人口风,大家伙可都眼巴巴地盯着屋里头的金饽饽呢。 瞅见他毫不犹豫丢下自己,魏湘君垂下睫毛,让小侍搀住自己离开。 信任归信任,但魏湘彤可从来没把他当成过兄弟,毕竟人家是尊贵的嫡系,他只是下贱的庶出。 且等着吧,迟早有一天他会让他们都知道,就算是脚底下的泥,也有翻天的一日。 桌上刚添的茶水冒着热气,所有人就座后手脚规规矩矩地摆放,静静等待着什么。 魏老望着座椅上陌生又熟悉的年轻女子,好半晌终于感慨开口。 “殿下,老臣等您好久了。” 这是她的嫡亲外孙女,是她足足等待了近二十年的人。 沈榕再次将眼前的老人仔细看过。 五六十岁的样子,须发花白,布满岁月风霜的脸上依旧不减犀利威严,整整齐齐的袍服每一道褶皱都透着干练和严谨。 她站了起来,再次行礼,和门口礼貌性的不同,这是真正弯下腰的正礼。 “劳您挂念,我代父亲向您请安。” “快起来吧,起来。”魏老红了眼眶,亲手将她扶起,涩声道,“你父亲怀你的时候便去了北疆,你出生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见着。” 轮廓和大体样貌像先皇陛下,眉形却是和她那幼子一模一样。 魏宪是她最疼爱的明珠,由她亲手教养带大,明灵聪慧知书达理,入宫后贵为正君执掌六宫。 若不是贼子作乱,她的儿子怎么会年纪轻轻惨死异地,连同本该属于孙儿的江山都被人夺了去。 魏家女子纷纷屏息,皆不动声色地打量沈榕。 皇帝想除掉魏家已久,不管是大皇女登基还是四皇女登基,她们魏家都没有好下场。 唯一的出路在这个人身上reads();。 她流着她们魏家的鲜血,是魏家的一份子,同样的,她是正统皇朝血脉,先皇陛下亲封的皇太女,理应是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人,只有全力辅助她登上皇位,她们所有人才能好。 魏老将在场的嫡系按照辈分挨个介绍给她,沈榕一一点头见礼。 按照身份,她们应该是她的姐姐或者妹妹,然而没有人那么喊。 她和她们是不同的,称呼只有一个。 殿下。 亲情说完了接下来便是朝堂正事,这些事情不需要太多人知晓,只留下重点培养的嫡系子弟继续在屋里,其他人得到魏老的示意离开。 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的沈榕垂下眼皮,端起茶杯抿了口。 残酷的阶级制度才是选拔最顶尖人才的最佳办法,对此她完全没有异议。 无能的人,没必要浪费空气。 “您回来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现下皇帝依旧重病,老臣明日早朝便联合朝臣上书,让殿下认祖归宗。” 听魏老说罢,魏敬誊问道:“若是皇帝故意拖着不松口该如何?” 她是魏老的嫡次女,魏湘君的母亲,同时也是沈榕的舅母。 和白石村那个沈郭氏妹妹的乡下人不同,这是正儿八经世家出身的朝廷命官,两人之间的差距宛如云泥。 “这事不是她想拖就能拖的住的。”魏老毫不放在心上。 “入了宗谱玉牒之后殿下便有了争取皇位的资格,殿下为先皇正统出身,于情于理都应该是继承人,只怕大皇女四皇女两派不会善罢甘休,老臣现下担忧的是她们联手排外,若真如此对咱们是大不利。” 目光望向沈榕,明显是准备听听她的意思。 “古时秦王对付六国合纵,用的是连横法。”沈榕开口,“何况您不是说,咱们有许多暗棋吗。” 魏老满意地点点头,笑的微妙,“是啊,咱们最大的优势在于暗中布置的棋子,关键时刻这些马卒会为我们披荆斩棘。” 谈话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说完正好到了午膳时分,厨房从早晨便开始忙的脚不沾地,为的就是这一顿。 短时间内沈榕会住宿在魏家,吃罢饭魏老让人带领她去看看园子。老人家身体不行,撑不得太久。 给沈榕领路的是魏家长房的嫡女魏席徽,年纪比她大了两岁,今年二十又一。 魏家人普遍血统优良,加之从小受良好的教育,随便往那儿一站端的是翩然雅致玉树临风。 “过两日郑家人在东鹿原场上举办捶丸比赛,表妹可要一同去看看。” 祖母特意交代她这几天尽量带着人往外走走,认识认识京都子弟,当然,重点是让别人认识她。 此外还交代在尚且未登记入皇室玉牒之前,不要直呼殿下二字,至于她本来的名字“沈榕”就更唤不得了。 大周朝皇室姓高,且按照皇室她那一辈的排行,前头原本应该再加个“裕”字的。 魏席徽口中的“捶丸”类似于现代的高尔夫,据《丸经》记载,这玩意儿早在宋朝徽宗时候就出现了,是一项高雅的活动reads();。 沈榕对这些不感兴趣,却也没有拒绝。 外祖母安排这些便是让她熟悉熟悉那些人,用她的方式寻找伙伴,毕竟年轻的贵族子弟同样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好巧,在这里碰上了大姐。” 正思量着,耳边忽而响起一道柔软动听的嗓音,像是雨落梨花的清丽。 沈榕和魏席徽同时抬头。 小路那头的菊花园中站着个亭亭玉立的窈窕少年,手中撑了把描花油纸伞,挡住了漫天落下色泽宛若绚烂燃烧的枫树叶。 “原来是湘君弟弟。”魏席徽露出善意的笑,给陌生的两人彼此介绍,“这是二伯母的三子魏湘君,这是你榕表姐。” 魏湘君压下狂跳的心脏,轻轻柔柔给她侧身拜礼,“见过榕表姐。” 整个魏家内府着青衣的就她一人,他不可能不认识。 先前只看背影便觉得风姿逼人,此时见着了正脸他才懂什么叫佳色倾国。虽说这般辞藻用在女子身上不妥当,只是连魏湘君这般恃才凌傲的人,一时间都找不到恰当的词汇去形容她。 “湘君表弟有礼。”对面人含笑,眉眼荡漾的暖风陶醉了整个秋。 魏湘君脸颊绯红,此时是真的有些心动了。 谦谦君子,温其如玉,如斯温柔的人怎么能叫人不喜欢。 沈榕视线落在他手中的伞上,脸上露出好奇,分明是想问些什么。 她正要开口,突然一道男儿灵动的音色脆生生响起,宛如百灵鸟般俏皮可爱,硬生生打断了榕表姐的话。 魏湘君气的长指甲掐进了肉里。 “大姐,这位就是今天来的客人吗?”魏湘彤眨眨眼睛,单纯地问。 旁边的魏湘君心中恼恨,面上半分没显露,温婉地见礼:“彤弟弟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客人,是咱们的表姐,名榕。” 名榕,姓氏肯定就是高。不过这个可说不得。 偏生有人没长脑子还自以为聪明的很,非要往刀口子上撞。 但见得魏湘彤歪歪头,遮不住满眼惊艳,大抵是想套近乎地接着问,“名榕,那表姐你姓什么?” 低着头的魏湘君笑了。 善意望着堂弟的魏席徽笑容消失了。 唯独面色不变的就是这位榕表姐。 她仍旧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人,“我姓沈。” 沈?魏湘彤狐疑,嘴上没说什么,不擅长掩饰的表情却说明了一切。 他们魏家什么时候多了个姓沈的亲戚,再说京都大世家中,没听说有姓沈的。 如此直白的神情,让魏湘君彻底放心。 所以说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人,根本用不着出手,自己都能把自己作死。 魏湘彤没看清,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大姐连同这位榕表姐,看似平静的眼眸下隐藏的凉意。 第43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沈榕现在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坐怀不乱红艳枯骨,当无数莺莺燕燕将你360°无死角包围各种香风扑面花枝招展的时候,什么风花雪月的情怀都没了,只剩下两个字―― 窒息。 抱歉啊,她有点香粉过敏,能不能开个道让我感受一下大自然的淳朴? 魏家不愧是京都龙头大世家,光这些形形□□的男儿都能组团去刷世界怪物了吧。 起初她还能对不断“巧遇”的小表弟们微笑着问礼,后来干脆假装赶路疲劳和魏席徽等人道别,带着范继景飞速离开。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沈榕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范继景憋住笑,努力保持冰山严肃脸,“殿下,魏家的公子们您可有喜欢的?” 殿下已经临近弱冠,是时候娶夫纳郎。魏家身为京都簪缨世家,底蕴深厚不说和殿下还有近亲,娶一位魏家公子再合适不过。 沈榕承认他们长得个顶个好看,所谓的千娇百媚不过如此。 问题是人类有审美疲劳这个毛病,再美的东西哗啦啦挤过来一大群,那感觉瞬间就掉了好几个档次。 心有余悸地摆摆手,“我连他们模样都没记住,谈什么喜不喜欢。” 假如面前只有一个美人,她绝对不会忘记,可要是一堆的话,大概换成任何人都会犯脸盲症。 嗯,或许稍微记住了一个。打着伞,应该叫做魏湘君。 不重要的念头一闪而逝,范继景的话给她提了个醒,现在的确是时候考虑一下婚姻问题。 联姻作为笼络权势经久不衰的手段,其存在有很大的合理性。作为政治经营中常用的策略,它能在短时间内将自己与需要的势力捆绑起来。 魏家的人就算她不娶,也会百分之百站在自己这端。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她应该选择一个能将自己利益最大化的人成婚才对。 大脑迅速计算过后,沈榕决定趁这段时间把京都合适的公子们都熟悉熟悉。 目前的她并没有什么要求,不管胖瘦高低聪明或者愚笨,只要背景好,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主角都走了,魏湘君和这帮矫揉造作的贵公子待在一起没什么意思,寻了个借口袅袅离去。 坐在妆奁跟前,他支起镜匣里头的铜镜,染了凤仙花汁的纤纤玉手轻轻抚上自个儿白玉脸颊。 柳叶眉,秋水眸,被艳丽的点寇妆映衬的绮丽无双。 但那位似乎不怎么喜欢。 魏湘君水波眼一转便想到了原因。这般打扮固然好看,落在一堆美人里头,反倒失了新鲜,看那位简单的衣着,想必是个喜好朴素的人。 他恍然大悟,立即重新选了套素纨裙,唤来伺候的小侍给自己洗妆,连紫红的指甲色都换成了雪青。 魏家公子众多,自己虽漂亮,却不是最漂亮的。今次运气好叫他第一个碰上了,比起那些人估计能多多少少留下些印象,不过这分量远远不够。 只有更多,再多,多到她彻底产生兴趣,他才算成功reads();。 魏湘君很有自知之明,身为魏家人,就算是个庶出也能嫁个不错的举子小官做正房夫君,然而于皇胄贵族而言,他的出身顶多挂个小侍。 深吸一口气,魏湘君给自己加油鼓气。父亲告诉过他,路要一步步走,只要有了开头后面的便好走的多。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承乾殿内,文武百官手持笏板朝列于两道。 皇帝有小半年没来主持过朝政,现下把握朝纲大事的人,一个是内阁首辅魏老,一个是中书令郑大人。 郑家同为百年大世家,和魏家不对付已久。 皇帝怕魏家在自己病重时趁虚而入,先提拔了魏老为左辅政大臣,又提拔郑大人为右辅政大臣,凡事由两人商讨之后再承禀圣上。 帝王权衡之术她用的得心应手,是以才能拖着朽烂之躯依旧死死压制住朝中无数狼子野心。 朝堂左右两把太师椅,其上各坐着位绯红官袍精神抖擞的老妇。 朝议时间一到,立即有官员出列,象牙笏板抬起,“下臣有事要禀。” “讲。” “先皇神武,后君仁爱聪贤,先太女殿下遭拓蒙贼子霍乱失踪多年,上天感佑,今次叫殿下得以平安回京,下臣以为应即刻让殿下认祖归宗,以明先帝厚德。” 鸦雀无声的大殿内所有人心脏骤然紧缩,紧张的气氛顿起。 终于来了。 “下臣以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另一方臣子紧跟着出列:“先皇太女失踪近二十年,二十年未有消息,却于此时贸然回京,下臣以为此事须得仔细盘查,先帝遗脉万不可有所差池。” 太师椅上的魏老云淡风轻地整理袖子褶皱。 早料到她们会用这样的借口来推脱,可惜今日这场战,她们必败无疑。 但见那第一个说话的朝臣哈哈大笑,言语满是不屑轻鄙。 “能说出这番话,可见宋大人大抵是从未见过太女殿下,你要是瞅上一眼,便知晓什么叫血脉正统。” 宋大人面色难看,“不知赵大人此言何意?” 魏老叹息。 她那外孙真是太叫人喜欢,光那张脸便省了不少事,但凡见着她样貌的,谁敢说这不是皇家血统?明摆着的事,拿这个做借口和找死没区别。 赵大人冷笑三分。 “何意?意思就是说你心怀叵测。明知道太女殿下回京却刻意阻挠,宋从博,你置先皇陛下于何地,置先后君殿下于何地!不忠不敬,你该当何罪!” 她厉声大喝,铿锵的话语掷地有声,叫整个承乾殿震了三震。 宋大人铁青着脸,满肚子火气。 莫名其妙被扣上这么大的帽子,她当然憋屈,正欲再说些什么,那方郑老大人淡淡开口。 “本官有幸见过回京的太女殿下,确如赵大人所言和先皇陛下极为相似reads();。血脉事由拖不得,本官会和魏大人商量承禀陛下,着手查证,若真是先皇遗脉,我等他日九泉之下算有了颜面面见她老人家。” 有些事情能堵,有些事情堵也堵不住,堵不住的时候就要疏,顺其自然未必不是好办法。 郑大人一开口,满朝文武皆胆寒,莫有敢再言者。 宋从博恭敬地行了礼,小心退下。 魏老自然不必多说,一旦郑大人也同意,那么这事基本上就铁板上钉钉子了。 “既然如此,此事就且揭过吧,诸位接着汇报近来各省事况。” 等风暴平息,魏老才不紧不慢开口,眼角瞟了下那边的郑老妇。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滑不溜秋叫她捏都捏不住。 魏老已经张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把这回胆敢作乱的牛鬼蛇神一并入网下锅生啖活吞,可惜这老东西太圆滑,不入套谁也拿她没办法。 她说过,有些事情可以拖,有些事情是想拖也拖不住的,哪个非要来刀口上送死,她就送哪个上西天。 各地的臣子开始把近来百姓状况,洪涝、旱灾、民事一一汇报,殿里风平浪静,好似从未经过狂风暴雨洗礼。 站在百官中的大皇女从事情爆发开始拳头便紧张握起,到现在事情落幕,右拳已是鲜血淋漓。 都道她高高在上,可谁知那只是虚无的泡沫,没有实权什么也算不上。 真正的权力掌控在这些人手中,她们把朝堂分割成一块块甜点,牢牢管制在獠牙之下,平日里不管自己怎么闹,都不言不语任由她肆意,可一旦碰上她想闹的大事,这些人通天的手腕便从四面八方伸过来,将她挥苍蝇般赶走,东一口西一口悉数吞下。 她的作用,就像是屋里头桌上的插花,任你再绚烂顶多是个装饰。 她憎恨母皇迟迟不放给自己权力,更憎恨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皇太女。 什么狗屁的先皇遗脉正统皇室,她的母亲是皇帝,她才是正统,皇太女是随随便便一个外来人能担得起的吗。 既然是早就该死的人,唯一的出路便是去死。 四皇女拿着笏板,神情凝重。 众多皇女中,原本有能力争皇位的只有她和姐姐,从未想过某天会突然冒出个外来人。 重要的是,这个外来人支持的力量比她们更强大,身份比她们更尊贵,于情于理皇位似乎都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她当然不甘心。 让给大皇姐难以接受,让给个陌生人更难以接受。 恼恨的是这种大事不是她能左右了的,上头那些大鱼才是朝纲大统的把握者。现在能做的就是看郑老大人的意思。 迄今为止郑老大人尚且没有明确表明站在哪一边。 假如能说服她支持自己,就算那个所谓的皇太女有魏老等人支持,她也有抗衡的能力。 想到这一点的不止四皇女。 满朝数百人纷纷悄然望了望那位座上人。 最终的棋子,就捏在她手里。 第44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郑老大人……” 沈榕转动着手中精巧的白玉茶杯,低垂的眼眸中诡谲莫测。 方才祖母下朝回府立即找到她商讨,说是入皇室玉牒的事情已经处理好,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是郑老妇reads();。 大周的权力交错极为复杂,大概能分成四大领头部分,分别是内阁、六部、五军都督、监察院。 不同机构分别掌控整个朝廷的不同事务,相辅相成彼此压制才构成整个大周朝,保证其顺利运转。 由于所司掌的职位不同,真正接近权力中心的只有内阁和六部,所以其头领魏老和郑老大人才能成为左右首辅把持朝纲,但这并不代表其他部分并不重要,尤其是五军都督。 作为掌管天下兵马的机构,在任何时候它都占据极为重要的位置。为了将兵权分散制衡,皇帝将其划分成前后左右中五个部分,每部分由一个都督管理,五个都督之间职位权利相等。 这么一来就造成了另外一个问题,假如某个打算夺位的皇女想从军事力量上下手的话,那么她要拉拢的可不止一个人,是五个。 人数多就容易出乱子,据范继景传过来的消息上说,目前五位都督除了左都督和大皇女略微亲近点之外,其他四位都没有什么动静。 也就是说,就算沈榕开始的晚也不要紧,大家还有很多公平竞争的机会。 另外的说一下,支持她的那个都护将军便是五位都督中的一位,任职“前都督”。 “都护将军不日将回京,魏老的意思是,等她回来,您寻个空档过去看看。”范继景道。 沈榕嗯了声,将手中凉透了的茶杯放下。 魏老的用意很明显,现下夺取皇位最好的办法就是拉拢到郑老大人,然而这种事情难度系数太高,如果郑老大人那边没有半分胜算的话,她们只能走迂回路线,从兵权上面下手。 要做到这一点同样不容易。 那两个皇女以及她们背后的势力花了这么久都办不到的事情,沈榕不认为自己能轻易办到。 不过人生嘛,就是得曲折才有意思,什么都一帆风顺多不好玩。 日子一晃就到了两天后,这两天沈榕过的很是清闲,除了魏老和魏席徽来找她聊天外,并无其他人搅扰。 当然,很大程度归结于沈榕这个死宅天天宅在院子里读书,搞得那些早就按耐不住花枝招展的魏家儿郎们,整日寻不着她的影子,又脸皮薄不好意思到她院中来,只能暗自掐指甲恼恨。 终于到了两天后的捶丸比赛,期盼这天的不止是各府上的女子,还有京都所有贵胄家的男儿。 捶丸比赛男女皆宜,为上流社会共享,赛场分女赛和男赛,到时候观众和参赛者有男有女,最适合年轻人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作为捶丸赛的参赛者之一,梁允嵩早早便来到了东鹿原。 她是梁家长房嫡系长女,在京都贵族圈中有不小声名,身为梁家未来的支柱,她的任务除了要抓牢自己在朝堂上的职位,还要和这帮世家子们搞好关系。 放眼望去,周遭那些华盖幢帆之下三五成群已然坐了不少风流纨绔。 对于她们这些人来说,所谓的纨绔只不过是挂在脸上的面具,没有人是傻子,全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现今的京都就像是蛰伏了火药的水,看上去波澜平静,总有一天会轰然爆发。 原本两龙相争的局面被人横插一脚变成了三足鼎立,家族为了这事特意召集核心弟子商讨分析目前朝堂局面reads();。 两日前郑老大人点头同意的消息只怕早已在暗中传遍了京都世家,这一炸雷让所有人骇然的同时,不得不抓紧时间赶忙调动原先的政策。 她们梁家原本支持的是四皇女。 可现在这位来势汹汹的皇太女分明是个不好惹的,魏老、都护大将军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万一他日真叫这位登上了皇位,迎接她们梁家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从家族中传过来的信上说,这位由当年“京都第一人”沈清源亲手教导出来的皇太女,大抵是不会比那两位差,具体了解的不多,还要看她以后的举动。 此外有件事情不得不提防一下。 她的胞弟前些日子被父亲故意放出府上避祸,似乎正巧遇上了这位,还写了一封书信邮寄到梁家。 如果只是平常的信件,她们大可不必如此提心吊胆,问题是上面将她的身份说的清清楚楚,这般要是再看不出来什么意思,梁家人就不用混了。 分明是指名道姓叫她们过去见见。 正好,今儿的捶丸比赛听魏家声响那位应该会来,她趁此机会去道个谢,依照家族的意思接触一下,约莫着此人的性情心思如何,以便日后应对。 场上的人越来越多,除罢鲜衣怒马的女子之外,不少驾着车舆的贵族少年袅袅行至,一时间热闹非凡。 她看见了魏家的车标。 天蓝色的小旗帜挂着半轮弯月,听说象征朗朗清乾。 梁允嵩悄然环视周边,发现不动声色打量的并不止自己一人,那些方才还混迹在莺莺燕燕中谈笑风生的纨绔们,此时皆和自己一样拿眼角窥探。 她无声笑了笑,大步走过去。 “席徽,你可算来了,今日捶丸咱们可是一个班,我这等你等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梁允嵩朝着跳下来的魏席徽肩膀上砸了个拳头。 魏家的马车共八辆,男女分坐,魏席徽和沈榕同乘一辆,她本来打算下车之后伸手扶沈榕,没想到横插来个人。 “原来是你。”魏席徽笑,“我来的时间正准,怎么就叫你等白了头发。再说你梁大小姐向来满嘴溜烟,死的都叫你给说成活的。” 她和梁允嵩等人一组,与和其他四个组对抗争抢头筹。 说话间范继景早从车上跳下来,打开小门扶了沈榕一把。 “咦,这位是?”梁允嵩目光落在被人搀扶着悠然下车的女子身上,满脸诧异。 果然和母亲所述相同,这位皇太女相貌同当年的先皇陛下一模一样。 幼时梁允嵩曾随母亲参加过宫廷盛宴,有幸得见龙颜,时隔二十年仍记忆犹新。 怪不得魏老如此肆无忌惮,就凭这张脸,谁敢阻了她入皇室玉牒的路。 “这是我表妹,名榕。”魏席徽给两人相互介绍,“这是京都梁家嫡长女,梁允嵩,你别瞅她看上去人模人样,其实内里全是黑水,坏的很,表妹你千万要提防此人,莫叫她给你带坏了。” 梁允嵩大叫冤枉:“几日不见你诋毁人的本事日渐增长,想我堂堂正正一女儿,哪里来的什么坏。” 名榕,那就是姓高了reads();。 沈榕有趣地望着原野上的盛况。 各色繁华绚丽的宝幢座椅团团围起一块块阵地,里面隐约能见不少地洞,洞口边插了颜色不同的旗帜,还有穿着素衣的杂役准备一摞摞筹码。 她听着那两人寒暄完,将视线拉回眼前俊朗的女子身上,点头行了个见面礼,“梁大小姐。” 对面的梁允嵩微微屈身回礼,“榕小姐,久闻大名。” 调查资料上说这是个孝顺温良,脾气顶顶好的人,看上去的确是这样。 她今日穿了件墨色流云袍,没什么花纹,显得极其朴素清雅,笑起来如同云间皎月,格外温柔亲和。 梁允嵩注意到了她的双眼。 和面上微笑全然不同的幽凉,像敞开大门的深渊,透着诡谲的黑光。当自己注视到那束森冷的时候,唇角原本的儒雅意味深长了几分,竟叫她脊背阵阵发冷。 ——她是故意的。 “比赛快开始了,我们入场吧。”魏席徽见魏家人皆已下车纷纷就座,开口道。 场地上的位置早就划分好了,同为一家坐在一处,各个世家之间彼此距离并不远,可以来回走动。梁允嵩和魏席徽是参赛人员,需要离场做准备,范继景带领沈榕来到魏家座位区域,有专门给她预留的位置。 “表姐。” “表姐。” “表姐。” 见她过来,位置上的魏家男儿们语笑嫣然,女儿们没什么大反应,仅仅点头迎接。 以前只有苗苗一个人唤她表姐,忽然蹦跶出这么多,她反倒不太适应。这些世家子们可比苗苗漂亮有教养多了,只不过,她仍旧更喜欢苗苗。 坐在沈榕左手旁的是魏湘瑞,据范继景说是最受魏老疼宠的长房嫡子,也就是魏席徽的亲弟弟。 魏湘瑞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是京都有名的才子,也是魏家重点培养对象,未来的归宿必然是嫁给王室贵族以稳固魏家地位。据说原本是打算嫁给定南王世子做正君,结果沈榕突然横插一脚回来,于是美人的归处便要好好掂量掂量了。 瞅着眼前可望不可即的人,魏湘君虽窝火却只能憋着。 座位是有讲究的,像他这种二房庶出只能远远看着,和目标之间差了五六个座椅。 何况那些男儿们个个逮着时候寒虚问暖好不殷勤,哪有他的机会。 不急,不急,此时过于热络反倒是落了下乘,魏湘君咬牙深吸一口气。他有的是机会。 再说了……环顾四周窃窃私语纷纷往这边看过来的各家少年,他掏出帕子轻擦唇角,掩饰住幸灾乐祸的笑。 魏家想趁着机会独占好处,其他世家可不是傻子。皇位一日不定,谁知道这位将来会不会便是那龙椅之上的,多撒网总归没坏处,万一猜中了呢。反正养着男子的用处便在于此,谁不想把自家男儿嫁过来赌一把。 光凭他想和家族嫡系争抢,肯定没有半分机会,可要是有外人掺和进来把事情闹大闹杂,他能不能浑水摸鱼就说不定了。 女人谋天下,男人谋女人,自古都是这个理。 第45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捶丸是一项小巧的运动,能“收其放心,养其血脉,怡怿乎精神”,因此每年的捶丸赛都分男女两赛,同时进行。 比赛前所有人要到“关牌”处领取筹,筹又叫牌,每人5筹。比赛结束后清数,以筹多者为胜。 筹能兑换事先预定好的胜利品,贵族之间多为珠宝翠玉,而在场观看的人也可以压输赢以金银作为赌注。 虽然最终性质都是赌博,但人家赌的高雅,赌的风流而不做作,自认为是非要比坊间那些市井人高出好几段。 比赛为轮流制,每个人三棒,三棒均将球击入窝中才能赢得一筹,所赢筹由输家给。 每个人在击球之前先挑选好自己最合适的手棒。不同的棒有着不同的类型,如“撺棒”、“杓棒”、“朴棒”、“单手”、“鹰嘴”等等,供人在不同条件下选用,打出不同的球。 为了制造难度和兴趣,除罢专门挑选凹凸不平,前仰后阻的地形之外,还在场地中人为放置了许多障碍物。 此外比赛有许多必须遵守的规定,如:比赛中不允许换球,不允许重捶,犯者本人以及同组皆输;不许为他人指示地形,犯者输;不许替他人击球,犯者输双倍筹等等。 开赛之前四五个小厮端着盘子从诸位观众面前依次走过,盘子里盛放着笔墨纸,每人可将自己的赌注筹码写到纸上,以作赌资。 临到魏家的时候,男儿女儿们纷纷下笔写开,沈榕琢磨了一下,自己好似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再说她还欠着赵夫子和钱家一百多两银子没还呢。 小厮见她迟迟不动笔,有些欲言又止。 赛场上每人都要下赌是一直以来不成文的规矩,这人坐在魏家人里头,穿的却是简单普通的衣裳,且瞅着面生的很,莫不是哪些又打着各种借口来投奔魏家的穷亲戚? 俗话说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何况是树大招风的魏家,像那之前魏家的表公子孙公子,又一个表公子宁公子,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表小姐白小姐……都是仰仗着魏家名声,想过来打打秋风的贫贱玩意儿。 长的好看有什么用,京都长的好看的人多了去了,贵族老爷们凭算的可是出身,没点资本还敢来看比赛,平白破坏了她们的规矩。 “这位小姐要不要也下点注?”小厮挤出一个微笑。 “不用了,我手头没有金银,看看就好。” “金银倒不一定,但凡值钱的物件都可以。观赛下赌是咱们这儿不成文的规矩,不能因为您一人就给打破了。” 今年的东道主是郑家,小厮自然是郑家人。郑家可不比魏家差,哪怕她只是一个小厮腰板也硬气的很。 若不是看在魏家面子上,她说话才不会这么客气。 这话听在沈榕耳朵里却是极其不客气的,那股子显而易见的鄙夷要是再听不出她就不用混了reads();。 沈榕拉住准备拔剑的范继景,将小厮上下打量一遍,又把自己打量了一遍,忽然有些明白了。 果然是个仗势欺人阶层分明的地方呀。 自己的衣裳和周遭人比起来便如落魄的鹌鹑混入天鹅中,这张脸见过的人也不多,估计认为她并非魏家本宗,而是攀高枝的外姓。 一个外来户有什么好怕,难道魏家人还会专门给她出头? “我既无金银,也无值钱物件,都说了是不成文的规矩,不如今次就跳过我算了,总不能让我来了再回去吧?”她笑道。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榕的确是来魏家打秋风的外宗人。 小厮不太高兴,碍着身份终究没说什么。 身后的范继景拇指在刀口辗转,睫毛下冰冷的目光透着杀意。 魏席徽的比赛在第三场,这会儿她同样坐在魏家席位里当观众。她正低头写着字,听耳边的话不太对劲,抬起头来。 “怎么回事?” 心头窝火,抓着机会的魏湘君连忙抢先一步。 “大姐,这奴才好猖狂,竟敢拿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说事,榕表姐脾气好不计较,咱们可不能让一个奴才随便欺负到头上。” 没料到真有魏家人帮忙说话的小厮脸色白了几分,梗着脖子:“公子,小人只是实话实说,咱们这赛场确实从未――” 口中话语没说完,那边魏席徽已将手中的笔扔出去砸在她脸上。 “混账,不知所谓的东西,竟敢挑事生非,你们郑家就是这么教养下人的。” 早看郑家人不爽,苦于抓不到对方马脚,今儿倒好,郑家人自个儿上来寻死路,也不看看这位坐着的是谁都敢招惹,亏得郑家人处处精打细算不留把柄,现下栽在自己人手里。 得了主子示意的魏家小厮立即去喊来郑家人,嫡长女郑毅霖匆忙赶过来的时候,只看见她们家的小厮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前头排排坐着大爷般的魏家人。 她心头呸了声,面上堆笑,“怎么了这是,眼看比赛就要开始了,咱们有什么事不妨等着比赛结束了再说?” 魏席徽拿眼皮子睨着她,慢条斯理开口:“毅霖,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只是你家这小厮太猖狂,连我魏家人都敢欺,他日只怕是要上天的。” “哦,果真有此事?”郑毅霖板起脸,质问那小厮:“究竟如何,你从实道来。” 吓得差点尿裤裆的小厮哆哆嗦嗦把事情经过说完。 听罢郑毅霖摆出恍然的样子,满脸诚恳,“我家这小厮确实有些心直口快,只是席徽,赌注之事你是知道的,捶丸赛这么多年都是这个规矩,既然来看比赛,遵守规矩是必须的嘛,否则咱们这赛场岂不是乱了套。” 若是放在往常,魏席徽还真和她计较不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 她端着架子咳嗽两声,“毅霖啊,你我相交数年关系亲近,若只是冒犯了我,依你我之交大可不会捏着不放。” 郑毅霖心道你也知道你是捏着不放了,想抓把柄也来点有实际价值的,魏席徽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 “只是毅霖,今儿这东西冒犯的不是我,是这位,那事情可就不一样了,你家这东西,怕是赴汤自刎都得罪不起reads();。” 只等着一声令下开始的比赛卡壳在此处,人们纷纷望过来。郑家又和魏家闹上了,反正最终结果都是平局,有什么好闹腾的。 听出她话里的不同寻常,郑毅霖皱眉看向那个一直被自己无视的年轻女子。 对方悠然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面对她的时候温和一笑。 “这位是……”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心头闪过。 “这是我的亲表妹,阿榕。” 郑毅霖眼角重重抽搐,面色难看,望见脚边瑟瑟发抖的小厮,只恨不得一脚将她踹死。 “原来是榕小姐,失敬,这东西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榕小姐着实该死,某这就叫她滚下去。” 她招呼场上的护卫,阴沉道:“来人,将这不识趣的奴才拖下去杖毙。” 完全吓傻的小厮挣扎着哭喊饶命,佩剑护卫从两侧过来利索地擒住她的双臂将人堵住嘴巴拖走。 从头看到尾的魏湘君面色发白,指甲紧紧攥住手心的帕子。就算他平日里算计的狠,也没到这般一言两语便断送人性命。 咬唇悄然看看一旁兀自冷笑的长姐,以及没什么反应的沈榕,他心头阵阵发寒。 她们,和他是不一样的。 其他魏家男儿们以手掩住口鼻,细眉微蹙,不去看那凄惨的场景。 东鹿原上拿着捶丸的男女们不解地眺望过来,其他观众也是满头雾水。怎么今次看来好似是郑家先认输,平常不都是打个平手吗,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面对眼前俊朗女子诚恳郑重的道歉,沈榕感叹好修养好手段,伸手将其扶起。 “郑小姐言重了,不过是件小事,何足挂齿。” “谢小姐大度。” 见她言笑晏晏,郑毅霖心中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此人到底是生气没生气。 怪不得姓魏的这么有恃无恐,原来在这儿挖坑等着她呢。魏家本就位高权重,如今又叫她们多出了个直系皇位竞争者,对郑家可是极大的不利。 皇太女刚回京,正是立威拉人的时候,她们郑家明显是被姓魏的算计了,打算当成垫脚石来用。 郑毅霖心中有种预感,这件看似小的事情,只怕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一桩小事就这么过去了,郑毅霖继续去主持她的赛事,选手们纷纷开赛。扬眉吐气的魏家人各个神清气爽,魏席徽觉着下几场她比赛都充满了战斗力。 “表妹,多亏了你,你不知道咱们魏家被郑家打压多久了,看见她们我就来气,今天真是大快人心。” 她哈哈笑,魏家的公子们也各个掩唇。 沈榕同样跟着笑,“表姐。” “嗯?” “下不为例。” 魏席徽面色一变,脸上笑容收起,有些惶恐:“没有下次。”利用沈榕这种事情一次便是顶头了。 第46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毅霖,怎么回事?”见郑毅霖面色难看地走过来,梁允嵩连忙过去问。 她们两人本就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友,只因后来梁家站了四皇女的队,郑家为避嫌才让郑毅霖少和她来往。 “魏家人故意挑出来的事情。”郑毅霖阴沉道。 “你们郑家和魏家不对付已久,往日就算闹事最终都是双方让步,可我怎么看今天不太一样?” 这么明显,估计在场人全都看出不对劲来了。 郑毅霖冷笑,“还能因为什么,魏家最近小人得志罢了。” “你的意思是――”梁允嵩吃惊。 眉头紧紧皱起,她跟着凝重下来,悄然看了看魏家那边,压低嗓子,“毅霖,你觉得这位皇太女怎么样?” 梁家既然站了四皇女的队,就必须做好对抗此人的准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尽管先前只和她说了两三句话,然而依照梁允嵩看人的眼光,她只怕不太好对付。 提起这个郑毅霖脸色更不好看,“不简单。” 方才小厮将事情原委叙述了一遍,可以听得出来,小厮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然而于她而言,却是被一个奴才蔑视顶撞。 这般情况都能笑的平心静气,要么她脾气好到没边,要么就是…… 郑毅霖叫人将小厮拖下去杖毙,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平息此事,重要的是为了测试她的反应,看看她到底属于哪一种人。 结果很明显,不是前一种。 大皇女虽说残暴,城府却没有多深,即便将来登上帝位依旧好掌控,更不用说生性仁厚天真的四皇女,但是这个人,恐怕只有她掌控别人的份儿。 随着那三个字落地,梁允嵩的心脏跟着咯噔一下。 这是她最不愿意听见的答案。 魏家、都护将军,以及某些暗中不知名的力量,再给她们一个这样的皇位继承人,简直是如虎添翼。在己方力量停滞的情况下,对手太强大可不是好事。 “毅霖,先前我和你说的,你的母亲和祖母怎么看?” 望着好友沉重的面容,郑毅霖着实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深深叹口气。 “我也想让母亲和祖母支持四皇女,然而祖母平日在家基本上不说这件事情,母亲更是只字不提,我猜不透她们的心思。” 梁允嵩目光黯淡了几分,点点头,仍旧道了声谢。 只要郑毅霖的祖母郑老大人能站在她们这边,四皇女基本上就胜利了一半。只可惜郑老大人是中立派,眼下谁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沈榕头一回见人家捶丸,加之两侧小桌上有糕点瓜果,她边看边吃倒也乐在其中。 尚且没有轮到魏席徽,那边的魏湘瑞和另外一个少年倒是先出去了,随行的小厮手里拿着几根形状不同的棒和袋囊跟在后头reads();。 “表妹还不知道吧,咱们家我参加的是女赛,湘瑞和湘龄参加的是男赛,他们的场次在我前头。”魏席徽笑眯眯道。 对那个什么湘龄没印象,魏湘瑞她却是知道的。 光瞅魏席徽这慈爱的模样都能想到那是她亲弟弟。 魏湘瑞显然是个捶丸高手,行至赛场中后选好手棒,令下之后三棒均进窝,爽利地从对手那里拿到了一筹,效率之高叫场上人为之侧目。 “非我自夸,湘瑞这京都才子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魏席徽得意洋洋,说罢不动声色去看沈榕的反应。 母亲祖母有意让她迎娶湘瑞,不知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若他日登得大宝,正君的位置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确实了不得,力道拿捏精准,手法娴熟,没想到表弟如此厉害。” “湘瑞哥哥的捶丸技艺在京都无人能比,他厉害的还不止这个,连那倾城舞姿同样是一绝。” 边上坐着的魏湘君温温柔柔开口。 没想到他会在沈榕面前夸赞自己弟弟,魏席徽心中颇为诧异,对这个二伯母家的堂弟多了几分好感。 话语一出沈榕便注意到他了,只瞅着这少年清丽婉约,有些眼熟,看上去是个性情善良的。 “湘君表弟可有参加捶丸赛?”她笑着问。 听见沈榕喊出自己名字,魏湘君心中狂喜一闪而逝,自己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 他有些羞涩地垂下头,两颊浅淡的胭脂如同三月枝头的粉桃花,在垂首间透露出无限风姿。 “我技艺差,不敢上去出丑。” 软糯的嗓音像是小猫叫儿,又像蘸了蜜糖,甜甜的柔柔的,光听着便让人生出怜爱,怕惊动胆小的他。 瞅着他怯懦的模样,魏席徽没忍住开口。 “咱们魏家的男儿,讲的什么出丑不出丑,就算真出丑了我看谁敢说,你直管大着胆子的去,日后回家有什么不会的地方便去请教你瑞哥哥,等下次比赛来个一鸣惊人。” 这话说的豪情万丈,打足了一副“我给你撑腰”的样子。 沈榕跟着附和,“说的是,这么有趣的比赛,不参加岂不是可惜。” 见她接话,魏湘君心中喜气闪现。 “表姐的捶丸技艺如何,我也可以向表姐请教吗?”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两只漂亮的秋水瞳泛着希冀的光芒。 沈榕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不会捶丸。” 魏湘君颇为失望,忽而想起什么,又抬起头,仰着小脸:“祖母说表姐文采极好,湘君多少读过几本,若有不懂的可以问表姐吗?” “可以。”沈榕含笑点头。 这般看过去,真是和苗苗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苗苗可不会说什么“祖母说”之类的谎话,他要是想让自己陪着他,便会直接挂到她身上,扯着她的胳膊,大声宣告表姐你今天必须陪着我reads();。 打魏湘君出声开始,斜对面的魏湘彤便开始攥紧手帕,眼看着他们你来我往,话语越来越熟络,心头蹭蹭涨的妒火跟蛇信子似的冒着毒气。 往日怎地不晓得魏湘君如此能说会道,还腆着脸非要去请教榕表姐,谁看不出来他的算盘。 可恨的是竟然叫他成功抢了先机,榕表姐可到现在都没记住自己的名字。 眼珠子一转,他趁着几人话语暂停的空档直接插话。 “是呀是呀,祖母早说了表姐文采斐然,叫我们这帮子墨水少的多去学习学习,哪天我要是拿着书去了,表姐你会不会嫌我烦呐?” 他嘟着小嘴,姿态纯真可爱,完全是单纯的小儿模样。 “怎么会,你们来我都欢迎。”沈榕望过去,笑容一如既往。 “谢谢表姐,表姐你真好~” 他在沈榕没注意到的角度,递给魏湘君一个得意胜利的笑。 好事被硬生生搅坏,魏湘君面上不显露,心中狠意顿起。 果然人都是自私的,先前还将自己当成最好的朋友,现在就开始给“好朋友”使绊子。莫非是看自己好欺负,两次三番故意坏我好事。 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得想个办法整治整治叫他老老实实。 捶丸赛上沈榕近距离熟悉了下京都众贵族世家的信息,大致见了他们的面,和其中某些人客气友好地浅谈了一会儿。 郑家来人中同样有许多公子,各个容貌姣好姿态娴雅,估计坐在所有公子最中心前头的那个便是郑家重点培养的嫡子。 如果沈榕打算走郑老大人这条路线,娶了他是最快的捷径。 她三两眼打量过,对其外貌没有意见,反正郑家不可能捧个傻子做领头。 重点的问题是,要想达到这一目的,只有两种办法,一个是打动郑老大人,一个是打动他本人。 沈榕没有追男孩子的经验,自认为脸皮薄的她做这种欺骗无知少年的事情难度太大,与其如此不如还和老狐狸打交道。 这个她更擅长点。 黄昏时分比赛散场,众人乘坐马车回到魏府。 刚回去没多久,通报的小厮便来告知魏老要见她,沈榕勉强喝口茶便跟着去了。 魏老显然在书房等待很久,见她过来招呼坐下。 谈话内容很简单,就是告诉她入玉牒的事情已经禀明了皇帝,经皇帝首肯,让她明日进宫面见。 想她一个人长了将近二十年,忽然要去见个年龄比自己大太多的姐姐,而这个姐姐还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魏老觉得这孩子大概会紧张,给她做了不少心理工作。 沈榕端正地听着她的爱心唠叨,和当初临去南省前听赵夫子唠叨的感觉差不多。 说起赵夫子,沈榕想起自己还欠着她三两银子。 嗯,等我做了皇帝再还。 ――算了,这个时间有点长,还是等我明后天做了皇女还吧。 第47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曾经的沈榕也去参观过诸如紫禁城故宫之类的建筑群,然而哪一种都没有如今身临其境来的震撼和深刻。 她站在清乾殿前宽阔的石道上,正前方是巍峨宏伟的宫殿,后方承接庄重的长乐门,天地间只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不值一提。 无数黑甲兵卫森严立在两道,从远处看去如同两道笔直的黑线。她们是守卫皇宫的铁血精兵,是帝王最忠诚的利剑。 下罢软轿步行至皇帝寝宫外,魏老带领她通禀之后入内。 出乎沈榕的意外,那个消息中奄奄一息快死掉的皇帝居然坐在榻上翻阅奏章,虽说后背基本上依靠在榻侧,面色蜡黄,但精神看上去却是不错的,至少没有她想象中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见她们两人进来,皇帝抬起头,苍老的面孔透着几分和蔼。 沈榕记得范继景和自己讲,皇帝在尚未登基之前确实是仁善宽容的人。至少表面是。 说道装模作样这一行,沈榕也是多少会点的,看来她们挺有缘。 “你们来了。” 她的嗓音低哑,气息倒是十分足,横看竖看都是大病将愈的样子。 这可真是太巧了,原先还快归西的人,自己一回来就啥事没有,难不成我还是个吉星。 “微臣见过陛下,陛下,这就是找回来的孩子。”魏老示意旁边的沈榕。 沈榕同样跟着屈膝,下跪:“草民见过陛下。” 没当上皇女之前,她就是个庶民。没当上皇帝之前,照样得跪。 “快起来,起来。”皇帝面上激动,作势虚浮一把,边儿上站着的宫内赶紧有眼力见儿地将二人扶起来。 将沈榕上上下下仔细看过一遍,老皇帝慨然长叹,“像,太像了,几乎和母皇一模一样。”她不知说到了什么感触地方,一时间老泪纵横,“皇妹,朕盼你回家期盼了足足二十年,若是母皇九泉之下有知,也能心安了。” 四五十岁的老人哭的跟个孩子似的,悲伤的气氛萦绕在室内,叫两侧的宫内纷纷红了眼眶悄然揩泪。 魏老动情不已,满是凄哀,“陛下,先帝终得意瞑目,您应该高兴才是,且莫太过伤心,万事以保重龙体为先。” “陛下还请保重龙体。”沈榕压抑住眼底的泪光,诚恳之极。 老皇帝接过帕子擦擦眼,“没错,朕得好好注意身体,得活的长长久久,皇妹才刚回来,你我姐妹二人重逢不久,朕怎么忍心再叫皇妹一人留下,老姐姐我还要好好照顾皇妹,代替母皇父后把以前的都给补偿回来reads();。” 沈榕终于没忍住,泪水滚滚而下,“姐姐。” “唉。”老皇帝伸出枯槁的手按住她的肩膀,笑的宽慰,“我等这一声很久了。” 出了寝宫,沈榕和魏老并肩朝外走,魏老从袖里摸出一方手绢递给她。 “辛苦你了。” 沈榕笑笑,接过来,沾沾脸上早风干的水珠,“分内之事。” 认祖归宗要举行祭天仪式,沈榕的身份比较特殊,届时除罢朝中重臣以及礼部祭祀台出席外,皇室一些人也要去。 先入皇家祠堂上名祭拜,后到奉天台供奉,经宗人府记名登册,面见朝臣,而后是举国大庆宴席。 一套繁琐的流程下来,没有*十来天完不成。 沈榕她们前脚回来,后脚宫中内侍便领着大队兵士内侍,带着浩浩荡荡几车恩赐宝物,连同诏书一并来到魏家,在众人的跪拜中笑眯眯地将诏书送到她手上,道了声“恭喜殿下回家”。 诏书上写进礼大典即日起着手准备,三日之后开始。 就算傻子都听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接过诏书道了声谢,那边的舅舅魏敬誊从袖中掏出个袋子送到内侍手上,内侍推脱几番笑着收下,客客气气同众人告别,给沈榕行了个礼,这才带领队伍离去。 魏家小厮一箱箱将门口的东西往里头搬,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沈榕明显感觉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从陌生好奇,成了敬畏惶恐。 三日之后,沈榕穿着礼部送过来的厚重袍服,在魏家人的目送中登上了浩浩荡荡的森严车舆。 大周的赤色盘龙旗在头前飘荡,开路的角声雄浑低沉,和两侧士兵们尖锐的长缨一样,沉默里透着所向披靡的锋芒。 长安街上的百姓们各个伸长了脖子争抢着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压抑在密密麻麻的人山人海中。 早在两日前整个京都大街小巷便贴满了皇榜,上告万民先皇太女的回归,他们都是来目睹这百年难得一遇奇景来的,甚至还有不少连夜从外地赶过来的人。 领军的将军共有两名,阵仗最前头一名,还有一位跟随在一辆宽大的车舆旁侧,百姓们都认识她,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尧都将军,也就是说,她守卫的马车里面坐着的就那位皇太女。 可惜窗户关的太严实,瞧不见里头景象,否则他们这些庶民也能瞻仰瞻仰皇家风采。 魏湘君和所有魏家女儿男儿一同站在门口,车道上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只有长长的步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尾随其后。 一切来的太快了,他还有好多好多计划没来得及实施,还有好多事情没来得及做。 现在他唯一庆幸的就是,幸好自己猜测是正确的,幸好自己还付出了点行动,有那么一丁点收获,不然他这辈子都会后悔到死。 用眼角打量身旁长房魏湘瑞依旧风轻云淡的模样,魏湘君止不住心头的鄙夷。 叫你端着架子迟迟不去,这回倒好,人家摇身一变身份大不同,且不日便将搬出魏府到她特赐皇女府去住,你就是想接近也没机会reads();。 魏湘瑞什么德行他还不清楚,面儿上清高实际不都和大家一样,那日榕表姐来的时候他还瞅见魏湘瑞躲在树丛里呢。 反正不管别人怎么着,他的计划万万不能拉下。榕表姐身份一公开,来抢的人就更多了,狼多肉少保不准就被哪只狐媚子叼了去,他得牢牢抓住这次机会飞上枝头。 一系四龙袍服,青衣朱裳,白纱中单,瑜玉双佩。沈榕的头发被早来的礼部人仔仔细细盘扎好,戴上朱玮二层金龙顶冠,前后各垂着五条东珠。 其实若按照她正式的身份,这点规格是远远不够的,至少东珠就不应该才五条,不过这些都是上头吩咐下来的,礼部不说什么,魏老假装不知晓,沈榕自然当看不见。 礼服和朝服不同,她的朝服全都是金黄色的,身上的礼服是为了应承天地人和刻意变换的颜色。 宗祠建筑地势略高,石质大门的横梁上,雕刻着双龙和一个“帝”字。具体面积有多大沈榕不知道,估摸着没个几千平方米是不可能的。 她的车舆行至宗祠前方便不能再走,要自己下车步行。 两道站立的礼官和文武官在她尚未走到面前便弯腰行礼,一时间沈榕只能看见自己裙裳上闪耀的金龙,以及她们低垂的头颅。 祭祀说白了就是听礼官唠叨会儿,给先祖上上香,去掉她之前死人的谥号,冠以活人高氏之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结合沈榕自己的意愿,外加她这辈的字,组成她新的名字,高裕榕。 她觉得还是沈榕读起来顺口。 皇帝老姐姐因为身体不好没来,两个小皇女倒是来了。既然来了祖宗祠她们同样得去祭拜,拜完了还要到沈榕跟前,恭恭敬敬喊一声“皇叔”。 辈分这种东西真是神奇,明明就连四皇女都比沈榕大一个多月。 前头一切顺利后面的就好办多了,等到普天大庆的时候沈榕已然搬到了新家,连同她那些物件宝贝都归置妥当,皇帝专门从宫里拨出一批内侍送给她,连小厮都省的买了。 为恭贺乔迁之喜,魏家送过来不少东西,魏席徽亲自带人马上门。此外诸如郑家梁家定南王府安泰侯府等都纷纷送上贺礼,摆足了喜气洋洋的意味。 临了时梁允嵩还专门给沈榕道谢,说她弟弟已经回家了,多谢她先前的帮助。 你弟弟回家关我什么事,这么一件小事还特意告知她,叫沈榕怀疑梁家是不是准备弃暗投明。 晚上沈榕坐在新屋柔软的榻上,听着范继景把家中的事务无论巨细一一禀告。 光今儿一天,那些贵族大臣们送过来的贺礼按照白银折算的话,足足有几万两,所谓的一夜暴富不过如此。 她叫人挑拣出来三两十钱银子,快马给清乔镇的赵夫子送过去。自己欠赵夫子三两,按照正常利息,十钱还多了呢。 想想往昔两人对酒当歌的场景,那些记忆仿若就发生在昨天,只是眨眼间一切都变了。 “殿下,认祖的事情已经办好了,明日您就能和朝工们一起上朝。” 范继景给她倒了杯热茶,轻声开口。 只有接触到权力,才能掌握权力。从明天开始,京都势力将重新洗牌。 第48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寅时天尚且昏黑,朝工大臣们已然冒着晨霜吐着寒气在长乐门外等候,至临近卯时,内有鼓声传来,这才成群结队往承乾殿里去。 幸好有魏老提醒沈榕穿的厚实,否则这么冷的天,非冻成傻子不可。 上朝这种事情并不是天天有,大周朝臣法定时间为五天休假一日,且并非所有的朝会都在清晨,有时候会放到晚上,叫做晚朝。 早先站着没事干的时候,有几个大臣寻她说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家便聚在一起谈谈天地朝政,顺便谈谈京都内最近的稀罕事,一时间倒是相互熟识了不少。 听朝工说往日很长一段时间皇帝都没来上朝,诸多事宜皆由两位辅政大臣处理,沈榕本想着今天估计她是见不到皇帝的,哪料进了殿之后,前段时间见过一面的老皇帝正坐在金龙宝座上,端的是神清气爽reads();。 不止是她,众位大臣们都吃了一惊。 宫里没传来消息通告说今日朝会皇帝亲自主持,不是一直都传言重病卧床吗,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似乎有些邪乎,大臣们心中惊疑不定,只能先压着狐疑按照规矩叩拜行礼开始上朝。 “众爱卿平身。” 随着皇帝低沉温和的音色落地,沈榕随同所有大臣直起身子,抬头的时候将宝座上人的脸色打量个清楚。 先前的蜡黄消失了,面色不见丝毫虚白,甚至两颊还泛着健康的红晕,苍老的脸上含笑,横竖看过去都是神采奕奕。 可真是稀奇了。 探子们从太医那儿弄来的方子可不是假的,那些个内侍亲眼目睹皇帝喝药也不是作假,本该奄奄一息的人忽然变得活蹦乱跳,不得不叫人怀疑各种缘由。 难不成她一直在装病,瞒天过海? 就算如此也得有个原因吧,大家实在想不到皇帝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或者说宫中太医太厉害,卧病半年,短短几个月就给治好了? 这个更扯蛋,鬼都不会相信。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伤及根本的大病可是要命的,便能面儿上能调养好,根骨里头早就烂坏掉了,不可能这么健康活泼。 众臣心中迷雾重重,但不管她们怎么猜,皇帝现在就好端端地坐在金龙椅上,和当初没生病时一模一样。 “朕许久未来承乾殿上朝,如今见着诸位爱卿心中亲的很,先祖保佑,皇妹归来不说,还让朕一身痛疾退散,实乃我大周之幸事。” 皇帝红光满面哈哈大笑,朝臣们三五附和地跟着道喜,大殿内好似充满了喜悦。 “早前多亏郑魏两位爱卿辅佐大周才能国泰民安,往后在朝堂上,两位爱卿还要继续辅佐朕治理好国家才是。” 她说的随意,下边人听着却不对劲。 这话的意思琢磨着像是准备削权? 魏郑两人把持朝纲已久,彼时皇帝重病拿她们没办法,现在病好回来,打算杀鸡儆猴重新掌握这些权力? 魏老率先站出来,诚恳地行礼:“陛下厚爱老臣不胜感激,老臣生为大周子民,自当为大周,为陛下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郑老大人同样站出来,“魏大人说的是,我二人为官侍奉先帝爷至陛下,而今几十载有余,大周于我等情同父子,为大周尽力,为陛下尽忠实乃我等分内情内之事。” “说得好。”皇帝龙颜大悦,感慨万千:“如两位爱卿这等功臣,只愿我大周越来越多,如此国家才能兴盛不衰。” 郑魏二人悄然对视一眼,再次行礼,退回百官中。 两个老家伙心里跟明镜似的。 皇帝说的这么高深莫测,实际上不过是敲山震虎警告警告她们。 郑魏两家盘综百年,根基之深岂是一朝一夕能撼动了的,这种法子吓唬吓唬朝中那些见识薄的小家伙们可以,对付她们这种老东西,还浅的很。 能压制她们这么多年,皇帝心里头敞亮着呢,她清楚明白郑魏两家不好动reads();。 放倒郑家,魏家独兴,放倒魏家,郑家独兴,要是打算同时对付两家,只要不怕两家联手,只要不怕朝堂大乱,大可以试一试。 唯一的办法便是一边儿削减她们,一边儿扶持其他世家与之对抗分权,最后再找个由头连根拔起。 关键是京都这么多世家,成气候的没几个,那谢家不就是被她扶持的么,这么多年不照样没见什么成事。 所以说呀,帝王权衡之术可是技术活,往后得好好教教她那外孙女儿。 魏老想到这里,扭头看了看一边站着的沈榕,见她面色淡定无比,心下满意极了。 沈清源那厮还算有些能处,至少把孩子教的不错。 耳边尽是各部禀告上奏的声音,沈榕可有可无地听着,瞥向高座上的皇帝,内心嘀咕老皇帝是不是吃了龙虎大补丹,朝议一个多小时了也不见病发气虚。 她顺道瞥了眼那边认真倾听的大皇女,以及皱眉似懂非懂的四皇女。 所谓的皇家出身不过是个名头,要想在这里混的好,没个一官半职是不行的。就好比她们两个,身上都挂着正经的朝廷职位,反观自己,初来乍到,什么都没有。 当初认祖大典的时候,她的规格都是按照皇女来的,并非皇太女。一字之差千里之别,老皇帝等于说变相不承认她的身份,或者说削了她的身份。 依照正常规矩,她回归朝堂,上朝的第一件事情应该是先给弄个官职,大小暂且不论,至少事情应该这么做。 然而上朝这么久迟迟不见皇帝发话,摆明了故意晾着她。 老东西可真够坏的。 罢朝之后众人纷纷离开,沈榕和魏老打了个招呼,径直去寻皇帝。对方不说给,她得主动去要,东西都是争过来的。 皇帝的寝宫在太极殿,先前沈榕来过一回。下朝后她立即让内侍通报去,现下她的小轿经过同意就跟随在皇帝轿子之后,只等到了太极殿再商议。 落轿,进殿。 皇帝坐在榻上,笑望着她:“朕大约知道你有何事。” 沈榕惭愧低头,“皇姐,我身为大周皇系却二十年未向朝堂尽一分力气,实在对不起先祖对不起母皇父后,自打回京以来,思及此事夜夜辗转反侧不得入睡,还请皇姐感念我心,务必答应。” 皇帝长叹一口气,慈祥道:“你的心意朕知晓了,母皇父后若看到你这般懂事,在天之灵也会欣慰,朕答应你便是。” 她惊喜激动,连忙叩拜,“谢皇姐。” 一炷香的时间讨了个翰林院不大不小的虚职,虽说没有实权,不过有胜于无。 从太极殿出来,沈榕抬头仰望万丈晴空,吐出一口浊气。 她想起今何在的《悟空传》里,有这么一段话。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全都烟消云散。 沈榕并没有直接打道回府,她还准备参观参观传说中的皇宫风景,顺便拜会一下大皇女。 坐上软轿,知会仆人一声,她便悠哉悠哉地欣赏起沿路风光,中途遇见什么或者想到什么不太懂的,还不耻下问地问问小窗外随着轿子走的内侍reads();。 或许见她脾气好,内侍逐渐没有那么害怕了,说话内容也丰富许多。 “大皇女住在西边的隆福宫,位置稍微有些远,奴才先前只跟着大监来过两三回,算不得太熟。” “我听说大皇女性情残暴,动辄要人性命,这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她问这种问题,内侍吓了一跳,下意识环顾四周,在沈榕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压低声音。 “实话和您说,宫里的奴才没人敢讨论这件事情,大皇女是陛下嫡长女,又有后君和东镇将军撑腰,谁敢多嘴,便是将那德高望重的老太傅剁成八块不也就此了之。” 或许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内侍连忙闭上嘴巴。 沈榕点点头,“此事我也听过,可惜了老太傅一腔为国赤诚。” 内侍连连点头,忽而想起什么,忍不住笑,“殿下,您是奴才见过脾气最好的殿下。” 听说这位的身份可比大皇女之流尊贵正统多了,西边宫里住着的那个在人家面前,顶多算个庶出家的呢。 脾气最好的么,沈榕莞尔。 在没有亮出利爪之前,一切野兽都是纯良的小羊羔。 小轿摇摇晃晃到了隆福宫,守卫在宫门口的护卫们行礼之后便欲去通报,被沈榕拦下了。 今日朝堂上皇帝出其不意的一招不仅叫众臣惊愕,只怕大皇女同样震惊。她那么盼着巴着赶紧死的人偏偏活过来了,还活的神采奕奕,不生气才怪。 尚且在殿上沈榕就瞅着她面色不对,稍作思量便猜到了各种缘由,是以她才故意过来看看,一是打算试试这位的深浅,二嘛…… 都说人以类聚,沈榕觉得,或许自己能和她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 让内侍们在殿外候着,她下轿步行走进去。 此时的隆福宫中,大皇女脸色阴鸷正大发雷霆。方才伺候她捏肩的小侍不小心力道重了些,哪知道点燃了本就压抑的怒火,大皇女挥手便叫人将其拖下去,扔到外面的湖里以儆效尤。 而今季节外面天寒地冻,就算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 那小侍不过十六七岁,貌美如花窈窕动人,现下却鬓钗尽乱妆容全毁,伏在地上恸哭大喊殿下饶命之类的话。 两个身强体壮的宫奴自大皇女话音落地,立即手脚麻利地将人堵住口拽下去,动作格外娴熟。 犹不解气的大皇女一脚踹翻了案桌,这才甩袖算了事。 外面进来通报的内侍心惊胆颤,咽咽口水走过去,“殿下,那位新封的皇女来了。” 座椅上的大皇女眯起眼睛,“她来干什么?” “奴才不知。” 语罢不久,门外一道秋香色衣裳飘摇而至,熟悉的透着笑声的嗓音讨厌地响起。 “皇侄好没情趣,那般美人竟舍得推下湖,岂不是暴殄天物。” 椅子上的大皇女动也不动,冷笑,“皇叔怎么有空来本宫这地方。怎么,你若是喜欢,送你了。” 第49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这倒不用,一个奴才罢了,你皇叔我虽然穷,这点东西还是不缺reads();。” 听完回答,大皇女眼中讶异。消息上不是说她是个厚道的老实人吗,老实人会说出这种话? 她重新将此人上下打量过一遍,讥讽道,“皇叔似乎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沈榕弯了弯眼眸,“应该说,传闻中和我不太像。” 大皇女皱起眉头,只听她接着道,“进来半晌也不见皇侄请我坐下喝杯茶,叫我这满肚子的话都不好说了。” 阴阴地盯着她片刻,大皇女摆摆手命侍奉的内侍们都退下,“有什么话,说吧。” 沈榕撩衣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拎起桌面上奢华的春带彩翡翠八瓣菱花仙茶壶倒了杯,先是慢条斯理地饮上一口,这才盖上杯盏,理了理衣裳。 “我有个主意,于皇侄于我而言都有益处,不知皇侄愿不愿意听。” 大皇女最不耐烦的就是这种说话吞吞吐吐、慢慢悠悠的人,当下嫌弃不已,口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少和本宫卖关子,有什么话直说。” 沈榕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就沉不住气了。 “今日朝堂上皇姐亲自来主持,这事皇侄就没看出个什么名堂?” 大皇女眸中暗光一闪而逝。 名堂?她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各种蹊跷,母皇的样子似乎打算削郑魏两位大人的权,估计这还是第一步,谁教她们自以为母皇病重便敢猖狂无忌,要知道这可是她们高家的江山,不是那两人的。 不过这些话怎么能随便说,郑魏两人狼子野心,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心里头的弯弯道道沈榕不知,却大致能猜出一两分。 “今日朝堂上,皇姐看似摆出削权的样子,实则只是敲打敲打,没什么实质性伤害。魏郑盘综百年,能除掉早就除了,还会留到现在?” 这…… 大皇女心中咯噔一下,同时格外警惕,“你告诉本宫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们能成为好朋友。”温善的语气透着诱惑。 大皇女先是一怔,而后止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朋友?你和我?滑天下之大稽!” 沈榕不说话,看着她大笑,等她笑畅快了笑够了才慢慢道。 “万事皆有可能,只要我们利益一致,当不了朋友,做个伙伴绰绰有余。” “皇叔,你可别忘了,咱们两个的目标都是顶座上的皇位,我们利益一致?你是吃饱了撑的吧。”她甚至觉得沈榕是不是脑袋灌水了,说出如此荒诞之言。 “皇侄。”她叹口气,黑沉沉的眼珠子透着诡谲,意味深长:“争位子的不止咱们两个。” 大皇女直觉不对劲,冷冷开口,“不用说了,本宫和你没什么好谈的,劝你还是快点离开。” “你在害怕什么?” 对上她似乎看破什么的目光,大皇女心脏漏了几拍,有种秘密被人发现的惶恐,更多的是对此人的警惕恼火。 “来人,送客!” 候在门外的内侍们立即恭敬地进来,走到沈榕边儿上,轻声细语:“殿下,您请回吧reads();。” 沈榕动也不动,冷笑的眸子阴凉地扫过他们,最后回归到大皇女身上。 “皇帝不喜欢你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你不会真的天真到以为,她会将皇位传给你吧?” 大皇女面色铁青。 被召进来的内侍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各个卑微地地垂下头颅,回想起方才沈榕瞥他们那一眼,犹觉得背后都透着森森刺骨寒气。 这个新皇女似乎和大皇女殿下,有点像。 重新端起茶碗吃了口,沈榕拿眼角斜过去,见大皇女面色几番变化,终于归于平静,挥挥手,“你们都退下。” 内侍们赶忙下去了。 “皇侄果然没叫我失望。”她放下茶杯,鼓掌。 “少和本宫装模作样,说说你真正的来意吧。” “好,爽快,既然如此我就不卖关子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和皇侄结为同盟,联手对付四皇女。” 大皇女盯着她沉默片刻,“怎么个对付法。” 沈榕抬起右手,轻巧地在脖子上比划了一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那可是本宫的亲妹妹。” “皇侄这就见外了,本宫还是你亲皇叔呢,再者我与你母皇是我们那一辈唯二的女子,论起来不比你和四皇女一父同胞的差,她不照样想杀我?” 大皇女垂下眼中轻蔑。 母皇杀的何止是你,连同亲生母亲都杀了。 “你母皇什么脾气手段你是知道的,她要是不想让你当皇帝,你一分机会都没有。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喜爱的是四皇女,她为什么迟迟拖着不传位太女,因为她知道四皇女单纯,论心机手段比不上你。 她不放心,所以打算先为宝贝女儿把路扫清,只要没了你,哦,现在多了个我,只要我们没有威胁,她心爱的女儿就能稳稳当当登位。” 见大皇女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沈榕遮掩住眸子里的嘲讽,接着道。 “你想和四皇女争位,最重要的依靠没了,便只能借助其他力量。可是你不要忘了,正因为你们一父同胞,对你好的后君同样是她的亲父亲,为你提供兵力舅母东镇将军,同样是她的舅母,你背后依靠的家族,同样是她的家族,你说,比起一个素来传言‘性情残暴’的人,你的亲人们会更偏爱谁?” 低低笑了起来,毫不掩饰的恶意散发着丝丝透骨的毒气。 “肯定不是你,皇帝就是最好的例子。” 大皇女脸上努力维持的冷静如同榔头砸上镜面,哗啦啦碎的四分五裂。 她强行压抑面容的扭曲,深深吐一口气,“即便如此,本宫也用不着和你结盟,和皇妹怎么斗是我们的事情,你想借刀杀人,未免太瞧得起自己。” 沈榕并不生气,摊开手,无奈。 “皇侄这么说就叫人伤心了,不过有件事情得和你说一下,目前我只找过你结盟,如果你不答应,那我只能去……” 弯弯的眉眼纯良,“你猜猜,四皇女会不会答应?” 人都是贪婪自私的,别人的心思你猜不猜得中? “……” “皇侄似乎对我有所误会,我是借刀杀人不错,可你敢说,你自己就没有好处?假如没有了四皇女,有实力竞争的只剩下咱们两个,到时候怎么斗都是我们的事情,皇侄就这么相信一定会输给我?” 顿了顿,继续道:“何况你也知道,比起你来说,皇帝更愿意除掉的人是我,既然现在皇帝身体好了,到时候你我争斗,她肯定帮的是你,你还有什么好不放心?” 四皇女一死,所有好处都是她的,无论是皇帝的支持,亦或者后君东镇将军,相信她心里比自己更清楚reads();。 “天色不早,我就不多留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沈榕整理整理衣裳,起身告辞。 “还请皇侄三日之内务必给我回信,皇叔这把老骨头可等不起,要是三日后皇侄还不来找我,皇叔就要带着我的魏家、都护大将军以及所有暗中的势力,去找你妹妹了。今日相谈甚欢,皇侄不必相送,再会。” 她甩袖走人,留下站立在原地的大皇女盯着她的背影深思。 看来往日倒是小瞧了这位皇叔,人看着面善,暗地里心思不浅,若不是她今日主动来找自己暴露,指不定往后会在这人身上吃暗亏。 日后不得不多防着点。 她承认对方说的那些利益全都对,但她不信对方会诚心诚意为自己好。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就算伪装的再好,也遮盖不住背后的心怀不轨。 皇妹的为人大皇女再清楚不过,好听点是天真,说白了就是又蠢又傻,她根本不可能和这种人联手对付自己。 可…… 万一呢? 出了隆福宫,来时候抬沈榕的小轿依旧在外边候着,早先跟她说话聊天那个小内侍正低着头,也不知道是看鞋头上的花纹,还是看脚边的蚂蚁,总之十分无聊。 见沈榕往这边来,内侍惊喜地赶忙迎上去,“殿下,您总算出来了,奴才还担心……” 听他欲言又止,沈榕哈哈笑。 “担心大皇女打我?或者连我一并扔进湖里?” 内侍低着头,不吭声。 他们都是和殿下一同亲眼目睹那娇美的男儿被残忍地丢进湖水中,虽说在宫门外瞧里头不太清楚,可光听着凄厉的声儿便知道有多惨。 “不用担心,大皇女不傻,知道我不是她能动的人。” 就着他撩开的轿帘钻进去,嘱咐其将自己送出皇宫。 皇帝重病那事铁定有不为人知的蹊跷,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估计各方势力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 不管她怎么玩,横竖碍不着沈榕的事,天塌下来有魏老顶着呢。 至于大皇女这边,她已经说开了,就是一招借刀杀人,答应了皆大欢喜,不答应也不过是浪费嘴皮子的事,没什么损失。 陷阱就光明正大的摆在面前,跳不跳是你的事。 第50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临近晚秋,天气已经泛着冬日的寒杀。 国公府内,梁褚钰坐在屋子靠里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绣花。 没多时,门外传来些许匆忙的脚步声,程英急急忙忙进来,回身将门板重新合上,这才走到他身边,忍不住道:“公子……” “怎么了?瞅你慌张的。”梁褚钰扔下手里早腻歪的花架,捻起一块菊花糕咬了小口。 程英望了望边儿上伺候的几个小侍们,扒到他耳朵旁,小声道。 “方才奴婢到厨房给您端银耳粥,打小路去的时候,瞅见守门的小喜着急去找大小姐,奴婢就多了个心眼留意着,这才晓得原来是门外有人送礼来了。” 梁褚钰莫名其妙,“别人送礼干我什么事。” “不是不是,那送礼的不是别人,是皇太女,咱们路上碰见的沈榕小姐!” 梁褚钰手一抖,半块菊花糕差点掉地上。 打沈榕她们走了没多久梁家的护卫便到了小客栈将他接回家,路上五姐姐告诉他,他们碰见的所谓赶考读书人,实则是暗中回京的皇太女一行。 梁褚钰说不出当时心中是什么滋味,有被傻傻欺骗的愤怒,可更无奈恼恨的是,他竟然能理解她的隐姓埋名。 如此不争气让梁褚钰自己都对自己烦透了顶,但是怎么办,谁叫她长的那么好看,他又是个对貌美人毫无抵抗力的。 “公子,那礼物是送给您的,说是祝贺您平安回家。”程英忍不住看了看他的脸色。 自家公子回家和她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她干嘛殷勤地巴巴送礼物,摆明了不对劲。 总之程英对那个榕小姐半点好感没有,当初能那么随手抛弃他家公子,可见是个心狠手辣薄情寡义之人。 他不希望公子跳进火坑。 听罢他的分析,梁褚钰摆摆手,“你这话都说了不下十遍了,既然当初她能留下护卫保护咱们,可见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要走,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嘛。” 梁小公子表示大度地理解。 “公子……”程英万分焦急,你不能只看脸啊公子!沈榕她是坏人! “对了程英,你可有看见她送的什么东西?好看不好看?送礼的是什么人,她有没有亲自来?” 程英有气无力,“东西都放在箱笼里头,奴婢瞧不见。再说了公子,您觉着人家能亲自来吗?” 不是他胳膊肘往外拐,说句实话,人家什么身份,公子您什么身份。 “我就是问问。”梁褚钰不满嘟嘴,黑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透着狡黠,“走,你跟我过去问问去,我倒要看看她送了个什么东西。” 挡箭的情分,至少也得送个值钱的吧。 “殿下,东西已经送到了reads();。” 崭新的府邸内,沈榕正在院子里打太极,边儿上候着范继景。 “依卑职看,梁家人或许打算瞒着梁公子,不让他知道这事。”收礼时候来的只有梁家大小姐等人,且举动十分小心,明显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个太多人中,很有可能包含原主。 沈榕收了掌,漫不经心:“他知不知道不要紧,梁家人懂什么意思就成了。” 范继景有些不太明白,“殿下,如果要借助外戚的力量,郑家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选择梁家?” “郑家的确更好,但你觉得郑老大人会来帮我这个魏家人?再者我没说一定会用梁家,大不了我们两边下饵,先静观其变。” 眺望院子里光秃秃的大树枝丫,有几根陡峭而上,在淡薄的秋日映衬下透着几分凌厉。 她意味深长开口,“何况你不是说过,四皇女喜欢的人正是这位梁小公子吗?” 大皇女有意求娶他是为了身份,自己放饵料同样为了身份,只有这位四皇女是真心实意,算起来两人可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 沈榕本来不想将他扯进来,世事无常,怨不得她了。 两人正聊着,门外一奴才打扮的人风尘仆仆急匆匆进院子,是专门接收各方探子消息的暗卫。 暗卫单膝跪地,“主子,奴有要事禀告。” “这里没有外人,说吧。” 外人指的是皇帝派遣过来的家奴小侍等,皇帝若是打算在她身边安置眼线,这批人是最佳的选择。 “郑家那边传来消息,郑老大人准备把嫡长子嫁给田家的二女儿,不日将换帖纳征。” “田家?” “是个书香门第,家中为官者无几人,在朝中任职不大,并不起眼。” 沈榕和范继景对视一眼。 “你下去吧。”她摆手,来回踱步几遍,若有所思,“郑老妇这招玩的狠,连自己的亲孙子都扔进去了。” “殿下……”范继景疑惑。 沈榕回头看她,笑了笑:“早先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选梁家不选郑家,既然连我们都知道郑家更好,别人自然也知道,郑老妇心里更一清二楚。” 笑意渐渐变冷,她接着说:“郑老大人做中立派已久,摆明了不打算掺和到夺位的浑水中来,其他人想用联姻的办法将她拉下水,她就干脆把自己最重视疼爱的外孙嫁了,嫁的对象既不是皇城贵族,也不是重臣大世家,偏偏挑选个不起眼的小门户,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范继景眼中透着惊讶,只觉得肺里都是冷飕飕的凉气。 她明白殿下的意思了,郑家用这样的方式断绝所有人的念头,若有人还想借着联姻的旗号滋事,那就是挑衅郑家的脸面。 “外头的牛鬼蛇神倒是斩断了,我猜着她家里头,只怕要闹翻天。”沈榕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郑家嫡长子是什么概念,嫁给皇帝当后君都配得上,现今让人家一美娇郎委委屈屈地进个穷门小家,不哭死才怪。 就算郑公子本人大度理解祖母的做法,那郑公子的父母连同外祖母外祖父之类的人,不一定会轻易答应reads();。 所以才说郑老大人够狠。 横竖沈榕这个外人,就等着隔岸观火看她们家怎么鸡飞狗跳。 “对了,现在我们不用选了,你准备准备彩礼,过两日我就上梁家提亲。”京都局势一天一个样,时间就是金钱。 临近黄昏时分,下人来传魏家人过来了,是一位公子,自称是她表弟。沈榕到迎客的厅堂一看,里头坐着的居然是魏湘君。 好大胆的小子,一人到她府上来,也不怕外头说闲话。 今儿魏湘君穿了件青萝色裙衫,边缘围了圈厚实的棉,稀奇的是越发衬托的他身姿窈窕,丝毫不见臃肿。 “表姐,祖母请您今晚上回家吃饭,我是过来捎话的。”迎上沈榕的目光,他娇媚地垂下头颅,小声道:“我在院子里头做了些糕点,味道还不错,顺便给表姐带过来尝尝。” 原本这话应是魏席徽过来传,魏湘君听着风声过去再三磨嘴才弄到手,转回自己院子里连忙亲手做了盒糕点这才坐着小轿上门。 “表弟有心了。”沈榕坐到另一端的椅子上,招呼人沏茶。 不用她示意,范继景走上前去接过魏湘君手里的糕点,叫人拿了下去。外来的东西殿下不会随便吃,估计也就是赏给下人分吃掉。 见此魏湘君有些失望,思及对方的身份,这么做并无不妥,便重新打起劲儿来。 “表姐,早先说读书上有不会的请你帮忙释义,哪想到还没寻表姐一回,你就搬到这儿来了。”他委屈地抿唇,涂了口脂的唇色泛着诱人的橘色光汁,叫沈榕眸光深沉了几分。 “我的府院距离家里不远,表弟若是有疑问只管过来,待会儿我吩咐下人再见你不用阻拦,你直接来就是了。” 她说的随意,听在魏湘君耳朵里跟天上掉馅儿饼没什么两样,金灿灿亮晶晶,直砸的他头脑发晕仿若身处梦中。 “谢表姐!”魏湘君格外惊喜。 这是不是说他距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魏湘君并没有待太久,毕竟身份在哪儿放着,该矜持还是要矜持点的。方才那一允诺别说他,就是范继景听着都晕乎。 忍不住问,“殿下,您这是……” 闹哪一出! 莫非真看上了这个魏家公子? 范继景琢磨着对方好歹是魏家人,长的也漂亮,可惜只是个庶出,给殿下做个侍君倒是可以。 不用猜都知道她肯定想岔了,沈榕懒得解释。 作为一个时刻准备夺位的人,尤其是如她这般清心寡欲者来说,任何行动都有其背后不纯的动机。为什么会给魏湘君这么大的特权,明天她就知道了。 外祖母叫她晚上过去吃饭,应该是为了皇帝重病那件事情,不知道她们调查出点什么没有。 此外沈榕自己也要把接下来的计划步骤和她谈谈,比如说,大皇女。 人的很多品质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相互关联的,比如说清廉正义的人,肯定心地善良;同样的,残暴阴沉的人,肯定会多疑。 而多疑的人,就容易上钩。 第51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夜晚,书房里只有沈榕和魏老两人对坐,中央的小桌上青铜灯内燃烧着半截蜡烛,将两人笼罩在光火明灭中。 “外祖母今日唤我,可是为了皇帝的事情?”她问。 魏老点点头,皱起眉,“此事来的蹊跷,宫中消息杂七杂八至今尚未有定数,皇帝对自己贴身的人向来把的严实,得不到更具体内情,不过……” 她嗓音低了几分,“据边缘人观察,皇帝应该是吃了某种药,早先病重并非作假,而今身体忽然好起来,全是因为那种奇药。” 药? 沈榕挑眉,便是二十一世纪都不见能发明出这种东西,依照这里的科研水平能制作出来?说这么太玄乎,她都怀疑是秦始皇的长生丹了。 “您说的这种药……有没有后遗症?” 沈榕是个信奉科学的唯物主义者,假如真有这种东西,那么在她看来必定是类似于强性兴奋剂之类的,以燃烧机体本源力量为代价,刺激神经的药物。 “详细的不太清楚,你说的不是没有可能。”魏老摇摇头。 沈榕若有所思。 她们在宫中的消息渠道,一部分是穿插的探子,还有一部分是凌阳贵君。 和魏老、都护大将军这种明面上支持自己的人不同,凌阳贵君是暗棋,没有人知道他是这边的人,所以当初沈榕和大皇女谈条件的时候只提起了前两个。 虽说凌阳贵君不甚得宠,但好歹是个贵君,曾经他的家族也荣极一时,若不是后来没落,凌阳贵君又多年无所出,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般境地。 依照他多年在宫中运作的人脉以及魏家暗中支撑,想从皇帝那边打探点消息还是能做到的。 “榕儿,你已到了弱冠之年,可有想过娶亲?”魏老眯起眼睛,盯着她。 沈榕眸光闪了闪,笑的乖顺,“有。” “这就好,你看咱们家的湘瑞如何?” “瑞表弟才貌双全,我自然是喜欢的,只是这喜欢仅限于姐弟,说到娶亲,我心中有个更合适的人选。” “哦?你说出来叫老妇听听是哪家公子入了我外孙的眼。” “国公府梁家,嫡系幼子,梁褚钰。” 魏老抿唇锁定她的目光,眉宇严肃,“可是那个支持四皇女的梁家?” “正是。” “为什么选择他?” “因为喜欢reads();。” 魏老静默片刻,哈哈大笑,“虽说我不曾教养你,但老妇几十年来看人的眼光从来没错过,你绝非因为喜欢他才娶的,说说吧,到底是什么原因。” 沈榕低头笑开了,“果然还是外祖母了解我。” 她面色一正,“我之所以选择梁褚钰,是因为他是四皇女喜欢的人,而这关系到我接下来的计划。” “是何计划?” “前几日我同大皇女相谈,意欲联手除掉四皇女,如果大皇女答应我的提议,孙儿以为此人将会在除掉四皇女的计划中,占据很重要的部分。” “如果大皇女不同意呢?” 她耸耸肩,“不同意对我并无损失,当今京都有名有姓的世家就那么几个,最有诱惑力的郑家已经不行了,梁家现在炙手可热,孙儿当然要去分一杯羹,若是成了,于我们的大计有益无害。” 魏老端起桌面儿上的骨瓷茶杯,吹吹热气,慢悠悠呷了口,“你就这么自信,梁家会把人白白送给你?” 人家支持的是四皇女,人自然是留给四皇女的。 沈榕见她放下茶杯,便提起茶壶又给添了点。 “孙儿的为人您还不知晓,我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失手过。” 魏老点点头,“既然你已经有计划了,我便不再多说,只是咱们家湘瑞原本就是给你的,你若是不要,一时间找不着更合适的人选,不如给你做个侧君算了。” 沈榕连忙摆手,“使不得,湘瑞表弟这般聪慧灵秀做个侧君却是可惜,至于侧君的人选,我觉得咱们家有一人可以胜任。” 原本因为她再次拒绝而微恼的魏老听罢这话诧异,“说来听听。” 沈榕吐出三个字:“魏湘君。” “魏湘君?三房那个庶出?” 魏老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此人是谁,不由得怒极反笑,“我把家中最重视的嫡系给你做侧君你不要,偏偏选个卑贱的庶出,你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老妇是不会答应的。” 沈榕将茶杯往她跟前推了推,无赖撒娇,“好祖母,您先消消气,为孙儿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魏老好气又好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冷哼,“殿下似乎叫错了,你祖母是先启皇帝,老妇只是个外的。” “什么外不外,在孙儿眼里都一样,何况那所谓的先启皇帝孙儿见都没见过,鬼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子,若不是您把孙儿寻回来,孙儿至今还在乡下种地呢,您可是比她亲多了。” “净会胡言,先贤皇帝岂是能这么说的。”魏老板起脸,复而叹口气,“你的孝心我知道,你能这么想,老妇心里头也欣慰。” 稳住了她的脾气,沈榕这才解释:“瑞哥儿自幼捧在手心里长大,虽说该学的都学了,但没有真正经历过,有些东西只懂表面,实质却把握不了,魏湘君就不同了,他同样是魏家人,却是个身份卑微的庶出,只有被践踏越多的人,才更明白用什么手段爬上去。” 为了达到目的,魏湘君这种人会放弃一切,魏湘瑞就不同了,他任何时候都丢不掉骨子里深刻的自尊和矜持。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处,魏湘瑞适合做个当家主夫,能大度更能掌控大局,至于魏湘君,他更适合用在阴毒狡诈之辈的手中,去做那些沾满血污的事reads();。 这并非歧视问题,而是单纯的以价值去衡量。 对现在的沈榕来说,前一种等同于可观赏不可用的花瓶,后一种才是她需要的剑。 魏老能做到今天这等位置,心思自然非常人能及,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深深凝望着对面面容尚且青涩的孩子,眉眼舒展开,叹息中带着笑意。 “不因为我给你的压力而失去冷静判断,好,甚好,这才是我魏家的人。” “就知道祖母会答应孙儿的,谁叫您这么疼我。” 沈榕笑眯眯,“梁家不过是咱们现在的棋子,等过了效用这颗棋便该废掉了,到那时候后君的位置,孙儿无论如何都会留给咱们魏家。” 魏老眸光微动,紧紧盯着她,“此话当真?” “当真。” 沈清源曾经教过她,世界上所有人的好意都不是天长地久的,只有你给他回报,这种好意才能保持下去,哪怕对方是最亲最亲的人,因为世界上需要关怀的,并不只有你一个。 谈话持续到深夜,晚上沈榕没有回府,直接宿在魏府上。她原先的院子魏老命人保留着,是以沈榕住进来后发现依旧干干净净。 次日吃了顿早饭,她带着范继景回府,临近黄昏的时候,门房传报奉上来一封书信,说是个小孩送过来的。 范继景叫暗卫用刀划开,复又测试了几番,确定没什么意外这才送到她手上。 沈榕接过信纸,上面只有一行简单的字。 “明日丑时三刻,于登月楼见。” 目光落在左下角一个不起眼的“大”字上面,忍不住笑开。 “继景,你说这大皇女可真有意思,人家喊她大皇女,她自己也这么标注,不知道的谁能猜到什么意思。” 范继景微愣,“您的意思是,这信是大皇女写的?” 将信件递给她,沈榕敲着桌面,饶有兴味,“果然没让我失望,只要她答应,接下来的棋就好走多了。” 如果计划能成功实施,大皇女日后可就是她沈榕最大的恩人,等她死了以后,沈榕会年年记得派人到她坟头上香烧纸,回报她的大恩大德。 魏府。 精巧雅致的屋子里,魏湘君正坐在榻上调琴,打外面儿传报而入一名小侍,说魏老要见他。 正试音的食指当即被锋利的琴弦割破,魏湘君顾不上滴血的指尖,难以置信反问他,“祖母要见我?你确定要见的是我?” 祖母在魏家就等同于最顶头的皇□□,而他的身份在其眼中估计比奴才高不了多少。 魏家家族庞大主家更是盘综复杂,光魏老的女儿便有八个,女儿之下再生孙女,孙女之下再生重孙,这么四代传下来,她家的人何止是多。 这么多人想被老祖宗记住脸,首先你得是嫡系,其次你得是嫡系中的精英,像他这种庶出的、不怎么出挑的、还是个男儿家的,按照正常情况,祖母只怕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现在小侍竟然告诉他,祖母要见自己,魏湘君怎么可能不吃惊。 第52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回禀君公子,大人确实是要见你,还请公子速速随奴婢前去,魏大人正在等着您。” 旁边的绣荷忍不住出声,“公子,您的手指头要不要先包扎一下?” 魏湘君低头看了看,随手抽了条丝帕缠上,“不用了,怎么能让祖母等,我这就去。” 小侍多看了他几眼,心道这位公子还算聪明识趣。 一路上魏湘君不是没有想过从小侍嘴里套套话,问出点什么东西,但那小侍难对付的很,嘴巴和石头一样严,只说自己当奴婢的什么都不知道,公子过去便晓得了之类,气的魏湘君咬牙暗恨,却越发紧张起来。 难不成自己最近做的什么事情传到祖母耳朵里,叫她老人家不开心了? 不至于吧,男儿家的事情就那些,便是惹着了谁不开心,管这事的也应该是掌家宅的大伯父,怎么就惊动祖母了? 前思后想琢磨不出什么缘由,就在他快到祖母门口的时候,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自己企图勾搭榕表姐的事情被发现了?! 可他是魏家男儿,就算攀上榕表姐的高枝,祖母也应该高兴才是,似乎没什么理由发脾气。 思量了半晌没想出个所以然,魏湘君规规矩矩地进了正堂,刚准备行礼,发现里头坐着的不止是祖母,母亲也在,不由得惊愕。 怔愣这么一小会儿,座位上的魏敬元已然呵斥道:“还愣什么,见了祖母长辈还不赶紧行礼,平日你父亲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魏湘君隐忍着心头钝痛。 提什么父亲,平日里对他们父子不管不问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提,现在和他装母子,若不是自己还有个妹妹,只怕这位母亲连自己亲儿子长什么样子都记不住。 他柔柔下拜,“见过祖母,见过母亲。” 魏老将眼前的孩子再三打量,容色瞧着倒是不错,勉强配得上她外孙儿。 “乖孩子,起来吧。” 头前三个字叫魏湘君简直受宠若惊,心头咚咚打鼓,努力保持镇定起身,“谢祖母。” 见他礼仪不错,魏敬元这才满意些,看向魏老,颇为惶恐地开口,“母亲,他只是个庶子,给太女殿下做侧君岂不是太抬举了,女儿还有个嫡出的孩子,那孩子今年同样十六,容貌比湘君更甚,让他给殿下做侧君不比一个庶出的好?” 仿若一道惊雷从天霹雳之下,魏湘君当场脑袋卡机。 他听见了什么,侧君?太女的侧君?太女是谁,对了,太女就是榕表姐,榕表姐的侧君,祖母竟然要让自己做榕表姐的侧君! 眼前的世界变得不真实起来,每一处都好似泡沫般晃动扭曲,仿佛轻轻一戳便会破碎的无影无踪。 魏湘君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身体在颤抖,血液也在颤抖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打算冲出胸腔,带着他压抑多年的辛酸和羞辱,发出一声畅快淋漓的大笑,一直笑到流泪,笑到再也笑不出来。 苍天开眼,老天爷长眼! 瞧瞧吧,看看吧,功夫总是不负有心人的,他做了这么多年的梦,终于就要触手可及,终于就要实现了。 他是如此的高兴,他的家人也应该为自己高兴才对,但是母亲在做什么呢,她在毁掉他reads();!毁掉他之后捧着她的另一个儿子上位! 凭什么,她凭什么这么做,就因为自己是庶出,就因为比别人差了身份,这是他的错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出生开始就要受尽鄙弃和排挤。 想攀高枝有错吗,想改变人生有错吗,为什么非要把他唯一的希望掐灭,难道我就不是母亲你亲生的儿子吗? 魏湘君平静地看着魏敬元卖力地喷洒口水,滔滔不绝地推荐她的另一个儿子有多么多么优秀,多么多么好,像在看路边的耍猴戏。 真可笑,怪不得祖母一直不重用你,就凭你这愚笨的脑子,配的上别人重用吗。 你以为祖母突然说叫我做榕表姐的侧君,是祖母的主意? 祖母只怕连他是谁都记不清,会放着大好的机会给他一个庶出? 是榕表姐。 是她。 只有她才是决定者,她才是给他荣华富贵给他一切的人。 魏湘君忽然生出无限的激动和赤诚,对那个没见过几次面性情温文尔雅的表姐,他愿意日后一心一意的为她好,为这个改变他生命的人,付出所有代价。 魏敬元终于说完了,期待地望着她的母亲。 魏老瞥了眼尚且在厅堂中央站着的魏湘君,淡淡地命令边儿上伺候的小侍给公子赐椅。 “母亲!”魏敬元着急了。 魏老理都不理她,看着魏湘君行礼后坐下,这才慢条斯理,“三儿,老妇说的话,什么时候这么不顶用了。” 魏敬元心头一惊,缩缩脖子,没敢吭声。 “你这个做母亲的,不为着自己儿子好,反倒是不给他好处,这是一个母亲应该干的吗?” 魏敬元被教训的哑口无言,半晌憋出一句:“孩儿知错。” “光知错不行,得牢牢记住,该公正的时候便要公公正正,不能有任何偏私。”魏老道:“罚你在庆元那边的三间铺子,日后长长记性。” 一下子没了三间铺子,魏敬元心都在滴血,碍着母亲威严不敢反抗,只能憋屈地应了声,转头狠狠刮了魏湘君一眼。 魏湘君只当没看见。 “湘君,你母亲虽说做得不对,但毕竟是你母亲,你知晓她的脾气,就是面上倔了点,实则不坏,日后嫁过去该帮还是要帮的。” 对上祖母锐利的眼神,魏湘君露出浅浅笑意,“孙儿知晓。” 都想把他的路断了,这还叫不坏? 这种只会拖后腿没半点用处的母亲,魏湘君只恨没有。指望他帮她,等着吧。 人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顺眼,今天凌晨的朝议沈榕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发言权,环顾四周百官,却觉得这些啰哩吧嗦的老太太们仿佛每个人身上都洋溢着圣光。 早先怎么就没发觉她们还挺慈祥的呢? 尤其是斜对面的四皇女,那张青春洋溢的小脸蛋,她从现在起便开始怀念了。 朝议一如既往地照常完结,罢朝百官退散,她和大皇女擦肩而过,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外人谁都不会想到,这两个死对头竟然会联起手来reads();。 丑时三刻,登月楼。 或许知晓今天的事情比较隐蔽,大皇女罕见地穿了件低调的鸦青色长袍,外头罩着宽大的披风,沈榕踏进阁楼雅间,瞅见她正吃着小酒,打开轩窗听楼下边的歌姬咿咿呀呀吟唱。 “皇叔来了。” 见沈榕走进来,大皇女只是瞥了一眼便又自顾着看。 反正她从来没给过沈榕好脸色,沈榕也不稀罕。 撩衣在对面坐下,听着耳边若黄鹂般清脆婉转的歌声,沈榕笑望她:“皇侄倒是会挑选地方,登月楼此等京都数一数二的风流之地,我看皇侄熟悉的很。” “若人人都像皇叔你这般清心寡欲,世界还有什么乐趣。”大皇女不屑,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饶有兴趣地问,“皇叔年岁不小了,再不娶个夫郎,本宫猜整个京都人都该背地里说你有暗疾。” 对她的戏弄丝毫不放在心上,沈榕拎过茶壶倒了杯,略微放在鼻翼下嗅嗅茶色。 “皇侄若是还不关上窗户,被有心人看见,咱们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这点本宫岂会不知。”她轻蔑:“此间雅室设计极为精妙,楼上能看见楼下,楼下却瞅不见楼上,便是将所有的轩窗都开开,也不一定有人能发现。” “小心驶得万年船。” 大皇女讥讽一笑,没再说什么,关上了窗户。 她是故意试探这位皇叔的,万一对方嘴巴不牢靠或者行为举止不严谨,把自己的秘密泄露可就不好了。 目前看来试探的结果还算满意。 “对皇妹一事,皇叔可有何见解?” “不急,不妨先听听皇侄的意见。” 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大皇女慢慢开口:“看来皇叔并不怎么信任本宫。”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那只修长白皙的手转动着茶杯良久,就是不见她往嘴边送。 “彼此彼此。”沈榕眉眼弯弯,扫了眼窗户。 嗤笑一声,“我还当皇叔既然敢和本宫合作,是有多大的胆子,原来不过如此,既然皇叔害怕,那就先由本宫来说。” 大皇女接着道:“十日之后父后会在昭和宫举办初冬宴,只要我们抓住机会一举干掉她,不漏风声,别人即便怀疑也没证据。”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话反过来同样适用。谁能想到她们胆敢在皇宫动手?只要尾巴收拾的干净,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沈榕诧异,“料不到皇侄和我的想法一样,只是……”她将手里的杯子放下,翡翠杯底碰触玉石桌面,发出咔哒的脆响。 “只是皇侄可有想过,在一个父亲的宴会上杀了他最心爱的女儿,这位父亲该有多么伤心悲痛。” “本宫竟不知道皇叔还会顾忌这些。”大皇女嘲讽,浓烈阴鸷的眉飞扬起来,笑的欢畅:“人只有失去点什么,才更懂得珍惜眼前的,本宫会代替我不幸的妹妹好好孝敬父后他老人家。” 沈榕感慨地鼓起掌,“这碗心灵鸡汤,我给满分。” 不愧是老皇帝的种,够毒,你皇叔我倒是小瞧了。 第53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这几日京都不知从哪儿起的风声,尽说那梁家公子同新回京的皇女之间有点不清不楚的牵扯,短短没几天大街小巷跟沾了邪气似的一传十十传百,不知道传到了多少人耳朵里头reads();。 侍卫本不想将此事禀报上去的,然她身为四皇女殿下的贴身近卫,又是其各类消息的传递者,假如知情不报,哪日事情闹大被殿下察觉,就是跳进水里也洗不清。 犹豫再三,侍卫终于上前。 “殿下,卑职有一事禀告。” 正在翻看往年赶考士子卷宗的四皇女专心的头也不抬,“讲。” 今年秋季的会试刚刚过去,她正是阅卷人之一,母皇肯将选拔国家栋梁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可见对她的信任。 虽说已经放榜一个多月了,但四皇女还是打算再把这些文章好好翻看翻看,对比往年,说不定能有意外的收获。 望着案桌前专心致志的女子,侍卫叹息了口气。 她跟随四皇女六年之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四皇女有多么的努力,相比较嫡长女的大皇女来讲,她虽同样为嫡出,却是个次位,按照正统的王室继承制度,是轮不到她的。 人之所以生而为人,便是因为有私欲,有攀比。 她想做得更好,想博取到后君和皇帝更多的关注,所以她从不放弃争取,可事实总是不如意的。 正因为大皇女是嫡长女,从一出生便受尽了期盼和宠爱,光凭这一点四皇女就远远无法与之比较。若不是后来大皇女做事太极端惹得皇帝生气,四皇女又上进,两人怎么可能有持平的一天。 如果殿下能狠心点,哪怕学着她那姐姐一分,现下的大皇女何以如此猖狂。 “殿下,下边人传来消息,梁公子最近似乎和新皇女走的比较近。” “新皇女”是所有人暗中对那个人的称呼,她们根本不承认她的身份,在她们眼中,那人就是个笑话。 认真翻看的四皇女终于停住了动作,抬头,“有没有具体证据。” “这……暂且没有。” 四皇女再次低下头,“京都到处都是流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若我们没有证据,这种事情是管不了的。” 见她这般温声温气不着急的样子,侍卫反倒是先站不住。 “殿下,那可是梁公子,万一真出点什么事情您岂不是只有后悔的份儿。” 殿下对梁公子的心意全京城人都能看的出来,偏生梁公子自己不知道,更无奈的是明知道梁公子木头脑子殿下还迟迟愿意当什么暗中保护使者,不直接和人家说明,侍卫看真是浑身难受。 如今她连这话都说出来了,亏得殿下还能坐得住。 “这种事情在咱们女儿家看来不大,但是在男儿看来可跟天塌了没什么两样,那是毁了名声的,您再不动手梁公子就另嫁他人了。” 侍卫话语连珠接着道:“何况那个新皇女长的确实稍微好看那么一点点,性格似乎也稍微招男儿家喜欢那么一点点,卑职觉着咱们确实不能再等了。” 四皇女皱眉,“真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有。” 四皇女颇为莫名其妙。就像她说的那样,京都这种流言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最后不都是不了了之,怎么这件事到了她嘴里就变得这么可怕了呢。 “也好,待本宫将这些卷宗看完便上梁家拜访拜访reads();。” 侍卫松了口气。不枉她说这么多,殿下可算是开窍了。 此时此刻。 梁家。 梁褚钰和程英偷偷躲在宽大的幕帘后面,透过他用剪刀扎出来的小洞,朝正堂里头巴望。 就在不久前门房传报,皇女殿下带着一车车彩礼上门求亲来了,同行的还有魏老、五军都督的上直卫领军大人等人。 原本大街上压根没人注意这支队伍,顶多觉着轿子后头随行的黑压压马车多了些。 哪知道到了梁府门口,人家把马车上大大小小的箱子打开,当街扯出一条条喜庆的大红花挂上去,而后朝梁府门前一摆,一支欢欢喜喜的提亲队伍瞬间诞生了,直打的梁家人是措手不及防不胜防。 梁家门房在这儿守门二十多年从未见过此等奇景,当即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跑进内院通报去了。 正靠在寝室软塌上悠哉悠哉看书的梁国公,听罢消息差点从上边摔下去。 脑子一转便知道那些人打的什么算盘的她,刚准备将屋门牢牢关上假装自己不在家,谁知尚且没碰触到门板,一道熟悉的声音便夹带着哈哈大笑临近。 “梁国公,一日不见你又精神了许多。” 梁国公心中大骂是哪个猪脑子把自己位置泄露的,面上惊喜不已,“哎呀,今天是什么风竟把您老人家吹过来了。” 打前头开阵的魏老笑眯眯,“老妇这不是想念你的紧,这才带着我外孙儿连同几位大人过来过来看看你。” 听听这话说的,她家养的狗都不信。 对上后头随行而至的沈榕,梁国公简直受宠若惊,“微臣参见殿下,幸得几位大驾光临,鄙人这陋室今日真是光彩生辉。” “梁国公不必多礼。”沈榕将她扶起来。 连忙请这帮子来者不善的人到正堂入座,家中奴仆匆匆忙忙沏茶,慌乱的脚步让整个梁家都笼罩在不安中。 这么大的动静不消片刻便传遍了家中上上下下,各房男女佯装不经意地一次又一次打正堂外走过,试图听出点什么动静来。 藏在幕帘后头的梁褚钰对自己抢先一步的机智格外满意。 正堂里,面对一周圈排排坐给她施加压力的人,梁国公端着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镇定,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知今日几位大人前来……” “瞧瞧老妇这记性,连正事都差点忘记说,人老了就是得服输。” 魏老摆出一副喟叹的模样,感慨道:“梁国公,你可是生了个好儿子,叫老妇这外孙女着迷的茶不思饭不想,硬求着老妇上门提亲。” “这……却不知殿下看中的是微臣哪个儿子。”梁国公睁着一双狐疑的大眼睛望向沈榕。 座上的沈榕眸光微闪,忽然就想起了梁褚钰那双黑葡萄般圆溜溜的大眼。这母子俩人倒是长了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扮起无辜来谁都比不上。 来之前都和外祖母商量好了,沈榕光坐着拿身份唬人,所有事情全交给老家伙们来办。 首先得澄清一下,这个主意可不是她的,全是魏老自己热心请缨上阵reads();。 她原本的计划是先让范继景在京城中散布谣言,而后通过大皇女的帮助□□白脸,给梁家施加压力逼迫梁国公答应。 为此还专门把梁褚钰在计划中的重要位置清清楚楚同大皇女阐明一番,这才取的对方同意。 哪料到自己还没上场,外祖母倒是热情的先给办了。 “老妇记得你们家允嵩有个弟弟,是叫什么来着?”魏老佯装不知地看向沈榕。 她乖巧接话,“褚钰。” “对,就是这个孩子,哎呀,听听我这外孙儿叫的多亲切,都说娶了夫郎的女儿胳膊肘就拐到那边去了,这可真不假。” 听着她唏嘘的话语,幕帘后的程英忍不住看向自家公子。 梁褚钰脸红的几乎要滴血。 正堂里的梁国公只差没把茶碗盖在她那张老脸上,瞎说什么瞎说,谁是你们家的夫郎,她儿子可还清清白白的呢! “原来是褚钰,只是我这儿子――” 沈榕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梁国公可是看不上在下?” 正欲找个理由搪塞的梁国公心脏缩紧,连忙弯下腰,“微臣不敢,殿下能看上微臣的儿子,是微臣祖上的福分。” 沈榕这才笑了起来,虚扶一把,“岳母大人快快请起,日后你我都是一家人,不用在礼仪上面做多计较。” 梁国公是有苦说不出,硬生生挤出个抹笑,刚要再盘算着开口,那边魏老同几位大人已然再次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想必彩礼都该搬进来完了,老妇先恭喜梁国公,此等大喜事我等明日早朝便上奏陛下昭告天下,毕竟乃榕殿下的正君大礼,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事。” 这是警告,直白显然的警告。 三朝元老当今首辅加辅政大臣的魏老都出马了,梁国公要是再不给面子,那就是不给魏家面子。 这个“魏家”,连同的可还有都护将军等人,包括面前这位笑吟吟的皇位正统继承人。 梁家和魏家的差距梁国公再清楚不过。 虽说她们有四皇女撑腰,可魏家都把这位摆在跟前了,有四皇女顶什么用。 自家小儿和四殿下青梅竹马的长大,原本以为日后能顺顺利利的将他送进四皇女家门,哪料到世事难测。 她甚至有些埋怨四皇女,十几年都搞不定一个男人,怨不得该嫁给你的成了别人的。 对上魏老等人莫测的目光,梁国公终于露出第一个真诚的笑容。 “既然是殿下和犬子的好事,自然应该上报陛下。” 她顿了顿,深深凝视沈榕,“犬子往后就交给殿下了。” “您请放心。”沈榕起身给她行了个礼。 她会把他当成真正的夫君一样认真对待。 和阴谋无关,和诡计无关。 这是沈榕欠他的。 第54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看罢卷宗后已是黄昏时分,四皇女带着侍卫乘坐小轿往梁家去,前头的侍卫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到了梁家门口,似乎终于有些清楚这股子异常来自哪里reads();。 轿停,落定。 随行的奴才撩开布帘,四皇女从里头出来,那边儿赶紧下马的侍卫凑过来压低嗓子:“殿下,梁府好像有事情。” 事情? 四皇女抬头看了看面前宏伟的朱漆大门,往日这扇门都是闭着的,今天却痛痛快快地敞开着,里头的光景都看的一清二楚。 ……确实有点不同寻常。 瞅见贵客上门,门房连忙给行礼请她们进门,而后差遣人给主家上报去。 “你们家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侍卫敏锐地捕捉到院内来往匆匆的奴仆们,张口问那迎接人。 家宅内事本不能随意向外人说,只不过今天乃大喜事,眼前的又是皇女殿下,梁家的奴才便没了那么多顾忌,笑的红光满面。 “方才榕殿下上门求亲,带来了好多车的彩礼,现在整个梁家都在说呢,钰公子可真是好福分,榕殿下不仅人长的好看脾气也好,钰公子嫁过去只等着享受好日子。” 四皇女顿住了脚步,面色难看透着铁青。 “你说什么?” 被一位皇女死死盯着,小厮咽了咽口水,惶恐万分,战战兢兢地哆嗦着又重复了一遍:“榕殿下求亲,彩、彩礼上门,求娶钰公子。” 侍卫脸上的震惊掩饰都掩饰不了。 有这么巧? 她前脚刚劝着主子过来,后脚就晚了一步,这不是明了的打主子的脸吗。 四皇女面容扭曲几分,甩了袖子大步大步朝正堂而去,“叫梁国公给本宫出来!” 小厮双腿软的就差没跪到地上,点头哈腰:“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办。” 回过神的侍卫见主子发怒的模样心头也是一颤,四殿下向来脾气好,从没见过发这么大的火,再顾不上多想些什么,急忙跟了上去。 收到下人通报的梁国公简直头疼,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一个两个的她都惹不起。 整理好仪表后,她深吸口气进了正堂,脸上堆笑:“微臣不知四殿下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国公大人,本宫听说你们家最近有喜事?”四皇女冷笑。 整个京都谁不知道梁褚钰是她看中的人,这件事情便是皇姐那边她都丝毫不退让半分,没想到竟叫自己窝的人给算计了。 “国公大人可是忘了,你脚下站的到底是哪一方的队?” 面对她的质问,梁国公真是打碎了牙齿还得往自己肚子里咽,只能屈起膝盖跪到地上,垂下苍老的脸,“殿下,下臣有罪。” 这话叫她怎么说,难不成她要说那魏老带着几名朝中大将,连同榕殿下气势汹汹施加压力,非逼着她当面做出决断,叫她连差遣个人上四殿下府邸请求助的时间都没有? 便是她的人真去了,时间能赶得上吗,魏老她们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提亲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她们非得搞得如此突然,不就是想打的自己措手不及慌乱中中计。 可她有什么办法,一边是刀口,一边是坑,你说我跳还是不跳reads();。 本打算今晚上等那位尚且留在府院内的大佛走了之后,赶紧上四皇女那儿请罪解释,哪料到人算不如天算,四殿下居然自己来了。 天知道梁国公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但现在她真的不能说。 见她这幅摆明了不打算多说什么样子,四皇女更加恼火,咬牙切齿:“梁国公,你这是执意要忤逆本宫?” “殿下……”梁国公深深凝望她,眸光饱含复杂。 梁家为四皇女付出了多少心血此时她心中便有多少难受和愧疚,仰望着自己支持多年的主子,忽然生出无限担忧来。 她们的殿下,真的能斗得过那些人吗? “呦,我瞧瞧是哪个这么大的排场,竟叫我未来的岳母大人跪着。” 正僵持不下之时,紧闭的正堂门被外头的护卫推开,直面走来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 四皇女冷冷盯着来人。 沈榕同样诧异地看着她,弯起月牙眉眼,笑的温和:“怪不得这么大架子,原来是我的好皇侄。” “榕殿下。”见她终于来了,跪在地上的梁国公竟然松了口气。 提亲之事罢了魏老等人离去这位却没有走,说是留下来和未来的岳父母家聊聊天,其实依梁国公看,她就是刻意在这儿等着四殿下。 抢了你的人现在还要打你的脸,摆明了逼着梁家和殿下闹翻,只盼着殿下千万不要上当,失了一个褚钰不算什么,只要殿下应对的好,梁家和殿下有的是机会翻盘。 四皇女盯着对面那张恶心的脸,从来没觉得此人如此可恨过。 “沈榕,你是铁了心要和本宫作对?” 沈榕微微眯起眼睛,嗤笑一声,寻了个椅子坐下:“继景,去把梁大人扶起来,赐座。” “是。” 范继景铿锵回应,跨步上前将地上的人搀扶起来。 梁大人抵抗着拒绝,“微臣不敢。” 似笑非笑的目光转向那边的四皇女,沈榕仔细打量着她难看透顶的脸色,慢条斯理开口:“梁大人,你以为本宫在跟你打商量?” “这……”梁大人眸色挣扎地看向四皇女。 终于忍不住爆发的四皇女挥手甩了桌面上的茶盏起身,“沈榕,你莫要欺人太甚!” 青瓷的茶杯砸在地上面哗啦啦碎了一地,碴子混合着热水溅的到处都是。 紧闭的正门外竖着耳朵偷听的梁褚钰心脏差点蹦出嗓子眼。 梁大人面色灰暗,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沈榕望着地上狼藉的痕迹,抬起眼皮子,浓密的睫毛下漆黑的眼睛带着闪烁的杀意。 “本宫觉着,皇侄儿似乎搞错了点什么。” 俊美的脸庞上刀工雕刻出一抹宽容的微笑,比例精准,“谁给你的胆子两次三番冲撞于我?” 她站起身,亲自走到堂中央把梁国公搀扶起来,送到座椅上,直视四皇女reads();。 “你父亲没有教导过你,见到长辈要行礼吗?没有教导过你,不要和长辈大呼小叫吗?你的老师夫子们没有告诉告诉过你,本宫既然生的比你高贵,就合该比你高贵一辈子吗?” “你……”四皇女浑身都在颤抖,长这么大从未有任何人胆敢如此羞辱她,此人简直是可恶可恨可杀! 杀了她! 这个来历不明猖狂无忌的宵小鼠辈,她该死。 “你好的很,且给本宫等着。”四皇女甩了袖子走人,侍卫在后头赶紧跟上。 胆战心惊的梁国公刚要松一口气,尚且没吐出去便又卡在嗓子眼里。 “等等。”沈榕云淡风轻地开口。 “怎么,你还打算阻拦着本宫不让走?”回过身的四皇女讥讽。 “皇侄儿搞错了,你皇叔我怎么会这么小气,只是……”沈榕无辜道,“打碎了人家的东西总归是要赔的吧。” 四皇女怒极反笑,扭头问梁国公,“需要本宫赔偿你个杯子钱?” “不敢。”梁国公赶紧摆手。 “皇侄你问错人了。”沈榕不满意,“本宫正君家的杯子,那就是本宫的杯子,你问她做什么。” “你这是打算胡搅蛮缠了?” “侄儿堂堂一介皇女殿下,不要说话跟个下贱的市井泼妇似的,这叫理所应当。” 才熄灭点的战火再次点燃,梁国公不动声色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悄然望向极度扭曲的四皇女。 都说口诛笔伐,一张嘴确实是能杀人的,至少能把人活活气死。 见四皇女半晌不出声,了解她的侍卫有眼色地从衣袋里掏出些银两放到桌面上。总不能这么没完没了,殿下既然能忍得了这一时,日后就不怕没有回馈的时机。 范继景当即收了银子塞进自己的钱袋里,拔出半鞘的剑“锵”地一声收进去,将堵在门口的身子侧开,恭敬地弯下腰。 “四殿下,请。” 沈榕笑眯眯地摆手:“皇侄,慢走不送,过段时间本宫大婚,皇侄一定要来喝喜酒。” 四皇女重重冷哼一声带着人离去。 门外听见动静早藏起来的梁褚钰亲眼看着她们怒气冲冲走人,不由得撇撇嘴。 莫名其妙上他家还叫他娘一个半老的人跪在地上,这个四皇女脑子有病吧,幸好有―― 咳咳,幸好有他未来威武神气的榕榕娘子。 梁褚钰努力抿住唇角开心的笑,佯装正经地负手,帅气迈步到门口,敲了敲门板。 “娘,我能进去吗?” 里头正打算同沈榕说话的梁国公吃惊,头疼不已,这个混账小子怎么跑这里来了,允嵩哪去了,不是叫她看好他吗! “殿下……”对上沈榕含笑的眸光,梁国公听着外边的叽叽喳喳,老脸都快丢光了。 “无妨,叫他进来吧。” 第55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梁褚钰进了正堂之后跟他娘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梁国公终于忍无可忍地问。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讲?” 梁褚钰很是认真地点头,“是,那娘你先回避一下吧。” “什么?”梁国公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在她这里,叫她这个做娘的放着你们孤男寡女单独相处,而后她回避? “放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reads();。” 梁国公大怒,若不是沈榕在真想当场开个思想教育大会,好好训斥他一顿。 真是给自己宠的无法无天了,当着未来妻主的面也不知道留点好印象。 沈榕默默望天,无视这对奇葩母子。 “哎呀娘,您就回避一下嘛,有些话当着您的面怎么好意思说出口。”梁褚钰嘟嘴撒娇,沈榕用眼角瞥见他熠熠生辉的大眼睛里藏不住的狡诈。 于是她再次望天。 依照沈榕看,大多数女子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估计梁国公也是这样。叱咤风云一辈子偏生拿自己的娇娇宝贝儿子没办法,谁叫他是你亲生的呢。 梁国公无奈之极,犹豫地看了看沈榕,“这,殿下……” “无妨,国公大人尽管放心。”我不会对你家儿子做什么的。 梁国公讪讪笑笑,警告地瞪了梁褚钰一眼,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沈榕挥挥手让范继景到门外候着。 正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梁褚钰反倒是不好意思了,平日里的大大咧咧这会儿子像是躲藏猫的老鼠般不敢出来,手指头搅着衣角。 见他低着头一副扭扭捏捏作态,沈榕终于看不下去了。 “坐。”她指了指椅子,率先撩衣坐下。 “啊?哦。”梁褚钰面容泛上两轮胭脂红,矜持地踩着小碎步过去慢悠悠坐下。 “你不是有话和我说吗?” 提起这个,梁褚钰甚至忘了伪装贤惠,抬头望向她,认认真真询问,“你为什么要娶我,也是因为我家的权势吗?” 没有人知道在幕帘后面看见她的身影,听见她的那番话,他的心脏都要冲出胸膛来了,可梁褚钰不是傻子,他清清楚楚的明白那些都是假的。 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死心的想问问,想亲口听见她的回答,哪怕是欺骗,他仍旧会选择相信你,就像之前每一次的那样。 没想到他问的如此直白,沈榕直视对方希冀的面容,静默片刻,点头。 “是。” 梁褚钰似乎听见了什么碎裂的声音,就在心口的位置,一抽一抽疼的很。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你还真是诚实。” 她没有回应。 于沈榕而言,要么不说,说出口的就一定是真话。 她想让他知道的是,虽然我的动机不纯,但在我目标完成之后的每一天里,都会努力去适应你,就如同曾经适应这个世界,她会尽所能做到当初保证的。 假如你不相信我,或者怀疑我,可以直接问,我告诉你的一定是真话。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男扮女装?” 她浓密的睫毛抖了抖,“是reads();。” 梁褚钰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底越来越炙热,好似有沙子钻了进去,硌的他忍不住想流泪。 不顾仪态用力抽抽酸涩的鼻子,“最后一个问题,当初我们巧遇是不是你算计好的?” 沈榕沉沉凝望着他。 梁褚钰能清晰看见她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犹如瀚海云涛般广袤,又似笼罩在江南烟雨中朦朦胧胧,叫人难以察觉任何信息。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仿佛只有短短一息,或者是漫长的一个春秋,他终于听见了想要的回答。 “不是。” 轻轻淡淡的两个字,从那张朱红的唇中吐出,掷地有声。 他听到了花朵在心尖上绽放的声音,柔软而美妙,幸福又甜蜜。 “我知道了。”他扬起大大的笑容,灿烂如三月春花,“沈榕,我愿意嫁给你。” 沈榕跟着弯起眼眸,笑容不达眼底。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单蠢的人。 叫她接下来的计划都有些难以动手。 昨日,镇守边疆的冯均将军再一次抵抗拓蒙入侵后凯旋而归,队伍今已行至京都外,预计下午将进宫面见圣上。 冯均将军乃都护大将军手下大将,如今这个时候回京,不得不叫人猜测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陛下感念将军舟车劳顿,特意应允她在家中歇息几日,不用赶每日的朝会。 这段时间沈榕以及魏家张罗着定亲事宜忙得很,就在冯均将军回来后的次日,她同梁国公联名上表皇帝结下这门亲事,皇帝自然没理由拒绝,大手一挥豪爽地答应了。 帝王圣旨一旦降下来,那是谁都逆转不了的,四皇女只能红着眼睛咬牙。 因为大婚喜日定的不算远,从现在开始魏梁两家便着手操持一系列琐事,只等着好日子来临。 且说梁国公本欲打算那天在沈榕走了以后去寻四皇女,可当天的一茬子事情叫她无论如何再没办法张口解释些什么。 她原本的计划是,就算沈榕暂且和自家儿子定了亲,来日方长手段多得是,只要四殿下肯帮忙,想抢回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她还可以来个反间计,佯装为了儿子投靠沈榕,最后再算计对方一遭以雪四殿下当日之耻。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她预料中的方向发展。 现在的四皇女根本听不进去她的话,都说破镜难圆,梁家和那边已经裂开了一条缝隙,想修补只怕是难事。 这两天家族为了此事频频召开秘密会议商量,宗堂各人分成两派,一派打算和四皇女缓和缓和,等过些时日再去说说,另一派…… 打算让梁家投靠榕殿下。 目前的情况来看,后者人数众多。 世家与皇女之间本就是相互利用相互合作的关系,便是那魏家和榕皇女也是如此,没有人希望做只有投入毫无收获的生意,何况魏家和榕皇女之间尚且有直系血脉牵连,梁家和四殿下之间纯属全靠利益支配。 既然四殿下做的这么绝情,她们的确要好好考虑考虑,是不是要换人了reads();。 魏湘君曾经在书上看过一句话,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意思就是说天下最柔软的东西,驾驭天下最坚硬的东西。 当初父亲教导过他,对女子就要千娇百媚,她们能征战沙场应对外族敌寇,能纵横朝堂应对各党争谋,却不一定能应对的了男儿家的温柔。 只要你拿出所有的好去慢慢磨,就算是石头也会有磨化的一天。 魏湘君的首要目标已经达成了,接下来他要考虑的便是怎么抓住妻主的心。他对榕表姐其实并不怎么熟悉,有意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沈榕二十年在外生活,据说是个偏僻的小山村,只知道为人极其纯厚老实,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好应对多了,只不过依魏湘君看,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初次见面时候的场景。 端正雅致的女子站在清朗的庭院里,仅仅一个背影便足矣让人为之倾倒,仿佛她天生就沐浴在尊贵之中受尽敬仰。 这么一个风姿迷人荣华万千的女子,像是传言中的模样吗? 这么一个优秀的人,假如他真能抓住她的心,那该是什么样的景象? 他忍不住露出笑意,抚摸着手中绣了好些时日的喜被,眼底泛起丝丝酸涩。 侧君进门和正君不同,那人是夫,他顶多是侍,不能从正门进,不能穿大红色喜服,要先给正君拜礼奉茶,日后更要天天问安,便是将来有了孩子都是个庶出。 但他已经知足了,至少现在是。 “公子,彤公子来了。”从外边回来的绣荷轻声禀报。 魏湘君放下手里的刺绣,冷笑,“估计是他父亲叫他过来同我打好关系的。” 自己即将成为皇女侧君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魏家,现在谁不当他是金饽饽,往日那些看不起他的一个挨着一个请他赏花观月,各种礼品往里送,不就是想通过他这条线,日后好搭上榕殿下。 魏湘君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理了理发鬓头钗,装模作样地打量着自己的绣品,直到魏湘彤进屋,才诧异地开口。 “是哪阵风把哥哥吹过来了,绣荷,你这奴婢怎么恁地不知礼数,彤哥哥来了都不知道通报一声,别让人家以为咱们待客不周。” 魏湘彤心底暗恨这个装腔作势的小贱人,面上挤出笑容:“好弟弟说的哪里话,咱们家谁不知道你我关系好,还用的上什么通报。” 挥挥手,跟在魏湘彤身后的小侍赶紧奉上一方小盒子,打开,里头一对莹莹碧绿的上等玻璃种翡翠料子耳环夺目至极。 “这是做哥哥的送给弟弟的一番心意,恭贺你即将做榕殿下的侧君。” 魏湘彤见他惊讶地打量着那对耳环,心中得意,你个庶出自然没有这么好的东西。 琢磨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张口问。 “哥哥就是想同你打听下,过几日后君殿下举办的初冬宴会,邀请未婚男女前往,榕殿下这不是刚刚和梁家公子定了亲吗,她……会不会去?” 正如祖母所说,总归他们是兄弟,自己还送了他这么珍贵的耳环,没道理魏湘君不告诉他吧。 第56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魏湘君听罢就笑了,魏湘彤啊魏湘彤,怎么你还是这幅老样子,蠢的要命,叫他都不好意思下手。 他甚至想会不会多年之后碰见对方,还是这么一成不变,那可真真是有趣极了。 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手上的绣品料子,嘴里头叹息。 “哥哥,你也知道我只是过去做个侧君,哪能晓得那么多事情,虽说殿下待我不错,但我毕竟还没有过门,哥哥不妨有空去问问梁家公子,他大约会知道。” 魏湘彤当下变了脸色,指着他质问:“魏湘君你什么意思,我都把这么好的耳环送给你了,你就是这样给我回复?你是不是故意瞒着我!我就知道,你不过是耍了些不入流的手段博取榕表姐的注意,榕表姐才不会看上你这种人。” 看看,才两句话本性就暴露了吧。 魏湘君欣赏着他那张脸因为愤怒憋红的脸蛋,笑盈盈等着他说完,柔柔询问。 “哥哥可是口渴才停下来,要不要我叫绣荷给你端杯茶,喝完了接着说?” 绣荷噗嗤一声笑出口,响亮地回复:“三公子,您要什么样的茶,昨个儿榕殿下派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奴婢估计里头或许有好茶。” “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贱婢说话!”魏湘彤咬牙切齿训斥。 “哥哥这话可就不对了,绣荷是应了我的令才好心给哥哥问话,哥哥不谢谢他,反倒是怪罪,哪有这样的理。” 魏湘君嗔怪,“过段时间我进榕表姐的府邸,绣荷是要跟着一块儿过去伺候的,□□后若是打算打听点什么东西,可得和我这奴婢交好关系,他知道的消息不少呢。” 说罢扭头问绣荷,“绣荷,方才我三哥哥问你,后君殿下的初冬宴会榕殿下会不会去?” 绣荷瞧着魏湘彤难看的脸色,乖巧地大声回答:“回禀公子,奴婢不知道。” 两人一唱一和可把魏湘彤差点气吐血,他哪能看不出来魏湘君这是在故意羞辱自己。 “魏湘君,既然你不告诉我,就把我的耳环还给我!” 那可是他最喜爱的东西之一,是大伯赏赐给他的,听说是宫里头赏给大伯的物件,贵重的很。魏湘君不告诉他消息,凭什么白拿他的东西。 “哦,耳环啊。” 魏湘君低头端详着手中方才被硬塞过来的盒子,伸手将里头漂亮的翡翠拿了出来,拎在手里,扬起小脸,“哥哥说的是这个东西?” “你不是明知故问,快还给我!” 他拎的随意,魏湘彤看的心惊胆颤,就怕一不小心失手给摔了reads();。 “哥哥可千万别这么凶,吓到我不要紧,要是吓到我手里的东西――” 捏着坠子的两根纤细手指头就这么轻轻一松,魏湘彤眼睁睁看着那对上佳的极品翡翠摔在地面上,清脆的碎裂声像是山泉水撞击石壁一样悦耳。 碎、了。 魏湘彤张大了嘴巴,心疼气愤的泪水吧嗒吧嗒流下来,冲上去便想给他一巴掌:“魏湘君!你这个贱人!你怎么敢摔了我的翡翠!” 魏湘君动都不动,死死盯着他,嘲讽起来。 “打,我的脸就放在这里给你打,魏湘彤你可不要忘记,过段时间我就要嫁到皇女府去了,你现在要是敢动我一个手指头,别说榕表姐脸上不好看,就是祖母都不会放过你。” 即将甩到他脸上的手掌果然硬生生顿住了。 魏湘彤委屈的心肝都在颤抖,精致的妆容被眼泪糊花,大声骂道:“明明是你先摔了我的翡翠,是你的错!” “我只是手滑,一时没拿紧罢了。” 他笑道,“若是不服气,大可以去祖母哪儿论论理,当哥哥的要为了一对耳环打快出门的弟弟,你说祖母偏向谁?” 这回魏湘彤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瞪大眼珠子死死盯着对面的人,将他那张脸狠狠刻进脑海里。 “魏湘君,你就得意吧,你以为你能得意多久,归根结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出,我等你从上头摔下来的那一天。” 他忽然笑了笑,转身离去。 魏湘君诧异。 这回是真吃惊了,没想到最后魏湘彤居然开窍了点。 不过那又如何,就算将来结局会落个凄惨的下场又如何,最起码他曾经碰到过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的一生无怨无悔。 但是你呢魏湘彤,怀揣着你自以为尊贵的身份,却不能好好利用上天赐给你的资源,你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 黄昏的京都笼罩在一片浅红色的薄日之下,看似平静的表面覆盖着无数翻腾的惊涛骇浪,指不定那日便悉数爆发。 刚回归的冯均将军派遣人悄然把沈榕约了出来,两人面对面谈话。 冯均是都护大将军座下的要员,长的人高马大腰粗膀圆,光个子都快两米,直把沈榕衬托的跟蜡烛上一缕纤细火苗似的弱不禁风。 这是沈榕头一次见她,也是她头一次见着沈榕。 对面的女子衣裳并没有多么豪奢,简单的布料和花纹看上去格外清朗朴素,面容十分温和,让人一眼便心生好感。 “殿下,大将军忙于镇守边疆暂时无法回来,命卑职回京助殿下一臂之力。” 沈榕快快将她扶起,“冯将军回来的正是时候,眼下京都局势动荡不安,本宫正需将军此等人才相助。” 魏老那边早先给她传过信,冯均是都护大将军最信任的人,不仅是个打仗好手,脑子更聪明的很,便是她老人家都曾经说过,如果冯均不去打仗而去做官,只怕现下早站稳了跟脚,在朝堂打下一席之地。 “京都格局卑职略有耳闻,现今五军都督中尚且有三方动向不明,郑大人迟迟不肯站队,以卑职之见,她们都在等待一个机会reads();。” “哦?”沈榕诧异,“还请将军细说。” “而今皇帝健在,各派就算有动作也得顾忌上头,皇帝不知是何缘由久不立太女,只要她一天不说,这些人不管站什么队,就都有错的几率,然而她们和那些小官小世家不同,一旦她们的队伍站错了,且不说对其本家的打击,便是对整个大周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冯均接着道,“因此依卑职的见解,她们在等三位殿下最后的胜利者,在等皇帝表示出态度,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一举定乾坤。” 沈榕忍不住惊赞地鼓掌,“说得好,那依照将军看法,皇帝为什么不立太女?” 知道她有意试探自己,冯均微微一笑,不介意拿出些真学实才来入这位殿下的眼。 “皇帝不是不立太女,是不敢。或许在殿下未回来之前只是打算缓缓,看看哪个女儿更适合,在殿下回来以后,却是有多忌惮不敢立。太女看上去光鲜,其实就是个活靶子,谁当谁死,两个都是她的女儿,皇帝怎么舍得呢。 以卑职看,目前来说皇帝要做的事情,是先除掉殿下您,只有您死了,她的江山和家族才会稳固。” 沈榕叹口气,佯装悲伤。 “果然如此,我这皇姐可真是狠心,好歹本宫是她的亲妹妹――依照你的推断,你以为她什么时候会动手?” 她扬起睫毛盯着对面人。 冯均意味深长地与其对视,“听说最近后君殿下要举办个宴会?卑职以为,要杀了殿下,这个机会再恰当不过。” 只要把人弄死了,开脱的借口到处都是,随便找个就好了,谁还会在乎这个。 宴会上人多事杂,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贵族,容易叫人放松警惕,这个时候除掉她时机刚刚好。 想起自己那天和大皇女的密谈,沈榕低低笑起来。 “这个宴会,真是热闹。” ―― “公子,家里的小姐公子们都准备妥当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出去了?” 陈家,雅致的闺房中,案桌上八角铜炉袅袅飘荡着绮丽香薰,笼罩的一旁妆奁前头的美人如烟如雾,好似画中仙般不真实极了。 最后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精致的妆容,陈□□这才点点头,淡淡开口,“走吧。” 小侍凝露连忙恭敬地跟上。 他们家的公子和别家不一样,别人家公子平日里顶多绣绣花扑蝶碟,他们家公子打小跟着家主长大,学的不是琴棋书画是论国治事。 公子在家中的地位极其高,虽说早早的没了父亲,但家主的那些小侍侧夫们见了他那个不是服服帖帖端端正正,今次后君殿下要在宫中举办宴会,陈家受邀前往,他家公子自然是要去的。 坐在马车中跟随家族的大部队前往,陈□□捂着手中的暖炉,若有所思。 母亲从不因为他是个男儿家就让他一辈子只局限于嫁人生子,他明白母亲的苦心,也绝不会让她失望。 而今三龙相争,陈家至今尚未明确站队,不是他们不想站,而是不敢。可眼下情况越发危急,再等下去只怕就要晚了,是以母亲叫他趁着这次宴会,好好试试这几位的底。 第57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皇家宴会到底比平常世家的气派,沈榕这段时间参加了不少宴会,昭和殿这种规模的还是头一个。 按照后君的原话,此次举办宴会一来是迎新冬,希望明年依旧风调雨顺百姓安乐,二来是庆祝皇帝身体转好,三来可以给诸多京都世家儿女们提供一个相互见面的场所,让大家彼此认识认识,若是有情投意合的,后君不介意给他们做个媒人reads();。 目前来说沈榕仍旧在“未婚”范畴,加之她刚回京,是以这次宴会同样有她的邀请函。 出席宴会的全都是年轻的少男少女们,放眼望去清一色小鲜肉,实在不能太净化眼球。 为了加深各人之间的交流,所有座位男女混席,没有身份排次,毕竟能参加这场宴会的都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按照规矩,大皇女这种已经娶过亲的人是不能参加的,不过谁叫举办方是她爹,任性,再说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倒也没人吭声。 宴会自开场共分成多项,仅沈榕知道的便有才艺展示、行酒令、投壶。这个才艺展示并非指定某个人选,而是自愿的,往年规矩都是如此。 假如表现的好,不仅会得到后君殿下以及在场其他人的赏赐,更能一举在京都贵族圈里扬名,是以往年大家都是争着抢着去的。 头一个表演的是薛家的千金,长的样貌堂堂丰神俊朗,当场作了首诗诵唱,唱到一半有位王家公子加入进来,为其击鼓伴奏。 如此火热的开场点炸了气氛,接下来的表演更加热闹起来。 整个席位排列除罢临近正东方的后君之外,所有座椅围成一个巨大的圆,沈榕的座位在西北方,左右两侧一个是不知名家的公子,一个是范继景。 悠闲地看着人家表演,她端起案桌上的杯子正欲饮下,待嗅到那股子浓重的酒味,顺手给放下了。 除罢某些必要场合,沈榕不喝酒,只喝茶。 将杯盏从自己面前推开,她刚准备继续观赏舞蹈,忽而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从对面直视过来。 对面的席位上坐着一位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小公子,他的位置恰好挨着宫殿中的大柱子,便偷懒地将脑袋搁在上头,歪着头,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朝她放电。 沈榕干咳两声,低头拽过酒杯抿了一小口。 梁褚钰这小子一点都不知道矜持。 见她的目光只在自己身上过了一下就闪开,梁小公子大怒,然而现下别人正在表演不能乱动,只能狠狠干瞪眼,目光幽怨。 沈榕一口酒差点呛进肺里,连忙给放下了。 “殿下可要紧?”范继景见她压抑着小声咳嗽,忍不住关怀地问。 其实她就是想借着和沈榕说话,摆脱右侧老是找她说话的那个不知名世家公子。 范继景除罢是沈榕的贴身护卫,更在五军都督上直卫下挂着正经官职,此外她还是京都范家的嫡女,京城里喜欢她的男儿家数不胜数。 只不过人家太低调,平常不说而已。 “无妨。”沈榕摆摆手,余光瞥见独自喝闷酒的四皇女,唇角勾起一丝残忍,轻声道,“可以开始了。” 范继景眸光闪烁,一不小心失手打翻了青铜酒杯,酒水洒了自己一身。 “呀!”旁边的公子下意识惊呼,后方伺候的宫奴们赶紧跪地将酒水擦干。 “怎地如此不小心。”沈榕不满。 范继景惭愧不已,“卑职一时没看见……殿下,可否允许卑职下去换身衣裳?” “快去快回reads();。” “是。” 就在青铜杯盏叮咚落地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对面的大皇女应声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复而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拿起酒杯,宽大的袖子遮掩下,嘴唇动了动。 “去吧,千万别让她们耍什么花招。” “是。”背后伺候的一个不起眼宫奴悄然退去。 范继景很快就回来了,身上换了件崭新的衣服。 为了应对各种突发事件,宴会举办之前宫中便有专门应对此类事情的小阁。 两个小侍领着她到阁楼里换了衣裳再回来,中途正常无比,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自然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她重新坐回到沈榕旁边,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便都各自继续之前的事情。 一切平静如常。 片刻之后,有个宫奴悄悄凑到四皇女身旁,低头耳语了几句退去,四皇女低头喝酒的动作顿了顿。 抬头环顾四周,见那方的沈榕津津有味地看表演,大皇女正漫不经心和旁边人聊天,她眸子闪烁了几下,将视线转移到从宴会开始便不敢去看的地方。 梁褚钰。 他的位置靠着柱子,而现在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人。 四皇女瞥了眼毫不知情的沈榕,呼吸急促几分,有种类似于偷、情的快感在心底爆发,以至于手心发汗濡湿了紧握的玉玦。 方才宫奴交给她这个东西,告诉她梁公子邀请她到棠庭园见面,想请求她一件事情。 这块玉玦四皇女知道,是梁褚钰最心爱的,他天天戴在身上。她更知道依梁褚钰的性格,假如不是走投无路绝对不会求人。 难不成他并不是真心想嫁给沈榕?只是被逼无奈? 对了,没错,一定是这样。 褚钰只是个单纯的男孩子,他能有什么决策,无非就是梁国公让他嫁,他便嫁了而已。 想到这里四皇女一万个后悔恼恨,怪自己当初太武断,不听梁国公的解释,否则事情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幸好…… 幸好还有转机。 她低头望了望手心里漂亮的玉玦,压抑不住眉宇的喜悦,趁着没人注意自己起身离开。 别人不注意她,某些心怀不轨的可不会错过这一小小动静。 沈榕摇头低低笑了笑,端起酒杯和对面的大皇女彼此敬酒,同饮。 “去看看梁公子准备好了没有,他不是要上去表演给我看吗。” 范继景笑着应了声,“殿下,依卑职看,梁公子是个不错的人。” 沈榕诧异挑眉,“那小子用什么手段把你收买了?” “用人心。”范继景直视她:“只要是真心实意对殿下好的人,卑职以为,都不错。” “我们范大小姐也学会油腔滑调了reads();。” 沈榕调侃了句,顿了顿,压低嗓音:“今天皇帝应该会对我动手,以防万一,你派人保护好他,不要受牵连。” “卑职遵命。” 沈榕万万想不到梁褚钰竟然是个会武的。 场上抚琴的某家公子退下之后,他二话不说拎了一把木剑闪亮登场,合身的鲜红色窄袖衣裙映衬的脸蛋越发明媚,下巴高扬,见了众人先是咧嘴一笑。 这笑和沈榕平日里装腔作势的礼貌性伪装不同,那是极其灿烂的、真诚的,如同一轮闪耀的小太阳,能感染所有人跟着燃烧。 他出场的时候拉风极了,打她身边过还顺道甩了个得意的眼神过去,叫沈榕无奈扶额。 私以为,依照京都现下流行的趋势,以及这些贵族公子们以柔为佳的审美,他一鸣惊人的计划估计是要泡汤。 怀着这般邪恶的心思,沈榕饶有兴趣地跟着大家一起看。 梁褚钰向正东方的后君见礼之后,乐师弹奏《入阵曲》,他跟着那琴声开始挥舞。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范继景只看了一眼便干脆扭头去和旁边的公子说话,反倒是沈榕觉得还挺帅,她喜欢。 末了之后众人跟着习惯性鼓掌,后君笑了笑,随口夸了句好洒脱的舞姿,便等着看下一个表演。 见大家表现的爱理不理,梁褚钰格外气馁,努力挺直了脊梁保持世家的骄傲行礼之后退下。 再次路过沈榕之时,她忽然开了口。 “你跳的很好看。” 对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懂稚嫩的脸庞,沈榕笑了笑,真实无比。 垂头丧气的梁褚钰瞬间满血复活,眼睛闪亮亮,“真的?” “我从来不说假话。” 梁褚钰顿时佩服,“你太会安慰人了,不过这舞蹈本来就是跳给你看的。”他脸蛋红了红,别扭地扭开脸,“你喜欢就好。” 说罢快步走开。 范继景凑过脸,悄然道:“殿下,他害羞了。” 沈榕瞥了她一眼,“我知道。” 还有,你的话太多了。 陈映淮默默坐在沈榕的另一侧,自然听到了她对梁褚钰的话,不由得多看了那位公子几眼,淡淡垂下眼皮。 看来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榕殿下同梁褚钰定亲,莫非还有感情在里头? 依照他目前的观察来看,大皇女似乎并没有和传闻中一样,同这位闹得水火不相容,叫他奇怪的是四皇女无缘无故的中途离席。 对方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但什么事情值得那位着急呢。 大殿中央依旧有人在表演,正演的是一支双手绘画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陈映淮佯装不适,让宫奴搀扶着自己起身从旁侧退席到昭和殿暖阁休息。 他要去看看,四皇女到底在做什么。 第58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陈映淮没有找到四皇女,对方应该是只身前去的,且行踪十分隐蔽,他一路走过来隐晦地打听,什么都没能问到。 绕着昭和宫后面的园子走了一圈,他寻了个灌木丛旁的矮石凳坐下,揉了揉酸疼的脚踝,便在此时,灌木丛另一边的鹅卵石小路上两个宫奴相行走过去,低低的交谈声正好传入他的耳朵。 “药粉准备好了吗?机会只有一次,千万不能失手。” “放心吧,这件事情只管交给小人,小人一定给您办的妥妥当当。” 陈映淮心脏砰砰狂跳,悄然将灌木丛扒开一条缝隙望过去,费了好大力才看清两人的长相reads();。 他屏住呼吸动也不动,亲眼看着两个宫奴在昭和宫门口停下,一个叮嘱了两声离去,另一个双手拢进袖子里,进了宫殿。 不管这两人打算做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陈映淮二话不说起身,拎起裙子快步跟进宫殿之内,从侧房回到正殿的宴会当中。 期间他的视线一直找寻着那个宫奴,却见那宫奴居然走到了自己的座位后面,垂首站定。 等等,不是他的,是榕殿下! 那个位置上正对的人,是高裕榕殿下! 倒抽一口气,陈映淮连忙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旁边的榕殿下正在和她另一侧的女子谈话,听见动静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复又扭过头去了。 背后的宫奴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看上去老实极了,谁会想到他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后君的宴会上给皇女下药? 他有意提醒提醒沈榕,然而这位殿下从头到尾都没怎么看自己,叫陈映淮不由得心中着急又生气。 想他的容貌虽然不敢自夸说京都第一美人,却也是差不了多少的,往日哪个女子见了自己不是嘘寒问暖。 依照他淡然的脾气,以前巴不得那些人不理自己,现在倒好,他多希望眼前这位能稍微看在自己长相不错的份上,和他说上两句话,谁知道人家偏偏不将他当回事。 内心憋屈的他自己把自己给气住了。 “榕殿下。”他笑了起来,望向沈榕。 正和范继景低声说话的沈榕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他。 “殿下,小子有几句话想同您说,不知道可不可以?” 沈榕挑眉,点点头,“公子请讲。” 陈映淮却没有直接开口,而是附身贴近沈榕,在她耳边悄然低语。 “方才在花园里,小子无意中听见两个宫奴谈话,说要下什么药,我跟随那宫奴进了这昭和宫,发现那奴才正是您背后的这个。”他的嗓音郑重,“还请殿下务必小心。” 本想躲开沈榕听见这话顿住了,直到他说完规规矩矩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宫奴下药? 原来如此。 沈榕真的有点想笑。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需要给老皇帝点一支祈福香,保佑保佑对方的运气。 主意倒是不错,假如是慢性药,就算自己出点什么事别人也怀疑不到她们头上。 但问题是您老人家太倒霉了,事情还没进行呢就被外人碰巧发现了,真应该好好歌颂大自然的神奇,你看,连天意都站在我这边。 “多谢公子,本宫会记得这个情分。” 陈映淮眸中光芒一闪,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两人的窃窃私语别人全然听不见,包括后面的宫奴,按照规矩他们和主子之间都有一定的距离。 却说这宫奴本是个最底层的奴才,唯一的优点便是够机灵,本以为他会和其他所有宫奴一样拼命挣扎奋斗才能往高处升,结果昨天晚上大宫找到他,说给他一个升迁的大好机会reads();。 只要在明日的宴会上,把这包药粉悄无声息撒进榕皇女的杯子里,看着对方喝下去,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毒杀皇女可不是小罪名,弄不好牵连三族的,他自然不敢随便做,然而大宫说了,这是龙椅上头那位的主意,只要事情办成,保证他不但全家无事还能得到莫大的好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大人物们的斗争他不懂,可他清晰明白眼前是唯一的机会。 正因为自己是不起眼、没有任何前科的底层人,别人不会怀疑,所以才会被大宫找上,事情他不做总会有别人做,还不如把发财的机会留给自己。 宴会事务繁杂,后君仁慈感念他们辛苦,恩准他们轮班替换,他便是第二班。 具体怎么下药大宫已经跟他说过了,替换好之后,只要等着榕殿下跟前酒杯里的酒水喝完,他就赶紧过去添,添的时候趁人不注意顺便加点料就行了。 这种类似于耍杂戏的小手段他纯熟无比,以前没少用此偷鸡摸狗,他觉着大宫选择自己很有可能是因为这个。 本来就格外顺手的事,昨晚还练习了半宿,宫奴无比自信今天肯定能办成,然而最可笑的问题来了――这位殿下压根不喝酒。 从他进这个大殿开始没看见那位碰一下杯子,要么和左边的公子说话,要么去和右边的小姐说话,总之就是不喝酒。 他甚至都怀疑计划是不是暴露了,哪有女人不喝酒!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宫奴简直心急如焚,眼巴巴盯着沈榕只盼望她能喝一口,哪怕一小口都行。 黄昏时分宴会结束,已然呆滞的他终于死心了,想到被大宫知晓自己连手都没能动的下场,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宴会散场,所有人离席,垂着首宫奴忍不住抬头凝望着她的背影,内心说不出什么滋味。 果然是做坏事没好报吗。 从未像今天这么觉得,不喝酒的女人真讨厌。 出了昭和宫,沈榕哈哈笑了起来,笑的同行人莫名其妙。 她想起自己无意中打量到那宫奴的脸色,真是怪让人心疼的,若是老皇帝知道她的计划如此奇葩收尾,不知道会不会气到吐血,这种事情要是犯到自己手里,简直都没脸提。 无论如何都要谢谢那位公子,沈榕记得他应该是陈家的,这份人情日后还给陈家好了。 “榕殿下笑的好开心啊,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不知什么时候跟她一起走的梁褚钰虎着脸,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 沈榕眨眨眼,“有的。” “哦,那我猜猜,是不是那位貌美如花的公子和你说的悄悄话太有意思,所以你忍不住笑啦?” 沈榕再次眨眨眼,“你看到了?” “废话!”梁褚钰哼哼:“你们俩贴的那么近,我又不是瞎子,当然能看见,殿下笑的那么开心,不妨把悄悄话说出来,叫我也跟着开心开心。” 范继景趁机连忙凑了过来,压低嗓子,“殿下,这是吃醋了。” 正准备回应的沈榕被她一打断,话语顿时噎住,眼刀子甩过去,“闭上你的嘴reads();。” 范继景立即抿唇无辜望天。 对上梁小公子那张明明生气了偏要摆出“我不生气”样子的脸蛋,沈榕横看竖看都觉得极其搞笑。 拳头放在唇下咳嗽几声,她一本正经地开口:“你真想知道?” 这话说得梁褚钰反倒是有些狐疑了,犹豫片刻,点头,“你说吧,我承受的住。” 沈榕:“……”你承受什么承受。 环视周遭,对他招招手,“过来,离我近点。”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干吗要离你近点。”梁小公子警惕地瞪大眼睛,活脱脱一只遭遇狐狸的小兔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和色狼划了等号。 “这是秘密,我只和你一人说,而且你得保证不能告诉别人。” 对上她严肃正经的面容,梁褚钰板着脸思索片刻决定信了,于是听话地凑了过去。 “你说吧。” “他告诉我,有人想杀我,叫我防着点。” 梁褚钰当即捂住嘴里的惊呼,担忧脱口而出:“你没事吧!” “我依然这么帅气,自然是没事的。”顺口说完之后,她自己都愣了愣。 梁褚钰看鬼一样看着她。 印象中的沈榕总是优雅而端正的,随时随地保持着风度和微笑,如这般有些小无赖的,实在难以相信出自她之口。 “沈榕。”他凝望着她,认真道:“这才是你吗?” 沈榕怔怔回视,竟不知如何作答。 这是我吗?伪装了太久,已经失去了的本我吗? 我……不知道。 “我喜欢这样的你。”梁褚钰浅浅地朝她笑,那笑容像是山茶花般干净。 沈榕深深望了他一眼,别开目光,沉默无言。 殿内的琉璃灯已经点燃了,众多宫奴们开始整理大殿。乘坐轿子回寝宫的后君纳闷不已,询问轿外的小侍。 “今日宴会怎么没瞅见四儿,莫非她没来?” “回禀殿下,四皇女殿下来了,奴婢亲眼看见的。” “咦,那本宫怎么没见着?” “殿下似乎中途自己出去了,看上去急匆匆的,大约是有重要的事情。” 后君恍悟。 本想等着宴会结束他们父女俩说说话,问问他家四儿有没有什么心仪的男儿,毕竟她早到了娶亲的年龄,不能再拖,哪想到找了半天没看见人,原来是早就出去了。 “那孩子匆匆忙忙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后君蹙起细眉喃喃自语。 掀开轿帘眺望远方昏黑的天空,一大片乌云遮住了最后的太阳光,叫他心头莫名有些发慌。 第59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国泰路和淮南路交叉口二楼有一家小小的店铺,它甚至没有名字,在这个商业店铺到处都是的大城市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有心人除外。 店铺很小,但是隔音效果极其好,廖明朗推开红色的铁皮门进来,外界所有的汽车鸣笛声、发动机转动声、叫卖音乐声……统统消失不见,他有种迈进另外一个世界的奇异感觉。 进来之前,他注意到铁皮门上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印着“随手关门”四个大字,于是廖明朗顺手合上了门,连带着关上了来自外界的阳光。 屋子里有些昏暗,寂静的可怕。 要不是提前知道这是一家机构,他一定会误以为自己擅自闯进了别人的家。面前所有的摆设打扮,和住宿房没什么区别。 “请问,有人吗?”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廖明朗试探性地轻轻喊了一声。 浴室里发出一些响动,很快,一个穿着大嘴猴粉红色睡衣的青年睡眼惺忪地刷着牙推开门,露出半个身子,“谁啊?” 他狐疑地盯着廖明朗,“你是?” 廖明朗注意到这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脚上穿着一双同色系娃娃头拖鞋。 “你好,请问你是顾先生吗?”他赶紧询问。 “哦,你是找庄庄的。”青年恍然大悟,刷着牙解释道:“庄庄出去买菜了,一会儿就回来。” 话音刚落,那方门把手“咔嚓”扭动了一下,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门外灿烂的阳光走进来,又是“咔嚓”一声,合上的门板挡住了光,来人的脸也跟着显露出来。 这是个很酷的小哥,凌厉的黑色碎发,浓眉大眼,眉宇间盘踞着一股子正气凛然。大概一米七五的个头,身上穿着黑色运动衣,右手拎着一袋子绿油油的菜。 酷小哥看见了家里的陌生人,“你是?” 廖明朗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青年喷着牙膏沫子,热情地抢先道:“庄庄,这是找你的客人。” 他一说“客人”,顾庄就懂了什么意思。点点头,转个身朝厨房走去,“客人午饭吃了没有,不介意的话一起吃。” “庄庄,除了青椒炒肉丝和麻辣豆腐再来一个土豆炖肉吧,今天可是三个人!” 廖明朗发现在这里他根本没有回答的机会,自己的话总是能被抢先。 厨房里隐约传来一声淡淡的“嗯”,廖明朗都没听清楚是不是幻听,那边青年已经开心地笑起来,继续拐回浴室刷牙去了reads();。 这两人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招待一声他这个“客人”。 廖明朗摸了摸鼻子,自己找了处沙发坐下来。 五分钟以后,浴室的青年神清气爽地抄着口袋走了出来,熟练地打开电视机,顺势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客人怎么称呼?” 粉红色的一坨自来熟地凑了过来,廖明朗强忍住远离他的冲动。 “廖明朗。”他礼貌地回答。 “我叫马俊豪。”青年笑嘻嘻,忽然回味过来不对劲,“廖明朗?你是廖明朗?!” 他这才仔细打量家里的来客,去掉了口罩帽子和墨镜,这张电视里熟悉的英俊面孔,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天王廖明朗! 终于认出自己了,廖明朗竟然松了口气。 “我的经纪人提前和顾先生联系过。”如果不是今天经纪人临时去处理km公司那边的事情,他也不可能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坏庄庄,廖明朗这种大明星要来家里,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给自己,太坏了! 马俊豪在心里哼哼了几声,脸上更加热情洋溢:“没错没错,庄庄和我说过这事,看我这破记性,那个我是廖先生的粉丝,不知道您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当然可以。”廖明朗露出惯例式的微笑。 从进门开始,这个屋子就给他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或许是阳光太过压抑,或许是寂静的让人害怕,而现在,那份感觉被这个人给破坏掉了,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点。 “我听说这里的主人是顾庄先生,你是顾庄先生的亲人吗?” 他的事情不能被太多人知道,一旦透露出去,自己的名声将会受到极大的打击。 “不是不是,我只是她的朋友,顺便兼职一下助理。”马俊豪咧嘴大笑。 虽然这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定位,不过马俊豪觉得大度的庄庄一定不会和他计较。这里得重点强调一点,庄庄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 尽管她的打扮“稍微”偏中性,尽管她的嗓音“稍微”低沉了点,尽管她在道上被人称作“顾先生”,但她真的是个女的。 这一点马俊豪可以指天发誓。 听见他说自己是助理,廖明朗稍微放心,他和顾先生之间有明确的合同,一旦毁约会赔偿十倍违约金,也就是一千万。他不担心这些看上去就是穷鬼的人透露消息。 二十分钟后饭菜上桌了。 顾庄手艺挺不错,至少比马俊豪强多了,因此他经常来这儿蹭饭。 “炖肉速度慢,我开了中火,大概还需要十五分钟。”顾庄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给餐桌前的两人分发碗筷。 这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顾庄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廖先生的事情我大致了解了点,对此你有什么打算?” 五年前的廖明朗是个不温不火的歌手,出道七年一直徘徊在三线。他的歌曲没多大特色,人们听了就忘,就算他有一张好脸,然而娱乐圈长得帅的人多如牛毛,出彩的脸蛋并没有带来多大福利reads();。 事业上的不得志让廖明朗十分颓废,有时候他甚至想放弃,好好找个其他工作,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拮据困顿。 那段时间廖明朗陷入了人生的低谷,就在他对唱歌丧失了全部热情和希望的时候,某次去饭店吃饭,他无意中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的模样廖明朗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他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格外神秘深沉。 用着嘲讽的口气,廖明朗把自己的故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一个陌生人,那人听完之后送给了他一份礼物――棕色金属皮包装的润喉糖。 “吃下这包糖你就能拥有最好听的声音。”当时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廖明朗当然不相信,这种大白天胡说八道的瞎话,对他这种智商正常的成年人来说没有半分作用,他只当对方是善意的安慰。 和那人告别之后,廖明朗带着润喉糖回到家,闲着没事嚼了一颗。 吃完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喉管有些发痒,大概是糖太甜腻。当天下午他照常到录音棚录歌,等他走出去,迎接他的是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他们告诉他,你刚才超水平爆发了。 廖明朗当即心中升起一股子怪异的感觉。 第二天出门前,他盯着润喉糖看了片刻,打开包装捏出一颗塞进嘴里…… 三年后,廖明朗靠着无可匹敌的音线和音域称霸整个音乐界,国内外大大小小奖项拿到手软,这时候有人开始主动邀请他进军影视界,五年后,廖明朗成了家喻户晓的天王。 他的人生很顺畅,无数人对他至高的成就报以热烈称赞,一切都很完美,完美的好像是建在泡沫上的大楼,看上去光鲜亮丽,实则随时都会摔落崩塌。 廖明朗每天都提心吊胆,唯恐这近乎“偷”来的、从天而降的馅饼某一天被上天收走,他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有没有勇气承担后果。 尽管他每天都无数遍的祈祷,危机还是来了。 大约从两个月前开始,廖明朗频频觉得自己的嗓子异样,就像是一百只毛毛虫在喉管内壁蠕动,用它们的口钳来回撕扯似的,那种奇痒难耐的感觉能把人逼疯。 每天他都要喝大量的水湿润自己的喉咙,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一点。他曾经无数次的去饭店找那个神秘人,然而那人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踪迹。 廖明朗没办法唱歌了,他甚至不太开口说话,医生找不到他的问题在哪里,只有他自己一清二楚。 因为身体缘故,经纪人推掉了最近众多的广告、访谈以及试镜,千方打听,才从另一个混娱乐圈的人嘴巴里知道这个“顾先生”,那人随即将顾先生介绍给了他。 面前这个年轻人,几乎承载了廖明朗所有的希望。 他想了想,道:“我希望我的嗓子能恢复如初。” “你口中的这个‘恢复如初’,是恢复到五年前的模样,还是仅仅让你的嗓子不再发痒?”顾庄道。 “当然是让我的嗓子不再发痒!”什么叫恢复到五年前,那样他所有的成就岂不是全部作废了吗! 顾庄摇摇头:“对不起廖先生,你的要求我无能为力,我能做到的,只有它变回原来的样子。” 顾庄这片地界在道上被称为“生死界”,不管阴间的阳间活儿,只要你过来,基本上都能解决。 第60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你今日参加宴会,可看出点什么来?”陈大人询问。 “大皇女我并无过多接触,倒是和榕皇女有些交际,她们两个人……” 陈映淮回忆起当时亲眼所见的场景,“母亲,按理说大皇女和榕皇女不应该是水火不容吗,可为何我看她们两人的关系似乎并没有闹这么僵,甚至……还不错的样子。” “此话当真?”陈大人吃惊,顿时严肃起来reads();。 陈映淮跟着肃穆,郑重点头,“儿子亲眼所见。” 陈大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深吸几口气才平复下来。 对她这么大的反应,陈映淮不由得狐疑,“母亲,这其中可有什么不对?” “孩子,为娘早跟你说过,但凡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很多真相都笼罩在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之下,只有把这些全部看透,才能窥得真谛。” 陈映淮惭愧地低下头。 “你也不要觉得羞愧,这并没有什么,为娘做官十几载尚且不能全数看透,何况是你一个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紧紧皱起眉头,担忧不已,“此事看上去小,实则关系重大,两个本应成为仇敌的人却成为了朋友,除非她们的利益一致,而大皇女和榕皇女共同的利益——” 陈映淮瞳孔收缩,脱口而出,“四皇女!” “没错。”陈大人额头上满是冷汗,她也没料到今天晚上能有这么大的收获,且是如此可怕的收获。 “这么说,四皇女失踪的事情和她们有关?” “皇位之争本就残酷,不排除其他皇女或者别人的嫌疑,不过她们两个动手的可能最大。”陈大人问面前的儿子“除此之外,你还发现了什么?” “并无。”他摇摇头。 “那你可还看出了点什么?” 陈映淮愣了愣。 还有什么? 脑子转了转,灵光一闪,不太确定,“难道她们联手了?” 陈大人欣慰又感慨,“对是对,却不全面。按照当下情况联手几率确实很大,但还有一点更加重要的你没有看到。” 对上儿子认真的目光,她一字一句道。 “大皇女多疑残暴,不可能随便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别人,两人联手,几乎不可能是她的主意。淮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映淮瞬间明白了一切,然而他并没有任何喜悦,有的只是心惊肉跳。 “母亲的意思是,这场阴谋背后,榕皇女才是掌控人?” 陈大人叹口气,“我不知道,对她我们了解的太少,然而即便如此,光从最近京都一系列变化上便能推断出,此人绝非善类。” 脑海中下意识闪过宴会上那个笑语盈盈的女子,好似三月春风般温柔和善,这些居然都是伪装的面具吗? “母亲,那我们该怎么办?”事情到了今天绝对不能再等下去,他们必须有个选择。 陈大人却是摇摇头。 “原本我们有三个机会,现在成了二选一,四皇女估计是不会活着回来了,剩下这两人……” 陈映淮突然插话,“选高裕榕。” “什么?”陈大人怔了怔,怀疑儿子是不是说错了。 “选高裕榕。” 他再次重复,“母亲,这个人不简单,大皇女和四皇女争斗这么久都未有一个结果,她才回来几天便动了所有的格局,母亲,如果给我选择的机会,我选她reads();。” 陈大人凝望他良久,发出一声长笑,“我儿长大了啊。” 见她未有过多表示,陈映淮有些失望,又听见母亲询问他。 “你年岁也不小了,可有什么中意的女儿家?” 寻常男儿被问起这种事情自然要害羞的,陈映淮打小见的世面广,此时不过是平静回应。 “有。” “哦,是哪家千金?” “郑家小姐,郑毅霖。” “郑家……确实不错。” 陈大人颇为满意自家儿子的眼光。 “郑老狐狸是咱们中立派的党首,为官从政三十多载,把一套官场上的手段运用的得心应手,只要有她在,郑家在大周就不会倒台更不会没落,郑毅霖我见过,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嫁过去做个当家主夫日子不会差。” 陈映淮淡淡笑道:“母亲就不问问我自己选择她的原因?” “你说。” “咱们陈家虽说为京都大世家,我这一辈却并无什么出彩嫡女,长此以往只怕出不了三四十年陈家便开始走下坡,和郑家联手一来能护住咱们陈家,二来……母亲还记得我刚才的选择?” 陈大人纳闷,“此两者有何干系?” “若是我选高裕榕,而高裕榕又真的成了皇帝,咱们陈家就是大功臣,彼时就算族中无优秀女子,也可用这段时间喘息,重新培养下一代。我嫁给郑家,就是为了让郑家帮助高裕榕,同时帮助我们。” 陈大人沉默半晌。 “你做不到的,郑家世家庞大,就算你说服的了郑毅霖,也说服不了其他人,何况是郑老狐狸。” “不试试怎么知道。” 假如他失败了,顶多自己后半辈子不如意,于陈家家族并无任何害处,可一旦他成功了,陈家将会是最大的胜利者。 家族和母亲耗费大量心血培养了他,他理应用自己所能去回馈,这是基本。 人生本就是赌局,心狠才能大赚。 望着眼前眉宇青涩却固执异常的儿子,陈大人竟无言以对。 “如果你是女儿就好了……” 久久的,她发出一声长叹。 —— 沈榕不得不佩服梁国公,这些当官的没有一个简单,都到了这种地步,对方还能和她继续拖下去。 外头都传言说梁国公带着梁家投靠了她,纯属扯蛋,到现在这老东西还和自己打太极呢。 沈榕已经把利害说的很清楚了,跟着四皇女哪有跟着自己好,更别说现在那人生死未卜。 但即便她磨破嘴皮子,梁国公只管笑眯眯东拉西扯,就是不朝正事上说,纯属死猪不怕开水烫。 反正我儿子快成了你夫郎,反正我快成了你岳母,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reads();。 “梁国公,我知道你心里忌惮什么,无非是怕四皇女手下党羽找梁家算账,你且放心,有我罩着你,保你梁家平安无事。” 听着她信誓旦旦的话,梁国公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格外无辜且透着鄙视。 空口白牙的谁信呢,反正她不信。 沈榕简直给气笑了。 好处就这么多,能让给梁家的已经都让了,老东西明显还不知足的样子,故意装给谁看呢。 想让她上当那是不可能的,既然你愿意拖,那就拖着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想通了,她整个人淡定下来,风轻云淡地开口。 “岳母大人,晚辈先给您提个醒,如果您还打算等四皇女,尽早断了这个念头,晚辈可以明确告诉您,她回不来了,此外我还可以告诉你,要不了几天京都就会有一场大变,如果你没能在大变之前想清楚,以后就再也不用想了。” 捕捉到其中关键性信息,梁国公眸光闪烁了几下,含笑点点头。 “微臣晓得了。” 果然,是要变天了。 乘坐小轿回到府上,一路上沈榕把玩着手中精致的玉玦,垂下长睫毛思索着什么。 这块玉是梁褚钰送给她的,说是定情信物,那小子天天说话大大咧咧,也不知道梁老妇是怎么教出来的,让沈榕除了哭笑不得别无其他。 她几乎都能预料到日后生活的丰富多彩了。 想着想着思维不由自主的偏差到了郑家上,郑家前段时间可精彩极了,就算被郑大人压着没闹的太大,仍旧有许多小道消息从各种渠道流传出来。 听说最近郑大人准备给嫡女郑毅霖找门亲事,一来她孙女确实到了年龄,二来转移郑家人的注意力。 沈榕听说那郑毅霖先前是娶过正君的,可惜后来病死了,哪家公子要是嫁过去就是续弦,身份上毕竟差了那么一截。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府邸到了,回府没多久管家就过来上报,说她不在的时候郑家有人上门拜会,现在就在屋子里头候着。 “郑家人?”沈榕挑眉。 这可真是稀奇,对自己避而远之的郑家居然会主动找上她。 进了门,厅堂里等候的不是郑毅霖又是谁,见她回来,郑毅霖连忙起身行礼。 点点头算是回应,她一坐到椅子上,家里的下人便跟着替换了热气腾腾的新茶。 “郑小姐今日来找本宫,可是有何要事?” 郑毅霖笑了笑,“前些日子东鹿原场上家里的小厮不长眼得罪了您,在下这是给您赔罪来了。” 沈榕无语又无奈,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怎么可能放在心上。 郑家人不会傻到自己戳自己的伤疤来她面前找不痛快,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只是个明面上的借口。 她是为了试探自己才来的。 而眼下最值得试探的,便是四皇女的失踪,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第61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既然是赔罪,她肯定不会空手来,估计东西已经让管家收入库房了,虽说沈榕现在是个土豪,但她并不介意更壕点。 这种送上门的借口,以后还可以更多。 刚开始郑毅霖和她聊起了捶丸赛,后来聊起了京都贵族世家哪个捶丸打得好,哪个是高手,比如说魏家的公子魏湘瑞,再比如说……四皇女reads();。 沈榕摆出认真倾听的样子,听到这里,顿时摇头叹息。 “本宫这侄女确实讨人喜欢,是个秉性纯良的,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呢?” “殿下以为,四皇女的失踪是偶然还是人为?” 一个大活人在皇宫失踪,哪来的什么偶然。 对上郑毅霖深意的眸光,沈榕皱眉,沉吟:“郑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这么做?这可真是太坏了,好端端的干嘛藏着人不放出来。” 郑毅霖跟着唏嘘,心中冷笑。 大皇女那边她已经去过了,和这里差不多情况,两人一个比一个会装。四皇女失踪的事情十有*和她们其中某个脱不了干系。 “不过话说回来,郑小姐突然来找本宫问这个,可是你们郑家准备投靠四皇女?”沈榕端起茶杯,捏着盖顶在茶水中拨了两下,慢条斯理问。 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郑毅霖愣了愣,随即笑开。 “殿下说笑了,郑家是陛下的臣子,投靠的自然是陛下。” 沈榕点点头,“郑小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不敢。”她顿了顿,低声道:“没有了。” “郑小姐还要继续喝茶吗?” “……那在下告辞了,多谢殿下招待。” 郑毅霖心底无奈之极,她先前从未和这位有任何交集,唯一的一次东鹿原,当时出面说话的还是魏席徽,沈榕从头到尾没说一句。 料不到真正接触起来,才知道此人比想象中难对付多了。 以郑家的身份,就是和大皇女说话,对方都没有这么直白赶人的,这位倒好,收了礼物一句明白话都不给她就扫地出门。 看来下次再和她接触,得提前做好应对。 “殿下,咱们就这么把她赶走了?”见郑毅霖离开,范继景小声问。 沈榕诧异地望着她:“难不成还要我请她吃饭。” 礼物都收了,还留着没用的人干嘛,自然是轰走。 被噎住的范继景摸摸鼻子讪笑,心中暗暗嘀咕,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黑心眼。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很快到了十几天后。 昨晚下了场大雪,沈榕在街上捡回来的黄狗缩在棉絮织成的毯子里瑟瑟发抖。 它栖身的小木屋是大周皇女榕殿下亲手制作的,可惜在如此透骨冷的冬季并不怎么顶用,几道风从缝隙里飕飕吹进来,冻的它半死不活,连带着对面前踩着雪堆过来殷勤送食的榕殿下都不理会。 “不会冻死了吧?”沈榕纳闷。 范继景皱起眉头,盯着这只帝王待遇的土黄狗,“估计是太冷,要不要给它挪个窝?” “挪到哪里?” “厨房?”不食人间烟火的范大小姐认真思索,“厨房有灶火,比较暖和。” 沈榕看了她一眼,扭头无聊地走了,不太想理会这个傻帽reads();。 范继景着急了,“殿下,您这个眼神很微妙啊,是成还是不成?” 沈榕微微一笑,“送给仆人养去吧,在我手里迟早挂掉。” 地上的雪很厚,厚实的靴子踩在上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银装素裹的院子显得冰清玉洁格外美丽,在这样美丽的日子里,还有美丽的消息呈报上来。 两人正走着,下人过来传信,“殿下,皇宫消息,四皇女找着了。” 沈榕脚下不停顿,一直走进屋内,踢了踢鞋底和裤腿上的雪。 “宫里人找到的,是活的还是死的?” “回殿下,死的。” “那就好。” 她唇角露出笑意,透过门望向外面一望无垠的天地,心情格外开阔明朗。 “真正的好戏,刚刚开始。” ―― 四皇女找回的消息风一样刮遍了整个京都,短短半天时间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不是皇帝不想隐瞒,而是隐瞒不住,执行寻找任务的刚好有个隶属于大皇女派系的官员,人就是她给找到的。 既然大皇女知道了,沈榕肯定也会知道,沈榕知道了,魏家就会知道,等魏家知道了,其他世家多半都能打听到。 梁国公府。 书房里,梁国公正和另一位大臣密谈,那人乃当朝工部尚书罗汝道。此时的她面色急迫,止不住频频叹息。 “依梁国公意思,咱们现下该怎么办?” 她们都是四皇女党派的人,本来看好四皇女的前途,哪料到人说没就没了,整个四皇女党派群龙无首,自然是万分着急。 她着急,梁老家伙可一点都不着急,慢慢悠悠请她先喝口茶。 “罗大人,目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梁家在四皇女殿下跟前早就闹崩了,现下四皇女的事情,和梁家并无过多关系。” 罗汝道大惊失色,“梁国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国公冷哼:“罗大人就不要装了,此处只有你我两人,咱们相识数十载,难道还不够了解?你既然来找我,便是准备投靠榕皇女的吧。” 梁家和四皇女闹不愉快的事谁不知道,明知道还故意过来,什么意思显而易见。 “梁国公一如既往的明智。” 罗汝道收起脸上的伪装,笑眯眯道,“不错,既然四皇女不幸归天了,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没必要抓着人家不放,哭丧那种事情是后君和陛下该做的,眼下找个新主子才是正事。” “殿下尸骨未寒,罗大人这番话若是被殿下黄泉下知晓,只怕会夜夜纠缠于罗大人梦中不得安生。” 罗汝道摆摆手,“本官身正心清,岂会害怕这些妖魔邪道,梁国公莫要说笑了,此次在下找你,就是想让梁国公为在下牵个线,找次机会见见榕殿下。” “好办。”梁国公点点头,忽然问她,“罗大人,按理说陛下尚在,更有竞争力的应该是大皇女,你为何不选择投靠大皇女?” 罗汝道沉默片刻,叹息reads();。 “不是在下不想投靠大皇女,只是……为君者需仁善爱人,否则如何管治天下苍生,如何善待黎民百姓?大皇女虽说机敏,却过于残暴,在下当初选择四皇女不选她,现今自然不会选。” “罗大人大义,某自愧不如。”梁国公深深凝视着她,慨然长叹。 郑家。 “祖母,皇宫消息说四皇女尸体找到了,目前的推测为失足落水溺毙。” 郑家召开的紧急大会上,所有重点培养嫡女和各方宗族长辈依次就座,听郑毅霖汇报情况。 “昨天晚上巡逻皇宫的守卫发现庆元宫外的池塘里飘上来了些碎布,于是命人下去打捞,果然在湖底捞到了尸体,经各方核对确实乃四皇女殿下。” 如今天寒地冻,皇宫中大大小小湖不计其数,谁会想着去挨个打捞。何况就算溺毙,人死之后便会浮上来,那湖平静如常,谁能料到里头藏的就是她们要找的人。 也该四皇女倒霉,落水之后估计是挣扎太甚,被湖底沉淀的淤泥陷住了,下去捞的护卫花了好大力气才弄上来,差点没冻死。 若不是湖里还有几条鱼,鱼吞了碎布又吐出来,鬼才知道她在那里。 “四皇女一事甚为蹊跷,依我看大皇女下手的可能最大。”族中一人开口。 毕竟往常大皇女所作所为叫人印象太深刻,如此残酷的做法,当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另一人摇头,“现下并无丝毫证据,猜了也是白猜,当务之急是咱们郑家应该何去何从。” 其他人纷纷赞成。 人都死了,讨论什么都是白说,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了,要选哪个才好? 所有人不由自主望向只低头喝茶不吭声的郑老大人,轻声询问,“您怎么看?” 郑老大人抬了抬眼皮子,“着急什么,皇帝不是还没发话呢。” “母亲,不能再等了,再等就迟了!”终于没憋住的郑博藏字字珠玑:“一旦新皇确立,咱们郑家寸功未出,且郑家多年来家大势大,新皇必然想方设法打压,如此一来郑家前途堪忧。” “事情没到那种地步。”郑老大人冷笑,“但凡被表面迷惑的人,都是最先赴死的,郑家能有今日,靠的不是运气,是脑子。” 郑博藏憋的说不出话,面红耳赤,“女儿知道了。” 郑老大人叹口气,望着眼前族中大大小小的后辈,欣慰又感慨。 “郑家的根基是先祖留下来的,你们要时刻牢记先祖的遗训,遇事沉着冷静,绝对不能慌,郑家的未来在你们手上,希望你们能励精图治,好好发展这个家族。” 子弟们低头,红了眼眶,“孩儿谨记。” “现在情况多变,咱们不能贸然下定论,四皇女的事情只是个开头,恐怕会牵扯出更多的风暴,到那时候郑家只要站稳脚跟,看清楚路,自然知道应该选哪个。” 宫中早传来消息,皇帝不过是靠药物强撑着罢了,驾崩是早晚的事情,四皇女此事只怕会推动所有的进程。 依她多年的经验推测,不出三个月,整个天下便会易主。 第62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太极殿内,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不断,似乎要带着嗓子和肺一同咳出来般。 侍候的奴才心惊胆颤地看着皇帝手中帕子上的鲜血,哆哆嗦嗦地低下头颅reads();。陛下……只怕是不行了。 面前的奏章堆积如山,为了对外展示自己身体状况良好,皇帝都是亲自处理这些,从不假借两个辅政大臣之手,而今内损外耗,终于再也撑不住了。 想到自己无缘无故惨死的女儿,心中凄凉悲哀。 难不成这就是因果报应?自己当初为了皇位设计杀死生身母亲,所以现在上天给她惩罚,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不是这样,她做的没有错,母皇她太偏心了,明明同是女儿,那个尚未出生的不过是因为身份比她高贵,就为了这一点,她从来没看到过自己的努力和心血,她该死!该死! 阴谋,有人设下阴谋杀害了四儿。 她脑中当即闪过一张熟悉无比憎恨无比的脸庞,刻骨的恨意从眸子里迸发出来,一字一字咬牙切齿。 “高、裕、榕。” 是她,一定是她。 “陛下,奴才有事禀报。” 就在她终于止住咳嗽的时候,门外急急忙忙进来个宫奴,跪地叩首轻声道。 皇帝阴沉着眉宇,用帕子擦掉唇角的鲜血,淡淡开口,“讲。” “陛下,方才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四皇女的案子有进展了。” “哦?”皇帝眼睛一亮,“快讲!” 宫奴头颅垂的更低,小心翼翼开口,“说是、是找到了大皇女谋杀四皇女的证据。” 长久的沉默。 好半晌,榻上的皇帝才缓缓开口,“证据可充分?” “这……奴才不知,那边的人正在门外候着,说是想见见您,请陛下过去看看。” 皇帝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笑的眼里全是荒凉。 她掀开身上取暖的被褥,身着单薄的衣裳下榻。 “好,朕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证据!” 为了调查四皇女溺毙一案,刑部和大理寺联手调查,分工各司。尸体就停放在永安宫,依照后君的意思,必须将此事查的水落石出他才同意举行国丧。 永安宫中,几队看守尸体的守卫见皇帝的轿辇行至,连忙行礼,仍旧孜孜不倦验尸的仵作大臣们也纷纷问礼。 怕帝王沾染晦气,她们清洗干净后来到隔壁面见皇帝。 惠帝面无表情望着一众臣子,连过多虚与的话都懒得说,开门见山质问。 “证据呢,拿过来给朕看看。” 几个臣子对视一眼,有人呈上了红木托盘。 托盘上放置着一块食指长的布片,朱红色,上面修满了各路繁琐的暗纹,纵然只是一小角,不难看出衣服的精美华贵。 “此乃大皇女殿下一个月前于尚宫局定制的蟠龙丹衣,经内务府核实,此物确为大皇女独有,半个月前已经完工送往大皇女宫殿,而这块碎片是在四殿下腹中发现的。” 尸体在湖水里浸泡了十几天,整个人已经烂的不成人样,胸腔腹内五脏皆隐约可见reads();。头先为了不亵渎皇女遗体,她们清理的时候不敢有过多动作,是以才没能发现,后来再次验尸有人眼尖瞅见了隐藏在里头的丁点外露,取出来之后才发觉是个惊人的证据。 按照已有证据不难推断,当时应该是大皇女或者其手下意图将四皇女推下湖水,被挣扎的四皇女撕下来一块衣裳角。 确定自己难逃生天的四皇女无奈愤恨之下,为了保留证据,便将其吞入腹中,时至今日终于的见天日。 当然,以上都是假象,各中仍旧存在许多疑点不能排除。 已经确定的是,这件事情肯定和大皇女有关,很有可能是她做的。 呈上证据说罢推测结果的臣子们便不再吭声,等着帝王下决定。 皇帝隐藏在宽大袖中的拳头一点点握紧,半晌,道,“来人,持朕令牌搜查大皇女宫殿,寻找蟠龙丹衣。” 隆福宫。 往日几乎没人敢招惹的宫殿,今日一队又一队腰挎长刀的宫卫面容冰冷闯进,殿内男男女女的宫奴惊慌失措,所有阻拦全被冲开。 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哪是身经百战宫卫的对手,只能跪在殿内哭天喊地。 正在寝宫内和美人嬉戏的大皇女被哭哭啼啼的小侍告知,外边有人硬闯了进来,当场勃然大怒,阴沉着脸出去看看是哪个这么大的狗胆子。 殿宇中侍卫们翻得乱七八糟,打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英姿勃发,正平静地立在殿内。 见大皇女出来,她不卑不亢行礼,“卑职见过殿下。” 大皇女认识她,母皇跟前的正三品带刀护卫,只听从皇帝一人调遣,备受信任。 “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大皇女阴鸷盯着她。 邓子溪拿出怀中令牌,“卑职奉命行事,还望殿下莫要阻拦。” 九龙戏珠的山河令,那是帝王特有的象征,她竟然是奉了母皇的命前来?! 不明所以的大皇女眉头紧紧皱起,“本宫这里有什么值得搜查的,母皇为何要让你过来?” “恕卑职无可奉告。” “你――”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卫都敢顶撞自己,大皇女更加恼怒,“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得罪了本宫日后受苦!” “卑职只是听命于皇帝陛下,若是为此得罪了殿下,卑职甘愿受罚。” 她面无表情,摆明了油盐不进。 若是换成别人,肯定不会这么大张旗鼓,毕竟对方是皇女,不过今天邓子溪就是故意的。 大皇女生来高贵不在乎一两条人命,所以可以肆意杀戮玩弄,她不知道的是,先前被她残忍砍成八块的老太傅正是邓子溪的母亲,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可恨自己只是个小护卫,未能替母亲雪恨。 母亲为大周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几十载,最后落个不得善终,皇帝为了补偿,这才破格提拔她为正三品贴身护卫,表面上风光,实则还不是为了放在眼皮子底下,警告自己安分点。 苍天有眼,终于到了轮回报应的时候,她就等着看她下地狱。 大肆搜查之后,忽然有一名护卫手拎着一件长袍大步过来reads();。 “报,大人,找到了。” 邓子溪接过东西检查一番,果然看到衣裳最右角缺失了一块,当即不动声色勾起唇角,对所有正在翻箱倒柜的手下开口。 “所有人听令,东西已经找到,收队。” 望着邓子溪手中熟悉的衣袍,大皇女莫名其妙,心头止不住惊慌,连忙拦住去路。 “姓邓的,你们这么大动静就为了搜查本宫的衣裳?” 冷冷瞥她一眼,邓子溪绕过她大步离去。 这么大动静当然不是为了你的衣裳,是为了你的命。 一切还要多谢榕殿下指路。 ―― 方才家奴奉进来一个食盒,说是魏府君公子差遣送过来的,自打头次他来送过点心之后,时不时会想起来往这边弄点,对此沈榕不置可否,和往常一样让范继景带下去处理掉。 身份地位在这个世界里就是决定一切的因素,除非你自己争取,否则将继续一所无有,是以她对这个敢于为未来打拼的人,在一定程度上心怀好感,尽管对方算计的是自己。 他需要借助她上位,完成自己的目标,获得荣华富贵,而她正好必须娶一个魏家人以巩固政权,顺手帮帮他也帮帮自己,何乐而不为。 这种双赢局面,在沈榕看来是纯粹的利益计算,因此对于送点心拉进感情这种多余的事情,她顶多报以两声轻笑。 “殿下,门外送信,大皇女请您到春闺楼听曲儿。” 范继景接过奴仆手上的东西,拆开检查了检查,望向她,“这个时候和您见面,应该是皇宫里的计划已经开始执行了。” “依照她的性格,别人这么阴,肯定要报复回来。”沈榕起身,露出虚伪迷人的笑,“走吧,去见见我的好侄儿。” “殿下,咱们要不要提前准备一下,以免大皇女翻脸不认人对您不利。” 沈榕点头,“这个可以有。” 今时不同往日,万一她真发起疯来伤着自己一星半点,那多吃亏。 春闺楼里,大皇女狰狞着一张脸,阴鸷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的茶往嘴里大口大口下灌。 “嘎吱”一声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熟悉的身影化成灰她都认识。 大皇女当下将手里的茶杯扔了过去,范继景一惊,反射性用刀柄挡开,但听得“哐啷”脆响,茶杯打飞到墙壁上稀里哗啦碎裂,茶汤泼的满地。 “高裕榕,你居然敢背后算计我!” 她被母皇叫过去当面对质,现在是死无对证,一旦找不到洗刷自己清白的证据,很有可能最终的罪名将会被安置到她脑袋上。 下手的明明就是高裕榕,她的人不过在旁边监视而已,中途还被对方用计逼走,四皇妹腹中的东西肯定是她故意弄进去的! 还有那件衣裳,原本好好在宫殿放着,谁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少了块角。 陷阱! 真正想一箭双雕的人不是自己,是她! 第63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皇侄儿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沈榕满脸惊讶。 “事到如今你还跟本宫装什么装,那件蟠龙丹衣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沈榕更加迷惑,面色肃穆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最好说清楚,本宫也不是无缘无故就要受人诬蔑背黑锅的那种人。” 看她神色不似作假,大皇女心中狐疑,难道真不是她做的?不可能,就她们两个人的手下在场,自己怎么可能陷害自己,肯定是她。 “刑部的人从四皇妹的尸体里发现了碎衣片,正是本宫的蟠龙丹衣,整个皇宫独此一件,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杀害四皇妹的事情是本宫做的,如果不是你动手脚,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reads();!” 假如真要有什么衣角证据,那也应该是高裕榕手下的衣裳,莫名其妙她成了顶罪的,高裕榕可真是好算计。 沈榕皱眉分析片刻,沉吟。 “你的意思是说,四皇女身上出现了能指控你的证据?” 大皇女冷笑不语。 深深望了她一眼,沈榕撩衣过来对面坐下,“本宫好似明白了点什么。” 大皇女眯起眼睛,“什么?” “皇侄不觉得奇怪吗?你的人当时根本不在那里,为什么会有你的衣裳?即便要有,也应该是我的才对。” “这还不都是拜你所赐,若不是你动手脚陷害本宫,本宫何以至此?”她觉得高裕榕真是太能装了,到如今还死不承认。 沈榕听罢便笑了,“我动手陷害你?皇侄,莫要朝自己脸上贴金,我真要对付你,方法多的是,何必找个叫我自己最不痛快的。” 她的眸光泛着冰冷的碴子,透着几分阴狠。 “皇侄不要忘记我先前说的话,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下水了,对我半点好处都没有。我若是把这件事情推给你,难道你就不会把我供出来?还不如闭口不说,让它永远成为一个谜,这样于我的好处才是最大的,皇侄以为我会蠢到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大皇女沉默。 的确,高裕榕知道自己的脾气,她可不是那种被人白白算计了一笑而过的人,谁叫她不痛快,她就叫谁一辈子不痛快。 这么说来,真不是她做的? 不动声色瞥过对面人阴沉的模样,一时间还真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假。 “既然不是皇叔做的,那么此事作何解释?”她问。 沈榕冷笑,“我以为皇侄是个聪明人,有些东西是能看穿的。” 看穿…… 大皇女心中陡然一惊。 脑中瞬间想起了早前谈话时候高裕榕和她说过的那些东西,假如找不到任何证据,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使诈,只要凶手自己跳出来,一切证据就都有了。 “你是说,这是母皇设的计谋?”她惊疑不定询问。 “是不是皇侄自己心里明白,何必来问我。” 沈榕讥讽,“我知道皇侄不相信我,没关系,我同样不信任你,皇侄若是觉得的确是本宫做的,大可以说出去,到时候咱们要死死在一块,我是绝对不会留你一个人逍遥的。” 大皇女眸光明灭闪烁,深深凝视着她,久久不语。 “事到如今,皇叔认为我该怎么做?”半晌之后,她问。 毕竟这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假如败露,高裕榕同样跑不掉,她有义务帮助自己度过这一关。 “我猜依你母亲的精明,必定早就猜到是咱们两个人中的一个,我更猜,她宁愿相信是我,绝对不会信是你。你现在是她唯一的嫡系女儿,只要你死不承认,谁能拿你怎么办?” 听着她谆谆善诱的话,大皇女忽而笑了reads();。 “皇叔对母皇可真是了解,既然如此,皇叔不妨告诉我,母皇为什么不直接陷害你。” “这我就猜不到了,不过你应该庆幸她选的不是我。” 沈榕弯起眼眸,“我可没有你这样好的身份做掩护,假如我被死扣上这顶帽子,依照我的性格,皇侄觉得你还能好过吗?” “皇叔,本宫忽然觉得,你我果然是血亲,一样残忍。” 只不过她的残酷表现的更外露直接,而此人则深藏内里,令人防不胜防。 残忍吗? 沈榕但笑不语。 杀戮是大自然最本质的底性,所有生物都一样,狼吃羊,羊吃草,没有谁是干净的。在她眼中这不是残忍,是立场不同。 谈话结束,两人散场。 上次大皇女先离开,这次换成了沈榕。 春闺楼的上等房内,大皇女阴晴不定地盯着她们的背影,五指叩击在桌面上,咔哒哒声响中面无表情地沉思。 “殿下,咱们要相信她吗?”见她们离去,身后的侍卫低声问。 “这个高裕榕狡诈的很,真真假假,本宫一时间弄不清楚她的路子。” 大皇女眸中精光闪烁,“此事若真是她做的,那么她刚才那番话,不过是为了让我上当,不要将她供出去。咱们且先按照她说的做,看看接下来事情怎么发展。” 谨慎地出了楼坐上马车,范继景望向悠哉悠哉看书的沈榕,见她丝毫没有紧张样子,不由得皱眉担忧。 “殿下,大皇女已经起了怀疑,咱们的计划还要继续吗?” 沈榕头也不抬,眼皮子都懒得动。 “为什么不,我们的最终目的是除掉她,不管中途发生什么,只要结局达到目标就行。” 何况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被怀疑,大皇女又不是傻子,相反她精明的很。沈榕相信,只要多给她点时间和经历去磨练,依照她的心性,很难不成大事。 可惜时间是不等人的,这种潜在的危险萌芽,就应该掐死在摇篮里,永绝后患。 “上次皇帝刺杀没有成功,卑职以为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尤其是如今动荡的时候,殿下看咱们是不是要加派人手严加防护?” “严加防护可以,至于老皇帝,短时间内她是不会杀我的。” 范继景不解:“为何?” “她女儿刚死,还死的不明不白,皇帝怎么可能不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为了这个目标,她不会轻易让我死的。” 除非她查到事情就是沈榕所做,那时候自己的下场会更惨。 与其坐等死在别人手上,不如她主动出击,毕竟沈榕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人。 最近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回到府上,下人传过来消息,郑家送来请柬说郑家嫡长女同陈家公子定亲,不日将大婚,邀请她去参加。 沈榕转动脑子想了想,前段时间不是还在单身狗宴会上见到这俩人吗,怎么这么迅速的就勾搭一块儿了reads();。 说起来自己还欠陈家一个人情,不如用金银折过去算了? 正琢磨着呢,屋门外传来一阵阵热闹的响动,她和范继景对视一眼,顶着满头雾水出去,刚进院子里就瞅见一只胖乎乎白生生,跟熊似的玩意儿立在院子里,指挥奴仆往家里搬东西。 “梁……褚钰?”她有些不确定地望着那个圆滚滚一身毛的背影。 那人转过身,顿时嘿嘿笑开了。 沈榕终于看清了这小子的打扮,他穿了厚实的冬衣,外头裹着长毛的白色大氅,整个脑袋淹没在帽子里,这雷劈的造型刺的沈榕眼睛都快瞎了。 人家哪个公子不是忒讲究窈窕,宁肯少穿也得漂亮,他倒好,感情是不怕我嫌弃? “原来你在啊,正好正好,我上次去你卧室见着里头太冷清了,就三五件东西,回家特意花费了好大功夫才从库房里找到这些,个顶个的宝贝,放进去保管舒服又好看。” 沈榕看向那些大件摆设,果然都是上品,这么多东西肯定价值不菲。 话说他如此大张旗鼓的把东西搬出去,梁国公那个小气鬼就没什么表示?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梁褚钰耸耸肩,“别担心我娘,她看见了,没吭声。” 沈榕实在撑不住掩面大笑起来。 梁国公那不是不吭声,是气的说不出话来吧。这么个败家玩意儿,不气死她才怪。 不过……她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情,狐疑:“你什么时候进我卧室了?” 梁褚钰眨巴眨巴眼睛,长睫毛卷卷的,“没人拦我,我就去瞅瞅。” 沈榕:“……” 她扭头看向范继景,这种事情范继景肯定知道,她居然没告诉自己。 对上殿下质问的目光,范继景学着她平常的模样,摆出无辜的样子,“卑职觉着,梁公子又不是外人,看看没什么的。” “对呀对呀。”梁褚钰脆脆地跟着接话,满不在乎,“你的卧室不就是我的卧室,提前熟悉一下嘛。” 竟无言以对的沈黑心望望这个,再看看那个,最终吁出一口气,望天。 自作孽,不可活,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除了这些东西,我还给你订做了些衣裳,你看你成天翻来覆去只有那几件,堂堂皇女的未免太寒酸了。” 梁褚钰觉得沈榕简直朴素的不像话,除罢朝服从未见她穿过什么奢华衣裳,家里头的东西都极尽简单,便是偶尔来蹭一两次饭,吃的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全是普通饭菜,这种人居然是大周皇族,说出去都不可思议。 母亲和他说过,沈榕是所有皇女中最不容易的一个,她没有父母护着,所有东西都要靠自己去争。 纵然她身份高贵,可这有什么用处呢,自打皇帝登基那天起,她这个所谓的皇太女便是个废人,纵然回了京城,真正承认她的有几个? 她们都在算计她,都在蔑视她,都想杀掉她,如果不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他们定了亲,他就会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以后她少的,他都会一一补回来。这是他梁褚钰的娘子,别人不心疼,我心疼。 第64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沈榕敢发誓,她在这个世界活了将近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男子。 那苗苗还知道打扮打扮,弄个红的绿的什么的衬托衬托颜色,这厮哪来的勇气裹成一只熊来招摇过市? 当然,沈榕这个人吧,一般有什么话她都不说,光捡着好听的讲,否则别人也不会夸她“忠厚老实”。 就好比现在在厅堂里,椅子上的梁褚钰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小口小口喝茶,帽子不见取下来,头一低脸看不到了,整个一团白毛,外头凉风吹过那毛跟着颤抖颤抖,此刻直面这东西的沈榕,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我见你老是盯着我的衣裳看,怎么,是不是很好看?”梁小公子抬头问她,白嫩的脸蛋藏在茸毛里,两只大眼睛扑闪,可爱极了。 被问到的沈榕认真沉吟了片刻。 这个造型如果非要用什么来描述的话…… “跟你很适合。” “这是我父亲的嫁妆,他昨天送给我打算叫我当嫁妆,我看天气太冷就穿上了。” “的确,天冷应该穿厚点。”胖点没关系,还有一个词专门用来描述这类,叫做萌萌哒。 聊着聊着有点词穷的沈榕琢磨了一会儿,着实不知该说什么。 “待会儿午饭留下来一起吃吧。” 有些周边国家一日两餐,但在大周一日三餐是习惯。 别看沈榕整天耍阴谋手段深沉作妖,可人都是多面体,某些方面厉害,其他方面就不一定了。 她本来就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凡事看的特别开,是以从不注重吃穿用等方面,做村妇能勤勤恳恳干活下地,做皇女能踏踏实实从零开始,不喝酒不赌博不□□,脾气温顺见人就笑,心思缜密贴心又聪慧。 当初清乔镇那么多男儿想嫁给她,不是没有理由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两辈子加起来连男人手指头都没碰过,哦,礼仪性握手除外。沈榕不是那种擅长各种挑逗调戏的人,感情就是她的短板,从某些方面来说,她甚至有些太端正和古板了。 这种人,你给她一个男人让她嫖她都不去。 因而每每面对热情如火的梁褚钰,她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应对,只能次次招待他喝茶吃饭了。 梁褚钰自幼长在深宅内府,由他父亲母亲亲自教导,该学的一点不落,只不过他的人生太过幸福,不需要去做那些阴谋诡计,是以别人眼中的梁褚钰,永远是个天真活泼的小少年。 世界上聪明人很多,通透人也很多,他只是不去说而已。 感情方面男孩子到底比女儿家细腻,沈榕的窘迫他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大概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短短一刻的真实,在他眼中最迷人。 当人太过聪明完美的时候,就变得遥远触不可及,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跨不过去的银河,只有沾染了尘埃有了缺点才更贴近现实reads();。 他希望沈榕能活得更真实。 家里头的那只土黄狗早些日子被她打发给下人养,前天梁褚钰过来瞎溜达的时候给碰上了。 他觉着在沈榕家发现这种生物是个很稀奇的事情,于是霸道的抹掉了土黄狗原本的名字“大黄”,给取了个小家碧玉的“淑箐”,每次来都要去探望探望。 一来二去的,一人一狗相识甚欢。 有时候晚饭后沈榕看罢书去院子里打太极,能隐约听见其他院子下人喂狗时候声声呼唤“淑箐”,对号入座想起那张面无表情的狗脸,感觉真是无比复杂。 这条原本和她一样老实的狗,只怕会被梁褚钰那个不靠谱的,带的一样不靠谱。 今日午饭吃罢他又去探望狗朋友,还非要拽着沈榕一块儿。 光是想想让沈榕这么个高雅悠然的人去打食喂饭伺候一条狗,都觉着有趣极了。 反正每次她顶多满脸无奈地瞅瞅自己,事情还是照做,梁褚钰表示可以毫无压力的持续作死。 好不容易他终于滚回家了,清净下来的沈榕重新复活。 上午郑家送过来的拜帖还没有仔细看,祝福范继景拿过来再次看过一遍,她才发现上面的成婚日期竟然比自己的都要早几天。 放在现代这两人绝壁属于闪婚一族。 她可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调调,那天宴会的时候陈公子就坐在自己旁边,和郑毅霖半分瓜葛都没有,如此仓促成亲,只可能是政治联姻。 世家之间相互联姻和吃饭喝水一样常见,沈榕在意的是,郑家和陈家这种时候突然联手,背后有什么深意? 郑老妇那块石头太硬,到现在都没能啃下。 不是没有做过努力,实际上沈榕约见过郑老大人很多次,那个老狐狸太狡诈,跟她聊天不把自己绕进去算不错的了,想撺掇她做什么事,一般来说不大可能。 当然其中有沈榕自己的原因,她并没有在郑家身上下足够的资本和注意力。 只因在沈榕看来,郑老大人这种人根本用不着拉拢,她最看局势,一旦局势定下了,哪边赢得几率大她顺着哪边,只要自己成了必赢的这一方,何愁得不到她的支持。 不过话说回来,都必赢了,还要郑老妇有什么用处。 是以沈榕干脆对她置之不理,就算原本有点拉拢她的心思,现在也歇散了,专心干掉其他障碍才是眼下的关键事。 郑家和陈家向来是中立派,而今她们忽然联手,是准备搞什么大事吗? ―― 皇宫里,皇帝面色阴鸷地盯着下座双膝跪地的嫡长女。 “朕再问你一次,四儿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这个女儿一直以来都性情过于残暴,屡次教导不改,没想到能做出如此心狠歹毒的事情。 大皇女匍匐在地上,几乎能感受到那沉如大山的威压在脊背上厚重的力度。 “母皇,您相信女儿,真不是我做的。” “逆子reads();!还敢狡辩!刑部的证据你怎么解释,为什么四儿身上会有你的东西!”惠帝勃然大怒,抄起手边的书卷砸了过去。 生生挨了重击的大皇女头颅垂的更低,隐藏在宽大袖子中的拳头死死握起,指甲掐出鲜血。 “母皇,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孩儿,孩儿承认那天穿的是蟠龙丹衣,可四皇妹失踪之时孩儿正在夫君的宴会上吃酒,这一点很多人都可以证明,母皇,女儿是无辜的!我怎么可能杀害我的亲妹妹!” 惠帝见她这副模样更加恼火,刚欲生气,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之处。 假如按照老大的说法,她当时不在场,没有亲手杀人,那么四儿身上老大的衣服又从何解释? “你那时候真的一直待在宴会上?” 听见皇帝的声音终于缓和了点,大皇女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孩儿左手边做的是谢家公子,右手边是罗汝道大人的女儿,母皇若是不信,可以差遣人问问他们,整个宴会孩儿绝无中途外出之事。” 满室寂静。 皇帝深思良久,终于慢慢开口,“这么说,是有人故意伪造证据诬陷你?” “不错。” 瞅着母皇那张不似伪装作假的脸,大皇女心底暗恨。 高家人果然都是装腔作势之徒,伪造证据的阴谋难道不是母皇你故意诈我用的?她甚至想,这招不行,会不会还有下一招。 毕竟在母亲心底,四皇妹才是她最爱的女儿,自己又算个什么东西。 “朕信你。” 惠帝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 她愿意去相信自己的女儿。 只愿她不要让自己再次失望才好。 就连后君都不知道,在皇帝心中,真正最疼爱的其实并不是四皇女,而是眼前的大皇女。 这是她的第一个嫡系孩子,从一出生就被皇帝寄予最大的希望和期盼。她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以后聪慧英明,能接管高家的江山开疆拓宇,继续让高家辉煌下去。 这个孩子,打出生起,就被皇帝在心中预定为下一任统治者。 可是她太叫皇帝失望了,一个残暴的君主是不能成为好帝王的,历史上无数史实证明过这一点。 为了磨练大皇女的性子,皇帝几乎用尽了办法,没想到她还是不知悔改,竟然将皇帝精心挑选的老太傅大卸八块,为此皇帝大怒,这才决定冷漠处理压一压她的心性。 但心头肉毕竟是心头肉,怕老太傅的女儿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皇帝破格提升其为正二品带刀侍卫,贴身放在边儿上监视。 甚至后来不惜拿她的同胞妹妹来做磨刀石,只为让她悔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处。 四皇女的死,是皇帝始料未及的。 那也是她的女儿,是她嫡系的血脉,除罢老大之外最疼爱的人,她宁愿相信一切都是高裕榕作祟,绝不承认是老大所为。 所以孩子,千万不要让母亲失望。 这是母亲给你的最后机会。 第65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你大概不知道,老皇帝最喜欢的不是四皇女,是大皇女。” 沈榕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玦,下压的眉宇下一双眼瞳透着阴冷的笑意。 范继景吃惊,“可是皇帝一直以来表现的——” “那只不过是幌子罢了,你好好想想,假如皇帝不是真心疼爱大皇女,就凭她做的那些事情,哪一条不足以将她打的不可翻身?历年来这么多官员弹劾,她却能稳稳当当不动,你真以为大皇女有这个本事?那些文武百官可都不是吃素的reads();。” 范继景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听她说。 “四皇女不过是皇帝故意抬上来打磨大皇女的罢了,若她真是老皇帝最疼爱的孩子,别说有明确的衣角证据,便是大皇女稍微有些嫌疑都会被皇帝禁足盘查,可实际上呢,大皇女不照样活蹦乱跳嘛。” 想到那个看似慈祥的老妇人,沈榕叹息不已。 “果然是个狠心的人,明明都是女儿,同一个爹娘生的,却被皇帝如此偏心对待,你说要是四皇女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偏心在所难免。”范继景摇头。 沈榕颇为认同,“说的不错,不过在这种地方,偏心可是会要命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起来。 “估计现在老皇帝正在搜集大皇女不在场的证据,你去助她一臂之力。” 范继景行礼领命,“卑职定办的妥妥当当。” —— 隆福宫里。 坐立难安的大皇女负手来回踱步,她总觉得事情不会简单结束,后面说不定还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 现在大皇女真的有些搞不明白,陷害自己的到底是母皇还是高裕榕。 这两个人伪装的都太像,她不敢贸贸然下定论,万一走错一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下地狱。 “禀报殿下,宫外有人求见。” 大皇女转身狐疑地盯着通报的宫奴。这个时候谁来见自己? “宣见。” 片刻之后从门外进来一年轻女子,见了大皇女连忙下拜:“下官见过殿下。” 大皇女眼睛一亮,伸手扶起来,“程大人不必多礼。” 此人乃刑部侍郎,年少有为,关键她是大皇女的心腹,对大皇女忠心耿耿。前些日子程宁远被皇帝派遣到外地调查大案,听闻最近京都动荡,办完案子之后匆匆赶回,昨晚上刚回京城。 有她在大皇女放心多了。 “现下局势不安,本宫最近祸事缠身,母皇现在已经对本宫起了疑心,本宫怀疑蟠龙衣角的计谋是她故意诈我用的。” 将大致事情讲说一遍后,大皇女怒气冲冲开口。 程宁远听罢沉吟深思。 “四皇女的尸体下官尚未见过,若按照殿下所言,杀害四皇女的乃高裕榕,那么依下官之见,此事最大嫌疑的不是陛下,而是她。” “哦,此话怎讲?”大皇女赶紧追问。 如此匆慌的口气让程宁远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大皇女素来沉得住气,不管碰上什么场面都能保持定力,残暴杀人也好,冷酷血洗也好,她心中都是有分寸的,正因为如此程家才选择她作为主子。 如今竟将她逼至这般境地,可见对手确实不简单。 “殿下且想,按照一般情况,不管什么阴谋,谁在背后获益最大,谁的嫌疑就最大,毕竟没有人蠢到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reads();。这件事情看似复杂,其实简单的很,获益最大的就是高裕榕。” 她铿锵道:“高裕榕想一石二鸟,既除掉了四皇女,又让您声明涂地,只要把黑锅扣到您头上,皇位继承人除了她还有谁?那些庶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所有的迷雾在一瞬间被拨开,大皇女面容抽搐狰狞起来。 “原来她一直都在骗我!”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恨自己被蒙骗这么久! “更歹毒的是,殿下不妨想想,高裕榕把这件事情推到陛下身上,既能闹的你们母女不合,又能让您守口如瓶,她这是打算叫您到死都心甘情愿帮她保守秘密。” 都说皇帝陛下不喜大皇女,她却不这么认为,皇帝态度虽然冰冷,可程宁远总觉得不是这样。 或许有什么东西,被掩盖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下面。 “好好好,果然好手段,本宫甘拜下风。”大皇女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高明啊,仔细回想起来,和高裕榕接触的这段时间内所有话她都是说一半留一半,留下的那半给自己猜,好让自己以为,那些被她诱导出来的东西才是事实。 千提防万提防还是中了计。 连她这个对手都不得不夸一声好手段。 只可惜,高裕榕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远处的程宁远会突然回来,有了程宁远相帮,这些阴谋诡计,都不算什么了。 本宫倒要看看你接下来还想耍什么把戏。 我的好皇叔,咱们走着瞧。 “殿下,陛下传讯请您过去一趟。” 正聊着,门外传来奴才通报。 两人对视一眼,程宁远起身行礼:“时候不早,下官先行告退,殿下万事小心。” 大皇女点点头,“你且回去好好休息,往后还要多靠你相帮才是。” 高裕榕果然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这么快下一场就来了,正好叫她去见识见识。 太极殿内除罢皇帝之外还有一堆人,其中两个,一个是谢家的公子,一个是罗汝道大人的女儿。 此时的皇帝面色难看极了,透着铁青。 见大皇女进来,皇帝眸光阴翳,死死盯着她,口中却道。 “既然人来了,你们当着她的面,一个挨着一个,把当时的事情再说一遍。” 众人面面相觑。 有个女子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率先开口:“回陛下,微臣当时只顾着看表演,隐约见大皇女坐在宴席中,中途有没有出去,微臣着实不知。” 另一个男儿接话,“大皇女确实一直坐在宴席上不曾外出,小民可以作证。” “这……小民当时不太注意,殿下出去没出去,小民不太清楚。” “殿下好像是出去了一圈。” “微臣不甚清楚……” 所有人七嘴八舌意见不一,当时大多数人都顾着看表演,怎么可能一直盯着大皇女不放,她中途出去没出去,鬼才知道reads();。 就算原本有坚定她没出去的,见所有人都态度模糊,便跟着脑子模糊起来,有些不太确定自己的印象是否属实。 这种情况在现实中其实是很常见的,有时候你明明相信一件事情,可当所有人都说反向的时候,你也跟着糊涂起来。 何况这些人里面,有不少包藏祸心故意霍乱别人的人。 皇帝对他们的答案并不满意。 她要的是明明确确的回答,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似是而非。 “谢沅安,罗璨,尔等怎么说。” 被点到名的谢家公子慌忙站出来回话,“整个宴会小民确实没见大皇女殿下出去。” 那方罗璨跟着行礼:“回陛下,微臣确实见大皇女中途出去了一小会儿,那时候房家公子正在表演冬雪吟,微臣见殿下和身后伺候的宫中奴仆低语片刻,撩衣离去。” 一直倾听不吭声的大皇女猛然盯着她。 这个人,绝对有问题。 “此话当真?”皇帝缓缓开口,音线压倒了最低,透着危险。 罗璨惶恐不已,“微臣绝不敢说假话。” 皇帝面色阴沉不语,锐利的目光逡巡所有人。 大殿内一片死寂,半晌,两道刀锋般的视线落在大皇女身上。 见她居然镇定自若,皇帝稍稍诧异,心中宽慰又酸涩。 “弘基,你怎么解释?” “母皇,孩儿不知何时得罪了罗大人,竟叫她如此诬蔑孩儿,身正不怕影子斜,孩儿绝无离开宴会半步。” 捕捉到大皇女朝这边看过来的狰狞目光,罗璨低头。 我只是按照母亲的吩咐办事,大皇女,对不住了。 皇帝复杂地望着眼前固执的女儿,叹息。 “宣凌阳贵君等人入殿。” 边儿上的宫内立即传话出去,很快五六个身姿窈窕的美人鱼贯而入,纷纷见礼。 “说说你们那天看到了什么。”皇帝语气略显疲惫。 大皇女诧异,心中惊疑不定。 这件事情关他们这些后宫君郎什么事,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众美人对视一眼,凌阳贵君挑头开口。 “那天后君殿下的宴会我等无缘观赏,便自个儿在坤定宫办了个小宴,中途一众哥儿们到外边的御花园逛逛,没成想打棠庭园过的时候,瞅见大皇女殿下和一人在那边说话,我等不好搅扰便匆匆离去。” 娇滴滴的凌阳贵君拿帕子捂住口唇,细哼,“这事儿大家都看见了,可不止是我一人,我们哥几个见陛下为此事辛劳,便想着为陛下分点忧,将当日所见实话说出来。” “对呀对呀,陛下,这可是我等亲眼所见,绝无半分虚话。” 第66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假如只有一个人看见,还可以说是包藏祸心伪造证据,可这么多人同时看见,那就是事实了,何况这些人当中有不少皇帝比较宠信的侍君,他们绝对不可能说假话。 莫非高裕榕弄了个什么人假扮自己? 这么说她从那时候就开始算计自己了。 面对皇帝冰冷的逼问,大皇女双手叠交行礼,将头颅垂贴于手背,“母皇,依儿臣之见,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出面指证儿臣,全部是因为有人故意陷害。” 帕子娇媚捂着口唇的凌阳贵君不动声色望这边瞥了一眼。 其他人纷纷惊讶。 皇帝浓烈的眉宇挑起,问:“从何解释。”又追问了一句,“是何人陷害你?” 大皇女环视四周众人,也不忌讳他们在场,故意大声道,“正是儿臣的好皇叔,高裕榕。” 一下子炸出来个皇家辛秘,周遭全是倒抽凉气的声音。这等事情难道不应该藏着掖着不叫外人知道,她们家族自己解决吗,大皇女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来是何用意。 罗璨头垂的更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背后之人是榕殿下她当然知道,只因前不久她们罗家就已经投靠了她,今次来出伪证便是榕殿下授意母亲,母亲吩咐她做的。 没想到她们的计划竟然被大皇女看穿了,这可如何是好! 主座上的皇帝依旧八风不动,饶有深意地看着女儿,“此话怎讲。” 这个孩子,总算是有所长进了。 “前不久皇叔来找儿臣,说是有事相商,儿臣不好推脱,便答应到登月楼相见,不料皇叔竟告知儿臣,意欲同儿臣联手除掉四皇妹。” 此话如同榔头砸入镜面,哐当一下碎裂所有的平静。 众人惊骇不已,各个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却碍着皇帝在场不敢吭声,硬生生憋着心底的惊涛骇浪。 凌阳贵君眸光闪了闪,抓着帕子的手捏紧。 “儿臣自是不会答应,可皇叔拿母皇对儿臣威逼利诱,说什么众人皆知儿臣并非母皇所喜,不如联手除掉四皇妹,届时儿臣将是您唯一的孩子,继承皇位的机会更大。” 皇帝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强行压抑的怒火在面皮下翻滚。 “继续。”她沉沉开口。 “那毕竟是儿臣的亲妹妹,儿臣便是再狠心也做不出此等灭绝人性的事情,但皇叔贴身侍卫范继景武功高强,登月楼还有她们布下的暗卫重重把守,若儿臣当时不给出个交代,只怕根本走不出那里。” 大皇女似乎想到了什么屈辱的事情,咬牙悲愤。 “儿臣、儿臣只能假意答应,准备回宫先通知四皇妹,而后禀报父后和母皇,绝对不能让此等歹毒之人诡计得逞,可儿臣没想到――” 热泪滚滚而下,大皇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儿臣没想到四皇妹还是中了她的奸计,全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错,我对不起弘嗣,我对不起她reads();。” 双膝蹭到皇帝脚跟前,大皇女揪住自己的胸口,浑身颤抖,“母皇,您杀了我吧,杀了我让我去给妹妹赎罪,母皇!求您杀了我吧!” 皇帝眼眶微微泛红,想到惨死的小儿,满心的悲凉遮都遮不住。 “孩子,起来吧,此事不怪你。”苍老干枯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皇帝亲自扶起脚边的大皇女。 这个孩子诞生的时候,她还只是平广王,那时候她就发誓要成为天下第一人,要让整个大周臣服在自己脚下,要让她的嫡系孩子世代享受帝王荣光。 小时候的弘基天真活泼,软软的一团,有一次她问自己,什么是君王,她告诉弘基,君王就是站在最顶端,掌握所有人生杀的那个,她告诉那时候的弘基,你将来必须是这样的人,待朕百年之后,新的帝王就是你。 可她太小了,全都忘记了,忘记了母皇对你有多好,忘记了你才是母皇最爱最疼的孩子。 转眼十几年过去,弘基都长这么大了。 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不能再多看她几日,不能多为她扫清一些障碍,皇帝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张自打她登基称帝就拟下的诏书上,盖上玉玺,把皇位送给她此生最爱的孩子。 不管将来是好是坏,这些是母皇仅剩的了。 感受到头顶浅薄的温度,大皇女愣住了。 她的母亲,素来高高在上的帝王,从不知道多久起就远离远离再远离自己的人,居然……像幼时哄自己一样抚摸她? 这,还是母皇吗。 听出皇帝话里的不对劲,凌阳贵君眸子悄然下压住冰冷。 此事不怪她,那就是怪别人了? 这母女俩一个比一个会做戏,摆明打算将所有事情推到榕殿下脑袋上,他才不信依照大皇女的性情会不掺和这种事情,指不定所谓的联手根本就是她去找的榕殿下,事成之后再嫁祸过去。 还有皇帝,自己陪伴她这么多年岂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怕她早就看穿了真相,始终不愿意承认罢了。 可真是个好母亲,两个都是亲女儿,没见过偏心偏成这样的。 扶起大皇女之后皇帝收回手。 “既然你说高裕榕陷害你,不妨拿出证据来给朕看看,空口白牙的,朕不会相信。” 就算她有意不追究,别人不会不追究,更何况还有后君,他绝对不会让事情不清不楚善罢甘休,只有把一切都推到高裕榕头上,这件事情才算完。 “是,儿臣确实有证据。” 大皇女不动声色勾起笑,自打她和高裕榕联手开始就刻意收集所有两人从事的证据,只要掐掉对自己不利的,剩下的,就都是有利的。 当初杀老四的时候高裕榕破了她的连环计,现在,我看你怎么破我这个局。 很快便有大皇女的宫侍手下将证据一一奉上,两人之间很少互通信件,加上有意剔除掉的,只剩下一封,其他的物证也没多少,主要是人证,毕竟来来往往,很难不留下蛛丝马迹。 从头到尾花费了整整一个多时辰,这一个多时辰内,所有原先被叫过来作证的人全都立在旁边大气不敢喘,即便腿麻了也不敢乱动reads();。 中途求见加入进来的还有刑部吏部和大理寺一些人,临近黄昏时分,整个太极殿乌泱泱热闹极了。 “好啊,朕的这个妹妹,果真是好极了。” 一样样看完听完,皇帝不怒反笑,笑的在场人心惊肉跳。 “传高裕榕到太极殿,就说朕在这里等着她。” 皇帝风轻云淡下令,宫奴领了口令立即退出去,出罢太极殿仿佛依旧能感受到里面压抑恐怖的气氛,掐的人喉咙喘不过气。 宫奴擦擦额头冷汗,喃喃自语。 “这个榕殿下,此次只怕是有来无回了。” 传信人快马到榕府通报,彼时沈榕正在家里头看书吃茶,一队轻骑兵二话不说闯进来,口头上说着请殿下到太极殿面见圣上,神情动作可半点都不见恭敬。 范继景当场拔刀,“好大的狗胆子,你们以为是在和谁说话!” “殿下,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殿下莫要让皇帝陛下等久了。”打头的轻骑兵头冷笑。 慢条斯理放下手中的书卷,沈榕瞅了瞅自己被硬踹开的门板,确定没什么事情,这才抬头看向对方。 “我若是记得不错,阁下姓谢,京都谢家三房嫡女,皇帝陛下的近身侍卫,可对?” 轻骑兵头领面色微变,态度恭敬了些,“确是卑职,殿下,请吧。” 沈榕起身,踩着登云跃海朝阳靴打她跟前走过。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风水轮流转,不要想着眼下好欺就可以欺,做人目光得放的长远些,以后见了本宫,行跪拜礼。” 轻骑兵脸色铁青,对上她浅笑吟吟的冰冷眼神,再次弯腰行礼。 “……卑职领命。” 沈榕甩袖长笑一声,大步离去。 看,这就是身份的好处,这个悲哀的世界上,所谓的公平和尊重全都是自己创造的。贫瘠如她,唯一能利用的,也就是这个东西了吧。 太极殿内,层层通报声传来。 无数目光望向殿门,那里背着阳光,让踏过门槛一步步走进来的人身影有些模糊。 这是罗璨第二次看见她。 罗家虽小,母亲的官位却也在朝堂中排的上名号,无论从哪方面算,罗家都不会在这场风暴里置身事外。 当初母亲一言拍板选择她,罗璨还问过母亲,为什么。 那时候母亲说,她既然能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借助周边大大小小的势力迅速崛起,在皇帝和另外那些皇女的敌对中夹缝生存,至今游刃有余,这本身就是一种实力。 无论一个人伪装的多深,骨子里的某些东西是无法掩盖的。 她们调查过她,也跟踪过,这个人和先帝一样贤明聪慧,论心机狠辣却不输于现今皇帝。不管帮助她的势力有多强大,若是自己没能力,不但掌控不了反而会被吞噬。 所有事实证明,她能驾驭,且能做的更好。 第67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微臣见过陛下。”沈榕撩衣跪地。 皇帝并没有扶起她,也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死死盯着她看了半晌。 冰冷的寒气从地砖上侵入膝盖,沿着双腿麻木地蔓延,到后来脊背上身都开始冷起来。 皇帝开始不咸不淡地问话。 “有证据证明你杀了弘嗣,你怎么解释。” “微臣斗胆,可否让微臣看看那些证据?” 皇帝望向一旁站着的刑部官员reads();。 那官员连忙上前一步,将托盘送到沈榕面前,只因她是跪着的,官员不得不微微弯起腰。 沈榕接过东西,一样样翻看起来,环视四周作为证人出场的各类人,冷笑一声。 “回禀陛下,这些东西确实是真的。” 还没等所有人抽气,她接着道:“不过,也是假的。” “解释清楚。” “是。” 她看向那边眸光闪烁的大皇女,“半个多月前大皇女邀我到登月楼相谈,我这个做皇叔的自然不好推脱,不料皇侄竟意欲同我联手除掉四皇女,我高裕榕行事素来光明磊落,何以做出此等恶毒之事,当场便拒绝了,纵然后来皇侄三番五次相邀都坚决不答应,却料不到她自己先动了手,如今还栽赃嫁祸到我身上。” “一派胡言!”大皇女面色铁青,指着她:“高裕榕,明明是你提出要和我联手的!人也是你杀的!” 沈榕哈哈大笑,眸光冷冽。 “皇侄,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迫不及待要摘清自己的罪过?” 两人争吵吵的皇帝耳根疼,呵断她们的话,质问。 “既然不是你做的,这些证据又当如何解释?” “这个就要问大皇女殿下。我们当时确实见过面,也确实传过信件,为了不让人察觉,大皇女还特意在每一处布置下精兵暗卫时时监控,如今能有这么多证据,且全部是对我不利的,怕是从那时候大皇女殿下便准备好了一石二鸟之计,除掉四殿下之后再嫁祸除掉我。” 证据? 仔细看看你那些证据都有什么吧。 只要我咬住是你杀的人,那些证明我出入各种风月楼所的人证,根本就是笑话。至于唯一有力度的信件,当初写的时候就没留下什么明确信息,自然对她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高裕榕,你简直血口喷人,那日宴会上你让小侍给四皇妹传话,不知说了些什么,四皇妹只身独自离去,之后便出了这些事情,你敢对天发誓说不是?” 沈榕忽然觉得她真是天真的可爱。 对天发誓?天算个什么东西,她沈榕这辈子只对自己发过誓。 “大侄女,你编造故事的能力真是一套一套的,你先是让小侍给四皇女传话,而后派遣另一人蛰伏在我身后,伺机朝我酒中下慢性毒,怎么,敢做不敢承认?” 大皇女怔了怔。 高裕榕什么意思,自己什么时候朝她酒中下毒了。 看出她的狐疑,沈榕心中嗤笑,不动声色瞥了眼上座的皇帝。 下毒那事当然不是你做的,是你的好母亲,皇帝陛下啊。 她接着道:“幸好我素来不沾酒,且及时发现了那小侍的不对劲,否则只怕现下早已命归九泉,却还要替你背上个杀人的黑锅。” 皇帝面色平静无波,丝毫看不出任何被揭穿的情绪。 她淡淡开口,“既然现在有了证据,你的狡辩更没能解释清楚,来人,将高裕榕抓起来,暂且关押大理寺,听候发落reads();。” 所有人皆吃惊。 尤其是大皇女,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明明她们双方都有嫌疑和罪责,她有尚未解释清楚的蟠龙丹衣,沈榕有这些人证物证,若真要关押应该是两人都停职关押才对,可母皇她…… 在场人终于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却碍着帝王数年威压,不敢有一人表态。皇帝竟然如此偏私,哪还有当朝之君的气度! 凌阳贵君垂下眸中的嘲讽。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这般不公平处置,看来高裕榕于她而言真是深恶痛绝欲杀之而后快。 早就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沈榕反倒是半点惊色都没有。 皇帝如此急匆匆行事,想必她的病支撑不了多久了,打算趁着最后日子给女儿扫清最大的障碍。 真是个好消息。 “殿下,请吧。”门外早就做好准备的宫卫走进来,向皇帝行过礼之后迈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 沈榕抬头仰望,笑了。 “谢小姐,又见面了。” 侍卫脸色不变,一言不发。 双腿跪的太久有些失去知觉,她手掌按地支撑起来,才稍微动了动密集的麻木感便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噬般遍布双腿,勉强站起来,仍旧有些不稳当。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望着这个昔日意气风发的皇族殿下,即将成为阶下囚。 朝皇帝行了个礼,沈榕跟着那人离去。 临行至大皇女身侧时候,对方扬起一个独属于胜利者的嘲笑,嘲笑她的失败和自以为是。 沈榕与其对视一眼,低声轻笑。 如来时那般,罗璨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那道纤瘦的影子晃在阳光里,跨过门槛,一点点朦胧模糊起来。门口的侍卫跟随在她身后,逐渐将属于那人的所有光芒挡住。 榕殿下…… 她怔怔注目良久。 ―― 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牢狱生活,说真的,除了冷点,倒是蛮清净的。 寻常案件关押都由刑部负责,自己身份比较特殊,是以专门关押到大理寺地牢中严加看守。 按照目前的证据来说,她觉得自己顶多判个嫌疑犯,还不至于到这种恨不得秋后问斩的地步,奈何上头坐着的是皇帝,天下都是她的,谁敢多说什么。 皇帝既然敢一意孤行,说不定已经想好了应对魏家等人的策略,她这次铁了心要整死自己,就不会轻易放出去。 而今之计只有等,等到那个人出手相帮。 虽说有些难度,不过沈榕相信,不会等太久。 望望四周,看上去像是很久没有清扫的样子,屋内充斥满了潮湿阴凉和一股子霉味儿。床铺摆设样样俱全,乍一看挺豪华,实际上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玩意儿了,处处藏污纳垢,还透着几许阴森reads();。 这里应该设置的还有水牢,且距离不远,空气中满是浓重的水汽,让原本就冰冷的冬天更加冷彻骨髓。 她走到铁栅栏门口敲了敲,不远处站岗的护卫走过来。 “什么事?” “里面太冷了,能不能再拿进来点衣裳?” 护卫瞥了她一眼,笑,“榕殿下,您当您现在还高高在上?阶下囚一个还讲究什么,冷就冻着吧,总归死不了。” 沈榕静静盯着她,片刻,弯了弯眉眼。 “不知道我这是得罪了哪位,叫她如此费心的特意嘱咐下来让我吃苦?” 牢卫吃惊,“您倒是个明白人,不是小的说,殿下,咱们这地界历来进过多少皇亲贵族,基本上沦落到这种地步的,就别想日后有翻身的一天,容小的多嘴,晚上过来问供的时候您最好学乖点,少吃点苦头,否则就您这一身细皮嫩肉……” “怎么,难不成她们还会动刑?” “那可说不定。”牢卫笑的阴森。 皇帝点名的人,管你之前有多横,在这儿都得给趴着。 “多谢。” 沈榕没再要衣裳,反正不可能给,要了也是白要,还不如跑跑步出汗取暖。她没有随身带银子的习惯,以前没钱,后来不用,是以只能口头道谢。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有也不会给。把钱给这些人就是浪费,她宁愿扔进臭水沟。 屋子面积比平常牢狱大了些,如此一来就更冷了。 这里连本看的书都没有,闲的发慌的她只能做做广播体操。 大皇女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沈榕。 “皇叔,才一会儿功夫不见你就神经了?” 挥手退散所有护卫,大皇女怪异地盯着她,冷嘲热讽。 嘲讽别人向来是她的拿手好计,估计让她去打怪,能一个人把boss的仇恨全拉走。 沈榕那是看上去瘦弱,实际身子板儿结实的很,这会儿运动过后越发神清气爽,瞅见老对手过来串门,下意识就笑开了。 “我的好侄儿,你神经皇叔我都不会神经,我还等着给你送丧呢。” “现在的你,也就逞逞嘴上威风。” 大皇女见她如此落魄惨样,哈哈大笑起来,简直通身舒泰。 “皇叔啊皇叔,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不过如此。你之前说的不错,除掉四皇妹,母皇嫡系的孩儿就只有我一个,一切都将是我的,就算母皇她再不喜欢我,现在不照样帮着我除掉你。” 或许是讲到了兴奋的地方,大皇女更加畅快。 “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比我门前养的狗还寒酸,皇叔,看在你我共事一场的份上,本宫会送你一个全尸的。” “那就多谢皇侄了。”沈榕双手交叠行礼。 笑吧,笑吧,能笑多久就笑多久吧,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第68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刚到罗府门口,罗璨立即跳下车飞快撩衣进内,连门口家丁的问候声都顾不上理会。 “母亲,榕殿下被皇帝陛下抓起来了!” 行至书房门口她推门而进,口中急匆匆说道。 书房里的罗汝道大人正在练字,闻言淡淡嗯了声。 “母亲!我说榕殿下被抓了!” 罗汝道大人这才抬起头,叹口气,放下手中的鼠豪毛笔。 “我已知晓,皇帝那么大的动静,各部消息早就传过来了。” “那、那母亲,咱们该怎么办?”罗璨止不住颤抖起来。 今次出伪证便是和大皇女结下了仇,一旦榕殿下出事,她们罗家往后可怎么办。 “莫担心。” 罗大人走过去,拍拍女儿的肩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魏家都护大将军梁家等人都还没有动静,咱们怕什么。” “可孩儿看皇帝的架势,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榕殿下,要是她趁机杀掉榕殿下可怎么办?” “杀掉?”罗大人哈哈大笑,甩袖重重冷哼,“皇帝不是傻子,就算杀人也得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眼下事况尚不明朗,她顶多把人关押起来,若是轻而易举就能让她动了人,魏家等人的存在岂不是笑话reads();。” 见女儿还是战战兢兢不放心的模样,她摇摇头。 “这样,你随为娘到梁家探探口风,看看她们打算怎么做。” 罗璨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二人乘车到梁国公府,门房开门相迎,熟悉的院子看上去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却处处透着压抑的风暴。 往日在外边处理各种事务的梁家小姐适才一个个回府,看样子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大事,而今家中主事人以及一众嫡女正在商量要事,只能请客人到厅堂稍等。 折绣院内,梁褚钰盘腿坐在榻上嗑瓜子,长睫毛笼着双漫不经心的漂亮眼睛。 听见推门的动静,连忙望过去,“怎么样,打听出点什么了吗?” 气喘吁吁的程英缓了缓神,摇头,“公子,没有,家里的小侍下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嫡女现在正和家主一块儿,听说在商量大事,具体发生了什么估计只有她们知道。” 梁褚钰咦了声,纳闷不已。 “奇了怪了,现在的京城还能发生什么大事,难不成……老皇帝驾崩了?” 程英惊恐地念嘘。 “公子,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被人听见要杀头的!” 扔掉瓜子,梁褚钰拍拍手,起身,“你看我有那么蠢吗?” 背着手老大爷似的来回踱步两圈,他扭头笑盈盈地看向程英,看的程英浑身发毛。 “公、公子,您想干什么?” “德行,本公子我能对你做什么。” 梁褚钰鄙视,不怀好意的大眼睛贼亮贼亮,压低嗓门,“小英子,不如我们偷偷混进去瞅瞅她们在商量什么大事?” 吓了一跳的程英立即义正言辞拒绝,“不可以的公子,咱们混不进去。” “古人云,不试试怎么知道。” “真的不可以公子,议事堂守卫森严,咱们估计连门口都到不了。” 梁褚钰直勾勾盯着他,忽然严肃道,“程英,我问你一个问题。” “您讲。” “我是公子还是你是公子?” “……您是。” “那你听不听公子的话。” “……听。” “很好,就这么决定了,你去吸引守卫注意力,我偷偷潜伏进去。”梁小公子愉快地拍板,无比信任地鼓励他,“本公子知道这件事情很艰难,如果你实在撑不下去,就用色、诱吧。” “啊?” 第无数次被公子坑的程英抿唇,面瘫脸没绷住,有点委屈想哭。不管事情成功与否,后果都将是他被家主罚去清理恭房马厩,完事之后回来一身臭,公子还会嫌弃自己不洗澡。 呜呜呜,公子越来越坏了。 大概是上天听见了程英内心的呼唤,公子他并没有如意走出院子,只因院子门口不知道何时把守了一队队家奴,各个面无表情,两人刚出门便将他们拦下reads();。 “公子,家主说了,这段时间内您就老实待在院子里,哪里也不要去。” 梁褚钰怀疑自己的耳朵忘带了。 “你说什么?我娘不让我出去,还叫你们特意过来把守?” 家奴一言不发。 “你们搞错了吧,我又没有犯什么事情,干嘛关着不让我出去。”梁褚钰不满意极了,大眼睛燃烧着怒火,霸道地撸起袖子便准备硬闯。 家奴都是女子,又碍着他的身份不敢强行阻拦,肯定会被他冲出去。 不过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娘岂能不明白这小兔崽子的狡诈,早就算计好了。 但见从两侧纷涌而来七八个小侍,死死堵在一块儿,梁褚钰往哪边去这些人就往哪边拦,里外两层围的是水泄不通插翅难飞。 冲上去,挤回来。 冲上去,挤回来。 再冲上去,再挤回来…… 梁褚钰头发都快烧着了,气的几欲吐血。有没有搞错,他出个门怎么了,最近自己可是乖巧的很,什么事都没犯,干什么呢这是! 看来强攻是不行了,嗯,得智取。 想通了的梁小公子眼珠子咕噜噜转悠,轻巧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双手负后,高傲地扬起脖颈,“程英,咱们回去。” 咦,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不像是公子的风格啊。 程英懵逼地点点头,老实跟着回院子。 回了小院,梁褚钰伸长脖子瞅瞅四下无人,连忙进屋抗起沉重的太师椅,咬牙憋起一股子猛劲儿磕磕绊绊往外头弄。 随后跟进来的程英差点吓傻,“公公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翻墙。” “公子,家主既然不让您出去,墙外肯定也派了人把守。”程英担忧地想接过太师椅,这东西光看着便知重的要命,没想到公子居然能扛起来。 白嫩脸蛋憋得通红的梁褚钰偏开他的手,顽强道,“古人云,不试试怎么知道。” 很快事实就证明了,梁国公她之所以能当你娘和梁国公,就是因为她道行比你深,不但院墙外头每隔五步有一家奴把守,就连各个檐角房顶上都蹲着人。 太师椅好不容易吭哧吭哧抗出去了,尚且未放到墙边,房顶上的高手便老鹰扑小鸡似的跳下来,手中长棍轻松一跳,梁公子便摔了个狗吃屎,厚实的大氅绊手绊脚好半晌愣是扑腾起不来。 程英咽咽口水连忙将公子扶起,对上他阴沉的脸色,小声道。 “不如咱们就等等,家主不可能关您一辈子,等家主过来了您问问怎么回事。” “程英。”梁褚钰打断他。 “是公子。” 他坚定握拳,“我是不会放弃的!” “公、公子……” 一瘸一拐相携进屋,梁褚钰忽然转头问,“你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娘会不让我出门?” 程英茫然,“小的不知reads();。” 梁褚钰眸光闪了闪,眺望高高的院墙外。 “我觉得,一定和沈榕有关。” “罗大人怎么有空来寒舍做客?” 厅堂内,议事刚刚结束便收到下人禀报的梁国公大步迈进来,虚伪地客套道。 罗汝道起身回了个礼,介绍道,“此乃小女罗璨,璨儿,快快见过梁国公。” 跟着起身的罗璨连忙躬身:“见过梁国公。” “客气客气,你我都是一家人。”梁国公扶起她,几人纷纷就座。 “梁国公,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此次我母女前来就是想问问,榕殿下的事情,你们打算怎么办?”罗汝道慢条斯理开口。 那方的罗璨竖起耳朵倾听。 “不瞒罗大人,此事魏老已有决定。”梁国公笑的老成自在。 “哦?该当如何?” “皇帝如此急匆匆判定榕殿下罪行,无非是自知时间不多,这才借题发挥出此下策,可若此事并非榕殿下而为呢?” “你的意思是……”罗汝道挑眉。 梁国公低低笑出声,“魏老已经准备好了证人,明日早朝,掀他个天翻地覆。” 罗汝道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明白。 不过,只要她清楚知道,此事能很快解决,其他的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既然如此,我等便不多久留,还要多谢梁国公为在下解惑。”她痛快地起身告辞。 梁国公也不多留,将两人一路送出,“慢走。” 三言两语事情便结束了,出罢梁国公府,罗璨尚且云里雾里没有反应过来。 “母亲,这就完了?可靠吗?” “傻孩子,魏老发话还用质疑什么。” “可是那个证人――”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什么证人能挽救这种危机局面。 “管他是谁,只要能成事,这些东西并不重要。” 罗汝道叹息,“璨儿,你年岁也不小了,日后罗家是要靠你撑起来的,今日算是为你向梁国公引荐过,往后你机灵点,多跟她熟悉熟悉,学习点东西,对你自己大有裨益。” 回头看了看庄严耸立的梁国公府,罗汝道眸色高深莫测。 “梁国公此人擅长审时度势,且同榕殿下有姻亲,和她走近些对你没坏处。” 承乾殿内,文武百官列两道。 又是一日早朝,台上惠帝高坐于金銮位,俯视其下。 “可还有哪位爱卿禀奏?” 先前已将各地各部事端呈奏过,没事什么的话就该下朝了reads();。 “回禀陛下,臣有要事禀告。”一道洪亮醇厚的音色响起,不止是百官,连皇帝都稍稍诧异。 此人正是定南王严浩,隶书武官,朝廷文事基本上不管,且此人向来洁身自好从不结党,大家基本上已经习惯她在朝堂上不发表言论,现今忽然开口,不得不叫人惊讶。 “定南王但讲无妨。”皇帝态度温和。 定南王手持笏板端正行礼,铿锵道,“陛下,众臣工,近来四皇女溺水一案在朝堂闹的沸沸扬扬,甚至为此牵连进了大皇女和榕殿下,事到如今臣不得不多嘴。” 皇帝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她已经决定拍板的事情,这些人翻出来是打算干什么,现今竟然连定南王都被魏姓的拉拢了吗。 “臣府上有一贵客已然小住多日,臣以为,此事如何,这位贵客定能给大家一个清楚解释。” “哦?”皇帝眯起眼睛。 臣子们纷纷狐疑,事情闹到现在都没什么结论,什么贵客能解释清楚,莫不是定南王故弄玄虚。 “陛下,此贵客已被臣请入宫中,现下正在长乐门外等候,陛下何不宣见?” 殿宇内寂静无声,众臣垂首不敢表态。 沉默片刻,皇帝沉沉开口,“也好,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来人,宣。” “宣――” 悠长的通报声从殿内传出,宫卫立即出发行至长乐门。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殿内压抑的氛围越来越重,直勒的人咽喉发紧喘不过气来。 鎏金的龙椅上阴冷的阳光转动,皇帝摩挲着另一只手上的玉扳指,睫毛下冰凉的目光漫不经心盯着门口。 有脚步声从外传来,一下一下,不轻不重,伴随着的还有吱吱呀呀木头转动的声音。 无数道视线立即射过去。 两个人的影子交织在光芒中,穿过庄严的朱红色实木大门走进来。 那是两个年轻的女子,一人坐在木制的四轮椅子上,一人在后边推动。 进殿后,后头的奴仆跪拜,轮椅上的人则是双手叠交,平于额头恭敬行礼。 皇帝俯视着她们,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眼眶通红,“你、你――” 百官皆是见鬼了的惊愕表情,其中以大皇女为甚,她的面色已经不能用吃惊来形容,那是一种极度复杂的骇然。 “母皇,半月不见,您似乎瘦了许多。”轮椅上的女子笑的平和。 “四、四儿……” 大皇女紧紧握起的拳头不住地颤抖,瞳孔收缩,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明明已经死了,不可能。” “母皇,这不是皇妹,皇妹已经死了,她是假冒的!”大皇女猛然出列,血红的眼睛盯着那女子,“你到底是谁,假冒皇族是杀头大罪,还不快快伏法!” 四皇女静静望着她,“皇姐,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第69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仍旧没回过神的百官听罢这话,心头再次咯噔一下。 四殿下话说的,似乎很有深意。 同样心潮起伏的还有皇帝,她一直自欺欺人的不愿意相信老大能做出那种事情,所以她宁愿让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定案,始终不想去追究真相。 她害怕的就是,假如真是老大做的,自己这个当娘的,该怎么办。 望着脚下面色枯槁憔悴的四儿,对上她那双死水般无波的眼瞳,皇帝心中刻意压抑和无视的愧疚如同潮水般汹涌扑来。 这也是自己的孩子…… 同一个父母,同样尊贵的身份,她甚至比老大还年幼几岁,当初的你不是最厌恨偏心吗,现在怎么能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的孩子? “四儿……”皇帝喃喃自语。 人老便容易多愁善感,容易不停的一遍遍回忆往事。小时候的四儿玉雪可爱,比起调皮的老大来说,她更安静乖巧些。 却正因为如此,自己每每都忽略掉她,久而久之的,竟成了一种习惯。习惯性的忽视她的努力,习惯性的忽视她渴望的目光。 怪不得后君对四儿比对老大好上许多,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对她太不公平了。 视线落在她裙裳上,皇帝眉头下意识皱起,“你的腿怎么回事?” 百官纷纷看过去。 大皇女眸光闪烁几番。 众目睽睽之下四皇女并无任何残废的羞愤,反而大方一笑,“冬日水太冷,四肢冻的久了不听使唤,早先是连话都不能说的,多亏定南王为我寻得良医,调理这些日子好转许多了。” “四肢?”皇帝怔了怔。 她以为只是双腿,经过提醒才赫然发现,从进来到现在,她连双臂都未动弹过一下。 臣子们个个不忍直视,有些悄然转移开了目光。 昔日的四皇女多么英姿勃发,才不过刚刚弱冠,恰是风华正茂的时候,高贵如她本应意气风发地坐拥权财一路享受跪拜,如今短短半个多月竟沦落成苟且的残废,云泥之别不过如此reads();。 眼看事情发展越来越不对劲,大皇女派系一臣子连忙出列。 “陛下,四殿下一事调查已久未出结果,而今这位……”她扭过头古怪地盯着轮椅上的人,不知道怎么表述此人的身份,只能含糊其辞,“这位忽然回来,微臣以为兹事重大,有必要好好核查核查。” “核查?你的意思是,她并不是老四?”皇帝反问。 “这……微臣以为,万事还是谨慎点妥当。” “放肆!”手掌重重拍在龙椅扶手上,震的大殿都跟着颤了三颤。 皇帝脸色阴沉的几乎滴出墨,还透着几分铁青,“难道你以为,朕老到连自己的女儿都分不清了吗?” 那臣子噗通跪道地上,惶恐万分,“臣不敢。” “母皇。”四皇女忽然插话,“一个本应该死的人突然复活,他人心怀疑惑是正常之举,儿臣觉得,确实有必要验证一下。” 臣子万万没想到四皇女回替自己说话,感激地望向她。 皇帝盯着她看了半晌,吐出一口气,“既然如此,那就宣太医院众人过来看看吧。” 四皇女微笑不语。 高裕榕啊高裕榕,居然都被你猜中了,母皇她果然不相信我,我高弘嗣身为大周皇女,而今却连唯一剩下的身份都要被人验证一番,残废的我,真是可怜的一无所有。 你说的不错,母皇从来喜爱的都不是我,是皇姐,可恨我傻傻受蒙骗二十多年,竟被亲生母亲拿来做别人的垫脚石。 我自认对皇姐从未有过半分不敬亏欠,事事礼之让之,没想到她反过来却要杀我。既然你们所有人都想让我死,那我就带着你们一起去死吧。 还有你,高裕榕,一个都别想跑。 验证一个人是她自己,这种奇异的事情太医院还是头次碰见,找出往常四皇女诊脉检查的身体特征以及其他之后,再同眼前这个一一比较,最终呈禀圣上。 “启禀陛下,此人确为四殿下无疑。” “确定没有检查错?”皇帝问。 “确无。”太医坚定回答。 “你下去吧。”她摆摆手。 一众太医行礼之后恭敬退下,殿内只留下面面相觑的百官。事情转变如此之快,叫她们都有点跟不上节奏,既然四皇女没死,那大皇女殿下和榕殿下…… “母皇,儿臣听闻因儿臣之事皇叔被无辜牵扯,儿臣恳请母皇将皇叔放出来。” 听罢四皇女的话,皇帝不知该如何作答,本是个除掉高裕榕的大好机会,但眼下这情况―― “来人,着朕旨意命大理寺即刻放人。” 文武百官都看着呢,皇帝只能先这么办。 大皇女心头越发慌张,却什么话都不敢说,这种时候说多错多。没人理解此时她心中有多恨和惊,明明四皇妹的尸体现在还在永安宫停放,这里哪里又冒出来的一个! 诚如母皇所言,她同样不可能认不出眼前之人的的确确是老四,也就是说永安宫的尸体是假的,她们所有人都被欺骗了reads();。 而如今朝堂上,能干出这种事情的,就只有高裕榕那个贱人。 原本还以为好不容易终于把高裕榕扳倒了,没想到她留有后手,假如四皇妹说出点什么不该说的,自己的下场岂能好过。 相较于大皇女的紧张慌乱,魏老等人那是悠闲自在的很。 就连她这个老家伙都不得不承认,宝贝外孙这一招确实够厉害,也确实够狠辣。 都说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她敢把自己的命搁进去来赌这个局,输了万劫不复,赢了便是乾坤在握。 虽说不知道她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叫四皇女这么听话,但眼下看来,一切尽在掌控中。 看时机成熟,罗汝道出列开口。 “四皇女平安归来可喜可贺,陛下,微臣以为当务之急应是查出危害四殿下的真凶,还殿下一个公道。四皇女落到这般惨状全是那可恶的凶手所害,若任凭凶手逍遥法外,我大周制度何在,国法何在。” “不错,请陛下追查真凶,还殿下一个公道。”梁国公跟着出列。 “请陛下追查真凶,还殿下公道。” “请陛下追查真凶,还殿下公道。” 朝堂中哗啦啦站出来三分之一,魏老这才慢吞吞跟着出来,“追查真凶乃众向所归,还望陛下决断。” 其他臣子见此情况,不少跟着站出来。这些人当中有原本隶属于四皇女党派的,也有中立派的。且不说党派问题,单从正义角度出发,四皇女的事情都是必须讨个公道的。 皇帝捏紧了扶手,唇角抿直一言不发。 从头到尾没说过任何话的陈大人不动声色看向那边的郑老大人,当初儿子的一番话仍旧历历在耳,事情到这种地步,她打算怎么办? 还没等她多想,那边郑老大人已然出列。 “众臣工所言甚是,万不能让四殿下蒙受冤屈。” 陈大人死死盯着她那张一如既往波澜不惊的脸庞,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无奈郑老狐狸伪装的太好,什么都看不出。 “众卿的话,朕深有同感,若是我大周堂堂皇女都能随意被人陷害至此,大周颜面何在。”皇帝轻飘飘瞥了眼垂首的大皇女,话语里藏不住的疲惫,深深叹口气,“四儿,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四皇女平静地回应声是,“半个多月前的初冬宴,儿臣应邀参加,到了房家公子表演冬雪吟之时,忽有宫奴来告知儿臣,皇姐约儿臣在棠庭园见面,说是有要事相商,儿臣往皇姐座位看过去,果然已没了人影,便不好多留,趁人不备悄然离去。” 大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她淡淡的话语一字一句敲击在众人身上。 待听见“房家公子表演冬雪吟”时候,罗璨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轮椅上的四皇女。这话明明是自己当初编造的…… 大皇女脸色发紫,整个人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那是极度愤怒和难以置信被硬生生压抑的狰狞。 撒、谎。 全是谎话! 整个宴会自己从未踏出去过半步,传信也是高裕榕手下做的,若非要说出点什么,那也是自己当初和高裕榕打算一同联手杀掉她,可后来所有事情都是高裕榕完成的,和她没有半分关系reads();!高弘嗣,她高裕榕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诬蔑于我! “待儿臣到了棠庭园,却见皇姐同四个宫卫在一起,儿臣心下疑惑,走过去欲问个清楚,皇姐言说此地人多眼杂不易多说,便将儿臣带到了庆元宫外,彼时天色昏黑,儿臣心觉不对,准备找个借口离去,不料皇姐伸手将我推入湖中。” 她望向大皇女,漆黑的眼珠子毫无光泽,“皇姐,湖水很冷,很凉,你为什么要推我下去?” “不是我!”大皇女再也冷静不下,嘶吼起来,“一切都是高裕榕做的,你为什么要推到我身上!” “是你,只有你,是你把我推下去的,你把我推进黑不见底的湖水中,想让我窒息,想让我淹死,就是你,全都是因为你!” 四皇女平静的面容开始狰狞扭曲,血丝充斥的眼珠子透着吃人般可怕的光。 对上这样的她,大皇女反倒是冷静下来,仰头哈哈大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高裕榕,这都是高裕榕的计划,说吧,她承诺了你什么让你不惜撒谎来对付我,你说啊!” 她大步冲到轮椅旁边,十指扣住四皇女的肩膀,残暴的眼瞳杀意喷薄。 “老四,你明明知道不是我做的,为什么要帮助杀害你的真正凶手。” “因为你就是最大的凶手。”四皇女直视她,露出一丝凄厉的笑。 “够了。”皇帝大喝一声,沉沉开口,“高弘基,回到你的位置去。” “母皇,我没有杀四皇妹,不是我动的手。” “回去!” 大皇女死死捏起拳头,行礼,退下。 四皇女歪头看向她,无声咧嘴直笑。 没有什么证据比我这个证人更有力度,皇姐,被人冤枉的滋味是不是很痛,可你知不知道,当高裕榕用事实告诉我,你和她合谋杀死我,告诉我在母皇眼中我只是你的垫脚石,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明明我那么敬佩母皇,那么喜欢你,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是不是想让我说实话,说是高裕榕做的,可是我偏不,比起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我更恨你们,恨你们无情,恨你们寡义,我会沦落到今天,全部是拜你所赐,我的好姐姐。 就在这片寂静中,外面守卫通报,大理寺出来的高裕榕殿下已经抵达长乐门外,等候陛下宣见。 “宣。”皇帝面无表情。 众臣皆望向殿门口,想到那个身姿笔挺纤瘦的人,内心感慨万千复杂不已。好一出三龙夺位的大戏,看来今儿就是这最后一曲了。 原先重重迷雾此时悉数拨开,站在百官尾端的罗璨恍然大悟,胸腔里满是崇敬。 大周先祖定下制度,凡京城在职的官员都可参加朝议,是以她同样有机会亲眼见证这扭转乾坤的一幕。先前还为榕殿下担忧不已,哪想到事情瞬息之间颠倒,果不愧如母亲所言,她能走到今天,当真不是个凡俗人。 顶着无数道炙热的视线,沈榕重新踏上了这方朝堂。 地牢里她只待了短短两日,却比两年都难熬。那帮杂碎下手太重了,她现在名副其实的伤痕累累。 不过,前人云输人不输阵,样子还是得装的高逼格点reads();。 “微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 沈榕站起身,一眼便看见了正中央轮椅上风轻云淡的四皇女,眸光闪烁。为了她,自己当初可没少费功夫,洗脑真不是人干的活。 “皇叔,半月多不见,你怎么成这幅德行了。”四皇女恶意地嘲笑。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沈榕刻意强撑着,惨白的面色谁都欺骗不了。 “彼此彼此。”沈榕觉得四皇女大概快被逼疯了,现在人格都朝着黑暗方向发展去了,听听这番话说的,多么坏心眼。 “爱卿身体可是不适?”皇帝装模作样地问了声。 “并无,只是一时适应不了阳光,小事罢了。”沈榕说的大方之极,对牢狱里的刑供只字不提。 “怪朕办事不明,这段时间让爱卿受委屈了。”皇帝目光慈爱。 沈榕诚惶诚恐,“此事本就疑点重重,怎么能怪陛下。” 寒暄废话过了,皇帝挥挥手命人赐座,叫她旁边坐着听。沈榕拜谢隆恩之后坐上去,学着四皇女半瘫痪的模样一动不动。 “老大,这件事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惠帝瞥向大皇女。 大皇女环视四周众臣,冷笑,“儿臣只有一句话,对四皇妹动手的不是我。” 皇帝不再理会她。 魏老垂眸轻笑。所有证据集合起来,此事就是你做的,平白的一句话,叫谁相信,总归我是不信的。 “众爱卿可还有话说?” 臣子们纷纷对视,大皇女党派的人纵然想为主子说话,奈何着实无从下手。四皇女本人都在这里,她们总不能说四皇女撒谎吧,除了激怒陛下,这么做没有丝毫意义。 只叹棋输一招,看看往后有没有什么办法补救。 “既然如此……”皇帝顿了顿,“大皇女疑似谋杀亲妹,罪大至极,即日起革除官职押送大理寺调查,刑部尚书何常在,大理寺卿薛仁义,着宗人府王世德,朕命你们彻查此事,不得有误。” “臣等领旨。” 都这样了,还只是一个“疑似”么。 沈榕望向面色阴冷的四皇女,在对方看过来的目光中,不怀好意地笑了。你看,我早说过你母亲根本不喜欢你,你的命在她眼中就是笑话,好好看看吧,记住这一切的耻辱。 殿外士兵一队队进来,将大皇女押解出去。 路过沈榕身侧的时候,死死盯着她,“你以为你真的赢了,你以为把所有罪过推到我身上就可以万事大吉,做梦!高裕榕,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 这一幕真熟悉,前两天不是刚上演过一出吗,只不过那时候被押走的人是我,而现在风水轮流转。 “殿下。”沈榕张口轻声回应,“您说的在下好害怕。” 最无聊的事情就是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有能耐翻身过来找我。能整治你一次就有第二次,不相信大可以来试试。 第70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真凶有了着落,很多事情还没能解释清楚,比如说永安宫的冒牌尸体,这东西到底是谁弄的,意欲为何,为什么刑部那么多人竟然没察觉那并非四皇女等等。 对于以上问题,四皇女自己给出了完美解释。 永安宫的尸体乃她坐下一死士,因和四皇女体型外貌相似,自幼暗中培养,没有人比四皇女自己更清楚自己的每一个特点,有她亲手布置,怎么可能叫外人分辨的出? 而今验证的手法不外乎比对衣着佩戴证物、体态特征、滴血滴骨之类,尸体溺水而亡,在湖中浸泡十几天,早就五官四肢变形烂化不堪,加之以上证明,短时间内以假乱真还是能做到的。 何况刑部内有穿插的细作,想动点什么手脚还不简单。当然这点她才不会傻乎乎的说出口。 放置假尸的目的在于暂时瞒天过海,以免被大皇女察觉,继续暗中追杀自己不放,包括尸体腹中的蟠龙丹衣,也是她命人放进去的。 那日大皇女推她下水,四皇女慌乱挣扎中扯下她一片衣角,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哪想到苍天有眼叫她幸运的遇上了定南王家的公子。 彼时定南王公子应凌阳贵君召见入宫,回去的时候从永安宫外路过,远远察觉大皇女和几个人站在湖边,心下不对劲,便机灵地遣散宫奴和小轿,同自己的贴身小侍藏了起来,待大皇女等人离去之后,这才慌忙叫小侍下水救人。 冬日天冷,四皇女溺水的时间长,又不像小侍那般习武体壮,救上来之时已然昏迷的不省人事,他二人后来更是花费了诸多心思精力,好不容易才将人弄出宫送往定南王府。 诸如此类美人救落难英雄的戏码,古往今来戏文话本里多的是。 四皇女说完,郑重恳求皇帝千万莫要怪罪定南王及其公子知情不报,他们只不过是出于仁善之心,为自己着想罢了。 “救人之心乃为善事,朕还是分的清的。”皇帝不咸不淡开口。 先前事件疑点重重,虽有线索一条一条,可中间都是断的,有了四皇女亲口解释,这些便瞬间串联起来了。 也就是说,初冬宴会上大皇女的确中途出去过,证人罗璨没有撒谎,大皇女出去后约同四皇女到棠庭园见面,凌阳贵君等人作证的言辞与这点符合,后来两人行至永安宫,四皇女被推下水,撕下蟠龙衣角,与其后搜查大皇女宫中的蟠龙丹衣缺少衣角吻合,加之早前榕殿下说大皇女寻她联手除掉四皇女的言论作证…… 条条例例,清清楚楚。 所有证据指向都是大皇女。 至于中间或许存在的某些小疑点,大家聪明的选择性无视之。 今日朝议可谓精彩纷呈,大家伙免费观看了一场波澜壮阔的大戏,以至于退朝散罢,来往臣子三五成群,边走边讨论方才的事儿。 出了金銮殿,魏老过来扶住沈榕,眉宇担忧。 “你身体如何?” “皮肉伤,回去养两天就好了。”沈榕笑的温顺。 魏老唤来小轿将她送进去,“明日早朝不用来了,我给你请几日假,你好好在家休息reads();。”末了顿了顿,“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此番耻辱你要牢记在心,却不可因此鲁莽轻慢。” “孙儿受教。” 几日不见榕府仿佛更添几分亲切和熟悉,回去不久皇宫中派遣下来的两个太医随后跟来,说是奉旨给她看伤。 皇帝才不会烂好心,她不过是做贤明样子给天下人看看罢了。 不过宫中太医手艺确实比她府上那几个要好些,清理上药之后疼痛感比原先稍微轻了点。 她的伤口多为鞭刑,鞭子在盐水里浸泡过,充分吸收了水分柔韧性更强,一鞭下去皮开肉绽,虽说施刑者有所顾忌,只在脊背上打了六七下,钻心的疼痛依旧难以忍受。 或许在别人眼中这是奇耻大辱,在沈榕看来实在不算什么。 自己将她女儿弄成那副惨状,打几鞭子出气很正常,她甚至觉得皇帝下手太轻,应该多打几鞭,若能将她直接弄死在里头那可真是普天同庆。 可惜的是,她仍然活着,既然如此下面的礼物还是接着送吧。 咦,怎么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变态。 正趴在床上闭目养神,沈榕忽而觉着耳边多了团热乎乎的气,浓密的长睫毛睁开,登时被近在咫尺的大脸吓了一跳。 “娘子,你醒了?” 梁小公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泛着波光,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她。 “你、你离我稍微远点。”沈榕觉着他们两人中矜持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吧,为什么每次都反过来了。 梁褚钰咧开一口好牙嘿嘿笑,“娘子,你睡着了真好看。” “那不是睡着,是小憩。” 等等,她满目狐疑:“娘子?”据沈榕所知,在大周朝娘子这个称呼是市井人家偶尔才用的,何况咱们俩只是定亲还没成亲呢,这么豪放真的好吗。 “我听人家说,这样叫显得更亲切。”他说的义正言辞,白嫩脸蛋大写的真诚。 沈榕盯着那张有卖萌嫌疑的脸默默看了三秒钟,扭开头,用后脑勺对着他。 受到冷漠暴击的梁小公子叹口气,语重心长。 “我娘把我关在院子里不准出来,到今天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如果想哭的话,我可以把自己借给你抱抱。” “……”来人,把这个可怕的人赶出去。 见她还是不理会自己,梁小公子皱眉沉吟片刻,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的原因,很可能是沈榕困了想睡觉。 “这样吧,你先睡着,我去厨房给你煮碗粥,很快就回来。”他贴心地扯了扯被子盖好,贤惠地说完这才离开。 等他走了之后,沈榕转过脑袋望向那边捂着嘴,憋笑憋得肩膀直抖的范继景。 “他会煮粥?” “回禀殿下,卑职不知。” “你刚刚在笑什么?” “回禀殿下,您眼花了,卑职一直很严肃。” “连本宫你都敢骗?” “卑职不敢,只是……殿下,您的伤口那么疼,需不需要卑职抱抱?” “你觉得我需不需要你抱抱?”她弯起眉眼reads();。 范继景打了个冷颤,连忙低头:“威武如殿下当然不需要。” 沈榕淡淡扫过她,目光停顿在门口,“你去厨房看着,别出什么事情。” “卑职领命。” 如她担忧中那般夸张的烧了厨房之类事件并没有发生,趴了一会儿,门板吱呀一声,贤良淑德的梁小公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别说,那粥色泽清爽闻着味儿还挺不错。 牢狱里苛责饭食,加之她刚出去便往承乾殿去,如今倒真有几分饿意。 对上沈榕惊异的神色,梁褚钰得意不已,“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小瞧我,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虽说大世家的男儿们厨艺不用学的太精,仍旧要多少会点,偶尔给妻主做个粥菜点心什么的也是很有必要的。 想通了这一点沈榕顿时放心,拒绝他善意的喂食之后,自食其力捏起勺子舀了一大口塞进嘴巴,算是多给他几分面子。 一口下去,她脸色更白了几分,在对面人湿漉漉期盼的大眼中,硬生生吞下去,而后虚弱地捂住额头,“好困,我要睡了。” 完全不明所以的梁小公子纳闷,“喝完再睡也不迟,我方才都听见你肚子饿的咕咕叫了。” “好困,我要睡了。”她将脸埋进被子里。 梁褚钰觉得娘子真是任性,虽然很可爱他很喜欢,不过这样子是不正确的。 “来,榕榕乖,把剩下的喝完我就不烦你了。” 旁边的范继景宛如被雷劈,她似乎听见了什么不该听见的东西,不行,耳朵要聋了,为什么胸腔里奔涌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大笑呢,为什么肠子忍的都快打结了呢。 明明殿下这个人一点都不好笑,可每次只要碰上梁小公子,她就觉得尤其搞笑。 “公子,殿下这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不如您先把粥放在这里,卑职让人随时热着,等殿下睡醒之后再喝?” 梁褚钰并没有多坚持,点点头“也好。” 静静地俯视着已经睡下的沈榕,轻声问:“她的伤严重吗?” 范继景怔了怔,垂首恭敬道,“皮肉外伤,没动着根基。” “范大人先退下吧。” “……是。”范继景深深望了他一眼,退回角落里,抱剑不语。这位梁公子,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傻乎乎的。 沈榕应该真的很累,才没多大点功夫已然熟睡。 梁褚钰想起以往每一次遇见她的场景,印象中的她永远英姿勃发风度翩翩,不管什么样的衣服穿在身上都好看极了,配上精致的眉眼,画中仙也不过如此。 这才短短几天没见,面色枯槁疲倦,精神憔悴,看着便让他打心底发疼。 他伸出手指,缓缓抚摸上她的发鬓,一下又一下,极尽温柔。 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第71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自皇宫乘车回府的路上,罗汝道的笑声几乎就没停止过。 赶车的奴才还纳闷今儿家主碰上了什么天大的喜事,都快入了魔怔。 “幸亏早前投靠了榕殿下,按照现今局面来看,榕殿下果然势头无人能挡。”她慨然道。 大皇女那般难缠的人,如今都被刑部大理寺押走彻查,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四皇女的事情不止是大殿下动手那么简单,偏生证据摆着,谁也不能奈何。 只要榕殿下地位能稳稳当当,她们罗家往后还有何愁。 同乘车的罗璨欢喜地坐在旁边,虽说没有母亲那么豪放,心里头却是比母亲还要高兴的。大皇女倒台,她便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害怕哪日报复。 想到殿宇上的四皇女,罗璨咂舌,“大周始皇立有规矩,残疾者不可为帝,四殿下现在是半点机会都没了,那大殿下涉嫌谋杀皇女,罪大过极,彻查清楚之后贬为庶民都有可能,其余庶出皇女从身份上都比不上榕殿下,依孩儿看,下一任皇帝必然是她。” 听她说的得意洋洋没遮拦,罗汝道皱眉,“祸从口出你可知晓,纵然只有你我二人,也须得时时谨慎。” “孩儿受教。”罗璨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怎么在意。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榕殿下现在才是大统的最合适继承人,早晚的事情,说说又何妨。 提及四皇女,罗汝道不禁心有戚戚。 她们罗家对整件事情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不过是上边让做什么就乖乖做什么罢了。早先因为四殿下溺毙,这才不得已投靠榕殿下,哪料到四殿下竟然没死,往昔多么风光万千的人,今次这般惨景,着实叫人唏嘘。 却也正因为四殿下这出事情,才叫她们早早投靠了榕殿下麾下,否则时至今日眼看木已成舟,又哪来她们罗家的份儿。 “四皇女到底是咱们先前的主子,不管她如何,日后你该恭敬仍旧要恭恭敬敬,明里暗里都是如此,那身疾一事万万不能讲,且不说对其不敬,更容易落人口舌。” 罗汝道告诫过女儿,叹口气,“古来夺位中牺牲的人数不胜数,她只是各中可怜人罢了。” 生而为皇族,打出生起就被无数势力推着往上,除了力争上游别无后路,中间多少辛酸唯自知耳。 “女儿一定谨记。” 见她乖巧,罗汝道多少宽慰些。四皇女一事已成定局,她虽有怜悯,却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不存在谁对谁错,只有立场和能力reads();。现在的她不在这个立场上,自当恪守本分绝不逾越。 四皇女的事情差不多水落石出,再谈没什么意思,比起这个她更加关心郑家。 郑老大人在朝中势力举足轻重,她可不信榕殿下没有去找过此人,而今局势已定,郑家下手可是迟了不少,不晓得她们当如何做。 冬日天亮的晚,早朝上过天色才不过泛着微光,晨间浓重的寒气席卷整座院子,更添几分清冷霜色。 郑家大门外几辆小轿停下,郑老大人连同家中几个朝官踩着硬邦邦的青石地砖进门,说话间口中白雾直冒。 “你们不是老问我时机在什么地方,现在不就是了。”人群中面容苍老却精神饱满的老妇人不徐不疾道。 边儿上围绕的几个中年女子甚是无奈:“母亲,今时不同往日,眼下高裕榕殿下独秀于林,大位差不多就是她的了,咱们哪还有什么选择的必要,直接投靠她不就是。” 另一人跟着吐槽:“早先梁家罗家等人都帮助过她,算是从龙有功,咱们郑家至今半分力未出,他日即为登得大宝,郑家算个什么,岂非只有被人嘲笑的份儿。” 说着说着她们不禁埋怨开,“您老是说不急不急,看看这情况,这下总算是不用急了。” 负手的郑老大人对周遭的话语听而不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直到某个声音响起。 “依孩儿之见,并不尽然。表面情况确实是没了大皇女和四皇女羁绊,榕殿下一人独秀,可还有最重要的一个人挡着路。皇帝陛下对榕殿下只恨不得杀之后快,如何会把皇位传给她,孩儿觉着,陛下必定不会甘心,只怕还有后招。” 说话的是跟在最边缘的郑毅霖,她辈分小,官职不高,自然不敢往中间凑。 郑老大人脚步顿了顿。 回过头望向自己的孙女,眼角堆满了笑意,“好孩子,不愧是老妇教出来的。” 家中各房出来请安透气玩耍的男儿们瞅见路上一大堆嫡系女子,还都是家中主事人,连忙垂首纷纷行礼。 哗啦啦的脚步声打跟前过去,女子们来不及换下的朝服衣袂翻飞,边缘上走丝的瀚海云涛纹庄严肃穆,叫他们头颅更低了几分。 待一片背影离去,少年们才好奇地起身,三五作一团,捏着手帕捂住小嘴叽叽喳喳。 “祖母她们似乎在商量什么大事。” “我隐约听见了大统两个字。” 其他男儿抽气,四下瞅瞅,压低嗓音,“你说的可是真话,有无听见谁能继承大统?” “这倒是没听清,怎么,五哥你打算在人家登位之前笼络上,赶巧做个后君当当?” “就你嘴利。”被嘲笑的男孩又羞又恼,娇嗔过去。 嘱咐议事堂门外的家奴严加把守,在郑老主持下,家中各方嫡系女子挨个就座。 “毅霖,把方才你说的那番话,再讲一遍。” 被点到名字的郑毅霖不敢怠慢,立即重复。 等她话说完,郑老大人慢条斯理地环视众人,“你们以为呢?” “这……”郑博藏沉吟,“也就是说,皇帝很快会出什么手段扳倒高裕榕殿下?” “那就要看双方的本事了reads();。”郑老接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若是真抛开脸面做出点什么,谁能阻拦她,魏老家伙几十年势力根深蒂固,就看她能不能挡得住。” “万一挡不住,榕殿下倒台,皇帝可要怎么办,难不成真把帝位传给大皇女或者四皇女?”一人问道。 “所以说,这个时候就是我们郑家派上用场了。”郑老大人淡笑。 家中女子面面相觑。 “还请母亲解惑。” 郑老道:“按理说,四皇女身残,大皇女牵扯谋杀,都没有机会,但是如果皇帝执意不将位置传给榕殿下,非要给她们两人中的一个,甚至说另选她人,那么高裕榕殿下所努力争取来的一切都将成为笑话。 朝中势力就那么多,只要咱们郑家选择投靠她,加之她自己的几方兵权相助,便是皇帝再有能力也做不到只手遮天,只要撑到陛下驾崩,那大统之位还需愁吗。” 犹如醍醐灌顶的众人目光发亮,听见郑老又问了句。 “所以我要问问你们,咱们郑家,是选择投靠皇帝,按照陛下的意思来,还是投靠高裕榕,帮助她成事。” 她说的很明白,郑家时至今日仍旧是至关重要的一枚棋。 选择皇帝,有了郑家帮忙,高裕榕想要翻身难度不小,选择高裕榕,皇帝想要制裁她几乎不可能。 所以说,你们选谁? 在场都是当官的,无论大小皆浸在官场曲折中,很快各个都有了自己的计量。 “假如我们选择帮助皇帝,那魏家必然倾尽全力对付我们,加之都护大将军,榕殿下虽说翻身有些难度,可也不是没可能,万一她哪日真的赢了,郑家必死无疑。这条路太险。” 郑博藏说完,其他人全数赞同,跟着分析。 “若是我们选择高裕榕殿下,和魏家等人联手,依照目前投靠她部下的各方势力来说,应对皇帝虽说不上轻而易举,也差不了太远,毕竟皇帝这么久以来朝纲松散,被底下人架空不少。这条路,基本上没危险。” 彼此对视,她们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此时郑毅霖接话道:“还有一点,早前皇帝的身体已然透支,万一她在没有除掉高裕榕殿下之前驾崩,那么胜利的依旧是后者。” 而那些跟随陛下的势力,在她登台之后,将会遭受到摧毁性的打击。 所有人望向悠然喝茶的郑老大人,给出最后的结论。 “母亲,我们选高裕榕。” 郑老放下茶杯,笑声从胸腔直达喉咙向外溢出,“你们就是郑家,你们的选择,那便是郑家的选择。” 大周的君王一代又一代,不断更替变换,前者之所以能被后者取代,便是因为失去了为君者最重要的东西,臣子。 当臣心移位,高座上的人又何以称王。 皇帝她老了,该退位了,国家需要年轻的君主,无数蠢蠢欲动的家族势力也需要借助这些机会打破既有的格局,跻身荣华富贵。 花开花落周而复始,这是自然天性,更是郑老大人一直顺从的。 第72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都说京城这地界金贵,那不是没有原因的,天子脚下谁不想来沾点龙气,何况京都富庶之极,随便一个来往者很可能就是什么了不得的达官贵人,哪天运气好叫你碰上,指不定就能攀上龙凤一飞冲天reads();。 眼下着春闺楼听曲儿的雅间里,便坐着两位这样的贵人。 “金大人,您忽然如此诚挚的邀请我听曲赏乐,叫我这心里头格外不踏实啊。”郭安文眼瞅着轩窗外台子上咿咿呀呀的美人,手指跟着节拍漫不经心敲打桌面。 见她居然连个正眼都不给自己,佥都御史金大人隐忍心头怒火,面上堆笑。 “郭大人哪里话,你我好歹同朝五六栽,情分在哪儿摆着,不瞒郭大人说,老早我就想请你看看戏听听曲,哪料朝中事务繁忙,迟迟给耽搁了。” 郭安文神色未动半分。 姓金的隶属于大皇女党羽,自己却是实打实的魏老手下,榕殿下一派暗藏人员。虽说近来为了处理频发的事件,身份多少有些暴露,可既然如此,姓金的不更应该远离自己吗。 以前她们两个便是相看生厌,朝堂之上每每针锋相对,而今黄鼠狼给鸡拜年,是几个意思? “郭大人,你也知晓现在的情况,阎王打架小鬼遭殃,朝堂上那些大头们明争暗斗,咱们这些低下的小人物,只能跟着倒霉,说实在话,我打从心底并不想为大皇女做事,无奈大皇女的性子,我着实不敢违背她。” 听着她唏嘘瞎扯,郭安文算是彻底明白今天是什么用意。 大皇女倒台,这些牛鬼蛇神便急急忙忙想跟着跳队,是以姓金的才不惜拉下脸皮找自己。 求人者是孙子,被求者是大爷,郭安文现下就端着大爷的架势。 “金大人的意思在下不太明白,有什么话你就说开了吧。” 佥都御史咬咬牙,“以往是我识人不明,不想大皇女她如此歹毒,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要杀,经此一遭再不愿为虎作伥,只盼着改邪归正,投靠榕殿下才是。” 郭安文哈哈大笑,这孙子说话还挺有趣的。 放在往常自己肯定要刁难她一番,再将其一脚踹开,不过算她运气好,前不久魏老发话,只要有人愿意过来都不能拒绝,暂且存放着,指不定会派上用场。 “金大人真是明白人,既然如此,在下愿意为你铺桥搭路,日后你我可就是同僚了。”郭安文客客气气道。 佥都御史惊讶极了,原本以为此子定会为难自己,她甚至都做好了准备,哪想到如此顺利,回想以往自己对其种种捉弄,不由得心生惭愧。 “郭大人不计前嫌,实在叫在下佩服。” “哪里哪里。”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再收拾你不迟嘛。 事情说开两人之间更加亲近,话语聊到了当下京都贵族圈最热的话题“大皇女倒台,榕殿下崛起”。 都说树倒猢狲散,依照佥都御史来看,大皇女是半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自己这时候离开那是再妙不过。 若是以往郭安文也会跟她想的差不多,以为大皇女气数已尽,然而听了魏老上头那个嘱咐,她总觉得心里不对劲。 当然,这些私密没必要和小金讲,这些人只要乖乖当好马前卒就好。 四皇女得皇帝批准休假养伤,并没有回她自己的宫殿,仍旧住在定南王府,是以沈榕好心去探望她,也得转路往定南王府去reads();。 朝中如今都说定南王是她麾下人,其实只是谣传罢了。 人家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不可能随随便便投奔自己,真实的原因是,定南王早年欠下魏老一个人情,魏老十几年不舍得用,而今留给了沈榕。 定南王对大周忠心耿耿,对四皇女这个大周的皇室,自然十分友善,沈榕估计四侄儿现在正处于极度缺爱中,否则怎么会赖在人家家里不愿意走。 其实搬进她的榕府更好,榕府宽敞亮堂还舒适,最重要的是,沈榕觉着自己会对她比定南王好一百倍。 可惜被拒绝了,哎。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暖暖的,沈榕过去的时候四侄女正在她的小院里晒太阳,边儿桌上放着茶水和几盏点心,格外闲适悠然。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眼睛都没有睁开,“皇叔来了,定南王送过来的好茶,请你尝尝。” 两人的关系其实很奇怪,按理说四皇女她明明知道把自己害成这幅样子的罪魁祸首就是沈榕,偏偏她们却能平平静静的相处。 依照沈榕的说法便是,四侄儿长大了,能藏住心事了。 伺候的小侍给沈榕沏茶,范继景准备过去验毒,被她挥手遣开。 端起小小的陶瓷茶杯,轻嗅后饮入唇齿,浅浅的香味在口腔里氤氲开,叫她忍不住夸赞了声。 四皇女这才睁开眼皮,淡淡道,“皇叔不怕我给你下毒吗。” “你下了吗?” “自然没有。” “那不就行了。” 盯着她看了半晌,四皇女开口,“高裕榕,我至今都没有看穿你这个人。” “人若是那么容易被别人看穿,多不好玩。” 沈榕应答,“就拿你来说,你皇姐一直以为你是个纯善天真没什么心机的人,她万万想不到最后会败在你手上。你的那些谎言,真是帮了我大忙。” “既然她已经输了,你何必还来找我,现在的我对你而言,应该是废棋了吧。” 沈榕眉眼弯弯,“我现在才发现,你竟比你姐姐还聪明。” 四皇女嗤笑一声,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她也不介意,反正以往两人交流差不多都这样。 “不过有一点你可说错了,你姐姐只是败了,没有输。” 四皇女猛然睁开眼睛,正捕捉到对面人眸中一闪而逝的狠辣,当下眉头皱起。 “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你母亲那么爱你皇姐,你真的以为她会放任别人把‘杀人凶手’这个名头扣在大皇女脑袋上?” 这话听在耳朵里格外刺耳,以至于原本以为千锤百炼再无波澜的心,此时因为仇恨和嫉妒的扭曲微微颤抖起来。 “证据确凿,就算是母皇也没有办法吧。”口气冰冷。 “傻孩子,跟她的手段比起来,你还很天真呢。” 沈榕无奈摇摇头,“我反倒是觉得,只要你母皇愿意,用不了多久你皇姐就能再次活蹦乱跳reads();。” 四皇女沉默片刻,“所以说,你还需要我做什么?”压低的嗓音透着狰狞。 “不不不,你只要好好养伤就行了,我过来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你一声,距离我们喜庆碰杯的日子还很远,你可千万不要就此松懈。” 千万不要因为大皇女伏法,就把下一个目标转移到我身上来。 “那我在这里祝你早日旗开得胜。”她扭脸再次不理会沈榕。 “会的。” 沈榕起身准备离开,“如果那一天来了,我会专门通知你。” 四皇女连嗯一声都不想回应。 耳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掀开浓密的睫毛,沉沉目光空洞地盯着沈榕喝剩下的半杯茶。 伺候的小侍以为她口渴,连忙倒茶奉上。 “我不喝。”她冷冷道。 “殿下,您已经好半天滴水未沾,稍微喝点吧。”在太阳下晒了这么久,他都觉着口渴,殿下怎么会不渴呢。 “没听见我的话吗,现在连一个小小的奴才都敢忤逆本宫?”维持的平静面孔刹那间破碎,如同残暴的凶兽杀气毕露,“滚!” 小侍腿软的噗通跪在地上,茶碗打翻,慌张收拾了远离。 四皇女身体剧烈颤抖着,却始终动弹不得,愤怒在胸腔里爆发,最终从眼眶里化成泪水流下。 成、王、败、寇。 这就是她的下场。 比死亡好不了多少。 诚如四皇女所说,现在的她对自己而言半点用处都没有,沈榕之所以这么舟车劳顿的过去探望,不过是警告她安分点。 她可不相信对方会对自己友好,仇恨是把双刃剑,可以借来杀人,同样有可能伤到自己,哪怕有半分机会,沈榕绝对相信她会毫不留情的把那把剑砍向自己。 若非现在不是时候,这种隐藏的祸害,她必定当即铲除掉。 至于说大皇女那边…… 皇帝不愿意死心,她就帮她一把让她死心好了,惠帝陛下不是最疼爱这个女儿吗,假如要是能死在心爱的女儿手上,想必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马车转道去大理寺,本宫要探望探望我的大侄女。” 车外的车夫应承过,原本回榕府的马头调转了方向,哒哒的马蹄声清脆地踏在地面上,混合着车轱辘转动的骨碌。 “殿下,咱们现在见大皇女是何用意?”车里的范继景问。 “我估摸着她在里面会寂寞,去给她送点乐趣。”沈榕冷笑。 什么才能让人发狂? 当然是仇恨,再没有比仇恨更能摧毁一个人。 忘了说,沈榕自己也是一个特别能拉仇恨值的人,尤其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这时候不去惹一惹那个疯子,简直是太对不起圣母玛利亚。 第73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比起沈榕那两天猪狗不如的待遇,大皇女简直就是在度假。 牢狱里头分明被精心打扫布置过,为了驱散霉味儿还点了香炉,家居摆设样样齐全,外加小心伺候着的狱卒,按理说她应该住的格外舒坦。 心情这种东西因人而异,就好比沈榕,再苦再累她都能过的悠悠然,大皇女就不同了,她可没有沈榕那份扯淡的心思,刀子就悬在脑袋上,谁知道什么时候冷不丁砍下来,怎么可能有心思潇洒。 今天是被关押的第三日,程宁远等人悄然前来探望过,承诺必当在半月之内救出她,具体用什么办法摆脱困境她们对策不一,不过大皇女相信她们的能力,更相信程宁远。 只要能撑过这段时间,她必定会叫那些胆敢陷害自己的东西们死无全尸。 正思量之时,牢狱外行至几个人影,抬头一看,不是高裕榕那贼子又是谁。 “有劳你刻意来看本宫笑话。”她摆出冷嘲热讽脸。 “哪里哪里,不过是顺路罢了,不劳累。” 命范继景退却所有牢卫,清理干净后,沈榕这才透过双重铁栅栏望向憔悴了几分的大皇女,笑话道。 “你可还记得前不久的情景,缩在里头的是我,站在外边的是你,才不过短短六七日咱们便调换了个,想必按照大殿下的脾气,心里肯定窝着十足的火气。” “皇叔说错了,本宫现在清闲的很,何来火气之说。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四皇妹既然不是我杀的,迟早有一日母皇会查清楚,我只管等着出去便是。” 沈榕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 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种话我都不敢说,你居然敢说! “皇侄儿肯定是想岔了,以你对我的了解,你以为我会就此轻松放任你出去,而后继续报复我?” 她轻飘飘扔下一番话。 “实不相瞒,四皇女之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做的,所有伪证都是我造的,我当初根本就没杀她,只不过让人送她进湖里洗了个澡,掐着时候差不多再给捞上来,可为什么四皇女最后反倒愿意帮我呢,大概是我的人格魅力比你强那么点。” 字里行间毒水滋滋冒,若是滴在地上,怕是连地砖都要腐蚀掉。 “先前你母亲以为小四不在了,这才对你好,现在正主回来,自当更让你母亲愧疚疼爱,你又算个什么玩意儿,就算你母亲不要你的命,我高裕榕也不会平白放着你徒生祸端,我猜猜,你的部下肯定正想方设法营救你出去,嗯,看来我要在她们之前动手了。” 听到这里大皇女终于变了脸色。 龙入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你想怎么样?” 歹毒如高裕榕,若真要取自己性命,现在被困的自己怎么会是她对手reads();。 “趁你病,要你命,大周高弘基殿下自知愧对皇妹母皇与列祖列宗,自缢于牢狱谢罪,你觉得如何?” 打量着她铁青的脸色,继续不紧不慢:“或许你更喜欢换个死法,自刎还是毒酒?” 愤恨之极的大皇女几乎说不出话来,高裕榕这竖子,明摆着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她生而高贵,岂受过此等羞辱! “昔日提起大皇女殿下,京都谁人不是敬畏非凡,借用你的一句话,现在的你,连我家养的看门狗都不如,杀你真是脏了我的手,不如――” 猖狂地笑起来,“不如你跪下来求求我,兴许本宫一时心软大度,放了你可说不定。” “做梦!” 胸腔里闷血翻滚涌上喉头,一丝自唇缝溢出,大皇女暴戾的双眼充满了血色,“本宫贵为大周皇朝嫡长女,比你这种不清不楚下贱的外来东西尊贵不知几何,想要本宫求你,简直痴人说梦,滚!赶快滚出去!别污了本宫的眼!” 沈榕变了脸色,冷声,“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管皇叔无情。” 甩了袖子,她大步离去。 走出大理寺石门,范继景为她撩开马车口的布帘,两人前后进去。 要说演戏,范继景觉得殿下真是各中高手,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光看她变脸都成了一门乐趣。 当然,这些话她不会傻乎乎的说出口,否则肯定被殿下整治。 “大皇女虽性情多疑,却狡诈反复异常,卑职觉得她不会轻易上当。” 毕竟殿下早前算计过她,依照大皇女的性格,对殿下定会多存警惕。 沈榕听她说完,浅笑。 “有道是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高弘基脾气本就不好,单单我一人自然不足以撼动她,这种时候我们埋下的暗棋,不就派上用场了?” 程宁远,程先生的二女儿,说来和沈榕还有些渊源。 早前杏林书院时候,曾经有一批暗中派下来选人的生员,尽是大皇女一派,包括当初的李仁友,后来想收她作为弟子的王道俊,以及王道俊的好友程先生。 当初在院内只是听闻过两位先生名头,来到京都后调查各方体系,才将几人牵扯出来,那位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的程先生,就是如今大皇女派系心腹程宁远的母亲。 程家世代书香门第,直到程宁远这里才走入官场核心。 更妙的是,程先生就是魏老埋的一枚棋,隐藏之深连她自个儿的女儿都不知道。 不同于四皇女大皇女两派摆在明面上,沈榕这一派在尚未找回她之前甚为低调,甚至说有的小官根本不知道其存在。 魏老历经三朝,几十年人脉四通八达,朝堂一多半都是她徒子徒孙,程先生是她过往的学生,被她发展成地下党根本就是顺手的事情。 沈榕已经和这位程先生打过照面,听她讲,她那女儿倔的很,多半不会背叛,不过此等耿直girl有个大优点,那就是孝顺。 程先生说了,你拿我全家性命威胁,让她往东不往西。 难得有如此深明大义之人,沈榕自当笑纳reads();。 所以说现在的程宁远,其实是在为她沈榕办事。 郑陈两家动作就是快,定亲没多久这就开始成婚,都说闪婚是不会有幸福的,想起自己欠着陈家的情分,沈榕还是默默的祝他们日后幸福。 凭郑家在京都地位,长房嫡女成婚自然要大庆,尽管娶的是继室,人家陈家的势力在哪儿摆着,整个排场听说比当初娶头个夫君都响亮。 老早就收到过请柬,此时沈榕只需拿着帖子,带上礼物上门便可。 话说这些礼物还是当初郑毅霖为了试探她上门送的,这下大概就是物归原主。至于范继景嘀咕的她太抠……你说什么,本宫没听清,有能耐再说一遍? 结婚这种事情沈榕没多大兴趣,又不是我娶,不过来都来了,披着这重身份,只能坐到上宾位,跟着一众老头老太太,受人家新夫妻庄重一拜。 新夫妻“三跪,九叩首,六升拜”之后送入洞房,片刻后换妆复出,给家中诸长辈一一论亲疏辈分跪拜见面,拜毕长辈悉数赐红包,又受礼的沈榕跟着发了个早早包好的“见面钱”。 轮至宴席吃贺郎酒,饮状元红,吃鸳鸯菜,听龙凤呈祥奏曲,折折腾腾跟着喝了好几杯。 天色不早,她脑袋有些发晕,借以不胜酒力告辞,却被郑老大人拦了住。 “殿下,老臣有些话不便平日说,正趁着今儿和您叙叙,不知殿下可否赏光?” “大人请。”她压下几分天旋地转,心里催眠自己逼着清醒。 范继景似有察觉,想要扶她一把,被沈榕不动声色拒开。 看郑家的模样估计是坐不住了,既然她找自己谈话,十有*顺应的是自己这边。 依照郑老大人之精明,就算要投降也会狠狠宰自己几块肥肉,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露出半分弱色,若被对方抓住机会,那就是啃的骨头都不剩。 到了书房,坐上椅子,眩晕的沈榕总算是稳当了些。 郑老大人亲手给她沏了杯茶,“方才席间多油秽,殿下清清肠胃。” “多谢大人。”她接过抿了小口以示尊敬。 沈榕素来是个温雅知礼的人,回京这么久郑老有足够的时间观察她,对此子的心性脾气十分满意,便不多寒暄直接开口。 “而今陛下病重,大皇女四皇女难成气候,能继承大统者唯独殿下耳,只不过目前殿下处境甚危,老妇想来,若有我郑家助殿下一臂之力,岂非更早登上金銮宝殿?” 对上她通透含笑的双眼,沈榕心中感慨万千。 郑家啊郑家,我拉拢你拉拢了这么久,总算是到了手掌心。 郑老狐狸真是太厉害了,掐点掐的刚刚好,若是她早些下水,自己对郑家不会过多偏重,晚些自己根本用不上,此时雪中送炭,连沈榕都得甘拜下风。 莫名的她对远在皇宫的老皇帝生出一股子敬佩。 想那人连郑老魏老此等手段的人都压的下,年轻时候该多辉煌,先帝老娘败在人家手上,的确不算太亏。 惜哉岁月不饶人,局势动荡之下拖着重病垂死的她连我都对付不了,但愿她早点驾崩,如此一来才算皆大欢喜,对大家都好不是? 第74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那就多谢郑大人美意了。”沈榕真心实意道。 “殿下太过客气,咱们不过是各取所需,合则双利。” 听听人家的话,老精明就是老精明,知道跟她讲那些虚的没用,直接奔着实质上说。 两人并没有商量多久,算上后来不可避免的利益分配问题,也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反正沈榕现在尚未掌握大权,说白了手里实际上没多少东西。 郑老狐狸是个眼光长远的,自然不会计较当下。 光这一点就把梁国公那个抠门鬼比下去。 郑老大人将她送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然大黑,酒宴场上点燃了无数彩灯笼,照的四下通明,客人们还没有离席,闹酒声丝竹声欢笑声交织一片,似乎是新夫妻进洞房去了。 现在十一月的天,冷的要命,范继景早命人将车里她的大氅拿来披在身上,在郑家一众人的恭送中,扶着她上车。 “殿下今儿酒喝得太多了reads();。”见她扶着额头眉宇深皱,状似格外痛苦,范继景不由得心中担忧又怨念。 郑家人真是无法无天,轮番来给殿下敬酒,若不是被殿下拦下,她定当冷脸赶人,何况殿下身上的伤还没好,此番也不知会不会有影响。 “没关系,许久不喝,浅酌尚可。” 沈榕揉着太阳穴,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梁褚钰那小子给自己煮的那碗□□汤,要是现在再来一碗,一干而尽,保管什么醉酒的通通清醒。 “去梁国公府。”她低声道。 “现在去梁国公府做什么?”范继景不解地反问,瞅着殿下凤眼昏昏欲睡,似醒非醒,面上泛着绮丽的红晕,心道莫非真喝醉了。 怪不得京都暗中都传闻殿下风姿奇绝,看这一幅美人醉酒图,连她同为女子都忍不住口舌发干。 “你老盯着我作甚。” 正胡思乱想之际,殿下特有的温和中含着疏离冷意的嗓音响起,惊的范继景连忙清醒。 “啊?没什么呀。”她干咳两声,指挥外头的车夫改道梁国公府。 从郑家到梁国公府并不远,京都就这么大地方,这头到那头穿过五六条街就到了。 一路上范继景扭头对着马车内壁,就是不回头看沈榕一眼,搞得沈榕简直莫名其妙,连口渴想喝茶,唤她都得唤上两三声才回神。 范继景这家伙太不称职了,改明儿找个更听话的换掉她,叫她咬着被角哭去,哼。 沈榕晕晕乎乎的被搀扶下马车进梁国公府,大半夜被霍霍醒的梁国公出门迎贵客,眼瞅着榕殿下竟然脚步些许踉跄,心中稀奇。 郑家的酒宴自己同样去了,没待多久便回来,看殿下这模样像是刚打那边过来。 不过话说回来了,大半夜的她不回家睡觉,来我梁国公府啥意思。 想法不自觉的歪了歪,梁国公一张老脸有点黑。 请客入门,奉茶,坐上宾。 瞥了眼面无表情站在后头的侍卫范继景,梁国公纳闷着皱起眉头,试探性开口:“殿下深夜造访,莫不是有要事相商?” 沈榕斜斜倚在太师椅上,龙纹大氅上金丝闪烁着瑰丽的光泽,单手拖下巴,长睫毛下眸色水气朦胧。 “无事,过来坐坐。” 嘶,话说的蛮清楚的,不像是醉酒的人,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梁国公仔细打量着她,那人除罢面色微红,和平常贵气端庄的模样没什么分别,瞧不出什么名堂。 这下就尴尬了,殿下不说话,她怎么好意思开口,两人干坐着眼巴巴半晌,便是脸皮厚如梁国公都有些发燥。 “这……殿下既然来了,不如老妇唤褚钰过来见个礼?” 虽说男儿家夜半见女子不妥当,不过这俩人都快成亲了,礼数上不用那么严格,再说梁国公真是撑不住和她共处一室如此之久,太难熬了! 如此无趣呆板之人,她有些担忧娇宠小儿嫁过去会不会日子闷。 收到下人禀告的梁褚钰简直美开花了,他可爱的榕榕娘子居然这时候来府上,莫不是专程找自己?想一想真是害羞又甜蜜reads();。 梁褚钰当下不管程英急忙吆喝叫他梳妆打扮,匆匆拎起裙子就跑出去,那速度利索的堪比兔子,气喘吁吁的程英在后头愣是追不上。 “娘!”他风风火火闯进门,跑的火热的嫩乎乎脸蛋上,水汪汪的黑葡萄大眼睛一下便锁定了另一边座椅上姿态娴雅的人。 梁褚钰面颊飞红,含羞带怯矫揉造作地望向沈榕,“你也来啦。” 前后话语温柔程度何止差了一个天地。 梁国公老脸抽了抽,重重咳嗽几声吸引他的注意力,威严道,“殿下不过是顺路过来,我叫你来问个安罢了。” “知道了娘。” 梁褚钰走近沈榕,对上她比以往更深邃迷人的眼眸,觉得今天的她有点怪怪的,鼻翼敏锐的嗅到浓郁的酒味儿,眼眸亮了亮。 “你喝酒了?”沈榕不喝酒他是知道的,范继景某回偷偷告诉他了。 若是平常矜持如她肯定不会主动来找自己,真得感谢今天这一通酒醉,这人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不怎么吭声说甜蜜话,没想到喝醉了还挺诚实的嘛。 嗯,以后多灌她几次。 沈榕目光落在他单薄的衣裳上,长眉凝起。 “你冷不冷?” 那边的梁国公这才注意到儿子穿了件单衣便冲来了,脸色更黑几分,平常自己下朝回家都不见他这么欢脱殷勤,真是白养了十几年。 “程英,你是如何照料的,还不快把衣服给公子披上。”梁国公呵斥。 匆匆随着公子而来的程英手里抱着大氅,此时正站在一边儿,闻言慌忙道了句“奴婢该死”,赶紧过去想帮他把大氅披上。 不料有人中途拦下。 伸过来的手掌修长干净,透着一股子力度,座椅上的榕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了,兰芝玉树丰挺俊朗。 “给我吧。”她淡淡道。 程英不敢怠慢,将大氅奉上。 梁国公愣了愣,回过神当即假装看不见的低头望脚面,这鞋子的纹路绣的不错。 梁褚钰眼睛亮晶晶,泛着狼一样垂涎的绿光。 娘子要亲自给他披衣裳吗,好幸福好开心~ 这件大氅不是他上次的白熊皮,明显更上档次华美许多,唯一共通点便是裹上之后,瞬间化身蚕宝宝。 沈榕盯着蠢不拉几缩在里头的人看了看,有趣地坏笑。 她转身和梁国公,“天色不早我就不多留了。” 一百万伏灯泡的梁国公起身,巴不得煞神赶紧走,少留在她家调戏她儿子。 “老臣恭送殿下。” “你这么快就走?”梁褚钰仰着脸,撇嘴不满。 “明日你来榕府玩,我送你小礼物。”沈榕笑了笑,伸手将他大氅的兜帽盖下来,面前那张傻脸顿时被遮挡的无影无踪,她大笑几声离去。 马车缓缓行驶上大道,抱着剑的范继景时不时偷偷看看她,神色诡异reads();。 “殿下,您真的醉了?” “你觉得呢?”沈榕闭目回了句。 我……我觉得你根本就是装的!你就是打着借口调戏人家公子去了! “卑职不知,殿下大抵是醉了吧。” 天色大白。 大理寺牢狱中,大皇女阴晴不定地坐在桌边。 又是一天过去了,程宁远处怎么还没有消息。假如之前她尚且能勉强镇定下来等待半月之期,但高裕榕那番话着实让她心中忐忑。 万一她提前动手加以谋害自己,焉有命活到出去?!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母皇身体逐日愈下,四皇妹丧失了继承大统的机会,自己关押牢狱,若是哪天母皇驾崩,岂不是直接便宜了那宵小鼠辈。 都恨母皇她太偏心,唯爱四皇妹一人,若非如此以自己的身份早就成了皇帝,哪还会因为一个该死的高裕榕沦落这般境地。 栅栏外忽而有几人的脚步声行近,正是程宁远等人。 大皇女面上狂喜闪过,急忙退却狱卒,双手抓着铁栅栏问,“可是有办法了?” 因她罪名过大,连平日探监都严苛,当然,对高裕榕那般身份的人不管用,但是对程宁远这种来说,却是只能隔着栅栏谈话。 程宁远惭愧,“……殿下,下官无能,至今未想出办法。” 她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废物!那你来做什么!” “殿下,外边情况更紧急了,四皇女殿下被陛下封为光禄亲王,分祎池之地,陛下还允许她常驻京都。” 程宁远看了看她的脸色,状似慌张接着道:“宫中消息,陛下怕是就在这几日,那高裕榕一派早已做好准备,而今正等着陛下驾崩好谋朝篡位。” 殿下,而今我等党羽纷纷投靠高裕榕,已是苟延残喘之态,下官纵有意助殿下继任大统,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高裕榕歹毒关押我全家做威胁,前日送来老母断发一缕,气煞我也,却委实无可奈何。 对不住殿下之处,还望您海涵,待程某救出家族五十多口人,当自裁于殿下脚边叩罪。 祎池之地临近京都,富庶之极,母皇她竟舍得悉数分给四皇妹。 深深吸口气,大皇女再次睁开双眼,眸中全是狠辣和果决。 “你暗中请东镇大将军出马,务必于两日之内送我出大理寺,母皇拖延这么多年不愿意把皇位传给我,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程宁远大惊,“殿下,您是要——” “放心,我早与东镇将军谈过,她答应助我一臂之力,你出去后调动我方所有人,即日起暗中封锁皇宫,清除非我党派人员。”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 “暂且先放过高裕榕,等我皇位在握,杀了她不过是点头事。” 程宁远压下狂跳的心脏,拜礼:“下官领命。” 第75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今日又下雪了,比之前不久的飘摇小雪花,这次是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倒是和冬日第一场有点像reads();。 程宁远的来信沈榕已收到,也做好了准备。 对于这个人,她虽说不上完全信任,也有百分之七八十,古人有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程宁远生平性情她查的清清楚楚,加之全家性命做抵押,量她耍不出什么花招。 然而为了保险起见,她仍旧派遣其他人暗中监视观察,一有异动即刻上报。 呼吸一口冰凉清爽的空气,忽而想起明朝有一首打油诗《咏雪》,格外有意思。 江上一笼统,井口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她吩咐边儿上一同赏雪的范继景,“你把咱家的大黄拉出来溜溜。” “殿下,人家叫淑箐。” “都差不多,拉出来溜溜。” 今次赏雪无以为乐,不若看看它如何变白。 范继景动作很利索,没多久便踩着厚厚的雪从偏院过来,绳索后头牵着一只懒洋洋的土黄狗。 沈榕有点不确定,“这是之前的大黄?”怎么一段时间不见,胖了这么多。 范继景和土黄狗一同来到屋檐下,土黄狗寻了门口的软地毯,慢吞吞卧上去,两只眼睛眯起,漫不经心望着她们俩。 这架势尊贵的,沈榕觉得它比自己都像爷。 “自打您上次将它打发给下人养,厨房那边儿就有人隔三差五过去照料它,何况梁公子每次来大包小包的,光给它准备的就有许多。卑职寻思着公子带过来的东西榕府其实都有,可公子又不听卑职的,久而久之它就……” 胖了。 沈榕诡异地盯着它。这货日子比我都潇洒,美人伺候奴仆在侧,更不用时时刻刻担心有人取性命。 为何心头竟隐隐嫉妒。 琅嬛山鸟纹的靴子踢了踢土黄狗软软的肚皮,榕殿下命令道,“起来,走两圈去。” 土黄狗从鼻头里打出个喷嚏,瞥她一下,脑袋扭到另一边。 范继景干咳几声。 沈榕面色不好,“拖出去,煮了今晚喝汤吃肉。” 不等范继景回话,那土黄狗一咕噜爬起来,大脑袋蹭蹭沈榕的靴子,而后撒丫子冲进雪地里,钻进侧院很快消失不见。 范继景一时不慎,手中绳索竟被它带走,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划痕,跟着没了踪影。 “……殿下,它跑了。” “……我看见了。” 两人在雪地伫立良久,范继景实在耐不住天冷,劝说殿下回屋更暖和些却被她拒绝了,心中正纳闷时候,忽而听见院门外一阵热闹的吵杂。 敢在榕府里堂而皇之不拿自己当外人的那位,协同榕府欢迎他的一众家丁奴仆,浩浩荡荡的进来。 范继景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忍不住看看她。 殿下依旧面色正经,望不出什么心思reads();。 “娘子!娘子!我来啦!”安静的院子里平地炸起一声雷,顶着大雪的梁公子脸冻的通红,高兴地咋咋呼呼,仿佛失散多年的亲人相见。 实际上明明昨天晚上才见过。 范继景心底吐槽无力。 榕府向来肃静,下人奴仆知道殿下的习性,连走路都是轻悄悄的,不敢有半分违背,每回梁小公子一来,家里的下人们简直跟释放了天性般分外欢喜,连整个院子都跟着鲜活热络起来。 有时候范继景甚至觉得,这才是人生活的地方。 殿下她太寂寞了,需要火焰来温暖。 沈榕静静望着雪地里飞快小跑过来的人,有点好笑。梁褚钰是迄今为止她见过最好玩的人,又蠢又二。 嗯,蛮可爱的。 梁褚钰提着裙摆蹬蹬蹬两三步上了屋檐下长廊,跺跺脚抖抖雪,浑身雪花跟着簌簌落下,吐出一口白气。 抬头望望负手而立的沈榕,葡萄眼弯成甜甜的月牙儿,羞涩地忸怩开口。 “娘子,你不是说给我准备礼物吗,在哪儿呢?” 眼珠子悄悄往沈榕浑身上下转过一边,没瞅见东西啊。 见他做贼似的迫不及待,沈榕暗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 戒指整体以白玉作基底,上面镶嵌满了闪亮发光的东西。 “戒指?”梁褚钰狐疑,看了看沈榕,见她眉目含笑,这才小心翼翼地捏起来,来回观看。 “上面闪亮亮的东西是什么?”好奇宝宝发问。 “钻石。” 大概两个月前,下属无意中进献了一小块原钻,没有加工过的钻石并不怎么美观,下边人只是当成稀罕玩意儿奉上来的。 古代由于工艺问题,加工钻石难度很高,再者人们更喜欢的是含蓄内敛的玉和富贵堂皇的金,钻石太过闪耀锋芒毕露,知道的人也不多,是以并不流行。 仅仅这两个小东西便耗费了巨大的精力,幸好工匠手艺足够高超,否则根本做不出来。 昨天完工送过来,沈榕自己给包装了一下,准备当成礼物送给他。 依这个傻蛋整天风风火火又贪玩的性格,想必是会喜欢的。 听她解释完,梁褚钰整个人都酥炸了,有点晕晕乎乎不真实的感觉。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成天就知道看书的书呆子冷淡癖帅气可爱的榕榕娘子,居然花这么大心思给自己准备东西。 “娘子!”他噙着两汪泪水,若不是惦记着心中仅剩的矜持,真想立即嗷嗷扑过去亲两口。 “咳,其实没什么的。”被他看得不太好意思,沈榕拳头放在唇下,试图遮掩泛红的脸。 下人们见着情况早就识趣地散开了,贴身不离的范继景默默退后半步,假装自己不存在。 游离的目光瞥见侧院探出了大脑袋的土黄狗,她顿了顿,盯过去。 土黄狗盯过来reads();。 一人一狗相视无言。 京城的日子一如既往平静,百姓们每日照旧出门行商逛街,小孩背着布袋上学,老人在阳光暖和的地方晒太阳,遛狗的逗鸟的赏景冬游的到处都是。 没有人知道风云变幻已经开始。 大理寺中牢狱关押的早就换了人,四皇女沈榕她们能找到样貌体型相似的替身,大皇女这么多年自然同样有准备。 为了不让人察觉出什么,替身平日从不正脸面对狱卒,只是偶尔给个侧面,大多数时间都背对着。 狱卒虽说疑惑大皇女怎么忽然平静下来,碍着她凶残的名声,从来不敢多说什么。 而此刻的皇宫,同样充斥着一片压抑平静的恐慌氛围。 皇帝病重已经瞒不住了,早前为了给臣子们制造身体康复良好的假象天天上朝,现在别说上朝,连基本的外出都做不到。 外边日日大雪封天,一出去冬季寒冷的风如同刀子似钻进骨头缝里,哪怕穿的再厚也承受不了。 何况以皇帝现在的体力,走几步便耗尽了力气气喘吁吁,加之撕心裂肺的咳嗽吐血,若是不想更快驾崩,只能推辞掉早朝,待在寝宫修养,能撑一天是一天。 早前皇帝病重,无法批阅数繁杂的奏章,不得以任命郑魏两家为左右辅政大臣,相互牵制,也是在那个时候,手中的部分权力随之流失过去。 之后她回归朝堂,重新整顿,虽说动作不大,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压制了双方部分力量。 现在皇帝身体彻底报废,处理国政免不了要依靠她们两人,但她最担心的是两人权大欺主,哪怕立即将皇位传给弘基,新帝根基不稳,照样需要她们辅佐稳固,若是两人包藏祸心可怎么办。 “陛下可是为了郑魏两家担忧?”伺候的大宫奴一边给她捏肩一边儿试探着轻声问。 皇帝深深叹口气,“朕现在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放在以前,哪怕是资质再老再受信任的奴才,但凡有一点逾矩问不该问的,都会受到严厉处罚,是以宫奴只是怀着试探的意思稍微提一下,哪料到皇帝居然回了。 他吃惊的同时,心头不由得悲戚。 昔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一代帝王,如今垂暮之年,白发苍苍,就连心思都不似当初那般谨慎精明。 “陛下,事到如今您不如早早将皇位传给大殿下算了,不管郑魏两家如何闹腾,奴才终究是奴才,越不过主子的。” 整个皇宫除了皇帝本人,只有贴身陪伴帝王三十多年的此人知道,皇帝真心喜爱的其实是大皇女。 他十二岁入宫,十六岁时被尚且为皇女的陛下选中作为贴身小侍,可谓伺候了皇帝一辈子的人,论忠心无人能出其右。 说出这番话,也不过是肺腑之言罢了。 “连你也这么认为吗。”皇帝眯起眼睛,苍老的面容疲倦,沉吟片刻,叹息,“罢了,朕算计了一辈子,临到死前头,是时候歇歇。儿孙自有儿孙福,或许有些东西不需要朕去铺平,弘基自己同样有这个能力。” “陛下,您这是……”宫奴屏住了呼吸。 “朕早就该退位了。”她喃喃道。 第76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东镇大将军府上悄然入住了位客人,宿在西边的偏院里无人知晓,家中下人更不多知道此事,每天只有将军心腹的两个小侍送饭伺候,不可谓不隐蔽。 这一日东镇大将军下朝回府,和往常一样直奔西院,周遭无数隐藏的暗卫听见动静立即高度警惕,待识别清楚来人,这才继续一动不动。 清净的院子里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三两株寒梅待开,斜斜地横生出去,平添几分寂寥美。 若不是心知肚明,任谁都以为这只是个普通小院。 七拐八绕寻到其中一间屋子,东镇将军敲了敲门,片刻后里头传来熟悉的回应。 “进来。” 她推门而进,对墙边赏画的年轻女子礼拜,“微臣见过大殿下。” 大皇女回过身,露出不悦的表情来,“舅母,本宫不是说过不要再多行这些礼仪,若不是舅母肯出手相助,本宫现在还在牢房待着。” “殿下,君臣之礼不可废。” 大皇女面上叹口气,心底却十分满意。 怕就怕这些位高权重的人挟恩图报,自己尚且要仰仗于她,若是真闹成那样对双方都不利,识趣点无疑是最好的。 东镇将军行罢礼,和往常一样将朝堂或者京都发生的大事讲给她听。 她们的部署基本上完成,现在等的不过是个时机,而这些起起伏伏发生的事情,便是时机的来源。 密谋造反之事,知晓的人皆为此派核心党羽,连后君都不知情,早前那些跟风起浪散了的更不在其中。 大皇女多年根基深厚无比,少了些不顶事的墙头草反倒内部越发严密坚固。 东镇大将军身为后君长姐、大皇女和四皇女的舅母,先前两位殿下争位时候一直属于中立派。毕竟都是亲侄女,没办法帮这个不帮那个。 而今四皇女被皇帝封光禄亲王,不日将调遣至封地,在高裕榕那个外人和侄女之间,自然是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再说,她们家身为大皇女血亲之脉,他日大皇女登得宝座,即便根基稳固之后想要收权威慑,自家这边也不好动。 此番长远计较她只掩埋在心里,半分不表露出来。相互利用本就是人之常情,且这份利用中,的确夹杂了不少真心实意。 听罢对面人将近来京城事件概述过,大皇女沉吟片刻。 “依舅母之见,何时动手妥当?” 东镇将军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高裕榕成亲当天reads();。” “咱们不愧是血脉相连,想法一模一样。”大皇女眸中诡异的光芒一闪而逝,唇角阴冷弯起。 方才舅母说了,那高裕榕婚期临至,五六天之后将要举办大典。 皇女大婚理应是大庆之事,加之其现在京都如日中天,甚至有人相信她就是下一任帝王,她的成婚宴,必当轰动京城无比热闹。 人心离散各处防御空虚,此时不动手还待何时? 她就叫那些有眼无珠的人们都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当初那些胆敢背叛自己的东西,理当全部剁碎喂狗,至于说高裕榕…… 杀了是万万舍不得的,她要让那人尝遍世间最屈辱痛苦之事,让她知道,和我高弘基作对的下场。 这一日,整个京城洋溢在浓郁的欢喜中,只因那位在百姓看来神神秘秘的榕殿下要成亲了。 梁府门口张灯结彩,家中喜宴已备,只等迎亲人前来。 大清早的梁褚钰积极地早早起床,由着一帮子老男人给他穿衣拾掇,丝线绞去脸上茸毛之后着手洗面化妆,全部收拾妥当便蒙上红布障面,乖乖等待迎亲车辇。 吉时已到,榕府外鸣炮奏乐,身穿喜色云龙蟒袍的沈榕跨上高头大马,鲜红的衣裳猎猎争艳。 凑热闹围观的百姓们只见马背上一年轻女子,其面若冠玉,唇若涂脂,凤眸熠熠生辉光彩照人,竟是恍若天人下凡。 便是那些时常在朝堂上见她的人,此时都忍不住倒抽凉气。 礼部呈报可以发车了,冯均将军协同数百名盔甲精兵头前开路,中央正前头沈榕骑马戴大花缓缓前行,身后四匹马宝架车辇随行,十二个打着“迎亲”扇的奴才走在车辇两侧,更有无数喜服侍卫跟随,仔细看会发现她们各个腰间带刀,侍卫之后是长长蜿蜒的士兵,由另一名将军带领。 此迎亲队伍会先到梁家接人,而后换马共乘车辇,前往皇宫拜见帝王后君,之后绕京都各道大街周游,最后再回到榕府继续一系列礼仪。 骑在马背上俯视人头涌动的大街,沈榕心中感慨万千。 谁曾想昔日自己还在小小的山村做个乡野农妇,每日种田打猎砍柴捕鱼。母亲她若是知道自己成亲了,想必心头也是十分欢喜的。 她情不自禁露出温暖的笑容。 这个母亲,指的是沈清源。 至于她那不靠谱的父亲,沈榕有趣的想,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如今坐拥富贵万千,会是个什么精彩反应。 队伍抵达梁家,停马,车辇止行。 门口的接迎奴才连忙行礼,沈榕红靴踩着清扫过冬雪的干净路面入堂,梁国公连同她的正君,也就是梁褚钰的亲父早已收到传信,正襟危坐于高堂。 她撩衣跪下,叩拜岳父岳母,呈上以母亲名义写好的大红迎亲简贴。 高裕榕殿下的母亲,那便是九五之尊的先帝陛下,因先帝故去,这封简贴由礼部代写,上面还有现今皇帝亲笔的一些迎亲词。 光这份小小的简贴,便足以任何一个世家世代供奉相传reads();。 而在今期沈榕登位之后,更是珍而重之的收藏瞻仰,让后代们清楚知道,梁家曾经有多么辉煌荣耀。 拜帖过后,男家要动乐开宴,民间百姓习俗这个时候媒人和迎亲人容易被捉弄,在礼数上称之为“洗媒”“挂红”,俗称“贺新客”。 以沈榕的身份没人敢戏弄她,再说她看上去整天笑眯眯,实则极其有威慑力,是以人们都乖巧的很,顶多将她身边的范继景摸了个满脸黑灰。 无故躺枪的范继景:“……” 在梁家吃罢乐开宴早饭,新婚夫妻在礼官的引导下,到梁家祖先神位参拜过,再和梁家众位前辈行见面礼。 当然,行大礼的只有梁褚钰一人,毕竟此时他仍旧算做梁家人,沈榕只是行了简单的礼节。 礼毕,可以上花轿了。因着身份地位不同,迎亲乘坐的乃是四马车辇,这是依照大周贵族身份排行的。 上车前梁褚钰按照习俗抱着他爹大哭特哭,其实心里高兴的快疯了。 虽说蒙着盖头,可梁国公哪能瞧不出儿子的心思,气的嘴巴差点歪,心里没风度地大骂臭小子。 德高望重的前太傅三品诰命正君亲自来撒谷豆,手持簸箕在车辇里外各处撒下喜粮,而后说了些祝贺词,梁褚钰接过宝瓶抱于怀中,这才上车。 沈榕弃马跟着与他并肩坐上去。 队伍穿过一条条街道直奔皇宫,宫卫早已准备好接迎,门口的礼官吟唱颂词,混合着敲锣打鼓的奏乐声前往太极宫。 虽说皇帝重病,可毕竟是亲妹妹大婚,面子上都得过去,是以拖着病体盛装等待。 其实她也没费多少力气,太极宫便是她的寝宫,也就是到正殿走几步路的功夫。 共同参礼的还有后君,哪怕他心中暗恨若不是沈榕搅和,自己两个女儿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但出于礼数照样必须得来。 除罢这些人之外还有宫中先帝的一些老太君,另外有皇帝的两名贵君,凌阳贵君和皓帧贵君。 车辇停在殿门口,沈榕在礼官的示意下轻轻掀开梁褚钰的盖头,递给旁边的侍从。面见圣言,自当真面目示人,所以在这里不能盖盖头,回去之时要重新盖上,而后才能周□□街。 两人相携缓步埋进殿中,跪拜向主座帝后行礼,而后再向太君和贵君们弯腰行礼。 前者乃是整个大周的至尊龙凤,理应跪,后者不管年龄皆为侧,血统凌驾其上,是以只用行晚辈和前辈之礼。 “起来吧,一眨眼,你都要成亲啦。”皇帝怔怔望着眼前光风霁月的女子,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忽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如同所有孩子崇拜母亲一样,崇拜那个金銮座上万众敬仰的人,想起有一次母皇居然把她抱在怀里,夸赞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将来会有出息。 她高兴极了,以为母皇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存在,可惜母皇的下一句话,将她打入了寒冷的万里冰川。 母皇说,将来后君生个女儿,一定也是聪明可爱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从未见过的光,很美,却不是为了自己,从那时候起她便清晰的意识到了什么叫做嫡庶,什么叫做嫉妒和仇恨…… 一转眼,二十年了。 第77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一天的繁琐结束,沈榕再次推开屋门进内。 已经挑过盖头,饮过合卺酒,外出轮番敬过酒,并将离去的客人亲自送到门口以示敬重,洞房没人敢闹,而今只剩下的,便是花烛夜了。 说真的,沈榕其实很紧张。 只不过她平常装习惯了,此时是勉强镇定。 成亲前曾经有宫中专门派过来的人教导她男女房中术,沈榕当时特别淡定的学了,不过学习是一回事,实践是另一回事。 大概是成亲比较隆重,梁褚钰罕见的极为乖巧,一言不发低眉顺眼地坐在床沿,华美的广袖对襟翟衣勾勒出漂亮的身体曲线,发上珠玉宝冠在红烛下绚丽夺目。 他长的真的很好看,比之电视上的明星美男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沈榕踩着步子缓缓走进来,他抬头直直望向她,目光中的灼热叫她轻声干咳。 “娘子,你脸红了。” “有吗。”沈榕一本正经地摸摸脸,认真摇头,“你看错了。” 镇定如本宫,从来不会脸红的,你一定是看错了reads();。 梁褚钰盯着她细致端详半晌,忽而弯起大眼睛,笑得灿烂,嘴里的话极为欠扁。 “娘子,你看上去傻乎乎的,一点都没有平日的精明。” 沈榕跟着弯起眉眼,这一笑瞬间黯淡了日月光辉。 “那没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往后只能将就着过了。” 顿了顿,她问:“你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饿不饿?” 狡黠从眸中一闪,梁褚钰得意洋洋地扬起脑袋瓜子,“你看我,像是那种会饿着自己的人吗?” 沈榕下意识望向桌面上,盘子里吉祥象征的瓜果缺了好几个,糕点也空了一方。 好小子,果然不会亏待自己。 她眸中笑意更深,踟蹰片刻,试探性地抬脚走到他身边,跟着坐到床边。 梁褚钰紧张的手心冒汗,脸上腾地烧红,本以为娘子会对他做出点什么事,谁知道那傻呆子半晌没动静,居然就这么干坐着。 忍不住扭头看看她,视线特意扫描她明朗的俊脸。 “你没喝酒?”他狐疑。 按照沈榕三杯将倒的酒性,若是喝过了肯定和平常不太一样,她现在分明正常的很。 “喝了。”沈榕老实回答:“一点点。” 席间敬酒多被她以茶水代替,否则以自己的酒量,估计要爬着回来了。 梁褚钰目光愤怒,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多喝点怎么了,酒壮胆啊知道不,你倒是多喝些对我做出点什么来啊! 又干坐了片刻,梁褚钰实在憋不住,开口:“娘子。” “在。” “天色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歇息了?” 沈榕望了望乌漆抹黑的窗外,“的确是。” “那你……是不是……” 哎呦沈榕你这个傻帽,这样羞涩的话人家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你直接用行动表明不就成了!过分! 完全听懂了他意思的沈榕暗道自己真没出息,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还不如人家开放。 “既然如此……”她压住冒烟的脸,云淡风轻开口。 梁褚钰眸中迸出强烈希冀的光芒。 “……不如我们先赏赏月?” “……” 这是梁公子头一回被气的说不出话。 对上他吃人的眼睛,沈榕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你总得稍微给我点缓冲熟悉的时间吧,毕竟大家都是头一回上手,她这不是没拒绝么。 “我懂了。”梁褚钰忽然开口。 沈榕满脑袋问号。 “你不敢reads();!”他斩钉截铁。 “这……”瞎说!我只是适应一下下罢了! “既然这样,那就交给我吧。”他正义凛然铿锵道。 “啊?”沈榕瞪大了眼,心中飘过一个惊骇的念头,“你、你打算做什么?” “出嫁前父亲偷偷塞给我几本书,叫我有空看看,我就顺道钻研了钻研。” 幸好提前预料到沈呆子的情况,他早有二手准备,那几本小书不知道被他看过多少遍,就差没倒背如流闭目手绘了。 反正大家都是夫妻,谁上谁下,还不就那么回事吗,差不多喽。 “我是拒绝的。”沈榕坚定地摇头。这种时候绝对要保持立场不动摇。 “那你会吗?” “会!” “好的,你来吧。”他眨眨大眼睛,一副任君宰割的小绵羊模样。 “……” 沈榕咬咬牙,心一横,“你先别动,我开始了。” “我不动。” 她深吸口气,坐的离他更近,伸手轻轻取下他发上沉重的各类金钗宝珠,待好不容易处理好头发,轮到下一个脱衣程序,稍作犹豫,这才去解开霞帔上繁琐的中扣。 大概是太紧张了,沈榕自己都没发觉指尖在微微颤抖,然而细心的梁褚钰怎么会发现不了,耐心等待娘子解开了两个,暴脾气实在等不急,干脆自己帮忙一块儿脱,没多大功夫霞帔便甩到了一边。 沈榕还能说什么,只能心里默默流泪,得此良夫此生怕是难以安宁。 两人一个笨拙一个麻利,互相帮助竟也很快将他繁重的衣服脱下,只着雪白里衣。 干净才眼眸凝望她,梁褚钰压抑着激动,热情地开口,“娘子,你需要我帮你脱吗?” “我自己来。” “我可以帮你的!” “没关系,真的,这个让我自己来吧。” 虽说沈榕觉着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今晚摧毁的差不多了,但还是要象征性的挽回一下,顺便巩固下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和脸面。 脱自己的衣裳比脱他的顺利多了,很快她也只着单衣。头一步顺利完工,沈榕内心隐隐松口气,额上有细微汗水。 接下来…… 两人目光相接。 她头次觉着梁褚钰的眼眸竟然如此炫丽,炫丽到自己几乎沉溺于那些火热璀璨的流光中。 怪不得古时候君主纣王甘愿被妲己惑乱,周幽王只为博佳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美人之美,确实有这个力量。 当然,像眼前这么二的美人,别说沈榕做不做得出那些荒唐事,便是他自己都会不屑之。 她长笑一声,一手执起他的手,一手揽住他的腰肢压上床榻,俯身在他耳边轻喃吐气:“夫君,为妻不客气了。” 被压上柔软的床被,耳边热热痒痒,她唇中吐出的气流灌入耳朵里,叫他下意识侧脸躲避,半个脑袋埋进被子reads();。 这小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害羞,实则是太激动,怕自己把持不住先攻下娘子,那可就不妙了。 天知道他等这天等的头发都白了一根。 沈榕眸色沉暗起来,染了情意的眼瞳更加迷人,温柔而细腻的轻触他火热的唇瓣。 屋里小儿手臂粗的一双金台喜烛似乎在瞬间燃烧的更加猛烈,空气内充斥满了干燥和火热,影影绰绰的夜色更加激发人心底深处的*,像是张开獠牙大嘴的巨兽,将跟前的猎物一点点吃下。 不过他们并没有继续往下,才不过吻上不久,门外忽而传来急匆匆的拍门声,伴随的还有范继景压低的喊声。 传说中的良宵夜被打断是个什么体会,沈榕终于深切感受到了,真想踹翻桌子大骂一声去他娘的! 梁褚钰脸蛋比她还黑,这一瞬间他深刻深刻无比深刻的记住了范、继、景三个字。 “你出去看看,她这么慌张,想必有急事。”他静静凝望沈榕。 盯着他看了片刻,沈榕展颜一笑,在他唇上狠狠攫取一口,这才利落地起身穿上衣服,打开房门走出去,而后严严实实地关上。 “什么事?” 屋里的梁褚钰听见她低沉的声音比平时冷了好几度,不由得摸摸尚且沾染某人余温的唇,心里滋滋甜。 范继景似乎轻声回复了些什么,不过声音太小他听不见,外面沉默了会儿,房门再次推开,沈榕从外面回来,径直走到床边,低头望着床上盖着厚厚棉被显得越发玲珑娇小的人。 梁褚钰仰头,一言不发。 他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说话的时候。 最终,沈榕叹口气,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的下巴,“天冷,你晚上睡觉注意点,莫要伤了风寒,我……” 梁褚钰仍旧没开口。 “我……要出去一趟。” 他平静地笑起来,重重点头,“我会在家里等你,早去早回。”平安回来。 “好,你等着我。” 她说完,眸光从他身上划过,仅一眼却无比清晰地记住了他的每一处容颜,他柔顺黑亮的长发,洁白干净的脸,小鹿般剔透水润暗藏灵秀的眸。 等着我,我会很快回来,很快很快。 转身不再多看背后人一下,她迈出屋门嘱咐门外小侍照顾好正君,随后和范继景一前一后往院子去。 “暗卫都部署好了?” “殿下放心,整个榕府已经秘密围守,绝对伤不到梁公子。”她赶紧改口:“伤不到正君。” 沈榕淡淡嗯了声,眼中阴鸷闪现。 进来京都有两件大事发生,一则自己成亲,二则皇帝大寿,不知高弘基会选择哪个契机,是以她两个都做好了准备。 在沈榕分析看来,后者身处皇宫,更容易鱼目混珠做手脚,这才抱着侥幸心态,没想到高弘基偏偏选择了前者,分明是打算故意恶心自己。 既然你迫不及待送死,那我就帮你一把。 第78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软塌上的皇帝怔怔看着她的大女儿,比起前段时间她眉目更加锐利、更加成熟了点,刺目的蟠龙丹衣上沾满了鲜血,她手中提着一把长剑,剑端正滴滴答答流淌着鲜血。 “儿臣拜见母皇。” 大皇女笑盈盈开口,丝毫没有参拜的动作。 皇帝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说不出半句话,只是呆呆看着她。 “母皇,您看儿臣今天的衣裳好看吗?这是儿臣临来前特意换上的。” 皇帝仍旧没吭声,直直盯着她,好半晌,终于沙哑地开口。 “弘基,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大皇女仰头哈哈大笑,笑的几近疯癫,“母皇,难道您看不出来吗,儿臣在请您退位啊。” “提着剑,请朕退位吗。”皇帝面容开始难看起来,眸中阴沉翻滚。 若是放在以前高弘基肯定会害怕,毕竟从小到大她心目中的母皇都是严厉难接近的,可现在嘛…… 视线扫过床榻上白发苍苍半死不活的老东西,怕她?笑话! “母皇,儿臣的脾气您也知道,毕竟咱们母女一场,儿臣劝您还是乖乖的写下禅位书,否则的话……” 皇帝定定望着她脸上的冷笑,失神片刻,眼中焦距终于重新汇聚。 “你以为你能威胁的了朕?” 她笑了,“朕当了二十年皇帝,在你心中,就如此容易受人胁迫?” 大皇女面色一变,阴沉开口,“母皇,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reads();。” “怎么,你要将朕剁成八块送给你的仆从分食?” “儿臣自是不敢,不过儿臣还有别的方法,保证不比这个差多少。” 这次是皇帝哈哈大笑起来,眼泪顺着苍老的面容流下。 “你笑什么?”大皇女恨恨问。 “我笑……轮回报应。” 母皇啊母皇,你看,我杀了你,现在我的女儿又要杀我,这就是报应吧。 可是—— 可、是,我不甘心。弘基她怎么会成这个样子,我最疼爱的女儿,最关心的女儿,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弘基。”皇帝望着她,眸光说不出的慈爱,“你用不着这么做,皇位迟早都是你的。” 诏书已全部写好,玉玺也盖了,本想着等到自己大寿当天宣布,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 她这一辈子从未真心实意对待过任何一个人,眼前的孩子是例外。 只要现在她愿意放下手中的剑,弑君杀母之罪,既往不咎,等过几日的大寿宴席上,自己照样会宣布她便是下一任帝王。 对上皇帝平静的,仿佛暗含期待的目光,大皇女心中抖了抖。 不可否认,她确实有些动摇了。 眼前之人毕竟是她的母亲…… 心思电光转,她心里随即坚定下来,往前迈出一步,滴答着鲜血的剑跟着往前。 “母皇,我不会相信你的,一直以来你最喜爱的都是四皇妹,在你眼中我只不过是四皇妹的踏脚石罢了,你现在不过是穷途末路才说出这样的话。” “弘基——”皇帝失望。 大皇女再往前一步,剑架在她脖颈上,恼怒:“闭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写下禅位书,我便让您体体面面的走,若是拒绝,现在我就杀了你,帝位照样是我的。” “弑君杀母,你真觉得你还能安稳做好皇位?”皇帝冷声道。 摇摇头,大皇女笑的轻鄙,“母皇,儿臣看上去像是那么蠢的人?整个皇宫都被我封锁了,不听话的人统统杀掉,外面的惨叫声您有没有听见,是不是很动听?” 她接着说:“到时候没有人会认为我弑君,因为这么认为的都死了,至于您,您是病重驾崩,与儿臣何干?惠帝陛下驾崩前夕感念狱中女儿,决议将其赦免释放,并亲笔写下禅位诏书一封,传帝位于皇长女,这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你就不怕高裕榕趁火打劫?” “等我当了皇帝,她算个什么东西,是生是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何足惧之?” 大殿内一片沉默。 半晌,皇帝轻轻开口,“弘基,你太狂妄了,忘了母皇曾经教导过你不可轻敌大意的话。” “少废话,老不死的东西,你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想等待救兵?” 冷笑一声:“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可能,五军都督有三位投靠于我,京都全都是我的兵力,你自诩密不透风的皇宫防御早被我破掉换血,现在你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最后问你一次,写不写?” 皇帝深深望着她,不语reads();。 彻底被激怒的大皇女举剑刺过去,“既然如此,你就去死吧!” “殿下住手!” 一直站在皇帝身边战战兢兢不敢吭声的宫侍终于没忍住开口,同时往前快速大踏两步,手掌握住锋利的剑刃,刺啦一下划开又长又深的口子,热血顺着手掌往下流。 “贱人,你竟敢拦本宫!”大皇女手中用力,利剑穿过手掌刺入那侍人胸口。 “文汐!”皇帝大惊失色。 侍人手掌依旧死死捏着长剑,拦在皇帝跟前,“殿下,她是您的母亲,您怎么能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他说的极其激动,嘴中吐出口血,顾不上擦接着大声道。 “陛下早将诏书写好盖好了玉玺,只等着过几日大寿宣布退位,将帝位传给您,殿下,您真是糊涂了啊,您仔细想想,从小到大陛下最疼爱的人,真的是四殿下吗?是您!” 大皇女眼睛一点点瞪大,目光落在他背后床榻上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对上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忽然松开手中剑柄,退后几步。 “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 “殿下,您好好想想,从小到大您犯的那么多过错,虽然每次陛下都严厉惩罚,可何尝不是望女成龙心切,陛下是在教导您如何成为一个好的帝王,那些大的过错,本应该贬为庶人的过错,哪一次不是最后不了了之?您以为朝臣们真的不追究?是陛下在帮您遮掩罢了!” 无数被刻意忽略的细微点如同潮水般猛然涌入脑海,大皇女面色惨白,双手颤抖。 记忆中那个彼时还年轻的帝王将她抱在怀里,一字一句告诉她,你要好好长大,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你是母皇最爱的孩子,千万不要让母皇失望。 我……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所以你每次看我的目光,总透着捉摸不透的深意。 “不,不,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我不相信,全都是谎话!”大皇女疯狂地吼起来,不知为何感觉眼眶有些模糊。 不信,绝对不信,都是假的! “殿下!”侍人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呛出大口大口鲜血。 “文汐——”皇帝惊怒地想要起身扶起他,奈何破败的身体连动弹都是奢侈。 “殿、殿下,咳咳咳,东西、东西,那诏书,八宝双龙瓶下,机关,里面有诏书咳咳咳咳,殿下、陛下她半辈子都在为您谋划,那高裕榕狼子野心,若不是、是陛下死死压制,您怎么斗的过,殿下,您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真心对您好的,奴、奴才——” 他的话没有说完,更多血从破碎的胸腔里涌出,倒地不起,瞪大的双眼死不瞑目。 皇帝面色难看到极点,死死盯着地上尚且温热的尸体。 大皇女仍旧在哆嗦,且哆嗦的越来越厉害,她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角落里不起眼的八宝双龙瓶,试了几次终于转开,从案桌下随之开启一道小门,门里头空荡荡,却是另有一方精密布置的夹层reads();。 费了好大劲儿终于掏出一块明黄色的布,将之取出来,展开。 夫五德更始,三正迭兴,驭物资贤,登庸启圣,故帝迹所以代昌,王度所以改耀,革晦以明,由来尚矣……朕虽庸蔽,暗于大道,永鉴崇替,为日已久,敢忘列代之高义,人衹之至愿乎!今便禅让于长女弘基,深望持国柄之后,用心理政,为千秋万代之式云云,钦此。 诏书上的字迹明显昏旧许多,任谁一眼都能看出,这封手册在很久之前便已经写好了。 高弘基久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遭随同她闯进来的几名护卫连同程宁远皆不发一言,静默随同。 过了好大一会儿,大皇女缓缓收起手中明黄的布料,塞入怀中,转身望向床榻上肝肺都快咳出来的老妇人。 “母亲……”她极轻极轻的喃语。 忽然门外传来破门声,大皇女下意识看过去,之间一队黑甲兵浑身浴血冲了进来,正是她部署在皇宫中的手下。 “何故如此不知礼数!”她呵斥道。 “殿下,快逃!快逃!”领头的黑甲兵身上血流如注,状若疯狂。 大皇女骇然惊愕,连忙往前逼近她,一手抓起她胸前领巾,“怎么回事!说清楚!” “谋反、谋反,高裕榕谋反了!” “什么!” 然而根本不等她多问些什么,门外很快再次哗啦啦冲进四队人,各个手持长剑弯刀,面容森冷,令人望之心底发寒。 领头的正是都护大将军座下重员,冯均将军。 “放肆,尔等竟敢擅闯太极宫,不想活了!”大皇女面上呵斥,心底慌忙思索对策。 便是再瞎她也知道高裕榕居然在这个时候动手了。 让她胆寒的是自己手下精兵无数,早已严密封锁整个皇宫,她的人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冯均嗤笑两声,侧身往门外看了看。 屋里的人不由得跟着看过去。 太极宫外的飞角琉璃灯照应下,两个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走了进来,头前的女子丰神俊朗,笑容如三月春风暖。 “侄女,皇姐,又见面了。” 床榻上不能动弹的皇帝阴冷盯着她。 “高裕榕,你难道打算造反吗?”大皇女不动声色评估双方人数差距,心底不由得气急败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裕榕怎么进来的,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造反的人是你,不是我。” 沈榕陈述道,“十二月十一日大皇女高弘基暗中逃狱,命替身假扮于牢中不惊动外人,实则连同东镇大将军等人伺机弑君谋反,本宫收到陛下求救连夜进宫围剿叛贼党羽,幸不辱命将其悉数灭杀,感念高弘基乃陛下亲女,本宫亲侄,故而饶其不死,关押至牢狱听候陛下发落。” 她环视大皇女一众人,“尔等现在投降,本宫可免一死罪,每人领十刑鞭此事既往不咎,若是执迷不悟,本宫只好将尔等叛逆一并处死reads();。” 黑甲兵们面面相觑,不少人已露胆怯。 大皇女气的脑袋冒烟,高裕榕这竖子果然拿手信口雌黄,明明她也是来逼宫的,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她会好心饶自己一命,鬼都不信! 双方正僵持着,大皇女那边程宁远忽然走到沈榕这边来,抱拳跪下:“殿下,下官愿洗心革面领十鞭刑罚。” 见大殿下的首要心腹都投降了,不少黑甲兵再度观看此时双方势力差距,当即叮叮当当扔下手中兵器,走到这边跪下。 “程、宁、远。”大皇女千算万算料不到她会头一个背叛自己。 跪在地上的程宁远深深低着头,一言不发,眼中尽是死寂。 “剩下的人,本宫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活捉高弘基,可免除一死,否则……” 沈榕负手冷眼看着对面所剩不多的人,“挨个调查底细,三族尽诛。” 殿内一片死寂。 范继景慢慢抽出腰间长刀,金属刀刃死啦啦摩擦刀鞘内壁,发出叫人心惊胆颤的声响。 与此同时,此方四队冷厉精兵悉数扬起手中滴血刀剑,红白的兵器在夜晚的烛光下叫人头皮发麻。 惊骇的大皇女尚且来不及反应,贴身兵士们忽然反水和她打斗起来,人多势众和快便将她扣押。 “殿下,对不住了。”士兵开口。 她们可以不顾及自己,却不能不顾及父母夫郎孩子,而今局势已定,多挣扎不过是徒劳罢了,还不如捡回一条小命。 发冠掉落披头散发的高弘基肩膀耸动大笑,高裕榕,算你狠。 扫了眼她怨毒可怕的神色,沈榕扶起地上的程宁远。 “你放心,我说到做到,既然你帮我通风报信,我自然会放了你的家人。” 大皇女难以置信,喷出一口血,“程宁远,你竟然是内奸!” 原来她早就背叛自己了! 怪不得防御被破的如此轻松,宫中部署大部分出自她的军师程宁远之手,她若是想要破了这个防护,岂不是轻而易举! “你也不要以为这都是程大人一个人的功劳。”看着她癫疯的模样,沈榕笑道。 “五军都督一位是我这边的都护将军,一位亲近四皇女,纵然四皇女没了机会,人家也宁愿中立不掺和,剩下三位迟迟中立,你以为她们为何忽然全都投靠你了?” 只要不眼瞎,都能看出来明显是自己占优势,郑魏两家联手难不成是闹着玩的? 这三位投靠大皇女,不过是假意而为的局罢了,她们既然愿意帮这个忙,沈榕何乐而不为。 在沈榕眼中,从一开始大皇女就注定要输。 因为她太轻视自己,状似处处提防,实则根本看不起她这个乡下出来的土鳖,就连部署的时候都抹不掉这种蔑视的影子。 什么联手除掉四皇女,不过是迷雾弹罢了,从头到尾沈榕的目标都是高弘基reads();。 至于高弘嗣,只是顺带而已。 言至于此,该说的都说完了,沈榕可不想活活把她气死,毕竟接下来还用得上。 大喊大叫的高弘基被拖到一边,大殿内的士兵们跟着退到两侧,露出一条路来。 沈榕从路中间走过,行至皇帝床前。 她的靴底在外面踩了不少血水,此时一步一个脚印,映衬着靴面上的碧浪百川朝阳纹,华丽而诡异。 皇帝倚在软枕上,冷眼看着她。 果然是帝王气度,到如今还能面不改色。 “皇姐,听说二十年前拓蒙来犯大周北疆,先帝御驾亲征被擒,以及后来后君被追杀丧命,都是你设的局?” 惠帝眼皮子跳了跳,眸光透着寒气。 “你放心,妹妹可没有什么报仇雪恨的心思,两个见都没见过面的人,我还不至于为他们劳心费神。” “既然如此,你逼宫是何意?” “逼宫?”沈榕摇头,“皇姐睁大眼睛看清楚,小妹是在清君侧,诛乱党。” 皇帝嗤笑。 沈榕丝毫不在意,接着道:“我虽然不至于给他们报仇,不过若是能顺便了却先辈血恨,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呢。你看——” 她指着角落里发疯半晌终于沉默下来的大皇女,“你最心爱的女儿,现在是不是很可怜,以前你杀了自己的母亲,现在轮到你女儿杀你,你是不是更可怜?” 死死抿唇的皇帝面色灰败。 不再多说,沈榕深深凝望她们一眼,退出太极宫。 她从不相信报应,但是相信因果,或许某一天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也会尝到不好的果子,可那又如何。 没有那些将沈榕带出小山村的人,就没有现在的高裕榕,没有二十年前的恩怨纠缠,又怎么会有人千里迢迢寻找沈榕此人? 一饮一啄,天道循环,她只是个在天道之下,顺应自己心性做事的人。 何惧哉? 后脚迈出门槛,淡淡的声音传入内里,“高裕榕有罪救驾来迟,惠帝陛下死于高弘基之手,不胜惭愧只得生擒乱党,择日处置。” 里边传来冯均的回应,冯均抬眼看了看笼帐内平静的帝王,叹口气,提着剑进去。 出罢太极宫,门外无数驻守的精兵纷纷行礼,打扫皇宫到现在基本上已经结束,今夜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将被永远封死在历史尘埃中,没有任何人会透露一句。 “现在什么时辰了?” 沈榕抬头仰望高高的苍穹,一两点星光黯淡。 “回殿下,现在是丑时两刻。”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啊,不知道那个小笨蛋睡了没。 想到这里她低头看看身上干净的衣袍,衣角偶尔沾染了几滴血,并不显眼。 “回去要先换身衣裳。”她喃喃自语。 第79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作为主持大局的人,沈榕自然要等一切尘埃落定才走,和范继景一同在门外等待片刻,很快冯均将军带着人从宫殿里头走出来,见她先是抱拳行礼。 “殿下。” 沈榕点点头,知道吩咐她的事情已经办成了。 皇帝一死,真真正正除掉了自己一个心头大患。 被士兵押着同样走出来的大皇女麻木地跟在旁边,闻言脸上波澜不惊,双目丧失焦距盯着地面。 她怎么都想不到母皇居然想把皇位传给自己,而且在很久之前便已经做了准备,若不是一直以来只看到表面上的东西,从来没有静心沉思,是不是自己就不会落到这般境地? 这种想法只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大皇女低垂眼里稍微暗淡的阴鸷重新上涌。 不,不能怪自己,要怪只能怪母皇她迟迟不表示,如果她早早的说明一切,又怎么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想到方才踏出殿宇时候麻木一瞥下被割喉断气的老人,她心中冷哼reads();。 本宫不会放弃的,高弘基、程宁远,只要本宫还活着一日,定会有卷土重来报仇雪恨的机会。 “殿下,这是从高弘基身上搜出来的。”冯均往前一步,呈上一物。 皇帝的尸首她已经派手下处理去了,收拾妥当之后准备领着人出门汇报于殿下,没想到此时押送大皇女的几个士兵禀告说,她们在大皇女身上搜到了东西。 那是一方明黄色上等专用的绸缎,不用打开冯均都知道必然是道圣旨。 加上之前殿下对皇帝和大皇女关系的猜测,已然料此物肯定是皇帝留给她的传位诏书。 沈榕接过东西打开,一目十行扫过上面端庄的字体,望向大皇女。 低着头的大皇女听见对话眼皮颤了颤,面色依旧麻木。 沈榕将东西收进怀中,最后深深凝望她一眼,这才乘车离去。 既然东西是从她身上搜下来的,那么大皇女她肯定已经看过了。 不知道当她看到这封诏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沈榕猜一定非常精彩。 想想吧,十几年坚持的信念,认为母亲不喜自己,认为母亲只是把自己当成另一人的垫脚石,甚至不惜为此弑君杀母,可到头发赫然发现一切都错了,一切都是反的,这种心情和体会,该将是多么煎熬。 坐上马车的她低低笑出声。 贴身护卫她的范继景扭头望望笑靥如花的殿下,总觉得这笑容叫人格外发毛。 皇宫里有冯均将军和其他人处理不用担心,上位者要做的就是操控好大局,并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养着一帮子手下可不是吃干饭的。 或许是皇宫中流的血太多,以至于整个宫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冬季寒冷的风呼呼不停吹着都吹不散,直至马车在把守宫门的一队队精兵尊敬的目光中行驶到大街上,这才感受到久违了的清爽。 榕府内一片黑暗,仿佛和整个京都所有普通夜眠的人家一样,陷入美好的梦乡中。 主子回府,四处隐藏的暗卫接收到信号,不动声色继续蛰伏着,以防有突变发生。 两人缓缓走进院中,朝着婚房走去。 忽然福至心灵的范继景想到了什么,侧脸悄悄问沈榕。 “殿下,卑职先前是不是打搅了你们的好事?” 沈榕脚步一顿,复又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只是用天然黛色浓郁的眼角凉凉扫过她。 脊背发冷的范继景讪讪笑笑,果断闭上嘴巴。 她怕自己再多说一句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 幸好幸好,看殿下的样子并不打算怎么深追究。 刚刚松口气,猛然想起了点什么,范继景心脏再次卡在嗓子眼。 或许殿下是不会追究,可是……梁公子呢? 想到他那风风火火见的脾气,范继景咽咽口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更可怕的是,万一殿下一个脑门发热护夫心切,随意把自己交给小梁公子处置了可咋办?reads();! 提心吊胆的她脑袋阵阵眩晕。 让同样劳累了半夜的的范继景滚回去休息,沈榕立在紧闭的房门口,停顿了一小会儿,伸手轻轻推开。 门轴发出细微的转动声,她将其关好,穿过侧室来到内室的床边。 双鱼大喜龙凤纹的案桌上红烛仍旧在燃烧,大块大块的蜡泪凝集在灯盘里。 借着光芒,她看见床边斜斜依靠床柱坐着个十六七岁明秀无双的少年郎。 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爬起来穿好衣裳,傻乎乎的干坐着等,估计是抵抗不住时间和夜晚的诱惑,懵懵懂懂睡了起来。 他头枕着一点点木头床柱,这点支撑面完全不够放松下来安心睡,估计心里头还惦记着要等人,睡得分外不舒服,小眉头紧皱,红唇倔强地抿紧,胡乱扎起头发的脑袋瓜子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卷卷的睫毛静谧可爱。 “傻蛋,还真等着我。” 沈榕呢喃一声,眉色温柔,本想过去将他抱起放在床上,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裳。 回来太急,明明之前还惦记着,如此短的路程居然忘了。 视线不由自主的再次落到床边人身上,眸色有些莫名。 她自己都难以相信,这辈子会遇到个让自己心乱的人。 转身出门到另一处,嘱咐下人准备新衣热汤沐浴,另外叫了两个小侍过去,让他们把正君扶上床休息。 小侍们进屋之后按照殿下的叮嘱轻手轻脚将他扶上床,不料这么一动,梁褚钰还是颤颤睫毛醒了。 迷茫地望着两张面孔,“你们是谁?” “回禀正君,奴婢们是府中的下人,奉殿下命令扶您到床上歇息。”小侍们赶紧跪下回话,想到方才殿下特意嘱咐不要惊醒正君,心头惶恐之余,不由得艳羡眼前的男子。 有那么一个温柔俊美权势地位又高的妻主,公子真是好福气。 眨眨水汽朦胧的眼睛,梁褚钰浆糊的脑子这才慢慢从睡梦中转过神,大眼睛蓦然亮了好几个度。 “你说娘子回来了?” 娘、娘子?! 两个小侍低垂的脸上遮不住惊愕。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妥,梁褚钰佯装正经地干咳两声,重新威严问:“可是殿下回来了?” “正是。”小侍们头颅垂的更低,假装方才什么都没听见。 得到消息的梁褚钰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熊熊燃烧的激动之火,飞快穿上绣鞋撒丫子跑出去,跑了四五步硬生生止住,又拐回来问。 “她在哪里?” 难不成还在商量大事,所以才不回房睡觉? 两个茫然的小侍只觉得脑袋前一阵风嗖地刮过去,尚且没反应过来,嗖地又刮回来了。 怔愣小半晌,他们才赶紧接话:“殿下在锦绣园东边第三间屋子里。” 刚说完这个,准备喘息下接着讲,不料再次嗖了一下,人没影了reads();。 “……” 小侍面面相觑,嘴唇抖了抖,“殿下还在沐浴呢。”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沈榕洗澡从来不需要下人伺候,顶多在洗之前让人准备好所需品就是。 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她过的就是普普通通贫穷的乡下生活,根本享受不起这么奢侈的事情,何况她也不喜欢那么做。 沐浴过两遍之后,她举起手臂嗅嗅,再也闻不见一丝血腥味。 假如只有沈榕一个人,对这些她是根本不在意的,只是现在…… 低声轻轻一笑,现在是两个人。 正专心致志着,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接着便是一道熟悉的问话声。 “殿下在里面?” 梁褚钰?他不是睡了吗? 沈榕下意识望向门板。 “回禀正君,殿下在里面沐浴。”守门的护卫诚恳回答。 接着便是尾音稍稍扬起的“哦”,沈榕心中闪过不好预感,刚要准备起身擦干穿衣,房门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被推开了。 “娘子!” 欢脱的小鸟声轻轻脆脆炸响。 沈榕嘴角抽搐。 小鸟不忘记严严实实关上门阻绝一切可能暴露的春光,而后转到内室来,绕过屏风,果不其然看到了浴桶中目瞪口呆望着自己的俊美女子。 “娘子,你在洗澡呀。” 他眼睛亮的不可思议,脸蛋红晕,状似羞涩地开口。 沈榕已经扶额无奈了。 这么明显的事情大爷你还用问。 “娘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梁公子嘴上问着,眼珠子不安分地上上下下乱瞄。 她总觉得跟这种人在一起,自己这个妻主特别没威严。 “刚回来不久,我不是让人扶你睡觉去了吗,你怎么起来了。” 我想你呗。 梁小公子心里嘟囔,面上露出甜甜的笑,大眼弯弯,“我睡得不熟,听见动静就醒了。”话音一转,“娘子,你沐浴怎地一个伺候的也不见,需要我帮你吗?” 粉嫩小舌舔舔嘴唇,眸色绿油油。 后一句才是重点吧喂! 沈榕哭笑不得,“别人伺候我不习惯,帮忙就不用了,我很快便出去,你先到外室等一下。” “这样啊……”他满脸可惜,眼珠子又忍不住乱看。 那目光幽怨无比,竟让她生出几分愧疚来,好似拒绝他给自己洗澡犯了多大过错般。 见这货只是嘴上这样啊那样啊,脚下生根一动不动,沈榕眉角跳动,只得招招手。 “那就有劳夫君帮忙了reads();。” “客气什么,应该的。”他顿时笑逐颜开,挽起袖子麻利走过来。 距离越近越能看见她□□的大片肌肤,和梁小公子那种嫩白不一样,沈榕多了几分日晒风霜的棕,平日并不显眼,只是和他一比就显眼多了。 “你帮我擦擦背吧。”她趴在浴桶木沿上,湿漉漉的头发随手撩开到一侧。 桶内的水清澈见底,没有洋气的花瓣,更没有牛奶之类,就是一通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水,是以此时绕道她背后的梁褚钰,不仅一眼便看到了线条优美的脊梁,还隐约看到了水光这折射下不该看的。 自认为脸皮薄的小梁公子脸蛋通红,面颊烧火。 心思只盯着那些诱惑看,连搓背用的物什都忘拿,傻乎乎的手掌凑了过去。 他刚从那个院子冒着风寒跑到这个院子,双手不见往日火热,冰凉冰凉的,而沈榕在热水里泡着,体温自然要高出他不少。 如此一凉一热,两人都是一颤。 沈榕转过头,侧脸打眼看他,眸色透着几分莫测的暗光。 此时他也下意识看过去,只见那张令京都无数男儿疯狂痴迷的脸,挂着几分似笑非笑,在烛火下异样魅惑。 “夫君,其实我已经洗好了。”大概是沾了水,她的嗓音低哑。 尚且被美□□惑没回神的梁小公子满面懵懂。 “过来。”她再次招招手。 本来就距离近的梁褚钰脑瓜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没什么抵抗性地去了。 两人距离只剩半尺,就连彼此呼出的热气都能感受到。 “听说京都近来流行鸳鸯浴,夫君可知晓?” 她奇异的笑容带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这种在容貌上得天独厚的人要是想诱惑谁,简直是太简单的一件事。 梁褚钰只觉得画上的妖精走了出来,裸着身子趴在浴桶里,还暧昧地伸出手臂揽住近在咫尺的自己,顺手褪掉了他一件外衣,将他勾引进了足够大的浴桶。 等梁小公子感觉冰冷的身体被温暖的热汤包围时候,已经乖乖和妖精面对面坐着了。 “夫君身上好冷,为妻给你暖暖。” 妖精揽着他的手用力一拉,他便贴上了个滚烫的躯体,随即微微喘息的唇被外力强势封住。 鸳鸯交颈春意浓,一夜好梦。 今日的早朝和往常不同,以往主持大局的,要么是郑魏两位大人,要么是皇帝亲临,可今天,站在大殿中的人是高裕榕殿下。 殿下沉痛地向诸位臣工阐明了一个事实,就在昨天晚上,大皇女高弘基逼宫谋反,还杀了重病的皇帝陛下。 此话一出举朝惊骇。 向来遇事淡定的大臣们化身菜市场大妈,叽叽喳喳吵杂起来。 为了证明事情的真实性,大理寺看守大皇女的两个牢狱连同替身皆被带上金銮殿,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参与平乱的冯均将军连同其他三位五军都督,以及洗心革面的程宁远大人纷纷举证reads();。 另外有无数物证人证说明,任别人不信也得信。 就在群臣惊慌的时候,郑魏两位大人忽然站了出来,面色凛然。 “诸公听我一言。”魏老中气十足开口,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但见她从袖中掏出一物,竟是块明黄色的锦缎。 魏老走到大殿最前首,道:“此乃陛下早前托付给老臣保管的诏书,陛下本欲不日宣布,哪料发生此等事情,时至今日我不得不将之公布于众。” 臣子们诧异地盯着那方颜色款式熟悉的绸缎,各个心思百转千回,随着魏老开口,连忙纷纷跪下。 沈榕同样双膝跪下, 头顶上响亮的声音震动整个承乾殿。 “夫五德更始,三正迭兴,驭物资贤,登庸启圣……今便禅让于嫡妹裕榕,深望持国柄之后,用心理政,为千秋万代之式云云,钦此。” 最后两个字落地,大殿内仿佛冻结似的寂静无声,便是一根头发丝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此乃陛下亲笔所书,众位臣工若是不信,大可前来一看。” 魏老风轻云淡的开口,在场人对视,一时间竟是没人敢动。 “不如让老妇一看。”唱双簧戏的郑大人出列,走向前小心翼翼接过诏书,认认真真看过,望向紧张盯着她的所有人。 “的确是陛下亲笔所书。” 她说完拿着诏书走入大臣中,挨个给众人看,只是臣子们人数太多了,郑老大人走的不由快了些。 伸长了脖子看的人们只来得及见个大体以及开头一两行便过去了,回想起那熟悉的字迹,皆是点头。 “不错,确实为陛下亲笔。” “陛下的字迹我等都识得,并无异样。” 整个朝堂人一时间充满了肯定声,纵然猜到有什么不对劲也假装不知道。郑魏两家连同五军都督都在榕殿下手上,皇帝陛下驾崩,大皇女被关押,四皇女残废,庶女手无权力―― 试问,哪个愣头青这时候还不知死活的说些不应景的话? 便是真有这种愣头青,也早被周密部署的魏大人和郑大人调遣的远远的,免得妨碍。 人群中的郭安文忽然出列跪下,慷慨激昂,“殿下,既然陛下特意留诏书传位于您,还请殿下莫要辜负陛下在天之灵。” 罗汝道跟着出列,“请殿下顺应陛下之意继承大统!” 梁国公陈家等人纷纷跪下,饱含热泪,“请殿下顺应陛下之意,继承大统!” 群臣齐齐下跪,“请殿下继承大统!” “这……” 沈榕眼眶通红地望着她们,良久,用衣裳擦擦眼角悲伤的泪水,叹息:“皇姐待本宫如此恩遇,本宫不能负了皇姐的意,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众位臣工同本宫一起操持此事了。” “此乃臣等福分,万死不敢辞。” 臣子们黑压压叩拜一片,铿锵的声音响彻大殿。 第80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国不可一日无君,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众臣再三恳求高裕榕殿下立即登基,给力的礼部马上选定好了日子呈上奏章,在所有臣子竭力推举下,她只能无奈地接受。 因先惠帝陛下驾崩不久,高裕榕殿下刻意强调此次大典无需铺张,简单举办即刻,但不管再怎么简单,毕竟是新帝登基,定要大赦天下,举国同庆的reads();。 于百姓们而言,谁当皇帝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是以他们对前不久代理朝纲的高裕榕殿下主持举办的惠帝丧礼,并没有太多关注,倒是后来的新帝登基大典更让他们喜欢。 只因新帝登基京都各处官府开仓免费发粮,还减免徭役赋税。 帝王登基各类繁琐的礼节共需三天,第二天按照大周礼法要下慰民心,通俗点就是乘着龙辇环绕京城,接受子民朝拜。 为了一睹龙颜,这天京都可谓人山人海,天刚蒙蒙亮,京都城门打开,便有无数密密麻麻的人群你争我抢拥挤着进来,就怕晚点找不到入住的落脚点。 钱二和聂钊便是人群中的两个。 先前参加南省士子会后各自分离,机缘巧合于几个月后在来京都的路上碰面,两人欣喜不已,是以结伴同行。 钱二的母亲不知道怎么说动了杨老先生,动用她老人家的关系在京城给钱二谋了个小差事,让她一边锻炼,一边等待参加明年的秋闱。 聂钊家中没这个条件,她之所以早早来京都,不过是为了熟悉环境,以此鼓励自己,不考上功名誓不罢休。 两人能在路上遇见,实在是巧极了。 十几天前她们在京都落脚,钱二因着那处差事分了个小屋子,聂钊碍不过她再三劝阻,加之囊中羞涩,便同意两人暂时挤挤。 来京城的日子虽说短暂,却不妨她们从其他读书人口中得知当今朝堂局势,尽管只是一星半点,也足够这些穷酸读书人拿来夸夸其谈的了。 而今三龙夺位,惠帝陛下的两位嫡女悉数败落,那位神神秘秘的高裕榕殿下则一举得胜。 说到这位殿下,不少人对她的出处抱着极大的好奇和怀疑,朝廷的官方解释是此人乃先帝嫡女,惠帝陛下亲妹,先前养于外家魏家,至弱冠方才接回,而今顺理成章继承大统。 可有不少小道消息说这位殿下实乃出自民间,一年前秘密回京,而后参与夺位之争,前二十年她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妇呢。 当然这种话只敢在私密场合悄悄说,背地议论新帝陛下,一旦被谁揪住把柄指不定就是杀头大事,哪个嫌脖子上的脑袋碍事才敢乱嚼舌根子。 为了参观新帝巡视大礼,两人清晨早早冒着寒霜起床,和无数人一样手里捏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寻了处地儿蹲下。 “我听说,明帝陛下名字里头也有个榕字。” 钱二压低嗓子道,“也不知道沈榕现在如何了,自打士子会后再也没见过她,定波也真是的,干嘛死活不告诉我们她去哪儿了。” 聂钊静静听着她的话,腼腆道,“定波既然不告诉我们,想必有她的理由,说不定是沈榕不让她开口。” “哎,想当初我同沈榕一起出门参加士子会,回去时却只有我自己,后来我实在不放心,特意拜会了她的好友赵遥夫子,那赵遥只是告诉我沈榕外出办事去了,具体的她也不知,这件事情到现在都压在我心头上,每每想起来都忐忑难安。” 聂钊沉默片刻,跟着叹息。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说实话,当年的事情我总觉得有蹊跷,你还记不记得,自打那天方铭薛被两位官差请走之后,她便再也没找过咱们麻烦,还有先前对沈榕赞赏有加的李仁友大人,中秋宴会当晚之后我就再没见过她。” “李大人公事繁忙,当天离开不是没可能,大人的行踪我等小辈怎么会知晓,没见过是正常的,至于说方铭薛……” 钱二皱起眉头,说真的,方铭薛那个事她也是疑惑万千的,只不过随着后来士子会结束,一切都被埋在心底罢了reads();。 而今旧事重提,果然迷雾重重。 正想着,忽而前方隐约传来低沉威严的号角声,视线那头乌压压的士兵手持□□盾牌踏上街道,步伐整齐肃穆。 华幡宝盖环绕中,巨大的六驾龙辇缓缓前行,龙辇四面垂下金丝帐,模糊间有个平静的影子端坐其中。 “陛、陛下……” 钱二倒抽一口气,蹭地一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激动。想不到这辈子竟然有机会得见圣颜! 聂钊同样激动的难以自持,手中的包子都顾不上吃。 周边人瞬间哗然,却在下一声震彻的号角声中敬畏闭嘴保持安静。 道路两边全是早早便守卫的士兵,听说她们都是皇城精兵,从战场上调配过来,各个身经百战杀敌无数,光是站着不动身上恐怖的气势便让人望而生畏,是以百姓们就算拥挤的再厉害,也是万万不敢越过她们到路中央去。 “天子圣驾,跪礼。” 浩大的队伍前方礼官一袭绛色官袍高声吆喝,两边的小官立即同时大声喊,“天子圣驾,跪礼。” 百姓们哗啦啦跪下,钱二聂钊不敢有片刻不敬,赶紧跟着双膝跪下,狂热的眼眸悄然抬起痴痴盯着龙辇。 圣驾终于行至面前,金丝帐后的影子看不真切,却能清晰感受到来自其中的威压。 忠君报国忠君报国,天下所有士子毕生追求报答的,不正是眼前之人。 帐内沈榕静静地俯视着一片片跪拜的黑影,眸色淡漠。 不知为何此时忽而想起了康定波钱二聂钊几人。 当初大家虽说都是参加士子会,可她们和自己不一样,沈榕只是得过且过的随便参加玩玩,而她们却是真真正正为了理想和抱负去的。 那日匆匆一别,而今不知不觉竟已过了一年有余,想必此时她们都在各自的归处为了日后奋斗着。考虑到她们都是读书人,最终的梦想都是入朝为官,沈榕觉得,或许某天她们还会相见。 彼时又是何等光景呢? 她眸色温暖,暗暗笑笑。 大典三日结束,第四天,沈榕坐在承乾殿中的鎏金宝座上,为诸位大臣一一重新赐官。 大周官员体系完备,框架上不需要有什么改进,自己虽说讨厌惠帝,却不得不承认她治国有一套,至少在百姓眼中是个明君。 朝中大部分官员沈榕都按照先前制度不变,只对部分加以调动,以更好巩固自己的权力。 第一天早朝顺利结束,宣布退朝之后,沈榕只是暂时退居暖室休息,待所有臣子离开,她这才重新走进承乾殿。 环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她目光幽深难测。 曾经不止一次的感慨命运的神奇,它能让一个的生活瞬息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能让人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从未想过此生会以这里作为起点,甚至是终点,更未想过有一天那个扛着锄头下地的我,也会双手沾满鲜血,谈笑风生间尔虞我诈reads();。 仰望登云梯上肃穆的金龙宝座,她仿佛突然明白了点什么。 自以为一辈子都融入不了这个世界,其实何尝不是一种错觉,或许从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成为其中的一员了;自以为总在漂泊,不管遇见什么做什么都无所谓,其实她的心早就在某个点扎了根。 与其每天去想那些虚无的无聊的,不如实实在在活在当下。 农妇也好,皇帝也罢,心之所归之处,何须介怀那么多? 踩着明亮的大理石地砖一步步走上登云梯,坐上雕龙鎏金椅,自高处俯视其下,她忽而哈哈大笑起来。 要说之前魏湘彤对魏湘君是嫉妒,现在便是恨意。 他恨为什么同是魏家男儿,魏湘君的命运就那么好,被榕殿下看中一跃成为钦点侧君,现在更是直接成了新帝陛下的侍君。 可即便再恨他也是不敢吭声半分,只因先前不少次主动寻衅都被魏湘君回了过来,现在自己在家中地位十分尴尬,众人都说他心眼小得罪了侍君大人,不敢和他有过多牵连,导致他堂堂嫡系居然被孤立。 反倒是魏湘君对魏湘彤这段时间的安生十分满意,看来果然还是教训管用,不然连天高地厚都不知晓。 和正君当初明媒正娶的大婚礼节不同,他一个侧君,而今相当于普通三品侍君,如果没有新帝陛下特意加封,连贵君都算不上,何况现在到底是先帝丧期,凡事必须从简。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吹锣打鼓,一场低调简朴的家宴后,魏湘君乘坐小轿从宫门而入,悄无声息的入住。 当天晚上按照礼制沈榕要到那边过夜,她的确去了,却是和魏湘君谈另一件事情。 华阳宫内,一袭嫁衣的魏湘君紧张坐在内室,等待着新帝来临。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每次往榕府送东西她几乎都不在,男儿们身处内宅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只是大概知道情况多变,她时时刻刻都在忙碌。 一段时间不见,她是否还如当初那般俊朗呢,亦或者是更加风姿迷人。 面颊不由自主地晕红,他垂下长睫毛。 当初孤注一掷压赌果然是对的,她的确没有让自己失望,不枉费他花费如此多手段才将之笼络到手。 要说先前魏湘君的目标是当上皇女侧君,现在便渴望更上一层,毕竟*这种东西是会增长的,他魏湘君从来都不是个甘于止步的人。 然而要说最渴望的―― 他渴望得到她的爱。 听上去很可笑,尤其对自己这种人来说,可焉知那不是他的梦。 每一个男孩都希望有个智勇双全文才并茂的俊美女子同自己双宿双飞,恩爱偕老,归根究底他也是男孩,为什么就不能渴望? 要说全天下谁最符合这个标准,无疑是高裕榕陛下了。 所以他愿意继续努力,哪怕是不惜一切的算计,愿意为自己的幸福争取几分。 “陛下。” 忽而门外传来小侍惶恐的问礼声,淡淡的回应响起,随之是一阵脚步声reads();。 坐在床边的魏湘君越发紧张,手心汗湿,待那人停到自己跟前,这才轻轻地抬头,用柔美的秋水剪瞳凝望她。 他并非明媒正娶,按照大周礼制,穿不得朱红,盖不得障面。 面前常服女子面容极美,凤眼温和,气度较之前更具威严。 对上那双星空般浩瀚吸引力的双眸,他心头一颤,悄然深吸口气,起身行礼。 “见过陛下。” “平身。” 沈榕转身遣散伺候的宫奴,回头笑眯眯问他。 “可食过饭?” 心底欢喜不已,魏湘君压住眸中喜悦,柔柔回答,“回陛下,已食。” 她笑意更浓,“既然如此,我们便好好谈谈吧。” 魏湘君怔了怔,复听见她接着道。 “你应该比朕更清楚,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你做侧君。” 沉默片刻,他低声应道:“是。” 明明有那么多魏家嫡系等着她选,明明除了魏家依旧有不少选择,为什么榕表姐会选他这般身份卑微的庶出呢? 当然是因为,机会是他自己争取的! 彼时榕表姐来到魏府,小住于此,他三番四次设计吸引她,收效甚微,后来眼看情势急转,怕天大的机会就此流失,魏湘君赌上自己的脸面和一切,孤注一掷找到她,恳求她给自己一个机会,哪怕是纳为小侍也毫无怨言。 他要荣华富贵,要所有人的仰望和艳羡。 这些直言的话或许在别人耳中听上去很可笑,但他刻意留意观察过这位表姐,知晓她的脾性绝对不会笑话自己,是以才有这份大胆。 本是抱着百万分之一的机会,不料她居然答应了,她的条件只有一个,用尽手段打入魏家核心,作为她隐藏在魏家内部的棋子。 当时的自己并不明白,魏家于她血浓于水,祖母拼尽家族之力鼎力相助,为何还要这么做,不过这些并不会影响他的决定,不管什么条件,只要有一线机会,他都不会放弃。 协议就此达成,令自己惊愕的是,她竟然许了侧君之位。 纵然深知一切都是交易和算计,他亦不可避免的感动了,也许男儿家本就容易感性心软,他竟有了几分沦陷。 魏湘君曾经发誓这辈子会用尽所有回报她,现在他发誓,会用尽所有得到她的心。 沈榕望着他,开口。 “朕来是想告诉你,记清楚自己的位置,不要肖想不切实际的东西,并非所有美梦都会成真,更不要弄出些胡言乱语惹后君不开心。” 魏湘君眸光闪了闪。 ……原来是为了他么? 如此特意走一遭警告自己,看来梁公子在她心中地位很重呢。 “下侍知道了。”面上柔顺乖巧。 见此沈榕不再多说,聪明人点到即可,希望他能识趣,正如自己说那样清楚知晓所处的位置reads();。 从决意争皇位那刻起她便为日后所有的路筹谋,帝王无可能一辈子独守一人,哪怕对其爱入骨髓的也做不到,并非她自己不想,而是这个国家不让。 现实的压力会毁灭所有梦幻,沈榕同意纳侧君,为了的就是避免被动。 魏湘君这个人她很满意,至少在棋子上算是尚且聪明能干的,是以她并不介意多利用一分。 不过棋子有棋子的位置,假如擅自乱动打破主人的布局,那便是废棋。 对废棋,她从来都不手软。 沈榕没有久留,说罢两三句话就离去了,魏湘君压住黯淡苦涩的眸色恭敬地将她送出宫门外。 门外月色上佳,皎洁的银辉清洒大地。 他纤细的身影站在华阳宫门口,独自守望那道远离的背影,不知何时下唇已被咬破,鲜血直流。 就此放弃吗? 绝不。 车辇直接回到寝殿泰平宫,大半夜的宫门口无数宫奴忙忙碌碌往里头搬东西,车辇上的沈榕笑了起来。 搬东西这茬是她吩咐的,嗯,就是把梁褚钰带进宫的东西,从他的照鸾宫,搬到自己的泰平宫。 夫妻嘛,住在一起很正常,虽说不合大周礼度,然而那又如何。 朕愿意这么干。 今晚是侍君进宫的日子,沈榕估摸着梁褚钰肯定知晓今晚自己要在那边过夜,毕竟先前宫中教礼内侍清楚教导过他。 她就说那小子昨天晚上哼哼唧唧不情愿的干什么呢,还以为他要玩欲拒还迎,谁知道醋坛子老早就打翻了。 没关系,现在没了性命之忧,沈榕愿意多花些手段增进夫妻感情,重振妻纲这种事情必须下血本亲力亲为。 出门到华阳宫前,她下了命令叫人务必把后君寝宫的必需品都搬过来,如果可以,最好连同后君一起搬过来。 是以当她施施然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正殿内,椅子上的梁公子一脸纠结地托着下巴。 她抬手止住宫奴们惶恐的呼喊叩拜,悄无声息走过去,在他身后侧轻声问。 “后君殿下想什么呢?” “我在想沈榕那个坏蛋整什么幺蛾子。”他恶狠狠开口,“让我搬进这里,自己却到那个小妖精那里住,摆明了不给我面子!” 小妖精…… 沈榕默然。 果然不愧是闯荡过天涯的人,用词如此豪放通俗。 这方梁褚钰脱口而出,说完呆了呆,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比如说不该直呼皇帝名讳,关键是那个还不算她正式的名讳,若是被下人听见可怎生是好。 他连忙回过头,正对上一张无辜的脸。 梁公子惊愕,“你怎么在这儿?” “回来睡觉。”陛下老实道。 “可是你、你不是在――” “在那个小妖精那里住?” 梁公子尴尬,干咳两声,眼珠子心虚乱飘,“你瞎说什么呢,怎么能这么称呼自己的侍君reads();。” 沈榕似笑非笑望着他。 干咳声更甚,“嗯,那个,既然回来了,那就乖乖在这边吧,那边、那边晚点去也行。”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嘴巴不自觉撇起。 别扭的家伙。 她绕过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条斯理端起吹口热气,捕捉到对面人偷偷瞟过来的大眼珠子,故作感慨。 “的确是个好主意。” 梁褚钰目露凶色。 “可惜朕最近身体虚弱,只能宠幸一人,朕想想怎么选择呢?” “还用选什么选,多费事,就我了!”他二话不说接茬,端的是豪气万千。 沈榕真想双手举大拇指点赞。 看看人家这直白的,怎么横竖都这么讨人喜呢。 做作地皱眉又渴了口茶,对上他忐忑渴望的明亮眼眸,“好吧,看在你毛遂自荐的份儿上,朕就勉为其难的答应。” 眨巴眨巴眼,他狐疑问,“真的?” “特别真。” 傻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是这样的话……”他欲言又止,终于吞吞吐吐道,“那魏公子,不对,魏侍君怎么办?” “只能牺牲掉他,独守空房了。”她摇头。 “这样啊……你、你不觉得对他很不公平吗?”他小心翼翼问。 沈榕眸光快速闪过,含笑,“不觉得。” 公平? 世界上何来必然的公平,想要得到东西却又什么都不付出,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好事。 别人的选择,与她何干。 “可是,我觉得这样不好。”梁褚钰又纠结了。 沈榕认真点头,“那我问你,你愿意把你美貌如花体力超棒的娘子让给别人吗?” “体力超棒?” “这个不是重点,你关注错了。” “哦。”他想了想,“不愿意。” 被他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气笑了,她道,“你难道不应该果断回答吗,为何还要思索几息?” 娘子在你心中的地位什么时候下降了?这可不行! “我思索了吗?”他诧异。 “……你难道没有吗?” “你看错了。”他鄙视。 “……” 夫君,我可以打你一下么。 第81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皇宫动荡这段时间堆积了不少奏章,不管皇帝变不变,这些都是必须要处理的。 沈榕正忙得焦头烂额之时,奴才秉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弯腰到她旁边轻声开口,“陛下,殿门外光禄亲王求见reads();。” 惠帝驾崩之后皇宫中所有内侍宫卫统统调换,一部分在那夜大清洗时候被连同杀掉,剩下大部分听话的重新由宗人府安排。 这个御前小侍是沈榕亲自挑的,约十六七岁,十分机灵且识时务,绝不会动什么不改动的心思,此外他平凡的普通样貌也让沈榕很满意。 又不是选美,自当能力为上。 对换新主子这件事,受影响最深的就是他们这些宫中人。 所谓伴君如伴虎,新帝陛下看似整日笑眯眯脾气好,然而能从三龙中独得头筹的人,岂是真如表面那么温和? 接触时间短暂时还没摸清陛下脾性,小侍自然处处小心万分,丝毫不敢有逾越,唯恐招致祸端。 “光禄亲王?” 沈榕眯起眼睛,“请她进来。” 光禄亲王便是老皇帝当初给四皇女的封号,早先因为皇帝和大皇女的缘故不能随便动她,这才留了条命让人随时监视。 这段时间忙着各种繁琐事情,一时间顾不上对她的处置办法,没想到自己没去找她,她反倒是先过来找我。 有意思。 片刻之后小侍推着轮椅车缓缓行进来,车座上的四皇女仿佛更加憔悴了,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身上宽大的袍服显得越发空荡荡。 “微臣参见陛下。”她低下头颅,双眼一如既往麻木。 时光最是无情,曾几何时俯视的人而今却要仰望。 若不是她残废,估计便要下跪了。 “亲王殿下不必多礼。” 知晓她身体情况,沈榕没过多为难,说实话为难嘲讽一个落魄失败者这种事情只有无聊人才做的出来,比如说高弘基,对她来说,这些纯属浪费口舌。 “不知光禄亲王今日来见朕,所谓何事?” 派遣到她身边的监视者只是用来监察她有无背地做手脚,对其他事情并不关注,毕竟监视不是幽禁,是以她的确可以自由出入。 殿内无关紧要的人员已经被沈榕挥手遣退掉,四皇女深深凝望她,忽而奋力挣扎一下,平衡不稳当的身体从高高的轮椅上摔下。 “啪”地一声,她难以动弹的身体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像只卑微的虫子。 唯一能动的脖子弯起,头颅低垂额面碰触大理石,一字一句开口。 “微臣有个不情之请,求陛下能答应。” 范继景面色有所动容,心底叹息。 沈榕平静地注视着她,唇角的微笑没有一丝变化。 “爱卿不妨说说,是何请求。” “微臣恳求陛下,能念在血肉亲情的份上,绕过高弘基一命。” 殿内寂静无声。 “陛下,罪臣知晓此事荒唐,高弘基逼宫反叛死不足惜,只是陛下……她毕竟是我的姐姐啊!” 滚烫的热泪从眼眶流下,四皇女再不复之前的麻木,双眸痛苦闭上,蜷缩在地面上继续恳求reads();。 “陛下若要处置她,不如贬为庶民终生幽禁,如此一来即便苟活却是对陛下毫无威胁,陛下,求您了。” 没有人理解她的纠结和难受,她憎恨母皇和皇姐对自己无情,而当高裕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下格局之时,又希望她们都能活着。 最起码的,活着。 曾经的她同样无比憎恨高裕榕,怀揣着天真的梦以为自己能利用之,而后让其万劫不复。 可事实呢? 高裕榕称帝,母皇惨死,皇姐被关押,这所有的一切残酷地幻灭了她的梦,告诉她什么叫做现实。 她斗不过她,以前是,现在是。 四皇女已经不奢求将来了,她唯一奢求的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能活着,所有的仇恨和往事都已过去,她只希望她能活着。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高座上人淡淡的声音传来,那种遥远触不可及的感觉如此熟悉,仿佛幼时她面对母皇的场景。 “臣知道,罪臣甘愿以性命相换。”四皇女掷地有声。 母皇驾崩父后被发派皇陵,尽管是青灯古佛一辈子,总比三尺白绫要好得多。她是个不孝顺的女儿,不能好好侍奉父后,唯一能为他老人家做的,就是留住他爱的另一个女儿。 总归自己已经是废人之躯,生与死,有何区别。 沈榕以为她之前经历这么大的打击定会性情大变,没想到时至今日仍旧如此愚蠢执着。 你可知,今天这里换成是大皇女,她绝对不会用性命救你,你可知,纵然你为她做了这些,她也只会怨恨你曾经出伪证不帮忙,才叫她落得一无所有。 “你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吗?” 她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世界上居然存在这种人,为了救别人牺牲自己。 当初梁褚钰也是,明明他们刚相识不久,他却愿意为自己挡箭。 这样的你们,活着不累吗?人难道不是应该为自己活着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四皇女竟然从她话语中听出了疑惑的口气,那是一种非常认真的态度,并非任何嘲讽或者挑刺。 四皇女怔了怔,艰难地抬起头,遥遥对上那人的眼眸。 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对她抱有偏见。 “没有什么用意。”她道,“我只是顺应本心。” 又是一片沉默。 沈榕盯着她,明明沦落的比泥土还不堪,怎么能如此率直地说出这样的话? 不、可、救、药。 “你想换她?”她眉眼弯弯,笑,“朕偏不答应。” 高弘基必须死,谁来求情都没用,她绝对不会因为一时心软放虎归山。 对上四皇女惨白破败的脸,接着道:“至于你,既然你那么喜欢定南王府,以后就住在那里吧reads();。” 在今天之前,她是打算忙完手头事情,将此两人一并杀掉。 今天之后,她有意放她一条生路,只将其幽禁于定南王府。 这是沈榕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容忍了。 命人将凄厉大喊的四皇女赶出大殿,感觉到身侧人悄悄的窥视,她转过头,直直盯着范继景。 “怎么,你心软了?” 范继景心中一惊,立即恭敬地垂下头颅,“回禀陛下,卑职只是觉得光禄亲王太天真。”不可否认,刚刚那瞬间她真的心软了。 再见她丝毫不受影响镇定平静的面容,心底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或许,这就是帝王和臣子的差别。 沈榕眯眼盯着她看了会儿,这才收回目光。 身上恐怖的压迫性威压消失,范继景悄然松了口气,脊背上冷汗阵阵。 望着大殿窗口洒进来的大片大片阳光,沈榕有片刻走神。 她从来都不是个容易被外界影响的人,迄今为止能做到的这点的只有梁褚钰一个,即便如此沈榕自己也要承认,他对她的影响并不大,至少目前是。 她对他的喜爱,远远及不上他的,且这份喜爱中还掺杂了责任。 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沈榕便带着高度的冷漠,将自己当成过客,垒砌厚厚的围墙,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久而久之,拒绝所有人打破界限已经成为了本能反应。 从未想到有一天会遇见梁褚钰那样的人,用烈焰使自己软化。 亦从未遇见过像高弘嗣这样的人,竟让她难得的宽容了。 发怔了一小会儿,她忽然开口。 “传朕旨意,大皇女弑君杀母罪大至极,即日起废除皇女名号,责令宗人府从玉牒上除名,贬为庶人,由京城兵马司曹都督亲自主持,于明日押送长乐门斩首示众。” “卑职领命。” 点点头,问,“魏家安插的探子们最近有什么情况汇报吗?” 她转换话题太快,范继景硬生生慢了半拍才转过弯,“并无,最近魏家一直很老实,并无异样。” “如此最好。” 沈榕冷笑,“都道魏家鼎力相助才有朕今日之成就,实则魏家才是那个野心最大的,以为帮朕拿到天下,朕就会心甘情愿任其摆布?真把我当成傻子戏耍。想趁我根基不稳之时操纵专权,胃口倒是不小。” 起初真以为魏家之所以帮忙,更重要的原因是为自己和那个从未见过的亲生父亲讨回公道,后来才知晓果然还是我天真。 尽管只有些蛛丝马迹,并不妨碍她怀疑之下秘密搜集证据。 也是因为这个,她当初才会选择更加容易听话的魏湘君,而不是被亲爱的外祖母一手带大的魏湘瑞。 至于说答应允诺魏家一个后君之位,不过是她的缓兵之计罢了。承若也是要分场合的,明知是陷阱还要跳,那不是守信,是有病。 当时的她需要魏家的力量,那个时候闹翻显然是极其不明智的,作为一个理性至上、时刻把虚伪和演戏深入骨髓的人,适时的伪装是最好的选择。 第82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有很久没有停下脚步享受京城的月色,范继景怔怔望着头顶上漆黑没有半点星月的暗空,心中难以言说的复杂。 从殿下手中的权势一日日加重,她便再也不是独一无二的护卫了,不用日日夜夜守在她身边,幸运的是她仍旧如往日那般信任看重自己。 可这样真的幸运吗? 露出一丝苦笑,范继景深深凝望背后的皇宫,身形隐没在昏黑的街道中。 片刻之后范继景来到一处恢弘的府邸,以她的观察力和感知,当然知晓此处藏有不少高手,然而尽管她从院墙翻进来,那些隐藏的高手们只是起初有所警惕,待看清她的脸,便再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处屋中,敲了敲,推门而入。 明灭的灯光洒在身上,随和合上的门板,重新与外界的黑暗隔绝开。 小院里一如既往的昏黑平静。 “大人。”范继景恭敬地行礼。 她面前案桌后坐着个老妇人,双鬓白发,眸子犀利。 见了来人,老妇人没有丝毫惊讶,将早就准备好的另一只杯子中添满热茶,递给她,淡淡发问。 “她没有察觉什么吧?” 诚惶诚恐地接过茶杯,范继景回答,“没有。” 老妇人这才氤氲开笑意,“我那外孙的为人你知晓,在她身边做事得提着一千个心。” “卑职明白。”范继景双手不自觉紧了紧茶杯,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察觉到她紧张神色,魏老心底摇头。 这孩子她从小调养到大,办事一直都叫自己格外放心,也幸亏当初派遣到高裕榕身边的是她,换成别人早就被识破了。 正因为是亲手教养到大的人,范继景的脾性她了解的不能更透彻,从小接受暗卫的各种训练,心思之坚韧非常人所能及,这样的她如今被影响成这样,可见自己那个外孙女果真是厉害极了。 家族中有这样一个血亲孩子,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好事是只要给予她所需的足够东西,她就能办成你理想中的任何事情,包括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而坏事是…… 这种人,一点都不好掌控。 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察觉到了不对劲,竟然发现自己的意图,若非范继景及时传信回来,魏老都料想不到她暗中为对付魏家,做了那么多手脚。 思绪百转千回,魏老心中即骄傲又感慨。 当初为培养其父魏宪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动用了多少家族人脉,这才使他入宫后独受帝王专宠,彼时的魏氏一族何等风光,大周第一氏族之威有谁能与之并肩?那郑家算个什么东西。 可惜好景不长,卑贱的庶出逼宫篡位,随后提拔郑家打压魏氏,二十年来为了不被惠帝抓住把柄连根拔起,魏家不得不韬光养晦处处低调,这才有了郑魏并列之名。 在她眼中,郑家根本没有这种资格reads();。 本打算以魏宪腹中孩儿作为魏氏复兴的契机,可恨那胳膊肘外拐的儿子,竟打着什么不愿意再让亲生孩子被魏家利用的借口,命死士将所有证据毁灭,誓死不告知她帝王血脉何在。 此等逆子自小接受魏家供养,却不愿意为魏家付出,所幸他死在外面了,否则即便活着回来也是给魏家丢脸。 比起不争气的魏宪,他女儿可是争气多了,论心性论手段,样样都让自己满意之极。 若这孩子不姓高姓魏,魏家哪怕是反了王朝给她做皇帝也是心甘情愿的,惜哉其毕竟是外姓人家,纵然当了皇帝这荣耀也不是魏家的,何况依照此子心性,很有可能在将来对魏家这个外戚大族施行一系列打压。 身为魏氏一族族长,承载魏氏百年荣耀,魏老必须为整个魏家负责任。 她决不能看着魏氏没落,不管以何种原因。 然而归根结底那孩子到底流着魏家的血,对于没有造反意图的魏氏来说,要想保持长久辉煌,在自家血统里掺杂皇室血统,无疑是最佳的打算。 这也是她全力辅佐高裕榕登基的原因。 心机重手段多没关系,总归有办法压制,只要她和魏家嫡系诞下女孩,这祸害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 到时候魏家继续辅佐年幼新帝,大权在握,还有谁能与之争锋? 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高裕榕听话,老老实实娶魏家嫡系为后,并诞下孩子的基础上。 当初她可是亲口答应允诺魏家一个后君之位,而今翅膀硬了想反悔,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范继景将近来沈榕身边发生的大小事一一讲述,包括沈榕的所有应变对策。 提到四皇女之事,她清晰看到魏老眉头皱起,似乎对其心软十分不满,再提及后边沈榕询问她对魏家部署事宜的时候,却见魏老呵呵笑了。 “既然她已经察觉,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范继景怔愣,“大人的意思是?” “你不是说她很看重梁家子,尚未封后却明目张胆称呼其为后君,可见她已经决定要把位置留给那孩子,之所以迟迟不下旨昭告天下,不过是忌惮于魏家,暂时不敢动手罢了。 若梁家子背叛于她,彼时任凭她心性再牢固也会动乱,加之她现在根基不稳,只要我们趁此时机废了她的权,那空闲的后君一位,还不是任我等摆布,无权无势,她又拿什么反抗。” 有心计手段的人多了去了,她之所以能登上皇位,靠的可不仅仅是那些小把式,更多是兵权人力,而后者全部由魏家提供。 不管是都护大将军,亦或者后来支持她的三位五军都督,若非前头有魏家的名头顶着,你凭什么以为人家会投靠你? 至于说最后倒戈的郑家,这般没能耐的墙头草,只会趋炎附势,只怕彼时第一个服软的就是她们。 自己那外孙的确厉害,可惜还是嫩了点。 惠帝算计了二十年都拔不掉的魏家,她真以为她能匹敌? 听完这番话的话,范继景下意识皱眉,犹豫道。 “大人,依照梁家公子对陛下的意思,想让他背叛恐怕太难reads();。” 魏老喝口茶,眼角堆笑,“傻孩子,计谋的作用便是迷惑人心,他是不是真的背叛无所谓,只要别人信就行了。” 出了魏府范继景依旧没有回过神。 恍恍惚惚地飘荡在大街上,无数种交织的复杂感触叫她头疼欲裂却无可奈何。 范家从百年前便依附于魏家生存,两者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身为范家嫡女,自幼被魏府选中作为暗卫,悉心培养,并给予高官厚禄,此等恩情不敢相忘。 何况范家家小力微,身为嫡女的她是整个范家的希望,为了整个氏族她必须低下头颅。 然而范继景从未想过和殿下为敌。 当初魏大人命令自己寻找她保护她,范继景一直都是这么坚持这么做的,她天真的以为魏大人次次要求将殿下情况上报,不过是为了更好的保护,直到后来才明白,在这场权力的角逐中,自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她忽然想起了程宁远。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程宁远的体会,背叛誓死效忠的主子,比剜心刮肉都痛苦。 可你有什么办法,现实叫你即便鲜血淋漓也要低头。 但程宁远比她幸运多了,她的母亲父亲和一整个家族都会帮助她走出去,而自己呢,范家不会这么做,魏家更不会。 ……殿下也不允许。 在她眼中,背叛者都要死。 再度仰望阴翳的夜空,范继景目光发呆。 她在想,或许死在殿下手中,是最好的结局。 ―― 泰平宫内,沈榕面无表情地一张张翻看着面前的信纸,直到全部看完,她才抬起头,望向送上证据的暗卫,平静开口。 “朕知晓了,你下去吧。” “是。”穿着寻常小侍衣裳的暗卫很快退去。 这批暗卫是沈榕亲自花心血培养的,为的就是不让魏家垄断自己所有的信息来源。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今日暗卫会呈上这样的东西。 那些信件全部是梁家背地里和魏府交易的秘密文书,至于交易内容,无非就是利用她登基这件事情博得的某些好处。 沈榕轻轻转动扳指,双眼微眯。 梁国公那个抠门的老家伙,这种事情她还真干的出来。 ……这么说,她当初投诚,投靠的并非自己,而是魏府?往日的顺服,不过是表面上伪装的逢迎? 如果她真投靠的是魏府,为了魏府和她自己的利益办事,那么当初那般轻轻松松把梁褚钰嫁给自己,怀揣的是又什么打算? 斜后侧的范继景悄然打量前边人的脸色。 殿下的性格,自己不说了解十分,五六分还是有的。 她想事情向来长远且细致,按照魏大人的分析便是性多疑,擅长把握大局。 凡事都有利有弊,正因为如此,假如从梁家旁敲侧击,定能叫她心中生疑,其后再以其他证据佐之,不怕她不信。 第83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从第一次截获到梁国公和魏家交易证据开始,所有的证据仿佛开了闸的洪水般哗啦啦流出来,一样接着一样,而这些东西的指向也渐渐从梁家转移到梁褚钰身上。 沈榕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是以范继景无法从她身上观察到很多信息。 她对梁公子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温柔细腻,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改变。 今日退朝之后她没有回寝宫,而是乘坐车辇到地处幽静的地方散步。 这种现象是往常没有的。 以前因着梁公子的缘故,陛下每次下朝之后都会早早回去,她批阅奏章,他给她沏茶研磨,但最近似乎有些不同了。 范继景看在眼里,心中说不出该是何种滋味。 从理性立场上,这表明魏大人的计划实施的很顺利,自己应该高兴才是,然而从内心深处真正思想出发,她不愿意看见这种后果。 梁公子为陛下所做的努力,以及陛下对梁公子的认真态度她都看在眼里,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然而却有如同自己这样的人,怀揣着各种见不得人的心思离间…… 散步至灌木丛边,沈榕忽然开口问。 “你还记得当初朕从白石村前往京都路上遭遇的那回刺杀吗?” 范继景心头一凛,恭敬回话。 “卑职记得。” “当时的调查结果是什么?” “这……”范继景皱眉,小心看了她一眼,“回陛下,那件事情到现在都没有结果。” 沈榕没有吭声,眉梢浮上冷意。 迄今为止自己所借用的力量大部分属于魏家,这件事情调查自然交给了那边,凭借魏家通天的手段,能让她们查不出来的东西,大概就只有魏家自己了吧reads();。 或者换个通俗的说法就是,这件事情本就是魏家所为,所谓的“没结果”不过是隐瞒不报而已。 仔细回想当初的情况,彼时自己的路线不可谓不严密,尽管范继景那时候没有透露很多信息,沈榕依旧从她口中推断出当时的路线是随时变换的,也就是说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走哪条路。 那种情况下竟然碰见了埋伏好的刺客,她绝对不信敌人有这么大的能耐,相比之下内奸作怪的可能性分明更多。 假如真是内奸,那对方既然连路线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难道还能不知道她身边护卫的强弱,以及马车部署各种机关的事情吗? 既知如此还特意派遣那么点刺客过来送死,沈榕实在想不通对方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直到后来遇见了梁褚钰。 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巧的不得不叫人怀疑,是以她才刻意暴露将其放置于眼皮子底下,即便对方傻乎乎的用性命相救,她仍旧能在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弃。 刺杀只是一场*烟,只是一个掩护。 真正目的是将这个来历不明的人送到自己身边。 ――当时的她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并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曾消除。 至于什么时候她竟然对他消失了警惕和戒备,就连沈榕自己都不清楚,仔细回想起来真是可怕之极,如她这般疑心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重度戒备的人产生信任呢。 此时的她有些迷惑。 想到背后跟着自己散步的人,眸光微闪,张口问道。 “继景,从你的角度看,可有发现后君身上什么古怪的地方?” 忽然被问到的范继景为难,思索片刻,沉吟。 “并无古怪之处,只是……卑职觉得,后君殿下和郭公子有点像。” “谁?”沈榕诧异。 “郭公子。” 脑子转了好大一个圈她才反应过来,这里的郭公子指的是郭苗苗。 梁褚钰和苗苗有点像? 沈榕猛地顿住脚步,面色几番变幻。 仿佛有什么一直想不通的在这一瞬间全部理清楚。 怪不得自己会对他消除戒备,原来竟是因为这种难以察觉的熟悉感吗。就像温水煮青蛙般,在不知不觉中沦陷。 深吸一口气,她心中复杂万千。 沈榕非常确定自己对苗苗仅仅是对弟弟的关心,绝无其他想法,而对梁褚钰……或许便是从这种不知不觉的熟悉中一次次加深印象,直至在她心中留下痕迹。 纵然很浅,但的确存在。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陷阱? 所谓的刺杀为的就是把他送到自己面前,而这个人根本就是提前筛选好的,最能减轻她警惕的? 可彼时的梁家分明投靠的是四皇女,没有直接证据能说明,从那个时候开始梁魏就已经互通了reads();。便是前段时间送过来的信件,按照笔墨痕迹推断时间也都在近期之内。 所以说,梁褚钰的事情,或许并不像自己猜测的那样? 压下所有的心思,她不由得摇头。 人果然是一种可怕的生物,很多时候会自己补脑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并且这些东西更多时候不受控制的涌进大脑,扰的烦不胜烦。 “咱们回去吧。”她望了望四周萎缩在肃杀寒冷中的枯枝干树,叹口气。 “是。” 范继景招了车辇,不动声色打量她一眼。 回到泰平宫,沈榕却是见到了个这辈子都以为不会再见的人。 下座的椅子上诚惶诚恐坐着个纤细的身影,朴素的衣着如此扎眼,又如此熟悉。 那是个年轻的男儿家,发髻整齐干净,正小心地陪着话,而他上位坐着的梁褚钰在这般衬托之下越发矜贵高傲。 沈榕呆怔了好半晌,喉咙几乎失声。 “苗苗?” 范继景早已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宫殿里和当初完全不一样的男子。 早前了解殿下背景的时候她们刻意调查过郭苗苗其人,和她那位姑父一样是个奇葩,喜大红大绿喜穿金戴银喜艳俗夸张。 而眼前这个清秀的男子,居然是那个郭苗苗?! 听见宫奴传话,殿里的两人纷纷站起来,梁褚钰笑逐颜开欢乐地过来,“你回来了,今日上朝累不累?” 同样惊喜的郭苗苗下意识迈开一步,又硬生生止住。 他规规矩矩走到沈榕跟前,弯下腰低微参拜,“民夫见过陛下。” 沈榕没有说话,直直盯着他。 意识到她的目光盯着面前男子,梁褚钰赶紧解释,葡萄眼亮晶晶满是笑意。 “是不是很吃惊,我特意请他过来做客的,想着你们许久未见――” 他的话没说完便被打断。 “你请他来做客?”沈榕眸光发冷。 梁褚钰怔了怔,呐呐开口,“是啊,怎、怎么了……” “没怎么。” 她平静道:“来人,请后君下去休息。” 梁褚钰不明所以,即便再傻也看出她脸色难看之极,心里不由得格外发慌。 自己做错什么事惹她生气了吗?可他没做什么呀。 还没来得及多想,两个小侍上前,小心地开口,“后君殿下,您累了这么久不如稍事休息片刻。” 他心底憋着气,再看沈榕依旧冷然的脸色,眼底泪光打转,终究什么都没说,行了个礼退下。 从头看到尾的苗苗几乎被这股气息压迫的发颤,低垂着头颅不敢抬起。 就在被人接来皇宫之前他还兴高采烈地幻想表姐如今的模样,而现在,那份天真悉数破碎,只剩下满心迷茫和害怕reads();。 眼前这个衣着华丽贵气天成的人,真的是他的表姐? 那个会轻声细语哄他,会带着他捉虾摸鱼翻螃蟹,还会背着他任由他撒娇的表姐? 他望着她精致的鞋面和衣裙,脖颈上仿佛压着千金力道,一句幼时再熟悉不过的“表姐”在舌上来回辗转,最终吞咽下去,化成满腹悲哀凄凉。 是自己想的太单纯了。 他的表姐从踏出白石村的那一刻起便再也消失不见,这个人不是表姐,她是大周皇帝。 于是他的腰弯的更低。 “起来吧。” 沈榕凝视着他,眼底深处一抹暗藏的愤怒和复杂。 从未想过再见面,更未想过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在没有遇见梁褚钰之前,苗苗便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亮点之一。这个单纯固执的孩子以他特有的方式给她温暖,让她不觉得陌生的世界太难熬。 她从来没想过伤害他,包括最后的离开。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魏家想算计,也不看看她沈榕是什么人,既然她能扳倒老皇帝和大皇女四皇女,自然不差下一个,无非就是花费精力多少的问题罢了。 本欲将计就计陪她们演戏,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把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硬生生牵扯进来。 什么梁魏沟通信件,什么梁褚钰和郭苗苗相像――他们从头到脚哪里都不像! 苗苗根本不是这里的人,他不适合生存在黑暗中,沈榕更希望他能单纯的活一辈子,而不是被人利用傻乎乎的欺骗来到这里。 再次深深地望向苗苗,望着他惨白的面色,畏惧颤抖的身体,她顿了顿,往前走出一小步,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 就和以前无数次一样。 “不要怕,去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说完,她收回手大步离开,背后得了吩咐的小侍们过来听从他差遣。 待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消失不见,郭苗苗这才抬起头,眼泪早已打湿脸颊。 沈榕一路走到寝宫门口停住,让范继景在门外守着,自己踏过门槛进去。 范继景没有任何怀疑,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外,亲眼看着那道明黄进入内殿,而后是两扇关闭的大门。 她收回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却说沈榕施施然进来,内殿里被砸的乱七八糟,小侍宫奴悉数遣散,而太师椅上的梁公子却丝毫不见恼火委屈,这会儿正快乐地吃着案桌上的点心。 见她来了,立马摆出不满的样子,嘟嘴。 “你刚才真的吓到我了,我不高兴了。” 沈榕坐到旁边,“你不高兴还吃这么多。” “我饿了你还不让我吃,恶毒!”他立即控诉。 她无奈笑笑,“好吧,看在你随机应变能力挺强,戏演的不错的份上,朕可以答应你一个小要求。” 第84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沈榕一直都知道梁褚钰是个很聪明的人,所以这次的事情并没有瞒着他,而是选择让他配合,其目的就是为了迷惑范继景。 说来可笑,曾经信任的人,如今却要这般处之,沈榕也是人,不是神,遭遇背叛的时候,她也是会伤心难过的。 但是很显然,没有人关心这一点。 他们眼中的她向来是强大聪慧的,好似遇到什么事情都能轻松解决,然而没有人生来是这样的,现在有多强,便能证明过去有多惨。 她花了无数个岁月把自己包裹起来,不受外界伤害,是以而今的范继景只是让她失望,论伤心难过,远远不到那个份上。 她们之间一直都是主仆的位置,沈榕自认为在这上面没有亏待她半分,至于对方用什么办法回报自己,她无法控制。 不过,对叛徒她向来不手软,谁都不例外reads();。 魏家的事情,沈榕发现的比她们以为的更早。 从南省来京城的时候路上遭遇的那回刺杀,当时她便判定为内奸所为,本以为范继景会给一个明确的回应,谁知对方上报的消息却是模棱两可。 沈榕不确定那个时候的范继景有没有问题,但她非常确定,给范继景这份回应消息的魏家,绝对有问题。 起初她也以为刺杀是为了将梁褚钰送到自己身边,毕竟梁褚钰出现的实在太巧合,后来她才恍悟,原来那次刺杀,真正送到她身边的人,是范继景啊。 为了让她快速信任范继景,对方搞了这么个□□,假如沈榕不是个细心且较为聪明的人,在那种情况之下的确非常容易被糊弄过去。 她的忍功向来不错,为了后来能顺利借助魏家的势力,这件事情便一直被压在心中,直到现今为了引蛇出洞才借着范继景透露出去。 至于范继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被反利用了。 当然,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依照沈榕的猜测,范继景很可能和程宁远一样,都是从半路反水的,只因之前她对自己确实没话说,装是装不出那种真挚的,或者说,在沈榕眼皮子底下装不出来。 变化大概是在她准备对付四皇女时候开始的,自己和魏老说过要布置陷阱除掉四皇女,从那之后她发现范继景开始时不时的观察自己,发现她会在某些极短的时间段出去。 她足够隐蔽也足够小心,若说败露,只能怨对手太精,不能怨她笨。 察觉到这点之后,沈榕开始着手寻找能顶替范继景的人,经过一番排查,她选择了邓子溪。 皇帝身边的正三品带刀护卫,有趣的是,邓子溪的母亲居然是被大皇女虐杀的那位老太傅。 经过几次秘密接触,沈榕对这个人算有几分了解。 韬光养晦,她最喜欢这种人了。一个人只有在有所图谋的时候才会隐藏自己的光芒甘愿屈服,而对方所图谋的很简单,她要大皇女的命。 一命偿一命,在庶民看来是公平的,但对于大皇女这种皇室贵族来说,根本就是笑话,杀便杀了,谁叫对方运气不好。 凭邓子溪自己,一辈子都完不成报仇心愿,这个时候沈榕的出现无疑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只要你效忠我,我便帮你报仇。 邓子溪当即跪下发誓了,这才有了后来搜查蟠龙丹衣那一出。 所谓缺角的蟠龙丹衣,根本就是邓子溪闯进宫殿之后,她那些被交代过的手下,按照沈榕给的另一个衣角形状当场割开又处理过的。 平常大皇女的隆福宫警戒严备之极,根本不可能潜伏进去,只能兵行险招。 再之后她有隐蔽的事情一半交给邓子溪,另一半交给范继景,这些邓子溪全都知道,范继景一概不知。 包括魏家魏湘君的事情,到现在范继景只知道她娶魏湘君有原因,却不知这个原因是让魏湘君当卧底。 本来她打算慢慢和魏家玩,谁叫沈榕借助的是魏家的势力,刚上台便打压,未免太过冷酷,其次便是她手中势力大部分来自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她不能对魏家下狠手。 而这个,正是魏家依仗的reads();。 不过她们估计错了沈榕的心狠程度,更不应该的是把苗苗牵扯进来。 按照范继景引导自己的话以及最近魏家动向,她们是要利用苗苗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好使她误会反感梁褚钰,把一切莫须有的东西嫁祸到他身上,让自己以为他便是叛徒,借助沈榕之手除掉梁褚钰,顺利把魏湘瑞塞进皇宫。 坏人,都是坏人啊。 想方设法的夺我权,想方设法的算计我。 没当皇帝之前天天操心小命,当了皇帝还要操心被人傀儡,是不是因为一直以来手段太温柔,叫她们出现了可以轻举妄动的错觉? 夫妻两个商量完奖励的问题之后,梁褚钰看了看她,试探性问。 “你表弟怎么办?” 实际上算来,郭苗苗根本不是她表弟,双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们的身份也不止差了一个天地。 “既然来了就让他在这里住两天吧,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再送出去。” 沈榕叹口气。 忽然想起什么,望向梁大爷,“你会不会吃醋?” “才不会。”梁褚钰很不屑地翻白眼,摆谱一会儿之后,对上她戏谑的双眼,干咳两声,“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也是个非常懂时务的人。” 吃醋什么的,他不说出来谁知道。 “如果你吃醋了,可以说出来,嗯,朕会安慰安慰你。”沈榕轻拍他的脑瓜子,笑眯眯的表情和对待家里的土黄狗淑箐一模一样。 拨开那只优雅的手,梁褚钰狠狠瞪她一眼,愤愤捏了块糕点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目光幽怨。 ―― 时隔近两年,这是沈榕头次见苗苗。 范继景说他和以前大变样,完全不同,可在沈榕看来,苗苗依旧是当初的苗苗,只不过曾经那个天真的孩子长大了,懂事了。 沈榕进去的时候,苗苗正坐在椅子上,两侧小侍恭敬伺候着。 仍记得小时候他信誓旦旦说将来的梦想便是当个有钱人家的主夫,享受享受被伺候的滋味,而今他享受到了,她却能看出来,他是极其不自在的。 他穿着素衣,妆容浅淡,不复往日的浓艳,而同时眉宇间多了几分疲倦,不复往日神采飞扬。 所有的成长都需要代价,苗苗也不例外。 现在的他已经快十七岁了,在家里,这个年纪应该早就定亲嫁人。 “陛下。”小侍们惶恐跪下。 挥挥手让他们平身,沈榕止住了同样欲行礼的郭苗苗。 赐座后双方坐下,她问,“舅母舅父过的还好吗?” 苗苗低着头,拘谨回应,“回陛下,他们很好。”顿了顿:“姐姐年前也娶亲了,是邻村的一个男子,样貌清秀性格温婉,爹娘都很喜欢。” “如此便好。”她眸光温暖,“你呢?这些年你如何?” 熟悉的语调在耳边轻声询问,叫他眼眶酸涩reads();。 自打沈榕走了以后,多少个夜晚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从小喜欢到大的表姐,就那般不声不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他们都道他只是个孩子,以为他过过就忘了,可感情这种事情是能说忘就忘的吗。 表姐在躲他。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事实,也没有人比他更伤痛。 所以就算动了无数次念头去未知的地点找她,他仍旧没有出发。因为苗苗知道表姐不喜欢自己,此时再去了,那不是执着,是给她的负担。 他不舍得。 压住语调里的辛酸,郭苗苗佯装平静开口。 “民夫也很好,半年前和段家的女子定了亲,婚期就在五个月之后。” 沈榕想了想,这才回忆起段家,那是清乔镇上的一间成衣店家的独子,她见过四五次,是个心善厚道的人。 两人再无话说,相对沉默半晌。 很久之后,沈榕才道:“这段时间你就安心住在这里,等过几天我命人送你回家。” 若是此时送她回去,焉知魏家人会不会动手脚,不如放在身边的安全。 等了等,只等到他低低的回应,她又坐了会儿,起身离开,临了嘱咐小侍们好生伺候。 郭苗苗恭敬地将她送出门,身姿谦卑,他们之间仿佛横亘了条宽宽的河,幼时的亲密无间在天堑鸿沟之下荡然无存。 她越走越远,如同梦中无数次一样,融化在阳光里,再也看不见。 苗苗抬头怔怔盯着她,忽然喊了声表姐。 沈榕脚步一顿,回头朝他笑,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滚烫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争先恐后流出,郭苗苗望着她,满脸泪水。 他想说,谢谢你表姐,让我的一生曾经被最喜欢的人疼惜过。 上次宫廷宴会,还是惠帝时期后君举办的初冬宴,而今不过短短几个月过去,新帝陛下为庆祝初春,开了个其喜洋洋的迎春会,要求京都四品以上各部官员连同家眷悉数出场,共同迎接盛世。 这种宴会往常多得是,目的多是给年轻子弟赐婚,或者皇帝陛下自己选美人,不管怀着何种心思,待到这天来至,举办的宴会碧园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尤其是各家适龄男儿,个个云鬓蛾眉秀美多姿,看呆了来往的年轻女子。 按照分配众人纷纷落座,家眷们排在官员后方,共同仰望主座上的新帝陛下。 听说最近帝后不和,而这次宴会后君殿下并没有出席。不少自以为抓住机会的官员可是卯足了劲儿,准备一举将自家孩儿送进皇宫享受恩宠。 京都男儿多娇贵,何况是各大臣家的公子,断不会像梁褚钰那个奇葩那般随随便便跑出去,自然没多少人见过新帝的容貌。 只听说这位陛下俊美无双,今次得见才知传言真是太谦虚了,此等容貌何止是俊美,说是天人下凡都不夸张。 本来还只是跟着母亲过来认识认识其他世家小姐的公子哥们,当即有不少春心萌动,跃跃欲试地打算加入争宠后宫。 陛下目前只有后君殿下和一位侍君,后宫空虚,可不正是他们的机会? 与这些男孩们想的不同,在场但凡有点心思的官员皆是眼观鼻鼻观心reads();。 今天这场宴会不简单,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陛下的架势分明是准备拿谁开刀,也不知是哪个这么倒霉。 迎春宴开始,一切按照正常流程举行,中间公子小姐们纷纷自荐献艺,碰见好的新帝陛下还会夸奖几句,赏赐点东西。 宴会正是酣畅淋漓之时,官员中忽然有一人口吐鲜血倒地抽搐。 四周邻座皆惊,园子中正弹奏的箜篌的公子忘了表演,傻呆呆看着那个吐完鲜血开始七窍流血人,直到不知是谁尖叫一声,他这才跟着惊恐尖叫起来。 “怎么回事!”主座上的新帝陛下拍案而起,面色阴沉。 “回、回陛下,佥都御史金大人、金大人她暴毙身亡了。”试探鼻息脉搏的小侍跪在地上,浑身战战兢兢打着哆嗦。 新帝陛下脸色难看到极点。 有帝王在场,其他人不论男女便是再慌张也只能强行镇定下来,远离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 这场宴会乃京都四品以上官员参加,魏老郑老等人自然都在其中。此时她们各自眸光暗含深意,不动声色看着眼前情况。 别人不知道佥都御史金大人,魏老再清楚不过。 自打大皇女倒台之后,这人便投靠了郭安文,而郭安文是魏老的门徒,此人也就相当于投靠了她。 要说佥都御史真是个机灵人,别人不识时务,她是太识时务,俗话说就是墙头草。但魏老并不嫌弃,好歹是个正四品,间或的也把一些事情交给她办。 金大人好好的一个人无病无灾,怎么就忽然暴毙于此,要她看,分明就是自己这外孙女故意搞的鬼, 早猜到宴会不简单,却还是低估了她的狠心程度,连四品大员都敢明目张胆的弄死,只能说她高裕榕胆大之极。 如此大张旗鼓的弄一出,不会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吧。 一队太医很快匆匆赶来,先给沈榕行礼,而后过去检查,翻来覆去之后给出结论。 “回陛下,金大人死于剧毒。”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朕的宴会上给她下毒?” 太医不敢贸贸然回答,只能解释道。 “陛下,下官方才观察验证过那毒,乃产自我大周西部的三色凉花,此毒无色无味,却霸道无比,服用后一炷香必然身亡。金大人七窍流血是为暴毙之状,下官无力回天,还请陛下恕罪。” 沈榕摆摆手,“也就是说,这毒是一炷香之前下的?” “正是如此。” 她没再吭声,锐利的目光逡巡在场所有人。 被扫过的皆是一缩,唯恐被牵扯进这桩莫名其妙的凶杀案。 站在侧后方的范继景心头疑惑。 怎么会忽然死人,按理说这场宴会的保全工作由她尽心部署,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想着,便见陛下招呼刑部尚书reads();。 “王东伦。” “臣在。”刑部尚书连忙往外踏出一步。 “此事来的蹊跷,朕命你一个月内彻查清楚。” “是!” 又招呼大理寺寺卿,“刘禅缘。” “臣在。” “你协同王爱卿一起办理,可有异议?” “回陛下,无。” 沈榕这才点点头,俯视在场众人,眸中诡异的黑光一闪而逝,“堂堂正四品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被人谋杀,此事若不彻查朕脸面何在,尔等皆为证人,可愿意协同调查?” 皇帝都发问了谁敢不愿意,当下众臣连同那些一起来的少年少女们哗啦啦行礼表示意愿。 “很好,既然如此,那诸位爱卿便暂住南坤宫吧,相信很快就会查清楚的。” 她说的风轻云淡,底下人听得嘴巴都能塞鸡蛋。 这这这,这是几个意思? 听陛下的话,怎么好像要将他们这么多人软禁? 可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毕竟大臣们都软禁了怎么处理国家事务。可陛下的架势,确实不像是要放他们离开…… 很多人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有的人稍稍转圈便清楚怎么回事。 比如郑老。 她看的清清楚楚,这场宴会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引子,为的便是对付魏家。 魏家想反水的事情她听新帝陛下隐晦提过几句,聪明如郑老很快抓住了机会。 郑家被魏家压制百年之久,终于有了个可以扬眉吐气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珍惜。 枉费魏老东西白活这么多年,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都给忘了,也不好好想,新帝陛下能走到今天,心性手段岂是常人能揣测之,便是自己都不敢妄加论断。 魏家以为打着她不敢动的保护障肆无忌惮,可万一她就是不管不顾的动了,你又能奈何。 四位五军都督那边郑老去拜访过了,大家都是聪明人,清楚知道她们真正的主子是谁。当初之所以舍弃惠帝,那是因为惠帝已经失去了掌控的能力,新帝陛下可不一样,她正是羽翼丰满獠牙尖锐,傻了才会冲风头。 何况陛下身边的冯均将军、都护大将军跟前要员,明面上举棋不定,实则一心一意辅佐陛下。 想都知道,都护大将军怨念了二十年,为的就是让高裕榕登基称帝完成先帝陛下遗愿,怎么会任凭魏老拿捏她。 当初陛下借助魏家势力登位,魏家为此功沾沾自喜洋洋得意,可陛下借助的又何止魏氏一家,没了魏家,顶多让她江山动荡一阵,却奈何不了她的皇位。 只要椅子稳当,收拾谁不是收拾。 高裕榕最会利用各方权势为己所用,而今,郑老大人不得不承认,陛下投过来的百年内第一世家的橄榄枝,深深吸引她了。 她想,她大概会为了这个名头,倾尽家族之力帮陛下清楚祸患。 第85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很快所有人被宫卫悉数“请”下去,等这些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宫卫哗啦啦如流水般出现,还有哪个不明白,一切都是准备好的。 金大人的死绝非巧合,分明就是陛下―― 众人心中惊骇万千,面上不敢显露半分。 魏家来参加的公子小姐并不算多,且几乎很少有重点培养的嫡系。怕就怕这场宴会是鸿门宴,来之前魏老便让那些人乖乖留在家里了,果不其然。她倒要好好见识见识外孙女的能力。 南坤宫大得很,关押他们绰绰有余,且为了保证信息不互通,基本上都是一个家族关一起。 此等奇事自大周开国未有,人们惊慌之余只能老实等待陛下彻查。 沈榕的动作很快,不到一天便给出结论,说凶手抓到了,是个对佥都御史大人怀恨在心的小侍,因着某些纠葛辗转入宫,巧合下遇见金大人,狠意顿起,悄无声息给她下了□□。 那名胆大包天的小侍已经被关押起来,择日问斩,以告金大人在天之灵。 与此同时南坤宫中关押的人悉数放出,陛下表示这一天他们辛苦了,可以回家了。 人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懂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竟然是一个小侍报仇? 谁信reads();! 带着满头雾水各回各家,临走之前陛下还特意交代众大臣今日朝会放在晚上,别忘记来。 大家纷纷离开,有一个人却没有走,正是魏老。 只因为所有人都被放了,唯独魏家子弟扔关押在南坤宫。 “陛下,既然此事彻查清楚,魏家子弟也不好继续叨扰您,还请陛下首肯,好叫老臣将那帮纨绔们带回去,免得他们给陛下添麻烦。” “祖母真是见外,朕也是魏家人,何来添麻烦一说,实不相瞒,朕早就想同兄弟姐妹们聚聚,苦于一直没机会,而今贸贸然留下他们,还请祖母莫要见怪。” 大周皇帝高裕榕陛下的祖母,那是威名赫赫的启帝陛下,这一声“祖母”,看她担不担得起。 魏老惶恐地连忙跪下,“陛下折煞老臣了,既然陛下不嫌弃,那便叫那帮纨绔们陪陛下解解闷儿。” 双方说过几句话,魏老告辞离开。 范继景下意识看向陛下,只见她面上温和的笑意逐渐转淡,勾成一抹冷笑。 因为不是家族重点培养的嫡系,所以不在乎么。 那可真是遗憾,你能想到这一点,我也能。 却说魏老离开泰平宫乘轿出皇宫,起初心怀感慨,她这外孙女到底嫩了些,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赶紧催促马车加快速度,一路匆匆忙忙赶回家。 魏府还是那个魏府,可守门的人不见了。 心脏狂跳的魏老被扶着颤颤巍巍从马车上下来,随身奴才行至门前本欲敲门,结果一推,竟然开了,门内以往繁华热络的府院,而今不见一人踪影,冷清的可怕。 魏老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背过去。 “快,快进去看看!” 几个奴才搀扶着她胆战心惊迈进去,从这个院子到那个院子,来来往往逛了好久,除罢下人,便是府中男眷都消失的干净。 “大人,您可回来了!” 家中下人们跪了一地,哭的凄惨,“昨天晚上京都御林军强行破门而入,把家里的公子小姐连同大人主君们全带走了,说是、说是叙旧去,可到现在人都没回来。” 魏老眼前发黑,阵阵眩晕。 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好一个高裕榕。” 她就说对方怎会如此轻易同意自己回来,原来真正的招在这里! 小皇帝不知天高地厚,既然你如此大动干戈不顾情分,就不要怪我折你的面子了。 甩袖重重冷哼,她重新乘上马车。 “转道,去定南王府。” 晚上的朝会如期举行,君贤臣敬,其乐融融。 朝会尾端,按照惯例询问可有其他要事禀报,无事便要退朝,此时人群中的魏老才气定神闲走出来,行礼。 “陛下,老臣有话要讲。” “准reads();。” “老臣斗胆问陛下一句,魏府上下几百余人可是陛下给带走的?”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陛下关押了魏府所有人? 震惊的都是些消息不灵通的边缘人,但凡真有本事和地位的,哪个不知道昨天晚上魏家被包抄的事情。 此时她们都等着看好戏。 惠帝陛下整治了二十年仍旧深深扎根的郑魏两大世家,估计是要变天。 鎏金龙椅上明黄色衣袍的女子摆出恍悟的模样,“原来魏大人是为了这件事情,魏大人大可放心,他们都在南坤宫好吃好喝伺候着,朕搬来皇宫这么久不见亲人,心中甚是思念,便想着将他们都接过来团圆,外祖母您不会怪朕没提前打招呼吧?” 换成别人只怕气的说不出话,但魏老是谁,她只是笑笑。 “陛下思亲之心老臣深有体会,只是这么多人都去陪您了,老臣一人孤苦伶仃,心里不是滋味啊。” 她说完,定南王立即向前跨出一步。 “陛下,皇宫和魏府距离不过几里,陛下若是思念,可以随时召他们入宫,这么多人留在宫里也是麻烦,不如陛下将其遣回,微臣相信魏老定不敢阻拦他们入宫陪伴陛下。” 小笑话出口,群臣中有人附和地跟着笑,接着一个个臣子纷纷出列,都是请求放人的。 当然,魏老找的不止是她们,在如今情况下,兵权才是最有价值的,五军都督她都去串了个门,得到对方答应后才离开。 今天这场博弈,注定她会赢。 这份自信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魏老便变了脸色,只因先前还满口答应的那些人,现在各个装缩头乌龟,连看都不看自己。 惊怒不定的她脑中忽而一道灵光闪现,当即看向对面双手拢于袖中,姿态悠闲的郑老东西。 对上魏老阴沉的双眼,郑大人回以微微一笑,笑容中藏不住的得意。 她在明确告诉对方,你没有猜错,三位五军都督那边的确是我做的。她只是清清楚楚把利弊关系,于那些手握兵权的人讲解一遍,至于最后的选择,那可都是她们自己的事情。 所幸,能当上五军都督的都是聪明人。 魏家想和皇帝作对,却又没本事造反,你说她们还用选什么,肯定站皇帝队伍。 沈榕俯视着下方出列的臣子们,一一逡巡,目光落在定南王身上,不由得好笑。 这人真是有趣,当初之所以帮自己藏匿四皇女,只因为她欠魏老一个人情,那么现在愿意给魏老出头,又是因为什么呢? 怪不得四皇女喜欢她,两人都是耿直之辈,只能说同类相惜。 想让她放人,当然没那么容易,不过当着群臣的面,她也不会闹得太僵,于是便让魏老下朝之后留下来聊聊天。 魏老略微沉吟,同意了。 沈榕见她这般爽快,未免心中遗憾。 本来还想学着电视上的架势,一天不跟我服软我就杀一个,没想到她如此能屈能伸,魏老不愧是魏老reads();。 聊天地点还是泰平宫。 沈榕琢磨着等待会儿完事之后她还可以去洗个澡,然后舒舒服服的找夫君到床上谈谈人生理想。 当然,前提是一切顺利。 有句话说的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本质上的沈榕,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只不过她伪装抑制的太好,几乎不易察觉。然而,但凡细心的人将她登基前所有作为联系起来便能知道,今天这一出应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她这种人绝对做得出来。 殿内范继景和所有小侍退下,只有她们二人对坐。 魏老却知道,那些隐蔽的边边角角,定然藏了不少等待她轻举妄动的死士暗卫。 先开口的是沈榕,这种时候再寒暄太浪费口舌,是以她说的很直白。 “外祖母,您比孙儿见得多,知道的也多,该怎么做,想必您心中已经有了定数。” 魏老深深凝望她,目光说不出的复杂。 “你告诉我,若是我继续坚持,你会怎么对那些人。” 她眉眼弯弯,吐出一个字。 “杀。” “足足数百人,你就不怕――” 话语被截断,“你认为朕应该怕什么?民心动乱皇位不稳?说实话,外祖母,这些朕从来不放在眼里。大周安稳了太久,是时候动动筋骨,也是时候让所有人知道,现在谁才是说话人。” 肮脏、*、污垢,绵延百年的大周需要将躯壳中腐朽烂肉统统剜掉,惠帝不敢的事情,她敢。 嘴唇颤抖,魏老最终没能说出半句话。 她还能说什么,还要说什么,这个人不是武帝,也不是惠帝,她和她的母亲姐姐完全不同,比她们更疯狂更可怕,同样的,她更加年轻。 将她的怔愣看在眼里,沈榕眼中戾气柔化,温和道。 “外祖母,您似乎忘了,朕也是魏家人,魏家和高家,从朕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体了。朕,就是魏家,只要朕活着,魏家便是最荣耀的。” 是……这样吗? 眼前的孩子,这个孩子是宪儿的血脉,也是堂堂正正的魏家嫡系。 是的,是她忘记了,大周的皇帝陛下就是魏家人,就是她们魏家的人! “你当初,便是用这种手段软化大皇女四皇女的吗?”魏老苦笑。 被看穿的沈榕面色不变,笑眯眯。 “您猜对了。” 苍老的面容更显疲倦,魏老望着她,眸色慈祥,“你是魏家最得意的孩子,比你父亲更聪明,也比我聪明。枉我为官四十多载,一直以为凌驾于*,没想到最终却被*掌控。” 长长的叹息,包含无尽辛酸。 “孩子啊,魏家从大周立国便存在了,中间经过数代沉浮,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心血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没有魏家先辈,就没有历代魏家人,没有你,你要时刻牢记,你是魏家的一份子reads();。” “孙儿会的。” “好,好,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每一个魏家人,从出生开始便被灌输一切为家族强大为己任的思想,她也不例外。可以说,魏家的强盛是她一辈子的梦,而为了这个誓死完成的梦,她从十几岁开始勤奋苦读,做官、升官,最终成为大周首辅。 这一代的魏家,才是最辉煌的魏家,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世家能与之比较。 幼时对父母发下的宏愿,终于,实现了。 我这辈子能为魏家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她跪下,将头顶的官帽珍而重之地取下,放在地上,沧桑的音色带着垂暮的沙哑。 “老臣年事已高,乞求卸官养老,恳请陛下答应。” “外祖母快快请起。”沈榕将她扶起来,“朕准了。” ―― 《大周明帝内史》记载,明帝元年,京都动荡,屹立百年的郑魏两大世家,最终以魏家败落为结尾。 元年开春,大周三朝元老辅政大臣首辅魏大人呈禀请辞,皇帝恩准,赐“英国公”封号,赏金银绸缎宝珠无数,慨念其一生功绩。并擢其女魏敬誊为新任首辅大臣,继续魏家的百年荣光。 苗苗被送回南省清乔镇,他走的很干脆,也再没唤过一声表姐。 他大概不知道,在偌大的皇宫中,重而重之的帝王寝宫内的某个地方,悄然藏着一个掉漆不值钱的木箱子,里面装着一身大红色走金丝的女式衣袍,袍子旁边放了条镶嵌假珍珠的抹额。 那是曾经有个叫沈榕的年轻人,收到的她表弟高价相送的礼物。 当时的她没有穿,后来就再也穿不了了。 沈榕从来没告诉过她的小表弟,在我眼中,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在我眼中,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弟弟。 永远,没有之一。 京都游荡着两个士子,一个叫钱博松,一个叫聂钊。 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殿试被她们幸运的赶上了,成绩还算理想,至少能分派个不错的京城官当当。 不过她们两人是怀着远大志向的,钱博松发誓要让她的老师刮目相看,要让清乔镇钱家不再是个外人眼中的暴发户。她要让钱家从这一代开始发展起来,或许在很多年后,也会成为一个别人仰慕的大家族。 聂钊从小被讥讽嘲笑的太多,她不甘心碌碌无为,不甘心随便一个人便能拿捏欺凌自己,就如同当初士子会的方铭薛。 对于现在的她们而言,这只是一种遥不可及的热血梦想,对于将来而言,那是她们风云仕途的起点。 直到她们某一天有资格踏入整个天下士子崇慕的朝堂,仰望承乾殿鎏金龙椅上龙袍威严华贵的君王,才蓦然惊愕,许多年前不解的疑惑随着岁月一点点解开。 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这位遥不可及的九五之尊,曾和她们击筑相和共风流,曾和她们把酒邀月尽诗歌。 在一个叫杏林书院的地方,有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热情洋溢的年轻书生,其中有四个人关系最好,她们叫沈榕、钱二、聂钊和康定波。 第86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大概谁都没想到魏家会如此轻易退出,尽管后来陛下提拔魏敬誊为首辅,表面上看上去似乎魏家没什么变化,知情的人却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魏老,无可替代。 魏老之于魏家,就如同利睛之于猛兽,没了这双洞察睿智的眼睛,爪牙再锋利也不过是二三流。 陛下这是用另一种办法削了魏家的权势。 一时间朝中心有惶惶者不少,大快人心的也不少。前者是怕陛下哪天把这棒子抡到自己脑袋上,后者是为结束魏家百年首座的位置而高兴。 老虎倒了,可不给她们腾出更多位置去瓜分皮肉? 至于说金大人被小侍毒杀、魏府全家被陛下邀请进宫这种不足挂齿的小事,自当任凭其淹没在历史尘埃中,脑子有病才会去追究。 现在的大周可谓风平浪静朝气蓬勃,她们的君王才刚刚上任,正当热血澎湃壮志凌云,最近皇帝陛下刚发行了一套新的赋税制度,不但减轻了百姓沉重的负担,还激发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她鼓励人民开垦荒地,布昭天下只要在百姓自己开垦的荒地上种作,十年之内赋税减半,另外有国家专门发补津贴。 至于处于繁华城都的百姓,她则提倡商业贸易货品流通,予以各行各业商人补贴支持,制定发行三千多种行业表,实现行业正式化、分工合理化制度。 她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尽管从目前来看都不算大事,但是总有一天,它们会积土成山达到质变。 沈榕并不着急,往后时间多得是,她有足够的精力来完成这个宏图,眼下有些更需要处理的事情。 比如说魏湘君,比如说范继景。 她当皇帝这几个月以来,踏入华阳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前基本上是找他了解魏家,今天是为了算账。 苗苗来到皇宫的事情梁褚钰和她都蒙在鼓里,那么问题来了,是谁允许他进宫的? 这个皇宫中除罢自己和梁褚钰,还有谁? 换了角度说,魏家趁着自己那段时间忙,悄无声息把人接过来,目的先前沈榕已经分析过了,但肯定不止那么简单。不管目的是什么,达到没达到,以魏湘君在魏家布置的那些耳目,难道什么都没有察觉? 沈榕这边的消息范继景会拦截,但是魏湘君那边呢? 他当初信誓旦旦以此和自己作交易,靠的不就是在魏家内外互通的手段,现在连这么大的事情都知情不报,或者说没有察觉,她要他还有什么用。 华阳宫内,魏湘君坐在内室的妆奁前头,慢条斯理地插上一支镂空金梅宝珠头簪,涂了丹寇的指甲绮丽耀眼。 纤纤素手轻轻将一根发丝掖进耳后,打量着镜中云鬓婀娜妆容矜贵的男子,甜甜地笑。 人的一辈子,有多大的追求,就有多大的贪婪和*。 他从不后悔做过的一切,也没有什么遗憾,唯一遗憾便是不能完成自己心底的誓言。 第一,用下半辈子的时光来回报她reads();。 第二,用下半辈子的生命让她爱上他。 他的路一直走的谨慎而小心,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在魏湘君选择铤而走险,借助魏家势力除掉梁褚钰开始,他就走上了不归路。 赢了,日后风光无限。 输了,没什么,本来就一无所有。 敢爱敢恨敢赌敢输,这才是真实的魏湘君。 他生活的环境告诉他,没有什么是公平的,想要就去争去抢去夺,夺不到只能怨你自己无能。 现在,无能的他,在享受过前半辈子追求的荣华富贵之后,终于要付出代价了。 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不轻不重不缓不急,伴随的还有宫奴呼唤跪拜的“陛下”声。 魏湘君没有回头,他继续欣赏镜中的美人,美人旁边倒映出另一个人,穿着华贵的明袍,带着帝王象征的九龙冠,一张面容熟悉的叫他心脏发疼。 陛下啊陛下,你说,我怎么就会喜欢上你呢。 明知道你薄情寡义,明知道你从不将我放在眼里,可为什么会越陷越深,以至于为了可笑的爱情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情。 仔细想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第一眼,第一眼在魏家大院中见到一个敢乘坐轿子的人,她穿着朴素的青衫,背影挺拔,在那一年的阳光之下笼罩着数不尽的风流和自信。 他躲在灌木下悄悄看她。 只一眼,万劫不复。 “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背后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你甚至感觉不到她对你哪怕一丁点的恶意。 魏湘君痴痴望着镜中人,你看她的眉眼,多么好看啊,你看她的朱唇,多么优美啊,可为什么她中意的偏偏不是我? “魏氏,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他转过身,笑容贤雅,“回陛下,无。” 沈榕点头,“皇陵和魏家,你选一个去处。” 魏湘君怔了怔,眸中遮不住的吃惊。 还以为自己如此作为,以她的脾气会赐白绫鸠酒……他笑的越发甜蜜,连嗓音都沾染了糖汁。 “谢陛下恩典,下侍愿意去皇陵陪伴前后君殿下。” 深深凝望他一眼,“既然如此,三日后出发吧。”说完没再停留,抬脚便要离去。 见她要走,魏湘君连忙出声唤住:“陛下!” 脚步一顿,沈榕尚且没回过身,背后一阵香风快速冲过来,环珮叮当,她被人从后方环腰抱住。 有人把脸贴在她脊背上,闭上眼,极轻极轻地开口,“陛下,或许您从未将我放在心上,但在我心里,你是唯一的。” 陌生的气息透着芳馨,清丽怡人。 沈榕平静地将他双手掰开,转身,俊脸笑的雅致。 “你应该清楚,这种手段对朕没用。” 最后一句话说完,拂袖离去,跪拜的小侍们恭迎相送,她转过门外拐角,再不看那人一眼reads();。 魏湘君痴痴望着她,眼泪流满面颊。 手段……吗。 解决一个,还有下一个,范继景。 之所以对魏湘君宽容处置,是因为在沈榕眼中,他有错,并不致死。她没有当暴君的心思,自然不会不分是非。 魏家是个不错的去处,可惜他拒绝了。 车辇从这边行驶到那边,托着下巴坐在内里的沈榕优雅地想,此时此刻,被她刻意留在泰平宫的范继景,会不会心生惶恐呢。 毕竟自己是如此宽容的给她留足了时间去反省背叛这一过错。 车停,撩衣而下,入殿。 尽管沈榕走的十分散漫,表现的十分温和,当殿里直愣愣站着的范继景看见她的瞬间,脸色仍旧不可避免地惨白惨白。 “陛下。”她几乎难以启齿。 聪明如范继景,在魏老倒台后便清楚,总有一天她会和自己算账。 自以为的不被发现,不过是脑中可笑的幻想罢了,实际上从跟随陛下到现在,和她玩心眼的人,向来没有成功者。 看在跪在脚边的范继景,沈榕目光复杂。 不可否认,此人为自己尽心做过很多事,付出过很多,但最后,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背叛就是背叛。 “你打算怎么死。”她问。 睫毛微微颤抖,范继景吊到嗓子眼里的心脏,反而在这一刻安稳地放了下来。死亡并不可怕,真正能吞噬人的,是死亡前的黑暗惶恐和愧疚。 “卑职愧对陛下信任,如果可以,请让卑职死在您手上。” 冷眼看她半晌,沈榕点头,“如你所愿。” 接过范继景双手奉上的腰刀,将之缓缓抽出,铮亮的刀刃折射出雪白的光芒,殿内两边伺候的小侍们面色发白。 放下刀鞘,范继景闭上眼。 沈榕微微一笑,“能死在朕手上,是你的荣幸。” 语毕,锐利的刀用力刺透她的前胸,染红的刀尖从后背穿过,小侍们捂住嘴里的尖叫,瑟瑟发抖几乎晕倒。 手中刀柄转动,金属旋转搅动肌肉喷涌出更多的鲜血,很快顺着侍卫袍服滴滴答答流下来,在光洁的地面上蔓延开。 从头到尾范继景咬牙没有吭一声。 血液不断流失,脑袋越来越晕,体内的生机被抽空,她拼尽最后的力道大胆地抓住朦胧视线中那一抹璀璨的明黄,铁锈味在喉头上涌,“陛、陛下……对不起……” 话音连同她的躯体一同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轻微震动。 沈榕顺势松开手中的刀柄,斜了眼地上的人,转头望向小侍们。 “手帕。” 惊醒的小侍赶紧取来奉上,托盘的双手止不住颤抖。 拿起帕子擦擦手,扔到范继景脸上,她准备到内室喝个茶然后批阅今天的奏章reads();。 临走之前留了句话给小侍。 “去把宫门外候着的太医宣进来,等范继景伤好之后,叫她滚来见朕。” 等她走了之后,藏在幕帘之后的梁褚钰悄悄探头望望,这才吐口气,出来,复杂地盯着地上半死不活的人。 此时太医们已经赶进来了,匆忙给他拜个礼连忙抢救伤患,一番紧急包扎之后,松口气,询问道。 “后君殿下,陛下交代此人要送到太医院医治,您看……” “带走吧,本宫又没说拦你们。”梁褚钰学着沈榕平常的模样挥挥袖子,可惜他模仿的不到位,再甩也甩不出威武霸气来。 目送可怜的小范离开,梁褚钰目光落在内室。 说不定娘子现在正在独自哀伤,这种时刻身为夫君的他怎么能不抓住机会好好安慰呢。 浪费时机是可耻的。 娘子,我来啦~ 不过很可惜,他并没有见到幻想中的场景,沈榕哭哭啼啼,帅气的他过去将之揽入怀中轻声细语哄哄。 实际上是皇帝陛下风轻云淡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看奏章。 受到打击的梁公子痛心无比。 “你来了。”皇帝瞥他一眼,放下茶杯,招招手。 梁小公子乖巧地滚过去,大眼睛灵秀,“何事?” 皇帝陛下将他揽入怀中,轻声细语。 “朕准备明日早朝宣布封后,你这几天准备准备。” 登基到现在一直没有正式的封后,宫内小侍是按照陛下吩咐唤他后君殿下,从正规来算,他并非后君。 窝在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怀里,梁公子白嫩脸蛋沧桑感慨,“终于肯给我名分了。” 皇帝没说话,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梁小公子当即冲动地嗷嗷翻身,抱住她的脸狂亲。 “矜持!矜持!奏章还没批完!”陛下手忙脚乱。 麻利地扒开衣裳,胆子贼大的梁公子任凭春光外露,“为了巩固本宫的地位,本宫决定早生龙子,陛下,请你一定要答应下侍。” “后君,你压到朕的头发了。” “哦。” “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陛下,下侍听说人家恩爱的时候都只顾着嗯嗯啊啊,不说话的。” “你想让朕闭嘴?”顿了顿,“你听谁说的?” “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人家嗯嗯啊啊在晚上,你这叫白日宣淫。” “都差不多嘛。” “好吧,那朕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帝王攻。”言罢,强势压下。 第87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千里之外的清乔镇白石村。 这一日,春光明媚,赵夫子推开家门准备和往常一样到学堂去,却惊讶地发现家门口侧卧着一个乞丐,蒙头垢面看不出样子,衣服上阵阵恶臭扑面而来。 赵夫子为难之极,叫了两声不醒,只能勉强用手推推。 三五番之后,乞丐终于醒来,看清眼前的人,顿时眼泪哗啦啦。 大清早的在自家门口撞见一乞丐不说,乞丐还见着她就哭,这是几个意思? 赵夫子满脸懵逼,“这位……你、你先别哭,有什么话慢慢说。” 如此脏乱根本分不出男女,她实在没办法称呼。 乞丐指指自己的喉咙,啊啊两声,赵夫子皱眉。 “你不会说话?” 乞丐点点头,眼泪流的更凶。 “这样吧,你有什么要说的就写下来,我给你拿纸笔。”她刚要转身回去,被乞丐拽住衣角,乞丐双手来回摆,表示自己不会写字。 这可就太难为人了,既不会说话又不会写字,谁知道此人是干什么来的。 无奈之下,赵夫子只能先请其进门,招呼自家夫君出来,给乞丐端了饭菜窝窝头。 夫君刚给两个小儿跨上书包,催促她们快快跟上娘亲脚步,刚从内屋到正堂,诧异地发现妻主领着一个乞丐进来,还去厨房端了吃食。 他虽不是什么心思冷硬之辈,见着此番场景未免心中不快。自家妻主就是太实诚,死读书脑袋坏掉,哪有把乞丐往正堂领的。 心里这么想,面上不显露,总不能当着外人下自己妻主的面子,何况两个孩子还看着呢。 “爹,这是谁呀?”大女儿睁着大眼睛天真问。 “臭烘烘的。”小女儿嘟嘴。 赵夫子狠狠瞪了小女儿一眼,“中午下学堂回来,把《礼记》抄三遍。” 小女儿惊呆,眼泪汪汪扑到爹腿上:“卓儿不要抄书,太厚抄不完三遍,爹呜呜哇哇哇。” 夫君脸色难看,没开口,毕竟小女儿确实说的不对。摸摸女儿脑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乞丐狼吞虎咽吃完,拎着茶壶倒了好几杯灌下,这才抹把嘴。 夫君已经脸冒黑气了。 乞丐看看赵夫子,再看看夫君以及他怀中两个孩子,又开始流泪,转身用剩下的茶壶水倒在掌心当场洗脸,黑水顺着指头缝湿漉漉撒了一地,整洁的地面顷刻脏兮兮。 就连赵夫子也免不得嘴角抽搐。 鼓捣好半晌,乞丐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赵夫子和夫君左看右看,只觉得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再哪儿见过。 反倒是藏在爹身后的小女儿叫了声:“郭大叔reads();!” 郭大叔?哪个郭大叔? 等会儿,这这这,这不是沈榕那个奇葩的爹吗! 两口子赫然震惊,仔仔细细将眼前凄惨可怜的人看过,和沈榕关系好的赵夫子脱口而出,“你是沈郭氏?你怎么成这样子了!” 夫君连忙悄悄用手肘撞撞她。憨子,哪有这么戳人家心窝的。 意识到自己失言,赵夫子摸摸鼻子,再看沈郭氏不由得充满了怜悯。 自打一年前沈郭氏大张旗鼓离开白石村,说是要到富贵地界当富贵老爷起,白石村的人就再也没见过他。反正他平素就是个奇葩,相亲们顶多拿做饭后笑谈说说,没人真正关心,很快便将之抛在脑后。 倒是他邻村的妹妹来过一趟,好像是说他侄女娶亲叫他过去,结果听说沈郭氏走了,便不了了之。 没想到一年不见他竟成这幅模样,还莫名其妙变成了哑巴。你说他一个男子,没了妻主又没了女儿,不会写字还不会说话,往后日子该怎么过。 就说沈郭氏好不容易辗转逃回熟悉的地方,先是二话不说回家找沈榕,却不料房子冷清的可怕,所有摆设和自己当初离开时一模一样,蜘蛛网灰尘厚厚堆积,他这才明白,原来沈榕打那时离开就再也没回来过。 人只有经历更痛苦悲惨的事情,才知道以前过的有多幸福舒心。 一年前他带着金子离开白石村到外边去,先是去了阜阳县附近的另外一个县城,到那儿住上最好的酒楼,顿顿吃最好的饭菜,他还琢磨着买个富丽堂皇的大院子,收拾一群奴才们恭恭敬敬伺候自己。 对于金钱有着高度警惕的他不会被偷,但会碰见骗子。那些眼光毒辣的骗子们手段高超狡猾,叫人防不胜防。 沈郭氏要买房,还买特豪华奢侈的房,价格自然贵的离谱,便在他纠结犹豫一筹莫展之时,碰见了个风度翩翩的女子。 那女子样貌俊美,穿金戴银,脖子上粗粗的金项链和十根手指头上硕大的宝石戒指闪瞎了他的狗眼。 比起那年轻俊美富有的女子来说,沈郭氏这点财产完全不算什么,在几次三番偶遇之下,沈郭氏觉着自己那颗沉寂了几十年的心脏,再次为这个小鲜肉跳动了。 惊喜的是,女子居然丝毫不嫌弃他老,她甚至扬言此生非他不娶,还带着沈郭氏去她家的豪宅转了转。 尽管没碰上见公婆的戏码,也足够沈郭氏激动不已,心中那点微薄的惭愧害羞随即灰飞烟灭。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赔在沈清源那个短命死鬼和她女儿身上了,实在太亏,他得好好补偿自己。 事情不负众望地发展着,所谓的多金小鲜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哄骗他将手中所有钱拿出来之后卷钱消失,任凭他怎么找都找不到,报官官府也没办法。 不死心的他到当初那家豪宅赖着不走,后来才知道,豪宅本就要外售,骗子给租了两天,之后骗子的踪迹老板也不晓得,还警告说沈郭氏要是再赖在门口挡生意,就放狗咬他。 饥肠辘辘身无分文的沈郭氏只能拉下脸去找活儿干,他脾气太臭,得罪了人家的贵客,客人表示以后再也不会来此处,气的掌柜的逼他赔钱,可他哪来的钱,最后被黑心掌柜买到了低等窑子里当杂役,在那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稍稍学会收敛的他不甘心地再次作妖,惹了最红的窑哥,被窑子里的管事爹爹灌药弄成哑巴天天毒打,受不了的他几经周折终于逃出生天,一路行乞回到清乔镇。 想当初那么风光的去,而今如此落魄的回,要面子的沈郭氏宁可饿着也不愿意知会别人一声reads();。 这层最后的脸皮在面对空荡荡的家时候,终于四分五裂破碎崩析。 熟悉的小院一砖一瓦都不曾改变,只是过了短短一年多,物是人非什么都改变了。 以前沈榕在家,他天天闲的晒太阳,下地洗衣做饭打扫统统沈榕全包,还惦记着隔三差五给他买点好吃好穿的,而现在,若不是自己之前在院子墙眼窟窿里塞了把钥匙,他连家门都进不去。 厨房瓦罐全是空的,半点粮食没有,饿的没办法,想到和沈榕关系最好的赵夫子,他这才佝偻着身体过去,没脸敲门,便在门外缩起来等待,没成想等着等着饿晕了,就那么在冷风中吹了一夜。 现在赵夫子就在他对面,最悲惨的不是经历过这些,而是明明经历过,却无法和任何一个人言说。无法用他仅有的手段去倾诉这段痛苦。 语言,看似轻松平常,可若真的失去了,是会把人逼疯的。 赵夫子看不懂他瞎比划挥舞写什么,也没多少心思看,清高的他本就不喜欢沈郭氏,能在他落难时拉一把已是仁至义尽。 “你如果想问你女儿,不用担心,她过的很好。”前段时间沈榕又给她写信了,说改天回来看看她,可把赵夫子高兴的,全家人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气洋洋。 虽然信中没提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但依赵夫子对她的信任,沈榕小友那般能耐人肯定过的比自己好多了。 沈郭氏呜呜呜地流着眼泪摆手,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想说他被人虐待,过的很惨。 “这样吧,要不你先回去,过过我给你家送点粮食你先吃着,时候不早了,我还得上学堂呢。”赵夫子看看天色,对他矜贵地点点头,在沈郭氏悲惨的面容中将他送了出去。 对着几步一回头的沈郭氏挥挥手,清高的赵夫子负手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担忧纠结。 要是沈榕回来看见她爹这般,会不会把她爹接过去享福? 说真的,赵夫子一点都不想这样,赵夫子为人耿直,她觉着沈郭氏有今天纯属报应,活该。可毕竟沈榕脾气那么好,那么厚道,那么淳朴老实,万一她真犯傻可咋办。 嗯,回去给她写个信把这事儿说说,总归是沈榕的家事,提个醒儿也好。 一个月后,京都密报收到了一封普通平凡的信,劣质的信封,劣质的信纸,劣质的墨。 这封东西被再三检查后送进了巍峨庄严的皇宫。 在金碧辉煌古朴奢华的殿宇里,雕龙描凤的檀香木椅上坐着个眉眼冷淡的女子,她修长漂亮的手接过被小心呈上的信纸,黑蝶翼般精致的双眸扫到最后几行,顿了顿,忽然大笑起来。 边儿上新晋的陛下贴身护卫邓子溪疑惑地望着皇帝,将好奇憋在心中。 她听见陛下不紧不慢的沉韵嗓音透着诡异,“接过来享福?接到朕的跟前享福吗……” 轻薄的纸张被夹着它的两根手指松开,飘飘悠悠从半空中落到地上。 “朕事情多的很,已经没工夫陪他玩了。” 九龙戏珠的锦缎面鞋底踩上那几行字,陛下优雅地几番旋转,将尊贵的鞋子挪开,居高临下俯视。 “抠门的赵遥,下次换个好点的纸吧。” 第88章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五年后。 定南王府正大门外,一辆低调的马车停下,车厢里伺候的奴才推开小门,将身旁的娃娃抱下去,递给轿外乔装打扮过的另一个随从,两人一递一接,动作可谓熟练之极。 脚丫子落地,奶娃娃抖抖小短腿,婴儿肥的嫩乎包子脸上咧开没心没肺的笑容,丝毫不畏惧定南王府高高的台阶,蹬蹬蹬跑了上去,对两个恭敬行礼的门卫眨巴大眼,奶声奶气reads();。 “本宫要见皇姐。” 娃娃长的着实玉雪可爱,才三岁大,穿着蟒纹锦袍,越发衬得脸蛋水嫩嫩,每次那大电眼一眨,俩门卫滔滔不绝的母爱便情不自禁泛滥。 和家奴传了信,门卫请娃娃进去,眼见着那道挺胸阔步的小小身影消失,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慈爱的目光。 “多可爱的孩子啊。”一个忍不住开口。 “又乖巧又懂事。”另一个叹息,“要是我将来女儿能这般可爱就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感慨一番之后,复又专心守门去了。 娃娃乃当今陛下嫡系皇长女,大名高厚琛,小名胖胖――嗯,这个帝后才可以喊。她口中的皇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变相软禁在定南王府的四皇女高弘嗣,或者说是光禄亲王更合适点。 身为家中老大,胖胖一直很寂寞,她弟弟太小了,刚半岁的屁点点,想交流都交流不过来,还老是哭,胖胖表示对这个没出息的弟弟非常不屑。 成熟的她在得知自己有个同样成熟的皇姐之后,顿生惊喜,马不停蹄来见面了,之后便是长达小半年的骚扰……划掉,是拜访。 小半年下来,定南王府上上下下都晓得这号豆丁。 话说今日阳光明媚惠风和畅,胖胖觉得自己对成熟的皇姐甚是思念,有好多严肃正经的事情要商量,于是她郑重和母皇父后辞别,驾车来到此处串门。 光禄亲王的院子,对胖胖来说那是极其熟悉的,堂而皇之大摇大摆进来,她并没有和普通小孩般扯着稚嫩嗓子叫喊,负手一声不吭走进内院,待确定那个熟悉的影子躺在摇椅上时,才露出个堪称狡诈的笑。 好几回她来,皇姐都恰好不在家,胖胖是个脑瓜子机灵的娃娃,被坑一两次尚可,次数多了她就转过弯来了。 母皇说做人不可以太耿直,使用一些小手段达到皆大欢喜的效果,是非常值得采取的。为此母皇还给她举了个例子,就好比说你有一支糖,弟弟也有一支糖,你想吃弟弟的糖,可弟弟不给,怎么办呢? 你可以告诉弟弟,吃糖对牙齿不好,会蛀牙哦,身为姐姐要保护弟弟和他的牙齿,所以姐姐就勉为其难帮你吃掉好啦。 天真的胖胖从善如流对着弟弟实验一番,可惜弟弟只会吐着泡泡用大眼睛看她,交流太困难,胖胖果断地放弃了,不过她还是坚信母皇说的都是对的,并打算日后付诸实践,尽管父后说母皇在逗她,但是胖胖表示温柔的母皇不是那种人,不相信你。 确定皇姐跑不了,胖胖这才笑眯眯地过去,甜甜嫩嫩响响亮亮喊:“皇姐!琛儿来看你来啦!皇姐你高不高兴呀!” 摇椅上闭着眼睛的高弘嗣差点栽下去,眉头抽搐地睁开眼睛,额头青筋跳动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镇定,而后继续闭上眼,对某个聒噪的小东西视若无睹。 五年细心调养,高弘嗣当初的病好了许多,虽说仍旧离不开轮椅,手脚却是比以往有力多了,拿些分量轻的东西没问题。 时光最是消磨人心,管你曾经多么撕心裂肺痛苦煎熬,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磨挫下,一切终将归于沉寂。 而今的高弘嗣日子过得很清闲,定南王是个心地善良的,教导出来的孩子同样如此,有时候她们都会过来坐坐,一起聊聊天喝喝茶。 近几年开始她更是喜欢上了佛经,或诵读或手抄,那些平和的文字让她整颗心安定不少,往昔的种种云烟也似乎随之消散reads();。或许,这就是放下的感觉。 然而光禄亲王殿下并没有悠闲多久,这份美好的平静,自打半年前有个不请自来的小东西兴高采烈地串门开始,就被无情地摧毁了个彻底。 为了躲避那个烦死人的兔崽子,她两次三番装作不在家,后来居然被崽子察觉了,时不时搞个突然袭击。 想到自己竟然沦落到和三岁小娃斗智斗勇,高弘嗣深觉伤悲。 皇姐一直都是个高冷的皇姐,经常性的不理会自己,所以娃娃并不觉得被冷落。摇椅足够大,她便三五下爬上去和高弘嗣挤在一块儿,就差没脸贴脸。 忍无可忍的高弘嗣睁开眼瞪着她:“滚下去。” 胖胖不开心了,葡萄眼同样瞪大,固执的要死:“不下。” “下不下!” “就不。” 快疯了的高弘嗣真想拎着她的腿甩出去,上辈子一定是欠高裕榕的,自己不来折磨她,又生了个小混账继续折磨。 “将我扶回屋子。”她冷冷命令伺候的小侍。 小侍连忙过来准备搀扶,摇椅上的胖胖眨巴着黑葡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忽然扯住她的衣袖,软软糯糯撒娇。 “皇姐,琛儿错了嘛,皇姐不要不喜欢琛儿。” 高弘嗣诧异地转头看她,小人儿正憋着两泡泪可怜兮兮。 她怔了怔。 忽而想起了点什么。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春日,御花园里有另一个小孩,也是这么对她的大皇姐撒娇。 彼时的大皇姐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好像什么都会,好像什么都拿手,像是天边触不可及的星星。小孩一直努力追赶她的脚步,却一直追不上,她们就这么一前一后渐渐地长大了…… “皇姐,你怎么哭了?”胖胖懵懂地问。 摸摸脸颊,触及一片冰凉的水渍。高弘嗣望着指尖,沉默的目光落在娃娃身上,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娃娃伸出短短的手臂,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擦下她的泪,“不哭不哭,母皇说女人生而顶天立地,不能哭哦。” 面前小小的脸蛋眉宇坚定,和母皇竟有几分相似。 是了,她的母亲和母皇本就是姐妹,相似也是应该的。 ……这是高裕榕的女儿,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和高裕榕的女儿如此相处。 见皇姐盯着自己哭了一会儿便又闭眼睡了,胖胖满脑袋问号,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不过没关系,母皇说人活在世上不用事事知道,只要知道对自己有用的就行。 四皇姐哭的这么伤心可怜,这时候我应该安慰安慰她的。 认真思考一下下,胖胖用力推推高弘嗣,“皇姐,我想到哄你的办法了。” 哄……我? 高弘嗣面无表情睁开眼睛。 只见兔崽子努力从怀里掏啊掏,掏出一方手帕,打开,露出里头一坨绿油油的东西reads();。 高弘嗣没说话,但她面无表情的表情已经透露出了极度的嫌弃。 打开手帕胖胖也吓了一跳,明明塞进去的时候好好的。 接收到对方恶意的视线,顿时委屈地嘟嘴,“这是父后给我做的绿豆糕,很好吃,我特意带给你的。”不知道怎么压扁了。 对上她冷淡的目光,小嘴颤了颤,包子脸忽然挤做一堆嚎啕大哭起来,奶牙暴露在空气里,格外撕心裂肺。 高弘嗣:“……”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这个烦人精说哭就哭,没有半点征兆! 跟随小殿下而来的随从们猝不及防,想哄却碍着光禄亲王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自焦急地看。 清心寡欲多年的高弘嗣头次萌生出捏死人的冲动,忍着脾气,不留情地拍拍她的脑袋,硬邦邦开口。 “再哭就把你扔出去。” “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 “再哭你以后别来了!” “嘤嘤嘤嘤。” “别哭了,不就是一块绿豆糕吗,你想要多少我这儿都有。” “不、不一样。”娃娃抽噎打嗝。 “好吧,那你看好。”高弘嗣拿过两只胖爪子里的手帕,皱眉,勉强将那坨东西塞进嘴里,嚼嚼咽下,“好了,这回别哭了。” 娃娃果然不哭了,脸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泪,“皇姐,好吃吗?” 这表情收放切换的如此轻松惬意,叫高弘嗣无语,口气粗鲁,“不好吃,难吃死了。” “哼,你撒谎,明明很好吃。” “明明很不好吃。” “你再说我哭了哦。” 她简直要气笑了,“你不是说女人顶天立地不能哭吗?” “人家不是女人,是小女孩嘛。” 高弘嗣…… 我是多无聊才和三岁小孩斗嘴。 学着皇姐的样子胖胖将双手枕在脑袋后,可惜她胳膊太短,很不舒服,干脆把手臂收回,脑袋枕在高弘嗣臂弯里。这回果然舒服多了。 胖胖:“皇姐你为什么每天都晒太阳?” 高弘嗣将她的脑袋抖下去,“干你何事。” “问问嘛,皇姐你喜欢红色的花还是蓝色的花?” “闭嘴。” “皇姐你喜不喜欢吃蜜芽糖,甜甜的可好吃啦。” “……” “对了皇姐,你刚刚为什么哭,你不告诉我我就告诉所有人你哭了哦。” “……让我掐死你吧。” 89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五年的时间足够沈榕将大部分权力收归于掌心,在绝对的王权统治时代,有个明智的君王无疑是百姓们最大的幸运。 大周自开国以来帝王鲜有昏庸者,累积了极其丰富的底子,到了高裕榕这一代,也就是后记史书中大名鼎鼎的明帝陛下,提倡内修外治修生养息之道,基本不主动对外出征,是以短短五年之内国富民强,兵力之精悍令四方忌惮。 而近段时间,这个一直收着獠牙慵懒俯卧的国家,似乎准备从睡梦中苏醒,张开血盆大口,亮出尖锐的爪牙…… 泰平宫里,沈榕正坐于案桌后批阅奏章,时间在她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仍旧那么年轻俊美,若换上当初的青衫,便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曾经那个峥嵘岁月。 “陛下,拓蒙使者已经到了。”门外走进来的范继景轻声开口。 自打五年前邓子溪被调遣至贴身顶替了范继景的位置之后,范继景便贬到了外围区,整整五年都不变。 范继景非常明白,依照陛下的脾气,晾她五年简直是再轻不过的惩罚,是以这么久从未有过任何怨言,老老实实做牛做马。 拓蒙是大周北地边境的临近国家,是个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国家,骁勇善战,二十多年前大败大周,俘虏武帝,后惠帝登基和拓蒙签订和平协议,双方相安无事多年,惠帝末年拓蒙蠢蠢欲动,至沈榕登基终于按耐不住滋事挑衅,被镇守北疆的都护将军屡次击退。 明帝三年,都护将军回京告老,冯均被封镇北大将军,驻守北疆,拓蒙趁机再次作乱,明帝调遣三十万精兵至北疆增援,和北疆军队汇合之后,大军一路北下铁骑横扫,拓蒙大小部落悉数荡平。 那一年整个北疆之外哀鸿遍野血染黄土,那一年繁华的大周内无数文人墨客吟诗作对,歌颂皇帝的赫赫威名。 明帝四年末,拓蒙剩余的几个大部落首领联合向大周发出臣服请求,双方经过长达半月的协商,最终崩盘,明帝拨下大量新锐武器同时,发布最后政令,凡拓蒙之民一律灭杀,凡拓蒙之土地宝藏财物所得,悉数归军队所有,按士兵军功当即分配。 此政令一出士兵们彻底疯狂了,短短两个月北疆之外鲜有生人,拓蒙之地自此并入大周版图。 五年初,明帝发布修养政令对拓蒙进行恢复,允许拓蒙保留各类风俗习惯,颁布一系列优待政策鼓励内地人迁徙,鼓励两族通婚,将大周的风速文化融入拓蒙。 这个和大周做了近百年的邻居,而今趴在大周的脚跟前,再不复往昔张牙舞爪抖擞威风。 此次的拓蒙使臣,便是当初扫荡后遗留的少数部落的头领。 毕竟世界上总有些人十分识时务,懂得顺势而为提前投靠的道理reads;。 对于她们大周皇帝给予了高度热情的欢迎,分别赐予象征荣誉的封号,赋予她们权力和当地的大周官员一起管理拓蒙之地。 按照高裕榕陛下在拓蒙立下的规矩,她们必须年年过来朝拜,今年正是拓蒙归顺的第一年。 宴席已经摆好了,拓蒙来使也到了宫门外,正往里头来。闻言沈榕放下朱笔,信手理理袖子,不紧不慢往外头走去。 泰平宫外檐下站着个三岁的小娃娃,玉冠蟒袍,唇红齿白。 见她出来,娃娃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仪,“母皇。” “走吧。”沈榕伸出手。 高厚琛将小手放进去,乖乖地跟着她上了车辇。 按照原本制度沈榕的孩子应该叫高弘琛,但是皇帝很任性,非要用这个,任由言官们怎么说都没用。加之当时正是拓蒙入侵,战事频频,大家便将此事暂且放置一边,而今天下大定,皇帝又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言官们干脆假装忘记这茬。 小小的高厚琛最崇拜的人就是母皇了,连她喜欢的父后也要往后排。 母皇大多时候都是笑眯眯的,很温柔,但所有人都很怕她,包括高厚琛自己,每次在母皇面前都乖巧的像只小羊羔。相比之下凶巴巴的父后反倒是不那么叫人害怕,蹬鼻子上脸什么的简直不要太easy。 今天母皇跟她说要去见一些人,高厚琛便天真地问是什么人,母皇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告诉她,那些都是见风使舵的垃圾,要在彻底销毁之前,让她们发挥最后一点余热。 高厚琛不太明白,认真点点头将话记在心底。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偌大的宫殿在娃娃眼里充满了乐趣,跟随母皇一步步走进去的时候,两道无数的臣子宫奴纷纷叩拜行礼,她们挺拔的脊背连同往常尊贵的头颅,一同恭敬地低垂下去。 娃娃扭头,扬起小脸去看身侧高大的人影,目光只能触及弧度淡漠的下巴。 沈榕走上中央王座坐下,华丽的朱红色九鼎袍服边角滚落在玉石台阶上,她右手边安置了一个稍微低点的座椅,高厚琛就老老实实坐在上面。 很快来使到了,同来的还有大周分配过去的官员,她们带来了一些稀有精致的见面礼祈佑陛下金安。 椅子上的娃娃坐了一小会儿便觉着烦,想动不敢动,只能抠自己肥肥嫩嫩的手指头解闷。 殿□□来了六个人,有四人打扮的奇形怪状,辫子可粗可粗了,还带着大圈圈耳环,看上去比父后还凶巴巴。 她们笑的很难看,母皇说那叫谄媚,娃娃等着她们谄媚地笑完,又巴拉拉说了大堆歌颂的好话,然后献上了宝物。 前几个宝物娃娃都很喜欢,到了最后一个,她愣了愣,只因最后一样宝物不是物体东西,而是一个美人。 当装美人的笼子揭下幕布的瞬间,她清晰听见在场不少朝臣倒抽凉气的声音。 母皇说能坐在这里的臣子都是很厉害的人,可这些很厉害的人同一时间抽气是什么意思? 不解的娃娃盯着美人看了会儿,视线落在他精致的眉眼、精致的琼鼻朱唇上,又落在他窈窕绝艳的身段上,眨巴眨巴葡萄大眼,望向母皇。 她没有听见母皇的抽气声。 王座上的母皇还是浅浅笑着,高厚琛浅薄的记忆中,她总是那么笑,仿佛从来不曾改变reads;。 她听见那些奇形怪状的人说,将此物送给皇帝陛下,听见母皇温和应下的声音。 宴会结束后,母皇牵着她的手离开,而那个美人早被宫内大监接走,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 “母皇,那个人哪儿去了?”高厚琛仰头。 “送人了。”沈榕揉揉女儿柔软的头发,坏坏一笑,“听说你四皇姐很寂寞,朕给她解解闷儿。” 恍然大悟的娃娃眼眸亮晶晶,“那他们会成亲生宝宝吗?” “生宝宝可能会,成亲不可能。” “为什么呀?” “因为那人的身份没有你四皇姐身份高。” “可孩儿听见拓蒙人称呼他王子,王子不是很厉害吗?” “在她们那里很厉害,在我们这里不管用。” 消化着大量消息的高厚琛一路严肃沉思,车辇停在泰平宫门口,一大一小纷纷下车。母皇要批阅奏章,高厚琛要跟着太傅学诗书,两人各自到各自寝宫去了。 西宫那边,梁褚钰正带着小儿子拜访凌阳皇太君。沈榕称帝后按照当初的约定册封凌阳贵君为皇太君,他的一众兄弟们,也就是惠帝陛下的众多侍郎,小部分派遣守皇陵大部分遗留下来,按照身份迁升太君。 沈榕的后宫太空了,加上守陵回归的魏湘君和一些后来纳的侍郎来算,统共不过三四个。 陛下要他们的作用梁褚钰再清楚不过,他选择了回避。人都有私心,梁褚钰不愿意为了所谓的贤名和别人分享他的妻主,半分都不行。 至于说沈榕,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不恰当。这里不是公平公正的法制社会,这是王权统治下的封建阶级社会,难道要她做任何事情前都把所有人的心思考虑进去,考虑他们是否平等满意? 那可真是太可笑了。 这会儿西宫里凌阳皇太君、梁褚钰还有几个太君正围做一堆搓麻将,嗯,这玩意儿还是伟大的高裕榕陛下发明的,目的就是打发时间。 边儿上魏湘君扇着小扇,嗑着瓜子拿眼角瞅。 其他侍郎们在另一边讨论时下京都最流行的石榴状。 大伙儿正热闹着呢,外头匆匆忙忙赶过来一人,定睛仔细看,不正是照太君吗。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失了仪态。”麻将桌上的凌阳皇太君瞥他一眼。 年方二十几岁的照太君是惠帝的侍郎,并不得宠,属于当初的凌阳贵君手下跟班,现如今凌阳贵君得道,他好运气地跟着升仙封了个太君。 上气不接下气的照太君摆摆手,“哥哥,不是我不顾仪态,是有大事发生了!” “哦,何事?” “说出来哥几个听听。” 一众男人们立即八卦地凑过耳朵。 “今儿那拓蒙来人你们都知道,听说拓蒙奉上了许多珍惜宝贝,最珍贵的一样是她们的王子,长的可俊俏了,当场便迷得在座大臣们飞了三魂七魄。” (天津) 90 - 千秋一帝(女尊) - 明镜天 《千秋一帝(女尊)》90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