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糖果 - 升温 - 咬春饼 《升温》 /咬春饼 微风伴天晴,五月,云津市最舒适的季节。 但此刻,付佳希的心情如冰山丢火把,极度煎熬。 对面的家长依依不饶,情绪愈发激动。 “我对小余老师的处理提议不满意,不接受。如果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问题,那以后任何人都可以打我儿子,毕竟道歉不需要代价!” 园长:“您的顾虑是对的,这也只是小余老师的建议,小朋友们之间的小矛盾,我们……” “怎么能有这种不成熟的建议?我无法理解。” 园长笑容挂不住,“抱歉,是我们没有考虑周到。” 骤然起高的音调突兀、刺耳,岳嘉一往妈妈身后躲了躲,小拳头又捏紧了些。 付佳希侧过头,对儿子笑了笑,回握住他湿润的小手。然后转回脸,和颜道:“先动手打人,是嘉一做得不对,他第一时间道了歉。我理解您的心情,道歉远远不够,所以您的孩子,在他道歉后也动了手,并且是拿铅笔去扎他的脸。” “不可能,我家孩子最乖了。” 园长公正道:“教室有监控,我已截取到完整的过程视频,我们一起来看看可以吗?” 强词夺理已不奏效,对方短暂闭声,但怒意有恃无恐,依旧树敌于脸。 “哇!!”挨揍的小朋友突兀大哭,眼泪像不讲道理的午后阵雨,指着岳嘉一控诉:“他打到我了,我根本没有碰到他呜呜呜!” “那是我躲开了!”岳嘉一探出脑袋,大声喊:“你用铅笔戳我眼睛!” 付佳希变了脸色,将嘉一往身后拨了拨,声音冷下两度,“我家孩子做错事,道歉是应该的。可一码归一码,您的孩子,是不是也该向岳嘉一说声‘对不起’?” “请问戳到了吗?受伤了吗?有痕印吗?什么都没有,那我家孩子为什么要道歉?” 付佳希抿紧唇,此时的无言不是被说服和怯懦,而是当下的气氛过于剑拔弩张,她不想,也不适合在孩子面前上升到另一种程度。 园长皱了皱眉,显然不认可这种说法,但秉承和平商榷的初衷,耐心调解,“那您希望从哪个出发点来解决问题?” “打人这么恶劣的行为不可原谅,但他也是个孩子,所以我给两个选择,第一,让他在全班小朋友面前,念三遍检讨书。第二,他换班。” 园长皱眉,这要求属实有点过分。 一时连沉默都很彻底。 按付佳希的脾性,不就破罐子破摔这么点事,谁还不会了? 嘴角的笑是风暴前的最后宁静,卷起的衣袖是蓄势待发的预警,可就在她迈步往前时,衣角被轻轻拽住,一低头,对上岳嘉一茫然的眼。 既清澈,又露怯。 握紧的小拳头松开,迫不及待地与付佳希十指相握,反倒是劝慰起她来。 理智之上的火焰被掐熄灭,付佳希顿时心软。 岳嘉一的性格从小安静,慢热,不像她。 付佳希想,要是像她一点就好了,哪怕不讨喜,偶尔发疯,至少不委屈着自己。 在这片刻的分神中延伸出的短暂安静,被对方视为服软,于是扬高下巴,“做选择吧。” “抱歉,打扰。” 门口响起的声音,出自西装革履的男士之口。 岳嘉一惊喜:“爸爸!” 一行两人,岳靳成走在后面,被挡一半身影,正装笔挺,是从开到一半的总办会过来的。程律师欠开身,伸手护了护奔跑过来的小嘉一。 岳靳成揽住人,轻巧一抱,于手中颠了颠,然后额头相抵。 这是父子之间的默契。 “爸爸。”岳嘉一声音渐小,“我犯错误了。” 岳靳成嗯了声,“后悔吗?” 岳嘉一的小脑袋抬直了些,半晌,摇头,斩钉截铁道:“No!” 这回答让岳靳成甚为满意。 他将儿子放下,往前走几步,与付佳希并肩的位置停步。 岳靳成不是面善温和之相,英俊沉稳。今日会议重要,下午还有外宾需接见,所以发型稍加打理,露出前额,又着正装,气度自然不俗。 对方家长心里犯怵,但先发制人的劲还在,高声道:“这是岳爸爸吧,也行,你们商量一下怎么办。” 岳靳成倒也不急于抛答案,而是重新确认事情的来龙去脉。 “岳嘉一打了人。” “对,打了我崽崽,鼻子流血了,手背也抓破了。” “动手之前,这位小朋友对嘉一说过什么?” “为着小事起了小争论而已。” “哪种争论,哪件小事?” “就,就……”对方明显不愿表述,重申道:“反正你儿子动手打人了。” 岳嘉一从爸爸妈妈的中间探出头,此刻回想依旧愤懑难忍,伤心眼红,“他骂我,骂我是没人要的小孩,骂我没有爸爸,我和妈妈是被赶出来的。” 付佳希别过脸,绷紧神色。 岳靳成仿若无事,不疾不徐道:“动手打人确实不对,是该受罚。” 对方松口气,心想,看着不好惹,没想到这么轻易拿捏住。 随后,岳靳成对一旁的程律师眼神示意。 程律师收好录音笔与拍摄的手机,向前一步道:“女士您好,我是岳先生的代理律师,事实上,岳嘉一小朋友父母健在,鉴于您的不正确引导,诽谤造谣,捏造事实,并涉嫌故意伤害,对我当事人身心造成困扰。受委托,由我全权负责此次起诉事宜。” “起、起诉?”对方彻底愣住,气急败坏道:“你们是不是疯了?是你儿子先动手打人的!” “鼓励您采取一切合法途径维护权益,我方会全力配合。”程律师看向园长,礼貌道:“老师您好,在法律程序完成之前,嘉一小朋友是不是可以继续在原班级?” “当然。” — 还有一节故事课。 付佳希和岳靳成都没走,经得老师允许后,坐在教室后观摩。 夏季校服是清新英伦风,光透过落地窗,钢琴声是背景乐,稚嫩与天真的嗓音,童话故事仿佛具象化。 岳嘉一端坐第二排,一脸求真。老师提问时,他亦积极高高举手。 付佳希松了心,幸好,孩子没受太大影响。 教室里的板凳很小,岳靳成身高腿长,坐在这姿态略显滑稽。他向前伸直一条腿,应该是相当不舒服了。工作手机的邮件提示音响了几次,周二,本就是他最忙碌的时间点。 但岳靳成没有半分不耐,双眸跟随,和付佳希一样,也在细腻地关注儿子的情绪。 岳嘉一偶尔回头,看到爸爸妈妈齐齐坐在那,登时笑出大白牙,继而兴致勃勃地投入互动中去。 付佳希眼睫动了动。 他很开心。 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出神之际,手机从衣服口袋滑落在地,“咚”的声闷响。 付佳希调整姿势刚要去捡,岳靳成快她一步,弯腰勾手,将手机递在半空。 “谢谢。”付佳希低声,接过。 他握得有些多,指尖不由碰在一起,又一秒各自归位。 很客气,客气得过于生疏。 岳靳成没搭话,扯住领口松了松,升腾起些燥意。 童言欢笑充斥整间教室,像分界线,到了他俩之间,任何交流便成了多余。 直至下课。 “爸爸妈妈!” 奔跃而来的岳嘉一将古怪的沉默打破。 付佳希摸了摸他的头,岳靳成将儿子单手抱起,“企鹅与鲸鱼的故事讲得真好。” 岳嘉一不好意思挠挠脸,“有一段我差点忘记啦!” “没有局限,如果你能自由发挥,爸爸会觉得更棒。” 鼓励比夸赞更奏效,岳嘉一搂紧岳靳成的脖子,小腿惬意自在地晃啊晃。 付佳希拿着书包跟在后面,忽然手里一空,岳靳成反手就将书包捞到自己手中。 岳嘉一趴在肩头,狡黠地冲她眨了眨眼。 司机候在校门口,开的是岳靳成的商务用车,一辆黑色宾利。 付佳希慢下脚步。 “妈妈,上车呀。”岳嘉一生怕她走,眼神期盼地催促。 付佳希于心不忍,妥协。 后座宽敞,坐三人也不挤。 岳嘉一在中间,一会儿靠近付佳希,一会儿倒向岳靳成。 “妈妈,小朋友们说你好漂亮的。” “还说我爸爸长得超帅,像大老板。” 司机都给听笑了。 说起岳靳成,岳家长子,柏丰集团总经理。他下头有两个弟弟,自幼被当接班人栽培,意气风扬。当年柏丰资本证券化改革之时,各方关系站队选码,家族中最受冷落的岳靳成无一人青睐,单薄之势,偏偏磅礴出鞘,在明枪暗箭中力争上游,实权收麾,上位之路堪称教科模板。 不是“像”大老板。 而是事实。 岳嘉一像条欢快的小锦鲤。 付佳希与岳靳成,能轻松应答他的任何话题。 偏偏两人之间,从未说过一句话。 岳靳成拿出上周瑞士出差带回来的糖果,作为安抚与嘉奖,“一天只准吃两颗。” 岳嘉一满口应答,迫不及待地品尝。 恰好,付佳希手机响,是白朵的电话。 她接听,“没事了,处理好了。公司那边请了半天假。” “爸爸。”岳嘉一拉了拉岳靳成的衣袖,“你也给妈妈吃一颗呀。” 岳靳成看向付佳希。 付佳希松弛地靠向椅背,白皙的脸泛色淡淡的红,像一枝被露水润透的浅玫瑰,蔫软下来的倦态,藏不住疲惫。 岳靳成拿出两颗糖,递给她。 付佳希愣了下,坐直了些,打起精神去接。 电话那头,白朵嗓门大,“明天晚上记得来相亲!你别忘记啊别迟到!” 付佳希都快要拿到糖果了,岳靳成的手一顿,蓦地手指闭拢,将糖果藏于掌心收了回去。 “……” 善变又小气,阴晴且不定。 岳靳成怎么变成这样了。 付佳希设身处地想,大概也是工作太多,烦的。 2 相亲 - 升温 - 咬春饼 晚八点,白朵在电话里继续下午的话题。 “我同学从LA留学回来就在大企业就职。” 付佳希把温好的牛奶拿给嘉一,“条件这么好,相什么亲?”小朋友拼乐高正起劲,撅着小屁股说:“妈妈我待会喝。” “他就喜欢姐弟恋。”白朵费力挽尊。 “但他肯定不喜欢离过婚的姐姐。”付佳希自我调侃。 “付佳希你认真点行啵?”白朵不容商榷,“餐厅都订好了,就当免费吃一顿大餐,你一定得去。” “我真去不了。”付佳希说:“我这才入职,公司一堆事儿。” “又是这借口。”白朵将电话挂断,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吨吨吨——” 岳嘉一捧着奶牛杯大口喝牛奶,喝完后摸摸肚子,打了个响响的饱嗝。 付佳希握着发烫的手机,白朵这热衷当红娘的爱好,真是愁的。 她的确没有开始一段新感情的计划,但工作忙也真的不是借口。 暌违职场多年,行业行规以及工作方式早已更新迭代,无异于从头开始。 付佳希有时也在思索,这人啊,不管男女,脱离状态太久,何止力不从心。空洞、失措、茫然、焦躁形成情绪闭环,让她在自愧中复盘过去,当初选择结婚生子,是否真的正确。 第二天,忙到临近下班,她这才有空看一眼手机。 一小时前,白朵发了微信: [我那同学临时有事来不了,饭局取消。] [我帮你骂他,对不住了姐妹。] [宝宝,下次给你介绍更好的。] 付佳希这才想起还有相亲这回事。 不多回复,她本来就没打算去,正好。 离下班还有四十分钟,手上的数据模型怕是完成不了,付佳希规划好时间,晚上大约要加一小时班。 — 傍晚古怪变天,东边青天闪电阴云沉压,西边黄昏伴橘红甚是岁月静好。 宾利驶过岗亭,门卫敬礼示意。 迎客松葱郁于道路两旁,金叶梧桐开枝散叶,像硕大的遮阳伞立于岳宅花园口。 岳靳成下车,闷热很快席卷傍身。 进去前,他驻足抬眼,盯着风雨欲来的那一半天空许久。 秀姨门口迎接,一声“靳成回来了”拉开晚饭序幕。 “大哥。” “哥。” 众人纷纷起身招呼。 岳云宗上周完婚,仍穿着金丝蓝边的西服彰显春风得意,身旁站着的是他二婚妻子万钰,殷勤嘴甜地唤人,“大哥工作忙,喝碗猪肚鸡汤补补神哦。” 一旁的是堂妹岳明芯,无辜问:“你是说我大哥看起来没精气神啊。” “哪有,我……” “她也一番好心,就会欺负你嫂子。”岳云宗帮腔化解。 “吃饭吧。”岳靳成说。 老爷子去檀山休养,过几日才回。 岳靳成落座后,端起鸡汤品尝,成全了新弟媳的示好美意。 万钰挺直腰杆,扬眉吐气极了。 能嫁入岳家不容易,必须心眼明净。岳老爷子虽健在,但风向哪儿吹,实权在谁手上,她早已打探个清楚。 岳靳成尝了两口就将汤勺放下,视线落在右边空座。 岳云宗说:“少恒临时有点事,在俱乐部回不来。” 万钰附和:“三弟最近好用功的,我们的婚宴他都来去匆忙。” 姑母笑盈盈地闲谈,“他也不小了,靳成在这个年龄的时候都当爸爸了。对了,好久没看到小嘉一,很是想他。上周是参加研学吧,那也没办法。” “研什么学,副园长我熟识,研学改期了。”搭话的是大伯妈,冷不丁地透露。 “这样啊。”姑母不解,“那怎么不愿意来家里?” 每周五是协议约定的家庭日,若无特殊情况,岳嘉一都会回岳宅吃晚饭,玩到八点再回付佳希那。 俩长辈这一唱一和的目标直指付佳希,指摘是她不让孩子来的。 岳靳成夹起一筷冷菜,鲜香咸淡正和他意。 万钰颇有讨好的意思,顺着话题继续,“佳希姐在我一个同学的公司上班,兼顾家庭和事业,我好佩服女强人的。” 大伯妈冷呵一声,“照顾好嘉一才是正事,她上班赚的又不多,顾此失彼了。” 万钰惊讶,“我同学说她工作能力挺强的呢。” 大伯妈一向不喜欢付佳希,这会见岳靳成从头至尾没说话,语气更不留情面,评价道:“她啊,净爱瞎折腾。” 岳靳成又夹上一筷冷菜,咀嚼时,眉峰微微下压。 姑母笑呵着聊起往事,“年轻人有拼劲很正常的,嘉一的妈妈在结婚前就特别活力,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哪里有钱赚,她的眼睛就发光,那时我们都打趣她是小钱串子。” 岳靳成抬手一甩,“哐”的一声,筷子摔向骨碟又弹飞落地。 场面极速降至冰点之下。 她们口嗨太投入,没察觉到岳靳成的脸,早就在沉着冷静地结寒霜。 “各位慢吃。” 他没发脾气,菜肴没上齐就离了座。 气氛尴尬得很,大伯妈极力挽尊,嘀咕说:“都离婚了,干吗呢这是。” 岳明芯摆臭脸,“要不我把大哥叫过来,您当着面问问他?” “你!” “够了。”岳云宗收拾这一场闹剧,扭头对妻子万钰道,“以后说话注意分寸,不该说的就闭嘴。” 新婚的小娇妻哪里受得了这份凶,委屈,有情绪。 岳云宗在三兄弟里排行第二,风流成性,自视甚高,从不惯人毛病。 万钰能屈能伸,见情况不对,立刻主动讨好。 嫁进岳家之前,她对岳靳成的了解仅限于浅表,只知他离过婚,儿子跟妈妈。她还纳闷,以岳家这么雄厚的资本实力,怎么会不争取孩子的抚养权? 还有岳靳成,是岳家长子,可从小就不受老爷子待见,一度连家族生意都不准插手。名利场里见风使舵大有人在,连自家都不给撑腰,谁都可以踩上两脚。 再后来的事,她无法挖知。 于是上楼后对丈夫极尽撒娇,环着男人的腰又贴又抱。 岳云宗很是受用这份低眉顺眼,一想,也确实有必要提个醒,“以后少在家里提付佳希。” “两家不是还有往来嘛,提提又没事。” “能不能听懂话?” “好好好。”万钰顺了顺丈夫的侧腰,“大哥好像挺护着她啊。” 岂止是护着,两人好着的那些年,岳靳成把付佳希当掌心里的火种,眼睛里的玫瑰。 从MIT毕业回国后,岳靳成遭父亲冷落,备受打击,意气风发的心性被磨得所剩无几。父亲不让他进集团高管层,轻飘敷衍地给了一个销售组组长的职务。 岳靳成没有争辩,没有反抗,当所有人准备看他逆来顺受的笑话时,他放弃入职,自己创业去了。 在老爷子眼里,这无异于忤逆之道,于是大发雷霆,立狠话,且看他是生是灭。 创办“度成”时,岳靳成吃了很多苦。 陪酒赔笑,遇阻受难,各方关系网拉不通,合同签到一半又被反悔截胡。他把身家性命都压在“度成”,银行不批款,只能去别的渠道做小额贷。那一年,光利息就压得他喘不上气。 最难的一刻,岳靳成想过放弃。 是付佳希拉开他公寓的门——岳靳成还记得,光从门缝挤进一丝,然后汹涌奔进,刺得他用手挡眼睛,浑身发麻。 原本以为她会感性安慰,但付佳希只说:“岳靳成你起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目光里装着轻盈的赤诚,像温度刚好的焰火,烫醒了他。 付佳希拉着他去洗澡,换衣服,人瘦了,衬衫都有些不合腰身了,好在剃净胡茬后,又回来七分精气神。 岳靳成问:“还有三分呢?” 付佳希从身后探出脑袋,两个人的脸映在镜子里,她踮脚亲了亲他耳朵,笑盈盈地说:“在这呢!” 再后来,时局好转,“度成”扶摇直上。 拿下厄瓜多尔第一个海外大单时开庆功宴,发小吐槽岳靳成,说他公司名字取得太随意,都不带看命盘八字算算前程的。 岳靳成只笑,笑得风流好看。 付佳希侧了侧头,又被他抱得更紧。 “我知道。”她说。 “嗯?”乐声嘈耳,没听清。 付佳希依偎在他肩头,没再继续。 凌晨到家,岳靳成洗澡出来,她已经累得深睡过去。 落地灯开着最小一档的光亮,毛茸茸的,像崭新的月亮。 桌面上有几张格子纸,是付佳希漂亮的钢笔小篆。 [人生几度秋凉,世事大梦一场] 岳靳成怔住,像被温泉水从头浇灌。 付佳希猜中他将公司取名“度成”的原因,是他从小未曾得到的至亲温暖,是少年时被嫌恶冷落的失意。 苦海自渡。 是他一直在努力,却一直走不出的困兽场。 岳靳成的手已经有些抖了,将纸拿起,下面那张,付佳希还写了一句。 [ 没关系,我陪你淋雨 ] — 焦秘书看到岳靳成出现在集团时,诧异得很。 他看了看手表,明显不够一顿家宴的时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老板不爽了。 项目部走出两个人,李主管和一位新入职的男士。 “岳总。” 岳靳成颔首,忽地一顿,转过头。 李主管立刻介绍,“这就是半月前新来的小赵。” 年轻,瘦高,名校海归,文质彬彬,确实是适合相亲并且招人喜爱的青年才俊。 岳靳成一扫方才的冷淡面色,笑得亲和,“临时让你跟进项目,有没有耽误私事?” 对方忙不迭地表态,“不会不会,岳总,感谢您提拔,我一定全力以赴!” 岳靳成点头,不疾不徐地走进办公室。 李主管笑着问:“打乱你的相亲计划了,会不会可惜?” “没事,我还年轻,要以事业为重。” “好好准备明天的招标事宜。” “好的。” 脚步走远,声音渐小。 门里,岳靳成脱了外套丢去沙发,这才看起了文件。 3 意外 - 升温 - 咬春饼 付佳希以工作忙为由拒绝相亲倒也不是假话,这半个月筹备竞标,劳心劳力。 次日,她提前到公司,再次检查所备资料,确保无遗漏。 八点,与总经理出发去招标现场。 总经理姓林,当初付佳希来应聘,就是林以明录用的她,算有知遇之恩。 路上,付佳希再次核对数据明细,低头时,下颌线条细腻平滑,露出漂亮的天鹅颈。 林以明说:“不用太紧张,柏丰集团这么大的体量,当做一次学习机会也很宝贵。” 柏丰集团生产类目的下游端口,铅锌大宗材料预做套保项目,此次放标,早一月便透出风声,各大期投公司暗中较劲,誓要夺筹。 长迪证券在其中实在不值一提,连喊口号的假设都没必要。 筹备工作一直由付佳希负责,每个字,每张表都是她的心血。 “努力试试。”付佳希显然没放弃。 “也好,丢项目不丢气势。”林总另辟蹊径,“小付好好发挥,树立长迪的好形象。” 到达柏丰,地下停车场有三层,地大,司机不熟路,在一分叉口犹豫不决。 “左边。”付佳希提醒。 指路正确,林以明问:“你来过柏丰?” 付佳希淡声答:“墙上有指示牌。” 招标会议室设在19楼,会议室朝南,一整面落地窗光明敞亮。 长迪抽签顺序是第八。 付佳希翻看名录,国内耳熟能详的大公司都有竞标,从他们上台的表现来看,的确实力雄厚,资本满当。 付佳希原本有些紧张,现在反倒心情平复。 差距明显,无力回天,摆平心态,重在参与。 一小时后,她起身,作为长迪证券的主讲人上台。 会议室外。 焦秘书四处寻人,穿过两个楼层,才得知岳靳成竟在招标这里。 出电梯,就见老板站在会议室外,双手负胸,身姿挺拔。今天不知谁给他选的西服,在饱和度强的阳光里幽幽泛出墨绿丝光,很显贵气。 一般而言,项目组各司其职,岳靳成不必劳心参与。 “岳总。”焦睿顿时闭声。 透过百叶窗,终于知道岳靳成为何特意来这了。 里面,付佳希身着白色职业装,有序讲解公司标书。无论是方案核心,实施细则,路径演示,都能评为中等偏上。 她略微紧张,虽神色无异,但岳靳成能看出内心的起伏。 比如,握着遥控的指尖不停变化位置,向上微笑的眼角偶尔会抖。 这些细小的情绪习惯,岳靳成太了解。 焦睿揣摩老板心思,旁敲侧击说:“思路清晰,表达精简,切合要义。” 半晌,岳靳成道:“按流程推进。” 焦睿明了。 岳靳成若是个公私不分的昏君,也上不到这个位置。 最终公布结果,付佳希所代表的长迪证券,毫无意外被淘汰。 回程路上,林总见付佳希不说话,反倒宽慰起她来。 付佳希笑着说:“您有先见之明,预判结果。” 林总轻叹气,“我是有自知之明。” “下次争取机会。”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林总体恤下属,“你今日最辛苦,晚上一起吃饭吧。” 付佳希婉拒,“谢谢林总,我还要去接儿子放学。” — 校车准点抵达小区,岳嘉一下车,蹦蹦跳跳地奔向妈妈。 稚嫩笑脸像一朵毫无保留盛开的花,可以治愈任何沮丧。 此次招标由她一手筹备,哪怕结果既定,实力悬殊,但落败仍让人心情低迷。 岳嘉一牵着她的手,一口一句“妈妈”,奶呼呼,脆生生,付佳希听得心里暖绵绵,暂时忘却了不愉快。 吃过饭,完成亲子阅读,嘉一趴在学习桌上拼乐高,付佳希的手机响。 是林以明,付佳希接听,“林总。” 听了会,她蹙眉,“现在吗?” “对,客户临时过来,有开户意向。” 付佳希委婉道:“我孩子在家,他明天还要上学。林总,能不能让小张去一趟?” 林总说:“这一块的业务你更熟悉,客户只是初步了解,不会耽误太久时间。” 话到这份上,付佳希也不好再拒绝。 她打给白朵,让她过来帮看一小时孩子。 白朵满口答应,只是过来需十五分钟。 岳嘉一很乖,“妈妈你去吧,干妈来之前,谁敲门我都不开。” 懂事得让人心疼。 付佳希摸摸儿子的头,“一小时,妈妈很快回来。” — 这个点的南正街不堵,付佳希开得快,只想速战速决将工作办妥。 找到包间,里头一派热闹。 十来号人有男有女,除了林总,付佳希都不眼熟。 第一遍打招呼,林总没听见。 他应该喝醉了,面红耳赤,衬衫揉皱如咸菜,与在公司时的敦厚形象大相径庭。 付佳希提高声音,“林总。” “啊,佳希。”他这才察觉。 林以明捏着半瓶洋酒,晃晃荡荡地走向她,“我,我就说,你,你是最尽职的一个。” 酒气扑面,付佳希向后退一步,将话题往正事上带,“客户有哪方面的疑问,需要我重点解释的吗?” 林以明大笑,“哪里需要你做这些。” 付佳希忽然意识到什么。 那群人开始起哄,“确实漂亮。” “不漂亮的话,林总也不会录用啊。” “果然敬业,领导说来,还真来了。” 作怪的笑声不怀好意,亦佐证付佳希的猜测。 她冷下神色,“林总,你喝多了,联系司机送你回去。” 林以明一把拉住她胳膊,“来都来了,别白跑一趟,佳希,有拿手的歌曲吗?” 付佳希甩开手,“林总,请你自重。” 甩手的幅度太大,指甲恰好刮到林以明的下巴,痕印冒出了血丝。 酒精上头,痛觉放大,对方卸下面具,露出本真面目,“这也是你的工作之一!” 付佳希不屑一笑。 林以明恼羞成怒,“你一个工作经验贫瘠,还独自养孩子的女人有什么竞争力?” 付佳希笑意收敛,一语不发。 对方口若悬河,“名校金融博士比比皆是,要不是因为你长得美,就你这情况,也能进公司?你加不加班,工作完成得好不好,我根本不在乎。我以为你是个聪明女人,没想到会错意,错大意了。” 鼓点掀顶的嗨歌背景乐里,付佳希安静的这十余秒,如火焰灼烧之下,依然不化水的寒冰。 林总将这认作顺从,笑眯着揽过她的肩,“也好,我们之间坦诚相待,解开你的误会,以后就……” “林总,你刚才说的什么?” “啊?” “你说,我加不加班,标书完成得怎样,工作干得如何,你不在乎。” “啊。欸,对,对。” 付佳希点了点头,然后侧过身,拿起吧台上的一只空酒瓶当回礼——伴随一声痛叫,在林以明头上干脆凌厉地开了瓢。 人是当场倒地,没几秒血便流满前额。 林以明痛苦哀嚎,在场的酒醒大半,急三火四地冲向付佳希。 付佳希又不傻,拔腿就跑。 人多势众,不容乐观,她心底一沉,怕也讨不着半点好。 包间门拉开,付佳希迎头撞上一堵“墙”。 她抬头,气喘未平,看清是岳靳成后,不可置信。 岳靳成将她拨到身后,挡开身后来碰她的那只手,狠狠往后一折。 付佳希想看一眼,还没来得及转头,岳靳成的掌心贴向她的脸,不想让她见到混乱。 “我来处理。”他低声。 “佳希姐。”焦睿匆匆赶到,跑得快断气都追不上老板,“没受伤吧?没事,我们来处理。” 付佳希喉咙跟堵了块石子似的,方才遭受的言语轻蔑,像后劲无穷的一把钝刀,此时此刻仍在刮她的血和肉。 “不用。”她后退一步,“我自己能处理好。” 岳靳成压着火气,恼她的冲动,或是气她的急于撇清,问:“你就是这么处理的?” “不然呢?”佳希停顿步伐,眼神带刺,“以和为贵?忍辱负重?对他的伪善欺骗报以理解?对不起,这是你们这种人惯用的招数,我忍不了。” 岳靳成说:“不是我们‘这种人’及时赶到,你刚才能脱身?” 付佳希一时语噎。 内心的焦灼,在他刻薄却又真实的冷语浇灌下,化作一团粘稠无力的泥。 岳靳成恼的不是她的偏执与冲动,而是她那句“你们这种人”。 真搞笑,从“我们”到“你们”,楚河汉界,无半点旧日情分可讲了。 付佳希不明所以,站在夜色里,像一片蔫了的花瓣。 岳靳成散了气,先低头,拉开副驾门,沉声说:“回家,儿子在等你。” — 岳嘉一仍在拼乐高,较出门时的进度有所进展三分之一。 陪着他的是秘书办的一位副助,礼貌叫了一声“佳希姐”后便离开。 岳嘉一热情展示他的成果,天真无邪地关心:“妈妈,你的工作顺利吗?” 付佳希走去桌边倒水,背对他,“顺利的。” “妈妈,我已经洗完澡,喝完牛奶,刷完牙啦。” 付佳希抬手抹了抹眼睛,嗓音干涩地嗯了声,“真乖。” 稳了稳情绪,她问:“白朵阿姨没来吗?” “来啦,但她来之后好生气地给爸爸打了电话,还凶凶地骂了爸爸。” “骂爸爸什么?” “白朵阿姨捂住了我耳朵,不给我听,说少儿不宜。” “……” 白朵看不过,自己姐们这么辛苦跑去加班,凭啥那个当爸的能花天酒地?那不行,孩子又不是付佳希一个人的事,必须将岳靳成拖下水。 当然,这是气话。 岳靳成从不花天酒地,这个点也在加班。 莫名挨了一通骂后,岳靳成没脾气地赶过来陪孩子。再一细问,付佳希是被男领导叫走的,不放心,没犹豫,立刻开车找过去。 了解完始末,付佳希枯坐在沙发很久很久。 情绪像一滴一滴流坠的吊瓶,在极致的安静里,流速徒增,最后只剩麻木的空洞。 付佳希慢慢起身,去卧室看熟睡的嘉一。 把小家伙踢落的凉被重新掖好,再调暗夜灯,顺手将电话手表充上电。 摁亮手表屏幕,一眼看见,来自“爸爸”的未读短信。 是25分钟前岳靳成发来的: [ 拿颗糖给妈妈。 ] [ 妈妈今天受委屈了,你帮爸爸哄哄她。 ] 像封口的薄膜被撕开,眼睛泛起湿润。 眼泪里,有今夜的委屈,有未来的迷惑,有自身的审视,有客观的悔意。 也有两分失意的茫然。 她和岳靳成,在好好的一条路上走啊走,怎么就走到这荆棘泥泞的分叉口了呢。 4 前夫 - 升温 - 咬春饼 第二天,付佳希将岳嘉一送上校车后,照常去公司。 长迪证券一切如旧,工位渐满。 早八点,管理层例会照常开,会议室门紧闭。前台进去添茶水,出来后聊起八卦,“林总的额头受伤了,缝了针呢。” “怎么弄的?” “听说是昨晚从楼梯摔的,不想请假,都夸他敬业。” “林总对老婆也很好,是好男人。” 付佳希紧抿唇,真是讽刺。看了眼时间,估摸快散会。 “佳希姐,林总让你拿份材料给他。”助理走来,说是有个账户要处理,林总提前回了办公室。 付佳希应声,拿好文件前去。 林以明还是那副敦厚无害的“好男人”笑容,好似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说句实话,公司几十名员工里,我觉得你最有潜力。”林以明说:“不要谈脸色变,这时代,漂亮也是一种难得的资本。” 付佳希站得直,安静聆听,如以往每一次上下级的工作汇报。 林以明继续,“我说话可能不注意方式,没有照顾女士感受,但你不能否认实情。” 付佳希打断:“有话请直说。” 男人道貌岸然,和他额上的伤口一样滑稽丑陋。 “没别的意思,既然在一家公司效力,有分歧有意见很正常,但团队协作讲究以和为贵,年底考评,绩效考核的时候,我会着重考虑你。” 这是旁敲侧击,明里求和,暗地威胁。 付佳希思索半刻,点了点头。 林总松了口气,一个重新踏入职场,没靠山,没资本的新人,果然最易解决。 “是有什么工作要汇报?”林总看她进门就拿着的一封材料。 付佳希礼貌地笑了下,说:“不是工作,是证据。” 语毕,付佳希昂首阔步走出办公室。 林总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声音响起—— “我要举报。” — 录音、视频、包间监控下,林以明抓她手臂、揽她肩膀的高清截图。 这一套证据链无懈可击,干脆利落,当场对峙都不必。 付佳希没给他留余地,直接杀到董事会,最高音量播放昨晚的音频。 林总的脸苍白、虚弱,浑身都在抖,绝没想到付佳希有这一招,在昨晚那么仓皇混乱的境地里,竟会录音。 他只能抓住其中一项指摘的破洞,“我,我没有性骚扰。” “你是怎么评论我的?一个独自带孩子的单身妈妈,要不是长得漂亮,凭什么被录用——林总,你应该纠正认知偏差,不是肢体侵犯才叫性骚扰。从性别角度轻浮定义、软攻击,这是更严重的一种性骚扰。” 管理层原本想劝和,这会哑口无言。 付佳希在诸多男性面前,笃定从容,像一颗坚硬的铆钉。 领导不发表意见,付佳希弯嘴一笑。 早就料到,在是非对错前,男性永远抱团取暖。 “我尊重并且接受,公司对林总的任何处理结果。”付佳希不卑不亢道:“但我个人,已经 报警,希望林总配合调查。” 踏出办公室,同事纷纷投以目光。 付佳希回到工位,面不改色地继续工作。 白朵知道这件事后,直夸干得漂亮。 付佳希叹气,“漂亮什么啊,他们不会再让我待公司了。” 白朵问:“那你后悔不?” “不后悔。”付佳希说:“别被任何男人、权势、职务PUA,后悔的应该是他。” “赞赞赞!!” 过了一会,白朵又回了条消息: “发现没有,你脾气跟你前夫越来越像了。” 付佳希想笑,笑完后,抿了一口咖啡,还是要客观公正地替前夫正名一下。 “他比我好很多。” — 周五,岳嘉一惯例回岳宅吃饭。 岳璞佪昨日从檀山疗养归来,其实还差一两日,但迫不及待要见孙子。岳嘉一随他在书房读绘本,又道要下象棋。 爷孙俩分坐两端,额头抵额头。 岳嘉一的棋路清爽,进退得当,虽稚嫩,但颇具模样。 岳璞佪只有这一个孙子,自然对他寄予厚望,舔犊之爱满溢,俨然当做接班人培养。当年岳靳成与付佳希离婚,在抚养权问题上,岳璞佪极为不满,甚至想暗里找人让付佳希妥协。 是岳靳成按下事态。 也是岳靳成第一次在他面前尖锐对抗。 当时的柏丰管理层青黄不接,表面繁荣,内里摇摇欲坠,他竟以此作挟持,谁若敢为难付佳希,他一定丢下这摊子,并让任何人都接不了。 此事,是他亲手往岳璞佪心口插的一根粗刺。 自此,父子亲情也更加凉薄淡漠。 好在,岳嘉一被教育得很好,童性纯善,情商伶俐,将岳璞佪收服拿捏,成为岳家最受疼的小辈。 饭前,岳老爷子要吃药,岳嘉一从书房蹦蹦跳跳地出来。 “小嘉一。” “二伯好!” 岳云宗笑眯着弯腰,“肚子饿了没有?” “饿了,我等下要吃三碗饭。”岳嘉一说:“二伯,你今天的领带真帅。” “谢谢小嘉一,今天二伯也要吃三碗饭。”岳云宗说:“下次可以让妈妈一起回来吃饭。” “那还是不了。” “是妈妈不愿意吗?”岳云宗关心问:“妈妈怎么不愿意跟你一起呢,你可以提要求的。” 岳嘉一忽然主动牵住他的手,仰着脸,眼神纯净,“二伯,您可以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当然。”岳云宗亲切道,“嘉一想买什么玩具?” “我不要玩具。”岳嘉一说:“我想要求您,别再提这样的要求了。” “嗯?”岳云宗一时没明白。 岳嘉一黑净的双眼仰看他,如求学的稚童纠正师长的错误,“就像您和您第一个老婆离婚了,您还会每周让她来家里,和您共进晚餐,一起吃三碗饭吗?” “我觉得二伯您心情也不会太好的。”岳嘉一说:“我妈妈告诉我,让人心情不好的事情,我们一定别去做,因为这样做,没有人会喜欢。” 稚嫩身躯,表达力精人且气人。 岳云宗脸色挂不住,拂开岳嘉一握他的手。 “二哥。”一道声音自背后响起,是岳少恒。 岳少恒一身白衣裤,清隽挺拔,不失少年感。他笑着说:“这么可爱的小朋友,你竟然不想牵。看来二哥新婚专情,只想牵新二嫂。” 阴阳怪气地嘲讽,岳云宗皮肉不痛地一笑,“是我掌心太湿热,怕黏着嘉一的手。嘉一这么聪敏,谁会不喜欢?” 岳少恒将嘉一牵至身后,赞同道:“既然喜欢,就多疼爱,少讲一些怪谈玩笑去为难一个孩子。” 岳云宗最烦三弟,一股端着的造作劲,说起话来飙软刀子,一不留神还分辨不出话里的讥讽。 他挑眉一笑,“护犊情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的亲儿子。” 岳少恒冷了两度语气,“二哥,话要好好说。” 岳云宗索性直白道:“你真正想护的是谁,你自己明白。只是提个醒,待会在大哥面前,最好收起你这泛滥的关心,别不长教训。” 岳云宗抬了抬下巴,扶正领带下了楼。 这一秒明枪暗箭,下一刻在餐桌上,又其乐融融,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这种家庭,压根做不到兄友弟恭,各怀心思,逢场作戏,都不是省油的灯。 晚上,付佳希陪儿子阅读。 小企鹅在白雪皑皑里踏上寻找妈妈的旅途,结交了好多小伙伴,伙伴们陪着它一起找妈妈,但结局并不完美,没有找到小企鹅的妈妈。 岳嘉一很喜欢这个故事,自己续编美好结局,给付佳希讲完后续。 “最后,小企鹅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海螺小冰屋。家里有香喷喷的牛奶,鲜甜可口的鱼肉,还有企鹅妈妈温暖的怀抱——好啦,故事讲完啦!” 付佳希一通夸赞,夸得儿子脸红。 “今天晚饭好不好吃?” “好吃的,我吃了两碗,两个鸡腿。我还和爷爷下了象棋,爸爸陪我玩了无人机,还有三叔,三叔送了我一套彩笔。” “过得开心吗?” 岳嘉一心情很好,“开心,鸡腿好吃,无人机好玩。” 除了协议约定的每周五,岳嘉一回岳宅用晚餐。还有一项,每周六的家庭日。 是一家三口真正的家庭日。 岳靳成与付佳希一起,会带着儿子一起户外,或登山眺远,或露营看星,还会一起去看曾祖母。 岳嘉一说:“我要早点睡,明天就能早点醒了,妈妈晚安噢。” 每个周六,叫醒付佳希的不是闹钟,一定是儿子。 岳嘉一穿好帅气的棒球服,拿上给曾祖母准备的礼物,在窗口惊喜道:“是爸爸!” 岳靳成的车停在楼下,似乎比儿子醒的时间更早到。 父子二人今天的穿着倒是默契极了,岳靳成也是一件棒球衫式样的纯色夹克,短款显腰身,他负手环胸,靠着车身,鼻梁架着墨镜,晨曦之下很是显眼。 电梯划开,岳嘉一张手奔向他。 岳靳成一把将儿子抱起,举高,“今天很帅啊少年!” 岳嘉一效仿语气,“今天也很帅啊爸爸!” 岳靳成让他先上车,然后绕去副驾,帮付佳希拉开副驾门。 付佳希轻声说谢谢,问:“吃早餐了没有?” “没。”岳靳成低头系安全带,下意识地看她一眼,确认她是否也系好。 付佳希从包里拿出一瓶牛奶,“温的,喝吧。” 岳靳成接过,指腹碰到她指尖。 像一阵细小的电流,彼此能感知,又很快平静。 阳光愈发灿烂厚重,给车身披了一件耀眼外衣。 轻悦的钢琴乐在车内巡礼,短暂的,谁都没说话,却一点也不窘态。 这种平和、温情、好天气的美好时刻,像一面镜子,映出完整的幸福。 “妈妈。”岳嘉一从后座探出小脑袋,趴在付佳希肩头,说起悄悄话,“昨晚你问我,在爷爷家过得开不开心。” “嗯。你说很开心。” “开心是开心,但不是最开心。”岳嘉一也忘记自己在说悄悄话了,“其实最开心的是现在。爸爸在,妈妈也在。你们都陪着我,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付佳希的心蓦地揪紧,泛疼。 开车的岳靳成唇微抿,面色虽如常,但掌心不自觉地压紧方向盘。 “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你,永远是一家人。”付佳希温柔宽慰。 岳嘉一摇了摇头,低垂着眼睛说:“一家人,会住一个家,会一起来接我放学,会一起吃饭,睡觉。爸爸妈妈会牵手一起散步,每天都会这样,这才是一家人。” 小朋友撇了撇嘴角,“……但我没有。” 5 真相 - 升温 - 咬春饼 到满苑,元姨端来熬好的汤水,温度凉到刚刚好。 见岳靳成喝得慢,周小筠道:“你这跟猫咪吃食似的,是这汤水不好喝?” 岳靳成没辩解,只望向一旁的付佳希。 她碗里的汤水更多。 周小筠最会一视不同仁,“你看她做什么?女孩本就要细嚼慢咽。” 岳靳成无语。 元姨牵着岳嘉一的手,“带你摘枇杷好不好?” 满苑后边的小果园被打理得工整丰盛,这时节枇杷正适口,岳嘉一高高兴兴地去了。 “你又对嘉一严厉了?”周小筠灵魂发问,一来就察觉到,这三口人都不大对劲。 成年人会克制维|稳,小孩子不会,岳嘉一将不开心明晃晃地挂在脸蛋上。 岳靳成无奈道,“奶奶,我没有。” “不是你,难道是佳希?” “她也没有。” “那就是你让他们娘俩不开心的。” 岳靳成服气,“好,我错了。” 付佳希刚要说话,周小筠打断,“你别替他掩饰,你啊你,就是太心软。” 岳靳成心底砸下一块砖。 她心软? 心软还会那么强硬地跟他离婚? 拐杖杵响地面,周小筠提声:“干什么啊,你这个眼神很不友好。” 每一次来满苑探望祖母,岳靳成都是被嫌弃的一个,已经习以为常。 喝完汤水,付佳希去果园陪儿子摘枇杷。 岳靳成被留下。 周小筠说:“你陪我去佛堂。” 朝南开出的一间宽敞屋子,明亮,整洁。没有多余的装潢,一套黄梨木的桌椅案台自带幽香,香火之上供着一尊观音。 三十多年过去,满苑早就翻新数次,唯有这间佛堂一切如旧。 周小筠跪坐蒲团,捏转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她念的是《地藏经》,小时候的岳靳成不受父亲宠爱,每每伤心委屈时,就到祖母这待着。 委屈受久了,多了。 怨气就厚了,重了。 所以周小筠让他进佛堂,听经文,闻檀香,静心安,减戾气。 但今日没念多久,周小筠便挥手作罢,“你心事重重,无法聚思,算了算了,去给菩萨上炷香吧。” 岳靳成扶她起身,应声,“好。” “和佳希吵过架?” “几天前,暂且算。” 就是那日她被林总戏弄欺负,岳靳成风驰电掣赶去,明明是救她于水火,偏就不领情。 听完原委,周小筠叹气,“佳希很心苦的。” “我知道她辛苦。”岳靳成说:“我从不亏待她,也不会委屈她。” 周小筠盘好手串,慢慢戴回手腕上,“她心里很苦的。” 岳靳成略微记仇,“我工作也很苦,天天加班,没得一刻休息,更别提与人聚餐,相亲这种福利活动。” 周小筠很是惊喜,“佳希去相亲了啊?男孩子好不好?岁数多大?性格如何?有没有戴上一副眼镜很斯文?” 因为付佳希曾说过,她喜欢斯文男生。 是正经还是笑谈,反正周小筠记在了心里。 岳靳成却很心堵,“她跟什么样的人相亲,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小筠说:“这就对了。知道没关系,就不要再像小孩子一样跟我告状了。” 岳靳成:“……” “你们都离了婚,不进一扇门的人,就该有界限,你要保证她衣食无忧,这是你的责任,因为她为你生儿育女,很伟大的。你也不要去干涉她的生活,她跟什么样的人认识,那是她的权利,跟你没有关系了。” 长辈的实话,不加修饰,直来直去,苍凉又残忍。 岳靳成被重锤,真正的内伤,又作最后的挣扎,“怎么没进一扇门,刚刚我们不是一起进门的吗。” 周小筠一眼“懒得理你”,去果园找付佳希了。 “你给我瞧瞧,这个怎么不能支付呢?” “奶奶,你又给人刷大游艇啊?” “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那可不得送几个火箭表示感谢。” 付佳希听笑了,“感谢什么?” “看他让我心情愉悦啊。”周小筠催促,“快快快,修修手机。” 周小筠是一个很奇特的老太太,既能吃斋念佛,也愿接受一切新事物。最近刷短视频上瘾,尤其爱看小帅哥。每逢他们直播,不刷几个大火箭不痛快。 付佳希帮她设置好功能,周小筠可高兴。 “你待会多喝碗参汤,是不是上班好辛苦,脸色好憔悴。”周小筠问:“有没有不适应,有没有受委屈?” 付佳希道:“没有呀,挺好的。” 周小筠说:“报喜不报忧,奶奶担心你,但不会阻挠你。你在工作中受委屈的难过,与放弃工作的遗憾相比较,你愿意选哪个?” 付佳希认真想了想,很快答:“工作。” 周小筠点点头,“那委屈就不算委屈。” 付佳希顿时有一种云淡风轻的豁然,她扶着周小筠,“奶奶,谢谢您啊。” 两人于果园中慢步,周小筠说:“你得明白自己要什么,那么任何人,任何话,都不会影响到你了。犯不着生气,也犯不着争执。” 付佳希听得懂。 奶奶这是用心良苦,填补她与岳靳成那晚的嫌隙。 之后,周小筠陪岳嘉一玩耍,付佳希坐在吊椅上梳理工作。 林总那件事,原本她是做好随时被辞职的预设,不料,不仅被开除的是林以明,公司还将一个重要竞标项目交由给她负责。 付佳希暗自打气,誓要将工作圆满完成。 花果淡香,微风鸟鸣,适合静心构思。 付佳希在电脑上敲打,提纲要,拟思路。 忽然,岳靳成的声音,“金云银业在黔南一带是标杆,80%的矿业山脉被其垄断,你作调研不应局限黔南,没有任何意义。” 付佳希扭过头,吓一跳,这人什么时候站过来的? 话很直接,但有道理,付佳希陷入思考。 “金云想走证券化道路,必须要有一套完整的防市场风险体系。你该从这里切入,它们不求赚钱,只是需要这个体系为辅佐。” 付佳希下意识地挪出一个空位。 岳靳成早想坐过来,欣然“受邀”,示意她将电脑放近一些。 付佳希伸过电脑,屏幕放大,领悟他的点拨,“我应该少讲具体,注重体系构建。” 岳靳成点头,“这是方案,根本在于核心,你要给的,是作证核心的可行性、完整度。” 付佳希茅塞顿开,陷入深思。 岳靳成忽然问:“这是什么?” “哪里?” “再拿近一点。” 付佳希干脆端起电脑,凑到他眼前。 两个人挨得够近,一阵风过,从上车起,她身上的淡淡幽香此刻终于完全入鼻。 岳靳成恍然且惆怅,原来她换香水了。 “哦,我看错了。”岳靳成敷衍而过,双眸落在她光洁的后颈。 付佳希仍沉浸在方案构思里,片刻才察觉异样。 她猛地回头,当场捕获岳靳成的眼神。 两人眼对眼,沉默让热意冷却,也让方才的短暂温馨随风弥散。 岳靳成从吊椅站起身,说:“你可以参考一下我的建议,如果有困难,去找焦秘书。” 付佳希问:“焦秘书懂这个?” “不懂。”岳靳成说:“但我懂。” MIT金融与法学双专业双学位,柏丰集团的决策者,他当然懂。 “那为什么不能直接问你?” 岳靳成撇开脸,淡声道,“你不是不想跟‘我们这种人’说话吗。” 付佳希听出几分固执的记仇,她有些想笑,“要吵架请直说。” “‘我们这种人’,不配跟你吵。”岳靳成顺手摘下一颗还没熟透的青涩西红柿,等人来哄之心昭然若揭。 短暂安静,只有风动,叶响,蝉鸣打样。 付佳希忽然低声,“抱歉,那天晚上我语气不好。” 岳靳成顿时气消,问:“公司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 “以后临时有事,直接打电话给我,我把嘉一接过来。”岳靳成说:“你放心去工作。” “好。”付佳希说:“谢谢。” 在满苑用过晚饭,七点离开。 走前,周小筠又让付佳希给她找了一些搞笑主播供晚上消遣。 岳嘉一玩了一天,迷糊睡着。 灯光照亮前路,月光高悬于顶,一路错峰绿灯,车速匀缓。 付佳希口渴喝水,瓶盖太紧,拧了一下没拧动。岳靳成伸手抽走矿泉水,单手拧松再递还给她。 一切那么自然,甚至不用彼此开口。 这是他们共患难,同欢喜,结同心,一起亲密生活数年烙下的默契。 默契能滋养出短暂的温情。 比如此刻—— 岳靳成和付佳希同乘一车,肩并肩,有太多沉默的情意,与欲语还休。 到小区,在门口下车。 睡眼惺忪的岳嘉一搂紧岳靳成不肯松手,稚声嘟囔:“周末怎么过得这么快呢,可不可以重新过一次。” 岳靳成说:“任何事情没有重来,只有下一次。” 岳嘉一道:“下周我想去游乐场。” 岳靳成说:“还去骑马好不好?” 岳嘉一总算高兴,依依不舍地挥手拜拜。 付佳希牵着儿子正要走,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侧方响起。 “岳总,巧。” 一辆红色法拉利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明媚面孔。 关叶溱下车,白色短裙与这车的适配度很高,“我这刚出差回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你。” 岳靳成伸手够烟,不咸不淡道:“你一个见的是空姐。” 关叶溱笑,“你的幽默感越来越冷了。” 这几天的夜晚确实有些冷。 “咦,刚才只看见背影,很眼熟,是不是佳希?” 岳靳成摁燃火机,低头点烟,火光映出眉心一点深色阴影。 关叶溱神色可惜,“走远了,不然该打个招呼叙叙旧的。看背影还是没有变,身材好,很精神。她这两年过得怎么样?开始新生活了吗?” 岳靳成夹烟的手指停在唇边,转过脸,目光像是平静湿漉的枯叶杂草堆蓦地暗自燃烧。 不见明火,只有熏人的浓烟。 岳靳成冷漠告诫:“她过得怎么样,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关叶溱瞧出他的介怀与不悦,后退一步,歪着头笑着打趣,“不能因为是我让你看到真相,就一直这么记恨我啊岳总。” 6 最快 - 升温 - 咬春饼 岳靳成关闭车窗。 积累一整日的温情,被这一句话撂得干干净净。 回集团,进办公室,岳靳成脱下外套,连着车钥匙一起丢向办公室桌面,十来份明天待签阅的文件工整摆放,彰显焦秘书的工作能力与细致。 岳靳成却将它们胡乱一收,收成一沓看着糟心。 焦睿怎么回事,都下班了还让不让老板休息! 柏丰大厦背靠闽江,城市夜景最佳观摩点。灯影景致,无一不讨好津城地心位置。 关家自祖辈便与岳家交投,两家祖上都泉源香港,拓地建楼,连发家路径都重叠相似,经久积累,两家于公于私都颇有本源。 香港回归祖国之后,岳氏的重心亦完全迁徙津城,囊括各业,百花齐放。但关家依旧深耕旧地,时政变迁,早已不复当年,与柏丰盛况相距甚远。 好在关家聪明,家业追赶不上,便以感情牌牵线搭桥。散买卖不散交情,依旧和岳家情谊深厚。 关叶溱前年赴美深造,那日是听堂妹岳明芯提及,岳靳成才知她要回国的消息。 此番回来,关叶溱应是正式接手家里生意。 平心而论,以她八面玲珑的性子,的确比关家那万强中干的儿子强百倍。 正想到,关叶溱的电话打来。 开场白就是致歉,“不好意思靳成哥,刚才我不该无端猜测佳希,是我言语不周,你别介意。” 改了称呼,放低姿态,若岳靳成态度再冷淡,未免显得不够绅士。 但就事论事,岳靳成说:“你不必向我试探,如果想知道,可以大大方方地询问。” 关叶溱虚心受教,“是我顾虑,让你不高兴。” 岳靳成纠错,“你冒犯到的不是我,是她。” 关叶溱大概没想到,岳靳成如今对付佳希的态度,仍如此偏护。 于是转换口风,顺着他的话体恤起来,“我刚回国,见到以前的朋友高兴过头,不注意分寸。也是,佳希一个人生活不容易,听说她重新入职了?真了不起。既要看顾孩子,又要努力工作。不像我,一心奔事业,没有换位思考想她的难处。” 岳靳成转动皮椅,面向整面落地窗外城市夜景,风波不动地接话:“你不需要换位思考,她的位置,谁也换不来。她工作与否,都是她当下的选择。她以前不工作,不代表她没有这个能力。她现在重新工作,她也一定不比任何人差。” 关叶溱不痛不痒地附和:“对,我忘了佳希也是名校毕业,赚钱能力也很强的。” 要真忘了,现在又怎会特意提起。 岳靳成略过这拙劣的话术,结束通话。 江面轮渡驶过,两岸光影恰好变化,由焰火红忽变冰海蓝。 岳靳成的思绪随之沉底。 关叶溱话里拨着算盘,但的确句句属实。 那一年,岳靳成创业“度成”,掏空所有家底,捉襟见肘,处处需开支。岳靳成名为老板,实际什么活都干,还去街头发过宣传单。 只不过相貌身高顶得很,实在是不接地气,派发传单都无人敢接,唯恐是什么新型骗术。 岳靳成在烈日下站如翠柏,很是受挫。于是买了瓶冰矿泉水,蹲在街边反思。 笑声从身后响起,清脆如银铃。 岳靳成还记得,他转过头,第一次看见付佳希,她穿的是件明黄色的毛衣,一种极其不衬肤色,却依旧被她穿得像个轻盈小太阳的颜色。 笑完之后,付佳希冲他抬了抬下巴,“我发完这些,你给我多少钱?” 岳靳成说:“你一直在观察我?” “没有观察你,我只是在看街景,觉得你需要帮助。” “乐于助人还谈报酬?”岳靳成笑着问。 “你出钱,我出力。” “既然要出钱,我可以有很多选择。” 付佳希点了点自己的手背,有条有理道:“现在的时间是中午1点半,大学午休时间,两点半上课,你这来回折腾,就算找到人,也得浪费至少三个钟头。不仅仅是时间成本,还丧失了机会成本。你找我,我现在就能开始工作。” 岳靳成看着她笑,边笑边点头,“行,200块,帮我发完这些宣传单。” 事实验证,在烟火人间,亲切与感染力太重要。 付佳希嘴甜,勤快,对谁都是新鲜活力的笑意。那叠单子好像张张都有主人,一发一个准。 最后,付佳希拿着200酬金,笑嘻嘻地道谢,“谢谢老板,祝你发财噢。” 岳靳成也笑,“借你吉言,你是明大学生?” “很快就不是了。”付佳希说:“我下个月毕业。” “那加个微信。”岳靳成说:“以后有兼职一起合作。” 付佳希有板有眼地说:“我档期很满的。” “好,我提前约。” 她不应答,只俏皮地眨眼睛。 岳靳成心领神会,“我加钱。” “好!” 田临经常说,付佳希的嘴开过光,灵得很。 那句“老板发财”如庇护神语,和她在一起后的岳靳成,的确如冲云霄,直上青云。 当时的付佳希可神气,“你有什么愿望要实现吗,可以拜拜我,磕头磕响点噢。” 田临气死,指着岳靳成道,“你你你,都是你,惯的!” 岳靳成笑得开怀,可望向付佳希时,眼神又如深邃厚重的海。 风光无限时,人人道好。 只有他明白,这个女孩儿陪他蹚过水,滚过泥。 如今见彩虹。 岳靳成不敢忘,那些日与夜,付佳希陪他淋过好多好多雨。 后来……后来。 岳靳成不愿回想,燥火得很,拿起桌上的派克笔用力一拍当是泄愤。 好的时候是真好。 伤人也是真伤人。 尤其付佳希指着他,半威胁半诅咒:“离婚!敢不离你明天就破产!” 这份上了,岳靳成都没松口答允。 最重的回击也不过是红眼的一句:“付佳希,这辈子我再管你,我名字倒过来写!” 手机震动,将岳靳成从往事里扯出。 一见来电人,迅速接听,“嘉一?” 岳嘉一带着哭腔,“爸爸,呜呜呜,妈妈进医院了。” — 市一院,急诊。 护士换药,注入一剂新药,付佳希闭着眼睛,眩晕稍稍缓解,至少能够睁开眼。 岳靳成问得事无巨细,“这是什么药?” “倍他司汀,扩张血管,能够改善她的不适症状。”护士交待,“胶囊和口服液过三小时后再服用一次。” 付佳希虚弱得很,“很晚了,你回去吧。” 岳靳成睨她一眼,“都这样了,你还逞能?” 付佳希攒下全部力气,有气无力驳斥:“现在吵架,趁人之危非君子。” 岳靳成调慢药水流速,妥协说:“好,今晚我当一回君子。” 付佳希弯了弯唇角,忽然看向他。 知道她的担忧,岳靳成主动安抚,“焦睿陪着嘉一,给他讲了两个睡前故事,儿子已经睡着,明天焦睿亲自送他去学校。” 付佳希放了心,“辛苦焦秘书。” 岳靳成不满,“辛苦一下你自己。工作不是全部,身体重要。你的眩晕症多久没犯过,自己不清楚?” 犹如唐僧念经,念得付佳希竟有些许愧疚。 幸亏病容作掩饰,她假装没力气聊天。 眩晕症是一种突发病症,晚上回家后她加班修改方案,起身时只觉天旋地转,耳鸣嗡嗡。 她强忍不适,叫来岳嘉一,轻声告诉他,“妈妈不太舒服,打了120,待会你会看到你喜欢的救护车,别害怕,跟着医生一起去,妈妈去打个吊瓶马上能好。” ——当嘉一复述这些话时,岳靳成又气又心疼。 眩晕症会呕吐,无法视物,无法坐起,只能躺下,很无助。 付佳希很多年前犯过一次,那会儿她像一只猫,搂着他的脖子哭,呜呜咽咽地撒娇,“岳靳成,你抱我抱紧点。” 当时依偎的温度,似还犹存。 可现在,付佳希再面对他时,只有一句轻描淡写的“很晚了,你回去吧”。 岳靳成堵得慌,真就转身出了病房。 他去吸烟区,不怎么爽地抽了一根烟,又等烟味散尽后才回病房。 付佳希吓一跳,“怎么又回来?你忘记拿车钥匙了?” “……” 岳靳成索性坐定,“嗯,车钥匙掰断了,车开不了。” “叫司机。” “柏丰集团也讲究人文关怀。”他晃了晃表盘,现在是凌晨一点半。 付佳希看破不点破,他的秘书与司机以及保镖,从来都是24小时待命,以前加班到三四点,司机依然恪守职责,候车在集团楼下。 算了,他想留就留吧。 上了药水,病症来得快去得也快,付佳希这会好多了。 “正好,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岳靳成不敢置信,“你该不会现在还想着工作?” “成本与资产收益率的核算,需不需要以历史数据作比对?在方案中体现会不会过于累赘?”付佳希撑起手肘,方便看他,面色虚弱,目光却凝神。 岳靳成皱眉提醒:“你在生病。” “我只是头晕,不影响说话功能。” “我又不是招标方,解答不了。” 付佳希锲而不舍,“怎么不是,云津市最大的招标方,你自信点。” 岳靳成想笑,明明不是恭维,却听着舒坦。 付佳希以为他要吵架,算了算了,“我现在没力气,改天再吵可不可以。” 正和他意,岳靳成走来床边,掖了掖她没盖严实的被毯,“好,保留力气,明天再吵。” 付佳希闭上眼,药水一滴一滴代替计时。 岳靳成坐回沙发,准备就这么凑合睡一晚。 付佳希又忽然睁开眼,“我现在好好休息,明天你可不可以指点一下。” 岳靳成无语,“你装睡?” 付佳希不吭声。 岳靳成无奈,真是八百个心眼。 “你赶紧睡觉,要真睡。” 付佳希立刻闭眼,右手探出被毯外,比了个OK。 安静维持半小时,连岳靳成自己都要合眼时,忽然听见声响。 他睁眼,立刻阻止:“你干什么?” 付佳希竟是想费劲坐起来。 她面露尴尬,“我没装睡……我想……上洗手间。” 岳靳成顿时沉默。 付佳希头重脚轻,站不稳需要人搀扶,“麻烦你帮我叫一下医生。” 岳靳成说:“今天值班医生是男的。” “那叫护工。” “凌晨我去哪里找护工?” 付佳希纠结半晌,权衡决定,“叫护士吧,请她们帮忙这样最快。” 说话间,岳靳成已经走到床边,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身体倏地悬空,竟被他打横从床上抱起。 “我是空气吗?”他垂眸,平静说,“这样才是最快。” 7 怨恨 - 升温 - 咬春饼 更亲密的事情以前经常做。 除了白天工作出色,岳靳成晚上的“工作”表现也优异得过分。 虽不受父亲与家族看重,但身份与皮相足够吸引。可岳靳成与风流绝缘,禁锢委屈且不得缘解的成长经历,让他对男女欢爱并无过多热衷。 直到遇见付佳希,像无趣行僧终于眷恋这滚滚红尘。 但现在不一样了,至亲夫妻早已成为过去。 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甚至不是付佳希的选择之一。 抱她到卫生间门口,恰好护士进来量体温。 付佳希急切召唤帮助,让护士接手岳靳成的热心之举。 凌晨两点,付佳希终于睡去,而沙发上的岳靳成却怎么也睡不着。 病床上的人纤细恬静,像一株休眠的花草。枕头边是分散的资料纸页,她很了解病症,只要用药便能够舒缓,可以抓住空隙修订标书。 岳靳成脑里一闪,忽然想起昨日奶奶说的话—— “佳希很心苦的。” 他以为是“辛苦”,现在才恍悟,其实是“心苦”。 岳靳成胸口堵了一口气,郁郁不得解。又轻手拿起那些散落的初稿草案,迅速过目,心下了然。 付佳希一觉醒来,身体恢复大半,沙发上没有人,岳靳成不在病房。 护士进来量体温,“今天还打一天针。” 付佳希连忙道:“我好了,我找医生开点药就行。” 护士说:“那不行,你得找医生说。” “找医生说也没用。”岳靳成从门外进来,拎着小米粥和馒头,“让医生开病历,任何公司都允许员工休病假。” 付佳希张嘴欲辩。 岳靳成看向她,“你的标书是要自己查资料,还是我给意见?” 付佳希顺从,“好,休病假。” 岳靳成电话拨给焦睿,确定嘉一送去学校,又交待今天不去集团,重要文件送来这里。 他谈事的空隙,付佳希看到小桌上码放整齐的标书草案,除了她的思路tips,又多了新的笔迹。 是岳靳成昨晚的批注。 大框架划分,要点提示,以及现有数据的存疑,一目了然。 “体系构建没有偏离,论点作证不够精益,数据图表并无说服力,测算具体,由点及面,一份标书就是建造金字塔,塔尖牢不牢固,看的是数据论证。” 如获箴言,付佳希看得仔细,“市场分析这一块呢?” “写得不错,是下了功夫的。” 岳靳成褒贬公正,既不捧杀,也不会为了彰显自己而故意贬低。 付佳希笑起来,脸上的病气一扫而光。 岳靳成的唇角也随之向上,又客观指出她需特别注意的要点。 付佳希打断:“等一会,等我拿支笔。” 岳靳成说:“记笔记这么认真?” “不是认真,是我生完孩子后,记性真的很差很差了。”付佳希埋着头,语气微低,“不记下来,我真的会忘。” 岳靳成手指颤了颤,一时无言。 “继续,还有哪些?”付佳希抬起脸,眼神至真,似是早已接受这些无形的改变。 岳靳成竟不敢对视,挪开眼,心尖狠狠受刺。 “你先改,有存疑,可以再给我过一遍。”岳靳成说:“这种情况你必须休息几天,如果你公司不批假,我让程律师帮你处理。” “不用。”付佳希拒绝,“我找一份适合的工作不容易。” 岳靳成的心又给堵上两分,“不知道的以为我苛待你们母子。” 付佳希一顿,反应过来,“下次我会注意,按照离婚协议,维护好你的形象。” 他俩离婚时,岳靳成已出任柏丰集团执行董事一职,几项重要工程均在推进中。柏丰资本运作关口,最忌横生枝节,影响集团股价。 董事会众股东一致反对,这个节骨眼,董事的私事理应往后推,决不能影响公司。是岳靳成强硬做主,立刻,马上,尊重付佳希的所有意愿。 那段时光,他腹背受敌,内忧外患,离婚协议诸多条款,都由集团法务团队三遍修审。当中最紧要的一条即: 双方平等自愿,好聚好散,未来时日,女方不得做任何曲解事实,有损男方声誉及形象之言举。 也正如此,岳靳成的一切在付佳希的闺蜜朋友那悉数败光,只换来一句我呸,既是人心薄凉,当初又何必装情深。 他一缄默,付佳希皱眉深思,这一次也许真的是关心她?真的想要她注意休息? “抱歉,我误会了。”她又连忙致歉。 岳靳成看她茫然模样,犹如迷路的幼兽,分不清来路归途,东西南北。辨不出真心假意,对爱怀疑。 他心里有挫败,也有言不由衷的愧疚。 付佳希善意提醒:“待会白朵会来,你确定要见她吗?” 岳靳成说:“见她干吗,被她再打一顿骂一顿吗?” 付佳希委婉道:“她改了很多。” 岳靳成冷呵,“那恭喜,劝她有空当热心市民,不如多考虑自己。” 付佳希寻思,这话怎么有点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之意。 — 傍晚天色柔和几许,别墅外的绿荫花园在微风徐徐中如披滤镜。 屋里也一团和气。女眷笑声交谈,哪家珠宝不错,又提及下个月一起去瑞士旅游。男士则与岳璞佪嘘寒问暖,长谈生意经。 岳靳成进来,大伯笑眯眯道:“正好,北城湾那块地是靳成拍下的,地基建材大量需求,待会你得多敬靳成几杯酒,总要分你一杯羹。” 大伯岳梵惯会笑脸藏刀,挨说的姑父压根不是对手,此刻尴尬做不得声,只得赔笑。 “你这么会为靳成做主,何不一块儿答允了,更彰显你的能力?”说话的是姑姑岳琳玫,自然维护老实的丈夫。 兄妹不和多年,眼看就要起龃龉。 “北城湾的项目在‘度成’,不由我直接经手。如果姑父有资源,可以将价表发给袁副总评估,我让焦秘书将联系方式给您。都是一家人,应该的。” 应该什么? 应该给联系方式,还是应该会帮助? 岳靳成说得滴水不漏,怎样都可圆话。 岳琳玫了解这位亲侄儿,未免自讨无趣,讪讪一笑便当逢场作戏。 晚饭吃得团圆融洽,岳靳成坐在父亲身边,精心布菜,耐心低语,一项不落。那些自小的冷落受气与委屈,都不曾有过。 父子哪有隔夜仇,现如今都是恭敬孝顺。 伯妈忽然提起:“小溱回国了啊,今天上午我在国金碰到她,越来越美了,很有礼貌的。” 岳琳玫佯装惊讶,“叶溱回来了?我听说她不是要订婚了吗?” “那你搞错了。”伯妈笑着说:“她单身的,和靳成一样。” 岳琳玫立刻搭腔,玩笑道:“他俩青梅竹马,感情很好的。” 大伯妈是直爽不过脑的性子,“那不正好啊,郎才女貌很适合的。” 在座的都是人精,不搭腔,悄悄打量岳靳成的表情。 岳靳成专心吃饭,不咸不淡,只顺手打了个电话。 “麻烦你给看看20床的病人,好,辛苦你多关注。嗯,有情况及时告诉我,我会第一时间过来。” 亲众纷纷关心,“是哪个病了吗?” 岳靳成吹凉一口鸡汤,咽下后才答:“佳希。” 气氛明显岔出一道裂痕。 在这个时候故意提及付佳希,有半边脑子的都能看出端倪。 可惜大伯妈连半边脑子都没有,咋咋呼呼道:“她身体怎么这么差劲,怎么能照顾好我们嘉一。” “大伯妈。”堂妹岳明芯笑嘻嘻地打断:“明天要变天,狂风暴雨哦。” 伯妈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啊,就是跟您没关系啊!”岳明芯一语双关,翻了半边白眼。 如戏台的晚饭一如既往,岳靳成吃得麻木、索然无味。 饭后,在书房陪着岳璞佪聊了些工作上的事。岳璞佪对他很是满意,一改多年前的严厉冷漠,现在都是褒奖与信赖。 谈完公事,岳璞佪话锋一转,“关氏下周新大厦落成典礼,你同我一道出席。小溱这次回国正式接手业务部,你们自小相识,该照拂的要尽心。” 岳靳成说:“会的。” 到吃药的时间,家庭医生进来,岳靳成拿着一份文件走出书房。 二层楼的小会客厅,岳少恒在这等了很久,“大哥。” 岳靳成略一颔首,“有事?” 岳少恒白衣挺拔,眉眼清秀,二十八岁在他身上不露半点年龄痕迹,平日又酷爱骑行登山,年轻的躯体健康蓬勃,是他们三兄弟中最具少年质感的一个。 “爸爸真冷漠对不对?”岳少恒往书房方向瞥一眼,“在饭桌上,他什么都听到了。可从头至尾,却一句关心都没有,甚至不提她的名字。” 言之无物,岳靳成却听得明白,他平静道:“提不提,不重要。” 岳少恒说:“不是重不重要,而是……真无情。” 岳靳成的目光如化水的砚,浓墨幽深,“所以,你现在是在彰显你的与众不同,还是在告诉我,你与书房里的那位不一样,你有感情?” 这话已然带着尖锐与情绪,岳靳成压着脾气,有不耐,也有克制的警告。 岳少恒目光迟疑半秒,但还是迎难而上,“哥,佳希她……她病得严重吗,现在好些了吗?” “够了。”岳靳成厉声打断,目光如绷在弦上的箭,咄咄逼人地望向岳少恒,“你要记住,她是你嫂子。” “我当然记住她是我嫂子。”岳少恒唇微颤,“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岳靳成瞬间抬手,将文件狠狠掷向他的脸。 岳少恒不躲,挨了狠痛一击后,依旧当仁不让: “既然不是,我凭什么不能关心她?” 8 幼稚 - 升温 - 咬春饼 付佳希的那张病假条还是没有提交。 周一,她又按时打卡上班。 也不知是怎么的,时间更迭,如今正常休个病假竟然会有负罪感。 到公司,同事已经聊成一团,“佳希姐早。” “早。” “你听说了吗?” “什么?” “来了一个新领导。”同事眼里期待,“很年轻,男,据说是一把手从明信证券把人挖过来的,顶替林总的职务。” “那是我们的直接负责人?” “啊对。” 付佳希心情平静,换谁来,事照做,手头的项目也如常跟进。 很快,行政通知九点开会。 长迪虽然是家新公司,规模不大,但职能部门设置很合理,该有的制度条例也很全面。付佳希在职员中年纪不算小,但论资排辈,她只坐在最后一排。 看着前排比她年轻,但各方面优异的青年,付佳希也会走神怅然。 如果当年…… 罢了,这世上不会有如果,伪命题只会徒添感伤。 众领导掐着点进会议室,付佳希正低头回信息,还是同事推了推她胳膊,“果然年轻,有点帅啊。” 付佳希这才抬起头,那几秒,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客套的开场白后,新领导讲话。 “大家好,我是秦禾,很高兴加入长迪证券,很荣幸与各位一同并肩作战,共同进步。” 秦禾说完后,目视所有与会人员。 微笑,亲和,朝气蓬勃。 眼神落到付佳希身上时,又多了几分旧友重逢的沸跃温度。 付佳希这才确定没有认错人。 大二做课题时,秦禾是导师指派的助学,给予了她很多帮助,并且结下了很好的感情。秦禾考研去了北京,后又出国两年,在华尔街投行工作过,有口皆碑,是他们那一届数一数二的神仙学长。 “出国之后,我学业忙,和你们的联系就少了。后来我换了手机,再登陆群消息时,才得知你英年早婚的消息。”午休工作餐间隙,秦禾找付佳希叙旧。 付佳希说:“学长,你别有负罪感。” “嗯?” “结婚红包没送,没事的。”付佳希玩笑道。 秦禾也笑,“是是是,我可遗憾了,三天吃不下饭。” 看得出来,他很小心地在回避一些话题。 付佳希主动开解,大方自娱,“没关系,下次我结婚,你再补上。” 秦禾善意附和,“行,你值得更大的红包。” 付佳希心态平和,“过好每一天更重要。” 秦禾亦感慨,“我真的没想到你会那么早结婚。你的专业水平很强的,做的课题和论文观点很有前瞻性,在深圳举办的那一届挑战赛上,你的表现真的很耀眼。” 付佳希微微恍神,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是不是应该举杯感谢,谢谢领导的赏识?”她以笑掩饰,让心情逐渐松绑。 “什么领导,我永远是你的学长。”两人的水杯轻轻相碰,秦禾说:“敬我们的友谊与重逢,也祝福你越来越好,真心的,付学妹。” 这两周,是付佳希状态非常好的一段时间。 精力充沛,对未来抱有极大的期许。 除开是旧识这一原因,秦禾的确是位非常专业的合作伙伴,尤其是他国外的工作见识能填补付佳希这几年的眼界与知识盲区。 当下最紧要的就是金云银业的竞标,这也是秦禾上任后,负领导责任的第一个项目。 付佳希将自己第三稿标书草案上会研讨,不断复盘修改,思路梳理。 白天为工作满负荷运转,晚上又要陪岳嘉一亲子阅读,手工作业,回复积累一天的班级群事宜,衣食住行无一不操心。 付佳希像个快要转出火星子的发动机,可夜深人静时,疲惫不堪的身体又难以平静,她独坐客厅,望着窗外如星点缀,朗月悬空的城市街景,竟会无措茫然,肺腑空空。 周四下午,临近下班才散会。 “佳希。”秦禾把她叫住。 “今晚加班?”付佳希心领神会,“没有问题,容我安顿一下家里。” 秦禾轻拍自己脑门,“我要反思。” “什么?”付佳希从资料里抬起头。 “已经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剥削者了。” 付佳希笑起来,也开玩笑说:“不会,是我有打工人的自觉。” “靠劳动致富,很光荣。”秦禾说:“今天不加班,明天放一天假。约上白朵一起,我们出去玩一天。” 付佳希诧异,捧着文件,“这,这工作还没做完呢。” “在公司确实要以工作为重,但我也是你们的学长。”秦禾的笑容如沐春风,“学长希望你劳逸结合,不要忽略生活中的朋友与家人。” — 周五,欢乐城客流平稳,游玩体验感极好。 白朵带上自己的男朋友,付佳希带着岳嘉一,开启轻松愉悦的一天。 白朵的男朋友叫小赵,酷爱带孩子,照顾嘉一无微不至。 秦禾说:“这男生不错,你们好事将近了吧?婚宴一定要通知我。” 白朵说:“你放心,送红包的机会一定留给你。” 秦禾笑道,“还和大学时一样,鬼马机灵。” 小赵男友好奇,“她大学什么样?” “我要喝果汁。”白朵连忙使唤,“你去给我买啦。” 小赵立刻照做,往飘满粉色爱心气球的便利车小跑而去。 待人跑远,白朵“嘘”的一声,“学长,别揭短,我请你嚯奶茶。” 秦禾伸出两根手指,一本正经道:“两杯。” “OK。” 秦禾看了看不远处,正给岳嘉一拍照的付佳希,母子二人都很养眼,随手一拍都是温馨风景。 “佳希一个人带孩子很不容易。”秦禾问:“孩子爸爸呢?” “在缅甸打工。” “他们分开时,爸爸没要孩子的抚养权吗?” “那可要不着。”白朵说:“他前夫有残缺。” “呃,缺胳膊少腿?” “是缺心眼。” 隔着万里长河,白朵都能把此人怼得如脚下尘泥,秦禾越发感慨,“佳希这么优秀,可真是遇人不淑。好在及时止损,未来路还很长。不过你刚才是玩笑话吧,我听说孩子的父亲很厉害的,是做企业的?” 白朵心里有数,在付佳希的私生活问题上点到即止,虽不难看出秦禾的好奇之心,但她还是适度转移话题,“还是你厉害,公司企业都抢着要。” — 周六,付佳希要出趟短差,岳靳成主动将嘉一接过来。 车停楼下,付佳希将儿子带下去时,对他说了声:“谢谢。” 岳靳成排斥这种生疏的客套,“这不是工作交接,这是我们的儿子。” 他边说,边弯腰给嘉一扣上安全带,声音埋低,在付佳希听来,竟幻化出一分委屈。 她当是错觉,敷衍应声,“好,拜拜。” 岳靳成:“……” “妈妈再见!工作顺利爱你哦!”岳嘉一探出车窗,萌萌摇手。 付佳希一身白色职业装,高跟鞋衬得小腿细直,她在晨曦光晕里回眸,笑得柔美又不失自信,大方送去一个飞吻,“谢谢我小少爷!” 岳靳成站在原地,似被这个吻点了穴。 岳嘉一双手捧脸,“我妈咪是不是美呆了。” 岳靳成坐回驾驶座,戴上墨镜,“嗯,是谁给你找到这么美的妈咪的?” 岳嘉一脆声,“是爸爸你呀!” 岳靳成弯唇,商量今日安排,“我们先去看祖母,在满苑吃过午饭,下午去游乐园好不好?” “游乐园我不想去了,我昨天已经去过了。” 岳靳成轻踩刹车,“昨天?妈妈带你去的?” “还有朵朵姐姐,小赵哥哥,秦叔叔。”岳嘉一说:“朵朵姐给我买了好多吃的。” “是朵阿姨。”岳靳成纠正。他最烦白朵这哄骗小孩的伎俩,非得让叫姐姐。 “就是小姐姐。”岳嘉一嘴甜,情商高,风流少东家的人设拿得妥妥的。 岳靳成风波不动地开了一会车,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秦叔叔是谁?” “妈妈的大学同学。”岳嘉一兴致盎然地分享,“秦叔叔很好的,帮我们排队,买纪念品,给妈妈拧瓶盖,和爸爸你一样,非常绅士。” 方向盘的皮质面套陷下两道痕,岳靳成的手指力气有些大,“还有呢?” “我想坐玩七个小矮人矿洞,妈妈不让,说很危险。秦叔叔可好了,他也不坐,陪着我,抱起我,飞啊飞,咻咻咻!让我体验手动版的过山车。” 岳嘉一声情并茂地复述。 方向盘的皮面迟迟没能回弹,已然抠出很深的陷窝。 满苑用过午饭,周小筠又让岳靳成进佛堂听经。 岳靳成心不在焉,频频看手机。 周小筠的榆木棒槌往他额头轻敲,他才恍然察觉。 “你啊你,越发不定心了。”周小筠叹气,“佛祖神明都就净化不了你了。” 岳靳成心如神针定海,没有一丝波澜褶皱。 倘若有神明,他又怎会失去一些人与事? 神既薄待,何苦来哉。 这话他自然不敢宣之于口,那就不是虚晃一枪的棒槌敲额那么简单了。 周小筠拨弄佛珠念念有词,大手一挥,“去去去,莫让菩萨看了心烦。” 岳靳成踏进果园,见岳嘉一正与管家周叔一同摘黄桃。 “爸爸!”岳嘉一跑过来,献上一只新鲜桃子,“最大的给你吃哟。” 岳靳成蹲下,裤管上提,露出一截窄劲脚踝。 他不嫌弃,就着嘉一的手,很捧场地咬了一口黄桃,“很甜。” 岳嘉一眉眼下弯,像明月璀璨,和付佳希笑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开不开心?”岳靳成擦了擦儿子额上的细汗。 “开心!” “是昨天游乐园玩开心,还是今天更开心?” “都开心!” “下次还想去吗?” “想呀。” 岳靳成循序渐进,又问:“是想和爸爸去,还是和小赵哥哥,或者那位秦叔叔去?” “爸爸你。”岳嘉一立场坚定,回答得毫无犹豫。 “好儿子。”岳靳成稍感欣慰,“那位秦叔叔年不年轻?跟妈妈聊得好不好?穿什么样的衣服?” “年轻。好。穿……”岳嘉一说:“穿得跟爸爸你差不多的白白外套。” 岳靳成抿唇,停顿,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衣服,忽然有点嫌弃了。 “那是秦叔叔穿得帅,还是爸爸帅?” 岳嘉一给了个很海王的回答:“都还可以吧。” “……” 岳靳成不太满意这五个字,“来,爸爸抱。” 岳嘉一清澈的眼神望之,不明所以。 岳靳成说:“抱紧爸爸,爸爸也能陪你玩过山车。看,是不是这样?” 咻。 咻咻…… 咻咻咻~~ 岳嘉一有点懵,“爸、爸爸,你慢点转,我,我有点头晕。” — 付佳希五点到家,岳靳成准时将嘉一送回。 晚七点有场宴局,焦睿已经拿好他要换的西服领带以及皮鞋,在目的地等候。 褪去休闲装扮,正装上身,岳靳成窄腰长腿,身形格外板正。 进会所一段路,焦秘书细致告知参宴人员,彰显身为秘书的专业水准,最后特别提醒,“关总也在,大概率会找您聊铅锌的海外市场行情。” 应酬所需,岳靳成戴着一张滴水不漏的精致面具,左右逢源,谈笑风生。 到半场,焦睿快步走来,急态打断:“岳总,是佳希的电话。” 岳靳成立即收笑,酒杯给到他手中,往宴会厅外的花园离去,“佳希?” 付佳希疲惫低声,“嘉一发烧了,我一个人搞不定,你过来一趟医院吧。” “你别慌,我马上到,哪家医院?” 岳靳成往出口方向快步,边说边解西装,手伸进衣襟,绕到后腰解散马甲绑带,方便待会开车。 “你别开车。” “嗯?” 付佳希的语气既平静又冷,“坐过山车来。” 9 紧要 - 升温 - 咬春饼 岳嘉一验了血,做了系列检查,初步断定是病毒性感冒引起的高热。 晚饭时,他胃口不佳,又犯困,连每日雷打不动的睡前阅读环节都省略。 付佳希探他额头,果然烫手。 家里常备的用药一应俱全,冰贴,体温计,退烧药悉数用上,再用温毛巾不断擦拭嘉一的后颈。 可两小时过去,体温依旧退不下来,只能开车去挂急诊。 岳嘉一极度不适,很是闹人。 排斥医生做检查,见到护士靠近就哭着说不要打针。 付佳希实在没辙,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便打电话给了岳靳成。 岳靳成一出现,岳嘉一嘴巴一撇,眼泪叭叭掉,伸出小手,很重的鼻音叫“爸爸”。 岳靳成抱着他,走到廊道尽头。 父子俩依偎低语,岳嘉一的小腿垂搭在他腰侧,鞋底挨脏了他的丝质衬衫,浅米色留下半只脚印。岳靳成抱着儿子,哄着他,跟他说悄悄话。 岳嘉一被说服,愿意抽血打针了。 三瓶挂水,流速很慢,岳嘉一又起了咳嗽症状,医生进来推了一只镇咳的药物。 终于,小孩儿闭眼入睡。 躺在病床上,脸蛋退了高热的红,泛起病态的苍白。 岳靳成轻手盖好小棉被,侧头道:“这里有我,你去休息。” 付佳希没有推辞,轻着脚步走出病房。 国际医疗部是VIP套间,陪护床一应俱全。 守着儿子打完第二瓶药水,换好药后,岳靳成也来了这边。 他推开门,看到的不是在休息的人。 付佳希挑灯夜读,坐在小桌前,孜孜不倦地修改演示路径。 岳靳成掌心压了压门板,克制着提醒,“我是让你来休息,不是让你换个地方加班的。” 付佳希过于专心,被突兀的声音惊悸,也不愉悦地回击:“你让我休息,怎么,是想让我致谢你的慷慨吗?” 岳靳成说:“别故意曲解。” “我为什么要故意?”付佳希说:“你的语气先不善,我是实事求是。如果我再说一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可能更加不爱听。” 岳靳成心里堵着气,白天堵到此刻,半点没消散。 他踏进房间,关上门,这次不愿冷静处理,拿起刨根问底的阵仗。 “你怪我让嘉一生病的?” “我没这么说。” 怎么没有,他提醒道,“你还让我坐过山车来医院。” 付佳希保持缄默,不想为这一句话内耗。 岳靳成兀自道:“我又不是第一个带儿子坐过山车的人,你不能全部责怪到我身上。” “……”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迟疑片刻,付佳希蓦地反应过来。 “只有过山车吗?”她神色虽严肃,但语气悄然松动,“你问儿子,同款外套,谁穿更好看,爸爸帅还是叔叔帅。” 岳靳成手指握紧,这儿子怎么回事,将生父出卖得如此完整。 付佳希实在不解,“你幼不幼稚?” 岳靳成挽尊到底,“我是在教儿子明辨是非,不说谎话。” 付佳希努力忍笑,“诚实是美德对吧?” 她一释然,岳靳成也随之释怀。 淡色光线里,付佳希滋生两分娇俏,岳靳成有点恍神,风浪止息后的平静,让两人间的距离不再隔山跨海那么遥远一般。 付佳希的专注力继续投放于屏幕上,一个一个过数据。 “回收率换算要分解注明,到底是直收还是统一。”岳靳成冷不丁地出声。 付佳希思索,向他演示,“这一行合并,这一项删除。” “不用。”岳靳成抬了抬下巴,“公式合并,一目了然。” 付佳希一时没明白,“哪里?” 岳靳成伏腰,靠近,掌心盖在鼠标上,以光标示意。 付佳希诚恳受教,茅塞顿开。 岳靳成说:“还有两个很重要的点。” 付佳希眼睛一亮,越发精神。 “你先睡觉。”他不急不缓地讲条件,“睡醒之后再告诉你。” 付佳希愣了愣,又有些想笑,真是煞费苦心。 “好。”她答应,语气不自觉地柔和许多。 岳靳成让付佳希在陪护间休息,他去守着儿子。 离去时,他调暗光线,手搭着门把,一条腿已经跨出,又忽然回头,“换新领导了?是你大学同学?体恤下属去游乐园搞团建?” 付佳希被他这一顿输出问懵了,“啊,对。” 岳靳成说:“归类并项让方案框架更精准具象化,这么清晰的切入点都找不准——新领导的水平有待提高。” 评价客观,很符合他一贯的工作作风。 门关,人走得快。 似是不想多留一秒,听付佳希为学长说话。 — 岳嘉一这场感冒起病急,来势不轻,晨间又反复高热,要住院观察。 原本昏睡的嘉一听到这话,顿时醒来,哭闹不止。 发着烧,烧得小脸通红,小朋友心性容易释放。就像平日很难得到的礼物,在这一刻终于有了非要不可的理由。 岳嘉一伸着手,哭得声音嘶哑,“我要爸爸妈妈,要你们都陪着我。” 付佳希心里跟着难受,耐心哄,温柔抱,她不能替岳靳成做决定,只能说:“妈妈陪着你,妈妈不走。” 岳嘉一勾着她的脖颈,手劲大,勒得通红。 岳靳成走过来,松开儿子紧拽付佳希的手,“爸爸也不走,妈妈爸爸都陪你。” 岳嘉一在安抚下再次昏睡,睡着了,小手还握成拳头,捏着他的衣领紧紧不松。 就这样吊了两天水,终于退烧。 集团公事太多,付佳希让岳靳成离开,她一个人没有问题。 岳靳成不推诿,应允晚上来替她。 “爸爸拜拜,路上注意安全哦。”岳嘉一嘴甜关心。 “你啊你。”付佳希无奈,“昨天是小魔鬼,今天又成了小天使。” “我觉得当魔鬼也不赖。”岳嘉一低头翻阅绘本,稚声说:“因为当小魔鬼,爸爸妈妈就会一起陪着我了。” 付佳希忽然意识到,有必要与儿子沟通一些他必须接受、并且理解的现状与道理。 她又权衡,还是等身体康复后再进行吧。 手机震,是秦禾发来微信:“佳希,孩子好些了吗?” 付佳希很是动容。 早上她还没提请假,秦禾不知从哪得知消息,竟主动批假,“好好照顾家里,今天你不用来公司。” 付佳希当即给秦禾回了电话。 一是感谢,二是听取工作安排。 秦禾稍微与她沟通了一下第四版标书,付佳希问及还需修改的点时,秦禾尽数赞扬。 付佳希不由想到昨晚岳靳成一针见血、大刀阔斧的批注。精炼,有效,事半功倍。 “秦总,”付佳希说:“我明天可以准时上班。” 门口的动静她没注意。 直到岳嘉一喊了声:“大奶奶,姑婆婆,二婶婶。” 付佳希愣了愣,匆匆结束通话。 来的人是伯妈尹贞,姑姑岳琳玫以及万钰。 万钰很是热情,一进来就主动握住付佳希的手,“嘉一好些了吗?佳希姐也要注意休息哦。云宗他很记挂你们,要不是今天有视讯会,他很想一起来的。” “替我谢谢二哥。”付佳希轻声道谢,招呼另两位长辈,“姑姑,婶婶,您们坐。” “诶,客气了佳希。”岳琳玫眉间担忧,“听到宝贝住院的消息,我真的好着急,早饭都吃不下。你怎么不告诉我们,一个人照顾孩子很辛苦的。” 付佳希说:“让您费心了,孩子爸爸也在,不愿让家里担心。” 伯妈尹贞不赞许,“嘉一是我们岳家的宝贝,这哪是担不担心的问题,我们该知晓的。万一有个好歹,你还能一个人承担啊?” 付佳希解释说,“做了检查,是病毒性感冒,换季的时候,很多小朋友都会中招。” “别人是别人,嘉一是嘉一,不是一个概念。”尹贞纠正。 付佳希头疼。 跟岳家人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对这些四姻九戚很是了解。 比如当下这三位。 岳琳玫八面莹澈,口蜜腹剑,最会设陷阱,埋暗沟。 大伯妈直言快语,性子傲慢,极易被“点炮”,当惯了恶人屡教不改。 万钰虽是岳云宗的二婚娇妻,但也绝非单纯小白花。付佳希和她接触不多,但几次下来,她很像简易版的岳琳玫。 随行的司机拎着水果和玩具礼盒进来,都是给岳嘉一的。 岳嘉一礼貌说谢谢。 “我们的小嘉一真是懂事。” “瘦了好多哦,真心疼。” 三人你一句我一言,付佳希往后一步,退却在人群外。 “我刚才听你讲电话,明天就要上班啊?”尹贞忽然问。 “啊,对。”付佳希说:“嘉一今天下午可以出院了。” “出院之后呢?你去上班,谁陪他?” 岳嘉一抢先答:“爸爸陪我,说好带我一起去公司拼乐高。” 尹贞皱眉,看向付佳希,“靳成工作那么忙,大小会不断,哪里有闲工夫带孩子。他是个好爸爸,但也分身乏术,你这边就不能多休息几日,陪孩子完全康复吗?” 话刚落音,声音从门口响起。 “伯妈,您怕是久不上班,不了解现在的公司人事制度。”岳靳成踏进病房,不咸不淡道:“就算是我休事假,也有流程,不是说说那么轻易。” 付佳希没曾想他又来了个回马枪,问:“忘拿东西了?” 岳靳成走到她面前,低声道:“过来看看。” 尹贞面子有些挂不住,说:“嘉一生病,肯定想要妈妈陪的。” “爸爸也能陪。他又不是三岁不懂世事,我忙,佳希同样要工作,他是儿子,就该对父母一视同仁。”岳靳成说:“如果这都不能接受,只能说,我和佳希对他的教育很失败。” 一字一句的平和里,不难听出两分皮里阳秋。 伯妈坚持己见,“在做选择的时候,也应权衡利弊,事态分个轻重缓急,是孩子重要,还是那点微薄的薪资重要?” 岳靳成道:“生病是正常生理过程,及时就医,正确治疗,总会康复。嘉一有爸爸妈妈陪,还有长辈来探望关心,已经够好了。伯妈,姑姑,弟妹,中午一起用餐?” 赶客的意思已很明显,待人走后,病房的气压松解开。 岳靳成关上门,转身就看到付佳希兀自出神站在窗边。 怕她情绪受影响,岳靳成先致歉,“我不知道她们会来,下次我会注意。” 付佳希的目光如飘散的蒲公英,没有着力的靶心。 半晌,她慢慢开口,“以前,很多人说,你这么有钱,我干吗总想出去工作,赚那么点微薄的薪水不值一提。在家当个贤妻良母,洗手羹汤,相夫教子,做富贵无愁的岳太太不是很好么?” 岳靳成的心跟着她的话一起往下沉。 “最开始,我是岳靳成的女朋友,然后是岳总的妻子,岳家的儿媳,后来,我是岳嘉一的妈妈。可……我就不能是我自己了吗?” 付佳希语气太平定,娓娓道来,情绪却是空无一物的缥缈。 看着她纤细的身影,茫然的神态,岳靳成忍不住走向她。 他甚至抬起手,掌心微微发颤,想要轻抚她的发,有愧疚,有亏欠,也有难以割舍的心疼。 掌心落于她后颈,只差一厘米,岳靳成低声,“你别伤心。” “我有什么好伤心的?”付佳希忽然收拢全部情绪,神色恣意,“我只是更加确定。” 岳靳成愣了下,“确定什么?” 付佳希目定如磐石,“男人确实不重要,赚钱才紧要。” 岳靳成:“……” 10 帮腔 - 升温 - 咬春饼 在沉默中,付佳希看清岳靳成的表情。 双唇抿紧,眉尾像结了冰渣,很不痛快。 他淡淡道:“觉悟很先进。” 付佳希也心情不佳,一早被扣了顶莫须有的帽子,为什么还要看脸色。 于是不卑不亢地回击,“是我认知太晚,这本来就是早该明白的道理。” 岳靳成问:“所以你是后悔了?” 付佳希明晃晃地看着他,反问道:“是吧,你也能想到这一点。” 岳靳成的脸色极差,好像躺在你病床上的应该是他,而不是儿子。 付佳希说:“赚钱有什么不好,钱多钱少都光荣。在你家眼里,别人的努力总是可有可无。” 岳靳成闷声说:“我从不这么认为。” “我不喜欢你伯妈。”付佳希直言不讳,“以后请尽量避免这种突发情况,如果她们要来,提前通知,我回避,免得彼此都尴尬。这是协议里的规定,请别越界。” 她伶牙俐齿得像一张空白的A4纸,一目了然的冷白,没有任何花样。 岳靳成似被碾出内伤,有苦难言。 他郁闷的从不是这些,而是那一句“不重要”,只差没冲他点名道姓。 岳靳成终是忍不住:“既然我不重要,当初为什么要选我。” 付佳希一顿,看着他英俊的脸,自嘲一笑,“是啊,所以我止损了。” 岳嘉一正坐在病床上,兴致盎然地研究乐高礼物,对父母这边暗箭伤人的争持不明所以。 之后,岳靳成情绪平稳,若无其事地陪孩子玩了半刻钟,直至焦睿敲门,“岳总,该动身了,会议不能再推迟。” 岳靳成目不斜视,与付佳希擦肩而过。 出病房,好好走着路。 焦睿跟在他身侧汇报,“发言稿已经准备好,可以看会议时间随时调……” 岳靳成忽然抬手,发泄一般朝墙壁上狠捶一拳。 焦睿惶恐,是自己说错什么了?老板发这么大的火,也不知季度奖金能不能保住。 病房里。 付佳希收拾日用品,方便下午出院。 岳嘉一说:“妈妈,爸爸走的时候不太开心。” 付佳希嗯了声,“爸爸最近工作有点忙。” “哦。”岳嘉一低头重新看乐高,不一会又抬起头,“爸爸让我告诉你,记得看一下电脑。” 护士进来打上最后一次吊瓶,待儿子睡去后,付佳希打开笔记本。 屏幕上,她的标书旁多了一个新修改的文件。 点开,付佳希愣住。 是岳靳成昨晚在这陪夜时,给她重新梳理的标书方案。 大框架,数据路径,衍生法规的补充说明,甚至更改了几处英文描述,让行文更专业。他这一手润色,质量属实上乘。 — 岳嘉一病好后,付佳希很快投入工作。 到公司,先处理遗留的事宜,一上午连水都没空喝。 “佳希姐,吃颗话梅,一点都不酸。”同事知道她不食酸,特意带的甜口。 “谢谢啊。” 话梅生津,味道回甘,付佳希揉了揉颈椎,问:“秦总上午在开会吗?没见他回办公室。” “秦总出差了。” “哦。” 同事小声道,“佳希姐,你没听到消息啊?” 付佳希抬头,“嗯?” “都在传,秦总要跳槽啦。” 付佳希皱眉,当即不认可,“他上任一个月,奥斯拓的项目也在正常推进,没有突然跳槽的充分理由。” 同事左顾右看,声音压得更小,“确实不知真假,但这事是从金宇公司传出的,你觉得会不会是真的啊?” 金宇也参与了此次奥斯拓的竞标,与长迪证券并驱争先。 付佳希思虑片刻,更倾向于是商业对手故意放出风声的竞争手段。 下午,秦禾准点上班,研讨例会照常举行。 小组讨论气氛如火如荼,秦禾专心致志,稳重如常。付佳希更加肯定推测,将那传言一笑置之。 散会后,秦禾说:“佳希,你留一下。” 待组员离开,门被带关。秦禾从办公桌下拿出一个礼袋,“周末去了趟水渡,那边的酿蜜很有名,给你带了两瓶尝尝鲜。” 付佳希接过,“谢谢秦总。” “这里没外人,叫我师兄。”秦禾说,“工作这么多年,这个总那个总的,都听得麻木了。” “学长,这算凡尔赛吗?”付佳希笑着说,“每个体系都有自己的规则,不迷失自己就好。” 秦禾也笑,“和你聊天总是这么舒服,每次快要迷失的时候,你一声‘师兄’总能让我不忘初心。刚才开会提出的问题你有方向吗?” 成本管控,名目划分,这两点与岳靳成修改的内容非常吻合。 付佳希心思分叉,凝神后道,“有,我再补充细节。” 秦禾说:“这次我们最大的竞争方就是金宇,拿下奥斯拓的项目,也算不辜负你这段时间的辛苦。” “是大家的功劳。”付佳希想了想,还是问出疑虑,“师兄,如果有更好的机会,你会不会考虑走?” “以后如果有,自然会努力尝试。”秦禾真诚说:“但现在,我只想做好当下的每一件事。” 付佳希心定,点头说:“等我这边完善后,再给你过目。” — 白朵早早约了晚饭,新开的潮汕火锅一起尝鲜。 “怎么没带我干儿子?” “他病刚好,没去幼儿园,在他爸那。”付佳希边坐下边揉发酸的腰。 “在岳家待着?”白朵嗤声,“那些人指不定又灌输什么坏话,挑拨你们母子关系。” 付佳希心态很好,“我儿子又不傻,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妈。” “哟哟哟。”白朵假装摸手臂,鸡皮疙瘩落一地。 “没去岳家,跟他爸在办公室拼乐高。”付佳希说:“我最近忙得很,招标会就在下周。” 白朵很是解气,“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就让嘉一跟他爸拼乐高。” 付佳希客观道:“他也从没推诿过责任。” “算了不提他,火锅都变晦气了。”白朵笑嘻嘻地说:“待会陪我逛逛,我要买东西。” 付佳希被她直接带去商场四层。 “你觉得哪件好看?”白朵兴致盎然地比划。 付佳希清了清嗓子,“你应该问你的小赵男友。” J.M这家情趣店做得很不错,从装潢到展品陈列,以及购物路径都很舒服。白朵拿的是两套比基尼,毛绒搭配金属链条,很具反差。 付佳希只叹姐弟恋就是会玩。 “有点贵。”白朵权衡价格,“那些东西就不买了吧。” 几样辅助用具,付佳希大开眼界,不知情的会以为是小男友那方面功能贫瘠。 导购热心推销,提供多种折扣福利,“会员等级越高,越优惠。” 白朵听完介绍,问:“白金要充值多少?” “五千。” “贵了。” 白朵家里没有矿,这个数额太多了。 “佳希姐!” 右后方响起一道声音,付佳希回头,这么巧,竟是万钰。 万钰施施然地走来,热心相助,“我有卡,就用我的折扣吧!” 她大方热情地报上自己的卡号,很有分寸感,“不打扰你啦佳希姐,我再逛一会。” 付佳希只能道谢,朝白朵使了个肯定的眼神。 从店里出来,白朵问:“这谁啊?” 付佳希说:“她丈夫是岳云宗,就是嘉一的二伯。” “啊,新娶的那个?”白朵惋惜,“美女怎么这么想不开,嫁个二婚的。” 付佳希不想聊人八卦,敷衍道,“各自追求不一样。” — 岳靳成带岳嘉一回岳家用晚饭。 下车时风大,他把自己的西装披在儿子身上。 岳嘉一嘀咕道:“不知道妈妈有没有带衣服。爸爸,我晚上想跟妈妈睡。” 岳靳成低下头,问:“怎么,不想跟爸爸睡?” “想。”岳嘉一眼神清澈,“但妈妈怕黑怕冷,我不想让她一个人。” 天气预报晚间有台风,傍晚已然开始起势。 周姨出来迎接,岳嘉一众星捧月般先进屋。 岳靳成站在院子里,给焦睿打了个电话。 “岳总。”身为秘书的自觉,焦睿电话接得起飞,“工程部已经提交规划书,编写工作完成得不错,需不需要我现在发您邮箱?” 岳靳成望着随风摇曳的无尽夏花球,这一夜台风,怕是花期又要迟延了。 “上次去青海出差买的羊绒毯。”他说:“你跑一趟,拿给佳希。” 她怕冷。 他也记得。 别墅里,阖家团圆,其乐融融。 万钰面对着入户门,从落地窗瞥见岳靳成往门里走的身影,眼色一转,笑盈盈地对尹贞说:“伯妈,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 岳靳成进来,周姨接过包,拿出拖鞋,“嘉一在楼上陪爷爷,休息会,马上开饭。” 尹贞的声音格外刺耳,“我就说,她那点工资有什么意义?买个东西还要再三犹豫,被有心人看见,不知又要怎么编排我们岳家了。” “呀,大哥。”万钰起身,解释说:“我今天碰见佳希姐在逛商场。” 尹贞对那日在病房被他辩驳的事依旧耿耿于怀,抓住把柄,掷地有声道:“想要自立没有错,但也该认清自己,能力有限,就别大放厥词了。” 周姨有眼力见地递上参须水,“温度刚刚好,喝点。” 岳靳成接过,若无其事地喝尽。 尹贞似以为自己占理,愈发逞口舌之快,“人就要认清现实。” “哐”的一声刺耳响,尖锐地终止了她的气焰。 岳靳成将喝尽的茶杯猛地摔地,碎瓷飞溅。 万钰吓得捂胸口,整座岳宅按下静止键。 岳靳成直逼尹贞,“她去做任何事,不需经过任何人同意。她过怎样的生活,也无需复刻任何模板。我给她的所有,是义务,是应该。她需不需要,是她的意志。若非要讲关系,她是嘉一的母亲,是我曾经的伴侣,所有的这些,跟伯母你又有什么相关?” 尹贞大气不敢喘,“很多事,会影响家里和集团的声誉。” 岳靳成垂视,“伯母您不在集团任职,也不姓岳,这更加不相干了。” 这话是丁点脸面都不留,体面的客套都不屑。 岳靳成缓缓蹲身,一片一片将碎瓷拾于掌心,头也不抬地说,“伯母到底是长辈,很懂‘人要认清现实’的道理。那么从明天起,鸣航调去子公司,跟着李部长跑市场,基层经验全靠积累,会令他一生受益。” 尹贞慌乱惊怔,那是她儿子,向来娇生惯养。 “怎,怎么可以,他是你堂弟啊!” “散漫无纪律,毫无责任心。”岳靳成平静道,“谢谢伯母提醒,如您所说,他这样的,会影响岳家和集团的声誉。” 这场火,发得水泼不灭。 动静如此,竟无一人敢劝和。 岳靳成转身上楼,特意在二楼会客厅等到万钰。 万钰对这位爷心生惧怕,忐忑不定道,“大哥,有什么事吗?” 岳靳成的态度平和近人,问,“你今天碰见佳希了。” “啊,对,在国金四层。” “她想买的是什么?” 岳靳成听到付佳希在喜欢的东西面前犹豫不决,心不舒坦极了。问清楚后,把她看上的东西立刻全部送去。 万钰面露为难,笑道,“大哥,我不好意思说。你知道J.M吗,就是做情趣内衣和用品的一个品牌,我就是在这碰见佳希姐的。” “……” 这一晚,岳靳成用通宵工作来抵御失眠。 一闲下来,脑里只想一个问题。 她买这些有什么用? 11 设局 - 升温 - 咬春饼 晚上十一点半,付佳希完成标书的最后修改,并且译成英文版,同时发送给秦禾。 秦禾秒回:“收到,辛苦。” 等她洗完澡出来,看到秦禾的夸赞:“真不错,奥斯拓这个项目我们一定势在必行。” 付佳希长松一口气,充沛的能量灌满全身,近日的疲态一扫而光。 秦禾又发来信息:“我要出差两日,你负责PPT制作,有问题随时联系。” 付佳希全身心投入。 这不仅是秦禾的首战,也是她寻回充沛状态的一个缘点。 周四,是奥斯拓的正式招标会。 配套PPT高质量完成,付佳希于周二晚上将定稿发给秦禾。 间隔十五分钟,秦禾回复一个字:“好。” 付佳希问:“师兄,你什么时候回公司?” 后天就是招标会,还有部分细节需要当面确认。 但直到次日付佳希醒来,手机上也没有秦禾的回复信息。 岳嘉一上校车的时候,回过头,给了她一个飞吻,稚声高喊,“妈咪加油嗷!” 付佳希心暖,晨间那缕莫名的担忧被掐灭。 目送校车拐弯,她才走去自己车边,刚走两步,左脚忽地一撇,顿时剧痛钻心。 “嘶——”付佳希眼泪飙出,伏腰半天站不直。 地平整洁,穿的也是平跟鞋,这样竟也能崴脚。 痛感减小了些,应该无大碍。付佳希继续开车去上班,一瘸一拐地到公司。 同事纷纷关切,“佳希姐你没事吧?” “崴了一下,没事,我喷点药。”付佳希边说边开电脑,“PPT传送一下,十分钟后我们一起去秦总办公室讨论。” “佳希姐。”行政部的年轻女孩忽然小声,“秦总他不在。” 付佳希暂停动作,“出差还没回?” “他,他应该不会回了。”女孩艰难相告,“我刚上OA,看到他提交的辞呈。” 付佳希怔住。 还未来得及理出头绪,总助叫她,“佳希,请你去徐董办公室。” 付佳希顾不得崴脚的疼痛,敲响办公室的门。 进去,见领导神色凝重,她心里已有了答案。 “秦禾走得突然决绝,我与他通过一次电话,他只说是个人选择,之后再也无法联系。”徐董既愤怒,又犯愁,“明日就是奥斯拓的招标会,这个时候撂担子不干,真是没点品性。” 付佳希一片混乱,逼自己冷静,问:“他跳槽去的哪家?” “金宇。” 付佳希的心重重一跳,不可置信,“与我们共同竞标的金宇?” “对。”徐董语气沉重无奈,“怕是早有预谋,私下接触达成协议。” 一旁的特助义愤填膺,“违反行业道德,可以公开他的恶劣行径。” 徐董摇了摇头,叹气不语。 付佳希当然明白,长迪证券是行当中的沧海一粟,微不足言,曝光又有何用,无法造成任何影响力。换个角度讲,高山流水,攀藤揽葛,那也是人之常情。 而更重要的,是明日竞标之事。 秦禾知己知彼,胜算加码。 付佳希喉咙发堵,此刻思绪难以言表。 “佳希,奥斯拓的项目……”徐董欲言又止。 “我上。”她抬起头,坚定道。 作为标书的撰写者,付佳希对方案内容了如指掌,明天的主讲人角色她自信可以圆满完成。 事已至此,就当是人生里的诸多条暗沟,跌入最黑黢肮脏的那一条,也只能奋力游划求生,绝不能被其湮没吞噬。 付佳希从办公室走出,团队沮丧难安,士气大伤。 她异常冷静,当一切没发生,组织例会,如常推进,继续沟通细节。 每每心思凝滞时,付佳希便狠掐自己掌心,重责当前,任何感怀都如无用云烟。 — 周四九点,奥斯拓金融大楼,招标会如期进行。 项目体量不算庞大,但涉及海外资产以及外汇清算,是打响招牌以及扩宽市场的优质渠道,各公司趋之若鹜。 步入会场,秦禾坐在A区第二排,与旁人畅谈。 这是他失联两天后第一次露面。 付佳希看向他,没有激烈的愤怒,没有质疑的冲动,她只觉人心炎凉,无论感情还是事业,男人就那样。 平静落座后,她与秦禾隔开两排距离,彼此视而不见。 长迪的发言顺序在第五,金宇第三。 半小时后,秦禾作为金宇代表上台。 开场白后,正式切入内核讲解,投影展示出PPT,秦禾的台风游刃有余。 可,听了两分钟,付佳希猛地抬头。 演示路径,框架构成,方案步骤,以及最有含金量的成本核算,竟跟她的标书七分重合。 付佳希冷汗如针,手握成拳。 她无比确定,秦禾窃用长迪的标书内核! 秦禾经验不俗,表达无懈可击,鞠躬下台,甲方目露赞许。 付佳希深知已经无路可退。 她利用第四位发言的时间迅速调整思路,秦禾已占得先机,她只能将原定的讲解内容舍弃切割。 逆水行舟,临阵磨枪,付佳希深吸一口气,镇定上台—— “各位好,我是长迪证券的标书主讲人。” …… 十五分钟的发言,付佳希从容结束,下台时亦收获肯定眼神。 但她明白,突发应急之下,完成度远不及秦禾。 谜面似已昭然若揭。 中场休息时间,付佳希咽不下这口气,终于将秦禾堵在洗手间门口。 进出人员多,纷纷侧目。 付佳希目光直冷盯住他。 秦禾有所顾忌,说,“去那边。” 电梯间,大理石地面被灯带映衬得金碧辉煌。 秦禾置身明亮璀璨,气定神闲,“师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我已入社会,不是昔日一腔热血的学生,勇敢面对现实吧。” 付佳希直言不讳,“现实无需面对,只需适应。你屈服的是内心的卑劣。” 秦禾无谓,“你怎么定义都可以,我不在意。” 付佳希问,“你的标书内容如此重合,你不怕我举报?” “重合?剽窃?抄袭?”秦禾笑,“佳希,不要太天真。我们的内容并无一致,思路的延展也并非是你一人独创,你如何举证?” “每一版我都有留存。”付佳希紧抿唇,压抑愤慨,“我当然能够举证。” 秦禾笑,眼角微挑,“你有留存,我就没有吗?” 付佳希一怔,反应过来,心如一夜寒雪倾盖的荒漠。 秦禾从接手此项目时,就已做了布局。 每一版方案,他亦时间留存,哪怕对簿,他也有充分的理由自证。再加之,刚才的发言,他在前,付佳希在后,众人先入为主,认知上就会存在偏颇。 崴脚的伤又泛滥疼痛,付佳希觉得每一秒都像站立刀尖。 秦禾忽然放软态度,“再说,标书从来不是你一个人的,是团队小组的共同努力。我不是团队一员吗?每一次会议我没有参与吗?每一版的修改我没给意见吗?而且,今天你的临场应变的确出色,若不是我中途离开,你也得不到这一次崭露头角的机会,不是吗师妹?” 付佳希只觉胸口要烧燃,“你别这么叫,我没有这么无耻的师兄。” 说完,她转身离去。 会场内,招标会继续,但,所有竞标方发言完毕后,最终并未现场揭标。 主办方给出的理由: 需经会议审议,明日公布结果。 会场反应平平,这也是常有之事。 只是秦禾,脸色几不可微地变了变。 而付佳希亦心潮澎湃,像深陷洪流之中突然看到一根救命草。 她立即开车去了一个地方。 柏丰集团。 岳靳成正在参与工程部会议,技术总监刚讲解完,他的私人手机在桌面震动。 岳靳成一看来电人,神色一顿,随即抬手暂停会议。 他起身,走至百叶窗边接听,“佳希?” 行政前台刚结束实习期,公事公办,未事先预约,不予通行。付佳希揣着事,心也急,这才主动打给岳靳成。 行政也料想不到,老板竟然亲自下来接人。 付佳希迫切,几次想开口,岳靳成一眼看到她不利索的左腿,皱眉问:“怎么了?” “小事,昨天崴的。” 付佳希一瘸一拐,电梯门边,本想单腿蹦进去。 岳靳成忽地伸手,扶住她手臂,给了她支撑点。 付佳希激躁的心被臂间的定力抚平了些,液晶屏数字有节奏地跳增,她组织好语言,简述事情始末。 梯门划开,付佳希下意识要收回手。 岳靳成执力不让,扶着她直至总裁办公室。 “所以,你想我出面指控?” “标书你给过建议,最核心的成本内容尤其。”付佳希目光燃燃,“他不能将他人成果占为己有!”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岳靳成从壁柜下层拿出一只医药箱,又从嵌入式的小冰箱里拿出冰袋,“我去作证?” “对。” “敷好。” 脚踝冰凉,付佳希一激灵。 “别动。”岳靳成蹲身,按住冰袋,语气四平八稳,“我以什么身份出面?我不是你公司的员工,也非此次投标的参与者。在这种标书中,任何的指标、模型、函数结构,推算路径,都非具有独创性。” “可那些就是你的建议!” “也只是建议。”岳靳成抬头,目光安定,“行文组织,具体编写,是你们长迪内部的事。再者,我若出面,你觉得对方会不会借力打力,指控标书也非你们‘自行’编制。” 付佳希紧抿唇瓣,声低微颤,“无耻。” 岳靳成仰脸,与她双目对视。 付佳希慢慢转开头,不甘心问:“所以你也要默许这种行径吗?” 岳靳成:“我能想到的,设局之人又怎会想不到。最后,他拉你入水,扣你一个半斤八两,一丘之貉的歪帽。何况,你不像他,你当下的境况,没有自保之力,你所任职的公司籍籍无名,生存都难,绝不会为了你大动干戈。而他在业内扎根这么多年,事平之后,有的是手段对付你,让你在行业无法立足。” 付佳希的眼睛如翻腾的怒焰,“听明白了。岳总是在替小人仗势,倒也不用这么吓唬我。” 岳靳成平静客观,“事已至此,趋利避害,止损也是一种能力。” 付佳希维持了整整三天的冷静,彻底分崩。 她推开岳靳成的手,坠地的冰袋在两人间冻裂出一道鸿沟。 “多谢岳总授课,全是真才实学。”付佳希冷声道,“经验宝贵,但我不认。” 猛地起身,脚踝上的痛楚加剧。 她索性脱下高跟,拎在手中,大步流星地离开。 岳靳成看着她倔强的背影,眸色浓烈,凝默无言。 — 最后的希望破灭,付佳希的斗志彻底归零。 她连公司都不想回,枯坐车内两小时。听歌,广播,刷无营养的短视频放空自我。 到接孩子的点,她向徐董报备请假。 领导回:“好好休息,你的表现已经很好了,我代表公司向你致谢。” 付佳希轻叹一口气,差不多接受了现实。 次日,她照常上班。 如无意外,上午十点,就会传来揭标结果。 而组员们似乎达成了共识,心情平淡,处理工作,一字不提,不对答案抱任何期待。 付佳希望着桌案上一叠厚厚的资料失神片刻。 人生里的劳而无功,太多太多。 “佳希姐!”乍起的一道惊呼声划破沉闷。 付佳希凝神,“怎么了?” “奥斯拓揭标了!”同事激动道:“不是金宇!” “什么?” “真的,金宇落选。” 付佳希消化震惊,点开网页,奥斯拓已发公告,出人意料。 她拨通电话,打给关系要好的业内朋友。 友人在奥斯拓运营部门,对此事有所了解,“总部Boss正巧过来视察亚洲区工作,标书交到他手中过目。Boss亲自发话,将金宇除名。” 付佳希问:“给出理由了吗?” “给了,他引用了一句古言——巧诈不如拙诚。” 付佳希一头雾水。 朋友透露,“听说,商务部门的负责人Lin联络过金宇的秦禾,再三确认,标书是否由您本人亲自把关,编撰。他说是。Lin讲,对于合作方的筛选,诚信是首要。” 结束通话,付佳希心思忽动。 她打开网页,不难找到奥斯拓总裁的履历。 毕业院校,MIT。 与岳靳成同专业,同一届。 12 温情 - 升温 - 咬春饼 中平路,立森公馆。 岳靳成玩勃洛特与尼克不分高下,最后一把,他以对K结束,力压牌分。 尼克赞叹:“你的记忆力果然是最好的。” 岳靳成松开领扣透气,递上一杯百加得,“你更了得。我都意外,就凭一份甚至没有我署名的标书,就能分辨确认出自我手。” 尼克翘着腿,欣然碰了碰杯,自信道,“当然,我与你协作过那么多课题,我对你的思路和风格太熟悉。当我看到那么复杂犀利的模型计算,阐述成本构建时,我差点以为看错了名字!” 岳靳成笑道,“奥斯拓有你这位杰出勇猛的将领,我自然愿意追随。” “No。”尼克嫌弃地咦了声,“你莫挨老子。” 蹩脚的中文发音,听得岳靳成大笑。 两人碰杯,爽快地一口喝尽。 酒劲三分,岳靳成问:“是不是有另一家公司,内容也不错?” “我知道,是长迪。”尼克说:“但它与金宇的标书核心相似,我不能偏颇。” 岳靳成笑着问:“那你怎么没把长迪也除名?” “因为负责人是位女士。”尼克挑眉,“你对同类一向残忍不当人,但对女士,总是特别绅士。” 这是笑谈,利益前的种种手段与陷阱,他也见过太多。 “那这位付小姐,是不是你的红颜知己?”这才是尼克最好奇的。 岳靳成适时倒酒,目光不着痕迹地避开审视。 然后淡声答:“不是。” “太好了!”尼克激动道,“这次我帮了你,你必须还个人情。妮妮在这边度假,你俩一定要见一面!” 岳靳成头疼。 这是尼克的妹妹,一直对他有兴趣。 受人恩惠,却之不恭。 尼克这只狐狸,始终不放弃为妹妹创造希望的机会。 — 付佳希这一次虽铩羽而归,长迪落选,但消息在业内传播得快,秦禾被甲方以“诚信”之由除名,内情不难揣度。 秦禾被贴上离心离德,弃信违义的标签,今后在圈内怕是难以立足。 不过两日,同事告诉付佳希,“佳希姐你知道吗,秦禾从金宇离职了。” 对外称是个人发展,主动请辞。 实则,是资本留给他的最后体面。 付佳希反应平淡。良性竞争很正常,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最终作茧自缚,不值得唏嘘。 — 技术专题会从上午九点一直开到现在,会上唇枪舌战,对一项工艺回流的探讨僵持不定。最终,岳靳成以业内国际标准为破题口,统一了口径。 五点散会,他回到办公室,陷在椅子里疲惫地垂下双肩。 敲门声响,岳靳成立刻直起背腰,神色恢复。 来人是集团经营部的负责人,金明。 “岳总,刚才会上,您对方向的把控太精准了,我了解到的最新仪器设备,精密度就是您所说的标准。”金明万分认可,不吝夸赞。 岳靳成的笑容极具分寸,略一颔首,“金部多方了解,敬业且专业,设备采购需您多费心。” “我一定亲自把关,请公司放心。”金明顺势提出,“岳总,那就让鸣航协助,跟着跑跑厂家,辅助谈判事宜。” 岳鸣航正是大伯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儿子。 上次,伯妈尹贞对付佳希说三道四,岳靳成已在岳家发话,下放他去子公司当业务员。 金明圆滑机敏,目的明确,借此契机,名正言顺地保住纨绔子。 岳靳成入主柏丰五年,当中关系密织,人情复杂,很多时候不得不权衡妥协,这是家族企业的通病。 他笑道,“我一直以为金部长与我二弟交好,没想到还与我大伯关系匪浅。” 金明说:“我是真心从集团人才储备的角度提出建议,年轻人的上升空间很大,他也聪明,我相信,只要手把手地带领,一定可以进步。” 岳靳成视线掠至他手臂,忽说:“金部长这对玛瑙袖扣不错。” 金明愣了下,一个下意识地后缩手动作,轻微,但仍被岳靳成捕捉。 他以笑作掩,大方展示,“老婆买的,能得到岳总夸奖,是它的荣幸。” 人走,焦睿正好进来。 门刚关,岳靳成目光瞬变,冷漠又锋利。 “金部这是来汇报工作?”焦睿递上文件。 “唯利是图,毫无原则。”岳靳成签完字,笔帽都没旋闭,抬手按压眉心。 焦睿见他疲态明显,试探问:“八点的晚宴,我帮您推了?” 回去也是冰冷冷的一个人没意思,算了,就当蹭口饭吃。 焦睿了然,让助手去车里拿西装。 恰好岳靳成手机响。 岳嘉一声音清脆,“爸爸!你下班了吗?你快点回来吃饭吧!我和妈妈在家等你哟!” 岳靳成条件反射地起身,拿车钥匙往外走,“好,马上回。” 五分钟后,焦睿拿着西服折返,一脸懵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 “爸爸,这是我这周拿到的小红花,十个可以向老师兑换礼物。”岳嘉一扒在岳靳成怀里,话没停过。 “你换了什么礼物?” “芭比娃娃。” 答案真意外,岳靳成问:“为什么?” “因为我最好的朋友小薯泥特别喜欢,但她还没集齐小红花,我送给她,她超开心的。” 餐桌旁的付佳希好心提醒,“上周你跟我说,你最好的朋友是洋洋。” 岳嘉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起妈妈,我忘记了。” 岳靳成被儿子逗乐,笑道,“塑料友情。” 付佳希说:“跟谁学的花心大萝卜。” 岳嘉一顿时望向岳靳成,大眼无辜。 岳靳成低声,“臭小子,你妈看着呢。” 付佳希一直站在餐桌旁,指腹摩挲着保温瓶。 “爸爸,妈妈专门给你熬了汤。”岳嘉一大声说。 付佳希顿时无语。 “整整熬了一下午!爸爸,你要把它喝得渣渣都不剩哟!” 岳靳成捏了捏儿子的脸,笑得春风得意,“周末带你买乐高。” “耶耶耶!”岳嘉一原地蹦跳转圈。 岳靳成走去餐桌旁,“我来吧。” 付佳希拧开盖,轻轻推给他。 两人站得近,壁灯的光影斜散打下,将双影重叠于酒柜玻璃上。 鸡汤鲜香清淡,没有多余的佐料。 岳靳成挽起衬衫袖口,没用碗,直接端着喝。 暖汤熨胃,眉心都渐渐放松了。 “谢谢。”很小的一声,是付佳希说的。 “谢什么?”岳靳成慢慢吹凉热气,平静道,“眼看你被欺负吗?连你都护不住,那我也太无能了。” 付佳希说:“那天你跟我说的话,我有反思。” 岳靳成问:“现在认可了吗?” “因时制宜,随机应变。”付佳希谦虚受教。 “不认可也没事。” 我有我的方式能帮你。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随着鸡汤一齐咽下肚。 汤水还剩一点,付佳希以为他够了。 “我今天开了一天的会。”岳靳成放低声音,抱住保温瓶不撒手,“都没吃几口饭。” 神色倦怠,是有几分可怜。 付佳希说:“焦秘书不给你买饭?那要扣他工资。” 岳靳成正色,“好,我明日兑现。” 付佳希眸色稍抬,眉眼生动又娇俏,“就不怕下属说你滥用职权?” “又不当我的面说,不怕。” 付佳希终于笑起来,也知晓他拐弯抹角的真实意图。 “我去给你下碗面。”她妥协。 檀公馆这套房是离婚之后,岳靳成搬过来的住所,开放式的厨房只是点缀,开火次数寥寥,公寓私宅管家定期采购新鲜瓜果食材,总算没让冰箱也沦为摆设。 付佳希在灯的光影里忙碌,像滤镜,如此不真实。 燃烧的火焰,沸腾的热水,面条煮软后的咕噜声,又似人间烟火短暂入室。 岳靳成倚靠桌沿,双目不曾离开她身影。 思绪暂停,时光倒流,好像身处另一个维度。 “好了,吃吧。”付佳希关火,平淡道,“时间不早,我带嘉一先回了。” 岳靳成僵硬地点了下头,“好。” 门关,四周寂寥,室温也加速降至冰点。 他忘了,形如陌路,才是当下的真实。 — 这几天,岳靳成应酬不断,都是难应对的人情客户。下午,他从办公会中途出来时,焦睿便敏锐察觉不对。 他跟随进办公室,果然,岳靳成伏腰,一手按压腹,在抽屉里找药。 “岳总,水。”焦睿连忙将杯子递过去,“需不需要中断会议,送您去医院?” 岳靳成抬了下手,三两下吞掉药丸后又返回会议室。 焦睿看了看时间,会议结束后,还有一个饭局,老板卷成这样,明天还要赶早班机,怎么吃得消。 权衡利弊,焦睿想到一个周全之法。 付佳希是刚打完卡接到的电话。 焦睿先是毕恭毕敬叫了一声“佳希姐”,后又情真意切地恳求,“岳总这几天忙坏了,一顿正经饭都没吃过,他状态很不好,想让他去做个检查,我实在劝不动。” 焦秘书略用夸张修辞,力求打动人心。 付佳希这人既记仇,也记好。 秦禾的事情上,的确是岳靳成帮她出了一口气。 她一时心软,说:“我晚上看情况,有空的话,就去劝劝他。” 焦睿回:“岳总晚上还有个应酬,大约八点半结束。佳希姐,谢谢。” 再熬锅鸡汤送温暖,付佳希觉得没必要了。处理了下明天的工作,在公司待到八点,她算好时间开车过去。 路过一家餐厅,她思绪停顿,短暂纠结后,还是调头回去,带了一份香茅清汤。 快到檀公馆,付佳希刚要打转向灯。 忽然,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映入视线。 岳靳成的车就停在路边,一位高挑肤白的外国女生愉悦地拉开副驾门坐上去。 很快,宾利尾灯微闪,并入大道。 车里,香茅的柑果香与热气隐隐飘散。 付佳希沉默几秒后,自顾自地一笑。 笑自己那泛滥的同情心,以及太轻易的恻隐之心。 心软就像垃圾食品,长期采用只会害了自身。 付佳希下车,走了几步回了回头。 檀公馆这条车道修得真漂亮,白隔杆,复古雕花式样,路两边是南京梧桐,茂盛、野蛮。 一瞬间,路灯全亮。 笔直的路,光明绰绰,如梦似幻,像是没有尽头。 但,再长的路总有终点。 人走了,爱散了,路窄了。 既然窄了,后面的路就只够一个人走的了。 付佳希神色冷清,微抬下巴,将热汤轻飘飘地丢进了垃圾桶。 13 证明 - 升温 - 咬春饼 尼克完成工作即将回美国。 岳靳成来送他,尼克心怀愧疚,为妹妹的鲁莽之举频频向他致歉。 上周,岳靳成受尼克恩惠,答应与妮妮共进晚餐。 回来后,妮妮对岳靳成大为改观,唾骂其是渣男,乞求上帝原谅自己一时的眼瞎,直呼不该朝他泼冰水,而是应该泼开水。 尼克觉得妹妹非常不礼貌。 岳靳成很绅士地说没关系,冰水泼在脸上清凉,就当解暑降温了。 送走尼克,岳靳成松了口气,总算彻底解决烂桃花。 那天,开车带妮妮去餐厅,一路上,他都在跟不同的人发语音,极尽调情暧昧的语调,听得妮妮大为震惊。 “她们都是谁?” “当然是我的红颜知己们。” 岳靳成相貌出众,这种风流话从他口中说出毫不违和。 妮妮直言,“你这样是不对的。” 岳靳成佯装疑惑,“哪里不对,我对我的知己们都是一视同仁。” 妮妮直呼“Oh my God!”,在车上就想扇他耳光了。 自毁形象,永绝后患。 岳靳成无所谓。 回程高速上,他几次翻看手机。 这一周,给付佳希发的微信,她一条也没回。 之后,他又故意往儿子的事情上扯,同样落空。 岳靳成还特意开车去长迪楼下蹲过点,掐着上班的时间,看到付佳希神采飞扬地从车里下来,换上高跟鞋,缎面白色连体裤,肤白似光耀,背挺步阔,自信美丽。 岳靳成恍然,她没失踪啊。 — 上午十点,焦睿来办公室汇报完工作,又递上一只文件袋。 “岳总,您的体检报告出来了。”焦睿说:“林主任建议您继续保持每周两次的力量训练,饮酒适量即可。” 岳靳成的身体素质评分优异,这份报告会进行公证,连同集团半年度业绩报告一并对外披露。资本市场里,优质企业有一位各方面都合格的掌舵人,亦会增色不少。 “前些日子公事太多,我看您状态不佳,又不愿去体检。”焦睿终于放心,感慨说:“幸亏拜托了佳希姐一起劝。” 岳靳成忽地抬起头,“你和她联系过?” “对,我给她打的电话,就是上上周,她答应去看您。”焦睿如实汇报,“因为您只听佳希姐的话。” “具体什么时候?” “26日的周二。”焦秘书时间观念精准。 岳靳成脸色顿时难看。 焦睿极其敏锐,敬业询问,“岳总,是有什么事需要安排吗?” 岳靳成如虎凝视,“出去。” 心里的郁气半天不疏散,岳靳成火气冲天,一通内线打给人事部。 次日,一纸调令,焦睿被调去同在津城的一家子公司。 同时进行人事变动的还有付佳希。 她升职,已是秘而不宣的事。奥斯拓项目两度反转,临危受命,虽以落选告终,但,输事不输人,反倒助推长迪,在行业内有了一次相当漂亮且让人记忆深刻的亮相。 论功行赏,付佳希也担得起。 不出所料,晨间会上,徐董亲自宣布人事任命,付佳希正式晋升业务部负责人。 掌声自发响起,组员们提前备好花束表示祝贺。 付佳希被认可,被肯定,同时她也无比确定,自己的每个选择都是正确的。 半小时后,行政通知她去一趟徐董那。 去之前,付佳希大方接应同事们的道喜,“谢谢各位,晚上我请大家吃饭!” “徐董。”付佳希敲门。 “佳希啊,进来坐。”徐董合上文件,示意她进来,“今后的工作压力和责任将更大了,怎么样,有信心吗?” 付佳希说:“我尽力,不辜负您和公司的信任。” 徐董欣慰,“你有能力,更有一股韧劲,最难得的是,不是一根筋,而是懂方法,不冒进,这是很好的管理思路。” 被认可是一件让人满能的事。 “而且你谦虚低调,要不是这次意外,我们都不知道你和柏丰集团有这么深的缘分。”徐董话锋一转,“去年在杭州参加峰会,岳总的发言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年轻有为,高瞻远瞩。他一句话的事,能帮我们解决这么大的困扰。” 徐董的语气递进,明显透露着欣喜与期盼。 付佳希意识到什么,眼神中的光热一点点淡下来。 “徐董,我和柏丰集团现在没有任何关联。” “现在没有关联,但过去的交情是割舍不断的。”徐董笑着说,“虽然人要向前看,都有新生活,但某种意义上,你要是真的有困难,岳总也不会袖手旁观。” 付佳希没应声,安静地站在办公桌前。 “香港那边有个项目即将公布招标,这对公司是绝好的机会,更是你上任后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徐董适时聊起,“柏丰集团在香港发迹,岳总也是从小在香港长大的吧?” 付佳希垂在腿侧的手一点一点松弛,她目光平静,微一颔首,“徐董,我明白了。” 徐董自然满意,由衷道,“佳希,期待公司与你,互惠共赢,一同蓬勃发展。” 答谢同事的晚饭如约进行,过程愉快,和谐,像是给未来打了个漂亮的响指。 付佳希笑纳每一声祝福,谦逊回敬每一杯酒。 饭局结束后,又周到妥帖地将所有同事送回住处。 次日,大家踌躇满志地迎接新气象。 登陆OA系统,收到的,却是付佳希的辞职申请。 — “岳总,您晚上六点在楠苑有饭局,明早九点海外视频会议,您看是在家,还是让司机接您来集团?” 焦睿被调走后,新来的秘书能力不错,严谨,细致,提早两小时再次向岳靳成确认行程。 手机震,是岳明芯的情报信息:“哥,佳希姐来家里了,速回。” 岳靳成立刻对秘书说:“晚上饭局取消。” 今天是惯例日,岳嘉一回这边吃晚饭,看爷爷。 但老爷子临时有事外出,只有岳明芯在。 岳家的人个个精于算计,付佳希吃过不少亏。 以前还是一家人时,她便只喜欢性格敞亮的岳明芯。 难得这样的机会,岳明芯自然不肯让她走。一边哄着劝着缠着和她聊天,一边给岳靳成发消息。 见岳靳成回来,付佳希反应平平。 岳嘉一叫了声爸爸。 岳靳成便去陪他拼了会乐高。 不多时,公司的车竟追随到这,一份采购报价需要紧急批复。 秘书没进屋,与岳靳成在院子里谈公事。 “呀,原来大哥真的换秘书啦。”岳明芯说。 付佳希问:“焦秘书呢?” “调去子公司负责项目了,听说是做错了事,明升暗降。”岳明芯说,“我哥换了女秘书,加了女保镖,听说行政那边还聘用了一名女司机。” 付佳希看向窗外,目光落在窈窕貌美的秘书身上。 年轻,好身材,气质出众,与岳靳成站在一起,纯白职业裙与黑色西服,嗯,养眼。 有所察觉,岳靳成忽然朝她这边望过来。 付佳希瞬间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看儿子拼乐高。 抵不过岳明芯的死缠烂打,非要同她一起出去吃晚饭。 “等我换件衣服,你不许逃噢!” 付佳希笑,“我又不是逃兵。” 待她上楼,付佳希端着水杯,指腹摩挲杯壁,短暂失神。 “工作遇到麻烦了?”岳靳成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问,“为什么突然辞职?” 付佳希侧过身,一瞬的反应最真实。 失落情绪被捕获,她也不想再找解释的借口。 于是道出原委,失意怅然,“是我孤芳自赏,以为真的被认可。” 不对,也有真心的认可。 认可柏丰集团,认可岳靳成,认可她有一个如此厉害的前夫。 岳靳成说:“升职加薪,受益的是你。他说他的,你做你的,这当中没有必然相关。换位思考,你领导的算盘拨得响亮明白,倒也是个聪明人。以后和他共事,不会太被动。” 就事论事,的确是这么个理。但她的感受,真的没有一个人在乎。 也对。 物欲横流,以情谈利,谁会耐心探秘心底的那一隅清欢呢? 岳靳成不适应她的眼神,游离,怅然,还有一丝失望。 付佳希宛然一笑,“我不能打着你的招牌狐假虎威呀。” 岳靳成没有半刻犹豫,“怎么不可以,我愿意为你所用。” 付佳希喝水清了清嗓子,然后道,“但我不愿意,离婚协议早就谈好的,我不能违约。” 岳靳成对当中某两个字眼神经性过敏,“违不违约我说了算。” 付佳希语气轻飘,“那也不行,对岳总你的名声不好。传出去,你那些女秘书,女司机,女保镖怎么想,别造成误会。” “不是,我……” “妈妈——” “好了儿子叫我。” 付佳希从容离开,岳靳成待在原地,像含了一块烧红的炭,根本没机会解释。 — 次日,焦睿进入电梯时,都还是懵逼状态。 “焦秘书早。” “早上好,焦秘书。” 同事打招呼,他才有了些许真实感。 凌晨还在睡梦中,被电话吵醒。看到来电人,他条件反射迅速接听。 岳靳成能在这个时间点打来电话,肯定出了大事。 “岳总。”焦睿如临大敌。 老板的嗓音略带沙哑,“明天九点,准时上班。” “啊?” “从现在开始,你复职了。”岳靳成不耐烦地通知。 一名优秀行政秘书的自我修养,就是迅速调整状态,随时转变身份,迎接重要工作任务的挑战! “岳总,您的黑咖啡。20分钟后市场部会议,奥美的代表11点到,招待餐安排在遇星餐厅。下午旁听技术专题会,会预留15分钟给您作总结。” 岳靳成今天没有穿西服,一件浅灰色的宽版连帽风衣及膝,身高腿长,任何长度的衣服都显比例。 偏休闲的装扮衬得他气质平易近人些许,唯独目光仍如冰镇。岳靳成打断,目的明确,“手机带了吗?” “带了。” …… 付佳希看到乍然弹出的视频申请时,很是意外。 焦睿很少以这种方式联络打扰,有事的时候,最多也是发信息沟通。 她按下接受,“焦秘书?” 信号良好,画质清晰。 焦睿语调上扬,“我调回来了!佳希姐,我和之前一样,还是秘书职务。” 付佳希迟疑地点了下头,“哦,那祝贺你。” 焦睿说:“佳希姐,我很敬业,日程安排满当,你放心,我会寸步不离岳总的。” “……” 结束视频,付佳希只觉莫名其妙。 很快,焦睿发来一个现场拍录的小视频。 几近360度的办公室全景扫摄后,身后的落地窗光线迸裂,某人“被无意”拍入镜。 岳靳成坐姿端正,容貌英俊,似与辉煌共存。 焦睿说:“佳希姐你看,岳总就在这坐着签文件,办公室里没有别的秘书了,真的。” 14 怀里 - 升温 - 咬春饼 晚上,付佳希约了白朵。 “难得啊,主动邀我出来,我干儿子呢?”白朵和她碰了碰杯,酒微微辣口。 “去那边了。”付佳希撑着半边脸,她一喝酒就容易脸红,浮光倾盖,有一种破碎的美感。 “因为辞职的事,心情不好吧。”白朵懂她,也替她打抱不平,“你就该利用岳靳成,打着他的招牌多好做事,避嫌有什么用,你还替他着想了?你应该想的是,多挣钱,少同情男人。” 付佳希抿酒,辛辣入喉,跟笑容一样涩,“你觉得我是替他着想啊……行吧,你就这么想吧。” 活在一个人的光环下,竟成了多光荣的事? 付佳希摇摇头,“也许你是对的,但我不行。” 白朵有一说一,“你和岳靳成这么多年,他对你一直很慷慨。” 不曾挖苦,讽刺,贬低。他的确将一名丈夫的基本品德履行得不错。 付佳希弯了弯唇,“他连慷慨都是一种美德,而我努力这么多,连坚持自我,要被当成不可理喻了?” 白朵叹气,“我只是觉得你太辛苦。” 付佳希仰头,一口将酒喝尽,笑着说,“怕辛苦,就不出来了。我俩虽然离了婚,但有嘉一在,我和他做不到完全分离。我努力这么多,人家听到岳靳成的名字,所有重心就到他那儿去了。我又……算什么呢?” 白朵替她打抱不平,“他是你孩子的父亲,也曾是你的丈夫,割点肉怎么了,他应该的。” 玻璃杯在掌心轻旋,光影折跃,付佳希的眼眸像透色玻璃,渺渺虚无,“你也知道是曾经啊,他曾经,还是我的一辈子呢。” 白朵听得难受,一脸抑郁。 付佳希笑了笑,“没事,我想得明白,做的决定从来不后悔。帮我叫个代驾吧,我得去接嘉一了。” — 这边,岳嘉一顺利将模型车拼好,开心地要让爸爸拍照分享给妈妈。 岳靳成帮他摆拍姿势,照片正要发送,付佳希打来语音,语气焦急道,“不好意思,嘉一放你那儿一晚行吗?我这边有点急事。” 岳靳成立即站起身,“出什么事了?” 付佳希说,“我得回一趟新茶。” “现在?你一个人?你怎么去?” 电话匆匆挂断。 岳嘉一放下车模型,“妈妈不来接我了吗?” “妈妈有点事,晚上你住这好不好?”岳靳成蹲下,视线与儿子齐平,“明芯姑姑陪你讲故事。” “爸爸,那你呢?” 岳靳成说,“妈妈一个人,爸爸不放心。” 安顿好儿子,岳靳成拿了件外套,带了一叠现金便出门。 管家连忙跟上去,“岳先生,需要司机吗?” “不用。”岳靳成交待,“明早安排人送嘉一去幼儿园。” — 从津城到新茶,320公里,三个半小时。 代驾小哥忐忑得很,“你确定晚上会回吗?不会放我鸽子吧?不然我还得自己掏路费。” 付佳希再三保证,“你放心。” “你也可以先把回程的钱转给我。” “我的车在这,我又不走。” “好吧。”小哥说,“你也别急,只要送去医院及时,不会有大毛病的。” 付佳希“嗯”了声。 小哥听她打电话揣摩到的,热心唠嗑,“是你爸爸还是妈妈啊,哪里不舒服?” 付佳希说,“是我舅舅。” 许芳在电话里急三火四,袁定国心梗晕倒叫了救护车,又是要签风险告知书,又是要打心脏支架的,慌张催促付佳希快回来。 付佳希途中发过一条信息询问,“舅舅情况如何?” 许芳没回复。 她把手机掩在掌心,也没有打电话。 代驾小哥说,“你挺淡定啊,遇事一点都不慌。” 夜深,车窗外的光影寥寥无几,将她脸上的笑意映出疲惫,“慌也没用啊。” 下高速,再开2公里就是舅舅家。 这时,许芳回了信息: “老袁没事了,希希你不用回来了。” 付佳希手指顿在屏幕上。 导航响起提示声:“目的地在道路右侧。” 她转过头,看着距离不到十米的楼房,灯光亮堂,在夜里很醒目。 小哥说:“你赶紧去吧,我在你车里打个盹儿啊。” 付佳希说,“可以,但你得把身份证压我这。” “……”小哥竖起拇指,“为你的防范意识点赞。” 许芳开门的时候,念叨抱怨,“这么晚了是谁啊。” 看清楚人后,她惊愕,“呀,希希。你,你怎么回来了?老袁没事了,你还特意跑一趟啊。” 付佳希说,“不好意思,是我看手机看得晚。” 许芳尴尬地笑了笑,不提自己十分钟前才补发的短信,“快,快进来吧。” 袁定国从卧床上起身,虚弱,但状态还不错,“佳希回来了啊,吃饭了吗,饿不饿,来来来,快坐——袁宥,你没长眼睛吗,没瞧见你姐回了啊,去倒水……咳咳咳。” 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的青年,双手仍在奋战手游,吊儿郎当地敷衍,“妈,你给倒一下。” “小畜生!”袁定国气得踢了他一脚,踢得虚,站不稳,捂着胸大口呼吸。 “我不口渴,您坐着休息。”付佳希平静地打圆场。 “急性的,老毛病了,医生给开了药,吃了就好了。”舅舅指了指桌上的一大袋,叹气说,“吃了这么多年,柜子都放不下了。” 许芳倒了杯水,拿了个苹果给付佳希,愁眉道,“好多种药进口的,医保不给报销,全自费。” “身体是第一。”付佳希从包里拿出一只红包,“这次没来得及带东西,舅舅您去买点自己喜欢吃的。” “诶!你这孩子,不要不要。” “拿着。” “哎……佳希最有心了。”袁定国扭头对儿子提声,“混账小子,跟你姐学学!” 一个明明白白地给,一个假意客气地推。 结果都是一样的,还是收下。 许芳说,“那今晚就住家里吧,我给你铺床。” “不了舅妈。”付佳希站起身,“也是凑巧,我恰好在附近出差,过来看看舅舅。我朋友在等我,我晚上睡她那儿去。” “哦哦,是瑶瑶吧?”许芳嘴上客气,“你每次来都睡她那,不用麻烦别人,睡自己家也方便。” 付佳希笑了笑,“舅舅舅妈也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诶诶诶,那把苹果拿上。” 付佳希离开舅舅家,回头看了一眼。 翻新的自建房,在以旅游著称的新茶比比皆是。政府统一规划,很多做起了民宿。在这么一个不缺烟火气的地方安家,可付佳希早已没了家的感觉。 代驾小哥在打呼噜,付佳希的手搭在门把上,又给缩了回来。 她背靠车门,低着头,脚尖磨着地上的石子发呆。 车灯从眼前折跃而过时,她下意识地看过去。 一辆黑色车正在调头,车身正对,付佳希蹙眉,不太确定。 直至车停稳,岳靳成从驾驶座下来,由远走来,如亭亭松柏,让她有一种虚幻的真实。 “你,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过来看看。” 他坦白,不找理由,在看到付佳希后,神色明显松弛了两分。 “舅舅出什么事了?” “没事,老毛病。”付佳希轻描淡写地揭过,不想多谈。 岳靳成从车里拿了件外套递给她,“披上,这边比津城冷。” “不冷。” 他伸出的手定在半空,无声坚持。 付佳希妥协接过,轻轻搭在手腕。 岳靳成说,“走吧,找个酒店休息。” 付佳希和舅舅家的关系有难以言说的枝节,他俩刚谈恋爱那会,每一次来,付佳希都不在家留宿,而是领着他去外头住。 刚开始,岳靳成不明所以,也会调侃两句,“怎么,怕我影响发挥?” 付佳希气呼呼地捏他的脸,“真大!” “我知道,你昨晚说过了。” “……” 后来,他才得知当中原委。 每次看到她轻舟已过万重山般的眼神,似被沙砾摩擦,依然很心疼。 新茶这两日在做旅游节活动,客房几乎都满了。问了三家,只剩一间双人标间。 “开吧。”岳靳成做主。 “再问问吧。”付佳希声音有些哑。 “你都累成什么样了。”岳靳成说。 付佳希便不反驳了。 两人都没带行李,简单冲个澡凑合。 岳靳成有分寸感,给她留了单独的空间,“下面有个夜宵店,我去吃点东西。” 付佳希点点头,他离开房间。 洗漱出来,空气里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茶香尾调。 付佳希划开窗帘。 楼下,岳靳成就站在石柱边,一个人踱步抽烟。 同一瞬,他也往这边抬起头,付佳希下意识地闪躲。窗帘微动,只当是夜风轻扰。 一天奔波,处于紧绷的神经,此时松懈,就像一滩软泥,拖拽住她的身体。 付佳希枕着手臂,眼皮沉重闭合。 脑子像一扇被风吹打的门,将合不合。漏风,飘雨,雷鸣闪电,在梦里依然摔得震天响——轰然的动静,像父母出殡那日杂乱无章的鞭炮声,也像舅舅和舅妈,为了收不收养她的问题,在卧室里剧烈的争执。 付佳希记得很清楚。 那也是个夏天,火烧云就在窗外翻滚如焰。 “她有赔偿款。” “咱们这片可能会拆迁,多一个人多分钱。” “怕麻烦,怎么拿得到那笔赔款?再说了……”依然是舅舅的声音,“既然咱俩没有自己的孩子缘分,以后老了,总要有人养老送终吧。” 所以说,钱真是个好东西,至少能让她有个遮风多雨的地方……吧。 付佳希也有过一段很安然的记忆。舅舅骑单车载着她去买棉花糖,舅妈从娘家摘来一大筐甜柿子给她吃,还有饭桌上香喷喷的鸡腿,舅妈从化工厂下班,特意从商店里买回的小熊发绳。 她一直记得小熊发绳的样子,接口处有翻出来的细皮筋。像丝线,稍微用力就会断。 付佳希每次扎头发都很小心,但,它还是断了。 三年级的体育课,她晕倒在操场,送医院,做检查,朦胧之中听到舅妈的怒吼。 “你没听医生说可能是白血病吗?!” “没有确诊,只是可能。” “医生都这么说了,这是安慰你。这病可是无底洞,花钱治也治不好!你,你要是一意孤行,我,我们离婚!” 付佳希听不太懂,但听懂了舅妈的啜泣,舅舅的叹气。 “希希,明天舅舅带你去买新衣服,快生日了,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加件外套吧,毛衣换那件厚的,要降温了,怕你冷。” 付佳希欢喜照做,那些懵懂的疑问,被舅舅的关心瞬间抚平。 “希希,这袋子里有水,饼干,零食。你就站在这里等,我上个厕所就来。” “嗯嗯,好。” “你,你要是站累了,就在路边坐一会。” “舅舅,我就站在原地等你,我不乱跑。” “乖……乖。” 她站在原地,笑着挥手。 舅舅一步三回头,几次纠结,最终,再也不回头。 九岁的付佳希,抱着一袋新衣,从艳阳等到起风,从天明等到天黑。 害怕,惶恐,孤独,无措,茫然,后来她才知道,这些边缘情绪,最终变成一个词——抛弃。 哦,她是被抛弃过两次的小孩。 这是一个怎么都醒不来的梦,付佳希站在梦里,以旁观者的角度,清晰复盘,场景重现。 她看到自己站在热闹集市里,她好想大声喊,“别傻等了,快走啊!去拦住你舅舅啊!” 可那小女孩儿,只用一双如稚鹿般的纯真眼眸,迷茫不解地望着她。 付佳希喊不出声音了,她无力,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哭啊哭啊。 像一条在深海里摇摆的孤船,任风浪作弄。束手无策的失重感,让人濒临窒息与绝望。 忽然,背后如磐石相靠。 坚硬与温暖自她背脊发散,一秒一秒地带她找回避风的港湾。 付佳希身体发抖,下意识地向热源靠拢。 岳靳成抱紧她,掌心熨帖她的长发,轻盈温柔地抚慰。 “佳希,我在,我在……”他不断、不断地重复,“……我在,我在。” 付佳希翻了个身,往贴近的怀抱里钻。 像从记忆的冰山,走进升温的暖房。带着眼角的泪,她终于沉沉入睡。 15 选择 - 升温 - 咬春饼 付佳希醒来的时候,已是八点。 窗帘拉开半掌宽的缝,阳光在墙壁上晕开一面奶油黄的小团扇。 岳靳成侧过头,“醒了?我买了早餐。” 付佳希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背,眼神迟钝地望着他。 “你车在楼下,想回去的话,吃了早餐就可以出发。”岳靳成说。 “那你呢?” “这边的公司有点事要处理。” 付佳希沉默片刻,“好。” 新茶的确有一家他的公司,做文旅,规模不大,效益尚可。 那时,岳靳成刚追她,从津城追到老家,形影不离。 付佳希假装很烦,双手叉腰,“你总跟着我干吗?” “我没跟你。”岳靳成笑着说,“我来公司开会呢。” 付佳希显然不信。 “真的,没骗你。”岳靳成诚心邀约,“要不要过去参观指点?” 付佳希仰着脸,看着一应俱全的办公室,神色震惊,“啊呀,你生意都做这儿来啦?” 岳靳成和她并肩站,是个正经人,“所以,以后我跟着你,别烦我。” 付佳希当时不知道。 真的有人愿意,只为见她一面,一掷千金,不计回报。 以前他来,是之为借口。 现在他走,也以此为由。 岳靳成自嘲一笑,这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手机在app里有代驾的跟踪定位,付佳希的车匀速平稳,行程已过半。岳靳成把手机摊在副驾,正要回程。 微信新消息,是付佳希舅舅的儿子袁宥: “姐夫,我好像看到你的车了[嘿嘿]黑色奔驰对不?[口水]” 后视镜里,十来米远,确实歪七八扭地站着那个纨绔子。 岳靳成挪回视线,心若止水地将车启动,提速驶走。 — 到云津市,下高速,付佳希后半程眯了一会才醒。 “我把代驾的钱转给你。”她声音有点哑,从包里拿手机。 “你朋友已经给过了。” 付佳希抬起头,“他给了?” “啊,对,昨晚就给了。你朋友蛮好的,还多给了两百,让我把你安全送回就行。”小哥美滋滋地说。 付佳希滑开好友列表,几次迟疑,手指停在岳靳成的头像上方。 屏幕顶端浮现新信息。 白朵:“震惊!” 白朵:“我才知道,秦禾竟然是关叶溱的表弟!这货故意来害你的吧!真晦气!” 乍然见到这个名,付佳希的疲倦一扫而光,一记重锤砸下,心里堵得慌。 岳靳成到津城时,正值晚饭时间。 他回了趟别墅,顺便看看岳璞佪。 管家刘叔接过他的公文包,告诉说,“关小姐来了,在楼上和老爷子说话。” 岳靳成神色平淡,也上去书房。 书房里,岳璞佪笑声开怀,关叶溱能言善道,将他哄得很高兴。 岳靳成敲门进去,“爸。” “回来得正好,陪叶溱一块用餐。”岳璞佪笑容未消,有意拉拢,“以后和叶溱在业务上多有往来,你要多加照顾。” 岳靳成温和坦然,“那是自然。” 两人一起离开书房,岳靳成先她一步,身姿挺拔而松弛,不同方才的态度可亲,此时连背影都疏离。 “干吗走这么快,是怕我兴师问罪?”关叶溱笑着问。 “你如此迫不及待,追到这里,就是为了展现你的口才,张冠李戴?”岳靳成不吃这套,挽起衣袖,脚步不停。 关叶溱蹬蹬快步,将他拦住,“知道你护人心切,但秦禾是我表弟,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把事做太绝?” 岳靳成:“知道我护人心切,你还放纵他的所为?看来知道得还不够多。” 关叶溱不料他态度这么硬。 经上次一事,秦禾被业内封杀,简历所投无门,前途自此打止。于是日日找她抱怨泣诉,很是可怜。 “靳成哥。”关叶溱见风使舵,能屈能伸,瞬间软下态度,“年轻人奔前程,图名利,他一时鬼迷心窍,用错方式。你给他条出路,就当帮妹妹个忙好不好?” 以兄妹情谊开口,情不必真。场面上的人,岳靳成再强硬,未免有失风度。 关叶溱这一计算得剔透,目光楚楚恳切。 岳靳成一八五的身高,垂眸的姿态如睥睨。 他说:“那也请妹妹体谅当哥的情不得已。” 关叶溱错愣,“什么?” “换做任何人,我必定卖你这个面子。”岳靳成淡声,“除了付佳希。” 她不是权衡算计里的一环,也不是得失取舍中的筹码。 从来不是。 关叶溱登门先发制人的招数失策,这顿晚饭真是吃得强颜欢笑。脸都笑僵了,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实则从小厅去花园透气。 关叶溱刚拿出烟。 “我爸闻不了烟味。”右边的秋千隐匿在昏暗中,不细看很难发现坐在那的岳少恒。 关叶溱将烟收回包里,笑着说,“是少恒啊,怎么,晚饭不合口味?” “太合口味,吃多了,出来消消食。”岳少恒穿了件运动风的T恤,略宽松,衬得肩膀宽瘦。 关叶溱眼波一转,自然聊天,“如今大环境欠佳,也只有你大哥,还能让柏丰集团方兴未艾,逆境争先。” 岳少恒说,“大哥为了集团付出很多,这个家里,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关叶溱叹气,“换做别人,日子就不舒坦喽。明枪暗箭,无辜中伤,样样不如意,日子烦心得很。” 岳少恒肩膀一顿,迫切追问,“是佳希吗?她工作不顺利吗?过得不好吗?” 关叶溱说:“她被迫离职了,听说是遇到点事。” 岳少恒倏地站起,动作太大,铁艺吊椅摇晃震动,“是什么事?怎么就被迫了?” 急切,冲动,后知后觉反应过火,岳少恒又连忙坐回去,“毕竟以前是一家人,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关叶溱看在眼中,笑盈盈地建议,“你亲自问她不就行了。” 岳少恒独留夜色里,怔然片刻,慢慢拿起手机。 “嫂子”这个称呼他删了又改,改了又删,最后心一定—— “佳希,你过得还好吗?” 但翻腾的情绪,一直没有等来回复。 — 夜深。 岳靳成在结束视频会后,驱车去到“八月”。 这里的服务生都认识他,走到吧台,和几个人纷纷打招呼。 言桦接过他抛来的酒瓶,端详一看,“这么大方?” 年份不错的拉菲,他家酒窖都找不出第三瓶。 “你的那瓶在我车里,待会自己拿。”岳靳成说,“这瓶帮我送给你小叔,帮我做个人情。” 言桦把红酒立在台面,“你想让佳希进我叔的公司?” “是。” “开小灶啊?”言桦打趣。 “她的学历专业以及工作经历,不需要开小灶。”岳靳成说,“双向选择,互不亏欠。” “那你这算什么?”言桦朝那瓶拉菲抬了抬下巴,“纯纯好心人?” “敲门砖。”岳靳成说。 言桦知道付佳希离职的原因,也知道岳靳成的放不下心,他答应,“只要她愿意来,我帮你隐瞒,绝不提你帮忙的事。” 岳靳成晚上不想喝酒,仰头灌了一口冰水,一听这话连忙摆手,“别,瞒着她,我更没生还的可能了。佳希很聪明,她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也有知晓真相的权利。再说了,我这干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藏着掖着算什么?” 言桦比了比大拇指,笑着夸奖,“不错,挺像个人。” 岳靳成说:“嗯,你一辈子都沾不了边。” 言桦:“……靠!真不是人。” — 付佳希看着电脑上的资料,详尽,具体。其实不用看这些,长泽城投堪称行业标杆,是行业人员最佳从业意向选择。 她困惑地望向岳靳成,“你让我进长泽?” 岳靳成说,“长泽的事业部与你专业对口,很匹配。” 付佳希眼睫不眨,“所以,你临时来看儿子是借口,就想跟我说这件事?” 岳靳成神色略微不自然,沉默认领。 付佳希亦表情难辩,杏眼平静,唇瓣却抿紧,这是她深思时的习惯性动作。 突然的安静让岳靳成忐忑不定,他尝试解释,“长泽的事业部今年会分支一个小组,专门对接衍生品期权研究,这是个新业态,你有没有兴趣?” 付佳希眸色平静,就这么看着他。 岳靳成循序渐进,“期权这一块的业务,柏丰集团日后也一定会采用。明年起,我们投建南北纵线的高铁线路,将大量采购原材料囤积。存货体量大,对其进行套保势在必行。” “你要做这一块?” “当然,这是企业风控的核心环节。”岳靳成游说,“长泽城投会是我们的意向之一,它的业务经验丰厚,内控管理成熟,你去长泽,是能学到东西的。” 付佳希眼里光亮窜动,似为动心。 岳靳成继续不遗余力,“如果柏丰和长泽达成合作,你能经手具体案例,这也能进入你的职业档案,两全其美。” 听得出,岳靳成努力具象化,力求将她说服去长泽就职。 付佳希没有犹豫,问:“既然这样,我去柏丰,岂不是能学到更多东西?” 岳靳成怔然,“什么?” 付佳希挺直背脊,又向他坐近了些,“你们柏丰集团招人吗?对。就我这个专业。” 岳靳成在谈事的时候,从未有过如这般思绪卡顿时刻。像一根冷血笔直、锐指目标的钢筋,忽然打了个绵绵的死结。 原本怕她种种芥蒂,所以步步小心。哪知道,真正心无旁骛,百无禁忌的人,是她。 岳靳成思绪万般复杂,理智与感性天人交战。 于是,两分别扭,七分不咸不淡地答:“人事方面不属我直管,你问一下焦睿,他知晓具体。” 付佳希将他的态度当做许可,眼里的光生动又强热。 她没有丝毫的顾虑避嫌,只会权衡职业利弊,薪资前景。 可能在她心里,自己的存在,早已激荡不起任何涟漪了。 岳靳成的视线从她脸庞掠过,她这小区什么时候栽了果子树?怎么风带进来了一丝丝生涩沮丧的酸呢。 午休时间,饭点刚过,付佳希给焦睿发微信:“焦秘书中午好,我想向你咨询一点事。” 焦睿的回复很快。 “柏丰集团的人力架构体系有二十六级,对应不同的业务领域有不同的要求。尤其是投资发展这一块,任职要求会更高,最终面试也是由HR总监直接把关。” 付佳希问:“具体要求有哪些?” 焦睿详细阐述,“我暂时了解到的就是这十项,听说马上又会有新的规定增改,只会更严。当然,柏丰集团的核心职能岗位,对标的薪酬待遇也是很丰厚的。” 付佳希:“如果投简历,大约需要多久可以等来答复?” 焦睿说:“没有具体时间,要看人事那块儿的需求计划,最快的话,可能也要等到第三季度了。” 付佳希捧着手机,陷入深思。 过久的安静,让焦睿忽然意识到什么,追问了一句,“佳希姐,是你的朋友还是亲戚有求职意向吗?” “噢,不是亲戚朋友。” 焦睿严谨地松了口气。 “是我。” “……” 新信息振动的频率有点高,掌心都有些微微发麻。 付佳希解锁,点开屏幕。 “佳希姐,明天早上八点半,这个时间你方便过来集团吗?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我们再重新约时间![愉快][抱拳][比耶~]” 16 新生 - 升温 - 咬春饼 17 生日 - 升温 - 咬春饼 18 三人 - 升温 - 咬春饼 19 醋意 - 升温 - 咬春饼 20 护短 - 升温 - 咬春饼 21 服软 - 升温 - 咬春饼 22 豪门 - 升温 - 咬春饼 23 醋意 - 升温 - 咬春饼 24 交换 - 升温 - 咬春饼 25 睡过 - 升温 - 咬春饼 26 新人 - 升温 - 咬春饼 27 吃醋 - 升温 - 咬春饼 28 三人 - 升温 - 咬春饼 29 嫉妒 - 升温 - 咬春饼 30 挺大 - 升温 - 咬春饼 31 半夜 - 升温 - 咬春饼 32 草莓 - 升温 - 咬春饼 33 欲望 - 升温 - 咬春饼 34 抱起 - 升温 - 咬春饼 35 面对 - 升温 - 咬春饼 36 发现 - 升温 - 咬春饼 37 休假 - 升温 - 咬春饼 38 接吻 - 升温 - 咬春饼 39 玫瑰 - 升温 - 咬春饼 40 对抗 - 升温 - 咬春饼 41 考证 - 升温 - 咬春饼 42 西装 - 升温 - 咬春饼 43 过夜 - 升温 - 咬春饼 44 流言 - 升温 - 咬春饼 45 重新 - 升温 - 咬春饼 46 挑衅 - 升温 - 咬春饼 47 告白 - 升温 - 咬春饼 48 分歧 - 升温 - 咬春饼 49 女孩 - 升温 - 咬春饼 50 往事 - 升温 - 咬春饼 51 广州 - 升温 - 咬春饼 52 炸鸡 - 升温 - 咬春饼 53 电话 - 升温 - 咬春饼 54 秘密 - 升温 - 咬春饼 55 风暴 - 升温 - 咬春饼 56 母子 - 升温 - 咬春饼 57 蛋糕 - 升温 - 咬春饼 58 胜负 - 升温 - 咬春饼 59 邀请 - 升温 - 咬春饼 60 选择 - 升温 - 咬春饼 61 自我 - 升温 - 咬春饼 62 新年 - 升温 - 咬春饼 63 团圆 - 升温 - 咬春饼 64 -正文完- - 升温 - 咬春饼 65 挖坑 - 升温 - 咬春饼 66 复婚 - 升温 - 咬春饼 67 信任 - 升温 - 咬春饼 68 新房 - 升温 - 咬春饼 69 亲子 - 升温 - 咬春饼 70 人夫 - 升温 - 咬春饼 71 软饭 - 升温 - 咬春饼 72 惊喜 - 升温 - 咬春饼 73 百岁 - 升温 - 咬春饼 74 当年不远-1 - 升温 - 咬春饼 75 当年不远-2 - 升温 - 咬春饼 76 当年不远-3 - 升温 - 咬春饼 77 当年不远-4 - 升温 - 咬春饼 78 当年不远-5 - 升温 - 咬春饼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