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初生燕归父去时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淅淅沥沥一场春雨过后,万物竞相披新戴绿,奔走相告春日的正式驾临。而都城开封,历经太祖、太宗两任皇帝的苦心经营,如今一片繁华庸贵、祥和安乐的气象,此时又正值初春时节,更显欣欣向荣之势。 一对燕子不知自何处一路嬉戏而来,旁若无人地穿梭于街头巷尾、大树矮丛之中,你前我后,叽叽喳喳,好不喧闹。 其中一只忽地陡然一个起伏蹿入街边一座府邸,而另一只尚来不及瞅清朱门前两尊石狮的表情,便跟着一个俯冲飞入府内,险些迎头撞上一座直矗而起的假山丘,幸好及时收住势,沿着假山壁一直往上,进而向右一个斜飞,就见一条幽幽曲径通向这府邸的漆深处。 再一个弯拐过来,一座月洞门呈现眼前,小燕子扑扇两下翅膀径直钻入,视野顿时开阔,一池碧水波光潋滟,湖上虽未植半片花草,却甚是郁郁葱葱。 既有湖水,小燕子毫不犹豫地弃了石子甬道,低低地在湖面盘旋,身形翩跹而飘逸,好不自在! 而前头那只燕子此刻正栖息一棵巨大的榕树枝上梳理羽毛,她所在的这一处位于府邸的最西边,看来一进门的时候两只燕子就各选了相反的方向。 这个角落贵在足够僻静,几棵大榕树又粗又高,不少枝干已然控制不住探出墙外去,使得此片愈加格外清幽。 突地一声“啪”,惊得正勿自臭美的燕子竖起脑袋,眼珠直转,再一声“啪”,燕子又一惊地向左偏过脑袋,斜着眼珠乱转,继而又一声“啪”,燕子的小脑袋又猛地向右转去,紧接着几声“啪”、“啪”、“啪”,可怜的燕脑袋左左右右来回晃动,就是不晓得低下头,透过枝枝叶叶的缝隙向下看去。 但见两顶绸缎所制的小缨冠在繁茂的枝叶下若隐若现,中间还摆着一盘落满黑白子的棋盘,方才那几声清脆“啪”响便是那棋子落枰之音。 “打吃!”“我逃!”“打吃!”“我再逃!”“叫吃!”“啊!”“哎,我说表兄,我是让先又让子,你怎得还是如此不济呢,上一局我让你四子,这局让你七子,可你还是老套路,等着输吧!”“表弟,你这真是刚学的棋么?前些日子,姑姑嫌你太闹腾,逼你学棋艺,让你收收性子,当初你还左右不肯,这才几日,便上瘾来,竟是还把我给比过去了,真是天理不公!” 若不是亲耳所闻这两个声音的确太过奶声奶气,外人听了定以为是两位公子在斗棋呢。 细瞧那个输了棋正摇头叹气的表兄,不过五岁的模样,生得白白净净,眉目分明,小小年纪已现温润气质,而对面坐着的小表弟却还是个十足的小奶娃,三来岁的样子,粉雕玉琢,看了直叫人想抢过来啃上两口才过瘾。 听这两小人儿如同大人一般的对话,坐在不远处做着针线的两个奶妈不禁相视一笑,身着绿色巾裙的更是十分怜爱地瞅了眼那小奶娃,无奈地摇了摇头。 树上那只燕儿见同行的伙伴一直没出现,只得拍拍翅膀寻去了,几片绿叶被振得飞起,在空中摇曳一番后潇然坠落,其中还有一片轻飘飘地附在了小表弟的肩上,而进入御敌杀敌之局中的他显然未曾发觉,一脸的肃煞,光瞧他这气势上,就已将对面的小表哥给生生比下去了。 两个人正浸于你来我往的棋局中,忽地,一阵嘤嘤凄凄的低泣声从墙那边传来,那低泣声渐渐此起彼伏,一阵高过一阵,很快就将二人的思绪拽出棋枰。 闻得动静,两个奶妈子立马站起,侧耳一阵凝听,着绿巾裙的奶妈皱着眉,向对面的奶妈子寻个眼色,结果那奶妈也是一脸茫然,不由暗揣一句:隔壁太师府怕是出了什么事。 原本正醉心于对弈之中小表哥蹙着一对秀眉,鼓着嘴低咕道:“这是怎么了,大白天哭什么,怪扰人的!” 听了这话,身穿蓝褂的奶妈忙放下手工,端了两盏茶走过来,“来,二位少爷,歇歇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就我看啊,下棋可是件顶费神的事了!” 穿绿衣的也走将过来,伸手替小奶娃整整褶皱的衣服,又将落在他肩上的树叶拂落,“我们昭儿,也该起身舒展一下,这么一个时辰坐下来,腿就算不麻也该酸了……” 话还没说完,毫无预兆地,墙那头蓦然传来几声嚎啕,愣是把这边的几人唬了一大跳。两位奶妈随即相互使了个眼色,然后双双蹲下身,欲抱两位小郎儿离开去。 岂知两个小娃根本不乐意这就离开,二人只如泥鳅一般在各自奶妈怀中扭摆几下便挣脱掉,跳下地来,接着很有默契地一齐向墙边跑去,再很有默契地一齐将耳朵贴着墙根,默不作声地开始听起风来。 听了不到半刻,小表哥转过头来,冲着还站在原地的奶妈悄悄询问:“奶娘,隔壁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奶娘刚要敷衍几句,远处匆匆跑来一个丫环,喘着气,一脸惊慌之色,压着嗓子:“不好了,刚隔壁李太师没了,听说是在朝上突然没的,御医也没法……” 才想喘口气接着说来着,头上突然被挨了一巴掌,却是蓝褂奶妈瞪着眼睛打了她一下,小丫头瞅瞅一旁的桂妈妈,情知自己多嘴了,赶忙捂住口鼻,直到脸憋得通红,才想起往下挪挪小手,露出鼻孔来,吸口气! 奶娘看了忍不住白她一眼,以桂妈妈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臭丫头,桂妈妈又不是外人,打你,是叫你要时时注意我们那两个小主子,别看他俩丁点大,鬼精着呢,以后别冒冒失失地瞎嚼舌根了!” 闻言,小丫头连忙点点头,继续紧捂着嘴。 桂妈妈甩下小丫头,上前牵过小表哥:“兰小郎,我们带着小表弟到北苑找夫人去吧,出来也不短时间了,夫人定该惦记了。” 可兰小郎看自己的小表弟仍旧站在墙边一动不动,也不愿这就随奶娘走,还想再听下去,说不定能听出什么稀罕事来。 还真是没令他失望,很快,那边果然传来有更大的动静。 只是这回却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嘶喊,紧接着就是一串“哇哇哇哇”的婴儿啼哭声。 原本值得惊喜的声音此时听来,却是怎么听怎么地觉得不对味儿,无端地叫人心揪。 因这突如其来的婴儿啼声,隔壁的哭嚎有那么一瞬的休止,可也只那么一瞬,便再又哭喊开来。 听了半晌,见没甚新的喧嚣声,被唤做昭儿的小奶娃一步一踱地走至榕树下,明亮有神的眼睛凝注于棋枰,似是思索方才被迫中止的残局。 伸手拈了一枚白棋,轻轻往棋枰左下角的位置一放,于是黑棋一片死气,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稍稍挺了挺胸脯,昭小郎甚是老成地摇摇头,低声私语道:“这娃,生得并不是时候,孩提时代想必得要凄凄又戚戚!却不知是位公子还是位小姐!” 两个奶妈见他这么半天愣是冒出这么一句话,又是一脸的正儿八经,禁不住掩嘴轻笑。又想着还是快些把两孩子带到正厅去,恐听这些哭心喊肺的沾了晦气! 于是二位妈子也不去深究昭小郎的话,赶上前去紧紧抱起两位小郎便奔园外走。 热闹看得差不多了,这回两孩子倒是乖巧,并没有作何反抗,一路乖乖地随着奶妈到了北苑。 他们前脚踏出西苑,隔壁那个从来无人问津的小院落,也就是刚才发出那婴啼声的小园子门口,后脚就走来一群哭得梨花带雨的妇人。 走在最前面的妇人,衣着头饰最是尊贵,她一看到紧闭的院门,不禁抽咽得更加凶狠,抽着抽着,索性一头埋进帕子里放声恸哭起来,身边的婆子见状,抹了泪,阴着脸,走上前,冲着院门就是狠狠一脚,将门踹开了去...... 第二回芭蕉顾影犹自怜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那婆子原就生得身强力壮,再又是使了蛮力的,本来只是虚掩着的小院门,被击之下无处缓力,只能前后猛晃几下,然后就摇摇欲坠了。院门摇晃间露出院内上屋子的一排三间房。 正勿自埋于帕中恸哭的贵妇人,听着门被踢开,一时悲愤难抑,攥紧帕子指着厅屋就结结巴巴、嗑嗑绊绊地骂将起来: “就说老爷子好端端地……怎就没了,竟是被你娘俩给生生克去了。当初就应该多劝着老爷离得再远点,再远点……现今倒好,连命都搭上了,丢下这么一大摊子,叫我可如何是好啊……啊啊……” 想到今后的不知所措,那贵妇人放声大哭:“老爷啊,你好狠的心哪……” 听到这么一句哭喊,身边本是嘤嘤哭泣的几位妇人顿时搅做一团,扯嗓啼哭。 而贵妇人愈发地自觉苦上加苦,不多时就哭得咽喉无气,眼前一黑,腿下一软,竟是晕了过去。 幸是方才一群人挤搡在一处,她这才没有摔到地上。众人你一手我一手将其扶住,收了泪就一通瞎胡乱唤。 “夫人,夫人,您快醒醒啊!”“夫人,您可不能随老爷去了啊!”“是啊是啊,夫人,您快醒醒,快醒过来……” 身边那壮实婆子见夫人没了反应,慌忙蹲下身,也不理会周边人,背起夫人就往正院子里奔去。 余下妇人本打算趁机好好将院子里的人拾掇拾掇的,此时却不好再呆下去了,不由懊恼地冲着院门,甩甩衣袖跺跺脚,然后方相互牵扶着往回走。 嘈杂哭啼声愈渐远去,这厢小院子却忽地传出一声“吱”,就见正屋的厅门悄悄开了一条缝,露出两颗有些浑浊且黑白不分明的眼珠子来,许是不曾适应陡然的光线,那双眼眯了会,才又睁开并于门缝间转了个圈。 紧接着,门缝里探出一张老妇人的面孔,纵使浸满汗水仍盖不住眼角额间的皱纹。 老妇人皱着脸侧耳凝神,心下估摸着人都走得老远了,便缩回脑袋转身进屋,片刻后,复又返至门槛,只是手里端个大木盆,盆里尽是血水。她身后还跟着一十六、七岁的丫环,手里亦是一盆血水。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到西屋前,将血水倒在几株一人多高的芭蕉树下,再蹑手蹑脚地回屋、关门。 正屋厅内,没什鲜亮件儿,只是简陋地摆了张小小的客座儿;西面一间,一直以来都是当书房用的,今日被临时作了产房;而东面一间是个套房,外房里稍微醒目些的就属一面半旧不新的梳妆台,台檐上头钉了排架子,架上醒目地搁了台弦琴,里头便是卧房了。 此时的三间屋子门窗皆被紧闭,因而屋内充斥一股血腥味,只隐隐约约渗有几缕淡淡清香。 整个室内光线十分暗淡,看上去甚是黯然萧索,哪里像是喜得千金的样儿! 一老一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苦涩一笑,双双轻叹口气。 老妇人叹罢,理理衣服下摆,又扶了扶鬓发,强打起精神掀帘走进产房。 床上的产妇业已坐起身,苍白的脸低颔着,凝视怀里襁褓中的新生儿,一对眼睑挡住了眸中神色,整个面部无悲无喜。老妇人看着鼻子禁不住一酸,几欲落下泪来,忙进前,柔声对着妇人慰道: “蕊娘,我叫翠灵去把银耳羹热下再盛碗过来,你好歹吃点,生孩子最耗精气,你身子现在亏大着呢!” 见妇人不抬头也不搭腔,只兀自拍着怀中孩儿,便就紧挨着床沿坐下,抻着脖子细瞧瞧那丁点大小孩儿,虽小脸还是皱巴巴的,但就看这眉目,相较她这辈子看过来的初生雏儿,蕊娘的女儿还是顶个漂亮的。 于是敛了伤怀,诚心赞道:“瞧我们这位小姐,必是承了她娘亲的美貌,将来啊,定也是个大美人!啧啧!” 说到这儿,老妇人稍顿了一下,终鼓起劲来,“休听得那帮人混说,便是老爷好好的时候,她们也不只一次针对咱们,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也能舍下脸来编排人,横竖就是看咱们不顺眼,咱们只不与他们计较就是。蕊娘,你可要想开啊,身子是您自己的,再不济也要看在刚出生的小姐份儿上啊!如果您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小姐将来怎么办,那样岂不正好顺了她们的意,坐实了她们的瞎胡诌了么!倒是叫小姐今后如何做人,如何嫁人哪!蕊娘,不管怎么说,您都得好好活着,将来还得要您替咱们小姐打主意啊……”说完,拿起袖口抹了眼眶里的泪水。 床上的妇人闻言终于有些动容,抬起头来,一张姣好的面容纵是蒙了层凄色也不难看出美婉本色。看着眼前一直跟着自己,照顾自己,如娘亲一般的年迈妇人,她的心不由一阵抽痛,忍住喉头辛涩,弯弯了唇角:“吴妈,烦您帮着焚柱香,先熏熏屋子。” 吴妈闻言喜上眉梢,蕊娘终于开口说话了,说话就好,说话就好啊,赶忙“哎”了一声,起身至柜子里取了柱香在香炉里焚上,然后重回到床沿坐下,爱怜地盯住眼前明显正虚弱着的蕊娘,生怕她不小心就跑了,见她微启乌白的唇瓣,知她要说话,于是又往前挪了挪身子,专神倾听。 “吴妈,您放心,为了眠儿,我会拼命活下去的,拼命在这个府里待下去。吴妈,谢谢你,要不是你一路陪着,我可能早去黄泉陪我爹娘了……” “小姐,您别这么说,这原就是我的本份……” “吴妈,平日里,您是又当佣人又当娘,今天连产婆都扮上了。原想接您和绿影过来,是想叫你母女二人等着享福的,岂知,岂知……” 吴妈慌慌地递只手过去,握着蕊娘的,哽咽着抢断道:“蕊娘,您先歇一歇,刚生完孩子,损耗大,咱先不说这些了,哦!”“吴妈,蕊儿省得,只是……只是……,蕊儿怕这往后的日子更要难过,让您跟着蕊儿受苦,蕊儿心里真是……” 吴妈听到此,眼泪马上肆无忌惮起来,倒不是可怜自己,只是心疼眼前这个自己奶大的乳儿,自己苦命也倒罢了,死了丈夫,没了闺女,白发送黑发,也只怨自己活该命苦! 怎的眼前这个视若已出、容颜娇丽的蕊娘也恁般苦命来,单凭蕊娘的品貌,纵使为人姬妾,身份地位自然免不了矮上一截,可怎么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啊!不奢望吃穿用度能上佳的,但总也得过得去啊!偏偏那李太师是恁般冷情冷性的一个人……这太师府更是……哎,只怨造化弄人,算了算了,不想也罢,当下助蕊娘渡过眼前这关最是打紧,于是掬了个笑脸抚慰蕊娘: “蕊娘,别想这么多,绿影的事原就跟您没什关系,这也是她的命,合该应在她身上……”抽了抽鼻子继续道:“蕊娘,您别老提苦了我苦了我的,进府之前我和绿影过什么样的日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么!” 蕊娘闻言反握住吴妈的手,微微用了点力。 吴妈自嘲地一笑:“我心里明白得狠,您原是可怜我们娘俩,才接我们进的府,只是谁有前后眼哪,如今这局面,您当初也不曾料到啊,怎能一概往自己身上揽过呢!再说,我私下里,不管您嫌弃不嫌弃,我早把你当自个儿孩子待了,要是不嫌我又老又不中用,你也就当我如自个儿娘亲一样,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顺心,只管同我说说,虽不能替你分忧,但好歹也能给你顺顺气儿,一起分担分担是不!也好让我将来归天之后,见着你娘时也能有个交代!” 说到娘亲,蕊娘泪如雨下,吴妈也再收势不住,两人在这儿相顾落泪。 翠灵端了羹进了门,见她二人景况,不知该进该退,只得掀着帘子站在房门口看着,看着看着不觉自己也红了眼圈。 过了一会儿,吴妈才瞥见翠灵的身影,抹了泪,起身将羹接了过来,拿勺子舀了一勺,对着吹了吹,送到蕊娘嘴边。 蕊娘擎着泪,眼里满含愧色,吴妈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张口,蕊娘听话地启唇轻轻抿了一口,这一抿,下眼睑便被朝下一扯,两行泪水没了支撑,纷纷滚落,却尽皆被她吮入口中。 蕊娘闭上眼,剩下的眼泪被她硬生生逼回,再睁眼时,湿湿的睫毛下裹着的是一片清明。 蕊娘一口一口将整碗羹悉数食下,吴妈帮她擦了嘴,服侍着漱了口后,便扶她躺下。然后再授她些哺乳之法后,就带着翠灵出去了。 二人先是把院门稍稍整修一下,关紧了,才到下屋子的厢房里糊弄些吃的去。这么一折腾,天色已渐暗,因着院门屋门都是关着的,前院子里稍大些的动静这边倒还能够听得一二,那稍小的动静便不得而知了。 这边不知归不知,前院头却是着实乱了套,这李太师,虽贵为堂堂正一品大员,但年岁真是不甚大,不过四十又八,姓李名琛,字文纪,号斋篱,自幼不群,性又十分嗜学,善工文业,才华横溢。 早在太祖在任时就官拜翰林学士。而他在当今的太宗皇帝还是晋王之时,便以一身的绝世才华打动了晋王,晋王又一向谦谨好学,直接拜了李琛为师。晋王继承皇位之后,念李琛劳苦功高,力排众议,封他为太师,位列“三公”,至今历时不过才五载有余。 李琛平日里一直洁身自好,虽妻妾不少,但从不近侵声色犬马,而身体也还硬朗,至于朝廷之上,近来政局也还算平稳,这些年,李琛在朝中,渐渐扎根固基,正有风声水起之势,却突然地毫无征兆地去了。 他这一去,先不提朝廷如何应对了,只这太师府上下已被弄得措手不及,甚至还有两位妻妾愣是不相信李老爷就这么撒手人寰了,偏还要巴巴地央来太医再诊诊再诊诊,再开药方试试……幸好家里有两个已成年的嫡子,都成了家立了业,也都经历些风浪,这才稍稍将阖府给稳住,挑起些面子里子来,堪堪不至于一塌糊涂。 待日暮时,都城内的家族亲眷,不问远近闻了音讯皆心怀忐忑,关系亲近些的,自然第一时间匆匆赶来,一至太师府门,只不见往日的繁华风光,但见门口悬着的白灯笼,不由感怀起来,纷纷哭倒,府内刚刚平复下来的夫人妾室们,闻得动静少不得再次哭将开来。 直至晚间,太师府的灵堂才摆设完毕,李太师夫人钟氏颤颤微微地领着一家老小跪至灵前,撕心裂肺地哭拜! 第三回李太师灵堂起设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那边厢太师府内号啕声大作,这边厢太傅府北苑正厢房内,王溥王太傅正与夫人秦氏轻声轻语:“李琛虽薨得突然,但太医们诊断,最后确诊是操劳过度、积劳成疾所致……”对于李琛的心境,王太傅还是能够知晓个七七八八,“李琛一向自知自己今天的地位,有赖于皇上的恩宠,而非民心所向,遂事事力求完备无纰漏,却不曾想竟将身子给折腾垮了!想来不日皇上便会下旨封谥!” 秦夫人闻言这才信了十分:“乍听到消息,我直是心慌不已,哪里都不敢去,专在府里守着你回来,偏你又迟迟不归,我这啊,心急如焚,生怕堂上出了什么事!” 王溥抚了把美髯,拍拍秦夫人肩膀,抚慰道:“我只是走不开,一来要陪着御医们施救,二来皇上还有不少事交待下来。”秦氏听了不疑有他,心下大安,却不知王溥此时,心下仍是忐忑不平。 起初他也怕个中有玄机,于是十分留意御医们诊治的过程,却又不曾见着有何不妥之处,再看皇上确也是一副措手不及的神情举止,方才敢放下心。之后又被招集过去御书房,便又随同一行官员,接受皇上的一通询策,直到晚间这才回到府上。 政局从来风云变幻,瞬息万变,实在叫人很难淡定下来啊!王溥这么一分神,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不少,想起自己的宝贝孙儿,转身问向秦夫人:“我们的兰小郎呢,今儿个怎么不来问个安?” 闻言,秦夫人斜睨了他一眼:“不久刚才,还不是巴巴地来寻了一回,你一直不在,我刚好又想着晚上问问你这事的,就嘱咐下去,让他明儿上午再过来给你瞧瞧!” 王溥听着,眉头更加舒展,“嗯,那就明儿吧,我到静湖边揽月亭内坐坐,散散气儿,你先歇了吧!”说完转身迈开步子,前脚刚踏出门槛,忽又想到一事,回头问道:“昭儿几时走的,可都安排妥了的?” 秦夫人忙走近前来,回道:“那消息传来时,大保也是唬了一跳的,心里不踏实,遂紧赶着收拾了东西,护送昭儿回去了!原也想拜一拜你的,估是等不着了,我就说待下回吧!” 王溥沉吟着点了点头,忽听秦夫人“卟哧”溢笑出声,不解地问:“怎了是?” 秦夫人这回整个地眉开眼笑起来:“昭儿,瞧他小不大丁点的人儿,鬼精鬼精的,尽说大人话,十足十个老学究模样,老神在在的,徒惹人疼!今儿个我们兰儿可不就被他给比了去。” 王溥一脸寻问,秦氏续道:“钰儿几日前,不是嫌昭儿太过玩劣,就请师傅迫他学弈的么,不曾想这才几天的功夫,兰儿已经不是他对手了。晚间,兰儿到我这还诉了一阵苦,非要我也给他请个先生过来,专门教他棋弈,我说现在府里的教书先生也是会教棋的,他这才罢了。就在你进门前不多会,陈妈妈指了个丫头来报,说咱们兰儿正一个人爬在棋盘上,自与自地对弈呢,还嚷嚷着下回一定要胜过昭儿去。可把我给乐坏了!”说到这,秦氏拿起帕子掩嘴笑个不停。 王溥听了抿着嘴,心下也是一乐,想起孙子、外孙子两个黄口小儿,嘴角不自觉翘起来,踱着步子出了门,沿着弯弯曲曲的一带游廊向前院走去,转过一座月洞门,就见一圈石子甬道,两边各立一排月白纱灯笼柱,周围花木齐整,愈发显得月明灯更明。 王溥负着手缓缓走至“揽月亭”,面湖而立,只见明月于湖中漂凫,似同涟漪嬉戏;又听风吹树梢,虫吟石畔,絮絮滔滔却不显聒噪。这片“静湖”是他自己亲自立的意,命的名,就为着时刻提醒自己宁静以致远。每每遇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他就会来至此处,沉下心一点一点梳理,条分缕析仔细琢磨,一步一个脚印地小心应对。 想到李琛,又想自己年近花甲,王溥不由仰天一叹,今天所得之富贵、地位又能维持多久。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随先帝打下这江山,是为先帝的左膀右臂,当初的地位实是无人能撼。 只是先皇太后临终遗命,告诫先帝勿覆前朝亡国之辙,传位幼主,使主少国疑,授人以柄,百年后的皇位继承应“兄终弟及”,弟终之后再传回兄之嫡长子,务必国有长君,以保我大梁社稷永存。 先帝泣拜接受遗训,而王溥本身亦觉先皇太后深明大义,言之有理,加之先帝和今上兄弟情深,遂立“金玉之盟”,寓金玉良言之约。世事本难料,可有时预言成真也不足道怪哉。太祖不幸英年而逝,驾崩前遵从盟誓传位于今上。 今上继位正当而立之年,励精图治,发扬先帝勤俭仁爱的治国精神。与先帝好武不同,今上更崇文,且胸藏锦绣、腹隐珠玑,广开科学门路,大量“天子门生”涌向各路机构,封李琛“太师”之尊,便是对文人志士的变相激励。因而今上虽即位不些年,但大梁日趋稳定的繁荣之势尽显。 政治上,今上毕竟也是水里来火里去之人,很有手腕。登基之后逐步收权于手中,其幕府成员陆续进入朝廷担任要职,并慢慢替换太祖朝时大臣。 而自己若没有所谓的“德高望重”护佑,再不懂见风使把舵的话,恐怕亦是同等下场,虽也曾请辞归老还乡数次,留个明哲保身,太宗却是不准。无奈,只得苦心经营,挣个表面风光无限、内里如覆薄冰来,如果今上想要便是这个结果,那么他遂愿了! 王溥苦笑一下,转首西望,隐见太师府屋檐下悬着的白灯笼在风中飘摇,不禁摇摇头,回身往北苑走去。一宿无话。 天一亮,王溥夫妇,着素淡之衣,梳洗停当,携了大子、二子、三子,带了钱币、挽联、挽婶以及花圈等吊礼前往隔壁太师府吊丧。因太宗下令禁止丧葬用乐,因此太师府一片沉寂,肃穆之极。 主丧之人自然是李琛长子李青梧,此时去了冠和上衣,披头散发,赤着脚,候在中堂右手,见王溥夫妇前,连忙上前拱手长辑行礼:“太傅您来了!” 玉白的脸上因红肿的眼圈显得有几分苍黯,也不多话,径直引了太傅一家至已摆满香炉、香合、酒果等祭品的灵座前,灵座上悬了李琛生前画像,右侧帛长九尺的铭旌上书“太师李琛之柩”。 王溥领夫人儿子步至灵前上香叩拜,而李琛的孝眷则在幸帘内举哀,孝子于案侧草荐之上叩头答礼谢吊。 秦氏来到钟夫人身前,拉过手,哽咽道:“节哀顺变!这诺大的宅子还指着你呢,想开点!” 钟夫人闻言哭得更凶,也说不出话来,秦夫人无法,回身看了眼王溥,王溥递了个眼色给她,秦夫人会意,抚着钟氏的肩,轻慰几句,擦了泪就起身,低着头随丈夫退出灵堂。 王溥至李青梧身前停了脚,他对这个年轻有为的李琛嫡长子还是颇为欣赏的,当下交待道:“这会儿也休得哭啼!你只管担起嫡长子该担的,太师虽故去,却需要你将来继承父志,光宗耀祖!” 李青梧躬身谢道:“多谢太傅大人抬举!晚生谨记太傅大人教诲!” 太傅点点头,侧身出了灵堂,秦夫人紧跟着。 王溥长子王铸,现官至秘书少监,拍了拍青梧的肩膀,抿了抿唇,冲青梧点了下首,然后快步也跟着出了门槛。 出得府门,只见驶来两辆马车,王溥识得是参知政事张台家的车驾,便止了步,这时那辆车驾也已停,驾座上滚下一管事,快跑到车门前,躬身扶下张台,后面一辆车走下一妇人,乃张台内室钱氏。张台看钱氏下了车,转身抬眉,瞥见王溥,忙携了夫人上前见礼。 王溥虚扶一下,回了礼,简单寒暄几句,就抽身往自己府里走去,钱夫人也问了秦夫人安,然后和张台一道目送太傅一行,随后便各行其事。 且不提李太师府前院里灵堂吊丧的一行事宜。同前院隔了个荷花池和一座花园的东院落,此时也不见平日里的人来人往,而春天乍来,除了冬青松柏这类四季长青的树木植物,其他花啊草的尽皆不敢肆意地任性疯长,只露尖角出来探探风,倒显得原本只是一般大小的院子,此时竟挺空旷的。 只听院子隐深处“吱吱呀”一阵启门声音传来,吴妈妈其实一夜未眠,又不想起来怕弄出动静,影响了蕊娘休息。这会从西厢房内出来,从水缸里舀些水,准备烧些热水留着给蕊娘梳洗,再将糜粥煮上。 又回厢房拿了竹帘,来到正厅敲了敲门,听着里面一声轻语,便见翠灵过来应了门,吴妈也不急着进屋,只顺手将竹帘装上,然后就任厅门敞着趋味了! 掀帘进了蕊娘的屋,蕊娘正奶着孩子,面露慈爱,看了眼吴妈,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初为人母羞着了!吴妈一弯嘴角,问翠灵:“蕊娘夜里可进食了?”翠灵苦着脸摇头。 吴妈敛了容,上前责怪道:“蕊娘,自有少爷们为老爷守节,三天不食,可你不一样啊,你不但要吃还要多吃!否则哪来乳水哺孩子啊!” 蕊娘把视线从孩子脸上移开,抬首对着吴妈头一点,然后示意翠灵上前,替她穿上孝服。 看着白色的孝布,蕊娘心里复杂万分,她当真不知该如何自处,是喜眠儿的降临!还是哭老爷的离世! 实话说,在内心深处,她似是不信这两件事均是真的,神志仿佛一直堕在云里雾里,一切朦朦胧胧。 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总算有些头绪在脑袋里窜动了。 “去把老爷出殡的具体时日时辰问了来!”她这陡地一句话,翠灵冷不防手一抖…… 第四回主仆情深更意重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不过翠灵立时就反应过来了,连忙福了身子点头称是。 “翠灵,你今年多大了?”翠灵服侍自己这许久还不晓得她的年纪,蕊娘觉着自己粗心得也过了些。 “过了这个月的二十,婢女就十七了!”翠灵见蕊娘关心自己,很轻快地回道。 “心里面有中意的人么?” “姨娘,您这是……姨娘,姨娘,婢女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您是不是要打发我了?”翠灵一个激灵跪地上,攥起蕊娘搭在床沿的衣袖,哽咽着就要滴下泪来。 蕊娘轻叹一声,扶住还没戴好的孝服,转过脸,伸手托起翠灵的手臂,翠灵红着眼眶紧紧盯着蕊娘的面容,确信小姐没有打发她的意思,方才就势站起身。 “你别做他想!我只是……你过来伺候我有大半年了吧,你也该清楚我这边的情形,原本我这边就不受待见,以后更不知是何境况。而我为人你也大抵了解,纵然不喜争也不好抢,仍躲不过那些个明枪暗箭……”看翠灵面容缓和且收了泪,便继续道: “当初我没能保住绿影……为此一直揪心不已、暗恨不已……后来……后来老爷派了你过来,这半年多,我瞧着你也是安分之人,心想老爷还是疼我的,赐了个劳靠的来照顾我,也就渐渐地与你交上心。只是,老爷这突然一走,我这里唯一的依仗也失去了。你和吴妈,我已是有心无力了。可吴妈同你又不一样,她一来年岁大,没有儿女,二来她原就是我的人。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我是不想你赴绿影的后尘!” 翠灵听了眼泪交流,眼前的姨娘实在好脾性,不仅会写诗弹琴,据说舞技也是顶好的,只可惜是舞伎出身,在这般幽深似海的宅子里,自是落人口舌,惹来多少非议。好在姨娘从来不计较这些,每日只静静过着自己的日子,一点儿不像平常那些舞伎又肤浅又骚媚。 果不其然,听吴妈那意思,姨娘原也是官人家的小姐,只是十岁那年,父亲犯了事,判了流放,只还没上路就卒了,母亲闻训悲愤郁结而逝,于是姨娘就成了宫伎,因其自幼习舞便被选做了舞伎。 想来那该是一段多悲凄的经历啊,也难怪姨娘性生就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性子! 后来不知为何,姨娘突然被老爷从宫里领进府里来,夫人妾室们纷纷咂舌,一向作风严谨的老爷怎地突然带个舞伎回来,以前连皇上赏赐的都被他找借口婉拒了的,今次却连人都带进家门了,最令大家不可思议的是,当晚老人竟还留宿。 可老爷在府里一向是从来说一不二的,遂而夫人们对那件事也只敢怒却不敢言。 不过蹊跷的是,还未待钟夫人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一番,李老爷自己就未再踏入姨娘的房,只吩咐下去姨娘的一应用度参照妾室供给,不日后又领了对母女放在姨娘房里专门近身伺候。 钟夫人特还为此使人暗访母女俩的来路,打听说她二人只是从南边奔京都远房亲戚而来的孤儿寡母,便听之任之了。 而姨娘自知身份卑微,故一径只在自己园子里,做做女工,护护花草,间或私自琢磨些诗词歌赋,并不招摇。 钟夫人原亦是贤慧之妇,见蕊娘虽舞女出身,但循规蹈矩、安分守已,老爷心中似也有数,并不耽于美色,也就安下心来。 要知多年来老爷的辛苦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的,老爷处心积虑经营的贤明声誉如若毁于一旦,她比谁都来得痛心。 宅里添了位侍妾,阖府上下却没几个人见过,几位夫人妾室,除了同住东院里的二夫人周氏碰过面,其他几位都未曾见着。 周夫人又是个话少的,套不出什么话来,余几人就怂了钟夫人,找个由头叫过来大家瞧瞧。钟夫人也有几分好奇,遂借元宵之当,开了几席夜宴,召来从不参加家宴的蕊娘。 大梁太祖、太宗两任皇帝崇尚勤俭治国,提倡俭以养德。而京城的贵族官宦身居天子脚下,对此尤甚讲究,皆是想着法儿不铺张浪费,又能不失花样来。 太师府这一场家宴旨在趁着过节阖府热闹热闹,虽不能过于奢侈,但也到处佳灯结彩,笙歌聒耳,锦绣盈眸。然这些,皆不若蕊娘的出席来得最是轰动。 可惜,翠灵并不曾亲眼目睹,这些都是道听来的。 据说,当时因为只是家宴,且李家人丁不是很旺,所以宴上统共不过两桌人,男女各一桌,并排摆在花厅内。 一丫环搀着蕊娘悄无声息地从偏门绕了一圈走入花厅,蕊娘千呼万唤始露面,府上的妻妾们终于遂愿目睹真容,一时也都静默。 不难想像她们当时眼中的神色了,毕竟这么一个大有西子太真之美色的女子将与她们争宠,进而生出几缕心思也是可能的,。 宴席中,姨娘和来时一样隐匿,该行的礼之外不多一言不插一语;宴席之后,她也和来时一样的悄无声息,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回她的身后不再空空如也,却是拖了一长串的流言蜚语。 翠灵来蕊娘房里之前就积攒了一口袋有关蕊娘的故事,几乎都是不好的事迹,因而接到分配,她心下是既不甘又无奈。 直到与蕊娘相熟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真是揣了一口袋的污秽,索性私下里找个无人处倾倒了个干净。 翠灵的性子本就踏实诚恳,没有心计,而蕊娘又不屑于周旋在诸般人事之中,因而她对蕊娘渐渐亲厚。 虽然平日里不若其他房里的丫环来得体面,但她孤苦一人,无甚牵挂,遂只要主子和善,不比其他那些有的没的来得实在么? 眼下的形势,她心里也知道蕊娘是替自己着想,因而她这会无比得焦灼矛盾,一张清秀白皙的脸上神采变幻,浑然不知蕊娘看了她的样儿也不禁弯了弯嘴角。 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翠灵红着脸:“姨娘,您先别急着打发婢女,给婢女点时间,婢女……回头……和……和……那个人商量一下!如果他还是坚持要娶婢女,没有变卦的话,婢女就……请姨娘……” 说着,翠灵的头都快埋进怀里了,只恨没有个脸盆罩住自己的脸,因而后面的声音是越发低了,到了末儿,都听不见了。 翠灵含含混混地说着连自己都难听懂的话,忽然猛地一抬头:“不过,婢女那个嫁人……之后,还想要过来伺候姨娘的,就算……就算生了孩儿也还是想要过来的,如果……如果婢女生的是女儿,就给姨娘生的小姐做丫环,给小姐添个伴儿……” 闻言,蕊娘止不住一阵酸气,直从脚跟冲上心头,接着就索落落两串泪珠掉下脸来,只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吴妈对自己是掏心掏肺,绿影更是为自己丢了性命,而眼前相伴不过一载的翠灵亦是死心踏地。 忍不住仰头冲着一片虚无,蕊娘无声问苍天:“爹,娘,是你们赐他们过来陪着孩儿的么!” 稍缓了一会儿,蕊娘轻声问道:“是府里的么?” 翠灵听了连粉脖都红了透,羞涩地点点头:“是大少爷身边的贴身小厮,唤做烛信的!也没见过几次,只是不久前,他突然巴巴地跑过来,说是要请大少爷做主讨了婢女,还问婢女答不答应,婢女当时一时慌了神,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只转身就躲开了!” 蕊娘在心中描摹了一下,那个大少爷倒是听过,只闻其有乃父之风,玉一般的人物,难得的青年才俊。若是他身边的贴身人,想来也应不会有大差错,配了翠灵倒也合适。 只听翠灵又道:“本来这种私相授受的事,婢女不敢声张,这两天又发生了老爷的事,婢女更不敢逾矩一步!刚……您问起这个来,婢女才……” 说到这,翠灵似想到什么一般,眼里蓦地熠熠发光:“不过,老爷仙去,这么一来,今后这府里的当家人只怕就是大少爷了,若……婢女随了烛信的话,说不定以后还能请他帮忙关照一下这边!” 蕊娘却立时打断她:“那你对烛信印象如何,这毕竟是你一辈子的事,岂好为了我,耽误你终身!” 翠灵好容易恢复自然的脸色腾地又红了,吱唔道:“嗯,烛信他还……还好,识得字,会打算盘!” 蕊娘看翠灵的样子,心里也有了数。一时想到老爷对自己委实还是不错的,派了这么个靠得住的丫头过来。 园子里原本不只这两个人伺候的,只是出了那件事后,老爷一气之下,撵光了园子里的一应丫头婆子,仅留了吴妈,后又送了翠灵来。 外面看来是自己失了宠,其实却是老爸暗地里的保护,隔去外界的骚扰,好让自己顺利地生下孩子。 哪想天意弄人!看着从头上披挂下来的白孝,蕊娘终于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老爷是真走了,那个救自己于困境的恩人、自己现如今的相公是真的走了! 蕊娘不禁悲从中来,簌簌掉下泪来,这一掉泪,却是再怎么止也止不住了,蕊娘只管抱着孩儿哭一阵,一阵又捂着被子哭,直哭得肝肠寸断,天亮哭至天黑,吴妈和翠灵在一旁轮着哄,只是哄着哄着往往自己也陪着哭一气,三人折腾到四更将阑,方才渐渐睡去。 第五回李青梧情根暗种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太师府前院正厅内,现任职于司天监的阴阳家苗佑成,刚卜了宅兆和葬日,称明日即为出殡良日。 李青梧听后,当下便作揖答谢。 苗佑成受了礼后,又详细交代一些送殡下葬的礼俗之仪,并自称甘愿留下辅佐,待明日一道送太师一程。 李青梧得言,连忙躬身长揖不起。 苗佑成上前扶起李青梧,二人又稍叙有一盏茶功夫,他便被李青梧领入客房暂且休息不提。 将苗佑成安排妥后,李青梧委实有些精疲力竭,索性就近选了处花坛,看中块石墩,撩起下摆径自一坐,深呼一口气,三日来几乎不眠不食不休,就算有习武的身底,也禁之不住困乏。 在眼睑欲阖未阖之际,不远处跑来一个身着墨衣的少年,眨眼间已飞奔至眼前,也不见气喘。由于李青梧身量高大,即使坐着,这少年也无需怎么俯身,就能凑得近来: “大爷,三日已过,属下袖里揣了些吃食过来,是您喜欢吃的线肉条子、皂角铤子,还有乳糕、栗糕,您先凑和垫垫腹吧!我还将您的发簪带了来,这小敛、大敛的仪式已经结束,这殡也启过了,您的头发也无须再散着,可以束起了!明天还得您引着出殡,好送老爷最后一程哩!” 李青梧抬眼看了下烛信,瞧他也消瘦了一圈,最近也没有少跑腿,听了他的话后只无力地点点头。烛信面上一喜,赶忙从袖中掏出两包糕点并两包脯腊递与李青梧,随后又掏出一根墨玉簪子来,走至青梧身后,就替他束起发来。 李青梧一边静坐着吃点心,一边默默梳理连日来的诸多琐事,又谋划了一下明日出殡的事宜。抬起头看了下日头,想着待会得去看一下母亲,再向她禀报一些事情,须劝着她些,切勿太过悲伤,亏虚了身子,前天哭晕了去,一家人可不乱成了糟。 父亲突然离世,他亦是手足无措,可是父亲抱憾而终,他的遗志必须有人替他承受下来,作为家中嫡长子,他还不承受待要谁来?自己需拼命坚韧着度过这一关,撑起这个家,今后显祖扬宗,方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 待青梧吃完食,那边烛信也束好了发,只见自家大爷又变回丰神俊逸,玉树临风的模样,心下悄悄地呼了口气。 李青梧也不多话,起身提步往后院方向走,烛信快步跟上。 在钟夫人房内,李青梧极尽劝慰之能事,好歹哄了老夫人睡去。然后又到了前院将晚上的事交待给了府里几个大管事,再叮嘱二弟青桐多照应着,才回自己园子,晚饭也不传地撑不住倒头睡了…… 这一天东方将白,太师府已忙碌起来。李青梧正面色肃谨地操持出殡诸般事宜,眼下正看着下人们依次序摆放下葬所用之物,方相、志石、明器、椁、下帐、上服等,昨天请葬师卜了宅兆后,将李老爷的墓茔定在京都西郊一带土山,那地方他是晓得了的,看地势风景还是不错的,想来风水也甚佳。 突然哭声四起,原来李老爷灵柩正从灵堂中被抬出。几房妻妾见此,扶着灵柩纷纷放声痛哭,一众子女和亲戚只好在一旁或劝或哭。 李青梧亦抑制不住红了眼圈,扭过头将袖一横将眼一擦,却无意发现院子东边道路头立着的廊柱后正杵着两个人。 只见一老妈子扶着一白衣女子,正低头轻声劝慰着,而那白衣女子兀自附在廊柱后颤身饮泣,仅露出半边衣裙及一边鬓来。 看那婆子相貌及那女子身段,李青梧已猜着大概,心下直怜惜不迭,不禁悄悄走了连日来头一回的神。 李青铜见灵柩被母亲等拦下,急也不是,不急又怕误了时辰,爹爹的墓茔离得远,一路上还有的耽搁,这样下去可不成。 于是快步走至哥哥前寻个主意:“哥哥,你看怎生是好,看母亲这架势,分明就是不让爹爹上路了!” 李青梧顿地回过神来,慌赶至母亲身前,俯身扶起已哭跪在灵柩前的母亲,哽声道:“母亲,您保重身子。这吉时已到,就让爹爹入土为安,早日安息!我们还是早些送他上路吧!” 钟夫人素日里也是极敬重自己这大儿子的,此时看一应事已被他安排停当,也知该送老爷上路了,万分不舍得抚着灵柩边缘,呜咽不止。 李青桐也带了人扶起其他几位夫人妾氏,众人这才抬了灵柩出了灵堂,立定站好,只待丧主大公子唱令一出便跟着队出府去,直奔西郊墓茔。 李青梧最后一遍视检送葬队伍及下葬一应物事,这就要宣一声出殡。眼角觑见刚才躲在廊柱后的女子惊慌地往前奔了几步,复又立止了,攥紧帕子掩着嘴泣不成声。 李青梧不由心下一软,欲待容她再看一眼,转念又怕夫人们发现她,就立时挥手示意队伍出发。 “啊,你――”,岂知,他的手势将将做完,三夫人孙氏愤声嘶喊出口,整个队伍又是一惊,正待要停下,李青梧慌忙躬身请领头主持的苗佑成帮忙,将送殡队伍即时带出,先行出发。 然后李青梧奔到灵柩后面几位夫人处,不住拿眼神示意孙氏勿生事,只是此时已然都发现蕊娘身影的几房妻妾早已失了心智,尽皆抓狂。 李青梧暗道不妙,家丑不外扬,回身看了一眼紧跟着自己的烛信。 烛信会意,便上前引着余下众人,大步走出府门,追上前面的队伍。 本族旁支、外族亲友等前来吊丧的,看这情形也明知作为外人不便参与,便一个接着一个哭哭嚎嚎地出了府。 院子只剩下几个哭闹成一团的妇人及各人的子女,还有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以及一些护院家丁。 李青梧见没有了外人,先是命留守的一个管事去力劝蕊娘赶紧回自己园子里去,然后小声请母亲制止其他几位夫人。 他却不知,钟夫人此时心里也正怨蕊娘怨得狠呢!不是天灾,不是*,老爷这好好地突然逝去,不是被人克的,又是为哪般!因而李青梧的话她权当听不清,反正她现在脑子本就不清不楚。 得了钟夫人的纵容,孙夫人更加不管不顾,甩了身边人,便向蕊娘冲去。 那蕊娘只顾盯着府门,魂魄似已透过府门墙院,一路追随老爷的灵柩而去,根本无视吴妈还有李左管事的苦劝,更未曾注意到直奔她而来的孙夫了。 李青梧见蕊娘呆愣在那儿,毫无警惕,提脚就要追着拦下孙夫人,可是他的胳膊却被母亲适时地扯住了。 这么一来,母亲的心思,他自是了然!可是,在这种时候,他不允许有意外发生,他不允许因为内宅不光彩之事传出去而坏了府上声誉,他也不允许…… 不允许那个仅在家宴上见过一次便生出好感的妇人受到伤害,他不允许眼前这个足不出园仍难逃摧搡的女子遭受更多的伤害。 于是李青梧拍拍母亲的手,一个箭步,足下生风,迅速飘至孙夫人身后。只是尽管他无意间已使上轻功,却还是晚了一步,孙夫人早已张开两只利爪,狠狠扑向蕊娘了。 幸而吴妈眼尖,及时将蕊娘拉至身后,自己奋勇迎上孙夫人的攻击。 然精疲力竭的蕊娘根本撑不住吴妈的这一拉扯,因此虽堪堪躲了孙夫人的指尖,却再无力挪动双脚一分,只能一任身子依着惯性往地上摔去。 她闭上眼,心里突然有种解脱的感觉,想着摔过去或许梦就会醒了,或许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恶梦而已! 于是她弯了弯嘴角,两行清泪下,竟是绽出一抹笑容来。 她今日素面凄颜,一身白衣孝服毫无修饰,可在一头乌发映衬下,一张如姣照水的娇颜清丽无双,再加上此时的脸上泪光点点,眉尖微颦而红唇轻扬,这一眼看去却宛若仙人。 李青梧只觉瞬间被夺了呼吸一般,胸腔轰轰作响,还好身体的理智尚在,双手迅速捞起就要碰地的蕊娘,揽之入怀,尔后旋身立住。 蕊娘正满心守望着梦醒时分的美好,不想守来一阵天旋地转,和一湾宽阔温暖的胸膛。那胸膛太过温暖,令她不愿睁开眼来,不愿撑着站起来,更不愿看到一切回复原样。 于是她释放掉最后一丝力气,彻底放松了自己,晕厥过去…… 李青梧只觉怀中之人全身柔若无骨,如水一般,如丝一般,差一些也要跟着酥倒在地。 这时,却有几道凛厉的眼神射过来,停在自己背上,再看身上正戴着的孝,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忍着身体的些微不适,将蕊娘交由吴妈扶持。又转身交待管事李左速速送蕊娘二人回园子,再去厨司、香药司取些滋补身子的物事一并送与去。 然后不顾孙夫人的极力阻抗,扶着她回到院子中,迎上母亲还有妻子方氏不解置疑的眼神,只是一瞬,他便借招呼弟弟妹妹速速出府追上送殡队伍之际,别过头避开了去! 第六回谁道飘零不可怜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吴妈先头见蕊娘行将摔倒地上,苦于自己也失了稳当,根本无法再扶持蕊娘,急得全身血液都要往脑门里冲,突然眼前青影一晃,眨眼功夫,蕊娘已得救,只觉五脏六腑都归了位,也不问那救人之人究竟何许人,就对着那抹青影跪下磕起头。 却不见动静传来,微抬了头向上看去,这一看,她那可怜的将将平复的脑袋再次“嗡”地响起来。她是过来人,十几、二十年前在大门府宅里也是有过两把刷子的,即便只这一眼,她已是看出某些端倪。凭蕊娘的相貌身段,惹来这救人男子的倾心倒是不足为奇。只是看这男子的穿着品貌、风度气魄,究其身份想是府内少爷无疑了,又看一旁李管家一副恭谨异常的姿态,这男子怕就是如今府内的当家人大少爷了。这一细思,吴妈的身子便抑制不住地发抖。 眼前的一幕是万万不能被人瞧见的,蕊娘已经身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再被人横加一条,以后可该如何自处啊。现在钟夫人连同孙夫人这都明着面子不管里子地为难咱们了,如若再将大少奶奶得罪咯,恐怕以后再无立身之地了。 思念至此,吴妈转头向院中那围成一团的妇人处看去,但见一双双红肿的眼睛直要喷出精火来,心下一慌,也顾不得其他,站起身就扑至李青梧身前,行将哭嚎起来,却恰值李青梧从神思缥缈中清醒回来,待她哭叫着“小姐……”两字时,蕊娘已经被塞回她怀中了。 吴妈见怀中的蕊娘晕得不醒人事,怎么摇晃怎么叫喊都不给反应,一时心疼不已,早把刚才的一通计较抛却云外,一门心思扑在蕊娘身上,压根就没注意到李青梧那匆匆离去的背影着实有些狼狈。 而太师府二管事李左却看着李青梧的背影若有所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首,然后才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主仆二人身上。见蕊娘娇丽的脸庞上双眼紧闭,忙收回视线,对着吴妈提醒道:“我看,吴妈,四姨娘只是体力不支晕倒了,你别慌了手脚,赶紧把姨娘背回园子才是!” 这李左并未顺着吴妈的口,而是称蕊娘四姨娘。蕊娘进府前,李琛已有三房夫人,均是正式下了聘、明媒正娶过来的。论排行,论出身,论地位,按理钟夫人最长,对外称大夫人,府中她也最当家最得权。李琛另还有三个妾室,均有所出,先后依次抬了姨娘。蕊娘论理应排第四,只是她甚少露面,这四姨娘的称呼还真没几人这般唤过。因而本就心慌意乱的吴妈听了李左的话一阵迷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跟着点点头,然后背起蕊娘就奔自己园子去了。 蕊娘伏在吴妈的肩头,模模糊糊中,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颠一簸的,好像……好像……,对,好像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心跳啊!对! 是啊,好紧张!好紧张!怎地突然吩咐下来要准备燕乐表演呢,还钦点表演人数最为众多也最为热闹的“队舞”上殿表演,原先不都传只设宴不作乐么! 太祖皇帝在位时就一直以前朝为谏,治乱持危,戒奢崇俭,修身尊贤,甚少宴飨之乐、大宴群臣,只在重要节日、重要场合,方才举办盛会与民同庆。如今的太宗皇上更是极精微高明之人,敦厚崇礼,谨尊太祖皇帝遗训,从不耽于声色犬马,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此次有此一宴,却是因为不日前,秦州清水监军勃朗击破西羌,斩获甚众,一展大梁之雄威,捷报传来,龙颜大悦。近日勃朗班师回朝,太宗皇帝于崇德殿大设宴席为众将士接风洗尘,又逢今日占城国遣使来贡,大梁喜上加喜,太宗有心大犒得胜归来的英勇武士,遂这筵上不只有美食最好还得有美人。于是太宗皇帝命教坊好生准备,并下令将《采莲舞》一曲排至最后上场,碰巧蕊娘便是这《采莲舞》“队舞”中的一员。 蕊娘得知消息之后就开始心神不宁,她想装病,她想假摔一跤,还想着要不干脆和班首告假?她不停转着心思,心跳如雷,“嘭咚嘭咚”地震得胸腔隐隐作痛。她暗自估摸到此次演出,必定不单单是飨乐之事这么简单!如若当真是按以往的盛宴那般只是做场表演,何故只叫队舞表演,不叫其他节目呢,偏偏还将她这组原本是在舞曲最高氵朝、最精彩处才会上场的舞目安排在最后?这事关她的命运,由不得叫她挣扎不已,纠结万分,可这对于君王来说,只不过一念之间而已。 蕊娘如是一想,再左右一扫,看着自己这一队十二人,清一色的妙龄美少女。这已不是秘密,凡大梁宫内教坊中最美的舞伎最终莫不尽归这组队,只因这《采莲舞》的队舞,对舞伎的首要要求便是必须相貌绝佳方可,然后再考虑其他。而这舞队的队头更是万里挑一,不仅长得要极美,且舞术必须出类拔萃。 不知有多少任队头只在出宴表演一两次之后,便或赏或赐或被讨而离开这令她们绝望压抑的宫庭。因而舞伎们有一天真的进入这队舞之后,兴奋之余无不苦心训练,欲以高超的舞艺争当队头。一般入队不久的舞伎几次表演之后,技术便已娴熟,待队头走之后很容易得任新队头,然后也和前任队头一样,很容易因此被赏识,从而如愿离开教坊,去外面的世界搏另一片天地去。 唯有蕊娘她从来无心去争这队头,也因此成为眼下这支队舞中年纪最大的舞伎了。班首李双奴眼看着蕊娘从十一岁跳至如今的十九岁,对于这女子的舞技,她心里清楚得很,虽然故意装作禀赋有限、天姿愚笨,但李双奴何许人,自是看穿蕊娘在保存实力,于是她从来不撵她出队,她有把握如果要蕊娘上场后,虽她不会出彩但绝不会出丑。 蕊娘这个当口过来和她讨假,她不准备应允,她猜出了蕊娘心中那小算盘,但她认为对于蕊娘这却是最后的机会了,已经十九岁了,不管蕊娘是出于什么原因一直不愿当队头,这次她是不会同意蕊娘再这么执意下去的。这次皇上此番安排的用心,她心里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了,因而这次说什么也要让蕊娘出场。蕊娘这孩子看似看得透,可也傻得透啊,难不成她真想学自己,做个班首,在教坊待一辈子,一辈子做个舞伎? 她这厢还真猜中蕊娘的心思了,她自小长在官宦世家,名门嫡女的清高从来不曾因为环境的变化而有所模糊。她深知舞伎的出身不可能给她带来明媒正取的正妻之位,故而她一直不愿抛头露面,生怕一不小心就便当作物品一样被人领走。与其那样还不如像李班首这样来得自在。 在蕊娘的苦苦哀求无果之后,很快地她便被带进到崇德殿,表演起《采莲舞》来。只是她不知是如何进的殿,也不知这队舞的参色军是怎么作的语,也不知李班首是怎么念的口号,反正她现下正和其他姐妹一起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 手脚不停地摆着各种高难度姿势,可脑袋里尽盘旋着李班首最后和她说的话,“蕊儿,我心知你有来历,也心知你与其他女子不同。于是你就想同我一样做个班首?一辈子待在宫里守着自己做个舞伎?你怎知我不后悔当初呢?你怎知我现在不痛苦哩?我今天就同你掏心窝了,我悔,我悔得狠,我悔当初为甚不随便跟个丈夫赌上一赌,我悔如今再没机会给自个儿生个孩儿了……如果让我现在可以再有个自己的孩儿,除了送命,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便是留着的这命,也是留着为了照顾我的孩子不是!” 蕊娘心思全不在脚下,脸上神色千变万化,好在大家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也好在这舞她早烂熟于心,便是在曲中的任一拍子时被打断,她仍然可以接着跳,且接得还天衣无缝,不会有丁点儿停顿。更何提现在只是顺着曲子从头跳到尾呢。 崇德殿内,酒香四溢,和着丝竹玉笛杖鼓声,十二个舞伎头梳高髻,身穿红罗衫,着长衫,承彩船,如仙女一般荡着轻舟,在碧波万顷的湖上飘荡,边旋舞着身姿边折湖中莲花。这一幕当真美不胜收,令殿内观者如痴如醉,如梦如幻,甚而有些个五大三粗的武将已然垂涎欲滴。不巧的是,他这一副嘴脸将好落入正转着身子从他面前飘过的蕊娘眼里,惹得蕊娘一阵恶寒,突然狠下心想到,我还是等着将来接任班首吧。 可她自己的命运,恐怕这个殿里的任何一人可以说都能左右,唯独她自己不能。 很快这一曲天人下凡般的《采莲舞》结束,新任队头微喘吁吁、娇羞无比地走上前致语,艳丽的容颜灿烂夺目,直看得此次战功赫赫的勃朗心里蠢蠢欲动。 而一直观察殿内诸臣言行举动的太宗皇帝,在看到众武将的“表现”之后,心下十分满意,于是抬手指着那队头,对着勃朗朗声说道:“爱将此次功不可没,朕深感欣慰,这美丽无双的队头便由你领回去罢!” 这赏赐正中勃朗下怀,勃朗利落地起身叩谢,这点儿赏赐还用不着他跪膝磕头谢恩。太宗对此也心照不宣地摸着髯须点点头,接着又一扫其他几位在此次大捷中立下战功的将士,笑着道:“众位爱将,莫急,见者都有份,哈哈哈……” 太宗皇帝中气十足的笑声荡在整个崇德殿中,但是听在蕊娘的耳朵里,却如战鼓如惊雷,令她手足无措,心慌不已。尽管在李班首的劝说下心神已有所动,可是在即将面对之时,却还是难免会有突如其来之感。 不过现实是容不得她再去徘徊再去颤栗了,因为在太宗皇帝笑声歇止后,殿上原本坐于桌几前的将士们已经纷纷起身,相互间拱拱手,一齐向这队舞十一人走来,一步近似一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蕊娘的呼吸都快停滞了,头埋得低低的,双腿止不住地开始打颤,身子在发虚。突然一声轻轻的娇笑声传来,却是一个舞伎已被某个将士牵下台去。蕊娘立时一个激灵,忽地脚下一软,便要瘫倒在地,而这殿前失仪会惹来杀身之祸的。她膝盖就要着地前,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胳膊,并顺势将她拉到身边的坐席处,而蕊娘也因此醒过神来,稀里糊涂但很乖顺地就跪坐于自己的救命恩人身旁。 待没有什么变故发生,且台上的舞伎被“瓜分”完毕后,蕊娘这才微微地偏过头去,向身旁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看去…… 第七回俊李郎厚沐天恩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琛作为大梁朝今日的太师,这场宴席自是要参与。如今他身份尊贵本就异常,又得皇上圣宠,官运堪称如日中天。从他所下榻的桌几在殿中的排位即可见一斑。 这顿宴席,相较其他人,他更有资格尊享,因着此次出征的主将人选勃朗,正是他当日亲自所推荐的。因而今日的酒他必不得少喝。这不宴才至中场,酒已过多巡,李琛自是逃不了多吃不少杯。单勃朗和他那一群手下将士就够他应付地手忙脚乱了,左一个右一个地过来敬酒,虽每次李琛并不干得一滴不剩,但这般下来,早有些醺醺然。 此时听说有舞队上殿表演,李琛暗道一声好,巴不得舞伎们早些上场,分散勃朗他们的注意力,好让他借此多作一阵歇息。 待前前后后几百号舞伎,舞了不知多少曲后,李琛的眼睛才终于变得清明,待最后一曲《采莲舞》表演时,他的酒也醒了个十成。 这一曲完毕,宴也该接近尾声了。李琛暗自道。 他端着酒杯,状似饶有兴趣地看着两列仙姿绰约的舞女在大殿中央摇曳,只是他的注意力在脑子清醒后,便一直跟在殿中央那张龙椅上。 忽的,李琛原本来回飘移的眼神顿住了,顿于一个立于他前方正和着曲拍舞动长袖的舞伎身上。这个舞伎甚是胆大啊,如此场合竟还敢走神,真是相当不投入啊,嫌活得长了么!看着看着,李琛便由看变盯,他倒是很有耐心地等着这舞伎突然漏个拍子错个步什么的,不过很不巧,人家从头到尾都跳得一丝不乱、一拍不错。这舞功,这定力……不过对此李琛并未做多关注。 在舞曲结束时,李琛已收回了注意力,皇上该赐赏了。这回《采莲舞》的班首回头可有的操劳咯!果然,皇上很爽快地将这一十二人赐予宴上的有功之臣了!只怕李班奴内心正心疼着了,宴后必得一番折腾,重新择徒,重新授艺,这些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想必近日也不会再有类似的宴飨之乐了。只是这教坊内总是免不了新一轮的明争暗斗。 李琛这么随意一嘀咕,眼帘无意扫过正立于殿内等待夫主们的舞伎时,不免觑了眼身前正侧对自己的,刚那个献艺时还敢走神的丫头,嘿,这回看她倒是显出紧张兮兮,魂不附体的样子来,全不似方才那副心不在焉的神色。这却是为何来,其她女子皆是欲语还羞又翘首以盼,暗猜自己的良人会是哪般模样,独她像是等着赴刑一般。 待看她如坐针毡愈发不得自抑时,李琛似是明了,却也不打算做什么,忽见她身子即要失衡,一时觉得如果便就此丢了小命也怪可惜的,遂连忙将其扯至身边,如此一来,她自今晚起就是他的人了。李琛自己也是一愣,怎地这手突地不受脑袋指使了?有些无奈,索性好好品一品手中杯盏里这占城国新贡的酒。 于是蕊娘侧头看过去时,就是李太师一副醉心于杯中美酒、事事不关己的神态,仿佛将才扯过自己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另有其人。不禁撇了撇嘴,继续神游去了。只是她的小动作恰好落入李琛的余光中,多少年来一直稳重规律的心跳,在那一刻,有那么一拍的漏止。当下李琛便转过脸来对着小丫头问道:“你什么名儿?” 蕊娘当时一愣,看着这位身穿绛紫色曲领大袖公服的太师大人,心里并无排斥,答道:“穆蕊儿!” 这是他们当天晚上唯一的一段对话,包括蕊娘跟着回了太师府之后的那整个夜晚…… 之后的日子如梦如幻,如影如迹,蕊娘只隐隐地觉着自己应该高兴,因为她竟然怀孕了,因为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儿了……是的,她自己的孩子!在这个世上,她再不是孤身一人了,至此生命有了寄托,不再漫无边际;,生活也有了希望,不再虚无缥缈。 “孩子!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一直昏迷不醒的蕊娘突然惊醒过来,嘴里还一直嚷着要孩子。在一旁担心不已的吴妈和翠灵见蕊娘醒了过来,松了一口气,将眠儿递给蕊娘。 蕊娘劈手抱过仍旧小小的皱皱的乖女儿,叫她眠儿,是因为这小不点儿只一出世时“哇哇哇”地叫了那么几声,之后便只会在饿的时候才哭闹,其余时间都是闭着眼安静地睡觉,倒把两只大眼睛养的乌溜溜的,此时陡然一睁开来显得特别有神,引得吴妈和翠灵一阵赞叹。 看着女儿,蕊娘的心柔软地只差滴出水来。李班首说的没错,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一辈子才算没白来这世上走一遭。为了她,什么都值得了! 吴妈的眼睛还粘在小眠儿脸上,嘴里说道:“小姐,刚李管事拿了不少燕窝、人参、当归、芍药什么的补品药材,你这身子亏虚得厉害,再不好好补补,恐留下病根子。现在外面灶上给炖了当归生姜羊肉汤,刚府里的郎中给你瞧了脉,说你这阵子腹中寒疝虚劳不足,吃这个汤可缓解。还有呢,郎中还吩咐要给你准备竹叶汤,治产后中风发热的。小姐,你可得注意身子,这坐月子要讲究得狠,要不然以后有的苦头吃了。” “是啊,小姐,这个竹叶汤,我开始还以为就用什么竹叶来,心想那能补什么啊,再一瞧郎中给配的药方,这竹叶只占了一小把,其他呢,还有葛根三两,防风啊、桔梗、桂枝、人参啊、甘草啊各一两,然后还有附子啊、大枣啊、生姜啊,哎哟,材料可多了!”翠灵为了转移蕊娘的注意力,尽挑些无聊的、轻松的的字眼摆上来说,说的时候还辅以摇头晃脑,蕊娘看了眉头果然松开了不少。 这蕊娘醒来时已近日暮,李青梧已经领了送殡队伍归了府,只是手中捧了份沉淀淀的物事――圣旨。就在他处理完蕊娘和孙夫人的事后,匆匆追出府去,刚至送殡队前时,皇上的圣旨到了,“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太师李琛,身在高堂,心系黎民,事必躬亲,忠心耿耿,鞠躬尽瘁,积劳成疾,死而后已!特此追封‘温国公’!又,温国公长子李青梧,天授神奇,胸马斗宿,有其父遗风,特赐观文殿大学士,出入侍从,以备顾问!钦此!” 虽然之前已经料到,皇上会给父亲封谥,但未想到会如此大张旗鼓,直接下旨追封“温国公”,还御赐了“温国公府”,连门匾额都一并赐下了。更没想到的是,皇上还赐了自己翰林院侍读的身份,如此资望极高的衔称,李青梧委实惊得不轻。 当然他并未因这突降的殊荣而昏了智气,这李青梧之所以享誉京都,不单单是他该博三教九流,贯串诸子百家,胸中书富五车,笔下句高千古,更多的是在于他从来不恃才傲物,善自省自励,理智不同于常人。说其有乃父遗风,当真不虚,可见李琛教子有方。 此刻便是如此,若是这事搁一般贵公子身上,怕是这时候只顾着激动万分,哪有思想还作他想。而李青梧实是第一品神清气清的人物,自接了圣旨,他就开始琢磨,这官家的旨意只是感怀父亲?难不成是为了收服自己,自己这能耐……?官家对于我胸中的玄他又看透了几成?父亲这一逝,官家就这么急于寻就接班人?还是父亲近段时间有什么私揽的任务急自己去继承?翰林院侍读?虽然无职守,无典掌,却是非常人可充任的,官家果然对自己够信宠! 这位官家登基五年多以来,肃清了身边不少原是太祖皇帝在位时积势起来的官员,同时也在悄无声息地不断培植自己的势力,渐渐已经能够掌控全局了。显然,李青梧此时已然被当作被培植的候选人而入列排队了,只等皇上一句话。 李青梧揉搓着太阳穴在这边条分缕析,太师府上下却因为这道圣旨而将原本笼罩阖府的阴霾吹散了不少。钟夫人在府内新设的祠堂内,一时为老爷扼腕,一时又为儿子欣慰,再一时又叹老爷后继有人!终不免长吁短叹一番! 第八回李眠儿终出襁褓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青梧见天色渐晚,遂敛了神思,转头吩咐身边的烛信:“明一早去开宝寺请悟言大师过府打醮念经,你去准备一下!”烛信点头称是,调过身便要走开,见自己主子似还有吩咐,遂将调了一半的身子挪正,静候。 “待忙完了,去东院子里瞧她醒了不曾!”李青梧知晓烛信已经了然他的心思,也不多解释,撂下这句便往自己的园子扎去。 李琛原籍两浙,祖茔还在老家,只把祖先牌位贡置于开宝寺内,太师府每逢祭日都会到寺里拜祭,因而李府和开宝寺关系匪浅。明日请悟言大师过来给老爷超度,做法事,一应俱事还得要准备仔细咯。烛信对于李青梧的最后一句话,并不作多想,只飞身前院,找来大管事李前、二管事李后一块儿商量明日之事。 刚才李青梧口中所说的东院子原是很大的,也是有名字的,只是府里人图个方便,便称这座影纹院为东院,这般叫着确是要比影纹院来得顺口的多。影纹院子里面错落着三四座小园子,蕊娘所住的园子位于院子最东边,也是最僻静的一处园子,此时的园子外,只余斑驳的竹影兀自摇曳着。 园内的主屋子里已经掌了灯,吴妈和翠灵刚伺候蕊娘喝了汤药,蕊娘正发着汗,怀里还抱着女儿,母女俩深情对视。蕊娘只觉得自己的女儿似是洞悉一切一般,那炯炯的眼神边盯着自己,边还作着变幻不定的样子。弄得她每次都不好直视怀中小不点儿的眼睛,偷偷收回视线,败下阵来。 然后蕊娘就暗道不妥,自己生的这小不点才没几天大,能看出个什么劲来,难不成她还真能辨出个子丑寅卯来不成。 于是,她又对上女儿那双灿如星辰的眼珠,小眠儿仍然毫不惧畏,和娘亲比耐力,她稳操胜券,睡了一个白天,早养精蓄锐好了的。 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美貌娘亲,丝毫不觉眼酸。因而再一次,蕊娘先行转开了视线,只是这一次她是借着给女儿整理襁褓来着。虽蕊娘有意在手上使了点力,怀中的小身子被拨动地左右摆了几下,可小不点却没有因此转移注意力,还在全神贯注地在盯着自己看。蕊娘有些泄气,索性在那粉都都的小脸蛋“吧叽”一口。 声响惊动了正忙各自手上活计的吴妈和翠灵,二人闻声赶至前来,恰好看到小眠儿张开小嘴,流着口水笑开了。这一笑叫三人同时看呆了,她们有多久没见着过这般清澈纯粹、这般激荡人心的笑容了! 在这个清寂的夜晚,在这个被悲伤笼罩着的角落,这一抹笑容犹若一抹天上射过来的光华,照亮了三个人的心。蕊娘禽着泪将女儿的脸贴在自己的脸颊处,粘了几下又粘了几下,混了一脸的口水也全不自知。 只是这时偏院门被叩响了,如此时刻,这叫门的人真是令人着恼。却不知还有谁会这时候过来找她们,三人相互间对视了一眼,皆十分疑惑。 吴妈拉着翠灵,悄悄地打开主屋门,一阵凉风袭面而来,吹得竹帘沙沙作响。她们只静立于门槛处,不再向前走去,直到再一次响起叩门之声,翠灵才缓步走至院门,躬身透过门缝向外仔细瞧过去,瘦瘦的月光下,依稀可辨门外站着的不是烛信却又是谁! 翠灵一愣,一时忘记收回正瞪得老大的双睛,正负手而立的烛信对着门缝内的眼珠子斜倪过去,轻声笑道:“看清了来人,还瞪着作什么,速速与我开门,我只说两句就走!” 翠灵不明就里,一通胡思乱想,该不会这时候来重提旧事吧!也忒不会挑时候了!扭扭捏捏地只把门开了一小半,却也知顾不了羞了,遂低嗔道:“怎么这会子想起提那事来了呢?老爷这刚走,少说一年内是办不了这事的,只管慢慢候着就是了,巴巴地这时跑过来!” 翠灵没脸没皮地一气说完,也不敢抬头,只一手扶着门沿儿,一手紧紧揪着衣襟。一旁的烛信听了,掀了掀唇角,也不应话,干盯着翠灵只是看。 翠灵见一直没人吭个声,不禁蹙了眉头举起眸来,却见烛信一脸戏谑,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敢情人家不是专为那事来的!哎呀,这可怎生是好!哎呀呀,羞死了,羞死了,撞死算了!暗地里跺了不知多少脚,直默默地把可怜的脚跺麻咯,才复又抬了头来,索性豁出去了,迎上烛信的目光,顺便私下将烛信打量。 “嗯,虽不是富贵豪华客,倒也是个风流好后生”,翠灵在肚子里评价道。 这边烛信正自心下暗乐,想来翠灵对自己心里也是允了的。便近前一步,唬了翠灵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烛信遂顿了脚,压着嗓子:“也不定非要等一年后,这给老爷守孝,也轮不到咱们做奴做婢的。待这阵子忙完,我就向大爷讨了你过门。以后还在这里当差过活,我瞧你在这园子里就好,图个清静!”他也不管翠灵受住受不住,那口气只当翠灵是自己的人了。 翠灵心知不妥,可也只瞠着目,却是把个头都埋进胸脯里了。烛信见她没话,接着道:“今儿大爷让我过来瞧瞧,你们主子醒了没,可有甚大碍不曾?回头缺什么,就捎个信,我们爷不会短了你们的!” 听及此,翠灵才稍稍缓了缓劲儿,含羞带怯地回道:“小姐酉正左右才醒的,刚喝了汤药。真是得感谢你主子,我们小姐正该补补身子呢!” 烛信点点头,扫了她一眼,忽地接道:“你也该补一下了!” 翠灵一愣,忙抬了头,却看烛信的身形已没入竹林深处了。便转身回了屋子,同蕊娘、吴妈少不得细语一翻。 话说烛信碎着步子一路往西边赶来,这边李青梧虽早早进了书房,也早早执了笔,却是神思缥缈,意马心猿,愣是半天下来也没落下个字来。直到远处,一阵碎步声传来,才堪堪起笔,笔尖才触上纸面,便是一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 原来印在脑里,刻在心里的人,就是这般模样的,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 无奈一声长叹,唤了已经候至门外的烛信进房里来。烛信暗觑了眼自己主子的面色,心下猜了个七七八八,对着主子微一拱手,回道:“那边酉正时醒过来的!” 李青梧怔怔地看着纸上墨迹尚未干的字,点了点头,搁了笔,复又一声长叹,沉声道:“把里间收拾一下,今晚就宿这里,明早卯时叫起我!”停了一下,转头对着烛信接着道:“待会奶奶那么来寻人,你看着应付了!” 烛信听后连个顿也不打,也不出门唤婢女去,只一径奔里间摆起床铺。这烛信十分机敏,深得李青梧器重,平日里近身侍候,有时连丫环都省了,原先李青梧一直贴身照顾的丫环,现下倒是都留在大奶奶方氏屋里伺候了。 稍后,烛信服侍主子歇下,自己于外间榻上凑合一晚不提。 第二日辰初时分,李青梧已领了开宝寺悟言大师入府,作起了法事,超度李太师早入轮回,护佑李家上下周全。 许是这法事果然奏了效,也许是李府得天佑,之后的一年里,李府并不曾发生一件不顺心的事,阖府风平浪静,俗话说,这没有事便是最大的好事了! 如今的温国公府的确很温很静,东边的影纹院内更温更静,而蕊娘的日子也同自己的园子一样从来平静着,只是忽然有一天,这样的平静被人脆生生打破,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这……这人却是谁来? “娘!”这一声甜腻腻、嫩嘟嘟的叫唤,听得好不喜人哪。原来小眠儿近来已开始咿咿呀呀学语,只是一直从不咬出个字来。将将的那一声“娘”,叫蕊娘几人听在耳朵里,直如天籁。 吴妈喜笑颜开,正挺了个大肚子的翠灵也是乐得不行。去年近端午时,李青梧作主将翠灵配了烛信,二人成婚不久,翠灵便得佳音,有了身子也不在家将养,只要随着蕊娘、吴妈一块儿。反正平日也没什么粗重活,翠灵一并烛信也就由她了!不过眼看就要生了,过几日也该回去待产了! 翠灵抚着肚子,笑着对眠儿哄道:“好眠儿小姐,再过几个月,给你送个伴儿过来!” 小眠儿张大了嘴,细细的哈喇子流到了下颌,呆呆的好不可爱。然后又是一声“娘!” 蕊娘一把搂过孩儿,泣声答应:“嗯,好眠儿,乖眠儿,娘在这!” 这下,小眠儿着实喊顺了口,不住地开始:“娘!娘!娘!” 走至这处也是“娘!娘!娘!”个不停,走至那处也是“娘!娘!娘!”个不停,再没有个累的时候了!她叫着吧,蕊娘还得答应着,若是忽略了一声,那她必提了音调,以更娇柔可爱的声音继续叫唤个不停。这园子里的三人听着都还好,只顾心里欢喜着,也不觉得闹。 只是隔墙有耳,隔了两座墙他还是有耳啊。这边太傅府西苑墙院边的两棵大榕树下,照旧摆着盘棋枰。两个黄口小儿仍坐在一年前那位置上,时隔一年,两人皆有所见长,年长的开始长开了,年小的也初见俊逸端倪。他们此次会面当然免不了一场厮杀。尤其是那年长一些的小哥,自上次输了个没脸,回头没少下功夫,这次一见着面便拉了表弟过来,誓要杀他个流水落花去也,掰回那失去的颜面。 这边的表哥俨然一副跃跃欲试的状态,那边厢小表弟却是一脸睥睨周遭的神色,四岁多点的娃,可那谱摆得真是……真真是贵不可言。 眼下他手里虽拈着棋子儿,可是心并不曾落在棋枰上,隔壁那一声声唤娘的娃娃音,早已钻进他的耳朵里,心下还暗忖:“去年那会子出生的娃娃,原来是位小娘子阿……这都会叫娘了!” 第九回筱禁园外清露冷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表弟,爹爹前日暗里和我通了气,说是明年开春,祖父就要送我一块进宫给你做伴读去,除了读书,还得陪着你一起学武艺。不过头几年都是得关在宫里,再几年便会送我们出去拜师练武,好似师傅都给找好了!你说什么人呢,怎么不叫进府里或是宫里,还在什么山里头!怪远的!爹爹那口气,像是去受罪一般!呵!我倒巴不得明日就能去,省得整日里关在屋子里,背那劳什子经文,好不无趣!其实我只是不来兴致,若是用心,便只读一遍,也就能背诵了来!只是不愿罢,要不背完一本还有下一本哩!”小兰公子撅着嘴,一脸不屑。 “谁家要读两遍!”小表弟抬眼倪了对面的人一眼,随之搁下一颗子于棋枰一角落,顿时白棋又陷入被动! 小兰公子小脸稍稍一红,笑道:“倒是拙兄失言,不该班门弄斧。” 这位小兰公子,乃王溥王太傅嫡长孙,双名锡兰,是为王府上下视若珍宝,加之天性颖敏,深得王太傅夫妇喜爱。 王太傅和秦夫人还育有一女,王家嫡长女,单名钰,亦生得敏慧闺秀,才色双全,还未及笄时便得先帝赐婚予当时的大皇子,现今的武功郡王周励勤。只等太祖平定天下,二人才成婚,婚后不久,王钰便有了孕,可叹先帝英年而逝,并不曾亲眼看到皇孙的降生。 眼前的这位,小兰公子谓之表弟的,便是先帝的亲孙子,王溥的亲外孙,双名昱昭。 隔壁那奶声奶气还在继续着,小丫头还真是得寸进尺了!周昱昭闻声微抬了眉头,暗诽了一句,复又神思回转,对着表兄接着道:“刚你说的那事,你可想清楚了?父王早有意送我出去,近些的可以去云台山,远些的就是去蜀地了!他在那边都布置好了,已有师傅在那候着!你若怕天天读书,我们不如今年便行动,不过你想躲过经史子集恐是不可能了,即使父王将我们送进山里,也是要学这些的!再者,若只空有一身功夫,岂不莽夫一匹?” 王锡兰撇了撇嘴:“你这准是翻述的姑父大人的话来唬我!不过当真今年可以出远门?”得到周昱昭的肯定后,拍手呼道:“太好了!只要不用入宫去读书怎么苦都能吃得来!” 果然,郡王当真遂了两小儿的意,只在秋后,便护送二人入了云台山,拜了自太祖仙去后就归隐山林人称石阁老的为师。石阁老,姓石名洵,字允清,号老田,身负文经武纬之才、博古通今之学。太祖打天下时,和王溥一文一武,是为太祖左膀右臂,立下汗马功劳。天下既一后,主持崇文院秘阁一切应事,任时一向行踪隐秘,只因武艺超群,若要隐匿,便很难得觅其踪。 自此,二人长住云台山,一心学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不勤苦。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眼李眠儿已快满五岁,再过两日就是她五岁生辰了。小眠儿已经很省事了,每年院子里植株翻绿的时候,就嚷着她的生辰快到了……快到了! 这一日天蒙蒙亮,翠灵早早起身,前日里,烛信捎了罐碧螺春来,小姐说,如用去年冬天储的雪水来煮,口感不若今年的初露煮来的好! 因而这两日她都早早地梳洗了,悄悄地到府里的荷池边去,采集荷露,待过两日眠儿小姐生辰时,煮了茶做了点心赏赏月,大家乐一乐,又恐遇上府内旁人,讨人嫌,引来麻烦,遂都是趁主子仆役都还没有起的时辰出的园门。 偏这一早上,翠灵的闺女也跟着醒了。翠灵和烛信成亲后,还是各奉其主,翠灵也只是生产和坐月子那阵子住在自己家,之后便将已经两岁的儿子留下给烛信母亲照顾,却只带了女儿回到蕊娘园子里照旧。他们的女儿刚出生不久,得李青梧的赐名疏影。蕊娘听后,止不住感怀,之前那为了她失去性命的丫环,她唤她绿影,这一回,大少爷给翠灵的闺女命名疏影,当真是巧合么!这些年来,若不是他明里暗里罩着,她们的日子却不知会沦成哪般模样。 疏影醒了之后,翠灵好一番哄骗,就是不愿再行入睡,非要跟着她娘一并起来。 翠灵无法,只打算将她托付给吴妈,岂知这疏影精明地要紧,就是跟着,她娘到哪,她便跟着到哪。这一磨蹭,天马上就要大亮了。翠灵心下着急,却听到主屋里的蕊娘在唤自己。 蕊娘这一天刚好到了天癸,一大早就腰酸腹痛难忍,听翠灵那边有动静,就要热水来。 “娘,您不舒服了!眠儿帮您捶捶背吧!”小眠儿也跟着坐起,偎在娘亲身边,轻声询问。 蕊娘微笑着将眠儿揽入怀里,抬起一手将女儿额边被碾乱的鬓发往小耳朵后捋了捋,幽声应道:“娘没有怎么不舒服,只是渴了,想喝些热水,你渴了未有?” “眠儿不渴!眠儿下床去给你取水去!”说着揭了被骨碌一下就钻出被窝,在床板上站直了身子! 蕊娘一把又把她扯进被窝,抱坐在自己怀里裹严了好生捂着,生怕刚才那一起受了风。 这时,翠灵卷帘也进屋来了,只是身后跟着个小尾巴,委实让蕊娘一乐。李眠儿也看见疏影了,探出头伸着胳膊,挣扎着也要起床。 “影儿,今儿怎么起了这般早啊?”蕊娘唤了疏影至身边,柔声问道。 “我要跟娘一起采露去。眠姐姐去么?”疏影歪着小脑袋,回了蕊娘的话,又问了眠儿。 “娘,娘,眠儿也想去,娘,你让眠儿跟着翠姨去吧?”李眠儿说着就在蕊娘怀腻歪起来了。 蕊娘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想如果速速去了就回,应该也不会遇着什么!又想着两个孩子平日里连园门都不出,早晚出去认个花啊草啊的也好! 遂点了点头,吩咐翠灵看好两个孩子要紧,露水就随意好了。翠灵听了,先将热盏递与蕊娘,然后速速给眠儿穿多了衣服,稍稍疏洗一下就领着两孩子出了园子! 从两孩子的面上就可以看出两人是真欢喜,眠儿自小就矜持惯了,虽是兴致大好,但举止仍有度。可自己的闺女就不一样了,虽名叫疏影,却不知随了夫妇俩谁的性子,活泼好动,加之在蕊娘园子里,从来和眠儿小小姐同吃同玩,也一并跟着蕊娘学识字,并不曾受什么拘束。自己原是要好好管束着的,可小姐说,等长大一大的再教规矩不迟。 可眼下她不得头大么! 正是如此,此时若不是翠灵紧紧拉着,疏影只怕早已飞身跑得没影儿了,她那小心肝正蠢蠢欲动着,而全身上下也正跃跃欲试着。 翠灵看着左手里牵着的眠儿正悄然欣赏纹影院中的风景,亦步亦趋,而右手里自己的女儿则是摇头晃脑,脚下磕磕碰碰,由不得暗叹一声,还是快去快回吧,这样子可不能叫外人看了去,回头赶紧叫她父亲给她立规矩,学好了再回园子。 想着脚下也快了起来,绕过一弯游廊,穿过一格亭子,至另一边游廊,再继续前行,经过一道月洞门,便是一池荷塘,翠生生的一片,虽还不曾有花骨朵长出醉卧其间相衬,但此番绵延一池的荷叶瓣在晨曦辐射之下,绿光奕奕,这景致足够三人赞叹了。 眠儿只看呆了去,心想原来“绿房含青实,金条悬白?;俯仰随风倾,炜煜照清流。”就是这么写来的,如果娘也能来看看就好了。 可同样也背过这首诗的疏影,此时,只想用最简单明了的诗来形容自己的心情,那便是:“哇!哇!哇!” 另两人听了,“扑哧”一笑,翠灵爱怜地拍拍她的小肩膀,:“小声点儿!别招了人来!” 说完又领着她们继续朝前走,然后沿着池周的一条甬道,甬道通着一九曲回廊,她们又顺着蜿蜿蜒蜒的回廊,来到回廊中间的观赏阁内,这观赏阁叫“绮霞阁”,这阁是全封闭的,两头对穿回廊,而朝荷塘的一边开了几扇窗,此时大开,立于窗前,正对着荷塘风色,清风吹面,菡萏香浮,真是幽意依依。而窗沿下就是坐椅阑干,供人栖息赏玩。 翠灵将两孩子引至窗下的坐椅处,吩咐仔细了,不许她们私下乱走,只原地不动,她只采一小瓶荷露便过来寻她们,一起回园子。 两孩子不住点头。翠灵复又看看天色,天还尚早,这时候顶多有个把仆人经过,应也不大碍事,便转身出了绮霞阁。 然这时候只有个把仆人经过的想法,也只是翠灵她的想法而已。殊不知,这府里有几位主子最近也得了同样的茶叶,也揣了和蕊娘同样的心思,便几人相约好,挑了这么一个大早一起到这荷塘收集露水了,或是回头留着自己品茗所用,或是留着待客所用。 于是妇人娇笑声间或夹杂几声孩童嬉笑声,从远处慢慢地近前来,这样的声音,翠灵却是无法听着了,若是她没有走远,闻声定会立马回头,领了两孩子就走开去,远远地走开去! 可此时,只有两个孩子在这绮霞阁内,还是两个从没有出过自家园子的女儿家…… 第十回身世恨来共谁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这一早,府内三管事李左因昨晚上烛信的传话,说今儿巳初左右大爷要出府一趟,要去赴一场极重要的会,去之前还得先接两个人过府里,然后随大爷一同前去赴席。 才卯时,他便收拾停妥,出了自己所在园子,准备先去将车马套上,然后回头去帐设司支些银两出来,以备采办东西所用。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儿,又上了几层参差石蹬,李左绕过一座假山,走至回廊入口,待要继续向前时,耳听得莺莺燕燕一阵欢声笑语,遂抬头看向回廊深处,眼见一群云裳丽影团做一处,边走边评点这晨间春色,慢慢朝绮霞阁游去。 李左依稀在人群之中认辩出大少夫人方氏、二少夫人陆氏还有孙夫人。李左脚下一顿,转身绕回假山后,接着一座石板平桥,抄另一条曲径而走。 孙夫人年三十三岁,性喜华,服饰常穿得与少年人一样,又生得风流窈窕,从背后看去,倒与年轻了十来岁的两位少夫人身形差不远去,只是性情悍妒,精明非常。李琛逝后,孙氏直觉没了依靠,也不能像钟夫人那般,撂下中馈给方氏,然后搬出主院,吃起斋念起佛来。她可不一样啊,她还有两个才十来岁的儿子要巴望着哪。如今这景况,她不指着大少爷大少夫人,却还能指望谁去给她两个儿子捐个前程。于是,这几年孙氏是处心积虑,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渐渐与方氏交上心。 二少夫人陆氏,是御史陆宗沅的次女,自小娇憨乖巧,媚妍婉妙,和顺如春,嫁与李家二子李青桐,倒是很般配,夫妇二人可谓琴瑟和鸣。 而大少夫人方氏,是现任户部侍郎方淮的嫡女,自小便高高在上惯了的。生得又是柳眉晕杀而带媚,凤眼含威而有情,如今成了当家奶奶,更是练就一副宠辱不惊的皮相来。连带自己的夫婿李青梧,实是文官之子,风流佳婿,蕴藉才郎,怎不称得她意。 就在不日前,李青梧在殿上妙语连珠,致使龙颜大悦,赏下不少绢帛茶叶。夫君春风得意,妻室自然面上生光。这不前两天就应了孙夫人的提议,今儿个一大早,约了陆氏出来赏荷采露来了,又逢李青梧今日休沐,采了露回去刚好煮茶伺候夫君,这么一打算方氏不觉兴致大好。 一行人一路走,一路停,一路聊,娉娉婷婷好一会才步至绮霞阁。 在听到她们一路叽叽喳喳之际,本来正在阁内赏景正浓的两个小人儿变得坐立不安。她们透过阑干瞧见一群彩衣华服的美貌妇人往这边走来,心想着还是躲起来,一时又怕翠灵来了错过了,两人只没了主意。 眼见人群越发近了,二人眼神交汇,就这么定了。便双双从坐台上下了地,躬身立着准备给来人请了安,送走她们,然后她二人好继续留在阁内等翠灵来寻。 于是方氏她们一步至绮霞阁时,就见着两个嫩生生的丫头板正地立于窗下,在她们一眼望去时,齐齐福了身子给她们行礼。 李眠儿在她们走进来的那一刻,已将诸人稍打量过了,此时虽低眉敛目,却是将眼前的人偷偷在脑海里面过一遍:走在中间的,神色态然自若,毫无卑微恭谨之情态,倒是旁边两妇人小意收敛着自己的脾性,尤其是那最年长的,是一脸的讨好。 听吴妈妈说,府里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皆不到三十,样貌出众。这么看过去,从年龄上、举止上,再从周围仆妇数量上,这中间一位必是大少夫人无疑了。旁边的估计是二少夫人了,而那年长的必是某位夫人了。 除了这些,李眠儿在头垂下、身子蹲福的一刹,发现只有那三个身量同自己差不多的公子小姐,眼神只是带着平常面对生人的疑惑,其他人眼中的神色,只是奇怪,她没来得及去一一读懂便收了心思。 管不多那么多了,礼多没人怪,见了这些人行礼总不会有错的。 而身边的疏影见了生人也十分讨乖地收了性子,正儿八经地行了礼数,趁站直的时候悄悄往后挪了一小步,错身站在李眠儿身后。李眠儿观察入微,见此不免轻轻抿了抿唇:看来影儿也不是那般顽劣,还是知道轻重的,翠姨的唾沫星子总算没有白费,此刻,疏影识趣地站在自己身后一小步,摆正自己丫环的位子,不让人说了闲话去,小小年纪,有这般心性已属难得了。 李眠儿小小的人儿,在心里称仅比自己小一岁的疏影为小小年纪,却不自知自己又是何样年纪来。同样的,她亦不知道,眼前的三个妇人正各怀心思地打量着她们呢。 起初方氏孙氏陆氏乍瞧了两丫头的服饰,只道是哪个体面管事家的儿孙,可待走近瞧清了两丫头的面容时,方氏和孙氏同时变脸。尽管时隔几年了,且这几年内,也未曾打过交道,但二人皆很清楚,若不是李青梧暗自关照,眼前的小丫头和她娘只怕正在府外什么角落讨饭了。 却又因何二人只一眼便认出眼前的丫头是蕊娘的女儿来?原来李眠儿承了她娘的十分容貌,李琛的十分文气。因而虽才五岁大,虽然青衣布裳,李眠儿已现清如浣雪、秀若餐霞的底子来,长开了不用说又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仙子。 这么一看过去,方氏和孙氏不约而同地联想到蕊娘。在她们看来,这母女俩不用管年龄大小,就是两狐狸精转世,专事勾人魂魄的。 孙夫人此时心里更是那个恨啊,恨这母女俩害了自己的丈夫,害自己失了依靠,若是老爷安在,自己两个儿子的前途还用得着自己亲自来操心吗?用得着自己左右巴结大少爷夫妇吗?这么一想,不觉已红了眼眶,心里积攒了一肚子气。 孙氏不喜蕊娘母女是这么个原因,你道方氏又是何故来讨厌她俩的? 这还得从五年前老爷出殡那日说起,当时李青梧不顾名声、不顾老夫人的意愿,前去解了蕊娘的围时,被蕊娘迷得丢了三魂七魄的那一幕,方氏事后一直耿耿于怀。凭女人的直觉,她判断自己的丈夫对蕊娘生了念想,虽然之后暗中关注了许久,并未见他二人有过接触,但是李青梧对美貌姨娘照顾这般有加,这让她很难不作多想,也很难捋顺这口气来。有时实在郁结,只得暗地里对已逝的公公表达不满,想他即便现今做了鬼怕也是风流无双的,欠下一堆鬼情债。 好在自己的丈夫不随她父亲,成亲至今,除了自己安排的几个通房,还不曾主动聘妻纳妾的。两个陪房宝珠、明月虽育有子嗣,但二人都是自小服伺自己的人,即便给抬了姨娘,也是好拿捏的。 可人总是不会轻意知足的,有了一便想有二,李青梧一心仕途,并不纨绔,终日里除了上朝进折,下朝处理公务、读书作文,并无其他不良嗜好。方氏对此却不甚满足,只因枕边人心不在自己身上,这叫她如何能将心搁在肚子里,高枕无忧不做防范。 可李青梧循规蹈矩毫无把柄可抓,着实让方氏好一通折腾,不过这些都是她暗地来的把戏,表面上并不曾发作,只一心一意管理着内宅,服伺李青梧生活起居,然后慢慢地耐着性专等那人自己冒出水面来。 然这么几年下来了,方氏一直也没个头绪,李青梧根本不曾私下与什么女子来往过甚,只得慢慢地放下心来。 今儿个忽见李眠儿,不禁勾她想起几年前的那一幕,方氏突然有所顿悟一般。是了,李青梧的那一次失态是她所知,这么些年来的唯一一次失仪,于那之前之后都再不曾见过他对哪个女子露出过那样的神色来。 这么一想,这一刻,方氏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有种原来如此的了然! 原来如此,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个人从来存在着的,她并没有猜错!她并没有无中生月,一时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此时绮霞阁里的其他人,包括陆氏,见大少夫人一言不吭,孙夫人又一脸不豫,便只眼观鼻、鼻观口。一旁的丫环婆子仆妇,更是凝神屏气。场内有那么一阵子的鸦雀无声。 这样的气氛,李眠儿应付起来倒还好,只是一旁的疏影委实耐不住了,悄悄拉了拉眠儿的衣袖,李眠儿反手握了她的手,小意捏了捏,疏影只得继续低眉敛目。 这时突然一声童音打破了沉寂:“你们是哪里来的丫头?” 李青梧的长子,年已六岁的李天赐见母亲原本喜笑颜开的脸面忽然阴晴不定,心想一定是这两个丫头讨了母亲的不欢心,遂询问出口,语气好不颐指气使。 李眠儿抬眼扫了一眼开口说话的李天赐,冰冷的眼神刺得李天赐悄悄打了个激灵,十分不爽那样的眼神,强自挺了挺小胸脯以示自己的胆识。 李眠儿却目光一转,再次对着方氏三人敛衽一礼,依着自己的猜测,脆声道:“眠儿给嫂嫂和夫人请安!”这一句一出,众人皆是一愣,翻着眼皮子苦苦回忆,少夫人们及夫人太太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小丫头的,不是说这四姨娘足不出园的么,不是说这九小姐跟个隐形人似的,连东院子的门都没有迈出过么? 这会子怎么一下子就能对号入座了呢!李天赐更是一头雾水,已经读书识字的他自然知道这嫂嫂的称呼是何意了。李眠儿口中的夫人是孙夫人,那嫂嫂就是对着母亲叫的了,难道她称自己母亲是嫂嫂不成? 李天赐在府里长这么大,只知道自己有个七叔有个八姑,却不知还有一个姑母!他这厢还没有理顺了,孙夫人那边已再按捺不住,发作起来: “你这个扫把星,你还有脸喊嫂嫂,你还真是有脸出来,你娘今儿个怎么放你出来了,不怕府里再被害出人命来么,你克死了你亲生爹爹还嫌不够吗?你娘也真不怕我们向你索命啊?” 孙氏全然不顾眼前之人只是个孩子,仍一劲地口泼脏水,涂满丹蔻的削尖指头还不住指着李眠儿。 李眠儿在听了孙氏这几句话之后便煞白了脸色,她本悟事就早,此刻孙夫人的话,她听了个全明白。 难怪母亲从不与自己提及父亲,难怪母亲从不出园子,更不带自己出园子,难怪自己虽有人仆人,虽有供给,但过着的生活却同别家小姐不一样,与眼前的三个孩子相比,真的有如云泥。 李眠儿只看着孙夫人的艳唇一张一翕,再也不知其所云,她小小的脑袋一瞬间盛满了念头,忽儿这个想法冒了出来,忽儿那个想法冒出来,都是她控制不了的,只得任他们一意地乱窜。不多会儿,她洁白的额头上已一片莹润,脸色逐渐苍白,小小的身子也在微微发颤…… 第十一回情难自禁再见时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方氏高高地抬着下巴,挺直了脊梁,冷眼旁观孙夫人步步紧逼着李眠儿,看到小丫头的脸色愈发苍白的时候,嘴角止不住一勾,丝毫没有上前劝阻的意思。 远处还在采露水的翠灵,抬头忽见绮霞阁里人头攒动,心里暗叫不好,匆匆给还未积满露水的瓶子盖上盖儿,就往绮霞阁飞奔而去。 待一奔而至时,望见立于阁内的方氏和孙夫人时,翠灵原本跑得通红的脸庞刹时变得苍白,慌忙间还不忘敛衽对着方氏等人行礼:“婢女给孙夫人、大少夫人、二少夫人请安,婢女这就带她们俩个回去!” 说完就颤着腿一手一个搂过两个孩子,准备离开。适才翠灵因为心里急切,又跑得匆忙,遂并不曾将采露的小瓷瓶先行纳入袖子里去,只一径攥在手里,此时那只攥着小瓷瓶的手正搂着李眠儿的小肩膀。 这普通的小瓷瓶,毫无特色,可是看在方氏眼中却恁般扎眼。 从翠灵跑过来的方向,以及这么一大早的动静,想来那边也是得了同样的茶叶的,这一早也是赶着来采露,回去煮茶喝是了。 这般一想,刚刚因着孙夫人对李眠儿的那通责难而积起的小小得意瞬间碎裂,眼见翠灵这就要带了两孩子离开,这口气却要找谁出了去?忙向前迈了半步,同时喝问道: “站住!是谁给你们定的规矩?主人还没放话,就要退下!你们还把这府里的规矩放在心上没有?是谁给你们胆子,这就说走便走?” 翠灵听了方氏的话,打了一个激灵,猛地朝地上一跪,声音已然带了呜咽:“请大少夫人开恩!”说完就磕头。 一旁的疏影忽见自己的娘亲这等作为,加之今日受了这好一会的约束,任性惯了的她,此时再收敛不住,“哇”地放声大哭。方氏见此,更坐实了要给这主仆些教训,立了规矩再放她们回去的打算,厉声再道:“这府里还有这等没规没矩的丫头,没大没小,还当自己是小姐呢,这般没轻没重,想哭就哭,不分场合,说出去岂不把我们府的脸面给丢尽咯!你们倒是看看,就是府里正经的大小姐也从没这样放肆!就是我的女儿天天何曾这番无理过?” 方氏女儿李天天,只比疏影大了几个月份,这会听了她娘的夸奖,喜滋滋地偎在她娘身边,虽然身量与李眠儿两个相差无几,却俨然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 翠灵听到这,心里只是一个劲儿悔啊,悔啊,恨啊,恨她们的运气还真是非一般的差劲。却也不敢作声,只是伏身在地,一任方氏指桑骂槐! 李眠儿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惊不惧,从从容容,冷冷静静,倒一点不像五岁大的孩子。无需眼神的帮忙,也无需肢体的配合,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其胜人一筹的风姿已把自己一双儿女给比下去了。 想到眼前抬头挺胸的丫头是那女人所生,憋的一口气直往上涌,沉声对身边的婆子命道:“李妈妈,你上前去给那丫头止了哭,我们府里岂能容得这等没上没下的奴婢!・” 李妈妈毫无准备地得到这样的命令,虽说平时也严厉,可是对着四五岁的孩子,她还真不好对付,可方氏命令已下,只得吱吱呜呜,慢慢吞吞地走上前,对着疏影,高高地抬起一只手,却是迟迟不愿落下。 她在这边正犹豫着,疏影小丫头却是不明白的,以为有人要打她了,立时哭得是更加响亮。 翠灵心下畏惧,真想一把捂了女儿的嘴巴,不让她再出声。可是方氏在,哪容得她出手。 三管事李左那边将安排好马车,这正要去前院帐设司支银子去。拐进月洞门,碰巧看见正蹲在荷池边的翠灵忽地起身奋力朝着绮霞阁跑去。李左踮了脚伸着脖子向绮霞阁望去,只看不真切,却听得里面有断断续续的喝骂声,不会儿又传来个小丫头的哭叫。联想到翠灵方才那么急地跑过去,心里七七八八,思量了一番,就改道向大少爷所住的院子快步走去。 刚到院门口,迎头刚好遇着烛信,烛信瞧见他,拱完手,就劈脸问道:“左管事,怎么样,都安排妥当了吧?” 府里的管事比较多,其中的四大管事,李前、李后、李左、李右,全是李老爷生前赐的家姓,府里的人以示区分,直接呼前管事、后管事、左管事、右管事。 李左对于烛信的询问只点了点头,反倒示意烛信近前,烛信心内疑惑,几步走至李左身前,俯首递过耳朵。李左对着烛信轻声低语了几句,烛信听完,往远处眺了一下,又竖起耳朵,果然似是听着了哭喊声,且那声音还真有可能是自己那宝贝女儿的,面上止不住一红。 再听得李左提到了方氏和孙夫人,心里暗道不妙。 同样预感到不妙的还有蕊娘,自眠儿出园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女儿从不曾离开身边半步,只这么一会儿,她的心已忍不住胡乱跳动起来。还越想越不放心,索性揭了被子,忍着腹痛,简单梳洗下,便叫上吴妈,欲出门寻女儿去。 吴妈本想安慰几句,哪就这么巧,头一回出园子,就碰着事来,可看蕊娘一脸担忧的样子,只帮她将压褶的衣服抚平,就同蕊娘出了园子,一路寻去。 烛信这头自然搬了李青梧做救兵,请大少爷出马,救下她的妻女,烛信说地着实可怜,可李青梧估摸着烛信夸大其辞,不过想到翠灵一直是蕊娘身边伺候的人,如果被罚了,那边肯定缺人手,此外,还得图惹担心。 遂着了身葡萄紫便服,同烛信一道往绮霞阁方向走去。 绮霞阁内,李妈妈的手还是在那举得高高的,就是迟迟不肯落下去,看得方氏只在一旁暗声叹气。而疏影小丫头,看着李妈妈的驾势,就像真的被生生挨了一巴掌似的,委屈得不行,仰着小脑袋瓜子,鼻涕眼泪一大把。 李眠儿握着疏影的手,眼睛则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妈妈高抬的手。 这李妈妈一向也不是凶神恶煞的人,几次想狠了心扇将下来,可待手势做到一半,又收了回去,重新起势,再扇下来,又只到一半,又收回去,几个回合做下来,倒弄得疏影糊涂了,哭声渐止。 这些被孙夫人看在眼里,窝了一肚子气,暗骂李妈妈没用,索性上前扯开李妈妈,劈手便朝着疏影那正自梨花带雨的小脸蛋上扇将过去。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随后就听翠灵“啊”的一声尖叫。远处东西两头正往这边赶来的蕊娘、李青梧等人闻声皆是一惊,纷纷加快步子,蕊娘更是心急如焚。 此时的绮霞阁内亦是琴弦紧崩,翠灵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刚还一脸从容的眠儿小姐,怎地一下子就满头是血地倒在自己膝前呢!而原本应被扇脸的疏影、自己的女儿却愣愣地站在那儿,毫发无伤。 孙夫人见李眠儿替自己的丫环挡了一掌,磕在身后的木坐台上,正倒地不起,不由冷笑道:“怎么这就死啦,你的命不是很硬的么,老爷都能被你克去了,这点小磕小碰就要了你的命了?还护起下人来了!果然是没大没小惯了的!”她在这里风言风语,方氏则继续冷着眼。 只翠灵抱着晕迷不醒的李眠儿放声哭喊:“眠儿小姐,眠儿小姐,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快快醒醒啊!” 一旁的疏影这下倒完全止了哭,李眠儿替她挡的那巴掌她是晓得了。这时也蹲下身子,不住拿袖子擦拭李眠儿脸上已流得到处都是的血渍,轻声唤着:“眠儿姐姐,你醒醒,你醒醒来!”。 李眠儿却是不能够了,原本混混厄厄的脑子经这尖锐的一击之后,彻底失去了知觉。 已经来到绮霞阁外的蕊娘在听到翠灵那声嘶喊后,眼前一黑,差些稳不住,扶着吴妈惊恐万分,欲一步冲上前去,又害怕面对,只一步一步地向阁子里靠近。 而李青梧、烛信二人闻声,同时一个箭步从另一头回廊冲进阁内。 烛信先行步至翠灵身边,蹲身检查被翠灵搂在怀里的李眠儿伤势,一会儿后,一脸肃杀地回头递给李青梧一个眼神。 李青梧板着脸,转身环视方氏等人,不发一言,只是那凛厉的眼神令方氏不由为之一抖瑟。 李青梧一声不吭地收回视线,不过他眼角的那一抹担忧,方氏没有将之错过,心中的不忿不仅没有因为自己丈夫的眼神有所收敛,反而积增。 李青梧却是不管方氏的反应了,只朝着昏死过去的小眠儿走去。此时,李眠儿的脸上除了额角一处血肉模糊外,其他地方已被擦拭一净,这一张小脸露出,李青梧见了,由不得他不去回忆五年前被接在自己怀里的那张面容,也是这般闭着双眼…… 李青梧看着李眠儿紧闭的双眼,猛然回神,迅速探向李眠儿的手腕,摸着脉相还在,心下稍作一宽,随即伸出两只胳膊,欲从翠灵手里将李眠儿抱过来,一边抬了头待要吩咐烛信去传来府里的郎中,就见一道娇丽的身影慢慢靠来,心下一咯噔,举眉看上去,果然…… 只是这几年来魂牵梦萦的人儿,将将还念想着的人儿,这么不期然地出现眼前,李青梧又一次地停止了呼吸,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怔在那儿。 方氏看到自己丈夫终于再露出那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下冷笑,她想她就知道! 蕊娘一踏进阁内,闻着股血腥味,脚下就是一阵虚浮,却见位不御铅华的温润男子正抱着自己的女儿,而自己女儿正紧闭双眼,面白唇乌,额角一处还红肿不堪。只一眼,便心如刀绞,巨痛不已,蕊娘几欲晕倒在地,可是她不能,她还要救她女儿,她还要看她的眠儿。 撑着全身力气三步两步来到李青梧所蹲的地儿,也径自蹲下身,拿出帕子轻轻擦拭女儿的面庞,看到女儿额头处的伤,只觉心即刻就将碎去一般,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口内喃喃:“眠儿,娘对不起你,是娘不好,是娘不好,没能护你周全……” 忽地抬头,一眼望进一汪幽潭,也不再顾忌男女之防,抓住李青梧的胳膊,绵软无力地一通摇晃,哽着声音凝噎道:“救救我女儿,救救我的眠儿!求你救救她啊!”蕊娘感觉自己手上的胳膊似曾相识,似是曾经接触过这对双臂,似是多年前曾于期间栖息过。 二人因为李眠儿本就挨得近,此时皆可闻见彼此身上的气息,李青梧在蕊娘于自己身前蹲下的时候,便控制不住地生出几分晕眩,一时情难自已。这会见蕊娘满目含泪,伤心欲溃地乞求自己,心里也是钝痛,慌忙敛起心神,镇定抱起李眠儿,缓慢起身,同时也顺带扶起蕊娘,然后便往阁外走去,边走边对烛信吩咐道:“速速请施郎中过来影纹院的芭蕉园……” 第十二回李郎近情愈斟情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直待李青梧、蕊娘一行人走远了,孙夫人才回过神来,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少爷怎么就凑巧来了,还亲自将人送回人家院子里去医治。 转身看向方氏,见其呆呆不语,俯首若思,孙氏颇觉诧异,见她一向骄傲清高、威重令行惯了的,不想对夫婿却是如此依顺,倒也算当得贤慧这二字。 她只不知此时方氏内里的弯弯绕绕,刚才丈夫那旁若无人、毫无顾忌的举动,别人有未看出什么鼠窃狗偷来她不得而知,可她是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有十分实迹,不好发作,既然现在水落石已出,那她就不可能再任这石头安然隐入水了! 这一念头生完,抬头撞上孙夫人的视线,毫不躲闪反嫣然迎上,巧笑倩兮:“不知孙夫人雅性还在?这大好景致可不宜糟蹋了,我看,我们还是趁日头未盛前,将荷露给采咯!” 孙夫人原是没那么闲情煮茶品茗的,本也只是作陪方氏来的,却不想被个扫把星给搅和了,心里正恼。见方氏跟个没事人似的,兴致犹在,不觉也笑弯了眉眼,上前挽了方氏的手臂,往荷花塘走去。 二少夫人陆氏见这二人变脸如此速度,暗暗咂舌,不过,她是不准备趟这混水。这三妇人当中,恐怕只有她是一心过来采露水,回头孝敬夫君的。陆氏微不可见地甩甩头,重整了心神,领着方氏一双嫡儿女及其一庶女,缓步跟在了后头。 而蕊娘等人此时紧紧跟在李青梧身后,前面的人走着走着,方觉步覆有些快,遂转身视其后,见蕊娘已是粉汗盈盈,两齿微露,尽显缠绵之态,李青梧忙将视线转向怀中的李眠儿,又见着一副和蕊娘极为相似的面容,只得暗叹一声,回身继续朝东院赶去。 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顺着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举目望门上一看,只见匾上写着“影纹院”三字,李青梧信步走入,入门便有千百竿翠竹遮映,两边又有曲折羊肠小道,石子漫成的甬路亦是翠竹夹道。 李青梧止步,对着满院景色,却生出别样情愫来,微侧了头,用余光一扫,后面的人离了还有一截路。便面向东首,看着最里面的一座小园子,隐隐透过一带黄泥筑就的矮墙,可见几株成年芭蕉已窜至屋顶齐高,落寞中不失几分盎然。 想心中之人于这园子内一住经年,每日与这芭蕉相伴,却不知是芭蕉之幸,还是人之幸哉!抑不住一汪怜泉惜水在胸膛内左右游走,生生逼出一息长叹来。 翠灵气喘吁吁,越过蕊娘,先领了李青梧直奔芭蕉园。待至主屋门前,闻着一缕幽香从碧纱窗内暗暗透出,李青梧腾地红了脸,始觉自己这便要入心上人的闺房,不由慢了脚步,这一慢,蕊娘和吴妈,一并烛信和施郎中,已赶了上来。 一行人,脚步匆匆,面色怏怏,一下冲淡了李青梧脸上的那抹红晕,只身抱着李眠儿随翠灵目不斜视地揭了帘子,直入西面一间卧房。这里原是书房的,被蕊娘改做闺女的卧房,屋子不甚大。李青梧略一打量,窗下案上设着笔砚,书架上磊着几本书,里头摆着床榻小小一张,心道李眠儿看样子已然独住,这下无需再经蕊娘阁内,呼吸不由更顺畅了些,而烛信、施郎中也不敢多看,扶了李青梧一道将李眠儿安置于床。 翠灵拿了一张椅子置于床侧,施郎中也不寒暄,上来便给李眠儿号起脉,后又以手抚其额,稍顷,拈髯沉吟,然后起身,对着李青梧微一拱手,回道:“回大少爷,小姐因着额头外伤,引起五脏虚热,额处伤患还好医治,不过这五脏虚热恐要调理一阵子。如好生调理着,然也是无妨的,在下这有柴胡引子方,此时春三月,须另加生姜三分,枳实五分,甘草三分共八味,分三贴,一贴以水三升,煮取二升,分温三服。在下手上只先备了三服的剂量,现可以拿去煎上,一会给小姐服下,今日后照旧如此,不宜间断,想七日内便可复元。至于额处伤口,可用府内常用的跌打损伤膏药敷上即可,在下身上亦刚好带了,可以先行用上,小姐年岁还小,该不至会留下疤。” 李青梧闻后回之一礼,侧了头对着烛信道:“可记下了?你稍后去府里药司处按着方子再抓几副药来。” 烛信点头称是。施郎中接着道:“那在下便先行告退!”说着对李青梧再作了一揖,头也不抬,又胡乱对着蕊娘处唱了一个歪诺,便躬身出了屋子。 烛信送施郎中一应出了影纹院门方才转回,此时,蕊娘正福身对着李青梧行礼,晕着脸柔声致谢:“大少爷救小女之恩,蕊娘敢不为报!” 李青梧见她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不觉神魂早荡,一歪身坐在方才的椅子上,哑着嗓子:“都是一家人,姨……姨娘……见外了……”,这“姨娘”二字,李青梧使了好大劲方才艰涩地吐出口,待自己听了后,心下不禁大恸,上苍何其顽劣,和他开恁般玩笑。 蕊娘见眼前男子算起来比自己还大了几岁,却还得称自己姨娘,委实羞愧不已,两片肺叶儿在胸头翕翕地跳动,似要跳将出来。 不期翠灵端了点心,一样置了两碗,送进房来,蕊娘冲着呶了呶了嘴,示意她递一碗给椅子里的人。然后自己端了一碗送与烛信,烛信受宠若惊,推迭不已。 翠灵见李青梧接了点心,回过身看烛信那狼狈样儿,咧嘴一笑,走至二人身边,先接下碗来,重新递与蕊娘手上,“吴妈在外正煎着药,影儿也在旁看着,小姐先垫垫腹,点心那边还有,吴妈原就做得多,待会我领了他去吃些就是了!” 烛信点头不迭。蕊娘听了,端了碗只放在案头,回身走至李眠儿的床前,靠床沿而坐,掏出袖子里适才郎中留下的药膏,一点一点轻轻涂抹于女儿额头伤处,一脸的心疼与不忍,却也不知女儿痛否,想着便滴下泪来。 屋内其他人一时也没有胃口,李青梧起身欲待告辞,吴妈走了进来,对着李青梧福身行礼,轻声道:“大少爷,园子外,左管事正找您,说有事回您!” 这一下,李青梧和烛信方才想起,一会还有席亟待他们前赴,俱朝外看了看日头,相视一眼后,二人一整面色,也不再多说什么,辞了蕊娘,就一径出了里屋,到了园外,汇上李左,三人一齐迅速奔出影纹院。 先且不提,李眠儿在蕊娘等精心照料下,至晚间便悠悠醒来,也不曾失却记忆,也不曾丢了学识,蕊娘才渐放下心来,疏影更是喜笑颜开,自此待李眠儿如待已一般。 现下只看李青梧一行赴的又是甚会。 李青梧自父逝后,奋发图强,凭借父亲博学名儒的名号,广结人缘、物缘,更于去年中,依仗一身学艺,拜翰林学士之职,年纪轻轻便有此成就,实在光宗耀祖,加之老二李青桐年前得中榜眼,李家着实风光了一把,原因着李琛一倒而有心远之的不免丢了心思,过来走动得反比之前还要频来。 李青梧昨晚原是准备着让烛信替自己去接了内阁学士吴简,及翰林院侍读学士沈元茂,然后一同去承德会馆,拜会崇文院梅阁老,这三大博学之士齐集,却不知会有何样火花擦来! 第十三回风云乍起庙堂倾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因着李眠儿的伤势,李青梧及烛信二人皆把赴会一事给抛之脑后,烛信更忘记要先行接人过府里来这一桩事了。幸得李左前来提醒,然其时已辰正一刻了,遂二人也不用早膳,直接上了马车,临时决定,李青梧亲自去吴简府上和沈元茂府上接了人,随后一径先去会馆里,候着梅阁老。 吴简,字元玉,人如其名,却不似其字,禀性简默端重,不妄言笑,学问甚高,是为参知政事张台的长女婿。沈元茂虽亦是翰林学士,然除平日公务之外,装束气质偏好干练,带着些武气,看着甚是雄纠纠的。 二人同李青梧平日交往较密,同为梅林海梅阁老学生。梅林海现为崇文院长老,兼秘阁阁主,崇文院主管修书编书一类,而秘阁却是皇上亲自统领的一处秘密政治机构,成员有限,然人人身负绝学,专为皇帝一人所差遣,因而梅林海虽看起来一副老学究模样,一双耷拉的眼睛从来只微微露条缝,一眼瞧过去甚是位和蔼的花甲老人,可若待他双眼一睁,其间四射的精光直将人能击退于几米之外。 不过对于眼前的三个得意门生,梅林海向来都是和蔼可亲的。 “先生,近日《大梁志》进展得可还顺利!”李青梧将酒倌等打发了,自己亲自给梅林海斟上茶。 “你们几个小子,天天不知做学问,却胡乱忙些什么去了,留我一走路都打晃的人在那编书,还亏你有脸问我来!”梅林海闻声放下拄杖,一手端了茶盏,一边眼也不抬地对着盏中正兀自漂浮的嫩牙尖儿怨道。 余下三人两两相觑一下,皆勾勾嘴角,溢出几抹笑意。 “先生,您老当益壮,您走路打晃还不是因着酒喝得多咯,您没听说么,前任石阁老,人家是从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您倒好,明明一身武艺炉火纯青,偏要拄着根拐杖,满街晃悠,生怕人家不知道你现下的行迹。”三个学生当中,也就属李青梧最伶牙,也最得梅老属意了。 “是啊,先生!就那《大梁志》,您还不手到擒来么,当年太祖打天下,今上可是随身左右的主力干将,您又是今上当年的得意宾客兼智囊,由您来编著《大梁志》太祖皇帝篇,别人还真插不上手!”沈元茂伸着脖子很适时地拍上几句。 梅林海听着学生用大实话拍了自己马屁,倒也觉得受用。左右打量了一下包厢,这承德会馆,出入往来非富即贵,包间内摆设富丽又不失雅致,在这里无论闲休赏乐还谈务话事都合宜,包厢封闭隔音皆是上乘。 梅林海捋了把花白雪髯,倚在身后太师椅背上,悠悠道来:“今日召你们来,是有件事提前和你们通个气,不日后,皇上要下召,命太祖子武功郡王、文宣郡王及秦王子女并称皇子皇女!” 这是要把亲兄弟的子女当作自己子女来了,还让全天下都知道! 吴简沉吟一下后,先行试探着说道:“早就闻陛下与兄弟手足情深,当年太祖传位今上,就可见一斑!如今更要把兄弟的儿女一并看作自己亲生,这等情深义重却是难得!” 梅林海听后,几不可见地斜倪了他一眼,然后双眼复又眯成一条线。 李青梧对于这道消息,却有另外的想法,手足情深不深只此一行为,怕是难看出来,如若真是念及先帝,何不早些将皇位继承人定夺下来,况武功郡王如今连子嗣都能扛枪了。但这种大逆之言只能心下掂量着,却是不敢堂而皇之地说诸于口。 沈元茂一向爽快,检查一下门窗后,不禁有些疑惑道:“今上登基十年有余了,突然来这么一道旨,岂不是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梅林海依然老神在在,提起茶盖对着茶碗沿,虚抚了抚,再呷了口茶,丝毫不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有什么值得着紧之处:“你们可曾听说过先帝在位时曾留下一纸‘金玉之盟’不曾!我虽不在场,但却是知晓当时具体在场的几人的,除了先帝与今上,还有先皇太后及当朝的王太傅。” 其他三人听至此,不由再次左右检查了一番,毕竟他们身怀的武艺还是不足以听出真正高手的气息的,确认无误后方才正襟危坐,继续凝神细听梅老接下的话。 梅林海看了三人举止,欣慰之余,心下不由自恋地嘀咕:这几小个子!小心行得万年船,这样不错!不过他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至少此包厢方圆三十步以内的声息,自己还是能听辨出来的。想毕,便开口欲接着道:“方才我说到哪儿啦?” 三人原以为梅老会说出更要紧的话来,皆腰绷得笔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般一句话,只差些闪了腰。 李青梧无耐地回道:“您老将说完当是在场几人当中还有王太傅。” 梅林海随之微皱了眉头,叹息了一声,沉声说道:“王溥啊,这老家伙,真是个老狐狸,至今还能明哲保身,已确属不易了。他和武功郡王的关系,想必你们也清楚,二人名义为翁婿,实际却远不止此,当初先帝赐婚在先,又临终托孤在后,其中意味只要深思便能理通。”说到这儿,有意顿了顿,似留下当口给他三人理理思路。 “你们想过没有,为何诸如李孝义、史弘、张怀德、范召亮和阎美这些元老宿将现今都远天边去,看不到什么踪影了,而王溥依然德高望重,左右逢源?” 提到王太傅,李青梧倒是对其十分钦佩,又是毗邻而居,此时听梅老对王太傅口气,隐约中似乎有什么在悄悄地滋生,感觉这十年来朝局的稳定即将被打破。又听梅老继续道: “先帝虽缔下‘金玉之盟’,但还是怕出变故,怕这天下最终回不到本嫡支手中,于是在朝内朝外布下许多局,而王溥便是其中最关键的一招棋。”这梅老真真是尊老佛,说几句话便做一顿,要不呷口茶,要不清个嗓子。听得李青梧等人,提了心肝又放下,放下又提起,好不累煞。 这厢梅老再道:“你们道今上如何迟迟不给已弱冠的文宣郡王赐婚,亦不准其完婚?你们再道武功郡王如何妻妾不少,却至今才育得一子,且这儿子还是先帝在位时便已怀上的?” 话已至此,在座其他三人心里已是一片亮堂,但是谁也不想朝局在平静了这些年后突然动荡,自古夺嫡便最伤元气,而他们现在面对的却远比夺嫡复杂的多。将将才享了几年的福,恐怕要为之中断了。梅老此次叫来他们,又这番言语,想是嘱咐他们早做准备,他们原也不止是做学问的。 只是他们无需也无从再去选择队伍了,因为他们早就是站好位置的。先不提李青梧父子俩深得今上知遇之恩,怕是为今上赴汤蹈火也能够的;再者吴简,身为张台的女婿,凭张台如今的身份地位,他想换边儿站站,恐怕他脚一挪就被踢飞了;而沈元茂,现镇西大将军沈年之子,你道他能不跟着老子为今上守住这江山么! 三人直觉已经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面对即将到来的政局风波,现下皆是一脸的不豫。 梅林海见点拨得差不多了,这三人是皇上亲自交给他的,指明由他带着、领着,再训练、培植,将三人速速变成秘阁主力。梅老对这三学生还是寄予厚望的,微眯着眼,直接忽视眼前三学生之间正用眼神你来我往着嘿…… 只是忽地,梅老双眼激睁,迅速抄起桌上摆放着一双新筷,“嗖嗖”两根筷子直插门而过。 李青梧等立马色变,纷纷起身,抢上门前,“嘭”地推开,却见门外空空如也,低头只见一只通体金黄,颜面湛蓝,尾与体等长的没鼻梁的猴子,此时正背着两只筷子伏于地上,奄奄一息。 沈元茂侧身,露出地上的猴子给梅林海看到,梅林海这才松了脸色,重新坐倒椅子内,继续眯眼假寐。 李青梧三人亦吐了口浊气,沈元茂见这猴儿生得怪,刚欲拾起研究一番,只闻一声脆喝:“别动我的金川!” 随之而至的是一个神清骨秀、毓华尊贵的儿郎,八、九岁的样儿,也不多看诸位一眼,一径抱起地上的猴子便遁走而去,嘴里还叽叽咕咕,却不知叽咕的什么。 三人见小郎也不讨论,乐得省事,遂关了门继续他们的未尽事宜。 而将才那八、九岁小郎,拐过弯来,便闪入另一间包厢,反手关了门,脸上一抹得意之色轻风般飘过。 然后对着怀里的猴子,板着脸:“金川,你还想在我怀里装到什么时候?” 话一说完,只觉两道精光射来,抬头见坐于厢内榻几上的师傅正瞪着自己,而一垂立旁的王锡兰正掩嘴偷笑,忙低头对着怀里的猴子,十分无奈地改口道:“哦,大师兄,金川大师兄,你还准备晕多久?” 声音一落,那只原本奄奄一息的猴子腾地跳起,借着周昱昭的胳膊一跃,跃至榻上石洵的肩上,抓耳挠腮,生龙活虎,方才插在背上的两只筷子正被他拿在手上转来转去。 周昱昭走至石洵身前,躬身一礼,开口道:“师傅,这梅林海虽然天天暴露光天化日之下,但他的事从来也很难掌握,今后他那边得有人盯着才好!” 周昱昭在云台山同王锡兰跟着石洵学艺三年,人长开了些,更俊秀了些,可那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却一分也没有变,此时说出的话丝毫不似八岁小郎。 但石洵从来不把他当孩子看,就他训练两孩子的强度来看,早把他们当做成年人了。这会听了周昱昭的话,点了点头,“这些,你父亲都有安排,眼下以及今后,你的安全是最首要的,拜人所赐,你父亲至今只得你一子嗣,先帝也只你一孙,你的命却是要胜过其他一切的!” 周昱昭听了,原本清光奕奕的脸面蒙上了一层厉色…… 第十四回焦叶无心会着绿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年长周昱昭两岁的王锡兰如今看来越发的活泼精怪,身量上也抽高不少,不过因着周昱昭随了父辈高大的身形,虽小了两岁,可二人站一起,却是一般高矮。论相貌,周昱昭自是胜了一筹,可是论亲和人缘度,王锡兰似是与生俱来的有人缘,只要接触到的人无不与他投缘,即便周昱昭的贴身侍卫也更愿意和他这个小王公子交流,甚而让他帮忙传话。只不过小王公子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放肆地一展自己的魅力,因他从小就被祖父和父亲圈好了生活圈子,那便是随身周昱昭左右,还要起誓以自己的生命去撼卫自己这位表兄的周全。 起初,他并不以为然,想着,自己本就是大哥,护卫弟弟当仁不让;后来,他发现自己这位表弟何须他来护佑,自己顶多是个玩伴;再后来,他终于有些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又岂只简单的玩伴和护卫就能背负的。 此时听了师傅对表弟的一席话,再看表弟的脸上的神情,王锡兰有心打岔,满面可怜相:“师傅,你不打算去徒儿家里坐坐吗,祖父可都是备好茶酒了的!” 石洵板着脸,将手中茶盏向几上一放,喝道:“谁说我不去的?老不死的,多少年没见了,也不知道去山上看看我,每次打发两只臭鸟捎几句话就完事了!他这回只备下了茶酒么?” 王锡兰闻言,忙赔了笑脸,“哪能呢?都给您备妥了!要不,这会儿我们就走?” 石洵的身子还未作反应,那叫金川的金猴儿已经蹦蹦??,兴奋不已了。 温国公府芭蕉园内,李眠儿昨晚醒来至今,在让母亲放心自己并未失却什么记忆或是所有的学识之后,便不再多言。此时,额上抹了药膏,坐在那几株芭蕉下的石桌上,两手托腮,蹙紧了眉心,甚是寂寥寡欢的模样。而小疏影也学着李眠儿的样子,两手托腮,只是眼睛却直直瞅着同己一肘之隔的李眠儿。 蕊娘瞧着女儿,心里难抑凄苦,难不成自己的女儿也要如自己一般郁郁忿忿一辈子么,不,不行,她生下女儿来为得是让她活得有意思,活出一个自己来,将自己的不曾得过的生活替自己圆了去。 蕊娘咬着唇,转身回房净面、更衣后,拿了香柱和弦琴走出来。自入府,蕊娘便不再抚琴跳舞,更无意授女儿自己一身绝顶技艺。她这辈子恐是再难逃以色事人、朝秦暮楚的卑污之名了,即便她对琴、对舞是存着爱好之心的。 而之于女儿,蕊娘是死也不愿女儿今后再过强笑假欢、婶膝奴颜的日子,只愿她能出污泥而不滓,随狂流而不下,因而这些取乐于人的技艺又何必学之。 只是看女儿孤寂清寞的侧脸,蕊娘突然改变主意,拿了琴也不二话,焚了香茗,便盘膝而坐,接下来就是一曲悠扬逸响回荡于这片小天地间。也许好久不曾触琴,也许为了逗引女儿,蕊娘弹兴大起,且专捡轻快明朗的曲调一一弹来。每一曲听来都是宛转清越,煞是愉悦情意。眠儿和疏影两个人果然忘了忧伤,齐齐起身奔至蕊娘身前,跃跃欲试。 不止她俩被吸引去了,影纹院外立着的一修长身影也刹住了身形,后面跟着的烛信立时顿住脚,一旁随侍着;而芭蕉园的外墙头上于悄无声息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边吊儿郎当地往嘴里投着枣干,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园子里的人儿。 蕊娘见女儿重现梨涡,喜不自禁,趁着兴,教两孩子弹琴的左右手法,大指擘托、食指抹挑、中指勾剔和名指打摘,一并又将工尺谱传教了,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 李眠儿或是传承了蕊娘的乐音灵感,对于蕊娘所授一学即会,可是疏影明显慢了不止一拍,只顾对着琴弦左右钻研,却不知她想弄出什么来。 见二人十分欢喜,蕊娘眉心大展,心想,如若这些能让眠儿多一些快活,多一些取乐,她倒不惜倾覆全身所学,教与两孩子,不过学成如何,只看她二人造化了。 现下,回荡在这隅的只剩“叮叮滋滋”的弄弦声了,噪得外墙头上那家伙捂住耳朵,然后又腾出一只手来,扔了颗枣儿直向正按于弦上的一根葱白小嫩指,紧接着又扔出一颗,将快要砸中李眠儿小手指的先头那颗枣给弹开,两颗枣一东一西,落地时不约而同地留下个小圆坑。 李眠儿丝毫没觉着她的小食指就在方才险些被碎,只一个劲儿自顾地摆弄手底下的琴弦。而三心二意的疏影倒是发觉了其中的一颗枣,迈着小腿过去捡起来,往衣上蹭蹭干净,然后一个囫囵塞进嘴里。 扔枣的家伙眼见不觉起了玩心,又扔了颗过去,只是有心放轻了力道,大枣落于石桌中央,疏影喜不自禁,跑去拾起又吃了,刚吃完又来一颗,刚吃完又来一颗,皆是落在桌子中央同一位置,疏影抬起小脑袋看看天,心里猜想定是天下掉下来的! 墙头上的那位玩得腻烦,换个人玩玩,拿起枣对着伏在琴上的李眠儿轻轻、轻轻一扔,那枣突地竖倒在两根琴弦之间,不得不引起李眠儿的注意来。 待李眠儿抬头,既而眼睛一扫,发现了墙上的不速之客后,乐得倒很是欢实。原来却是一只颊部及颈侧棕红,躯干腹面和四肢内侧金黄的小猴儿,甚是可爱,没错,这猴儿就是昨夜过来太傅府做客的金川,石洵的大徒弟。 李眠儿见了金川,十分喜欢,站起身,走至墙下,仰头而视,一张小脸眉修目秀,抿着小嘴弯弯而笑。金川在野山里呆惯了的,平日里只见着两个玉样的小公子,忽然对此美目流波光景,一时不查,直对着小眠儿愣住了神。 他这一呆愣,李眠儿更加齿粲起来,伸出双手,欲哄金川下来墙头。金川伸头左右看看,此时蕊娘撇下两个孩子,任她二人玩琴,一同翠娘和吴妈随烛信出了园门,在院里翠竹林下,会上李青梧。 李青梧今晨过来,一是为询问眠儿伤情,二是为打探眠儿学业,三是为给眠儿续上族谱,尤其后两件事,蕊娘很有些措手不及,根本不曾想过李青梧会顾她们母女至此。 女儿的学业还有身份困她久矣。虽为女子,无需博古通今、达权知变,然女儿聪颖过人,过目成诵,不教而能,如若就此不问,只管绣花作鞋,真真有些可惜,可女儿的身份……如果同府里其他公子小姐一起念书,只怕不能长久,恐女儿受委屈。 蕊娘暗自苦恼,不过当务之急,乃是正了女儿的身份要紧。温国公府小姐,翰林学士庶妹,就算非嫡出,今后也是少不了大家闺秀之美誉的,蕊娘苦等这一天很久了,女儿有了正经出身,只要不出她从小遭遇的变故,以后便不至沦陷。至于读书,不若自学成才,一些基本的名书名籍自己还是可以教教女儿,今后只管讨些书回来,由着女儿自学罢,能悟多少是多少!反正女儿家本也无需如何兼通文翰! 蕊娘想毕,对着李青梧敛衽行了礼,致了谢,把李眠儿今后读书的想法禀知李青梧,又说了为女儿续族谱的事,“权由大少爷做主!只是一切从简便甚好了!” 得了蕊娘的意思,李青梧点点头,半晌开口问道;“我们这辈属青字辈,可有钟意的名给眠儿?” 蕊娘略一思索,当即回道:“烟吧!‘粼波漾菲爱,袅烟漪心涟’,就唤作李青烟吧!” 李青梧惊讶于蕊娘的才识,方才听她的琴声便觉意境很是灵动,本非一般愚笨之人所能弹出的。这会又从她口中听得这么一句深情款款的诗句来,尽管这深情赋予的是她亲生女儿,然这份才智还是令他惊喜的,在见她第一眼时他便知她不一样。 两下又相商了些祭祖归宗的细索,几人皆未发现芭蕉园内新来的位客人。 在李眠儿伸出双手的一会间,金川便决定放下身段,轻轻跃入李眠儿怀中,落下的霎那,金川小心使了些力帮助李眠儿稳住身形,要知道他这已长了四年的身体同这将将五岁的小女孩相比,自己并不很娇小啊,所以他得悠着点儿。 不过李眠儿丝毫不觉着怀里的小家伙有何笨重可言,头一回有这样的玩物,万分希罕。小手摸着金川头顶上那处同身上的金色不同,有些灰黑色的长毛,质地柔软至极,又戳了戳他小脸上几乎可以忽略的小仰鼻。看金川很不乐意地躲闪,脸上笑靥如春花。 二人你来我往,两下相处十分融洽。小疏影还在那边仰着脑袋等着天上再掉枣来,园外蕊娘等人也在低声私语。 隔府周昱昭同王锡兰小声咕叽,疑惑道:“表哥,怎么金川这会儿这般老实,躲哪逍遥去了,也不出来闹腾!他不在眼前,果然清静不少!” “定是找着更有趣的地方了!他那猴样儿,死性不改!”王锡兰撇了撇嘴,拖着嗓音附道。 第十五回玉如合壁定琼瑶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昭儿,这次下山你父王预备留你几天?”王钰怜爱地拉着儿子的手,怎么看也看不够。三年来,同儿子了了的几次相见,每次皆不过几日时间,令得她承受多年的思子之苦,可为了儿子平安长大,再不舍却也要狠下心。 周昱昭任母妃抚着自己的手,也不抽回,温温地回道:“这次回来应会多待几天!” 王钰暗下里联系近日朝上局势,此次石阁老出山,说是护送儿子一路,实则怕多数还是为了政局而下的山。 想到儿子可以多陪自己些时日,王钰娇娆的脸上不禁绽起了久违的笑容,只是随即又转为苦笑,暗自怨道;不知太祖帝当初可曾想过自己的亲皇孙儿会如此讨活!会如此依赖别人的颜色? 周昱昭捕捉到母妃面色的细微变化,意欲拉回母妃,遂接着道:“母妃,明日您随我们一道去外祖父府里去吧,父王是昨日私会了师傅后提到还会再过府一趟,只是方式却是光明正大的,已经定了明日,您该早些收拾一下,儿估摸着父王不会儿就会派人来知会您了!” 王钰听至此,脸上复又满面添花,起身揽着儿子的肩,边往屋外走边笑道:“随母妃去库房里头,先挑几样礼物给你外祖父母,舅舅舅母们备着!” 周昱昭很乖顺地陪同母妃挑了两三盏茶的功夫,王钰为了护佑丈夫,已经多年不曾归宁,只怕上头那位猜忌。此次自己丈夫武郡王选择这般时候过太傅府,却是决定放开手脚了,即便他们一直以来束手束脚又能怎样? 前日,官家颁下道旨意,命武功郡王、文宣郡王及秦王子女并称皇子皇女!天下百姓无不称公颂德,曰当今圣上真是积善降祥、贤明圣德! 而当事人又岂是那等好愚弄的,作为今上论理上的继承人,武郡王从不敢如此自视,向来举步小心翼翼,然虽小心至此却仍然还是难免碍人眼目。这不就算被灌下了断子绝孙的汤药,也只得忍气吞声地咽下!若不是太祖在位时就育下一棵独苗,武郡王这一支怕是就此断了脉! 看着眼前的儿子,王钰差些潸然泪下,她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怨恨,是庆幸自己好歹生了一个聪明无双的儿子呢,还是怨一怨青天泄泄恨呢! 国公府内,将才在一众白眼之下,李眠儿成功祭了祖归了宗,得了正式的族名,李青烟。往后日子里,府里上下不管是谁是何等得心不甘情不愿,李眠儿这李家九小姐的出身终究是定下了,便是她在府里过得再凄凉再卑微,一旦出了府,国公府的门楣仍然可以为她罩上一二的。因而这归祖仪式上,最无心的当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钟夫人,而最开心的莫若穆蕊娘了,从开始至结束,她或而欣喜浮面,或而喜极而泣。只是她这副光景被方氏与孙夫人看了去,直往心眼儿眼儿里恨上。惟李青梧真真为她牵肠挂肚,一颦一笑皆入耳目中去。不过他的一片痴心并未付诸东流,穆蕊娘的芳心自此暗许。 然李眠儿回了芭蕉园子之后,生活并未有甚变化,只疏影被她爹娘给领回家去好生学习规矩了,毕竟李眠儿入了族谱,那就是正经的李家九小姐,再是如何,疏影今后也断不能造次了去。却不知疏影此次学了规矩回来又会是怎生模样!李眠儿和蕊娘、吴妈皆暗下里翘首以待。 李眠儿在额上伤愈后,每日上午辰初至巳正背诗诵经,下午未正至酉初练字习琴,不论阴晴从不间断,小女孩似是脱换形骸,每日里沉浸于笔墨之妙境而不自拔。 不日前李青梧让烛信捎来厚厚一摞书,蕊娘从中挑出几本来,自己先行研究透彻,然后再教与闺女。不曾想李眠儿实是悟性惊人,几本经史蕊娘自己倒是花了许久心思的,然而自个儿闺女学起来竟是丝毫不费力,根本无需她多费唇舌。 这般下去,再过年把时间,恐怕蕊娘便是有心也无力再继续教授予她了,惟有靠她自己了。蕊娘暗自想道。 事实上,李眠儿的悟性远比穆蕊娘所预想的还要高上许多。连日来,蕊娘教完后留给闺女记诵的时间里,其中大部分却是被眠儿新交的朋友给占用了,实际上她的闺女根本不曾花去恁些时间去背记她所教的内容,只是她的闺女过目不忘而已。 对于新伙伴,金川,李眠儿和他虽已玩耍多日,倒并未想着给他新起个名儿,因她知道此猴定是附近人家所养,怕早已有名号的,她与他顶多也就只能做对泛泛之交吧。所以每每只是“你”“你”地唤来唤去。 他俩初识那一会,李眠儿认这猴儿长得敦厚可爱,又特好其金黄毛发,十分想亲近!后来的几天,才发现这猴子全身上下每一节皆是力大无穷,连长长的尾巴都可当做秋千一般玩戏,李眠儿轻轻坐于其上,还不劳他人推助便可荡来荡去,好不快活自在。 这一日早上,金川早早地就过来芭蕉园墙头上蹲着,直到蕊娘嘱完最后一句,转身回房绣女工后,方才悄无声息地跃下墙来,一溜烟跑至李眠儿身前。 李眠儿先是不理,直待念完今日所学,又默记了一遍,才将身子转向金川,准备同他嬉戏打秋千,却见金川两只毛茸茸的爪子不停挥舞,挥完后就将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现正挂于他脖子上的一块玉佩取下,置于李眠儿的小手上。 躺在李眠儿手里的玉佩,是由一条黑色丝带相贯而成,那白玉摸起来异常光滑细腻,黑白配使整个佩饰看起来深遂而冷酷。搁在手心处,乍然沁凉的一片,只是时间稍稍一久,手心肉里竟隐隐渗着几分灼热。李眠儿握了几握,又仔细瞧看了一会,便将之挂回金川的脖上。 金川果然开始猴急,龇牙咧嘴地从脖上重取下玉佩,气鼓鼓地干脆直接挂在李眠儿的脖子上!然后再一阵龇牙咧嘴,示意李眠儿不准摘下!李眠儿瞧他一副歇斯底里、手舞足蹈的样子,颇为可笑,便随他的意,顺手将玉佩置于里衣下面,当玉佩贴上肌肤时,李眠儿小小的身子突地一阵轻颤,奇异的感觉让她再次掏出玉佩,卯了劲地看,最后委实也没从其中看出什么不妥来。只不过这么一来,她对这玉佩便不再有推却之意,而是十分欣然地塞回自己的脖子里。 金川见李眠儿乖乖地收下他的玉佩,喜得……喜得……又是一通龇牙咧嘴,然后一个后空翻,跃过墙头,也不作逗留,直消失地无影无踪! 李眠儿重坐于园里的芭焦树下,继续她的诗书典集,而另一头迎着金川的却是早守得有些不耐烦的一场堵截。 金川喜滋滋地跃过两道墙,进到太傅府西苑,直奔石洵所在的院落,见着石洵住的屋子,就鬼鬼祟祟地准备从窗棂处钻进,刚以为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却被一只横空出现的手臂捞个正着。 周昱昭显然已等他多时,此时逮到自是毫不手软,金川难得因着地处劣势而被捏到软肋,疼得嗷嗷直叫。周昱昭却是不管,兀自抹过猴脑袋直面自己,逼问金川:“我的玉佩呢?别装无辜,除了你,昨夜里就没有谁挨近了我,也除了你,也没谁敢偷我的玉佩!速速还与我来!” 金川脱不得身,一身猴艺又施展不开!若不是他光顾偷乐,心不在焉地钻了窗户缝,岂轮得到师弟将自己制住!身子动弹不得,一双猴眼珠子却是滴溜一转,然后就举起双爪告饶,接着又指指窗外…… 不料,周昱昭比他还狡,防其使诈,手下就是不松一毫,紧紧捏着金猴向屋外走去。金川见周昱昭如此警惕,并不曾有懈怠的意思,心下一灰,身子由不住一软嗒,只是这身子忽然地一软,金川直觉周昱昭拿捏自己的那处,力道为之稍稍一宽。金川窃喜,随即施一招缩骨法,哧溜一下,窜开远远去了! 周昱昭气极,只能暗自跺脚,好容易逮着机会,这下错失良机,以后恐再无法擒住这脱猴了。师傅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金猴子,诡计多端偏又十二分灵性,讨得师傅亲授武艺,比自己和表哥入门还要早上半年。平日里,只要师傅在跟前,他们俩堂堂贵家公子还得捺着性子尊称其一声“师兄”。 倘这金猴当真有个师兄的样儿,虽不求其能谨言慎行,然起码也该敦厚老实罢,若果如此,他们叫也就叫上了,可是这位的猴性也忒……哎! 昨夜被他偷走的那玉佩却是皇祖父亲赐之物,怎好便宜丢了哩!再者丢的这物事,于此等时节还不宜有所声张。周昱昭暗里急煞,却也无奈。只能对金川多加留心了,不过想那猴儿也不至那般胡闹,乱丢乱弃之,说不定偷藏于何处也未可知!想毕只得重新摸了块玉佩坠于腰间,待父王、母妃问起,就回说摘下好生收着了,以防丢失罢。 金川讨好完新伙伴,又祸害完小同门,乐颠颠地找到石洵,往他肩膀上一坐,老神在在…… 第十六回痴学艺萍踪瘁合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师傅,金川他,您不打算带他一起回山么?”前些阵子,金川一直神神密密,不知流连于何处好地儿,后来干脆顺走了自己的玉佩,周昱昭又追索不得,只能暗地里多加留心他的形迹,岂知臭猴子偏又学起乖来,整日里只晓得围着石洵转悠,却是哪里也不去。周昱昭没招,自己的玉佩至今仍是下落不明。 不料最近两日金川又不见踪影,周昱昭委实懊恼,暗骂脱猴狡诈。 今日师徒三人回山,满心想着待会见到臭猴子定要他好看,怎知临行还不见猴影。再一看情形,师傅似是要直接撇下金川,只带他们表兄弟二人回山去了。 周昱昭知石洵宠那金猴宠得没边了去的,此回任他逍遥不回山去作陪,难道舍得下?却不知石阁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来,只好出口旁侧敲击。 “休作担忧,为师前日同你父王相商,皆以为梅林海狡兔三窟,近来风声日紧,他又活动频繁,只是我们的人手每每于关键时刻丢了他的踪迹。梅老头看似招摇过市,实则亦是遭狐狸一只,故而我留下金川,协助你父王!”石洵语毕,理理缰绳,好一副成竹在胸,似乎对自己的猴徒儿十分信任。 王锡兰听师傅舍得让金川冒如此之险,吃惊不小,脱口便道:“那金猴……咳咳……那大师兄岂不相当危险,师傅,您不怕他暴露了?” 周昱昭闻言默然良久才道:“大师兄跟踪梅林海应不至露马脚,上次承德会馆,他们已过过招了,梅老头根本没试出大师兄的功底来,也不曾将大师兄细睹,即便偶然再遇,也不定能认出大师兄来,更不会联系到我们身上!况且大师兄胜就胜在‘灵活’,实在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拿下的!” 石洵面色无波,目视前方,随口接道:“梅老头,还不值得赌上我大徒儿的性命!”话音一落,即翻身上马,奔驰而去,留给两徒儿一人一马的背影和那踏起的一路烟尘,全然不顾身后的两少年儿郎。 不过这一路早经武功郡王打点,保证二小郎的安全自然不在话下。此番二人上山,便要面临他们出生以来最是艰辛的考验,石洵将会把毕生绝学于短短几年之内悉数传授他二人。非即止此,不久前原本逐渐销声匿迹的先帝生前旧部老将,得闻石阁老传信后,纷纷现身,欲往云台山守护先帝骨血。届时,你一拳我一脚,你一谋我一略,还不尽皆传授给这小皇孙儿,却不知周昱昭那时吃不吃得消!若彼时果能集众家之长,倒也不负先帝之英明! 话休絮表,表兄弟二人,在云台山埋头勤学苦练,即便日子无味枯燥,然因着心内存有乾坤,也能于苦中做出许多乐来!大概亏得云台山山灵地杰,他二人技艺渐长,却也一日日丰姿俊雅起来! 却说一连数月飞逝,忽尔已至中秋,金川自上次送完玉佩,便不再现身,而疏影被翠灵领回家调教,至今还不曾带回园子来,遂一个人玩得日子久了,李眠儿自会觉着有些凄清,故最近看书时常神游。 这一晚,眠儿方解衣而眠,瞧见娘亲屋内的灯也熄灭后,却怎么也不能成寐。窗外秋风萧飒,蕉叶飘响,虫鸣不绝于耳,只辗转反侧。身子翻转间,无意将那深藏于脖内的玉件也翻了来覆了去,李眠儿不禁探出手握住那小而精致的白玉盘,遇手温凉宜人,而贴身戴了这事物后遍觉通体不染纤尘,舒畅万分。 抚着玉佩,不由想到赠物之主,那只金猴来。忽又想到,本就萍水相逢,何苦求取再多的缘来!小小的脑袋里缠绕着的竟是如此纷繁的情思杂绪,就待要迷糊中会周公时,窗棂上传来几声轻叩声响。 李眠儿闻声不做动静,只是暗想:此时夜静更深,谁来叩窗?又闻那叩声直来得频甚,便猜测:莫非即是那只许久不见的金猴乎? 李眠儿轻手轻脚地起榻,步至窗前,果见窗纱外印出手舞足蹈的猴影儿,会心一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缓缓地掀开窗扇,随同外面月光一泄而入的果是一颗猴脑袋,借着月光看去,可见还是那副一如既往的顽疲相。 李眠儿揭起窗帷,金川顺势跃至临窗而设的书桌上,两脚刚着桌面,就从身后掏出一本书册,递将过来,李眠儿一脸疑惑:这猴儿倒甚是有趣,尽送些莫名奇妙的东西,一会玉佩一会书册的,数月不见,竟还能熟门熟路地摸到她的闺房来,也不知他猴脑里都琢磨些什么!暂且看看他递来的何书罢! 思忖完,将窗扇再稍稍推开了些,盈盈月光下,只见手里的书册封面,“大梁志”三个烫金大字跃然纸上,下面还列了一排小字“英武圣文神德皇帝”、“梁太祖传”。李眠儿顿时来了兴致,她虽才五岁,却天姿聪颖,过目能诵,,家里因李琛和李青梧二人博学多识,故而藏书甚丰,得益于李青梧的相帮,李眠儿已看过不少诗经古集,只是那些书实在枯燥得狠。这一本看起来却是不同的,想必很热闹精彩,可惜天色太晚,只得等到天明再大快朵颐了! 天刚亮,这厢李眠儿就起身依靠着床阑,津津有味地读起新得的书来,一旁的金川正一脸的居功自傲。 而都城的另一处寓所内,梅林海只差暴跳如雷,马上就要上朝,自己又要忙着应付秘阁的事务,又要赶着编书,直到昨夜才得以将《大梁志》的初篇给完了工,这才搁下笔,一觉醒来书册不翼而飞了,待会却要叫他如何面圣! 梅林海气煞急煞,忽又猛然醒悟,遁入暗室,检查各紧要书文藏匿之处,只不见有东西缺少,惟独这新著的书没了。若是有心入室行窃,断不会只取了这本虽说很是紧要却没甚实用的书册而去呀!梅林海左思右想,难道是自己置于隐处却又忘记了不成?莫非岁数果真大了,人老了? 梅林海在书斋内团团转,又不能招来仆人帮着找寻,少不得诌出个缘由,待先过了皇上这关再说,回头仔细搜罗。想毕,狠狠拍了下大腿,咬咬牙根,也不知是恨自己的记性,还是某位捣乱的偷书贼。 朝上,太宗让梅林海呈上编好的书,梅老头只得厚着脸皮求请圣上宽限一日,太宗皇帝倒也不往深处探问,只随了梅林海的意。 李眠儿自是不晓得她这一小女娃,手里捧着的书册竟是一朝阁老所编,更不晓得她竟是在当今圣上之前将此书一睹为快。在她翻完最后一页纸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守在一旁的金川,接过书册,便要离开。 李眠儿连忙扯过他的金尾巴,凑近了对着金川的猴面凝神注目,金川缩着脖子只是谄笑,指了指书又指了园外,李眠儿当然会意他这是要还书去! 无奈地塞了颗大青枣进他嘴里,捋捋他背上长茸茸的金黄毛发,轻叹了一声,松了手,金川喜形眉睫,一溜烟跳开了去。 至晚间复回时,他手里又换了本书带回来,对此李眠儿不知该喜该忧,想来这金猴定是觅着了一处藏书阁,于其间还能来去自如!而自己每日里出不得园子,除了看书习琴,再跳上几段舞,也没有其他可做,连主人都称其不上,他却如此待己,心里着实欢喜得紧! 穆蕊娘后来发现了金川及他每日带来的书,以为这金猴乃李青梧所养,这些书亦是他授意送过来的,直感恩不已,暗下里抑止不住情思潮涌,却又不得不苦苦压制,亲手一寸一寸抹去附着在自己心头的那一层薄蜜,只是手上所沾染的苦涩,混上了甜蜜,令得心里一片五味杂陈。 从此,金川追踪梅林海之时,每日从崇文院里顺一本书回芭蕉园,待李眠儿读完再完璧归赵,其间还不忘去武郡王府汇报自己的行踪,以及梅老手下一些秘阁成员的往来路线,整日介忙得不亦乐乎,而他的身手也于这奔波劳作间练得越发诡谲活套。武郡王周励勤同石洵的书信往来中,不下一次地盛赞这只帮了自己大忙的金猴。 府外的波涛汹涌,宅门内的妇人们只能从自家丈夫身上闻见那么一丁点,压根连不成篇,索性还是将心神置于内宅罢。 国公府李家大少夫人方氏便是如此做来,李青梧公务往来越来越频,贴身侍候的烛信也跟着形踪不定,方氏每每不得丈夫去处,便欲从烛信身上抠挖打探,怎奈烛信也是轻易不露个脸的,方氏只剩怨恼。 某日,方氏打点完秋收一应细目,便同宝珠、明月坐在一处歇着绣绣女红,相较明月,容颜娇俏的宝珠人也精灵许多,一连多日李青梧的衣角她都不曾见着,支使自己的丫环绿儿到府里各处去打听打听,回来说:大爷只在外忙转不休,而烛信在外忙转完了回府后,还要常去芭蕉园忙活,听说烛信媳妇带了女儿回家里调教规矩,大爷怕那边缺了人手,便嘱咐了烛信不时去照应来着。 宝珠听后,想:那烛信一向机敏,芭蕉园那边的活计,外人怎知晓得这般清楚,就论定是大爷吩咐的,他烛信一厢情愿也未可知。 不过当着方氏的面,她还是把绿儿听来的一字不漏地述与方氏听了。方氏闻言,却没有宝珠那番思忖,当下认定,烛信定是得了李青梧的吩咐的。 一时心内如火烧般灼热难耐,又嫉又恨,狠了狠心,一计浮上心头…… 第十七回花落庭前险玉碎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次日,方氏早早地起了身,服伺李青梧出了门,便叫素瓶递过已被她搁置许久的针线筐,附耳对素瓶低咕了几句,素瓶转身揭帘出了屋,又使春梅请了孙夫人来,然后方氏往翡翠轩台基儿上一坐,描画起鞋扇。孙氏喜巴巴地跑将过来,春梅打起帘子,就见方氏正被丫环使女两边侍奉着,室内帘开明珠,器列古玩,香焚宝鼎,花插金瓶,好不富丽华贵。 孙氏见此忙束了手敛了容,低头就着春梅打起的帘子走进屋,抬了脸颊扯了嘴角,换上张笑脸问方氏好,方氏起身请坐。孙氏瞧见方氏叫自己过来,却也不寒暄,径做自己手中的活计,少不得主动再往前靠过去,挨着方氏坐下,瞧着方氏手中的针线,问道:“夫人,您这描金的是甚么?” 方氏装作十分投入,头也不抬地应道:“前阵子秋收,府里各项进出忙得狠,也没暇顾着做针线,手怪痒的,就拿了之前落下还没做成的鞋赶着做起来!”话一顿,抬眉对着孙氏只一笑,转首对着春梅道:“去,拿今年开春采的露,煮了茶来,递盏来与孙夫人尝尝!” 孙氏受宠若惊,春梅闻言只揭帘而去。方氏这才放下手中针线,拉着孙夫人的手亲热道:“素闻孙夫人一手好手艺,今儿请你来指教来着!” 孙氏喜笑颜开,遂亦取了针线筐,又要讨方氏手中的过来看,方氏递了过去,口内说道:“做双大红鞋素缎子白绫平底鞋儿,鞋尖上扣绣鹦鹉摘桃,花花黎黎,看着喜气!” 孙氏接过看了,蹙眉问道:“您这是准备做平底鞋?天日渐转冷,这般薄底儿,只怕冻脚!不若做高低的,搭上毡底,却不好么?” 方氏笑道:“我这做的是睡鞋,不得配平底的?”孙氏恍然掩嘴而笑。 方氏低着头,手下不停,状似不经意地闲话道:“三夫人,四爷下月甘二该十一岁了吧!” 孙氏不防方氏突然问及自己大儿子,坐直了身子,接道:“夫人,记性真好,青柳过了下月就十一了!”语毕,盯着方氏的脸,等她下文。 方氏却探过头来看孙氏手中正衲着的一只鞋,问:“瞧你这速度,怕是明日就衲完了,你待要使甚么云头子来?” 孙氏只得收回神思,答道:“我比不得你小后生,我都老人家了,就使羊皮金缉的云头子罢,周围拿纱绿线锁,不知好不好?”方氏听了点了点头,见春梅端了茶来,就请孙氏吃起茶! 孙氏不明就里,不知方氏只是无意提了自己儿子,还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嘴里吃着茶,脑子里却百转千回,脸上不由亦是变幻不定。 方氏看在眼里,微勾了勾嘴角,缓了语气柔声道:“青柳十一的话,也不小了,该搬出内院,到前院头住了,那样也好跟着大爷多见见世面。整日里头光晓得读书也是不能的!” 孙氏一听这话,两眼随即放光,大儿子青柳的学业,詹先生都直道好,谓之可塑之才,如若能多接触学士名流,便能锦上添花。方氏的这般话岂不正中下怀,孙氏只对方氏感激不尽,颤声道:“那敢情好,只是怕要烦请夫人操持了!” 方氏笑道:“三夫人哪里的话,长兄如父,做兄长的不帮衬自家兄弟,倒要帮衬谁去?”这话乍听着客套,可听在孙氏耳朵里,却是倨傲得紧,就是说这府里全由李青梧当家,这一来,府里谁不要指着他过活,而自己则是这府里的当家奶奶,论谁也没法越过头去了。孙氏如此想来,只觉舌头上残存的茶汁实是苦涩难当,却还得掬出个笑靥来,恭维道:“大爷如今真是前途无量,这些个兄弟姐妹谁不指着他呢!” 方氏脸上难掩得色,只道:“我看就把大爷原先住的西院子里用作书房的绛阳轩留与四爷吧。那处离你又近,照应起来也方便!” 孙氏听了心喜不已,肚里暗忖:这几年来的巴结讨好总算没有白费。对着方氏又道了许多谢。方氏见好处撒得差不多了,便决定开始转向正题:“近来二夫人还是老样子么?还是不出东院子?” 孙氏一向古怪兜搭,爱嚼舌根,也爱听人嚼舌根,因而对宅内夫人妾室小姐丫环婆子的事都能知晓个一二来,此时听方氏问及二夫人周氏,孙氏只想掏出心窝子来讨方氏欢心:“是了,她一惯如此,三姑娘嫁人后,老爷仍还在时,她就似看破红尘了,开始青灯伴古佛起来,我看东院子里那一位也该剃了发去!” 方氏乘机拐到蕊娘身上:“连月来你可曾听琴声不曾?”这几个月间方氏常在东院附近听到影纹院内传来琴声,每每只一曲,余下的便是嗑嗑绊绊的琴弦拨动声,心想定是蕊娘在教女学琴。 孙氏闻言撇了撇嘴,一脸不屑:“整一个骚媚子,还当她收了尾巴重新做人了呢!这不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再耐不住咯!整日介专挑些**的调子弹,满府里飘啊飘的!”她这话不意把方氏说得有些面红,按她那意思,合该弹琴就是骚媚了,要知道方氏出阁前亦是弹得一手好琴的。 不过方氏并不往自己身上揽话头,明知故问:“三夫人说得可是芭蕉园里住着那位?” “可不是?除了她还能有谁!听说是教女儿习琴的,可她那样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来?”孙氏忿忿地回道。 “我是知道三夫人不喜她来,若不是她母女的晦气沾着老爷,老爷如今也能帮大爷一把,大爷也不至这么拼命!”方氏故意往孙氏儿子身上引,激她气愤。 孙氏果然红了眼眶,是啊,要是老爷还在就好了,自己一双儿子定不比李青梧差上半截,多好的一双儿子啊!一时恨意禁不住又移到远在东院的蕊娘身上! 方氏见状,继续怂恿:“听说这两天就她跟她闺女在园子,丫头婆子都被她打发出去了,她倒是会心疼下人,自己单单地养起闺女来!”语毕,复又做起针线来。 孙氏听了,止不禁心下疑惑,她又不是蠢愚的,觑了眼只顾垂首的方氏,又想到:今日主动叫我过来就难得,又帮衬起青柳来,复又提到那贱人,如今透出这样的话,难不成要我替她收拾了那贱人?孙氏这一思量,不觉有些迟疑,自己虽不喜那伶人,但老爷不在,又不怕夺了宠去,却要和她一般见识若何?只是这方氏与那伶人何时结得这般梁子,惹得非要借她手除之而后快,孙氏不由暗自一哆索,犹豫起来,可是儿子的前程……。少顷,孙氏决定一探方氏的意思。“她既一人在,不若我去会会她,她整日介一个人也怪清冷的!” 方氏见孙氏许久才如此一句话,晓她可能错会了意,正试探自己意思呢,遂直接表了意:“会会我看倒是可以,只要不要出人命便好!” 孙氏闻言一笑,捋顺了腔中一口气,想来方氏只是要她去教训教训那贱妾,让她少在那勾魂引魄罢了!为了儿子,平日里只强横在一张利嘴上的孙氏,看来得施一次行动了,孙氏口上唯唯连声称是,同时也将身立起,说要趁青柳还没去念书前与他说说搬园子的事。 方氏也不起身,只含笑送客。孙氏回了自己的翠华园,并没有先同青柳说搬园子的事,方氏的意思她摸着了,大概她若不把蕊娘给先整了,青柳的事怕也是不着数的。孙氏不经意低头间,看到手里还紧紧握着自己正衲的鞋子,手心都出了汗,便放了鞋子,取出帕子拭手。 拭着拭着,孙氏眼光一闪,事不疑迟,移至妆奁台前,自匣内拈了颗银粒子,捧了壶酒,又到床后木架上盒子里取了条状包裹,一径到影纹院门首一间小耳房内,房内看院的希大见三夫人进了屋子,慌忙起身,就要献小殷情,孙氏立马止住,开门见山:“希大,有件事烦你帮我,其实不难办,只管放心去,出了事有我顶着!事成后,我便求少夫人给你前院讨个肥差,赚些银两,再取个娇娘子进门!” 希大在府里当差多年,见识也是有的,又替孙氏办过些许小事,因而对孙氏有些放肆地打量,眼瞅着孙氏家常挽着一窝丝杭州攒,金缕丝钗,翠梅花钿儿,珠子箍儿,金笼坠子,上穿白绫对襟袄,下着红罗裙子,打扮的粉妆玉琢,不觉心荡目摇。孙氏看到了,翻个白眼,恶道:“看哪儿呢,待会有美娇娘与你看个够!” 希大忙收回眼神,抖作一团,直是称喏。孙氏见了便丢下银粒子还有那壶酒,近前两步,低声道:“你今天便寻个机会进芭蕉园里……”希大听到抬眼看了一下孙氏,被瞪了一眼慌又低眉敛目。孙氏接着道:“现园子里没什么人,只一女子带一女娃,你只管进园子拿了只鞋子出来,鞋子先暂放在你屋里。若是晚上看不见,你可以用这个,让她们睡一会,再行动!” 说着从袖子里抽出细长条的物件来,又道:“这香只闻一小会便会睡去,再闻着些就会醒过来,只是神思会变得淫邪!你莫不要弄错!”孙氏本想再叮嘱他莫不要见色起意,把持不住,但心想希大也不敢,又想如若希大真恁般胆大,弄大了事,那正好逮着替罪羊!遂不再多说,把香留下,转身便走! 希大见人走,抢过酒壶就喝将起来,美酒难敌,一气直把一壶酒喝个精光,醉地不行睡过去。一觉醒来天已至午后申正,酒意还未彻消,忽回想起孙氏的交待,探出身子,侧耳听芭蕉园内动静。这时辰,正是眠儿学琴时分,蕊娘弹了首新曲子,方才起个头,母女俩挨身坐在一处,二人皆是一脸陶醉。 希大粗人一个,不甚听懂,反厌烦每日的这琴声吵杂,此时又闻得琴音,心下一急,借得余留的醉劲,拿了香,取了火,偷偷摸摸地溜至芭蕉园门前,点了香,也不看门内光景,便塞进门缝,想待她们睡着,偷了只鞋出来,回去清清静静再补个觉。 穆蕊娘前些年曾顾虑个人安全问题,不过因着李青梧暗中照应,又见园内一直没有其他动静,便想不会有什么事了,自己又不出园子,府内不至于害人都害到自己园子里来了。因而此时闻着幽香味,压根不曾想到会是迷香,待看到女儿已昏昏欲睡,自己也双手无力,琴音渐弱,才发觉不对劲。可是已经晚了,迷香药劲强烈,蕊娘搂着女儿伏在琴上昏睡过去。 希大听琴声渐止,大喜,又顿了会,方才逗开院门,握着香,蹑手蹑脚地进了园子,他绕过蕊娘,奔进主屋内,蕊娘阁内床榻下,捡了只青面平底鞋便仓皇退出来。 跑至院门外,将院门掩起,欲待回头时,忽想何不趁着熟睡时,仔细瞧一瞧这位四姨娘的模样哩。于是再次打开门,飘进园子,悄悄来至蕊娘身前,蕊娘枕着琴弦,面对着女儿熟睡的小脸庞,黛眉微颦。希大站在那里,细细地瞧去,果是生得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只是眉目之间觉道有些不快活的意思。 伸出手想摸一下那如凝脂的肌肤,却发现自己手中的迷香忘了息灭,这一下依稀自己也有些迷迷糊糊了,忙息了香,继续拿手探过去,见自己的手即将碰触的面容似变得有些酡红,希大开始迷乱了,就想俯身扑过去,一下抱住那副娇躯。于是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弯下腰,张开双手,闭上眼睛,一点一点靠近枕琴而眠的美人。正神思恍惚间,一袭劲风扑面,然后自己身子腾空而起,又狠狠摔在地上,彻底丢了意识! 第十八回一枕香消两泪啼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近几个月里,李青梧心里别具一番滋味,前些年,纵使有心记挂,却也只能从烛信那听得只言片语有关她的景况,如今可以听到她弹琴,透过琴声琢磨些她的喜怒哀乐,就好似她当面冲他倾诉一般。果真她也是弹得一手好琴的! 这一日,李青梧办完公务,从偏门入了府,支开烛信,便迳自踱着步子往东边去。将至影纹院时,就听一飘琴声从墙内传出,乍抑乍扬,宛转悠长,每每这时,李青梧就将一步当作两步,缓缓沿着墙下小径朝前走,侧耳细听,辨弦中所寓之情,只觉胸腔内似有桃花流水淌过。 李青梧负着手微闭双眸,一心倾在院中那铮铮琴声,只是听着听着,不觉蹙起了眉头,琴音似有不对,于是立住了身子,却越听越狐疑,琴音渐渐似若无力,可蕊娘的指力断不会如此不济,况这曲子也才将开个头而已。李青梧揣着好奇步到影纹院的门前,只见平日里皆是敞开的朱扉此时竟是紧闭着的,又不好叩了门叫人来,恐惹来注目,只得退回,静静再听会看看,少顷,琴声干脆戛然而止了。李青梧心里想许是蕊娘正传教青烟琴技了,接下该是青涩轻扬的拨弄琴弦之声了,只是许久院里仍然寂然无声。 李青梧顿觉出不妥,遂快步走到与芭蕉园相对的墙头下,左右一扫,见四下无人,就纵身一跃,穿过墙头时,正好瞅见一角灰衣将将缩进芭蕉园门隙内。李青梧额角青筋暴起,可依然屏气凝神,借墙壁着力,再一个起和落,直接跃过芭蕉园门,进了园子,在一身灰衣的希大行将碰触到蕊娘时,抢上前去一把将之拎住,扔出几丈外摔死了过去。 李青梧匆匆走到伏琴而眠的母女俩,揪心不已,恨不得立马将欲害她母女之人拉出来杖毙。可眼下还是要救治她二人最为要紧,就俯身先抱起正兀自沉睡的小眠儿,李青梧探了眠儿的鼻息,知其只是睡着便放下心来,送到她卧房内的小床上安置好,复又回到园子里待查看蕊娘。 此时,蕊娘轻伏在琴面,云鬓轻笼,身着素缟,乌云垂地,柳腰款款,一对白绫小鞋在裙摆下若隐若现。李青梧止了呼吸,不自觉放轻了脚步来到蕊娘身边,撩起衣裳下摆,蹲下身子,撞入眼来的便是一副花容月貌,玉面亭亭,翠眉淡淡点朱唇,又粉面嫣红,春情漾漾,李青梧早已看痴了去,可他的鼻子却于周遭嗅出不妥来,空气里夹杂着的不单是迷香的味道,便回神皱鼻嗅,这一嗅便有所了然,再看蕊娘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不禁回首朝着失去知觉的希大狠狠看了一眼,暗自庆幸亏得他来了,若是真出事,纵是一千个希大也不够他杀的。 李青梧轻轻揽起蕊娘,打横抱在怀中,一阵紧似一阵的幽香从蕊娘的衣里发间窜出,径直拥往他鼻间处,可怜他呼吸越发地困难起来,好容易将才步子迈开,往厅屋走去。 才走两步,低头间不意对上了一双含俏星眸,只见星眸眨了两眨,又眨了两眨,复又微微阖起,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然后将面朝着他怀里拱了又拱,拱得李青梧腾地冒上一阵内火,怀内女子磨蹭地他真真魂消也。 而脑子一团混沌的蕊娘因着药劲,只道自己又入了美梦,只有身在梦乡,她才能一次次地依偎在那令她不住希渴和怀念的臂弯里。可她还是止不住偷偷地睁开眼,见自己果然正伏于俊美丰致的李青梧怀中,不由娇羞千般,玉脸斜偎,万分珍惜这美丽的梦幻。 李青梧见怀里可人明肌绰约,几疑化月而来,玉骨轻柔欲溶,愈发地口干舌燥,魄荡魂飞,如醉如痴,脚下的反应便是举步维艰,半天才走到蕊娘的闺房里来。 蕊娘的厢房内只一妆台一铺榻,并无许多家具,铺内枕衾齐整,虽非上乘的锦缎绫罗,却也精洁可爱。打量着在自己怀里的心上人的居室,李青梧胸腔内不觉又紧又痒,而蕊娘神机恍惚,又觉浑身燥热无比,酥软异常。 李青梧终是跨出那最后一步,来到铺榻边沿,已然再不会思想,也再不会作番犹疑,只晓得个依了腔内那颗四壁乱撞的心,一意拥着蕊娘入了罗帏,又垂了鸳帐。软玉温香,春风满抱,香醉迷人,不知他俩究是谁醒着又是谁醉着,只闻莺声低语,哺燕喃喃,双双*一度。 他二人终究还是至此一般境地了,真个天意怂来,虽早早便是?情妾意的,然两下里只是各自苦闷在心,不曾剖白。如今被上天掇到这样一场合,纵然心知不该,却再难按捺住各自蠢蠢欲动的心,他似醉,她似梦,只一任春情迭荡罢了去。 李眠儿在自己的屋里苏醒过来,便轻唤几声娘亲要讨水喝,只是久不闻动静,自己起身迈着小脚,走到娘亲房前,缓揭了蕊娘的房帘,直轻轻踱至娘亲的床沿,本欲想拽一拽罗帏的,却恰好一阵秋风拂过,纱帐随之轻扬翻飞,于是,帐内的旖旎不由依依隐现,又闻娇吟宛转,只是不知那伏于娘亲身上的男子却是谁来! 李眠儿好奇这男子是谁,便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退回自己的房内,侧着身子捱在门边,微微地朝外抻着脖子,透过她门口悬着的珠帘,紧盯着娘亲室门处那边正兀自摇曳不停的闪闪珠帘。 又过了好一会儿,闻着那边传来一阵低喁之声,似抚慰又似啜泣,接着便是匆匆地趿鞋声,然后先是一只修长大手伸出揭起几串珠帘,紧跟着就是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珠帘之间,那身影一边扣着衣襟往外走来,一边还在锁眉回首,皓白的侧脸上晶汗莹莹。那身影回头看了一眼后,脚下稍作一顿,不过也只作一顿,终还是转回头狠意走了出来,英俊的脸上薄唇微抿,神色难辨,就在他将要跨出厅屋时,余光扫到了东厢门内探出的一颗小脑袋,却有心忍住不去看那张小脸上正挂着的骇愕表情,趔趄着步子跨出堂屋,拎起希大,纵身跃出了芭蕉园。 李眠儿懵懵懂懂地立在原地,倒是没觉出什么不妥来,原来同娘亲一起的那男子,是常给自己捎来书册的嫡长兄啊,这两个都对她好的人置身一处,倒令她的小心儿有几分欢喜,隐隐盼着他们什么时候还能再次相会。 穆蕊娘在李青梧挨上身子时已是半醉半醒,只是欲心迷情难抑,同着他一道浑然忘我,方才二人清醒过来,却无言以对,默然良久,蕊娘心内有苦难言,惟一径地漱漱掉着粉泪,李青梧见了更加心乱不已,只一遍又一遍地慰道:“莫惧!我会护你周全的!”又想着不能于此处久留,不得不郁着脸恸着心急赶着离开。 听见李青梧出了园子,蕊娘仍兀自躺着不动弹,酸楚分毫不减,眼泪早已滴湿了大半枕巾。忽地一只凉茵茵的小手摸上面来,蕊娘惊醒过来,侧首看见小小的女儿正立于床沿呆呆地看着自己。本想逼回眼里的一汪泪珠,不料一下子那些千虑万愁纷纷涌上心头,再压抑不住,攥紧了女儿的小手放声哭泣。 这天下午的一幕又一幕在李眠儿的小脑袋里一直存了很久很久,在今后成长的日子里,她渐渐明白其中的深意,也渐渐明白了娘的苦楚,只是不明白,何以天工既生了佳人才子,何又使才子佳人不能遇合。 李青梧回了自己的园子后便神思忐忑一片,脑子里不知该想些什么才对,好在烛信没用多长时间,很快就将希大弄醒。希大醒了之后,也没怎么费力,孙氏就被浮出水面。然后又打探得蕊娘身边的吴妈今晨没来由地被素瓶叫出府去? 好巧不巧,孙夫人和希大便专捡了今日行事?思来想去,想来思去,这件事方氏怕是没法脱得干系了。李青梧却又念着方氏这几年来操持阖府倒也还得当,实不忍为此撕破夫妻颜面。好就好在蕊娘不曾有所闪失么! 想毕,李青梧不禁自嘲一笑,是了,蕊娘是并未闪失在希大那糟人手里,却是闪失在自己手里了。自己这般做又算得了什么?李青梧暗恨自己小人,伦乱纲常,可事已至此,不得不瞒天过海下去了。只愿她不要为此丢了信念,还要好好活下去才是。 李青梧原是想揪出幕后之人仔细惩戒了,可不想自己先破了戒,只得想着先瞒下这一事,息事宁人,省得累及蕊娘。遂只将希大逐出府,自己又连续睡了几个月的书房,晾晾方氏。 方氏当然心虚,想事情许是败露了,虽不见自己相公追究自己,然见他数月只睡书房,对自己也不理不睬,便知有所不妥。后来从孙氏那打听得自己丈夫的作为,方知伎俩败露。 暗叹天算不如人算,她原也只是想借孙氏之手损损蕊娘声誉而已,叫她安分安分,好让自己丈夫离得远点。 殊不料孙夫人使得一手烂计,希大么,又临时添乱,给她来了个见色起意,竟还被自己相公亲手逮个正着。实在是败露得离谱! 即便她自知理亏,却还是难忍心里的极度不爽,何以自个儿丈夫赶得那么巧?恐怕他的心从来就不曾远离那个地儿吧?又从孙夫人处闻得希大怕是被那迷香的催情作用所驱,才坏了事。 方氏揣想蕊娘被催了情,如何解得的?丈夫当时在场,莫不会他二人生了一腿,帮着解了? 方氏像吃了个苍蝇,一心想找来希大再作细探,不想希大早被远远地打发,是死是活都无从得知。这么一来,方氏的心里就更咯得慌,甚至暗下里不由地坐实了丈夫的不轨,可她也不敢作声。 第十九回天假奇缘逢绝代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经过大半年的冷清宁静,芭蕉园又重新热闹起来,因翠灵带着疏影住回园子了。对此吴妈最是开心,她不甚清楚何以连月来蕊娘性情大变,而原本就不爱吵闹的眠儿小姐见她娘亲这般模样,自然也是闷闷不乐,令得芭蕉园十分孤寂沉闷。翠灵回来,陪陪蕊娘,一起说说话、做做针线,许能将她开导开导。而眠儿小姐也不用再一个人,只能和只猴子作伴,好歹也有个小玩伴。 吴妈想到此,不由多看了翠灵手上牵着的疏影几眼,只是瞧着小丫头那迫不及待,乌黑眼珠滴溜溜的俏样,就知小妮子在家里被管束得并不到位。翠灵看吴妈直盯着自家闺女,忍不住一阵心虚。 几个人乍一相见,园子里顿时欢声笑语。疏影一见到许久不曾相会的李眠儿走出屋,便哗地下撒开她娘的手,奔到李眠儿身前,又是拉手又是扯衣,又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一通打量,丝毫想不起来眼前这位就是她爹娘千叮万嘱要她小心服侍的主子。其余几人见此都还好,只作一乐,唯翠灵一脸歉然,红个不止。自己的这闺女也不知从哪得来这调皮秉性,比她弟弟还爱作怪,可偏又长得水水灵灵,到哪儿都挨夸,因而一家子人谁也舍不得打一下,即便立规矩时也狠不下心凶她!只怕这些日子的功夫算是要付诸流水了,对着蕊娘和吴妈,翠灵直觉心里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蕊娘不介意这些,拉过翠灵的手,问起她近来的境况,翠灵还是原先那老实本分的样儿,一五一十地、事无巨细地交待着,倒叫蕊娘没法自在,待听到她说到太过家私的事时候,只得帮着岔开去,若是听到令翠灵烦心琐事时,就帮着出出主意劝解劝解。 而李眠儿早被疏影牵到她和她娘住的西厢房里,鬼鬼祟祟地不知要干什么来。一进西厢房,疏影满小脸的兴奋,李眠儿也不主动问,只任她两只小手在两袖里不住捣腾。半天,疏影总算摸着了,一只小胳膊举得高高的,手里还多了只小荷包,那只小荷包只被这么一晾一下,眨眼间就被塞进另一只小手当中了。 几岁大的孩子能绣出什么好样的荷包来,不过李眠儿至今还没有学针线,因而瞧着手里的小荷包觉着新鲜,十分欢喜,愣也不打一个,就径往身上戴起来。疏影见了拍手打欢不已。 李眠儿不晓得疏影近日回园子,并未准备什么回礼,不过她会给疏影一个惊喜,遂抬头轻声对着屋顶某处唤了声:“阿仁!”话音一落,只见一只通体金黄闪亮的猴儿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个起落便立在了她们二人身旁的桌几之上,疏影唬了一大跳,张着小嘴巴无声地尖叫。 李眠儿郑之重之地将金川,她唤之为阿仁的,介绍给疏影知晓。疏影果然欣喜不已,学着金川的样儿也跟着张牙舞爪,只是不敢靠近,金川对新朋友也算热心,很给面子地表演了几个后空翻。 一旁的李眠儿见他两个你来我往甚是有趣,忽又想起什么,转身回自己屋子,手里捧了本书册,递与金川。金川接过书,置于腋下,便只盯着李眠儿看,也不动作也不叽哇。李眠儿瞧他古怪,除了在她看书时,余时何时见他如此安分来?于是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了回去,也一样不作言语。 疏影小丫头不晓得其中缘故,一会儿这个盯盯,一会儿那个盯盯,三个小家伙一声不吭地立在西厢房中,画面十分可笑可爱。 金川拉着脸盯着李眠儿的脸,盯着盯着无意将目光转向她腰间新饰上的小荷包,歪着猴脑袋抓耳挠腮,李眠儿见此暗叫不好,忙伸手欲护住腰间,可惜晚了一步,那小荷包已经被她的阿仁先行抢走跑开了。忙抬脚追上两步,却被身边的疏影抢在身前挡住去路,疏影见金猴抢了自己费心费力做来送给眠儿小姐的绣包,哪会轻易将之放过,只是待她追去时,人家金猴已经跳出西厢,跃然墙头之上了。 金川骑在墙头上,一脸抑郁与不舍,李眠儿看了,猜度阿仁他可能似要出远门去了,心有不舍,便弃了要讨回那只荷包的念头,冲阿仁挥挥小手,任他揣着她刚得的小荷包离开。 金川将小荷包结绳扯了扯开,直接往脖子上一套,素锦小荷包配他金棕毛发,特是扎眼。因而他在同武郡王道别时,武郡王对着他脖子间挂的小荷包一脸不解,可又不好同一只猴儿计较,只暗下里好笑。 金川将一回到云台山,脖子上的挂件就惹来王锡兰的一通捧腹大笑兼嘲笑,几次探手想夺过来仔细看看,却得不了手,唯恨自己功夫欠佳,斗不过猴子师兄。不过金川直接无视他人,戴着一只幼稚的小荷包逍遥自在。直到第二年,接了石洵的指示,再次回开封,照旧时常在芭蕉园兜兜转转了数月,临别时,恰巧疏影新做了个绣囊,才给李眠儿?上就被金川看上,一把又夺了去,扔下旧的那只,把个新的往脖子上一圈,哧溜跑远了。气得疏影是干跺小脚,新荷包分明是她花了许多功夫才做成的,竟被个死猴子拿去戴了。虽李眠儿有心觉得闺阁之物流落外头诸多不妥,只是看这两个伙伴似活宝一对儿在一处逗趣,又想阿仁一直戴身上,纵别人看了去也就是觉猴儿淘气,应不会多作他想,遂尔也就任金川闹去了! 只是金川这一回脖子上的新荷包,自回山被王锡兰盯住后,不久便被他使诈给夺走了,之后任金川如何得龇牙咧嘴、要死要活,也讨之不回来,何况还有周昱昭在一旁帮衬,周昱昭自然牢牢记得金川还欠着自己一块玉佩呢!因而虽金川技高一筹,却又哪里斗得过两个精明鬼的合伙欺凌来。少不得只有等到来年回都城再讨个新的来! 冬去春来,当他以再一次的得罪疏影,并被疏影猛扎一针的代价,成功??来一个比原先两个都精巧了许多的绣包后,加倍珍重保护,不过仍然未能收留得时久,便被王锡兰伙同表弟周昱照给哄了去。 这兄弟二人同金川之所以如此玩笑,其实一来因着山上习武学文的生活确然枯燥,二来金川的恃宠而骄常令他二人不爽,三来也是两少年日渐长成,情窦初开,对女儿家家的东西也开始好奇,尤其王锡兰他还年长了两岁来。金川乍然多了么这样闺阁之物,他们自然乘机作怪。 一只金猴于两位佳人并两位才俊之间一来一回,又一回一来,正是天假奇缘,得逢绝代! 第二十回希世儿女初长成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这一年,贞宝一十九年,太宗皇帝即位已十九年有余,太宗本人十分有作为,不但勤于政务,关心民生,还很严于律己,不进声色,崇尚节俭,以身作则,极大地扭转前朝以来所渐成的奢靡风气。加之他一向重文轻武,又大力培育“天子门生”,使得大梁朝的文治风气极盛,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国力日趋繁盛,周边小国纷纷前来天朝进贡,寻求庇护。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因朝廷过于重文轻武,大量武官地位被削夺,故而也不乏诸如南蛮之乱、交趾之乱类的内乱,以及外族的不时侵扰。 这一月,春三月,寿州大降甘露,太宗幸相国寺,又幸武功郡王励勤邸、文宣郡王励芳邸,遂又幸秦王淳渊邸,赐秦王银万两、绢万匹,励勤、励芳有差。 这一日,壬戌朔,广州清远县廨合欢树,树下生芝三茎。 这一年,贞宝一十九年,正月丁亥,武郡王郑重向太宗请封年十七岁的唯一嫡子周昱昭为武郡王世子,太宗允,并诏三月丁亥行册封仪式。 这一月,春三月,周昱昭和王锡兰正式出师,近十年学艺生涯堪堪结束,这便辞别石洵等众位师傅师公,准备下山。周昱昭须得赶在丁亥前回到都城武郡王府,等待册封。九年前,皇上命太祖子、齐王子女为皇子、公主时,武郡王等皆以为形势欲骤变,私下里开始埋线伏隐,以应对不利局面。然太宗皇帝始终不曾有进一步动静,更不曾立下储君人选,朝局看起来似乎是风平浪又静。 这一日,壬戌朔,温国公府内李家为世所鲜为人知的九小姐,李青烟,将将满十四岁。时过境迁,原先的芭蕉园早换了一番模样。当年的主人穆蕊娘如今整日介扑在绣花棚架针线篓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了,这园子再不复芭蕉园之美誉,因早前最是显眼的那丛芭蕉坞,今日风头已经不再。 此时的芭蕉园内,正逢初春,西厢房南边空地上种着的几株晚梅正竞相绽放犹如飘飘香雪,再南边靠近园门处,有木香棚相连着荼蘼架,其周围遍植许多异草,有的牵着藤,有的引着蔓,垂檐绕柱的整片整片,萦砌盘阶的整条整条,一进得园来便是满眼的翠带飘飘,金绳盘屈,满口的气馥味芬,其味还真是非一般之花香可比。 而园子的最东边,多年前那儿只是一片光秃秃的场地,现已被一坛耐寒君子竹和欺雪大夫松、还有一栅小药圃给占满。这么一个别开生面的花园,端的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清荫满目,宜夏宜秋,如此居住其间,可不是好不惬意。 这园子有今日风景,你倒谁的功劳来!穆蕊娘清心寡欲,吴妈岁大年老,李眠儿倾心笔墨,就小丫环毕疏影有这些闲功夫,早晚缠着她爹娘,帮她倒腾这些了。她爹,烛信,现在国公府大管事,每总受不过女儿缠,每逢出门,遇着奇花异草,必要带几株回来,送去芭蕉园,谁让他后来连着生了一窝的小子,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想不疼也得忍住啊。 到后来,李眠儿也渐渐对此上了心,喜好起这些花花草草来,读书习琴跳舞之余常一并帮着施施肥,浇浇水。故而,二人自打李眠儿五岁那年出了那样的事后,再不常出园子,出了园子也只是在影纹院里散步消食,好在她们的日子过得也还算清静。 而园子外面的人也从不踏足这一寸地儿,府里除了很元老的几位仆人曾见过蕊娘以及孩童时代的李眠儿和毕疏影,后进府的人却几乎没人得见她们的真容,只依稀闻得这影纹院里的芭蕉园内,住着李国公的四姨娘同着最后一位尚未出阁的九小姐。偶而见着园里的使唤婆子吴妈和毕管事家的,想接近一下,打听点谈资来,可她二人从来也不多言,每每领了东西便回。 最新入府的人因着府里本身就大,事情又多,索性干脆连听说都很少听说了,于是这芭蕉园一隅里的人在国公府里这种可有可无的处境可想而知了。国公府外,京城的大户人家,对已过世的李国公依然敬重有加,不仅因为他本人极具人格魅力,更是因为国公府这些年连续出了几个科举进三甲的青字辈少爷。最近刚刚得御赐进士出身的六子李青榕才年将二十,尚未取亲,加之李青梧李翰林嫡长女,才貌双全的李天天,已入待嫁之龄,因而连月来国公府门槛几被踏破。 两年前府内排行老四的大儿子,李青柳,一举得中礼部状元,孙夫人为此着实狠狠地扬眉吐气了一把。不想今年正月,自己的小儿子,府内排行老六的李青榕年纪轻轻又中了榜眼,简直乐得她尤似居处太虚幻境之中,连续两个月都身飘飘然,脚尖都着不了地。 有时乐着乐着禁不住悲从中来,竟哭得稀里哗啦。孙夫人想她当初一个正四品大员家的嫡女,奉父母命,嫁与李琛做侧室,虽封了夫人诰命,然在李府多看人脸色,成亲后的生活同心理预期相比多有落差,过得不甚自在,还好自己生得两子一女以作保障,地位才不能轻撼,又有夫婿事业青云直上,倒也慢慢抚平了心上的褶皱。 却不曾想,丈夫突然早逝,丢下年纪轻轻的她和年弱的儿女,无所适从。为了给儿女谋得好出路,拉着自己一张长辈的老脸去逢迎府内当家主母大少夫人,为了讨好她,使手段差些害了四姨娘,惹得大少爷曾因此一度变相禁了自己的足,更将自己的三个儿女托于自己的陪房,后被抬做姨娘的赵姨娘看管,前后差不多一年。 孙夫人大为慌神,从来没有那般无助过,有几次都想狠了心跟随老爷去黄泉罢了,可又舍不得儿子闺女,只得忍气吞声,老老实实地痛改前非。后来发现李青梧对自己的一双儿子十分帮衬,心内万分感激,于是决定安分守已,一心服伺两儿子念书考举,好在儿子们在念书的秉赋上纷纷遗传了李老爷,很是上路子。皇天不负有心人哪,孙夫人终究修成正果,儿子双双中举,前途无量,她自是无可为忧了。 这几日听说大少爷正忙着准备为青榕庆贺,宴请京城各达官贵公子,给青榕广结良友,还让方氏发帖请京城内常来常往的夫人小姐们过府一聚,顺便帮着为六弟张罗一门合适的亲事。 府里多少年来不曾如此大办宴席,今次着实因为李家青字辈最小的男丁也成功入仕,再次光李家门楣。而李青梧则大喘了口气,自发生了同蕊娘的那件事之后,自觉无颜面对父亲,为了赎罪,只得从几个弟妹入手,严加教导。最小的弟弟长大成人,七妹、八妹也许好人家,李青梧才感肩上的担子稍稍轻了些,觉得给父亲终有了交代,阖家也该大肆庆贺一下,遂发帖遍请京城青年才俊。只是想到还有一个九妹,她的女儿,李青梧的心上似又坠了块石头。 李青梧一心继承父志,光宗耀祖,对于孙夫人来言,她是深深感到李青梧真个虚怀若谷。这长兄如父,便是做到极致,大抵也就他这般样儿了。因而近些日子,她再是得意,也不愿闲着,帮着方氏忙前忙后。 武郡王府,王爷书房内,一道颀长修修然的背影,此时恭谨地直面正伏案疾书的贵人,那贵人一身对领镶黑边的长上衣配以黄裳,腰间玉带束之,儒雅又不失凛肃。待写完最后一笔,收了笔锋,方才抬起来头,审视眼前立着的,快马加鞭将才赶回府的儿子,虽日赶几百里,却不见丝毫风尘仆仆之色,一脸惬然,等着给自已问安。武郡王心下十分满意,儿子这些年的苦没有白吃,原本自小便比同龄人早熟,经过这么些年的磨炼,心性更加成熟稳重,城府也颇为深沉,如今连自己都摸不透他的深浅来。 加之儿子那一张脸上每每看了,便似有灵光射出,能把人眼光罩住一般,总觉得自己被他看得个通透,反过来却怎么也抓他不着,实在亏冤得狠。正如此时,儿子一脸丰神秀雅,虽有恭谨之仪,然姿容直不啻日月,琳琅闪人眼目,武郡王对此无声轻叹,谓道: “昭儿,你长成这么大,因长期在外,京城还没几个人能认出你来,父王以为,这样很好。”说到此,武郡王暗自嘀咕一句,就你长得这样,谁不见了一次便能深深记了去,想再隐没怕是没法了!若是那样,儿子目标太过明显,做起防范来无疑更难。想毕接着道: “此次叫你回京,实是上面几次提出要册封于你,我为了让你少得些关注,便拖至现在。近日就算上面册封下来,你也先不要招摇,保护好自身安危仍为首要,其他大小事件,派人打探地差不多也就行了,无需亲历。你若真想融入圈子来,便隐了身份,低调行事,要知道,如今的形势,还是越少人认得你越是为好!” 周昱昭微微一抬眸,眸中精光更盛,嘴边笑意直达凤眼眉梢,其间意味让人难以捉索,复又止了笑意,躬了身子,回道: “父王放心,儿臣自是晓得其中关系,此次回来,若是全然闭门不出,怕是不太可能,京内情况我虽也算了若指掌,但终究不曾亲自趟入其中一试深浅,恐不是很妥当,还有我自己也到了一展手脚的时候了!况上面那位的年岁已……,再迟也就最近两三年内,我们不求复得盟约,只求自保!” 说至此,周昱昭原本平直的嘴角再次稍稍翘了起来,使得整张面庞如冰雪抟成,琼瑶琢就,韵中生韵,看得他老爹止不住移了目光,转过身子,只听身后之人接着道: “近日儿臣便准备出动,但会依着父王的意思,隐了身份。册封那天,还请父王想法将仪式弄得低调一些,儿臣也不想早早地露了身份,若不然今后戴着这张脸,行起事来会有诸多不便!” 武郡王见儿子如此意思,原本想关他在家,估摸着是行不通了,沉思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第二十一回忍辱负重做倌儿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芭蕉园内,“小姐,穆姨娘给您制的衣裳刚收线了,来请您过去试试!您是不知道呀,穆姨娘的手都有多巧,最近只看她埋头在那针线筐里,也不曾过去问她探个究竟。原来她是给你忙着制衣裳呢!那布原是爹爹捎来给穆姨娘换今夏新帐用的,不想那纱布被穆姨娘这么左裁右缝,竟制出恁样漂亮的衣裳!果然穆姨娘是不食言的,说是待您今年生辰时,要给您添身新衣的,这不就来了!” 毕疏影一跑至花架之下,就对着正坐于架下藤椅上看书的李眠儿一顿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圈,李眠儿只顾听着也不去打断,这是多年来形成的习惯,每次她都会任着疏影一劲地唠叨,待她唠叨完了才会稍稍地接上两句。 这会儿见疏影闭了嘴,又想到娘亲手制的衣裳,接道:“那衣裳……”可她的舌尖将将囤好三个字,欲待发出樱口时,那边厢疏影又兀自絮叨开来,哦,看来她刚才只是稍息一下呢: “还有爹爹才刚也给您送了四盒礼来,一盒鲜乌菱,一盒鲜?荠,四尾冰湃大鲥鱼,一盒枇杷果。他还说这鲥鱼在江南一年只过一遭,就算吃到牙缝里再剔出来都是香的哩!却不知道那该是个什么味,您说吴妈会不会把这样好好的素材给做坏咯!”疏影一边尽兴地说,一边双手交握胸前,十分憧憬地咂了咂嘴,忽转眼看见自家小姐正盯着自己发笑,赶忙收了舌头,急做低眉敛目状,摆出一副顺从乖巧的模样。 “这回是真的说完了?”李眠儿黄莺般的嗓音即便压低了听来也是悦耳的。 疏影听出小姐话中的戏谑,扭着身子不依道:“小姐,我这么多话还不都是为了您来,您成日里也不说上几句话,如若我再也是个闷葫芦……哦,不是,小姐,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不是说您是闷葫芦,我是说我自个儿,我的意思是假如我也是个闷葫芦的话……哦,不是,没有‘也’,就是我一个人是闷葫芦的话,那您不得无聊透顶了!” 李眠儿心里暗笑,自己这才说了半句,她那边又噼哩啪啦说了这么些话,着实无奈地抿嘴一笑,破天荒地打断道:“好!好!都亏你!都亏你!” 疏影闻言也不管自家小姐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满面添花,梨涡闪现,拍手道:“那小姐,我们先去把衣服试了吧!穆姨娘现还在等着呢” 李眠儿听后微微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提裙起身时几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句:“那衣裳……娘把那纱帐缝了做件衣裳给我,还不是因为那纱帐月白的颜色么!” 疏影向来耳尖,听了不由撇撇嘴:“估计是这样了!穆姨娘也真是,这些年,只让您穿这样素净的色,就算给国公老爷守孝,时日也早够了吧……不过,小姐,这次穆姨娘新做的这件,小姐,您看了一定会喜欢的,我刚仔细瞧了,你穿后肯定会喜欢上的!至于好不好看嘛,就不用多说了,小姐您穿什么都好看!” 李眠儿将疏影眼里盛满的两汪期翼尽收眸底,心不在焉地泼了注冷水过去:“遮体的衣裳而已,原属身体发肤之外,又何必介怀!” 这话入了疏影的耳,方才从蕊娘屋里带出来的一腔热血一下子冷了半腔去,那一对淡色唇瓣儿不由嘟得老高,低头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着的,对比一身缟素的小姐,自己简直就是只花花蝴蝶。穆姨娘还有自己亲娘就喜欢给自己整这些花花绿绿的,说是看着喜气,不过自己也十分喜欢,这花艳艳的衣裳往身上一穿,就来精神,就高兴。 于是当下又喜笑颜开地挽着李眠儿的胳膊从花架下走出,过蕊娘房里去。 太傅府西苑的九畹轩,占地面积也不甚大,但是轩内的建筑十分紧凑别致。轩内有正房五间,中三间为起坐之所,除中一间设有屏风大床外,其西一间靠西墙一带设大柜四顶,北边一小门通西里屋,其东一间靠东墙一带设长木案一条,北边一小门通东里屋。西里屋为寝室,倚着西墙设有床一座,床北有个小门通北套间,北套间为静室,里面茗碗香炉花瓶书案。东里屋亦为寝室,室内南窗之下有火炕一铺,北墙边立有大柜二顶,柜旁有一小门直通东套间,东套间被用作书房,房内临窗而设方桌一张、坐椅一把,另有卧椅一具。 此刻那坐椅上正坐着一翩翩佳公子,神清骨秀,风雅宜人,而卧椅上也躺着位华贵公子,只面目略带几分憔悴,却不掩倜傥之貌,偏这时,倜傥贵公子十分不应景地打了个长长哈欠,嘴巴尚未合拢便含混不清地对着坐椅上的佳公子问道: “怎么下山了,又无须练功,你还这么早早地起来啊?大姑母就没给你安排贴身几个服侍的丫环?如若那样的话,你保准起不了这么早了!” 闻言,书桌上那正翻阅书页的修长五指稍顿了顿,然后又继续翻阅下去。 才从睡梦中被拉起来的王锡兰,见周昱昭也不接话,闭上眼睛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回下山一到府里,母亲大人就给安排了五个丫头专门服侍我,枝儿管衣服,春儿管饮食,喜儿管器用,云儿管玩好,汀儿管书史。表弟,你是不晓得,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过起来是何等舒爽!对比在云台山上过的那日子,哎哟……,罢了!那日子都不堪回首!” 周昱昭回头倪了表兄一眼,不屑道:“有本事,你当师傅的面这么说去!” 王锡兰忙睁开眼,坐起身,摆摆手:“我这不是跟你私下说一下么,跟师傅没甚关系,没甚关系。”见周昱昭又不搭话了,王锡兰趁机赶紧岔开话,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上: “姑母,就没给你房里塞几个丫头?再说如今你也不小咧!怎么姑母这会倒好性子了!嗨,还是我母亲疼我,晓得儿的苦楚!”周昱昭那边仍是没有其他动静,王锡兰继续道: “喂,照我看这几日你还是在家歇息歇息,等册封之后,我再同你在京城四处里逛逛!虽说大姑父同意你露面,但为了你的安全,又嘱咐下来,不准大肆泄露你的身份,这就得要好好策划一番,然后再作行动方才妥当!” 周昱昭听到这儿,总算愿意正眼瞧瞧王锡兰了,“这个无需你操心,我已想好了,你最多明日就得陪我一道混混京城的各处场子。你以为我愿这么大早偷溜进你这儿府上,若不是我单身行动,没人帮着掩护身份,我才不会跑来搅了你的好事呢!” “你打算要我如何帮你掩饰身份?册封当日,王府设宴你又准备如何会客?”王锡兰几句话下来,这会子也差不多清醒了个*成。 “册封宴,这个自有我父王去安排打发,再说本意也不是要我完全隐蔽,想全然不让一个外人知晓我,根本也不大可能,只能尽量缩小这个范围罢了,好让局面容易掌控,目前还不是我公开露面的时候!”周昱昭混不在意地回道。 “你还没说你打算如何掩饰你自己呢!和我出去,我总得向别人引荐你吧!不过说回来,我和你差不多半斤八两,比你强不到哪去,都还得指望别人帮我引荐呢!只是当别人面,我再如何介绍你过去?” 王锡兰不等周昱昭的答话,先自己凝神皱眉想了一想,然后像发现宝似的舞着手指,接着道:“不如这样吧,我就说你是我祖母秦家那头的兄弟,一直在我们家府上的族学里念书,因不常出府,所以大家未曾见得,此次我回府,便带着你一并出来见见世面,你道如何?” 周昱昭面不改色,像根本没听到这个主意一样,王锡兰一看,就知道自己的主意不得表弟的赞同,便坐直身子洗耳恭听,等着表弟的下文。 “你这主意有个很关键的漏洞,偏这么巧,我刚从远地回来受封,多年不曾回家的你也赶这前后回来?还一回来,就带了张新面孔出门?再说,你我的关系早已不是秘闻,虽不曾公开世人你我正同在云台山一处学艺,但不代表就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时候一块儿出门结伴,倘用兄弟关系来搪塞,明眼人即刻便可猜出我的身份!”周昱昭一口否定王锡兰的提议。 王锡兰听了之后也觉有理,蹙起眉尖追问:“那你说如何?” 周昱昭盯着王锡兰,也不局促,也不扭捏,面不改色地说出下面的话:“你就称我是你新结的相好,名唤玉琴,号庚香!” “噗……”王锡兰嘴里原本什么也没有,听了这话,一时惊地又无从表达,只得对着虚空一通口水乱噗,“什……什么?你不是认真的吧?” “京城锦联园专以色艺双绝的戏倌闻名,我已经打点过了,你就说我是刚从外地过来,才将进班子,尚未来得及登台便被你挖了来。又因我琴棋书画俱佳,遂愿经常带我出府会友言欢。”周昱昭并不曾因为王锡兰的喷水,而有所动容,依旧镇定自若地说出打算。 王锡兰情知眼前这位身份尴尬的表弟不是玩笑,虽忍不住冷了脸,可心疼之余,却还要强打笑脸,故作戏谑:“确然,就你这模样如若身在锦联园,必是头牌不差!只是过于英气了些,稍欠几分柔和!还有你这通身气派也得遮上一遮,哪,你还不能随意张口说话,就你那颐指气使惯了的口气,大有可能坏事!或者你干脆就只跟着我,将脸板住了,轻易也别作声,人家看了,只道你性格孤僻古怪,也就揭过去了,不会多加关注!” 周昱昭点点头,“明日,温国公六子,李青梧大学士之六弟,李青榕,中榜题名遂于府上设宴,名帖已发给你了。我打听得中午宴后,还会留你参加晚宴,那晚宴只留请一些青年才俊,大家以文会友,想是给他六弟结识人脉所设。届时你可以带上我,只说我文才了得,叫上只为一尽大家之兴!宴时我再见机作上几首诗便好!席上我用眼观察,你得用口观察,尽快融入圈子中去!” 王锡兰了悟,起身建议:“到苑东边花园处来两局棋如何?近日天气实在太好,花园里一片绝佳春色,其间赏赏花再对对弈,岂不快哉?” 周昱昭亦即起身,随王锡兰出了东套间,又走出东里屋,穿过会客厅,出了正屋,拐出九畹轩,到西苑最西边一处两边扎着两重细巧篱笆的院落,进里来到一株甚是高大的榕树荫下,双双很有默契地坐在摆好棋枰的石桌两边,王执黑周执白,很快就你来我往起来! 第二十二回着新衣眠儿作寿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一轮日光透过茜纱窗射将进来,光晕之下,原本轻轻简简的一切,便有如度了一层金子般冉冉生辉、炫丽夺目。穆蕊娘抚着手中乌漆似的万缕青丝,举着木篦一下一下地通发,再看看菱花镜中之人,骨柔肌腻、肤洁血荣却又神气静息、仪态婉娴,一时直是感慨万千。 女儿转眼已初见长成,从不曾想过女儿会出落得至此境地,虽然样貌她原是猜着几分,想女儿随了自己的样貌,应不会差到哪儿去,如今看着一张还没完全长开便早已胜过自己的面庞,穆蕊娘却不知该喜该悲。喜的是女儿尽管拥着一副好皮相,却天生眉目清远,守洁凛贞,断不会为了以色事人而奴颜婢膝,失却自己;悲的是女儿如此容貌,却如此出身,倒应许配给什么样的人家,才不致辱没了她。 穆蕊娘不由叹气出声,正低头看书,任母亲给自己梳妆的李眠儿,听到娘亲的唉叹,抬首看向镜中。这么些年来,娘亲就没有怎么变化,从来简单的妆容,简单的衣饰,这一点自己怕是依承了她。母女俩之间,眠儿记得依稀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大概就是从那个下午起始,她们之间便再少有坦诚露底的沟通了。娘亲对那件事一直不能释怀,这个自己是晓得的,娘亲心里一直装着那个人,这个自己也是晓得的,而娘亲对爹爹一直怀有愧疚,这从母女俩多年来只穿素衣便可瞧出。对于自己,李眠儿更加清楚娘亲心中所存的忧虑。思念至此,李眠儿止不住在心下也作一叹,却堪堪紧抿了双唇,不让那口气从齿间溢出。 “娘!”娇声细细,软语喁喁,李眠儿的轻唤,让穆蕊娘瞬时回过神来,“嗯?” “儿孙自有儿孙福,娘不必担忧女儿,便是在这园子里一辈子住下去,只要同娘亲、吴妈、翠姨、疏影一起,也是很好的!”李眠儿转身轻轻搂住了穆蕊娘的腰身,伏在娘亲的腹上,缓缓说道。 “傻丫头,你这么年轻,娘和吴妈她们早晚都要先你而去,到时难不成你一人住这园子里?”穆蕊娘捋着女儿额边轻软的碎发心疼地驳道。 “娘也是年轻的,怎么会轻易先我而去?再说不是还是疏影嘛,她可比我还小一岁,怎么也是陪着我的!”李眠儿许久没有如此和娘亲亲近过,这贴近就不想再挪开了。 “疏影人家又不是非要一辈子跟着你的,再过两年,还不一样要许个人家过日子!” “做女子的就非要嫁人么?就不能守着自己的亲人过活?” “你看了那么些书,就不知道这是为何?” “皆不过镜花水月,过眼云烟;海市蜃楼,到头是幻罢了!何苦为了些虚虚无无生生困了自己去!” “你……!”蕊娘一时语塞,却不愿女儿这般执迷下去,“娘要你多读书,多读书,倒让你读出个‘境益穷,志益悲’来?” “那安贫乐贱的五柳先生照娘亲的说法,岂不也是此等‘境益穷,志益悲’之流了?若是整日过着俯仰由人的日子,倒不如退而求其次次次,学了五柳先生,躬耕自资,夫耕于前,妻锄于后,那样的生活该多闲适自在!” 穆蕊娘瞧着女儿清光奕奕的脸上满面憧憬,心道,只要你乐意选择这样的生活,娘便依着你的意,只要你不是不愿嫁人就好!再一想女儿之所以如此想法,还不是因跟着自己吃了恁么些苦,才生得这般心性?一时只觉舌间苦涩不已,放下木篦,双手搂住女儿削肩,弯腰轻轻枕首于女儿的发间,二人久久沉默。 疏影原是和她娘翠灵一同过来屋里,欲叫上二位主子过去吃早膳,刚要张口,便被她娘给捂住了嘴,待她仔细透过珠帘看清屋里的情形时,便静悄悄地收了手舞足蹈,也跟着默默而立。 直过了许久,翠灵觉着自己的腿都有些站麻时,才揭起帘子,拉了女儿一道走进,以往常一样的声调:“二位主子,吴妈刚把鲜菱、荸荠给置了,还蒸了鲥鱼,一道过去尝尝吧!闻着怪香的!” 穆蕊娘和李眠儿闻言,双双站起身子,也不言语,相互帮着稍稍理了理鬓发,同翠灵母女出了主屋,来到西厢房里。此时,吴妈已摆好一桌子早膳,见蕊娘一行进了屋,看到一袭新衣的眠儿宛若天仙般,将要夸上几句,可又想眠儿小姐早不止一次两次令自己惊艳了,遂也不再赞叹,只将手在围裙上来回擦了几遍,笑道:“今日小姐十四岁寿辰,早膳就做得丰盛些,我还做了寿面,待会一起尝尝吧!这个……一大早的,我先说两句吉利话?呵呵,这个……这个……就祝小姐身体永远万福康安吧!” 疏影一早蹦进屋里,站在桌前,看着一桌的佳肴,喜形于色,欢道:“要是每顿早膳都能这样就好咯!”忽又转身奔翠灵身前,撒娇:“娘,你叫爹爹常送些好东西过来吧!” 翠灵气极而笑:“你当这些东西是你爹的么,他说送就送得的?痴丫头,好生一边站着去!” 疏影郁郁不忿,往眠儿身旁一站,李眠儿见此,先扶了蕊娘坐下,自己就近坐了,然后拉了疏影往身旁凳子上一坐,再示意吴妈、翠灵一并坐了。待坐齐了以后,先夹了块鲥鱼放蕊娘碟里,又夹了块放疏影碟里,再接着吴妈、翠灵碟里,除了蕊娘,其他几人都有些受宠若惊,纷纷起身作谢。 完了,李眠儿也不说话,只顾低头细嚼慢咽起来,蕊娘温温地看着自己女儿,觉得心里某处暖暖的,当初李班首所说的果然没有错,她今生得此女儿,这辈子也就值了,算是没有白活! 其余人也各有各的心思,然脸上都是笑意溶溶,很多话无需说出来,大家已是心知肚明,小姐不说归不说,但她对众人的情意论谁心里也都有数。孤言少语不意味着薄情寡义,小姐生就一副清冷的性子,偏对下人特别看重,视吴妈、翠灵如长辈,对疏影若姐妹,几个人相依为命犹一家人,在这偏僻的园子里一住十几年,相互间从不曾拌过口角,也从不曾红过脸,虽粗茶淡饭,糙衣布裙,然却没有一人愿踏出这园子。 是的,没有人愿出这园子,即使满腹珠玑,博览群书的李眠儿,也不愿意,她只想守着这几个家人,这一方小天地,这一片小宁静,直到终老。 然而上天从来有他自己的打算,从来不会想到应该尝试着去听一听、随一随人愿,也就在这一顿早膳的之后,李眠儿一心所苦守的宁静终便将被打破…… 第二十三回不料隔墙竟有耳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你待会不准备去看一下祖父么?早膳吃了没?我这饿着肚子,肯定没法胜你了,我得先去填填肚子,一同去吧,还是我让人送过来?放心,我身边的人都是可靠的,连我母亲新赐的几个服伺丫环,都不是一般来历!”王锡兰连输三局,渐渐没了兴致,就越发惦记起早膳来。 “早上来之前用过了!出门时坐的轿子,现在这轿子正停在承德会馆门口,这会去见外祖父恐怕不妥,我过来这里,就你知道就行了!”周昱昭的视线继续落在棋枰上,接过王锡兰的棋,自己与自己对羿起来,“你的人我一早已经试探过了,自然信得过,只是还是尽量少些接触为好!你过去用膳吧,我这边自己来便好!” 王锡兰揉揉饿扁的小腹,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稍作一顿:“园子外要不要我安排一下?” “不用,七煞自有主张,我们的计划,你还是找机会私下先同家里人知会一下,也就最近几日,过不了多久便无需如此了! “这个自然,昨日祖父也说起来你身份的事,他老人家虽年岁大了,不过脑子还是和原来一样清楚!你先在这待一会,我去去就来!”说完一阵风飞也似地出了院子。 王锡兰一走,周昱昭只几个回合,便结束了棋局,只因开局被某些人走了几步烂棋,实在难以挽救。扔下棋,起身面着院墙而立,耳听周边动静,举目向远方看去,鼻间不时有花香传来。 周昱昭不由看看所身处的小院,几年不见,倒也有些变化,眼前的两株榕树长得更壮了,原先那些最低矮的枝杈,曾经都得要搭在墙头才能稳住身形的,如今也已蹿得高高的了!而石子甬道两边的盆景也各都换了,再看一身紫绫深衣的自己,只需踮起脚尖就可以看到墙外的风景。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似乎连踮个脚尖都开始变得异常艰难,只觉双脚被束缚得历害。 早从一进正月起,全国各地有头有脸的官宦之家就忙碌开了,以各种形式,准备给上头那位备份体面的寿礼,再过两个月,太宗皇帝就该大摆五十寿宴了。如此高龄,却从不将储君之位提上日程,而朝中大臣竟都约好似地相缄其口,这么一来,自己同父王的处境就变得更加微妙,所以不得不小心行事,多加谋划,做好诸方面的准备。 近日,自己便准备混迹京都纨绔圈,一探虚实!不管情势如何,只一招对付过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一阵清风拂面,鼻下又些缕幽香飘过,仔细一嗅,闻着应是从对面院子里传过来的,这却是何花之香?倒不曾闻过!估摸着是几种花草之香交杂而成的。周昱昭低靡的怀绪被这幽香一下冲淡了不少,不禁抽出几分心神,分辨起这几味香来。 用完早膳,疏影拿了针线筐陪同李眠儿步至花架下,单手先将线筐放在藤椅上,另一手将臂上的披风拿起,给李眠儿系上,轻声道:“小姐,这会子天还是有些凉的,披上这个,咱们不急着坐下,先站一站好消消食儿!”她这一句一出口,墙那边的周昱昭不由竖起了耳朵。 李眠儿点点头,莲步微移,三两步走到正自艳放地几株晚梅跟前,素妍淡雅的梅瓣同她那副明肌绰约的面容相互交映,说不清是梅花托得美人更美,还是美人衬得梅花越娇。 李眠儿挨近一株梅蕊最是繁盛的梅树,一双纤纤玉手从袖中探出,轻轻地抚上一朵梅瓣,怔怔地出神,一旁的疏影也不打扰,远远地看着这一梅一人,暗自陶醉道,好一幅美人赏梅图!小姐在那静静地赏梅,却不知,她自己却比梅要美得多,更值得一赏! 李眠儿痴痴地盯着手中无瑕莹润的花瓣,又闻花间清冷的香气缱绻低徊,神不由己地启齿幽幽吟道: “芳―易―度,晓―风―柔,手拈梅蕊指上愁 回―眸―顾,成―今―古,风吹衫罗,人锁空楼。瘦!瘦!瘦! 香―函―嗅,花―径―羞,雨滴芭蕉泪欲流 清―院―处,满―阁―忧,不成孤酌,独揽春幽。又!又!又!” 她原本就晶盈软糯的声音配如此婉转凄美之词句,而愈显娇韵欲流,令人闻之不能忘怀。 周昱昭原是憋闷得难受,便想分分神,散却心头的杂绪。遂先是被几缕清香转移过一些心神,再又被隔墙疏影的那有些娇俏的语调吸引了几分注意力,一时愁云渐开。本想回到棋枰上,再与自己好好对上一局,忽闻墙那边传来一句柔声细语,再一听却是一佳句,想是方才那丫头口中的小姐所吟的诗,便凝神听下去…… 这一听来,却越听越奇,越听越入迷,心下不住叫好,待最后三个字收音,周昱昭干脆一时忘情,腾空作势一跃,急欲一睹佳人之貌,倒不是为了一睹其颜色,实在是有心结交,可是将将跃离地面不足一尺,头还没有露过墙头,便一个后空翻,重新回到原先所立之处。一落地,周昱昭侧首向左手后一片虚无倪了一眼,一甩衣袖,再一次静静地负手而立。 方才自己是冲动了,若不是三煞一粒石子砸来,自己怕要跃墙而过了。暗自摇了摇头,回想刚刚所听得的诗句,悄然回味,这时,却闻隔墙那作诗之人细细微微地一声长叹,无奈中透着索然,索然中透着几分凄楚,又一想,此女莫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位生不逢时的女娃?这一想,便生出一颗安慰之心来,于是往墙边迈近一步,稍稍地提了嗓子,却腹腔运气,不让自己的声音扩散,只往墙那边送去: “长―宵―尽,露―尘―轻,青烟绕墙空照影 莫―肠―断,雁―会―还,夕阳色远,无限江山。看!看!看! 萧―叶―弃,雨―成―零,夜阑星疏犹未寝 休―魂―怨,自―凭―缘,静数银汉,遥远天涯。叹!叹!叹!” 他的诗这么一和,却叫李眠儿和毕疏影二人大吃一惊,且李眠儿这一惊还非同小可。先不说闺阁忧怨之词被一男儿家给听了去有多羞霎人,单说她这细如蚊音的自言自语都被听得这般细致了去,莫不是以往自己所吟之词全都让人给偷听了去?如若真是那样,倒要如何是好? 一时也顾不上品鉴附和之词的好坏,直仓皇地扯着疏影的袖子急急地往屋里走去。可是毕疏影哪能依了去了,她正气得跺脚呢,小脸憋得通红,双手直乱挥舞,见小姐欲拉她躲开了去,十二分不忿地抬手指着墙头那边,虽不敢大声,但口气很刁蛮:“是哪个小人在那听墙根儿呢?是谁……唔唔唔……” 才开口骂了一句,便被李眠儿捂了口鼻,拖着赶回屋子去了…… 那边周昱昭被骂得一头雾水,但是听到对面慌乱地脚步声,俊脸却是头一回红了个透,直待脸色平复后,方才好意思转过身来,转身时脸上已换做另一副表情,冷冷地冲着四周冽声喝道:“不许笑!若是出了任何纰漏唯你们是问!” 于是,原本就很平静地院落,似乎真是变的更平静了…… 第二十四回一心只待赴夜宴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待王锡兰回院子时,只见周昱昭还在兀自一人下棋,一厘也不曾挪过,不由抹额,这小子也真是坐得住!他是不知刚才发生的一段插曲。 走至周昱昭身前,也不坐下,劈面就道:“你的主意,祖父不赞成,说,再怎么着咱也不能把身份贬到那境地,还说,目前的情形还不至于那么糟糕,明打明儿的谁也不敢动你,我们只需暗下多加防范,在众人面前高调些倒也是无妨的,再者,你父王怕也是不答应你这么做的!” 周昱昭放下棋子,轻叹口气:“如若只涉及我个人,长到这么,我还真没有怕过什么来,只是怕父王母妃为难,他们不愿我抛头露面,可是我又想亲身趟一趟这浑水,迫不得已才这么着,再说不就一名头而已,我看得没那么重!祖父既这么说,倒也不好违逆了让他老人家的意!” 王锡兰又接道:“就不要绕那么弯子了,早晚你都是要见光的,干脆什么也不说,任人猜去,明天晚上你随我进温国公府便是!我刚才稍一打听,听说确是请不少青年才俊呢,据说李青梧这么做实为了一箭几雕!” 周昱昭抬起头,剑眉轻扬;“哦?哪几雕?” “明面上肯定是为了李青榕铺些人脉,这个当然也应该是最主要的了,但我听母亲说,我两个妹妹也接了李大少夫人送来的帖子,看来李家还请了不少未出闺阁的妙龄女子,这个嘛,怕是……为着趁了这风头日盛的机会给李青榕相个好人家的女子。”王锡兰边说边往石凳上一坐。 周昱昭见他顿住,眉梢扬地更翘:“这才双雕,何来几之说?” “我这不还没说完么!李青梧有一嫡两庶的闺女今年也到了该许人家的年纪了,此次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么?因而好一些官宦命妇闻此消息,也十分稀罕,还有的甚而主动为自家儿女托人讨了帖子去!都知道,这李家多少年来很少会如此大手笔地宴客,都想借机和这一连考出了几个位列科考三甲的温国公府攀上关系!” “嗯,于你我而言,这次同样也是个千裁难逢的机会,只需一顿宴席的功夫,便能将京城里近来较为活跃的佳人才子大概摸个底!虽然都是一群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和老狐狸们的深藏不露相比,他们的城府就要浅得多,若想弄清那些老家伙之间的关联牵扯,不若从这些年轻人的身上着手!” “这倒是,难怪你非要参加这个晚宴!” “嗯,倘真像你说的那般人众的话,到时我也不会那么显眼,不如就按你说的那样,咱们就和他们玩玩太极!” “嘿,这个你放心吧,当初在云台山,玩这招我最在行,瞧金川被我整的?” 周昱昭闻言轻勾唇角:“那猴这会定想着法儿要下山来呢!只怕师傅不舍得放他下山来。” “咦,难不成你想他来,若他跟来了,你我还能这般清静?这些年下来,比他后出生的小野猴都长得多壮实了,就他只长脑子不长个儿!” “这个倒怨不得他,他本就是蜀川那边的一稀奇品种,长不了大个儿的!其实这样反而益处更多!你看师傅每年只派他下山打探消息便可知了!” “长了一副专骗人心的脸,当然让人防不胜防了!”王锡兰正儿八经地在背后说金川的坏话,一点儿不自知自己正在和一只猴子计较来。 “李琛有几个儿女?”周昱昭忽然话题一转,王锡兰为之一愣。 想了一下回道:“九个!四儿五女,四个儿子皆有很深的文学造谐,科考一路极顺,这次金榜题名的便是老六,最小的儿子;五个女儿,两个已经嫁人了,还有两个这两年皆已经许了人家,正待嫁闺中,听说还有一个顶小的,几乎不曾露面,也就我们这样的彼此相邻才晓得这般清楚。嘶……”王锡兰说及此,歪了头看着周昱昭,抬了下巴问道: “这顶小的姑娘,刚出生哇哇哇叫的时候,你不也在么,就这,就在这里,你当时不正和我下棋不是?当初你还说什么来着,说人家生不逢时,你还真是一语成谶了,看她这无人问津的样子,估摸着小丫头过得不甚如意!” 周昱昭抿紧了双唇,摇摇头:“再怎么着也是李琛的亲生女儿,国公府断不能如何轻慢了她去,又是李青梧掌家,自己的亲妹妹,她总得要照看一二的。今日看她吟诗作对的本实,想是书读得不少,若过得十分凄淡的话,又何来的书可以念?”说到后面几句时,声音已然弱得几不可闻了,可王锡兰何许人,自是一字不落地听个清清楚楚,然后便异常激动地挺直身子,奇道: “你什么时候听过人家吟诗作对了?我怎么不晓得?莫非你已经潜过李府了?怎么,不留神摸人家闺阁去了?怎么样?瞧着长得如何?听说她母亲是宫里的舞伶,相貌没得说,想来做女儿的,怎么着也该遗得了几分才说得过去吧!” 周昱昭眯着眼一任王锡兰自顾自地在那儿臆想,也不点头也不否认。王锡兰一看他这神情,就知没戏,自己定是胡猜了,瞬间便歇了兴致。 周昱昭见王锡兰如霜打了笳子,就提议道:“随我去承德会馆吧!” 芭蕉园内,李眠儿的屋内,疏影的气显然还没消,鼓着腮苦思冥想:“小姐,你说,那人是就站在府墙外面吗?怎么听着声音不像隔了那么近啊?若是再隔得远些的话,该就是太傅府的宅子了,隔了两道墙,中间还间了路,您的声音又那么小,怎么被他听了去?” 李眠儿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只是她已经肯定那男子的声音是从太傅府里传出的不假了! “小姐,会不会是我们自己会错意了,人家只是自己碰巧吟首诗而已!” 李眠儿摇摇头,不会,那人所赋的诗明显是和了自己这首的,若是没有听闻,断不会这般工整地恰到好处,而且他所和的诗根本就是鼓舞安慰的意味!定是自己所赋之词太过悲凉,惹人生怜! 想至此,李眠儿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委实懊恼极了。 第二十五回貌合神离话夜宴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暗自羞愤不已,倘自己单单只是吟风颂月也就罢了,顶多不过招来几句对自己才情的评头论足而已。可是偏自己那会子也不知怎么着就是神情恍惚,一时不察,几句忧怨也不知怎么着就自作主张地脱口而出了,当时怎么就想起填那么首词了呢! 一向冷情的李眠儿此时双手绞着帕子,难得她能如此着紧起来。虽多年来她早已练就一副宠辱不惊的性子,对流言蜚语也早不甚在意,可是事关名节,不由她不去在意,况自己也只是一时走神之思,并非终日那般伤情啊…… 什么“人锁空楼”,什么“独揽春幽”,哎,真是羞死人了!若是被那人有心传开了去,岂不是要惹多少耻笑来?自己原已经浑身是非了,可那些不过是上天既定的,横竖自己也管不着,只空余承受的份。可是这件事可不一样,却是真真切切出自自己之手,这般授人以柄,到头来遭受非议也无可奈何,所谓“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则不可活矣。” 李眠儿直恨不得咬折自己的舌头,叫她以后还敢“自作主张”不敢。 李眠儿正在那自责不已,一旁的疏影却是将她摘得干净:小姐,多平白无故啊!小姐,又没招谁惹谁!小姐,情是大有可原的!小姐,只是轻声吟了首词嘛……全是那个听墙根儿的,人家已经那么小声了,他还不自觉地偷听,偷听你也就偷偷听去得了,还堂而皇之地和了一首,私下和一首也就和一首罢,竟还好意思诵出来与人家听……额,这个,想想还是他这般做比较妥当,至少还有几分小君子的作风,如若一声不吭地偷听了去,更是可恶,他这样倒是提醒咱们以后得小心了! 想毕,悄悄转过脸,瞧了瞧自家小姐,轻叹一声,小姐怕是再也不会在院子里吟诗作对了,小姐一边赏花一边作诗填词,多么绝美的景致啊,真是可惜了……太傅府里怎么还有恁样耳尖的人,那院子里住着谁来,回头倒要拜托爹爹打探一下,好歹不能叫他坏了我们小姐的名声! 主仆二人一个在那懊悔不已,一个在那怜惜不休。 而此时,国公府北边的清露馆内,一袭锦衣绣裙的方氏领着众丫环婆子,沿着馆内一边的抄手游廊,直奔李青梧的书房走去。房内,这两日恰值休沐的李青梧,一身便装正埋首整理着一又叠名册,明日一午一晚两场宴席还真有不少需要他亲自过问的,忽而余光瞄见门帘外人影绰绰,只是也不抬首,继续手上的事务。 方氏和门童来安简单交待了两句,来安揭帘拱手禀报,李青梧点了点头,来安揭起帘子,方氏脸上喜意盈盈地走进,手里还提了个食盒,方氏也是个极会保养的人,这么些年过来,如今也快四十的妇人了,面容却还像三十出头的人,只是一双精明的眼里透出些风霜来。想也是,诺大的国公府,虽说只要她管内宅,但也是极费心神的,不多耍耍手腕,怕是要被反吞了去。 也正因此,李青梧尽管不喜她的个性,倒也敬着她些。见方氏越走越近,便直起上身将视线递过去,方氏因此心下更愉悦,六弟高中光耀了门楣,自己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更不提自家亲闺女了,近来频频有人家请媒人过来探口风,只是自己还想再挑挑,哪里能轻易许下的! 女儿天天,色艺双绝名声早已传遍京都,众人大多数却也只闻其名不曾睹其貌,而明天就要让大伙瞧瞧自己女儿的庐山真面目了,方氏着实有些得意。 她本就贤名在外,京城富贵圈内的妇人小姐们皆言她方氏治家有方,教导儿女又很有一套,私下都十分佩服,平日里常找各种机会同自己接近,以便从自己身上取取经。 为了达到名不虚传的效果,方氏这几天可是狠下了心思的,从自己到女儿,从丫环到婆子,人人都备下新衣新饰,嫡女李天天一人就将各色衣裳都置办全了,连同两个庶女各人也都准备了不下四套新服。方氏的心思从来都是多绕一个弯的,表面上看她,这般重视庶女,当真是贤慧开明,而她内心里却是这么想的:即使找人做陪衬,也得有个水准,方才更显得自家女儿的好来! 这会过来李青梧的书房,一来表表功,二来嘛,同自家相公商量件事。方氏原是右手抬了盒子,此时一边走近李青梧,一边将食盒换过左手来提着,而腾出的右手却抬起至鬓边,习惯性地顺了顺本来就很齐整的发理,又轻扶了下斜插入鬓的发簪。 李青梧见她做这些,不禁转了视线回到手上名册,方氏忙快走两步,嘴上说道:“我叫小膳房做了几样点心和汤羹,给您送过来,老爷近来事情多,可别累坏了身子,得注意着多补补!”说着就将食盒一层一层地打开,先端出一盏热气腾腾的奶房玉蕊羹,拿起汤匙一阵搅拌,热气渐薄,才递与李青梧。 李青梧接过,稍稍抿了几口,复又放下,对着方氏道:“这几日你也忙得不轻,得空就好生歇歇,明日更有的是操劳。这会怎么跑我这儿来,是有事?” 多年来,李青梧与方氏一直有着层谁也不捅破的隔膜,说二人不睦,二人从来相敬如宾;若说二人比翼,二人却从来都公事公办的样子,很少说笑。连方氏自己也说不出自己相公的不是来,说他待自己不好,可李青梧一直洁身自好,从不往家里带姬妾,只守着自己和两双儿女,另有两房姨娘还都是自己的陪房,是自己亲自安排的,无可非议的;说想相公待自己好吧,可李青梧从来不曾同自己窝心过,一切交流都浮于表面。因而表面风光下,她常常暗自困顿,可又改变不了,只得将更多的心思放在管理内宅,和教育嫡出儿女一并两个庶女上。 方氏听到李青梧关心的语气,十二的受用,语调也有些轻扬:“事也不多了,我把明日会过府赴宴的妇人小姐名册最后整理了一下,拿来与你过目。” 李青梧接过册子,大概浏览了一下,又闻方氏接着道:“老爷,我是有心在明日过来的众小姐中,给我们赐儿也暗中物色一下的,您看可好?我是想,虽说父亲曾立过家规,要李家儿郎及第后方可成家。但不妨碍我们先订亲啊?”方氏急急地将后面那句可称得理由的话一并说了。 李青梧听后,视线定在册中陆御史夫人颜氏及孙女陆湘、陆萍几人名字上不再扫动,嘴里说道:“若是订了亲,怕是要分心思的,我们这两代不都这样过来的么,青桐这都二十了,亲事还没定下来,再说外人早就知道我们这个家训了,只会高看了去。待赐儿有了出息后,自不会少了人选的!”李青梧说完,继续顺着名字看下去。 方氏一听这话,原想青梧应该会同自己一样高兴着答应下来的,不曾想他这么沉得住气,膨胀的心潮有些回落,只得应道:“这倒也是,那我明日就和孙夫人一道,帮着六弟好好瞧瞧这些姑娘!” 李青梧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方氏还有话没说完,也不顾李青梧喜不喜听:“天儿的亲事,你肚子里现有没有人选?明日要让天儿自己作主么?她毕竟年岁小,还是要听你的,不能宠坏了她!” 李青梧又点了点头,声音渐小:“这个,我自有分寸!”语毕,再次沉默。 方氏无奈,福了福身子,退出书房来…… 第二十六回天之骄女欲惊宴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方氏退出书房,领着众仆抄了另一边游廊,赶往北院西角的拾翠轩,这处原本是叫金菊园,因园内辟了一大片菊畦,待李天天搬进园子,念了些诗文后便作主换了这园名,叫作“拾翠轩”,然这轩内却并不翠来,李天天心好牡丹,一寸寸地将这片菊畦改种了各色牡丹,还为此专门请了名师亲自教导如何将牡丹种出风格来。 此时,方氏一踏入园子,便闻见园子里牡丹花香四溢,虽还只是一大片花骨朵,但依稀可以预见那四月花开的盛景,御衣黄、寿星红、紫二乔、景玉等等,不一而足。想到这些都是出自女儿手笔,方氏不由心境大开,步履渐缓,身姿渐摆,而原有些紧绷脸上也渐渐绽开。 这一大群人的动静很快引来四个清秀丫头近前,对着方氏蹲身请礼,然后一并簇拥着迎至主屋门前,这时,李天天带着一早便过来一处做针线的两个庶妹一同走出来,李天天抢前一步,挽了方氏胳膊,撒娇道:“娘,您也不多歇歇,有事您叫个人过来传一声,让女儿过去您那就是了!” 方氏闻言喜笑颜开,看着已经与己齐肩的宝贝女儿,蓉粉轻涂,艳若桃李,备齐了骄娇二气,又琴棋书画俱精,当真天之娇女了。转眼再看一旁的李天娇和李天灵,虽样貌气质略有所逊,然也有如初出的芙蓉,十分清丽,这三个年纪相仿的姑娘站于一处,直似三个朵花样儿。方氏心里也像开了朵花,暗自盼着明日宴会早些到来,看她如何让旁人羡煞的!因而说起话来就不免带着几许叫人不易察觉的激动: “娘也是顺便过来看看,正好你们都在。怎么样,给你们准备的衣裳首饰都合适吧?去,都去把明日要穿得衣服先穿来给我瞧瞧!” 三姐妹听后,各自裣衽作礼,接着各回自屋去梳妆打扮了。方氏自然是随着李天天一块儿,芳儿扶着李天天,李天天又搀了方氏,一齐进了东里屋。芳儿揭起一个绛色夹纱盘银线的帘子,李天天侧身先进了屋,再扶了方氏进得屋来。 方氏只觉脚下的鸭绿绒毯绵软软的,又见右手侧的秀气卧榻之上铺着古锦斑斓的铺垫,沉香色的罗纱帐繁复华贵,一头的榻几上正供着一个宝鼎,浓香芬馥。室内两边的墙上皆糊着白花绫,一边挂着女儿亲作的山水画,另一边是两个博古厨,上头尽放些楠木匣子,里面都是些古书,女儿自幼便聪颖好学,如今早已才名远扬。 李天天就坐于自己的梳妆台前,从镜中瞧见娘亲正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便复又起身扶方氏近前坐下。芳儿卸下李天天头上的发簪、步摇和一些小花饰,然后拿过篦子,刚抬起臂来,手上的篦子就被方氏接过去了,就听方氏说道:“芳儿,你先去泣壶茶来,我来给小姐编发!” 芳儿立等心里有了数,行礼退了出去。 方氏一下一下地给女儿梳理青丝,对着镜中的女儿轻语道:“天儿,想必近日你也听了些风声,没错,娘近日正筹着给你说亲的事儿!” 李天天不料母亲突然提起这个来,有些不知所措。方氏见了浅浅一笑,“这个你放心,娘一定给你选最好的夫婿!你这么出类拔萃,找遍京城世家也找不出几个你这样的来,所以娘对你的亲事是甚之又重。明日趁着给你六叔办庆宴的机会,你爹和娘遍请了京城内各家未婚适龄公子小姐,并于晚上另行设宴招待。”李天天含着首,只是竖了耳朵听。 方氏全无昔日管理内宅时的那副严凛,只一味温和地接着道:“到时宴上,男女席位都是两边分开的,且都是按序排座的。娘明日中午时候给你送来明晚上宴席位次的名册,届时你依对着名册私下里悄悄地观察一下,如有中意的,或者看着还不错的,就偷偷记下来,宴后告知娘一声,娘便同你爹爹相商,想法叫人家前来提亲!” 方氏的这段话,虽十二分贴和李天天的心意,可她却不好意思表露,扭捏着往方氏身上蹭了蹭,方氏欢笑: “怎么这会晓得羞了,爹娘还不是都依着你的意来,让你自己挑亲事么!娘本来是不想让你这么做的,不过你爹倒是宠你,由着你的意,不过娘把话说前头,不能光依着你的眼光,爹娘这一关也是要过的!” 李天天听着母亲的话音,似有不信任自己眼光之嫌,这才稍抬了脸,嗔起来:“娘……您什么时候起,这么不相信自己闺女的眼光了?” 方氏闻言掩嘴一笑,回道:“就知道你是假害臊!怎么,你这话听着倒像你是很会相似的?你见过多大点世面,怎晓得自己选的人就没差错?你的夫婿,样样必须都得上成,才能配得过你!据我所知,目前在京城里,能合适的人选也就那么几个,不出五个指头。” 母亲这般抬举的话,李天天听了自然高兴,回嗔作喜,静待母亲下文。 “娘虽由着你挑,实则也就是于这几个里面挑!明晚,你多花些心思在这几人身上就行了,其他人,你纵是看上了,爹娘也是不一定允的!”方氏说到后来,脸色不知不觉地就转冷,换上了往日的那副神色。 李天天乍得这样的话,初时有些不忿,再一想,母亲定已是替自己打听过了的,家世、人品、才貌必是都过了她那关之后,方才得已入选的,想来应该都不会有所差。虽然在自己这儿,这几个条件的次序会有所颠倒,却是才貌、人品、家世这样的序才对,可如若有人三样兼具的话,这次序的先后也就不如何重要了。于是李天天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依照母亲的意思行事。 母女二人这才将心思放在梳妆上来,待一切停妥,李天娇携着李天灵也梳妆好,重又过来拾翠轩,一由方氏过目。方氏一一评点一番,又赏了三人一些首饰珠玉,叫她们明日换着戴。然后又给三人讲了些规矩礼仪,叮嘱她们切不可失了大体,丢了国公府的脸面等等,直到午饭前才安心离开拾翠轩。 第二十七回千呼万唤始宴开(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贞宝一十九年,三月己丑这一日朝中休沐。此日的温国公府上下布置的锦绣繁华,辰时一过,府门口渐渐车水马龙,出入的人也开始骆绎不绝。车皆是香车,马皆是宝马,轿皆是华轿,而人亦皆是贵人。 只因这日乃过逝的温国公李琛六子,李青榕,考取二甲传胪摆酒宴请宾客的大日子。不日即将入职翰林院的李青榕今日自然盛装出席,身穿官服,头戴官帽,脚着官鞋,立于前堂不住地对来贺的官员、世交答礼相还。 老大李青梧,老二李青桐,老四李青柳,如今的三人皆为大梁朝中命官,身份俱是显赫,三人又各司其职,都混有各自的同僚圈子,因而今日这场宴席摆得甚为隆重。此时兄弟三人正自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 府内的老管事李前、李后、李左、李右,按部就班地指挥府内仆役们跑前跑后,接待来往杂人,并安排众人一并于二门西首的三间倒座里。他们四人则很是老练稳重地依着之前已经设置好的席位,引导宾客就座。而一身青丝绢道袍的毕烛信毕管事,正于堂门处正襟端坐,一一记录着礼帖儿。 前厅是专宴男宾的,一众女眷就在北院清露馆前的花园处设宴,园内早已摆设好高桌大椅,只寥寥几人坐在桌椅上话家常。其余人不是相互作伴游览园中景致,就是留在了方氏所住的清露馆内。 温国公府宅东西窄,南北长,院落套着院落,设宴的这处花园名为凌湘洲,东西南北四处都留着月洞门,而每处门外都连着不一样的景致。 北门连着清露馆,这处最为幽静,两棵巨大槐树把着门洞,此时门外还立着几个婆子照应,以防男客误进园来;南门外一条甬道直通碧湖一边正接天连叶的荷花塘,只是门已被一长又高的屏风遮住,其意莫非叫女眷止步罢了,只是这般做来看着倒颇为雅致;一出西门再走稍不远,便可至府邸中央的碧湖边上,这边同南门一样也是置了件屏风;东边则与穆蕊娘、李眠儿母女所住的影纹院毗邻。 虽然不能任意出得园去,然此时正值暮春,园中树木、花草、藤蔓都是长势旺盛,还是很有看头的,一些喜欢游园的夫人小姐便趁机带着贴身婢女缓步四处好生游览。 清露馆的主厅内,满室珠环翠绕,环佩叮当,一袭杏子红丹碧纱纹八幅裙,并同色窄袖窄腰短褂的方氏,此时正面向坐在主椅上参知政事张台的正室钱老夫人小心陪着说说话。张台在任二十多年,深受官家看重,地位牢不可动,钱氏被封了二品诰命,于满室妇人中品级最高,当然年纪也是最长,坐于最上首无可非议。此次钱老夫人亲自领了大儿媳吴氏及嫡孙女张漱芳和张漱芬,其意不言自明,也足见张台知事对李家的看好和器重。 钱老夫人话也不多,只稍稍给方氏介绍了自家孙女几句,也不多夸赞,因她自觉自己家的孙女儿正宗的名门闺秀,出身、学问和修养都是没得说,单看二姐妹通身的气派就可见一斑了。若不是老爷亲自过问了两孙女的亲事,提议李青榕这个人选,如若任自己作主,只怕多会子也想不到李家这侧室所出的六子身上。 孙夫人心里也猜着了钱老夫人这次带了两孙女前来赴宴的心意,直暗自雀跃,手脚也变得更勤快起来,频频给方氏和钱老夫人添茶倒水。可方氏却是对此不是很乐意,心里已经止不住地盘起心思来。且不提钱氏姐妹的端庄秀貌,只看着这么好的亲家,却花落侧室所出的李青榕身上,方氏委实觉得可惜,这两姐妹原该配我的儿子天赐,这样才门当户对!不禁又动起了给赐儿订亲事的念想,因而一双眼睛不住在钱氏姐妹身上逡来逡去,漱芳、漱芬二人接到方氏的眼神,不由双双羞面不已。 不会儿,时辰差不多了,悄声走来个妇人,附耳轻声对方氏言语了几句,方氏点点头,然后就起身,请大家前往花园宴席处,又上前主动扶了钱老夫人,带头出了门槛,领着众夫人小姐往凌湘洲的宴席走去。 待众女眷坐定,又过了盏茶的功夫,就听鞭炮礼花骤响,看来前院已经开宴了,于是花园里也跟着开动起来。 突如其来的鞭炮响声,唬到了芭蕉园里刚刚用过午膳的几人。疏影最先牢骚:“这么响,偏还恁长一大串,真是吵人,想必一定来了许多人,听那吵杂声就知道肯定是有的热闹了!”说完,不由转起了眼珠子,偏着脑袋看着自家小姐:“小姐,想不想出去看看热闹啊?这时候,大家都忙着吃,肯定没人注意咱们的,去看一场面如何?” 李眠儿手捧着本自己亲手所抄的古本,缓步在园子里轻轻地走来走去,消消食,对于疏影的提议,只当未曾听到。疏影很沮丧地嘟着嘴,跑到园门前,稍稍地打开些门缝,伸着脖子朝外看去,李眠儿倪了一眼疏影滑稽的背影,暗想:你这样能看到热闹才叫怪了! 前院宴厅内,王锡兰同周昱昭坐在北边的一席上,周昱昭拿的帖子是王溥找来的,名义上用的还真是秦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名头,就像王锡兰当初所提议的那样。周昱昭今日特意换了身不扎眼的服饰穿了,对领镶黑边饰的深色长上衣配以浅黄色裳,又拿木簪子束了发,结以普通玉冠,收敛通身的气派,低眉只顾品尝细果菜肴,然不经意间所露出的玉面形容,叫人忍不住地一看再看。 一席上的人就有不少私底下对他好奇,生出结交之心的。听闻王锡兰大大方方,状似随意地介绍身边人乃自己的表弟,姓秦,尚无功名,只不大爱说话,不喜结交朋友,又见周昱昭自始不多话,视众人于无物,也只得弃了与之结交的心思。 然周昱昭虽看似专注于盘中佳肴,实际整个宴席他都在耳听八方、十六方,捕捉任一句有言外之意的谈话,搜寻任一条于己有用的消息,再于脑中汇总过滤,接着就在心里一阵阵冷笑开。 第二十八回千呼万唤始宴开(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这厅内虽摆满了酒桌,却并不十分聒噪吵杂,大家只是你来我往,敬酒回酒,相互结交,再离席赶到别的席面上,一一敬过。只余坐在最中央那张比别桌都要大上一圈的席上之人一直老神在在,从开宴到现在皆不曾起身赴别席上,相反,周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宾客纷纷挨着队儿挤至这桌旁边,轮着给这席面上的人敬酒。 只因这桌坐着的皆是当朝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要,李青梧几个兄弟轮番坐至其中,亲自照应着。 最首位坐着的是当朝参知政事张台,右手起分别是尚书右仆射钱虻,那张台夫人钱氏正是钱虻的嫡亲姐姐,再一旁是中书门下平章事贾羽,枢密使陈平,枢密副使刘从瑞、吕正,工部侍郎孙宏远,户部侍郎潘正宁,御史中丞赵显,给事中王铸,以及几位翰林院大学士。 明面上这一桌上的人其乐融融,又笑意融融,然暗地里于朝局是你争我夺、你躲我藏,分门别派。不过好在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故而席面之上,都很知趣、很有默契、不约而同地只围绕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扯来扯去。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些在他们看来不痛不痒的谈话,然而被有心人听去却又是另一番景象。这个有心人便是一直坐在北边一席上至今还未曾挪动过的周昱昭,原本坐他身旁的王锡兰在替他挡回了一些酒席上的场面话后,就各桌窜去窜去地寻人敬酒了。 周昱昭纹丝不动,却将大部分心神放诸中央那桌上的每个人,通过他们说话的口气和语调快速地仔细辨别,再于众人间你问我答的逻辑惯性条分缕析其中的人脉关系。 王锡兰端着酒杯,从这桌到那桌也不闲着,待他伙了几个青年公子一同至厅央这桌要给张台等人敬酒时,他父亲,也坐于该桌的王铸,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不动声色地向周昱昭所在的方向撇撇头,又冲他使了个眼色,那眼神中的意味王锡兰很快会意,遂无声无息地退后几步,淡出人群,然后一溜烟地重回自己原来的桌上,紧贴周昱昭,再不离左右。 周昱昭见他恁快就回头,盯了他一眼,再一眼,王锡兰被盯得无辜,小声道:“你让我各处跑跑,多结实些人,将才我爹又使我随侍你左右,倒是叫我该听谁个的来?” 周昱昭闻言,只是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却不答话,全副心神还是在这大厅里盘旋。 王锡兰暗恼不已,咕咕哝哝地,怕也只有周昱昭一人能听得清楚了:“你叫我做的也做差不多了,满屋子的人反正基本都认得了,能结交的我全结交了,各人的性子大多已经摸得个二、三了,再说以后还有时间不是,连着加紧打探就是。我看我还是听我爹的,这会子人杂得狠,看护好你方是正事!” 说完,像是下了多在决心似的,往身后的椅背上一倚,椅子就自动挪开了一些,然后他一脸泰然,相当行云流水地抬了双腿,交叠一下,就要往桌沿上搁去,只是才叠好,还没碰着桌沿儿边,膝盖处便突地一下酸楚难忍,双腿不由自主地重新落回地面。 王锡兰侧脸看了看周昱昭手中原本伸出去的筷子,此时虽是收回来,但夹着的却是空空如也,只得叽歪了两句,含混不清:“生不逢时啊,既生昭,何生兰?” 话音刚落,嘴巴里又不知怎么被塞了块油腻腻、绵软软的小肉团,猜又是周昱昭奉送的,索性吃掉算,于是嚼了几下,却不禁蹙了眉头,没吃出是什么个东西来,外面一层肉皮,上面皱巴巴的感觉,里面也不晓得是精肉还是肥油。 王锡兰嘴里含着肉,伸了脖子往席面上一扫,没发现什么以前没吃过的新菜式啊!忍不住好奇起来,于是坐直了身子,将嘴里的肉吐出来置于碟子上,仔细瞧过去,这一看,直逼他作呕,欲把三天来吃的东西悉数吐糟出来,脸也霎时憋得绛红。 转脸恨声质问自己这一向正儿八经的表弟周昱昭:“就说你怎么突然好心亲自喂了我来?竟夹了块鸡屁股过来给我!你这也忒……”话至一半,听闻身后踱来个男子,微微侧首借拍拍周昱昭肩膀的动作,顺便眼稍斜倪了那人一眼,复又回正,然后就对着周昱昭描了个口形过去:“是梅林海的次孙,梅笑寒!”心里也即时明白周昱昭送他块鸡屁股是何意了,然嘴上不停,接着方才的话,只稍提了点嗓门:“表弟,你这也忒不识好歹了……” 这一句也不知他是说出来给别人听得呢,还是发自肺腑一时埋汰周昱昭的话,反正他脸上的得意之色尽收周昱昭斜瞄过来的眼角之中,与此同时,梅笑寒业已走至他二人中间,也不客套,一上来就笑着作揖: “王世兄,不知您身边这位兄台是何方人氏,虽看着有些面生,然气度容华绝佳,在下倾慕非常,还请王世兄帮着引荐一下!” 梅笑寒乃梅阁老长子梅守钊的次子,年不过二十,一向喜着华装艳服,生得倒也风流光采,又因家里几代书香,颇有数分才气。平日好以貌取人,只爱结交面容干净的世家子弟,更因眼光挑剔,至今还未曾取妻。 今日宴上,他早就发现气质出众的王锡兰和周昱昭二人,后来王锡兰过去时,二人稍作寒暄了一下,也算结识了,却许久不见周昱昭的动静,又听闻几位要好的说那周昱昭似有傲慢,于是主动跑将过来,开门见山,不容回绝。 果然,王锡兰没料到他会这般直接,当着人家的面,要别人替他引荐,也不留余地容人相商一下。王锡兰自知若是不询问自己表弟一声,便直接给回绝了,恐有些不太妥当,可若是直接答应了,看这梅小子的作派,怕是得要粘上自家的兄弟。王锡兰心念一闪而过,然这种时候不宜多作犹豫,免得叫人生疑。于是急中生智,想着,干脆就和梅小子施展他那一惯比较擅长的“转移*”?只管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其他,和他来个答非所问,鸡同鸭讲!! 只是他话还不曾出口,周昱昭那厢已经起身还了一揖:“在下不才秦度香,怀州河内人氏,蒙兄台错爱了!” 第二十九回千呼万唤始宴开(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周昱昭这么长身一立,绝代玉容这么一露,眉目清扬,朱唇微绽,愈显得一张脸亮白得晃眼,直让梅笑寒有些措手不及,竟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一步,于是二人之间立时余出些空来,此时阳光射入其间,周昱昭通身像似被度了层光晕,华贵难掩。 梅笑寒心下不禁暗道了声:好风华! 将才周昱昭一直是坐着的,头也是埋着的,虽是有人注意,却也不甚太惹眼,这会他忽然站起身,修长体段,英姿浩然,顿时引来周遭人的注目。 王锡兰见此,忙不动声色地站起来,一边堆了满面笑容,一边侧向前迈了一小步,刚好遮住那束钻入周、梅二人之间的阳光,霎时他们这片就黯淡了下去,周昱昭也因此被遮了个严。 王锡兰看梅笑寒盯着表弟呆愣,却久没下文,窃笑几声,然后作个揖,故意从梅笑寒的额前一划而下,带起的一簇风,果然将他扫醒了。王锡兰一个长揖结束,对梅笑寒语道:“梅兄,今晚的晚宴你定也是接了帖子的吧?可听闻这晚宴上有什么好玩的节目没有?” 梅笑寒回过神稍显尴尬,抬眉快速斜觑了一眼周昱昭,见他仍是坦然玉立,毫无忸怩,但瞧自己方才竟一时手足无措,真真羞煞!这时见王锡兰询问,正好解了自己的围,立等扯起个笑容回道:“素问李大学士的千金李天天是博学多才,又色艺双绝,今晚这一宴最大的看点,不若李大千金的真容了!”说起这些个花边道道,梅笑寒觉得自己的身心终于着了地,身躯也不由大为驰松。 王锡兰偏头看了一眼周昱昭,周昱昭也回了他一个眼神,可眼神中却什么也没有,于是他自己接过梅笑寒的话头:“这晚宴又何止她一人的真容值一睹来?” “不错,王世兄说得没错!今晚真是群英荟萃,众美云集。群英嘛,你看……你看,自然就是这厅里的这些青年才俊咯,平日里头早就看过多少回了,没什么可以详说的了。不过嘛,看来看去,要我说啊,还是属你们俩最俊……哈哈”,梅笑寒一头说一头转身,抬手对着散落大厅内各角落的青年囫囵一通圈点,待说到最后一句时,更是凑近周、王二人,挑了挑眉头,压了嗓子说出来的,说完朗声笑起来。 周、王二人也不接话,也不作笑,梅笑寒只觉得自己笑得忒也孤单了些,只得收了笑,又接着说:“重头戏还是在众美上,李天天说过了吧,关于她的才名美貌,大家也都只是道听途说来的,究竟如何今晚便有分晓。还有些美人也是大有看头的,先从东道主家说吧……” 听到“东道主”几个字,周昱昭心神一闪,脑海里浮现前日“听墙根儿”听来的几句妙词,那赋词之人不正是这东道主家的小姐么,今晚她可是也要出席的? 梅笑寒是一直面向周昱昭侃侃而谈的,见始终面不改色的他突然轻蹙了眉头,不由也跟着蹙起了浓眉,王锡兰于一旁看着只觉得滑稽不已,由不得再次提醒: “东道主家还有哪几位比较有看头?” “哦,虽李学士自己的两个妹妹已经许了人家,今晚是不能出来了,不过还有李天天的两个庶妹妹啊,还有呢,二房所出的两位千金也是未许亲的,今晚必也是可以出来。”梅笑寒说起美人来,真是如数家珍一般,周、王二人不禁双双暗地里咂舌。 王锡兰止不住调侃:“梅兄,还真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中间还遍阅美人啊!” 梅笑寒连忙摆摆手,红着脸回道:“非也,非也,未曾阅遍,未曾阅遍,只限听闻,只限听闻哪!” 接下来,梅笑寒又指名道姓地将今晚许会出席的各路千金小姐拉扯了个遍,干脆他就是李家一个少爷,那些请帖都是他挨家挨户送过去的一般。 府中凌湘洲的花园里,也是一片叽叽喳喳,妇人们坐于一席,聊起家常没个停,小姐们坐于一席,聊起针线衣饰也是没个停。 多年来不问世事的温国公二品诰命夫人钟氏,宴席时自然也出了祠堂来,现正坐在钱夫人一旁,陪着说话,周边还坐着方氏的嫡母,二少夫人陆氏的嫡母以及四少夫人程氏的嫡母,除了钟夫人一身素净之外,其余几人皆是高髻高冠、华衣锦裳。 温国公的另几位夫人和姨娘此番也抛头露了面,帮着方氏、二少夫人陆氏、四少夫人程氏,一起分头照应着女客。 席间众位小姐,个个如花似玉,金铃玉坠,锦绮珠翘。陆湘、陆萍两姐妹因是二少夫人那头的亲眷,逢年过节便常会过来串着过些日子,因而同李氏几个姐妹就比别家小姐来得更为熟络些,而这几人又以李天天最为出众,身份又最尊贵。开宴后,陆氏姐妹还有李氏姐妹纷纷围着李天天就坐,一会捧起方夫人近日才给新做的红披风瞧瞧,一会又抻着脖子看看她头上新配的玉钗,席间几乎都没怎么动筷子。 一向众星捧月惯了的李天天有意放低身段,敛起心高气傲,对粘着自己的这些姐妹表现地热心有加,以表自己十分地贤明大度,她这套明里暗里不一的作风竟是袭了方氏的家传。 因在花园里置酒,虽阳光甚好,但还是不免有些凉意,李天天今日一袭珍佩秀服,外罩的大红缎子披风给她增色了不少,园中除了李家、陆家、张家众姐妹能够媲美,其余的不是还不曾长开,就是气度风华有欠。 而张漱芳和张漱芬二人只紧随母亲吴氏,不愿离步,即便吴氏要她们主动去找李氏姐妹们玩耍,她二人也只道认生,总不乐意。吴氏没法只得由着她二人去了。 这一上午,国公府当真热闹非凡,哪一处都站着贵人,不是府内的主子,就是来往的宾客。就连府里的下人们,也个个忙得喜形于色,那倒是,主人家若是富上添贵,没二话,他们自然跟着沾光了! 却是有谁会想着这府里不是还有一处芭蕉园么?又有谁会想到这芭蕉园内还清清静静地住着几个人呢!哦,对了,这几个无关紧要之人,外面的一切喧闹自是与他们无关了!唯一曾对他们有过一念的还是那个初次踏入这座府邸的周某人来。 其实相比于园外的繁华,这座园子看着确是有些落寞,有些凄索,然相较于平日,这会儿对于李眠儿来说已经是挺吵闹的了!若是走近西里屋,便可听到叽叽喳喳的唠叨声,不仔细了还以为这里也摆了一桌酒席呢! 第三十回千呼万唤始宴开(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小姐,你怎么不帮着想想法子呢?我昨日托我爹打听来着,可他根本不需打听,脱口就告诉我那里住的是谁谁谁,完了还问我打听这个作什,我也只能诓他,说是我娘上次出府买东西时认识了那园子里伺候的一婢子!”毕疏影躬着身,双手交握下巴上,对着兀自躺在榻上读书的李眠儿,可怜兮兮地念叨,其实更具体一些,疏影是对着李眠儿手中的书在唠叨,因为她连她主子的脸都看不到,那张清美的脸一直被本大古书给遮了个全。 她的这段话,李眠儿打从早上起,到现在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这会索性将书凑近了脸,不去看她那副最会装可怜的样子,正是眼不见,心不软!她这边这般想着,只是那边人家就是不肯消停! “小姐,小姐!你再不理我,我就跳下去咯?” 李眠儿闻言,蹭地放下书,坐直了身子,作势就要起榻,却见疏影正踩在一只刚过膝盖高的凳上,挥舞着双臂,叫嚣乎要跳给自己看! 李眠儿着实语塞,轻叹了口气,“你下来吧,我陪你说说话,省得你没事找事!” 疏影听了一屈膝立马跳将下来,跑到床沿,雀跃道:“小姐,你有法子啦?” 李眠儿下了榻,也不理一理脑后已被她枕乱的发髻,缓步走到书桌前,面窗而坐,回头唤了声:“影儿,你过来这边坐!” 疏影也不知她要作什么,只得搬了方才自己英勇就义所用的凳子,走过去。 见她走来,李眠儿取出一只笔,再添了丁点水至笔筒旁边的端砚中,也不研,只用笔尖将墨简单地匀开,随后便递了过去给疏影,疏影张着嘴,惑道:“小姐,您不是说要同我说说话的么,说话是要用笔的么?” “上次要你抄的《孝经》,你抄了几页便落下了,这会正好你闲着,不如接着抄上几页纸!” “啊,小姐!小姐!你还有心思叫我做这个呢?” “嗯,有的,还有其他心思,你要不要试试?” “小姐,我抄也就抄嘛,只是你不能不管你自己的事情啊,万一那家伙真的败坏了你的闺誉,那可如何是好啊?” “那便是天意!” “哪就成天意了?那人是王家孙字辈的大公子,想必今日也来赴宴了,我们想想法子,递了话过过,让他不要将您做的词往别处传开去,便好了呀!” “待要如何和他说去?若是人家不肯呢?” “小姐,是啊,你说的是,我也知道这个难,这不才要您想法子么,您整天读书,一定有很多点子的!烦您就不要将那些点子浪费在我身上了……”一边说一边还用眼睛觑了觑尚还在李眠儿手中的笔。 李眠儿轻笑出声:“噗!你呀!” “是是是,我呀!”毕疏影见李眠儿收了笔,终究逃过一劫,喜不自禁。可是一想到小姐的声誉,又止了笑,锁起了眉头。 “放心吧,那人不会传出去的!我当时也是一时慌了神,乱了阵脚,没细琢磨人家和的那首词!”李眠儿打算干脆宽了疏影的心罢了,于是搁了笔,起身,转过桌角,走近窗前,玉手轻轻地推开窗叶,举目遥望园外依稀的楼宇亭檐,不知哪座是府里的哪座是别府的,再看上头碧蓝天空,缥缈浮云,真也只有远远遥望的份儿了,再看园中虽也春梅赛雪,绿烟红雾,却是风景一边独好,然终究是个将人困住的牢笼…… 李眠儿忙刹住心神,微微甩甩头,暗忖:怎么又想起这茬了,上次就因不留神,犯了口忌!这会差些又要犯起,近日来是怎么了? “小姐,那人和的词您琢磨出什么了?”疏影见小姐似又走了神,不由小意催道。 “哦,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不是那种随意乱说的人!”李眠儿还了神,简单地回道,她就是这样,原以为有很多话说的,只是每每那些话到了嘴边,就悄然变成一句话,而其他的话就被莫名其妙地省去了。 “啊,小姐,就凭一首词,您就这么认定了?” “嗯!” “什么词呀,这么神奇,还这么不小心,轻易就把主人给出卖了,以后我可不要随意作诗赋词喽!”疏影心下还是怀疑不止,不愿就此揭过,又不好驳小姐的意思,便瞎掰两句。 “你就给自己躲懒找托词吧!” “可不是,万一无意作首诗么,被人读了去,然后被看破了心思,岂不没意思了。” “哪就像你说得那么玄乎?我也不过就是一种感觉而已,怎么就成看破人家心思了?照你说来,李青莲、杜工部就一点隐秘没有了?” “既是如此,那万一您要是看错了?p?” “那也无可如何!只,只生生坏了一首好词罢!” 疏影闻言,只觉着小姐说得这些等同没说,自己丝毫不曾因此宽心,唉! “你安心过你的小日子,不要整日介为这个焦为那个躁的,小心我让翠姨赶紧给你许个婆家,早早地嫁人算了!”李眠儿回身伸出一根青葱玉指,点了点疏影的鼻子小声嗔道。 “嚎,小姐,您好意思说这个呢!也不羞!您不怕我这就告诉穆姨娘去?”疏影说完,侧了身作势就要告状去。 李眠儿忙扯过疏影的手臂,摇了摇,撅起口鼻,俏脸也不禁泛起红晕。 疏影顿时乐了,趁势挽起自家小姐的手臂,“小姐,我们去穆姨娘她们那边瞧瞧,我的新香囊请她帮着绣个新花样,然后我自己再填填线,这次这个可得收好了,得防着阿仁突然出现,又要来抢!” 李眠儿听到阿仁,转首看看外面的天色,往年的这个月份阿仁就该过来了。 “小姐,我估摸着阿仁近日就该来了,所以我们得把身上的东西都藏藏好,这次定要他摸个空!”说着就在身上东摸摸西拍拍,好似阿仁就在旁边一样。 她主仆二人头先只觉着阿仁实在好玩,权当玩伴儿一样对待,到后来渐渐习惯他每年春天过来,盘桓个两三月,长一些四个月就不见踪影。再后来,发觉这并非一般的猴儿,便想着法欲寻出些端倪,然阿仁他能飞能跳,而她们所能出入的也只有这小园子,又从何去知晓人家的来历呢?于是,也只能任由阿仁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不过阿仁着实对她们有义,虽每次只付出些果子、点心,再不就是香囊,可是阿仁带给她们的一切,却都是实实在在的。光是各种书册前前后后近十年就给带了不下千册来,尽管只是借阅,却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福享到的,很多时候,小姐来不及看,或是书册太难研读,她们主仆二人便合力将书册整个地摘抄下来,留着秋冬季慢慢看。 因而,疏影嘴上么说得这么苛刻,犹似阿仁不知有多可恶了,实则她相当盼着阿仁的到来的。 只是李眠儿今日却是另外一个想法,长这么大头一次冒出这样的念想:如若不曾遇见阿仁,自己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模样呢?少读些书,少知道些外面的世界,简简单单的心思,简简单单地生活,就如同翠姨那样,每日里绣绣花缝缝衣,也许那样的自己会比现在开心、无忧很多吧! 想毕,李眠儿揉揉秀额,很是无奈于自己最近的状态,难不成临到春日,便要“逢春恨更长”?索性提了莲步,速速往娘亲那屋走去。 第三十一回千呼万唤始宴开(五)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天气渐暗,将将送走最后一席宾客,李青梧弟兄几个又忙着马上就要开始的晚宴,不过晚上的这顿却要轻松许多,人不是太多,且又都是年轻人,规矩礼仪也不用那么多,大家权当消遣消遣。 毕烛信指使杂役们将荣景堂中摆宴所用的高桌大椅通通撤去,然后在最靠近北墙的中间处放了张矮榻,榻后竖了屏风,榻上摆设两高坐檀木椅,椅前还分别一脚踏,高椅中间摆有四方案几,案上已放着漆盘、耳杯,整个榻前的左手侧前方又放了一半人高铜樽,樽里盛满刚刚筛好的酒。 堂中东西两侧各摆三排长长的联榻,西侧坐西朝东,为男宾所坐,东侧坐东朝西,为女宾所坐。每节榻上都铺设了一张厚厚锦绣软垫,各排联榻前则是多张案几相接而设,几上摆着两套漆盘、耳杯等,也即是二人共用一几,而案几两头正对的联榻拼接处则备了一小圈铺垫,供斟酒服伺宾客的婢子所用。 此时,四五个小厮各抱了一只陶瓷质地的投壶从堂外进来,每个投壶的壶口两边均有添耳。几人驾轻就熟地沿着堂中央纵轴线将投壶并排摆开,最北边上的那个宽口瓷壶,里面放有竹质箭矢若干。 烛信负着手待伙计们布置地差不多了,遂踱至大堂门槛处,侧首,正身,复又侧首,将堂中布置一一审视,看看是否齐整划一,一发现不妥之处,便遥指着某个小厮,使他重新将那处物什摆将齐整。不一会儿,堂外匆匆走来管事李左,唤了烛信一声,于是烛信跨出门槛迎了过去,李左附耳低估了几句,毕烛信点点头,转身回到堂内,对着几个年长的仆役沉声道: “快些吩咐下去,派人速速到凌湘洲还有绮霞阁等处请宾客前往荣景堂来,记得要引着男宾从东序进堂就座,女宾从西序进堂就座,座次就按之前所安排的那样,服侍的丫环也按原先指定的,女宾席则用她们自带的贴身丫环即可,务必要妥善应付!” 仆役们点头称是后,便分头行动了。 周昱昭和王锡兰因离得近,用完午宴便先行回了太傅府,待天色将晚,这便又赶至国公府。由管事李前领着前往荣景堂,王锡兰的席位在第一排第二个,周昱昭的帖子是名为秦度香,座席在第二排最后一个,位置最靠南边,也较不为显目,但由于荣景堂南北狭长,这位置离堂门还有十来尺的距离。又堂门来得十分宽敞,因而,虽然不是地处首排,但视线丝毫不受阻,周昱昭对这位置大为满意。 王锡兰没想到自己多年不在京都混,却不曾被忽视,还能有如此尊贵地位,心下亦是满意非常,回头对着周昱昭旖旎一笑,不想周昱昭只回了个面无表情给他,等他将要回过脸去的时候,又递了个口形过来,叫他不要忘记他所交待的事情!王锡兰想起进府前他提起的那个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他们来的时候,后两排已经稀稀拉拉坐了些人,而第一排倒是王锡兰是第一个就位的,至于对面女宾席上,还不曾有人。不过只过一盏茶工夫,堂内东西两序内开始陆续熙攘,男宾、女宾依次被引入座。也大都是坐于第二、三排的席位,周昱昭见此不禁微微含首,慢慢放下上睑,眸中的神色被长长的睫毛覆住,看不清其中意味,然其轻勾的唇角还是泄露了他些许情绪。 再有一会儿,李青桐、李青柳、李青榕拥着几个华衣公子缓缓从周昱昭身后踱至第一排,堂内不论众公子还是众小姐纷纷注目过去,此时王锡兰也起身相迎,就座第一位的,是当朝一品尚书令程琰的孙辈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程辂,第三位是张台的长孙张淑仁,第四位是钱虻的小儿子钱晏枫,第五位是梅笑寒,第六、七、八坐着的则分别是李家三兄弟桐、柳、榕。其中除了张淑仁、李青桐、李青柳已成亲之外,其余皆还没曾订下正室妻氏。 在东边的男宾这侧就座完毕的同时,西边也娉娉娥娥地走过来几位千娇百媚的贵府小姐,这种时刻,男宾那侧自然俱都凝声屏息的,手里假意端个茶盏,边呷着茶水,边挨个地看将过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张淑芳、张淑芬两姐妹,两人一直相依着随在国公府婢女的身后,直至最前排的两个位子。二人的年纪一个十四、一个十三,这种场合倒她经历三两次,只是这次于她们意义不同,因而二人心内都有几分忐忑,不过在抬眼看见对面席中的亲哥哥后,都稍稍为之心一宽。张淑芳在收回目光时,无意扫过哥哥旁边的王锡兰一眼,立刻地心跳乱了一拍,继而俏脸一红。 她的这副光景,在对面之人看来便是一种欲语还休,娇羞似海棠的风情,真真动人心神啊!不过众人的眼神很快又被后面走过来的李天天给粘走了,李天天又换了身衣裳,粉米色的系脖小诃子及同色系蔽膝和下裳,外罩了件蓝色的广袖襦子,紫色腰封紧束,再配以绛色腰带,淡紫色的薄纱罗披帛长长的直垂于地上,她身材本就偏高,如此一来,越发得窈窕婀娜。 坐在前排的程辂等人还好,抬眼就能看到,而坐后两排的因为视线被遮,不由纷纷左右抻着脖子,一睹佳人风貌。 张氏姐妹后面接着的是王锡兰的两妹妹,王氏二人亦也是一个十四、一个十三岁。 走在后面的李天天则始终目视前方,只是余光瞄见男席中不少男子对她垂涎的光景,不觉又微微挺了挺脊背,暗下自得,脸上神情却比往常还要来得清傲! 再后面跟着的是陆氏姐妹,还有李天娇,三人被安排坐在最靠南边的位上。 女宾全部就位后,堂内稍静了一会儿,李青桐三兄弟先叫婢女们上小碟,然后就不时看向堂外,不晓得大哥如何还不来,众宾客都到齐了! 李青梧,这会正端立于府门口,只带了烛信、李左两个管事,边守边朝东而望。 不一会儿,传来得得得的跑马声,李青梧心道:竟是骑马来的,难怪不让按礼制接待,只叫自己一人接!想毕,那边三骑人马已是快速奔到眼前,李青梧忙低头长揖作礼,三人齐齐跃下马来,另两人拱手还礼,只中间的青年男子没有作礼回复,只一劲地往府内走去,面容文气,却也不失俊朗,一袭绯色的云雁细锦窄袍,腰间束以白色玉带,又脚蹬筒高八寸的黑革靴,通身看着是挺拔修长。 李青梧在稍侧后的位置一直跟着指路,还不忘稍稍介绍一下周边建筑的名字,然后快到荣景堂时,又念了些今日过来赴宴的人名。 青年男子微笑着点点头,侧首对着李青梧说了进府后的第一句话:“我也是才听说你这里有晚宴,中午人多,就没有过来道贺,正好趁晚上机会,给青榕庆贺一下,顺道儿热闹热闹,待会儿,你只管带着大家耍乐子,别拘束了,如果都玩得不自在,我倒不如不来了!” 李青梧点头称是,此时二人已来到巍然的荣景堂前,他们没有经过大堂左右序夹,径直跨过大堂门槛,相互作势一请,并排走进大堂。 前排有几个人都是认得同李青梧一道进门的男子的,忽地起身请礼,然礼皆至一半,就被那人挡回去了,同时还做手势要他们先坐着,后排的人虽不认识是何人,然由李青梧陪着进来,来头定是不小了,于是这会没人敢先坐下,直到他二人走至堂中的两张高椅前,面朝南端坐好了之后,一个个才相继坐下。 第三十二回夜宴场投壶助兴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王锡兰肃了脸,侧首拿眼梢倪了后排的周昱昭一眼,周昱昭收到后几不可见地轻含了下首,紧接着就那姿势呷了口茶,便不再抬头。 李天天方才起身时,趁着众人将注意力集中于父亲身边之人时,将对面席中前排的男宾匆匆扫了一遍,在撤回目光的时候,刚好碰见周昱昭抬面凝眸正盯着李青梧身边的来客,看他素袍乌鬓,温润细腻的面容犹似一方暖玉,虽眉尖微蹙,却说不出地风华绝代,只那一眼,李天天就不愿移开,想要再看一眼再一眼,差些没来得及收回,叫人瞧了去,招来笑话,不过幸好大家皆不曾瞧见。 李天天自坐下后,心神仍是微乱,将才一个一个男宾看过去时,不由感叹果然个个英姿不俗,神采飞扬,然也未觉得如何地稀罕,只在看到后排那位俊伟秀丽的男子时,禁不住乱了一乱方寸。而此时虽收回了目光,可眼眸却还是止不住地欲往右侧那边扫去,直费了好些劲才将两颗不安分的珠眸束于眼帘之下。好在父亲稍哑的嗓音很是时候地在堂内漾了起来: “敝府今日得贤明仁义的楚王亲幸,顿觉蓬荜生辉!又承蒙在座诸位俊杰志士不吝赏光,阖府荣耀至甚!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敬请谅解!这次晚宴确是借吾六弟睦之考取功名之由,诚请大家过来或论史谈玄,或叙师友之谊,或结同僚之志,权当以文会友,以娱陶情!” 李青梧转身恭敬地先对楚王掬上一礼,复又对着在座宾客作了揖,然后正身面对楚王,恭请楚王举杯邀众宾客共饮初杯酒。 温文尔雅的楚王见状也不推辞,缓缓起身,自透有一股皇家才有的神韵气度,他平端了酒杯,对着众人十分随和地说道: “诸位,不必拘礼,我原也是听了这场宴,觉得稀奇,过来凑凑热闹罢!良辰宴聚,切不要因我,生了怯受拘束,却要好生表现,如若谁个技高一筹,又带起大家的兴,不但李学士有美酒佳肴招待,本王也会重重有赏!”说完饮尽杯中酒。 前排的程辂等人应声称好,然后举杯一饮而尽,其余众人也纷纷跟着干杯,同时也于暗里放下心来,身体也不再僵硬。 李青梧笑意融融,单手负于身后,另一手指着堂中已经摆好的投壶,对着下面宾客道:“投壶可以治心,可以修身,可以为国,可以观人!我等不如先行投壶之礼,既可舒精通络,又能听琴赏月,再以诗赋助兴,岂不一举多得!” 宾客们鼓掌叫好。李青梧双手一拱答谢,然后续道: “今日因有女宾在席,因而这投壶的规则,也要作些变通,即是一男一女对投,每人各五矢,男宾投壶耳,女宾投壶口!败者若为男宾须先罚酒一杯,再要献艺一次;若是女宾败下,无须罚酒,但需为大家演艺助兴。男宾女宾献艺时,或作字作画作诗作赋,或弹琴奏萧,或高歌旋舞,哪样皆可!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下面的宾客一阵叫好后,都不由朝对面的席位看去,看看自己的对手是甚模样,然后就窃窃地攀问左右对面那是谁谁谁来,也因此坐于后排的宾客才相互关注起来,也因此不少女宾发现了周昱昭的所在,频频秋波暗送至他坐处的角落,然那华美男子却只是兀自品着茶,极少抬起头来集收她们的眼波。 不一会儿,李府专伺投壶的司射进得堂来,先把多余的两尊壶递由下人抱走,然后把剩下的两尊稍稍挪动,使之分别正对着坐于东西两侧前排第一和第二的男女宾前,接着在壶两边地上铺设可容一人跪坐的锦垫,垫子中心同前边的壶之间相距两矢半远。 布置停当后,司射返回至司射的位置,手中拿着筹,向宾客们宣布比赛规则:“投壶之礼,男宾需将箭矢的端首掷入壶耳内,女宾需将箭矢的端首投入壶中,这般才算投中;要依次投矢,抢先连投者投入亦不予计分;投中获胜者罚不胜者或饮酒或献艺!” 按座席排序,最先比试的应是程辂和张淑芳,二人平日里对这游戏多有所涉猎,因而并不觉难为。待他二人起身简单报了家名之后,司射十分从容地从盛装竹质箭矢的壶中取出十只矢,各递五只予二人,然后侧首示意乐工开始奏乐,所奏琴曲名为《鹿鸣》。 琴声一起,只一瞬,轻快的音律便开始渐渐漫延,宴会堂里很快就洋溢着一股浓烈的欢娱气氛,不仅令投壶的二人有些激动,也令其他的宾客不由跟着一并兴奋起来。李青梧转首看了身旁年轻的楚王一眼,见他满面惬然与期待,不觉自己的脸上也跟着放松自然起来。 堂中一袭淡蓝衣衫的张淑芳跪坐在锦垫之上,她投壶的姿势甚为优雅也很娴熟,而程辂则从头到尾都是带着漫笑,时不时地还会向淑芳瞄上一眼,其中的意味不甚明了,这让收到他目光的淑芳觉得很不自在,以至最后两矢时,她的手感明显变钝,结果两矢均未投入壶内,不过五进三的成绩在众小姐看来已经很不错了。 最终以五投四中的成绩险胜的程辂,似乎对于自己给别人带去的不适丝毫不以为意,末了更不作一句自谦,直接冲对面的张淑芳双手一拱,神情不失倨傲地说道: “张小姐,程某承让了!”语毕,径自端起酒杯低头抿了一口酒水,然也只是用上嘴唇轻触了一下杯口而已,一双细长的眼早已毫无顾忌地朝左前方的李天天斜?过去,适时恰缝李天天也看将过来,二人视线交汇,不过很快就分开,然后就各怀心思。 李天天回忆母亲给的名册,这程辂就是当今一品大员程尚书的孙儿,听说颇得程琰的厚爱和大力栽培。此人瞧着城府深沉,心机也很重,加之眼神又泼辣,难怪得他祖父器重,如此深藏不露又难以捉摸的人岂不正好适合玩弄权术。 李天天面上无波,只在心内摇头否决。那边已悄悄观察她许久的程辂触了李天天的目光后,邪异地一笑,此女骄傲又娇贵,擅掩饰又十分自负,国公府平澜无波的碧湖怕是埋没了她,就她的潜力而言,应该更适合在惊涛骇浪中翻舞蹈腾。 张淑芳被程辂的轻率惹得有些羞恼,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少不得要讲究礼节地站起蹲福回道: “程公子技高一筹,小女子甘拜下风!”说完这一句,又转身对着楚王、李青梧一福,再面向大家又一福,然后柔声道:“然小女子素乏捷才,又不长吟咏,今夜为大家奏一首琵琶曲《绿腰》,聊以塞责,只求不负斯景罢!” 言毕,堂中掌声一片,淑芳的婢女已拿了自家小姐的琵琶,淑芳一把接过,继续跪坐在投壶时所用锦垫上,将施有螺钿装饰的紫檀木质五弦琵琶竖抱,形容微整,便左手抬指、落指,右手弹挑起来。 她手中这把檀木琵琶本身的音质就十分纯净,又有着天然泛音,如今再由深谙弹奏技巧的淑芳弹来,自是音色柔润优美、晶莹剔透,曲调委婉流畅、流利悠扬。 一曲奏罢,司射上前将投壶及锦垫移至王锡兰和张淑芬的相对位置,再递过箭矢。王锡兰接着箭矢,看了一眼对面的张淑芬,轻尔一笑,自语道: “放心吧,我不似程辂那家伙,那般不晓得怜香惜玉!” 第三十三回谁说女子不如男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张淑芬年纪稍轻,长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且行步端庄,举止得当,只是被王锡兰一眼瞧得止不住俏脸一红,然又怕也如姐姐那样败下阵来,丢了张府的脸面,忙敛容全神贯注,待乐工一起奏,她便一心一意地投起壶来。 可人家王锡兰呢,面上自是一副十二分着紧的样儿,只是手嘛,左抖一下,右晃一下,一会将箭矢投到淑芬的那只投壶的壶耳中去,一会又将箭矢投到人家的壶口中去,周边的男宾看着直是摇头。王氏姐妹见自家哥哥做如此谦让,相视掩嘴一笑,而后面的周昱昭见他投得恁样吊而郎当,实在滑稽,亦是抑制不住嗤笑出声。 故而这一局投下来,淑芬的那只壶口中最后竟是插了六支箭矢。好在有司射专门在旁记录着,统计显示,张小姐五投四中,壶中多出的另两支乃由王锡兰所贡,而王公子五投只两中,胜负一目了然。 张淑芬方才只顾专心投自己的壶,自然不曾发现王锡兰作假,此时听完司射的评判,欣喜地对着王锡兰福了福身子,道声:“承让!”再又对着堂上的楚王和李大学士行了一礼,楚王畅然一笑,抬手隔空虚扶:“张小姐,果然心灵手巧,本王给你记一赏!” 张淑芬闻言复又蹲身谢恩,退回自己的榻位后,就准备等着看王锡兰的表现。而一旁的王锡兰耐心地等待对家一圈礼数做完后,才一脸淡然的慢吞吞地立起身,嘴角带着笑,灯火照耀下显得分外俊俏,侧身先接过伺者端来的酒樽,接着冲张淑芬挑了挑眉,随即便将杯中酒仰头饮尽,然后又对她倒执杯身,抿着双唇,示意自己干了被罚之酒。 张二小姐比试后,松弛下心神,方有心观察起对面的王锡兰来,不意发现人家竟是玉树临风的俊俏人物,此刻瞧见他薄唇上还沾着酒液,整张面容在灯火照耀下似是闪着莹润的光泽,一颗芳心止不住地乱颤。 坐一旁的张大小姐看一眼王锡兰,又看一下自家妹妹的情形,不由暗自摇头,轻轻拉过妹妹的手,同她随意扯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好令她莫要再失仪下去。 楚王仍然笑意不减,对着下面的王锡兰问道:“子庚,你打算为在座的表演什么?” 王锡兰忙回正身子向台上行礼,嘴里回复:“子庚才疏学浅,怕是要叫楚王见笑了!” 楚王同王锡兰年纪相差无几,却因为始终一脸的和煦温情,因而相较起来,倒是比王锡兰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此时听闻王锡兰的自谦之辞,有意打断:“那不如你为大家高歌一曲,你道如何?” 王锡兰闻言一惊,暗道:还带点戏的?想到自己那不能见人的歌喉,赶忙从腰间取下一支短玉箫,二话不说,直送嘴边,然后就是一曲《平沙落雁》回荡在大堂的海漫天花板之下。 王锡兰本非奏箫的高手,加之他又鲜少在人前这般正儿八经地演奏,偏他有副好容貌,因而这一曲奏毕,也不知暗下里俘获了芳心多少。 接下来是张淑仁对阵王锡若,张淑仁起身时,王锡兰扯了扯他衣袖,警告道:“不许胜过我二妹!” 张淑仁脸一红,低声回道:“人家一未出阁姑娘家,我岂好越过礼去,叫人家失却颜面,尽管放心吧!”于是这一局,王锡若一矢险胜,张淑仁随后作了首歌赋,楚王叫好,赐赏! 再接下来是钱晏枫对阵王锡珞,钱晏枫亦接到了王锡兰的威胁,不敢拼全力,也以一矢之差败下阵来,然后应景起意,作了首《菩萨蛮》。 幸好他作的是首《菩萨蛮》,如若再长些的词牌,怕是要被后面的宾客给拖下去场去了的,因着下一轮比赛就该李天天出手了,传闻中的色艺双绝,如今已亲见其颜色,确然名不虚传,只不知其技艺又到得何等程度来!眼看下一位就挨到美人了,自然好多宾客都有些迫不及待,想来钱宴枫估摸也是特意选的首《菩萨蛮》填一填,进而可以早些让贤于下面的一对。 梅笑寒早就跃跃欲试,只是面上表现得平静无波,众位公子的心思可瞒不了他,此次若是他败下阵去,怕就要淹没于唾沫星云之中,再无翻身之日了。 李天天一直身坐在前排,免不了睃到一些纨绔公子的垂涎嘴脸,每睃上一副,神情便冷上一分,因而及至她起身备战时,起初仅有清骄之气的脸上已然又添了份倨傲。 梅笑寒见此,俊脸也不堪示弱,随意敷了层秋霜,便负手走上前,对着李天天微微抬起的下巴,拱手一揖:“李小姐,请!” 李天天见梅笑寒举止还算得当,不由面色稍缓,蹲身回了一礼,然后侧身接过司射递来的箭矢,却不立时跪坐锦垫,而是对着梅笑寒,启口脆声说道:“谢梅公子!只是常言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小女子虽身为女子,却甘愿同梅公子平等技艺!素来闻得梅公子风流俊雅,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不知现下可会应允小女子的提议?” 梅笑寒闻言一愣,微眯了双眼,紧紧盯了李天天一瞬,也没看出什么深浅。按说自己有武艺傍身,投壶的伎俩是难不倒的,只是李天天敢当众如是说,想来定也技术精湛,却不知其水平究竟如何!可眼下,哪里来的余地容他去回绝,加之身后又是一片叫好起哄之声,自己又怎么好意思拖延时间多作他虑,岂不得硬着头皮状似轻松地应声回道: “李小姐既作这番提议,梅某敢不从命!” 李天天听后绽颜一笑,她这一笑便有几处抽气声悄悄送出,梅笑寒听了,忍不住转过身,冲着席间一位正满脸陶醉的公子狠狠瞪了一眼,那位公子收到梅笑寒的目光后,忙缩回脖子,摆摆手嘿嘿一笑。 二人就座后,场上很快一片寂静,楚王转首面向李青梧,又对着李天天所在方向努了努嘴,李青梧恭敬地挪过身子,含首轻声答应: “确乃下官的长女,平日里娇惯了她,叫楚王见笑了!” 楚王笑着摇摇头,呷了口茶,回首继续关注下面二人的比试。 第三十四回投壶礼各显神通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乐声将将奏起,李天天抬臂,作势欲投出第一支箭矢时,不知缘何双眸却在眼眶中兜了个圈,而在一双珠眸向右眼角转去的时候,忍不住向侧前方的某处角落快速掠过。好巧不巧,恰遇那人也正朝她这边瞧过来,虽看不清他的眼色,然同他视线一触碰的瞬间,李天天直觉那一刻当真地动天摇,却是自己这一晚上最为欢喜、最为激动的时刻。 坐于那处角落的周昱昭似是收着了李天天的目光,然他并不躲闪,只还是一意地盯着李天天手中的箭矢。李天天不敢再看,忙不迭地收回视线,心里依稀觉得那个人正还在痴痴地看着自己,因而不由抿嘴一笑。 梅笑寒见李天天没来由地木然一笑,只道自己出了甚状况,慌慌地一通端衣整冠,惹得李天天更是掩嘴偷乐,不过她乐归乐,乐的时候还不忘投壶。她的动作很麻利,也不多做瞄准,手腕稍那么一抖,便将竹矢冲着面前的壶耳投了进去,接着探手再拿出第二支箭矢,连停顿都没有,投得很干脆,投得很帅性。 梅笑寒仔细看了李天天的动作后,想她也仅是熟能生巧,实在不足为惧,终是放宽了心,少不得再次换上他那招牌式的闲情逸致,嘴里还不忘适时地赞上一句:“真好身手!”夸完李天天,他自己也飞快地连投两矢,两矢皆应声入耳。 李天天睃到梅笑寒的手艺,方才晓得自己轻瞧了人家。原先她是看了前面一连两位公子都败下阵来,觉得如若到自己时,还是那般规则,便是胜之也不武。再又看到梅笑寒本人虽也俊俏,却是一脸纨绔,典型的一弱质之流。因此自告奋勇,给自己的投壶礼加些难度,好叫这些公子哥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一局下来,李天天的技艺还是叫人叹服的,五矢皆中。然她本人却并不多大满意,因为梅笑寒亦是矢矢中耳。不曾赢下比试,李天天不免有些怅然,好在也不曾丢了颜面,强作起欢笑,同梅笑寒一道对着台上的楚王和李青梧谢礼。 楚王依旧一脸温和,含笑示意他二人免礼,并各自归座! 不过李天天再一次地顿住脚步,兀自屈膝行了一礼,抬首对着楚王请道:“今日楚王亲临敝府,小女子请求为楚王和众位宾客弹上一曲,权当助兴耳!” 原以为李、梅二人打成平手,没有好戏可看,席间很多宾客抑制不住地黯然神伤,深以为憾,却不曾想到,李大千金竟是自告奋勇,甘愿当众一展琴艺,个个觉着果然不虚此行啊!因而不少客人闻言后,也不等楚王首肯,竟手舞足蹈,纷纷叫好起来! 楚王见大家兴致盎然,索性顺水推舟,朗声道: “本王亦素闻李学士千金博学多才艺,正好借今日之机,开开眼界,饱饱耳福罢!” 李天天闻言,心下虽喜,脸上却不显,抬眸看一眼父亲后,十分谦谨地回道: “蒙王爷抬爱,天天的琴艺不过雕虫小技,登不得台面,此次只为博大家一乐罢了!” 楚王再次欢笑道:“李家小姐请!” 李天天再次福身行了谢礼,转身时,堂中已摆了一张七弦琴,琴旁的炉鼎内正香芬四溢。李天天缓至于琴前,轻轻坐下,酝酿了一小会,便伸出一双纤长细手,五指在琴弦上开始捻拨,于是琴音顿起。 由于置身如此不大不小的空间之内,琴乐不宜过于高亢,故而李天天特意选了首悠扬宛转的曲子,效果不得不说好。琴音清如玉碎冰盘,若行云流水般自她指尖滑过,荡漾于大堂内的每一角落。 乌云及地,容色如花,一袭蓝色广袖衬得弹琴之人飘逸出尘,虽才是个十三、四岁才初见长成的女儿家,能弹得如此琴艺,却实属罕见。堂内不少人早已看得如痴如醉,听得如痴如醉,即便一曲终了,也久久不能回神! 楚王闻罢琴曲,带头叫好,又重重道了声:“赏!” 李天天谢恩后返回自己座位,呷口茶后,转首同坐在一旁的陆湘说话,然后装作不经意地再次扫过周昱昭所处的位置,只是这回他却不曾向她看过来。 陆湘身量中等,整一个小家碧玉,性情略带几分俏皮,这会子简单地应付李天天两句,便提了裙裾上前对阵自家姑父李青桐,小丫头十分顽皮地对李青桐使了个鬼脸,李青桐无奈地摇摇头。 二人你来我往,很快赛完一局,陆湘败下后,手到擒来地作了首七言绝句,倒也还算工整。她下场后就是她自家的妹妹陆萍上台了。 陆萍温婉贤淑,言语不多,同李青柳也不甚熟悉,李青柳在比试时有意放水,投失了两支箭矢,最后败下阵去,随后拣了自己拿手的活,现场吟了首长篇歌赋,其词藻华丽,其意境飘然,赢来叫好声一片,楚王也因此特意为他记了一赏。 再接下来便是位列于前排最后一位之间的较量,李天娇对她的六叔,李青榕。李天娇虽不似李天天一般出众,却也骨态鲜妍,姣媚动人。 李青榕对于三位哥哥家的晚辈们,从来心慈手软,只是李天娇向来不善投壶,纵使李青榕百般想着法让招,最后还是赢了一矢。 李天娇早知自己要败,因而也有所准备,从容不迫地吩咐下去,待文房四宝备齐后,提笔写了幅字。虽她年纪小,却用笔老重,字体看着圆劲婉通,结体上取楷、行、草、篆、隶五体各一分,在风格上又取颜、柳各一分,字里行间透着一种风骨。 众人看后,皆赞不绝口,都道李家真是人才辈出,便是巾帼也不让须眉呀! 下面上场的一对公子、小姐,分别坐于第二排北首第一位。他二人互道了名号,即开始行投壶之礼。 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场上比试的王锡兰,一脸的逍遥自在,却突然感觉脖子外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还有些火热热地疼,估摸着击物传来的方向,定是周昱昭扔过来的没差了! 遂回过头以眼神询问,周昱昭抬了眼帘,意味不明地朝他斜瞄了一眼,便又兀自低头品酒。王锡兰放下手中的杯子,仰头苦思,左琢右磨,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猛地一拍脑门,轻“哦”了一声。 王锡兰侧首越过身旁的张淑仁,朝梅笑寒看了一眼,然后主意已定。于是厚着脸皮同张淑仁和钱宴枫调换了位置,同钱宴枫共用一几,却可以比肩梅笑寒。 正和李青桐谈笑风生的梅笑寒,见王锡兰坐将过来,十分欣喜,凑近了,辟面就问: “怎么样,你相中哪个了?” 王锡兰闻言,噗声一笑:“难道你有中意的了?” 梅笑寒翻着眼皮,冥想一般:“嗯……中意的也有,却不知人家可会中意我?” 王锡兰听了,兴致大起:“说来听听,我来帮你参谋参谋!” 梅笑寒噘噘嘴,啐了一口道:“指望你么!算了,还是我自己把握吧!” 王锡兰见梅笑寒并不买自己的账,只得趁机将话题转引:“你同李府关系却是如何?” 梅笑寒拍了胸脯,自夸:“那当然是没的说,要不哪里来我的位置?” “那你可知李青梧几个兄弟姐妹?” “你是说李大学士啊?哦?这个啊,李青榕的两个妹妹不是才许的人家么!应该是八个吧?” “嗯,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认为的,你却是不知,李天天李大小姐还有位未出阁的亲九姑母呢!” “九姑母?李天天的九姑母?那岂不是李学士的九妹?至今还不曾出阁么?那亲事订下没有?” “若是订下,你还会不知她的存在吗?” “嗯,这倒也是,李家九姑娘,不曾听人提过呀!怎么今日不将她一并叫过来?” “这个却也不晓得!梅兄,不知有兴趣没有,对这九姑娘……?” 第三十五回一往情深深几许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梅笑寒闻言,止了手上的动作,一动不动地觑着王锡兰,惑道:“王兄,莫不是你同这九姑娘相熟的吧?” 王锡兰被他盯得有些心虚,正暗自发窘,一听这话,慌忙撇清:“那倒不是,只是传闻而已,传闻!” “既是传闻,怎的,我未听得什么关于这位九姑娘的传闻?” “我们两家府宅这不是隔得近么,都是从下人们处传得的!” “哦?这样!那你可曾打听到那九姑娘有什么稀罕事不曾?她的才貌如何?比之此间的李天天又如何?” 王锡兰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直是语塞,不由暗瞪了一眼身后的周昱昭,随后临时起意,瞎胡诌道:“瞧今日两位李家姐妹的风姿,便可知人家九姑娘定也是不会差哪里去的!” 梅笑寒闻言也有点心痒痒,他本在听了王锡兰的话后,就觉得实在稀奇,温国公竟还有个小女儿一直为世所不知?连他自己也丁点不知! 想至此,他忍不住地又朝对面的李天天瞄上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心道:这九姑娘毕竟是没了亲爹庇佑的,才貌上想也不会越过得天独厚的李大小姐去?这般一想,便搁起了好奇之心,对着王锡兰劝道: “瞧这情形,估摸着李家九姑娘不过一庸脂俗粉吧!若是果然出色,李家今日定也会叫她出来风光一下!这可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王锡兰瞧着梅笑寒似起了油盐不进的趋势,索性又添了味重料,倾身附其耳,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 待他语毕,梅大公子一脸诧异,目光落在王锡兰的脸上上下逡巡,而王锡兰则很是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板,面不改色地任由他看去,只是在心里面狠狠地腹诽:周昱昭啊周昱昭啊,不知你预备拿什么来补偿我!不过一姑娘家,至于劳驾我如此卖力么?急个什么劲,若是真心想见,天黑后,自个儿摸过去瞧瞧得了……哎哟? 他正在那诽得一心一意,忽然脖子后面又挨了一击,这回他学精了,反应飞快,一刀手将那击中自己的什物猛地一抄,拿过一看,却是一颗盐豆子,气得王锡兰闷哼了一声,却发作不得,只能复又把盐豆子再丢了出去。 而一旁的梅笑寒听了王锡兰一通耳语后,越发地心痒难耐,眼看堂中行投壶礼的二人刚好一局结束,便见缝插针地起身,恭谨地对堂上李青梧拱手作揖,言笑道: “听闻温国公大人去前曾留下个遗腹子,不知今日何在?大学士如何不一并请出来,同大家一道乐上一乐?” 李青梧原也没想到梅笑寒提的会是这一茬,因而端着杯盏的手几不可见地轻抖了一下,一边的楚王自是看到了李青梧的些微反常,不由也转身看着李青梧,等他接下来的话。 堂下的桐、柳、榕三兄弟闻言亦是面面相觑,脸上皆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多年来,他们似乎已经习惯性地忘记自己还有一位九妹的事实,也似乎习惯性地默认她的销声匿迹。只是不曾料到会在此刻,突然由外人提及,几人委实都有些个措手不及。 而李天天、李天娇、李天灵三人同样也是这会才想起那位已经许久不见的姑母来,自从那次绮霞阁事件后,三人便再见过她。李天天回想起当初那次交会的情形,不由自嘲一笑:想当年,自己还暗自同那位只比自己大了月份的姑母一较高下来,最后还不是因着母亲的夸赞,觉得自己占了上风么。不晓得今夕的她沦为什么模样了,整日介关在园子里,同泥草为伍,倒能生出个什么性情来? 臆想至此,李天天忍不住也有些好奇起来,巴巴地也很想看看昔日的小美人现在会是何等一副模样。 纵使正被楚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探询着,李青梧仍然控制不住地神思越飘越远。他一手托着盏,另一手托着杯,却久不动静,他在想:他何曾有一刻忽略了他的九妹来?那个有着一双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的小姑娘不仅是自己的妹妹,还有她的娘亲是……一想到她的娘亲,那个令他至今仍难以忘怀的女子,他就感到心一阵纠痛。 梅笑寒立着身子,眼见堂上的李学士在听闻自己的话后,眉头愈渐紧锁,顿时更添了几分兴致,索性提了音量委婉地催道:“李学士是深感为难么,难不成她已经订下了亲事,这会已是不便出来?” 听到“亲事”二字,李家的几人皆心头一震,是了,是了,李青烟也快及笄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李青梧这才回过神,呷了口茶,十分平和地应道:“这倒不是,只是她不太习惯这种场面,遂并不曾唤她出来!若梅公子有意结识,我这就派人将她请出,正好也可以借此教她见见世面!” 说完,转首示意毕烛信,叫他派人前去芭蕉园请李青烟到荣景堂的宴上来! 烛信接到指示,转身至偏门外,命一媳妇子速速前往影纹院,再到芭蕉园去,传九姑娘过来荣景堂。那媳妇得了吩咐,就十分麻利地向东院那边赶去。 堂内诸人听了李青梧的话,大多数客人不以为然,只道一平常姑娘家罢了,回头还继续自己手中的酒杯以及身侧的其他宾客。唯楚王还有就座于前一排的几位男宾,觉察出李青梧的异样,心下都有几分纳然。 同样没有放过李青梧细微走神的那个瞬间的,还有坐在第二排最靠南边位置的周昱昭。此时,他再次斜倪了一眼李青梧,却是薄唇微抿,形成一道十分漂亮的弧度,直到右手将酒杯端至下巴处,才启唇仰头一口饮尽。 芭蕉园内,一园子的人此刻正窝在穆蕊娘的厢房内,李眠儿凑近了蕊娘,看她娘亲自顾自地飞针走线,又看吴妈、翠姨亦是飞针走线,只不过各人做各人的活计罢了。 而一旁的疏影一进得屋子后,蕊娘便向她递过一个精致香襄,疏影欣然接过,然后又侧脸看了一眼李眠儿,用眼神请示,得到李眠儿的首肯后,连忙抄起架子上的针线筐,拾起香襄就沿着蕊娘铺的线条填起线来。 而杵在那儿不知做什么的李眠儿实在看不下去,于是又回到自己的房内拿了本书过来,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轻轻地倚靠在蕊娘的身上。她想,还是看书比较适合她,针线活于她实在有些为难,而这同时也是另外几人的一致想法。 几个人保持这样的姿势,只偶尔说上那么两句,直到吴妈起身回西厢房去准备晚饭,翠灵跟过去打打下手,剩下疏影陪侍母女二人。 穆蕊娘手中所制的是一条淡绿色的披帛,原本那披帛底色是月白色的,蕊娘想着用它搭配眠儿的新衣,于是就挑了些细细绒绒的绿丝线,在披帛上面稀松地绣了许多绿花纹,乍看上去还以为是条绿底披帛。 三人绣花的绣花、填线的填线、看书的看书,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传进里屋来,于是三人同时竖了耳朵听外面动静…… 第三十六回佳人初出百花黯(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携了疏影缓步跟在那个敲院门的妇人后面,那妇人刚才拿出了管事牌子,说是接毕管事的吩咐,过来请九姑娘前头去参加晚宴。 李眠儿此时面上无波,只是静静地走着,然后静静地看着,这是她第二次踏出影纹院,这也是她长成后头一次置身芭蕉园外,来浏览这座直困了她十几年的大宅子。因而此刻,她怎么好忍住不四处去瞧一瞧,瞅一瞅呢! “小姐?”疏影自出芭蕉园便一声不吭地贴紧了李眠儿,待到了东院外头,将将步上甬道时,方才伸手拉了拉李眠儿的衣袖,压着嗓子轻声唤道。 李眠儿闻声侧过脸来,看到身旁的疏影正盯着自己,一脸的彷徨无措地,没有出言安慰,却是微微地弯一弯唇线,眉眼含笑地握了握她的手。 疏影回握住小姐的手,用力地点点头,舒呼了口气,扶着李眠儿,继续安静地朝前走。 夜幕之下,满园的春花开得不似白日那般旖旎,那般烂漫,然却有种别样风姿,应是一种娴静雍雅之美,抑或是孤芳自赏之美,无需争先恐后去吸引阳光的青睐,也无需搔首弄姿去招揽蜂蝶的爱恋,只是这么单纯地开着,反倒绽出一番天然去雕饰来,恬适而淡然,耐看至极。 李琛原籍浙南,看这一个又一个园子的构造和风格,足见他果然很有些江南文人的情调,园内处处都有讲究,处处皆有侧重,或远借近借,或欲扬先抑。而他对水面的处理亦是各有聚分,别具特色。利用府园中一大一小、一高一低的两潭池水十分巧妙柔和地将内、外院相隔开。 大池内永远碧湖一片,湖的北边其实已是接着平地了,完全可以临壤铺路,可他还是选择在湖的北缘,临空搭座石板平桥直通到对岸,如此一来便无形间多出一个小桥流水的景致来。 碧湖的池子东边于中间处被人为地凿开一个缺口,此时大池中的水正哗哗地顺着缺口,流淌至下首的一个小荷花池,荷花池内好一片接天莲叶,只可惜花时未到,还不曾抽莛。 两座池子的周边尽是山叠石摞、佳木葱茏,再加上明月的清辉映射,愈发衬得池中的湖水空灵毓秀、玲珑剔透。 李眠儿一袭月白衣衫,在夹道中翩跹走着,沿路欣赏月夜下的春色,似乎全然忘记自己即将去往的将是何处!这会子她们正绕过碧湖还有与其相依相连的荷塘。过了这两座池子,再经一道拱桥,便可至前院了,然而李眠儿却是不甚在意脚下的路,只是一心扑在周边的花草石木之上。 眼下,她正悄悄品评身处的这所大宅子,尽管不曾看得全貌,但窥一斑可知全豹。整个宅子内虽院落重重却能隔而不塞、尺度得当,融北派质朴大方与江南派小巧细腻于一体,很有一种曲折萦回、语意未尽的感觉。这样浑圆的风格倒与李琛一贯耿直秉正的处世作风大相径庭了。 李眠儿想到这,不禁轻笑了一声。一旁的疏影闻得,忙转头看向自家的小姐,瞧她一脸的惬意和淡然,就如平日在自己的园子里散步一般。 无瑕的面容纯洁莹润,琳琅的眸色冷光奕奕,清浅的肌香缱绻低?,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淡然的清韵,携着五分悠雅,三分恣意,二分脱尘,在盈盈月光下亭亭而立,悄如莲花般幽幽绽放,看上去竟有些朦朦胧胧,仿若正沉浸于经年来不愿忘却的记忆里,说不尽的神秘梦幻,动人心魄,直叫疏影看呆了去。 过了好几个片刻,疏影才醒过神来,用力眨眨眼,小嘴一抿,狠一下心,索性也学小姐那样豁然,管他宴会不宴会,管他谁在谁不在,就当是出来陪小姐散步消食呢…… 原本有些熙攘的荣景堂内,渐渐安静下来,王锡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眼里精光四射,来回扫视着堂内,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因为下面就轮到周昱昭投壶了,他的起身,果不其然,再次引起了众人的注目,特别是坐于西侧二、三排座上的女宾们更是秋波频频,她们自是知晓,像程珞、王锡兰等人此次分明是为着张氏、王氏、李氏姐妹等而来,她们确然高攀不起,但同处二、三排席位的男宾们,与她们之间身份、地位相差不大,则说起联姻来还是大有可能的。 周昱昭离席朝堂中走去,感觉到众人的目光,不禁眉尖轻蹙,然众人只顾悦目怡心地看着他,完全未曾注意到他本人的那点不适。 而观察使彭继勇之女彭婉则相应地从西侧走过来,她在远远地看了一眼对面那个晨风晓月似的男子后,便再不敢抬头,只双颊赤红地缓步走到堂中,低垂了头,也不抬头辨别一下,径自对着堂中一道修逸身影福下了身子,然后涩声说道:“小女彭婉,请公子赐教!”。 周昱昭拱手回礼:“在下秦度香,还请彭小姐莫要手下留情!” 他这一自报家门,人人不禁都在嘴中嚼着“秦度香”三个字,再凝眉思索着这名字背后的势力。 周昱昭暗下一笑,撩起下摆跪地端坐,接着冲彭婉做了个先请的手势,那边厢正心慌神乱的彭婉一下碰着周昱昭的目光,顿时羞得无以复加,颤手拈着箭矢,也不仔细瞄准,便匆匆丢出一矢,自然不得中。 周昱昭见后,左嘴角的肌理有几许波动,很短暂,随后他侧了身子探手拿起一矢,瞄准前方的壶耳,将要朝前轻轻一送,右眼余光瞅见毕烛信从暗处走出,至堂上李青梧的身后,俯身对他轻声耳语了几句,李青梧点点头又简短地回了一句,毕烛信听了后便退下堂去了。 周昱昭见此手下不由一滞,转眸看向堂外,宽敞的堂门外,虽已笼于阴暗的夜幕之下,却正巧皓月当空,映着堂内更加的灯火辉煌,只是那人的身影却不知依在何处。想毕, 毕烛信先到偏厅命人添张独榻,置于堂中第一排的末尾,然后走到堂外,看一眼正立于不远处的二道俏影,对眼前的媳妇子轻声嘱道:“你领了她们先绕到西偏厅里,从西序里走进堂内,再教她们进得堂内一定记着要先对堂上的二位行礼之后,方才可就位。仔细听了,她们的位置在第一排最末位,那个空出来的一榻,可不好坐错了!” 媳妇子闻言点头称是,然后转身朝那主仆二人走去,毕烛信远远地看着,脸色晦暗不明,终轻叹了口气,掉头复回至堂中候着。 李眠儿和毕疏影二人相互挽着,悄无声息地从西偏厅里穿过,步至西序时,便隐隐可见前方大堂内金辉玉耀,依稀可闻丝竹袅袅、觥筹交错之声。待绕过一道玉石照壁,霎时满目的朱红紫裳,满耳的斗酒对饮,令得她二人止不住地脚下一顿。 豪门盛宴,佳肴如珍,美酒如琼,当真是富贵如炽,繁华胜锦。李眠儿看着眼前的一切,目光清亮而寒冷,提步领着疏影继续朝堂内走去。 王锡兰此刻忙乱得狠,一时看看堂中的周昱昭,一时还得举目四望,生怕有什么不测发生,身上透着的焦躁叫一旁的梅笑寒都感知到了。 梅笑寒抬起右臂搭在王锡兰的肩上,笑道:“怎么,这么害怕秦兄失利啊?这不才将将射了两矢,况且秦兄还是占先的,再说,就那彭小姐,我看,她现在的心思怕早不在箭矢上了!哈哈……” 王锡兰有些不耐烦地饮了口酒,敷衍着点点头,再又抬头四处瞧开了去,只是目光在扫过西首处时,蓦地停止转动,怔怔地看着那由远及近走过来的二人。 一旁的梅笑寒饮尽杯中酒,转过脸看到王锡兰呆呆地发愣,不由摇了摇头,只是目光不自觉地顺着王锡兰的目光朝前方掠过去,同时还不忘取笑道:“王兄,你又走神了,瞧你这会……” 当他的目光遇着李眠儿二人的面容时,脑中突然间似被清空一般,刚刚囤在舌尖上的话不翼而飞,只空余个“会”的口形在那微张着。 他二人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周边人,只在瞬间,堂内诸人尽皆发现惊现的两张新面孔。人们探着脖子,拧着颈项,纷纷朝李眠儿二人行进的方向看过去。 而投完第三支箭矢的周昱昭亦感知到了堂内突然的宁谧气氛,他低眉敛目,只是抚着手中的第四只箭矢,兀自不动。 疏影眼看无数道视线射过来,身上汗毛直竖,忍不住侧首看了一眼小姐,瞧自家小姐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神情,不由咧嘴一笑,挺直脊背扶着小姐往堂中走去,不过这荣景堂忒也大了些,走这么半天还没有到堂门处。 第三十七回佳人初出百花黯(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疏影这无心的一笑,虽不能颠倒众生,却叫看到的人不由心头为之一荡,王锡兰更是脸不由已地做出同样的表情。 当她二人的侧影缓缓移至堂门之中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期待着那两道侧影转过身来的那一瞬。 李眠儿在立止身子前抬眸看了一眼堂外,只觉得绵延至无边无际的巨大夜幕上,那一弯月儿怎显得恁般渺小,是不是此刻的她也是如此? 轻吸了口气,李眠儿淡淡地转过双眸,顺着疏影的力道,一步,二步,朝着北面正过身子…… 刹时,荣景堂内陷入一片静然,每一个人都止声息气、目呆神迷,生怕弄出一丁点声响,便惊走了那踏月而来、漫步云端的仙子。 周昱昭看着地上越来越近的倩影,鼻间依稀可闻着一股极为幽淡却似曾相识的清奇香味,就连耳边也恍惚回响起那日隔墙听来的莺吟燕咏,于是神思飘摇间,上身不自觉地直起,偏首朝着迎面而来主仆二人望去。 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并未追随着众人,而是先行注定在身量稍矮的小丫环身上,十分惊奇她的形容举止竟毫无卑怯之态,绝不似普通下人,反而透着些许玲珑秀艳,自是娇俏可人,惹人怜爱。 周昱昭想至此,回眸暗忖:大概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吧,想丫环便有如此气度,何况做主子的! 只是他本欲一睹佳人之姿,却冥冥之中,有什么声音在阻止他,那声音……那声音是他自己的么?是他要自己不要去看的么?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一眼便会是一生么? 轻盈的脚步还在一点一点靠近,周昱昭的脑海里却是混淆一片,他不知一向敏捷于思的自己缘何这会子懵懂起来,禁不住自嘲一笑,然后双睫猛然一抬,眸珠一侧,爽利地瞧向那一袭素衣淡如雪的女子…… 是堂内的灯火太过通明,还是室外的月华分外皓洁!眼前走近的女子虽无一丝华饰,无一份奢丽,然通身似是度了一层袅袅的光晕蜃华,无法将她的玉容看得真切。明明离自己不过数尺,却像是遥遥地从玉池瑶台中脉脉飘渺而来,风姿清绝气韵天成。 周昱昭静静地望着她,浓密幽黑的眼睫,长长一颤,深遂冷峻的瞳眸泛着别样神采,只一瞬,那道神采却又忽地隐去…… 李眠儿在面向高堂的那一霎,便认出了端坐高堂之上的李青梧。他蓄了髯,看着更深沉更稳重了,他在低眉品茶么,这堂内只有他一直不曾看向自己;他就是娘亲一直爱也不能,恨不也能,只能纠结在心的男子呵,他这会儿是在回避还是在回忆? 李眠儿目空一切地迈着莲步,一双清亮孤远的眼睛,似漆夜天边高悬的星子,此刻只一眨不眨地盯着高堂上的李青梧,一步一步像仅是朝着他一人行进一般。 周昱昭见此,不由眉尖再蹙,薄唇微抿,掉过头去斜倪了一眼李青梧,发现他一直埋头杯盏之中,于这堂内景况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周昱昭复又转向已经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女子,果然,她的目光还在盯着李青梧,只是其中的意味讳莫如深。 李青梧深感李眠儿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他当然晓得她眸光中的涵义,她在替她的娘亲来看着自己!他就知道:她是认得的!她会记得的!还好在她正过身时,自己很适时地选择含下首去,没有同她对视,她的目光似是可以透进人的心里,这个在她还是五岁的孩童时,他便领教过了! 李青梧暗下里不停地摇头叹气:难道自己当真是心虚若此,当初连个孩童都不敢面对,如今孩童长成如玉佳人,自己依旧还是不能坦然以对,不仅不能坦然以对,甚至还是如此狼狈! 李眠儿同李青梧二人之间的一进一退,不知就里的外人自是不曾发觉其中玄妙。 而坐于高堂之上的另一男子,楚王,初见迎面而来的绝世佳人时,不禁失神痴醉了好一会,清醒过来又开始诧异于这女子的好气魄,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竟还能保持着一种如入无人之境的淡定自若,实在也难得!后来发现那女子虽目视前方,然那眼波并不曾落在自己身上一点一滴,而是悉数注在了李青梧的身上。 楚王回想起梅笑寒之前作此提议时,李青梧的怪异反应,悄然揣测起李青梧同眼前女子之间的莫名瓜葛! 荣景堂内安静了太久,最先回过神来的还属李天天,在意识到来人竟是多年不见的李青烟之后,李天天几乎差些失控地站起身来。一切都太过出乎她的意料了,原以为没了祖父的庇佑,没了家族的熏陶,没了锦衣玉食的填充,当初那个风头盖过自己的丫头定会凄凉无比,定会卑颜奴膝,定会差自己远矣…… 因而当这主仆二人现身时,自己并不曾将之对号入座,只随着众人一路看过去,看到来人一身素裳,只在裙摆下方点缀了层茵茵青草,若有若无的翠色,烟凝一般,同她肩上的淡绿披帛遥相呼应,没有富丽的装点,却有如玉树琼花亭亭而立。 于是众人惊她亦惊,众人痴她亦痴。直到来人走近,直到看清来人的五官容貌,李天天这才大惊失色,仓惶失措,这……这人……原来是她! 李天天睁大双眼,在扫过堂内的众生相之后,一时竟有些心灰意冷。多年来的高高在上,长久以来的众星捧月,她的骄傲,她的清贵,她的瞩目,转眼间都已被别人替过,而她自己反倒成了别人的陪衬,这样的颠覆叫她如何接受得了,又叫如何甘愿得了? 她怀着几许期冀,再一次地,看向正处堂中央的周昱昭,发现此刻的他竟不似他人,醉心痴意于刚出现的李青烟身上,而是兀自锁眉思索着什么,侧脸如玉雕优美,仿似画中之人!看到这样的一幕,李天天重又满心欢喜起来,她挺直了腰背,直视着李青烟,是了,她所拥有的又岂止是单单一样容貌!! 第三十八回乍相见一眼千年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堪堪步至堂中,将视线从李青梧身上收回,低下眉敛起目,刚要福身对着堂上行礼,却忽然地胸口处一阵火烫。于是探手抚上去,原来是那块玉佩的作用,然她也无心细究如何一直凉沁沁的白玉这会蓦地烫起人来,只是提了裙裾,双膝一屈,冲高堂上坐着的二位简短清淡地作礼: “李青烟拜见楚王,见过大兄!”轻飘飘的一句在这静谧的大厅内显得格外空灵悠远,就如同她的人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因而众人丝毫未被她的声音所叨醒,依旧沉浸在似梦似幻的境地之中。 疏影见堂中的锦垫之上端坐了一对男女,二人中间隔着两把瓷壶,这仗势究竟是甚意思?疏影一时摸不着头脑,只是瞧着那女儿家长得秀丽典雅,颇有几分姿色,至于那男的么…… 她还未曾来得及细审人家的皮相,就被李眠儿福身的姿势给带着躬下腰去。 周昱昭此时离着她二人仅有几步之遥,方才她请礼的声音清晰入耳,仿佛都可以真切地感觉到她双唇的一张一翕,朦胧间,一缕似是发自她齿间的奇妙异香拂面而过。那个早晨,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抹异香没错了! 周昱昭回想当时的那个场景,再又想到那个丫环的轻斥,不觉脖子下有股热气直窜向面颊。 李眠儿一直福着身子,只是上头二位却迟迟不做回应,而她又不好兀自起身,免不了继续屈着。一旁的疏影见此,可是心疼得不行,禁不住抬起脑袋看一眼堂上,却见那端坐的二人呆愣愣地盯着小姐不作动静,再看周遭,一个一个还尚处云里雾里呢!不由气得鼓起腮帮子,恨声一跺脚! 前面的周昱昭闻得闷响,便朝右上首斜觑了一眼,了然了小丫环的反应,于是嘴角一撇,轻哼一声,然后拈起手臂间最后的一支箭矢,轻举前臂,手腕轻轻朝前一送,箭矢顺势飞出,而在箭矢脱手的那一瞬间,他鬼使神差地、不由自主地侧首朝堂中立着的她看过去…… 不期然地、毫无预料地,他的目光正巧碰着了她的,那一瞬,他觉得释然,终于她看到他了;那一瞬,他却觉得像是永恒,似是一眼便是千年;那一瞬,他觉得惊魂,心神俱为之一颤,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似是只需一眼便要将人看穿! 李眠儿微微含着首,感觉膝盖正渐渐麻痹,忽瞥见前头身影一晃,于是掀动眼帘,抬眸看去,这是她进堂内之后,真正用眼所去瞧的第二个人,她原欲是无心地看上一眼,然后垂下眼帘,继续候着上头给予回应。 只是她无心的一眼,却真真切切地望进了一汪幽潭,当那幽潭倒出自己的珠眸时,天地万物仿佛都于倏忽间悄然隐去,只空余那汪深遂的幽潭牢牢地将自己笼罩,久久逃离不得。那一刻,从来静如亘古之水的心湖上荡开了一圈圈浅浅的涟漪;那一刻,从来澄澈如洗的脑海依稀飘浮起了薄薄雾霭;那一刻,从来品不出酸甜苦涩的舌尖竟泌出蜜样的汁液弥漫进咽喉。 只是四目相对的刹时间,却似定格了许久许久,二人只是这么静静地互相望着,怔怔出神,恍然如梦。直到…… 直到“喀嚓”一声脆响,却是箭矢入瓷壶击撞壶壁之声。这一声响惊醒了痴然相对的两人,也惊醒了高堂上的两人,亦惊醒了宾席上的众人。 周昱昭听得自己箭矢成功入瓮,连忙杳无踪迹地收回目光,起身对着彭婉一拱手,轻声道了一声“承让”,便转身朝他的席位走去。修长俊逸的身形在迎面经过李眠儿时,全身发肤不可抑止地紧崩起来,胸口一动,再动! 这一次相对,二人不约而同地避开彼此的目光,李眠儿眼看他的一角衣襟拂过自己臂上的翠色披帛,感觉像是从心头拂过一般,将平整的一颗心拂皱了! 堂上的李青梧被脆响惊得反应过来后,忙出声回应李眠儿,许是长时间没有说话,许是嗓子干涩,发出来的声音却有些嘶哑,听不甚清楚,又见李眠儿依旧不动,不由清了清嗓子,提了音量: “小九,不必多礼,快快起身!――来人!扶九小姐入席!” 他这响亮一声,顿时引得堂内喧哗一片,人们纷纷回过神来,顾左盼右地相互攀扯起来,当然所涉及内容无非还是这位神秘莫测的“九小姐”! “王兄,果然你没有哄我!真真绝代佳人啊!”梅笑寒满脸堆笑,狠狠拍了一下王锡兰的肩膀,戏谑道。 王锡兰有些无辜地揉揉肩膀,暗道:我这也忒神了,明明瞎瓣的,怎么倒把我自己也瓣进去! 周昱昭一回到自己的榻上,便端了杯满酒,仰头饮尽,然后握着空杯,目视着堂中那道倩影步向前排最末的一张榻几。 而彭婉因为输了投壶礼,又被李眠儿横插一曲,正感手足无措,呆立在堂中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还好楚王看在眼里,适时地替她解围:“彭小姐,这一局你输了两支箭矢,不若为大家高歌一曲,暖暖场面!” 彭婉听了这话,脸色噌地一红,可是楚王开的口,她如何也不敢搅了他的兴致的,于是挑了首《声声慢?秋声》,当众演唱起来: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疏疏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深。故人远,问谁摇玉佩,檐底铃声。彩角声吹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 歌声宛转动听,曲调悠扬似水,众人听了亦之倾心。她这一曲果然重新将人们的心神拉回筵席上,楚王听了之后,更是赞赏有嘉,于是也重重地记下一赏! 彭婉欣欣然谢恩,领赏而归,直到坐回自己的榻上,才悄悄地缓口气,直觉自己的这一局投壶礼太也漫长,想到这,伸出脖子,朝前排最末了的那处看过去…… 第三十九回不共春风斗百芳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跪坐好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阖眼而憩,将身外的所有视线还有声音隔绝。这短短的一段路,这简简的一刻钟,耗了她太多的心力,表面上的云淡风轻,底下实则早已暗潮涌汹。可是刚才在园子里的那一路上,自己明明是想开了的,明明想好了不要在意这里的一切的……因为这里的一切看似同自己仅咫尺之遥,然而真待伸出手去抓时,就会发现眼前的一切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够之不着! 疏影弯着身子,偏头看小姐只自顾闭目养神,遂拿了筷子将案几上的各样吃食,专拣细巧的挑了几样,一一摆置盘中,还有几样糕点都叫不上名字来,不过看起来很是可口,于是也一并夹在盘中了。然后轻轻扯一下李眠儿的衣袖,小声道:“小姐,您尝尝这些点心,看着都怪好看的,想必味道定也不差的!您瞧,这乳糕,这拍花糕,还有这个镜面糕,这些个花色搭在一起倒不显单调了!只是这几块却是什么糕点来?” 李眠儿被疏影扯住衣袖时,便已睁开眼,此时正低头顺着疏影的小手看向面前的餐盘中,却忽闻旁边“哧”的一声低笑,接着就听:“果然是锁在深闺的人儿!”语气轻佻随意,在疏影听来,就是对她的冷嘲热讽,因而十分气愤地转过脸,直盯着隔壁一位身穿鹅黄六幅湘江裙的小姐――将才接话的人不放。 疏影的小动作,很快引来那位小姐贴身丫环的不满,那丫环探出半边身子,冲着疏影高抬下巴,沉声斥道:“我们二小姐,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做丫头的来横眉瞪眼了?” 疏影一听是“二小姐”,忙将眼睛睁得再大些,仔细辨认一番,瞧眉眼还真是李天娇,不由嘟着嘴,捏着嗓子囔道:“还二小姐呢!论理,我们小姐可是她的姑母呢?她又如何好对我们小姐出言不逊来!” 她嘟囔的声音原是不大的,只是李天娇一直竖着耳朵呢,以至疏影说出的话,她听去了大半。因而疏影的声音刚落,她便朝李眠儿的肩臂处斜倪过来,继续语带不屑:“可不是正宗的九姑母么?众所周知的,祖父的好女儿呵!”言毕,尖着手指从枣塔上拈了颗蜜枣粒塞进嘴里。 疏影听了她这般带刺的话,很是紧张地瞅着自家小姐,然李眠儿并不驳语,只是眉心微锁了道褶,复又闭上了眼睛。疏影见此,悄悄地吐了口浊气,再不搭理李天娇主仆。 李天娇意外自己的话竟然击她们不着,丝毫不曾起效,怔了半晌,只得故作潇洒地再吃了两颗枣,然后就侧首朝左手不远处的李天天使个眼色过去,李天天会意,又送了个眼色回来,李天娇看后稍稍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着李天天点了点头,李天天见了,嘴角一弯,笑得十分妍媚! 李天娇得了李天天的示意,遂附耳对着贴身丫环芙儿嘀咕了几句,芙儿眼珠一转,窃笑着点头称是。 荣景堂中的投壶礼还在继续着,不过也只剩下这最后的一对了,二人你来我往,很快一局终了。 此时,堂上的李青梧对着暗处的烛信打了个手势,烛信了悟,退出堂去,先叫上一群歌舞伎在堂外预备着,有乐舞伴奏的,还有小唱、唱赚、鼓板、杂剧的等等,依次准备着好在酒席间表演凑兴,然后又吩咐侍女们在舞伎们开舞后,随即将第三巡的筵席菜盏一一端上堂去。 因而在堂上最后一轮投壶礼结束后,司射很利落地带人将壶、矢、垫一应物事收拾干净。接下来,众宾客就见两排衣着鲜艳、妆浓骨细的舞伎娉娉娥娥地飘进堂来,乐声一起,她们便闻声起舞。紧接着一路梳扮整齐划一的侍女鱼贯而入,手里俱端着各色盘盏,于东西两侧的席位间穿梭不息。 李天娇瞄向堂中正翩翩起舞的众舞伎,状似出自肺腑一般地叹息道:“不知四姨太太的舞跳得如何,想必定是不凡的!!再怎么说好歹也是宫里来的!” 李眠儿闻言,睁开眼,疏影的心口又提了起来,然又一次地,李眠儿只是默不作声地转眸专注地朝那一群舞者看去,没有其他表情,不过李眠儿嘴角噙着的那一抹几不可见的笑窝却没有逃过疏影丫头的眼睛,于是疏影单手托了腮也同她家小姐一并赏起舞来。 她俩这副云淡风轻、旁若无人的神态在李天娇看来实在扎眼地狠,甚是挑衅,恰好此时另一批侍女端着大盘子进了堂来。按例这时候上的该是螃蟹清羹了,李天娇暗自忖道。 李天娇有些自得地向左侧的李天天?了一眼,可惜李天天正在低头喝羹,并不曾回视她。李天娇掉头对着芙儿努了努嘴,芙儿朝一位正在走往她们这边案几的侍女看了看,会意地点了下头…… 李天天接过丫环盛好的一碗螃蟹清羹,小口地抿着,一双小巧的耳朵却格外地凝神细听。果然不一会儿,清扬的丝竹乐声中突然爆出两声女子的失声尖叫,李天天听闻动静,垂下眼帘,嘴角勾起,冷冷地哼了一声,只是她哼声未出得咽喉,紧接着又传来另两人的尖叫声,听那声音还有些耳熟。 李天天当即预感到不对,立马抬首举目,疑惑地寻声望去,果不其然,眼前所见当真不是自己所预想的,却是李天娇手忙脚乱地仓惶起身,一手拿着帕子胡乱擦拭着新上身的衣裙,另一手还捂着嘴,看样子像似在呜咽。而她一旁的芙儿亦是一团糟,边跺着脚,边在李天娇的衣裙上擦拭几下后,急又夺过李天娇的手,对着她的手背不停地吹啊吹。 再看看末席坐着的李青烟,人家犹自目不斜视地端坐吃着食,明摆着的毫发无损、安然无恙么! 李天天见此,当下一扫刚才品羹时的惬意与悠然,胸口免不了又添了一股浊气,又因离得远,没法做些什么吐糟,只得愤恨地垂了垂腿,暗责李天娇真真乃一无能之辈。 李天娇这会儿是没空想李天天会如何责怪她了,全身的神经像是通通汇集在右手背上一样,只觉得皮肤*辣地疼,且隐现红肿,一时间又惊又怒又痛又羞,再也憋之不住,眼泪花花地流了满面。 然纵是泪眼朦胧中,她还不忘冲着正跪地磕头认错的侍女狠踢上一脚,撒撒气,又使劲瞪了一眼李青烟主仆二人,暗下实在不知如何那碗滚烫的羹汤竟鬼使神差地反洒向她自己了。 堂上的李青梧听着动静,远远地看到李天娇的情形,侧脸先对楚王告了声罪,后又命下人将二闺女扶着下去速速前去就医,处理患处。再又令舞伎乐手继续,示意众宾客不必惊慌在意,只是小女被清羹烫了一下,大家接着食用云云,于是堂内再次歌舞升平。 李眠儿放下盛羹的小碗,随手拿起案几上凭空多出来的一颗小橄榄,只用手指摩挲几下,便轻轻送入口中。同时掀起眼帘,朝对面席座望过去。如果她刚才没有看错的话,口里的这颗橄揽应该是对面席中的某人直线掷过来的,然后击中方才那位端着羹的侍女的。 她这眼波一出眼眶,便有如一道华光射出,对面席中不少贵公子均有接到,不由纷纷地瞧将过来。李眠儿目光扫过他……只是他却急急地低眉敛目?他是不是以为他的视线收回得很是及时,恰好容自己错过么?他这算是在躲自己的目光么?他……心虚了么?那刚才帮自己躲过一劫的会是他么? 李眠儿心内虽纷杂,面上却仍旧淡淡地,收回眼波,专心地嚼起嘴里含着的那颗青涩小橄榄来。 第四十回谁人知个里迷藏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天娇离席之后,李眠儿的左旁自是空出一位,因而疏影瞅了个喧闹的时机,悄然移步至李眠儿的左手边,再不动声色地紧偎上去。堂上的节目不停变换着,一向深居简出的主仆二人何曾见过这般热闹,所以这一会二人尽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堂心旋舞的众伶人,好一副全神贯注、兴致盎然。倒是她二人左侧联席坐着的陆氏姐妹显得十分地不以为意。 这一场宴从始至今,陆湘就不曾很好地控制得了自己的视线,此时,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她又偷偷瞟向对面席上的某位公子,而身旁微抻了脖子作势要同她说话的陆萍,恰好瞄到陆湘那斜飞的眼神,于是忙收回脖子,低下头从盘中挑了颗果子。 陆湘似是感应到方才妹妹的目光了,只觉得羞涩不已,转念又想自家妹子一向机敏,如若真想……不若坦白于她,再求她给些法子,总好过自己这么一厢情愿下去的好。遂茵红着脸,侧面转向陆萍,小心翼翼道: “妹妹,可知对面第二席上坐着的就是王锡若的长兄?” 陆萍闻言,先是抬眸朝陆湘所示的方向睇了一眼,面不改色地攥起帕子拭了拭嘴,然后轻声回道: “嗯,可不就是他!方才投壶时,他不就已自称王锡兰么!自然是锡若的长兄无疑了!” 陆湘的脸渐渐发烫,不过好在陆萍一直没有盯向自己,于是接过话: “听说王家公子自小便被太傅大人放在外面刻苦学艺,故而京城里甚少有关他的事闻!我瞧他通身气派果是与别家儿?不同,全无娇生惯养的那些个习气!” 陆萍微微点头,眼神再次投向正在厅堂中心移动不歇的伶人身上,状似很是着迷得盯了一会,然后才转头就着她姐姐的话说道: “想是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罢,没了养尊处优,自是得凡事靠自己,左一翻右一翻磨啊砺的!” 陆湘听了,用力地点头,赞同道:“可不是么?人家堂堂王太傅的长孙,何等娇贵的身份,偏遇着王太傅那一副忒硬的心肠子,任他这么在外一漂十多年,当真舍得!再瞧瞧我们家的那些个兄弟,哪一个不是当宝儿样地贡着,生怕跌着摔着了!” 陆萍闻言,撇撇嘴,应道:“唉,罢了,这也只是表面上看来的,谁知那王家公子内里又是怎么一副模样!” 陆湘见妹妹并未顺自己的话接下去,自知自己方才有些失言,忙反过来顺着陆萍的话接过:“妹妹说的是,这么多年,太傅虽和李府毗邻,可来往却也不多,像天天姊妹同王家姊妹便不怎么熟络……” 陆萍从案上的糕盘中拈了块栗糕塞进口中,然后稍稍转向陆湘,边嚼边含糊道:“嗯,大概是两家府上的长辈们近些年不怎么往来的缘故吧!”语毕,又拈了块糕点抿进唇中。 陆湘见此,不由也住了口,强行将心神束至堂中那些花花绿绿的人儿身上。 疏影背对着陆萍,密密地贴在李眠儿的胳膊上,身子僵僵的,直到陆氏姐妹停了言语,再又过了半会,她才抬起头来,盯向她家小姐……李眠儿感觉到身旁的动静,于是微微含首,将视线瞄向自己臂弯中的疏影,就看到疏影脸上的神情或惊或疑、或忧或喜,变换不定,故而不可抑制地嘴角稍稍向上一弯,然后将指尖捏着的一颗蜜枣,轻轻送进疏影那因为惊讶而微启的小口中,便抬头接着欣赏舞艺来。 疏影见自家小姐听了身旁两位小姐的闲言后,竟当作没有听见一般,不给丝毫反应,顾不得啮舌咬腮的危险,飞快地嚼碎嘴里的枣,再飞快地咽下,同时手上发力,使劲拉扯李眠儿的衣袖,见李眠儿再次看过来,抓紧时间嘟着嘴唇,睁着双大眼,两颗漆黑的珠眸咕噜噜地在眼眶里不停来回转动。 李眠儿自然知道疏影的用意,看她眼珠子在眼眶里大幅度地转来转去,怪不容易的,于是微抿了个笑靥,抬眸看向堂中,借一个舞伎往北方向旋转的瞬间,眼神跟着朝北瞥过,匆匆扫一眼那位王家公子,唔,长得倒也周正! 李眠儿那心不在焉的一瞥,实在太过含糊,一直紧盯着她的疏影自然不愿依,跪直了身子,凑近了,很是小声,很是小声地道: “小姐,你看到没,就是他,就是那个人,那天听我们墙根的就是他呀!小姐,你快想想,我们该怎么办?” 李眠儿拉过疏影紧扒在自己臂弯处的一只小手,握在手中,不言语,只是一直抿嘴含笑。 疏影不知道小姐如何只顾笑,却也不顾其他,皱着眉心继续小声问道: “小姐,您如何只笑不语啊,快想想法子,您教我,我去做……哦……是不是您还是觉得他不是那种任意诋毁人家名誉的人?您要不再看看,看看他可是那种爱胡乱的人?靠得住么?” 李眠儿嫌她实在聒噪,于是趁她嘴巴张开的空当,又塞进一颗枣粒,只在疏影再次嘟嘴不满的时候,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疏影听后,仍旧不愿心甘,不愿就此揭过,于是掉过脑袋,冲着王锡兰狠狠剜了一眼。 却不知王锡兰那家伙像是感应到周边的气场似有不对一般,猛地扭过头来,扫向李眠儿这一角落,唬得疏影一下慌了神,煞气尽收,低眉敛目地装作整理案几上的餐盘。 王锡兰蹙起眉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只得回过头,继续应付梅笑寒。 疏影直到觉着那王家公子收回目光以后,方才抬起头,重又嚣张了气焰,再次冲着王锡兰剜上一眼。李眠儿瞧见疏影的小动作,只在心内悄悄暗笑。 王锡若同王锡珞二人席间一直不曾多话,仅在钱氏姐妹或李天天找过来时,才简单地应上两句,因为二人此刻都在心内盘旋着同一个心思,多年不见的表兄,如今长成如此英俊模样,此刻正默默无言地坐在对面席间,虽听闻其近日常在府里走动,却直到今日才得见。冒名秦表兄,只为着参加这个宴会么,他同哥哥此番作为定是有着什么她们不知的缘由,因而她们举止皆很小意,不敢朝周昱昭的方向多看,只盼今晚一切安好! 堂上的李青梧不时恭谨地招应着年轻文雅的楚王,同时也不忘私下里悄悄对程辂、王锡兰、梅笑寒等人多加留意,尤其对于王锡兰,他更是额外多留意了几分,只是就王太傅同当今圣上的微妙关系,天天的亲事想来还是同王家离得远些方为好!剩下的程辂、梅笑寒等人,无论是从家世、人品还是个人前程来看,都是不错的人选。想至此处,他眼梢往堂门处一挑,瞄见正襟端坐的李青烟,不由暗叹一声。 楚王闻得李青梧的叹声,提眉轻笑道:“李学士,可是想到什么不顺心之事了?方才的那个叹气却是所为者何?” 李青梧听到楚王询问,稍作一惊,不过瞬间便恢复正色,于是沉声回道:“也算不得什么烦心事,不过家常琐事罢!” 楚王但笑不语,摇了摇头,继续关注堂下的表演。李青梧对于楚王的反应有些心虚,不过也只能这样了,端了茶盏轻轻抿上一口浓茶,茶水将将抿进口中,李青梧忽然顿住,侧首小意观察起一直于自己身边就坐的,今日不请自来的楚王。 楚王,今上十分中意的三皇子,当今一国之母懿德皇后的亲子,一向贤德仁义,官缘甚好,有皇上及母氏家族的联合撑腰,虽为人低调谦和,却是实力雄厚异常。如若圣上当真执意立自己之嫡,怕多数就会立三皇子了! 李青梧再又想到楚王从来倡简戒奢,生活作风亦是端正有序,如今虽已是弱冠,也只立一正妃,两侧妃之位至今空置。这么一梳理,李青梧不由再次瞄向他的九妹李青烟,复又看了一眼楚王,只是眉心却锁得更紧…… 第四十一回月华之下沧波起(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天天虽然一直板正地跪坐联榻之上,然内心技痒地要命,好容易捡了个间歇,将欲起身恳请再献一技时,抬首间却接到父亲瞄过来的不赞同的眼神,尽管很有些不乐意,要知她的舞艺远要比堂上那些整天以舞为生的舞伎好得多,然而父命怎可违,李天天也只好作罢,兀自闷闷不乐地直到宴毕。 李眠儿由疏影挽着缓步走在稀稀拉拉的人群后面,虽目视前方,然却没有焦向任何一点,虚虚地、悠悠地。她二人有意将一步当两步走,逐渐拉开同前面人的距离,随后又挑了个弯道拐进,彻底另辟蹊径。 主仆二人踏月而行,两颗初出茅庐的心犹若初抽芽的笋,有些迫不及待,也有些徘徊胆怯。不知日日如此,还只是今日特别,今夜的国公府灯盏缭绕,便是她们随意挑的这么一条小幽径,两边也尽皆悬着华丽宫灯。虽无需摸黑,然二人很少出芭蕉园,对国公府的路还是生疏得狠,且此时二人已经远离了傍晚原先过来时的路,只有循着现成的路,一劲儿地往东边走了。 只是她二人丝毫不觉慌张,反有几分兴奋,长这么大,都不曾好好逛逛这座生她们养她们的宅子,好容易得着这么个机会,自是不愿草草地回自家小园子去了。 于是二人闲庭信步,经过一条石子甬道,再经过一座石板桥,这般遇弯绕弯,遇桥过桥,直往东院的方向走着。疏影一边走一边揉着小腹,左右顾盼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低声怨道: “小姐,都怨你,塞那么多吃的给人家,人家又不敢不吃,这下可不撑得慌了!” 李眠儿闻言,扭过头来,轻声倪道:“如此的话,下回还有类似机会,定要你尝尝饿得慌的滋味!” 疏影听后,使劲嘟了一嘟嘴,以示反驳,同时一只手还继续不停揉着她那鼓鼓的小腹,脚下踱着外八字,脑袋也跟着左右晃。忽然,她激动地一蹦跳,拍手欢道:“小姐,你看对面,不是绮霞阁么?”说完,抬臂越过一片树林矮丛以及一湖碧水,指向对岸。 李眠儿顺着看过去,点了点头,领着疏影更加放松地朝前走去,只要沿着碧湖,走到顶头,绕过荷花池,再不远便是影纹院了。 整个国公府似乎终于安静下来,而李眠儿一直起伏不定的心也终于消停下来,举目望天,明月当空,清香满袖,真想就这么安静地永远走下去,没有终点,也没有明日。 李眠儿这厢魂不守舍地漫着步,疏影那厢则是心不在焉地踱着,于是对于突如其来的,从天而降的一道暗影,以及那根离她们的脑门愈渐愈近的箫管,二人皆毫无准备,毫无预期,更来不及做任何肢体反应。 那一刹那,疏影的脑子里只是下意识地惊讶,原来箫也可以要人命啊! 那一刹那,李眠儿盯着那柄玉箫,想的却是,萧倒是一管好箫,似乎依稀曾在今晚的宴上见过! 她们二人所处的这一小段路恰好是两只宫灯的间隔处,那道身影又是腾空而起,将好遮住了月光,故而她们俩谁也没能看清执箫之人的真实面目。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那根箫堪堪落向她们中的一人时,毕疏影突然一个闪身,跳跃至李眠儿身前,同时飞快地用自己单薄的双肩朝身后的李眠儿用力一撞,也不管身后小姐将会摔得如何,便只是豁出去一般死死地闭紧了双眼,等着迎头而来的一管袭击。 李眠儿忽然受力,直往后踉跄着退了好几步,她死也没有想过如何会有如此一幕发生于她的身上,眼看着疏影毅然决然的背影,只觉心儿揪痛,揪痛,抑止不住地就要张口叫唤疏影的名字―― 只是……疏影是无法听到她呼唤了,因为她自己这会亦是自身难保,就连声音也没有机会再发出了……是了,她惨然一笑,既是这般狠决的作为下来,他们又如何会允许她出声,以至引来旁人呢?于是李眠儿干脆地阖上了眼睛,一任一只巨大微凉的手掌捂紧自己的嘴巴,再任一只有力的臂膀轻托自己倚入一腔宽怀。她不愿睁眼,不愿眼睁睁地看着疏影就此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一切都太出人意料,她们好好地在堂堂国公府里散着步,这个有着众多护院的堂堂国公府里,竟然会有人不顾王法,肆意作为!李眠儿实在深感无助,她睁开眼睛,想最后看一眼天上的月儿,再想弱弱地问上一句:当真要如此对待自己? 只是首先入目的却不是天上的明月,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张骨秀神美的俊朗面容来,紧接着,疏影又扑身过来,一边抽泣还一边小声询问自己的安危。 李眠儿着实有些脑浑,盯着眼前的玉容,认出了镶于其上的那对深遂珠眸,一动不动地怔了片刻后,李眠儿忽然粉唇微绽,美目清扬,稳住身子,抬起左手,轻轻撑了一下背后的一块胸膛,借力直起腰背,再一个旋转,便远远地站开了。 有了月华的照耀,这一下,那道从天而降的暗影不再诲暗,却是一风流贵公子,将才捂住自己嘴巴的陌生人也不是想象中那样凶恶,却是一仿似琼瑶琢就的翩翩佳公子。就是这二人,竟让她主仆差些阴阳两隔…… 疏影也认出了那个害她心惊肉跳,以为自己就要魂归西天的罪愧祸首――那个听墙根的小人! 毕疏影真的愤怒了,再顾不得身份之别,也顾不得男女之妨,唰地欺身向前,一把扯过王锡兰的锦袖,劈面就问:“喂……听墙根的!你还当真不是个君子!” 王锡兰身子往后一撤,将要抽回衣袖,不想瞥见对面周昱昭的眼神示意,便一动不动,任由面前的小丫头占自己的便宜。忽地反应过来小丫头口中所称的“听墙根的”却是谁来,有些叫他摸不着头脑,稍作一顿,便明白过来了,于是一脸戏谑地斜倪着周昱昭。 “喂,听墙根的!你不要心不在焉的,我有要事同你说!”疏影心道这位王家公子将才在最后关头收回了玉箫,想他应不会再加害于已了,于是想趁机关照这位王公子,要他莫要将自己家小姐的闺誉给毁了! 原本焦急万分的王锡兰得了周昱昭的示意,只得耐下性子,同眼前的小丫头周旋:“这位姑娘家,你这是作甚?”问完,瞅了瞅一直在疏影手中攥着的一半截衣袖。 疏影习惯性地嘟起嘴,继续扯着王锡兰的衣袖不放,不但不放,还拖着他往后头退上几步。王锡兰生平还不曾见过如此不知好歹、不知上下的丫环来,那骄?m的口气似是比自己还是贵上一等,不觉来了兴趣:“姑娘,不知有什么话不能当人面说清楚?你这样,可不合礼数!” 疏影情知自己造次了,可也顾不上了,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为了小姐的清誉,豁出去了,听王锡兰如此激自己,不由使劲跺了一脚,低声嗔道:“哼……你可是隔壁太傅府王家公子,是也不是?” 王锡兰不想眼前的小丫头竟是识得自己身份的,如此一来,更加好奇她的娇蛮:“啊!这个,本公子正是!” “哼,那就对了!” “咦,什么对?对什么?” “你自己做过什么事,非要我明面上地指出来不成?也不嫌丢人!”, 王锡兰咧嘴轻笑,复又掉头瞅了一眼不远处的周昱昭,只不过周昱昭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十分坦然地迎视过来。王锡兰摇摇头,回面身前矮自己一个头的小丫环:“那,我自己所做的事,何其之多,怎知哪一件恰恰不顺你的意了?” “哼,油嘴滑舌!我就说嘛,光凭一首词,哪里就能看透一个人了?这般死乞白赖的人,如何能轻信?” 疏影兀自小声叽哩咕噜地自言自语,却不驳辩了,王锡兰只觉好笑,便取笑道:“这位姑娘家,同人说话,是不带说好好的,忽然自说自个儿的了!” 疏影闻言,暗下里翻了个大白眼先,然后才抬头回道:“好吧!我就不绕弯子了!前日,我们家小姐在自家园子里随意吟了一首词,你巴巴地偷听了去,还附庸着和了一首过来!你口口声声讲礼数,还望你莫要将小姐所做之词传将开去,那样才叫真正讲了礼数!” 王锡兰听了,这才恍然大悟,憋住了不让自己大笑出声,这小丫头无心无肺的几句话却将自己适才的紧张一扫而光,忍着笑,假意十二分谦谨地对着疏影慰道:“还请姑娘转告你家小姐敬请放心,本公子一定严守!”说完,掉头看向周昱昭,原想再送个讥笑的眼神的,不想却隐隐看见周昱昭光洁的额鬓上已经覆上一层细汗,于是抿紧了嘴唇,转身就要走过去。 疏影的意愿还没有达成,只差一点了,不能就这么让他走掉了,遂连忙又扯住了王锡兰的一边衣袖,急着说道:“光答应还不成,你还得起个誓!” 第四十二回月华之下沧波起(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王锡兰此时哪里来的心情起誓,他眉头紧锁,一边朝前走,一边眯着眼睛将立于阴影之下的周昱昭上下一通扫视,而周昱昭远远地见王锡兰朝自己走来,忙示意他退回去,那意思好像还是叫他回过头去,好好应付身后的那个小丫头来! 王锡兰有些不解地顿住脚步,只是眼睛仍然紧盯住周昱昭不放,生怕一不留神他便没了一般。站在后面的疏影赶忙趁机跳到王锡兰的身前,不依不饶:“你……不能就这样跑了,你得起个誓我才能相信你!才答应让你离开!你快些起啊?”王锡兰心不在焉,压根没有注意到疏影话中的荒谬。 虽离得有些距离,然他俩的对话,李眠儿即便是听不到,也能猜得到,只是这会儿她本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去制止疏影,甚至再耐心地去提醒她要守规矩,给人家添的麻烦得同人家道歉如何如何…… 这种时候她只觉得脑子有点乱,似有千头万绪在脑海中纠缠盘旋,无从理梳。她一动不动地轻立在月光之下,粉面光华,眉黛锁愁,幽幽地沉浸在自己的忧愁里。 疏影口中不停念叨的那个“听墙根”之人,其实在宴堂中时,她已经有所定夺,就在他帮自己解围,然后起身同那位小姐道声“承让”的那一霎,她就认出了他的声音,也认出了他的人。她以为他懂她的诗,她以为他也懂她的心,而透过他和的诗,她似也懂了他。只是今晚的不期而遇,如此的一场不期而遇,叫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欣喜,很显然,她和她最为亲密的丫环,就在将才,差些葬生于这场不期而遇之中。 于是她不懂了,什么也不懂了…… 周昱昭看着眼前正兀自发怔的美人,雪衣乌发,纤腰婀娜,宛似嫦娥春烟下,犹如仙子洛川行,若不是自己须得专心发功运气,定是要为之意乱神驰的。然他也只是分了这么一点神想这么一点事,胸膛的那处伤患便有扩大之势,而深凝其中的毒素也趁机往四周散开。他遂而放下眼睑,冷着面,一言不发地重新发功运气,只是突然的发力,使得他的身子一时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在他往后移步时膝盖处恰好碰到一张长椅的一角,利索地,他顺势侧坐于长椅之上,单腿伸直,另一腿曲起,而右手则是紧扣着椅背,额前的汗更加细密。 周昱昭的动静并没有惊动到还在自苦不已的李眠儿,却再次惹得王锡兰焦急万分,面对喋喋不休的小丫头,他使出最后一滴耐心,轻声安抚道:“这位姑娘,请你转告你家小姐,本公子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于你,自不会作出任何有损你家小姐清誉之事!告辞!”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到周昱昭身前,不动声色地拉过他的手,把向腕间的脉膊,而面上却佯装嘻笑怒骂: “宴上喝多了吧,之前怎么劝你的,偏还不听!” 一头说着,一头暗自运气,透过指尖悄悄将内力递进周昱昭的体内。得了王锡兰的暗助,周昱昭稍作休缓,起身长立,抬眼朝向李眠儿看去,再次地,二人目光相遇,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的一瞬间,周昱昭的身形微微晃了晃。 李眠儿毫不退缩地迎视着,她想启口询问,却不知该问什么,因为在她的世界里,他的角色一直在变,由墙外的和诗之人,再到宴上两次帮自己解围的恩人,再到方才差些索了自己性命最后又临时罢手的陌生人,如此这般,倒不如什么也不问,从此路人的好,再说,他们本来也只是不曾有过一句对话的路人而已。 李眠儿自嘲一笑,缠紧披帛,转身提步,领着疏影,依着原先的方向,头也不回得缓步离开。 周昱昭扶着王锡兰,直到两道倩影彻底消失在淡烟细雾之中,才收回视线,然后就是浑身一软,粘扒在王锡兰的肩头,二人你笑我打,东倒西歪地走出国公府。 直到二人踏入“九畹轩”,进了王锡兰的卧房,从来贴身暗佑的七煞之一,排行老二的苍鹰现了身形,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瓶,王锡兰慌忙夺过,倒出一粒,迅速塞进周昱昭已经泛紫的唇间。 周昱昭躺在榻上,双目微阖,借着药劲,调理了片刻后,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指缝之间夹了一根玄色针器,苍鹰快步近前,接过手中,就听周昱昭哑着嗓子吩咐道:“去,查一下!” 苍鹰得了命令,复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玄针,然后嗖地一声,便飘离了房间,跃往了窗外。 王锡兰凑近了,很是自责:“怨我大意了!” 周昱昭闻言,轻摇了摇了手,斜倪着王锡兰,讽道:“若光指望你,我岂止死了百回!原是我自己疏忽了!” 王锡兰见他出言损人,情知他的伤情已无大碍,遂也放下心来,追问事发经过:“可注意到出手之人的些许蛛丝蚂迹?” “倘能看到的话,我又怎会挨了暗算?” “那……照你所说,那人出手岂非相当快了,隐在宾客之中,竟然丝毫没露马脚!” “席间他一直伺机,只是因为楚王的乍临,大家都很拘束,不曾肆意走动,他才没有出手。散宴之时,他混在人群最为密集之处出手,针器又细小,加之我一时……一时分神……所以才令他得手!”周昱昭说到最后两句时有些支支吾吾。 记得当时撤宴,自己随着众宾客由东边厅门出,却见梅笑寒神神密密地回头,朝正在往西厅走的李青烟主仆二人赶去,于是他稍作一顿,欲看个究竟…… 突然一根被淬了毒的针器从后头穿进自己的胸口,虽然自己及时反应,运气抵制针器的继续深入,并快速逼出针器,可仍然避免不了毒液的入侵。 之后王锡兰同他二人假意醉酒,避入幽径之中,运功逼毒,却中途遇上那对主仆,若不是自己及时认出她二人,恐怕…… 王锡兰拾起周昱昭的手腕,再次号起脉象来,号着号着,脸上的笑容不由越绽越大,松了手,十分得意道:“紫菀雪莲丸,去盅毒痿,安五脏,效果果然不同凡响!当然咯,还是亏得表弟身手敏捷,及时封了脉,毒素才不曾打散,否则,可不是一颗药丸就能解决的了!” 周昱昭虽默不言语,可心里却深以为然。王锡兰见表弟转危为安,心神俱为之放松,于是来了兴致,套问起周昱昭来:“你今日非要见一下那李家九妹,可是因为偷听了人家吟诗的缘故?却是什么样的一首诗,瞧她那丫头急得!” 周昱昭闻言,只是朝卧榻里面挪了挪,自顾自地闭目养起神来。王锡兰见状,忙又追问:“你什么时候听人家的墙根的,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按理,我替你背了黑锅,你总要给些补偿才对!” 周昱昭只当没听到一般,雷打不动。王锡兰在室内踱来踱去:“既然你什么也不说,那我只好猜了!我猜能叫一姑娘家如此着紧的,定是首香词艳曲无疑了……啧啧啧,瞧着明明不像是一轻浮之人哪!” 王锡兰说到这,转头看了看依旧息憩不语的表弟,无奈之下,只好换个人说了:“嗯,不仅主子绝色,那个小丫环长得也忒水灵,还很有趣,可惜小了些,如若再长个两岁,定要讨来留着贴身伺候!” 周昱昭听到这儿,终于掀开眼帘,对着王锡兰,斜瞄了一眼窗外,王锡兰见了,突然有些难为情地搓搓手,含糊道:“不一样,那不一样,她与枝儿、春儿她们不一样,讨过来的话,我待她也是不一样的!” 王锡兰仰着面,双手背负,敞开了心情,回忆起将才在国公府里同那小丫头扯嘴皮子的情景,不觉咧嘴轻笑起来,继而摇摇头,脱口说道:“果真有趣!”说完,复又转向周昱昭:“你是作何想的,可是中意上了那位李家九妹?不过话说回来,你确该找个媳妇了,我娘近日正在帮我张罗亲事的事,想姑姑怕也正在忙活你的亲事了!” 周昱昭迎视着王锡兰的目光,只是眸中意味不明,凝神了半晌,周昱昭摇了摇头,又阖起眼帘,端端躺在榻上,一腿伸直,一腿曲起,双手交叠脑后,再不作任何言语。 王锡兰见状,转身朝书案走去,端起案上的茶,豪饮了一口,然后挑了本兵书,翻看起来! 直到子时初,夜深人静时刻,周昱昭才睁开眼,随后矫捷地起身,整了一下衣冠,也不同书案前的王锡兰打声招呼,便一个闪身,消失在夜色之中。王锡兰放下手中的书,打了个呵欠,熄了灯,步至榻前,躺卧休息不提。 周昱昭红唇轻抿,一身深衣,疾奔于京城最为繁华地段的街头巷尾,穿梭在夜间的檐顶树间,不停地疾奔,不停地穿梭,直到过了许久,他才勾了一抹笑,转向武郡王府飞驰而去。 第四十三回浮云富贵本无心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这个时辰的武郡王府显得十二分的漆静,诺大的府宅零星地掌着几盏灯。周昱昭只身一人时向来不爱走府门,无论正门、偏门,抑或前门、后门,此时,他随意挑了一面粉墙,蹭地跃入,又忽地几个起伏,眨眼间已进了他的卧房。 桌上摆着的茶水同点心皆还是热乎乎的,净房大木桶里的汤水亦是热气腾腾。周昱昭脱下裳服,缓缓沉入水中,头仰在桶沿,眼睛盯着顶上的天花板一眨不眨。氤氲的热水在碰触他的面庞时化作细小的水滴,熠熠闪闪,更衬得一张玉面棱角分明,线条俊美。深遂的眼眸因为水汽而被晕得泛着几分迷离,红润的双唇微抿,似是在抵御着什么…… 周昱昭静静地躺在汤水中,忽然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处,随后抬头深吸一口气,叽讽一笑:当真打算赶尽杀绝么! 直到汤水变得有些冰,他才出浴,拭身,更衣。待他走出净房,方才在他沐浴时便已赶来的武郡王及王妃双双起身,十分关切地看着他们唯一的儿子。 周昱昭只着了身白色中衣,武郡王妃王钰忙将臂弯里的鹤氅亲给儿子披上,又给他帮额前的湿发捋顺,再又心疼地将之上下前后一通审视,确认没有什么之后才退到身后的高椅上坐下。 武郡王放下杯盏,深深看了儿子一眼,方才示意他坐下,然后沉声说道:“你的事,晚间苍鹰已经向我禀过了。我看,近日你还是少出门的好,待世子封下来,尽管大大方方地出门,。如今你越是往暗处,他越容易下手,至少明面上他还是有顾忌的!” 周昱昭闻言点头称是,待武郡王再次示意,才又端坐好。 武郡王单手抚着香几上的一柄墨玉金丝嵌宝壶,稍顿了一会儿,复又续道:“再过些日子便是圣上五十寿辰,届时你该以武郡王世子的身份,给备份礼了,这几天你就着手准备这件事吧!” 周昱昭点点头。武郡王对自己这个儿子深感欣慰,低头呷了一口茶,语重心长地道:“昭儿,如若有甚么特别想做的事,便放开手脚去做吧!男儿大丈夫,总也不能一辈子苟且偷生,总要做几件十分值得的事,将来便是无意间死了,也好少些怨悔……昭儿,过些阵子,父王欲送你去边关,你觉得如何?” 王钰听到这儿,原已湿润的眼眶彻底泛滥,看着儿子朝气蓬勃的面孔,心里是说不尽的伤怀和心痛,再看夫君,壮志未酬,赍志而老。真是苍天弄人,若是可以选择,宁愿一家三口身在平常百姓家,便是成日为了糊口而奔波辛劳也无所谓! 余光中依稀感觉到王爷投过来的视线,王钰连忙收了泪,轻呼一口气,换上一副笑容。 周昱昭刻意略过母妃的泪眼,直视父王,起身长揖回道:“孩儿,愿听父王安排!一来,孩儿空有一身武艺,却无甚施展之地;二来,在山上所学,光用作纸上谈兵也实在浪费;三来,孩儿恰好也有类似打算……” 王钰从自己所处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儿子光润的额头以及俊美的口鼻唇线,却无法看到他眼中的神色。她紧紧地攥着绢帕,忍住抽噎,温和地问向儿子:“昭儿,你年纪说小也不小了,母妃想着给你说门亲事的,你怎么想?” 周昱昭闻言,抬眸先是看向父王的面色,见其脸上并无愠色,想来母亲之前定也同父王商讨过才作此问的,遂而他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珠眸转动间似是定下了决心,于是他重新迎视双亲的视线,坚定而又自信地说道:“父王、母妃,孩儿不想重蹈你们的覆辙,孩儿将来定要儿孙满堂!” 王钰听后,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断了线般地蹿出眼窝,而武郡王则是定定地凝视着长身玉立面前的儿子,半晌过后才站起身,侧首示意王钰,然后长袖一甩,出了屋。 王钰依依不舍地再步至周昱昭的身边,帮着理了理鹤氅,又将他落在额间的一缕长发捋至耳后,因头发太过顺滑,结果那缕发不听话地又落到脸颊上,于是她重新将之捋到耳后,然后又理了一理周昱昭肩上的鹤氅。 周昱昭静静地看着母妃,任她亲近着,终于,王钰收回手,含着泪,一扭头,追武郡王而去。 周昱昭立在原地,看着门帘摇摇曳曳,直怔了片刻,方才启口哑声命道:“来人!” 原先静悄悄地门外随之鱼贯而入两婢两奴,四人手脚麻利地将铺整床榻的铺整床榻,替周昱昭宽衣的宽衣,井然有序,有条不紊,事毕后,熄了灯,再又鱼贯而出,从头至尾,主仆不做一句交流。 这一夜,似乎尤其特别,因为好些人在这个晚上夜不能寐,或因他人或因他事。 最近几日,京都寻常百姓谈论最多的莫过于太宗皇帝的寿辰大典,京都官场中人攀扯最频的莫过于太宗皇帝的寿宴。百姓们因何兴奋盎然,却是因为京都城内城外、大街小巷尽皆张灯结彩,各色人群携东裹西地从四面八方风尘仆仆涌进都城,于是茶楼、饭馆、青楼的生意跟着一劲儿红火;官场中人又因何谈兴甚隆,却是因为一张可以凭借着进宫赴宴的名帖。 这一日,武郡王嫡子周昱昭接册书,正式受封武郡王世子,今上赐赏钱、帛、茶、绢、丝等无数。 这一日,温国公府又是门庭若市,说亲的说亲,搭媒的搭媒,纷至沓来,忙得方氏妯娌几个团团转,好容易将最后一拨儿人给送走了,眼看已至午饭时分。 方氏由下人扶着,直想喝盅茶解解渴,还没来得及歇下,又听下人来报,方氏很不耐烦地挥挥手,命叫外头候着,那下人迟疑着不曾动作,方氏皱眉斥道:“聋了还是腿折了?” 那下人听后,忙磕头释道:“主子,来人是楚王身边伺候的!” 方氏一听,立等起身,领了弟媳陆氏、程氏以及众仆,浩浩荡荡地出了厅。方氏一路走,一路思索,究竟什么事物楚王不亲自交由大爷,却要由自己来接! 这一想,转而想到自己女儿天天身上,莫不是那日晚宴,天天被楚王中意了?再又想到楚王已立过正妃,要天天做侧,岂不有些委屈天天咯!可又想到楚王的特殊身份,心道:如若天天嫁过去,说不定再过个年把两年,那侧妃的头衔就要换成正宗的贵妃了。 方氏头脑里飞快地衡量算计着,为难得甚至有些烦躁不安起来,似乎这个抉择就在眼下,还要她非择不可一样。陆氏和程氏见方氏急地额头冒汗,却搞不清缘由,只得一步不离地紧跟着。 到得花厅,果见一矫健男子手捧红木方盒,静立厅中,见方氏等人前来,忙长揖作礼,方氏认得此人正是上次宴会时,楚王随侍的二人中的一人,于是赶忙侧身避开,福身回以一礼,同时脆声请道:“官人不必多礼!不如先坐下,喝口茶水!” 矫健男子婉拒:“夫人客气了,小的奉楚王命,来给李家小姐递帖子过来的!” 方氏闻言,眉眼顿开,笑意盈盈地客套:“真是受宠若惊,小女从来愚钝,却得蒙楚王厚爱,算她几世修来的福!”就在这一刻,方氏似不再犹豫,暗下里忖道:既然楚王如此用心,如天天当真嫁过去,即便做的是侧妃,那也只是一时半会的,一旦将来楚王继了位,那么尊贵的身份地位、无穷的富贵荣华岂有缺了天天的。 那男子端着木盒,眼见方氏误解自己的意思,又灵魂出窍一般地心不在焉,只得微提了嗓子纠正道:“小的奉楚王之命,是给李家九妹送帖来的,后日乃圣上寿辰,将大摆宫宴。还请夫人将帖子转交九小姐,另还有这个盒子一并转交于她!” 方氏兀自神游,直到眼前的男子提到“九小姐”三个字,方才清醒过来,再仔细一听话意,知道自己果真误会了,白白地空欢喜空烦恼一场,可是当着客人的面,怎好失了仪面,忙话锋一转:“原是给九妹啊,一样一样,都是一家人,我这就替九妹先给楚王谢恩哩!”说着蹲身一福,宛如一贤明大义的兄嫂。 男子听了这话便不再多言,依着楚王的吩咐,将描金红帖和红木礼盒递过去,接着便行礼,口中道声“告辞”。方氏亲手将帖和盒子接过,然后又转递予下人捧着,回头掬个笑容,对着客人说道:“那还请这位官人慢走!” 待客人一走,方氏脸立马冷了下来,一声不吭,快步走出花厅,往自己园子方向奔去。 快至北院时,想起身边还围着一大帮人,于是停下脚步,掉过头去,吩咐陆氏、程氏各自回去休息,其他的丫头婆子也各忙各的,只带了惯常伺候的几人,踏进院子。一进到北院,方氏便径直入了自己的卧房,命素瓶速速将红木盒子打开,素瓶依言行事。 方氏凑近了,探头一看,木盒中整整齐齐叠着一套纯色裳服,颜色亮的晃眼,嫩黄的小诃子,嫩黄的蔽膝,嫩黄的下裳,嫩黄的广袖,嫩黄的腰封,嫩黄的腰带,布料柔软舒适,做工精致细巧,看得几个仆人惊艳万分。 盒子最底下,就是在衣裳的下面还附有一张便签,却是用纸封了口的,方氏不敢擅自拆看,重新将盒子合上,双眼盯着请帖,冷声问道:“楚王是如何晓得那个丫头的?” 春梅闻言,轻声提醒:“夫人,您忘了么,小姐前日不是和您提过,那日府宴,大爷曾命人传九小姐前去宴上的!” 方氏依稀记得女儿似有提过,可自己最近实在太忙,根本没有往心里去,也不曾向底下人作任何探问。如此说来,楚王其实看上的却是那丫头咯…… 第四十四回霞卷云舒而今歇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今日这顿晌饭,方氏是从头至尾食之无味,饭后也只是稍微歪了半个时辰,便再躺之不住,又想到那丫头原是那个狐狸精所出,更如同吃了只苍蝇般浑身不自在。索性掀被起榻,更衣梳妆,又命素瓶把楚王送来的帖子和礼盒拿过来再审审。方氏揭开盒子,把衣服左翻右翻,帖子左看右看,便签左瞧右瞧。如若就这么着叫人将东西递到芭蕉园去,她实在不甘,如若悄悄私自隐匿下来,她又不敢。 方氏确是坐也不安,立也不安,后天就是圣上大摆寿宴的日子,她原本是没觉着有什么可急的,因寿礼什么的,老爷他早已自有安排,至于她们妇人家只需管好内宅便好。可如今楚王突然这么一搅和,由不得方氏着紧起来,天天还不曾接着后日宫宴名帖呢!可是……可是她的嫡女,享誉京都的天天怎么可以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出丫头给比下去呢!她一个足不出户的、无知无礼的丫头,她凭什么!就凭同楚王的一面之缘,便想麻雀变凤凰么?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阿! 方氏兀自愤愤不平,终于,她决定要亲自给她娘俩送过去,倒要看看究竟何等风流模样,惹得一向文质彬彬的楚王都神魂为之颠倒了! 方氏对着镜子收拾一下衣饰和妆容,便挺直了脊背,领着春梅、素瓶等人朝东院方向走去。 来到影纹院门口,方氏盯着门匾几声冷笑,原打算讥讽几句的,又想到一直吃斋念佛的周夫人是住这院子的,遂憋住气,继续往院子深处走。这院子里最出彩的便是眼前这片竹林了,相比十多年前,如今已然茂密修长了太多。 方氏这回想到芭蕉园里的穆蕊娘,不像以往每每总会有些嫉恨。这一别十来年,连竹子都见老了,更何况妇人呢!寻常妇道人家终究也只能华丽那么一阵子! 方氏一头走一头冷笑,当芭蕉园出现在眼前时,她斜眼示意春梅叩门。 听到叩门声,园内诸人面面相觑。疏影伸出手指,数一数二数三数四数五,然后便歪着脑袋盯着园门。 翠灵起身却忘记移动脚步,吴妈看翠灵的样子,不由笑了笑,放下手中正在搓洗的衣服,将湿手往围裙上胡乱一抹,就起身前去开门,只是缓步中却还是忍不住一劲儿地抻着脖子,试图透过门缝先看清门外之人,待凑近了,才看清是一秀装丽人并众媳妇丫环,正纷立门外。 吴妈见此,面容骤冷,忙回头看了一眼蕊娘。蕊娘觉察出吴妈的紧张,于是原本温和柔致的表情也在瞬间变得紧绷,她放下手中的绣筐,定定地看向园门处。 而挨在一旁看书的李眠儿同样也注意到了吴妈的失寸以及娘亲忽然间僵直的腰背。遂而也将视线移向园门。 于是当吴妈吱呀打开门扉时,园外众人就见三个美人齐刷刷的目光瞅过来,与此同时,园外众人也齐刷刷地瞅过去,见状方氏冷哼一声,仆人们闻声一个个连忙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 不同于其他人,方氏最先入眼的却是妇人装束的穆蕊娘,原以为该是人老珠黄的模样,所见却是这么一副芙蓉花面,叫她又如何不觉刺眼。然而在一移眼看见穆蕊娘身边的那个小美人时,方氏心念一转,立等地满脸堆起笑来:“穆姨娘,您这忙什么呢!哟,绣花呢!” 方氏窈窈?i?i地踱至蕊娘的身边,拿起绣筐中的绣品,状似熟稔地接着又道:“真是瞧不出来,原来穆姨娘真好手艺!” 方氏没来由的客套令蕊娘有些措手不及,还以为又寻着了什么是非,跑过来一通奚落的,要知道现今眠儿大了,她变得在意这些了,她不想眠儿受自己连牵,而没尊没言的受人戳点。这会尽管晓得方氏没怀好意,也没安什么好心,可也总好过撕破脸摔脸色的好。因而蕊娘暗暗送了一口气,站起身小心地应付。 方氏心不在焉地假意奉承几句,再又转向李眠儿,赫然看见她手中捧着的一本《礼记》,不用再多加分辨,就那书皮面那装封,只一眼便可知那书是府里藏书阁的。方氏故意视而不见,只在心里狠狠地冷笑几声:哼,相公想得还真是周到啊!明面上不让她进族学,又不让她这个不让她那个的,暗下里却又供这个供那个,还真不是一般地袒护阿!究竟是看在兄妹份上,还是看在这个狐狸精的份上呢? 虽心里打翻了油盐酱醋瓶,然面上依旧笑容不减,扶着李眠儿的双肩,上下瞧瞧,特意提了嗓门说道:“啧啧啧,几年不见,九妹竟出落地如此标致来,难怪我们楚王对你一见倾心!” 这一句话出口,令得园内诸人皆为之一震。方氏突如其来的造访,又突如其来的殷勤,却是原来如此,一切是如此了然。 李眠儿深感手足无措,楚王?不就是前日晚宴一直坐堂上的那位?可是自己虽给他行过礼,然从头至尾自己都不曾想过应该抬眼亲睹一下他的面容啊!方氏这话说得究竟为何意?楚王究竟要如何? 李眠儿瞄了一眼方氏的身后,见一妇人手中捧着个红木礼盒,想那定是楚王送来的了!楚王此举……有何用意? 穆蕊娘同样对此很是着紧,她不知道女儿出去这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尽管那日过后,女儿似有些不对劲,可她总以为许是在宴上受了什么委屈罢。楚王?当今圣上的皇子封王的也就了了几个,且年岁皆不大,他是当真看中了眠儿呢,还只是图个一时新鲜? 蕊娘丝毫不觉喜悦,宫中的阅历教会她太多,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凭眠儿的身份,正正经经地嫁给皇子,那简直妄想!做侧?即使做侧室,那也得有过得去的娘家长期支撑着,否则,做上了侧室也保不长久。 其实方氏也是想到这层了,先不提楚王来真来假,就算来真的,当真娶了这丫头回去做侧室,那也要她有这个命做下去阿!再者,这两天的时间虽说短,不还是有二十几个时辰的么,在段时间里,却是可以发生许多意料不到的事的! 在一般人看来,方氏带来的消息是多么难得,多么可贵,又多么荣幸!可从这园子里几个人的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喜悦,于是方氏更加得意,甩袖一侧身,示意素瓶将帖子以及礼盒一并递过来,嘴里说道:“九妹,来,接过去!这是楚王特意给你准备的一身新衣裳,记得后日晚间赴宫参加圣上的寿宴时换上!” 李眠儿小心接过怀里抱着,心内十分为难!华服,宫宴,这些事物原本离她就很遥远,突然的接近,简直有些一厢情愿,他们可曾试探过自己的心意,可知自己丝毫不以此为意? 可是形势摆在眼前,由不得她做选择,她可以做的只有被动接受!这一霎那,李眠儿觉着了一种无力感,一种渺小感,自己是何其得微不足道,命运之把柄始终为他人所握! 真的就这样由着别人摆弄?她不甘!她不甘!所谓“君子不器”,自己身为女子,难道就该为器了?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实在叫人厌烦得狠,宫宴是吧?自己还就赴这场宴了!楚王是吗?难不成他还能有三头六臂!新衣裳么?大活人都不畏怯,倒惧起这没心没眼的死物了? 李眠儿深呼一口气,清澈的眼眸直视立于身前的方氏,五岁那年在绮霞阁的那段记忆突然再次浮现,左面颊似乎还在隐隐作痛,想到娘亲,想到疏影,还有翠姨,还有年迈的吴妈,还有……还有吴妈的闺女,那个无法谋面,却替自己挡了一碗虎狼之药的绿影,这些人,突然间……李眠儿突然间意识到,原来这些人所护所佑的一直从来都是自己。 方氏被一双灿如星辰的珠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不由悄悄往后挪了一挪,她迎着看过去,只是自已年长了近两旬,却看不透这丫头眸中的涵意。方氏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眨了一眨眼睛,再次看过去,却见那丫头已经垂下首,低眉敛目。 方氏释然地重挺了脊背,再次换上招牌式的假笑容,对着李眠儿交待道:“九妹,这两日你可有的忙了!得学规矩、学礼仪,还得抽空去寺里给祖上进柱香!不过放心吧,这些事都交由我安排,到时,我会派人过来传授规矩的!至于进香的事,回头给你递个准信儿!” 李眠儿抬眉,谢道:“给兄嫂添麻烦了!” 方氏咧嘴笑道:“九妹,说哪里去了,这原也是我份内的事!”说完,拍拍李眠儿的肩膀,又对着蕊娘示意一声,便转身领着众人出了园子。 一出了园子,方氏再不缓步轻移,快步赶回北院,回来的路上便已开始在腹内打起算盘。 第四十五回无须问情何所似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打开礼盒,将衣服交由疏影,便拆开纸签,只见闲雅的纸片上书了几行俊秀的字:九小姐,本无他意,皆因圣上素来不喜白裳,遂为尔另备裳服! 李眠儿看了,原本波动起伏不安的心绪,反因这几行字变得平稳起来,这位楚王倒也不似之前所想的那般气焰逼人!然而也不可就此定论,倘他故弄玄虚也不无可能! 李眠儿甩甩头,将纸签放置一边,坐至书案旁,拿过已抄了一大半的《道德经》接着抄写,一边抄一边默念:“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 疏影原还想再多瞧瞧楚王送来的新衣裳,那真叫一个奢华,衣裳还可以做得恁般精致唯美么!那色彩,啧啧,小姐还从来没有穿过那般亮眼的颜色来!只是……小姐似乎对那衣裳不甚有心阿,这会儿瞧也不瞧衣裳,更别提试试大小合不合身,却专心抄起书来,自己少不得放下手中的衣裳,走至书案旁,帮着一边添水研磨了。 蕊娘立在门外,透过门帘间隙,看到女儿淡然沉着的侧脸,便止住脚步,没有走进,只是远远地看着,或许该是时候了,女儿总也不能一辈子收在这隅小园子里,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也许她有她自己的造化! 蕊娘退出屋子,重坐回园中,拿起绣筐,挑出绣了一半的鞋样,有心没心地接着绣起来。 方氏一回到北院,便安排起明日去开宝寺进香的事,由于临时起意,故而有很多事要交待下去,忙活了整个下午,到了晚间,专程去了李青梧的书房,将楚王的帖子及礼盒大致说了一下,见李青梧听闻后久不作反应,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老爷,你说后日寿宴,我们天天也能接到帖子吧?” 李青梧听后,抬起头,看了一眼方氏,然后伸手从书案右上角一垒文书下面抽出几张描金红帖,方氏一见,双眼放光,喜笑颜开。小意接过帖子,捧在手里,仔细研读帖子上的每一个字,在得知自己也可以陪同赴宴时,心内的雀跃差些按纳不住,在相公面前失了分寸。 方氏收起帖子,又想起李青烟的事,对李青梧道:“九妹,这么大还没出过府,我预备明日先带她去开宝寺去进进香,愿祖宗保佑!既然天儿也有这个荣幸,不若明日我一并带去?” 李青梧听了方氏的提议,心里稍稍觉得不妥,可自己又说不出什么不妥来,便顺着方氏的意思点点头,心想,这样也好,只当出府适应适应,这么些年…… 方氏得了肯定,更加喜出望外,忙道声辞,出了书房找李天天去。 李青梧端了杯茶,在房内踱来踱去,揣测楚王的用意,如今的情势,越来越复杂,每一步都必须走得谨慎,一步走错,也许便没有了回头路。 九畹轩内,王锡兰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忽然睁开眼,同时口里问道:“表弟,后日的寿礼可准备妥了?” 周昱昭点了点头,翘着的二郎腿,其中上面那条腿一晃一晃地,手上则不停地在一张大地图上指划。 王锡兰身子依旧躺着,为了看着周昱昭说话,不得不勾起脖子问道:“是什么?字画?玉器?” 周昱昭手上动作依旧,缓声应道:“你又不是不知,他不喜好这些!” 王锡兰恍然了悟:“这倒是,差些忘了!那你备了什么?” “宴上不就知道了!” “非得等到宴上?” “嗯,不然没法看到!” 王锡兰撇撇嘴,只得随他。然顿了一会,忽又坐起身,戏声问道:“那日问你的事,你当真没有打算?就没有一点打算?” 周昱昭闻言,手下稍作一滞,然一滞过后,又接着在地图上游走丈量,嘴上同时说道:“没有!” “我只当会有一场好戏的来!看来只是一场空了!不过,有些可惜,光瞧着长相吧,倒是蛮般配的!就你这样的,想找个人搭配,还真没那么容易!”王锡兰状似无奈地摇摇头,好一副惋惜的表情,却不愿将话题就此打住:“按说,如果你没有准备什么打算的话,那日宴上缘何非要见她一面,宴后,在花园里,缘何又饶她一命?” 对于王锡兰打破砂锅的盘问,周昱昭习以为常,每次都用简短几个字应付了事,这一回照旧:“觉得她可怜!” 王锡兰听了这个应答,惊诧万分:“真心还是假话?你何时何处变来的一颗爱心?用着可还顺心?我说你还是速速送回原处吧,看着不太适合你阿!” 见周昱昭不予理睬,咂咂嘴,重往榻上一躺,双手交握脑后,也翘起了二郎腿,随口说了一句:“我得知,后日的寿宴,到时她也是会在的!”说完,斜倪向前方那正伏案苦读的人。 果然,这一次,周昱昭偏首看过来了,王锡兰轻声一笑:“还说没有?” 发现周昱昭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只好续了一句:“是楚王所邀!” 周昱昭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粘在王锡兰的身上,直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方才收回,将镇纸挪一挪,重又专注于平铺在案上的大梁地舆全图。 王锡兰心下暗叹一声,整一整脸色,沉声说道:“今晨,接师傅信,明日他便到达京都!” “只他一人,还是?”周昱昭问及。 “信上没提及,不过只身来京怕是不会了,别忘了金川!” “呵,那只金猴!” “师傅最偏心他了!”王锡兰羡嫉恨道。 “你也就这点志向,整日介同只猴子争宠!” “那是只猴子么?除了长了一副猴样,就没觉着他哪处还像猴子了!” “长有一副猴样儿还不够么?” “……”王锡兰语塞。 “你这图上不少的官署、街道、书院、水道和桥梁还是依着旧制所绘而来,得着人重新修整!”周昱昭看了半天,最后作了这么一句总结。 王锡兰腹诽:“着人重修?既是看出哪处不对,何不现时就给修正过来,何必再费时费力地找别人呢?” 周昱昭半日没听到回复,走近了,抬脚朝榻上的王锡兰踢了一踢,王锡兰忙回过神,坐起身子,装模作样地掸了掸将才被踢中的下摆,十分无辜地道:“世子爷,这可是我娘亲手给我制的!你怎么忍心的……我可怎么向朝交代?你既有心可怜别人,就没心可怜我?” 周昱昭唇角微绽,轻笑一声,然后拍了一下王锡兰的肩膀:“起来,随我出门一趟!” “现在?这大晚上的?” “嗯……” “去哪儿?” “梅府!” 王锡兰一听梅府,嗖地起身,“是不是上次的事有了眉目?” “那日的毒因在体内浸得十分少,故而紫菀雪莲丸能很快解了,若是再多浸一分,虽不至死,却神仙再难救……那毒乍看就似普通的鸩毒,而我当初也是以抑制鸩毒的功法护住各脉!只是后来苍鹰查探后,回来告知针器上所淬的毒根本就是兑制而成,且世所罕见!” 王锡兰凝神皱眉:“可那针器却只是一般针器,再普通不过,你怎知同梅府有关?” “我不知是否同梅府有关,但我被袭的那一瞬却是因梅笑寒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所致!” “哦?之前怎么未曾听你提过?” “……”周昱昭一时支吾,不过马上便流利地接道:“原以为苍鹰会很快查实,不想以他的能耐却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因最关键的线索似乎被切断,在京都这个圈子里怕是难再续不上了!” “于是你就盯上了梅府?就因梅笑寒那个纨绔小子?”王锡兰不敢苟同,更不愿冒无谓之险。 “去梅府不只这一件事!你……你走还是不走?”周昱昭说了这么几句话,便觉得口干,似有几分不耐烦。 “走!我说不走了么?这不是正同你谋划着了么?你不晓得三思而后行啊!” 周昱昭直接将他的牵强附会忽略,脱下锦缎长袍外套,露出里面的一身黑色夜行衣。 王锡兰见了,摇摇头,讥道:“从来只会用我打幌子! 若是王爷怪罪下来,老爷子定也饶不了我!”嘀咕完,迅速换上夜行衣,和周昱昭跃出窗外,悄无声息地遁入夜色之中。 第四十六回开宝寺波澜再起(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芭蕉园内,李眠儿身心俱疲,她自己向来不爱活动,平日里能躺着看书,就不愿坐着看,能坐着看书,就不愿站着看,便是这么多的舞练过来亦没需她如何地用功,只缘于她娘亲的亲身传授,得以走了许多捷径,不过殊途同归,效果当然是不差的。 然轮到方氏出手,李眠儿再没有捷径可选了,因为可供她走的空剩弯弯绕绕的羊肠曲道。 原以为方氏不过口头上浮说两句,不想她走后不到两个时辰里,便差了两个打扮考究的老妈妈过来芭蕉园,二话不废,闲话不讲,就开始为李眠儿教授出入宫廷的规矩礼仪。 面对简单枯燥的规矩,李眠儿实在觉得困乏得狠,只好耐下性子认真学。她原想着将该学的快些掌握了,好打发两个老妈子早点回去,自己也能多清静一会。不料两个老妈子却想慢工出细活,只顾按着自己的心意来,仗着精力过人,于是对李眠儿是不依又不饶,即使有些规矩她已经做得很到位很优美了,可两老妈子仍令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来过。 直到天透黑,饭时早已过,戌正左右时分,两个老妈子才珊珊离去。从来没出过劳力的李眠儿哪经得住如此折腾,这会卧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愿动,浑身酸痛,累得胃口全无,连吃饭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叫园子里的众人好一通怜惜。 最后好容易在疏影的软磨硬磨之下,李眠儿才勉强愿意吃了一些,那还是疏影一口一口喂出来的。 李眠儿躺在床上,困顿无力,闭着眼睛,只想沉沉睡上一觉,刚要迷迷糊糊之际,疏影又急急地跑进来,扒在床头,很是无奈地说道:“小姐,明日您得早起!将才大少夫人派人传个信来,说是明日一大早,就要带您去开宝寺进香,因离得远,遂要我们早些准备好,卯时就出发!” 李眠儿闻言,唯有苦笑,方氏这又唱得哪一出!当真那么好心,容得自己麻雀变凤凰?看来这两日不折腾够自己,她是不会罢休的了!只是自己这副弱质之躯实在有些难堪! 一旁的疏影望着自家已近虚弱的小姐,自已又做不了什么,急也不是,不急也不是,于是弱弱地问上一句:“小姐,要不我替你揉揉胳膊,揉揉腿,保不定这样睡着舒服些!” 李眠儿无力地摆摆手,轻声道:“不用,你早点歇息去,明日也好多些精神,替我看着点儿!我这晚能睡得什么样就什么样吧!” “哎!那我这就去洗漱了!”疏影听小姐这般吩咐,忙收拾一下,跑床上睡去了。 李眠儿情知明日不会一帆风顺的,却也无力多做思索,只备下一条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然后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疏影捧了块热毛巾,轻轻走至李眠儿床前,小心唤了两声:“小姐!小姐?时辰到了,实在困的话,先用热毛巾湿湿脸,就能快些清醒了!”说着,将热毛巾慢慢覆在李眠儿的脸上。 果然,不一会儿李眠儿就坐起身,疏影忙帮着穿戴好。蕊娘、翠灵等人亦都先起来,备好了饭菜,服侍二人简单吃了一些,刚放下碗筷,园外就来人催了。 到了府门口,就见四五辆马车一字排开,李眠儿今日仍一身素白衣裳,未施粉黛,娇立国公府门前,在这个淡雾缭绕的清晨,真皎如玉树风前,宛似素梨月下,惹得府内一众马夫、护院一时忘记了手头正忙碌的事,就连早起忙碌的路人也纷纷驻足。 李天天愤然甩下车帘,头仰得老高,恨声道:“神气什么?这还没进了楚王府呢!”一旁伺候着的丫环暮紫忙跟着附和:“可不是么!这还在哪儿呀!”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替李天天将裙摆抚平整了。 方氏亦早坐在最前一辆的马车中,见李青烟被人领进最后一辆马车后,示意素瓶可以启程了。 李眠儿一进马车,便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阖目而眠。疏影则是谨记昨夜小姐的吩咐,眼睛睁得溜圆,时不时地揭开帘子,看看车前车后,生怕出什么漏子。 马车之外,晨曦随着车厢一颠一簸地溢出地平线,再渐渐撒满大街小巷,最后透过车幔一丝一丝撒进车厢里来。李眠儿缓缓睁开惺忪睡眼,揭起一角车帘,马车外已是人来人往,且个个鲜衣彩服,路边的宅院则是不分大小尽皆悬挂大红灯笼,满目的喜庆吉祥。 疏影顺着帘子被揭开的缝隙,抻着脖子不住朝外瞧,眼睛眨也不眨,件件看来都是稀奇不已。 外面的路越来越僻静,逐渐远离人群闹市,看来开宝寺就要到了。李眠儿没有放下帘子,仍是悄悄地看着沿路的景致,只是心中却有些惴惴的。 巨大的双赤马车驾正悠哉游哉漫蹄在山道上,两高头大马皆覆铜面,驾上紫罗画帷,青罗画云龙夹幔,驾两边各设壁纱窗,车内锦褥漆榻,香匮、香案、香炉。此时榻上卧一人,案边坐一人,案上之人,正手执砂壶,将壶中所剩茶水淋漓于茶盘中一只由紫砂烧制而成的金蟾身上,这只茶宠内部中空,一被浇上热水,不但温润可人、茶香四溢,还会吐泡喷水。 “嗌――做回贵公子的感觉还真是爽哉!如若再有温香软玉在怀,便一切完美了!”王锡兰看着金蟾吐泡,撅着鼻子嗅一嗅缱绻茶香,好生逍遥自在,“跟着你受了这么些年罪,这会总算有回报了!世子爷果然是世子爷啊!” 周昱昭一身锦袍,头上未冠,只用根墨玉簪绾住头顶的头发,下面部分齐整地披至肩背,显得英姿勃勃,此刻斜倚在可容双人并卧的榻上,看上去竟也十分纨绔,贵气逼人。 这时后方传来得得得得马蹄之声,王锡兰开窗朝后望去,紧接着“咦”了一声,待看清后,嘀咕道:“温国公府的马车!看来也是往开宝寺的!” 第四十七回开宝寺波澜再起(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方氏坐在车中,双眼微阖,晨光照耀之下,如果仔细瞧去,可见她一双眼睑之下,一对眼珠正不停地转动。 开宝寺越来越近,所经的山路也越来越陡,越来越仄了。忽然坐在车前的驾夫轻叩几下车壁,素瓶倾身上前,揭开前壁的帘子,侧过耳朵。片刻过后,素瓶正回身,向方氏禀道:“大少夫人,前头有辆马车,却是没有标明哪个府上的,不过看车饰,怕也是有头有脸人家的,我们是跟在后头还是超过前去?” 方氏闻言,凑近侧壁上的车窗,一旁的春梅忙伸手揭起帘子,方氏拿帕子捂着口鼻,伸头朝车前方看去,不错,这般大气的马车,仅有的一条山道被那宽阔的车架几乎给占去了一大半,方氏亦有些心下为难。 因看那车饰,不像是为后宅家眷所用,既是如此,如自己冒然出面怕是不好,但这么慢慢地跟在后头,虽说开宝寺就在不远处的前头,可看这日头,用不了多会儿,这里便要人来人往,那时候,她这一家子家眷上下车、出入寺就不那么方便了。 方氏正犹疑间,前头那辆马车却自行朝左边紧靠过去,恰好留足可供她这边一辆马车行过的宽度,于是方氏连忙令素瓶传话过去,要众车夫领着车队一径超过去。 王锡兰自认清后面的马车后,便伸手将窗框上的帘子扯下,只遮挡住一半,见路彻底让开了,又见一连行过两辆马车,这才彻底放下手中的帘子,转身时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合起虎嘴,然后悠悠地对周昱昭说道:“这么一大早的,这都喝了两杯茶水也没见提个神!师傅也真是……” 发觉外面马蹄声实在太吵,而他又懒得提高声调,干脆将后半句话直接吞进肚里了。耳听着又踏过两辆马车,还有最后一辆得得而来,这辆似乎落得有些远,王锡兰重又揭开帘子,不怎么耐烦地勾头朝外看去…… 李眠儿两根青葱样的嫩指,一直夹着车帘的一角,透过轻轻揭开的一道细缝,任一路的春光从眼下溜走,弯曲的山道渐行渐远,参天的大树渐行渐微。 她们的马车路遇过道中的另一辆马车时,两车四马,狭路相缝,瞬间引起一阵横风,将李眠儿手中的车帘整块吹起,于是露出一个绝代花容来。恰被另一车内的二人瞥个正着,擦肩而过的那一霎,李眠儿的视线惯性地斜落在对面车中那个卧榻人的身上,一转眸间,四目劈面而视,只是尚来不及看清彼此面上的表情,二人的视线已刹地被疾驰而过的车壁硬生生断开,各自风驰电掣地离远了! 待周边清静得只剩下自家马蹄声时,王锡兰怔怔地扭头看向周昱昭:“那不是……李家再不打算把她关府里了?” 周昱昭在看到李青烟时,上半身不由自主地撑起,在听到王锡兰的声音时,又缓缓躺回去。将才那一眼,他似是从她的眸中看到了自己,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的眼中看清过自己,看到的永远只是一双淡漠的眼睛同一颗尘封的心。 王锡兰发现面前的人又在游神,轻叹一口气:“表弟,你才十七岁,何必把自己弄得如此凄沉!你不若试着甩却包袱,彻底地放纵一回!又能有何妨?” 周昱昭斜眼盯着王锡兰,声音磁如玉石厮磨一般:“你当世间万般事皆如植花种树么,栽得不好,了不得的,通通拔掉重新来过?” 王锡兰一如既往,没两句便被堵噎:“……” 周昱昭视线绕过王锡兰,落在摇曳生姿的车帘之上,“很多事,一旦尝试,便再无回头之日!” 原本语塞的王锡兰一听这话,气急,于是嗖地一下子堵塞被激通:“你这都是从哪得来的歪理邪说!什么叫一旦尝试就再无回头之日?难不成你旦旦如此,夜夜如是,就有出头之日了?”王锡兰说着,欺身来到榻上,接着口沫横飞:“我知你心中抱负,也知你心中不愤,然这七情六欲,古之圣人皆习以为性,你又何必死不开窍呢!” 周昱昭瞅着王锡兰满脸义愤填膺地在自己耳边聒絮,喷了自己一脸的唾沫星子他还不自知,只得懒懒地抬手,拿帕子轻轻抹了一把脸,继续觑着王锡兰。 王锡兰见周昱昭拿帕子抹脸,才发现自己离得确实过近了些,忙往后撤上一撤,又捋了把袖子,就要接着喷口水,不料才启口,嘴就便被一团绢布给严严堵住,垂下眼一看,正是将才那方被周昱昭用来抹脸的帕子。 王锡兰闷闷地拔出帕团,端起香案上的茶盏猛地一口灌下肚,咽下茶水,恨恨地说道:“我偏不信你的邪,偏要任自己的性子,我倒要看看,怎生个永无回头日了!” 周昱昭稳稳地躺在榻上,回了一句:“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王锡兰乍听还以为某人被自己一激将,幡然醒悟,回了自己的话,喜得一转身,正面周昱昭,然当他下意识地重头一回味所听到的,立刻一脸的黑线,哼哼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案上一缸盛了明前碧螺春的茶缸提了,又把将才自己一路瞎捣腾的一块红木茶船托于臂弯中,茶海上摆满整套茶具,连同那只还在兀自吐泡的肥金蟾。 王锡兰跳下车,嘴里还不忘悄声怨道:“师傅也真是,既然昨夜到了,又一个人在这破寺里呆了一整夜,今日由我们一早接过府去多好,偏还要再呆上一天,还关照定要给他捎一副上好的茶具一并好茶叶,说要与那悟言大师论茶道?他这不明摆着嫌弃人家悟言大师没有招待好么!亏得悟言大师诚是得道高憎……” 他二人下车后,驾夫便驾着车往后院找马槽喂马去了。此时,山门内走出一个沙弥,双手合十,道:“两位施主,石施主已在揽胜阁后的小轩内等候多时了,贫僧这就领二位施主过去!” 周昱昭点了点头,然后侧首看了一眼王锡兰,王锡兰吐了一下舌头,师傅还真有雅兴,起这么大早,只为品个茶么! 二人随着沙弥绕过弥勒殿、大雄宝殿、菩萨殿、法堂、藏经楼,再又揽胜阁,方才步入一间精致简洁的小轩内。 才踏进门,呼地一声,一团毛绒绒就扑面而来,周昭及时闪身,那团毛绒绒嗖地便在空中转向王锡兰,王锡兰因臂弯中托着茶海,分散掉一些心神,于是躲避不及,被扑个正着。 突如其来的飞速撞击,王锡兰被震得立时失却平衡,身子后仰,双臂高抬,茶海中的一系茶具因此通通挪位,一件件弹出茶海去,惊得王锡兰慌忙扯开附身的肉团,随即往左一个旋身,再一弯腰,用手中的茶海将飞出的茶壶、茶杯、茶盏、茶针、茶匙等一一托住…… 王锡兰见茶海上重新摆满,微微送了口气,扫了一眼茶盘,突然发现茶宠不见了,脑子一乱,再又一个旋身,只是这回什么也没有接到。直起身,就要找始作俑者――那只金猴子算账,却见金川坐在门沿上,将肥金蟾放在两只爪子上,睁大眼睛瞪着肥金蟾。 见此,王锡兰垂下头,暗暗地迫使自己镇定,劝诫自己不要跟猴子一般见识,保持风度要紧。然后抬起头,堆了一脸笑,托着茶海,走进轩内。 先行进轩的周昱昭此时已经立在石洵身后了,抬眉见进来的王锡兰难掩一身狼狈,不由勾唇一声轻笑。他的讥笑,王锡兰权当没看见,只是恭谨地将茶器摆在师傅和悟言大师之间的案几上,又将茶缸开了口,然后往周昱昭身边一退,眼观鼻,鼻观心。 李眠儿随众人殿前、殿后拈香礼拜过后,此时正静静地团坐在禅堂中,同方氏等人一道做功德诵经。因开宝寺本就是京都大寺,且通常专接达官贵人,故而,禅堂中并无闲杂之辈。 李眠儿沉下心,跟着僧人一句一句诵经,她真的投入进去了,因她急需这样一份宁静,需要这份宁静去趋走内心莫名的惊慌。她确实有些慌了,纵使她已然决定豁出所有,去同命运抗争,誓将命运最终掌控在自己手中。 可世事难料,当她想着以静制动,来即战之时,那对眼睛竟然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再次搅乱她的步调,想到那人也许正在这座寺庙的某处角落,她的心就抑制不住地纷乱。 她握住脖间的玉佩,认真地,一遍一遍地诵着:“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素昧平生,不曾有过只言片语,自己又凭什么容得自己的一颗心为他而作乱呢!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方氏转头看了一眼闭目诵经的李青烟,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嫡女天儿,悄悄起身,领了素瓶、春梅二人出了禅堂。 第四十八回开宝寺波澜再起(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这日一道过来的还有李青梧的妾室宝珠、明月,二人携了各自的女儿李天娇和李天灵,这会亦盘坐在禅堂内闭目诵经。在方氏起身离座时,宝珠抬头看了一眼,心存疑惑,盯着方氏的背影呆了半晌。 最靠近讲经僧人而坐的是周夫人,这堂里也就只她一人是虔心为礼佛而来的,其余众人皆各怀心思。此时,周氏听得身后的动静,隐隐地嘴角为之讥诮一笑。 李天天见母亲离开,无声无息地挪至李眠儿身边,疏影见到,轻轻捏了捏李眠儿的右臂。李眠儿睁开眼,见李天天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说不清那眼中究竟是不屑还是嘲讽。 李天天从来自恃才貌出类拔萃,一向很少正眼瞧人,只是这一刻她却一径儿地,目不转睛地,仔细地,非要将李青烟看清咯,试图从她脸上挖出些瘕疵,掘出些不妥来。 “也不就是长了副大眼睛,俏鼻子,红嘴唇罢了,也没甚可稀罕的!”李天天凑近了,低低地对李眠儿评头论足,“九姑母,楚王府的大门可不是好进的!” 李眠儿侧眸紧紧迎视着李天天的目光,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直过了好一会儿,眼睛开始酸涩,李眠儿启唇轻声:“当舍于懈怠,远离诸愦闹;寂静常知足,是人当解脱。” “哈?”李天天一愣,没听明白李青烟回的什么,怔怔地脱口再问! 而李眠儿对李天天的问话置若惘闻,只是念了一句“当舍于懈怠,远离诸愦闹;寂静常知足,是人当解脱”,然后再缓缓地收起视线,重又阖目而诵。 李天天觉得一粉拳打在棉花上,心内着实恼火,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如此漠视过,真是恨不能上前狠狠扇她两耳刮子,又想到自己一向知书达礼,懂进退,又何苦同她一般见识。遂而正过身子,盘膝端坐,也一心诵起经来。 石洵年近七十,仍然矍铄健强,白髯飘飘却红光满面,一袭灰色长衫印得整个人如世外高人一般,不过话说回来,称他世外高人倒也诚不为过,至少在许多人眼中,他就是一位深居野山却胸怀大略的高人。 他此次下山来京,人不知鬼不觉地首站歇在开宝寺,乍然看,是冲着德行满野、宿世古佛的悟言大师面上而来的,想他二人定是神交已久,情谊深厚。然这轩内四人皆肚知,石洵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 悟言大师呷了一口茶,捋把美髯,低头看向案上的棋局,一子十步,脆声落下一颗白子。 王锡兰单手握了个空拳紧贴唇边,双眼紧盯着棋局,一旁的周昱昭亦是专注凝神于棋盘,身体有些微僵直,而额间竟已隐隐渗出汗滴。 石洵挑眉看了一眼悟言,没有急着应对落子,而是泰然地端起茶盏,轻轻对着浮出的淡淡茶烟吹上一吹,勾头啜饮一口,慢咽,咂舌,回味,忽地伸出两指,拈起一颗黑子,“啪”地一声,切断悟言预算的后十步子。 这黑子一落,看棋的周、王二人同时瞅向悟言大师,眼中精光迸发,悟言抬眼扫过他二人,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捋着下巴上的长髯,似是低吟似是沉思,过有半柱香的时间,他才悠悠挑了颗白子,稳稳置在棋枰之上。 石洵一见,直是挤眉瞪眼,手上却是顿也不顿,干脆利索地,“啪”,应声再落一黑子,待那颗黑子一落枰,这回连同石洵,室内的师徒三人目光整齐划一、齐刷刷地同时射向坐于棋枰对面的悟言。 悟言不发一语,手端茶盏,定定地看着枰上的棋局,好一会儿过后,抬起头,又定定地看着周昱昭。 周昱昭负手而立,神情紧绷,面对悟言探视的目光,毫不退缩地迎视回去。 面对眼前这个年未弱冠,严格意义上说尚还是个孩子的武郡王世子,太祖之唯一嫡孙,悟言内心五味杂陈。石洵个老家伙,这一趟下山,竟然一入京就直奔自己而来,美其名曰探望故友,实则他那算盘打得什么主意自己满肚子数。 果不其然,今日一大早就忽悠两个爱徒前来,还不就是为显摆自己教的好徒弟,然后借以说服自己么! 悟言放下茶盏,提了茶壶,又给自己斟满一杯,有几粒细渣穿过壶内过滤网,一并倒在杯中,随着荡动的茶水不停旋转,再又随着茶水的静止最终凫游于水面。悟言端起茶杯,杯中茶水顺势漾起,趁着那几粒细渣贴近杯壁时,一口悉数饮进,因而这一口茶来得更涩却也更有味儿! 悟言最后看了一眼棋局,重又看了一眼周昱昭,然后朝空中“嗖”地掷出一颗白子,白子一离手,其余三人便同时看向棋枰中的一处空白,个个皆吐了一口气,面露悦色,待他们舒展结束之后,上头的那颗白子才稳稳当当地打入棋枰上的那个空白处。 石洵仰天几声大笑,“悟言,你果然还是当年的你啊!老夫没有看错人!” 悟言弯眉憨笑,沉声回道:“石老施主亲自出马,由不得老衲不应允啊!” “你惬意了这么些年,一身老骨头也该酸了吧,不若随老夫一道舒展舒展精骨!” “若有所需之处,老衲赴汤蹈火便是!” 悟言大师此言一出,周昱昭和王锡兰躬身对着悟言就是一个长揖。 石洵再次哈哈哈大笑三声,拍拍两徒弟肩膀,示意二人起身,“昭儿,锡儿,多了悟言大师的一臂之助,你们如虎添翼……”话至一半,石洵面色突变,外间的金川亦同时嘶嘶吼叫起来,室内四人纷纷跃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各自寻找有利地形占据,摆出最佳的防御姿势。 除了他四人一猴,还有周昱昭的随身护卫七煞,正在无声无息地布阵。周昱昭闭目竖耳,滤掉杂音,然后睁眼对着众人做了个“一十五”的手势。 悟言面色铁青,来人目的很明显,却不知是哪路人马,手段会是如何,是暗还是明。若是暗,那好,大家神不知鬼不觉地较量一场;若是明,寺中众多无辜,却该如何安置,一寺之主,对此又岂能坐视! 再又想到,石洵看得当真精准,形势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局面了,那边已然是再容不得太祖这一脉了,原先的冠冕堂皇就要原形毕露了。 周昱昭和王锡兰时不时地面面相视,他二人其实隐约想至一块了,悟言所担心的也正是他们所担心的,这寺里还有许多人…… 第四十九回雾雨随风催惊雷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很快,那十五个人便纵跃进山门,从各个方向逼近,听动静他们应是绕过了前殿,直奔轩内几人而来。 因此,悟言几人不由暗下松口气。来人以包围的形势四立轩外,在发现屋顶上清一色黑衣劲服的七人时,皆为之一愣,显然他们低估了对手,然而任务在身,容不得临时退阵,于是领头的大手一挥,就有七人纵身飞上屋顶,剩余众人就近缓步朝轩内进发。 屋顶之上已经打斗一片,由于七对七,又皆是欺身肉搏,七煞平日所练的七人阵法此时毫无用武之地,只得一对一地单打独斗,霎时屋顶之下已是土屑横飞。 周昱昭,眯眼抬首,从腰封之下抽出一条极细极长的金丝软鞭,然后对准头顶一处正不断往下渗着沙土的位置,猛地一鞭抽上去,接着手腕往右一抖,再唰地往下一扯,顿时,一袭驼色长衫却通脸罩着面具的高大男子被勾住脚腕,穿透了泥瓦摔将下来。 这一鞭周昱昭足使了八成力,来人又毫无准备,故而落地时便已断了气。 悟言大师瞅一眼地上的躯体,往后退一步,单手做十,另一手掐捻佛珠,口中则念诵有词。 屋顶上的其余六人见同伴惨状,吃惊之余,连忙分神小心脚下,七对六,这样七煞应付起来便游刃有余。 地上诸人个个戴着相同的面具,无法看清各人面上的神情,只是这会子从他们犹疑的脚步,可知有些畏惧了。 经过这一来一回,轩内四人心内都有了大概,神情稍作缓和,只等外面的人先出手,然后他们再后发制人。 忽地,一团不明物从远处击射而来,强大的力道直接击碎了整扇格窗,破窗声轰响的同时,轩内轩外一直肆机而动的人齐齐出手,轩外人是因为来了后援,有了底气;轩内人是因为眼见又来一拨对手,急欲将眼前的速战速决。 周昱昭举起鞭子,甩向窗外,那鞭子似长了眼睛一般,将贴墙而立的又一面具男子,兜脖一缠,那面具男子双眼急睁,慌手扯住脖子上的鞭圈,并迅速腾出一手,用手中的匕首削向脖颈后的长鞭。周昱昭左边嘴角一勾,冷哼一声,心道:我的鞭子岂是一把匕首可以削断的!心念一动,手上一用力,鞭那头圈住的面具男子立时呜呼哀哉! 另一边的王锡兰也已以一对二地拼打起来,手中的玉箫此时已化作两倍长,管头四周嵌了一圈极为锋利的尖刃,见血封喉。两个驼衣面具男子,从前跳到后,从后跳至前,轮番刺打,然而王锡兰手持玉管,见招拆招,前后左右,皆被好防御地滴水不露,遮挡地严严实实,那二人打了半天,仍丝毫无空可钻,且还渐渐落至下风。 突然王锡兰瞅准一个空子,腾身一个后空翻,在翻至头正朝下方时,用力一个旋身,手中玉管顺势一圈扫过,“嗵嗵”两声,两具驼色应声倒地。 不多时,七煞也从屋顶相继跃下来,加入地面上的拼杀。 悟言大师一直不曾出手,却是无人能近得了他身,因周昱昭和石洵师徒二人从头至尾一左一右地看护在旁,近前一个杀一个,近前一双杀一双,仅剩的几个驼衣男子眼见同伴越来越少,不由越打越往后退…… 这轩内窄仄,细长的鞭子并不好使,周昱昭见对手退至门口,忙欺身逼上,一鞭挥过去,门口紧挨着几人纷纷再退。周昱昭冷笑,一个腾空,趁势长鞭一甩,又打倒一个,将欲抽出第二鞭时,几道劲风袭面而来,周昱昭急忙收鞭撤出几步,抬头时,眼前已是驼压压的两排面具杀手。 不用亲身比试,光看这阵仗,便知方才那一拨人不过是群探路的角色。 周昱昭面如霜般冰冷,这一拨又一拨的,他根本没时间清理头绪,唯一的念头便是:这是不是意味着彻底的决裂?可又在心里不停地否定这个念头,因为眼前的人是这般得明目张胆…… 不同于前一拨,这一群人一看便是刀山火海趟惯了的,眼神决然残酷,根本不作任何疑虑,一声令下,便纷涌而上。 周昱昭转头对七煞老大枭鹰作了个手势,枭鹰点头称是,瞬时领着其余六人侧立石洵和悟言二人身旁。 周昱昭蒲唇紧抿,跃至院中,长鞭挥洒,被灌了内力的长鞭,虎虎生风,且鞭鞭皆不虚发,只一眨眼功夫,已有三四人重伤倒地不起。 王锡兰也不落后,周昱昭在内,他则游移在外,声东击西,招招致命,众驼衣杀手欲联手拿下挥鞭器的,苦于近身不得,想跳开迎杀两老者,却又逃离不得。 周、王二人一个挥洒动八垠,一个灵动如蛟龙,配合的得心应手。天衣无缝,直杀对手狠狠地一个措手不及。 片刻间,驼衣杀手队伍已去了大半,损失惨重,况且七煞和石洵还只是在一旁看着,皆未曾动手。若不是亲自置身其中,只怕他们如何也不愿相信,眼前的这两个贵公子,便是主子口中所说的那两个不堪一击的绣花枕头! 就待周、王二人眼神交流,决定使出最后一搏,结束战斗的当口儿,突然地,前院钟楼里传来一阵急骤的钟声…… 悟言大师闻声慌忙奔上前,望了一眼钟楼处,便提步朝前殿大步迈去。 周昱昭和王锡兰也同时住了手,周昱昭朝身后嘱上一句:“一个也不留,保护好师傅!” 王锡兰则是伸头朝冲轩内嚷了一声:“金川――阿――师兄!” 却不见猴影,然二人也顾不得这许多,飞身追上悟言,然后分三路,奔大殿的奔大殿,奔禅堂的奔禅堂,奔配殿的奔配殿。 高而阔大的禅堂内,回荡着寺僧们的唱经声以及木鱼的击打声,庄严的气氛浓烈而真实,无论是周夫人还是宝珠、明月,还是李眠儿、李氏姐妹,虽有人起始时心境纷乱,然这时,每个人俨然已经沉浸于这一片宁和的忘我的境界之中,没有杂声叨扰,没有繁绪着恼,仿佛时间静止,万籁成空。 于是接下来的一声凄惨高呼,显得尤外地惊天动地,一小沙弥,踉跄奔至堂内,哭嚎着慌手慌脚关上堂门,“净业师兄,快……快……不好了,出事了,快带女施主们避到内堂去,前头的天王殿、大雄宝殿都被……师兄师弟们都被……”,小沙弥边一把拉起团坐佛前正领大家唱经的净业师兄,边放声哭道。 堂内诸人皆先是一愣,然后便齐集地慌了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肯定是灭顶之灾,或是山贼,或是盗寇,无论哪一路人,对于堂内的众女眷都会是毁清灭誉的大事。 李天灵已经控制不住地抽噎起来,宝珠、明月紧紧搂着自家的闺女,双腿不觉打起颤。李天天左盼右顾,寻找方氏的身影,左右不见,不由也开始惧怕。 李眠儿握着疏影的手,不管他人的反应,二人相偎着先行往堂后走去。净业见他二人稳步撤出大堂,一下回过神,调匀了呼吸,随同堂内的师兄弟,安抚几位女施主,并带她们依次跟在李眠儿主仆二人身后,一齐往堂后头避。 众人仓皇来到过道,前头就是一片空院,穿过空院,便可至寺里的藏经阁。纷立于过道之中,有人时不时地回头张望,生怕后头突然窜出几个乱寇。 然而一切似乎还好,身后并没有人破开堂门,追过这边来,一直安静了许久,众人不由暗暗庆幸起来…… 忽地一声“啪”,再一声“啪”,又一声“啪”,只见过道中的人一个紧接着一个地面色唰地变成苍白,人人的眼睛皆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那是什么东西正一滴一滴地从上方滴落下来,滴在他们前方的空地上,渐渐地滴成了一片,通红的一片,鲜红鲜红的,空气中进而弥漫着血腥味。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抬起头,看向头顶的屋檐,看向那通红一片的来源,一柄、两柄、三柄、四柄……入眼的是许多柄早已被鲜血浸得看不见白光的刀刃尖头,那刃上的血还在不住地往下滴,每一滴皆滴在了众人的心头,那一滴滴落地的声音仿佛是他们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李眠儿立在最前头,因而她距离刀尖最近,看得也最清,她甚至依稀可以听闻檐上之人的气息。看着看着,听着听着,起初的害怕慢慢地,再一次地,被那种叫无助的感觉所替代,怔怔地看着眼前锋利的刀尖,一种身如鱼肉的感觉充斥了她满腔满肺…… 屋檐上的人终于耗尽了耐心,嗖嗖嗖,一一跳下,迎面众人而立,银面具,驼色衣,素昧平生,毫无渊源,可他们凭着手中的一把利刃,夺去这么多无辜的生命,在佛祖面前…… 李眠儿冷笑一声,她轻轻地一声冷笑,却于这寂静诡谲的院子显得恁般突兀,为首的驼衣人,一早就发现身前的绝色女子,不同于其他人抖抖缩缩,不敢正视自己这边人,她倒是冷冷地迎视过来,只是神情有些怪异,眼神涣散,像似是在走神,她在这样的时刻,神游? 第五十回原来无处可思还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为首的驼衣人,同其他人装扮仅有的不同,便是腰间围着的是一条黑色腰封,而非驼色。整张脸只剩一双眼暴露在空气中,此刻却是嗜血地微微眯起,定定地看着过道中一群因恐惧而围成一团的僧人香客,确切地说,他的一对眼珠子正透过上下眼睑之间的缝隙饶有几分兴致地紧盯着面前这位亭亭玉立的美人。 李眠儿清楚地感觉到驼衣人的目光,于是她冷冷地回视过去,这一回,她的眼神不再涣散。驼衣人从她的眼里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蔑视,鄙夷,甚至同情,可怜,然就是没有畏惧,没有退缩…… 驼衣人左手背负,提脚朝前迈了一步,同时右手平举手上的长刀,带血的刃尖直直地指向李眠儿的脖颈,过道里的李天天等人唬得皆往后一退,瑟缩地更加厉害。而一边的疏影则是吓得双眼大睁,连忙松开李眠儿的胳臂,就是往前一跨,挡在李眠儿的身前,只是她的身子还未曾站稳,就被另一个驼衣人出手拎了开去。 为首的驼衣人,眼神移也未移,只瞬也不瞬地定格在眼前这张玉面鲜眸上,见丫环被拎开,他垂眼看向自己所握之刀的刀尖处,以及那与之只有咫尺之遥、犹如脂玉般的一截粉颈。 驼衣人面具下的脸孔有一瞬间的扭曲,却是无人看得清那个扭曲究竟是个笑还是一个哭!突然,他将手中的尖刀朝那截粉颈递了一递,轻轻搭在李眠儿的衣领上,此时过道中一片抽气声,疏影更是嘶心裂肺地一声尖叫。 驼衣人微偏了脑袋,斜倪着至此境地仍旧面不改色的美人,颇有些懒洋洋地说道:“小娘子倒是好胆色!不如叫我这帮兄弟们一起看看,若是剥了你的衣裳,你待要作何表情?”面具后传出的声音,这一刻听来,不像是个杀手,倒像一个满腹败絮的纨绔子,然他手中的血刃,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该是个多么残忍无道的魔鬼阿! 李眠儿紧紧攥住被她提前束在掌心的针簪,她不会退缩,她要亲眼看着这个魔鬼是如何结束自己的生命的。他却要羞辱,那么……在他下手的那一霎,自己会先化作一具尸首。 于是,整个院子里的人,以一种十分无解地眼神看着这久久对峙却力量悬输毫无输赢悬念的二人,一个何其嗜血残暴,一个何其皓雪纤华。 驼衣人眼睛又一次危险地眯起,再不犹疑,右手腕往下一抖,而在他手腕抖动的同一时,李眠儿往后一退,奋力举起针簪,就往脖间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天而降的一根细长软鞭,突然将驼衣人握刀的手腕死死缠住,接着长鞭一甩,只见驼衣人连刀带人被重重甩出,而李眠儿手中的簪子也在同时被打落地上。 周昱昭收鞭于手腕,背身而立,过道里的人只道来了救星,皆眼巴巴地瞅着这个玉树临风的背影。 周昱昭原欲一鞭抽断那驼衣人的手来,又怕溅了她满身的血,遂才临时只将那人一鞭子抽远远地。这时,他只身一人立在一排驼衣人前,将他们同过道里的众人隔开,双手背负,面容阴冷。 那驼衣男子生生受了一鞭,在空中旋了两圈,翻身站起,起身的一瞬,他先是朝李眠儿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地上的针簪,然后摇晃着直起了身子,再抬首往后院的位置望了一望,显然他没有想到现身眼前的竟会是活着的周昱昭。 周昱昭见他神情,不由嗤声冷笑,腾身鞭起,直奔那驼衣人的面门,其余同样驼衣面具装扮的同伙见状,纷纷出手阻挡,奋力上前同周昱昭缠斗起来。 为首的驼衣人,怔怔地站在远处,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打斗。 周昱昭很是明显地感觉到,四周这几个正围着自己拼命的驼衣人,个个出招狠辣,完全依着一种鱼死网破的打法,他小心应付之余,不由偏头朝这伙人的领头人看过去,而那人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周昱昭忽然觉得那人的气场似曾相识,只是这会却没有时间仔细去筛选回忆了。 李眠儿轻轻拍哄着偎在自己身上痛哭的疏影,眼睛却时刻关注院子中央的拼打,而胸腔内则是一片心潮澎湃。突如其来的一切,由不得她不觉心潮澎湃…… 方才,她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身前的那道背影,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手中的簪子竟是被那驼衣人拨掉地上!纵有些不解疑惑,但周昱昭的强势挺身,还是令她万分惊喜,一时也就忘记琢磨那驼衣人的动机了。想即此,李眠儿禁不住地唇角微微上扬,绽开一朵花骨朵般的笑靥,然而她这轻易不绽放的笑靥,竟鬼使神差地恰落在正伫立于院子另一头的驼衣人眼中。 驼衣人在看到美人那不由自主的笑容时,双拳紧握,在又看到自己的手下正渐落下风时,恨地直是牙根痒。忽然,他斜眼瞥向过道里正面露庆幸之色的众人,愤然捞起地上的长刀,奋臂就朝着人群当中狠狠掷去,同时哑着嗓子对着属下低沉吼道:“快撤――”。 他这一举太过出人意料,彼时,周昱昭正对付一群亡命之徒根本无暇分身,而过道里的人,更是没人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他们也来不及躲闪,因为仅一眨眼间,那枘刀已近至眼前,再一眨眼间,已闻得一声哀叫惨呼,以及满眼四处飞溅的鲜血。 周昱昭情知晚矣,可还是放任几个驼衣人逃脱,转而奔至过道里,探看伤情。 李氏姐妹煞白着脸色,捂着脸不敢看向被长刀穿胸而过钉在墙上之人,然她们又不得不看,因为被钉之人正是她们的姨娘明月。李天灵最不肯相信,已是吓得双腿发软,奄奄跪倒在地上,宝珠亦是一时魂不附体,半晌才嚎啕大哭起来。 周昱昭肃着脸,将明月不曾瞑目的双眼合上,迅速起身,掉头回到院中,纵身跃上墙头,往将才那几个驼衣人飞逃的方向追望。 听闻动静,王锡兰领着众侍僧并方氏主仆一径赶至这处小院中,悟言大师也相继前来,悟言大师看到惨死的明月,沉痛地带领众僧为明月诵经超度。 方氏原也是惊魂未定,若不是王家公子及时出手相救,她主仆三人早亦在劫难逃了,然她在自己得救后又急着担心女儿的安危,听到这边的动静,直心急如焚。此时看见女儿安好,虽也为明月惋惜,然她自己母女二人得以安然无恙,不由暗下里悄悄送了一口气。但这样场合,如她作面上放松状,似觉实在不情,于是待悟言大师超度一完,便往地上一坐,呼天抢地地始将号哭。 双眼紧闭的李眠儿贴靠着疏影,只觉手脚冰冷,喘不过气来,她感到害怕,就连刚才刀尖抵着自己的脖颈时,都未曾有此刻这般害怕。 原来她一心所向往的大千世界竟是如此得丑陋不堪,她突然害怕起来,她怕这乱世纷争,她怕亲人生离死别,她怕,因为她深知自己再无路可回了…… 第五十一回淡云障日故人现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天天小意蹲在方氏的身旁,可饶她如何地劝,方氏兀自捶胸顿足,哭得没个停。方氏的伎俩,李天天一心的数,想她一时半会也是劝不下来的,索性任方氏一劲地作态,自己只是起身,转首朝院中望去,见周昱昭已经从墙头跃下,正面对着墙站立在院子的一边,王锡兰则是在他身旁,勾着脑袋嘀咕些什么。 李天天不动声色地一整衣饰、鬓发,又叫贴身丫环暮紫小心瞧一瞧自己脸上的妆容,暮紫见自家小姐的脸上残有一滴血渍还有几根杂絮,忙拿起帕子轻轻擦拭几下,完了之后,李天天方才提了裙裾,茵红着脸,缓步移至院中。 周昱昭、王锡兰二人听闻动静,侧转过身,看着正在朝他二人走近的李天天。 感觉到射过来的四道目光,李天天暗自窃喜,心跳如鼓,遂而脸上的羞色越加浓郁。远远地瞧着这秀色可餐的美人,王锡兰咂咂嘴,啧啧赞叹。 李天天走近,立定之后,却是没勇气抬头,只依旧含着面孔,对着周昱昭敛衽一礼,声音刻意往柔处往娇了处发道:“李天天谢秦公子救命之恩,此大恩没齿不敢忘!” 周昱昭也不急于否认身份,只是微微点点头,也不作势虚扶,也不作声回应,可李天天一直低着头,如何看得见他所点的头!一旁的王锡兰见此无奈一笑,于是朝前走了一步,将李天天虚扶了一把。 眼前伸来一只修长的手,李天天忙顺势直起了身子,抬头却见那手的主人并非秦公子,却是王家公子的。 王锡兰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握着那柄已恢复原形的玉箫,有一下没一下地击打自己的胸脯,脸上满脸戏谑,幽幽说道:“天天小姐,您还真是偏心哪,只想谢我家表弟,殊不知,我可是在不久的刚才,救下您母亲的!” 王锡兰这一下调侃,李天天顿时撇下“那手的主人”的事,郑重对着王锡兰又福了福身子,谢道:“王公子的救母之恩,天天亦是没齿难忘!” 王锡兰听了,面上已是喜不自禁,却是毫不客套地回应道:“那可不是,这救母之恩您可千万不能随便就忘了的!” 他这番话本就吊儿郎当,再加上他那颇带几分嘻皮笑脸的语调,因而在李天天的听来,倒似话中有话一般,直令她羞得连脖子都红透了。 周昱昭听着他二人一来一往,又见王锡兰在那自顾自地贫嘴,也不插话,只是抬头随意地瞥了一眼偎在过道边上的李青烟主仆。 这会儿,疏影倒是十分地淡定坦然,在她看来,只要自家小姐没事,别人的生死存亡她是管不来的,她可不似小姐整日的多愁善感,忧心忧情的。因而此刻,她很是自得地挺起脊背,揽住小姐的薄肩,任她偎依、取暖。 感觉到周昱昭的视线,疏影很是感激地冲他绽颜一笑,那笑很璀璨很真诚,笑里所含的意思,周昱昭大概是看懂的:不管他们之前有过如何的瓜葛和过结,自他救下她的小姐那刻起,两下便冰释前嫌了。 周昱昭心下一笑,表兄没看错,这小妮子倒还真是有趣。 感觉到疏影情绪的起伏,李眠儿不由抬起脸,然后顺着疏影的目光看向院子里,只是周昱昭已经收回目光,重又转向李天天、王锡兰二人的身上。 李眠儿转眸看了一眼李天天的背影,尔后,回眸,低眉,弯腰,拾起地上的针簪,插回自己的发髻中。 李天天致过谢,娉娉婷婷地转身,莲步轻移,往过道处回走,迎面李眠儿时,不由伸直了脖颈,扬唇一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那份骄傲和自满。 同李眠儿擦肩而过,李天天连忙换了副神情,面露黯然凄伤,依至方氏的身边。 “金川呢?”王锡兰再次左顾右盼,仍是不见金川的猴影,便问起周昱昭来。 “我让他跟着那几个驼衣人去了!” “哦……既是如此用得着人家,那你以后可得对他好些!更何况他还是我们的师兄!” “哼,我的玉佩至今还不见一点踪影呢,他顶多也就是将功折罪罢了!”周昱昭撇撇嘴,又咬咬牙,拿这只猴子师兄,他也是既狠不心恨又放不心去爱。 开宝寺在众僧人的收拾清理下,总算不再狼藉,而方氏在众人的劝说下,也总算止了哭,周夫人则是从头至尾闭目诵经,冷眼旁观。 无论发生过什么,这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方氏领着众家眷的寺院中辞别悟言大师等,这就预备回国公府去了,回了府还有许多事要操办,她也能想出今日之事远远不是所见地那般简单,再者,如若宣扬出去,恐怕对几个丫头的声誉也大大不利,因此,她只能再三叮嘱下人,未经她点头,不得同任何人透露今日这一茬。 周昱昭等将诸事处理妥当过后,也准备离寺,大家都齐集开宝寺的后院,套马的套马,上车的上车……忽然,一团金黄的毛球从一间屋顶上窜下来,直直地跃到王锡兰的肩上,王锡兰面露欣喜,揉搓了几把猴脑袋,口中亲热地唤道:“金川,你总算回来啦,可是寻着他们的落脚处了?” 金川抓耳挠腮,凑和着随意给了个回应,然后伸出一只猴爪至周昱昭眼前,周昱昭见了,立时凑近,接过猴爪中托着的一只翡翠扳指,凝眸对着扳指看了半晌,却看不出任何头绪,只得将其先行收入袖中,示意王锡兰领了金川上车。 王锡兰将转身,腿才抬至半空,忽闻一声饱含惊喜的清脆女音:“阿仁!”又听她继续唤道:“阿仁!小姐你看,那可不是阿仁?” 听见声音后,金川比王锡兰反应快得多了,一个纵身,便越过一辆马车,直奔到李眠儿和疏影的车驾上。金川显然也是十分兴奋的,不停地对着这主仆二人是张牙舞爪又摇头晃脑。 见了金川,李眠儿亦是一扫先前的悲苦,握住金川的两只前爪,轻轻唤道:“阿仁?你是阿仁对吧!” 金川双脚着地,立起身子,原地转了个圈,逗得李眠儿主仆扑哧一笑,不要再问,眼前的这只金猴定是她们的老朋友阿仁了。 “金川,什么时候你改名阿仁了?貌似你对之还十分中意,听得不亦乐呼么!”王锡兰甚为觉得稀奇,这死猴子什么时候勾搭的这两个小美人,连昵称都叫上了!这不兴致盎然地走将过来,欲要一看端的。 “金川?”疏影看看王锡兰,又看看她们的阿仁,“难不成阿仁是你所养?” 王锡兰挠挠后脑,只觉小丫头说得这句话听得怎么这么别扭,如果师傅听到,定要啼笑皆非,大师兄岂是他能养来的!清清嗓子,王锡兰正色回道:“倒不是本人所亲养,却是家师所豢!他本名金川!” 疏影闻言,立刻撅起嘴,样子很是不情不愿地对着金川说道:“原来你叫金川啊,却是比阿仁更像个人名,看来你的主人也是很看重你的!去吧,回你的主人那去吧!” 李眠儿有些哭笑不得,难怪了,正因两家离得近,阿仁,哦不,金川才得以与自己慢慢熟络起来的。很是不舍地握握小猴爪,然后抽身转头便往车厢蹬去。 这下金川可不依了,紧紧攥住李眠儿的裙裾,就是不让她上车,无奈,李眠儿复又回过头,摸摸猴头,捋捋猴背,好生安抚了一会,待金川平静了,才掉过头重新蹬上马车。 然她一转身,那边金川又开始撒起泼来,就是不让李眠儿上车。李眠儿深感无奈,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李眠儿主仆只当金川不舍,而一旁的王锡兰却是知道金川的意思,是不想她们上这辆马车!王锡兰仔细瞅了瞅这辆从外面看风国公府其他几辆没什么两样,马也是相同的高硕健马,那金川为何要作此等反应呢? “那就让金川一路跟着她们吧!”身后的周昱昭亦发现金川的反常,可一时也摸不透金川的意思。 刚好这时,已经坐在车里多时的方氏也催将起来了,于是李眠儿带了金川,一行三人上了马车…… 第五十二回落花飞去尘烟起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国公府的五辆马车紧连着疾驰在狭仄的山道上,?n?n的马蹄声在山间不断回荡着,连同飞扬的尘土,似乎在联袂叫嚣着,此时马车中的主人心里是何等焦躁不安。 方氏将李天灵安排在自己的车厢内,而临时给明月所制的棺柩则单独放在原本为明月、李天灵娘俩二人共乘的马车内。 李天灵只一路抽抽噎噎,方氏听得有些不耐烦,于是冷声斥道:“你母亲还没死哪!” 李天灵一听,连忙收了泪,应了声“是”,便大气也不敢再出了。没有了亲生姨娘时常的左右护佑,以后当真唯有指望嫡母垂怜的份了,李天灵想及此,虽腹有万般苦楚,却也只能生生往肚里咽了。 暮紫服侍李天天重挪了个位置,改坐车厢靠窗的一边上。李天天心里像有只小鹿在四处乱撞,终忍不住,她伸手揭起车帘,抻着脖子朝马车后头望去,越过自家的三辆马车,果然看见一辆华丽车驾正不远不近地跟在最后头,便喜滋滋地回身端坐,抿嘴而笑。 暮紫一早便猜着自家小姐的心思了,那位秦公子真好风华,又武功高强,招小姐上心,也是难免的,只是那秦公子在京都名不见经传,而小姐可是才名享誉整个京都的国公府小姐,他俩门不当户不对的,怕是姻缘难成。然又想,这些都是大爷和大少夫人操心的事,何时轮到她个小丫环干涉了,她只要依着小姐的心意办事就足以了! “金川,瞧,我手上这个可是我新近才绣的香囊,你要是不要?”疏影自一上车便兴奋得没个歇,不住逗弄着金川,只是金川却似有心思一般,只一径儿地盯着车厢前头,对疏影是爱搭理不爱搭理的,就连疏影忍痛割爱到把袖里珍藏着的一只菡萏香浮小绣囊拿出来引诱他,他也不为所动。 李眠儿瞧着金川一路心事重重的样子,暗里也觉着怪怪的,这会见金川两眼直盯着车厢前壁,不由起身,小心晃至金川旁边,然后伸手在厢壁上戳一戳又摸一摸,眉头不禁一皱,并没发现有何不妥之处啊! 金川以为李眠儿了悟他的意思,兴奋地龇牙咧嘴,两只爪子攥起李眠儿的一截衣袖就将她往车头拽,疏影一见可不乐意了,忙扯开他的猴爪,急道:“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家小姐啊,这么一跳下去,岂不得断胳膊断腿哪!” 金川听了,干脆连疏影的衣袖一起,将她二人一并往车门处拖拽,这下可惹恼了小丫环,疏影气得恨恨一跺脚,双手拎住金川的两只耳朵:“喂,姓金的,怎么一年不见,就变得这么不听话呢,快,松开你的爪子,扯坏了,我可是要找你主子赔的!” 金川闻言,收回爪子,耷拉个脑袋,重又没精打采地回到原坐处,依旧紧盯着车厢前壁。 华饰车厢内,石洵盘膝而坐,双眼阖起,周昱昭亦是同样姿势,只是手中却一直把玩着将才金川递给他的那枚翡翠扳指,凝神细索。 王锡兰则是在一边一会仰头眉蹙,一会低头抿唇,脑海里总盘旋着金川那反常行为,而他冥冥之中觉着金川的反常自己是晓得原因的,纵使他前思后想了半天,就是没摸着头绪,可他明明是晓得的…… 王锡兰暗自低咕:“马车!他不给她们上那辆马车!马车?……是马?是车?”蓦地,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回想起,当时,他刚刚清理完窝在配殿里的几个驼衣人凶徒,出了配殿一路撒奔,在马厩外又摞倒两个驼衣人,然后就见马厩内正瑟缩在马槽边上的方氏主仆三人,彼时,他隐约觉着哪里不对劲,却一时也来不及细思。此刻想来,那喂马一事何时劳需她一个当家主母亲自上阵了? 想及此,王锡兰猛地坐起身子,对着周昱昭低吼了一声:“马!是马!那马有问题!” 周昱昭睁开眼,转面盯过来,王锡兰忙解惑:“金川不让她们坐那马车,是因为那马有问题!”说完,就命驾车人加快速度,追上前面的车队。 然他话音没落地,一连几声尖锐的马嘶传来,周昱昭愣都没打,即刻启窗飞跃而出,脚尖在其中一头赤马的脑门上轻轻一点,借力腾空而起,远远望见前面一辆马车在山道间横冲直撞,那牵引的马匹显然已经疯乱,车前的驾夫也没了踪影,怕早被甩出。 更前面的几辆马车却是纷纷加快速度,欲离那疯马再远些。周昱昭脸色阴郁,心急如火燎,眼看离得越来越近,却突然一个陡弯出现,前头四辆车尽皆平稳转过,唯最后一辆仍旧胡乱地朝前猛冲,堪堪就要奔进山崖。 周昱昭抽出腰间长鞭,身子一横,侧身横走于山壁,飞奔助跑,然后全力一跳,将腕间长鞭奋臂甩出,勾住那几欲坠崖的车厢后驾上的一段木轴…… 周昱昭暗松一口气,迅速落地扎稳下盘,然他一人之力,加之自己前冲的惯力,一时擎之不住,于是连人带鞭被马车朝前拖了半丈有余,脚底的地面因此硬生生被划出两道一指深一鞋宽的长沟。 然也就是这半余丈的距离,前面的马车窜出道路,已经一半冲出崖壁了,那匹疯马正半空悬挂,不住地长嘶哀鸣。 周昱昭见马车不在移动,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收鞭,双脚交替着往前挪移,近了些,又近了些……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忽地,他手中的长鞭鞭头所勾勒的木轴终于支撑不住这众多的力道,“咔嚓”一声,断裂了,长鞭嗖地弹回,周昱昭受势趄趔着倒退了几步,尔后,就看到马车整个地翻下悬崖,以及崖下传来的疯马最后的凄绝长嘶,如此,周昱昭仍不死心,飞也似地奔到崖边,兜手甩下长鞭…… 他这么一折腾的功夫,王锡兰也已来到崖边了,二人呆呆地看着悬崖之下,崖壁崖底,到处皆横亘着灌木杂丛,疯马的尸首早已消失无影,车厢亦是分崩离析。 方氏等人的马车在不远处停止下来,一个一个都心惊胆寒地朝这边走来,方氏尤为惧怕,一路上的魂不守舍就因这等事。 原本只是想喂李眠儿的驾马一点药,指望回头的路上,出点小状况,好叫李眠儿受个惊吓或者小伤小患什么的,届时入不得明日的寿宴便好。 却不想在她施药途中,突然闯入两个持刀的蒙面劫匪,吓得手上一时不查,药参入得多了些,再后来又是担心女儿,又是哭丧明月的,就把这茬事给忘干净,直到临走上车时,最后催促李眠儿主仆的那一瞬才想起马的事,可究竟那药效具体怎么个烈法,她也不甚清楚,故而总怀着幻想,料想应该不会出何大事云云,也就听之任之了。 方氏手脚发抖,她这会,甚至残忍地、晕了头地,忘记李天娇、李天灵是李青梧的女儿这一茬事,而稀里胡涂地宁愿那坠崖的是李天娇、李天灵姐妹中任一个,也不想换作是李青烟,她的潜意识里,感觉自己的相公或许也是这么宁愿的。 虽贵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可夫君是她的天啊,李青梧怎么看重李青烟,她自己比谁都清楚,也许嫡女天儿也不一定超过去。如今竟不意害了她的命,回头,再怎么着,李青梧定不会饶恕自己了。 周昱照缓缓地抽回自己的鞭子,额前细汗一滴滴渗出,再沿着面部优美弧度划至光洁的下巴处,殊然一落…… 第五十三回东流怅望西流水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仰面瞬也不瞬、眨也不眨地盯着崖上神美骨秀的毓华男子,眼见一颗汗珠幽幽地从他下巴上滚落,滴在自己身旁一株杂草的叶片上,依稀像是滴在了自己的心上,熠熠闪闪着,将自己的胸膛都照得透亮。 周昱昭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长鞭以及那条缠绕在自己鞭上的金黄尾巴,然后双手交替着,将之一截一截地往上轻拽,即便感受到李眠儿的目光,他也不敢回应,崖壁上峭石横生,一不小心就可能划伤皮肤,而她的皮肤又是那般得娇嫩。 疏影紧闭着双眼,死死拉住李眠儿的手,不敢往上也不敢往下乱瞧,只一径紧搂着看似瘦弱却能同时托住她主仆两人的金川。刚才那样的危急时刻,金川猴直竖,振臂,然后一爪一个,将她二人稳稳抓牢,跳出车厢,再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变成现在这个境况了。 “金川,瞧不出,你的尾巴还真够结实的!”王锡兰只顾勾着脑袋看热闹一般在一旁胡言乱语,“表弟,你还是悠着点,我瞧他那根细尾巴真够险的!” 周昱昭也不理会他,最后使把劲,终于将崖壁上的二人一猴拉近了,于是伸腿踢了一下王锡兰,王锡兰一个激灵,连忙弯下腰,伸长了手,待够着疏影的双肩时,轻轻着力一提,疏影便于一个荡漾间已落在了平地上。双脚一着地,第一时间,她就回过身看向崖下,紧张地等着小姐得救。 李眠儿眼见离他越来越近,近得似乎已听见他的呼吸,只好垂下涩涩的眼皮,将视线收回,伸手替怀中的金川捋顺他身上那片早已被自己主仆二人碾得乱糟糟的金黄绒毛。 周昱昭直到李眠儿收回视线,才悄悄地转眸看向她,一如既往,她的脸色依旧温润,表情恬适,没有恐惧,没有慌乱,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惊喜,只是淡然地好像她此刻正如覆平地,本非置身悬崖峭壁一般,一脸平和自在地给金川梳理毛发。 周昱昭微微弯了弯嘴角,蓦地将鞭子单手一提,另一手往下一捞,眨眼间,李眠儿和金川两个已被他搂在怀中,再一个旋身,李眠儿已悄声立于疏影的身侧了。 二人贴身的那一霎,均不由自主地刻意避开彼此的视线,然而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他的单手搂在她的腰间,那一霎,他的胸膛,她的腰身,皆有如羽毛轻挠一般,酥痒入骨,直到她的双手离开他的胸膛,他的手松开她的腰身。 一切化险为夷,二人不动声色地分开,李眠儿一落地,疏影扑上就是一顿恸哭。王锡兰转脸看了一眼已经走近的方氏等人,撇撇嘴,然后对着李眠儿主仆道:“既然你们马车坠崖,不若就随我们的车,反正大家邻居,隔得又近!” 方氏听了,不由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一旁的李天天却是难掩焦燥,提了步子快速走上前,亲昵地挽住李眠儿的胳膊,诚邀道:“九姑母,受惊了,您还是同天儿共乘一车吧,我那辆车子坐得开的!”李天天刻意将“九姑母”咬得格外重,看似尊重,实则只是想借此提醒周昱昭、王锡兰二人李青烟当下的辈份。方才周昱昭救上李青烟,他二人不畏闲言碎言的搂抱一处,李天天瞧见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如若再容他二人同处一车,谁知道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李眠儿情知李天天别有居心,然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遂而点了点头:“也好!”然后对着周昱昭、王锡兰二人作了个万福,又十分怜惜地看了看金川,便领着疏影朝车队走去。 疏影刚走了两步,抹干眼泪,重又回过头来,对着周、王二人便是一个蹲身,哽着嗓子谢道:“二位公子的救命之恩,疏影来世做牛做马无以为报!哦,还有金川!你的大恩大德,疏影也不会忘的!”说完,转身追上李眠儿几人。 王锡兰看了一会前头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摇摇头,叹道:“美人多薄命!” 周昱昭掉头行向自己的车驾,王锡兰摸摸鼻子,摇头晃脑地说:“你这场英雄救美,颇有几分惊心动魄阿!”他不说也就罢,一提这个,周昱昭立马冷着脸,转头开始兴师问罪:“那马有问题,你早干甚么去了?” 王锡兰闻言简直无言以对,这人耍起赖来还真是无药可救了:“喂,有你这般过河拆桥的么?若不是我灵机一动,才思敏捷,你的美人现下怕是已经……”话至一半,见周昱昭又摆过来一张冻死人的脸,只得住了口,转而同金川热乎起来:“大师兄,今日你才是真正的救美英雄!实在飒爽有姿!来,说说看,你比较中意哪一个?” 金川闻言,竟然给他来了一个娇羞不语,可把王锡兰给惊毁了,狠狠拍了下自个儿的脑门,哀道:“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哪!” 师兄弟三个相继跃上马车,石洵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只在周昱昭进来车厢时,才睁开眼,双目炯炯地逼视过去,周昱昭心知师傅意指何事,不由微微垂首,然后悄声选了个稍远的位置,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李天天不时地暗下里观察着坐在对面的李青烟,只是李青烟万年不变地没有表情,实在忒急煞人。“真是装充老成,才多大点人,只不过比我大上那么一丁点,她倒一天到晚摆着张臭脸!差些掉下山崖,竟还完好无损,当真算她命大!”李天天腹诽不迭。 李眠儿和疏影二人兀自相依相偎,疏影是一脸得而复生的庆幸,而李眠儿则是一路低垂着眼,眸中神色难辨,她不作声不作色,但不代表她心里胡里胡涂。 李眠儿暗自冷笑,无惊无吓地,好好的马怎会突然发起马疯,若是驾夫使诈,又有谁会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定是有其他人对马动过手脚的。刚才自己被救上崖,其他人也就罢了,而一惯最会作态的方氏却对自己不置一言,心虚的神情一目了然,恐怕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竟会闹到连车带马坠下山崖的局面吧。 李眠儿轻轻抬眼瞥了瞥李天天,见她满脸的郁忿和不甘,“也许,是时候离开了……只是娘亲她……”李眠儿想至自己的娘亲,心下暗叹一口气,若是叫她知道今日自己差些与她阴阳相隔,真不晓得她以后该会如何地担惊受怕了!还是不要叫她知道的好! 阖上眼,车身摇曳,不多会,迷迷离离地,眼前忽然一片烟水茫茫,自己正置身一个小艇,极其干净,轻轻荡着桨,兰桨咿哑,白浪沙沙。远远地,望见对面另有一艇游将过来,只那艇稍大一些,艇上荡桨之人,眉目天然,秋水无尘,正朝自己这边凝眸伫望。然后他止住桨,自己也跟着止了桨,一点一点地,两艇越来越靠近,越来越近,终于并齐了肩,他欲言又止……忽然两个小艇不知缘何仍是顺着水流继续前行,可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行去,回首,彼此的小艇在茫茫江流中缓缓化作一片轻羽,随水而逝。他同她还不曾对上只言片语,又一次地擦身而过,他作东流水,而自己则作西流水,再也接不到一处了! 李眠儿梦里长长一叹…… 这时,车身静止,国公府门吱哑一声被打开,李天天一脸不悦地起身,也不打声招呼,自顾自地先行下了车。李眠儿轻轻一笑,搀着疏影跟在后头相继走下车,见方氏立在府门前正视着自己,李眠儿再次舒尔一笑,来到方氏身边。 方氏见李青烟平心静气,丝毫未曾因着坠崖之事而乱了分寸,不由私下里大为诧异:这李青烟,还真不能小看去了!这么大祸事,于她就似不曾亲历一般!若不是她当真年纪轻不懂事,那便是她城府极深了!反观她言行举止,眉目神态,若说她不懂事,很难叫人信服……那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想及此,方氏手心里不禁直往外冒汗,可面上神色凄怆,对着几个丫环命令道:“护好你们的主子,扶着周夫人及几位小姐先回各自园子去,我这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哩!唉!”说完,冲着明月的棺柩呶了呶嘴。 第五十四回就让洪涛恣汹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青梧听完方氏将今日在开宝寺的前前后后叙述一遍后,直起脖子盯着方氏,方氏刚才将李眠儿的马车出事一段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这会对上李青梧的眼神,不免心虚,遂上前提起小茶壶,将书案上的茶杯斟满,再递至李青梧的手边。 李青梧接过茶杯,抿下一口:“明月的后事,就由你全权操持了,以后天灵,你就多照应着点,统共就这么几个孩子!近日事务烦多,我也无暇处理这些。” “这个我知,相公你安心办理公务,家里的事,就不必过分担心了!” “六弟的亲事,还是等圣上大寿之后再行定夺吧!还有……九妹的,如果有寻亲上门的,暂时也都不要应承!” “是!” “外面的事也不同你说许多,只记住,近日京都怕是要起风波,府里要多加看管,这方面不如去请教母亲。若是出府,更加要注意言行!” “是!”李青梧面色严俊,方氏因此也变得郑重起来。 “你先回去吧,明晚的事,你小心准备着!” “是!”方氏应了一声,便转身出了书房,一路走一路琢磨相公所说的话,再又联系上午的血案,不禁浑身突起鸡皮疙瘩,连腿脚也微微哆嗦起来。 待方氏一出,烛信便快步走进:“爷,你要先听哪件事?” “先拣次要的说吧!” “哦……那马和车皆坠崖底了,九小姐则幸得太傅府的王公子和秦公子所救,才未曾受损伤!” “哪位秦公子?” “就是武郡王世子!” “天儿她们目前可能还不知他的身份!” “明日也就知晓了……” “是何人动的手脚?” “这……属下以为,少夫人倒不至于如此,大概是无心所致!” “她一个什么都有的人,偏要和两人什么都没有的可怜人过不去!”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烛信暗下里无声应上一句。 “另一件呢?” “哦……悟言曾是太祖生前的一位得力相师,精通阴阳八卦,后来太祖得天下却主动休仕,出家归入佛门!” “石洵此次前去意欲拉拢?” “这怕也是上头的想法!” “不,上头那位是不会如此打草惊蛇的,怕是有人已经耐不住性子,索性从中横插一杠,打乱棋局再说!” “那我们……” “我们?我们从来就只一条路可走!不过暂时,还是先作壁上观吧!” “娘,您有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李眠儿叮嘱疏影勿要同娘、翠姨她们提及马车坠崖一事,故而穆蕊娘只是知晓上午眠儿一行于寺里遇着了徒匪,除了明月遭遇不测,其余众人皆有惊无险,故而她此刻还能保持一副恬静模样,安心地同女儿说话。 “离开?到哪儿去!”蕊娘放下手中的针线,转脸看向女儿。 “没有要您到哪儿去……就是问问!难道您从来都没有想着要出去看看吗?” 蕊娘想及女儿今日头一次出府,料想她定是玩散了心,不由轻笑出声:“怎么?觉得外头好玩了?不想回来,不想要娘了?” “娘――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女儿就是想……要是能同您一块出去就好了!” “哦!算你还有良心!” “娘?您想不想出去?” “不想!” “怎么?” “眠儿,你还小,你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凶险!娘虽然在这园子里一呆十几年,但外面的世界,娘比你清楚!” 外面的凶险我如何不知,今天头一次出门不就碰着了?李眠儿伏下身子,趴在蕊娘的膝头:“娘,相比起来,我比天灵又要幸运许多,因为有您在!” 蕊娘闻言,心里一阵暖意融融。 昼刻已尽,今夜的天幕格外漆黑,城南一条遍布酒楼茶馆等消遣之所的朱雀门街道,此时清静无声,却有两条黑影正不断交替着穿梭于街角檐顶,其中一道黑影在经过一家妓馆舍之门时,还悠悠地停下脚步勾头朝内张望,却被另一条身影劈手拖开,继续朝前游走! 绕过一巡夜的更夫,又一队巡逻的官兵,二人嗖嗖窜入一间外面看来甚为普通的民宅。 周昱昭沿着墙边滑至墙脚,仔细辨别院内的布置结构,一眼乍看来,并没看出有什么机关玄器,于是冲不远处的王锡兰一挥手示意,二人很默契地兵分两头悄无声息地潜进宅子。 宅子异常寂静,想原本宅子里的人皆已撤离,就连看守的人都不见人影。 周昱昭将怀里的金川放出来,金川十分会意,领着他直奔西首的一间甚为宽敞的屋子,没有灯光,亦无月光可助,周昱昭立于门外墙角,凝神屏息,在确认室里并没有人之后,轻轻撬开门锁,猫身钻入,重又将门掩上。 一进得门来,刚转身,便迎面见着一人端坐桌沿,隐隐约约依稀可见银面具、驼色衣,周昱昭浑身一紧,他竟没有听出室内之人的气息,那其功力很可能在自身之上,周昱昭忙暗中捏了下金川的一只前爪,然后将之扔出门缝,示意他去找来王锡兰。 金川挠挠耳朵,重新反扑回周昱昭的肩膀,周昱昭着恼,忽地反应过来,于是从身上掏火折子,点燃朝那人一照,原来却是一架空壳子,只是戴了副面具,套了身衣服而已。 周昱昭近前,发现桌上留有一张纸条,将火凑近,上面狂洒地写着几个字:“周昱昭,后会有期!” 周昱昭阴脸一沉,揣起纸条,复又仔细在室内搜了个遍,终无甚所获,只好撤出房间,飞身跃上屋檐,寻至屋脊处,蹲身而坐。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好歹可以肯定那蒙面人定就是上午刺杀的主谋之人!呵,这一路人马!京都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全都撤光了,看来他们早有准备!”王锡兰一跳上屋檐便扯下黑色的蒙面布条。 周昱昭将袖子里装着的纸条递过去,王锡兰一见,亦是脸色一沉:“这人的口气真是气焰太多嚣张,不似那老狐狸的风格!” “确然!有人要将这错综复杂的、于地里沉伏了好些年的缰绳连根挑起了!”周昱昭拿回纸,最后看了一眼字迹,然后五指紧握,再一张手,那纸片已化作白尘被风吹散飞远,“就让洪涛恣意汹涌罢……” 王锡兰静默着朝旁一坐,面朝南方那座危耸的大内遥望而去,突然地,他怀念起这么多年在云台山上学艺的日子,尔后又哧声一笑,如果知道那些日子是为着今日所用,或许就不觉得多么自在得意了吧! 第五十五回潮本无心落又生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贞宝一十九年四月辛卯,自太宗即位之后,每年的这一日便被定为千秋节,这一年的这一日,太宗皇帝五十寿诞,举国欢庆,天下大赦,大梁全国诸州咸令宴乐,休假三日,并以三日为庆。其间各地禁止民间屠宰,官方禁止斩杀,百姓统一禁止着素色服装,一律鲜衣艳服。 这一日,京城大街小巷皆装扮得绚丽多姿,到处歌舞升平,而百官则依官制穿官服,入宫上寿,共庆皇上万福。 李青梧一大早就穿戴齐整,随身携着寿礼,入宫朝贺。 大庆殿内,太宗皇帝服通天冠、绛纱袍,端坐于龙椅之上,犀利的双眼俯视着堂下百僚和诸客使,很快便在亲王那一列中发现张新面孔,而其立于武郡王身侧,显然就是新近才封的世子了。 原本太宗对这个世子爷并没有投入许多心思,然开宝寺一案之后,不由对他起了另眼相看之意。这个少年身架承袭了周姓皇族的传统,身材高大颀长,然脸面却集齐了周、王两家的优处而生,倒有几分凤表龙姿的意思。 文武百官进贡完寿礼之后,依礼亲随皇帝至长庆门外举行典仪赞拜,然后再至城门处与城下百姓同乐。 午时于殿内摆金龙大宴,太宗皇帝宴请群臣,寿宴未时举行,申时方结束。而这一漫长的午宴才结束,更热闹的晚宴又行将开始。 申时正牌时分,温国公府已是热闹非凡,方氏一身命妇品级华贵裳服,精致妆容,却要指挥这安排那,不一会儿便香汗淋漓:“素瓶,你快亲自去看看,大小姐那边准备怎么样了,衣服、妆面可都收拾妥了?春梅,你也去趟芭蕉园,瞧瞧那小蹄子,催着点儿!”素瓶二人得令转身各奔东西。 “小姐,怪道楚王要给你准备这面纱巾!若是你这般出了园子去,只怕人人都走不动路了!”疏影攥着手中的一块黄色面纱,迟迟不愿给李眠儿围上。 “还是楚王想得周到,眠儿这副模样,还是罩个面纱为好!影儿,快速速将那面纱给眠儿戴上!”穆蕊娘看着女儿仙儿般的样貌,却是如何也不敢欣喜。 “是!”疏影不舍地将李眠儿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方才小心地给李眠儿将脸蒙上。 李眠儿的两边眼角悠悠然一弯:“娘,您不用担心,女儿晓得分寸!” 蕊娘点点头,走近了,对李眠儿又叮嘱了几句宫里的规矩和礼仪,李眠儿一一称是。 跟着春梅出了园子,一路上引来艳羡无数,至方氏园外时,恰缝李天天亦装扮停妥,过来会同母亲一道出门。李天天远远地见一通身黄衣女子,那一身黄衣嫩黄得夺目耀眼,衬得那女子素腰如柳,楚楚有姿。 李天天顿时了悟,那便是楚王亲赐的裳服么,果然极品!哦?还有面纱,是不愿叫别的男子瞧去了? 李天天哧声冷笑,挺直了脖子,挽着一条及地长的藕荷色披帛,越过李眠儿,进了方氏的屋子。 不一会儿,母女二人相偎而出,不冷不热地领上李眠儿,直到府外的马车前。 今日的车比前日的来得要豪华一些,还各配两个护院,方氏母女共乘一车,李眠儿单独一车,对此安排,李眠儿心下不由暗松一口气,无需面对那对母女实在是很称她的意。 如同上一回,李眠儿悄悄揭开窗帘一角,小意地一路观察着。 这一条长长的、笔直的、颇有些庄重感的街道,应该就是娘亲所说的御街了吧! 在经至一座巍峨的楼门时,护院们停下车驾,守门官兵将腰牌等一一检视后,方才放行。 这座楼大概就是宣德楼了。李眠儿此时应该放下车帘的,只是强烈的好奇心趋使,她仍然偷偷地朝外瞧去。 周围已经有不少车驾了,却是除了马蹄声及车轮碾过之声,再无他声。 李眠儿悄声观察着这座皇城,这里曾经是她娘亲差些耗尽全部生命的地方,这里是皇权的至高点,统驭着整个大梁。这里的一草一木皆透着一股森然,纵使满目的喜庆装扮,也无法遮盖住那种令人止不住会为之心悸的未知感。 李眠儿不知何来的预感,这里的一切似乎会同她产生某种瓜葛,想到这个,她不禁紧张起来,她想离开国公府,却万般得不想从一个牢笼踏入另一个很可能将她生吞活剥的狮笼。 依着宫人的指示,他们的马车停在一处宽敞之地,其他车驾亦是停放在此处。 李眠儿在一位宫人的牵引之下步下车辇,鲜艳的衣裳顿时引来众人的注目,却因她蒙了面,无法看清真面目,遂而众人的目光并不为她多作停留。 倒是李天天下车时,惹来赞叹声连连,方氏面露微笑,见着熟人旧友,便携了李天天和李眠儿上跟前去寒暄。 确实不少熟面孔,张台夫人钱氏及其孙女张氏姐妹,太傅夫人秦氏及王氏姐妹,程炎夫人孟氏及程氏姐妹等,众人一行也只在初遇时简单招呼几句,在进了北廊之后,都静默下来,依次排了队,然后按着宫人的传唤相继步入殿堂。 当然,皇亲贵族是最后才进殿的,普通的官员及命妇必须先行入殿,分坐于席,等着三公、亲王相继入殿后,帝后、妃嫔才会进殿。 方氏领着李眠儿和李天天缓步走至李青梧的坐席边上,刚坐下,就听一旁有人轻声问好:“哟,方夫人,这两位亭亭玉立的可人儿,可是你的女儿啊?长得可真够俊的!”却是沈元茂的夫人陈氏探过身子来。 方氏闻言稍微的一窘:“陈夫人的一双儿女这不长得也是人中龙凤!我阿,今晚可是只带了一个女儿过来,就是这位,天天,这位却是我们府里的九姑娘!” 陈夫人一听,忙偏了头瞧向李眠儿,因她蒙了面,却也不好胡乱评点,只得拉过正在给她行礼问安的李天天一劲儿夸上几句。 过不一会儿,吴简的夫人亦来到,三人妇人平日因为丈夫的原因本来走得就近,因此,三人又彼此问好一番。 “秦王驾到――秦王妃驾到――秦王世子、世子妃驾到――蓝熙郡主驾到――”这一连串的通传,殿内众人顷刻间皆屏息止声,一致看向殿外。 仅比太宗皇帝小上四岁的秦王身体健朗,相貌温和,秦王世子亦是如此,看着很是平宜近人,而蓝熙郡主则随了秦王妃,由内向外透着股清冷的气质。至于世子妃已是身怀六甲,一身品服外还另罩了件宽敞的披风,世子爷一直在旁搀着却仍然行动偏缓。 “楚王驾到――楚王妃驾到――”人们听到这儿时,更加地凝神注目。 一向温润如玉的楚王,今日即便华衣华冠依旧一脸和煦,一旁的楚王妃端庄秀丽,龙章凤姿的二人携手而进,赢得堂下一片喝彩声。 楚王领着王妃来至自己坐榻之处,王妃坐下之后,一旁还余有一锦绣坐垫,楚王见了,招来一位宫人,附耳低语一句,那宫人忙点头称是。 李眠儿在楚王进殿时,格外留心地多看了几眼,一时摸不清头绪,实在不知这楚王对自己究竟意欲何为,忽然一位宫人凑近:“九小姐,楚王请您过去,他已经给您预先备好了座儿!” 李眠儿闻言一惊,不由自主地看向李青梧,李青梧皱眉,转头朝楚王坐处望去,然楚王表情淡然,端茶自饮。 李青梧顿了一会,看了一眼李眠儿,轻声道:“青烟,既是楚王招唤,你先坐过去,楚王为人谦和,不必惊慌!” 李眠儿也自知,此时没有别的法子,只有乖乖地坐过去。于是,悄悄地起身,脚下无声无息地缓步踱至楚王的坐席处,侧对着楚王的脸,蹲身行了一礼。 “九小姐不必多礼!”楚王见李眠儿身着他为她准备的裳服,嘴角含笑,“一会圣上就要驾临,你这面纱预备戴到什么时候?” 李眠儿闻言,抬眸看了一眼楚王妃,楚王妃始终噙着一抹笑,只是从她的眼中却看不出一丝笑意。 李眠儿低眉敛目,轻轻摘下面纱,静静地坐下,始终不去探看楚王、楚王妃的表情,因为她不用看也能感觉到楚王眼中所含的痴艳以及楚王妃眼中一闪而逝的寒意。 第五十六回无人解语恨难说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坐于对面席中的秦王一家,自然注意到楚王身边的这位绝色少女,不由暗自揣测纷纷。 “文宣郡王驾到――文宣王妃驾到――”接下来入殿的王孙好歹又将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过去,缓解了李眠儿身上的压力。她微微抬首,不似秦王的健壮,也不同于楚王的谦恭,文宣王面容苍白,又特为瘦削,长袍大袖之下,身子看上去仍然显得十分单薄,同王妃一处走来,倒更像是王妃搀着他要多些。 文宣王是太祖皇帝的二子,依着座次,他领着王妃往秦王那一边的席位上踱去,然后在与秦王隔了一席的榻上坐下。一安顿好,文宣王妃便端起案上的茶,递至文宣王的嘴边,文宣王眼眸在眼眶中快速一转,扫了一眼四周,然后才接过茶盏饮下几口。 “冀王驾到――益王驾到――”殿外传侍官话音刚落,便走进两个英姿飒爽、活力四射的少年,二人皆尚未弱冠,面上表情轻松自在,走起路来亦是飘飘如风,很是熟稔地在对秦王、文宣王、楚王作揖行礼之后,就在楚王这一列席的末尾处两张榻几上端坐下来。 “韩王驾到――韩王妃驾到――”韩王、韩王妃二人进殿后对着已到席的秦王及几位皇子挨个见礼,便于冀王左手边的席位盘膝而坐。 这一连串的连同文宣王在内的四个皇子相继入得殿来,令席间文武臣僚、各家命妇、小姐们直看得眼花?乱,应接不暇。 约摸半柱香过后,传侍官的声音再次响起:“武功郡王驾到――武功郡王妃驾到――武郡王世子驾到――” 此时,人们对这位新封的世子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消息稍微灵通些的,都已对昨日的开宝寺一案或多或少有所见解,面对突如其来的屠杀,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最后竟然能够全身而退,的确不容小觑! 武郡王同王妃并排走在前头,身后跟着的便是紫袍裹身,华冠覆额的周昱昭,在他一踏入殿的那一瞬,便有无数双眼睛齐齐地射向他,且众多视线一沾上他的身,皆不愿草草收回。 他不是该只有十七岁么,何以此般沉着稳重? 他不是长年在外漂泊么,何以这番蜃华似玉? 他不是那日的秦度香么,何以摇身变作世子? 众人不住地端视着,猜测着,腹诽着……而对于这些注视,武郡王一家三口却视若无睹,目不斜视地走向秦王身边的席榻。 直到三人坐下,这厢的李眠儿才怔怔地低下眼睫,看着缠在指间的黄色面纱渐渐由顺变皱,她的唇角轻轻扬了一扬,转而自嘲一笑。 这回终究是尘埃落定了罢,这回算是识得他了罢! 李眠儿只觉得口内有些苦,故而惯性地伸出手端过几案上的茶盏,本想稍稍地抿上一口去一去嘴里的苦味就好,然而当涩香的茶水一触着舌尖,两滴清泪毫无征兆地、自顾自地从眸中滚出,隐隐地滴入茶水中,于是她不得不一口接一口地将满杯香茗一饮而尽。从杯中抬起头来,眼睛重又清明一片,面上重又淡然一片…… 同李眠儿的伤怀迥异,李天天在见到周昱昭之后,短暂地诧异过后便是窃喜不迭:我就知道凭他那通身气派定是不会生于平凡人家的,如今看来,就算世子爷的身份都觉得有些委屈了他哩!不过这么一来,自己以国公府嫡女的身份若是许给他的话,倒也般配得来! 李天天想至此,再也止不住地一径儿瞧向周昱昭,满面含春,星眼微饧。 “陈王驾到――陈王妃驾到――”听到传侍官的再次通传,人们的目光渐次从周昱昭身上移开,转向殿门口。 只是未见着人影,却先闻得一袭香浓酒味,殿内的美酒佳肴皆还未曾入席,那这酒味定是从殿外传来的无疑了。不少熟识陈王为人的官僚不由收起视线,转回头来,而不甚清楚的其余众人,好奇心顿起,皆伸长了脖子朝外看去。 珊珊来迟,陈王大摇大摆地搂着陈王妃,大步踱进殿内,完全无视在座诸人的目光,径自往楚王身边一席空出的榻位上哗啦一坐。 正兀自发呆地李眠儿被重重的酒味熏得回过神来,很是冒昧地侧头看向一旁的陈王。 乍一看,她不由愣了一下,还以为楚王什么时候换至自己右手边了!不过再瞧上一眼之后,便发现,此人并非楚王,虽然五官同楚王极为相似,但二人神情却相距甚远,因为陈王的眼角眉梢尽透着一股恣意,透着一股似是自骨子里渗出的玩劣和不恭。 “真是想不到,同样的面目,却可以因为神情的不同而给人以如此迥异的感觉。”李眠儿暗下里如是评说。 但是她的那道在宫人看来颇有些放肆的眼神,即便只是一瞬,还是很快引来陈王的不快。陈王在坐下之后,右手臂依旧潇洒地搭在陈王妃的肩上,不时还挠挠她的脖颈,陈王妃因此在众人的目光下很觉得尴尬,可陈王一向如此,她也只得听之任之了。 陈王细长的眼睛在感觉到旁边人的视线后,斜斜往左一瞥,发现侧影并不似三嫂,楚王妃,既不是王妃,那定是某个姬妾了,不由心内生出些愠怒,于是侧过头来,欲将其轻薄一番,以示惩戒。 于是陈王挑起眉梢,倪向身旁的佳人,只是一眼,便愣住神,华灯遥映下,佳人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纤纤素手轻抚帕,浅浅秀眉微颦蹙,仙姿侧影如玉琢,如淡月,如露华…… 陈王初以为自己醉眼妖娆作怪,遂用力眨眨眼,醒醒神,再次倪眼过去,然佳人犹在,陈王顿时兴起,勾长了脖子,懒散地悄声询道:“我说三嫂,三兄何时纳得如此美人,如何不声不响的,难不成是怕我们过去要酒吃?” 楚王妃殷琼闻言转过脸来,巧笑倩兮:“四弟,瞧你说的,我们楚王府何曾短了你一顿酒来?” 陈王见楚王妃答话里避重就轻,心里有些了然,不过嘴上还是不依不饶:“三嫂,不过话说回来,这位美人怕是三兄纳的头一位姬妾吧!” 李眠儿听得他二人对话,通篇围绕她,然言辞间的漠视与轻屑实是刺耳,似是在说一个遥在天边,莫不相干之人。李眠儿埋面一动不动,然却是面如冷霜。 “四弟,瞧你垂涎欲滴的模样,莫不是也看中我们这位小姐了?”殷琼一边说着,一边低眸觑了下李眠儿。 另一边的楚王听闻王妃同陈王的对话,不由转过脸来,灿然一笑:“四弟,可是午宴喝多了?怎么不叫人配些解酒药服用?” 楚王干脆岔开话题去,陈王闻言,唇角一勾:“何用解酒?这酒解了,那还要喝他作甚?”说完目视着楚王,却伸出一指,延至李眠儿的下巴处…… 李眠儿垂眸,盯视着自己下巴处,那根只差毫厘便要碰触过来的修长手指,双手已经紧握成拳,蓦然地,她抬起眼帘,双眸斜视向陈王的脸容,恰恰好对上陈王戏谑的眼神。 触及她的眼神,陈王的手指一顿,眼中眸色一闪,然而他的指尖忽地又一热,低头看去,却是楚王出手捏住了自己的那根手指的指尖,移开了去。 见此,陈王面容一恍,不过即刻间又眉飞色舞起来:“三兄,弟弟我难得看到你如此怜香惜玉!诚该可喜可贺,欢迎加入我们俗人族中来――哈哈!”陈王之前的语调极为低沉,语毕忽地扬声大笑,在这肃静的大殿内尤其扎耳,引得众人侧目。 李眠儿脖颈依旧直直地抻着,眼神回收,回收途中,控制不住地,飘飘忽忽地,她双眼瞟向坐于斜对面的周昱昭,果然,他也发现了自己,发觉了这边的境况…… 李眠儿重又低眉敛目,她轻轻地阖起眼,双颊不由自主地发热,可她深知那不是因为羞,实是因为窘,因为自己不堪的境地。 又一次地,她悄然自问,却要如何才能摆脱这样的困迫之境?摆脱这任人摆布的命运? 第五十七回烛影花光浑似锦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宽敞雄伟、庄严隆威的长春殿内,群臣或交头接耳,或闭目养神,或品茗静候。 李眠儿心内却是五味杂陈,其实若是换作别的姑娘家,能得此入宫朝贺的机会定然是欢喜至极的;若还能得到楚王的垂怜,莫不是要烧香拜佛,喟叹真是自己前世苦炼修来的福分。 为何她却不自知反倒此般左右为难? 概因她自小便读百家书,识百家经,如今,已是腹内记诵五车书,胸内包藏千古史,故而她的思辩自然异于别家女儿,一心苦苦追求那种更为高深更为悠远的生活,一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然而自从走出芭蕉园,短短几日时间的所见所闻,就已让深刻她意识到自己是何其得渺小,何其得微薄,甚至在这尘世间举步维艰,想要活出她自己的一片天地,又是何其之难! 李眠儿困惑了,迷惘了,也许她应该屈服,就像娘亲那样,嫁一个男人,住一所园子,生一个女儿,然后守着一个虚无的梦,孤老而死,至少那样过活的话,可以好好地活着,无需谋划,无需策略,只要安安心心地听从各种各样的安排…… 李眠儿一时被诱惑住了,或许她真的该认从命运的安排,就此罢休! 不!不!那样的日子实在太过可悲,短暂人生实如白驹过隙,她不想就此以线为食,以针为衣。 李眠儿一个激灵,重又清醒起来,她不可以屈服,一切都还早,她还有机会,她还有出路。她还想踏足远出去游山玩水,吊古寻幽;她还想一身轻便行囊去历遍人间百态,俗事尘埃;她还想……还想觅一贴心知己,携自己之手,度平凡之日…… 李眠儿思绪繁乱,脑中杂念从生,胸口竟是因此都有些隐隐作痛起来,不得已,李眠儿将头儿轻轻一甩,而殿外的传侍官也很应景地高声宣道:“燕国长公主驾到――” 这一声通传果然很有效用,李眠儿一听到这个,顿时所有的纷扰都在瞬间隐匿,她偏过头,斜向殿门处望去,这个燕国长公主,她不止一次听娘亲提过,对她的轶事存着许多的好奇。 长公主年纪已近不惑,却依然容光魅丽,一袭大袖长裙,气质华然,便是只身一人行走殿堂间,也不显单薄。 李眠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长公主,脑中浮想着长公主当年该是多么丰姿透逸…… “怎么?小娘子对长公主很为仰慕?我瞧着,你对她的兴趣似乎远胜过对在坐的诸位王孙公子啊!” 突然,脑海里的幻想被身旁那道慵懒又带着嘲讽的声音所打断,李眠儿放松的神情再次紧绷,她知道,对待正人君子,你可以以礼说之服之,然对待悭吝小人,以所谓的礼法制之是行不通的。很多时候,往往是你越礼,他越怂! 因而李眠儿此刻很是小意地应付着陈王,对于楚王,她很放心,只要不触怒楚王妃,自己就不会被为难。陈王就不同了,他太过随心所欲,很难琢磨出可以对付他的法子。 陈王的话,李眠儿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应对,索性装作耳聋口哑,凝神看着长公主的脚下,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 陈王某人对自己的问话充耳不闻,倒也不着恼,低头凑嘴对着陈王妃的脖颈就是吧唧一口,声响不大不小,惹得陈王妃真是羞愧万分。 长公主周玉乔一脸淡静地步至秦王跟武王中间空出的一张独榻跟前,缓缓而坐,一眼瞥见武王身边的俊俏儿郎,顿时双眸为之一亮,欢喜地令道:“昭儿,快,挪至姑奶奶这边,容我好生瞧瞧!” 周昱昭闻得长公主的招唤,简单如唤黄毛乳儿一般,不由面色一滞,呆愣着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得木讷地移至父王另一侧,同他多年不见的姑奶奶相邻而坐。 玉乔伸手想摸摸侄孙儿的俊秀面容,忽想侄孙儿已大,手至半空又缩回,不由眼眶一红,口中喃喃:“瞧这模样,真有几分先皇当年的风姿!”转而又对向武王嗔道:“励勤,你也够狠心的,昭儿在外一呆就是十几年个年头,就是逢年过节,我也没看过他的半点身影!” 武王赧然一笑:“昭儿这不安然回来了嘛,今后有的是机会过来陪您!” “这还差不多!” 这时殿外的大黄钟一声轰隆的钟响,接着另有五口钟依次各响一声,然后就是乐人启奏《乾安》乐,于是殿内众臣、命妇纷纷起身,东西相向而立,殿内一片默然。 许久过后,只听传侍官响亮的喉音:“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德妃娘娘驾到――珍妃娘娘驾到――青熙公主、紫熙公主、白熙公主驾到――” 李眠儿随众人跪伏于地,三呼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随后就听环佩叮当由远及近,眼角余光依稀瞄见一双玄色高靴缓缓经过,后面跟着的就一块块璀璨生辉的及地裙裾,直到几个人依次蹬上台阶,挨个坐上龙凤宝座,然后乐声停止,接着闻得一声低沉厚重的嗓音:“众卿家平身!” 李眠儿趁着众人?起身地空当,抬眼匆匆扫了一眼台上,只看得皇帝、后妃各人的大致衣着,却不敢再往上瞧他们的面容,太宗皇帝一身赤黄袍衫,玉装红束带,皇后头戴龙凤花钗冠,着朱衣,深青织成,翟文赤质,腰间携白玉双佩,两位贵妃亦是大袖长裙,霞帔,绛罗生色领,佩玉坠子。 不同于府里的那场宴会,现在身处的绝对是大梁最为奢华也最为肃穆的夜宴,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李眠儿此时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在这个掌握天下人之生杀大权的人面前,由不得她不低头臣服。 “今日乃千秋节,亦是朕的五十岁寿辰,春气暄和,万物畅茂,得众卿的奉贺,朕实为高兴!如今天下一统,四方无事,百姓安居乐业,国富民昌!朕自始至今皆以天下之乐为乐,今日一宴,宜令侍从词臣各赋诗词,舞女乐工尽兴演奏,再又美酒配佳肴,朕将与卿等同醉!” 帝开篇便是如此闲适平缓,可见皇上今日兴致高昂,于是堂下的众人也皆面露悦色,政局风云变幻,若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罢! 殿中监授盘,奉至御前,面西而立,大殿内乐声又一次响起,皇帝接过盘中酒盏就着乐声饮讫,然后命道:“赐酒!”于是殿下群臣拜谢受酒。 李眠儿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暗中观察朝臣各人的神色,却不知眼见的这场歌舞升平究竟是实该如此呢,还是仅是浮游于表面的虚套,内里实则早已暗流涌动! 第五十八回酒阑时鸳鸯乱点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酒过三行,众僚皆已微醺,殿内的声响也渐渐吵杂,依惯例下面就该舞伎杂耍入殿献技助兴,却被太宗临时起意给押后面了。 太宗饶有兴趣地翻看皇后递来的花名册,上面注有今日出席寿宴的官人、命妇、公子、小姐,他垂着眼,快速扫过一串接一串的姓名,然后悄然抬眼往席上众人扫去。 今晚自是不同于往日的宴会,只是宴请一些近臣而已。此时的殿内,文武大臣或绛或紫的纱衫,其间嵌着各色广袖长裙、披帛饰缎,实在满眼的喜庆与吉祥。 太宗回到名册之上,随口点了一个名字:“王锡兰!” 饶是殿内有些个吵杂,但太宗皇帝特有的嗓音于堂上突然传下来时,人人都有听到,遂而霎时间,殿内一片寂然。 正兀自摇头晃脑,沉浸于美酒佳肴之中的王锡兰,闻得皇帝的昭唤,骤然一醒,仓惶从榻上滚至堂中过道处,二话不说,先叩个响头:“微臣在!” 太宗双眼微眯,一手捋着下巴上的美髯,慈祥一笑:“王锡兰?嗯,不错!可是有了字?” “回陛下,微臣明年弱冠,方可取字!” “嗯,朕瞧你身手敏捷,眼神机敏,朕赐你一字如何?” 王锡兰忙伏地磕头:“谢主隆恩,微臣受宠若惊!” 太宗稍作沉吟了:“便叫元知,你道何如?” 王锡兰假意凝眉细思一番,然后摆出一个恍然大悟,欣喜若狂之状:“陛下圣明,微臣叩谢陛下赐字之恩!” “嗯,朕闻太傅大人教子有方,自小便送你外出学艺历练,如今想是学成归来,不若趁今晚这大好良辰,叫大家伙开开眼界!” 王锡兰闻言,低含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间的迟滞!席位上的王太傅听到此处,端起案上酒盏,一饮而尽,然后重放空盏于案上。他这一端一放之际,已将面上的神情变化不经意间隐匿。 周励勤父子此时亦是心波微动,可面上却只作平常,不去看堂上的皇帝,也不去看堂下的王锡兰。 王锡兰目视膝下明亮的大理石砖,目光汇聚,毫不分散,心念一转间,已是打定主意,微微抬面,那是一脸的无奈:“陛下明查,微臣自幼贪玩,学经史不精,学书画亦不精,家父是恨铁不成钢,遂而才狠心将微臣送至外面,好叫微臣识苦历艰,自立成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微臣本性玩劣,在外学艺亦是学不甚精!今日实在不敢献丑!不过,微臣自认还是有一技之长的!” “哦?是何技?” “臣别无他技,却吹得一手好箫!” “咳!咳!咳!”刚欲将口中的一口香茗咽下的周昱昭闻至此处,一时不慎,竟一度呛出声来。 吹得一手好箫?就在这长春殿上?吹他那管子破箫? 王锡兰不用细辨,便知那大煞风景的咳嗽声是出自何人,暗下里只一通腹诽。然面上却是诚恳得不能再诚恳:“微臣自小便喜爱箫音,也励志要吹得一管好箫!天道酬勤,如今,微臣能拿得出手的,也唯有奏一曲箫音,略为兴耳!” 太宗微眯的眼,在听完王锡兰听来甚为忠恳的一席话后,眯得更为细长:“紫熙!你觉得他的提议如何?” 王锡兰一时没跟上,乍然听得一个“熙”字,只当自己的“锡”字,故而抬起头来,准备再接再厉,再陈述个一句两句的,却遥见堂上原本立于后妃身边的一个俏丽姑娘,缓缓走至皇帝的身侧,蹲身行礼,脆声回道:“儿臣以为甚好!” “哦?你自己便吹得一手好箫,呆会好好瞧瞧,这位王公子的技艺比之于你又如何?”太宗侧头对紫熙公主嘱道,语气十分温和。 王锡兰暗自咂舌,看来自己真得拼上浑身解数才能唬得住这些人了!于是立起身,长身玉立,就像他每次当众卖弄技艺的时候一样,其他什么也不要做,先摆起他一副招牌式的风流倜傥姿态再说,于是箫音尚未奏起,他的模样却已是神魂入箫了。 这一次他再次得逞,一曲箫音结束,人们只觉得意犹未尽,紫熙公主怔怔地看着堂下玉树临风的俊雅公子,忽然碰到王锡兰瞄过来的眼神,顿时面色茵红,娇羞万分。 王锡兰见此,勾唇轻笑,然后躬身对着堂上帝后妃嫔、堂下众宾臣施礼谢场。 “嗯,听来倒也尚可!紫熙,你觉得如何?” 紫熙再次上前一步,双手交握腹前,娓娓道来:“儿臣以为,王公子这一曲箫音,贵不在口技,贵在寄情于箫,融情于箫,人箫合一,实在是奏箫之人的至高境界!” “哦?这么说来,紫熙还不曾至此境界?” “回父皇,儿臣今日获益匪浅,想不日便亦达此境地了!”才过及笄之礼的紫熙公主表情认真,意念坚定,只是她这表情,在王锡兰看来却有些可笑。 我可不曾寄情于箫,融情于箫,人箫合一哦!将才我可是一直在想着,如何快些打发万岁老头! “我儿既有此意,朕不若成全你――王锡兰、紫熙听旨!” 太宗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一道旨令,刹时惊诧住殿内众人,两位当事人更是愕然无语,只是怔怔地跪下,听旨! 王太傅和秦氏,王铸夫妇,王氏姐妹皆一脸的措手不及,之前圣上一丁点口风不曾透露,突如此般作为,其中意欲何为,圣上又是打得什么算盘,紫熙公主乃前皇后的亲女,四皇子的胞妹,平日深得圣上的喜爱,如今却下嫁王家嫡孙,这步棋走得实在叫人费解! 陈王亦是一脸的愕然,然后便似有冰雪覆于其上,面冷如霜,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堂上端坐龙椅的太宗皇帝,而手中握住的酒杯已几欲被捏碎。 第五十九回潋滟一笑对天颜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陈王的动静,李眠儿看在眼里,她不知紫熙公主下嫁王公子对身边这位四皇子,也即陈王有何影响,但瞧他一扫原本吊儿郎当的模样,便知这场赐婚定是不顺他的心意。 再看堂下跪着的一对璧人,若是单论相貌的话,其实二人还是挺般配的。王公子,李眠儿之前见过,相貌堂堂,仪表绰约;紫熙公主,看上去该也是贤淑端庄、德才兼备的女子。 只是殿内众人的反映……显然,皇帝的这句话太过突然,太过出忽众人的意料。 李眠儿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陡然间,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光亮,听觉变得异常灵敏,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将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一串连事件融汇贯穿,她需要知己知彼知全局。 周昱昭几次侧脸看向王锡兰,然王锡兰只顾着盯着地面,瞧不见他的神情,乍然看起来却似正在一心一意地等待圣上口谕。 “兹闻太傅王溥之嫡孙王锡兰惊才俊逸,淑人君子,特赐以金字辈之名王锡,字元知。今六公主紫熙年已及笄,恰婚嫁之时,又值王锡兰适娶之际,为成君子佳人之美,故赐此佳缘,望二人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扬我大梁之典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太宗一字一句,语气平缓、毫无停顿地拟完这道婚旨。 圣旨已下,此时木已成舟,所有的犹疑、顾虑、不安、郁忿都变得没有意义,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接受。 紫熙公主和王锡兰二人叩头谢恩,依旧目不斜视地原处跪着。王溥王太傅躬着身子,从席间走出,步至王锡兰稍前的位置:“陛下厚爱,老臣受之有愧!” “爱卿过谦了,紫熙嫁与王家,最合宜不过,回去准备嫁娶之礼吧!” 王溥领着王锡兰再又叩了首,方才与紫熙公主各自回归原位。 不容底下众人议论纷纷,太宗口里又吐出一名:“彭立遥!” 于是殿内又一片肃静,一面容稍黑,却气宇轩昂的公子,大步迈到殿中过道,沉沉一跪“微臣在!” “青熙!” 这一声出,有了前次的经验,殿内众人很快得知,圣上这又赐一婚。 青熙公主,自皇后身后款款步出,末了还私下探视了一下皇后,皇后娘娘面容平整,只是稍稍点了点头,大概是示意她下堂去领旨。 “儿臣在!”青熙跪至彭立遥身侧,不过他二人看着似早已相熟,且对此婚事也并无甚惊讶之状。 李眠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很好奇这彭立遥又是哪家公子。 “兹闻知枢密院事彭承衍之长孙、侍卫亲军马军副指挥使彭立遥文武双全,品性谦和,又五公主青熙逢适嫁之龄,天赐良缘,特令二人择良辰完婚!” 听旨毕,彭公子便同青熙公主二人叩拜领旨谢恩。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今皇后姓彭,那彭承衍乃当今国丈,那彭立遥便是皇后的侄儿,这一对姑表亲成亲之后,真是亲上加亲了!李眠儿暗自揣度。 “李青烟!” 李眠儿兀自唏嘘不已,遂而并不曾听清皇帝接下来所唤之人的名字,只是目光朝对过席面上左右一扫,却不见有人站起走动,倒无意中碰着周昱昭射过来的目光,不过她很快将视线移开。 忽然,左臂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于是侧过头,见楚王微微含笑:“陛下叫你呢!” 李眠儿闻言为之一滞,并没有即刻反应过来楚王口中所提的“陛下叫你呢!”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回头又朝周昱昭的方向看去,果然,他的目光并没有离开自己,眼中隐约含着几缕关切。 李眠儿瞬时恍悟,于是含首,低眉,离榻,缓步,跪拜。 “大胆李青烟,圣上有命,何故动作珊珊而迟!” 这一声斥喝,令原本有些肃穆却也有几分娱乐之意的晚宴顿时紧张起来。 李眠儿闻得这斥喝之声应来自某位后妃,因为头一次入宫,评声音却分不清训斥自己的究竟是谁,不过如此场合,又能以如此口气斥责宾客的,大概八成是皇后了。 李眠儿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头也不抬:“臣女知错,请陛下恕罪!” “请皇后息怒!臣妹年幼,此次又是她第一次入宫,刚才定是一时紧张所致!”在李眠儿请罪的同时,李青梧已快步从席中走出,蓦地双膝跪地,言辞恳切地替李眠儿开罪。 而楚王在彭皇后发声斥责李眠儿之时,亦起身拱手作礼:“母后还请不要动怒,今晚大喜的日子,李姑娘头一次参加宫宴就被父皇钦点,紧张无措也在所难免!” 于是在彭皇后一句训斥之后的一瞬间,殿内众人便见李眠儿、李青梧、楚王三个人异口同声地或请罪或求情,彼此声音交错覆盖,虽无法细辨三人所陈何话,但这样的场面由不得众人对这个叫李青烟的女子顿生好奇之心。 彭皇后原先其实对于李青烟的反应迟缓并不以为意,只是在发现李青烟竟是堂而皇之地坐在楚王的身侧,又见她长相实在出众,再又联想到楚王此次为她所做之事以后,方才面色一凛,借机为难一番的。 而在看到楚王不顾自己颜面当着众人驳回自己,且这仅仅是为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求情时,面色不由更加难看:“李学士一家一连兄弟三人科举皆有位列前三甲,如此书香门第,委实不该出此纰漏,留人笑柄!不过念在汝妹初犯,又出身非嫡,本宫不多计较!” “谢皇后娘娘宽恕之恩!”李青梧闻言转过头示意李青烟随着他一起叩头谢恩,李眠儿面无表情地照叩不误。 然后,李青梧扶起李眠儿,侧身意欲领她回席…… “慢着!”太宗特有的低沉嗓音此时响起,李青梧忙又回过身,领着李眠儿复又跪下。 李眠儿为此实在有些暗恼,这左一个右一个的,还真是够烦人的! “李学士,你先退下!” 李青梧闻言,微微侧头递了个鼓励的眼神给李眠儿,李眠儿见了,微微一弯红唇,她这一笑,直叫见了的人有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感叹。 待李青梧下堂之后,上面的人再次启口:“你可是当年温国公去时留下的遗腹子?” “回陛下,臣女确是!” “哦?在府里可曾有念书?” 听到陛下提到温国公,又提出如此问,李青梧和方氏皆捏了把汗,他们对李眠儿不甚了解,也并不如何知晓她的性情,此时若是天儿在堂上,他们定然又是另一种心态了,至少天儿见惯大场面,又颇为灵敏机智。如果李眠儿回复皇上以实情,说她并没有念过书的话,那么皇上有可能因此怪罪下来。 “臣女有念!” “哦?你父亲才华横溢,你几个兄长亦是有识之士,想来你的资质定也是不差的!” “谢皇上夸奖!” 并非像李青梧夫妇所担心的那样,李眠儿回答得简洁明了,语气表情不卑不亢,很有大家闺秀之范。 “今日赴此寿宴,可有为朕备下寿礼?” 李眠儿听至此,脑中倏地意念一闪:如果能够得到堂上这一位的欣赏,如果在他的护佑之下,或许自己可以不那么地被动无措、束手无策了! 于是,李眠儿,悄然抬起首,面朝堂上,却是嫣然一笑:“臣女备有寿礼!” 她这又一笑,太宗皇帝自然不曾错过,后妃、楚王妃、公主们不曾错过,楚王亦未曾错过,陈王未曾错过,周昱昭同样没有错过,这一笑,是李眠儿自小到大笑得幅度最大的一次,也是她笑得最为刻意的一次,她没有对着镜子这般笑过,因而她不知道此时的她是何等得怡人,何等得与众不同。 太宗皇帝在这一笑的感染下,也情不自禁地舒尔一笑:“哦?却是何样寿礼?朕今日受礼太多,不知你的礼又是什么样的?” 众人皆凝神这位出口不几句话,竟能博得龙颜一笑的小姑娘,倒要瞧她能献出什么礼来…… 第六十回琴弦动瑶花初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见太宗皇帝似是很期待,又恐自己即将呈上的寿礼太过寒薄,心想还是先给皇帝的兴头浇几捧冷水为好,于是叩首欠道:“臣女身无长物,日常支用皆靠的大兄,故而为陛下备的寿礼非贵亦非珍,无形亦无状!” “非贵亦非珍,这个朕晓得!无形亦无状?这个倒有些稀罕,朕今日所得之物,尽皆有形有状,或诗画,或金玉,或雕刻……嗯,那你要如何呈上给朕瞧瞧?” “既如此,臣女恳请陛下准许臣女向乐师借把琴一用!”李眠儿吐出这句话,殿内有许多人不由哧笑出声。 还当要献什么呢,原来只是弹首琴曲啊,小丫头究竟还是小丫头,不知轻重,不问场合,就光是此殿之中,琴家老手便比比皆是,而圣上本人更是个中翘楚。 但是太宗皇帝并没有作此想法,相反,在他听到几声哧笑声时,一双鹰隼般的双眼很不客气地往殿内的某几处角落扫去,霎时间,众人皆屏息凝神。 太宗皇帝继续换上副饶有兴趣的模样:“哦,原来却是如此得无形无状……容景――” “奴才在!” “去把朕的‘摘雪’拿来!” 容公公闻言稍作一愣,然后才应了个“是”。 “福贝!” “奴才在,给李小姐备张琴桌!” “是!” 就这样大张旗鼓的,就这样置身于皇宫,李眠儿在世人面前的首场琴奏即将上演,而她最重要的听众竟然是当今皇上。 李眠儿双眼轻垂,怔怔地看着这架将才被容公公慎之又慎地摆于琴桌之上的‘摘雪’,其通身漆黑的乌木材质,显得古朴而凝重,又奇谲而神妙,其中所蕴含的贵气直逼人心魄。 李眠儿迟迟没有伸出手,底下有些人已经暗下里议论纷纷。 对于再次显山露水的李眠儿,李天天嗤之以鼻,此时看到李眠儿呆愣的样子,更加笃定她是因怯场而开始畏首畏尾了,暗下里巴不得李眠儿当众出丑。然她是不知李眠儿此次的表现关乎着整个温国公府的荣誉,她也不知她的父母双亲二人皆十分地紧张。 方氏当然是一心指望着李眠儿千万不能毁了温国公府多少年积攒的清誉,时而又暗恨这小蹄子真是事多,害她不住地提心吊胆。 李青梧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眠儿,眼中满含关切,他自然更多的是担心李眠儿的安危了,如果李眠儿今晚有任何差错,他真不知该如何同蕊娘交待。当听到李眠儿所献之礼是给圣上弹首琴曲,他虽说有那么一点点地松了口气,可还是难以放下心来,尽管蕊娘的琴艺他很信得过,但眠儿毕竟幼小,指力功力都很有限,何况殿内名家云集,便是蕊娘前来亦难以排得上名号,因而他心里生怕李眠儿今晚的琴艺为众人耻笑,于她身心不利。 而一些琴奏名家,看着被置于一个黄口小儿手下的“摘雪”,心揪似绞,深深地感到惋惜。陛下这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直过了半晌,李眠儿才缓缓伸出白玉般的纤纤十指,在琴弦上顿住,然后微阖双眼,闭塞五官,只余心门敞开,让灵魂走出,然后漫漫走向‘摘雪’,用隐形的触角沿着琴身柔抚而过,一遍又一遍,终于,‘摘雪’醒过神来,渐渐地,她开始给予触角以回应,于是触角一个激灵,激动万分,欣喜万分。 就在这时,李眠儿十根葱指嗖然而落,上来就是一个左右手轮抹,交替拨弦,先声夺人之势十足,瞬间,诺大的殿内流淌起‘摘雪’那铜打铁铸般的激越音符。 人人皆知‘摘雪’名头,却没几人有幸目睹这架传世名琴,更没几人能亲耳听得其琴乐之声。李眠儿素手这么几下轮抹,铮铮琴音不绝于耳,直击闻者耳膜,震荡听者心谷,尤其那些原先心揣鄙夷之人更觉动撼。 李眠儿的指力轻而不浮,重而不粗,很难想象这样的指力实是出自一个十多岁的女儿家,不少人偷偷地抻出脖颈,觑向正在‘摘雪’上游动着双臂,舞动着十指的李眠儿,只见她一直低眉阖目,正处一种完全忘我的状态。 蓦地,李眠儿停下左右轮抹的双手,琴音因此戛然而止,殿内一片寂然无声,人们瞪大双眼,而此时的李眠儿亦睁开了双眼,然眼神却是空洞无光,一看便知其珠眸根本不曾聚焦于这殿内任何一处,她的灵魂早已出窍。 太宗皇帝定定地盯着李眠儿的双手,果然,她的左手缓缓落弦,却不是为按弦而落,却用得原本应为右手的指法,勾剔抹挑起来。而右手紧随其后而落,同样采用的是右手指法,勾擘摘打。 看至此处,太宗皇帝直起身子,手捋髯须,眼露玩味,其余听众亦是如此,有些目瞪口呆,要说此女不通琴法,似乎不大可能,然如此指法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委实十分之稀奇。 李眠儿重又微闭双眸,完全沉浸在与‘摘雪’的神交魂配之中,她知道自己这般弹奏之法,祖先并不曾有此传法,更没有琴曲传下,这完全是她自创的,而她此刻弹奏的曲子也是自己闲来无事谱就的。 娘亲传授的曲子她早已烂熟,久而久之便觉乏味,然平日又得练琴以慰亲娘,于是自娱自乐,自创了不少曲目,今日呈献的曲子便是其中最长的一首,也是情感最为激烈的一曲,名为《巅》,其曲风于这节日,于这殿上演奏颇为合宜。 原本她不想作此标新立异,然自‘摘雪’出现后,她的心念禁不住地开始摇摆,抑制不住的冲动,克止不了的跃跃欲试,于是她选择了《巅》。 身虽囚于密园之中,体虽困于后宅之内,然魂却从来无拘无束,她的心可以有如大鹏展翅,冲出洞穴,绕过峭壁,直飞云天,在苍天碧海之间翱翔,在丛林草原之上穿越,若是累了倦了,便栖息于群山之巅,真正地来去自由,随心所欲。 琴音清越悠扬,婉转流畅,宛如玄音,灵动九天,其乐音时而如雄鹰振翅、平地惊雷,时而又风入松林、雨淋芭蕉,时而也如黄莺出谷、乳燕归巢,令听者如痴如醉。 临近曲终,李眠儿一点一点地睁开眼来,眸中光华四射,她左右一扫,发现众人皆痴醉,唯有一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李眠儿不知为何此刻会毫不犹豫地迎视回去。 他们隔得并不远,依稀可见彼此眸中自己的倒影,对视之下,二人皆未有任何动容,似乎只这么瞧着,便已胜过任何言语交流。 可是……如果可以,还是能够说两句的好,周昱昭! 李眠儿轻轻一叹,收回眼神,目视正在‘摘雪’身上浮动的指尖,然后缓缓收音。 直到琴弦停止颤动,余音仍然绕梁不绝,人们忘记击掌叫好,也忘记欢呼喝彩,只是静静地回味,静静地摸索。 李眠儿表情温和,嘴角含笑,目光似怜爱似不舍地看着面前的‘摘雪’,一只手柔柔地在琴身四周触摸,悄悄地诉说相知之情。 “李小姐,今年芳龄几何?”太宗打破殿内的沉静。 “回陛下,才过十四!”李眠儿听声忙起身然后跪倒。 “李小姐平身!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诣,相当不凡!” “将才的琴曲可有曲名?” “回陛下,名为《巅》!” “巅?群山之巅之巅?” “回陛下,正是此巅!” “朕闻着这曲《巅》似讲述了一个故事!” “陛下圣明!” “你讲讲看,是何故事?” 李眠儿听着此问略有迟疑,然后微微欠身请礼:“回陛下,臣女斗胆猜想,陛下凭着乐曲音符,在心中已然已经织就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若是臣女此时冒然陈述自己的想法,怕是会画蛇添足,坏了陛下的美好图景;再者,臣女谬以为,任何语言在音乐与旋律面前皆会黯然失色,不若就让琴音讲述她自己的故事!” “嗯――”太宗一声沉吟,紧接着一声“李青烟!” “臣女在!” “朕将才翻名册,看到这名字,便想该是温国公的遗腹子,遂唤来看看!不想竟也是如此得才华卓著,李琛若地下有知,也该深以为慰了!”太宗皇帝大为感慨。 李眠儿闻言只叩了一首,却不作回答。 “你献给朕的寿礼,朕甚为满意!朕决定赏你!你先说说看,有何赏赐!” 李眠儿再次伏地叩谢:“臣女谢陛下厚爱,不敢奢求赏赐,能够为陛下演奏,是臣女毕生之幸!” “但说无妨!” “若如此,那……臣女斗胆乞求陛下赐臣女一席榻!”李眠儿伏地不起,因为含胸而伏,故而声音有那么一点地含糊,但在这么肃静的殿内,她的话还是被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第六十一回何人月下花深处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清楚地感觉到胸膛内重重的心跳,她的确很紧张,但她别无选择,楚王妃的不友善乃至皇后的无故责难,楚王身边的位置显然不会属于自己;而方氏和李天天对她的态度,使她同样得不到安全感。 她必须得到一个护身符,一个可以护自己周全的护身符,一个可以令自己不为鱼肉的护身符,而此刻,面对如此难得的机会,她很想博一下,她有种感觉,眼前这位正端坐龙椅之上的天子会站在自己这边,或许因为自己将才的那曲《巅》也弹中了他的心怀,虽贵为天子,却也无从随心所欲。 于是她大胆地提出来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向皇帝索要一席之地,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席位,从此再无需任人呼来唤去,无需再成为一个多余的尴尬。 殿内诸人不少皆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还未及笄的丫头竟向天皇讫求单独的席榻,欲效男子一样? 楚王转面看着依旧躬伏于地的李眠儿,眸中神色难辨,而一旁的楚王妃虽是一脸的惊愕,却难掩欣喜之色。 陈王恢复慵懒的神态,听了李眠儿的话之后,觑了一眼楚王,唇边不由勾了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伸手端起酒杯兀自啜饮起来。 李青梧是无论如何不曾料到李眠儿会提如此赏赐,若非无知,这却要何等的胆量才能启口说出!惊诧之余,他的心再次悬起,这个九妹给了他太多的意外,他到底错过了什么,一个足不出园的女儿家,她还可以更惊才绝艳么? 皇后当真平生头一次听到如此荒诞不经、大逆不道的要求,再看皇上竟似大有犹疑不定的意思,不禁怒不可遏,面色一凛:“大胆……” 才吐了两个字,便被太宗一个手势打住,而在皇后出声训斥的间当,李青梧暗道不好,业已起身作揖欲再次请罪,亦被太宗出手打住 “李青烟,你抬起头来!” 李眠儿嘘了一口气,这种时候,她需要皇上的信任,她不可以退缩更不可以后悔,于是平复下紧张的心绪,缓缓抬起头,面上是一片清明。 “好!朕允你!不过――” 李眠儿的那颗还未来得及雀跃的心顿时又为之一揪。 “不过,从下月起,你每月十五的下午须得入宫来,为朕弹琴!” 终于,一颗心可以放纵地雀跃了,最后这句话所能达到的效果远超过赐她一榻,每月的十五入宫为圣上弹琴,这么一来,那些欲于她不利之人却要小心行事了! 李眠儿抿嘴一笑:“臣女尊旨,谢陛下厚爱!”说完伏地一个叩首。 显然,这一幕是众人所始料未及的,纵是李青烟琴技非比寻常,却也配不过这般殊荣阿,不过在注意到李眠儿的绝美面容时,众人不由心内了然,拥有美丽的容颜从来就是一把能够开启富贵之门的钥匙。 李眠儿漠视一切置疑的眼神,不去看楚王,也不去看周昱昭,更不回头看自己的大兄,只是低着头,沿着宫人的指引,步至大殿西侧最后一张席榻。 太宗皇帝饮了一口茶,伸手击掌两下,紧接着一列列舞队相继涌入,很快丝竹管弦声响起,于是很快,这场风波便被众人抛诸脑后,转而开始热衷于在殿内翩翩起舞又美丽妖娆的歌童舞伎来。 李眠儿对于现在所处的位置相当满意,僻静而自在,过了许久,她见人们开始四散走动,觥筹交错,相互劝酒,早已气闷的她决意悄悄出殿透透气去。 北廊长而又阔,廊外尽是方砖铺就的石板路,看着仍觉压抑,李眠儿遂沿着长廊往右手偏转,欲僻处清幽之境好好梳理一下情绪,今日发生的事情早已超过她的想像,她极需好好地消消食。 没走几步,便见一座高耸的假山,宫灯照耀下,愈显得假山上的不少洞穴黑森阴怖,李眠儿退后几步,抄了另一条小径游走,没走几步,忽现茂密的一丛海棠花,花间还留置了一张长椅,李眠儿小心翼翼地绕过花枝,然后倚凳而坐。 悠扬的乐音不间断地从不远处的长春殿内传来,不知什么时候起,连这晚风也不再凉人,反倒沁人肌肤,舒爽无比,鼻间闻着海棠花香,耳朵听着幽远的旋律,晕黄的宫灯直照得人昏昏欲睡,加之连日来的奔波劳累,李眠儿浑然不自觉地渐入梦乡,身子也慢慢地由侧坐换为躺倒在长椅之上了。 “四哥,你不能那么做,若是父皇知道了,定会牵怒于你的!你就安心依了父皇的安排吧!” “妹妹,你整日待在闺阁之中,怎晓得其中玄机,就你订的这门亲事,我看八成是那贱妇在从中作梗!” “哥,这亲事便是当真如你所说,存有玄机,那我也认了,只求四哥你不要冲动,冒然插手,妹妹只求你平安无事!” “妹妹,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妹妹了,我怎么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嫁给王家就是往火坑里跳了?” “妹妹,你在宫里这么些年,难道你还没有看透么!” “我知道你指的什么,可是父皇一天不立储,便一天没有定论,父皇心里所想的,你就当真一清二楚?他老人家的谋算岂是你能摸得清的?” “哼,谁说我摸不清的?他的心思,我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嘘――四哥,你说话注意点,不要以为父皇不会拿你怎么样?你若继续如此下去,早晚吃大亏!我们只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不行么?你非要趟这浑水么?” “傻妹妹,你太天真了!你以为你想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你就能安心地过日子了么?你以为武王他不想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么?可他这么多年来,有一刻安心过么?” “四哥,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这门亲事我既已经答应了,那就只能嫁定了!若是你无端地横插一手,那我就只有出家为尼了!” “你――妹妹,那王家正风雨飘摇,根本不可能长久无事的!只要他家站在武王一边,灰飞烟灭,那都是多早晚的事!倘若他们依着父皇的暗示,选择放弃武王,而归心父皇一边,你以为这么一来,他们就能够全身而退了?怎么能够?你这般嫁过去,还不异于往火坑里跳?” “四哥,我不信!我不信父皇会这么狠心地对我――四哥,我不信!我不信!” “好妹妹,你先别哭,你实话同哥说,你是不是看上王家那小子了?” “……” “果然!你――我就没看出那王锡兰有什么好!” “四哥,不管如何,如果亲事订下来,那他今后就是我的夫君,理应我是要敬重他的!” “哼,妇人之见!你今日不听哥哥的,将来受罪的是你自己!你就不想想王家明面上是应下了这门亲事,可他们暗地里会如何看待你?那姓王的小子又会如何看待你?” “四哥,照你所说,你妹妹我就这么没用,左右不讨好?我偏不信,我就不信父皇会把我往火坑里推!我也不信王公子会狠心置我于不顾!” 睡梦的李眠儿被一阵对话声吵醒,隐约中听下了几句,然迷迷糊糊中对所听到的一时也理不清,依稀觉得胳膊麻痹,只想抽出来活动活动,朦胧中拉扯自己的手臂,却如何也动弹不得,像是被禁锢了一般,似乎不只是手臂,腿脚亦是如此,难道自己尚还在梦中,刚才那对兄妹的对话只是梦中的情景? 李眠儿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浑身皆有些酸软,想活动一下身子,可不是动弹不了。她不禁暗自想道:若是自己用力地睁眼,却依然睁不开的话,那自己定是处在梦中了。于是她集中精力,努力地试图睁开眼睛。 不料,一切试图等于白费,因她根本无需如何使力,只轻而易举地就睁开眼睛了。原来不是在梦中! 然而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当认清自己的处境时,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可嘴巴被封住,再如何惧怕,她也发不出声来。 于是她睁大双眼,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辨认着眼前人的脸部轮廓,因那人背对灯光,遂而面容一直是陷于宫灯的阴影之中。 依稀觉着那人的轮廓甚为熟悉之后,李眠儿的心才慢慢回落,然后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松开自己的四肢,可是他却堂而皇之地给她摇摇头,并冲她对着花丛外面的二人努了努嘴。 李眠儿只得任他困着自己,直到那兄妹二人悄悄远去。 周昱昭一松开她,便在她眼前竖起四根手指,似乎没有看见李眠儿正一脸的别扭,李眠儿抬手整理服饰鬓发,盯着四根手指,不解:“甚么?” “四次!” “四次甚么?” “救了你四次!”周昱昭悄然退后几步,不过眼神并不曾移开。 李眠儿颇觉得羞意难当:“这次算什么救?” “如果你刚才的动静被陈王闻到,便就算是有皇上明面上保你,怕也难逃一劫!”周昱昭语气淡淡,可是话里的意思却悚人得狠。 李眠儿凝眉回想了梦醒时分听来的那些对话,对周昱昭的论断倒也信了七分:“你如何在此的?”想到自己的睡相竟被他瞧了个透,李眠儿霎时脸上又火热起来。 “似乎你只会谢皇上?” “甚么?”周昱昭不但避而不答,反倒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回来,李眠儿再度不解。 “我救你四次,而你一个谢字都不曾吐过!” 李眠儿恍然,似乎确实如此,只是她却不愿就此承认:“从来大恩不言谢!救命之恩,岂能只谢字便能还的!” “哦?”周昱昭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李眠儿听他尾音拖得格外长,便知自己所答之话被他钻了空子去:“不想世子也是会开玩笑的!”李眠儿轻笑出声。 周昱昭闻言,凝视着李眠儿的笑靥,而李眠儿在他的目光之下,不由赧然,暗自低下头去。 “你还是离皇宫远一些的为好!”周昱昭摞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转身没了人影! 第六十二回暗里不知痴怨多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望着远方一片虚无:“我也晓得该离这是非之地远一些,可是除了这样,我还能有更好的选择么?” 李眠儿起身,听着长春殿里仍有欢歌笑语传来,想自己也并不曾睡了许久,抬脚往回走,只是她一觉睡过来,来时的方向变得有些模糊,只抄了最靠近自己的一条小道而走。 一路风吹树叶沙沙,她莲步轻移,步幅又缓,遂经至假山旁时,并不曾惊动正立于假山背光一侧的两个人。 “妹妹,我是不是再没有机会了?” 假山后传来的窃窃女声令李眠儿脚步一顿,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到哪儿都能撞到这种事,这一次又换成一对姐妹了,李眠儿原想退回一些的,只是偏这时候风又止住了,若她一动作,定是要惊动说话的两人,反倒不好,于是索性立定不动,待风声再起时,弄些声响出来,提醒她二人。 “姐姐,依妹妹看,你还是早些弃了这个念头的好!皇上亲赐的婚,又是公主下嫁,便是委屈一下,选做平妻,怕也是难遂你愿的!” “可是,我好容易才辗转托人说服了娘亲,再说,娘亲她也答应要寻个媒人去替我牵这门亲事的!” “这不还没议亲了么,连媒人都还没上门呢,怎么能算数呢?” “我知道那样根本不算数,可是当真连平妻都没有戏了么?” “唉――” 只是那妹妹一声长叹,李眠儿不由也心下暗叹,不知这个做姐姐的究竟看中的是彭家公子还是那王家公子! “妹妹,你替我拿拿主意,我现在……我现在……原以为娘亲愿意出面,至少会有几线希望的――” “姐,你真是――你,你就没想过,你我是什么身份,不过四品官宦家的小姐,而人家是太傅家的嫡脉,就算娘托了媒人,人家也不一定答应阿!”做妹妹的即时打断姐姐的希望,出言毫不留情,只怕这下做姐姐的可要心灰意冷了。 又一个倾心王家公子的爱慕者,没曾想那个吹箫的还挺炙手的,李眠儿撇撇嘴,不禁在腹内无声地暗笑。 “既是如此,好妹妹,那我……我能不能――” “你还是别想了,祖母和爹娘是不会同意你过去做侧室的!身为陆家嫡长女,若连你嫁得不好,下面的弟妹可要如何娶亲嫁人?”妹妹的言辞开始冷厉起来。 “妹妹――我――” “好了,出来也不短时间了,我们回去吧!” “好!只是妹妹,容我再托你一件事,我的这点心思,也就同你一个人说过,你切不要再同他人提起了!” “嗯,姐姐放心,妹妹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会为你守口如瓶的!” 既不想叫别人知道,缘何还如此不警惕,李眠儿暗道,听闻她二人打算回头,不由悄悄地往侧道里移了一步,“喀哧”一声! “谁?”假山另一侧的二人十分警觉地喝问。 那声脆响却是李眠儿不小心一脚踩中的一片枯叶碎裂声。真是没运,这大春天的,哪里飘来的一片枯叶,偏还给自己碰上了。李眠儿着恼,同时心念一转再转,灵机想出几种应对的借口,于是提了脚…… “湘姐姐,萍妹妹,你们怎么在这儿?” 李眠儿闻言,忙又缩回脚脖子,借假山遮住自己的身形,又朝后退了几步远,立定。 “天天妹妹!”“天天姐姐!”陆氏姐妹齐声回应道。 李天天走近前来,“你们姐妹在这儿做什么呢?”一边说,她的眼睛一边还不住朝陆氏姐妹身后的假山洞里瞧,只是横竖也没瞧出什么道道来,紧接着又问:“两位姐妹可曾见着我那九姑母?” “九姑母?”陆湘此刻早已抛开将才的痴怨情绪,专心同李天天攀聊起来,“哦……是九姑娘是吧?不过论辈份看来,我们也得称她一声姑母了!” “可不是么?你们没发现她还真有当姑母的潜质么?”李天天实在憋不住满腹牢骚,忍不住就顺口说出一句编排李眠儿的话来。 陆湘原是要顺着李天天的话意接下句的,却被陆萍插进:“天天姐姐,可是要我们一道帮你寻寻她!想她也就在附近吧!” 陆湘闻言,心知妹妹的用心,马上附和:“是呀,天天妹妹,将来我们一路出来并不曾撞见她的面,估计她可能还在我们身后的小苑里。” “娘亲说的对,她真够不让人省心的!”李天天听至此,又埋怨了一句。 李眠儿权当没有听到,从道旁矮树丛中随意掐了片绿油油的叶子,便迈步朝她三人走去,只有意加重了脚上的力道。 听到脚步声,果然三人闭口不言,同时伸长脖子,扭头看过来,见李眠儿翩然而来,手中捏了片树叶,置于鼻间轻嗅,一路走一路嗅。 哼,叶子能有什么味道!见状,李天天腹诽。 “你跑到哪里去了?爹娘都担心死了!就不能好好在殿里呆着?”李眠儿一走近,李天天便数落起来,那口气何曾是把李眠儿当做姑母了。 李眠儿看了一眼李天天,简单地回了句:“走吧!” 李天天只觉得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着实不忿,又当着陆氏姐妹二人的面,才没吐出更加难听的话。 陆萍暗自观察着这位李家九姑娘,之前在大殿内已经目睹她的风采与胆魄,此时近处看了,更觉她自有一股不可亵渎的清贵之华,虽只轻吐“走吧”两个字,却就是能让人乖乖地听从。 一行四人回到酒气氤氲的殿内,李天天一回到李青梧夫妇身边,对他二人低咕了几句,李眠儿远远看着,见方氏瞧过来,却是一脸的不满,李青梧也转头朝这儿只看了一眼,便又回过头去了。 李眠儿坐在自己的席榻之上,端起案几上的茶饮,无声地饮着。 “看来这处的独榻却是要比本王的席榻来得更自在逍遥!”楚王悄无声息地来到李眠儿的身后。 李眠儿闻言,抬起头,先是朝楚王妃的方向扫了一眼,王妃并不曾看过来,于是起身行礼:“楚王的厚爱,青烟心领了!” “这身衣裳很适合你!” “只是,青烟一向更为习惯素裳!”也许是楚王太过平易,也许是楚王主动低下身段示好,李眠儿丝毫不以为身前的男子,就是当今颇受太宗看重的三皇子。 “过了这三日便好!”楚王对于李眠儿的冷淡不以为意。 “……”李眠儿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她一向不大爱没话找话地同人寒暄,此时便是如此,楚王问一句她回一句,而楚王忽然来了一句陈述,于是她无话可回了。 “九小姐,平日爱读些什么书?”李眠儿的思想,楚王很好奇,一般只读些《女诫》、《内训》、《女论语》之类,怕很难念出这般气魄来。 “无外乎几本大家都读的书!” “那倒是难得你才思敏捷!” “楚王过奖了!”李眠儿又福身行了一礼。 “哟,难怪没看着三哥,原来跑这犄角旮旯了!”李眠儿身子将将挺直,就见陈王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李眠儿回想在花苑里的听闻,不由细瞧了一眼陈王,虽说他的身体东倒西歪,然他的眼一直是细眯着的,看着只觉着邪里邪气的,却看不进他的眼眸,想来他的醉意多半是装的。 陈王明明找楚王搭讪来的,却偏要站在李眠儿身边,与她列齐,然后伸手从身后的案几上端过一杯酒,递给楚王:“三哥,来,今晚还没好好和你痛快饮上杯呢!” 楚王皱着眉接过酒:“四弟,你今晚喝多了,三哥也只同你喝这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三哥就是爽快,来!干!”陈王朝李眠儿这边斜倾着身子,仰头干了杯中酒。 李眠儿闻他一身刺鼻的酒味,却还往她这边倾身,不由朝一边轻轻挪了一挪。 陈王瞥见:“李小姐,真是人不可貌相,今晚好胆量,本王佩服!来,你也饮一杯!” 李眠儿忙端起自己手中的茶盏:“青烟不会饮酒,还请陈王担待,青烟以茶代酒,敬陈王一杯!” 陈王摆摆手:“这不行,本王敬你,你得喝酒!” “只是青烟确实不会饮酒!” “你没饮过怎知不会饮?”陈王越欺越近,李眠儿不得不朝后退。 “好了,四弟,李小姐这杯,我代她饮了,这杯饮过,你就不要再四处寻人喝酒了!”楚王将李眠儿轻轻拉至身后,将宫人新满上的酒杯端起,再次一饮而尽。 陈王见此,眉梢眼角都带笑:“三哥,你究是这李小姐什么人,如何代得?” “就凭我是你三哥,我说代得便代得,来人,扶陈王归席!”楚王招来几个侍者,令几人搀扶着陈王,回去席位。 “九小姐,四弟秉性好玩,心眼倒是不坏,将才他也只是同你玩笑!” 他的坏心眼恐怕你不晓得而已,李眠儿心里想,嘴上回道:“这个青烟省得!” “那就好,改日,我想就是下月十五,说不定我们又会见面的!到时我领你在皇宫四处走走!”说完,楚王也转身离开,回前排席面去了。 瞧一瞧殿外的夜色,天也不早了,这宴也差不多该散了,李眠儿轻舒一口气,感觉离开娘亲还有疏影似有很久很久了,已经开始想她们了。 想到疏影,李眠儿瞧瞧自己身前的案桌上,弯腰挑了几样从来没吃过的点心,小心地包在帕中,袖进袖口。 第六十三回水漾萍根风卷絮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在今晚宴筵上,连一向很自持的皇上都喝得酩酊大醉,而嗜酒如命的陈王也不知真醉假醉地一直伏案不起,于是李眠儿很心安理得地坐在自己席上,直到散宴。 跟随在李青梧夫妇身后,一路走来,容貌举止皆很出众的李眠儿和李天天姑侄二人自然惹来众人的注目。 同来时一样,李青梧单独一辆车走在最前头,方氏母女一辆车在中间,李眠儿一人一辆车走在最后。 还未出得皇宫,只闻四周围马蹄声?n?n,车轴转动声噌噌,待出了皇宫,众官员的马车才各奔东西,马蹄声、车轴声也就开始变得稀稀拉拉。 李眠儿坐于马车中,摸了摸有些沉甸的袖口,想到疏影贪吃的模样,忍不住暗自一笑,暗里笑着笑着,嘴角不由弯起一抹弧度,于是习惯性地拿起绢帕掩住嘴,发觉此时车中并无他人,才放下帕子,抿嘴而笑。 “喂,哪里来的死猴子!”突然,前头车夫一声怒喝,而他怒喝之时,马车有那么一刹的失控,车身晃了几晃。 “九姑娘,您没事吧,车里也没甚情况吧,将才让您受惊了!却是不知从哪跳下来的一只猴子,扰了车夫!”车身重新稳当之后,同样坐在车前头的一名护院回头对着车壁前窗,小意地询问。 李眠儿蹙眉看着马车中凭空出现的、这会儿正端坐于她对面的、依旧俊朗不凡的男子,强自压下惊,稳了稳咽喉,偏头对着窗外应道:“我没事,车里也很好,你们自己倒要多加小心些!” 外面驾车的三人闻言,心头都为之一暖,这九姑娘不但人长得好,心眼儿也好! 李眠儿是顾不得马夫、护院们的心思了,她现在的心思现下全被眼前之人拽走了。 “看不出,李大学士训出的护院还有两下子!”周昱昭趁金川捣乱的空当,一个猫腰钻进李眠儿的车厢。 李眠儿委实无语,难道会些功夫就可以这般肆无忌惮了!还好她已经对他的身形很熟悉了,若是不然,刚才她定是会叫出声来的。 “你这又是唱得哪出?”对于周昱昭的现身,李眠儿想不出其他的理由,除了救她性命。 “没错,这次我还是来护你性命周全的!”周昱昭稍稍揭开车壁侧窗帘的一角,十分警惕,看起来倒真还像那么一回事。 “哦?”李眠儿眉尖蹙得更紧,“怎么突然地,就在听到你刚才那句话的一瞬,我开始怀疑起来,何以最近每次在我遇到危险时,都是你及时出现?莫不是你在使那什么计吧?” “你是不是才开始怀疑?那,本世子容你三思!三思过后,你再说说看,我使得究为何计!”周昱昭听了李眠儿的话,也不羞恼,也不辩解,只一径地捏着窗帘向外探看。 “用不着三思了,话一出口,我就知自己冤上你了!”李眠儿原也只是想激激他,省得他再继续卖官子。他这一进车厢始,就神神秘秘的,亏他还说自己有性命之忧。 “放心吧,没有下次了,过了今晚,以后就轮不到我出手护你了!”周昱昭依旧头也不回。 这下,周昱昭的话,李眠儿直信了个七成,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绢帕。 “你大兄显然低估你的影响力了!仅就我的观察,今晚你就树下了两大敌,并且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在今晚出其不意地令你消失……”周昱昭一边轻声低语,一边转过脸来,在发现李眠儿紧握的拳头时,收住了口,眼神移动间,又见她那两只袖口有些鼓鼓囊囊的,又回忆她在堂上弹琴时可是两袖清风的,思念一转间,于是了悟,便趁机缓缓她的紧张:“怎么,皇宫的东西很好吃么,吃了不够,还要往家里带?” 他这句调倪果然有用,李眠儿霎时回过神,然后就羞得满脸滚烫,好在车厢里不甚明亮,要不然,她定要拿帕子捂脸了。 周昱昭见她没了惧意,微微一笑,重又侧首,撩起窗帘子,留心车外。 “金川呢?”李眠儿想起车夫口中恼骂的那只猴子。 “正跟着呢!” “待会车夫他们有没有危险?”李眠儿不愿因为自己而伤及无辜。 周昱昭闻言,掉过玉白的面容,直视着李眠儿,却没有回话,过了一会儿,自又回过头去了。 “你为什么几次三番地救我?”李眠儿情知危机四伏,情知周昱昭此时无心陪她闲话,却还是想问,便是这刻死了也想要先问个明白,因为她怕,她怕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不声不响地殒落至另一个世界去了,不如现在就问个明白。 再次目视着李眠儿,周昱昭面上的表情再恬淡不过,一点儿看不出烦来,他幽黑的眼眸熠熠发光,面上的肌肤连同五官犹如玉质一般。 李眠儿直觉得眼前的面容有些闪眼,令她不得不低下眼梢,只拿耳朵聆听着。 “因为,当初,我可是看着你出生的!”周昱昭盯着低眉含首的李眠儿,悄悄地吐出这句话,然后就凝着脸,专注车外。 呵?李眠儿听了他的话,一时摸不着头脑,只是吃吃地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周昱昭。 “他们可能会选择一个拐弯口下手,在前两辆车拐过去,只剩你这辆车在弯后的时候。他们下手一向飞快,对付你们这样的,更是不在话下。记住,他们出手时,不管有没有危险,你都要出声呼救,还要大些声,好叫你大兄听见!” “那车夫他们呢?” “我只能保他们不死!” “……” “听你道声谢还真是够难的!” “……”李眠儿双唇启了又翕,翕了又启,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注意了,前面就是个大巷道!”周昱昭轻嘱了一声,然后长身玉立,将李眠儿遮了个严实。 说不出为什么,此时的李眠儿特别慌,特别怕,看着眼前的修长身形,她突然觉得,她还很眷念这个人世,她当真还有许多许多事情要去做,许多许多未知要去体验。或许是因为他的存在,她才害怕离去的吧。 李眠儿不自觉地朝着周昱昭的方向缩了缩,她紧紧盯着车壁四周,这样狭小的空间,他们又这样得处于明处,而他却要如何拿下那些伏于暗里的索命之徒。想至此,李眠儿,悄悄地起身,一手扶着车壁,紧挨着周昱昭亭亭而立。 只是她才起身,周昱昭倏地一下,一个反身就扑将过来,左手抱起李眠儿就一个转身,同时右臂前伸,五指张开,对着车厢前壁就是一掌击拍。 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李眠儿便随着周昱昭双双扑落在车厢底部,扑倒之时,却她伏在周昱昭的胸脯之上,而周昱昭给她当了肉垫,然天旋地转并没有结束,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周昱昭便搂着她的腰,再一个翻身,变成她在下,他在上,听着他的鼻息,闻到他的味道,甚至感觉到胸前的压迫,只是李眠儿这会却无暇羞涩,因为她的上空,她的车厢四壁正横亘着数不清的箭矢,密密麻麻,乱七八糟,直渗得她汗毛耸立,就连周昱昭嘱咐她的惊叫都忘记了。 这一连串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千钧一发之间,尽管早有准备,然而如此地置人于死地的手法,还是不得不令人动容。 周昱昭见李眠儿呆怔的神情,摇摇头,爬伏在李眠儿身上姿势没有动,却只是伸出一只手,对着车前壁轻轻一掌,就听:“哇――哇――啊――”一连几声痛呼。 听到呼喊声,周昱昭迅速起身,两袖一挥,嗖嗖嗖,就见许多只箭矢被他的袖风从车厢壁中逼出,留下许中大小相同的箭矢孔。 周昱昭又对着车厢四壁各捶了一拳头,于是又多出了许多横七竖八的裂缝,而那些空出的箭矢孔便瞧不出了。 “我走了,李青梧以后会多派人手保护你的,皇上很快也会辗转得知这件事,错过今天的机会,今后他们怕是难以得手了,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了!” 周昱昭飞出车外,袖走一地的箭矢,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青梧坐在车厢内,虽然脑子里一直胡思乱想着宴上的事情,但是在李眠儿的马车中埋伏的一霎那,他就感知到情况不对了,原以为伏击之人是针对他的,可在听到最后一辆车的马夫和护院们的惨呼时,他突然醒悟,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跃出车门,直奔李眠儿的马车。 当他转过弯口,看见李眠儿的车厢上零零落落地横穿着清一色的白羽箭矢,不由心头冰冷,若那车厢里的人有些手脚功夫,这些箭矢可能要不了他的命,可是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儿,却要如何躲过这无妄之灾。 李青梧不敢走上前去,他悔恨,他这一路的魂不守舍,他就应该知道今晚定有情况,他就应该知道青烟晚宴上的表现会招来嫉恨,而处理她的最佳时机不是今晚却要待何时? 李青梧抚着额头,迟迟站立不动。 方氏母女听闻动静,惊惊慌慌地也赶下车来,远远看到李青梧兀自立在弯道口只不动,却是神情极为痛苦,她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快步上前,拐过弯来,乍然看到几近千疮百孔的马车,双双被吓得一哆索。 不过二人在想到那车厢里所坐之人时,惊怕就变得不再那么剧烈了,反倒在心里隐隐滋出些窃喜来。 李眠儿听着车外的动静,一动不动地躺在车内,闭着双眼,只等着他们走上前来。 第六十四回幂幂轻云护晓霜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青梧感觉身后走近来的妻女,还有紧随其后而来的毕烛信,遂挺直身子,走向马车,方氏母女原地止住,不再朝前,烛信自然跟在李青梧的身后。 车前的车夫一并两个护院皆已中箭倒地,好在都并无性命之忧。此时其中一护院马二忍痛,扶着腹边的箭矢,挣扎着来到车厢后,为李青梧和烛信打开车厢之门。 李青梧一只手握紧车壁,紧闭双眼,就是不敢看向车内,毕烛信亦是眉头紧皱,低首含胸。而一旁的马三原也不忍心朝里看,可是见主公和贴身管事双双这副模样,只得硬下心肠替他二人朝车内探视。于是斜了眼睛地慢慢?认虺的冢?诿榧?的诘那樾魏螅?偈毙南虑韵玻?捎植桓胰范ǎ?陀弥獾至说直现蛐牛?宰爬钋辔嗲岬溃骸爸鞴??瞎苁拢??烨魄疲 ?p>  李青梧沉痛的心已经坠至谷底,这会忽闻马二略带激动的声音,忙转正脸望进车厢,一眼就见一身黄衣的李眠儿正软软在躺在车底,通身唯衣裳有几许褶乱,却看不出其他的不妥来。 李青梧精神为之一振,蹭地跃进车厢,拨掉车壁四处的箭矢,蹲至李眠儿身前,颤着手探向李眠儿的鼻息。 正躺着一动不动的李眠儿感知到李青梧等人的动静,可就是不愿睁开眼来,只均匀地呼吸着,如同睡着一般。 感知到李眠儿的气息,李青梧欣喜若狂,愣也不打一个,抱起李眠儿就朝自己的车厢飞奔过去,指使手下照料受伤的马二等三人,便命令烛信速速起程回府。 方氏母女看到李青梧抱着李眠儿跳下马车,他怀中的李眠儿看着不过是面色苍白了些,明明再无其他伤痕,不由有些?目结舌,何以马二等人鲜血淋淋,反她倒浑身完好。然这种情形之下,她们怎敢多做逗留,李青梧的马车一发动,她们便紧随其后。 一进府门,李青梧就令马车直接驾往影纹院,又命烛信下车去寻郎中。 耳中听闻李青梧很是着紧地吩咐这吩咐那,李眠儿仍旧阖眼而憩,不睁开眼便意味着无需面对,不面对也就意味着不用无言以对。 李青梧一路抱着李眠儿从影纹院门口到了芭蕉园,直接伸脚踢开园门,劈面就奔进园子里。 穆蕊娘自打李眠儿下午一出园子,就有些心神不宁,只守着园门,坐等女儿回来。晚饭过后,干脆连坐都坐不住了,就巴巴地立在园门边上。却不曾想,竟守来了李青梧,和他怀中紧闭双眼的李眠儿,可怜她的心肝如何承受如此冲击,再看李青梧铁青的脸色,穆蕊娘直觉不好,差些腿一软就倒向地上。 多年不见,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匆匆一瞥间,李青梧心乱如麻,今天的这一幕似乎是多少年前那一幕的重现,可他这会儿无暇顾及心内的情绪,只一径抱着李眠儿冲进她的小卧房。 疏影早已哭成个泪人,跟着扑到床前:“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就成这样了?小姐?小姐?” 穆蕊娘等人相继奔进屋内,纷纷围着床头,蕊娘看向李青梧,李青梧凛着脸却是一言不发。 一触着自己的床榻、枕铺,李眠儿这才觉得自己的确安然了,怕娘亲等人担忧伤身,于是幽幽地睁开眼:“娘亲,娘亲――我没事!” 众人见李眠儿醒过来,尽都松了一口气。蕊娘坐在床边,眼里噙着泪,哽咽道:“眠儿,你这怎么了,身上可要紧?” 李眠儿将上半身子朝床头挪了挪,把头枕在蕊娘的怀中,蹭了蹭:“娘,我没事,只受了些惊吓罢了!” “什么惊吓?谁吓你了?”疏影闻言马上气愤不平。身后的翠灵瞅了一眼正一边立着的李青梧,悄悄伸手对着疏影的脑袋叩了一下,疏影了悟,鼓着腮帮子,瞥了一下李青梧,乖乖退到后面,垂手而立。 疏影退后了,自然就让李青梧直面着李眠儿了,李青梧走前两步至床沿:“待会郎中过来,有什么不适就同他往详里说!” 李眠儿点点头:“谢谢大兄!” 李青梧侧首朝蕊娘又瞧了一眼,转而对李眠儿道:“九妹,下次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语毕,转身出了房门,奔出芭蕉园。 李青梧一走,疏影立马扑到床边,捉住李眠儿的手,左摸右抚,又要揭开被子查验一下,被李眠儿给止住了,“都说没事了,呶,袖子里还给你带吃的了!” 疏影闻言,从李眠儿袖中掏出一包吃食,抽着鼻子:“小姐,下回说什么,我都要跟着你!皇宫不能进,我就在皇宫外头守着你!再不要你一个人出门了!” “我这不好好的么!” “可看大少爷的样子,就知道定出了什么大事了!要不然他何曾到过我们这园子里来过?” 听到疏影这句话,李眠儿眼睑低垂,只是眼梢瞄见娘亲那扶在自己肩上的几根手指微微一颤。李眠儿不由心下一叹,方才大兄进园子,未同娘亲讲上一句话,便匆匆离去。 蕊娘撇开杂绪,启口询问:“眠儿,和娘亲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娘,其实也没什么,您无需担心!眠儿今日,只是知晓了一个道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蕊娘听闻,偏首,看到女儿的脸上淡淡地,心知她不愿吐出详情,唯恐自己担心罢,看来还是得找烛信才问个清楚了。 想曹操曹操到,烛信领了府里的施郎中进来园子,施郎中早已听闻府里新近颇为名响的九姑娘,今日再次踏入芭蕉园,眼前的景致早与多年前相去甚远,不觉感叹,物非人更非! 施郎中替眠儿诊脉之时,蕊娘使了个眼色,烛信随后跟到园中。蕊娘深吸一口气后,转过身来:“毕管事,小女今日之事,还要烦请您以实情相告!” 烛信躬身垂立,眼睛看着脚尖,稍整一下思路,然后简而言之:“晚上回来的路上,九姑娘的马车遭了伏击!” 穆蕊娘一听这话,身子一抖索,“单单只是九姑娘的马车?” “正是!” 蕊娘的心为之一沉,女儿浑然不知间竟结下如此大梁,宴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什么人如此迫不及待? 第六十五回可叹春事已无多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本来也只是受了些惊吓,加之近日有多有劳累,故而施郎中也就替她开了副补气养身的方子。 喝完汤药,李眠儿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怔怔地盯着顶上的纱帐出神,别人以为她定是因为受了惊吓所致,然事实上,她是在盘着心思,她的脑中一直旋放着一句话,“因为,当初,我可是看着你出生的!” 周昱昭的这句话实在意味不明,她不由有一些地烦…… “元知兄,这下可是高兴了?你这娶妻大计无需舅母出手便已成了!”周昱昭双手托着后脑勺垫在榻枕之上,挺直的鼻梁下是润红的双唇,而一双幽黑的眼眸正觑向对面的王锡兰。 王锡兰倚躺在大藤椅中,双脚高高地翘在书案边,闭着眼,一声不吭。 “怎么?紫熙公主不合您的心意?”周昱昭看起来心情不坏,这会儿竟是耐下心来调倪王锡兰。 “今日的你似乎有些反常?”王锡兰终于不耐,睁开眼睨过来。 “自然会有些反常,表兄你都要成亲了,还是未来的驸马爷,我反常一些也是自然的!” “你,你这是在落井下石!” “我这如何落井下石了?” 王锡兰提了嗓音:“可喜可贺啊,你现在又学成了一门装糊涂的本事了!可以开山收徒了!” “难不成你能悔婚?”周昱昭脸色一正。 “你若现在举事,我立等悔婚!”王锡兰猛地坐直身子,冷冷地看向周昱昭。 周昱昭也回视过去,却是眯着眼睛,其间的眸色晦涩不明,“如今,你只管成你的亲!别的暂且放一放!方才师傅、外祖父不也是这个意思么?” “你真以为只成个亲那么简单?我娶回来的可是我的正室妻子,娶得还是个公主!” “却是前皇后的女儿!” 王锡兰闻言,眼里顿时又有神光:“四皇子的亲妹!” “没错,你这驸马爷同彭立遥那个驸马爷可不是一样的!” “这个我当然晓得!不过,老头子指得这门亲事还真是大有玄机!” “那可是只顶老顶老的老狐狸!走着瞧吧,你这亲照结不误,那个紫熙公主不过是颗棋子!”。 “哎,我竟是娶了枚棋子回来!不过总也好过你,连个暖床的都没有!”王锡兰知道周昱昭最后一句的意思,也明白他的意有所指,却不妨碍他消遣他一句回去。 周昱昭嘴角一撇,不作答话。 “宴后,你先离了皇宫,可知谁回来了?”王锡兰想起关键一事。 “谁?” “御明校尉毛地山!” “毛地山?镇国大将军冯靖远的亲信?他不是应该远在两广,抵御蛮夷的么?”周昱昭凝眉疑惑。 “今日寿庆,虽高唱四方无事,可内里乾坤谁不知道阿,其实四方皆有事!” “若是报喜,定会光明召召的回朝,不会半夜里进宫!” “看来南边战事不利!” “南秋近两年国势日渐昌盛,皆是因为新册立的皇太子秋尼尔嘉胸怀大略,治理国家又很是有方,想来再过个年把,他袭位上任后,南秋必定成为大梁边境的一个强势邻国。”周昱昭面色凝重,“毛地山此时回来,怕是受冯靖远的指派,梁军定是低估了南秋的军力,轻敌很容易招致失败!” “回来搬救兵?” “这倒不至于,大梁二十万大军囤在那地方,对阵南秋的十万军兵,冯老将军不至那般无用,再说秋尼乐嘉本人并不曾亲自督战!” “明日又不上朝,倒要多加打听打听了!”王锡兰一时也没法确定那毛地山进宫所为何事。 “那两件事你查得怎么样了?”周昱昭亦决定搁下毛地山之事,转而问王锡兰。 “只能确定前后两件事非同一人所为!等拿了确凿证据,我再同你相商!” “嗯……”周昱昭沉吟,又接着道,“你如何看陈王?” “四皇子?”王锡兰摸挠了一把下巴,“传闻他纵情酒色,浪荡不羁,不过我看他不像表面的那么简单!” 周昱昭起榻,负手面窗而立:“这是肯定的,紫熙公主是他的亲妹妹,如今,你的境况狠微妙啊!” 王锡兰眉头再次蹙起,咂巴一下嘴:“唉,不提了不提了!”抻着腿将翘起的左右脚上下调了个儿,“喂,你晚上早早地一个人出宫做甚么去了,还带了金川?” 周昱昭不意王锡兰突然话题引向自己,一时也没想起什么事情来搪塞,只能含糊带过:“赶着出去办点事!” “什么事?连我都不愿带!” “用不着你!” “什么事用不着我?”对话的二人这会都没有发现,一向口齿伶俐更胜一筹的周昱昭反被王锡兰咄咄逼问。 “当然不是要紧事!” “不是要紧事是什么事?你在躲闪?你一直没有回答什么事!莫不是偷偷出去看美人了?嗯――我看十之*是那样的!”王锡兰像似发现奇珍异物一般,迅捷地起身,三两步便跨至周昱昭身边。 事已至此,必须想出一个十分齐整的事由才可以,早知将才就应该随意捏件事情说出来算了,这下好了,引起他的好奇心了,再就不好唬弄了,周昱昭心下直是暗悔,然王锡兰正盯着自己,少不得要强作镇定。他侧过脸来,面上无波:“我出去跟踪一个人了!” “谁?李青烟?” 王锡兰一语中的,虽是疑问口气,可他眼睛眨也不眨,脸上的表情却是极其肯定。 自己的行踪竟然如此轻易被他猜中,周昱昭差些被自己的口液给呛着,慌忙否认,转移话题:“不是,是陈王!” “陈王?你跟踪他做甚么?”王锡兰原是很肯定自己的猜测的,想着周昱昭若是否认胡绉他人名字的话,就戳穿他,可是听周昱昭一提陈王,却又不知不觉地相信了,“你跟踪他?跟踪他还不算要紧事?还需不着我?” “只跟了一小段路,听了该听的就回来了!” “可探听到什么没有?” “也没什么,不过所听的都是关于你!”周昱昭索性准备把在花苑里听来的告知王锡兰。 “关于我?关于我什么?” “你要娶得那颗棋子对你一见钟情,十分中意你!你就等着吧!”周昱昭趁机戏谑一句。 “中意我?这会我倒宁愿你是调侃来着!” “陈王说了,若是公主受了一点委屈,定要你……” “得了得了――”王锡兰连忙打断,“说了不提这茬不提这茬的,怎么又说到我身上了!” 周昱昭偷偷一笑,然后拍了拍王锡兰的肩:“元知兄,好自为之,我先走一步!” 王锡兰看着周昱昭逃也似的背影,总觉得不大对劲,自己像是吃了什么闷亏,可又心头烦躁,想起这门亲事就没来由地烦躁,懒懒地往榻上一躺,提声唤道:“枝儿――” 一个年轻俏丽的女子启门而入,手上托着身中衣:“公子,您现在要睡了么?” “枝儿,你替公子我捶捶背,一边捶一边再哼个曲儿,若不然,公子我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公子,您是不是叫的原是云儿?捶背哼曲可不是婢女我的活儿,一向都是云儿做的!” “哦?你不会!”王锡兰睁眼睨了一眼枝儿,然后又阖上:“好吧好吧,那你快快去换她进来吧!” “是!”枝儿掩着嘴轻笑,一路小跑着出去,又换了个姑娘进来。 第六十六回梦寒初警夜色侵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漆黑的夜,静谧的园子,周昱昭轻轻叩了叩西卧房的窗棂,不一会,李眠儿一身轻薄衫衣上前开了窗子:“怎么又是你?” “可是不欢迎?”周昱昭背靠着一侧的墙壁,双臂抱于胸前,一腿支地,另一腿曲起抵着墙面。 “这一次,不会又是来救我性命的?” “如果可以,我倒很乐意!也无需如此小心翼翼了!”周昱昭侧过首,瞥向立在窗里的李眠儿,瞧她一眼清明,想来也不曾睡着。于是回过头来,举目望天,夜空虽无月光辉映,却还有满天繁星点缀,“想不想出去转转?” “嗯?” “整天待在这园子不闷得慌?还是舍不得你那‘人锁空楼’、‘独揽春幽’?” 听闻他念从自己这儿偷听过去的诗,李眠儿羞急地直跺脚,可又恐别人听见,只能虚虚地做做样子,那脚上根本没使什么气力,“不想,你还真是够耐臊的!” “不意被你发现了!”周昱昭再次偏过首来,看着星光之下,脸部连同身形轮廓一并优美的李眠儿,嘴角不自觉上扬,“走还是不走?” 李眠儿看着眼前人的笑容,差些脱口而出一声“走”,不过马上张口欲止,却伸出两只手作势关窗。 周昱昭忙伸过手去,不让她关窗:“放心吧,只是带你出去看一看,天亮之前定送你回来,我救了你那么多次,难不成我还打算亲手谋害了你?” 李眠儿略作犹疑,然后点了点头:“好吧,容我披上衣裳!”语毕,转身穿上外裳,重回至窗前,身子还没立稳,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轻轻一拽,飞出了卧室。 周昱昭轻轻合上窗子,然后托了李眠儿的腰,跃至墙头,随后带着她飞檐走壁,直至一座高耸的钟楼顶部。 “在这里可以俯看整个京都!”周昱昭放下李眠儿,不过恐高的李眠儿根本不敢睁开眼睛,周昱昭轻笑,“你睁开试试!” “快,你快带我下去,我已经看差不多了!” “那你闭上眼睛,听我给你说!”周昱昭扶着李眠儿寻了一处干净的砖瓦坐下,“你先缓缓,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李眠儿紧紧攥着周昱昭的衣袖不放,只是眼睛依旧紧闭:“你这身轻功学了多少年?” “十多年了吧!” “我现在可以学吗?” “你连站在高处都害怕,还想学这个?” “学了这个,不就不害怕了?” “学这个,必须先学会登高望远!只有你有一种*想去站得更高,望得更远,你才有可能飞得更高,跃得更远!” “那……”,李眠儿十分为难,“那我试试!”她再次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细缝,却不由自主地朝地下望去,只见下面浓重漆黑的一片,深不见底又莫不可测,顿时又阖起眼睛去,摇摇头:“不行,还是怕!” 周昱昭咧嘴一笑:“莫慌!你先试着不要朝下看,而往远处望过去,越往远处望越好!那样便不会觉得可怕了!你再试试!” 李眠儿依言睁开眼缝,有意地径直往最前方望去,视线所及的是无数亭阁屋宇的形廓,而最最远处则是一片重山叠影,虽是暗夜朦胧,却也大开眼界,连心也随之豁然。于是她彻底地睁大双眼,“我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什么地方?” “不晓得,只要很远的地方便好,越远越好!”李眠儿低声喃喃,然后站起身子,朝前又走了两步,她想看得更远一些。 周昱昭见着,忙也站起身,紧跟在一旁:“这么快便不怕了么!” “你说得对,怀着向往,看着远方,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周昱昭侧脸看着身边之人,之前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总觉得她的脸上似是敷了一层蜃华,让人无法看清她的真正面目,然这一刻,他看清了,原来那层蜃华不过是一种孤寂,一种灵魂的孤寂。 周昱昭突然觉得心有些揪痛,却不愿这大好的夜晚,二人只这么伤怀着,于是从袖中掏出一包甜点:“尝尝这个,这个可是连皇宫里面也是没有的!” 李眠儿听出他话中的戏谑,转过头来,也问是什么,伸手就接过,捏了一块,绿绿的,乍看还以为绿点糕,放进口中,绵绵软软的,甜香爽口,李眠儿又捏起一块,入口之前:“酥软怡口,却是什么做的……阿――阿――” 周昱昭正盯着佳人一脸专心地吃着他给的美食,听她问食材,刚要显摆一下,不料李眠儿问着问着,突然戛然而止,而她面上的神情十分地扭曲痛苦,周昱昭顿时心沉谷底,慌乱不已,踉跄着再近一步,想要扶着她,可是李眠儿即时往后一退,声音悲绝:“原来……原来……你真是……打算要……亲手取了我的命……” 说完,她面露苍凉一笑,身形站立不稳,再又朝后退了两步,周昱昭连忙抢上前,伸手欲拉住她,然李眠儿根本不容他近前,他朝前一步她再退一步,堪堪已经到了塔檐边沿,周昱昭心急如焚:“相信我,我不是,我没有要你性命,我喜……”,周昱昭拼了命地想说“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只是对面的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在周昱昭吐出个“喜”字之时,李眠儿已然失去知觉,脚下一软,没有支力,她的身子自然顺势后仰,飘下塔楼。 “不――不――”周昱昭声嘶力竭! 黑夜中,周昱昭自觉身子陡然间打了一个激灵,于是猛地睁开眼,发现将才的一切只是个恶梦,不由伸手摸了摸额头,上面果然一层冷汗。 周昱昭从床上坐起,倚在床头,闭上眼,悠悠地回想梦中景象,虽然只是一个梦,但他依稀感觉在梦境中,自己的身后一直跟着一个暗影,当然不是七煞,那个暗影究竟是谁?究竟要作何图谋? 黑暗中,周昱昭眉头紧琐,伸出双手,盯着修长十指,轻叹一声,然后握拳抵在额间,也许自己真的应该离她远一些! 第六十七回雀扇徐开鸾影转(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翠灵,可有寻着烛信?”翠灵一进园子,蕊娘就迎上前去。 “还是没有!不过这回倒是碰着左管事了!” “他怎么说?”容不得翠灵把话说完,蕊娘又急急地问。 “只说烛信一早就陪着大爷进宫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想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否则断然不会在这样的假日把大爷叫过去!”翠灵把李左的猜测也一并复述一遍。 蕊娘闻言,面现难色,却还是点了点头,转过身往园子中央回走,没走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对翠灵道:“天黑之后,你挑个时间再去寻看看,如果见着了,就直接把我的口信捎给他,请他代传一下!” “是!”翠灵也心知蕊娘这是心急了,九姑娘昨日的遭遇换作谁都会后怕不已,何况当娘的呢。 蕊娘这昨晚到现在就没曾安稳过,想到眠儿差些丢了性命,她就浑身颤抖,不能再耽搁了,得早些将亲事定下来,成了亲过了门之后,一心一意相夫教子,风波自然就会少一些。再又看到昨日的李青梧对眠儿确然上心,这才想着当面去求求他,请他帮女儿寻门适宜的亲事。 这一日,不单单李青梧被太宗急召入宫,几乎所有近臣皆于一大早受传进宫议事。而李青梧更是直到深夜才回到府中,第二日卯时不到又进宫去了,烛信则一直是贴身伺候着的,故而翠灵晚间至第二天也没有见着烛信的身影。 如此一来,倒让蕊娘迫切的心稍稍平静下来,这种事本来也不是急的,需仔细合计方可,现下做亲讲求门当户对,纵使眠儿才貌双绝,然毕竟不是嫡出,想要订个好亲,确是要多费些心思的。再者眠儿还小,及笄过后再议亲也不迟,也好叫大爷多些时间帮着斟酌斟酌,至于眠儿,以后叫她少出门便是。 于是蕊娘又招来翠灵,吩咐她暂缓两天再和烛信提及自己想见大爷的事,省得分他们的心,耽误正事儿。 ****** “王爷,您朝上怎么不帮着昭儿挡一下?他还这么小,哪里能堪如此重任,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么,这一招就说他借刀杀人也不为过!” “王钰!”耳闻王妃口没遮拦,怕是要说出更出格的话来,武王厉声喝住。 王钰受了一惊,止了声,却止不住抽噎:“前阵子偏要说准备送他去带兵打仗,历练历练,没想这么快就应验了,可是这也去得太远,想见一眼都不容易!” “人家毛都尉此次回京也就用了半个月多点!” “那……那还不是脱了一层皮下去,现在不是正搁家里躺着了,几个御医围在跟前,听说直是丢了半条命!”说到,王钰呜咽声更重。 “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用,皇上旨意已下,昭儿愿不愿意,都得担这个职,南境也是非去不可的!” “你是老胡涂了还是怎么了?”想到儿子此行凶多吉少,王钰再控制不住,也不管身前所立之人是自己的夫君,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敬畏之人,“那彭旭升打过几次仗?他能堪为主将?昭儿跟着他岂能有好果子吃?若是万一打个败仗,弄不好,昭儿就是他的替罪羊!他有皇上、皇后及国丈做靠山,我们昭儿怎么办?” “你以为两国纷争如小儿游戏一般?皇上心里没数?命彭旭升为主将,那是因为他手下有个汤宗亮,有他做军事参谋,皇上自然放心!” “那姓彭的一家都一个鼻孔出气,昭儿只身在外,不只该要受多少气?” “不要再多说了,多说也无益,反正此事已成定局,你还是多抽些时间帮着昭儿收拾收拾,把先皇留下来的那件金丝软甲给昭儿备上,后日即得启程!一会励芳过来,我这就去见他!”武王自己心绪也是繁乱不堪,此时根本无心坐下来去安慰王妃,只简单摞下这句话,便出了屋子。 王钰本是幻想着会有一线转机,可了听武王这席话后,简直就要心灰意冷,昭儿才十七岁,一天兵没当过,皇上却任命他为此次对战南蛮的副将。从外头看来这名头是光鲜,真是皇恩浩荡,偏还没处喊冤,只能磕碎牙齿往肚里咽。 王钰暗自哭了一通,随后抹干泪就开始翻箱倒柜,把可能用得着东西通通拿出来,摆好了,留着给儿子出征时带着。 ***** “大哥,昭儿人呢?”文宣王下了朝,回府拿了些东西,换了一身常服,就赶来武王府。 “还没有回来!想是办些事情去了,时间紧,许多事都要处理一下!”在自己亲弟弟面前,武王也无需强作欢颜,此时连说话都少了几分中气。 文宣王走近前来:“大哥,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就尽人事先,帮昭儿多铺几条路子,南边还有不少人是可以用得到的!我已经写好几封书信,信中也附了信物,到时昭儿可以多去请教于他们!” 武王闻言,脸色微霁,接过书信,一封一封过目,不由眉头也松开了些:“弟弟,幸亏你一直心细,这会儿我差些疏忽了!” “哥,你也该相信昭儿,昭儿年岁虽小,可心志不小,遇事办起事来也都挺周全的,此时出去闯荡一下,说不定也是好事!” “如今,我也只能这么想了,原想再等个两年,也打算送他去前线的,寻个可靠的人带一带,没想这么快!且又在这个关头下,跟着那彭旭升,我也有些放心不下!” “只要昭儿心里有数,多加防范,凡事多留个心眼,我们也不求别的,毫发无损地回来就成!” “只怕彭旭升这一次是带着任务出去的!” “那也要耍阴弄谋才行,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吧!关键就要看昭儿了!” “彭旭升我倒不怕,若是对付他,昭儿我完全信得过,只是那汤宗亮神出鬼没,诡计多端,怕昭儿难是他对手!” “哥哥所虑极是,我也素闻汤宗亮此人心计城府颇为深沉,待会回去我就派人去搜集有关他的资料!” 武王听得文王如此用心,大为感动:“弟弟,你身子不好,平日多休养,该少忧心才是!” “我的身体也就这样了,多忧少忧都一个样,如果我多忧些心,就可以替昭儿多担几分险,便是因此少活几年也是值得的!” “弟弟莫要如此作想,会折煞昭儿的!”武王声音竟有些微地哽塞。 “哥,对了,我手头收有几本兵书,这次昭儿下山,早就想着递给他的,一直没寻着机会,这下倒好,只能留着给昭儿临时抱佛脚用了!”文王从另一只大袖中掏出几本旧?的兵书,“这几本都是原本,并无手抄本,怕的就是流传开去,我接过后亦珍藏着,未作誊抄!你还是亲手交由昭儿的好!尽快记在脑子里,然后将书毁掉!” 武王接过,迅速揣至袖中,再三致谢,然后亲送文王离府而去。 第六十八回雀扇徐开鸾影转(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虽然边境告急,这两日朝廷议事格外纷繁,但太宗皇帝显然没有忘记王锡兰,这一日于朝上定下南征主、副将人选之后,跟着就下诏,王锡兰、彭立遥二人各拜驸马都尉,各赐玉带、袭衣、银鞍勒马、采罗等,又赐财银万两,并令钦天监卜下纳采、纳吉、出降、下降之日,择日明年正月初八及正月十六完婚。 此时太傅府内秦氏正携着王铸媳妇佟氏清点记录御赐之物,再又忙着准备聘礼以备纳采所用。府内下人忙得团团转,各人脸上皆喜意连连。 九畹轩内,王锡兰面窗而立,身边立着的正是周昱昭,二人下朝后便一起回了王府。 “我把这头的事情办妥后,就去南边,陪你去打发打发时间!”王锡兰一手握着箫管,另一手背负。 “你别只顾着办你的亲事,想着你的公主,还有我的事,你也别忘了!”周昱昭斜睨过去。 “这个我晓得,除了那两件事,也没有什么事了么!再说我已经摸着头绪了,相信再过些日就水落石出了!花不了我多少精力的!” “时间紧,我没有功夫同你闲扯,我还有事同你交待!”周昱昭眼睛透过窗子盯着院中已经满枝满树的几棵桃花树,面上表情微冷。 王锡兰看见,不由垂下眼睑,凝神细听。 “你只管在京都待着,皇上他这是有意安排,不会容你得空随我去南征的!此次我只身一人前往,想来磨难是少不了的,不过,这些都算不了什么的,我更担心的是京都这边!” “你放心不下姑父母!” “何止他们,还有我王叔文宣王,还有师傅年岁也大了,就连你这边,我也放心不下!” “你担心这些作什么,何苦都要由你承受着,这么些年我们在山上,家里一切不都好好的!” “如今形势不同了!” “你安心在南边待着,明年回来,一切保管照旧!”王锡兰拍了拍周昱昭的肩膀,鼓励道。 “金川,我不带走,留下来陪着师傅!” “可师傅吩咐过了,要你带着他去南边的!” “金川,这里还有一件事需要他!”说到这里,周昱昭侧过头来,面对王锡兰,眼光不再躲闪,“我需要他保护一个人!” 周昱昭神色认真,王锡兰虽然猜着是谁,却还是被他的表情镇住,半晌才朝西边努了努嘴:“她?” 周昱昭眼眸朝上一转,再次侧过身去,看向一枝兀自开得有些绚烂的桃花枝:“接到皇命,说要坦然面对,可还是觉得太过突然,太多事情悬在这里,我这一走,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更不知道回来后一切又是什么模样了!”明明昨晚已经做好打算,然得知自己即将远赴他乡,许是一去经年,想到回来后可能物是人非,他突然变得不舍,一整日地闷闷不乐,其实更多地是因为这件事。 “那你何不抛开一切,一心一意地前赴战场就是!”对于周昱昭,王锡兰有时实在摸不透,前阵子还劝他人生苦短,得尽欢时须尽欢,他倒好,畏首畏尾。如今该放下一切,干脆利索地走开时,他又开始拖泥带水,“你这算什么?小作怡情可以,若是动真格的,你们二人是没可能的!” 王锡兰原先背在身后的手拿至身前,另一手中的箫管一边击掌一边说道,那驾势就像教书先生手握戒尺:“先不提楚王究竟对她有意没意,就单说你现下的处境,李青梧是不会把她许配给你的!虽不是亲妹,但看那日宴上的情形,李青梧对她还是很用心,亲事一事必定亲自过问,你如今虽名为世子爷,却是被缚住双翼的世子爷,对此,李青梧再清楚不过!”王锡兰声音极低,语速极快,情绪也极为激动,“你离开的这一年,正是她谈婚论嫁的年纪,除非你现在就把她订下,可是你现在怎么订?即便是你千方百计订下亲事,可你想过没有,那样不是更置她于险地,岂不是更害了她?” 周昱昭双眼一闭,仰天一叹,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原本我也是准备弃下这些念头的,可是我现在根本放不下!”他当然晓得王锡兰的话是极富道理的,他当然也晓得自己的做法不理智,可是从来随心所欲的自己,这一回再难洒脱,原来真有所谓地心不由己。 “我劝你什么也别做,后日一早就启程出发!到那边,专心打你的仗,然后给我毫发无损地回来!”王锡兰厉声阻断周昱昭的伤怀,“她的安危自有李青梧在,你无需过多担忧,现下你更应该多想想自己,把随行的人仔细挑好了,再把彭旭升那边一干人等的底细摸索清楚了,儿女私情的事,你还是先放一放吧!”再没有任何时候令王锡兰自觉犹如此刻这般的威风凛凛,他从来就觉着自己更加大丈夫一些,虽然容易生情,却也容易忘情,果然,对比周昱昭如时的拿不起放不下,实在是自己更为明智。 瞥见王锡兰情不自禁的得意表情,周昱昭掉过脸来,冷着脸道:“我不管你使什么招,需什么谋,我从后日走之后,你就必须确保她在我离开的日子里安然无恙,连同她的身份也要一样地安然无恙,我离开一天,你就使力一天,我离开一年,你就使力一年,两年,你就给我费两年的心,除非我死了,回不来了!即便我死了,你也要确保她安然一辈子!” “你……”果然周昱昭又来老一套了,没有道理,他就来歪理,面对此人的不可理喻,王锡兰只能认命:“你……少在这儿说丧气话!若要让我帮你办到,你就给我好好地活着回来!” 周昱昭脸色依旧冷峻,薄唇微抿:“等我回来!”说完,抽身离去。 王锡兰坐倒在椅中,手指捏着眉心,不住地长吁短叹,真是白费了一通唇舌,如此倔强,有的苦头等着他去吃! 第六十九回雀扇徐开鸾影转(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周昱昭出了九畹轩,直接西拐,掠向西苑,进了苑,脚步停也不停地飞身跃起,隐至一棵紧挨着墙边长得如今已是参天入云的大榕树上,借茂密的枝叶遮体,周昱昭居高临下,望向隔壁国公府的芭蕉园内。 那么小的一方园子,竟能孕育出那般惊绝的她,周昱昭想至此,不由拿眼睛将园子左右一扫,园子虽小,却也精致,当他看到那几株临墙而立的梅花树,不禁想起他与她隔墙和诗,于是嘴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只是待他凝目于花枝时,却见许多花瓣已经零落,取而代之于枝头绽放地已是几片嫩绿的叶芽。 蓦地“吱哑”一声,疏影揭起门帘时,不小心碰着了门扇,因而门轴转动了下,她用后背抵住门,左手撩着帘子,引李眠儿出来主屋:“小姐,您早该起榻出来转转了!光躺在床上多闷呀!”疏影见李眠儿主动提出要出来转转,喜得那是鞍前马后地服伺着,二人到得园子里,疏影心情大好,“小姐,您看,我们园子里的花是不是长得更盛了些?” 李眠儿先扫了一眼园子,然后侧头觑了一眼疏影:“我才不过躺在床上两天来的功夫,他们就长得更盛了?难不成你多唠叨两句他们就长盛了?就你最利嘴!” 她吐出来的声音何其软糯动听,细柔平和,便是能够听她多说个几句话都觉着是种享受,树上的周昱昭如是想。听她二人的话意,李眠儿似是卧床了两天,周昱昭伸出脖子,眯着眼仔细看她面色,看上去也并无怎么不妥,便放下心来,只静静地看着。 听李眠儿取笑自己,疏影跺脚不依:“小姐,我哪里是利嘴了?人家明明说的就是事实,不信,你走近前,去瞧瞧我们的小药圃!你看那些个药草是不是皆长高了一些些!”嘴上说着,手上也行动了,轻轻拉着李眠儿的胳膊,便往园东角的小药圃走过去。 李眠儿看着一园的生机盎然,原本抑郁的心情也稍稍地好转,走动间,眼梢不经意一瞥,然后连忙顿住脚,拉住疏影的手,转而往园子的另一头走去。 周昱昭见李眠儿往自己这处的方向走来,心下一惊,当她发现了自己,可再看她专注的眼神不像凝在自己身上,遂只是往叶丛中隐了隐,仍旧继续看着园内的动静。 疏影跟在后头,随李眠儿步至梅花树前,见李眠儿捡起泥土上散落着的梅儿花瓣,情知李眠儿又要感伤一通了。 李眠儿将捡起的花瓣放在手心中,然后起身,看着梅枝上不少新发出的绿芽,轻轻感叹,春天就要过去了。见枝头仍有不少梅花盛放,回头对疏影道:“等会拿几个盆过来!” “拿盆作甚?” “盆里面稍盛些水,然后放在这几株梅花树下!” “放下面要作甚么?” “接一些花瓣,晒干了放在你给我绣的香囊里!” “这能接着几片啊,花瓣落枝时,风一吹就给全吹跑了,能有几片恰好落在盆里啊!” “我们一共也没几株梅,本就没指望接着许多,能收多少就多少,只不想这些梅花随意化土作了!今年开的这几簇梅花于我有特别的意义!”李眠儿低眉看着手心里的梅瓣,幽幽地说道。 她这话一出口,被树上之人听闻,那人不由浑身为之一紧,周昱昭情意深深地看着立于梅枝下的美人,突然发现自己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满满当当的,不知从时候起这心开始有了自己的打算,不再受由自己控制了,比如眼下,其实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可是此刻,他一整颗心全部倾在她的身上,而一双眼睛也怔怔地盯在她脸上,根本就是无暇他顾啊。 周昱昭这会儿只一径儿地看得出神,一时两时忘记收回眼神。 园中的李眠儿却是依稀觉得自己的肩膀有些沉沉的,似有一股压力迫过来,感觉总有一双眼睛在头顶上窥探着自己。于是她不动声色地转身往回走,走向药圃。 是的,果然有人在窥视着自己,那眼神仍然在,并且随着自己的走动还在移动。李眠儿到了药圃前,踱至另一面,朝南立定,如此一来,她只要寻个时机,突然转首,说不定可以捕捉到那道视线。 周昱昭看得太过专注,所以当李眠儿突然偏首看向树上的自己时,竟也没有回过神,表情愣愣地,倒叫第一次看到他这种神情的李眠儿不由抿嘴而笑。 李眠儿认出周昱昭后,再又见他呆呆的表情,忍不住偷偷一笑,于是抑郁的心情即时地一扫而空,而树上君子亦恢复正常,双眼炯炯有神,还对着李眠儿指了指她身边的丫头,示意她支开疏影。 李眠儿不知他又要意欲何为,不过却是依他的意思做了:“影儿,你去我房里,将我桌上那本《九辩》取来递与我!” 疏影闻言,以为自家小姐又要看书了,转身进了屋。 李眠儿朝着墙头走过去,周昱昭见状,又往四下里看了一圈,然后嗖地飘下树来,蹲于墙头之上,他这一连串动作灵逸潇洒,看得李眠儿心内一阵赞叹。 周昱昭待李眠儿走近了,压低嗓子:“今晚子正时分,我过来敲你窗子,记得留心给我开一下窗!” 李眠儿一听这话,蹬时脸色刷白,然又刷地通红,羞愤地转身便做势要走,周昱昭急急地留道:“不是,不是……等等,你别走!你等等……不是你想得那样,我没有别的意思!” 李眠儿脚下止住,却是背向他而立,周昱昭见她停下来,喘了一口气,这回学乖了,先理了一下言辞,才出口:“后日我便要离京,带兵南征,远去两广地带,想你也知道两广在哪里!只是我还有些话要同你说,只是有话要说而已!” 闻言,李眠儿心内一惊,顿时心乱如麻,就听身后之人接道:“若你不愿见我,只不要启窗就是,我便知你心意!记得三下为号!” 周昱昭言毕,嗖地一声,跃开了去,李眠儿匆匆转身之时,他已经没了身影,空余李眠儿愣在原地,神思恍惚。 疏影跑出屋子,手上空空地:“小姐,是*十的‘九’?思辩的‘辩’?” 听得她问过来,李眠儿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疏影蹙着眉尖,疑惑道:“没错啊,怪哉!我就是找书名是这两字的啊?可是小姐,您是记得放在书案上的么?怎么没有找到呢?” 李眠儿暗忖,若是被你找到那才真的怪哉了!只是眼下她也无心理睬疏影,一心回想刚才周昱昭留下的那几句话。 第七十回争奈却有东风来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出了西苑,直快到太傅府门时,周昱昭的心里仍嘭嘭嘭地,他心知自己冲动了,也心知自己出格了,可这世上仅有一个她,自己若是错过了,便一辈子地错过了。 作这么一想,周昱昭决定不再犹疑不决,只等着今天晚上探她的心意了。 跳进一直候在府门口的马车里,竟迎头碰着已经盘坐于车厢里的石洵,周昱昭唬了一跳:“师傅,您怎么跟着出来了?外祖父可知道?” 石洵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昱昭:“昭儿,为师只想单独同你说几句话!” “师傅,您请说!”周昱昭挪近了,凝神细听。 “昭儿,此次南征,对于你来说,看起来凶险,其实亦是一个契机,若是你能抓住了,将来只有无尽的好处!” 闻言,周昱昭不由眼睛微眯,脑中剖析师傅的这句话。 只听石洵继续道:“毛地山匆忙回京,言冯老将军重病垂危,恳请皇上另命主将,前往顶替。”石洵移开眼神,由坐变躺地倚在榻上,“其实朝内有更多合适人选,然皇上偏任彭旭升前去,这其中玄机你可有勘得?” 周昱昭虽不能悟个透,却也是有所见解的:“皇上重用彭氏一家,也为是了凝聚实力,将重权牢牢掌握在少数几个人手中,然后,只需轻巧地拿捏住这几个人足以了……” “嗯,你说对了,不过也只对了一半!”石洵出言打断,“彭氏势力越集越大,皇上之所以放心地听之任之,只因有楚王在!” 周昱昭一动不动地听石洵条分缕析着,以前石洵大多只授艺,却很少谈及政局。也许是因为先前实在云层太厚,看不真切,如今局势日渐明朗,遂而今日,他会主动说起。 “只要彭皇后一家认定楚王即是将来的储君人选,便会倾尽全力辅佐皇上,近些年来,不断地清除异己,渐有一家独大之势。”石洵重又将眼睛定格在周昱昭的脸上,“如果你是皇帝,如果立储,你会立楚王么?” 此语一出,周昱昭随即面色凝重,太宗皇帝自幼聪颖过人,眼光敏锐,断不会胡涂至此,一任后党垄断朝局,再细想,这几年被排除的重要官员,大多是太祖皇帝的旧部下,或是旧部下的部下。 借后党集团之手,达到嫡传帝位的目的,只要彭氏一家认定了将来储君非楚王莫属,那么他们就会一心一意地为朝廷效力,直到将太祖一脉悉数冠冕堂皇地灭尽。果然他是要留有后手的,只是…… 周昱昭眉尖微蹙:“只是……师傅,此次南征,他又是作何谋算的?” 被问及此,石洵亦是紧皱眉头:“为师亦不敢妄加断定,不过,为师却要交待你一件事!你近前来!” 周昱昭立即凑上前,洗耳恭听。 石洵凑近他的耳朵,一阵嘀咕,周昱昭却是越听,眉尖越蹙,待石洵说完,连忙道:“师傅,若不是您提点,昭儿此行怕是要多走许多弯路!如此一来,昭儿就又多了一件事做了!” “嗯!那便好,为师不随你南征,山上的那些老鬼也无需跟来,一来我们这一身老骨头,恐成你累赘;二来为师以为,男儿若欲堪当大任,要是连个仗都不会打,抑或轻而易举便战死沙场,那么他也就不要费神拧巴了!只一心等死罢料!”石洵对眼前这个徒儿还是相当有信心的,别的不说,若单单要他好好保住他的小命,那还是不在话下的。 听即此,周昱昭也是心潮澎湃:“师傅,您什么时候回山?” “你走后,我就择日回山去!” “到时父王护送您回去!” “这个你无需操心!却是你,要妥善安排金川的事!”提到金川,石洵的目光突然更加犀利,周昱昭直有种被看透的感觉。 “徒儿省得!”周昱昭低眉从简作答。 “我不管你那些个儿女情长,为师只一句,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就看看你身边有多少人在为你谋命!”石洵声音虽缓,话初也提了那什么“不管”,可言辞中却丝毫没有“不管”的意思。 从来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周昱昭,此时难免略显尴尬,不想竟因小儿女之事被师傅提点,可他心意已决,纵然师傅旁侧敲击,他还是要随着自己的心意走下去,于是回应石洵的话不由流于表面:“徒儿明白!” 石洵看了看周昱昭,暗下轻轻摇了摇头,他徒儿他最知,早就知道自己的话不会多起作用,可是还是要说一下,他自己也曾年轻过,这种事,只有靠自己悟了。想毕,下了马车,重又步进太傅府里。 周昱昭轻吐一口气,然后就命马车速速回府。 一回到郡王府,就有下人一个接一个地赶过来,却是武郡王和王妃二人已候他许久了。 周昱昭先去了武王那,再命人给王妃回话,说是过会就到。 “父王,您找孩儿?”周昱昭多老远地,就看见武王一人端坐在会客厅里。 “嗯,父王还有不少事要交待你!”只这半天功夫,武王竟似年老了两岁。 周昱昭见了,心疼得不行:“父王,其实孩儿心里都有数,请您和母妃放宽心,您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父王没事,你母妃也还好,就当你再又回到山里同那些老鬼学艺去了!”武王面再坦然状,语气也故作轻松。 “父王,您寻孩儿有甚吩咐?” “哦,将才你王叔过来,捎来几封书信,还有几本兵书,你一并带着,说不定可以派上用场!” “王叔来过?他人呢?” “等你一会,你一直不在,便先行回府了!” “明日,孩儿过去看一下,临行前还是要和他拜别一下为好!” “这看你的安排!不过幸亏你王叔提醒,父王才想起,南边我们还有不少故人!除了你王叔提到的这几人,还有几人,父王也写了书信,到时你都带在身上,多个熟人多条路子!” “父王,孩儿记着便是!不过,此次南征,想来,孩儿也就年把两年就能回来,不会出什么纰漏的!无需过于担心惦记!”周昱昭接过父亲递过来的一搭信封,直觉沉淀淀的。 第七十一回水落自有石头出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半个时辰过后,周昱昭才从武王身边抽离出来,一出得厅来,就见一个在王妃身边伺候的丫环碎步走过来,只一径埋着头,道个万福,然后称王妃已在他的书房等他多时了。 周昱昭无可奈何地捏捏眉心,大步往书房迈去。进来书房,王钰忙起身,走上前,拉过儿子的手:“昭儿,我知你一向不喜欢麻烦,可此次不同以往,之前出门虽远,可却是想什么时候回便什么时候回的,再者又都是和自己打交道,母妃不过多想想你,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王钰知道儿子个性,怕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遂自周昱昭一进门便说开了:“这回可不一样,去那么远,今年过年怕也是没得回来的,所以,母妃给你多备了些行头,你说什么都要把这些都带上!” 听到这儿,周昱昭连忙把一直搁在他母妃脸上的目光移向房内,只见四周都摆满了大箱小箱,怕是一整辆马车都装不下。 不过周昱昭很淡定,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扶着母亲挑了张椅子坐下,然后又端了杯茶给她:“母妃,孩儿知道了,这些东西孩儿全部都带上!” 王钰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原以为定要花费一通唇舌才能劝得动的,没想到儿子竟是一口答应,白白难为她花了一个时辰,搜刮来一肚子的道理预备着派上用场的。 周昱昭见母妃果然放松了不少,自己不由也是嘴角一弯,往隔壁椅子上一坐,端好姿势,等着母妃发话。 王钰见儿子一脸的信心满满,倒也不想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影响他的心情,遂轻轻拉过儿子的手,缓缓地抚着他修长的手指,接着又翻开两只手掌心,见上面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细茧,不由爱怜地抚了又抚,抚了又抚。 “昭儿,打完仗后,说什么也要给母妃好好地回家来!” “母妃,你就放宽了心,只等孩儿的好消息吧!”周昱昭端过一杯茶,陪母亲一道饮茶。 “嗯,昭儿,你走这一年,母妃在京城里好好给你物色一个世子妃,等你回来,就让你们成亲!” “卟――”周昱昭断没想到,他母亲竟突然来这么一段,一口茶没来得及咽下就喷了出来。 王钰以为周昱昭对男女之事还没有开窍,当他将才喷茶原是被她羞到了,于是耐心地开导起来:“昭儿,母妃这两日想了许多,似也想通了。你身上负载得太多,这于你不公平,你理应可以像别的公子哥一样,活得潇洒些,恣意些!而不是成日地束手束脚,这也要多虑,那也要多虑!” 周昱昭难得见母妃这样任性地思维,索性也随意地问上一问:“母妃,那你打算给昭儿物色一位什么样的世子妃?” “那可不得费去母妃好一番心思哦!”王钰一脸的憧憬之色,“昭儿这样的样貌,满大梁也挑不出几个来,娶个世子妃,当然也不能差到哪儿,所以光是长相这一条,就得淘汰掉万千个适嫁女子!不过依母妃所见,京里的这些官家小姐,还真没几个能配得上我们昭儿的!” 周昱昭耳听她母妃就要把自己夸得不像个凡胎,连忙打住:“母妃,若是孩儿将来遇着一个真心喜欢的女子,孩儿该怎办?” 王钰闻言不由一愣,在她看来,她的昭儿过于冷情,很难想像他会如何地倾心某个女子,所以听到周昱昭的问话,她忍不住好奇:“昭儿会真心喜欢上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对此,周昱昭温温一笑,笑容中饱含柔情,那是一种只有在陷入某种情愫中时,才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笑意。他的笑,一丝不露地被王钰看在眼里,凭直觉,她猜测她的昭儿似乎有意中人了。 见周昱昭不给回话,王钰再次启声询问:“昭儿,同母妃说说看,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母妃,我们不聊这个,孩儿后日就要出发,你还有什么话要交待于我的么?”周昱昭发觉出母妃言语中的探寻之意,警觉地岔开话题。 王钰见儿子避而不谈,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心里不由意乱纷纷,私下在脑袋里,仔细过滤着一个个可疑人选,可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儿子最可能的中意者,究竟会是何人。 不过面上,王钰仍然不动声色:“昭儿,此次你是身肩副将之职,是要带着士兵,冲锋陷阵的,虽说你要带好头,身先士卒,可是凡事量力而行,万不可意气用事,保重自己的身家性命为重,可是记着了?” 周昱昭没有错过母妃将才那短促地走神,不由暗里叹道:知儿莫若母!许是自己的一时大意,竟然露了天机,想来母亲定是猜破自己的心思了!可这种时候,还是少生枝结比较好,免得拉大牵扯面! “昭儿谨记母妃教诲!”周昱昭十分利索地答应着,然后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母妃,天色渐晚,孩儿还有其他琐事等着孩儿前去处理,等处理妥当之后,孩儿再过来,仔细陪您!” 王钰点点头:“去吧,时间所剩不多,你赶紧忙你的去吧!” “枭鹰!”周昱昭跨出书房,便是面色一整,然后沉声唤道。 “属下在!” “你速速去查查看,此次南下,彭旭升身边随从的各自底细!” “是!” “苍鹰!” “属下在!” “那个一直于彭旭升手下供职的汤宗亮,你重点去查探一下他的来龙去脉,留意他在彭旭升之前曾奉命于何人?” “是!” 周昱昭简单几道命令派下去,就掉头回了自己卧房。南下这一路,路途遥远不说,地势也异常复杂,若不留神,还没到得前线,就很可能化作白骨一堆了。 周昱昭将一卷大梁手绘图志取出来,铺摊在案几上,这幅二寸折百里的地图,他曾叫王锡兰找人重新修正的,此时却正好用上。 他伏身在图纸上,仔细研读图上的每一处标识,不放过任何一个山脉、山岭、河道、军防用地等,碰着疑难之处,还不时拿笔在纸上算计着什么。他就这么伏在地图上,一动不动,就连进来送饭的下人,还没等他们踏进门槛,就一个个被他打发出去了。 直到将南下沿路所有标识全部演练一遍,他才站起身来。此时,外面的天已透黑,想到子正时的约定,周昱昭止不住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子,他静下心,将一切线索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一条一条地加以关联,找准自己的位置以及将来的胜算。 既然决定将她拉入自己的世界,那么,每一步他都要仔细算准了,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致她于险境。 ****** 李眠儿吃了晚饭,便窝在自己的卧房里,兀自在那魂不守舍,心内是惴惴不安。她又不傻,回想那日在长春殿的后花园里,听到陈王与青熙公主的那段对话,她就依稀推断出,那武郡王一家与当今皇上必然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而周昱昭身为武郡王世子,自然也无从脱开干系了。 “若王家站在武王一边?”李眠儿仔细回忆着,“皇上定饶不了王家?”“若王家站在皇上一边,皇上也饶不了王家?” 陈王不同意紫熙公主嫁入王家,是因为王家似乎是支持武郡王的! 武郡王?李眠儿绞尽脑汁将这些琐碎的片段试图连成一片,忽然她想起,当今皇上是先皇的亲弟弟,而今上亲生的皇子中,除去已经夭折的大皇子、二皇子,最年长的便属三皇子了,可三皇子比周昱昭都大不了几岁。 这么说的话…… 李眠儿渐渐理出了头绪来,于是很多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第七十二回好事如何犹尚未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娘亲已经早已歇下了,李眠儿推开窗子,轻风拂上面来,不过天气渐暖,这风吹过脸上,一点不觉冷,她又伸头看了一下西厢房,疏影他们也应该都熟睡了吧。 今夜的月华犹如池中之水,清彻而又明净,李眠儿如是想,然她此刻的心却有如江涛之水,湍急而又汹涌。 经过一个晚上的抽丝剥茧,周昱昭的身份地位,她已然有所洞悉,正因此,她的心才久久无法平静。 他二人之间的纠葛,原先她不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可他一句莫名其妙的回话,直令她伤神得卧床不起整整两天。 今日上午他又莫名其妙地丢下一个约定,如此一来,若再说他于自己无意,却叫李眠儿怎么也无从相信,然他们二人之间隔着的又岂止一条鸿沟。 唉,李眠儿一声长叹,重又阖上窗子,脱了鞋子,往床榻上一躺,合衣而卧。 躺下不多会,府外传来打梆之声,子时初牌时分,再过半个时辰,他就来了! 黑暗中,李眠儿的心跳得很沉,每跳一下她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所以当窗棂上传来三声轻叩时,她差些以为那也是自己的心跳声。 揭开褥子,李眠儿缓步走近窗子,悄悄吐了一口气,然后才伸手一点一点打开窗扇,结果外面空空如也,李眠儿自嘲一笑,说好子正时分的,这才子初,刚才定是自己听错了! 于是她将身子前倾,勾住窗棂,慢慢往回合起……突然,右手边上的那扇窗沿,搭上来几根修长的手指,李眠儿停下合窗的动作,转而紧紧地盯着那几根手指。 随着窗扇被那只手静静地拉开,月光照射之下,一道修长的身影斜映在窗前的那一片空地上。 李眠儿眼睑低垂,凝神注视着地上那道身影,她不动,那身影也静止不动,她不出声,那身影亦是默默无言。 直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窗扇稍稍颤动了一下,随即李眠儿的眼前一暗,然后就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被抢过去。 一袭黑色锦衣的周昱昭端立在窗前,夺过李眠儿的手,就在她手心划道:园外有人巡守! 李眠儿颦眉,抬眼看向周昱昭,摇了摇头,自己从来不知,夜里的芭蕉园竟是有人看护着,有的话也许是近日才有的。 周昱昭见李眠儿迷惑,便接着在她手心划:我进去,还是你出来? 李眠儿两颊茵红,贝齿咬着下唇,不语。 周昱昭手握着李眠儿的纤纤柔夷,一动不动,等着她做决定。 李眠儿偏首用眼梢扫了一眼自己的闺房,巴掌大的地方,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况且孤男寡女独处一室…… 过了半晌,李眠儿翻过周昱昭的大手,在他掌心划道:如何出去? 感觉自己的掌心似有猫儿挠似的,周昱昭的心因此都快飘飘然起来,借着月光看去,眼前之人冰肌玉骨,气质天成,实在叫人难移开眼去。 得知李眠儿选择随自己出这园子,便对她做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弯腰捡了颗泥石,抬手一掷,接着就听园外传来簌簌地几声衣袂擦碰之音。 周昱昭听见园外之人被他一时引开,欺身搂住李眠儿的腰身,两只脚尖交替一个点地,眼睛一晃已跃出了院墙,再又几个纵起,李眠儿就见国公府的宅邸已然离自己百来丈远了。 大梁一直沿用前朝的政策,夜里实施宵禁,故而周昱昭携着李眠儿尽是飞檐走壁,这个场景,同他梦中何其相似,可能那梦太过惊悚,周昱昭特意挑了另外一个方向。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他们来至一处人工湖边,湖边四周长柳依依,柳树外围遍植林木,行人步至其中,远远地很难发现。 李眠儿从来没有来过这,周昱昭一放她下地,她就兴奋地不停朝前走,看看这,摸摸那,直到新奇过后,才步至周昱昭身边,来到湖边:“什么时候回来?” 因为月光太过明亮,再有湖水反射,所以这一片也只是昏暗而已,周昱昭面向李眠儿,低语:“我会尽快回来!也许一年,也许两年吧!” “你准备同我说什么?”自出了园子到现在,李眠儿觉得自己像是一直悬在半空,置身梦境中一般,便是此刻同周昱昭的对话亦有几分玄意。 “你是如何想的?”周昱昭回过身,看着李眠儿,,“对楚王,你可是中意他的?” 李眠儿没有迎着他的视线,只看着波光潋滟的湖面:“那我又何必随你来到这?” 虽然隐约猜出李眠儿的心思,可亲耳听到时,周昱昭还是难掩面上的欣喜之色。 “只是这样又能如何?”感觉到周昱昭的欢喜,李眠儿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然后很不应景得幽幽说道。 周昱昭容色一紧,朝着李眠儿欺近一步:“我知道你的意思!本来我也是想,明日就这么南下算了的,只是……我放不下,我知道如果我就这么走了的话,将来少不了后悔,所以我就决定探探你的意思!” 周昱昭看着李眠儿的一头乌发:“既知了你的心意,一切就要从长计议了!” “心意归心意,不管如何,能得你数次相救,便是为你死了,也是应当的!”李眠儿嘴角微微一扬,其实今晚,她心里是着实开心的,虽自己面上平静无波,虽然一切为时尚早,虽然未来一片渺茫,但相比于他二人的两情相悦,所有的所有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不知道身前女子所知到底有多少,但是想到一丁点的可能,她会因为他而受到任何伤害,周昱昭就不由自主地躁恼,因而此刻听了李眠儿的话,他不知该喜该忧:“不会,我是不会容许你因为我而死的!或许有些事情,你还是有必要知晓的……不同于别家公子,我生来就注定不一样的人生,无法按部就班地成长、安家、立业,就如眼下,即便年岁已到娶妻成亲的时候,可是我却得谨尊皇命,带军南征!” 周昱昭扶着李眠儿坐到湖边的一条长椅上,然后自己于椅旁面湖而立,将自己的身世背景以及面临的种种抉择,对着李眠儿全盘而托。 李眠儿静静地听着,中间没有打断,没有吃惊,也没有疑问,只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周昱昭娓娓道来。 没有血缘,不是至亲,但他二人却偏偏彼此信任,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在这样一个湖边,他把他心灵最深处的秘密倾吐。 “此次南征的任务太过突然,时间又紧迫,我不能够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向你兄长提亲,那样会让你曝于众目之下,我不在京都,你的安危没法得到保证!因而,如果可以让你一直隐在暗处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话题由远及近,谈及此次南征,周昱昭不免有些感叹。 “以后怕是不能够了!唉……”李眠儿想及自己的家宴之行、皇宫之行,再想及今后的境遇,不觉颇感无奈。 见李眠儿轻叹出声,周昱昭及时安抚:“只要楚王没做其他的表示,你兄长是不会将你许配他人的!有楚王在,其他人亦不会主动求娶于你的!至于楚王那边,一来要靠你自己与他周旋,二来我也会暗中助你的,三来据我所知,皇后和楚王妃那里怕也很难让你融进!” 对于彭皇后和楚王妃的为人,李眠儿可能无从得知,但周昱昭是做足了功课的。 彭皇后对楚王一向从严,自小便严禁他沾染任何陋习,恐他玩物丧志,如今又是关键时候,而像李眠儿这样的绝色,她定是不乐意楚王去接近了。至于楚王妃,虽然是彭皇后一手指定的楚王妃人选,可是端庄贤德之名不过表象而已。 前几天宫宴过后,李眠儿所遇行刺,不是出自彭皇后之手,便是楚王妃之手,抑或出自她二人联合之手。不过这些,周昱昭暂时不打算告知李眠儿,省得她过于担惊受怕。 闻言,李眠儿笑笑:“如此甚好!” 周昱昭看看天色,时间不早了,该送她回去了:“我知你的乳名叫眠儿!” 李眠儿听了,吃一惊:“你是如何得知的?” 自己的乳名也就娘亲平日里唤上几声,外头的人没有理由知晓的。 “这个嘛,你就不必问了……”周昱昭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偷听来的。 李眠儿拿眼斜倪着周昱昭,颦眉蹙额。 第七十三回相对夜深月下别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周昱昭步至李眠儿身前,屈膝而蹲,一双极具神采的瞳眸平视端坐长椅上的李眠儿。 二人如此近的距离,李眠儿微感不适,两只手紧紧地交握端放于腿上,而眼睛则在周昱昭一眨不眨地看过来时,稍稍地偏往一边。 见此,周昱昭勾嘴一笑:“我姓周,名昱昭!” 声音亦是近在咫尺,直灌入耳,李眠儿点点头,原来他们此刻才算真正相识。 见李眠儿一径地颔着首,周昱昭再次出声:“临走前,我送你一样东西!”然后顿住,等到李眠儿抬起头来才又接着道:“目前身上也就这样东西随我时间最久!原本还有一样的……” 周昱昭一边说,一边自右手腕间解下一根腕带:“别小看这根布条似的腕带,功能还是挺多的!不仅冬暖夏凉,贴着皮肤一点不觉累赘,反而十分舒爽,除此之外,它还有护腕健身的功效!” 说着,他把腕带朝前递了递。李眠儿看着周昱昭手间的玄色腕带,瞧着那丝质、那色泽倒有几分眼熟。 不及她细想,周昱昭那厢又道:“这个原是为了助我练武所用,一戴便是多年,如今虽不需要了,却因为习惯也就一直戴着了!你看,又轻巧又细小,系在腕间一点不显眼!” 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李眠儿抬起一只手腕。 见他一脸的清风自在,李眠儿不乐意了,噘了噘嘴:“你怎知我稀罕你的这根……带子?”她本想说“破带子”的,又看那带子虽年代久矣,可色泽依然晶亮,遂把那个“破”子吞肚子里了。 闻言,周昱昭舒尔一笑,玉白的面容,精致的五官,衬着黑色锦衣,整个人愈发地飒爽英姿。 他这一副模样叫李眠儿见了,直令她的呼吸都为之一滞,接着就看他的两瓣红唇一张一翕,一翕一张,却是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大概许是说她不会嫌弃他之类的话吧,然后就发现自己的右手未经授意便自作主张地伸了出去。 周昱昭勾着嘴角,低下头,很是认真仔细地将他的腕带系在李眠儿的皓腕上。 不曾想,在自己腕上只是简单的一根系带而已,到了她那儿却摇身变成了一件瑰丽妖娆的装饰,极致的玄与极致的白,两相映托,说不出的惊艳。 见周昱昭呆呆地盯着自己的手腕,李眠儿倏地恍然,忙将之抽回,不动声色地拂下衣袖,遮住腕间的风采,又怕周昱昭发现自己已然渐渐发热的脸,于是作势起身。 周昱昭察觉动静,随即站起身来,又朝后退了两步,让出位置,好叫李眠儿起立。 身前一空,李眠儿便匆匆站起身来,颇有些狼狈地侧过身去,面向国公府小声道:“天快亮了,我们……我们这就回去罢!” “好!”周昱昭很爽快地应了。 李眠儿舒了一口气,等着身后之人走上前来,可偏偏周昱昭一动也不动地立在原地。 不得已,李眠儿回过身来,疑惑地看向周昱昭。 周昱昭却是坦然地迎向她的目光,而脚下依旧不移不动,半晌,见她还是一副无动于衷、不明就里的表情,不由无奈地轻叹一声:“唉!你就没有什么给我随身携带的么?” 听此,李眠儿顿时了悟,面上不觉又是一羞,重新背过身子,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绢帕,刚要递向身后,却又收回,袖回袖口中,咬着下唇又想了一想,最后还是把袖中的绢帕拿了出来,身形稍稍一侧,将绢帕递至周昱昭的手中。 接过帕子,周昱昭心内一阵雀跃,把帕子朝鼻下一送,再轻轻一嗅,瞬时冷香扑鼻。 有些迫不及待地,周昱昭摊开绢帕,欲一睹帕上绣图,他一看之后,不由笑出声来。 难怪将才她半天不给动静,难怪见她的胳膊肘伸进又伸出地,敢情是不好意思拿出手来。 听闻身后的笑声,李眠儿小脚一跺:“早知你会笑话,我刚就不应该给你!”说着就旋过身子,伸手抢向周昱昭手中的帕子。 周昱昭岂能容她抢回帕子,只胳膊朝上一举,李眠儿就扑了一个空。 见周昱昭高高举着自己的手帕,还一脸的戏谑,李眠儿真是又羞又急,却又不能拿他奈何,于是掉头就往回快走。 见状,周昱昭忙抬脚跟上:“这么些年,你都忙了些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又把帕子摊开,尽管夜幕之下,可绢帕左下角上绣着的那一池浮萍,连他一个从没拿过针线的门外汉,都觉出那图绣得实在蹩脚得狠。 “别家闺女,自小就开始专习女红了,如你这般大的,早该出师了!”周昱昭跟在后头,言语讥诮,心里却乐个不停。 李眠儿听后,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得更快了。 周昱昭将绢帕收进衣服最里层,紧贴着胸膛,半边身子都变得酥麻麻的,抬头见李眠儿莲步仓乱,直想放声啸上两声,不过他忍住了,却是脚步一提,飘至李眠儿的身侧,又伸手一抄,揽过李眠儿的柳腰,便纵步前奔,穿过林丛。 “琴弹得那么好,还以为你一定是巧手无双了!”一路上,李眠儿目视前方,长发随风飞扬,只微嘟着嘴,默默无语,周昱昭强忍笑意,逗她说话。 然李眠儿就是不给回应,任他带着自己腾风踏浪一般。 寻了一棵大树,周昱昭带着李眠儿栖于其上,拉过她的手,置于自己的胸前,目光中尽是情意绵绵:“呶,帕子已经被我收在这里了!” 李眠儿犹若被烫着一般,猛地收回手,可是立在树丫之间的她,又站不稳,不得不又将收回的手攥向周昱昭的胳膊。 如此,周昱昭乐得更甚,重新揽过李眠儿,直奔国公府。 悄声趋近府宅的东院外墙,周昱昭抽出腰间细长软鞭,对着怀中的李眠儿使了一个眼色,李眠儿会意,于是眼睛一闭。 周昱昭纵身跃起,再将李眠儿朝上轻轻一抛,同时软鞭巧劲一扬,卷过李眠儿的腰身,无声无息地把她放到了芭蕉园墙内的梅树旁,而他自己则是顺势远遁。 当芭蕉园外的看守之人听闻动静,走近了,贴靠来园门时,李眠儿走向西厢房,对着房门悄声唤了声:“疏影?你可是醒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随即消逝,李眠儿举目望天,凝神院外,确定再闻不见他的声响,不禁油然而生几分伤感,将才光顾着使小性,竟是忘了同他道声“珍重”,再过一天,他就远下南征,自己却连一句鼓励他的话都没有说。 天色渐渐泛起白来,李眠儿回至自己的窗边,看着及腰高的窗沿,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自己确实得学几招花拳绣腿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李眠儿在没有外力可助的情形下,翻身进了窗子,蹑手蹑脚地爬上床,更衣进了被窝。 而周昱昭在回武王府的路上,也意识到窗子一事,不晓得她该如何翻进窗子去,想到她可能要使尽吃奶的劲才能爬进窗子,少不得又是一通暗笑。笑着笑着,一只手就不经意地摸向胸前,心内霎时有如温泉涌过。 不意瞥见天边隐约透出来的几缕光线,周昱昭停下飞奔的脚步,借着光线,看向远处威峨矗立着的皇城大内,面上突然凛冽如霜,这场南征,只会让自己练就得更为强硕! 收回视线,周昱昭重新提步,往武王府赶去。 第七十四回萧郎一去山水遥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这一日早上,疏影左一次右一次地跑来李眠儿的卧房,明明才将她唤醒了的,可是再过来的时候,她又睡着了。 这一趟过来,疏影干脆搬了凳子往床沿边上一坐,却是特意加重了呼吸。 终于感知到疏影的存在,李眠儿侧过身,睁开惺忪睡眼,看了疏影一眼。 见李眠儿转身,疏影连忙凑上前,盯紧了,却发现李眠儿的眼眶似有不妥,眼白隐隐有些发红,于是扒过去:“小姐,你的眼睛怎么回事?怎么有些红红的?” 李眠儿听了,重闭回眼睛,吱唔道:“没什么,只昨晚没有睡好罢了!” “怎么好好的,突然睡不好了?以前可从来没有的,小姐,若不是您有心思,便是外面敲锣打鼓,你也不会睡不着的!” 这丫头,越发地鬼精了!李眠儿暗叹。 “小姐?该起来了,穆姨娘都催几遍了,都等着你用早饭呢!”见李眠儿也不应话,疏影又催起来。 “好了,好了,晓得了!”李眠儿揭起褥子,起身更衣,穿鞋时,忽然想起一事:“疏影,你把你身上的帕子拿来我看一下!” “啊?帕子?哦――”疏影从身上将帕子解下,递与李眠儿。 李眠儿接过,回想自己绣的那帕子,再细瞧疏影这帕子上的针绣,确然自己的绣工同疏影比起来,实在相去甚远。 疏影瞅见李眠儿脸上一闪而逝的几分黯然,秀眉一皱:“小姐,我这帕子有什么不妥?” 李眠儿递回帕子,将鞋子穿好:“你这帕子好得狠,从今天起,我也要跟娘亲好好学学绣活了!” 李眠儿说出这样的话,疏影颇为吃惊:“小姐,你不是顶不喜欢做针线的么?” 要知道穆姨娘和吴妈可不止一次劝她静下心来学学针线的,可她从来都是敷衍了事。而且也怪了,小姐学什么都能一学就会,偏就是对这针绣啊、缝补啊这些细巧活来得忒也迟钝。 疏影这一大早的,就过来絮絮叨叨,问题是一个接一个,李眠儿有些不耐:“近来,你的话真是越来越多了!” 闻言,疏影撇了撇嘴,闭上嘴,扶着李眠儿来到西厢房用早饭。 周昱昭却是只睡了一个时辰,天一亮就起来布置南下一应事物,这一天的安排实在很紧张。 为了确保他沿路的人身安全,周昱昭严格甄选随行人员,并给每一个人指派特定任务。 然后又抽出时间来,将自己日常随身物品以及众位亲人为他准备的近一马车的东西分门别类,按需用等级安置好,能随身带着的尽量随身携着,比如金丝软甲他一早就换在身上穿着,而文宣王给的兵书,因为实在难有时间静下心来研读,可那几本书又珍贵地狠,遂而他亦暂时将之同那些书信一道搁在身上。 午饭过后不久,他的姑奶奶,燕国长公主,却是派人送来给他一个小箱子,里面装了几小瓶药水和药粉,来人传长公主话,说南方多毒物,这些药都是她当年在南方时便留存下来的,要他一定随身带着。 武王一家千般感激,他们倒真没想到这一茬,幸长公主惦念着。 傍晚,陪父王、母妃一起用过晚膳,简单聊了几句,周昱昭便又出了门。 承德会馆内,王锡兰一样老姿势,双脚翘在桌上:“事情都安排妥了? 周昱昭淡淡点点头:“你别忘了我交待你的事,她,我也知会过了!明日你就让金川过去陪她!” 王锡兰歪过头来,一脸嬉笑:“知会?你们什么时候私会了?” “昨日师傅同我说了一席话!”周昱昭直接忽略他的问题。 “他老人家说了什么?” “我走后,你尽快同楚王建立来往,还有陈王,对他,你也要多加亲近!便是一向低调的韩王,亦要想法礼尚往来一下!” “这个……自然!”听闻周昱昭如此交待,王锡兰便已心知昨日师傅同周昱昭谈话的大致意思。 “此行,除了征伐南秋国,我身上还另有任务!”周昱昭倚在椅背上,仰起头来,凝望着对面屋角里的一盏宫灯,“所以我们必须保持顺畅的联系!” “七煞不是随时跟着你么?他们人手一只鹰,只管派它们给你当信差便是!”王锡兰对此不以为意,“此时再不用它们,却待何时?” “也好,那就按我们一早约定的暗语,有消息随时送出!”周昱昭收回目光,看了眼王锡兰。 “她的消息也一并算在内?”王锡兰三句不离本行,又提这一茬。 “若有片刻延误……” “是,是,是!”周昱昭后面的狠话还没出口,王锡兰就挥手打断他的话。 周昱昭睨了他一眼,又提到一事:“梅家,最近可有动静?” “自上次你在李府遇刺后,梅家近来似乎也没什么动作,梅笑寒整日介,不是参加这个诗会,就是赴那个花会,并不曾有其他事,看来梅阁老并没有打算培植他!” “但凭我直觉,那次宴上,就他嫌疑最大!”周昱昭仍然坚持自己的判断,“你还找人继续暗中盯着他,明面上,该怎么来往就怎么来往!” “若真如你所想,这梅家亦是深水一潭啊!”王锡兰摇了摇头,叹了一句。 “目前的局势远比我们之前所预想得复杂,所以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你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回来,答应给我带几个南方的美婢,我便依了你的意!”王锡兰得瑟一笑,面向周昱昭,抖出自己的要求。 “给你带个南方的公主如何?”周昱昭端过茶杯,满上,送至嘴边一饮而尽。 “这个不需要了,府里马上就要来个公主,若再来一个,我可吃不消!”王锡兰掉过头,摆了摆手,“平民美女即可!” “这个,到时我会替你留意的。”看着茶杯边沿的水泽,周昱昭淡淡地应道。 “就要同你中意的那位差不多模样的!”王锡兰听他应下,忙又补上一句,“要不跟她的那个小丫环差不多也成!” 闻言,周昱昭斜觑过去:“你那日同我说的话,我原话再送还给你,你最好离那个小丫环远些!” “你怎么这么说?再说,我何时近过她了?”王锡兰一脸委屈样。 “没近过,便再好不过了!”周昱昭放下杯子,起身,面向墙壁挂着一幅山水画,“明日一早我就启程,这一路少说也要花上个半个来月,途中我会给你捎信的!还有……” 周昱昭一顿,王锡兰偏过头来,只看到他一背影。 “还有……如果有需要,也许我也会给她写信,记得,你收到后,帮我转交给她,并叮嘱她即时烧掉!”周昱昭的视线一直放在那幅山水画上,“如果她有信给我,你也要负责帮她把信寄送到我手上!” “看来,你们已经私订终身了么?”虽然不赞同,可既成事实,王锡兰不得不认了。 “这边就交给你了,我该回去了,七煞那边也该有消息回报了!”摞下这句,周昱昭先行开了包厢门,然后出了会馆。 当晚回府,他又接着把七煞几人回禀的各式信息,汇整梳理,直忙到将近子时才歇下来。 第二日一大早,早朝时分,太宗率众臣为将士们,祝酒践行,因南征的大军一直驻扎于边境不曾动过,遂此次南下虽有新任的主、副将随行,却统共也只有万把个将士而已,故而送行仪式并不隆重。 简短的仪式结束,彭旭升、周昱昭一身盔甲战袍,二人骑马带头,率领众士先出了皇城,接着又出来城门,然后便一路往南疾驰! 第七十五回有人欢喜有人忧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转眼到了五月的乙巳,周昱昭走后的这十多天里,他并没有如离开前所说的那样,给王锡兰捎来什么信件。 而王锡兰连日来帮着府里筹备迎娶紫熙公主的聘礼,同时还得布置手下的人暗访京城内各方势力的动作,故而这些日子过得充实又繁琐,近半个月在他看来,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近日,李青梧携了青桐、青柳弟兄三人,忙着给李青榕张罗亲事。既然之前张台隐约透有那么一个意思,愿意将其孙女许配给李家,李青梧自然要精心地旁侧敲击一番,待打听属实,张台那边确有这个想法之后,弟兄几个免不了喜出望外。因此李青梧特意请出了梅林海,梅阁老前往张府去替李青榕保媒,给张府递过去李青榕的庚帖,又讨来张淑芳的庚帖,择日两家人请人占卜,不想,他这二人的亲事,倒还真是相合相生的一桩好姻缘。 于是两下里一合计,占择了这一年的十二月十二日给这对年轻人举行嫁娶之仪。 在李青榕的亲事订下来后,方氏那边便开始盘库,因为此次李家求娶得是正二品官家的嫡小姐,如照着之前李青柳娶亲的规矩,给挑选聘礼的话,却显得有些薄微了,面子上也不好看。 所以方氏便依照着李青梧的意思,按当初李青桐娶陆氏的规格准备聘礼,以备不日后的纳采所用。 而打点这些的时候,陪着她忙前忙后的断少不了李青榕的亲母,孙夫人。 孙氏得知自己小儿子订下的是张台家的嫡孙女,连日来是一脸的阳光灿烂,这门亲事真真是再合她意不过了。 虽说男宜娶低,可是在她这儿,若是能够高攀一门好亲家,将来还能指着他们将青榕提携提携。再说,钟老夫人早就不问内宅事了,那张小姐嫁过来,还不得奉她孙夫人当作正经婆婆相待?只要有自己时刻在一旁拿捏着,保管叫她压不过自家儿子去。 做了如此这般打算,孙氏的心头自然只有一个喜字。 同一件事情,有人喜,也会有人喜不起来。 第一个不高兴的便是二房的媳妇陆氏了,这一日晚间,吃过晚饭,给青桐更衣准备就寝时,陆氏将憋了一肚子的不满吐了出来:“你这个正儿八经的嫡子娶亲都没这么隆重过,他一个侧室的儿子倒盖过了你的风头了!倘皇上赐他做驸马爷,那我们国公府岂不要为他倾家荡产?” 李青桐掉过脸来,眉头一皱:“大嫂都没什么意见,你瞎掺合什么?” “你怎知大嫂没意见?暗地里她不知怎么个心疼法呢?” “那她照样不是把该做的做得妥妥当当的,该拿的也都拿出来了?最起码从面子上看,那是很过得去的,我看这一点,你得跟大嫂学一学!” “你这话别说早了,待我真学得同她一样,你到时又得冲我吹胡子瞪眼了!”想到方氏平日里,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陆氏就有些不忿。 “我又没叫你学她别的!”对于方氏为人,李青桐多少心里也有数,但一想,撑起这么大的内宅,一个妇道人家若不多些手腕,怕也撑不起来,故而也就不甚在意,“大嫂那边,若是她叫你过去打打帮手,你就过去出出力,若没什么事,就只管待在自己家园子里,多陪陪天城兄妹三个,督促他们好生读书识字是正事!” “你……我看你的眼里就只有你大哥,你大哥就是你的天!”陆氏见自家夫婿一点向着自己的意思都没有,不由更加不乐起来。 “父不在,长兄便为父,自古就是如此道理,我心里有大哥,何错之有?”李青桐扔下陆氏,径自走至榻前,再拿过一本书,便往床上一躺。 “那你就不为自己谋划谋划?也不准备替天城、天都还有天英谋划谋划?”陆氏说着说着,竟是哭腔都出来了。 李青桐放下书,有些不耐地斥责道:“你还真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你没瞧着大哥是怎么对待几个兄弟姐妹的?就不说对我这个亲弟弟了,就单说对四弟、六弟、七妹、八妹吧,他们哪个人的亲事,不要费去我大哥的大笔心神啊?六弟的亲事,那聘礼单子,都是大哥一手操办的,方氏不过依着大哥的意思照办而已!” 听李青桐这么一说,陆氏也知自己出言对大哥如此鄙薄,不大妥当,不觉露出几分悔愧的脸色,不过李青桐却没有因此停止:“我们这会不但不紧紧地团结在大哥周边,却要各打各的算盘来,这又作什么道理?” “我……”陆氏见李青桐连珠炮般地一下说了这些话,一时吱唔着接不上话来。 “父亲不在,这个家就得由我们几个弟兄支撑了,如今之所以,京都上下都拿我们国公府当回事,不就是因为我们几个都有出息么!六弟的体面,就是哥几个的体面,就是整个国公府的体面!” 说起李家几个兄弟,李青桐一向最守礼也最节制,将才听陆氏抱怨,心里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光采的事来,伤了兄弟间的感情,遂而此时从床上起来,放下书册,不遗余力地对陆氏进行劝诫。 陆氏原也只是倒倒苦水罢了,丈夫什么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会见李青桐上纲上线地说道起来,及时给他打住:“天不早了,你说得,我都省得,你还是上床早点歇着吧!”说着,走近前来,对着床位,推了李青桐一把,然后给他盖了层薄褥,便逃出门去。 陆氏是个聪明人,李青桐只这么一说,她心里便也就接受了,虽对方氏的为人一直不敢苟同,但对李青梧却还是很敬重的。 不过四房李青柳这边就不那么好相商的了。 “你没瞧见娘这些日子,那脸上就没平整过,张口闭口都是那位张家小姐,又是张家小姐长,又是张家小姐短,真是眼巴巴地盼着人家嫁过来!”程氏心里不舒爽,不知婆婆是有意在她面前这么流露的,还是无意识地,反正那些话听在她耳里就是觉得刺。 李青柳这会正在书房里整理书札,见程氏端来茶水,也正好觉得渴了,不想程氏送茶是假,过来提意见是真:“娘不过是光顾着高兴罢了,一时疏忽也是正常的!” “疏忽?我看她清醒着呢!你没看她整日跟在大嫂后头,给六弟筹备那些聘礼,忙得是那个不亦乐乎!”程氏嘴一撇。 “六弟娶妻,钟夫人又不问事,娘在一旁帮大嫂一把,本属应当!” “我看娘本来就偏袒六弟!这下,六弟娶了张宰相的孙女回来,娘岂不更得宠他们上天去了!以后苦得还不得是我啊!”程氏也开始嘤嘤哭泣。 “怎么就苦到你了?” “你个死脑筋的,都是做媳妇的,那张淑芳出身比我贵多了,有什么事,娘自然要偏袒她多些,少不得要多使唤我了!再要有什么不顺心的,多半也是要拿我出气的!” “子虚乌有的事,你却在这跟自己过不去,瞎焦心啊瞎愁心的,你又何苦来?” “到时候苦得又不是你?你当然不用焦心啊愁心的!”程氏拿出帕子抹了把泪,“反正到时候我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可得帮我讨回公道,要是他们一意骑到我的头上去,可别怪我不顾手足之情!” “你……你,你一妇道人家,不想着以和为贵,偏在这搬弄是非,真是难以理喻!”李青柳的好心情被程氏这一哭一闹破坏殆尽,摞下收拾一半的书摊子,拂下衣袖,一甩裳摆,径自出了书房。 ******* 芭蕉园里,如今金川是堂而皇之地在这里吃,在这里住,挖空了心思来逗着园子里的众人。 知闻周昱昭已经南下之后,李眠儿的心里是说不出地空落,还有隐隐地担心,尽管周昱昭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想他自保应该不在话下,可是战场总归是战场,生死之间,有太多偶然存在,由不得她不去担心。 还有一事绕在她心头,使得她难以静下心来学绣工,明日就是这个月的十五了,不久前,皇上曾经当众要求她每月的这日,进宫去奏琴,只不知当初,那是皇上的一时兴起,还是其他怎么着。 这些天来,不管是皇宫还是府里,一点消息也没有传来,因此李眠儿的心里一直这么地悬着这件事。 其实她很是盼着皇上国事繁忙,早已经忘记她这一茬事了,若不然,今后,每月都要提心吊胆地入宫,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触怒龙颜,或者忌犯了哪家贵人。 当初对此并没觉得如何可怖,不过弹些琴曲罢了,可自从上次遇刺,险些丢了性命,才知周昱昭的话是何其之对,那皇宫还是离之越远越好! 第七十六回罗袂乍迎檐上风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纵使李眠儿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可这一天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隔日一大早,她就早早地起来,却是一个人跑到园子南边的一块空地上练起舞来。 想到今后的种种可能,而自己只这么一副身骨,俨然不能够应付。虽然自己也没有师傅教授功夫,但如果坚持这样练下去的话,起码还可以锻炼一下自己的体力和耐力,将来万一被折腾到了,好歹不至于那么不堪一击。 以前总想着投机取巧,应付娘亲,不曾想其实最终获益的还是自己。李眠儿在身姿松缓时,不由暗自如此一叹。 她跳了不一会儿,金川就从屋里蹦?出来,蹲到一棵梅树枝头上,饶有兴趣地看她跳舞。 “怎么?你也想学么?”李眠儿兀自接着跳下去,身形??妙,旋转不停,而四肢亦在旋转中描画出各种各样的舞姿,一眼瞥见金川在一旁认真地看着自己,便出言调侃了他一句。 金川闻言,嗖地跃下枝头,一落地就开始龇牙咧嘴又手舞足蹈。李眠儿看在眼里,直乐得不行,遂而停下来,只看金川一人独舞。 “你这跳得什么舞?一径翻跟头?”对李眠儿的话,金川不予理会,自顾自地翻腾着。 “你这上蹿下跳的本领,该是天生的才是,而他的飞檐走壁,想来定是要费下许多功夫才能学成的罢!”李眠儿看眼前的金川如同背上长了一双翅膀一般,又想到那晚周昱昭带着她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自如穿梭,心下实在羡慕得狠。 “金川,我知你是会功夫的,可愿教一教我?什么招式都行!”李眠儿走近两步,弯下腰,在金川的猴头顶上,对他说了这么一句。 闻言,金川立马停了下来,双脚一蹬,跳进李眠儿的怀中,两只眼睛骨碌碌地盯着李眠儿。 李眠儿抚着怀中猴儿背上的金黄长绒毛,等着他答话。 金川盯了李眠儿半晌,却是什么回应也没给,反跳回到地上,拉着李眠儿的裙裾,直往园中的那张石桌边儿上靠。 李眠儿不解,只是依着他的意,走至石桌边上,然后询问地看向金川。 金川伸出一只前爪,指了指石桌面,然后自己跃上石桌,又对着李眠儿指了指桌面。 李眠儿一时也没看出他什么意思,愣在原地不动弹。 见李眠儿一动不动,金川挠了挠猴脑袋,然后毛爪一伸,往上一提,直接把李眠儿拎至石桌上面来。 李眠儿差些惊呼出声,站在石桌上,手也无措足也无措,只是不敢乱动,其实那石桌的高度也不过是及她腰部而已,原是她从来好静不好动,故而仅仅是这么着,就已经令她慌了神。 等李眠儿被他拎到桌面上时,金川又跳回地面上,然后对着李眠儿又作起手势。 这回李眠儿是看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要她从桌面上就如同他刚才那样,一跳而下。 难道他这就是在教自己功夫?李眠儿蹙眉想到。 既然这么一想,李眠儿自然是要照做不误的,于是她抬了脖子先东瞧瞧西望望,确闪园子里的其他人都还没有起,这才放心大胆地从桌上缓缓跳将下来,只是她那动作忒也小家碧玉了。 金川直接给她把自己项上的那颗猴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然后示意李眠儿重新爬上桌子,再跳一次。 李眠儿倒没有跟他讨价还价,提了裙摆,右腿就要抬起,只是才抬到一半,又被她放下去,摆出如此不雅的动作,实在叫她有些难为情。 看她这般磨磨蹭蹭,金川干脆近上前来,两只前爪抱起她的右小腿就朝上搬,李眠儿见他这般架势,实在忍俊不禁,扑哧一笑,这一笑把所有的难为情都笑跑了。 于是她拎开正抱着自己右小腿的金川,再又四下里瞧了瞧,然后抬起右腿,把脚往桌面上一搁,接着身子往上一提,同时右脚对着桌面用力一蹬,左脚随后紧跟着踩上桌面来,待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完,李眠儿已然发现自己稳稳地站在石桌上了。 其实这个动作一丁点都不难,只要稍微调皮些的孩童,谁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然而,对于李眠儿来说,这不得不说是一个突破。因为一向举止优雅从容,仪态万千的她,这样俗鲁的动作可是从来都不曾做过的。 如果照这么练下去,今天她可以登上桌子,明天她就可以跃上床榻,再过些日子,说不定她就可以跃上墙头了。 因而,此时的李眠儿心内十分欣喜,她放下包袱,神情放松,很淡然地再从桌上跳下,然后照刚才那样重新登上桌面,再又跳回地面。如此循环往复,不断地练习,不一刻时间,她的身上已是香汗淋漓。 虽然越来越觉得体力跟不上,可是她的动作却越来越轻捷,李眠儿雀喜不迭,一时也就忘记看看天色已经大亮。 当疏影打着哈哈先于吴妈出来西厢屋时,就发现园中一道白影莫名其妙地在自己家石桌上忽上忽下地跳来跳去,她还以为自己眼涩,看花了眼,然待她发现那道白影竟是如假包换的自家小姐时,直是吃惊地合不拢嘴。 李眠儿听闻疏影的动静,恰好自己也累得体力不支,忙冲她招招手:“快,过来,扶我一下!” “小姐?小姐,你,你这是做什么?”疏影压低了嗓门,强掩住声音里的惊诧。 “你……刚才没看到么?你家小姐……正练功呢!”李眠儿气喘吁吁地回道。 “啊……小姐,您刚才那是练功啊?”疏影将信将疑,“还有这么练功的法子?只是……小姐,您那招式怎么观着有些不大雅来!”疏影把她的感觉实话实说。 “我这也是才开始,本也不求怎么个飞檐走壁,只求个能够强身健体便好!”李眠儿扶着疏影沿着园子内圈走几步,缓缓气。 “那小姐,你现在感觉如何了?觉着身强体健了么?”疏影一边扶着李眠儿缓步,一边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一番,除了一张脸红扑扑的,倒没看出什么其他来。 “鬼丫头,你以为什么都能一蹴而就的?常言都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的,我这么简单几下子,哪里就成了?你真是……什么时候能变得通灵点儿!” “小姐,您是不知道,其实我已经很是通灵了,只是因为整日同您处在一块儿,自然显不出我的通灵来了!”疏影脸不红心不羞地大言不惭。 听了这般强词夺理却还强夺地理直气壮的话,李眠儿直觉得无语以对,摇了摇头,牵起跟在自己身后面的金川,也不知对着谁的,说道:“再走一圈,我们就回屋子歇着去!” 回到卧室,李眠儿便朝书案一伏,许久才歇过劲来,然后就吩咐疏影给她烧水沐浴。 这一大早地就要沐浴,蕊娘知道便跑过来:“要洗的话,等午时再洗也不迟,这大清早的,还是有些凉,小心受凉冻着了!” “嗯,也好!那就晌饭后再洗吧!”李眠儿见娘亲这么说,便按着应下来。 吃了早饭,翠灵才从家里赶来至芭蕉园,一进园子,就见她一脸神色焦慌:“穆姨娘,九小姐,快些收拾一下,刚才烛信得了大爷的吩咐,特来关照我们家九小姐早些准备好,下午申时初左右,宫里来人,接小姐进宫去!” 李眠儿听了还好,只是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暗里忖道:皇上他竟还是记得的! 穆姨娘就不那么淡定了,一时是手忙脚乱的。 因为上次遇刺一事,李眠儿怕娘亲担心,多费心神,遂而并没有同她提过,以后每月的十五她要进宫的这茬事,这会看娘亲紧张无措,连忙上前安慰: “娘,您别惧,只是上次宴上,皇上听我琴弹得不错,故而要我每月十五进宫去,弹几曲给他听听!”李眠儿尽量地轻描淡写。 可是她这几句话对蕊娘来说起不了任何作用,对于宫里的复杂,她再清楚不过,只要进了那里,根本不会知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给皇上弹琴?那老皇帝究竟是要听琴,还是想要看人? 第七十七回一点心情万般绪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蕊娘借着给李眠儿沐浴,仔细盘问了那日在皇宫里的情形。 李眠儿自然还是避重就轻,将不着紧的事只往详尽了同她说,而那些要紧的却是闷在肚子里,不说出来。 “那怎么,皇上会叫你给他弹琴的呢?宴上那么多官家小姐?” “可能是看那花名册上,就我的名字,他看着眼生吧!” “你弹了什么曲子?” “嗯?哦――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平日您最喜欢的那首《平沙秋雁》!” “是么?可是那首并非你的拿手曲子啊!何以打动了皇上?”蕊娘这么一问,顿时又紧张起来。 “娘――您也太小看你闺女了,怎么我的琴艺就不能打动人?” “眠儿,你好好听娘的!皇上叫你过去,可不是单纯地想什么,听你弹琴,你却要小心应对!你如今还小,许多事你还看不明白!”蕊娘凭直觉以为,那老皇帝许是看上眠儿的姿色了,可又不似太宗皇帝一向的修身作为,那究竟为的哪般,她可不会相信,就凭眠儿弹的一手琴? 宫中乐官多不胜数,哪个不是身怀绝技,难道单缺一个奏琴的? “娘,眠儿晓得您在担心什么!可是,眠儿也晓得,那晚,皇上确是被我的琴声打动了!”李眠儿看她娘心神不宁,心里也有些焦,又不愿流露出来,恐火上浇油,只能静下心来悄声说服道。 “不管怎么说,皇命不可违,这趟宫你是走定了!还是快些洗漱好,穿戴好,先候着为妥!”蕊娘拿过来干的衣物,她特意挑了最素淡的一件衣裳,给李眠儿换上,然后再又帮她把头发擦干,也不给她施粉描眉。 “小姐,这回我要跟着您一道去!”见她母女二人从屋里出来,一直待在园子里的疏影忙跑过来。 “嗯,如果宫里来的人允我带上你,那你就随我去吧!如果你一人留守在马车里不嫌闷的话!” “我不嫌,我不嫌闷!” “那你也收拾收拾一下!”听了这话,疏影喜不迭地钻进西厢房去换衣服。 直到临行前,蕊娘仍然千叮万嘱,陪着送出园子,又舍不下,一路又送至府门口,吴妈和翠灵也跟在后头,却发现府门口已集齐了许多人。 原来此次领着宫车过来接人的竟是皇上身边的内侍福贝,故而李青梧几个自然是要出来迎的。 “娘,你看,她们来了!”方氏母女也赶来了,看到李眠儿过来,李天天的眼里只差冒出火来,两只手紧紧扶着方氏的胳膊,心里说不出地不舒坦。 李眠儿也只是简单瞄了一眼她二人,便小声同蕊娘道了别,然后携了疏影径直走向马车。 蕊娘在离府门远远的地方就止住了,方氏偏头瞅见,瞧着蕊娘还是那副万年不变,一脸娇弱的样子,暗哼一声,眼梢不由自主地,朝着台阶下正同福贵人寒暄的李青梧瞥了一眼。 李青梧见李眠儿走近了,郑重将之交给福贝照应,福贝浅笑着答应下来,随后引着李眠儿主仆上了马车,再对着李青梧兄弟几个一拱手,便驾车远去。 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街头,众人转身进来府宅,李青梧瞄见立在不远处,正望向这边府门的蕊娘,不禁脚下一顿。 方氏勾唇冷笑,不愿看下去,拉了李天天回自己的清露馆。 穆蕊娘发现李青梧看过来,想到这世上,也就剩他还能真心护佑她的女儿了,眼眶一时受不住,忽地涌出一汪泪来。 李青梧清楚地发现蕊娘那泛着湿意的眼光,然众目睽睽之下,他能做的,也只是回一个温暖的眼神,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抿着嘴唇,袖手而去了。 ****** “疏影,你就待在马车里,哪也别去,只管等着我回来!”李眠儿怕疏影贪玩,好奇,一不小闯下祸来。 “知道了,小姐,还是您自己得当心些!” “李家小姐?这就随咱家去面圣吧!”福贝一旁催道。 “劳烦贵人了!”李眠儿转身跟在福贝身后,前往大内苑中。 绕过一阁又一阁,一殿又一殿,李眠儿情知不能左顾右盼,然她本就不太识路,身处如此庞杂的宫宇,她只能不时地抬头四下里张望,以尽力记住些大概的方向。 “李小姐,那边是南内,我们走的这个方向是通往北内的!”福贝瞧见李眠儿的行止,遂抬手往南方一指,出言洁短地给她介绍了一下! “谢贵人指点!” 福贝转过脸来,眼神在李眠儿的脸上定了定,然后转头继续朝前走。 不多会,前头出现一个巨大的水池子,池子的北边,叠置了许多大石,高高地矗立着,顶峰还建了一座小楼,依稀可见楼名“聚远”。 这座北内苑里,又有许多的屋宇,福贝领着李眠儿来到其中一座屋宇之外,然后吩咐李眠儿屋外守着,自己则进屋回禀。 “文杏馆”,李眠儿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神先是扫过立在屋外的一块奇石上刻着的屋名,轻轻念道,再又扫过守在门口的两位侍人,只是那二人的目光冷峻,正凛凛地看向李眠儿这边。 从他二人身上移开目光,李眠儿侧头看向苑内的其他建筑和景致,自已身处的这边应是为西边,周围除了这个文杏馆,还有静乐馆和浣溪阁。 而自己视线所及的,东边有香远阁,清深阁,其间隐约镶了几处叫梅坡、松菊三径、芙蓉冈的景色;北边则是建有绛华馆,俯翠阁;至于南边,因离她离得有些远,看不甚清楚。 “李家小姐!皇上屋内有请!”不一会儿,福贝走出来请道。 李眠儿朝他福了下身子,便缓缓走进馆内。 不敢四处乱瞧,李眠儿低着头,一直往里走,直到看到一双龙纹玄色高靴,才止下脚步,然后就对着那双靴子伏地跪拜。 “臣女李青烟叩见陛下!” 李眠儿叩完,却并没得到回应,她小心地伏在地上。 “平身!” 听到这个低沉厚重的嗓音,李眠儿的心弦没来由地开始紧绷,她原地站起身,依旧颔首,等着…… 她确实在等着,不知道头上那位正在忙些什么,只将她晾着,听声音他似是在写字? 站着站着,李眠儿脚底下像是被插了无数根小银针,一双脚板上是又麻又痛。 “那边有椅子,你先坐会儿!”终于,那声音再次响起。 李眠儿遵命,轻轻走到靠窗的一张高脚椅子上坐下,这么一坐,视线便往上一抬,今日皇上一身便服,没有戴繁重的通天冠,装束闲适了许多。 “搁台上放着的那本书册,你阅阅看!” 嗯?闻言,李眠儿先是一愣,然后回过神,看到身旁的一张檀木三镶云石搁台上果然放了一本书,便伸手拿过来研读。 半柱香过后,李眠儿轻轻合上书,却不知是放回台面上,还是继续拿在手中。 还好那声音适时地响起了:“那是你父亲生前亲笔写的一本札记!” 闻言,李眠儿两只手一哆索,两条腿也不禁颤抖了几下,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对面书案边的身影。 父亲!多少年了,这两个字,于她怎恁般生疏? 第七十八回大内惊魂险一度(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重新打开手中的书杞,方才她只是粗略翻看了一下内容,并不曾用心品读。看着书页上密密麻麻却端端正正码起的字迹,李眠儿不由探出几根手指,在那些字迹上摩挲又摩挲。 “你几个兄姊皆是以木相起的名,缘何你的名用的火相?”皇上终于放下手中的笔,从书案后面走出来,“那日就觉得花名册中你的名字似有隐情!” 见皇上走近,李眠儿忙合了书,起身垂手而立,在听闻这句问话后,李眠儿面上一阵苍白:“回陛下,其实……臣女并非真正的遗腹子,确切地说,臣女出生那日……恰是父亲……去的那日!娘亲大概是觉得我的……命格硬,遂才……” 皇上没有惊讶,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福贝,去把‘摘雪’搬到后园!” 福贝躬身走进,将沉又重的琴连同琴桌一齐往后门搬。 李眠儿抬起头来,却只是对上皇上的背影,关于她父亲的事,关于她自己的来历,这段对话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虽然还想知道一些父亲生前的秩事,看来只能等下次了,李眠儿跟在皇上的身后,来到文杏馆的后花园。 “及笄了不曾?” “回陛下,还不曾,要至明年三月!”上次宴上已经报过年岁了,然他老人家并没有在心地记下。 “你的琴艺是谁人教授予你的?”太宗皇帝走至一处闲亭当中,转过身,坐下,又示意福贝将琴置在离他不远的一张矮桌上。 “回陛下,是臣女的娘亲!” “可是当初被你父亲从宫里领回去的那位?”太宗不由回忆起十多年前,李琛竟然破天荒地,在庆功宴上领回去一位舞伎。 李眠儿垂下眼帘,声音飘渺:“回陛下,是!” “嗯!”太宗沉吟了一声,“除了那首《巅》,还有其他的曲目奏来听听么?” ****** 皇宫入门处的一块旷地,疏影一人坐在马车中,不时地揭开帘子,探出头来张望,心内抑制不住地焦急。 又守望了一会,她实在坐不住了,于是跳出马车,跑到车前,对着车驾前正阖目假寐的车夫:“这位大哥,请问内苑离这有多远?这一来一回地耗时得要多久?” 车夫睁开眼来,瞄了一下立在身前的,一脸慌躁的小丫头。 疏影见他睁开眼,忙朝前小迈了一步,双手交握胸前,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答话。 车夫看小丫头朝自己走近一步,眉毛稍稍抖动了一下,然后闭上眼,枕着胳膊,继续他的休憩。 车夫的此般态度,疏影实在难以接受:“喂,你还没有告诉我呢,怎么又睡起来了?” 只是那斜躺在车驾上的车夫,兀自闭着眼睛,一言不吭,愣是对她不理不睬。 疏影双脚一跺,又朝前挪了两步,堪堪可以够着车夫的衣角,见那人无视自己,疏影恨恨地伸出两手,就要推醒他。 车夫听闻动静,也不睁开眼,只是在疏影的手快触着自己的衣裳时,噌地拨开剑鞘,亮出自己怀中的长剑。 疏影看到,吓得连忙后退,待离得远了,才愤愤不平地斥道:“有什么了不得的,给宫里人驾车就了不得了么,会耍几下剑就了不得了么?” 一头嘟着嘴巴喋喋不休,一头踩着沉沉的步子往车厢后面走去。 来到车尾,打开厢门,宫门处传来得得得马蹄声,疏影转首看向朝自己这儿驶近的马车。 那马车虽不如自己今日乘的这辆豪华,却也阔气有佳。 待马车在不远处的空地停下后,疏影便重回心神,想起方才马夫的傲慢无理,咬着下唇,暗自将那车夫一通无声地咒诽,小巧的脸上因此表情特为丰富,看着可爱又娇俏。 王锡兰从自家马车上走下来,见广场上停了一辆宫车,偏首看过来的时候,通过侧影,认出了疏影,不由暗道了句:还真被那家伙给说准了。 待他发现立在车厢后的疏影,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事情,却是双唇不停地开开合合,而脸上亦是绚丽多彩,对于自己的接近丝毫无意,这一下,他即时起了兴致,静悄悄地走近。 王锡兰负手站到了疏影的身后,嘴巴一咧:“你家小姐已经面见圣上去了?” 突然的人声唬了疏影一跳,况那声音近在咫尺,不知是在何时接近的自己。 疏影扶着车厢棂,掉转过身,发现是王家公子,轻吁了口气先,对着王锡兰福身行了一礼。又想到他方才的问话,想到对于小姐的去处,她自己眼下也正没底着呢,因而回答起来,少不得口气有些急:“还不晓得她现在究竟见着圣上没有呢?真是急死人了!” 见她又是跺脚又是嘟嘴的,王锡兰心下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你家小姐,方才是跟着谁的?” “哦,是福贵人!” “既是福贵人的话,那肯定是见着圣上了!她进去多久了?”王锡兰摸了一把袖口中新收到的信件。半个时辰前,一去无音信的周昱昭好歹给他捎回了一封信来,信中简短告知了他自己已安全到达边境之外,还提到今日十五,李青烟入宫面圣的一事,叮嘱他速速入宫,想法帮衬着些。 “已经一个半时辰,眼看天都快黑了,圣上不会留她用晚膳吧?”疏影见王家公子关心,就想着请他帮忙打听一下小姐的情况,“王公子,您是不是也要进宫去的?您是去见圣上的吗?可不可以顺便带我去寻一下我们家小姐?” “这个不太妥,若我们和你家小姐走得不是一个方向,这诺大的皇宫,要快速找到一个人还是要费些事的!”王锡兰摇摇头,不赞同,“想你家小姐要你留在此处守她,你便依她的指示,乖乖地坐回马车中,等着她出来!” 虽然疏影心里隐隐知道王公子的话十分地合情合理,可她这会惦记着李眠儿惦记得紧,生怕她再到遇什么不测,她要是不亲眼看见她的小姐安然无恙,便一刻不敢安宁。因而此刻听到王锡兰的这番话,却宁愿只当他是为难了,不愿帮忙。 “今天真是倒了霉运了,尽遇着些冷情冷性之人,平头百姓如此,富贵公子亦如此!”疏影似在自言自语,可她是有意识地给自己排解郁忿,遂而音量也不算小,于是车前的平头百姓,和车尾的富贵公子都把她的话听在耳朵里。 那车夫还好,只一意寐他的。然而王锡兰确然不高兴了,他好心好意地为她出主意,替她主仆二人着想,竟讨来这么一通冷嘲热讽,这小妮子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位姑娘家,你刚才口里念叨的冷情冷性之人指的谁?那平头百姓又是谁?那富贵公子又是谁?” 身后之人听了自己的话,看样子准备不依不饶了,疏影掉过身来,抬了脸,面上再没有刚才有求于他时的那副恭敬。 第七十九回大内惊魂险一度(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您,就是那位富贵公子了!”丝毫没有畏惧,疏影吐字清晰,完全没有意识到,如若身前这位富贵公子有心捏死她的话,就如捏死一只蚂蚁。 跟前这丫头不但直接了无视自己的通身气派,还对自己摆出一个傲然凛然的架势,王锡兰不觉怒极反笑:“这位姑娘,你倒说说,我哪里冷情冷性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却是谁个来,在那条开宝寺的山道上,哭哭啼啼地说‘二位公子的救命之恩,疏影来世做牛做马无以为报!’……你口中冷情冷性的本公子,好像就是那二位公子其中之一吧?” 觑见疏影的面色为之一迥,王锡兰勾起嘴角,再接再厉:“我看,我们兄弟俩哪里能指望你来世给我们做牛做马啊,只求这一世你能为我们积点口德便不错了!” 听了王锡兰的话,疏影恍然,是啊,眼前之人于自己和小姐可是有过救命之恩的,不知怎么地,刚才头脑一发热,还当他只是那个偷听别人墙根的小人呢! 这下可惨了,如此污蔑大恩人…… 疏影抬眼斜瞄了一下王锡兰,突然想起来,好像……于是重新挺起脊背:“这位公子,提到这救命之恩,你也真好意思坦然地担起来!开宝寺那次,你是用的哪只手救得我们主仆二人?” 思路淌到这儿,疏影确信自己并没有得到眼前之人的亲手搭救,真正的救命之人明明就另有其人,当初只因他二人挨得紧,谢恩的话,当然要一起谢了。 小妮子果然翻脸如翻书,明明刚才眉间还颦着一抹愧色,才一眨眼的功夫,又摇身一变利嘴丫头了。她问自己当初用的哪只手救得她们?王锡兰吱唔了半天,愣是没答出来,想当初自己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剩下的全靠周昱昭那厮摆平的。 “呶?明明就不是你救得我们,明明就是你的那位兄弟还有金川救的我们,而你,不过是站在一旁看着而已!”疏影睨眼瞧着王锡兰,说完,还不忘将一双小朱唇一噘,再又一撇。 她这小动作被王锡兰看在眼里,毫无疑问,那绝对是赤果果地藐视。可对付这么一个刁蛮的小妮子,除了动用武力,如若单纯地同她摆事实讲道理,怕是要没个完了。 王锡兰侧首看了看天色,日头即将下没,还是抓紧把周昱昭交待的事办妥再说,于是抿着嘴唇,狠狠盯了一眼疏影,一句话也没有摞下,便掉头大步走开。 原指着他再驳上两句的,他却掉头就走,疏影想也没想,先是跑到自己这辆的车驾前,远远地对着马夫嚷了一句:“这位大哥,我随那位公子进去寻一下小姐,不管寻着不寻着,我半个时辰就回,如果小姐先回来,就让她稍等一等!” 然后也不等马夫回答,转身一路小跑,追上前头的王锡兰。 “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同你家小姐走散了,可别怨我之前没关照过你!”见小妮子气喘吁吁地跟上来,王锡兰也懒得劝她回去了。 见王锡兰并没有撵逐自己,想是默许自己跟在他身后了,疏影赶紧收起自己的嚣张气焰,顿作谦逊状:“王公子,您就当可怜我一片护主心切吧!” 小妮子她这是从哪儿学来的能屈能伸,王锡兰偏首觑了一眼身侧的疏影:“你也就是遇着我这么一个大善人,如果换作他人,就你将才的那席话,早就换来一顿狠狠的板子!” 王锡兰不知道这会儿皇上是在南内苑呢,还是在北内苑,腹内揣测着,口头上还不忘给疏影上一课,“看在相逢几次的份上,我劝你,以后在人前的时候少说话,多做事,就你这脾性,亏你主子还敢把你放在身边伺候!” 疏影原也只是有求于他,这才纳下性子,哄他两句,这会听王锡兰的话似是越发地没理了,不由脸色又耷拉下来,不过看到路前面不远处的几处建筑,看样子大概就是皇室后苑了吧。想还要指着他带路,只得把一腔的不爽快就着一口唾沫硬生生地咽下。 王锡兰手里一直握着腰牌,很顺利地进了北内苑。 ****** “李家小姐,您的琴技自有一套风格,便是对乐律一窍不通的杂家听了亦觉心旷神怡。下月十五,老时间,杂家到时过府上接您入宫来!”龙颜再次大悦,眼前这位国公府庶出小姐的魄力,福贝这回算真正见识到了。 “那,又要有劳福贵人了!”虽然刚才自己弹的几首琴曲,皆十分对皇上的胃口,李眠儿却并未因此得意,脸上依旧淡然无波。 “不敢当,不敢当!”福贝惊异于李眠儿的城府,还没及笄的半大丫头,不显山不露水,且还喜怒不形于色,即便只身面对圣上时,亦能镇定自若。不过,可惜了……究竟出身低了些。 “咦,小姐?小姐――” 李眠儿随同福贝才走出文杏馆不远,就听东边香远阁的附近传来疏影的声音。 这丫头怎么进来了?李眠儿还没看到疏影,眉头已经蹙了起来。 “来人,将这野丫头给本宫捆了!” 却听又一个声音传过来,那嗓音听来耳熟,只是话中带着股咬牙切齿的狠戾。 她口中的“野丫头”莫不是指的疏影? 李眠儿不由打了个颤栗,急急地转身,连忙举目朝东边望去,这一望,她的心霎时一揪。 纵使离得不近,可疏影的身形她一眼就认出了,疏影也正面朝着自己,一会瞧向自己这边,一会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因为接了刚才那声命令,两个身高力壮的宫女,正分别从她的两侧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这一幕入眼,李眠儿攥紧手中的帕子,加快步频,赶去香远阁,待离得近些时,她认出了立于疏影身后一群宫装美人中的某几位,而中间那位衣饰最为繁华的赫然是那彭皇后。 彭皇后高高地抬着脖颈,一双泛着阴气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自己,其中的不善毫不掩饰,李眠儿的心儿不觉往下一沉,于是不动声色地一点点缓下步子。 皇后左手边挽着的是即将下嫁彭立遥的青熙公主,青熙公主旁边的是德妃和珍妃,再旁边就是楚王妃了;皇后右手边立着的,李眠儿依稀只认出了武郡王妃和燕国长公主。 疏影身旁那位华服公子又是谁?难不成是他把疏影带进来的? “臣女李青烟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给武王妃、长公主、楚王妃、青熙公主请安!” 李眠儿来到香远阁外,冲着一排贵人,磕头请安。 彭皇后看着李眠儿的头顶,眯着眼对着楚王妃斜睨了一眼,楚王妃接到眼神,眉尖皱了皱,便颔下首去。 “先把这不知规矩的野丫头捆一边去,别碍本宫的眼!”彭皇后猜出王锡兰领着的这个小丫环,应是李青烟身边伺候的。 第八十回大内惊魂险一度(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两个宫女闻令就开始对疏影五花大绑,疏影这才意识到自己果然又闯祸了,可是自己不就是看到小姐,张口唤了两声么! 李眠儿见状,双膝依旧跪在地上,只是将伏地的身子直起,侧过身,伸出两只胳膊,揽住其中一个宫女的手肘,止住她继续捆绑的动作,然后正过身,对着彭皇后又磕一头:“皇后娘娘,疏影她年岁小,又是头一次进宫,只怪臣女教婢无方,请皇后娘娘息怒,饶恕她这一次!回头,臣女定好生教她规矩!” “放肆!本宫堂堂一国之母,教训个丫环还要你来指手划脚?”彭皇后就怕李青烟不出声,这会听她给小丫头求情,正合了心意,“你来教她规矩?依本宫看,该是先教教你规矩才是!” 闻言,李眠儿的肺腹骤冷,看来这彭皇后是有心和自己过不去了,却是不知她究竟是因为楚王提携自己,还是因为皇上赏识自己,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她既然想到了这一点,在场其他人又没一个糊涂的,多多少少也都看出了些。 李眠儿上次宴上太过出彩,遂而这会在场的诸人皆是识得的。对于皇后的责难,几位妃嫔自然暗中叫好。 一直不出声的王锡兰此刻才恍然,难怪那家伙特意叮嘱他要亲自入宫一趟,却是原来如此。 “福贵人?劳您大驾,烦请您这会儿去圣上那回禀一下,臣女的婢子找是找到了,不过臣女这边还有要事,得耽搁一会,待臣女学完了规矩,便速速赶到!”李眠儿偏过首来,对着立在自己侧后方的福贝轻声语道。 她声音虽轻虽缓,看似不快不慢,不急不躁,不过在别人听来却是压迫得着紧。 福贝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了悟,然对于**的纷争他早已习惯,自己一向也是如果能置身事外则尽量置身事外。 这会子,李眠儿一声招呼不打、一个眼色也不给地突然将他拉进来,福贝心里有些不爽利那也是正常的,只是如果不依着李家小姐的意思行事,怕是要得罪她了,就冲她这临危不惧的胆色,还真不能小看她了。 就算皇上对她无意,仅仅是惜才而已,不是还有楚王么?那楚王对她似也是中意的!虽她出身有瑕疵,可世事难料,从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哪,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于是福贝脚下并不作移动,只是抬眼看了眼彭皇后,面作为难状,李眠儿的意思他晓得,不过唬唬皇后而已,想到这点,福贝暗下摇了摇头,自己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牵了回鼻子走,若是皇后不吃这一套,最后穿了帮,自己岂不是要为她搭上半条老命! 皇后接到福贝的眼神和脸色,不由着恼万分,眼睛微微眯起,紧紧盯视着李眠儿不放。 王锡兰瞥到彭皇后的神情,适时地对着珍妃娘娘身边一个粉装妃嫔递过去一个眼神,那个粉装妃嫔自见到王锡兰后,便一心扑在他身上,此时接到他的示意,立马移近,然后悄声对着皇后劝道:“皇后娘娘,今日大好的日子,原本大家赏花品茶好好的,何故因些小事,生这么大气,坏了一天的好心情!” 青熙公主倒是真心替彭皇后着想:“是呀,母后,大好的日子可不要气坏了身子!” 说完,回了个眼神给王锡兰,王锡兰瞄着她,悠然地将嘴角一翘,那粉装妃嫔见之,顿时喜不自禁,面上更是嗖地浮起一团茵红。 而另一边的武郡王妃则是不动声色地,把一切看在眼里,就在王锡兰给那个粉装妃嫔使眼色的同时,她也向一直立在彭皇后身后的一女官睨了一眼。 那女官的眼神先是为之一滞,然脚下却是利索地走近皇后,俯身附耳,对着彭皇后低语了几句。 听了粉装妃嫔的话,彭皇后又听她一阵嘀咕,不由眉头轻皱,看来今天还真不是个好时候! 于是偏过头,拿眼斜睨向还跪在地上的李眠儿:“本宫倒是忘了,今儿个十五,原是皇上吩咐你入宫来的!总不能误了皇上的事!不过既然你要常来这皇宫,那本宫的规矩你是非学不可的了!择日,本宫再传你进宫来!” 说完,一拂广袖,绕过李眠儿,带头朝着北内苑门口走去,众人紧随其后。 只王锡兰和福贝止在原地不动。 “王锡,你预备留在此地作甚么?”彭皇后没走几步,余光扫到王锡兰并没有跟上,撇过头,语气不乏讥讽。 王锡兰提起脖子,几不可见地扯动一下嘴角,道了句“微臣恭送皇后娘娘!”。 闻言,彭皇后暗哼一声,挽了青熙公主缓步走开。 见一群莺莺燕燕都走了,王锡兰立马低头瞧了瞧兀自低眉垂目的李眠儿,还有紧挨着她的疏影,只是疏影的两只胳膊还被攥在两个宫女手中,而那两个宫女没有皇后接下来的命令,是松手不是,不松手也不是。 “还不快放开手,皇后娘娘都不追究了,你们还杵在这做甚么!” 两个宫女听王锡兰这话,忙齐齐松开了手,快步离去。 王锡兰见疏影完全没有了乖张,也没有了蛮横,唯剩下狼狈的可怜样,微扯的嘴角不由朝外咧了咧,现在倒是老实了! 然后近前对着福贝拱了拱手:“福贵人,劳您这就带李小姐前去圣上那边吧!” “这……”福贝抬眼看了看李眠儿的背影,有些支支吾吾。 李眠儿站起身,掉过头对着福贝就是一个万福:“谢福贵人出手相救之恩!今后若是有机会定报此恩!我们……这便回府了!” 福贝深觉无可奈何,这趟水趟得莫名其妙:“既然李家小姐现在回府,杂家这就送您出宫去!” 王锡兰见他二人话头不对劲,却并不避讳自己,看来是当自己做自己人了!只是这个李青烟忒也胆大了些,就这么面不改色地把彭皇后哄了一通? 李眠儿牵起疏影:“走吧!” 疏影自知又闯祸,也不敢唧唧歪歪,即刻跟在李眠儿身后,出了北内苑,然后上来马车,别过王锡兰,一路无话地回了国公府。 第八十一回暗猜个中复迷藏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武郡王府内。 王钰沏了杯普洱端给武王:“王爷,您可还记得千秋节寿宴上,那个为圣上弹奏一曲《巅》的姑娘,那个温国公的小闺女,叫李青烟的?” “嗯,有印象!怎么?”武王歪倚在榻上,接过杯盏。 “你瞧她如何?” “嗯?怎么了?”武王不知王妃何以突然提起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 “你先说说看,你瞧着她怎么样?”王钰亦端了盏茶,靠在榻边的一张躺椅上,把刚才的问题又追问了一次。 “嗯――”武王偏脸看着王妃,一声沉吟,“年岁虽然小,却是很机敏,也很有气魄!”见王妃面上笼着一层神秘,武王不由起了兴致,“只不过可惜是庶女出身,且她似乎已被楚王相中了!” “可她似乎并不中意楚王!” “这还能由得她?” “王爷,关键不在楚王那儿!”王钰眉梢一挑,斜睨向武王。 “什么关键?那关键又在哪儿?” “我不是一直焦心着我们昭儿么,我瞅他也不小了,却好像对女儿家没甚么心思。”王钰琐着眉头,“出征前,我曾探他口风,预备给他说门亲事的!不同往次,一口回绝,他竟然莫名其妙地问我,若是他真心喜欢上一个女子该怎么办?” 武王闻言,嘴角一翘,坐起身子:“然后你怎么说的?” “我啊,我哪里会想过他会问我这个,在听他那么个问法时,当时我就一心想知道我们的昭儿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武王也只当自己的儿子不食男儿烟火呢! “呶?你也想知道是不?可昭儿他就是不愿说下去了!” “说这半天,你到底想说什么?”武王没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不禁泄了几分耐心。 武王重新躺回榻里面去,王钰知道自己圈子兜得有点大,忙收口:“今日下半午,在宫里,我又碰着李青烟了!不过这回,她又被皇后刁难了一次,好在有惊无险!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小女儿家的?竟要我这么凭空地猜起你的心思来了!”见王妃左一次右一次地卖关子,武王不觉有些好笑。 “那李青烟的手脖子上系着我们昭儿的腕带!” “什么?”武王再次直起身子,“你怎么晓得那是昭儿的?” “在昭儿手腕上系了十几年的东西,我能看不出来么?” “那东西怎么跑她手脖上去的?”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该不会是昭儿系上去的吧?” “是不是昭儿给她系上去的,我不知,不过那带子必是昭儿送与她的?” “送?送什么不好?一根腕带子有什么好送的?你八成眼花了!”武王心下怀疑,啜了一口茶,摇了摇头。 “为什么送条腕带?”王钰自问,接着自答,“许是贴身之物,好念想吧!” “他们这么私相授受,是不是意味着他二人……?”武王微眯着双眼,仔细回忆李青烟的样貌。 “原来昭儿是喜欢那样的?不过论相貌,倒也十分般配!”想到儿子终是成人,王钰不免有些兴奋,所以在皇宫里,见皇后有意为难李青烟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帮助李青烟一把,“既然是昭儿出生以来第一个合他心意的人,做母妃的自然要替他作这个主了!” “你想向温国公府讨了那丫头过来?”武王听闻王妃的提议,似乎并不赞同,“虽那丫头不是嫡出,不过李家也不见得愿意同我们搭上这条干系!” “不愿归不愿,若是我们上门讨去,他们还能推拒不成?”为了儿子,王钰可不管李家同自己这边到底隔了几层肚皮,“楚王那边,彭皇后怕是不大可能容下那丫头!那么能进来我们王府,对于一个庶出女子,亦是很体面的一件事了!我是想着待昭儿回来时,给他一个惊喜来!” “这个还是要仔细核计核计,你先不要妄动!不要在这种时候?m生枝节!”武王站起身子,放在茶盏,负着手在屋内踱了起来,“若是昭儿真心属意那丫头,缘何他一直按兵不动?可见他是准备雪藏着她,借以保护她的!” 王钰一听这话,不由恍然:“王爷,你分析得有理!照这么看来,昭儿还是很在意那丫头的!只是……”想到儿子的亲事,王钰不禁又皱起眉头。 昭儿一向很有主见,从来自有一套主张,自己这边还当真不好轻举妄动,万一坏了儿子的好事,怕是要讨儿子嫌了! “那王爷,你说,我们插手不插手这件事?”王钰改问武王要主意。 “那丫头还未及笄不是?她的亲事想一时半会怕是定不下来!我想,昭儿出征前,该是布置好了的!你近日多放些心思在她身上,如果有什么需要暗中相助的,最好还是要保她一保,免得昭儿因她的事分心!” “嗯,楚王那边,你也最好着人打听打听,瞧他怎么个想法!”王钰提醒武王一句。 “这个,明天我便派人做这件事去!” “王爷,你说昭儿怎么个心思法儿?该不会预备着娶她做世子妃吧?”王钰揣见儿子的良苦用心,由不得她想到这层,“那倒真是有些难为了!” “到底昭儿同这李姑娘究竟什么干系,你能说得准么?现下这些头绪,还不都是你一人在这臆想出来的?” “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有这种直觉,昭儿同那丫头必有关联,却不晓得是什么时候联系起来的?”王钰相信自己的直觉,况且当初她也察觉出儿子的反常了,如今被她这么一拆一接,还真是吻合。 “你先不要在这自作主张了,由昭儿自己折腾去吧!再说,现在也不是他专注儿女私情的时候,这些想他心里都有数,我们切不能乱了阵脚,扰了他布置的棋局!”武王踱至王妃身前,沉声叮嘱道。 王钰抬首,抿着唇,点了点头。 ****** “小姐,你尝尝这个春藕圆子吧,又粘又甜!”疏影一回园子就忙着服伺李眠儿这又那的,吃过晚膳,还不忘缠着吴妈再做份甜点。 这会递到李眠儿卧房来,涎着脸,讨好道:“小姐,你吃两个?平日你不是顶爱吃这个的么?” 李眠儿伏在书案上,一心抄着经书,并不理会疏影。 “小姐,疏影知道错了,以后保准听你的话,你让我怎么着我就怎么着,再不给你惹事了?”疏影一边拖长了腔,一边拿勺子舀出一个圆溜溜滑腻腻的藕粉圆子,递至李眠儿的嘴边。 李眠儿偏过头,让嘴巴离那圆子远一些。 疏影捧着碗,挪至李眠儿另一侧,继续将勺子里的粉圆送至李眠儿的唇边:“小姐,你就吃一个吧!” 李眠儿低垂着双睫,手下不停,一个个清秀隽逸的字游浮于纸页之上,却是执意要晾一晾疏影不管了。 “小姐,我还没同您说呢,那王家公子原也是为着寻你而去的!” 李眠儿闻言笔下一顿,一个“秋”字,只写了一半。 疏影见了,忙接着道:“虽他嘴上没说,可他进宫哪也没去,我跟在他身后,到了那北内苑,然后碰着皇后她们……”想到差些被皇后惩戒,疏影不由伸了伸舌头,跳过那一段,“最后我们出宫的时候,他竟也随着我们出了宫!我一直同他一处的,并没有去别的地方,你说他进宫却要作什么去的?” 听到这儿,李眠儿垂下脖子,继续将“秋”字的另一半写下去。 “还有,还有,小姐,我方才想起来,那王公子一进宫,停下马车,就问起您来的,然后一连串的话都围着您,我还当他是在帮我的忙,不过,这般看来,八成是专成为着您的!”疏影噘着嘴,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测。 第八十二回佳人无对甘独幽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耳边听着疏影叽叽咕咕,李眠儿的面容却渐渐变得柔和,想到王锡兰今日入宫,若当真是专程为着她而去的,那他这般做法不是出自周昱昭的示意还能出自谁的示意? 作此一想,李眠儿自觉自己的心尖处仿佛有一小团甜丝丝的蜜糖渗出,然后那团蜜一点一点地四散开来,直至铺淌了满心满肺。 “金川,你死开!”疏影见金川大摇大摆地进来,老神在在地朝书案上一坐,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碗里,她赶忙像防贼似的背过身去。 “小姐,皇后不日后就要宣你入宫学规矩了,如果到时她再难为你的话,你可要怎么办呀?”疏影端着碗,一柄长勺也还在手上,那个藕粉圆子也仍在那勺中小幅度地滚来滚去,只是脸上写满担忧。 “当真以为她有那样的闲功夫管我规矩不规矩?当时她那么说,不过是给自己寻个台阶下罢了!” “啊,小姐,您终于理我啦――太好了――哦――” 李眠儿将才心头只顾一甜,全然忘记自己预备冷落疏影几日的想法了,刚听疏影提到皇后临走时甩下的那句话,一不留神,就接过了话茬。 见李眠儿终于理会自己了,疏影乐得不行,笑呵呵地把勺里的圆子放进碗中,然后从汤汁中重新舀了一个出来:“小姐,尝一尝这个,真的很好吃!” 盯着嘴边的粉圆,李眠儿不禁对自己一通暗恼,斜过眼看见疏影一脸地欣喜,轻叹一声,微微张开口,将勺中的圆子咬下一半,慢慢地咀嚼细品。 疏影见此,心里直乐开了花,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眠儿,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的细微表情,发现其中再不见冷寞和疏远,一时满腔喜悦无处排放,转头看着金川:“金川,今日你也洗澡了?怎么毛发这么灿亮亮的?” 金川一听这话,手舞足蹈地咧开嘴,露出他大嘴里的两排巨牙。 “咦,口水都流出来了――”疏影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假装很嫌弃地侧过头去。 看着疏影又逗起金川,李眠儿暗下抿嘴一笑。 疏影趁机又喂了两个粉圆方才做罢。 ****** 正像李眠儿所说的那样,彭皇后之后的半个月里当真没有着人来传李眠儿入宫,去学什么规矩,这让一直紧张不已的疏影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仅彭皇后,楚王那边厢,连续几个月来,却也并没有对李眠儿采取什么进一步的动作。 李眠儿自然乐得窝在自己的卧房里,终日与几根琴弦为伴。 “小姐,我看你最近都有些清减了,要我说,明日起你就不要再早起了,虽过了秋分,可是秋老虎秋老虎,天气还是要热一阵子的。天气热,再又动弹多,自然出汗出得也多,人就容易掉肉!” “一个暑季过来,常人都会瘦下一圈的。再说我都坚持这么久了,怎么好说停就停!凡事贵在坚持,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哪里能做好什么事!”李眠儿垂着脖颈,袖口外的两只纤手,十根素指,在琴弦上不停地勾抹着,勾抹一阵,然后右手离开琴弦,拿过笔来,在一旁的草纸上凝神书记着。 “那你起来只管练练琴好了,我看练琴也蛮耗费体力的,何必跟着金川那只脱猴学那些上蹿下跳的?” “什么上蹿下跳的?在你眼里,我也成了一只猴儿了?” “小姐,疏影不是那个意思!只觉着你每日出汗太多,怕对你身子不好!” “痴丫头,你没瞧着这么些日子来,我的身体较以往好多了?” “疏影倒没瞧出来!反瞧出你比先前瘦了不少!” “嗯,那我以后每顿多吃些便是了!”李眠儿淡淡地应了一句。 “那敢情好了!”疏影拍手叫好,“小姐,你这两天是不是又在谱曲子啊?” “嗯,总不能老弹那么几首曲子,好歹换换花样,也叫皇上每个月能听个新鲜!不然,也对不住皇上的那些个赏赐啊!”李眠儿埋头于草纸,笔尖不断在其上圈圈划划。 “每月都要弹新曲儿?那也太费神了吧?皇上原也只是叫你过去弹弹琴,冶冶情而已,又没说要你给他做乐官!” “你懂什么?又没费你的神!你哪里晓得,我也是乐在其中!” “是呀,你就会乐在这些东西上头,瞧你几个月前就开始绣的那个绣囊,至今还搁在针线筐里头呢!我看啊,怕是过了年,也难指望你给它收线了!”疏影斜觑了眼李眠儿,又瞅了一瞅床榻边上的针线筐。 提到针线,李眠儿不由眉头轻?,也回头瞄了下那个才被她绣了一小半的绣囊:“算了,那个还是等我闲下来的时候,再接着绣吧!” 疏影仰头望望屋顶,她就知道最后会是这个结果,若是小姐哪怕只愿意拿出一分的心思来学学这针绣,也不至于此…… ****** 自从五月十五过后,皇宫里头给温国公府的芭蕉园赐来头一件赏赐起,每月过了十五的之后几天,便有御赐准时进到这座不起眼的小园子里。 于是国公府里再没有人敢小觑这座芭蕉园,也再没有人敢轻视这园子里住着的主仆几人。 于是李眠儿的声名与才华渐渐在京都里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风头逐渐盖过同样出身国公府的李天天!众人纷纷猜测着这位前太师李琛最年幼的庶女会有何样际遇,而当今圣上又是打算如何待她的! 于是李家兄弟及李家孙儿辈出入各种场合时,就多出一件事来,那便是应付众多名流公子或小姐对他们九妹的缠问,这些公子小姐打着各种旗号,找出各种理由,欲从他们的嘴里套出些话来,只因李眠儿从不参赴任何的诗会、花会、酒会,故除了旁侧敲击,便再无他法可以满足这些人心中的好奇。 而外面的这些议论纷纷,李眠儿只作充耳不闻,每日晨练过后,便一心钻研自编曲谱,然后再依着自己的谱子练琴。练琴时,她喜欢关起门窗,窝在自己的小卧室里。 ****** 人们对于新鲜物的狂热从来都如一阵劲风,待劲风一过,自然而然地就开始慢慢恢复淡然。对于李眠儿这个新出名的姑娘,也是如此,时间一长,加之她又久不露面,终是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淡出,不过李青烟的却再不会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 ******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不仅仅是气温相较往年来得骤低,还有就是南边传来的战讯不容乐观,令人们的心上似蒙了一层冰霜一样。 大家都有听说,南秋国的皇太子不仅仅亲自督战,还身先士卒,率领南秋将士接连几仗皆战胜大梁军队。 这样的消息对于领土广袤、人口昌盛的大梁国来说,无疑有些难以接受。 武郡王府更是因此整日介笼罩在肃杀的气氛中,好在武郡王夫妇并不曾失掉儿子的信息。然距离遥远,无法替儿子出谋划策,只这么担惊受怕地度日,委实也叫他夫妇二人觉得难熬! 南方的战场,王锡兰虽未亲临,却对战况十分了然。周昱昭同他之间一直书信往来,最近一次的来信还是半个月前,想这些日子战事定又吃紧了。 第八十三回寒雪新梅寄清愁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小姐,过几天就要过年了,过了年后再没多久,就该给你准备及笄之礼了!”疏影踩过半指厚的一层积雪,来至李眠儿身后,掩饰不住地雀跃。 “嗯!”李眠儿裹着棉披风,静静地立在梅枝之下,视线落在枝头的一簇梅花,那簇梅花尚还只是一团花骨朵而已。对于疏影略带兴奋的语调,李眠儿并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小姐,你想要什么样的绣品呢?我也没有贵重东西送你……”疏影鼓着嘴,说到后半句连声音都低了下去。 “……”虽听到疏影在询问,可是自己的心思早不在这个园子里,遂而疏影具体问的什么,李眠儿根本不曾细听,张了张口,却是没吐出一个字来。 “哈?小姐你想要什么?”疏影见身前的小姐身形微晃了晃,依稀又听她咽喉里似有溢出一丝声音,忙朝前移了两步,凑近了又问一遍。 “只要你送的,什么都好!”李眠儿这次是听清了,掉过头来,低头注意了脚下,“扶我回屋去吧!” 疏影听了李眠儿的话,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嗔道:“小姐――你就不能诚心点么?”可她心里面究竟甜得跟什么似的也就她自己最清楚了。 牵过疏影递过来的手,李眠儿小意迈出梅花坛,侧过眸瞅了瞅身旁的疏影:“我这还不算诚心?” “可不是?小姐,你这几日的心情一直不怎么样,琴也不弹了,曲也不谱了,倒是整天地顶着寒风跑出来看这几树梅花!要我猜啊,这会儿,你的心思八成就不在我身上!”疏影回过头,瞄了眼身后的梅花枝,一场雪过后,原本光秃秃的枝桠上积了一层白雪,雪间镶了几簇粉色梅骨朵,还挺娇娆的,于是轻努了下鼻尖,“嗯,小姐,你闻闻,这小小的梅花骨朵闻着还有两分香意呢!” “这是自然!‘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听疏影夸自己的梅香,李眠儿不由抿嘴微笑,右手抬起,拢拢了脖间的披风领子,口中则是拈了句前人的诗句幽幽吟道。 “怪道小姐如今是越来越中意这几树梅花了!” “……”闻言,李眠儿聚拢回原本有些微绽的嘴角,眼神再次变得遥远。 大梁于南方战事失利的消息几日前终究也传到了这座芭蕉园里。当时翠灵无意识地把从外面听到的传言,简单地对园子里的几人这么随口一说,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自听到传言的那刻起,李眠儿便再难安下心来关起门练琴了。 “小姐――”见李眠儿的心神不知又飘乎到哪里去了,疏影郁闷地侧过身子,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肘儿,抵了抵李眠儿,“小姐,正月里,隔壁的王家就要迎娶大梁的公主殿下了!不知到时我们能不能出得府瞧个热闹去!” “你若是想去,便去好了!” “小姐,你不想去瞧瞧么?” “怎么?你是不是也想嫁人了……” “哎呀,小姐,你想哪儿去了?人家只是想拉你出去,看看热闹,散散心!”疏影听李眠儿又拿她取笑,急忙抢话辩解。 “我就不必了,你只回来把热闹讲给我听听就够了!” “嗯……”疏影一边犹吟,一边揭起卧室的帘子,引李眠儿进屋里头去,“那也好,到时我定要看仔细了,然后回来一点一点地说给你听,保管你听得过瘾!” 李眠儿靠着书案坐下,下月的十五,恰逢一年一度的元宵节,皇上每年都会在那天与民同庆,应该抽不出时间单独听她弹琴了,不过还是得要预先备着,以防他临时传唤。 琴弦随着指尖的律动铮铮颤动,只是那弦动感觉变得异常的干涩生硬,一点不如往昔那般来得轻巧又灵动。 稍稍拨弄了两下,李眠儿便抽回素手,抿着唇站起身子,缓缓踱至窗前。 疏影凝眉,不声不响地立在原地,眼睛直盯着李眠儿的背影,忽见李眠儿竟不顾寒风,伸手推开两扇窗子,即时奔上前,作势要关起窗子;“小姐,作甚开窗子?外头风大,屋里的热气一会都跑了……”她的手还没够着窗沿,便被李眠儿制止住了。 “我不冷,开了窗子,原也只想透透气而已!” “那……那就再披件衣裳吧!”说完,疏影就回头从橱子里挑了件厚棉褂子披在李眠儿的肩头。 李眠儿却是摇了摇肩头,示意疏影拿开棉褂子,许是每日晨练的结果,这个冬天感觉比往年好过的多了,手足也不似往年那样一刻离不了暖炉,感觉到屋里的清静,李眠儿出声问道:“金川呢?” “不知跑哪里去了?一早还见着他影子的!” “嗯!” “八成又跑王家那边寻好吃的去了!” “嗯!” “你就一只花猴子,吃不了几天素!”只要是从疏影嘴里吐出来的,那金川就没一处好的。 “疏影,近些日子,你若是得空,就常随翠姨出去园子,到外面转转!打听打听,这将至年关,有无什么新鲜事儿!” “啊?哦!”疏影眨巴眨巴一双大眼,“只是,小姐,每天外边都会有新鲜事的,您想打听什么样新鲜事呢?” 李眠儿偏过身子,面向疏影,没有更多的表情,淡淡地说道:“你听着觉得像是大事,便去给我打听了来!” “大事?”疏影侧仰着面,朝向屋顶直斜翻着眼球,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才答应:“哦!疏影晓得了!” ******* 王锡兰将笔放回笔筒中,拎起书案上铺着的一页信纸,对着未干透的墨迹吹了又吹,直等到墨水完全干了,才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卷折成指头大小的个头。 走至窗沿,靠窗的鸟架上正栖着一只个头中等的白鹰,那白鹰见王锡兰走近,轻盈一跳,侧过身子来。 王锡兰脸上的神色并不因为白鹰的善解人意而表现有丁点缓和,依旧凝神蹙眉,就着白鹰侧过来的一只爪子,他把信绑在那条鹰腿,然后出手轻轻拍了拍鹰背,开启窗户,放白鹰飞出了窗子。 王锡兰负手而立,举目望向窗外,直到碧空中那白鹰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再至看不见,他才关上窗子,就近坐在一张高椅上。 “金川,最近,那边的李家九妹过得如何?” 听了这话,金川从另一张高椅上跃到王锡兰身旁的红木镶云石高几之上。 “金川,你说,表弟他是不是在南边待久了,想通了,改变心意了?”王锡兰凑近了金川头上的那张猴脸,接着念叨,“临走前吧,他还专门关照我,要我给他做信差,还不准我延误半刻!可他这都走了大半年了,竟是一封信也没捎给人家!然他又没作其他表示,弄得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了,下一步又该怎么做了?那楚王楚王也是……哎,果然丈夫心哪,爱横行!” 金川端坐着,只一张猴脸皱成一堆褶子,忽听闻院子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忙直起身子,瞅向门外。 王锡兰闻声,抬脚迎了出去,却是王溥领着大儿子,也即王锡兰的父亲王铸走进院子来。 “兰儿,将才见只白鹰飞进又飞出的,是不是昭儿那边来消息了?”王铸见着自己的嫡长子,迎头便悄声询问。 引祖父与父亲进了里屋,王锡兰亦用相同的音量,悄声回王铸道:“祖父,父亲!刚才那只白鹰确是表弟差来的!表弟来信,说他自己倒是平安无事,只是那彭旭升一意低估南秋的兵力和秋尼尔嘉的领兵能力,这才着了南秋的几次道;表弟还怀疑彭旭升手下的那个军师大人汤宗亮,是有意任彭旭升连吃败仗,不知他意欲何为,遂尔要我继续打探他的底细!” “上次你不是打探过了?”王铸扶王溥坐好,听闻儿子的话,疑惑道。 “打探倒是打探过!只是却有三年的空白期,始终查不出他到底身居何处!” “哦?”王铸和王溥二人相视一眼。 “就是他到彭旭升府上之前的三年里,我派人查了多次,就是无法得知他那三年的真实行踪!” “那定是有人故意做的手脚,才抹得这般干净!”王溥插了一句。 “表弟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彻底摸清汤宗亮的底细变得犹为关键!”王锡兰握起拳手,暗自咬了咬牙。 “那他有没有提到,大概战事什么时候能结束?大梁的胜算又有多大?”王铸问完自己的话,又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急切,估计也得不到确准的答案,便改口又问,“昭儿,有没有提到大梁兵力的损失情况?” “不到一年,表弟他已经收服了不少肯忠于他的将士,却因姓彭的总好一意孤行,屡败还屡不服,执意欲挽回颜面地屡次挑战,表弟年纪轻,又拗不过那姓彭的,只好每次不去打头阵,要那姓彭的另选将领,他只带领自己部下的兵,明面上依着命令,暗里却是迂回作战,保存兵力,以留着后来打翻身仗!” “唉,尽管如此,可大梁号称天朝上国,却久久收拾不了一个南秋,无论是皇帝,还是一众官僚,都以为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如今连百姓都对此议论纷纷!”王溥听完王锡兰的话,叹道。 第八十四回去久却无萧郎诗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你回给昭儿的信上写了些什么?”王铸把视线从父亲的脸上移开,转向自己的儿子。 “提了三件事,一件是梅笑寒果如表弟当初猜测的那样另有身份;第二件是那个玉扳指寻着出处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个扳指应是出自几个皇子中的某一人,且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开宝寺案的带头驼衣蒙面人;第三件就是姑父母一切安好,要他放心!” 第四件么,便是有关李青烟的,不过这个自然不能当着祖父和父亲的面说出来,因而王锡兰很淡定很从容地只把前三件事向二位长辈一一作了一番表述。 “嗯,最近你还是把别的事先放放,再过几天就要入正月了,毕竟你要娶的可是堂堂一国公主,纵心里有多不乐意,可也不能有丝毫的纰漏!” “是,父亲!”王锡兰点头称是。 “兰儿!” 听闻王溥召唤,王锡兰忙低首快步走到王溥身前:“祖父,兰儿在!” “虽然这会你同紫熙公主还没有正式成亲,便是成了亲之后,你也须记住,要与陈王保持距离!” “这个兰儿省得!” “盖棺定论之前,谁也摸不清最终花将落向谁家!”王溥说完这句,拄着杖站起身。 王锡兰抢步扶起他老人家,一步一步送出园子去。 ****** “让一让!让我过去一下!” 一大早,疏影就准备着到府门外瞧热闹去,没想还是出来晚了。国公府门口连着太傅府门口全都站满了人,疏影俯下首弯下腰,从人缝中左钻右挤,好容易才离马路边近了些。不过面前还是站了好几排人,她身量又小,使劲踮起脚尖也没法将路央的情景看个真切。 不一会儿,太傅府那边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哎呀,新郎官要出门迎亲去了!”杵在人群中,却什么也看不见,疏影猴急,“这回头,可怎么讲给小姐听啊?” 疏影一想不行,于是重又猫着腰,也不顾发髻被碰得歪歪斜斜,只看见缝隙就朝里钻,半晌过后,她直起身子,发现自己身前只立了一排看热闹的人,着实喜不自禁。 “哎咦――还请再让我一让――”疏影缩着肩膀见缝插针,死活非要挤到最前排去。 这一处站着的,多是国公府的男家丁,几人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句娇滴滴的女儿家声音,鼻间又有清香拂过,而胳膊肘边适时地挤出一颗梳着姑娘发髻的脑袋,不由皆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纷纷往两边挪了一挪。 疏影一时不察,没想他们会突然给她腾出空当来,一个收力不住,身体依着惯性朝前冲了一步,还好她刚才只使了小力,这才没有摔个狗啃泥。 骑在高头大马背上的王锡兰,斜眼瞥见人群中忽然冲出个小丫环,还差些摔在他的马前,不由朝着那丫头多看了两眼。 待疏影拍了拍衣裳,理了理发髻,将头抬起来时,恰遇到王锡兰睨过来的目光。 王锡兰一袭大红礼衫,额上覆冠,整个人清俊明朗,疏影直一时都看呆了去。 与此同时,王锡兰很快也认出了疏影,一排男丁丛中,立着这么一个标致俏丫环,颇有些扎眼。 看到疏影正痴愣愣地望着自己,王锡兰不由嘴角一勾,眼锋将她的小身板从上到下迅速一扫,然后抿嘴一声轻笑,骑着马,和着锣鼓声潇洒而去。 疏影没有错过王锡兰那个放肆的眼神和戏谑的轻笑,她鼓着嘴,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胸前确是一马平川,不禁对着前头新郎官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又吐了吐舌头:“什么嘛!娶你的公主去吧!”然后便把注意力集向那长长的迎亲队伍了。 相比温国公府的六少爷李青榕迎娶宰相张家小姐,王家公子这个迎亲仗势又要隆重得多了,直把疏影看得是眼花缭乱,兴奋不已。 ****** 虽然官间民间都有传闻南边战事不利,但这个正月整整一月里,京都都洋溢着热闹和喜庆的气氛,因为当今的圣上于这正月里一连下嫁了两位公主,皇家的喜事,自然也是大梁的喜事。 “小姐,这个月你还会入宫么?”疏影捧着暖手炉,歪着脑袋看李眠儿做针绣。 “不晓得!正月里皇上一直忙,这进了二月想来仍有不少事,也许还会抽不开身吧!” “这样的话,小姐你就能多歇歇,也无需紧张了!” “嗯!” “哎,哎,小姐,你这针的力道下得不匀称,针脚容易显得不齐整!” “嗯!”李眠儿拔出针和线,重新下针,“上次交待你的事,你做了没?” “小姐要我做的事,我哪里敢不做!”疏影把小杌子搬近了,紧挨着李眠儿的肩膀,悄声道:“前日,我随娘出去买绣线的时候,在绣馆里头,听两位富贵样的妇道人闲话,说是楚王不日就要迎娶两位侧妃了!” 闻言,李眠儿手下一顿,“还有呢?” “我还听说我们的楚王挺得人心的,大家都说他性情温和,为人谦逊!” 弄半天,她脑袋中的大事就是有关楚王的事了!李眠儿无奈:“楚王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楚王了?” “没,没有……小姐,我的意思是楚王是咱们百姓大家伙的楚王!” “我让你打听什么事去了?” “小姐,你让我打听京都里的大事啊!楚王的事还不够大么?” 李眠儿拿手背揉揉眉心:“除了楚王的事,你还听到什么了?” “嗯……听说了好多,只是,小姐,你想听哪些事呢?” “南边的战事!” “哦?小姐想听这个?不过,这个我好像也听说了!”疏影仰头想了想,“大家都说南秋国此次能打胜仗,全依仗南秋国年轻有为的皇太子,而大梁之所以接连吃败仗,却是因为梁军主帅昏聩无能,副帅又年少无知!哎!”说到这,疏影的面上也浮上几分担忧,“小姐,你说,皇上为什么不派些厉害角色去攻打南秋国呢?尽选这些人去当将领,怎么好打胜仗?” “关于这场战事,你还听到了什么?”李眠儿低眉抚弄着手中的绣帕,问题却紧追不舍。 “嗯……小姐,你到底想听什么,你提醒一下,疏影好仔细回忆回忆,然后说给你听,要不然,我这脑子里这么多东西,一时还真理不出来!” “那主帅还有副帅可都安在?” “这个啊,想是的吧,因为大家只提到这两个人,并没有提到其他的帅领!” “嗯!”李眠儿点头应了一声,而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腕间。 疏影嘟着嘴,紧盯着李眠儿的面容,眼里满是疑惑。 ****** “李家小姐,要不您先在这文杏馆四周转转?圣上眼下正有要事得需他亲自处理,可能还得耽搁一会儿才能过来!” “好!福贵人,辛苦您了!” “李小姐见外了,这是杂家应当做的!”福贝瞅了瞅外面渐黯的天色,暗自想道:既有要事,为何陛下不先命李青烟回府去呢?大不了,改日再传进宫来便是。 李青烟这一个多时辰坐过来,身子确也乏了,倒不如出去走走的好。 出来文杏馆,又不能走远,万一皇上先到就不妥了,于是李眠儿直接挑了离文杏馆只有几步远的静乐馆方向走去。 “你是――李青烟?” 李眠儿刚踏足静乐馆的花圃边,就听身后有人出声询问,且身后之人还叫得出自己的名字,遂而立即转过身子,不想竟是燕国长公主。 “臣女李青烟见过长公主!”李眠儿屈膝行了一礼。 “平身!皇上可是有公务,这会抽不开身?”长公主缓步走近前来。 李眠儿点了点头。 “这静乐馆之前可进来玩过?” “回长公主,臣女之前并不曾!” 长公主面向李眠儿,表情亲和:“不用那么见外,自称青烟便是!” 李眠儿不料长公主对自己如此随和:“是!” “进来,陪我一道走走!” “是!” 李眠儿跟在长公主身后,几个宫女离得远远地跟着。 “你娘亲有没有同你提过,你的眼睛其实很像你父亲的!” 当初第一次单独面见皇上时,皇上开口亦是她的父亲,李眠儿不意长公主竟也是识得自己父亲的,故而听了长公主的话,一时定在原地,颇有些手足无措。 转身见她如此,长公主也立住脚,微微一笑:“怎么?你娘亲从来没有同你说过?” 李眠儿颔首默认。 “那你定也不知晓了,你父亲也弹得一手好琴!”长公主从第一句话起,几乎每句话都保持相同的语调和语速。 李眠儿抬头看了一眼长公主,听她继续道:“你父亲确是难得的一位有才识之士!去年千秋节那日,听你弹奏一曲,那时,我就想到你的父亲了……怎么样?今日也为我抚一曲如何?” 长公主虽然面向着李眠儿,可是李眠儿知道,她的眼神并没有真正落在自己身上,难道长公主同自己的父亲曾是要好的故交? “能为长公主奏琴,实乃青烟之荣幸!” “嗯,那你进馆来,我这刚好有现成的琴,只是比之皇兄的那把‘摘雪’,却要逊色多了!”长公主自嘲笑道。 “青烟遵命!” 第八十五回年时好月今宵见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这会馆里已经有些黯了,可长公主不让点灯,只命宫人将琴桌摆好,便自顾自地往窗前一站。 一曲琴音结束,然长公主却是从头至尾面窗而立,一动不曾动。看不见她的表情,李眠儿只是静静地候着,视线悄悄落于长公主的后背之上。 “这首曲子叫什么?也是你自谱的?”室内直静默了有半柱香的时间,长公主才转过身轻问了一句。 “回长公主,这曲确是青烟所谱,名叫《水流云出》!” “嗯,果真名符其实!听你这琴音,就如同置身山间云海一般,连同心也跟着飘远了!” 见长公主转身走过来,李眠儿忙站起身。 “如此得赏心悦目,难怪皇兄时常召你进宫来弹琴给他听!”长公主拉过李眠儿的手,目露柔光。 “……”李眠儿不知长公主何以对自己这般,一时语塞,幸好从外面进来一个宫人,传话说是福贝正在外面催自己过去文杏馆。 遂李眠儿对长公主行了礼告退,然后随着福贝重回文杏馆。 天色已然黑下来,馆内的宫灯都给点上了,只是皇上却还没有过来,而福贝的意思,皇上应该马上就到了。 李眠儿的心内不由开始忐忑,这大半年来,虽然几近每个月都要同皇上独处个一、两个时辰,但从来都是天黑就放自己回府去的,缘何今日都这么晚了,还要留着自己呢,难道非要听自己弹几曲? 福贝在门边垂手立着,看向李眠儿的眼神有些飘乎不定,李眠儿无意间瞥见,更加地心神不安。 推开窗子,清冷的春风袭面,李眠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焦躁的情绪。 那是什么? 眨了眨眼睛,李眠儿起初只当自己花眼了,可正在院子那棵巨大得高耸入天的松树枝上倒挂着的不是金川,却又是谁来? 他怎么来了? 李眠儿侧首瞄了一眼福贝,他似乎并没有看往自己这处,只是一意低着脑袋,若不是他站着,看上去还以为他睡着了。于是李眠儿不动声色地朝着窗沿挪了一步,然后将手探出窗外,对着金川做了个手势。 而金川不过是给她荡了荡身子,却没有即时地朝她跑过来。 李眠儿怕自己会不会认错了,故而凝目细看,可华灯之下,那张猴面分明是在冲自己龇牙咧嘴,一双猴眼珠子不停骨碌碌地转悠,确然是专属于金川的招牌动作。 几次招唤之后,金川仍不给动静,李眠儿觉出了不对劲,慌忙掉头朝门外走去,在侧身经过福贝时,见福贝并没有制止,也没有其他的表示,便径直走到园子里。 一至松树下,仰头朝上一看,还没来得及瞧清上头的状况,忽然眼前一花,原是金川扑下来了。 这死猴子,竟然耍起猴赖来! 李眠儿暗恼一句,同时抬脚往后退,她可不想叫金川得逞,然而她才脚跟落地,耳边传来一阵劲风,待她意识到有东西袭向自己时,已然晚矣,因她的身子就在那霎时的瞬间,整个的离了地面。 出自本能地,李眠儿迅速伸出手,欲抓住金川的尾巴,可是金川并没有如她所想,顿住身子或是回身救她,反倒心安理得地蹦?到旁边的一棵大松树上。 那一刻,李眠儿直想逮住金川,然后扔给疏影,交由她任意处置,疏影不是一直想着要拔光他的毛吗? 她的思绪也就这么一闪而已,紧接而来的腾空而上,直令她慌得想出声惊叫,许是觉得自己正置身于皇宫里头,所以她下意识地控制住了有些发痒的咽喉。 感觉腰间越来越紧,整个人飞速地上升,离地越来越远,强烈的不解笼罩心头,李眠儿挣扎着回过头,朝上瞟去。 夜色之下,又有枝叶遮挡,匆匆一瞥间,李眠儿什么也没有看到。 就在她腰腹被缚得快要呼吸困难时,那困在自己腰上的,类似绳索样的东西猛地朝上一收,于是李眠儿一个翻身,转眼间,便躺倒在一根长而粗的枝桠上。 虽然感觉不好,但是那力道被使得很巧,故而李眠儿并没有因此磕着或碰着哪里。 紧紧扶着一旁的树枝,李眠儿稍稍调整下姿势,脚下也寻了处结实的角落站稳,然后垂眼看了眼地面,有些眩晕,连忙收回视线,转而蹙眉,凝眸看向对面。 何许人这般狂妄大胆,这可是在皇宫里头! 这一眼看过去,李眠儿只看到一个颀长的身架立在自己的对面,那人一身黑衣,整颗头却掩在枝叶之中,无法看清他的脸面。 那人不说话,李眠儿亦不开口,只是双手握拳,双眸紧紧盯着遮住那人脸面的一丛枝叶。 终于,那人动了,他屈下左膝,低头避开树枝,朝李眠儿一步一步移近。 李眠儿愣愣地看着那人走近,却突然意识到皇上……皇上可能随时驾临这个文杏馆。 “皇上,这会是过不来了!”那人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低哑而温润。 闻言,李眠儿惊慌地转过身子,顺着打开的窗子,瞧向屋内,视线来回扫动,寻找福贝还有其他宫人的身影。 “福贝还得过阵子才能醒过来!那些宫女也是!”那低哑而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 身前之人似懂读心术一般,李眠儿听了他的话,有些不解,福贝明明好好地站在门边不是? “他们方才闻了点我给他们闻的东西!” “可是我才从那里出来!”既然福贝闻了不该闻的东西,岂不是自己也应该中了迷? “你刚才在静乐馆已经闻过解药了!” “那长公主她?”想到长公主,李眠儿担心她不会也被迷倒了吧! “她没事!” “你布的什么香,何以人都中了迷却还能保持站立着?”李眠儿深感奇怪。 “是我从南边带过来的!南边实在有许多好东西!” 李眠儿感觉身前人的气息逼得越发近,不由悄然扶着根粗枝,朝后挪开一些。 只是似乎那人不太答应,他扬了扬嘴角,重又抽出腰间的软鞭,有意往右边的空中撒开,然后往回一收,在鞭子就要擦过李眠儿的肩膀时,忽地鞭头一转,再次缠上了她的腰身。 低呼一声,李眠儿清楚地看见身前那个握鞭之人,继续扬着嘴角,轻轻将身躯往后一倒,便倚到了一枝大树干上,待他立稳时,便兜手抽回缠在李眠儿腰间的鞭子,只是任由她的身子失去控制,依着惯性往他的身上扑倒过去,而他自己却悠哉游哉地将软鞭缠回自己的腰封之下,然后才张开双臂,等着李眠儿**。 “周昱昭!”李眠儿见自己被算计了,不禁低嗔了一声。 他的身架又长开了些,肩膀也宽了不少,全身骨骼亦来得更加坚实了,这也是为什么刚才她一直没敢认他。 李眠儿双手搭在周昱昭的肩头,用力支撑着身体,试图不让自己的胸脯贴向他的,而一颗脑袋则是颔在胸前的一侧,始终不愿抬起头来。 “是不是不想看到我?” “……” “若是如此,那我走了!” “……” 某人的这两句话丝毫不起作用,李眠儿仍旧低眉颔首。 周昱昭从自己的角度看过去,树影之下,只看到李眠儿的额尖,鼻尖,还有唇尖,够不着下面的两处,而双肩又被李眠儿死死地摁着,周昱昭勾着脖子,噘起嘴,于是火热的双唇在李眠儿不备的情况下,印在了她的额尖。 李眠儿一惊,手臂嗖地一软,上身再没了支撑,顺势倒入了周昱昭的怀中,脸庞仰起,两汪珠眸定定地盯着周昱昭的脸。 他的皮肤变黑了,却更光泽了;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却是更锐利了;他的眉锋浅浅蹙起,却……却也更迷人了。 朝思暮想的美人在怀,周昱昭内心实是欣喜若狂,相比去年,她的腰肢丰润了些,不,不只腰肢,看着,其余地方似也一并都有丰润了些。 想及此,周昱昭不由脸堂隐隐地发热,而当视线触及李眠儿那绵绵的目光时,手下忍不住加了点力道,将李眠儿紧紧搂入怀中。 二人这么一声不吭地搂抱着,直过了许久,周昱昭才先开口:“看得出来,你与皇帝处得不错!” “何来处之说?我不过是奉皇命进宫献艺而已!” “你这岂止献艺?我看皇帝像是已然拿你当知音来待了!” “不要说我了!时间不多!说说你吧!”李眠儿抬起头,侧首瞧了瞧馆外,又瞧瞧屋内,一切似还在掌控之中,只是就怕皇帝突然现身。 “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这次回来,主要就是想送件小玩意给你,当作你行及笄礼的贺礼!”说着,周昱昭往袖中一掏。 “这么远回来,便只为这个?” “不,主要是为了这个,但不单单是为了这个!”周昱昭从袖中掏出一个长条盒子。 “南边战事何时结束?”可李眠儿更关心南边的战况。 “我想让它什么时候结束,它便什么时候结束!”周昱昭把盒子递至李眠儿的手边。 然李眠儿听了他这句话后,哪里来的心思看他送的礼物呢,什么叫他想让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就什么时候结束? 第八十六回潇潇别意溪边树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你是偷偷回来的?”有太多的问题,急切之下,李眠儿也不知先问哪个。 “不是,只是偷偷过来看你而已!”周昱昭偏下头,似乎十分乐意地看着李眠儿颦眉纠结,一脸的焦急样儿。 “你能不能说点正经事?” “你我此刻这副光景,叫我如何正经得来?又如何说得出正经事来?”说着,周昱昭低眼朝地面上觑了一眼,又扫了一眼四周。 李眠儿了然,顿时脸腾地一烫,咬着下唇,重又低下头去。 见之,周昱昭一声轻笑,右手从李眠儿的腰肢上拿开,探出一根修长有力的手指,缓缓移至李眠儿的下颌处,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肌肤,指尖依稀都能感觉到她极速的心跳。 忽然,他的指尖稍稍加了点力,慢慢抬起她的脸来。 于是四目相对,这实是今晚二人首次的坦然对视,无需语言阐释,也无需过多的肢体互动,只这么一眨不眨地,瞬也不瞬地,望进彼此眼眸的最深处。 眼前之人出落地更加夺人心魄,光是这么看着,周昱昭已觉心满意足。 这大半年来,他不是没有犹疑过,不是没有后悔过,他深知自己这一生怕是没法顺顺当当的了,而她,她完全可以有许多机会去选择一条平安富贵、清闲悠裕之路,无需随他四处飘荡甚至一路落泊。 原本可以一声不吭地南征,将自己和她心底的一切猜测与幻想扼杀在萌芽状态,可……可他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终究还是在临走之前将她订下,终究还是招惹上了她, 然而,到了南边,当夜深人静之时,他常自觉自己太过自私,又想幸而彼此才也只是私相授受而已,并不曾定下婚约,世人也并不知他二人的关系,如果可以借着此次南征,慢慢淡化所有的冲动和激情,或许二人可以回到最初。 可他又是何等的矛盾,一方面他不愿耽误她,想着放开她,却在私底又指示王锡兰设下计谋,令彭皇后为楚王订下二位侧妃人选,如此一来,楚王的妃位满员,李青梧总不能答应自己这个在皇上心里都有一定份位的妹妹嫁去给楚王做姬妾吧! 此次回京,匆匆面圣完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寻往北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她。 于是他顾不得擅闯内苑的罪名,也顾不得蛊迷福贝可能会有的后果,只是依着自己那颗急切的心,想着快快掳到她,快快搂着她,而当初在南边定的所有设计和规划似乎在瞬间变成了一团泡影。 “你刚才的意思,与南秋一战,大梁很快能取胜么?”纵然这样的时刻太过难得,太过美好,可是李眠儿不得不将之打断,“京都里都在传言南秋将士威猛,而梁军却……” “却昏庸无能?”周昱昭接过李眠儿不愿说出来的话。 “除了打仗,在南方,我还有不少其他的事情!待一切就绪,该回来的时候,我便回来了!” “可是南秋当真如你口中所说的那般不堪一击?” “那倒不是!初到南边,我就连续几晚夜探南秋军营,连同他们的皇宫我都照顾了一下!”说到这,周昱昭勾唇一笑,“秋尼尔嘉确是个人才,可南秋毕竟地薄人稀,他急于扩张领土可以理解,但觊觎大梁的领土却是他的失策了!” “你既然心中有数,又怎么忍心让大梁士兵一而再再而三得连吃败仗,枉费无辜生命!”瞅着周昱昭轻松惬意的神情,李眠儿不由蹙了蹙眉头,质疑道。 闻言,周昱昭收敛笑容,面色一正:“我何尝愿意自己的士兵白费生命,想你也该听说了,梁军主帅并非是我,再说,个中是何等复杂,你远在京都,又如何知晓?” 说到后来,周昱昭明显不再从容,虽然语调依然不失低缓。 见他如此,李眠儿眼神闪了闪,转而看向手中的盒子:“这里装的什么?” “你总算想起我的礼物了!”周昱昭无奈一笑。 “里面是什么?” “你拆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还是回去再看吧!”李眠儿将盒子收进袖中,她更关心眼下,“你……” 才吐了一个“你”字,就被周昱昭出声打断:“你现在就打开看看!”说着,拉过李眠儿的手,就往她的袖子里掏。 李眠儿又是一羞,拂开周昱昭的手:“你先别动,我这就打开看!” 李眠儿被周昱昭这么一搅和,也不由好奇起来,盒子究竟装了什么,叫他这么猴急! 轻轻解开丝带,再扳起盒上的锁扣,掀开盒盖,李眠儿侧过头,好奇地看向盒内。 “这……这是什么?”虽然李眠儿大概猜出了盒中的物事,可是她还是不敢置信的问出口,因为这东西也只是在书里面曾读到过,现实中没曾想自己还能亲见,不但如此,似乎这东西已经属于她了。 难怪盒子轻巧,原来里面装的并不是贵重的珠宝玉石首饰,而是一枝三茎九叶的雪白灵芝。 “没有看出来么,灵芝啊,野生的!”周昱昭难得露出一丝兴奋,“我也是头一次见着,这株灵芝还是去年春天的时候,在广州清远县被挖出来的!” “去年的?”可是这株灵芝孢子粉外壁仍然新鲜饱满,菌香四溢。 “是啊,这枝灵芝本来应该是送来京都,献给大梁的皇上,却在运输途中遗失,没想到竟然被我在南秋国老皇帝的寝宫无意中给翻出来了!” “这个,你给我做什么?”李眠儿托着手中的盒子,“送给你父母或是叔伯不是更合适么?反正我还年轻!” “他们多的是补品,不在乎少这一份!”周昱昭握着李眠儿的手,将盒盖盖上,“据说这枝灵芝有?毒防毒化毒,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的功效!我不在你身边,定要把身体养好才行!” “托金川的福,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强健了许多?”提到金川,李眠儿转过头。 金川正在旁边的一棵树上蹲着,不时地抓耳挠腮,一对眼珠子恨恨地盯着周昱昭。 “托他什么福?”周昱昭亦转头看了眼金川,将才被自己当鱼饵利用了一把,此刻金猴子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 “天都不早了,皇上什么时候过来?”激动过后,李眠儿开始担心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忍不住询向周昱昭。 “快了吧!”汤宗亮也差不多将该禀报的禀报完了,不出意外的话,那老皇帝说不定正赶在文杏馆的路在,这么一猜想,周昱昭对着金川使了个手势,然后对着李眠儿继续道:“一会儿见到他,平日该怎么面对就怎么面对!他应该不会为难你的,如此爱名胜过一切的人,是不会在这种时候自毁清誉的!” 他堂堂大梁的一国之帝,难道为难一下自己,还能算得上自毁清誉? 周昱昭的话,李眠儿无法理解,因此她也无法安下心来:“你一会儿就离开了么?” “他身边隐着高手,会发现我的!” “可是万一……” “不会有万一,我留有后手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南方去?” “大概一两天之后吧!” “那你预备什么时候结束战争?”他方才不是说一切由他么,那他到底预备什么时候重回京都,“下月……我及笄,楚王又订下侧妃人选,想府里不久就该……就该给我说亲了!” 说到后来,李眠儿的声音变得吱吱唔唔,小的犹如蚊吟一般。 周昱昭见她如此,嘴角的笑容不由扩开了去,可是转瞬又凝回,耳盼传来金川发出的信号,于是他快速掷了粒团丸进屋内,先唤醒福贝诸人,然后抛出怀中的李眠儿,故技重施,抽出腰间的软鞭,及时地卷过李眠儿的腰,将之缓缓送回地面,再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佳人:“放心,一切有我!” 只丢下这么一句话,李眠儿苦笑着摇摇头,转身步回屋内,恰逢福贝回神。 “李家小姐,想是皇上马上就到,您再候一会儿吧!这案上有糕点,您先将就一下!” 原来他的神识还处在刚才迷晕之前的状态,可这会李眠儿哪里来的心思吃糕点,然她却不能将内心的不安显现,反要装出一脸平和:“是,福贵人!” “李家小姐,若是今后,倘有用得着杂家的地方,还请您尽管吩咐!杂家一定竭尽所能!” 窗外的天色已杀黑,这么晚,孤男寡女即将共处一室,而那男子又是一国之君,那么除了临幸,却能还有什么事发生?福贝心下臆测,果断地决定拉拢眼前这位惊才绝艳的小女子。 听福贝这般毫无修饰得讨好,开门见山得拉拢,李眠儿丝毫高兴不起来,面上无波地应了一句:“谢福贵人抬举!” “不敢不敢,能为小姐您效劳,实为杂家之幸,杂家之幸!” 李眠儿转过身子,再次踱至窗边,窗外,便是金川也没了身影,想到芭蕉园里的娘亲此时还没见着自己回去,定然焦急万分,李眠儿的胸腔内突然间涌出一股怨气,可是转念想到周昱昭临走前的话,她又不得不迫使自己淡定下来。 “皇上驾到――” 皇上,他来了! 第八十七回急捻丝弦声声颤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臣女李青烟见过陛下!”李青烟垂眼看着地面,声音尽量端得平稳。 “嗯,平身!”皇上步覆生风,经过李眠儿身侧时,给她免礼。 “谢陛下!”李眠儿行过礼之后,便步至琴桌面前,也不等皇上吩咐,就先行坐下,然后伸出两手,置于琴弦之上,抬眼扫向对面书案旁的皇上,那眼神看似在等着皇上的示意。 可皇帝见了她摆出如此一副驾轻就熟、全然公事公办的模样,本能地点了下首。 于是李眠儿手落弦动。 太宗皇帝远远地,眯着眼,看着颔首奏琴的李眠儿,见她的脸上除了音符,再无其他情绪。 看来她同自己掰得是很清啊!太宗暗想。 李眠儿将之前弹给长公主听的那首《水流云出》复弹了一遍,想起当时长公主在听了自己这一曲之后,整个人的情绪都变得飘渺。 此时面对皇上,李眠儿弹得比往时还要卖力,她努力想着通过琴音来带走皇上的神识,希望他的思想能够随着自己的琴声飞得远远的,离自己也远远的。 “停!” 李眠儿正弹得起劲,偶尔抬首,见皇上似乎也是一脸沉迷的样子,何以突然叫停? “怎么?急着想回去?” 听皇上这话,李眠儿心跳骤然一止,可是理智却没有停下转动;“不是!”李眠儿起身给皇上欠身行礼,“看来,臣女的一点心思都瞒不过陛下!” “哦?真是想着回去?” “回陛下,臣女的意思是,陛下好耳力,刚才臣女弹的半曲琴音,确然带了一点个人的心思,却不是臣女急着想回去的心思!”自己是操之过急了,陛下何许人也,难不成当真这么轻易地就能被自己算计了?李眠儿意识到眼前之人实在敏锐至极,不由悄悄地暗恼,不过嘴里说出的话倒是很中皇帝的意。 “臣女原是听福贵人言,陛下今日公务繁忙,这都辰时了,陛下才得以抽开身,”李眠儿低下头,话里虽然是满满的体贴,可语气却始终不卑不亢,“于是臣女就选了这曲《水流云出》,想让皇上听了之后,能够舒展胸怀,暂时地放下纷纷扰扰!” 太宗皇帝一动不动地盯着一直颔首而立,却口中清音不断的李眠儿,对李眠儿的话不置褒贬。 室内回荡着自己一人的声音,说了这么久,皇上一点回应都不给,难道自己真的表现那么明显,那么急切?可是事已至此,必须将一切圆下去:“方才,臣女是急切了些,因而指上的力道,以及对音律的把握上都显得有点焦躁了些!” 至此,李眠儿已把该说的都说了,下面就看皇上信是不信了! 自己的声音一落地,就听头上传来瓷杯擦碰的声音,太宗皇帝啜了一口茶,又啜了一口,方才张开厚实的嗓门:“嗯,倒是难为你一片良苦用心了!” 不管皇上是真信假信,至上面上自己是安全过了这关,李眠儿不急不缓,不惊不喜地回道:“皇上日理万机,臣女惭愧无法为您分忧解难,而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分忧解难?”太宗起身,缓缓踱近。 瞄见那双玄色高靴越发地近前,李眠儿不由再次的神情紧绷,只听头上的声音续道:“谈到为朕分忧解难的话,或许你……可以!” 听毕此话,李眠儿直有如闻惊雷,瞬间地,自己的胸腔之内就像有一只狂奔的疯马,搅得自己差点没站稳脚跟。可是她这会不能将内心的实际情绪表现出来,她不能自乱阵脚,况且,不是还有周昱昭么!方才周昱昭分明保证过自己的,他保证自己会没事的! 李眠儿抿嘴一笑:“陛上抬举臣女了!臣女身为一女子,实在学识有限,诚难堪此大任!” 太宗皇帝眯眼,盯着李眠儿嘴角噙着那抹笑意,他看得出来,李眠儿明知自己的意思并非此,却给他来个顾左右而言其他,且自己还不能明面上地揭穿。 太宗皇帝拈着髯须,朗声一笑:“你的学识究竟怎么个有限法,朕心里有的是数!” “陛下今日连着操劳一整日了,不若臣女继续为陛下抚琴一曲,权当缓缓神!”看来今晚皇上一直不放自己离去,果然并不是为着听琴。不得已,李眠儿亲口将话题引至抚琴上。 太宗闻言,围着李眠儿的身侧慢慢走了几步,然后忽地掉过头来,盯着李眠儿雪白的脖颈:“近些日子以来,朕悄然发现,只要朕一踏足这座文杏馆,就自然而然地变得心宁神静,因为……” 太宗说到这,打住,又朝李眠儿迈近了一步。 李眠儿几乎可以听闻他的鼻息,这位颇为传奇的皇帝,虽已是知天命的年岁,可身板却依然很好,一点不佝偻,甚至行动起来很是矫捷。 见此,李眠儿不由用余光瞟了眼窗外,若是周昱昭再不来帮忙……李眠儿不敢想像。 “因为这座园子里始终荡着你奏的琴音!故而即使其他日子里,你并不在,朕也时常过来这文杏馆。” “陛下如此抬举臣女,实是臣女万幸!” “以后你不用再自称‘臣女’‘臣女’的了,朕许你以名自称!”太宗皇帝蹙着眉尖命道。 “谢陛下隆恩!”皇上这般,李眠儿心内只觉更加不安,再过一个时辰,城内就开始宵禁了,皇上似乎一点命自己回去的打算都没有。 “不用担心,朕已命人传令温国公府,你今晚因事耽搁,就留在宫里了!” 好一个晴天霹雳,虽然惧怕,可李眠儿内心深处还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皇上竟真的预备留下她了! “……”她干涩的双唇微张了张,没吐出一个字来,眼下她能做的,就是指望周昱昭了! 看她脸上原本淡定恬然的神情终是破裂,从而露出诧异、紧张甚至害怕的神情来,太宗皇帝侧过头:“怎么?觉得不妥?” 皇命,岂敢觉之不妥,惟有认了! 李眠儿颤抖着双唇:“青烟不敢!” “那便好!福贝――” “奴才在!”福贝一直垂手立在门口,室内的情景他全看在眼里,皇上对这位李家小姐果然非同一般,还绕这么多弯子,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你……” 忽然馆外园子里一阵吵杂,打断了皇上的话。 “郑修媛――请您止步!” “都火烧眉毛了,还止什么步!快快让开!皇上――皇上――” 想外面的侍卫没有拦住,屋内闯进一个粉装美人,也不仔细看看屋内的境况,只劈面就朝着皇上绵声哭叫起来:“皇上――皇上――,不好了,不好了,还请您移驾浦昭仪的寝宫!浦昭仪不好了,看样子,看样子……”说着她就拉过皇上的一只胳膊,嘤嘤地哭泣起来,“皇上,求您快过去看看浦昭仪吧!她肚里的小皇子怕要……怕要!” 太宗皇帝起初见郑修媛未经通传便闯进来,面上有些不郁,可是听闻这个消息,面上骤地一冷:“什么时候的事?” “下午,浦昭仪还同臣妾有说有笑地一起赏春花来的,可是臣妾晚间再过去她那的时候,好端端地她就叫肚子痛,还越来越痛,臣妾忙帮她宣太医!然后……然后就跑来请您过去看看的!” 大梁两任皇帝偏偏子嗣都一样的不旺,这对于皇家来说,是弊多于利,故而太宗皇帝从来十分重视子嗣问题,此记得听闻有孕在身的浦昭仪突现不测,不由也面现几分焦急来! “福贝――” “奴才在――” “傍晚时分,长公主遣人过来,问朕讨温国公府九小姐过去陪她,你今晚便安排李九小姐过去仁寿宫,陪长公主过些时日!” “奴才遵命!”福贝闻此口谕,不由斜眼瞄了一眼郑修媛,那眼神分明像是郑修媛坏了他的好事一般。 而李青烟听闻,心下着实雀跃,不禁悄悄打量身前这位突然而至的郑修媛,见到她身上穿的粉色宫装,突然觉得似曾想识。 哦,便是上回疏影被皇后揪住小辫子的那次,在香远阁前,这位郑修媛当时也是在场的! 收到李眠儿的目光,郑修媛短促地瞟回一眼,然后就挽过皇帝的胳膊,扎扎呼呼地出了文杏馆。 第八十八回系铃容易解铃难(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这仁寿宫原是先皇太后的寝宫,因长公主在驸马离世之后,坚决守节不二嫁,先皇太后心疼长公主孤苦无依,便接她进宫陪伴左右。”快至仁寿宫的时候,一路上静默无声的福贝,转而开始悄声给李眠儿简单介绍起周边的建筑和景致来,在谈及仁寿宫时如是说,“后来,先皇太后仙去,这仁寿宫就留由长公主独居了!” 然而福贝这般唠家常一般的话,在李眠儿听来却一点亲切的意思都没有,虽然这会她是暂时脱了困境,她将才确也小小欣喜了一把,可是想到自己今晚就要在皇宫留宿,她就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 “李小姐,这就到了,我先给您去通传一下!” “有劳福贵人了!” 仁寿宫的宫人一早就发现她二人了,这时见福贝上前,两个年岁稍长些忙迎过来,其中一个身穿小簇花锦袍、白玉装腰带的宫人,微微一笑,对着福贝寒暄道:“竟是福贵人亲自陪着过来的,这位小姐真是好大脸面!” “乔令侍严重了,杂家奉皇上之命,特护侍李小姐过来仁寿宫,还要烦请乔令侍领她前去面见长公主!”福贝并不仗着自己是皇帝身边的侍官而摆起高架子,声调语气都很平和。 “这个自然!长公主刚吩咐下来,李小姐起居的一应事物也都安排妥了!” “那……如此的话,杂家这就回去伺奉皇上去了!”福贝说完,双手一拱,转身往回走。 乔令侍跟在福贝身后,二人一道来至李眠儿身边。福贝引着李眠儿:“李小姐,这位是长公主身边的女史,乔令侍!” 李眠儿点点头:“还请乔令侍多多关照!” “李小姐客气了,长公主的客人,我们岂无不尽心服侍的道理!”乔令侍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将李眠儿打量一番。 闻言,李眠儿低眉颔首,不做言语,容福贝出声告辞。 “既然人已领到,杂家这便告辞!” “那就请福贵人慢走!” 乔令侍原地站了一会,看着福贝走远了,才转向李眠儿:“李小姐,这边请!” 李眠儿随着她,进了仁寿宫的寝殿。 长公主已经换了睡袍,这会正躺在长榻上翻着一本书册,听闻动静,不由放在手中的书,招手示意李眠儿走近。 其实前后加在一次,这不过是李眠儿第四次见着长公主,最初的两次连话都不曾说过,今天下午才为她抚琴一曲,晚上竟然被邀至她的寝宫。 “青烟见过长公主!”匆匆一瞥间,李眠儿看得分明,长公主脸上脂粉未施,虽看着不如白日妆扮后的那样精神,却显得很是爽利。 “是不是很意外?”长公主的表情还是那么柔和。 “回长公主,实话地说,青烟诚是受宠若惊!” “你能搏取皇兄的欣赏,那么,得到我的欢心也是情理之中的!”长公主拍拍腿旁空出的一块地方。 李眠儿双手交握,步到榻前,依令端坐于长公主的腿边。 “想你来时也都见了,这仁寿宫恁般阔大,除了宫人,便只我一人,怪寂寞的!”长公主再次拉过李眠儿的手,“从本宫头一次瞧着你,就觉得你挺合我眼的,再经几次留心的观察,觉着你甚合本宫心意!便问皇兄讨了你过来,陪本宫在这仁寿宫里住些时日!你……意下如何?” 陛下把我人都过来了,现在才征求意见? 李眠儿暗叹一口气,实在无奈:“长公主看得起青烟,这本是青烟天大的福份!青烟哪有不应的道理!” “这就好!本宫原还想着,若是你不乐意的话,明日本宫就着人再把你送回府去!”长公主温淑一笑。 那敢情倒好了!只怕到时您又不乐意了。 想到自己今晚留宿皇宫,府里都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流言来?而娘亲她们也不知会怎么样地胡思乱想! “只是……青烟有一件事,还想恳请长公主相助!” “哦,你说!” “今日进宫,青烟当还是同往次一样,按时回府,所以同娘亲也并没有多作告别,如今突然留住皇宫,她又不知内情,青烟担心她……” “本宫听说皇兄不是已经派人到国公府上传过信了么?想令堂也应该得到消息的!” 李眠儿不知道长公主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自己的意有所指,自己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安危的问题,而是她的清誉,皇上命她留宿与长公主命她陪宿,可是天壤之别。 于是李眠儿索性挑明了说:“可是……青烟并不知晓,皇上派过去的人,究竟……是传的什么信?” “哦?你不放心的原是这个!”长公主轻声一笑,“若是皇兄得知你居着如此心思,怕是要伤心难过好一阵!” 长公主的反应,李眠儿倒是没有料到,下午时,她就预感长公主于己是真善,不似伪善,而此刻,她更加重了这种预感,长公主与自己定有渊源,只是……自己记忆中并无一件事可以同长公主扯上关联的! 否则无缘无故地,她为何敢让自己这个几近陌生的人同居一室呢? 难道是父亲的缘故?李眠儿回忆下午时,长公主在提到自己的父亲之后,神情举止就开始变得不纯粹、不自然,可是父亲如果还活着话,算起来如今也该年逾六旬了,整整比长公主大了近两旬,他这二人会有什么火花擦出? “你这女儿倒与别的女儿家不同!人家都望着能攀上圣宠,飞上枝头去,你倒好,看着多好机会,却偏要离得远远的!”长公主猜出李眠儿的心思,虽口上这么说,可心里还是大加赞赏的。 听长公主似有应下自己请求的意思:“请长公主为青烟做主,恳求长公主明日再遣人传信国公府!” “既然你有这样的心思,本宫就卖给你这个人情!” “青烟叩谢长公主成全之恩!”说着,李眠儿面上一喜,下榻,对着长公主拜下身去。 ****** “穆姨娘?小姐今晚不回来,是皇上留下小姐的么?”西厢房里,饭桌上的几盘菜几乎没有怎么动过,吴妈先把碗筷收拾了,翠灵和疏影则继续陪坐在蕊娘的身边。 蕊娘心内如有火焚,可是面对疏影天真俏丽的脸庞,她还是稍平了平情绪,理了理疏影额前的碎发,轻叹一口气:“姨娘也不知!” 之前一直担心的终究还是发生了。女儿天生那样一副长相,就注定了一条坎坷人生路,事已至此,再多的挣扎都是徒劳,自己该要如何才能帮她摆脱这种命运呢? 第八十九回系铃容易解铃难(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翠灵,明日一早,你亲自跑去找烛信,请他给大爷递个口信,就说我有事求他帮忙!”临睡前,穆蕊娘如此吩咐翠灵。 自从皇帝对李眠儿青睐有加,又时常赐下许多事物,故而芭蕉园渐渐在这国公府里变得举足轻重起来,而芭蕉园里的吴妈、翠灵,以及疏影这三个下人,出入起来也不似先前那般畏首畏尾的了。 其实蕊娘心下委实矛盾着,一方面有些后悔为何去年不早些找李青梧商量女儿的亲事,若是那时就把眠儿的亲事提上议程,或许就不会出现今日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了;另一方,她又觉得庆幸,若不是因为得到皇上的赏识,眠儿哪来的机会可以有如这般得享誉京都、身价倍涨?又哪里来的机会赢得这阖府上下的看重? 心神不宁的蕊娘虽躺在床铺之上,可她能如何能寐? 想到女儿孤孑一人地身陷皇宫,根本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还会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担忧、懊悔、自责、疑虑种种又种种,尽皆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她越是想越是难以入睡,终于,她再忍受不住,索性揭开棉褥,趿起鞋子,更衣梳头。 等不了了,等不了明天了!外面的打绑人才将报过时辰,现在顶多亥正又两刻,他一向有晚上看书的习惯,若是运气好,说不定眼下还呆在书房哩!到时过去请烛信帮着通传一下! 不能再等明天了,明日一早他就要上早朝,午时或许另有公务在身,只能待晚上才能会着面,眠儿的事一天都不能耽搁了。 蕊娘一头想着,一头轻轻开了正房门,然后悄无声息地打开园子门。 出来园子,蕊娘没有看到平日暗中守卫园子的两个护院,想到眠儿今夜并不住在园子里,心下也就释然了。这么一来,反倒更好,省得她深夜出园,还要同他二人过过招! 于是蕊娘拉了拉紧衣襟,就着月光一路摸黑往影纹院的院门走去,才走了一小段路,她忽又顿下脚步,开始犹疑要不要过去。 呆晌了半刻,她一决心,重新拾起脚步,朝着影纹院门继续轻迈莲步,只是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加沉,越来越速,越来越沉,使得蕊娘必须用手摁住胸前,才不至于让心跳出胸膛来。 而一头热的蕊娘并不知晓,在她走的这条路之尽头,正有一人同她此时一样,亦是难抑心头的那份激动和紧张。 ****** 傍晚时,宫里来人过府上,还是皇帝身边的一名侍卫,李青梧恰好同时回府,于是他亲自将来人接进会客厅,听那人传话,青烟今夜就不回国公府了,却是被皇上留在了皇宫里。 皇上留下青烟做什么呢?按常理,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承沾雨露呗! 可是李青梧在亲耳闻得这消息之后,起初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圣上在他看来,是不会凭着一时的心血来潮,而突然临幸某位女子。这么些年来,周边临国不时地向大梁进献各色美貌女子,圣上接是欣然接受了,却都在使者离开之后,再原封不动地转赐近臣或有功之将。 然而那侍卫并没有留下过多的信息,李青梧又心下疑惑,遂赶忙遣身边人进宫去打探青烟的消息。 匆匆用了晚膳,李青梧久久静不心绪,于是只身一人埋进书房里头,写了好几页纸的大字,从戌时初直写到亥时初,才停下笔来。 可悲地是,写完字,他的心情却比原先还要焦! “烛信?” “爷您吩咐!”烛信在门外应道。 “找把剃须刀来!” “是――剃须刀?”烛信应完了,才发现不对劲,主子要剃须刀做甚? “嗯!” “属下这就寻去!”烛信一头雾水,凝眉了半天,也没想到除了剃须,做什么还非得用这剃须刀。 难不成主子要将他留了这么些年的美髯给剃掉?烛信摇摇头,觉得不大可能。 “既然九妹今晚不在,你去芭焦园给康氏兄弟俩传我话,今夜就不要他俩守那园子了!”李青梧接过烛信递过来的剃须刀,转身放到书案上,“给他俩传过话,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歇了吧!” “是!属下这就去!”烛信临走前,瞄了瞄那把剃须刀,又迅速瞅了瞅李青梧下巴上的长髯,方才转身离开。 瞧见烛信的眼神,李青梧不禁也有那么一瞬的不自在,不过好在烛信走得匆忙,并没有发现他的迥境。 李青梧从橱子里拿出一面小铜镜,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了一下镜中人,又摸了摸下巴上的长髯,然后将镜子倚支在几本摞起的厚书边沿,挪近椅子,便自己亲自动手,一刀一刀剃下已足有两寸长的胡髯。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李青梧好歹是梳洗完毕了,这下再照镜子,发现自己果然年轻了不少,一张脸似与多年前也并不曾有多大变化。 见此,李青梧不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一笑。 缓步踱出清露馆,李青梧一路往东边的院落行进。 远远地,发现东院子里唯剩几盏宫灯稀稀拉拉。李青梧尽管将步子放得慢了又慢,可还是很快到了影纹院外。 盯着院门良久,然后轻身一跃,翻过墙头,连着快走两步,进到一片竹影之下才又止下步来。 原想接着往芭蕉园方向走的,忽听得芭蕉园那边传来一点小动静,却是启门关门的声响,虽声音不大,可逃不过他的耳朵。 李青梧静静地原地立着,全身隐在竹影里,屏息凝神。 这么晚了,是哪个下人?听动静,不似年岁大的,难道是翠灵?李青梧暗自猜测,他原是趁夜过来,叫出蕊娘,同她说说青烟的事,不想翠灵还没有休息。 李青梧瞅了瞅眼下自己的处境,不由自嘲一笑,什么时候自己沦落成这么一副做贼心虚的地步了。 蓦地,那脚步声停下了。 李青梧抬头看了看月光,又低头瞧瞧地上的阴影,确信自己很隐蔽,于是保持住姿势,等着…… 终于,脚步声再起! 不对!那脚步声似有蹊跷! 很快,李青梧听出了不对劲,来人的脚步十分地轻缓飘然,一点都不似下人那样的沉笨。 又屏息细辩了几步,李青梧开始手心冒汗,是蕊娘! 第九十回系铃容易解铃难(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听着不远处莲步踏地之声,李青梧心跳隆隆,他极力地自我控制着,不想自己一个已入不惑之年的人如同个黄口小儿一般,见个妇人还要胆颤 遂而他下意识地挺直腰背,深深吸上一口气,闭目调息。 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属于她的味道也被一阵清风送至鼻尖,于是刚刚才调稳的气息再次纷乱。 李青梧睁开眼,借着月光,微抻了脖颈,朝来人看去。 只见幽幽佳人从月华深处慢慢走来,她有心思,依稀可见她的面上并不舒坦,是啊,青烟还在宫里,叫她如何舒坦!她有些紧张,这么晚出来,她想要做什么? 地上的身影一点一点朝自己靠近,李青梧瞬也不瞬地盯着前方,正在月下凌波而行的蕊娘。 这一幕同青烟去年那一惊艳出场何其相似,果然,有其女必有其母啊,而青烟也不愧是蕊娘的女儿! 她还是多年前的模样,去年送青烟回芭蕉园,他便发现了,似乎岁月的流逝只是令她更加地从容淡定,更加地脱尘,却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余的印迹。这也是他今晚为何突发其想地决定剃掉美髯! ****** 就快出影纹院了,穆蕊娘慌乱紧张的心情此时被放大至极致。周围似乎再无其他声响,唯有她腔内那颗胡乱蹦跳的心在咚咚作响。 再又想到眠儿安危未卜,蕊娘便又什么都顾不上了,只一意地朝前走。 就在她将将走到这条小径的弯道口,修竹越发茂密的地方,突然蹿出一道黑影,容不得她作任何反应,那黑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抄过她的腰身,将她掳至阴影丛中。 可怜蕊娘一路忐忑不安,何曾防到这招?惊得她本能地启声呼救。 不过李青梧适时地出手捂住了蕊娘的嘴,然后自己稍稍偏了偏身,让自己的脸暴露在月光之下,悄声对着怀里的人道:“是我!” 迷人的声音如此耳熟,蕊娘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之人,自己正在这焦苦万分,不知该如何面见他时。他竟然毫无预兆突然出现在她眼前,蕊娘着实因此诧极、羞极、恼极。 他剃了髯,光洁的下巴使得他看着亲切了不少。也年轻精神了不少: “你怎么在这?” 蕊娘的嘴被李青梧捂住,因而声音并没有成功发出来。 李青梧只觉手心一阵湿濡,酥酥痒痒,见蕊娘似开口说了什么,便抽开手掌。露出李眠儿红莹莹的双唇。 于是,李青梧很自然地将望进蕊娘眼眸中的视线,移至眼前这两瓣柔润的唇上。 捂在嘴上的手拿开了去,穆蕊娘重又从嗓子细细地冒出一句:“你来这可是寻我?” 可一来她的声音太小,二来她的唇实在诱惑,嗫嚅着一张一翕间。已经夺走了李青梧的呼吸。 李青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近在嘴边的樱唇,而脑海中则是不停地旋转着多年前那个下午的情景! 那日也是这般,自已似是丢了魂魄。脑子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而身子却多出几分自主意识,一步一步带着自己走进迷渊。 此时那种感觉再次袭上心头,眼前的容颜太过美幻,李青梧只觉得突然间有些口干舌噪。然后咽了口唾液,润了润嗓子。于是喉结便是上下一滚,再然后,鬼使神差地,他把头往下一低,蓦地吸住蕊娘脸上那两片花瓣样的双唇。 四唇碰触的瞬间,二人的身躯皆为之一颤,一切又一次地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吻,越吻越深入! 气,越来越稀薄! 情,越来越激荡! 李青梧紧紧拥着怀中之人,有如身在梦中,还是自己当真就是在梦中? 多少次,他在魂梦中遇着她,梦中,她还待字闺中!梦中,他亦翩翩少年!他们坦然相对,坦然相恋,无需自责,无需凄苦,无需逆虐! 突然,李青梧抱起蕊娘,朝后飘了几步,倚在一堵粉墙之上。 毫无反搏之力的蕊娘借机急喘了几口气,然后抬手作势推开李青梧。 然而此时的李青梧似一匹脱了缰的野马,却要彻底地放纵了,他一只手用力揽过蕊娘的腰,另一只手捧住她的后脑勺,对着蕊娘已然红肿的双唇,急风骤雨般地吻了下去。 释放,这一回,真是赤果果地释放! 因而这一次的吻似痴似怨,似怨似恨!这一吻裹携了他这些年来对心爱之人不可近更不可得的怨念;这一吻也裹携了他对自己明知不能,却偏偏还要惹上这份不伦之恋的自我愤恨。 好一会地头晕目眩,蕊娘脑中一片空白,她想不起今晚出门是为着什么来,也忘记眼下的场景,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晕眩晕眩的。 倏地,天地猛地一下挪移,紧接着,蕊娘便发觉自己被李青梧欺身抵到了墙壁上。 李青梧像是一头饿了许久的饕餮,丝毫不准备仅就满足于此,他把蕊娘朝上提着,然后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挨住了她的身子,并借此稳住她的身子不让她下坠。 捧起蕊娘的脸,李青梧知足地暗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唇语:“终究还是放不下!” 语毕,也不问蕊娘明白与否,重又叨起她的唇,由浅入深,由深更深…… 不知过了多久,李青梧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手上的力道也慢慢加沉,成熟健壮的身子紧紧裹住蕊娘娇绵的软躯。 忽然,他腾出一只手,缓缓往下探去,然后一截一截地撩起蕊娘的下裳衣摆,再进一步地往裳服底下伸过去…… 完全忘我地沉浸在李青梧滚烫双唇下的蕊娘,起先并没有发现李青梧的那只魔手,直到发觉小腿嗖然传来一阵凉意,始才惊觉,才苏醒。 她睁开眼睛,发现李青梧着了魔一般,使劲得揉搓着自己,慌得她忙将置于李青梧胸膛上的两只柔夷变拳为掌,慢慢将他朝后推去,可李青梧一点也没有因此停下来的意思,反倒变本加厉,嘴上、手上齐齐加速了动作。 蕊娘不由开始挣扎起来,用了全身力气想从李青梧的胸膛下钻出来,可是身前的李青梧 俨然一副铜墙铁壁,如何推拒得动?于是蕊娘更加心慌,她不住地拿眼睛朝四周围扫来扫去,委实心虚不已,生怕被人瞧去了。 而就在她分神的片刻间,李青梧的手已探进她的亵衣里,穆蕊娘再难抑制不住,粘腻的嗓门处冲出一声无助的嘶语:“不要――青梧――” 略带哽咽的语音一出,虽然音量极低,可其中的歇斯底里还是猛地一下子令李青梧醒过神来。 松开怀中的人,李青梧一连退了好几步,对自己将才的行径颇为难以置信,脸上的五官因此纠结,神情呆愣。 衣衫已经凌乱不堪的蕊娘顺势蹲下身去,头埋进膝头,无声地饮泣着。 片刻后,李青梧走近蕊娘身前,蹲下身帮着她整理了理衣衫和鬓发。而蕊娘依旧埋首,不愿抬起脸来。 李青梧紧抿着唇,眼神回复清明,思维也重新顺畅,俯近蕊娘的耳边,对她低沉语道:“青烟的事,你不必担忧,今晚她并没有侍寝,只是陪同长公主住在仁寿宫!” 蕊娘闻言,止了呜咽,却还是没有抬起来! 见此,李青梧将她横着抱起,然后转身,快速奔至芭蕉园门前才将蕊娘放下,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准备这就离开。 忽然,李青梧的左耳警觉地动了动,进而嗖地腾空而起,跃上园门不远处的一棵大杨树,再跃回地面时,蕊娘发现他手中多了一只松鼠样的动物。 “没事,听岔了,还以为有人呢!”李青梧轻声解释道,“进去吧,早点休息,明日我一早就入宫,打听一下青烟的事!” 蕊娘拉了拉衣领,一直低颔胸前的头微微点了点,然而缓缓打开园门,侧身进了园子。 李青梧怔怔看了一会光秃秃的园门,便也转身回头走。 而此时的芭蕉园内,在几棵相临而植的梅树间隙处,正有一人抖抖索索地蹲伏着,因那处背光,故而蕊娘进门后也没有发现。 疏影一口大气不敢出地躲在梅树下,直到园外的大爷远远地离开,才敢起身,悄悄溜回西厢房去。刚才她的脚只是无意移了一下,园外的李青梧便已闻见动静,唬得她当时出了一身冷汗。 第九十一回玉环飞燕皆尘土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ps: 补上昨日的一更,晚间再传第二更!不要略过咯!! 李青梧疾步走在回自己园子的路上,此时他的脑子里正如他脚下的步伐一样,显得仓乱不堪,不知不觉地,连胸腔内似也凝起了一股火,而那股火在他体内只是稍作简短地萌发,便渐成横冲直撞之势。 李青梧只觉得体内的火越积越旺,似难以压制,于是提起一口气,飞身抄了条近路,片刻间到了清露馆。进了馆,他侧眸朝西南角的茉莉园眯了眯眼,紧接着,就抬脚快步向宝珠所住的茉莉园赶过去。 守门的婆子早闩了门,闻见是大爷的声音,忙将其迎进园子,其中一个婆子则是在看到李青梧的面后,喜滋滋地跑去敲正屋的门。 “来了!来了!敲魂呢这是?这么晚,什么事啊?”门还没启,屋内侍候着的丫环已经唠叨开了。 替李青梧叫门的两个婆子在门外听了这话,不由心里将那丫环一通暗骂,然后双双偷眼李青梧面上的神情。 李青梧冷脸盯着门 只听屋里的丫环一边打开门闩,一边对着屋里头说:“宝姨娘,您就别起来了,我先开门看看……” 开门的丫环话音还没落,只见李青梧再耐不性子,起手将门猛地一推,那丫环若不是紧扒着门把,怕早就被甩一边去了。 “你是……大爷?您……” “出去!”李青梧没等丫环缓过劲来,一声令下,直接将其撵出屋子。 “四儿?来人是谁?”宝珠听到门响,还是没忍住,披了件衣裳走出来,一眼瞧见,厅屋立着的竟是李青梧。又惊又喜,“爷,您怎么这会才来?” 宝珠伸手理了理鬓发,身形一扭,娉娉婷婷挪到李青梧身边,随后就将整个身子挨上去。 李青梧垂目,斜睨向身侧正偎在自己身上的妾室宝珠,眼神陡得一闪,薄唇一抿,突然身子一偏。腹腰一弯,打横抱起宝珠,快步穿过帘子。直奔里屋的床榻。 宝珠先是惊呼一声,待看清李青梧眼中的赤欲,不由羞喜交加,紧紧搂住李青梧的脖了,嗓音粘腻:“爷――” 但她这声音一出。李青梧几不可见地一皱眉头,双臂一抻,就把臂间的宝珠往床榻上一扔。 “啊――”宝珠再次惊呼。 盯着床榻上衣衫半褪的宝珠,李青梧眼睛越发赤红,三两下便除去身上的长袍大褂。 宝珠欣喜若狂,早就娇喘吁吁、媚意盈盈地迎将上来:“爷――” 李青梧闻声。眉尖又是一蹙,胳膊在床铺上胡乱一摸索,随手扯过一条枕巾。对着宝珠的脸兜头便罩上。 宝珠只当爷这回要耍什么花样,乐得眼睛一闭,听之任之。 李青梧亦是双眼微阖,只是脑子里却在不停地运转。 他从影纹院出来了吗?没有,此刻他的神识还在那片竹影之下…… 蕊娘没有打断他。也没有推开他,一切还在依着他的渴望在继续进行着…… 紧紧地抵在蕊娘娇软的身上。他拼命耕耘着,拼命释放着,全身的感觉又是何等美好,恰犹久汗逢甘淋,舒爽到极致,张扬到极致。 门外的丫环婆子不知大爷如何这时候过来,又见他脸色不好,起初都以为宝姨娘要倒霉了,不想,没多久,竟然从里屋内传出几声暧昧的嘤咛。 两婆子还好,十分了然地相视一笑,只那四儿在知了怎么一回事后,一时羞得直想钻洞。 ****** 终于感觉到不对劲,身上的人像是毫无意识一般,禁不住疑虑,宝珠悄悄揭开脸上的枕巾,见李青梧额上湛着汗珠,却是双目紧闭,两道剑眉则是一蹙一展,一展再一蹙,他的嘴因为一直卖着力而半张着,忽而又一张一翕。 见此,宝珠的眼神骤然一冷,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描摩李青梧的唇语,两个字!他一直在重复同样两个字!这两个字定是个人名…… 蕊……儿……?蕊儿? 终于,宝珠辩出了李青梧一直在嘴里无声唤着的名字,只是这名叫蕊儿的却是谁来? 再没有心情窃喜,也再没有心情作乐去迎和,宝珠不过简单得挺直个身子,一任李青梧把她当作另一个女人肆意发泄着。 身下之人的变化,李青梧一点没有发现,因为正沉浸于美好春梦中的他久久不愿醒来,直到自觉有些精疲力竭,直到自觉有些坚守不住,他才依依不舍得放出体内那条火龙,依依不舍地退出蕊娘的领地。 待火泄去,李青梧摊仰在宝珠的身旁,眼睛依旧闭着,只是嘴角却噙着一抹讥俏的笑。 即使知道真相,宝珠也不愿揭穿,如若因今晚再育得一个儿子,她以后的日子无疑会更好过! “爷?要不要叫下人提些水进来,妾好给您擦擦身子!” “不必了!”李青梧睁开眼,眸中一片深暗,“你先歇了吧!我今晚回书房睡,明早得早起上朝!” “不如妾让人明日一早,提前备上饭菜,您今晚何不就在此歇下?” “正好我还有几本公文需审批,明日朝上要用!”李青梧一边说着,一边重新穿好衣裳,“天娇近来有没有同天灵多走动走动?” “嗯,还是从前一样,她俩自小便要好!只是自明月走了后,我觉着天灵比以前更加依恋娇儿了!”对于李青梧为了缓他自己的迥境,而刻意聊起家常,宝珠只当没看出来,还装着一本正经地回答李青梧的问话。 “嗯,既是如此,平日里对天灵,你也多照应些!”说完这句时,李青梧已差不多踱至外间的厅内,“我这就回书房,你回去床榻上先自睡了吧!” “是!那爷您慢走!” ****** 李眠儿不习惯几个宫人一直在旁侍候,更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有她们守着,于是她宛转地吩咐领头的宫女:“鸢画,我这暂时也没什么事,不如你先领着她们只在门外候着,若是需要时,我再唤你们进来。” 鸢画抬眉看了眼李眠儿,心下稍稍了然,于是转身携另几个宫人退出室去。 见高敞的室再无其他人,李眠儿这才从袖中掏出今晚周昱昭送的那柄长盒。 盒子金光闪闪,只这盒子就价值不菲了。 李眠儿缓缓揭开盒盖,看着里面雪白可爱的灵芝,不禁抿嘴一笑。 这家伙,竟是偷进人家皇宫去了! ****** “回长公主,李小姐睡下了!” “嗯!你先退下吧!”长公主这回已是换到雕花大床上半倚半躺。 进来禀报李眠儿情况的鸢画依令拱手而退。 “长公主,这李小姐,您预备……?”乔令侍待鸢画退下后,躬身凑近长公主,悄声询问。 “这孩子,瞧着她品性不坏,本宫倒是有些真心喜欢!”长公主理了理睡袍,轻声应道。 “嗯,长公主说的是,李小姐看着清冷,话也不多,看得出来,她心地不乏善良!”乔令侍亦表示赞同。 “哧――善良?这世道,善良顶个甚用?”长公主不由哧笑出声。 乔令侍瞥见长公主面色不郁,赶忙接道:“不过依臣之见,李小姐远不止善良这一样好品性,就冲她弹的那一手妙琴,便知她腹内必有乾坤!” “这也正是本宫选中她的原因!”长公主欣欣然点了点头。 “难道长公主,您是真打算留下她了?”乔令侍虽有猜中,可仍有些觉得仓促,“只是臣以为,虽然李青烟确实是不错的人选,可长公主还是理应再谨慎一些为妥!” “你的意思本宫省得,本宫现下也只是打算而已!”想到兄长们,长公主暗叹,“本宫的这两位兄长你又不是不知,皇兄看着这们多妃嫔,也只诞下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的子嗣;秦王兄还不抵皇兄呢,好容易得了一儿一女,岂能不宝贝?要怪……也只怪本宫命苦!” 说到这,长公主已然眼眶微湿。 乔令侍急忙劝慰:“长公主,您可别这么想!这天下事哪里就有十全十美的,总会多少有些缺憾的,何苦只盯着那些不好的!” “不提这个了!本宫平日让你帮着物色的人选,除了李青烟,你还有其她人,看着能入眼的?” 长公主转头觑向乔令侍 “您又不愿考虑驸马那头的,光姓周的这边,自然挑不出什么人来!” 乔令侍颇有些为难。 “那除却姓周的,京都里头,你手头还有更好的?”长公主紧接着又问。 “本来不是没有,不过现在想想,如将她们叫过来同李小姐这么一对比,怕还真不如她了!” “本宫也是这么想来!”长公主回过头,“不过,本宫最中意的还是她的身世,小小庶女,娘家势力自然不会过多干预,反而会乐享其成得顺水推舟!再一个,她又是文纪的女儿,想爱屋及乌,至少应该我不会对她排斥!” “其实长公主,您完全可以挑个名门嫡女,这种好事,无论落到谁的头上,都会烧香拜佛才对!” “可是那样的话,便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眼下的形势,也容不得我再肆意犯错了!!”话说至此,长公主不觉有些乏了,“时辰差不多,歇了吧!明日一早,依着她的意思,寻个人过她府上,实话传过去,就说今晚她陪我住在仁寿宫了!” “是!”乔令侍给长公主盖上锦被,便退下了。 第九十二回话情势万重千叠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是谁?” 书房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周昱昭扭头觑向王锡兰,王锡兰摊了摊手,对着门提声问道。 “是我!紫熙――” 一直觑着王锡兰的周昱昭闻言耳尖跳了跳,然后站起身,而一旁的王锡兰见了咧嘴一笑:“怎么?见公主紧张了?不必紧张,不必紧张!” “呵,你说谁紧张来?”周昱昭眼梢斜扫,“莫不是……你早被人家收服了吧?” 王锡兰撇了撇嘴角,十分不屑:“究竟谁收服谁,这个早晚自有分晓!”语毕,便提步朝门边走去。 迎进紫熙公主,王锡兰两下介绍道:“紫熙,这位是武郡王世子!你们二位可能早就彼此认识,只是不曾相识而已!” “见过公主殿下!” “世子爷多礼了!直接称呼我表嫂便是!” “如今再称呼公主表嫂的话,似有不妥!表兄也只是我私下里叫惯了的,若是按皇上新赐的辈份,论理你们二人皆是长我一辈的!” 耳听周昱昭如此一本正经地给紫熙分析起他几人的辈份来,王锡兰直觉自己起了一脊背的疙瘩。 现在倒说得漂亮,我长你一个蜚份,除了这会能装装样子,其余时候,何曾把我当过一个长辈看待过? “都是一家人,就别这么客套了!表弟,你继续坐1”王锡兰腹诽归腹诽,该解围还是要解围的,“紫熙,这么晚,你过来做甚么?早些回去歇着吧!” “哦……我不累!我看天都这么晚了,相公的书房灯还亮着,就让田妈炖了盅参汤,给你拿过来!正好这会……世子爷也在。不如,你们二人一块儿各喝上一碗,权当补身子了!”紫熙一边说着,一边从侍女手上接过一个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盅参汤,然后盛出两碗来,给桌几边上的两个人递过去,只是在她将其中一碗端给王锡兰的时候,她脸上的两瓣粉腮止不住显出一片红润来。 紫熙一连串的动作细致而温文,不造作。不刻意。 不动声色地,周昱昭将之看在眼里,在紫熙递来参汤时。连忙起身接过,三两口便将汤喝个精光。 于是转头看向王锡兰,却见他满脸的惬惬然,悠悠然,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一副很享受的神样。 待他将汤抿完:“紫熙,表弟此次从南边回来得匆忙,身上又带着任务,难得抽出时间过来看看我,你先回去休息,我再同他多叙一会!” “阿……既是如此。那我也就不多作逗留了,这就回自己园子去,你们接着叙吧!”听了王锡兰委婉地逐客令。紫熙不由现出几分局促,临走前,经过周昱昭时,脚下一顿,侧转过身子。面上柔和,语露亲切。“世子爷,今日匆忙,招待不周,还望见谅……待你不日后,南征凯旋,一并给你补上这顿!紫熙,这就先行告辞了!” “公主客气了!”周昱昭双手一拱,“还请公主慢走!” 紫熙微微一笑,领着侍从出了书房。 “刚说到哪儿了?”人一走,王锡兰便出口问道。 “说到你现在的日子何等滋润!”周昱昭随口一诌。 “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过得滋润?” “你还没瞧见你自己刚才喝汤的那副德性!” “哦……你说那个啊!那个,你自然不懂……” “紫熙,你同她相处得如何?觉得她怎么样?”周昱昭不理会王锡兰一脸欠抽的样子。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你还是接着说说你在南边的事情吧!” “说我那边的事情前,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紫熙这里,你还是稳妥着行事为妙!我看她贤淑有德,聪理明智,你最终不要反着了她的道!” “你那日不是在皇宫里也偷听了她同陈王的对话了么,她与陈王完全两样,你没有看出来,你对我动情了么?”说到这话,王锡兰的面上难掩三分自得。 “那你对她呢?” “你认识我一天两天了?我哪有那么容易动情?我可不像某些人,对感情出尔反尔!” “你……谁对感情出尔反尔了?”王锡兰的指桑骂槐,周昱昭自然无法当作没听到。 “那你一离京都,大半年里,连一封信都没给人家捎,不是后悔了?又是怎么了?”王锡兰据理力争。 “这回我再去南边,定会给她捎信的,你放心吧,不会让你闲着的!” “你这是唱得哪一出又哪一出?”王锡兰压根搞不清周昱昭脑子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李青烟现下的身份和地位皆尴尬得狠,又有个太宗皇帝杵在中间!” “你先别管那么多了,只管依着我的吩咐行事便是!”周昱昭眉头蹙起,声音稍显不耐。 “你既这么说,我也就不掺和了!详细说说你的情况吧!”王锡兰缓下情绪,声量降低。 “重要的事,我平时都同你说过了!这大半年对我来说,同南秋打仗事小,摸清南边各路情况事大!靠着叔王的信件还有师傅的指点,我寻着了不少先皇祖父的旧部!”周昱昭站起身,踱至书案边上,“师傅说得没错,虽然他们个个都被迫交了兵权,可是很多时候,并不是光凭着兵符就能调兵遣将的!” “这个我见你在信里交待过了,可是你凭什么相信他们会为你所用!” “去年临去南方时,师傅同我说过,只要我先打点好,到时,他有法子叫得动这些老将们!” “师傅?他能有什么法子!若是有法子,为何从前不把他们一并叫到云台山上?”王锡兰觉得师傅的话是不是说得有些玄乎了,他有多那么大能耐? “云台山上的那些老家伙,都是师傅当年的故交,他自然一忽悠就忽悠来了,可是南边那些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本来就只是臣服在先皇祖父的威严之下,并不是亲随先皇祖父打天下一路过来的!如今对大梁,他们还是念在先皇祖父的恩德之上!”周昱昭倒是对师傅的话深信不疑。 “哦――但愿师傅他老人家到时别有差错!”王锡兰叹道。 “我倒是更担心你这边!” “算了吧,我说我还更担心你那边呢!”周昱昭的话,王锡兰实在不敢苟同。 “行了,行了,我们各自先管好自己的事!”王锡兰的话,周昱昭不是完全没有听进去。 “你在京都呆几日就得回南边去?” “三两日吧!” “你同秋尼嘉尔打的几次交道,收获可还丰盛?” “呵――”周昱昭一声轻笑,“缘何南秋一巴掌大小国突然胃口大起来?” “怎么?”王锡兰没得到想要答案,反被问了回来。 “秋尼嘉尔的生母是大梁人!生有大梁的血统,自然血液里就有着不同于纯粹南秋族人的另一些成分了,比如……征服欲!” “他生母是谁?没怎么听说过,不会是从边境的村庄里掳过去的吧!” “这个我并没有打探清楚,不过就我同秋尼还有他那老父皇打的仅有的几次交道来看,光靠老皇帝,怕是出不了秋尼嘉尔这样的角色。” “那这回再次对抗,你可有胜算?”王锡兰很想见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南秋新任皇太子,只是不知缘在何时了。 “这个你也无需担心,我自有打算!” “那便好!”想到此次回京人选,皇上只招来周昱昭同汤宗亮,王锡兰不由好奇彭旭升的下场,“彭旭升连吃败仗,皇上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哼!”周昱昭先是冷哼一声,“皇上早已料到今日局面,此次招我们回来,不过讲个过场,回头明正言顺地削下彭旭升的头衔,扶起汤宗亮!” “他拐这么大个弯?” “不拐这么大个弯,叫彭氏一族发觉了,他如何演下面的戏?”周昱昭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容,“损失几万兵力,却招揽了十几万兵力于翼下,你当他不会算账?” “照你这么说,那汤宗亮还真是有两下子的,这么短的时间,原忠实于冯靖远的部下就被他给收拢了?”提到汤宗亮,王锡兰自觉小看了他,“只是皇上跳过彭旭升,此次单招他回来,不怕引人注目?” “接到回京旨意之前,军营里面已有谣言传开了,说是几次兵败,皆缘于彭将军一意孤行,不顾军师劝诫所致!想来这也是他们的杰作了!”周昱昭负手走到窗前,盯向窗外的夜色,“天快亮了,我这就回王府去!” “喂,等等!”王锡兰忙趿了鞋子,快步至周昱昭的身后,“你同她怎么说的?” “同谁?” “还能有谁?” “她?” “自然是她!”王锡兰瞟了瞟西首的方向。 “计划赶不上变化?”周昱昭眉尖颤了颤,“长公主不知为何也看上她了?” “什么?长公主?”王锡兰颇为诧异,“长公主看上她做什么?” “不过,应该不会是坏事!”不过说这话时,周昱昭底气不是很足,“长公主一涉足,倒真是打乱了我原先的计划来!” “切――你原先什么计划?不过是把人家拖成个老姑娘,然后求娶过来做个妾罢了!”王锡兰面露不屑。 “你懂什么?我这就回去了!明日一早还得上朝!”说完,周昱昭转身端起盏茶,一饮而尽,然后方才跳出窗子去。 第九十三回醉翁之意不在酒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这一日一大早,李青梧就赶进宫里去,下了朝,也不多作耽搁,便直奔皇上的御书房。 “李学士来得正好,哟――爱卿把美髯给剃了?来,你近前来!朕刚巧也有事想问你寻个意见!” 李青梧一进来,行完礼,正想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皇上他倒自己先提出来了,这样的话,自然更好,只是不晓得皇上心里究竟是怎么对待青烟的! 然这种事,除了当事人,外人怕是很难参透其中玄机?而今日这件事的当事人又是皇帝本人,余者更是不敢多加干涉了。 于是李青梧将心一横,双手一揖:“陛下,您请说!” “哦――”皇上轻笑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 是呀,娶个美人,于您这一国之君,当然算不上大事了!李青梧心里暗道。 “这件事,最终还是要得取决于你们家的意思,以你们的意思为上!”皇上接着说道。 闻言,李青梧禁不住心下一喜,他就知道,皇上一直以来皆是清正严明、克已自律的明君,不会突然变得耽于美色的。如果自己等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他放弃收青烟为妃的话,想他很可能会网开一面的,尽管这种事于别人家来说,许是求也求不来的天大喜事。 李青梧面上故作沉着,脑子里却是各种逆耳忠言连珠炮样地摆将出来,只待皇上亲口说出来之后,便一一将之派上用场,此时先引出皇上的话要紧:“不知陛下指的是什么事?” “哦……”皇上的脸上先是一讪,然后接着又一顿。 他这神情被李青梧看在眼里,更坐实了李青梧的猜测。 “学士,事情原是这样的……”过了半晌,皇上才一口道完前因后果。“前两日,程炎程尚书专门跑过来,请朕作主,给他那宝贝孙儿程辂,寻个亲事!”话到这儿,他特意停下来,探探李青梧的面色。 果然,李青梧立马将头一抬,面上一喜,莫不是皇上准备把青烟赐婚于程尚书家。这可是他想也没有想过的! 太宗见李青梧似有欣然之意,语气不由轻松了许多:“听程尚书那意思,他的孙儿。就只看中温国公府的大小姐,李学士你的亲闺女,偏还非她不娶!” 至此,李青梧才恍然,原来皇上同他说得与他心内所想。完全两码事,于是精神头随即为之一委,却又不敢过于明显,毕竟面对的是当今圣上,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引来龙颜不悦。 李青梧思维一转。面上的喜色仍留住不褪,然后就着那丝喜色摆出一个浅笑:“皇上的意思,微臣明白。程尚书的府上。不日前曾专门请了媒人到微臣府上说亲来着!” 年前,方氏就开始着手张罗李天天的亲事,这个李青梧最清楚不过。 记得不久前,刚出正月的某日,方氏曾专门就程家请人上门说亲的事同他商议了一下。他二人皆以为这门亲事实在不错,偏他们的女儿天天死活不愿意做这门亲事。无奈,他夫妇二人只得寻了个好看点的理由给回绝了。 眼看一个多月过去了,李青梧还当程家就此作罢的,然后又逢青烟这么件事,他一急,便忘记了程家曾求娶天天这么一茬事。因此,皇上将才突然提及程尚书家时,他的本能反应,还以为程家看中了李青烟,而皇上也有成全的意思! “程公子年少有为,确是个可塑之才,将来前途必是无量!微臣心里对他也着实欣赏!只是……”李青梧面现为难,可是自家女儿的性子他又不是不知,若是强求,怕难两全,索性同皇上直说了,“只是……陛下,既然您开头已经说了,最终还是以我们家的意思为重,那微臣就斗胆实话实说了!” 李青梧没有抬头,见皇上并没有出言打断,便兀自接着说了下去:“陛下,您也知道,微臣只生就这么一个嫡女,从小并没有只教授她《三从四德》、《女诫》什么的,全当她男儿一般,什么都叫她学了!如今反倒纵她生成了一副刚烈的性子,对她这性子,微臣是爱煞也恨煞呀!” “学士的心意,朕明白了!” “微臣,叩谢陛下体恤之恩!” “爱卿免礼!” “谢陛下!”女儿天天的事算是揭过去了,可费了这么多心思,青烟的事还仍是只字未提,李青梧心下不由开始暗急。 “学士这会过来,可是另有别事回禀?”太宗走到御案边上,转过身子,和缓地问向李青梧。 “陛下明察!”李青梧拱手长揖,“臣妹,青烟,她……昨日……” “哦,昨晚长公主将她留在仁寿宫了!” “那今日……长公主可是会准她回府?” “这个……待朕午后过去仁寿宫再问问吧!” 提起李青烟,太宗的眼睛止不住地打闪,李青梧也分不清其中的意味。 “长公主这么些年,孑然一人住在仁寿宫,也怪冷清的,难得她开口问我讨个人过去陪陪她,我岂有不允之理!” “陛下言之有理!”皇上都说到了这份上,李青梧深知今日他怕是领不回青烟了。 “朕晓得,你护妹心切,不过,在朕看来,你家九妹的运气还不是一般的好阿!”想到昨晚,若不是碰巧郑修媛突然赶来传询浦昭仪小产的事,说不定现下又是另一种情形了! “能得到陛下的有心青睐和栽培,臣妹的运气诚然是好!”李青梧不知太宗口里的运气好,究竟是怎么个好法,只能搪塞得赞同道。 闻言,太宗皇帝抬眼瞄了一瞄李青梧,其实他心里一直疑问,何以李青梧对自己的一个庶妹如此关怀上心,可又想他对几个庶弟亦是用心可嘉,也就屡次收起询问的念头,此时又是忍住没有问出口来。 ****** 仁寿宫里。 “长公主,武郡王世子求见,说是来给您请安!”乔令侍走进来,对长公主禀报。 “哦,是吗?昭儿过来啦?这回总算他长记性了!”长公主欣喜道,“快请他到殿上去,先给他沏杯茶!本宫换身衣裳就过去!青烟,你扶本宫起来!” 李眠儿点头称是,起身时低头垂目,掩去眼中因听到武郡王世子几个子而生起的波澜,缓步走过去扶起长公主,挽着她进寝殿里去更衣。 “鸢画,你在后面跟着吧,由青烟来扶就行了!” 闻言,室内除了乔令侍,其余众人皆面露意外,李眠儿尤是。 长公主命她搀着出去会客,间中的意义不同小觑。 不愿深究这些虚虚实实的,李眠儿只是依着长公主的意思,搀她往前殿走去,正好前殿里呆着的那人,她亦想再见上一见。 “昭儿――”脚还没踏进殿门槛,长公主已是迫不及待地唤上了,“舍得来瞧瞧你姑奶奶了?” 发现长公主身边的人竟是李眠儿,周昱昭的眼神嗖地为之一亮:“姑奶奶,侄孙儿特地赶来给您请安!再亲自谢谢您去年给侄孙儿备得那些药,侄孙在南边的这些日子里,还真是亏得您赐的那些药,才不至受各样毒虫的侵害!”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长公主走近了,拉过周昱昭的手,牵着他随着一道坐在巨大的凤椅上,“鸢画,快,去把剩下的那些药水一并全拿过来!” 就在长公主侧头吩咐鸢画的当儿,周昱昭挑起眉尖,飞快地看了一眼一直立在长公主身后的李眠儿,在李眠儿发现他的眼神,朝他瞅过来时,又冲她勾了勾唇角,描出一抹魅惑众生的笑容来。 李眠儿见了,连忙低下头去,只余胸腔里的小鹿扑嗵扑嗵乱跳。 周昱昭看到李眠儿的这副害羞光景,却是抿嘴一笑,然后收回视线:“姑奶奶,我那儿还有,暂时还用不着!” “那些个药水留我这儿也没什么用,我这都半戴身子入土的人了,南边怕是没机会再去了!你不是过两日又要回去南边了,这次也不知要在那边待多久,还是给你多备一些为好!” “既然如此,侄孙却之不恭,就领下姑奶奶的这片心意了!” “还和姑奶奶客气上了!”长公主睨了一眼身侧的周昱昭,口气中的怜爱不容置疑。 “姑奶奶,侄孙这次过来看您,给您从南边带了件好东西!”周昱昭趁着长公主高兴,从袖中拿出一个小锦盒。 “哦,昭儿给本宫捎了什么珍奇玩意来?”看来长公主也很感兴趣。 “您自己打开看看!”周昱昭将锦盒递至长公主的手中,语气神秘。 李眠儿见周昱昭对长公主也来这么一招,两只眼眸不由晃了晃。 “好,我来瞧瞧!”长公主接过盒子,托在手中,然后抬到眼前,先仔细摸索摸索盒面,“嗯,这盒面上裹着这层手工织锦确出自南方织女之手,上面这芫芷花也是南边特有的花种!” 长公主慢悠悠地对着盒子看来看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她手边上的侄孙儿此时一整颗心都扑在她身后的李眠儿身上。 周昱昭肆准机会,不时地往李眠儿面上瞅上一瞅。而李眠儿却是不时地朝台阶下立着的乔令侍等人觑过去,深怕周昱昭大胆的举止被她们看了去。 第九十四回水不随人月随人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长公主直把手中的锦盒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个遍后,方才揭开盒盖。 “咦,竟是黑红玛瑙!”长公主惊喜地认出盒中之物后,便伸出一只手,从盒子里拈出一条手链来,这条手链由九颗黑红玛瑙珠串成,每颗珠子上都雕着一座如意笑佛。 长公主将手链凑近了,又看了看,然后对着周昱昭笑道:“昭儿,你送的这玩意儿,果然甚合姑奶奶的心意!” “那就不枉侄孙儿为此所费的一番功夫了!”这串珠链确是周昱昭特地为长公主准备的,原先仅仅是打算叫父王顺道带给她,并没有想过会亲自送过来,只是因为李眠儿被长公主留在这仁寿宫,遂而他才专程跑来当面给长公主呈上的。 “倒是难为你了!”长公主侧身将手中的锦盒交由李眠儿,“先替本宫拿着,明日随本宫一道去相国寺,请主持开光后,本宫再戴上这串如来笑佛手链!” “是!”李眠儿小意接过锦盒,轻轻托在手中。 这次周昱昭并没有借机看向李眠儿,而是端起茶杯小小地啜饮几口,在听到长公主对李眠儿所做的吩咐时,低垂的眼帘下,隐隐地眸光一闪。 “昭儿,可是有空陪姑奶奶到后花园里转转,你长这么大,还是十多年前来过仁寿宫三两次吧!” 周昱昭抬头迎向长公主温和的视线,然眼角的余光却扫了扫李眠儿的面容,愣了一愣,点点头:“好!昭儿这就陪姑奶奶到后花园去!”说着,起身,走往长公主的身侧。 李眠儿一直站在长公主的身后,故而周昱昭走过来长公主身侧时,有一瞬间他们是直面相对的。就在他二人相对的那一瞬,周昱昭对她几不可见地唇语了几个字,李眠儿见后,朝他眨了一下眼。 “以前,你皇太祖母还健在的时候,姑奶奶就常陪她到这后花园里坐坐,自她仙逝后,姑奶奶便也极少再过来。以后,有青烟在一旁陪着,没事也能常到这遛遛!” 来到后花园。长公主不由显出几分触景生情来,想到周昱昭不一定识得李青烟,便粗略介绍了一下:“对了。昭儿,我身边的这位是温国公府的九小姐,李青梧李学士的妹妹,李青烟,你认识一下!” “哦。姑奶奶,这位九小姐,昭儿却是识得的!” “哦?”长公主不掩诧异。 “姑奶奶,您忘了?上次皇上的寿宴上,李小姐可是为大家露了一手绝活的!当时昭儿也在场,对这位李小姐岂有不识之理!”周昱昭先是斜睨了一眼李眠儿。然后嘴角含着笑对长公主解释道。 “原来如此!”长公主点点头,“青烟确是弹了一手好琴,这下我可是有耳福了!” 说完。长公主牵过李眠儿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周昱昭视线扫过长公主手上搭着的五根素白纤长的手指,不由再次瞟向李眠儿的面庞。 清晨的阳光虽不刺眼,却是照得人眼睛睁不全开,李眠儿浓浓的睫毛扑闪扑闪。又有周昱昭从头到尾跟在一旁,她心里多少总觉有几分羞怯。故而两边脸颊一直是粉茵茵的。 她这模样叫周昱昭瞧在眼里,自然令他移不开目去。 尽管周昱昭眼睛微眯着,双睑下两只眼眸的动向很难察觉,然他粘在李眠儿身上的眼神,却没有成功逃过离他最近的长公主的视线。 “昭儿,今年有十八了吧?” “姑奶奶,您记性好,昭儿今年十八了!”长公主突然问起年岁,周昱昭忙回神应对。 “你母妃还真够沉得住气的!到现在还没给你订亲?” 闻言,周昱昭禁不住又拿眼角斜扫了一眼李眠儿,而李眠儿在听到长公主的这句话后,轻轻地垂下眼帘。 “是昭儿不急着成亲!”周昱昭颔首接道。 “怎么?自古男大当婚——” “姑奶奶,不是也有男儿志在自方的说法么?眼下这种时候,大梁正需要昭儿为之效力呢,儿女情长的事还是朝后再放放吧!”周昱昭就怕长公主插手他的亲事,遂这会极力地劝服道。 “算了,我也不想掺和你们小辈的事,只要让我闭眼前抱上侄重孙就成!” “姑奶奶鸿福齐天,这个抱侄重孙的事,肯定不在话下!”周昱昭有意把抱侄重孙几个字咬得重重的。 李眠儿听进耳朵里,明知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一切都满含变数,可她的耳尖偏偏还是发热起来。 ******* 温国公府,清露馆内。 “当初就应该把她整日得关在屋里头,谁也不让她见,我看她还怎么挑?”刚从李天天屋里回来的方氏有些气急败坏,“这个也看不上,那个又看不中,不知她要找像什么样的?谁家姑娘像她这样?” “夫人,您先喝点水,解解渴,将才费了那么多唇舌!”素瓶端了杯温开水,“您同小姐怄什么气?小姐她从来不都是这个性子?” “我看,她这副倔脾气,都是我们给宠惯出来的!”方氏急饮了一满杯的水,又接着说道,“我看她现在都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只当自己仙女下凡,身份尊贵,全大梁找不了第二个了?” “夫人,您消消气!你这会是在气头上!往日里头,您不常说,您最爱小姐的不是别的,就是她这副有主见的脾性不是?”素瓶站在一旁温温地劝着。 “那她倒也说出个所以来啊,我也好心里有个数!她只这个那个不答应的,我哪里晓得她看中哪家的公子了?” “许是小姐羞着了,不好意思开口说罢! “这会反害羞起来!就不知她这个样子有多急煞她老娘了!”方氏语气总算稍稍缓和一些了,“素瓶,你这两日没事就往拾翠轩那儿多走动走动,套套芳儿那丫头的话,天儿平日有什么动静,她一个做贴身丫环的,能不晓得?你替我去打探打探,我心里也好早些有个谱!” “是,夫人!您先别着急,待我给您探探口风,您再想法子也不迟啊!”方氏的吩咐,素瓶忙应承下来,“夫人,依婢女看,小姐一向眼光甚高,一般人她怕是不会看上的,倘若真有哪位公子已入得她的法眼,想必那位公子不是俊杰便是才子了!” “嗯——”闻言,方氏沉吟一声,琢磨半会后,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却不知天儿看中的究竟是哪家的公子!这京都里头,真正能配得上她的公子哥,屈指可数啊!” “会不会不是京城里头的?”素瓶突然提了这么一茬可能性,“会不会在某次诗会、花会或宴会上,从外地来的某位公子被我们家小姐给相中了?” “呀!说不定真是你猜的这样!”方氏一拍大腿,“那可糟了!” “夫人,瞧您说的,难不成好儿郞就只准京都有,别的地儿就没有?”素瓶轻笑道。 “先不管那人的家世人品如何?就只家不在京都这一点,我就同意不了,天儿嫁得远,我可舍不得!”说着,方氏的声音不由变得有些嘟嚷。 “夫人,您的娘家就在这京城里头,可想想您这一年到头的,又能回得了几趟娘家?” “可至少有什么……急事的话,也能快点赶到……赶到跟前不是?”女大不中留啊,方氏想到不久以后,女儿就该嫁走了,忍不住地哽噎。 见状,素瓶忙递上绢帕,这为人父母者,莫不爱其子! 不管平日里头方氏如何得叱咤风云,可一谈及嫁女儿的琐事,便直如平常人家的妇人,再没两般模样。 ****** 芭蕉园内,疏影坐在石桌边上,单手撑着脑袋,眼睛瞅着不远外的一圈药圃,愣愣地发着呆。 “影儿?想什么呢?”翠灵怀里抱着绵坐垫,手中拿了针线筐,一屁股在女儿旁边坐下来。 “哦……没想什么!”疏影被她娘一惊,又发觉自己应付得太也潦草,便又加了一句,“我这想小姐呢,不知她什么时候才回府来!” 这倒也是她的心里话,只不过眼下这会,她心里其实想得是昨晚上的事! 昨晚,听说李眠儿被留在皇宫里头,不似吴妈和翠灵二人觉得能被皇上留宿在宫里头,实在是喜事一桩,疏影更多的是为自家小姐担惊受怕。 因而穆姨娘打开主屋门的时候,她是晓得的! 原以为穆娘不过是出屋透透气,没想到她后来又开了园门,直接出了园子。 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是睡不着,想着左右都是睡不着,还不如不睡了。于是她索性也起了床,跟着溜出园子去了。 苍天在上,黄土在下,她当真没打算跟踪她的穆姨娘的!她真心是想出门透透气! 却不知为何后来……后来就发现情况似乎不怎么对劲…… 起初,她没以为什么,不知道前头发生什么事,便又悄悄走近了一些。 已初省人事的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之后,一时惊得痴在原地,全然忘记了那种时候实在应该回避,直到后来穆姨娘挣扎着出声制止,她才醒过神,她才晓得蹑手蹑脚地往回退去。 谁知刚退至园子处,大爷已经抱着穆姨娘大步走过来,疏影慌乱不已,情急之下,缩进园子里,躲在了几株梅树后面,好在大爷最后并没有逮到她! 第九十五回窈窕淑女君子逑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影儿,发什么呆呢??过来帮娘理一下线头!”翠灵见女儿心不在焉,便出声唤道。 “嗳!”疏影挪了挪身子,从她娘亲手中接过线团,“娘,你说,好好的,长公主怎么突然想起来,把我们的小姐给留下去了呢?” “这个,你问娘,娘也不甚清楚!许是长公主瞧着咱们小姐才貌双全,放身边呆些日子吧!” “那长公主打算扣着咱们小姐到多会啊?” “影儿,说得什么话?什么叫‘扣着小姐到多会’?人家宫里来人不是说得清清楚楚么?小姐是长公主钦点的,要她留在宫里陪长公主多住一阵儿的!” “那一阵儿该要多久啊!” “你这丫头尽是问这些?娘又哪里能晓得!不过我们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哦!”疏影垂下头,忽又想起一事,匆忙又抬起头,“娘,你说,如果小姐要在皇宫呆很久的话,我能不能跟过去,给小姐作伴呢?” “我说你今儿个怎么尽说胡话呢?你当皇宫集市啊,谁想去都是去得的?”翠灵斜睨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低嗔一句。 “可是娘,没有小姐在,这日子过得实在太也孤单了些!”疏影不禁语露几分委屈。 翠灵一旁看女儿这副光景,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娘也晓得你大概是孤单了,不过这园子里不是还有娘,有吴妈,有穆姨娘陪你了么?咦?你们那只猴子呢?” “哦!他啊……说不定现在已经溜进宫里寻小姐去了!”想及自己混得还不如一只猴子,疏影长叹一声。 这时吴妈走过来:“疏影瞧着怎么闷闷不乐的?” “吴婆婆!”疏影鼓着嘴叫了吴妈一声。 “吴妈,没事,小丫头这会是想眠儿小姐了!”翠灵轻描淡写道。 “是呀!平日没觉着,怎么突然小姐离开只这么一日。就觉得整个园子空落落的!”吴妈不由也闷声感叹一句。 “咱们也别多想了!单单瞧那宫里头左一个右一个地专程跑来给我们递消息,便知我们小姐在宫里头是受看重的!”翠灵不想吴妈的情绪跟着一起低落,遂出言劝慰。 “嗯,可不是么?”吴妈紧皱的眉头稍微展了展。 “那吴妈,一块过来坐着晒晒太阳吧!”翠灵招呼道,“穆姨娘该还有一会儿才起来吧!” “蕊娘昨晚没睡好,我一早过去,见她眼睛红肿的,就劝她再睡一个时辰!”这么说着,吴妈刚稍微舒展些的眉头又皱巴巴得起来。 疏影听了吴妈的话。眼睛不由闪烁了几下,抿着唇低下头去。 ****** 周昱昭匆匆从仁寿宫里出来,方才亲见长公主对李眠儿倒是真心器重。故而心下也宽心不少。 走着走着,路过彭皇后所在的慈元殿时,恰逢楚王从殿里出来,于是周昱昭慢下步伐:“昱昭见过楚王叔!” 虽然楚王不过比周昱昭大了几岁而已,然辈分摆在那。周昱昭不得不称其一声王叔。 “嗯!你这是从仁寿宫那边过来的!”楚王的目光越过周昱昭,瞥往他身后仁寿宫的方向。 “正是!上次侄儿南征前,姑奶奶特意遣人给侄儿送来几瓶防毒虫叮咬的药水,侄儿在南边这些日子,还多亏了那些药水!所以,这次回京。侄儿特意抽时间过来给姑奶奶道声谢!” “是吗?真是难为你有心想着,姑姑她倒也没白疼你一场!” “……”感觉到楚王神思并不在自己身上,周昱昭只笑了笑。 “刚看你行色匆匆。也别在我这耽搁了,快忙你的去吧!” “那……侄儿先告退了!”周昱昭对着楚王,双手一拱,然后抬脚继续沿着原先的道儿往前走。 耳听身后的楚王旧立着,没有动静。周昱昭不由加快脚步,经过一个弯道时。迅速抄入,视线四下一扫,接着觑了个空,嗖地腾到一颗树上的枝叶丛中。 居高临下,周昱昭回望慈元殿,果然,楚王还立在原地一动未动呢。 周昱昭红唇微抿,继续藏身枝叶丛中等着楚王下一步动作。 呆愣了半响,楚王终于抬起头来,侧首望了眼仁寿宫,然后挪了挪身子,却又顿了一下,方才提步朝仁寿宫大步迈去。 见此,周昱昭紧抿双唇,伸手拨开遮住他视线的一根长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王的背影,直到他进了仁寿宫。 ****** 温国公府,蔷薇园。 宝珠昨夜自李青梧走后,便再没睡着,因她原以为自己要费些时力才能找出李青梧口中的那个“蕊儿”的,却没以为自己记性恁样好,半夜里头,迷迷糊糊地,不知如何突然想到,芭蕉园里的穆姨娘名字是叫蕊儿的。 只这么随意一想,宝珠的脑子就开始乱了,她不敢相信,可是又必须得相信,大爷口中的“蕊儿”定是穆姨娘无疑了,再没有可能是别的什么蕊儿了。 这么些年,大爷对那个狐狸精竟然一直还念念不忘! “四儿?” “婢子在!” “你准备一下,咱们下午过去东院里头,看望看望我们的四姨娘!” “宝姨娘,怎么忽的想起去看望她了?是因为九小姐吗?” “哼!什么九小姐,没外人的时候,别在我面前称她九小姐!”宝珠语气恶狠。 “是!婢子记下了!” “你真当她是个人物?不过小人得志!看她们能得意几个日头?”宝珠字里行间的蔑视越发明显,“只当昨夜被皇上临幸了,却只是去服侍长公主了!” “姨娘,我看现在说还早,说不定皇上已经看上她了,万一只是多早晚的事怎么办?” “要下手早下手了!就她那个命格,怕是没人敢娶回家去,更别说皇家了!”宝珠声音阴冷,“我看,皇上八成也是这么考虑的,这才只将她摆身边看着,却不出手!” “……”看出来,今日主子心情欠佳,四儿干脆不敢乱接话! ****** 仁寿宫里,李眠儿将扶着长公主从后花园里面进的殿里来,还没捂热贵妃榻,就听乔令侍传报,楚王求见。 长公主凝神:“谁?” “回长公主,是楚王殿下!”乔令侍重复道。 “哦,快请他至殿上,本宫马上就到!”话音一落,长公主就一手搭着李眠儿的胳膊,站起身,“走,随本宫一块出去会会楚王!想必这位楚王你也是识得的!” “是!”李眠儿垂首简短地应道。 楚王一袭修身绛色窄袍,华冠覆额,整个人显得很精神,很清爽。 一眼瞧见长公主,连忙见礼。 “楚王免礼,多久没到皇姑母这儿看看了?” “确有些时日了!”楚王言语似带有几分惭愧之意。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长公主对楚王的来访仍然有些意外。 “刚才碰见昱昭了,他说特意赶来仁寿宫看看皇姑母,我听着,想自己亦有些时日没来给皇姑母请安了,便临时起意,前来看望一下皇姑母。” 楚王话语诚恳,很是中听,因而长公主听着,神情颇为高兴。 李眠儿一路紧随在长公主的身侧后,只在一进殿时,大略看了两眼楚王,其余时刻或垂目脚尖,或目视长公主的背襟,刻意避免碰撞到楚王的目光。 ****** 周昱昭从宫里赶回武郡王府时,武王已经回到府宅,这会听下人报世子回来了,忙赶来周昱昭的院子。 不出所料,武王妃早在那候着了。 “昭儿回来了!” “父王!” 王钰起身,走到武王身边,探出几根手指,将武王肩上落的几片柳絮拈掉。 “昭儿,同南秋一战,还是越早结束越好!” “是,孩儿晓得!” “你只晓得其一!” 闻言,周昱昭抬眉盯向已换做背对自己的父王:“请父王指点!” “在立储这样的节骨眼上,明眼人都看出大梁可能不久就将面临一场纷争!”楚王掉回头来,面视周昱昭,“周边邻国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点!南秋便是瞅准这个时机而来的!” 周昱昭脸色凝重,聚精会神。 “如今不止南秋,北边的北寒国亦有些蠢蠢欲动了!今日北境传来消息,说北寒国的一些零散部落不时侵扰大梁边境内的百姓,甚而强掳劫杀!”武王口气沉重,对于大梁面临这样的情势,他也觉得焦急。 “如果北寒继续这样无礼下去,大梁势必要回以颜色!那么与北寒的一战也许不会很远!” 周昱昭仔细听着武王条分缕析。 “因南秋离京都很远,所以同南秋的战役,父王只关心胜负和你的安危,并没有其他顾虑!但是如果大梁真要出兵北寒的话,我们就务必要格外小心!因为其中变数太多” 听到这,周昱昭大概领会了武王的意思,北寒地处北方,与大梁的京都只隔了几个州,如若大梁一不小心惨败,北寒趁机南下,京都局势定然危矣!这是其一。 其二,如果在大梁出兵北寒时,京都内的某一方势力趁机钻这个空子,徒手掀起一波大浪,那么整个局面又将无法掌控。 第九十六回郎母勘破鸳鸯情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武王父子一脸肃谨地立在厅里低声研讨,王妃王钰则是坐在红木椅上,仔细瞧着她儿子。 隔了大半年没见,儿子是越发成熟有力了,相较以前,他的面上减了几分冷酷,似乎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神采! 王钰微抻着脖子,认真辨过去。没错,那几分神采同去年南征前,她从儿子脸上突然发现的那抹神采如出一辙!当初,那抹神采不过一闪而逝间,如今,那抹神采却是颜色分明地标注在他的脸上了。 王钰一声不吭地端坐椅子上,柳眉微颦。 知子莫若母,昭儿果然还是踏进红尘了! 一直专心听父王说话的周昱昭终于感知到母妃的视线,不由侧转过身,温和一笑:“母妃,可是有话要同孩儿说?” “哦――母妃不急,你先同你父王商量正事要紧!”被儿子碰着目光,王钰面上一赧。 周昱昭发现母妃的眼神有些怪,然一时却也说不清怎么个怪法,便转过身继续聆听父王的话。 儿子回来这两日,一连入宫两次,虽两次皆事出有因,可是每年次呆在宫里的时间未免也过长了些!要知以往时候,那地方,他是能不多呆一刻就不多呆一刻的。王钰双手攥着锦帕,尽量掖着自己的情绪不让那父子二人发现,以免扰了他们。 直到武王说完转身离开,王钰这才起身,拉过周昱昭至自己身边:“昭儿,过来坐,陪母妃说说话!” 一早就发现母妃有些反常的周昱昭闻言,一撩下摆,紧挨着她母妃坐下:“母妃,心里可是有心事?” “昭儿!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同母妃说的?”王钰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张犹似精雕细琢的面容,其上一双眼睛看似深遂难懂,其实内里却如玉一般剔透,只不过昭儿很难让人亲近罢了。 有这样的儿子,王钰恨不能把自己能有的一切美好都给他,唯愿他可以快活地生存下去。于是这一刻,王钰决意不管昭儿看中的是谁家女儿,她都会尽力助他一臂之力,只要昭儿乐意,只要昭儿可以永远保持住脸上的这份神采。 “母妃。你想听什么?”见母妃郑重其事地问了这么一句,周昱昭禁不住轻笑一声,一对斜飞入鬓的眉梢随之扬起。 王钰被儿子的笑容所感染。不自觉地也跟着嘴角一翘:“昭儿,实话同母妃说!你可是有心上人了?”不等周昱昭回答,她又连着说道,“若是有了,母妃就不再胡乱插手你的亲事。省得坏了你的好事!” 没想到母妃的观察力炉火纯青至此,周昱昭颇有些惊讶,一时愣住,嘴巴张了又合上,不知该怎么回应母妃的话:“……” 王钰一看儿子这样光景,便知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又见儿子被自己问了一个措手不及,这会儿竟连话都说不上来了,心头不由狠狠一软。 “昭儿。怎么?连母妃也不信任?” 周昱昭当真没以为母妃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揭穿他,吱吱唔唔地含糊道:“母妃,孩儿岂会不信!只是……只是时候还没到!” “你等得……可是人家姑娘……” “母妃,若是没法护她周全,我宁愿她等我不得!”周昱昭敛起笑容。起身踱开了去。 “昭儿,你娶她回来。你父王还有母妃会替你护着的!”王钰亦站起身,跟了过去。 “母妃,孩儿有时恨不得狂风现在就刮起来,省得折磨人折磨得难受!”周昱昭声音忽然变得低沉,隐约中甚而透着两分无力。 一向锐气勃发的儿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王钰听了,只觉胸口骤然大恸。 室内安静了片刻,母子二人各想心思。 “母妃,孩儿刚才有些鲁莽了!”周昱昭平复情绪,转而安慰起母妃来,“我们不会永远这么被动下去的!” 周昱昭挽住王钰的胳膊,扶她重新坐回高椅上。 “昭儿,那位小姐可是……?”王钰忍不住想探问个明白。 周昱昭实在佩服母妃的判断力,不仅看出自己的心思,竟然连心上人都有可能被她猜中:“母妃,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周昱昭惭愧不已,自己未免也太马虎了些,难道自己这么没有城府? “母妃是过来人,你们年轻人间的那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我的眼睛了!”周昱昭愁苦的情绪被转移,王钰的心也不再沉重。 “可是孩儿在您面前自觉没露甚么马脚阿?” “是她不小心先露的马脚!” 周昱昭一听这话,心知母妃确是看破了他同李眠儿二人间的玄机,微微一愣后,面上不禁一红。 王钰看了,抿嘴一笑,难得亲眼见到儿子害羞的模样。 “昭儿,竟是羞了?” “母妃,不如你同孩儿讲讲,她是如何露得马脚?”想到李眠儿,周昱昭忽然又开始思念她了,虽然早上才将见过。于是,在他听到母妃谈李眠儿露马脚的事,不由很好奇到底李眠儿做什么了,才被他母妃给勘破二人好事的。 “哦,这个啊――” 儿子着急想知道来龙去脉,王钰有意卖卖关子:“说起这个,昭儿,你可是是欠下我一个大人情!” “是么?” “可不是?”王钰便将几个月前,李眠儿在皇宫被皇后刁难,最后因自己暗中相助,才得以全身而退的前因后果讲给周昱昭听了。 待王钰一口气讲完那日的情形后,周昱昭兀自轻叹一声,然后起身,蹲在王钰的膝盖前:“母妃,昭儿真心敬重您!” 原以为自己同李眠儿的这段缘,多半会招来父王、母妃的质疑甚至反对,却完全没有想过,母妃不但不阻挠,不作梗,还暗中保护自己的心上人,周昱昭委实感动。 “昭儿,其实母妃当初得知此事后,也想过其中的不妥之处,还想着或许只是你一时冲动,待离开一段日子,新鲜劲儿一过,一切又得重新来过了!”王钰伸手将周昱昭额前掉落的一缕头发捋顺,口中没停,“可我的昭儿又岂是那样一种人呢?” 王钰之所以一步一步地妥协退让,就是因她深知自家儿子的性子,不轻易动情,不轻易用情,可一旦动情、用情了,不撞南墙是死不回头的!与其违扭儿子的心意,不如顺着他,让他痛痛快快地快活一场。 “既然母妃已经知晓了,还请母妃在孩儿不在京都的时候,继续替孩儿护着她!”周昱昭满眼满脸的情意,便连语气都泛着柔蜜。 ****** “今日当真福星高照这仁寿宫来!”长公主将将用过午膳,外面传来福贝的通传声,皇帝驾临仁寿宫,“看来改日我还得特意着人,过来把我们这殿门槛给整固整固!” 身边侍候的几个宫人听长公主如此调侃,纷纷掩嘴一笑,随在长公主的身后准备迎接圣驾。 长公主亲挽着李眠儿,候在大殿里。 “朕过来瞧瞧皇妹!哈哈――”看得出来,皇上心情不坏,还没有进殿,已是开怀大笑。 “玉乔见过皇兄,吾皇万岁万万岁!”长公主曲膝行礼唱福,李眠儿则是磕头行大礼。 “皇妹平身!尔等都平身吧!”皇帝大踏步踱至殿堂之上,面朝殿门而坐。 “皇兄临幸,我这仁寿宫是顿时地蓬荜生辉阿!”长公主在皇帝坐好后,才一步一步走至堂下的一张大椅上,端坐下来,出口便是一句自谦过头的话。 “皇妹此言差矣!你这仁寿宫明明原本就是富丽堂皇的,怎么也沾不了蓬荜二字!” “皇兄,再富丽堂皇,总没个人气,早晚也是蓬荜一座!” “朕不是昨儿才派了李家小姐过来陪伴你?”听出长公主言语中的酸意,皇上连忙哄道。 “也真是怪了!青烟才来这么一天,我这陡然就热闹起来了!左一个跑过来看看我,右一个也跑过来看看我!一个个看来今儿个都想一块儿去了!”长公主斜倪一眼身侧的李眠儿,话里话外仍没离开讥俏二字。 只一径颔首而立的李眠儿听了这话,暗里长叹一口气,明里却再无其他举动。 “哦?今日除了朕,还有谁过来这仁寿宫了?” “你的儿子还有侄孙儿?” “哪个儿子?哪个侄孙儿?”长公主故意说得含糊,皇上果然又跟着问了一句。 “皇兄,管他们小辈做什么?”长公主没那个耐心和心情应付皇上的问话,干脆转移话题,“皇兄,你好容易过来一趟,陪玉乔下盘棋如何?我看这皇宫里头,也就找你下棋才能过把瘾了!” “是不是别人都不敢赢你的棋?”皇上再次扬声一笑,“好!朕来同你下上一局!” “可不是皇兄说的那样!下棋总赢棋哪里好玩了?青烟――摆棋枰!” 李眠儿款步一来一回,托来一个棋桌,桌上一应棋具俱全。 皇上不时朝李眠儿瞄上一眼,心道,早知道,去年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把她留在这皇宫里头的,有事没事过来看看,滤滤心情,倒也不错!接着,他又转头来,看了看长公主,浓黑的眉毛尾梢处几不可见地稍作一抖,然后似乎大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九十七回相国寺再会萧郎(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ps: 这一篇有点短,下一篇会长一些! 一整个白天都是处在精神亢奋的状态,根本无暇他顾。至晚间时,李眠儿已是浑身虚脱一般,几近散了架。 然而明日,还有一场大戏正在前头等着自己呢,一早周昱昭借着近前的空当,冲她使了一句唇语,想到此,李眠儿的心不禁又是一揪。 明天一早的相国寺之行,不知能否安然度过!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宫门更不是好进的,只这么一日的功夫,竟已是有些苦不堪言了。 李眠儿躺在巨大的床榻上,头枕在床头,默默地将白日发生的细枝末节一点一点地梳理着,待梳理完毕,夜已深已静。直到这会,李眠儿才开始有空疯狂地想念芭蕉园里的一切。 于是,这一夜她睡得极浅又轻。 天一亮,鸢画就过来服伺李眠儿更衣停妥,然后,李眠儿再过去长公主的寝宫,伺候她更衣洗漱。 乘着长公主专用的六驾宫辇,李眠儿亲随长公主左右,一并来到这座京都最大的寺院,也是大梁的皇家寺院――相国寺。 快驶到山门时,李眠儿透过车帘,看到一位身着崭新袈裟的高僧,领着一众僧侣端立山门前,远远地迎接长公主的车驾。 “方丈,久等了!”长公主搭着李眠儿小臂,缓缓走下辇,对着打头的高僧施礼道。 方丈还以一礼,便将长公主一行迎进殿中。 李眠儿一路走一路悄悄地四下里观察一圈。这相国寺据说每逢佳节,或是重要时候,都会迎来皇亲国戚们的风光驾临,也就难怪整座寺庙被修建得庄严又气派。 方丈陪同长公主在主殿上唱完经诵完文,接着就开始为那串如意笑佛珠开光做法。 李眠儿因此才得以抽出身来,于这寺庙里头四处小意转转。 昨日周昱昭对她唇语了三个字“相国寺”。是不是说他今日也会过来这里? 李眠儿沿着回廊,专拣宽敞亮堂的地儿走,潜意识里,她怕周昱昭又会给她来个从天而降,唬她一个措手不及。因而,看似在休闲地散步,实际上,她却是凝神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前方是一处拐弯,李眠儿有意慢下脚步。同时屏息细听,只是弯道另一头并没有声息传来,可她仍然不敢掉以轻心。继续一步当两步地朝前走。 争奈许多事情就是这样防不胜防! 李眠儿这回算是做足了准备,可还是被凭空出现的一具伟岸身躯劫个正着。暗叹声气,李眠儿惯性地将头一低,再将脚朝后挪了一挪,然后就默默地等着他先开口。 谁知她才退后一步。身前之人立马跟着贴近一步。李眠儿抿起的唇,几不可见地弯起一抹弧。 “怎么?见着本王,连行礼都省了?” 头顶上突然传来慵懒而靡哑的声音,却不是周昱昭的,李眠儿低垂的眼睫顿时一颤,再看这人脚上踩着的靴子。也并非周昱昭惯常好穿的黑色,李眠儿这才自知认错人了。 “李小姐?” 头顶上的声音再次响起。李眠儿着实懊恼不已,为甚么刚才不先抬头瞧个清楚?这时候再抬头看早是晚矣。可是不抬头看,又怎知该对谁行礼呢? 不过这副慵懒不羁的嗓音除却那位陈王,想不出还能有谁自称“本王”了!李眠儿肃着脸,匆匆提眉快速扫了一眼来人,果不其然。陈王双手背负,勾着嘴角正似笑非笑得盯着自己。 “臣女李青烟。给陈王请安!” “一个人闲逛多没劲,不若本王陪你四下里走走如何?” 李眠儿一听这话,心里一慌,却不敢流露,强自镇定,淡淡应了句:“怎敢劳驾王爷!” 李眠儿低眉颔首,脚下不动声色地再又往后移了移,稍稍拉开同陈王的距离,他实在贴得太近,呼吸都觉困难。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就这样,你陪本王四处走走吧?”说着,陈不由再次靠近。 闻言,李眠儿暗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只是……只是,眼下,臣女怕是没法脱得开身了!因随时还要等着长公主的吩咐!臣女不愿怠慢殿下,可也不敢怠慢了长公主!还请陈王体恤!” “那照你所说,按理……这会儿你不是应该随侍在长公主的身边么?却跑出来做什么?且本王方才……分明瞧着你是十二分得悠哉游哉阿!” 陈王不依不饶,李眠儿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同他周旋:“哦!原是殿下误会了!”李眠儿一径儿盯着地面,语气不急不缓,“臣女这会正要前去长公主待会下榻的厢房,查验一下可有什么遗漏不曾!!” 陈王侧身斜瞄着身前矮自己近一个头的李眠儿,明知她扯谎搪塞自己,又怎会就此放走她呢! “李小姐,你这才到仁寿宫多长点时间,就开始端出长公主的身份来噎人了?” 看来,陈王今日是盯上自己了! “臣女不敢!长公主已诵过经了,不多会儿就该想要休息了!还请陈王通容,臣女这个时候,早就该把一切布置停妥才是!” 李眠儿的语气稍现几分焦急,又是一脸的正经色,陈王这回听了倒真信了几分。 见陈王犹疑,李眠儿心想许是自己的话真唬住陈王了,于是忙趁热打铁:“时候差不多了,臣女这就得先行告退了!殿下,您慢走!” 语毕,也不管陈王面上作何反应,李眠抬脚就走,绕过陈王,径直朝前快步走开了! 陈王一声不吭地掉过头,目光尾随着李眠儿轻窈的背影,自言自语:“这小妮子,越发胆儿大了,本王还没允她走呢,就一溜烟跑了!” 李眠儿不敢回头,一直走下老远,才敢回过头瞄了一下四处,确信陈王并没有跟来时,方松了一口气。 歇歇脚缓缓神后,李眠儿起脚,本想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前殿去,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自己刚只顾着闷头走,离那陈王越远越好,却忘记记路了! 李眠儿四下望了望,最后随便抄了条路,朝着最为雄伟的主殿大雄宝殿的方向行去。 她倒并不着急,长公主那边的法事,起码还得再有一个时辰才能结束,她完全有时间可以自己慢慢寻回去。 步至一处院落,院子里齐整得建有一排屋子,李眠儿勾头朝里探了探,便退出来。 然后就来到八角琉璃殿门外,李眠儿沉下心,静静地先从游廊殿入内,又绕过天井院,再又浏览了中心亭,便走出琉璃殿。 抬头看看主殿还在前头,李眠儿不由暗叹这相国寺果然阔大,那句赞颂这座寺庙的诗倒也名符其实:“大相国寺天下雄,天梯缥缈凌虚空”。 李眠儿心头浮起这么一句诗,神思自然跟着一飘。因而金川的突然出现,必须吓出她一身冷汗。 “金川!”虽是受他一惊,不过金川的出现,还是令李眠儿禁不住喜笑颜开,“你怎么在这儿?” 李眠儿抱过金川,又四下里瞧瞧,并没有发现周昱昭的身影:“你一个人来的?” 金川摇摇猴脑袋,伸出爪子朝西边指了指。 李眠儿会意,依着金川的指示,向西行去。 这相国寺沿中轴线的东西两侧建着对称的阁楼,西边是地藏阁,里面有许多厢房,等会长公主便会歇在这里的其中一间。 金川领着李眠儿走进稍微靠里的一间居室,只是室里并没有人! 第九十八回相国寺再会萧郎(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室内整洁清爽,很反常地竟然没有焚香。李眠儿努了努鼻尖,闻着自然的空气,胸腔直觉舒坦多了。这一大圈子绕过来,寺内各处皆弥漫着香火的味道,乍闻尚可,闻多了反而叫人压抑。 金川见李眠儿已被他领到,微微启开一线窗子,然后跐溜一声,又跑没影了! 想他可能去给某人通风报信去了,故李眠儿并没有出声挽留。 因为没想到刚才半路里无端杀出个陈王来,遂而李眠儿此刻远不如开始那样的紧张地期待着,只盼着再不要横生枝节便好。 她面向门口立在室中,背后的窗子仍然是金川走时的模样,她并没有上前将之阖起。 李眠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门扇,不晓得他会何时出现。 又过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还没有等来周昱昭的身影,李眠儿的精神不由一怠,随之一股倦意涌了上来,昨夜本就不曾睡好,不如趁此时间补上一觉。 李眠儿刚作这一想,接着就打起哈哈来,便走到靠窗铺设的一张可供二人并排歇息的床榻边,席上置有一张小茶桌,李眠儿往榻边沿一坐,一只肘撑在茶桌上,然后眼帘一阖,排空思想,进入梦乡。 周昱昭昨日赶去仁寿宫,原想挑个机会,单独同李眠儿说两句话的,可是长公主一直把她看在身旁,他根本无从出手。 幸好长公主打算第二天过来这相国寺,周昱昭听闻,喜上心头,许多事情到了皇宫外头,那就变得好办多了! 比如眼下,这诺大的寺院,殿宇众多。亭阁众多,稍不留神,不小心迷个路什么的,就会耽搁上好一阵!即便长公主追问起来,也很容易应对。 所以他一到寺里,就让金川先行寻到李眠儿,领她至事先安排好的地方,然后自己掐准时间,事情一办完便速速赶来。 悄无声息地飘至李眠儿所在的室外,透过启开的窗缝。周昱昭一眼瞥见正兀自阖目小憩的李眠儿。 嘴角一勾,周昱昭轻手轻脚,揭起窗扇。单手在窗台蜻蜓一点,双腿紧跟着横空一跃,闪进窗子,同时出手伸向李眠儿的腰际。 就在他的手距离李眠儿的衣襟只差分毫时,李眠儿倏地惊觉。抽肘,起身,凌步,转身,睁眼,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恰如其分地避开身后那双突然而至的手臂。 李眠儿似乎也对自己如此迅捷的反应颇为诧异,掉过头来时,脸上甚至还挂着懵懂。 而周昱昭更是吃惊不小。呆呆地半蹲在榻上,结实的手臂仍还在半空中悬着,一双璀璨的星目,瞬也不瞬地盯着李眠儿。 二人就这么你瞪我,我瞪你。半晌过后,周昱昭才移目看向李眠儿裙下半露的金莲。 李眠儿见周昱昭低眉看往自己的脚下。不由也跟着垂首。只是今日的双足同往常没两样啊! “你这是……?”周昱昭终于开口,“怎么回事?” 闻言,李眠儿抬头,上唇微微朝上扬了一扬:“什么怎么回事?” 李眠儿的神情变化,周昱昭看在眼里,不由也跟着扬扬嘴角,同时从榻上跳下,立在李眠儿的身前,低低地再问一句:“你刚才露的那一手……” 周昱昭近前来时,李眠儿只觉一股清风拂面,其中清楚地夹杂着他的气息,逼得她不得不往后一退,才能保持住自己那份淡定从容。 待站稳后,李眠儿下颌微仰,眸子斜睨,樱唇绽开:“我刚才露的那一手……怎么了?” 李眠儿直接将问题再抛回去,一来,她确是不知自己究竟怎么突然间反应那般灵敏;二来,她同样也不知周昱昭口中的自己那一手到底是个什么来龙去脉。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前些日子一直跟在金川后面所花的那些功夫起作用了?不过这两日因为只身留在宫里的缘故,她每日早起晨练的习惯也随之被打断。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这等功夫阿?”周昱昭偏着头,不略过李眠儿面上的任何表情。 是啊,前日晚上,在文杏馆那里,若是她那时能有这等反应,也不至于被自己一下给虏到树上! “实话说,我也不知!”李眠儿眉尖轻颦,“若是要我现在再使一遍,我却不会使了!”李眠儿没有卖关子,实话实说。 “是么?这倒是奇了!”周昱昭嘀咕一句,然后蹲下身子,犹豫也不打一下,伸手就要揭起李眠儿那覆在脚面上的裙摆。 李眠儿一见,慌忙缩回脚去:“你这是做什么?”说完,又朝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贴了门才停住。 周昱昭抬起头来,看了李眠儿一眼,再低下头去,原先探出的手继续往前伸伸,重新够着李眠儿的裙角,没事人似地又要揭开…… 李眠儿又羞又急,这人怎么这样?眼见周昱昭的手就要掀开自己脚面上的裙裾,慌忙将身子向右一偏,同时右脚快速跟进,嗖地避开了去,再次叫周昱昭的手扑了个空。 见状,仍还半蹲着的周昱昭抬头,对着李眠儿咧嘴一笑:“瞧,这不又使了一遍!” 此时,李眠儿才意识到方才周昱昭是故意使得诈!自己分明又给算进去了! “有什么不服气的?我不这么着的话,你怎会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再使一遍?”周昱昭缓缓地直起身子,声音低缓,却语带戏谑。 “你就不能想个正经点的法子?”李眠儿面上的红晕还来不及褪下,被周昱昭这么一说,不禁又铺上一层红霞。 “正经点的法子不是没有,可是效果有没有这样好,我就不能保证了!”李眠儿的双颊通红,青天白日的,周昱昭怎能错过,忍不住再添一把火。 虽相处有限,可周昱昭一向表情清寡,不想他耍起流氓来也还是蛮专业的。李眠儿不理会周昱昭的调侃,强自镇定情绪,好叫自己脸上的热度降下来,否则老这么红着脸,也怪难为情的。 “怎么?生气了?”见李眠儿只是原地站着,不给他回应,周昱昭还以为李眠儿羞不过,生他气了。 李眠儿面上无波,自顾自地暗地里调节着情绪,对周昱昭的话仍是不理不睬。 见自己一连两句话都得不来李眠儿的回应,周昱昭不慌不忙,伸手一撩下裳衣摆,二话不说,直接再一次地蹲倒在李眠儿的裙裾边。 李眠儿简直无语,这人…… “你……你叫我过来,分明就是想着欺负人来的!”李眠儿这一次凌空一遁,飞快地闪开,。 只觉眼前白影一掠,李眠儿已离自己一丈多远,周昱昭不由心里一声赞叹。 第九十九回相国寺再会萧郎(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飘至室内的西侧拐角处,立定,然后怔怔地看着还半蹲在门边的周昱昭。 直愣了有片刻功夫,李眠儿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本领已然板上钉钉,不是那优昙钵花,只一时现耳! 而周昱昭那几个欺负她的举动,显然只是为了帮她找准感觉罢了! 于是李眠儿的心头忍不住开始悄悄地雀跃!这会武的感觉当真甚好! 周昱昭偏过头,侧眸看向身后的李眠儿,发现她脸上的表情似隐隐藏有几分得意,不由斜挑一下眉梢,然后掉转脸去,埋首理了理稍稍有些凌褶的衣摆,接着慢条斯理地站直身子,面向李眠儿:“这个招式名叫影遁!” 话音还没落,只见周昱昭足下轻轻一点,眨眼间,他已稳稳地停在李眠儿的面门之前。 “这影遁,虽然看似没什么花样,动作耍起来亦是简单得狠!”周昱昭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若想真正掌握其中的精要,不付出大量体力和精力是万万不能够的!” 闻言,李眠儿眉尖淡淡颦了颦。 “不错,你是没有刻意地去学,可是却有人暗中引导你阿!”李眠儿仅仅动动眉头,周昱昭便猜破她的心思。 李眠儿方才行使影遁的脚法,分明同自己如出一辙,而自己与李眠儿在一起的时间总共不过三两天的时间,表兄王锡兰更不可能了,于是这背后之人除了金川再无他人了! 想到金川,周昱昭侧首望望还没有完全阖紧的窗扇,嘴角跟着一勾:这猴儿总算做了件好事! “金川?”李眠儿听了周昱昭的话,最先想到的也是金川! “没错!”周昱昭回过头,一双漆潭般的珠眸幽幽地望进李眠儿的,“金川并非普通的猴子。想必你早也知晓!如果论起理来,我还得尊称他一声师兄!” 金川的特异,李眠儿确然早就发觉,只是他竟与周昱昭师承同门,这个,倒令李眠儿颇以为稀奇!然令她更为稀奇地是……自己每日晨间跟着他……说得直白点,不过蹦蹦跳跳而已,怎么就突然地练就这么一副本事来了? “影遁对习武者肢体的协调力与平衡力要求甚高,若非具备一定的禀赋,那就得吃下比别人多得多得多的苦头。方才可能练成!”说到这儿,周昱昭顿住,眼帘微垂。却用眼锋将李眠儿上下一扫,然后接着道:“而你,虽没有练武的底子,但也应该属于那种学习影遁天赋极高的练习者吧!” 周昱昭又一次解了李眠儿尚还隐在心里没有说出口的惑。 “感觉还在?” “嗯?什么?”周昱昭突如其来的一问,李眠儿为之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在!” “再使一遍试试?” “……”见周昱昭不再如原先那样,故意耍花样以逼着自己使出影遁,却一脸期待的样子看着自己,李眠儿不由红了脸,想趁着周昱昭在的时候再试几遍看看。可又不好意思。 周昱昭轻声一笑,一边背过身去,一边语道:“我不看!你自己小步地来回试几趟!” 李眠儿抬眼瞅瞅周昱昭宽厚的脊背。一时心尖似有暖流淌过…… “你……再这么站着不动,一会长公主该派人寻你来了!”周昱昭久不闻身后之人的动静,出声提醒。 李眠儿一听,倏然一惊,脚下顿时一点一移。许是前方因有周昱昭挡着,她又不好超过前去。面对他的脸,所以她看准窗下的床榻,凌波而起。 然这个房间原也只供香客临时休憩所用,南北宽约一丈宽,东西长约一丈半长,其实并不见大。 李眠儿之前所处的位置至那床沿顶多几尺远,这么短的距离,她一个初学者,怎么好把握得当。 李眠儿双脚将离地,便发觉自己失策了,情知晚矣,可还是匆忙间抢着刹住脚,同时两臂伸出,预备撞上床榻的时候能寻个支撑点,减少些碰伤。 一直背对李眠儿的周昱昭,闻得李眠儿起脚,却是朝着南边的方向行去的,立等暗叫不妙,心动即行动,随即以比李眠儿迅捷数倍的速度使出影遁,赶在李眠儿碰上床榻之前,先行捞住她的腰身,再带着她转身一个回旋,二人重新回到原先相对而立的位置。 待李眠儿站稳后,周昱昭斜眼瞥了瞥自己身侧的过道:“现成的空当不用!偏选那窄仄的地儿!”说着,周昱昭走近前,站到李眠儿的身后,伸手扶住她的腰,“我带着你练!” 周昱昭这般动作,李眠儿不禁神情一慌,想也不想就使出一招影遁急欲逃开去。 见此,周昱昭脚下跟着一抬,一寸不离得附在李眠儿的身后,还不忘俯耳对李眠儿戏谑:“你这算不算班门弄斧?” 李眠儿背上贴了一个人,影遁起来自是更加不便,前两步她还能勉强控制住方向,到了第三步已然方寸大乱。 “心别慌,沉住气!跟着我走!”周昱昭托在李眠儿腰上的手臂,稍稍加了点力,“你现在尚还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步法,所以要先将大半心神注于脚下,待你能够来去任我的时候,再试着慢慢提速!” 周昱昭的声息近在咫尺,尽管知道他是在教授自己影遁的招式,可李眠儿就是难抑浑身的不自在,两边耳朵从耳尖到耳根都有如火灼一样,哪里还能听得进周昱昭的话呀! “明日我就离开京都……”感觉到李眠儿的不自在,周昱昭停下脚,声音微微一沉,“明日就得出发,回去南边!我也就这半日的空闲了!” 闻言,李眠儿身躯一震,脸色刷地苍白。 “时间无多!试着静下心来,学会这个,将来于你定会有所用的!” 李眠儿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送出,驱散腔内的浊气。快速平息下来。原先缩在袖中不知所措的双手,一点点探出,轻轻地,搭在周昱昭放于自己腰际的两只手上;“我们重头开始吧!” 周昱昭连忙回握住李眠儿的手,点点头:“闭上眼,只用心来感受我下面的几个步法!” “嗯!” “先提右脚!” “嗯!” 李眠儿闭上眼,一步一步地依着周昱昭的指示,随他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来回穿梭,渐渐地,她跟上了他的步法;再渐渐地。她的步法变得与他一般模样;到了后来,他们二人犹若一体,正置身湖面。踏波而行! “长公主对你的心思,你心里可是有数?” 就知道身前女子的悟性异于常人,果然如此,这才一会的功夫,她已能将最基本的步法运用自如了! 周昱昭偏过一点头。静静地看着李眠儿精致唯美的侧脸,她神色专注,表情温柔恬适。 这么近距离,她的味道清晰入鼻,周昱昭委实依依不舍,可是看看窗外的天色。却又不得不打破这份和美的静谧。 于是他先捏捏李眠儿的指尖,见她睫毛颤动,方才启口轻道:“长公主对你的心思。你心里可是有数?” 李眠儿睁开眼,侧首看了下身后的周昱昭:“嗯,大概猜到些!” “你是怎么想的?”周昱昭无声地笑笑,同聪颖的她说话,每次都只需他点到即止便可。这样的她真的很合自己胃口,因自己向来就不喜欢多说费话。 “既然于我是利多于弊。我又何必令长公主失望呢?”语毕,李眠儿转眸瞧了瞧天色,“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听李眠儿要走,周昱昭扶着李眠儿,二人一块停下来。 “再呆一会儿,有金川在外面守着!” “我知!” “还有些事,有必要同你说一下!”周昱昭牵起李眠儿的手,拉她坐至床沿上,“你……我母妃已经知道!” “什么?”李眠儿惊得一下站将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母妃已经知道你了!” “知道我什么?”李眠儿不敢相信,周昱昭会这么快得向武王和王妃坦诚他二人的事。 刚想着她聪慧过人,这会又糊涂了,周昱昭摇摇头,扶李眠儿重新坐好:“我母妃亦是一位聪明绝顶之人,没经任何人点拨,我二人之事竟然被她一人给勘破了!” “她却是如何勘破的?难道是王公子?”李眠儿睁大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周昱昭。 “非也!是你自己!” “阿?” 闻言,李眠儿愣住了,“我?” “正是!”周昱昭蹲下身,拉过李眠儿的右手,慢慢撩起她的袖腕。 李眠儿作势抽回手,可是周昱昭死死地攥着,她抽不回去。 看着李眠儿皓腕间,自己的那根玄色腕带仍还好好地系着,周昱昭扬唇一笑:“呶!就是这根带子出卖了我们俩!” 李眠儿痴痴地盯着腕间的带子,这一年来,自己并没有单独碰见过武王妃啊! 哦!必是去年同皇后在静乐馆前的那次狭路相缝! 李眠儿突然回想起那次遭遇!想来,定是当时自己一时不查,不小心露出腕间的带子了!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武王妃恰好也是在场的! ps: 最近身体不好,耽搁了!还请支持我的读者海涵! 下面的日子里,我会加油的! 如果你们乐意的话,烦请写点书评,让我知道文文的不足哈! 第一百回小窗闲月最消魂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对于武王妃,李眠儿只隐约记得那是个端庄大气又美丽雍容的女子,再没有更多的映象,而在仅有的两次碰面中,她自己皆为他事所困,。 第一次见武王妃还是在长春殿皇上的寿宴场上,只是当时,她的心思早就被一直跟在武王和武王妃身后的周昱昭给夺去了,眼看浑身贵气逼人的周昱昭众星捧月般地步入殿中,李眠儿一阵心乱如麻,又哪来多余的精力去关注武王妃? 第二次则是在皇宫内苑的香远阁,那个时候,为了救疏影,李眠儿铤而走险,斗胆使诈同皇后暗中较量,虽然最后皇后并没能拿她主仆二人怎么着,虽然李眠儿整个过程中貌似应对从容,可当时是何等样得心惊胆颤,唯她自己最心知肚明。 因而此时听闻周昱昭说,武王妃已知晓她的存在,李眠儿禁不住头皮都麻栗起来。 “紧张了?”周昱昭握着李眠儿一双柔荑的手始终就没有松开,见李眠儿面上微波流动,眉头浅收,悄声试问。 “那……你母妃怎么说?”李眠儿抬起眼帘,迎上周昱昭的目光。 “我母妃可非一般女子可比!”周昱昭的目光紧紧纠缠住李眠儿的星眸,“而对她儿子的眼光,她从来也是深信不疑的!” 说到这儿,周昱昭下巴扬起,两条剑眉棱角分明,眉下明眸熠熠含笑,泽红泽红的双唇间露出几颗皓白门齿,整张面庞蜃华耀眼。 李眠儿见之,悠悠地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遮住眼底的风光。 “不但如此,按母妃的意思……她竟是要我……现在就娶你过门!”周昱昭轻轻摩挲着两手间的水嫩肌肤,“不过……我拒绝了!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听到周昱昭的上半句时,李眠儿就知道周昱昭会否定她母妃的建议。他是不会在这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娶她的,所以她压根就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便是脸上,看着亦是波恬浪息。 “如果你问我讨个时限,我可以给你……” “我不需要时限!”李眠儿蓦地抽出左手,伸过去覆在周昱昭的嘴上,截住他下面的话,“若是你所说的‘时候’万一将来发生不测……那,你就带我走!” 周昱昭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在他第一眼看到时便已沉醉其中难以自拔的容颜,这个女子当真让他着迷!在这两年里。几乎每一次见面,她都要令他刮目,她就像一个巨大的且还在不断膨胀的迷团。一时半会根本无法猜出迷底,只有慢慢地依随时间,一点一点将她解开。 感受到捂在自己唇面上的四根葱白玉指泛着丝丝凉意,于是周昱昭启唇对着那几根手指轻呵了一口热气。 李眠儿正毅然决然地沉浸在自己刚刚应下的决定中,她不知道自己因何如此地信任眼前男子。又因何这般轻易地允他一个承诺!她一向自诩冷稳沉着、动静有常,偏到了他这儿,便老是目食耳视,一气地颠倒混乱! 这该是怎样的男子?无疑,他是睿智的,是威勇的。是城府的……可是,他情坚么?他心盘么? 于己,他就像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湖泊。自己无根无茎,从此往后,就要在他的水面上飘浮而生了么! 李眠儿一时思绪万千,忽然,左手指端传来温热气感。一下子唬地缩回手去,却被周昱昭中途劫住。 李眠儿发觉指端的那热感来源竟是周昱昭的嘴唇时。又是一通猛羞。 周昱昭牢牢把住手中一双柔荑,拉往嘴边,明目含情地望着李眠儿,然后双唇微微一噘,吻在李眠儿的两只手背间,定定地吻住! 纵使李眠儿羞得无以复加,用力急欲抽回双手,他就是不松开,就是看着她又急又羞的情状。 “周昱昭,你快放开!”李眠儿见夺不回手,干脆用上腿了,不住地拿膝盖将周昱昭往外抵。 “不放!” “我们不能这样,正如你所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总也该避避嫌!”李眠儿引出周昱昭的原话。 可周昱昭根本不买账:“你早晚都要跟了我,这会子,不过亲一下手而已!” “谁说早晚都跟了你的?”周昱昭如此耍赖,全没了平日那份肃谨的模样,李眠儿直悔得肠青,就知道自己刚才冲动轻慢了,这下岂不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既然他可以变脸,自己缘何痴痴地坐以待毙,索性一并耍起赖来。 “呵,这就变卦了!”周昱昭一边说,一边稍稍收紧两只胳膊肘,夹住李眠儿的双膝,不让她的腿动弹。 “周昱昭!”李眠儿浑身使不上劲,四肢被周昱昭固定一个完全,纹丝动不了,只能动嘴低嗔。 “嗯?”李眠儿恨恨地一声,只换来周昱昭玩世不恭的一声应承。 强烈的男子气息直扑鼻而来,李眠儿越发心头大乱,渐渐地气势变作萎靡,声音也由低嗔变轻吟:“周昱昭――你――你快放开我!小心――被人瞧、瞧去了!”说到后来,连声音都被她吞在喉间,只留个嘴形供周昱昭品读。 周昱昭离李眠儿是如此之近,乃至她肢体的每一下拧动,她声息的每一次吸喘,他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起先的逗弄不过是他故意小打小闹娱娱二人之情罢了,只是娱着娱着,这情被娱大了! 先是发觉李眠儿被他缚在胳膊间的四肢不再僵硬,反而渐趋绵软,再又听闻她的声音甜糯湿濡,动人心弦,然后定睛看向她的面庞时,但见好一副粉面桃腮、明眸善睐,怎生一个极品尤物! 周昱昭痴痴地望定了李眠儿,还在试图挣扎逃脱的李眠儿无意间眼梢瞥见周昱昭的神情,更加窘迫难忍,天可怜见,无奈她又怎么也挣脱不开,只能扭过头,死死地闭上眼,不去瞧周昱昭! 她这一扭头,丰艳云发之下的一段洁白丰润如凝脂细玉的脖颈,自然而然地露出,周昱昭见了,体内的星星之火瞬间直如火上浇了油一般,陡然间旺盛难掩。 虽然周昱昭至今还不曾经历*之事,可自己此番光景,饶他恁点经验皆无,也晓得该是怎么一回事了! 意念及此,周昱昭稍稍地松开胳膊,胸膛也朝后辙了辙,好叫自己离跟前的娇躯远一些。 但他看着还正兀自偏首闭目、紧张兮兮的李眠儿,不由又改了主意,若单单就这么算了的话,岂不有些太亏待自己了!于是他重新欺上前,双手握紧李眠儿的手腕,身体突然前倾,脖子同时抻长。 接着只听“吧唧”一下,他鼻下的两片滚烫泽润的唇瓣即时印到了李眠儿的雪颈间。 “唔……”李眠儿未料到周昱昭会来此招,被他亲个正着,蓦地惊呼一声,却再一次地被周昱昭拿手心封住口,只能唔唔唔地对着周昱昭行以一个怒目而视。 “嘘――别叫唤!刚才还怕人来瞧见,这会倒巴着人来看是也不是?”周昱昭一头念念不舍地将嘴唇从李眠儿的颈上挪开,一头懒洋洋地站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仍歪在床榻之上,目露愤愤不平的李眠儿。 面对这样的周昱昭,李眠儿深感无力,她迅速地从床上爬起,伸手拉紧领襟,严严地遮住方才被周昱昭亲到的地方。 “给我看看!”刚老实一会的周昱昭又凑过来,李眠儿嗖地飘得远远的。 周昱昭嘴角一勾,摇首轻笑:“我对你已经很君子了!试问哪一个男子在刚才那样的境况下,还能把持得住?” 李眠儿偏过头,不置一言。 见此,周昱昭一步一步地跨至她身前,拉起她的腕,李眠儿作势又躲,可周昱昭还是成功抢过她的手:“你别乱动,瞧,这几道红印,就是因为你老是躲来躲去的,我只稍微使点劲,就留下痕迹了!可是觉得火辣辣的,皮肤表面?”周昱昭轻轻掀起李眠儿腕间的一截袖,指着她腕上的几道红痕,说道。 “我替你上点药,也好消得快些!” 语毕,周昱昭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几滴清露,然后均匀地涂在李眠儿的两只手腕上。 “这下是否觉得清爽多了?”周昱昭收起瓶子,侧首慰问。 李眠儿仍然不语,甚至这次还直接背过了身子去。 周昱昭跟着绕到她前面,眼睛瞄了瞄已被李眠儿裹得严实的脖颈:“不过半个时辰,那些红痕便会消褪了!你……脖子上的那处是不是也要一并抹一些?” 闻言,李眠儿双睫眨了眨,手腕上的痕迹就已经很难解释了,更别提脖子上的了!故而她抬眼瞟了下周昱昭,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地摊在周昱昭的眼前。 周昱昭轻声一笑,拔出小瓷瓶盖儿,仍旧语带戏谑:“你自己看得见?” 李眠儿红着脸,拿过小瓶,小心仔细地滴出两颗露滴在指腹上,接着就指腹把露滴捻匀开,然后再朝脖子上那处还在发烫的地方抹涂几下。 周昱昭站在一旁,将李眠儿的动作一个不落地看在眼里:“位置找得还真准!” 第一百零一回销魂过后是冥暗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听出周昱昭的话里夹带调笑,李眠儿偏过脸来,锐利的眼锋朝着周昱昭横横一扫,眸中璨光一闪。 捕捉到李眠儿眼中那道意味难测的璨光,周昱昭不禁双眼微眯,背负的两只手也不由交握成拳,一对斜长的剑眉匆匆向眉心拢了拢,他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李眠儿的眼中分明泛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而之前曾一直罩在她脸上的那层浮华再一次呈现,于是她的面容开始变得朦胧…… 周昱昭怔怔地迎视着李眠儿睨过来的眼神,发现其中的眸色越发如冰胜霜,直到这一刻,他才始觉自己方才玩得似有些过火,而李眠儿也当真是着恼了!? 意念及此,周昱昭的心随之悄然一沉,面上的笑容逐渐敛起。 想她恁样一个心思缜密、自爱自强又兰姿蕙性的女子,受到自己那般轻薄对待,岂有不恼之理? 况自己同她不过是暗下里的两情相悦,明面上却是毫无任何名分可言,自己能许给她的仅就一句口头承诺、一个渺茫的未来而已,又凭什么对她进行三番五次的欺侮呢? 室内的二人相向而立,各自揣测彼此的心思,却都没有先行移开视线。 “我刚鲁莽了!” 室内静默了许久,终还是周昱昭先开口打破沉默。高傲如他长这么大,除了对父母曾如此低声下气地认过错,还从来未对其他人这么做过。 尽管他这个样子算得哪门子的“低声下气”,又算得哪门子的“认错”?可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他的极限了! 然而令周昱昭深感意外的是,李眠儿在听闻他的话后,非但没有缓和表情,反掉过身子,伸手理了理衣襟。然后便一声不吭地打开门,抬起脚,跨过门槛,连一缕余光都不给他留一个! 立在李眠儿身后的周昱昭见此,眉尖紧蹙,她这算什么?她这是恼了还是预备怎么着了?是要一拍两散么? 看着李眠儿突然间变得异常淡漠的背影,周昱昭恨地牙根一咬,撩起下衣摆,左脚跨出一大步,同时伸手捞住李眠儿的一只胳膊。再轻轻地往后一扯,迫使李眠儿回过身来面对他。 李眠儿受力不过,只得顺着周昱昭的手劲。回过脸来。 周昱昭见李眠儿止步,右脚忙跟进一步,立定,目光瞬也不瞬地紧盯着李眠儿,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唇。 这下他是看清了,可……她的脸上并无一点恼意啊!整张脸平静恬淡,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就像当初第一次见着她时一样……不! 周昱昭倏地一惊,接着又是自嘲一笑。一个亲吻而已,她有必要这般上纲上线? “你打算今日就这样告别么?”周昱昭把住李眠儿的胳膊并不放开,只是声音低缓。透着几许沉哑。 “那你预备如何告别?”李眠儿没有因为周昱昭的话而显出丁点激动,仅仅礼尚往来一样地反问一句,“是不是刚才做那样,就是你想要的告别?” “你!”脱口而出一个字后,周昱昭便极力克制自己的气息。尽量让口中吐出的话显得匀速平缓,“既然……你是作如此想。那我也就不用留你了!你——自便吧!”语毕,周昱昭松开手,身子朝后一倚,留出足够的空间容李眠儿行动。 得了这句话后,李眠儿没有如周昱昭心中所愿,面上流露出丝毫的迟疑,抑或是丝毫的留恋,却是袖手踏出了房间,不置一言,不余一语。 便是门外的金川冲她龇牙咧嘴,她也始终没有回头,反倒使出影遁,迅速地飘远了。 昨日千盼万盼的会面没想竟是如此收场!刚才还你侬我侬地一起练影遁,转眼各自绝情而去! 周昱昭薄唇紧抿,呆呆地伫立原地,不知该愁,该恼,还是该急! 直愣了半晌,他长舒一口气,却是该走了! 李眠儿一路快步朝大雄宝殿走着,遇到四周无人的地方,便一招影遁!也怪了,之前总会走弯路,甚至碰见死路,再走回头路,这会竟是一路畅通,不一会就见大雄宝殿矗立眼前! 离开长公主时约是辰时正牌时分,这会巳时的钟声还没有敲响,李眠儿吐口浊气,慢下步幅,缓缓走进大殿。 “李小姐,你来啦!长公主正寻你呢!”李眠儿一入殿,就迎头遇见鸢画小跑过来,“你快随我来,长公主说要请方丈大师给你算卦呢!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机会!” 鸢画虽然嘴里说得话兴头挺高,脸上也劲是兴奋头,然李眠儿从她的眼底却看不到分毫的激情! 二人来到一间大禅房,正对门置有一张大香案,其上供有一尊如来佛祖,室内香烟缭绕。 鸢画一进门就先跑去小声地给长公主通传,接着便听长公主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够李眠儿也能听到:“让她进来吧!” 鸢画跑过来,领着李眠儿走到正盘膝而坐的长公主身后,长公主的对面,正是摆着同样姿势的方丈大师。 李眠儿走近,原本阖目打坐的方丈,闻声悄然睁开眼来,炯炯的目光不拐不绕,直直朝李眠儿看来。 一旁的长公主先是侧首瞧瞧身后的李眠儿,然后回过头,转而专注地看向满面红光的方丈。 感觉到他二人探视的目光,李眠儿不自觉地垂下眼帘,面对这位相国寺的主持方丈,她可不敢妄图有所遮掩。 过了有半炷香的时间,身旁的长公主和声一笑:“青烟,你这就随鸢画过去前殿候着!别四处走了,只管待在殿内便是!” “是,长公主!青烟这就告退!”李青烟屈膝对着长公主和方丈行礼作别。 “李小姐,刚才,您是不是走岔了路?”一出来,鸢画轻笑着询问,“这相国寺太大,若不记路的话,很容易迷路!” “嗯,正如你所说!本来只想随意转转,不想走远了,倒摸不着回来的路了!” 李眠儿面容温和,又柔声细语,听者鸢画,听不出半点虚实来,“后来,就认准了大雄宝殿的方向,一路寻来,不想正巧长公主也在这殿内!” “可巧你来得正好,若再耽搁一会不见你的人,大概长公主该要着急了!”鸢画面露庆幸之色,这倒是真,原本李眠儿就是长公主吩咐她来跟着服伺的,这人找不着了,长公主自然先问她要人了。 “要鸢画姐姐费心了!” 闻得李眠儿称自己姐姐,鸢连连摆手:“李小姐抬举了,鸢画宫婢出身,不敢与李小姐称姐道妹!”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连师徒都可以不讲究尊卑地位,只问才学!更何况姐妹之称呢!” “若李小姐执意如此,那请你只在私下唤唤就好!可不好叫人听去,嚼舌根子!” “既如此,就依你的意思吧!”李眠儿微微一笑,笑靥如花。 “青烟妹妹,你方才一路走过来,可寻着哪处好玩的地儿了?” “嗯,倒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许是我走的路径不对,遇着的不是佛殿便是禅房!” “哦,是么?那地藏阁不是挺不错的?”李眠儿同鸢画二人小步走着,同时凑近了相互轻声细语,却陡然插进一道第三人的声音。 耳熟的声音,李眠儿闻之立马抬头,果然,又是陈王! 地藏阁?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发现自己出入地藏阁了?他还看到了什么?自己同周昱昭的会面,是否也被他瞧见? 陈王一脸的轻松自在得意,邪邪的眼神,在李眠儿的身上游走,李眠儿顿时觉得自己的皮肤上竖起一层鸡皮疙瘩。 “奴婢给陈王请安!” “臣女见过陈王!”听一旁的鸢画叩安,李眠儿跟着行礼。 “今日本王同李小姐还真是有缘!不到一个时辰,竟连连碰头了两次!” 暗里碰了几次还不晓得呢!想到陈王可能跟踪自己,李眠儿深感不安! “是!”李眠儿违心得应了声是。 “长公主还在大雄殿里?” “是!”鸢画答道。 “你等会给长公主传本王话,就说中午,侄儿陪她一道用斋饭!”陈王偏首,对鸢画吩咐完,便自顾自地走开! “是!”鸢画却仍然脆声答应一声。 听得陈王中午要同长公主一道用膳,李眠儿无奈地皱皱眉头,想到地蔵阁,她举目朝那里望了望,周昱昭,他早该也回去了罢! 自出了那个房间,她便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此刻亦是如此,因而她及时转移话题,问向鸢画:“我瞧着方丈大师,似与长公主相识许多年的样子!” “呵!相识许多年倒是实情!虽然方丈比长公主年长了近一旬,但长公主自小就老成,乔令侍常说,长公主年轻时,心志就比一般同龄女子显得成熟许多!因而她结实有许多的忘年交!这位方丈大师便是其中之一!” “哦?这倒很难得!”李眠儿早有所闻,长公主年轻时,就有父兄的英武风范,不但爱好兵法,亲自带兵打仗,还曾立过大功,深得她两位皇帝兄长的宠爱。 既然长公主常与兄长相处一处,兄长的朋友门客,她自然也是熟识的,那么,身边多是这样的朋友也就正常不过了。 第一百零二回萧郎惆怅为情狂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我还想明日你就回南边了,今日怕是没空过来!怎么?还有闲功夫往我这跑?不过一早上老爷子还问起你来,这一会儿就午饭了,正好留下一道用膳!”今天休沐,王锡兰一上午都窝在书房里,不想周昱昭突然降临,令他颇觉意外。 “外祖父现在何处?”周昱昭一进室内,就往榻上一躺,听王锡兰提到王溥,便出声询问。 “这会多半正在他的如韵斋里练大字了吧!”王锡兰忖道。 “过会,我先去瞧瞧他!午膳……的话,我还是回去陪父王和母妃一起用吧!”周昱昭面现犹豫,顿了一顿,才做下决定。 “随你高兴便是!既然中午你要回去,那……我现下先派人过去如韵斋打听打听!问问老爷子待哪个园子里了,回头过来报予你,一会你好直接过去!” “也好!” 周昱昭一连几句话,言简意赅倒是他一贯的风格,只是其间的语气……听着略显温和了些,王锡兰暗自觉得不大对劲。 于是他先是叫进来侍女汀儿,命道:“汀儿,你去北苑瞧瞧,老爷子眼下是不是在他书房,若不在的话,打听来他身在何处,再过去面见老爷子,就说一会儿他的宝贝外孙要给他请安去!” 长相颇为清秀的汀儿得令后,十分利索地退出书房。 周昱昭在王锡兰主仆二人对话的时候,便一直睨眼瞧着,等汀儿一离开,转过头张口就问王锡兰:“你……” “你今儿……”不想,他张口的同时,王锡兰也有话正要问他,遂而二人异口同声。 王锡兰笑笑:“你先说!” “你那个公主夫人竟然还留着你这些丫头?也不怕养虎为患?”周昱昭说这话时。面上闪过一抹冷笑。 “可不是?哎,若不是形势所逼,我还真得谢谢这个亲事!你还别说,紫熙贤良淑德,又大方温柔,当真算是一等一的好妻子!”王锡兰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她那哥哥却是有些品性不良,整日介吊儿郎当的!” “呵,我看你才是整日介吊儿郎当的!陈王那边。你别异想天开得放松警惕了!想当初,梅笑寒不就是披着一副风流才子的外皮,把你给涮了?”周昱昭冷哼一声。“我总以为,陈王他是不会在这场风云中束手待毙的!” “是!是!是!我不正依着你的意思,都给部署下去了么!怎么又摆出一张臭脸来!”王锡兰暗翻两下白眼,嘴角一撇,然后端起书案上的酒壶。自斟一杯小酒,啜饮下肚,舔舔唇,咂巴咂巴嘴,眼睛微闭,一脸的回味。“呀――这酒酿得真是又香又醇!” 躺在榻上的周昱昭听闻动静,勾头看了看,见王锡兰又给他自己斟了一杯正要往嘴边送。不由胳膊往榻垫上一撑,坐将起来,一只手迅速地从腰间抽出软鞭,兜手甩出,嗖地一下。将王锡兰手中的酒劫至自己手中,触手就仰脖一饮而尽。从头至尾杯中的酒一滴未洒,全入了他的腹。 “呵!是谁说来,饮酒好误事的?”王锡兰懒懒地重又取出一只杯盏,斟满,再将酒壶远远地掷给周昱昭,“怎么今日自己倒主动讨酒喝了?” 周昱昭接过酒壶,给自己的杯里续满:“心里不爽利!”话音一落,又饮了个干净。 “从来都是你叫人家心里不爽利,谁有这本事能给你不爽利受阿!是谁啊?我可得拜拜他!” 王锡兰端着杯盏走近过来,嘴里咕咕哝哝的,周昱昭却是连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 周昱昭连饮三杯,觉得不曾过瘾,于是索性甩手扔了酒杯,拎起酒壶,悬空往下倾倒,然后仰脖就着壶嘴,大口大口地狂饮,不一会儿功夫,便一滴未露地将壶里剩下的酒悉数饮尽。 王锡兰在一旁直看得目瞪口呆,半天方长叹道:“我今儿才发现,原来你颓废起来的样子远比平日正儿八经的模样俊气多了!只可惜……姑娘们这会子都不在!白白浪费了一副好景致!” 闻言,周昱昭顺手将手中的空壶朝他砸来:“这酒都不烈,喝着什么感觉没有!还有没有其他酒了?” 王锡兰心知周昱昭是真郁闷了,他这是要借酒浇愁呢! 可浇得什么愁呢? 凭他多年来对周昱昭的了解,再瞧瞧周昱昭的这副光景,便知无需再多盘问了,必是因为某人的缘故。 王锡兰先将手中的杯子、酒壶放回书案上,然后回过身一边走,一边对周昱昭说道:“烈酒,有当然是有,只是现下不方便拿出来敬你!一会儿你还得去面见祖父,万一喝得醉醺醺的,祖父是舍不得骂你,最后还不都得算在我的头上啊!” “我平日不喝酒,不代表我不能喝!你快速速去拿酒来!” “为了个姑娘家,竟是连自己的原则都摒弃了?” “喝点酒算破了什么原则,我又不会任自己喝醉过去!” “就你现在的样子,难保你不会喝到醉!” “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说着,周昱昭伸手就抽出腰间圈着的鞭子。 “呵!你今日当真是中邪了!姑姑给你制的这副鞭子,是要你来对付自家兄弟的么?” “昭儿,你这是作甚?”二人正争执着,王溥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 周昱昭闻声蓦地一惊,暗道:这酒果然不是好东西,门外什么时候多了个人,自己竟然都没有注意到! “昭儿给外祖父请安!”周昱昭收回软鞭,起身冲王溥恭谨一礼。 “祖父您怎么亲自来了?表弟原本这就准备过去您那呢!”王锡兰迎上前去,扶过王溥,进里屋来。 “幸亏我这早些过来,要不等你二人折腾完,不知道都什么时候了!”王溥见最疼爱的两个孙儿又聚一块儿了,眉宇间掩饰不住满满的笑意。 “祖父,我这正同表弟随意切磋切磋呢!多久没较量。怪心痒的!” “昭儿,喝酒了?你一向是不喝酒的!”王溥只一眼就看出周昱昭的异样。 “哦,刚见表哥一个人自斟自饮,瞧着怪惬意,就跟着少喝了两口!”周昱昭忙扯谎一句带过。 “你师傅交待你去南边办的事都办妥了?”王溥仔细将周昱昭从上到下看了又看,看完后才挑了张椅子坐下,出声询问。 “嗯,已办得差不多!这次回去再花些时日,就该结束了!” 周昱昭站到了王锡兰的旁边,二人一般身量。又皆是龙章凤姿,王溥是越看越心疼:“中午不留下用膳?” “昭儿就不留下陪外祖父用午膳了,一会儿还得早些回去。陪陪父王和母妃!”周昱昭说着将身子一欠。 “嗯,也好!记得到南边多保得身子,保持联系,有什么疑难只管捎信回来,大家伙帮你出主意。别老一人扛着!” “是,昭儿记住了!” “若是忙得没空,传递消息的事干脆就交给七煞他们!重要的是,要多捎点信息回来,七头鹰呢,便是一天寄一封。也是来得及的!” “祖父――哪里能那么频繁?”王锡兰笑道。 “没让他那么频繁,好歹保证半月一封总行吧!”王溥是思孙心切,生怕周昱昭有恙。 “是。昭儿这次回南边后,便依了外祖父的吩咐,每月寄回两封!”周昱昭轻轻一笑。 “嗯,这就好!” ****** “惠行方丈,依您相看。将才的那位小姐命格如何?” 李眠儿同鸢画二人出了门后,长公主一声不吭地又任方丈闭目相算了许久。方才启口相问。 惠行睁开眼来,望了望李眠儿将才出入的门扇,然后转回视线至长公主的面上,沉声道:“出生之日父亡之时,这位女施主的命格确然强而坚,难得一见的命格!” 惠行的声音低重粗缓,不过他只一眼的功夫,便卜出了李眠儿的身世,长公主深为叹服,于是她屏息凝神,继续听惠行说下去。 “若单从其面相看,却是一张非同寻常的福贵之相!只是……依老衲方才所见,这位女施主,性情不似一般女子,恐怕……她的这条福贵之路来得多要曲折些!正如水可载舟亦能覆舟,如将她的命运比作一叶小舟,那么她的性情便是舟下的那泊湖水!” 长公主听得有些糊涂,这当今女子的命运向来与出身、门第干系甚大,至于性情顶多不过一个辅佐之用,怎么轮到李青烟身上,会此般玄乎? “那依方丈看来,她与本宫之间可有天定的交集?” “阿弥陀佛――长公主明见!” 惠行这简短的一句话,在长公主听来却有如佛音,令她顿时心情大好:“今日真是有劳方丈大师了!” 闻言,惠行微笑作礼:“长公主见外了!恕老衲冒昧,将将那位小施主,姓甚名谁!” “说来,她的父亲惠行方丈原也是十分相熟的!”长公主面上浮起一朵笑花。 “哦?”惠行仔细搜索记忆,欲寻出一张同那位女施主相像的面容来。 “温国公李琛!”长公主见惠行一时想不出,出声道破迷底。 “他的女儿?哦――”惠行长“哦”一声,即时了悟。 “顶小的庶女!” “如此,也难怪她能亲得长公主为之上心!” “李琛的几个儿女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若地下有知,也该无憾了!”长公主抬眉看向香案上巨大的如来佛祖像,声音空幽。 惠行见了,微微阖起双目,手捻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ps: 年底事情比较多,今日终于赶在八点多给更上了!真是对不住一直默默支持这篇文的亲们了~~~ 第一百零三回细算浮生愁思盈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周昱昭、王锡兰二人送走王溥,便重回书房相邻而坐。 “那酒可还要?”一坐下,王锡兰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周昱昭。 将头朝椅背沿上一仰,周昱昭只斜眼瞟了一下王锡兰,没有接话。 “说说看,你今儿个到底怎么了?” 周昱昭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懒得动弹。 “是不是人家姑娘不理你了?我早就说――”王锡兰的脸上刚要丰富多彩起来,见周昱昭又摞过来一个眼色,忙将语气收敛,“我早就说,你这样一走大半年,什么信没有,人家要是能高兴才怪哉!” 王锡兰跟真的一样,在那自猜自测,周昱昭虽觉好笑,然心头一直似有块石头搁在上面,致使他这会是如何也笑不出来。 “你想想,她现在可不是去年那个刚出庐时的小丫头,名不见经传的!”王锡兰说了这些话,周昱昭又没有出声反驳,只当自己喵对了,一时说得兴起,干脆从凳上站起身,“如今人家可是享誉京都的!更要紧的是,还有皇帝在后给她撑腰!前日听你说,长公主是不是也对她另眼相看了?你瞧瞧――啧啧啧!” 周昱昭偏过头,看向正站在自己身侧滔滔不绝的王锡兰,不由皱了皱眉头,这人明明已经成亲了,怎么仍这副样子,偏他身边的人对他还都服服帖帖的。 就拿前天晚上,紫熙公主对待王锡兰的举止神情来说,若说她全然是装的倒也不像,至少还是用了心思的。 王锡兰瞥见周昱昭凝眉思索,以为他正在仔细琢磨自己的话,忙再接再厉:“再说,你这次南下又不知多久才回京。可人家堪堪已入待嫁之龄,怕是不准备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得跟着你了!” 周昱昭闻言自嘲一笑,重新仰起头,眼睛一眨不眨,神色忧忧。 王锡兰凑近了:“依我看,你不如索个美丽的南秋国公主回来做夫人,学我当个驸马爷!” “你还是自己做吧!我回去了!”周昱昭实是听得心烦,从座上弹跳站起,整了整衣摆,便大步踏出。空留王锡兰一人呆在原地,缓不过神。 ****** 惠行领着长公主一行出了大殿,正往东边阁楼走去。刚出殿门不远,就见陈王只身一人慢悠悠地踱将过来。 “侄儿,给皇姑母请安!”陈王脸上带笑,“皇姑母,您这是吃午斋去?” “哦。是励玟来了阿!本宫刚刚还使了人过去寻你来!”长公主冲陈王招招手,“励玟,你走近前来,跟随本宫一道吧!” 陈王脸上笑容依旧,上前伸出小臂,扶起长公主。而浓眉下的眼梢则是无意没意地瞟了眼正立在另一边扶着长公主的李眠儿。 李眠儿自见到陈王的身影起便颔下首低敛眉,一直目视脚尖,就连给他行礼请安时也没有抬头。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将陈王和李眠儿二人的神情瞄在眼里:“励玟。今日怎么也过来这相国寺了?” “回皇姑母的话,侄儿最近睡眠不太好,今日逢休沐,就过来寺里听听禅、诵诵经,想着这样许能静心安神。有助侄儿睡眠!” “呵!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本宫听着怎么觉得有些个不顺当呢!”长公主说着。咧嘴一笑,转头觑向陈王,“休沐?你打从何时起开始每日按时上朝了?” “皇姑母,您这是身居后宫,心在内廷啊!侄儿那点子事,怕早就瞒不过您的法眼了!” “就你小子鬼心眼最多!平日里头没事的话,留在府上多陪离蕊,这些年,也亏得她能忍受你这脾性!” “皇姑母教训得是!下午回府,侄儿就一心专陪她!”陈王答应地相当爽快。 长公主听了,面上佯作嗔状:“你就会嘴上哄本宫开心吧,应得倒利索得狠!怕是一转身,就抛诸脑后去了!” 一行人转眼到了东阁大院,长公主一路走,一路同陈王说着话,只是从她嘴里讲出来的,句句不离说教。 眼看前头就是高大的堂门,陈王忙借机岔开话题:“哎――皇姑母当心脚下,这寺庙里的门槛啊,皆筑得高高的,经过时需格外留神!” 被陈王一提醒,长公主视线转盯着脚下,小心翼翼地抬起脚跨至堂内,这一打岔,她还真就忘了继续教育陈王,反同惠行方丈唠起话来。 没了长公主左一句右一句地查问,陈王长吐一口气,挺起脊背,侧过脸毫不避嫌地不住打量另一边的李眠儿。 感觉到陈王放肆的目光,原本心境就不太平稳的李眠儿,更觉烦躁,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暗下里不知将陈王咒了多少遍。 有陈王一直在侧,中午的斋饭李眠儿自然吃得不咸不淡,原想吃完饭,各走各的,一切就会好起来,谁知陈王竟然十分厚颜无耻地请求长公主允他搭个顺风车,更让李眠儿意外的是,长公主最后还让陈王给说服了! 李眠儿却也没法,只能不声不响地服伺长公主去西边阁楼里稍事休息,消消食,完了就回宫去。 ****** 武郡王府,今日这顿午膳相较往日实是热闹非常,只看武王妃王钰脸上的神采就可知一二。 “昭儿,上午时,文王和王妃就特意赶过来了,你好容易回京一趟,趁这机会,大家伙一起吃顿团圆饭!” 周昱昭几近晌饭时分才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同文王寒暄几句,就被王钰招呼着用膳了,遂而一开场,王钰就对着周昱昭如是说。 文王呵呵一笑:“昭儿明日就离京南下,做叔婶的自然要过来给他践践行!” 周昱昭心下十分感动,眼前几人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至亲,即便为了他们,他也要努力顽强地活下去,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出一番精气来! 心里这么想着。周昱昭手上已经敬完文王和王妃各一盅酒,然后又敬了自己的父王母妃。 王钰湿着眼眶将杯中酒饮尽,放下杯子,夹了些菜放至周昱昭的盘中,见此,周昱昭立等拿起筷子,将菜夹起,一一塞入口中。 王钰欣然一笑,转头招呼文王夫妇喝酒用膳。 “昭儿此去,需多久能回?”文王话一问出口。武王在周昱昭开口前,眼神贴身管事领着侍女们先行退下。 待侍人都退下后,周昱昭看着文王。语气特地放得轻松:“回叔王,昭儿这次南下,需得彻底打败南秋,才能回京!不过依昭儿看,最迟会在年前结束这场战争!” “年前?那还是很有些时日的。大家伙可都盼着你早日班师回朝阿!”文王的声音缺了几分中气,听着却是十分地温和舒服。 “昭儿定不负叔王重望,早日凯旋!”周昱昭端起杯子,朝对面的文王敬个酒礼,便一饮而尽。 文王见此,跟着干了一杯…… 这个午时的武郡王府。透着股前所未有的温馨欢快、恬睦祥和,桌边的几个人言笑晏晏,其乐融融。没有人会想到这一顿午膳,竟成了他们几人这辈子的最后一次团圆饭,没有人会料到这么残酷的将来,他们只是下意识地珍惜眼下的这一次团聚。 ****** 李眠儿端坐在贴靠车壁的座位处,除了不时地过去帮长公主顺理一下榻上的事物。其余时候便专心地透过飘动的帘缝,瞧往窗外。刻意去忽略陈王从上车起就没有消停下来过的声音。 长公主许是一向清静惯了,因而陈王的那些在李眠儿听来纯属聒噪的唠叨话语,在她听来却是很受用,至少一路行来,不用觉得无聊了! 李眠儿静静地看着沿路风景疾驰而过,她之所以能够完全充耳不闻陈王的夸夸其谈,因她心里此刻正纠缠着别样事情。 对于上午时周昱昭的无理,她不是没想过他也许真的只是出于无心,只是出于玩闹,可事实是,她当时就是有一种被悔辱被侵犯的感受。 不同于他的尊贵,自己虽然当下确也不是那种可以任人宰割的贫弱女子,然相较于他,自己仍太过羸弱,便是他上午举止再过分一些,自己又能拿他如何? 人心一向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况且他又是那般深沉的一个男子,短短几次见面,哪里就能将其看透! 所以当周昱昭一反常态,作出轻薄之举时,李眠儿她怕了,她怕他只是年轻气盛,一时贪恋自己的容色而已,待兴头一过,也许就该形如陌路了。 自这些想法突然冒出后,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怎么堵也堵不住。 故而当周昱昭拉下尊严向她表示歉意时,又在她转身决定离开时将她挽留时,李眠儿都没有表现出一点的心软,她不能冒险,她不能拿自己的未来冒险,她可以没有奢华的生活,她也可以没有尊贵的地位,但她忍受不了被自己在意的人轻视甚至玩弄,因为她要的是一个一生一世! “李小姐可是想家了?前面不就是国公府么?”陈王突然出声打断李眠儿的思绪。 闻言,李眠儿定睛向远处一看,真是到了国公府所在的街头。想到娘亲,想到疏影,对芭蕉园的思念之情猛一下子蜂拥而来。 见李眠儿怔怔地望着国公府的宅门出神,长公主语重心长地道:“离家也几天了,想家那是当然的,一会儿到了仁寿宫里后,本宫派人送你回府一趟,明天早上再接你回宫!趁这个功夫,你也回去收拾收拾,上次毕竟留你留得匆忙了些!” 李眠儿听了,忍不住喜形于色,慌忙给长公主叩首谢恩! 第一百零四回木秀于林风摧之(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长公主一行经过陈王府时,陈王才懒洋洋地下了马车,李眠儿方觉得车内宽适了许多。 回了仁寿宫,长公主先是着人前去温国公府递个信,传未时正牌左右宫里送九小姐过府一趟,然后又吩咐乔令侍等给李眠儿准备些物品,装礼盒里,一并带回去。 李眠儿见长公主如此周到,又是一通谢恩。 消息传到芭蕉园,疏影那叫一个高兴,丢下手里的事情,就奔往府门口,到了府门口,仍嫌不能尽早看到小姐,于是一路小跑,直到街头的位置才停下来,翘首以盼。 用过午膳,王锡兰想着下午表弟那边定有不少事情要忙,遂和家里人简单说下,便只身驱马出了府,往武郡王府驶去。 远远地,看见一个小丫头的身影在街头是左晃右晃,脖子抻得老长,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待走近了,就要擦肩而过时,王锡兰才认出那小丫头竟还是老相识,少不得跃下马,一手牵马,一头朝疏影身边踱过来。 几个月没见,小丫头身量又长高了些,五官也越发地精俏了。王锡兰悄悄地把疏影打量。 正一心盼着自家小姐的疏影,余光瞥见一华服公子似是往自己这处一径走着,忙侧首探看,原来是王家公子。 他跑来作什么?疏影暗下里嘀咕,嘴上道了声“王公子万福!”话音刚落,一想不对,忙吐了下舌头,改口道:“哦,该称驸马爷万福!” 王锡兰闻声,蹙了蹙眉头:“你还是称我王公子吧!” 什么?明明攀高枝娶了人家金枝玉叶,还不给人叫他“驸马爷”呢? 疏影一阵腹诽。表面上却还是摆了副乖顺的模样:“王公子!” “大白天的,你怎么一个人跑这里站着了?”王锡兰听疏影重新称他王公子,心里果然舒顺多了。 “刚宫里来人传信,说一会儿送咱们小姐回府一趟,明早再接她回宫去!”疏影说这话的时候,止不住地有些眉飞色舞。 “你家小姐?今晚在府里?明早再回宫?” “是啊!长公主专门派人过来这么说的!” “哦——”王锡兰长吟一声,然后侧眸顺着疏影眼神紧盯着的方向一并看过去。 王锡兰若有所思的模样,疏影看在眼里,觉得蹊跷,不觉警惕地问道:“你这么关心我们小姐作甚?” 你可是娶了公主的驸马爷!我们家小姐才不要给你做小呢。整日被公主压着! 闻言王锡兰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知道疏影想歪了。瞧她一脸的小心翼翼,王锡兰禁不住又起了逗弄她的兴致,全然忘了上次就是因此被她气个半死的事! “你家小姐的事,我一向都很关心啊!” “我替小姐谢谢王公子了!不过王公子如此关心别家小姐,不知公主殿下是否因此乐意?” “她虽贵为公主。不过嫁给本公子,那就得以本公子为天!若本公子想关心谁,就关心谁,似乎没必要问她乐不乐意吧?” 王锡兰有心摆出一副骄横的姿态,果然疏影被他给唬住了,王锡兰心里一乐。嘴上变本加厉:“除了你家小姐,其实本公子对你亦是十二分地上心!” 什么?这个登徒子,就知道他一早就没安好心! 疏影一听王锡兰如此在言语上轻薄她。实在大为光火,骨子里的任性劲儿再次冒出来:“只可惜,王公子您用错心了!不管是我们家小姐还是奴家本人,都无需您多加操心!您……还是回去,多服伺服伺您的公主夫人吧!” 小丫头牙尖嘴利的本事。王锡兰是早见识过的,不过她刚这两句话似是一枪戳中了王锡兰的后腰。原本娶紫熙公主就不是他所愿,现在竟被个小丫头嘲讽! 王锡兰眼睛一眯,视线将疏影上下一扫,冷着声道:“小丫头,本公子没记错的话,你名叫疏影是吧?李家九小姐身边的丫环没错吧?” 疏影冷不防王锡兰竟然冒出这么两句问话,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应是也不否认! “信不信,本公子过两日就问你们大爷把你讨过来,留在身边伺候本公子!到时看你还敢不敢再如此同本公子说话了?”王锡兰说完这句,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疏影怔在原地,起先满心满意盼着小姐归来的心一下子被搅乱,悔恨交加,恨一得狠狠地抽自己两耳刮子,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管住这张嘴呢! 原本的兴奋劲不由跟着烟消云散,疏影像蔫掉一般,倚在街边的一处墙角,等着宫里驶过来的马车。 没一会儿,就见一辆装扮富丽的宫廷车马远远驶来,疏影一看,顿时又来了精神,多远就招手,嘴里嚷开了:“小姐!小姐!里面坐着的是小姐吗?” 李眠儿坐在马车中,驶进国公府所坐落的街首时,就听有个姑娘叫唤,仔细一辩,却是疏影的声音,忙揭了帘子,一看,果不其然,于是慌令车夫停车,招呼疏影上车。 一上车,李眠儿还好,虽然脸上抑不住地开心,可是举止还很收敛,疏影就顾不得了,在马车里就蹦跶起来。 李眠儿感觉车厢都因此摇晃起来,立马拉过疏影的手:“疏影,你快坐下来!你这像什么样子!” “小姐,终于见着你了,可想死疏影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过得有多难熬!哦,对了……小姐,求你明日把我一并带进宫去吧,我也好在一旁服侍照顾您?” 想到王家公子的话,疏影不由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还那么冒冒失失的!”李眠儿一看疏影乍乍乎乎的样子,眉头紧琐,“方才,你怎么知道车里坐的人是我?万一不是的,惊了人家的驾,到时人家反给你点苦头吃,看你要怎么办?” “哦——”疏影颔首低低应了一声,“以后再不敢了!” 李眠儿无奈地摇摇头:“只怨我平时没管束好你,太由着你的性子了!你早晚会因此吃亏的!” “疏影记住了,小姐,您别叹气了!姨娘、吴妈她们都在家盼着你呢!我们还是先回家再说吧!” “她们可都还好?”想起园子里的亲人,李眠儿也有些迫不及待。 “嗯,除了都很想念你以外,其他都挺好的!” “我娘呢?我娘她最近没有不好吗?”她不在的这几天,李眠儿最担心的就是她亲娘了,怕她会胡思乱想,伤神又伤身。 她原也只是随口一问,谁知疏影听她专问她的娘亲,却是眼神忽地一缩,面上表情也有瞬间的抽动,李眠儿心立即为之一沉:“我娘,她是不是不好?” “啊——小姐,不是!不是!穆姨娘,她挺好的,身体还同往常一样,没什么问题!您多心了!”疏影见自家小姐眼神晦黯,一脸担心的样子,连忙宽慰道。 虽然疏影反复强调娘亲没事,可是李眠儿凭直觉感应,她娘肯定出了什么事,且疏影定然有事瞒着自己,不过马上就到了,一会儿就能见着本人,先不纠缠这个了! 她这里思索着,马车已到了国公府门口。 因原先宫里来人带话,提到长公主赏赐了不少东西,由李眠儿一并带回府来,所以方氏自然要出面迎接的。 李眠儿一下马车,方氏就走近来寒暄道:“九妹,你上次走得匆忙,府里都没给你好好准备准备!” “大嫂,客气了,原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长公主那里都给备好了的!”李眠儿淡淡扫了眼方氏,转眼朝她身后瞅去,发现二嫂陆氏、四嫂程氏都在,连怀有身孕的六嫂张淑芳也一并出来了。 不过这次李天天几个姐妹却破天荒没有出来看热闹,李眠儿倒觉得有些意外。 “大嫂,车里装了不少长公主赏赐下来的东西,您看看,着人清点一下,送进库里吧!”李眠儿侧头轻声对方氏说道。 闻言,方氏眉开眼笑,忙招了身后的媳妇婆子,将车里的一应事物一一往府里搬。 第一百零五回木秀于林风摧之(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仍就一袭月白裳裙,淡妆素裹,面上丝毫没有因近日的风生水起而现出得意之色,只是仪态娴雅地步至几位嫂嫂身前,福身问候。 心里却是一片亮堂,人的眼皮子从来都是薄的,所谓“冷暖俗情谙世路,是非闲论任交亲”。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想当初她们没有依仗的时候,阖府的人又是如何对待她们娘俩的,如今再看众生…… 这也是为何李眠儿下车后在见到门口这么多号人时,心内却毫无欣喜可言的原因。 兄嫂几人中唯有张淑芳同李眠儿差不多年岁,之前她又亲眼见识过李眠儿的风采,故而也最乐意亲近李眠儿,此时见李眠儿走近,不紧不慢地微挺了个肚子,上前两步,拉过李眠儿的手:“九妹,可真是有福之人!长公主一向威严惯了的,竟愿意与你亲厚!你说难不难得!” “六嫂谬赞了!”李眠儿微微一笑,自谦道。 “哪里谬赞了?现在怕是全京城都晓得我们国公府有位惊才绝艳的九小姐!” “瞧,我这回来一趟,把你都惊动来了!这时候,你该在屋里好好养身子才是!”李眠儿见张淑芳当着众人面不住夸自己,忙将话题引开。 张淑芳听闻李眠儿提及自己带孕的身子,面上不禁一红,声音也变小了:“没那么娇惯,正好借此出来走动走动!” “你们二人进府里再唠吧,这一圈人站在门口怪引人注意的!”一旁的二少夫人陆氏出声打断她二人的对话,“再说,老夫人还在厅里等着九妹过去呢!,别叫她老人家等急了!” 李眠儿一听,不由瞠目结舌,钟夫人是什么时候出祠堂的。难不成她这是专为自己的? 陆氏看到李眠儿一脸颇为吃惊的表情,遂笑着宽慰道:“你如今深得圣上及长公主的器重,光了宗耀了祖,老夫人自然是要见见你的!” 李眠儿点点头,扶着张淑芳,随众人进了府门,然后一路直奔花厅。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方氏竟已在她们先头来至老夫人身前了,见陆氏几人拥着李眠儿到了花厅外,忙堆了一脸笑。又迎过来:“九妹,快上前来,老夫人正等着呢!” 李眠儿把张淑芳交给她身边伺候的人。跟在方氏后面,步入厅内。 本以为在府门口守着的人已经众多了,不想这花厅内竟也坐满了人,之前还想李天天姐妹怎么没出来看热闹的,原来这会儿却都笑容可掬地围坐在老夫人的身边了。 而李青梧几个兄弟因为休沐。便也一个不少地端坐在老夫人的下首两排座椅上。 李眠儿从来没有参加过府里的团圆家宴,因而全家如此阵仗,她还是头一次经历。 堂上坐着的钟夫人,还是五岁那年认祖归宗时见过,那时虽小,可李眠儿也能感觉到自己并不受欢迎。那个衣饰最为华贵的妇人更是始终不愿正瞧自己一眼。事后娘亲告知自己,那个妇人正是自己名义上的嫡母。 今非昔比,如今钟夫人对于自己。所怀情绪之复杂,李眠儿是心知肚明。 短促地抬眼看了下上头的钟夫人,李眠儿裣衽对着堂上行礼:“青烟给母亲请安!” “筱芸,领她入座!”钟夫人并没有如李眠儿预想地那般对自己十分热络,只是淡淡地吩咐方氏一句。 方氏闻言。拉着李眠儿至李青柳、李青榕兄弟二人下首的一张座椅上坐下,对面坐着李青梧、李青桐兄弟两。三小姐、五小姐早几年已嫁人,而七小姐、八小姐则皆是于去年下半年才嫁走的,如今李青梧这一辈也只剩李眠儿一人至今还不曾嫁娶。 “今日,我趁着大家都在,特意出来祠堂,将大家召集一处!”钟夫人将众人环视一圈后,方才启口说道,“虽说我一心吃斋念佛,府内诸事多交与青梧夫妇掌管,这些年来――他二人治家、持家各自有道,因此,国公府才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相较以前有更上一层楼之势!” 想来钟夫人也是满意的,眼下就温国公府在京都的声誉,那是首屈一指的书香门第,一连几个兄弟科考入三甲,又有巾帼不让须眉、才艺双绝的大小姐李天天,如今又突然冒出个一直被李家雪藏深宅后院的九姑娘,国公府这般得卧虎藏龙,实非其他家族诚能望其项背的。 可是厅里的众人在听闻钟夫人这番话后,没一人的脸上现出喜色,显然,钟夫人此次出山必不是为着表扬谁而来的。 李眠儿抬眉瞄了眼对面的李青梧,李青梧感觉到她的目光,侧眸瞥过来,李眠儿并没有从他眼中看出什么讯息来,倒是觉查身后立着的疏影似是脚下悄悄一挪。 李眠儿凝锁眉头,疏影的不对劲回头再说!可钟夫人挑了这么一个时间招集大家,很有可能是专冲着对自己而来的,然而眼下,用别人的话说,自己分明是正得圣宠,难道她预备在这种时候当众为难自己? 只听钟夫人续道:“国公府成就今天这样的局面,实属不易,其中凝结了两代人的心血。而近日,有个别人枉顾祖训家训,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钟夫人声音渐趋严厉,厅内之人尽皆大气不敢出。 而李青梧闻言,犹若芒刺在背,尽管他心内深知母亲的话中所指定另有其人。 李眠儿一直颔首而坐,钟夫人的话在她听来着实有些刺耳,说实话,她是有些心虚的,单就她同周昱昭之间的那份私相授受,便是见不得光的。 “我这里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人坏了国公府几十年的清誉,令得国公府因此蒙羞,我不管他是嫡长还庶小,一视同仁,均当以家法论处!绝不手软!”钟夫人义正言辞,脸色肃杀。 钟夫人说话的当口,李眠儿屏息聆听,却发觉有两道视线老是朝着自己这处瞟来,于是她挑了个间歇,不着痕迹地用眼梢斜瞄过去,原来是李天天,见她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李眠儿不由预感不祥。 “青梧?” “在!”李青梧听钟夫人唤他,忙起身应了一声。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前,几个弟妹的亲事,你不是处理得妥妥当当!怎么这会又糊涂起来了?”钟夫人这话意有所指,众人听闻,多是将目光移到李眠儿身上。 “母亲说得是!青梧疏忽了!”李青梧语露谦恭。 “这女儿家,再没什么比清闺名誉更珍贵的了!我们大户人家的小姐,比不得小门小户的,更比不得那些烟花女子,婚姻之事,须得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做了钻隙相窥,逾墙相从之事,则大大地有失妇道,必惹路人贱之!” 钟夫人紧接着的这几句话,在座的女子听后,皆是面红耳赤,李眠儿低垂的眼帘下眸光一闪,对此,她不可能全然无动于衷的,只是这时她没有心思去羞去恨,而是要想出切实的法子应对。 若是钟夫人单为她而来,那她话中所指是针对哪一件事呢,要说是周昱昭的话,就凭周昱昭那身本事,想来他们之间的事是不会出漏子的。 想到这,李眠儿忽得脑门内轰然一炸,武王妃! 会不会是武王妃在得知自己与周昱昭的事后,心内不允,欲借钟夫人之手拆散她二人呢! 可是回忆周昱归对她母妃的评价,武王妃应不似那种拉下尊严背后使刀子的人,这般一思索,李眠儿浮躁的心再次冷静。 那边钟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青烟,你年岁虽小却也不小,马快及笄了吧!你近日身居宫里的时候比较多!在宫里头,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温国公府,谨小慎微一些不为过,万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将我们看轻了去!” 果然如此,李眠儿冷笑一声! 很多话无须讲得直白,众人听到此,已经了悟钟夫人兜这么大圈子却是为何来的。 李眠儿这一年来,虽然明面上足不出户,可是有关她的蜚短流长确然不少,先是楚王,后又是圣上,据听说陈王亦想插足其间,这么有损女儿家清誉的事,钟夫人必有耳闻,这才专门来给李眠儿提前预警来着。 “青烟谨遵母亲教训,日后在皇宫里定然循规蹈矩,不做任何有损国公府声誉之事!!”李眠儿起身俯首称是。 “嗯,听闻你才思敏捷,那些规矩道理,你心里想必也通透得狠,我就不罗嗦了!”钟夫人面色缓和,声调也随之降了下来。 “是!”李眠儿应承后,重新坐下。 “青梧,天儿的亲事,你也早些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品配得过的,给她定下来!”钟夫人侧头爱怜地看看一旁偎着的李天天,对李青梧说道。 “母亲说得是,我已经在着手处理这件事了!” “嗯,那便好!”钟夫人点了点头,“该说的也都说了,大家散了吧!天儿,扶我回去!” 李天天娇俏一笑,亲密无间地挽过钟夫人的一只手臂,然后目不斜视地扶着她往厅后走去。 李眠儿心头冰凉一片,这么一来,谁人不知钟夫人今日是专程为了她出的山!谁人不想她定是仗着宫里的势力做了有辱门风之事,而府里当家之人对此又不敢出言相阻! 大厅内的人纷纷站起身,恭送钟夫人,然后看向李眠儿的目光就开始变得闪烁不明。 而李眠儿漠视掉所有的目光,只是一脸清冷地牵过疏影的手,在众人的注视下,踏出花厅,往芭蕉园径直行去! 第一百零六回木秀于林风摧之(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默默无声地在花间丛中穿梭而行,一旁的疏影需一路小跑才能紧紧跟上。 疏影一头走,一头气喘吁吁得愤愤不平,将才的事很明显,定是有人在背后恶语中伤小姐,否则钟夫人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手! “小姐,您慢些走,小心别磕到了!”疏影只当自家小姐定是被气着了,这才走路飞也似的。 这一语提醒了李眠儿,刚刚光顾想着快些回到芭蕉园去,一时心急,脚下不禁使了点气力,她走路生风不大紧,却害得疏影这会儿已是满头热汗了。 李眠儿慢下步子,侧头看一眼疏影,蓦地停下,疏影慌忙也跟着停下,一脸不解。 李眠儿定定地看着疏影,然后转眸四处瞥了一下,再又重新看定疏影:“疏影,不要等回到芭蕉园了,你在这就说吧!” 疏影听小姐陡地冒出这么一句话,一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姐,您让我说什么?” “我不在的这几天,发生什么事了?你有事情瞒着我!” “小姐,没……没有……” “你这样子,别说我了,随便谁个只要稍微眼利些的,都能看出你有心事!” 疏影一听李眠儿这么说,不禁开始扭捏了起来,自她发现穆姨娘同大爷的那件事后,她就一直犹豫要不要同小姐说。 说了罢,她怕小姐担心;不说罢,她一来怕自己憋出病来,二来怕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若小姐早些知道的话,说不定还能帮着拿个主意。 眼下,既然自己被小姐一眼看穿的话,岂不正好。索性和盘托出。 “小姐,您火眼金睛,疏影是什么都瞒不您!”疏影先是讪笑一声,然后挽过李眠儿的胳膊,挨得近近的,一边小步地朝前走,一边悄声说道,声音却是小得可怜,“小姐,您应该还记得十五的那个晚上吧。就是宫里传信您被皇上留在宫里不回府的那个晚上?” “嗯!”李眠儿目视前方,幽幽地回忆那个晚上,那个晚上确实发生了不少事。看样子国公府亦是如此。 “得知您是被……被皇上留下,穆姨娘很是一副担心的样子,我也是啊!”疏影颇有些委屈,心里又悔又恨,可如今想来倒也有几分庆幸。“虽然吴妈还有我娘都在一旁劝着,不过看得出来,穆姨娘并没有因此宽心!” 李眠儿听及疏影提到娘亲,心里只觉咯噔一下,不由收敛心神,仔细听下去。 疏影把那晚上的一切细节一丝不漏地通通讲述给李眠儿听:“奇怪地是。第二日下午,宝姨娘,就是大爷的妾室。李天娇的亲娘,竟是没来没由地跑来咱们园子里了,还专门找空子,同穆姨娘单独说了会话!” 李眠儿苍白着脸,听到这儿。不由插了一句:“你后来可有打听,大爷那天晚上最后歇在哪个园子里的?” “小姐。我跟您想一块去了!我当晚就跑去找我爹爹,爹爹起初偏还不说,我就威胁说要去别处打听,他怕我乱闯祸,才透露给我说,大爷那晚是歇在了书房,不过临睡之前却是在蔷薇园里待了一会儿!” “蔷薇园住的可就是宝姨娘?” “正是!” 闻言,李眠儿粉白的双唇微抿,大爷那天晚上定然在宝姨娘的屋里不小心露了马脚,若不然,宝姨娘没事怎么好好地过来芭蕉园? 宝姨娘那晚到底查觉到大爷什么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并没有抓到真正的把柄,顶多不过是来耍耍威风,若是真有把握,她不会那般息事宁人的! “小姐,那宝姨娘会不会查觉到什么了?且她一向又同大少夫人一个鼻孔出气……”疏影小脸皱成一团,小意嘟嚷道。 “这事你同我说过后,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万不要再形之于色了!”李眠儿低声叮嘱道,“一会儿回了园子,别把刚才老夫人的事说出去!” “嗯,小姐!疏影把实情说给您,便解脱了!”疏影舒了一口气,肩膀如释重负地往下一耷拉。 “是么?再没有别的事了?”谁知李眠儿紧追不舍,不打算就此作罢。 “小姐――”疏影脚下一跺,直如霜打的茄子,“好吧,全招了,全招了!” “当真还有事?”李眠儿原也只是唬她玩玩的,不料疏影轻易就泄了底。 “嗯,小姐!疏影又闯祸了――” “快快说吧,你又做什么了?”李眠儿揉揉眉心,无奈叹息。 “都怪疏影管不住自己这张臭嘴,容她得罪人!”疏影将头往李眠儿的胳膊上蹭了蹭,鼓着腮帮子。 “看你全身毫发无损,应该没得罪什么大人物吧!”疏影安然无恙地处在自己身边,李眠儿料她也就是出言伤了府里谁家的小奴小婢罢! “就是因他是大人物,疏影这才觉得自己闯祸的!” “既是大人物,怎么还容你安然离开?” “可他说了,说要向大爷讨了我过去服侍他――”疏影说着已是带了哭腔。 “什么?”李眠儿这一惊吃得不小,“他是谁?你又是怎么得罪的人家!” 这丫头当真不省心,李眠儿直觉得有些无力。 “就是不久前,人家在街头等你的时候――”疏影低下头,空出的一只手死劲揪着衣摆,“隔壁王家公子,就是上次差些伤到我们的那个王锡兰,他闲着没事一样,巴巴地跑过来,同我说话,向我打听小姐,我一个不乐意,就出言顶撞了他,结果――” “结果,人家一个不乐意,说要讨了你?”李眠儿摇摇头,停下脚步,面向疏影,正要出言说她两句,这一看不大紧,只见疏影两颊嫣红,双睫轻颤,满面娇羞,模样清丽可人。 李眠儿这才意识到,疏影也已出落成个大姑娘了,许是平日看久看惯了,并没觉得她的模样生得如何好或不好,不想隔了几日没看,自己又在宫里宫外走了一遭,回头再来看疏影,方知自己的丫环果然姿色娇艳,倒也难怪惹得男儿家垂涎了。 想到这,李眠儿有心考验她:“那你觉得那王公子怎么样?我作主将你许给他如何?这样起码总好过给他做丫环!” 疏影一听这话,登时就要下跪,却被李眠儿扯住不让,于是只得苦着脸求道:“小姐,您可要为奴家做主啊,疏影嫁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就怕过去后没几日,就尸骨无存了!” “扑哧!”李眠儿纵然心里焦虑,也止不住被疏影这话给逗乐了,“你当人家太傅府是龙潭虎穴啊,还尸骨无存呢!” “可不是么?就看王公子那副嘴脸就可见一斑了!” “好了,好了!这个你就别放心上了,自有我替你做主!我看那王公子也似你所说得那般没脸没皮的,我们还是先回芭蕉园再说吧!” “哦――”疏影听闻小姐又替那王锡兰说情,很不服气地应了一声。 一进芭蕉园,李眠儿就换上一副恬淡的笑颜,和蕊娘几人共享天伦。 直至天黑以后,李眠儿才得空单独同蕊娘促膝而谈。 “眠儿,长公主对你可好?”蕊娘替眠儿掖了掖薄褥子,然后脱了鞋,一并窝上李眠儿的小榻上。 “娘,您别担心女儿了,长公主她是真心地器重我!” “眠儿,娘有句话想提醒你,当心树大招风!记住古人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咱们根基浅,凡事都要讲究个三思而后行!”蕊娘声音轻巧,生怕大一大,会把女儿吹跑了一样。 娘亲的话正砸中李眠儿的心窝,今日钟夫人一举便是最好的验证。近年来,接二连三的事情,将她推上风口浪尖处,得到许多的同时,也惹来不少是非。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不够根深蒂固,那些人才敢在背后指手划脚,给自己使绊子。 “娘,眠儿晓得您的意思,今后眠儿定会加倍小心应对的!” “嗯!在宫里不比在家里,还是小心为妙!”蕊娘对自己的女儿,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放心,“眠儿,你可知,长公主会对你作何打算?” “明面上虽然还没有同眠儿说过,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眠儿心里已有打算!” “眠儿,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能在这世间平安无事、衣食无忧地生活下去!”蕊娘始终觉得那皇宫实乃是非之地,不宜久待,“如果有可能出来,我们还是尽早回府里来!” “娘,一切都已走到这步了,想要回头,怕是不能够了!不过,娘,你听我说,眼下,长公主确然需要一个孩儿这样的角色,然而,孩儿也极需长公主的护佑!”娘亲的心意,李眠儿深刻明白,可是木已成舟,容不得她不继续走下去。 “长公主需要你作什么?”闻言,蕊娘目露疑虑。 “娘,其实您有所不知,大梁并不像您所见所想地那般坚不可摧,就在不久的将来,很可能会发生一场动乱,女儿既已卷入其中,就得为自己将来谋个最好的出路!” “眠儿,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谋个出路?你是不是有危险?”蕊娘坐直身子,两手扶住女儿双肩,急切地追问。 “娘,您多心了,女儿一个妇人家,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无非是为自己的下半生寻个好归宿罢了!”李眠儿见娘亲一脸的焦迫担心,后悔将现实情状透露给她,急忙出言宽慰。 第一百零七回有美一人寤寐求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眠儿,你同娘说实话,长公主到底预备把你怎么样?”蕊娘本就灵窍之人,虽然这些年足不出户,但是女儿这么一说,她很快领会。 “娘——长公主不预备把我怎么样!她可能正在考虑认眠儿做养女!!”李眠儿见娘亲不依不饶,想来不把事情说个通透,她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什么?养女!眠儿,定是你弄错了,长公主认养女,再怎么认也轮不到你头上啊?要认的话,总也该先认驸马那头的,再不然周氏族这边的!而你一个离皇亲国戚远得足有十万八千里的黄毛丫头,长公主她又凭什么会看上你呢!”蕊娘一听就给直接否定掉。 “娘,最后到底是不是如此,我们拭目以待。但是您想,若然她愿意考虑驸马那边,如何不早些过继一个小娃过来,何必等到今天?”李眠儿这些日子在仁寿宫里没有闲着,长公主及其周转人的一言一行,她都很用心地看在眼里。 “那周家呢?” “周家?长公主共三个兄长,长兄先皇帝留下两子,武王还有文王,两家才好容易出了一个独苗;再看三兄秦王,一子一女,如今唯一的孙子还不到一岁;二兄,即当今圣上,虽然子嗣相对多些个,可是没一个妃嫔多产的,又有哪个妃嫔愿意将自己的依仗过继给长公主呢?” “这……竟是这般情况!可……长公主她怎么相中你的?”蕊娘听女儿这么一分析,稍稍信了两分,然心头疑虑仍然强烈。 “若您问女儿这个的话,女儿也只能说,这也许是天注定吧!”李眠儿接着就把在皇宫里头,同长公主偶然相遇的前前后后同蕊娘说了一下,“长公主想必也是料到不久将来的时局。这才急着出此下策!” “她是准备拿你当筹码?”话已至此,蕊娘不愿相信也须得相信了,“封你个郡主,然后嫁入皇家?” “还不是随便的哪个周姓子弟!” “储君?” “嗯——”李眠儿收回目光,幽幽地看着褥上的花纹,“正是储君!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可目前最有可能的储君人选,无非楚王、陈王,不过他们皆立有王妃,继位后,还保不准你能受封个什么妃位呢?” “这也正是为何长公主挑中女儿的原因之一!” 因为女儿有着一副天姿国色!蕊娘了悟。凭女儿的长相,若想获取哪个男子的宠信,应该还是很有把握的!可女子的妙丽容颜终能守得了几度春秋? 于是蕊娘又劝道:“眠儿。再美丽的女子,总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你选了这条路,那你有没有想过更远的将来呢!” “娘——难道您的女儿就只有这一项本事吗?”李眠儿弯唇微微一笑,母女二人许久没见,这一见面就谈如此深沉复杂的问题。再见娘亲脸上挂满担忧,忙绽出一抹笔容,用以宽宽娘亲的心。 “可是古往今来,有太多太多的女子都是葬送在她们自以为是的这项本事上头!以色事人,最终还是难有好下场!眠儿,你可不能蹈此覆辙!”蕊娘常想若非自己运气好一些。再又信了李班首的一席话,否则自小便举目无亲的自己,怕早已沦落烟花境地。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娘自眠儿小的时候就这么教导女儿,女儿一直铭记在心呢,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定不敢负娘之期望!”蕊娘的话,李眠儿确实谨记在心。所以才会有上午她同周昱昭争执的那一幕。 若是一般女子,能得周昱昭那么一个毓秀俊华男子的“轻薄”。心内早已乐开了花,可李眠儿偏偏就怕周昱昭仅是因为她那张容色才对她眷恋不舍的。 听了女儿的保证,蕊娘脸色微霁,然一想到女儿已到及笄之年,不由眉头又锁了起来:“眠儿,眼看你就该行及笄礼了,娘看这形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会不会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女儿要的就是这个“误”字,如果不是长公主橫插一手,李青梧和方氏怕就要着手她的亲事了,现在虽然钟夫人盯着李青梧,要他快些给自己定下亲,可长公主杵在那儿,他们越不过去。 而长公主那里,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想她是不会有所动作的,不过最迟也就明年的事,因此自己这个年岁恰到好处,不大不小! 李眠儿垂下眼,装作害羞状,她不想娘亲看出她的心思:“娘,不会耽搁久的,您放心吧,再说,不是还有长公主嘛,她可不想把我拖成个老姑娘的!” “眠儿,娘不明白,何以长公主非要走这一步棋?在后宫,除了皇后,便要数到她最尊贵,她还要担心什么呢?”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李眠儿其实也并不十分清楚,她仅仅是私下揣测而已:“眠儿短时间内亦没有摸透这其中奥妙,不过依眠儿的想法,身居后宫的妇人,多还是因为权吧!娘——我们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吧!” “娘有什么好说的!只要眠儿好,娘便好,眠儿不好,娘便不好!”蕊娘淡淡地想将话题揭过。 “女儿听说,大爷身边的宝姨娘前日来过芭蕉园!”李眠儿一针见血,没有兜圈子。 蕊娘闻言,瞳孔一缩,但面上并没有多大反应:“她过来也没什么事,只是过来寻些鞋样!” “娘——知女莫若母!女儿究竟是个什么心思,您当真不知道么?”李眠儿见娘避重就轻,不禁循循善诱。 蕊娘移开视线,浅叹一声,复又迎视女儿的目光,哽噎着嗓子:“眠儿,娘,为娘……” 李眠儿见娘亲红了眼眶,心里一痛,拉过娘亲的手:“娘——” “眠儿,娘准备在你嫁人后,就遁入空门。长伴青灯古佛!” “娘?!你何苦那么做?你一个弱女子,凭什么全由您来承担……”李眠儿情绪抑制不住地波动。 “眠儿!”蕊娘捏捏女儿的手,示意她冷静,“眠儿,娘的事你不要往心上放,眼下,保护好你自己最要紧!只要你有个好归宿,娘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娘,您听女儿说!”李眠儿急急地打断,“娘。如果不久的将来,女儿可以带您走,离开这宅子。您愿意跟女儿走么?” 妇人家从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嫁入夫家,便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中途除非被休离。否则擅然离家出走,只会被人冠以不守妇道而遭唾弃。 “眠儿,不管怎么说,李家还是待我不薄,说起来,还是我负李家的多些!待你嫁人后。为娘就打算每日吃斋念佛,替李家,替你。多祷告多祈福!” “娘……” “眠儿,你不要再劝了,娘主意已定!为娘现在唯一的期盼,就是盼你能快些嫁个好人家,过上安稳的日子!” “娘——”李眠儿无力地轻唤一声。 “天色不早了。娘回自己屋歇息去,你也早些睡。明天还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回宫里!”蕊娘似乎有些脱力,声音变得疲软。 李眠儿点点头,托住蕊娘的胳膊,扶她下地。 蕊娘又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女儿,才转身回自己的卧房。 看着娘亲纤瘦的背影,李眠儿曲起双膝,俯首于其上,在这清寂的夜晚静静地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李眠儿才从思索中回神,揭起褥子,趿了鞋子,下到地上准备息灯休息。 忽然窗棂上传来轻叩声,李眠儿侧眸凝神,不多不少,三下! 闻此,李眠儿的心跳止不住地轰隆轰隆,因为只有两人曾于深夜敲过她的窗,金川,周昱昭。 而叩力如此恰到好处,不轻不重,既不会惊动旁人,又能叫屋内之人感知,她不相信会出自金川之手。 于是李眠儿回榻上,拿过外衣披上,又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将冬日取暖所用的厚布帘给放下,然后才缓缓移到窗边,伸出手拔掉窗闩…… 只是她的手将将够着窗棂,还没来得及使力朝外推去,两扇窗已被窗外的叩窗之人给启开来。 李眠儿心跳如擂,开窗的时候,她就矛盾不已,心里极度地,盼着是他,又盼着不要是他! 这时见到窗外的人果真是他后,一时也不知到底该不该松出一口气,或许也不用松了,因为眼前之人早已再次夺去她瞬时的呼吸,已然无气可松。 周昱昭的一张脸上,从额角至下颌,没有一丝表情,仅剩一对水润晶亮的眸子还透着一点热度。他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李眠儿,这一幕何其地似曾相识。 去年,也是这样的一个月夜,他带着她远至郊外,彼此交换了信物,她的那方绢帕此刻还在自己的怀中放着。 “我在外守了一个时辰了!”周昱昭收起回忆,以极低极微的声音说道。 “……”李眠儿怔怔地,却不知如何回应。 “同上次一样,你出来,还是我进去?”周昱昭声音不大,但是李眠儿听得甚为清晰。 李眠儿举眸瞧瞧窗外的夜色,以瞥了瞥院子四角,顿了半晌,才移步朝一侧挪了挪。 周昱昭见此,愣不打一个,揪起衣摆,跃进窗里来。 李眠儿伸手将窗扇虚掩,然后走两步,靠着书桌垂首立定。 周昱昭移到李眠儿的面前,低下头看向李眠儿的面容:“我今晚过来,只想问你一句话!” 李眠儿抬起头,迎视着周昱昭那几欲穿身而过的视线。 “我只想问你,上午你应下的那句话,可是当真,可还算数?” 周昱昭没等李眠儿接话,兀自问了出来。问这话时,李眠儿清楚地看到,他眸中透出的眼神就如同他的语气一样毅然而强烈。 ps: 心知有好心的读者一直在默默地支持着这篇文,我会继续加油,尽所能把这篇文精彩地进行到底,如果你们有空的话,不介意的话,可不可留下你们宝贵的评论,让我知道你们的感受,好不好! 第一百零八回死生契阔与子说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你以为真那便是真!你以为算数那便是算数!”李眠儿毫不退缩地望进对面一双漆深眸中,粉唇一张一翕,声音袅袅而低浅。 周昱昭眼睛紧紧地盯着李眠儿鼻下弧度优美的樱唇,待听清从中吐出来的话后,眼睛不由一眯:“好!我,以为真!我以为算数!” 李眠儿见周昱昭近乎咬牙切齿的样子,自己反倒淡定下来,心跳也逐渐放缓,于是她幽幽地应道:“那就是真!那就是算数的!” 周昱昭双手背负,然后恨恨地握成拳,只因身前李眠儿一脸的云淡风轻实在令他恨极又爱极:“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语毕,周昱昭转身步开,却在快至窗边的时候,一眼瞄见书案上摆着的礼盒,里面正是前日他送予李眠儿的三茎九叶鲜灵芝。 见之,周昱昭回首瞥了瞥身后立着原地不动的李眠儿,然后斜跨一步,抄过礼盒,打开,拿出灵芝,望向李眠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而笑,许是周昱昭一脸煞然手上却拈了根灵芝的样子有些滑稽,许是周昱昭今晚的出现令她真心欢喜,李眠儿当时就是嫣然一笑了,她就是冲着周昱昭抿唇而笑了。 她这一笑,周昱昭看在眼中,眸色愈发漆深。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李眠儿,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头看向眼手中的灵芝,忽地,他将手一抬,把灵芝朝口里一送,接着便一声不吭地嚼起来。 周昱昭这一举动实在诡异,李眠儿初时不解,但很快她就想,他定是生自己的气了,想这么着撒撒气吧。 既然如此能解气。他要生吃那就任他生吃了罢,反正这样的野生灵芝一次全吃了,也伤不着脾胃。 没费三两下功夫,周昱昭就将整根灵芝全部吞入嘴中。 然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没有事先打一声招呼,更没有征得李眠儿的同意,他只是嗖地一下掠到李眠儿的身前,再嗖地一下搂住她的上肩,捏住她的下颌。 于是。原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昱昭吞灵芝的李眠儿,毫未设防地,就这样被周昱昭攥到了怀中。下巴被他牢牢固定,全身动弹不得。 她想叫又不敢叫,再说叫也叫不出阿,因她的嘴巴被周昱昭的大手钳住,根本就连合也合不起来。 李眠儿不知道周昱昭这又唱得哪一出。刚才明明说好了的,明明他都要离开的,这会……他这是要做什么? 周昱昭用自己的双臂还有铁墙一般的胸膛禁锢住娇柔的李眠儿,捏住她下巴的右手微微朝上抬了抬,然后便对上李眠儿那半是惊慌半是疑惧的目光。 李眠儿情知挣扎也是徒劳,不过还是用力挣了又挣。 周昱昭见她如此。勾了勾半边唇,然而勾起的那抹弧度还不曾成形,他的头却忽然猛地往下一低。 蓦地眼前一暗。李眠儿再也镇定不住,双目急瞪,禁不住大惊失色,但凭她如何大惊大乱,周昱昭的脸已然铁板钉钉地贴过来了…… 李眠儿眼睁睁地看着周昱昭的额头一点点碰着了自己的额头。紧接着鼻尖碰着鼻尖……李眠儿只感觉自己胸腔内的那只小鹿急得就要蹦出来。 就在她的看守中,终于。周昱昭的那对薄唇还是触到了她的一瓣上唇! 唇和唇挨上的那一霎,李眠儿浑身一搐,呼吸也开始紊乱。 她的头被迫仰在周昱昭的臂弯中,眼前就是他乌黑的鬓发,鼻尖处正抵在他的左边面颊,触感润滑细腻。 可是很快她的这些感官变得麻木,唯剩一对樱唇如被火灼了一般,滚烫滚烫。 周昱昭呢,别看她刚才干脆利落得飒然有姿,其实他这会不比李眠儿来得轻松,将将不过是一时兴起,任一回自己的性子,不过当他吻上李眠儿的上唇时,脑袋倏地一片空白,不知自己下一步原是要作什么的。 他们二人维持这个姿势足有片刻,还是李眠儿因为身体吃不消,脚下一麻,身子往下一滑,二人这才惊醒。 周昱昭眨了眨眼,回过神,嘴唇也于瞬间找到方向般,继续下移,对准李眠儿微启的小口,将口内的灵芝连肉带汁一点一点地喂入其中。 李眠儿顿时恍然,遂而脸也紧跟着蹭地通红。 她拼命地摇晃着脑袋,试图避开周昱昭的虎口,可那张虎口哪有那么容易就能避开的,更要命的是,周昱昭一边喂一边还拿舌头扣住自己的舌头,于是那些灵芝肉悉数被他灌入自己的腹腔。 没想到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竟是这么个样子,周昱昭颇有些无奈地抬起头来,不等李眠儿反应过来,先声夺人:“这次‘轻薄’之罪,我先认下了!走也!别忘了你说过的话!”话音一落,作势就要离开。 “等等!”见周昱昭就要这么走了,李眠儿匆忙唤住,“你等一下!” 刚才周昱昭那样“轻薄”自己,她就是想要生他的气,可也寻不出由头啊! 情知他一片好心,怕那东西留久了反变成祸害,也许还会伤及自己的安危,如此一来,又怎么生得出气来呢! 周昱昭回过头来,等着李眠儿接下来的话,看她的脸上平和娴静,不像就要找他算帐的样子。 “有件事还得劳烦你!” 闻言,周昱昭眼神一斜,目露疑问。 “我的丫环疏影……”李眠儿有些吱唔。 “她怎么了?” “她倒没怎么了!只是下午时候……被你那王表兄……” “被他怎么着了?”周昱昭正过身子,急急地问道。 “他……说要讨了疏影回去,放身边伺候,想是讨回去做丫环……” “他不会!”周昱昭出言接道。 “那样最好了!疏影他爹爹是府里的大总管事,将来嫁人,不管如何,总该也是要嫁入体面人家的!” 李眠儿莫名地提到这么一句,原本没觉得什么的周昱昭,反蹙起了眉头,她这话什么意思,我只要表兄离那丫头远远地便是,然她这样说! 难道? 周昱昭走近两步,拿眼瞅向李眠儿:“我一会儿过去拉他起来问问!不过我劝你,还是三思的好!” “现在也只是探探口风而已,究竟要如何,待她大些再说!”李眠儿下午时候,见到疏影在提到王锡兰时的那副光景,她已发现微细的端倪,疏影现下还不知,她嘴上口口声声地寻那王公子的不是,然她的心底其实许是已经有这么一个人了。 “成!”周昱昭应了一声。 李眠儿则是点点头,她尚还不知道疏影的真实想法,不能擅自替她做了主,总也要待她再长长的,心智成熟了再说。也许她同自己不一样,更想求的是一个安稳,而不是像自己这样,只依着一颗心! 眼见李眠儿面上渐起愁雾,周昱昭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揪出王锡兰那家伙,于是轻轻道了声“珍重”,便小意打开窗子,飘了出去。 李眠儿跟到窗前,怔怔地看着周昱昭身影消失的地方,一时再次感慨万千,看来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了! ****** 合该王锡兰今晚要被石子砸,好好的正经主屋不住,偏要歇在书房,这都已经入了梦乡了,脑门忽地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一群废物,一个个这是守得什么夜!”王锡兰气急败坏,腾身坐起,捡起地面上多出来一颗小石子,咬牙责问。 “爷,是世子!”门外传来闷闷的一声应答。 “世子?他人呢,这深更半夜的……”王锡兰一听是周昱昭,也就稍稍消了点气,好歹手下没有怠工不是。 可想到这都什么时候了,不禁又小声嘀咕起来:“下午不都帮着他收拾一下午了?这会又跑过来烦人!” “只准你烦别人,不准别人烦你是不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周昱昭人影还没现出,但噎人的话却早早地传到了。 “我烦到谁了?值得你这大半夜地跑过来?”王锡兰对着东墙上的一扇窗语带不满,“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了,你哪来这些精神的?” 王锡兰话音没落,周昱昭果然从那扇窗子钻进屋:“你当我想跑过来?若不是你自己作的孽,人家找到我,我才懒得过来呢!” 第一百零九回儿女柔脆空烦劳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我作的孽?我作了什么孽了?”王锡兰原本还有些迷糊,这下算是彻底清醒了。 “你先坐下!”周昱昭老神在在地霸占了王锡兰的睡榻。 王锡兰撇撇嘴,只能坐到书案后面去:“说吧!又怎么了?” “去年临走时,我就关照过你,要你离那小丫环远点!你当时是如何说来着?” 这小妮子,本事还真够大的,这才多大点功夫,就搬来救兵给她撑腰了! 闻言,王锡兰已是猜着个大概,埋头理了理下裳摆,几根修长的手指不住摩挲着其上的锦绣祥纹,半晌才应道:“不过同她开了几句玩笑而已!你也真是,用得着上纲上线的?” “你堂堂一个驸马爷可以随口开几句玩笑,可人家不敢随意就当成个玩笑阿?”周昱昭远远地睨了王锡兰一眼后,便阖上双眼,翘起了二郎脚,翘在上面的一条小腿还一径晃悠。 王锡兰瞅着榻上大喇喇躺倒的周昱昭,瞧他虽说是来找茬的,不过看着心情倒是不坏,想必在李家九妹那尝到甜头了。 如此一揣测,王锡兰立马抗议了:“亏我还巴巴地跑过去给我传消息,若不是我下午同你说,她今夜回府不住皇宫,你哪来机会同她当面道别?这下你好了,反跑我这来替人家打抱不平,专心对付起我来了?” 还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靠不住!靠不住!王锡兰暗自又腹诽两句。 “你当真只是开玩笑?”周昱昭眼睛依旧闭着。 “我又不缺她一个小丫环!”王锡兰也学起周昱昭,将双腿交叠置于书案角,两手交握腹上,“看不出,你还挺仗势欺人的!” 只是同你比起来,却要略逊一筹!王锡兰心里无声地接了一句。 周昱昭似乎休息够了,坐起身:“行了。既然你并没有其他心思,那便最好!”说着双腿一拐,直接从榻上下来,“那丫头好歹也是国公府大总管事的长女,再过些日子,想来就该议亲了!” 王锡兰一听这话,不由敛起原先吊儿郎当的派头:“什么?她才多大点,就要嫁人么?” 周昱昭觑见王锡兰面露一丝小不甘,不由接着道: “你管那么宽?二七年华,正是议亲的年岁!” “可……”王锡兰亦发现自己的急迫。于是重又坐下去,声调放缓:“她的主子不是都还没嫁人呢,她……又怎好嫁在先头去?” “她的主子如今住在宫里头。还怕没人伺候么?” “那……也不好啊……”王锡兰吱吱唔唔,想到那牙尖嘴利、调皮又任性的小丫头将要嫁做人妇,突然心内空空的。 如果能将她留在身边,每天斗斗嘴、吵吵架,那日子大概就不会无聊了。只因周边的一群女人个个唯自己之命是从,时候久了,实在觉着无趣! “怎么不好!我看挺好!先把她嫁个妥当人家,省得她主子担心,我将来自然也少一桩麻烦!”周昱昭瞄到王锡兰是一脸的犹豫为难,不禁转过身去。抽抽嘴角。 “你当然抱得美人归!哼!”王锡兰冷哼一声,“我却要同那紫熙公主日日唱着恩爱戏码!” 周昱昭掉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王锡兰。眸中一抹柔光转瞬即逝。 对面的王锡兰还当自己眼花,这铁石心肠的家伙想来也就在面对李家九妹时才会展示几分温情罢,自己这边疑惑不已,却听周昱昭那厢开口说道:“表兄……” “完了?”周昱昭难得露出这一面,王锡兰只盼着他再继续深情款款地来两句。诸如感谢自己这么多年来不离不弃之类的,不想自己等了半天。只听他憋出两字“表兄”!谁稀罕你叫啊! 原本有些感慨万千的周昱昭正想着如何表达情感时,忽被王锡兰这么一搅和,所有的感慨不由立马烟消云散,于是冷冷地回道:“完了!” 见状,王锡兰单手握了个空拳,抵着嘴巴,干咳了两声,不好意思,打断人家情绪了! 周昱昭凛着眉头:“那个小丫头,不准你乱来,除非你动真格的,准备纳她过门,否则还是离她远些的好!” “知道了,知道了!表弟还真当我糊涂蛋哪!你的意思我明白得狠!你只管安心南征,早些胜利归来要紧,不要叫人家九妹等久了!”王锡兰重又来了劲,反客为主地调侃起周昱昭来。 “话已带到,我得回府去了!”眼见王锡兰明眸雪亮,周昱昭知他预备没完没了的了,赶忙撤! “不送!”王锡兰倒也干脆,伸手启开窗子,任周昱昭抽身离去。 举目望明月,王锡兰面庞微仰,其上的嬉笑早已无影无踪,唯剩一脸的肃杀。 一向我行我素、城府深沉的表弟周昱昭竟然就这么不知不觉地陷入情网,看似他的心找着了一处容以栖息的梧桐枝,可李青烟无疑成了他的一处软肋。 当一个男子的喜怒哀乐于无形中受到某一个女子的左右时,显然他已是不可救药地恋上了那个女子。 周昱昭近日不就是如此,昨日是怎么一副愁眉不展、借酒浇愁的光景,今夜又是怎么一副轻松自在、自得其乐的状态。 王锡兰摇了摇头,合起窗子,走回睡榻上,熄灭灯。 任何一个可能会令他心动以致迷失方向的女子,他都不能轻易地去招惹,而毕疏影,那个俏丽可爱、娇媚机灵的小丫环,就是其中一个。 王锡兰和衣而卧,周昱昭的身上俨然像是多了一块软肋,因而自己是如何不好再给添上一块了,表弟他现在身居局中,看不透彻,而自己身在局外,可以面面俱观,眼下,不管怎么说。少一份牵挂就相当于多了一份胜算。 至于毕疏影,就当她没事给自己解解闷的罢! 用表弟当初警醒自己的话说,许多事不能轻易尝试,因为一旦尝试了,就很可能再难自拔,果不其然,他如今不就掉坑里出不来了不是?他那才叫明知故犯阿! ****** 李眠儿昨夜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一直折腾到天亮才昏昏睡去,只是她睡着还没多会儿。蕊娘就已经遣疏影过来催起了! “小姐,您还是起来吧,姨娘说。昨天长公主派来传话的人并没留下今晨过来接你的具体时辰,所以我们还是早些起来准备的好,我们这边可以多等一会儿不碍事,可不能叫人家宫里来人等咱们!” 不似以往总要多赖会床,今日的李眠儿动作异常地爽利。直令疏影感动不已:“小姐,您在宫里头,每日是不是这个时候起床?” “不是!你快些扶我起来,更衣!” “哦――是!”疏影忙住了口,两手齐上,帮着李眠儿穿好裳服。 待李眠儿吃过早膳。收拾完一应俱事,时间差不多已近辰时,不过宫里的车马还没有过来。 李眠儿这里不由暗暗着急。她急什么呢? 今日一早周昱昭就要在宣德门前起程南下了,若是自己早些进得皇城,说不定还能赶着远远地看上一眼。 “疏影,你悄悄去府门口去守着,若是马车来了。快快回我!”又等了一会,李眠儿颇有几不耐。便吩咐疏影道。 “啊?小姐!可是人家还想同你多待一会儿呢!”疏影貌似十分不舍,因而得了吩咐却迟迟不愿抬脚。 “你先去,回头我会想办法!”李眠儿只能先哄住她。 “真嗒?小姐――好,我这就去!”疏影一溜烟跑出了园子。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李眠儿才迎来气喘吁吁的疏影:“小姐,车……车来了!你可以出发了!” “娘,翠姨,吴婆婆,眠儿这会就走了,改日再向长公主请恩,回来看你们!” “哎!眠儿乖,婆婆等着!” “九小姐路上慢点,丫头,你路上仔细扶好了!” “眠儿,娘――就不跟过去送你了,万事你自己要小心些!” “知道了,娘!女儿不在身边服伺着,您得自己多保重!” “好!娘晓得!不多说了,你还是快些过去吧,别叫人家等急了!” “是!娘!” 别完芭蕉园里的几人,李眠儿挽着疏影快步朝国公府门走去。 疏影低头见自家小姐好似健步如飞,直觉得惊奇,小姐现在行动变得这般得索了! 到了府门口,李青梧、方氏夫妇业已立在宫车前,同一个宫装妇人寒暄。 李眠儿眯眼一看,竟是乔令侍亲自过来的!于是她赶忙迎上前去行礼道个万福! 乔令侍笑容蔼然,扶起李眠儿,接着就同李青梧、方氏道别。 李眠儿跟着行过别礼,便随同乔令侍一道上了马车。 这么一等一磨,约又耗过了一个时辰,现在已是辰时正牌时候,不知道周昱昭的队伍出发了没有! 李眠儿心怀忐忑,故而一路都是半阖着眼帘,不让乔令侍看入自己的眼中。 过了御街,快至皇城时,李眠儿装作好奇,悄悄揭开窗帘的一角,目视车外。 李眠儿将面紧贴在车厢壁上,又借那角窗帘遮住自己的眼角,然后睁大双眼,直直地朝车前方望去,再过不久就到宣德门了,周昱昭该是打从那儿启程。 她这边正想着,忽然前方马蹄声大作,就连石板路就有些颤动起来,李眠儿微抻了抻脖颈,不过却不敢将面容整个地露出去,只是躲在车厢一侧,除非居高临上,迎面斜视过来,否则车外的人很难看到她的真容。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李眠儿心跳如鼓,这一定是周昱昭的人马了! 第一百一十回明月别枝盼再逢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这御街原本就没什么闲杂人等来往,街两侧第隔几丈远又都立有士卫,因而在那队人马尚离得老远的时候,原本行走于街中的人已自动分散两边,空出街道中心的空当。 李眠儿所乘的这辆马车亦靠向路边,沿着西侧缓缓朝前行驶。 马蹄声夹杂着驭马人的吆喝声,声声传入李眠儿的耳中,她睁大双眼,直直地望着前方,期待着她所期待之人快些出现。 不一会儿,打头两骑慢慢进入她的视野,东侧那骑盔甲裹身,头盔下的一捋长髯被风吹得左右飘摇,可仔细看去,却是一脸儒相,一点粗莽武夫的味道都没有。 而靠近西侧那骑的骑士身姿显得格外矫捷,他驭马如飞,身后的披风迎风招展,实在英姿飒爽地夺人眼目,虽然离得还有些远,不过只冲着那一健硕的身形,李眠儿已断定他必是周昱昭本人了。 离得再又近了些,依稀可辩五官,这时的李眠儿连眼睛眨都舍不得眨一下,只是定定地注视着马背上的人。 隐隐泛着棕色的面庞上,浓长的剑眉斜飞,漆幽的深眸微眯,高挺的鼻梁笔直,红润的薄唇轻抿,那不是周昱昭又能是谁来! 李眠儿的心就差些要跃出车厢来,可她不能够,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显出一点不正常的冲动,因为一旁的乔令侍似乎也正好奇外面疾驰而来的这队人马。 周昱昭一路驾马疾奔,一路目不斜视,却一路心思恍惚。身旁的汤宗亮不时转头看看他,然周昱昭只管朝前狂奔,并不予以理会。 突然,前头路西侧出现一辆锦绣马车,如果他没猜错。那马车正是隶属仁寿宫,于是他急急地看向车窗的位置……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一张素面容颜可从来摄人心魄的娇颜! 周昱昭发现李眠儿的一瞬间,眉锋便是陡地朝上一挑,睛眸蹭亮。 此时,知道周昱昭已然发现自己的李眠儿不禁眼弧一弯,皓齿樱唇,一笑倾城。 被这一笑击中要害的周昱昭险些勒马急刹,驻足多看上两眼,可理智迫使他必须保持原来的姿势。连头都不宜偏一下。 因而就在二人即将擦肩而过的刹那,四目相汇,四目交融。那一霎似乎成为永恒,那一霎却又分明转眼即逝。 他二人谁也没有回头,甚至谁都不曾动作一下,直到马蹄声渐行渐远,李眠儿才放下车帘。 “刚才那个是武郡王世子吧。今日正该他启程南征!”见李眠儿坐正身子,乔令侍随口一问,其实她刚也看到周昱昭了,此问不过是句寒暄。 “乔令侍这么说,想来应该是世子爷了吧!”李眠儿应得淡然。 “也真难为他了,年纪轻轻。就担起这样的重任!”乔令侍感叹道。 “是啊――”李眠儿不便多说,只是简洁地附和一句完事。 乔令侍点点头,然后侧首对着车前的驾夫扬声说道:“走吧。我们进宫!” “是!”驾夫称是,举鞭对着高头赤马兜手一抽,车速立马见快。 到了仁寿宫,却听鸢画报说长公主一早被皇上请去玉津园,听说皇上在那里大摆宴射。 李眠儿闻言暗下松了口气。因她此刻诚难强打精神应奉长公主,既然长公主恰好不在。她正可借机调节一下情绪。 乔令侍见长公主不在,便撇下鸢画、李眠儿二人径自出去了。 “鸢姐姐,可否带我过去凤祥阁?”李眠儿待乔令侍走远了后,悄声询问鸢画。 凤祥阁地处仁寿宫最西角,阁顶离地近十丈来高,平日长公主常喜好攀上阁顶去登高望远。 “青烟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鸢画颦眉相问。 “有点烦心事,想散散闷气儿!”李眠儿此话不假,她这会儿确实气闷难耐。 “瞧你,在仁寿宫没待两天,倒学上了长公主的性情了!”鸢画不疑有他,再说李眠儿眼下的境况,她有些烦恼实在正常不过,“我这就陪你一道过去吧!” 李眠儿跟着鸢画来到凤祥阁,这阁下面都是一层又一层的楼梯搭成,只有到了最顶层才有可供驻足休憩的雕栏护壁。 因心里搁着心思,故而李眠儿只是惯性地跟在鸢画的身后,一级一级地朝上爬。 “长公主每次都能一口气爬到顶,我们啊,都是被练出来的!”才爬过一半的阶级,鸢画不由有些气喘起来,她一边说一边回过头对着李眠儿说道。 却见李眠儿一脸轻松无甚事的样子,她不禁大为诧异:“不想青烟妹子看着娇弱,倒有副好身骨!” 鸢画忽然回过头来,李眠儿唬了一跳,又听她如此说来,忙朝下望了望,自己也暗吃一惊,然脸上面不改色,嘴里谦虚道:“许是我一直坚持每日练舞罢,一并连耐力也跟着练好了!不过,这一停下,反倒觉出累来了!” 李眠儿说着,学鸢画的样子,急喘了几口粗气。 “那就难怪了!若是一般闺阁女子,没这么好的体力!青烟妹子,我们再坚持会,再爬个几层就到楼顶了!”鸢画上下将李眠儿迅速打量,然后牵过李眠儿的手,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上走。 待至阁顶,四面皆视野开阔,然风也灌得厉害,李眠儿收了收紧衣领,虽然这么高爬上来,然她诚不觉得累乏,表面上的气喘也只是做给鸢画看着而已。遂她并不急着坐下歇息,而是直接步至南侧一边的栏杆前,举目远眺。 从这处不仅整个大内尽收眼底,连皇城外围的街道建筑都清晰可辩。 凤祥阁原就是专为先皇太后所建,她时刻关心大梁社稷,常把居安思危挂在嘴上,因此她就要求建这么一座阁楼,尽管她年事高,行动不便,但她每日都会派心腹上来,四下里观察,这京都里头有无异常的动静。 顾不得初春的凉风袭面,李眠儿向南而立,一双珠眸在眼眶里稍转了几圈,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搜寻。 很快,她就在南城门外的官道上发现了一团纷扬而起的尘雾,凝睛再看时,只见烟土迷蒙中,那领头的骑士纵马扬鞭,颈后赤色披风亦如他的主人迎风招展得英姿勃发! 李眠儿轻抿了抿唇,表情忽得无比柔和,原本浮躁不安的心也随之缓和下来,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队人马,直到他们慢慢淡出视野…… ****** “谁叫本宫人老心不老呢!”长公主见乔令侍苦心劝她保重身子,什么那些射箭跑马之类的尽量不要碰,不禁呵呵一笑。 “长公主不老,臣只是担心你不小心伤着碰着了,岂不糟罪!” “你做如此担心,还不是因为本宫年岁大了?” “长公主――”乔令侍慌忙凑近了,低声道,“您说您年岁大,今日楚王不是年纪轻轻地还受了伤不是?” “励瑾那是被人蓄意刺杀!”提及上午发生的惊险一幕,长公主不由面色一凛,“励瑾定是大意住了,以他的身手该不至于挨下那么重的伤!” “可是您不是也说了,今晨皇上是临时起意宴射玉津园的?”乔令侍似乎对蓄意二字不敢苟同。 既是皇上临时的决定,那刺客怎么好事先埋伏呢? “话是如此,然事实上楚王确是被一蒙面刺客一箭射中胸膛,差些送了命!”因当时乔令侍后过去的,皇上的亲卫不让入园,所以长公主有心把当时的前因后果详细叙述一遍,以供乔令侍帮着参谋参谋,“不过那刺客究竟什么时候藏于那园子里的就不得而知了!” “微臣听说,最后倒还真抓住了那刺客!” “抓个死人有什么用!” “死士?” “嗯!戴个银面具!面具下的脸已是面目全非!” “难怪皇后大发雷霆!”长公主禁不住唏嘘,“眼下这个当口出现这种事,她自然要狠抓幕后黑手了!” “励瑾这孩子倒是真的不错,性情仁厚,不失为君王的上好人选!” “只是彭氏一族只手遮天,如若这么下去,大梁的天下怕是要……” “大梁的当家人怕是要换个姓?”乔令侍没敢说出的话,长公主给续下去了,“哼,皇兄打得好算盘!” “长公主一向智慧过人,满朝文武怕也没几个人能看透这一层!”乔令侍面上一笑。 “还不是因为本宫自小与他们一处生活久了?晓得他们的习性?若不然我也一样被蒙在鼓里!” “皇上那般高深莫测的心思,那真是要相当份量的人才能揣测得来的!长公主,您就是其中一个!” “可他心里究竟做的如何打算,本宫还是猜不透,要不也不至……”突然长公主咬住舌头,拿眼斜瞄了下对面的乔令侍。 乔令侍脸色骤冷,嗖得冲到门边,猛得拉开门…… 但见门外空空如也,然几丈开外却是李眠儿手捧着盘子,盘上摆着一盅不知里面装了什么的盅罐。 李眠儿面上无波,见乔令侍探出头,忙回以腼腆一笑。 第一百一十一回幂幕之下难由己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不紧不慢地,李眠儿步至乔令侍的身前:“乔令侍,长公主歇了没?” “哦,李小姐啊,你这手上端得什么?” “嗯,这个是梅花羹!一早上我从家里来时,带了些素材,晚膳后给长公主熬了盅羹过来,想她吃惯了宫里的,不知这种家常的她可会喜欢?” 李眠儿说话时,乔令侍一直盯着她的脸,并没有瞧出什么异常来,此时听她如此说,又想到这会长公主同自己正说到要紧处,怕是不便,于是伸手欲接过李眠儿手中的盘子,口上说道:“难得你用心,不如交给我端进去服伺长公主食用吧!” 她话音将落,屋里传出长公主的声音:“外头的是青烟么?进来吧!” 闻言,乔令侍忙抽回手,将门扇再敞开些,让过李眠儿进屋。 李眠儿稳稳地端着盘子,视线触及长公主看过来的目光,曲膝行了一礼。 长公主点点头,示意她平身:“我刚听着你端来的是叫‘梅花羹’?仅听这名字就像不错的样子!” “回长公主的话,正是梅花羹!开春时候,我收集了些今年新结的梅花瓣,将之碾碎,然后再用春露兑匀制成梅花露。”李眠儿一边应承,一边将盘子放到案上,揭开盖子,顿时清香扑鼻,“这梅花羹其实就是用这梅花露汇同桂圆、莲子、百合、糯米一道放入瓦罐当中,熬煮时掌握好火候和时间,便可以了!” 长公主努了努鼻子,似乎被这股腻香给吸引住了,平日就喜甜食的她,马上吩咐乔令侍:“快盛一碗出来,本宫尝尝!” 乔令侍依言拿过瓷碗银勺。从盅里盛出一小碗来,递给长公主。 长公主接过碗,低头就喝了一口。将才乔令侍开门的时候,长公主亦听到几丈开外走来的脚步声,后来李眠儿同乔令侍的对话,她也全部听在耳里。从声音语调来看,李眠儿表现得同平时没两样,于是,她就想也许她一开始所闻见的那点动静是风声也说不定。 既然这么想,长公主尝了李眠儿的羹后。倒是真心得满意:“嗯,确实不错!甜甜粘粘的,香沁入脾。改明青烟你可以多做点,好叫乔令侍、鸢画也一道尝尝!” “是!” “素材宫里多的是,需要梅花瓣的话,这阵子后花园里正开着呢!还有那什么春露是吧,没事领几位宫人多采些放着就是咯!” “是!”李眠儿再次点头应是。 长公主一连喝了三碗。看来这梅花羹还当真合她胃口,无论是李眠儿还是乔令侍见此都很高兴。 “你这孩子……真是心灵手巧!”长公主放下碗勺,一边拿绢帕抹嘴,一边拉过李眠儿坐到身旁,“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做这些来?” “回长公主。今晚这盅羹,其实青烟也是煮了好几盅之后,才出了最后这一盅合口的!之前的几盅不是火候没把握好。就是时间没拿捏好!” “是么?倒难为你了!”长公主听了这话,目露怜爱,“能做出来就不容易了,何况还做得这么可口!” “只因青烟小的时候,身边有个服侍的婆婆。她常会一头在炉上煮着羹,一头坐在炉子旁边洗衣服边看着火!”李眠儿有心提起这一茬。却是想能过一些家常琐事拉近同长公主的距离,既然走到这一步,既然已经决定傍上长公主这棵大树,那就要尽可能地傍牢了。 长公主果然被她勾起了兴致:“那然后呢?你接着说下去!” 乔令侍见李眠儿一脸回忆过往的表情,不由也被吸引了过去。 “是!”李眠儿点了下头,便接着道:“可是衣服洗好了,总要再漂洗一遍啊!漂洗完了还要晾晒啊!因此,炉上羹常会因为婆婆出去换水或是晾晒衣服时迂出锅来,有时甚至还会煮过了头!” “呵呵,你这婆婆真是!”长公主几声轻笑,“后来呢?” “后来,我就提出来,每次煮羹的时候,由我在一旁看着罢!”李眠儿说到这,许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不禁掩嘴咯咯笑了起来。 “李小姐笑什么,快说说后来怎么样了?”乔令侍看李眠儿一径笑,而长公主正等着下文呢,不由出声催道。 “是是是!乔令侍!”李眠儿止住笑,“开始婆婆就是不答应,说这都是下人的活,哪能让小姐做云云!可她没禁住我几次硬磨,便答应把看火的差事交给我!后来每见婆婆煮羹的时候,我总主动跑上前去,一边手捧大书,一边帮她看着炉上的羹!岂知……岂知……我比她还要不如,因为我常好看书看得太过投入,压根忘了炉上正煮着东西呢!” “你这丫头,难怪你刚笑成那样!”长公主忍不住也跟着一笑,“想必你那婆婆再不敢请你帮忙了!” “虽然常出差错,不过青烟倒是真学会了这门煮羹的手艺!”李眠儿眼见长公主的笑容越发亲切,心想自己今晚又多了一样收获,这一趟真是值透了! “于是本宫享了口服! “能为长公主效劳,本就是青烟的福分!” “嗯!昨日回府去,可都安排妥当了?”长公主一转话题。 李眠儿忙应道:“都安排妥当了!不过原也没什么需要安排的!” “你娘总需要你好好抚慰一番的吧!” “长公主说的是!昨回去,主要就是娘亲交待一下的!” “你母亲那儿呢?” 长公主这说的是钟夫人,李眠儿听及不自觉地眸光一滞:“母亲特意嘱咐青烟要谨尊宫里的规矩礼仪,切莫丢了国公府的脸面!” “呵!钟夫人一向贤德淑仪,治家有方,就连本宫也佩服她佩服得紧!” 如若自己没有看花眼的话,李眠儿依稀觉得长公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神色有几分古怪,说不出怎么个古怪法,不自然却是肯定的了! 李眠儿没敢应长公主的话,只于一旁垂手而立,目视脚尖。 “再没几日,你就十五了吧!”长公主兀自忖了会,才开口说道。 “劳长公主惦记!青烟下月初满十五!” “按理,到时该给你行及笄礼!” 李眠儿不知长公主说这话意欲何为,一时不知该答是好还是答否的好! 见李眠儿面现为难,长公主莞尔一笑:“不过本宫舍不得早早地给你行那及笄之礼,本宫还想让你留在仁寿宫里多陪些日子呢!不若明年的这个时候,再给你举行吧!你道如何?” 长公主抬眼瞧向李眠儿,等着李眠儿回应。她不知,其实她这话是再合李眠儿的心意不过了。 李眠儿听了长公主的提议,一脸恭谨地裣了裣衽:“青烟但凭长公主作主!” “嗯!难得你也是一片孝心!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青烟先告退了!”李眠儿端过案上长公主喝剩的半盅梅花羹,放回盘子上,托在手上退出了房间。 直到身后传来乔令侍的掩门声,李眠儿才长舒一口气,无奈地叹道:如今自己这伪装演戏的能耐是越加地炉火纯青了! 想到晚间进屋前的惊险一幕,李眠儿脊背上就冒了一层冷汗,当时如若不是自己反应飞快,瞬时间使出影遁,退到几丈之外去,定会叫乔令侍发现自己,那长公主铁定不会饶了自己,原本自己对她来说不过一颗棋子而已! 李眠儿低头瞥了眼自己的双脚,脸上却是露出一抹苦笑来,晚上她端了盅羹过去,只是想讨讨长公主的欢心,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步会是那般轻无声息,以至屋内的乔令侍和长公主都没有听到她的动静。 在她预备轻叩门扉之时,恰听闻里头传来一阵低语,不听不大紧,一听便是唬了一大跳,因她心知那话里的内容屋里的人定不想被其他人听了去。 她一方面庆幸自己的听觉更灵敏,一方面想速速撤离,可就在她以原先的步子朝后退时,屋内人发现了门口的动静。 就在屋里人冲向门口的当儿,李眠儿一个急撤,以相当迅捷的速度退了开去,而好将将站稳,乔令侍已是探出头来了…… 李眠儿端着盘子一路往自己的寝室走,怪不得今日的仁寿宫里里外外来往着各色侍卫、宫人,且一个个皆神情肃然。 楚王受了重伤,彭皇后要是不把皇宫查个底朝天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眠儿暗自冷笑,不过想到受伤的楚王,她还是有点恻隐之心的,毕竟楚王从来待她都是尊重有加的,她没有道理以怨报德。 不知那刺客背后又是什么样的人在指使,竟敢当着皇上和皇后的面行刺声名最仁义的楚王,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岂止是胆大妄为四字可以形容的? 银色面具?听长公主说,那刺客也是戴了银色面具! 李眠儿不禁想到开宝寺那次血案,当时她是在场的,如今想来,那次暗杀多数是冲着周昱昭而去的! 原以为自己这般出身,活得身不由己,然生在皇家的人,又何曾由得了自己过呢? 第一百一十二回排云一笑属谁人(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随后的几天里,仁寿宫外究竟如何得波涛汹涌,李眠儿是无从得知了!只是这两天来的仁寿宫却是有些格外忙活! “鸢姐姐,你说长公主在这种时候大摆赏花宴,皇后娘娘她会不会因此……毕竟楚王……才受了伤?”李眠儿跟在鸢画身后,站在仁寿宫后花园入口处,一起看着几位宫人摆放各色花卉盆景。 “青烟妹妹,你这是哪儿的话?”鸢画转脸看见李眠儿面上挂着顾虑,便低声给她开导起来,语调还颇有几分倨傲的意味,“先不说咱们长公主只是摆个赏花宴而已,单说长公主在这皇宫里头无人能撼的身份地位,皇后娘娘她就不能随意编排咱们长公主的不是;再说,楚王不是吉人天相,并没受着什么大碍么不是?” 既听鸢画这般说法,李眠儿随即附和一笑,接着又问了一句:“长公主平日里可是常设这样的宴会?” “那倒没有!你也知道就连圣上都为了勤俭治国而很少搞这些铺张的事,长公主自然也不会越矩了!一年里大概也就两三次吧!” 鸢画一边说话,一边不忘将视线在花园里来回地扫,这会正瞥见一个宫女手捧半人高的墨玉牡丹,因那花枝又高又繁盛,几乎遮住了那宫女的整张脸。 鸢画见此,生怕那宫女不小心摔了花盆,到时可就麻烦大了,于是蹙了眉尖,提声冲那宫女喊道:“喂,玲玉,你仔细脚下,别磕着摔上一跤!” 那名叫玲玉的虽然听到鸢画的喊话,可是丝毫不敢分心,此时连答应一声都不敢。就怕万一自己声带一个颤动,震掉了手中的花盆。 亲眼瞅着玲玉手中的牡丹安全着地后,鸢画这才回过头来继续同李眠儿说道:“往年每逢这种春暖花开的时候,长公主就会邀来京都里名门大户的贵妇小姐们,齐集仁寿宫的后花园,或饮酒赏花,或吟诗作对!” “长公主真是好雅兴!” “话是这么说!其实长公主对这些花啊草的并不十分感兴趣,不过京城里的妇人小姐们总爱这些,她也就遂了大家的喜好,每年摆一场这个赏花宴!” “阿!我就说。这么多盆景原不是仁寿宫的啊!” “都是从别外借过来的!恁精贵的花可要花思栽培呢,一个不小心就养不活了!后天一用完就得还回去呢!” 李眠儿点点头,举目望着花园内的一片姹紫嫣红。不禁想:若是疏影在这儿,怕是要喜毁了,她就爱捣腾这些花木! “青烟妹妹,这一次的赏花宴同往年比起来,要说最大的不同。你猜猜看是什么不同?” “嗯?不同?”李眠儿收回视线,转眸觑着鸢画,“只是往年的我并没有幸参加过,要我说的话,却真是说不出什么不同来!” “就是你呀……”鸢画伸出食指点了点李眠儿的肩头,细声提示。 李眠儿闻言不由面上一迥。这也恰是她为何这两天来时刻关注赏花宴来去原委的原因。 既然长公主交待她跟着鸢画一道筹备这场宴会,也就意味着长公主已经正式将她看成仁寿宫的一份子,届时就得替长公主接待宾客。于是众人就会发现她的存在,那么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鸢画见李眠儿又走神,摇头一笑,撇下她独自一人忙其他事去了。 ****** 时间飞逝,无论李眠儿心下怎么个忐忑不安。赏花宴还是很快得如期而至。 这日一大早,鸢画帮着李眠儿穿上长公主亲自为她准备的裳裙。再配戴上长公主赏赐的首饰,通身妆扮端正娴雅、大方贵气。 长公主见了后,甚为满意,还专门把鸢画的手艺夸了一番。然后就吩咐李眠儿跟着乔令侍随侍左右。 这个阵仗一摆,李眠儿心下已是敞亮,长公主显然是预备借此赏花宴,让世人知道自己在仁寿宫的存在,另外也就是要世人明白自己在长公主心中的分量,这样才好为她今后的打算铺路。 如此一想,李眠儿便放下心来,谨言慎行地跟在长公主的身侧。 正如她所预想的,所有来宾进了仁寿宫,第一件事就是前来请安,第二件事就是发现长公主身边多出来的一位姝丽。 所以当钟夫人携了方氏、李天天来到在长公主的面前时,皆不约而同地面现惊讶,显然她们并不知道,李眠儿在仁寿宫里可不是一个只会娱情讨长公主欢心的小乐工! “听说钟夫人常年闭关,却每年都愿意亲自过来本宫这里,出席宴会,本宫当真感动之至!”待钟夫人几人行完礼,长公主出言客套。 “承蒙长公主看重,臣妾自觉荣耀尚还来不及呢!”钟夫人颔首应道。 “ 这位就是您的嫡长孙女吧,有些日子没见,倒是出脱得越发标致了!” “谢长公主夸奖!”这回方氏拉过李天天跟着钟夫人一同行礼谢恩。 她们三人不好多待,因为后头陆续有其他宾客过来排队,等着给长公主请安。于是各自抬眼瞧了瞧李眠儿,便退下去了。 李眠儿从头到尾低眉颔首,并没有多余的眼神和表情,可是钟夫人三人看过来的视线,她都有感觉到,因此直到她们转身离开,她才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冷笑。 “那丫头穿成那样坐在长公主的身侧是怎么个意思?”钟夫人一出厅堂,就启口问向方氏。 方氏也有同样的疑问,一时吱唔不知如何回答。 想当初,在她得知十五那天晚上,李眠儿并不是得到皇上的宠幸,而仅是被长公主讨过去时,心里不无欢喜,既然皇上久久没有纳了她的意念,那今后也大概不会有了,那么李眠儿所谓麻雀变凤凰的幻想总也该跟着破灭! 至于长公主嘛,方氏一直以为她不过同皇上一样,只是看中李眠儿弹得那手琴罢了,待腻了厌了,李眠儿自然还得该回哪回哪儿!而自己几次当着李眠儿的面时所表现出的那副客套,仅仅装装样子而已,就为着防止万一这丫头不知哪天偏就走了运呢! “你不是同我讲,那丫头在仁寿宫不过给长公主弹几首曲子么?”钟夫人脸色已是有些难看。 方氏见了,下巴颤来颤去,愣是没说出个话来。 一旁的李天天见自己的娘这么不顶事,不由替她答道:“祖母,当时我们打听来的消息就是这么说的!说长公主每日要李青……要九姑母给她弹琴作乐,并没有说其他的!” “哼!我真是老糊涂了,竟是只听你们的话就给信了个全!”钟夫人沉声怨道,显然是生气了。 “娘,九姑娘在仁寿宫到底是什么样,我们这也才是乍看一眼而已,究竟怎么回事,还要再打探打探……” “还要打探个什么?你没见那丫头头上戴得什么么?” 方氏一听,顿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如若她没记错,刚才她确是看到李眠儿头上插了根九珠花钗,当时光顾着应付长公主,所以并没有多加注意,此刻想来,方觉震惊:九珠花钗,那可是郡主级别或是诰命为一品的命妇方可配戴的首饰啊! 第一百一十三回排云一笑属谁人(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天天一看方氏这副光景,也知事情不妙,她仔细回想刚才所见李眠儿的装束,却是回忆不出李眠儿头上究竟戴了什么!可她偏又急切地想知道,于是悄悄伸手扯了扯方氏的衣角。 方氏这会正闹了个没脸,在意钟夫人的脸色尚还来不及,何来闲暇顾自己的女儿?感觉到李天天的小动作时,方氏不由烦躁地斜过脸来瞪了她一眼。 李天天自觉无趣,讪讪地缩回手,恭立在旁不再多言多语。 钟夫人眼见周围来往的妇人小姐越来越多,自己三人这么杵在这儿也不好看,便冷冷地命道:“都杵在这像什么?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闻言,方氏忙重新伸手挽过钟夫人,步至后花园。 入得后花园,不少宾客皆已就座,钟夫人瞅准张台夫人钱氏旁边有空位,就让方氏扶自己到那边上坐下。 ****** 对于头上戴得这九珠花钗,李眠儿自己并不知道其中玄机,毕竟从小到大一直关在深园里,对这些个品阶什么的知之甚少,再者她本身也不很在意。 因而李眠儿一直端坐在长公主的身侧,一些诸如钟夫人这样年长位尊又眼利非常的妇人在看到她之后,心下多少都有几分了然,回头待探得李眠儿的身份后,少不得一通唏嘘。 前来请安问好的贵妇小姐络绎不绝,长公主则是从头到尾面带微笑,平易近人,时而对乔令侍低头附耳悄言,时而侧过头来对着默不作声的李眠儿抿唇一笑。 “武王妃到――”厅外响起侍官的一声唱传,李眠儿听闻眼皮不由一跳。 武王妃仍就一副镇定自若、雍容端庄的神态,步覆款款地步至长公主的身前:“侄儿媳给皇姑母请安!”虽然武王妃不比长公主小多少,但还得尊长公主一声皇姑母。 “武王妃快免礼!”长公主并不拿大。只是随了众人称王钰武王妃。 武王妃依言直起身子,抬头时瞥见长公主身侧坐着的李眠儿,不似其他人或目露疑惑,或面现好奇,却是面色淡然,眸中无波。 令得李眠儿大为暗赞:这武王妃果然好城府! “昭儿,也该到南边了吧?”长公主请武王妃坐到身旁,亲切地攀谈起来。 “昨晚来信,也就刚刚才到!”武王妃简洁地应道。 听她们二人提到周昱昭,李眠儿不由自主地抬头再将武王妃仔细打量。 他。还是像她母妃要多一些,不过单论长相的话,他比之他母妃还要更胜一筹。但是通身的气质,二人却如出一辙。 “昭儿这孩子,性子就是野,如今任他一人在南边闯荡,倒是遂了他的意!”长公主话虽说得严厉。可语气中不乏溺爱之情。 “皇姑母说得是,也不知他是随了谁的性子来!”说及自己的儿子,武王妃面上难掩三分无奈。 “依我看,竟是随了先皇兄不差!” 说这话的时候,长公主丝毫不以为意,可是听者有意。武王妃闻言,不动声色地眼梢四下一扫,她自然不把李眠儿当外人。而乔令侍更是公认的长公主贴身心腹,因此,她见周遭并没有外人,这才悄声替儿子象征性地撇撇关系:“皇姑母抬举我们昭儿了,昭儿一向冥顽得狠。哪里能及得父皇之一毫!” 长公主心知武王妃的顾忌,虽觉她忒小心了些。可也不难理解她的护子心切,于是将话锋一转:“昭儿的亲事,你也该考虑考虑了,也别只任着他的性子来!” 武王妃闻言,眼梢微微挑了挑,李眠儿隐约觉察到那抹尾光似是冲自己而来,于是她想也不想地低下头去。 “皇姑母的意思,侄儿媳明白,可是您也晓得昭儿那孩子的性子!再者,我统共就他这么一个儿子,真心地,也不想勉强了他!” 长公主听了,点点头,然后语重心长道:“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将来如何,先留下后,总要妥当些!” 她这话虽说得隐晦,可在座几人没一个糊涂的,无论是乔令侍还是李眠儿都听懂了!而作为直接听话人的武王妃就更不用说了。 在这场局势中,长公主本来就谈不上更偏袒谁,于她来说,手心手背皆是肉,最后花落谁家,只要执花人姓周,是她周家的后代便可!除非有异姓插足,否则她是不会插手其中的! 长公主所说的话,也是王钰一直大为纠结的,不论未来局势走向如何,可留下太祖的血脉终究才是正经!可成亲生子这种事,对于一个做母亲的,除了督促劝导以外,她当真不知还能做什么! 若是亲事吧,她倒是可以替儿子相中一个合适的世子妃,可要是儿子不乐意,偏就不跟她圆房,纵是做父母的怎么得在一旁横加逼迫,终也无济于事啊! “待昭儿这次南征回来的,就与他一道商量这事吧!”最后武王只能这么回话了。 长公主点点头,只听厅外又传“青熙公主驾到――” 于是座上的几人纷纷转头看向门厅处。 面色红润饱满的青熙公主手上挽着一名侍女,一双水灵灵大眼睛却是仔细盯着路面,走路的姿势显得格外小心翼翼,看样子是已然有孕在身了。 “青熙见过皇姑母!” 青熙口里说着,身子就要福下去,长公主一看她这阵仗,心里哪还不亮堂,忙命乔令侍上前扶持住:“你也别行礼了,既然身子不方便,就着人关照一声,不来参加就是,何必亲自跑过来?” “青熙天天闷在府里,怪闷得慌的,幸得长公主摆宴的机会,才能出来透透气!”青熙公主一手紧紧扶着乔令侍的手腕,一手掩在根本还没有凸显的小腹上,脸上则是满满的得意。 走至武王妃身边时,又要对武王妃作势行礼,武王妃见了,岂能受下那礼?遂即时起身制止,并助乔令侍一道扶她在自己身边的椅上坐下。 对于李眠儿,青熙公主自然是识得的,源于她母后彭皇后的缘故,她亦很难生怀有好意,此时看见李眠儿堂而皇之、锦服华饰地坐于长公主身侧,不禁蹙了蹙眉头,一连看了李眠儿好几眼,才舍得将视线移开。 多了青熙公主往这一坐,长公主与武王妃的谈话也就戛然而止了,长公主本想问问青熙驸马的近况,恰逢陈王妃驾临,于是腾出身来,同陈王妃唠上两句。 “离蕊,肚子还没动静?”长公主命离蕊坐在自己的左手边上,看了看陈王妃依旧平坦的小腹,小声问道。 陈王妃面上一红,摇了摇头! “你得抓紧才是,陈王也老大不小了!” 各王府里的境况众所皆知,在正妃生有子嗣以前,各侧室或是侍妾是不能在先头生下子嗣的,除非正妃久不诞子,才能轮到侧室或侍妾。 陈王府里头,不比楚王府如今只立有楚王妃一个正妃,虽也同楚王一样还空下两位侧妃位,但却是养有一堆的侍妾美姬,整日介得热闹非凡。 见陈王妃一脸赧然,长公主自己也很无奈,侄儿侄女这么多,哪个都得多少关心一下不是? “紫熙公主驾到――” 李眠儿发现了一个规律,类似皇家官家这样的聚宴,位别越小的越要提前到,像皇亲国戚总会挨到最后才现身。 今日也是如此,先头是一拨接一拨的命妇小姐,这会就该轮到皇族成员了。 紫熙一路走来,面容恬静温和,不似青熙公主脸上带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她一进场,不仅长公主,李眠儿、武王妃也都表现出极大的关注。 紫熙,皇上亲自赐婚予王锡兰做正室,作为自己的亲侄儿媳妇,武王妃当然要关心关心了。 李眠儿因为去年在长春殿后花园里听到紫熙与陈王的一段对话,故而对紫熙原本就多上几分心,加之她又是王锡兰的正妻,凭着王锡兰同周昱昭的亲厚关系,外加疏影那丫头心里对王锡兰生出的那点小情愫,这位紫熙公主自会引起李眠儿的在意。 “皇姑母万福,紫熙给您请安!” “紫熙,快请平身!姑母瞧着你气色不错阿!”长公主抬手虚扶了一下。 “蒙皇姑母惦念,侄女吃好、睡好,自然养得也好了!”紫熙公主轻轻一笑。 “养好就行,养好就行!”长公主被紫熙的话逗乐,她一边说一边示意乔令侍上前领过紫熙入座。 紫熙的位子挨在青熙下首一位,青熙一直将右手掩在小腹上,左手则是轻托后腰,那架势瞧着就似怀孕已有六、七个月大一般,在武王妃这个过来之人看来青熙的样子颇为滑稽。 “皇姐,你怎么样了?”紫熙一坐下,青熙就转过头来,先拿眼睛扫了扫紫熙的肚子,然后出声询问。 紫熙摇摇头:“妹妹既有身孕,该在家里歇着才是!刚怀上的几个月里头是最要小心应付的时候!” “不打紧,我也就今日才出来一趟,一会宴会结束了,再去看望一下母后,我便回府里去了!”青熙不以为然,总觉得紫熙的话里味道酸酸的。 紫熙笑笑,不再言语。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就一道往后花园去吧!”楚王妃因为楚王受伤,已提前回复不会前来应宴,于是长公主看人来得差不多了,便提议一齐到后花园去,直奔这赏花宴的主题,赏花。 第一百一十四回排云一笑属谁人(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长公主一行几人皆步覆款款,虽说论起来都是嫡亲的或姑侄或姊妹,但她们一路走来并不喧嚷,只是各自走各自地跟在长公主身后。 花园里摆了好多桌席,每桌席上面都罩有遮阳的凉棚,早已就座的众命妇小姐见长公主领了王妃、公主走进园子,纷纷低眉颔首,屈膝行礼。 坐得十分靠前的李天天借着起身的时机,抬眼瞧了瞧李眠儿,赫然发现她头上的那根九珠花钗,一时只觉身子里像是突然被灌了水一样,通体冷嗖嗖的。 李天天瞄过来的视线,李眠儿没有错过,嘴角含着笑,却是目视前方,叫人无法分清她的那抹笑究竟是单给李天天看的还是给所有人看的。 可是李天天最看不得的就是李眠儿这副样子,明明什么都没有,偏要摆出一副清贵高傲的嘴脸,真真小人得志! 长公主则是待武王妃、陈王妃和青熙、紫熙公主落座后,方才端过侍官呈上的杯盏,简单对大家寒暄了两句,便先饮而尽,尔后又一连敬过众人两杯,随后就宣布赏花开始,于是带头步至摆满各色花中名品的内园,一盆一盆地看将起来。 如此一来,余下众人也开始三五成群地一拨一拨往内园里来,一路边赏花边聊天,好不惬意! 这些贵族女眷们本就一个赛一个得艳装华饰,乍眼看去,直是人衬花花映人,人衬得花更娇,花映得人更媚! 李眠儿一路紧随在长公主的身侧,二人始终保持一步之遥,而长公主的另一侧则是乔令侍在陪伴。 这么一小段路走过来,李眠儿发现长公主偏好在一些长相奇异的花卉前驻足,倒对那些开得殊为瑰艳的牡丹、芍药啊什么的并不如何上心。 又走了一段路。长公主见自己这边已经拉开了同身后几人的距离,便偏头示意乔令侍上前。 见此,李眠儿忙转过身子,微微躬下腰,将视线落于小径边一株近半人高的蓝蕊鹤望兰,只是她的耳朵却几不可见地抽动了一下。 “青熙那里,你派人仔细看着点,她跑到这宴上显摆显摆不大紧,可别出了什么纰漏,到时连累本宫白白为她担个保护不周之名!”长公主的语气骤然变冷。同将才当着青熙公主的面时亲切温和的口气判若两人! “是!”乔令侍得令快步走开,依着长公主的意思布置去了! 任乔令侍的身影绕过花间树丛,长公主转头瞥见李眠儿正俯身专注于一盆长相颇为怪诞的花品前。不禁也来了兴致。 “这是什么花?怎么往年没有见过?” “回长公主,这花有好几个名字,其中一个名字叫鹤望兰!青烟以前也没有见过,只是在书里曾看到过!”小的时候,金川从来不管三七二十一。逮到什么书就“借”什么书过来给她看,帮她打发时间,其中就有关于花草林木的书籍。 “鹤望兰?”长公主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花瓣橘色却蓝色花蕊的花品,又乍闻李眠儿说出的花名,不禁也俯下身来。 “嗯!”李眠儿见长公主俯身,忙将腰弯得更低。“您瞧瞧,这茎上托着花朵像不像一只伸颈远眺的仙鹤?” “唔――经你一说,瞧着还真像!”长公主拖长了音。连眼睛都变得神采奕奕,“鹤望兰!嗯――名字起得妙啊!” “据说鹤望兰花期相较一般花都要长,能从春持续到秋接连开放,每一次花开约要十天左右才会凋谢!” “这花甚是有趣!一会儿你去问问这花是打哪处搬来的,替本宫也弄两盆来!” “是!”李眠儿脆声应喏! 长公主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继续朝前走去,李眠儿自然也跟着直起身子。只是起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瞄到走在自己和长公主身后已经变成武王妃及其侍女,而原先的几位小姐已经落到后头去了。 此时武王妃正立于一株牡丹前,恰巧是前日里那名叫玲玉的宫女摆放的墨玉牡丹花。 李眠儿没敢回头,却是紧随在长公主身侧,偏长公主又在鹤望兰的边上瞧见一盆好玩的花,便再次停了脚:“青烟,可知这盆双是什么花?” 李眠儿顺着长公主的手盯着一株花瓣形状犹似蝴蝶飞舞的紫色花,微微顿了顿,然后对着长公主回道:“回长公主,若青烟没有认错的话,这大概就是鸢尾花了!” “鸢尾?我瞧瞧,看像不像鸢尾!”说着,长公主各往左右偏了个脑袋:“她这花瓣有一半向上翘起,有一半却要向下翻卷,这一耷拉,不就有点鸢尾的意思啦!” 长公主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把个开得正艳的鸢尾花瓣说成耷拉着,一旁听着的李眠儿不由偷偷地掩嘴轻笑。 眼前这位长公主虽说看着怎么也不像一般的妇人角色,更琢磨不出她的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可是不得不否认,许是她一直没养过孩子,她自己常常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那么一点孩子心性,李眠儿已经发现不止一次了。 被长公主的岔一打,李眠儿一时忘记身后还有位武王妃,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使得她重新关心起武王妃来。 无需回头,仅凭声音,便知来人定是李天天无疑了。 只是好端端地,她怎么想起靠近武王妃来? “武王妃,您是不是也相中这株墨玉牡丹了?” “嗯,瞧着颜色很特别,平日倒不大得见!你是……”身边蓦地多了位俏滴滴的小姐,看着不面生,武王妃遂先应了话,然后才问起名姓。 “臣女李天天见过武王妃!”李天天声音清悦动听,不过语调中不乏几分紧张,还有几分讨好的味道。 “哪个府里的?” “温国公府的!” 又是温国公府的!武王妃暗下里一阵纳闷。 “可是李学士的闺女?” “武王妃明见,臣女正是!”听武王妃很快猜中自己的身份来历,李天天越发得激动。 “嗯,不错!光瞧这通身的气派。便知出自非是书香门第不可了!”武王妃肩膀往后稍仰,将李天天上下一打量,“温国公府当真是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宅!” 可不是,不说李青梧几个兄弟个个身怀识才,便是女子也是一等一的出类拔萃,先有一个李青烟,这又来了个李天天! 武王妃嘴上随意客套着夸了两句,心里却是暗暗观察这位李千金,她也有着同李眠儿一样的想法,之前并没有单独会过面。这李天天却如何突然来孝敬自己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武王妃简单两句。就把个李天天夸得是心花怒放,满面驼红。 “听刚才的话音,李小姐似是对牡丹挺有研究?”武王妃见李天天一径脸红,就主动开口。 “回武王妃!臣女对牡丹,谈不上研究。只是比较钟爱吧!平日没事的时候,喜好在自己的园子捣腾着养上一些!” “哦?你会自己种养牡丹?” “嗯!起初养不活,得靠花匠不时地前来帮忙,到后来,就学会自己亲自种养了!”李天天毕恭毕敬地表现着,不想过谦。更不敢拿大。 引得李眠儿疑惑万分,不知李天天打得什么主意,李天天的性子她是晓得的。做事从来极具目的性,不会无缘无故地去做任何事! 毕竟武王妃是周昱昭的亲生娘亲,既然她已经知晓自己与她儿子的关系,李眠儿实不愿节外生枝,所以武王妃对李天天的反应她很在意。 “李小姐不仅长得标致。还挺手巧!” “武王妃过奖了!臣女受宠若惊!如果武王妃不嫌弃,就容臣女陪您一道赏花吧!” 闻言。武王妃心里不禁有些小小的诧异,对十四、五岁的丫头来说,能镇定自若地回答自己的话就已不错了,这李天天不但主动与自己攀谈,还有想陪自己一道赏花的念头,小胆儿还真大! 侍女也很意外李天天的提议,下意识地朝武王妃身边贴了贴,她以为武王妃定会委婉拒绝,却没料到武王妃竟是点点头同意了! “谢武王妃!”李天天得了首肯,连忙靠上前来,贴在武王妃的身侧,抬手指了指距离李眠儿脚后跟不远的一盆牡丹,“王妃,您注意到前面那盆洛阳魏紫没?” 李眠儿闻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边,又听身后三人一步一步走过来,离得这么近,如果再佯装不见,便有失礼仪了,于是她装做才将听到动静,回头探询的样子,对着武王妃屈膝行礼,这是她头一次正式地拜见武王妃:“臣女李青烟拜见武王妃!” “李姑娘免礼!”武王妃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来有特别的情愫在其中。 可是起身抬头的瞬间,李眠儿还是禁不住弯了弯嘴角,淡淡的如若一缕春风拂过。 李姑娘,不是李小姐!简单的称呼,可其中的一亲一疏显而易见,虽似无意,却是有心!也就是说,在武王妃的潜意识里,她待自己还是同其她的闺中小姐不一样! 看到李眠儿转身时,李天天又悄悄朝武王妃的手臂挪近了几分,她嘴边亦噙着笑。 一如既往,那笑中塞着讥讽和轻蔑,只是,那抹笑在碰到李眠儿梨涡旋出的那缕春风时,出现片刻的僵硬。 又来了,又来了!她有什么好笑的?她只管攀她的荣华富贵!最后攀得越高,终免不了摔得越惨!李天天恨恨地腹诽。 ps: 一会晚些时候会奉上二更,补上上周四欠下的一更,昨晚的那更也会尽快补上! 初来乍到,偶素不好意思讨粉红之类的了,只望手中还有推荐票票的亲们,能够砸些过来! 支持支持这篇文~~ 第一百一十五回眼底风光留不住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腹诽归腹诽,在外人面前却还是得该见礼见礼,尤其在武王妃面前,更不能造次。 于是李天天乖巧地对着李眠儿唤了声:“九姑母!” 只是还不等李眠儿应承,她就偏过脸对着武王妃放低了声音:“九姑母是祖父顶小的庶女,也仅比我大了月份!” 李天天的声音看似刻意放低了,可是在场的几人没一字漏听掉的,特别是“庶女”两字,更是咬得格外重,生怕武王妃错过了。 在武王妃耳畔低语时,李天天还不忘拿眼斜瞟着李眠儿,管你头上戴得是九珠花钗还是十六珠花钗,归根究底,你还是一个小小庶女出身。 李眠儿应了个“嗯”后,听到李天天巴巴地为武王妃着重“描绘”了下自己的身份,不由在心里暗笑一声,面上不过是将长又密的双睫微微敛阖,并没有现出一丝着恼。 长公主听闻动静,便从鸢尾花上移开视线,转过身朝前迈了两步,对着武王妃温温一笑:“武王妃也赏到这片了?正好一道啊!” “那敢情好!人多,瞅着也热闹,遇着那些不常见的花若能一人识得一种,也就需不着专门叫来花官给一一指点了!”武王妃对长公主回以一笑。 “可不是?呶,我身边这位就不比那些花官懂得少!”嘴上说着,长公主已轻轻把李眠儿朝前抵了抵,郑重地介绍给武王妃,“这是温国公的小女儿,不但精通琴棋,偏还生得七窍心思,本宫瞧着十分欢喜,便留在了仁寿宫!” “长公主从来慧眼识人,可见李姑娘是真金不怕火炼。腹内自藏珠玑!能得长公主赏识,李姑娘倒是福分不浅!”前半句,武王妃显然是对长公主说的,到了后半句,已转向李眠儿了。 “武王妃过奖,臣女羞愧!”李眠儿这次是真心地红了脸,若说武王妃并不知晓自己同周昱昭的关系,那她完全可以泰然处之,可眼下不一样了,武王妃不但知晓。偏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当着别人的面夸赞自己,叫她如何不脸红。 “武王妃夸你。你就受着!对了,青烟,你等会把这叫鸢尾花的也给我整两盆来,同那鹤望兰一道放我寝宫里!” “是!”李眠儿轻轻一笑,果然长公主的喜好就是与众不同。 而一旁的李天天眼瞅着长公主同武王妃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褒奖李眠儿。心下着实不爽,又不敢发作,只能暗暗隐忍着。 ****** “天儿那丫头人呢?”钟夫人年岁大了,今日过来原也不打算赏什么花,这会只是坐在席间同钱夫人絮叨絮叨,发现李天天一直也没过来。就问方氏。 婆婆不去赏花,方氏自然要跟在身边伺候着,见钟夫人问询天儿。不由也抻着脖子,四处寻视:“要不我过去内园看看吧!想是同其他府的小姐混一处了!” “嗯,你去看看!” “是!”方氏放下手上的事,理了理裳服,便快走朝内园走过去。 她心道天儿定是同姑娘们一起。遂而专奔那些由三、五个年轻小姐团在一块的地点跑过去寻,结果前后扑了好几个空。 费了好大功夫。方氏也没看着李天天的身影,禁不住纳闷自家闺女跑哪儿去了!却碰巧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于是忙跑将过去,拍拍那人的小肩膀:“张二小姐,请问您有没有看到我们家天儿?” “哦,大少夫人!”张淑芬转过脸,认得是温国公府大少夫人,便叫了方氏一声,见其问自己李天天的去处,就指了指内园最里头,“她腿脚快,我刚瞧见她都走到最里面了!不知现下还在不在里面?” “哦,她一个人?”方氏听出了点不对劲,接着又问了一句。 “好像是,起先是同我们一处的,后来嫌我们赏花赏得太慢,就自个儿赏去了!”张淑芬耐心地同方氏解释。 “是么?嗯,我晓得了!那……你们慢慢赏啊,我这就过去寻她!”方氏掬了个笑脸,又拍了拍张淑芬的肩膀才行离开。 方氏一头走一头想:天儿一直心高气傲,不愿同这些小姐们一处也属正常,不过总这么不合群似也不好,一会见着她人了,还得要好好说说她才是! 依着张淑芬指的方向,方氏一路寻到内花园的漆深处,果然见前方影影绰绰几袂华丽倩影,方氏加快步子,又朝前走了一段 那不是长公主么?旁边立着的可不是李青烟? 方氏看清楚前面是长公主在那处,脚下不由一滞,不敢再往前了,找了一盆高大的植物遮挡住半边身子,抻着头朝那里一径瞅。 除了长公主和李青烟,离她们不远的地方还有两个人,彼此偎得很近,方氏眯眼细细瞧过去,果不其然,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却不知她手里搀的那人又是谁来? 方氏一动不动地盯着顶里头的几个身形,直到武王妃行动间侧了一下脸,方氏才将她认出。 天儿,什么时候同武王妃亲近上了? ****** 方氏兀自在那苦思冥想,这一厢长公主忽地拉过李眠儿的手,放于臂弯,带着她稍稍朝前走了两步,待离了武王妃几人一、两丈远时,浅声说道:“一会儿,你去给你母亲请个安!一早上的时候,人来人往的,遂你母亲她们过来时,本宫就没要你单独再给她行礼!不过该行的礼数断不能缺,等会结束的时候,你悄悄过去一趟!”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长公主既然提到这一层了,自己当然得不折不扣地执行到底了,故而李眠儿低头道了声“是”! 接下来,没要多久,长公主便粗略地将所有花卉过目一遍,然后同武王妃告了声累,就吩咐李眠儿扶她回去休息了。 武王妃目送长公主离去。只是没有人瞧得清楚,她的眼神其实却是定格在李眠儿的后背上。 “王妃,您累不累?要是累的话,不如臣女也送您到前头去歇息歇息!”李天天的声音将武王妃的眼神拉回来。 “说累的话,也有一点,不过还好,我能吃得消,咱们还是把剩下的几盆看完再回头吧!”对于李天天的亲昵,武王妃并不推拒,一来李天天的热情于己无害;二来待一起久些正好可以看看她的真实心思。 一听武王妃这话。李天天面上一喜:“王妃真好体力!既然您不累,那我们接着往前看?” “嗯,走吧!” 闻言。李天天喜滋滋地挽过武王妃的胳膊,朝着另一株花卉走去,全然没有察觉身后不远处,她母亲紧紧盯着她的一双眼睛直要冒出火来。 方氏纳着性子站在原地等着,等着自己的女儿“赏花”结束。 还是那句话“知女莫若母”!自己闺女的言行动机。做母亲的,只要多看上两眼便总能猜出个大概。 就瞅天儿对武王妃的那副低眉顺眼,方氏就知道女儿定是有求于武王妃,若不然她是不会这般用心思的。 只是,她有什么想求于武王妃呢? 方氏最近一直焦心李天天的亲事,给她是左相一个不中意。右相一个还不中意!问她到底相中什么样的吧,她偏又金口难开,真真是搞不懂她心里究竟打的什么心思! 因此这会看到女儿的异常。方氏感觉不妙,甚至想,天儿如此,会不会同她的亲事有关?难道她想请武王妃替她保媒?可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她一个女孩子家出面啊? 越想,方氏的脸色越是难看。身体也越发僵直。 李天天陪同武王妃赏完最后几盆花后,原还准备一直送她回到前头的。却被武王妃以身边有侍女陪护的说法给婉拒了! 纵然如此,李天天今日也算得尝所愿,起初心头那因为李眠儿而生出的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一路哼着小调往回走。 “天儿,你站住!”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李天天吓了一跳,待看来人是自己的亲娘,不由微恼,“娘,您怎么大白天的,躲这吓唬人呢!” “你小声点,谁躲了?我光明正大地站在这儿,哪里像躲了?”方氏可不愿在女儿面前折了面子,一头从花盆后走出来,一头辩道。 “好好好!您光明正大!”李天天懒得同方氏为这个纠缠下去,“我看我们还是快些回吧,你不在祖母身边,祖母若有事寻不着我们,就该要急了!” “等等!”方氏上前拉住李天天的衣袖,“现在倒急起来了?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娘――你说什么呢!”听话音,看情形,李天天估摸着娘亲许是看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了,只是不知她看到多少,又作何想。 “我说什么,你心里没数?”方氏冷着脸反问。 “女儿心里没数!请母亲明示!”李天天福了下身子。 见女儿揣着明白装糊涂,方氏将她拉到偏处:“哼!你心里究竟盘得什么心思?今天你不说清楚,咱们就不要回去了!” “娘――你今日怎么尽说些没边没际的话!女儿听不懂!”李天天心里开始发虚,只是口上依旧死硬。 “武王妃!你想打她什么主意?”方氏不再兜圈,劈面逼问。 李天天听了,倏然一愣,心里暗道一声不妙,不想母亲眼睛这么毒辣,竟然看破自己的心思了! “娘――”李天天决定施展软功夫,扯着方氏的袖口,左右摇了摇,声音也变得甜糯,“女儿哪敢打武王妃什么主意?人家只是无意碰见她正赏着一株女儿也甚是喜欢的牡丹,又发现我们的爱好趋同,聊着聊着,她就带着我一处赏花了!” “你这话骗骗鬼还成,在我这,你别想蒙混过关!”方氏一语否定! ps: 这一更本来应该昨晚当二更上传的,结果时间过了,只能改到今天上午再传了 第一百一十六回莫道一寸春心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从小到大,母亲对自己何曾这么严辞厉色过,李天天知道母亲是真心动怒了,可……可自己的那点心思怎好当着母亲的面说得出口来。 见女儿面现愧色,却迟迟不应话,方氏直觉自己的预感多半是应验了,天儿确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想及此,一颗心不禁蓦地一沉。 天儿的性子她是了解的,如果她真的有事,那就不宜冒然逼问,免得她假言搪塞,自己还得多费功夫,于是方氏强纳下性子,对女儿诱哄道:“天儿,实话告诉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娘!” 原本怒气冲冲的方氏突然温和下来,若是别人定然以为她这是消气了,不过李天天何许人,方氏的伎俩当即就被她给识破了:“娘,女儿不知您为何如此动气!就算女儿有点儿事瞒了您,难道您对自己亲手奶大的女儿这么不相信?” 方氏不想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她软,她的女儿更软! 看来女儿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荒谬。 “我从来都相信自己的闺女是知书达理的,是贤良淑德的,是断断做不出那些登不得台面、自轻自贱的行止!” 李天天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变:“娘,您这话分明就是在暗讽女儿做了自轻自贱的事了?” 方氏见女儿容色严整,倒不似有心亏的样子,禁不住暗忖:难道真是自己想歪了? “娘没有那个意思,娘只是怕你误入歧途!几日前,老夫人在花厅说的那席话,想必你也听了个全,不要以为那只是特意说给某一个人听的!”方氏说着说着,渐渐语重心长起来,“天儿。你是国公府的嫡长孙女,翰林学士的嫡长女,不是那寒门小户家的女儿,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整个国公府,若是你行差走错一步,单是你自己被世人耻笑也就罢了,怕是阖府都要受到牵累……” “娘――您还是不愿相信女儿是不是?”李天天听不下去,出言打断方氏的长篇大论。 李天天这么不耐烦,方氏看在眼里,不但不恼。反有些心安,可是不打破沙锅,她还是不敢放心:“要我完全信任你。你非得把事情说清楚了才行!” 母亲执意打探自己的心思,李天天的面上终于忍不住地浮起一团红云,低声嗔道:“娘――” 这都害起羞了,还说没做什么有亏闺誉的事? 女儿的羞涩令方氏全身血液直往上拱,原本稍稍放松的心弦再次紧绷:“你倒是说啊――” 眼见母亲又急切起来。李天天双唇嚅了嚅,抬眼瞅了下方氏,双唇又嚅了嚅,可就是没吐半个字出来。 方氏心急如焚,偏又不敢惊了女儿,只得继续哄道:“天儿。娘就你这么一个亲闺女,对你,娘还能存了坏心思?你连娘都信不过。却还能信谁去?” “娘――我――”除了“娘”,李天天终于多吐了一个字出来。 方氏巴巴地看着。 “娘,您可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您亲口允诺女儿。要女儿自己挑选夫君的?”李天天定了定神,抬头看向方氏。眼中满含期冀。 闻言,方氏心里骤冷,不发一语地任女儿说下去。 “可您当初在纸条上标出来的几个人选,女儿都没有相中!”李天天再怎么任性,再怎么自傲,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到这,不由重新垂下头去。 “那你相中了谁?”方氏的嘴角勾了湾讥诮的笑容,她不晓得是该讥笑自己还是该讥笑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好女儿。 李天天正沉浸在对母亲剖露春心的激动中,因而并没有注意到母亲脸上的表情:“娘,不知您是否知晓……武郡王世子……这个人!女儿今日之所以……之所以接近武王妃,就是因为他!” 因为那个光风霁月一般的公子!寥寥数目,可他的身影却有如深深钉在脑海里一样,如何也拔之不去! 李天天目中情意绵绵,说到后来,连嗑绊都不打了:“女儿想,武王妃并没有见过女儿本人,若是亲眼一见,多半也会中意女儿的!果不其然,今日只不到半日时间,她就喜欢上女儿了!娘――只要您托个妥贴的媒人从中稍作撮合,女儿的这门亲事……” “够了!”方氏好不容易强迫自己一句一落地听下来,这会,听到女儿竟连自己这个当母亲的路数都给打算好了,再也控制不住,先是冷哼一声,接着就毫不留情地打断女儿的异想天开。 方氏的反应太出乎李天天意料,她不由瞠目结舌:“娘――您这――” “我这什么?我若不命你住口,只怕你还要说出更加不知羞的话来!” “不知羞?娘,我怎么不知羞了?当初还不是您夸下海口,答应女儿由自个儿挑选夫婿的么?女儿便自己作主挑了!如今回到您的口里,怎么就成不知羞了?”李天天受不过这样的辱,即便出自自己的生母,她也咽之不下! “娘当初是应了你的!可娘有没有答应你去自贬身价,自轻自贱?巴巴地跑去武王妃跟前凑趣,如若她知道你怀了这般心思,人家难道不会耻笑于你?” 又是自轻自贱! 听母亲左一句自轻自贱,右一句自轻自贱,李天天气得双手紧紧攥住袖襟,仿佛那样才能让自己站稳一般:“跟武王妃亲近就是自轻自贱了?嫁做世子妃就是自轻自贱了?只怕将来女儿果真做了世子妃,耀了门楣,您反要深深地悔不刻今日了……” “哼,还世子妃呢?只怕你有那个心,却没那个命去享?”李天天不谙世事,不代表方氏不谙世事,朝局上的事,虽说妇人不应过问,可作为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看不懂潮流方向则是万万不行的。 方氏没头没尾的突来这么一句,正处气头上的李天天一时没摸着头脑:“什么没那个命享?” 女儿的反问,令得方氏顿时清醒,自觉方才说错话,忙将四周查看,莫不要自己的话被外人听了去,那就闯下大祸了。 方氏背后沁出一层冷汗,好在母女二人立处偏僻,四周依旧清静。 “娘,您刚那话什么意思!”这回改叫李天天急得跺脚了。 “没什么意思!今晚回府我就同你爹爹商量,尽快把你的亲事订下,省得你瞎折腾!”女儿毕竟还小,外头风风雨雨的事情还是少叫她知道为好。 “娘――您怎么可以出尔反尔?你们当初明明……”李天天一听方氏狠下心说出变卦的话来,立即慌了神。 女儿又翻旧账,方氏不耐烦:“那个世子,你统共才见过几次?算算,他也就去年年初才回得京都!连你爹都没见几次!你能晓得他什么性子?你能晓得他什么品行?什么都不晓得,就这么认定他了?你羞也不羞阿你!嗳?你的那些个矜持,你的那些个骄傲都跑哪去了?” “娘,你别说了!”李天天被方氏几语一道,已是簌簌地掉下泪来,连尊称也省却了。 “娘不说的话,恐怕你还要这么执迷不悟下去!” “好!娘,你尽管说你的,女儿只管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感觉就是!”李天天拿出帕子轻轻抹掉眼角的泪珠。 女儿一向很少掉泪,纵使于心不忍,可该狠的时候还是得狠,方氏声声低沉,欲彻底断绝女儿的幻想:“你不要再心怀绮念了,我们是不可能把你许给武王府的!” 李天天万万没有想过自己处心积虑谋划的一段姻缘,一段她原以为会招来家族手捧、令别人艳羡的姻缘,竟会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坚决的反对。 只是,只是,母亲她凭什么看不上这姻缘,她凭什么看不上武郡王府?难道国公府还能超到皇室家族去? “娘,请您不要糊涂了,眼下我们国公府里最大的官也就属爹爹了,难道堂堂郡王还配不过咱们三品大员?您不要在这一厢情愿,保不定人家武王府压根看不中咱们呢!” “他看不上咱们最好!我还得求神拜佛保佑他看不上咱们呢!”方氏自是巴不得那郡王府离自己这边远远的。 母亲的反应,太过奇怪,完全不是平常的那个国公府大少夫人。 李天天蹙起眉头,双眼眨了眨,眨去双睫上残余的泪液,接着心念微动,直觉母亲今日实在反常。 “娘――按理,女儿相中的这门亲事,该很合您心意的!可您却这么反感同武王府做亲,是不是其中另有原因?” 方氏听了,心下一惊,女儿这是何其聪颖,自己再不能同她继续纠缠下去了:“回府再说吧,我们先过去老夫人那,这会儿她该等急了!” 李天天见母亲闪烁其辞,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武王府同国公府定然有什么过结,否则母亲的反应断不会如此剧烈。 “不,不说清楚,女儿就不随您回去!” “哼,天儿,你这是在同娘说话么?你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无理了?”方氏拉下脸,“你信不信,若是老夫人看到你这副样子,第一个饶不了你,快跟着我回去!”说完,伸手拉过女儿的手就朝前疾走。 方氏态度强硬,李天天见耍性子没见效,只得先行忍下,待自己明天起慢慢调查了。 ps: 传得有些晚!求票,求评,求支持~~~ 第一百一十七回凛冽寒光芳肩过(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来到外花园时,大多数宾客皆已赏花归来,或围坐席间饮茶歇息,或涌至长廊舞文弄墨。 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午时,届时午宴便会开始,于是李眠儿就趁这自由活动的半个时辰过来给钟夫人请安。 当她罗袜无踪地步进园内时,那些舞文弄墨的自然是无暇他顾了,可那些饮茶歇息的妇人小姐们却是没有错过李眠儿的进场。 不管认识不认识的、见过没见过的、有关没关系的,都在第一时间朝李眠儿投来各色目光,直到一眨不眨地将她瞧个过瘾后,方才各怀心思地回过脸,然后就头碰头地开始你一言,我一语。 李眠儿兀自冰姿洁影地缓动金莲,对于众人的反应,她只作见而不见、闻而不闻! 俗话说,三人言而成虎!何况这么些人? 即便自己想予理会,又如何理会得来,索性不如放宽心,好话坏话随她们说去罢! 再说了,偃鼠饮河,不过满腹!自己通身就那么点事,她们嚼过来嚼过去也就嚼那么点事,待嚼得多了,嚼得没味儿了,自然就会主动吐掉,自己又在意她们作甚? 李眠儿这厢旁若无人地朝园内走来,恰巧方氏母女也从内园赶回。 母女俩一路上各怀各的心思,是以李眠儿最先看到她们,而她们却在李眠儿堪堪走近时才发现她。 不似之前的两次,方氏这会面容肃整,即便看到迎面走来的李眠儿,也没想起变一张脸出来, 再看李天天,虽容色依旧精致靓丽,可秀眉颦凝。眸光含愁,显然心思万重! 这对母女出了什么状况? 李眠儿心下暗忖,却发现钟夫人正偏过头朝自己这边看来,于是微微加快步子,在离她有半丈远的地方止住,裣衽冲她道了声万福。 只是她这一出声,又惹来不少关注的目光,经过刚才那通“交流”,现在众人多半已知晓这个长公主身边的红人,名叫李青烟的姑娘。正是温国公的九女! “你来了!”粗略地招呼一句,钟夫人瞥见周边聚过来的目光,伸手端过桌上的茶盏。浅啜两口,掩饰掉脸上流露的些许不快,。 钟夫人一直侧对园门而坐,李眠儿进园时,她正同钱夫人唠着话。刚刚还是得了钱夫人的提醒,她才看见李眠儿的。 对于这个最小的庶女,她是真心喜欢不起来,总以为眼不见心不烦,偏最近已经接连见了两回。 “是!”李眠儿低声应承一声,她本想接着说。上午一直侍奉长公主,没得空过来见过母亲,可是话到嘴边。终又被她咽回肚里去,呵,谁又真正在意自己呢! 听到李眠儿这一声答应,钟夫人放下杯盏,抬眉斜眸。眼前的李眠儿分明随了她亲娘三四分的容貌,华瑞绣锦裹着清铅素靥。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寒烟淡月般的冷静气质。 匆匆一瞟后,钟夫人只觉胸口微堵,可是众目瞪瞪之下,一品夫人的架势她还得端好了,于是偏首侧向一旁的钟夫人,对着李眠儿说的:“你稍稍近前来,我左手边坐着的这位……是宰相府钱夫人,也就是你六嫂的祖母!她旁边的这位二小姐,正是你六嫂的亲生妹妹!” 闻言,李眠儿随即朝前迈两步,屈膝对钱夫人母女行了一礼。 对待李眠儿,不同于钟夫人骨子里透着股冷淡,钱夫人倒温和慈爱,抬手虚扶一把:“九姑娘,快快免礼!啧啧啧……瞧这模样长得……,难怪长公主欢喜!” 听了钱夫人的称赞,李眠儿回以舒尔一笑,起身时不由匆匆抬了一眼,老夫人果然生得慈眉善目,再又趁机瞄了瞄张淑芬,见她正对自己福身回礼,便多看几眼后,才重新颔下首去,垂手而立。 “你过我这来,长公主可知道?”双方见礼完,钟夫了再次开口。 “长公主是晓得的!”李眠儿不急不躁,应得气定神闲。 钱夫人自李眠儿进园后,便暗下里观察着,此刻,见李眠儿在嫡母钟夫人面前沉着冷静,不卑不亢,半点没有因为自己庶女的身份而面现丝毫的卑怯之态,进而心下对其十分赞赏。 钟夫人听后,一双已有几道褶皱的眼睑下波凌暗涌,眼锋扫了扫席面,发现还有一张空椅,遂命李眠儿:“嗯,既然长公主是晓得了,那你也坐过来同大家一处,等会一道用午膳吧。” 钟夫人话音一落,一直安分地坐在钱夫人旁边的张淑芬最先反应,她快速地将身边空着的一张高椅朝外拉了拉。 见此,李眠儿暗地讶异,这张淑芬和她姐姐的五官长有两分相似,不过却是一样得爱笑,从刚才第一眼起到现在,她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消失过,只是……只是她的笑相比她姐姐,看着似乎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 李眠儿没有从张淑芬脸上瞧出其他表情,便莲步轻移,坐了过去。 待她一落座,就闻得一声哧笑,那发出哧笑声的不是别人,正是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李天天。 李天天不知何时恢复神智的! 李天天没来由的冷笑,李眠儿充耳不闻,只两眼平视席面,席上原些堆垒着的香圆、真柑、石榴、橙子、鹅梨、乳梨、榠楂、花木瓜等八样看果,即“绣花高饤八果垒”已经被撤下去。此时摆着的是十二味干果,分别是荔枝、龙眼、香莲、榧子、榛子、松子、银杏、梨肉、枣圈、莲子肉、林檎旋、大蒸枣等,这些干果是在正餐开始前供宾客聊憩时所享用的。 李眠儿旁若无人的瞅着席上的吃食,忽然左手衣袖被扯动一下,侧过身来,只见张淑芬一脸笑意地低声问道:“九姑娘,我名唤淑芬,再过三个月将好十五岁!九姑娘今年贵庚?” “看来……我比你大了两个月,你得唤我声姐姐了!”李眠儿小声回应。 “嗯……那你就称我芬妹妹吧!”张淑芬盈盈一笑。娇容婉娩。 可李眠儿看着,却仍觉得她的笑里似有多余的意思,却又之抓不着,不禁自我开解,许是之前看惯了她姐姐的笑,先入为主的缘故罢。 张淑芬拉起李眠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声音清脆:“姐姐,去年妹妹有幸得闻你弹琴一曲,心里十分钦慕。不知什么时候能得姐姐亲手指教一二!” “让芬妹妹见笑了,若是你不嫌弃,改日我们可以一道切磋切磋!谈不上指教阿!”李眠儿粉唇一弯。谦虚地回道。 “好啊好啊!不过……”张淑芬似想到什么,欲言又止起来。 “不过什么?” “听说你如今都是住在仁寿宫的,想要见你一面的话,我还得进宫来才行!像我的话,如果不是祖母带着。妹妹我哪里能进得宫来呢!” 听了张淑芬这话,李眠儿面色微赧,难道张淑芬刚才所谓的请教琴艺并不是随口寒暄? 稍作沉吟,她正要回话,却听身旁的李天天冷冷笑道:“二姐姐,您就是太实诚了。我九姑母本来就是面上客套一句,你偏还当真!平白地叫人家为难!” “是……是吗,姐姐?”张淑芬语带委屈。小孩子一般地撅起嘴来。 “……”李眠儿粉唇将启,却被李天天再次接过话茬:“二姐姐,难道你不知道,我九姑母如今可是皇上御用的琴师,旁人岂能随意差遣?” 李天天刻意咬重了“御用”和“琴师”四字。可语气中未含半分尊重的意思。不过好在这席面巨大,她三人又挨得近。是以旁人并不好听见这边的对话。 “哦……”张淑芬满面失落,黯然“哦”了一声。 虽然对于张淑芬的热情,李眠儿仍有顾忌,不敢太过坦然地接受,可眼见张淑芬黯然神伤,还是为之心一软:“芬妹妹,其实切磋琴艺,姐姐愚以为大可不必非要亲身示范,言语交流,以至彼此心领神会便足以,回头自己再慢慢琢磨,慢慢研练亦是一样的!” “那姐姐愿意倾囊相授么?”张淑芬鼓着腮悄声询问。 这张淑芬只比自己小了两月份,可对自己撒起娇来倒十二分地坦然! 李眠儿原也没觉得自己的琴艺有什么高深绝妙之处,没有甚么值得藏来隐去的:“若妹妹有心,姐姐自然愿意!” “啊……好啊!那姐姐……不如我们现在就说说吧,反正午膳还早!”张淑芬双手一拍,大为欣喜。 李眠儿点了点头,声音没有着意放低,也没有着意提高,还是以原先的音量语调,将自己练琴的秘诀演绎给张淑芬。 张淑芬听得很用心,眼睛不住地转动,口中还念念有词,一抛将才的那副孩子气。 一旁的李天天虽也好奇,李眠儿的话她虽也能听闻一二,可是一惯的心高气傲,令她对李眠儿口述的所谓秘诀嗤之以鼻。 看起来大为深奥玄乎的事,被李眠儿叙述下来,却是浅显易懂,没多大功夫,张淑芬就悟了大概:“姐姐,待回去后,我就依着你教予的仔细练习,若遇着疑难,就只等以后有机会再行请教了!” “妹妹不必客气,琴艺本就需靠自身提炼,若是没有一定的功夫下到位,肚子里就是再多的技巧点子,对于琴艺的升华丝毫不济于事!” “嗯,姐姐说得极是!我回头定会勤加练习!” 李眠儿温温一笑,点了点头。 忽听园外传侍官高唱:“长公主驾到——”“武王妃驾到——”“陈王妃驾到——”“紫熙公主驾到——”“青熙公主驾到——” 闻声,园内不管手里正做着什么的众人纷纷住手起立,迎进长公主一行。 长公主换了身宫装,面上笑容不减,示意众人免礼后,便领着武王妃几人围坐于园内最中间那张最大的主桌边上。 午膳即将开始,大家都将目光移向长公主,等着她一声令下,李眠儿这桌亦不例外。 长公主举目扫了一圈,发现李眠儿坐到了钟夫人这一桌上,眸光不觉闪了闪,然后低头拂拂衣袖,接着又从锦袖中探出修白几根手指,示意乔令侍近前,对她悄声嘱咐。 乔令侍得言,直起身子,目不斜视,径直往李眠儿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李小姐,长公主要您坐到她那桌去!”乔令侍弯下腰,虽音量不高,可是园内待长公主一行进来后本就异常安静,加之众人有心关注长公主的一言一行,所以乔令侍的举动,园内一切人等都看到眼里。 这下算是彻彻底底地置身风口浪尖上了!李眠儿无奈至极,却又受宠若惊,轻轻应了声“是”,便起身跟上乔令侍。 离席的瞬间,李眠儿分明瞧见了钟夫人眼中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戾气,还有方氏母女眼中百年不变的妒恨,只是……张淑芬……缘何亦目露嫉怨呢,自己不是将将才传授她琴技的么? ps: 今天下午起本文封推,我会卖力好好表现~~期待会有好成绩~~ 前天和昨天皆有烦事打扰,误了我,上午先传上一更~~ 请亲们不吝票票地支持偶呀!! 第一百一十八回凛冽寒光芳肩过(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对李眠儿,在座之人无不艳羡,艳羡之余,亦生出不解。 她虽生得一副倾世容颜,也练有一手琴技绝活,可仅仅凭此,就能得到皇上亲赐独榻么?还能得到长公主的这般另眼相待? 不是说她亲娘是个舞伎?不是说她十几年来都足不出户的么? 李眠儿在众人闪烁不明的注视之下,款款走至长公主指定的席位。 这张巨大的主桌原可围坐十多人,因此次受邀的秦王妃、楚王妃、蓝熙郡主皆回有要事而不能出席,但原本早上没有出席的郑修媛和浦昭仪,这会却是过来捧捧场,故此刻连李眠儿在内也只坐了八人。 长公主右手边上坐着武王妃,其次是浦昭仪,再次是紫熙公主,左手边上坐着陈王妃,其次是郑修媛,再次是青熙公主,李眠儿坐在长公主对面的位置,左右则是两位公主。 李眠儿坐下后,除了青熙脸上写了点表情,其余人皆神色淡然,而武王妃甚至都没有抬一下眼皮。 看了眼武王妃,李眠儿倒生出几分心虚来,如今自己这样尴尬的身份,不知武王妃心里会作何想! 宴席开始后,侍女穿梭不息地端上肴盏,每五盏为一段落,前后共十五盏,歇坐间,有乐舞伴奏,还有小唱、唱赚、鼓板、杂剧等演出。 是以大家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午膳很快结束,为时半天的赏花宴也随之落幕。 李眠儿原是应该跟在长公主身后最先离开后花园的,却在散筵时,不意接到张淑芬的眼色,虽想不出她要做什么,不过看在张淑芳的份上,李眠儿还是小声同长公主告声罪。 见李眠儿停下脚步。张淑芬展颜一笑,提了裙摆,朝李眠儿小步跑来。 李眠儿侧立着身子,因为此时正好武王妃、陈王妃各带着侍从依次朝园外走,她们后面就是浦昭仪、郑修媛二位嫔妃,再后面跟着青熙、紫熙两位公主,再往后头就是钟老夫人、钱老夫人、秦老夫人等众命妇小姐们。 她不好回过头去,面对那些人的脸,遂一直半侧着脸修立在路边。 稍立片刻,李眠儿暗想张淑芬也该到了。便回过头轻转珠眸,欲寻了她的身影,不想眼前却是蓦地一花。同时耳边传来几声女子尖叫,尖叫声中似乎夹了声猫叫,然后就见一道身影朝自己扑过来…… 李眠儿心下一惊,急忙抬脚直往后退,却只退了一步便不敢再退。因为身后离己仅咫尺之遥的方位,正有青熙公主在慢慢走着,若自己冒然地仓促退过去,恐要冲撞了她,她有孕在身,岂能受到丁点冲撞? 于是李眠儿硬生生地收住双脚。一任那道身影扑倒自己,混乱中,没曾料到扑来之人身量远超自己原先预计。 李眠儿只觉自己的身体失却控制。一步又一步地朝后退去。 意外太过突然,青熙公主及其侍从待反应过来时,业已迟了半刻,眼睁睁地看着李眠儿的上半身冲青熙公主倾倒而来。 千钧一发间,李眠儿顾不得其他了。脚下一运气,欲施展影遁。迅速抽身,总之,自己决不能碰触青熙公主半分。 可令她惊魂的是,扑在自己身上一身侍者打扮的女子,非但身量高大,却是力气亦惊人,看似因为失去重心而摔倒,然李眠儿分明觉到自己的下半身却被那侍女死死抱住,动弹不得分毫,脚下根本找不着半点立足点,影遁使不出来。 这一刻,李眠儿方才觉得不祥,自己可能遭了暗算,如此一想,不由浑身一颤,她连忙低下头看向身上之人的脸庞,不仅面生得狠,一双有些浮肿的眼睛还紧紧闭着,一脸的视死如归,不知她是哪个府上的下人!为何要迫害自己,她到底受了谁人指使! 显然这骚乱是因那只不知哪处来的野猫所致,可是怎么看,怎么觉着这场意外是针对自己的蓄谋! 张淑芬呢?难道这会她还没有走过来,她就算是长着双两寸金莲,也该走到了吧,如何至今不见她的身影! 瞬间,李眠儿眼神骤冷,随即冷笑,自己当真要这般得步步为艰么? 青熙公主以及身边随侍的仆妇早已吓白了脸,她的双手重重地捂住小腹,身子尽可能往后仰,以期在李眠儿摔过来的那刻,能少承些她的重量。 李眠儿余光瞥到后面的光景,一颗心直要沉到腹底,青熙公主此次怕要胎儿难保,自己这回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加之不管彭皇后还是青熙公主本人,原本对自己就毫无好感可言,出了这种事,纵然长公主对自己有心,可若为了自己就要得罪彭皇后,她还会愿意吗? 尽管身子下一瞬就要狠狠地摔到地上,更何况她的身上还伏着一个人,可李眠儿的脑海中仍旧万千思绪汹涌。 素面朝天,碧空如洗,这确是个赏花的好天气! 李眠儿触地前,心中如是想。 然而紧接而来的剧痛很快将她脑中刷洗得一干二净,唯剩撕心裂肺的痛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两行清泪夺眶而出,两只手没有感觉了,手腕该废掉了吧,今后无法再弹琴了!可若不如此,青熙公主万一再被自己撞出个三长两短,就是十个自己也抵不过啊! 国公府……国公府不能因了自己而遭受牵连! 痛!全是痛!难以忍受得痛! 李眠儿贝齿紧咬,苍白的下唇已被她咬得隐隐渗出血滴来,双腕折断,上半身再无支撑,重重摔向地面,后脑着地的那一霎,她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掉过头去审视身后的情况。 却见青熙公主稳稳地站到靠近园门处,而她身边明显多了一个妇人,匆匆一瞥间,那妇人的面目眼熟,此时她也正满含关切地看向自己。 像是长公主身边的!是谁来? 只是李眠儿却无力搜寻记忆,本来如洗的碧空此时已然黑暗一片!原来这一天,也是自己诀别琴棋书画的日子! 呵,真心舍不得…… “李小姐……李小姐……” 有人急切地唤自己,只是阖眼前,最后一道视线看到的不是那个急切唤醒自己之人的脸,却是紫熙公主那双略带阴凉的眼睛…… ****** 慈元殿,彭皇后的寝宫,崔太医轻轻整理好床帷,躬着身子走到彭皇后身前:“回禀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吉人天相,有惊无险,母子皆无大碍,只是公主稍稍受了点惊吓,需静养几天!” “崔太医,您确定公主腹中胎儿无事?”彭皇后脸上带着焦躁,并没因着崔太医的话而略有放松。 “皇后娘娘,您请宽心,老臣便是再有几个胆儿也不敢诓骗皇后娘娘!”崔太医语气很是肯定。 “好,那便好!公主她还年轻,这第一胎尤为关键!”彭皇后深喘一口气,总算是放下心了,“既然无甚大碍,那崔太医,您看着开副安神的方子吧!” “老臣遵命!”崔太医得令,步出寝宫,到外殿写方子去了。 彭皇后踩着沉沉的步子,来到凤榻前,揭起帷幔。 青熙公主一脸怯怯的表情,彭皇后看了,一颗心不由为之一软,可刚要一软,想到种种可怕的可能,种种可怕的万一,脸色不禁立马掼下来:“为什么不直接过来慈元殿,非要参加那什么劳什子赏花宴?你是什么花没见过是不是?” “母后,儿臣知错了!” “一句知错就行了么?万一孩子没了?万一你再有个三长两短?那时你还有机会说知错了么?” “母后,儿臣这不是没事嘛!” “你这样子,没事凑什么热闹阿!要想摆面子,待生个胖儿子出来再摆也不迟!你现在这个身子,是最打紧的时候,稍不注意便有滑胎的可能!你不在家好好养着,却到处乱跑,还瞒着母后!” “母后――儿臣原本只是想呆一小会儿就走的,不想那么一会偏就出了意外!” “是不是意外再说,本宫自有办法查实清楚!” “母后,那个李青烟怎么样了?” “哼,我还没来得及找她算账呢!”彭皇后情绪瞬间再次激动,“听说两只手都摔折了!正昏迷着还没醒,玉乔已经请了好几位御医前去给她医治!哼,治好了怎么样,若是今日之事,与她有半点关系,我便要她好看!” “两只手腕都断了?”青熙龇牙问道,不过她的同情并不是舍给李眠儿,却是联想到断腕本身应是极为痛苦的伤痛,“那父皇今后,不是再听无法她弹琴了?” “这也是她自找的!小小年纪,心眼却不少!” “今日幸亏皇姑母身边的银蟾及时出手相救,要不然儿臣今日一定凶多吉少!” “呵,你真是天真得狠,什么及时?那银蟾根本就是玉乔派在暗中专门看护你的!” “啊――皇姑母想得这么周到?” “你长这么大,真是白吃这些年的皇粮了!”语毕,彭皇后看着躺在凤榻上的女儿,悄然暗叹一声! ps: 今日的第二更!! 第一百一十九回骨动心伤惊恶梦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青熙公主听了彭皇后的话,稍渐红润的脸蹭地一红:“难道……皇姑母不是那样想的么?” 彭皇后看女儿脸上有红有白,面色已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心下不由为之一宽,往床畔一坐,探出手,捋捋女儿额上几缕凌乱的碎发:“如今,你就好好养身子,其他什么事都不要掺和,就是母后这里,若没要紧事,也少过来!” 彭皇后嘴上一边语重心长地说着,心里却是有种无力之感。自己这辈子处处要强,处处争胜,最终功夫也不负有心人,自己这才坐上一国之母的宝座。 可自己的一双儿女偏偏皆生就一副纯良的秉性,儿子楚王虽说生得朗若朝霞灿如云日,不说才高北斗,也算学富西园了,但就是心地太过仁厚了些,如不是自己这些年的苦心经营,楚王诚难混来眼下的这般身家。 至于女儿,就更不用说了,看似精明厉害得狠,然仅凭她那点城府,倘若背后没有自己撑腰,怕也早就被治办得体无完肤了。眼前不正现成的例子,连怀个孩子,都叫人替她胆战心惊的! “是,儿臣记下了!”青熙鼓了鼓腮,闷闷地应道。 “你头里说过的,玉乔竟让李青烟同你们一桌用膳?”既然女儿确然没事,彭皇后便盘问开了。 “岂止呢!母后,您不知道李青烟今天穿成什么样儿!”青熙似乎终于找着一个话题,可以将母后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引开,忙不迭地口若悬河起来。 “穿成什么样儿?”彭皇后敛了容,目光变得尖锐。 “就跟儿臣没什么两样,头上还戴了根九珠钗花!”青熙公主语透不屑。 “玉乔这是想打的什么主意?”彭皇后抬身走下床榻,背对青熙,“你哥哥快聘进门的那两位。今日可也去了?” “嗯,那个张二小姐我是见着了,不过儿臣没瞅到贾家的三小姐!”青熙想了想方回答。 “紫熙肚子尚没动静吧?” “嗯,瞧着还没什么动静!”青熙说着,觑了觑自己的小腹,又拿手摸了又摸,十分自得。 “儿臣同她聊了好一阵,不过从头到尾她只字都未提及驸马爷,依儿臣观察,她与驸马许是不怎么和得来!” 彭皇后转过身子。碰见青熙公主一脸得意,不禁再次拉下脸:“你管那么多作甚,只管好你自己就行。小心得意忘形,最后反倒落个乐极生悲!难道今天日的教训,你还没吃够是也不是?” “母后――儿臣不敢了!”青熙刚刚扬起的兴奋,被彭皇后一盆冷水直浇了个遍。 “好了,你在这好生休息。母后出殿内一趟!”彭皇后扔给青熙这么一句话,便出了内寝室,嘱咐守在外的几个宫女仔细照料公主,不许她有任何闪失! 交待完,彭皇后领着众侍从出来慈元殿:“那只云猫现在何处?” 跟得最近的一个女官闻言,跨步近前。向彭皇后低声回道:“臣在得知事件后,第一时间就着人寻那只猫,目前还没有消息传过来!” “那个宫女关在何处了?” “被长公主扣在仁寿宫里!” “哪家的?” “凌湘宫!”女官说出这三个字时。特意抬眼看了下彭皇后,瞧她的反应。 “凌湘宫?服侍谁的?” “郑修媛!” “呵――这个弯拐得是够莫名其妙阿!”彭皇后脸上蹙了一抹冷笑,接着又道,“想必那个宫女是不会随便开口的!” 女官点首称是。 彭皇后顿了会后,再次出声:“仁寿宫那里传出什么消息没有?” “听说皇上那里也得到消息了。命太医院林院使亲自前去仁寿宫督阵,命其务必医好李青烟的手腕!” “哼。自己亲生的女儿正躺在慈元殿呢!”彭皇后沉哼一声,语气泛酸,言下之意,皇上置自己女儿安危不顾,反倒关心起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 女官沉默不敢应话。 ****** 整一个下午,仁寿宫里是清一色的太医官进进出出,出出进进。 长公主一直面色微凛,定定地看着几位太医聚首一处商量主意。 这接腕的医术对于在场的几位太医来说,并不是非常棘手的医术,可关键难处就在于如何处理才能达到皇上要求的那样,不落下病根。 所以一时半会,没人敢接手这个接骨的活。 长公主见李眠儿还在昏迷不醒,可几位大医还在犹犹豫豫,不觉动了气:“林院使,本宫素闻你当初也是疡医出身,且心明手巧,犹善正骨之法!难道你的医术如今早已荒废了不成?若果真如此,你也不必在太医院呆下去了,本宫立等启禀皇兄,摘了你乌纱帽!” 林景渊一听此话,咕噜一声双膝着地,哭丧着告起罪:“微臣知罪,还请长公主息怒!微臣这就亲自上阵,给李小姐正骨、用药!” “那还不速速起来!” “喳!”林景渊抬袖抹去额间冷汗,颤微微起身,领了余下几位太医,来到李眠儿榻前。 他扶起李眠儿的一只手腕,手腕已然红肿不堪,好在骨折处皮肤没有损伤,从外面看来,并看不出骨折,只是形状有些异样。 再看李眠儿,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灰白的嘴唇几道齿清晰可见,足见断骨时,她有多痛苦了。 接骨先得正骨,林景渊命手下冲碗麻沸散过来,让李眠儿饮下,免得正骨过程太痛,她承受不住再次昏厥。 一切准备停当,林景渊紧绷的心也平复了不少,若不是皇上事先有命,单要他静下心实施接骨,不留后患,倒也不无可能。只是皇上这一口谕下来,就怕万一有闪失了。 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林景渊闭目凝神,手上轻轻拿捏以定准骨位,深深几口呼吸。 长公主一手捧心,一手紧紧攥着乔令侍的小臂,眼睛则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林景渊的手,见他一直阖目调息,手上只是来回在李眠儿的腕间迂回,不知他什么时候才着手正骨 长公主正暗自着急,却瞅见林景渊那双原本看似毫无力道的手猛然用力,仅仅一个眨眼间,已是接连使出推、拽、按、捺等一连串手法,然后就听轻轻的一声骨合之音,再然后就是李眠儿喉间传出的闷哼声。 正骨堪堪结束,林景渊这才睁开眼来,即时接过下属递来的药膏,均匀在涂在李眠儿仍旧肿胀的手腕上,再拿布条包扎固定住。 众人吁了一口气,林景渊抹了抹面上的汗,开始接另一只手腕的断骨。 同样的步骤,同样的手法,林景渊很快也将李眠儿的左手腕成功正骨,紧接着抹药、包扎。 待整个接骨停妥,外头已是煞黑。而过程中,许是麻药的作用,李眠儿一直没有醒过来。 林景渊又写下好几贴药方子和几副食疗方子,供李眠儿复养期间用,结尾不忘例举一些禁忌事项。 长公主命乔令侍一一记下,才放一众太医安全离开。 “长公主,这一下午,您也够操劳的了!不如您先回去歇着,这边有鸢画她们呢!”乔令侍一边扶长公主坐回贵妃榻上,一边开口劝道。 “本宫再待一会,若她还不醒,本宫就先过去休息!”长公主远远望着昏躺在床榻上的李眠儿。 这会儿,她也懒得追究事件的经过,只等李眠儿度过这危险期再说罢! 昏迷中的李眠儿,虽然肢体一动未动,可她的神识却在马不停蹄地奔跑着。 一会儿是梦到小时候替疏影挨了一巴掌,一会儿又是梦到遭受追杀,一会儿又是梦到只身坠下悬崖。 她拼命地逃啊,拼命地跑,拼命地逃啊,拼命地跑…… 跑着跑着,终于,跑出了府宅,跑出了皇宫,跑出了都城。 郊外,她也不辨东西南北,只是一味地乱走。心中昏昏沉沉,想一路南下去寻他,却又不知哪边是南,好容易依着太阳认出了南向,便又开始跑起来。 她使劲浑身力气施展影遁,急切迫切地奔向南边边境,她想见周昱昭,想当面求他带自己远走高飞,告诉他自己撑不下去了…… 可过了好久好久时间,她的前方,她的四周忽然变得渺渺茫茫一片,一望无际,荒草连天,凉风瑟瑟,冷雾蒙蒙的,吓得她肉颤心惊,立住脚,寸步不敢移动。 正在她绝望无助、踌躇不定之际,忽见迎面来了一人,骨玉神秀,英姿勃勃,满面含笑,仔细辨去,来人不是周昱昭又是谁来。 于是一股热气由丹田直透到顶门,她猛然精神一爽,心地也随之开朗。她奋不顾身地冲过去,还未到跟前,她就迫不及待地伸出双臂,扑向他的胸怀。 谁知就在双手触及他衣裳的刹那,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从手腕处传来,她痛呼出声,缩回双手,拿眼瞧去,却是袖中空空如也…… 我的手腕呢?我的手腕呢?李眠儿嗖地睁开双眼,惊慌失措,急急地抬头,勾着脖颈看向自己的身体,寻找双臂,发现自己的手腕竟然还在,只是缚满了绢带,这才躺回去,吐出一口浊气。 一口气吐完,不由再次抬起头看向自己右腕处,怔了怔,干干的双唇嚅了嚅:“金川?!” 第一百二十回绣帕作书慰萧郎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鸢画听闻动静,急忙赶来探视:“青烟妹妹,你好歹是醒过来!你不要乱动,好生躺着别动!” 直到惊动了鸢画几人,李眠儿这才忆起自己正身处仁寿宫里头,瞅瞅隐在锦帐上角的金川,她舔舔嘴,哑着嗓子:“鸢姐姐,我这渴得厉害,可有水喝?” “哦――哦,有,有,有水!我就给端来!”鸢画掉头就奔向桌子,身后跟着的宫女亦随在她身后,几人匆匆倒了碗温水,复又来至李眠儿床边。 见金川已趁着刚才逃出帐子,重新隐藏好,李眠儿便将沉重的脑袋枕回枕上,只这么一小会儿,她已觉得耗了不少气力。 鸢画端着碗,舀了勺水哪里也不敢乱碰,只将勺子凑上李眠儿的嘴唇:“妹妹,水来了,你先将就着喝两口,现下,这水你还不能够多喝!” 李眠儿会意,忍着各种不适,简单咽了几口就不再喝了。 鸢画将碗递给身后的一个宫女,然后回头看着李眠儿,小脸先是皱得紧紧的,尔后又舒展开来,蹲下身子,就着李眠儿的耳朵,低声安慰道:“妹妹,好在你的手腕已经被宫里最好的太医给接好了,皇上亲自命令他们得给你仔细医治咯,不能留下任何病根,必须得完好如初!你想,皇命在身,太医们自然是倾心尽力地给你医治了是不是?这下你就安安心心地养伤!” 李眠儿眨巴一下眼睛,微微点点首。 “妹妹,想吃什么?我给你去备点儿?”鸢画脸上的表情明显放松许多。 李眠儿这会儿没心思吃东西,金川突然来了,她一心只想单独同他呆一呆! 于是她再次沙哑着对鸢画说道:“鸢姐姐,我只觉得头又沉又晕,暂时没有胃口。不如你领着她们先回去休息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鸢画打断:“那哪成,万一夜里你需要人怎么办?不行,我得在这守着!” 李眠儿暗自着急:“鸢姐姐,真心不用了!你素来也是晓得我的习性,从来不甚喜欢睡觉时候屋里有人的。你瞧,现在这屋里不但站了许多人,还劳烦鸢姐姐你亲自陪在这,我更加心下难安!你若心疼妹妹,就打头先回去休息。好叫我睡得安心!你要是……觉得不放心,那就只留下一人供我使唤就行了!” 说着说着,就开始气喘起来。 鸢画看她这样。赶紧不叫她再说了:“妹妹,你身子还亏着,这会多休息,少说话才是正经!” 说完,想到李眠儿的要求。不禁犹豫起来,没错,李眠儿的习性确是不喜人守着她,此时又这般执意,自己若是再坚持,恐真是要扰着她了。只好随了她的心意:“既然妹妹想要这么着,那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了,给你好好休息!我让落霞留下来候着。有什么事,就吩咐她来寻我!” “嗯!”李眠儿点头应是。 鸢画便不再多废话,领了余下几人,利索地出了门,只余下一个叫落霞的宫女。 李眠儿偏过头。唤来落霞:“落霞,帮我把帐幔放下来!灯留着!” “是!”落霞依着李眠儿的吩咐。小意地将一层薄纱帐再一层厚锦幔按序放下来,铺整好。 “行了,可以了!你过去眯一会,有事,我就叫你!” “是!” 待落霞一离开床榻,金川就猴急地钻进帐里来,愁容满面,一对眼珠子一阵瞅瞅李眠儿苍白的脸,一阵又瞅瞅李眠儿包扎着双腕。 “金川――过来!”李眠儿心知金川是心疼自己了,勉强抿个笑涡,轻轻地招呼他过来。 金川慢吞吞地挪到床头,耷拉着他那颗猴脑袋。 看着金川没精打采的样子,李眠儿也无心哄他,就想尽快知道他来此趟的意义。遂拿眼睛将金川周身上下睃了睃,果然在他左脚踝处发现一个棕色锦袋子。 那袋子既小又是棕色,绑在金川的毛脚上,若是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 自己双腕折断,此时是没法亲自上前解下锦囊了,便示意金川给她把袋子解下来。 金川仍旧苦着脸,接到李眠儿的示意后,垂头解下锦囊,又伸进一只爪子,掏出一卷茶色纸笺。 顿时,李眠儿眼睛一亮,对着金川就是一努嘴,要他快些展开纸笺,再拿近前来。 金川闷恹恹地把纸笺展开,置于李眠儿的眼前。 乍然看上去,小小的纸笺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字。这还是她头一次亲见周昱昭的笔迹! 她睁大眼睛,试图看清纸上的字,可是越睁越是看不清,因她此时的眼眶里已汪满了泪水,且还越汪越多,越汪越满。 金川觑见两串清泪沿着李眠儿的眼角顺流直下,渐渐浸湿了枕巾,他缓缓朝前又挪了一点,掀起枕巾的一角,替李眠儿把脸上的泪给拭去。 李眠儿努力想止住哭,自己长这般么大都没怎么哭过,不想今日竟一连哭了两回。再者,落霞还在屋里,自己如再哭下去,早晚要哽咽出声,不能叫她听了动静去。 脸上的泪已被金川擦掉,故而李眠儿眨巴几下眼睑,趋走眼眶里的余泪,待视线逐渐清明,这才重新瞄向金川手中的纸笺。 一切安好!勿念!万望加意保养身子!静候回音! 没有抬头,没有下款,没有属名,寥寥数语,可李眠儿看完后,偏又一次地泪流满面。 透过模糊的泪眼,依稀可见那字迹苍劲有力,又带有几分潇洒飘逸,就如同他的人一般,坚毅刚劲却也落拓不羁。 李眠儿怔怔盯着那纸笺良久,她原就没指望他的信会是长篇大论,想这信大抵是同昨日武王妃收到的信差不多时候到达,今日交由金川递过来,只是他定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会竟是连亲手给他回封信都不能够了! 折断的手腕,即使恢复地再快。起码也需三、两个月时间静养,在这危机四伏的皇宫内苑,自己却要如何安然度过? 如此胡想一番,眼中的泪水不由怎么止也止不住,簌簌而下。 一边的金川,也渐渐焦急,扒了扒空空的锦囊,又戳了戳李眠儿。 李眠儿被他这一打岔,终于止了哭。 不管能不能亲手回信,可总要盛样东西过去。免得他没东西念想。 李眠儿在床上四下里瞟瞟,一时也没看到什么贴身的小物件,忽想到自己枕下还有一块正绣了一半的帕子。因自知手艺太差,平日也不敢当着人面绣,只是私下里偷偷绣两针,前日里刚好绣出一半的图,线也用到头。便抽了针,收于枕头下面,此时正好拿出来用。 虽然先前送他一方帕子了,可眼下确然没什么其他物什好寄送,也只能将就着一下了。 她用力抬起头,示意金川将爪子伸进去。 金川从枕下拿出一小方粉白的绢帕。还跟真的似的,放鼻下嗅了嗅,又将其展开来。后仰着脑袋瞧上一瞧,然后撇着嘴,把帕子折起放入囊内。 李眠儿觑着他那样子,似乎有点嘲笑的成分在里面,不觉又后悔。心怕周昱昭瞧了莫不也要嘲笑一番? 可金川像是瞧出她的心思一般,匆匆地跳到床尾。自顾自地把锦囊系回脚踝处。 李眠儿见了,又好气又好笑,气他抛弃自己与周昱昭站成一路,笑他聪明机灵着实可人。一时连腕上的伤痛都因此变得轻上许多。 ****** “九妹现下如何?” 烛信一进得书房,李青梧便急急地迎上问道。 “回主子,属下探得九小姐当时摔得紧急,又摔得沉重,竟是折断了两只手腕!” “什么?”李青梧吃惊不小,钟夫人和方氏从宫里回来,只是粗略提了一下,并没有说清九妹她当时究竟摔得如何,可他瞧着几人的面色,就猜九妹不会像她们说的那样,只是摔了一下那么简单。 “嗯!双腕是折断的!不过属下也探听到,皇上和长公主都有传太医过去,给九小姐医治,听说下半午已经接骨成功了!”烛信满额细汗,他听得这消息也是捏了一把汗哪。 闻言,李青梧稍渐宽心,负着手在书房内走了几个来回,然后步至烛信跟前:“翠灵那里,你先不要同她说这件事,免得她回园子里多嘴,蕊娘又不清楚状况,省得她盲目担心!” “属下省得!” ****** 王锡兰接过金川的锦囊,见里头没有装着信笺,反倒是一方绢帕,想到李眠儿那双皓腕硬生生折断了,心内一揪,咬着唇摇摇头。 手里握着锦囊,犹豫不定地亦在屋里踱来踱去,最后实在拿不定主意,只得低语问金川:“你以为,这消息是说与他好,还是不说与他好!” 金川听了,挠挠猴脑袋,眼珠乱转一通,最后干脆背过身去,仰头望天。 王锡兰兜手在他猴脑袋上就是一巴掌:“畜生!” 金川只当没听见,或许是大方地承认自己本来就是头畜生,是以并没有作出反击。 “哎!不说与他晓得吧,万一今后他知道这件事,怪我怎么办?”王锡兰是一头走一头想,一头还扯住锦囊绳子,拿囊腹一下一下击敲自己的脑门,“要是说与他吧,叫他分心,不安心打仗却又怎么办?” 王锡兰直是摇摆不定,拿不下主意来。 忽又想到临走时,周昱昭留下来的话,自觉还是将李眠儿受伤的事告诉他吧,否则就捎块帕子过去,他定然也会瞧出端倪,然后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还不如趁早说与他,再同他说,她手腕已被接好,只需静养些时候就能好了! 这样一来,他虽免不了一阵心痛伤怀,倒也不至于误国伤军吧! 想着,瞥见案上墨,回身坐下,吮笔疾书! 第一百二十一回时逢潦倒倍思亲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这一夜,李眠儿忽而被痛醒,然后晕沉沉又睡去,如此翻来覆去直到天亮鸢画送药汤来。 约早膳时分,长公主领着侍从过来了,脸上的表情是肃静多过关切。 见长公主远远走来,李眠儿挣扎着想行个稍微像样的礼。 “别动,好生躺着!”长公主伸手,虚空制止,“是不是还很痛?” 李眠儿依言重新躺好,听长公主询问,其实她痛得狠,浑身都痛,可是她不能如此没心没肺地说实话,拂了大家的面子,只好点点头,安慰道:“嗯,不似昨日那般痛了!” 长公主走近前来,乔令侍已搬好椅子置于床边,长公主整裳一坐,俯过身子,仔细看了看李眠儿两只被包扎得厚厚实实的手腕,不由暗下一叹。 尽管皇威厉厉,尽管太医倾尽全力,可难保这手腕不留一点隐患,若想要恢复如初,怕是不能够了,只可惜了一双巧手。 “刚才福贝过来,皇上下午会寻个时间过来瞧瞧你,皇上对你果然还是不同的!”长公主面容温和起来。 闻言,真心地,这会儿除了亲人,李眠儿谁都不想见,除了芭蕉园,她哪儿也不想待!可是她早知,人在皇宫,身不由己。于是她勉强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以谢隆恩浩荡。 长公主接着又道:“太医昨说了,你近两个月有许多忌口,我特地关照膳房给你单独开个小灶,专门给你准备药膳、食膳什么的!” 李眠儿听了,抿出个一个感激的笑容。 她无需假意地自责,昨日之事,长公主定心知肚明,再不济。还有那个当时护下青熙公主的妇人,当时的情形,她必是晓得的。 想到那个女官样的妇人,李眠儿转眸朝长公主身后望去,果不其然,她正一言不吭地立在门首,就如平日一样,是以昨日才觉得眼熟,只叫不上名姓来。 李眠儿视线移动间,长公主已看出她的心思。却不坦明,另寻了话茬:“最近几日,你就只管躺着休养。再过些日子的,痛楚想必就消得差不多,到时再起来活动活动!” “是!”李眠儿收回神思。 “嗯,若有什么想吃想用的,对你的伤患又没什么害处的。尽管提出来,让鸢画给你准备!” “是!”客套拍马的话,李眠儿本就不会说,虽知此时应该好好奉承几句,可她就是说不出口,只简单应个是。 “你安心养着。本宫下午时再过来!”长公主说完这句,作势起身离开。 “长公主――”心里盘了许久,李眠儿终还是决定唤出声。 “嗯?”长公主转头。见李眠儿欲言又止,“什么事?” “长公主,青烟……青烟有个不情之请……” “嗯,说来听听!”长公主回过身子,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长公主一本正经的样子。李眠儿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遂而声音放得又轻又缓:“青烟身边原有个丫环。只因自小由她服侍惯了,想求长公主恩准,准她进宫来陪青烟一段日子!” “哦――嗯,也好!不过――”长公主顿了顿,“你尚需静养几日,待你能下床了,本宫再着人接她进来!” “长公主成全之恩,青烟铭记!”见长公主恩准她把疏影接入宫来,李眠儿的脸上难得地绽出一抹发自肺腑的笑容来。 小人物的命运常常掌握在大人物的手中,疏影何时得以入宫,不过在于长公主的一念之间,然而在长公主眼中,这微不足道的一念却足以令疏影的命运为之天翻地覆。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那宫女怎么说?”长公主一出来,就问向乔令侍。 乔令侍一大清早就跑去审问那被临时关押在仁寿宫的宫女晴红。 “左右咬定是因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下,她才没站稳的!” “她可看清是何人没有?” “只说当时混乱,并没有看清脸!” “哼,好一招杀人不见血!”长公主冷哼一声,“依你看,这事是针对仁寿宫的,还是单冲着李眠儿去的,还是……冲着青熙去的?” “呵,既然选择在仁寿宫出手,那就是有心没把仁寿宫放在眼里了!”乔令侍不掩齿间的愤懑,“不过这件事处理起来确有些棘手,不管最后拐到谁那,只需一句无心之过就能搪塞掉!” “郑修媛那里如何?”晴红是凌湘宫郑修媛手下的人,此事一出,郑修媛首当其冲。 “昨下午起,就没停地派人过来打听!”乔令侍实话应道,宫里头这些事,看似最可能、最直接的干系往往最不可靠。凭多年的经验,此次,郑修媛八成也是着了道儿了! “就从郑修媛那着手查,既然选定她,总有理由,这聪明人做事情,多会想着事半功倍,一箭双雕,那贪心点的,说不定还会想着一箭多雕!好好地为何不选别人?”长公主虽然嘴上说的话拗口深刻,但眉目清明,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眼中。 “属下明白!” “照尤咖所说的情形来看,有心想起这法子的,多半是冲着青熙去的!” “长公主所言极是,若真是为了对付李小姐,只这么摔一跤,能起什么用?” “青烟还不是照样折了手腕?” “尤咖也说了,当时李小姐是怕冲撞到公主,这才硬生生双手先着地,撑住上半身子的!” 闻言,长公主脚下一滞,眉头蹙起:“呵,这世上从来不乏贪心之人,你继续审那晴红,一定要找出那个推倒她之人!” “可如果她扯谎,当时并没有人推她呢?”乔令侍颇有几分不解。 “青烟才入宫几日?她有恁大能耐,这么短时间就与那郑修媛生出芥蒂?” “……”乔令侍还是不甚明白。 “单从当时的情形看,那背后之人显然也是有心针对青烟的!” 她究竟是想借青烟之手弄掉青熙腹中的孩子,还是想借郑修媛之手?抑或是嫁祸她二人?抑或是场面混乱,青烟的受伤当真是巧合? 长公主思忖了片刻,吩咐乔令侍:“对外也别弄出多大动静,只在暗地里查!” “是!”长公主的思路,乔令侍并没有理清,不过继续查下去再说。 ****** 皇上没有食言,下午李眠儿用过药后,特意关照鸢画多点几支香,趋趋满屋的苦药味。 待皇上驾临时,屋里的药味已经很淡了。 “臣女不能给皇上磕头请安,深感大不敬!”李眠儿在皇上走近床榻之时,请罪道。 “你身子不便,不必拘礼!”声音依旧低沉厚重,皇上在长公主的陪同下,一道坐于屋东首,一张红木嵌云母高几两边的一对高椅之上。 “臣女自己马虎大意,遭遇骨伤,却惊动圣驾,臣女实在惶恐!”当着皇上的面,后宫的那些弯弯绕绕就省去不提也罢。 听李眠儿如此说法,长公主点点头,显然很满意她的表现。 “放下包袱,静心养伤,朕还等着听你弹琴来?你须得尽快恢复才是!”皇上接过长公主递过的茶盏,揭开杯盖时,对李眠儿安慰道。 一闻弹琴二字,李眠儿不由红了眼眶,她也不知自己这一生与琴的缘份还能否续下去。 极力止住咽喉间的哽噎,李眠儿轻轻应了声“是”! 皇上何等人物,李眠儿的神情他自然没有错过,不由出言给她吃颗定心丸:“你不必忧心,林太医已向朕保证过了,你的手腕只要用心调理,定然可以完全康复!” “臣女谢主隆恩!”李眠儿在皇上来之前,已请鸢画帮着坐起身子,此时听皇上这么一说,无法起身行礼,只一劲叩首。 皇上稍稍坐了一会,便离了仁寿宫,临走时还不忘赐下许多补品和奇珍药品。皇上待的虽时间不长,可对于这皇宫来说,这已经是个不小的信号了。 不管李青烟何许人也,她只要能得皇上看重,在这皇宫她就不能是个透明人! 仁寿宫里上上下下对此好一通唏嘘,自此对李眠儿更加看重。 ****** 芭蕉园里的几人,对于李眠儿的伤势是只字未闻。 钟夫人祖孙三人尽管昨日亲眼看到李眠儿晕过去的,可回到府里也只是简单同李青梧提了两句。 她们原就心里堵得慌,李眠儿这一晕,恰好给她们顺顺气,她们哪里会去在意李眠儿的伤势究竟如何! 烛信虽常与翠灵碰头,翠灵也常回家看看几个儿子,可烛信闭口不提李眠儿受伤的事,你叫蕊娘等人又从何得知。 再过几日就是三月初三上巳节,疏影早央了翠灵,今年上巳节一定要带她出去游河湾,去为小姐还有自己祈福,祈个好姻缘! 因而,这两日,疏影乖乖地呆在园子里,亲手制了好几盏河灯,准备到时同大家一起放灯许愿。 而蕊娘几人也知道疏影难得有这个机会,出门与别家闺女一样过女儿节,遂也都帮着一道给她准备东准备西。 一切就绪,疏影就只等着三月初三快快到来! 第一百二十二回离魂入夜倩谁招(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不清不醒地在床上躺了也不知几个日夜,这一日早上醒来,李眠儿只觉胳膊轻巧了几分,不似前几日那般沉痛得全身都不想动弹。 然这一来,几日没清洗过的身体开始闹痒了,可是从小到大的这么些年里,除了娘亲和疏影替自己洗过澡,再没有别人碰过自己的身子了,若乍换作别人,还真是习惯不来。 李眠儿低头看看垂到胸前的两束头发,已经有些发粘发凝了,心想忍过这几天,等疏影进宫来再清洗罢,可身上却是越发地觉着不爽利,实在等不下去。 是以在鸢画给自己喂过药汤后,李眠儿未语脸先红,唤住鸢画:“鸢姐姐,能不能劳你给我备些热水,我想沐浴!” “阿……不过,你的胳膊这样……我看还是再等两天为好!”鸢画瞅瞅李眠儿的手腕,语带商榷。 李眠儿也想再等几天,只是自己一连几天没有洗漱,不论头发还是身上都令她极不舒服:“姐姐,我这实在难受得狠,如此也不利于我静心养伤,再者,我的伤也好多了,这会下地行动是没甚大碍了!” “那……既如此,我这就去请示一下乔令侍吧!”鸢画也拿不定主意,掉头去问乔令侍。 过会儿回来,带了乔令侍的话:“妹妹,依乔令侍的意思,只要你的胳膊不碰着水,再不要乱动影响骨头愈合,简单沐个浴想是可以的!” “那就劳烦鸢姐姐了!”李眠儿心下一松。 “妹妹见外了,我去传些水过来,先给你单洗头发,待头发干差不多了,再给你擦洗身子,就不用浴桶了!” 听鸢画这意思,是她要亲自上手了。李眠儿不由变得不自在起来:“姐姐,你只管忙你的去,我这里,你只随便着个人过来就行,我只需轻微洗两下就成!” “那哪成,乔令侍刚才一并吩咐了,点名只要我给你洗发沐浴,别人她不放心,我也不敢放心!”鸢画一头说,一头已经忙活起来。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李眠儿的面上,红晕越积越多。 前后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李眠儿方才把身子收拾一新。一直小心翼翼的鸢画 也大吐一口气。 身上又清又净,不由精神也跟着好了许多,瞧瞧外头的天气,虽手臂不便,可大好春光辜负了着实可惜。李眠儿心头抑制不住想出去转转的冲动,遂对着将把净房整理干净的鸢画提议道:“鸢姐姐,你带我去后花园走走如何?这些日子整天躺在床上忒也乏人了些!” 鸢画见李眠儿兴致颇高的样子,不禁面露欢喜:“昨日乔令侍还特地同我提起这事来,如若你觉得身体好些了,就陪你起床活动活动。老这么躺着也不大好!” “我这会精神正好,瞧着外面天气怪怡人的,就想出去稍稍呆一会!” “行!妹妹。你没见着,咱们后花园这几日的景致丁点儿不比赏花宴那日来得……”鸢画无意提起赏花宴,不觉误了口,忙收住口,转移话头。“说走咱们就走吧,妹妹?” 李眠儿心知鸢画咬住舌头不说下去是为着顾虑自己的感受。自己受伤这事,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不论是长公主这里还是皇后那儿,或是郑修媛那儿,暗地里却都较着一股劲儿,只因自己身份尴尬,若是换作青熙公主、紫熙公主遭此重创,这后宫怕就没法维持这表面的和平了。 “好,鸢姐姐,我们走吧!”李眠儿轻甩一下头,抛开那些繁扰,仅想清清静静地出去吸些新鲜花草气,再低首看看脖子挂着的绷带,然后还有尽快养好手臂! 鸢画一路搀着李眠儿缓步慢走,二人来到后花园时,李眠儿心境已是相当大好,连因鸢画给自己擦身子时生出的那点不自在也烟消云散了。 阳春三月,又几近午时,仁寿宫的后花园好一片奇葩艳卉,李眠儿一袭惯常月白雪裳,虽胳膊上吊着绷带,两只手臂悬挂胸前,然那包扎带与衣裳一色,从远处看去,只见黑发雪裳美人流连花间,凌波仙子一般,丝毫看不出她竟是有伤在身。 遂而楚王在花园的另一头发现李眠儿时,他一阵心驰神荡,还当自己消息有误,事实那李青烟并不曾受得什么伤! 而他身旁的长公主亦发现了李眠儿,侧头询问乔令侍:“青烟,伤好些了?” 乔令侍顺着长公主的视线看过去,轻声应了句:“听刚才鸢画的话音,想来是好多了罢!” 闻言,长公主点点头,脚下没有停,还在同楚王朝前漫走着。 “鸢姐姐,长公主这两日可曾提及我那丫环的事?”李眠儿看着满目的花红柳绿,好一会儿才主动开口。 “我看妹妹这都能下床活动了,依长公主之前的意思,接你那丫环的事,多半就在最近吧!妹妹只管放心静养就是!”说完,鸢画偏过脸来,看着身边神清似水、步软无尘直是秀色可餐的美人,呼吸不由一滞,忽然又忆起自己刚刚擦洗的那副肤凝玉沽的身子,再移目看向李眠儿悬吊着一双手臂,禁不住暗自长叹一声。 “姐姐,我们去内花园看看?”李眠儿并没有发觉鸢画的心思,依然醉心这花园春景。 “好!”鸢画应得爽快,扶着李眠儿拐进内花园。 才进得园子,就劈面迎来正从内花园往外花园走着的长公主和楚王一行。 长公主和楚王之前就先见着她们二人,是以他们一脸淡定,可李眠儿却是唬了一跳,遇着长公主倒没什么可意外的,楚王不应该还在养伤么? “婢子给楚王请安,楚王万福!”鸢画登时给楚王拜倒行礼。 她声音既出,李眠儿也跟着屈膝唱礼。 楚王自然伸手虚扶,口称免礼。 李眠儿起身匆匆扫了眼楚王,虽然腰背挺得笔直,不过从气色上看,还是看得出大病初愈的样子,英俊的脸孔因为少见阳光而略显苍白,只是这才多长时间,他竟已康复了! 在李眠儿观察楚王的当口,楚王也在观察她。 之前离得远,不曾看得清楚,这近处一看,才觉美人的体弱花娇。 “李小姐的伤势看样应该是没有大碍了?”看到李眠儿包扎严实的一双手臂,楚王心内为之一揪,遂没有避嫌地关心问道。 “谢楚王关心,臣女的伤现已没大碍了!”李眠儿低眉敛目,轻声应道。 “伤筋动骨一百日,李小姐还需多多静养才是!” 明知如此,为何您不养到一百日再出府来? 李眠儿暗忖,口上却感激道:“是!” 长公主见他二人简单寒暄过,便走近李眠儿身前,俯身看看她的手臂:“嗯,手臂万不能乱动,若不小心再动着骨头,那还得遭一次罪!” “是,青烟记住了!” “鸢画,你好生扶着她,陪她在花园里四处走走看看!” “是!”闻言,鸢画重新紧挨到李眠儿身侧。 “励瑾,我们先走吧!”长公主偏头对楚王轻道。 楚王瞄了眼李眠儿,对长公主点头应了声“是”,便恭谨地于一旁陪着离开了去。 待他们一行人走得老远,李眠儿这厢二人才提步往内花园里走。 “鸢姐姐,今日可是初三了?”李眠儿掐指算了算日子,忽然想到上巳节就这几天的事。 “可见妹妹并没有过胡涂了,这脑子清楚得狠呢!”鸢画喜笑道,“可不是,今日就是上巳节!” “那往年上巳节,鸢姐姐你们是怎么过?”节日在李眠儿看来,不过只是个特殊的日子而已,对于她这个整日被关在巴掌大园子的深宅小姐来说,不论节日大小,都与往常一样过,无非看看书练练琴。 鸢画原想实话实说的,把她们往年的热闹详细给李眠儿说道一气的,又想到她现在这样子,哪里能凑那些热闹,便一句话带过:“老一套而已,也没什么特别好意思的!” 李眠儿见鸢画神情转瞬变换,想她又遇着什么顾忌,便附和着笑笑。 确然,不管宫里如何热闹,今晚的李眠儿依然同往年一样,静静地待在屋里,看书打发时间,如若她能留在国公府,想必此时正同疏影一道,随身携着河灯,与别家女儿一道,去游河湾放河灯,求姻缘了! 而疏影如若此时有小姐陪伴左右,今晚的命运或许又是另一般样儿了! 第一百二十三回离魂入夜倩谁招(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长这么大,疏影还是头一次赶这样的热闹,国公府前的街道人山人海,还夹着些车马在里头。像她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常常抛头露面,可富贵人家的妇人小姐自然都是驱车前行的。幸喜街道宽阔,不然也就一步不能行了。 疏影紧挽住翠灵随着人流盲目地朝前走,翠灵虽不是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可多年来闭门不出,乍然进了这样的人群里,心里不觉有点发慌,管不了别的,只怕和闺女走散了,所以她也是紧紧搂住疏影,不敢胡乱光顾着看热闹。 “娘,大小姐她们的车应该早就走远了吧?”疏影见身后跟着的一辆香车秀撵因人流不断始终无法绕到前头去,不觉有些替那车着急,“还是她们想得周到,知道这会人肯定多,是以早早地出门了!” “嗯,可不是,这会儿人多车也多,我看坐车还不如步行来得快!”翠灵侧头看了看身后的马车,赞同道。 好容易那驾车的车夫吆喝来一片空当,忙驱上来,岂知才行了一车的距离,前头本来分开的人群又齐集起来,于是这马车再次拉磨一般地朝前走,此时倒是与疏影母女二人并了肩头。 疏影偏过首来,只见身旁的秀车帘子大开,丫环仆妇坐在车沿上,点着九合沉速香。车内华妆艳服的夫人小姐们左顾右盼,灯光之下,总也加了不少成色。 疏影大致看了两眼,便专心眼前的路,还有手上的河灯。 不一会儿到了四岔路口,因道路陡然变得更宽敞,人流也就参前落后起来,于是身旁的马车连忙加速驶开了去,后头一连跟了七八辆车后。又有几辆车接上前面车队,再来的车便被挤住了开不开。 身边总有车马同行,走路时候不免多几分小心,万一被哪截车轴碰了磕了。若是以往,疏影心内怕是早要生出些不爽来,只是眼下她的心思全被周边店铺廊下摆着的各色物什吸引过去,无暇顾及这些恼人的车水马龙。 “哥,都怨你,昨儿下午就同你说,今天得早些动身。你需趁早准备!如今你看,这才出来府门没多远,便寸步难移了!待到得河湾还不知猴年马月呢!” “是啊。妹妹说得是!大哥,一会回去晚了,你可得在娘亲那儿替我们在担着点儿!” “嗯,哥,就照姐姐的意思。回头我们回去晚了,你就到娘亲那儿好好地为我们说道说道!” “行行行,都依你们,都依你们!” 王锡兰斜靠在马车厢壁,一条胳膊搭在窗沿上,半只手已然悬到车外。一双眼睛懒懒得瞅着车外的人群 倏地余光一瞥,瞄见车旁两个女子胳膊绕胳膊得挨个铺子地瞅过去,靠里头走着的明显年纪大些。走在外边的那个姑娘不住勾着脖子朝铺子里睃,窈窕的身子七扭八歪,一对莲瓣儿于裙摆下直如脱兔一般活套。 王锡兰瞧着有趣,便转过脸来看,这一看来。更觉有趣,索性两只胳膊肘儿往窗沿上一担。探出的一颗俊俏脑袋则是往上一搁,两只眼珠子定定地瞅住那小丫头片子。 疏影一头走一头好奇地四处乱瞟,街边的各色铺子为了吸引来客,耍尽花招,不仅悬灯结彩,还有的人家不住在铺门前放泥筒,放花炮,流星赶月,九龙戏珠,火树银花,锣鼓丝竹,真是太平景象,大有丰登,这热闹怕要赶上元宵节了。 疏影看得是心花怒放,满脸喜笑,忽见迎面结队撞过来的一群妇女,也是步行,足有十几号人,有绸衣的,有布服的,油头粉面,嘻嘻笑笑,两袖如狂蝶穿花,一身如惊蛇出草。她们也不顾人好让不好让,直拥过来。 疏影躲闪不急,被其中一个大脚的踏着了半个金莲,疼得说不出话来,蹲下身子捂住脚面,几欲掉下泪来。 旁边翠灵见闺女一脸痛苦,又不好提起裙子查看,而那一群妇人偏来去如风,到底也寻不出肇事的主,只得转身安慰起自己的闺女:“影儿,可是疼得厉害?你站起来走两步试试?” 疏影鼓着嘴,直把脚面揉了半晌,方才应道:“娘,你不知,她那一脚足有三十多斤的力气,真是痛煞我了!” “好影儿,现下好些没有?要不要娘扶你到街边上去歇歇?” “那倒用不着,揉两下已好多了!”疏影说着,站起身子,嘴巴仍就鼓着,神情颇为不忿。 “既好多了,咱们继续往前走吧!”翠灵抬头望望前头,再有不远就是怡月桥了,桥下便是怡月河,沿着河堤随意寻处可落脚的地儿,陪女儿放两盏河灯就可以回了。 “嗯!”疏影斜靠在翠灵肩膀上,一瘸一拐地走了好几步以后,步覆才正常。 坐在车厢里头的王锡兰翘着嘴角将疏影的遭遇看在眼里,刚才踩到疏影的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那妇人身量很高,又穿着双高底鞋,踩痛她的脚太正常不过。 王锡兰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变得小人,因他看到疏影痛得龇牙咧嘴时,心情竟是格外开怀。相反地,此时他见疏影的脚恢复如常,反倒觉得没劲儿。 他暗自一笑,若那丫头知道自己这般心思,怕是要跳脚跳得脚断了。 疏影没走几步,发现侧前方有两道视线直射过来,不由挑眉看去,恰好看到王锡兰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登时脸色难堪起来。 王锡兰见疏影表情不自在,立时心情大好,不由自主地冲她戏谑一笑。 哼,就说怎么突然倒了霉运,原来是碰着这家伙了!每次遇到这家伙准没好事!整一个登徒子!还厚脸皮说要讨了我,有小姐在,我还怕你不成? 于是,疏影毫不客气地回谢他一个大白眼。 王锡兰瞧见,非但不同她生气,还给她咧嘴一笑。 哼,笑得真难看!疏影将嘴巴狠狠一撇,又斜斜地朝他的方向翻了个白眼才算解气。 王锡兰摇了摇头,缩回脑袋,坐进车厢里去。 随着人流,王锡兰的马车与步行的疏影母女二人几乎一前一后地到达怡月桥附近。 一到桥下,王锡兰便看护着二位妹妹下车,继而又帮她们寻着一处地势绝佳的河畔,然后就站在她二人身后,看她们放河灯。 不像王锡兰他们一眼看上去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人们多少会看在他们身份地位的份上,给他们让出地儿来。 可翠灵和疏影就不一样了,她们到得晚,河边早挤满了青年男女,他们人手皆是一盏或多盏河灯,河里也已到处飘着各色河灯,成片地往下游漂去。 疏影久久找不着下手放河灯的地儿,不禁暗暗焦急,踮着脚尖四处张望,发现越往河流上游去,两边的人越少,转头就对翠灵说道:“娘,我们往前头走走,我看河上游那边的人要少上许多,不如我们也过去那边吧!” 翠灵举目朝上边望望,那儿确是有大片的空地给她们放河灯,只是偏了些,遂不怎么乐意,就劝道:“影儿,我们只管在这处等等看,人家放完灯,就会回去了,地方就让出来了不是,那时我们再放灯也不迟!” 闻言,疏影又不乐意了:“娘,那你先在这处等等看,若有人空出位来,你就在这里守着,不要让别人给占去了,我再到前面找找,看能否寻着空地儿!” “还是娘陪你一道去寻看看吧,这里人杂得狠,万一被挤散了可就麻烦了!”女儿生得玉洁晶莹,翠灵不敢大撒手。 “娘,难道你还怕女儿丢了不成?就这么一小段路,女儿去去就回,寻着了自然立即回来,再速速拉你过去;若寻不着,女儿也会尽快回来亲就你!我们本来就两个人,势单力薄,如果再不晓得两头行劝,只怕明天早上也放不完咱们手上这两盏灯!”疏影一心只想着快快把河灯给放了,愿给许了,是以见娘亲这么磨唧,少不得出言开导。 翠灵一向没什么主心骨,听女儿这么义正严辞,也觉得自己太过小意,便应了女儿的提议:“那娘听你的,不过影儿,你须得快去快回,娘在这里看着你,你万不能走出娘的视线范围!” “晓得了,娘!那影儿过去上面找看看去!”疏影一手一盏河灯,掉头就往上游一路小跑。 翠灵则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闺女的背影,生怕一眨眼女儿就没了一样。 疏影亭亭玉立的腰板,再加上灵活的身手,移动间在众人里头颇为惹眼,王锡兰没费什么功夫,视线只在两岸扫了几圈,就在人群中把她挑了出来。 发现那小妮子为寻个放河灯的地,急得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最后实在没法,看样子,是要往上游去找了。 王锡兰看着看着,却是皱起眉头来,因他发现原本跟在她身后的那位年长的妇人突然站着不动了,竟是任小丫头只身一人往上游走去了。 第一百二十四回离魂入夜倩谁招(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王锡兰抿着唇,一径儿举目东望,连两个妹妹问他话也没有听着。 疏影小心提着河灯,借岸边树上挂着的珠灯所放出的各色奇光,东瞅一瞅西找一找,不知不觉间已是越走越向上游。 越往上游来,聚积在河岸上的人越是少,一点不似怡月桥附近那般摩肩擦踵。 可人少归人少,河岸两边却都是排得满满的,一时半会也没人让位。 正焦躁时,忽听有人唤自己,循声看去,却是李天天身边的丫环暮紫。疏影心下一喜,只当她这是有心腾个空给自己的来,忙作势就要往她那处去。 谁知暮紫见她这个架势,赶紧打手势止住她,又指指自己身后。 原来李天天、李天娇、李天灵三姐妹连带各自的丫环仆妇全都聚在一起,似乎挪不出什么空当来了。 疏影冷着脸,掉头望了望身后的娘亲,冲她挥挥手,意思是说自己再找一找,过会回去找她! 翠灵见女儿越走越远,心里本就不放心,见她还要继续往上走,顾不上女儿的交待,只管紧盯住她的背影,起脚就奔她的方向一路小跑过去。 毕竟河上游实在有些荒凉,女儿一人怕是不太妥当。 翠灵那里放心不下,而疏影这厢亦觉郁闷得紧,先是兴冲冲地溜出府来看热闹,不想被个壮妇狠踩一脚;再又乐乎乎地跑来怡月桥下放河灯,却忙活半天愣是没寻着巴掌大点地方。 今儿个就偏不信这个邪了! 疏影咬咬牙,狠了狠心,将两只河灯并在一起,由左手统一拿着,空出右手提住裙摆,磕磕绊绊地继续往山上走。 几近上游时。眼见前头河岸上稀稀拉拉地正蹲着几个姑娘,个个满怀憧憬地将河灯缓缓放入河中,烛光透过灯壁映照在她们的脸上,反射回几抹希冀来,在她们的面上不住摇曳。 看得疏影心内发痒,竟是忘记回头叫上自己的娘亲,自顾自地踏着河边卵石朝那几个姑娘走过去。 没走两步,忽然身后多出一个长长的身影,她只道又是哪家姑娘也寻到这里来,急忙加快两步。生怕被抢占了好位置。 谁知身后那道身影也跟着抢上两步,疏影一急,提高了裙摆就要朝前跑。却不意面前蓦地伸过一只大手,刹时间,眼前一暗,同时呼吸也被夺走,紧接着身子悬空一倒。便失却了意识。 翠灵多远见了,疯了一般地撞开人群,一路狂喊:“你――你――快放下我的闺女!那是我的闺女!影儿――影儿――来人啊――抢人啦!快帮忙劫住那个黑衣土匪――那个强盗――哪个好心人救救我女儿啊――” 听到翠灵的叫喊,李天天那一丛最先发现,纷纷朝着山上望过去,可哪里还能见到疏影的身影? 翠灵拼了命地追上前去。只是那个强盗显然是个惯犯,待她追到疏影刚才所在的地点时,却是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翠灵心神俱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闺女就这么眼睁睁地被人给掳走了,她脚下一片又虚又软,愣了半晌,也不知该往哪里追过去。 好容易清醒了醒,看见河边有几个布衣姑娘站着。便跑过去胡乱扯住其中一只胳膊:“姑娘,可曾瞧见我的女儿被掳往哪个方向了?” 那姑娘迷糊着摇摇头。 翠灵又扯过另一只:“姑娘。你可见着了?” 这姑娘虽一脸同情,不过最后也只是对翠灵摇摇头。 翠灵面如土色,踉跄着奔到一身着蓝衣白碎花短褂的姑娘前:“姑娘,求求你,告诉我那畜生到底抢了我闺女往哪处逃去了?” “大婶,我好像见着一共两人的,一人掳了你家闺女,还有一人在前头接应了,似是往那林子深处逃去了!” 得了这话,翠灵撒脚就追进林子去,扯开了嗓子呼唤着闺女:“影儿?影儿?影――儿――”妄想女儿听到后,逃回自己的身边来。 而视线一直紧随着疏影的王锡兰在发现疏影被掳的瞬间已然发飙,转过身,一手拉起一个妹妹:“你们速速回到马车上,不用等我,先回府去!” “哥,怎么了?”王锡若不解。 “别问了,快些回到马车上是正经!”王锡兰虽然心里着急,却不敢撇下一双如花似玉的妹妹不管,而是亲自把不明所以的两个妹妹及身边众仆妇一并交给府里的护院后,才敢飞奔上山。 王锡兰到了河上游时,没有作半分犹疑,直接顺着翠灵消失的方向追将过去。 半路遇到哭得精疲力竭的翠灵:“人呢?” “啊?”翠灵在乌漆抹黑的林子里早已转向,只依稀听着不知什么地方传来车轴转动声,陡然一个俊雅公子横空出现,一时措手不及。 “你家闺女人呢?”对眼前这个糊涂的妇人,王锡兰没有那份耐心,“你不是喊着好心人救你闺女的么?” “啊――公子,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家闺女!” “人呢?”王锡兰实在拿这妇人无奈。 “我也不知阿,只听目击之人说强盗不只一人,我刚还听着马车声――”说着翠灵心内渐生绝望,不由哭得更加凄怆。 “你回府上守着吧!”王锡兰扔下这一句,便腾空跃上树梢,又一连几下腾跃,消失在黑夜中。 翠灵一看这素不相识的公子竟恁般好功夫,心里升起半分希望,挣扎着朝前走了两走,又忆起那公子留下的话:要她回府守着! 琢磨一番,除了相信那公子的能耐,自己还真是没法子,又想自己一妇道人家,对付这些盗匪之流,毫无手段可言,不如回府找烛信了,要他抓紧想法子。 想到回府后,不知该如何向相公交代丢了闺女的事,不禁再次失声痛哭,可又不敢耽搁,只得一边哭一边往山下赶去,半路正好遇着李天天等人,便顺道坐了她们的马车回国公府了。 李天天姐姐几个虽然知道府里丢了丫环,然她们带的仆妇、护院本也不多,得闻众目睽睽之下,有人公然强抢民女,不管是几个小姐还是下人,谁都不敢弃正经小姐的安危于不顾,跑去帮忙寻一个小丫环,更何况这小丫环还是隶属于府里某个不怎么受待见的主子的。 翠灵回到府后,立即寻到烛信,将事情来龙去脉细说一遍,烛信气得跳脚,却也无暇数落翠灵,只得拉着脸领了一队杂役直奔怡月山不提。 ps: 上一章和这一章都有所修改,请先头阅过,回头小看一下吧~~顺祝大家新年交好运 第一百二十五回俊俏生巧救美佳人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王锡兰借着风吹草动的声响,悄无声息地飞跃在树梢枝叶间,树下的林间小道上正奔驰着一辆黑篷马车,驾车的两人皆身着黑衣,月光下,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动手掳走疏影的那个黑衣汉子。 王锡兰冷笑一声,这两人不用看就是那种专抢年轻貌美姑娘的人贩子,不知车里还有其他同伙没有。 想到车里可能有同伙,王锡兰面色一凛,作势就要动手截住车马,忽听车前两人说起话来。 “秦五,那丫头会不会半路给醒过来?” “不会,我的药效起码能管上一夜!”那唤叫秦五的汉子说着,转头瞄了眼身后的车厢,“你也看到了?今晚这小妮子真真是个好货色,娇俏俏、嫩滴滴的!当时一看着,我就想也没想就下手了!” “可不是?我怎么没看到?咱若不是为了多赚几两票子,哪里舍得卖她,留着自个儿享用多好!我当时就纳闷,你怎么突然临时换目标了,之前明明看中的是那个蓝衣小丫头的!” “嗯……那丫头也不错,不过比起咱们这个,可就差的远了!” “我说秦五,逮了这小妮子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咱们也不通晓她的底细,那会儿好像她娘也在!咱们这么不管不顾地,万一人家寻过来怎么办?” “哼,他们要是寻来,现在也该听到动静不是?我瞧她一身丫环打扮,身边又没伺候的小姐,多分是不怎么受待见的。即便是……主人看中她,一路找来,可再要一会儿功夫,咱们就将她转手了,他们要找也是找到希爷那儿去!咱们只管拿了钱闪人就是!” “也对!” 简短的一段对话后。两个黑衣汉子专心驾起车来。 他们头顶上的王锡兰一路使轻功跟着,听闻这二人准备把疏影倒手,气得直咬牙,若不是他一直盯着,好好的一姑娘家就要这样被他们这些狗东西给毁了。 希爷?这人是哪一路的?在天子脚下,还有人胆敢专注这样的勾当? 王锡兰好胜心顿起,于是决定暂不动手,一路跟着,他倒要看看那希爷是怎么个角色! 马车在山间弯道上疾驰,足折了有七八道弯后。择南边一条小道下了山。 马车在拐进一个村落时,两黑衣汉子悄悄换辆马车,故意丢下疏影的一只鞋于马车中。然后带着仍旧昏迷不醒的疏影快马加鞭朝城南驶去。 绕过杀猪巷,又经东西教坊,最后驶入一间门面不甚气派的妓馆舍。守门的人与两个汉子已然十分熟络,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朝舍馆深处去。 不想这家妓馆看着门面不大,内里倒相当得阔敞。前院做着你情我愿的花酒营生,而后院里头却不知怎么个藏污纳垢了。 “希爷就在内堂里头,我先进去给二位通传一下!”那领路的伙计停在一间堂屋间,转身对秦五二人说道。 “好!” 秦五二人趁那伙计进堂通传的空儿,把疏影从车厢里扛出来。 王锡兰忙抻着脖子瞧过去,见疏影还跟没事人似的睡得喷香。 呵。她倒睡得香,一会醒过来,凭她一张利嘴。恐怕也只有哭的份了! 没多会,伙计躬着身子走出:“二位,爷叫你们进去!” “哎,好咧!”秦五扛着疏影,打头入堂里去。 屋檐上的王锡兰移到内堂屋顶后。轻手轻脚揭开一片泥瓦,屏息凝神地朝下俯视。 秦五一进堂。先将疏影从肩头放下,旁边的汉子则是伸出手将覆在疏影脸上的杂碎头发捋顺,露出疏影那张桃花面来。 “希爷,您瞧!”秦五含胸俯首,抬起一双鼠眼瞅向堂上坐着的希爷。 因那希爷正处下方,王锡兰仅得见他的头顶,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见那希大站起身子,走了两步。 却是个瘸子,他踱到疏影面前,偏头瞄上两眼,背过身子,重又坐回椅上:“这雏儿确是标致得紧!” 这回王锡兰看清了这希爷的脸,四十大几的年纪,面上有麻坑,令本就长得有些寒碜的一张脸透着股天然恶。 只听他低声问了句:“来路没什么麻烦吧?” 秦五闻言,深深打一恭保证道:“希爷只管放心!” “嗯!”希爷抬眉又往疏影看了一眼,然后侧头对身边站着的一矮个伙计点了点头。 那矮个伙计从腰包掏出一块银锭,递与秦五手上。 秦五接过,掂量掂量后,不由掬起一捧皱不拉几的笑容:“希爷出手从来阔绰,这小妮子留下,我们二人现就回去了!” 等两个黑衣人走了之后,矮个伙计将地上的疏影打横抱起,抱至希爷面前时,腾出一手,拖起疏影耷拉着的脑袋:“爷,这小妮子是个绝色,您要不要……” 希爷起手止住:“这丫头还是尽快移去南阳!到那边扶她做个花魁!” “是!”矮个伙计依言,将疏影抱出内堂,“杜老?” 他一声唤,登时跑来一个老苍头,垂手而立。 “你把这丫头看好了,过会来车送她去南阳!” 杜老伸手接过,虽然看着老态龙钟,但力气却很壮硕,十分轻巧地扛起疏影,进了一间布置得稍微规整的厢房里,将疏影放倒在床榻上,熄灭灯,便锁了门,自己则守着门不移不歪。 王锡兰扒在屋顶上,偏着脑袋看向床榻上仍在兀自昏睡的疏影。 她这也忒能睡了,都被人这么倒腾还丝毫不觉! 王锡兰撇撇嘴,蹲下身子,慢条斯理地,一片一片地揭瓦,见揭了几近半丈方圆的砖瓦,方才停下手,轻飘飘地落下地来,侧着身子,斜着脸一步一步挪至床边。 懒懒地正过身子,俯下脸,对着疏影的睡颜吹了两吹,疏影纹丝不动。 “喂,你再不醒,我就强抢咯?”王锡兰凑近疏影的耳朵,低低唤了一句。 疏影自然不予理睬。 “那我就动手了?”王锡兰十分君子地对着熟睡的疏影打上一揖,然后才弯腰将她抱起,纵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摸黑跑出这家妓馆舍。 外面已经开努宵禁,王锡兰不便抱着个女子堂而皇之地穿街过巷,只能专循着僻静角落走。 他们眼下身在城南,而国公府地处城北,不晓得国公府里可有派人寻这丫头,这大半夜的,冒然送这丫头回去,怕有些不大妥当,还不如回怡月山去,如果他们府里寻来,正好领她回去,只说迷路倒也说得通。 这般一想,王锡兰抱着疏影就直奔怡月山而去。 他一路运轻功,待奔至怡月山时,月已中天,不过周山静悄悄的,不知国公府是来人寻过了,还是尚未来人找寻! 第一百二十六回怡月山间倾肺腑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王锡兰随便找了处能够遮风挡雨的浅壁穴,拣了些软枝叶临时做了个蒲团,将疏影朝上一放,又从怀中掏出颗药丸喂入她嘴中,然后在壁穴口生起一小堆火,搬过一墩小石丘,便一边烧火,一边守着疏影醒过来。 原以为疏影半个时辰就该清醒的,可半个时辰过后,她还是睡个不醒。 于是,王锡兰负手踱至疏影头边,蹲下身子,见她睡着的样子憨憨有趣,又见她容如秋月,色似芙蓉 ,不觉伸出一只手来,在她的脸上拍了两拍,却是触感滑腻如凝脂;再见她一对细眉犹若两湾流水,一双唇瓣胜似半株瑶樱,一管葱鼻精巧可人…… 不由忖道:小丫头不张牙舞爪,只这般老老实实地,倒真算是个罕见的小美人。 又暗自想像小丫头醒来,发现竟是自己救了她,不知会作如何反应!是珠眼含泪,再三再四地悔不该当初对本公子刻薄?还是要说几番开心花的话儿来,哄谢自己的救命之恩?抑或是羞愧万分,低头羞脸,现出一段小女儿家情态…… 王锡兰如此幻想,不禁窃喜不已,甚而止不住有些春心荡漾,起身重新坐回石墩上,只等疏影醒觉。 过了片时,疏影意识渐渐回复,最先就是觉得背上铬得难受,轻轻蹭了蹭,还是难受,不似睡在自己的床褥上阿。 听到疏影的动静,王锡兰并不回头探视,只是咧嘴一笑。 疏影发觉自己正不知躺在何处,忽忆起自己原本正在怡月山脚,想要跑到河上游去放河灯来着,却突然有人从身后扑过来,接着自己便失去了知觉。 想到自己定是遭人绑了。而在自己昏迷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自己分毫不晓,疏影顿时惊得三魂杳杳、七魄悠悠,半天不敢乱动。 听着周围一直也没有声响,她缓缓睁开眼,发现头顶竟是片石壁,眼珠一转,左右亦是石壁一片。 难道自己正置身深山老林? 疏影禁不住吓出一身冷汗,刚还睡得红红润润的脸庞蓦地惨白。 忽的,脚的方向传来“卟”一声。像是火星孜然声。于是她静悄悄地瞄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火堆,那火堆旁还坐着一个做公子哥装扮的人。掳走自己的怎么会是个公子呢?这人定是乔装的无疑! 疏影见没有其他的同伙,心下稍作宽慰,她轻手轻脚地支起上半身,眯起眼,仔细看向坐于火堆旁的那个人。那人正侧对自己,看不到正脸,不过瞅那身形,倒也与他那身锦衣绣裳颇能相衬。 视线上移,她登时恍惚了,直过了半晌。她才回过神,回神的即时双颊却是腾地飞红,只因那人的侧脸实在俊朗得狠。整体看过去,真好一个气欲凌云、儒雅温存的俏公子! 疏影傻愣愣地看着,压根忘记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而那厢的王锡兰,兀自拿个小木棍在火堆里挑挑弄弄,假装没听到疏影的动静。只任她盯着自己乱瞧。 这会儿见她半天没动弹,心想她许是被自己的俊雅给迷糊呆住了。遂勾出一抹自认风流万种的笑容,然后转过脸,面向正痴痴望着自己的疏影。 他这一转脸,原本确实被他的侧影迷得有些呆愣的疏影,陡然闪了一下脸,她眨了两眨眼,又眨了两眨眼,接着双眼再不眨动,只瞪大了定格在王锡兰的脸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之人怎么就变成他了? 王锡兰翘着二郎腿,给她老神在在地迎视回去。 疏影见了,眼睛渐渐眯起,双手悄然握成粉拳,牙齿轻咬内唇,瞬也不瞬地盯着火堆前吊儿郎当的王家公子。 王锡兰看着看着,不由觉出几分不对劲来,怎么这丫头这副表情?她不是应该对自己感激涕零么?她摆出这一副样子算什么? 就在他暗自纳罕的当口,疏影猛地从地上站起,二话不说就朝他快步冲过来,抬了一只胳膊,指向王锡兰的面门,就开始口没遮拦地责问:“你……你……这个登徒子!你且说来,你凭什么掳我至此?是不是因为上次没讨着我,就在背后耍起阴招来?” 她一边叽哩呱啦连珠炮似的说着话,边还拿凛冽的眼神将王锡兰上下几通扫视:“看你长得、穿得么,都像个正正经经之人,怎么做出的事尽是些龌蹉事!” 王锡兰眼瞅着疏影在自己面前上跳下蹿,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委实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其间几次张了张口,却是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疏影见他心虚,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不由气得更盛,索性豁出去了,反正人都被绑了:“姓王的,你不要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娶了金枝玉叶还不知足,竟打上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主意!要打你也光明正大地打,何必这般偷鸡摸狗!” 过了这么大会儿,王锡兰总算醒过神来,看来自己是遇着白眼儿狼了! 再不管疏影真疯假疯,他哗地立起,冷冷地觑着比自己足矮了近一个头的疏影。 疏影眼见王家公子突然站起来,这才发现他的身架既宽又壮,相比下来,自己就是一只小雏鸡,可纵然如此,自己也不能输了气势阿。 因而她不退一步地挺直脊背,冷哼一声:“不要以为你比我有能耐,我就怕了你!今天……” “你说够了没有?”王锡兰再听不下去,恨恨地出声打断疏影下面的话。 他这突然发话,疏影还真被他唬得住了嘴。 王锡兰见疏影止住嘴,本想说:现在我总算知道什么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冤的么?可她见疏影刚才的态度,已然认定自己就是那掳了她的登徒子,干脆不否认,转而欺近一步,俯下头,凑近疏影的面门…… 疏影一看他这架势。慌得连退两步,伸出两只胳膊肘儿,挡在二人之间,不让他再靠近。 王锡兰撇嘴邪邪一笑:“既然你醒了,我就无需再等,下面就应做些登徒子应该做的事了!”说着,挡开疏影的胳膊肘儿,再欺近一步。 既听这话,疏影止不住浑身一抖,气焰顿泄了一半:“你……你想干什么?” 王锡兰笑得更加邪恶:“我一个登徒子。能干什么?” “你……可是堂堂驸马爷……”疏影牙齿开始打颤。 “嗯……不是,你将才明明唤我登徒子来!” “……”疏影不想自己到了关键时刻竟这般没用,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完整。 王锡兰趁势伸手将她轻推了一把。疏影自然撑不过,退至石壁根儿前才止住。 疏影青白着脸,大气不敢出,眼前的王家公子令她胆颤,她曾见过他嬉笑的一面。憋闷的一面,生气的一面,无奈的一面,却没见此时他这样疯魔的一面,于是她起脚朝后退去,可身后早已退无可退。 王锡兰亦真亦假地探出手指。勾起疏影的下巴,缓缓凑上嘴,一双微阖的皓眸则是定格在指尖前端的两瓣樱唇上。 心慌不已的疏影倚着石壁。脑袋使劲用力往后仰,试图不叫王锡兰的鼻尖和唇尖触着自己。 感觉到她的抵抗,王锡兰不由加重指尖的力道,不准她动弹分毫。可身前之人吐气如兰,容颜娇媚。若这般对峙下去,只怕自己也要乱了方寸。于是果断地,他将脑袋一偏,有意避开那两瓣花样的樱唇,却把自己火热的嘴唇附上疏影右鬓下那只精巧的耳朵,然后对着嘴边晶莹剔透的小耳垂,轻轻地吹一口气。 天可怜见,疏影何曾被男子恁样亲近过,更何况眼前男子的面貌风流难敌。右耳边突然袭来的一股热气直令她酥了半边身子,脚下不意间一个发软,登时矮下半截身子去,成半跪倒在地上之势。 王锡兰晃晃了头,方才他可是费了老大劲才克制住自己的舌头,没让它舔上那诱人的小耳垂。此时见疏影失魂落魄的坐到地上,自己也清醒了不少。 他蹲下身子,不想疏影惯性地往后挪了挪,他轻笑一声,却不再欺前,只温温地问道:“是不是瞧着本公子长得太和气了?你才屡屡欺负于我?” “……”疏影不意他竟会有此一说,自己什么时候欺负他了,明明都是他欺负自己的好不好! “还想耍赖,不愿承认是不是?”不知是不是被疏影的气息熏晕乎了,王锡兰在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几分靡哑,听着甚至像在低喃一般。 片刻前,这个王公子还一副欲食己而后快的样子,眼下,他突然却温驯起来,变化如此之快,疏影深感措手不及,不由再一次地痴痴呆呆起来:“我……我……” “最初是在你们府里的花园,后来是在皇宫,再后来是在岔路口,你说,你统共欺负了我几次?”王锡兰神魂若失一般地继续说着,。 他这是说得哪儿跟哪儿,疏影听得糊里糊涂,懵懵懂懂,难不成他今日掳自己来,就是为了说这一通胡话?依他话里的意思,自己曾在府里、皇宫、路口欺负过他,那他现下问自己一共欺负过他几次,不就三次么? 疏影不敢再惹恼身前这个变化无端的贵公子,于是乖乖地竖起三根手指,嘴里小心应道:“统共三次!只是……驸马爷……我什么时候欺……欺负过您?” 王锡兰皱眉回道:“那你回答我的三次又从何数来的?” 疏影从实招来:“是你自己例举了三次,我这才应了三次的!” 这人怎么能蠢成这样,亏自己还当他是个人物来!疏影暗自腹诽。 “我次次都是一片火热心肠,每每倒惹你好一场奚落!却是何故?” 面对王锡兰这样一句似责怪似委屈似撒娇的质问,疏影只觉自己的脑袋刹那间蒙掉了。 ps: 最近时逢春节,更新不规律,实在抱歉~~~呜呜~~求票哦!! 第一百二十七回幽谷暄和暖意潜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她宁愿他对自己霸道一些,宁愿他对自己无理一些,这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更霸道、更无理的方式反抗回去,可他偏要摆出一副绵意溶溶的神情态度,直令自己手足无措。 疏影缩起脖子,撅起樱唇,小声地嘟囔一句:“那你……为何……好好地……要掳我至此?” 王锡兰一双星眸怔怔地盯着疏影那稍稍嘟起、红润欲滴的两瓣樱唇上,颈项间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滑了一滑。 而听了那对嘟唇中吐出来的话后,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将十指抻出,置于疏影眼前,眼睛重新定在她的唇瓣上,悠悠地问道:“你仔细瞧清楚,今儿晚上,可是这双手掳得你?” 不用他刻意提醒,疏影已被眼前这双骨节分明、十指修长的手掌吸引过去了。 就算天色再暗,她也不好弄混,当时那只捂住自己口鼻的手分明又大又粗,怎么可能会是眼前这双手呢! 也就是说,对自己动手的人根本就不是这个王家驸马爷!自己是冤枉他了? 这么一琢磨,再想到自己刚才那样的泼皮无赖,疏影不由现出几分娇羞来,她紧紧咬住下唇,侧过脸去,不知如何言语。 看了自己的手后,她却这般一声不吭,不抱声歉,亦不道声谢! 见此,王锡兰颇觉无力,于是双手就势一伸,捧过疏影的脸,将她掰向自己。 而疏影自然不想叫他得逞,急急地往后躲开,不过她的挣扎却是徒劳而已,一张本就生了些红晕的脸庞,此时被王锡兰捧个正着。挣又挣不开,小脸直红得更甚,星眸转动间,见俊美非凡的王锡兰一径瞅着自己,慌忙颔下首去,怎奈下颌处被牢牢锢住,动弹不得,只能阖下眼帘不去理会王锡兰的目光了。 “将将那般口若悬河,这会儿怎么不吱声了?” 面上溢满男子的气息,耳边又传来低沉靡哑的男子声音。尚犹是嫩蕊一株的疏影自然再次方寸大乱,呼吸都为之一滞,一张脸则不住地往胸前含。 王锡兰眼瞅着疏影不应答。只顾闪影遮身,娇羞半掩。于是紧逼一步,咽中哼出一声吟转:“嗯?” 他这一声轻吟不大紧,却令疏影委实吃消不来,玉体不禁跟着抖颤。星眸婉动间,瞥见眼前之人丰容秀美,气荡春风,忍不住芳心大动,吱吱唔唔:“我……我……” 疏影的这番光景,任哪个男子见了都难以按捺住一腔欲火。 王锡兰发现手中的玉容蓦然间含情不尽。粉肌芬香,不由双瞳渐渐变大,身心飘飘然起来。遂而他的眼前再无别物。唯剩一张樱桃小口欲阖欲掩,懵懵地,轻轻地,他的嘴凑近前,对着那对鲜红柔嫩的唇瓣就要吮上去。 疏影一双俏眸似痴似醉。眼睁睁地看着王家公子越凑越近,偏偏手足无措。花容无主。 忽地一小声“啪”,却是火堆处发出的一声火星蹦炸之响。 这一响没有惊醒还在继续呶嘴的王锡兰,倒令疏影打了一个寒噤。 她倏地睁大双眼,就在王锡兰的嘴堪堪就要碰着自己的霎时间,她猛地曲起双肘,用力推往王锡兰的胸膛,凛起脸,厉声斥道:“你个臭流氓,给我闪开,不要把我当作你身边的那些丫环!――” 正兀自沉醉着的、本就没设防的王锡兰一时不查,竟被疏影推了个猝不及防,实实在在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臭丫头,你――”王锡兰这一惊吃得不小,他压根就没想到,眼前的小丫头能抵挡住自己恁地一片深情款款,急得一阵语塞! 瞧见疏影恨恨地把自己推开,王锡兰顿生三缕狼狈,左手握拳朝地上用力捶了一下算作解气罢。此时他真想拿把镜子来,仔细照他一照,是自己脸上沾了灰呢,还是染了尘? 堂堂的金枝玉叶都为自己所倾倒,一个小小的丫环竟敢待己如此! 王锡兰欲火骤消,双眼眯起,觑向还半蹲在对面的疏影,半晌,他才原地站起,拍拍凌褶的衣摆,然后背负双手,慢慢踱到疏影的跟前,俊美丰致的脸上没有表情:“你刚说什么?” 疏影仰着头,脸上亦再无半点娇羞,双目一眨不眨地迎视上去:“我让你不要把我当成你家府上的那些丫环,可以任你肆意轻薄!” 后半句话是疏影这会才加上的,一开始没有说出口,毕竟自己也被人家迷了心窍,没能早做反应,险些遭了殃。 王锡兰眼睛眯得更甚,浓密的睫毛将他瞳中神色遮得一干二净,只是嘴角噙着的一抹讥笑,足以看出他的心情近似糟糕:“你现下嘴硬得不轻阿!若不是本公子出手相救,你可知,现在,你会有何下场?” 疏影愣愣地看着他嘴边的那抹讥笑,预感不祥。 “如果你知道的话,想本公子刚才对你的那点轻薄,只怕要令你万般庆幸了!” 王锡兰的话,疏影隐约明白几分,可……可就算他救了自己,也不能趁人之危啊! 因此她继续嘴硬:“有什么下场也不需你管!” 闻言,自觉修养良好的王锡兰也不由气极,如此不可理喻、不晓好歹的臭丫头实在应该任由她自生自灭,于是衣袖一甩,转身就走往洞外。 疏影原以为自己的暴行,定会惹来王家公子的好一通还击,心里就作好视死如归的准备了,结果王家公子竟理会也不理会自己,就这么走了! 长长舒了一口气,疏影缓缓站起,跺跺早已发麻的双脚,然后慢吞吞地走到洞口,发现外面赫然漆黑一片,不觉发起慌来。 她朝洞外面走了几步,却也不敢离火堆再远,抻着脖子四处张望,那王家公子早没了身影。这一来,心里更加没了底气。 这大半夜的,自己又置荒山野岭,谁知后半夜还会发生什么! 如此一想,她暗自焦急,想出声把某人叫回来,又咽不一口气,拉不下一张脸。 转身瞧瞧山壁里灰黯阴晦,刚刚他在的时候,还没觉着。如今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顿觉凄冷无比,而洞外更是树影重重。阴森一片。 打了个寒颤,疏影将小小的身子瑟缩在火堆旁,不住往火堆里添柴火,眼看某人原先拾掇的柴火越来越少,她的身子不由瑟缩得更加厉害。 怔怔看着赤黄的火光。想到家里定然忙乱不已,还有到处找寻自己的爹娘,疏影转过头来,举目望进外头的漆夜,茫茫然一片,不禁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簌滚下泪,呜咽起来:“娘――爹――小姐――疏影好想你们哪!” 正哭得泪眼朦胧,忽然眼前一暗。抬眼,却是某人又折回来了。 王锡兰本来气得想扔下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算了的,可一出洞口,又心生不忍,遂只是腾身跃到洞顶上。静坐了一会儿而已。 待闻得疏影可怜兮兮的哭声,心头一软。便跳了下来,走进洞穴。 “你回来做什么?看我笑话是不是?”疏影死鸭子嘴硬,明明自己心里苦闷,想有个人陪,偏嘴里说出的话倔得狠。 王锡兰见她死要面子,也执扭起来,倒要看看她要撑到什么时候,故意淡淡地应道:“我回来是想把我生的火堆取走!” 说着,弯腰拣起边上剩余的几根木枝,然后就要挥手灭掉火势,一旁的疏影果然急了,忙起身,站到火堆前,双臂一伸,拦住王锡兰不容他灭了火堆。 刚才一个人静静思索了下,意识到自己眼前的困境,疏影不敢再耍硬,一时也不知怎么办,只一径拦住王锡兰不管。 她这么无端地失去踪影,流浪在外大半个夜,便是完璧回府,怕也难堵悠悠之口,况且自己遭劫的当时,李天天几个姐妹及众仆妇想来都可能听闻动静,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府中,估摸着怎么也不能够了。 想到自己的声誉自此尽毁,疏影心头大恸。 虽然自己预备一辈子跟着小姐,服伺她照顾她,然依小姐的性子怕是不会任自己这么做的,也就是说自己终究是要嫁人的, 即便自己不是什么深闺小姐,即便自己不想嫁得如何风光,可总也得配得过去才行。 前阵子还听娘亲说到,老管事李左特地请人替他的孙儿向自己的爹爹求亲来着! 如今一来,怕是人人避之不及了,连带着爹娘也要跟着受拖累了。 她这么左右一想,也顾不得面前正立着一个大活人,也顾不得这个大活人如何温润儒雅,如何仪光皎皎,只一径旁若无人地哇哇哇哭将起来。 哎哟,这辈子没见过哭相这么难看的! 见疏影既不掩面也不遮口地胡乱痛哭,王锡兰抚额一叹。 疏影兀自哭个不歇,直哭得鼻涕眼泪浑作一团, 王锡兰扔下手中的柴火,重又负起双手,一动不动地正面对着身前的丫头,直等她哭声渐止,方才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递上前去:“你还懂什么叫梨花带雨不?就你这哭相,怕也只有我能看得下去了!” 疏影闻而不闻,只是伸手接过绢帕就要擦脸,透过泪眼看到那绢帕上绣着一幅并蒂莲开的图案,不由恨恨将其甩开去,又见王锡兰的手没来得及收回去,抢过他的袖子就往脸上抹去,将一脸的眼泪鼻涕“哗”一下悉数擦尽。 “你――”王锡兰抽袖不及,待疏影主动松开手时,他的衣袖已然泪迹斑斑了。 “哼,你不许急!今儿晚上,都怨你!都怨你!每次见到你,我都碰着霉运!”没来由地,又生出一腔怨气,疏影一时无从撒泄,只好对着身前人撒开了。 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王锡兰简直无语,看自己递出的帕子被拂落地上,也不驳话,弯下身子去拣那方帕子。 然疏影见他不理自己,却去拣帕子,左脚不由一跨,踩上那帕子,脚尖正好踏中那朵并蒂莲。 第一百二十八回人到情多情转薄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长这么大,王锡兰何曾见过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环,对自己左一次右一次地顶撞也就罢了,现在竟连泼都撒出来了。 他抿紧唇,肃着脸,看了两眼仍旧踏在帕子的那只小莲足,然后抬起身子,瞥向身前的疏影。 见她鼓着嘴,脸上的泪已干,不由垂眸瞅了瞅自己的衣袖,因为颜色深,上面的泪迹此时也看不清了。 而身前的小妮子似乎并不以为意,小蛮腰挺得笔直,细纤脖抻得老长,满面的理直气壮,王锡兰瞧她这么一副蓄势待发又正儿八经的样子,一腔怨气禁不住给泄了大半。 于是他朝前迈了一小步,上身微微俯下半寸有余,对着疏影懒懒地嗔道:“难道你这还不算欺负我?” 此话一出,直令原本预备豁出去一搏的疏影舌头不住打结:“……” 见状,王锡兰又近一步,疏影慌忙往后退去,可脚后边儿就是火堆,再退就该坐上去了,然她的脚已伸出,收势已然来之不及,身子朝后倾去。 幸她眼疾手快,伸手一把扯住王锡兰的衣襟,借势稳住身形。 王锡兰看她就要身子失衡,将将准备抄过她的腰,带她远离那堆火。却见她毫不怜惜地,朝自己胸前的衣襟处抓来,本想抽身闪开,叫她吃些苦头,又怕她吃痛不消,只得任她先抓着自己的衣襟。 就在疏影暗自庆幸得以脱险的当口,王锡兰嘴角一勾,上身朝后轻轻一仰,心里暗道一句:待要瞧瞧你怎么个朝本公子投怀送抱! 疏影还来得及站稳,谁知身子却再次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扒入某人的怀中,而某人分明一脸坏笑。情急之下,她两手由抓变掌,就着歪倒的势击向某人的胸膛。 哼,大不了同归于尽,大家一起摔倒!别想再占本姑娘的半点便宜了! 王锡兰没想到小丫头会来这一手,无奈之下,只得使出功夫应对了。 他曲膝蹬地,身子就要朝上一跃,可他一跃起,小丫头没了他这个肉垫。怕是要摔个狗啃泥了,没法,伸手一捞。连她一同带起。 半空中一个旋转,他重新落地——美人在怀。 这一瞬间,又是倾又是倒,又是转又是飞的,疏影一时惊魂未定。只拿双手紧紧握住王锡兰的胳膊肘儿,头颈微仰,一张樱口兀自喘息不止。 怀中娇躯玉骨轻柔,吐气如兰,又花姿月容,丽眼迷人。而微启的小口实在叫人爱怜不已,如愿抱得美人的王锡兰不觉一阵魂飞。 于是,低下头。没有半分迟滞,他吮住了那两瓣羡慕已久的唇瓣。 尚不知怎么回事的疏影,只觉自己的唇忽地被另一双火热的唇狠狠噙住,紧接着就是蜂拥而至的男子气息,男子口鼻中呼出的浊气直是铺天盖地。将她重重包裹。 那味道真好闻,令她迷醉。令她的本能绝对臣服。 疏影忘记挣扎,忘记反抗。呼吸被夺走,灵魂被夺走,就连脑袋里的一切似乎也在这片刻间被吸得一干二净。 王锡兰眼见怀口之人不再抗拒,而是变得娇柔婉转,百般堪怜,心头不由更加炽热起来。舌尖轻叩她的贝齿,毫不费力,他的舌很快缠绕上她的丁香小舌。 那小香舌太过青涩,不住地东扭西拧,动得毫无章法,可正是她这般浑浑噩噩地乱动,掻得王锡兰全身直如被成百上千的轻羽撩拨一般,真个儿酥痒难耐! 只这样不痛不痒地吻着,实在难以餍足,于是他的双臂陡然加劲,将疏影娇小可爱的身躯紧紧朝怀里嵌入,一只大手则是拖住她的后脑,他——想吻得更深入些! “嗯——”他满足地不禁呻吟出声,双唇死死罩住唇内的幽香檀口,其中吐出的处子清香氤氲撩人,小半根香舌被自己的舌尖不断吮咂缠绕。 不知二人吻了多久,直到舌根酸麻,才渐渐止息下来。 王锡兰垂首,怀中的疏影却低着头,只一动不动,若隐若现的小脸蛋无力地垂着,透出无限娇羞。 他悄悄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静静看着她的脸,见她双眼微阖,不由五指一收,将她的下巴抬得更起。 少女豆蔻一般年华,一张脸通透精美,至纯至净,此时因自己的功劳生生染了几分春色,更增艳色,令他刚刚平复的欲火不禁再次翘首。 好在他还有几分理智,将头轻甩,甩出脑中众多杂念,只拿两根指尖磨挲着脂腹下的羊脂美肌,声音轻风拂面:“看着我——” 眼下的疏影哪还有半分嚣张,双手紧揪着衣襟,贝齿咬着下唇,俏眸躲闪不迭。 “暗地里,你可是……早已中意上我这个登徒子了?”王锡兰嘴角一歪,定定地索住眼前那对俏眸。 自己将才分明情动,再要如何掩饰? 疏影叫苦不已,暗悔不已,气恨不已,就是不知该怎么面对身前这人。 “嗯——不应答,那便是咯!”王锡兰轻笑出声。 疏影羞得直想跺烂自己的双脚。 “要不要我过府讨了你?”王锡兰信心满满地旧事重提。 “不要——”这一下,疏影反应倒十分快当。 做了这人的侍妾,下场还不知什么样! 王锡兰不意她反应如此斩钉截铁,面上微微一凛:“你我都这般了,你还嘴硬?” 疏影声音抬高:“就是不要!” 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给你当侍妾! “难不成你还想嫁给别人不成?”与自己都有了肌肤之亲了,难道这丫头还想着另嫁他人?王锡兰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严厉起来。 “我一辈子当尼姑总行了罢!” “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了了!” “你是宁愿当尼姑也不愿跟了我?”王锡兰自尊深受打击。 “正是!” “你——”王锡兰咬牙切齿。 疏影却当没瞧见:“送我回府,天快亮了!” “凭什么?” “那我自己走!”语毕,疏影转身,提步就走。 王锡兰实在摸不着头脑,这丫头何以倔强至斯!自己堂堂太傅府长孙,堂堂大梁驸马爷。欲讨她一个小丫环做侍妾,她竟然如此排斥,她凭什么? 抢前一步,扯过疏影的小臂,沉沉地问道:“你有何脸面回去?你拿什么借口为自己辩白?” 疏影星眸一斜,巧笑倩兮:“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白可辩?” “可是……你的确还是清白之身!”王锡兰睨了眼她有些红肿的樱唇,声音不由温存了些。 疏影目光移远,一张俏皮可爱的娇容带了几分坚毅:“不管如何,我总还是要回去的。我爹娘还在那,还有小姐在等着我伺候呢!” “与其忍辱吞声,远不如跟了我!”王锡兰这话一出口。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当真贱骨头,竟对一个丫环婢子如此低声下气,请她从了自己! 疏影回眸,淡淡的曦光下,身前的男子确然秀美无比。但终究不是自己的良人:“你知我知,在你眼里,我从来不过是个出身卑微的玩物而已……” 待你玩腻了厌了,便弃我如敝履! “你……”他原想说,你怎知我心中所想!可自己方才分明就是认为她不过一个丫环婢子而已,于是他咽回了下面的话。 见他吱唔。疏影自嘲一笑,转身走开。 没走两步,她便认出。此处不正是怡月山又是何处? 想到自己的遭遇至今还迷糊,不由停住脚,回头冷冷地询问:“我是被何人掳走?” 闻言,王锡兰淡淡地应道:“两个流动人贩子,其中一个叫秦五。他二人同城中妓馆舍一个人称希爷的常有买卖来往,昨晚。我便是跟踪到那家妓馆舍,从那希爷手中救的你!” “哦!”疏影得言,再不迟疑,快步往山下走去。 没走多远,发现山道上接连留有烧残余的火把头,暗想这许是爹娘带人过来寻自己留下的,这么一想,不禁潸然泪下。 泪水才落,身后之人赶了上来:“我送你回去罢!” 疏影抬袖将泪一抹,没有应话。 怡月山本就是个不高不大的小山丘,是以不多会儿,他二人就到了山下。 天气微亮,宵禁已经结束,王锡兰不远不近地跟在疏影身后,路上行人本就不多,且早起之人不是赶路就忙活生计,并无暇顾及他二人之间的微妙联系。 疏影心里想着一会儿该以何面目回府去,又该如何澄清自己,是实话实说,还是另寻说法? 早被清风吹得骤醒的王锡兰则是盯着前面人的秀丽背影,一路揣磨自己的心思,不知自己这是中了哪门子邪,惹上这么一株桃花! 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半个时辰,温国公府高大威严的府门终于出现在眼前,疏影一见,眼眶再次湿润,她暗想,以后还是不要随意出这府门了! 泪眼依依中,她仿佛看见国公府前几个人影来回晃,定睛看去,其中一人赫然是她的父亲——毕烛信。 这一霎,她的情绪再次崩塌,满腔委屈纷涌而出,哑着嗓子,喊了声:“爹——” 远处的毕烛信怎会错过这么熟悉,虽沙哑却仍然婉如天籁的声音呢!侧首循声望来,下一刻便提身朝着疏影飞奔而来:“影儿——” “爹爹——”疏影想也没想地直直扑入她爹的怀中,全然不顾外人的眼光,“爹爹——” “影儿——”烛信拉开疏影,上下将她察视,见女儿衣服完好无损,身上似也并无半点外伤,心下稍宽,忽抬眼瞥见疏影身后走来一个贵公子,却是王家驸马爷,看情形,女儿的安然似乎与他有甚关系。 于是,赶忙扶正女儿,躬身对着王锡兰行揖礼:“驸马爷早安——” 第一百二十九回西风自此共消受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王锡兰见身前的中年人衣着体面,气宇不俗,倒不愧是李青梧身边的第一贴身大管事,便认真地点下头算作回礼。 一旁的疏影瞅他二人似要攀谈起来,怕王锡兰道破他们昨夜呆一起一整夜的事实,忙上前挽过她爹爹的胳膊,娇声道:“爹爹,我们回府里去吧!” 刚才一路走来,她已想好,昨晚的遭遇不能同爹娘说实话,只说自己被掳后,寻机偷逃出来,然后沿着原路逃回怡月山中,又深更半夜,哪里也不敢乱走,不得不找个僻静山洞呆了一夜,趁天明后,方才赶回府来。 不过女儿的动作,烛信并不予理会,仍旧恭谨地躬身而立。 笑话,驸马爷跟前,哪有自己说走就想走的道理,女儿不明事理胡闹也就算了,自己可不能跟着乱了礼数。 疏影的动静,王锡兰瞟在眼里,看她不住朝她父亲身后躲,试图避开自己的目光,不禁暗想: 小丫头她这么催她父亲,却要做什么?莫非……她怕自己同她父亲把她昨夜的行迹交待出来?莫非她当真打算要同自己划清界线? 他这番一念想,蓦然眸光骤冷,哼,小妮子果然不识抬举,明明中意于我,偏要躲得远远地,只是你能逃得出自己的手掌心么? 双手背负,王锡兰正过身子,面容谦和又温润,全无半点玩世之味。 烛信见了,不由无声一赞:好一位气宇轩昂、玉质翩翩的佳公子! 王锡兰微微一笑,语调轻和:“昨夜实是碰巧,令媛遇险时,恰好我当时离得并不远,遂而出手相救!不过因为家事原因稍有耽搁,是以没有在第一时间救下令媛。后来救下她后。心想你们可能会寻来怡月山,便带她直接奔了怡月山。许是两下错过了时辰,结果直到天明也没有等到贵府来人,这才带她下了山!” 他说得轻描淡写,毫无多余的情绪,让人听着,感觉他整个的是个局外人一般。 然毕烛信已至不惑之年,凭他这么多年的察言观色,女儿同王驸马之间或许没他说得那么简单,光看女儿的神情就能猜得一二。 不过自己的闺女为驸马所救却是不争的事实。翠灵一回来就说了,影儿被掳走不久,便有个好心的贵公子帮忙追那盗匪去了。想必那贵公子便是眼前的这位王驸马了。 于是他上前一小步,对着王锡兰一揖到地:“驸马的救女之恩,小的一家没齿难忘!” “嗯,不必多礼!”王锡兰虚手一抬,示意烛信起身。然后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正恨恨瞪着自己的疏影,嘴角一勾,提脚往太傅府走去。 目视王锡兰走下老远后,烛信才偏头吩咐女儿:“影儿,随爹爹进府吧!” 毕烛信一夜忙转得是焦头烂额,分派了几拨人四下里寻找女儿的身影。自己则是亲自带队搜山,遍寻不着后,在怡月山脚下拾得疏影的一只鞋子。便失去线索。 指望回府后,另几拨人或能把女儿带回来不定,不想亦都是无功而返。烛信一时心灰意冷,只怕女儿多是凶多吉少了。 这会儿,见女儿安然归来。心里简直大喜过望。 往芭蕉园的路上,疏影哭哭啼啼地将王锡兰对她说的那段关于她被掳的细节对烛信复述一遍。而自己同王锡兰的一段风月却是只字不敢提。 毕烛信得了女儿的信息,当即就着了心腹全城搜寻秦五二人,至于那家妓馆舍,需得当面禀报主子,请他出面封店才妥。 回到芭蕉园子里,翠灵自然同翠灵,蕊娘,吴妈几人痛聚、痛哭一阵。 虽然疏影安然无恙地回府,可她一个黄花闺女无故失踪一夜,又是被盗匪抢走的,纵是对外都说完璧归赵,但到底又有几人深信不疑的!人嘴两块皮,阖府众仆人当面不说,背地里早议论开了。 疏影一介丫环不假,可放到国公府的下人当中,却算得是体面人家的闺女了,早早就被府里有不少混得不错的管事、媳妇给相中了,例如李左管事。 只是如今一来,不管哪家都因这件事打起退堂鼓来,毕竟女子名节是大,娶了个名声不白的女子回家总有失脸面,都暗道可惜。 烛信夫妇两个亦心知肚明,虽郁结不忿,但二人就生下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自小疼爱,只要女儿真心地完好无事,其他的他们也管不了了。 疏影自己就不用说了,外头的风言风语她不用打听也可想而知,她一门心思窝在芭蕉园里,做针线,院门一步不迈。 不过好在没过两天,就有宫里来人接她入宫去,说是命她进宫去服侍九小姐。 这一下,芭焦园雀跃了,连毕烛信也大叹这时机太好,女儿能出府避开一阵子,那是最好不过了。 ****** 不同于初次进宫,疏影这一次入宫,纵使心花怒放,也不敢行差走错一步,只小心再小心,仔细再仔细地跟在宫人的身后。 她一路谨小慎微,踏入仁寿宫那刻,她激动地想飞舞,可她狠狠忍住了,低眉敛目地给每一个人问安。 跟着鸢画,直到来至李眠儿的寝室外,疏影才抬头匆匆看了下四周,小姐的住处装扮得不至金碧辉煌,却也金窗绣户珠箔暖钩了。 鸢画启门,自己立在门外,眼神示意疏影进去,然后合了门扇忙自己的事去。 此时,疏影才浑身松懈下来,好一通眉飞色舞后,才轻手轻脚地往室内走,不晓得小姐正在做甚,是调琴呢?不对,调琴这会该听到声音了!那是打棋谱呢,还是看书呢? 听室内这么安静,八成是在看书了! 疏影绕过一架巨幅春色满园云锦屏风,来到卧房,抬眼就见一身月白春衫的李眠儿端正地倚在床榻上,双膝屈起…… “小……”才想张口,欣喜地唤一声小姐,只是小字将出口,她便愣住了。 李眠儿早知疏影进屋了,却没有起床迎上去,这时见疏影发愣,转头轻轻一笑:“看到你家小姐,傻了不成?” 她的话,疏影充耳不闻,一径呆呆地看向她胸前正用绷带吊着的双臂,半晌才移动脚步,抢到床前,半蹲下身子,惊诧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你的手臂怎么了?原本好好的,怎生变成这副模样?” “你以为要是我好好的,你能进得宫来么?”李眠儿容颜清丽柔和,没有丝毫痛楚的痕迹,亦没有半点哀怨的影子,经过这几天的自我调理,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她都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小姐,到底是怎么弄的?”疏影双手不知往哪处放,想捧过李眠儿的手臂仔细瞧一下,又怕碰疼了她,只得扒在床沿上,死死地盯着李眠儿一双被白绢带包扎严实的手臂,眼眶已然红了,一汪泪水于其中直打转。 “没事了,你起来!”李眠儿见疏影眼泪汪汪的样子,抿嘴一笑,又朝床里挪了一下身子,“把我膝上的书拿到案上去!” 疏影听了,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手腕。 “我这都快好了,你却来惹我哭是不是?”李眠儿佯嗔一句。 这下,疏影晓得轻重了,于是站起身子,轻轻拿过李眠儿膝头上的一本书册,转身放到书案上,然后挨着李眠儿坐到床沿上,一言不吭。 “娘,翠姨她们可都好?” “你什么都瞒着,大家当然都好了!”疏影说着,原本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直直滚落腮下。 “现在,你不是知道了么?我啊,有你知道就够了!这下,你可得好好地用心服侍我!”看到疏影,李眠儿就是没来由地心安,心静,此时,竟是悄然撒起娇来。 小姐什么时候对自己这般陪小心,这般服软撒娇过,惹得疏影不禁破涕为笑:“小姐,就你刚才那样语气、那副模样,要是被哪个男儿瞧去了,只怕是三魂七魄无一能保!” 闻言,李眠儿顿时面羞,俏脸一红,白了疏影一眼:“啐!臭丫头,几日不见,变得这般口没遮拦了!” “小姐,你先别恼呀,人家也只是在无人的时候,才敢这样!” “知道就好!在宫里,你最好学乖点儿!”李眠儿垂首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原本她不想叫疏影随自己入宫的,怕她天真烂漫的性子会不小心引火烧身,可前两日,自己实在痛苦,所以一时冲动,便求长公主接了疏影进宫。 这下,她更要小心谨慎了! “疏影省得了!为了小姐,疏影定然备加小心!”疏影得了上次的教训,深知这皇宫步步陷阱,唯有小心应对是王道。 李眠儿点点头,侧过脸来,看着疏影的眼睛,肃声语道:“在宫里,切记,除了我,谁也不要信!除了我,同任何人都不得多说一句话!除非万不得已,不要离开我半步!” “嗯!”疏影用力点了点头,以后说什么都不能再连累小姐了! “这里的情况,这两日,我慢慢同你说!你先把家里的情况同我说说!往详里说!” 一听这话,疏影不由面上一窘,近日家里最大的事,怕就是自己失踪的事了,这可怎么说! 李眠儿瞥见疏影脸上升起的一朵酡红,不禁来了兴致:“你爹娘给你许人家了?” 第一百三十回花前梦绕思依依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主仆二人自一见面起,便如胶似漆,各自把分别以来所经历的事向对方倾诉一番。 此时,早膳才用过,二人正漫步于仁寿宫的后花园,而鸢画则是离得远远地,有心给她们主仆畅叙个够。 经过几天的适应,疏影好歹是平复下了心情,再不纠结于李眠儿的腕伤。 听了刚才李眠儿的话,疏影鼓着嘴,颇为愤愤不平:“若就这么算了的话,小姐,你的伤岂不白受了?” 李眠儿亲密地靠在疏影的肩上,目视前方,听疏影又说傻话,不由斜睨了她一眼,说道:“傻丫头,你以为凡事都得究根挖底?” “可不是?”疏影四下了瞄了瞄,才继续道,“那个叫什么晴红的宫女,连我都能猜出她的背后定是有人指使的,何况宫里那些当家的呢!” 把疏影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李眠儿的面上不由笑容一荡,小丫头这回可是学乖了! “然郑修媛在此件事中显然是无辜的!”李眠儿直接跳过几个弯,她却不管疏影能否跟上她的思路。 如果晴红只一口咬定,事发之时,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推了自己一把,才致使自己失去平衡的。若上头信了她的话,就得找出那个推她之人,再接着查下去,那么郑修媛理所当然地无事;若上头不信她的话,而晴红她本人又死活不承认有他人指使,再要是冒然追究下去,顺藤摸瓜,做为晴红的当家主子,郑修媛是首当其冲。 可这件事,根本无需郑修媛如何费劲地去为自己辩白,明眼人皆知,如果晴红背后当真有人指使。那背后之人最不可能的就是郑修媛本人。 因此,晴红这条线可以说是个死疙瘩。 “就按小姐说的,晴红那里追不下去了!那张二小姐总该给她定个什么罪吧!”不想疏影思维挺也敏捷,并没有被李眠儿的话听得云里雾里。 闻言,李眠儿嘴角扯出一抹讥俏的笑,长公主倒好能奈,愣是七拐八绕,把晴红口里死咬不放的那个推她之人给揪出来了,却是宰相府张家嫡出二小姐,张淑芬。 长公主虽然不涛不浪地暗中调查这事。虽然整件事受害者不过她一个无名无份的国公府庶出丫头,但最后的矛穂既搭到了张家府上,那张家就没法处之泰然。 最后。不知是张家大人的主意,还是张淑芬自己本来就拿定好了的,她也学那晴红,只一口咬定自己散会时走得匆忙,且人又多。并不记得真切,又说混乱中,或是真碰到了晴红也不定,纯粹是无心之举。 李眠儿侧过头,见疏影小嘴气鼓得更厉害,轻声慰道:“你也别怄气了!再养些日子。我这手腕就该好差不多了!” “可……就算小姐你的手腕好了,那也不能便宜了那张二小姐啊!”疏影压着嗓子急道。 李眠儿无奈地长叹:“真真痴丫!你之所以如此,只是为着你家小姐才这么心理不平的!你再往深处了去想想看。若你是当权之人,你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庶出小姐,去得罪当朝权臣么?” 张淑芬,是彭皇后亲自为楚王挑选的侧妃人选,就是为了拉拢张台一族的势力。巩固彭家的力量,确保楚王成功坐上储君之位。 不管张淑芬那日赏花宴的行为。是真暗算,还是假无心,彭皇后是不过追责到张淑芬的头上的。 听了李眠儿的话,疏影仰着鼻子对空翻个大白眼:“哼!原以为势利眼都长在凡人身上,不想这些大贵皇族也这般得势利!” 李眠儿见她的这副德性,不禁“扑哧”一笑,只是一声笑后,便化作冷笑。 这世道,往往越是繁华富贵之地,越是藏污纳垢之所在,而纯洁善良却更多地倾向落户于乡间僻野。 疏影是没瞧见李眠儿笑里的另一笑,却是转过头,凑近李眠儿,小声道:“小姐,你说,楚王那么一个仁厚的人,若他要知道张二小姐是这般一个蛇蝎心肠的人,定然不乐意娶她做侧妃,说不定会退了亲呢!” “傻丫头,今日这些话,说完就算!”李眠儿并不应她的话,反轻嗔一句。 疏影嘴一撅,丧气地将头一低:“哎!是我糊涂了,凭张二小姐的身份,楚王定是巴不得越早些把她娶进门越才好呢!” 闻言,李眠儿真心一乐:“算我没白教你一场!” 不同于以往,李眠儿此回并没有选择对疏影继续瞒东瞒西,而是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对朝局,对后宫势力的所知以通俗易懂的方式细心讲解给疏影听。 疏影太过天真烂漫,太过没有城府,她这样很难在宫里平安生活下去,或许让她多知道一些,可以叫她沉淀下去,不至于蝇头莽撞。 得了李眠儿一句夸,疏影眉飞眼乐,将头往李眠儿脸边凑得更近:“小姐,皇上对你那么看重,还专程过来仁寿宫看你,难道他不预备为你做主么?” “后宫自有皇后娘娘统管,再不行,还有长公主,皇上怎好插手后宫之事!再说皇上国事繁忙,日理万机,何来闲功夫管我们这些琐事?” “哦——”疏影缩回脖子,吐了吐舌头。 李眠儿轻轻一努鼻子,偏首朝南边探望,片时,转过头对疏影语道:“可闻着梅香了?” “嗯——闻见了!不过,这梅香甚是浓郁,不似一般的梅香来!小姐,要不我扶你过去看看吧!” “臭丫头,鼻子越来越灵了!你闻的这味儿,确不是一般梅花的香味!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一种特为名贵的梅,叫‘别角晚水’的?” “‘别角晚水’?额,好像有印象!是不是只在金陵梅花山才生长的?”疏影蹙眉忆道。 “嗯,没错!不过不知何方高手,竟是成功从那梅花山上移植了一株过来,且还成功存活了下来,整个京都只此一株,是当年太祖皇帝特地孝敬先皇太后的!” 二人一边说,一边缓步朝着“别角晚水”走去。 远远地,疏影就开始兴奋,好一片奇花艳卉中,她却一眼就认出那株“别角晚水”来。 待走近了,二人更是惊异唏嘘不已,虽只此一株,可其花瓣之繁密,其花香之馥郁,丝毫不逊色于其她任何花丛。 之所以叫她“别角晚水”,“晚”字意指晚梅,李眠儿之前来过几次,都没有看着花开,没隔两日,这株梅竟是完全开了。 “小姐,看到梅花,我这趟来,还专门把你去年吩咐我做的梅花香囊一并带来了,之前做的那两个,不如这次这个好!也不如这个来得香!” 听疏影提及梅花香囊,李眠儿目光忽地一滞,不由想到了周昱昭! 其实自受伤后的这些日子里,她常常想到他,可是每每想到他,总有说不出的委屈涌上心头,但又想,这条路本就是自己选择的,怨他又何必来! 索性有心不去想他,待伤养好了以后,大概就会好了! 这会听疏影说起梅花香囊的事,不禁思绪千万。 她吩咐疏影做的那几个香囊里所盛的梅花,正是去年初她与他隔墙和诗时,芭蕉园里开着的几株梅花。 第一百三十一回锦帐深处重相见(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正在神思飘渺之际,忽然右边袖口轻荡了荡,却是疏影扯着自己的衣袖,悄声道:“小姐,小姐,长公主也来后花园了!呶!那边!” 李眠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长公主携了一位贵妇,身后照旧跟着乔令侍等侍从,一行绫罗绸缎直往自己这处走来。 见此,李眠儿忙收拾起一地的杂思,领了疏影便迎上前去。 隔了几丈远时,李眠儿认出长公主身边的贵妇竟是武王妃,她掩住满心满脸的惊讶,暗自叹道:近来仁寿宫的后花园实有些热闹,真是贵人不断!听鸢画说过,原先便是长公主本人也是不常到这后花园来的! 在离长公主、武王妃尚有几步远的时候,李眠儿停下脚步,福了福身子:“见过长公主,见过武王妃!” 长公主温温一笑,抬手虚扶一把:“你身有不便,不必多礼!” 武王妃跟着点点头。 “谢长公主恩典!谢武王妃恩典!”李眠儿起身唱谢。 “手腕可是好些了?”长公主一行重新起步,不过话题却转到李眠儿的身上。 纵然自己心里没有底,可对长公主自然不能如此流露:“回长公主,青烟的手腕确是好多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该完全康复了!” “嗯,那最好了!本宫原就是想接你过来作作伴的,你可得快快好起来!”长公主笑着道。 李眠儿忙接应:“是!青烟一定小心休养!” “我瞧你主仆二人将才所立的位置,可是正在赏‘别角晚水’?”长公主微微抻了抻脖子,望向刚才李眠儿所处的方向。 “长公主明鉴,正是如此!”李眠儿轻轻一笑,她知道长公主其实并非真正的爱花之人,只是对奇花异草情有独钟,而那株‘别角晚水’。可谓得是极品之奇花了,长公主当然不会错过! 见自己猜对了,长公主抬手指着李眠儿,眉开眼笑:“嗯――算你有眼光,那株梅可是先皇兄亲自派人从南方给大老远地移过来,赠与先皇太后作寿礼的!” 长公主说着,侧头对武王妃道:“你也赶得巧,恰逢近两日‘别角晚水’开得正盛!” “是么?那侄媳今儿可要大饱眼福了!”武王妃一路皆面含微微笑,再没有多余的神色、表情。 李眠儿缓步跟在她二人身后,眼波不时觑向武王妃的后背。将将才想到周昱昭。不想这会竟见着他的母妃了! 只是自打知晓武王妃已经知道她与周昱昭的事后,每次她看武王妃时,眼神多少露着些不同。可武王妃却从来不回以丁点儿的暗示,根本辨不出来她对自己究竟是喜是厌! 想及此,李眠儿暗暗叹了口气,还是随缘吧! 直到晚间,武王妃离开仁寿宫。李眠儿仍然没有接到她的半句私话或半个眼色,因而李眠儿颇觉有些失望。 因为要养身子,故而李眠儿近来休息得更要早些,用过晚膳,简单散了会步,消消食。便在疏影的服侍下洗漱完毕。 轻轻倚在床头的绣枕上,李眠儿看着正为她掖被角的疏影,偏头悄然一问:“你……对王家公子。那位王驸马如何看法?” “啊?”疏影正埋头整理小姐的被褥,不想小姐忽然给她来这么一问,一时被问懵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疏影这回对李眠儿不敢再有隐瞒,连她跟王锡兰之间的点滴细节。也不敢藏着掖着,费了老大劲。吱吱唔唔地对李眠儿和盘托出了。 “你对他当真有那么反感?”在李眠儿看来,疏影对王锡兰反应这般强烈,倒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在里头。 “小姐――你是不知道他!若让你同他打上几次交道,保管你也没法喜欢他!到时你就该知道,疏影所言不假了!”疏影放下手中的被角,自有一番道理。 “是么?”李眠儿淡淡应了一声。 “嗯,可不是?”疏影撅着嘴狠狠点了点头,然后弯下腰,继续手上的事。 李眠儿对疏影的话并不以为然,只是细细打量起自己这个又是仆又是伴的小丫环。 疏影虽一身清淡,却由里到外透着一股灵气,天然地娇俏可爱,我见犹怜!若说那王锡兰会倾心于她,倒也全无不可能! 熄灯后,李眠儿静静地躺着,疏影的事这两天常萦绕她心头。疏影是天真惯了的,做事从来顾头不顾尾,可她不能置之不管,总要为她谋个好归宿。 多天以前,她还想,无需自己插手,仅凭疏影的爹爹毕烛信之力,便可以为疏影求个好婆家,将来衣食无忧是肯定的了! 是以,她才央了周昱昭,请他转告王锡兰:若不能给疏影一个未来,望他离疏影远一点儿! 可经历那样一场风波后,疏影的清誉事必受到影响,身价自然大不如以往了,将来说亲时,多半是要屈就了。 那样的话,与其委曲求全下嫁,倒不如赌不把,索性跟了王锡兰! 即便他真如疏影所说的那样风流不羁,并非良人之选,然他毕竟出身名门望族,就算疏影做了他的侍妾,若安分守己地过活,想来一辈子倒也无需为着衣食生忧了! 李眠儿这般思来想去,折腾了许久,方才迷迷糊糊睡去,却是睡得极浅!梦中不停地有人影穿梭,还有各色各样的脸在眼前闪逝。 直过了好久,才得以静止于一片清凉之地,看不清周围的事物,只觉有爽风拂面,沁人心脾,就连浮躁的心也渐渐因此宁静下来。 她有些奇怪,明明自己并不十分热,为甚这份凉意恁般令人舒爽,且那凉意愈渐清晰,似已渗入皮肤里,融入血液中。 于是她努力地寻找,这凉意究是源自何处。 周遭一片云雾缭绕般,什么也看不清!她闭上眼,仔细用心去感受。 蓦然间,她发觉到自己周身最最清凉、最最畅快的所在却是两只手腕。她低头看去,想查看一下自己的两只手腕是否存有异样,然令她不安的是,她的眼睛如何也睁不开了。 遂而她张口唤了几声疏影,可声音竟也发不出来了。直到这时,她才开始心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一个寒噤打过,她醒了!睁开眼,头顶的锦帐告诉她,自己仍睡在仁寿宫里! 李眠儿轻轻吁了一口气,原来只是梦境一场! 不对! 李眠儿心弦猛得再次绷紧,不对! 她的头枕在枕上不动,只是垂下一双眼帘,朝自己的手腕瞄过去…… 这一瞄过去,她登时便被吓得不轻,帐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竟多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 借着窗外的宫灯,那人影此时分明正握着自己受伤的手腕,而自己手腕上原本缠着的那许多绢带已被拆解下来,凌乱地堆在床沿。 李眠儿大气不敢出,悄悄微抬了抬眼眸,看向那人的脸。 这一看,她又吓了一跳,绕是自己一向处变不惊,现下也吃不消了! 她重新阖回眼去,一连做了几个深呼深吸,才将心情平复。 她再次睁开眼,再次瞧向隐于黑暗中的那人。 第一百三十二回锦帐深处重相见(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在看清那人的面目之时,李眠儿即惯性地往回缩手腕,只是那人却以更快地速度摁住了她的上手臂,叫她动弹不得。 无奈,李眠儿只得任他在自己的手腕处涂抹着不知什么药膏。 是了,他自幼习武,想必这些跌打损伤于他来说,或许早算不得什么了。所谓久病成医,多年积累下来,他自成一套医治断骨的方法也不定。 原来……自己方才梦中所感觉的那份清凉之意竟是源自现实! 她抿了抿嘴,眼梢一斜: 孤身一人,半夜三更,人不知鬼不觉地溜进这仁寿宫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昱昭本人。 这家伙真是……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到自己床上来了! 李眠儿面上止不住发起烧来,好在室内昏暗,某人轻易不得看见。 她不禁庆幸,眼下的节气尚凉,是以她睡觉时穿得多,盖得也多,若不然,羞也要羞死了! 然一想到这家伙现在应该远在南方边境的,李眠儿便抑制不住心内的激动。他是因公赶回来的么?可他们明明一个月前才出发南下,这么短的时间里, 能有什么重要情报需要他亲自回京呢? 他……显然是专程为着自己而偷偷回的京都! 天哪,那南方的战场怎么办?还有,他接连一个月的奔波,身体吃得消么? 想到这儿,李眠儿不由眉尖一蹙,腰下用力,悄悄地从榻上坐起,这样一来, 她就离他近多了。 只是周昱昭那厢,并没有因为她的靠近而将头抬起,却仍旧肃着脸。一心一意地用两只指腹在她已经涂了一层药膏的手腕骨上来回地轻研, 他一直低首,所以看不见他的脸,于是李眠儿稍稍偏下一点头,首先入眼的是他宽洁的额头,再就是他深遂的眼窝,笔挺的鼻锋,而他鼻子以下的部分被暗影遮住了…… 可仅仅如此,李眠儿已经移不开眼去,她实在感叹。这人是铁做的么?何以风霜日雨总欺不到他呢? 好半晌,她才依依不舍地正过头,借着窗外的宫灯打量周昱昭身上的衣着。清一色的黑,帐内并没有异味,难道他来自己这里之前新换了衣服? 李眠儿暗自胡乱揣测着,却不愿打破帐中的安谧宁静。 她眼睛定定盯在周昱昭为她手腕上药的几根手指上,可是盯着盯着。她的心竟然慢慢地悸动起来。 乍然见到他时,唯是异怕;待认出他时,变作惊讶;而在这之前的片刻时间里,她觉得的是一种心神宁安! 直到此时,她方才意识到,身前之人正是她连日来朝思暮想。又为之牵肠挂肚的周昱昭,于是她的心头像被撒了几滴酸梅汁一样,有点酸也有点甜。 脸色一片嫣红的李眠儿微微垂下眸。不去看往周昱昭,却将视线落在裹于自己胸前的一圈被子上的云锦绣图。 李眠儿这一串动作做下来,周昱昭的姿势依旧没有变动半分,他脸上的神情亦是没有一丝变化。这会儿,他正用将才被他一点点拆下来的包扎带重新给李眠儿把手腕固定住。包扎的力道使得比宫里的太医要重上许多。 可李眠儿只闭着眼睛咬住唇,愣是没做半声呻吟。对于周昱昭的医术,没来由地,她就是深信不疑。 待包扎完毕,李眠儿的额上已沁出一层细密的香汗。她睁开眼,原以为会对上周昱昭的漆眸,不想却再次对上了他的发顶。 见他两只手,轻轻地抚在自己的一双手上,大拇指不住地磨挲着自己指尖处一小截白色绢纱。 二人就这么静悄悄地坐着,约过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在李眠儿以为周昱昭还要再沉默一些时候的时候,周昱昭的拇指忽然停止磨挲,同时抬起头来。 李眠儿不妨,陡地看见他的面容,心跳不禁漏跳了一拍,一时忘记了低下头去。 他是确然有一副好皮相的,也许自己根本就是被他这副皮相给勾住的也说不定!李眠儿在心内暗叹一句。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脸,下巴上长出的一尖儿胡茬泄露了他的疲倦,然眼神还是那样地深刻、那样地精气,两片薄唇虽不润泽却很红艳,嵌于一片胡茬中,令他的整张脸说不出得坚毅,酷飒。 发觉周昱昭又不再动弹,两只鹰隼般的眼睛只一眨不眨地定格在自己的脸上,李眠儿渐渐支撑不住,脖颈子发软,心跳则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 而周昱昭原本起伏不平的心境,在帮李眠儿的手腕成功换上药后,已然平复。此时察觉到李眠儿胸内那只不安分的小鹿,禁不止眉头突地一跳,又见李眠儿一脸的含羞带怯,不由腹下生热。 于是,他一点一点地朝李眠儿欺近,两只大手沿着她的两边手臂缓缓往上移动,最后停在她的两只臂弯处,轻轻将之握住。然后他将头微微侧偏着,慢慢凑向李眠儿如皎如琢的玉颜。 李眠儿面上袭来一股温热的气息,心下一慌,就要朝后倚去,不料胳膊早被周昱昭禁锢住,上半身不得挪移,无奈之下,只得在心底暗嗔一句:这人从来爱耍计谋,连欺负自己都不忘算计一手! 她抬起脸,瞅向近在咫尺的周昱昭,可视线还没来得及送出,自己的一双唇瓣已被他急急地叨住。 周昱昭的这一吻没有半点收敛,迫切又强烈,这半个月来的所有担忧、心痛、疼惜和怜爱尽于这瞬间化作一个炽烈的吻。他没有吻过,不会花样,此刻只是依着身体的感觉,将李眠儿的唇瓣、香舌不断地追逑戏逐。 李眠儿其实完全可以避开这一吻,或者半途转过脸去中断这个吻,可她没有,因为她知道避开了这一吻,避不开下一吻,遂而她闭上眼,乖乖地微微仰着头,任由周昱昭一亲芳泽。 二人自一见面,不言一语,不置一词,一切话语,一切情思全融于这*一吻之中。 他渐渐粗重的鼻息缠绕着她的鼻息,令她身体绵绵欲软;他火热的双唇牢牢罩住她的花唇,令她迷醉不已;他湿腻的温舌紧紧勾笼她的丁香小舌,令她头晕目眩;就连他下巴上的细茸胡茬,扎在她的肌肤上都令她酥痒难耐。 然而……所有的风月也止于这一吻而已。 李眠儿终于喘气不过,最先辙出,胸脯起伏不迭,大喘两口气之后才有所好转。 周昱昭盯着她那被自己吻得水润茵红的唇瓣,轻着嗓子语出今儿晚上的第一句话:“原来……*的感觉就是这般样子!” 闻言,李眠儿大羞,垂下头,不理会他。 见她低眉敛目,周昱昭再次欺上,脖子一勾,就要吻上李眠儿的唇。 李眠儿喘息未定,呼吸尚还紊乱,自然不答应,忙侧过脸。 周昱昭勾嘴一笑:“你觉着如何?可也*?” 李眠儿头垂得更低,只恨不能一下钻被窝里去。 周昱昭眸光一动,转而看向自己手中握着的手臂,笑容刹那间消逝,他腾出一只手,捏住李眠儿精巧的下巴,抬起,四目相对。 “刚在你手腕上抹的药,是我从小一直用到今的秘制接骨药,药效快又好,且将来不会留下后遗症!”周昱昭说着,将药瓶塞到李眠儿的枕下,“半个月换一次,第一次比较着紧,因伤患还未曾愈合,需要手法老到的人亲自操作。下一次,可以叫你的丫环帮你换就可以了!” 提到疏影,李眠儿猛然一惊,那丫头还在自己的房里呢,自从疏影来了,李眠儿自然欢喜有她给自己守夜了。 刚才她只顾着激动,竟忘记屋里还有人来着…… “那丫头暂时不会醒!”周昱昭见李眠儿惊慌的神情,眼中戏色一闪。 听了这话,李眠儿不觉笑了笑,周昱昭什么样的人,想他今晚,为了进宫一探自己的究竟,不知出手叫多少不该睡着的人睡着了! 瞄了一眼窗外,夜色尚浓,李眠儿心下一宽,他们还有一会时间,于是她微微抬头,眼睛注视着周昱昭的:“我不过大意摔了一跤罢了,何劳你大动干戈地从南边跑回来?” 为了给你送药呗,怕你的手腕治得不好,留下残疾! 周昱昭眨了眨眼,轻描淡写地应道:“回来有事!顺道而已!” 李眠儿情知他扯谎,虽然心疼他,可想到他如此看重自己,又忍不住心头雀喜。 周昱昭把李眠儿脸上的复杂神色看在眼里,两边眼角一弯,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展开看了一眼,轻轻笑道:“这次绣的比起上次的,却要好上许多!” 李眠儿见周昱昭手中的帕子正是上次交由金川的,不觉脸上又是一热,就知道他会拿来取笑! “你这次正好再顺道把我送你的两方帕子留下!”李眠儿羞极、气极。 “那不成!待下次你再绣一方送我,我存在那儿,将来拿出来对比,看看你的绣功是否真得有长进!”周昱昭探手,从朝怀里又掏出一方帕子,自然是李眠儿最先送他的那方。 他慢条斯理地将两方帕子平摊在李眠儿膝头的被上,低头仔细看向上面的绣图,状似十分地用心认真! 李眠儿见他这样子,实在恨极,偏手又不方便,无法夺过来,唯有干着急! 第一百三十三回马嘶城外行踪露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周昱昭双目炯炯地凝视着身前的李眠儿,自己来得突然,她毫无准备,素面披发,一头乌云铺垂在腰后,衬得整张脸清丽无双。粉嫩的唇瓣水泽嘟嘟,委实秀色可餐,此时瞧她面上发窘,贝齿轻咬下唇,似嗔似嗲,说不出地娇媚可人。 周昱昭喉间止不住抖了一抖,可瞥了眼窗外的夜色后,他的眸光霎时恢复清明。 他仔细地折好帕子,贴身放入怀中,然后凑近李眠儿,以一种极度撩人的声间语道:“别忘了,待手好了之后,再绣幅帕子送我!” 暖风拂耳,李眠儿顿觉耳根灼烫不堪,半边脸都跟着僵硬,嘴唇颤了颤:“……” 见李眠儿只吱唔说不出话,周昱昭轻笑出声:“不答应?那……我们再吻一个如何?”言毕,头一偏,就找上李眠儿的双唇。 李眠儿心一慌,身子一挪,避开周昱昭的嘴唇,同时狠狠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周昱昭见状,嘴角斜勾:“你的手再需两个月便能全愈,而一幅帕子顶多一个月就该绣好了吧!三个月后,我让金川过来拿你绣的帕子!” 闻言,李眠儿抬眉,这家伙竟是连时限都给她设好了,忒也霸道了些!可是,一个月的时间会不会有些紧,记得上两副帕子自己都是断断续续绣了许久的,第二副甚至没来得及完工就送他了! 周昱昭看李眠儿颦眉蹙额,不由暗下一乐,别家姑娘绣个帕子也就三两天的功夫,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她还这么犯难为…… 二人正各想各的,忽然外头传来几响钟声,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于是二人不约而同地眼神一黯,现出几分焦急来。 “我一会儿就得走了,南边的战事估摸着冬天就会结束了,安心等我回来!”周昱昭不待李眠儿问出口,就将自己的归期说与她。 李眠儿含了下首,想到武王妃,便对周昱昭小声道:“你母妃今天过来仁寿宫的!” “嗯,是我请她进宫探看一下你的!”周昱昭在快马加鞭回来的路上还不忘给自己母妃捎信,请她暗中关照着李眠儿。是以无事从来不入宫的武王妃,今日专程跑来仁寿宫,却以为儿子相世子妃人选的借口。来找长公主商量。 “是么!”李眠儿不由私底咂舌,既是特地为着探看自己而来,却从头到尾不作声色,这二人真不愧为母子,一样得城府。 周昱昭侧头再次飞速看了眼窗外。回过头,声音低沉却十分地磁实:“不管使什么招,你都得好好地活着!” 眼前的女子虽然聪慧敏锐得不似常人,可她终究是个不过十五岁的姑娘家,身处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命运随时都有可能遗弃她! 十多天前接到王锡兰的信。他真是心急心焦如焚,好好地怎么会摔倒,摔倒也就罢了。竟是折了双腕,说是她李眠儿自己马虎大意,哄三岁孩子或许能信,他周昱昭如何能信? 于是将南边的事情迅速地布置妥当,制了瓶接骨药揣怀里。他就匆匆赶回了,汤宗亮并不晓得他回京。便是去年时候,他也是常常神出鬼没的,众人多以习惯。 李眠儿迎上周昱昭的视线,莺声语道:“你也一样!” “我这里,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男儿家志在四方,洒点热血本没什么!倒是你要倍加小心!”周昱昭其实心里恨不能现在、马上就把眼前的女子随身带走,永远看护在身边,可是只要有一线希望,一线可以让他们光明正大地成亲生子,他就不想带她一起冒险,他心里一直都隐隐地怀有期望。 当时值束手无策的时候,唯有等待!也许等来的是机遇,是柳暗花明,那么所有的等待皆是值得的;而若是等来的是失望,是雪上加霜,那么剩下的只有一条路,即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他们二人的未来,眼下他无法保证,他也给不了保证,只有人不动我不动,静静地等了! “我会的!”李眠儿幽幽地应道,忆起上次金川带来的信,目光闪烁,“你……会常给我捎信么?” 虽然他吝啬笔墨,然聊胜于无阿! “会!你想听什么?”周昱昭情知自己上次让苍鹰费那么劲给李眠儿捎回的信,诚然有些干巴,可他满腹的话,一想到是写给李眠儿看的,便如何写不出来,他只是不知该写些什么,李眠儿她会觉得有趣。 他却不知,便是他随便摘抄前人的两句诗寄回来,李眠儿看着也是欢喜异常的! 李眠儿怕他下次再巴巴地寄上几个字回来,稍一沉吟后柔声说道:“南方的风光,不止南方,你路经的所有地方,我至今除了京都哪里都没去过,唯在书上领略过!想你去过那么多地方,那些地方的人儿,他们的身形外貌,性情习惯各是什么样!还有那些地方的吃食,尽管在皇宫里并不曾缺着,可是总觉得不地道!还有……就是你的战场,我想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周昱昭专心地吃着,他从来没有听过李眠儿一口气能说出两句话来的,不想此刻,她竟然滔滔不绝起来,面上且还满是憧憬。 她后面的话,周昱昭就开始听得不甚清楚了,因他全部心神渐渐已被李眠儿的蜃华之容给吸引,耳边只觉莺声袅袅,周身香气氤氲,温而又软,满眼再不见他物,只有李眠儿那张檀口一张一翕,那唇形优美至极,不薄不厚,丰泽饱润。想到刚才吻上去的感觉,周昱昭头倏地朝前一探,噙住那双正兀自说个不停的樱唇。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周昱昭此次驾轻就熟,况他本就是多窍之心,无师自通的事常有,因而这回吻起李眠儿来,自然百般婉转,比先前还要*牵魄,酥舒入骨。 李眠儿浑身软弱似瘫,而温香软玉在怀的周昱昭则是体内渐渐如有熊熊之火在烧,他嘴上没有缓息,却腾出一只手撩了撩下衣裳摆,胡乱褶弄,以遮住某样不听话的物事。 可是那物事遮是遮住了,然心里的如煎似熬倒要如何解决!就在欲火即将要喷发的当口,周昱昭深深地粗喘一口气,依依不舍地扶开李眠儿的面庞,低下头去,闭紧双眼,调匀呼吸,片时后,抬起头来,笑容可掬地对李眠儿道:“再等些日子,终究我是要加倍讨回来的!” 他这话里有话,娇羞不已的李眠儿一时没听明白,迷离的眼中又蒙上一层懵懂,见此,周昱昭呼吸差点又要紊乱,好容易才克制住冲动,勾着嘴,对李眠儿拿眼睛将她的身体上下一扫,李眠儿登时会意,不由羞地无以复加。 时辰真得不早了,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周昱昭暗叹一声,面上容色微整,伸出手将李眠儿的衣被铺理好,又察看一下她的两只手腕,俯首在其上努嘴亲了亲,抬起头,深情地看了李眠儿最后一眼,便起身,转头迈开了步子。 却是才走一步,他就顿住,回首,大踏一步,重至李眠儿的床边,捧起李眠儿的脸,轻轻印上一吻,深喘了口气,毅然决然地飞身绕过屏风,没了踪影。 李眠儿痴痴地望着周昱昭消失的地方,半天不动弹,心里万般滋味杂陈,一夜无眠。 再说周昱昭,他这千里迢迢地回都一趟,单只看一眼李眠儿就回南方去么? 是的,他飞出皇宫,便直奔城外,片刻没有耽搁,连武郡王府还有王锡兰那里,他都没有多去看一眼。 南边,尽管他作下安排,不会生什么大变故,可凡不图个一万,就怕个万一,遂而他不敢多做停留,到了郊外,一看到七煞为他备好的骏马,便飞身跨上,响哨一吹,人马即刻奔腾。 却是没奔下几步远,忽闻一声马嘶,接着就是一声巨响。 周昱昭在马儿中箭倒地前一瞬,已经提前反应,跃下马背,飞至路边的一棵大杨树上,沉声问:“怎么回事?” “主子,你被人跟踪了!” 耳边传来枭鹰的低应声,周昱昭大吃一惊,忙回身举目四望。 没半刻,正前方,果然有道暗影朝自己这边直追而来。 周昱昭一时怔住,自己来时的路上是不可能被跟踪的,难道自己进京时候被发现行踪了,还是在皇宫时候分神不小心被盯上了? 那暗影人未至,阴声已出:“世子爷,回京一趟如何也不消遣一番,便这么匆匆离开了?” 周昱昭俊颜紧凛,来人显然捏了嗓子,他分不出声音,那么,不用看,来人定也是藏了真面目的。 果然,多远就见一道银光在月光下闪过,那便是面具了。 周昱昭抬手拈了个手势,隐在暗处的七煞闻势而动,摆好备战的阵仗。 来人终于近了,周昱昭眯眼定定地瞧着越来越近的不速之客,银面具,驼衣衫,黑腰封,原来来人竟是位故人! 周昱昭薄唇抿成一条冷冽的线,这人究竟是谁,竟然两次三番堪破自己的行踪! ps: 求长评~~求票票啦~~ 第一百三十四回晓星欲散马蹄急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周昱昭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驼衣男子,他的身形高大笔直,与自己的差别不甚大。 哼,周家的男儿个个身姿挺拔,不知这张面具之下的脸究属何人! 而驼衣人面上仅露出来的一对眼睛,同上次一样,依旧透着股狠辣犀利,,此时正也定定地迎视过来。 周昱昭记忆中除了这驼衣人,再寻不出其他人有着这种眼神。此人当真深藏不露! 周昱昭瞟了眼天边隐约射出的几缕白光,事不宜迟,必须速战速决,天亮之前,他需得离京都远远地! 驼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眼里闪过一抹戏谑。 周昱昭看在眼里,不由冷笑出声,伸手打了个响指,瞬时间,七煞从天而降。 驼衣人显然没防到这个,收起眼中的戏谑,却是眸光泛冷,随即,他探出一根尾指,放于唇边,吹了声响哨…… 周昱昭冷冷地看着几里之外扬起的烟尘,眼睛越眯越紧。 身后的人马很快驱近,可是驼衣人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是自己先前大意住了,以为周昱昭熊心豹胆,只身夜闯皇宫,他这才敢少带了几人,步步紧追而来,虽然自己暗处也有几个人马,可是这一来也不过同周昱昭拼个势均力敌而已,同周昱昭一般,这凌晨前的宝贵时间,他也拖不起! 驼衣人脑子盘旋的想法,周昱昭猜个大半。他面上纹丝不动,朝前迈了一步。 那边驼衣人一伙登时如临大敌,摆开架势。 相反,周昱昭却是四肢十分地放松,一双大手往后背负起,对着驼衣人勾嘴一笑,顿了下。然后双手在腹胸前微微一拱:“这位兄台,明人不说暗话!就眼下的形势,区区在下,怕还算不上你的劲敌吧,你又何必同在下虚耗力量!” 驼衣人闻言,阴戾的目光闪了一闪。 周昱昭剑眉挑了挑,继续道:“依在下之见,今日,大伙儿不如只当照个面,待下次重逢时。你我二人再分个高下,如何?” 初春夜里的微风清冽,众人的衣衫在风中沙沙作响。 周昱昭从头到尾。仪态悠闲,语调舒缓,全然没有半分身处维谷的迥色。 驼衣人斜瞥了眼身后正等他命令的一排人马,又扫了下周昱昭的身后,最后视线落在周昱昭的脸上。不再动弹。 半晌过后,驼衣人挺了挺脊背,右手抬起,用力向后挥了一下:“撤!” 见此,周昱昭额下两道被几缕碎发遮住的眉峰微不可见地斜上一扬,他见驼衣人身后的一排人马整齐划一地勒动缰绳。不由开口提声道:“请留步!” 尚原地没动的驼衣人闻声,偏偏头…… 而他身后那一排将欲纵马离去的属下也禁不住转过头来…… 周昱昭不紧不慢地撇眸看向自己那匹倒在路边树下的坐骑,再次对驼衣人拱拱手。轻笑道:“这位兄台,可否借在一下一匹马?” 天将亮未亮,夜色最是浓重,然周昱昭这一笑,竟似从东方地平线射来的一抹曦光。有些熠目。 驼衣人凝视着三丈外的周昱昭,这个年轻人有胆魄。有谋略,有心机,有城府,却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将才那样的局面,明明于他不利,明明自己这边只需耍个“拖”字诀,待到天亮,叫人瞧见他擅离边关职守,便可叫他吃之不消,可他偏偏镇定自若,大而化之地同自己谈条件,且偏还一击即中要害。 两方人马各自按兵不动,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驼衣人,七煞自然相信他们的主子,而驼衣人的属下明显有些不解,何以他们的主子迟迟不回绝这小子的荒唐要求。 问他们讨马匹?这小子忒也会耍笑了! 然而他们不解归不解,他们的主子却实实在在地给应下了。 驼衣人顿了半天没动静后,忽地侧身对着身后打头的蒙面人人沉声道:“你――把马牵过去!” 那蒙面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住了:“……” 驼衣人不耐烦,音调提了提:“去!” 那蒙面人这才利索地翻身下马,目光恨恨地,走到周昱昭身前,马缰还没有送出,周昱昭即飞身跃上马背。 那马显然亦是认主人的,在周昱昭跃坐到背上之时,不住长嘶,前蹄高高悬空,就要发疯发狂。 那蒙面人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正兀自冷笑不止。 周昱昭双腿一夹马腹,嘴里闷哼一声,一只手紧握绳缰,另一只手照着马头就是不轻不重的一掌拍下,而他坐下的马并没有因此听起话来,可他完全不理会,腾出两手,朝身后的驼衣人虚空又是一拱:“兄台,后会有期――” 然后他回身,双手将两头缰绳用力一握,口中长唤一声“驾――”,坐下之马竟然扬扬前蹄,然后刺溜一下便载着周昱昭撒蹄跑开了。 “主子――”那蒙面人没想自己驯了多年的马,竟被人以眨眼的功夫驯服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子骑着自己的马扬长而去,不禁气恼主子的决定。 “回去!”驼衣人根本不给回应,冷冰冰地命道。 周昱昭头也不回地急驰在羊肠小道,一路上他都蹙紧眉头,他必须得回忆出或者猜测出,那驼衣人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发现自己行踪的,到底是在自己进仁寿宫前,还是在出了仁寿宫之后…… 而那一厢疏影着实睡了个沉实,这一大早起来,就发觉头有点晕晕的,忽见外头天已大亮,不由唬了一大跳! 忙几步跑到李眠儿床边,见李眠儿睁着双大眼睛正瞅着自己,止不住面上一红,冲着李眠儿佯嗔道:“小姐,你怎么都不叫起我来呢!” 疏影之所以睡了个懒觉,李眠儿心中有数,抿嘴轻轻笑了笑:“你睡得那么香,我怎好舍得唤醒你!反正又没什么急事儿!多睡一会没甚关系!” “再没什么急事儿,我也不能这么睡啊,若要叫鸢画姐姐瞧见,又得数落我了!”疏影边说边整理衣容,然后将李眠儿扶着坐起来。 “有你在这儿,一大早,鸢画不会过来我们这边的!” “咦,小姐?”疏影弯下身子,瞪着李眠儿的手腕,“小姐,你昨晚睡觉可是乱动了?” 经疏影提醒,李眠儿这才想起看看自己的手腕,昨夜灯光暗,加之心情又紧张,是以她都没来得及看看周昱昭给她包扎的手腕变什么样了。 疏影歪着头,嘴巴嘟起:“还是小姐……你自己故意整理的?怎么这包扎带系得比昨天的要紧了些?呶――昨天明明系到这里的,今天却到了这里……”一边说着,她的小手还描划着,“不对呀,小姐,你两只手都包起来了,拿什么系带子的?” 李眠儿不意疏影这丫头好好地竟然变得如此细心,这么微小的变化都被她瞧出来了,不禁摇了摇头,岔开话题,转移开她的注意力:“你昨日同我说,你新做好的那个梅花香囊,比之前的两个绣得都要好,你快拿来我瞧瞧――” 疏影一听这话,果然喜滋滋地放下手里的事,乐颠颠地跑去拿她新绣的香囊了! 李眠儿见自己的计谋得逞,弯了弯眼角,然后用力抬臂,凑近了看向自己的手腕,厚厚地白绢带里面不时还往外透着股清凉涩香。回想起,昨晚周昱昭聚精会神地、一丝不苟地为自己换药包扎,不由甜上心头。 不一会儿,疏影取来新香囊,巴巴地递至李眠儿眼前。 李眠儿就着疏影的手,仔细探看香囊上的绣图:“影儿,你几岁开始做绣工的?” “小姐――”疏影撒娇,“小姐,你都不关心人家哎!像是在问一个外人一般!” 李眠儿笑容可掬:“我记不大清了,你绣了几年了?” “咦――小姐记性那么好,过目成诵的,疏影才不信你记不清了呢!”疏影吐了吐舌头,终还是答了出来,“差不多七、八年了吧!” 闻言,李眠儿一怔,竟有这么久,不知有否捷径:“那你说说,我得学多久才能绣出你的这样水平?” “啊?小姐――”疏影一听,怎么小姐又提起这茬了,“小姐,你要绣什么,我来帮你绣就是咯!” 说实话,疏影对自家小姐的绣工委实不敢恭维,可这绣活不比其他,不经过训练,是没法出漂亮活儿的,更没法一口吃成个胖子,一蹴而就的! 想到周昱昭昨晚留下的话,李眠儿面上一迥,挡回疏影的提议:“我总不能一辈子靠你呀,你早晚是要嫁人的!” 闻言,疏影嘴巴不高兴地撅起来:“小姐,疏影……不嫁人了!疏影这样子,也没法嫁人了!疏影以后就跟着小姐一辈子!” 既然话题引到这儿,李眠儿也不拐弯抹角了,她不想疏影跟着自己一辈子,自己的一辈子在哪儿,连她自己都没法保证,如果疏影有更好的归处,又何必拉了她陪自己一道守那些虚无未知呢! 于是,她拿眼睛示意疏影一块坐过来:“疏影,你同我认真地说,你心里,你心眼儿里,当真是不喜欢王公子的?” ps: 前两日身体不舒服~~抱歉,还望继续支持本书,赐票,赐评~~ 第一百三十五回凄寞娇儿忧怨吐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再次提及那个王锡兰,疏影霎时羞极,,忙从床边坐起,一想小姐胳膊不方便,只得又重新坐下,鼓着腮帮子:“小姐,我们不要再管那个登徒……哦……王公子了好不好?” “我不管他,我只管你!”疏影面红耳赤,然李眠儿却是十二分得气定神闲。 “那我不管嘛,总之,以后,我再不要与他有任何瓜葛了!”疏影两只手互相揪着,恨恨地说道。 “我不明白,何以你如此忌恨他?”疏影这般抗拒,必有某种因缘在里头,李眠儿难掩好奇,“你看,王公子,不但家世好,人长得好,关键脾性还好阿!依你说得,他即便有些风流,但也不至于糊涂成性,若真是那样,就冲他对你生出的那几分兴趣,还不早使腕子把你讨过府去了!” 事实上,除了这些判断,最最要紧的一条就是,王锡兰是同周昱昭一条道上的,所谓志同道合,又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周昱昭是那样一副心性,那么王锡兰多半不会大有出格的地方。 听了李眠儿的话,疏影那厢却是凝眉怔了半天,才启口小声询道:“小姐,怎么近来,你老提这类事情,莫不是,莫不是……小姐……是您想婆家了?” 闻言,李眠儿只愣愣地语塞,不知如何应对,她这光景,疏影看了,心里越加笃定,不由将脑门又凑近了两分,对着李眠儿轻细着嗓子:“小姐,按理你比我年长一些,应该嫁在我前头才是,小姐都还没订亲,哪有先考虑丫环的道理!” “你……”疏影的话,做女儿家的听到。本来就有些挺难为情的,是以李眠儿呆怔了半晌都没想到能够应对上的话, “小姐,你老是琢磨我的心思,你能不能也同我说说你的心思来!你的心里……可有中意的人儿?” 李眠儿没想到疏影这小丫头胆子越长越大,这种羞煞人的事情,她竟然主动问到自己的头上了,只怪自己平时太娇惯她了。 “罢,罢!你若不愿提人家王公子,那我便不提。不过女儿家的好年华也就这几年的事情,过些日子,我会写封信回府。问问你父亲的意思,不管怎么说,你的亲事宜早不宜拖!” “那小姐——你呢?”疏影急急地追问! 李眠儿转眸看着疏影,自己的事还是先不要她知道的好,免得多生枝节。便语带委婉:“我这里——,不但你管不了,连我自己也管不了,将来时候到了,就待天定罢!” 天定?那是个什么意思? 说完,见疏影一脸狐疑。李眠儿也想入非非! 疏影,跟了自己这么些年,虽然个性率真灵颖。但保不准在自己的潜移默化中,她亦生出一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单就她同王锡兰这件事,要是换作别的丫环,怕是早喜出望外,即使没有出现被绑一事。能够嫁与王锡兰做侍妾,也是相当好的! 然幸福感终究是个人之我见。自己认为是最好的选择,可对疏影来说却不一定了,但让疏影放弃属于自己的幸福,而跟着自己去追风逐浪,李眠儿真心不忍,更何况,不久的将来,自己很有可能从此过着漂泊不安的逃亡生活,甚至早早地葬身于这乱世也不定! 李眠儿兀自神思飘渺,一旁的疏影也是一样地灵魂出窍,她脑子里乱糟糟,只有一个念头是清晰的,就是,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要跟了那个登徒子,若真的跟了他,就怕自己会连肉带骨头被他给活吞了不可! 她这主仆二人一大早起来,脸不洗,饭不吃地只顾相对发呆,画面瞧了着实有些喜人。 九畹轩的院子内,用过早膳的王锡兰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好好地,却忽然“啊啾”打了个响啑。 他揉揉鼻子:“谁在背后嘀咕我来?” 蹲在椅背上的金川闻言,伸出一只爪子,扣扣鼻子,状似无辜地赶紧撇清嫌疑。 正在给王锡兰敲腿的云儿见了,“扑哧”一笑:“爷,是不是您在外头又得罪哪家的公子、美人了?” 而拿两只粉拳给王锡兰捶着肩膀的汀儿,听了云儿的话,不由接过话茬:“多半是美人了!眼下,说不定正在心里暗骂咱们爷是负心汉呢!” 汀儿的话音一落,顿时引来笑声一片,连坐在不远处专心做着针线的春儿和枝儿也听到声音,相互搂做一团,笑个不止。 听着几个丫环目无尊卑地拿自己取笑,王锡兰掀开眼皮,暗眸一转,将几人略略一扫,见几人还算识相地息下动静,才又重新阖上眼。 紫熙公主远远地看着,虽离得不近,可她还是看清楚了,尽管莺莺燕燕环绕,但王锡兰的才的眼神分明空虚,并没有真的落在哪个人的身上,更没有对哪个人存有多余的眼神。 她心下微微一宽,不知不觉地探手摸向自己平坦的小腹,是不是有个孩子的话,他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一些?他们之前会亲密一些? 于是她,轻咳一声,提步走过去,脸上铺满了笑意,之所以一直留着王锡兰身边的这几个丫环,因为她就知道,她们几个终究成不了气候。若论长相的话,几人当中应属枝儿长得最是漂亮了,可是与自己相比,依然还是略逊上那么一小筹的;论其他的,自己更没理由输给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迎面坐着的春儿最先看到紫熙公主,慌忙放下手中的茶器,清了清嗓子,提醒其他四个姐妹,然后五人同时立起身来给紫熙道了万福。 紫熙公主面含微笑,慢步至王锡兰的身侧,俯身低声唤道:“相公!” 王锡兰悠悠睁开眼来,仰面看着眼前的紫熙公主,自己的正室夫人,清晨的阳光下,她的肌容焕白,五官精美,嘴角的笑容温柔娴雅。 被王锡兰定定地盯着,紫熙公主禁不住脸上一红,直起身子,借整理鬓发的当做两下深呼吸,以平复起伏的心绪。 王锡兰不声不响,依旧躺着,仅是将两只胳膊枕到了脑后,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紫熙。 紫熙公主身上顿生出几分不自在,可是自己巴巴地过来,总不能就这么不自在下去,遂挺了挺腰身,侧头对着枝儿几个:“你们先下去吧!” 五个丫头称喏,一一退下。 然后,紫熙又转身对自己的侍从吩咐道:“有芷荃留下侍候就行了,剩下的也都退下吧!” 王锡兰一言不发地看着紫熙清退走一众侍从,显然,紫熙公主有话同自己说了,只好坐起身子,空出一半椅来。 紫熙走过去坐下,侧着面向王锡兰。 见此,王锡兰也转过头来,迎上紫熙的视线。 一遇着王锡兰视线,紫熙不觉欲言又止,而她的侍女芷荃又是一副焦不可耐的模样。 王锡兰想不出紫熙打算说什么,便先开口问道:“公主,一大早过来,想是有话同我说了?” 紫熙听了,抬起头,点了点,启唇应了声“是”! “哦?什么事?”王锡兰感觉二人这般坐得近,似乎不太利于交流,就起身朝前走了两步。 紫熙忙也跟着站起,接到芷荃催促的眼神,咬咬下唇,猛一下决心,走到王锡兰的身后:“相公,紫熙想知道,紫熙可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讨你嫌了?” 王锡兰闻言,眉尖一蹙:“公主,你这是哪里的话!” “那……那……为何相公自从……自从新婚之夜后,再不愿与……紫熙……燕好!”紫熙说这句话时,脸色涨得通红,手中的帕子都被她扯得皱成一团。 王锡兰压根没想到,端庄淑德的紫熙公主竟会亲口、当面地同自己主动提出这样的事,一时惊诧,一口唾沫没及时咽下,又受了惊,舌头打卷,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咳!咳!” “相公——相公——,你没事吧!”紫熙公主见状,近前轻轻抚上王锡兰的后背,帮他顺气儿! ps: 每每想把更新时间提前一些,可就是总成不了~~ 第一百三十六回花时好暮雨无情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王锡兰摆摆手,呛着嗓子:“没事!没事!”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 紫熙公主脸上的红晕尚未退却,见王锡兰有意避开自己,不由脸色再次涨红起来,可又怕他误会自己不守矜持,便鼓着勇气对着王锡兰的后背说道:“青熙已有好几月的身子,我自然是要有些着紧的!” 闻言,王锡兰眉峰一抖,缓缓转过身子,面向紫熙,嘴角一歪:“公主误会了!” 紫熙听了,脸上光芒一闪:“难道相公有甚苦衷?” 王锡兰眼神飘了飘,回走两步,斜瞄了眼一侧的芷荃,挨近紫熙,悄声说道:“不过,既然公主有此心意,我那点苦衷只好暂时抛开了!今晚……在絮园等我!” 最后一句话,王锡兰声音又低又哑,双唇几乎碰着了紫熙公主的耳垂,紫熙不由浑身为之一颤,侧过脸,迅速扫了眼芷荃,然后羞中带笑,轻轻“嗯”了一声。 王锡兰俯首定定看着身前的女子,不知不觉联想到怡月山的那个晚上,还有那个明眸善睐、皓齿流芳的娇俏小丫头来。 没曾想她的父亲那般雷厉风行,秦五二人被他狠狠治办了倒也不足为奇,不想才几天功夫,那盘根错节的妓馆舍也竟被他查了个底朝天,他把材料交于李青梧,再没两天,那家妓馆舍就被查封了,不过听说那姓希的老家伙狡兔三窟,眼见风头不对,先行逃之夭夭了! 一时又想到小丫头清誉因被拐一事受损,最近躲到仁寿宫去陪她主子了,不由嘴角溢出一丝笑容。 以为王锡兰一心看着自己的紫熙抬脸间,却发现王锡兰虽然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可是眼神明显飘渺。不禁面上一黯,出声打断王锡兰的思绪:“相公,我先回絮园去,晚上你是在北苑用膳,还是到絮园来,我好提前给你备膳!” 闻声,王锡兰收回心神,应道:“哦,晚膳就不用备我的份了,晚上我还另有事!” “好!那我这就回园子去!”紫熙福了福身子。领着芷荃转身而去。 王锡兰背负双手,目送紫熙公主主仆二人出了九畹轩,直到她们拐弯。再不见身影,他仍怔怔地看着院门处。 呆了半晌过后,王锡兰回到长椅边上,曲起食指,在椅背沿上轻叩两下。紧接着就听窸窸窣窣的裙裾摩擦声从里面间里传近来。 “爷?”却是汀儿走过来,“您吩咐!” 也不向她多看两眼,王锡兰伸手探进另一只袖口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与汀儿:“下午想法子送碗补汤过去絮园,你还要亲眼看着她把你端过去的汤喝下去才能回来!” 汀儿接过小瓷瓶。拔出瓶盖闻了闻,有些不可置信:“爷,难道您的身上每天竟还揣着这个?” 主子的意思再简单不过。给住在絮园的公主送汤是假,喝下这瓶中的药才是真!只是主子竟然把这种避孕之药成日带在身上,却实在有些令她匪夷所思,叫外人听了去,指定得说主子整日介眠花宿枊了。 王锡兰见汀儿一脸惊疑。不由转身轻咳一声,掩饰掉面上的不自在:“怎么?你家爷我好歹也是成年大男子了。还得整日地守身如玉不成?” 那你纳妾收人就是了,何苦在外面欠下风流债呢!汀儿暗道一句,只是想到王锡兰交待的事,不禁开口询道:“可是爷,公主那边从来都是自己另开小灶的,用的厨子也是自己带过来的,什么时候轮到我们给她做吃的了?” “你是我的人,做相公的给夫人备碗补汤还不是天经地义的!再说,若是这点事都做不来,我岂不白养你们了?”王锡兰一边说着,一边躺回长椅上! 汀儿垂首应了声:“是”!随后抬起头来,嘴巴张了又阖,面泛为难,看了眼手中的瓷瓶,喘口气,将肚里的话说了出来,“爷,请容婢子斗胆为公主说句话!” “说!” “爷,依婢子这几个月的观察,公主不像是那种心机甚重的女子,为人也没有刻薄!爷,不若您再考虑考虑?” 王锡兰睁开眼,睨着身前的丫环,顿了片时,终还是命道:“你先照我的吩咐做!” 凡事还是小心为妙,就像周昱昭先前所说的那样,自己最好防一手,若紫熙万一当真有了她的骨肉,将来牵绊就多了!倘或自己真是误会她,将来有负于她,那也只能怨她上辈子投错胎,生于皇家,最后当了皇家的一枚棋子。 没有回转的余地,汀儿领命而去。 紫熙一走,金川就冒出头来,王锡兰并不理会,头枕两只胳膊,仰面朝天,自己同紫熙公主的亲事毕竟是皇上御赐的,紫熙又是他的亲生闺女,再不受宠,那也是大梁朝的金枝玉叶,若真是惹恼了紫熙,逼她拉下脸来告到皇上那儿去,万一龙颜不悦,定自己一个藐视皇威、大逆不道之罪,那也够自己吃一壶的。 闭上眼,感受一把春天的和风丽日,忽听耳边不停地有“咔叱”“咔叱”之声,王锡兰睁眼瞥过去,却是金川不知从何处掳来一只青苹果,此时正老神在在地嚼个不休。 王锡兰伸手就将他捞过来,放于膝盖上:“你师弟留下你,是要你保护他的心上人,结果人家进宫去了!你现在,只好保护我了!来,我肩膀酸,帮我捏两下!”说着,他就把金川朝肩头一放。 只是金川在听到他张口说话时,嘴巴停止嚼动,可待他一语结束后,又兀自嚼起来,对他的话似乎并不屑,对他的举动也似乎并不买账! 王锡兰扯起眼皮,朝金川暗翻一个白眼,然后长叹一口气,两只眼睛瞅着头顶的一片晴空,瞅着瞅着,忽然定睛住,眨眼功夫,他猛地从长椅上跳将下来,抬起胳膊…… 金川也跟着严肃起来,丢掉吃剩的苹果,一并仰首望天。 很快,就听两声翅膀扑扇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头通体乌黑的黑鹰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王锡兰的胳膊上。 王锡兰脸色并不明朗,因为他知道黑鹰带回来的消息往往都是比较阴郁的消息。 他动作迅捷地从鹰腿上解下一裹小纸签,顿也未顿,打开来,眼睛在上面飞快一扫,却是怔了半晌,然后才侧眸睨往金川,脸上带了几分惊讶几分无奈:“他回来过?” 金川伸着脖子朝纸签上斜瞄了瞄,面无表情。 “为了她?”王锡兰很快理清思路,“这家伙不要命了?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竟也是不例外的,以前真瞎了眼,算我看错他了!” 猜到周昱昭很可能是因为李青烟受伤的事以身犯险,冒然回京都一趟,王锡兰变得有些气急败坏:“这么远的路,南边还有仗要打,他到底想干什么?” 金川再次瞅了瞅王锡兰手中攥着的还未曾被他毁尸来迹的纸签,那意思很明显:你先别顾着急,还是依纸条上的话办事要紧! 王锡兰接到金川的眼神,恨恨地道:“你最近不是闲着么?这事就由你去办吧!” 闻言,金川十分淡定,伸爪抢过小纸签,粉碎,然后猴尾巴一甩,跃到树上,再眨几眼的功夫,便失了猴影! 王锡兰尚有余郁没有排解开,不由在心里暗骂一句:“真是个疯子!”阴着张脸,进了书房。 ps: 最近工作比较忙,这月中还有一次考试,所以更新得不到保证! 虽是新人新作,虽说成绩惨淡,但是本书坚决不太监,也坚决不烂尾, 如果有喜欢本书的书友,还请耐心看下去,若是嫌某更得太慢, 不若养肥一些再看吧! 继续求评,求票~~~ 第一百三十七回最缭绕红襟翠袖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用过早膳,李眠儿由疏影陪同着,去后花园绕了一圈,消消食。回屋后,闲来无事,瞥见书案上的书丛中有一本围棋宝典,想着虽然双手行动不方便,无法对弈,但打打谱却是可以的,遂叫疏影拿来棋盘棋子还有那本古围棋宝典,然后叫疏影照着宝典摆子,打谱,她在一旁琢磨,以此消磨消磨时间。 宝典中的棋局都是出自名家之手,每盘棋皆耗时很长,故而她们没打上两局谱,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午膳过后,疏影以为打谱的事到此为止了,不想李眠儿来了棋瘾,却是命她继续,无奈,只得纳下性子端坐几前,一黑一白地照着棋谱于棋枰上摆着棋子。 李眠儿眉尖微颦,聚精会神地盯着疏影手落的棋子,忽而唤声“慢着”,忽而又急声“下一步”,惹得疏影都跟着紧张兮兮起来。 二人正专注棋局,忽然鸢画叩门进来:“青烟妹妹,长公主派人过来,传你立归去前殿!” 李眠儿抬起来,朝鸢画身后瞧去,见是一直在长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卢姑姑,便起身朝她含个首。 卢姑姑面带和笑:“李姑娘,长公主请你去前殿!有客人来!” 李眠儿心内纳罕不知是何人过来仁寿宫,看样子还专要瞧瞧自己!心念一转,她先是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脸上带了分犹疑:“卢姑姑,不知,我可需要换身衣服?” 闻言,卢姑姑偏头将李眠儿上下一扫,笑了笑,道:“李姑娘本就有伤在身,来人并非外人!如此就好。无需更衣,免得牵动伤口!” 听卢姑姑这么一说,李眠儿心里大概有了数,来人应该不会是皇上、皇后之类的大贵人了! 简单收拾一下,李眠儿缓步跟在卢姑姑身后,不会便至前殿。 见到来人,李眠儿颇觉讶异,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从来对自己漠不关心的钟夫人今日特来仁寿宫所为何事!眼锋微扫,殿内并无方氏或李天天的身影。看来钟夫人是只身前来的! 长公主在李眠儿双脚都踏入殿门槛时,就轻笑着遥遥一招手:“你近前来!” 李眠儿依言,提步朝前走了几步。 “还是先见过你母亲吧1”李眠儿刚要给长公主屈膝行礼。却被长公主出言止住,听她如是说,李眠儿有些意外,于是抬起来头,见长公主冲她努努嘴。示意她先给钟夫人行礼,虽觉有违礼数,但也只好听令行事了! 钟夫人将长公主与李眠儿之间的眉来眼去瞅在眼里,眸中飘过一道冷光,只嘴上连称两声“不敢”,在看到李眠儿转身面向她时。还拿着茶盏的手朝前淡淡一拂:“岂能乱了尊卑,你速速给长公主请安!” 李眠儿心知长公主这般行为,实是想向钟夫人表明她对自己的看中。可是再怎么说,长公主的身份摆在那儿,即便她很可能预备认自己做义女,然而在昭告天下之前,自己终究只不过是温国公府的一枚小庶女而已。 长公主听见钟夫人抬出来地位尊卑的字眼。不好再多说什么,闭了嘴任李眠儿对自己行礼道万福。 李眠儿在给钟夫人行礼结束时。抬眉匆匆扫了她一眼,钟夫人万年不变地一脸肃谨,在长公主身前,全无半分讨好屈就的意味,就拿将才那一幕中钟夫人的表现便可见一斑。若换作别人,见长公主那般看重自己,定然喜不自禁,出言自谦两句,可钟夫人只简单那么一句,且话中之意似不容人拒绝,听着甚至有些生硬,俨然一副她竟不比长公主低下半等的感觉! 李眠儿低眉含首,脑袋里不住盘旋思索,推想钟夫人此行的目的所在。 长公主瞥见李眠儿心不在焉,清清嗓子,引起李眠儿的注意后,状似随意地拍了拍身边的一张高椅:“坐过来吧,老那么站着对你的手臂不好!” 听了长公主的话,李眠儿悄然瞄了瞄钟夫人的脸色,瞧她一张脸几欲埋进茶杯里,看不见丁点表情,遂也就不作迟疑,走到长公主身边的椅子前,端正坐下。而在宫人蹲身给她整理裙摆的时候,李眠儿分明觉察到钟夫人那扫向自己肩头处的两道视线。 看来,钟夫人今日当真是专程为着自己而来的! 李眠儿没有等上许久,长公主就开口说话了,在她进殿之前,她们二人就应该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钟夫人,不瞒您说,您这小闺女,真是深得本宫心意,若您眼下就急着给她寻婆家,本宫还真是舍不得!”长公主说着侧头看了看李眠儿,然后转向钟夫人。 钟夫人扯开嘴角,干干地笑了两声:“小女承蒙长公主的亲切厚爱,不仅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也是国公府的荣耀!只是自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女已至婚嫁之年,况且她下面还有几个如她一般大小的侄女,皆已到议亲年纪,若她一直不订亲,只叫她的几个侄女订到她的前头去,国公府恐要招人笑话!” 听了钟夫人不冷不热的一番话,李眠儿直觉心跳突突直跳,钟夫人是专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而来的。 李天天姐妹三个确都不小了,该也到了说亲的年头了,相较她们几个,自己不但辈长,岁也长上一些,如果自己只这么耗着不议亲不订亲,那势必会影响她们姐妹三的亲事了! 钟夫人这趟过来敢情是要问长公主讨人了!毕竟目前,长公主对自己什么名份上的表示都没有,钟夫人此番把自己要回去议亲,其实完全合情合义。 长公主再次轻笑:“哦?不过青烟她,还未行就及笄之礼,目前还算不上成年,议亲的事再等上个一年半载也是没甚问题的!” 钟夫人提起眼皮儿往李眠儿的头上瞥了瞥,淡淡地收回视线,转而看向长公主:“长公主,您有所不知,国公府一向家风严谨,对女儿们更是从严教导!小女虽不是臣妾亲手教养,但她既是国公爷的骨血,臣妾就该一视同仁!给她早些订下亲事,一来可保全她的闺誉,二来也好叫李家的儿女们依着传统适时地谈婚论嫁!” 钟夫人的话说得生硬有余而柔软不足,而长公主似乎并无恼意,反而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李眠儿收紧呼吸,等待长公主的回应。 “钟夫人,不若这样吧,等上个把两月的时间,待青烟手伤全愈了,再议此事也不迟!您的几个孙女,名门闺秀,又是才貌双绝,正好趁此间仔细斟酌斟酌,为她们多加选上几选!” 闻言,李眠儿的珠眸斜斜朝钟夫人那边飞了一下,不巧,恰碰到钟夫人也正拿眼梢瞄向她的手臂,忙慢慢垂下眼去。 钟夫人此行的目的,表面上是以自己的终身大事为幌子,实际上却是来给长公主施压来的,迫使长公主早日给自己一个名份。 现如今,钟夫人也意识到自己早已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国公府小庶女,可以任人拿捏,不管她心里是如何得不喜欢自己,一旦涉及到国公府的切身利益,她就不得不将个人情绪收敛,更何况她原本就是一个深明大义之人。 因而目前,钟夫人不但不会一味地打压自己,反而会在必要之时,出手扶自己一把,因为在她看来,自己同样需要国公府的撑腰。 李眠儿思维飞转,时下,对于长公主和钟夫人而言,自己都算做她们手中的一颗棋子,她二人皆想在关键时刻利用自己来给她们的赌注多加块筹码,却不问自己究竟乐意不乐意! 李眠儿心中一阵冷笑,她这二人当真那般自信,自己会如她们所愿,做一颗听话的棋子?她现在等的不过是一个时机而已! 钟夫人的心思,长公主未必摸不清楚,同李眠儿的心思相似,她也在等,在等恰当的时机,在局势不明朗之前,她是不会草率地做出任何决定的。 因此,面对钟夫人的施压,长公主便以一招太极功夫,给她绵软有力地挡了回去,再过两个月,也许时候也该差不多了! 听了长公主的话,钟夫人面上并没有出现大的动静,只是盯着长公主嘴角的笑涡,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了长公主的这席话,臣妾心里也有了打算,再不至于糊里糊涂的!” 钟夫人脸上的笑容,李眠儿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笑里藏了甚么东西,凭直觉,钟夫人与长公主之间定存有非一般的纠葛。 “钟夫人一向深明大义,治家有方,你的心意本宫明白,我只不过看着青烟她又乖巧又懂事,心里瞧着实在喜欢,想多留些时日,不愿她早早嫁人罢了!待她伤好以后,本宫定然亲自接你入宫来,商讨她的亲事!” 长公主回应地冠冕堂皇,钟夫人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便起身作辞。 见长公主跟着站起身来,却没有出言挽留,李眠儿遂也起身,随同长公主一道送钟夫人出了殿。 送走钟夫人,长公主回过身子,低眼探看了看李眠儿的手臂,然后轻道一句:“最近,你只管好好养伤,别的事无须多虑!” 一语说毕,便领着仆从走开了。 在回屋的路中,李眠儿想许多,一会想到自己眼下就如一只井底之蛙,完全看不到外面的局势;一会又想到李天天姐妹的亲事,不知国公府会把她们配给谁家,如果自己现在身在国公府,怕也已订下亲事了! 现下,她不能整日困在仁寿宫里,急需接触外面的世界,否则很容易陷入坐以待毙的局面而无法自拔。 最 第一百三十八回弄巧成拙梦作古(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令李眠儿深感意外,她的愿望竟是很快便有了着落。 就在钟夫人走后的没两天,长公主收到秦王妃的请帖,只是还未正式见过秦王妃的李眠儿却也在受邀之列。 秦王妃因上次仁寿宫的赏花宴没能亲赴,遂定在三月十二那日于秦王府大摆戏宴以回敬长公主,当然一并受邀的还有京都里首屈一指的名门贵妇千金们。 长公主其实是不乐意带她去的,碍于秦王妃的面子,只好勉为其难,带着李眠儿一同前往秦王府。 因为秦王妃请的是晚宴,是以长公主一行申时初牌时分才出的仁寿宫,到秦王府时约摸申时正,天仍还大亮。秦王府前已然车水马龙,香车绣影。 不同于往次,双臂并不方便的李眠儿此回格外活跃,加之身边又带了疏影,遂而一进秦王府,她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搜寻张淑芬的身影,只是一圈看过来,并没有见着人,想来因上一次赏花宴的事情,家里将她禁足也不无可能。 看了一圈,没发现张淑芬,倒见着不少熟面孔。李眠儿借口去欣赏秦王府花园,领着疏影暂时离开长公主身边,却专往人多的地方凑过去。 疏影心有不解,忍不住问出声来:“小姐,那边那个闲亭里面没有人,我们不如去那里坐坐吧!” 李眠儿顺着疏影的手瞄了瞄东边假山旁的一阁小亭,里面确然没什么人,不过她现在需要的可不是清静:“随我去游廊下面转转!” “啊,小姐,游廊下好多人哎!”疏影看到前面不远处九曲游廊下三五成群地聚了好多人,莺莺燕燕,姹紫嫣红。 “别多话。快些扶我过去就是!”李眠儿眼锋轻扫,发现已有不少人注意到自己这边了,若在这么杵下去,怕要引来更多注意。 疏影偏头瞅了瞅自家小姐的侧脸,暗忖:小姐今日是怎么了! 李眠儿知晓疏影肚里的心思,嘴上只不道明。 正在园子中央围坐着的这些贵妇人谁都眼皮不浅,谁都或多或少地雨里来火里去过,早练心活眼尖、得铁齿铜牙,于场面上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皆有个拿捏。很难能够从她们口中探听一些消息;而小姐们却要少些心计,没有长辈再没有男子在场,言谈举止多半会轻放些。不经意间,总有可能会透露些隐秘事儿来。 李眠儿此会就是在寻找这样的目标,前头的游廊两边遍植花木,众小姐丫环被吸引过去,齐集廊下。边赏花边聊天,好不热闹。 然而,在她主仆二人将将踏进游廊时,原先高谈阔论颇有几分热火朝天的意思的众人却都不约而同地闭住口,转而朝她二人看来。 接到众人的目光,手臂上还打着绷带的李眠儿不禁赧然。然事已至此,哪里还有退回头的份儿,便轻轻垂下眼帘。挨近疏影,一步一步朝游廊深处漫去。 众人里头有不少是头一回见着李眠儿,多瞧上几眼是正常的,再于背后议论几句同样也是正常的,李眠儿浑不在意身后的嗡嗡窃语。一径与疏影来到一盆高大的郁金香旁边停住。 李眠儿身上值得说来说去的不过那么些事,不一会儿廊下就恢复了喧闹。于是李眠儿这才开始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她佯装赏花看景,在游廊内恬适淡地穿梭了两个来回,收获还是不小的,而疏影一向就耳朵长,也杂七杂八地听了不少。 酉时左右,秦王妃派人来请众家小姐前去席面上准备用膳,用完晚膳就要开始今晚的重头戏――杂剧表演。 李眠儿有意落到人群的最后头,待同前面的人拉开间距后,果然疏影憋不住了:“小姐,两月后的今天就是楚王纳侧妃的日子,那位张二小姐也如您之前料想的那样并没有受着什么影响哎!” 疏影一脸不爽快,忽又想到楚王两月后要娶的另一侧妃彭婉,便启口问道:“小姐,那彭婉是谁个?” 李眠儿刚在廊下也听到这么一段,彭婉,彭皇后的堂侄女,这门亲事又是亲上加亲。 凭直觉,那位彭小姐许是去年国公府府宴上,自己进堂时,那位正与周昱昭投壶对礼的小姐吧,依稀记得当时,她输了局,却被周昱昭晾在堂上,还是楚王为她解了围。 现在想想,难怪楚王一下子就唤出她的姓氏,原来还是亲系。 “小姐,陈王是哪个?您见过没有?”疏影等半天见李眠儿不给回应,便放下那个彭婉,换个人打听打听。 “见过两次!”李眠儿淡淡地应道,心头处不由自主地回漾起,去年她与周昱昭第一次见面的情形,至今,她还十分清楚地记得他同自己对视的那道眼神。 “见过?小姐,你见过陈王么?那位陈王怎么样?” 听到疏影打探起陈王,李眠儿不由收起神思,偏头睨向疏影:“你打听他作甚?” 疏影低含着脑袋,吱吱唔唔:“人家没有作什么想法!只是方才听几位姑娘议论说,陈王不日也要物色侧妃人选,就多听了几句!” 就冲着她这副光景,李眠儿无需多加揣测,便已猜出疏影那小脑袋瓜里的荒谬想法:“你整日介与其胡思乱想,不如好好琢磨琢磨你自己的事!” “可是小姐……” “没有可是……”李眠儿打断疏影的“可是”,心里暗暗发笑,因为楚王的事,在小丫头的心眼里,似乎这天下间,能配过自己的就只剩下皇子了! 疏影到嘴边的话被李眠儿堵回去,只好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李眠儿瞥见她抿着嘴,欲言又止,想她耳朵倒也灵光,便吩咐道:“今儿晚上,我之所以央了长公主把你带过来,可不是要你来看热闹的!一会儿我陪着长公主吃饭看戏的时候,你记得抽空往四下里走动走动!专挑人多的地方,万万不可走远,更不要一时听着了什么稀罕事,丢了分寸!!” 疏影抬起脸,面上流出些缕兴奋:“是!” 绕过数丛花木,又几座假山,李眠儿加快了步子,渐渐跟上前头的众人。 在侍者的引领下,李眠儿随几位千金小姐坐到了靠中的一张席面上,席中已坐了数人。 李眠儿能够认出的,只有王锡兰一双如花似玉的妹妹,其余的几位小姐亦皆华装丽饰,看衣着举止,多半是与王锡若姐妹二人同等身份了。 这么一想,李眠儿不觉有些恍惚,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受看重了! 秦王妃这么安排自己的席位,表面上看,似乎还不如仁寿宫赏花宴那次来得风光,可是,这里毕竟是秦王府,而自己到底还是庶人一枚,然秦王妃却把自己同一品大员家的千金小姐安排在同一席面上,足以说明她对自己的重视程度了! 想及此,李眠儿不由对秦王妃生出两分好奇,抻出脖子,往长公主那一席瞅去。 在花园最北头的大块空地上,已经搭起一个巨大的戏台,台下,距离戏台最近的一张大圆桌上,处于最中间位置上坐着的那个身穿枣红色窄袍广袖的贵妇就是秦王妃,此时,她正一脸和蔼地招呼着坐于右手边的长公主。 李眠儿大略瞄了两眼,那一席上除了秦王妃、长公主二人,还有武王妃,楚王妃,陈王妃,秦王世子妃,以及紫熙公主、蓝熙郡主。 而钟夫人、钱夫人等众位上等品阶的夫人们坐在自己隔壁的一桌上,李天天姐妹几个则坐得要靠边缘些。 宾客落座后没几刻,戏台上响起锣鼓声,紧接下来,一队影戏表演者依次登台,于是众人的情绪很快被激起,纷纷伸头举目,瞧向戏台中央。 李眠儿没有看过影戏、傀儡戏什么的,也因此生出了一些兴趣来。 第一百三十九回弄巧成拙梦作古(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一块巨大的幕布上,放映着纷繁绚丽的场景,而镂空的人影造型栩栩如生,颜色真切动人。 此时台上正演着 “封神榜”,只见屏幕上车船马轿、奇妖怪兽是轮番上场,各色人物又是飞天入地、隐身变形,又是喷烟吐火、劈山倒海。 武打戏的时候,影人们枪来剑往、上下翻腾,场面真真热闹非凡、奇幻至绝。 到了文戏之时,只听乐声或喜或悲,唱腔或激昂或缠绵,声情并茂,动人心弦。 众人边吃边看戏,席上的佳肴也早在戏目不断变换间更替完毕。 不知看了多久,吃了多久,待眼前这一目戏结束,秦王妃忽然站起身,举杯,先对着长公主端了一端,尔后对着众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接着朗声简单地同大伙客套两句,结束晚宴,宣布赏戏正式开始。 李眠儿之前一心看戏,却忘记抽神将同桌的小姐们仔细认识一下,但这会大家都忙着起身往戏台下的看座走去,她也只好作罢。好在入席时认识了身边的一位小姐名叫程媞的,听说是程炎的嫡孙女儿,即程辂的妹妹。 秦王妃挽着长公主来到戏台下最靠前头一排座位,挑了最中间的两张椅子坐下,后头的武王妃等人依次序坐好,因首排椅子摆了许多,遂而如程炎夫人、秦夫人、钱夫人、钟夫人等众一、二品诰命妇亦坐到了第一排靠两头的位置去。 第二排则是专为上述诰命夫人携来的千金小姐们安排的位置,李眠儿被领到了长公主身后的位置,左右两边还是和原先宴席时那样,左手边坐着一位翠绿裙衫外罩深绿色披风的小姐,右手边则是程媞,然后就是王锡若姐妹。 而武王妃坐在长公主的右侧,这么一来。她就处于李眠儿的右侧前方了,她只要一偏头,李眠儿就能看到她的左边侧脸,而武王妃自己也只需稍一侧头,便可以瞄到李眠儿的动静了。 后面的几排位子按着类似顺序依次排开去,值得一提的是,第一排椅子同后头的椅子无论在大小样式还是在奢华程度上都是不一样的,而中间几把专为皇室成员所坐的椅子更为突显。 李眠儿不动声色地把这些看在眼中,待侧头寻找疏影的身影时,不意瞥见李天天正朝她这处瞧过来。二人视线相撞时,李眠儿很快闪开,因为根本无需她细辨。李天天的那双眼中定然饱含了嫉恨与不屑,那样的眼神实在不值得为之一顾。 夜幕之下,秦王府华灯初上,花园内霞裳云碧、金缕绡衣,待众女眷端坐妥当。戏台上已打动锣鼓。 只见戏幕后婷婷袅袅走出十枝花来,莲步略移,手捧牙笏,走到看台前,朝秦王妃、长公主等人叩了一个头,站起来。领头的一人再上前一步。又对着看台请了一安,将牙笏呈上。 秦王妃接过侍者呈过的牙笏,递予长公主。请她先点一出。 长公主且不点戏,先将台上的戏子打量一回,才低头点了一出戏,然后秦王妃自己点了一出。送到武王妃面前,武王妃遂同楚王妃、陈王妃等人公商点了几出。 秦王妃嫌点得少。转而请长公主再点两,长公主便又点了两出。都是热闹戏。 冲场就是长公主最先点的《群仙高会》,戏台一片风光旖旎,态度生妍,前排的秦王妃等人看得喝采不禁,然蓝熙公主以及后排的小姐们却似乎不大来劲儿。 果然,才一场戏结束,蓝熙郡主就起身,侧过身子,缓步至秦王妃的面前:“母妃,孩儿想带姐妹们去隔邻的茂林轩去耍耍!” 因离得近,是以蓝熙郡主片刻间的言行李眠儿全看在眼里,她禁不住微讶,当着众皇亲的面,蓝熙郡主依然清冷着脸,说出来的话不温不火,玻璃灯罩下,她的脸甚至还带有几分疏离,却不知离得是秦王妃,还是长公主一并其他人。 李眠儿轻轻偏头,想目睹秦王妃的反应,只见秦王妃在听了蓝熙的话后,并不即时地回应,而是转头来,向坐在身后的几排宾客扫了一眼,尔后掉回头,对着蓝熙轻含一下首:“也好。年轻人坐不住,你看哪家小姐不想留在这里看戏,便领了她们去吧!” 闻言,蓝熙退后两步,对着前排大概中间的位置福了福身子:“姑姑,嫂嫂们,絮蓝儿先行告退!” 话虽有礼有矩,然蓝熙的面上始终不带半点笑容,而长公主等人像是司空见惯一般,各各伸手虚扶一把,并无甚么不满之状。 李眠儿不由抬眼仔细朝蓝熙郡主瞧过去,一双眼睛不大,然鼻骨挺秀,樱唇可爱,几样只有七分惊艳的五官齐齐地镶在一张清秀小脸上,倒显出十分的精致来。 许是觉察到李眠儿的目光,蓝熙公主起身间掀了眼帘往自己这边斜觑一眼,她眼睛本来就不大,又或许是她那睫毛浓厚之故,李眠儿一时也无法看真切蓝熙郡主眼中的神色。 身旁以及身后窸窸窣窣一片裙裾磨蹭声,不少小姐见秦王妃应下蓝熙郡主的提议,颇为激动,纷纷起身离座,紧随在蓝熙郡主的身后。 这时,李眠儿遥遥地给站在看台一侧边上的疏影递了个眼色,疏影眨眨眼睛,会意地随着那些小姐的仆妇们一并跟了过去。 “王婆,你跟着过去照看,天黑,仔细小姐们别摸丢了!”秦王妃伸长脖子,目视蓝熙领着一行人往东边的茂林轩行去,忙吩咐一旁伺候的婆子。 “是!”王婆低头朗声应下。 看台一下子走了十来个人,顿时空出许多位置来,不过李眠儿这一排只走了两三位小姐,右手边原本坐着的程媞便是其中之一。 程媞一走,李眠儿身边自然空出一张椅子,相邻的就变成王锡若姐妹了。 很快第二场戏开始,这场戏叫《杨妃入蜀》。不管别家小姐兴致如何。李眠儿一听得这样戏名,很快就被吸引住了。 先是杨国忠伏诛,陈元礼喻以君臣之义,六军踊跃。唐明皇携杨妃幸峨嵋山,二人登楼,明皇自吹玉笛,杨妃高歌一首《清平》,又命宫人作《回风》之舞,李龟年弹八琅之音。 然后,自缥缈云端中飞下些彩鸾丹凤一般的女仙。与无数彩云缠绕不歇,随音飞舞。台上的峨嵋山是用架子扎成,那些女仙一并站在山顶。底下云彩盘旋,天花灿烂,又焚些百和、龙涎,香烟缭绕,人气氤氲。把整一座戏台直放在彩云端里。 这样的华丽场面,便是看惯了各样奢侈排场的长公主亦喝采不住,更遑论别人了! 留下的众位小姐皆暗自觉得庆幸刚才没有轻易走开,从而错过这样的好戏。 看台上的各人渐渐因戏变得逸兴霞飞,后排的不少贵妇人、小姐们开始往一起凑,有些交好的干脆不拘于座位。换得换,挤得挤,挨肩擦臂地拱作一团。 待这出戏几近尾声时,李眠儿才想起活动下有些麻木的身子,再扭了扭脖颈,却忽地鼻下飘过一缕香风,然后就见一道倩影闪过。落座于自己身侧的座椅上。 李天天一落座,便当李眠儿如空气一般。径直地往右偏头,转向王锡若姐妹,什么寒暄没有,劈面就问:“锡若姐姐,锡珞妹妹,前阵子听我母亲说,你们已经订下亲事了?” 王锡若姐妹二人显然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双双羞了面,一时语塞。 李天天见她二人羞而不答,估摸着母亲所言不差了,不由再凑过去几寸:“母亲还说你们的好日子一定在八月,一个定在九月?” 这回王锡若已经缓过神来,理了理容色,淡声应道:“是的,天天妹妹!” 李天天闻言,忘记了儿女婚事不过源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女儿家作主,面带迫切地继续追问:“可……可你们是不是嫁得也忒远了些?听说一个远嫁淮西,一个远嫁湖南?” 王锡若听李天天这般直接地问将过来,似被戳到痛楚,面上露出几道凄色。 李眠儿转眸看了看王氏姐妹,心内也觉得她二人委实嫁得远了,这样娇面花容的一对姐妹,王家真也舍得…… 可是,若真是新近订的亲事,不至于这么巧,太傅府专为她姐妹二人同时订下这么样的亲事?就算王太傅夫妇舍得孙女远嫁,那王铸夫妇又要如何舍的了得? 李眠儿如此一念想,蓦地,眸中华光雳闪,王氏姐妹的远嫁,多半是太傅府故意为之罢。 “锡若姐姐,为何你们当初没有争取一把呢?”在李天天看来,订下这样的亲事,真不如做一辈子做姑子算了,孤身一人嫁下那么远,没了嫁家在跟前庇佑,到了婆家,哪怕受再多的委屈也唯有往肚子里咽的份儿了。 王锡若见李天天的话出了格,忙往四下里瞅了瞅,再拿手势示意李天天小声点,想到自己姐妹的亲事,皆是家里人经过深思熟虑,再三斟酌的,同外人怎好托出,便出言转开话题:“天天妹妹,你的亲事可也订好了?” 李天天不防王锡若忽然问及自己的亲事,稍作一愣,片刻后回过神,不由敛起脸上的关切之色,转而换作一副义愤填膺的神色,接着回侧过头朝李眠儿重重瞪了一眼,再重新面向王锡若,语带讥讽:“还不是因为我们府上出了只凤凰,只顾左挑右拣,最后挑花了眼,不晓得倒要落脚于哪根枝头上呢!” 李天天话中的话刺,王锡若自然轻松就听懂了,别人的家事,她不好插口帮衬,再者李天天这般做法,她心里也是不赞同的,却不由好奇李青烟待听了这样的话会作何反应,遂抬头往李天天的身后望将过去。 李眠儿将李天天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朵里,这会又见李天天顿住,回头十分不友善地睨着自己,于是偏转过头,面不改色地迎向李天天的目光。 就在她的目光对上李天天的时,她眼角的余光在半空中碰到坐在侧前方的武王妃扫过来的眼锋,二人的眼神一触即分,李眠儿全神望进李天天的眼中,武王妃则是挽过长公主的手臂,同她轻笑着说了句什么…… ps: 这周日有个考试,近来更新不稳!望海涵! 是不是觉得男女主一起的戏份少了些? 嗯,放心,本书很肥! 在本卷下半卷中,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戏份!! 第一百四十回弄巧成拙梦作古(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淡淡地直视了李天天那对全无善意的珠眸片时,然后眼睛略斜瞟了一下,扫向李天天身旁的王锡若,只觉她的一张俏脸与王锡兰存有三分相像,而此时望向自己的眼神却温和无波,于是李眠儿还以两道同样温和的视线,待到视线确及王锡若的眼神后,便幽幽地绕过李天天,漫不经心地收回自己的眼帘之下。 对于李眠儿的轻而漫,李天天从来最觉讨厌,这会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可是众人跟前,却不好发作,只恨恨地回过头,将要张口同王锡若继续寒暄,不想前排的长公主与武王妃二人正笑谈至要紧处,长公主乐得一时忘了情,抬手就往武王妃的肩头一巴掌轻拍过去,她笑得那样花枝乱颤,手臂当下没拿稳,袖口无意拂到了武王妃的鬓发,于是武王妃鬓边插着的一根十二珠花钗顺势“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那花钗恰落到李眠儿的脚前,李眠儿低头弯腰去捡地上的花钗前,觑见长公主兀自笑个不停,而武王妃亦在一旁颤肩不止,心里不禁好奇,倒是何事徒惹得她俩欢喜至斯? 她一边思忖,可手上的动作仍在进行,轻松捡起地上的花钗,将将直起身子,准备待前边二位贵人停止笑乐时,再把花钗呈上的…… 然就在她这么一分神间,指间的花钗已“嗖”地一下被人夺走,精细的钗头差些划破手心。 李眠儿面上一抹冰光转瞬即逝,偏过头面向李天天。 而此时的李天天正满脸谄笑地对着回头寻钗的武王妃,伸了手,将手中攥着花钗呈到武王妃眼前,语调羞腼清脆:“武王妃,您的花钗在这儿!” 武王妃脸上笑意不减,嘴里轻“嗯”了一声。接着一位原本候在不远处的侍婢走近前来,想是武王妃身边的。 李天天看那侍婢将一只手递至自己跟前,欲要接过花钗,好替武王妃重新戴上,便不动声色地把身子一歪,趁坐直身子的势头,连忙坐椅中站起来,脸上笑意盈盈:“武王妃,就容臣女给您把钗戴上吧!” 武王妃闻言,抬了下巴示意自己的侍婢退下。然后一边回过身子,一边对李天天客气道:“那就有劳李小姐!” 武王妃这么应话,李天天顿时喜笑颜开。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激扬,在抬起手时还不忘给李眠儿睨去一个类似炫耀的眼神。 李眠儿定定地看着李天天,审视她脸上的表情以及她眼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绵绵之情。 李眠儿红唇轻抿,脑海中回忆在不久前的赏花宴上,李天天也是这么殷情地待武王妃的。按理作为国公府的成员,李天天本应该离武王妃远些才是,难道李天天并没有悟出来个中玄机?莫不是她的机灵才智只会使在偏锋上而非刀刃? 想着,李眠儿不由偏头朝坐在后一排的方氏瞟上一眼,果然,纵使夜色之下。但仍旧可以看出,方氏的脸色相当得不好看;再看前一排的钟夫人,好在她忙于应酬身边的贵妇人。并不曾发现李天天这一边的动静。 王锡若亦是一样地盯住专心为她姑姑插着花钗的李天天,面上阴晦不明。 李天天小心翼翼地为武王妃插好花钗,另又拿手将钗边的发捋直顺,然后才收回手…… 不过在她的手才收到半空时,却被武王妃握住了。武王妃笑脸盈盈地回头,将李天天朝自己身前拉近一点。声音不低不高:“嗯……瞧瞧这李小姐,还真是兰心蕙质,伶俐多娇!” 李天天见武王妃拉着自己的手,对左右的长公主和楚王妃不吝修辞地夸奖自己,禁不住心花怒放,含羞低首。 武王妃把身子朝一旁轻挪了挪,将李天天再拉近些,又把她上下仔细打量,笑道:“今年芳龄几何?可已许了人家?” 闻言,李天天忙把头低得更甚,然武王妃既已问出,岂有不回答的礼,遂稍稍抬脸,快速瞥了眼钟夫人的方向,见钟夫人没作其它表示,便向武王妃屈膝福了福:“臣女今年十月初九满十五岁,尚未许亲!” “哦——这倒稀罕了!”武王妃眉尖一挑,抻直脖子,眼稍朝钟夫人那边拐了一拐,“你这般模样、学识竟然还没议亲?八成是你的那些家长挑花眼了吧?” 戏台上的戏目还在上演,锣鼓仍十分热闹,武王妃的话除了头两排靠中间附近的人能听得大概,其余人是没法听清的。 方氏一心扑在李天天身上,眼瞅着武王妃嘴巴张张翕翕,只不知她在道些什么,可是看钟夫人那愈来愈崩紧的神情,便知自己的女儿定然又闯祸了。 武王妃一边拉着李天天的手,一边对左右的长公主和楚王妃感慨道:“哎,我们家那个混世小子,到现在,也是没个着落,偏说不急不急,却不知他到底想要个什么样儿的?你们不知啊,我一看到才高貌好的小姐,就止不了眼馋……” 钟夫人终于坐不住了,给身旁的妇人告了个歉,便起身绕到第一排后头,仪态舒缓地朝武王妃这里走来。 李眠儿偏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钟夫人走近。 钟夫人步幅不大不小,面上撑出一抹温和的笑容,离得老远就笑着出声道:“老身给武王妃问安啦!敝孙女怕是叫武王妃见笑了!” 待钟夫人至身前,武王妃才放开李天天,伸手虚扶着钟夫人坐到李天天方才坐得位置,这位置原是程媞的。 “钟夫人好福气呀,儿孙个个超群拔类啊!”武王妃看着钟夫人,深深地叹道,这一时间里她没有给李眠儿半点眼神,似乎从头到尾对李眠儿都没多大兴趣一般。 “武王妃谬赞了!”钟夫人简单地自谦一句,并没有过多地浓墨重彩。 “可不是?连您这孙女都是一等一的女中才杰!”武王妃笑容可掬,一脸言不由衷的样子。 “能得王妃如此盛赞,老身亦觉荣幸万分!”钟夫人淡淡瞅了瞅一旁立着的李天天,笑着应承道。 李眠儿竖起两耳,听武王妃和钟夫人二人不冷不热地寒暄着,而李天天则是满面希冀外加两分自得。 “……倒也不全是……” 李眠儿游了半刻神,听到钟夫人语带吱唔,忙重又集中注意力。 钟夫人接着道:“她的亲事虽未正式订下来,不过近日府里已经应下了一门媒约,目前正在商量,还未曾最终定夺!” “哦?哦——”武王妃轻问一声,却很快理会。 然李天天、李眠儿就没那么快理会了。 “什么?应下一门媒约?什么时候的事?”李天天目瞪口呆,钟夫人的话太过突然,她全无半分准备,只觉出了幻听,恐自己的耳朵出了差错。 “什么?李天天议亲了?许给了哪家?”李眠儿同样吃惊不小,可在她转眼间,看到李天天一副魂不守舍的光景后,嘴角悄然荡出一圈小涟漪。 很显然,钟夫人的话分明是临时起的意,李天天的亲事多半还没有着落,她此般说法,不过是想叫武王妃不要将主意打到李天天的身上而已。 李眠儿目光一移,瞄向武王妃,武王妃听了钟夫人的话后,双肩一垮:“我就说,这样好的小姐,怎么可能留得住!” 钟夫人讪讪一笑:“天儿岁数不小了,只是她爹娘不舍得,这才拖到今年才给她订下亲事!不过也快订成了!约摸着年底就能办喜事了!” 钟夫人语气平和,声腔圆沉,哪里有半分信口开河的影子。 李天天怔怔地看着钟夫人,感觉自己一下子像是从九重天上摔下来一般,脑子已摔成一团浆糊,理不清思绪。 方才钟夫人说出来的话,究竟意指如何?什么自己的亲事就快订成了?什么年底就能办喜事了?和谁订亲?同谁办喜事? 李天天兀自如坠云雾,李眠儿却在暗忖,李家预备给李天天许下什么样的亲事! 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剩下的戏,李眠儿等几个无心再看下去,只各怀心思地等到散会。 晃晃荡荡的马车厢里,钟夫人绷着脸,方氏畏缩在她的肘边,而李天天则是瞬也不瞬地盯着钟夫人,等着她开口回应自己的话。 过了约半烛香的时候,马车驶离宣德门老远,钟夫人睁开眼:“你刚问,我把你许给谁家了?”掉过头向着方氏,“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方氏吓得一哆嗦:“我……” 方氏这副样子,钟夫人冷哼一声,回头责向李天天:“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知书达理的,精灵聪慧的,却不想你竟是连最起码的名节都不晓得!” 钟夫人这句话已是很严重很严重,李天天深知其中的缘由,可是即便自己主动示好于武王妃,也不必给自己扣上这么深重的罪名! “祖母——” “你闭嘴!”李天天试图辩解,钟夫人根本不给她机会,只是冷冷地吩咐方氏,“回头,你转告青梧,就说是我的意思,程家的亲事我们应下了!你催他尽快办成这事!” “……”李天天蓦地抬头,瞪大双眼,待明白怎么一回事后,不由头晕目眩,天塌地陷。 ps: 考试归来~~ 第一百四十一回娇仆妙语道花英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没过几天,程、李两家联姻的消息便悄然于京都里传扬开了。仁寿宫里的李眠儿主仆二人也在上午得知了这个事讯。 “小姐,你说咱们府里的那个……怎么突然就订了亲?先前,我在府里头一点儿风声都没听着,照理,她这亲事该早有预兆的才是!”疏影低垂着粉颈,方才正聚精会神地替李眠儿的双腕给换药、包扎,这扎带还没系妥,就扒起卦来。 时间过得说慢也快,转眼距上次周昱昭亲手为自己敷药已过去半个月,李眠儿自己也感觉出手腕在愈渐好转。此时听疏影念叨李天天的亲事,不由回想起几天前那个秦王府晚宴的情景。 疏影质疑得没错,李天天的这场亲事确是订得有些仓促,依着当时的状况,李天天的主动示好武王妃多半引起了钟夫人的不满与不安。照眼下的局面,钟夫人是断不敢与武郡王府多扯几缕关系的,更何敢与其私结姻亲呢! 可明面上,倘若武王妃不论是出于真心喜欢,还是出于政治需要,当真开了口,提出结亲这一茬,国公府倒没有合适充足的理由给拒绝了去,是以这才匆匆应了尚书府的提亲! 李眠儿目光清和地看着疏影手上的动作,心里暗自忖想,再又想到一向心高气傲的李天天挖空心思到头来竟空算计一场,嫁不得中意的郎君,不知会作何反应。 见疏影许是久不得自己的回应,微仰起头来,等在自己的嘴边,遂而轻轻回道:“她这亲事本就订得匆忙,你之前没听到风声再正常不过!” “嗯,我觉也是近日才定下的!”疏影在自己的想法得到小姐的认同后,重新低下头去。将未完的工序继续,细嫩的两只手轻之又轻地在李眠儿的手腕上活动。 片刻功夫后,包扎的活计总算大功告成,疏影直起身子,深呼一口气,尔后斜觑着李眠儿的手腕,偏着脑袋:“小姐,如何您不用太医开的药,反用这个小瓶子的?这瓶子同里头的药膏却是哪里来的?”疏影原是漫不经心地一问,边问。边把手里的瓶子凑到鼻尖处,努着鼻子嗅了嗅:“嗯,味道还满好闻的。比之太医开的药方,不知好闻多少倍!” 李眠儿不料疏影此回缘何忽地精颖起来,竟关注起这小药瓶,加之在疏影面前,她从来都是散漫不加掩饰地流露着自己。因而这一刻,她被疏影的问话问得十分措手不及,不禁有些方寸大乱。 窘迫间,她站起身子,背对上疏影,稳住心神。不答反问:“记得,上次的秦王府宴,我曾交代你一件事的。可曾办着了?” 疏影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却见自家小姐的反应忒不正常,反倒起了两分疑心,又听她有意转移话题,疑心又加重了两分。于是再仔细瞅瞅手中的瓶子,接着追问道:“可小姐。您还没说这药瓶的来路呢!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前一句是问,后一句显然不过是她加的幌子,她也自知这药膏只会比太医的药更有效更昂贵。 尽管背后的疏影眼下看不见自己的脸面,可李眠儿见她不依不饶地追问,羞红的脸蛋直要鲜红欲滴,一时脑塞,想不出什么合情合理的话来搪塞,只胡乱应付:“你问这些做什么?只管把药瓶收好便是!” 闻言,疏影知道手里这个瓶子的来历暂时是探听无门了,只得无奈地“哦”一声,然后嘴巴一鼓,依着李眠儿的吩咐,乖乖地跑到床铺上,把瓶子重新收好! 待她返回时,李眠儿业已掉过身来,见疏影一脸败兴,压根没有回答自己问话的意思,便开口提醒:“我问你的话……” 疏影一听,似乎现才想起这档子事,忙收起低落的情绪,眉眼重新活套起来,快速地近前两步,缩紧嗓门:“嗯,小姐,那天晚上啊,我还真听到不少小姐您定然不晓得的事!” 难得自己这小丫环能发挥些大作用,李眠儿颇感欣慰:“是么?” “是啊!可不是?”疏影渐渐手舞足蹈,全然不觉只这一眨眼的时间,自己原本堵在心头的疑问便抛到云外去了,而此时自己正被小姐牵着鼻子走啊走! “前几日里一直忙于他事,没抽得出空来,现下,你只往详尽里了说来听听!”李眠儿见成功引开疏影的注意力,心潮很快平息,重心移至疏影口中即将说出来的话上。 “嗯!”疏影狠狠点了点头,轻轻挽过李眠儿的上臂,扶着她坐到歇榻边,开始娓娓而谈,“小姐,秦王府里那个茂林轩,我起初以为不过是个品茶论道的雅致所在,却不知里头竟是恁般繁华的模样!” “哦?”李眠儿佯装很感兴趣地附和一声,疏影一时拣不到重点,只是这会又不急,只任她随心所欲地说吧。 “嗯——里头雕梁画栋的,不比咱仁寿宫里的各间屋子来得逊色!盛了许多东西,好多我都叫不名字,那墙上悬得又是字画又是大件的宝物。那些小姐们,一进得轩内,就围到墙跟前的那些字画宝物上,你一言我一语地品头论足!”疏影精致的小脸上五官动来动去,一双樱唇快速地启翕着。 李眠儿侧着脸,微微抿唇而笑,继续摆出洗恭听状。 “还有,那茂林轩里放了好几幅奢华云锦大屏风,有一张幅竟是咱们屋里那幅春色满园的两倍长!小姐,你说那屏风得多贵重!”疏影不停地咂舌。 疏影并不是没有见识的小丫环,起码随自己在这仁寿宫里进进出出的,便是正殿也有见识过一次的,既然她如此惊叹,想必那茂林轩是真繁华不得了的! 只是,这些并不是她想要打听的重点,管她秦王府如何铺张如何奢侈,关不了自己多大干系的,可一来。今天的确无甚要紧之事;另一来,自己又不好直截了当地指明疏影哪些事值得一讲,哪些事又不值一提。索性纳下性子,随她了…… 说不定,疏影不经意中说出的哪句话,能从字里话间过滤些某种玄机来。李眠儿这么一想,便一心一意地接着听下去了。 可事实是,她到底还是高估了她的小丫环的能耐。 近一个时辰过去了,疏影丝毫不觉口干舌燥,只顾欢欣鼓舞地述着她的见闻。半点没意察到身边的小姐近乎昏昏欲睡。 李眠儿心下暗叹连连,诚然,这一个时辰。她确是听得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可大多是鸡毛蒜皮的尴尬小事。 不是张家小姐去庙里上香丢了随身帕子,后来被哪家公子拾到,最后却促成一双好姻缘;就是刁家小姐无心留词,却得钱家小姐妙语附和。许久后,二人辗转相识,以至心心相惜,成为闺中蜜友;再就是毛家小姐,从小喜刀好枪,常女扮男装。长大后,仍然死性不改,还犹善骑射。比之男子,巾帼不让须眉! 可这些无关痛痒的事,偏疏影说得津津有味,然李眠儿并没有打断她的意思,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丫头。在这清丽的春日午后,抑扬顿挫地侃侃道她的见闻。本身就是一种享受,于是李眠儿轻浅地勾着唇角,双目璀璨。 疏影还在说着毛家小姐如何擅骑擅射,忽地一顿,小嘴一蹶。 一直盯着她的李眠儿眉尖一蹙:“怎么停下不说了?” “小姐,依您的心意,您觉得毛家小姐性情怎样?”疏影原本轻跃的脸上现出几分不忿。 李眠儿不知所以,却不耽搁,很快奉上自己的见解,欲待听疏影接下来的言语:“循着你刚才的话,料那毛家小姐应是性情飒爽,为人热忱之人,平日的行为多也如同那江湖侠士一般,讲义气重情意!” “嗯!”听闻李眠儿这番评说毛小姐,疏影正中心意,狠狠地点下头,“小姐,您这么想,疏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那个程小姐,却出言冷嘲热讽!” “哪个程小姐!”李眠儿补问一句。 “就是尚书府的那个!哼!就是一脸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那个程小姐!” “哦——”李眠儿忆起疏影口中的程小姐,就是程媞,程辂的妹妹,未来李天天的小姑子是也。 然对于疏影说出来的这些富家小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李眠儿委实提不起兴致,也早已厌倦。 古人诚不欺人,自古女儿家善妒,而出身富贵的女儿们尤甚,皆因她们一向清高自傲,眼高于顶,很难心甘情愿地容下别家女儿盖过自己的锋芒去。 不过疏影却并不以为意,兀自滔滔地说下来:“那个程小姐眼见许多人围着毛小姐唏嘘艳羡,冷冷地从旁经过,口出恶言,对毛小姐傲慢讥讽,还说什么‘有这闲功夫在这做些没意思的显摆,可听得近来北寒国成日如跳梁小丑般缕缕骚扰咱们大梁北境,有本事到那里耍去!’”疏影双手掐腰,捏着嗓子,学那程小姐的腔调。 话间,瞥见李眠儿真起腰身,双目炯炯地盯着自己,疏影更加笃定那程小姐的不仁,便凑近李眠儿,求同道:“小姐,你说程小姐这话说得气人不也气人!这学功夫本就是个兴趣使然,她何故说这样的话来噎人?毛小姐又不是真的男儿身!” “那程小姐除此,另还说了些什么?” “啊?”显然没有想到小姐会越过自己的刚才话,不作评论,反作此一问,疏影不禁身子一滞,片时才回神,“哦,那程小姐啊?嗯——我瞧她独与蓝熙郡主走得亲近,倒不曾再听得她再多的话了!” 李眠儿点点头,从榻上立起,踱至窗前,眼帘微阖,她仔细辩味疏影将将复述的程媞那句有关北寒侵扰大梁边境的话。 看来,邻国也嗅到大梁朝内不安分的气息了,先是南秋,再是北寒,南秋大张旗鼓,北寒却还只是小刀小枪地试探着…… 第一百四十二回焉得好风从地起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纵然自小困于深闺之中,可生就一颗玲珑心的李眠儿自打得知如今大梁朝危机四伏之后,行事愈加小心谨慎,整日介窝在仁寿宫内,除了给长公主晨昏定省之外,不迈仁寿宫大门半步,只安心静养腕伤。 而长公主似也看透她的心思一般,有意容她心无旁骛地休养,并不经常招唤她。 至于疏影,受她主子感染,平日里举止低调乖巧,于外人前亦不多言语,渐渐也晓得察颜观色起来。 太医院不时送来的药方,李眠儿嘱咐疏影给按时煎上,可她却在服用的时候,只拣几样单具有滋补效果的汤药,但凡有可能与她腕上涂着的药膏有相克作用的,她都命疏影不着痕迹得给妥当处理掉,不叫长公主那边起疑。 天气渐暖,早晚温差也变得不如先前那般大,后花园里皎雪池边的垂杨柳是一日比一日的浓荫,莺雀、蜂蝶藏满了枝头,池畔簇簇红花犹似巨幅锦屏,宫人们适时得换上薄衫,于潺溪湲水间追游嬉戏。 这样温暖明媚的天气,最易叫人犯上春困,自小便有嗜睡毛病的李眠儿,不但早晨起得比其他节气迟上半个时辰,便是白日里也通常需要打上个好几回盹才算舒服。 疏影自然晓得自家小姐习性,对此见怪不怪,鸢画倒觉得几分稀奇,不想这样清冷标致至极的美人竟会有如此一面! 其实旁人皆不知,唯有李眠儿心里自知,这个春日,之所以她能够同往年一样,享受香浓胜美酒的美好时节,全因为进四月里来,远在南方的边境。大梁同南秋的战事,捷报频传,更重要的是,周昱昭在战事中所展现出来的英勇善战,亦随着捷报在京都里被广泛传颂。 若非如此,光是一个为周昱昭时常的担惊受怕,就足令李眠儿寝食难安了。 有了这些好消息,李眠儿悄悄地揣着欣喜与兴奋,悄悄地数着日子,悄悄地盼着伤愈。还有……悄悄地盼着周昱昭尽快凯旋! 至四月末了一日,自手腕受伤至今,已过了两月有余。李眠儿隐隐觉得腕骨处似已完全愈合,便是轻轻活动几下也毫无感觉,因而李眠儿颇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放两只手腕出来自由自由,可在太医确定骨合之前,她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动伤骨结,弄巧成拙。 然而,太医早在医治的时候就亲口说过,自己这腕伤起码要休养足三个月才会完全复原,眼下这才过了两个来月,怎么手腕就能够活动了? 难道周昱昭送来的药膏有这么神效?抑或是几个月前食用的那只三茎九叶仙灵芝的缘故?要知那灵芝本就有利关节、益精气、坚筋骨的功效! 这么胡乱猜测着。李眠儿心下不确定,只是殷切不安的心使她急迫地想知道自己的腕伤究竟恢复得如何,遂而瞅准一个时机。她开了口,烦请乔令侍帮忙替她传太医前来探看一番。 虽然不以为李眠儿的手腕能这么快就愈合,乔令侍还是将李眠儿话禀告了长公主,得了长公主的依允后,方才去太医院延请了林院使亲赴仁寿宫一趟。 听了乔令侍的转述。林院使没有多打一个愣,提了药箱便往仁寿宫赶来。 告了声“冒昧”。林院使近到李眠儿的榻前,抬头诊视了李眠儿的面色、眸光、舌状,然后转身向长公主回禀道:“回长公主,承蒙圣眷,又得神灵庇佑,再经过长公主这些日子的悉心照料,李小姐的身子骨已然被调理得十分康健,面色红润光泽,眼睛清亮有神,正是气血旺盛的征兆!” “哦?既是如此,你再瞧瞧她的腕伤愈得怎么样了?”长公主听了林院使的话,面上已有了点笑意。 “是!”林院使复又返至李眠儿榻前,小意解开她双腕上的包扎带,露出两截嫩藕样的玉臂。 林院使看在眼里,不觉目眩,然瞬时便稳住心神,将眉头一皱。 他这皱眉却是为何?原来一般情况下,包扎起来的伤患处及其附近的皮肤由于久不见日,在除却包扎物,并经清洗过后,理应呈现出一种类似失血一般的苍白颜色。 可眼前李小姐的一双小臂,他这才帮她除下扎带,伤患处尚未来得及清洗,臂上的肌肤已经晶莹剔透,清洁平滑,根本看不出这是一双曾经断过骨的手臂。 林院使心下十二分地讶异,不动声色地掀起褶褶的眼皮,觑向李眠儿,可李眠儿兀自低垂双目,并没有拿眼神回应他。 见状,林院使心头波澜微起,稍稍努了努鼻子,悄然嗅了嗅自那小臂上散发出来的药香味。 无需怎生细辨,他很快断出这药香并非源自太医院特制的接骨药方,而是别样的奇珍药物。 如此一来,林院使私下了然:怪道伤愈得这般飞速! 只是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的经验告诉他,此刻不该问的则不去问,不该说的则不去说,这位李小姐生得国色天香,自有不止一位贵人从暗中相佑,自己何必瞎趟浑水! 林院使作此一想,便请李眠儿伸出手腕,闭眼凝神又替其号了回脉相,这一号之下,不觉又暗吃一惊,因他发现李眠儿的体内盘环着一股至纯至精的真气,并无半分女子通常患有的阴寒之气,想必早被这股真气趋走得一干二净吧,而这样的真气想必多半是食用了某种极其希罕的滋补上品所致罢。 再次地掀起眼皮,林院使别有深意地看向李眠儿,然李眠儿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面上无波无澜。 林院使不由眯眼多看了一眼,这是他第一次带着思想正视眼前的李眠儿,这一看,更坚定他不去戳穿她的决心。 李眠儿在林院使第一次抬眉看向她的时候,便已猜到林院使定是发现自己手臂上的秘密了,虽然她之前叫疏影涂了些太医院药方的汤汁在小臂上,再包扎起来,可是周昱昭的药膏实在太过奇特,竟然将那些药汁吸得一干二净,未留下半点痕迹。 因此,在看到自己洁白如玉的手臂呈现出来时,她自己也吃了一惊,明明一个时辰前,手臂上还被伪装得药气腾腾,黑黄漆漆的! 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既然瞒不过,她就要想法子叫林院替她守住这个秘密。 可是当着长公主的面,任何小动作都有可能暴露玄机,想他林院使定不是那愚钝冥顽不化的老古板,是以,她尽量表现得镇定自若,淡然冷漠,径自忽略掉林院使一而再的疑惑;再者,林院使曾在皇上、长公主面前立下誓,可以保她这双手臂完好如初,永无后患的,既然自己的手腕如今当真完好,他岂不正好借此同皇上、长公主交差不是,又无需得罪自己,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片刻后,吴院使起身,脸上携了些许轻松笑意:“回长公主,出乎微臣当初的预期,李小姐的腕伤如今已是基本全愈,更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真是可喜可贺!” “是么?”长公主没料到林院使会作这样的诊断,脸上扫却薄薄的一层阴霾,嘴角含笑,“果然还是林院使宝刀未老啊!若不是你妙手回春,青烟的手腕不会恢复得如这么好!” “微臣惭愧!”林院使谦恭地行了一揖,平身时,斜瞄了眼榻上的李眠儿,照旧,李眠儿只是垂目盯着自己的手腕,并不回应。 见李眠儿只当没事人,林院使轻吁一口气,默默承下长公主的赞誉,接着又简单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退下出了仁寿宫,心怀忐忑地回了太医院。 林院使将将走后,李眠儿就从榻上起来,被捆了两个月的双臂重得自由,难掩惊喜,亲自挽着长公主到花园中漫步。 “没想到,你的伤竟好得如此迅速!”长公主轻拍着李眠儿搭在她臂上的手背,面露微笑。 “青烟若不是得了长公主的精心照料,怕这一双手臂多半要废了的!每天被您拿恁多珍材奇料地养着,若不快些全愈才惹来奇怪呢!”李眠儿语毕,抽回放在长公主臂弯处的手,退后一步,蹲身朝长公主福下身去。 “快快起来!还同本宫这么见外!乔令侍,快扶她起身——”长公主即时抬手虚扶,命乔令侍扶起李眠儿。 顺着乔令侍的力道,李眠儿直起身,重新走上前,挽过长公主的手臂,继续前行着。 二人走下几丈远,长公主再次启口:“青烟,既然你的手臂好得差之不多了,有件事情,也该提上议程了!” 李眠儿心头一跳,自己的手腕方才除下扎带,长公主就郑重其事地同自己商量,虽然自己头先已有准备,她还是觉得有些突然。 李眠儿脑中飞速旋转,她思索着,该以何种方式应对长公主接下来的话:“不知什么事情,长公主欲同青烟说道的?” 长公主并不直接回应,而是侧过身,给乔令侍递过去一个眼色,乔令侍会意,转身示意身后的宫人女官暂且避后。 待宫人们退后许远之后,长公主牵过李眠儿的双手,又朝前缓缓走着,约过了半柱香的时候,长公主定住脚…… 第一百四十三回缲成万缕千丝长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静静地迎视着长公主看过来的眼神,只听长公主启口问了一句:“可有想念你的娘亲?” 李眠儿没料长公主会忽然出此一问,且还是问她是否想念她的“娘亲”而非“母亲”,不由表情为之一滞。 “你离府约两个多月了吧?”长公主容颜详和,紧接着又追了一句。 李眠儿眨下眼睛,微微颔首,轻声应了声“是”。 “想也是应该的!”长公主温言劝慰,依旧拉着李眠儿的手,“若是不介意,同我说说你的娘亲?” 闻言,李眠儿颇有两分讶异,长公主竟在她面前自称“我”了,又听她说想了解一下自己娘亲,免不了面上一窘,长公主虽口上客套,可自己万不敢当她作真的,即便心里再介意,那也不能在面上显现的。 于是李眠儿即时地点点头,含笑称“是”。 “那扶我过去皓雪池边上吧,坐那亭子里,慢慢说!” 长公主正回身子,左臂微抬,李眠儿赶忙伸手挽过,二人在前,乔令侍跟在后,一行三人往那皓雪池行去。 李眠儿一路走之时,便开始将她所知的有关她娘亲的事情娓娓而道了,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不卑不亢,言辞不褒不贬,委婉柔和地述说着,直似在讲述一个与她不甚关联的妇人之过往。 长公主一并乔令侍不声不响地听她一人幽幽地讲着,渐渐沉浸其中,进而由人及己,转而陷入各自的回忆中。 待李眠儿自觉已把能讲的全部讲完之后,发现长公主正怔怔地盯着皓雪池面,而乔令侍则是盯着长公主的后肩,表情一样的怔愣。 她不好出声打断长公主的思绪。便束手静坐,顺着长公主的目光,瞧往那波光粼粼的池面。 直过了半晌,长公主忽地长叹一声:“十五年前――” 沉吟半句,她从长椅上站起身,径向池边迈了几步,立在亭前,再次轻声重复吟道:“十五年前――” 李眠儿竖起耳朵,欲要细辩长公主接下来的话,却是眼前花影一闪。乔令侍便从自己的身侧站到了长公主的身边,探手扶住长公主的胳膊,小声唤道:“殿下。这池边风大,您还是回亭子里坐坐吧!” 乔令侍这么一近前,李眠儿清楚地看到长公主打了一个激灵,待她回身往亭子走来时,脸上已然恢复平日的那种不怒自威却一笑倾心的表情。 李眠儿不晓得方才长公主接下来想要说的话。不过她不难看出长公主那会正有些触景生情,就连背影都带了三分凄感,只是她还才起了个头,就被乔令侍及时打断了。 重新端坐下来的长公主,小心拿过李眠儿一直放在膝头的一双青葱般的素手,低头仔细探视一番。又用指尖在手腕处轻轻摩挲数圈,然后抬起头,看着李眠儿。顿了顿后方才启口道:“过几天,挑个吉日,我收你做义女,然后请皇兄下封诏书,册封你为烟熙郡主!” 尽管早有预测。然这般重大决定,李眠儿总以为长公主至少会以一种冠冕堂皇的形式提出来。然后辅以许多利益之说,让自己心悦诚服地欣然接受,感恩戴德才是。 可长公主却毫无半点拐弯抹角,竟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道出自己的决定,李眠儿颇感意外,于是表情流露出万分惊诧的样子,这么一来,不需她刻意假装,倒像是真的感觉意外了。 懵了片时,李眠儿嗖一下起身,原地双膝及地,深深地对着长公主叩下首,伏地谢恩道:“青烟三生有幸,加上前世修来的祥福,能亲蒙长公主眷爱恩泽,收为义女,长公主如此厚爱,青烟当真受宠若惊,此生无以为报!” “平身吧,今后就是一家人了,无须这般大礼!”长公主伸手虚扶,“至于国公府那里,自然有我出面,你不必多虑!” “是!”李眠儿起身,原地俯首立住,心内如鼓乱捶,忐忑不定。 眼前的局面正一步一步按着她当初的设想发展着,既有了长公主作靠山,自己无论是身价还是地位相较以前都有了大大的保障,再不似先前那般犹若一片被拂落枝头的树叶,只能随风而逝,来去没有决定自己着落的权利。 纵然这长公主的义女无法做得顺风顺水,非但如此,还有可能令自己身陷迥境,可自己早已身处一场不愿赌也得赌,愿赌更得赌的赌局之中,想要了无痕迹地抽身是根本不能够了,所以,她必须赌!既然赌了,她就要想方设法地增加自己的筹码,而成功贴上长公主这棵大树便是自己能够筹到的最大筹码! 此刻的李眠儿心内五味杂陈,抑制不住兴奋,又难掩辛酸。 喜的是,她的胜算又多了一分,只要大局维持眼前不作变动,那么她只要耐心地等待,等待周昱昭的归来,等待他归来后,为他与她二人的未来挺身而出,她的使命也就结束了,只要他们成功地在一起,未来就算再难再险也不足为惧了!只要他们在一起了!她一直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相信他!相信只要等他回来后,她所承受的一切就会跟着结束了! 而酸的是,她这一路走得十分凄苦,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国公府“克父”小庶女,再到艳惊京都,再到入住仁寿宫,直到如今摇身一变大梁朝的金枝玉叶,风光的背后,隐下她多少的谋算,多少的无奈,还有多少的身心痛楚。 最最令她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得之不易的喜悦就是未来的诸多变数,人有旦夕之祝福,天有不测之风云,不知前头等待自己的终会是何等样的命运! 李眠儿陪着长公主又聊了两盏茶的功夫,日头便要将落,乔令侍提醒二人天气不早,长公主这才携了李眠儿往寝殿走。 送完长公主,李眠儿领着疏影回了自己的寝处。 得知长公主即要收李眠儿作义女的消息后,疏影惊得合不拢嘴:“小姐。怪道长公主一直留着您在宫里,原是作着这样的打算阿!” “嗯!”李眠儿倚几而坐,“你先去烫壶茶来,!” 这一下午,讲了许多话,尤其是给长公主讲她娘亲的事情,几乎一直都是她一人在讲,现在才觉口渴得厉害。 疏影三步并作两步地提壶茶来,给李眠儿斟上,急不可耐地又问上:“作了长公主的义女。小姐,您不就成了大梁国的郡主了?” “嗯!”李眠儿一边小口啜饮着热茶,一边轻应一声。 得到小姐的确认。疏影再次惊住,嘴巴大张,双拳紧握于胸前,神情激动万分:“小姐,小姐。您成了郡主之后,是不是意味着,您的身份比国公府里任一个人都要来得尊贵?还有……还有……我们是不是再也不用瞧少夫人她们的脸色了?” 李眠儿手端茶盏,抬起头来,轻轻叹道:“平日教你的,算是都还给我了!同你讲过不止数次。越是遇着这样的时候,你越该淡定、越该坦然才对!在我跟前,你这副模样也就罢了。于外人面前,你万不可轻浮!” 闻言,疏影伸伸舌头,撤下面上丰富多彩的表情,只挪到几前。托起茶壶,给李眠儿将手中的茶盏满上。 二人静静地待了许久。疏影终于再次打破沉默,却欲言又止:“小姐……” “什么?” “那您今后是不是就得一直住在仁寿宫了?” “不会一直!眼下应是这样子了!” “那穆姨娘……还有我娘、吴婆婆她们怎么办呢?” “……” 疏影问的话,也正是此时李眠儿盘在心头的心思,她刚才只顾着喜怒哀乐,却是一时忘记顾及自己的娘亲了,相信娘亲会为自己高兴为自己骄傲,可是相较于待在这冰冷的仁寿宫里,她真心地还是更乐意绕膝娘亲的身旁。 自己成了长公主的义女后,虽为义女,可是行为再不可能自由,今后见娘亲一面需还得经长公主授意方可…… 然……也只有这样,也只有自己变得强大,变得举足轻重,才能更好地保护娘亲她们,让她们活得不再担惊受怕,不再屈辱偷生。 这么一想,缠在李眠儿心头的雾霾不觉慢慢散去,饮完茶,她欣喜地看着自己活动自由的双手,暗叹:今日当真不平凡! 双手一获自由,李眠儿便想到上次周昱昭在锦帐中留下的那句话,一个月后他会派金川过来取帕子。 想到周昱昭那晚的一系列举止,她面上不由一热,急急地走至梳妆台侧边一张高凳子前,取过上面摆着的针线筐,转头唤道:“影儿,你过来,帮我挑几样线儿!” “啊?”疏影闻声小跑近前,“小姐,您挑线做什么?” “绣幅能见人的帕子!”李眠儿简短地应声,手上不停地在针线筐里上下翻腾。 “小姐,您不如让手腕再好好养些日子,待彻底好了再绣不迟!”疏影劝道。 “我又不整日地一径儿绣它,只每天绣上几针!耗不了多少精神的!”李眠儿不以为然,“你快帮我挑几样,再帮我挑块上好的帛料,明日起,你看着我绣!” “真要绣啊?” “嗯!” 无法,疏影接过李眠儿手中的针线筐,摆回高凳上,捂着嘴轻笑道:“小姐,这个筐是我平日里头存放些零头布料,杂线头什么用的!存咱们那些上好的丝线和锦缎布料的线筐还在外间呢!” 李眠儿瞅瞅方才被她扒拉得乱七八糟的线筐,摇了摇头:“我说怎么尽是些不入眼的呢!” 疏影一听,笑得更欢! 第一百四十四回轻渺尘埃欲落定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一副帕子而已,对于极擅女工的疏影来说,若是花色简单些的,不过三两天的功夫便可做成,若是花色繁复些的,再多花个一天两天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便是那绣功慢的,绣副帕子,十天半月时间怕是绰绰有余的了! 谁知她家小姐偏着紧得狠,自打前日下午寻着了合适的线、绸起始,就坐定了,一心一意地扑在针线上。 疏影却怕她才养好的手腕,疲累了不利完全复原,可左右横竖又劝其不动,只得乖乖奉陪,一针一线从旁细心指导。 然李眠儿之所如此两耳不闻窗外事地专心于绣活,为了赶在周昱昭所设的限期之前绣完绢帕不过缘由之一;更重要的一个缘由就是安神静心,她相信自长公主留下那些话后,不日便会有大大小小的波澜接踵而至,如若此时自己醉心于眼前的成就,而生丁点儿麻痹大意,那么在应对即将到来的种种考验时,自己就很可能处于不利之势。 遂而,在这两日里头,她耐心琢磨,把各方各面的自己能够牵涉到的人物悄悄在心头过滤一遍,将他们可能作出的反应甚至兴许采取的措施都估摸一番,免得临到头顶时,对之措手不及。 二人紧紧挨着,坐在静室中一个绣着一个看着。约摸未牌时候,往时李眠儿多半会在这会犯困,然后由疏影服伺着上榻小憩半个时辰。 “小姐,你要不要歇一歇?上床歪一会儿?”疏影轻声提议道,“连住两日都没午休了,绣副帕子而已,不必这般劳神的!” “没有劳神,平日没什么事做,自然容易犯困。既有事儿做了,连困意也不常光顾了!”李眠儿头也不抬,小心翼翼捏着绷子,继续手头活计。 自己的绣艺本来就登不了台面,这一连又荒废了两个来月,李眠儿看着自己绣出来的针线花儿,直想丧气。 疏影似看中李眠儿的心思,曲意劝慰:“小姐,您的手腕将好,许多日子不碰针线。这才绣起,手上有些个生疏实属正常不过!咱们这一副绣来,权当练手是有必要的了!” 李眠儿一听疏影将自己辛苦整整两日才开好的头。权且只能当做练手的,禁不住郁郁地问:“你瞧着……我这帕子是不是……是不是没法拿出去见人?” 疏影闻言,嘴巴一嘟,接过李眠儿手中的绷子,偏着脑袋打量几眼。继而将绷子放回李眠儿手中,语气轻快:“不碍事的,小姐!您先私下里慢慢学着绣,平日只管使我给您绣的帕子便成!您手上绣着的,待绣好后,我帮您收着。保管不叫别人瞧了去!” 李眠儿见疏影如此说法,不由语塞,只好无奈地抚额一叹:“你。还是尽快教会我如何绣好帕子吧!” “这个……小姐,这好的绣工,除了经年累月地练习方可练得,别无他法啊!纵您满腹经纶、博古通今,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可是轮到针线活计上头,您仍是须得脚踏实地一针一脚地练出来才行!”疏影自觉为难。她暗里也十分替小姐着急,恨不得抢过她的手,手把手地亲带她绣! 李眠儿瞅着疏影又搬出这样一副论调,知她也没甚主意,免不了只得耐下心,继续埋头苦干。 二人才重新安静下来,外头窸窸窣窣响起一阵裙裾擦碰之声。 于是二人抬起头,盯向门口看了一眼,然后飞快收起李眠儿手中的线绷,另换过一本大书摊在她手中。 进门时,鸢画面上一层嫣红,呼吸带着微喘,想是一路疾走而来。 李眠儿起身相迎:“鸢姐姐何事如此急法?疏影,端盏茶来!” “不用了,不用了,青烟妹子——哦,以后咱俩再不能姐妹相称了,人前人后都不能够了!暂时,婢还是称您李小姐吧!”李青烟不日即要被长公主认作义女的消息,鸢画将将才得知,自己一个没品级的宫人,怎敢同未来的郡主称姐道妹的。 李眠儿见其如此说,心知她定是得了信息,倒也不再多加客套,脸上微微一笑。 鸢画继续道:“李小姐,长公主遣婢子来关照您一声,一会儿圣上摆驾仁寿宫,届时您得到前殿一同接驾!” 李眠儿心头一跳,皇上这时候来,是凶?是吉?长公主意欲认自己作义女,对此,皇上他意下如何?会作何反应?是赞同?还是一口否决? 因为一直以来,皇上对自己的心意究竟怎么样,连李眠儿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是以,听闻鸢画带来这样的消息时,她不免生出些担忧来。 “圣上几时到?”李眠儿稳住心神,向鸢画问道。 “乔令侍在第一时间就令我来传话,具体时辰,婢子亦不甚清楚!您还是尽快更衣盘发吧!” 李眠儿点点头,招呼道:“先吃两口茶歇歇气儿,瞧你脸上都出了一层汗!” “谢李小姐好意了,天气越发热,稍微走动走动就出汗!小姐的茶,婢子暂时是没空喝了,这还得过去前殿帮忙准备迎驾呢!”鸢画明显带有两分拘谨,许是还能不习惯身前之人不日就要成为她真正意义上的主子了罢! 李眠儿点点头,上前迈了两步,算是相送一程。 鸢画福福身子,快步退出房间,闪至外廊,匆匆离去。 “小姐,长公主要您一起接驾?”疏影尚不知她主子有多得当今圣上的看中,更不知她主子受伤之日,皇上曾亲自前来问候的,这在后宫中意味着什么,她一个小丫头怕是不得而知了! “嗯!自然要去接驾的!”长公主就算没有认自己作义女这一说,皇上亲来,她也该唤自己过去迎驾,因为自己在皇上眼里不是隐形人! “啊!那……小姐,得快些更衣才是!”疏影没有见过龙颜,虽然知道小姐挺得圣眷的,可想到自己一会就要和大梁王朝的皇帝同处一个屋檐下,难掩兴奋紧张。 “痴丫,别光顾着兴奋,速速去拿衣服来是正经,一会儿迎驾时,可别出了漏子!”李眠儿见疏影嘴里嚷着更衣更衣,可人立在原处兀自不动弹。 “哦——是,小姐!”疏影忽地回神,忙进里间拿来一套华丽宫装,替李眠儿换上,又帮着盘了发,然后稍理容妆,便先往前殿里候着去了。 长公主亦在稍后时候到来前殿,李眠儿瞧她面上喜气盈盈,并无其他,心下稍稍一宽。 皇上直到申时正牌时分,才姗姗而来,长公主携众人尊礼叩拜,皇上朗朗一笑,道声“平身”,往殿中最高大的一张凤椅上一坐。 “皇妹,今日气色不错阿!” 皇上声音铿锵有力,中气十足。远远地站在李眠儿身后的疏影禁不住悄然抬头,迅速朝上瞥了一眼,暗地里咂回舌。 长公主灿颜一笑:“得知陛下临幸,仁寿宫里人人都是容光焕发,更何况我这个作主人的!” “哈哈——”皇上再次爽声大笑三下,“还是皇妹会说话!” “陛下,小妹说得是实话!” “好好好,皇妹说得是实话!” 皇上今日看来心情不错,李眠儿还是头次见他这么开心地数次大笑。 联想到近月来南方不时的捷报,心中了然,皇上的好心情多半与此有关罢! 如今的大梁实在太需要这些好消息了,不仅仅安定民心,也好叫周边那些蠢蠢欲动的豺狼们知难而退。 只是,对于这些大捷的缔造者,周昱昭,皇上他心里是如何看待的?会不会因此网开一面,赐武王一家一隅安身立命之地?大家一团和气,安稳过活! 李眠儿暗自私忖着,悄悄憧憬着,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或许他们没有鱼死网破的那一天,或许他们……可以圆满地结束这一切! 正自憧憬间,李眠儿忽觉头上射来两道视线,遂缓缓抬头迎了过去。 只听皇上问向她:“几日前,听福贝回说,你的手腕已经痊愈?” “回陛下,正是!” “嗯,好!”皇上洪亮道声好,“可曾试过,较之以前,腕力有没有受损?” “幸得陛下圣恩,还有长公主的悉心照料,臣女的手腕未曾落下病根,复原得十分好!” “孤许久没听你奏琴了,不如现下你即兴弹奏一曲!” 皇上今日果然是心情大好,李眠儿从他此刻的音容笑貌清楚可辨,这会听他想听自己弹琴,转身待要吩咐宫人搬琴上殿,却听长公主打断道: “陛下,恕小妹扰兴之罪!青烟她的手腕才将将好而已,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才养了两个来月而已,虽她好得快,可弹琴本是极耗腕力的差事,陛下不若缓上两日,容她再休养休养,巩固巩固!” 长公主语毕,皇上丝毫没有恼意:“就依皇妹的意思,孤过些日子再听吧!” 说到这儿,皇上顿了下。 李眠儿举眉,见皇上朝着长公主挤眉弄眼,语带戏谑:“孤的册书还没颁下,皇妹这就等不及地护上了?” 长公主随即面上一红:“陛下——” 听了他二人这一来一往,李眠儿心内直是狂喜,显然,长公主定是已经向皇上表明了心迹,而皇上他是许可了的…… “三日后,正逢五月初六,是个大吉日,册书便于那日下发罢!”皇上当着一殿众人,许下这一言,。 皇帝一言既出,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长公主轻轻拉了拉李眠儿的手,步至殿中,二人同时曲膝伏下,齐声叩谢:“谢主隆恩!” 第一百四十五迎晖池龙舟竞渡(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小姐,依我看,皇上他瞧上去还是挺平易近人的来!”直到皇上离开仁寿宫老久,疏影仍激动不已,这会儿挽着李眠儿的手臂正往寝宫里走,趁周边没有他人,悄然低语道。 “那是因为皇上今日心情甚好的缘故!”李眠儿目光平视前方,步幅悠然,“切不要以为皇上随和,便胡乱松懈了规矩!” 疏影吐吐舌头:“知道了,郡主大人――” “嘘――”李眠儿闻言忙嘘声制止,好在疏影声音微小,“你跟着我一天两天了?” 疏影了然,只是似乎有自己的理由:“小姐,您先别急,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眼下,明明您无需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的!” 听了疏影的话,李眠儿侧过来的脸为止顿了顿,一双深幽似星海的眸子闪了闪。 也许疏影说得没错,也许真是自己过于小心了,也许自己完全可以稍稍地盛气凌人一点,稍稍地自我一点,毕竟再过两日,自己就是大梁的一位郡主了!堂堂长公主的义女,又有何人胆敢随意欺侮呢? 然而……就算如此,变成那么一副样子,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当下,自己管不了恁许多,只要安安稳稳地静待,静待南方战事的结束便好! 其实这劳什子郡主的头衔原也不是她自己打心眼儿里垂涎的!自打探得武王妃的品性为人以及她对自己的态度后,卑微的出身对于她来说已然没有原先所想的那么重要了!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明哲保身,为了自己的命运不被李家随意主宰,这才另寻的出路! 于是她看向疏影。低下嗓子:“成了郡主又如何?小心驶得万年船,你怎知你家主子我不过是人家手中的一颗棋子呢?” 疏影一听这话,瞬时哑然…… “快回去吧!没见长公主方才临走时候说的话,后日端阳节的龙舟赛,她会带我一起去!到时你也得跟着!很多事尚需小心准备准备!”李眠儿并没有容疏影多呆上那么一会儿,而是很快就出言催促。 “哦……哦!”疏影愣愣地应了一句,魂不守舍地扶住李眠儿,提步往回走去。 到了初五这一日,天际方泛肚白,仁寿宫已开始忙热起来。想必整个皇宫,整个京都,整个大梁都于此时开始热闹了罢。 疏影早早地起床服侍李眠儿沐了兰汤。更衣妥当之后,便自去收拾端阳节需随身佩带的香囊、长命缕等。 李眠儿则见时辰尚早,遂捧了本经书偎在床头研读几页,静静心,驱驱躁。一来天气渐热。再没几天就逢夏至,再过个两庚日就该入伏了,偏得身穿华服,加之又将将沐了热汤,李眠儿直觉浑身热气腾腾;二来一会儿就要随长公主前赴皇家龙舟大赛,离不了又是一番考验。是以此时亟需读两句经文来沉沉心、压压神。 才将辰时初,就听鸢画徐步缓声来请她二人出门了。李眠儿轻吐一口气,由疏影挽着去往长公主的寝宫。 “每年的端阳节。圣上都会在迎晖池隆重地举行龙舟竞赛,与民同乐!为此,朝廷不但于民间广选大力桡手,圣上还会命皇子并同达显贵公子们一道加入其中,场面热闹非凡。你才入宫,这样的热闹戏可不好错过!”长公主从寝宫里走出时。上宫辇前,对李眠儿道。 “是!”李眠儿恭声应是。 长公主抿唇笑了笑,就在乔令侍的搀扶下上了驾辇官八十的凤辇,李眠儿跟在后头也小步登了辇。 辇官们行得不疾不徐,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凤辇停止,宫人揭开车帘,长公主领着李眠儿等依次下了辇,然后换乘一辆赤质金饰的厌翟车。 车子一路向西行又小半个时辰,渐闻车外传来些喧嚷,坐于车内的李眠儿心里估摸着此下该是到达迎晖池了,这迎晖池看来是建在皇宫的西首深处,从仁寿宫到这里,需得先坐步辇,然后再换乘马车,前后耗费大半个时辰,可见这皇宫之大! 果然,不一会儿,翟车稳稳停住,围上来一群宫人,小心翼翼地将长公主等迎出,李眠儿下车前,透过揭开的车帘,瞅见正前方一个诺大的碧绿池湖十二分得醒目,初夏清晨的晖光洒于其上,直是熠熠生辉,甚契合他的名头“迎晖池”。 稍稍地眼锋一转,池子正北岸的岸沿,泊了艘巨大的龙船,只远远地这么目测一下,约摸近二十丈,整艘船身便是一条赤黄的蛟龙,前为龙首,中为龙腹,后为龙尾,栩栩如生也!而船上铺设的帷幔窗宇更是华丽锦绣无比,富贵非凡。 李眠儿轻脚地跟在长公主后头下了车,一行人直奔向北岸的那船龙船走去。 离得越近,越发觉得这艘船的庞大,清风吹过,船上的帷幔随之舞动,李眠儿依稀觑见里头人影绰约,俱都往甲板处集约,应是发现长公主驾临,准备迎接问安了! 李眠儿扶着长公主来到船头,沿着搭好的阶梯拾级而上,果不其然,众几位王妃并有出嫁的几位公主皆已先行到达,这会见着长公主到来,便齐集了起身,挨个儿行起礼来。 虽然一时甲板上花团锦簇,但李眠儿还是一眼瞅到了紫熙公主,以及紧跟在楚王妃身后的眼下已经是楚王侧妃的张淑芬。 不过,不管是紫熙还是张淑芬,在李眠儿瞄向她们二人时,不知她二人是有意还是无心,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看向别处,不曾抛有半缕视线向她过来。 李眠儿不动声色地将眼帘微微阖下半分,帘下,眸中波光流转间,两道寒冰样的光芒稍纵即逝。 短暂的一阵凌乱过后,众位贵人拥着长公主往上席坐下,再又各自一一地重新落座。 她们中原先该属武王妃最为尊长,既然长公主此时来至,自然个个都开始瞧上长公主的眼色了,顺带着还不忘再捞两眼一直跟在长公主身侧的李眠儿。 “皇姑母,您是不是逢着什么大喜事儿了,瞧您这气色――比之往常,又陡增了不少光彩啊!” 这听着感觉偏有些尖细的嗓门来自陈王妃,她这一句看似随意寒暄奉承的客套话,如若在往日,在平时,大家或许象征性地点头附和,一笑而过,并不会多加揣测。然而,在这样的节骨时,听了她这话后,有心人难免会或多或少地将之与近日的流言联系起来。 长公主欲认李眠儿做义女的事虽然尚未大肆公开,皇上的册书也还未下发,但是因为仁寿宫没有特意去严封这个消息,是以前两日皇上在仁寿宫许下的诺,皇宫内外,耳朵稍长些地的都对此有所耳闻。 因而,眼下的众人在陈王妃作此一问之后,纷纷借着其他的动作,竖起耳朵,聆听长公主的反应。 “嗯,还是离蕊眼头儿尖!”长公主听了陈王妃的话,脸上不由笑容一绽,转过头看向她,“你仔细瞧瞧看,本宫的脸色与平日是不是有什么不同?”说着,将左脸往右一偏,再偏,好叫其他人一并看见。 陈王妃原也只是打着个小幌子,试探一下长公主的口风而已,事实上却并没有怎么在意长公主的气色,这会儿见长公主要她仔细观察,她少不得凑近脸去,凝眸细瞅一番。 “可看出来了?”长公主保持侧着身子,向陈王妃追问一句。 “唔,请皇姑母恕侄媳眼拙,侄媳刚也只瞧出点儿不同,却没有看出您这面色同往常比起,究竟怎么个不同法儿来!”陈王妃秀眉一蹙,讪笑着应道。 “看来,褚英的手艺真是愈来愈出神入化了!”长公主听陈王妃没有说出什么不同,便回过脸,对立在身后侧的一位宫人轻笑道。 “皇姑母,褚英怎么了?”这时,楚王妃插上一句。 “近日,本宫新得了一盒胭脂,颜色不浓不艳,味道闻着也甚是清淡,本宫瞧着欢喜,今儿个早上,就命褚英给本宫小心地抹上!不想,效果还真是不错!呶,方才离蕊眼珠子尖,看出来了,不过却没说上个所以然,可不是褚英手艺好?!” “胭脂?”楚王妃又接过话茬,“嗯,经皇姑母这么一提醒,侄媳再看,您今儿个脸上涂抹的胭脂还真与大家伙儿的不一样!” “是吗?我来瞧瞧!”陈王妃闻言,不由凑得更近两分,眨了两眨眼,然后拍手笑道,“可不是,这胭脂又闪又亮的,颜色还贴近肤色,不矫揉不造作,怪道我先前没看出来!皇姑母――您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胭脂!” “甭问从哪里来的,明日本宫叫乔令侍给各家送盒过去就是了!”长公主并没有正面应答。 李眠儿偏头觑了眼长公主的面颊,长公主今日脸上涂的胭脂膏与往日里一直用着的并没两样阿?要说真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在胭脂膏里头兑了丁点紫草油而已。 想此,李眠儿再又觑了眼,暗暗点了点头,长公主的脸颊姻红中泛着光滑柔腻,想确是因那胭脂里兑了紫草油的缘故。只是……只是长公主为何说是用了新胭脂呢?且明日还得为在座的各位主子准备一份? “那敢情好,也好让咱们这些做侄媳的多沾沾皇姑母的光!”陈王妃雀喜道。 看到陈王妃佯装万分欣然的样子向长公主道谢,李眠儿这才忽地明白长公主将陈王妃的话引向胭脂,原是故左右而言他,敷衍塞责一番而已。 第一百四十六回迎晖池龙舟竞渡(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长公主揣着明白装糊涂,在座的谁人又敢挑明了?于是众人只这么不痛不痒地你一言我一句地拉家长。 忽而远处传来马蹄声以及车辇轴轮的吱哑声,众人循声望过去。看车驾的装饰,多半是哪位亲王家的。 长公主偏过头低声问向乔令侍:“可看清是哪个府上的车驾?” “回长公主,是秦王府的!”乔令侍躬声应了一句。 “哦――秦王妃来了?那――扶我起来吧,到甲板上去迎她一迎?” “是!”乔令侍嘴里应着,胳膊已经伸出,托起长公主的右臂。 李眠儿自然是要跟着一块去迎的,提起裙摆,紧跟着起身,随在长公主身后,其余众人亦然。 秦王妃携着世子妃、蓝熙郡主及一行仆妇依次登上甲板,秦王妃面上浮笑,多远就将手臂朝长公主伸出,声音微提:“妹妹来得早阿!” 长公主上前迎了两步,拉过秦王妃的手,笑着点点头,然后却将脖子勾着,看往秦王妃的身后,脸上忽得绽开大大的笑靥,语气难掩欣喜:“那……奶娘手中抱着的,不是本宫的小侄孙儿又是谁来?呶,他这可是头次登上这艘‘锦龙’号阿!” 秦王妃见了,同样笑口大开:“嗯,可不是?木娴,快将启儿抱上前来,好叫长公主疼疼!” 闻言,世子妃屈膝应声“是”,然后就从奶娘手中将才刚满周岁的儿子送至长公主身前,长公主遂松开乔令侍的手臂,轻轻接过世子妃手中的孩子。 长公主抱着孩子,看起来颇有些不自在,也只简单地逗弄了两句,便将之还与世子妃。接着就领着秦王妃等走入里舱。 “听说蓝熙的好日子也订好了?”入座后,长公主陪着饮了盅茶,在蓝熙将将离开座位去往紫熙公主身边时,即开口问了秦王妃,话中还不由自主地加了个“也”字。 “不瞒妹妹的说,我原是想多留她些时日,不愿她早早地嫁人,可秦王向来古板,您是晓得的,便是一日不愿多讨。只任由史太尉家里着人卜了个吉日,就这么定下了!”秦王妃瞅了眼蓝熙郡主的背影,语气不免含有几分低落。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王嫂的心思,妹妹甚是了解,只是既然日子订下了,嫂嫂只能想开些!想蓝熙早晚是要嫁人的,就算嫂嫂多留她一时半会儿的又能顶什么用!再说太尉府离秦王府本就不多大远。史太尉一家人又都是和气好相处的,嫂嫂就不要多加操心了!”长公主出言劝慰。 坐在长公主斜后侧的李眠儿屏息凝神,仔细这两位贵人的对话,而目光却是远眺迎晖池的南岸,虽看不真切,可是南岸那关人来人往。舟来舟往,相较起北岸来,那熙攘热闹的程度直越出去有数倍。 其余细小些的事物因离得远无法看得清楚。然沿岸那一字整齐排开的八艘龙舟实在惹眼得狠,即使李眠儿无心在意,也不得不被吸引着投去两道惊叹的目光。 “妹妹道的正是!”秦王妃苦苦地表示赞同,便将话题引向长公主,放低了声音。“听说皇上明日就下册书?” 李眠儿闻言,心知秦王妃是问得自己。双手不由在袖中稍稍握起。 “皇兄确是这么说的!”长公主以同样低量的声音应道。 “李小姐似与我们家蓝熙同岁吧?” “比蓝熙还要长上个把月!” “那……”秦王妃欲言又止,不过她瞄向李眠儿头上的视线,长公主却是看在眼中,而李眠儿也感觉到了秦王妃的目光。 “同王嫂的心思一般,妹妹我也想多留她些日子,暂时姑且不给做笄礼!”长公主在看到秦王妃的表情后,轻轻笑了笑,悄言给她释惑。 “还是妹妹有心眼,及了笄,免不了得抓紧许亲事,再不久就要嫁人!留不住了!”秦王妃颇有感慨地说道。 “都已经是为人祖母的嫂嫂同妹妹又有何可比的?妹妹又没有其他指望!” 长公主话虽说得凄凉,却是带着两分戏谑,是以秦王妃听了并没有显得难堪,毕竟是自己不小心捅着了长公主的痛楚,正好这时船外头又响起车马声,瞧时辰,瞧火候,该是祭礼归来的皇上皇后及妃嫔们登场了!于是她这二人顾不得尴尬,瞬时停止进行着的交谈,齐齐起身,领着舱中众人,走下锦龙号的阶梯,立于路边,恭迎圣上的驾临。 李眠儿怀揣着好奇,抻着脖子迅速朝左扫了一眼,一眼扫过去,不禁咂舌。 从小到大,尽管在皇宫也待了不少时日,这还是她初次亲见皇上的坐驾,虽曾在书卷中知晓皇上亲郊时所乘的并非最隆重的五辂车,而是玉辂,可眼前的车驾实在已经忒够繁华了。 先不说前后左右护驾的武士,只打头的六十四位威武驾士就透着庄严肃穆之气,让人顿生畏意。众驾士所驾的六匹高大青马,每匹马面都戴镂锡,脖系金铃,尾包锦缎。辂上四根大柱皆是油画刻镂,左青龙右白虎,阑柱头雕有玉蹲龙,轼前的牌上大大地镂着“玉辂”二字,并以玉相篆。 这么看过去,看不到御座上的皇上皇后,因为辂上四周垂有锦软帘,顶角覆着青罗络带,流苏飞扬不停,此时锦帘半卷,龙颜被遮了个严实。 李眠儿看到这个场面,惯性地悄悄调转头,寻到疏影的所在,发现她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圣驾,无奈地摇摇头,又不便出声提醒她,只得定定地等她主动发觉自己的视线,然后再以眼神示意她务必小心谨慎。 圣驾缓缓而行,直行到锦龙号的船脚下,方才珊珊而止。先是护驾动作敏捷地跃下马来,升起帘子,露出龙颜,接着慢慢放下龙梯。 尔后就见皇上携着彭皇后款款走下御驾,对着叩拜在地的长公主等人道声“平身”。并亲手扶起长公主和秦王妃,一边寒暄一边往船身踱着。 而跟在玉辂后面的另一车辂上也陆续走下德妃、珍妃等妃嫔,隔了一段距离,跟在皇上和彭皇后的身后。 平身的刹那间,李眠儿发现了走在德妃旁边的青熙公主,如今已然大腹便便的青熙孕相十足,自上次赏花宴的事情后便足不出户的她,想来今日能赶上这样的热闹,私底下多半会很兴高采烈吧。 李眠儿收回视线,心内不由纳罕。皇上皇后都来了,一早到现在除了皇族却不见半个重臣们的家眷,莫不是今日的龙舟赛只赛给皇室看的不成? 转念又觉得不大可能如此。这么一个说小不小的节日,正是拉近君臣之间关系的好时机,没了近臣的陪伴,这场龙舟赛对于皇上来说岂不失味许多。 这么一想,李眠儿抬了抬眸。瞄了一眼南岸,珠光一闪。 圣上一行依次登上锦龙号,待诸人落座后,一直静悄悄地隐在长公主身后的李眠儿,突然感觉到两道火辣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头顶,而那视线绝对不会是皇上的。依着方向还有凭直觉判断,李眠儿不由打了寒噤,彭皇后显然还惦记着她呢。 李眠儿低眉敛目。俯首而坐,努力地让自己淡然处之,不要因为皇后的不友善而觉如坐针毡。 约摸半盏茶功夫过后,八个壮硕的武士样的船员,手捧黄旗。一齐大步走到船舷边,对着南岸的方向用力挥舞手中的旗帜。 就在他们整齐地放下旗帜的同时。只听南岸那边传来震天响的呼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呼声振聋发聩,气壮山河,地动山摇,太宗皇上闻之十二欣然,哈哈哈数声大笑后,起身两臂平举,沉着嗓子:“众卿平身!” 然后立在船舷边的八个武士再次整齐地挥舞旗帜,只见对岸乌压压的一片,同样整齐划一地作起身状! 皇上又一次地朗声大声,笑声止:“开始吧!” 得了这一声令,顿时甲板上隆隆隆地擂起鼓来,然后南岸也跟着和起鼓,锦龙号上的鼓声只象征性地擂了一会,重头戏却在南岸,却听南岸那头的鼓声越击越响,越击越密,人群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亢,直到一声清脆悠远的锣声,原本静止在南岸池中的八艘赛龙舟有如离弦之箭、出山之虎,嗖嗖地朝北岸这边划来。 每艘船两边都激起滔天的水浪,连成一片,就差将八艘船淹没其中。 顷时,南岸沸腾了,水手们沸腾了,而北岸这头的人们因为身为贵族,身为皇族,所以只会静静地沸腾着。 李眠儿的注意力不由也被池上竞渡的八艘龙舟夺去,忘记皇后的目光,一颗心随着那些桨一上一下地划着。 鼓声愈发得近,因为每艘龙舟的船头都摆放有一架大鼓,并有专人为水手们擂鼓加油充势气。 八艘龙舟你追我赶,并驾齐驱,可是这是一场竞赛,即使相距不远,也要分出胜负名次,于是擂鼓的人拼命地挥舞长臂,口里喊着叫着,个个似要将迎晖池搅翻一般地卖力指挥着。 渐渐地,八艘龙舟分出前后来,而龙舟离北岸也越来越近,这时,龙舟上的情形,北岸上的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人们发现每艘船头除了一个负责擂鼓的指挥者,他们的身旁皆还立有一位英姿飒爽的领衔之人,待众人认清这些领衔都的面目前,再矜持不住地欢呼起来,就连船舱内的皇上、后妃们也不由跟着拍手称道。 ps: 想着还是说两句吧!如果美女小犹太还有倾暖两位读者不介意,我想在此真诚地感谢你们二人,在我如此这般更新不稳定的情形下,你们还能如此支持我的文,实在让我觉得惭愧!  不管怎么样,这篇文我会一直写下去,按照既定的大纲写下去,只是我不希望写文(确切的说写一篇成绩十分惨淡的文)成为我生活的全部! 当初我几乎每天都会花许多热情和心血在写文上,放弃工作之余的休闲娱乐,但是现实的残酷,摧残了偶脆弱的心灵哎,所以我。。。决定随心而欲了~~罪恶地随心而欲了~ 因为我不想随意结果了这篇文,再重开另一篇文,我想善始善终,尽管速度慢了些!! 第一百四十七回迎晖池龙舟竞渡(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八艘龙舟渐渐逼近,人们这下可以清楚地看清船上的情景,只见每只船头都刻着各式各样的木雕龙头,色彩绚丽,形态各异,有金龙、黄龙、白龙、乌龙等,无一雷同,委实气派得狠。 更加夺人气魄的要数那些身强力壮、矫捷奋勇的水手们,湖水混合着汗水早已将他们浑身浇得湿透,可是激情无比的他们卯足了劲儿,奋力划着长长的木桨,嘴里还不忘齐声呐喊着口号。 龙舟离北岸越来越近,北岸即是他们的终点,于是澎湃起伏的远不止这些水手们,还有船头擂鼓加油的指挥员以及身份斐然的领衔者,还有……南岸、北岸上的观众们,还有……锦龙号上的诸位贵人。 一直隐于船舱深处的李眠儿眼瞅周边人兴奋不已地一个接一个站起身子,勾着脖子左摇右晃,又是满脸紧张与期待的样子,似乎深怕错过迎晖池面上的精彩,于是她也跟着立起身,稍稍偏首,透过人缝望向池面。 她此时所立的位置早已不是最初的位置了,长公主早被乔令侍扶到最前面去,那里宽敞,视野不受阻。她自己则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群挤到边上了,而疏影也在方才趁着乱悄悄溜到了她的身后。 由于到了一决胜负的关键时刻,周边人竞相地往前靠,加之这些皇氏人人皆身着宽袍大袖,头戴高髻华饰,很轻易地就挡住了李眠儿的视线,因此在她举目望向池面时,只能看到冲她迎面而来的一艘雕着乌龙首的龙舟,别的船暂且看之不着。 眼前的这艘乌龙舟通身漆黑底纹,外表层雕饰着金黄的龙鳞,舱中的水手们清一色身披乌金战服,个个精神抖擞。拼了命地划着桨,只不知眼下他们这艘船的速度处于哪个名次。 李眠儿欲往另一侧偏一偏首,好看看这艘船同两边的赛船相比究竟战况如何,不料,先前一直在船头上蹿下跳的那个一身玄色窄袍的人突然做了个后空翻,变由正面朝向锦龙号,在他身子立正的同时,双手合揖,对着皇上所在的位置干脆利索地长长一揖。 就在那人回首的瞬时,李眠儿不由面上一顿。随即反应过来,回过头探视站在好身后的疏影。 显然,疏影也在同一时刻认出了王锡兰。脸上亦是一愣,待触及到李眠儿的目光时,面上霎地红了个彻底:“小姐——” 李眠儿摇摇头,嘴角轻抿,梨涡闪现。接着面容微整,对疏影递去个口形:“做贼心虚!” 疏影羞愧更甚,却不敢胡乱发作,唯有嗔着脸,跺跺脚后跟。 发现了王锡兰的身影,李眠儿兴致陡然大起。拉着疏影朝后退上几步,寻了个地势稍高的位置立好,然后踮起脚尖。再次观向池面。 这么一来,她的视野增宽了不少,映入眼帘的由一艘增至四艘,这才发现王锡兰将才那一翻并不来的得多得瑟,因为只这四艘船。已有两艘超在他那艘的前头了,而那两艘船分明一个金龙首、一个黄龙首。只看船的装饰,便知立在艘头的两位华服男子定然来头不同小可,果然,李眠儿眯眼仔细辨过去,两艘船的领衔者不是别个,正是楚王和陈王两位年轻的皇子。 他二人此时皆是双手背负,长身挺立,尽管通身找不出一块干爽之地,却不显半分狼狈,全然不改麟凤皎皎之本色。 在看到楚王那张古雅的面容时,李眠儿便不愿再看下去了,扶着疏影就近捡了座儿坐下,静待最终结果的出炉。 也只过了片刻,甲板上便先后接连着传来八声铜锣响,想来八艘龙舟皆已到达终点,成功靠岸了。 于是舱内的人开始各归各位,重新恢复肃静。 李眠儿坐回自己的位置后,因为沾了长公主的光,她得以坐在靠中间的位置,池面的风光一览无余。 此时八艘龙舟并排泊定,水手们整装而立,八位领头的也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来。顶中间的两位是楚王、陈王,他们二人两边分别是韩王和青熙公主的驸马彭立遥,再两边是紫熙公主的附马王锡兰和蓝熙郡主的准夫婿史益之,最最边上的两位分别是白熙公主的准驸马、三公之一魏司徒的长孙魏遐叔和程辂二人。 这八人中,史、魏、程三个李眠儿并不印象深刻,遂而将之多看了几眼,特别是李天天新定的夫婿程辂。 那程辂生得眉目疏秀,人物轩昂,只嘴上两道八字胡倒留得有些突兀,令整个人显得老成心机了许多。不知为何,李眠儿恍惚间,直觉眼前的这位贵公子程辂不会对着李天天的味口,即便日久时长,他仍然难获李天天的芳心。 这种奇怪又自作多情的想法在脑海间一蹦,李眠儿便甩甩头,将之拂开了去。当世的婚姻无个不是依着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而成,即便夫妻结合得再不对味,那也只能忍着受着。 男儿家还好,尚可以娶个中意的妾室弥补一下,可女儿家却是别无他法,如果不想讨丈夫的嫌,失去护佑,唯有逼迫自己一点一点试着去欢喜自家的夫君,然后争取他的欢心,永保一个安身立命之地。 李天天贵为千金之躯又能如何,她能拼得过家族的摆布?她能逃得过长辈的安排?纵使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她始终也得认命,乖乖地嫁与程辂。 事实上,国公府的眼光还是可圈可点的,如果任由李天天胡闹下去,任她同武郡王府扯上关系,那么他们清白的立场无疑会因此沾上污尘。然而同尚书府结亲就大大地不同了,非但可以借此向上头明确传达自己的忠心之处,还可以借此巩固自家的政治根基,以免在未来的风云变幻中惶惶飘摇。 正自神思游弋的李眠儿,忽被舱中突然响起的鼓掌声惊得回神,她一时懵懂,见身边人都伸着脖子。也跟着探头,这才发现,迎晖池央快速驶来两艘大官船,两艘船相较赛龙舟要大上许多,却比锦龙号又小上许多。 看样子,这两艘船上多半是乘满了官员和亲眷。刚才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赛船上,并没在意其后紧跟而来的两艘官船。 顷刻,两艘官船相继靠岸,这下该到的全部到齐了,官船上的连同八艘赛船上的一应众人在楚王的带领下。齐齐地对着锦龙号最正中的位置,俯身叩拜行大礼。 皇上笑口大开:“众卿平身!” 随之而来的就是皇上亲赐的重赏,终是人各有份。大家皆大欢喜。 李眠儿本人对龙舟赛的结果并不十分在意,而她所在意的是,就在将才等候两艘官船抵岸的空当,她的所在似已被楚王等人发现了。 于是心头小鹿开始不住乱撞,不是因为她对楚王或是陈王抑或王锡兰存有什么幻想。只是她不想招惹是非,不想引人多加注目,眼下的局面她确是很知足,因为一切都来得恰到好处,少一分欠火,多一分则溢。要知道这几位与自己有那么一点瓜葛的贵公子皆已成婚。且正牌夫人没一个是吃素的! 与她同样惴惴不安的还有疏影丫头,王锡兰一眼发现李眠儿赫然坐在舱中之后,便四下搜索疏影的身影。凭他的眼力。哪需吹灰之力,仅眼锋一扫,就逮到有意往鸢画身后躲藏的疏影了。 对一心沉迷于热闹当中的众人来说,他们这几人之间的眼波流转实在几不可见,然对于那些时刻关注他们的人来说。这样的举止不是眉目传情、暗送秋波,还能算是什么? 李眠儿同长公主坐在皇上的右手边。中间隔着秦王妃还有蓝熙、木娴世子妃,而青熙、紫熙、白熙公主则是坐在皇上的左手边,中间隔着皇后、德妃、珍妃等人,是以这样的位次安排,使得李眠儿同紫熙、青熙正好相向而坐,也正因此,将才王锡兰觑向李眠儿的那一瞥被紫熙公主尽收眼底。 至于楚王在看到李眠儿刹时的反应也没有逃得过有心人的眼睛,不过对此,李眠儿早有准备,所以彭皇后和楚王妃投来的敌视她并不意外。为了不引火烧身,她不到万不得意,只一径颔首低眉,不乱看一目一眼。 然她这副模样,在各人的眼中却是不一样的解读。楚王等人看在眼中,愈觉其人姿容胜过月殿姮娥、瑶池玉女,说不尽的千般窈窕;而在紫熙等看来,她摆出一副含羞带怯的风流情状,分明就是个勾魂引魄的主儿。 皇上犒赏完毕,楚王便领着陈王等回避舱中更衣梳洗,半晌后,只楚王、陈王、彭立遥及王锡兰上来中舱中,余下四人因婚礼未成,不便与蓝熙、白熙等照面,遂不得入舱来。 这几个翩翩佳公子一进中舱来,顿时满壁生辉,舱内较之前又喧热了不少。 “儿臣等见过父王、母后、皇伯母、皇姑母!”楚王带头行礼,其余三人跟着相继做礼。 “我儿不必拘礼,今日有劳,速速坐下,先陪朕饮上两大盏!”皇上声音洪亮,语气轻松随和。 “谨遵父王之命!”楚王等依言坐往各自的位置去,然后端起酒盏,起身,一齐举杯敬奉皇上。 皇上十分豪爽,一饮而尽,紧接着又干了一杯。 今日皇上心情不用说也能看出是相当高兴的,因为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文武百官和亲属家眷,皆身心轻快,同庆同乐这端阳佳节。 而李眠儿置身这样的境地,却不敢肆意地随众人开怀,唯小心谨慎地应付,便是武王妃那儿,她都无暇多加盼顾,只将大半心思放在提防彭皇后和楚王妃、张淑芳等的身上,一上午真是好不辛苦! 第一百四十八回空兴叹谁解姻缘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酒过三巡,舱内不少人皆有些微醺,不会儿,从迎晖池的西边隐约传来丝竹琴筝之声,那乐音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顷刻间,便见一艘花舸悠悠地从西向东划将过来,直停到中央,正对锦龙号的位置才停止下来。 这艘花舸不曾建有舱位,唯有巨大的露天甲板从船头延至船尾,船身雕琢得色彩纷呈,四周锦帛绦带扬扬飘荡个不歇,还有两排舞伎随着音律在甲板上踏舞吟歌。 乐声动听婉转,舞伎身姿摇曳,两岸的观众不约而同地沉醉其中;而泊于这条北岸且其上齐集了大梁朝最尊贵之人的三艘大船,此时亦乐乐陶陶。 皇上眼睛轻阖,手上还握着酒杯,头跟着旋律一点一点,余下众人也是静静地欣赏池湖中央的人物美景。 突然一声清脆的碎响“啪”惊扰了锦龙号上的人,大家齐刷刷地寻声看过去,只见那声脆响的肇事者此时正惶恐无比,哆哆嗦嗦、颤颤巍巍地俯伏于地,牙齿嗑了半天也没嗑出一个字来。倒不是由于她没见得世面太过紧张之故,却是因为那位坐在她身旁、真正的始作俑者实在明目嚣张,而她人小势微,此般众目睽睽之下,她所能做得也就是什么都不做。 即便这么多双眼睛注视着,陈王仍是一脸的随意无谓,两根修长手指在那正跪于他腿边的宫女的下巴处来回磨挲,那宫女早已冷汗涔涔,而他似乎乐在其中,偏着头紧盯着宫女,嘴色勾得狠狠的,一脸邪戾之色。 李眠儿挑眉朝陈王那里斜觑了一眼,遭殃的宫女果然有几分姿色。只是在这种皇上皇后俱在的场合,被一向落拓不羁的陈王下手,多半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是以她才如此紧张害怕。 相对于那宫女的惊慌失措,陈王的神态则简直可以用事不关己来形容,也忒奇怪,明明他这副样子很坏很邪,可若是说他猥琐、说他淫秽偏偏又觉得十分不妥当,因他眼下的神情委实从容得叫人怀疑,那宫女下巴上的手指可真是他的? 很快。舱内就悄然响起一些窃窃窃私语声,李眠儿侧眉扫了一眼龙椅上的皇上皇后,不用说。彭皇后自然是一脸阴冷不屑,而太宗皇上并没有多加关注,依旧微阖着双眼,盯着对面花舸上的表演。 李眠儿不解于皇上的行为,却无从得解。少不得作罢。 不过陈王妃待不下去了,凛着脸踢了踢跪在她和陈王中间的宫女,低喝道:“光愣着作什么,还不速速收拾了,退下去!” 闻言,那宫女如得了保命符一般。一连磕了三个头,然后顾不得地上的碎瓷瓦片可能扎伤她的手,只胡乱将那些碎片捋至裙摆中。再拿袖口将地上的水渍抹净,便仓惶退下,闪没了身影。 中间没了阻隔,陈王妃端起几上一杯茶盏递到陈王手中,嘴里说了句什么。陈王随手接过,仰脖饮尽。自始自终没有看其他人一眼。 李眠儿不禁瞄了两眼陈王妃,暗叹她的胸怀,不料陈王忽然瞥向自己这处,李眠儿不宜再看,匆匆收回视线,看向别处。 老巧了,视线落处正好坐着紫熙公主同她的驸马王锡兰。 自从上次疏影同自己诚诉她与王锡兰在怡月山上的那番纠葛之后,这还是李眠儿头一次仔细王锡兰,不同往次的淡然,这一回她要用十二分心思来观察他。 之前赛龙舟时的那身窄袍已被他换下,眼下他着一袭紫色宽袍,额覆同色系头冠,双肩佩以金涂银革带,腰束锦色腰封外系金绦,虽坐着难掩其颀长身材,加之眉清目秀,举止倜傥,讨得女子欢心不过举手之力耳! 王锡兰紧挨着紫熙公主端坐,二人频频耳语,王锡兰面容轻快,紫熙公主神情欢娱,笑意直达眼底,不知被王锡兰逗以何事恁般开怀。 李眠儿见他二人夫妇表面上如此和睦亲热,忍不住回头朝疏影处探看去,发现那丫头的眼睛也正怯怯地往那看呢! 不由回过头低低地轻叹一声,疏影果然只是嘴硬,明明早已心系王锡兰却死不承认,不晓得王锡兰对她是真心还是逢场作戏! 这么一想,李眠儿抑制不住好奇再次睨向王锡兰,恰好紫熙公主抬手整理掉落额间的一缕碎发,举手间眼眸一转,于半空中撞到李眠儿的视线。 李眠儿本就心如明镜,之所以多看两眼王锡兰,皆是因着疏影的缘故,是以她在遇到紫熙的目光时,并不如何在意,只简单回之一笑,便抽开了视线。 然而就在她眼角的余光将要覆于眼帘之下时,恍惚间依稀触着了紫熙公主眼中那似有似无的一抹阴冷之色,而那抹阴冷偏偏叫她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敢置信,遂李眠儿即时地睁眼回眸想要确认,可紫熙公主已经侧过脸同王锡兰交谈起来了。 李眠儿不动声色地重新阖下眼帘,粉薄的眼睑遮住眸底神色。方才紫熙公主目光中不小心流露出来的那抹寒意,她曾在两个多月前的那场赏花宴上见过,当时她因受不了断腕的疼痛,晕厥倒地,却在倒地的瞬间瞄到紫熙公主那没有半点温暖的眼眶。 后来她也屡次回想,总以为许是自己当时疼痛过度,神志意识皆已错乱,误读了人家的眼神也不定,之后也就了罢。 可今次再见,她却不敢再作之前那样的想法,自己与紫熙公主至今,明面上并无半点冲突,何以她那样看待自己。要说真有的话,也就数一年前的御花园内,她无意间听到那段陈王与紫熙之间的秘密谈话,可是他们兄妹定然不曾发觉自己,若是当真查现什么蛛丝马迹的话,自己也无需活到今日了,再说当时不是还有周昱昭在场么,如果陈王真是发现他们二人躲在深丛中的话,他没有理由不知觉的。 那自己究竟因为什么招惹到了紫熙公主呢?李眠儿想了半晌终是未果,不由深感无力! 李眠儿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既然紫熙公此如此不欢喜自己,那疏影她更没有缘由去喜欢了。她扭过头瞧了瞧疏影,却不知她看到王锡兰夫妇那情投意合的样子又会作何想法。 好在那丫头还知道些分寸,懂些眼色,并没有一直盯着那边看,这会儿正安静地盯着池央的花船看戏了。 当局者迷,李眠儿想破脑袋没想通紫熙公主这一茬,她这一上午的千小心万小意只放在曾同她有过蜚短流长的楚王和陈王身上,谨慎不带谨慎,不愿与他二人多有半分接触,免得平白无故惹来彭皇后、楚王妃等的敌意。 而对于紫熙公主,她只直来直去地想她二人之间的恩怨,重心又多半放在一年前御花园那个情形,根本就没有朝紫熙的驸马王锡兰身上想;再者,王锡兰同周昱昭情如手足,并且也知晓自己同周昱昭之间的那层关系,还从中穿针引线,怎么可能与自己搭起界呢!因此她没有刻意回避,反倒大大方方地暗中观察起王锡兰来。 可她的行为,在王锡兰的妻子紫熙公主看来,完全传达着另外一种意思…… 李眠儿替疏影伤怀着,伤着伤着,觉得口渴,便顺手从几上端起茶盏,心不在焉地一边喝茶一边看戏,却在心底谋算着晚上要好好探探疏影丫头的底,也好趁早帮她筹划筹划。 三两口将杯中茶水饮尽,李眠儿放下杯盏,即刻身后走来一个宫人,替她将杯盏重新满上。 李眠儿思绪被倒茶的宫人打断,索性不再纠缠疏影的事,心道这姻缘的事实在是人力不可左右的,就算自己千般谋万般算,最终也不定落个什么下场,更何况是为她人谋算姻缘呢? 李眠儿抛开杂绪,不若品茗赏戏,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前方的花舸,专心看起戏来。此时甲板上演着的是杂耍,两岸的观众看得津津有味,不住地拍手叫好。 几近午时,日头渐盛,不过毗湖而泊,锦龙号的船舱中丝毫没有暑意,很是凉爽。即便那此立于露天下的观众们,依旧热情高涨,并没有因天气热而生出半分减退。 舱内的人不再拘于本座与邻里之间你敬我饮,悄然开始走动起来。 看了会儿戏,李眠儿的心情慢慢得以平复,这会子觉得咽喉又有几分干涩,就托起茶盏来,打算再饮上一杯解解渴。 不料,杯壁刚触及唇角,不知从何处伸过来一只胳膊,好巧不巧地抵到了自己的肩膀,李眠儿一时不备,将手一抖,大半杯茶水顺势倾了出来,悉数全洒到她膝头的裙子上。 好在这杯茶因她顾着看戏晾了有些时候,不是很烫只是有些温而已,可是这时节不比冬天,现下身上所着的衣裳不过春衫,那茶水已经浸到皮肤上了,好不难受。 李眠儿忍住惊呼的冲动,不欲引人他人侧目,只迅速地放在杯盏,伸手掸了掸裙上的水渍,再将裙子展开一点,不让湿处紧贴皮肤,同时也好叫风快一点将湿处吹干。 一切弄妥之后她才偏过头,不知身侧来者何人,定是过来给长公主敬酒的,却这般不小心! 斜眼瞄见一袭绛色纱袍的楚王一手提着小酒壶,一手托了个小酒杯立在身侧,背对自己,躬着身子正给长公主斟酒。 那……将才碰洒自己茶盏的那只胳膊便是此人的? 虽找着元凶,又见是楚王,本没打算发作的李眠儿更要息事宁人了。 第一百四十九回琼杯且尽阴霾露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励瑾,身上的剑伤没甚大碍了吧!”长公主作势要起身,却被楚王伸手轻轻一按,便仍坐在高椅内。 “劳皇姑母惦念,侄儿的伤已无甚大碍了!”楚王声间温润。 “虽没了大碍,那也不能随心所欲过多地饮酒!”长公主假意冷着叮嘱道。 “是!侄儿也只少量喝一些,不过皇姑母可以敞开量多饮上几杯!”楚王语中含笑。 “励瑾,你这是不厚道了!姑母仔细你的身体,你反倒不心疼姑母的?”长公主佯嗔。 “皇姑母真是冤枉侄儿了,侄儿岂是那般没肺?侄儿是瞅着这醇香的桂花酿实在是喝一杯就少一杯的好东西,既延年益寿,又美容健体,心里是诚心地想皇姑母多饮两杯,补补身子!”楚王生怕皇姑母嗔怪,一口气说了恁多解释。 长公主开怀一笑:“励勤一向老实诚朴,皇姑母这是同你说笑呢,瞧你着紧的!” “只要皇姑母不要误会侄儿的一片心意就好!” “好,好!姑母领下你的心意!”说着,将楚王所斟之酒一饮而尽。 李眠儿听他二人一来一往,说得欢心,轻轻抿了抿笑笑,伸手端起方才那杯已被洒了大半的茶盏,递往嘴边。 “哎,李小姐,如何恁好的桂花酿不饮,却要喝这粗茶?”楚王忽然转过身子,出声打断李眠儿喝茶的动作,不仅如此,还亲自伸手劫下自己手中的茶杯。 李眠儿心头一跳,深感意外,楚王今日难得有一点多话,难道是这桂花酿喝得?不过楚王既然出言,自己岂有拂他脸面的道理。于是立起身,道个万福。 “李小姐不妨尝一尝!”楚王重又斟了一杯酒酿,说着递到李眠儿手边。 “是!”李眠儿蹲身接过,双手捧杯,小小饮了一口,她不大会饮酒,所以这所谓万分名贵的酒酿在她喝来,并不觉得半分美味,反觉又辛又辣。 还好楚王见此微微笑了笑,并不为难她。非让她干了满杯。李眠儿松了一口气,只是嘴里辛辛辣辣的,想喝口茶中和一下嘴里的味道。 怎料楚王再次发难。还靠前一步,先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她才刚端起的茶盏,然后又麻利地将方才的那杯酒塞回她的手中,接着出言戏谑道:“李小姐,何必这般吝惜?这桂花酿虽希罕。不过李小姐却也无需这么小意!不妨多品上几口!” 一直颔首低眉的李眠儿暗暗叫苦,这难道就是楚王醉酒后的反应,多话又粘人? 李眠儿拒之不得,又无计可施,少不得抬起头来:“青烟遵命!” 楚王对着李眠儿勾唇一笑,然后仰脖干掉自己的杯中酒。 受伤后。楚王多半深居简出,所以面色白润了许多,兼又眼神清澈。乌发光泽,唇红齿皓,整个人脱尘飘逸,并没有醉酒之态。 这么近近得看来,楚王同龙椅上正坐着的皇上有着七八分相像。却与周昱昭长得相去甚远。 周昱昭长得更像太傅府王家人,承下她娘王钰十分的美貌。加上他后天培养出来的坚毅钢挺的意志,铸成一对犀利深遂、极具穿透力的眼眸,若正若邪,衬得整张脸有如雕塑出来的一般…… “李小姐……”楚王见面前的玉人愣愣地看着自己,却神思飘渺,不禁轻笑着唤道。 闻声,李眠儿急急地移开目光,快速扫了一眼彭皇后、楚王妃,生怕自己刚才的样子被她们瞧在眼里。 彭皇后和楚王妃各有应酬,并没有闲暇注意自己这里,只是一直视自己如无物的张淑芬这会正紧盯着自己这里,眼中的光芒分明透着对楚王无尽的爱恋。 李眠儿私下里冷哼一声,阖下眼,对楚王再次福了福身子,告罪道:“幸蒙楚王厚爱,无奈青烟酒量确实不济,饮下这一杯已是极限!还望楚王海涵!” “既然李小姐如此说,本王自然点到为止!” “谢楚王殿下体恤!”李眠儿看了看杯中的酒酿,抿了抿唇,蹙起眉尖,然后将眼睛一闭,狠了狠下心,一脸毅然地抬起大袖,遮住脸面,把杯中的酒酿饮了个尽。 楚王见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颇觉好笑:“李小姐,这桂花酿如何?” 李眠儿拿帕子擦擦嘴角,努力绽朵笑颜,本想敷衍两句,夸奖一下这桂花酿,不过一双唇瓣如被锁住一般,半字吐不出,只好原地福了福身子。 长公主见了“扑哧”一笑:“励瑾,你饶了她吧,她是真不会饮酒!” 楚王跟着扬眉一笑,摆摆手:“那……那李小姐接着看戏……!”说着将茶盏送还与李眠儿手中,自己则侧回过身子,继续同长公主对饮起来。 李眠儿没好意思地红着脸,伸手接过茶盏,急急地往口边送,却见原本还应有小半茶水的杯子里如今已是空空如也,不由瞬间煞白了脸,可她还是强自镇定,装作杯中仍有茶水的样子,轻轻啜了一口。 继而,她悄悄低眉朝双脚附近的地毯上瞅了一圈,并没发现点滴水渍,再斜斜觑向身前武王的一双大袖,那对袖子宽大而色深,看不出什么端倪。 李眠儿额间直冒冷汗,她实在大意住了。自一向持重的楚王最初碰翻她的茶杯时,再又破天荒地同她说了那么些没甚意义的话时,她就应该有所警觉了。 她只是没有想过,在这样的场合,会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谋害她,当着皇上的面,当着长公主的面!在她明日即将受封郡主的时候! 怪道楚王十分反常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起自己酒来,这本不是他的作风,想来自己杯中原本剩下的那些残茶多是被他袖于袖中了。 李眠儿很快恢复常态,心里澎湃如浪涌,再不敢饮食几上供奉的一切美味,忽想起刚才那位替自己斟满茶盏的宫娥,遂回头巡视。何来人影? 李眠儿直是冷笑,不知背后谁人欲置自己于死地,还是置自己于残地,损地? 转而想到自己的裙摆仍很湿润,便偷偷拿手用力拧出几滴水来,仍盛在茶盏中,待席散时带回去。 做完这个,李眠儿依旧脊背泛凉,若非楚王出手暗中保护,自己不知会有何下场!想及此。不由心下深深感激楚王的救命之恩! 李眠儿兀自后怕不已,可是她还得继续呆在这舱中,直到散宴为止。如再看池中的表演提不起一丝兴致来。 约子时左右,隔壁两艘船上的一些权臣重臣及命妇相继论资排辈、论官论职地前来锦龙号,向皇上、皇后、长公主及诸皇子皇妃、公子驸马敬酒。 舱中越发热闹,李眠儿虽无甚心思,可这也是长见识的好时机。只得赔了小心伸长耳目。 其实人物众多,她不过挑了些要紧的人仔细观瞻,如王锡兰的祖父母、武王妃的亲爹娘太傅及秦夫人,蓝熙郡主的祖公婆史太尉及夫人,还有李天天将来的祖公婆程尚书及夫人,当今国丈彭枢密使及夫人等等。 锦龙号的主舱内虽宽敞但毕竟空间有限。是以这些大人及夫人敬了酒便依次还是回到自己的船上。 一个时辰后,钟夫人和李青梧二人才上来锦龙号,进得舱内。看样子,温国公府只他俩人作入舱觐见,余者怕还不够资格。 李眠儿没有见着方氏、李天天,不觉有两分遗憾,也因此少了三分热闹。 想必温国公府多少也探得些讯息。当钟夫人和李青梧过来长公主面前时,明显比往日来得亲热些。 李眠儿扶钟夫人坐于自己的位置上。自己则站在一旁侍奉,耳听长公主与钟夫人简单地唠两句。 李青梧也一道陪着,眼见李眠儿双腕已能活动自如,心内十分高兴,悄悄示意李眠儿走开一些,然后低声询问,神色颇具欣喜之状:“在宫中呆了这许多时日,该习惯下来了?” “是!”李眠儿垂目应是。 “我听说,皇上明日会下旨?” 李青梧没有将剩下的话点透,不过李眠儿了然其所指,如果今日她能保得完全,明日就该接受册封了,便对他点点头。 “这是个好机会,你要好好把握!长公主无论是在皇上面前,还是在整个后宫,地位无人能撼,有了她的帮扶,你的前程无忧!”可以听出,李青梧的感慨发自肺腑,他语气中的骄傲也是出自真心。 李眠儿抬头看了两眼李青梧,吱唔着问了一句:“娘……娘亲,她……” 勘破自己长兄与自己娘亲的私事,李眠儿再淡定的人也不免尴尬,可是两个多月没有回芭蕉园,她几乎忘记芭蕉园长什么样儿了,娘亲那里更没有多少消息传进宫里来,她实在是关心,不得已才问向李青梧。 李青梧听她提起蕊娘,老脸一红,语气也眼着吱唔:“放……放心……,你娘一切安好!你不必担忧!” 嘴上话这么说着,李青梧心内却有些懊恼,在这个比自己足足小了二十六岁的九妹面前,说不出何原因,每次相见,自己的所有伪装便会脱得一干二净,镇定不起来,也淡然不起来!当真只因为在她五岁那年,被她撞见了自己同蕊娘……的事? 李青梧暗自一叹,转开话题:“母亲叫我提醒你一句,你终究是出自国公府,今后好歹要多照应着国公府些,别忘了国公府也是你的靠山!”一口气说完这个,李青梧补上自己的话,“不过最重要的是,你要照顾好自己,保全好自己,这样……你娘……她才会安心度日!” 李眠儿禁不住眼圈一红,李青梧对她的情义她自己是能感受到的,那还不是看在自己娘亲的面上!只是……娘亲太过孤苦,而他却始终不愿迈出最后一步,给娘亲一个名份,因此自己对他并不如何得感恩戴德! 时候差不多,钟夫人临走又嘱咐两句李眠儿无关要紧的话,便同李青梧下了锦龙号。 ps: 这是今日二更! 第一百五十回方寸浪平千里风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钟夫人和李青梧离开后,李眠儿的心境变得烦躁,变得不安,而舱里流动的风似乎渐渐稀薄,令她胸口有些堵,且愈趋严重,是以她抬头朝四下里观察了一下,决定挑主舱西首的拐角处,一会儿悄悄走过去,面朝湖,吹吹风,透透气。 风小了,舱内到处飘着桂花酿的醇香味儿,不少人都已昏昏欲醉,三人成团,五人一堆地聚首交谈甚欢。 李眠儿瞅了个机会,站起身,顺便不忘袖起那杯盛有几滴可疑茶水的茶杯于袖中,仔细拿稳了,缓步往西边踱去。 到了船舷阑干处,李眠儿回头觑了眼主席面,见似乎自己的行动并没有几人在意,于是借了块屏风挡住自己的身体,迎风做着深呼吸。 对于疏影还有娘亲的事,她没法做到置之不管,她俩是这世上仅有的亲人,她们的幸福也就是她的幸福,而她们的不幸更是她的不幸。她有义务,她有责任让她们活得更好! 可是现实是,如今她连自己都周全不了,自身性命几欲难保,又谈何替她们一个一个谋出路! 疏影的终身大事,娘亲下半辈子的归属,无不牵动她的心,然而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而自己之所以什么都做不了,是不是因为自己所选择的这条路呢?是不是自己放弃之前的选择,另辟他路,会不会……会不会就能有更多的机会成全她们了? 李眠儿无力地阖上眼,倚栏而叹! 手里握着的茶杯只觉滚烫,睁开眼,确认左右无人,李眠儿悄悄拿出杯子,送到鼻尖闻了两闻,却是除了微微苦涩的茶味。并闻不出其他的味道来。 方才楚王不显山不露水的帮自己挡过一劫,想来他定是不愿与那欲加害于自己的人正面冲突,那人会是谁呢? “这里风大,小心受凉!” 忽然身后传来一句人语声,李眠儿慌地将杯子重新袖回袖中,转过身子来,竟是武王妃,忙福了福身子行个礼:“青烟见过武王妃!” “李姑娘,不必拘礼,我也是过来透透气!这桂花酿有点后劲儿!”武王妃说完这句话。脚下一顿,头则是往两边稍稍各点一下,接着才继续朝李眠儿身边走来。只是身后只跟上来一个贴身的,其余人皆原地站住,不再上前来。 李眠儿看这架势,知武王妃许是有话说,即刻提气凝神。上前一步迎过武王妃。 武王妃温和地看了眼李眠儿,步到阑干处,却转过身子,背对着湖面:“那杯子里的东西你无需费心研究,只要仔细用脑子分析一下……” 闻言,李眠儿眸光骤闪。武王妃的话令她震惊、恐骇之余又生出些缕欣慰,原来武王妃同楚王一样,席间一直关注在意着她。那楚王的行止……多半也被她看在眼中了。 “在明日册书昭下之前,你仍然还只是一个庶民!”武王妃说话时,表情轻松,悠闲自在,身边的贴仆拿着把扇子一径给她煸风降温。从远看过来,很难想象她的口中正在陈述一些惊心动魄的话。 李眠儿几根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杯壁。脑中飞速转动着武王妃的每一句话,自己方才也是正在这条思路上摸索,她心底深处的想法恰好同武王妃的话不谋而合。 既然楚王那般隐而不露地帮自己化险为夷,那么那位急于除掉自己的多半身份处在楚王之上,并且不怵长公主的威力,而在这后宫当中,能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实在了了,了了地几乎不用排查,非彭皇后莫属了! 武王妃的意思,李眠儿明白,今日自己仍然还只是普通的一个庶民,那个人成功除掉自己后,即便被长公主追出来,大不了说两句现成话推诿塞责,根本无需上纲上线地追究。 而若是明日自己成为名义上的皇亲之后,再对她下手就没这么顺手了,因为一旦出现纰漏,便不是简单杀一个庶民就能圆满得了的。 只是……自己当真那么重要,彭皇后却要这么急着拔掉自己? “在这后宫中,长公主一直住在当年皇太后的寝宫,她身边的人多也是皇太后留给她的,皇太后那是什么样的人,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秦王的亲生母亲,她留下来的人个个是能手!”武王妃似看透李眠儿的疑惑,漫不经心地道着李眠儿闻所未闻的事,“而现在皇后入主慈元宫不过五六年的时间,根基也才将打稳……” “五六年?”李眠儿倒并不知晓彭皇后是近些年才封的。 “先皇后宋皇后是八年前薨的,陈王和紫熙公主便是她所亲生!在皇上还是晋王时,宋王妃连生两个王子,不幸双双夭折,最后却让当初还只是侧王妃的彭皇后,抢在先头成功生下楚王,是以今日楚王排行老三,而宋王妃之后所生的第三子陈王倒排行第四!”武王妃说着,整了整衣束,看样子是要结束对话,准备回席了。 李眠儿听了这些话,忽然忆起去年御花园陈王同紫熙公主的那段对话,想来,陈王当时口中的“贱妇”多半就是指的彭皇后了。陈王之所以养成这股天不怕地不怕又玩世不恭的性子多半与这段纠葛有关。 “剩下的不需我多言了,你好自为之!”武王妃摞下最后一句,便提步往舱中走去。 李眠儿匆忙间只来得及对着武王妃的背影福身谢道:“青烟谨记武王妃教诲!” 武王妃没有顿脚,径直回坐了席上。 李眠儿低头看了看手中还握着的茶杯,摇了摇了头,将其中仅有几滴毒水倾入湖中,然后袖着杯子,偎在栏干上整理整理思路。 经武王妃一提点,许多事情变得明朗了许多。 当初虽然猜出长公主选中自己作筹码是为了将来能够在皇宫中立有一足之地,却并不知晓表面上亲似姐妹她与彭皇后二人竟在暗地里悄悄较着劲。 那么,彭皇后十分厌恶甚至痛恨自己同楚王之间来往自然是理所应当了。 李眠儿深呼一口气,只有拨开眼前的雾团,看清下一段路,才好继续前行,不然总云里雾里的,实在叫人不得不时刻为之胆颤心惊,踌躇不前。 捋顺这些,李眠儿理理神情,缓步回到坐席上,看到疏影投来的关切目光,她递去一道眼色,示意她放心自己没事。 疏影垂下原本一直僵直的肩膀,心下稍宽,安静地立在鸢画等侍女丛中,不敢轻举妄动。 王锡兰今日这场午宴真是从头笑到尾,不知何事令他笑得合不拢嘴,疏影不时看在眼中,只恨得牙痒,可是也只暗暗恨得牙痒…… 当她看到他与紫熙公主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又无端地黯然,巴不得这宴会早点结束,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这场端阳午宴的确快接近尾声了,长公主显然喝得有点高,到得后来,李眠儿根本无暇他顾,只一心协助乔令侍照料已经有些意识不清的长公主。 申时左右,皇上宣布散宴,李眠儿如得赦令,扶起长公主恭送皇上皇后,随后跟着慢慢走下锦龙号。 李眠儿和长公主走在前头下楼梯,忽然疏影紧跟过来,挽了自己的手臂,脸上含羞带怯,李眠儿见她这副光景,心中不解,不由探头朝身后一看,一看后面随着的却是王锡兰夫妇。 刚才疏影落在后头,想是同王锡兰离得太近,不大好意思。李眠儿挑眼望了眼王锡兰,发现他此时的视线却是落在……落在疏影的脖颈处,回过头瞅瞅耷拉着脑袋的疏影,不由会心一笑。 而他们二人刚才阴差阳错的举目回眸,再次纳入紫熙公主的眼中,紫熙公主盯着李眠儿的背影,透着凄凉的视线久久没有离开。 李眠儿等候在路两边,直待皇上的玉辂远远地离开后,才服侍长公主上了仁寿宫的车架,驶离迎晖池,回到仁寿宫。 这一晚,李眠儿睡得并不平静,倒不是紧张彭皇后一招不成,再来第二招,想仁寿宫的防范完全不需她担忧,长公主的实力她本来就很信赖,加上下午武王妃的提点,她更不会担心。 平日里窝在寝宫里,没有外人外界来勾起所有的烦恼,今日参加这么隆重的宴场,又经历生死一劫,想倒头就睡着实在很难。 李眠儿迷迷糊糊直到天亮,一大早长公主就派鸢画捧了一堆华衣首饰,前来给她更衣梳妆。 长公主之前同她提过,给她册封的郡主不用举行祭典,只皇上颁下册书而已。 李眠儿梳洗穿戴妥当,便随同长公主到达前殿,严阵以待皇上的册书。 约巳时正牌时分,福贝满脸堆笑地手托金皇册书珊珊来至仁寿宫前殿,宣读完毕,将册书交由长公主手中,然后后退一步,口里说着“奴才这就给烟熙郡主请安来!”,双膝便已着地。 李眠儿一时反应慢了两拍,直到福贝把礼行完,才连忙起身,出手虚扶将福贝请起。 长公主亦是笑容满面,拉过福贝,简单地寒暄两句,才领了李眠儿送他离开。 ps: 昨日不才小小地两更了一下,亲们别漏了哦! 第一百五十一回琼姿只合在瑶台(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被封“烟熙郡主”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亦谈不上小。说它不大,因为没有册封仪式,只有皇上一纸册书;说它不小,则因为自册封那日之后,仁寿宫的请柬便开始满天飞,皇室的子嗣向来珍贵,偏大梁周家的子嗣来得艰难,是以即便是长公主的义女,那也是相当稀罕的。 不过,几乎所有的请柬都被长公主在第一时间回绝了,李眠儿虽知长公主的用意,却在心底乐得自在,她原本也不喜凑那些热闹场子,不若窝在自己寝宫里赶针线,堪堪一个月的期限就快到了,头一回,她在心里生出一股不想见到金川的念头来。 身在宫里,金川不便出入,没人教她其他的功夫,加之连月来又养伤在床,李眠儿暗里直懊恼,生怕之间所学的功夫都荒废了。于是这些日子,每趁没人的时候,她总会抓紧一切时间练习影遁,幸好,基本的路数都还不陌生,稍微施展几回便就找到原先的感觉了。 这一日逢五月望日,一大清早,乔令侍揣了封描金请帖送来李眠儿寝室:“郡主,这封帖子是长公主昨日替您接下的,一早吩咐我过来同您说一声,车马已经备好,您梳洗一下,一会儿我派人过来叫您!” 李眠儿脸上为迎接乔令侍而提起的笑容因听了乔令侍的话不由凝固起来,见乔令侍说完话就要走的架势,忙追问一句:“乔令侍,请问是哪家的请帖!” “陈王府上的!”乔令侍笑了笑,然后接着宽慰一句,“陈王府邸的景致啊,每年就属这时候最是妙美,一般人很难有幸得以目睹!陈王许是念着你这个新认的表妹,这才特意邀您过府一趟的。郡主不妨过去观玩一番!” 乔令侍脸上的笑容辨不出真假,她这样的老戏骨早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李眠儿无法判断她这一行是好是坏,可陈王府一行她是非去不可的了,与其迟疑徘徊,叫乔令侍生出些不痛快,不如爽快地应下再说。 “帖子,我这里收下了,半个时辰差不多我就该收拾好了,等你那边停当了。就可派人来唤我一声!”李眠儿伸手先接下乔令侍手中的请帖,然后又上前一步,扶住乔令侍的胳膊。送她出了室门。 “陈王?小姐,陈王爷……可不就是端阳宴上那个调戏人家宫女的流……氓王爷!”疏影一关上门,就冲到李眠儿身前,压着嗓子问道,语气满含惊慌。 之前。她没有见识过陈王,听说陈王要纳侧妃时,还曾幻想让她家小姐去给他做侧妃呢,可自从端阳一宴之后,她对那陈王便没半星点好感了,唯恐同他沾上一丝关系。 可没想到。那家伙竟厚颜得主动发帖给自家小姐来,偏长公主她老人家还一口应下来了,连推拒的机会都没有。 “先别问那许多。帮我更衣是正经!”李眠儿没管疏影一脸六神无主的样子,直接跳过她的疑问,出言吩咐道。 “小姐,那陈王请您过去赴的什么样的场子?”疏影一头帮李眠儿收拾长长的头发,一头侧过头继续打问。 “今日逢十五。一大早就出发,怕是要待一整天的。估摸着是要到晚上赏月结束后才能散席的!”李眠儿说出心里的思忖。 “哦,对了,今日是赏月的日子嚎!”疏影猛得记起这一茬事,不由松了一口气,大家聚一块赏赏月,众目睽睽下,想那陈王不会胆大妄为到会对堂堂郡主动手吧,况且这郡主还是他名义上的表妹呢。 “嗯,不用过虑,一会儿你随我一道去,用完晚宴我们就回!”李眠儿对着镜子中的疏影说道。 “是!”疏影这一下心头放宽,手上的动作立马利索多了,没一会儿就将李眠儿梳好了发,李眠儿从来所梳的发型能简则简,又没有多少头饰,所以省了疏影许多事,尽管她宁愿多费些事,好把她家主子打扮得更仙美几分。 约过了一盏茶功夫,乔令侍派鸢画过来,李眠儿领着疏影先过去同长公主说一声,然后便由乔令侍带着上了马车。 陈王府还在城南,靠近法云寺,他们这一队人马连护卫加驾士几近百来号人,一路颇为浩浩荡荡。 车驾一路不紧不慢,直行驶了近两个时辰才停下来,好在车厢内都铺着上好的红罗绣云龙褥,所以这么长时间坐下来,倒也还能承受。 马车将将停下,外头已有喧热起来,乔令侍、鸢画等搀着李眠儿轻脚下了车,就看见车厢外头已是围了不少人,最打头的是位总管模样的老生,他身旁立了位扮相十分端庄的仆妇,想是陈王妃身边伺候的。 二人头回见着李眠儿的面,不想李眠儿生得这般颜色,光彩溢目又举止绝伦,真美丽不可方物也!一时愣住都忘记在第一时间行叩礼了! 直待李眠儿站稳片刻后,二人听到乔令侍给李眠儿介绍自己“这是周管家!这是林妈!”方才回过神来,忙齐齐地领着同样落魄失魂的众家人对李眠儿行礼问安。 李眠儿伸手虚扶,轻启樱唇:“周管家、林妈免礼!”声音宛若天籁,更叫陈王府的这些人惊之为天人。 乔令侍见怪不怪地摇头轻笑,扶李眠儿一道走向陈王府内。 一进府门,周管家并林妈便在一侧躬身领着路,一路走来,只见水光绕绿,山色送青,竹木扶疏,交相掩映,又林中禽鸟,声如鼓吹,真真好景!怪道一早上乔令侍还专门提及陈王府邸的景致来! 李眠儿一头走,一头赏玩,倒生出一股兴致盎然,也不觉得宅大路长而生出些微的乏累,亦不觉得头顶的骄阳炙热。 又走了片会儿,一行人来至一座园门前,名曰岳圃。初看门面并不如何宏大,进得园内,不想却又是另一番天地。 楼台高峻,庭院清幽,垒石为山,水坞相遥。李眠儿顿生神清气爽之感,暑意全无,遂四下里恣意饱看。 弯弯曲曲,穿过几条花径,走过数处亭台,直到一个荷花池畔,瞧这池团团约有十亩多大,堤上绿槐碧柳,池内绿阴铺茵,霏霏馥馥,清香沁人肌骨,好不怡人! 远远望向池内,池中心有座巨大的八角亭子,朱甍青瓦,画栋雕梁,而亭子四面皆水,周围却并无桥梁通往。此时看去,那亭中人影绰绰,丝竹声缥缈耳畔。 李眠儿禁不住暗叹陈王府的极致富华以及陈王的极度奢逸。 众人正不知如何过去那亭中,这时见池央划来一艘采莲舟,原来这采莲舟便是做那桥梁之用。 片时,采莲舟已划近,乔令侍上前,抬脚将要先踏上舟,然后再来扶李眠儿,却闻身后周管家躬身抱歉道:“还请乔令侍止步!小的得陈王命令,此舟只泛郡主一人过去,余下人还需再等下一艘方可!” 乔令侍闻言,转过头,蹙眉不语,只盯着周管家,李眠儿也觉不妥,双眸锁住周管家低垂的额头。 “主子有命,望乔令侍多多包涵!”周管家见乔令侍探出去的脚久久没有收回,不由又追上一句。 “长公主命我好生照看郡主,不得容她有失,周管家有主子,难道我便没有主了么?”乔令侍言辞中夹了几分冷意。 “乔令侍请不要动怒,陈王说了,烟熙郡主是他的表妹,他做哥哥的理当十二分予以关照,岂会给别人留半点伤害之机,若是郡主少了半根头发,他便提颈上人头去长公主那里谢罪!” 周管家搬出陈王这话,即是向乔令侍表明了诚意与决意,却不知陈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事已至此,只能客随主便,乔令侍退后一步,拍拍李眠儿的手,示意她上舟先行过去。 李眠儿举目再次望了望池中的八角亭,看那亭中似还有不少人,实在不解陈王这是唱得哪出。 疏影不放心,快步跟上前来,半道上被乔令侍拿眼睛一瞪,只得停住脚,一脸担忧得目送李眠儿的小舟划向那池中亭阁。 将近亭子时,李眠儿看清了亭中情形,四周朱栏画槛,翠幔纱窗,荷香意意,清风徐徐,而亭里面藤床湘簟,石榻竹几,几上的瓶子中供着千叶碧莲,炉内焚有百和名香, 端坐舟中的李眠儿稍稍抬了抬脖颈,之前从远处所看到的人影绰绰其实多是因为纱幔造成的假象,因为这般近近地看来,亭内也只寥寥数人而已。 今日请帖的主人陈王眼下科头跣足,斜据石榻,面前放一架弦琴,手中执着酒杯,旁边一个美人捧壶,一个美人打扇,陈王妃就坐在他的脚边,另还有两位妆扮精致的美人,因皆侧着脸,李眠儿看不真切。 到得亭阶沿,领头的一位划舟者,将李眠儿延至亭外边,然后进里头回话,一会儿出来,揭开门帘,请李眠儿里头去。 此刻,李眠儿即便知道上了陈王的当,这算得哪门子赏月宴请,分明只请了她一人来,还特意弄成这样的光景,实在叫人难堪得紧。 李眠儿深吸一口气,提步低头踏进亭中,她一现身,亭子里除了陈王,余者都转头朝她看过来。 第一百五十二回琼姿只合在瑶台(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一进得亭来,顿时合身凉爽非常,亭内四面皆窗,此时全都开着,清凉的风从湖面上直灌而入,将窗周轻缈的帷幔呼呼带响,其中有两块几欲飘到她的身上来。 果然是避暑的好地方,眼看这天就要入伏了,不过陈王及在座的这些美人自是不怕了。 之前一直侧坐着的两位美人,在李眠儿进来后,一道随众人朝她看过来。 不想,其中那位身着浅黄深衣的美人竟是脸熟得狠。对这位美人,这位曾经对王锡兰一往情深的陆小姐,李眠儿由不得不对其印象深刻。 陆湘,李青桐夫人陆氏的亲侄女,瞧她一身衣饰妆扮,如今该是陈王的侧妃了,不知她现下是否还惦记着王锡兰,不知原先的那份幻想是否早已覆灭! 她的那位妹妹陆萍倒是十分得机灵精敏,当初只三句两句就一针见血地将陆湘满腔热情浇了个冰冷。 确然,以陆家目前在京都的势力地位,若想不断朝上游走,那就得想方设法攀上更强势的氏族,而联姻无疑是一种最直接也最便捷的方式了。 那么陆家的嫡长女陆湘势必要成为这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陆湘心底的小揪揪,正像陆萍所说的那样,只能永远是小揪揪,陆家是不可能放弃更合适、更强大的联姻人选,而纵容她去给王锡兰做小的。 不过,给陈王做小却是另一码事了,且不说这大梁的储君人选最终花落谁家还未可知,即便就算陈王最后只落得个亲王的身份,远走他方镇守,那也是亲王,那也是一方霸主! 只不知陆家是如何攀上这门亲事的! 李眠儿的目光在陆湘身上停留时,见陆湘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上身欲起又坐,红唇欲张又合…… 按理说,陆湘是要称自己一声九姑母的,之前她也曾这么叫过自己几次。可今非昔比,陆湘摇身一变成了陈王的侧王妃,而自己亦成了位郡主,是该唤声九姑母还是尊称一声郡主! 见陆湘面现窘意,李眠儿心下暗自一笑,将这难题扔给陆湘去,自己则移开了视线。 另一位粉装女子。李眠儿觉得面生,并不能识得,其姿色与陆湘比起来要略逊上两分。不过身姿看着应比陆湘要窈窕些。 而陈王妃还是一如既往地那样宽容大度,尽管陈王的周边围着一个美似一个的这许多美人,且眼下又添上一个自己,可她面上就是丝毫不显半分醋意。 就像此刻,她瞅见自己进来。很是大方地起身,伸手迎向自己:“妹妹,你来了!王爷等你有一会儿了!”。 李眠儿点点头,应了声“是”。 对于陈王妃,李眠儿难掩心底的好奇,她实在忍不住纳罕。陈王这样一个纨绔又不羁的男子,成日介沉迷花天酒地,醉心风流狂浪。何以陈王妃能够这般地坦然面对? 难道她只是面上不显?应该不会,她不可能伪装得如此滴水不露!抑或她压根不在意陈王?可是几次相会,她分明对陈王呵护备至的! 李眠儿兀自神游个不停,自她进亭子起,目光在各人身上游弋一圈。却唯独不置正斜卧榻上的陈王以一顾! 她这样显然惹起了某个人的不满,陈王懒懒地直起身子。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又看了眼杯中之物,然后仰头将之一口饮尽,再懒懒地放下杯子,咂咂舌头,抬起头,把亭中所有美人扫视一遍后,才懒懒地将视线落到李眠儿身上。 李眠儿手握着陈王妃的手,对陈王这一系列动作直接漠视。 “离蕊――你回来坐下!” 从陈王妃背后传来陈王沉靡的声音。陈王妃闻声,转头回至原先坐的位置。 陈王妃才将坐下,陈王忽地纵身一个跃起,眨眼间已落到距李眠儿三步远处,各人皆被唬了一跳,李眠儿尤是! 李眠儿强自镇镇心神,低眉觑向陈王落脚处,发现他的双脚已然趿好了木屐,可他是如何穿上的,自己都没有来得及看清,且那双木屐落地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李眠儿不禁稍稍为之骇然。 眼前的陈王似乎并非如自己所想得那样,只是一个十足的酒囊饭袋! 陈王原地不动,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紧锁住李眠儿的眸子不放,李眠儿起初还迎视回去,可见他半天不作声,只好亦不作声,反正他一向散漫惯了的,自己也无需同他谈什么礼数! “表妹――你觉得王兄这宅子如何?”终于,陈王开口说话,李眠儿初还以为,他张嘴肯定会寻自己在进亭后没有先同他见礼的不是呢!果然,他的眼中是没有礼数这一说的! 耳听陈王对自己口称“表妹”,又自称一声“王兄”, 李眠儿的后背不由竖起一层汗毛,可陈王既然询问,她岂有不应之礼:“雨洗青螺,色浓似染,这第宅实在壮丽妙美!” 虽然陈王口气倨傲,不过李眠儿回答得倒是发自肺腑。 “那――‘岳圃’,你瞧着又如何?”陈王得寸进尺。 李眠儿不知陈王这是唱得哪一出,他一早发帖且只请了自己一人前来,该不会只为了显摆显摆他这宅子! “烟迷翠黛,意淡如无,这‘岳圃’风光看似不及五岳,却胜似五岳!”李眠儿道出心中感想,诚然,陈王府确有一段风景。 “哈哈――能得表妹如此美赞,也不枉本王煞费的这番苦心!”陈王话间,朝前迈近了一步,“表妹,再说说看,你这脚下的‘潋碧池’如何?” 李眠儿本能得将身子往后仰了仰,眼睛望向窗外碧波潋滟的池水,继而幽幽应道:“潋碧潋碧,‘潋碧池’当真名符其实!” “哈哈――哈哈!”陈王仰面大笑,“表妹,你果然是与众不同!哈哈――”陈王又是连声大笑。 李眠儿不明所以,却在陈王面朝天狂笑不止的间隙,悄悄往后挪了一步,她以为与陈王的安全距离三步之遥! 可陈王并不这么认为,李眠儿才朝后退了一步,他立马追上前两步,这么一来,两人只隔了一步远。 陈王收起笑容,居高临下,声线低沉,一对薄唇上还沾着湿湿的酒渍:“若是别个到了这里,定会不惜口沫,将本王这府宅的景致大肆吹奖,然表妹从头到尾只给本王一句话!哈哈――” 二人相距得很近,李眠儿几乎可闻到陈王口中呵出来的酒气, 不愿与陈王这么相对,李眠儿稍稍侧过一点身子,斜过脸来,扫了眼陈王身后他的三位妻妾,方启口询问:“不知陈王今日相请有何指教?” 李眠儿的话中不乏警惕,听后,陈王慢慢敛起脸上剩余的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李眠儿,过有半晌,他才出声:“在三皇兄楚王面前,表妹可不是这样总板着一张面孔的!” 李眠儿闻言,不由动容,这才想起来,陈王其实是有着一张同楚王几为相近的脸庞, 可她就是不知道,为何陈王老会让她生出一股畏怕的感觉,而相反,楚王会带给她亲和、好相与的感觉呢? 李眠儿转眸觑向陈王脸上的五官,顿了顿,是因为眼神! 他二人眼睛的轮廓相差不多,可从里面射出的眼神却有着天壤之别。陈王的眼神透着亵透着浪,叫人不敢亲近;而楚王的则透着光透着温,令人觉得安全。 李眠儿不由想起端阳宴上楚王妃曾对自己说得那些话,又想起陈王的生母宋皇后。如果宋皇后一直在的话,或许今天的陈王会是另一番模样,而大梁的今天也会是另一番局面了。 “想是本王兄对表妹一向照料欠佳的缘故!”陈王的声音又起,打断李眠儿的思绪,“其实……”,陈王闪至李眠儿的面前,挨得很近,他低下头,嘴唇几欲贴上李眠儿的额头…… 李眠儿小心地惊惶,她抬眼紧紧盯住陈王,谨防他再靠近一步。 “其实……”陈王以只有他二人能够听清的声音,“琼姿只合在瑶台!你完全不必活得这么小心翼翼!完全可以像离蕊她们这样……被无忧无虑地娇养着!” 李眠儿听后,双眸一颤,陈王似话中有话,她的心突然悬空一般,触不着底,而眼前的陈王忽地变得捉摸不透。 陈王就这么前倾着上半身,眼含戏谑地等着李眠儿接下来的反应。 “你怎知我如今不在瑶台之中?”李眠儿眼稍一挑,幽声回道。 “呵!”陈王斜着嘴角,轻声一笑,“本王兄这里……才是瑶台所在!”说完,陈王又是仰天一笑,然后掉头,从几上捞起酒杯,踱到窗栏边,面湖而立。 李眠儿盯着陈王的背影,刚刚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这位总以放浪王子的面目示人的皇子另有一面! 可陈王今日同自己这么一说,又打得什么主意,还有,长公主是否知道陈王今日宴请的真相,她放自己前来陈王府可是另有意图? 第一百五十三回琼姿只合在瑶台(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日近正午,尽管亭内依旧凉爽非常,可还是能感觉到外面的暑意愈渐厉害。 李眠儿侧身回首看向来时的池边,依稀见岸上仍旧立有几个彩装女子,乔令侍和疏影还守在那儿呢,周管家所谓的采舟一会儿就到,分明只是个缓兵之计而已。 李眠儿转过身子,却见陈王已经坐回榻上抚起琴来,和着韵律不停地阖目摇首,这副样子才像她所熟知的那个陈王。 不晓得今日陈王究竟预备留自己到几时,是只用个午膳就送走自己,还是预备着待用完了晚膳再说。 事实上,李眠儿此时并不想立刻离开,陈王方才对自己说的那两句话,还有他流露出的那种眼神,让她隐隐生出极大的不安,出于好奇,她想再看上几看,她想再确认确认。 于是上前两步,本想启口提醒陈王乔令侍等人还在岸上,岂知陈王先开口了:“表妹,你琴艺过人,不若来替王兄指教指教!” 李眠儿瞅着陈王下巴斜抬,双眼微眯,眸中似有旖旎窜过,却不知那代表着什么!然可怜的疏影还站在烈日下呢,她顾不得陈王的提请,拾起先前要吐的话:“陈王兄,长公主身边的乔令侍还守在池岸边上!” 她没有提及疏影,虽她更心疼的是疏影,可疏影在陈王等眼中不过一个小丫环,何足挂齿,唯有借乔令侍的名头了。 “哦,她不急,你坐过来!”陈王依旧轻摇着抚琴,并不在意李眠儿的提醒。 陈王话音一落,便有两个美丽的侍女合力搬来一方独榻,置于陈王琴桌的一边。 李眠儿回头再次瞧向岸边,心里有点焦。早知会这样,今日就不领疏影那丫头过来了,恁大日头,也不知那丫头可被晒躁了未曾!依她那性子,此时定与那热锅上的蚂蚁没两样! 暗叹一声,李眠儿转回脖子觑向新摆的锦榻,顿了顿,瞟向右手的陈王妃,只见她正一脸云淡风清地倾听陈王抚曲,似乎压根没有在意陈王对自己的态度。 难道是自己多想了?虽说陈王屡次对自己举止不端。可他一向不就这种德性么!或许陈王他对谁都这样,并没有对自己生出什么非分岂图来,并且对此陈王妃也是知道的;或许自己惊弓之鸟了。捕风捉影、杞人忧天? 李眠儿脑中飞快转着各种想法,却又飞快得否定那些想法,感觉自己处于半空中,周身遍布救生物,可就是一样抓之不着。偏又久久落不着地上,只这么悬着,委实难受! “表妹……为何只站着,站了这些时候,总该乏了才是!”陈王的声音如同此时他手下正弹着的曲子一般舒缓惬意,不紧不慢地。对于李眠儿心内的那份不安,似乎嗅不出半分味儿来。 李眠儿眨下眼睛,眨去心头的杂绪。往那独榻上轻轻落座。 “表妹,可闻过这首曲子?” 托金川的福,李眠儿深黯古琴谱,尽管蕊娘所授有限,不过李眠儿是那种一窍通百窍通的伶俐人儿。触类旁通的事她实在拿手,因而对于金川不知从哪替她“借”来的那些各色琴谱。她在没有高人指点的情形下,亦能钻研个大概。 陈王此时弹奏的正是嵇康所创“四弄”之一――《长清》一曲,自己没有亲手抚过这曲,不过依着曲谱所传达的那种脱俗、超空的意境,透出嵇康其人志在高古,其人意趣深远犹若澄深之寒潭。 陈王当她的面抚这首曲子,莫非为了明志,莫非他意欲学那嵇康,怀揣清洁无尘之志? 李眠儿垂下眼帘,竖耳凝神聆听,表面上是在欣赏陈王的演奏,面下她实则是在听辨。 许多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亦不一定为实,此刻的处境,所见所闻皆不足以尽信,唯琴音她愿意为之一博。 吟猱、绰注、上下、进退,陈王对此曲已然高度纯熟,修长的十指在琴弦上看似舒缓闲自地浮动着,却很是灵活,上下相贯,如环无端。整个亭子里流淌着温厚非凡的曲调,乍然一听,确实会为琴曲所表达的意境所信惑,深受感染,神游浩宇,寻求那一宇脱尘之净地。 可是……这琴音似乎在有意识地渲染那样虚无的意境,琴曲第四段中本应铿锵、雄厚的地方,陈王却没有将之抚出来,虽说琴达心声,可若是刻意地表达,便有做作之嫌了! 李眠儿专注地继续往下听,一时把疏影也抛在脑后了。直至琴曲渐近尾声,她才抬起臻首。 见李眠儿如此有心于自己的琴声,陈王面上显出两分喜意,不急不忙地收了尾音。伸手亲自斟满两杯酒,递过李眠儿一杯:“表妹,先饮了这杯!” 李眠儿抿唇微微一笑,左手拉住右腕间的广袖,接过陈王手中的酒杯。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学会用嘴角的笑靥来掩饰内心的真实情绪,只因她很少笑,别人难得见,是以陈王因为她的这一笑,魂魄不由为之一荡。 李眠儿接过酒杯,稍稍沾了沾唇,舌尖触也没触一下,便将杯子重新捧回手中。自从上次端午一宴,在吃食上,她小意多了,即便这般做会得罪陈王,她也管不了了。 陈王将李眠儿这个举动看在眼里,呵呵一笑:“可是这酒香不对表妹的味口?相较那什么桂花酿,本王的酒却是美上不之多少倍!” “陈王兄恕罪,实在是青烟不会饮酒,沾酒即醉,怕会招来义母责怪!”李眠儿眉目利索,拿出长公主作挡箭牌,应得很坦然。 “哈哈……皇姑母!表妹若不喝,王兄自然不作勉强,那你……便评评将才王兄所奏的这首琴曲罢!”陈王大笑两声,言归正题。 “这首曲子,青烟之前从没有弹过,曲谱更不曾见过,不过单听曲调和音律。更像是某种世外之音!”李眠儿装模作样地品评着,陈王这一曲确确然然是透着隐于世外的愿景,可依照着自己的直觉,陈王却多半是那种披着世外的毛皮行乱世的勾当。 “表妹果然耳目过人!”陈王抚掌一笑,“此曲,表妹未曾听过,那你可有听出本王所弹之物为何物?” 《长清》一曲是以皓白的雪自喻清洁之志,李眠儿又如何不知?可她若是回应陈王一句“不知”,他多半会自叹琴艺不精之类的,不若来招虚实相间。扰他一扰,免得生出节外之枝。 “这曲子音调清丽冰洁,有纷扬之感。许是以雪喻情!”李眠儿没有多作赘言。 “好!”陈王抚掌叫好,“无需亲自动手,表妹的琴艺可见一斑!” “陈王兄过奖!”李眠儿颔首自谦。 “只可惜表妹手腕将将愈全,无从亲耳一闻表妹再奏天音,可惜了!”陈王摇摇首。轻叹一句。 李眠儿点头表歉意,忽地一直没作声的陈王妃开口接了句:“烟表妹近来身子不便,王爷若实在想听琴,不如抽个时间去楚王府走两遭,或许能弥补您这个小遗憾!” “嗯,可不是?”陆湘身边的那个粉装女子此时竟也开口插声道。“楚王府的那位张侧妃真是弹得一手好琴!”她说话之时,脸上神情颇为艳羡。 “哦?张侧妃?哪个张侧妃?”陈王偏首追问。 还能哪个张侧妃,这陈王忽精忽傻的。李眠儿心下暗笑,楚王刚聘的两位侧妃,满都皆知,便是她足不出户之人也探听得些消息,难不成陈王半点不知/ “就是张台的嫡孙女儿!”陈王妃应道。“不愧才色双绝!” 张淑芬!李眠儿默念这个名字,不知她现在的琴艺如何个高法。自己倒还真想亲眼目睹一番,既然陈王妃都对她如此赞不绝口,想来定是不一般的了。 当初自己口授予她自己多年苦钻的琴艺技巧,依她那样的心机和才情,想来依葫芦画瓢,耍出自己的那套指法应该不会怎么难得倒她! “听你们这般说法,那本王还真得改天亲自登门造访去一趟!”陈王勾起嘴角,“三皇兄一向大方,定然不会将她这位张侧妃藏着掖着,好不让本王瞧两眼吧!哈哈――” 李眠儿秀眉轻颦,如若陈王当真只是个绣包草囊的话,自己与他同处一室这么久,实在是亏大了! 已是午膳时分,这亭中只摆了些珍果奇食,却没有要动午宴的意思。 李眠儿扭头看了看疏影那里,禁不住再次提醒陈王:“陈王兄,乔令侍……” “哦,对!离蕊――你安排一下!”陈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小吩咐陈王妃。 李眠儿暗地翻个白眼,不过好歹疏影是无需再在烈日下挨晒了倒是! 没有一会儿功夫,乔令侍领着疏影等仆妇乘着采舟上来亭子,个个脸上都已被晒得通红,几个脂粉涂得厚些的已然变身成了花脸。 乔令侍虽在岸上待了那许久,不过进得亭来,除了脸色因暑热气略微红热外,仍旧一副恭敬从容之态,没有半点不满之色,一进来便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安。 反观疏影,虽不敢发作,可那嘟起的樱唇,紧凑的眉头,无一不在控诉着内心的不满。一只脚刚踏进亭子,就四下搜寻,待瞅见自己后,就差一头扑过来了。 李眠儿暗暗好笑,如果就这么一直任她在那岸边守着的话,估计再过些时候,她就要自己游池子过来了。不过,她是不会凫水的,难怪能老老实实地待那儿呢! 待乔令侍一行稳当下来后,陈王妃就命身边的贴仆传筵入亭,当然请乔令侍她们入亭子,不是为了请她们一道入席,只不过是为了安李眠儿的心罢了。 没有更多的人,席间仅陈王一男子,其余清一色美人,李眠儿不得不也落座其中,下人们则依旧只在一旁伺候着。 李眠儿几乎没食什么东西,只捡些蔬果裹腹,好容易挨过了一顿好生没趣的午膳,盼着能早些回宫去。 却听陈王妃一脸和气地对李眠儿说道:“表妹,下午时候,我领着你到府后头的青冥阁去歇会,申时左右,其他客人该陆续就到了,晚上大家一起赏个月!” 果然是要到晚上才能离开!李眠儿无奈暗叹。 第一百五十四回落花香暖众纹红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这陈王府的繁华忒也过了些,全大梁都在倡导节俭治家治国,陈王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铺张阔绰!难道皇上他老人家是不知的?还是他是知道的,却权作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眠儿一路由陈王妃领着,越往府宅深处走越觉惊讶。本以为那潋碧池已经够奢华的,不想,更稀罕的还在后头。 奇花异木、怪石嶙峋自不在话下,无数穿廊假山、曲池桥架缠绕其间,纵不如皇宫来得富丽堂皇,但仅看这些花样百出的物事,想这府宅的造价也不会低到哪儿去! 李眠儿端着悠闲的步态缓缓而行,陈王妃不时会指着某样奇罕的景致略略地解说两句,她便含笑回应,腹内的千回百转自然不往面上露显。 走了近两柱香的功夫,终于看到不远处的一座三层高阁楼,其上烫金的三个大字“青冥阁”清晰可见。 虽然烈日当头,然她们所经一路皆是长廊接曲廊,曲廊接回廊,是以并没有被晒着,加之缓步小走,李眠儿的身上未曾生汗。 约摸又走了十来丈远,绕过一段两边遍植高大青树的曲径,青冥阁已赫然眼前。 将才离开潋碧池时,陈王妃叫陆湘同另一位侧妃各自回自己寝院歇息去了,只余下自己领着一列下人陪同李眠儿前往青冥阁来。 “烟妹妹,请!”陈王妃笑着礼让道。 李眠儿亦还之一笑,挽过陈王妃的手臂,一齐步入阁内。 这坐北朝南的青冥阁不高,却十分宽阔,一楼的东西厢廊直通往两头漆幽处,廊两边筑设有厅室,第间厅室前还立有一个装束齐整的侍女;二楼一看便知是待客之所。沿路布置得很精细。 李眠儿以为陈王妃会带着自己走到某间客房,请自己午歇。不料陈王妃只是招呼下人领着乔令侍前去什么名曰“晓梦”的房间先行歇着去,独领着自己继续往三楼。 乔令侍本想跟着,无奈陈王妃执意宽慰,她怎敢逆命! 陈王妃一脸轻和,李眠儿断她不会使恶意,就随她登到三楼。她一踏上楼面,不想三楼竟是如此宽敞的一个所在,中间没有房间隔断,没有粉墙相阻。只在周围沿壁搭着许多长凳,迎面是一扇巨大的长方形敞窗,延至两边的墙壁。 李眠儿跟着陈王妃至窗前一站。发现这青冥阁前、左、右还建有三座亭阁,不过却都要低矮简单得多。 她不知这四座阁楼分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落座有何寓意,不由得朝窗边迈了两步,探出脖颈,朝楼下望去。 这一望。李眠儿不禁了然,原来……如此!这四座阁之所以如此建法,只因楼的中间被隔出了一大片蹴鞠场地,这四座阁原是观踘阁。 听说皇宫里头有个讲武池,里头就有一块专门供蹴鞠比赛所用的场地,李眠儿没有亲眼看过。不知那个赛场同眼前陈王府的这个相比如何! “烟妹——”陈王妃唤得很亲,如同唤自家姐妹一般。 李眠儿闻声缩回脖子,转面看向陈王妃。许是猜到陈王妃要同自己私话几句。原本跟着的众仆们皆在楼梯口便止了步。 “王妃,似有话同妹妹说?”李眠儿明知故问,尽管脸上波澜不惊,但内心里在暗暗揣测陈王妃接下来将要开口的话。 “烟妹妹,真心觉得陈王府如何?”陈王妃把陈王此前所问的又重新问了一遍。只不过她的口气不像陈王那样得轻浮,而是多了几分认真在里头。 可李眠儿听了这问话。颇觉不解,陈王夫妇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大贵族,何以老是这般显摆?显摆也就罢了,皇上有心纵容也就罢了,偏他二人还专喜欢听奉承话!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李眠儿硬着头皮,将想着再说上两句赞美之辞,然话至舌尖,忽地被她又吞回腹中。 她稳了稳神,定定地瞧住陈王妃,陈王妃的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见李眠儿以审探的眼神看着自己,陈王妃绽颜一笑:“烟妹妹,是聪颖非常之人!早在去年圣上寿宴之时,只要目睹过你的风采,无人不作此想!” 果不其然,陈王妃话中有话。 “王妃有话,不妨直说!”李眠儿抛出一个台阶,容陈王妃踩着,引出下面的话。 “呵呵——”陈王妃客气地轻笑两声,“其实,烟妹妹走到今天这一步,明面上看,已然幸运之极,羡煞旁人;不过,往后的路还是要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若烟妹妹不未雨绸缪,一个不小心,眼下的身份也许反倒成了罪魁祸首!” 陈王妃的话,李眠儿听着有些云里雾里,可其话面的意思,不容否认,她是深有同感的! 如今她置身皇室,与这风云多变的大梁朝局再敝不清干系,纵然自己是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受到牵连是在所难免的了,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如果当初她选择低调,选择任从国公府安排,虽然不一定会麻雀变凤凰,可是安身立命想来是难不倒她的;即便置身勾心斗角的内宅生活,若她想谋个平安度日,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 很多时候,不是她不会勾心斗角,而是她不屑于做那些阴暗的勾当。这么些年所读之书,不下五车,这样那样的兵法倒背如流,如将之用于小小后宅,实在是大材小用!不若干干脆脆做个简单人,只防护着自己少受些伤害便罢了。 只是陈王妃的话,自然不是这么个意思了,李眠儿斜目瞄了眼不远处楼梯口站着的一排仆侍,轻声对陈王妃语道:“王妃,请明示!” “烟妹妹不用紧张,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其实是为妹妹你好,妹妹不妨仔细打算打算!”陈王妃一脸的诚挚,李眠儿却不敢轻易领下她的诚挚。 “不管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做女儿家的终归是许个好人家,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才算正经!依着妹妹你这样的品貌,任哪个男儿家见了,怕都会禁不住为你倾心的!”陈王妃总算沾上正题了。 李眠儿垂眸静立,继续听下去。 “许多话无需我着力点透,妹妹只要稍微往深处一想就能该悟了!”陈王妃移开目光,转身面向窗外,声音渐低,“眼见不一定为实。想必妹妹深黯其理。” 李眠儿盯着陈王妃的侧脸,同楚王妃相比,陈王妃其实长得不够端庄大气。美则美矣,却多少隐着点儿风尘的味道。 可是从最近几次的观察接确,李眠儿才发觉,真正端庄大方的实在是陈王妃才是。 “妹妹在宫里待了也不是一天了,以你的心智。对于政局的风云,若说你没有半点知觉,我是不信的!” 陈王妃笃定的语气没有给她留一分余地,李眠儿就是想装两耳不闻窗外事也装不下去了,陈王妃有着同长公主、武王妃一样犀利的眼神,即便自己不着一言不作一语。她们仍然可以看进自己的心里去。 没错,她们都看出自己的聪明来,却不知自己并不如她们所想得那样聪明! 李眠儿在心里自嘲一笑。陈王妃话说到这里,她已经知道陈王妃接下来的话了。正如她之前所猜测的那样,长公主放自己出来,独赴这陈王府宴,她隐隐就感觉到长公主并没有忘记陈王这边。甚至还有拉拢陈王这一头的苗头。 “目前的形势不过看似明朗而已!”陈王妃对于敏感话题的事点到这个程度便停住了,“想必妹妹也看出我们王爷对你的心意了!容我说两句公道话。我们王爷性子不羁了点儿,可是待人是相当随和的,这全府上上下下,他没有动手打过一个奴才!对妻妾更是体贴温和,从不独宠谁,也不冷落谁,每个人都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上午潋碧池上的气氛,你也亲眼看到了!” 陈王妃转过脸来,视线重新定格在李眠儿的面上:“不管将来如何,陈王府永远是陈王府,里头的一草一木只会长得更高更盛——” “王妃——”李眠儿出声打断,“陈王这样的心思,你便没有一点抵触?” 陈王妃猝不及防,她没有料到李眠儿别话不说,单刀直入问出这话:“哈?我,我——” “如果当真有那么一天,长公主决意将我许给陈王府,你——又置身何地?”李眠儿不知道陈王妃娘家的势力如何,但是陈王打上自己的主意,仅凭长公主的心计及今日自己的头衔,无论如何自己也不可能沦为陈王府一个姬妾的! 那陈王妃这个正王妃之位必然是要让出来给自己的,而自己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她非但没有半点敌意、仇视,反还苦口婆心地劝自己——抢她的宝座。 陈王妃再次摆出她招牌式的那种心甘情愿,脸上依然带笑:“妹妹,我这里你就不用操心了,这个王妃之位于我来说,不过是个让我可以明正言顺随身侍候王爷的名头罢了!” 闻言,李眠儿震惊了。 一直以来她对陈王妃的不解,如今释然了,也正是这样因着她心怀这样痴心不悔的情愫,才足以令她心甘情愿地随着陈王一块儿不羁于骸。 李眠儿脑海里不由闪出两个画面,一个是去年寿宴上,陈王当着众人之面“轻薄”陈王妃,而陈王妃赤着面给他端茶解酒;另一个则是不久前的端阳船宴上,陈王故态复萌,伸手调弄宫人,陈王妃亦是红着脸帮他搪过。 别人的正室巴不得丈夫一心一意只在自己身上,她却…… 想到这些,李眠儿心内油然而生一声叹服,陈王得此知己,也算是前世修来之福气。 “王妃真是好肚量!只是王妃同妹妹讲这些,妹妹也只能听在耳里,记在心里,真正替妹妹作主的还得长公主她老人家!” 对于陈王妃的慷慨,李眠儿叹服归叹服,然而陈王府实在不是自己的归宿,而对所有姬妾雨露均沾的陈王更非自己的良人,如果自己搏到最后,竟然搏入陈王府里来,自己也真是白搏一场了! 第一百五十五回情郎情女等情痴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如今你身在仁寿宫,做为长公主的女儿,自然得她做主!”陈王妃附和道,“今日我把话带到,妹妹做到心中有数,我便没有白费心一场了!” “王妃的好意,妹妹这里先心领了!”李眠儿本想再寒暄两句,可是更虚伪的话,她说不出口,干脆不再多说。 “我这就领妹妹下楼歇息去!妹妹稍事休息,再过个把时辰,众位夫人小姐就该过府来了!到时,我再差人过来请!” 陈王妃引着李眠儿到二楼一间门楣写着“黛染”的房前,然后又对着留下侍候的人吩咐几句,才行离开。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陈王妃将走,疏影一脸焦急地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张嘴就说错话,李眠儿趁着陈王妃的人没注意,悄悄瞪了她一眼。 为了弥补疏影的不礼貌,李眠儿只得演把戏,于是将肩膀往下轻轻一耷:“还是你眼尖,我没什么事,就是走这么长的路,有点累了而已!” 收到李眠儿的眼色,疏影也自知口误,见李眠儿帮自己解围,忙配合演戏:“小姐,觉着累是自然的了!陈王府这么大,您又不常出门,乍然走这些路,累是免不了的!我扶您进里头歇会儿吧!”说着,搀起李眠儿的胳膊在一旁侍女的带领下,来到“黛染”的卧房里。 “你们先到外面候着吧,我这里有疏影服侍就可以了!”李眠儿支开陈王府的侍女,只留下疏影在旁边。 “小姐,陈王府究竟想干嘛?一会儿把您单独骗到那湖中央,一会儿又把您只身一人带走,几次三番都不让我们跟着!您说,他们这是要做甚么?”余者一走,疏影便叽哩呱啦地抱怨起来。 “你早晚得要殒在你这张嘴上!”李眠儿恨铁不成钢。“只怨我当初一早没给你立规矩!现在立也晚了!” “小姐――我知道,我知道――眼下,这里不是没人么,我才敢说这样的话!”疏影连忙站定身子,端出一副标准的侍者姿势。 “若是真守得规矩,刚才当着陈王府那几个侍女的面前,你还问出那样无礼的话来?”李眠儿伸手拿下臂弯处的披帛,往床上一坐。 “小姐――疏影错了!”疏影粘兮兮地挪到床前来,帮李眠儿脱下繁复的外衣,又将头上的珠钗一一卸下。扯过床上崭新的夏被,盖到李眠儿的身上。 李眠儿轻叹一口气,再次心软:“以后可要管紧自己的嘴巴!我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你。整天教导你!” “我可以一辈子跟着小姐你啊,那样,你就可以天天教导我啦!”疏影一边抚平盖在李眠儿身上的被子,一边歪着脑袋说道,口气中是满满的得意。 李眠儿抿嘴轻笑:“你这张嘴――真是一会儿像刀子。一会像蜜罐!” “我这张嘴只对小姐时,才像蜜罐儿!”疏影嘻嘻一笑。 “那……对将来的相公呢?”李眠儿收起笑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头顶的疏影。 疏影闻言一愣,收手直起身子,脸上蹭地飞红,待反应过来。才跺脚嗔道:“小姐――您,您又拿人家取笑!” “疏影,你坐过来!”李眠儿双手撑着床。半坐起来,倚在床头,招呼疏影坐近,“那日端阳宴,他不是也在么?” 疏影自是知道李眠儿口中的“他”是指王锡兰了。通红的脸不由更加红涨,双手死揪着被角。恨不得一掀被子,钻到里面去。 “你先别顾着羞,同我,你还有什么好羞的!”李眠儿拉过疏影的一只手,磨挲着安慰道,“你只管把真实的心思说出来,相信我,我会想法子帮你做主的!” “小姐,我不要你做主,我只想一辈子服伺小姐!”疏影猛地抬起头来,红着眼圈哽咽道。 “是不是看到人家与紫熙公主珠联璧合、伉俪情深,心里不爽快了?”李眠儿见疏影就要哭出声来,猜她定是因为那日所见而耿耿于怀。 “小姐――求您了!”疏影抹了把鼻子,哀求道,她本想出声否认的,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 “都哭鼻子了,还想抵赖!”李眠儿至此已是彻底摸清疏影的心思了,“之前你是不懂,不晓得内心深处的想法,现在想想,是不是有那么回事了?” 李眠儿这句话一出,本已恢复平静的疏影蹬时“哇”地扑到李眠儿腿上,大哭了起来。 李眠儿赶紧拿手捂住疏影的嘴,不让她的哭声传到外边儿去,顺便递副帕子到她手中:“怎么了?哭起来了?外边还站着人呢!这会儿倒不羞了?” “呜呜――呜呜――”疏影哼唧着又连哭几声,然后渐渐止住,攥紧帕子擦干泪,抬头再次强调,“小姐――我不要嫁人,我只要一辈子服伺你就够了!” “就这样,你就不要嫁人么?即便人家真的无意于你,便没有别的良人么?”李眠儿颇觉无奈,自己也仅比疏影长了不到一岁,却整日介怎么像个年长许多的长辈一样,跟着操劳。 “那……小姐,你的良人在哪呢?”疏影拖中眼中残留的泪珠,忽然反问。 李眠儿一时愣住,不知如何作答。 “嗯?”疏影看到被她问呆愣掉的李眠儿,顿时查觉出几分不寻常来,忙凑近了,又问,“小姐,你的良人在哪里?小姐,你可是找到你的良人了?” 一直以来,在疏影心目中,自家小姐一向清冷孤高却蕙质兰心,当初楚王风波时,她曾幻想过,自家小姐嫁做王妃的情形,可是后来,左右见小姐对那件事无心无意,便想小姐许是并不衷意楚王咯,又想,小姐连楚王那样的人才都瞧不中,也许小姐的良人还没有碰到。 可是此刻。李眠儿的反应着实令疏影起疑,是不是自己错过了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眼下,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给你主子少惹点事,就够了!”李眠儿没有正面回答疏影,还是以前的想法,许多事还是不让这丫头知道为妙。 以后就知道了?疏影心里暗暗嘀咕着李眠儿的话,小姐虽然没有告诉自己她的良人在哪,可是这般说法,言外之意。她现在已有良人,只是不愿同自己讲,得等到将来才会告诉自己! 李眠儿这句简单的话。无疑如同往疏影因着王锡兰而起波澜的心湖再投了块大石头,漾得她近乎晕头转向。 瞅着疏影紧盯着自己的一双眼中,带有五分疑惑,三分探寻,两分审视。李眠儿眉头不由跳了跳,心下暗叹;不妙!被这丫头瞧出端倪了,自此,自己怕是再无安宁之日!只盼着这丫头不要草木皆兵便好! “小姐,那个人铁定不是楚王爷,对不对?” 诚不出李眠儿所料。疏影这会儿早将王锡兰带给她的不快抛诸脑后,转而扒起自己的事情来。 见李眠儿没有反应,疏影接着猜:“可是陈王也不像啊!他那么……那个!” 疏影把“流氓”二字略过。语气中也不掩鄙夷,可突然意识到万一陈王一不小心就是小姐心中的那个良人,自己这么说法岂不会伤到小姐的心,于是连忙改口道:“他,那么……那个……深不可测!” 嗯!“深不可测”这个词。疏影说完后,自觉用得十分妥贴。如果陈王真是小姐相中的,那他就是隐藏得“深不可测”,如果不是,那就是坏得“深不可测”! 李眠儿面上依旧纹丝不动,疏影断定陈王肯定也不是咯!继而她开始绞尽脑汁,把小姐见过的所有男儿通通在脑袋里面过一遍,再过一遍,再再过一遍! 突然,她的脑中灵光一闪,陡地忆起去年开宝寺的那场祸事,当时有位公子前后曾救了小姐两次……那位公子真是好功夫,生得又是那般钟灵毓秀,仙姿出尘!啧啧…… 会不会就是那位公子?疏影两只眸子在眼眶中不住翻转!一张脸变化多端,偏偏还不歪不斜地正对着李眠儿。 “你在算计什么?”李眠儿看着好笑。 “没……没……,人家没算计什么!”疏影搪塞道。 “别胡猜八猜的!赶紧说说你自己的事才是正经!”李眠儿懒得理她,心想她那愚木脑袋估计猜不到周昱昭的身上。 “我的什么事儿?同小姐的事儿比起来,我的算什么事儿啊!”疏影又开始打马虎眼儿了。 “你的心思,瞒得了你娘亲,瞒得了你爹爹,却瞒不过我!”李眠儿将上半身子重心全部倚到床头的靠枕上,“依着我的观察,多半是你把人家想坏了!我看他对你还是有心的!” “小姐――” “疏影,你听我说,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你也不明白!我之所以着紧你的事,正是因为时间紧迫,容不得我们一拖再拖!我原本想,以你父亲的能耐,帮你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是不在话下的,谁知……也合该你命薄……却出了那样的事!”李眠儿声音黯淡下去。 “小姐――”疏影埋下脸。 “人言可畏,如今幸亏你不在府里头,若身在府中,只怕要度日如年了!而你父亲想必也是为难的!是以……我才插手你的亲事!”李眠儿伸手将疏影又往身边拽了拽,二人离得更近,“从小到大,我就你这么一个伴儿!说什么,我也想让你拥有一个你自己心仪,又值得你托付终身的人!” “小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疏影泪眼汪汪,再度哽咽。 “可是……可是他不是?是不是?”李眠儿抿唇一笑,“傻丫头,说你傻,你还不承认!那日,你看人家同公主亲热,你就心里不舒服了?就觉得人家心里根本没有你?也容不下你?” 疏影抬起泪眼,嘟着嘴,等在李眠儿的嘴边,听她后面的话。 “你也不用脑子想想!紫熙公主,是皇上亲自赐婚给王公子的,若是当着皇上的面,王公子冷落公主,那不是拂了皇上的面子,惹来龙颜不悦么!先不说,背地里,王公主同紫熙公主究竟感情如何,但是从当日的情形来看,他们似乎过于亲热了些,依我看,倒是有欲盖弥彰之嫌!”李眠儿的思维自然不会像疏影那样简单。 那日端阳宴,她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王锡兰,觉得他夫妇二人亲密得直胜过最开始就比他二人更郎情妾意的青熙公主夫妇,再后来,她便想到王锡兰很可能是有意表演一场夫妻恩爱秀给皇上、陈王看的。特别是最后散宴的时候,他同紫熙之间便不复原先那样的浓情蜜意,反而看向疏影背影的眼神,却又分明得含情脉脉! 第一百五十六回遥缈春情一点露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小姐,他……他就是头白眼儿狼!您……您可得护着我呀!”疏影听了李眠儿的话,仍然宽不下心。 “究竟哪个才是白眼儿狼?人家分明冒险救你一命,你不感激人家便算了,还要反咬一口不成?”李眠儿见疏影兀自强词夺理,不由睨了她一眼。 “可……可他居心不良!”疏影红着脸,低声嚷道。 李眠儿自然知道疏影指的王锡兰“居心不良”所谓何事:“怡月山那晚,你们孤男寡女同处一穴,他可对你用强了?” “他……” “人家又没使强吧?你长着这副好模样,人家对你生些心思,实在也是人之常情,若他当真居心不良,只怕你一身骨头都不会给你留下一根的!”李眠儿有意将后果说得严重些,好叫疏影知道好歹。 闻言,疏影果真打了个哆嗦,接着脸色更晕上一层红,小声囁嚅道:“小姐,您也真是,怎么说起这些羞人的话,舌头半点儿不打结呢!” “你若不几次三番耍赖,又不抵毁人家,何需我厚着颜同你扯这些?”李眠儿没好气儿。 主仆二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小声叽咕着,渐渐地,疏影由悲转彭,粉面腮红,春色耀人。 李眠儿一边同疏影说着话,心里默默在祈祷,望上苍能够赐福给眼前这个从小伴到大的姐妹丫环。 她深知如果当真把疏影交给王锡兰,疏影势必要经历各种各样的后宅风波,在公主手下讨活,谈何容易,可她现在赌得就是王锡兰的一颗心。若他有心相护一点,想那紫熙公主自恃公主身份,应该不会掉份儿。出手为难一个小姬妾。 而她中意王锡兰,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同周昱昭之间的亲密关系,有周昱昭在,她至少可以使他看着点儿王锡兰,间接保护疏影不受伤害。 不知不觉,很快就到了申时,陈王妃着人前来相请,李眠儿暗叹着起床更衣,简单整理一下。便出了青冥阁。 早有小车在阁前候着了,这府中大致的风光,来时她已领略过。是以去时这一趟乘小车便好! 再次来到潋碧湖,已有不少妇人小姐聚首其中,李眠儿不是第一次参加类似的宴会,里头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直到开宴。李眠儿没见着李氏三姐妹一人身影,李天天说了亲,天娇和天灵想是也该订下亲了!自从听闻李天天许配给程辂之后,至今还未曾同她照面过。 没有她在场,李眠儿自要清静许多;更令她觉得自在的是,从湖晚宴到赏月宴。陈王竟是从头到尾没露过面,听说是临时接到什么消息,匆忙抽的身。 没有陈王的压迫。陈王府里的这顿晚宴变得也没那么难熬了! 散宴后,天也煞黑,乔令侍陪着李眠儿在仁寿宫护卫的护送下上了车。 李眠儿瞅瞅马车两旁,发现这晚上的护卫队伍比之白日时候,多了近一倍。于是拿眼觑向乔令侍。 “长公主,晚些时候又派了些人过来。说是夜路不好走!”乔令侍会意,解释道。 李眠儿不由一讶,长公主想得倒是周到,只是她并没有当着乔令侍的面,说两句奉承长公主的话,因为她如今的身份,以及她同长公主间名义上的关系,已经无需再用言语绑缚了,倘若客套来客套去,反而生疏了去! 再者,长公主于她意义岂上一般大,再多的言语也逃不过一个苍白无力,与其画蛇添足,不如潜下心来做自己,相信长公主看中的并非是一个能言善辩、能说会道的自己!不是还有句老话么,大恩不言谢! 李眠儿在疏影的服伺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下。 皇室的马车不是国公府的马车可以相提并论的,来时的路平坦宽敞,所以一路几乎没怎么颠簸,没觉着累乏。 而上午稍有区别的就是李眠儿此时的心情,来的路上虽然心有忐忑,可是想着前来陈王府,总归一场宴会而已,又能坏到哪里去,是以她的心里不过是没有底而已。 然此时的她,心里远远不止忐忑二字! 李眠儿双眸微阖,眼下她正为一个人担忧,楚王!她还记得许久以前,偷听到乔令侍同长公主那段含糊其辞的话。 长公主瞧着很大条儿,其实心思缜密,腹藏玑珠,就像武王妃所说的那样,她在后宫的势力不容小觑,那么她所掌握的信息很大可能便是可靠的。 而陈王妃下午所提到的那句“目前的形势不过看似明朗而已”,岂不是恰恰印证了当初长公主的那些话! 楚王和彭氏一族如今权倾天下、一手遮天,而这一切或许只是一团巨大的泡沫,还且越膨越大。然而,待时机到了,或许只需轻轻一口气,他们便将面临支离破碎的命运! 彭氏其他人,尤其是彭皇后,李眠儿半点同情皆无,只是对于于自己有恩的楚王,那位与彭氏家族休戚相关的三皇子,她没法做到淡然处之。 这都是她自己私下在脑子里依据所掌握的信息连点成面想构出来的,其实她的心里还是不愿相信,皇上当真有那样的翻云覆雨的本事,毕竟彭氏家族太过根深错结,谁也不是吃素的,难道他们没有考虑后路?围着天子这些年,他们难道就没有揣测过天子的真实意图? 再者,如果撇开太祖皇帝的遗命,撇开原应名正言顺继位的武王一支,单就太宗的几位适龄皇子而论,除却楚王,便剩陈王和韩王。而陈王,她是晓得的,似乎人缘、官缘、兵缘都并不如何,同楚王相比,差了不止一大截;至于韩王,平日更少有所闻,想来不是实力不足以一争便是隐藏得极深。 李眠儿兀自想来想去,猜来猜去,不过一个稀里糊涂,到了御街时,遂止了思想,安心歇歇神。 进了宫门后,换乘玉辂,一路行到仁寿宫。鸢画早迎上来,扶着李眠儿,直奔长公主的寝宫。 “母亲!”李眠儿屈膝行过礼,就靠近着坐到长公主的榻前。 “回来啦!身子可觉有乏了?”长公主自李眠儿一进室门,就打量起李眠儿。 觉察到长公主审视的目光,李眠儿佯装不晓,只与平日一样形容,不紧不慢地,将一日见闻娓娓道来,其间还不忘说些趣闻,以博之一笑。 长公主也不打断,安静地在一旁听,一双眼睛紧紧扣住李眠儿的珠眸,极欲探寻出那对珠眸当中的分毫波澜。 “嗯,听来,你也算不虚此行了!天不早,早点回去歇着吧!”待到李眠儿说完,长公主拿眼觑了下乔令侍,然后才对李眠儿说道。 “是!孩儿这就歇息去,母亲也早些休息!”李眠儿裣衽后退两步,到了室门口,方转身离开回自己的屋去。 乔令侍没有跟上来,自然留下伺候长公主了。不过,今日两个关键时刻,她都没有在自己身边,即便她想同长公主汇报些什么,估摸也报不出甚么东西来。 接下来的几日,李眠儿几乎整日窝在自己的卧房,专心做她的针线,同周昱昭约定的三月之限堪堪在即,若想拿出件像样的、不容被他再次耻笑的绣帕来,还非得下些狠功夫才行。 随侍在旁的疏影却暗中偷乐,这下,她总算明白她家小姐何以突发奇想,非要绣幅帕子出来,这一个月来,一连弃掉三幅绣帕,而且几乎每幅都是绣了快过半的。 这帕子不是绣给情郎的又还能是绣给谁呢? 疏影翘起嘴角,暗忖道:赶得这么急,八成是准备在近日出手送人的,自己可得瞅紧点儿,再不过错过了! “疏影,我这一针落得是不是有点偏了?”李眠儿扎下一针,然后再以针为轴心收紧线圈,再收针,发现自己这一针似乎落点不太准,遂侧首询问疏影,却发现她一脸嘻笑,眼神也跟着不知游离到哪里去了。 “啊?哦——我瞧瞧!”疏影慌忙回神,抻起脖子瞅向李眠儿刚刚那一针。 “想什么呢?”李眠儿觉得疏影有点不对劲,探问道。 “啊?哦——没什么,没什么!”疏影打个马虎眼儿,“小姐,这一针歪倒没有歪,之所以您瞧着有点点偏,是因为您方才那针下手力道弱了点儿!” “是么?”见疏影指点自己的针法,李眠儿也顾不得继续揣测疏影的小揪揪,只把绣绷拿到眼皮下,仔细审视,“嗯,可能是有点儿!” “这个不碍事,小姐,一针看不出什么来,正好您现在使得线色儿又浅,不大看得出来的,您接着绣下去,下面控制匀力度便好了!” “嗯,那好!”李眠儿听了疏影的话,不由松了口气,她生怕再要返工,如果时间还多,她倒不怕,只是还有几天时间,她耗不来。 疏影歪着脑袋,斜眼觑见李眠儿一脸肃然如临大敌的模样,禁不住欢喜不已。再无需其他佐证,单冲她家小姐的这副架势,这绣帕铁定是绣给心上人的无疑了。 于是疏影暗自决定,余下的这些天,不到万不得已,说什么刀子也不要离开小姐半步,她就是想要看看,究竟是谁来讨这副帕子的。 第一百五十七回佳欢未偶香闺杳(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又接连赶了几日,李眠儿的帕子总算大功告成,她轻轻拈起帕子的两端,展开来,问道疏影:“你实话说来,我这帕子可能见人?” 疏影“扑哧”一笑,凑近了低语:“小姐,你保管放心吧,我可是在旁边一针一线看着您绣的,这样的帕子还不能见人?那还有没有天理啦!” 李眠儿心下一宽,重新审视自己绣出来的帕子,确实也是针脚细密,用线均匀,理当挑不出什么大毛病的,于是小心折起,放回枕头下面,只待金川前来,转交于他了! “小姐,您这帕子,是自己留着使的?”疏影明知故问。 李眠儿这两日瞧着疏影神密兮兮的,心知她是勘破自己的小心思,也心知她早已猜出自己绣这帕子作何用处,此时问出来,明摆着想套自己的话么,是以并不出言应她。 “小姐,我将忘了同您说,您的帕子还有一点小毛病!”疏影嘀咕一句。 “什么?是么?是哪里?”李眠儿闻言,忙又将帕子抽出,送至疏影面前,“是哪里?可好补救?” “哈――哈――”疏影仰头一乐,“人家骗你的――哈――”,喜得直笑弯了腰。 “臭丫头!”李眠儿瞪了疏影一眼,提起的心好歹放下,“我真是太骄纵你了!” “哎哟――”疏影乐得狠,一时肚子笑痛,却又止不下,只喊痛,“小姐,人家下回不敢了!” “是这件事不敢了!保不准又做出另外的事来!”李眠儿收好帕子,走到琴桌前。 自拆线来,已近一个月,李眠儿自觉腕间已没有异样的感觉。且腕力也恢复如初,甚至她还隐隐感到似乎比以前更有力了。 “怎么?小姐,您这是要弹琴么?”疏影慌忙走近,关忧道。 “好些日子没碰琴了,实在技痒!”李眠儿调了调琴弦,试了试音。 “可是,长公主关照,要您再过些时日碰琴的!” “我心里有数!手腕长在我臂上,难道我不就爱惜她们么!”李眠儿安抚眉头紧蹙的疏影,然后拿起桌角的湿帕子。净净手。 “那……那您也得悠着点儿!”疏影仍旧不放心,可见李眠儿已经闭上眼睛,知她在酝酿情绪。便走开去,燃了支李眠儿弹琴时喜好闻的香。 “晓得!”李眠儿吐了这两字,便深吸一口气,双腕朝前一送,腕起指落。触向琴弦。 琴音一起,仁寿宫内诸人皆是手上、脚下为之一顿,纷纷转头看向郡主的寝宫方向。 “长公主,您快听听!”正在服伺长公主用下午茶的乔令侍闻得琴音,忙提醒长公主一句。 长公主几乎与她同时也听到了琴音,声音空灵透彻。又近在耳畔,只听音色,便知是李眠儿所奏:“青烟。她这样会不会有些操之过急了?” “依臣看,长公主倒可以放宽心!郡主最是玲珑心了,她不会造次了去!想来她的手腕是彻底恢复了!” 长公主点点头,放下茶盏,专心听起琴来。 “不若我们过去。离近了听――”乔令侍的话却被长公主挥挥手打断。 乔令侍见状忙止了嘴,也安静陪着听琴。 一曲完毕。长公主赞叹地又点点头:“嗯――看来是真好了!”她拿起茶盏,轻啜一口,“这丫头也算得好命,我初以为她的手腕能恢复五成便是她前世修来之福了!不想,竟是恢复了个十成十……还不止!我听着,怎么觉着她的指力更胜以前了还?” “经长公主这么一提醒,微臣也觉出来了!”乔令侍将浓眉往眉心一凑,附和道,“不过,郡主本就还处在长身子的时候,隔了几个月,多长些气力也是可能的!”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长公主颔首认同,“这原也是她的造化!” “长公主眼光独到,单论才貌,全大梁或许都挑不出第二个烟熙郡主来!”乔令侍这话说得虽有奉承之味,不过却也是她的心里话。 “也是机缘所致、上天注定之事!”长公主叹道。 “是啊,是啊!”乔令侍跟着一叹。 “浦昭仪那边怎么样了?”长公主话锋一转。 “哦,听说已经两个多月了!”乔令侍声音放低,“皇上似乎对这消息走漏很不大高兴!” “这是自然!上次浦昭仪小产,最终也不过不了了之!他是不想再出差池!女人怀孕头几月里,最是关键!上次端阳宴,浦昭仪都未曾露面!当时,我心里就有点儿纳闷!” “长公主明察秋毫!只是浦昭仪若想这次安然生下孩子,先得除掉香夕宫里内奸才行!”乔令侍压着嗓子。 这次浦昭仪有孕才将两月,像这种事,搁哪个有几分聪明的妃子身上,都得将消息捂得紧紧的,若非内中有奸,慈元宫如何这么快便得到消息? “除了一个,还有第二个!她一个昭仪,除了指着皇兄的一点宠爱,在这后宫赚足立脚之地,她还能奢望更多?”长公主的话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慈元宫那位,忒也狠了点儿!即便浦昭仪生出个皇子,巴掌大点儿孩子,又能防着她甚么?” “那位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这些年来,仍然死性不改一个贪字。若非她太贪,本宫也不至于决定改走脚下这条路!” “难不成她真打算要这天下都跟她姓彭?” “她有这胆,只怕她没这命!” “那是自然!可她生出那样的想法,岂不太不自量力?” “她是彭承衍的女儿,生来骨子里就缠着一股贪劲!” “想来圣上也是瞅准他们的这股贪劲,才纵容下来的!” “呵,皇兄他――”长公主顿下来,又呷了口茶,“如今朝堂之上,当初先皇的亲信失权的失权。失信的失信!本宫也不得不佩服彭承衍那老家伙!” “长公主说得是!” “却是苦了励瑾这孩子!本宫瞧他倒真是个仁义性子,彭氏于他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楚王他――如今就要看看圣上是如何作主意了!” 长公主将手中的盏递回给乔令侍,倚到靠枕上,闭起眼睛,歇了会,方才接道:“励勤――岁数渐大,怕是等不到那一天――” “武王正值壮年,倘若圣上有心, 武王的年纪也算不得大……” “武王一家这些年来,本本分分。大家有目共睹!昱昭此次南征,又护国有功,皇兄更没有理由为难他们一家!”想到周昱昭。长公主眼前现出一个矫捷俊秀的年轻男子身形,“昱昭这孩子,小小年纪,城府却不浅!” “世子爷生得这般性子,也难怪。身世所迫!” “嗯!不扯了,扶我去床上躺一会儿!天气热,午后就容易犯困!” “可不是!”乔令侍说着,便伸手搀扶起长公主,小步往床边走去。 晚上,用完膳食后。李眠儿在书案前,练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字,连续几个月不曾碰笔墨。着实想得紧,这一练便歇不下手。疏影则是一直小心地看觑着。 “小姐,您这一天,又是绣针线,又是弹琴。又是练字,您可得仔细点儿!我看。这会儿该上床睡觉了!”疏影暗暗着急,生怕李眠儿的手腕劳动过度。 “你这丫头――”李眠儿放下笔,“好,好,不写了!去净手吧!” 疏影一听,喜上眉梢,跳到李眠儿跟前,先把笔墨纸砚收拾整齐,然后挽过李眠儿的手腕,一边往净房走,一边轻轻地将李眠儿的手腕揉捏按摩。 “把帐子放下,你也去睡吧!床头的灯先留着,我看会书!一阵子,我自己关就行了!”李眠儿躺下后,对仍旧立在床边的疏影说道。 “要不要我再帮您揉揉手腕?今日她们够劳累的了!”疏影觑了眼李眠儿的手腕。 “不用!哪里就那么娇惯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嗯,那好!”疏影不再坚持,将帐子轻轻放下,便走到外间的榻上,更衣歇下。 李眠儿捧起床头搁着的一本书册,才看不几页,忽地,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刺啦”飞入帐中来。 李眠儿未及惊呼,却见那东西原来是许久不见的金川,不由平定下来。 金川拽着又长高了一些的猴体,踮着猴爪子,蹑手蹑脚地跳至李眠儿的膝头,龇牙咧嘴,好不开怀。 看见老朋友,李眠儿灿然一笑,放下书,握住金川的两只前爪,小声问道:“一月之限明明还差两天,怎么今日你就来了?” 这家伙,他如何得知自己的帕子今儿个下午完工的? 金川拿猴脑袋蹭蹭李眠儿的膝头,一身金黄顺畅的毛发在床头的宫灯映射下,异常地光泽润亮。他是只极度爱干净的猴子,这是李眠儿一早就知道的。 “想我了?”若是金川再早个天把出现,李眠儿铁定不会这么乐法的,相反,她会觉得金川是来向她催讨东西的,然此时,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反而理智了。 金川点点猴脑袋,表示默认。 “你进宫来时,没被人发现吧?”李眠儿转头朝窗外瞧了瞧。 金川摇了摇猴脑袋,表示否定。 “嗯!”李眠儿抿唇一笑,使了点力气,欲图把金川从她膝头抱离自己近一些,可竟然没有抱动。 “两月没见,你又变沉许多,我都抱不动你了!”李眠儿将金川上下一打量,发现金川确实肥壮了一少。 虽然由于品种的原因,金川不会长成一个庞然大物,不过已近半人高的他,现在应该正值壮年时期,无论是身形还是体能,已然达到鼎盛。 闻言,金川再次龇了龇他的一口大白牙,紧接着,伸手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小锦囊,递给李眠儿。 李眠儿迅速伸手接过,从囊中掏出一卷小小的帛布,她握着帛,心跳为之加剧,不用说,这帛定是周昱昭寄来给她的,不知里面说了些什么! 第一百五十八回佳欢未偶香闺杳(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深吸一口气,突记起金川还在旁边,自己刚才那副小女儿家情态不是被他悉数瞧了去,不禁粉面茵红。 顾不得金川什么模样,李眠儿轻悠悠展开帛布,果然是周昱昭的字迹,却一如既往地只有寥寥数字:半月前闻知尔腕伤已愈,虽不及一月之限,然私以为,今晚的金川定不会空手而归!急盼!珍重! 看罢,李眠儿面上发热,抬着瞅瞅金川,见金川正紧盯着自己不放,面上不由一嗔:“将才还答应说是想我才来的!那――这是什么?”李眠儿晃晃手中的帛布,“明明是来取东西的!” 金川手舞足蹈,极力否认,可李眠儿兀自羞恼不已,周昱昭就跟有千里眼似的,隔着万水千山,自己的举动竟被他猜得一分不差,满腹的羞赧无处可泄,自然是要寻到金川头上的。 金川再次拿他那颗猴脑袋往李眠儿夏被上左蹭右蹭,又学那小狗撒欢在床上打了两个滚儿,李眠儿见之,“扑哧”笑出声来。 李眠儿反嗔为喜,金川看到,连忙直起身子,拿起空锦囊,凑到李眠儿下巴处,指指囊内。他这是要她把答应给周昱昭的东西放进去。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啊! 李眠儿心中暗叹一句。纵然觉得周昱昭有些欺负人,可天色已不早,自己的灯若亮太久不大妥,遂也只得无奈地伸手到枕下,够着那方绣帕,也不展开看两下,直接卷成一个小裹,兜手装进囊中。她亦不想叫金川看到自己亲手绣的帕子,已经怪羞人的了。 金川勾着脖子朝囊中觑了觑,接着便扎紧囊口。重新将锦囊挂回脖子上。 李眠儿对他指了指床头的灯:“我这就要熄灯了!” 金川忙示意她先别,李眠儿奇道:“还有事?” 金川撩起帐子一角,指了指床外,李眠儿撑起上半身,探头朝帐外看去,却见窗台上立了只飞鸟,确切的说,那算不得鸟,而是一只苍鹰。 李眠儿瞪大了眼睛,转眸问向金川:“那是哪儿来的?你带来的?” 金川点点猴头。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个类似陶笛的东西,形状小巧,不过冬枣那么大点儿。他指指上面的四个小孔。然后又指指外面的那只苍鹰,再对着李眠儿,用左右两只前爪做了一套简单的指法。 李眠儿拿眼瞥瞥窗台上的苍鹰,晓得金川手中的这只陶笛是指挥那只苍鹰所用,眼下他这是给自己做示范呢。 虽然方才不明白金川的意思。不过他使得那套指法她已记下,是以她接过陶笛:“我知道了!这只鹰是他的?” 金川又点点头。 “那我的信可以直接送给他?” 这回,他却摇了摇头,然后他取下脖子上的锦囊,蹿出锦帐,跳到窗台上。当着李眠儿的面将锦囊挂到那只苍鹰的脖子上。接下来,他就站在窗台上,对着李眠儿手足并用地打了一番手势和脚势。 李眠儿看懂了他的意思。她没法直接指唤这只鹰把她的信送给周昱昭,只能使他先把她的信带给金川,再由金川指唤他送到周昱昭那儿去。还有,这两天她还不能用他,因为就在将将才。金川刚刚指使他将装有她帕子的锦囊送去南方周昱昭那儿!只有等他回京后,她才能开始指使他。 李眠儿明白一切后。便朝金川挥了挥手,对他做了个口型:“我晓得了,你现在,快带着他离宫吧!” 金川会意,“刺溜”一下,就没了身影,顺道还不忘给她合上了窗子。 李眠儿赶紧熄灯,重新躺回床上,摸着手中的陶笛,胸口起伏不停。 自己目前的处境,周昱昭果然是了若指掌的,虽然那人远在天边,可她总觉得他就在自己的耳畔一样,不知道哪个时候,他就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将才金川领来的那只鹰,一定是个信差了,这家伙!人家都使鸽子,他竟连鹰都用上了。 李眠儿暗自咂咂舌,不过那鹰看起来挺凶猛的,也不知自己能不能使唤得了他。 这一夜,李眠儿睡得很浅,迷迷糊糊,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睡沉实的。 之后的几日,她一直小心留意宫中的动静,并没有听到什么猴子之类的轶事,她才稍作宽心。 天气越发热起来,再过一日,便该数伏了,明日起,宫里便有夏冰开始供用,到时,仁寿宫里定然是少不了的。 “小姐,我听鸢姐姐说,明日会有人给咱们送来大冰块祛暑,您说,这大夏天的,哪里来的冰块呢?”这一日一大早,在帮李眠儿更衣洗漱完毕后,疏影一边弯腰收拾床铺,想到鸢画昨天领着宫人抬来一只大箱子,又关照下有关冰块的事情,她忍不住问向李眠儿。 “每年一到暑天,皇宫里一直都有冰块供应的!”李眠儿心不在焉地应道,因为她心里此时正想着自金川走后已过去许多日,一会儿想亲自试试那管陶笛,是以并没有真正地为疏影解惑。 “嗯,人家晓得!听说圣上每年也会想着赐些冰给国公府来着!只是我们没有机会见过罢了!奇怪,那些冰又是从哪里来的呢?”疏影手上不停,也不回身,继续追问身后的李眠儿。 “那些冰都是大冬天的时候,收集起来,置于地底下的冰窖里头冷藏着!”李眠儿这回算是答到正点上了。 “啊?还是冬天时候的冰啊!难怪了!我说那些冰从哪弄来的呢!原来是把冬天结的冰藏在冰窖里头,然后到夏天再拿来使!”疏影真起身子,小嘴一张,恍然大悟,可嘴巴还没合拢,眉头又蹙起来,回过身又问,“可是,这么热的天,那些冰块拿过来放屋子里,岂不一会儿功夫就化光了!要怎么解暑啊?” 李眠儿听疏影问个没完,只得暂时先将陶笛的事放一放,她指指屏风旁边摆着的一个大箱子,说道:“呶,那个箱子名叫冰鉴!是一种专门盛放冰块的箱子,把冰放在里面就跟放在冰窖里面一样,不会轻易化掉!还可以把放些时令水果、果汁饮品在里面冰镇!” “啊!真的吗?哇――那我们不是可以亲手做冰糖绿豆、卤梅汁、红茶水、椰子酒、姜蜜汁、紫苏饮、荔枝露水、梅花酒、金桔团雪泡、沉香水……”疏影一听李眠儿的话,一时激动地难以自抑,掰着手指就数将起来。 “好了好了,别再数下去了!反正这冰鉴就放在咱这屋里,以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李眠儿看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深感无力。 “人家数得这些,可都只是听说过,却没一样吃过的!小姐……也是!”疏影声音低落下去。 “没吃过那些,你不是一样长得这么水灵!你家小姐也没少长一块肉!”李眠儿听出疏影语气中的不愉,出言反驳道。 “是啊!小姐自然是不比那些生在富尖尖上的小姐们来得差,粗茶淡饭一样养出倾城美貌来!”李眠儿只一句话就让疏影心理找到平衡,她立时又得瑟起来。 “就你嘴贫!”李眠儿丢开疏影,走到窗边,仰首朝天空扫望了一圈,又摸了摸袖中的陶笛,不料身后忽地传来清脆的一声“呀――”! 李眠儿轻叹一口气, 掉转头:“又怎么了?” 只见疏影抱着她床铺上的绣枕,一脸的目瞪口呆:“小姐,你……你刚绣好的帕子呢?什……”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被人取走的!疏影吞下后面的话,她这几天明明寸步不离她家小姐左右,白天里也不曾见有其他人来呀! “你寻那做什么?”李眠儿心下暗笑,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便转过身子,不再理会她。 “您不是一直都是放在这枕下的么?”疏影隐隐觉到不妙。 “我重新收起来了!”李眠儿依旧仰面望天。 “您收哪里了?”疏影抱着枕头就奔到李眠儿身后,悄然问道。 “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你快些收拾屋子,别再问东问西的了!趁早上凉爽,一会儿陪我去后花园,给你看样东西!”李眠儿出言将疏影的小算盘搅乱。 “哦――”疏影勾着脖子,偷偷觑向李眠儿的侧脸,想在上面寻出些痕迹,她不知道她家小姐方才的话是真还是假。 “还愣着!你若不想去的话,我带其他人也行!” “哦,哦!我马上就好了!小姐,您要给我看什么东西啊?”疏影闻言,赶紧回到床铺上,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李眠儿其实心里也没有底,那只苍鹰她不过见了一眼,难道自己仅使一使手中的陶笛,它便能出现? 疏影挽着李眠儿来到后花园的池边,“小姐,您刚说要给我看什么东西来着!” 李眠儿却没有应答,领着疏影到一棵巨大的百年老榕树下面,从袖中掏出陶笛,朝四周看了看,又朝天上看了一眼,接着便按金川传授的指法,吹了一小段笛音。 “小姐,您这是……”疏影不解道。 “嘘――别说话!呆会儿看到什么都别声张!”李眠儿小声提醒。 “哦――哦!”疏影虽然不明白,可还是乖乖应下。 李眠儿将疏影拉得挨近自己,借着榕树遮蔽,仰着脖子,视探天空中的动静。 疏影不明所以,只能一声不吭地随着李眠儿一道朝天上左看右看! 第一百五十九回佳欢未偶香闺杳(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一连经过几场大雨的洗礼,整个京都都变得异常清新干净,而仁寿宫的后花园里更是红肥绿涨! 李眠儿望着碧空如洗的蓝天,一眨不眨地盯着,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头顶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小黑点,那小黑点渐渐清晰,渐渐变大,再一会儿,就见昨晚那头苍鹰嗖地朝她们的方向俯冲而下。 疏影吓个半死,登时膝下一软,跪到了地上,失语无声。 李眠儿亦被苍鹰的架势唬得不轻,紧紧贴上榕树,只是眼睛依然没有从苍鹰的身上离开。 不过她们主仆二人的反应确然过了些,那头苍鹰早早地停在榕树顶上一根枝头,离她二人足有几丈远。 李眠儿平息下纷乱的心跳,金川没有错,这头苍鹰果然训练有素,她完全可以信任,可惜一早上决定仓促,没准备什么信物,既然都被唤下来了,如果叫他空手离开,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耍了他。 于是李眠儿就在身上摸索几下,又往疏影的身上瞟了几眼,见她腰间别着一个小采露瓶,遂问疏影:“采露瓶里头可还有水?” 疏影瞥见方才那头吓到自己的鹰,立在榕树枝头并不动作,再见她家小姐与那只鹰的互动,便猜到小姐与那鹰一定有什么事。此时,听李眠儿问自己,她低头解下腰间的采露瓶:“里面还有上次采集的露水,一早上,听您说要来后花园转转,我便将它捎带上了,预备收集些露水带回去,留待煮茶时候用户!” 李眠儿点点头,拿出陶笛简单吹了几声,抬头看那苍鹰。果然从枝头飞下来,伸展的两翼足有四尺来长,除了颈项处是白色羽毛,通身呈褐色。 疏影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她死死拽住李眠儿,不让她上前:“小姐,小姐,你要做什么?这……这是什么东西?它……是从哪儿来的?”她哆嗦个双唇,声音颤抖得厉害。 李眠儿拍拍疏影的双手:“你不要太担心。这只鹰是我唤来的!它既然听我的话,便不会害我!你乖乖地站在原地,千万不要乱动!” 这只苍鹰显然是依从这只陶笛行事的。李眠儿手执陶笛,它应该不会伤害自己,可她难保疏影不会被攻击,是以她如此叮嘱疏影。 李眠儿松开疏影的手,然后一只手握笛。一只手拿着采露瓶,一小步一小步靠上前去,对着苍鹰竖了竖采露瓶,苍鹰一双尖利的眼睛觑了眼李眠儿手中的瓶子,身子一动不动,半晌过后。才将身子一侧,朝李眠儿的方向伸出一只爪子。 见此,李眠儿大喜过望。继续往前走,在靠近苍鹰时,蹲下身子,将采露瓶系在了它的脚脖处,然后站起身子。退开几步。 只是苍鹰却原地不动,并没有要起飞的意思。李眠儿眉尖一蹙。再次拿起陶笛,放在嘴边,将之前的曲音又奏了一遍。 这下,苍鹰有动作了,它拍拍翅膀,仰着脖颈,朝前走两步,然后双翅完全伸展,扑闪几下,带起地上零星的落叶,一起往空中飞旋而去。 见苍鹰飞走了,疏影瞬时奔过来:“小姐,将那是什么鸟?” “那是苍鹰,是一种猛禽,性甚机警,亦善隐藏;视觉敏锐,强于飞翔。”李眠儿双目依然盯着天空,直到苍鹰化作一个小黑点直至消失无影。 “猛禽?看它长那样子就知道很凶险!小姐,你这笛子……是不是?” “嗯!” “啊――”疏影惊叹一声,“小姐,您还有多少本事我是不知道的?” “没有了!”李眠儿抿嘴一笑,“回去吧!” 自己一时没算计好就把苍鹰唤来,但愿金川别没脑子,让它千里迢迢地飞去,只为了给周昱昭送一小瓶清露!李眠儿心里暗暗想到。 回到寝宫,二人简单收拾一下,就往长公主处请安。 “青烟来得正好,这里有样好东西,可惜送来得有点儿晚了,若是再早些日子,说不定于你更好!”一见着李眠儿的面,长公主便指使鸢画去取她口里所说的好东西。 李眠儿主仆二人闻言,私下不禁一乐,一大早,她们才看完一个“好东西”,这会儿,她们又要开眼了! 很快,鸢画就捧了一个不甚华丽的盒子出来,放到长公主身前的几上。 “这盒子里是长白山产的虎骨粉,绝对货真价实是没错的!你一会儿拿回去,叫膳房给你好好做些补汤,太医都说这个是通络健骨的上上佳品!”长公主指着几上的盒子,对李眠儿说道。 “长白山的虎骨粉?”李眠儿轻问。 “没错!长白山的!”长公主却回答了她的小声询问,“昨日,北寒国的使团已到达京都,带来不少贡品!这虎骨粉便是其一!皇上特意给咱们仁寿宫送来!” 听闻是皇上所赐,李眠儿连忙对着东方行礼叩恩。 北寒国?使团?不是前阵子还听说,大梁北境常遭北寒国某种势力的侵扰么?不是还因此引发一些军事磨擦么?怎么,突然出使大梁来了?难道是因为听闻大梁在南境大败南秋国而主动示弱来的? 李眠儿起身时,不由想到。 “先头到京的还只是使团,听说不两日,北寒的十一王子随后跟着就到!”长公主的话语不失有几分喜气洋洋。 北寒如果能够主动示好,两下合平共处,无需大动干戈,那么,对于大梁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见长公主眉眼含笑,李眠儿也跟着笑意绵绵,其实她何尝不希望大梁能少一些战争,少一些纷乱,天下太平造福的普天下黎民百姓,而她同样也可以因此沾光,至少周昱昭能留在京都里。 把虎骨粉拿回去后,李眠儿吩咐下去,连食了两日,对于北寒使团这件事并没有如何得放在心上。白日弹弹琴习习字,再趁无人时,偷偷练练影遁! 又过了两日,皇宫里面热闹起来,听动静,李眠儿猜得应是那位北寒十一王子到了! 北寒派王子前来出使,不管这王子在北寒境内身份地位是怎么样,但是面上还是蛮有诚意的,看来,大梁同北寒之间的战事也许可免! 想及此,李眠儿悄悄地替大梁百姓感谢周昱召和他的战士们,若不是他们成功击退主动挑衅的南秋国,若不是这场及时的胜利,叫北寒知难而退,大梁很难承受接二连三的大规模战役! 对于北寒,李眠儿对其生不出好感,遂也生不出兴趣去凑那分热闹,只如往常一样专心自己的事情! 然而,她不管仁寿宫外的事,不代表她不在意仁寿宫内的事! 这一日过来,她隐约觉得大家脸上原本兴奋甚至有些得意的表情转而被一种不明的表情取代,那不是兴奋过后的疲软,也不是激动过后的平淡! 虽说不出原因,可李眠儿直觉似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或正在,也或者将要发生。于是晚间时候,她对疏影说:“明儿上午你不用随着我,出去打听下可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疏影一听这话,因一直惦记着那幅手帕的事,此时听李眠儿如此吩咐,恐她这是有意支开自己的意思,遂而眼珠子咕噜一转:“小姐,能有什么新鲜事啊!您若想打听,不如直接叫个人过来,说给您听就是咯!” 李眠儿将疏影的小把戏看在眼里,长叹一声:“空长一双漂亮眼睛,早上从园子里回来的路上,还有从长公主寝宫请安归来的路上,还有晚上用完膳回来的路上,你就没有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 疏影闻言,仔细想了想,道:“好像是有那么点!” “你明日亲自去膳房取虎骨汤,顺道儿打听打听!若人家说着好好的,一见你反住了嘴!那就说明,今天大家的异样是跟咱们有关!那……你就不要再打听了,只用耳朵听便好!”李眠儿教道。 疏影被李眠儿一脸的郑重唬住了,知道明天的事不是闹着玩的儿戏,于是用心记下李眠儿的吩咐。 第二日,仁寿宫里的氛围更加诡异,不仅仆人在面经李眠儿时眼神闪烁,就连长公主那里,李眠儿也觉出不妥来,尽管长公主面上依然带着笑,可是那笑意压根就没达眼底,明显是强颜欢笑,做做样子的! 回寝宫的路上,李眠儿已经能够肯定,这两日宫里一定有什么事发生,所以脚一沾寝室门槛,她就命疏影出去四下打听看看。 直到中午,快近午膳之时,疏影才挨进房里来,李眠儿急急地迎上去:“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没有?” 疏影有气没力地抬起头来,李眠儿见她小脸苍白,以为她定是受了热:“你带着慢慢打听就是,累成这个样!” 谁知她话音才落,疏影就“哇”地大哭起来。 李眠儿被她哭得莫名其妙,捧住她的脸,蹙着眉问道:“怎么又哭了?有谁欺负你了?” 疏影一边哭一边摇头:“不……不是!小姐――” 李眠儿低着瞧着扑在自己怀里哭成个泪人的疏影,依稀有不详的预感,她突然不敢追问下去了,只看着疏影颤抖的肩膀,脑中百转千回。 第一百六十回雾失楼台月迷渡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看疏影这光景,自己的感觉果然没有错,而且还跟自己有关。 李眠儿暗暗揣测着外面可能的风言风语,若是再前些阵子,自己刚封了郡主的头衔,惹来些是非倒也罢了! 可最近自己一直窝在仁寿宫,能有什么事情会突然引来大家这么大的关注呢! 想来想去,李眠儿最终将导火线定为北寒国来使的头上,然具体因为什么,她不敢胡乱猜测。 李眠儿将怀中的疏影扶开,正了正面容,轻声问道:“疏影,事已至此,你哭之何用!说吧,你听到什么了?” 屋子内寂静无声,平日里屋外的那几棵大树上时常出没的鸟儿,此时也闭口不啼,使得李眠儿的声音格外清冷。 疏影盯着她的主子,通红眼珠子忍不住在眼眶中转了一圈,然后垂下眼帘,双唇嚅了嚅。 疏影欲言又止,李眠儿的心跟着一沉,可还是强自镇定:“这时候,你就别想着怎么同我说了,你就把你听到的,一五一十地全述我听!” “小姐――”疏影抬起头,哭咽道,“他们要把……要把你嫁给那个北寒国十……十几王子来?就那个……来访的王子!小姐――小姐,我们怎么办呀?” 疏影最后一句话,李眠儿压根没有听着,她整个人陷入呆愣状态。 他们?他们是谁?是皇上皇后?还是长公主? 北寒国十一王子?他是北寒国来的没错,可是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疏影听来的这是什么消息!自己怎么可能会嫁给北寒人? “亲还没订,怎么就轮嫁人了?疏影,你莫不是糊涂了?”李眠儿简单一思索,断定疏影方才的话多半是她自己的臆测。 “你把你所听的,原照原的复述一遍,一字也不许漏!”李眠儿苍白着脸。对疏影再次重申。 “哇――”岂知疏影嘴将将一张,不由再次大哭起来。 李眠儿直起身子,索性丢开她,先任她哭个够再说。 于是,疏影干脆扒在几上放声痛哭,李眠儿抱着双臂踱至窗前,倚在窗棂上。 疏影这么伤心,是认定自己就要嫁给那个北寒国王子了,可自己哪这么容易就被摆布了? 李眠儿暗自估摸着,此次北寒十一王子出使大梁。应该是带着合亲意图来的,看样子,前两日。他就把这个意图同大梁皇上提出来了。 两国合亲,不过公主配王子,王子配公主。而大梁如今适龄的公主皆已出嫁,剩下最长的白熙公主不过十二岁;再者,太宗这支女儿稀贵。便是秦王府也是一样,蓝熙公主恰当龄没错,可早已订下亲事。是以大家这才把目光转到了自己的身上。 虽说自己是郡主而非公主,并且被认作长公主的女儿,可长公主当初并没有让自己跟着她的驸马姓氏,却给自己赐姓大梁皇室之姓――周。这么一来,自己便算得大梁皇族名义上的成员。 然,北寒王子乐意么? 想及此。李眠儿眉头一展,是了,北寒既然提出合亲,不过是想借此作为一个牵制;既然需要一个牵制,那当然要有足够的筹码才行。 而自己。显然份量远远不够! 一个外姓之人,同皇族没有半点血缘。这样的亲合了也等于白合。 思路这么一理,李眠儿的心不由为之一宽。 只是又是谁挑起这样一个事端,将主意再次打到自己身上来的呢? 李眠儿甩甩头,把这个问题先放下,重新走到疏影边上,将才还不过是她自己的臆断,更确切的还得听听疏影怎么说。 “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糟,放心吧,你主子我,是不会丢下你嫁去北寒的!”李眠儿出声安慰仍然伏在几上闷闷不乐的疏影。 疏影蹭地坐起,面露质疑;“小姐,你的话可算数?可外面都这传开了!” “你也说‘传开’是吧!既然没有圣旨没有皇命,那么一切都还是未定之数!你现在就把他们是怎么个传法说来与我听听!”李眠儿哄道。 疏影抹了抹鼻子,低着头,将所听所闻一丝一漏地讲给李眠儿听。 “这些,都是我跑到仁寿宫外头打听到的,仁寿宫里面,我四下里圈了好个来回,并没人议论什么!”结尾时,疏影这么一说。 正如李眠儿之前想的那样,北寒王子确实向大梁提出了联姻的要求,而刚刚才同南秋国大耗一场的大梁是没有理由拒绝的,只是究竟由谁来联这个姻,目前还没有定下人选,众人多也只是猜测而已! 依李眠儿的想法,北寒王子如果探听得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不会应允下的。 还有,长公主那里,长公主的意见同样至关重要,李眠儿决定晚上过去探探风,必要的话,她会使出非常手段。 “在外人面前,你不要乱了阵脚!还有,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必须要听我的安排!”在疏影的对面坐下,李眠儿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交代。 “……”疏影哭肿的双唇张了又合。 “我想过,如果真有万一,我会努力设法自保,而你,我必须提前安排妥当!”李眠儿轻叹一口气。 最近她一直关注疏影的终身大事,就是怕万一将来有一天,事出有变,她到时谋不来一个周全。 如果将疏影提前安置好,说不定她会少一些后顾之忧,多一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 “小姐,我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疏影嗫嚅道。 “如果你不听我的,明天我就请国公府来人,把你领回去!我说到做到!”李眠儿起身,冷冷地说道。 疏影闻言,双肩一抖:“小姐――” “这两条路随你选!” “可是,小姐,如果皇上当真……将你嫁与那北寒王子。至少还有我陪你啊!”疏影实在想不通,为何小姐坚持不愿要自己陪伴。 “我是不会嫁入北寒的!!”李眠儿面窗而立,话锋斩钉截铁。 人生苦短,她没法决定自己的出身,她可以为自己谋一个地位;她没法左右姻缘,她可以为自己筹一段恋情;她没法规划自己周围的世界,但她可以为自己设计一框未来。 疏影被李眠儿的音量不大却十分有力量的话震慑住了,呆愣着应了声“是”。 到了晚间,李眠儿特意把脚上的鞋子换成一双轻便薄底儿的,又把衣服换成颜色暗的。接着将几上疏影事先帮她备好的一盅荔枝露托在手中。 行至门槛时,几个侍女便快步迎上来,却被李眠儿伸手示意止步:“你们不用跟着了!疏影。你也是!”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一眼,然后住脚止步,只拿眼睛目送李眠儿往长公主寝宫的方向走去。 李眠儿只身一人,连疏影她都不要跟着。 因为上次尝到了甜头。故而李眠儿这次是想,一会儿如若条件允许,她预要故伎重施。 今日一大早上,其实她看出来长公主有些不对劲,可长公主最终都没有说什么、做什么,那么自己今晚上过去。很可能无功而返,所以,她预备着撞撞运气。 一路上。不断有宫人给她行礼问安,直到来至长公主寝室所在的廊首,她探首一看,不妙啊! 长公主的卧房门外立了两个宫人,而沿廊内也是立了人的。所以她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到长公主门外探听点隐密话,今晚是不可能了。 幸好。她事先有准备。 李眠儿面不改色地缓步走到长公主的门前,侍女见了,进内通报一声便邀李眠儿入内。 “母亲,女儿见这天气闷热得不行,将才一时心血来潮,拿鉴子里的冰块简易做了点荔枝露,就盛了一盅送过来,给您尝尝,降降暑气!”李眠儿说着客套话,觉得眼前这一幕好生熟悉。 年初时候,她当时是真心为讨长公主的欢心,也是做得吃食,本想亲自送给长公主,却在门外意外不小心听了些不该听的东西。 此次,她本想再造场意外,可事与愿违,今晚她没有碰到那个运气! “荔枝露啊――嗯,拿来尝尝!”长公主似乎起了点儿兴致。 李眠儿放下盘子,托了盅,走到长公主面前,递上。 一旁的乔令侍觑了两眼李眠儿,就将目光定格长公主手中的荔枝露上。 “青烟,来,你坐下!”长公主饮了两口露,点点头,招呼李眠儿近前。 李眠儿又上前一步,挨着长公主端坐。 “近两日……你还照旧呆在仁寿宫里,尽量不出门!”长公主放下盅,侧过身来,看着李眠儿叮嘱道。 “母亲,今日我闻听……”李眠儿不打算旁侧敲击了,自己今晚这一趟,长公主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你别管!”长公主打断李眠儿下面的话,“本宫都不晓得的事情,她们倒一个个好本事!倘若是身在本宫院里,早挨乱棍打死了!” 长公主面色一凛,声音透着威严,看来她对于这些传闻也是十分恼怒的。 “母亲,您别动气,保重身子要紧!”李眠儿连忙伸手抚上长公主的背,“女儿也只是一说而已!” “那些传闻,本宫也听说了!前日晚上,皇上在长春殿大宴使臣,那个北寒王子,本宫也见了!”长公主平下心气儿,声音趋缓,“可宴上,他并没提及合亲的事!” 果然当真是有合亲一说的。 从长公主嘴里亲口道出,那么自己的推演还有疏影的消息皆是不假的了。 看到长公主烦恼的样子,李眠儿不由手心沁汗,这事件后头定有居心不良之人在推波助澜。 “母亲……”李眠儿颤声一唤,“女儿……不想嫁去北寒!” 尽管在疏影面前腔势很足,可长公主,也是李眠儿目前唯一的指望,她需要长公主的帮持。 长公主闻声,面上一纠,忽而一冷:“你先早些回去,安心休息,明日本宫就去面圣!” 李眠儿颔首应是,起身行礼,别了长公主,回往自己的寝宫。 第一百六十一回梦断月上柳梢时(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显然,对于这条传闻,长公主也是十分不悦的。 回去的路上,李眠儿心里不由有些惴惴的,明日的皇上会给长公主怎么样的答复呢? 万一…… 不行,她得早做准备。所谓凡事预则立,很多事情还是得走在前头的为妙,不能这样束手待毙。 万一那个“万一”降临头顶,到时候便晚则晚矣,再无回天的可能了。 李眠儿虽认为自己是极小可能被指与那位北寒十一王子的,可自己又不是皇帝,就便是皇帝,在形势所迫时还会身不由己,何况自己真身一介草民! 所以,她感觉到了紧迫,疏影的事也须尽早提上日程,不能由着她的性子随意敷衍了。 另外,不知宫里的这则传闻,宫外又有几人得知,像国公府还有太傅府里头,是否皆已闻得一星半点的风声,特别是王锡兰王驸马! 如果王锡兰知道此事,他定会在第一时间通知周昱昭的,若他尚还未得知这个谣言,自己是不是该主动提醒他呢? 李眠儿一路走,一路盘算着,在踏入自己的寝殿时,她决定暂时先不去惊动王锡兰,还是先等长公主面圣回来之后再做打算吧。 至于疏影,她对王锡兰那里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她必须在得到他的亲口保证后,才能放心把人交给他。 至于自己,她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这件事的背后只怕是有人操纵的,如若自己当真逃不掉,到时如何进退,她也得早些谋划妥才好。 李眠儿一宿未眠,第二日天一亮,她便睁开眼睛。脑中风翻云转起来。 “疏影,一会儿你就到长公主寝殿附近多晃晃,若长公主出了仁寿宫,便回来报与我!”李眠儿等疏影进里间来时吩咐道。 “是!”疏影眼里一片通红,想来昨夜也是没有睡好。 “你现在就去吧,长公主可能一早就出门!”李眠儿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一直也没有在意皇上的日程行动,是以她并不知道皇上哪日视朝哪日不视朝,今日也是一样。 “嗯!”不同往日非要李眠儿给解释清楚,此时的疏影心里很敞亮。没再多问一句,脚下利索地跑了出去。 李眠儿看着疏影的背影,禁不住轻叹一声。 谁知不到半个时辰。疏影就跑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了?”李眠儿颦眉。 “小姐,亏你让我早些去看!长公主才刚出了仁寿宫,我都打听来了,是去皇上那儿的!” 看来,今日皇上是不御殿的了。长公主趁着一大早,皇上尚未做其他安排前,过去打听口风。 李眠儿点点头:“你过来,同我一道再眯会儿子!瞧你,昨晚也没睡好!” 疏影闻言,凑上前去:“小姐。你说皇上会是什么意思呢?” 李眠儿双眼盯着帐顶,没有作声。 疏影闭上嘴,眼睛却还是瞪得老大。仔细观察李眠儿的一举一动。 二人一动不动地就这么待着,直到早膳时分。 中午,长公主都没有回仁寿宫,下午也是。 疏影已经来回跑了好几趟,李眠儿渐渐等得有些心焦。难道长公主因为什么被耽搁住了?还是事情突然变得棘手,需要她亲自出马作为? 随着日头的西落。李眠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手脚越来越乏力虚弱。 忽然,外面走廊上再次传来疏影的脚步声。 “小姐——”疏影满头大汗,声音急促。 “长公主回了?”李眠儿转身离开窗边,迎上去。 “嗯!不知在哪里用了晚膳才回的!” “那你看到长公主人没有?” “我远远地瞧见了!” “天黑,你能瞧见她的脸么?她的脸色如何?”李眠儿一口气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嗯——借着宫灯,我瞧她的脸上,反正没有不高兴就是!小姐,依我猜,皇上定然没有答应把你嫁给那个北寒王子!” “不是没有答应!人家北寒王子根本不晓得我的存在,根本不会同皇上提出与我合亲这一茬,皇上又何来答应之说!”李眠儿驳得有些急,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那,小姐,您要去长公主那里么?” “先缓一缓,若长公主那儿还不来传,过一会儿,我们就过去,帮着服侍她就寝。” “嗯!”疏影使劲点了点头。 不过,长公主没让她们等多久,便派人来传了。 看情形,事情应该没有像她想得那样糟。 李眠儿领着疏影很快就到了长公主的寝殿。 “免礼罢!”长公主在李眠儿福身时开口。 “是!”李眠儿近前去,她悄悄观察长公主的面部表情,发现她正如疏影所描述那样,脸上没有丰富的表情,但至少没有愠怒。 “其他人都下去吧,本宫这儿有青烟还乔令侍候着就行了!”长公主支开其余人。 “本来,上午就应该回来的,偏皇上命我留下,陪着一道宴射玉津园!一呆就是一天!”长公主脸上现出几分无奈,却难掩兴奋,“那位北寒王子拓拔意,我也见了见!” 听到长公主提及北寒王子,李眠儿忙低下头去。 “原以为他定是个粗犷俗糟的野蛮人样!不想却还是个未蓄髯的小伙子!”长公主嘴角竟噙出一抹笑,“听说,北寒国王对这位北寒王子很是宠爱,此次派他来出使大梁,显然,对他这个儿子还是有着极大的信任!” 长公主很悠闲地道着这位北寒王子的佚事,李眠儿耐心地听着,她在守着长公主接下来的话。 “拓拔意是精明人,要不然北寒王也不会派他来了!”长公主声音变冷,看来,就要言归正传了。 李眠儿抬起头,屏息凝神。 “拓拔意提出和亲。皇兄也正愁恼着呢!若我们大梁皇家枝繁叶茂,他来和亲,我们自然奉陪!可是屈指可数的几个金枝玉叶,不是成亲订亲了,就是还不及豆蔻之年的!”说到这儿,长公主轻叹一声。 “母亲,孩儿有个疑惑!不知……”李眠儿欲言又止。 “你讲!” “孩儿在几个月前,曾闻大梁北境屡受北寒侵扰,此次北寒出使大梁,他们有没有在皇上大臣面前提及侵略之事。孩儿不得而知,可他们提出的和亲之请,似乎却有些难为大梁的意思!”李眠儿将心中疑虑说出。 “接着说下去!” “是!表面上看。北寒要求和亲联姻,实在是示好之举,可有没有可能,他们实则也许只是借此来探大梁的虚实呢!”李眠儿似乎对拓拔意生不出好感来,她总隐隐觉得北寒国似有阴谋埋在这次使节的下面。 “……”长公主闻言。身子往后仰到迎枕上,眼神变得幽黯,“难怪……” 难怪今日见到皇兄,提及和亲的事,他满脸的不悦,还以为他是因为没有女儿可嫁而生愁呢! 长公主想及此。看向李眠儿的目光光芒闪熠:“青烟,和亲的事,你不必过忧!一来。今日皇上说了,和亲的事他还没有应下!二来,如果真要应下来的话,那拓拔意是没那么好糊弄的!” 言外之意,拓拔意定会挑个货真价实的皇族后裔联姻。而她李眠儿外族血统,是轮不上的。 闻言。李眠儿一颗心总算落回原位,想到那则传闻,她忍不住问出来:“皇上可也听说那……” “皇上明白地同本宫说了,皇后前日曾同他建议,你可以作为一个和亲的人选!”长公主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微眯。 这就是了!否则没凭没据,谁敢胡乱造谣造到长公主的身上? “不过,你也无需担心!还有我呢!”长公主笑着宽慰李眠儿。 “孩儿多谢母亲护佑!”说着,李眠儿就要起身行礼谢恩,却被长公主一手拉住了,也只得作罢。 “一家人,还这么客套做甚!陪我坐会儿再回去休息!”长公主拍拍李眠儿的手背,“那个虎骨粉这两日可吃了没有?” “嗯,吃了!您瞧,孩儿这全身的骨头似都牢固多了呢!”李眠儿戏谑道。 长公主听了,呵呵一乐:“牢固好!牢固好!” 又约摸聊了半个时辰,长公主才放李眠儿回去。 疏影听了李眠儿转述长公主的话后,兴奋异常。 这一夜,她们主仆二人睡得那叫一个香,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 “小姐,我陪你去后花园转转吧!”疏影服伺完李眠儿用过早膳,提议道。 “大热天的,去那儿转什么?”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袪走不少暑气!外头的空气也新鲜得狠!”疏影将才出去一趟,外头空气都是沁凉沁凉的感觉。 “是么?昨夜下雨了?”李眠儿一觉睡得沉,并没有听到半分动静。 “嗯,我也是出门,看到地上还潮湿着,才晓得昨夜是下雨的!”疏影打开窗子,请李眠儿走到窗前看看窗外的情景。 “郡主——”忽的,门外有人敲唤。 “你去看看!”李眠儿吩咐疏影。 “是长公主身边的暮霞姐姐!”疏影打开门,侧头对李眠儿道。 “请她进来!”李眠儿走回书案前,随意翻着案上的书籍。 “郡主,婢子奉长公主的命前来传话,今儿晚上,皇上设宴崇元殿!将才皇后派人送来帖子,长公主替你接下了!长公主命婢子通知您一声,要您提前准备,并叮嘱了,要您不要穿鲜亮的衣服!”暮霞行过礼后,便一口气将来意禀明。 第一百六十二回梦断月上柳梢时(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暮霞说完后,就等着李眠儿出声应答。 可李眠儿却只盯着她发呆,一言不吭。 见状,暮霞朝着疏影努努嘴,示意她出声提醒一下郡主。 疏影收到暮霞的小动作,偏过头瞧瞧主子,见她眉头颦蹙,一时也不明白她家主子为什么会在听了暮霞的话后,作出这般神情。 疏影近前,轻轻扶上李眠儿的胳膊,小声道:“小姐,暮姐姐还在等着回去给长公主复话呢!” 李眠儿这才回神,嘴角抿出一个笑窝:“暮霞,长公主的吩咐我记下了,你可以回去了!” 得言,暮霞行礼退出门外。 “小姐,您是怎么了?”疏影歪着脑袋,她还沉浸在昨日的好消息当中。 “没什么事,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李眠儿搪塞一句。 “哦!小姐――为什么长公主特意关照您今晚不要穿亮色的衣服?”疏影待李眠儿坐到书案后时,疑惑道。 闻言,李眠儿眼皮一跳,却没有抬头,而是兜手拿起一管宣笔,蘸一蘸墨,便就着疏影铺开的练字本,将手腕一抖,笔尖触纸便一发不可收拾。 “柳叶殇,夏花扬,翠叶藏莺游驻。燕鸿过,清风错,悔不多留诉。筝弦寒,曲阑干,千重帘幕萦绊。香雾薄,景萧疏,不把夜来数。”疏影把李眠儿写出的字一字一顿地念道。 “小姐,您真是――”疏影伸出一截舌头,巴咂两下,“您这都不带停顿思索的,只这么三下两下,就写出一首诗来了?!” 李眠儿放下笔,弯下身子。将墨吹干:“现成的词牌,规定好的格律,只不过往里填填词罢了!” “那也――那也不容易啊!像我,就不会!”疏影大言不惭地论起自己。 “你整日介只晓得东玩玩西耍耍,自然腾不出心思往肚子里装这些了!”李眠儿继续吹着纸上的墨迹。 “哦,对了,小姐,长公主要您晚上穿暗点儿的衣服,您预备穿哪件呢?”疏影又想起这一茬来。 “就那件一直还没来得及穿的藏蓝色长裙吧!”李眠儿淡淡地应道。 “奇怪,以往。长公主都要您穿鲜亮点儿,今儿个怎么了?”疏影皱巴着小脸,仰头问向李眠儿。 “许是今晚场合不同罢!”李眠儿再一次随口敷衍而过。 “哦!这就倒是了!”疏影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我有些渴了。你去做碗冰糖雪梨来!”墨迹已干,李眠儿拎起纸张,无声地将自己的诗诵读一遍。 “是!要甜一点儿的,还是要淡一点儿的?” “淡一点儿的!” “嗯!”疏影乐颠颠地跑跳往外间去。 就在疏影将将转过屏风时,李眠儿即刻放下手中的诗。面容一整,缓缓坐回椅中。 今晚崇元殿之宴,那位北寒王子必是上宾了,而皇后的帖子,长公主的叮嘱,这其中的关联。她不愿过多地渲染,以免疏影多心多虑。 一向视自己如眼中钉的皇后,突然好心给自己递帖子。不过黄鼠狼给鸡拜年罢料;而长公主的话,用意无非是关照自己今晚要隐蔽低调,不要引人耳目。 也就是说,她昨晚才稳下来的心实在稳得有些草率了。 李眠儿闭上眼,仰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今晚。说什么,她都要小心应付,不能再出一点差池。 时间就像顽皮的孩子,你欲要他快点儿的时候,他非要来爬的;你欲要他慢点儿走的时候,他非要来跑的! “啧啧啧!小姐,这件衣服颜色深暗不假,款式也挺一般的,可是往您身上一穿,一点儿不觉暗,反衬得您通身是愈加地玉质冰清啊!”疏影帮李眠儿系好胸带,一脸的赞叹。 李眠儿一听,慌忙转头瞧向镜中,从大大的铜镜里,她没法看出自己是否被身上的衣服衬得更加玉质冰清,铜光掩住了她本来的肌色。 “疏影,我着这身衣服,当真比平日的衣物显得更好看了?”李眠儿皱着眉头,还是掉过头来问向疏影。 “嗯!当然了,我还骗小姐不成?”疏影抬起下巴,仿佛是她自己变得更漂亮一样地得意。 暗道一声不妥,李眠儿跑到衣柜前,左右翻找。 “小姐,小姐,您找什么?我来帮您找!”疏影提脚跟上来。] “怎么我瞧着这衣服不大合适呢,再换一件试试吧!” “可我瞧着挺好的呀!” “这一件如何?”李眠儿从柜里挑出一件墨绿色绸衫,说着就往身上比划。 “嗯――这件小姐也没有穿过,要不试看看吧!”疏影接过绿色绸衫,将之摆在贵妃榻上,然后开始为李眠儿解衣,觑着榻上的衣服,有些犹豫,遂而手上动作也跟着慢下来,“不过,依我想,绿色的怕是不如您身上这件来得出彩!” “先换上再对比一下!”李眠儿紧张地催道。 “也好!”于是疏影手上加快动作。 墨绿色的绸衣一上身之后,李眠儿眼见疏影摇摇头,私下里立马决意:“就它了!” “小姐,这衣服外面还有件金色披纱呢!” “天太闷热,那个就不要了!”李眠儿瞅那金色披纱华彩无比,当机立断地拒绝掉。 “可是没了这金色披纱,整件裙子要单调好多!必须得配上才好看!”说着,疏影就将手中的披纱往李眠儿肩上比划。 李眠儿不动声色地将披纱挡开:“疏影,帮我梳个简单点儿的发髻!”不容疏影再发表任何意见,她开口先行吩咐。 “……”疏影只得放下手中的披纱,上前替李眠儿梳妆。 “你给我上层薄粉!胭脂――就不要抹了!”李眠儿对着铜镜,仔细地盯着疏影。 疏影不禁纳罕,平日里从来不喜涂脂抹粉的小姐,怎么突然主动讨要起来? “小姐,光抹粉,不上胭脂,可不好看!这粉必得要胭脂和唇脂来搭!”疏影轻轻地往李眠儿的脸上扑了层粉,待想再扑一层时,被李眠儿制止住。 “行了,这样刚刚好!”李眠儿迫不及待地起身,对着镜子照两照,感觉自己脸上光洁的皮肤被这一层粉敷得黯哑了几分,粉白的唇几乎同脸色相近,这么一来,整张脸就变得不那么五官分明了。 见李眠儿起身,还满口称好,疏影一时语塞,可她又不敢说:小姐,您不会画妆,这样的妆只是个半成品! 她无奈地挠挠头,黑滚滚的眼珠将李眠儿上下打量,禁不住再次摇了摇头,悄悄暗自叹赏:纵然小姐顶个这般马虎的妆容,依然难掩国色天香之姿! 然她这副模样,看在李眠儿眼里,就变成一种不敢苟同的意思,李眠儿不由越发满意自己眼下这副衣妆了! “好了!我们出门吧!”李眠儿最后审视了一下自己,然后才抬脚出门。 李眠儿主仆在长公主寝殿候了小半个时辰,待长公主收拾妥当,酉时正牌时分左右,她们一道出了仁寿宫,赶往崇元殿。 对于李眠儿的妆束,长公主粗略看了两眼,却最终没有说什么。 她们到达崇元殿时,殿内并没有几个人,这也正是她们打破平时的规矩,提早进殿的缘由所在。 李眠儿被长公主安排坐在她身后的一张榻上,长公主一身宽袍大袖,高高的发髻上遍插珠钗,而自己本身骨架轻巧,又兼妆扮简易,是以长公主的身形几乎可以将她完全遮住。 对于这样的位席,李眠儿很是满意,于是她静静地坐着,候着,只等晚宴她能顺利通关。 很快,品阶较低的文武官员陆续进殿来,一个个在见到长公主后,依着品级依次上前问安。 而长公主一律皆以简单的一句话就把他们打发开去。 再到后来,就轮到太傅、太尉,皇子、皇妃,公主、驸马纷纷入殿来。 李眠儿隐在长公主身后,小意打量着殿内众人。在打量过程中,她发现自己的所在虽说不显眼,可楚王、陈王、王锡兰、李青梧等这些相熟的人,没怎么费劲就发现自己了。 不过今晚,他们这几人不足为惧,关键是那个北寒王子,还有别有用心的彭皇后。 直到戌时初刻,天色将黑未黑之际,彭皇后珊珊来迟,又过了半刻之后,众人才见皇上笑声朗朗地携了拓拔意使团,浩浩荡荡入得殿来。 闻得动静,李眠儿挑挑眉头,抬起眼帘,悄悄瞟了眼皇上身边那位异族装扮的年轻男子。 粗略扫看一下,拓拔意五官周正,身姿挺拔,加上养尊处优的贵族气派,这位北寒十一王子瞧着倒有几分风华。 视线收回途中,李眠儿眼锋扫到王锡兰探过来的视线,两下目光一遇,王锡兰忙递了一个眼色过来。 李眠儿表情一滞,没有看懂。 于是王锡兰又斜眼瞥了下殿外的方向,李眠儿这才会意,然后低眉敛目,做隐身人。 皇帝坐到龙椅上后,殿内一干人,整齐划一地对着堂上叩拜,唯有拓拔意没有跪膝,只站着行了一个长揖。 李眠儿将这个看在眼中,依次细节,她便知,北寒国与大梁之间是平等关系,而非臣属关系。 同样不难想象,北寒国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也就难怪,皇上对于他们的和亲要求,即便犯难,也要妥善对待了! 第一百六十三回梦断月上柳梢时(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不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对于宴会的流程并不陌生,酒过三巡之后,接着就该歌舞、戏曲表演了。 正如她所想,皇上刚放下酒杯,便吩咐乐师们起乐,然后舞伎们上场。 李眠儿早没了当初的那份好奇心,一心双目只在身前的桌几和手中的茶盏上,再不他顾。 殿央的舞伎们一茬接一茬地上上下下,乐间变得花样地轮换着,不时还会传来拓拔意高亢的叫好声。 虽然周围喜气洋洋,喧闹无比,可在李眠儿看来,一切似乎很平静,皇上总不能在这种时候,宣布合亲人选,再来个现场指婚吧? 指婚? 想及这二字,李眠儿脑袋轰地一下即要炸开了一样。 去年,在长春殿里,皇上过寿那晚上,不就是这样的情景,大家欢乐开怀之际,他老人家一口气指了两门亲事?! 李眠儿不由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她禁不住抬头,觑向上头端的皇上,以期从他的脸上读出什么道道来,可惜,他的除了那种有朋自远方来所戴的不亦乐乎之外,再看不出别的来。 李眠儿又瞧了瞧长公主的背影,又想,若是皇上当真决定将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按理说,他应该不会背着长公主定下这个决定,而会在事先同长公主相商一下,最起码是要通知一声吧! 但是从今日长公主的动静来看,她目前多是没有得到类似讯息的。 李眠儿暗自抚慰自己须稳住心神,切不宜胡思乱猜,先已乱了方寸,万一待会儿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自己岂不是要被逮个措手不及。 她这般作想,便放松下身体。又做几个深呼吸,努力平息静气。 恰好殿央一节舞蹈告一段落,就在下个队伍即要上场之际,拓拔意忽然站起身来,对着堂上拱了拱手:“皇上,大梁不愧有天国上朝之称,不但地大物博,山河秀美,而且还人才济济,群英荟萃!便是连这乐舞丝竹皆非凡品!小王当真佩服!” 闻言。太宗皇帝朗声大笑:“哈哈哈――好!拓拔王子讲得好!哈哈哈――”看来拓拔意的几句奉承话讲得是极中皇帝的心意啊! “今日,小王真是大开眼界!只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拓拔意忽然话锋一转,殿内众人纷纷被他接下来的话所吸引。“虽说我们北寒地小人稀,不过也出产一些别地没有,唯本族才特有的稀罕物。此次出使贵国,小王专门领来一队特由王室培养出来的舞伎,稍后给大家演上一段咱们北寒特色的舞蹈!不成敬意。只作一乐尔!” “哦?好――”太宗皇帝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爽快叫好,殿下余者自然也跟着附和连连,鼓掌声声,人们竞相伸着脖子往殿外瞅去。 李眠儿也被勾起了好奇心,放下杯盏。偏头瞧往殿门首处。 可这时,她感觉到对面有两道视线扫过来,于是。她默不作声地抽回视线,借转头之势,瞥见却是王锡兰在悄悄给自己递眼色。 李眠儿抿抿唇,这会儿倒不失为遁走的好机会,众人都把心思搁在即将上场的异族表演。便不宜察觉自己这边的动静了。 李眠儿几不可见地稍稍点了点头,然后再次瞧往殿门口。 同大家一样。李眠儿在心里估摸着,拓拔意带来的舞伎定然个个惊妙绝伦,美艳无双的,于是众人都很期待,极欲目睹异域美人的风彩。 终于,外头生出些动静来,众人的好奇心被吊到了极致,人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槛。 “嘿――”“吼――”“嘿――” 突然几声整齐划一的呼吼声,将众人唬了一跳。 不想,首先出现在殿门处的竟是两队彪形大汉,人人胸前托了一只超大鼓,一边拿掌击鼓一边大声呐喊,声音激昂,鼓点铿锵,八个大汉则是依着节奏,大步跨跃着跳进殿来,殿内顿时震天般响。 大梁君臣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太宗皇帝带头鼓掌叫道:“好――” 八名大汉挨次将鼓放于殿央,又围着鼓上蹿下跳,口中还不停“嘿――吼”、“嘿――吼”地喊着口号,他们手脚并用,以各种各样高难度的动作,飞快地敲打着鼓面,旋律又急又快,似将人的心都拉扯得紧紧的。 李眠儿盯着殿央,却不住拿眼梢观察王锡兰的动静,今晚她也有话问他,眼下这个时机正正好! 王锡兰四下里探看了一下,又朝李眠儿处瞧了一眼,便简单同紫熙公主低语一句,然后就大大方方地起身,转头往后头走,循着西厅廊道出了殿。 李眠儿自然不能立马跟着出殿,她的视线继续围着八人大汉还有他们面前的大鼓。 大伏天,尽管殿内四处堆放着冰雕,但是那八大汉这般卖力活动,早已挥汗如雨。 好在鼓点渐渐缓下,看样子,他们的表演就要结束了。 就在众人以为他们即将收功退场的时候,忽然八个妙龄舞女从殿外鱼贯飘入,个个身姿轻盈地跃上殿央的八只大鼓,接着就在鼓上做出翻、腾、跪、跌的种种舞姿。 由于反差太大,很多人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呆呆地看着这几个异域美人在鼓上若翱若行、若竦若倾地络绎飞散。 八人女子皆身着简单束身的短袖短裙,藉段般的胳膊上系着长长的飘带,而雪白饱满的金莲不着寸履。 她们一会儿用足背践鼓,一会儿以脚踏地,扬起又跌下,腰肢一会儿伸向远处,一会儿深深弯折,如乌飞集,又了无痕迹。 不似大梁本土的舞伎舞蹈时罗衣从风、长袖交横那样繁复,这队舞伎舞得轻快灵活,舞得妖娆多姿。 因此,只一眨眼功夫,殿内众人尽皆被牢牢吸引住。 李眠儿来不及感叹,趁着这会没人注意的功夫,悄无声息地从东厅廊道绕到殿外去。 才出得廊道,李眠儿就被一只手拉进一处暗影中。 “郡主,是我!”是王锡兰的声音。 李眠儿先是四下里张望,发现王锡兰寻的这拐角地儿确是个死角,别人看不到这里,这里的人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外头的情形。 “郡主,时间紧急,请恕我长话短说!”王锡兰站离一步开外,先对李眠儿简单见了一礼。 李眠儿忙给他回了一礼,虽说光线昏暗,不过人影轮廓,还是能够看出些大概来的。 “郡主,此次北寒来访,拓拔意提出两国和亲!”王锡兰声音隐隐透着几丝着紧,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 “是!你说下去!”李眠儿出声示意。 闻声,王锡兰不由又顿了下,眼前之人其实论出身与自己相比,相差不只千里,即便现今封了郡主,不过算与自己齐平,可是听她的语气还有行止,却似高出自己许多来。 王锡兰暗自纳罕,不过很快回到正事儿上来:“前日我打听来,和亲人选很可能是你,是以,趁这机会,请你出来也好问个详尽!” 暗影中,李眠儿悄悄把王锡兰打量一番,又仔细听他言辞音调,此时,听他述及合亲一事,眉头皱了皱:“我也听说了!只是同你一样,我也不过是听说而已。更进一步的消息,就不得而知了!你――同他提了此事不曾?” 李眠儿面上发烫,尽管知道王锡兰一直为她和周昱昭充当信差,可当着王锡兰的面,打听周昱昭的事,还是令她有些难为情。 “提了一句!待我有更详尽的消息,再仔细同他说这件事!难道长公主那里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我试过了!不过,依我近日的观察,长公主对这件事是十分反对的!可照她目前的状态来看,那消息多半是迷惑大众、蛊惑圣上的谣言!” “但愿如此!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须在第一时间知会我,我还得再把你的消息传给他!如果有什么不利的,我也能尽早使力!” “嗯!青烟在此谢过驸马爷了!”李眠儿心里一暖,对着王锡兰福身行了一礼。 王锡兰赶忙伸手虚扶:“郡主严重了!这――”他本想顺口说,这都是我本该做的事!可话到舌尖,一想不大对,便将之咽了回去,遂又改口道,“没别的事,我们分头回殿里去吧!” “驸马爷――请留步!”李眠儿唤住已作势掉头回走的王锡兰。 “郡主,还有什么吩咐?”王锡兰四下里再次看了看,小声询问。 “你――”李眠儿还有一件要事也急需在今晚做了定论,“疏影她――” 听到李眠儿谈及疏影,王锡兰的身形不由一僵。 见此,李眠儿信心又增了一分,声音也跟着坚定两分:“你和疏影之间的那些事,我都晓得了!” 闻言,王锡兰面上一阵发窘,幸好天黑,对面的人也看不见。他不禁在心里暗骂疏影白痴,那种亲密的事也随便同人说,即使再要好的人也不能阿!她也真不害臊! 见王锡兰一动不动,李眠儿又往下说道:“目前的情势,你是晓得的,我想着早晚是要把她弄出宫去的!只是出了宫,除了国公府她还能去哪里?可自出了那样的事后,国公府里她怕是待不下去了!若硬着头皮把她送回去,依她的性子,多是要出事的!所以,我必须给她找一个长久的容身之地!” 王锡兰愣住,眼睛微瞪,他有些不敢置信。 PS: 容易么,码点字还得偷偷摸摸! 第一百六十四回梦断月上柳梢时(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对于那位明明只是个丫环,却放肆嚣张得尤甚一般当主子的丫头毕疏影,王锡兰所怀的心思其实复杂得狠。 虽然自己之前也生出一点染指于她的想法,也曾想过把她据为己有得放在身边。可要说真正开始对她念念不忘的,还是自怡月山的那个令他意犹未尽的晚上起。 不过鉴于周昱昭的警告,以及李眠儿对那丫头的庇护,自己也唯有将那点儿心思隐在心里;再者,他对自己的德行多有了解,想自己多半是因为一时得不到才生出的渴望来,若加以些时日,也就慢慢把她淡忘了! 此时,听李眠儿亲口对他说,要替那个丫头寻一处长久的容身之地,其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面对这样一个唾手可得的机会,王锡兰不知为何,不但没有喜出望外,马上激动地应承下来,把那丫头收了! 相反,他却怔愣着,迟疑住了! 若是往时,有这么一个送上门的美婢,况且这美婢还是他垂涎已久的,他早跳将起来,一番花言巧语,把她哄到手里来。 只是,眼下,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自己府里的那位正室夫人紫熙公主。 成亲这一年多来,紫熙公主看似温良贤德,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王锡兰知道,之所以至今她仍同自己屋子里的那些丫环相安无事地处下来,只是因为她知道那些丫头于自己不过仆婢而已,即便自己待她们多有不同,可那也仅仅由于她们服侍自己有功,再无他因了。 紫熙,远不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尽管她对自己的情意多半是真,然就是因着那份真。他才不要轻易触动她的敏感神经。 李眠儿静静审视着立于自己对面之人,见他呆了半晌,却没有其他动静,心湖微起波澜,看来,是她自己过于自信了。 况且,这种事,怎么好强人所难。 于是,她微微启唇:“既然如此!那……我还是择日把她送回国公府吧,交由她父母照看吧!” 说完。抬起金莲,绕过王锡兰擦身而走。 想到那个丫头重回国公府,她的父亲为了不令承受流言蜚语之苦。多半会尽快将她远嫁,那样一来,自己同她岂不是今生再无缘相见? 倘若,过些日子,自己生出悔意。再舍不下那丫头,悔不该今日拒绝了李青烟,岂不还得亲自寻到国公府上,亲自开口去讨要那丫头? 若叫那丫头晓得,就冲她本来就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到时候。还不得攀到自己的头上去! 想象那样一幅场景,王锡兰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再一个,自己那么做。难免生出些动静,令有心之人趁机盯上那个丫头。一旦将她置于明处,隐于暗处的箭矢便不好防了!因而,自己还得腾出功夫护她! 真是怎么算怎么合不来! 只这一片时功夫,王锡兰的脑中千般想法盘过。就在李眠儿将将踏入几步开外的宫灯暗影中,王锡兰伸手将她拦下:“慢!” “怎么?”李眠儿止住脚步。却并不匆忙,也不心怀希冀。 既然王锡兰没有要收下疏影的意思,她怎会勉强,她是不会拿疏影的终身幸福当赌注去冒险的。 “郡主的决定似乎仓促了些!”王锡兰语带笑意。 “哦?” “她毕竟是你十分关心在意的人,你经过深思熟虑,我又岂敢轻慢待之?若万一有个闪失,我也不好同您交待不是?”王锡兰在心中盘算过后,声音便不紧不慢。 “那现下,驸马爷的意思?”李眠儿转过身子,眉头一挑,粉唇轻扬。 “承蒙郡主信任,本驸马收下她便是!” “收下?若只是简单地将人收下,我何必珍而重之地拜托于你?”李眠儿敛起笑容。 王锡兰会意,立忙补充道:“我既收下她,自然也会护着她!” “那……请问驸马爷,你预备护她多久?”李眠儿近前一步。 闻言,王锡兰再次怔住,心里暗吃一惊,他一直晓得眼前之人极是宠爱疏影丫头,却没想到她宠她至斯境地!此时她的问话,分明是在替那丫头讨自己一句承诺。 李眠儿话一出口,也知自己语气有些强硬了些,可事已至此,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她必须借机从王锡兰口中为疏影争下几句诺言。 “郡主欲要我护她多久?”虽然暗夜中,王锡兰五官模糊,可他眉下的一双眸子却闪着熠熠辉光,格外炯炯有神。 李眠儿望进那对眸子,沉下声,语气中饱含诚恳:“我不要你许她什么身份地位,也不要你许荣华富贵,只望你能许她一个一世安稳便好!” “一世安稳?”王锡兰自嘲一笑,“郡主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些!一世安稳?便是我自己,我都许不了一个一世安稳,何况是许给别人呢?” “是!”李眠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可是即刻又话锋一转,“可是,她同你,同我不一样!她可以说是渺小得甚至微不足道,只要你用一点儿心思,使一点儿力,便有法子为她守得一片清净的小天地!” 王锡兰哑然,眼前这位国公府九小姐果然不一般,一言一行皆透着无双的智慧和过人的果敢。这一点,倒与周昱昭有几分相似,难怪他二人一拍即合。 偷偷地做此一想,王锡兰不由暗自一乐。 这位九姑娘,诚然很对周昱昭那家伙的味口,正如疏影那丫头正中自己的味口一样,倘若每天有她在自己身旁转悠,想法生活定会有趣多了! “好!郡主的意思,我明白!”王锡兰对着李眠儿拱拱手,“您放心,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便有她毕疏影安稳的一天!” 得了王锡兰亲口应下的承诺,李眠儿心头大亮。 “只是,我也希望郡主能应下我的一点儿要求!” “驸马但说无妨!” “好!既然郡主将人托付给我。入了太傅府后,还请公主答应以后不再插手疏影的事!自此,她的事,便全权由我作主!不管我对待如何,郡主都不要擅自干涉!” “什么?”王锡兰的话太过专断,李眠儿又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因此,她禁不住质问出声。 “怎么?郡主不愿应下!” 李眠儿稍事一想,便明白王锡兰的用意,是她自己多想了。堂堂驸马爷,又怎么会出尔反尔,他刚才那般说法。无非也是问自己讨个说法而已。 “我自然是要应下的!只要驸马爷不食言,疏影日后的事,我便不会横加过问!”李眠儿话是这么说着,可是心里止不住一揪一痛,眼睛里直泛酸。差些要落下泪来! “好!”王锡兰伸颈朝四下里又观察了一下,掉头对李眠儿道,“郡主,我们出来不短时间了,别忘了最开始我同您交待的事情!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尽快传递消息!苍鹰。是世子爷特意遣回来留给您专使的!” 经王锡兰一提醒,李眠儿忙抬头望向前头的崇德大殿,她只顾着伤感。一时都忘记自己的处境了。 “疏影的事,我会选个合适的时间通知你过来领人的!”李眠儿加快语速。 “她……知道你要把她……”王锡兰突然想到,那个丫头会乖乖跟自己走么? “放心吧!她那里,我会慢慢开导她的!” “慢慢开导?”王锡兰简直无语,难道那丫头很抵触不成?还不知有多少人盼着做自己枕边人呢。她倒好,还要人慢慢给她开导! “走吧!我们先回大殿去吧!”李眠儿眼瞅着王锡兰要跳脚。连忙转移话题,准备先闪人再说。 王锡兰没辙,只得应承:“我们分开走!你先回殿,我随后再到!” “嗯!”李眠儿点点头,转身往大殿方向赶去。 将才,他们二人是因为有所顾忌,所以会觉得时间拖得有点儿久,其实前后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待李眠儿回到自己的位上坐下时,北寒拓拔意带来的那八位舞伎在鼓上跳着舞呢! 李眠儿饮下几口茶,悄悄观察殿内情况,众人依然沉浸在殿央的那几位异域姑娘身上,自己的行动似乎并没有引来多少人的注意。 李眠儿心下一宽,本能地看向王锡兰原本所在的位置,心里想着,不知他会过多久才到。 可她的视线还没来得及落到王锡兰的榻上,却接到紫熙公主射过来的视线。 又是那样的眼神! 李眠儿不动声色地看向别处,暗自奇怪,紫熙公主的眼神为何总瞧着带些寒意呢! 殿央的鼓点声渐缓渐轻,八位舞伎慢慢收势,对着堂上的皇上皇后以及殿内众人行汉礼谢幕。 “好――好――给朕重赏!”皇上大声叫好,重重封赏。 拓拔意起身走到殿央,领着众舞伎舞士躬身致谢:“谢皇上隆恩!” “呵呵――拓拔王子不必多礼,请回座!”皇上伸手虚扶免礼,拓拔意重新步回座位,举杯敬酒,同皇上对饮而尽。 司仪示意表演继续,于是乐官们接着奏乐,一段绵长舒缓的丝竹之乐后,殿央上来两个衣着长衫的乐官,二人一青衣一灰衣,身量相差无几,皆蓄同样的髯须。 只见二人一人手托弦琴一人手执长萧,先是对着殿上三叩九拜,进而托琴者撩衫盘坐地,执萧者翩然而立。 琴萧合奏! 李眠儿心头顿时涌出一泉欣喜,一直以来,在她的眼中,天地间最美妙的合间莫过于琴萧合鸣!只可惜,至今,她都没有机会亲耳一闻。 不想,今晚竟能有幸得以一闻。 看那琴者仙风道骨的风姿,便知他琴艺了得,而那位萧者,飒然世外的样子,技艺定也不在话下!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绝佳场面! 殿央二人对视一眼,青衣琴者,低头出腕,先是一串流水般的前奏,拂去众人因刚才那段异域舞蹈而显出的浮躁情绪。 前奏一落,萧音随之而起。 第一百六十五回梦断月上柳梢时(五)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七根强健的琴弦在青衣人指下流畅地舞动着,而绵长悠远的萧音则是紧紧将空灵的琴音缠绕,美妙绝伦地谐荡在大殿上空,让人静气平息,胸明意敞。 殿内之人或低头品茗,或举杯饮酿,或闭眼冥听,已然将之前被北寒舞女撩起的悸动稳稳摁下! 李眠儿除了用耳聆听殿央二人所奏之曲外,还不住拿眼睛观察他二人的面目神情。 她惊讶地发现他二人除了身材、髯发相似,便是面上的容止也竟无二致,彼此神识相通,情感交融。 是了,若不然,他二人断不能做出如此浑然天成的合奏。 李眠儿稍稍偏头,觉着二人不似宫中的乐官,却更像一对长年隐居世外的知音。 如此一想,她不由生出一股由然而敬想要攀识的*。这个还是待晚宴结束之后再说吧! 在她的恋恋不舍中,琴萧合奏渐近尾声。曲终之时,北寒十一王子拓拔意再次朗声叫好:“好琴!好萧!好曲!好调!皇上,不知这二位乐师的尊姓大名!” “哈哈!哦――”皇上闻乐之后,也是十分愉悦,听拓拔意问询,不禁接着笑两声,“能被拓拔王了赏识肯定,也是他二人的造化!他们啊,并非隶属于皇宫大内,却是来自我们大梁民间的乐师!” “哦?”拓拔意很意外,“大梁朝果然处处卧虎藏龙啊!” “哈哈!管琴、冷萧,你们二人上前,见过北寒王子!” 管琴、冷萧听令,放下手中乐器,躬身朝前走了两步,一齐给拓拔意问安。 管琴、冷萧,这么巧。二人名字各含一个“琴”字一个“萧”字,许是艺成之后再取的吧!李眠儿暗自忖道。 “拓拔王子,似乎对琴萧甚有研究?”一直未出声的彭皇后,突然笑容满面地问询起拓拔意。 拓拔意听皇后亲自问起,恭敬地站起身,拱手答道:“皇后娘娘明鉴,小王自幼习过几年琴,至成年后便有些荒废了,今日有幸闻得如此绝妙佳音,实在不虚此宴哪!” “哦?呵呵――”彭皇后掩嘴而笑。“管琴的琴技确然炉火纯青,不过在指法技巧上,依本宫拙见。尚还有继续深造的余地!” 彭皇后此话一落,殿内众人多感诧异,一来皇后娘娘虽也通得琴法,但是同管琴相比,那是天壤之别。她没有理由如此评判;二来人家皇上和拓拔王子都拍手叫好了,你模插这一杠算得什么? 李眠儿亦是同感,觉得彭皇后这话实在有些班门弄斧。 拓拔意听了彭皇后这话,一时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觑一眼皇上后,不知是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只好一个劲地微笑恭听! 上头彭皇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不急不缓地继续道:“既然拓拔王子对大梁的琴风琴法如此感兴趣,本宫想着干脆让您一次过个瘾!所谓‘江山代有人才出’。管琴、冷萧,你二人不妨跟着仔细评品看!” 话到这里,彭皇后的用心已然明了。 长公主的脊背顿时僵硬,而楚王、陈王、王锡兰、李青梧等人也控制不住,纷纷将视线扫向李眠儿这一处。 而李眠儿只一径地颔首低眉。余者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更看不见她眼中的眸光。 “是吗?那小王就谢皇后娘娘的良苦用心了!”拓拔意依稀觉出彭皇后此举的突兀。但是客随主便,一场晚宴而已,对于彭皇后的心思他用不着也不需花费心思去揣究。 李眠儿广袖里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彭皇后的行动突如其来,她压根没有料到,此时,根本半点招架抵御之力都没有,想躲想逃已为之晚矣! 早知有此一劫,下午的时候就应该想法躺床上,不来赴这场晚宴! 可她又转念一想,若这局的背后是彭皇后在亲自推波助澜,那么即便自己逃得过今晚,那明晚后晚呢?拓拔意在大梁又不是一天两天就会离开的! 李眠儿懊恼不已,奋恨不已,她早该料到,彭皇后今晚要自己出席定有预谋! 说不定边管琴、冷萧的出场都是在她的谋划之中,借此引出自己出场! 彭皇后这是明显地打算使出一招美人计,试图让拓拔意注意到自己的美色,然后诱使他应下同自己的合亲之事! 李眠儿一直低垂着头,好在,她今日特意让疏影给她梳了一个留有厚厚斜刘海的髻花,此时也能帮着遮却几分额下风光。 “烟熙郡主――”彭皇后笑容依旧,脸上满是慈爱。 闻唤,李眠儿自然不敢迟疑,起身对着上头福身一礼,口中应声在。 “烟儿,来――你到殿央来,给拓拔王子使出你的绝活,尽一尽地主之宜,也好叫管琴、冷萧评上一评!”彭皇后对着仍旧兀自低着头的李眠儿招招手,动作亲昵,看上去十分地友好。 彭皇后一声温柔的“烟儿”,令李眠儿几乎错生出一种幻觉,让她立时想到了还身在国公府的娘亲! 想到娘亲,李眠儿极力忍住,不让自己鼻酸! 她实在困惑,究竟自己碍着了彭皇后什么了,何以她要这般置自己于此境地。 此刻,李眠儿真是恨不能爽快地抬起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位顶着一国之母的彭皇后,够了!够了!自己对她的楚王儿子根本没有半点企图!自己对这个皇宫不过暂住而已,根本也没有半点稀罕! 可是,她能做的,不过是在心里呐喊几句罢了! 眼下,她正一步一步朝殿央行去,管琴听了皇后的话后,没有收掉琴,最后见皇后口所提的那位高人,竟然是这么年轻的郡主,实在掩不住吃惊。 就在李眠儿踏入过道中,即将来到殿中央时。一道一合时宜的吟喃响起:“又是听琴!实在不好玩!还是喝酒过瘾啊!” 陈王端起酒杯,直起上半身,侧过脸对着楚王敬道:“三皇兄,你的酒饮足了没有?没有的话,咱们干了这一杯!” 出乎众人意料,以往实大体重场合,端庄稳重的楚王,破天荒地没有小声制止陈王的出格,反倒举杯附和:“皇弟一向酒量过人,这点酒自然不够你塞牙缝的。皇兄先陪你饮了这一杯!” 他二人声音虽不甚响亮,不过因二人离拓拔意挨得很近,是以。拓拔意的目光被他们二人吸引住了。 对于大梁的局势,拓拔意又不是蠢的,早在北寒时,已探听得七七八八。 而此时,他的身旁坐着的是大梁目今最年长的二位皇子。他们二人都是不久将来的储君人选,尽管三皇子实力足够稳操胜券,但是世事难料! 见到拓拔意觑向自己这边,陈王剑眉一抬,勾起嘴角,转过身子。面向拓拔意:“三皇兄,你不知道,拓拔兄的酒量不但不在我之下。甚至多半远超于我!拓拔兄――我说的是也不是?” 陈王没有自称“本王”,也没有叫拓拔意“拓拔王子”,而是直接同拓拔意称兄道弟起来。 拓拔意看来是当真好酒量,晚宴至今不过四巡酒左右,宴上的酒杯又都是袖珍型的。的确不够他塞牙缝的。 不过,此行来大梁。他身肩重任,绝对不能放开肚量狂饮,免得耽误大事,眼见陈王抛来酒量的话题,他自然是要隐藏实力的:“不敢不敢!陈王过奖了!小王虽有点儿酒量,不过称不得海量!实在有限!” “好!既然有点儿酒量,那就照有点儿酒量来喝!拓拔兄,这一杯――敬你!”陈王自顾自地同拓拔意攀起酒来,完全无视堂上彭皇后渐渐发冷的脸色。 拓拔意暗里觉着眼前这位四皇子的个性爽快不羁得狠,倒有点北寒汉子的意思,遂而端起酒杯,朝着陈王端了端,然后一饮而尽。 从来以为陈王那大逆邪气的声音令人生厌,不想今日那声音竟如天籁一般,李眠儿趁着陈王同拓拔意寒暄的空当,稍稍加快步子,走到琴桌后面。 坐下之前,她快速扫了眼坐在第一排的长公主还有武郡王旁边的武王妃。 不管如何,今晚,她们这二人是真心真心地站在自己这边的! 还有另一边的楚王、陈王、王锡兰、李青梧等人也是一样,他们的眼神一样带着关切。 突然间,李眠儿的心静下来了,因为她不是孤立无援的,她不是一个在战斗! 现在的大殿分两处景致,一处就是李眠儿这里,多数人关注着她和她指下的琴;还有一处则是陈王同拓拔意二人,陈王肆无忌惮的声间夹杂着拓拔意谦逊应对的声音,同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李眠儿调了调息,对于接下来的表现,她必须掌握好尺度,既要在大家面前展现出彭皇后所说的那些指法技巧,还要不着痕迹地隐去实力,尽量不去引起拓拔意的刮目相看。 就在李眠儿出指拨动琴弦时,陈王站起身子,拉起身旁的楚王,摇摇晃晃走到拓拔意的身前,拓拔意还没来得及看向殿央的李眠儿,便匆忙地起身迎住楚王和陈王。 “拓拔兄,我们不要管那什么琴啊萧的,今晚,我们只喝酒!”陈王拉着拓拔意,口里说着似醉非醉的话。 彭皇后脸色已然铁青,眼睛时不时地给楚王递眼色,可是楚王的眼神一径地飘忽不定,说不准他到底有没有接到彭皇后的暗示。 眼瞅着,陈王有意无意地破坏她的计划,彭皇后几次想出口提醒,可见皇上对于陈王的行为视而不见的样子,只得缩回舌头,不敢多言。 第一百六十六回梦断月上柳梢时(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偌大的崇德殿内稍有片刻的诡异,直令一些品阶稍低的文武大臣不知所措,不晓得是该一心一意聆听烟熙郡主的琴音呢,还是随同楚王、陈王他们左右邻里互动起来呢! 李眠儿低颈抚琴,所抚之曲不过是她随心起意之作,虽然指法还是自己独创的指法,可是曲调却是一路缓和到底,没有多大的起伏,流水般的音律,好像专为楚王他们几人交杯作乐而伴奏一样。 渐渐地,受李眠儿的琴音所感染,大家的情绪趋于平和,其中有小部分人,举杯交头接耳地对饮起来。 拓拔意耳听殿内流淌着的音符,屡次欲想探看一下那抚琴之人,怎奈楚王和陈王二人轮番上阵,他只能硬着头皮小心应付,既不能拂了他们的面子,又不让自己喝得过量,是以,他虽有心想结识一下皇后口中所谓琴技高超的烟熙郡主,不过,眼下他却分身无术。 定下大致的曲调走向后,李眠儿开始分出一部分神到殿首拓拔意几人的附近,她飞速地拿余光瞄了他们一下,发现楚王和陈王的身量一点不比拓拔意来得低。 此刻,从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拓拔意正被他二人围得实实的,除非他动手拨开他二人中的一人,否则,他只能听闻其声,却见不得其人! 李眠儿心头不禁稍安,就算陈王或者楚王居于某种私心,但他们确实帮到了自己,但愿今晚顺利地逃过一劫,过了今晚,彭皇后那里,想来长公主是不会束手不管的。 平日里头,一首曲子总是很快就结束,然而现在弹却是格外的缓慢。 李眠儿耳听拓拔意那边开始出言婉拒楚、陈二王的好意。心里很想快些结束手上所弹的这首曲子,可是眼下的进度按一般曲子来讲,也才堪堪一半而已,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弹,盼着两位皇子好好地撑下去。 正自紧张间,眼锋扫见东席上一袭紫袍的王锡兰站起来了,他端站酒杯,一步一踱地来到楚王身侧,笑逐颜开地举杯敬向拓拔意。 那边王锡兰刚作行动。席间的李青梧也跟着走到拓拔意身前,而此次一道赴宴的李青桐见兄长去敬那北寒王子,自然得带着美酒。随在他身后了。 这么一来,原本稍有推拒之意的拓拔意,眼见新的一拨人前来,又不好言却,只好抖抖精神、重整旗鼓。左一杯右一杯地受下了。 眼前的局面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不知彭皇后有何感想,李眠儿很想抬头将她瞧上一瞧,不过,她终是忍住了,还是先把曲子早些结束再说吧。 抬眼瞅见左前首那一行五人青一色的身姿挺拔。正将拓拔意团团围得密不透风,加上自己所奏的琴音清扬婉约,不够澎湃豪情。很难激起他宁愿抛开一切的兴致,所以,一曲弹到现在,李眠儿都没有感受到拓拔意一丝一缕的目光。 一曲将终,李眠儿最后一次瞧向楚王等人处。见他们一个个装模作做,近乎东倒西歪的样子。觉得两分滑稽的同时,心间似有一股暖流流过,那股暖流慢慢顺着腹腔,一直往上涌,一直涌到嘴颊,最后悄悄凝成一朵笑靥,再悄悄地绽开! 直觉转危为安的李眠儿抑制不住胸臆间的欣喜,重新低首的瞬间,嘴角不知不觉抿出一个笑意来,这下自己算安全了是么? 李眠儿一边暗自庆幸着,一边注意着开始收音,结束一曲琴音。 “天之所然奈何意,缘分天作捉弄人”,倘若李眠儿知道自己这个不经意的笑容竟然会给自己惹来致命一击的话,便是要她一辈子不笑,她也不会作丝毫犹豫的。 曲终,李眠儿起身对着堂上行礼,皇上点点头,李眠儿愣也不打一个,随即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借着袖口,轻轻拍拍胸脯,算是虚惊一场吧! 她偷偷扫了眼彭皇后,果然她的脸色极是难看,犀利的目光一直在楚王等人身上转,似要将他们每人的背后穿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的样子。 李眠儿暗自冷笑,彭皇后野心勃勃,而且还在成不断膨胀之势,难怪皇上和长公主都对其渐生不满! 这场晚宴多了李眠儿这一段小插曲,有些人心知肚明,也有些人随大流不明所以,只乐在其中地继续欣赏大梁式平铺直叙的宴舞表演。 之后,彭皇后再没有多余的举动,而皇上也没有如李眠儿之前所担心的那样,直到散宴,也没提半字有关合亲的事。 一散宴,李眠儿就随长公主果断地出了崇德殿,回仁寿宫。 回仁寿宫的路上,长公主一声不吭,李眠儿心知她定是因为彭皇后今晚擅自所作的主张而心生恼怒,她当然恼怒。 虽然彭皇后只要李眠儿弹支曲子而已,可是她的险恶用心太过昭著,又如何能瞒得过长公主,可她使这个手腕,偏长公主还寻不着正儿八经的把柄去指责她。 这么一个哑巴亏吃下肚去,能不叫人愤慨么?更何况吃的这个人还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李眠儿默默无言得送长公主回寝殿休息,简单寒暄几句便跪安了! 一身疲惫的李眠儿回到自己内室后,就让疏影赶紧帮着拆散发髻,卸了妆容,稍稍清洗一下就钻进了纱帐。 “小姐,出什么事了,一声不吭的!”疏影见李眠儿一进屋子起就闷闷不乐的样子,可看起来又不像是出什么大事的,便一直忍到服伺李眠儿上床后才小心问起。 李眠儿看了看疏影,终还是没说出来,想着还是不告诉她晚宴的情形罢。 “小姐?是不是晚宴上发生什么事了?”疏影熄掉多余的灯盏,只留下床头的两盏,坐到李眠儿床边,偏着头揣测道。 “嗯!”看着疏影,李眠儿忽想起晚宴间发生的另一件大事,“晚上我见着王驸马了?” “哪个……”疏影刚想问“哪个王驸马”,可话才出口。就意识到李眠儿所指何人,忙又闭紧嘴巴。 “同他谈了你的事!”李眠儿没有理会疏影的反应,继续说着。 疏影一听,闭紧的嘴巴惊得大张:“啊?” “嗯!谈了!” “小姐!您就这样急着赶我走啊?” “我不是急着赶你走!我只是怕错过这个机会!” “这是个什么机会啊!小姐?”近来,李眠儿屡次三番谈及此事,疏影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 “小姐,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没有别的原因了,疏影隐隐觉得她的主子在暗自筹划着什么。“是不是……我妨着您了?”说到后来,疏影的声音弱了下去。 “你别胡思乱想!”李眠儿瞅着疏影气势有些委顿,心头一软。遂将话锋一转,“的确,你猜的没错,我是有事瞒着你!不过,这件事不便让你知晓!至于王锡兰那里。你究竟要不要去,最终还是取决于你!你若是宁愿回到国公府里去,只要你答应我听从你父亲的安排,寻个远点的亲事把自己嫁了,然后好好地活下去,我就依了你!” 听李眠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疏影突然语塞,变得六神无主,一时半会竟是无言以对。 “王锡兰那里。我已经替你讨来了一句承诺!” 其实疏影的表现已经替她做好了决定,只是她不愿承认,不愿说出来而已,李眠儿摇了摇头表示无奈,唯有继续劝解道。 “承诺?”疏影睁大双眼。表情不可置信。 “他会护你……的!”李眠儿本打算说,“他会护你一世的!”可是。一时的誓言哪里能真管得了一世,何况那还是出自一个男人的誓言! 再说天有不测风云,王锡兰之前所说的没错,说不定哪天他自身都难保,到时,还会顾及当初的一句誓言么? 不过,凭着直觉,李眠儿相信王锡兰不是那种轻诺寡信之人,还有今晚当时的情形,那不像是他胡乱搪塞的言辞,所以只要他出自真心,能不能护得了一世,就看上天造化了。 “护我?”疏影闻得这般直白的话语,颇有些难为情,却还是忍不住想确认。 “嗯!他答应我,会护着你的!有他的庇护,将来你跟了他,总好过远嫁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强吧!” 这到底是事实! 那王锡兰,虽也是个纨绔子弟,可总归相貌堂堂;虽也曾冒犯自己,可总归没有得寸进尺;虽也有些令人生厌,可总归自己也没吃得半点亏不是! “应下了?”疏影不再挣扎着推托反驳,李眠儿估摸她是默认下了。 “小姐!”疏影嘴一噘,“您都不要我了!我还能怎么办?” “呵,你这是不是过河拆桥啊!”李眠儿抿唇一笑。 “您要是不辇我走的话,我可是愿一辈子跟着您的!”疏影不依道。 “我可不想你熬成个老太婆再后悔,反来怨我!”李眠儿理理头发,倚到床头,“明天起,你少做点针线,我要好好教教你!” “教我什么?” “你指望外边的人,都像我一样惯着你,任你胡作非为?” “小姐,我哪里胡作非为了?我什么时候胡作非为了?”疏影直叫冤。 “你到底胡不胡作非为,明天我慢慢同你说!今晚早些休息,明日早点起来!你要学的东西还真不少!”李眠儿再把头发捋至一侧,慢慢滑下身子,枕到绣枕上。 疏影莫名其妙,不知其故,见她主子阖了眼睛,只得帮她盖好凉被,理好纱帐,自个儿到外间躺着去了! 第一百六十七回梦断月上柳梢时(七)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第二日一大早,果然,李眠儿即开始上纲上线地给疏影当起学究来。 “小姐,您可不可改天再教?”疏影起初还能听两句,可没听几句便开始讨价还价,在她看来,一切都还早。 “不可以!”李眠儿一口否决,“将来,你只会嫌我教你教得晚教得少!” “不会不会,小姐,我不会那样想的!”疏影连忙摆手摇头。 “疏影,你知道王锡兰是什么人么?”李眠儿索性单刀直入。 “啊?他……他不就是个驸马爷嘛!”疏影吱吱唔唔。 “还有呢?” “还有……他还是太傅府里的呗!” “太傅府里的什么人?” “长……长子嫡孙!” “好!那你呢?你自己又是什么人?” “我?我是小姐,您的丫环呀!”这一点,疏影倒回得很干脆,眼睛也睁得椭圆。 “是了!你一个丫环,预备如何在驸马爷府、太傅府里过活呢?”李眠儿面容肃整,从她嘴里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疏影即快招架不住了。 “我……我……”疏影方才恍然,小姐这是教她将来在太傅府里安身立命的本领。 “好!我再且问你,王锡兰的正室夫人紫熙公主,你打算进府后怎生应对?”尽管王锡兰昨晚当面应下会照顾疏影的安危,但是靠人不如靠己,王锡兰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想得周全,他万一一个疏忽,再加上疏影自己又一个不争气,那么局面就会很被动很不利。 疏影终于急了,抓住李眠儿的胳膊:“小姐,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就待在你身边好了!” “如若换一个主子。你这样一副德性,八成是要被罚板子的!” 疏影闻言,猛得缩回手,看来小姐是来真的了! 自此,疏影才乖乖地静下心,在接下来的两日里,仔细李眠儿同她讲的每个处事原则和为人道理。 给疏影灌疏这一通道理,其实李眠儿自觉是有些吃力的,毕竟她自己年纪摆在那儿,许多东西连她自己都未曾消化好。只能按照书上讲述的那样原照原地传授给疏影,由她自己今后在实际中慢慢感悟了。 这一日清早,李眠儿给疏影讲完孙子兵法《三十六计》当中的前六计。教她如何在内宅中将之灵活运用,以周全自己。 然后前去长公主寝殿请安,一到殿却被告知,公主一大早就被皇上请去了。 李眠儿摸了个空,只得返回头。继续同疏影进行未完的事业。 福宁宫的御书房内,气氛凝重,福贝悄悄退出房去,再悄悄带上门。 房内站着当今大梁朝居于权力顶峰的两位人物,只是此刻,这二人的面色皆不怎么好。 “皇兄。你明知我收她为义女,不仅仅单单看中她的才貌,还有因着李琛的缘故才那么做的!何以皇兄一点情份都不顾。就这么听任皇后独断为之了?”长公主双肩不停地抖动,声音都打着颤,显然正在极力隐忍,身前之人贵为天子,她不得不隐忍。 “玉乔。朕没有听任她独断专行!朕也以为,这不过是不得已的法子!难道你心里还有更好的法子么?只是朕倒没想到。拓拔意那小子看起来精明得厉害,不想最后竟然当真被皇后说动了!”看到长公主忿忿不平的脸色,皇上辩解道,那话中似乎还隐隐带着庆幸。 “不过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当时殿内光线又不是很好,再有楚王几人一直将他围着,那拓拔意怎么就对青烟一见倾心了?分明就是皇后在背后胡乱作梗,不知暗地里她同拓拔意许下什么天大好处了!”长公主再顾不得表面上的体统,直接把心里话掏出。 “玉乔,你也忒糊涂,朕看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如果那拓拔意不领下这情,以你之高见,朕该找谁同他合亲?朕是退了蓝熙的亲事呢,还是把白熙拉出来充充数?”皇帝一边说一边踱开几步,复又面向长公主而立。 “拓拔意最终答应同青烟联姻,绝不紧紧因为青熙个人的原因!那么,倘或换作别人效果也是一样的,只要皇兄出面,再册封一个郡主甚至公主来替下青烟,我想,依皇后和拓拔意达成的协议,拓拔意多半是不会推托的!”长公主近前一步,一脸希冀地说。 “玉乔,朕也看出李青烟,她确是个可塑之才!只是,你也不能因她一人,而置大梁于不顾,肆意护短!再说,那郡主、公主的头衔是随便说封就封的么!”皇帝一听长公主这话,不由提了音量驳斥,“还有,你口口声声说皇后私下同拓拔意立约,未经我许可,她能许诺给拓拔意什么?以后,这种无根据的话还是少说为妙!皇后昨日亲口同朕说了,拓拔意是在亲见了李青烟的美色之后才应允下的!” “一派胡言!”长公主气得牙咬,将袖子一甩,声音微提,“皇兄,她这根本就是……” “玉乔,够了!朕一大早请你过来,不是同你商量这件事,而只是通知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明日朕就宣布这件事!至于皇后,朕自有论断!”皇帝不再同长公主继续争执下去,摞下这句话,踱到书案后面。 “难道皇兄没有看出来,皇后她这么做明显是有意针对我的么?”长公主追着皇帝的脚步,也来到书案前,“她这些年在后宫做的那些事情,皇兄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被她踩在脚下,于皇兄又有什么好处?” “玉乔,你知道你现在正在同谁说话吗?”皇帝拿起笔,见长公主气势汹汹,不由大为光火。 “知道!我的皇兄!”长公主稳住声线,哽着嗓子回道。 被长公主一声“皇兄”唤得,皇帝登时身体又放松下来,轻叹一口气,“朕知道你委屈,这件事过了之后,朕亲自再帮你寻个义女就是!” “可李琛的女儿,合适的也只这么一个了!”长公主突然有些泄气了一样,连声音都不自觉失了几分中气。 “……”皇上嘴巴张了张,终还是不再应言,径自往高椅内一坐,翻起奏折来。 “皇兄――这件事是不是再没有可回旋的余地了?”长公主低下眼帘,轻声询问。 “是!你回去就开始准备吧!李青烟那里,就教给你了!嫁去北寒,于她来说,不疑是个顶好的选择!”皇上在手上的一本奏折上批写着什么,嘴上如是说。 “可是皇兄,我记得原先您对她也是青睐有加的,何以如今会突然这么绝决地要嫁她去北寒!”一去了北寒,那便是永远的绝别了!长公主知道皇上一直待李青烟不一样,甚至她当初还怕皇上会收了她,不想今日…… “朕和你一样,待她不同,也是因着她是李琛的遗腹子之故!不过,朕已封她为郡主,若李琛地下有知,怎么着,也该好好谢一谢朕了!”皇上嘴上说着,笔下却不停。 长公主愣住,原来皇兄这般器重李琛!想及此,她面上稍稍缓和。 中午正是午膳时分,原本晴热的天空突然电闪雷鸣,紧接着就是一场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这场雨下得急又凶,仁寿宫里着实忙乱了一会儿,原先很多衣物都晾在外面,后花园里那些许多名贵花种的花棚都未来得及搭妥,是以,宫人们个个紧赶紧忙,收拾衣物的收拾衣物,救花的救花,尽量将损失降低到最小程度。 因为大雨,李眠儿和疏影二人就在自己寝殿里简单用了午膳,完了稍事休息,便继续上午的进度接下去。 外头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两刻就消停了,不过天依旧阴阴的。 仁寿宫院子里有些狼藉,待雨一停,乔令侍就领着众宫人开始清理整顿。 风停雨歇后,疏影推开窗子,一阵清凉之风迎面拂来:“哈,小姐,你快来到这边,外面好凉爽啊!我们出去转转吧!” “你想玩就直说,何必兜圈子!”李眠儿睨了疏影一眼,不过窗外裹着清新草木气息的徐风她也感受到了,于是起身来至窗边,探脖看了看窗外,“不过,还是等会儿吧!才下过雨,外面泥泞得狠,等他们收拾好了,我们再出去,往后花园里转转,不知那些花可有因这场暴雨消殒的!” “嗯!那我们就过阵子再出门好咧!”疏影将窗子只这么敞着,使得凉风渐渐祛散屋内的闷热。 好容易到了申时三刻,疏影开始小意催促道:“小姐,我瞧着时候差不多了,再晚些的话,就该用膳了!而且一下午都没见太阳,外头刚好没暑气,就趁这会子出去散散步吧!” “也好!”李眠儿从书案后面出来,换了身轻便的衣裳,省得一会儿出门沾到泥尘。 二人相携着,一路悠闲小步,抄幽径,转山石,又绕亭台,过楼阁,约摸花了一刻的时间才到后花园前门。 “咦,小姐,她们怎么都站外面了?”疏影瞅见花园门口立了一群长公主身边的宫人侍仆,不由疑惑道。 “早上请安时她不在,中午咱们又没过去用膳,不知她什么时候回仁寿宫的!”李眠儿挽着疏影继续朝园门处走,她看到园门口立着的那些宫人,心内也禁不住纳罕,怎么一个个都在外头候着,不在里头服伺呢? 第一百六十八回梦断月上柳梢时(八)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暮霞,母亲呢?”李眠儿走近,问向立在最首位的暮霞。 “回郡主,长公主和乔令侍在里头散步呢,不要我们服侍!”暮霞恭敬应道。 “嗯!”李眠儿点点头,身边不要人陪侍,长公主和乔令侍二人会不会有什么隐密话说? 李眠儿私下揣摩,一大早长公主就去了福宁宫,却不知是所谓何事而去。 忽地珠眸一转,李眠儿侧头吩咐疏影:“疏影,你也在留在这里吧,我进去陪陪她们!” 说完并不等暮霞她们反应,便一脚踏入园门。 暮霞伸手将欲唤住李眠儿,可看到李眠儿已经进了园子,遂而作罢。 李眠儿进园后,拐进一条小道,转身瞧了瞧门口,确保暮霞她们看不到自己的身形时,连忙提气悄悄使出影遁,却有意放慢速度,眼睛则四处搜巡长公主和乔令侍的身影。 没花片刻功夫,李眠儿在花丛中发现几十丈开外的池湖边立着长公主和乔令侍。 李眠儿见此,眉头打个皱,她本想悄无声息地找到她们二人,然后隐在偏处,打听她二人究竟相谈何事。 可是池塘四周空旷,她是没法在不惊动她二人的情况下成功接近的。 然已经走到这里,若一无所获地收手,似乎不太合算,于是李眠儿壮着胆子,足下无声无息地朝池边附近遁去,大不了被发现后,大大方方地露面即是。 李眠儿提着一口气,不敢轻易松懈,静悄悄飘至一株巨大粗壮的槐树背后,借其遮住身形,她不好再靠近,因为乔令侍身怀武功这是她知道的。若再靠近,恐被其发现。 李眠儿颇觉几分无奈地摇摇头,如今自己真是十八般武艺全会了个遍,不管是光明正大的学艺技术,还是见不得台面的小偷小摸,虽皆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做就是做了! 还是离得有些远,长公主和乔令侍的对话,她只断断续续听得一些,话间偶尔夹着她的名字。看样子她们二人正在讨论自己,若不然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咬得比别字要来得重的。 这么一来,李眠儿更加屏息凝神。仔细辨别所能听到的每一个字。 由于刚下过雨,花园内只有石砖铺就的地上因为下午被宫人清理过而没有泥渍,其余凡是泥土地面仍然十分潮湿泥泞。 李眠儿身侧的这株槐树却是植在一片板砖中,根四周围了一圈鹅卵石,此时她就踏在鹅卵石上。 不过没了原先撞撞运气的随意。李眠儿脸上的血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渐稀薄,几近苍白。 她不知自己是该庆幸好还是该愤懑好,躲来躲去,躲过了陷阱,却躲不过猎网,自己竟然还是难逃一劫。 即使听得断断续续。但是将所听到的只言片语组合一处,再稍加思索,长公主和乔令侍对话的内容便能推敲个差不多。 果然长公主早上去皇上那儿是有事的。而且还是有关于自己的事儿! 满心以为拓拔意与自己的事随着前晚宴会的结束而结束了,呵! 李眠儿暗自冷笑:有志者,事竟成阿!皇上都准备召告了,这下皇后总算达成所愿了! 双腿有些虚浮,李眠儿强自镇定住。她此刻的处境尚不容许她丢失方寸,须得先应付过眼前的场景才行! 李眠儿手捧心窝。闭上眼睛深深吸口气,脚下用力一蹬,极快极轻地往远处闪开。 回至花丛间,李眠儿挺直身板,遥遥看向池边,心乱如麻,这信息太过突然,她之前曾做过最坏打算,可当其变成现实时,她还是很难很难接受。 李眠儿抬眼看看仍就阴沉沉的天空,无声凄笑,远在天边的周昱昭定然没有料到今日吧! 全身力气像被抽空一般,李眠儿几欲晕厥,伸出手不住地捏按太阳穴,努力使自己聚集起仅剩的精力,放松面容,提步朝池边走去。 没几步,乔令侍便发现自己,李眠儿抑制住正在心内涌流的苦涩,从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母亲,是不是也觉得这雨后的空气特别清新?”李眠儿走近长公主,在她身旁坐下。 “可不是?屋里闷得慌,就过来这里透透气!”长公主也跟着一笑,说着还不忘拿眼觑向乔令侍。 乔令侍则趁李眠儿低头整理裙摆之际,悄悄对长公主摆了摆手。 李眠儿权且当作没有看见,抬头若无其事地继续道:“进来时,孩儿见您没让宫人跟着,估摸着您是不想叫人打扰,嫌吵闹,遂也没叫服伺的进园子!” “嗯!我身边有乔令侍就够了,你倒贴心!”长公主拉过李眠儿的手,在她的手腕上摩挲几下,“最近手腕有没有觉着不适?我看你这些天里老是练琴,怕你手腕吃不消!” 看得出长公主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怅然,李眠儿虽然心头愁苦难当,可面上却半分不显:“请母亲放心!孩儿的手腕早已无碍了!” 乔令侍笑着向前:“殿下,依微臣看,郡主的手腕竟比以前还要好使呢!您就听她每日弹的琴音,可不是比以前增了几分强劲?” “嗯!你说得对!”长公主欣慰一笑,然后瞧了瞧天气,“天气不早了,外头湿气重,我先回去,你在这里别呆久了!” “是!母亲说得是,这园子里草木茂盛,湿气一时散不了,待时间长了,对您关节不好!”李眠儿一并起身,将长公主的胳膊交给乔令侍挽住。 目送长公主转过弯道,直到看不见她们的身影,李眠儿方才跌坐在长凳上。 她无力地倚靠在阑干边,脑子里混乱不已,她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当初设计好的那些退路,她此刻一条也想不起来,便是想起来一丁一点,她也完全没心付诸于行动。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此时,李眠儿前所未有的绝望,她想不通彭皇后究竟拿什么说服了拓拔意,令他心甘情愿地答应与她这个毫无周家血统的外姓女联姻。 头脑似一团浆糊,接下来该怎么办?去求皇上吗?召书暂时还没有下,会不会还能求来转机? 可此念一出,李眠儿便摇头否掉,想来上午长公主定然在皇上面前替自己争取过了。若然有半个法子,长公主是不会叫彭皇后计成的,而皇上对于这样的结果无疑也是乐享其成的。 身后走道上传来急促的小跑声。是疏影! 想到疏影,李眠儿好歹生出点儿头绪来了,当务之急,先把疏影安排妥了,至于自己的事暂时先不让她知道。否则她铁定是不会依从自己安排的。 “小姐――小姐,长公主她们走了,我这才进园子的!”疏影气喘吁吁。 “嗯,我们也回去吧!”李眠儿轻声应了声,双脚踩地,站起身来。却不想,腿下一软,竟跌回凳上。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疏影慌神跑到李眠儿面前,伸手扶住她。 “许是坐久了,腿麻了!”李眠儿苦笑道。 “哦――可吓死我了!”疏影紧紧挨着李眠儿,用力将她扶着,“要不再歇会儿?” “有什么好歇的。不是一直歇到现在么?回去吧!”李眠儿再次起身,这次没有出状况。她任由疏影使力挽着自己,小步往寝殿回。 一回到房内,李眠儿径步来到书案前,提笔前,看了眼疏影,出声吩咐道:“你去膳房,让他们炖盅参汤来!” 疏影忙点点头:“是!小姐,我刚也这么想来着!”语毕,飞速出了门。 李眠儿从书案后头出来,走到绣桌上,从线筐中挑了两块窄帛,嫌帛稍长了些,遂拿剪刀将两块帛小心裁剪一番,然后才返到书案前,将帛展开,用小楷各在其上写下简短的一段话,便匆匆收笔,把帛仔细折裹好。 手中攥紧两裹布帛,李眠儿原地怔忪了片刻,从怀中取出金川留下来的那管陶笛,缓步到窗边。 吹完曲子,李眠儿仰脖遥望天边,等待苍鹰准时出现。 她不知道皇上召书下来之后,亲事定在哪天,也不知以何种方事完成这场合亲仪式。 是让拓拔意先回北寒,然后自己嫁过去,还是不等拓拔意回国,直接以送亲的方式,送自己跟他一道回去北寒? 相对于后者,若采用前者的话,那么时间还相对充裕些,倘是以后一种方式,那时间就变得很宝贵了。 所以她必须尽快行动,趁早将其余事情妥善处理了,然后就等着看天意了!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她头顶上的天空中现出一道黑影,那黑影并不发出半声鹰啼,只嗖地俯冲而下,李眠儿连忙后退几步,看着苍鹰稳稳停在窗台上。 李眠儿迅速上前,将两裹布帛分别绑在苍鹰的两只爪子上,一封递给王锡兰,一封寄给周昱昭。 苍鹰似是知晓李眠儿的焦急,分毫不于耽搁,转瞬间,已经重翱天际。 她让王锡兰尽量明日一大早就进宫来,在皇上召书下来之前,把疏影接回府去…… 李眠儿眼看苍鹰消失无影,想到明日起疏影离开后,自己又得孤单一人在这深宫之中,不管自己最终嫁不嫁去北寒,也许以后都很难有机会再见面了。 再又想到心性单纯的疏影今后得独自面对那些深宅大院的尔虞我诈,李眠儿无力地闭上双眼,任两行清泪滚出眼眶。 PS: 工作繁忙期过了,最近会按时更新的! 另外新书构思渐渐成形,自己也想抓紧了,将这个故事圆满结束! 不过,仍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一百六十九回梦断月上柳梢时(九)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除了疏影,最令李眠儿放不下的还有身在国公府里娘亲,相隔这么久,都不知娘亲过得好不好,若被她得知自己即将被嫁去遥远的北寒,她能承受多少。 其实,李眠儿一直在内心悄悄盘算着一个计划,就是待自己站稳脚跟后,她会在远离国公府的京城边郊给娘亲置一处宅子,将娘亲接出来。 在宫里的这半年多来,她已经攒了不少精致细软,加上平日长公主赏下的,若是到得外宫去,少说也能兑得个千而八百两的银子,买一处小而精的宅子应该足够了。 可照目前的势态,别说给娘亲造福了,李眠儿连自己都不知道明日将魂归何处。 “小姐――”疏影一推门就唤道,“这参汤您趁热喝了吧!” 李眠儿轻描淡写地拂去脸上的泪痕:“你先放在几上,我一会儿再喝!疏影――” “嗯?”疏影慢慢地将摆着参汤的盘子平放到贵妃榻前的桌几上,“小姐,什么事?” “疏影,你坐过来!”嘴里吐出这句话,李眠儿差点哽咽,她强力压制住腔中的酸意,“我有话同你说!” “哦!”疏影弯着腰,扭头应声时,发现小姐神情有些沮丧,眼睛也特别清润,像是哭过,顿感不妙,连忙坐将过去。 “小姐,您有什么事同我说?”疏影凑近李眠儿的脸,仔细寻找蛛丝蚂迹。 李眠儿微微偏了偏头,不让疏影凑得太近,小妮子显然是觉出自己的不对劲了,尽管她很刻意地掩饰伪装,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总不能老躲着不看吧,李眠儿扭回头,看着疏影:“疏影――”然才吐出两次。李眠儿便红了眼圈,算了,即将离别,掉点眼泪也是正常的,想疏影没那心眼儿往深处去猜。 李眠儿话没说两句,却先掉泪,疏影着实慌了手脚,又是抽出帕子给李眠儿拭泪,又是着急得几欲跟着淌眼泪:“小姐,有什么话。您说就是,做什么掉眼泪阿?” 李眠儿努力扯出个笑脸,张嘴想安慰疏影。告诉她其实自己没事,不想眼泪再次汹涌,怎么止也止不住。 终于,疏影也被引着哭出来,从小到大。她何曾见过小姐这般哭过,便是极小时候,被孙夫人一巴掌打晕了都没流过一滴眼泪,今日哭成这样,定是有什么极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却是什么事情来?让小姐如此! 见连出什么事都不知道的疏影,只一副惊慌失措地陪自己哭起来。李眠儿不由破涕为笑。 疏影看李眠儿破涕一笑,自己也跟着破涕为笑,二人又是哭又是笑。场面委实滑稽。 “小姐,您有什么事就说,说不定我还能替您想想法子!”疏影帮李眠儿拭开脸上的泪,轻声道。 李眠儿接过疏影手中的帕子,反过来又替她擦掉脸上的泪水。轻叹一声道:“也没什么,就是舍不得你!”说着。声音忍不住哽咽。 “小姐――”疏影一听,立马直起身子,眼睛瞪得老大,“小姐,出什么事了?您不会是现在就要送我走吧?那个,您还没给我上完课呢!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您都说了,我什么都不会,您怎么就放心送我走呢!?” 疏影的反应本在意料之中,李眠儿丝毫不意外,将帕子从疏影的脸上收回,她缓缓劝道:“我本也想多留你些日子的,可是事出紧急,不得不把日子提前了!” “什么事这么紧急,我怎么没觉到呢?”疏影真心神慌了,“小姐,到底发生什么,您非不要我在一旁陪着您呢?” “具体什么事,你暂时还没有必要知晓,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如果你坚持不按我吩咐的做,将来,你不但帮不了我,还很可能会连累你自己,也许还会连累我!”李眠儿声音恢复清明,思维开始正常运转。 “是……是么?”疏影被李眠儿说得稀里糊涂,她不想走确是不假,可是万一真像小姐所说的那样,若是自己执意留下来终会连累了她,那自己岂不罪过大了。 想去年初次进宫的时候,就是因为自己不懂规矩,被皇后娘娘逮个正着,最后不就连累到小姐了,之后彭皇后一直不待见小姐,也许就因着那次缘故也说不定! “自然是!若不然,我何必这么做!但在这宫里,有时候并不是像带军打仗那样,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相反,有时候多一个人就可能多一个把柄!明白么?” 李眠儿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走向,不过这句话于她来说无疑十分得贴切。 如果她自己形单影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得没有后顾之忧,那么,在关键时刻,她的选择或许可以多一点。 李眠儿的话,疏影似是而非地听懂个大概,一时也不敢再坚持,嘴里嗫嚅道:“那,小姐,人家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傻丫头,你这一去就相当于嫁人了!到了婆家以后,哪能还心心念念想着娘家人呢?”李眠儿强吞下喉间的酸楚,打趣道。 疏影脸上一阵酡红,低着头,不接话。 “好了,晚上我和你好好准备准备,明日一早,王锡兰便会来接你过他府中!” “啊?他亲自来接吗?”疏影脸上红得厉害,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嗯!到时我会和乔令侍说,国公府上我娘亲那里人手不够,需要你回去搭个手!你只管跟着王锡兰去!” 李眠儿从榻上起身,走至梳妆台前,打开第一层抽屉,取出一盒妆奁,从中拿出一个锦囊,又打开最下层抽屉,取出一小包裹,从包裹里面掏出几样金光闪闪的坠子之类的,放入小锦囊中,然后手托包裹还有锦囊,重返至榻前。 “这个小锦囊里面装有些金银首饰还有些碎银子,你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带多了太显眼,想王锡兰平日不会短了你吃穿的,这些细软,只在你手头紧时再拿出来使!”李眠儿把锦囊递到疏影手中。 从未单独使过银子买东西的疏影,对于李眠儿给她的这些相当于真金白银的东西,她还完全没有概念. “小姐,既然他会管我吃穿,我还要这些做甚么?我瞧这东西怪沉的,装身上多累赘阿!我不要!” “傻丫头,你一人在人家府里过活,怎么好离了这个?那些深宅里的人多是眼皮浅的,有了这个,你行事才能方便些!”李眠儿将锦囊塞到疏影的腰间,“别忘了我教给你的那些,仔细想想什么时候能用得着这个!” 疏影迷糊着受下了。 “这个包裹,你也一并带在身上,一见着王锡兰的面,就转交给他,请他寻机会再转交于娘亲她们手中!你不宜带在身上时间过久,免得惹来麻烦!”李眠儿如此关照。 这回,疏影没有推辞,欣然接下。 一直到晚上,两人就这么如胶似漆得呆一块,李眠儿千叮咛万嘱咐地又给疏影授了些大道理,疏影一一记下。 夜里二人都没有到各自的床上睡,只一起窝在贵妃榻上说话,直到天蒙蒙亮,二人实在困倦,这才蜷缩着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果然就有宫人来报,说王驸马身边伺候的一管事正在宫外头等着郡主吩咐。 李眠儿拍拍疏影的手,示意她不必紧张,然后领着她,到了仁寿宫门口。 才至门口,就有一个年过三十管事装扮的男子低眉躬腰走上前来,却在两丈外止住,给李眠儿行礼叩安。 一旁的宫人对李眠儿轻声耳语:“这位管事姓王!” “王管事,请免礼!”李眠儿声音清脆悦耳,“昨日接信,我娘亲身体有些不适,身边伺候的人手不够,可府里又不答应我把疏影接回去!只得劳烦王管事,将我这丫环疏影顺道儿给带回国公府里去!以全我一片孝心!” “是!奴才遵命!奴才一定把疏影姑娘安然送到,以全郡主一片孝心!”王管事一直躬身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非常恭谨。 李眠儿点点头,抬目朝远处瞅了瞅,并没发现王锡兰的影子,可一个管事如果没有主子领着,是很难入宫来的,不知他现下呆在何处! 李眠儿收回视线,侧身转向疏影,替她整了整衣裙和鬓发,因为有其他宫人在旁,她不便多说,只拿眼神示意疏影随王管事离去。 疏影恋恋不舍,眼眶红红,却不敢多加耽搁,免得让人生疑,唯有头也不回地跟在王管事的身后,走远了。 李眠儿强忍着落泪的冲动,最后看一眼疏影的背影,便回身进了宫门,接下来不久,皇上就该有召书传来了! 不得不感叹自己境遇的神奇,一个多月前,在这个仁寿宫里,长公主收自己做义女,又被皇上册封为“烟熙郡主”。 一个多月后的今日,在同一个地点,自己又被太宗皇上赐婚于北寒十一王子,以结两国秦晋之好! 这样的美事若摊在别个的头上,定然喜之如狂,可李眠儿此刻半点欢喜没有,她怔怔地面向窗外,眼睛一眨不眨得看着天空,心中剩下一个意念:召书她会亲手接下,只是……若要她嫁去北寒,除非……拿她的尸骨去嫁! 第一百七十回梦断月上柳梢时(十)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疏影跟在王管事身后七拐八绕得走出了仁寿宫前面的一段甬道,来到一座假山前,刚要继续朝前走,王管事却停住了,接着就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面前。 疏影心下一惊,只当撞着哪位贵人,刚要下跪磕头,耳听王管事唤了声:“爷——”才知挡路的不是别人,而是王锡兰了。 疏影抬起头,一眼望进王锡兰略带戏谑的眸子,她顿时脸色一白,暗叫不妙:小姐,这下糟了,你把我送进贼船了! “想什么呢?见到贵人也不见礼?”同疏影一照面,王锡兰见她不行礼不问安,反而漆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直转,不知她在盘算什么心思。 闻言,疏影噘了噘嘴,泄了半身力气,蹲下身去:“婢子见过驸马爷!” “嗯,走吧!”显然,对疏影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王锡兰大为得意,只是很快脸上又恢复凝重。 疏影慢吞吞地跟在王管事的身后,待到了皇宫宫门附近,才上了一辆双马大车。 王锡兰并没有像疏影之前在心里预料那样,给自己一通奚落,却是一路上都闭着眼,一张脸冷若冰霜。 疏影几次抬眼偷瞧,发现他冷着一张脸的样子还怪吓人的! 揭起车帘,离国公府和太傅府只剩下不到一盏茶的车程了,疏影记起李眠儿交付给自己的那个包裹,尽管不愿主动找话茬,可是涉及小姐,她也只好豁出脸面,出声叫醒王锡兰:“驸马爷——”声音有点儿响。 其实疏影根本用不着那么大声,王锡兰这会儿哪有心思睡觉,自接到李眠儿的信起始,到现在他就没合眼过。 他给周昱昭寄去李青烟的信时。也在第一时间附上自己的一封,问周昱昭讨主意! 宫里消息锁得紧,要不是李眠儿的消息,他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合亲人选订得这么仓促又隐密,显然皇上不愿节外生枝,欲早些盖棺定论,稳住北寒。 可是如此一来,大梁岂不是完全暴露了不愿同北寒一战的真实用心? 北寒这回出使大梁,难保不是来一探虚实的!倘若北寒当真是想借和亲之由来捆绑两国和平关系的,拓拔意又怎么会答应下同一个非皇室女儿联姻? 即便皇室儿女稀薄。最长的白熙公主仍太过年幼,那她也是正宗的金枝玉叶阿,论份量。怎么说也比李青烟来得要重得多吧! 就算娶回去暂时做不成妻子,可光只是摆在那里就足够了呀! 太宗此次似乎操之过急了些,拓拔意心机深沉,如果一个不甚,大梁很有可能陷入被动! 王锡兰虽然不喜太宗一族。但不管怎么说,北寒、南秋这些毕竟是外族,被他们欺负了,却是一样的肉疼。 一路上,王锡兰确实没有心思管疏影,此时听她大声一唤。只得睁开眼睛,掏了掏被震得有些微痒的耳朵:“什么事?” 因许久没出声说话,王锡兰的声音泛着靡哑。特别磁实。 疏影不想王锡兰这么温和地问她,脸上蹭地一红,把手里的包裹递上前,小声吱唔道:“这是……这是我家小姐让我交给你的,托您寻个机会。捎给穆姨娘!” 王锡兰自然知晓穆姨娘何许人也,是以他淡淡地应下。接过包裹,最后瞥了眼疏影,又重新闭上眼睛。 看疏影的样子,就知她的主子没告知她有关合亲的事。 李青烟瞧着冷清一人,可冲她对贴身丫环的这份情意,也是很难得的一重情之人。王锡兰如是想。 可思绪一碰到合亲一事,他便一个脑袋两个大,实在叫他苦恼至极,就连美人在侧,都生不出玩乐的心思来。 而车厢里另一头的疏影也在心内纳罕,眼前之人恰似改性了一般,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一样,完全变了一个人。 难道是因为小姐同他说了些什么?是以当着自己的面,他才变得这么规矩? 疏影越想越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要不然,这家伙哪里会有片刻老实,八成是要想法设法不从身体上,也会从口头占自己便宜的。 如果王锡兰能这么着,同自己井水不犯河水,和平共处,那倒是极好的,起码每天不用担惊受怕地过日子。 疏影悄悄收回最初埋怨她小姐送她进贼船的话,一路替小姐祷告着。 当皇上的召书到达仁寿宫时,大家没有所想得那样吃惊,但也没有所想得那样平静,包括李眠儿、长公主。 长公主讶于李眠儿的反应,李眠儿则是苦笑着说,事已至此,再多的反应也于事无补阿。 长公主十分抱歉地拍拍李眠儿的手,劝她想开些,又说了些诸如嫁去北寒也不定如想像的那么糟糕,以她的才貌还有拓拔意的潜能,说不定能当上皇后之类的话。 不管长公主所说的话如何乐观,如何鼓舞人心,可李眠儿深知那些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话而已。 嫁去北寒,稍有些头脑的人即知,那是一种人质多于妻子的角色,而她实际上连做大梁人质的资格都不具备,到了北寒,又该如何自居? 因而,她从来不曾对北寒的生活存有过半点幻想,就是宁愿死,她也不愿眼睁睁地看自己被人从这个皇宫转入另外一个更冷更凄的皇宫。 只不过不到最后一刻,她以为她总还有一星半点的希望,所以她愿意接受现实。 可惜召书上拟定的成亲仪式是她不乐意见到的第二者方式,十日后,她会随着拓拔意一道回北寒,而大梁的送亲队伍则是一路送到北寒。 这则消息很快就在京都引起轩然大波,温国公府里一片哗然。 当方氏故意把这则消息透露给蕊娘后,蕊娘几乎瞬间晕厥,皇室将女儿嫁去北寒将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以她对女儿的了解,眠儿是不会乖乖地听从这个摆布的。 蕊娘极度担心,眼下眠儿如何了,她很想见她,她迫切地想要见到她,她要尽所能去劝她好好活着,并安慰她嫁去北寒也没有那么坏,只要能让女儿好好活着!然,她凭什么进得了宫呢! 蕊娘一时心如刀割,当初她怎么劝来着,可是眠儿还是执意选了这条路,最终落此下场。 马车平稳地驶进太傅府,王锡兰命王管事直接将车驶到九畹轩去,疏影借揭开的帘子,看到王管事愣了下,随即点头应是。 马车一直进到九畹轩院子里才停下,车外窸窸窣窣的,应该是下人的动静吧。 疏影有些忐忑,起身时脚下一个不稳,身子一歪,头碰到车架子了,她斜眼瞄向王锡兰,见他转头觑着自己,也顾不得额角的疼痛,紧跟在他身后。 一打开车门,唰地围上来四个如花似玉的美婢,疏影唬了一跳,并非被这四人的动静所吓,而是眼前这四人一样的艳光四射,她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多美人簇拥过呢! “咦,主子啊,这位是……”一个身量最高的女子将疏影上下打量一番,眉尖一蹙。 “是啊?主子,她是谁啊?”站在最边上的女子跟着一问。 “枝儿,她叫疏影,以后就留在九畹轩里服侍,你们先带她熟悉熟悉,暂时不用给她安排具体的活计!”王锡兰自个儿下了车,简单两句就把疏影安排了。 “是!”一直默不作声,看着也最和气的枝儿福身应道。 王锡兰交代完,就进书房拿了样什么东西出来,然后一言不发地跳上车厢,出了九畹轩。 马车一走,几朵花样的女子登时围了过来,疏影神经绷紧,这些女子虽然不是妻妾妆扮,更像是丫环,可个个花枝招展的,难道王锡兰成日就浸在这样的环境里? 疏影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好在这几个女子活泼随和,并不如看上去的那样富有心机。 接下来,一连几日,王锡兰都没有在九畹轩里出现,疏影跟着几位美婢后面打打杂,干些零活,倒也不觉得累,除了时常想念父母和小姐,日子过得比宫里要无拘无束些。 仁寿宫里,李眠儿这几日在矛盾与纠结中度过,她既想时间过得快些,又想时间静止不要走。 昨天,她收到苍鹰捎来的信,周昱昭明确让她要坚持住,不要想不开,两天前他已出发,现正在来京都的路上了,一切直待见面后再行定夺。 于是,李眠儿紧紧抓住这唯一救命稻草,希望周昱昭能及时赶到,她也坚信他会及时赶到的,因为每次在生死关头,第一时间出现的总是他。 这几日里,彭皇后曾以赏月的由头,邀她前去,美其名曰还能趁此与拓拔意增进情谊。不过都被长公主以李眠儿身体不适给婉拒了,即使长公主不出这个面,李眠儿也会来个卧床不起的。 因是两国联姻,李眠儿代表的是大梁,是以,她的嫁妆都无需长公主出面准备。 那边厢彭皇后是说不出的贤德,早早地就把嫁妆着人分批次搬进仁寿宫来,还传话烦请长公主出面清点登记。 长公主看着摆满整个前殿的大红箱子,袖子一甩,嗤之以鼻:“我自为青烟准备了一套嫁妆!这些箱子不过看着好看罢了!” PS: 我看定时更新还是调至19:00的好!20:00感觉都没人点击,本来点击量就少! 第一百七十一回梦断月上柳梢时(终)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与此时的心境成鲜明对比,外面夜色如华,一轮弯弯的下弦月悠适无比地挂在杨柳梢头,李眠儿独自一人坐在游廊下,而服伺的人则远远地站着、看着。 接连几日,周昱昭没有再传音讯过来,李眠儿不知他现下身在何处,今夜又能否及时出现,过了今晚,明天……明天她就要被披上通红的嫁衣了! 看着越发明亮的弯月,李眠儿却心渐灰意渐冷,从南境至京都再快的马也得马不停蹄地跑个半月,周昱昭出发到现在才十一天,原先,她一直坚信,只要他说会赶到,他就一定会赶到。 可是,月亮都晃到黑幕之央了,她怎么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周昱昭呢! “郡主,天太晚了,我们回去休息吧!外头热,还有蚊虫呢!”一个宫人说着还作势猛拍一下手臂,手中捏着只死蚊子,语带担忧地出声劝道,今晚的郡主似乎有些反常,是不是因为明天就要远嫁了! 一向喜爱睡觉的李眠儿今晚彻底失眠了,她半点困意没有,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夜空,一种难言的苦楚慢慢浸满胸腔,然后肆意驱逐驻扎在其中的那些希望和幻想,那些希望和幻想似乎知道寡不敌众,没做几下挣扎,就化做一缕虚无之气,通过她的咽喉飞蹿而出。 李眠儿甚至在半空中看到它们迅速地破碎开来,再四下分散,直到消失无踪,没迹可循。 所有的梦,在这一瞬间裂成碎片,没有向往中的未来,没有追寻着的自由,一切止于今夜…… 李眠儿的心跳几乎也随之停止,没有那些希望支撑。她不知道活着会是什么样。 于是,突然,她想到一件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李眠儿抬头看看空中的那轮弯月,想到:如果自己死了,死后会不会升天,得以到天上去做位无忧无虑的神仙,远离凡间的纷纷扰扰,只做个自由自在的小女仙? 抿唇轻轻一笑,李眠儿淡淡忖道:其实,死也没那么可惧。焉知死亡不是另一个更美的开始? 如此作想,李眠儿收回视线,缓缓起身。冲侍女们将头一点,然后领着她们一步一步朝寝殿走去。 虽然一夜未眠,但是李眠儿还是依着彭皇后指定的时辰准备起身,外头听到她起床的动静,立时便有一批人马鱼贯入了门来。 端水的端水。捧衣的捧衣,没有一句问询,没有半字耽搁,一进门,这些人就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 李眠儿挨个瞅了一眼,没有一个眼熟的。看来又是彭皇后的人,她是不打算让长公主插一点手了! 见李眠儿下了床,打头一位年纪稍长的阔脸女官走近前来。道个万福,不等李眠儿发话,她便步至李眠儿身旁,伸手欲要给自己更衣,李眠儿连忙挡住她伸过来的手。 然后正眼没瞧地绕过女官。至衣橱前,打开橱门从中挑了一件月白色的半旧长裙。这件长裙还是好十四岁生辰时,娘亲送给她的礼物,虽说自己比那时稍长高长丰了些,但是当初娘亲在裁缝时特意放了一点,好让自己多穿些时日。 今日,她就预备穿这件衣服了! 女官见李眠儿此举,不禁大惊失色,退了两步,转头给靠近门首的一位宫女使了个眼色,那位宫女也是一样得花容失色,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 李眠儿伸手小心仔细地抚了抚怀中的长裙,眼前浮现娘亲缝制这件衣服的情形,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多想一辈子留在那样的时光里,清苦一点不假,可是相较现今,那样的生活已然是天上人间了。 并没有急着穿上月白长裙,李眠儿只是把长裙铺陈在床铺上,然后转首瞧了瞧门外,长公主如何还不现身,连乔令侍和鸢画也不见身影,难道她们不打算看着自己装扮了,还是彭皇后全权接过手里了? 李眠儿自己取了块湿帕子净过脸,然后到梳妆台前端坐,没有理会身后一个要求帮她梳妆的宫人,她自己对镜在头顶绾了个蝴蝶髻,用青黛轻轻在眉上扫了扫,接着又在面上涂了层薄薄的面膏,最后从唇脂盒里挑了米粒大小的唇脂,均匀地抹在唇上,于是粉白的唇顿时茵红欲滴。 见李眠儿一声不吭地做着这些,室内宫人皆不由好奇地踮着脚、抻着脖子,想瞧个明白。 几个宫人有幸从镜子里看到李眠儿略施粉黛后的玉容,个个满脸惊艳,对着镜中人是一看再看,一看再看。 那位年长的女官,摸不清李眠儿到底想干什么,却不敢胡乱干涉,刚才她已经令人去搬救兵了,待皇后过来,她便有了倚仗,到时皇后命她如何做,她再如何做吧! 简单地梳妆完,李眠儿返回床边,轻轻解开衣带,托起月白长裙,慢慢朝身上披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 室内诸人都被李眠儿的举止吸引了注意力,是以,没两人提前发现彭皇后,因而此时,彭皇后一声厉喝,室内众人通通慌了神,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响声叩礼! 李眠儿并没有随众人给彭皇后行礼,只在众人叩拜完后,原地向她福了福身子,然后兀自接着穿衣。 “你、你、你、你还有宁柔留下,其余人全部退下!”彭皇后指了打头立着的四个宫人,命她们留下,剩下的除了那位年长的女官都依言退出门去。 宁柔便是那位女官无疑了,只是李眠儿怎么瞧她怎么瞧不出半点柔意。 “怎么?都这时候了,你还有想法不成?”彭皇后斜觑了眼已经掩上的门,坐入宁柔为她摆好的高椅中,没呼名儿,没呼姓,嘴角含着讥笑,问向李眠儿。 李眠儿看了看彭皇后,没有应答。低头系腰际上的带子。 “脱下那件衣服,大喜的日子,穿白衣成什么体统?难道长公主这么长时间没教你规矩?”彭皇后嫌恶地瞅了眼李眠儿身上的衣服,“宁柔,把喜服拿来!” 宁柔闻言,从身旁宫女手托的盘子中拿下喜服,双手捧着递至彭皇后眼前。 “去,给那丫头换上!”彭皇后睨都没睨那喜服一眼,直接命道。 得了命令,宁柔缓步朝李眠儿走去。 李眠儿抬眸迎向宁柔。然后一边系着带子,一边从一侧绕过贵妃榻,径自来到彭皇后面前。 宁柔总不能跟在李眠儿身后。紧追不舍,只得捧着喜服,躬身也回到彭皇后身前。 彭皇后见李眠儿根本没有换上喜服的意思,登时眼睛怒睁:“你这是要做什么,时辰不多了。拓拔王子辰时三刻就要出发,我们没多少时间陪你玩这些没用的!” 李眠儿虽一夜未眠,不过眼神依然清澈,她定定地盯着彭皇后,就是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迫自己于此境地。 彭皇后显然是很得意的。连眼角眉梢都藏着窃喜。 “喜服我是不会穿的,今日,我只穿这件!”李眠儿眼波宁静。没有半分惧色,完全置彭皇后满脸厉色不顾。 “什么?”彭皇后拍案而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李眠儿跟着起身,幽幽重复道:“喜服,请皇后收起吧!今日。我只穿这件!”都到这份上了,李眠儿根本就不畏惧彭皇后的威逼。 闻言。彭皇后诚为光火,她几欲吼出声来,不过在声音最终出口前,放轻了声音,但怒气冲冲:“李青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识想的话,乖乖穿上喜服,随我出去,给长公主磕个头,然后上轿子;否则,你只会自讨苦吃!” “我倒想看看,皇后娘娘准备什么苦来叫我吃?”李眠儿脸色不惊不喜,不惧不慌,与恼羞成怒的彭皇后形成鲜明对比。 “你――”彭皇后怒极,指着李眠儿一时语塞。 她根本没有想过李眠儿会在成亲当天耍起赖来,她原以为精明如她定是想通了合亲这件事,不会生出什么夭娥子来的。 “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抓紧时间装扮好,上轿出发嫁去北寒,做个人人敬重的北寒王妃;另一条就是……”说着,彭皇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对着李眠儿晃了晃,“看到没有,这是满瓶的鸩毒,如果你放着一条荣华富贵不走,那就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李眠儿看着彭皇后手中的小瓷瓶,抿唇一笑,抬眸问道:“里头装着的可真是鸩毒?” “哼!既然怕了,那就识趣点儿,宁柔,喜服拿来!”彭皇后一脸讥诮,掉头吩咐宁柔。 “是!”宁柔躬身应是。 “慢――”李眠儿出声制止,然后对彭皇后道,“我想先确认一下那瓶子里装的东西!莫不是皇后娘娘拿话唬人的罢!” “哼!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彭皇后没有心思再同李眠儿耗下去,把瓶子经由宁柔递到李眠儿手中,“若确认无误后,就别再耽误时间了!一会儿还要拜别长公主,还要拜别皇上呢!” 李眠儿嘴角的笑意没有褪下,她伸手从宁柔手中接过小瓷瓶,她将瓶塞拔掉,把瓶身缓缓送入鼻下:“皇后娘娘果然说笑了,这味儿并非鸩之毒!” “哼,鸩毒,因太过残酷,早在太祖时宫内就被明令禁止该毒了!这瓶子里装着的是……”彭皇后摇摇头,面现不耐,“说了你也不懂,人还是速度些吧!” “是箭毒木!”李眠儿继续闻着瓶中的毒药,轻轻说道。 彭皇后深感惊诧,她这瓶中之毒,李青烟怎么会知道其毒名:“这种毒物,你从何得知过?” “书上!”李眠儿把玩手中的药瓶,丝毫不担心瓶中的毒汁会溢出伤到她的肌肤,“这么苦的味儿,自然只有箭毒木了!” “你――”彭皇后无比震惊,这种毒药,除了她这里,满京都里找不到,“你,果然有过人之处!”彭皇后心有不甘,却不得不这般承认道。 李眠儿无声地笑笑,突然,出乎所有人预料地,她猛地将胳膊往上一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里一整瓶的箭毒木倾入口中! 第一百七十二回只为当初受德深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就在李眠儿扬臂饮毒的一霎那,彭皇后尖声喝道:“宁柔,快拦住她――” 千钧一发间,几乎不等彭皇后出口,宁柔哗地冲到李眠儿身前,同时闪电般抬手挥向李眠儿手中的瓷瓶。 没有料到,宁柔竟是个会武之人,所以当李眠儿意识到这点时,脚下随即一遁,只是宁柔武功了得,小臂还是被她给碰到了。 盛着箭毒木的小瓷瓶在空中划个弧度,同时伴有液汁洒出,宫人们忙将彭皇后严严实实护住,眼瞅着瓶子掉落在地上,却没有碎。 众人只是瞄了眼地上的瓶子,便转向李眠儿和宁柔,因为此时的宁柔正死死捉住李眠儿,将手指强行塞入李眠儿的口中,欲令她将喝下去的一口毒液吐出来。 李眠儿使出最后一丝力气,推开宁柔,遁开了去,脸上惨然一笑:“皇后娘娘,还不叫她住手!何必白费力气,我饮得又不是砒霜!” 宁柔并不听言,再次扑向李眠儿,李眠儿已没有力气再使影遁,只得任宁柔抓向自己。 “宁柔,放开她吧!”这一瞬间的功夫,彭皇后连吃几惊,先是惊于李眠儿识出箭毒草,再又惊于李眠儿甘愿服毒自尽也不嫁去北寒,接着又惊于李眠儿脚下那稀罕功夫。 “皇后娘娘,让臣再试试,兴许能逼出来也不一定!”宁柔转头对皇后娘娘请示道。 “没用了,箭毒木一入体,血液凝固,经络麻痹,再过一刻便会因为心脑衰竭而死,无药可治的!”彭皇后轻叹一声,她原本揣这东西在身上。只想吓唬吓唬李青烟的,没想到她竟当真如此刚烈。 一听此言,宁柔只得缩回手,往后退了几步,直直地盯着李眠儿。 李眠儿觑着宁柔退后,转眸睨了眼彭皇后,嘴角抿出一个绝美却凄索无比的笑容,如若那瓶中是鸩毒的话,她自不会服下去的,只因服鸩后身体太过痛若。死状亦恐怖非常,她不想死得那么难堪,所以原在事前已另有准备。 却不曾想到。彭皇后瓶中装的是箭毒木,虽然都是一样的剧毒物,但相较鸩毒,这种毒要温和了许多,因此。她毅然决绝地喝下瓶中毒药。 室内众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几步开外的美丽女子,面对死亡,她竟还笑得出来,偏还笑得倾国倾城。 李眠儿感觉四肢的力量在一点点流失,小腿渐渐支撑不住上身。膝下一弯,整个人跌坐地上, 她还想同彭皇后说些道别的话。可是舌头已经不听使唤,眼神也慢慢涣散,终于连上身也虚软得直不起来。 倒地的瞬间,李眠儿不忘对彭皇后露出最后一抹笑容,那笑似讥似讽:如此局面。你却要该如何收场? “皇后娘……娘,她……她死了。这下该怎么办?”宁柔面上有些慌,她们之前并没有筹划得这么细致,马上外头就该放鞭炮,而这屋里竟是一团乱。 “慌什么?”彭皇后沉声斥道,幸好进门后就把其余人遣走,只留下平时最得力的几人,“先不要声张,动静都给本宫轻点儿!” “是!”“是!”“是!”“是!”“是!”室内几人异口同声。 彭皇后踱至李眠儿身边,拿脚踢了踢她的肩膀,见她再无反应,遂重新踱回原地,把在场的几人挨个地仔细扫视一遍。 被彭皇后如此审视,在场的五人镇定自若,没一人现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没一人显露临阵脱逃的心思。 “宁柔,喜服呢?”彭皇后突然出声。 “回皇后娘娘,喜服在此!”一个宫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宁柔手中接过了喜服,此时见皇后找,连忙上前一步,呈上。 “好!宁柔,积珍,翠华,水灵,你们几个动作麻利些,一烛香之内,替本宫把摇晴给装扮上!摇晴,你别打愣,快些坐好!”彭皇后声音丝毫不乱,指挥若定。 在场几人,有一时的怔忪,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宁柔几个把摇晴上下一打量,发现她的身量与烟熙郡主倒真的很相像,长相又是最清秀,不由纷纷佩服起彭皇后的锐眼来。 只是,这样能行吗? 眼见宁柔面现疑惑,彭皇后冷哼一声,对着几人说道:“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她连周家的女儿都不是!待会儿衣服一穿,盖头一盖,谁能认得出来?长公主那里,不过给她磕几个头而已,又无需揭开盖头!一旦上了轿,随着送亲队便一路直奔北寒,到了北寒,木已成舟,还有什么好说的!时间不多,你们抓紧时间吧!” “那拓拔王子那里……”宁柔手中飞速动作着,给摇晴穿衣打扮,轻声问询。 “哼!他?他也不过瞧过一次面而已,又是大晚上的,他哪里当真瞧清楚了?他应下这亲事,无非是看中本宫给他做的那些许诺!摇晴,你放心,不管怎么说,既然你是大梁嫁过去的,北寒是不敢拿你怎么样的!依你的心智,本宫不担心你的安危!” 摇晴点点头,不管她心里想还是不想,她都没有退路,唯有听从皇后安排。 积珍,翠华,水灵三人分工明确,梳头的梳头,描眉的描眉,戴首饰的戴首饰,没多会功夫,摇晴已被装扮停妥。 彭皇后围着摇晴转看了一圈:“嗯――不错!本宫身边竟还隐着这么一副美人胚子!” 摇晴掩唇一笑,福身谢皇后夸奖。 “好!时辰正好也到了,快把盖头给她盖上,你们几人务必把她看紧了,不准任何人靠近,本宫也会在一旁帮衬!万不能弄砸了!”彭皇后厉声嘱道。 “是!”宁柔等点头应是。 “至于她,本宫暂时还没功夫处置她,先将她藏于床底下,待摇晴上了轿子,宁柔,你再溜回来把她的尸首人不知鬼不觉得处理掉!”彭皇后语调平和,光看她的神情,似在拉家常一样。 宁柔偏头瞧瞧地上一动不动的烟熙郡主,再次应了声“是”。 倒在地上的李眠儿确是没有一滴力气,呼吸细若游丝,几近于无。 她深知自己将死,只是没有想象中来得那么快,而且思维也没有立即覆灭,头脑里始终残存着一小片清明,使她依稀还能感知到身周的动静。 将才彭皇后拿脚踢她的肩,其实她是那么一点儿知觉的,却没有力气做出半点反应。 彭皇后瞒天过海将她调包的胆大行为着实令她心惊胆寒,她没有想到彭皇后竟敢如此肆意妄为,竟要偷偷摸摸地把自己处理掉!然后叫蒙在鼓中的众人以为自己嫁入北寒,想不到自己的死,更不会想到要追究下去了! 李眠儿突然痛悔,如果彭皇后计谋得逞,她这一死太也微不足道,真真是白死了! 千算万算,最后算来这么一个局面,纵使不甘也为之晚矣。只恨自己愚钝,以为自己一死,彭皇后多少会受牵连,难以向皇上、长公主交代,却没料到彭皇后如此狡诈,使出这么一招数,不但彻底解决了自己,而且还毫不受损。 李眠儿当真极悔极悔,她不悔自己所选择的这条路,即便不得善终,她也不后悔曾经这么尝试过,不后悔为周昱昭这么坚守过,纵然最终他也没能现身再救她一回。 她悔的是自己的失算,死不可怕,但是白死是她所不能忍受的。 于是,她努力挣扎着试图睁开眼睛,试图动一动手指,试图动一动身体其它部分,可是除了脑门处一点光亮,她的全身都陷在一片深渊中,渐渐不妙的是,她连脑门处的那点光亮,也在一丝一丝地抽离,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直至完全浑沌,然后趋于静止,随之光亮也跟着……彻底熄灭。 今日的皇宫虽与往常一样无比严肃庄重,可还是隐隐散发着热闹喧嚣的气息。 宫人来来往往,北寒使臣忙忙碌碌,皇宫四处大红灯笼高高挂,仁寿宫门口更是人群聚集,熙熙攘攘。 人们相互簇拥着,却不敢乱来,因为皇后娘娘一路陪伴着,直至娘郡主上了大红轿子,前去大庆殿拜别太宗皇帝,她才登上凤辇,一道儿前往大庆殿。 大家的注意力悉数献给了新娘和大红轿子,没有人看到仁寿宫前殿的屋顶上正蹲伏着一人一猴。 周昱昭气喘吁吁,金川倒还气定神闲,他们二人悄悄赶到仁寿宫时,新娘已经上了轿子。 周昱昭泛着血丝的眼睛危险地眯着,一眨不眨得瞅着轿子行驶的方向。 将才,他差些就抢出去,将新娘果断拦下,好在理智尚存,如此人多眼杂的情形下,出手实在太过招摇。 他稍事歇息,加紧调息,这一路轻功使得太多,身子已然吃不消,即使刚才贸然出手,也是毫无胜算的。 金川是在城外迎到周昱昭的,他一路保护随侍,此时,四下里东张西望,眼睛在扫到李眠儿的寝殿时定了定,然后又盯住渐渐走远的那顶大红轿子。 周昱昭调息完毕,身子一个起伏,隐入一株高大的榕树枝丛中,他不声不响地紧紧随在大红轿子不远处。 轿子周围的护卫一共十六人,令他和金川感觉棘手的主要还是行在轿子附近彭皇后身边的那些护卫。 彭皇后为何不在大殿中候着,竟然亲自来仁寿宫来打点了?周昱昭纳罕,不过也只是一个念头闪过,他现在全副心思都在轿中人的身上。 第一百七十三回人至也伊人何在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六月底,正是入伏天气,虽此刻日头并非很盛,可抬轿抬辇的驭夫个个已然挥如雨。 彭皇后坐于四周围了帐幔的凤辇中,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而轿子亦是封闭的,唯有轿子边那两扇大红轿帘随着驭夫的脚步一起一伏。 周昱昭和金川轻巧地隐在枝丛中,一人一猴皆死死盯着这一路人马,只待时机一到,便出手抢人! 已经蒙了面的周昱昭在闯进宫前就想好了退路,他抢人,由金川断后,李眠儿一到手,他便带着她出城,避到南方去,至于今后则是见机行事吧。 周昱昭眉头微蹙,薄唇紧抿,若不是南方至江南沿路连遭暴雨,许多地方发生洪涝,减了他的速度,事情就不至于落到这般棘手的地步。 时间紧迫,他不敢再做耽搁,见队伍经过一处弯道,前后的视线恰都被路边的大树植被挡住,周昱昭飞快得从袖中变出十几把短刀器,小臂朝内一弯,提神、运气…… 就在他即刻要投出暗器的紧要当口,一旁的金川倏然扣住他的手腕,龇牙咧嘴地指向那顶大红轿子。 周昱昭不明所以,却不愿错过这下手的最好时机,欲要再次投射,不想金川死死地拉着他,又指指仁寿宫的方向。 周昱昭猛地收起暗器,说时迟那时快,脚下一蹬,拎起金川飞回仁寿宫。 金川刚刚定是看到那轿中之人了,轿中人并非他朝思暮、日夜担忧的李眠儿。 将才情急之下,他都没有往多想,想来依眠儿的性格和才智,定然先自己一步谋好对策,并于暗中偷梁换柱,让替身代自己嫁去北寒。而她,眼下说不定正躲在仁寿宫某处暗喜呢! 做此一想,周昱昭全身为之一轻,连日来一直紧抿的嘴角终于弯出一弯,不过脚下他却丝毫没有减慢,只因他心内太过急迫地想要早点儿见到她。 轻轻跟在金川身后,他们重新回到仁寿宫,金川之前到过李眠儿寝殿,根本无需周昱昭提醒,身肢十分麻利地三两跃。跃入李眠儿的寝卧中。 周昱昭在放倒门前守门的两个宫女后,亦通过窗户进了屋。 一进屋,周昱昭便闻到一股极苦极涩之味。与这屋中原本的清香之气显得格格不入,而屋里的气氛似乎也不大对劲。 周昱昭顿时收起满心的欢喜之情,转而凝眉屏息,幽暗的视线将屋内各个角落扫之又扫,他确信这屋中并无他人气息。李眠儿并不在这屋中,那……她人现在哪儿呢? “你敢肯定那轿中之人不是她?”周昱昭轻声问向已把内间外间巡视一遍的金川。 闻声,金川点点头,进而努了努鼻子,用力吸了吸空气,他也闻中这屋里的苦味儿了。 闻到苦味儿。金川并没有立马放松鼻子,却是一个劲儿地闻,一边闻还一边往最里间爬去。 周昱昭虽心里着急得狠。可他深知金川的听嗅觉了得,是以,他紧紧跟在金川尾后。 转眼间,金川已来到李眠儿的床榻边上,然后静止地偏头看向周昱昭。 难道那股苦味的引源地是在这张床榻上? 念头稍一闪过。周昱昭眼前陡地一阵晕眩,身形为之一晃。 他的脸唰地一白。一种不祥的预感缠上心头,强烈到令他几要抓狂爆发。 周昱昭呼吸沉重,低吼一声,他上前猛地一把掀开床榻最上层的厚实木板。 而在床板被掀开的同时,金川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悲噎。 眼前一幕,如同一块巨石狠狠得砸在周昱昭的心头,他发了疯一样,把李眠儿抱出来,平放在床铺上。 尽管双唇鲜艳无比,整张脸也栩栩如生,可是李眠儿冰冷僵硬的身子直让周昱昭如堕万丈深渊。 顾不得身前人已没了呼吸,双眼血红的周昱昭犹如一头猛兽,抓起李眠儿的两只玉手,冲上便把十根葱指狠狠咬上。 一旁的金川大惊失色,将要出两只前爪子把他阻止,忽见周昱昭又抬了头,伸手从怀中掏出个药瓶,把里面十来颗紫菀雪莲丸悉数倒出来,仰头吞下一颗,三嚼两嚼。 然后低头把嘴对准刚被他咬破的李眠儿左手大拇指尖,鼓着腮帮子把紫菀雪莲丸液通过指尖度入李眠儿的血脉。 如法炮制,周昱昭飞快地把十几颗珍贵非常的紫菀雪莲丸度入李眠儿体内,如果李眠儿救不回来,这十几颗紫菀雪莲丸也算白白浪费了。 虽然十根手指尖皆被周昱昭咬破不小的伤口,可是却没有半滴血液从伤口处流出来,显然李眠儿体内的血液已经凝固。 是箭毒木! 周昱昭待辨出李眠儿体内之毒后,脸色随之更加惨白,额头冷汗涔涔,如果自己来得早些,或许她还能有救,拖了这么些时候…… 胸口痛闷得快要窒息,周昱昭紧紧地盯着李眠儿凄美无双的面庞,心头是无尽的悔和恨。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计较那么多,他就应该当机立断地把她带在身边,陪他一道奋战沙场! 李眠儿的身体依旧僵僵的,面容亦是一成不变。 周昱昭转眸看到李眠儿身上的衣服,正是第一次见到她时所穿的那件衣裙,虽已半旧,可这月白之色与她是这么得般配,衬得她一张如雕似琢的容颜如此得出尘,如此得绝世。 这宫殿中为她定制的华服无数,而她赴死前却独独选了这一身,她是想家了么? 不再做片刻停留,周昱昭打横抱起李眠儿,领着金川跃出窗子,一路飞奔,直至温国公府东院芭蕉园的墙头。 芭蕉园外的护卫已被金川先一步解决,周昱昭悄无声息地落入园中,处头热,园子的主仆此时想是都在屋内。他示意金川推开门进屋探看一下。 “金川?小姐?你看――”金川一入门,便有苍老的声音传来。 蕊娘也觉道奇怪,正蹲在门槛上的金猴已是许久没有露过面了,不过这时候眠儿和疏影都不在,他怎么来了! 这般做想着,蕊娘起身,步至堂屋来。 周昱昭在听到屋里有脚步声走动后,托着李眠儿提步进了屋子。 霎时间,屋内人皆愣住,一时脑子浆糊没个头绪。 可是几人在看到来人怀中抱着的女子紧闭双眼,不是别人却是她们的眠儿时,立等抢步上来。 她们顾不得来人是个男子,身份又是何等,诸人眼中唯剩她们日思夜想的眠儿。 “眠儿?眠儿?”摸上李眠儿的面庞,却触手冰凉,蕊娘登时魂飞魄散,浑身摊软。 吴妈和翠灵及时将蕊娘扶住,两人亦心生不妙,尽管隐约猜出什么,可是她们不愿相信,不敢相信。 吴妈抬眼看向来人,颤声问出:“敢问这位公子,我们家……九小姐这是……这是怎么了?” 周昱昭面无血色,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怀中的李眠儿,没有理会吴妈的问话,他抱着李眠儿熟门熟路地进了李眠儿原先的闺房,把她轻之又轻地放到床榻上。 刚才奔得太急,李眠儿鬓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零乱,周昱昭伸手轻轻地为她捋顺,然后指尖顺着她的额一点一点抚下来,在她的眼周,鼻尖,脸颊,下巴来回地摩挲。 蕊娘几人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扑到李眠儿的榻前。 “眠儿――,眠儿――你不要吓唬娘!眠儿――”蕊娘伏在李眠儿的耳边,轻声唤着,她此时意识混乱,精神几乎要崩溃。 “九小姐――小小姐――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我们哪!”翠灵双腿打颤,她的声音混着不安与慌乱,她怕,她好怕…… 吴妈看着榻上一动不动,肢体不再柔软的李眠儿,当即老泪纵横,往地上一坐,止不住地呜咽起来。 多年的隐忍与压抑,她们几人已经习惯了小心翼翼,即便此时伤痛欲绝,也没有弄出哭天喊地的动静来。 如若不是如此,周昱昭只有出手迫使她们小些声,不令其惊动园外的人。 “眠――儿――”蕊娘嘴里不住噫着这两个字,没有哭没有闹,她紧紧攥着李眠儿的手,抚着女儿僵挺挺的手指,蕊娘蓦地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小姐――” “穆姨娘――” 吴妈抢上一步,托住蕊娘的身子,粗糙的大拇指狠狠掐住蕊娘的人中,“小姐――你醒醒,醒醒?” 蕊娘一口气是喘了上来,可神智却浑噩不堪,一时醒不过来。 “你们二人扶着伯母到东头房去,这里有我就够了!”周昱昭纹丝不动,他的眼睛直直地定在李眠儿的脸上,沉声对身后的吴妈和翠灵命道。 翠灵和吴妈闻言,面面相觑,此时她们心碎不已,九小姐成这般模样,胸中都有一万个为什么想要问个清楚明白,而身前这人抱着小姐回来,显然他定是知晓前因后果的。 可是……可是这位公子实在凛冷逼人,通身散发着卓尔不凡之气,一张脸浑似天工巧凿而成,却自有一股威严暗含其中。 眼下,纵有成百上千个胆子,她们也不敢违逆他的话,痛不欲生地看了几眼九小姐,吴妈和翠灵一左一右架起仍未恢复知觉的蕊娘退出了屋子。 第一百七十四回离魂花影重重树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金川,你也出去!”周昱昭声音已然低哑沉闷。 金川表情黯然地瞅了眼床上的李眠儿,垂着脑袋一步一挪地挪出门去,走时还不忘给周昱昭扯下门帘。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了,周昱昭突然开始后悔让他们通通离开,此时,这个房间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心跳,剧烈的不安与恐慌渐渐缠上心胸。 周昱昭双膝着地,跪扒在床沿上,头一点一点地凑近李眠儿的额心,没有一丝暖意的唇贴上李眠儿那亦是一丝暖意也无的额头。 得不到半点反应,得听不到半声娇嗔,周昱昭心痛难忍,太过难忍,痛得他恨不能拿一把刀剖开胸膛,把自己膛内那颗心给彻底剜掉。 绝望地闭上眼睛,泪水夺眶而出,顺着李眠儿的额角落入她的脖颈中。 从来不知流眼泪是什么滋味的周昱昭,头一回品尝,竟是如此得苦涩难当;从来不知绝望是何物,现在看来,原来绝望就是抬眼看向前方,却望不到一点光亮,整个世界黯然淒凉。 感觉身体被抽空了一般,周昱昭泪眼模糊,身体一点一点前倾,他用双肘撑着床板,让身体和嘴唇靠向床上之人更近。 眼前的眠儿,安静详和地闭着双目,似在睡觉,她又那么爱睡觉。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即便没有一丝表情,仍然能够夺人心魄,叫人沉沦。 周昱昭失了魂一般,薄唇擅抖着再次吻上李眠儿的额头,这回他久久没有抬头,双唇在李眠儿的脸上辗转磨挲,直至他的唇觉到一片咸涩,才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浸满李眠儿的面庞。 他从怀中掏出前阵子新得的绣帕,看着上面齐整的针脚线路。眼底浮出丁点儿笑意。 “是不是练了很久?”周昱昭使帕子将李眠儿脸上的泪渍擦静,“是不是怕我还会笑你?让我看看你的手——” 拿起李眠儿的一只手,五根手指的指骨已失去原本的韧性,指腹仍然生硬,而手掌亦不复柔嫩。 放下李眠儿的手,周昱昭无力地收回上身,两只手肘撑于床沿,低低地垂下头,额心抵在交握的拳头上,语音喃喃:“紫菀雪莲丸。也不管用了么?你不会真的这么狠心,丢下我吧!” “明明……我明明让你等我的!大不了……劫婚,我也会把你救下的!” “是皇后么?她下的手?是她逼的你……饮鸩自尽?” “呵……他们还想要什么?” “是想要我取了这天下给你陪葬么?” “你……乐不乐意?我让这天下给你陪葬。好不好?” “嗯?” “你不回答,那我便认作你是默认了的!” 周昱昭低哑的声音间断着从他的双臂下传来,他一直低着头,自言自语。 东头房里,蕊娘昏了半个钟头。幽幽醒来:“眠儿——眠儿——” 三步一跌地再次扑到李眠儿床前,蕊娘终于发作,痛苦不堪得哭出声来,随后而至的吴妈和翠灵也放声大哭。 周昱昭一动不动地立在床头,任她三人疼不欲生得喧泄着内心的凄绝。 不知过了多久,三人哭得没了力气。声音也哑得不成样,周昱昭谁也没有看,目光空洞:“你们再看她最后一眼。半柱香后,我便带她离开!” 什么? 一听此言,蕊娘三人纷纷抬头,看向周昱昭。 他是谁,凭什么要带走眠儿? “这位公子。不知尊姓大名?不知……公子与我女儿是甚关系?”蕊娘心碎不已,可是眼前这位陌生男子竟不顾伦理。欲要带走自己的女儿,她不得不镇定下来。 “她是我的妻子!”周昱昭顿都没顿,随即应道。 什么? 这下,蕊娘三人更是惊上加惊! “妻……妻子?”蕊娘舌头打晃,不过很快强自稳住,“这位公子说笑了,莫说我作为眠儿的生母叫不出你的名姓,怕是全天下都不认同您这说法吧?” “伯母!”周昱昭尊称蕊娘一声“伯母”,“眠儿与我之间的事,以后有机会再同您说!只是眼下,眠儿她……不能留在国公府里!” “为什么……”蕊娘话刚问出口,突然她想起今日不是别日,正是女儿原定出嫁北寒的大婚日子,怎么,怎么女儿……这会不在宫里备嫁,却一身白衣得此般光景? “望伯母谅解!”周昱昭瞅到蕊娘眼神一缩,估摸她也想到什么了,双手朝她作拱,“眠儿一直心心念念着伯母,我带她回来同伯母……道个别!” 说到后来,周昱昭垂下眼皮,揪心不已。 “眠儿……她,她是怎么……?”蕊娘再次泣不成声,女儿全身完好,没有伤痕,多半是自尽而已,她当初听到和亲一事,便怕出这当子事,可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进得了宫去劝慰女儿呢! “伯母,眠儿不会这么白白去的!”周昱昭心如刀绞,却眼神狠利,“我会替她讨回个公道的!”更多的事,他不想叫眼前这位可怜的母亲过多知晓,免得引来麻烦。 身前的男子高大魁梧又丰富俊朗,虽然一身黑衣,可看气度便知是位贵家公子,再看他神情举止,确是对眠儿一往情深的模样。 而他只身一人竟是逃过宫中重重把守,把眠儿从宫中带回家,这般诡异离奇之事,想来,眠儿之死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然就这么让他带走眠儿?叫她如何舍得! 蕊娘眼中的泪水一汪一汪,她不停地摇头,就这么永远地离开眠儿,她是死也不会同意的。 可眼前男子不试便知功夫了得,他若坚持,恐怕整个国公府都拦之不下吧! “这位公子——”蕊娘突然由坐改跪,跪向周昱昭,声泪俱下,“您要把眠儿带到哪里去?她一个人孤苦无依。若您非要带她离开,求求您……求您带我一起走,也好叫我的眠儿今后都有娘亲陪着!” 周昱昭不妨蕊娘会突然作此一举,来不及伸手扶她,只得侧开身子避过。 “伯母……眠儿她不会孤苦无依,她还有我!”周昱昭声音隐隐哽咽,他明白蕊娘的心情,正如他此刻一样地舍不下眠儿独自离开京都。 闻言,蕊娘苦涩一笑,摇了摇头。 你现在这么说。多也只是一时冲动罢了,待时日一久,眠儿在你心目中也就渐渐淡了。唯有自己这个为娘的,才会心甘情愿一辈子对她始终如一。 周昱昭见蕊娘竟是完全没有松口的意思,她又是眠儿挚爱的娘亲,他又怎好用强!眉头紧锁,正自左右为难间。身旁金川忽然“呜——”地一声惊呼。 听得动静,周昱昭侧转头探看,却看金川踩在李眠儿的床铺上直跳脚,同时还拿毛爪指着李眠儿的脖颈。 见此,周昱昭一个激灵扑回床铺上,飞手伸至李眠儿脖颈动脉处。眼睛一眨不眨,全副心神皆凝在自己的指尖之下。 金川则伏下身子,一张毛茸脸几乎要贴到李眠儿的脸上。 其余三人虽不知究竟出了何事。可看这仗势,似乎眠儿要醒过来了,于是皆大气不敢喘,一会看看床上的眠儿,一会又看看床边男子的面部神情。 足过了有半盏茶的时间。周昱昭偏转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瞟了眼地上的穆蕊娘,同时启唇对着虚空低声道:“白鹰,速去备车!” 说完,也不等蕊娘她们回神,抱起床上的李眠儿,伸手从蕊娘腰间扯下一枚翡翠佩饰,然后丢下一句话,便跃出了芭蕉园:“眠儿,是被当今大梁皇后所害,我这就带她离开京都!对外,无论如何,伯母都要装作眠儿已嫁去北寒!万不可生差池!” 蕊娘几人尚来不及哭留,待听了周昱昭的话后,更觉无比惊悚。 皇后?眠儿是被皇后所逼害? 这下,三人面面相觑,张开的嘴随即合上,不敢弄出半点声响,倘让外头知晓园里的动静,再传到皇宫去,就算眠儿活过来,岂不仍是在劫难逃。 因此,她们宁愿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陌生男子带走她们的眠儿,也不敢冒险害了眠儿! 周昱昭翻出墙头去,专捡偏僻小径,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古宅前,这所宅子与周边宅子构造无甚差别,此时,宅门前正停了一辆外表普通,却比一般马车要来得大些。 一看见马车,周昱昭二话不说,托着怀中的李眠儿一步跳进马车,金川则紧随其后。 车前驭车的两位健壮马夫对于车厢的动静,头也不回一下,只目不转睛地注视四周,待车内人准备停妥,立马策马扬鞭,不急不缓地沿着巷子往城外的方向驶去。 这会儿,正值大中午,太阳盛得狠,两位驭夫原就黝黑的脸已被蒸得黑里透红。 而车厢里,绕是在角落里置了块冰,不过没过一个时辰,已化作一桶凉水。 周昱昭冷着一张脸,双眼瞬也不瞬地看着躺在车榻上的李眠儿,一只手则始终置于她的脖颈上。 感觉到车厢的温度越来越高,周昱昭挑了挑眉,转头对着车外命道:“回古宅!天黑后再出发!” 稍顿了一下,周昱昭瞄了瞄李眠儿,然后又道:“苍鹰,你去准备一下行装,特别是她的!白鹰,你再去捎个信给表兄,关照他傍晚戌时三刻准时在西城外守着我!” 虚空中听不到一丝动静,没有人应是,也没有人应不是。 过了半晌,虚空中突然传来一个男子声音:“爷,下一个落脚点,您预备在哪里?” “云台山!”周昱昭简洁着应道。 可他应完,虚空之中同将才一样,没有半点声响,原先那问话之人似乎只是个幻觉一般。 第一百七十五回乌夜月迟西边路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夏日的天本就昼长夜短,这一日,直到戌时正牌时分,日头才彻底西落,白日里因为烟熙郡主同北寒王子合亲之喜而格外喧嚣的京都渐渐平息下来。 戌时一刻,周昱昭重新将李眠儿安置于马车中,约略一刻钟后,他们朝着西城门迅速驶去。 此时,城门还没有关,驭夫只亮了下腰牌,守门的躬身让行。 顺利出了城门后,天已黑沉,马车没有直接上关道,而是抄小道行驶,在经过一座山丘时停了下来。 马车停靠在一株杨树下,刚停稳,便有一个黑影从树上跃下,钻入车中。 马车内灯火通明,王锡兰一进车厢,发现榻上躺着一位姑娘,还没看清是谁人,连忙转过身子:“不知者无罪,表弟,我去外头等你!” “不用!你回头看看她是谁?”周昱昭坐在榻旁一直看着李眠儿,连王锡兰进来他的目光都没有移动一下。 “额……还能有谁,肯定是烟熙郡主咯!不过今天大殿里的那个新娘表现实在顺从了点,我都替她捏把汗,生怕她演得太差,被眼利的给瞧出端倪来!结果,竟然给她混过去了!我也乐得……”王锡兰一边转头,嘴里叽哩呱啦地就说起来,待发现榻上的李眠儿双眸紧闭,肤色纸一样的苍白,不由止住口,“她……她这是怎么了?” 周昱昭脸上冰冷,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王锡兰的疑问。 王锡兰肃脸往前走近两步:“她中了毒?” 周昱昭眉锋抖了抖,却没有点头。 “不是……你不是及时赶到了么?”王锡兰有些糊涂,“那个冒牌货不是你的人?” 终于,周昱昭有反应了,他摇摇头:“不是!” “啊?”王锡兰大惊,“那她是谁安排的?光看身形还真是像得狠。一看也是在事前准备好的!难道……是她安排的?”王锡兰指指榻上昏迷不醒的李眠儿。 “是彭皇后!”周昱昭眼睛一眯,透出来的眸光足以冻死人。 王锡兰被那道冷光扫到,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在听到周昱昭说出是彭皇后之后,他回想今日大殿之中,彭皇后那异常热心的举动此时便有了解释。 “那她身上的毒……”这么一来,李青烟身上的毒,彭皇后定是脱不了干系的,王锡兰再次仔细瞅瞅李青烟的脸色和肢体的形状,一看便知其体内的毒素仍然肆虐。周昱昭多半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到,若不然以紫菀雪莲丸的解毒功效,她现在不至于仍旧昏迷着! “原本毒素已蔓延到全身的。后来我以十多颗紫菀雪莲丸注入她体内,一直到下午时她体内的毒素才开始一点一点被融解,只是……融解的速度太缓!”周昱昭说这话时,脸上的冰意稍稍也融了点,隐隐带着一分庆幸。 王锡兰松了一口气。毒素在融解,说明紫菀雪莲丸正在发生作用,再过些时日,最乐观的话,说不定毒素能被解个完全! “你还记得一年前,我在国公府曾中的那毒?”周昱昭抬目问向王锡兰。 “那毒是好几种巨毒之物兑制的。很难有解!当时若不是你运功逼住,只怕也十分凶险!”王锡兰对那次遇险记忆犹新。 “没错!我到了南方之后,才得知那毒液当中用量最多在中原也最稀罕的一种毒素。是一种名叫箭毒木所产的毒素!” “箭毒木?”王锡兰眉头紧蹙,试图在脑袋中搜寻与其有关的信息,却半晌无果,“这个……倒真是没听说过!” “你身在北方,自然没接触过!” “而她今日身上所中之毒……正是箭毒木!”周昱昭重新低头看向李眠儿。脸上的表情因为灯光投射的暗影而显得晦暗不明。 “什么?”王锡兰又是一惊,他呆呆地看着李眠儿紧闭的双眼。良久才查觉不妥,移开目光,可是心底的惊疑愈发浓郁,“难不成,梅笑寒是彭皇后的人?” “之前,咱们都把调查的注意力集中在楚王、陈王几个皇子身上,却独独忽略了她!”周昱昭声音透着股阴寒。 “那秘阁?”王锡兰有点不明白,秘阁是当今圣上亲自所创,梅笑寒又是接他祖父的班,又怎会和皇后勾搭到一起去。 “哼――”周昱昭转过头,幽黑的眸子却没有定格在王锡兰的脸上,“他们通通不过是别人手上的一颗棋子!那玩棋之人只动动棋子,便可坐享渔翁之利!” 五锡兰一听此话,顿时目光一沉,心中渐渐了然。 “今夜我先往云台山,过些日子再回南方去!”周昱昭声音少了之前那股寒气。 “南边可安排妥了?你突然离开这么久?”王锡兰面露紧张,十天半个月还好搪塞,可如此大张旗鼓得长时间不在军营,倒要如何应对! “其实南边战事早已定局,只是上头不愿招兵回都,那边我早有布署,你不必忧心!” “你怎么个布署法的?失踪恁样久还能不被发现?” “我自有主张!京都这里,你要多加留心,我父王母后那里,你也常去照应一下!” “这个自然!她……”王锡兰拿努向李眠儿。 “我会救醒她的!今后无论是李青烟还是周烟熙,都将与她再无瓜葛!”周昱昭回眸觑向李眠儿,忽想起一事,“她身边的那个丫环呢?我记得她也进了宫的!” 今日在仁寿宫里,就一直没发现那丫环的身影。 “这个……她……”王锡兰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口齿也跟着不利索。 “她怎么了?”周昱昭眼睛微微眯起,王锡兰的样子怎么瞅着怎么像心虚的样子。 “我可事先说明啊,不是我主动要讨她的噢――”王锡兰双手在胸前直摆,脚下也不由自主退后一步,“是她主子亲自找到我,说要把她那丫环拖付给我的!我……才勉为其难,收留下她的!” “勉为其难?”周昱昭斜睨着王锡兰。从鼻子里哼出这四个字。 “啊!真有那么点儿!”王锡兰用劲点了点头,“你以为那丫环却是个省事的主儿?” “呵!她二人自小与别家不同,主子奴仆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性子与众不同也很自然!”周昱昭声音变得温和,便连嘴角也隐隐带笑,“既然是她的意思,你照办便是!” “是……是啊,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是以才把她带回府的!”王锡兰松了一口气,暗骂自己没用。一个小丫环而已,竟然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回头得冲丫头把这口冤气给讨回来。 “没事了!你回去吧!” “好!”王锡兰眼神一黯。每次都匆匆而别,这一别又不知得要几时才能再见“你……凡事保重!” “你也是!”周昱昭眼中珠光一闪,不待王锡兰跃下马车,就转头对着车前驭夫命道:“起程!” “哎――”王锡兰猝不及防,为了不摔倒在车厢内。只得用力朝身后一跳,速速跳出车厢。 落地后,望着飞速远去的车影,王锡兰无奈地摇了摇头。 合亲一事,总算尘埃落定,不知彭皇后找不到李眠儿。会有甚反应? 呵,那自是她的事,我还得回九畹轩找人算账去呢! 王锡兰暗自嘀咕着。一路飞奔进了城门,然后百无聊赖得晃悠到一辆马车的所在。 “爷,您这就回府去?”王管事恭声问道。 “嗯,直接回府去!”王锡兰枕在车厢壁上,跷着二郎腿。含糊应道。 马车这回没有直接驶到九畹轩去,王锡兰在前院就下了车。然后用的步行。 已有好几日都是在外面歇的宿,表弟回都,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自出面安排,每一环节都必须精打细算,任何一个差池都可能置表弟陷于险境。 既然周昱昭得以安全离开,李青烟也给他成功带走,尽管李青烟还有性命之忧,不过到了云台山那里,有众位师傅相助,她的性命应该可以保住了。 王锡兰连日来紧绷的弦稍稍能放松下来,身子不禁变得懒洋洋的,连敲门都透着那么点儿有气无力。 “爷,您总算回来啦?”汀儿一开了门,见是主子,喜笑颜开,可说话时,脖子却是扭向身后的屋子里。 一听到汀儿的叫声,屋里一下子跑出几个美婢来。 王锡兰眼睛一扫,其中却没有疏影,于是给众美婢扯个笑,然后就大踏步往屋里走去。 几个房间转过来,还是没见着疏影的身影,王锡兰心想总不能跑到下人房间里去寻吧,遂朝矮榻上一躺,枕在高高的抱枕上,闭目养神。 没一会儿功夫,枝儿就拿来便裳给王锡兰换上,春儿拿来糕点,喜儿又沏来一壶茶水,而云儿和汀儿二人则一直立在榻旁随侍着。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候,王锡兰睁开眼来,侧头问向汀儿:“还有一个丫头呢?” “爷,您说疏影么?我这就唤她来伺候!”汀儿不等王锡兰点头,转身就出了书房。 没多久,汀儿就领了疏影进来书房。 王锡兰掀开眼皮朝她二人斜瞄了一眼,疏影身上已经换了和汀儿她们几人款式一样的衣裳,只是面上的表情却和她们几人相差甚远。 被谁欺负了? 王锡兰把疏影上下打量,反正露出来都是细皮嫩肉,没见着什么不妥啊! 受谁委屈了? 王锡兰又把汀儿几个丫头审视一番,见她几人坦坦荡荡,兼且他也素知她几人的品性,断不至于动手动口欺侮他亲手领回来的人啊! 王锡兰那厢在那胡乱揣测着,疏影这厢一样也没有闲着,暗自在腹中不知把王锡兰腹诽了多少句。 第一百七十六回佳人为趣妙难名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王锡兰也不说话,只漫不经心地抬了双脚至书案边,一下一下地晃悠起来。 主子不开口,做下人的哪有先开口的道理,于是枝儿几个连同疏影一并眼观鼻、鼻观心。 静默了小半刻,王锡兰抽回两条腿,朝地上一搁立了起来,他慢慢踱到疏影身前,侧身斜眸,声音如春风一般和煦:“住得还习惯?” 疏影脑子一闷,一时竟是无法接受王锡兰这副温和样儿,只愣愣地说不出话:“……”。 “明日起,你就帮枝儿她们分担些活计!”王锡兰见疏影樱唇嗫嚅半晌没吐半个字出来,不由翘了翘嘴角。 疏影一听,心里禁不住五味杂陈:小姐的意思,是要他把自己收房里的,可眼下,他分明是把自己当婢子使了!不过这样也好,每天只做些该做的活计,好歹能少受些怨气! 想着,疏影暗自扫了眼身周:只这屋子里,他就养了这么多女子,不远的正房里头还住着位正宫娘娘紫熙公主,那些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怎么个情形呢……算起来,还是当个婢子的好! 打算好后,疏影面上一松,随即向王锡兰屈膝应了声是。 疏影脸上一闪而逝的笑容,王锡兰清楚地觑在眼里,他英挺的眉峰挑了挑:自己的主意,小妮子似很中意啊! 当下,王锡兰踱开两步,走到汀儿面前:“汀儿,明月起,你把整理书厨、打扫书房的活计交给她!”说着,回身拿嘴冲着疏影的方向努努嘴。 汀儿欣然屈膝领命。 “云儿,以后擦萧、拭剑之类的事你腾出来给她做便好!” “喜儿,九畹轩其他屋里的器物你依原先照常管理,只书房这一处的。你近两日抓紧移交给她吧!” 王锡兰打汀儿起,挨个得踱过去,一个一个地交代,交代一个不忘朝疏影看一眼,疏影紧紧盯着他的行止,同时用心记下他的话。 王锡兰惊于疏影的乖顺,心里讶异,难道她做婢子时一向这么乖巧的?还是自己派给她的活计太不在她话下? “春儿,明日起晚上的夜宵就由她来准备吧!具体怎么个准备法儿,你抽个空闲告知于她!” “是!”春儿掩嘴一声轻笑。福身应道。 一连四种毫不相干的事务堆过来,疏影集中精力,不断在脑中把几样事情来回过几遍。生怕记混了,将来出漏子,眼看只剩下枝儿了,疏影稍稍松口气。 虽然以前给小姐当丫环并没有做过这些杂活计,每日不过陪着小姐打发时间。但是这些活计看起来也不是怎般得难为! 王锡兰本来没有准备给疏影摊这许多事给她,可见她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却有心要难她一难,是以,他继续朝枝儿面前而去。 伸手拿过枝儿臂弯中托着的自己刚换下来的裳服,王锡兰眼中精光一熠:“枝儿。你每日杂事最多,不如把我的衣服匀出来给她带着洗吧!” 说着,身子回转。面向疏影,把手中的衣物朝着她晃了两晃:“呶――从这两件衣物开始!”说着,将衣服往疏影所在抛了过去。 疏影在王锡兰终于交代完她每日活计后,彻底歇口气,却不想王锡兰说风就是雨。话一落就扔两件男式裳服过来。 听一回事,然“做”从来都是另一回事! 在听到王锡兰吩咐下来。要自己以后帮他洗衣服时,疏影并没有将之如何当作一回事,可当在她眼睁睁地看着王锡兰将他才脱下身的裳服朝她掷过来时,就那两件紫黑锦袍一点一点接近她时,她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在王锡兰抛来的裳服即将触着疏影的脸面时,疏影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件令在场诸人瞠目结舌的事,她若是伸手接住裳服抑或没接稳让裳服不小心给掉地上了,那么这一夜大家相安无事,一觉到天亮。 可疏影她偏偏选择双手往身后一背,整个身体反射性地往旁边一小跳,堪堪避开了袭面而来的衣物,任由王锡兰的裳服轻飘飘堆到了地上。 非但如此,待她成功避开后,疏影还不知死活地当着众人之面长舒了一口气,那样子活像是劫后重生一般得庆幸万分。 蹬时,屋内变得死一样地静…… 众美婢满脸震惊,惊后荒忙回神、低头、装死,瞧也不敢瞧她们的主子。 王锡兰一头黑线地原地杵着,隐在口腔内的两排牙齿暗暗磨擦,只差咬牙切齿地发作出来了。他瞄了眼地上的裳服,再冷冷地瞄向疏影。 直到对上王锡兰那双阴骛的眸子,疏影这才意识到自己将才的行为多么荒谬,多么无礼,多么不可饶恕,冷汗蹭蹭冒了一脊背,她想着快些蹲倒把衣服捡起,可是被王锡兰这么一直盯着,她的膝头似被冻住了一般,半分动不得。 “你们几人退下!”王锡兰良久才出声,余下几人听到他这话,如释重负,纷纷逃也似地奔出书房。 疏影见枝儿她们都走掉,只剩下她一人面对王锡兰,不由暗暗紧张起来。 “我给你一次机会,马上把我的裳服捡起,乖乖地抱在怀中!”王锡兰转过身子,面向疏影,阴沉沉地命道。 疏影当初是什么性子来着?好容易在李眠儿的威逼利诱之下,才慢慢磨出个样儿,遇事好歹不那么葬撞、跋扈了。 本来她这几日进了太傅府后,看到王锡兰这种奢靡的生活作风,心里就不舒坦;今儿个大晚上的不让休息,他把人喊过来派这派那的,就够人添堵的了;他还不过瘾,偏摆出一张臭脸,冲人颐指气使的,她何曾何地受过这股窝囊气了? “要捡,你自己捡!我告诉你,王锡兰,本姑娘根本就不爱呆你这破地儿!你还是尽快把我送回小姐那里吧!”疏影头一抬。脸一冷,她不干了,她要回到小姐那里,一辈子陪着她,不嫁人了! “哼――”王锡兰冷哼一声,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她之前那恭顺的样子就知道是装出来的。 “哼什么哼!哼――”疏影听到王锡兰鼻腔里的冷哼声,不想被压住气势,也跟着冷哼。 “你觉得有了你家小姐的倚仗,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是不是?”王锡兰今天一天总算有惊无险而过的轻快心情。此刻直是碎了一地。 “你本来就不能把我怎样!你又没有我的卖身契,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你当真以为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不管你要把我怎样,我明天就要回我家小姐那儿!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要呆在这里!”疏影直接摊牌,她不知道王锡兰和小姐私下是如何说法,但王锡兰对她这种态度,她是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的。 “哼――你现在说这些,只怕已经晚了!”王锡兰忽然扬唇窃笑。 疏影瞅到王锡兰嘴边那抹扎眼的笑容。心里不由一沉,预感不妙,她似乎错过了什么事,遂而她急急地追问:“你,你笑什么?” “哼!”王锡兰又是得意地一哼,他慢悠悠地步到榻边。撩摆而坐,并不急着和盘托出。 “你若是不送,明天一大早。我就自己找小姐去!”疏影看王锡兰悠哉游哉的样子,很有胜券在握的底气,越发感觉事态的严重性,想到小姐急着送她出宫,小姐那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什么?”闻言。王锡兰蹭地重新站了起来,“你要如何去?你打算如何去?你以为皇宫是邻家铺子。任由你出入的?” “那我就央我爹爹去!再不行就央我们国公府大爷去!”说完,疏影樱唇傲慢地嘟起,你不告诉我,我自有法子! 王锡兰忍住抚额的冲动,大步走到疏影跟前,沉声警告:“毕疏影,我警告你,入了太傅府,你别指望凡事依着自己的性子,你若不改改你这性子,今后可有的苦头吃!” 王锡兰因压制怒火而双目泛红,疏影吓得连步退后:“小姐……小姐怎么了?” “你答应我,安安稳稳呆在这里,哪里也别去,我就告诉你你家小姐的事情!”王锡兰微微低下头,弯下腰,俊挺的鼻梁晶莹玉润,渐渐逼近疏影的额心。 看来,小姐是真有事!疏影心内纠结不已,又迫切地想知道小姐的下落,又不敢贸然应下王锡兰。 王锡兰一对英目定定地望进疏影的眼中,见她眼神中透出畏缩和迟疑,这才将之前所郁之气消去大半。早在进府之前,他已想好如何同疏影讲李青烟之事,正如李青烟所说,疏影心性单纯直爽,根本不能冒险告诉她全部真相,否则早晚她会露馅儿,坏了大事! “好,你说吧!我应你就是!”挣扎良久,疏影妥协了,再说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如果王锡兰看紧了就是不让她出门,她也无可奈何啊!还不若顺着他,先套出他的话再说。 “你主子――已经嫁去北寒!不日便是正经的北寒王妃!”王锡兰面上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什么?不可能!”疏影一脸的难以置信,“小姐,亲口说过,就是死,也不愿嫁去北寒的!” 王锡兰闻言,暗下里叹了一口气,是阿,所以她宁愿饮下皇后的毒药也不愿俯首。 “亏你跟她跟了这么多年!”王锡兰转过身子,背对疏影,沉了嗓子,有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肃谨慎,“两国合亲,是为了彰显两邦友好,减少纷争,促进双方和平!你家主子,半个月前就被定做合亲人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疏影睁大双眼,两只小小的拳头紧紧贴在腿侧。 “纵有一千个不愿意,可是,涉及江山社稷的大事,你以为你的主子会为了一己之私,抛却民族大义,弃百姓疾苦于不顾?”王锡兰义正严辞,渐渐说得连自己都激动起来,他转过头,看着疏影,他自然知道李青烟在疏影心目中的地位和形象,这么说法的话,疏影肯定不会愿意承认她的主子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她宁愿相信她的主子是深明大义,为大梁百姓着想,才英勇地嫁去北寒的! “你主子只是不愿你远离家乡,远离父母,所以才将你托付于我,以便将来帮她照应她娘亲!”王锡兰趁热打铁,再甩出一张柔情牌。 疏影这回是真信了,一直大睁的眼睛瞬时变成两汪泉眼,大颗大颗的泪珠连成线汩汩流出来:“小姐……小姐……” 第一百七十七回云台山守得佳讯来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王锡兰不料眼前之人的哭功如此了得,能够在霎时间哭得这般汹涌,一时也跟着失了阵脚,收起满腔得瑟,手忙脚乱地安慰道:“你……你,你先别哭!” “啊——呜——”疏影这回干脆往地上一坐,哭得更凶。 “那你缓点儿哭,声音这么大,小心被轩外人听了去!你主子那么通晓大义,作为她身边的人,你总不好让她丢脸吧!”王锡兰接着拿李青烟之名继续行诓骗之实。 果然,疏影嗓门缩了一些,哭腔也低缓下来。 王锡兰心下为之一宽:“那,天不早了,你是在这接着哭,还是回自己房里去?” 疏影二话不说,抽噎着起身,一边抹泪一边往自己房间磕磕绊绊而去。 王锡兰揭开门帘,看着疏影萧寞的身影拐进院子西角一间瓦房中,不由叹着摇了摇头。 这下,她没了倚仗,就好管教了,若不然总拿李青烟当挡箭牌,他实在也没什么撤! 已是子正时分,一辆马车飞速地行驶在乡间小道上,周边一座又一座的小村落在月夜下静谧无声。 这辆马车的车身是用上乘的木料做成,十分厚实。从外看去,只看到车里头有微弱的灯光在闪耀,却看不到车内其实通明一片。 周昱昭一路皆凛着眉尖,观察着李眠儿的任何细微变化,此刻,他发现她脉膊的跳动较之上午已有明显的加强,然车内其实闷热得狠,可她身上仍是冰凉一片,半渍汗水也没有。 就连一向好动的金川,这一路在车厢内也是格外温顺老实,一双猴目似乎也一直水汪汪的。 觑了眼金川,周昱昭揭开车帘朝外探看。路程已走过一半,大约在天亮之前就能到焦作,卯时左右就该到云台山脚下了。 收回首,周昱昭暗嘘一口气,今日上午惊险的一幕,他都不敢稍作回想,只要一想就会觉得要窒息一般。目光落到李眠儿没有血色的脸上,他的心里止不住又是一阵绞痛。 山上有许多珍贵药材,还隐居着不少医神药仙,有了他们的帮忙。眠儿身上的毒便当有解,待她身体复元后,再带她一道前往南疆。此生他都不会再丢下她一人独自面对各种凶险。 这条路他在小时候便走过不知多少趟,而且北方也没有像南方那样连日大雨,所以一路走得很顺利,卯初,他们就到了云台山。正如他之前所预估的。 周昱昭前脚到,七煞后脚也跟着到了,只是七人皆不再神出鬼没,而是大大方方地跟在周昱昭的身后,牵车的牵车,护行的护行。 这个时季。恰是云台山风影最为壮美的时候,水源充足,无论是沟谷溪潭。还是飞瀑流泉,皆达到一年最为丰润饱满的状态。 只是他们这一行人,无暇关注这些,而是一心一意往山顶上走,到了半山腰。周昱昭将李眠儿抱出车厢,拿披风罩了。然后提身使轻功飞檐走壁,抵达山顶。 石洵先头已得了消息,是以,他在看到爱徒抱着他不顾安危,不顾东窗事发的危险从南疆赶往京都亲手救下的女子,眉眼中隐有掩饰不住的愠怒。 就算见到许久不见的金川,他都没有笑。 周昱昭明知师傅不会高兴,可是没有别的法子,他还是把眠儿带到这里来了。 石洵同一众老翁近几年栖居云台山,许多洞穴都被他们开凿修建成或隐或明的居室。 因昨晚得知周昱昭一大早要上山来,所以不少老翁已经早早地聚在石洵居住的山洞里,等着周昱昭上来后,会上一面。 此时,周昱昭一露面,大家原本激动的心情,却因她怀中抱着个女子而略显尴尬。 对于周昱昭与李琛小女儿之间的事,石洵早有所闻,可总想着他的昭儿能够知轻重、掌握分寸,因而他也并不如何干涉。 然此次,周昱昭所冒之险委实过了些,偏还是先斩后奏,让众人捏了一把冷汗。 “昭儿,你随我出来!金川你别动!”石洵上下打量,见周昱昭只是下巴上长出茬胡渣来,并没看出其他什么来,心下稍宽,不过有些话他当众不便讲。 周昱昭将李眠儿轻之又轻地放在铺设好的石榻上,又给余下众长辈施了一礼,方才随石洵出了山洞。 金川则勾着脖子盯着他二人,一直都看不见他们的身形。 “师傅,徒儿知错!”周昱昭不等石洵责问,待二人来到茱蓃峰时,主动躬身认错。 石洵看着眼前这个不知花了他多少心思的爱徒,素来知道他看着薄情,实则最是重情,哎! 周昱昭不等石洵开口,双手一拱,又道:“请师傅出手,救救眠儿!” 眠儿?她不是唤作李青烟或是周烟熙的么? 眠儿?可是她的乳名,都唤得这样亲密了? 石洵觑了眼周昱昭,不愿再行盘问之事,扭头转进了山洞。 师徒二人进来时,发现已有人围在了李眠儿床边,同时还在相互交流着什么。 见石洵二人走近,打头一位长髯却十分健硕的老者起身,对石洵道:“小姑娘身上的毒已渐有消融之势,阁老再施上几针,想必能够彻底清毒!” “继勋兄,言之有理,老夫将将给她号了脉,她体内虽血脉被凝固,但因原本气血出奇得充实,又得紫菀雪莲丸相助,是以体内毒素正在慢慢得以化解!只是老夫不解,她一个小女子,又非练武之身,可她这身……” “武师傅所猜没错,眠儿去年曾食过一株野生三叶九茎的绝品灵芝!”周昱昭心知瞒不过去,便从实说了。 先开口的老者名叫张继勋,太祖时曾任殿前都虞候,领大内都部署,帮助太祖平扬州、海州、宿州一带,战功累累。 后开口的那位,周昱昭称之武师傅。即为武仪举,太祖时曾任中书门下平章事。 他这二人在太宗继位后不久,便寻借口致了仕。 “嗯!那就难怪了!”张继勋和武仪举都点点头。 石洵却在听到周昱昭提及一株三叶九茎的灵芝时,瞥目横了他一眼! 这小子,早在去年时候,他就发觉他不对劲了,果不其然! 一年前,广州清远县掘的一株百年灵芝,后来不翼而飞,自己这爱徒说不定就与之脱不了干系。 周昱昭只自顾含着首。石洵的眼神,他权当没看到。 石洵暗叹一口气,事已至此。他还能怎么办。踱到李眠儿跟前,伸手号向她的手腕。 好一阵沉吟,石洵才收回手,扭头对周昱昭道:“将孟染叫过来给我搭把手,还有我的针。一并叫她带上来!” 孟染是石洵的外孙女儿,与其说是祖孙俩,不若说是师徒俩,石洵把一身的武艺包括医术也都传给这个小外孙女了,只不过缺了正式拜师的仪式而已。 周昱昭得言,飞速下到半山腰。找到正做着早饭的孟染。 “周大哥,你来啦?放心吧,早饭有你们的份儿!”孟染今年二九。身量颇高,又因习武的缘故,体骼舒展,此时见到周昱昭,原就爱笑的脸越发笑得灿烂。 “染妹。师傅叫我来找你,你把手头的事放一放。带上师傅的针具,随我速速上山顶!”周昱昭没有多余的心情回她一个笑容,不过,孟染一向照顾师傅周到细致,他一直都敬重她,私下也只兄妹相称。 看到周昱昭肃整的神情,又听闻师傅要自己带上针具,孟染随即了然,二话不说,丢下铜勺进屋拿了只皮袋就提步上山,动作麻利活套。 二人一口气功夫便到,孟染进来后,一眼就见榻上的李眠儿,回眸觑了眼周昱昭,在心里头猜出个大概。 “染儿,打盆水来,我净手,余下人还请先避过!”石洵卷起袖子,低头从孟染提上来的皮袋中挑选合适的针头。 孟染熟门熟路,有条不紊地给石洵端水净手擦面,然后清场,关门。 周昱昭呆呆地退到门外,立于崖边,他有一点错觉,似乎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只有到了这里,他才能得到全身心放松,因为这里有他信任的人。 原先一路从京都赶来时,他曾想过到了这里,将要面对众位师傅长辈的责备甚至怒骂,说他耽于美色,说他不顾大义,说他……这些,他都做好了准备。 可是,一早到现在,除了被师傅瞪了几眼,众人反而都在抢着救助自己的眠儿。 难道大家对自己竟是宠溺到如此地步了?周昱昭摇首一笑。 对于眠儿体内的毒,有师傅相帮,他还是很乐观的,若不然也不会顶着挨骂的风险前来云台山了! 太阳已经升起,山间缠绕的云雾渐渐稀薄,山下的风景变得清晰,周昱昭用力呼吸着,心想,这样的环境让眠儿养身体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里,还有许多小时候的回忆,可以慢慢带着她稍稍领略一番。 虽说周昱昭对石洵信心十足,不过直到日中时候,孟染才打开门。 “哎呀,好饿啊——”孟染一张嘴就嚷饿,“还有外公也饿坏了,周大哥,你要不要捉两只野兔来给我们爷俩补补啊!”孟染一边伸伸胳膊踢踢腿,一边冲着周昱昭讨伙食。 周昱昭看了眼虚掩的门,又看孟染向自己直讨吃的,心想眠儿的毒应是得解了! “这有何难?苍鹰,你速速去多捉几只野兔来,给染妹解解馋!”周昱昭侧身吩咐始终离自己不远不近的七煞中的苍鹰。 苍鹰领命而去。 “切!你都不要亲手去捉,以表诚意么?”孟染表达不满,在她的眼里,周昱昭就是她外公的徒儿,她的大哥哥,是以她并不像别人那样如何畏他。 “呵,这也不难,待我进屋看下眠儿,一会儿出来就给你去捉便是!”周昱昭表情轻和,说完这句,就绕过孟染,推门而入。 “师傅,您辛苦了!”周昱昭先给石洵作揖一谢,然后瞥向榻上的李眠儿,见她衣装已经穿得齐整,额面上浮着一层细汗,不由面上一松。 能排汗了,说明体内的血液已经活跃起来了,那么五脏六腑马快就能恢复功用了! “嗯!”石洵没作他言,应了一声,抹下袖口,走出门去,当然门他没有帮周昱昭把门给合上,相反,他不知有意无意,还将门给大敞着。 第一百七十八回山间晓风馥天香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阳光洒进屋内,照在李眠儿的身上。 尽管还没有回复原本的颜色,但李眠儿面上好歹现出了些血色来,双唇也不再灰白无泽,只是身体还很虚,须得养个三两天才能渐渐苏醒过来。 周昱昭抛却一切杂绪,一心一意照看着李眠儿。 有关李眠儿之事,旁人见他不主动提及,遂也不主动问及。不过多数人对于这个李琛小女儿,后被长公主认作义女,封作郡主的李青烟,还是有所听闻的。 再加上亲眼见识到她的倾国之貌,因此对之前京都里的传闻之事,他们也就信了个大半。所以私底下,个个都盼着她能早些醒来,好叫大家认识认识! 不管白日夜里,周昱昭除了被师傅们叫走,其余时间皆坐在李眠儿的榻旁,时刻观察她身体动态,渐渐他的眉头越发舒展。 其间,孟染常会过来,或以催饭之名,或以传话之名,周昱昭倒也以礼相待。 李眠儿静静地躺在锦缎铺成的石榻上,一连三天都没有进食,周昱昭仅间隔着喂些水给她。 躺在这样一个由石洞改筑成、构造又奇特的房间里,如若李眠儿是在夜间时候醒过来的话,当她一眼看到门外黑漆漆的层峦叠嶂时,多半会吓得惊叫出声。 好在她睁开眼时,天已蒙蒙亮。 昨一天下半午的时候,她就渐渐开始有意识,觉得脑袋里的某片角落已经有思绪在轻盈地流动。 接下来的时段里,每次当她稍感口干舌燥的时候,总会有一股清泉般的甘水及时地涌入嘴里,然后缓缓淌至咽喉中。 因为潜意识里生怕那甘泉漏出嘴角灌到脖子里去,怪粘乎人的。因此她特别小心翼翼地饮着! 不过,令她欣喜的是。每一次她都饮得特别干净,嘴角外一直清清爽爽,没有一滴水漏出来。 再后来,她发现原来自己喝的甘泉却是有人喂入自己口中,竹制的小汤匙,汤匙精小精小的,温润温润的,一点儿也不会觉得撑口,而那甘泉正是从那竹勺中流进自己嘴里的。 于是,她努力感知着周围。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活动起来,先是搜寻头脑中原有的存货。 竟然,自己是有记忆的! 可……自己不是已经饮鸩自尽了么?人死后。不都是要喝孟婆汤,然后忘掉前生,一切重新开始的么? 那自己为什么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死的,是因何而死的呢? 直过了许久,终于。她才确定下一件事:自己还活着! 随着听觉和神识的慢慢恢复,她越发肯定起自己的判断,也越发地渴望睁开眼来。 她想看看是究竟是谁在她的身旁,那些甘泉是他或她喂自己的么? 喂得那么好!是疏影么?还是娘亲? 因而,当她睁开眼时,顾不得刺眼的光线。她急急地往身旁看去。 怎耐在黑暗中待久了,眼睛遇光便觉又涩又酸,几欲流出眼泪来。遂她只能闭回眼睛。舒缓一会儿后,再一点一点掀开眼帘。 果然,榻旁坐着一个人! 周昱昭! 无需他抬头,也无需他出声,只一眼。李眠儿就辨认出了身旁之人。 那天,他赶到了?成功救下自己了? 可自己明明被彭皇后藏在床榻暗格中。他是如何找到的? 自己中了那样剧的毒,竟然都被他解开了! 其实最初,她就知道他会及时赶到的,若不是彭皇后急了些,自己也不会走到那地步! 李眠儿眨眨眼,再眨眨眼,而周昱昭仍然还在,于是,她笑了! 李眠儿不过眨了几下眼,笑上一笑,身旁一直低着头浅眠的周昱昭已觉着动静。 他抬起头,一眼就望进李眠儿一对笑意绵绵的眸中。 他俊美无比的面上为之一呆,只那么直勾勾地望着眼前两颗黑白分明、灿若星辰的珠眸。 李眠儿被周昱昭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忙地垂下眼帘,一径儿看着胸前系成蝴蝶扣的衣带。 可是周昱昭好似痴了一般,久久不移开视线,李眠儿不由暗暗生恼,却苦于手脚动不了,只能嘟一嘟粉唇,眼睛斜斜地看往左边的墙壁。 “几个月没见,你都不打算好好看看我么?” 耳边突地想起周昱昭低哑而磁实的声音,那声音直击右侧耳膜,再听那话,李眠儿感觉整个右耳都热得不行。 “那墙壁是用大理石铺就的!”周昱昭声音再次响起。 知他存心调侃,李眠儿抿了抿唇,只不理他。 “这天热,屋里闷得慌,我帮你把外衫脱……” “啊――不要!”大惊之下,李眠儿猛地回眸,阻止的话脱口而出。 视线回转过来,她发现周昱昭的身体移都没移一下,他不过动动嘴皮而已。 瞥见周昱昭正翘着嘴角觑向自己,李眠儿真是又急又羞:他老来这招吓唬人!偏自己还屡屡上当! “我也是没法!你每次总这般迟迟不开窍,若我刚刚不这么刺激你,谁晓得你什么时候才会开口说话!”周昱昭润白的脸孔清莹如玉,丰致俊雅的五官赏心悦目,一对漆潭般的眸内波光潋滟。 难道近来他都没有仗打么,怎么肤色养回去了,一点儿不似上回时候还泛着古铜? 李眠儿心下悄悄嘀咕,同时也在悄悄下决心,告诫自己下次千万不能再遭他的道儿了! 正自暗忖间,忽然手腕被一只大手给握住了,那手隐隐得凉,竟不比自己的来得暖。 全身动弹不得,因而周昱昭任何一个亲近的小动作都令李眠儿羞得无以复加,直到感觉腕间脉膊处搭来两根手指,她才稍稍平复澎湃的情绪。 “可能还得再养几日,你才能下地活动!”周昱昭抽回手,看到李眠儿脸上久久不褪的茵红,嘴角不禁再次翘了翘。 还得再躺几天? 想到周昱昭眼下应该守在南疆的。可他这么堂而皇之得擅离职守,没有关系么? “等你彻底好了,我带你一道去南疆!” “……”李眠儿无语,这人会读心术,“那这里……是?” “焦作云台山!” 山上?李眠儿这才想起打量一下她的所在。 这屋子宽敞倒是挺宽敞的,没有套间也没有里间,只单单的一间屋子。 头顶的天花板还是有凹有凸的,周边的墙壁同样也是,不过整个地瞧起来却觉不出凌乱,反显得十分别致奇趣。分明是由山洞改造而来的。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对面紧挨着墙壁摆了一张长长的案桌,后面是一把高木椅。 进门处有一张藤编躺椅。淡青的藤子隐隐泛亮,如果在这样的清晨躺在上面赏山赏水,一定是很惬意的。 顺着李眠儿的目光,周昱昭瞅见那把躺椅,目光一闪。然后起身伸手一把捞起李眠儿,大步踱到藤椅前,轻轻地把她安放其上。 李眠儿一时还没来得及惊呼,发现自己已经躺到藤椅上了。 几天来,这屋子的两扇门不管白天黑夜,一直都是敞着的。是以。她一躺下,视线所及处便是薄雾笼罩下的奇峰秀岭,远处还传来飞瀑流泉的声音。鼻尖是草木甘泉荟萃而成的清辉爽气。 好一片翠色葱茏,感觉肺腑间都充盈着大自然的风馥兰香,直令人心旷神怡! 李眠儿贪得无厌地呼吸着,渐渐忘记羞涩,忘记伤痛。忘记不安,渐渐觉着泰然。觉着欣慰,觉着欢喜! 这里曾是魏晋时“竹林七贤”的隐居之地! 而这,不也正是她一直以来所追求所向往的么? 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阴谋暗算,只这么简简单单地与树为伴,与花为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于这山野间肆意奔走! 周昱昭负手立在椅旁,举目远眺,巍巍群山层峦叠嶂,怀川平原,沃野千里,田园似棋,黄河如带,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低下头,见李眠儿仰面阖目,嘴角笑靥如花,叫人禁不住沉迷! 她是真心欢喜的吧!自己一早就知道她不喜深宅大院,而喜这大好江川! “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周昱昭抬起头,视线落到山崖间那片缭绕的云烟。 闻声,李眠儿睁开眼睛,她终于平复心境,可以稳住心跳地看着眼前之人了! “尽快好起来,我带你四处转转!”周昱昭偏过头,迎向李眠儿的视线。 周昱昭的眼睛亮得逼人,李眠儿仍是招架不住,只得缩回眼神,却在低眉时点了点首。 这一天,大家都知道李眠儿醒过来了。 石洵、张继勋等人在早饭后到山顶,又给李眠儿号了脉,皆言康复在望。 令李眠儿心奇的是,过程中,没有人称她郡主,也没有人称她李小姐,更没有人当面问她姓甚名何。 晚间时候,她幽幽问出口:“大家都知道我的身份,是么?” “嗯!”周昱昭手里拿了本书册,坐在书案后的木椅上,淡淡地应道。 如此,众人才心照不宣地拂去她原本的身份,因为她的身份正在嫁往北寒的路上! “那我是不是得重新拟个身份了?” “嗯!”周昱昭仍是淡淡地应一声,似是全不在乎她未来的身份。 什么书册,看得那么入神? 李眠儿已经躺回石榻,她侧头瞅了瞅周昱昭手中的书册,离得有些远,屋里光线又不济,看不见封面上的字! “就随我娘改姓穆吧,名字就用我娘给我起的乳名儿!”李眠儿凝神思索一会儿,虽然过去,她并不如何怀念,可是有关娘亲的一切她却要一直揣在心里。 “穆眠儿?”周昱昭眼睛没有从书册上移开,把李眠儿给自己新起的名儿低低地吟出声。 “嗯!”李眠儿,不,现在应该是穆眠儿了,轻轻地回应一声,“如何?” “好!” “嗯!” 就这般,名义上的温国公府九小姐李青烟、大梁烟熙郡主成了北寒十一王子的王妃,而真身则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穆眠儿! 只是,过不了多久,穆眠儿这个名字就会有如春风细雨悄然传遍大江南北! 第一百七十九回坠落尘缨入世网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南疆那边,当真没有关系么?” 周昱昭的话还是那么少得可怜,李眠儿不知南边的战事究竟进展到何程度,她试探着问过几回,可周昱昭每次都是轻描淡写两句带过,但是,李眠儿心里清楚,盘在他心头的事又岂止一件两件? “我事先已安排妥,不必忧心!”仍是这么个意思,同之前几次回答不过颠倒一下顺序而已,李眠儿无声地叹口气。 昨天下午,石洵点头同意李眠儿可以下床了。 这会儿,李眠儿才刚吃完早饭,周昱昭便说要带她在山里逛逛。 “你们小时候都住哪儿?”李眠儿长这么大没有出过远门儿,更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的游走在山林间。 有周昱昭在旁,她自然不会惧怕,也不会担心横空出现大虫野兽之类的伤到自己。 是以,她放心大胆地对什么都好奇,只要碰到从前没有见过的树啊、草啊、花什么的,她就会开口问,而且她还只问周昱昭,因为身边没有别人哪! 连她自己也纳闷,怎么自己突然变得跟疏影那丫头似的,什么都不懂,偏还什么都忍不住得想问。 有几次她有意抬头,悄悄拿眼仔细审视周昱昭的神情,看他会不会因此生烦,因为自己就总是会嫌疏影那丫头聒噪。 不过,周昱昭脸上的表情实在单调得狠,瞧了几次,她也无法确定他是烦了还是不烦。 李眠儿不免有些无力地忖道:原来从书本上学来的东西还真是有限!否则也不至于让她这会儿在周昱昭的面前徒显这般无知了! 但她不是那种不懂装懂之人,不懂就是不懂,向别人请教过了自然就懂了!到了下回,她便不会再不懂了! “在半山腰!”一如既往,走在身后的周昱昭应得言简意赅。 “那不是马上就到了?”李眠儿举了脖子四下里张望,想着附近会不会建有房屋什么的。 “嗯!” “哪里?” “这里!” “额?”闻声。李眠儿连忙脚下一顿,低头看了看脚下,再看看身子两边,却没有看到半间房子之类的,连个像样的山洞也没有阿。 可周昱昭不可能乱应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周围有暗门! 李眠儿又把两边的山石植被小心地观察着,希望寻出些蛛丝蚂迹,然后借其找出暗门所在。 “别找了,若是让你一眼就瞧出来。那我父王和师傅们花了好几年的心血岂不白费了?”周昱昭上前一步,并肩李眠儿而立,然后侧眸斜睨着她说道。 又是一袭黑色锦衣。周昱昭似乎一向偏好这类色系的裳服,偏偏这样的衣服衬得他修长身材更显立体挺拔、猿背蜂腰。 李眠儿不动声色地移开眼去,不去看脸上令她有些窒息的俊美五官。 她今日仍是月白长裙,却不是蕊娘给她缝制的那件,而是苍鹰前日为她购置的。 当日苍鹰得周昱昭之命出门为李眠儿准备衣物。一时又不知她喜好什么样的衣物,最后,保险起见,他就照着李眠儿那天身上所穿的款式一口气置了十来套,皆清一色的月白! 李眠儿醒后得知此事,暗里直好一通乐。 此刻。他们二人一俊黑、一靓白,隐于青山水绿间,说不出得清雅谐美! 瞥见李眠儿面上暗暗浮起一团可疑的红晕。周昱昭不由一声轻笑,然后腾身跃起,一下子跳到左侧邻近的山壁崖上。 李眠儿随即扭头跟着看过去,只见那山壁上因长年累月的风化,壁面上或是凸石或是沟槽。皆是大自然的鬼斧打凿而成。 又见周昱昭临空在那些凸石上灵活地踩来踮去,最后停在一块巨大的凸石上。 李眠儿伸长脖子。以为机关就是那块巨石,却不想那巨石只是周昱昭垫脚所用。 因为眼下,周昱昭正半沉下盘,平伸两手,推向巨石隔壁一块更为巨大、足足是他脚下那块五倍大的山石。 难不成他要硬生生地将那么大的山石推开?难道他们每天出入都得干这么一件事? 事实还真如李眠儿所猜,周昱昭已经推开山石,一个洞口赫然出现在她视野中。 看到这个,李眠儿嘴里不由一苦,武王如此大费周折地为儿子筑这么一个暗室,无非就为了防止来自外界的偷袭暗杀,单从此一件事,周昱昭幼年的生活可见一斑。 周昱昭回过头来,招手示意她近前。 李眠儿瞅瞅侧边又是峭壁又是陡石的,只朝前走了两小步便止住了,然后一脸的为难:“这……” 影遁,目前,她还只会在平地上运用自如,还没到能够飞檐走壁的地步。 李眠儿的窘样,周昱昭收在眼底,不由勾勾唇,手上则飞快地从腰间抽出长鞭,兜手抛出,卷住李眠儿细柳般的腰身,稍稍使力,将其朝着自己身前一带。 之前曾亲眼见识过周昱昭使鞭子,却没有亲身体验过,此时腰间突然一紧,身子离地,接着腾空飞起,眨眼之间就到了山壁上。 双脚着地后,李眠儿深呼一口气,低头看脚下,云雾缭绕的山林间,郁郁葱葱一整片,隐约还能见各色飞鸟小兽穿越其间。 周昱昭也不催促,一任李眠儿看个够。 好半晌,李眠儿方才回神,想起她和身边之人还有正事没做呢,一扭头,恰遇着周昱昭正低头看向自己,彼此离得这么近,四周又非一般得幽静,遂而视线碰撞间,两人的心头皆为之狠狠一悸动! 李眠儿强压住胸腔内的颤动,颔首低眉,擦过周昱昭,先一步迈进洞口。 似逃跑一样仓皇,原还想着看看洞口这块山石的机关原理,却因为一时羞恼,忘记这茬事。只顾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洞里掌了灯,不知是临时新点上的,还是一直都有! “里面有机关!”周昱昭也不阻拦,却在李眠儿走下两丈远时,出声来了这么一句。 闻言,李眠儿豁地稳住身子,不敢再轻举妄动。 一早到现在,自己表现得实在太糟糕、太狼狈,难道一口箭毒木竟是把自己原本骨子的那份镇定从容给毒跑了不成? 周昱昭负着手从洞口踱进来,到跟前时。他慢悠悠地觑了一眼李眠儿,那眼中的意思分明是:今儿怎么了,接二连三冒冒失失的!一点儿不像李眠儿。换了个名字,不会连性子都变了吧? 李眠儿这么解读了周昱昭这一觑里头的含义,然后一边跟在他的后头,一边小意反省着。 这暗室越走越宽敞,岔口也越来越多。李眠儿不一会儿就分不清来时的路,开始晕头转向了。 稀里糊涂地随着周昱昭一路往深处走,沿途遇有许多功用各不相同的石室,行走间,周昱昭不时地或弯腰或蹲伏,先一步把隐在落里的机关解开。好让两人顺利通行。 李眠儿不住咂舌,深觉这石洞来得万分神秘诡异,若是初来乍到之人。怕不是已经死去多少回了。 小心翼翼地一步一个脚印,终于,身前的周昱昭低头拐入了一间石室,李眠儿随后跟至,却在进门后的瞬间。她赫然发现门旁一张石桌上堆着几个香囊,她蹙着眉头步到石桌前:“这……香囊?” “嗯?”周昱昭回身。盯着李眠儿手中已然陈旧的红色小香囊,淡淡一问,“怎么了?” 李眠儿双手齐上,把手里的红色小香囊翻过来翻过去,接着又把桌上另几个小香囊挨个拿起来,左瞅右瞧。 周昱昭不知她何以对几个旧香囊生起兴趣,不由掉转头,走到石桌前:“这香囊怎么了?” 当他发现李眠儿的眼睛越睁越大,虽觉不解,却还是把这些香囊的来历解释了一下:“这些都是许多年前,金川每次下山,从外头带回来的,为此,他可没少被表兄取笑!” 说完,他重新转身,继续朝里间走:“里面就是从前,我和表兄的卧房了……” “这些香囊……皆是疏影亲手所绣!”李眠儿对着周昱昭的背影喃喃道。 缘,或许这就是缘吧!李眠儿既惊且叹。 原来,许多年前,他们四人之间就有了交集!只是除了金川,各人都不知道而已。 闻言,周昱昭止步回头,眉峰一挑:“这些香囊竟是你们的?” “嗯!”李眠儿点了点头,“金川,是我五岁那年认识的!” 周昱昭听后,轻笑着摇了摇头:“难怪,他对你那么亲!” “也多亏了他,我才学到很多东西!”金川无疑在李眠儿的成长过程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对此,李眠儿从来心怀感激。 甚至此刻,她都怀疑,金川到底真是只猴子么? “我们后日早上启程,你觉得如何?” 李眠儿还在那兀自浮想着,周昱昭却已恢复本色,提议离开的时辰。 “自然是越早越好!”李眠儿不及细思,随口应道。 虽然想一辈子赖在这山里头,种田过活,可是该要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只是从今往后,她不会再孤身一人了! 周昱昭深深看了她一眼,伸手在西边墙壁上左右抚了一会儿,忽然,西面整一面墙反转过来,里面还藏有一个暗室。 “虽说往南沿路落脚地都有我们的钱庄,不过为了隐藏踪迹,还是事先多备一些的为好!”周昱昭一头说,一头朝里面走。 看来这里头应该是个小金库了!只是不似想象当中那样,一开门便有无数闪闪发光的金银珠宝涌出来。 李眠儿暗自忖道,脚下则一步不落地跟着进到暗室里。 暗室内光线不甚明亮,泛着昏黄,地上摆了许多排由石头打制的方形大箱子。 李眠儿瞅着地上的这些石箱,估摸着箱里头应该就是黄白之物了。 周昱昭看着像是随意地挑了一只,以单掌推开箱盖,箱盖既开,屋内顿时金光灿灿。 那箱中整整齐齐摆着的不是零碎的金元宝,而都是一块块砖头大的金砖。 李眠儿瞠目结舌,他不会是要揣着这么一块块大金砖上路吧? 果然,周昱昭伸手推回箱盖重新合上,朝前走了两步,歪着脑袋对另一只石箱打量几眼,然后推开了箱盖,屋内又是闪闪金光。 这下,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眠儿脚尖轻踮,看清那箱中之物后,抿唇一笑:这样的还差不多! “你身上也备几片吧!”周昱昭弯腰从箱中抓了几把金叶子袖入袖中,转头又捏了几片递给李眠儿。 李眠儿盯着周昱昭掌心的金叶子,又看了看他两只鼓鼓囊囊的袖子,并不接过来。 周昱昭以为她不乐意揣着这种东西,便缩回手,一并袖了! 李眠儿提脚来至箱子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瞅向石箱中摆放齐整、数不清的金叶子。 “这是金叶子,金子锻造而成,这样的一片,够我们在一家上好的宾楼连着住上十天半个月!或是吃上一个……” 周昱昭以为李眠儿不识得这箱中之物,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李眠儿柳腰一弯,纤纤十指触向最上层的金叶子,紧接着,她十指一弯,掌心一握,二、三十枚金叶子就这样被她面不改色的抓在手中。 周昱昭愣住,李眠儿却不管他,将手中的金叶子悉数灌入袖中,她试着甩了甩袖子,觉得够沉后,不由面露可惜地摇了摇头,她其实还想再袖些走的,只是过犹不及,若是被金子累到,反倒不值了! 对上周昱昭怔忪的眼神,李眠儿抿唇一笑,掉头先出了暗室。 她很清楚,出了深宅,出了皇宫,她便不再是不知黄白之物为何物的闺中娇小姐! 她很清楚,一旦到了外面的世界,她就得抛却浮华,沉下心来,去面对这世俗的世界! 她很清楚,既然就要踏足这世俗世界,任何事又岂能缺了自己这袖中之物? 是以,她将才不接下周昱昭递来的金叶子,不为别的,只因那寥寥几片,她觉得不够踏实,如果条件允许,这东西当然是带得越多越好阿! 第一百八十回晴明忽闻风声起(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转身转得轻盈窈窕,周昱昭偏过头来,看着李眠儿离去的背影,幽黑的眸子闪了闪:“我倒没看出来,原来某人还是个小财迷!” “整日介窝在深宅大院儿的,别说没财,就是有财也没处使阿!”李眠儿嗫嚅一句,“现在可不一样了!” 周昱昭轻笑,负手走出暗室,将暗门关起,经过石桌时,瞥了眼桌上的那几个旧香囊:“这些,还要带回去么?” 李眠儿止步,眼神忽地一暗,伸手把最醒目的那只红色小香囊握在手中,轻声轻语:“疏影走得急,都没留下什么东西,这个搁身上,也好作个念想!” 周昱昭看李眠儿神情黯然,薄唇一抿,有意调侃:“你那袖中还能装得下么?” 闻言,李眠儿果然低头瞧瞧又实沉又鼓囊的袖口,然后嫣然一笑,并不理会,只将小香囊往腰间一系,也不管这旧旧的红色与她身上那清爽的月白究竟能不能搭到一块儿去? 瞅着李眠儿嘴角的梨涡,周昱昭暗松一口气,头一低,负手踱出门。 两人顺着来路回到洞口,李眠儿正想着,从里头如何推开这大山石呢? 却见周昱昭晃到洞口左下角,双膝一弯,蹲在那角落里稍稍捣鼓一下,便见身前的山壁缓缓地朝左移动,霎那间,明晃晃的阳光射照进来。 借着阳光,李眠儿看见移动的山石下面有两排凹槽,槽中装有四个巨大的石轮,正是靠着这几个坚实的石轮,山石才得左右移动。 他们二人这一来一回看似很短时间,可外面的日头已经走到头顶了。 虽然这时节正是最暑热的时候,但这里山青水秀,绿树成荫。丝毫不叫人觉得炎热,此处实乃绝佳的避暑胜地。 “想吃野味么……”立在洞口,周昱昭四下扫视一圈,转过脸来,视线所及是李眠儿一张吹弹可破的娇嫩侧脸和一弯曲线柔美至极的粉白脖颈,舌头不由一窒。 “嗯?”李眠儿闻声也转面,一双明目因为光线刺眼而眯成两道可爱的弯弯,“野味?” 眼前的一张脸齿皓容美,周昱昭直移不开眼去,他怔怔地点了点头。随即扬唇一笑:“我带你去一个凉快之处!” 话音一落,揽过李眠儿的腰腾步就在山林间纵意跳跃起伏。 耳边却听“哗哗哗”的水声越来越近,李眠儿举目望去。只见前面一座山峰似挂了一条巨幅白练,一道天瀑从山顶飞流直下,似擎天玉柱一般,整座山峰都被湿润的清烟水雾给笼罩。 水雾袭面,凉爽之意沁人肤骨。李眠儿叹为观止,她扭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周昱昭,粉唇翕抿,冲他会心一笑。 周昱昭将那抹笑收在眼底,然后挑了距离瀑池不甚远的一块大石,将李眠儿放下。 头发已被溅起的水花打得微湿。李眠儿全然不顾,张开双臂,仰面任烟雾沁满一双脸颊。 原以为。此生抱撼而终,不想,却得极致重生,甚至令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虚幻得都不似真实。 “准备好了么?”周昱昭走到身后,对她耳语道。 李眠儿看着对面宏壮的瀑布。眼睛紧闭,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周昱昭轻笑出声,双手托住李眠儿的柳腰,往后退了一程,然后忽地提气发力,带着李眠儿跃上瀑池边一棵参天大榕树上,待一站稳,他便瓣住李眠儿的双肩,将她正面转向自己。 一面上周昱昭的脸,李眠儿慌忙低头颔首,脸红不已,一双眼睛只盯着周昱昭腰间圈着的长鞭,绝不他顾。 “扶稳了――” 头顶传来周昱昭略似命令的声音,李眠儿无奈,伸出双手搂住周昱昭健美的腰腹。 “搂紧了――” 闻声,李眠儿直觉耳根都火热起来,因此,她并没有听出周昱昭话中隐隐所含的一分戏谑。 不过,周昱昭没有容她肆意羞下去,霎时抱起她就跃进白练似的飞瀑中。 过程并不像原本所想象的那样漫长,只一口气的功夫,他们已经穿越瀑练,跃进瀑后的穴洞中。 因在他们二人触及瀑练时,周昱昭即时的一个转身,是以李眠儿身上大部分还是干爽的,而周昱昭要狼狈许多,他整个背部都湿得厉害。 一落地,李眠儿不做别事,却只一径掩嘴轻笑。 周昱昭一边拍打身上的湿衣,一边斜觑着发笑不止的李眠儿:“笑什么?” 李眠儿干脆背过身去笑,直笑了好半晌后,她才转过脸来:“没笑什么!” “呵,你这话骗骗鬼没准还行!”周昱昭勾勾嘴角,见李眠儿不愿说实话,也不逼她,“你在这里呆一会,我去去就回!” “哎――”李眠儿刚出声想拦下他,周昱昭已经没了身影。 她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瀑布,禁不住又是一笑。 刚周昱昭问她笑什么,她没好意思说实话,她因何笑? 只因她心里实在是欢喜,是前所未有的欢喜! 当初,楚王相中她时,她心里淡淡然,没有觉出欢喜;当皇上器重她时,她确有那么一点欢喜,仅一点而已;当被封作郡主时,她虽有欢喜,可不是发自肺腑的那种欢喜。 然此刻,她是实实在在地感觉欢喜,之前所遭受的困苦都因这一时的欢喜而变得苦有所值。 半柱香过后,周昱昭提了两只已经被剥得干干净净的野鸡,穿进洞来。 “这洞里有现成的柴火!”周昱昭走进来,额头上覆了一层细密的汗。 经他一提醒,李眠儿才想起打量洞内的情形。 洞内不止地面清洁干爽,边上还堆着柴火,还有打火石和油灯,最里面还有摆放齐整的桌和椅,桌上还有一盘棋枰。 她这一打量的空当,那厢周昱昭已经架好柴火。搬来凳子,坐在柴火前,一边烤着淋湿的衣服,一边烤着两只野鸡。 这个洞穴确实是个凉快所在,清爽怡人,即使架了火,也不觉得热。 李眠儿坐在对面,偏着脑袋看周昱昭动作十分熟练地烤着野鸡,神思渐渐缥缈。 眼前之人,同样有着尊贵的身份。有着俊美无双的面庞,按理,他应该同京都里那些贵馈们一样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周围拥着一群奴仆才对,可是,看他小时生活的场景,还有如今这通身能耐。可想而知他的生活状态。 直到鼻间飘过诱人的香气,李眠儿方回过神,见架上那两只野鸡已经被烤得金黄油亮,油滴落在火堆上还发出“哧哧”的响声。 周昱昭伸手撕下一只鸡腿,另一只手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去下刀鞘。他用匕首在烤熟的鸡腿上一道一道地划着,划完后把鸡腿递与李眠儿:“尝尝!” 李眠儿这才恍然,原来他是为了让她吃得方便。不用费力用啃的来。 李眠儿红着脸接过鸡腿,小意地咬下一口肉片,慢慢享用起来。入口的肉片松软滑嫩,只一口便已满嘴香气,迫不及待地再咬上一口。 李眠儿正吃得津津有味。周昱昭也撕下另一只鸡腿,刚准备往嘴里送。忽听洞外有声音传来:“主子,孟姑娘找您,说石阁老唤您这就过去,有要事相商!” 闻言,李眠儿瞅向周昱昭,顿了顿,说道:“要不你先过去,我在这里等你!” 周昱昭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食物,拉起李眠儿,就往洞口走去。 李眠儿回头看看还在火上烤着的野鸡,还有自己才吃了一半的鸡腿,不无可惜地嚷了一句:“火还没灭呢!” 鸡都要烤糊了! “苍鹰,你进来收拾一下!”周昱昭朗声对瀑布另一头的苍鹰唤道。 他的声音刚落,就见“嗖”地飞进来一个黑影,然后就见面容又肃又冷的苍鹰对周昱昭拱手作礼。 周昱昭点点头,便抱起李眠儿,穿过瀑布,落到瀑池外边的空地上。 “周大哥――”他二人双脚才着地,身后就有人扬声唤道。 李眠儿忙将自己的身子从周昱昭的怀中闪开,周昱昭斜觑了她一眼,转眸看向来人。 孟染跑近前来,对李眠儿将头一点,叫声“穆姑娘”,紧接着就对周昱昭道:“周大到,外祖叫您这就去山顶会合,京都有消息带来!” 周昱昭显然知道师傅唤他定有急事,若不然,他也不会半点功夫不耽搁就带她出来。 “嗯!”周昱昭点点头,迈步朝山上走。 三人没走几步,头顶上空突然传来“唷唷”两声鹰啼,周昱昭定住身形,抬头望天。 其余两人跟着仰头,眨眼间功夫,一只大白鹰从天而降,精准无比地停落在周昱昭的肩头。 李眠儿扫见白鹰的爪子上绑了卷布帛,不知又有什么消息传来。 周昱昭打开帛卷,是王锡兰的笔迹:“今日朝上,参政张台上本参了上将军彭旭升一本,参其贪墨军饷,玩忽职守!皇上允奏,命御史大夫即日彻查!” 周昱昭收起帛条,面色没什么波动,抬脚继续朝前走,心想,师傅找自己,多半也是得了同一则消息! 到达山顶,石洵屋内已聚了不少人,多是垂须老者,但个个精神矍铄。 众人见周昱昭毫不避嫌地将李眠儿领进,不约而同地看向石洵。 石洵用探询的目光迎住周昱昭,周昱昭偏头瞄了眼身边的李眠儿,对着石洵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 见此,石洵不再多言,收回目光,直奔正题:“去年的事,今年才办,彭旭升一事,老夫以为,其中大有玄机,大家不妨一道斟酌斟酌!” “老朽也觉此事颇为蹊跷,参政张台办事一向谨慎,此次,他竟敢单挑彭氏一族,显然背后有人撑腰!”曾在太祖时官至枢密副使的李荩捋捋髯须,沉吟一句。 第一百八十一回晴明忽闻风声起(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荩淡淡地道出一句“显然背后有人撑腰”,只差没把“那人”姓甚名谁给说出来而已。 其实他知道无需自己说明,在场诸位个个皆心知肚明,能在背后替张台撑腰咬彭家一口,呵,除了官家还能有谁来! “彭旭升那家伙,本来就不甚干净,哪里禁得住御史台彻查?要不了多久,他的罪就会被坐实!”三年前从两川都指挥使致仕归乡的陆坦逊冷声说道,陆坦逊归乡没半年就被石洵招来了云台山。 “关键就是这一案是否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进而影响到整个彭氏一族!”张继勋从书案后面走出。 武仪举嗓音浑厚沙哑:“如若彭氏一倒,这储君人选又该扑朔迷离了!” 张继勋走到石洵面前,沉声询问:“阁老,你作何想?” “嗯――”石洵抬头觑了眼周昱昭,对他点点下巴,“昭儿,你以为呢?” 李眠儿通过这两日的观察,虽说山上这些老一辈们,周昱昭或称师傅,或称前辈,但是无一例外都对周昱昭尊重有加,很多主意最终都交由他来拿,包括石洵在内。 想来,周昱昭自南方一战后声名大噪、羽翼渐丰,再不复原先初出茅庐时的青涩,众人似乎也不再把他当小辈,却更像在潜移默化中去塑造他的君王气派。 也正是因此,对于自己的出现,没有人当面表现出反感与不耐,更没有人对周昱昭展开谴责;即便眼下这样一个商讨机密要事的场合,而周昱昭坚持把自己留下,众人却毫无疑议! 李眠儿微微偏首,快速瞄了一眼身边人,将才上山的路上,就见他一路凝眉。此刻眉心依旧微蹙,更显他侧脸棱廓直如刀刻一般俊美华贵。 “各位师傅、前辈们,皆言之有理!私以为,官家此次针对彭家的举动,多半是为下一步正式立下储君之位肃清障碍而做的准备。若事实确真如此,那么,原先看上去最最可能的储君人选楚王将沦为同其他皇子一样的局面。”负手而立的周昱昭神情冷峭自信,说这番话时,很有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众人洗耳恭听,周昱昭接着道:“一路苦心经营、处心积虑的彭家如何肯在这种关头将储君之位拱手让人?因而。一旦官家处置不周,计划有漏,稍一疏忽被彭家发现了他的真实用心。那么,掌握调兵之权的彭承衍极可能会破釜沉舟,武力逼宫,届时,京都或有一乱!” 话至此。周昱昭眉峰一挑,语气又冷了三分:“事态一乱,就难免有人混水摸鱼,将爪子伸到我们的头上!下午,我们即动身出发回南疆!” 李眠儿闻言,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几乎每个人在听了周昱昭的话后都是会心一笑。 其实,在众人的心中,怕是都巴不得京都变得越乱越好吧! 单看皇上这些年的举动。储君之位是不会落到武王的头上的,而武王一家即便有心对储君之位退避三舍,但仍免除不了太宗父子心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的心思,对武王一家虎视眈眈。 因此,两手准备是必须的。一旦太宗欲赶尽杀绝,他们就不会坐以待毙! 石洵哈哈一笑。点点头,对着众人朗声道:“这几年,借着彭氏的手,先皇旧部几乎被替了个遍!而彭氏的势力则随之膨胀到极致!既然官家这时候决定处理彭旭升,大概已经准备好对付彭家了!我们只管严阵以待地给他坐壁上观!”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石洵侧身转向周昱昭:“昭儿,此去南疆,同南秋的收尾之战反倒其次,首要的,你须得把咱们布置在南边的势力贯通好了,以防京都出现突变!” “是,师傅!”周昱昭应了声是后,转眸觑向李眠儿,眼神似是问,“下午出发,准备好了?” 当着众人,李眠儿碰到周昱昭探看过来的视线,面上不由一红,急急点了下头,好叫周昱昭赶紧回过头去。 只要李眠儿身子好了,周昱昭一行可以随时出发,他原是准备带李眠儿在这山里好好再休养两日的,可是事情有变,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 此去南疆之行还是从京都来时同样一般人马,人数不多,又只有李眠儿一个女子,且她现今身份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哪里还能配上什么阵仗?虽周昱昭身份尊贵,可他一向习惯风里来雨里去,所以整理行装的过程很快,没费多大功夫车马已装配完毕。 不过为了避开烈焰的日头,他们下午申时三刻才出发,上车前,周昱昭特意将从暗室中带出来的金交给了苍鹰保管,只留下一小部分放自己身上。 周昱昭待交完自己身上的金物,便拿眼瞅向李眠儿的袖口,直直瞅了有半柱香的时间,一直装作无视他的李眠儿才无奈地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乖乖得把袖子里临时积攒的家当交公,也仅留了几片当做零花、应急所用。 开始,苍鹰不解他的主子何以一径儿盯着李眠儿做甚,偏还不让自己先行走开,当他看到李眠儿慢吞吞地从袖口中掏出二、三十片金叶子时,这才省悟! 可刚收好金叶子的他,忽想到从来看着出尘脱俗的李眠儿何以会揣着这些金叶子,且迟迟有意不愿交由自己保管的事情时,足足又愣了半天,最终无解。 换了一身男装的李眠儿,同金川、周昱昭三人坐于马车中,车前驾夫两人,七煞则是好一人一马地紧紧跟着。 不似在山上衣装整齐划一、表情整齐划一,这一回,七煞每人的装束各不一样,脸上的表情也颇为轻松自在,他们这一行装扮,倒像是一群买卖归来的商客。 若不是因为自己,周昱昭大可以骑马,与七煞几人快马加鞭地往南方赶去,大可不必费这般心思。 李眠儿放下车帘,心下暗忖。 忽地眼前伸来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她先瞥了眼周昱昭,见他闭目养神,便搂过金川,让他坐在自己的膝头,两人厮玩起来。 车子一直往南行驶,一整夜也没有停下来歇宿。 李眠儿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日天亮起来时,得知他们已经到了京西北路的信阳。 因这一日天空始终阴阴沉沉,没有烈日照着,天气还算清爽,所以周昱昭下令暂不住店,继续往下走,于是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又是急驰一天一夜。 越往南,气温越高,湿气也越重,车厢内更觉闷热,李眠儿已经两天没有沐浴,身上粘粘的,却不好主动开口,唯有咬牙忍住。 直到第三天近晌午时,周昱昭终于对着外面发话:“就近寻一间客栈,日落后再接着走!” “是!”外头不知是谁应了一声,然后就听一匹马飞快跑开了去,想是先去踩点了。 李眠儿暗松一口气,这马车一坐就是三天,虽车夫车技高明,车内铺饰繁华舒适,可也撑不住这么远距离的颠簸阿! 下车前,周昱昭顺手递过来一顶淡青色帷帽,李眠儿不解,看着手中的帷帽发愣,抬头发现周昱昭自己手上也有一顶,却是黑色,与他身上的裳服一色,又见他不以为然地朝头上一戴,自己也跟着把帷帽戴上,然后随他下了车。 一下车来,便觉四周滚滚的灼气扑面而来,相较于车内的空气只是有点儿闷热,外头简直是热浪滔天了。 “此处是何地?” 许是正午时候天气太热,尽管他们所停靠的这条街看着挺繁华的,可这会儿却没多少人来往。李眠儿四下里看了一下,没看到什么地方标记,便出声问了一句。 “荆湖北路的江陵府!”周昱昭应道,黑色帷纱遮住了他的脸,李眠儿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一行人外加一只猴,浩浩荡荡地走进了位于街首的一家客栈,这客栈不是这条街当中最大最豪华的一家,却胜在位置好,出入方便。 “店家,可有空房间?”苍鹰一入门偏走至柜台,“我们只歇一个下午便退房!” 年近中旬的掌柜早在一行人进门之时,就两眼放精光,但听闻他们只住半天,脸色不由一暗,不过很快掬了一张笑脸:“这位客官,请问您要几间?” “上好的单人房两间,两人一间的普通房五间!” “好,我这就给您瞅瞅!”掌柜低头快速在记录簿上翻查,不一会儿,他抬起来欠意一笑,“这位客官,两人一间的普通房还剩十多间,不过上好的单人间只余一间!您看,能不能将就一下?” 苍鹰闻言,先不应下,回头走到周昱昭面前小声把掌柜的话低咕了一下。 那掌柜的声间洪亮,余下几人皆有听到,苍鹰只是过来请示一下周昱昭的意思。 “就这家吧,不要单间,订六间两人间的房!你再要些吃食,吃完后,大家稍作休整!日落即上路!”周昱昭低声吩咐。 苍鹰领命而去:“掌柜的,先给我们备两桌饭菜!” 对于周昱昭订下六间房,众人听了并没作他想,李眠儿也是一样,十一人,十男一女,六间房刚刚好! 第一百八十二回不应高卧须长醒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一行人除了周昱昭和李眠儿途中曾有合眼休息,其余几人皆两天多没合眼。 在等饭菜的空当,七煞和两位驾夫已经挨个冲完澡。 李眠儿和周昱昭、金川三个一桌,余下九人一桌,为了好让七煞他们早些休息,周昱昭和李眠儿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进食速度,两盏茶功夫就打发一顿饭。 到了楼上,七煞九人似是早就约好了一般,片刻间功夫就分配好房间,关门歇下了! 李眠儿瞠目结舌,痴痴盯着走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进去吧,一会儿就有人送水上来!”周昱昭立在走道最里头一间房前,对兀自站着发呆的李眠儿催道,声音无波,仿佛他说出来的话不过是顿家常便饭。 “……”站在走道中,李眠儿不知这些房间的房门隔音如何,所以她不好意思出声,只得先进了屋子再说。 “我自己下去再开一间房吧!”李眠儿关了房门就急急地对周昱昭说,一会儿自己还得沐浴呢,他杵在屋里,可怎么沐啊! 再者,虽说自己同周昱昭走到这般地步,大家多已心照不暄地把自己认作他的女人了吧,可细数起来,他们的关系名不正言不顺,如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共住一室,岂不叫人暗下里耻笑? 又想周昱昭这么安排,许是怕自己单住万一遇着什么危险,遂指着金川:“有金川护着,我一个人住没事的!” 然周昱昭只顾斜倚在门框上,闭目养神,人家纹丝不动。 “我这就下去!”李眠儿摸摸袖中的金叶子,信心满满。 然刚跑到门槛处时,周昱昭悠悠提起一条腿,横在半空。挡住李眠儿的去路,眼峰斜扫:“我那十几颗紫莞雪莲丸,每一颗可都是价值连城的!” 李眠儿猛地顿住身子,眸光倏地一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是心疼他几颗丸子了?还是他觉得自己如今就该是他的人,该任他安排了? 这个念头在李眠儿脑中一闪,她不由打了个寒噤,是了,在这个世界,在世人眼中,她李眠儿已经做了北寒王妃。而现今自己的这架躯体却是唤作穆眠儿,无根无茎还见不得光的穆眠儿! 现在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 当初谋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将来能够与周昱昭比肩而立。受人尊重和敬戴么?不就是为了为了给自己谋一席之地么? 可最后呢,却谋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差些为此丢了性命。 前几日里,她只顾沉浸在因性命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沉浸在与周昱昭重逢的欢喜中。沉浸在脱离压抑皇宫的自由自由中。 唯独忘了,她视之为自己避风港湾的周昱昭,从来不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若想成功在其中栖息,自己必须要有强大的根基,以战胜汹涌的风暴。 然而。如今的自己除了这个被周昱昭所相中的躯体,什么也不是!她又凭什么去对抗得了狂风暴雨,安然无恙地在长栖这湾港中呢? 云台山上的众人。也是这么认为的罢! 所以,理所当然地,他们仅是把自己当做周昱昭一时迷恋的美丽女子;理所当然地,他们以为自己的感受、她的想法根本微不足道;理所当然地,在他们眼中。自己成了周昱昭的囊中之物,成了他的附属品。 一旦哪一天。自己被厌烦了,被忽略了,那么,等待自己的无非一个小小的院落,然后整日过着像娘亲一样、像世间那些可怜的妇人一样的生活,在孤独无趣中了此残生。 渐渐地,脊背泛起一层凉意,李眠儿面色由茵红而转苍白,脖颈不由自主挺得笔直,清澈的眸子一点一点变得幽暗。 看到李眠儿将才还又是羞又是怯,只一瞬间她的脸上就露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这种神色,他曾在相国寺里见过一次,她生气了! 周昱昭伸出的腿禁不住隐隐一颤。 二人一声不吭地这般对峙着,两个颗心一样得百转千回,两双眼睛也是一样得深遂难明。 直到门外有人叩门,店杂役送水上来,两人才默默不言地抽回视线。 周昱昭打开门,李眠儿提步就朝外迈去,却还是被周昱昭拦在门槛处:“你先洗,我在外守着,待你洗好,我会去苍鹰那房里!” 本欲坚持绕过周昱昭平伸过来的手臂的,闻言,李眠儿脚下不由一滞,然后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周昱昭脸色随即一沉,他不明白何以李眠儿突然间变得这般冷漠,自己不过开了一句玩笑话,她便甩这船脸色! 待店杂役一离开,李眠儿抬眼给金川递个眼色,金川会意,嗖得跃到门边,一脚把门踹上,毫不留情地把周昱昭关在了门外。 李眠儿虽然脑子里一片混乱,若是换作以前,她一定会泡上许久,一直到把思绪理通了,再出浴。可这会儿,知道外面正守了个男子,她又怎么能冷静地思考呢! 于是快速地沐浴更衣,然后衣着齐整地开了门,现了一下身子,便将门关上,从开门到关门,她都没有迎向周昱昭看过来的视线。 周昱昭盯着紧闭的房门,磨了磨牙,甩袖走开,寻到一处水槽,简单冲了一把凉,便敲开苍鹰所住的房门。 正浅眠着的苍鹰闻声,光着膀子就去开门,一看竟是他主子,赶忙回床拿了上衣麻利地套上:“爷,您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睡吧!”周昱昭面色冷凛,脸上还流着水,上衣下裳都半湿不湿的,听了苍鹰的问话,只应了两个字,就倒头朝另一张床上躺下,闭目而眠。 苍鹰心下纳闷。勾头看了看床上的主子,见他眼睛阖着,呼吸均匀,当他已经睡着,便不再多问,重新躺下接着睡去。 听到苍鹰渐渐绵长的呼吸,周昱昭心头烦躁,睡不着可也不想睁开眼来。 李眠儿这厢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不似周昱昭兀自在那稀里糊涂,她却要清醒许多。她甚至庆幸自己幡然醒悟得早。 果然,色令智昏! 自己须得随时警醒,万不能因为整日同俊美的周昱昭呆在一起。就生麻痹之意,忘记自己的处境。 自己须得重新谋划,过去的一切皆成泡影,而未来残酷冰冷,说不定倾尽自己所有心血和努力。都未必能换来从前的一截,可事到如今,容不得自己了! 出了这么一件事,李眠儿直觉喉间卡了根刺一般,直盼着时间跑得慢点儿,太阳能在天上多挂一会儿。她实在不知晚上该如何面对周昱昭。 晚饭时,周昱昭珊珊来迟,虽有帷帽遮住脸。可他浑身上下透出来的气息冷得逼人,同样头戴帷帽的李眠儿,吃饭时,视线最高只触着对面之人的衣领处,坚决再不往上去。因为离得近,他的眼睛又那么亮。即使有帷纱相隔,她也怕碰到他咄咄逼人的视线! 是以,一顿饭下来,两人的视线没做半点交集,只低头匆匆各刨了一碗饭菜。 隐约瞧出引不对劲的苍鹰不时朝他二人瞄上两眼,瞄了几次后,最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遂而饭后,上马前,他特意关照兄弟们小心行事,主子心情不大好! 车厢中,李眠儿紧紧搂着金川,低眉垂眸。 周昱昭倚在车厢壁上,闭目无言,当车轮下的路渐渐平坦宽阔,马车颠簸不再时,他悄然睁开眼来,定定地盯向对面的李眠儿。 灯火下,她的面上少了几分坦然淡定,取而代之似是谨慎、似是防备。 “聪明如你,不会连句玩笑话都听不出来吧!”终于,周昱昭先开了口,语气中不乏难以置信的味道。 李眠儿抬起眼帘,迎上周昱昭的视线,毫不退缩地应道:“聪明如我,自然分得清哪些是玩笑话,哪些不是玩笑话,却是肺腑之话!” “你不会是以为我先前的那句是肺腑之话吧?”周昱昭坐直身子,眼睛微微眯起。 “是不是肺腑之话,现在还难说!时间久了,便见分晓!”李眠儿阖下眼帘,右手一下一下地在金川的身上抚摸着。 “呵,我费了恁些心血,到头来换来你一句‘现在还难说!’”周昱昭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倚回车厢壁,闭上眼睛,蹙着眉尖不再言语。 李眠儿抬眼看了一眼对面之人,盯着他眉心凑成的小窝,心里一揪。 是,自己这样曲解他的意思确然很残忍! 可是,若自己不是一心一意等着他,又何故会沦至这般境地? 若自己不是一心一意、抛开一切为着他,又何须劳费那般脑筋? 如果自己现在不残忍,那未知的未来就会对自己残忍,直令自己万劫不复得残忍! 李眠儿双眼微阖,樱唇颤抖着再启:“我曾经以为,只要有你在身旁,我便无忧了!然,我却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你,也许会在我身旁一时,可是,你能在我身旁一世吗?” 当你不在我身旁时,一无所有的我又该如何自处! 闻言,周昱昭豁地睁开双眼,精亮的眸子乌漆一般。 “我会一直跟着你,只是我不想附着于你!不想被人认做你可有可无的附属品!”李眠儿睁大双眼,璀璨的珠光深深探进对面之人的眸中。 车厢内,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缠,谁也不愿先松开! PS: 文,进展到现在,亲们觉得有什么不妥的话, 还请留言指正呀! 还有哦,求票票呢~~~ 第一百八十三回车内春色微潋滟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蹲在李眠儿怀中的金川,脖子不停地扭来扭来,一会儿瞅瞅周昱昭,一会儿又瞅瞅李眠儿。 车厢内的灯被周昱昭一进车厢时调得昏暗些,他今晚是不打算看书了。 昏黄的灯光下,对面之人愈显娇婉清丽,而她的眼中也明明情深似海,可为什么下午时候,她突然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呢! 那是一种目空一切的冷决,从中他看不到一点点自己的影子,曾经他为此心慌过,但那时候还是他们初识之际,彼此都没有深陷,她大可义无返顾得选择离去。 可事到如今,他们经历了生死的考验,甚至险些生死相隔,难道她还想义无返顾得拂袖而去么? 周昱昭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李眠儿,然除了发现她美得令他渐渐呼吸困难以外,再看不到其他。 金川还在左瞅右瞅,忽然他的眼睛一不小心碰到周昱昭斜睨过来的眼锋,他嗖地瑟缩了一下,不料脖子才缩到一半,他的胳膊就被周昱昭捉住,然后下一瞬,他整个儿的猴身就被临空甩开了去,重重地撞在车厢上。 “啊呜――” 金川悲呜一声。 车厢外的几人听到车厢内一声闷响,接着再听闻金川的惨叫,都道主子又同金川皮上了! 厢内的李眠儿心惊回神,眼瞅着金川背部狠狠撞到,心疼不已,无声地唤道:“金川――” 只是她尚来不及探看金川的情势,自己也飞了出去,不过不像金川那样摔到*的壁板上,而是稳稳地落入一副温暖的怀抱中,连车厢都没有晃动一下! “他是装的!” 李眠儿一跌入周昱昭的怀里,耳边即传来他低靡磁沉的声音。 闻言,李眠儿再次瞅了瞅金川,金川正一脸可怜相得望着自己,一时也不知他们两个谁是真的。 周昱昭伸出两指。 掰过李眠儿的下巴,将她的脸冲向自己。 一对上周昱昭俯视下来的视线,李眠儿蹭地面红耳赤。 “这才像你!” 周昱昭看着怀中的李眠儿羞涩难当,秀色可餐,脖颈处的喉结禁不住悄悄滚了又滚。 “你对我怎么可能是可有可无的呢?” 周昱昭的声音还在继续荡漾在耳边,李眠儿听了,身子一僵,却很快挣扎着,极力地想坐起,然身子被他箍得紧紧的。 她越动,他箍得越紧,丝毫动弹不了。 挣扎无果后。 李眠儿只得仰起脸,看向离自己仅寸把距离的这张轮廓分明的脸,她默默忍住流泪的冲动,细细地看去。 怀中女子柔若无骨,明眸皓齿。 吐气如兰,关键她正经是自己朝思暮想、惦念不已之人,周昱昭的眼睛慢慢沉沦,慢慢迷离,最后视线定格在一触可及的两瓣樱唇上。 发现周昱昭的异状,李眠儿蓦地一惊。 她再次挣扎起来,却不敢出声,外面还有许多人呢! 周昱昭怎能让她挣开。 这两天他已经是极力隐忍了,每天在车内背诵早已烂熟的经史子集、算卦兵法,迫使自己尽量少关注她一些,就是怕自己生出冲动。 可此刻,李眠儿已在自己的怀中。 加之她下午令自己那般伤神,小小地补偿一下自己总是应该的吧。 周昱昭的头俯得越来越低。 李眠儿瞪大了双眼,嘴巴微张,不住地摇头,却依旧无法阻止周昱昭叨上自己的唇。 唇瓣相触的霎时,两人身子尽皆一颤。 周昱昭满足地轻哼一声,他伸出润滑的舌头,迫不及待地描向自己唇齿间的另一对小樱唇。 他轻轻柔柔地叨住李眠儿的唇瓣,舌尖一遍又一遍地描摹她们的形状,李眠儿的喉间止不住发出一声呜咽。 周昱昭浑身随即为之一震,他探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李眠儿的下巴,李眠儿不防,嘴巴翕开,周昱昭的舌头趁势滑入。 与此同时,车厢里一直目瞪口呆地关注他们二人的金川,捂紧了嘴巴一声惊呼“呜――” 。 周昱昭闻得动静,随手在身侧摸了块锦垫,便朝金川的头上罩去。 金川一把扯下罩子,双爪遮住眼睛,却透过爪缝偷偷瞧向那两人。 李眠儿脑袋里早嗡嗡地炸开了,神智也变得混沌,是以,金川和周昱昭刚才那一来一往,她根本没有听到。 她现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集中到口齿间,全身上下唯一的感官只剩下嘴里那根舌头。 自己的舌被周昱昭的紧紧缠住,他还不时地吸上两口,然后她便觉得全身酥麻发软,而最最令她意乱情迷的还属周昱昭性感的喘息和间或从他嗓中传出来的轻哼声。 他迷人的气息和味道霸道地笼罩了自己,思维因此停滞,魂魄因此出窍。 李眠儿樱口微张,任周昱昭在自己的唇齿间留下他的痕迹。 此时的周昱昭贪婪不已,他的血液在澎湃在叫嚣,他努力控制的悸动即要冲破防线。 终于,他扶向李眠儿下巴的手缓缓松开了,转而沿着李眠儿娇嫩的面庞抚向曲线优美的脖颈,再是性感迷人的琐骨。 他的指尖在两弯琐骨上不住地来回摩挲,他的每一下轻抚都引来怀中之人一下一下的轻颤。 周昱昭喘息越发地粗重,脑子里霎时间雪白一片,胸臆间满是*的冲动,他再控制不住,五指顺着李眠儿的琐骨一点一点地往下,朝她胸前那对坟起的丰盈渐渐靠拢。 就在他的指尖马上就要碰着左边一侧山脚下那微微浮起的一圈肉时,李眠儿猛然回神,发觉右胳膊恰好没了束缚,于是飞速伸手将正抚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给握住了。 周昱昭又是闷哼一声,他双眼阖闭,*像脱了缰的野马地体内横冲直撞,他收住自己的手,不再流连于李眠儿的胸前,却紧紧扣住李眠儿的右手,用自己的大手狠狠包住那只柔荑,五指将其反复揉搓。 左臂则用力将李眠儿的身子塞往自己的怀中,唇舌仍在李眠儿的口中拼命纠缠。 这样的周昱昭,是疯狂的! 感觉到手被捏揉得越来越痛的李眠儿紧张地睁开眼睛,眼前的周昱昭额间和鼻头都在冒汗,她能感觉到他的身子似在颤栗,好像自己下一刻就有可能会被他吃掉。 李眠儿用力转动转动头,将自己的唇舌从周昱昭的口中解放出来。 然后轻轻唤了声:“昱昭――” 周昱昭缓缓地睁开眼来,他双眼微红,胸膛不停地起伏,当他低头发现李眠儿的柔荑早被自己的大手搓揉得通红近乎发紫时,他的眼睛才渐渐变得清亮,只是呼吸仍然急促。 对怀中之躯依依不舍,周昱昭还是没有要松开李眠儿的迹象,他双手捧住李眠儿的脸,痴痴地盯着,然后鼻尖磨向李眠儿的鼻尖,二人鼻息纠缠,只听他低喃一句:“忍得好苦阿!” 话音一落,周昱昭猛得扶开李眠儿,对着窗外喝道:“停车――” 马车随声停住,周昱昭飞身冲出车厢。 “你们都别跟过来!” 刹那间,他的声音已在数丈之外。 李眠儿急急地揭开车帘,也只来得及看到周昱昭的身影没入路边的树林中。 在碰到苍鹰探看过来的目光时,李眠儿慌得放下帘子,心跳不已。 金川松开捂在眼周的爪子,跳到李眠儿的身旁。 李眠儿嘟着唇,将他抱在怀中,低头抚摸起他的猴脑袋。 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周昱昭从树林中飞出,一个起落到达车厢前,看也没看七煞等人:“走吧!” 周昱昭进来车厢时,李眠儿没敢抬头看他,只一径抚着金川的脑袋,不过耳听他的气息恢复如初,便知风雨已过,她可以放下心了。 挑亮油灯,周昱照抽出一本书册,斜倚在榻上,开始读书。 车厢中流淌着的气流静谧安详,而刚刚那场令人面红耳赤的激情厮磨似乎只是一场幻境。 放松下来的李眠儿,肢体慢慢觉得疲乏,将才在周昱昭的怀中,她也是使了不少力气的,不一会儿,她的双眼开始快速翕合,不久,脑袋便耷到金川的头顶上去了。 周昱昭的视线从书页上移开,盯着李眠儿的额顶怔怔发呆,瞥见她怀中的金川也正呼呼大睡,摇了摇头,身子朝后一倚,甚至有些嫉妒金川可以光明正大地被她搂着入睡。 接下来几日,白天皆火辣异常,周昱昭每次都会在车厢内温度变得闷热之时,唤住车夫,然后找间客栈歇息下来,待到傍晚时分,日头不盛时,再接着赶路。 住店时,李眠儿总一人一间,只由金川陪着,而周昱昭则或一人一间,或房间不够时,同苍鹰一道。 七煞等人,遵从安排,从无二意,也从不私下议论。 然而这一路上,周昱昭对李眠儿那看似不经意却无微不至的照顾,众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虽不说出来,不过个个心头多少都会生出一些波澜。 性情冷傲的主子独对这位穆眠儿姑娘在意有加,这位姑娘真好福气,只盼今后再她不要扯主子的后腿便好。 特别是七煞,这半年里,他们先后两次陪着周昱昭从遥远的南疆日夜兼程赶到京都,再冒生命危险私闯皇宫。 不为别的,就是专为着这位姑娘来。 记得年初地一次,他们在返回的路中,在城门外被一群驼衣人围堵,若不是主子机警,那一回他们怕是要付出不少代价。 第一百八十四回镰月下牛刀小试(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近半个月的车程行下来,若不是因为驾了一辆马车,这一日,周昱昭他们就该到南疆了。为了照顾李眠儿,他们路上还不时歇一歇,所以截止现在,他们不过才到荆湖南路的桂阳府而已。 因为桂阳多丘陵,官道铺得离主城比较远,遂而周昱昭就让苍鹰就近寻处大些的客栈,临时歇歇脚。 一如既往,李眠儿同周昱昭头戴帷帽,走在一行人中间,进了一间名叫“楚南客栈”的宾楼。 李眠儿一看这客栈名儿,便知她们眼下已到了楚南一带了,离广南西还有三、四天的车程。 这客栈虽地处偏郊,不过看起来生意不错,他们进店时,店内大厅已坐了不少人,喧喧嚷嚷的! 但是当他们走进店时,店内有那么一瞬的静止,人们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杯筷,齐齐打量起这一行衣着不凡的外地人。特别是处在他们中间头戴帷帽的周昱昭和李眠儿,更是招来不少好奇的关注。 “大男人的,长什么样啊,不敢见人么?还戴帷帽遮了脸!”人群中有人小声这么嘀咕,随时引来周围人低音附和以及连讥带诮的笑声。 这些人自然不知,若是进门的这两人同时摘下帷帽,只怕他们就得得惊艳地直顾流哈喇子,干脆别想吃饭了! 一坐下,周昱昭就侧头悄声对隔壁桌吩咐道:“枭鹰,你去马棚那里!小心马匹!吃食一会儿白鹰给你送去!” 经过这些天的接触,李眠儿对七煞各人的名字性情摸了个大概。 枭鹰是老大,沉默寡言,但功夫最深最厉害! 苍鹰排行老二,最是活套,所以跑腿的活多由他来干! 白鹰排行老三。最为英俊,平时最喜穿白衫,即便今日商人装扮,他也穿的是白裳。 雀鹰排行老四,左边脸上有一小块烫伤的疤痕,也是唯一一个李眠儿至今没听过他声音的一煞,李眠儿甚至一度以为他是哑巴,但周昱昭摇摇头否认。 雕鹰排行老五,岁数最年长,今年二十七岁。不过至今也同其余六人一样,尚不曾娶妻生子。 蜂鹰排行老六,个头最小。却是动作速度最快的一个。 黄鹰排行老七,五官其实是十分阳光的,但长年的训练有素却使得他整张脸看着最为严酷无情。 周昱昭在派使事情时,少一些的,一般唤苍鹰一人;事情多一些。也只限前三人,后面四人不管何时都始终留在他的身周,形影不离。 周昱昭此时派老大枭鹰出去行动,一定是嗅着什么凶险了!这店堂内似乎有人正在蠢蠢欲动!并且其中还不乏功夫高手! 枭鹰面无表情,起身离席,朝店院后头奔去。 余下众人。仍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倒是李眠儿的肩膀一直紧绷着。 一顿饭吃得风平浪静,枭鹰那里也没传来什么动静。李眠儿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苍鹰已经房间订好,沐浴的热水也给李眠儿安排好,于是一行人离开饭桌,走往过道,准备朝楼上走去。 “呵。原来是个雏儿!”忽然耳边传来一个中年男子轻浮的调笑声,“若真要扮男子。怎么也该把胸前那堆肉给缠紧了吧!” “轰――”李眠儿的脑子一下子炸开,脸上犹如被火烫了一般。 那人……那人竟然说得是自己,话还说得这般露骨下流,她直觉要晕了过去,身子不由一晃,使力才勉强稳住身子不叫自己倒下。 这时,手臂处握过来一只有力的大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李眠儿想到刚才那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周昱昭下属的面,说那般的话,羞愤得连周昱昭伸过来的手都不愿意多看。 她稍稍别过脸去,打算不理会那人,继续朝前走,她不想在这种陌生地盘惹事,谁知胳膊却被周昱昭生生拽住,走不得。 见周昱昭等人停下脚步,那个满嘴淫秽的中年男子不但没有收敛,反而从座上爬起,往他们这一行晃过来。 多远,李眠儿就闻着一股令她作恶的酒臭味儿。 “啧啧啧,瞧这身段……”中年男子嘴里再吐不堪入耳之话,甚至都能听到他在吞食口水的声音,可是他的话说至一半时,戛然而止了。 李眠儿紧蹙眉头,不愿再听下去,正要挣开周昱昭的手臂,往楼上跑时,却发现周昱昭的左手正在一截一截收起鞭子,而右手仍扶着自己的胳膊一动没动过。 李眠儿顿时了然,她侧过头,透过帷纱朝中年男子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他已然痴懵,上下颌大大地裂开,张着一张血盆大口,怎么合也合不起来。两侧脸上还各有一道长长的鞭痕贯穿至耳际,嘴里血肉模糊,看不清牙齿和舌头还在不在! 周昱昭出手太快,那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怕是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的下巴刚被人打掉了。 周昱昭一鞭抽过,只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提步就走,李眠儿及七煞等人自然也是面无表情地走开。 突然,许是终于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满座顷时哗然。 那被打掉下巴的中年男子后怕不已,捂着自己的下巴“哇哇哇”直哭叫,若是刚才周昱昭有心要了他的命,被抽断的恐怕就是他的脖颈了。 “这位兄台下手未免太过无情了些!”座间飞出一位青壮年武者,伸手拦住了走在最前的苍鹰,但话却是对着周昱昭所说,“我这小弟不过是举止轻浮了点,不至于要打断他下巴,切了他舌头的地步吧!” “哼,他应该感激,我没抽断他的脖子!”周昱昭纹丝不动,从帷纱下面传来的声音冷得冻人心魄。 “这位兄台。功夫确然了得,不过未免有点年轻气盛!”青壮年武者语重心长,说出的话像个七老八十的长者,可看他脸面,怎么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周昱昭没有理他,点了点身前的苍鹰,苍鹰推开拦在他胸前的手臂,却一时没推开。显然那青年武者使了气力在手臂上。 苍鹰冷笑一声, 然后不动声色得掌上运气,再次推向身前的手臂。只一瞬的功夫。那青年武者额间即开始冒汗,脸色苍白,瞳孔张大。 苍鹰冷哼。身子一顿,手掌往前一送,随即将青年武者连胳膊带人得推到了一丈开外。 此时,堂中几桌席上的座客尽皆站起,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过,周昱昭等人似没看见一般,待苍鹰把青年武者推开,便两个两个并排地走上楼梯,来到楼上。 李眠儿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楼下的人几欲抓狂。有几个甚至不顾性命地就要冲上楼来,却被青年武者挥手制止住了。 看来楼下这些人都是一伙的,说不定是哪个帮派的。李眠儿隐隐有些担心,其实他们刚才若是只当没听到,直接上楼休息也便罢了,这下一闹,下午哪还敢休息! “放心吧。好好睡你的觉!他们不敢在这家客栈里撒野,胡乱害人性命!”似乎知道李眠儿的心思。一旁的周昱昭低声抚慰道。 “何以见得?”李眠儿不知周昱昭凭什么这般肯定。 “你没见着进门时的那掌柜么?他是练家子的!那些店伙计也是一样!敢在这偏僻郊外开这么大一间客栈,若没几把刷子的话,早就被啃得一干二净了!”周昱昭一边说着,一边带头进了房间,其余人也跟没事人一样进了各自房间。 李眠儿四下里看了看,将信将疑地进了门,金川则尾在她的身后。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李眠儿戴上帷帽开了门,两个杂役抬了桶水来,而周昱昭则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外。 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沐浴时,有周昱昭在外守着。 快速清洗了一下,李眠儿穿戴好就去示意周昱昭可以歇息去了。 不料,周昱昭根本没有走的意思,反而不请自入。 屋里面还摆着木桶呢,还有没来得及收拾清洗的小衣,李眠儿面上一红,抢进屋里,手忙脚乱地简单收拾一下。 周昱昭老神在在地往椅子上一坐,根本无视李眠儿发窘的表情。 “你的功夫都白学了么?”周昱昭闭目养神了半天,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阿?”李眠儿一愣。 “若我是你,刚才就直接遁过去扇他两个耳光!然后再遁回来!”周昱昭语气平淡无波,眼睛依旧阖着。 “……”李眠儿压根没想到这一茬,同人打架么?她还没有想过哎,她当初学会影遁,想到的就是遇到什么事时,好歹能逃得快一些,倒从没想过要先下手为强! “哎,真可惜了一门好功夫!”周昱昭半睁着眼斜斜觑向一脸茫然的李眠儿,长叹一声,便不再言语。 经过这么一件事,李眠儿一下午也没睡着,脑子里反复着周昱昭的话,是啊, 这世道便是这样,有时候并不是你不犯人,人就不会犯你的!相反,很多时候,有些人他就会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挑起事端,欺到头上来! 李眠儿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周昱昭说得对,自己是应该好好使使脚上的这门功夫!说不定将来就有大作用! PS: 周末时,不知怎么想起用码字精灵码字的, 结果上传的时候也没有在意 昨天那章排版很乱,可能看着很难受吧! 我重新上传过了! 有点儿暖昧的一章 第一百八十五回镰月下牛刀小试(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正如周昱昭所预料的那样,一整下午,客栈都没有再起什么风波。 约摸酉初时,周昱昭没等苍鹰来唤,自己便从椅上站起来。 李眠儿听闻动静,忙也从床上下来,她一直都没睡,此时见周昱昭整装,她自然不能再躺。 将襟领理好后,周昱昭斜眼扫向李眠儿:“没睡着?” 李眠儿见周昱昭面色光滑润白,眼神炯炯,知他休息得不错,便轻声回道:“闭了一会儿!” 周昱昭勾勾唇角,兜手将几上的帷帽拿起,刚要往头上戴,眼神忽地一飘忽,瞄到李眠儿胸前平平的一片,手上不由一顿:“缠得那么紧,会不会不舒服?” 李眠儿初时一愣,随即想到周昱昭话中之意,脸上又是“轰”一下红了个彻底,头低得低低的,飞速地转过身子,装作整理床铺的样子,不给回应。 “那样,该不会影响发育吧?”周昱昭一边戴起帷帽,一边厚颜地继续调倪李眠儿。 “你……”李眠儿羞不过,恨恨地转过身来,对着周昱昭跺脚嗔道。 “嗯,这样确实好多了!幸亏那登徒子提醒,若不然把你带到军营里,岂不照样很快就露了馅儿?”周昱昭丝毫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虽然头戴帷帽,可他整副神情,不用仔细审看,就知道他的视线仍定在李眠儿的胸脯上,尽管那里如今是一马平川。 “你……”李眠儿羞愤不已,赶紧拿了帷帽遮了脸,抢在周昱昭前一步,跑出了房间,在楼梯口时,她朝一楼望望,发现原先那拨人已经走清了。 于是。一行人十分清静地在客栈用了晚饭,酉正时分才上路,此时日头刚落西。 “苍鹰,你先行一步,到前头探探路,如有什么风吹草动,你速回来报!”临行前,周昱昭如是吩咐苍鹰。 “白鹰,你断后,如发现什么异常动静。你也速速来报!”周昱昭在苍鹰走后,接着又对白鹰嘱了一句。 随即白鹰驾马而去。 周昱昭放下车帘,斜倚在车厢壁上。半阖眼帘地读起书来。 李眠儿瞅瞅对面闲适悠然的周昱昭,暗想他刚才的安排,定是防止下午客栈那帮人半路埋伏滋事。 日落后,很快天就变暗,车行没半个时辰。车内就点上了灯火。 桂阳本就是山丘之地,越往南路越崎岖,当车子开始颠簸时,周昱昭伸手揭开车帘,朝外探看了片刻。 放下帘子时,李眠儿分明见他眉尖微蹙。薄唇紧抿,似在思索什么! 不一会儿,马蹄声由远及近。苍鹰探路回来了。 “主子,果不其然,正如您所料,前头有埋伏!”苍鹰凑到车窗前,一边骑马。一边向周昱昭汇报。 “可是之前那拨人?”周昱昭声音风平浪静,听不出半丝慌乱。 “其中有一部分是那拨人。余下都是生面孔!” “一共多少人?” “二百来号人!”苍鹰语气开始低沉。 “瞧出他们什么来历没有?” “看起来都是些蛮瑶!我恐他们还有更大的埋伏,便藏了马,朝前又探了二十来里路。属下……属下……”苍鹰说到这里,打了结。 “说下去!”周昱昭不紧不慢地命道。 “属下看到类似军营的十多处窝点,有临时搭的寨子,有兵器库,有粮草库。而且那些人的装束,与埋伏在不远处等着我们的那帮人差不多!依属下所猜,他们怕是要筹备着发动叛乱!”苍鹰说这两句话的时候,神情复杂,语气谨慎。 “呵,倒是让某给赶上了!”周昱昭左手轻扣车壁,沉吟了一句,接着又问,“依你观察,埋伏的那批人当中可有首领样的人物?” “若属下没看错的话,那批人当中有不少份量很足的人。” “嗯!” “那主子,我们这就变道走,还是按此方向继续朝前行驶?” “继续这条路走下去!”周昱昭换了个坐姿,左手一下一下地叩在壁板上,“我倒要会一会这帮蛮瑶,竟然在某的眼皮子底下集聚起这么庞大的势力!” “是!”苍鹰没有半句质疑,应得相当干脆。 李眠儿听得糊涂,既知前头有二百多号人的埋伏,再前头更有人家的老巢,他们这十来个人哪里来的胜算,何不绕道而行呢? 难道他是借此打探虚实? 可是,前提那得有十足十的自保把握吧! 疑惑归疑惑,周昱昭如此打算定有他的道理,李眠儿甩甩脑子,决定拭目以待! 没多久,白鹰也回来了,报告说后面并无异常。 闻言,周昱昭点点头。 一行人没有加速也没有刻意减速,依着原先的路一直往南驶去。 天色彻底黑下来,一弯镰月悄悄挂到了树梢上,立秋后的天气虽白天依然热得不行,可早晚却是要凉爽许多。 又行了一段路,车外的苍鹰忽然警觉地低喝一句:“他们就埋伏在前头两边的树林里!” 李眠儿听了,坐直上身,紧紧抱住金川在怀,而周昱昭则是轻巧巧地跃出车窗,骑上了驾车的其中一匹马背上,头上依然戴着帷帽。 这大晚上的,他也怕人家看着他的脸。 果然,没行两步,两边树林骤然亮起许多火把,喧喧嚷嚷地跑出两路人马,纷纷在距离他们的车马数丈之外处立定。 周昱昭挥手,车马同时停止。 李眠儿蜷在车厢,禁不住地发怵,她又忍不住好奇,偷偷揭起车帘,只见对面黑压压一群人当中跨出一人来,手握火把,火光映照下,那人赫然就是下午客栈那个道貌岸然的青年武者。 “对面诸位兄台,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大哥听闻几位本事了得,有心交结,特在此恭候!”青年武者嗓声高亢,中气十足,只是说出来的话,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是明人不说暗话,可他们眼下的所作所为分明行得就是暗事! “哦?”周昱昭看似几不可闻地哦了一声,音量不高,可是两边的人都能清楚地听在耳里。 青年武者也听到了周昱昭的反应,接着道:“若几位有意,不妨留下来,同我们一道大干一场,我们大哥少不了各位的好处!当然……” 青年武者清清嗓子,话锋一转:“当然,强扭的瓜不甜,如若诸位无心留下,我们大哥也不会强求,但请诸位捧个财场,留下些买路钱,权当作给我们这帮兄弟置办两把刀钱!” “哼!”周昱昭冷哼一声。 这位青年武者绕了这么多圈子,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就一个意思:要么留人,要么留财!其实留人也即是留财了! 见周昱昭没有更多的话,苍鹰接过青年武者的话:“这位兄台,若是我们哪一样都舍不得呢?” 一寡一众,胜负极其了然,显然没有料到苍鹰会给出这么样的回答,青年武者不由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群,与其是看向身后的整个人群,不如只是看往人群中的某一个人。 李眠儿伸长脖子,睁大眼睛,瞧往青年武者的身后,那群人几乎人手一柄火把,将半边天都照着通亮,站在人群最中央也最前面的是位高个子裹着头巾的男子。 因为火光耀眼,李眠儿并没有看清那头巾男子如何回应青年武者的,但青年武者接下来的话则很了然:“既然几位兄台执意如此,那就别怪我们以多欺少了!” “吼!吼!吼!”青年武者话音一落,他身后的人群便开始高声吼叫,拉高声势,更兼一个个轻狂傲慢,盛气凌人。 李眠儿收回视线,她现在开始担心周昱昭几人了,对面人手那么多,根本不知道他们深浅,若都只是一般的草民,相信周昱昭连同七煞混个突围还是很能够的;但若是他们其中万一不乏些许稀世高手,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况且,下午时候,那青年武者明明已经见识到周昱昭还有苍鹰的功夫,想来是经过仔细筹划才确定带领这么些人前来埋伏的。 这么一想,李眠儿在车里坐不住了,她悄悄领着金川从车后面下了车。 车厢内毕竟空间狭仄,如形势不妙,一旦被围在车厢内,则极易处于被动,关键自己不是还有一门了得的逃跑功夫么,到时大不了,使出影遁,也好逃得快快的,不用拖周昱昭等人的后腿即好! 李眠儿的动静没有逃过周昱昭的耳朵,他微微侧过首,看到李眠儿和金川没经他同意下了车,有那么一点着恼,可他们既已下车,便不好再命他们上去,让对面那些蛮瑶瞧出破绽,然后将重点对准马车内的人。 “一会儿攻击的重点是人群最当中那个裹白头的首领,生擒他!”周昱昭悄声说道,“对其余人则点到即止,但手法必须精准,好叫他们知道我们是手下留情,从而心服口服!” 七煞等人点点头,轻声应是。 “有了那个首领在手上,下面一段路才能走得顺当!”周昱昭又接了这么一句话。 众人这才想起苍鹰的话,再往南去,在他们必经之路上,还有一个巨大的蛮瑶窝点,那里盘踞着几万人马,若没有合适的方法,他们恐怕很难顺利通过。 所以周昱昭这才想出要生擒这蛮瑶首领,为接下的路开道! PS: 票票呀~ 求各种票呀~~ 第一百八十六回镰月下牛刀小试(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不知什么时候,对面的人群已丢下手中的火把,却在场中堆起好几处火堆。 李眠儿凝神屏息地偎在车厢后头,金川则用四只爪子紧紧勾住车框,他现在挺沉,李眠儿已经抱他不动了。 稍稍朝后偏转头,李眠儿瞧向车前头,却见平日里两个少言寡语的驾夫竟也站在周昱归的身前,端好架势,预备一战。 单看他们所端的架势,便知这二人多半也是行家高手。 李眠儿伸伸舌头,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两人还真是深藏不露! 忽然,对面喧嚣声顿起,只见黑压压一片穿着简朴的瑶人纷涌而来。 李眠儿忙缩回脖子,背贴着车厢,不敢随意乱动。 在人群发动的下一瞬,七煞连同两个驾夫脚下一移,彼此分得远远的,然后各自迎战处在自己正前方的一簇瑶民。 很快,场中变得混乱不堪,吼叫嘶喊声不绝于耳。 周昱昭退到车厢侧面,斜倚在车壁沿上,双臂抱胸,左小腿屈起,踩在车轮上,眼睛斜睨向隐在车尾的李眠儿,以极为磁实靡哑的声线吐出一句:“这么想看热闹?” 面纱遮挡下,看不见他的神情,不过李眠儿不用看也能猜到,周昱昭现在定是一脸的戏谑。 “那个首领,我本来是准备留给七煞他们的,既然你想看的话,我就亲自走一趟吧!”周昱昭回头瞅着场中战况,声波再起。 听了周昱昭的话,李眠儿愣住,不由再次探出头,顺着他的视线,一并瞧往场中央。 这些瑶民必竟都是些土生土长的乡民,虽然人数众多。可哪里能拼得过经过专业训练的七煞等人。 只见七煞几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仅拿手掌左劈右砍,霎时间里,他们身周的那些瑶民不是断了胳膊瘸了腿,便是塌了鼻子歪了嘴。 踮起脚尖,往人群后面望过去,原先站在那群瑶民最中间的那个裹巾男子依旧原地站着,一脸紧绷地看着场中央,而他身旁围了几个功夫看似不俗的壮汉,此时亦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正于人群中游走的七煞等人。 李眠儿来不及收拾视线。腰身陡地一紧,周昱昭已伸手揽过她的腰身,原地腾起。从马车上方飘过,眨眼间落到了路沿边的暗影处,金川则是紧随而至。 李眠儿和周昱昭两人今晚皆着深色锦衣,头戴帷帽,虽周昱昭身姿轻捷。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发现他二人的举动,特别是裹巾男子及其身周诸人,已然变色易容。 “站着原地不要动,我好一眼就看到你,一旦你这里有动静,我会第一时间过来替你解围!所以。不要随意走动!”待李眠儿身形站稳,周昱昭交待道。 闻言,李眠儿点点头。她这里距离那裹巾首领也就是周昱昭腾身一鞭的距离,当真是没有必要忧心性命的。 拍拍金川的猴脑袋,周昱昭便是脚下一点,直接跃往那个裹巾首领。 李眠儿的心随即提起,但见那个裹巾首领似早有所觉。愣不打一下,伸手就对上周昱昭的双掌。 只一掌。已分出胜负,裹巾男子被周昱昭一掌逼得一连退后好几步。 见此,他周边的几个汉子不待裹巾男子下令,呼啦一下,齐齐挥臂冲向周昱昭一人。 他们身形变动间,李眠儿眼光一瞟,发现那几人的身后,原来一直还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二十上下,衣着相较起来,算是穿得相当华丽了,面容看不甚清,不过只看身形,应知她定是个颇为窈窕的女子。 此时,那女子就如同眼下的李眠儿一样,尝试着尽量让自己处于暗影中,游离于人们的视线中,只是场中毕竟燃着火堆,身处场周,禁不住别人拿眼睛仔细关注的,除非没入两边的林子里,否则很难当个隐形人。 倏地,那女子身旁似有个小小的身影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然后朝前又晃了两下。 李眠儿翘起脚后跟,那女子竟还牵了个小人儿! 这会儿,他看着场中乱成一团的样子,许是有点儿兴奋,身子不停地晃来晃去,一不小心还露了张小脸在火光下。 李眠儿睁大眼眸,于那短暂的瞬间看清了小人儿的面庞。 赫然与那裹巾男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看来这女子应该是这个蛮瑶首领的妻妾,而她手中所牵的小人儿则是他的子嗣。 这种场合,首领带着她们,可见他是相当宠爱他们的;与此同时,可见今日的他也是相当有自信,相当有准备的。 李眠儿的视线稍稍在她母子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转眸观向周昱昭。 周昱昭始终没有抽出鞭子,只赤手游弋于六七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之间。 出手的每一招都与他平日惯于的犀辣沾不上边,更像是在逗引对手一步步倾出所有,然后他再一点点将之吞噬干净。 渐渐地,裹巾首领同他的部下开始吃力,开始自乱阵脚,然而他们每一个人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是坚韧的,毫不畏缩的。 转而再看向场中的那些瑶民,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已倒下了大半,可站着的却没有一人临阵脱逃,没有一人畏首畏尾,更没有一人流露出惧怕退缩的神色。 即便那些因伤了手脚跌倒在地、没法自如撕打的伤者,也没有彻底得放弃抵抗,甚至还在不断地用他们完好的腿脚或手臂踹向正攻击他们族人的七煞等人。 李眠儿蹙起眉头,这些蛮瑶显然同中原人的思维不一样。 其实稍有自知之明的人,看这情形,便知胜负已分,处于负的一方既知胜方有心手下留情,就该心中有数,立时主动先停下才是阿,免得更大的伤亡。这本也不是什么非要争个你死我活的勾当! 若是不想停下来,欲想反败为胜,那该偷偷地派人通风报信去,招来更多的帮手才对阿。 然场中,所有的瑶民似乎都在专心致志地奋力拼搏,并没有一人想起来要充当一回信使,溜去大本营求救。 李眠儿委实不解,看看天上的月亮都从树梢枝头跑到天幕中央了,可周昱昭他们丝毫没有停止干戈的迹象。 和她一样困惑的还有场中的周昱昭、七煞等人,周昱昭几次想出重手。干净利落地擒住这些人算了,转念又怕前路上所扎的那些营寨设有什么未知玄机,耽搁他们下面的行程。 想想。决定还是继续同这些瑶民再耗上一阵再说吧。 李眠儿暗暗干着急,这里火光通明,尽管眼前这些瑶民死脑筋,但保不准他们的族人不会发现这里的异状啊! 万一,惹来更多的人马。自己这一行人岂不更犯难为了? 而且,看这情形,即使俘了全部的人,也不见得他们会松口。 正踌躇懊恼间,李眠儿一眼瞥到那对母子还杵在那儿,紧张兮兮地盯着裹巾男子一眨不眨。 忽地脑中灵光一闪。李眠儿先做两个深呼吸,视线一直跟着周昱昭和那个裹巾男子的每一下交手。 此时,周昱昭袖子左右一甩。两下扫开另几个汉子,转身索往裹巾首领的咽喉,裹巾首领被逼得又退后两步。 就觑了这个当口,李眠儿提脊、运气、蹬地,身子习快蹿出。直直朝着那个正为自己的丈夫担心不已的妇人遁去。 停脚,弯腰。伸臂,,抄揽,转身,遁开。 所有的动作在一瞬间完成,场中混乱一片,只有寥寥数人看到了李眠儿的举动。 那妇人显然被突如其来的侵袭唬呆住了,只顾微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头戴帷帽的男子夺走手中的孩儿却喊不出声来。 将李眠儿的行为看在眼中,帷帽下,周昱昭的嘴角不由勾了勾,原本就漂亮至极的唇形弯出一个迷人的弧度,这样极美的风影却可惜被帷纱给遮住了。 “布巴――”“布巴――” 终于,女子大声叫喊出来。 离得近的几个汉子,转头发现女子手中的孩子丢了,着实一慌,忙顺着女子手指的方向,冲向李眠儿。 裹巾首领也发现孩子不见了,将要转身一道前去抢回孩子,却被周昱昭给拦住了。 李眠儿眼看向自己这里齐齐如疯子一般抓过来的三个汉子,不由心跳加速,额头直冒冷汗。 但她分明看到了周昱昭将才望向自己这处的动作,确信他一早也发现了自己这边的险境,于是,她强自压住乱蹦的心神,只等周昱昭出手救下自己。 她这里的动静惊动了还在场中央与人缠斗的苍鹰等人,他们在看到李眠儿怀中的孩童时,皆为之一愣,再看到不远处正撕心裂肺哭喊的妇人,心下不觉了然。 只是,那个妇人怎么会叫穆姑娘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给抢走自己的孩儿呢? 怎么瞅着,那妇人也比穆姑娘来得身高马大阿! 七煞一边对着围殴上来的人左一掌右一掌,一边暗下里疑惑着。 “布巴――”“布巴――” 叫了两声后,妇人反应过来,撒腿就跟在冲过来的三个汉子后头,朝李眠儿这里奔来。 七煞诸人看到这情形,不由齐齐看向另一头的周昱昭,却见他正与裹巾首领等人痴缠,并没有出手赶去相救,再看那三个汉子只差一步就要捞着穆姑娘了。 苍鹰心下一急,就要飞出人群,赶着要将穆姑娘从那汉子手下救出来。 只是,他还是离得远了些…… 其中一个汉子的手已经触着李眠儿的帷帽沿了。 一心等着周昱昭前来相救的李眠儿蓦地一惊,千钓一发间,她双臂一紧,将怀中的孩童抱得愈发牢靠,同时脚下运气,嗖地遁开数丈远。 而金川也适时地出手了,头一个冲上来的汉子被金川一脚后爪蹬得四仰八叉,后面两个汉子也是一样待遇,三个汉子叠着仰倒在地,挣扎不已。 这时,场中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只是两拨人惊呆得各有侧重。 蛮瑶们惊讶于金川这只猴子所使出的功夫;而七煞等人则是惊讶于方才穆姑娘所使的那招影遁! 几人面面相觑,皆不敢置信刚才所见! 穆姑娘,穆姑娘竟是会……竟是会武的! PS: 求票,求订,求评~~~~~ 狠狠地求!! 第一百八十七回妙语干戈化玉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回过神来的李眠儿,樱唇微张,呼吸急蹙,瞧瞧怀中的小人儿,见他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也正盯着自己的脸,他许是嫌帷纱阻隔,竟是伸手肉乎乎的小手,作势要揭起李眠儿脸上的帷纱! 李眠儿把头朝后仰了仰,躲过伸过来的这只小肉手,然后转眸觑往周昱昭的方向。 此时,周昱昭也正悠闲放松地朝她看来,而他身边的裹巾首领及几个剽汉也都住手,十分关切地看着李眠儿怀中的小人儿! 看来,自己怀中的小人儿于这些瑶民似乎非同小可的重要! 想及此,李眠儿不由再次瞅向正在自己怀里悠哉游哉的小人儿。 低头瞄了眼自己身上的深色锦衣,而且自己分明还戴着暗色的帷帽,这样的装扮难道不够震慑吗? 为何小人儿丝毫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竟还在自己的怀中腻歪来腻歪去! 不仅如此,他一边满脸无害地咬着手指,一边还时不时地试图揭开自己的面纱。 李眠儿颇有些无撤,只得小心防备着不叫他揭了自己的面纱。 感觉到众人的视线,李眠儿偏过头,对着周昱昭抬了抬下巴。 刚才没得到周昱昭前来迎救,李眠儿只怒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心境,她心知周昱昭故伎重施,欲要逼自己出招以自保。 然得到李眠儿示意的周昱昭仍一味原地站着,定定地看着李眠儿,却没有进一步行动的表示。 李眠儿蹙着眉尖儿,狐疑地迎视向周昱昭:这家伙搞什么呢!他们的孩子在自己这里,正好可以借此要挟他们带路阿!只顾着发甚呆呀! 果然,就这么一刹的空当,突然一个灰影蹿出人群。直逼李眠儿。 李眠儿尚来不及看清来者的面目,脚下一点,以更迅速的速度遁到了马车前头。 稳住身形之后,她才看到冲向自己的灰影是那个满口虚言的青年武者。 如今,李眠儿的影遁使得几近自如潇洒,她本又有舞蹈的技能,所以,她来去的身形显得特别优美,特别赏心悦目。 这一点,从青年武者脸上惊叹的神情便可知。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戴帷帽的人是女扮男装的,即便现下此人的胸部已然平平。 因怀里抱着小人,虽不甚重。可李眠儿的鼻尖上止不住冒出汗来。 她焦急地瞪住周昱昭,他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肯出手! 偏人家还是纹丝不动地朝向自己,又没法看到帷帽下他脸上的表情,李眠儿暗下里急得直跺脚! 不对…… 李眠儿蓦地发现,周昱昭的举动似有不对劲! 他全身很放松。显然没有受伤;他一直面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显然他正在看着自己。 可是,自己这会儿有什么好看的呢? 李眠儿眼睛睁得大大的,时刻关注场中情形,还有对面不远处的青年武者,谨防再有什么偷袭者。 许是见接连几人出手都没有抢回孩子。丢了孩子的妇人又一次高声哭喊起来:“布巴――” 闻声,怀中小人儿循着声音掉过头去,李眠儿将其搂紧。不叫他乱动身子,免得他滑脱了! 这个动作一做完,李眠儿突然意识到,为何周昱昭会整出那么样的神情举止来。 面上禁不住一热,李眠儿稍稍松了松臂膀。同时头也有意往后微仰着,尽量不要显得与怀里的小人儿过分亲昵. “布巴――”妇人的声音接连响起。 终于。周昱昭的脚动起来了。 “这位美人,切勿紧张,你的孩子不会有事!”迷人舒缓的声线从周昱昭的帷帽下涌出来,场中随即为之安静。 只是,妇人在听了周昱昭的话后,竟一脸茫然。 原来,她是听不懂汉话的! 周昱昭身形一顿,不远处的李眠儿则掩嘴轻笑,这些瑶民当中,也许会说汉话的没几个,不过那个青年武者是会说汉话的。 头裹白巾的首领听到周昱昭说话后,转过身来:“兄台,只要送回孩子,你们可以走了!” 这个裹巾首领也是通汉语的。 “哦?”周昱昭背负双手,貌似不以为然。 “怎么?”裹巾首领面色一凛。 “不知阁下可否借一步说话?”周昱昭朝前踱了一步,贴近裹巾首领。 裹巾首领闻言,以审视的目光将周昱昭上下打量。 周昱昭依旧双手背负,身长玉立,脸前的帷纱在晚风吹拂下轻盈浮动。 半晌过后,裹巾首领沉声应了个“好”! 他声音一落,青年武者奔上前来;“大哥,且慢!” 紧接着他就凑到裹巾首领身侧,小声同他嘀咕了几句。 听了他的的话,裹巾首领沉吟了片时,才对青年武者摇了摇头,然后侧身对周昱昭道了声:“请!” 周昱昭点点头,转身之前,看了场中七煞等人一眼,又瞄了眼李眠儿。 七煞会意,纷纷腾身跃出人群,围到了李眠儿的身周。 裹巾首领抬手请周昱昭前走两步,他二人在远离人群几丈远的地方,停住脚。 相向而立,周昱昭始终仪态自信飘逸,他有帷纱遮面,离得又远,根本无法知道他究竟同裹巾首领说着什么。 而裹巾首领显然对他的话表现得十二分上心,不时征询地问着什么。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他二人才珊珊而回。 周昱昭的神情不得而知,但裹巾首领脸上分明写着“快意”两字。 “阿池,你带着我的腰牌,一路护送周兄一行出桂阳!”裹巾首领满面春风地吩咐青年武者。 “多谢朗格兄!”周昱昭略略客套一句。 青年武者阿池闻言,不觉有些懵:“大哥?” “再给他们准备些桂阳特产的吃食!”裹巾首领并不理会阿池的质疑,转而同周昱昭小声攀谈,陪他一道踱至马车前。 “是!”阿池许久才在身后应道。 来到马车前,李眠儿将怀中的小人儿递与紧随裹巾首领而至的妇人手中。岂知小人儿竟想赖在怀中不走,还使劲往李眠儿的胸口处钻。 李眠儿不由大窘,面红耳赤地将小人儿塞入妇人怀中。 “布巴!”妇人好一通欣喜,抱着布巴对李眠儿屈膝行了个谢礼。 李眠儿侧身避过,挥手示意妇人不必客气。 “周兄,请上车!”裹巾首领请周昱昭上马车,脸上笑得爽朗。 周昱昭点点头,对他拱了拱手:“朗格兄,后会有期!”便打开车门,上了马车。然后伸手将李眠儿拉上车。 驾夫关好车门,坐到车驾上,待青年武者阿池坐好后。便扬鞭策马:“驾――” 随即车轮滚动,马蹄声响,而七煞也在同一时刻策马奔腾。 没走多远,就遇着一个哨岗,几个瑶民手执弯刀拦下马车。上前盘问。 阿池拿出腰牌,又简单对他们说了几句,便给放行了。 因为他们说得不是汉话,周昱昭等人也不知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 再接下来,哨岗越来越多,放哨的人也越来越多。不过好在有阿池挡在前面,他们一路关卡过得倒也顺畅。 车厢内,周昱昭并不似往常时候。不读书便只闭目养神。 这一路来,他的两根修长手指一直捏着车帘一角,瞬也不瞬地盯着车外。 马不停蹄地一路狂奔,直到天明,他们才驶出这一片蛮瑶聚众之地。 简短的告别。阿池将欲转身离去,忽又顿住。回头走到周昱昭身前,将手一拱:“二位阁下,可否现一下真容!” 周昱昭闻言,侧头看了看李眠儿,然后摘下头上的帷帽:“她,就不必了!” 这些天来,他们多是昼伏夜出,周昱昭一直又都窝在车厢内,出了车也是戴帷帽的,所以他的脸陡地现出在清晨的晨曦之下,所有人都有眼睛被一闪的感觉,李眠儿更是羞涩地埋下脸去。 面庞冠玉一般润泽,眉锋削剑一般锐利,眼眸漆潭一般深邃,鼻梁刀刻一般直挺,红唇雕琢一般形美。 阿池不由呆了一呆,随即了然为何此人始终戴着帷帽了。 转眸看向李眠儿,难道她也是生得一样绝世容颜么? 多半是了! 她的同伴如此夺目耀眼,她又岂会平庸无奇呢? 阿池没来由生出两分黯然,不过很快调整神情,朗声送到:“诸位一路好走!告辞!” 目送阿池的背影,苍鹰轻声问道:“爷,这些峒民起而为寇,且势力膨胀至斯,何以京中一直没闻得消息?” 周昱昭重新戴回帷帽:“便是我在广南这一年,离荆湖这么近,都没闻得动静,何况京中?” “如此隐患,当地官员却瞒而不报,早晚会成为大梁心腹大患!”苍鹰语带担忧。 “没错!这些蛮瑶虽只是一群脱离朝廷管理的化外之民,但久聚久之,也吸引来不少叛民,或是逃犯、逃兵,或是强盗,或是逃税之人,再或是不齿于乡里之人。”周昱昭平视前方,阿池的身影早已没入山野中。 “爷,您同那首领说了些什么?”这也是李眠儿等人想知道的,周昱昭究竟同那首领说了什么,使他前后反差巨大,亲自派人一路护送。 “以后,你们就会知道了!”周昱昭丢下这么一句,转身跃入马车,很扫兴地没有回答苍鹰的问题。 PS: 传得有些晚,接了个电话,耽误偶码字了! 拜托亲们继续赐票支持哈! 第一百八十八回公子**应自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环在洛依腰间的另一只手忽的扯了她的腰带,本就宽大的衣服顿时散开,他冰冰凉凉的手指顺着衣间的间隙探了进来,轻轻的流连在她纤细的腰际处。 洛依一颤身子更是软如一滩水,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精瘦的腰才勉强没有从他身上滑下来。 潇然的唇离了她的唇一点一点舔吻着向下移,吻了她尖尖的下巴顺着那优美的曲线来到她的耳际,温热的气息铺洒在她的耳边颈上惊起一层细细的战栗,粉白的唇轻启含着了眼前圆润的小小的耳垂细细把玩。 洛依身子一颤低吟出声小小的叫着,“三师兄...” 潇然似乎轻轻一笑,不似平时的清朗有些邪邪的,流连在她腰际的手抽了出来环在她的腰上抱紧站了起来另一只手托在她的腿上来了个公主抱,往內间走去。 洛依怕滑下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看他竟往内间走去,有些不安,“三师兄...” 潇然却不理她径直走到內间把她放在床上,动作算不上轻柔但也没有弄痛她,随后他一向温温凉凉的身子此刻有些炙热的压了上去,黑黑的眸直直的看着她。 “三师兄,我...”洛依的声音渐渐的小了下去,他银色的眸被他用药遮了去现在却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慢慢的变成了炫目的银色,眸中银波似乎在旋转慢慢的就像是九天之上的银河。 洛依看的愣愣的,“三师兄,你的眼睛...唔。”她还没有说完潇然唇又重重的落了下来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他的吻比起刚才更为狂暴,不知为何洛依觉得这吻中有着淡淡的绝望,洛依抓着床单的手慢慢的爬上了他的腰际抱紧。 他的唇稍稍离开了些,银色的眸上似乎浮起了曾淡淡的暖却随即消散,“小师妹。”一声似梦般的呼唤从的他唇中溢出。 “在。我在。” 洛依抬起头轻吻着他的唇,“我在,一直都在。” 他似乎颤了一下,伸手去扯她的衣衫,原本她的腰带就被他除去了,这下更是半遮半掩了,粉白细嫩的肩膀半露着。 银色的眸似乎更是炫目了几分。 随即他冰凉的唇炙热的吻落在那粉嫩的肩膀上,他的唇舌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留下点点红色的草莓,他似乎笑了笑修长的手指眷恋的抚上那点点红斑,良久才慢慢下滑抚开半掩着的衣衫露出了洛依用来缠胸的白绫。此刻已经有些松开了有着淡淡的凸起。 他修长的手指覆了上去,用力揉了几下就欲探进去,洛依小手覆在了他的手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潇然也不再动。只是一直伏在她耳际颈边的头稍稍移开了些,银色的眸看着她眸中淡淡的波光旋转的愈来愈快,银眸愈来愈炫目。 洛依咬着唇看着他,他的不安她感觉到了,她亦察觉出此刻他强势的占有中带着的淡淡绝望之意。但是她依旧阻止了他。 不是她不愿意,她只是不愿意以*占有这种方式给他安心,这种事情该是情到浓时的不自禁,那种彼此占有完全坦露在对方面前才是爱的升华。 他的不安她会用自己的心,自己的一举一动告诉他,他为之绝望的一切她会和他一起承受。绝对不会留他一人禁锢在她不知道的那三年中再也走不出来。 炫目到极致的眸似乎在一瞬间暗淡了下去,他微微垂了眸再抬起时已恢复了平时清冷的模样,修长的手指从她胸前移开。 “对不起。是我孟浪了。” 洛依一把抱住要从她身上起来的潇然,“我不是不愿意,我想把我们的第一次留在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满足我这个愿望,好吗?” 潇然一颤。他是否能等到和她的洞房花烛夜? 潇然不说话,洛依亦静静的等着他。 良久他去扯她抱着她的手。“夜深了,你该走了。”洛依抱得紧就是不愿送手,“你还没给我答案。” 眼睛却不由自主的飘向窗外,看到一窗的黑。 真的很晚了。 “你该走了。”潇然垂眸却依旧没有给她她想要的答案。 洛依有些着急,她今晚还打算要去探一探傍晚时分看到的那个猥琐的男人,那个他们一入城门便偷偷跟在他们马车后的人,绝对有问题。 她阻止了莫离动手就是想探一下他身后的人,更想知道他的目的所在,如果是她的身份曝光那就棘手了。 天越来越黑越来越静,屋内一样静。 终于洛依松了手,看着潇然从她身上起来拢好了自己的衣服也站起了身,“我出去一趟,一会再来找你。”洛依拉着他的衣袖,“一会你要给我答案。” “你小心些。”潇然依旧避开了,只是嘱咐了她一声。 洛依无奈却也没有时间再和他磨,为防夜长梦多她必须先去处理了那个人,从桌子上拿了面具便匆匆出了门。 “莫离。”洛依站在莫离房前轻轻的叫着。 “门没锁,进来吧!”从房内传来他懒懒的声音。 洛依皱了眉,他的房间进去就没有什么好事,“我不进去了,你只要告诉我那个人在哪就好。” “那个人?”莫离似乎有些疑惑,“哦,你说他啊,进我房间等着就好了,唔,现在估计也快来了。” 洛依眉头皱的更紧,也不知道莫离在玩什么,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就是不想进,她今天真是没有任何心情和他玩闹。 “你再不进来,估计就把那个人给吓走,再见到他就不容易了。” 洛依有些心烦却没有犹豫推开门进去,并不往內间去往凳子上一坐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想着今天潇然所有的不对劲。 透过屏风,莫离看着她浅浅淡淡的身影,她在他的房里呆了两个时辰又一刻钟,这两个时辰一刻钟是他这辈熬挨过的最难熬的两个时辰。 作为一个男人他很容易想到会发生什么,潇然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是他恐怕早早的就吃了她,把她牢牢的拴在自己身边,藏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那些耻辱绝对不会让她知晓半分。 潇然如果选择在那两个时辰内吃了她,他完全可以理解。 可是理解归理解,多少次他来到他的房前听着里面的声音,几欲发疯,多想不顾一切把她从里面抢出来抱在自己怀里。 可是,他不能。 第一百八十九回巾帼何需让须眉(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邕州是为广南西路二十五州中继桂、容之后的第三大州,而李眠儿一行人的落脚地是处于邕州的西南边境、与南秋相邻的广渊县城内,这座县城也是仅剩的一座还未被大梁完全成功收复的县城。 这座县城看似不起眼,却是邕州最险要的一座城池,攻下它,也就相当于攻下整个邕州,没有收复它,也就无异于没收复邕州一样。 眼下,南秋和大梁正对峙于此城。 南秋压重兵固守广渊县城西部,而大梁也在打下东半城后,筑起城墙准备再接再厉夺回西半城。 当天晚上,没有歇脚,周昱昭就领着七煞及一直假扮他的白展去了战营,只留下两个驾夫以及宅中原本的仆人护卫,当然还有如今成为这宅子主人的李眠儿。 周昱昭暂不接她过去,是为了让她留下休养休养,李眠儿也想留在宅子里歇息两天再说。 她本打算晚上给娘亲还有疏影那里写两封信过去报个平安,可身子困乏,又好不容易有床有枕头可以睡,是以,在小丫环玉兰的服伺下,她早早地就爬上床。 李眠儿一向没有认床的习惯,尽管环境陌生,但这是周昱昭给她安排的落脚地儿,所以这一晚上她睡得极为香沉。 第二日一大早,李眠儿就起来写了两封信。 自己的事,疏影还被蒙在鼓里,只当自己嫁去了北寒,可真相还是不叫她知道的好。 娘亲是晓得自己差些死掉,后被周昱昭带走的,近来她一定以为自己生死未卜,过得必然不好,所以在信中,自己比较详尽地同她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有关周昱昭的事。 李眠儿折好信,她有些忐忑,不知道娘亲得知所有事情之后,会不会责怨自己! 拿出陶笛,小吹一曲,小半晌过后,苍鹰从天上俯冲而来,飞临窗台,李眠儿将两封信绑在它两只爪上,由它送给王锡兰。再由王锡兰转递。 “穆姑娘,早饭好了!是给您端过来用,还是您过去饭厅?”玉兰年纪才过二七。比疏影只小了月份,所以李眠儿对她也挺亲切。 “我过去用吧!”李眠儿遥看着苍鹰飞远,方转身拿帕子净了手,领着小丫环出了主卧。 这宅子占地约五亩,不算大也算不上小。李眠儿住在后院的正房,听玉兰说,周昱昭平时很少来,这里也只当作他临时的落脚地而已。 从她的正房到饭厅有一小段距离,一路娉娉婷婷,百来步之后。她二人拐进了饭厅里。 她们不知道除了这院里的护卫,邻壁的宅子里,也有一双眼睛盯着她们呢! 见李眠儿主仆拐入饭厅中。邻壁宅院中一株巨大的香樟树上飞走一个暗影,飞速往西边奔去。 广渊城西,南秋建筑的城楼上,站了一排人,正遥望对面的一座城楼。 “殿下。城东的那座宅里今日有了动静!”一个身着黑色紧身劲服的矮个男子对着最中间一位衣饰质地十分华丽的高个男子低声禀道。 “嗯!”高个男子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只随意应了一声。便转向另一侧,问道,“阿壮,去把前日从洋海盗那里掳来的远镜递与我来!” 一位一直躬立在侧戎装打扮的男子应声而走。 华服高个男子继而侧头对着矮个男了慢悠悠启唇:“阿莽,你接着说!”语毕,竟自回转头,朝对面望去。 阿莽刚要张口,阿壮已递来远镜,华服男子接过,双手握着远镜举到右眼前。 阿莽见华服男子并不上心,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说下去,却听华服男子唤了自己的名字:“阿莽?” “是,殿下!”阿莽忙躬下腰,“昨晚起,那宅子里住进一个姑娘,且是周昱昭亲自领过去的!” “嗯!”华服男子依旧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全副心神全在对面那座城楼上。 是啊,周昱昭一连许多日没有现身,整日窝在营寨中,不知忙些什么,今日难得露面,太子殿下都亲自出来一探究竟了,哪里还管什么姑娘不姑娘的。 阿莽心一横,磕磕绊绊地继续禀报下去:“属下瞧见了,那姑娘……那姑娘……很美!” “哧――”闻言,这位身着华服的太子殿下并不回头,眼睛仍盯在远镜上,只哧笑一声,“你,才见过几个美人!” 其余人听了太子的哧笑声,也跟着轻笑两声。 阿莽不由犯了窘,可又有些不甘心,便接着小声道:“是!但属下以为,那姑娘……于周昱昭……似乎不太一般!” “周昱昭一向油荤不进,连皇妹那样一个大美人都拿他没办法!”太子将远镜换到另一只眼睛前,“他能对一个普通姑娘家有什么不同?” “是!”这下,阿莽是彻底死心了,这次看来是白跑一趟腿了,“属下这就回去继续盯着!” 只是他迟迟等不到太子的命令,抬眼间见太子忽然身子一僵,似是看到了什么。 这位太子殿下正是秋尼嘉尔,此时,他从远镜中,恰好正对上周昱昭望过来的眼神,他定定凝神地看着。 蓦地,秋尼嘉尔极速转身,一张精致地近乎女子的面孔带着两分兴奋:“仔细盯着那宅子里的姑娘,万不能给本太子盯丢了!” “是!是!”阿莽更是欣喜异常,连声应是。 阿莽一离开,秋尼嘉尔止不住地嘴角歪了一歪,此次,他觉得周昱昭比以往稍有那么一点点不同,具体说不出来哪里不同,可就是有那么点不同。 难道会与城东宅子里那位姑娘有关? 而在东边的城楼上,副将武从吉也正恭声对周昱昭汇报:“秋尼一个多月来一直亲自坐阵,据说半个月前,连皇后也过来了!” 南秋国如今最当家的就两个人,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太子秋尼嘉尔。 这已不是什么新闻,不管南秋还是大梁。对此都已习以为常。 边境战事,皇后娘娘跑来督战,而皇帝在后面看家,这还当真稀罕。 对于这位南秋皇后,周昱昭自然也是知晓的,甚至在夜探南秋皇宫时,也曾目睹过其真容。 听了白展的话,周昱昭的嘴角处闪过一抹冷笑。 这一年来,他们侵占的城池被自己接连夺回,定然心里很不甘吧。他们这是要铁了心地守下了么? 看来拿下广渊并不如想像地那么轻松阿! “晚上,我去探探南秋那边情况,从吉。你去安排一下!”周昱昭在看到对面正拿着什么东西瞧向自己这处时,冲他微微笑了笑,然后转身吩咐武从吉。 语毕,便走下城楼。而武从吉则离开去准备晚上所需事宜。 “老汤,在忙些什么?”周昱昭边走边问身旁的另一个部下。 “回将军。军师正在后头布防!他说,秋尼嘉尔大概会在雨季结束的当口,也就最近,主动出击!” “嗯!”周昱昭点点头。 李眠儿在宅一连待了三日,才在前院重见周昱昭。 “休息得怎么样?”周昱昭的精力永远那么充沛,一路颠沛劳不了他。到了这里,便直奔战营,想来这几日定也忙活坏了。可看他浑身上下仍没有半点疲惫之意。 果然是铁打成的! 李眠儿将周昱昭打量完后,心下暗叹一句。 “我休息得还好!”这几日除了吃便是睡,李眠儿都觉得自己长圆了不少。 周昱昭见眼前之人娇嫩如水,声音如凉玉一般沁人心脾,心底直一片柔软。 “今日我过来。是带你随我去军营的!”周昱昭坐到椅中,接过玉兰捧来的茶水。“不几日,可能有场硬仗要打,我没法抽身过来,想着还是把你带在身边比较妥当!” “嗯,我这里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李眠儿答应道。 “那,玉兰,你这就带穆姑娘前去换装!”周昱昭端着茶盏,示意随从把为李眠儿量身定制的戎装交给玉兰。 “是!”玉兰福身接过戎装。 李眠儿会意,走在前头先出了前厅,到厅外,她止步,左右看了一下,这次周昱昭过来,没见着七煞甚至白展的影子,看来他们又回归原位了。 过了半柱香时间后,束了头发的李眠儿一袭戎装出现在前厅。 本不修体的衣服愣是被她穿出别有一种风味儿来,她那般娇柔的人,竟也显得英姿飒然。 兼且李眠儿心内因着即要身临战场颇而有些兴奋,因此一张小脸被深色戎装衬得更灿胜桃花。 周昱昭低头饮茶,并不多看,直到把杯中茶水饮磬,才抬起头来。 在碰到李眠儿的目光时,他眨了两眨眼睛,然后转头对随从吩咐道:“备车,出发!” “是!”随从领命而去。 身旁跟着雌雄莫辨的李眠儿,周昱昭步出前院,往门口的马车走去,就在距离院门还有几丈来远时,他的眼睛几不可见地朝左上方瞟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主帅周昱昭的身侧多出一位极致俊俏的贴身小士卫,还吃宿不离左右的消息很快就在军营中不胫而走,多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甚至有人暗下里猜测,主帅是不是有那什么……什么龙阳之好吧? 只因见过李眠儿面目的人,无不惊艳,只可惜他是个男子,倘若是个女子,再配主帅该有多完美阿! 汤宗亮此时正在周昱昭的营帐中,他在见到李眠儿时,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转而再看周昱昭时,眼神似乎闪了闪。 李眠儿掩住轻笑的冲动,肃静地侍立在侧。 她是识得汤宗亮的,年初在京都御道旁,她曾在轿中见过他一眼,不过他没有看着自己的脸。 “南秋几乎把全国的重兵悉数驻扎在此,铁了心要坚守下去!”汤宗亮语气颇为无奈,“若我们冒然出击,怕是要伤忙惨重!” 周昱昭眉尖微蹙,显然他也是有此顾虑:“南秋,他就是赌得大梁输不起这一战,也承受不了重大伤亡!” “除非有十足的把握能以最小的代价攻下西城,否则我们不能冒险!”汤宗亮这半年来操了不少心吧,鬓边都生出华发来了。 周昱昭倚靠在椅背上,目光微凛,没有接话。 第一百九十回巾帼何需让须眉(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南秋准备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可大梁不能不忌后果同他硬碰硬,必须综合考虑,拟定绝佳的战略。 现在两方僵持不下,只要西城不拿下,这邕州就算不作成功收复,但就目前朝中的局势来看,周昱昭不愿在此多作消耗,与南秋之间到了该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彭旭升已经被关押起来审讯,而近半个月来,彭家都没有找着保他出来的方法,彭旭升此次是凶多吉少,那彭家很有可能因此事受着牵连,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京都的形势一样险峻,相较于南疆,周昱昭更忧心京都,因为他的父王还有母后、王叔、外祖一家都身处其中,由不得他不生担忧。 周昱昭的急切,李眠儿看在眼中,可她也是认同大梁不能与南秋硬碰硬的看法。 只是令她心生奇怪的是,南秋如此明目张胆地与大梁叫板,弄得势不两立,似乎太不符合国与国之间的外交来往惯例了。 即便是极度地渴望扩张,但也要遵循一个尺度吧。这般不计后果地冲动,就不怕大梁反噬一口,吞了他? “近来天气渐晴,从吉,注意粮草!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能减少护卫粮食的兵力!”周昱昭站起身来,叮嘱武从吉。 “是!”武从吉拱手应是。 “将军是不是怕秋尼来偷袭?”汤宗亮掳了把长髯,眯眼问道。 “既然南秋皇后都来了,秋尼总要生出些动静才对!”周昱昭负手,望着帐门处,低声应了句,“在想出针对的方法前,我们先按兵不动!” 说完这句话,周昱昭便踱出了帐篷。 汤宗亮回头觑了眼李眠儿。也跟着走出。 没得到周昱昭的眼色,李眠儿没有随在他身后,只待在帐内。 这里的十多万兵马,不知听属于周昱昭的具体有多少,但应该不在少数吧,如果不是这样,周昱昭也不至于这么为难了。他的实力必须妥善保存,给自己留好后路。 李眠儿暗暗焦急,却想来想去想不出能帮得上忙的对策。 直到天黑透,周昱昭才返回营帐。没有带人进来。 李眠儿已经点了灯,递了帕子过去,给他净脸。 偏这回。周昱昭没有接过去,反走近来,贴着李眠儿,把脸凑近。 李眠儿一愣,转而抿唇一笑。拿起帕子仔细帮周昱昭擦了脸。 “这里离罗秀山不远,那里有一处极妙的温泉!”周昱昭捉住李眠儿的手,温声说道。 “温泉?”乍听这两个字,李眠儿面上一喜,她还没有见过温泉呢,更没有亲身感受过。可一想到由周昱昭带着自己去那里,忽而脸红不已,低头止住不语。 周昱昭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氲得要滴出水来:“和以前一样,我只在不远处看护你!” 虽同看护,可此看护不同于彼看护,以前在客栈里,可都是有门隔着的。而温泉都生在空旷地势中,有他来看着不让别人靠近。那谁又来看着他自己呢? 李眠儿抿唇只不点头应允,面上一片娇羞。 见状,周昱昭轻笑出声:“若我有心,便是十八罗汉过来,也看不住我!” 闻言,李眠儿一拳头捶上周昱昭的胸口,结果小拳头也被周昱昭捉在胸口处:“走吧!我们速去速回!” “就我们俩人么?”李眠儿知道周昱昭有八个影子,比平常人多出七个来,此番去泡温泉,如果有八个人替自己看着,她还怎么洗下去? “嗯!七煞他们会离我们很远的,他们晓得分寸!”周昱昭磨挲着李眠儿十根葱指,低声安抚道。 李眠儿这才点了点头。 周昱昭嘴角一勾,拉起她的手便出了营帐。 帐外看守的卫兵,看着主帅拉着他贴身侍卫的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往深山处走,不由皆瞠目结舌。 没走几步,周昱昭便用抱的,带着李眠儿跃入深山中。 “放我下来,我可以陪你一道用影遁!”李眠儿轻声提议道。 “今晚不用!”周昱昭仍抱着她一路飞跑,没有应允。 很快,他们就来到一块冒着薄薄雾气的温池边上。 李眠儿难掩欣喜,她小心地伸手试了试水温,水温正好,一点儿不烫手。 “你先洗还是我先洗?”周昱昭转头看着李眠儿,言中带谑。 李眠儿只面对着池水,不去瞧他的脸,低声道:“我先洗,你避到那边去吧!”说着,纤指指向南边有几丛长得高高野草的地方。 周昱昭转头朝那地方瞅了一眼,勾唇一笑,起身便走开。 李眠儿蹲下身子,脱下外头的兵服,然后披着兵服脱里头的中衣、小衣,又借着兵服的遮挡,轻轻没入池中。 这两日皆住在营中,每晚只粗略擦擦身子,总清洗得不尽兴,头发更是没得洗。 如今得此温泉,李眠儿只觉全身的毛孔都被水浸得干干净净,每一处关节都舒爽异常。 李眠儿很想多泡一会儿,可一想不远处还有周昱昭,更不知哪里还隐着七煞,便抹了这份心思,转身回到池边。 回头时,她不经意地往周昱昭那里看去,却蹬时闹了个大红脸,人家一点不害臊,正悠哉游哉地盯着自己呢。 李眠儿忙将香肩沉入水中,极不满地瞪了周昱昭一眼,然后一点一点走到池边,伸手够着自己的小衣。 穿衣前,她伸长脖子又朝周昱昭瞧了一眼,周昱昭只是笑。 她就抱着小衣一意盯着他,好半晌他才转过脸去。 借着野草的掩护,顾不得半湿不湿的长发,李眠儿飞速地穿上小衣,再是中衣,紧接着伸手够向外衣,结果手才伸至中途。那外衣却被一只大手抢先一步拿开了。 “先穿这些就够了!”周昱昭将兵服往边上一放,然后就当着李眠儿的面宽衣解带。 “等等,我到那里替你守着!”李眠儿慌忙摁住周昱昭放在腰带上的手。 “呵,我一个大男人洗澡,还要人守着?”周昱昭继续解着扣。 “那……那也等我到那里,你再……你再脱!”李眠儿被温气氤得润红的脸变得通红,说话都不再流畅。 “你离得那么远,怎么帮我?”周昱昭不顾李眠儿阻挡,脱了外裳,露出白色一身中衣。 “帮你什么?”李眠儿抬起头。樱唇因惊讶微张,色泽诱人至极。 “帮我洗……唔!”周昱昭吐完三个字,便伸手揽过李眠儿的腰身。嘴巴毫不客气地覆上那两瓣诱他品尝的樱唇,一亲芳泽。 “唔……”李眠儿猝不及防,未及挣扎,已被周昱昭抱得死死的,她显然看错了人。 周昱昭。他哪里是个正人君子了? 两道皆身着白色中衣的身影纠缠在温泉池边,久久没有分开。 周昱昭依依不舍地松开嘴巴,伸手将李眠儿额前已经风干的长发捋至耳后,轻柔地哄道:“不许走开,我才不似你那么小气,你尽管看就是!” 谁要你大方来着?谁要看来着? 李眠儿挣开身子。转头就要跑开,结果身子再次被箍住。 “我救你恁多回,你中毒后。我又照顾你恁多日,你便服侍我洗一次澡都不能?”周昱昭掰过李眠儿的脸,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下泛着不知是水光还是晶光,反正,李眠儿看在眼里。她的心一下子就服了。 见此,周昱昭心知李眠儿默许留下来了。眉峰舒展,背过身子,让李眠儿帮着他脱下中衣。 心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李眠儿低头咬唇,将周昱昭脱下中衣,接下来是小衣。 周昱昭微微低下头,见李眠儿的双手搭在自己小衣腰带上,却迟迟不敢动,嘴角一歪,转过身,面对着李眠儿,再伸手握住她的手,扣着她的指尖,一点点解开自己腰带上的结。 小衣缓慢敞开,结实的胸膛一块一块展现在眼前,一触眼,李眠儿即羞得埋头于胸前,可是一低眉间,看见周昱昭的下身也是*的,猛得又将脸转向一侧,胸腔内的小鹿就似出蹦出来一样。 “看都看过了,还在乎多看几下吗?”周昱昭背过身子,一边任小衣滑下肩头,一边步入池中。 直到他的身子没入水中,李眠儿才稍稍松一口气。 “你用手,帮我擦擦背!”周昱昭在雾气缭绕的池中,对李眠儿唤道。 之前既已答应,李眠儿只能挪到池边,本来被温水泡得暖暖的手,眼下因紧张羞涩而变得微凉。 周昱昭倚在池边光滑的石沿上,只露出胸部以上的部分。 当李眠儿微微泛凉的手触着周昱昭的肩头时,周昱昭舒服地仰头闭上了眼睛。 岂知李眠儿的手又停止住了,周昱昭睁开眼睛,轻叹一声,转过脸来,温玉般的面庞浮了层湿气,更显俊美无匹。 “早晚,你要适应这个!”说着,他拉过李眠儿的手,在自己的肩头后背处游走,每过一处,那处肌肤便要沸腾一样,周昱昭强自控制着身体的反应,却不敢再让李眠儿的手在自己的身上多呆。 “好吧!你到一边歇会儿,我自己洗,不要走远,就那里就行!”周昱昭在欲火被燃起前,遣开李眠儿。 闻言,李眠儿如蒙大赦,拿起外衣便奔到一边去。 看着李眠儿仓皇的背影,周昱昭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可那笑意只一霎间,便凛住了,他的眼睛悠悠地扫向对面的密林处,那里乌黑一片。 转过身子,连着头整个儿地没入水中,直到憋不住才浮出水而,就这么着,周昱昭来回沉了几次,然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便爬上池边,更衣完毕。 第一百九十一回巾帼何需让须眉(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远处的密林中,秋尼尔嘉低声问向一旁的阿莽:“你确信这侍卫是女扮男装?” 其实秋尼实在太愿意相信这侍卫是个男子,否则没法解释周昱昭的性情。 “嗯!”阿莽狠狠地点点头,不过阿莽的反应得让他失望了。 “你没看错?”秋尼仍不死心。 “虽看不见脸面,可她的身形还有走路的姿态我是识得的!”阿莽十分确信,“正是前日从那宅子里出来的那个侍卫,是由原先那位姑娘装扮的!” 眼看周昱昭抱着那个侍卫消失在山野中,秋尼喃喃自语:“既然他并非龙阳之好,何以禁得住皇妹那样的美色?” 阿莽垂下眼帘,他不敢明说,只暗下里道:那姑娘不施粉黛都比公主还要美上几分,人家为何要对公主动心呢? “明晚上,我领兵偷袭梁营,我使一招调虎离山,引开周昱昭,你带人把这个侍卫绑了,我倒要看看周昱昭他是人是仙!” “是!”阿莽欣然应允。 “走吧!”秋尼颇有两分失望的意思,阿莽见了,忙收得瑟,板着脸跟在后面,悄悄从山间另一条小道,回到城西的大本营。 第二日一大早,李眠儿醒来时就发现周昱昭不见了身影,这两日他似乎特别忙,只在晚上的时候才能得见。 李眠儿感到一丝紧张的气氛,或许最近战火就要烧起来了。 这一日果然又到天黑时候,周昱昭才回营帐,面上略有疲惫。 李眠儿心头忍不住一揪,迎上前:“就在近两日么?” 周昱昭微微点下头,拉起李眠儿的手坐到榻上,眼睛汪潭一样直视过来。 “怎么了?”李眠儿这回没有羞着,因为周昱昭每露出这样的眼神。就会有什么重要的话同她说。 “眠儿,你还记得你娘亲的事么?” 周昱昭忽然提起娘亲,李眠儿肩膀一紧:“我娘,我娘怎么了?” “你娘没有什么?眠儿,你别想其他的!”周昱昭抚上李眠儿的双肩,温言安抚,“你记得你娘同你说过的那些有关她小时候的事么?” “我娘小时候?”李眠儿重复道,“我娘极少同我讲她小时候的事儿!” 娘亲的孩童时候无疑是痛苦的,是悲凉的,这样的小时候。任谁也不愿过多得提及。 “那你知道你娘亲因何入得宫么?”周昱昭似有循循善诱的意思。 李眠儿蹙起眉尖,疑惑道:“昱昭,何以突然问起我娘来了?” “就是……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周昱昭眼神仍旧定定的。李眠儿便不疑有他,幽幽道:“记得吴妈同我说过,我外祖因犯了案子被流放,途中便没了,而我外祖母也不知去向!我娘则被打发做了宫妓!” 李眠儿声音黯然。却没有哽咽,周昱昭握住她的手,轻轻磨挲,薄唇张了张,却又抿了回去。 而李眠儿只顾低眉郁郁,并没有注意到周昱昭的欲言又止。 这一晚。李眠儿沉浸在对娘亲的思念与喟叹中,在榻上辗转反侧,许久才入睡。至始至终没有想起来要问周昱昭,今晚提及这一茬原因何在。 丑时左右,夜深人静,李眠儿刚刚沉眠不多会儿,忽听帐外噪声大作。周昱昭飞身出了营帐,临出帐营时。对李眠儿嘱道:“你呆在这里不要乱走!” 然后到了帐篷门口,他沉声对着营外守卫人员唤道:“都跟我走!” 李眠儿心惊不已,手忙脚乱地穿上衣物,哪也不敢去,便躲在黑暗中等待周昱昭回来。 外面的喧嚣一直集中在东南方向,并没有往这个方向转移过来,好像是粮草仓附近,李眠儿暗吁一口气,想到前日周昱昭特地关照下面小心注意粮草的,此次偷袭,南秋应该会扑个空吧! 主帅的帐篷自然来得要奢华许多,不仅宽敞,里面的摆设也比一般帐篷多上很多。 此时,李眠儿屈着身子窝在拐角的一桩衣架后面,她身形纤巧,帐内又没有掌灯,很难发现。 过了半个时辰,吵杂杀喊声始终集中在东南方,这边营地的动静越来越发静悄,可能都过去加入战斗,保护粮草了! 耳听四周愈觉安静,李眠儿渐渐困意上涌,上下眼皮不住往一块粘,没坚持多久,她就沉沉睡去了。 半晌过后,帐中鬼鬼祟祟地蹿进两个蒙面黑衣人,身量皆不高,一看就是南秋族人。 他们吹灭手中的安神香,在帐中里里外外翻腾。 “你确定她没跟出去?” “我确定!”这是秋尼尔嘉手下阿莽的声音。 “再找找!” “快,在这!”阿莽惊喜地拨开挂着周昱昭宽大衣袍的衣架,驼起地上的李眠儿,就先出了营帐。 另一个黑衣人紧随其后,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李眠儿回复知觉的时候,只觉自己这一觉怎么睡得这么死,外头在打仗,自己竟然睡得喷香,若叫周昱昭知道了,定要笑话自己。 耳边依旧没有什么声响,不过眼睛能感受有光线,难道天亮了么? 李眠儿幽幽睁开眼睛,陡然一阵头晕目眩,蹬时,她觉出不妙,自己睡得这样沉,似乎并不只是困乏这么简单吧。 甩甩头,闭着眼睛歇了会儿,李眠儿再次睁开眼睛。 许是潜意识里面猜到事情的不妙,是以,当眼前的景象现在眼前时,李眠儿不过心头一跳,面上并没有作出什么吃惊的表情来。 “你,就是周昱昭带在身边的贴身小侍卫?” 一边踱近来,一边问自己话的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李眠儿睁着眼睛,迎向来人。 这姑娘生得极美,李眠儿在心里悄悄把她与记忆中所见过的女子比较了一下,发现还真说不出谁的样貌来,能赛过眼前这位姑娘的。 明肌绰约,蓉粉轻涂,飞眉带笑,凝眸顾盼,兼且一身华贵衣饰、云发金钗,确然一个超群拔萃的佳人,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去。 李眠儿一睁开眼来,冰亮的眸子只在瞬间便是清冷一片,突如其来地面对陌生人、陌生环境,她竟毫不慌张,一张清丽无双的脸没有半点表情,冰冷地令人不愿靠近。 “哼,太子哥哥,您也真是白在百花丛中混了这些年,这小侍卫分明就是个女子所扮!” 在对上李眠儿的目光后,美艳娇女顿住脚,微微偏头对着身后之人轻嗔道。 李眠儿四肢被束住,听闻女子口呼,太子?还是哥哥? 那眼前这两人的身份不难明了,太子定是南秋的太子秋尼尔嘉了,这女子不是公主便是郡主! 久闻秋尼嘉尔大名,李眠儿的目光不由绕过女子,转向她身后。 秋尼嘉尔一身窄袖华服,通身的气派与眼前女子如出一辙,连长相也有七、八分相似,一样得艳光四射。 如此,眼前的女子应是南秋公主无疑了。 听了公主似讥似诮的话,秋尼尔嘉抬眸,视线在半空中恰遇到李眠儿探过去的目光,眸光颤了颤,便斜向公主的侧脸,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妹妹这么说,那哥哥自然是要信的!” “太子哥哥,把我叫来,不会就是专为了给她验身吧?”这位公主显然心情不佳,说出来的话有掩饰不住的怨,“甘心给他做个小侍卫,这般偷偷摸摸的,难道还是什么金枝玉叶不成,用得着我堂堂南秋公主亲自出手么?” 说完,她气呼呼地转身,肩膀微微有些抖:“哥,你该不会也被她……” 迷住了吧?最后四个字被她吞回腹中,她实在不甘心说出口。 近一年来,她与周昱昭照面不下几十次,不管为公为私,周昱昭都不曾正眼瞧过自己。 这几日听说,他身边多出一个俊俏小侍卫,整日形影不离,起初她也暗忖周昱昭该不会是好龙阳吧! 然而,当那个传言中的小侍卫却是活脱脱一个绝丽美人出现在眼前时,她风度不了了。 “霁晓!”秋尼尔嘉懒洋洋地从榻上站起,踱至公主后面,“你先不要急,周昱昭那么油盐不进的人,怎会整日带个女子在身边,还堂而皇之地将她留在军营里头?” “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秋尼霁晓袖子一甩,奔到李眠儿的身边,兜手拔了她头顶的束发簪。 瞬时,李眠儿的一头乌云如瀑般直泻而下,衬得她的容颜宛似芙蓉新出水,雪肤盈露,骨玉神清。 秋尼兄妹二人不由看呆了一呆,与秋尼霁晓的美不同,与很多很多的美人不同,眼前的美人更似月仙瑶女,尽管身着粗布麻衣,甚至还是男式兵服。 回过神来,秋尼霁晓腹有醋意翻滚,不由妒火中烧,攥紧手中现成的簪子,嗖地抵上李眠儿喉颈:“说,你到底是周昱昭什么人?” “霁晓,别乱来,她可是大有用处的!”秋尼尔嘉大惊,抓住霁晓的手,劝阻道。 李眠儿喉头发苦,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被抓来做人质了? 在这么关键的双方对峙之际,自己竟被南秋抓来做人质了? 这下可如何是好? PS: 你们的支持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 有心的,看完一章的话,辛苦一下投点票票! 更有心的话,留下你们宝贵的评价! 不论好坏,我都需高兴接受 第一百九十二回巾帼何需让须眉(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脑海内千回百转,她有些不敢置信眼前的局面。 可是自己如何会被这么……这么轻易地抓到敌营来呢? 这不像是周昱昭的作风阿? 当初在桂阳碰见蛮瑶围困时,自己明明离得那么近,周昱昭都不放心,还要把自己看在身边;前日更是因为不放心把自己留在城里的宅中,才把自己接入营中,何以昨夜里,他会那般大意? 难道是因为战事紧张,他一时忽略了? 李眠儿垂下眼帘,也许这件事…… “你是周昱昭从哪里带来的?”李眠儿的思路被霁晓打断。 乌发披肩,珠眸清冷,李眠儿并不打算回应秋尼霁晓的问话,她的思路还没有理清,在理清之前,话说得越少越好。 只是霁晓似乎不这么想,她却中迫切得狠! 指下稍一用力,抵在李眠儿脖颈处的簪尖陷入她娇嫩的皮肉中,蹬时血珠冒出来。 “霁晓,你先让开!”秋尼尔嘉显然看不下去,他愤然拉开霁晓,“你冷静点!” “哥,我们俩个究竟是谁不冷静?”秋尼霁晓甩开她哥哥的手,“不要忘了,你抓她过来的目的!” 李眠儿闻言,转眸觑向秋尼尔嘉,眼前这位近乎妖媚的美男子似乎是在维护自己。 或许可以拿他做一下缓冲! 对上李眠儿的视线,秋尼尔嘉的目光有那么一瞬的沉匿,不过很快就移开,转向秋尼霁晓:“这个妹妹放心,我自有分寸!” “哼!”秋尼霁晓冷笑一声,退后两步,双臂抱在胸前。“好啊,我倒是看看,我的太子哥哥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大美人――” “你们俩个做什么呢?”秋尼霁晓的话突然被一个肃沉威严的妇人声音打断。 又一个说汉语的,眼前这两个兄妹年纪轻,学汉语并不难,可这个妇人年岁只听声音便知其不年轻了,但这汉语说得甚地道,隐约还带有江浙一带的口音。 “母后,您来得正好!呶,这个就是传说中周昱昭带在身边的女人!”秋尼霁晓听到妇人由远及近的声音。斜瞄一眼她的太子哥,转身就迎向还没有进来屋子的妇人,“不过就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周昱昭的女人!” “哦?哼。管她是不是周昱昭的女人,是也罢,不是也罢,先给本宫绑到城楼上去!”妇人声间陡得提高,更显得威严赫赫。“既然能被周昱昭留在身边,于他多少都会有些意义的!具体多少意义,送到城楼上去,就有分晓了!” 妇人的声音越来越近,李眠儿抬头觑向门首,此妇人如此狠辣。又有心计,这位南秋皇后不由让她想起京都里的彭皇后,是不是做皇后非要有这些手段的? 不知这位南秋皇后又生得何许模样! “母后。言之有理,不过皇兄好像不是这么以为的……”秋尼霁晓看来已经迎到皇后,撒上娇了,还当着她哥哥的面告起状来! “不过什么?昨夜殒了几千名壮士,那狡猾的周昱昭早有一手。害我们损失惨重,这个女人。不管姓周的小子上勾不上勾,都给本宫醒目得绑到城楼上去,权当祭奠昨夜牺牲的数千壮士了!”皇后越说越愤慨,当她说到最后一小句时,身形已经拐进屋来了。 因为身前有秋尼尔嘉遮挡,李眠儿没能第一时间看清来人的面目,但是当听到此人预备把自己绑到城楼上,威胁周昱昭时,她的心彻底紊乱。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任他们这么宰割。 原想随着周昱昭前来南疆虽不能奢望助他一臂之力,却多少能起着那么一点良性作用,不曾想,来时一路已有累赘之嫌,如今,自己分明让他凭空多了一根软肋! 李眠儿后背渐渐沁出一层冷汗来,早知如此,倒不如安心待城东的那座宅院里。 懊悔不迭,李眠儿全身都紧绷起来,脑子里思绪极速飞旋,苦苦思索着应急的对策。 可这几人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尔嘉,你让一让!”皇后踩着又响又重的步子,缓缓趋近前来。 “母后,这女子,孩儿想着,或许还另有用途!”秋尼尔嘉一边让开身,一边凑上前去,小声对皇后说道。 这位秋尼尔嘉果然是有心想把自己多留一阵的,不管他居于什么目的,还是有着什么非分之想,但是若能拖得一时则多一时的机会,李眠儿暗暗心怀希冀。 “哼,另有什么途!你休想歪主意!你就想想昨夜随你一道拼命的那些壮士们,你就不该生出其他的心思!”皇后劈脸否掉秋尼尔嘉的话,继续挺着脊背朝前踱来。 如此直言不讳地拆穿儿子的非分之想,这位南秋皇后当真犀利。 李眠儿稍稍侧头,举眸看向来人。 一看见来人,下意识地,她眨了眨眼睛,还心想着,自己定是急糊涂了,连眼睛也跟着花了不曾! 当她稳住心神,再次瞧向来人时,她终还是愣住了! 眼前这位南秋皇后,气势天成,不怒自威,虽上了年纪,可五官脸盘依然有形有样,足见年轻时候定也是难得的一位美丽佳人。 然而令李眠儿愣住的不是这位南秋皇后的美貌…… 抽回视线,李眠儿睁大眼睛将秋尼尔嘉兄妹仔细瞅了一遍,发现他们二人的五官实是承了他们母亲的多半。 其实,当李眠儿醒转过来,看清楚他兄妹二人的脸面时,她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但因为身处险境之中,是以她来不及过多得细想。 此时再看,她便明白自己原先那奇异的感觉究竟是何感觉了。 南秋皇后在看到李眠儿时,表情微讶,显然之前没有料到他们抓来的竟是这么一个清秀脱尘的女子。 李眠儿从她脸上没有看到其他的表情,心底不禁涌出几缕失望。 “这副模样,倒也值得周昱昭替她生些心思!把她送到城楼上去吧!”南秋皇后只淡淡地看了一眼李眠儿,转而提声对她的儿子命道。 “嗯……”秋尼尔嘉原地踟蹰。不曾随即行动。 “尔嘉,今儿个怎么了?愣着做甚民?还不快些!”南秋皇后背过身子,看也不看李眠儿第二眼,沉声催道,已然对秋尼尔嘉的迟钝生出恼意来了! “慢着!”李眠儿对着南秋皇后的背影突然脆声叫道。 屋内其他三人同时回头,脸上表情各异。 “慢着!”李眠儿重复道,“请皇后娘娘……留步!” 秋尼兄妹瞪大眼睛,盯住李眠儿,如若没有看错,这位清傲的女子。刚刚说话时,眼中竟似泛有泪光? 南秋皇后瞅了眼自己一双儿女,不大明白。这被俘的女子要自己留步作何? 难不成想讨饶,让自己对她网开一面? “尔嘉,带上城楼去!”南秋皇后并不打算留步。 “皇后娘娘,我有极密的要事禀报!”李眠儿提声抢道。 南秋皇后再次转身,一双透着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斜抬了下巴:“哦?” 李眠儿对她点点头。 南秋皇次不由又一次瞄了一眼秋尼兄妹,秋尼兄妹也十分纳闷,刚才这女子可是冷清得狠,转瞬就变了一副光景。 “什么极密的要事?”南秋皇后驻足,漫不经心地问道。 李眠儿定定地看着她的脸,使劲控制自己的声音。尽量让自己听上去坚定自信,而不那么柔弱,不那么激动:“请皇后娘娘屏退左右!” 南秋皇后进屋前已经将下人留在外头。此时屋内除了她最亲近的一双儿女,再无他人,要她屏退左右,可不就是屏退她的一双儿女么? “不行,母后不要听她的。小心她使诈!”秋尼霁晓第一时间跳出来,说完。就大步跨到李眠儿脸前,“你想卖什么官子,有什么事,现在就说!” 李眠儿眼锋扫了扫近在脸边的秋尼霁晓,其中少了几分冷意,却晶灿灿的,似有许多话要说。 秋尼霁晓被这眼神瞧得一愣,退后一步,侧着脑袋斜睨着李眠儿。 不过,李眠儿已经垂下眼帘,不再看向她了。 “母后?”秋尼尔嘉倒不以为这女子会有什么不轨,因为他知她不会武,于是凑近皇后耳边,“母后,她不会武!要不,您听她讲试试?” 心知儿子此话另有隐情,可见这女子不似哄骗的样子,或许当真有什么极密的要事要报与自己? 如若是有关大梁的底细,岂不两全? 只是,儿子今日的表现确然令她有些不满,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儿子可从来都是丁是丁,卯是卯的,对于女色一直也是逢场作戏,全没有过因为一个女人而失了分寸的! 于是,南秋皇后淡淡地点了点头,沉吟一句:“也好!若是她敢糊弄本宫,有她苦头吃!” 李眠儿抿唇苦笑,抬眸朝南秋皇后看去,只是没看上两眼,自己的眼眶已经酸涩,不得不重又低下眉头。 秋尼尔嘉深深看了一眼李眠儿,回身就把秋尼霁晓连拖带拽得拉出房间,临走时叮嘱皇后:“母后,我们就在门口候着!有事,您唤一声便好!” “说吧!”南秋皇后目送儿女出了屋子,掉回头,口气冰冷。 李眠儿闻言,缓缓抬眸,在对上皇后望过来的视线时,尽管那视线没有半点暖意,没有半点疼惜,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南秋皇后偏着头,蹙起眉尖儿,搞不明白眼前的状况,若是讨饶,不会是这么一副情不由衷的样子阿! 为一探究竟,她朝着李眠儿又跨了一步:“说吧!” 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这一次的声音比之原先要来得温和许多。 泪水夺眶而出,李眠儿未语先哭,而且哭得身不由己,因为双手被缚住,她只能低着头,任眼泪肆意在脸上横流。 “你究竟是什么人?同周昱昭什么关系?”南秋皇后渐渐觉出不对劲,眼前的女子不似自己儿子讲得那么简单。 PS: 看书不要忘投票票哦! 文文需要你们的支持! 你们的支持也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 真的 第一百九十三回巾帼何需让须眉(五)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听到皇后不再如之前那般词严令色,李眠儿心绪也稍为缓和,可是一抬头,对上一张有着和娘亲几乎一样五官和脸型的南秋皇后,她根本止不住流泪的冲动。 再想到昨晚上周昱昭突然同她提到娘亲的事,提到外祖父母的事,对比眼下这个莫名其妙的局面,李眠儿不由更加断定自己的猜想! 而自己被俘这件事定然不会如所见的这么简单,背后显然是有人在精心策划着这场戏! 而那人,除了周昱昭,她想不出还有谁! 李眠儿心乱如麻,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也不敢相信周昱昭会拿自己当作赌注设计出的这一切。 但不管怎么说,能有机会见一见这南秋皇后,她即便因此而死,大概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与此同时,南秋皇后心底的好奇甚至不安愈加明显,眼前的小姑娘确然是有什么隐密事情要同自己说,否则不会表现成这个样! 她不由又走近一步,上上下下打量起李眠儿来。 泪眼模糊中,李眠儿见皇后凑近了自己,终于,她微微开启粉白的双唇,以仅有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哽咽地小声唤道:“外祖母――” 闻言,南秋皇后猛地站直身子,如遭雷击,一动不动地、定定地盯着李眠儿的面庞。 “你……你……说什么?你……你……刚叫我什么?”南秋皇后尽管震惊不已,可理智尚存,她颤手指着李眠儿,声音细若游丝。 “外祖母――”李眠儿泪如雨下,眼前早已一片湿糊,可她还是拼命睁大眼睛,试图多看两眼跟前之人。“我……我是……穆蕊儿的女儿阿!” “什么?”南秋皇后瞪大双眼。 穆蕊儿,这个名字,她有多少年没有听人再唤过? 穆蕊儿,这个名字,她在多少个无人的角落呢喃过? 穆蕊儿,这个名字,她在多少个梦中撕心裂肺地呼唤过? “不可能!”南秋皇后仰头,逼回欲夺眶而出的眼泪,“你……你定是周昱昭派来迷惑我的!” “娘亲……她身上的每一处印迹我都知晓,我与她相依为命十五载。有什么是你知而我不知的?”李眠儿稳住心神,努力让自己语言流畅,同时声音还不能因为激动而有所提高。“我娘的脚腕处有一道半指长的疤痕,娘说那是您在她刚出生时,怕她凉,给她织了毛线袜,不想织大了,便用皮筋将袜口扎上。结果到了晚上,那皮筋竟有一截陷进肉里!为此,您自责不已,经常在她面前唠叨!” 穆蕊儿被送做宫伎时才十岁,那时候她的样子还没有长成,如果南秋皇后见过穆蕊娘成年后的样子。她对李眠儿的怀疑便会减轻几分。 李眠儿随她娘的样貌,但毕竟还有差异,虽穆蕊娘随了南秋皇后的样貌。可一样有差异,所以李眠儿同南秋皇后样貌上也只有个三四分的相像。 听了李眠儿的话,南秋皇后伸手拨开遮住李眠儿两边脸颊的长发,仔细端详起手中捧住的这张脸,不放过上面的每一寸。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她再又转身到屋内的桌几上翻腾来翻腾去,终于摸出一面镜子,一会瞅瞅镜中的自己,一会儿瞅瞅李眠儿。 其实自己长什么样,她看了几十年又岂会不知? 南秋皇后双手撑在几上,深深长长地呼了几口气。 她试图回想刚才一进屋看到这个姑娘时的情景,当时自己只当她见着自己是心慌所致,并没有如何在意。 放下手中的镜子,南秋皇后重新回到李眠儿身前:“你凭什么认我就作你的外祖母了?” “如若你亲眼见过我娘,你便知道为什么了?” “她……是不是生得和我一个样?”南秋皇后心绪再绷不住,开始混乱了。 这句话一问出,她也就是向李眠儿承认自己确实是有穆蕊儿这个女儿了! “我娘十岁的时候,你们……才失散,她的模样,您不记得么?”见南秋皇后默认了,李眠儿心头又是酸又是痛,“即便女大十八变,可五官总变不了的!您早就该知道,她长得随您阿?” 李眠儿由你变称为“您”,既然外祖母承认了这一切,她就该守起礼来! 小时候只听娘亲提过一次,外祖父名穆汉琼,字信之,而外祖母姓氏蒋,芳名素娥。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对不对?”蒋素娥似抓着一根稻草,紧紧抓住李眠儿的双肩,颤声问。 “如果我娘知道我亲眼见着外祖母了,她不知……不知会……”李眠儿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至此,蒋素娥终也撑不住,泪水纵横,小心翼翼地问出声:“那…她还活着么?” 李眠儿抿唇点点头:“娘亲,定是做梦也没有想过,您还健在!” 蒋素娥吞泪笑了笑:“我一直派人暗访你娘的踪迹,却从来没有个准信!” “我娘后来被充入宫里,在宫里呆了近十年!”李眠儿渐渐平复心情,转而讲述娘亲的事。 “宫里?怎么会到了宫里?不是说是充了官……伎么?”蒋素娥说到这里,眼中不自觉地闪过一抹狠戾。 “具体我也不知,娘亲当时还小,只是经了几人的手,最后辗转到了宫里!” “这就难怪我遍访不得她的消息!”蒋素娥已然将眼前人当作了亲人,而且她越看这个姑娘越觉像她家蕊儿小时候的清净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蒋素娥声音温和下来。 “原本是叫李青烟,一个月前改随母姓,现叫穆眠儿!”李眠儿不再哽咽,声音清脆可辨。 蒋素娥眉头轻蹙,改名字?出了什么事才得改名字? 看了看李眠儿,蒋素娥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转而问:“那你娘现在何处?” “十六年前,我娘被太师大人李琛从宫中领回府里,做了滕妾!”李眠儿声音略带黯然。 不过在蒋素娥听来,只要女儿还活着,她便谢天谢地、心满意足了:“那她人现下正在开封府咯?” 李眠儿点点头:“嗯!一个月前我才同她分开!” 此时,二人都平静下来,李眠儿是彻底没惑了,既然这位南秋皇后承认她是自己的外祖母,那便没什么问题了。 但在蒋素娥看来,她却无法依据李眠儿的一面之词,就相信了,她刚才那样失态,实在是内心深处太过渴望得到女儿的消息,太过渴望李眠儿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您不必急着相信,其实我所说的是不是事实,您只要派个人在京都打听一下就可以了!我娘一直没有改名字!您之前没有寻着她,多半是因为没有想到她会入了宫!”李眠儿也想到了这一层,外祖母能成为南秋国的皇后,她的手腕可想而知,而她在京都想必也是有眼线的,只需使他们多加打听打听,自己所说的是真是假便可知了。 闻言,蒋素娥已在心里信了八分,可还是要等两天才算妥当。 “你和周昱昭什么关系?”蒋素娥突然问道。 李眠儿脸上一红,低头吱吱唔唔:“……” 这再看不出怎么回事,蒋素娥算白当这些年南秋皇后了。 周昱昭什么身份,蒋素娥心知肚明,眼下大梁什么情势,她也洞若观火,自己这个外孙女如何姓周的粘到一处去的?还千里迢迢跟他来了南疆! 蕊娘入了太师府做妾,虽地位在府中算不得高,但出来也算体面了。可她的女儿,若嫁给周昱昭的话,顶多也只能抬个妾位。 蒋素娥偏头觑了眼李眠儿,既然当真是自己的外孙女,那这件事,她就不能置之不管了。 “你还是得说说,你同周昱昭之间的关系!”蒋素娥许是位高惯了的,此时,一严肃起来,气势压人,不过其中的关切之意还是轻易能听出来的。 李眠儿轻叹一声,打算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结果嘴巴才张开,就听蒋素娥:“等等!” 李眠儿一愣,就见蒋素娥理理仪容,挺直脊背,步到门口,没有打开门,只对着门提声道:“尔嘉、霁晓,你们先回去!” “可是母后――”外面兄妹二人此回倒异口同声。 不过蒋素娥似没听见一样,踩着重重的步子往回走,然后又到桌上找来把剪刀,上前将李眠儿手脚上缚的绳子剪断。 “你这事先不让他们知道,以后,我会找时间同他们说明的!”蒋素娥一边剪绳子一边叮嘱道。 这个李眠儿自然省得。 “你坐下,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蒋素娥将李眠儿领到贵妃榻前,“周昱昭那小子,我是晓得的,你莫要瞒我!如果你不以实情相告,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但是……” 李眠儿抬眸对上蒋素娥的眼睛,她心里也知道,此时除了和盘托出,她没有别的法子,只不要兜出这一场重逢却是周昱昭一手策划的便好。 更何况,周昱昭费心费力设下这一局,其中最最关键的棋子就是自己。而他,也笃定了自己,会按着他拟好的棋路一步一步走下去。 于是,她乖乖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九十四回巾帼何需让须眉(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嗯――”对于李眠儿的反应,蒋素娥甚为满意,她虽表面上已经确信眼前的姑娘就是自己的外孙女,可心神已经清醒的她还是留了一手。 不管李眠儿的身份是真是假,她都要弄清楚其与周昱昭的关系,以便客观地定夺。 倘若最终调查李眠儿身份有假,自己一样可以拿她作饵,只不过在时间上晚了一两天而已;倘若她千真万确是自己的亲外孙,便会着手将她留在身边,至于女儿蕊儿那里,则尽快寻机也将她一并接过来! 虽然周昱昭确然是个豪杰,但就目前的情势来讲,他终非是良人之选!尤其自己的外孙女! 蒋素娥一双眼睛虽因上了年岁略有浑浊,然这些浑浊却是岁岁年年的各式经历所凝结而成。 此时,李眠儿对上这样一双眼睛,知道其中仍隐涵有戒备,外祖母还在防着自己。 心里轻叹一声,血脉亲人明明近在咫尺…… 接下来的谈话中,李眠儿先将重头戏放在娘亲的故事上,而在讲述的过程中,她心中则盘算着如何对外祖母讲述自己和周昱昭的事。 可思来想去,周昱昭几次三番救了自己的性命,无论搁谁身上,以身相许算是便宜的了! 想着,还是照实把二人之间的事告与外祖母,然后看她怎么想,再随机应变吧。 “这么说,除了你娘,周昱昭还有山上那几人,全大梁皆以为你是嫁去了北寒?”听完李眠儿的话,蒋素娥颇为讶异。 “嗯!昱昭他对我有再生之恩!”李眠儿不忘强调一句。 “哼,你的命本来差点就是为了他而丢,他对你何来的再生之恩?”蒋素娥冷哼。 看来。外祖母对周昱昭的成见还不是一般得深啊! 那之前的几次呢? 不过鉴于外祖母的反应,李眠儿还是没有把这句替周昱昭辩护的话说出来。 “一会儿,我会派人过来服伺你洗漱、用膳,你暂时先住在这里,呶,里面还有一间套间!”蒋素娥没有过多地盘问,许多事不急于这一时,待开封那边有了确信,再问也不迟。 李眠儿偏头顺着蒋素娥的手指看了看屏风,这才想起打量这间屋子。 讶于秋尼尔嘉竟没有将自己带入刑房之类的地方。看他一身华服的样子,怕是不屑于踏足那样的地方,是以。才把自己丢在这间像是客房居室的屋里。 莫非他审讯人,都是在这样的地方审讯的? “我先回去,明日再过来看你!”蒋素娥站起身来,额头的珠饰熠熠发光。 “是!”李眠儿长发披散,一身兵服都被折腾得皱巴巴的。 蒋素娥再次瞄了眼李眠儿。便不再逗留,步出了房间。 “尔嘉?”蒋素娥脚下一顿,“不是让你回去了?” “儿臣担心母后安危,不敢擅离左右!”秋尼尔嘉面上笑容灿烂。 “呵,若你当真这么想,母后倒也安慰!”蒋素娥回得有些敷衍。转而对候在门外的侍者吩咐道,“阿伦,你和阿月这两日就留在这里。专门服伺她,记住,我不在的时候,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公主、太子也不行!尔嘉,你随我来。到我寝处去!” 听了此话,在场的主子、奴仆无不变脸。皇后前后反差如此之大,不由人不生产好奇,里头那位姑娘什么人,何来这么大的本事? “额,母后,她同您说了什么?”刚才秋尼嘉尔一直在外候着,只恨当初自己为什么要把这房门制得恁般密不透风,害自己贴门站了半天愣是没听清楚半句,眼下看母后这副光景,心里更加痒得慌。 “这个,你先别管!对面,有什么动静没有?”蒋素娥脚下没有停,直接避过儿子的问题。 秋尼嘉尔见母后没有回答,脸上的笑容一滞,却又很快掬出一抹笑容:“我们这边重兵把防,周昱昭不敢硬来!” “若是昨夜,你能成功毁了他们的粮草,就一举两得了!”蒋素娥摇了摇头,不免有些可惜。 “那她……和周昱昭……?”秋尼听闻“一举两得”,立时反应过来。 “嗯……”蒋素娥脚步放缓,点了点头。 “那母后,您有何打算?”秋尼极擅察颜观色,自蒋素娥出来,他就发现她脸上的神情有变,半句不提屋内女子的事情,语气也不再像原先那样杀伐果断地誓要将她如何如何,没来由地,他竟暗自松了一口气,因而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儿油然而发的意思。 只是待证实了那女子与周昱昭的关系后,心头又有几缕烦躁不安的情绪流过。 “你帮我把她看好了,任何人不准动她!”蒋素娥说着停下脚,转眸睨着儿子,“你也不行!” “母后,她究竟同您说了什么,连儿臣也不能说么?”看到母后一脸严肃认真,秋尼知道母后是来真的。 “这个,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但目前,没我的同意,你们谁也不要擅作主张!”蒋素娥说完,转身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她的心现在有激动又有害怕,既迫切又有些犹疑。 但不管怎么说,开封那边,还是尽快着人打听得为好! 听了母后的话,秋尼微张着嘴巴愣在原地,半晌也没挪上一步,只一眨不眨眼地目睹他的母后渐行渐远,然后,他忽地转身,快步往回走。 蒋素娥因心里一直揣着心思,连儿子没有跟上来也没注意到,更忘记刚才还说要他跟着自己去寝处的。 秋尼尔嘉在李眠儿的屋外来回踱了几趟,直到阿伦端了水盆出来,他才抢进门去。 “哎,请太子殿下留步!”阿伦一眼见秋尼就要闯进屋去,腾不出手来相拦,一时手忙脚乱,又怕盆里的水洒到太子的身上。又怕太子闯进屋去,叫皇后知道了责罚下来。 她这厢在那一通忙乱的间隙,秋尼已经奔进屋中。 才梳好头发的李眠儿见秋尼尔嘉不顾皇后的警告,擅闯进来,眉头一皱。 “阿月,你先下去!”秋尼进了屋子,便紧盯上李眠儿,双手背负。 “可是殿下,皇后娘娘……” “叫你退下!”秋尼生出不耐,声音又厉又响。 阿月被吓得一哆索。放下梳子,提了裙摆就跑出屋子去。 对于秋尼尔嘉来说,似乎皇后娘娘那里。他完全可以用一招阳奉阴违。 已经换了一身男式长衫的李眠儿斜眸,淡淡瞅了瞅负手立在屋子中央的秋尼,伸手先把头顶的发髻拿簪子扎紧,然后才挪过身子,面向秋尼而坐。 想是南秋那位老皇帝长相也应是不俗的。否则外祖母的美貌若被中和掉的话,她的儿子就不会生得这样一张极美的脸。 李眠儿眼神坦荡荡地在秋尼的脸上扫来扫去,仔细甄别上面的每样器官,眼睛像外祖母的,鼻子却相较更挺了些,嘴巴也神似外祖母的。眉毛,嗯,许是随他的父皇吧! 算起来。眼前的男子,自己还得称他一声舅舅,他是娘亲同母异的弟弟,尽管是不同族,但伦理上是这么排的。 如果此时。自己唤他一声“舅舅”,他会不会惊得当场卧倒? 李眠儿心里忍不住俏皮地这么一想。想着想着,嘴角不经意间就溢出了一朵笑靥。 而兴冲冲闯进屋来,预备要好好将她质的秋尼尔嘉,一不小心撞上了她的笑容,不由又是一怔。 李眠儿仍是一袭男装,重新梳洗过的她,通身全无半点狼狈,由内往散发出来的清冷气质却因这突如其来的一抹笑靥而变得异常灵动。 秋尼实在有些惑,这女子明明让人觉得一片冰冷,可是看着她,为什么自己总有一种血液要沸腾的感觉? “这屋里有许多女装,你为何不换上?”怔了半晌,秋尼出口就是这样一句不着调的话。 只因潜意识里,他想瞧瞧李眠儿扮回女子的样子。 “……”李眠儿抿抿唇,并没有回他的话。 “你似乎胜券在握?以为我们不会拿你怎么样?”秋尼斜飞入鬓的长眉挑了挑,“还是以为周昱昭有本事把你救回去?” “两者都不是!”李眠儿垂下眼帘,粉唇微启。 李眠儿声音极轻,不过秋尼是肯定听着了:“那你同母后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早有吩咐,恕我,不能奉告!”李眠儿抬眸,对上秋尼看过来的视线。 “呵!”秋尼转过身子,从背后抽回右手,手指在下巴处抹了一把,然后向李眠儿侧转脸,“你既是周昱昭的人,为何到现在他还没半点动静?” 听及周昱昭的名字,李眠儿心里暗叹一声,只是面上不动声色:“殿下,不若改天再来!” “你不以为,你被他利用了么?”秋尼并没有打算听从李眠儿的。 这秋尼尔嘉当真狡诈,拐弯抹角地想套自己的话,李眠儿小心琢磨他的问话,特别是这句问,他该不会瞧出什么端倪来了吧。 “他利用我什么?”李眠儿努力抑制自己的声调语气。 “哼,利用你来当说客!”秋尼正过身子,偏着头直视李眠儿。 说客?难道他以为自己刚才用一张嘴将外祖母给说服了? 李眠儿忽然心中一亮,她正想着,如果外祖母承认了自己,自己要以何种面目重回大梁军营呢? 若是被认作俘虏,到了梁营,多会受到猜忌,甚至还可能被披上细作的外衣,因为从敌营中毫发无损而归,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PS:看完文的话,如果手头还有票票的话,就投了我吧~~ PS: 如果真心觉得文文还不错的话,还请帮忙推荐一下下呢! 谢过谢过! 第一百九十五回巾帼何需让须眉(七)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一个俘虏只身处在敌营之中,每分每秒都可能受到生命危胁,轻得也会难免皮肉之苦!你到我这里,大半天过去了,周昱昭那里还没半点动静!”秋尼说着,嘴角讥诮一笑,“若不是你们事先设计好,再便是,你于他来说,并非那么重要!” 这个,李眠儿怎么没想过?她心里悄悄不能理解的也在这里! 周昱昭就算再有把握,肯定南秋皇后就是自己的外祖母,而且也料到自己定会及时认出她来,可是万一南秋皇后刚才晚上一时半会儿再出现呢,谁晓得秋尼霁晓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是这个想法却不能让秋尼尔嘉看出来,使得他继续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所以李眠儿眼睛不眨一下,继续迎视着秋尼尔嘉审视的目光。 “相较南秋,大梁更加输不起这一仗,也更加拖不起!僵持的这一个多月来,大梁始终不敢主动出击!”秋尼尔嘉口吻自信,眉眼带笑。 确然,他是有自信的资本。 尽管一年来,大梁相继从南秋手中夺回被侵占的领地,但是眼下双方僵持的地点仍还在大梁的国土上,南秋还是显占上风的。 “我母后是不可能放着这么有利的局面,而选择退兵的!母后之所以没有将你怎么样,不过是另有所图罢了!”秋尼尔嘉下巴微抬,很是胸有成竹。 只是对上他这副样子,李眠儿却没有半点动容,仍是冷冷地看着他。 见此,秋尼尔嘉眉尖极快地蹙了蹙,视线在李眠儿的脸上来回扫了几圈。 突然,他朝着李眠儿跨前几步,声音低沉:“你知道我母后是大梁人?” 闻言。李眠儿垂下眼帘,没有回答。 可她这动作分明无声胜有声,秋尼尔嘉说了这许多话,她面上半点表情没有,待问她这一句话时,她回避地将眼睛微微阖下,这不是默认又是什么? 秋尼尔嘉的身子不由僵了一僵,母后前后的反差,果然还是和这女子的身份有关,只不知她究竟是何等来例。会不会是周昱昭使的一招障眼法? 李眠儿现在是骑虎难下,眼前的秋尼尔嘉显然也不是个简单角色,怎么样让他们相信自己虽然是周昱昭的人。但如今这个局面却是实属巧合的事,而非有人幕后操控呢? “太子哥哥――”一声尖细的唤声惊扰了屋内两人的思绪,秋尼霁晓气呼呼地跑进屋来,“太子哥哥,这。这怎么回事?她如何还在这里?母后不是说要将她绑到城楼上去么?” 秋尼霁晓不顾门口阿月的阻拦,闯进屋子后,一眼就瞅见李眠儿换洗一新,脸上的表情顿时惊讶更甚:“她,她怎么……谁,谁给她换的衣服?阿月?” 看来。外祖母的命令对于这对兄妹来说似乎并不奏效阿! 李眠儿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婢子在!”阿月和阿伦都会说汉语,此时,听到秋尼霁晓的怒唤。阿月忙跑进屋,跪下听候问话。 “她,这是怎么回事?”秋尼霁晓指着从容坐在梳妆台前的李眠儿,问地上的阿月。 “回公主,这是皇后娘娘的旨意!”阿月如实回答。 秋尼霁晓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李眠儿,同时头也不回地恨声命阿月:“你先出去。在门口候着!” “是!”阿月抬头看了看李眠儿,揪着眉心退出了房间。 “母后真是糊涂!明知她是周昱昭身边的人,那么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就不应该相信!”秋尼霁晓狠狠跺了一脚,面对着秋尼尔嘉抱怨道。 秋尼尔嘉面色微凛,却没有回她的话。 “你拿什么话骗得母后,最好现在给我如实招来!”见哥哥没有理会自己,秋尼霁晓转身又跑到李眠儿身前,伸出纤纤食指,直指着李眠儿逼问。 李眠儿抬起眼帘,双目的视线汇聚在秋尼霁晓指过来的那根涂了丹寇的食指尖上,轻启双唇:“公主,您是这么看您的母么?” 难道在你心中,你的母后这么不堪哄骗,被自己几句话就能骗倒了? 李眠儿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若这秋尼霁晓有貌无智的话,便会接着逼问下去,迫使自己说出这么一句质疑外祖母心智的一句话;若秋尼霁晓够聪明,就该明白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也该意识到她的母后不是乡野妇人,能轻易被自己哄骗到。 事实证明,秋尼霁晓并不是个彻头彻尾得冲动无脑型。 然她为什么这般急着要处置自己,还一副除之而后快的样子?李眠儿心下暗忖。 “好,那本公主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如何同周昱昭混到一块去的?还有,你……同他到底什么关系?你,就这么没名没份地跟着他算什么,也不怕人耻笑么……”秋尼霁晓说到后来,一脸的冷笑。 “霁晓,够了!”一直凝眉思索着什么的秋尼尔嘉不及李眠儿说话,抢先截断了秋尼霁晓的话,“你少说两句!平日时候,身上那股公主气焰、公主架子都跑哪去了?怎么今日,你就这么嘴碎起来?” “哥――”秋尼霁晓面上一红,鼓着嘴不服地抽回手指,跺着脚,走到她哥面前,“哥,我怎么嘴碎了?我不是怕她妖言惑众嘛!” “行了,我们先离开这屋子吧,免得惊动母后!”秋尼尔嘉拉起秋尼霁晓的手,便转身往门口方向走。 然秋尼霁晓立时甩开他的手:“可我还得问她话呢?她还没回我,她同周昱昭到底什么关系呢!” “呵,有什么好问的?若然周昱昭真心将她搁在心上,他便再沉得住气,这都快一天过去了,他能半点动静没有么?”秋尼尔嘉停下脚步,回头斜睨了一眼李眠儿,又对秋尼霁晓说。 “嗯――”秋尼霁晓略一沉吟,转而艳若桃李的一张脸笑开了花,“哥,可不是么,你说得对!那,我们先走吧!” 待室内重新安静下来,秋尼尔嘉最后说的那句话久久在李眠儿的脑中盘旋。 难道周昱昭这么肯定自己的处境没有凶险? 李眠儿转身正对着昏黄的铜镜,不管周昱昭那里怎么样个境况,接下来自己都要竭尽全力,步步为营地将局面掌握在自己手中,进而成功劝说外祖母退兵,让出这座县城,使得双方都无需费一兵一卒地达成和解。 秋尼尔嘉一离开,便着手调查李眠儿的身份,可李眠儿如今的新身份穆眠儿本就没几个人知晓,他这一时半会儿的压根也查不出什么道道儿来,只能暗下里着急。 接下来的一天,除了阿月和阿伦定时送来吃食,无论外祖母还是秋尼兄妹,都没有在屋里出现,直到第三日早晨,蒋素娥再次现身了。 蒋素娥一进门,李眠儿便发现她红红的眼圈,以及微肿的眼皮。 见了这光景,李眠儿心下了然,看来京都那边来消息了,外祖母这回该相信了。 “眠儿――”许是来之前,情绪已经发泄完毕,蒋素娥此时还是比较淡定的,“你在这里,能与开封那边通上信么?” 李眠儿起身,先给蒋素娥见了礼,听闻这话,她在脑中过了一遍,觉得说出来并无什么不妥,便对着蒋素娥点了点头:“能的!” 蒋素娥面上一喜,眼角一道一道的尾纹因此变得明显:“那好,眠儿,你尽快给你娘捎封信过去,就是外祖母还健在!再同她说,外祖母一直惦念着她,这些年也一直在找她!让她好好呆在国公府里,保重身子,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接她过来南秋,再不让她受丁点委屈!” 说着,蒋素娥眼眶就要湿润得滴出泪来。 听了蒋素娥的话,李眠儿在心内无奈轻叹,自己也一直想着将娘亲接出国公府来住,只是娘亲曾经表示,她似乎并不乐意离开国公府,而自己也一直没有寻着机会再探探她的口风。 如今外祖母提出将她接来离京都那么远的南秋,不知娘亲又会作何反应! 不过,她自己也迫不及待地想告知娘亲外祖母还健在的消息,也好叫她开心开心! 于是她应了声:“是!” 蒋素娥眨眨眼睛,将眼中的湿润磨干,走到李眠儿身边,拉起她的手:“眠儿,今后你就不要再管周昱昭那儿了,你安心留在我这里,过些日子,我把这里安排好,然后就全权交给尔嘉就行了,你则随我回宫去!有我这个亲外祖母给你做主,怕还找不到一个好婆家?” 这两日,李眠儿就想过此事,而在刚刚,听到外祖母要将娘亲接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外祖母如今更不会轻易放她走。 既然外祖母认可了自己,那她这一番心思毫不疑问是替自己和娘亲考虑的,而且于自己和娘亲来说,这样的归宿或许是再妥不过了。 只是如果在两三年前,面对这样的选择,自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至于娘亲,相较于母亲还有女儿,那个国公府对她还有什么吸引力? 可是造化弄人,发生了恁多事情,无论是情感还是记忆,都令她无法割舍目前所走的道路,总以为,这条路的终点也许就是自己一直所期望的归宿。 然而拒绝外祖母的一片好心,同样也是件不易启口之事。 李眠儿低头,两根大拇指轻轻在蒋素娥的手背上磨挲,小半晌之后,她轻轻抽出手,从座榻一步一步踱到窗前,她习惯性地想推开窗扇,透透气,却见窗闩是死的,没法打开,不由轻叹一口气:“外祖母――” 第一百九十六回巾帼何需让须眉(八)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轻唤一声,便阖了双唇,目光幽幽地盯着窗外,可窗外究竟什么样子,她压根就没看进眼里。 身后的蒋素娥见李眠儿并没有因自己给她设定的美好蓝图而显出半点高兴,知道自己这外孙女儿也是个不好拿捏的主儿。 摇了摇头,蒋素娥踱到窗边,静静瞅着李眠儿的侧脸,沉沉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想着回到对面去?回到周昱昭那里?” 闻言,李眠儿缓缓转过身,抬眸看了一眼蒋素娥,挺了挺背:“外祖母,其实周昱昭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况且他于我还有不止一次的救命之恩!”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来由的李眠儿只觉嘴里一阵阵发苦,且那苦意渐渐顺着舌尖淌至咽喉,然后一滴一滴落入心里。 “眠儿,傻眠儿哎!”蒋素娥掰过李眠儿的肩头,皱着眉头,语重心长:“你以为你还能全身而退,你到了我这里都几天了,除非来个苦肉计,我着人将你苦苦折磨,然后放你走!可即便就是这样,回到梁营,你也不一定能捞个好名儿!再说,你还指望我真与你唱一出苦肉计?” 蒋素娥摆摆手,叹道:“如今看来,不管你愿不愿意,随我走都是你唯一的选择!” “不是!外祖母,不是唯一的选择!”李眠儿抓住蒋素娥的两只手,“外祖母,周昱……” “不管怎么说,我对姓周的一家就没什么好感可言!若不是他们,我们祖孙三人能弄得这般天涯相隔?你娘又怎会平白受下那些苦?”蒋素娥面色骤冷,愤然打断李眠儿的话。 李眠儿心下这才了然,原来外祖母因为当年外祖父一事,至今还耿耿于怀,对皇室仍怀有怨恨。 “知道南秋为什么会主动挑衅大梁么?”蒋素娥涂了胭蔻的红唇扯出一抹冷笑。似乎没有打算让李眠儿继续说下去。 李眠儿只得将自己咽喉处的话搁回腹中,定眸凝听。 “我就是要出口恶气,二十多年来,我在南秋皇室里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吃尽苦头,才坐上这个皇后之位。这些年,我倾尽一切,精心栽培一双儿女,为得就是有朝一日能给大梁点颜色看看!” 为何要给大梁点颜色看看?难道这一年来。两国的纷争竟是因为外祖母想出气?难不成,难不成当年外祖的事另有隐情? 李眠儿眼神闪了闪,想着就将猜测问出口:“当年。外祖一事是不是蒙得冤?” 若非如此,外祖母何以这般义愤填膺、咬牙切齿。 “哼,岂止蒙冤!当年,你外祖不过一时失言,得罪了晋王。梁太祖却只凭借晋王的一面之辞,就定了你外祖一个构陷罪!叛了流放南蛮之地!”蒋素娥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忘记当年前夫穆汉琼受害一事,“即便如此,晋王仍然不以为足,暗中派人绝了你外祖的后路。当时,若非你外祖临危生智,用草绳将我系住。然后推下山丘,我哪还有今日得以泄愤的机会!” 晋王?岂不就是而今的太宗皇帝? 听着外祖母揪痛不已地回忆当年的旧事,李眠儿感同身受,想象着外祖和外祖母一夜之间从名门旺族的当家人,变成囚徒在蛮荒之地的落迫犯人。其情其景何其之悲! “我之所以苟且偷生,就是为着你外祖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因当时你娘还没个着落!”蒋素娥面有凄凄然,长长叹了口气,“然而天不遂人愿……当我有能力去追寻你娘的音讯时,你娘早已杳无音讯!” 蒋素娥双目索住李眠儿的面庞,声音温和亲柔:“我们祖孙仨儿好容易有机会重聚,怎能轻易再错过?” 可是自己同娘亲就算真的跟去南秋皇室,又该如何自居呢? “外祖母,毕竟我和娘亲皆是外姓之人,跟着您,总是名不正言不顺!”李眠儿此话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这个,你放心,南秋同大梁习俗不同,那里的风气要开放得多!我这样的身份,若是在大梁,便是连普通妃子都很难当,莫要说登上堂堂国母皇后之位了!”蒋素娥宽慰道。 这么一来,李眠儿倒语塞了,外祖母执意要自己随她去南秋,若没有足够的理由是说服不了她的。 李眠儿在心里盘算一圈,想着还是把周昱昭真实的身份说出来的好,其实外祖母最恨的也就是太宗皇帝而已,周昱昭不过是被殃及之池鱼。 一转念间,李眠儿脑中竟生出更大胆的想法,于是她声音放得极轻,成功将蒋素娥的注意力吸引住:“外祖母,您可知道当初梁太祖禅位晋王,是有条件的?” 蒋素娥眼睛一眯,以同样声量反问:“什么条件?” “晋王百年之后,皇位转禅于太祖长子,现今的武王!”此宫廷密事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头些年,坊间还会有类似的谣传,可随着太宗皇帝迟迟不立储,而武王、文王的处境愈加艰难,这件事便渐渐不敢再有人提。 李眠儿在云台山得见诸多前朝元老,这才确信此事并非谣传! “哦?此事,我也略有所闻,不过,我从来不相信太宗皇帝会心甘情愿地再将皇位传回太祖一支手中!相反,他会赶尽杀绝,使得皇位最终仍归属于他的儿孙们!”蒋素娥面泛冷笑,毫不怀疑自己的推断。 “外祖母所言极是,武王预先似也料到这一点了,是以,他一直都有准备,没有坐等着到最后落个束手待毙。所以,他除了平日禀规遵法,还在暗中悄悄准备一条后路!”李眠儿说这话时,难抑心头的紧张跳动,此时,与其说她正在争取蒋素娥的支持,不如说她正在赌蒋素娥的心意,“而周昱昭,则是武王最大的筹码!” “周昱昭?”外孙女儿讲起这些朝局密事,头头是道,蒋素娥说不震惊是假的,“梁太祖驾崩后,只留下一双儿子,武王和文王,如今周昱昭是太祖一脉唯一的孙子!如果没了周昱昭,即便皇位继予武王,最后,还不是得回到太宗的儿孙手中!” 李眠儿早知外祖母是极聪明之人,无需自己多费口舌,便将其中利害关系捋顺:“正是,因为周昱昭的存在,太宗皇旁迟迟不立储,其居心委实叵测,如果他到了最后不顾手足之情,对太祖一脉仍要赶尽杀绝,不给武王退路的话,武王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而只有独子的武王一旦成功继位,为了防止后患,他很可能在一继位后就传位给儿子,让太祖一脉将皇位传承下去。 “哼,武王根本就不应该抱有幻想,别指望太宗老儿会乖乖地把皇位吐出来!他既想霸住皇位,还不会留下隐患!我看他,之所以留着武王至今,多半是因他早有察觉武王的实力不容小觑,若非如此,对武王,他定然不会心慈手软!”蒋素娥分析道,丝毫没以为自己说话的对象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么看来,武王还真是深谋远虑,如果他当初只想着安分守己,偏安一隅,恐怕也活不到今天!” 李眠儿点点头,深以为然。 “既有这一层关系,那去年太宗老儿为何派周昱昭来南疆?还让他同彭旭升那老废物搭档?”蒋素娥年纪虽大,可思维仍然十分敏捷缜密。 “其实您忽略了,去年一道来南疆的还有军师汤宗亮!”李眠儿知道蒋素娥的意指,“彭旭升是个废物,不过汤宗亮却是个军事大才,兼且他还是太宗安插在彭旭升幕府中的人!” 有关彭旭升还有汤宗亮的事,还是李眠儿月前在云台山时从石洵等人口中听来的。 “那又如何?”蒋素娥皱眉追问。 “太宗派彭旭升和周昱昭二人前来南疆,照如今看来,他原指望能一箭双雕的,想着借此拔掉彭旭升,同时也能将脏水泼到周昱昭的身上!只要有汤宗亮在,不管这二人如何捣腾,总归在战事上,大梁不会亏到哪里去!只是事情的进展,似乎并不如他的意!”李眠儿声音轻巧,吐词清晰,条分缕析。 蒋素娥一边听的同时,一边在心里越发止不住得惊讶,惊的倒不是大梁的这些肮杂事,而是外孙女年纪不大,却生得恁样玲珑心思,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她能理得这般清楚,倒真是难得! 李眠儿没有注意到她外祖母的神情变化,还在继续道着:“太宗当初想是低估了南秋的战斗力,也低估了……舅舅……的指挥力。” 李眠儿适时地改口称秋尼尔嘉为“舅舅”了,不知他本人知道了会作何反应,念头一闪而过,她接着往下说: “太宗,他反而高估了彭旭升的混帐力,一上来,大梁就被打了个满头闷,损失惨重!而失败的恶果,连京都都听到传闻,皆因彭旭升一意孤行。至于周昱昭,因为巧妙地笼络住人心,没有给太宗留什么把柄!即便他后来想临时换人,可周昱昭带兵能力有目共睹,包括汤宗亮也不得不服,后来,迫于战事着想,他才提周昱昭当了主帅!结果……就是彭旭升确实被拔掉了,不过周昱昭却因此声名大噪、军威赫赫!!” 这么长的一番话说下来,李眠儿不觉有些口干,可是为了说服外祖母,这些话还非说不可! 第一百九十七回巾帼何需让须眉(九)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眠儿,你同外祖母说了这许多,无非是不想随我回南秋是不是?”蒋素娥看着李眠儿发干的双唇,说着转身到茶几上端了盏茶过来。 李眠儿愣愣地接过,不知该如何回话,她实有些不忍心拒绝外祖母。如若此别,下一次相会又不知在何时! “我可以不强留你,可眼下这境况,你预备如何替自己扳回一局呢?”蒋素娥语调平和,话中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李眠儿心里着实感动,这样一来,恳请外祖母退兵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周昱昭待你能到什么程度,我暂时弄不清楚!即便他一心信你护你,然众口铄金,难保将来他能堵住众人悠悠之口!”蒋素娥就事论事地给李眠儿分析利害。 没有见着周昱昭的面,无法当面问明白,李眠儿此时对于周昱昭的打算也是不得而知。 或许,他是真的信任自己吧!相信自己能够应付这个局面!除此,李眠儿实在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她不相信周昱昭能那般疏忽,让南秋轻易劫了自己;她也不相信周昱昭是那样潇洒,置自己于敌营不屑一顾;她更不相信周昱昭会那么粗枝大条,不给自己铺好退路。 不再犹疑,李眠儿鼓足勇气,扮起说客的角色来:“外祖母,您真心打算与大梁这么僵持下去么?” 蒋素娥闻言一怔,眨了眨眼:“眠儿,你不会是想劝外祖母退兵吧?” 李眠儿不想外祖母如此直截了当地道破自己的目的,遂而干脆也不再拐弯抹角:“其实,南秋和大梁僵持在这个小县城如此之久,始终决不出个胜负,只因为双方都清楚对方的实力雄厚。不能硬碰!可这广渊县地理环境摆在这儿,又兼双方主帅都是博学之才,哪方都捞不着好!与其这么无谓地耗在这里,倒不如讲和――” “眠儿――”蒋素娥出言打断李眠儿,神情严肃,“外祖母只问你,你是不是周昱昭派过来的?” 李眠儿听罢,轻声嗫嚅道:“是,也不是!” 蒋素娥有些糊涂:“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什么叫是。也不是?” 李眠儿深呼一口气,颇有些无奈:“外祖母,实话说。我是真没有想到会被舅舅成功掳来这里!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到您!所以如果您问我,是不是周昱昭使得计谋送我来这里?我可以回答,不是!” 蒋素娥听了这话,表情随即为之一松,紧接着又问:“那‘是’又作何解?” 李眠儿看到外祖母脸上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舌头不由滞了滞,可咽喉一滚,终还是把腹中的话说出口:“外祖母,虽然……此前我没有得到周昱昭的授意,但我……我的立场……” “是向着他的!”蒋素娥冷冷地接道,“你不怪他对你保护不周。也不怪他至今不设法来营救你,反还替他说话?” “我……”李眠儿眼睫轻闪,突然她双膝着地。唬了蒋素娥一跳。 “眠儿,你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说话!”蒋素娥忙伸臂弯腰拉扯李眠儿的双肩,试图将她扶起。 “外祖母,请恕眠儿不孝!”李眠儿的上半身子在蒋素娥拉向她的肩膀时往后避了避,是以蒋素娥这一拉没有拉动。 “眠儿――”蒋素娥见李眠儿执意不起。知她有话说,便直了身子。随她便了。 “身为大梁人,在来这里之前,我自然是希望南秋能不战而退,这样大梁可以少折些兵力!”李眠儿膝盖伸得直直的,上身也立得笔直,微抬下巴,迎视着蒋素娥,“然而到了这里,不想竟得与外祖母相认,我更加希望南秋和大梁能避免最后的交锋!” 纵使进退维谷,纵使难以启齿,纵使于心不忍,可自己如若不争取,那么此行即是白费。 李眠儿心内纠结挣扎不已。 此时,摆在自己面前的可能有两种结局:一种,外祖母不会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而是坚持她原先的决定,继续同大梁耗下去,同时将自己强行带去南秋,避免自己回到梁营遭受非议;另一种,外祖母成功为自己所说服,且又怜惜自己的处境,于是决定与大梁和解退兵。 毫无疑问,李眠儿押得是后一种结局。 至于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周昱昭,无疑也是押得后者。 蒋素娥红唇紧抿,脑中思绪乱转,其实她又何尝想啃这块硬骨头,打这一场硬仗! 只不过去年辛苦取得的战果就这么付诸流水,实在心有不甘! “眠儿,你先起来,书案上有纸和笔,你一会儿给你娘递封信过去!下午我再来看你!”蒋素娥抬手虚扶了下李眠儿,又转头瞥了眼书案,便退后一步,然后视线在李眠儿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接着转身朝房门走去。 听此,见此,李眠儿的心禁不住一沉,垂下眼眸,在听到门关了又合的声音后,她上半身撑不住地朝地上一耷拉。 可想到外祖母临走时关照她的事,李眠儿重又站起,来到书案前,挥笔写就一封书信。 好歹,娘亲会因为这封信高兴许久吧! 依着老方法,唤来一路跟随她而来的苍鹰,将信绑在它的脚上,再眼瞅它载着自己的信往北方飞去。 午饭,阿伦还是照常送过来,不比前两日来得清减,也不比前两日丰盛,李眠儿食不知味地草草用过午饭,然后就一直静立在窗前。 她不知道,就在她窗子对面的主厅内,秋尼尔嘉正与蒋素娥进行激烈的争辩。 “退兵?”秋尼尔嘉难以置信,“母后?” “尔嘉,我本来就有此意,这仗,我们本来也耗不起了!”蒋素娥坐在梨花木椅内,,除了严肃沉静,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母后,您该不至叫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吧?”秋尼尔嘉一脸愤然,指着李眠儿所在的屋子,质问起他的母后。 “尔嘉,你这是什么口气?什么叫我被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蒋素娥一拍桌子,从椅中站起,脸色有些不好看。 “那您为何突然想起要退兵?”秋尼尔嘉剑眉挑得老高,“母后,那丫头到底什么人?值得您这般重视?” “退兵一事与她的身份无关!”蒋素娥矢口否认,“还有一件事,我过来这些天一直没同你提起!” 闻言,秋尼尔嘉近前一步:“什么事?” “鲁才亲王这一年来,趁着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在边境,全力对付大梁的间隙,暗中招兵埋马!据我得来的消息,他的布署已小有规模!”蒋素娥缓缓坐回椅中,一边说一边拿手揉捏眉心。 “鲁才亲王?”秋尼尔嘉对这消息似乎并不买账,“他的人马早在几年前就被我绞得差不多了!短短一年时间,他能成什么气候!” 蒋素娥斜睨着秋尼尔嘉,从鼻腔中传出一声冷哼:“如果我们接下来的一仗出了差池呢?你手下的主力眼下都陷在这个小县城里,而京城只留下小部分阵守,万一鲁才亲王有变,你拿什么震住他?” “那母后也该等儿臣将此事打探属实后再行决定阿?” “既定事实之事,你再打探也是这么个事!”蒋素娥言之凿凿,“若因小失大,为了颗芝麻粒而丢了个大西瓜,最后弄的得不偿失,到头来,岂不亏大了!” 母后言辞自信,而秋尼尔嘉又未经查证,他无法得知母后所说能有几分真假,低头沉吟片刻后,他抬眉,嘴角微勾:“那母后,您预备如何处置那个丫头?” 蒋素娥斜瞟了眼自己的儿子,反问道:“你以为如何处置她比较妥当?” “总之不能把她还给大梁!”秋尼尔嘉没有正面回应。 “呵!我的儿子也有此般糊涂的时候!”蒋素娥语含讥诮。 闻言,秋尼尔嘉随即闪过一抹不自在,不过转瞬间,他似悟到了什么,脸上很快就恢复自信的容光:“母后,糊涂的不是儿臣!儿臣以为退兵回南秋的路上,可以拿她做人质,谨防周昱昭的小人之举!” “你偷偷摸摸、不声不响地弃城而走,搁谁身上,谁都要乘胜追击,对你耍两招小人之举!”蒋素娥摇了摇头。 “那依母后的意思?”秋尼尔嘉被母亲一番奚落,委实有些失面子。 “这个我自有主张!你只去妥善安排退兵一事!”蒋素娥四两拨千斤,将这问题避过。 “母后,请恕儿臣不从!”秋尼尔嘉见母后左一次右一次闪烁其辞,不愿正面回答有关被自己掳来的那姑娘之事,直觉母后退兵一事十之*与那女子有关。 “尔嘉!”蒋素娥一声厉喝。 秋尼尔嘉低头躬身,却迟迟不愿领命而去。 “尔嘉――你是不是以为如今你的翅膀硬了?”蒋素娥对养在自己跟前的一双儿女自小严厉,不管是秋尼尔嘉还是秋尼霁晓一直都畏惧她。 此时,见母后动怒,秋尼尔嘉只能硬着头皮死扛着,不愿服软! 秋尼尔嘉确信,母后前后判若两人的反差,定与那姑娘有关,否则,一向出手狠辣的母后,断不会在这种时候将最关键的一座城池拱手让人! 第一百九十八回巾帼何需让须眉(十)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蒋素娥见自己儿子一劲低眉躬身,只不愿退下,心下暗叹一声,然面上却是一凛:“尔嘉,你――” “除非母后同儿臣说清楚!”秋尼尔嘉抬眸慢声说道。 蒋素娥目不转睛地对上儿子探过来的视线,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他生的这股执拗性子,与自己自小对他的教育分不开干系。 可若他逆来顺受、言听计从,也就不是自己的儿子了。 想及此,蒋素娥面容一缓,揉了揉眉心,重新坐回椅中,温声道:“尔嘉,这件事母后自有主张,眼下不便告知于你,待日后时机到了,母后自然言无不尽!” 秋尼尔嘉听母气口气松缓下来,身板也随之舒展,言辞恳切:“母后,儿臣之所以不放心,只怕您遭了周昱昭那小子的道儿!” “这个你放心,母后心里明白得狠!”蒋素娥点点头,“退兵一事,仔细想来,其实也不为一个明智妥当的选择!” 说着蒋素娥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步至儿子身前:“《谋攻》有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次攻城!硬碰硬地攻打城池乃用兵打仗最下之策,咱们决心同大梁拼个两败俱伤,与南秋实在毫无半分好处!细算起来,还是地大物博的大梁更胜一筹!” “母后,这只是眼下一时的情况,我们南秋耗得起,耗不起的是大梁!用不了多久,大梁不战自乱,届时,我们趁其危,便可一举重夺邕州!”秋尼尔嘉仍不甘示弱,还在试图急切地劝解。 “话初我同你已经说过了,南秋也耗不起!我必须先把你的皇位保稳了。然后再谈其他的!”蒋素娥眼中精光一闪,“为了帮你争下这储君之位,我可是费了老劲,若因一时大意而生出意外,岂不前功尽弃!” 闻言,秋尼尔嘉闭口,不再驳辩。 “母后决定退兵,卖给周昱昭一个面子,还考虑到另一个深层次的原因!”蒋素娥迈开脚,擦肩绕过儿子。立到他的背后。 “什么原因!”秋尼尔嘉转过身子,问向母后的背影。 “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于南秋来说,周昱昭,便是这样一个不要轻易将他得罪死的敌军!”蒋素娥目光悠远。 母后原就出身官家。从小熟读经史子集,而兵法亦了然于胸,这才在后宫中后来居上,从名不经传的侍女一跃成为手握重权的南秋皇后。 是以,秋尼尔嘉对母后随口拈来几句兵法并不觉惊讶:“母后说得不无道理,诚心讲。儿臣对周昱昭也是佩服得紧!可咱们南秋总不能因为他一人之力,自此就畏了大梁吧!好歹此前,我们也是战果垒垒的!” “你那不过是钻了大梁的空子。若大梁起先就任命周昱昭为主帅,你今天还有机会说这句话?”蒋素娥转过脸来,挑眉质问儿子,她下面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年纪轻轻的周昱昭眼下才只是个主帅,如果将来他万一当真做了大梁皇帝。十个南秋怕也难敌他一个大梁! “母后何苦说这些,徒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秋尼尔嘉听了母后的话。心里大不爽,“早在去年,我们就与结了梁子,难道这一退兵,他便能记着我们的好,一笑泯恩仇?” “原先结的梁子,得算在梁太宗那老儿的身上!他个老东西,倒不可惧!” 因为唇脂有些脱落,蒋素娥原本鲜红的双唇色泽浅了许多。 梁太宗不可惧,周昱昭可惧?一君一臣,母后如何将他二人放在一块比较了! 秋尼尔嘉俊眉一蹙,陡然间,心头大震:“母后,您的意思?” “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我们只管拭目以待!”蒋素娥斜睨了儿子一眼,缓步踱回椅前,撩摆坐下,然后接着道,“如果大梁没了周昱昭,以前我们能打下广西几个州一回,就能有第二回!如果周昱昭将来成了气候,有了这次交情,南秋则还有个筹码在手中!” 听此,秋尼尔嘉眉头蹙得更紧,难道周昱昭还有什么气候可成?他不过一个亲王世子而已!相较于楚王、陈王等嫡亲的几位皇子,他能折腾出什么气候? 秋尼尔嘉止不住纳罕,母后这两日并没有做什么动作,她何以没来由地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唯一可能的消息来源就是被自己囚禁的那个女子。 这么一想,秋尼尔嘉决定不再追问,躬身退出厅门。 儿子走后,蒋素娥一人在厅里又待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离开。 而李眠儿在房中左等右等,直到申初也没见个人前来,索性坐到书案后头,随手从案上挑了本颜真卿小楷,照着练起字来。 写了没一会儿,将将要写满一页纸时,忽听头顶传来瓦片声响,李眠儿忙放下手中的笔,迅速隐到拐角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头顶。 谁人伎俩恁低劣,弄出这么大动静! 一片、两片、三片砖瓦被相继揭开,一束阳光顺着洞口斜斜地射进室内,李眠儿双手握拳,脊背挺得笔直,脚下运足了气,随时准备闪身! 头顶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从那洞口中,晃晃悠悠地垂下一条毛茸茸、金灿灿的猴尾巴。 见之,李眠儿浑身为之一松,呼了口气,唇角抿出几天来第一抹发自肺腑的笑容。 “金川――”李眠儿跑到洞口正下方,仰头唤着金川。 金川却不急着跳下来,而是撅着猴屁股将揭开的瓦片一片片地重新覆上,然后才得得瑟瑟地掉头对李眠儿做了个鬼脸。 李眠儿会心一笑:“你快下来!” 于是金川松开握在房梁上的两只爪子,嗖地一下整个身子直直地朝李眠儿的怀中坠落下来。 李眠儿不防怀中突然多出个又沉又毛的家伙,差些惊叫出声,好在金川晓得分寸,控制了力道,否则他这一坠,自己定要被砸扒在地不可。 “金川,你怎么……才来?”李眠儿乍见金川,难抑内心的欢喜,可忽地一转念,便由喜作嗔。 金川手舞足蹈地胡乱解释一通,李眠儿见他滑稽的模样,只掩嘴轻笑,也懒得仔细管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是他派你来的么?”李眠儿费力地将金川挪到书案上,偏头悄声问他。 金川兜手抓起李眠儿刚才写字的毛笔,一边左瞅右瞅,一边点了点头。 “让你救我回去?”李眠儿虽知自己问得有些不着边,可还是这么问出了口。 金川一心二用,眼睛瞅着笔杆,脑袋则是对着李眠儿摇了摇。 李眠儿见了,翻一翻眼,粉唇微嘟:“那,你来做什么?” 金川搁下手中的笔,双手在胸前抱了叉,意思他是来保护自己的。 “噫,现在才来保护我,不觉有些晚了么?”李眠儿斜斜地觑着金川,温温地低嗔。 不料金川竟是给她扭捏得来了一个摇摇猴肩。 李眠儿顿时“扑哧”一笑,伸手在金川的脑袋上爱怜地揉上几揉:“你这一招是从哪儿学来的?” 两人亲昵地说着话,不觉时间过得很快。 约摸酉初时分,金川忽然警觉地站直身子,静候了瞬时,然后一个招呼也不打地径直蹿到了屏风后面。 李眠儿猜知外头有人来了,便整了下衣裙,坐到书案后面,提笔将方才尚没有写完的一页纸写满,手中的笔还没得及搁下,只听门响启了。 蒋素娥领着阿伦和阿月走进室内。 李眠儿即时起身,原地先见了礼,然后才迎上前去:“外祖母!” “嗯!”蒋素娥亲和一笑,“写什么呢?” “也没写什么,练练字!”李眠儿据实回了话。 “阿伦,阿月,给穆姑娘换装!”蒋素娥点了点头后,微微侧头对身后两人吩咐道。 李眠儿心头一跳,忙转眸看向阿伦两人,这才发现她二人手中皆捧着圆盘,盘中摆放有衣饰。 外祖母,她这是什么意思? 即便他们母子三人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可外祖母应晓得自己眼下是女扮男装的身份阿? 将自己扮回女装,外祖母要做什么?她决定不顾自己的意愿,准备把自己带回南秋么? “外祖母――”李眠儿身子朝后退了一步。 “眠儿,你先把衣服换上!外祖母有话同你说!”蒋素娥见李眠儿的眼神缩了缩,知她有些慌神,于是出言宽慰。 虽然心里没底,可此时也别无选择,李眠儿听任阿伦和阿月给自己换了身雪白衣裙,又把自己的头发放下,简单地将刘海均分到耳侧,然后在脑后扎了个结。 妆罢,阿伦和阿月忍不住惊叹,看看她们的皇后娘娘,也是一脸惊艳。虽之前见过此女男装扮相时就非常不俗,但在看到她回归女相时,仍然被惊艳了一把。 本就明肤雪肌的李眠儿,被一身雪衣衬托,愈发显得风姿清绝、气韵天成,叫人见了移不开眼。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风华,应是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蒋素娥看着眼前的女子,试图透过她,想象自己女儿成人后的样子。 “众人皆说我长得像娘亲!”李眠儿见外祖母眼眶渐有湿意,晓得她定是想娘亲了,便这般说出口。 闻言,蒋素娥欣慰地点点头,然后眼神示意阿伦和阿月退下。 二人利索地领命,退出房间,带上房门。 第一百九十九回巾帼何需让须眉(十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蒋素娥温和地看了一眼李眠儿,然后缓步踱至书案前,拿起桌上李眠儿写的字,偏着头瞅了瞅,轻笑道:“柔中带刚,秀外慧中,果然字如其人!眠儿,你的字透着股你的性子!” 闻言,李眠儿来至蒋素娥的身侧,抿唇而笑。 蒋素娥侧转身子,面向李眠儿,上身微微后仰,将李眠儿上下打量,眼中含笑:“眠儿这样貌,怪道一向眼高过顶的周昱昭会对你倾心!” 听外祖母提及周昱昭,李眠儿面上一红,轻轻颔首。 蒋素娥的目光并没有因为李眠儿的羞臊而收回,依旧在她的身上流连。 “眠儿,外祖母给你换回女装,是有些忠告要同你说!”蒋素娥拉起李眠儿的手,往坐榻踱过去。 李眠儿面上一愕,反应过来,急忙应道:“眠儿谨遵外祖母教诲!” “我们生来是女儿身,这是注定的,改变不了的!”蒋素娥坐下后,替李眠儿捋捋耳际的鬓发,“可女儿身,照样可行男儿事!巾帼何需让须眉?” 李眠儿原以为外祖母会说一些有关取舍之类的道理,不意她会同自己说这些。 “在周昱昭的军营中,你一直女扮男装,你以为无人可识,一切便皆稳妥无忧了么?”蒋素娥渐渐变得语重心长,“错!这么做下去,到头来,你只会是一无所获!名没有,利没有;相反,名可能会坏,利可能会丢!” 李眠儿额上两条眉骨忽地一抽,自从随周昱昭到了兵营,她至今还没有想过“名”和“利”这两样东西呢!尽管自己心里一直念想着有朝一日能与周昱昭比肩而立! 外祖母此言极是,如若自己只这么不声不响地、默默无闻地站在周昱昭的背后,那么自己永远不过他身后的一个小侍卫。倒要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得与他平起坐呢? “就拿这次的事来说,你失踪了,梁营那边究竟有谁在重视?即便周昱昭是在意的,他又该以什么理由来劝服将士来营救你?难道为了一个小小的侍卫,他要置全体将士的安危于不顾么?”蒋素娥不知道她只一句话,李眠儿已被点透,却还在仔细地分析利害。 李眠儿有些心头纷乱,眼睛定格在外祖母薄薄的双唇上。 蒋素娥说到此,稍叹一口气,动作极轻地放开李眠儿的手。起身离开坐榻,缓步往室中心踱着,快到窗边时才止住。转过身来:“眠儿,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明日一早天一亮,我们就带军离开广渊县!” 李眠儿一听,蓦地站起来。这一刻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外祖母竟真的决定退兵了:“外祖母――” 蒋素娥颇有些无奈地露出一抹笑容:“所以,你必须好好地利用这次机会,高调地树起声望!进而你从明日起,于梁营中再不要缩首缩尾!” 越听,李眠儿的心情越如波涛般汹涌。起伏不定,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只嗫嚅着唤声:“外祖母――” 蒋素娥背窗而立,看着李眠儿几欲落泪的神情,眼眶也禁不住泛起湿意,她自己也纳罕,何以面对尔嘉和霁晓时。总能狠得下心来。 可每每想到与自己失散的蕊儿,就恨不得掏心窝子给她。 因而在得知眠儿确是蕊儿的女儿后。再见时,她发现自己的心就开始变得软扒扒的,多年来在皇宫中历练出的铁石般心肠也屡屡绕指。 “其实,退兵一事我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也不全为你!你也不必过于内疚!”蒋素娥出言宽慰,“若你还是觉着不过意,你就权当这是外祖母送你的见面礼!” 李眠儿强忍心头的酸涩,狠狠点点头。 “呵,不知这一别后,什么时候才能重逢!”蒋素娥声音低落,掩不住地伤感,“你必须得好好活着,我还指望将来你能带你的母亲过来南秋看望我呢!” “外祖母――”李眠儿一声唤完,便掩口饮泣。 蒋素娥仰头用力眨眨眼睛,伸手从腰间掏出帕子,朝李眠儿身前趋近:“先擦了泪,我不便在你这多待,今晚,你自己得好好谋划谋划下面的事!我待会儿会派人放出风声到对面去,就说周昱昭派了他的贴身侍卫前来南秋兵营当说客,且这位说客还是个女儿身!” 外祖母的想法与自己的恰好不谋而合,李眠儿知道这种时候不是伤怀的时候,便抹了眼角的泪,凝神细听。 “尔嘉兄妹还不知你的真实身份,明日一早我也不再特意过来同你道别!和书我会叫人送来给你!”蒋素娥突然面色沉下来,“有一件事,你务必确保――” “外祖母,眠儿以性命担保!绝不让您回南秋的路上出现意外!”不及蒋素娥把话说出来,李眠儿已明白她的担忧。 蒋素娥点点头,提步往朝门口走,走了几步忽地转身,定定地看着李眠儿:“记住外祖母下面这句话,只要外祖母还有一口气在,南秋便永远有你和你娘的一席之地!” 语毕,伸手拉了门闩,头也不回地跨出门!留下李眠儿怔怔地立在原地。 金川在听见门合声之后,刺溜一下蹿出来,在见李眠儿黯然神伤的样子时,很识时务地蹲在李眠儿的脚边,不动不闹。 许久之后,李眠儿才平复心情。 正如外祖母所说的,下面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准备,许多头绪需要整理。 最重要的,明日上午,就可能会面对周昱昭,自己必须打点好心情,因为还有一笔账需要同他好好算一算。 这一夜,李眠儿彻夜未能成眠,不只自己心头盘着事,还有室外不断传来整顿兵马的动响。 南秋撤兵撤得比蒋素娥所说得还要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便可闻见庞大的兵马队伍往西渐行渐远。 李眠儿听着整座城楼慢慢变得空寂,心里面没有觉得激动,也没有觉得欣喜,更多的是与这座空城一样的空寂。 就在她以为城中除了她再没有别人之时,她的房门忽然响起叩门声。 李眠儿探询地同金川对视一眼,金川会意,隐了身形。 李眠儿本就和衣而卧,这会也不用更衣,直接就从床榻上爬起来,绕过屏风,来到外间,一步一步走向门边,隔着门,她悄声问:“是谁?” 外面一阵静默,可李眠儿直觉外面分明还立着人,于是她不再出声,保持原地不动,只等待那人回话。 约摸小半晌过去,门外终于有人应话:“是我!” 闻声,李眠儿身子缩了缩,说话之人是南秋皇太子秋尼尔嘉! 退兵,这么重要的事,他不要亲自带队么?他不怕生有意外? 虽知道他算起来还是自己的舅舅,然他不知道这层关系啊,谁知他这会前来打得什么主意? 李眠儿心想着还是不开门算了,可想到人家不会硬踹开门啊? 又想到外祖母昨日下午说,会派人送来和书,难保她老人家不是派的秋尼尔嘉。 踟蹰再三,李眠儿终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挪到门边,伸手开了门。 就在秋尼尔嘉推门进来的瞬间,她脚下已做好遁得远远的准备。 并不知晓李眠儿已经换回女装,秋尼尔嘉在踏入门槛的一瞬,脸上的冷凛一扫而光,转变作片刻的失魂。 屋内之人唇似含樱,齿如编贝,妍生香辅,秀活清波,令人眩目动情,惊心荡魄。 而李眠儿则瞅着秋尼尔嘉怔愣的空当,悄悄朝后退了几步。 秋尼尔嘉见美人莲步轻移,有意远离自己,这才回了心神。 嘴角先是绽开一个微微笑,李眠儿觑见,心生不解,没有读懂秋尼的这个笑,不过,本就生得美胜女子的秋尼尔嘉,扬唇这么一笑,还是真心有些夺目的! 李眠儿十分警惕地看着秋尼尔嘉一言不吭地负手踱到书案旁,自己始终保持正面向他,也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动静。 秋尼尔嘉似乎知道李眠儿打得什么主意,嘴角的笑一直留在唇边。 “穆眠儿?”秋尼尔嘉手指叩了下桌面,转身面向李眠儿,“可是你的真名?” 闻言,李眠儿的心头又是一跳,秋尼尔嘉何以作此一问,难道他查出什么蛛丝蚂迹了? “那你以为我的真名是什么?”李眠儿镇定自若,粉唇轻启,音如莺啼。 “呵,好!”秋尼尔嘉一声轻笑,“姑娘好胆色!” “太子殿下前来,不知有何贵干?”李眠儿瞥了眼窗外的天色,大概卯时了,看秋尼尔嘉的样子,应该不是来递和书的。 “这次退兵,本殿下退得委实不甘,劳姑娘捎句话给周昱昭!”秋尼尔嘉脸色骤冷,“你让他最好折腾出个名堂来,否则,本殿下早晚是要争回这口气的!” 看来外祖母把自己同她讲的话,透露给秋尼尔嘉了,难怪野心如他最后会答应退兵。 “本殿下还有一句话,是留给穆姑娘的!”秋尼尔嘉掀眸,盯着李眠儿的眼睛,话中没有将才那股气势,依稀竟似有绵绵情意。 李眠儿暗道不妙,慌忙闪开视线,眼前这位可是自己的舅舅。 “穆姑娘,我们后会有期!”语毕,秋尼尔嘉兜手抽走书案一张写满秀气小楷又被两块镇纸压住的宣纸,然后袖入袖中,大步离开。 “哎――”李眠儿见秋尼尔嘉袖走自己的笔迹,不由面上一臊,待张口唤住时,他已没了身影。 还好,他没给自己丢什么狠话!李眠儿暗自庆幸着! 第二百回 巾帼何需让须眉(终)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静静地聆听半晌,李眠儿确定秋尼尔嘉走远了,这才往前走几步将门给关上。 谁知门将将合上,叩门声又响。 李眠儿示意金川勿要妄动,不过这回来人比秋尼尔嘉自觉多了,不及李眠儿开口询问,来人已自报家门:“穆姑娘,我是阿伦!是皇后娘派我过来的!” 听后,李眠儿随即上前开了门。 阿伦福身行了礼,也不多耽搁,直接将手中书帛呈上,又从袖中掏出两件一模一样的佩饰:“穆姑娘,这两件佩饰是用我们南秋特产的翡翠制成,皇后娘娘要我给您一件,一件则要托您捎给另一位穆姓女子!” 李眠儿接过,还有一件自然是留给娘亲的了! “今后,任何时候,你们都可凭这件佩饰来南秋皇城,侍卫们会无条件地将你们带去皇后娘娘身前!”阿伦说完这些,对着李眠儿福了福身子,便转身步出房间。 李眠儿小心地收好帛书和佩件,侧首瞧瞧窗外,天已亮白。 于是她唤出金川,两人一前一后跨出门槛,一道往城楼顶的方向行进。 却是金川在前,李眠儿在后,她这几日一直被关在屋子里,一步不曾迈出门,哪里辨得清方向。 这座城楼由前后两座楼组成,中间有几条走道相连。 李眠儿原本所在是后面一座,前面那一座才是名符其实的、抵御外敌的主城楼,两边的城墙绵延老远。 此时,两座楼皆空荡荡,回响其间的唯剩自己似有若无的脚步,以及金川没心没肺样的喘息声。 跟着金川好一通左绕右拐,好容易才来到连向对面城楼的其中一个走道口。 走道两旁每隔几步就立有一桩巨大粗壮的石柱子,柱子上端连着的是第三层通道。 李眠儿四下里张望了一会儿。不知梁营那里有什么动静没有,想着,她加快脚下的步伐,就要超到金川前头去。 不想才及至金川并排的位置,身子忽然临空一轻,李眠儿禁不住惊呼:“金川――快放我下来!” 却是金川跃到半空,将自己拎了回来,重新放到他的身后。 李眠儿脚一落地,发现金川理也不理会自己,只目光如炬地盯着走道中的石柱。 见金川如临大敌的模样。李眠儿神经为之一绷,脚下不自觉地提气,视线扫向前方那些需两人才能合抱过来的石柱。 金川一动不动。走道上亦没有半点声响。 两下僵持了许久,终是金川先行按捺不住,他“嗖”地原地蹦起,然后扒到最近的一根石柱,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出一只爪子将柱后一个蒙面南秋族人猛地揪了出来,朝过道中央用力一甩。 不等这人从地上爬起,金川又跳到旁边一个柱子上,揪出另一个南秋衣饰装扮的蒙面人,同样朝地上一甩。 这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霎那间,是以。两个蒙面人皆被金川袭了个措手不及。 当第二个蒙面摔倒在地时,第一个蒙面人已经迅捷地爬起,然后纵身扑向李眠儿。 不过。李眠儿早有准备,在他扑面而来时,脚下轻轻一遁,躲开了他的一扑。 那蒙面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直瞪大了双眼盯着李眠儿。并没有注意到金川拍向他后脑勺的利爪。 “金川,留他性命――” 就在金川的猴爪即要碰到身前蒙面人的后脑时。李眠儿急急地提声唤道。 刹那间,金川由掌变拳,捶在了蒙面人的脖肩处,蒙面人应拳昏倒在地! 第二个蒙面人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是什么猴子? 就在这时,过道中同时闪出六个仍是清一色装扮的蒙面男子,看身形和装扮,亦是南秋人无疑了。 李眠儿心头飘起一层迷雾,这些人定不会是外祖母派来的,如果外祖母要害自己性命,何必如此拐弯抹角,更何况她临走,尚不忘让阿伦给自己和娘亲送来将来相会的信物! 这些人也不像是秋尼尔嘉使来的,一早上他还特意丢了话给自己,说要后会有期来着! 除了这二人,还有谁会这般狠戾地要取自己性命呢? 看他们这副偷偷摸摸的架势,再看他们选择的这时机,拣在皇后和太子领着将士们悉数撤走之后再行动,分明是预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杀了自己。 思量着,李眠儿眼前突然现显一张艳美无比的面容,秋尼霁晓! 这些人多半是受使于秋尼霁晓,那个对自己格外仇视的美丽女子。 李眠儿兀自琢磨着,金川那厢已经以一敌七地开始狂斗起来。即使不会武的猴儿行动起跃间都是相当灵活的,何况他一只有着七八年武术功底的奇猴呢? 只见他在七个蒙面人之间来回自由地穿梭,四个爪子则是飞快地挥舞在蒙面人的头脸和身上。 有几个蒙面人试图跃过金川,寻向李眠儿这里,结果都遭到金川的拳打脚踢,体力不支地躺倒在地。 “金川,不要伤及他们的性命!”不管这些人究竟是不是奉了秋尼霁晓的命令前来害自己,但是看在外祖母的份上,还是给他们留条活路的好! 听了自己的话后,金川动作放轻了不少,不过这一群南秋人却仍像亡命之徒一样拼命围着金川殴打,只是金川太灵活,他们的拳脚根本没有机会触着金川的身体。 李眠儿秀眉轻颦,这几人若不是听不懂汉语,那便是接到了必须除掉自己的死命令,否则断不会在听到自己欲要饶他们性命的情况下,依旧杀得如此歇斯底里。 直到将一行八人全部击倒在地,金川才收手,拍拍爪子,扯扯李眠儿的裙摆。 也不愿费功夫去追究这些人的来龙去脉,李眠儿点点头,跟随金川绕过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几个人,快步走开。 被这么一耽搁,待李眠儿和金川到达城楼顶时,曦光已然普照整个广渊县域。 李眠儿摸了摸怀中的书帛,又抚了抚袖中的佩饰,看看天空,忽想起,今日却是中秋! 轻叹一声,李眠儿收回下巴,双目微眯,遥遥地朝对面的梁营望去。 虽然这边的城门紧闭,并且南秋是在夜幕下撤的兵,但是梁军对此不可能毫无知觉! 果然,就在李眠儿望向梁营的时候,只听沉闷的“嘎吱嘎吱”声远远传来,对面城门缓缓而开,他们的时间掐得如此准! 尽管看不清楚,李眠儿还是定睛于梁军的城门口,双眸清亮而孤远。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 此次,周昱昭不费一兵一卒就令南秋知难而退,拱手将城让出,确然叫人敬服。 这场胜利来得再阳光不过,没有血流成河,也没有残酷厮杀,但李眠儿却丝毫喜悦不起来,她的心头一直似有薄烟笼罩,连带着整张面容也似敷了层蜃华,拒人于外。 很快便有马蹄声从城门后传出,且渐渐声势浩大,马蹄声也越来越急。 李眠儿微抬了抬下巴,视线定格在远处那一匹跑在最前面的高头大马上,即便距离甚远,她也能准确认出那骑在马背上之人。 周昱昭没有着戎装,身上玄色修身锦服虽不华彩,可其通身散发的风华却无人可比。 在李眠儿看向他时,周昱昭也发现了她。 眼看李眠儿一身胜雪的白衣,携同及腰的乌云,在清晨凉风的吹拂下,优雅轻扬,直是飘飘欲仙! 周昱昭漆眸一漾,紧勒手中的缰绳,策马扬鞭,直奔西城门。 至城楼下,周昱昭将手一挥,身后的将士们随即静止,大家都已发现了城楼上立着的白衣美人。 对于美人的身份,各有猜测,却没人敢搭弓放箭! 军师汤宗亮在看到李眠儿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身旁的周昱昭。 周昱昭瞄到他的目光,仅勾唇一笑,笑毕,偏头对武从吉点了个头示意。 武从吉拱手领命,调转马头,在马背上对着身后的士兵们朗声叫道:“弟兄们,给我架云梯,上城墙,开城门!” 这么牢固的城门,可不能轻易将之撞毁了。 李眠儿端立楼顶,瞅着几十个梁兵顺着云梯爬上城楼,怔怔盯着自己看了又看,方才兴冲冲地跑下城楼,齐力打开城门。 接下来,就听梁兵好一阵振臂高呼,簇拥着周昱昭、汤宗亮、武从吉等将领浩浩荡荡地奔进城门。 将士们是真心欢喜,原以为要经一场浴血奋战才能拿下这半座城,不想最后竟不费吹灰之力。 经此役,与南秋一战算是彻底结束,他们的任务也算圆满完成,用不了多久,他们便可以凯旋回乡了。 周昱昭领着几个重要将领,一层阶一层阶地爬到楼顶,在看到城顶的白色倩影时,众人脚下皆不约而同地滞了一滞。 李眠儿依旧目视前方,并没有转身迎向来人,直到周昱昭等人来到身侧,她才颤了颤长睫,跟着脚尖一旋,面向来人。 她这一转脸,武从吉等人心下惊诧,不想昨日从南秋营中探听来的消息竟是真事儿!一直跟在主帅身侧的小侍卫当真是个女子! 李眠儿视线在周昱昭从人的脸上扫了一圈之后,才幽幽转眸,落在周昱昭的眉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第二百零一回 片云尽卷清漏滴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乌黑亮晶的发束,宽洁润泽的额头,修长入鬓的剑眉,李眠儿的视线近乎流连得在周昱昭的额眉间游弋,尽管心有不甘,可自己……究竟是极想念他的! 只是……她的目光却不愿再往下移上那么半寸。 避开周昱昭的漆目,就这么定定地盯着他的额眉,直直过了有半晌,李眠儿才在心里悄悄暗叹一口气。 这人被自己这般瞅着,竟是半点反应都没有,便是两道眉条也不见他动上纹丝一动! 看来,他似乎很是坦然! 可自己不是应该更坦然么,起码应该比他坦然吧? 此刻,自己实在理应理直气壮地按照外祖母所说的那样,狠狠利用这次机会,当着众人的面,好好地问周昱昭表表功劳。 不费一兵一卒,而令南秋退兵十万,这样的功劳不可谓之不大,自己便是女子又如何? 眼下,周昱昭正立在自己的身前,半步之遥;梁军的主要将领们也正齐集于此,都站在离自己一步开外的地方。 再没有比这个场合更合适的了,只要自己递上南秋留下的求和书帛,只要自己将事情依着事先筹划的那样为大家讲述一遍,那么,今次这场战功,自己就坐实了,谁还会因为自己是个女子再说三道四? 然而,口内的舌头倏地就跟有千斤重似的,沉得抬不动。 李眠儿暗自一声叹息,将视线从周昱昭的额心收回,接着微微侧过身子,把手中的书帛轻轻递至金川的爪中,转过头来,莲步凌移,飘扬的白色衫裙因为她身形的移动。拂过周昱昭身上的锦服,与他擦肩而过。 自始至终,她的目光不曾和他的进行过半分钟的交汇。 她的面容是如此遥远,她离去的背影是如此清绝,直令在场的汤宗亮等人不禁面面相觑。 原以为会等来一场欢天喜地的将士重逢,再或是凄婉缠绵的情人相会,不管这女子是主帅的小侍卫,还是主帅倾心的美人,总之,再见之时。总该是要欢喜的不是? 何以,他这二人见面后竟是半句话不说,半个字不讲? 这下好了。人家干脆弃了主帅,冷若冰霜地转身离开这里! 金川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书帛,又呆呆地看着李眠儿离去的背影,再看看周昱昭的神情,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而面上一直说不清是什么神情的周昱昭则在李眠儿擦肩而过的下一瞬,侧转过身子,瞅着李眠儿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下了城楼。 一对幽漆的珠眸因此滞了片时,却很快回过神,在看到金川正一脸为难时,伸手抢过金川手中的书帛。又对着他偏了偏头。 金川自然会意,一边张牙舞爪,一边还伸了伸舌头。然后脚下一蹦,紧追李眠儿而去。 “武将军,尽快清点南秋留下的资物,再仔细确认一下周遭的地形地貌!确保每个关键口务必派有士兵坚守!安排好后,速来给我回话!”周昱昭简单看了看书帛。很快开始布置接手西城后的各项事务。 一时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幕当中的武从吉闻声先是一怔,待闻得是主帅的命令指示时。马上调整好状态,领命而去。 “孟将军,带人认真反复搜查这座城楼,看看是否有新凿、新掘的地道洞穴之类!速速给我回话!”没有不战而胜的喜悦,也没有自满自得,更没有麻痹大意,周昱昭的声音显得十分低沉。 “是!末将领命!”在武从吉受命的时候就早有准备的副将孟辰,没有一点迟钝,几乎在周昱昭声音一落,他就应了声“是”! “锦江――“周昱昭转回身,面无表情,对步军都虞候闫锦江吩咐,“传我命令下去,所有人都给我警惕起来!若有松懈大意者,不论身负何职,一律依军法处置!” “是!”闫锦江闻令,面容迅速一整,拱手领命。 目睹孟彦健硕的背影,周昱昭稍稍侧身,问询汤宗亮:“军师,您还有什么指示?” 闻言,汤宗亮恭身晗首,眉下一双细长的眼睛精光一闪:“该考虑的,主帅刚才都已经布置下去,我这里就没什么补充的了!” 对于周昱昭的城府,汤宗亮想不佩服都不能够! 面对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若搁一般人身上,定是忙着庆功还来不及呢!偏眼前这个不及弱冠的年轻人却能沉得住气,处起军务来滴水不漏! 待紧要的事情部署完毕,周昱昭转面朝东,临风而立,修长结实的身形尤似要与这城墙化作一体,坚韧挺拔! 汤宗亮若有所思地觑着周昱昭的背影,这场战争总算结束了,京都那边很快就该来旨召这边的人回都了…… 李眠儿在下了城楼之后,径自回到后面之前她一直所待的房间。金川一路跟着也进了房间。 在进门时,李眠儿特意从外头将厅房的窗户闩拔了出来,遂而一到屋里面,她就搬了张椅子,紧贴摆在窗边。 她这一坐便是一整天,连吃饭都是没知没味地胡乱吃了两口由金川拿进来的糕点! 于是,当周昱昭终于抽开身子,缓步来到李眠儿所在的屋子,在经过窗户时,他一眼就瞥见窗内正蜷着腿、托着腮、神思缥缈的李眠儿。 扯了扯嘴角,止住脚步,靠近窗棂,周昱昭双手抱胸斜倚在窗框上,顿一顿,方才低低地出声:“早上,那么好的机会,你何以任之错过?” 李眠儿听到外面的动静,并不理会,而是淡着神情放下腿,从椅子上起身,莲步移至书案后面。 周昱昭抿抿唇,挑了挑眉,提步往屋内走。 一脸郁闷的金川眼瞅着周昱昭负手踱进来,定定地盯着他! 周昱昭先是觑了眼书案后的李眠儿,然后轻瞄下金川。金川一接着他的眼神,耷拉个脑袋,退出房间去。 一直负手的周昱昭在金川走后,偏着头,怔怔地看着阖起的房门。 房内二人只静静地立着,各想各的心事,不知过了几盏茶的功夫,周昱昭转过头,再次瞧往李眠儿,见她好一副视己如无物的样子。眉尖不由蹙起。 ”你准备好了?”周昱昭渐渐趋近李眠儿,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通身的装束,磁声道。“今后即以真面目示人?“ 似没有看到李眠儿脸上的淡漠,周昱昭来到书案边上,鼻尖处不时有淡淡的清冷异香传来。 李眠儿抬眉,眼睛淡而无波地迎上周昱昭的双眸,粉唇微启:“当初我们一到广渊。你便将我搁在东城那座宅院中,是有意为之么?” 闻言,周昱昭漆眸一沉,神情忽怔。 “后来,你特意亲自来接我,还让我换了戎装。堂而皇之地出了那宅子,也是计划好的?”话中的语气何其淡漠,无怨无恨。无愤无怒,李眠儿眨了眨长而浓密的黑睫,将视线从周昱昭的面上收回,再次盯着书案。 不及周昱昭回答,清冷的声音接而从她的唇齿间流出:“青秀同的那次温泉……之行。亦是你的刻意之举?” 想到那晚令自己又窘羞又紧张的情景,李眠儿嘴角隐现一抹讥笑。 若他从一开始就同自己坦白相商这整件事。自己不至于全不应允他的谋划,可他这般不声不响地策划一切,不管不顾地将自己视如一颗棋子算计其中,纵使有惊无险,自己仍然难以接受。 “也并非全是刻意!”周昱昭捉到李眠儿嘴角的讥笑,负在背后的双手不由紧握成拳。 “这是诚然!”李眠儿幽幽说道,可下面的话却怎么听怎么得讥诮,“总有些是有感而发,由心而动的罢!” 把自己的话说了,然她却说得这般没心没肺,周昱昭面上神经绷紧,薄唇掀起,哑着嗓子:“事情的进展一直皆依循我所设想的过程进行着,并且结局也在预料之中!你既知这一切是我一手策划的,那就该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我深知你的良苦用心!”李眠儿特意咬重了“良苦用心”四字,只是依旧没有抬头。 瞄了眼窗外的天气,越往后去,昼时越短,这才酉正,天已黑下来,今日中秋,连今天这个日子都是自己亲手算好了的,周昱昭转眸觑着李眠儿,长舒一口气,有心放软了口气:“今日中秋!” “虽被关了几天,但我还能记得日子!”李眠儿终于再次举眸,提步绕过周昱昭,往房门走着。 表面上看着淡淡的,可天知道此时李眠儿的心内,是如何得纠结纷乱。 “你去哪里?”周昱昭并没有跟着转身,还面朝着书案呢,在李眠儿走开没几步的时候问出声。 外面天都黑了,她想去哪儿? “中秋不是么?我自己出去转转,顺便赏个月!”李眠儿应毕,头也不回地开了门便走远了。 一路顺畅无阻,放哨的,巡逻的,没一个敢上前询问,大家皆知正是这个白衣仙子一般的人物,只用一张嘴巴,劝服了南秋不附任何条件得退兵,为大梁免去多么艰苦的一战阿! 她要去哪里,谁还敢多加干涉! 何况,何况,她的身后正远远地跟着……跟着主帅呢! 李眠儿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刚刚胡乱选了南城门,此时一路直往南。 不久,她也发现了身后跟着的周昱昭,见他只遥遥祝地随着,便不予理会。 白日时候天气就不错,因而今夜的夜色应该会很美。(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520小说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阅读。) PS: 这两天太忙,欠下的更会尽快补上的!! 第二百零二回 秋月冷落小遥村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你再往前走两步,就出了广渊县,到清远县了!”身后的周昱昭忽然提声说道。 李眠儿抬头看看不远处的村庄,脚下不但没有停,还有意加快频率。自己的体力越发好了,这走了都快一个时辰了,竟然都不觉得累。 周昱昭见前头的白色背影,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由提步追上去。 眨眼间,二人间的距离就缩了一半。 感觉到身后人的动静,李眠儿粉唇一抿,足下使力,飞快地遁开。 周昱昭不想李眠儿会作此一举,不禁停下脚步怔愣住,好半晌,才甩了甩头,加紧跟上。 虽已入夜,不过天上的月头正好,李眠儿只拣明亮的地方跑,夜风舒爽,白衣咧咧作响,长发迎风飞扬。 有一种全身心释放的感觉,李眠儿大口地呼吸,大口地喘息,一点一点将腹内的浊气排出。 没一会儿,她就入了一个不知名的村庄,瞧了瞧夜幕上的月亮,估摸着现下约戌正左右,村里的人多已歇下了。 可李眠儿不想停下,她还是没头没脑地往村里蹿,且速度还越来越快。 许是潜意识里知道周昱昭会一直跟着,她才这般胆大,若不然,如此夜深时分,她哪里敢在如此陌生的村里肆意乱闯。 眼瞅着李眠儿的速度越发快速,周昱昭暗暗吃惊的同时,脚下不断在加速,不过令他心诧不已的是,自己即便加速,再加速,竟然迟迟追不上前方的白衣身影。 周昱昭悄悄咂了咂舌,她的功夫莫不是又涨进了? 觉到背后的气流,李眠儿再次加速。好久好久没有这么肆意地狂奔,肆意地发泄心中的郁愤。 见原本即要拉近的距离再次变远,周昱昭面色一肃,双臂一振,周昱昭足下运了十成的气力,卯足了劲朝前冲。 在距离李眠儿的后背一臂之远时,周昱昭伸臂勾住李眠儿的肩膀,忽地将其怀中一带。 由于二人都处于急速的状态下,他这突然出手,不管李眠儿还是周昱昭他自己。皆很难稳稳地停下脚步。 就在两人堪堪要摔倒在地上,周昱昭瞄到左侧前方有一株巨大的树,遂干脆不急着停下。反借着惯性,带着李眠儿直冲向那株大树干上。 当然,在碰往树干的瞬间,周昱昭调整姿势,让李眠儿靠在自己怀中。反以后背沉沉地撞向树干。 撞击力够重,李眠儿硬被周昱昭坚实的胸膛生生磕得猛咳几声。 一声没哼,周昱昭仰头倚在树干上,双手仍然紧搂着李眠儿的腰身。 摇了摇头,周昱昭掰转过来李眠儿的身子,勾了勾唇:“金川该自惭形秽了!” 还没有缓过冲劲来的李眠儿在听到周昱昭的声音时。蓦地站直身子,推开周昱昭的胳膊,只留周昱昭一人在树阴影中。自己则回到月光下。 周昱昭眸色骤黯:“你不相信我?” 闻言,李眠儿侧抬下巴,无瑕的面容似被月华度了层蜃光,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如雪:“那日,秋尼霁晓差些用发簪刺进我的脖子……” 她那般疯狂。若不是外祖母阴差阳错来得正是时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幸好蒋素娥及时出现了。是吧?”周昱昭的脸被枝叶的阴影挡了个严实,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不过从他说话的口气,便知其面色不善,“哼,你以为一切就那么凑巧,蒋素娥恰好就在那个当口现身?” 李眠儿微微一愣,不过很快摆正神情:“好,即便外祖母的适时出现亦出自你的手笔!可如若外祖母是那种薄情之人,就算知道我的身份,她仍不愿认下我呢?” 既然周昱昭有心提起这件事,那就索性摊开了说。 “在这之前,我究竟花了多少功夫,你又如何得知?”后背受到冲击稍有和缓,周昱昭挺直脊背,从树下走出,来到月光下,面对李眠儿,“早在去年,我就发现秋尼尔嘉兄妹的长相异于南秋族人,又发现他们对汉人的习俗十分精通,便猜测他们的生母也许并非南秋族人。” 说到这里,周昱昭顿下,定定地看着李眠儿,见李眠儿不但没有因此松泄神情,反而朝自己微微抬了抬下台,面容依旧冰冷。 “然后,我就趁着夜探皇宫的时候,顺道儿见一见秋尼尔嘉的生母,南秋国的皇后!”周昱昭漆眸幽深,玉润的面庞上五官轮廊精美至极。 “当时见了她的脸,我没有多想,只是证实她确实是汉人没错了!”周昱昭薄唇合了又翕,“直到一个多月前,我把你从皇宫中带回芭蕉园里,亲眼见着了你的娘亲,才想起调查蒋素娥的身份!着眼点便是你娘亲!” 周昱昭说此话时,眉头不由一蹙,忆起那一日的惊心动魄,他的心仍禁不住揪起:“经历几番波折,我最终确定下来,她就是二十五、六年前被叛了流放的穆汉琼正室蒋素娥无疑了!” 接下来,周昱昭该讲到外祖母的奋斗历程了,李眠儿朝右偏一下头,惯性地将左耳侧对着周昱昭,以便听得更清楚。 “蒋素娥出身江南书香门第,自幼接受良好教育,饱饮诗书,心智敏捷成熟!又极是重情重义、善恶分明!后来嫁入穆家,做了穆汉琼的正室,两家门当户对,喜结连理!”周昱昭在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听得出来含有褒奖之意,并没有因为蒋素娥南秋皇后的身份而多加贬折。 而李眠儿听后,却颇为感慨,按理这门亲事对两家都是锦上添花的事,合该幸福美满下去才是。 “后来,穆汉琼一语得罪了晋王,直接被叛了流放!当初,晋王的势力本就了得,加之先皇太祖又极为宠他,致使当时无论是蒋家还是穆家,没有一人敢出面亲口替穆汉琼说两句话!因而,案子就这么毫无异议得拍板了!”周昱昭从来不曾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竟感觉两面的腮帮子直泛酸,可见李眠儿听自己的话听得专注,少不得继续说下去。 “半路上蒋素娥侥幸逃掉的事,你已经知道,我不再赘述!”此话一出,李眠儿的面上闪过一道微愕,不过周昱昭并不理会,接着道,“置身南蛮之地,人生地不熟,蒋素娥想一路寻回江浙去,哪里那么容易。只是那一段鲜有人知,我也没有打听得详实,何以她半年之内就到了南秋皇宫里头。” 大概有关那一段的经历多已被外祖母抹清了吧,若非娘亲的样貌巧被周昱昭看见,外祖母的来龙去脉,怕是根本没法追究。李眠儿心下暗忖。 “蒋素娥姿容不俗,虽在皇宫里头年纪不占优势,但她胜在机智果敢,又经历丰富,很快就得到了南秋皇帝的注意,然后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平步青云,没几年便从宫女跃为妃嫔,再由妃嫔荣登皇后宝座。” 周昱昭说着说着,忽地眼睛眯起,似想到什么严肃的事情:“接下来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她的亲生儿子秋尼尔嘉越过他的几位哥哥被立作了南秋太子!” 未能从周昱昭的口中听得更多有关外祖母的故事,李眠儿略有小憾,可情郁愤的心情完全没有因为周昱昭的这些话而有些许的好转,在周昱昭闭口不语后,她随即回道:“顺理成章地,我也变成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闻言,周昱昭脊背一绷,珠眸也跟着微瞪,他以为说了这么多,身前的人约摸应该收收气儿了罢。 岂知恰恰相反,李眠儿出口的话一句比一句来得犀利:“于是,我便毫不知情地、毫无预料地被送去南秋当俘虏,前去帮你赌一场你所谓稳操胜券的赌局?” 似乎要给周昱昭方才说了那么话一个补偿,李眠儿的嘴巴也不打算歇息了:“你既然那么有把握,那么会算计,为何没有算准我的想法呢?” 是不是以为我离了京都,千里迢迢跟着你到南疆,今后再没别的倚仗,唯有依附于你,听你任你筹划了? 李眠儿没有将心里的这句话说出来,因为这话她说不出口,转而取而代之以:“你既然那么相信我,相信我最终会依着你的棋路一路走到底,你便没有想过事先同我商量这件事!” 有那么多次机会,有那么长的时间,你就寻不出一点时间相商?是怕透露消息,自己会坏事?为何那会儿又对自己没信心了呢? “你既然……”李眠儿第三句既然还来得及,周昱昭冷冷地出言打断,“相较于成千上万将士的血肉之躯,难道这点委屈,你便承受不住?” “我……”李眠儿一时不防,吱唔了下,“自然承受得住,如果我承受不住,你我眼下也不会站在这里!” “既然你都知道,那又何必纠结于这些?”周昱昭眉峰冷峻。 “……”李眠儿语塞,干脆掉头跑开。 诚然,既自己都明白这些,又何必纠结这些呢? 美人与江山,自己从来就没有奢望周昱昭会将自己视得胜过江山抑或与之对等! 那么,对于周昱昭这样的做法,自己究竟纠结什么呢? 难道潜意识中,自己还是奢望着的么? 第二百零三回 梦意犹疑心欲近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在李眠儿掉头的瞬间,周昱昭随即伸出右臂,欲将其捞回来,但却缓了一拍,让李眠儿成功地跃开。 于是他足下一跨,同时右臂再次向前一搂,这次他的手没有落空,捉住了李眠儿的手肘就瞬时往怀里收紧,只是他用力有些过猛,李眠儿收势不及,依着惯性又一次撞进了他的胸膛。 李眠儿仓皇抬头,双手用力推着周昱昭的胸膛,试图挣开他的钳臂,可虽上半身如愿离开他的胸膛,然自己的腰却被周昱昭牢牢搂住,几次挣脱不得,鼻闻周昱昭因为剧烈运动而散发出的浓重气息,不由又羞又急又恼。 瞅着怀中人突然表现出来的一副羞赧、惊慌之状,周昱昭眯了眯眼,探指伸至李眠儿的下巴处,不顾她抗议,抬起她的脸。 “你心里……究竟在纠结什么?”声音小而轻,却音线磁实,周昱昭低下头,凑近李眠儿的脸面,蠕动的双唇几欲触着李眠儿的左颊。 感觉周昱昭吐出来的气息近近地喷在自己的口脸之上,味道令她有些晕眩。可这种时候怎好容自己色令智昏,李眠儿强自镇镇神,一直微阖着的眼帘幽幽抬开,迎上周昱昭的视线,粉唇倔倔地抿着,只并不言语。 对上怀中人蹬时变得清冷的一双皓眸,方才惊慌失措的状态仿佛自己的错觉,周昱昭心下暗叹:自己便这般没有魅力?这样搂着她,紧挨着她,她竟还能冷静得下来? 无奈,一句低叹从嗓子里缓缓滑出,语音漫漫:“你真是恼我了?当真恼我了?” 叹毕,泛着湿润光芒的薄唇以一种无辜的姿态逼近李眠儿的唇鼻,闻着她的体香。感觉着她的柔软肢体,渐渐地,魂魄似在一点一点朝头顶浮起。 呵,究竟自己的定力还是逊了些,周昱昭私下已然悄悄地认输。 瞅着周昱昭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玉面,眉峰凛扬,鼻骨笔直,肤容泽润,耳听他绵绵的话音,李眠儿的耳根止不住一热。满腔的不甘顿时化作一汪柔水。 哎,真真色令智昏!原来自己这么禁不住男色的考验! 似乎,许久以前就意识到这一点了吧! 就以此次为例。当了人家的棋子,虽说闷了一肚子的气,可自己终究还是心甘情愿地将棋子的本份做到底了,遂了他的愿。 仔细想来,自己之所以这么做。可不就是因了抵制不住某人的美色么? 眼下,明明自己的气还没有出完,然人家一摆出这副模样,所有的怨气不就化作一缕烟儿,给无声无影地散跑了? 眨眨浓密的长睫,李眠儿垂眸低语:“恼了又能如何?” 又舍不得弃你而去? “然。你实该谢我才是!”周昱昭抵不住唇下美肌的诱惑,轻轻吻上李眠儿的额头,双唇紧覆其上。不打算离开了似乎。 李眠儿怔了怔,片刻才恍然!原来…… 半晌后再次抬眸,睫毛只能扇着周昱昭的下巴处,无法看到他的眼神,李眠儿轻问:“是不是今后我可以……?” “嗯——”周昱昭嘴巴依旧顶在李眠儿的额处。不好说话,只从嗓子里溢出一声。 “可……”李眠儿将头往后仰仰。岂知周昱昭的脖子跟着自己朝前勾来,一时半会儿,额头竟躲不开他的嘴。 “没有可什么!”终于,周昱昭收回了双唇,侧过脸在李眠儿的鬓边厮磨起来,“即日起,众将士便都知晓了一个名叫‘穆眠儿’的大义女子。这才没几天,眠儿,你的新身份就得到落实了!” 闻言,李眠儿眼眶不禁泛起湿意,今后,自己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跟随在周昱昭的左右,大大方方地于这军营中寻一个立身之地,大大方方地在这广阔的天地间自由穿行了么! 心头生暖,虽然白日里也想过周昱昭走这步险棋,是有替自己算计的成分在里头,可总停留在表面层次上,况且这一次不战而胜,委实涉及厉害大了些,自己于其中究竟能占几分重量,诚难掂量得出来。 此时,这么理智地听完周昱昭的话,方知自己恼得有些过了头。 李眠儿飞速扬眸觑了眼鬓侧的周昱昭,见他并没有看着自己,心下稍安,又顺势带了眼头项的月亮,庆幸这月色朦胧掩去了自己的大窘。 感觉鬓侧有了动,李眠儿忙嘟了唇低下粉颈,及时避开周昱昭探看下来的视线。 “如此,我不该得些奖赏么?” 头顶磁实的音线再次响起,李眠儿缩了缩胳膊。 “蒙了一天的冤,我不该得些慰劳么?” 某人不似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李眠儿闭紧双眠儿,脖子也短了半截儿。 奖赏?慰劳? 傻子也知道这家伙脑子想的奖赏和慰劳是什么! 李眠儿噘噘嘴,努力蜷曲起身子,这么着,能缩小一点目标吧…… 这念头将将闪过,不料身子猛地离地,紧跟着天地一旋,自己就挨到了身后的大树干上,周昱昭也在闪电间贴上了自己的身体。 “唔——”一切来得太快,李眠儿根本还来不及喘息,也来不及抬头看看周昱昭的面色,眼前便就是一暗,再接下来,她就随不了意了…… 周昱昭这一吻太过痴猛,太过突然,明明方才还慵懒着哄自己,眨眼功夫,他便这般强势地侵向自己。 也许是经过了许多次的亲密,这一次对于周昱昭的挨近,李眠儿不再如原先那么紧张,那么失措,那么试图着却最终是徒劳地抵抗。 腰肢被周昱昭狠狠箍在怀中,后脑勺也被他紧紧地稳在手心,嘴唇更是被他柔嫩的、滑滑的唇瓣严丝密缝地裹住,而自己的舌头此刻是什么感觉,已然模糊。 耳听周昱昭的喘息愈来愈重,身体也被他死死地固在他的躯体和树干之间,李眠儿的心尖渐渐渗出些慌乱,她发现自己在沉沦,在渴望,于是极力睁开双眼,极力抑制着自己的呼吸,极力让自己感知四边,慢慢蜕掉方才弥漫于周身的异样*,这种时候,他们二人必须要有一个清醒着才是! 可是,仍旧狠狠吻着自己的周昱昭一脸贪得无厌,他的鼻息喷在脸上,酥酥麻麻;他的胸膛贴住上身,结实温暖;他的大手暖昧地触摸,身体每一处被抚过的地方都止不住轻轻擅抖,似在渴望更多…… 从来没有生出过这种感觉的李眠儿蓦地回神,先前,对于周昱昭的主动亲热,多是羞涩地被动应承着,身体的反应也从来止步于肌面的接触,再无更深层次的感受,可眼下,自己分明觉出沉溺的异样感受,这很危险! 于是,李眠儿开始小心地挣扎,尽管有些难舍,她还是果断地扭动自己的头和肢,齿间试图唤出周昱昭的名字,提醒他一下:“嗯——昱——” 不想,才发出一点声音,周昱昭却如着了魔一般,吻得更狠,手上的动作幅度也更大起来。 生生觉着周昱昭一点一点托起自己的身体,然后下半身也紧紧挨上来时,不知是被弄痛还是怎么了,李眠儿几乎要呻吟出声,应在周昱昭的双唇放开自己的嘴,转战到自己的脖颈时,她急忙出声轻唤:“昱昭,昱昭,你快放我……你放我下来!” 周昱昭一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听见一般。 “昱昭,你清醒一下!我们不能这样……你先放开我!” 李眠儿喘息着轻唤。 “眠儿——”终于,周昱昭给回应了,只是他火热的唇和息仍旧缠绕在颈间,“……!” 李眠儿并没有听清周昱昭紧接着呢喃了一句什么,想着趁这会儿,再加把劲:“昱昭,树干硌得我后背痛——” 闻声,周昱昭忙用胳膊垫在李眠儿的腰背处,喘息的动静也变得轻缓许多。 李眠儿伸手抻了抻周昱昭的胸膛,不想竟抻开了一些,于是她大松一口气,低眉瞄向依然伏在颈间的周昱昭;“昱昭——” “嗯?”周昱昭短应了一声,慢慢停止了动作,却迟迟没有抬起头。 “这棵合欢树真的好大耶!”李眠儿仰着脖子,盯着头顶诺大一片树荫,其间点缀着茵红的合欢花,月色下,当真十分地美妙无比。 “嗯!”周昱昭浅浅和道,良久后,他才立直身子。 树荫下,他的眸色辨不清晰,只是面部轮廓那般柔和放松,李眠儿忍住伸手上去触摸描画的冲动:“你瞧,这树起码百年之久了!” 对于李眠儿破坏氛围的行径,周昱昭不满又万般无奈,他勉为其难地收拾起一地的欲念,抬起下巴,瞅了眼头顶巨大的树冠丛,便低回头,不料才低至一半处,他再次抬了抬下巴,对着头顶,往左偏偏脑袋,继续往左偏偏脑袋,顿住,然后又改往右偏偏脑袋,继续再往后偏偏脑袋,继而,松开李眠儿的肩膀,他退开了去,一步一步朝后退,直到退出树荫,退到皎洁的月光下。 李眠儿怔怔地盯着周昱昭,看不懂他这会的神情举止:“昱昭——” “呵——”周昱昭翘翘他迷人的嘴角,“难怪你非要朝这里走,原来是想着谢恩来了!” “……”李眠儿慼慼眉尖儿,“谢恩?” PS: 终于续坑了!感觉文就像我的情人一般,思念许久了~~ 第二百零四回 痴人怨公子奈何(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缓步踱出树荫,顺着周昱昭的视线将身前的这棵合欢上下打量一翻,然后侧首盯住周昱昭。 周昱昭转过脸,迎上她的目光,轻笑一声:“你脚下所在正是两年前曾轰动一时的清远县!” “轰动一时?”李眠儿听闻,不由将树再次打量。 “可还记得,我喂你吃的那株灵芝?”周昱昭有意加重那个“喂”字,说着,眼睛偏还一意定在李眠儿的脸上。 回忆那一幕,李眠儿止不住脸热,侧了身子不理会周昱昭戏谑的眼神,不过该问的话还是要照问的:“莫不是那株灵芝与这棵树大有渊源?” “便是生在这棵树下的!”周昱昭深深看了眼李眠儿曼妙的侧影,然后双手背负,仰颈看着月下这棵粗壮的合欢树,不由得心里涌出一汪感激。 如若不是眠儿在饮下那箭毒木之前,事先食了那株罕世极品灵芝,从而体内滋出御毒的成分,光凭自己那几颗祡莞雪莲丸,怕是很难挽住她的性命,因而,对眼前这棵参天的合欢树,他是真心地敬重的! “照你说,那棵树理应被刨掉了才是?”周昱昭的话,李眠儿颇为讶异。 不然灵芝从何而来! “正因掘出了那株仙灵芝,村邻皆以为这棵合欢树是神灵之物,于是又费了许多力气,将其重新植入土中!”周昱昭声音缓而沉,转眸,看着李眠儿,“可见,你和她终是有缘的!” 听后,李眠儿此时的心境同周昱昭的别无二致,她默默地凝视着这棵合欢树。觉着她似有灵魂一般,也正看着自己。 周昱昭走近李眠儿的身边,伸手握住李眠儿的纤手,朝树最后看了眼,启声:“走吧,天色不早,该回城了!” 李眠儿点点头,随着周昱昭沿来时路往广渊走去。 因来时消耗有些大,为了照顾李眠儿的体力,周昱昭有意缩小步幅。减缓步频,二人于清冷幽亮的月华之下相依而行。 虽然他们二人丝毫不觉得路途漫长,也不知走了多久。总之,在月至中天之时,他们瞧见了不远处早上刚刚占领下的城楼。 守城的士卫们一早就发现远远走来的一男一女,步覆翩翩,姿容优雅。 男的身形修长挺拔。女的窈窕阿娜,男的劲衣玄服,女的白衣飘飘,二人就似无需如何辩认,除了他们的主帅以及今日城楼上的那位白衣仙子,再无别人了。 一路同周昱昭的对话不多。李眠儿觑了眼前头的城门,微微偏首,启口轻问了一句:“疏影——我不在的几日里。你可有她的消息?” 想到疏影,李眠儿眼神不由自地一黯。 这还是她自出生以来过得第一个没有疏影还有娘亲们相伴的中秋之夜。 如今,她和疏影已然天各一方,不知再见又会在何时。 那丫头眼下还以为自己嫁到北寒去了,这样的夜晚。她心里定不好受吧! 捕捉到李眠儿情绪的低落,周昱昭捏捏李眠儿的手。宽慰道:“有我表兄在,她必然无忧!” 闻言,李眠儿幽幽一叹,王锡兰不仅当面给自己保证过,离京那日,周昱昭还亲自叮嘱过他,要他好好照应疏影的,想来,疏影是无恙的吧! 举目望月,明朗的月光令她生出一种恍惚,眼下的一切仿若梦幻一般,可身边的周昱昭却分明提醒着她,她已逃出了京都那座皇宫,永远地逃出了,而李家那宅府,除了娘亲、吴妈、翠姨,她已毫无留恋。 至于疏影,只盼上天慈悲,赐于一份本属于她自己的一份美好姻缘。 李眠儿所猜没错,这个中秋之夜,疏影的心里确然很难受,不,何止难受,简直是堵得她要命! 从宫里参加完中秋晚宴回来,已然入夜,王锡兰同紫熙直接回府,车子一直驶到后宅里才停下。 将紫熙搀下,二人径直往絮园走去。连日来,这还是王锡兰首次在后宅里露面,他最近十分繁忙。 紫熙见丈夫竟是主动随自己回絮园,心里禁不住欣喜,上次那匆匆一晚上,都不知道肚子里能不能怀上,还得趁热打铁才是! 而王锡兰在跨入后院后,便时不时地斜目瞄向九畹轩,就在紫熙前脚跨入絮园大门时,王锡兰顿住脚。 紫熙见王锡兰没进门,急急地转过身来,目带希冀。 王锡兰对上紫熙深情的眼神,心下不禁暗叹,面上却即时摆出一副恍然忆起一桩重要事情一般:“紫熙,你先歇息!我得去下书房!” “书房?”紫熙往前踏了一步,语气难掩焦急,“明日休沐,有什么公务,相公明日再行处理也不迟阿?” “呵,是有两封信得急着回复,最近一直忙着外头的事,倒忘了还有信不曾及时回复,已经拖了这好些日子,不宜再耽搁了!”王锡兰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脚下已经挪动开了。 “相公——”紫熙抢上前来,挽住王锡兰的胳膊,“这么晚了,宫宴上,你又饮了许多杯,理该早些休息,不然亏了身子!” 眼看王锡兰做势离开,可当着下人的面,紫熙又不能把话说得太明,只好拿王锡兰的身体说事。 “无需担忧,我心里有数!你先进园歇息!芷荃——扶公主进屋歇息!”提声吩咐完,王锡兰甩头就往西边走去。 紫熙盯着王锡兰的背影,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恼意,冷幽幽地对一旁的侍女道:“芷荃,我们进屋!” 踏出北苑,王锡兰深呼一口气,挺了挺脊背,大踏步行往九畹轩。 轩门拍响之时,疏影正一人躺在房里,沉浸于孤寂伤感之中,即使醒着,也不想搭理,反正枝儿几个耳目灵敏。自己不起来开门,总有人前去开的。 果然,她的念头才落,轩门吱哑一声已经打开。 “爷,这么晚才回?还以为今夜您仍歇在外头呢!” 远远地,是枝儿的声音,紧接着又听到匆匆的脚步声,应该是汀儿三人也起来了。 “爷,您这是从宫里回的吧?”云儿悄声询问。 “嗯!” 庭央传来王锡兰温润的一声应承,听后。疏影更觉烦躁,拿被子捂了头,蒙了面。双腿使劲在被窝里蹬了又蹬,直到喘不过气来,她才掀开被角,露出口鼻,大口呼吸。 枝儿几个前拥后簇地将王锡兰迎进书房。几人入了书房后,春儿和云儿两人警惕着伸头将园子内外审视一遍后,方才关紧房门。 “爷,您这几日真是够辛劳了!”待门一关上,汀儿已经从间壁的居室拿来便服,一边服伺王锡兰更衣。一边说道。 “可不是?爷,那彭旭升,官家究竟打算怎么发落?彭老头这会不会生出什么动静来吧!”枝儿热了壶茶。斟了一盏递到书案上。 春儿猫着步子,也赶到屋里,偎到枝儿旁边,盯着她的主子:“这种时候办宫宴,也不知宴上有几个人是真心吃得下的!” 谁的问题也没答。王锡兰换上便服,就踱离书案。往矮榻上一躺,枕着两条胳膊,半阖着眼将屋内几人来回一扫。 那丫头当真睡得这么死?是不是也要清楚明晰地给她下道命令。要求她今后必须得在第一时间迎接自己入园? 来了个把月,汀儿几个的勤快与眼色,她是半分也没有学会,每日只知道把当初安排给她的事情做完,便再无其他,偏她看着笨拙娇怪,可干起活来倒也仔细,一时竟没寻着她什么不是,王锡兰着实有些暗恼。 王锡兰揉揉眉心,懒懒地启唇:“彭家那边我自有布署,倒是二妹、三妹的亲事,我又急又不舍,没几天先是二妹,下月又该三妹了,哎!” “京都眼看就要乱,当初老夫人还嫌日子订得早,如今看来,真是宜早不宜迟,亏得老爷深谋远虑,坚持己见!”云儿蹲下身子,动作娴熟地在王锡兰的小腿上轻轻捶起来。 “我不在的几日,公主有过来么?”王锡兰睁开眼睛。 “那倒没有!”枝儿上前一步,答道。 “嗯!”王锡兰点点头,然后闭回眼睛,“那丫头睡了?” “今个中秋,许是想家了也不定,反正瞧她一整日皆闷闷不乐的!”枝儿蹙着眉尖儿。 闻言,王锡兰睁开眼,“去瞧瞧,如果没有睡沉的话,把她拉过来,一起唠唠!” “是!”枝儿微微福了福,转身出了书房。 枝儿练武,自然分得出疏影是真睡假睡,尽管疏影蒙着脸,一动不带动。 见左右假装不过去,百般无奈下,疏影只得慢吞吞地起床穿衣,一路噘着个嘴跟在枝儿的身后,待到书房前时,她已在腹里将王锡兰上下几代问候了个遍。 睁眼觑见疏影面露不满,王锡兰眉头不由一皱:“怎么,把你吵醒了?” 可瞧她眼眸虽微微泛红,只是并不惺忪,显然还没有睡着么! 几日不见,自己念她念得紧,这会儿她却鼓着两瓣嘴唇,气闷的样子,叫她过来,便这般得不情不愿? 听到王锡兰问话,疏影抬眸冷冷地看向榻上,又转眸将屋内四个美婢扫视一遍,视线再又落到王锡兰的身上,心里暗火:这三更半夜的,有什么事情,四个丫环还伺候不过来么?巴巴地把人叫过来,就为了瞅他这副惬意的德性么? 没有露掉疏影眼中的神色,王锡兰双眼半眯,不过想到今儿个中秋,便压下心头的不满,追了句:“难得过个节,叫你过来,大家伙热闹热闹!”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疏影忍了半天的话终是爆了出来:“谢过驸马爷的体恤,只是婢子还是不要扰了您的雅兴,有枝儿姐姐几个在这陪您热闹,我看,我还是回屋自个儿呆着的好!” 前半句尽管口气不太妥当,可疏影还记得自谦声“婢子”,然到了后半句,她便原形毕露,不管不顾了。 “……”枝儿几个丫头嗖得抬头,盯着疏影,一脸的不可置信。 王锡兰则干脆支起上半身,愤愤地睨往立在屋央的疏影,后牙槽磨得生疼。 第二百零五回 痴人怨公子奈何(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看到王锡兰僵直地坐起,疏影不以为意地扯扯嘴角。 生气了?好!就是要你生气!最好气得将我赶出门,与其在这里整日介心里窝火,宁愿回太师府里去,宁愿承受别人的指指点点,宁愿承受背后的那些流言蜚语,再说了,大不了不嫁人了还不成么? 小姐一向看人精准,独独这次看走了眼,跟前这个人,分时就是个浪荡公子,纨绔分子。 他能护自己一辈子?真是笑话一桩!有他这么护得么? 瞥见疏影嘴角游过的一湾笑意,王锡兰漆黑的眸子一滞: 她眼里,那是什么东西?是蔑视,是不屑么? 想及此,王锡兰的眼睛忽地阴骛起来,胸腔内止不住腾起一堆小火,刚要发作之时,他突然镇定下来了。 松松紧绷的肩周,王锡兰低头掸掸并不褶皱的衣袖,不理会疏影方才丢出的话,而是悠然地重新躺回榻中。 几个美婢十分诧异主子的反应,做丫环的哪有这么同主子说话的,不提上回疏影不接主子的衣服,任之掉地上的那次,换做一般主子,怕是早给难为了,还是主子宽厚,并没有追究。 可方才,疏影的话分明就是犯上了,她们的主子可是大梁堂堂驸马爷! 老神在在地躺好,王锡兰忽略掉枝儿的疑惑,转而递给她一个眼色。 接到王锡兰的暗示,本就处在诧异中的枝儿身躯微震,她飞快觑了下汀儿几人,见她们一个个亦皆是不解地皱着眉头。 一个丫环而已,主子若是垂涎,尽管讨了便是,何必费此周章呢? 汀儿几个一时无措。纷纷瞅着枝儿,等她的示意。 枝儿斜眼瞄向了瞄王锡兰,暗叹一声,然后便对汀儿等人点点头,紧接着她就站起身,走到榻后头,从藤椅上拿起一个大靠枕,:“爷,试试这个枕头,这可是汀儿这两日新缝制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十分亲昵地紧贴到王锡兰的身上,将靠枕垫到他的背后:“怎么样,软乎吧!” “嗯。不错!”王锡兰不但没有嫌枝儿靠得近,反而有意没意凑得更近,他左右拧了拧后背,一脸舒坦的样子,“汀儿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啊!来,到爷这儿来,让爷瞧瞧你的手!” 闻言,汀儿笑靥如花,身子跟被抽了骨头似的,蠕到王锡兰的榻边,嘟着红唇。将两只手递到王锡兰手中,撒娇一唤:“爷——” 眼见枝儿和汀儿粘到王锡兰的身上,云儿和春儿也不愿受了冷落。前后脚也跟着拥到榻上。 疏影看着那一人榻此时竟呆了五个人,再看王锡兰仔细温柔地替汀儿揉捏双手,脸上的表情,端的是打心眼儿里的心疼阿。 “爷,您可不能偏心。汀儿不过是给您做了个靠枕而已,您就心疼成这样了?”春儿不依道。“您身上这套便服,还是婢子给您做的呢!当初您嫌宫里做的不合身!这可不比做个靠枕来得费功夫么?” “可不是?春儿说得有理,来,你趴过来,爷也替你揉揉!”王锡兰匀出一只手,高高地举在半空中,等着春儿将手递入。 “春儿,你也真是,爷这才帮我没捏几下,你就这副德性!”汀儿佯嗔。 王锡兰呵呵一笑,俊朗的面孔容光焕发:“别争,别争,大家都有份!大家都有份!” 一听这话,云儿也撒腿凑到跟前,趴上了王锡兰的腰腹,抢着将手呈上。 四个貌美如花的婢女皮软骨柔,旁若无人地在王锡兰的身上左磨右擦,而王大公子本人更是忙得应接不暇。 不远处静静呆立着的疏影,亲眼目睹着这荒淫的一幕,感觉肚子里像吃了苍蝇一般,只想找个地方掏心挖肺地大吐一场,方能舒服。 当着自己的面,他们便这样,那么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握紧拳手,悄无声息地转身,对于眼前的一幕,疏影未置一词,而是默默地揭门而去。 待疏影一离开书房,四个丫头整齐划一地起身,继而束手而立。 王锡兰也收敛了方才的一脸调笑,探手捏捏眉心,声音略带沙哑:“你们先回去歇了吧,我还有两封信函要写,写完便歇了,用不着在这伺候了!” 枝儿忧心忡忡地抬头探看,却终是没有把腹里话说出来,只无奈地领着汀儿三人退出了书房。 经此,四人就是再糊涂也晓得什么状况了!其实早在主子将疏影领进门的时候,她们就该猜到那丫头于主子是不同的。只是一直也没见主子采取什么特别的行动,遂而她们并没有往那处去想。 今儿个晚上,主子竟然像个孩子似的,自导自演了这么出戏,耍起欲擒故纵的老套路来了,他这分明就是对那丫头动了真心么! 几个人回去的路上,相顾无言,皆不知是该替主子喜还是该替他忧。 毕竟主子能找到一个真正令他动心的女子,于他也是极好的,只是疏影那丫头,没头没脑,偏又不知轻重,同城府极深的主子完全就是两个极端,这若是将来由她整日跟在主子身侧,岂不早晚会露马脚,出沘漏,拖主子的后腿? 那丫头确然非主子的良配人选阿!一向脑子清明的主子难道不自知么? 书房内变得安静下来,王锡兰怔怔地躺在榻上出了会神,半晌才起来,握了只拳头捶捶胸口,试图将憋在那里的浊气给捶散开了去。 抹抹额,长叹一声,自己刚是怎么了?返老还童了?竟耍起这样的把戏,还带着奴才一道耍! 眼下,那四个丫头怕是已在背地里取笑自己呢! 甩了甩头,王锡兰踱至书案边,提笔即挥就两封信函,叠装好,又跨到窗边。吹了两声哨,招来黄鹰及枭鹰,一封寄去云台山,一封寄去广西。 王锡兰躺回榻上,头枕双臂,眉头轻皱,思绪随着两头鹰的飞去一道飘远。 彭承衍老谋深算,意识到官家可能要对彭氏动手,正抓紧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在关键时刻反扑。 只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的许多棋子早已经被官家收伏,只怕到时毫无还手之力。 彭氏一倒。原本如虎添翼的三皇子一下子失却了两扇翅膀再加两条腿,京都情势即要来个大逆转。 那么接下来的储君之位,陈王与韩王便有了相争的筹码。 不过这些情势的发展都在师傅们的掌握之中,如今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大梁最终战败南秋。军威赫赫,北寒竟然仍然胆敢在这种时候横插一脚。 就像当初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北寒出使大梁,和亲之名是假,探底大梁才是真。 这和亲才月余,北寒在大梁北境的骚扰非但一分没减。反倒日渐猖獗,传回京都的情报虽明确指说是匪莽所行,可是个中究竟有无猫腻。谁也说不准,或许大梁与北寒亦难免一战。 他这么左思右想,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睡去。 第二日,王锡兰直睡到日上三竿方醒来,醒后又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呆。随后方懒懒地对房外的几个丫头唤道:“进来吧!” 得令,枝儿四人鱼贯而入。独不见疏影的身影,王锡兰偏头瞅瞅门外,蹙了蹙眉头,冷声吩咐道:“去,把她叫过来!今儿个,你们通通歇着,手上的活计都交由她来!” 枝儿正端着洗脸盆的,闻言,脚下一滞,同汀儿对视一眼,便将盆递给汀儿,自己转身出了书房。 过了许久,她才领着疏影珊珊来迟,先行进了房后,便躲闪着脸,眼神飘忽。 王锡兰觑见,不由瞄向她身后,原来疏影换了自己来时的衣服,臂间还挎着包袱。 看样子,是决心要离开了!这丫头当真是死性不改! 王锡兰拧着眉头,觉得有些无力,莫非自己策略不对,若不然,为何缕缕整治不了一个小丫环呢? 难不成她指望自己低下身段来哄她? 想及此,王锡兰暗自摇摇头,那可不成,自己从来花见花开,人见人爱的佳公子,又兼驸马爷的身份,到头来,却要低声下气哄个丫环开心,成何体统? 于是他冷哼一声:“你以为太傅府是你家菜园子,想进就进,想走就走?” 听了他这么冷冷的一句,原本还因为没有按小姐的心意擅自决定离开太傅府而心怀愧疚的疏影,霎时,所有的愧疚烟消云散。 她挺直脊背,以更冷的语气反问:“那你打算扣我到多久?” “扣?”王锡兰卷起衣袖,走到洗脸盆边,闻言,一声讥笑,“你家小姐是没同你说清楚还是怎么?我这是扣着你么?” “既不是扣,那我如今想离开,你如何又不给走?” “我说了,太傅府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王锡兰沉声重复。 “哼,堂堂驸马爷竟也做起这样的勾当!”疏影哧声讽道。 王锡兰渐渐抑制不住语气:“毕疏影,你不要不知好歹,我从你家小姐手里接过你这个烫手山芋,是为得你好!你不要做个白眼狼!” 闻此,疏影恨恨地咬咬唇,当着众婢的面,自揭伤疤:“您的好意,我担待不起!我这就回太师府去!” “你别忘了,你回太师府的后果!”王锡兰直起身子,今儿个他是不打算洗潄了。 “我当然知道后果!大不了一辈子做姑子!也好过在这里……” “你——”又听她口出此言,她是宁愿做姑子,也不对自己服小,王锡兰面色一凛,声音不自觉地跟着一提,“你给我少来这一套!” 疏影的声音也不再刻意压制:“我还就只会这一套!” 屋内的其他人看着这主仆二人你来我往,这是吵架么? 有仆人敢对主子这么嚣张的么?关键是这主子还是驸马爷哎,是当今太傅大人的嫡长孙儿哎! 几人不由重新审视起疏影,这丫头,她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她是吃定主子对她心有所属,才敢这般嚣张的,还是她压根就不知道,只是铁了心要仗她家小姐的势欺负主子么? 再说,她家小姐又不是真的金枝玉叶!哎,主子…… “爷,公主驾到!”屋内突然响起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听此,王锡兰最先反应,他嗖地跨前两步,瞅向门外,然后颇有慌张地返到疏影身边。 “怎么?怕了?”看到王锡兰一反常态,方才的气焰刹那间灭了个尽,疏影嘴角一扬,讥笑道。 “呆会儿你就知道我是不是怕了!”王锡兰偏头看着疏影,目光如刀,恨不得要剐了她,“枝儿,你们几个别动!来人——” 王锡兰声音低沉,最后两个字显然不是对屋内五个丫环说的,命令一下,他忽地飞快从腰间掏出一方手帕,囫囵揉成团,欺到疏影面前,闪电般地将帕团塞到疏影的口中,同时又不知从哪抽出两条汗巾,捆住她的双手双脚,“把她给我带后头去!” 一切来得太快,疏影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从角落里冒出来的一个黑衣人将自己扛到书房里的暗室。 枝儿四人,暗下摇头,主子,他这也太紧张了些! 第二百零六回 痴人怨公子奈何(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黑衣人把疏影领到间壁的暗室中,将她扣在一张高椅中,就轻悄悄地从另一个机关暗门离开了。 虽然处在暗室,又动弹不得,可外面的动静疏影却能听得一清二楚,只是看不见。 紫熙领着贴身丫环芷荃进来书房时,枝儿四人正按部就班地服伺王锡兰洗潄。 见此,紫熙忙上前接过春儿手中的巾帕,替王锡兰净面,只是也许头一次干这种活,手上并不利索:“相公,昨晚睡得很晚?” “嗯,也不算太晚,你这两日一直忙着二妹、三妹的婚事,好容易得个闲,也应多睡一会儿才是!”王锡兰没有挡开紫熙的手,任她给自己擦面,对于她生疏的动作,自然忽略掉。 “妹妹们的嫁妆也准备差不多了,只是她们这一走,以后见一面可就不容易了,想着心里怪难受的!”紫熙在为王锡兰净面的时候,指尖不意碰到王锡兰的肤面,脸上不由悄悄爬了些红云,还好两人一直有对话,气氛不算生硬。 二人成亲以来,始终相敬如宾,亲密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紫熙轻呼一口气,将巾帕递回春儿手中,又转回身子,伸手给王锡兰整整衣襟,整理时眼睛忍不住上抬,瞅向王锡兰的脸。 枝儿等主子净完面,便很知趣地领着三姐妹先行告退。 想到妹妹出嫁的事,王锡兰也止不住暗下一叹,却不愿多谈,低眉觑见紫熙扬来的眼神,轻轻笑了一笑:“夫人,一大早过来,可是有事?” 他这一笑委实温润至极,令得本就英俊的面庞更炫目。这一前一后尚半柱香的时间。他脸上一片淡然,仿佛刚才那个只因疏影的几句话就要暴跳的人根本与他无关。 抬眸间,碰到王锡兰对自己扬唇一笑,紫熙不禁羞涩难当,垂下头去。 成亲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发现自己已然更加沉沦,王锡兰对自己不远不近,究其根源她心里是有数的,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一直试图说明自己,只要有足够时间,她相信。终有一天,王锡兰会看清自己的情意,最终选择偏向自己的。 是以,她也一直不远不近地默默相随,她不想企求丈夫的爱怜。她愿意守,守到他乐意向自己付出对等的爱的那一天! 至于之前她所忧心的情敌李青烟,已于一个月前远嫁北寒,如此一来,她更加有了信心,只是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有个孩子,有了孩子,她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慢慢守下去。 身前的紫熙娇羞带媚。王锡兰见了,不由瞥了眼暗室的方向,真想拉出那丫头叫她仔细瞅瞅,看看大梁朝的金枝玉叶是怎么对自己温柔有加、小鸟依人的! “相公今日可要出门?”紫熙轻声问道。 “暂时没有安排!”说着,王锡兰踱到书案后面。顺手抽了一搭信札出来。 紫熙跟到书案边上,睨了眼王锡兰手中的信札。悄声:“那相公不若陪妾去趟相国寺吧!” 王锡兰没有抬头,手上已经翻开了最上面一本信札:“去那做什么?” 紫熙面上又是一羞,接话之前,侧身对贴身丫环命道:“芷荃,你先退下吧!” 闻令,芷荃福身出了书房。 “想着去拜拜求子观音!”紫熙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听说普陀山的普陀寺最是灵验,只是路途遥远!不过……相国寺的观音听说也算灵验!这阵子,我已去拜了几趟了,今儿个,请相公陪妾一道去烧烧香,如何!” 紫熙情知肚子没有动静跟王锡兰碰自己的次数太少关系甚大,可是上次她已经难为情了一次,今天她不想再讨第二次,便兜个圈子间接地提示王锡兰。 紫熙话中有话,王锡兰如何分辩不出,他双眸几不可见地往右方扫了眼,那里正是暗室所在。 王锡兰有意提声:“拜观音,不如靠自己!夫人,切莫一味地寄希望于观音身上!” 听王锡兰说及“靠自己”三个字,紫熙又羞又喜,腆着声儿说:“相公,说得自然有理!只是……相公整日介……公务繁忙,极少……来絮园,妾身无法,唯盼自己运气能好点儿!” “夫人,要我今晚就过去絮园么?”王锡兰故意把话挑明了说。 不想王锡兰这般直接,紫熙虽然觉得烧面,可是不想错过今日机会,只得硬着头皮应道:“嗯!” 忽而又怕王锡兰出言反悔,忙接了句:“既如此,那妾身今日便不去相国寺了,晚上在絮园等相公!现下就不扰你办公务了!”说完,也不等王锡兰回话,转身就踏出了书房。 盯着紫熙颇有两分仓皇的背影,王锡兰勾勾嘴角,合了手中的信札,起身拂了拂裳摆,缓步朝暗室踱去。 一进室,就撞见疏影瞪向自己的眼神,掀掀上唇,王锡兰一脸怡然自得地趋近到疏影身边,邀功似地问:“怎么样,听清楚了?到底谁怕谁了?” 他还惦记着疏影临了说的那句话。 王锡兰夫妇二人在外头的对话,疏影一个字没落地都听在耳里,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得出来,公主对眼前这个男子一往情深。 然自己听不出来王锡兰究竟对公主心意如何,只是他那般暧昧地给公主暗示,晚上他要去絮园…… 再又联想到昨晚他与四个美婢的情状…… 真是一个处处留情的浪荡子! 疏影嘴巴被塞住,说不出话,恨恨地朝王锡兰翻个白眼,同时在心里暗诽。 王锡兰拿掉疏影嘴里的手帕,却不给她松绑。 “快把我松开!你凭什么绑我?”嘴巴一得自由,疏影就脆声嚷开。 王锡兰不理会,接着问:“还想回去么?” “当然想!为什么不想?”疏影毫不犹疑地哧道,“哼,公主对你怎么样与我何干?你当真以为你花见花开,人见人爱?公主属意于你。人人便都要属意于么?” “……” 刚才积攒起来的小得意、好心情,被这丫头两句话就熏没了,王锡兰的心头禁不住再次冒火:“哼,你以为你回了太师府就平安无事啦?” 闻言,疏影偏偏头,斜睨着王锡兰,等他说下去。 “依你父亲的能耐,他会不知道九小姐远嫁北寒了?他会不打听自己女儿的下落?再说,你的事你家小姐会不事先关照你父母?”王锡兰弯下腰,渐渐贴到疏影的耳边。 听此。疏影忽然也意识到这点,为何女儿在这受气,爹爹却一直一声不吭呢! “哼。我早就同你说过,太傅府不是你家菜园子!”王锡兰瞄见疏影不再镇定的眼神,即时巩固自己的立场。 “不可能,我爹爹不会扔下我不管的!”疏影摇摇头,否定道。只是声音已没有方才那样嚣扬。 “哼,你以为呢?”王锡兰连住三“哼”,“如果你是你父亲,你是宁愿女儿一辈子出家做尼姑呢,还是宁愿把她送入太傅府,给驸马爷当侍妾呢?” 之前小姐曾同自己提过会和爹爹谈及此事的! 没错了。爹爹定然已经晓得自己处身太傅府里了,他这分明是默认了么! 如今若是自己死活非要回了太师府的话,爹爹会怎么待自己呢? 只怕自己一进太师府大门。他便会把自己原封不动地送回太傅府里吧! 爹爹与自己不同,自己毕竟是个小女儿家,加之又有小姐暗中庇护,堂堂驸马爷不会把自己如何,可一介草民的爹爹他又怎么敢得罪驸马爷? 这般一作想疏影顿时有如霜打了茄子。肩膀都耷拉下了。 见此光景,王锡兰心里总算涌出两分得意。感觉复仇了一般。 室内静了片时,王锡兰打破沉默,又凑近几分:“还有几个月及笄?” 疏影沉静在自己的哀伤中,听闻此问,她郁郁地偏过头,不予回答。 “不说,改天我问问你父亲不就晓得了!” “你不许问——”疏影慌得掉回头,差些碰着王锡兰的鼻尖儿。 “那你自己说!” “你问这个作甚?”疏影冷道。 王锡兰忍住抚额的冲动,叹道:“哎——你若是及你家小姐一根指头聪明,便不至这么麻烦!” 蹙眉凝眸,疏影斜觑向王锡兰:“我自然不及小姐一根指头,偏我乐意!” “你来此之前,她便没有交待你什么?”王锡兰漠视掉疏影不爽的语气,只在心里暗忖,身边跟了个毛手毛脚的丫环,李青烟怎么就没给好好教导教导,这下她自己到南方逍遥自在去了,却扔给自己这么一个烂摊子。 提到小姐的交待,疏影记起月前与小姐临别之际,小姐特意花了几日时间,教给自己的那些个杂七杂八的东西。 是啊,小姐是叮嘱自己要耐下性子,不能任自己的性子来,否则会吃亏啊! 可是小姐没有亲眼见着眼前这家伙的真面目,否则,她定不会让自己忍着的!于是她承认道:“小姐是有交待!不过跟你没关系!” “哼,跟我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王锡兰直起身子,这回他当真是怒了,“再过几个月,等你及笄,我便讨了你!从今日起,你休打别的主意!没我的命令,你不准踏出九畹轩半步!” 扔下这句话,王锡兰负手走出暗室,根本没有打算替疏影松绑,徒留疏影一人痴愣在那儿。 PS: 203章、204章、205章哦! 第二百零七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直到周昱昭全线接管广渊县城一个月左右,京都才传来太宗皇帝的旨意,却是命周昱昭继续率边军镇守边境,巩固战果,反令汤宗亮领着援军班师回京。 周昱昭自然明白太宗这般做法的居心,虽他想尽快回都,因为京都局势越发凌乱,彭家与皇家的对决堪堪在即,他心里担忧会有节外生出,所以盼着早日回去,也好掌控局势。 然圣旨在前,他不好逾越,只得继续留守广西。 不同于周昱昭的暗暗焦急,李眠儿十分惬意这样的生活,没有战事困扰,她无需操心周昱昭及将士们的安危;没有勾心斗角,她无需整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而所在的城楼附近又有山水围绕,空气清新,环境怡人,遂而她十分享受此地的生活。 这一日一大早,她照往常领着金川出门去爬山、玩水,只是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一人。 “金川呢?”周昱昭见李眠儿回来时,身周没有金川的影子,不禁眉头一皱。 “他阿,今晚可能不一定回来吧!”李眠儿没有迎向周昱昭的视线,语气故意轻描淡写。 “他人呢?”周昱昭举目朝罗秀山的方向望去,没见着什么异常,却见李眠儿的眼神有些忽闪,便跟在李眠儿的身后,继续追问,声音有些冷“那他便丢下你一人,让你只身下的山,回的城?” 李眠儿听出周昱昭语气中的不快,一边往屋子走,一边替金川打掩护:“是我自己先下山的,没有等他!你何必恼他?” “等他?”周昱昭偏偏头,“他做什么了?需要你等他?” 对于周昱昭的逼问,李眠儿无奈地撇撇嘴,在踏进屋后。她才转过身子,飞快应了句:“我瞧他碰到一相好的!不想扰了他,便自己先行回了城!” “相好的?”周昱昭闻言,抽抽嘴角,疑惑地确认道。 “可能前几日就遇见过,今日一到山上,就发现人家已在山口守着了!”李眠儿走至书案前。 不想那只母猴恁般热情,此时说出来都觉得怪难为情的。瞧金川当时那兴奋样,看来,乐不思蜀的还不止她自己一人呢! 尽管李眠儿这般说法。显然周昱昭并没因此就准备原谅金川,从他沉沉“嗯”了一声便可辨一二。 李眠儿没有理他,拿起昨日还没有读完的游记继续翻看起来。 自从中秋夜晚之后。这一个月来,不知是有意为了避免与自己独处,还是确实公务繁忙,周昱昭白日里多是在外头奔走,有时还出远途。一连几日不回城,因而,他们独处的机会并不多,不过,能够这样常常见面,他们二人已然非常知足。除了周昱昭时常要为她的安危着忧以外。 “汤,他明日一早就回都了?”周昱昭往李眠儿的对面一坐。 听此,李眠儿抬眸:“那你?” “暂时没有召我回去。只令汤一人带军先行!”周昱昭闷闷地应道。 李眠儿觑了周昱昭一眼,知他的心一直就没有离开过京都,皇上没有命他带军回朝,反令汤宗亮率军,多是有顾虑的。此阵子正是彭氏一族与皇家明争暗斗的时候,官家他也怕周昱昭手里沾了军权。回到京都后,令局势节外生枝。 “想来也快了,你做好准备便是!”李眠儿是很想在这里多待些时日的,都快十月了,京都那里已经深秋,处处叶落花残,可这里依然四季如春,气候宜人,每日过得又无拘无束,实是舒坦得狠。 过了月把无忧无虑的生活,李眠儿姿容愈显清丽无双,周昱昭将她深深看了眼,暗暗叹口气。 说实在的,他也不想打破这样的生活,他也想过干脆一辈子留在这里算了,可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京都,他们早晚是要回去的。 约摸又过了半个多月,京都仍没有传来召周昱昭回都的讯息,人不在京都,自然无法亲历其间的事情,因而周、李二人错过了极为惊心动魄的一场变动。 尽管大家早有心理准备,周、彭双方亦各有所防,但是彭家却有如小门小户一样,竟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简直算得不堪一击了,着实令旁观者与当局者咂舌。 直到彭皇后被软禁,彭承衍及两个儿子被抹了头衔,嫡孙彭立遥彭附马及青熙公主一并被幽禁在皇宫里,所有人才明白过来,原来彭家一早就注定了输局。他们的势力看似错根盘节,看似牢不可摧,但可能在许久以前,那些势力就已被皇家渗透,进而在关键时刻,纷纷倒戈,叫彭家措手不及,输得一派涂地。 如此看来,从头到尾彭氏一族不过是做了一支太宗排除前朝旧臣的箭矢而已。只是他们没有聪明地意识此点而懂得适可而止,反倒渐渐自我膨胀,以致一手遮天,惹来今日的下场。 不过,如若他们没有这样的贪念,也做不了太宗的箭矢。 怎么说,彭氏一族与太宗之间或相容或不相容,彭氏一族好歹辉煌了一时,然太宗皇帝终是最后的赢家,也是最大的赢家。 接到彭皇后遭软禁的消息,远在广西的李眠儿第一反应则是,楚王,他眼下如何? “楚王依然是楚王,彭家的事不会累及他的!”周昱昭淡淡地说道。 闻言,李眠儿松了一口气,紫蹙的眉尖儿也舒展开。 见她这副光景,周昱昭几不可见地嘟了嘟唇,又道:“你很关心他?” “嗯?”李眠儿在听了周昱昭给她说明这场变动后,出于本能地脱口而问楚王的事,此时,听周昱昭出此一问,不由一怔。 “我听表兄提过,他曾在端午宴上救你一次?” 听不出周昱昭的语气是咸是淡,李眠儿如实点了点头:“是!” “担心他的安危?”周昱昭没有作罢,除了薄唇。有如画儿一般的面容一动不动。 李眠儿妙目瞥向周昱昭,视线没有躲闪,诚实地又应了声:“是!” 自己确然是担心楚王的,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出了这样的事,她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彭皇后咎由自取,入了冷宫;忧的是,楚王今后的境地又会如何! 虽说他是太宗皇帝的亲生子,所谓虎毒不食子,可置身于皇家,便不可用常理来评判所有事。失却娘族的坚强后盾,先不说储君之争他已丢了七成胜算,就是生命安全也会因此受到威胁。 “放宽心。他不会有事的!”周昱昭盯着李眠儿探过来的眼神,没有漏掉她眼中透出来的不忍与忧虑,说出话似保证似安慰,语毕他就起身踱出了房间。 目送周昱昭的背影,李眠儿双手托起下巴。陷入沉思。 惬意舒适的日子从来过得飞逝,平静的生活很快就被打破。 大梁才刚结束一场长达一年之久的战役,而京都也正经历着武臣大换血,不想,一直蠢蠢欲动的北寒国却于此际撕掉无辜无害的面具,闪电般地偷袭了大梁北部重镇黄龙府益州。 北方已是天寒地冻。原不宜梁军作战,可北寒屡犯北境,不久前大梁又以和亲示好。远嫁郡主入北寒,如今,他竟然翻脸突袭北境,如不还之以厉害的颜色,大梁威严何在! 为了鼓舞军心。也为了显示誓夺战争的胜利,太宗皇帝广告天下。他会御驾亲征,讨伐不仁不义的北寒。 随他出战的皇子只有陈王一人,主帅则是武功郡王周励勤,而留京镇守却是失势的楚王。 太宗皇帝步步为营,带走武郡王,不让他留在京都趁虚而入,这是好理解的;但带走陈王,反留楚王在京,于是情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人们不禁暗下揣测,究竟谁才是太宗心中的储君人选? 要知道不久前彭党被除,其中最最关键的一个人物,除了太宗本人,就属到之前一直以浪荡不羁、花花公子示人的陈王。 其雷厉之风行,其果断之行动着实令众人震撼,以至于事后大家皆恍然,原来他才是真正的储君人选,原来他才是太宗手中一匹迟迟隐而不发、一发冲天的黑马。 然太宗出征北寒由陈王随战,此举又令众人困惑了。 眼下,楚王虽丢了最大的靠山,但他这些年还是积蓄了不少死心踏地的有生力量,留他在京都镇守,不怕他噬权么! 难道他依然还是太宗心里选中的储君? 当李眠儿得知武王被命为大梁与北寒一战的总帅时,她也惊了一跳。 太宗把武王带去北境,又留周昱昭在南境,此举无形又让周昱昭父子于被动中又添被动。 正如她曾听长公主评价的那样,太宗皇帝实在非同寻常得老谋深算! “如若近期内仍接不到回都的召令……你作何打算?”仍一袭白色春衫的李眠儿看着面窗而立的背影,悄声询问。 背影没有转身,半晌也没有出声。 李眠儿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周昱昭沉声叹道:“人算不如天算!”顿了会儿,他又道,“那个拓拔意是个什么角色?” “他?”李眠儿忆起唯一的一次见面,便是几个月前那场宫宴上,不过隔得远,她实在说不上来,“不若问问你表兄王驸马,他定比我知晓得多!” 想到王锡兰,李眠儿反口问道:“北寒一战,王驸马会参战么?” “嗯!表兄和大舅父皆被授了军职,一道随驾出征!”周昱昭背对着,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闻言,李眠儿心头一黯,又是战争!王锡兰不在府上,不知道疏影会不会有事! 第二百零八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现实没有给众人留下抱有幻想的机会,大梁与北寒的战役很快拉开帷幕。 自开战后,几乎每天周昱昭都收到王锡兰传来的信件,信里详尽描述的战事的进展状况以及敌我双方的实力比较。 而周昱昭似乎对每封信都特别重视,一收到信,他便窝进书案后,仔细研究信里的内容,有时还会吩咐苍鹰出门办事,而苍鹰自外头回来,无一例外,怀里都揣了一本、两本书籍。 李眠儿心下好奇,没事抽本出来看看,原来皆是有关北寒风土人情的书,其中竟还有用北寒语著成的,自己是不可能看懂,只不知道周昱昭是如何了! 按理是他应该看得懂吧,若不然苍鹰也不会巴巴地寻来给他。 只是一连几日下来,周昱昭的眉头始终紧锁,看来大梁在北方的战事并不妙。 这一日,周昱昭进来李眠儿的房间后,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直奔窗前,负手面窗而立,半天都没有吭声。 起初,李眠儿以为他在思索什么事情,便没有打扰他,一任他对着窗外出神,可是都快用午膳了,他仍然一动不动地立着,估摸着是忧心了。 于是,她踱至周昱昭的背后,轻轻开解道:“北寒觊觎大梁的领土本就是蓄谋已久,他选择在此际发动战争,定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反观大梁,虽然对北寒早有防备,但苦在才刚刚结束与南秋的战事,民困兵乏,兼且北地又属极寒之地,将士们一时不惯,眼下吃些闷亏是难免的!” 闻言,周昱昭点点头。回转身子,趋近,伸手拉住李眠儿搁在腹前的一双手,轻轻摩挲起来。 如今,他的面色再不复初时南下时候透着那种古铜之色,却是润白平滑,笔挺的鼻梁甚至还泛着辉光,衬得其上一对剑眉星目炯炯灿灿。 此时,这对星目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李眠儿慌忙把头低下。盯着腹前四只纠缠在一起的大手和小手。 贴近来,周昱昭却再次陷入沉默,李眠儿微微嘟唇。不知道眼前人正在神游什么。 就在她准备开口询问的当口,周昱昭发声了:“可能过不了几日,我们就要出发,离开这里了!” 回京都本就是早晚的事,听及此。李眠儿并没有生出半点意外,遂而十分平静地应了声“嗯”。 不想,才冒这么一句,周昱昭又不语了,只顾低下头,一下一下地磨挲着手中的两只柔荑。 李眠儿觉得今日的周昱昭有点奇怪。便偏过头将他面上的表情仔细一番审视,过了半晌,她亦垂下眸。顿了会儿,才细语道:“别想着把丢在云台山或哪里哪里!你到哪里,我便跟到哪里!” 闻言,周昱昭抬起头来,一眨不眨地盯着正低眉含道的李眠儿。目光一闪,紧接着他掀掀唇角。探指抬起李眠儿娇小的下巴,戏谑道:“你这么怕冷,巴不得赖在这里不走了,北地那般寒冷,你就不怕?” “别人能呆得的地方,我自然也能呆!”被周昱昭说中软肋的李眠儿面上不由一热,稍稍侧一侧头,避开周昱昭微凉的指尖,顺道不叫他看清自己的窘态。 “倘若觉着冷得受不住,到时可别怨我!”周昱昭身子微微朝后仰了仰,以便明白地看到李眠儿的面部神情。 “那……自然还是要怨你的!”李眠儿嘟了粉唇,“若不是为着你,我何必跑去那苦寒之地!” 听此,周昱昭原本轻翘的嘴角渐渐收起,看着眼前这张令自己百看不厌,越看越痴迷的面孔,心头禁不住再次涌起心酸愧疚。 是啊,若不是因为自己,她尽可以有个安稳妥当的归宿,每日过着悠闲自在的小日子,根本无需像现在这样,跟着自己天南海北得颠簸。 这几日,他一直在矛盾,是将眠儿悄悄搁在云台山呢,还是带在身边更为妥贴! 把她带在身边,怕苦了她;不把她留在眼前,又不安心。 方才听眠儿斩钉截铁地要一路跟着他,他心里着实是又喜又忧。 本是无心的戏弄之言,李眠儿没有想到周昱昭会作此反应,即时也敛了笑靥,看到周昱昭重又蹙起的眉心,不由探出两指触向他的眉,用指腹一点一点将皱褶抚平。 没等她抚平额间的皱褶,周昱昭已将李眠儿的手紧紧攥回手心,胳膊朝后一缩,李眠儿随之撞进自己的怀中:“我们可能不在京都逗留,而是直接赶往北境。” “你有把握圣上会召你过去么?”挽住周昱昭强健的腰腹,脸颊密密地贴在他的胸膛,李眠儿声音又软又糯。 心爱之人贴慰在怀,周昱昭下颔抵着李眠儿的鬓边,无比满足地闭起眼睛,用心体会这一刻的美好:“嗯,我们得提前出发,若待他的旨意传来这里,怕是已误了战机!” 李眠儿点点头,脸颊在周昱昭的胸前蹭了蹭。 周昱昭觉察到,微微用力收紧了上臂,将李眠儿搂得更紧。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依偎着,直到苍鹰来催膳。 李眠儿没有亲眼看到王锡兰的信,但是从周昱昭愈渐不明朗的面容,便知北方战事于大梁相当不利。 好容易又熬过了两日,十二月初三这一天,周昱昭唤来苍鹰,当着李眠儿的面,布置出发事宜。 没有随军,没有仪仗,就如同四个月前从云台山来时那样,一辆马车,七匹马,七煞及两车夫,一行十一人外加一只猴悄悄离开了广渊,一路直奔北而去,留下白展顶着一张周昱昭的面皮坚守在南境,还有与金川依依不舍的老相好! 不似来时正逢三伏天气,为了避过日头,他们多走夜路,行程并不迅速。 而现如今南方天气正是冰爽时候,车厢里又铺了厚厚软软的褥子,即便马车飞奔起来,也不觉得如何颠簸。因而,周昱昭就命七煞快马加鞭,日出而走,日落而歇。 待过了淮河一带,越往北走,则气候越是寒冷,到后来,李眠儿干脆整日地窝在被窝里,或看看书,或逗逗金川,或与周昱昭下下棋,不过,她却一直没有弹过琴。 出发时,周昱昭怕李眠儿路上无聊,在车里备了许多玩意儿,包括一架弦琴。 有心爱之人作陪,加之车厢内舒适温暖,李眠儿一点不觉时间难熬,只是苦了车外的九人,遂而她每次都会有意没意地提醒周昱昭多体恤体恤他们。 有时,他们会途经集市,李眠儿就会寻机下车,给各人买些保暖的帽子、手套、大氅、棉衣什么的。 周昱昭对此不置一词,却是在看到七煞因不好推却李眠儿的一片心意,只得勉为其难得一个一个将自己裹得一派严实时,禁不住抽抽嘴角。 途中,李眠儿不时还会揭开车帘检查,一见到谁的帽子没戴好,或手套少戴一只的话,她便温声地提醒:“*鹰,你还有一只手套呢,可是丢了?” 某鹰听了,生怕这位穆姑娘下次会给他添个更厚实的,于是,连忙举起脱下的另一只手套,对李眠儿干笑道:“穆姑娘,手套在这儿呢!” 以致到后来,几人一看到车帘晃动,便条件反射地整理仪容。 对此,周昱昭直是暗笑不已,甚至常忍得腹痛,但却努力掩饰,不叫李眠儿瞧出不对劲来。 他自是知道,七煞身上从不缺钱,大冬天里之所以衣裳单薄,不因别的,只因他们不畏冷。 可当他在接到苍鹰几次三番传过来的眼神,意在向他请求支援,请他在李眠儿面前替兄弟们说道说道,也好帮他们摆脱掉这些繁复的累赘时,他很自然、很怡然地别开眼,权当没有看到苍鹰求救的眼神一般。 金川在渡过几日低落期后,情绪渐渐恢复开朗,不再需要李眠儿刻意逗弄才给表情。 当他们到达应天府时,接到了白展捎来的秘密军令,正是太宗皇帝急召周昱昭日夜兼程前往黄龙府的密旨。 一切又同周昱昭所料无差,太宗定是到了不得不这么做的地步了,若然有其他法子,他也不会投注到周昱昭的头上。 也正因此,周昱昭自开战后一直忧心忡忡,他内心矛盾不已。他是既希望大梁能一举力挫北寒,又想着梁军最好接二连三受挫,从而方好引出自己登场。 不过他为的不是力挽狂澜,而是为了保护随太宗亲征的父王、舅舅及表兄的安全。 不想,一入得北境,他们便遇到一场连着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周昱昭遂趁着行程被耽搁的这一日里,特意将一行人重新布置、装扮一番,李眠儿换了一袭黑衣、黑帽,周昱昭改由骑马,七煞则自动隐身,暗中追随,只留下两车夫继续驾车载着李眠儿,随身在周昱昭的左右。 十二月十九这一日,他们到达黄龙府,周昱昭先将李眠儿掩饰好,交由两车夫看护,然后方才只身一人前往大梁军队所驻扎的城楼,求见太宗皇帝。 第二百零九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现下所在的位置是大梁北部黄龙府的龙州,龙州位于黄龙府东北部,这里才刚下过一场大雪,路边还有夹杂了黑土等杂秽的积雪。 李眠儿同两个车夫及金川一起被周昱昭临时安排在龙州城内的一家客栈,这家客栈离梁军驻扎所在的城楼相距不甚远,待他那里布置好,大概傍晚左右便会亲自过来接她去城楼。 如此战乱时节,这家客栈已是风雨飘摇,里头鲜有人住。 李眠儿窝在房里一整天,连房门都没有踏出,饭食都是伙计送到房里的。 然到了傍晚,周昱昭没有如约现身,却是枭鹰和苍鹰二人匆匆前来客栈接应她。 他这二人一向少言寡语,面部少有表情,尤其是枭鹰,苍鹰稍微还算好些。 可尽管如此,李眠儿还是发现他二人神情不爽利。上马车前,李眠儿终憋不住,提步凑近苍鹰,悄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闻话,苍鹰先是和枭鹰对视一眼,以垂头思索了片刻,然后才盯向李眠儿,目光肃然:“皇上……他,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李眠儿大惊失色,哑声问道。 “就在昨晚的夜战中!”苍鹰眉头紧锁。 “那武王呢?还有王驸马?”李眠儿捂着心口,紧张得声音都带着颤抖。 “武王还好!只是……”苍鹰眼神一黯,“驸马爷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是以,主子一时走不开!” 听闻王锡兰竟是受伤昏迷,李眠儿心头大恸,这种时候,周昱昭又如何走得开! “王驸马……受得什么伤?伤在哪儿?” “箭伤!穿胸而过!”苍鹰低头悲沉地说。 闻此。李眠儿的身体险些失衡,她抓住车沿,努力站稳。 怎么就到了这步境地? 太宗皇帝当年随先皇太祖打天下,可以说近乎半个天下都是他亲自帅部打下来的,可谓战功垒垒,无与匹敌;武王,作为太祖的长子,经受父辈们的耳濡目染,亦算是英勇善战的了;而陈王、王铸、王锡兰,哪一个都不是小角色。尽皆有勇有谋,缘何遇到北寒,到了北地。大梁会遭如此重创,竟是皇上都失了踪影? “皇上身边还有什么人?”李眠儿强自镇定下来。 “还有陈王!”苍鹰应道,“当时跟随他们的部将皆已战亡!” 听后,李眠儿不由打了个哆嗦,脑子嗡嗡作响。好容易才在金川的拉扯下爬上马车。 先前确然在南境呆了数月,可事实上,她连一场正儿八经的战役都没有经历过,对战争的残酷她根本没有直观的感受,仅是情感上的油然而生。 然而此刻,惊闻这些。她方知战争何其无情。 一路上,李眠儿都情绪纷乱,脑子里稀里糊涂。也不知怎么过得关卡、入得城。 她这会也无暇顾及这些,只想尽快见到周昱昭,想尽快看看王锡兰的伤势究竟如何! 皇帝失踪,在这种战争时候,怕是凶多吉少。若只是行踪不明还好,倘若被北寒俘走。那就难办了! 皇帝不在,原本应该还有陈王的,可陈王亦跟着失踪,群龙不能无首啊,如今总要有人出来顶事才行,这么看来的话,重任就落到武王肩上了。 然,这么敏感时期,又兼几十万大军在手,事发突然,武王倒要何去何从?周昱昭又会持什么立场? 还有王锡兰的伤,若然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周昱昭及疏影,皆会因此悲痛欲绝。 抬头发现自己已到了城楼前,李眠儿左右一看,苍鹰二人什么时候消失的她都没有注意到,身侧换成两张生面孔。 守卫的放行后,李眠儿便跟着身侧之人直奔主城楼,心跳如鼓。 到了楼上,拐进一间客厅,一入得厅来,便可闻刺鼻的药味。闻得药味,李眠儿倏地清醒,王锡兰应该就在此处接受救治的。 呆呆地立在原地,不敢再往里面走一步,直到周昱昭听见动静迎出来。 李眠儿痛心地看着朝自己趋近的周昱昭,他面色极为苍白,下巴处稀疏布了层胡茬,眼睛里也有许多血丝。 二人相顾无言,李眠儿踮脚朝他身后勾头望了望,里面有几个人影。 见此,周昱昭点点头,然后转身回里屋,李眠儿忙握紧拳头悄声跟上。 屋里原有的几人,李眠儿只认识武王及王铸,余下三人,其中一个像是大夫,正在给王锡兰把脉。另两个与武王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子,虽叫不上名儿,但瞧他们也是一脸的忧虑哀伤,便知他们同王家或武王交情匪浅。 此时,诸人一心全扑在床上的王锡兰身上,是以,李眠儿进屋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关注。 李眠儿挨靠在柱梁上,远远看着躺在炕榻上不醒人世的王锡兰,他的脸色灰白无光,双唇白得几乎分不清,他胸前盖着厚厚的被子,看来,箭矢已经拔掉,不知是失血过多导致昏迷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此情此景,直令她揪心不已,李眠儿不禁回想起数月前,她走投无路饮鸩自尽的情形。 不管当时她是多么绝望,多么无助,唯死才是解脱,可是她深刻地记得,当生命一点一点从体内流逝的时候,她是那么得不甘,那么得痛楚。 而眼前的王锡兰亦是如此,他是这般得年轻有活力,端阳龙舟赛时,他那矫健的身姿、飞扬的面孔清晰如昨,他还有那么久的未来需要他去经历,周昱昭需要他,疏影需要他,太傅大人需要他…… 李眠儿脑子一片浆糊,感觉过了许久,大夫终于抽回搭在王锡兰腕间的手。一旁的武王忙起身,右手一伸,将大夫迎到外间厅里。 转头间。武王瞥见李眠儿所在,脚下跟着一滞,偏头看了眼炕头的周昱昭,不过周昱昭面上的神情纹丝没动。 李眠儿在武王重新看向自己时,福身迅速行了一礼,礼毕稍稍后退两步,让开路。 武王略略朝她点下头,领着大夫及余者来到厅里。 “钱大夫,贤侄的伤势……”武王双手紧握,眼神直直盯着钱大夫。试图从他脸上得到侄儿真实的病势。 钱大夫谦恭地对着武王施了一礼,略一沉吟,方道:“万幸驸马身体异于常人。心脏居右,箭矢未曾伤及心脏。只是北地寒冷,驸马伤势又重,失血过多,属下以为。待度过危险期,最好送回京都去静养!” 箭矢穿胸而过,又是心脏位置,没有当时毙命已是奇迹,虽王锡兰体内有脉象,众人皆以为凶多吉少。军内几个大夫,谁都不敢出手拔这箭,怕断了驸马最后一口气。致武王等怨怒,以致自己性命不保。 无法,武王只能下道命令:不论诊治结果如何,概不追责。 钱大夫这才死马权当活马医,顶着压力承下这苦差事。还好驸马爷吉人天相。 闻得钱大夫如此说法,众人皆大大松下一口气。眉头舒展开来,王铸的眼里更是溢满激动的泪水。 李眠儿一直紧绷的肩膀不由松懈下来,她透过帷纱,看向周昱昭,周昱昭也正向她这里瞄过来,视线半空中相汇,其间尽管隔层黑纱,二人依然能够很有默契得互慰一眼。 送走钱大夫,周昱昭沉声对送李眠儿进厅的两个面生男子命道:“传唐府尹、吴都使前来!” 两男子得令退出厅去,临走将门掩上。 周昱昭转过身,看着他的父王,目光炯炯。 武王看了儿子一眼,又把室内诸人扫视一遍,在经过李眠儿时,稍作一顿,进而重新对上儿子的目光:“昭儿,你派出的人马可有消息传回?” 周昱昭摇摇头。 王铸上前一步,凑近武王,低声道:“王爷,如果过了今晚还是没有音讯的话……”语毕,他略有些红肿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直视武王。 武王没有应话,只是负了双手在厅内来回踱着步子,眉头则是拧成个“川”字。 帷帽下的李眠儿,将各人神态看在眼中。 首先,没有人对自己的身份持有疑义,而且似乎早已知晓自己的存在一般,没有人因为自己掩饰真面目生出半点质疑,包括武王;其次,屋里这几人应是武王的心腹,而稍后过来的唐府尹、吴都使,很可能是黄龙府的府尹和指挥使;最后,这几人即要在自己面前做出至关重要的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关系大梁朝的命运走向。 武王究竟会作何决定? 是老老实实得将这场战争结束,回京都再行决定,还是在这里就黄袍加身? 而皇上的失踪,又究竟是真是假? 他向来老谋深算,此次的失踪,是设计陷害武王,还是他当真马失前蹄,栽了回跟头? 这些疑问盘在心头,李眠儿不敢问也不能问,此时,唯有看大家的意见和最终决定。 没多久,门外传来沉沉的步伐,周昱昭启门,让进唐府尹及吴都使。 二人一进门,先对武王和周昱昭行揖礼,然后禀道:“王爷,圣上和陈王仍然没有踪迹可寻,细作传说,昨夜北寒营中只一片欢腾,并没有可疑情况!” 如若生摛大梁皇帝和皇子,北寒那里定然炸开了锅,又怎会没有可疑动静? 依此推断,皇上及陈王应该没有被北寒掳走,也许避到什么地方了也不定。 “唐府尹,黄龙的地形你算是相当熟悉了,你确定没有漏掉什么地方?”武王抬起下巴,问道。 “除了龙州边的北寒营地,属下已是派了大批人马,将能找的地方皆找了一遍,现在正进行第二遍搜寻!”唐府尹应得很淡定,并没有畏首畏尾。 第二百零一十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对于唐府尹的反应,李眠儿心下讶异,皇帝在他的地盘失踪,按理他不是得急得比过热锅上的蚂蚁?可是,他此时的神情依稀,好像太镇定了些! 李眠儿微阖眼帘,粉唇轻抿,自己倒是疏忽了,既然武王这时候请他过来,看来,这位唐府尹多半也是武王一个阵营里的。 这般作想,李眠儿不由抬眸觑向负手而立、面色沉凝的武王。武王生有一张温善厚道的面容,容易让人误以为他醇良无害,但是这些年来,他能在太宗眼前不卑不亢地讨活,岂能没有几把刷子? “父王,京都三叔王那里……您怎么看?”周昱昭立坐在高几沿上,一手抱腹,一手捏着下巴,食指不住地在上面搓揉,许是磨挲新生出的那层胡茬。 武王低下头,再次于厅内踱将起来。 而李眠儿也在心里暗暗思忖,眼前的局面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令人措手不及。对武王来说,这绝对算作一个难得的机会,若谋划得当,很可能就是翻身之战,但还不至于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毕竟摆在面前的还有其他选择。 一直来,武王都是以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再动的策略来应对所有情势。看似被动的方式,实际上却最适合武王,因为这样使他更容易掌握尺度,拿捏分寸。 若然此际,武王采取主动,不但要承受道义、名义上的压力,而且这种事牵涉面极大,万一某个环节出了差错,就很可能令他这些年来的经营功亏一篑,最后还得沦为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倘非没有十足的把握,依武王的性子。他是不会冒然出手的。 何况眼前还有强敌压境,京都还镇着秦王、楚王呢。 李眠儿思绪稍稍这么一理,私下以为这件事武王最好还是从长计议,给自己留两手为妥当。 她脑海里这个念头方闪过,那厢武王亦做好了决定:“吴都使――” “属下在!”吴都使上前一步,拱手应道。 “圣上和陈王,你务必派人不遗余力地四下寻找!”武王目光冷凛,转向唐府尹,“若三天之内仍没有任何圣上的消息,本王只好当仁不让地秉持圣上明志。誓把拓拔意这个小人撵得远远的,再回京都!” 听了此话,周昱昭和李眠儿不约而同地微微点头。 武王这话透了三层意思:留三天时间。于情于理皆能够给将士们一个交代;击退北寒,能够给大梁百姓一个交代;暂不回京都,却是给京都的秦王、楚王一个缓冲时间,看他们如何反应。 然唐府尹似乎不太赞同,他跨前一步:“王爷。这么做是不是……保守了些!依属下拙见,拓拔意这里,留下世子爷对付,您……不若提前回都!” 闻言,武王摆摆手,背过身去。仰头望着天花板,没有应话。 “王铸,你先去安排兰儿回都的事!”沉默半晌。武王回身对王铸道,“还有不足半月就过年了,最好赶在年前送到!” 王铸瞥了眼里屋,眼中闪过一抹伤痛:“是!” “既然主意已定,当务之急。是如何御敌!吴都使,你只管一心寻找圣上和陈王。唐府尹。你去把黄龙府的地形图及北寒的地形图拿来,昭儿才到,情况还不熟!”武王说完,侧身朝向一直不曾发言的两位中年人,“守真,姚樊――你们速速前往各个城门小心检视,对于北寒的挑衅暂时不予理会,安抚好将士们,同时还要确保兵器库及粮草库的绝对安全!” “是!”“是!”“是!”“是!”四人拱手领命,携同王铸一道推门而去。 几人离开后,除了武王,屋内只剩下周昱昭和李眠儿,以及里屋榻上躺着的王锡兰。 “穆姑娘,这里已没外人,无需遮面了!” 闻声,李眠儿不由一怔,毫无征兆地,武王突然对自己语道,还称自己“穆姑娘”,想必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亦是知晓的。 李眠儿瞄了眼周昱昭,他依旧立坐在几沿上,碰到自己瞄过去的视线,嘴角翘了翘。 真是不愧一家人!无论是周昱昭,还是武王妃,抑或武王,皆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可是当着周昱昭的面见武王,李眠儿止不住脸上生热,掀眸再次看向周昱昭,那家伙只顾盯着自己,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李眠儿不满地撇撇嘴,伸手摘下帷帽,同时微微福下身子,对武王再行见礼,粉唇轻启,声音细袅:“民女穆眠儿给王爷请安,王爷万福!” 武王伸手虚扶,李眠儿就势起身,抬头匆匆扫了眼武王,又瞟下周昱昭。 周昱昭嘴角还挂着笑容,双目紧紧锁在自己的脸上,而楚王在见到自己的真容时,仍旧面不改色,看来他早对自己的来龙去脉十分清楚,方才称自己一声“穆姑娘”,不过是对自己新身份的一种认同罢了。 “穆姑娘随昭儿一路奔波,颇为辛苦,本王已给你安排好吃宿,只管安心在这城楼里呆着便好!”武王言语温和,表情慈详。 李眠儿听后,心下十分感动,遂福身称谢。 武王点点头,转而对周昱昭道:“昭儿,你先送穆姑娘去休息,安排好了再过来!” 周昱昭站直身子,含首应是,然后走到李眠儿跟前,伸手就替她把坠在额前的一缕长发捋至耳后,李眠儿倏然一惊,慌忙朝后退去:他这是做什么……武王还杵在这儿呢! 可周昱昭哪管这个,另一只手飞速稳住自己的肩膀,根本不容自己逃开,直到他把手上的活做完。 李眠儿羞得无地自容,也不敢看向武王,只在心里恨恨地诽他两句。 周昱昭的手从李眠儿的额上抽回,然后袖了她的手径自往里屋走,嘴里溢出三个字:“等会儿!” 一到王锡兰榻前,他就探指摸向王锡兰的颈脉处。 李眠儿悄声走近,见王锡兰双目紧闭,面色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心情不禁黯然。 周昱昭蹙着眉,薄唇抿成一条线,半晌才拿开手。 李眠儿紧张地盯着他:“他情况如何?” 周昱昭回视她,轻声说:“他命硬,会好起来的!” 李眠儿长叹一口气,在心里默默祷告。 重新戴好帷帽,李眠儿跟着周昱昭出了房间,沿着走廊绕到对面那座楼中靠拐角的一间屋子前。 一进屋子,周昱昭先掩了门,对李眠儿往右偏偏头:“隔避就是我的房间,最近我可能不一定常在房中,不过这座城池目前还算牢靠,你每日只管在房里呆着不要出来!我一会儿找个丫环过来服伺你!” 李眠儿进门后,把房间简单打量一下,听了周昱昭的话,点了点头。 “有事,我会过来知会你,如实在走不开,就是苍鹰过来!你不要轻易露脸!”周昱昭简洁地嘱咐道。 李眠儿一一记下,见周昱昭说差不多后,她才轻声问道:“昨晚的战事是怎么回事?皇上他……” 怎么会失踪?还有王锡兰一身的好功夫,竟也落得重伤在身。 “中了拓拔意的埋伏!”周昱昭一句概括掉。 “那个拓拔意,很难对付么?”李眠儿实在忧心,王锡兰受伤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即使有功夫护身,可是面对千军万马时,一人之力又能顶甚用? 周昱昭此行北境,不是为着享受来了,而是担负先锋之责,一旦打起仗来,他的安危实在叫人不得不担心。 “你不必忧心,我心里有数!”周昱昭轻描淡写。 闻言,李眠儿小嘴一嘟,她怎么能不忧心,目前的局面错综复杂,自己想想都觉头疼,遑论他还得运筹帷幄,掌握全局。 目光定格李眠儿嘟起的唇尖,周昱昭很快移开视线,眼前的事情实在太多太乱,他现在还无暇照顾身体的需求。 “你自己保重,我这就回父王那!”周昱昭说着,转身走向门口。 “昱昭――”李眠儿话还没说完,眼见周昱昭就要离开,她抢前一步,将他唤住。 “嗯?”周昱昭转过身子,剑眉轻扬。 “有什么情况,及时……让我知道!”李眠儿一对上周昱昭炯炯的目光,就低下头去,弱弱地嗫嚅,她不想被蒙在鼓里。 “嗯!”周昱昭点点头,淡淡地说道:“不过,该知的你也知得差不多了!” 听此,李眠儿面上不禁一红,这倒是事实,每次有什么机密事,周昱昭从来都不避着自己,最初是在云台山上,然后是在南境,刚刚在武王那里也是! 深深看了眼屋央亭亭玉立、娇羞可人的心爱之人,周昱昭便果断掉头,提步开了门。 “还有,昱昭――”李眠儿再次急急地将他唤住。 周昱昭回头前,先是勾唇一笑,回头时已经收了笑:“怎么?” 李眠儿不知这会儿自己是怎么了,变得婆婆妈妈的,口齿也突然不利索,刚到嘴的话,一对上周昱昭的俊容,便不小心又被嗓子给吞没了。 见她一脸怔忪,周昱昭嘴角一弯,轻声低语:“我今晚就回来了!”语毕,推门而出。 李眠儿怔怔地愣住,半天才回神,跺跺脚,手背捂上嘴唇,真是羞煞羞煞! 第二百零一十一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五)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屋里都烧有地龙,温度和外面简直是天壤之别,只是心里有事,李眠儿直到子时还没有睡着,而隔壁也一直没听到动静,周昱昭还没有回。 约摸丑正时分,屋外轻轻响起叩门声,正好三连声,李眠儿迅速坐起,披上棉披风,然后才让守夜的丫环红莲前去开门。 门闩才将挑开,周昱昭就飞旋着进了屋,接而转身掩紧门,是以室外的寒风还来不及灌进来,已被他关在门外了。 周昱昭还是白日那身厚质束身锦衣,也没罩件大氅,外面冷风刺骨的…… “屋里有现成的热水,你喝两盅再休息?”李眠儿虽问着,不过已经示意红莲倒茶了。 周昱昭只得点点头,见李眠儿走近,便伸手替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明日一早我出门一趟,可能很晚才回,你不要随意出门!” “嗯!”李眠儿接过红莲递过来的茶盏,捧给周昱昭,“驸马醒了没有?” 周昱昭低眉觑着李眠儿捧过来的茶水,瞧她的动作娴熟自然,目光不由呆了呆,什么时候,他们这么默契了,就像已成亲多年的夫妇! 听到李眠儿问及王锡兰,周昱昭回神,低低回了句:“刚从父王那里过来时,钱大夫才给他复诊了一下,情况没有变糟,还算稳定!” 中箭晕迷倒地,又是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若不是他身体底子好,半个时辰都可能被彻底冻死,何况找到时已是一个半时辰之后。 李眠儿听了这话,心里明白:没有变糟,那就是还没有醒过来。 “金川呢?”李眠儿到房间后才想起金川来,自出了客栈,就没见他的身影。一路上自己又心神不宁,也没注意他跑哪去了。 “父王有事交给他做!”话声将落,周昱昭放下手中的茶盏,兜手就把身前的李眠儿打横抱起,三两步跨到床前,解开她脖间的披风,然后将她塞入被窝里。 李眠儿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周昱昭拿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周昱昭待李眠儿定下神来,才努嘴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我去歇了!” 李眠儿瞥了眼门边的红莲。缩着脖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目送周昱昭出门后,心头却五味杂陈。一夜辗转反侧,连做几个恶梦,醒来时天已大亮。 一问红莲,周昱昭寅末就出门了,也就睡了一个半时辰而已。 吃了早饭。寻不着什么事可做,李眠儿干脆在狭仄的屋内练起影遁,自从中秋之夜,她这门功夫又上了层楼,几乎可以运用得随心所欲了,不过。学无止境,何况与周昱昭比起来还是有提升空间的。 想到王锡兰还躺在床上没醒,李眠儿隔两个时辰就打发红莲前去探看一下。不过始终没见他醒转。 第二天还算风平浪静,至少城楼内没听到什么喧哗声,且红莲出去几趟也未发现什么异常。 如果皇上回来的话,她们离得又不远,按理应该闻得动静的。 晚上。李眠儿本欲等周昱昭回来后再睡的,只是直等子时。仍没见他的身影,等着等着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不想一觉又睡到天亮,眼一睁,就撑起身子:“红莲,昨晚世子爷回来没?” “嗯,回了!还过来瞧您一眼呢!”红莲抿嘴轻笑。 “什么时候来的?”李眠儿披起衣服,暗恨自己怎么又睡过了。 “大概丑末吧——”红莲伸手捂着嘴打个长长的哈哈。 “那他在隔壁?你去帮我叫一声!”李眠儿掀被子作势起床。 “世子爷,一大早已经出门了,走前也过来的!我想叫醒您的,世子爷不许!”红莲说着,脸上的表情真是艳羡得不行。 李眠儿脸上一红,低下头,心里暗暗捶了捶床,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沉呢。被子掀到一半,手下一顿,犹豫着要不要起床。 “红莲,你先去看看驸马爷如何了?早饭我一会儿再吃!”李眠儿决定还是等会儿再起吧,被窝里暖和。 红莲应声出门,回来时,回说王锡兰已经被护送回京都了。 李眠儿微感意外:“那送他走时,苏醒没?” “听说没有醒,但是钱大夫意思是,驸马爷的体征已经平稳,伤口也缝合,可以送去京都,那里条件更好!”红莲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复述。 “嗯!”李眠儿含首沉吟,不知道疏影看到昏迷的王锡兰会有什么反应,是否能看清自己的心呢,疏影下个月就该及笄了! 想到疏影,李眠儿眉尖蹙起,深深叹了口气,来时本以为见着王锡兰可以问问疏影的情况,没想到一见面竟是这种样子,也不知道疏影过得如何,以她的性子,吃些苦头是难免的了。 甩甩头,李眠儿集中眼前的事情,先起床用了早饭,抬了躺椅靠门而放,然后抱只暖手炉躺卧其上,仔细外面的动静。 今儿已是武王所下期限的最后一天,过了今日,仍然没有圣上的音讯,那么接下来的行动将至关重要。 三天时间,梁军搜寻的动作又这么大,圣上有没有武功底子不知晓,但陈王的身手矫捷,如果他们在一处的话,按理不至于感觉不到,或许他们真的阵亡了,若不然就是太宗走得一步极险的棋,而最后一种可能性实在太微小,因为在如此强敌压境之际,又兼气候寒冷,关键是两军又经历那么一场惨烈的战事,那真是太过惨烈的一场战事。 这两日从红莲处打听不少有关前日晚上那场战役的信息。 红莲是唐府尹府上的丫环,此次是被唐府尹临时调来搭手用的,到龙州已有大半月了,对两军对阵的情况多少也有些见闻,不过她口中有关那场战事的消息多是她道听来的,不足以全信,但经李眠儿粗略过虑一下,她大抵也能还原个大概 现在梁军扎阵的这座龙州城紧邻通州,同通州之间隔了座天然屏障龙首山,通州旁则是益州益州也是一座战略要池,然目前益州城已被拓拔意率领的北寒军占领,且其攻城略地的势头咄咄逼人,可由于太宗皇帝带来的十万京军初来乍到,与边军一时配合有差,是以一个月来,梁军不但没有夺回益州城,反而一直居于守势,尽管北寒不过十五万大军,而梁军二十万有余。 就在五天前,太宗皇帝见军队整合得差不多了,便决定主动出击,准备收复益州,但龙州离益州比较远,遂率十万大军先往通州,准备以通州为跳板,攻击益州的北寒军,余下十万大军坚守龙州。 只是没有想到,拓拔意似是知道太宗皇帝的打算一般,竟在太宗之前压临通州,随即通州告急,太宗闻讯,快马加鞭,于拓拔意驻军当晚抵迏通州。 已经休整完毕的拓拔意怎会给梁军以喘息的机会?他不等梁军歇口气,当即发动攻城,且攻势汹汹。 当时天色煞黑,攻城的精力充沛,而守城的疲惫不堪,所以梁军没有讨得便宜,两下混战一团,打得不分胜负。 直到第二日早上,有个副将发现北寒军人数不过三两万,恐中了调虎离山计,忙禀报太宗。 待太宗大惊失色之时,有军情传到,北寒军离龙首山已不足半天路程,太宗跺脚不已,火速传书龙州城武王,要他出兵龙首山,自己则马上赶往龙首山,给拓拔意来个前后夹击。 龙首山地形复杂,这个时节是此地一年当中最寒冷的时候,前几日又才下过暴雪,形势宜守不宜攻,倘若被北寒占了龙首山,那么龙州城即便暂时没有沦为拓拔意的囊中之物,也离那不远了。 只是太宗这次又揣错拓拔意的意图了,拓拔意根本就意不在攻城,也不在略地,他根本就是为了伏灭梁军的主力。 所以那所谓占领龙首山不过是另一个幌子,被派往龙首山不足三万人,真正主力兵十来万的精兵强将却是早早地埋伏在太宗前往龙首山的半途中。 并且他连时间都拿捏得相当精准,恰好入夜之后,太宗率领六万梁军抵达他的埋伏地,太宗怕拓拔意去而复返攻击通州,特意留了四五万人守城,不想自己竟还是中了拓拔意设好的圈套。 当夜,北寒军又是火弹如雨,箭矢如林,梁军被打得措手不及,死伤惨重。王锡兰就在这种情况下中的箭,而太宗及陈王也在其间没了踪影。 找了三天,始终没有音讯,还有一种可能。 要知道遭到火弹袭击,战场一定有许多烧焦的尸体,一片焦胡,如何分得清面目,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人当真发现了可疑的尸体,他也不敢带头指认啊,万一认错,那罪名可是担当不起的。 这两日里,周昱昭定然的亲自前去现场辨认过,却不知他找得结果如何。 下午时候,李眠儿特意多睡了一会儿,为了养足精神,好清醒地坚守到周昱昭夜里回来,她想知道局势的最新进展,还有,这两日北寒这么安分,都没有动静么? 难道武王把消息封锁得这么死?但他分明命唐、吴二人不遗余力地寻找的!如果一边地毯式地扫搜,一边还得低调行事,这尺度委实难以拿捏,但依目前的形势看,北寒多是没有得到这个消息,否则拓拔意一定不会错过这个好时机的。 PS: 今晚加班,早点上传 第二百一十二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还好周昱昭这一晚回得早,不到子时便回了。 在红莲打开门后,他旋进门内,一眼瞥见椅上的李眠儿正炯炯地看着他,眼中游过一缕笑意:“下午睡多了?” 闻言,李眠儿不觉一怔,怎么这都被他猜到了? 反应过来后,李眠儿斜过脸,悄悄翻个白眼,粉唇轻巧地嘟了嘟。 周昱昭没有漏掉她的小动作,眼中笑意不禁又深了一分,缓步朝李眠儿踱去,一边走一边对红莲吩咐道:“红莲,你到我房去,多烧些热水给我备着,一会儿,我沐浴!” 红莲屈膝领命,披上件大厚棉衣,将身子裹得紧紧的才出门。 知道周昱昭这是有意支开红莲,李眠儿遂而起身,顾不得方才还没有褪潮的羞赧,低声打探:“情况如何?有皇上的消息么?” 周昱昭先是对她摇摇头,然后双手一伸,再次把她一抄,打横抱到炕上。 李眠儿急忙挣扎:“我不困,你放我下来,我还有话要说!” “在被窝里说也是一样!” 说完这句,周昱昭自己也愣住,此话实在太过暧昧,他低头觑向李眠儿,见她脸红过耳,挣扎得也越发厉害,只得收紧手臂,补充道:“是你在被窝里说也一样!” 虽这样,李眠儿仍然做最后的努力:“那样倒不如站着说!” 周昱昭并不理会,一径把她塞进被窝,贴近她的耳朵:“还是不如你坐在被窝里说!” 哦,是坐在被窝里? 李眠儿听了这话,便撤了抗拒,坐直身子,理一理身上的衣裳及披风。不想周昱昭一言不吭地盯着自己做这些,她不及整理完毕,先行问道:“明日,你父王就要对众将士宣布皇上失踪的事么?” 周昱昭坐在炕沿,面向李眠儿,此时听她这么一问,只是承认点点地头,却没有主动详细地说明情况。 “那一直蒙在鼓里的将士会作何反应呢?”李眠儿想像不到明日大众在知道这一震撼消息后的反应。 周昱昭没有立即应话,低眸看着李眠儿搭在被面上的十根葱指,片时才低声回答:“不管大家怎么反应。父王都会依着他的决定行事! “他的决定是什么?”李眠儿猫一样好奇地追问。 “明日你便知了!”周昱昭抬眸,深深看进李眠儿的眼中,“到时。你只需在屋里观察着楼下便可!” “龙首山下,你……亲自去现场辨认没有?”李眠儿问地很小心。 听此,周昱昭的目光不由一滞,继而几不可见地点点头:“现场已经清理地差不多了,吴都使把无法辨认的……另外放置一处!” 说到后来。周昱昭的声音愈发低而渺,他一定被现场的惨状触动了吧! 自大梁建朝以来,还没有哪一场战役这么轻易地就失了六万将士,更关键的是,这支军队还是太宗皇帝亲自率领,其中不乏大梁顶顶有名的都帅。 “表兄若不是打头阵。把大队伍甩得老远,不然……”说到一半,周昱昭薄唇抿紧。没有说下去。 不然,中箭晕厥的他,定然亦逃不过火弹的肆虐。李眠儿在心里把周昱昭的话接下去。 二人默默相对了一会儿,周昱昭伸手握住李眠儿的手,发现她的手微微泛凉。于是手指在她的手背和掌心摩挲起来:“三日之期已到,不能再拖了。拓拔意很快就会得到梁军群龙无首的消息,父王必须及早重整军队,稳定军心!” 纸包不住火,不只是拓拔意那里,梁军也一样,一连几日皆不见御驾亲征的圣上身影,加之前日龙首山大败,大家多多少少会私下猜疑的! 周昱昭没有多作停留,小半个时辰后回自己房去了,而李眠儿则又是稀里糊涂地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就听到楼下有些喧哗,李眠儿连忙趿了鞋子,穿戴好,跑到门边,微微打开一道门缝,朝外瞧去。 场上已结了不少戎装将士,正三五成群地议论纷纷,个个神色严竣。 李眠儿扒着门缝瞅了一会儿,见武王、周昱昭尚没有现身,便回屋,在红莲的伺候下净面洗漱,随后简单又用了早饭,不过一碗白粥,一勺咸菜。 一顿饭的功夫,待她重回门边时,发现场中一片肃静,武王、周昱昭一身戎装,凛着脸面对着众人站在台阶上。 武王视线在场内扫视一周,然后又看了眼身旁的周昱昭,最后回落到场内,负起手,提声语道:“龙首山一战,吾皇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怎耐北寒贼寇狡兔三窟,吾皇始料未及,中了埋伏,六万将士殒没他乡,吾皇及陈王至今音信杳无……” 此言一出,场内哗然,周昱昭随即一声冷哼,声音虽不大,可他许是用了内力,连楼上屋里的李眠儿都觉耳膜为之一震。 于是场内很快恢复肃静。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吾等热血男儿,理当保家卫国,现今手足遭此境地,若不还北寒以颜色,有何颜面面对大梁百姓,又如何给亡去的英魂一个交代……”武王声音虽不十分高亢,却中气十足,振聋发聩。 李眠儿斜眸瞅向一直立在武王身边的周昱昭,他没有戴帽子,一张脸玉白俊美,浓长的剑眉斜斜飞入鬓中,笔直的鼻骨挺拔有型。此时他凛着脸,倒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压迫人不敢与其对视。 李眠儿这一看,竟忘记了及时收回视线。 周昱昭被她盯了许久,不由微微偏头,朝她瞄了过来。 也不知怎地,李眠儿心虚一般,鬼使神差地“嗖”一下关紧了门,跑回屋内,抱起手炉歪倒在床上。 无需再听下去,武王这番话已经表明了他的最终决定。 其实她早该想到,武王从来不是贪心之人,他一直以来都是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这些年来,他苦心经营,图的就是一个能够保证亲人能够安身立命,最终全身而退。为此,他可以不求这天下,也可以不求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不管太宗皇帝究竟是生是亡,武王这一步走得算是相当稳当。 然而,外头周昱昭那厢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目前驻扎在黄龙府的梁军大约二十余万,其中边军和京军差不多各占十万左右。 京军是太宗皇上一手组建的,由一个主将和两个副将带队,三人皆直接听命于他;至于边军,虽然有自己的势力渗透其中,但是关键时刻能不能顶得住事,还得打个问号? 所以综此,父王夺政的时机还不够成熟,得待过些时日,把京军的首领们牢牢拉拢至麾下,才能有把握行事。 楼下武王的声音一直断断续续传进屋内,到得后来,场下将士士气大涨,口号喊得震天响,闻之,屋内的李眠儿长舒一口气,微微一笑,不想武王的号召力如此巨大,接下来,与北寒的战斗就要看他的了。 想到战斗,李眠儿眉尖一蹙,自己整日窝在屋里,什么都不做,还得麻烦周昱昭百般照顾,吃暖的住暖的;想到龙首山一战阵亡的几万将士们,自己是不是应该为大家做些什么? 可惜,自己不会武艺,只会一招影遁,那还是用来遇着急事儿逃跑用来着,不过,总有其他的事,能允自己派上用场吧。 这般一作想,李眠儿坐直上身,侧头觑着窗外,凝眸思索。 直到午饭时,她才决定好要做什么。 所以当傍晚时候,周昱昭过来时,她就直接同他说起自己的想法:“来北寒之前,在广渊时,苍鹰给你抱回来的那些书,除了两本北寒语的,其他那些我也都看过了!” 周昱昭一进门,就见李眠儿殷殷地奔至自己面前,眼睛微微弯了弯,待听到李眠儿提及他看的那些有关北寒地理环境的书籍时,一双凤眸弯到半路,顺势一眯。 只听李眠儿接着道:“各路兵法,我在小的时候也略有涉及!如今倒也能背个周全!” 如此一来,周昱昭眼睛几要眯成一条缝。 李眠儿权当看不见,继续说她的:“反正,与北寒一战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我老这么什么事不做地呆在屋里,怪闲得慌的!我也不要求出去拼杀什么的……” 周昱昭抬了抬下巴,任李眠儿说到底。 “你只需带着我上前线,说不定我也可以给你出出主意什么的?”李眠儿说到这里,眉眼轻扬。 看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粉面若芙蓉花开,周昱昭的心跳似漏跳几拍,半晌才回过神,低低应了句:“你想做军师?” “嗯?军师?”李眠儿慌忙小幅度地摆摆手,脸红地否认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着,是不是可以帮你出谋划策!” “谋士?”周昱昭将尾音微微提高。 李眠儿咬唇沉吟,片刻后,偏头看着周昱昭,点点头:“可以……算作……是吧!” 闻言,周昱昭低首,凑近李眠儿的鼻尖儿,本想应话的,却闻鼻尖处冷香盈盈,不由鼻翼翕动,嗅了几嗅。 李眠儿见状,即时朝后退了一步,嘟唇嗫嚅:“你应是不应?” 第二百一十三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七)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耳听李眠儿细语莺莺地撒娇求自己,周昱昭几乎本能地就要点头应下来,还好理智暂存,他偏了偏头,启唇:“你就不怕我再把你当颗棋子使?” 闻言,李眠儿面上一怔,反应过来后,心头虽生有小小的不爽利,不过知道周昱昭只是戏谑之言,且上次南秋之事,周昱昭的做法实乃上上之策,遂她下巴微抬:“即便给你当了颗棋子,我那也是相当称职的,就看在这份上,理应这回你也该应了我!” “武战同文战可不是一码事!不是你动动嘴皮子就能行得通的!”周昱昭摇摇头,否定得很淡然。 “这个我自然是知的!”李眠儿身子稍稍前倾,接过话,她打定的这个主意可是经过她深思熟虑的。 跟到前线去,如果一不小心,自己就可能成了周昱昭的包袱,严重的话还可能成为他战场上的软肋,若叫敌人获悉此事,自己甚至会连累万千将士们的性命。 但是如若自己小心谨慎,只悄悄地当个谋士,适时地给周昱昭一个提点,说不定真能派上用场也不定!话说,多一人多一份力,多一人多一个角度!有时候,就是换个角度看问题,处事结果很可能就是另外一种结果。 “那……你也不怕跟着我,会受将士们的非议?”周昱昭见李眠儿回应地很肯定,便换了一个质疑。 李眠儿又是一愣,朝窗外的虚无望了望,然后回眸迎向周昱昭,无所畏惧地说道:“你若敢带我,我就敢不惧他们的看法!” “不行!” 乍听周昱昭吐出来的这两字,李眠儿初还当自己听错了,她本以为自己这般坚定地回驳了他的两个疑问。周昱昭他会应下自己的要求,根本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来个大逆转,丝毫不拖沓,丝毫不委婉地把自己给拒绝了。 “为什么?”李眠儿攥紧拳头,下意识地追问。 “外面太冷!”周昱昭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的理由。 李眠儿当他要说什么呢,原来只是因为这种不疼不痒的小事,松开拳头,她神情轻快地说;“我下午让红莲给我准备了件厚厚的狐皮大衣!” 红莲从唐府里过来龙州城楼时,唐府尹的夫人专门备了几件上等的毛皮大衣给她带着,以备唐府尹送人所用。 所以下午她只这么一提。红莲就去秉知唐府尹,唐府尹自然没有二话地应允。 李眠儿拿到大衣,便往身上套。大衣不仅长及脚踝,还缝制有同样质地的帽子,她特意穿戴好跑到外面去感受寒风,不想,衣服的御风效果还真真好。遂而周昱昭的担心她觉得一点儿不足惧。 “狐皮大衣?”周昱昭蹙眉重复道,“她只拿了一件给你么?” “嗯!不过一件足以了!”李眠儿听周昱昭的意思,似是嫌红莲拿少了,还是嫌唐府尹不够大方,便出言维护道。 又不是贴身穿,得换着来!御寒的大衣。能抵风雪就行了! “你喜欢那大衣?”周昱昭目光在屋内嗖地一扫,发现躺椅上铺了件罕见的纯黑色狐皮大衣,拿下巴指了指躺椅的方向。问李眠儿。 “嗯,很合身,很保暖!”李眠儿穿时没有照照镜子,不知合不合她的肤色、面貌,只晓得穿了那大衣就再也不害怕出门了。再说外头天这么冷,衣服穿了一层又一层的。哪里还有身形可言,所以对于红莲拿来狐衣大衣,她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必需。 “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几件过来……” “不用,够了,你让人拿给我,我又没地方搁!”周昱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眠儿摆手打断,“你还是先说说带我去前线的事吧!” 她可还没忘晚上同周昱昭谈这段话的初衷呢。 听此,周昱昭嘴角勾了勾,绕了半天,她还一心扑在这事上,狐皮大衣也动不了她的心。 “明日,我会带兵出城前往益州,到龙州至今,我还没有机会一会那位拓拔王子!”周昱昭收起嘴角的笑意,语气认真,“待我回城后,再决定是否带你上战场!” “明日你就带兵去攻益州么?”听到周昱昭就要正式挑战重挫大梁军队的拓拔意,李眠儿眉头不由一揪,心里也禁不住涌出两分不安。 虽说她相信眼前人的实力与魄力,可毕竟才亲身经历过一场惨烈的败仗,她难以抑制内心的担忧,于是想陪他一道赴险的*愈加强烈,不由自主地提脚向前,力争道:“我想随你一起去!” 捕捉到李眠儿眼中的忧虑,又见她忘记防备,主动贴朝自己,周昱昭顺势凑上前,吻上李眠儿的额头,不过没有等李眠儿后退逃离,他却是一触即开,然后锁住李眠儿眸光,低声道:“这辈子,我再也不会置你于险境!” 闻言,李眠儿禁不住娇躯一震,心里一阵暖流涌向四肢百骸,最后连脸颊也不放过,使得其上一片潮热。 “南秋一事,于我,算不得险境!”周昱昭喃喃地补充道。 听周昱昭再一次刻意地解释她被秋尼尔嘉掳走的那事,李眠儿忍住羞赧,不想纠缠在周昱昭的浓情中,却要探听明日的事情:“你预备带多少人过去?” “不会强行攻城!要不了几万人!约摸三、四万吧!”周昱昭知晓李眠儿心里担心,是以很诚恳地回答。 “几万?”李眠儿一听,心里只觉没谱,“听说拓拔意只留了少部分人留守龙首山,而大部队则始终坚守益州城!” 照理算的话,益州城内的北寒军起码十余万人,并且人家又是以逸待劳地只管守好城门。反观周昱昭长途跋涉,却只带了区区三、四万人,他凭什么? “放心,只是小试牛刀,你不必忧心!”周昱昭扶住李眠儿的双肩,没有过多的安慰,“你晚上早些歇息,一会儿我就到营地去,明早带兵直接从营地出发,就不过来你这儿了!” “哎――”李眠儿急急唤住掉头要走的周昱昭,“那你大概什么时候回?” “三、两天就回!”周昱昭侧身回头,丢下这句话,便快速闪出了门。 李眠儿坐回床上,心里七上八下,一夜睡得也不安稳。 第二日上午,一个男仆来敲门,臂弯处搭了几件不同颜色的狐皮大衣,红莲捂着嘴,惊讶地一把将几件大衣抱进怀中,关了门后,就服侍李眠儿一件一件试穿,大小竟都还蛮合身。 下午时候,李眠儿实在闷得慌,又不能出门,可只呆在屋里,她又止不住会胡思乱想,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穿了大衣戴上面罩到走廊里活动活动。 不得不说,周昱昭给自己安排的这个房间位置是极好的,正处在走道的壁角处,房门前左右还各立了根两人合抱粗的石柱。 此时,李眠儿便裹紧大衣倚在门前,身前的两根柱子很好地隐住了她的身形,然城楼廊内外以及楼下的情形她却可以一览无余。 查此,李眠儿不禁会心一笑,周昱昭从来都是那么谨密的一个人,想想他才比自己大了三岁而已,虽然觉得自己的心智远大于实际年龄,可在他面前,自己总是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变回一个黄毛丫头,始终逃不开他那巨大充满神秘魔力的魔爪。 此时,城楼内十分安静,除了楼下列了一排卫兵,楼上三面走道里空无一人,不知各间屋内是否有人活动。 然这样空荡楼道正是李眠儿所希望的,她伸长脖子,把城楼的建造布局仔细来回观察,摸清了大概后,又想到今日一大早,周昱昭带兵往益州去了,便抬起下巴,朝估摸着是益州所在的方向远眺,眺着眺着,就轻轻颦起眉来。 一阵轻微的动静将李眠儿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听闻声响,她一动不动,屏住呼吸,悄悄移动视线,找寻声响发源地。 起初,她第一反应就是猜想着,会不会是几日不见面的金川过来看她了,可是仔细听,又明明是人的脚步声,虽然极轻极轻,但她还是听着了。 不知是自己的耳力过人,还是那人没有刻意隐藏脚步,抑或是自己实在太多心,也许人家只是正常经往而已。 李眠儿好奇地再伸了伸脖颈,瞅见东侧楼道里飞快地闪跃着一个人影,那人动作很快,全身黑色劲装,大冬天里也不觉得冷么? 李眠儿自语问道,她的视线一直跟着那人影到达阶梯口,就在他拐进弯道内时,她不意间瞥见那人怀中露出的一角金黄布缎,被黑衣衬得颇为扎眼。 想着可能是武王的人,李眠儿便收回目光,觑向最先听到产生动静的位置,正对着她右侧石柱的房间,才发现那里并不是武王房间所在的方位。 那人不知是做什么的,动作那么矫捷,一看也是练过家子的! 只淡淡地这么一作想,李眠儿重新盯着远方净蓝的天空,思绪再次飞远,这回却是往相反方向飞,飞到京都去了。 两天一夜的时间,王锡兰大抵该到京都了吧,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躺在太傅府里的温床上。 哎,疏影见他那副光景后,反应倒是如何? 第二百一十四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八)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自从京都一别后,再没有和王锡兰当面交谈过,好容易到此龙州城,原以为能探听得疏影的消息,不想王锡兰又重伤昏迷。 是以,她无从知晓,她离开的这近半年里,疏影至今只不过是王锡兰的一个小丫环,且还是个不受宠、见不得光的小丫环。 所以即使这一天王锡兰被运回太傅府里,她的疏影也没法见着他,因为有堂堂正室紫熙公主杵在那儿,哪里能轮得到九畹轩里的疏影贴上前去。 在王锡兰未入府前,武王妃王钰、太傅大人王溥、秦夫人、王锡兰生母佟氏、紫熙公主便事先获悉王锡兰受重伤,预回府治养,众人着急归着急,心焦归心焦,却是一应物事准备得停停当当。 当马车驶进太傅府时,众人纷拥上前探看王锡兰的伤势,见他仍然双眼紧闭,面无血色,个个心头一沉,止不住抹泪。 之前佟氏和紫熙就王锡兰呆哪个院子治养曾生出分歧,不过最后还是在紫熙的极力争取下,定在了絮园。 当紫熙看到王锡兰原本那般生龙活虎的人,突然变成这副不醒人事的光景,直心痛如绞,不住地催车马快驾车驶往絮园去。 从太医院请来的两位太医已经就位,待王锡兰一搬到床上,就开始诊断,说法无非同之间的钱大夫大差不离,驸马身体亏虚得厉害,仅能维持微弱的气息,没有多余的力气醒神,需要好一段时日疗养才能康好。 众人确认王锡兰没有性命之忧后,皆暗下松一口气,默默念声阿弥陀佛。 太医走后,紫熙并没有听从佟氏的话,把九畹轩的四个丫头调来絮园服伺。却只是动用自己园子里的人手。 枝儿几个只能干着急,一个两个跑到絮园去打听消息或是求见,尽被絮园的下人阻拦打发回来。 “枝儿姐姐,出什么事了么?”过了个把月无人为难的清静日子的疏影一早就发现枝儿几人神情忧忧,举止匆匆,私下里估摸着府上可能发生什么事了。 枝儿瞄了眼走近来的疏影,又瞅了瞅汀儿三人,抿抿唇,额眉皱成几道褶,心头焦躁无比。 见此。疏影微微偏头,想看清枝儿脸上的神情,瞧她正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噘噘嘴,复又问道:“府里可是出什么事了?” 枝儿纵是烦躁,到底还是依着主子的吩咐,要善待疏影,遂而沉沉应了声“嗯”。 疏影眉尖蹙起。枝儿姐妹四个整天就待在九畹轩里,似乎府里的事情她们都不会管,也不去关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令她们几个竟皆这般心情闷郁的样子? “是什么事儿,叫姐姐们这样忧心忡忡的?”疏影仍就不紧不慢地问着,她只是随口问问。弄清楚枝儿几个不开心的原因,其实太傅府里发生的事她还真是操心不来,也没那个心情去理会。 见疏影虽口上问着。可面上的神情整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枝儿小心忍住没有发作出来,一旁的汀儿却是看不过眼,侧身拿眼睛一瞪,纤指一伸。对着疏影提声就斥道:“你是不是还当自己是个外人?这太傅府跟你没瓜葛是不是?” 没料到汀儿会突然发难,疏影被她斥得脚下一滞。面上一愣。 汀儿不管她打愣不打愣,本来今儿她就窝火,一早跑到絮园去,不但没瞧着主子一眼,倒被芷荃好一通冷嘲热讽,此时又见疏影没心没肺的样子,委实憋不住胸口的那腔火:“亏主子对你那样好,如今主子受了重伤,昏迷在床,阖府上下都一片阴霾,你倒好,竟比平日来得更要惬意自在!你的良心……” “汀儿,够了!”枝儿脆声打断汀儿的话,“你跟她一番计较什么?” “枝儿姐,我就是替主子不值!”汀儿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声音不由走低。 “主子值不值,那是主子的事,轮到你来掺合么?”枝儿亦调低了音量。 “汀儿,你先消消气,当务之急,我看我们还得想个法子去絮园探看一下,主子究竟伤势如何,这都几天下来了,怎么还昏迷着?”春儿上前,来到枝儿和汀儿的中间,插话道。 “春儿说得对,不亲眼看一下,我这心总放不下!”枝儿点点头,接着道,“我和汀儿俩人都跑了不下四、五趟,絮园就铁了心不让咱俩进园!平日里,公主不理会咱们几个,任咱们在九畹轩里折腾,然这会儿……” “她的真实想法表现出来了……”春儿抢一句补充。 “她是真不喜欢咱们几个!”春儿话没说完,云儿又补了一句。 “可不管絮园给不给咱们进园,咱们都得想法进园一趟!”枝儿决定,“明的不成,咱们就来暗的!” 四个美婢也不管疏影还杵在旁边,便旁若无人地合计起来。 疏影眼眼瞅着几人头对头地商量如何暗访絮园的计划,然心里却乱糟糟。 汀儿怪她不关心太傅里的事,这倒是事实,自入府以来,她的心从来就没有踏实过,总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九畹轩,离开太傅府,如果可以去找小姐,那最好不过,再不济若可以重回太师府也行。 但汀儿说她这些日子过得惬意自在,却真是冤枉了她。 打从听说大梁要与北寒开战,她心里就没舒坦过,大梁同北寒打起来,那已经嫁去北寒的小姐该怎么办?她该如何自处?北寒的人又会如何待她? 当王锡兰知会她要随皇上北征后,疏影心存的那份小幻想彻底破灭,才刚合亲完的两国正式开战了,想到她家小姐面临的各种可能的命运,疏影真是担忧不已。 无奈之下,她在王锡兰临走的前一日晚上,腆着脸求他能不能到了北寒后,偷偷前去把小姐救出来,然后偷偷带回大梁。 听了她的话,不知为何,王锡兰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句没吭,只恨恨地甩甩手,踏出了书房,第二日一早就随军出发了。 如此一来,她更加忧心被大梁和北寒夹在当中、左右为难的小姐,心里真是替小姐感到不值,为了黎民百姓,她千里迢迢地嫁去和亲,到头来两国还是难免一战。 至于王锡兰,她并没有想很多,即便知道他去了前线,去了战场,她也没有想其他的。 在她看来,战场上的厮杀打拼大多都是小兵小卒们干的事,抑或是兵头们的事,挨不到皇亲贵族们什么事,他们只需远远地指挥指挥,远远地喊喊口号,为战士们助威打劲,真刀真枪离他们很远的。 再者,她亲眼见识过王锡兰的功夫,还有那柄被他隐在袖子当中看是短箫实则一把锋利兵器的箫。 如此,她更没有必要替王锡兰担忧了,因他不仅是皇亲贵族,还是一位本事了得的皇亲贵族,北寒那些小兵小卒又怎么会奈何得了他呢? 所以,当她听到汀儿指着她的鼻子,说出王锡兰受伤昏迷的事时,她愣是没反应过来,一时却是心头疑问缠绕,脑中冒出一连串的为什么、为什么,令得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过后,她才疑惑道:“你们的主子怎么会受伤?怎么会昏迷?” “是!是!我们的主子!”汀儿言带讥讽,从疏影口中蹦出的“你们的主子”几个字,她甚是觉得扎耳。 “战场上刀来箭往,拼得死去活来!既然带兵打仗,就要冒生命之险!”云儿是几人当中脾性最温和的一人,也是对疏影最具耐心的一个,平日同疏影交流比别人要来得多些,遂也知疏影看着牙尖嘴利,却最是心性单纯。 “他是驸马爷,怎么还要亲自打仗?”疏影仍然稀里糊涂,问出来的话直令汀儿几人想跳脚。 枝儿摇摇头,长叹一口气,歪着脖子,视线绕过身前的汀儿,对疏影说道:“你先回屋呆着,这会儿便是知道主子受伤,你也见不着他!我们四人这里正想着办法,待亲自探看清楚后,再告知你主子的情况!” 说完,她就示意汀儿三人随她进书房去,外面冷风嗖嗖的。 懵然的疏影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惯性地依了枝儿的话,独自回房闷坐了一下午。 而在多少里之外的李眠儿也不知不觉地在门外立了一下午,胡思乱想了一下午,但见日头西落,暮色即要降临时,才预备转身回屋去,脚下一挪,却听东边廊道处传来“吱哑”一声门响,她偏过头悄悄瞧将过去,原来那声响处正是下午黑衣人曾出入的门室,于是她止住脚,隐好身形,好奇地瞅住。 即时地,从那门室里踱出一个高个男子身形的人,待他关好门,步进廊道时,李眠儿才辨认出来,原来是唐府尹。 瞧清那人身份后,李眠儿不以为然地收回视线,直到唐府尹转入梯阶口,才启门进了屋子。 不想进屋就是一片热浪袭来,她这才意识到外面当真是冻人天气阿! 不知周昱昭薄薄的那一身秋衣能否御得住这刺骨之寒! 第二百一十五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九)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之后的一整天也没有周昱昭的任何消息,直到第三天傍晚,李眠儿将要准备上床睡觉时,突然门外响起叩门声。 凭着那叩门声响,李眠儿知道来人不可能是周昱昭,于是她看了看红莲,红莲摇摇头。 李眠儿立起身,眼神示意红莲开门。 门一开,却是苍鹰风尘仆仆地候在门口。 李眠儿一见,连忙趋到门口,请他进屋,又让红莲给准备热茶与吃食。 苍鹰接过热茶,却婉拒了红莲端给的糕点。 李眠儿看苍鹰还有心情喝茶,便知他带回的不会是坏消息,周昱昭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果然,苍鹰一口饮尽杯中茶,即道:“穆姑娘,主子打发我来告知您一声,他今晚回不来,定在明日下午回城!” “可是什么事牵绊住他?”李眠儿听苍鹰的语气,眼下的周昱昭不像是被焦灼的战斗缠身。 “嗯,主子用了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耍了一把拓拔意,一举就把龙首山给夺回来了!”苍鹰一惯单调的面部表情难得显出两分得意,“目下,正在龙首山部署防守事宜!明日下午他才会带两万将士回城!” 闻得此消息,李眠儿亦是十分惊喜,初以为周昱昭只是带兵出去小打小闹一下,重在试探拓拔意,不想竟是初战告捷,委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王爷那里可得到消息?”李眠儿话一问完,就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多余,眼睛一眨,换了个问题,“他率兵回城,可要武王前去接应,万一拓拔意……他手上毕竟才几万人马!” “这个主子已经想到了。放心吧,穆姑娘!”苍鹰没有说出他主子到底想了什么法子,但语气却是相当信任他的主子。 李眠儿点点头,又想起回到京都的王锡兰,不由忧心地试问:“驸马醒过来没有?” 苍鹰先是一愣,方后才应道:“醒了!昨日晚上戊正时候醒的!” 连时辰都晓得这么清楚! 李眠儿暗暗咂舌周昱昭同京都间信息传递网之紧密。 “你主子明日下午回城,我可方便跟随武王一道在城门前迎他?”李眠儿微微偏头,紧盯着一直低头给她汇报情况的苍鹰,不放过他脸上些许神情的变动。 她实在有些憋得慌了,眼睁睁看着外面紧锣密鼓得备战。真想亲历一场,再说,她此时不过想着出门去迎接周昱昭凯旋。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苍鹰却是极为爽利地应了声“行!” 回复完的苍鹰立了半晌没听到李眠儿的任何反应,忍不住抬眼眸飞快瞄了眼,见李眠儿蹙着眉,颇有两分无奈地补充道:“来时,主子吩咐属下。若明日您想迎他,只管跟着王爷!” 说完此话,苍鹰暗地抚额,这位穆姑娘简直同主子一样得难对付! 也就是武王那里,周昱昭也打好关照了! 李眠儿点点头,嘴角溢出一缕甜丝丝的笑容。便侧身对红莲说:“红莲,你把那两碟乳糕还有那盘腊肉给打包好,叫这位爷带上!” 虽知像苍鹰几人早习惯吃苦耐劳。可这大冷天的,本来食材就少,兼且连日打仗,食不裹腹太也正常了。 这次,苍鹰没有客气。大方地揣了食裹,然后躬身对李眠儿告辞:“穆姑娘若没别的吩咐。在下这先告辞!” “嗯!”李眠儿看着苍鹰退出房间后,自己则重新步至床边,半倚半靠在床头,心绪复杂,却始终没法彻底放下心,除非这场战争结束,不,即使这场战争结束,还有那场一直隐在暗处没有硝烟的战争不晓得什么时候突然就爆发了。 周昱昭智取龙首山的消息感染了整座城楼的人,第二日整个上午,外头的廊道不停有人来来往往,整座城楼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压抑沉重。 下午申初左右,李眠儿穿上黑狐皮大衣,戴好衣上原本就缝有的帽子,刻意将帽沿覆得低低地,几乎遮住眼睛,才又罩上面罩,同红莲出了房间,前往武王处。 到达武王门前时,武王恰好领着王铸等人出来房间,她忙上前见礼。 武王点点头,见李眠儿全副武装,一来可保暖,二来也可遮掩真容,扯嘴淡淡一笑。 李眠儿瞥见武王的笑容,知他全非因为自己这副打扮,多是由于这两日儿子战场得利吧。 随着武王一行下了楼,楼下集结场上已经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将士,李眠儿侧眸看向城门处,原来城门口亦立满了士兵,尽管冬日的午后仍然寒风瑟瑟,不过看大家脸上抑制不住一种的喜悦,那是一种复仇的快意。 到达主城门外的瓮城内,因为龙州城是一座相当大又相当重要的城池,算得上京都在北面的门户,所以龙州城池主城外面还建有保卫城门的圆状瓮城,即便敌军攻破了瓮城城门,还有主城门防御。 此时,瓮城城门大开,武王率领众人就守候在瓮城通往内城的要道上。 武王骑坐在一匹彪悍的高头大马上,举目远望。 大概半盏的功夫,远远的传来马蹄急声,众人开始欢呼。李眠儿站在武王的侧后面,身前是王铸,王铸不比周昱昭昭矮多少,所以李眠儿听见远处的动静,又见众人雀跃,便勾头朝前方探看。 确信是周昱昭的人马后,李眠儿心下才敢有些欢欣鼓舞。 周昱昭策马扬鞭,身姿矫捷,经此一役,他的声名却是坐稳了,士兵们本来就对周昱昭在南境的威名有所闻,这么一来,大家对他的率兵能力不会再有质疑。 很快,周昱昭先行抵达,却是面上看不出半点喜色,英俊的脸上肃煞,飞下马来,便急奔至武王身前。匆匆行礼后,就附近武王的耳际,悄声低语。 李眠儿自是听不到他们父子二人低语了什么,只是看他二人的神色可知又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瞅着不远处渐渐逼近的人马,李眠儿心下暗叹一声。 周昱昭带回的队伍很快同大部队集结完毕,就待武王挥手号令众人撤回内城时,又有两骑人马从远处疾驰而来。 就在众人好奇地张望查看,仔细辨认时,武王等人倏地脸色骤变,周昱昭更是下意识地挡在了李眠儿的身前。 李眠儿止不住好奇。抻着脖子飞快瞄了瞄那愈来愈近的两骑。 这一瞄之下,她也惊住了。 太宗及陈王在失踪整整八日后,竟完好无损地现身了。且还是在如此情境之下。 京军中多数人都是识得太宗皇帝本人的,何况还有两个主将列队其间,就在辨清来人之后,瓮城内顿时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虽然一连多日没有音讯,但太宗和陈王二人瞧着并没有如何憔悴风尘。就像周昱昭现身时一样,他们面上没有喜色,对于众人的欢呼声亦充耳不闻,只挥挥手,示意将领们率军回内城。 可是似乎今儿个出内城容易,然想要回内城却偏要一波三折。 就在太宗一句多余的话没有。打先往内城走时,身后再次传来声势浩大的人马疾奔之声。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周昱昭蓦地提声命道:“速速护圣上退回内城。来者是拓拔意!” 于是队伍立等警觉起来,训练有素地先容太宗武王等人进入内城后,再纷涌而入,紧接着快速各就各位:关城门的关城门,登瓮城楼的登瓮城楼。登主城楼的登主城楼…… 太宗皇帝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踏到瓮城楼顶跺墙内。瞭望城下,拓拔意率领的十来万人马已然驻停,只是他们所停足之地却不在梁军的射程以里。 见拓拔意不再前进,太宗等人干脆出了跺墙,直接立到又宽又厚的城墙上,而一直李眠儿默默跟在周昱昭身侧,缩头缩面尽量做个隐形人,此时周昱昭跟到城墙上,她也只能跟着立到城墙上,隐在周昱昭的身后,好在,此时众人的全副心思都在城下拓拔意身上,极少有人关注包得严实的她。 特别是陈王,自现身以来,李眠儿偷偷暗中观察了他好几眼。 这才是真正的他!阴骛冷冽! 原先那个吊儿郎当、花天酒地的他不过是个保护囊,是个叫众人忽略他存在的烟雾弹。 太宗沉着脸与城下不远处的拓拔意逼视了片时后,终于先提声喊道:“拓拔意,吾大梁前不久才应下汝等合亲之请,将烟熙郡主远嫁于你!如何汝反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侵吾大梁国土、掠吾大梁百姓?” 太宗的声音沉厚隐透高亢,震人耳膜,当真宝刀未老。 “哈哈哈……”拓拔意不答反笑,狂笑过后才冷哼一声,却不即时应话,而是大手一挥,身后属下拉出来一个头罩面巾、身材婀娜的女子。 见此,陈王霎时间前跨一步,身子前倾,眼睛紧紧盯着拓拔意一旁那个被绑缚蒙面的女子。 “这就是你们的烟熙郡主?”拓拔意语带轻蔑。 “拓拔意——”不等太宗开口,陈王再次前跨一步,寒面指向拓拔意,声音里竟是含有几不可闻的焦躁,“若是好汉就明刀明锵的来,欺侮个女子算什么好汉!尔等若敢伤吾妹分毫,本王向你保证,不足三日,北寒国所有的公主将一个不剩!” 闻言,众皆哗然,北寒军队内更是小有骚动! 虽然城下的那个女子是个替身,但陈王并不知晓真相,以为那人正是自己。他如此光天化日地维护自己,李眠儿真是深感意外。 而身前的周昱昭更是微微侧头,眼尾扫了一眼身后。 感觉到前头扫过来的视线,李眠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可是缩完,又想:怎么搞得自己像是心虚的样子! 第二百一十六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听了四儿子的话,太宗皇帝侧头睨了眼陈王,不过陈王依然死死盯着城下,并不在意他父王的眼神。 “身材还挺像!”前头的周昱昭几不可闻地叽咕一句,李眠儿偏偏头,循声望向城下,不过她前面又是周昱昭,又是陈王,又是皇帝、王爷的,看不到城下具体的情形,只能靠耳朵分判了。 “哼!”拓拔意听了陈王的话后没有动怒,冷哼一声后,“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出尔反尔’、‘背信弃义’这两词本王可不敢随便应下!将才梁朝陛下,您也说了,您是把梁朝烟熙郡主配给本王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堂堂一国之君?” 闻言,太宗及陈王二人相视一眼,不晓得拓拔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城下的拓拔意继续不紧不慢地道:“本王怀揣一颗赤诚之心前去梁朝求亲,可所谓‘天朝上国’的一国之君却行‘卖羊头挂狗肉’之事,贬了你自家身份本王管不着,可本王好歹也是北寒王子,你们便这般无视本王的心智?” “什么意思?”太宗越听越觉得拓拔意意有所指,他抬下巴瞅瞅那个蒙面女子。 “什么意思?呵――”拓拔意讥讽一笑,扬声道,“如若本王没当面见着你们那位烟熙郡主便也罢了,但当着那么朝廷重臣的面,她在殿央弹了那么会儿的琴,真当本王是瞎子么?” 拓拔意此言一出,不管是太宗还是陈王,抑或周昱昭、李眠儿皆为之一惊。 李眠儿万分诧异,假扮自己的摇晴不管身形还是长相皆算上乘,并且与自己当真有那么点相似之处,皇后当时选择她作调包用,还真是慧眼识珠的。怎么一下就被拓拔意识破了呢? 拓拔意说他识得自己,可她记得那场宫宴上,自己虽在弹琴,但却是一直暗中观察着拓拔意,当时他被陈王、楚王等围得死死,且陈王等人身高丝毫不比他矮,他是如何看着自己的脸的? 周昱昭对此也是一惊,拓拔意为自己发动战争找到了一个十分强硬的理由,虽然是以女人之名,可是这件事可大可小。偏他这么说,往尊严上说,那便是大事了! 只不知拓拔意究竟是真为李眠儿。还是皇后阴差阳错使得这招调包记给他提供一个契机。 太宗及陈王此时已经大约明白拓拔意的意思了,可是当时成亲之时明明是皇后亲自坐的阵,先不管皇后为和亲之事怎么撺掇来的,便是冲她与李青烟原本就不对头的份上,她就该好好利用那次机会把李青烟这根刺从她的后宫永远拔掉才是! 她会行好。为李青烟行一招‘李代桃僵’? 他们这边各怀心思,那边厢拓拔意正命人把一旁的假郡主拉到城门前。 那女子还没站稳,陈王伸手夺过身旁一位领将肩上弓箭,搭弓射箭,迅雷之间,城下女子面上罩着的长面纱应箭而飞。 陈王抢前一步。低头探看,待看清那女子确然不是李青烟之后,竟是悄悄勾了勾阴阴的嘴角。 太宗瞥了眼城下女子的面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如果此时被废的彭皇后在他眼前,恐怕他会毫不犹豫地掐得她断气。 “拓拔王子,只凭一眼,你就断定这女子不是烟熙……”太宗不想当着这么多人折了面子。唯有老着脸瞎掰两句,不想话没说完。就被拓拔意打断。 “我说梁朝皇帝,您果然是不把本王当回事,到现在还想抵赖是么?”拓拔意说完,回头对将士们做了个手势,于是即刻,他的身后一片口号声响。 不过却是喊得北寒语,李眠儿不知什么意思。 口号持续一会儿后,拓拔意的话继续:“为了还本王一个清白,你当着众人之面,把事情说清楚!” 说着,拓拔意对着摇晴的膝后弹了什么东西,摇晴应声跪地。 摇晴仰面看着城墙上立的一排皇帝、皇子、皇孙,嘴唇哆哆嗦嗦,愣是半天没吱唔出半句话。 “父皇,她被灌了药,没法咬舌自尽!”陈王在看了城下女子的动静后,悄声对太宗禀道。 这倒是了,依摇晴的性子,还有皇后对她的器重,她定是宁愿死。 摇晴半死不活的样子,拓拔意权当没看到一般,依旧说他的:“不过你们那位烟熙郡主倒好胆色,竟是宁愿饮鸩自尽,也不愿嫁我北寒!当真有两把骨气!” “什么?”陈王再次丢失分寸,吃惊不小,身子一僵。 但拓拔意似乎已失去耐心:“你们的家务事,本王管不着,只是这欺瞒之恨,本王却是咽不下!从今日此刻起,本王围了这龙州城!” 这一句既出,城墙上面的几人皆触动不小,连周昱昭都明显得肩膀一紧。 见此,李眠儿不禁纳罕,拓拔意顶多带了十万人马,龙州城内的梁军几近十五万,又有城墙守卫,北寒围城,难道是想来个“拖”字诀,耗尽梁军粮草再行攻城么? 只龙州城内的粮草足够月余之用,恐怕反是北寒耗不起吧! 又想到周昱昭回来时,对武王耳语的情景,难道拓拔意此举与周昱昭带回来的消息有甚干连? 李眠儿兀自猜测不已,前头的太宗已是转过身来,扫了眼身周,沉声丢了句:“随朕至议事厅!” 在众人回身前,李眠儿先行挪开脚步,站到周昱昭身侧,始终借他的身影隐蔽自己,其实她心知此时若不是军情紧急,大家全副心思都放在军事上,否则,她这么大人杵在这儿,太宗等能不注意么! 太宗丢了话,便带头下了城墙,而陈王则不忘城下的摇晴,近乎咬牙切齿地命身边人:“将城下那女子给本王带上来,本王亲自审她!” 跟在队伍里朝内城走,在上楼梯前,李眠儿伸指戳戳前头周昱昭的脊背,在他回伸时,她指指自己的房间。 周昱昭回身,短促地对上李眠儿的视线,然后眼锋扫了扫楼上,又扫了扫正在蹬楼梯的太宗、陈王,最后点点头。 李眠儿暗松一口气,方才人多眼杂,如果到了议事厅那样狭小的空间,难保太宗、陈王不追究自己身份。 跟在周昱昭身后,到达二楼,没走几步,却见前头的人纷纷止步,而周昱昭亦加紧脚步,追上前去,李眠儿勾头一看,正见太宗等人似是立在了武王所居的室门口。 待她隐在人头后面悄然走近时,瞅见太宗斜瞄了一眼武王,然后衣袖一甩,恨恨一声,转头继续朝议事厅走去。 李眠儿眸珠一侧,觑向武王,但见武王脸色已然煞白,身体僵直,而王铸、周昱昭亦是一脸惊诧,愣了会儿,还是王铸最先反应,他跃进室内。 连忙李眠儿脚步前移,欲瞧个究竟,只见武王室内这宽敞却并不奢华的客厅内,坐北朝南的双人椅上,赫然铺盖了一面金黄色并绣有龙腾的大椅旗。 如若这厅里原本富丽堂皇,这金黄椅旗说不定不会如此醒目,偏这室内通体的暗色调,突然晾了这么件出挑的物件,委实扎眼。 不容武王等辩解,太宗已经负手转入了议事厅里。 王铸扯下椅旗,递至周昱昭手中,低声道:“这显然是有人趁我们不在,偷偷铺上的!且故意把门敞开!” 周昱昭攥紧手中的椅旗,目光骤冷,侧过身子,对武王唤道:“父王――” 武王不及他把话说出,摆摆手:“走吧!别叫圣上等急了!” 李眠儿猜周昱昭可能是想问他父王刚才为何不辩争两句,以示清白。 然武王许是以为:此事看似蹊跷,背后有人蓄意陷害,可是他能算到太宗会在今日现身,难道是因他能测风云?还是这件事本就是太宗授意? 若是后者,辩有何辩? 这般暗自想着,李眠儿突然再次瞅向周昱昭手中的椅旗,下意识地扫了眼身周,之后才从周昱昭手中抽过椅旗。 她动作很小,没有把椅旗展开来看,只是找到一边旗角,捏住这边旗角,往周昱昭黑色锦衣上一贴,然后又迅速缩回手。 虽然罩着面巾,但李眠儿还是面不改色地阖下眼眸,她将椅旗递入周昱昭手中,同时以极低地口吻说了句:“仔细点儿,再帮我找件黑狐大衣!” 李眠儿不敢说得很明,因为她没有内力,而唐府尹又立在武王身侧,离她本就不远,万一说漏了声,被他听去了便不好了! 这金黄色的椅旗,正是周昱昭出兵那日下午,她无意间瞅到那个黑衣人怀中露出来的那角金黄布料的物件,而之后她又发现,那位黑衣人却是从唐府尹房中出入的,那他即是唐府尹的相识。 如果这件事是太宗蓄意指使泼墨武王,则唐府尹很可能就是武王队伍中的那个内鬼,记得当初武王在太宗失踪采取何种举动时,唐府尹第一个站出来鼓动武王采取激进措施,那么此时看来,他当时真是巴不得武王跨得越大越好阿…… 第二百一十七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周昱昭在李眠儿抽过他手中的椅旗时,就生出疑惑,因他知李眠儿的性子,如果没有缘由,她是不会多此一举的,果然在她递回椅旗时,她低声道了一句暗含玄机的细语。 心念一动间已明白李眠儿暗语中的意思,周昱昭目不斜视地将椅旗揣入袖中,然后对李眠儿点点头,便跟在武王的身后前往议事厅。 李眠儿则悄悄回了自己的房内,到房间发现几日不见的金川终于露脸了,不觉欣喜万分,一下午都和金川腻在一处。 武王等一进议事厅,太宗便果断拟决定:“励玟,你火速率领十万人马回京,把秦王全家都给朕拘了!” 此言一出,武王才将站稳的身形立马做出反应,他将两手一拱,躬身道:“圣上万望三思,龙州城内统共十五人马,陈王若率十万军马回都,只剩五万人马,先不提夺回益州城,仅眼下龙州都难保住!圣上,三思啊!” “哼!朕守在这里,陪着你们!”太宗侧头睨着武王说。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如今拓拔意十万人马围城,陈王又如何出得了城,还要率十万军马一道?”武王仍然苦劝。 “那依武王的意思,京都父皇不用管了是么?”陈王冷冷地插话。 “这个可以从长计议,大家商讨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情势如此十万火急,容得你从长计议么?”武王话没说完,太宗阻断,转身面向立在门边的周昱昭,“昭儿――” “臣在!”周昱昭躬身应道。 “朕把余下的五万兵权交于你,还有一个半时辰天黑,朕命你务必想法护陈王军队出得城去。并在余下几天内守住龙州城,直到京都局势平息后援军回来!”太宗皇帝语气斩定,不容商量。 然武王依然争取,没办法,太宗定下如今军任,如若周昱昭没守住龙州城,这罪责足以毁了他,所以为了儿子,他必须要争取:“陛下,昭儿还年轻。经验欠缺,实在难堪此任――” “哼――”太宗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待你当了皇帝后。再来定夺也不迟!” 此言一出,武王脸色刷地一下苍白,默然不再发语。 见此,周昱昭垂首,薄唇紧抿。顿了会儿,对着太宗拱手:“请陛下放心,臣会竭尽全力确保完成任务!” 闻言,武王抬起头,瞥了儿子一眼,眼中似事责备。但周昱昭却还他以温热的眼神,请他放心。 “你预备如何让本王率军出城!”陈王转身面向周昱昭,眼睛微眯。 周昱昭亦抬头迎视着陈王。面上看不出其他神色:“龙州城共四个城门,现下四面都有拓拔意的军队把守!而我们目下所在是主城门南门,也是拓拔意本人所守的位置!其他三个门相对较小,十万兵马全部出城,耗时较长。而南门最阔大,十万兵马无需半个时辰便可悉数出得了城!” 这才多大点时间。周昱昭已经布署战略,在场的所有人皆暗下惊异,屏息凝神。 周昱昭不断在脑中描复龙州城构造,继续自己的策略:“拓拔意此次围城,意不在于攻城,只为了困住我们回京的主力,拖延时间,搅乱大梁政权,之后他再坐享渔翁之利!所以,我们可以利用他这个心思,采用闪电战,集中兵力单突西门,然后迅速收兵,再集中兵力另突东门,这样两三个回合下来,北寒军会被我们扰乱得不知所措,拓拔意也可能会因此生出糊涂!待他们以为我们下一个目标会是北门时,我们回头重新突围西门,陈王叔便可借此率军,绕道通州回京都!” 说到此处,周昱昭舔舔唇,继而道:“如若拓拔意及时汇兵赶来西门,臣会率余下的五万军拖住他一阵时间,陈王叔可以利用那段时间直奔通州,尽快与通州的兵马汇合,重整十万精兵赶回京都!臣一会儿会发信给通州,让通州守城做好支援准备!” 语毕,室内其他人皆静默沉思,不会儿,太宗看了眼室外,最先拍板:“时间无多,依朕看,就按昭儿的法子办吧!励玟,你尽快准备吧!昭儿,你也尽早布置吧!其余人竭力协助昭儿!” 这一下午,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事,根本不容人喘息。 周昱昭马不停蹄地在四个城门间奔走和精心布置,但在正式发动进攻前,他还是抽了点时间来李眠儿的房里。 李眠儿早发觉楼下脚步声频响,人来人往,知道晚上定会有战况,遂在周昱昭一踏进门,就近前递上一杯水,方才启问:“晚上,你可是要率军突围么?” 周昱昭一下午没喝口水,正口干舌燥,应话前,就李眠儿的手先将茶水一口饮尽,又瞅了眼直立猴身一径盯着自己的金川,却是先问红莲的去处。 “她出去给我准备晚膳了!”李眠儿简单地回道,“太宗要回都么?” 这么急着突围,若不是为着回都还能为什么呢? “不是他!”周昱昭明亮的眸子望进李眠儿的眸中,他上前一步,贴近李眠儿,声音郁郁,“是陈王!” “他率军回都?京都出什么事了?”李眠儿隐隐觉出不详,眼神满含不安。 “秦王今早丑时发动政变,楚王相阻失败,皇城被攻陷,秦王已入主皇宫,楚王被囚!”周昱昭眉头微锁,微阖双眼,摇了摇头。 李眠儿吃惊不小,秦王,那个不显山不显水的王爷,竟会…… “陈王此去,是为着夺权?”李眠儿深深有些无力感,权力这东西,当真不是好东西,因其兄弟反目,叔侄对峙,更令无辜百姓遭殃。 “嗯!”周昱昭轻轻应了声,声音中同样透着股无力。 李眠儿察觉这一点后,她抬眸仔细打量周昱昭,结果视线才触及周昱昭的鼻尖,便腰身一紧,整个上半身被周昱昭揽入怀中。 “……”李眠儿没有抗争,只静静伏在周昱昭的胸膛里,她依稀看出周昱昭情绪十分低落,此时他的侧颊抵在自己的额鬓,半晌再没有其他动作,可能在梳理思路。 李眠儿暗叹一口气,实在不得不承认,太宗皇帝当真是老姜辣得狠哪! 佯装失踪,不过是个计谋,他应该原本是想一箭双雕的,秦王如愿掉进他的陷阱,不料武王却没有如他先前所料那样同秦王一样走夺权之路。 “还好,咱们王爷想得周全!”李眠儿低低嗫嚅道。 不想头顶的周昱昭会给她回应:“当初就是因为没有底,才选择保守起见之计,就像唐德志,父王对他就没有十足把握,而事实证明,他果然是官家安插的一颗棋子。” “陈王此去京都,胜算能有多少?”李眠儿抬了抬下巴,不过周昱昭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她的头抬不起来。 “十成!”周昱昭淡淡地应道。 “十成?”李眠儿又是一惊,“秦王不至……” “既然是个陷阱,一旦掉进去,哪里就能容易脱身的,何况这陷阱还是官家亲手所掘!”周昱昭的话似从嗓中吟出来一般,有点含糊,不过李眠儿是听明白了。 这般看来,秦王还不能高兴过早,京都的局势也许没他所看到的于他这么有利,要知太宗最会“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了。 “陈王带走多少人?” “十万!” “什么?”李眠儿“嗖”地抬头,这回周昱昭的下巴没有挡住。 “嗯?”周昱昭扶住李眠儿双肩,装糊涂。 “他把兵都带走了,那龙州城怎么办?”李眠儿不由心急,“圣上的安危也不管了?” “这正是圣上的意思!”周昱昭眼尾微微一弯,可眸中却看不到笑意,“不是还有五万余人么!” 五万人,光只是守城的话,倒也可以,可是…… “万一,圣上他不止让你守城呢?他若让你去夺益州城呢?”李眠儿不相信太宗会安于此,事到如今,他的用心几乎大白于众,他就是想尽办法铲除一切可能潜在威胁他儿子君位的任何势力,至于武王父子,已经可以肯定,他是不会放过的。 闻言,周昱昭扯唇微微一笑,还露出了几颗门齿:“说实话,直到今日下午,我才松了一口气!” “……?”李眠儿无语。 “虽然一早就猜想到这个局面,可是没有真正面临之时,总有不安的情结在纠缠,如今一切大白,反倒如释重负!”周昱昭的声音平静没有波澜。 “然目下这个局面,可是你们之前料到的?”李眠儿嘟嘴不敢苟同。 “确然,这个局面完全超出我们意料,甚至极为被动,真是有点有力使不出的感觉!”周昱昭叹口气 自然有力使不出,李眠儿悄悄想到,北境不是武王的势力范围,而来北境之前,武王及周昱昭也没有想到情势会发展至此地步,现在可不是有些措手不及? “晚上,可能会有些混乱,你不要出门!手边人手不够,我也只能留金川下来!若有危险,就吹笛,我会尽快赶到,或派人手过来支援你!”周昱昭蹙着眉尖,面上隐有担忧。 “嗯!”李眠儿重重地点点头。 第二百一十八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你从何见过下午那椅旗的?又如何知其与唐府尹有关?” 周昱昭说了半天,这会才提及椅旗一事,李眠儿还以为他不会提那事呢! “我也不是有意的!”李眠儿微微含首,“说来也巧,前日下午,我闲着无聊,便偷偷溜出屋,立在门口透透气,不小心看见有个身着劲装的练武男子从唐府尹的屋子走出,恰好瞥见他怀中露出来的那一角椅旗!只是……” “没有只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算起来,我们能守得如今这局面,已然不易!”周昱昭轻声截住李眠儿下面的话。 “主子――王爷找!”忽地,门外传来一声轻唤。 周昱昭立时直起身子,深深看了眼李眠儿,紧抿双唇,掉头出门。 李眠儿一人在屋里,搂着金川,一只手虽不停地在他身上给他捋着毛发,然心绪却是一阵比一阵烦乱,今晚的周昱昭令她实在心疼,相识这么久以来,他从来都是自信坦然,极少会见他此般模样,隐忧缠绕。 他的隐忧一方面缘自今夜的战事,另一方面则是他们武郡王家目下所身处的局面。李眠儿此时心头也盘旋着同样的困扰。 直到夜深,南门都没有听到什么纷乱的动静,这些日子,她只在南门这处城楼呆着,没有去过北门、西门和东门,不晓得那里的境况,也无从得知眼下那几处是何等战况。 既然今夜陈王势必得出发回京都,而南门这里又没有什么动静,那么梁军与北寒定然已在另三处城门中的某处或某几处交战开来。 约摸过了子时左右,李眠儿忽闻城外传来隆隆的声响,像是北寒军队发出的动静,这边的北寒军是由拓拔意亲自率队的,她坐起身子。心想许是别处的战况惊动了他也不定。 这个夜晚却是没法睡了,也没恁心思睡,李眠儿终忍不住趿了鞋子,披上衣服,踱到窗前,一动不动地聆听外头的动静。 她这一立,就是几个时辰,楼里楼外发生的任何响动,都会引来她的注意与揣猜,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南城楼里一直保持着近乎平稳的状态。没有起伏,作为主城楼,如若这里平安无事。是不是代表整座城都是安全的呢? 想着,她恨不得跑出门去痛快瞧个清楚。 李眠儿低头瞧瞧自己身上的装扮,也许着男装,行动要方便多了罢! “红莲,红莲――”心动即行动。李眠儿转头唤道。 “啊?穆姑娘?”红莲正在打盹,李眠儿唤了好几声后,她才惊醒,抹抹眼睛赶上前来,“穆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你先开门到外面探看一下。楼道人眼多不多?”李眠儿领着红莲到门口。] “嗯!”红莲紧紧脖襟,打开门,朝外勾着脖子仔细探看。然后掉头回复,“穆姑娘,楼下有很多士卫守着,楼道上没见着什么人!” “嗯!那好!你速速去替我找些缝制衣裳要用到的针线、裁剪什么的!腿脚要快!”李眠儿简短地撂下这句话,抬脚跨出门槛。快步来到了隔壁周昱昭的门前,左右瞄了两眼。便推门而入。 除了腿脚利索,红莲还有一点,是李眠儿大为欣赏的,那就是红莲得到命令后,从来都在第一时间掉头就去办事,至于为什么,作什么,她从来不多问,只会在复命回来后,再慢慢探打。 不似先前的疏影丫头,要她做什么,她都要先问个为什么?不明白,还得耗到弄明白了,才去做! 念及疏影,李眠儿一边在周昱昭的房间里轻手轻脚地翻找,一边在心里暗暗叹口气。 双手在一大摞折叠整齐的衣物里面上下摸索,这些衣物皆是暗色,看着不扎眼,可是触在皮肤上的感觉忒软和,质地十分舒服。 李眠儿来回摸索一会儿,最终从里头抽出一件玄色窄袍。她把衣服理开,照着自己大概尺量一下,衣长及地,大是自然大了很多,不过这件衣服裁翦相对不似其他衣服那么繁复,她可以应付得来。 就是这件了,于是李眠儿将剩下的衣服理齐整后,就抱着衣服快速回了自己的房间。 红莲还没有回来,她趁着这会儿功夫,将手中袍子大概的针路研究研究,然后又在屋里四下翻找,找到一块暗灰色的布料,她预备将其用来做下裳,接着又在几件狐皮大衣中左挑右选,挑来选去,最终觉得还是黑皮的要来得中性一些,周昱昭拿来的几件皆过于女子式样,不适合扮男子时着穿。 待拿定主意,红莲小跑着进了屋。 在得知李眠儿的主意后,她二话不说地帮忙李眠儿一道将周昱昭的袍子给裁剪,然后又仔细地照着李眠儿的身量重新缝起。 虽李眠儿手上活粗,不过红莲的手艺不比疏影来得差,是以,没多大功夫,一件合体的男子衣袍就穿到了李眠儿身上。 “穆姑娘,世子爷可是对婢子吩咐过的,不能让您独自出门的!”大概早就看到自己的用心了,可直到衣服大功告成,红莲才说出她的担忧。 闻言,正低头仔细整理衣裳的李眠儿抬首冲红莲婉尔一笑,笑完又轻道:“红莲,你好帮我寻顶棉帽子么?” “嗯!”一如继往,尽管担心,但红莲她还是很听话地出门寻帽子去了。 不一会儿,红莲微有些气喘地回来,先对李眠儿摇摇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毛皮料子:“穆姑娘,这一时半会儿没找着合适的,不如我给您这就做一顶吧!” 李眠儿扭头看看窗外的天气,天还大亮,即便她这会儿出去,也躲不过卫士的盘查,须得等周昱昭回来,讨块腰牌才成,或者死缠他,非要他答应带着自己去前线不可,这般做想,她就对红莲点点头:“也成,只是累了你忙活这大半天的!” 红莲忙摆手称不敢,又见李眠儿答应不会动门,不禁喜形于色,乐呵呵地就着方才缝衣裳的针线,做起棉帽来。 李眠儿看着红莲飞针走线,心里方才意识到,身为女子,如若能精通针线活,实在是件极好的事! 时间说慢也慢,说快倒也飞快,一个下午很快就在李眠儿的焦急不耐中过去了。 然而当晚,直到深夜过了子时,她身处的南楼这边才渐闻兵马的动静。一闻听声响,一直和衣半躺在床上的李眠儿迅速趿了鞋子,跑到门口,打开一隙门缝,踮着脚朝楼下探望,楼下已经燃起许多火把,稀稀拉拉奔走着一小队人马。 仔细瞅去,还有一批壮士搭了好些个伤员正步覆蹒跚地往这里走来,李眠儿再踮了踮脚,视线左扫一圈右扫一圈,只不见周昱昭的身影出现,心头不由狠狠揪起。 不一会儿,越来越多的兵马聚集而来,其中不少是将军装扮,再后来,连太宗、武王都相继跟着出现,继而王铸、唐府尹、吴都使等人,却始终没有瞅见周昱昭的身影。 看底下人头攒动,却看不清各人的表情,只不知这一夜一天的战况是何等结果,何以大部队都基本归来,偏周昱昭不知去向。 李眠儿焦急地将门缝开得更大了些,一张小脸都快探出门去了,她的眉头蹙得越来越紧,心里盘着各种想法。 武王不停地在场中走动,可步幅不似紧张的样子,照此看,理应他的儿子不会出什么事,否则他不会这般指挥若定;再看太宗的形色,也大概能猜测出,他的四子陈王多半已经成功突围,赶向京都去反扑秦王了,否则他也不会镇定地端立在廊下,检视军队。 这么说,也就是周昱昭应该圆满完成了太宗派下的任务,成功绕过北寒的包围,护送陈王踏上回京都的路了。 只是,眼下,他人呢? 如若没事的话,他为何不派个人来捎句口信呢?真是焦人的狠! 想即此,李眠儿控制不住地跺了跺脚以示泄恨…… “跺得这般狠,也不怕把脚给硌疼咯?” “……” 前一念时,她这门外明明还是空空如也的,不想才一转念间,门口就长立了一个高大的人影,还没见着他的脸,便先闻他送自己的一句戏谑之语。 见状,未及抬头探看,李眠儿却是先冷不丁地给他合了门,而后快速奔回坐椅上倚把干脆斜坐了。 照旧,被关门外的周昱昭不急不恼地轻叩三下,红莲觑了眼李眠儿,提脚快步走去开了门,然后她也不等周昱昭出言把她支开,自行跨过门槛,退到了房门外,关好门转身离开。 “一夜没睡?”周昱昭侧着身子瞄向红莲才合起来的门,片时后掉过头来,走近两步,发现李眠儿眼下似隐隐透着淡淡的青黑,薄唇不由微微一噘。 听到这耳熟的声音,李眠儿悄然长松一口气,见周昱昭走上前,只得抬眸看向来人,不想眼睛还没定格,她即刻“嗖”地弹跳起来,两步贴到周昱昭的跟前:“你的脸……” PS: 成绩惨淡,工作又忙,真是越发没有动力写下去了,只靠自己一直以来的脾性坚持了~~ 第二百一十九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不待李眠儿的手触及自己的脸,周昱昭便已先行一步将身形一侧,捞过李眠儿伸过来的一只纤纤素手:“没甚大碍,伤口,苍鹰已经处理过了!” “怎么没有涂药膏?天气冷,伤口本就愈合得慢!”李眠儿瞅着周昱昭左侧脸颊上横着的一条细口子,虽是小伤口,但是红红的一道印在周昱昭玉一般的面上,实在显得特别夺目刺眼。 “涂了,只是无色无味,看不出来而已!”周昱昭一只大手紧紧攥住手中的葇荑,慢慢将其凑至嘴边,“累不累?” 该是我问你累不累吧?也不知几天没合眼了! 李眠儿没好气地瞥了周昱昭一眼,见他两只眼睛都小了一圈,虽然有许多话要说,可他一般倦意,委实舍不得再耗他的精力了,于是柔声劝道:“我这里一切还好,你过来给我看一下便妥当了,你还是早些回屋歇息吧!” “今晚,我就在你这屋睡!”周昱昭拉住李眠儿的手,朝里屋床榻踱去。 “阿……这……”李眠儿一时懵住,不住该如何拒绝,何况她还没想好怎么拒绝,周昱昭的身子已经倒入她的被窝中,连带她自己都险些被带得扑倒在床。 不再发出一语一言,周昱昭很快就呼吸均匀,遂而进入梦乡,李眠儿又心疼又无奈地摇摇头,小心替周昱昭脱了靴子,又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则侧坐在床沿守着他。 金川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床尾,静静蹲坐,也不闹腾,十分自觉。 李眠儿瞅了眼金川,给他递个口形:“小心门窗,好好守护你的主子!” 金川则是挠挠头:他明明是我的师弟! 李眠儿无声笑笑。不再理会金川,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周昱昭,不禁暗下低咕:他竟这就睡着了?不管不顾的,这就把他的安危一下子摞自己身上了? 这般想,李眠儿止不住瞅瞅房顶,又瞧瞧窗外,不知七煞这会儿是不是一个不落得在周转守着呢!应该是的,他们可是周昱昭的影子阿! “吁——”李眠儿深呼一口气,放下心来,因为一只手仍被周昱昭紧握着。她只好一只胳膊肘搁在膝头,以手托腮,盯着枕上这一张极为耐看。且又让人百看不厌的面庞,即便此时上面横有一道不太应景的擦伤,可丝毫不影响其上精致绝伦的五官及面部轮廓。 记得昨晚间,对于突如其来的局面,他还显得那么没有底气。对于夜里的突围,他亦是一副没有把握的犹疑,不过刚才看他的眼神似乎重又恢复原先的那副似桀似骜的神采来,仿佛睥睨天下,舍我其谁! 其实,他充其量不过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人。可不知为何他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个久经沙场的铮铮男子汉,极富城府,有时还很专权甚至有些霸道。令人无奈,有时他偏又坚强得令人心疼,有时…… 李眠儿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外面的亮光照射进屋内来。即便闭着眼睛,依稀觉得还是有那么几分射眼睛。于是她的神识渐渐清明,头脑开始运转,忽地想起来昨晚的事,暗道一声“糟”,怎么就给睡着了呢,自己不是应该小心守着周昱昭的么? 这一念头起,她忙不迭猛地睁开眼睛,不想视线模糊间,双眸对上周昱昭盯向自己的那副乐呵呵的眼神,瞧他一脸的元气大盛,显然昨夜休息得不差,眼下正悠哉游哉地枕在自己一只胳臂上,翘着二郎腿,只差晃来晃去的了,然而只这么一个细微的小差别,便将他此时的情状与“纨绔”二字撇得一干二净! “总算……醒了?” 不等李眠儿理清神识,周昱昭靡哑磁实的声音先行响起了,一如继往,不取乐自己,怕是他就不会说话了罢。 李眠儿抽回自己已然发麻的手,不满地嗔道:“既然都醒了,为甚不松开我的手!” 力气还使那么大,不被捏麻了才怪! “你是不是一睡着,就得睡到自然醒,否则多大动静都吵不醒你?” 自己的话,枕上那人就跟没听见似的,依然故我地拿言语戏弄人。 虽听出他话中的嘲弄,可李眠儿觉着还是有必要给自己澄清一下的好:“怎么多大动静都吵不醒我了?你一声不吭地只顾瞅着人,又不叫醒我,我如何依你的意及时醒来?” 这一觉睡得沉,不过是因为昨晚上心情突然放松下来,又兼前一夜没有合眼,这一睡自然要多睡会儿! “你听听窗外——” “嗯?”蹙了蹙眉,李眠儿见周昱昭俊眸斜斜瞄向窗外,不由闭口竖耳。 事实上,外面的声响哪里还需要她竖耳倾听,一串又一串近乎震耳的口号声直是不绝于耳,李眠儿这一听,只觉脖子里有一股热气劲往脸上蹿。 真是,怎么这么大声音自己都没有听到呢?便是将才醒后,若不是周昱昭提醒,说不定自己还是没有注意到。 “哎,我也忒粗心了些,不过……好在还有金川和七煞!”周昱昭收回视线,望向脸上方穹起的帐顶。 虽是无意,可终究自己不小心睡着是事实,李眠儿嘟了嘟嘴,私下也有些暗恼自己太嗜睡,难怪娘亲给自己小名起叫“眠儿”了! 哎! 垂下长睫,李眠儿无声地长叹一声,并不打算驳斥周昱昭的话。 瞥见李眠儿的面色颇带自责,周昱昭弯弯嘴角,抬起上半身,靠倚在床头,头依然枕在自己的左臂上,右手则是朝前一伸,拉过李眠儿的手往自己身前轻轻扯了扯,迫使她抬起脸来,面上微有笑意:“昨晚是怕你非要撵我走,不得已才先你睡着的!” 闻言,李眠儿不由一怔。 “再者,我睡觉又不似某人……”说着,周昱昭有意在李眠儿的手背上摩挲起来。 赤*裸*裸的数落啊这是! 李眠儿斜眸睨了眼周昱昭,顺道儿检视一下他脸上的伤痕,似乎已经结疤了都。心头稍稍为之一宽,不由问起眼下大梁同北寒双方的战况,昨夜里周昱昭一进门,没说两句倒头就睡,都没来得及打听。 “北寒那边还没撤军么?”李眠儿口上问着,不过心里多半已经有数。 既然陈王已经成功突围,回京救急,拓拔意若还死板地守在城外,耗损的无非是时间,龙州城内虽现只余五万多军马,但龙州城城池十分牢固,倘没有十倍的人马,硬攻很难攻克,至于粮草,城内原本就囤有足够二十来万兵士个把月的口粮,何况如今只有几万人马。 “自然是撤了!”周昱昭淡淡地应道,目光平视,却不知他的视线落在何处。 李眠儿点点头,见周昱昭好像在发呆,便低首欲抽回被他握住的一只手,于是手腕悄悄用力,几根葱指一点一点地撤离他的手掌,结果,不想竟然撤得很顺利。 讶异地抬头瞅瞅周昱昭的脸,结果,这家伙手是松开了,可眼神又朝自己索来了。 怔怔地盯着自己,直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兵确然是撤了,但拓拔意怎会就此善罢甘休?” 闻言,李眠儿心止不住一凉,是啊,好战的拓拔意怎会错此良机,目下,留在北境的梁军统共不过十来万,还分散在各个关口,并且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也不能将这些兵力集聚在一块,因大梁的北境边线太长,若贸然调兵,很可能被北寒查觉,再次陷入被动,所以只能要各城的守军死守自家的城池不得出差错…… 李眠儿正暗里条分缕析着,周昱昭突然打断她的思路,话峰一转,问自己:“若你是拓拔意,下一步你会怎么做?” “我?”李眠儿先是一愣,然后陷入沉思,半晌过后,才道,“如果我是拓拔意的话,会趁此际狠狠咬上大梁一口,方算够本!” “没——错!”周昱昭硬硬地吐出两字,放在翘起的二郎腿,改由摆出他一贯喜欢的坐姿,一腿修长地伸真,另一腿自然屈起,双臂枕在脑后,脖颈微微仰起,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模糊了轮廓,但却映得他的面庞格外柔和多情,令人沉沦。 尽管这时候不是欣赏美男的时候,可李眠儿觑着周昱昭即使半坐着也掩挡不住他那修直挺拔的躯干,脸上没来由地一热,感觉自己脸上发烫,她怕周昱昭发现自己的情状,只好起身,踱至窗边,面窗而立,小意平复自己的心绪。 很快,身后的床榻发出一声吱响,周昱昭趿了靴子,来到身侧,先是瞄了眼窗外,紧接着眼峰侧扫,薄唇一翕:“过几天就过年了,你不准备给你娘捎封信回去么?” “啊?”一听这话,李眠儿大吃一惊,都要过年了? 还有娘亲,自己从南境一路奔波到黄龙府,就没给远在京都的娘亲写上一封信,之前一直赶路,没条件写,可最近这一连许多日,白天都闲得慌,却愣是没想起要娘亲捎封信回去。 想及此,李眠儿偏头瞪了瞪周昱昭:这家伙,敢情自己许久没给娘亲写信,他都晓得? 第二百二十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一只粉拳握在胸口,虽自己这几个月来过得有些颠沛,不过好在活得也算自在,至少无需忍受诸般没所谓的勾心斗角,至少可以同周昱昭时常见面。却不知困在国公府里的娘亲还有被自己丢在太傅府里的疏影二人又过得如何。 止不住心头一黯,可瞥了眼身旁的周昱昭,李眠儿还是把即要吐出口的一口气往肚子里无声一叹,这种时候还是把这些女儿家的多愁善感收拾起来吧,于是镇定心神,看着窗外楼下正在练兵的将士们,轻声询问身侧之人:“拓拔意下一步的打算,你心里可有算计?” 周昱昭方才将李眠儿面部表情变化分毫未落地看在眼中,此时见她脸上黯色全无,换作一片清冷,嘴角似勾未勾,只是启唇之际,面上的神情却比李眠儿的要冷上百分:“目下,龙州城内有五万余守兵,能用的也就五万左右,而龙首山还驻有三万人马,通州原本有四万七千人马,昨日被陈王临时调走两万人马,此时余下不足三万人,距离龙州、通州最近的城则是地处西南边一点的沈州城,那里的兵力也只有五万多人而已,且沈州不似龙州城,城池并不牢不可摧,若拓拔意带足十五万人马进行强攻的话,沈州城很有可能不保……” “你的意思,拓拔意会舍近求远,转攻沈州城?”李眠儿侧过身子,斜抬下巴,蛾眉轻颦。 “没错,沈州城离京都尽管仍不算近,但好歹也比龙州城来得要近些,倘攻下沈州城,给大梁的震慑丝毫不亚于攻下通州或龙州二城!”周昱昭眼睛一眨不眨,侧嘴角的弧线近乎冷酷。 李眠儿收回视线。低头略一思索,重新看向周昱昭,说出自己的看法:“假如拓拔意当真意图攻击沈州城,你要如何应对?” 要知目下留在北境的梁军通共不过十二、三万人,皆分散在各个城池内,除了龙州城能抵住北寒全力攻城的火力,其余几城虽不至不堪一击的境地倒也差不多了,如果拓拔意倾力死攻沈州城,沈州因此告急而向各城求援,恐怕哪座守城将军都不敢轻易冒险前往。因为兵力一出,也同沈州守将一样面临丢城的命运。 闻言,周昱昭挺了挺脊背。负起双手,长呼一口气,沉声道:“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想,我毕竟不是拓拔意,他最终会采取什么行动。我还需小心观察观察,也许明天就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也就是还没有想出应对的策略来! 如果想出来了,他一定会说:“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再或“我自有分寸!”再或“这个你就放心,我自有办法!” 李眠儿提眸瞅向周昱昭,问得有些小心:“皇上,他……可有什么吩咐你的没有?” “他?哼――”周昱昭喉间似溢出一声冷哼。“此次,我们没有陷进他事先设好的死局已是万幸,只是依照目前的走势。他是不会就此收手的,直到父王受到秦王同样的下场!” “秦王?”李眠儿将平顺的蛾眉重新皱起,“秦王毕竟是皇上的手足,兼之皇上本就只剩这一个亲兄弟,即便秦王犯了如此大逆之罪。却也不至于……” 秦王,怎么着也是皇族身份。虽按理来说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但皇上顾念手足之情,免其一死也是极有可能的,何况这般做法还能博得一个宽大仁慈的口碑。 周昱昭掉转头,低眉,幽深的眸光望进李眠儿的眼中,一字一顿地说:“贬为庶人,进而圈禁!” 尽管这个结局于秦王来说并不坏,可周昱昭的声音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寒冷,李眠儿直觉背上的汗行都竖起来了。 正如之前周昱昭所说,对于秦王惨败的下场,她丝毫不怀疑,皇帝设下这么一个局中局,局外局,连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武王也被算计了,之后周昱昭也没有识破个中玄机,遑论远在京都的秦王,秦王中计暴露隐藏多年的野心,给皇上奉上将其铲除的一个再名正言顺不过的理由,秦王自此注定再无翻身之地了。 李眠儿不由想到当初住进仁寿宫后见到的秦王妃母女及世子妃几人,端阳节时听说蓝熙郡主的亲事已经订好,日子也卜好的,只不知详尽的日子,这个当口,她是否已经嫁入太尉府了? 本想张口问一下的,可看到周昱昭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浓密齐整的剑眉斜挑直飞入鬓,神思不晓得在哪里,遂而话到嘴边她还是给咽下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只好愣愣地回视着周昱昭,等他神识归来。 约摸半柱香过了,周昱昭才眨眨眼睛,垂眸觑着李眠儿身上的衣裳,上唇努了努。 顺着周昱昭的视线,李眠儿这才想起自己身上一直还穿着昨天下午才裁制好的裳服没换下来呢,既然这会儿周昱昭提起定一茬,她正好借此问问有关自己原先的提议他想好了没有。 “我之前央你的那件事,你想得怎么样了?”李眠儿旧事重提,上一次周昱昭说是等探完拓拔意的底再说,这回他总不好拒绝吧。 “不行!” 没想,周昱昭还是同上次一样坚决,李眠儿听了竟是怔住,不过不待她生反应,周昱昭那厢接着道:“此时不拌彼时,皇上识得你的真容!” “……”李眠儿忽也想起这茬,一时语塞。 “若被他识破,局面更为复杂了!”周昱昭再次转脸面窗。 “你不是会做面具么?”李眠儿并没有被难倒,语气来得十二分坦然,“何不给我做一副?” 这样出入也来得方便!若不然整天闷着,实在要憋煞人! 听此,周昱昭连头带身子一道儿侧向李眠儿,勾唇薄薄一笑,道:“你瞅着,是不是以为我那副面皮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那个很费功夫么?”李眠儿扁扁嘴,话说完觉得自己真是白说,当初第一次见到脸上戴了副面具的白展,那面具以周昱昭的脸为模子,何其之像,当时自己真是唬了一跳,不过如今想来,光那极似人面皮的料子就该相当难制吧! “你以为呢?”周昱昭星眸泛光,只因李眠儿渐渐吱唔,樱唇微嘟的样子令他紧绷的胸膛为之一暖,声音也不由跟着靡哑。 “是了,照着你的脸,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来,想必确然是要花不少功夫的!”李眠儿斜瞥了眼周昱昭俊美的面孔,如此精致的五官轮廓,只能天然生成,若仿制的话,大概是极难的,于是她接着道,“可是,若是凭空、随意做个假脸的话,莫不该要省下不少功夫?” 周昱昭听后,赞同地点点头:“自然……要省下不少功夫!” “那不就成了?”李眠儿激动地合起两手,眉开眼绽,“咱们就依着怎么简单怎么制便好!” 视线不离李眠儿的面庞,见她这会儿有些激动,周昱昭伸出一根食指摩挲着下巴,沉吟道:“嗯――如此的话,咱们只需等上个一年半载,面具或许就该制成了!” 李眠儿巴巴地等在周昱昭的嘴边,待他应允下来,不想听来的却是这么一句,不禁一愣:要等一年半载? 周昱昭似是听到她心底的疑惑一般,再次给她点了点头。 李眠儿看见,也顾不得暗诽周昱昭的读心术,心下只委实懊恼至极,也就是说,戴面具出门这个办法也是行不通的了,于是,她低眉,一径儿觑着自己的指尖发起呆来。 见李眠儿闷闷不乐,周昱昭前一迈一小步,弯下腰,偏过头:“你若真心想随着我驰骋前线,先用心把飞檐走壁的功夫学扎实了再说!” 闻言,李眠儿蓦地抬头,在对上周昱昭熠若灿星的珠眸后,重又低下头,鼓鼓嘴,小声怨道:“整日窝在屋里头,我倒要如何好好练功夫!” 原先她也想跟着金川多学学功夫来着,可都被左一件、右一件事给耽搁住了,起初在在芭蕉园时,好容易练成了影遁,后来到了皇宫里头,自然是没法施展,再后来到了南境…… 哎咦!那会儿……分明是有时间的,可自己怎么就没有想着更上一层楼的呢? 想及此,李眠儿止不住更加懊恼,洁白的额心是越蹙越紧。 周昱昭一声不吭地低瞅着李眠儿面上的神情不停地变幻,娇艳里又隐透着俏皮可爱,当初他何曾想到,这样一张清冷绝伦的容颜,也会做出恁多丰富生动的表情来,当真令他爱不释手,一辈子他都不要放手,不,不是一辈子,是生生世世他都不会放手! 李眠儿正沉浸在自己的懊悔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周昱昭的目色变化,也体会不到他内心的起伏,此时,她又开始自责:为什么没有更早一些得发现金川的特异,为什么没有更一早一些得跟他学功夫,若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跟他学起,也许芭蕉园于自己就不会是一座牢笼了! 第二百二十一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五)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周昱昭瞅着瞅着,发觉李眠儿似要沿着闷郁一路继续下来,眨了眨眼,启唇:“目下,以你的能耐,顶多也就能跃道矮墙,到了前线,万一事发突然,需要跃上跃下地奔走,你如何应付?你起码保证能够自保,我才敢带你在身边!” 李眠儿没有抬头,噘噘嘴,可她又心知周昱昭说得在理,自己无理取闹却也没意思,遂而微仰下巴,嘟声道:“我不跟去便是!” 闻此,周昱昭再次朝前迈了一小步,几乎快要贴上李眠儿的身子,只因此时李眠儿的心情并不在这上面,否则见到这样光景,她定会下意识地朝后退开,加强防范。 顺势握起李眠儿一双素手,闻着鼻尖处不断飘来的淡淡异香,眸前又好一张香肌玉容,兼这会儿又娇态可人,周昱昭只觉一颗心即刻就要化作一滩柔水一般,连说出的话音都透着一股酥人的磁软:“你……既如此说,那就暂且先这么说定了!再坚持一段时日,待过了这阵儿,我定会专门抽时间陪你练功夫,如何?” 尤其在说最后两个字时,他的唇几乎要触着李眠儿鼻尖了,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 倏地觉察到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李眠儿这才从将将的郁影中清醒,一抬眸,不料径直撞入周昱昭早已秋火浓浓的眼窝中,其中的绵绵情意令她的脸上“唰”地浮上两朵桃花,一对金莲颇有些仓皇地急退一步…… 一边退,她心里还不忘暗道一声“糟”,自己光顾着呆愣,都没有好好看住周昱昭,这一回多半又难逃他的“轻薄”了。 …… 李眠儿都不知道周昱昭为何突然放开了自己,然后还一句话没留得就转身出了门。方刚……并没有听着苍鹰抑或谁个来唤他的声音啊? 或许……确实有人唤了他也不定,只是适才自己的脑袋一直嗡嗡作响,眼睛、耳朵也已闭塞不通,唯一有感觉的就是自己那两瓣被周昱昭狠狠叨在口中的嘴唇和那根现下正酸麻不已的舌头,所以自己压根就没有听到外头的动静也未可知。 一手轻抚着自己微有点红肿的双唇,一手捧在胸口捋平稍稍显得急促的呼吸,李眠儿慢慢踱到火盆前,心里纳罕周昱昭为何像是逃也似的跑了呢! 周昱昭走后没一刻,红莲敲门进来了,手中托了盅热米粥。李眠儿收起起伏的心思:“世子爷早膳也还不曾用,你有没有见着他人,最好把这盅先给他送去!” 红莲露齿一笑:“姑娘不用担心世子爷!” 一边说着一边将粥递到李眠儿跟前:“世子爷出了您房间后。就拐进他自己的屋里了,方才婢子进屋前也让宝成给世子爷端了粥过去!” 闻言,李眠儿秀眉一皱,并没有及时接过红莲手中的盅:“世子爷回自己屋了?刚刚?” “唔,是啊!”红莲偏过头。瞅瞅有些怔愣住的李眠儿,又瞅瞅手中的粥,又道。“穆姑娘,您先趁热喝了这粥,给暖暖身子!” 李眠儿飞快斜瞄了眼西墙壁便低头接过盅,微阖眼帘。心不在焉地一勺接一勺吃着粥,没吃上几口,她便搁下盅。稍稍朝后倚在靠背上。 “穆姑娘,您只吃这么一点?”红莲觑了眼盅里头,看粥都没少多少,不由劝起来,“穆姑娘――” 不想。才吐出三个字就被李眠儿打断:“你进屋前,有没有注意到世子爷的屋里有没有其他人?” “嗯?”红莲听后。稍作一愣,然后应道,“眼下里头有没有人,婢子不知!不过世子爷进屋前,婢子确定屋里是没有其他人的,他进屋时,身后也没有跟着人!” 听了红莲的话,李眠儿似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低下眉,侧过头,顺手理了理左耳侧垂下的一捋辫发。 红莲瞅着李眠儿这会儿压根没有心思吃饭,只得作罢,不再劝说,端了盅,退了房间。 李眠儿瞥了瞥闭合的门,起身踱至窗前,脸上渐渐发热,方才并没有人唤周昱昭,他竟当真是逃出门去了! 再过两个月,自己就该十六了,人事上说完全不懂倒也不全是,懵懂间多少也知晓一些,加上这半年来与周昱昭频繁地身体接触,每每自己情动之时,周昱昭的反应总是数倍于自己得强烈,多数情况下他都能克制住他自己,不过有时候能够感觉到他真得想要更多。 李眠儿又扭头看眼西墙壁,周昱昭就在这一墙之隔的另一头,想及此,不禁伸手摸了摸脸颊,心头又羞又涩,还有细微一丝心疼! 其后一连几日都不再见周昱昭的身影,即便除夕和大年初一这两天,他也没有现身。 这真是李眠儿有生以来过得最没有年味儿的一个年了,城楼内似乎人人都在准备应付一场大战,根本无人也无暇顾及这年不年的了。 直到大年初四这一天,李眠儿每日烦闷的心情因为一封信的到来而显出两分欣喜,那头天上飞的苍鹰给她捎来了穆蕊娘的书信。 接到书信的一瞬,她下意识地就想到,王锡兰伤情多半是不会有大碍了,否则娘亲的信他不会这么快就让苍鹰带来,说不定还要几经周折才能到自己手里。 算起来,王锡兰回京养伤也快半个月了,能下床活动了没有? 嗯,他自然能下床,只是他这才下了絮园里的大床,便又躺到九畹轩里的小床上了,偏还给赖着死活不下床,再次陷入了“昏迷”,这可把从来没见过类似阵仗的疏影唬得不清。 “枝儿姐姐,你们……赶紧……赶紧一块儿到书房里看看吧,驸马……驸马爷……又昏过去了!”疏影煞白着个小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围在一处烤火的枝儿几个人急道,她恁样气喘,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累的! 闻此,枝儿几个不等疏影喘息待定,便立马起身赶在疏影的前头跑向书房,枝儿一头奋力跑,一头对身旁的春儿嘀咕:“怎么好好的,竟又昏迷了?早上来轩里时,不都没让人扶着么?” “我这也纳闷了!我早上瞧咱们爷面子红润,不似有亏虚之症啊!”春儿嘴上说着,脚下一步不落地跟着枝儿。 即要到书房门口时,枝儿却“唰”地收住脚,两只眸子转了两转,侧转回身子,沉着嗓子询问落在最后的疏影:“疏影,主子昏迷时,手上正忙着什么?” 一直闷头跟在后边的疏影,不防枝儿突然停下来作此一问,不由愣住,有些泛白的双唇启了又合,合了又启,一时却是吱吱唔唔,没一个说利索的。 枝儿读了她半天唇语,也没读明白疏影到底说得是什么,又眼见她面色发白,心下暗想不管主子这会儿是真昏迷还是假昏迷,此事多半与疏影脱不了干系,遂朝着疏影迈近几步,抬了抬下巴,再问:“主子一早还是好好的,怎么我们才离开不一会儿,主子就昏过去了?” 枝儿决意还是先问一下的好,否则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去请大夫,倘若万一只是主子对疏影起的一个小伎俩,倒要叫大夫看笑话了! 疏影提起眼帘,瞅见枝儿正一脸肃色地逼问自己,私下狠跺脚跟,暗恨自己嘴拙,方才明明想好怎么说来着,结果刚刚她们偏又没问,这会儿却又问起,自己一时不妨,竟忘记之前想好的对策了。 此时,四个美丽的年轻丫环一径盯自己,再吱唔下去,怕要捅出更大的漏子,只好硬着头皮编道:“主子确实原也是好好的,他坐在里间的床上看着信札,我在外间挨个格子擦书橱――” 说到这,疏影禁不住抬眸扫视一圈正一瞬不瞬听自己说话的四人,声音不由自主小了下去:“我原本就不习惯一心二用,擦书橱就一心擦书橱,所以……” “所以什么……你快些说!你想让主子昏死啊?”一向对疏影最为苛刻的汀儿急得直想把疏影肚里的话一把头掏出来才好,枝儿心里的想法,她不是没想到,依主子的好耍的性子,再加上他对疏影的一番心意,装昏吓唬吓唬疏影是极有可能的,可万一他要是真昏过去的话,这会耽误的可都是命啊。 “所以……所以我并没有听到驸马的脚步声,结果……结果……”疏影声音越说越低。 “结果什么?哎哟,你真是要急死人了!”汀儿恨地直跺脚。 “疏影,你别再吱吱唔唔的了,赶紧把情况说明了要紧!”春儿怕汀儿语声严厉,吓到疏影,适得其反,恐疏影更“结果”不出来,便缓声哄劝。 春儿的话果然奏效,疏影长呼一口气,接着道:“结果我没在意,一个转身,不想就一个转身的动作,可偏巧就撞到不知什么时候下床来到我身后的驸马爷了,不意间竟把他……把他给撞倒了!”疏影闭紧双眼,豁出去一般,一口气说完最后一句。 枝儿一听,一时也慌了神,失了判断,只得转过头,飞进书房:主子伤在胸口,伤口并没有愈合,若疏影行动间正撞到了伤患处,主子一下给痛晕了也不定! 枝儿这一慌,汀儿几个也跟着一慌,紧随其后,奔进书房。 第二百二十二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枝儿几个进了书房,见只披着外衣的王锡兰竟一动不动地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尽皆大震,连忙合伙手忙脚乱地把他重新抬到床上。 瞧他一脸苍白,双目紧阖,便知他这不是装晕而是真的晕迷,枝儿等心疼得不行,来不及训斥一个人缩在屋角的疏影,只嚷着赶紧跑去唤大夫。 不想,云儿才转身,就听床上传来轻弱的一声:“不必了!” 听闻此声,急坏了的几人再次围上床边,个个是一脸关切。 立在不远处的疏影听到王锡兰出声,原本哭丧紧绷着的脸不由一松,脚尖随之踮,一双杏仁似的眼望向床上被四美婢围得严严实实的王锡兰。 “主子,你的创口裂开了,还是叫大夫来瞧瞧吧!”枝儿解开王锡兰的中衣前扣,发现胸口的一片包扎布已经被似红似黄的血脓水浸透,此时,听王锡兰不让唤大夫,眉头皱得不行。 “春儿,你去把我常用的金创药拿来!”王锡兰并不理会枝儿的话,挣扎着半坐起,“用不着麻烦大夫!” 说这话时,他眼锋扫了下疏影的方向,不过没有递过去正眼一瞧。 自进书房后,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王锡兰的汀儿把王锡兰的眼神瞅在眼里,之前因为疏影吱唔半天而积攒在心的闷气这会儿再憋不住,狠狠瞪着斜前方的疏影,阴阳怪气地道:“主子,您是不想麻烦大夫呢,还是不想惊动大夫?” 汀儿话里有话,在场的几人,怕是除了疏影,其余皆听出其中的言外之意。 “汀儿,少说两句。先去端盆盐水来!”枝儿侧过头,对汀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闭嘴。 不过,一口气还没有发泄完的汀儿只当没看到枝儿的示意,继续冷道,然眼眶中已有些泪水盈盈:“主子,您就不能稍稍再忍两天?这大冷天的,伤口本就愈合得缓慢,您身体又受过大寒,如果不趁着这会儿好好将养。以后您的身体要是落下病根却要怎么办?” 自己的丫环,早晚归您处置,疏影就再倔。她还能跑了不成,您就不能等身子养好了才行事? 这一句,汀儿费了老大劲才终于忍住没有一吐之而后快。 “呵呵——汀儿,别动气!”王锡兰发白的双唇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我也是一时大意。没站稳,给硬生生摔到地上,碰裂了伤口!多养两天也就没事了!” 王锡兰低头觑着胸口,几不可见地摇摇头,自觉有点丢人,这伤口本来已是长势良好的。不想一个不慎,竟又给摔回头了,且还当着疏影的面。煞有介事地把自己给痛晕了过去,委实太失面子。 不过也好,如此一来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躺在这九畹轩里,交由某人全权伺候自己养伤。 这时春儿捧着瓶金创药近前,枝儿伸手接过仔细查验一下。方重新递给春儿,又拿胳膊肘抵抵汀儿。嘱道:“汀儿,你帮我把主子的绷带解下,动作轻点儿!”侧头复对着春儿道:“一会儿,我拿盐水给主子把脓血给拭干净,你随后就小心地帮忙上药!” 听后,汀儿也顾不得哭、顾不得气,起身便来到床头的位置。 “你们都先住手!”就在汀儿的手触着王锡兰的衣襟,他突然再次发声,“枝儿,你带汀儿三人暂且退下,这里只留疏影一人便可!” 闻言,枝儿面色一惊,头一回起了违逆之意,只是话还不曾出口,那边厢汀儿姑娘已经发难:“主子,您这是要做什么呀?您伤口成这样,还不是疏影造成的?她恁样马虎大意,您还……” 一旁的枝儿听不下去,使劲拽了拽汀儿的衣袖,然后身子前倾,缓声道:“主子,包伤口不伴别的事,你让疏影绣绣花,她准行,可包扎伤口这种活,依婢子看还是留给我们几个有经验的为好!” 王锡兰微垂眼帘,没有看向枝儿,也没有管汀儿,只淡淡地应一句:“有我呢!你们下去吧!汀儿——去领罚!下次,就不是领罚这么简单了!” 此话一落,汀儿蓦地一惊,脸色都为之一白,枝儿三人皆一脸怵色,四人皆不再多言一语,搁好盆和药瓶,便鱼贯而撤。 经过疏影时,她们谁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是疾步而走。 看此阵仗,疏影暗忖,枝儿几个是惧了,可她瞄向床上的王锡兰,他面上明明一片云淡风清,跟往常没甚两样阿,她们四人怎么突然变了模样一样,个个逃也似的! “你打算在那儿杵多久?”王锡兰瞧疏影傻愣半天,半点自觉地圤到他跟前的意思都没有,唯有先行开口。 “……”疏影踮踮脚,再踮踮脚,却又立定回去,不动。 “水都快凉了,你准备一会儿重新去打盆热水来?”王锡兰斜抬眼眸,见疏影畏首畏尾的样子,无奈地催促。 既有现成的热水,何苦要去重新打? 想着,疏影丢开墙壁,小步挪到床前,搬来一张圆形云母石面小高几,将盛有盐水的盆放在其上,然后下面就该帮王锡兰解包扎带了,可是……要给他先脱去他上身仅穿的一层中衣。 疏影抿抿唇,飞速瞟眼王锡兰身上已被枝儿稍稍解开的中衣,尽管什么风光都还没看见还,但她脸上已是浮满红云,两只小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 “磨蹭什么呢?”王锡兰扭头,皱眉,“你没瞅着本公子胸前这脓血都快要滴出来了?” 闻言,疏影勾头朝王锡兰胸前探看,果然,他胸口那处血黄渍迹越印越大,越印越深,浑身不由一哆索,眉尖蹙到了一处,于是赶忙强自稳住心神,伸手除下王锡兰的中衣。 虽努力凝神于白色的包扎带,可当王锡兰健硕的肩头还有腰背露出来时,疏影仍是羞得满脸发烫,胸腔内一只小鹿四处乱撞。 “好看么?”王锡兰见疏影面目娇羞,一时自己也忘了伤口,冲着疏影抬抬弧度优美的下巴,出言调侃。 被人家抓个现形,疏影不禁又羞又愤,甩甩头,忽略其他,只将注意力集中于包扎带,伸手轻之又轻地一道一道解开扎带,直到王锡兰胸前箭创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不知怎么地,看到王锡兰胸口处的伤患,疏影心头竟是狠狠一揪,两瓣樱唇紧紧地抿起。 王锡兰低头瞅见伤口还在朝外流着脓血,眼见就要滴到被铺上,先是朝几上盆努努嘴,然后对疏影说道:“先拿毛巾沾着盐水将伤口四周清洗一遍!” 疏影也看到一点一点朝下淌的脓血,听了王锡兰的话,忙抓起毛巾,沾了沾盐水,不做停顿地擦向王锡兰的胸腹,将就要沾着被子的一道脓血水给及时清理掉。 好容易把伤患周围清理干净,又听王锡兰道:“把金创药拿来!” 疏影依言取过金创药,拨开瓶塞,药味并不浓郁,甚至还有两分清香的意思。 “你先把手拭干!”截止目前,王锡兰似乎还算满意疏影的表现,接着教道,“然后只需拿手指从瓶中挑出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处就行!” 疏影听话地伸了一根细巧的食指从瓶中挑出一点药膏,然后含着面,手上动作轻之又轻地将药涂到王锡兰的胸口伤患处。 不知是因着伤口有些触目惊心,还是怎么着,疏影一边抹着药膏,只觉心尖处一阵紧似一阵地抽痛,可伤口的主人却是一片心平气和,她不由抬眸…… 一直闷头干活没发一言的疏影,让王锡兰真是觉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竟是难得这么乖顺,而当她每每如此乖顺的时候,一张秀丽娇美的脸就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魔力,令他移不开眼去…… 于是,当四目相对时,二人周边的空气有那么一瞬地、为之那么一滞! 此时此境,久经沙场的王锡兰自然十分厚脸皮地、贪得无厌地继续盯着眼前脸上已经渐渐泛红的疏影,而情窦初开的疏影待稍稍反应过神来,却是“嗖”地收回视线,重新低眉含首,专心上药。 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二人可以这般静谧详和地相处一室,可以这般温馨友好地面对面,王锡兰心中一道暖流涌过,魂不守舍地问了一句:“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你可……有曾想我?” 本就因为碰着了王锡兰的目光而浑身显得不自在的疏影,不料会惊闻王锡兰如此直白的问话,其中还饱含情意绵绵,免不了被唬得手上一哆索。 “咝——”王锡兰吃痛,似真似假地一声呻吟。 疏影一看,是自己的指甲戳进王锡兰的伤肉中,不由慌上加慌,再看看王锡兰,一张脸痛得都皱成一团,她心里一急,脑子也顾不得多加思考,便脱口而出一个“想”字。 那厢王锡兰正“痛楚不堪”,一听这个字,唇角暗里一勾,脸上的皱褶也跟着骤减,他偏偏头,双目紧紧揪住疏影的俏脸,追上一问:“想我什么了?” PS: 这两天比较有空,我会多传两章,有心的亲们不要漏了! 第二百二十三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七)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手上接着给王锡兰伤口抹药的疏影,耳闻王锡兰话音中再无半分痛楚,相反似还有两分得意,于是她再次抬眸,恰好瞥见王锡兰刚刚扬起还未来得及落回的嘴角。 意识到王锡兰刚才的叫痛多半是装出来的,疏影脑中念头一转,不过刚一转,又立马转回,心想自己确实也是这么个样,因此,她面上十分坦然地应道:“想你有没有寻着我们家小姐!” 虽然想他当然不只因为这一件事…… 闻言,王锡兰脸温蓦地一降,一对眼珠死死盯着疏影,就要喷出火来。 已经上药完毕的疏影见他此状,知他生气,不想面对着他,遂而起身,走到间壁,拿来一卷白绫,无声地来到床头,站在王锡兰的背后,准备给他缠裹伤口,可是一只手才抬起,就被一只大手握住,那只大手用力一拽,于是她再次跌坐到王锡兰身前的床铺上。 “这一个月里,你就单只想着你们家小姐?”说着,王锡兰的手上不自觉加了力气。 疏影忍痛皱眉,并没打算应话。 王锡兰禁不住心头起火,握着疏影柔荑的一只手有意使力捏了捏。 这回吃不住,疏影呼痛,手上挣扎:“好痛,你放开我的手!” “不放,除非你老实回答我!”王锡兰口上说是这么说,不过借着说话的时机,手上还是微微撤了些力道。 见王锡兰似是不准备罢休了,疏影心头好容易因为无意间撞倒王锡兰,致使他伤口迸裂而积攒起来的歉疚,于瞬间散个精光,眸色一冷:“有公主,有枝儿姐姐,汀儿姐姐。春儿姐姐,云儿姐姐,还有暂时不在轩里的喜儿姐姐,还有那些个我不知晓名姓的姐啊妹的,有这么些人一天到晚想着你,你还嫌不够么?” “你这是什么口气?”王锡兰不惕疏影一口气冒出这么长一句话,且其中的火药味毫不含蓄,他就知道她将将那副乖顺的样子不过是昙花一现,短暂得狠。 “你不是让我老实回答你么?”疏影斜目,迎上王锡兰的视线。 “你――”王锡兰气得胳膊朝胸前一扯。疏影一下子扑了上来,两只手差些撑到他的伤口上,可他顾不了那许多。声音低而沉,“若让公主夫人晓得我好容易才要愈合的伤口今日在这九畹轩里迸裂了,你知道……她会怎么做么?你以为到时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地、轻轻松松地给我上点儿药,就可以没事儿了?” 闻此。疏影脸上不露半点畏色:“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不小心造成的,跟轩里其他人无关,这个罪责自然由我一人来承担!” 疏影虽然不喜王锡兰同几个美婢胡闹,但拉人下水的事她不会,何况枝儿几个平日里待她也还不算薄! “呵。看不出,你还有点胆色呢!”王锡兰瞅着疏影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有点儿拿她没办法。无力地摇摇头,放开了她的手,冷冷地命道,“接着包扎!” 疏影揉揉又麻又僵的手腕,重新从床铺上捡起绫带。单膝跪坐在王锡兰的背后,两手持绫。在他的胸前一道一道地缠绕起来。 包扎完毕后,疏影低头不言地将杂乱的一应物事收拾齐整,然后端起水盆,出了书房。 倾完水盆,她没有立刻回去书房,而是一路小跑至自己的房间,关起门,倚在门背上,任忍了许多时的眼泪在脸上肆意而流,嘴里呜呜咽咽,泣不成声:“小姐――,你在哪里?疏影真的好想你啊!” 此刻疏影内心的矛盾与纠结、痛苦与呐喊,远在龙州城的李眠儿是无法感知的,也无法听得,不过,疏影眼下的处境,她并非一无所知。 因为穆蕊娘在信中特意提及了疏影的近况,虽说疏影一人被王锡兰收在九畹轩里,为了隐人耳目,王锡兰还悄悄移走了室内的一个丫环,从外人看来轩内服侍的仍是五个丫环,不过毕烛信可不是不相干的人,疏影是他至疼的闺女,他自然是要花百分百的心思来关注她的情况的。 眼看过不了两月,疏影便要及笄,该到议亲的年纪,毕烛信和翠灵免不了都有些暗暗着急,所以,蕊娘就在信中将疏影的事告知女儿,希望女儿能出面催成这件事,让疏影总留在太傅府里做个丫环,到底不是个事儿! 若王锡兰一直不愿采取动作,依烛信的意思,他预备着手给疏影张罗一门亲事,把她远嫁了,这样也少些是非。 李眠儿将信袖入袖中,一时半会儿她还舍不得毁掉信,因为里面有娘亲的字迹,每次收到信,她都要揣上三两天之后才依依不舍的烧毁。 踱到方案前,李眠儿低头盯着案上的砚台,心头不禁纳罕:这都半年下来了,王锡兰竟还搁着疏影没动么?难道疏影至今还给他做丫环不成?要不要……给王锡兰捎封信过去,请他尽快收疏影入房? 可是,当初王锡兰明确表示过,如果让他接收下疏影,前提便是自己不再插手疏影的事,如今,自己要先食言么? 再者,疏影并非自己的附属,她之前就有点抗拒王锡兰,王锡兰一直拖着,会不会是因为疏影那里不乐意? 李眠儿伸手抽出一张浆纸,不过抽至一半,她又给送回去。 信,还是不写罢,王锡兰那里,她应该信任的!与其着急这两月,不如再等个两月,待疏影及笄后,看王锡兰如何打算再说! 如果到时,王锡兰仍然不做一个令她满意的举动的话,那就要请周昱昭出马了。 想及周昱昭,李眠儿蛾眉不由微微蹙起:他这都出城七八天了,怎地还没个音信传回来? 暂且丢开疏影的事,李眠儿心神不宁地在室里踱来踱去,最后停止于窗前,她伸手欲推开窗子,窗闩才拔起,红莲上前劝止:“姑娘,外头风大,小心着凉,受了寒,一会儿头痛!” “嗯!”李眠儿点点头:,“那你去把披风拿来,替我披上,我想开窗透透气!” 红莲依言,捧来一件厚实的风袍,帮李眠儿裹上,然后轻轻启了窗户。 窗子一开,脖间就袭来一股寒风,不过这已进了正月,凉风虽寒,倒也不再似腊月时候那样的刺骨剔面了。 李眠儿收紧脖间的襟领,后背倚靠着西边的窗沿,闭目凝神,耳朵极力外张,原来,她刚在室里踱步时,依稀就听闻对面楼道的某间屋里传有争执声,口角不甚激烈却很严厉。 争执声渐渐明晰,似是太宗与武王的声音,李眠儿蓦地睁开双眸,转头循着声音看向对面的楼道,果然,那声源处正是太宗所在的寝室。 突然,门被推开,太宗负手踱出,李眠儿急忙收回脑袋,脊背贴紧窗沿,方才乍一看,太宗的面色好像不太好。 “皇上,您一定要三思啊!” 这是武王的声音,可话音分明声嘶力竭,究竟出了什么事,令武王竟作出如此态势? 李眠儿心头一揪,她直觉定是周昱昭出事了,否则一向从容淡定的武王不会这般低声下气。 作这么一想,李眠儿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想,全身血液都随之一紧。 “武王,不必再多言,朕意已决!”太宗口吻十分坚定,毫无动摇的意思。 “皇上,昭儿统共只带了五千人马,他就领这五千人马,却拖住拓拔意亲率的十万大军,给沈州城以喘息之机。可也正因此,拓拔意这才动了意气,掉过头来一心对付起昭儿来,誓言要生擒昭儿!”武王声音已然沙哑,然李眠儿听在耳朵,字字皆如尖刀戳在心头,“皇上,若您不派兵前去支援,昭儿定难招架,恐性命不保啊!” “难道为了保昭儿性命,朕及这龙州城便拱手让人,让朕遗笑万年么?”太宗提声回道。 “微臣不敢!然臣以为,这龙州城固若金汤,且陈王不日便会带领京兵抵达龙州,眼下只需派兵里应外合,将昭儿从包围圈里解救出来!”武王叹一口气,稳了稳声音,继续争道。 “你以为?你以为的自然有道理!但那狡猾如鼠的拓拔意可会依着你以为的行事呢?倘或他见龙州城内空虚,转而攻击龙州城,你倒给朕说说看,你预备拿什么保这龙州城?”太宗立场纹丝不动。 “皇上考虑得极是!”武王以退为进,“只是微臣恳请皇上看在这二年来,昭儿为大梁屡立战功的份上,开恩帮他这么一回!” “哼,说来说去,你还是口头上的计谋,若没有正经可靠的守城方案,朕是不会为了救昭儿一人,而弃下这整座龙州城的!” “皇上,昭儿他……”武王声音已近哽咽。 “昭儿,他……朕自有论断!倘他果真遇有不测,朕会赐他谥号,叫他永垂不朽!” “可人都没了,要那谥号作甚?”武王无力地低咽。 “放肆!你们统统都反了?秦王在背后捅朕一刀,连你也想给朕来一刀么?”太宗怒不可遏,整个城楼都因此“唰”地一下变得寂静无声。 李眠儿双手紧攥胸前,周昱昭这些时日没有一点消息,她早就预感不祥,果不其然,他真的被困住了。 五千人马对十万人马,如此胜败毫无悬念的兵力悬殊,若太宗不愿派兵支援,周昱昭当真凶多吉少…… 第二百二十四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八)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待太宗走远后,李眠儿重新探头出窗外,武王仍双膝着地,怔在原地不曾站起。 李眠儿的眸光一片凄冷:太宗皇帝城府一向极深,从来情绪不轻易外露,然今日会不顾场合,不顾楼下众兵士,对着武王吼出方才那些话,分别是刻意为之。 眼下,虽然大梁对战北寒尚没有分出胜负,但是自周昱昭来后,大大小小的战役,致使拓拔意的兵力间间断断被损耗掉三分之一,目前举国兵力不过十来万,而大梁这边,先不说龙州城周边已有的守城军,便是不日到达的陈王,所带之兵怕是不会低于十五万,如此两下一汇,兵力远不止二十万,对付失去最佳战机的拓拔意,不出意外的话,大梁还是相当有胜算的。 而所谓像之前龙首山之战那场意外,先不提那场意外到底是天意还是人意,但可以肯定的是,经过这两个月的熟悉和适应,那样的惨败太宗是如何也不会再历经的,那么,原本显得那么不可或缺的周昱昭,此今还有多大用处,想太宗心中自有一把算盘。 然方才他的反应已然说明了…… 李眠儿快步回至屋中央,瞅见红莲要关窗,忙“嘘”声阻止:“窗户留着别关,你先出门替我将金川寻回来!他应就在周边玩耍!” 红莲觑着大敞的窗户,不知李眠儿何意,外面的冷风一直往屋内灌,这会儿,屋里的暖气所剩无几了:“可穆姑娘……” “没事,你听我的!”李眠儿重申道。 红莲最后瞅了瞅大开的窗户,转身出门寻金川去了。 李眠儿裹紧披风,在屋内又踱了几圈,然后再次回到窗边。勾出身子探看,武王已经站定,王铸立在一旁,与他轻语着什么。 这时,李眠儿转回屋中,从椅上拿起帽子,遮住面容,快步走出房间,来至楼道,趋近武王。在距武王五步远时,福身道了声万福。 “穆姑娘免礼!”李眠儿一出门,武王二人已经听闻动静。停止了密语,武王虽心情愤郁,但面上还维持着平昔的肃谨。 李眠儿眼锋飞速扫视四周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闲杂人,便继续朝前走了两步。深深福下身去,嘴上同时恳请道:“求王爷带民女一道出城!” 皇上不答应出兵援救周昱昭,不代表武王会束手坐壁,不管怎样,武王都会尽早出城前往营救他唯一的儿子的,无论结局会是如何。 李眠儿低眸看着地面。不知道现下武王是什么神情,不过她心里已有打算,如果武王不答应带她一道。那晚上她就要合着金川趁着夜深时,偷溜出城,好在她还有一头训练有素的苍鹰,派它出马,找着周昱昭被困的位置应该不会多费劲。 当然。如果武王愿意带她,那是最好不过了。省得万一不意间惊扰到守门官兵,那也是一件棘手事。 “穆姑娘的聪慧,本王早有领教!”武王由衷地赞道。 身前的蒙面女子,大梁前烟熙郡主,如今的穆眠儿,虽不过二八之纪,但心智才华之莫测着实不容小觑,刚才皇上与自己的争执楼上楼下的人怕皆有耳闻,她自然也不例外,可自己的想法这么快就被她勘破,武王多少还是有几分吃惊的;再一个令他心生诧异的,便是穆眠儿的胆量,先不说这北境的寒冷天气叫人吃不消,即使呆在屋里,若没有地龙,都觉着冷酷,何况跑外面风餐露宿的,更不提出城救子这一路上那些未知的、难以预料的各种危险。 李眠儿听了武王近似赞赏的话,并没有作其他动作,仍一径端稳地低头听命。 “只是……”武王接着道,“只是,昭儿临出城前,亲口叮嘱本王,要本王好生照应你,不容你出差错!既如此,你还是留在城内的好!” 李眠儿暗自摇摇头,武王这么说,她先前已料到,不过还是要争取一下,于是她直起身子,抬起头来,声音清冷中透着一股决绝:“王爷,请恕民女直言,如今,世子他……都生死未卜了,临走前他的那些叮嘱,眼下看来又有甚意义?” 如若万一周昱昭有什么三长两短…… 李眠儿甩甩头,甩开这个可怕的想法,她根本不愿去也不敢去想这个万一! 武王瞟了眼身旁的王铸,又远眺了眼城外的方向,最终视线定在了李眠儿的身上,沉声道:“既然你执意要去,那就速速去准备吧,半个时辰后出发!昭儿被困在六百里外的沈水附近,记住,一路上你没有马车可坐,也没有中途可休息,我们今夜就得抵达沈水!” 闻言,李眠儿感激地再次福身致谢,丝毫未露有一点因着未知的困难而做半分迟疑。 武王点点头,领着王铸转身回自己的房屋,李眠儿亦在武王提步后,遁回自己的房间,头一件就是关好窗户,屋里确然已经有什么暖和气儿了。 没有很多东西准备,就算有也没地方可盛,这趟出行可不比之前的两次长途跋涉,虽路远,可一路有周昱昭照应呵护,遂而并没有觉着怎么苦乏,但此回却是生死之行,时间至珍至贵,容不得自己娇惯任性,必须咬紧牙关克服。 而周昱昭那里的情况,不知武王手里掌握的信息又有多少,反正她这里是半点皆无,只是眼下着紧的是收拾行装,意气归意气,可现实是现实,打点好御寒的衣物是正理儿,她必须保证自己安然无恙地到达沈水,否则此行只会成为武王的拖累,行伍的笑话,遑论去营救周昱昭了。 李眠儿在原本的外裳里头加了层贴身薄棉服,特别是下裳,尤其穿得厚实,六百里的马程,对于两个月前才学会骑马的她来说,不得不视为极大的挑战,若不采取措施,恐怕还没见着周昱昭,她就已经散架了。 外裳外头再罩上厚实的黑狐皮风,然后李眠儿又简易打包了一件由周昱昭送来的雪狐皮风,因白色太过扎眼,这件皮风她一次也没有穿过,此次带上这件,只盼着它能依她的计划派上用场。 衣服穿戴完毕后,她将脚上的棉靴换成结实保暖的厚底毛皮筒靴,这样走在雪地中既不冷也不易摔滑,手上则戴了副极为上成的皮手套,内里还衬着层厚棉,不影响行动还不挨冻,最后就是准备头帽和面罩。 这一套弄下来,已是过了一刻,只是红莲和金川还没有回来,李眠儿交握双手,脑中盘旋着各种念头,也许在武王和王铸看来,自己是一心惦记着周昱昭才想跟去,他或者也只是感动自己对他儿子的一片深意,是以答应下来;但在李眠儿自己看来,她是准备以身试险,豁出去搏一把而去的。 拓拔意有十万兵马,周昱昭那里才几千人马,而对于即将出马的武王,李眠儿并不如何怀抱期望,皇上能允他带出城的顶多也不过是几千人马,就算再是精兵强将,可碰上力量对比这么悬殊的敌军,除了智取,别无他法。 而智取的法子,充其跑不出孙子的三十六计。 边想,李眠儿边慢慢地踱回床榻前,低头静静地看着包裹,看到后来,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一抹类似苦涩的笑容。 “穆姑娘,金川找来了!” 红莲清脆的叫门声打断了李眠儿的思绪,打开门,她就吩咐红莲:“红莲,你替我小心注意王爷的门,他一出门,你就叫我一声!” “是,穆姑娘!”红莲将金川的爪子递到李眠儿手中,便立到门口,盯着武王的门户。 没有等多会儿,武王和王铸就整装出来,李眠儿没有二话,戴上帽子和面罩,提了包裹,领着金川就跟到了他们身后。 一到楼下,情形正如李眠儿所猜测的,太宗只给了三千骑予武王,听到王铸嘀咕的意思,按理这龙州城内属于武王带来的亲兵这会儿岂止六千,可太宗硬是押着,武王也不能硬讨。 万般无奈,武王率了这三千骑兵策马腾出龙州城门,直奔沈水方向。 武王特意备了匹精选的千里马给李眠儿,速度极快,又为她挑了副极舒适的马鞍,这样虽然御马技术差了点,但和金川共乘一骑的李眠儿,倒也能紧紧跟在王铸的身侧,不至落队。 一路上,光看众人的行止,便能分辨出这些兵士是追随武王多年的精兵强将,对周昱昭的关切也是发自肺腑,并不做作。 只一件,李眠儿忽略了,她原以为外面一定冷得刺骨,是以把自己都武装到牙齿,可她忘了,几百里路下来,她在马背上一直这么上起下伏的,身子没一刻静止,一个时辰跑下来,浑身开始泛热,再一个时辰下来,身上已经冒起汗来。 一行人马不停蹄,中间只喂了一次马,然后就接着行军,李眠儿则趁那会儿功夫,减了减衣服。 到达距沈水五十里路时,武王命兵士将所有坐骑的马蹄用厚棉布包扎起来再跑,待抵至沈水附近时,他们比预计的时间还早到了半个时辰。 第二百二十五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九)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沈水是大梁东北地区南部最大河流浑河的一条支流,无论是长度还是广度其皆算不得大河,但是对于沈州城来说却是一条生命之河,此季之时,河上还结着层厚厚的冰,在夜幕中月华的照射下,河面泛着银银白光,又因这会儿四周没有冽冽寒风刮吹,是以,落脚的这一带地景给李眠儿感觉来竟有一种清和的味道。 当然,武王不可能驻扎在这样一片平整的沈水河岸,那样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拓拔意发现踪迹,李眠儿回头看了看身后,武王正领着三千多人的小部队借北岸的一处小山丘做天然屏障,悄悄隐扎在山丘的阴面。 而这会儿的她则是由金川陪着,悄悄地来到这不怎么起眼的一处岸边顺顺气儿,虽然六百里马程骑下来,她没有一句抱怨,但天知道她浑身到底有多酸累,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肆意地瘫软,只能躲到无人的角落,彻底地歇歇快散架的身子骨。 李眠儿坐倒在岸边一个冻得死硬的巨大泥窝里,这泥窝又能遮风又能隐住身形,她把金川紧紧地抱在怀中取暖,同时脑袋里还在不停转动着。 据武王说,周昱昭同拓拔意眼下正对峙于距南岸几十里处的一片山野,周昱昭守,拓拔意攻,之所以拉锯了这许久,一来是因为周昱昭所处地形有利,易守不易攻;二来便是周昱昭所带之兵个个骁勇,不似拓拔意之军,看似人数众多却多是些乌合之众,每次进攻皆是雷声大雨点小,都被周昱昭一方给挡了回去。 可再是铁打的士兵,若没有了粮草,那也是软柿子一枚阿。 周昱昭那一边已近三天没有粮食可供。将士们几快撑至极限,拓拔意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干脆收掉进攻的念头,悠然地绕着山野扎了一圈营寨,就等着周昱昭等人饿得匍匐于地,他到时只需顺手拣个现成的便可。 其实武王昨日下午便收到周昱昭传来的信,儿子的脾性,武王清楚得狠,若不是走投无路,他断不会开求救这样的口。可见情势的确到了万分紧急的关头。 然太宗始终不愿松口派兵来支援,费舌无果后,武王这才死马当活马医。只率了几千兵马前来沈水。 李眠儿长叹一口气,伸出两根手指,指腹用力捏揉着眉心,看来如今之计,最最可行的恐怕还是自己腹中的这个计谋。既不会惹出许多动静,惊动拓拔意大做干戈,亦不会加剧大梁这边的局势。 尽管自己的这个伎俩算不得光明磊落,也算不得高超绝妙,或许还很可能会引来周昱昭的不满,然目下的情势。她实在无法做到稳稳地呆在龙州城内,静候希望渺茫的所谓佳音。 想毕,李眠儿从怀中掏出一封出发来沈水前就已备好的信签。递给金川:“去,交给王爷,我就在这里等着!” 金川一把抓过信签,眨眼间已蹿到了十步开外。 李眠儿偏头看着金川没入营地中,便开始耐心地等候。很多话当着武王的面。她还说不出口,如此以信件的方式就要好上许多。还能给他更自由的空间和时间考虑自己的谋划。 紧紧领口,李眠儿仰脖望着天幕,月光分外皎洁,明日应会是个极好的天气,若在京都,恰是赏梅的好时候。 沈州地处龙州之南,理论上来说,温度相比龙州要高上这么三两度,这里的夜晚,室外气温并不像腊月里那么难以承受。 盯着夜幕胡思乱想了好半晌,直到脖颈都酸了,李眠儿才收回脖子,怔怔直视着黑咕隆咚的对岸。 又过了两刻钟左右的光景,身后才依稀响起脚步声,李眠儿收起飞远的神思,小幅度地活动活动手脚,待脚步声又近了几分后,站起身来,回头迎接武王。 王铸也跟来了,李眠儿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觉意外。 简单见了礼,李眠儿即低眉敛目、束手而立,尽管之前已做好准备,可当这么面对面时,她还是禁不住羞了面,不好意思先行开口,只好等武王那里问起了。 武王负起双手,原地一阵沉吟,却是半天没有说话,倒是王铸憋不住,替武王把话给说了:“穆姑娘,你的胆色着实令人佩服,王爷对你也是极为褒赏!” 短暂的僵面被王铸打破,武王地听了他的话后,对李眠儿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王铸所说。 “你的法子,如若当真行得通,倒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之计,只是……”王铸接着说道,却在只说了半句的当口卡住。 李眠儿抬眸,一张清秀绝伦的面容,目光却是无比坚毅:“既是两全其美之法,还请王爷成全!” 听了李眠儿十分坚定的话,武王略布有细纹的额头为难地蹙起,他负起双手,小步地踱起步,没有立刻应下。 武王在犹疑,这么说,他在认真考虑自己的主意,李眠儿握紧拳头,不再发言,容武王拿主意。 王铸亦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武王,不知武王会做何决定。 终于,武王停下脚步,面向李眠儿,长长地呼了一口粗气儿:“穆姑娘,本王便依了你的法子,但有一点,你必须保证本王!” “民女听命!”李眠儿福身答应,武王所担忧的她心里约摸有数。 “好!”武王放沉了声音,“穆姑娘,本王之所以应下来,只因信任你的才智,可是不管如何,你必须保证本王,若是一旦计划败露,你务必想法设法给本王完璧归赵,否则,你生出任何差池,本王都再无颜见昭儿!” 闻言,李眠儿不由动容,这样的父子情还当真是难得,表面上看,武王对儿子是何等严厉专断,那么小就送出去学艺放养,别人家的公子哥在享受富贵荣华时,他的儿子却在茺山野岭中睡石床住石洞;可事实上,武王疼爱他的这个独子胜过世上一切,甚至毫无理由地爱屋及乌。 武王妃亦是如此,对待自己真诚实意,不挑身世不挑背景,儿子相中的就是她相中的,这三口真不愧是嫡嫡亲的一家人! 李眠儿这般作想,突然心头的沉重有那么一瞬的消减,她抿抿唇角,微微一笑,继而轻轻应道:“是,王爷!” 瞧见李眠儿嘴角莫名其妙的梨涡,武王侧头觑了眼王铸,王铸亦是不明所以地冲他摇了摇头。 李眠儿把他二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不过她没有出言解释,却是一本正经地对武王语道:“王爷,既然主意已定,依民女之见,保险起见,咱们的军队最好还是换一处更为隐蔽的地方驻扎,虽然拓拔意大军驻在南岸,但难不保他四处设有眼线,如若被他发现这里,多半会打草惊蛇,激起他的疑心!” 武王点点头:“嗯,一个半时辰后,本王会带他们退到三十里外的天柱山,那山不高,上下皆很方便!” “王爷明断!”李眠儿道,“世子那里,有劳王爷还得想法事先给他瞒住!” “嗯!”武王这一声应得有些牵强,许是觉得有愧于儿子的嘱托吧。 李眠儿暗松一口气,武王并非那冥顽之人,事情进展得远比预想来得顺利。 王铸上前一步,弯腰就对李眠儿施了一个长揖:“穆姑娘,真乃巾帼豪杰!” 李眠儿不妨王铸此举,慌忙避开身形,伸手虚扶:“王将军快快请起,如此大礼,小女子实在承担不起!” 王铸没有理会李眠儿虚扶之礼,直到一揖做足实了,才起身,回头指了指营地,对武王和李眠儿道:“这才亥初,王爷,穆姑娘,咱们先行回帐篷,稍事休息一会儿,待过了丑时,再着手行动也不迟!” 三人回到各自帐篷里,却是谁也没合眼,李眠儿辗转反侧,将明日有可能遭遇的诸般情况尽皆在脑中过一遍,并想好应付的法子。 就这么左思右想,很快一个半时辰过去了,直到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整军声音。 令李眠儿深感意外的是,武王竟留了下来,将士们则是由王铸领着撤退开去。 天亮时,武王亲切地拍了拍李眠儿的肩头:“本王身后这几人,个个功夫皆不亚于七煞,他们会随本王一道守在这里,如果你遭遇意外,只管吹响召唤苍鹰的那管陶笛,一看到苍鹰,本王便会派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以助你!” 已经戴上白色面罩,换上雪狐皮风的李眠儿对武王感激地点点头,她转头瞅了眼对岸,没有多余的时间容她留在此地多愁善感,于是她十分利落地同武王告别,然后掉头就朝河岸走去。 经过腊月一个整月的极寒天气,即使近来天气有所转暖,但河面的冰层依然很厚,不用担心冰层会突然破裂。 李眠儿领着金川稳稳地行走在冰面上,虽然有些滑,但她脚上的筒靴是防滑底料,加上她原本有舞蹈功底,平衡力相当好,所以走在冰上十分地轻巧。 远远看着武王见此,一直提起的心稍稍为之一宽。 第二百二十六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二十)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此处地处沈水中下游,河道并不宽,但是因无法得知这周边情形到底如何,是以,李眠儿花了近两刻时间才抵达彼岸。 跃上河岸后,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四周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看来拓拔意在这一带不曾设防。李眠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举目望望天边,晨曦初绽,太阳却还没有露头,空气也很安静,没有风,正如昨晚所料,今日会是一个极好的天气,温度虽低,但只要穿得保暖,便不会觉着冷。 李眠儿回过头,武王及侍从还守在对岸没有挪动,于是遥遥地对着武王福身道了个别,然后偏过身子,侧头对金川低语:“准备好了不曾?” 金川把两排大牙很不含蓄地给她一龇,李眠儿忍俊不禁,抿嘴一笑:“那就出发吧!” 依武王的指示,这里距周昱昭与拓拔意对峙的土山头仅离有十几里路,那座土山没有正儿八经的名头,附近也没有什么百姓居住,经往的人只称其山为“土山”,位于沈水的最下游端,此时,李眠儿一边状似悠闲地沿着河岸朝下游走去,一边则是小心注意着自己的身周。 沈水的中上游段处在沈州城内的,兼且眼下又是冰冻天气,一整支流都结了层厚厚的冰,所以不管是沈州一方,还是拓拔意一方,皆没有对这片河域采取什么防护措施,否则若在春夏之时,沈州守军随意在河中施点伎俩,都够拓拔意吃一胡的,当然那样的情势下,拓拔意也不会愚蠢地一任这段河域由人随意出入。 李眠儿一袭雪狐白皮风,头戴白色棉帽,面上亦是白色面罩,行走间颇为惹人注目。只因这会儿时辰尚早,加之此地近来有战乱,来往的闲人更少,连原先常盘于此的地痞盗匪都不愿在这是非之地多做流连。 若不然,就以她这身段和风华,又独自行进,只怕早已引来各路棘手的事了。 不过好在有金川在,金川的本事李眠儿还是相当信服的。特别是经南秋一战后,他一猴于瞬间解决掉暗伏在城堡道途中的南秋八员大将,彼时彼景,李眠儿亲眼所见,想不信也不行。所以有他在的话,不出意外,自己的安全还是很有保障的。 这个时辰,空气中还飘浮着余霜,因此。不多会儿功夫,眉毛及眼睫就沾得湿露露,周边的一切也都白霜霜的。 李眠儿每往前走一段路,便会让金川把自己提到一株高大的雪松顶上去,以便观察前方路段的情形。 很快,土山就进入了她的视线,而土山附近周围密密围着的北寒营寨也随之跃入眼中,李眠儿悄然同金川腾下树顶,看来剩下的路不宜再作此举了,得走一步看着一步。步步小心。 刚跃下树顶。李眠儿抬头瞧瞧这棵不知比自己高出多少的巨大雪松,忽然意识到自己将才竟是在其上腾起又跃下,且还丝毫没觉出惧意,她不由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拱了拱拳头:侠女,货真价实! 一分心间,见金川一蹦三尺高地往前方蹿去,李眠儿慌忙唤住他:“川——。你停下!” 虽声音不大,不过前头的金川却是闻声即止,回头抠着鼻孔看向李眠儿。 李眠儿小跑至前,拉起金川另一只爪子,一边走一边小声叮嘱:“你该不会忘了你今日行程的任务罢!前头不远处就到土山头了,无需再走多远,就可能碰到北寒的士兵,你可不能大意露了馅阿。若是你给坏了事,就算我不拿你如何。你也别想活得好看!” 金川继续抠他的鼻子,只是脚下顿时老实多了! “还有,一会儿,如果没有得到我的眼色,你万不要胡来,只管老实呆着,做一只傻猴子!”李眠儿说着时,眼睛已经从金川身上移开,转向远前方,“还有,尽管咱们的计划看似周全,可难保事情有变,记住,即便有意外,你还得看我的眼色行事,咱们见机行事!” 李眠儿说完这句,没有低头查看金川的反应,因为前头有更重要的动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王爷探来的消息没错!”李眠儿将握着金川毛爪的手松开,然后拿掉手套,将面罩两头挂在耳侧的系绳松动松动,这面罩是周昱昭特意命人给她度身定做的,耳侧系强极是牢靠,“拓拔意的帐篷果然就是搭在这个方向!” 几十丈开外的土山脚下,一连挨着几座大小不一的军帐,李眠儿直勾勾盯着其中最大的一座帐篷,如是想。 她重新戴起手套,搀起金川,继续前行,却是脚步有所放缓! 忽然头顶上传来极短促地窸窣声,紧张着就是一声厉喝“来者何人!”,刹那间眼前黑影骤闪。 劲装蒙面打扮的两个黑衣汉子挡在了李眠儿和金川身前,二人眼神犀利冷冽。 李眠儿见此,若说惊也惊,若说不惊也不惊,惊乃是因方才只顾盯着前头的那顶大帐篷,被这突然出现的二人唬了一跳;不惊乃是因为此处距北寒军营不足百丈,有些许伏兵实为意料之中事儿。 当下,李眠儿手上用力捏捏金川的爪子,示意他不得轻举妄动,同时,她状似惊惶地退后一步,胡乱地摆手:“两位好汉,我这是走错路了,抱歉叨扰到二位好汉,即刻我这就原路返回去!” 说着,李眠儿拉起金川,就往回跑。 “站住!”只听其中一人高声喝道,另一个蒙面黑衣汉子已是“嗖”地一个前空翻,再次落到李眠儿的身前。 “这位姑娘,你无缘无故地来,还想无缘无故地走么?”身前的汉子声音比身后那个人来得要低沉许多,而其个头也更高一些。 李眠儿听了,经不住脊背汗毛一竖,半是演戏半是出于本能地转头对着土山脚下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脆声高喊:“救命啊——救命啊——有没有人哪——救命啊——” “住口!”李眠儿突然这一连几声没命地呼喊声,倒是让两个黑衣汉子颇有几分措手不及的样子,身前的汉子只是提声喝道。 李眠儿瞅着这两人虽然瞧起来凶猛,不过到此刻都没有想到对自己动手动脚,甚至耍横强拘自己,倒不失两分憨傻,抑或是他二人以往不经常对付女子,一时不得其法也不定。 这么一来,李眠儿自然更加大胆,一边朝两个黑衣汉子的夹当里冲跑,一边仍就高声呼救。 “扎力,拦住她!”个头更高的汉子急声唤道。 “我自然要拦住她!”扎力应道,同时小声问询,“蒲巴,你说要不要直接把她交给王子?” “嗯——”名唤蒲巴的汉子歪着脖子将李眠儿上下打量,沉吟了片时,然后决定道,“这丫头样貌多是不俗,若在平日,咱们只管献给王子做妃得了,可她在这个当口出现,其来历又不明,咱们还是稳妥起见,将她打发了,省得惹出麻烦事!” 说着蒲巴对扎力瞟了眼营帐的方向。 这二人操着并不标准的大梁官话,北寒口音极重,却并不影响李眠儿听懂他们的谈话。 耳听蒲巴思路清晰地驳回扎力的提议,如果身为旁观者,李眠儿定会对蒲巴的明智暗竖大拇指,可此时,她的拇指怎竖得起来? 费了好大功夫才摸到这里,眼瞅着马快就能见到拓拔意,不料出师就被两个小罗罗坏了事。 李眠儿暗自着急,但这会儿,她若行为异常,蒲巴马上就能识破她,是以,在听了蒲巴的话后,她极力地点头表示赞同:“这位好汉说得极是有理,极是有理!我这还无需你们亲自出手,我自己即刻就把自己给打发得远远的!请两位好汉留步!” 这般说完,李眠儿心有不甘地拉着金川,掉头往来路的方向小跑几步,心里盘算着此路不通该怎么办?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年轻男子的质问声:“何事喧哗?” 声音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不似位居下者所有。 闻此,李眠儿心头一亮,但心亮归心亮,戏该演还得演,于是她加快动作,奋力朝前跑起。 “给本王拦住她!” 果然是拓拔意,他这一句,李眠儿如听天籁,但脚下她仍是做了最后一次徒劳的迈动。 扎力轻轻一个腾跃就立到了李眠儿的身前,李眠儿头一低,就从他的腋下继续闷头朝前冲,不过这回扎力没有束手立定,而是大手一捞,把李眠儿打横扛起,朝拓拔意大步迈去。 李眠儿平生头一次耍泼,干脆一次耍个够,于是,她在扎力的肩头又踢又打,拼命挣扎,嘴里不住叫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爷爷——爷爷——快来救命啊——爷爷——” 一旁紧跟在她身侧的金川也很配合地不住嘶叫拍打。 见肩头的女子如此呼天抢地,扎力不由抬眼看了看立在不远处的拓拔意,一双眼神不自觉地飘忽,脚下也不自觉地加快,好像肩上的不是一个美人,倒是一块烙铁。 没眨几眼功夫。扎力已是来到拓拔意身上,还没有将李眠儿放下,先就是一个躬身行礼,接下来将李眠儿从肩头放下。 第二百二十七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终)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就在扎力走往拓拔意那短暂的一段路间,李眠儿明面上在做肆意又疯狂地挣扎,可暗中她抓住这个机会仔细思考接下来该如何面对拓拔意,尽管目下情势的走向与她之前预谋的相差算不得甚大,但是此时此景仍是她不曾料想过的。 脑中一时百转千回,拓拔意此人,她多少有所了解,如果安静地与他斗智斗勇,自己可能很快就会被他识破此行的目的,只有以动制静,用闹腾的方式来干扰他的判断力。 这么一想,李眠儿眼前忽地浮现疏影平日里那副撒泼卖娇、不知天高地厚、目无尊卑的形状,于是脚一落地,她就依葫芦画起瓢,胳膊一抬,手套也不摘地、毫不客气地、直直地指着拓拔意的鼻子,连珠炮般地将他数落起来:“王子是吧?我将才听他们叫你王子了是吧?这下好好,本姑娘不怕你是王子,单就怕你不是王子!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你说说看,是哪里来的王子阿?肯定不是咱们大梁朝的王子了!咱们大梁朝王子断不会有这么一帮于光天化日之下蒙着面胡作非为的属下呢!” 李眠儿一通叽哩呱啦的半途中,立在她左侧的蒲巴曾试图打断她,不过被拓拔意抬手阻止了。 顺顺当当地倒完这么一长段话,李眠儿暗暗清清咽喉,从来没这么大嗓门说这么些话,还怪费舌的。 见身前之人暂时语歇,拓拔意好整以暇地偏偏头,眼睛定定地看着李眠儿脸上唯一可见的一对妙目,低声重复道:“蒙面?非为?这位姑娘,本王觉得,这两个词用在你身上――嗯――却是更为合适!” 闻言,李眠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即时回敬道:“本姑娘脸上所戴不过是挡风阻雪的面罩而已,算不得蒙面!倒是你这两位属下,脸上蒙块黑漆漆的布,只露一对吓死人的眼睛,又尽干些劫持勾当!可不是胡作非为么?” 说完,李眠儿抬起下巴,白眼一翻,将扎力、蒲巴、拓拔意三人挨个白了一遍。 拓拔意扫了眼扎力和蒲巴。见他二人不约而同地微微含首,将各自那对“吓死人的眼睛”雪藏起来。 眼中笑意飞闪,拓拔意举目望了望天边。 李眠儿亦望了望另一头的天际,晨曦大盛,太阳已经露出头来。 拓拔意收回视线,再次定格于李眠儿的双目:“你口口声声称本王的两位下属黑漆、吓人,而你自己又自称十二分得光明正大,既然如此,那你脸上的面罩自是没必要再戴着……你――” 嘴上慢条斯理地说着。但手上动作却是干脆利落,拓拔意话至一半时,出其不意地伸手轻轻一挥,李眠儿脸上的面罩应声飞落。 与拓拔意一时呆愣的神情相反,李眠儿不等拓拔意回神,霎时间冲到路边,弯腰拣起地上的白色面罩,直起身子,金莲重重一跺,恨声对着拓拔意又一通眉飞色舞:“真是有其奴才必有其主!您要想看本姑娘真容。动动嘴便是。何故掀飞人家的面罩,这一大清早的,荒草地上落了一层霜,呶,人家原本干干爽爽的面罩这一下全湿了!” 拓拔意怔怔地看着立在路边露出真容的绝丽女子,一时竟有些呆懵,而他身后的扎力和蒲巴亦是同样的一副眼神。 不能冷场。! 李眠儿再次提醒自己,于是她甩开大步,几步蹦回拓拔意的身前,高抬下巴:“喂――你们傻啦?没见过美人么?” 经她这般露骨的提醒,拓拔意三人纷纷回神,扎力和蒲巴相视一眼,便重新含首而立。 至于拓拔意,紧紧觑着李眠儿脸上那极速运动着的五官。忽然他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眼神也慢慢恢复清明。 李眠儿没有错过拓拔意眼神的细微变化。拓拔意并没有认出自己,以为自己只是另一个同自己长得很相似的人而已。 局势的发展总算是回归到正轨上了! 掐腰四处张望一圈,李眠儿鼓起嘴,状似不耐烦地悄声嘀咕:“眼看这天都大亮了,爷爷该等急了!” 嘀咕完,她就转向拓拔意,毫不客气地嚷道:“喂,这位王子殿下!如果您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先告辞了!” 说罢,李眠儿掉头,提脚就走! “你爷爷是何方神圣?” 没走两步,身后的拓拔意问起。 他的声音一起,扎力和蒲巴就“唰”地飞到李眠儿的身前。 这是自然,他们的主子还没有放话,小丫头凭什么说走就走? 李眠儿只得乖乖回头,两瓣樱唇喔成一个圆状,惊道:“咦?你怎地知道我爷爷是个‘神圣’?” 闻言,拓拔意面上再次一愣,扎力和蒲巴二人则是肩膀狠狠猛抽。 拓拔意再一次微微摇了摇首,前踱两步:“你爷爷是何方神圣,姓甚名谁?” 李眠儿歪着脖子,竖起右手小食指,嘟着嘴,口吻极是自得:“哪――我爷爷就是大名鼎鼎的长白山神医,姓顾,名长山!近日适逢他老人家受邀下山,途经沈州!这位王子殿下,您最好这就放我走,我爷爷最疼的就是我这个孙女,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与他老人家结了怨,将来可有的后悔呢!” “你爷爷是顾长山?”拓拔意眉峰一挑,疑道。 李眠儿面上自得更甚,用力点点头:“可不是!怎么样,这回可以放我走了么?” 闻言,拓拔意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侧过身子,斜觑了眼身后的土山,尔后才不以为意地对李眠儿说:“无凭无据,你当本王乳臭之娃,三言两语就被你给唬住?” “那……那你想怎样?”李眠儿面上一急,两只手紧紧攥着面罩。 “本王不想怎样,只先拘着你,待本王核实无误后,再领着你亲自去会会那顾老也不迟!”拓拔意嘴角隐噙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扎力,把她领到我帐篷里去!你再着个人去打听打听顾长山的消息!蒲巴,你跟着我!” “是!”“是!” 扎力、蒲巴二人各自领命应是。 “喂――喂――你凭什么拘着我?”李眠儿在扎力伸手扯她胳膊时,大力挣扎,对着拓拔意头也不回的背影叫嚷,眼见徒劳后,只得嚷向扎力,“喂,你,你放开我!我说你,你放开我啊――” 好一翻挣扎无果后,李眠儿放弃动武,退而求其次:“好好!我跟你走,只是你别扯着我!” 扎力见她识相,收回胳膊,点点头。 李眠儿重新戴上面罩,理理衣服,然后低头对着金川呼道:“金川,咱们走!” 语毕,她挺脊拉着金川走在前面,朝北寒军营走去。 走在扎力身前的李眠儿在面罩里长吐一口气:顾长山,这个人选武王挑得好!这个人,在北方很有名气没错,是位神医,却并不足惧,拿出他的名头,拓拔意既不会不看他的面子,随意加害于自己,又不至于听了他的名头就不管不顾地放了自己,坏了事先的计划。 如此一来,李眠儿算是成功混入了北寒的军营,但有一点,她心知肚明,拓拔意是当真在意“烟熙郡主”的,否则,刚才面对自己真容时,他的那一系列神情举止就难以理解。 只是,自己究竟是何时何地招惹了拓拔意呢? 李眠儿实在也好奇这个中来龙去脉,不过,前方拓拔意的帐篷已是近在咫尺,她无意再分心想别的了。 今天已是周昱昭兵队被围困的第四天,他们粮草尽绝,如此的大寒天里,须尽早救出他们才是! 李眠儿走在扎力身侧,径直进入拓拔意的营帐,不出她所料,引来周边将士的注目,她戴上面罩,是不想加剧这种注目。 扎力在进帐时对着守卫低语了句什么,自进营帐之后便一步不离左右,李眠儿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前后不一、人前人后两个样儿,所以只得在帐中胡乱打转,将帐内一应物事瞅个几来遍,当然有些东西她只能靠眼瞅,却是碰不得的,因扎力不是一般地尽责。 而一同进帐的金川也很机警地学着李眠儿,装模作样地做只傻猴。 约摸半个多时辰后,拓拔意现身他的营帐。 “扎力,你到外面候着!”一进帐来,拓拔意就这么吩咐一直跟在李眠儿半步遥距离内的扎力。 李眠儿听到动静,只装作没听见,一径盯着身前那面什么都没有的帐壁发呆。 拓拔意缓步踱到她的身侧,清了清嗓子:“怎么,到本王的营帐里,还觉得冷?这面罩舍不得摘?” “哼!”李眠儿斜眼瞥了身侧之人一眼,伸手扯下面罩,冷冷地质问,“你的人到底有打听清楚没有,你什么时候打算放我走?” 就像半个时辰前,在自己面罩飞落之际拓拔意露出的那副神情,此时,他的眼神再一次恍惚。 面对这样的眼神,李眠儿甚至生出一种与他相识多年的错觉。 此次自己决定亲自上阵来到沈州,虽然使得一招土掉渣的美人计,可碰上拓拔意这种近似痴迷的眼神,她还是起了打退堂鼓的小心思。 第二百二十八回 美人计捉硬汉郎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飞速瞅了眼面色怔忡的拓拔意,心底那根柔软之弦不由一抽,然想到不远处被困的周昱昭,她还是很快摆正心态,回归现实,于是她侧身斜睨着拓拔意,状似极为不满地提声道:“喂,你怎么啦?干嘛那样看我?” “嗯?”拓拔意被李眠儿清脆的声音激醒,短促间已恢复倨傲的姿态。 “我说,你做甚以那种眼神看我?”李眠儿偏头嘟嘴表达不满。 “嗯……我刚以什么眼神看你了?”拓拔意跟着头亦是一偏,只是视线一直定格在李眠儿的面庞之上不曾移开。 李眠儿被他盯得不自在,干脆踱开去:“感觉你像是要透过我看到什么一样!” “呵!”拓拔意轻笑一声,提脚没几步已赶上李眠儿。 李眠儿不想再碰上他的眼神,只得继续再朝前踱,直至另一头帐壁,这一面帐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笔绘地形图,不过她不敢投去一条视线,生怕引起拓拔意的半点猜疑。 虽此时,她不知道拓拔意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她总觉得这会儿的拓拔意似乎有那么一点的感性,而自己正在慢慢靠近他的内心,所以值此良机,她不能冒险打草惊蛇。 想及此,李眠儿斜目扫了眼正趴在高几半眯眼睛一径觑着自己的金川,然后移步走过去,伸手抱向金川。 “你怎么又变沉了?”李眠儿借高几托住金川一半的重量,靠立在高几边沿,借此打破她与拓拔意之间的这种她自觉有些尴尬的氛围。 “呵!”几步外的拓拔意见了,不由再次轻笑,继而几不可闻地一声低吟,“不是她!” 其声虽小,但李眠儿却是听个清楚,看来自己的演技还不错,拓拔意果真没把自己往烟熙郡主的身份上安。 这时。帐外传来脚步声,再一会儿,扎力在门口请示有事禀告。 “进来!”拓拔意立在原地,等扎力进帐。 扎力进帐时暼了眼李眠儿和她怀中的猴子,几步跨到拓拔意身侧,俯首凑向拓拔意,因为扎力比拓拔意来得还要高。 由于他一直戴着蒙巾,声音又极小,所以李眠儿什么也没有听到,不知道扎力是不是在给拓拔意汇报探子打听回来的结果。 李眠儿修长的手指在金川毛茸茸的猴背上捋来捋去。在替金川捋顺毛发的同时,也在悄悄地安抚自己,要从容,要淡定! 扎力简单汇报完后。便重新回到营帐外,李眠儿回头瞄向拓拔意,语气自信骄傲:“是不是打听到我爷爷的消息了?这下总可相信我的话了?” 拓拔意低头踢了踢筒靴的鞋底,李眠儿顺势看过去,见他鞋底粘了一根两寸来长的土草,定是他将才在山周视察时带回来的。 踢两下。那草还粘在鞋底,拓拔意抬眸间,瞅到李眠儿正看着他鞋底,遂而作罢。提脚朝她走来,不再理会鞋底那草芥。 来到李眠儿身前时,拓拔意负手而立,双目锁在她的脸上。 李眠儿被他看得着实不自在,侧过身子,面向金川,继续给他捋毛,乐得金川闭目享受。 “既然你确是顾长山的孙女。明日我自会将你送还!”拓拔意道出他的反应。 果然。扎力刚是向拓拔意汇报此事的,李眠儿心头稳当下来,接下来的戏就能演得顺当:“明日?为何要等到明日?我爷爷会急死的!” “这样……他才会感激本王!”拓拔意眼中闪过一抹黠色。 “如果今日你就放了我。我爷爷定会双倍感激你的,我保证!”李眠儿面上满是着急。 但拓拔意没有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眠儿一脸着紧的样子。 “喂——你究竟放不放呀?”半天得不到拓拔意的回答,李眠儿再次唤他一声“喂”,她偏不称他一声“王子”、“王爷”。 在她再三催问下,拓拔意一双并不润泽的嘴唇终于开启,从中溢出一句似自言似自语的话:“当真世上会有如此奇事!那个摇晴,虽长相同她相差甚远,但神情举止倒有她三分神韵;你呢,虽长相与她如出一模,偏神情举止相差甚远!哎,终究都不是她阿!” 此时此地,若是别个听了拓拔意这段自噫之言,定是云里雾里,不知其所云,但他的话搁在李眠儿的耳里,便是另一回事了,她自然清楚拓拔意在自言自语什么,只是,眼下她的这个身份,不允许她听懂阿! 于是,李眠儿歪着脖子,斜觑着拓拔意,将嘴一撇,音量不大,但字清腔脆:“那个‘她’是谁个?你刚是不是说我长得像‘她’,可……谁要跟‘她’像来?” 闻言,拓拔意的胸膛轻轻一个起伏,而眼中则悄然泛起一片凄色。 见他这副光景,李眠儿明知自己勾起他心中的痛楚,可事已至此,再不磊落,她也要继续不磊落下去。 于是,她放下金川,两步走到拓拔意的跟前,仰起下巴,嘤嘤而问:“她,是你的族人么?” 她此问一出,拓拔意就冷笑一声:“呵!” 笑完,他即转身面向厚厚的帐幕帘,今日没有风,帐门帘乖乖地垂顺着,半点也不飘摇。 拓拔意怔怔望着门帘,叹声道:“倘是我的族人,她又怎会沦落得恁样境地!” “那她……是谁?”拓拔意似已陷入一种自究自忆的境界中,李眠儿趁热打铁。 “她……”拓拔意欲言又止,他回过身,懵然地望着李眠儿精美的面庞,一双英眸中凄色愈渐愈浓,“她是我过世的妻子!” 妻子! 乍听此二字,李眠儿脑中倏地一僵,一时没反应过来此二字是为何意! 是了,尽管她本人自始自终没有与拓拔意拜堂成亲,但举世皆知,她李青烟已嫁作北寒十一王子拓拔意之妻了;尽管她自己从来没有认可过这门亲事,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拓拔意,更没有想过成为他的妻子,但拓拔意似乎并不这么以为,他分明认定李青烟是他的妻子了,即使在他心里,李青烟已然香消玉殒! 说不震撼是假,李眠儿来赴沈州前,甚至就在亲耳听到拓拔意说出这样的话之前那一刻,她都没有料到拓拔意对自己的用情会如此。 她之所以决定用自己的容貌来作一搏,搏的却是拓拔意的好奇之心,因为当日在龙州城下,拓拔意当着两方将士,拆穿摇晴的真面目,也就是说拓拔意是识得李青烟的面容的,那么自己以李青烟的面容出现在他面前,他极有可能会对自己产生好奇之心,一旦他起了好奇之心,容自己混入他的身边,那么接下来的计划才有实施的前提。 然而,此际的境况颇令她生出棘手之感,一向以硬汉示人的拓拔意竟也有此多情的一面,多少叫她不太适应。 恰好这个时候,李眠儿感觉自己的面上一热,不管她对拓拔意心意如何,但头一回听到一个男子认自己作“妻子”,还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就算这个男子并不知晓自己就是他口中、心中一直念念的“妻子”,她还是免不了生出一股女儿家的羞意。 趁势急转过身子,李眠儿伸手将高几上的金川搂进怀中,埋首紧紧贴住金川的猴脑袋。 这回,李眠儿的这个举动,没有惹来拓拔意的轻笑声,相反,他神情黯然地转过身子,负手仰面望着帐顶,久久不曾移动。 就在此时,李眠儿悄悄地与金川对视一眼。 这一眼过后,原本还处在萎靡蔫蔫状态下的金川,背上金毛蹬时直直竖起,紧接着,几乎就在他身上金毛竖起的同时间,他“唰”地一下腾空跃起,四爪齐齐伸出,径直扑向兀自沉浸于哀伤情绪中的拓拔意。 于是乎,拓拔意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被金川两下击昏倒地。 李眠儿迅速上前探看拓拔意伤情,确定他只是暂时昏迷,然后才起身从袖中掏出自己的面罩,她轻轻扯开面罩边缘的缝隙,从里头拽出一卷白帛,递给金川,并悄声吩咐:“把这个带给他,速去速回!” 金川愣不打一个,张口就将帛卷吞入大嘴中,撒开四爪即要动身离开。 李眠儿忽想起什么,慌忙唤住他:“慢着!” 金川回头盯着她。 “我听说拓拔意功夫不弱,保险起见,你还是点了他的穴吧!哑穴一并也点了!待你回来后,咱们再行事!”李眠儿看了眼躺在地上不醒人事的拓拔意,对金川轻声道。 金川照办不误,了事后自己挑了个角落,从帐篷底下钻出营帐飞蹿而去。 李眠儿再次俯身查看拓拔意,见他没有异状后,又使出影遁,悄悄遁到帐帘跟前,监听帘外动静,亦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动静后,她遁回帐内,飞至悬挂着手绘地形图的那面帐壁前。 快速将地形以及北寒军队的扎营点强记下来后,她这才稍稍松一口劲儿。 调了调气息,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感觉自己的气息归稳没有异样后,李眠儿对着帐帘的方向提声嚷道:“你……你……别过来哦,离我远一点,否则,明天见到我爷爷后,一定告你一状!” 第二百二十九回 俊郎计退北寒兵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不知道厚厚的帐帘隔音如何,又担心帐内半晌没有动静,在外头守卫的扎力等人会有察觉,只得她撑着面皮演那么一出。 嚷完后,她就看坐在拓拔意的旁边,一旦他有什么动静,她可以第一时间发现。 约摸过了有一刻时光,李眠儿忽觉帐篷内开始变冷,她四下里瞅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哪处有漏风的迹象。 这座营帐不比居住的宅子,更不比她在龙州城所住的那间小屋,虽然看着密不透风,但是也仅比外面稍好一点点而已。 李眠儿心想可能是自己突然静下来,手脚又不得运动的缘故吧,于是裹紧自己的披风,继续专心地看着拓拔意,静待金川回来。 不晓得金川将才下爪的力度如何,可不要等他回来后,拓拔意还一径昏晕不醒,那就麻烦了。 眼瞅着时间一分一分地流过,金川应该很快就会现身,李眠儿不由渐渐开始担心拓拔意来,倘他伤势过重,晕个个把时辰,届时倒要怎么办? 这般一想,李眠儿低低地偏下头,再次探看拓拔意的情况。 不料,她的视线刚刚落到他的眉间,心头隐隐浮起不祥之感时,没料,拓拔意蓦地对着她双眼圆睁,吓得李眠儿“蹭”地站起,一连退后几步。 心窝促紧,李眠儿大惊失色,直直盯着拓拔意,暗暗祈求他只是苏醒了,身体却因为被金川控了穴道而无法动弹。 片时后。她见拓拔意依然还是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仅眼球可以左右转动,这才放下一颗心。 李眠儿长舒一口气,想他这会儿醒了也好。省得金川回来后还得想法弄醒他,这样一来,只待金川一现身,他们就进行下一步行动。 在心里作好计划,李眠儿重新走近拓拔意,转而开始盼着金川早点现身了,这么被人一眨不眨地盯着,感觉真是够不好的! “呵!” 突然,十分耳熟的一声轻笑声近近地传来,李眠儿再次被唬得不轻。她瞠目结舌地侧头看向旁边之人。希望是自己不小心生出一点幻觉。 然而事与愿违。此时,拓拔意正似讥似诮地盯着自己,方才那声冷笑简直非他莫属了。他竟是自解了哑穴。 李眠儿下意识地斜视了眼帘幕,若此时,拓拔意大声叫唤,帐外的扎力和蒲巴立刻就会进来,然后生擒自己,再将他们的王子解释,那么,她这大半天的折腾不过是徒劳! 眼下,她只能暗中运气,做好影遁的准备。此时此刻,没有金川的保护,她已然别无他法,唯有背水一战、放手一搏了。 “原来……你没死?” 出乎意料李眠儿地,拓拔意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唤人,而是哑着嗓子轻问她。 李眠儿回视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呵!”拓拔意再次发出一声轻笑,“这才是你!” 到了此际,否认也变得没有任何意义,李眠儿保持沉默。 拓拔意龇牙试图冲开穴道,不过额头都渗出汗来,他也未能成功解开。 李眠儿揪着一颗心,如果拓拔意冲开穴道的一瞬,金川还未现身的话,她就准备逃离,武王还在等她的消息,不能此计不成,又误了他计,她必须尽快告知他计划失败,好让他依原先的计划行事,以武力迎救周昱昭,即便鸡蛋碰石头,总也好过什么都不尝试。 经几次挣扎未果后,拓拔意放弃自行冲穴道了,他长喘一口气,李眠儿以为他要唤人进来帮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你就这么怕我么?”拓拔意的眼中一道类似失望的光芒霎那间闪逝,此时的他褪掉王子的外袍,自称“我”。 李眠儿不意会听他作此一说,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你是宁愿死,也不愿嫁与我作妃么?”拓拔意身体虽躺倒在地,但他的眼神咄咄逼人中偏又饱含深情。 面对这样的眼神,李眠儿深感无所适从,唯有在心中默默地暗盼金川早一刻现身,那样不但能帮她解救,还能实现她的计划,一旦拓拔意恢复行动自由,一切功亏一篑。 “你是来寻我报仇的?还等什么,为何不一刀杀了我?”拓拔意丝毫没有要抽回视线的意思,他一双略带红血丝的眼中情绪波动得厉害。 此时李眠儿手无寸铁,拓拔意说得对,如果此时一刀结束了他,那么北寒群龙无首,或许周昱昭一样能有生还之机,不仅如此,大梁也能大获全胜。 可是她从来没有杀过人,别说她手上没有兵器,便是有,是真的有,这帐中,四处挂着刀剑,她随便拿一把,都能轻意成事。 然她也只是将那些兵器飞速扫视一眼,脑中旋速着各种杂念,最终她还是选择裹紧披风,原地不动。 见此,拓拔意嘴角溢出一抹欣慰,但很快就被他扯平:“如若当初就那么闷不吭声地应下亲事,宴上从头到尾少看你那一眼,倒也就罢了,便是彭皇后之后拿摇晴作了你的替身,本王也乐意蒙在鼓里,也不至于在心里弄了这么一大坑,怎么填……也填不满!” 听不下去了,李眠儿听不下去了,打了一个寒噤,她转过身子,不再看向深情款款的拓拔意。 但身后之人还在继续小声诉说:“其实,那晚,我已是看出你不满这门和亲,刻意把脸涂得没有血色,刻意穿得暗色宫装,刻意弹奏一首单调没有起伏的琴曲,偏偏我抬头间,你作那一低头的妩笑,时机……是那样得巧合,我以为你那一笑是为我……以为你……终于决定中意于我!” 闻言,李眠儿紧阖眼帘,不由自主地勒死拳头,回忆那场宫宴的场景。 低叹一声,她轻问背后的拓拔意:“你发动两国战争,该不会真是为了……亲事吧?”她想说“该不会真是为了我吧?”,但觉得拓拔意不至于这么肤浅,和亲受骗一事,只是他寻滋挑衅的借口。 果然,拓拔意自嘲一笑:“我怎可能为了一己之私,随意挥霍北寒百姓的身家性命呢!” 虽早知原因如此,但亲耳听到拓拔意这么说,李眠儿依然很动怒,将才心头生起的不忍一下子烟消云散。 “既然早晚有这一仗,你又何必千里迢迢跑去大梁求亲?”李眠儿面色冰冷,因为和亲一事,自己差些没了性命,周昱昭更为了自己冒着生命危险独闯皇宫,将自己偷出。 “呵……”拓拔意仰头苦笑,“我这不是遭了报应!被一个毛头小子耍个团团转!” “他不是毛头小子!”李眠儿想也没想地回了一句,替周昱昭辩驳。 “你认识他?”拓拔意双眼微眯,警觉地问道。 李眠儿暗道不妙,说漏嘴了,看来是等不到金川来,自己须得马上行动了。 没有等到否定的回应,拓拔意面上神情立马来了个乾坤大挪移,骤变,声音冷似冰霜:“你是周昱昭派来的?” 李眠儿无暇再管他的问话,扫了眼帐内四周,最后私下决定还是从帘幕处遁出去吧,如果不出意外,扎力和蒲巴应该一时半会追不上自己,而自己只需要片时的时间,一段足以给武王吹笛报信的时间便好。 之后若再落入拓拔意手中,那就之后再说。 可是勘破她意图的拓拔意却先她一步,当他发觉情形不是他所想的一瞬间,他一边加紧运气冲穴道,一边张开嘴,大唤:“扎……唔――” 拓拔意唤出声的刹时,李眠儿刚遁至门口,她在听到拓拔意的声音时,做好硬冲强闯的准备,同时从袖中拿出陶笛。 然帘外已强势飞进一个高大的身影,李眠儿恰撞他个满怀,来人速度太快,力道过猛,她来不及躲闪,被狠狠地撞开了去。 却听来人似发出一声闷喝:“金川,接住她!” 一听此话,虽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飞开,李眠儿还是极为欣喜地睁眼看向来人,低低唤道:“昱昭――你怎地来了?” 但周昱昭只扫了她一眼以示回应,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做,因为拓拔意也在这千钧一发间冲破被封的穴道,弹立而起,吐掉将才他张口唤人时却被金川及时投射入口的帛卷,完后他即要再次出声唤人时,却被飞扑而来的周昱昭伸手制住。 不过,这会儿,即使拓拔意不唤人进来,周昱昭及金川那样堂而皇之地闯进总帅的营帐中,已经招来一大批人围到了帐外。 有几个领头的已经冲进了营帐中来。 李眠儿瞅见其中没有扎力及蒲巴二人,她扭头觑了眼周昱昭,想他二人怕是在周昱昭进帐前业已毙命了吧。 那两个憨人!李眠儿不由在腹中暗叹一声。 周昱昭冷俊的面庞并没有因为闯进来的几人及帐外的喧哗声而有半分变色,他刀剑般的眼锋扫向来人,声音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通通站住!没有你们主帅的命令,谁也不要乱动!” 拓拔意上肢被周昱昭死死地困在身后,动弹不得,除非他咬牙掰了自己的手臂。 进来的几个北寒军头领,一见眼前的情形,自然明了,不敢轻举妄动,只直勾勾地盯着拓拔意,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第二百三十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见几个军头果然杵在门首处不再张牙舞爪,周昱昭一声冷哼,腾出一手抽出腰间长鞭,虚空一甩,从一丈外的帐壁上抽出一把利剑。 他将泛着银光的剑刃抵住拓拔意的咽喉,尔后以仅他二人可闻的音量低语道:“拓拔兄,大丈夫能屈能伸,能伸能屈,若只能伸不能屈者,非丈夫也!今日,你不幸落在某手中,只要你肯合作,某定保你性命!” 拓拔意斜眸睨向身后的周昱昭,语气轻蔑:“拓拔兄?你那些个王兄称本王一声拓拔兄,倒也般配,至于你,怕是还不够格!”顿了片时,他接着又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今日,本王落你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眠儿闻言,看向周昱昭,暗暗有点着急,但周昱昭没有回视她,而将视线定格在帐帘处,口中则是溢出一声讥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该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知吧!” “哼,放心吧,若没本王之命,北寒将士们是不会放你们走的!今日,你们插翅难飞!”拓拔意突然大声道。 门首处的军头听后,神情激奋,可激奋归激奋,只没人敢动。 看到拓拔意如此反应,周昱昭没有接话,却是冷冷地扫了眼身侧的李眠儿,李眠儿接到他的目光,一时没有会意,遂将头一偏,眉心一蹙,示意没有领会他的眼神。 然而,周昱昭没有给她回以下一步的表示。仅淡淡地收回视线,以极为悠闲自信的口吻对着拓拔意说,也是对着门帘处及门外看守的士兵们说:“既然你执意糊涂,非要鱼死网破。那某便奉陪到底!只是,不瞒诸位地说,天柱山中眼下正驻扎着大梁朝武功郡王的一批军马,而从京都赶回的陈王十五万兵马也将在半个时辰内抵达沈州。” 周昱昭说到此处,有意停住,两道眼锋如刀一般冷冷地射向拓拔意及他几个部下。 听了他的话后,不只那几个兵头顿时色变,就连一直视死如归的拓拔意都表情为之一紧。 “武王和陈王二人以联手之势合围土山,再加之某的五千人马又居于土山内心,如此局势。谁胜谁败。无需多说。尔等自有衡量!如若真能为大梁换来一国之领地,某等便是奉上几条性命又如何!”周昱昭继续说服。 帐内一时陷入沉静,李眠儿又将肩头披风朝颈间裹了裹。脑中思绪旋转,周昱昭的话,她也在琢磨,陈王的兵马确在路上没错,然究竟会否在半个时辰内抵达沈州,以及太宗愿否派陈王及时赶来营救,这些都是未知数。 突然间,拓拔意打破了沉默:“哼,周昱昭,你这诈使得也忒拙!如若果真依你所说。陈王兵马半个时辰内能到,你又何苦使这一招?” “哼!”周昱昭侧眸,一样不再润泽的薄唇凑近拓拔意的耳朵,低语道,“刚不是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想鱼死,但某不愿网破!” “哧——那你方才所说的宁愿搭上尔等几条性命竟是屁话咯!”刀架脖子上,但拓拔意毫不畏惧,还在嘲讽周昱昭。 李眠儿不由自主地往周昱昭身边移上一步,拓拔意这般倔,这么不怕死,倒是她始料未及的,想到刚才周昱昭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她忽地明白,难怪周昱昭会丢下自己的人马,亲自赶来,若是单剩自己和金川,几乎不可能制服得了拓拔意,念及此,她禁不住又打了个寒噤。 周昱昭城府终究是够深,被拓拔意几次三番的冷嘲热讽,他却半点不动怒,而是极为淡然地保持原样姿势,继续对着拓拔意低语:“上次大梁之行,你收获的远远不止一个新娘吧,十一王子?我的身份,你之前竟是没有打探过?我的命可不是随意说奉献就奉献的,便是为了大梁朝也不例外!” 最一句话,周昱昭近乎咬牙而出。 李眠儿转眸盯向拓拔意,这时,拓拔意脸上的神情似乎出现松动,见此,她紧握的拳头也跟着一松。 帐内再次陷入沉静,拓拔意凝眉权衡许久,最后眼梢轻轻从李眠儿的脸上带过,李眠儿看见,忙收回视线,望向别处,途中又碰到周昱昭斜来的目光,只得阖下眼帘,哪也不看。 约摸半柱香过后,拓拔意终于主意已定,他先是对着他几个部下命道:“拂东,你带他们几个,速速传本王命令,全军整装,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做好迎战准备!” 立在帐门处的拂东闻令,略作迟疑后应了声“是!”,便与另几人转身出了营帐。 接下来,拓拔意转首与周昱昭道:“你们可以走了!” 周昱昭勾唇一笑,摇摇头,告声“得罪!”,然后手上加重力道,迫使拓拔意朝前走,李眠儿紧随在周昱昭身后。 金川飞速拉开门帘,帐外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弓箭手,且个个箭在弦上。 周昱昭见此,对拓拔意冷笑道:“十一王子,恕某暂时不能放开你!” 拓拔意吃痛不过,沉声喝道:“通通退后!” 于是弓箭手们立时退后半丈远。 与弓箭手的间距拉开后,周昱昭迅速抽手至嘴边吹了声绵长的响哨,继而扭头低声吩咐李眠儿:“发消息给父王,准备接应!” 李眠儿闻得,即刻从袖中掏出陶笛,不想手指一软,陶笛一下掉落地下,她忙弯腰捡起,起身时,抬眸察视周昱昭的情况,正好迎上他探看过来的视线。 不敢再耽搁,李眠儿将陶笛送入嘴边,吹了一段悠扬的笛声。 拓拔意等北寒将士只能眼看着此二人一个接一个地递信号传询息,却不能阻止。 在陶笛尾音才将歇止的瞬间,山头忽然传来窸窣的声响。 北寒军反射性地变换阵形,意欲包围捕杀周昱昭带来的军马。 周昱昭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剑刃朝拓拔意的脖子推了推。 “都给本王原地站好!任何人不准妄动!”拓拔意刚刚在见到周昱昭和李眠儿二人接连的行止后,对周昱昭之前所说的话一下信了一半。 “金川——”周昱昭闻言,提声命令金川。 金川下肢猛地一蹬,一下跃上周昱昭的肩头,然后猴爪顺手一捞,将李眠儿腾地拉起,就在她身子失去着立点,腾在半空之时,金川突地松爪,李眠儿忍住惊呼的冲动,不想就在她的身子将要下坠时,腰间缠来一根软鞭,却是周昱昭接住自己。 “金川——”周昱昭又是一声低喝,同时皮鞭一甩,李眠儿应声飞了出去,当然,早在更高空中等着的金川再次捞住她,将她带离营地。 眨眼间,李眠儿已飞到了来时她所经过的那条雪松夹道上。 他们这场真人接力直令在场的北寒将士看得目瞪口呆,僵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 李眠儿任金川拽着自己在松林间飞蹿,堪堪看到前头的沈水河,她忙唤住川:“金川,等一下,可以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吧!” 闻声,金川将李眠儿放到一枝较为粗壮的枝干上,李眠儿立在干上,遥望周昱昭那里的情状。 此时,土山上冲下一路士兵,经过北寒军里,两下似约好一般互不相干。 周昱昭则死死扣住拓拔意,不容他动弹,直到他的人远远地撤离干净。 李眠儿没瞅见一匹马影,按理周昱昭所领这批队伍,个个精干,善骑善射,如今沦落此地,想是所有的马匹多半都被将干们当粮草补给裹腹了。 这时,远远地传来马蹄声响,李眠儿回头遥望,大大的“武”字旗迎风招展,武王率队前来接应了。 只是周昱昭一个人困在北寒营中,他如何脱得身? 李眠儿紧紧攥住树梢,抻着脖子不放过周昱昭的一举一动,也不放过北寒营中敌人的一举一动。 周昱昭的人渐渐撤到夹道上,所有人都是奋力奔跑,很快便来到李眠儿的脚下。 李眠儿低头查看士兵们的情况,虽个个面有肌色,但动作也还算麻利,掉队的几人…… 嗯?那几人不是七煞么? 待她认出落在队伍最后的几张面孔时,七煞已动作划一地往回疾奔飞驰。 看来他们几人是周昱昭特地安排断后的,有他们前去支援,周昱昭也就有人照应了。 李眠儿稍稍松一口气,然后抬头同坐在头顶一根枝上的金川道:“金川,你也去支援一下!” 不过,金川似没有听到一般,一径老神在在地晃他的猴尾巴。 李眠儿没法,唯有任他,只盼武王能快些赶来,多备些马匹,好给将士们省些脚力。 远远地,李眠儿看见七煞已经与周昱昭联上手,正胁着拓拔意一点一点朝营外撤离,周昱昭始终没有放开拓拔意。 而武王率了十几个骑兵适时赶到,每骑兵都带着一匹空马。 “从吉,你速带将士们沿上游走,王铸已经布置好接应事宜!”武王没有过多的慰劳将士的话,仅简单吩咐两句,便领了随骑直奔北寒军营。 第二百三十一回 影摇香渡小婵娟(上)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川,你帮我放下去,树上有些冷!”李眠儿看武王也来接应,周昱昭那里又多了些胜算,心里稍稍安稳,忽才发现自己冷得厉害,头顶直蹿寒气,便抬首对金川道。 于是金川尾巴一甩,“嗖”地弹跳而起,眨眼间已经李眠儿送至地面。 李眠儿立在原地守着周昱昭一行人,此时日过正午,她一早到现在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上午又耗费许多心神,是以这会儿实有些乏得厉害,可一刻不看到周昱昭完好出得北寒军营,她一刻也无法彻底放心。 然明明日头挺好,周围又没有什么寒风,但就是觉得冷飕飕的,李眠儿暗自嘀咕,可能是突然闲静下来的原因罢,这般一想,为了御寒,她就在原地小范围的来回走动走动,直到腿脚累得抬不动,才不得不停下来,只是身上却依然没有觉得如何暖意。 忽地,一串焦忙的马蹄声远远传来,李眠儿立时抬首举目,二十来匹马正自北寒军营朝自己疾驰而来,领头的一骑赫然周昱昭。 李眠儿肩膀豁地松弛下来,长吁一口气,裹紧披风,走往路边,做好上马的准备。 没一会儿功夫,周昱昭的面目五官已经可辨,武王等人则被他拉下约两个马身的距离,李眠儿将要伸出手预备着递给他,好让他在近身时放便拉自己上马,不料周昱昭早在几丈外远的地方就抽出腰间的长鞭,虚空一甩。缠上自己的腰身,只一个飞旋,她自己已到了马背上,恰恰跌坐他的怀中。 周昱昭在李眠儿骑到马背上的第一时间。就将自己的披风罩住了她的头面和上半身,无暇问安,无暇交流,甚至二人都无暇来一个极短的对视。 周昱昭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撒个胳膊驾马往前狂奔。 “往沈州城内――” 后头的武王高声提示。 李眠儿听到武王的声音,不由轻轻揭开一角披风,探看周昱昭的反应,却见他神情冷酷,并没有打算回应武王的意思,难道他有另外的打算? 可这种时候。前往沈州城暂避是最合适的选择。如果拓拔意决意追上来。好歹也有一道城墙做缓冲。 李眠儿瞅着周昱昭直瞅了好一会儿,然周昱昭炯炯的双目只顾看着前方,同样也没有要给她回应的意思。 莫非。他这是……动气了? 李眠儿伸手裹紧两件披风,抬着下巴,趁机将周昱昭好好打量。 应该三、四天都没有洗漱了吧,上下唇已长出一茬小胡茬,其实他这么留着这些小胡茬也挺英俊的。 脸颊么,似乎瘦了一小圈,不明显,面色也还好,没有憔悴的样子。 眼睛……周围有点暗影……啊哦! 看着看着,突然头顶上方的周昱昭将忽将眼帘往下一扇。眼锋在李眠儿露出来的面上没有温度的一扫。 不知怎么地,竟像是做贼心虚一般,李眠儿慌地将披风一扯,连头带脸缩进披风里头。 因为是仰视的角度,李眠儿将才没有看清周昱昭眼眸中的神色,无法判断他心里的想法,也不知眼下他的心情究竟如何,可凭刚刚那一眼对视后的直觉,周昱昭好像真的动气了。 他在生武王的气,他也在生自己的气。 李眠儿暗叹一声,闭上眼睛打算歇一歇,周昱昭的事待进了沈州城稍微安定下来再说,这会儿自己真是又乏又困,脑袋还沉甸甸的。 原本她只是想简单休息一下,然不知不觉的,就在一颠一颠的马背上和周昱昭温暖沉实的怀抱中,李眠儿渐渐失去意识,渐渐对四周没有了感知,她不晓得周昱昭后来有没有依着武王的指示前往沈州城,也不晓得沈州守将有没有放他们一行入城;同样,她也不晓得陈王的兵马有没有如周昱昭对拓拔意所说的那样很快到达沈州城,也不晓得周昱昭之前带来的五千将士有没有同武王的人马成功会师…… 总之,她的思维像是静止一般…… 而当她恢复知觉,重拾意识的时候,她的脑中完全搜寻不出有关上述几个疑问的答案,事情到底怎么样了?她现在身在哪里?为何自己不是骑在马背上?为何自己的背后没有温暖的胸膛,却是类似床铺的东西? “昭儿,当时的情形你是不了解!你可以问你的舅舅,穆姑娘找向我时,他可是在场的!” 这是武王的声音,他在同他的儿子说话,只是语气,不如往常来得威严。 穆姑娘?他不是说的自己么? 李眠儿试图晃晃脑袋,想把脑中混浊之物驱走,好仔细地听清楚接下来周昱昭的声音,可她的脑袋竟有千斤重一般,这一晃不但没有将混沌晃走,脑袋反倒更昏沉。 周围陷入沉静,四周的空气似有凝结。 好半天后,那厢周昱昭才低声噫语:“父王,孩儿没有怪您的意思,只是深觉后怕!” 周昱昭的声音渐渐磁沉,依稀夹杂着痛楚:“她之前已经因为我死过一次,若是这回她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 “昭儿,你的心思父王明白!这件事你也不要怨父王,之所以应下穆姑娘的要求,因为她的计策确实可行,而且事实也这么证明了不是?”武王他这会儿像是在给他的儿子解释着他为何会带自己一道去沈州的事情。 “计策?她一个才及笄的弱女子?”周昱昭不以为意地反问道,“父王,那内外皆有重重重兵把守的大梁皇宫,孩儿我都可以来去自如,何况拓拔意围来的那群乌合之众?” “……”武王沉吟却没有接话。 “我只是舍不得几千个随我一道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这才向您请求支援,若是单单为了救我出去,何需恁般大动干戈?有七煞还有金川便可足以,哪里要她大老远地跑来冒险!”周昱昭说是没有责怪的意思,可接下来的话明明夹着不快。 只听他又道:“父王,说这些,孩儿仅想让您明白,当初将她托付给您,是真心信任您,不管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都请您将她看得与孩儿一样重,没有她,我……当真不知……” “嗯!”武王应了一声,半晌又道,“刚刚顾长山不是亲自给号过脉了,穆姑娘并无大碍,只因前日一路颠簸劳累,且又受了风寒,才一时发热晕迷!你也不必过虑!” “这个,我知!”周昱昭闷闷地应道,两下又是一片沉默,约摸半盏茶功夫后,周昱昭再次张口,“父王,这里有我就行了,您去歇了吧!至于陈王叔那里,想来也不需要咱们做什么了!” 闻言。武王从鼻中传出重重的一个冷哼:“他自然不需要咱们做什么了!昨日,拓拔意的全副心神皆被咱爷俩引至沈州来,溢州城近乎就是个空城,励玟毫无预兆地亲率十五万大军前去突袭,溢州再不收复也枉他混了这么多年!” 武王说出来的话乍听挺是激动人心的,但其语气却怎么听怎么透着股讥讽的味道:“我暂且回房,穆姑娘这里,如有什么情况,顾长山就住在此间隔壁!” “嗯!”周昱昭简短地应道,然后就是武王踱出房间的脚步声。 李眠儿脑袋依旧还是晕晕的,不过她的心里此时却是一片敞亮,感受着这间屋内静谧的氛围,感受着周昱昭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另一角落而生出的那种气场,感受着二人许久没有单独相处的这份温馨,渐渐地,李眠儿睁开了双眼,侧头看向一直立在窗前身形修长挺拔的周昱昭,只简单的这么一个背影,已是令她近乎着迷。 即便他会生气,可自己得知身陷险境后怎能无动于衷地静候他的音询呢?所以,沈州之行,她这里没有什么好后悔好纠结的! “醒了?”周昱昭身未转,声先行。 一如既往,自己的半点动响都别想逃过他的耳朵。 李眠儿乍听他磁实低沉的嗓音,心神一慌,忙收回视线,昨日从见面到自己失去意识,她同他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说过话,刚又听他似乎因为自己未经他同意擅自作主前来沈州还在生着气,遂而,这一刻她都不晓得该如何同他交流了,只蚊嘤一般地轻声应了应。 “今日上元节,你却得躺床上!”周昱昭转身朝床榻踱来。 李眠儿刚刚醒转,眼睛乍然睁开还不太适应光线,所以当周昱昭向她走来时,她微微眯眼,直过了片时,她才适应室内的光线,才得以将周昱昭的面容看个清楚,只是待她对上周昱昭这张容发齐整、英俊无比的面庞时,她竟觉得他甚至比他身后的阳光还要夺目耀眼。 胡茬的下巴已被一片光洁替代,原先有些干裂的双唇如今润泽欲滴,玉华的面容半点没有战争撕杀的痕迹。 匆匆一瞥,李眠儿残存的意识命令自己赶快把视线从周昱昭的脸上移开,自己这副样子委实有些不大合适。 “你可能听得到我的话?”周昱昭走到床边,也不坐下,一径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枕上的李眠儿。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眠儿方想起周昱昭刚才的话,今天乃一月十五上元节! 第二百三十二回 影摇香渡小婵娟(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在心头粗略算了一下,自己来境北也差不多一个来月了,不知要待到何时才能回京都一趟,娘亲那里,她实在想念得狠! 周昱昭侧过面,提起眼眸觑向床铺上神思缥缈的李眠儿,她刚刚明明痴痴地盯了自己一会儿,在碰到自己的视线后才慌神移开的,如何此际她的神识似乎又不知去向了? 于是,他弯腰伸手在李眠儿的额头一拂。 果然,李眠儿忽地回神,这方感觉到原来自己的额上一直敷有一卷冷布巾,此时冷布巾已经被周昱昭摘下,然后他以手试自己的额温。 “我晕迷了多久?”李眠儿转眸看了眼窗外,天色敞亮,像是上午时分,也就是至少,自己昏睡了一天一夜。 “昨个下午,在我的马上你就不醒人事了!”周昱昭面上不温不火,说话的语气亦是平淡如水,判断不出他心情怎么样。 不过,李眠儿从他平整的眉形,便知自己应是退了热。 “这里是沈州城?”李眠儿再次瞄了眼窗外,虽然除了窗棂,看不到别的,可她不知,除了如此,眼睛究竟该看向何处,因为周昱昭的眼睛可是一直盯着她的脸的。 “嗯!”周昱昭极简地应了声,一双炯炯逼人的视线依旧没有挪向别处的意思。 李眠儿渐渐觉得脸上灼热起来,自己总这么躺着实在地形不利,还是坐起来的好。 是以,她悄悄用双臂撑着床板试图坐起上半身,结果,胳膊肘才将用劲,紧跟着便是一软,上身重新倒回躺正,这么一来,她脸上更是止不住发烫。 “怎么?” 额顶传来周昱昭的询问声。淡淡的,似乎还略有责备,显然,他心里还在怪自己没有经得他同意擅自前来沈州。 李眠儿几不可见地撇撇嘴,没有理会周昱昭冷淡的回应。只是暗暗地恢复体力。 “别起了。再休养一日罢!”周昱昭终于坐到了床沿,然语气仍没有松动的意思。 闻言,李眠儿斜眸瞟了眼周昱昭。不过很快就收回目光,稍稍将脸扭往床里,幽幽吐了句:“我给自己……拟好退路的!” 你何必这么上纲上线的? 她这话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周昱昭那厢忽地弹立起,退开两步,面色也变得极是冷凛,许是不愿当面说出责怪的话,他转过身子。丢了一句比寒霜还要冰上几分的话:“你若是有金川那样的本事,我倒愿意相信你的退路!” 李眠儿转过脸,瞅着周昱昭的背影,眼眸微眯,声音不自主地一字一顿:“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自然比你明白死的意义!” “呵!你若是明白。你就不会那么草率地置自己于彼时彼境!”周昱昭“嗖”地回旋身子。 “我何来草率?”李眠儿一边再一次挣扎着试图坐起,一边驳辩道。 “你的意思,如有下次,你还是会坚持这么做的,是不是?”周昱昭缓步踱近。眼锋如刃。 李眠儿看着周昱昭一脸不赞同地逼近自己,不禁蛾眉颦蹙,声线也随之放低放浅:“昱昭,你当真动气了?” 问完,不等周昱昭回应,她接着道:“如若你我身份互换,难道你就会乖乖地束手守候在龙州城里内?况且,我们此次也算不得失败阿?” 不失一兵一卒,救下被困的五千来士兵,理应算得上小胜一场才是! 周昱昭立在离床一步外的地方,半晌没有回应。 李眠儿又道:“我没有置自己生死不顾,没有谁比我更珍惜生命,因为我最是知道,任何其他的举动都比要死来得更有意义!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不是!”周昱昭哑着嗓子打断李眠儿的话,重新一步踏回床沿坐下。 “嗯?”李眠儿见周昱昭竟会否定自己这样的论断,颇有些惊讶,难不成他竟会愚钝地以为“死”是一个很好的招法么? “不是!”周昱昭薄唇轻轻吐出此二字,以及下面的话,“会有某些时候,死是一种解脱!” 李眠儿抬眸惊诧,樱唇嚅了嚅,却不知应些什么。 见她神情如此,周昱昭嘴角微作一勾,他出手捏住李眠儿两边被角,然后双臂在李眠儿背下一合,紧紧地把她用棉被裹住,再忽地收臂,简单两个动作便将连人带被搂进他的胸膛。 一切来得太快,李眠儿唯有顺从的份,自己是想坐起来没错,只是,不是像这个样子得坐起呀! 双臂、上身通通被密不透风地裹在被中,仅余一颗脑袋留在被外,此时还被迫搁到了周昱昭的肩上,李眠儿涨红着脸尝试着解放一下自己的胳膊,很快结果就告诉她,她的尝试无效。 “如果意外地失去你……”周昱昭低而绵的声音就呵在李眠儿的耳畔,“而我……又不能轻率地去肆意放纵自己,因我……还有别的使命!这样的活着……” 虽是一段轻轻柔柔的噫语,可在李眠儿听来却比惊雷还要震动她的心,与周昱昭从相闻、到相识、到相知,再到相恋,她见过他许多面目,轻扬的,机敏的,镇定自若的,冷凛的,不怒自威的,甚至春情荡漾的,却独独没有见他这样小心翼翼、生怕失去自己的一面。 耳畔,他的声音还在撩拨自己的心弦:“也许到那时候,死,会是一种奢侈的解脱!” 这是不是一种对等? 李眠儿在心中默默地问。 几日前,当她听闻周昱昭身隐险境,生命受到致命威胁时,她毫不犹豫地决定以己作饵,为周昱昭换来一线生机。那个时候,她就是无法想像,如果周昱昭就此永远地离她而去,她该要如何生存下去?无法想像,无法想像,所以,她选择来沈州。 而周昱昭这时的心境,大概就像几日前自己的那种心境罢。 云云众生,能得此一人同心同盟,也算得没有白来人世一遭! 即便世事难料,人心叵测,无从得知将来人事走向,但是能有这样一段难能可贵的经历,倒也值了! 李眠儿自然地将脖颈一歪,轻轻伏在周昱昭的肩头,她抿嘴一笑。 对于自由,她确是有些贪婪,但对于姻缘情缘,她渐渐开始学会满足。 曾经,她妄想拥有一份“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姻情之缘,但耳闻目睹了诸般世事人情,慢慢地,她逐渐改变了自己的心态,慢慢地,她学会了知足,因为,目下她所享受的,对于世上很多人来说,或许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 所以,她不奢望一生一世,也不奢望来生来世,只要眼下,有这么一个人,能与她心相通,神相融,便足以!以后,就自凭缘罢! 第二百三十三回 影摇香渡小婵娟(下)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不知不觉中,脑子已经不再晕沌,也不再昏沉,李眠儿拿眼角看了看周昱昭的侧鬓,犹豫再三,她还是问出了口,不过话到嘴边,还是临时改了语次:“你表兄……复元得怎么样了?” “嗯?”尚未从情绪中恢复的周昱昭闻言一愣。 李眠儿没有重复自己的话,她知周昱昭听清了,于是接着道:“疏影,他预备如何……” 要娶要聘得给个确切的话不是?若只给他做丫环,自己可是不依的! “你想让他如何?”周昱昭仍拥着怀中人不放,声音亦没有波动。 闻言,李眠儿抬起头来,肩颈欲朝后移开,却没有挣得动,遂作罢,只得小声回应:“自然是不要委屈了疏影才好!” “嗯!”周昱昭点点头。 自己诚心诚意地提起这事,可周昱昭偏这般冷淡,李眠儿不敢放心,于是再次抬头,不顾周昱昭的臂力,肩颈使上了蛮力,周昱昭感觉到她的坚定,便松开了她,不过被子还是给她紧紧地裹在肩头。 二人默不作言地互视着,片时后,李眠儿偏了偏头,质疑道:“王驸马他……没什么事吧?” 周昱昭勾勾唇,摇了摇头:“没有!” “哦——”李眠儿眉目一松,放下心来,接着又问,“那……他还在等什么?他是等得起,可疏影等不起啊,她爹娘也等不起!” “嗯!”周昱昭直直得看着眼前乌发披肩,眉目灵动。肌瓷唇樱,即使厚被缠身仍难掩体态婵娟的清美女子,极简极简地吟了声。 李眠儿不知他心里究竟如何打算,也不知他是否有事相瞒,只这么没轻没重、不疼不痒地答应下来,却不晓得作不作数! “那,你预备怎么同王驸马提这事儿?”李眠儿现下的姿势是半倒在床铺上,这么一会儿下来。股臀不禁有些酸麻,可想着周昱昭接下来的应答,便忍住不动弹。 “我……”周昱昭上身悄悄欺近,薄唇欲张又合。 见他半晌功夫,加起来共吐十来个字,李眠儿忽觉出些许不对劲来,她冷下心神,睁大双眸,小心谨慎地探入周昱昭的漆目中。不想这一探过去,自己的呼吸就被他眼中磁石一般的情节给附吸过去。 “你……”李眠儿本想问“你要说什么?” 可一对上周昱昭的双眼,她便乱了方寸上。呼吸变得有一下没一下。紊乱不堪。 呼吸紊乱的瞬息间,她的脑中光念一闪:这人的表情翻得真是比翻书还快,一时冷一时热,一时凶一时暖,将才分明冷凛如冰,然后又柔情似水。此刻突然又缠爱绵绵,直令自己接招不睱。 这时,周昱昭彻彻底底地拥上来,只是不同于之前的拥抱,带有浓重的伤怀。这会儿却是饱含情动之欲:。 “我们多久没见了?” 周昱昭几乎是咬着自己的耳朵嚅出的这句话,叫本来一心惦记着疏影的事又想着调整一下坐姿的李眠儿愣是打了个麻颤:这家伙分明就是故意的! 李眠儿自知敌不过周昱昭这样的攻势。唯有想着法带他聊天以转移他的注意力。 于是她努力忽略耳侧的酥麻感觉,强自镇定地回道:“年前腊月二十五,你出的城!至昨日该十九天了!” “昨日也算见面么,得加上一道数!”周昱昭说着,已是叨住了李眠儿的耳垂。 李眠儿蹬时脖颈一缩,轻呼一声,同时也顾不得受凉,胡乱挣扎起来。 然周昱昭那厢就是半点不让,牢牢地将她箍在被中,嘴里则低声噫道:“别动,你越是动,我越是糟!” 闻言,李眠儿似有领悟般地顿时安静下来。 似有似无地,微阖眼帘的周昱昭像是点了点头,但他的嘴唇还含着她的耳垂。 “昱昭,我们还是接着谈谈疏影的事儿吧!”李眠儿虽身子安静了,可内心里仍旧小鹿乱撞。 空气中回响的只是她一人的声音,周昱昭像睡着一般没有回应。 “昱昭?”李眠儿轻声唤道。 身前之人依然故我地闭目怡神,仿佛自己的耳垂同他无关一样。 “你睡着了么?”李眠儿虽问得疑惑,可她想着不能以常理来推断周昱昭,此际他一点动静没有,也许当真睡着了也不定。 “昱昭——”李眠儿再次唤道,辅之以肩膀往前抵了抵周昱昭的胸膛,并趁此从他口中抽回自己的耳垂。 “呜——” 耳尖一刺,李眠儿不由呼痛出声。 周昱昭抬颈直腰,面向蹙眉吃痛的李眠儿,轻笑出声:“疼了?” 李眠儿嘟嘴不满:“自然疼了,不信你试试!” “那自然好,呶,你咬一下我的试试!”说着,周昱昭就侧过脸,将耳朵递到李眠儿的嘴前。 李眠儿才不会上当,撇撇嘴:“想得倒美!” 周昱昭回过脸,勾勾嘴角,眼睛在李眠儿身上上下一扫,谑道:“我想的可是比这美多了!” “轰”李眠儿面上霎时通红,双手用力拽了被子就朝头上覆。 结果还是徒劳,周昱昭只这么稍稍带点力,那可怜的被子就像灌了铅死沉死沉,她如何也拽不动。 周昱昭薄唇翘起一抹又美又阴的弧度,漆眸藏笑,一眨不眨地看李眠儿想躲进被窝又不得,只好偎在自己怀中娇羞不已。 他探指捏起她的下巴,语道:“明日,我们就赶回龙州,你的身子能否吃得消?” 毫无预兆地,周昱昭陡然转移话题,还是这么正儿八经的事,李眠儿直觉反应不来,唯傻傻地点头应是。 待心情平复后,她立马找回原来的话题:“你尽是会打岔,疏影的事,你还没给个说法呢?” “不是已经给你了?”周昱昭应得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得很,应完还十分悠闲得松开自己,又给自己掖了掖被角。 李眠儿仰起脖子,回想了半晌,没找到映象,他何时给自己一个说法了? “……”李眠儿没驳辩,只是递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一个不会委屈疏影的说法,这还是你自己要求的!”周昱昭稍稍坐开了一些,他一边低头理理裳摆,一边说道。 这人,真是!说了半句的话,谁知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李眠儿暗自腹诽,不过,有周昱昭这句话,疏影那里,她心里便有了数,过些日子给娘亲那里回信,在信中也好有个交待,免得她们几人胡乱忧心。 “疏影的事,你不必常记挂!我表兄心里有数!”周昱昭像看穿李眠儿对自己的腹诽,特意补充道,“他……只是有自己的顾虑!之所以拖着,他必有自己的理由!” “……”李眠儿抬眸看向周昱昭,巴巴地等着他下面的话,她想知道更多一些有关王锡兰的想法,毕竟事关她的疏影。 “你自己呢?” 正守候间,不料周昱昭话锋一转,忽地问起。 “我自己什么?”李眠儿未及思索其问中之意,张口问询。 “你自己的亲事?”周昱昭踱近了,微微笑问,“你就没有抽空想想自己的亲事么?” “今儿个上元节,沈州城内可有好玩的彩灯节?”李眠儿干脆不予理会,直言其他。 “晚上冷,你还是老实待在这屋里吧,明日还有的一路颠簸!你需养养神!”周昱昭没有纠缠之前的问题,极为自然地跃过。 “拓拔意那里,没有围在沈州城外么?”自己这一昏迷,落了许多事情,刚刚晕晕糊糊中听得武王与周昱昭的谈话,经周昱昭这么一倒腾,忘了大半。 “哼!他是自顾不睱,哪里还管得了沈州!”周昱昭目光骤然变冷。 “是么?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很快就可以回京都?”李眠儿脸上抑止不住绽开一朵笑靥。 “回京都,也就是三月份左右的事!”周昱昭说这话时,面上并没有如李眠儿那样轻快,相反,竟是一片沉重。 李眠儿见后,悄然收起脸上的笑意,只要稍一思想便不难想通。 经北境一役,周昱昭父子的命运不但没有丝毫改善,反倒愈加艰难,回京都之后,面对秦王篡权留下的阴影,太宗能不看僧面看佛面地另眼对待武王父子么? 更何况,周昱昭小小年纪已崭露非凡的军事头角,太宗若说不忌惮才怪! 所以,这样一根如梗在喉之刺,只要时机一到,必然是拔之而后快。这么一想,周昱昭还真不如远离京都的好! 这也就是为什么武王会甘愿地同意儿子亲赴南境去参加抗击南秋一役。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李眠儿凝眉瞅着周昱昭。 周昱昭冲她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陈王才是太宗真正的储君人选,而这么多年来,陈王人前装疯卖傻,人后暗蓄力量,为继位做着准备!”李眠儿最近常常回想在京都与陈王为数不多的几次交往,其人深藏不露,城府较于周昱昭有过之而无不及。 “嗯!”周昱昭面色凝重起来,抬了抬下巴,示意李眠儿接着说。 李眠儿点首,继续道:“紫熙公主是陈王的亲妹妹,又是前皇后的亲女儿,按理皇上是一样地疼才是。而他兄妹俩在大内后花园的那次谈话,你我皆是亲耳所闻,何以皇上会将她指婚给太傅府,且陈王没有竭力阻止呢?” 第二百三十四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周昱昭沉沉地迎视着李眠儿的目光,嘴唇抿成一道短线,冷冷地眨了眨眼,他转过身子,负手立于窗前,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后,才启口,声音隐然带了些阴沉:“关于这件事,不知他们唱得这出究竟是单簧,还是双簧,抑或三簧!” “那,那晚,陈王有没有发现暗处的我们?”李眠儿声音不由自主地变低,一来想到那晚自己睡着却被周昱昭发现进而生出几许羞涩;二来陈王的深不可测令她觉得不安。 背对她的周昱昭没有应话。 李眠儿轻叹一声,忽想起京都的情况她还一点不知,便又问道:“京都现今由谁主持?” 秦王被连根拔起,陈王又回了北疆,目下京都除了楚王,再就该排到韩王了。 这一回,周昱昭出言答应了:“秦王全家被暂时囚禁,楚王把持朝政!” “楚王?”李眠儿大吃一惊,太宗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在这样关键之时,他竟然将整个朝局扔给了楚王,一个才刚被废的皇后之子,他便这么吃准楚王不会趁此反咬一口?而楚王这会儿又在想什么? 李眠儿不由生出无力之感,真是人心难测,所谓政治,不过一场人心算计! 周昱昭转过身子,一张脸隐在明亮的阳光里,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神情,他阴阴地吐了四个字:“老谋深算!” 想起那位虽年近花甲却依然健硕的太宗皇帝,李眠儿突然明白,其人是多么深厚难明,自己当初还曾幼稚地以为他平易近人,以为他同有血有肉的平常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 也正从此才昭显出武王的英明之处,一直隐而不发,不是不想发、不能发,而是没有信心发! 武王看似笃厚不尖锐,实际上。想必他最了解太宗为人,毕竟他依随太祖、太宗多年,对这父叔二人的性子理应摸得很透了,是以这些年来,他只做防御却从不犯险先进一步。 禁不住又叹了一声,李眠儿半倚在床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怎么?嫌闷了?”周昱昭迈步朝床边走来。待走近时,李眠儿发现他面上半点郁色没有。仿佛刚才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沉冷之气只是自己的幻觉。 李眠儿将视线从周昱昭身上收回,摇摇头:“也没有什么可闷的,战乱时节,即便上元节,北境百姓们想来也没有心思过节吧!” “你这想法从哪冒出来的?”周昱昭双眼半眯,“北境人民可不似你想得那般消极悲观!” 李眠儿转眸,抛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周昱昭轻扬下巴,两步跨坐到床沿,顺手将被子掖到李眠儿的肩头后面:“对北寒一战,大梁已是胜券在握。就连百姓们都看到胜利之日,值此上元节,家家燃灯五日不熄,何以你还如梦如烟?” 李眠儿闻言,心情微有好转。秀眉微颔:“刚一开始,你说可惜我只能躺在床上,原本你打算做什么的?” 周昱昭偏偏头,眼眸精亮,悄声说道:“离这不远的七星山,其中一座山头植有一片极好的梅林?” “梅林?”李眠儿眼睛跟着一亮,“山头植有梅林?” “嗯,没错!原是一位隐士所植,不过两年前那位隐士离开人士,不过他留下的这片梅林却灿烂依旧!”周昱昭嘴角噙笑。 一听这话,李眠儿心头越发觉得痒,坐直上身,嘤嘤央道:“我已大好,热也早退了,不如趁着日头,你带我过去看看!” “头和身子都不发热了?”周昱昭嘴边笑意加深。 李眠儿虽觉得周昱昭脸上浮起的浅笑有点可疑,但一时以想不出有什么不妥,便随他了,只点头确认:“不发热了,手脚的力气也都恢复!不如,我们尽快出发吧!” 周昱昭摇摇头:“便是去,也须得吃些东西再走!你稍稍近前,我试试你的额温!” 闻言,李眠儿不疑有他,乖乖地前倾,将额头送上前。 周昱昭伸出手,轻轻捋开她坠在额前的几缕碎发。 当周昱昭贴上前来时,李眠儿只是抬眉睁眼,悄然等待他以手触额以确认自己是否真的退了热,对于扑面而来的迫人气息,她唯有凝气屏住呼吸。 眼前光洁皎白的额头,额下一对弯弯秀眉,眉下一双娇羞含情之眸,周昱昭嘴边笑意不由一敛,头微微一甩,将心头的沉重甩掉,转而一噘双唇,快速地吻上李眠儿的额心。 “唔――”李眠儿不防周昱昭会做些一招,反射性地朝后缩头。 周昱昭一吻即罢,收回手和嘴,任她躲开。 李眠儿满脸红云,瞅见周昱昭跟没事人一样得盯着自己,止不住娇嗔:“是不是不热了?” 周昱昭戏谑地摇摇头:“额头是不热了,不过脸上倒是热得挺厉害!” “你――”李眠儿知他故意取笑,偏又想不到如何反击回去,只好用力拎起被角,使劲往脸上覆。 见状,周昱昭扬扬唇,探两根修长手指,轻轻一捏,便把被子从李眠儿的脸上拉下来:“我叫人给你端一碗汤圆,吃了我再让顾长山来给你诊诊,确定没事了,我们再上七星山也不迟!” 听了这话,李眠儿脸上的红晕才渐渐消退,不言不语算是默认了周昱昭的决定。 顾长山住在隔壁,这是她一醒来后就从武王口中听来的,所以她并不讶于听到顾长山的名字。 “他的孙女顾流苏是不是也在这里?”既然自己安全归回,武王理应将顾长山的孙女完璧归赵了吧。 “嗯!”周昱昭起身间应了一声,然后即朝门口走去,在门口不知低声吩咐了谁,只不一会儿,他就亲自接了一碗汤圆进来卧房。 许是周昱昭亲手递过来的一碗汤圆,当李眠儿看到碗中一颗颗雪白甜腻的汤圆,一时胃口大开,感觉就像是许久没有进食一样,加之周昱昭一直在旁看着。从前以为吃饭只是裹腹之举,无甚意思,这会儿她竟是觉着进食实在是件幸福之事。 一颗一颗将各种馅儿的汤圆全部吃进腹中,最后又将汤水悉数喝下,李眠儿这下全身都热络起来,将空碗放回周昱昭的手中,方才想起:“你吃了没?” 周昱昭觑了眼手中的空碗。应是倒是很爽快直白:“没!” “……”李眠儿拿帕子擦嘴,一听此话。手顿地僵在嘴边,一时愣住。 这人…… 呆了半晌,她反应过来:“那刚刚你为何不让人端两碗来?” “我如何晓得这么一大碗汤圆,你会吃个精光,一个也不留给我!”周昱昭理论得十分坦然,丝毫没有打算照顾一下人家女儿家的情面。 被周昱昭变相地讥讽自己能吃,李眠儿吃不住讽,脸上又是一红,吱唔道:“这汤圆委实可口得狠!” 闻言,周昱昭勾唇暗暗一笑。起身时对李眠儿道:“我去找顾长山来,你准备一下!”然后便出了门。 李眠儿将衣被仔细审视整理一番,就静坐着等待顾长山的到来。 来人并不似想象中的一个白头老翁,反倒须发浓黑,身量高大。虽不再挺拔,瞧着却也十分康健。 周昱昭紧随其后进来卧房,他的后面接着就跳脱而出一个活泼灵动的大姑娘。 此女就是顾流苏没错了,长相净美,身材纤细修长,年纪约摸与自己的相仿,这也就难怪拓拔意的人一作打听,便认可了自己的话。 因为昨日一事的缘故,李眠儿对顾长山祖孙有天然的好感,所以当顾长山与顾流苏二人进屋时,她十分自然地冲他二人一笑,并出言表达歉意:“顾大夫,劳您费神了!顾小姐也来了!” 顾长山简单看了眼床上冰肌玉骨的李眠儿,便微微阖目步至床边的圆蹲上坐下,探手讨了她的腕,闭目号起脉。 只是…… 李眠儿发现,当顾流苏进来看到自己后,整个人一下子凝住一般,原本的活泼劲儿忽地没了影儿,对自己的寒暄也似充耳未闻。 心中意念一转,李眠儿抬眸瞄了眼立于顾流苏身侧的周昱昭,此时周昱昭双目正定在自己的腕间,没有同她眼神交汇。 李眠儿的视线再次飘向顾流苏,见她一双眼睛直直地在自己的脸上打转,李眠儿抿嘴友好地一笑,便主动移开了视线。 经过南秋秋尼霁晓一事,再加上北上一路来的所见与所闻,李眠儿已然习惯周昱昭的这项无需费一点功夫便可牢牢捕获芳心的本事了。 须臾过后,顾长山收手,起身,对周昱昭拱手禀道:“世子,得您悉心照顾,穆姑娘的伤寒已退,明日可以动身回龙州城!” 周昱昭点点头,对顾长山邀道:“嗯,有劳顾大夫!请您到外室一坐!” “世子严重,老夫当不得一个‘请’字!”顾长山言语颇为重礼,不像一般隐士那样言谈举止中总带着一种漠视世俗权贵的孤傲。 李眠儿目送他二人出了卧室,室内只剩下她与顾流苏,总不能一直冷场,即便她可能心怡周昱昭,但也不好因此生怨不是。 于是,她佯装不知地问顾流苏:“冒昧讨教顾姑娘的芳名!” 闻此,顾流苏主动上前,坐到李眠儿的床沿,尔后应道:“闺名流苏!穆姑娘,从京城来的么?” 李眠儿原以为顾流苏会反问自己的名姓,听她唤自己,将要回应她以自己的名姓,不想她却作此一问,只得收回到嘴边的话,冲她点点头! ps: 请亲们多多关照,留下你们的评论,可怜偶的那个评论区哇,都开始靠更新章节来填充了! 实在贫寒得狠哪! 第二百三十五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顾流苏的视线一直紧紧绕在自己的脸周没有松开,李眠儿不得法,只好低眉任她看个够。 这个顾流苏与别个女子截然不同,个性直接,并没有一般女儿家特有的那种含蓄和扭捏,就连她对周昱昭产生的情愫亦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李眠儿伸手掖掖被角,又掸掸被上看不见的灰尘,须臾后,她才抬头,顺口问上一句:“你可曾学医?” 因为之前曾受石洵祖孙的恩惠,如今见了顾长山祖孙,李眠儿很自然地将他二人同石洵、孟染祖孙联系一块儿。而孟染便是得了石洵的一半真传,几乎已经可以自立门户了。 从来近水楼台先得月,有顾长山这样的神医亲祖父,便是没有得妻亲授,顾流苏多少也该受些潜移默化不是! “不曾!”只是令李眠儿没料到的是,顾流苏却极干脆地摇头否认。 “为何?”李眠儿不免讶异地问道。 “行医太苦!”顾流苏丝毫不委婉,干脆地直言。 李眠儿抿嘴一笑,人与人真是天大不同,单比较顾流苏与孟染,便可知顾长山与石洵之间的区别了。 石洵向来严厉,便是对外孙女亦不例外,但光听顾流苏这三言两语,就可想而知顾长山对这孙女的宠腻程度了。 此时,李眠儿不由仔细打量起身前的同龄女子,只看身形,她算起来比自己发育得还要好一些,起码身量上就比自己高了一小截,骨架也要来得宽一点儿,一张灵动的脸庞神情十分丰富,显得尤为机敏。 李眠儿想到疏影,只疏影虽也是有甚说甚的爽快性子,但心智上却要愚钝得多,总让人替她担惊受怕,而眼前的顾流苏不一样,快言快语没错。不过她的话没什么漏子可捡,唯是单纯得不拐弯抹角而已。 “你是名门之后吗?”顾流苏再次语出迫人。 闻言,李眠儿不由转眸瞟了眼外室的方向,私下轻叹一声,周昱昭啊周昱昭! 迎向顾流苏的视线,李眠儿淡然地摇摇头:“非也!” “那世子同你……”顾流苏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继续打问,完全不准备顾及对方的感受了。 李眠儿低头将自己悄悄审视了一番,莫非自己这身妆扮抑或整个状态太过小家子气?何以顾流苏这般放肆地言逼自己。 “这个……你不如亲自去问他!”李眠儿倚回床头,轻描淡写地将顾流苏推给周昱昭。 毕竟顾长山的孙女。不看憎面看佛面。顾流苏也仅因是中意周昱昭才对自己这般好奇的。尽管言辞上有些过分,倒也不值与之动气;再者,自己这一句话已然无声胜有声,稍有头脑的人即知自己话中之意。若顾流苏有自知之明,便该知道知难而退才是。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顾流苏不但脸上没有黯然,反倒光彩愈盛,她喜笑言开地低语一句,像是对李眠儿说,又像是对她自己说:“我就知道他没那么看重门第!” 听后,李眠儿不禁无奈一笑。 “姑娘,这件雪弧大衣真是漂亮得紧!”顾流苏瞅到床头衣架上挂着雪弧长披风。双眼一亮,十分艳羡。 李眠儿顺着顾流苏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披风,不禁想到昨日那惊险一幕,再又想到,好歹自己是利用了顾流苏的身份才蒙混过关。且武王又耍了小手段变相拘了她半日,既然她看中这披风,送她权当还了一场人情。 “顾姑娘可是相中我这件披风了?”李眠儿侧头问道。 “不瞒你说,嗯!”顾流苏的回答还是一样得直爽啊,“其实我也有一件这样的,只是没这件来得好!又暖又美!” 李眠儿微微一笑:“既然你喜欢,一会儿我着人来把衣服处理一下,收拾好就给姑娘送过去!” “是么?那敢情好!那我就不同穆姑娘客气了,下午我也给你准备一件小礼物,聊表一点谢意!”顾流苏一脸欣喜,拍手叫欢。 李眠儿也不婉拒顾流苏的回赠,只道:“没几日天就该回暖了,再过两月我就回京都了,你常居长白山,这披风再适合你不过了!” 顾流苏抚着衣架上的披风,用力点点头。 有了这个小插曲,顾流苏变得热情生动多了。 李眠儿同她简单随意地聊了些不重不痒的话题,打发时间。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顾长山在外面提声来唤了,顾流苏欢快地站起,随意挥了挥以示告别,就出了卧室。 李眠儿看着厚厚的门帘出了会儿神,然后揭起被子,拿来衣物和棉靴穿戴齐整,便立到窗边等待周昱昭。 直又过了片时,周昱昭才慢悠悠地踱进室内来。 周昱昭门帘掀到一半,发现窗前的李眠儿,谑声道:“这么急着去?” 李眠儿转身,应得一本正经:“明日就得回龙州不是,时间无多,也只半天的时间,自然得抓紧!” 周昱昭进来室内,走到李眠儿身侧,顺着李眠儿的目光瞧着窗外,低声道:“虽顾长山诊了你的脉,说你的伤寒并无大碍,不过最好还是不宜受风!七星山,改日我再带你去吧!” 一听此话,李眠儿有点不大乐意,她实在很想出去透透气,这些日子太过压抑:“七星山距城楼也就半个时辰的马程,外头太阳又这么盛!” “你若实在想出去,我陪你到城内走走便是!山野之地还是等几日再去的好!”周昱昭看似商量的语气,但话却已板上钉钉了。 李眠儿侧眸觑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应了句:“既如此,那方才又何必同我提那样一处勾人联想的地方来?” 听了李眠儿这句夹杂某种不明情绪的话后,周昱昭转过身子面向李眠儿的侧面肩颈,眼睛微微眯了眯,片时后,他忽地勾勾唇,磁声道:“如你真心想去,我即刻这就带你去!” 李眠儿转面瞥见周昱昭嘴边的笑意,心知自己的小意被他识破,不由脸上蹭的一红,提脚就朝外室走去,同时刻意忽略背后传来的轻笑声。 不过尽管她走得甚是急切,可周昱昭只两步就追了上来,走在她前头将门打开。 门扉刚开,廊外就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也惊喜声:“汤圆,世子是把一碗全吃光了吗?” 此时,李眠儿同周昱昭已经跨出门槛,走廊尽头赫然是顾流苏拉住一个仆人还在问询着什么,方才她许是太过激动,一时没有控制住声量罢。 原来,周昱昭端给自己的那碗汤圆却是顾流苏亲自下厨给他煮的,不想最后竟是进了自己的肚腹中,怪道那汤圆怎么吃怎么觉得过分细腻。 李眠儿侧抬下巴,瞅向身旁的周昱昭,而其人也正好微颔下巴瞄向自己,他眼中分明一道毓光流过。 李眠儿眨眨眼,神色不变地望向不远处的顾流苏,这会儿,顾流苏也发现了她这边的动静,当她瞅到周昱昭时,娇羞地含首一笑,抢过仆人手中的碗盘,转身逃开了。 “借花献佛!”头顶的周昱昭轻漫地吐一句。 李眠儿翻一白眼,他这般献法,若叫顾流苏知晓……她不愿想下去。 二人慢吞吞地踱到城下,继而缓缓又朝城里走去,下城前李眠儿已将面罩戴上,周昱昭为防惹人眼目,也把衣领站立,遮去半边脸。 虽没有更多的对话,但是两人很默契地沿着沈州城心街道往前逛着,至于七星山,李眠儿在步出卧房时已做下决定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 “白日里,这些灯盏显不出什么彩来,得等到晚上,人也都是在那会儿才出来!”来到一排街铺头,各家铺面的门两边都挂着各色热气洋洋的彩灯,周昱昭说。 “这会儿看就很好!”双目不停地在街两旁的铺面上游走的李眠儿低语道。 清清静静地,没人干扰,肆意感受着两人在一处的氛围。 周昱昭低眉觑了眼李眠儿,没再应话,只紧紧跟着一道朝前逛。 时间委实是个奇妙的东西,你欲他慢些,他飞也似的,你欲他快些,他蜗牛似的。 李眠儿不只一次地发现,每每同周昱昭一块儿时,时间总在不经意间地跑得飞快,今儿也一样,她还没怎么留意,天色已悄然黯下来。 待他二人回到城上时,整座沈州城已然一片灯海。 沈州府尹冯萤力邀武王、周昱昭等集至城楼与民同乐,共庆上元佳节,顾长山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李眠儿则是一个人窝在房中静养,走了半日,尚没有十分复元的身子不免有些疲乏。 闭目养神大概至亥初时左右,屋外忽然响起异样喧嚣声,李眠儿本能地惊起,她披上衣服,快步至窗边,警惕地开了道窗缝,朝外探看。 前头的城门楼上加燃起许多火把,人头蹿动。 果然是出了什么事,李眠儿系好衣服,以防突变,如此战事之际,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不排除北寒有人前来偷袭的可能。 作此一想,李眠儿神经紧绷,如临大敌,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她伸手小心翼翼地触向窗户,打算关起窗扇,不料一道猛力袭来,窗子被硬生撞开,由外滚进一团黑影。 李眠儿倒退着无声惊呼,不过,很快她即镇定下来,问向来人:“昱昭,发生什么事了?” 第二百三十六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周昱昭面上无波,李眠儿看不明他的情绪,只听他低低地说道:“金川被父王派出去了,你这我不放心!” “哦!”李眠儿嘴上应着,但视线始终萦绕在周昱昭的脸上。 周昱昭没有迎向李眠儿的目光,只揽过她的肩往屋内走去,快至床边时,他才又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去龙州!今晚我歇在你这里!” 一定是出什么事了,虽然周昱昭表现得平静淡然,但是他如此紧张自己,明摆了刚才是有事情发生的,且冲他只字不与自己提,很可能刚才的事与自己带些关联。 李眠儿心下这么猜想,既然周昱昭不愿说明,她便不再逼问,仅是静静地坐于床沿,尔后不时地瞅眼坐在对面凳上的周昱昭。 尽管屋内有种奇样的安静,但是外面不时传来的脚步喧嚣声已经不言而喻,李眠儿心里隐隐有不祥的感觉,双手禁不住地攥紧被单,可一旁的周昱昭始终闭阖双眼。 忽然,隔壁隐约透过断续的痛苦呜咽声,闻此,李眠儿凝神细听,那呜咽声不是顾流苏的,竟是像顾长山的声音。 蓦地扭头,李眠儿定定地看着周昱昭,不需发声,她知道周昱昭能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她在等他主动开口。 僵直的姿势维持了足有半刻,那厢周昱昭才珊珊启口,只是声音前所未有的阴沉,说出来的话更是让李眠儿浑身汗毛齐竖。 “一北寒的细作也或者是刺客混进了沈州城内,将才趁热闹一箭射杀了顾流苏!” 听言,李眠儿身心俱震,她实在难以置信,上午还活生生的一个水灵姑娘。转眼间已是香消玉殒,眼前她的音容笑貌似乎仍那么清晰灵动。多么幼小的生命,她的美好年华几乎尚未开始。 李眠儿抑制不住心头的悲悯,胸腔像压了块巨大的棉花团,堵得她呼吸不顺畅。 “还有其他的伤亡……么……”此问将吐出口,李眠儿的面容忽地一僵。 不对。不对!这件事故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简单,顾流苏的死…… 屋内没有点灯,夜色中李眠儿的脸白得没有血色,双唇也在微微颤抖,她的双眸直直地盯着依旧闭目不睁的周昱昭。 顾流苏是被那个北寒细作当成自己给射杀了!! 下午她借走了自己的雪狐披风,晚上赏灯她自然乐意穿着它。顾长山受冯萤之邀,想必位置不会居得太次。何况他又对自己治病有功,无论武王还是周昱昭都会礼待之;而身为他的宝贝孙女顾流苏,当然得挨着她爷爷紧坐了,这么一来,顾流苏的位置在整个座次中也是显得十分重要显眼的,想必换成自己过去赏灯。大抵也就那么样一个座次了。 同样身形,同款衣服,同等地位。又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换谁都有可能将顾流苏认作了自己,何况北寒的一个细作。 隔壁顾长山的痛哭声仍旧隐约传来,如此宝贝的一个孙女在自己的眼面前被一箭射杀,他的怨恨可想而知。 李眠儿理清来龙去脉,便再也坐不住了,她得做些什么。 顾流苏,先是被武王暗拘了半日,再又被自己利用了身份,如今竟替自己丢了性命,李眠儿倏地起身,提脚就冲向门前,却在半道被周昱昭伸手拦了下来。 “现在,除了少数人能想通其中玄故,余者皆理不出头绪,此事多不结不如少一结!顾流苏也是命里该有这一劫。”周昱昭低低地从嗓眼里哼出这么句话。 闻言,李眠儿紧蹙眉心,懵懵地看着周昱昭,一时不知进退,心内更是纠结万分。 而此时的周昱昭尽管面上一片泰然,殊不知他的内心甚至比李眠儿还要来得焦躁、后怕。 刚才混乱中,那刺客又是蒙面且宽衣大袍,他无法看清他的面目和身形,即便冯萤下令城门守卫加紧仔细盘查来往人员,但那人既然可以成功混进城来,就该有法子混出城去。 当时顾流苏距他也仅一人之隔,可飞过来的箭矢力道太过劲猛,他也将将能做个反应而已,想出手挽救已然来不及。 虽然若是换作眠儿本人坐在自己身周,他一定会加强警惕,然刺客显然是单冲着眠儿一人而来,倘自己一个分神,叫那刺客钻了空子得了手,后果他不敢想像。 周昱昭心惊不已,不及留下来辅助冯萤抓刺客,也不及帮忙顾长山抢救没有生还希望的顾流苏,便在第一时间赶回李眠儿的居室,幸好,她安然无恙! 眼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刺客是北寒派来的无疑了,无论从时机还是动机,皆直指他们,但那刺客会不会是拓拔意本人,周昱昭不敢断定,毕竟拓拔意本人这会儿的去向他一时也弄不清。 “昱昭,你让开,我得到隔壁去看一下!”李眠儿瞅着周昱昭目光似在飘忽,抽了抽胳膊。 周昱昭自然是不会松开的。 李眠儿面上一急:“你以为顾长山当真那般不济?” 顾长山乃一介游医没错,他隐居深山没错,可单若一个普通的游医,能得武王慧眼,又得沈州府尹器重?这两日,他左一次右一次给自己诊病,这个中玄机他会一点不知,自己孙女晚上突遭此难,也许一时半会他可能被哀伤蒙蔽了头脑,但待清醒后,他很快就能想通他孙女遇刺的深层原因。 周昱昭侧眸觑过来:“他再能济,也不敢明着来!” 口气何其霸道,何其冷情!顾流苏是因自己而死,他便半点同情没有么? 李眠儿听了,心头像被撒了层冰霜,震得浑身一凉:“你可以无情,但不要别人与你一样无情!” 闻此,周昱昭眸中厉光一闪,他唰地转过身子,面向李眠儿,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我无情!好,那你倒要如何与顾长山交代?告诉他,他的孙女是被误认作你而被杀?然后让更多的人知道,其实你穆眠儿抑或李青烟根本就没有死,以让更多的人来找你?” 语毕,周昱昭半眯双眼,定定地看着李眠儿,而面对他这样咄咄逼人偏又十分在理的口吻,李眠儿禁不住眼神一缩。 是啊,该要怎么同顾长山说呢?难道对他和盘托出么?可那又怎么能够! 暗叹一声,李眠儿冲出去不由跟着一软,她甩眸瞄了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周昱昭,无奈叹道:“那,顾长山那里,我便什么都不做吗?” “做,也不是现在做!”周昱昭钉钉地应道,说时握在李眠儿胳膊上的手松开了力道。 李眠儿顺势抽开胳膊,缓缓退回床沿,坐下呆懵了半晌,尔后才轻轻语道:“他的行踪,你还得需留意,待将来稳定了,也好寻机补偿他!据说,他也就只有这一个孙女与他相依为命了!” 周昱昭睁开眼睛,精亮的眸子在夜色中有些夺目,顿了片时,他才点点头应下来。 接下来,二人即陷入沉默,各自闭目想着心事,直到天蒙蒙亮,武王派人来禀,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回龙州了。 出来居室,城楼内外很安静,仿佛昨夜那场风波并不曾发生过,仿佛顾流苏的死只是一道青烟飘过,早已沓无踪迹。 李眠儿不声不响地跟在周昱昭的身后,来自四周不断射过来的目光,她不是没察觉。 集结的这万余将士,都是跟着武王父子二人长年出生入死的精悍勇士,有些人早在南疆时已认识自己,所以,顾流苏昨晚的意外身亡,在外人看来可能匪夷所思,但于他们来说,只需稍加思索便可参透其中道道。 临行前,没有见着冯萤,也没有见着顾长山,想来武王出发前两下已经照过面、道过别,这样也好,这会儿,她还真不知道如何面对顾长山。 回去龙州城,因不赶时间,遂而武王备了两辆马车,他自己一乘,周昱昭一乘,李眠儿自然同周昱昭共乘,而一天没见着猴脸的金川此时也现了金身,溜进来李眠儿的车中。 不过早习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调,加之心情不佳,是以此次重见,李眠儿并没有怎么欣喜的感觉,对金川也不冷不热。 好在金川识相,晓得车内二人各怀心思,不好打扰,只乖乖地缩在车厢角落闭目怡神。 开始的一段路程,李眠儿一直心神不宁,常要长舒一口气来输通堵塞的腔腹,而周昱昭也好不到哪去,虽一直阖目静坐,但他亦是情绪难复。 直到下午吃过中饭,马车再次驶上官道,李眠儿方才渐渐觉着困意,再后来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入夜时,武王挑了个空旷的野地,命队伍原地扎营搭寨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接着赶路。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次日中午抵达龙州城外。 不过车厢内的李眠儿并不知道马车已至龙州城外,她之所以知晓,是因为此时车外正有一个从人给周昱昭禀告道:“世子,王爷要属下给您传信,陈王临时决定亲自出城相迎,眼下他已至城门口,王爷关照您提前准备!” 第二百三十七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闻言,周昱昭迅捷地伸手撩开车帘,偏头朝前方望去,而一旁的李眠儿则是紧张地顺着揭起的车帘一角望向车前,可惜坐得远,视野局限得只能看到车外的兵马。 不知道一会儿见到陈王会发生什么,李眠儿颇有些心慌地觑向周昱昭,此时,周昱昭的眼锋亦向她扫来。 李眠儿乘机建议:“我这就乔装一下,混在兵士当中一道入城!” 周昱昭听后,眉尖挑了挑。 看来他是不同意此招,李眠儿忙又换了想法:“那……到时,我就留在车厢里,好不好?” 周昱昭果断地给她摇摇头。 “……”李眠儿不禁为难起来,若是待会儿自己随周昱昭下车,未免太过醒目,陈王见了必然会对自己留心,而他又那般深不可测,一个不妨,自己很可能就会露了马脚。 正踌躇间,周昱昭伸手递来一颗褐色药丸:“咽下这个!” 问也不带问,李眠儿接过就送入喉间,食下药丸之后,她方出言询问:“此药有甚功效?” 周昱昭瞥了她一眼,却很快闪开,眼帘之下的珠眸似有柔光闪过,他再次揭开车帘,这次他动作大了些,正好让李眠儿得以看到车前远方的情形,同时启口回道:“一会儿给陈王行礼的时候,你便知道其功效了!” 又故做神秘! 李眠儿撇撇嘴,小心腹诽,见到周昱昭镇定自若的神情。她紧张的心稍有缓解,不过潜意识中,她还是隐有担心,于是她伸长脖子。探看龙州城门的方向。 虽还有好一段距离,但龙州城空旷的城门口立的那密密麻麻一行人已经映入眼帘,最最中央一个模糊的身影,高大、宽阔、挺拔,那不是陈王是谁? 见此,刚刚稍安的心不由再次起伏,李眠儿小心地问向周昱昭:“若一会儿陈王要我脱帽,我该如何应对?” 连李眠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这么不踏实,便是当初第一次到皇宫。便当着大梁皇帝后妃弹琴奏曲也不过如此。 显然周昱昭也感觉到她的反常,他转面斜觑过来:“他为难过你?” 李眠儿一听这话,面上不禁一窘,去年陈王妃同自己的那席话她还记忆犹新,若叫周昱昭晓得,不知他会做何反应呢! 不过陈王那般作为也算不得为难吧,于是,她似是而非地摇摇头。 周昱昭见了,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看来他是认定陈王曾经难为过自己。若不然自己也不会这般反应了。 李眠儿暗叹一声,虽然之前对于陈王的真实为人有过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他的前后反差太过巨大,深不可测得直令她潜意识里有些生畏的感觉,不晓得该如何应对才最妥当。 “你还没回我刚才的话呢!”李眠儿瞅见周昱昭又闭回眼去,只得出言提醒。 “哼,既有我在,岂容他非礼!”周昱昭阖目冷哼。口吻一如既往地自信。 李眠儿斜目盯着他。奇怪,他凭什么这么说。陈王怎么着也是他的王叔吧! 王叔!李眠儿思及此,不由暗自算了算,如今自己该是长公主的义女才对。那周昱昭岂不得称自己一声姑母了? 这么一想,李眠儿禁不住捂嘴轻笑,之所以笑得出来,只因周昱昭的一句话,她便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再又想,陈王的确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如果周昱昭就是刻意偏袒,他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为难侄子的人吧!是以,她才能把心情放松下来! 听到动静,周昱昭半睁双眼,询问:“怎么,不怕了?” 李眠儿原本也只是兀自轻笑,可当她碰到周昱昭的目光时,一时没收住,笑得更欢。 周昱昭眉头蹙了蹙,揭帘瞄瞄车前,尔后对李眠儿轻道:“笑什么?” 自控不得的李眠儿还在一径笑,好一会儿后,她才努力应了一句:“突然想到辈份儿的事了!” 如此隐晦的说法,但周昱昭一听便明白其间的话外之话,他捏着车帘的两指顿时一松,然后身子蓦地往李眠儿的门面前倾过来,同时两根手指捏上她的下巴尖处。 李眠儿躲避不及,两下差点鼻碰鼻。 周昱昭指尖带了点儿力道,不容李眠儿朝后闪去,薄唇微启,低声道:“连你也想占我便宜么?”说完,唇瓣间突然探出一小截又软又泽的舌尖,再紧接下来,他便连唇带舌地覆上李眠儿的樱唇。 李眠儿来不及反应,只是在四瓣唇相互研磨时,依稀听到自周昱昭喉间溢出的一句话:“你就是那天上的仙子,我也一样要了!” 酥酥麻麻间,李眠儿忽才想起前方不远的龙州城门,那里还站着一煞星呢! 她伸手推开周昱昭,嘤嘤而唤:“马上就到了……” 结果一张口就发觉不对劲,怎么自己的声音变得恁怪诞了,粗不粗细不细的,总之不再是自己的了。 李眠儿睁大眼睛,看着周昱昭,才意识到是那颗褐色药丸起作用了。 这么一来,自己不会一张口,就被陈王识出来。 周昱昭极不情愿地回到原位,再次撩起帘子斜瞟了眼车前,便双手抱胸闭目怡神。 李眠儿则伸手招来金川,抱着亲热亲热,就这样,车里气氛轻松下来。 马车缓缓驶至城门,武王车驾在前,周昱昭的在后,及至陈王跟前,马车才停止。 于是李眠儿随着周昱昭与武王同时下了车驾,陈王朗笑着上前来迎武王和周昱昭,他的视线在扫到周昱昭身后的自己时,有那么一顿。 李眠儿忙趁此际,屈膝行礼问候,这会儿自己的嗓音已经变得面目全非,陈王自然没有本事听出异样常来。 陈王随意点了点头,视线接着又在自己的帷帽上逗留了一瞬,便重新与武王、周昱昭寒暄起来。 武王趁着说话的间隙,对身后的将士挥挥手势,示意军队进城。 得令,万余将士高声欢呼着涌进城门。李眠儿则同武王的一行贴身侍从不远不近地跟在武王父子及陈王后头。 正如周昱昭之前所说,自己大大方方地从他的车驾上下来,就表明自己是他的人,那自己遮面也是理所应当的,陈王他不至于为难。 直到此际,李眠儿才算彻底放下心来,她悠闲地与众人缓步在龙州城池的月城内,慢慢往内城走去。 走着走着,前头的陈王不知为何突然掉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李眠儿心头一跳,悄悄伸手整理几下肩头的披风以掩饰浑身浮起的不自在,好在陈王很快就抽回视线,低头与周昱昭说着什么。 片刻后,一行人来到南城楼前,李眠儿都可以看见自己原先所住的房间了,这时,自己这一排人与前面武王等人的间距拉得很小,他们之前的谈话已经清晰可辨。 “武王兄、昱昭,父皇已设好接风宴,待你们洗尘完毕,便开席!”陈王神情明朗,与之前判若两人,李眠儿暗叹不已。 听了陈王的话,武王父子揖谢龙恩,然后对陈王简单暂别,武王便先行上楼,陈王亦转身离开。 这时,周昱昭一侧身,示意李眠儿跟上前来。 李眠儿快步来到周昱昭身侧,不料已经离开半丈远的陈王再次出其不意地掉转头来,目光也再次在李眠儿的身上扫了扫,只是这回他没有掉回头去,却是直接朝这边走来。 周昱昭负手而立,淡定自若地等着陈王靠近,李眠儿则心跳小频率加速。 还有三、四步远时,陈王对周昱昭努努嘴,下巴朝着李眠儿扬了扬,道:“昱昭,这位穆姑娘,你需得仔细给王叔介绍一下!” 周昱昭偏头瞥了眼李眠儿,状似不甚在意地对陈王说道:“王叔这般有意,倒是抬举了穆姑娘!这位姓穆,单名一个眠字!” 李眠儿听后,再次福身对陈王道声万福。 陈王笑着趋近,对李眠儿道:“昱昭英俊非凡,向来亦自视颇高,能入得他的慧眼,想必穆姑娘定是才色双绝啊!” “王爷过奖!”李眠儿谦道,“民女是在南境时有幸结识世子,并得世子青睐有加,只是民女样貌平凡,实在算不得‘才色双绝’!” “哦?”陈王一个“哦”字尾音将将落下,他却于霎时间袍袖一扬,李眠儿顿时心惊肉跳,可偏又不敢乱动,好在千钧一发间,周昱昭也是袍袖一挥,替她将头上的帷帽牢牢稳住。 陈王仰头一笑,出言掩饰:“穆姑娘,当真福气不浅,看来,本王这个贤侄是真心器重你阿!” 李眠儿屈膝应是。 抬头间,双目透过面纱望向陈王,不想竟是一眼望进他径直逼视过来的目光,那是两道什么样的目光? 那是一种让人会不自觉地忽略他面上的其他器官,唯一可见的便他那一双既阴戾又冷情且淡漠的眼睛。 不知不觉地,之前在车上生出的莫名恐惧感再次袭上李眠儿的心头,在这么一双眼睛逼视下,她硬生生地浑身一颤,灵魂深处,她竟是觉得这一双眼睛似曾相识。 第二百三十八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五)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饶是如此,但李眠儿不敢再看头顶的陈王哪怕一眼予以确认,却是极快地敛目低眉。要不是自己面纱下又戴了层面罩,她甚至都差些要以为陈王是认出了自己。 陈王瞅见身前的女子虽然佯装镇定,但是她刚才一刹那间的方寸大乱还是难逃他的眼睛。 他勾勾嘴,几不可见地摇摇头,腹叹:自己这是怎么了! 想必,他对周昱昭将手一扬,便领着属下转身离开。 周昱昭和李眠儿原地站着,确认这回陈王是真的离开,这才上楼。 李眠儿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到的楼上,她一路心不在焉,神经紧绷,陈王的一双眼睛始终在她脑海里盘旋。 进了房间后,红莲给她行礼,她都没看在眼中。 周昱昭支开红莲,默不作声地站在李眠儿的身侧,瞅她半晌,见她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由眉头紧蹙,她这个样子,还是头一回见到。 也不出言打扰,周昱昭立在屋央静等李眠儿自己回神。 约摸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李眠儿终于自己走到周昱昭跟前,她仰面抬首,怔怔地盯着周昱昭的面孔,眼睛一眨不眨。 见此,周昱昭薄唇紧抿,他知李眠儿这是有话要说…… “昱昭……”李眠儿有些发白的唇瓣微启,但只轻唤一声却又闭合。 周昱昭双眼微微眯起,不过仍然没有说话,静静等着李眠儿说下去。 李眠儿看着眼前这个数次救自己于危难之际的周昱昭,又忆及这一年来的种种境遇,一时竟有些要热泪上涌的意思。 可转而一想。还是正经事要紧,自己这些情绪还是先收起的好,于是,她眨眨眼睛,眨去眼中渐渐浮起的水汽,再次启唇:“昱昭,你还记不记得前年的开宝寺……” 那场惨案。李眠儿点到及止,她不愿多提,也不愿多想,若不是今日遇着陈王,那部分她一直试图忘却也几乎成功忘却的记忆是无论如何不会被她再次勾起的,伴随着悲痛可怕的记忆,还有周昱昭于瞬息间拯救自己和疏影以及温国公府众女眷的那段也跟着在脑中回放。 闻及“开宝寺”三个字,周昱昭半眯的双眼蹬时完全睁开,他定定地盯着李眠儿。一字一顿地问:“那―驼―衣―人―?” 李眠儿眼神带着凄惶,其中却没有类似犹疑的成分,她肯定地点点头:“是!” 平生这么多年来,那对狠戾得可以活生生将人吞掉的眼睛她没有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也就是说,陈王与那个两年前在开宝寺大开杀戒的蒙面驼衣领头人是同一个人。即陈王就是开宝寺惨案的罪魁祸首,如今看来,这也就难怪太宗皇上最终不轻不痒地处理了该案。 只是。实在令她心寒不已、 情惊不已的是,陈王竟是那般凶残暴戾之人,李眠儿一直想忘却始终不能够的一幕如今想起,仍让她汗毛直竖,那把明晃晃的长刀毫不留情地明月姨娘的身体,而她的亲生女儿李天灵更是眼睁睁地目睹了这一切,致使从那以后,她性情大变。 而令李眠儿最是头疼的是,陈王似乎对自己还在念念不忘,被那样一个人惦记。当真是棘手可怕得狠! 得到李眠儿确切的回答后,周昱昭右手重重一甩,进而重重地将李眠儿搂入怀中。此刻,他没有因为识破驼衣人的身份而觉得震惊抑或愤怒,而是想到那一天的遭遇,想到如果当初自己晚到哪怕一小会儿,怀中人恐…… 这也许就是天意,就是宿命吧! 紧紧地拥着李眠儿,周昱昭一时颇有感慨。而至于陈王,仅从近半年来他的诸般举动行为,他已见识到他的手腕和情性,不管他还要玩什么花样,自己接招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伏在周昱昭宽阔温暖的腔膛里,李眠儿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想到皇上那边还摆着接风宴,自己不能再拖着周昱昭了,便伸手撑开身前之人,然后对他轻声道:“你去吧,简单洗漱更衣完就去吧,可不能让皇上来催!” “嗯!”周昱昭松开臂膀,点点头。 周昱昭走后,不一会儿,红莲就端了膳食进来,李眠儿没什么胃口,不过最后还是心不在焉得吃上几口,随后有些心力交瘁地立到窗前,胡七八想得了许久。 直到下午日入时分,她才收起思绪,提笔给穆蕊娘写了封信,叫苍鹰给送回京都。 在信里她简单地同穆蕊娘提及周昱昭,又转述他的话,认为王驸马会妥善安排疏影,叫毕烛信夫妇不必忧心等云云,最后又问了些国公府里的事,芭蕉园是否一切安然等。 晚间时候,听得皇上已经拟下旨意,令北征军二十日即三日后南下回京,边军继续驻扎北境,随驾回京的有陈王、武王及王铸等要臣,至于周昱昭则留守龙州,巩固战果,待接到召回圣旨方可离开。 这个旨令虽让李眠儿十分惊讶,但后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当晚,周昱昭没有过来,也无从证实,不过看楼下士兵们欢欣鼓舞的气氛便知差不多了。想到不知一时半会回不了京都,李眠儿禁不住有些失落,她也觉得不解。尽管这种没有诸多闺阁规矩约束的日子是她之前一直所渴望的,虽然有更惊险的规则在约束着她,但对于这样的生活她没什么怨言可有。 只是她从来没有离家这么久,从来没有离开娘亲、疏影这么久,大半年没有见,委实想念得狠。其实她自己要求不高,仅是当面相看一眼,知道她们一切都还好就成。可依照目前的形势看,没有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周昱昭是回不了都的。 这一夜,不知周昱昭父子等是如何商量接下来的事! 随后的一连三日,李眠儿都牢牢地窝在房内不敢出门,生怕撞见陈王,节外生枝。直到大部队彻底撤离龙州城,她才长吐一口气,全身都觉得舒畅松弛,终于可以不用提心吊胆了。 待皇上一干人走后,周昱昭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了这里的老大,是以,第一件事,他便给李眠儿安排了一间大居室,依旧在他本人的隔壁,而他所住的那间正是太宗皇帝的御寝。 “你这样,也招摇了些!哪里不是住,这么大房间我住也是浪费!”李眠儿一进新屋后,就有些觉得不妥当。 周昱昭不以为意,老神在在地往书案后的高椅内一坐,温吞吞地应了句:“既然只留下我们在这里,那还不得住得舒舒服服的!” 李眠儿将周昱昭放松的神情觑在眼里,不过她还是有忧虑:“北寒那边,你确定他们不会再耍什么把戏?” 虽然局势已定,双方战果业已锁定,但保不准拓拔意不死心,纠集一股势力做顽愚之抗。 “拓拔意并非那种短视之人!现今,他自身难保,难以有暇再顾及我们这边!”周昱昭仰头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腹前。 闻言,李眠儿明白周昱昭的言外之意。意气风发的拓拔意吃了如此败仗,几乎耗损北寒大半兵力,若不是大梁连年征战,兵困粮乏,又兼邻国虎视眈眈,大梁怕灭了北寒惹来其他几国联手结盟,否则太宗皇帝定不会错过如此良机。 造成北寒这般被动的局面,拓拔意恐怕早成众矢之的,尤其那些皇位竞争者,还不趁此狠狠撕咬几口? 拓拔意确是自顾不暇。 这么一想,李眠儿心头愈发轻松,神情也变得快活不少。 周昱昭瞥见,嘴角几不可见地一勾:“天气渐暖,再过上几日,我就带你去趟七星山!想必此际那儿的景致较之日前定然更佳!” “嗯!”闻言,李眠儿欢喜异常,飞快地点头答应,忽又想起一事,“唐府尹回了府邸,红莲暂时还没有动身,这些日子,我用她也比较顺手……” “我已安排下去,留她在此服侍你!”周昱昭不等李眠儿说完,便打断道。 “嗯!”李眠儿再次点点头。 无忧无虑的日子从来短暂而飞快,一转眼已是二月初七,这一日,李眠儿收到穆蕊娘寄来的书信。 蕊娘先是侧面打听了几句有关周昱昭的事,看着字里行间的关切之意,李眠儿小脸禁不住得发热,直感觉纸上印着娘亲的脸一般,她正定定地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于是匆匆扫过那几行字迹,往下看去。 然后便是有关疏影的事,毕烛信夫妇得到自己捎过去的消息后,心下稍宽,不过事情一天不定,他夫妇二人就一天不敢安宁,因为再过两日疏影就及笄了。 看到这里,李眠儿抬头一算,不想后日即是初八了,疏影十五岁生辰,也正是女儿家议亲的最佳年龄。 李眠儿透过窗户,遥遥望着京都的方向,不知王锡兰大人预备要拖到什么时候,疏影性子再是顽劣,可经这他大半年的调教,那丫头也该上路子了吧! 当初对王锡兰和疏影二人心思的猜测,李眠儿至今都深信自己没有看错,而王锡兰的顾忌,她多少也慢慢揣到了,不过这么长时间过来,原先不成熟的条件,像是对疏影性子的磨锉、紫熙公主的安抚等等,想来如今大概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按理很快就该得到消息才是! 第二百三十九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发了一会怔后,李眠儿接着看信,在信的末子,蕊娘简单提了两句国公府后宅的一起风波,穆蕊娘虽轻描淡写地两笔带过,但是在李眠儿看来后宅起的这场风波可不简单。 原来,李青梧侧房宝珠姨娘两个月前偷偷摸摸生了个大胖小子,而方氏对宝珠怀孕一事从头至尾一字不知,当孩子生下来时,她怒不可遏,直接就要把孩子抢来自己养,但宝珠坚决不同意,就跑去找钟夫人做主。不知宝珠使什么花样,破天荒的,这次钟夫人竟然站到了宝珠一边。 两个月发生的事情,但娘亲上次来信却没有提及此事,内中定有缘故的。要么,芭蕉园里消息闭塞,娘亲也只是近日才得知;要么,事态并没有马上平息,反倒发展得越来越轩然,以至娘亲觉得有必要让自己知道这件事,可又不想让自己担心,遂而仅仅给自己简述一下。 至于第一种可能,李眠儿很快否定掉,因为芭蕉园里还有翠姨,翠姨与毕烛信夫妇两口子,即便回家不多,但是后院发生这么大事,毕烛信不可能在翠姨面前不提半句的;再说这也不是什么机密要紧事,相反还算得上是件大喜事,毕竟李青梧作为李琛长子,到了中年子嗣却不甚旺,且只有李天赐一个儿子,所以宝珠所生之子虽是庶子,却一样珍贵。 就依这一点来说,也难怪钟夫人会偏袒宝珠了,何况宝珠为什么会隐瞒怀孕的事实?只这么一想,那锋头自然是要指向方氏的! 李眠儿视线怔怔地定在信纸上,神识不自觉地飞到国公府,想起府里的人和事。 宝珠背着方氏不声不响地生下李青梧的子嗣。先不论宝珠其人手段何其了得,单论方氏在发生这样的事后会生的反应,倚照这么多年来对方氏的了解,无需怎么样地揣测和推断,李眠儿已约摸能够想象。 在极度妒忌愤恨的情形下,人很容易失去平日的理智与圆滑,想来方氏在这种关键时候。定是做了什么不太妥当的事情,招使钟夫人的不满,才令得钟夫人弃正牌儿媳不管,却站到了侧室一头。 李眠儿轻轻叠起书信,不晓得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李青梧本人执得什么态度? 精明一世的方氏糊涂一时,真是在阴沟里翻了船。 她若是真聪明,就应该喜笑颜开地接纳下这个孩子,并给宝珠应有的待遇,这样才显得她真正的大度。再有几个月就是她亲闺女李天天的亲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若被传出善妒专断的名声,之前积攒多年的贤良淑德的美誉就可能毁于一旦,李天天的闺誉必会因此受到影响。 不过既然此事惊动了钟夫人,以她老人家的手腕和她对温国公府名誉的维护。内宅的这点风波掀不起什么大浪的,她会及时出手将之平息。 这么一想,李眠儿也不再过多地忧虑。只盼芭蕉园不要被殃及,娘亲、吴婆婆只安安静静过她们的清静日子便好。 收起书信,李眠儿又立着凝神发了会儿懵,然后就着手收拾第二日一早出发去七星山的行礼备件。 要准备的东西还挺多,李眠儿费了大半天功夫才收拾完毕,因周昱昭事先摞下话了,此行只是随性游玩,不必惊动沈州冯萤等官员,也不带亲随,当然毛猴金川和经常看不见人影的七煞是不算在内的。这样一来,许多行礼就得她给提前预备着了。 而至于太师府内宅的这场风波,她并没有再往深处去想。在她看来,单凭两行字她能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然够丰富了,又想府内有钟夫人亲自出马,事态很快会得到控制再至恢复原样的,用不着她在此处担惊受怕。 若不是这般作想,李眠儿是不会这般不做任何预防措施地听任芭蕉园在国公府府里飘摇,从而也就不会酿成后来那个令她后悔终身的弥天大错了。 二月初八,该日宜祈福、嫁娶、修造、动土、出行、移徒等;忌开仓、入殓、移柩、破土等。 天一亮,李眠儿便醒了,头一件就是想着今日是疏影生辰,若自己和疏影如今还在芭蕉园里的话,翠姨、吴婆婆定然要好一番折腾,好好地给疏影行及笄之礼,只是眼下自己在天涯一角,而疏影深陷太傅府,及笄之礼唯有交给王锡兰,看他怎么处置了。 辰时初刻,红莲打来洗潄用水,李眠儿收起心思,快速更衣,衣服才换好,就听周昱昭那边来唤她去用早膳。 尽管这样的情节一连都好些天上演下来了,可李眠儿还是控制不住地暗地里一羞,如此公然地一处用膳,像对正经夫妇一样,她怎么想怎么不好意思,偏周昱昭执意要这样! 起初,她原是打算推拒的,后又想,不管她与周昱昭之间事实是什么样,也不管自己怎么划清界限,在别人眼中,她一早就是周昱昭的人了,更何况她自己本就不想划清同周昱昭的界限,同生共死这么久,再谈那些虚假的规矩礼仪,倒是落大俗了,所以她也就依着周昱昭的性子去了。 一进膳厅,就围上来几个侍人,搀扶的搀扶,更衣的更衣,问安的问安,而周昱昭大人则是随性闲适地倚坐在扶椅内,淡然地看着这一切,好不纨绔的样儿! 李眠儿斜斜瞄了眼周昱昭,真是难以想像,之前在云台山,她还以为此人住惯了山野洞穴,既会打猎又会烹野,想来定是早就洗却了一身富贵浮华之气,不想,如今才见识到某人的真正面目。 先不说这屋内里里外外布置得极其奢华别致外,单就说膳桌上摆得这些大碗小碟的饭食吧,每天不仅不重样还极尽精美,桌围四周还站了一圈服侍的人,这样的阵仗,堪比皇宫里的皇后、长公主的架势。 李眠儿颇招架不住,屡次提议一切从简,然周昱昭只字不进。 既然不能改变他,那就改变自己吧,索性她就压着自己慢慢适应了。 没有理会周昱昭的目光,坐下后,李眠儿端起面前的一盅燕窝羹就小勺地喝起来,还没喝完,就有侍者将盘中各色食点每样夹了一点至她的盘中。 李眠儿放下盅,将盘中的吃食挑了几样合口的,送入腹中,然后便要放下筷子。 这样的用膳方式,李眠儿倒是发现一个好处,那便是大大提高了自己的吃饭速度,以前无论是自己一人、还是在芭蕉园同疏影一道、或是在仁寿宫同长公主一道用膳的时候,一顿饭总要花上至少半个时辰,但是自从同周昱昭一起用膳后,她每每两刻钟就结束一顿饭了。 “从今日起,每顿膳用时不得短于一个时辰!”不等李眠儿放下筷子,一直没出声的周昱昭忽地冒了这么一句。 “是!”四周的侍者齐声应道。 李眠儿十分不解地觑向周昱昭,但见他不以为意地瞅了自己一眼,便继续他的细嚼慢咽,吃相何其华贵,何其优雅,带有与生俱来的一种上位者之态,实在很难将此时的他与在战场荒野中求生的他联系在一块儿。 想到一会儿就要出发去七星山,针对方才他的话,李眠儿有意揶揄道:“是不是以后的每顿饭都得花上一个时辰?” 闻言,周昱昭斜眸看过来,眸中一道不知名的光芒闪即逝,他放下勺子,拿起帕子擦了擦本就很清爽干净的嘴周,李眠儿瞧他手中的帕子分明是自己绣给他的那方,忙将视线移开,只听周昱昭缓缓道:“七星山之行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你预备在那呆上多久?” 是啊,再自由,也就几天的时间自由罢!回来还不得乖乖地遵照着来么?返都,尚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李眠儿怏怏地收起揶揄之色,纳着性子,慢悠悠地又吃了些食物,好容易才把一个时辰填满。不过经此,她稍稍找回了原先自己吃饭的那种节奏,不再慌慌忙忙得胡乱吃一气。 一旁的周昱昭见此,眼角弯过一抹笑意,而周围的侍者将这二人一来一往的光景看在眼中,无不悄悄艳羡。不久,世子同名不见经传却惊才绝艳的穆姑娘之间的甜蜜佳话便在北国境内流传开来。 饭后,一行人终于出发了,哪一行人? 依旧是南下、北上时的一行人,除了周、李二人,便是两个车夫、七煞还有金川。 李眠儿咂咂舌,暗叹,虽这一行人不过十来号人,但是凭合力,的确是走遍天下都不怕。 所乘仍是一辆外表不起眼、内里闪瞎人的特制马车。李眠儿一路是心情大好,紧紧搂抱着金川,手上不时撩起帘子观望外边的野景山色。周昱昭则是闲适地半躺在榻上,枕着胳膊,手里握本书册,一声不吭地看着。 一行人一路走一路歇,到达七星山脚下已是第二日中午的事了。 不远处就是传说中的七星山,不甚高也不甚奇,但他们赶过来不是为着爬山,而是冲着山顶的那片梅林。 放下帘子后,李眠儿抱开金川,伸手拿起案上的砚台,又从水袋中滴了几滴水至砚中,然后便磨起墨来。 周昱昭从书后偏出头来,看着李眠儿磨了半晌后,启口问道:“磨墨做甚?” 李眠儿不回答,只接着磨了一会儿,见砚中墨汁量大约足够了,于是停下来,拿了支笔,蘸好墨,递到周昱昭的手中:“下车前,先写封书信寄回京都去!” 第二百四十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七)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写什么?给谁?”周昱昭姿势不变,面色也没改半分,只简简地问。 “给王驸马!有关疏影的事!”李眠儿也简简地答两句,不过答得顺序颠倒了一下。 周昱昭定定地盯着李眠儿寻不出瑕疵的面庞,片时后,他放下书册,接过笔,大笔一挥,在空白的信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几行字。 李眠儿看过,点点头,便将信折起,唤来苍鹰,送去京都。 默默在背后看着她做完这些事,周昱昭的眼神已变得如水般柔软,待李眠儿重新坐定,他轻声道:“一会儿,到了山顶,讲讲你小时候的事!” 闻言,李眠儿一愣,转瞬明白过来,便讨价还价:“你也得给我讲一讲你自己的!” 周昱昭轻笑着点点头。 难得看到眼前人如此温暖一笑,李眠儿竟是心跳漏了一拍般悸动不已,脸上跟着也是发热。 周昱昭见状,不禁仰头哈哈几声大笑。他恁大动静,惹得李眠儿愈发羞窘,无奈同周昱昭间隔了张书案,够不着,只能隔空虚捶了两下以解心头羞愤。 车外七煞等人闻得声响后,瞅了瞅车厢,两两对视后不由齐齐露齿一阵浅笑。 李眠儿倚回车厢壁,侧开脸,不看向周昱昭,想着王锡兰接到信后,会不会立即将疏影纳到房下。 这一日傍晚,天色已黑下来,一连几日被公务忙得晕头转向的王锡兰脚步匆匆地往九畹轩里赶。一进得轩门就发现自己书房外立了几个穿着十分体面的侍女,正是絮园里服侍的,也就是紫熙现下在自己书房里。 见此,王锡兰浑身的倦意一下子消失得没影。他加快步伐朝轩内走,可待至书房前时,他忽地又缓下步子,负起双手,脸上神情放松,改走为踱地趋近书房门。 “夫人,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书房?”王锡兰在踏进门槛时,就瞅见站在书案前的紫熙以及跪在她身前的疏影,他目光只在疏影的背上做了极瞬的停留,便一脸笑意地步至紫熙面前。 “驸马。书房什么时候换人了?今儿个我才看见这张生面孔!原先那个喜儿呢?”紫熙朝前迎了两步。虽脸上笑靥如花。但她眼锋却飞快地扫过王锡兰和地上疏影二人的脸上,生怕露掉他俩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意欲寻些蛛丝蚂迹。 不过王锡兰自进门后就没有再看疏影一眼。而疏影一直低着头,面上至始至终没有什么表情。 紫熙微蹙的眉尖不由稍稍有些舒展,她让过身子,给王锡兰好坐到书案后的椅子上。 王锡兰一倒入坐椅中,便极为自然熟练地翘起二郎腿,然后微显疲倦地伸指捏了捏额心,并没有接紫熙的质问。倒是长叹一声道:“哎——最近可真够忙活的!”也没有替疏影解围的意思。 这么一来,紫熙眉峰不由飞扬,她轻快地踏前几步,来到王锡兰的身后。素手握拳轻轻敲打王锡兰的肩头,柔声道:“父皇才回都不久,父皇自然有许多公务安排,驸马忙点累点是免不了的!” “嗯!”王锡兰短促地和了一声,同时仰起头,一脸很享受紫熙服侍的模样。 他这副光景,紫熙看着,心里是相当受用,两边面颊一时茵中带赤,好不娇媚,手上动作更加细巧。 不知不觉,王锡兰竟是睡了去,一睡就是小半个时辰,一觉醒来,满脸惺忪的他回头看看身后的紫熙,发现她还在给自己捶肩,只是频率减缓了很多,不禁颇为感动。 “你们几个也真是,眼皮也忒浅了些!不晓得过来替一下么?”王锡兰掉过头,连笑带斥地对枝儿等人问道。 “是我自己不让她们替我来的!驸马不必为难她们!”紫熙听闻王锡兰关切自己的语气,面上红晕更浓,主动给几个美婢解起围来。 “她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犯了夫人规矩?”王锡兰对着紫熙朝地上的疏影努了努嘴问询。 紫熙瞅瞅依旧跪地低颈的疏影,原先心中的不平和疑忌已经消去大半,此时耳听王锡兰不甚关心的样子,就实话实说了:“驸马,原也没什么,我这正问着话呢,赶上您回了,便就耽搁下来!这一会儿,她也跪了不短时间,先叫她起来吧!改天,我让人过来登个簿子,虽说是顶喜儿的活计,可不能就糊涂地把她当作喜儿认了!” 不等王锡兰开口,紫熙就转头问向疏影“你叫什么名儿来着……起来吧!” 疏影面上没露半分感激和憎意,只没有其他表情地一边挣扎着酸软的腿站起身,一边回紫熙的话:“回公主夫人,婢子名叫疏影!” 坐在紫熙身后的王锡兰半阖双眼一直觑着疏影,见疏影不卑不亢地应对着紫熙,也不倔也不犟,倒有一点她原先的主子李青烟的风范,当疏影站起身来时,他忙将眼睛阖起。 紫熙回头就看见又闭目养起神来的王锡兰,之前的疑虑一扫而光,再次简单瞥了瞥疏影,她便悄声对王锡兰道:“驸马先歇着,我回去给熬碗参汤来!” “嗯!”王锡兰伸手阻道,“我这里还有不少公务等着处理,你不如先回絮园吧!” 紫熙听后,面有怏怏然,不过很快恢复端庄:“也好!但你也得注意点身子!” “我心里有数!”王锡兰睁开眼,站起来,踱至紫熙身边,送她到书房门口。 紫熙侧过脸,双眸依依柔柔得望进王锡兰的眼中,王锡兰对上这样的一双眼,眸光荡了荡,移开视线之际,转身进了书房。 贴身丫环芷荃在王锡兰进屋后,有些泄气地跺跺脚,低声怨道:“公主——” 紫熙颔首,微微一摇头,拉拉身旁的芷荃,提脚出了九畹轩。 书房内,王锡兰双腿叠搁在书案角上,左右一晃一晃的,枝儿几个不时拿眼睛瞅瞅他,唯有疏影垂着眼帘,不瞧他一眼。 半晌后,王锡兰才出声:“你们几个先下去!你——留下!” 枝儿四人即使没有看到主子的表情,也知道得留下伺候的除了疏影没别人,何况在王锡兰出声时,她们不约而同的都有抬头。 但当事人不知真傻还是在装傻,疏影竟是带头转身走向门口。 余四者望着疏影笔直的腰杆,纷纷扭头探看上头的动静,见主子一声不吭,她们没有讶然,似乎早已习惯这种情形一般,极有默契地跟着鱼贯而出。 王锡兰任疏影同几个美婢出了书房,没有更多的命令,他仰脖闭目,脑中浑沌一片,国事、家事、情事,件件都令他头颅生痛。 月前,陈王率边军及京军十五万卷回京都,一举拿住秦王并其全部家眷。不日前,太宗凯旋而归,先是搁着秦王一事不办,却大犒军民,近日,军心民心皆已抚慰完毕,秦王篡权之罪理所当然得被提上日程。 秦王夺权怎可能少了里应外合,树倒狝狲散,秦王这一倒,引来朝中一阵动荡,近乎人人自危,生怕与秦王沾有一点瓜葛,然后被太宗、陈王认作秦王一党。 而这种时候,也正是太宗排除异己,为下一步立储君扫清障碍的一个好时机,所以王锡兰必须尽早布署,保全太傅府不受侵袭。 再又得知,表弟周昱昭仍被留在北境回不得京,这分明是太宗刻意为之。目下,所有的情势都让姑父这一边显得极为被动,如果局势风云逆转,他不知道姑父这一派究竟能有几分把握谋得全身而退。 秦王之所以选择篡权,也不排除是一个破釜沉舟之举,只不过最后以惨败告终,不得不承认太宗皇帝手腕的阴狠高绝,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这一系列朝局烦事已够他心乱,再有府里的琐碎事情也得他亲自过问,另有子嗣一事,老爷子经上次中箭一事,初衷豁得彻底改变,放下话来,不管谁怀上的,明年必须得让他抱上重孙。 也正因此,紫熙越发明显得殷勤,虽然陈王果如周昱昭之前所料,但紫熙对自己却是真心不假,不会是陈王的心腹,有时面对紫熙一脸真诚痴情的模样,他或有一丝心软,不知该以何方式对待,毕竟堂堂正正的大梁公主,金枝玉叶却被自己遭残,委实有些不大地道,甚至有时他都会有想放她回陈王那里的想法。 烦恼之事何止这些,这半年来,终日缠在他心头的还有一个小丫环,他时常问自己,是不是自己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位了,要不怎么会被一小丫头折腾够呛? 头脑里胡七八想,转眼又半个时辰过去,再一会儿就到二更了,这时絮园那边来人送来一盅参汤,王锡兰两口当着来人喝下,又命来人托着空盅回去复话。他自己则是换了身衣服,踱出书房,在门口仰望空中的月亮,怔了会儿,他转头瞧向边房的方向,低头又踢了踢地面,终于,他提脚朝着婢女住处走去。 第二百四十一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八)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从书房跑出来,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内,疏影趴床铺上偷偷抹了把泪,趋走心里的委屈和不平,片时后她从床上爬起,从床下拿出澡盆,又出门到轩内热水房里拎了几趟热汤水,好好泡了个澡,直到把这个傍晚的晦气都倒腾散尽,她才懒懒地出浴。 还没来得及把头发擦干,门被叩响,估摸着可能是春儿来讨鞋样儿,她放下干布,把长发甩到脑后,从线筐里挑了个鞋样儿,就奔去开门。 门一开,结果是王锡兰搁那儿直直地杵着,疏影面上先是一呆,再又想到自己将将洗完澡,衣衫不太整,头发还胡乱披散,面上不由再是一窘,接着忆及方才一两个时辰内发生的事,她忍不住又气上心头,面色跟着一白,性子上来,兜手将手里的门朝着王锡兰的面门摔过去。 王锡兰在门即要触及自己鼻尖的时候,伸手挡开,绕过疏影,大摇大摆地往屋里走。 途经浴盆时,他偏不知羞地驻足,低头看向盆内仍冒着热气的汤水。 见此,疏影即刻又变得羞涩不已,她抢步上前,推开王锡兰,自己则是挡在浴盆前,冷冷地问:“这么晚,驸马来我房里有何贵干?” 王锡兰摸着下巴,抻脖瞥了眼疏影的身后,似笑非笑地低咕一句:“晚上还没沐浴,你再去给我拎桶热水来,我就着你这现成的热汤囫囵洗一澡!” 说着,王锡兰就当着疏影的面宽衣解带。 疏影唬了一跳。伸手拦住王锡兰已经搭到胸前衣襟上的手,急道:“你……别……这里不行!” 然人家驸马只稍稍一挡,挡开她扑上来的手和上半身,继续脱他的外裳。眨眼间,就该轮到脱中衣了。 疏影只差大叫,跺脚不迭:“不要……不能在这里洗!不许再脱了!你……臊也不臊?” 王锡兰歪着嘴角,对于疏影的焦急不堪似乎乐在其中,手下一叩,胸前风光便是乍然一现! “啊——”疏影大惊失色,拿手捂了眼睛便冲出门。 王锡兰觑见疏影惊惶万分的背影,乐得呵呵一笑,心头的沉重也随之一轻。他将手一扬,身上搭着的中衣、里衣跟着飞到一旁的矮木墩儿上。接着他就一脸悠然自得地坐入了浴盆中。 “来人——”这一声唤。他用了内力。所以隔壁几间屋的枝儿、汀儿等闻声便飞速赶进屋来,待发现疏影浴盆里的王锡兰时,几人下巴掉了一地。 “主子。您这是?”枝儿瞪大一双杏眼,大吃一惊。 “再添两桶热水来!”王锡兰枕在盆沿,闭目怡神,淡淡地吩咐道。 “主子,您怎么能在这里沐浴?这是下人的屋子!疏影人呢?”汀儿已然急了。 “多话!”王锡兰冷冷道。 枝儿识实务地拎起地上的木桶,拉了云儿朝门外奔去。 春儿则是摇摇头,不敢再有任何疑问,上前从浴盆里捞起湿溚溚的布巾就给王锡兰擦洗身子。 王锡兰一径闭着眼睛,默不作语,任枝儿加了两桶热水进盆。也任四个美婢在周围细心服侍着。 约摸两盏茶的时间,王锡兰睁开眼睛,偏头对枝儿道:“好了,更衣吧!” 水雾中,四个丫头皆面色绯然,目泛春光,王锡兰低眉,暗地里勾勾唇,待春儿丫头拿来里衣,他便从盆中站起,这才想起打量屋内设施,倒也还算清爽利索,只是小女儿家气息重了些。 穿好衣服,梳理好湿发,又等几个丫头把屋里清理干净,王锡兰这才慢条斯里地领着四人朝书房踱去。 枝儿揭开门帘,王锡兰一眼瞥见房内的疏影,衣衫自然已经穿戴齐整,只是及腰的长云仍披在背后,许是在书房没有找着梳簪。 正忙着擦拭书柜的疏影听闻门口的动静,虽知是王锡兰进来门,她却不愿以礼相迎,依旧侧身对门一下接一下抹着柜格。 站在王锡兰身后的汀儿上前一步,嘴巴一张刚要喊出声,即被王锡兰挥手制止。 王锡兰跨过门槛,脸上是刚出浴的一副放松惬意,快至疏影身边时,忽地眼前身影一闪,匆忙间,他大手一抄,将急欲逃蹿的疏影拦腰截下,在把她放回地上的同时,对身后的人低沉嘱道:“通通下去,把地龙给烧旺了!” 枝儿等闻言不由纷纷一愣,面面相觑,瞬时才会意地掉头陆续出了书房。 疏影挣扎着从王锡兰的胳膊肘间脱出腰身,一落地她便表达心中的不满:“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早知这家伙会如此死皮赖脸,刚才就不应该贪暖贪亮地跑书房来,就该随便找间黑屋子呆着算了,便是躲在冰冷的院子里也比陷在这里来得强。 听及疏影再次吵着要回家,王锡兰眉头禁不住一抽:回家回家,还想着回家,刚才衣衫不整的样子都被自己看过了,她还想着回家,准备嫁人么? 于是,冷着脸,沉声讽道:“哼!你觉得,你现在这副样子,好意思回家么?” “你——”疏影似被说中痛处,一时语塞,几近哽咽地恨道,“我现在哪副样子了?便是我现在不成样子了,也是拜你所赐!我不管当初小姐怎么把我托付给你,总之,够了!我受够了!明日,你就放我回家!” 看着眼前身量抽高至自己脖颈,亭亭然如风中杨柳,朱粉未施,却比玉香犹胜,比花语更真,可是偏她嘴里吐出来的话只把人要往死里气。 自上次在箭伤未愈被她无意撞倒,创口崩裂,好歹她还因为自责细心服侍自己几日。之后的一个多月来,一来自己忙着公务,常不回府里,见面次数少;二来也怕紫熙生疑,到轩里来为难她,自己有意离远点。反正,这么些日子,自己就没见这丫头什么时候好好地笑过。 大半年来,她一点性子没改,反倒变本加厉!难不成真是汀儿所说的,自己不但没有束着她,竟是把她惯坏了?可晚上瞧她应付紫熙时,毕恭毕敬,低眉顺目的,也没这么嚣张阿? 哦,公主可怕,驸马便能往脚下踩么? 王锡兰心里似被砸了块软馒头,不要命却也够疼,他低下头,直直地盯住疏影的眼睛:“你是存心气我的是不是?你明知我待你不同,你就敢肆无忌惮是不是?今天晚上,你觉得委屈了是不是?若不非我演场好戏,你以为紫熙公主她会饶得了你?” 如果自己在看到疏影挨跪后,不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去刻意冷落她,紫熙会善罢甘休? 王锡兰这么晓之以理,疏影听后,面上不但没有半分感激,嘲讽之意骤起:“若不是你强困我于此,我怎会惹上公主的眼?我又怎会讨来四位姐姐的嫌?” “你——”这回该王大驸马被堵得语塞。 “哼——”疏影杏眼圆睁,毫不退缩,“你不放我走也行,反正这九畹轩与太师府两墙之隔,明天我就跑到墙下大声喊我爹娘,我就不信,我爹会任我死在这太傅府里?” “你——”王锡兰气极,半晌才接上话,“死?这太傅府会吃人不成?多少人想进还进不来!多少美人想傍上我还寻不着机会!你以为你算什么?” 这话果然奏效,疏影脸色唰的一下苍白,她哆嗦着嘴唇:“好啊!我知道我算不了什么!一直以来,我也不想算什么!找不到小姐,现在我只想回我爹娘那里!你若光明磊落,明日,就容我回太师府!” 王锡兰半眯双眼,心火冒起,言辞也更加咄咄逼人:“刚才与我都共浴一桶了,你觉得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共浴……?”疏影话说一半,便说不下去了,实在太羞人。 共浴一桶?那也算共浴?这人何其无赖!何其没有廉耻! 疏影在这里暗骂王锡兰无耻,她对面的王锡兰那厢话才说完,就把自己痛骂一通。 真是中邪了,简直要没有下限了!一个小妮子而已,有必要老是跟她争这些口舌么?争争口舌也就罢,竟然没有底限地耍起无赖来?太有失风度! 于是王锡兰暗暗调一调气息,打算不与女子一般见识,不料疏影吱唔半天,突又连珠炮地朝他射来:“总算是看清你的真面目了!呵,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好歹也是堂堂驸马,为一个丫环,值得耍那些有意思没意思的么?什么人贩子?什么妓管舍?八成都是你一手设计的,设计来骗我,骗我们家小姐的——” 下面的话疏影说不出来,因为嘴颊被气得要发狂的王锡兰伸手捏住了,她的嘴巴除了要流下口水和瞎嗷叫外,无法再做其他。 王锡兰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冷得不能再冷:“既然你这么看我,我何必辜负你呢!” 语毕,抗起疏影,不顾她在肩上挣扎捶打,几大步踏到里头的套间,将肩上的人砸到床铺之上。 “王锡兰——你要做什么?”疏影忽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真的把眼前之人惹恼惹急了,她眼里满是恐慌。 不行,这样不行! 第二百四十二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九)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疏影几次试图从床上跳下去,皆被王锡兰推回,她越发惊惶越发害怕,这次,她感觉王锡兰像是真的被自己激怒了,他也许真的不再容忍自己。 其实,大半年来,王锡兰对自己究竟怎么样,她心里岂能当真没有数!很多时候自己只是恨极气极,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尽是说一些恶毒的话来气他,就像方才! 可之前不管自己怎么样无理取闹,他都能忍下来,即便上一次,自己把他的箭创撞倒,痛得晕倒在地,他都没有责备自己,还替自己掩着不让轩外的人知晓。 但是,这些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即便他这样让着自己,纵着自己! 疏影一对明眸被各色情绪笼罩,有怕有愤有恨有嫉有苦有痛,纠结缠绕。 面对极力挣扎逃开的疏影,王锡兰狂意不减:“等会儿,你就不会再嚷着回家了!”兜手扯掉自己才换上的外袍。 “啊――”疏影失声大叫,再次冲着往床下跳。 结果不过徒劳而已,王锡兰一只大手将她重重地摁倒在床,以同样的手腕,一把扯掉她的外裳。 疏影大惊失色,身子起不来,唯有破嗓叫唤:“王锡兰――你混蛋!你快住手!” “你唤我什么?”王锡兰停下手上的动作,靡哑地问。 疏影望进头上之人的眼睛,分辨不出其中的色彩,纵然他这般不顾自己的意愿轻薄自己。可他眼中并没有淫邪之意。 所以她看到一线希望,一线保全贞洁的希望,就算小姐把自己默给了王锡兰,可是无媒无聘。自己怎么能这样不清不楚地丢了清白给他。 若是以这种形式,自己在这太傅府里,与枝儿姐几个又有何区别,不过一个通房丫头,今后只有任人拿捏,与其不生不死地这样活着,不如回去太师府,远离这个太傅府,还有这个叫王锡兰的公主驸马。 “王驸马!”疏影蹬时改口,以期缓缓王锡兰的怒气。 “不。不是!你刚不是这么唤的我!”王锡兰上身压下来。十分不满疏影的回答。吐出来的话悉数吹进疏影的耳朵。 疏影酥得浑身一颤,可是心里惊怕不已,所以不住地来回摇摆着脑袋。努力躲开王锡兰贴上来的嘴巴,她不知道该如何平息王锡兰的这场怒火以救出自己。 “驸马,我是唤您驸马!”疏影再次改口,双手则是倾了全身力气将王锡兰推开。 看着身下之人,红不施朱,白不敷粉,一双秋水藏幽情,两道春山蕴秀气,小蛮之腰不短不长,不肥不瘦。因为挣扎。她胸前山峦起伏不迭,如兰气息直往面上扑来。 王锡兰没有听到满意的回答,抽出一只大手,将抵在自己胸膛上的两只纤手一把握住,摁到疏影头上的铺上:“过了今晚,这里便是你的家了!” 闻言,疏影惊恐地睁大双眼,发疯一样地踢动双腿,活到这么大,她没有这样被用强过,何况是被强占清白,不管强占者是谁人,便是她心底中意之人也不行,所以,她恨极,怒极:“王锡兰,我恨你!你若再不住手,明天我就死给你看!” 而听话者亦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拒绝过,何况拒绝他的还是一个丫环,便是有心宠她,这一回也不能再宠,所以,他疯极,魔极:“明天,你死不了!” 在这一来一往间,两人身上的衣服再丢了一层。 疏影歇斯底里地叫喊着,爹、娘、小姐、枝儿、汀儿、春儿、云儿甚至紫熙公主,但是,除了身上的衣服越来越少,她感觉不到任何第三人的丁点动静。 睁开泪眼,疏影模糊地扫了眼四周,苦苦一笑,原来这个房间是个密室,之前自己还进来过,想必是那种外面的动静自己能听得清清楚楚,但里面的动静外面却是闻丝听不到的密室吧!难怪王锡兰会如此放心地任自己叫破嗓子地乱嚷。 从来没有经过**的她绝望不已地扭动身躯,倾力踢打身上之人,她不知道这么做不但不能救下自己,反会陷自己于深渊。 近两个月不近荤腥的王锡兰哪里经得住疏影这般看似疯狂反抗实质致命诱惑的举动,渐渐开始沉伦,他一件一件地抽掉自己身上的衣物,再一件一件抽掉身下之人的。 可怜疏影不论怎么抵抗,于王锡兰来说,无异于挠痒,当身上只剩下唯一一块遮羞布时,她停止了所有动作,除了扭过头,她不敢再动,任何动作都会暴露最令她自羞的身体部位。 而王锡兰也在此时停止了动作,虽然脱几层衣服而已,若搁平时,举手之劳,可这会儿,他已然气喘吁吁。 因为,他的**已煸得很旺,只要扯断疏影脖间的系带,那么遮住她身体上下最美风光的肚兜就会随之滑没,紧接着,他便可享受一顿久违许多的美餐。 这般一想,王锡兰禁不住闷哼一声,脑子一懵,手上再不迟疑,一把拽开那块他与疏影间最后一道障碍。 也许是空旷太久,也许是渴望太久,也许是身下之人本身就货真价实一尤物,总之就是,在看到疏影含苞待放的完美时,他的**爆至最顶点,就要不顾一切地进行下一步时,他忽地狠狠刹住了自己。 忽地,他就改变主意了! 他掰过疏影的脸,这张脸,这个人,他要征服,他也要占有,只是,他还要更多,他还要这个人的心! 所以今晚,他须得换一个方式来! 疲惫不堪的疏影不愿睁开眼睛,此时的她无力知羞,也无力回应突然停止的王锡兰,她不以为今日王锡兰会放了自己,即使他放了自己,如今之际,清白不再,一切被改写,所有的憧憬,所有的希望,所有的退路皆在这一晚被戳个破。 就像王锡兰所说,过了今晚,自己当真不想再回家了!不是因为留恋这个地方,也不是因为留恋这里的人!只是因为回不去了! 以前,因为憧憬,因为希望,因为还有退路,自己勉强能在这个地方呆下来!只是如今,自己心底最在意的人戳破了自己耐以生存的东西,彻底伤了自己的心,也让自己彻底死了心…… 可明日,明日该要如何面对? 难道真得要像自己刚才气极所说的那样去死么?因为身上这个人? 如果小姐知道自己是为此而死,小姐她该要何等得自责,何等得自疚啊! 所以,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至少为了小姐,为了爹娘,还是要活下去的! 当想完这些时,她不怕了,也不畏了,于是,她睁开双眼,对上王锡兰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里面依然看不到淫邪之色,他的气息也开始平稳,他灼热的身体也渐渐降温。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过了不知多久,久到疏影误以为王锡兰会放了自己,突然地,王锡兰低下头来,叨住了她的两瓣樱唇。 无尽的研磨,疏影安静地任王锡兰的双唇研磨着自己的,然后任他的舌叩开自己的贝齿,捞住自己的舌。 无尽的纠缠,疏影似没有灵魂一般地任王锡兰吮吸自己的舌与津,任他的双手在游走于自己还没有完全开放的身体,任他的胸膛紧紧包围自己的胸膛,任他健硕的长腿裹挟住自己逐渐颤抖的双腿。 然后,便是无尽的深渊,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深渊,也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一个深渊,一个足以迷惑她心智、灵魂、思想的深渊。 迷糊间,似有一瞬欲要撕裂她身体的疼痛几要将她拉出这处深渊,可是紧接而来的一阵唇舌间的极致嚅动再次拖她入渊底。 她的眼睛不再能见物,她的鼻子不再能闻息,她全身上下都不再受自己控制,包括她的咽喉还有她的耳朵,因为依稀间,她时不时得会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自己的,可她又不愿相信,自己怎会发出那样不知羞的声音,但那欢娱不已的音色分明就是自己发出的。 只那样的声音太过频繁,以至后来,她觉得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止耳朵,咽喉也是有问题的,自己正处在深渊里,或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也是可能的。 耳听着疏影在自己的耳边不断**出声,王锡兰觉着前所未有的满足,这是他从前在别的花丛中所没有体验过的。 从前,他只知道一味地寻求身体上的满足,对于所在的花丛,他没有过多的在意,仅想着采完花蜜便了事,至于花丛本身,他从来没有想过要长久驻足,更没有生过怜花爱花之心。 但今晚不一样,这是他头一次有意识地将自己的感受和需要排到后面,却是将花丛本身放到了头一位。 也是头一次,他生出了流连之心,想要长期驻足欣赏并准备用心呵护。看到疏影这一朵娇蕊在自己的浇洒之下越发妍媚,他体验到了非一般的愉悦,是一种身、心、神的三重愉悦,三重满足! 这一夜,他不知自己折腾了多久,也不知疏影是在什么时辰失去意识入了眠,只知道自己就像一头饿了多日的雄师一般,直到餍了尽足才沉沉睡去。 第二百四十三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十)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疏影才找回意识,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时,她多么多么希望昨夜只是一场胡七八糟的春梦啊,但是浑身的酸痛以及周身的痕迹清楚明白地告诉她,昨夜就是她命运里一次不容更改的转折。 闭上眼睛,疏影回想着昨夜的种种,想着想着就开始蒙头自责自恨,责着责着恨着恨着,她就蜷进被窝里失声痛哭起来。 她自然不知,以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嫩芽,就算她竭力反抗拼命斗争,又怎会抵得过那个早已熟谙**之道的王锡兰,她投降于他不过情理之中的事情。 “嗯嗯哼!” 忽然屋里响起几声干咳,疏影蓦地停止哭泣,她原不知自己屋里一直还有别人,刚才自己光顾着哭,没有听出来那咳声的主人是谁,这下,她不由蜷缩得更厉害。 半晌过去,屋内仍静可闻针。 被闷得几要喘不过气,疏影慢慢从被窝里伸直身子,揭开被角,却见枝儿安静地坐在床尾做着针线。 此时,见自己露出脸来,抬头冲自己露齿一笑,语气颇为轻快:“哭完啦?”丝毫没有尴尬之意。 疏影一时不晓得该羞该怨,眨眨湿意浓重的双睫,裹紧周身的衾被,不置一言地扭过头去。 轻笑一声,枝儿起身,来到床头,伸手替疏影掖好被角,然后甚是老成地劝慰:“每个女子都要经历这么一天,妹妹不必太过在意或是苦恼!再者。咱们主子待人很好,他不会亏待于你的!” 在枝儿看来,她与汀儿几个本就不是单纯的丫环,虽兼顾贴身照顾大公子的职责。却更像是保障大公子日常饮食安全的保镖,也许别人眼里,她们是通房丫头,苦等着被抬为姨娘的那一天。只是,她们心里最清楚不过,作为王家救助养大的孤女,报恩是她们最大的使命,何况服侍的主子还是恁样风华温润的佳公子,便是作再大的牺牲她们也是乐意的。 而疏影其人,于她们又有区别。首先最最不同的即是主子对她的态度。虽然一样是丫环。可傻子都能瞧出来。主子就从没有把她当作一个真正的丫环看待过,即便安排这个那个的家务给她做,那也是主子刻意为之。为了驯服疏影的劣脾性,同时也在悄然不断地提醒他自己,他与疏影之间地位、身份的悬殊。只不过,这种做法的效用对这二人而言皆微乎其微:疏影依然没有把主子看作高高在上的主人抑或堂堂驸马;而主子亦在骨子里把疏影宠得不行! 如此截然不同的态度,足以说明,在主子心里,疏影就是与自己、汀儿等是不一样的! 其次,疏影不是太傅府里土生土长的,也不是没有根基的普通低等小丫环。若在两三年前,她怎么说也是太师府总管事的嫡亲闺女。而近年,她的背景又增色不少,即化身为烟熙郡主的贴身大丫环。 这样的身份倘搁在普通百姓家,足以嫁入一个家境富裕、一辈子不愁吃穿的体面人家了;如果郡主乐意,还能带她作陪嫁丫环一道嫁入婆家,那么照样能得到抬举做个体面的侧室。 再一个,便是疏影本身,许是她天性洒脱,从小又没有过多的规矩约束,遂养成娇纵却十分单纯的性子,而这样的性子很容易与自小成长于野外、不受礼数拘束的主子相合拍;加之,疏影面容姣好,秀色堪餐,虽非绝色无双,但也远胜自己这几人。 疏影,终究还是小了些,昨日当着王锡兰的面儿表现得那样绝决,此时,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大胆都不知去向,反而正如王锡兰所说,她不想着回家,也不想着离开,却只想着要问王锡兰讨一个说法!于她而言,所有的主动于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她眼神黯淡地看着枝儿,很不争气地问道:“驸马,他人呢?” “嗯?”听见疏影问自己话,枝儿也回过神来,“主子啊,主子一早就上朝去了!” “哦――”疏影声音暗哑,眼帘没精打采地垂下,轻轻接着又问一句,“那他,今晚回来么?” 枝儿偏头瞅了瞅疏影的神情,不由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暗叹一口气:女子,一旦失了清白,便相当于什么都没有了!眼前的疏影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昨日还能当着主子的面儿,好一番盛气凌人,想耍小性子就耍小性子,不高兴了,甩头就走;反观今日,所有的锐气,所有的理直气壮都被消磨了。 这一想,枝儿便动了恻隐之心,遂对疏影安慰道:“主子今晚下了朝,若没有什么应酬,自然是要回来的!你只管该干什么干什么,也不要做寻死觅活什么的,主子早晚是要给你个交待的……” “那你们呢?”不等枝儿把话说完,疏影猛地抬头逼问,“你们呢?驸马打算怎么交待你们?” “……”枝儿没以为疏影会这般直白地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倒被问住了。 “枝儿姐姐,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将来么?”疏影声音再次哽咽,她是不知道枝儿几人的真实身份,以为她们与她同病相怜,都受到王锡兰一样的迫害,当初她就怕这样,所以一直不愿妥协,不想,终还是与她们成了同路之人。 “疏影妹妹,你同我们不一样,你是主子亲自领回来的,他亲手挑的人,怎会与我们一样看待?”枝儿声音中有着不自然的无奈。 “呵……”疏影冷冷一笑,没有应话,接下来的大半天她都不再说话,不管接班的是汀儿、云儿还是春儿,她始终保持缄默,她想好了各种说辞,只等着晚上重见王锡兰时派上用场。 然而,令她心冷的是,当晚王锡兰并没有过来九畹轩。 令她更加心冷的是,次日晚上,王锡兰依旧没有现身。 疏影渐渐失去耐心,渐渐预感不祥,以至于她差些没有忍住,想要开口央枝儿替她打探一下王锡兰的行踪,问他究竟是没有回府,还是回府了却压根没想来九畹轩?不过临张口前,她还是忍住了。 直到三日后,她仍然没有见着王锡兰的半点衣角,她才惊慌,顾不了脸面,顾不了羞耻,她向枝儿打听王锡兰的下落,枝儿颇为小意地告知她,王锡兰前一日回的府,不过简单收拾了点行李便又出门,看样子是出远门。 闻得这个消息,疏影一下子愣住,然后就把自己关进屋子,结果枝儿几人不知用的什么手段,轻易就溜进门来,依样轮流看管她。 事情再明白不过,能是什么样十万火急的事?便一刻钟抽不出来么?疏影暗自想道,若他真有心于自己,就算再忙再急的事,他也会抽身过来九畹轩看一眼自己。 呵!疏影整整自嘲了一天一夜,经过这一天一夜,她似也想通了,这都是命! 然后又想到远在天涯一方的小姐,不知她过得如何?她能过得如何?北寒吃了败仗,据说现今的拓拔意在北寒地位一落千丈,身为大梁郡主,小姐能得他好脸色,说不定,小姐过得比自己还要凄惨! 就依着这样的思路,疏影一路想下去,想象不出任何一条光明的出路,唯乘暗无天日。 仅仅几日功夫,把原本活泼灵性的一个小丫头硬生生逼成了一个心性悲凉冷漠之人。 而龙州城内的李眠儿得到的却是另一番消息,昨日接王锡兰捎来的信,信中简单地提及疏影:疏影之事已妥当安排,勿忧! 有这样一句话,她自然心下大安。 这一日,天气晴朗,气温也不比往日那样寒冷,李眠儿睡了个懒觉,起来随意用了早膳,就由红莲陪着,跑到周昱昭亲自为她辟的一处小花圃里,给前几日特意从七星山移回来的几株梅花松松土。 见几株梅花长势才好,方稍稍放心。接着又回到自己的屋里,把枕下一本读完的书册取出捧在怀中,然后缓步朝隔壁周昱昭所在的房间走去。 转过客厅,进至书房,碰见周昱昭正倚身坐靠在书案后的书柜上,双腿翘在案角处,手里捧了一本封面为白皮的书册,此时正看得津津有味。 李眠儿轻手轻脚,将书册依原先的位置搁在书柜的格框中,然后又抽了一本出来,侧身准备不声不响地离开,待将及书房门口时,她忽想起,昨日落了一个书签在方才归还的那本书里,只得再次轻手轻脚地回到书柜前,踮脚将那本书册取下来,翻到搁有书签的那页,拿回书签,归书于原位,复提脚移莲。 在移经周昱昭身侧时,她好奇之心顿起,却是什么书这般吸引人,迷得这家伙竟是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李眠儿顿下脚步,稍稍退后一步,比及周昱昭的肩头位置,她弯下身子,偏过头,乍一看过去,原来书页上竟还附插图的,这更让李眠儿奇上加奇,于是,她俯身凝眸,觑向周昱昭手中的书册…… 第二百四十四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十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待视线乍乍然触及那些画图时,李眠儿竟是一时没有看懂,这不由更刺激她心生痒痒。 于是,再凑近一些,盯住其中的一幅画面,而这时,周昱昭终于生了反应,他侧过脸来,瞥向近在咫尺的李眠儿。 李眠儿没问话,只觑了他一眼,便继续定睛于他手中书册,不,应该是画册才对。 也仅是再一眼的功夫,李眠儿看懂了,可是,她面上没有半点了悟也没有关点欣然,取而代之的却是惊惶不已地朝后连退两步。 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周昱昭大白天里会这般堂而皇之地翻看春宫册,即使在她进屋后,仍然不知避嫌地照样看他的,害她还以为他看的是什么好书,巴巴地凑过去看个究竟。结果,闹了个大大的红脸。 不过罪魁祸首的周昱昭丝毫不以为意,没事人一般地放下手中的画册,一手枕到脑后,一手搁于扶手上,微微转过身子,面向惊魂未定又羞惭不已的李眠儿,极是淡定地对她勾唇一笑:“看懂了?” 李眠儿见他这样子,恨不能钻地缝里头去,她靠在书柜上,指着案上的画册吱吱唔唔地惑问:“你……你怎么看……看……那样的……书?!” 还当着我的面看! 闻言,周昱昭眼帘上下一扫,把李眠儿整个一打量。 他这眼神在李眠儿看来,是怎么看怎么地不怀好意。 轻笑着收回视线,周昱昭伸指一边掸着书案一边理直气壮:“别家儿郎如我这么大年纪早已娶妻纳妾生子了!我还未成亲。不看这个,看什么?” “……”听了他这话里有话的言语,李眠儿羞得无言以对,缓缓神。终只能落荒而逃。 望着李眠儿有些狼狈的背影,周昱昭摇头浅笑,画册也没有心思再看下去,收了书,坐在案前发一会儿怔,片时后,他似对着屋顶的某个方向低声道了句:“给白展捎封信,让他务必抓紧时间,加快进度!” “是!”苍鹰沉沉地应了一声是。 “传话给吴都使,今夜亥初三刻老地方见我!枭鹰你跟着他。不能让人盯梢了!” “是!”隔空又传来一声回应。 吩咐完。周昱昭又顿下来。踱至窗前,望着远处神识飘渺,直到武从吉上来回禀事务。他才回神,尔后去了兵营。 李眠儿奔进自己的房间后,心绪久久不得平静,刚才的那幕委实有些叫她无所适从。 再过几日,自己又增一岁,周昱昭年纪也不再小,都是该成家的年岁,但是没有父母高堂,他们的好事仍还需一个字:等。 几日后的京都太傅府九畹轩,王锡兰从洛阳赶回。虽梳洗更衣完毕,但依旧难掩一身的风尘仆仆。 “人呢?”一进书房,除了疏影,其余几个都在,跟着左右嘘寒问暖,王锡兰眉头轻皱。 没指名姓,可几个丫头自然皆知他指的谁。 汀儿低眉无声冷笑,暗翻一个白眼。枝儿一向最为温顺听话,此时听王锡兰问及疏影,恭敬地回道:“在她房里!” “没人跟着?”王锡兰眉尖再次蹙起。 “若她想死,何必等到现在?”汀儿冷不丁地冒一句。 “哼!”王锡兰脸蓦地冷下来,衣袖一甩,“上次的苦头,你是没吃够么?” 闻言,汀儿脸色煞白,再不敢出声。 枝儿也唬得忙上前岔开话题,笑着说道:“主子放心,疏影好着呢,这会儿,正在屋里做针线呢!您知道,她一向就爱绣活!” 王锡兰听了,脸色稍霁,负手踏到榻前躺倒,这几日累得不轻,这一倒下,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另一间屋内的疏影,确然捧着绣绷在一针一针绣着针线活计,只是状态是出了奇的好,按理听闻王锡兰终于回来,她不是应该第一时间跑去质问他么?怎地还有闲功夫在这做绣活? 没错,前些日子,在得知王锡兰不打一声关照就离开府去,她内心是抓狂、是嫉愤,对未知的将来,她恐惧也抗拒,感觉天空灰暗不明,她的人生已失去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可是经这几天的静气静心静神,她慢慢联想到了小姐,忆起她平日的那些言行话语,又想起她分离别前给自己的千叮万嘱,想着想着,她想通了:与其整日担惊受怕,过得生不如死,倒不如彻底放开,随风而行!很多事,越是强求,就越是得不到!只随遇而安,听命由天罢了。正是红颜自古多薄命,拟将幽意问婵娥。 如此一来,她身心俱轻,即便刚才枝儿前来通知她王锡兰归府的消息,她也没有觉出什么欣喜,不过眼波小小荡漾了几圈涟漪。 见她这副光景,枝儿不由一愣,不过,手上还有不少事要安排,暂且没有功夫研究疏影的反应。 下午申时两刻,王锡兰睡醒,简单用了几道饭食,便让枝儿就去疏影来书房。 好一会儿,疏影才珊珊来迟,王锡兰一眼瞄过去,果然如枝儿所说,穿一身淡素衣裳,梳一个家常鬓髻,气色润泽,看样子确实过得不错。 王锡兰微微一笑:女子终究是女子!一旦交了身子,便连灵魂也会一并交上的! “枝儿,你暂且退下!这里有疏影服侍!”王锡兰偏头对枝儿命道。 枝儿福身退下,临走抬眸瞧了瞧一脸无动于衷的疏影。 一直沉浸在自己臆想中的王锡兰没有发现疏影的异样,一边风度翩翩地朝疏影走去,一边从袖中掏出一个礼盒。 “这是给你准备的及笄礼,上回有些急,没赶上送你!”王锡兰说着已将盒盖打开,是碧灿灿一根翡翠簪子。 疏影也不客气,抬手接过,往袖中一送。 “你不要戴上?”王锡兰盯着疏影的脸,视线特意在她梳起的鬓髻上顿了顿。 “请驸马容我沐完浴后再戴也不迟!”疏影抬眸,嘴角含笑,那笑分不出是真是假,只是两朵笑靥嵌在她桃花一般的脸上,分外夺目。 王锡兰情不自禁地靠近身来,伸手即要抚上她的脸。 疏影却是不着痕迹地让开了去,嘴里欠道:“今儿奴家身上不方便,身子骨也多有不适,请驸马开恩,容奴家改日伺候!” 这般彬彬有礼的一套言辞,王锡兰听后,竟是倏然一愣,不敢相信一席话会是出自这个常把他搞得焦头烂额的小丫头! 不过,女子嘛…… 他暗里一叹,一时不知该是欣慰还是失落,好歹是把这丫头的性情扭过来了,只是总觉得这样的她失了几分灵性一般,不如原先那么有趣了。 这想法刚浮起,王锡兰又有一些后悔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做得过了些? 他这里思绪乱飘乎,院子里响起一清脆女声:“婢女芷荃叩见驸马爷,公主夫人命婢女来请驸马过去絮园用晚膳!” 王锡兰闻言,想这半个月离家在外,一回来总该要过去看一下的,于是就对院中的芷荃应了句:“嗯,你回夫人,我两柱香后到!” 疏影耷下眼帘,眸中流过一道似讽似嘲的光芒。拿着王锡兰赠送的及笄礼,她回到房里,取出发簪,看着质地上乘、价值不菲的发簪,她唯是一个接一个的冷笑。 次日下午,王锡兰从朝上回来九畹轩,穿过院子,步向书房,视线轻扫间,他蓦地停下脚步,定睛凝眸:院中晾绳上缠着一团蚕丝线,那线团中赫然一根碧油油的物事,那物事不是自己昨日刚送出的发簪又是甚么? 那原是送给某人饰发所用,如今竟是被她大方地用来缠线了,还这么不懂珍惜地搁在破晾衣绳上晒太阳! 大步流星跨到绳下,扯下那团丝线扔地上,摘走碧簪,王锡兰便直奔疏影所在的房间。 推门而入,疏影面对忍着怒气的王锡兰,纹丝未动,依旧一针一线地做她手上的活。 王锡兰这才明白,昨日里,她那副恭敬样根本就是对自己的嘲讽,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她,傲然、不屑,分明对自己抱着极大的怨恨,真难为她昨天演成那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锡兰拿出手心里的碧簪,压着怒火质问。 “什么什么意思?”疏影头也不抬,继续她的。 “你故意的是不是?”王锡兰近乎咬牙切齿。 “故意什么?”疏影状似不明所以,抬眸惑道。 “哼!”王锡兰掂掂手中的簪子,沉沉地问,“我亲自送你的及笄礼,你就这么糟蹋?” “敢问驸马,何谓糟蹋?”疏影睁开珠眸,嘴角讥讽一笑,反问王锡兰。 “你……”面对重又牙尖嘴利的疏影,王锡兰再次头痛。 疏影勾唇冷笑:“呵,论糟蹋的功夫,较之于驸马爷您,疏影甘拜下风、自叹不如!” “你……”王锡兰实有些被回击得措手不及,倘昨日发现疏影的异常,他定然不会大而化之地自以为是,甚至还居功自傲,结果放松了警惕,这才被疏影喷得体无完肤。 “我……什么?”疏影一挑眉头。 “你就不怕再吃一回苦头?”王锡兰被逼得一时寻不出更好的法子,又拿出这一招来。 第二百四十五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十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之前给自己所有的心理暗示,私下所做的一切心理准备,在听到王锡兰这句霸道无理的话时,皆瞬间崩蹋。 疏影原本一脸的坚毅与傲然也在同时化作煞白一片。 在面对绝对强者,即便伪装得再好,终不过纸老虎一只,经不得过硬考验。 然事已至此,总不能束手就擒!况束手就擒从来不是她的风格!于是疏影强自镇定,她悄然攥起铺上的针锥,尽管腿下已开始发抖,但她还是很快从床上站至地上,就在脚落地的一刹那,她举起尖利的锥子抵至自己的脖颈间:“你若敢……” 可惜话才出口,手中的锥子就被王锡兰用不知什么手法给一把抢走。 疏影脚下一踉跄,没了最后的法码,她的脸色愈加苍白。 与此同时,王锡兰却得以扭转局势,反下为上,没有再多一句费话,他伸手扯过瑟缩在床沿的疏影入怀,兜手将手中的碧簪插入疏影的发髻中,然后不顾怀中人的殊死反抗,把她摁倒在床,然后他就如同中魔一般,一点一点地蚕食他的猎物,把自己一腔怒火抑或欲火悉数灌入疏影的体中。 模糊中,王锡兰脑中盘旋着一个疑问,何以近来面对疏影时,每每总收不住自己的脾气,只要一丁点火星,他就来火,究竟是疏影逼迫自己变得疯狂,还是内心深处自己本来就极度渴望她,根本容不得她表现出任何抗拒。因而疏影越是嚣张。越不在意他,他越容易失控。 潜意识中,他也怕自己这样会让疏影从心底更加抗拒,所以第一次的那个晚上。他极尽柔情与蜜意地对待她,但结果是,疏影压根不买账,反而变本加厉。他之前也不止一次揣测过,这大半年相处过来,他与疏影之彰不但没有越走越近,相反,疏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或许这就是症结所在,自己害怕失去她么? 这样的念头一浮上脑海。王锡兰就甩甩头否定掉。怎么会。自己怎么会害怕失去她?若是自己想要,她随时都是自己的!事实不就是如此? 呶,今儿个不就是!只是这一次。他要给她些厉害看看,必须要以实际行动让她明白,自己才是她的主宰者! 而疏影,在心灵的痛楚与身体的背叛中绝望地一次又一次无声呐喊:这就是小姐相中的人,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相中的人?这个人会是自己的幸福所在?小姐啊,小姐!这个人不过一只披着温雅外皮的豺狼!对他,如今唯剩下一个恨!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日子里,王锡兰与疏影之间是一种什么状态。 原本太宗回都的几个月来,朝中大臣事务繁忙。兼之武王两次上书,皆被皇上驳回,周昱昭不得回京!局势变得晦暗不明、扑朔迷离,遂而王锡兰的情绪常也跟着躁动不安。 而在如此政治压力下,他仍愿意适时地拉下脸来,主动向疏影示好,但每每他才一开口,疏影便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和话锋呛得自己禁不住火起,然火气一上来,他再想不到别的法子,只想着将身体本能的念头付诸行动。疏影自然顺理成章地更加恨他,就拿更恶毒更无情的话去刺激他。 这么着恶性循环了两个多月,渐渐地,两个人都觉得身心疲惫,疏影是寻找一切机会躲着王锡兰,而王锡兰也意识到两人关系好像再难有回旋余地,与其这么折磨,不如暂时搁浅。 正好,四月初武王第三次上书,不想这一回,皇上恩准了他的恳求,下旨召周昱昭回京,这么一来,他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准备,而他也需要忙碌的生活来分散他凌乱的心情。 当接到回京的圣旨时,周昱昭说意外也不意外。皇上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让他回京,不单单是武王恳请再三,皇上碍不过这个面子,更多的是因为牵扯到一些厉害关系。 击退了南秋,又大败北寒,太梁国威张扬,周边邻国短期内再不敢骚扰边境。太宗回京后的几个月里,先是整肃秦王一派,再将朝中的其他各势各派重新洗牌。如今召自己回都,无非是下一步就该轮到清洗太祖遗脉这一支了! 待所有这一切依照计划整顿完毕,太宗自然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宣布储君人选了! 是以,周昱昭十分严肃、十分认真地对待回京一事,他没有在圣旨到达的当天或第二天就出发回京,而是拖了四天后,才带了几千骑亲兵,一路走得不紧不慢。 看到周昱昭如临大敌的样子,即便将要回到期盼已久的京都,李眠儿也不敢高兴。 这两个月来,周昱昭过得一点不清闲,且书信来往也很密切,虽不知都是与什么样的人来往,但她知道应该都是与此次回都有关。 四月十二这一日,周昱昭特意带领队伍绕路西京洛阳,四月的洛阳已是春暖花开,又正逢牡丹花期,大小街头都摆满了怒放的各色牡丹品种,整座城像一汪“天香国色”的海洋。 “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洛阳牡丹最是出名,太师府里李天天的院子里就植有一片牡丹,据说就是从洛阳移植过去的名贵品,就连圃子里的土也是专门从洛阳运过去的,仁寿宫里也有不少源自洛阳的牡丹。 喜好花草的李眠儿既来洛阳,怎舍得错过如此良机? 于是央了周昱昭带她一道赶赴闻名遐尔的洛阳白云山牡丹花会,周昱昭当即派苍鹰去弄两张名贴,因为这样的盛会一般的平民百姓是参加不了,想看只能看看街头巷尾的盆景。当然金川是不需要名贴的! 为防太过惹眼,二人皆妆扮了一下,李眠儿穿上男装,戴了假髯,周昱昭亦戴了副假髯,轻简方便,提了金川就往白云山上来。 白云山不仅天然景色优美,有黑龙潭、青龙瀑、白云洞等,更有万亩林森、银杏林,还有野生牡丹园、高山杜鹃园、箭竹园。 周昱昭、李眠儿二人来到白云山时已过了晌午,但依然人口云集,且个个盛妆打扮。“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看来此话果然不虚。 他二人边走边赏,边赏边走,富贵的姚黄,典雅的魏紫,一瓣二色的二乔,高贵的黑花魁,几近透明的夜光白,朵朵争艳斗奇,满路香飘。金川则是不离身侧的蹦蹦跳跳,时不时还会引来周边人的围观,实因他一身金毛怪脸蛋太过希罕。 李眠儿很是兴奋,加之经过乔装打扮,不必担心惹来旁人眼目,一路悠哉游哉。 亭阁里,走廓边,到处可见执笔作画吟诗的书生,妇人小姐或三五成群,或两两结对,一边吟着前人诗赋,一边应景地对花赏析。 一逛就逛到下午日落西山时二人才珊珊往山下走,走着走着,李眠儿忽然一阵心悸,接着像是中了邪一般双眼模糊起来,直觉全身血液朝上涌。 身形不稳左右摇晃,周昱昭及时发现她的异状,忙将她抱到一处偏僻处:“怎么了?” 李眠儿此时嘴巴已说不出话来,她伸手摸向周昱昭,断断续续地说:“我……看不见……看不见了……” 周昱昭大惊失色,他一直跟在身侧,根本没有可疑人靠近他们周身,何况暗中还有七煞保护,金川亦没有露出什么非常动静来。 李眠儿身体越发难受,只觉得呼吸不顺畅,抓不着挠不着,周围又一片模糊,急着急着害怕起来,如果今后看不见了可怎么办,禁不住眼眶一湿,流下泪来。 “呲――”金川忽地惊叫。 李眠儿不明所以,紧紧攥住周昱昭衣袖不知所措:“昱昭,金川怎么了!” 周昱昭回握她的手,却不回应她的话。 李眠儿知定是出了什么事,急着追问:“昱昭,昱昭,金川怎么了!他极少这样的!” “没事!”周昱昭低声哄道,扶着李眠儿原地坐下,拿出帕子替李眠儿拭泪,又替她把湿湿的眼眶一并抹净。 “昱昭,为何我的眼睛突然看不见?”李眠儿从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看不见东西的一天,当初手腕折断,就已经让她心灰意冷过,不想今日眼睛竟莫名其妙地失明,想着,眼泪再次流下。 “呲――”金川再次发出惊叫。 李眠儿条件反射地抓起周昱昭的手,紧张不已:“昱昭,到底出什么事了,金川怎么了!金川呢,你把他抱到我怀里来!” 周昱昭没有接她的话,只是从怀里又掏出一副帕子在她的脸上擦拭。 “昱昭,不要擦了,你先让金川过来!川――”李眠儿推开周昱昭的手,伸手虚空一招,唤金川上前。 金川闻唤,果然上前来到李眠儿身前,李眠儿触及他身上的长毛,一把将金川扯到怀中。 结果,金川“呲――”“呲――”“呲――”地叫唤,声音悲又凄,李眠儿听着,以为金川定是受了什么伤才痛楚不已地疼叫。 “昱昭,金川是不是受伤了,他伤哪儿了!”李眠儿不敢乱摸,怕触着金川的伤口,一边问周昱昭,一边小心翼翼地在金川身周抚摸着。 周昱昭从李眠儿怀中拎走金川,沉沉道:“他没受伤!” 说着,拿起帕子拭向李眠儿的眼睛。 第二百四十六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十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没受伤?那他怎么了?”李眠儿任周昱昭给自己抹眼睛,只是金川她还是放心不下。 周昱昭阴着一张脸,一下一下地在李眠儿眼周擦抹,没有应话。 李眠儿急得一把夺过巾帕,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呜咽道:“究竟怎么回事?为何我的眼睛突然这样,金川亦生出怪状?” 周昱昭的气息开始紊乱,他冰冷的手领起李眠儿一直在发颤的手,教她自己把眼泪拭干。 李眠儿把帕子触进自己的眼窝,将泪液彻底抹掉,不能再哭了,这种时候哭是没用的,慌也是没用的,只会越哭越乱,越慌越乱。 然而,神奇的事情又发生了,当她用帕子把眼窝中的泪水吸尽时,眼前忽然又亮堂起来,虽然此时已近黄昏,但重见光明无疑令她激动不已。 “昱昭,昱昭,我又能看见了!刚才定是自己一时晕眩得太厉害,导致眼睛忽然失明!”李眠儿欣喜地抓住周昱昭的袖口,能够再次看见他英俊迷人的脸庞,真是令她欣喜若狂,喜极而泣。 欷歔着鼻子,李眠儿从兜中掏出自己的帕子,一边抹泪,一边转头寻找金川的身影:“金川——” 一眼瞥见呆懵懵蹲坐在自己身侧不远的金川,全身上下完好无损,果然没有受伤,她这才放下心。 回头笑着对周昱昭说:“我还从来没有听他像刚才那样叫唤过!乍然听得,怪让人心疼的!” 周昱昭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定在李眠儿的脸上。从她告知他视力恢复,再到她欣喜地发现金川没事,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化,一直是紧蹙眉尖。薄唇微抿,面色轻轻泛白。 被周昱昭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眠儿不由含羞带怯地颔下首去,但就在她低下头的霎时间,她沉沉地倒吸一口凉气。 李眠儿难以置信地盯着手中沾满红色鲜血的帕子,再觑向周昱昭手中一样鲜血淋淋的帕巾,还有地上同样血迹斑斑的另一条,她顿时明白为何金川会那样不断地冲自己惊叫。 这些帕子上的血显然是从她眼睛中流出来的,煞白着一张脸,李眠儿惊恐地望向周昱昭。嘴巴启了又合:“……” 周昱昭一言不发地从怀里抽出李眠儿给他绣的帕子。拭向李眠儿的脸上。 血泪还在流。尽管视力不再模糊,但此时李眠儿的面目十分惊悚,假髯已被周昱昭拿下。没有血色的脸庞附满隐隐的血痕,而两道鲜红的泪河正从她的眼眶中流下。 金川见了,虽不再嘶叫,可四肢不住对空挠抓,表达着心里的惶恐。 “静下心来,不要惊慌!”周昱眧声音沉稳,让人听着就会心安的那种, 李眠儿心知这会儿须得平心静气,否则气血还会不住上涌,于是。她闭目调息,清空脑中所有意念,迫使自己的情绪归于宁静。 许久之后,李眠儿重又睁开眼睛,眼泪是不再流了,这样血就不会跟着涌出。 周昱昭点点头,拿帕子最后清理李眠儿脸上的血斑,擦完后,只将李眠儿送他的帕子塞回怀中,余下的则是胡乱卷起扔掉。 回去的路上,两人皆不自觉地加快脚步,遇到阴暗无人的角落,他们甚至使起影遁加速。 一路上,周昱昭并没有因为刚才的意外而出言劝李眠儿慢下步子或小心身体云云。 对于流血泪一事,不管是李眠儿还是周昱昭都心照不宣地没有继续追究,在他二人深不知某处的潜意识里,他们私下都非常害怕这会不会是一个极凶极凶的凶兆,然而谁也不敢明白得说出内心这想法。 他们不知道这个凶兆兆得是什么?是业已发生了呢?还是尚未发生!兆得又是人命还是天运?可不管是哪一件,都是他们不愿想到更不愿看到的。 于是,回到大本营后,周昱昭将队伍交由手下武从吉等将领,自己则是轻车简从带着李眠儿快马加鞭往京都赶去。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出发时,周昱昭特意捎了一封信给王锡兰,寻问有何变故不曾? 原本三天的路程,他们只用了一天半,其间没有收到王锡兰的回信,这更让两人心里没底。 一行人到达京都城外时,天还没有亮起来。进城前,周昱昭已布署好,他与七煞先回武郡王府,车夫及金川则是护送李眠儿前往太师府芭蕉园,顺便再瞧一下邻近的太傅府。当然这些都是秘密行动。 无论是周昱昭还是李眠儿这会儿都不应该现身京都的! 一进城门,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天气作用,感觉整座街城似被乌云笼罩。李眠儿不由自主地开始心惊肉跳,预感不祥。 分开前,她紧紧偎向周昱昭的怀中,这是她头一次主动“投怀送抱”,其实一路上暗下里分析来分析去,她还是最担心周昱昭,所以当周昱昭安排她回太师府探看时,她一度犹豫,她更想亲自跟在周昱昭的一侧,她总觉得那个凶兆像是在兆得周昱昭,因为大局势摆在这儿,处境最危险的就属周昱昭了,而这个人的安危正是她在意得不能再在意的人了! 不过依周昱昭的意思,还是两下分开行动的好,许多事情不是想就能想到的,往往想不到的会突如其来给人致命一击。 最后,李眠儿还是妥协了,也无需赘言,所有担心和关切的话都蕴在这一抱当中,周昱昭又叮嘱了一些细节上的事情,最后两下约定,午后未时末他会驾车到太师府门口接她! 他们分开的岔路口距离武王府较近,加周昱昭只身一人,七煞暗中轻功护送,遂只一会儿功夫便到了武王府。到达时,天色已然微亮。 没走正门,周昱昭直接蹿入武王和王妃的寝院,结果两人皆不在,问亲卫,告知王爷一夜未回寝,王妃半夜起身前去书房作伴,便不曾回来。 闻此,周昱昭长送一口气,舒了舒筋骨,又朝书房奔去。 远远地,他见书房昏黄一片,室内透出来的灯并不敞亮,若父王忙着处理公务,按理应该挑明了灯才是,母妃一向细心,难道这点想不到吗?还有服侍的人呢? 不是,这会儿,父王没有在忙公务,多半是在谈事!有什么事和母妃躺在床上一边休息一边谈论便是!也许书房内还有别人! 十来步间,周昱昭的脑中一个又一个的想法闪过,直到推开门前,他才停止思索,毕竟年把地里没有见过母妃了,这突然出现,会不会惊着她老人家! 周昱昭嘴角微扬,轻轻咳了咳,然后才推门而入。 一进得门来,就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周昱昭大为惊骇,飞过穿厅直入里间,眼前的一幕直令他魂魄俱散。 “父王——”“母妃——” 踉跄着抢到书案前,看着伏于案上血泊中的武王,以及坐倚在案角生死不明的王妃,周昱昭只差狂吼出声。 探探鼻息,他的父王已死去多时,周昱昭腿下一软,全身力气被抽空,他摊坐到武王妃王钰身侧,搂起母妃,感觉她身上还有一些热气,周昱昭颤抖着手指摸向她的脉搏。 “昭儿——” 指尖才触到她的皮肤,武王妃忽地出声轻唤,声音虚弱得狠,气息更是断断续续。 “母妃——母妃,昭儿在!”周昱昭抓起王钰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伸手就从怀中掏出药瓶,不管母妃服的什么毒,死马当活马医地将整瓶药丸悉数灌入王钰的口中,“母妃,父王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需怎么查探,周昱昭只一眼便看出他的父王是自刎而死,而且还这般静悄悄地,阖府到此刻都还蒙在鼓里。 “昭儿——”王钰试图摆掉周昱昭的药瓶,只是她浑身力气早已流失,动弹不了,听周昱昭这么问自己时,未语先泣,眼眶中滴下两串清泪,低语道,“母妃总算撑到你回来了!” “母妃——”周昱昭大恸不已,母妃这么说,也即是父王和母妃双双自尽竟是算准时间的,“为何不等昭儿回来!” 什么事逼得父王非要行此一步呢? 王钰苦苦一笑,未施脂粉的脸颊一片惨白,她从身后抽出两封信,一封沾着血迹,一封未沾血迹,递给周昱昭,喘道:“这是你父王临走前留下的两封信,一封明,一封暗!你快先看一下!母妃……母妃的时间不多了!” 周昱昭几欲要崩溃,但他不得不依王钰指示含泪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母妃,父王他,他……何以至此?”匆匆看了信,周昱昭沉痛不已,重重泣道。 “昭儿,你须按你父王的指示走下去!这是你父王最后的遗愿!”王钰张嘴,大口吸着气,歇了歇,对儿子微微一笑,接着道,“我负了他的一个遗愿,你万万要一步不差地完成他对你的嘱托!” 武王临死前将两封信交给王钰,并叮嘱她好好活着,辅助昭儿完成大业! 但是王钰一向与武王伉俪情深,武王离去,她又怎愿独活? “我怕你父王一个人路上会觉得寂寞,我这就过去陪你!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替父王、母妃好好地活下去!”王钰气若游丝,嘴角却努力扯出一抹微弱的笑容,“那个李家九姑娘,我同你父王……都很看中她,你们要互相珍重!可惜母妃……没法再瞧她一眼,一年没见,她出落……出落得更标致了吧?” 第二百四十七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十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听到奄奄一息的母妃提及眠儿,周昱昭心如刀割,父母双亲刚年至中年,还没等到自己成亲生子,更没有来得及抱上嫡亲孙儿,这种感觉让他极度难受。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将他全身笼罩,一种想要爆发却又无从爆发的无奈。 王钰看着愈发坚忍俊气的儿子,已光芒不再的眼睛里流过一抹欣慰。时间无多,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太傅府那里,昨夜你大舅舅已经连夜把你外祖等亲眷送出城,前往江南应天府!你大表哥垫后,这会儿恐怕还没走!你今天务必离开京城,一并往应天赶去!” 闻言,周昱昭点头应是,在刚才的第二封信中,武王把将来的规划隐晦地描绘出来,应天府便是他们的一个驻点。 “你父王已把暗里的两万亲卫打散,不日后他们就会陆续到达应天,你从龙州带回的骑兵,也都得到消息,直接驻在京城外接应你,护送你一路南下!”王钰渐渐吸的气少呼出的多,“还有……” “母妃,昭儿都知晓,您好好歇歇,不必再说这些了!”周昱昭看着母妃越来越没有血色的面颊,心头大恸。 王钰勉力弯出一抹笑容以安慰儿子,其实她何尝舍得自己这个宝贝又懂事的儿子,只是她更舍不得她的夫君,舍不得他一个人在另一个世上孤零零的。 “昭儿,我和你父王走得一点也不怨,相较于秦王一家。咱们武王府和文王府已是很得天佑了,只是昭儿……记住……你只有一天的时间,离开京城!”王钰几次打断周昱昭阻止自己说下去的手势,继续交待。 一天!周昱昭心下冷笑。也就是父王用自身性命还有解散亲兵作为代价,向太宗争取来这一天的时间,好让自己安全撤离么? 太宗皇帝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心狠,秦王一家几口如今竟是消失得一点痕迹都寻不着。 “我们的后事,你也不必过虑,你父王一并事先安排了!天亮时,宫里会来人!”王钰气息衰弱,却力争着让自己说出的话清晰再清晰一些,“你当着他们的面,将我们入敛葬到王府后山的陵墓中!却在宫人离开后。将我们移至王府秘密地道中。设好机关!然后……库……库房里有两副准备好的灵柩……” “呒……昭儿明白!”听到这些。周昱昭内心更加痛楚,但为了让母妃少费一些力气,他不得不听。还不得不明白着听,才好让她少费些力气。 父王这么安排,无非是怕将来两下对峙起来,太宗食言,打起陵墓的主意罢了。这样先暂用一计偷梁换柱,待自己回京都时再给双亲厚葬。 王钰点点头,儿子一向七窍玲珑,不点都通,于是她接着下面的事情,不想才开口。就没喘过气来,晕厥了过去。 周昱昭吓得魂掉,低下头一边摇晃王钰的肩膀一边沉声呼唤:“母妃――母妃――” 剧烈晃动下,王钰幽幽回神,只是眸色黯淡如灰,她抬眸看向自己的儿子,顿了顿,挪手指了指周昱昭手中沾满血渍的信件:“这封信记得放桌案上,留在明处!另一封你把内容记下后,即毁掉!” 周昱昭低头看看手中的信,信中鲜红的血印是那般扎眼,现在他根本不敢回身,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伏于案上已然到了另一世界的父王,感觉身体内流动的每一滴血液都充斥着难以忍受的痛意。 见儿子神情坚忍的痛苦,王钰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对儿子抿嘴一笑:“昭儿,你不要自责自怨,我们三口能作一家人,便是时间短了点……也是值的,你父王以你为傲,母妃更以你为豪!将来的路,会有人陪你走!还有你外祖父的那些旧部忠将,有他们相助……我和你父王走得也放心!记住……记住……不要耽搁,天黑前必须出城!七煞……天黑前!” 对暗处七煞所说的最后五个字,王钰耗上了全部心力,说完便没有气息,只是她实在太舍不得儿子,实在想多看他一眼,哪怕一眼,所以她不愿闭上眼睛,不愿闭,定定地看着儿子因为隐忍着极度悲痛而略显变形的脸庞,直到……直到他的脸凝成一团沉沉的黑幕。 怀中的人一点一点冰冷,一点一点僵硬,周昱昭的心也在同时一点一点冰冷,一点一点僵硬,直到阴沉的窗外透进来的光越来越亮,直到远处一声清脆的鸡鸣打破书房的死寂。 周昱昭轻轻放下怀里的母妃,拿起他父王留下的两封信从头至尾仔细又看了一遍,看完,便将第二封信狠狠捏碎。 瞥了眼窗外,宫里人应该快到了。 没有时间沉浸悲痛,也没有时间沉浸愤恨,更没有时间埋头后悔,接下来的一天里,他必须依着父母遗命做完在京都的所有事情。 又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呢?难道冲进皇城大开杀戒以泄恨吗?将父母双亲用性命换来自己的这条命去碰那块已经稳如大山的石头吗? 周昱昭闭目,按下心中即要喷涌而出的愤恨,也按下与之交织一起的痛彻心痱,良久后,他对着虚空冷冷地道:“苍鹰,你速去一趟皇宫,打探里头的情形!” 太宗是与父王拟好约定没错,但不代表这样就能保证他不会行小人之事,何况他的身侧还有一个深得他真传的四皇子陈王。撤出帝都前,必须谋划好每一步,他不会容许任何差池,他不会容许父母白死一场,所有的账,他会一笔一笔算回来的! “枭鹰,你速去太傅府,寻到表兄,看他那里进展,再告知他若能够分开走,最好分开行动!沿路可以互通消息!事毕之后,你就给我布置出城路线以及南下路线,不得有误!” “是!”“是!” 周昱昭盯着窗外,想到李眠儿前日无端流下的血泪,果然是一个极凶极凶的凶兆,比之自己所担心害怕的还要残忍,他宁愿死的是自己!至少不用尝到这般痛不欲生的滋味。 既然那场血泪在自己这里得到应验,太师府那里应该是平安无事的。穆蕊娘长年居在后宅深院里,几乎与世隔绝,疏影又有表兄照应,眠儿的这两位至亲理应是无碍的。 那么,她本人便没有必要一个人在那种地方多做逗留。无论如何,眠儿不可以再有什么意外,若她生出不测,那他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理由就只剩下一个了,就是一个恨! “雀鹰,你去一趟国公府,将穆姑娘接到我这里!”周昱昭果断命道。 “是!” 雀鹰走后,周昱昭只身把书房梳理一遍,不想,表面能看到的东西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不关痛痒的物件,原先摆着的或是武王府的重要什物都被列于一页纸上,这张纸是他整理暗格时发现的,正是武王留给他的。 上面列有详细的清单,以及物件保管人还有如何与保管联系汇合的方法方式。 父王果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自己早就该想到,依太宗的野心,他是不会乐意自己回到京都然后与父王联成一片的。而在接到召回圣旨时,自己就该想到其中的玄机,就该直接复旨,甘愿留在边疆。那么,父王和母妃就不会遭此一遇。 不过这样的自责,他也只是想了一瞬,他再次提醒自己,眼下不是沉迷于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里,他必须拼尽全副心神往前看! 此时整个武王府格外悄静,周昱昭拿不准武王生前是如何安排下去的,这整件事能够知道来龙去脉又有谁。 对外不发丧,堂堂一个当朝王爷薨了,不叫外人知道,看来府里的人都已经被父王调配过? 周昱昭凝眉回忆刚才侍在父王寝院子里那班人,太过呆板、不似服侍惯了的人,多半是卫兵们所扮,待出殡不声不响地完毕,他们自会散了,前往应天! 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想通一遍,安排妥当后,见宫里人还没到,周昱昭这才跪到双亲前磕跪倒地,久久不起。 而帝都的另一处深宅大院,李眠儿刚由金川帮忙,人不知鬼不觉地从国公府西墙头一跃而入影纹院里的芭蕉园。 晨光下,可以看到芭蕉园的变化并不大,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静。见此,李眠儿心下稍安,这个时辰,吴婆婆该起来忙活早饭了。 轻手轻脚地推向主屋的房门,不想门没有上闩,她推门而入,同时低声唤道:“娘――娘――” 听闻动静,西头房里奔出两道身影,正是吴婆婆和翠灵。 李眠儿抑制不住地惊喜:“吴婆婆,翠姨!” 吴婆婆和翠灵二人也是又惊又喜。 “九小姐,真的是你吗!”吴婆婆已是老泪纵横。 “九小姐,你终于回来了!”翠灵哭道。 李眠儿哽咽着点点头,只是这么久,为何娘亲还不出来呢? 伸头朝里屋张望着,李眠儿问她身前二人:“婆婆,翠姨,我娘呢?娘――娘――” 说着,李眠儿绕过吴婆和翠灵二人,跑进西头她娘亲的卧房里。 第二百四十八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十五)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但是,当她到房里时,狭小的房里并没有她娘亲的身影,这时,李眠儿的心跳止不住快了一快。 她跑出来,抓起吴婆婆的手:“婆婆,我娘呢?” 闻言,吴婆婆拿袖口用力擦拭着眼眶里的泪,却是越擦越多,越擦她哭得越厉害。 一旁的翠灵也是呜呜哭个不迭。 李眠儿见这光景,心底猛然一沉。 她迫不及待,使起影遁,眨眼前跑遍整个芭蕉园的所有角落,还是没有发现娘亲,她重遁至吴婆婆和翠灵前,沉沉地问:“我娘呢?吴婆,翠姨!” 没有心思惊讶许多时不见的九小姐这一身本事,吴婆婆再忍不住,哇地大哭:“九小姐,你说该怎么办哪!你娘亲,你娘亲,被歹人给掳走啦!” 掳走?李眠儿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掳走是什么意思? 于是她转向翠灵,急切而又小心翼翼,她渴望翠灵会给她一个温和的说法,告诉她,她的娘亲只是暂时不在园子而已。 “翠姨,怎么回事?娘亲去哪里了?” 听李眠儿问及,翠灵更是泣不成声:“九小姐,翠姨对不住你,没有看好你的娘亲!” 这一来,李眠儿的心彻底沉到谷底,膝下禁不住一软,差些摔倒于地。 娘亲竟真是凶多吉少了。难道自己流出血泪却是娘亲遭遇不测吗? 这个消息,太过措所不及。她没有任何准备。她有准备的是,娘亲在这后宅里又受了什么委屈,方氏有事没事过来,戳着脊梁指桑骂槐。抑或新上位的宝姨娘狐假虎威等等诸如此类。 可是,娘亲没有了,她如何也没有想过!还是被歹人掳走的?怎么能够? 娘亲的生活单调乏味,与世隔绝,平日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能树什么仇人?要说有什么仇人,顶多就是这后宅内的妇道之人。 李眠儿是知道这些妇人的,耍耍小手段,合动合动嘴皮子。她相信。若说动真格的。还没有谁个敢较真做出出格的事来! “翠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李眠儿强自镇定下来,到底发生什么事她还不知晓。不能这么就自乱阵脚。 “九小姐,你快想想法子!穆姨太真被歹人掳走了!前个儿上午,我们仨儿原本一道坐在园子做针线活,不知怎么地,我和你吴婆就晕睡过去,醒来时,就发现你娘亲不见了!后来我们找遍整个府宅,也没有找到你娘亲!”翠灵简短地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李眠儿闻言大惊,看来事情是真的了,歹人用催香迷倒吴婆和翠灵。再掳走娘亲,分明是有备而来! 只是,这实在说不过去啊?一个歹人放着外头那么些良家女子不去招惹,无缘无故会找到堂堂国公府来偷人吗?太也不知天高地厚么?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李眠儿忙紧紧抓住那道光,依光寻思下去:外祖母! 李眠儿想到南秋皇后,她的亲外祖母蒋素娥。 推算一下时间,外祖母着人监探娘亲,发现娘亲过得不好,派人偷偷将她接走! 越想,李眠儿越是觉得可能! 遂而蹬时,她便来了精神,询向翠灵:“翠姨,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说下去!” 翠灵发现李眠儿的神情变化,以为事情另出有因,尚有转机,一下也跟着振奋起来,她咽了口唾沫,镇静地说道:“当我们确定你娘确是不见了之后,我赶紧找到烛信,把事情告诉他!他赶到园子里,发现墙头有翻进翻出的痕迹,还说,掳走你娘亲的只是一个人,没有同伙搭伴!” 背了一个人,还能轻松翻墙,且没有惊动园外的护院,看来此人功夫不弱,果是有备而来的没错。 李眠儿更加坐实是外祖母的人掳走娘亲的想法,但她还是追问了一句:“外头的护院就没有发现园内的异常?” 因为还没有学会飞檐走壁的能耐,刚才,自己同金川可是配合了良久才无声无息地跃进芭蕉园的。 听自己这般问法,翠灵面上却是一窘,眼神也闪烁个不停。 李眠儿觉察出不对劲,她嗖地遁到园门边,戴上帷帽,拉开门,冲到园外,走下十来丈远,没有看到一个护院的身影。 她冲回园子,质问翠灵:“翠姨,芭蕉园外的那些护院呢?什么时候撤走的?大兄知道么?” 如果没有护院,芭蕉园处在这座诺大国公府的最角落,又紧挨着墙根,外头人翻墙进来很容易,便是费老劲掳走一个大活人而不惊动外头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这么一来,外祖母这条线还只是自己一个乐观的臆测。一旦娘亲遭遇凶险的可能性重新被提高,李眠儿的心弦猝然绷紧。 翠灵吱吱唔唔地,不会儿才小声道:“两三个月前,大少夫人撤走了护院!本来我想同烛信说这事儿的,可你娘不让我说,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近来府里事情多,勉得引来不必要的猜忌!我也就没说!大少爷那里可能也就不知道吧!因为,这两日他来过,因为护院的事,大发雷霆!” “他来过?怎么说的?”李眠儿头脑开始紊乱,她现在寻不出思路,究竟是不是外祖母,如若不是,还能有谁? 方氏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想起撤走护院,这些年过来,她都不管芭蕉园的事,为何近来她又插手了? 大兄,大兄!两三个月!芭蕉园的动静他闻所未闻!还真是够情深的! 李眠儿心中冷笑。 “大少爷已经派人手出去搜索了,只是这种事情。哪里能大张旗鼓的,只能暗着来!”翠灵又见李眠儿表情阴郁,跟着眼神亦是一黯,“至现在还没有消息。我和你吴婆什么都做不了,就呆在园子里干等着!” 不敢大张旗鼓,难怪国公府里没有什么动静,李青梧这是担心娘亲的清誉。 李眠儿暗想,接着问:“大兄现下在不在府里?” “听烛信,近日偏又朝上事情多,皇上动不动就召见,大少爷常常进宫,有时还彻夜不归!”翠灵回道。 哼,他自然忙得狠!作为亲皇一派。这种关头。他不忙谁忙!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李眠儿忙紧紧抓住那道光,依光寻思下去:外祖母! 李眠儿想到南秋皇后。她的亲外祖母蒋素娥。 推算一下时间,外祖母着人监探娘亲,发现娘亲过得不好,派人偷偷将她接走! 越想,李眠儿越是觉得可能! 遂而蹬时,她便来了精神,询向翠灵:“翠姨,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说下去!” 翠灵发现李眠儿的神情变化,以为事情另出有因,尚有转机。一下也跟着振奋起来,她咽了口唾沫,镇静地说道:“当我们确定你娘确是不见了之后,我赶紧找到烛信,把事情告诉他!他赶到园子里,发现墙头有翻进翻出的痕迹,还说,掳走你娘亲的只是一个人,没有同伙搭伴!” 背了一个人,还能轻松翻墙,且没有惊动园外的护院,看来此人功夫不弱,果是有备而来的没错。 李眠儿更加坐实是外祖母的人掳走娘亲的想法,但她还是追问了一句:“外头的护院就没有发现园内的异常?” 因为还没有学会飞檐走壁的能耐,刚才,自己同金川可是配合了良久才无声无息地跃进芭蕉园的。 听自己这般问法,翠灵面上却是一窘,眼神也闪烁个不停。 李眠儿觉察出不对劲,她嗖地遁到园门边,戴上帷帽,拉开门,冲到园外,走下十来丈远,没有看到一个护院的身影。 她冲回园子,质问翠灵:“翠姨,芭蕉园外的那些护院呢?什么时候撤走的?大兄知道么?” 如果没有护院,芭蕉园处在这座诺大国公府的最角落,又紧挨着墙根,外头人翻墙进来很容易,便是费老劲掳走一个大活人而不惊动外头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这么一来,外祖母这条线还只是自己一个乐观的臆测。一旦娘亲遭遇凶险的可能性重新被提高,李眠儿的心弦猝然绷紧。 翠灵吱吱唔唔地,不会儿才小声道:“两三个月前,大少夫人撤走了护院!本来我想同烛信说这事儿的,可你娘不让我说,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近来府里事情多,勉得引来不必要的猜忌!我也就没说!大少爷那里可能也就不知道吧!因为,这两日他来过,因为护院的事,大发雷霆!” “他来过?怎么说的?”李眠儿头脑开始紊乱,她现在寻不出思路,究竟是不是外祖母,如若不是,还能有谁? 方氏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想起撤走护院,这些年过来,她都不管芭蕉园的事,为何近来她又插手了? 大兄,大兄!两三个月!芭蕉园的动静他闻所未闻!还真是够情深的! 李眠儿心中冷笑。 “大少爷已经派人手出去搜索了,只是这种事情,哪里能大张旗鼓的,只能暗着来!”翠灵又见李眠儿表情阴郁,跟着眼神亦是一黯,“至现在还没有消息,我和你吴婆什么都做不了,就呆在园子里干等着!” 不敢大张旗鼓,难怪国公府里没有什么动静,李青梧这是担心娘亲的清誉。 李眠儿暗想,接着问:“大兄现下在不在府里?” “听烛信,近日偏又朝上事情多,皇上动不动就召见,大少爷常常进宫,有时还彻夜不归!”翠灵回道。 哼,他自然忙得狠!作为亲皇一派,这种关头,他不忙谁忙! 第二百四十九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十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便是娘亲不见了踪影,他一样也是抽不出身来的,相较于皇命,娘亲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妇人!李眠儿得知李青梧没有同烛信倾心去找自己的娘亲,暗自一通冷哼。 这时主屋门外忽然一道人影闪进,屋内几人皆唬了一跳,李眠儿猛地回身,却见是雀鹰,不由松了一口气。 不等雀鹰开口,她先急不可待地对他道:“雀鹰,你来得正好!你随我一道儿去寻我娘亲!” 雀鹰闻言一愣,瞥了眼屋内三人情形,转瞬明白,脸色阴沉一下,但主上的话他得带到:“雀鹰遵从穆姑娘吩咐!只是……主上让我接你过去武王府!” “暂时去不了,我一会儿捎信给他!你先随我出去!”李眠儿虽这般说,可她心里此时一点儿底都没有,根本无从着手,这么做也只能缓解她内心的极度焦急而已,“吴婆,翠姨,你们继续呆在园子里,有什么消息的话,到西墙外告诉送我过来的两位车夫,他们会想法找到我的!” 当务之急,先找到烛信,看他那里发现什么线索没有,毕竟他的人手在京城已找了两日,多少应该会有些线索的! 况眼下自己手里空空,两眼一摸黑,京城这么大,一时半会儿怎么能找到人?所以还是得找到烛信! 李眠儿心急如焚,想到前日自己流血泪一事,开始预感不祥,而且越想越不祥。没出园子,她的腿已经紧张得打颤。 金川蹲在墙头,冲她伸了半天爪子,李眠儿愣是伸不手去。 好在还有雀鹰。轻轻一带,就将李眠儿带出芭蕉园。 “穆姑娘,可有头绪?”雀鹰面上没有表情,只是面下亦是波涛汹涌,武王府那边已是一团糟,不想穆姑娘这里也出了大事,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看到穆姑娘心焦不已的样子,他决定还是暂且不告诉武王府的事了,否则她定要崩溃。 “你见过国公府毕大管事么?”李眠儿听到雀鹰沉稳的嗓音以及他面上镇定的神情。忽然被感染。挺胸提背。作了几次深呼吸后,她也稳住心神,一点一点理思路。“你带着我在大街小巷子里先来回穿一遍,想法先找到毕管事,顺便再看一看是否有可疑的线索!” 烛信寻人不可能只他自己一人,定然是一路人马,所以寻到他们应该不算难为,寻他们过程中,也可能带着搜娘亲的踪迹。 “属下见过两次!”雀鹰极为自然对李眠儿表现得如同对待周昱昭一样恭敬,自称属下,在他与另几煞的眼中,李眠儿俨然就是他们未过门的世子妃。先不管他们的头领周昱昭过了今日还希不希罕要这大梁朝的世子头衔。 “好!那我们这就开始吧!”李眠儿揪着一颗心,她什么也不敢想,想也只是想不通,除了外祖母那里可能一直在惦记着娘亲,还有什么人要出此一举?那人的目的究竟仅仅威吓一下国公府,还是根本就是冲着娘亲,他的背后会否有更复杂的势力? 掳走娘亲,能做什么呢?虽然娘亲算得上风韵犹存,但半老徐娘值得大动如此干戈? 跟着雀鹰飞檐走壁的李眠儿一面四下张望寻找,一边百思不得其解。 一柱香功夫,他们几乎踏遍了城心一带,两人刚要前城周一带,雀鹰目光一闪,抬臂对身侧的李眠儿指道:“穆姑娘,那个不正是毕管事?” 李眠儿闻言,抓紧顺着他的手指望向前方一家叫玉楼包子铺的摊前看到毕烛信的身影,她二话不说地扯下面纱,跃下墙头,直奔包子铺。 “毕叔!”李眠儿来到毕烛信身后,拉住他的衣袖低唤一声。 毕烛信身旁的小厮听李眠儿小声翼翼地称毕管事为“毕叔”,猜到定有隐事,于是十分识相地让到一边去。 因为翠灵的缘故,毕烛信是知道李眠儿没有嫁去北寒的真相,又因着穆蕊娘要他们夫妻俩三缄其口,是以,毕烛信一厘信息都没有透露给李青梧,只自己兜着。 但即便如此,当李眠儿忽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是难以置信,可难以置信归难以置信,他还是一眼辨出李眠儿,尽管她戴着帷帽。 没有时间寒暄,李眠儿接着问道:“我娘呢?你找线索没有?” 提及穆蕊娘,毕烛信的脸一下子黑沉下来,李眠儿几乎能听到他口内两排牙齿恨恨的撕磨声。 看来,毕烛信已经寻到线索,而且线索显示十分不妙,否则他不会如此反应。 李眠儿心沉到谷底,甚至她不敢再问下去了。 不过她已经开口问了,毕烛信自然是要说的:“你娘确是被歹人掳走了!近几日京城里暗流涌动,大部分城卫都被临时安排其他要务,所以许多作乱分子趁机行事!” 听此,李眠儿忍不住打断,无论结果如何,娘亲肯定是要尽快寻到:“毕叔,请直奔主题,我娘亲到底怎么样?” “你娘亲……我几经周折,昨日终于经过一个帮派分子的帮忙,探听来有关你娘的一点线索!” “什么线索?”李眠儿抢问。 “我也只是猜测!”毕烛信犹豫了一下。 “毕叔,请有话直言!”纵然知晓将要听到的话会很不利,但李眠儿顾不了了。 “去年的时候,因为疏影的事,在大少爷的默许下,我带人端了一个匪窝!这个匪窝的头目曾是被咱们府里赶出门的下人!”毕烛信说到此处,眼睛阴厉无比,脸上还隐有悔恨,“当时,我们来晚了一步,叫那个头目逃走了!” 李眠儿闻言,浑身冷得一抽。这么说来,外祖母那条线彻底沦为自己的臆想了!娘亲根本就是出了意外,遭歹人暗算。 毕烛信的消息同自己之前的推断吻合,如果要掳走娘亲。必是对府里情形相当熟悉的,不是长期监视,便是府中内鬼。 这掳走娘亲之人原先在府里当过差,若是因为怨恨,欲要报仇,该也找向正经主子才是,掳走娘亲――一个被漠视的姨娘却是为何? 李眠儿脸被面纱遮住,毕烛信看不到她脸上的疑惑,只接着道:“近来,他突然现身京城。而咱们府里也在这时候出了这事。偏他当时被赶出园子就是因为意欲……对你娘亲……图谋不轨的。幸好大少爷及时赶到,你娘亲才没有遭毒手!有了这层缘故在其中,我便顺着这条线寻下来了!如今唯恨当初。大少爷太过仁慈,只打折他一条腿!若是结果了他,便没有后来的这些事了!” 去年,他自己的闺女也险些毁在这个歹人手中。 没错,毕烛信口中的歹人就是去年从两个流匪手中买下疏影,准备转去洛阳却最终被王锡兰破坏计划的瘸子希爷。 蹬时,脑袋一炸,李眠儿几欲站立不住,毕烛信的这条线索差不多可以确定下来了,大概应该就是事情的真相了。除此,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曾对娘亲图谋不轨?大少爷及时赶到?这些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自己一点印象没有?听话音不像是近两年的事情。 “毕叔,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被赶出国公府的?”李眠儿问出疑惑。 “大概……十一年前左右!”毕烛信掐指算了算,然后回道。 “十一年前?”李眠儿哑着嗓子低声沉吟,这个年份她太敏感,当听及这个数字时,她第一反应便是那个下午的一幕,李青梧从娘亲房里仓皇跑出来的一幕。 到此,几乎可以肯定毕烛信的推断了,原先所有的怀疑与不解,也在此时有了解。 李眠儿面如白纸,那个下午,除了自己,那个歹人多半也有发现大兄与娘亲的事情,否则,他是不会想到抱负到娘亲头上来的。 不能再耽搁,必须尽快找到那个歹人的下落,娘亲,娘亲…… “府上接到什么勒索的书签没有?”李眠儿还在抱有幻想,幻想那个歹人是冲着金银来的,这样起码他会看在钱财的份上,不会打娘亲的主意。 然而话一问完,她的脑中再次浮起前日白云山下,周昱昭三副帕子上的那些血迹。 那些血迹…… 除了娘亲,除了娘亲与自己心心相印,灵魂相通,一定是娘亲遭受极大的痛苦,是以,自己的身心才会先于意识感受到她的痛楚,流下触目惊心的血泪! 那些血根本就是娘亲的血! 娘亲这会儿,会不会已经…… 李眠儿双膝摊软,一个不意,跪倒于地:“娘亲!” 毕烛信急忙蹲地将她扶起,一旁的雀鹰提醒道:“毕管事,你这就带我们依着你的线索,继续找下去吧!或许事情不至于我们想像得那么坏!” 毕烛信点点头:“我已经找到这儿了,如果探来的消息无误,那个瘸子应该就在这附近!” 雀鹰称好,扶住李眠儿就要提步。 却被李眠儿打断:“不如我们三人分头行动,这样能找得快一些!我和金川一道!” 最后一句是对雀鹰说的,有金川保护,让他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 “你对这里不熟,最好还是与我一道!”毕烛信也觉得由李眠儿一人行动不太合适。 只是李眠儿一再坚持,因为冥冥之中,她似有接到娘亲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感应,她已经有感应到她的所在,只是娘亲的意思,她不愿让其他人找到她…… ps: 有关血泪的事,是为一桩奇闻所启发,且源自现代,所以这个情节虽怪诞倒也有据可依! 第二百五十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终)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在李眠儿几乎固执的坚持下,雀鹰和毕烛信应了她的提法,三人分开寻找。 同他两人一分开,李眠儿就对金川道:“往国公府的方向!” 她从小到大几乎不怎么出门,出门也都是坐马车,没了雀鹰带领,她根本找不着回头的路,只能靠金川了。直觉告诉她,娘亲还是在国公府附近,她得尽快赶到那周围才能找到她。 这个时辰差不多已近巳时,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为了少惹眼目,她不得不和金川专挑僻静的路段走,这样一来,就耽搁了不少时间,急得她浑身每个毛孔都要造反一般,明明气喘得不行,皮肤却一片冰冷。 果然,随着距离国公府越来越近,李眠儿心跳的感觉也跟着越来越明显,她深知这不是因为跑得路太远,影遁如今于她来说已然雕虫小技,这么段路程下来,她完全可以心平气和。 脑子里胡七八糟,控制不住地猜来猜去,不知前面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可胸口似要被撑裂,她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不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角落。 只是,一路走来每当她想拐进某一小巷子或是某所宅子时,冥冥之中总有股力量将她扯回,于是她顺着感觉继续往国公府的方向走,眼堪堪两三里外就到府门口了,那股力量依然在用力拽着她。 李眠儿遥望前方,暗想:莫不是娘亲已经回了芭蕉园?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她一头甩开,到了大路上。她不好使功夫,唯有快速迈着步子,她一袭黑裳,头戴帷帽。又身材苗条婀娜,偏牵了只金黄的猴子,在过往人中有些扎眼,但她管不了路人的眼光,一径儿快步朝前走去。 正四处张望间,金川忽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李眠儿蓦地回视前方,循着金川的指示往前方看去,视线一扫间,她便原地僵住。 前方恰是国公府邸。可让李眠儿停止脚步不是国公府邸。而是府门前稀稀拉拉围得那一圈人。眼瞅围上去的人渐渐增多,李眠儿倏然回神,疯了一般飞出去。从脖间拽下披风,撞开人群,扑倒于地,将披风朝地上那个全身着无寸缕的人身上死死一覆。 一时间,她的眼睛、耳朵好像被封堵了,看不见身周的人,也听不见身周的声音,五脏六腑在这一瞬间碎裂。 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量,李眠儿牙一咬,抱起地上的人。又疯了一般地远远跑开,抛掉身后的一切,带着她的娘亲远远地、远远地跑开! 跑了有多久,跑了有多远,李眠儿毫无意识,直到她的双臂麻木到没有知觉,直到她的双腿酸软到没有力气。 和怀抱中的人一并摔倒在一座土丘脚下,头上的帷帽顺势滚远,金川沉默不响地追来帽子,一脸悲凄地看守在侧。 李眠儿闭上眼睛,仰天一啸!啸出满腔的怨恨还有一心的痛悔! 她恨啊,绵绵不绝的恨! 低下头,看着地上浑身伤渍、早已冰凉的娘亲,李眠儿痛不欲生,彻底地心疼,想一把把皮下的心脏抠出来地心疼。 死,谁都终有一死!可是,没有尊严得死,死不其所,这样的死比死千回死万回痛苦得多! 难怪娘亲一直在召唤自己,呼叫自己,面对那样一种肮脏的局面,她该有多么无助阿! 李眠儿抚摸掉娘亲嘴角一串浓浓的、已经干涸的血渍,这才发现致娘亲命死的并非外力,而是她自己。 脱下自己的外裳,一点一点给娘亲穿好,每遇到一处淤紫伤痕,李眠儿就用泪水参和着唾液在上面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可擦来擦去,那些痕迹还是在,她便继续擦。 擦着擦着,她突然站起身跑到一旁扶着一棵树,狠狠吐了一场! 吐完,李眠儿仰面朝天,一会哭一会笑,一会笑一会哭,最后扑倒在穆蕊娘身旁,伏于她的颈边,在她耳朵里一阵低语。 遥遥地有钟声飘来,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紧十七,慢十七,不紧不慢又十七,最后又来徐缓的三声,共计一百零八声。 钟声声声悠扬,响彻上空,将头顶的一切化作一种祥和、庄重、肃穆,李眠儿站起身,循着声音望过去,就在土丘的后面,有一处小山峰,半山腰建有一座道观,刚才那串钟声便是出自那座观中的六角亭内。 钟声一百零八响,除尽人间烦恼事! 李眠儿直觉这钟声也像是安排好的一般,在她要疯癫的时候将她震醒,在她要决心与这个世界掰裂的时候将她阻止,是娘亲的意思吗? 是娘亲不同意自己刚才对她说的那些话么?于是她招来这一百零八声钟响? 在娘亲心里,她一直有愧,她是不是觉得这是她应得的报应?所以自己不应心怀怨恨,更不要自责? 盯着六角亭内的那口道钟,讥讽地扯扯嘴角,眼睛一片阴蒙! 可又转而想到,也许这处地方是娘亲想要的归属之地! 李眠儿扫了眼四周,将此地记下,然后步至娘亲身旁,又是伏地一顿痛哭。 “蕊娘?” 止哭回身,李眠儿脸上霎时间浮起厉色:“不准过来!” “九妹?”李青梧不可置信的盯着李眠儿,身后的毕烛信和雀鹰在看到李眠儿后暗松一口气,其实对于穆蕊娘的结局,一早他们已经料到,可人死不能复生,事已至此,不能再容李眠儿生出意外。 当他们二人在发现李眠儿失了踪迹后,便先将穆蕊娘暂且搁下,一路追踪,在国公府前汇合了李青梧后,三人循迹追到此处。 只是在路上,毕烛信没有将李眠儿一事先行告知李青梧,致李青梧方才在见到李眠儿时大吃一惊。 “不要叫我九妹!”李眠儿冷冷地对视李青梧,若不是因为他,娘亲何以至此?戴着愧疚的镣铐熬了这么些年,最后竟还遭如此境地?凭什么所有的罪孽都让娘亲一人承担了? 李青梧看向李眠儿的身后一点生意没有的穆蕊娘,脸色顿时死灰,身体一瘫,还是烛信暗下里一扶,他才没有跪倒在地,口里呻吟:“蕊儿……” 他踉跄着前进,来到李眠儿身前,将要继续前行时,李眠儿挡在他的身前:“我娘不愿见你!” “蕊儿……”李青梧憔悴不堪,神情痛苦,黑眼眶中泪水打转,魂不守舍地跨步朝地上的蕊娘走去,又被李眠儿挡开。 “如果你对我娘还有怜悯,请你不要再打扰她!”李眠儿的声音又低又冷,比她声音更冷的是她的面容。 李青梧抬眸看向他这位际遇神奇的九妹,近似恳求的语气哽咽道:“眠儿,你不懂!你娘……!” 他想说,你娘需要我!可是,终没有说出口,也没有立场说!他何来的立场?他从来就没立场!便是在得知蕊娘失踪后,纵然心内焦燥得要死,可他能怎么办?对皇上说,请他有事缓一缓,父亲的姨娘出事了? “我不懂?你便懂了?”李眠儿讥讽,说到后来,声泪俱下,“你若懂,我娘就不会成今天这个样子!” “眠儿,你让我看看她!”李青梧蚊声恳求道。 李眠儿回头看了一眼娘亲,又转身看向李青梧,无力地哀怨:“早知今日,为什么没有看好她?为什么?”然后缓缓地侧开身子让行。 再次仰面朝天,李眠儿不愿再看身后,李青梧痛悔的呜咽声持续了很久。 不远处的雀鹰瞧了瞧天气,见时辰不早,无奈地走到李眠儿身侧,悄声道:“穆姑娘,主上那里,属下该回去复命了!” 李眠儿闭上眼睛,点点头,然后对雀鹰道:“你帮我一道在这附近寻一处好地块!” 雀鹰会意,瞥了眼李青梧的后背,便不再耽搁,动作迅捷地爬上土丘,挑了块地,又就近取材地做了副简易棺材。 “你娘不能呆在这种地方,我带她回府里!”李青梧抹了把泪,起身对身后的李眠儿说道。 “我娘与贵府已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准备让她孤苦伶仃地长眠于此?”李青梧语气坚决。 回应他的是李眠儿更加冰冷的面容和眼睛,在她的逼视下,李青梧渐渐心虚,渐渐没了底气,直至妥协。 没一会儿,雀鹰走下来,对李眠儿禀道:“穆姑娘,已经准备好了!” 李眠儿闭了闭眼,点头默认。 雀鹰走到李青梧身侧:“你来还是我来!” 李青梧面无神情地瞥了眼他,自己蹲下身子,抱起蕊娘,一步一步地朝丘上走。 一柱简陋的墓碑,一场凄凉的诀别。 下丘时,李眠儿对毕烛信简短地请道:“毕叔,劳您半个时辰内将那个人带到我面前!” 毕烛信咬着牙根应是! 告别了娘亲,李眠儿重新戴起帷帽,她眼下并不知道等待她的还有另一重打击,跟在后头的雀鹰看着她单薄却又坚忍的背影,默默摇头: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毕烛信则是陪在李青梧身侧,四人各怀心思地往城心走去。 第二百五十一回 花阴落月成孤倚(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沿路,随便挑了家衣店,随便挑了件黑裳套上,李眠儿头戴帷帽一路默不坑声地快步走着,雀鹰和金川寸步不离其左右。 毕烛信在半路时被李青梧支开去抓捕希大,送至国公府门口汇合。 及至国公府时,已近正午,远远地,李眠儿就见府门前熙熙攘攘,她的脸顿时拉下来,双手也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她自然没有想到,诺大的国公府门口被人弃了具一丝不挂的女尸,且全身尽是遭受百般凌辱的痕迹,论谁见了都难免好奇。虽当时娘亲被她抱走时,周围也就不足十人,可这种希罕缺德事只经一人看见了,也会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地给散播下去。 这会儿,大家或三五成群、或成双成对地谈论这件事,有的在猜测那可怜的女子是究竟谁,干这种没人性的事情又是什么人,又和国公府存有什么关联? 那女子是国公府里的哪位主子、小姐还是下人丫环?不过瞧模样,不像是个下人! 如此一来,大家好奇心更重,皆想探听个结果来! 再走些时,透过面纱,李眠儿瞧见那些人群中竟还夹杂了不少官差,有官差自然就有国府里的差役管事在旁应付着,朱红的府门里头还时不时偷偷探出几颗插满珠钗的女眷,定睛看过去时,其中竟然有李天天,只因她比较眼熟,别的看着眼生就认不出来了。 李眠儿豁地停下脚步,全身散着冰冷的气息。雀鹰见后,提了主意:“穆姑娘,不如先随属下直接去武王府!” 这种时候,这种事情。不管是李青梧还是国公府里的其他当家人,都不可能当着众人承认大家议论的那个女子来自国公府,更不可能承认她是过世温国公大人的小妾。 那么,待在这里不过徒惹是非,不若离远的好! 闻言,李眠儿转头瞅了瞅同样愣在原地的李青梧,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冷声道:“事情了断之前,我还得在这里呆一会儿!” 毕烛信尚未把凶手带到。她如何能走得?必须亲眼看到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替娘亲报了仇她才会离开! 呵。尽管这仇报得一点份量没有,那歹人的性命何以同娘亲相提并论! 李青梧走上来,看了她一眼。便径直朝府门口走去。 人群中不少人是识得李青梧的,有人看到李家大爷前来,纷纷叫开并主动让开一条路。 左管事连忙为难地迎上前来,附耳对李青梧禀报着什么。他定是不明白个中缘由,此事是由毕烛信一手抓办的,穆蕊娘失踪一事,府里截止目前还没几个人知道,否则,这会儿,国公府里定然自己先炸开了锅。这样一来,外人只会更加以讹传讹,到时候,事情便很难收拾,国公府的名誉也会受到牵连。 当务之急,先撇开关系再说下面的事情! 李青梧听完左管事的禀报,清清嗓子,朗声就把左管事一通训斥:“胡说!还不赶快把人驱散咯,都围在大门口,成何体统?” 不远处的李眠儿听闻,冷哼一声! “是!是!”左管事不想一向温和的大爷突然当众摔脸色、发脾气,忙不迭俯首称是,转身就带着手下仆役驱赶人群。 人群分散时,忽然有人认出一直默不做声地站在道路边上冷眼观看的李眠儿:“呶,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把那个女的抱走的!” 听到这一嚷,原本已然四散开来的人群再次熙攘,纷纷驻足朝李眠儿这里望来。 几个官差甚至直接向她走过去。 李眠儿意识到自己大意住了,不想竟有人那般好记性,自己换了身衣裳还能被他认出?看了看面前飘动的面纱,她悟到想来是自己这顶帷帽出卖了她。 雀鹰眼见事情越来越棘手,将要展臂揽起李眠儿逃开时,却被李眠儿制止,还是那句话,没有见到凶手绝命之前,她是不会离开的! 当官差快走近时,李青梧令着管事们适时拦下了官差,那官差头子看样子头衔不高,见李青梧亲自招呼,一脸的谄媚。 不知李青梧同那领头的说了句什么,领头的面泛难为,还不住地朝 李眠儿这边瞅,不过一时半会,也没再近前来就是。 官差们算是被李青梧打发,可围观看热闹的就没那么识相好打发了,众人皆想弄个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李眠儿身前一直站着看起来就十分精练的雀鹰相护,这才无人敢上前究问,只远远站着对她指指点点。 局面就这么僵着,群人怎么赶也赶不走,还不能动粗来硬的,毕竟国公府这么些年积攒的清明高尚之声誉摆在这里。 过了许久,忽然远远传来的马蹄车轮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那马车装饰得并不张扬,却透着尊贵之气,不紧不慢地停到了府邸的大门口。 它这般停法,自然需要宽敞的空当,使得本来聚在门口的众人不得不站得远远的,以便给马车腾出位子。 无形之中,那些站在最边上的人因为没了立脚点,看不到热闹也就悻悻然地离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这么一来,就有不少人被间接驱走了! 李眠儿同众人一道盯着马车,不想身侧的雀鹰却对自己私语道:“穆姑娘,主上亲自来接您了!” “嗯?”李眠儿这才记起,自己还一直没有给周昱昭捎信呢,上午只对雀鹰这么一说,却晕头晕脑地给忘了这茬事,难怪周昱昭等不及,亲自过来了。 周昱昭是亲自来了没错,却不是因为等不及,他半天没有等到雀鹰和李眠儿,也没有得到他二人传来的消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便差人来国公府打探一下,回复说国公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又有官差,又有百姓的,他唬了一跳,办完父母双亲的事就匆忙赶来。 知道有官差,怕私下来不一定能解围,遂打着武王府的旗号浩浩荡荡前来国公府了。 武王已薨一事,因王府没有对外发丧,捂得又严,且武王本死得神秘,所以外界根本不知晓这一事。 那么,武郡王府的强势背景以及武郡王世子周昱昭的威名依然具有相当的份量,却是李青梧一个三品之官不能比拟的。 马车厢上一个大大的武字,显示此车正是属于武王府!只是来人是武王还是谁人? 在来此的路上,马车内的周昱昭已得知国公府门口一事发生的经过,只是一路,他也与李眠儿最初的想法一样,无法将穆蕊娘生硬地对号入座,可若不是因为穆蕊娘,雀鹰不至于耽搁这么久! 马车停下来后,半晌他才珊珊从车厢走下,是真的走下,明明车厢离地挺高,可他就是负着手翩翩然地走下来,精致到挑不出一丝毛病来的面容是一派闲适和雍容,分明是游山玩水才回来,哪有半分刚办完丧事的样子。 雀鹰在看到这样的主子后,眸中流光一闪 周昱昭七分眯起的眼睛不经意地朝众人轻轻一掃,远处的李眠儿看到,依稀觉得那道眼神竟是那么睥睨,那么地睥睨天下…… 一瞥之下,周昱昭已发现李眠儿所在,只一眼,他便了然,那个女子果真还是穆蕊娘! 心里又是沉沉一痛,却借眨眼之机迅速眨去心头的楚痛与不忍,因为李青梧已朝他迎上来! 李青梧,他该怎么看待,怎么应付! 一方面他是意中人的兄长,另一面他又是太宗的心腹智囊! 这连月来,太宗耍的诸多计谋,有多少出自李青梧? 还有今日武王府发生的事,他知情不知情? 脑中盘着一个绕一个疑问,周昱昭勾唇走向李青梧。 “不知世子驾到,下官有失远迎!”李青梧朗声对周昱昭长揖道。 闻得从马车上下来的这个钟灵毓秀的儿郎正是武郡王世子,那个先是奋勇击退南秋,后又果断打败北寒的年轻将帅! 众人不由顿时哗然,回神后不少人已是一脸膜拜,争相着想靠得更加近前,好一睹英杰的真容! 李眠儿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转眸间,她看见一直窝在国公府门后的李天天,不知何时已立到了门外! 若不是周昱昭此时抢了她的风头,她这样一个如花似玉、亭亭而立的大家闺秀定要惹来多少艳羡的目光! 透过面纱,李眠儿清楚地将李天天在周昱昭下车后的一切神情举止看在眼中! 果然,她是中意周昱昭的,怕是至今还没有死心吧,可过不了几月,她不是就要嫁给程辂么?她这样,还真是符合她的性子 当初,因为她不知轻重,主动接近武王妃,连钟夫人都惊动了!国公府最后才不得不加快订亲进度,匆匆把她订给了程辂。 不过,李天天何许人,她一向自我又清高,从来呵……她认定的东西! 看那程辂似乎倒与她一派风格,要不当初他也不会逼着他爷爷指定非要娶到李天天不可!这二人搁在一处…… 李眠儿如是想! 第二百五十二回 花阴落月成孤倚(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跳过李天天,李眠儿的视线继续落回到周昱昭的身上,见他在与李青梧对面攀谈时,还时不时地对周边百姓扬唇轻笑,十二分的谦和与优雅,这令周遭的人群对他更加蠢蠢欲动,一个一个都在默默地控制内心的激荡情绪。 不知同李青梧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周昱昭便撇下李青梧,移步朝李眠儿这里的方向踱了几步,却是停在了那几个官差的身前。 几个官差似受宠若惊一般地对周昱昭行了个大大的叩揖,周昱昭左手背负受下他们的礼,然后就对他们抬手指了指李眠儿。 见周昱昭指向自己,李眠儿的眼神不由跟着一缩,那家伙同那帮官差说什么呢,是在同他们提的自己么? 顺着周昱昭的手指,官差们也朝这里看过来,李眠儿蹙着眉头、纳着性子保持原地不动,不过她这会儿戴着帷帽,就算她面上有什么表情,别人也看不见,所以在外人看来,她还是那样,浑着透着股清冷与淡漠。 领头的官差瞄了眼李眠儿,又抬头瞅了瞅周昱昭,再一次面泛难色。 虽然国公府在整个京都地位不俗,但毕竟还是归属于开封府的管辖,在他们的宅门前暴出命案,怎么着也是要受些牵连的,总要调查清楚才能对上头有所交待,而那个蒙面女郎更是有直接相关者,不经彻查便放过,于理似乎说不过去,倘上面追究下来。自己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况且在这些百姓里还有不少目击者,胡乱打发了这个案子,实在堵不住一众悠悠之口啊。 周昱昭侧身觑向李眠儿。微微躬身,偏下头对着领头官差低笑着说了一句什么,就见那官差抬头打了一愣,尔后立马埋下首去,点头哈腰又应了句什么。 然后周昱昭挺起脊梁,同一旁的李青梧接着寒暄,只是二人一边寒暄,一边却不是往国公府里走,而是径直一道走向李眠儿。 众目睽睽下,国公府掌门人李青梧以及武郡王世子两人镇定自若着谈笑风生地朝着头戴帷帽的黑衣窈窕女子直奔而去。这场影不得不引人遐思。这黑衣蒙面女子何方神圣? 李眠儿暗自腹诽周昱昭的猖狂行止。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李天天的所在,她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周昱昭的背影,同时又目露困惑抑或是嫉忌之光。当发现周昱昭行进的目标在自己身上时,她的视线**地摞到了自己的身上。 几不可见地耸耸肩,抖落李天天那重比千斤的目光,李眠儿静静望向迎面而来的周昱昭。 许是自己多想了,也许是自己在今日起了变化,李眠儿直觉周昱昭与往日很不一样。无论是举止,还是表情,还是他不时觑向自己时候的眼神,皆有着微妙的变化。 是表现给在场众人看的么?还是他有意这么做来? 神思游离间,周昱昭和李青梧已双双走到近前来。几步外,李青梧先停下脚步,周昱昭冲他扬扬唇,然后继续朝李眠儿走来。 当李眠儿以为周昱昭会在咫尺外时暂停,对众人陈述一番,然后好理直气壮地带自己离开,不让自己再被纠缠,却没想到周昱昭压根没有暂停的意思,一步不落地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勾勾唇,对自己偏一偏头…… 李眠儿飞速扫视一眼众人的反应,呵,这就是英雄的魅力吧!不久前还一个个目带审视地盯着自己,生怕自己逃跑的样子,此刻尽皆换作一副瞻仰江湖正义侠女的表情来看着自己。 很显然,只要抬头挺胸地走在周昱昭的身侧,这些崇拜者定会将自己认作他的同类,再不会生出滋扰的想法,也不会横加阻拦去路。 李眠儿弯一弯嘴角,似笑非笑,也不行见礼,更没有道一言,她驾轻就熟地提步行走于周昱昭半臂远的距离内,便是汇合李青梧时,她连正眼也没有瞧一下李青梧。 尽管戴着帷帽,但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位女子在两位大人物眼中的地位。 大家默不作语,却都禁不住好奇这女子的来历! 周昱昭一路相陪,甚至冷落了另一侧的李青梧,直到他带来的马车前,抬臂送至李眠儿跟前。 见此,李眠儿在纱下瞥了他一眼,收到他瞥过来的眼神,视线交汇间,彼此都没有错过对方眼中那隐隐流淌着的殇。 扶着周昱昭的小臂,李眠儿上车前,微微转头瞅了眼李天天,一如先前,她的目光似粘到了周昱昭的身上,如今一并又粘上了自己,没有过多的停滞,揭开车帘,李眠儿脚下轻轻一蹬,身轻如燕地跃进车厢中,然后手顺势一松,将车外的情景隔绝。 车厢内坐在车尾的李眠儿悄悄撩开车帘一角,悄悄探看着车外,周昱昭正与李青梧道着别,忽然地眼眸一转间,她瞥见站在人群外围的毕烛信,以及身侧那个被他五花大绑、面目可憎且又浑身伤痕的汉子。 身子蓦地紧绷,李眠儿抑制住一下冲出去的冲动,她死死地看向那丑陋汉子,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不能走,自己还不能走。于是,她轻轻咳了一声。 这一声咳听在周昱昭的耳中,明摆着意有所指,他视线轻扫,也发现了毕烛信,接着他又拿眼角的尾峰带了眼身后的车厢,嘴角漾了抹冷笑,对李青梧拱拱手,然后转身进了车厢。 不过,人们等到的不是人吆马嘶以及车轮滚滚而去,却是从车厢内传出来一句冷煞的命令:“把人带上来!” 把人带上来?有人重复。 把什么人带上来?有人悄问。 叫谁把人带上来?有人不明。 这是要当众审训么?有人猜测。 这是审得哪门子训呢?有人迷惑。 人群叽叽叽喳喳,四下张望。不知车厢里的人究竟是对什么人下的这道命令! 毕烛信不愧是在李青梧手下混了二十多年,无论是眼色还是手腕都达到相当的境地,一听武郡王世子无端端地冒出这么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很快就意识到刚才的命令是对自己说的! 于是。半分不敢耽搁,拖着已被他拳打脚踢、狠狠泄过恨的希大就来到车厢前,在他行进间,人们自觉地给他让开一条道来。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丑态汉子,人们开始戳戳点点,部分精明的已经私下开始将这汉子与被害妇人联系一处。 “光天化日,作此暴行,丧尽天良,滥杀无辜,再又陷害忠良。混淆是非。简直死有余辜!今日。若不办你,不足以平民愤!来人,就地剐了!” 车厢里的人再次发话。只是从头至尾,他竟是连帘子都懒得揭开!就这样隔着帘子将恶人就地论罚了! 而当这个论断从车厢里传出来时,现场有那么瞬时的静止,在场所有人停止了交谈,停止了东张西望,不约而同地回味着方才片时间所发生的事情,从英雄上车,到发话,到带人,到审讯。到判刑。 短暂的断弦后,突然间,雷鸣般的叫好声响彻这片国公府宅门前的上空。 没有人怀疑周昱昭做出的这个论断,没有人提出辨认凶手真伪,也没有人询问详细的断案经过,更没有人质疑车厢里头人的威信和他所做的刑罚,有的只是发自肺腑的支持和认可! 车厢外是希大杀猪般的叫吼,以及众人得泄心头之恨的畅快叫骂;车厢内,李眠儿依然顶着帽子,她放下车帘,双手紧紧握于膝头,肩头不住在微微颤抖。 周昱昭静静地、不发一言地看着她,没有上前安慰也没有揽她入怀,只坐于一旁安静地守候。 不知过了多久,凄惨的叫吼声渐渐息弱,人群的熙熙攘攘声也渐渐不再那么密集,又过了许久,终于有人回禀剐刑已行刑完毕。 如此,剩下的围观者也开始散走,国公府前好歹是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把骨头拿去喂狗!起程回府!”周昱昭对车外的人命道。 马车徐徐行起来,经过国公府大门,再又侧门,再又太傅府大门和侧门,然后马车开始加速…… 忽地,突如其来地,车夫发出一声沉吼,随即马车戛然急刹。 “怎么回事?”周昱昭神经一紧,身子前倾,厉问车夫。 “禀主上,有人拦车!”车夫应的声音有些奇怪,不像十万火急的样子,这么突然勒马停车,若搁一般人身上早已火起。 “何人拦车?不见!”周昱昭很不耐烦,“把人给……” “等一下!”不料车外却是传来一个嫩生生的女子声音,难怪车夫不慌不忙! 李天天!李眠儿没有费力气就识出这声音的主人。 她什么时候跑出来的?竟是早早候在这里准备好拦车了! 一个美如仙子的弱质小姐,拼死拦下疾驰的马车,光凭这勇气,已够两个粗犷的车夫佩服一会儿了! 李眠儿抬眸瞄向周昱昭,周昱昭亦抬眸觑向她。 李眠儿摘下帷帽,转身面向车厢门帘处。 这时的李天天则是在马车停下来后,兴奋异常地从车头跑到车尾了,不由分说她踮起脚尖,也顾不得矜持,伸手拉开车门,揭开车帘,还没来得及看清光线黯淡的车厢里的情形,就迫不及待地表明心迹:“等一下,武郡王世子!我要跟你去边疆……” 车厢四周挂着厚厚的帘子,光线不亮,跑得气喘吁吁、香汗微漓的李天天好一会儿才适应里头的光线,一眼在看到坐在厢内面若冠玉的周昱昭时,不由俏脸一下变得茵红,移眸间,她淡淡地看向坐在他身旁的黑衣女子…… 却于霎时间,她死死地愣住!然后一眨不眨地看向紧挨着周昱昭而坐的黑衣女子! 第二百五十三回 花阴落月成孤倚(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清高如李天天,骄傲如李天天,才貌双绝,在整个京都算是出类拔萃,罕有女子匹敌,是以,她早已养成唯我独尊的气势来,而真真能入得她慧眼的适婚男子更是少之又少,好容易她才相中一个,偏遇到阖家反对,最终被迫与程辂那个老气横秋的家伙定下姻亲! 事后,她也几经周折才明白过来祖母及父母阻挠自己与武王府联姻的居心所在,也意识到周昱昭的处境,但是她从来没有放弃打听有关他的一切消息,无论他是身在南境还是北境!而对程辂,她的准夫婿,则是厌恶痛绝,压根不能接受别人在她面前提及他的丁点芝麻粒大小的事! 自那以后,她整个人皆变了,不但不束起性子,反更加自我,方氏屡次三番劝归,她总冷面相对,只因亲事一件给她打击甚重! 从小呼风唤雨,全家的掌上明珠,却在最最为关键的终身大事上吃了一憋,叫她如何乐意? 今日中午听闻府门口有人聚集,因着一桩命案,她闲着无聊,领了几个闺中姐妹偷偷跑出后宅,到前院看热闹! 令她意外的是,许久没在京都露脸的周昱昭会突然降临国公府门口,就在她亲眼看到周昱昭本人的那刻起,她的心魄便处于摇移不定的状态! 风华绝伦,意气飒爽,果敢英明,这样的男子才是她李天天的良人!就算他处境难堪,就算他前途未卜。可哪怕就是与他做半月时间的夫妻,自己也是甘愿的! 那样一个敷粉何郎,实在让她难以割舍!再又想到几月后就要嫁给程辂,那个死乞白赖赖着她的人。她就忍不住想要逃离! 经过左右来回地挣扎思索,她决定豁出去了,决定义无反顾了,于是,她悄悄趁着人声沸腾时跨出府门,又借着人群散开时机,快步走离,穿过太傅府门前,然后寻了一处来往人少的路口,隐入片小竹林静待! 但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当她抛开所有的矜持。所有的骄傲。投怀送抱地找上门时,却发现周昱昭身边偎着一个极美的女子,正是方才蒙面的黑衣女子! 女子极清极美。这是李天天没有想到的,一霎间,她的自尊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 可这并非她目瞪口呆的真正缘由,当她认出黑衣女子竟是抢了她许多次风头,且她还得尊称一声九姑母的李青烟时,登时脸色刷白! 尽管深度怀疑自己的眼睛,可车厢里的女子确是李青烟没错了,除了她再不可能是别人,仅仅从眼色神情,李天天已将李青烟认出! 只令她不明的是。李青烟为何会置身京都,她不是应该在北寒过她落魄王妃的生活么? 更让李天天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已嫁作他国王妃的李青烟为何会同周昱昭置身一个车厢,还挨得这么近? 忆及一刻前周昱昭亲自手扶李青烟上马车的那幕,李天天直如遭受雷击一般,浑身僵直不能动弹,唯一双杏眼满满地瞪着车内二人! 李眠儿神色清冷地迎视着李天天怔怔的目光,唇弧平直,没有所谓得意,也没有所谓讥讽,只是不浓不淡地看着前方! 而一旁的周昱昭在听了李天天嚷着要跟着自己去边疆的话后,勾着唇角瞥了她一眼,然后定睛于李眠儿的脸上,见她什么表情没有,也不作一声,便转头对车外的车夫低低地命道:“走吧!” 车夫应是,举手扬鞭,鞭落马走,车帘从李天天的手中滑落,不过车门尚没有被关起来,是以,车身晃动间,透过车帘摇曳而形成缝隙,即便走下老远,依然可以看见立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的李天天。 李眠儿静静坐在车厢中,方才不是她没有反应,而是她脑中浑噩一片,不知该如何反应,这一天,发生太多的事情了;这一天,对她打击太大了。她一直在跟随着本能,跟随着潜意识,甚至此时,她感觉自己是不是身处梦中,等梦醒了,才发现她还在龙州城呢!那样,今日发生的一切一切就全都不作数了。 至于李天天,她不过是这场梦中的一幅小插画,随手翻过便罢了。 可是,侧过头,看到身边坐着的周昱昭,还有时不时发出吱哑响声的车门,李眠儿阖眸苦叹,这一切再真实不过!是怎么逃也逃不掉的一劫。 周昱昭起身,把车门关上,然后坐回,他双臂一伸,将李眠儿整个捞起,搁到自己的膝头,把她紧紧搂入怀中,微微泛冷的薄唇吻上她的额头。 “跟我回府一趟,看一下我父王和母后,他们想见见你!事后我们就出发离京,直奔江南应天府!” 周昱昭声音虽听不出急缓,但李眠儿听在耳中觉得有种沉重在里面。 想到下午就要南下去应天府,以为他如此,大概因为又要远离父母而徒生的不快意,李天天心怀伤感地在周昱昭的怀中点点头。 “到了应天之后,你就可以与你的小姐妹团圆了!”周昱昭安慰道,起码还有那个小丫头在应天等着她! 上午出府之前,他已经给表兄王锡兰捎了口信,让他能先走就先走,各自保重,待到应天时候再会不迟,如果集在一起,反而目标醒目,行动起来诸多不便。 而王锡兰也回了口信,应下周昱昭的提议,并说明他自己已经收拾妥当,未正左右就动身离京。 此时已是未正时分,王锡兰多半动身了。周昱昭暗自想道,刚才途经太傅府大门却没有入门,一来时间紧张,二来不想引人耳目。 听到周昱昭一句到了应天后就可以与疏影团圆的话后,李眠儿睁眸一愣,她仰面看向周昱昭:“疏影在你府上?” 周昱昭摇摇头,强自微微一笑:“表兄带她一并前往应天府!只是不与我们一路!” 又是应天? 李眠儿突然醒觉,珠眸一转间,这才意识到周昱昭这是要彻底离开京都了! 只是选择应天落脚,意欲为何? 不似单纯地定居吧!但难不成他是要另有所图? 这么半天时间,武王府却要在这风翻云涌中炸出一声惊雷吗? 可这番众目睽睽之下,太宗皇帝会无动于衷,任由武王府作为么? 甩甩头,李眠儿脑中浑混太甚,无法清晰地理清个中头绪,然这会儿,她实在挪不出心神从周昱昭口中打探他们的计划,娘亲的悲惨逝去,几乎占据她全副躯壳,满身满心都是说不出的痛苦。 重新倒入周昱昭的怀中,李眠儿闭回眼睛,无力地喃喃:“你去哪里,我跟哪里就好!” 感觉怀中人一团柔软脆弱,周昱昭重重地吸一口气,亦阖下眼帘,不再作声。 约摸过了两柱香时间,马车车速减下来,拐进一庄府邸,这是李眠儿头一次进武王府,之前她连这附近都没有来过,若搁以往,她定会紧张又兴奋地揭开车帘,仔细察看这周边景致,再好好瞅瞅武王府内的一应事物和建筑。然今日,她实在抽不出这样的心思来。 随着马车平稳驶进,不知道到了一处什么所在,马车缓缓停止。接着就有车夫下来跑到车厢尾部,打开门,揭开帘,迎接周昱昭下车。 李眠儿跟在周昱昭身后一并下了车,眼前却是一座庭院的正大门,门上书“昭园”二字。 这该是周昱昭平日寝居之所了,李眠儿瞥了眼身侧之人,低眉敛目,随着他进了园门。 第一次带意中人来自己的园子,可周昱昭脚步却没有悠缓,而是有些匆匆。 李眠儿也只是囫囵看了个大概,就进到主屋,再到套间,接下来,周昱昭带她进了一道暗门,又一道暗门,再一道暗门,这里的机关陈设让她想到云台山那座山洞当中的布局。 不是说武王和武王妃要见她的么?怎么进这里来了? 李眠儿一边一步不落地紧随周昱昭,心里禁不住纳罕。不过周昱昭做事从来有条不紊,她只管跟着就是,这个问题也没有必要问出口。 经过几道暗门后,接着就是一条狭长铺设有许多阶级的石道,周昱昭点起火把,领着李眠儿继续前行,一路他没有说话,而李眠儿也没有问话。 二人走了足有一刻半钟,才来到一处宽敞所在,这里应该就是尽头吧,因为眼前是一座质地厚实的墙壁。 周昱昭将火把插到侧面墙壁上,伸手不知在什么地方摸了一把,忽然眼面前的墙壁慢慢升起,墙内透出很亮的光线。 随着石墙越升越高,李眠儿可以看到墙后的情景,然她眼前所见直令她心肺骤冷。 墙后什么都没有,没有囤有金砖的宝箱,也没有富丽堂皇的摆设,有的只是两具刺人眼目的灵柩,李眠儿一眼看出这是两具灵柩而非棺材,是因为周昱昭脸上的神情。 那是一种让她心疼的神情,尽管他面上没有表情,可她分明清楚地感觉到他隐忍着的痛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只一天的时间,她却像过了好几年! 第二百五十四回 花阴落月成孤倚(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一件接一件的事情来得让她措手不及,李眠儿做梦也没有想过,今日武王和武王妃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等她来拜见。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灵柩,李眠儿手心沁凉,堂堂一个王爷,还是先皇长子,却于一夜间悄无声息地离世,这明显是武王夫妇二人自行做的了断,可此事背后又有着怎样的纠葛! 无非一个权位! 武王为了保住儿子,同时又不叫上位者猜忌刁难,便选了这条路! “母妃临走前遗憾没能再见你一面!”周昱昭声音轻渺,“我遂带你过来送他们一程!” 亲耳听闻,李眠儿心眼眼里隐隐抱的一束幻想彻底破裂,武王和武王妃是当真离开人世了! 膝下蓦地一软,李眠儿跪倒在地,虽然武王和武王妃并非她的双亲,但他们是周昱昭至亲至爱之人,是抚育心上人长大成人并为其付出生命的人。 武王妃,李眠儿统共也只见了几面,但是她真心欣赏她,崇敬她,感激她! 至于武王,不月前还一起在龙州城,甚至为了迎救被困沈州城的周昱昭,两下有过协作。 对于自己这样飘浮若萍的薄弱女子,二老不但不看轻,而且还十分敬重,倘若换一双父母处在他们的位置,即便再宠腻儿子,也会极力争取给儿子求一门能够为他锦上添花的亲事,又怎会支持儿子选择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 武王和武王妃的音容笑貌清晰如昨,却是只能永远地停留在昨日。一如娘亲…… 再想到娘亲,李眠儿的眼泪肆意流淌,任其打湿袖口和衣襟,直到把积压在心头的凄苦悉数化作泪水排出体内后。她才起身,谁知腿脚已经麻木,身形才站起,又跌了下去。 好在周昱昭一向反应快,一把将她拦腰捞住。 周昱昭双目看进李眠儿哭得红肿的眼睛,嘟唇吻掉她眼角的残泪,然后对她低声道:“可以走了!申末时我们就得赶到南城门口,那里有人接应!” 在遭受如此重创之下,眼前之人还能强忍心头苦楚,操持着整个局面。李眠儿心疼不已。 暗自忖道:武王也真是敢信任他这个儿子! 跟着周昱昭又花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才出来昭园。除了此件事,其余事情在上午时候都被周昱昭安排妥当,再最后看了一眼武王府。周昱昭阖上车门,就此别过这座于他意义非凡的府邸。 往城门走的路,都是一些偏僻小路,人眼不多,走下不多远,李眠儿想起疏影,便问道周昱昭:“疏影他们出发了么?” 周昱昭揭帘看了看车外的天时,应道:“这会儿,他们距离京都该有百来里远了!” 李眠儿点点头,疏影离开京都。翠姨夫妇定然不晓,还是等到了应天府后再给他们捎信吧! 这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偏每一件事都是要人丢半条命的事情,所以,就算周昱昭再周全,还是难免疏漏。 在他看来,王锡兰早在未时初之前就动身离京了,这都申正了,他自然已走下老远了,只是事实上,他表兄王锡兰这会儿还在太傅府里没来得及走。 同周昱昭一样,王锡兰也历经一个焦头烂额的晚上和白天,昨天傍晚天未黑之际,突然祖父决定举家南迁,除了王姓子弟,家眷仅限正室,至于奴仆,只带少数几个必需的。还要求不得闹出动静,惊动府内不相关之人!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京都,是太傅府王家祖孙三代的根基所在,打拼了近百年的基业,却要在一夜之间进行挑精拣瘦,搁进马车拉出京城,谈何容易? 于是,王锡兰度过了怎样的一个夜晚啊,几乎就没有立定的时候。不过好就好在一直都在为这一天做着准备,很多事情之前已处理停当,就是这一天来得有些突然,多少有些猝不及防。 午前,他接到表弟周昱昭的信,大意就是两下分开行动,能提前走就提前走,不必选同一条路线,只随时保持联络便可!他自己也深以为然,队伍越精少就越容易行动! 依计划,原本未时他就该到达东城门然后直奔南,却临时冒出两件非他亲自出面处理的事情,待处理完毕,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尽管王锡兰忙得腿断,但是整个太傅府内一点儿不喧嚣,就如平日一样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下人们更是蒙在鼓里一般浑噩。 王溥、秦夫人、王铸等人皆在昨日半夜里悄然离都,阖府只剩下王锡兰还有紫熙公主两位正经主子。 办完最后一件事,王锡兰带了一辆马画匆匆赶至九畹轩,枝儿几个早已恭候多时,听到轩外传来马车的动静,枝儿回头清点一下人数,发现疏影不在,忙跑到疏影房间内,将正陷入沉睡的疏影拉起。 睡眼惺忪的疏影听说要坐马车出门,不乐意了,倒头再要接着睡,却被枝儿硬生生阻挠住。 这两个月来,疏影与王锡兰的关系几乎降至冰点,每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 昨天夜里,疏影就发现枝儿几个忙了彻夜,不知道王锡兰捣得什么鬼,可她懒得管,只躲在自己屋里睡觉。 不想再听枝儿牢骚来牢骚去,也不想多费唇舌,她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疏影懒洋洋地起身,出得门来,劈面就撞见王锡兰,她却当没看见一般,见院中停了一辆马车,二话不说地钻进马车接着睡了。 被疏影这般冷落,王锡兰一脸黑线,但时间紧急,他没有功夫同她计较这些,踱到书房里面简单取了几样东西,就跃进马车。 可能他动作大了点,疏影因此惊醒,发现是他进来马车,又扫了一眼车内其他四个婢子,眼中流过一道嘲讽:这马车也太小了点儿! 恰巧王锡兰将她这道眼神看到,心头无名火顿起,将要发作,却被轩外趋近的脚步声打乱。 “驸马――”紫熙气息微喘,快步跑进九畹轩。 车内的王锡兰皱起眉头:她这会来打算作甚! 下车前,他给枝儿递了个眼色,枝儿点头会意。 “夫人,你怎么来了?”王锡兰将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料紫熙已然勘破他的行动,眼泪在眶中打转,将他拉到一边,语音轻巧却深情款款:“驸马,你这是要离开京都么?” 王锡兰闻言心内一惊,他没料到紫熙会消息这般灵通!事已至此,他不好再瞒,也该到摊牌的时候了。 不管怎么说,紫熙自嫁入太傅府一年多来,她未作一件出格的事情,对自己更是百般讨好、关爱有加,就算陈王是她的亲皇兄,但她确是清白无辜的,倒是自己负了她一片情意! 犹豫再三,王锡兰决定实言告知:“紫熙,聪明如你,许多话不需我明说!是我负了你,目下,陈王府才是你最好的去处!” 一听这话,紫熙连想都没想一下,抓住王锡兰的胳膊就急切语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驸马,既然娶我,怎好中途将我抛下!皇兄和夫君,早在嫁作你妻之前,我已做出了抉择,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你!只是驸马你,不能将我一个人留在这府里!” 紫熙梨花带雨,声泪俱下,王锡兰看在眼中,心愧不已,为难不已,回头瞥了眼车厢,想到其中没心没肺的疏影,心头不由一软,脑子一热,点头应下。 紫熙顿时破涕为笑,转头对贴身侍候的丫环芷荃耳语两句,便只身随着王锡兰跃上马车。 车厢内的枝儿等人见紫熙上车,掩饰住眼中的惊讶,纷纷起身行礼。枝儿更是忍不住以眼神询向她的主子王锡兰:老爷子不是丢下话,说好不带她的么? 对于枝儿的眼神,王锡兰不予理会,让紫熙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只是他的眼睛时不时瞄向坐在边上中间位置的疏影。 而疏影自紫熙进车厢时,就有样学样,枝儿做甚她就做甚,直待紫熙坐下后,她便阖起双目,将周遭隔绝,至始至终没有看王锡兰一眼。 见她这副光影,王锡兰心头的怒火一直压抑着,若在平时,若不是车里有人,他早一把将她拉到怀中,不管不顾地先给她一顿厉害尝尝再说! 冷冷一声令下,马车缓缓驶出九畹轩,然后是太傅府,接着就疾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 马车里的气氛有一种诡谲的味道在其中,紫熙虽贵为一国公主,更是王锡兰正牌夫人,但是夫君宁愿带上满屋的通房丫头,却是置她于不顾,她不得不窘,所以一路,她都是紧紧偎在王锡兰身边,敛下眼帘、 枝儿四个丫环,心思更加复杂,明知主子做法不妥,又见主子面色铁青,显然是因为疏影的缘故,便不敢插言。 至于疏影,闭是闭着眼睛,可天知道她的心里有多难受多痛苦,每每看到王锡兰左拥右抱,她就恨自己,恨自己陷在泥潭中不得脱身,就像此时,紫熙公主可以名正言顺地往他身旁一偎,而自己算什么,就算他对自己有意,可那点意思又算得了什么! 第二百五十五回 花阴落月成孤倚(五)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想着想着,叹着叹着,本来只是不愿睁开眼睛看车厢里的人和事,不想没一会儿,疏影竟枕着车厢壁沉沉睡去。 王锡兰瞥见,心里又是气又是怒,这丫头的心肺果然是白生了,倒是自己在这里暗自懊恼不过徒增烦心而已,如此一想,他也闭上眼睛养神。 只是眼睛刚闭上,他又陡地睁开,再又微微阖起眼帘,半眯双眼朝疏影斜觑过去。 从她的眉眼,到胸脯,再到腰腹,王锡兰的心尖上渐渐涌出类似喜悦的东西。 尽管这些日子以来,与疏影几乎就没有和睦过,可她的一举一动,通过枝儿的转述,他都是知晓的。 近来,这丫头不是在吃饭就是在睡觉,晚上睡,白天还睡,醒着时候也是打盹个不停,再有,她的小日子似乎这两个月里都没有来过。 想及此,王锡兰眸中熠光闪闪,不过想到身边还坐着紫熙,他只得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忍住一把将疏影拉入怀中的冲动。 这丫头还挺会挑时间的!到了应天府,一切都得重新开始,就算紫熙最终跟着自己到了应天,以她的能耐也不能把疏影怎么样了!而有了孩子做依仗,疏影在王家挣得一席之位不过顺理成章的事。 喜滋滋地闭回眼睛,王锡兰在心里默默欢喜着。 车厢里静谧无声,感受着车轮滚滚以及车厢有节奏的颠簸,忙碌了一天一夜的王锡兰,逐渐身心放松,松着松着,他也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未及睁眼,王锡兰便发觉出不对劲:身体没有颠簸了,耳边亦没有车轮滚滚之声! 他暗暗使力,让气在体内运转。不行,根本转不起来,同时,他还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牢牢缚起! 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刚才自己不知不觉睡着。其实根本就是中了迷香。还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迷香,若是一般迷香,他一早就会发觉的! 连自己都着了道。车里四个丫头肯定也跑不了,至于疏影,她是最早睡着的一个,可能是因为她不会武,这才最先受毒侵扰吧! 紫熙! 刚才他一门心思光顾着关注疏影,却并没有在意身旁的紫熙什么样! “醒了!” 王锡兰没有急着睁开眼睛,而是在脑子里将事情来龙仔细过一遍,得在睁眼前弄清楚真相,这样不至于应付时措手不及。让原已被动的局面雪上加霜。 只是他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被人打乱,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有点熟悉的男子声音。 闻声,王锡兰又是一惊,说话之人已经听出自己恢复意识,显然武功不弱。 如此一来。王锡兰不能再装下去,头脑飞速旋转起来,将车厢里所有人以及车外的车夫挨个过了一遍,一个一个排查,结果片时后。他暗自冷笑,得出一个结论:果然色令智昏! 装作刚从迷迷糊糊当中醒过来,王锡兰缓缓睁开眼睛,所在之地光线昏暗,空气里夹着股潮味,像是一间暗室。 视线清晰后,王锡兰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一架由机关控制的铁笼子里,一根根粗实的铁柱从屋顶直插入地里,想硬碰硬地破笼而出是不可能的了! 心顿时凉了半截,王锡兰在心里简单权衡了一下,决定采用缓兵之计为妥,先稳住再谋算。 于是,视线迎向蹲在笼子外正懒洋洋看着自己的陈王,王锡兰歪嘴一笑,挣扎着寻了个相较舒服点的姿势坐倚到墙壁上,哑声问道:“不知陈王请我到此,有何贵干?” “呵!”陈王冷笑一声,站立而起,他凑近铁笼,盯着王锡兰看了一眼,然后侧过头,瞅向身后。 王锡兰循着陈王的目光,朝他身后望去,这一望,他浑身血液为之一凝。 对面的一架同自己这架构造一致的铁笼中,横躺着他的四个丫环,个个浑身湿透,口泛血沫,看样子,应该都是刚死去没多时! 自己这要睡得有多沉,陈王弄死自己的人,这么大动静,自己都不晓得! 王锡兰恨不得捶死自己,忽地又一惊恐:疏影呢? 他大惊地扑到笼子前头,扒在铁柱上朝对面的笼子里张望,没有疏影! 于是,趁着痛心垂首的间隙,他瞄了眼身周,发现隔壁还有一架铁笼,里头关着一个不醒人事的女子,看身段衣着,正是疏影没错。 见她身子还微有起伏,王锡兰剧痛的心没有再加剧,可他不敢当着陈王的面显出对疏影半分关切,却是抬头盯着对面已经毫无生气的几个丫头。 对枝儿四个的死,他是真的痛心,近两年来的朝久相处,她们的花样美貌、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为他营造了一片清静安乐之地,却从不向自己求名求利,一心一意付出着自己的年轻与朝气。 王锡兰埋首悲愤,口里来回念着枝儿、春儿、汀儿、云儿四个人的名字,并没有注意到陈王旁边多了一个人影。 “妹妹,皇兄是不是还得唤他一声妹夫呢?”陈王孤高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锡兰依旧没有抬头,他不想抬头,他不想看到某人,不想看到这个被自己设计却最终设计了自己的人。 “皇兄自然得这么唤的,他一辈子都是你的妹夫!”暗室里的紫熙温娴不再,面目阴冷,与在太傅府时判若两人。 “一辈子?”陈王蓦地转身,“他这样对你,你该不会打算关他一辈子吧!” “如此,他才哪也去不了!”紫熙没有表情,视线定格在王锡兰的头顶。 “当初,我是怎么劝阻你的?”陈王看着亲生妹妹一副满受情伤的样子,不由气急败坏,“你又怎么说的?可事实是什么样的?事实就是,你……被他害得今后连孩子都生不了!” “我生不了他的孩子,别人……也休想!”紫熙的目光里没有一点温度。 王锡兰垂着头,在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疏影是否有孕他自己也没有把握,但是紫熙知不知道,他更回没把握。 唯一有把握的是,紫熙已经看出自己待疏影的不同,否则她不会将疏影同枝儿几个分开,单独关进一架笼子里,她定是准备当着自己的面折磨自己在意的人! 王锡兰心在颤抖,连着嘴唇也在微微哆嗦,这就是为何当初他不愿在心里彻底接纳疏影的原因,多一分在意,就等于多了一分脆弱。如果疏影遭受折磨,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他不知道…… 陈王又是气又是心疼,无奈地沉默半晌后,他一步一步踱到疏影的笼子前。 他每踱出一步,王锡兰的心就跟着抽痛一下,可他依然没有抬头。 陈王偏头看着笼子里还没有苏醒过来的疏影,对紫熙努了努嘴:“那四个丫头,你忍了许多,刚才解了恨;那这个丫头,你打算如何处置?” 紫熙眼帘扫下,瞄向地上的疏影:“她?呵!” 冷笑一声,她蹲下身子,平视着王锡兰,语带嘲讽:“我一直以为,你真正的心思早跟着那个人飞远,不会再对任何人动真格的了!没想到,你却是宁愿对一个丫环用情,也不愿正视我!难道,就因为这个丫环是她的人吗?” 闻言,王锡兰有一瞬间的迷糊,不过很快他便理顺紫熙的话中之意,缓缓抬起头来,他摆出一副同样受伤的神情:“我若当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无情,下午就不会答应带你走!” 对上王锡兰的脸,又听他亲口道出这样的话,紫熙冰冷的面容露出那么一丝丝的温软:“那你对这个丫环好,是不是因为她?”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王锡兰淡淡地应道。 一直立在旁边听得不明不白的陈王,对笼子里的丫头生了兴趣,也蹲下身子,将笼里的人拉近,这一拉动之下,倒把一直昏睡的人给拉醒了。 疏影浑浑噩噩地睁开眼来,一对水灵的大眼睛,顿时让整张脸生动娇俏起来。 “这丫头皮相不错!”陈王评价道。 王锡兰听后,眨眨眼,将眼中的担忧和顾虑眨去,侧面对陈王语带戏谑:“这丫头,的确滋味不错,陈王若不嫌弃,不妨略略品尝一下!” 从刚才陈王与紫熙的对话中,王锡兰得出三个信息:首先,陈王拘禁自己,不是得了皇上的旨意,而是源自紫熙的请求,也是为了给妹妹出气;其次,紫熙不会要了自己的命,而是打算把自己这么偷偷关着;最后,紫熙误以为自己有意于李青烟,因她远嫁北寒,这才移心于疏影。 这么一来,自己这边目前应该算是安全的,现在关键就是要如何让疏影免于伤害,陈王心狠手辣,紫熙又满心满眼的嫉恨,枝儿几个她竟是一个没有放过,对于疏影,若没有十足的理由,他们更不会轻饶她。 听了王锡兰的话,手脚自由的疏影立马爬起上身,转眸先觑了眼王锡兰,见他手脚被缚,却是目带嘲讽,半点关切之意都没有,接着她又觑向陈王,微抬下巴:“你就是陈王?” 第二百五十六回 花阴落月成孤倚(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疏影下巴微抬:“你就是陈王?” 那个在端阳宴当众调戏宫女,又强行扣留小姐在他家那什么莲心池大半天的陈王爷? 那个自己曾以之为与楚王来得一样温雅、能配得过小姐的良人陈王? 疏影扫了眼身周围着的铁笼,小舌头在嘴巴里吐了吐,不再言语。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她刚才同陈王说话的口气有多冒昧,有多不知轻重! 陈王何许人? 这半年来,他的人品在京都可以用人人敬而远之来形容了? 深城府,性凶残,行冷酷!从原先一个浪荡皇子摇身变成如此狠角,换了谁也不敢这般在他面前放肆。 隔壁的王锡兰听见疏影以这种语气同陈王说话,在心里把这丫头摔了不知多少遍,他刚要张嘴说话,想借此引开陈王的注意力,以免他加怒于疏影。 不料,陈王却是“扑哧”一笑,站起身子问向紫熙:“你们刚说这丫头以前是谁的丫环来?本王瞧着怎么有点儿眼熟!” 闻言,紫熙侧过脸来,盯着她的皇兄,冷冷地反问:“皇兄竟然会对一个丫头眼熟,难不成您对她的主子也用过心思的?” 紫熙话中有话,陈王尽管觉得刺耳,但自己的妹妹他并不在意,只是隐隐地他好像已能猜出了大概。 他重新蹲下身子,看着疏影,疏影见状,不由自主地朝后挪了挪。 陈王勾唇一笑:“你以前跟哪个主子?” “反正我们家小姐不会看上你的?”疏影仍旧没有觉悟到眼前这个人是什么人,他同王锡兰根本不是一路人,这个人是不会包容她的任性和无道。 “你们家小姐?”陈王低头轻笑,笑完,他突然抬起头来,没有表情的脸上冷冰一片,半眯的双眼透着两道狠劣之光。 疏影见了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王锡兰亦觉出气氛的不对,同时间侧过头来。 陈王伸手指向身后。但脸还是对着疏影:“呶,你看地上躺着的那几个丫头,可还认识?” 疏影直起身子,顺着瞧过去,当认出是枝儿几人时。脸色刷白。喃喃地唤道:“枝儿姐姐――”然后猛地伏到地上一通干呕。 王锡兰及时避过脸去,不让紫熙和陈王看到自己对疏影关切非常的神情。 “枝儿姐姐――”疏影伏地大哭,此时。她才明白自己同王锡兰深陷困境,有生死之危。而面前的陈王也不是那个喜欢调戏美人的登徒子,却是十足的恶魔,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都下得了狠手,还一杀四个人。 虽然常因嫉忌感觉枝儿等四人不是真心喜欢自己,而自己亦不是真心欢喜她们,但许久相处以来,她们对自己还是照顾有加的,平日极少吃什么憋屈。这两个月更是让自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把自己当成个正经主子来侍奉了。 陈王等得不耐烦,伸指叩了叩笼子,疏影不敢再哭,埋首理泪。 “回答本王,你家小姐是谁?” “别问她了。我来说!”紫熙声音夹着愤懑。 陈王站起身,盯着她的妹妹。 紫熙撇嘴冷笑:“看来皇兄也对那人情有独钟了?” 陈王偏下脸,他已经知道紫熙所指的谁了,原来这丫头是李青烟的贴身丫环,怪不得觉得眼熟。当初开宝寺时,这丫头拼命护在她主子的旁边,那时,自己还想着:这对主仆不但情深,而且双双貌美如花! 看到皇兄避开自己的视线,紫熙怒气顿生,三两步踱到墙边,伸手在墙壁上一块凸起的机关一摁,霎时间,王锡兰和疏影铁笼内的地面上飞快钻出一圈镶有食指长短尖针的铁条,速度之快,令身怀高超武艺的王锡兰也堪堪避过而已,但毫无前知前觉的疏影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一声惨叫,有两根钉子戳进了她的小腿中,好在她所扒的位置在铁圈当中,若不然她两条腿都有可能被钉在地上。 闻声,王锡兰差些失态,差些就要扑到笼子边上去探看,然理智让他呆在原地动也没动一下。 他低头看向地面,发现地上有一圈又一圈的小孔,而此时钻出来的尖刺并非最中心的几圈,要不自己刚才定也难逃皮肉之苦,必须稳住紫熙才行,否则她随时都可能再出招。 疏影颤抖着手抚向小腿,试图把腿从钉上拔起,可是身子刚动,她又疼得哭叫起来。 王锡兰听在耳里,痛在心里,但他什么都不能做,连一句命她别动的话都不能讲。 “想不痛,就别动!”陈王竟是行起好来了,他低下头,瞅向笼子里痛得脸色灰白的疏影,“不想吃苦头的话,老实回答我,你家小姐去了哪里?” 疏影额头冒冷汗,听到陈王问她小姐的下落,只是问得不是有点白痴,她的小姐不是嫁去北寒去了么? 可这回,她学乖了,知道面前这个角色不好惹,她放聪明了,忍着痛回道:“小姐不是为了大梁和亲,嫁给北寒那什么王子了?” “呵!”陈王皮笑肉不笑,“你是她的丫环,你家小姐什么性子,你会不知?你以为她会服帖地嫁去北寒?” 他这话什么意思? 闻言,疏影顾不得痛,转首看向王锡兰,又看着陈王,惑道:“小姐没有嫁去北寒?那替小姐嫁去北寒的是谁?” 为什么当初小姐没有让自己去替她?可谁会愿意顶替小姐呢? 从疏影的表现,陈王看出来疏影同他当初一样被蒙在鼓里,至今还以为李青烟身在北寒皇室;同时从疏影的表情看出来,她小姐嫁入北寒的消息是直接从王锡兰口里得到的,李青烟消失前亲手将她的丫环托付给王锡兰。 但李青烟为什么会看重的贴身丫环转交王锡兰,她同王锡兰什么时候扯上的关系? 会不会是因为周昱昭? 陈王眯起眼睛,什么事情一旦牵涉到周昱昭,那就会变得复杂多了,什么人死复生之类的事也就有可能成为现实。 正如自己刚才所说,李青烟看着柔弱,但性子刚烈,当初自己让她嫁入陈王府,她都拒绝了,何况迫她嫁给拓拔意? 陈王暗自将所有的细枝末节,碎沫片段往一处整合,逐渐理出头绪来,他越来越确定李青烟根本没有死。 自龙州城回京,清剿完秦王一党后的第一件事,他到跑到冷宫揪出彭皇后,百般抵赖不成,最后她还是承认李青烟确实当着她的面饮下剧毒,只是尸首却交给她的女官宁柔处理了。 后来,他又几经周折寻到宁柔,老家伙亦是一番狡赖,不过禁不住拷问,道出真相:尸首不翼而飞,她回来时,床下已找不到人!可她又不敢声张,怕皇后怪罪,只得慌称处理掉了! 彭皇后是知道箭毒木的毒性了,心想人已死,宁柔又是信得过的,便没有追究。 虽然陈王他自己亦是知道箭毒木的毒性,但是死要见尸,没有亲眼见到,他总以为李青烟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死掉,况直觉也这么告诉他。 又想到开宝寺,周昱昭那么拼死维护李青烟,又想到当时李青烟对待周昱昭的神情举止,再想到北寒时,一直跟在周昱昭身边的那个蒙面女子! 蒙面女子!蒙面! 陈王猛地顿悟,一开始他就觉得那女子的身形与李青烟太像,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度真是一度让他心生怀疑,可当时打听到,那女子在南境时就跟着周昱昭,且听她声音确实不像,还有面对自己生出的那股怯意,不似她的作风,于是自己也就打消了怀疑。 可如今忆来,那蒙面女子很可能就是李青烟没错了,定是周昱昭从中作梗,偷梁换柱,将计就计,将李青烟带离京都,解开毒后,才去的南境。 怎么样确定自己的这些想法都是对的呢? 陈王抬头瞥了瞥王锡兰,又扫了眼紫熙,还有正巴巴看着自己的疏影,然后朝王锡兰的笼子踱去。 他蹲下身子,平视着王锡兰,开门见山:“她现在人在哪里?是不是跟在周昱昭的身边?” 一听这话,王锡兰心中大惊,陈王果然了得,为了掩藏李青烟的下落,周昱昭可谓用尽心思,不想这么快就被陈王识破。他一样没有想到,狠酷如此的陈王,竟也对李青烟大有情意! 然此时,他必须极带打消陈王的这个念头,表弟周昱昭才出得京城,皇上答应放他出城,但若是陈王惦记李青烟,打算半路劫人的话,周昱昭很可能就会因此陷入困境。 不行,自己必须拖延时间,务必要确保周昱昭安全顺利地抵达应天府才行,否则,一切功亏一篑。 王锡兰在心中飞速盘算完,他笑着摇摇头:“连你妹妹都看出我是极中意她的,而青烟也是有意于我的!否则她如何会将最宠的丫环托付给我?” 此言一出,紫熙为之色变,疏影更是一脸难以置信。 “只是……”王锡兰仰面一声长叹,“红颜薄命!自古红颜不长命阿!” 第二百五十七回 花阴落月成孤倚(七)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王锡兰这一叹倾注了能积蓄起来的所有悲悯之情,但他的话,紫熙信了,疏影信了,皆以为王锡兰意指李青烟已经不在人世。 紫熙自然喜不自禁,疏影如何接受得了,如果不是腿被钉住以及身周一圈铁刺,她定然会扑到笼子边,质问王锡兰。 她现在脑子乱得狠,什么小姐中意王锡兰,小姐何时中意上他了?小姐之前明明同自己说的是…… 疏影一眨不眨地盯着王锡兰,心里乱得狠。 但是王锡兰的话在陈王听来却根本没有信服力,他冷哼一声:“是本王疏忽了,忘记你的骨头比较硬!” 语毕,抬起左臂,衣袖猛地一甩。 王锡兰瞥见,缚起的手脚立即惯性地警惕着地面,尽管知道此次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但自己还是能抗久一点是一点。 就在陈王衣袖甩出的同时,紫熙冲到他跟前,拽住他的衣袖,大声喊道:“皇兄,你要做什么?” 但陈王手上动作已经做完,只听王锡兰被关的铁笼嗡嗡一阵响动,紫熙惊慌得就要冲到机关墙前,却被陈王一把拉住。 笼子里的王锡兰紧紧盯着地面,只是笼子震动间,地上一直没有动静,倒是头顶袭下来一股劲风,速度极快,听风劲像是什么重物,他根本来不及抬头查看,怕头颅被砸碎,刚要就地一滚躲开,又见自己四周围了一圈尖长的铁钉,无奈手脚不得自由。千钧一发间,他蜷下脑袋,挺起脊背,后牙紧咬。硬生生用肩背顶住了从上面坠落下来的一块一尺半见方的大石头。 见状,紫熙尖叫一声,撒腿跑到笼边察看王锡兰,另一头的疏影则是捂了嘴巴,蹙紧眉尖,不知所措。 王锡兰顶开石块,低头闷咳几声,吐出一口浓血,紫熙看了,眼泪哗地流下。泣道:“锡兰。你怎么样?锡兰……” 稳了稳气息。王锡兰抬起头来,对紫熙无奈一笑,哑声道:“没事。死不了!”说完,侧脸瞥了眼疏影,却很快移开视线。 疏影被手捂住的嘴不停在擅抖,她从来没有见过王锡兰这样一面,她知他会武,想当初第一次在国公府里碰面时,他差些要了自己的命,但这一年来,自己几乎习惯他玩世不恭还月蛮横耍狠的样子,刚才从他朝自己瞄过来的那一眼。其中有坚忍,有不屈,有顽强,是自己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过的。嫡女名贵 紫熙看着王锡兰嘴角的血,心疼不已,转头就对陈王恨声质问:“皇兄,你这要做什么?人是我扣下的,怎么处置,也该我说了算!” 陈王闻言,根本不予理会,他走近王锡兰,声音不高,但听在耳朵里感觉不到一丝温度:“我只问最后一遍,她是不是一直同周昱昭在一起?” 王锡兰举眸迎上陈王的视线,本以为有紫熙在,自己能免受一死,但事已至此,除非把李青烟的下落告知陈王,否则以他的冷血性子,紫熙根本拦不住他,自己真是凶多吉少了。 转过头再次扫了眼疏影,这一眼和刚才那一眼意味不同,带着不舍与眷恋,收回目光时,他顺带在疏影的小腹处短暂逗留了一会儿,暗自想到:如何保她不死呢? 只这么犹豫了片刻,陈王已然不满,他抬袖又是一挥,紫熙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屋顶机关又一次打开,轰,再一块巨石砸下。 才喘过一口气来的王锡兰,面对头顶巨石,不得不收起思维,摆出全副心神迎接这一击。 沉沉的一声闷响,王锡兰用肩背又接下了一块,不过这次显然让他吃受不住,他伏到地上,猛烈咳起来…… 紫熙疯了一般扑到陈王的身上:“皇兄,你要当着我的面弄死他吗?为了打探你心上人的下落,你就要弄死我的人吗?皇兄……” 陈王推开紫熙,蹲下身子,半眯双眼:“能接下两块不死,你已经很有本事了!只是,至今还没有人在这笼子里成功抗过第三块,你倘想试一试,本王可以成全你!” 一听这话,已经被吓得摊倒在地的疏影,绝望地伏地哭起来,紫熙听后抓狂一般扯住陈王:“皇兄,你若砸死他,你就别要我这个妹妹了!” 然而陈王就像更大的一块石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一径盯着王锡兰,小臂随时做好挥向机关的准备。 王锡兰吐出满口的血,用胳膊肘爬起上半身,一向透着股秀美之意的眉眼此时泛着阴厉之光,他对着陈王朝疏影的方向努了努嘴,从嗓间溢出来的声音更加嘶哑:“你猜得没错,李青烟的确没有死,不过……弄死我不打紧,你若想要……想要引她主动找上你,有一个办法……”与鬼相守 “什么办法?”陈王抬起下巴,毫不客气地追问,同时顺着王锡兰努嘴的方向,斜觑向疏影所在。 “只要把她……留在身边……”王锡兰话说一半,又咳了起来,好一会儿后,才接着道,“待李青烟发现她情同手足的丫环在你手上,一定会想法把她讨回去的!” “呵,看来你是不打算把她的行踪交待给本王了!”陈王站起身子,冷笑两声,他踱至疏影的铁笼前,两指间歇着叩击笼柱条,阴声道,“你以为你这么做,就可以护这丫头不死?” 王锡兰就知道自己这么说法,陈王会听出自己对疏影的维护之意,但是若不这么说,疏影定难逃一死,万一她腹中还有自己的孩子…… “还是那句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能说的……就这么多,其他的无可奉告!”王锡兰面容苍白,唇齿间溢出的血渍衬得他的脸近乎妖冶,“来吧,等着你的第三块!” 紫熙大呼起来,拼死抱住陈王的手臂不容他动弹,疏影浑身惊颤,双手伸向王锡兰的方向,泪流不止,只是说不出一句话。 陈王一动不动地站着,却浑身杀气腾腾,正僵持间,头顶传来喧哗声,紧接着,就有人在暗室外沉声禀道:“王爷,浸碧园走水了!” “什么?”听闻,陈王全身一紧。 室外的人重复道:“浸碧园走水了,有人纵火!” 闻言,陈王拉住紫熙飞奔出了暗室,浸碧园明面上是他的寝殿,暗地还藏有他的许多机密,好好的怎么会走水,有人纵火,那事就非同小可了! 所以陈王愣没有打一个,拖上紫熙关起暗室,就往浸碧园跑去。 王锡兰暗送一口气,有人纵火,并且还是这种关键时候,会不会自己失踪一事惊动父亲那里,他查到自己下落在陈王府,这才一火把扰乱眼目,借以趁机营救自己呢! 心里这么暗想,王锡兰坐起身子,调了调气息,然后转眸看向一旁的疏影。 疏影眼睛红肿,脸上泪迹斑斑。[综武侠]剑三穿越局奇闻录 王锡兰勾唇一笑:“心疼了?” 明明身受重伤,他却还有心思与自己调笑,疏影揪心不已,她喃喃一问:“为什么?” 护着自己,当真是为了忠人之事么? 她虽傻里傻气,但还不至于傻得不透气,王锡兰和陈王几招过下来,她已经看明白其中玄机所在。 最开始听到王锡兰以满不在乎的口气,把自己推向陈王,她心里难受至极,恨不能王锡兰去死算了,到后来,又听他对陈王说小姐与他两情相悦,她就开始怀疑不解,再到刚才,为了保自己,也为了不让陈王找到小姐,他是宁死不招! 王锡兰又是一笑,轻语道:“心疼我的话,就按我说得做!好好赖着陈王,等你家小姐来救你!” 如果父亲没能成功救出自己的话,接下来的命运已经很明了,陈王本来就视自己如眼中钉,这次借紫熙之口扣下自己,虽紫熙只是想活禁自己,但以陈王的性子,若自己违逆他的意思,定然难活! 至于疏影,从陈王对李青烟的在意程度来看,他多半会留着疏影在自己身边,并大范围地把这消息散播出去,等着李青烟自投罗网。 而得到疏影的消息后,表弟和李青烟必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努力将疏影营救出去,这样一来,如果一切进展顺利,疏影活下去的机率还是有的,总比,与自己一道困死在这个地牢中的好! 王锡兰一边目光恋恋不舍地在疏影的脸上流连,一边在心里这般盘算着。 那厢疏影早已泣不成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想着过往,自己那些任性的作为,又想着自己与王锡兰冤家一般的生活……又想,若王锡兰当真就此死去,她该怎么办? 二人这么各怀心思地彼此相望……忽然,暗室的门重被打开。 疏影蓦地坐直身子,神情恐惊地看向门口,害怕陈王再来折磨王锡兰。 王锡兰听到动静,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紧张,期待的是他的人来救他,紧张的是也许陈王救完火回来继续整治他。 然而,令他二人双双一愣的是,进来的却是一个身段窈窕,面容娇美的小女子! 第二百五十八回 花阴落月成孤倚(八)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尽管来人衣着朴素,窄袖窄裤,但以其通身气派来判断,来人多半是穿了下人的衣服。待来人走近时,王锡兰看清她的面容,不由微抬下巴,眉尖微蹙:“陆姑娘?” 疏影也认出来人,抹了把眼泪,瞪大眼睛:“陆小姐?怎么是你?” 对这个陆小姐,王锡兰还有印象,在国公府家宴上见过一次,之所以对她有记忆,是因当时宴上,这陆性小姐像是对自己生出好意,时不时地把眼波含羞带怯地飘向自己。 来者,正是陈王才封不久的侧王妃陆湘,虽大着胆子进来暗室,但对上王锡兰的目光时,她还是止不住面红耳赤,不过时间宝贵,她须得尽快行事才行,于是什么话也没说,先是快步跑至机关墙前,在她的手刚刚探出,即要触着墙上那一排杂乱无章的机关时,就听王锡兰提声叫了个“慢”字。 陆湘呼吸急促,本来做此事就是冒了生命危险,况又是来救的意中人,她自然紧张得要命,此时听到王锡兰的唤声,她掉过头看着他。 “陆姑娘――”王锡兰喊完后,上身挪了挪,调至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同时阻道,“陆姑娘,你要做什么?” 虽然他看出来陆湘不像是来害自己,但又不相信她是来救自己的,毕竟一面之缘,她何苦为了不相识的人得罪陈王呢! 那些可都是刑具机关所在,不意间碰到哪一个都可能要了自己的命也不定! 陆湘转眸看向王锡兰。瞥见笼子里的两块大石头还有他嘴角的血渍,再有他身上凌乱的裳服,眼中登时就有泪花闪动。 此情此景看在第三者疏影的眼里,事情立马就变得复杂了。这两人是老相识,甚至可能是旧相好,否则看到王锡兰遭罪,陆湘凭什么会心疼? “王公子,时间无多,等浸碧园那边的火势小下来,王爷说不定就会过来!之前这间暗室,他带我们来过一次,还当着我们的面折磨囚犯,所以我知道这些机关各有什么作用!”陆湘吸吸鼻子。向王锡兰解释道。“今儿个下午。我无意间看到王爷和公主带了几人进来这里,个个都不醒人世,不意中看到你竟也在其中。我便……上了心!” 说完,她脸上更热,为了缓解尴尬,她伸出手指,触动其中的一个机关,紧接着就见王锡兰所在的铁笼缓缓升起一截。 见此,王锡兰喜上眉梢,他愣不打一个,低头就着地上的铁钉迅速割断手脚上缚着的绳索。太古金仙现世逍遥 忍着胸背上的剧痛,王锡兰小心爬过地上的一圈铁刺。钻出铁笼,一点一点直起身子,然后就对陆湘拱手一揖:“陆姑娘再造之恩,王某感激不尽!” 陆湘脸色绯红,福身还礼,抻头觑了眼暗室门,对王锡兰催道:“王公子,没有时间了,你随我来,我知道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到王府后面,我们快些走吧!好在这间暗室隐蔽得狠,一般都是关押着陈王需亲自审问的人,平时没有人守卫!” 闻言,王锡兰抬头看向机关墙面,对陆湘又是一拱手:“能否请陆姑娘帮人帮到底,将这位姑娘一并放了!” 陆湘面现为难,焦急地看向仍关在笼子里面,虽满脸满身狼藉却掩不住妙丽本质的疏影。 “王公子,恕我无能为力,不能再耽搁了!”陆湘没有要应下王锡兰的意思,而是作势要往外走。 疏影迎向笼外两人看向自己的视线,最后将目光定在王锡兰的身上,幽幽道:“你快点跟她走吧!” 话中语气难辨,不知是决绝,还是嫉怨,还是不舍! 说完,她就转面朝着墙壁,不再理会他二人!小腿上的伤痛已经麻木! 王锡兰看了眼疏影的后脑勺,又掉头看了看机关墙面,那么多机关,他根本不敢冒险尝试,短暂犹豫了下,他躬身对着陆湘的背影道:“既然如此,请恕在下拂了你的好意,你请便!” 说着,他重新走回自己原先的铁笼子,弯下身子,预备钻进笼中。 转身看到这光景,陆湘当场愣住,她追上前,拉住王锡兰的袖子,惑道:“王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言毕,她又再次打量起因为王锡兰的行止而一脸震惊的疏影,偏着头像是认出她的脸:“你莫不是李青烟在国公府里的那个丫环?” 王锡兰替疏影回了陆湘的话:“陆姑娘所言正是!” “那你为什么……要救她一个丫环?”陆湘的目光锁在王锡兰的脸上,“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李青烟?” 闻言,到了此时,王锡兰若还不明白陆湘的情意,他就白混这些年了。九岁小魔医 虽然阅女人不下少数,他也曾自许会对付女人,但是一个疏影却让他的自信渐渐支离破碎,所以,此刻,面对陆湘,他心里在打鼓,毕竟如果让她不高兴了,也许不仅救不了疏影,还可能反悔救下自己。 陆湘这会儿偏又不急了,更不害羞了,定定地看着王锡兰的眼睛,等他回应。 其实陆湘冒险来救王锡兰,她并非全出于无私,她有她自己的打算,只是这会儿她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准备在把王锡兰带入暗道后再行提及的。 “都不是,她对我还有用!”王锡兰没有做多久迟顿,“时间紧急,陆姑娘若是为难,不如抓紧时间离开这里,倘让陈王撞见,对你我都不好!” 陆湘侧过头,瞄了瞄疏影,然后低头,轻声对王锡兰语道:“好,我答应王公子,一并把这丫头放了,只是……” “只是什么?”有了陆湘这句话,王锡兰心中一喜,就算她想提条件也无妨,无论什么条件,这会儿自己都会乐意应承下来。 果然,疏影声音越说越小:“只是王公子……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好!陆姑娘请说!王某如果力所能及,一定在所不辞!”王锡兰扫了眼疏影,给陆湘的回应十分迅速。 “好!”陆湘略作吱唔,然后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像要豁出去一般,“来此救你之前,我花了一下午时间谋划,王爷发现你逃走后,可能一时半会查不到我身上,但是早晚会水落石出的……” 王锡兰闻言,猛地了悟:“既如此,陆姑娘为何不与我们一起走!” 陆湘苦笑一声:“若我与你们一道消失,王爷便知是我放了你们,那我的家人定会遭殃!所以,王公子,待你出了府以后,请想方设法找几个手下人潜进王府,弄些痕迹,混淆视听,也好给我多一些时间……” “这个自然!”王锡兰不想陆湘所提这般简单,有些意外,不料她的话还没有说完。 “等王公子你一切安稳后,再使法子把我接出王府!”陆湘说完这些,就闪开身子,跑到机关墙前,打开了疏影的笼子。 王锡兰顾不及思索陆湘的话,匆匆应了个“是”,在看到疏影的笼子打开后,便冲过去,一把抱起她。混炼诸天 “啊――不要!”疏影痛呼出声,她的小腿上还钉着两根尖钉,王锡兰刚才一用力,触动了她的伤口,她疼得浑身冒冷汗。 王锡兰这才记起她还受着伤,低头看向她的腿,伸手往怀里掏,一掏之下,才发现身上的物事早被掏空,类似麻沸散的药瓶不见踪影。 “你走吧,不要管我!”疏影忍着身上痛、心上痛把王锡兰用力往外推,“你还是带着陆姑娘走吧,一会儿,陈王回来,我就对他说是别人救你出去的!” 这句话疏影说出来,一半是真心话,后一半则是酸话。 王锡兰将她胳膊固定住,仔细查看她腿上的伤,咬咬内唇,伸掌劈向疏影的脖颈。 疏影顺势晕了过去,王锡兰轻吸一口气,两只大手扶住她被钉住的小腿,猛地朝上一抬,将她的腿从钉上拔出,同时,从里衣撕下几根布条,替她把伤口上、下都扎紧,不让血流出,最后才包扎伤口。 处理好这些,王锡兰扛起疏影,就示意陆湘前头带路。 陆湘看着王锡兰做这些,不由再三打量疏影,但事已至此,她管不了恁许多了,本来她也没有想过要独占王锡兰,既然没有了紫熙公主挡在身前,今后,王锡兰至少会因为自己的这次救命之恩而善待自己的。 而这个小丫环,想她成不了什么气候,先任他们吧! 这就是陆湘的算计,嫁入陈王府以来,她始终对王锡兰念念不忘,曾以为这份情愫终会随着时间慢慢烂在心里,她也为此做了好些准备,但天意弄人,当她就快要认命,准备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陈王府里终此一身的时候,上天让她重见王锡兰,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几经犹豫和踌躇,她最后还是决定踏出这一步,与其在这陈王府里不生不死地过一辈子,不如赌上一把,能和心里中意的人生活在一起,冒险也值得。 决定做出之后,她便开始筹划,先宣称出府一趟,再偷溜回府,火烧浸碧园,然后把陈王从暗室中引开,因为她知道浸碧园对于陈王的重要性,浸碧园走水,陈王不可能坐着不动。 事实果然如此,一切皆依她的计划进展着,带着王锡兰顺利进到暗道口。 第二百五十九回 花阴落月成孤倚(终)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王公子,我就送到这里,一路上你见机行事,陈王发现你不见后,会很快派一路人从暗道里追出去,你最好先找个妥当的地方躲一下,等元气恢复,再回府上也不迟!”陆湘还不知太傅府的情况,过了今夜,王锡兰如仍在京都的话,不仅陈王不会放过,还有头顶那位亦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但这些,没有必要同陆湘说太多,抓紧逃离这陈王府是当务之急,于是他满面感激地对陆湘谢道:“大恩不言谢,陆姑娘后会有期!” “唉――”陆湘垫脚叫住掉头就跑的王锡兰,“别忘了我们说好的事!” 王锡兰回头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就没入黑暗中。 陆湘则是继续穿着下人的衣服,绕过府内各色眼目,重新溜出府去,直到天煞黑才回到府中。 而王锡兰待精疲力竭地出得暗道时,发现自己已置身于龙津桥洞下,不由窃喜不已,因为刚在暗道里时正愁自己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更分文皆无,且天色已经乌黑,连叫饭子都难找,倒要如何发消息给自己的人,以令其潜入陈王府丢下些蛛丝蚂迹,好打乱陈王的思路,以免陆湘因救下自己而遭殃。 不想一出来,竟是到的城里,虽然身心俱疲,但他不敢逗留,拼了命往朱雀门的附近跑去,还好那里有他的一个驻点,留在京都作眼线,没想到自己还未出得城,便就用上了。 约摸跑了一柱香的时间,他扛着疏影来到一间铺名“曹婆婆肉饼”的店面前,叩开门,一个年迈的老婆婆接他至内间,送到地下室,将仍昏迷不醒的疏影先放下,然后叫来一个店伙计,吩咐他带上几人趁夜潜去陈王府,并将暗室的大抵位置说与之。伙计立等领命而去。 也该陆湘走运。陈王扑灭大火,清完园子,天色也黑透,而王锡兰派去的人正赶上这个时候,依王锡兰的指示在浸碧园还有暗室的附近转了一圈,便迅速撤离。 待陈王追究大火一事时,大家不约而同地把这事往复杂的方面猜想,包括陈王亦是如此,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件有勇有谋的事会是出自府里一向少言寡语、弱不禁风的陆湘之手。 而继续呆在肉饼店里的王锡兰简单吃了几块饼后,就趁着疏影还没有清醒。给她擦身子、换衣服,开始治疗腿伤。彻底清洗伤口后再又重新包扎,一切完毕时时辰已近深夜子时。 夜深人近之时,屋里只剩下王锡兰一人守在疏影的床边,他静静注视着疏影一张苍白的小脸,看了一会儿后,他缓缓伸出两指,搭上疏影的手腕。闭目凝神。天价逃妃,法医倾人城 半晌,他才睁开眼睛,眼中柔光一片,他轻轻收回手,将疏影的小臂塞回被中,只这么坐在旁边默默看着她。 次日,天还蒙蒙亮,外头的街道上就有人打着各色名义暗中进行搜查,曹婆婆的店自然免不了遭到骚扰。不过王锡兰早有准备,来人根本一无所获。 辰时左右,疏影才在又饥又渴中醒来,她一睁眼睛,就看见床边的王锡兰,头脑一阵晕乎,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总算醒过来了,我都困死!”王锡兰伸伸懒腰,斜觑着疏影假意埋怨道。 “这是哪里?”疏影记起之前的一幕,在陈王府暗室的铁笼里,眼前这人把自己的小腿弄得痛不欲生,然后的事便不知道了,瞟下窗外,天色大白。 “你先吃些东西吧!”王锡兰打个响指,不刻就有个其貌不扬的小伙计端了几碗食物进来。 王锡兰伸手接过盘子,在床边简易搭了个小桌,把饭食一样一样摆在上面。 疏影看到饭和汤,顿时饥肠辘辘,她挪动挪动身子,倏地“咝”一声痛呼出声,她忘了小腿的伤,身子挪动下,小腿也不自觉跟着动作,结果把伤口弄得生疼。 听到疏影的痛声,王锡兰忙放下手中正摆放的碗筷,揭开被角,探看疏影的小腿。 他这一揭被,疏影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中衣根本不是自己的,见王锡兰伸手摸向自己的腿,她更是不自觉地朝后一缩,登时又是一声“咝”。 王锡兰偏头睨了她一眼,看她腿上没有渗出血来,想伤口没有裂开,便重新合上被角。 “有什么可羞的?又不是第一次看!”王锡兰抬起身子,瞥到疏影又羞又痛的样子,不由揶揄道。 闻言,疏影缩着脖子,扭过脸去。 “快吃吧,要不菜都凉了!”王锡兰递了副碗筷过去。 疏影腹中饥渴,闻着菜香,撇撇嘴,伸手接过饭碗,也不看一眼王锡兰,只埋头小口吃着碗里的饭和菜。腹黑狂女-倾城召唤师 没费什么功夫,一碗就吃完了,不及丢碗,王锡兰那厢又给备了一碗,递给她,疏影抬眸瞄了眼王锡兰,迟疑一下,还是接过碗,继续吃起来。 吃到一半,她几乎已饱了,吃得越来越慢,脑子里也有闲暇胡思乱想,昨晚上被困地牢里的经过她还历历在目,陈王、王锡兰、紫熙以及陆湘说的那些话也还在耳边回荡,想来想去,也理不出个头绪,只怪自己脑子太迂。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小姐似乎并不像王锡兰之前同自己所说的那样,嫁去北寒做了北寒王妃,依陈王的话中之意,小姐正在同另外一个姓氏为周的人在一起。 “小姐,你是知道她的下落的?”疏影捏着筷子,在碗里左挑右挑,也不抬脸,就这么盯着碗问道王锡兰。 “嗯!”没有犹疑,没有推诿,王锡兰回得直截了当。 疏影大感意外地抬起头来,原以为王锡兰会像在地牢里应付陈王时那样,畏首畏尾不愿说真话,没成想,他竟很干脆地承认。 “那她现下人呢?”疏影趁热追问。 “你只乖乖地跟着我,我自然会带你见到你家小姐!”王锡兰勾唇哄道。 听此,疏影面上一热,饭也吃不下了,丢下碗来,就要往被窝里钻。 “呵――”王锡兰轻笑一声,将桌子搁到一边去,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被窝里的疏影听到王锡兰出门的动静,伸出头来,盯着门发怔。 经昨日一事,她多少真正明白王锡兰对自己的情意了,那样生死关头,为了带自己一起逃出地牢,在听到陆湘拒绝他的要求时,他竟然选择不独自离开,却要跟自己一起继续呆在笼子里。 直到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原来小姐没有看错也没有说错,这个人果然是在意自己的,虽然之前待自己有些刻薄甚至无礼,以至她从来以为这个人不过是在玩弄自己,所以,她一直想着逃离,尽管不舍,尽管痛苦,但她为了更远的将来,她宁愿离他远一点! 想到枝儿几个,想到紫熙,再又陆湘,她们对王锡兰的倾慕程度理应不会亚于自己。枝儿几个鞍前马后服侍,最终皆毙于非命;紫熙公主,不提了,单这大半年来自己的见闻,便知她的一片痴情,到头来竟下黑手差些夺了自己夫君的性命;而陆湘,冒险救下王锡兰,只不晓得王锡兰会如何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搏千金一笑 千金恋爱史 以后呢,该怎么办? 经此一事,紫熙还能回得了太傅府么?王锡兰还会接纳她么?为什么她要那样对待自己的驸马夫君? 陈王说,因为王锡兰,紫熙今后都生不了孩子,那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王锡兰刚才所说的话,只要自己跟着她,他便带自己去见小姐,小姐究竟身在何方?她跟谁在一起? 好多好多事,想到逝去的枝儿几人,她不禁黯然神伤,鲜活鲜活的几朵花,就这般香消玉殒了! 那个陈王,当真凶残暴戾,想及此,她禁不住连打寒噤。 王锡兰躲在肉饼铺里,一呆就是十来天,其间想法与父亲、周昱昭取得联系,简单告知他们自己落队的经过,当然自己因为心软才遭了紫熙的道,他肯定是不会实话实说的。 得知周昱昭已路经淮南一带,离金陵应天府只余几日的路程,王锡兰心下稍安,眼前,他需得想办法,带着疏影绕开陈王的势力离开京都。 疏影不知道自己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又一直处于不欢快的状态,小日子没来,她也只当正常,胃口大开,她也只当曹婆婆手艺好再加自己正处养腿伤时段。 然十多天过来后,她妊娠反应开始出现,这一天中午,王锡兰陪她一道用饭,中途给她夹了块咸鱼片,昨天吃着还好好的,不想今日她一口还没下肚,就干呕起来。 王锡兰抿着嘴唇,给她递帕子递温水,疏影一边擦着嘴一边开始暗自不安起来,饭也吃不下了,王锡兰的眉眼她更是能少看一眼是一眼。 虽然没有类似经验,也没有娘亲专门给她说这事,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自己身子近来的反应,她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还有每每王锡兰看向自己的目光总带着以往从来没有过的温热。 她悄悄伸手至被下,摸向自己的小腹。 第二百六十回 主仆重逢烟雨时(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瞥到疏影心不在焉的样子,王锡兰装作若无其事地刨着饭,不时借咀嚼的动作勾起嘴角轻笑。 “不吃了?”见她呆愣半天不动弹,王锡兰放下空碗,偏头问。 疏影怔了怔,从小腹上收回手,忍住窘意,不答反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府里?” 就算与公主决裂,但堂堂太傅府的大公子总不至于就此偷偷摸摸过日子了吧?那陈王再嚣张,也不会冲到太傅府里公然欺负人吧? 她想偷偷找个大夫来给自己诊一下,但呆在这里肯定是不行了,做什么都得惊动王锡兰,倘若没有怀了孩子,倒还好说,倘真有了,可怎么办? 什么名分都没有,先有了孩子,羞也羞死了!她可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一个通房丫头看待! “不回了!再歇上几天,等你的腿伤好了,可以行动自如,我们就离开京都!”王锡兰把疏影脸上的小九九全看在眼里,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对她道。 “离开京都?”疏影不由吃了一惊,然后又一脸了然的样子,“是去找小姐吗?” 这丫头真是三句不离她家小姐,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在她的小心眼里,自己才能排到她家小姐前头去。 王锡兰暗自嘀咕,应得有些不大爽快:“是顺道去找你家小姐!” “那太傅府……什么时候回?”疏影低下头小声地念叨。 如果万一自己真怀上了,这么一直待在外面的话,是不是更加不妥? 疏影一时也不晓得该怎么办,想着或许见到小姐,让她拿主意,遂也不管王锡兰听没听到自己的念叨,抬起头又问:“小姐,现在哪里?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王锡兰睨了她一眼,不过还是纳下性子,给她掐指一算:“我们大概十日以后出发离京。坐马车走陆路的话。一路顺利的话,约摸需要二十来天;若选走水路的话,因为乘船要换转来换转去,可能会多耽搁十来天的时间!”说着,他扫了眼疏影被子下的小腹,接着道,“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多半是要走水路的!” “要恁久?”疏影微瞪杏眼,随即眼神一黯。 “怎么?这么急?”王锡兰明知疏影的顾虑,偏不给她解惑。 “哦――不急。”疏影敛目摇头,“没什么!”巫术师 嘴里说没什么。可一对秀眉颦蹙,怎么看也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王锡兰眨眨眼睛,权当没看见一般,心里乐呵呵地转身出去,打发个小伙计进来收拾桌子,就去忙手头上的事了,临走前他丢下一句:“太傅府。可能最近一两个年头,我们都回不去了!”。 闻言,疏影盯着王锡兰的背影懵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七日后,疏影已能下床,双腿活动自如,而王锡兰的身子骨也在暗中调理得七七八八,从陈王府打听来的消息,浸碧园走水一事,陆湘并没有受到牵连。 如此。他心下安稳,决定次日侨装出京。 王锡兰离京当日,给远在金陵城内的周昱昭捎了信。 这一日,外面阴雨绵绵,金陵城内进入梅雨之季,暂时隐居在客栈里的周昱昭看完手中的信签,便顺手揉碎。 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李眠儿瞥了眼窗外的纤纤细雨,一边趋上前来,一边问:“信上怎么说!” 周昱昭转过身来,一对眸子漆黑如潭:“贾宇淳,终于被外祖和师傅还有悟言大师给说动了!下午申时即迎我入驻金陵城!” 闻言,李眠儿的脸上却没有因此露出笑容。 他们一行人,四天前就已到了金陵城内,而王溥、石洵等则先于他们两天抵达。 远在淮南时,石洵就给周昱昭来信,让沿路低调小心行事,到了金陵城内也不宜声张,他则是要协同王溥、悟言策反金陵应天府尹贾宇淳,策反比逼宫来得两全。 所以,这几日,他们一直窝在客栈里,但金陵城内的情况,周昱昭了若指掌,因此沾了光,李眠儿也大概心中有数。 贾宇淳之所以乖乖就坡下驴,主要还是被突然涌入的大批流民以及盘桓在城外的那几万兵马所惧。 武王打散亲兵,命一个个装作流民赶往金陵,贾宇淳全然不知纷涌而来的几万流民竟皆是精兵强将装扮,还以为南方洪涝,灾民四处逃难所致,正私下里想法子来应付,不料,事情远不是他所想。 当石洵把真相说与他时,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兵临城下,至少他还有个反应的机会,起码可以往上报告军情,以求支援。但几万精兵已经混进城内,一旦打起来,里合外应,他哪有不输的理。再者,就算他抵死不从,事后,上头追究下来,定他一个渎职之罪,功不抵过,先不提他头上的乌纱帽,只怕一条性命都难保,这等时候,其实哪有他选择的余地?海底生存记 与其左右是个死,不如迁就其中一头,说不定还能给自己搏条生路。 这个贾宇淳,要说他贪生怕死,也不全是,倒是一个极会见风使舵的人! 他若是要怪,只能怪武王算计太精妙,让他里外受夹,不得不就范! 李眠儿在心里如是想,一想到武王,即便面前摆着再大的喜悦,她也笑不出来,一如此时的周昱昭! “王表兄那里来消息没有?” 既然应天府尹已经归于麾下,这第一步就算成功迈出,下面就该大刀阔斧地举事了,想来武王一并也有布署,还有石洵、王溥等人的辅佐,也用不着她亲自过虑,现在她担心的就是王锡兰和疏影的下落。 日前,她得知他二人因为紫熙之故,双双落入陈王手中,又成功得脱,虽并没吃大苦头,但还是令她委实后怕不已。 王驸马的名头,想来,王锡兰是不会再要的了! 周昱昭摇摇头:“没有!应该就在近日,他们就会离京南下!听表兄话中之意,他们可能会走水路?” “水路?”李眠儿蹙眉疑惑,“陆路不是要快上许多?” 周昱昭再次摇了摇头,信中王锡兰没有说明为何要走水路,他私下担忧会不会表兄那里有什么情况。 否则好好的陆路不走,要舍近求远走水路。 见李眠儿一脸担忧,周昱昭宽慰道:“出发前,他会给我捎信,你不必忧心,表兄心里有数!” 听了周昱昭的话,李眠儿点点头,暂且放下疏影二人的事吧,下午,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呢。 用完午膳,李眠儿就收拾包袱,一切收拾妥当,周昱昭派苍鹰来叫她,一行人退了客栈,便淋着小雨前往应天府府衙。 没有剑拔弩张,也没有针锋相对,见到贾宇淳时,一切进展得近乎流水一般,石洵、王溥、悟言,还有云台山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武仪举、张继勋等人悉数都在。随身仙府 就这样,在武王的前铺后垫下,周昱昭不声不响地于暗中拿下应天府,只是明面上,贾宇淳还是应天府尹,邹世隐还是应天府节度使。 目下,还不是彻底与朝廷对峙的时候,时机尚未成熟。 接下来,顺理成章地,李眠儿和周昱昭住进了贾府,贾宇淳将正院腾出,重新修饰一番才让与周昱昭入住。 贾宇淳其人曾获七年前科举殿试的一甲探花,极具才华,如今只看他家宅各处所提诗词便可见一斑。 贾家府宅相较于京城里的大门大院,来得要秀气许多,尽管占地不算小,但内里蜿蜒,一眼看上去,显得小家碧玉。 温国公李琛的府邸当初建造的时候,就是把江南的一些园林风格搬进府中,也许是当年的工匠手艺不精湛,如今有了贾府作比较,国公府里的宅院就有些牵强附会的味道在其中,不若这里来得纯粹和自然。 再加上小雨淅沥的点缀,显得郁静而沉谧,这样的环境很适合李眠儿现今的状态,连日来紧张的奔波,让她一直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忧怨,抑郁的心情无处宣泄。 住进贾府后的前两日,她常一个人坐在亭中,静静看细雨轻打荷池,试图让脑中保持空白,却终是徒劳,对娘亲的思念、对武王夫妇的惋惜犹如潮涌一层一层地翻滚而来。 以前,每每想起娘亲,都是一段段至温至暖、馨香无比的回忆,而如今,所有美好都被娘亲最后惨死的一幕覆盖。 她常想,或许这辈子剩下的日子里,都无法再肆意地欢喜高兴了,只因心上的这一道伤口实在太深,一辈子的时间都长不合拢了。 这究竟是上天对娘亲一段孽债的严惩还是对自己悖逆天命的报复? 还有周昱昭,从京都前往金陵的这一路上,她没有刻意地出言安慰他,而他也一样对自己,因为彼此都深有体会,像痛失亲人的这种伤口,所有的劝慰在心痛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唯有靠时间来一点点将之舔舐。 三日后,周昱昭接到王锡兰的来信,得知表兄一行已由水路南下。 李眠儿知道后,露出了这些日子里来的第一抹笑容,周昱昭看到后,几不可见地弯弯嘴角,这也是恁久以来他的第一次微笑。 ps: 昨天那段只是测试文字,这段才是正文 第二百六十一回 主仆重逢烟雨时(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四月末的这一天早晨,日头将露未露,原以为天该晴了,不想细雨廉纤依旧。 李眠儿倚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被雨水清洗得嫩爽非常的林竹花木,空气尽管潮湿,但味道鲜美,她这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屋里周昱昭给她配了几个服侍的丫环,但她近来心境不太利落,能少讲一句话便少讲一句,几个丫环看她这样性子,以为与生俱来,更不敢轻易主动打扰。 快至午饭时,周昱昭来了。 静悄悄地屏退屋内丫环,周昱昭负走踱至李眠儿凳子边上。 李眠儿瞥见,不由起身轻问:“你怎么有空过来?” 自打入主金陵的半个月来,周昱昭几乎整个人扑在公务上,虽然金陵距离京都不近,但若想捂住会长翅膀的各色消息不外泄,须得好好地详尽布署一番,这还只是其一;其二,之前一直默默支持武王的前朝官员和将士皆在一个月前收到消息,并于近日纷纷赶来金陵,这些人如何安排分配,就算周昱昭心中早有数,可切实覆行起来又是另一码事;其三,要想与开封对峙,光有这些旧朝员老与几万兵马怎么能够,招兵买马也是当务之急,所有这些,可不够周昱昭忙活的! 周昱昭伸手捏了捏眉心,脸有倦意,面对李眠儿半倚在窗框上,双手抱胸应了句:“过来透透气!” 李眠儿抬眸看他一眼,心知他定是遇到什么棘手事了,一时困住思路。才跑自己这来放松放松。 “太傅他们的起居,都安排妥了么?”李眠儿随便找点话问问,明知这个问题只是白问。 “嗯!贾宇淳给周边附近几个大户人家做重新安顿,把几家宅院腾了出来!”周昱昭迎上李眠儿的视线,看到她清丽的眉目,他的额心不由稍稍舒展。 闻言,李眠儿点点头。顿了会儿,又道:“粮草呢?” 听说南方年年都会遇洪涝,不知今年收成如何!安顿好这些许多人马,粮草是关键! “目前是够用,再过些时候就不一定了!”周昱昭视线还停在李眠儿的脸上。“不过,我已有安排!” 应天府这一带地势优越,一向较为富庶,这两年虽被朝廷征走大半粮草,但余粮倒也足够用,只是。待兵马囤足之后,若单靠这里的供应,铁定是不行了! 听了周昱昭末了一句话后。李眠儿转身到桌几前,给倒了杯热茶,一边想到:看来不是粮草的事情让他为难! 接过李眠儿递来的茶,周昱昭面窗而立。看着几步外的一株香樟树怔怔发呆。极度诱惑 瞅着周昱昭静立的背影,捧起手中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李眠儿大概估摸出困扰在他心头的苦恼事了。 她低眉敛目,手指摩挲着杯沿,眼睛则是流连在杯子里上下浮动的竹叶青。 令周昱昭愁眉不展的多半是兵马,看来近些日子。征兵并不如预期来得顺利。 私蓦的方式,首先在规模范围上就受了极大限制,若想大批量招揽人马,必须广泛洒网。 毕竟依照目前周昱昭手上的能掌握调动的兵马不过五、六万人,南境还有几万,倘若想着与京都对抗,并迅速决出胜负的话,兵力必须再行扩充。 这确然是个难题! 二人一前一后静静地站在屋里,过有半晌,李眠儿微阖的眼帘忽地跳了跳,她放下已经有些凉意的茶水,缓步至周昱昭的身侧。 “咱们来金陵途经京西、淮南一带时,随处可见青壮的流民,想来不止那一带,往南或往西也许更多!”李眠儿循着周昱昭的目光,落到院角的一丛斑竹上,细语袅袅。 朝廷这两年战事多,不论官府还是百姓,粮草都很难有囤余,一旦遇上些灾害,没了收成,许多穷苦百姓就会无粮度日。 闻言,周昱昭身子僵了僵,片时后,他转过身子,双眸一亮,对李眠儿轻笑着摇摇头,无奈道:“那些老家伙……早知如此,我前日就该到你这儿来转转!” 语毕,他便摞下茶盏,一阵风似地转出房间,消失在濛濛烟雨中。 李眠儿低头微微一笑,想周昱昭埋心于政事,自己也不必整日闷闷不乐,沉湎于过去究竟还是无济于事,总该寻些事务,让自己充实起来。 这么一想,李眠儿提步走到外间,提声寻人:“来人!” 很快,就有个粉衣小丫头跑过来:“姑娘有何吩咐?” “这里有琴么?”李眠儿随口问道。 不想小丫头飞快地点点头:“有,前日世子派人专门送了一把琴来!当时,桃子姐姐还向您禀报来着,您许是没有在意!” “嗯!”李眠儿微颔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名叫枇杷!”小丫头俯身应道。 “枇杷?桃子?”李眠儿口中小声轻吟,嘴角浮上一抹笑意,对着小枇杷命道,“去,把琴取来!再给焚柱香!”[剑三+四大名捕]大道无术 “是!”枇杷像是拣了宝一样一脸兴奋,腿脚麻利地跑开,前去取琴。 不一会儿,枇杷抱着一把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姑娘,琴取来了,搁窗前吗?” 这些日子,她看出来,这位穆姑娘最喜欢呆在窗跟前。 事实证明,小枇杷眼力不错,李眠儿对她点点头,轻“嗯!”一声。 一直秉随她娘亲的习惯,弹琴前仔细净手,待枇杷点好香后,李眠儿才坐到琴后,指尖触着琴弦,这方觉着自己有一段时间没碰琴了。 如今,有了闲暇,该好好练练琴得! 李眠儿如是想,想毕,闭目怡神。片时后,指尖抹向琴弦,然后,贾府后院便有一阵悠扬流畅的琴音回荡在雨幕中…… 这一天,江南阴雨缠绵,不过洛阳却是晴空万里,正在御河道上悠哉游哉的王锡兰一身锦衣华服躺在船头晒着太阳。 路经一处渡口时。他半睁眼睛,侧头看过去,见商贾云集,不由来了兴致。 “靠过岸去!”他提声对着充当艄公的属下提声命道。 舱内的疏影听到外头王锡兰说的这话,如蒙大赦般。揭了舱帘勾头朝岸上探望,不知能不能上岸歇一歇,她心里不舒服,难受得厉害。 见疏影从舱里伸出头来,却是小脸苍白,王锡兰爬起身。低头关切一问:“你身子不舒服?这才第二天!” 他原就是怕陆路太颠簸会影响疏影有孕的身子,这才选的水路,可看样子。坐船她似乎也吃不消阿! 疏影闻言抬起头来,看到王锡兰一张玉白的面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由面上一红,强忍着不适。应道:“还好!” 就是一路上老是想吐,但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晕船的原因,还是因为怀孕的原因! 她以前从来没有坐过船,所以不晓得自己想吐究竟因为哪个! 这话她不好对王锡兰说出来,不过是她暗下的揣测。顿了顿,她接着问:“可以上岸了么?” 王锡兰朝岸上的方向瞥了一眼,转头对疏影微抬下巴:“你呆在舱里别出来!我去去就来!” 疏影张口欲言。谁知王锡兰不待船停稳,便跃下船去,她本想跟下去透透气,这一来,她只得放下舱帘,违心地嘀咕道:人家本来也没打算出去!逍遥岛主 她卷起舱帘,拍着胸脯梳理呼吸,只是梳来梳去,心胃总还是不得舒服。 本以为某人说好去去就来,想他很快就会来,没承想,她在舱里一等就是大半日,太阳都快落山了,王锡兰还没有现身。 疏影不由紧张起来,她不时揭帘朝岸上的人群中寻视,左找右找,还是没有瞅见王锡兰的身影,等得实在也急了,她只得问向艄公:“你们公子呢?” “姑娘,您耐心等待,公子上岸做交易去了!一会儿就回!”艄公应得响亮。 “这会儿做什么交易?”疏影蹙着眉心暗自忖道,“船里不是什么都有么?” 可她又做不了主,只得随便吃点船上的食点,继续呆在舱里等着王锡兰一行回船。 直到天色黑下来,岸上的人变得稀稀拉拉,王锡兰才领着几个属下朝船走来。 他们雇的这艘客船不甚大,于停泊在岸的众多客船中算中等,但别的船上人眼较多,他们这艘统共才十来个人。 “爷,您要的船就是最边上那艘!”走上船时,身侧的跟从伸手指着西首一艘大客船低声语道。 王锡兰顺指看过去,低吟:“嗯!货呢?什么时候运到!” “货,约摸戌时左右送来!”身侧之人俯身应道。 “侯三,你去找几个木匠来,连夜把两只船改造成画舫!小毛,你再去找几个歌妓来,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王锡兰摸着下巴接连下令。 “是!”“是!”侯三,小毛二人应声离去。 其余几人和王锡兰一道上了船,王锡兰站在船头负手把周边船只还有船上来往的人观察再三,随后才独自进了舱中。 “你这一去,也真够长的!”疏影嘟嘴不满。 王锡兰睨了她一眼,问:“午饭和晚饭吃了没有?” 疏影闷闷地应了声“吃了”。 “今晚就歇在这里,明天一早直接出发!”王锡兰端起茶碗,大口喝光碗中的茶水。 虽然满腹牢骚,但好在王锡兰安然归来,疏影也就不计较了,昨天晚上,睡觉时,船都是行进着的,她一夜没有睡好,这会儿困乏得紧,顾不了许多,简单梳洗一下就睡了。 第二百六十二回 主仆重逢烟雨时(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ps:感谢绝心绝爱的粉红票还有乃的香囊,也感谢之前美女小犹太的红票票,感谢乃们的支持哈,么啊!偶会加油嗒! 疏影这一夜睡得很沉,虽在半夜里,模糊中依稀感觉到船上有人来回走动还有船板的震动声,但她太困,懒得起来探看,只几个翻身便接着睡了。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不在里舱,却是睡到了外舱,她躺了一会儿,忽听舱外传来女子嘻笑声,心不由奇怪。 她简单理了理头发,又随手抹了把脸,就揭起帘子看向甲板。 这一看,她登时一愣,以为自己定是被人拐卖到了花船上,可细瞧之下,又在团团围坐于船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几个女子中间瞅到了王锡兰。 下意识地,她暗送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被人贩子拐卖,但当她看到一身华服的王锡兰在一群女子的转攻下满脸春光灿烂时,她呼吸又不顺畅了。 侧头朝两边一看,原先朴素简单的普通客船俨然喷香的一艘花船,邻壁并驾齐驱的还有一只花船,看船头那些艳丽女子不时朝王锡兰抛秋送水的,就知那艘花船定也是出自王锡兰之手了。 恨恨将帘子一甩,疏影浑身不自然地坐回舱里,觉到肚子饿了,就从包袱里面掏出干粮,一边嚼一边愤懑:这家伙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便是路上,他也要满肚花花肠子! 五月初的汴河清风送爽,河风温润怡人,王锡兰在花团锦簇中饮酒作诗。好不惬意! 而船上女子薄衫衣袂飘飘,或弹琴说唱,或旋舞弄姿,这样两艘花船行进在船只来往甚多的河道中颇为扎眼,每每引来周边船上各色船客的调笑声。 一路没停靠地行了三、四日,行经商丘,王锡兰命两艘船靠岸。在距离渡口尚几十丈远的时候,就听岸上人群有些沸腾,不时向船这边喊话。 在舱里一直不曾出来的疏影听闻动静,暗自翻不知多少白眼,在船靠岸时。她跑出舱,嚷着要随王锡兰一道上岸去透透气,却被王锡兰一句“我有要事!”给阻止了,无奈,她只得继续呆在船上。 好在,王锡兰把两艘船的歌妓都清下船。她乐得清静,一人霸占了整个船头,憋了几日的浊气。也在一傍晚间吐了个尽。 谁曾想,到大半夜时候,王锡兰才回来,他回来也就罢。身后竟又尾了一拨打扮艳丽的女子,疏影挨个瞅过去,好家伙,都是新面孔!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就是他口中所说的“要事”! 眼睁睁看着这一拨女子自主分成三批,上了自己这艘还有隔壁一左一右两艘船,她才意识到。为了给多出来的女子安排位子,王锡兰不惜代价愣是又购了一艘画舫! 疏影心里腾起无名火,偏无处发泄,下半夜她几乎就没有睡着,次日天刚亮不久,船头又开始吹拉弹唱起来。 忍无可忍,疏影趿了鞋子,伸手揭开舱帘,刚要开口,不想有人眼尖得狠,先发现了她:“哟,秦公子,您果然风流,随身还带着这般俊的小丫环?” “可不是?您这丫环整日随您游山玩水,倒是福分不浅!叫人艳羡得紧!” “姐姐说得真是!” “嗯!” 疏影未及张口,外面已经七嘴八舌议论起她来了,一夜没睡,又突然站起身,再心里烦躁,胃里不由一阵翻腾,她连忙捂住嘴,将要回身抢进舱内时,瞥见王锡兰正回头扫了自己一眼,然后就对着刚才说话的几个女子温笑着点了点头。 见此,疏影腔头一窝火再次冒起,一不留神,嗓眼儿里“哇”地吐了出来,幸好她早有准备,及时拿出布袋人兜住秽物,若不然就得吐到船里了。 就这样,她还是引来众歌妓的嫌弃:“咦――” 一个个纷纷捂鼻后退,挨到王锡兰的身后。 疏影吐完,抬眸扫了眼王锡兰及他身后簇拥着女子,拿出帕子,一边擦嘴一边转进舱里。 没过一会儿,王锡兰进来舱内,顺手关了舱门。 “你进来做什么?你不管外面的那些姐姐妹妹,跑这里来?”疏影不等王锡兰出言,劈面就把心里窝的火不管不顾地朝他喷去。 本来想着过来看看她身子如何,刚才吐得那么厉害,是不是要给她找个大夫看一下,没曾想,迎来的却是她没轻没重的好一通数落,王锡兰脸色顿时暗下来:“你这是什么口气?” “别的口气我不会使!”疏影正眼没瞧王锡兰,压根没有看到他一脸的黑线。上校大人是流氓 “你存心气我的,是不是?”王锡兰按捺住即要爆发出的怒火,低头觑向疏影的侧脸,明明苍白羸弱,偏浮满倔强任性。 “究竟谁存心气得谁?”疏影抬起下巴,迎向王锡兰的目光。 明知自己在船上,当着自己的面,找来这些歌妓,找来也就找来,还巴巴地团在她们中间,到底谁气得谁? “你的心眼儿就这丁点儿?”王锡兰自然明白疏影的无名之火缘自哪里,只是他早已习惯枝儿几个的大度,以及紫熙的宽宏,根本没有想到疏影会因为自己的逢场作戏而大动肝火,如此善妒,如此狭隘,怎生了得,若是给她抬了姨娘,扶做正室,她岂不得爬到自己头上去了? 王锡兰甩甩头,想及此,差些打个寒噤,他不敢想像自己那样的未来。 不行,这丫头如此性情可不行,自己必须把她的任性给拧正不可! “你在九畹轩里呆了恁久,平日枝儿是怎么做的,你就半点没有学上?如此善妒,怎么登得了台面?”虽然在自己心里,疏影和枝儿几个根本不是一回事,可他这会儿偏把她与她们混作一处。 果然,一听此话,疏影眼睛豁地一冷,默了片时,她起身,声音比眼色还冷:“我就这点心眼儿!我就登不得台面!你不惯的话,随时把船靠岸,我不搭你的船了,我自己去找小姐!反正我已经知道小姐身在哪里!你也无需再忍受我的小心眼!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昨晚间与艄公闲聊时,打听来,他们的目的地是金陵,也就是说,小姐现今人在金陵! 闻言,王锡兰眼中直冒火,他已经不止一次发现,每当疏影浑不在意地说要离开时,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别处,他几乎是极少失控的。 “你……呵……”王锡兰冷笑,“你身无分文,怎么去找你家小姐?” “谁说我身无分文?”疏影毫不心虚,甚是理直气壮,“你分明知道当初小姐把我托给你时,一并放了不少银两给我身上,那日你赶得急,根本也没说要离京,我的那些家当都在九畹轩了!再加这大半年来,我给你当丫环,理应有份例的,算在一处,怎么着也该够我去金陵的路费!” 听疏影条理清晰地同自己算账,只字不提这年把以来自己对她所投的情意,王锡兰终憋气不住,实打实地告知疏影:“呵!你以为你能去哪里?你以为你还能去哪里?怀了我的孩子,你打算去哪里?”离婚 此话一出,疏影霎时间原地僵住,全身原本烧得火旺的气焰于瞬间熄个尽灭,她怔怔地看着王锡兰,半晌不发一语。 王锡兰任她盯了半晌,也没再多说一句话,打开舱门跨槛而出。 舱外的众歌妓多已听到舱内的动静,纷纷缩在一处不敢插言,想来,她们定没有想到温文尔雅的秦公子,竟也会发怒,竟也会霸道! 王锡兰调笑的兴致全无,肃着脸往船板最前头走去,靠着船沿,枕臂仰面,朝天躺倒。 至晚间,王锡兰临时决定靠岸,靠岸所在是一处县郡,人市并不繁荣,但他还是将三艘船上的歌妓打发,又花了三两日的时间从几家青楼搜刮十多个年轻貌美的歌妓,装上船,再又顺道买了许多货物入舱。 满满登登的三艘船第四天一大早重新上路,这一回,疏影没有跟王锡兰闹,事实上,这几日,她就没同王锡兰说一句话,也没有正眼看他一眼。 两个人各做各的,各吃各的。 王锡兰依旧故我地每到一处繁华渡口就会买上一艘两艘画舫,同时不断更换船上的歌妓,走一路玩一路,秦度香的名字在御河沿道上撒了一路。 五月十五这一日,已经扩充至七艘的船队正式抵达扬州邗沟,过了端午,天气就慢慢变得热,到了江南一带更是如此。 在扬州,王锡兰又购了三艘舫,换了一批歌舞妓,其中不乏扬州名妓,从扬州浩浩荡荡出发前,王锡兰给周昱昭捎了封信过去,告知自己的行程,末了,在信中提到疏影怀有身孕一事! 末了一句,自然是同李眠儿说的! 当李眠儿得知此信,又惊又喜,之前一直放心不下疏影,总担心她这担心她那的,没想,她竟已经快要为人母了。 而王锡兰对她又这般细心周到,生怕陆路对她身子不好,特地舍近求远走水路,李眠儿真是满心欢喜。 周昱昭闻得这个消息,也难掩内心讶异,他这表兄风流倜傥,原先常埋怨自己不如他来得洒脱,到来头,他自己不也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成人这些年,只要了她腹中这一个孩子,还不说明问题么? 第二百六十三回 主仆重逢烟雨时(终)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在左盼右盼中,日子过得倒也不算慢,很快又十天过去了,二十五的这一日早晨,周昱昭也没撑伞,冒着小雨亲自跑过来,知会李眠儿,告诉说王锡兰下午申时左右就能抵达金陵淮水内河口。 “淮水?”李眠儿心中禁不住喜悦,可又生出一点不解,“他们不是从扬州过来么?怎么还要跑去淮水,为何不在大江就下船?” 那样好歹也能省下一个时辰的水程呢! 闻言,周昱昭眸光闪了闪,却是转过身子,没有接话。 李眠儿见周昱昭没有接自己的话,心想王锡兰自是有他的打算,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周昱昭出了李眠儿的园子,便坐了马车直奔城南秦淮水畔。 王锡兰给的消息准之又准,下午申时一刻,周昱昭就被河道两岸的人声鼎沸给惊动了,他从一家楼馆内踱出来,侧头往北看去。 只见数十艘巨大的画舫紧挨着向前行进,不仅画舫本身奢华夺目,每艘船头更是围坐了十多一个比一个长得花俏的歌舞妓,即便小雨淅沥,她们仍是每人撑着一把伞缭绕在船头。 岸上的人竞相挤着看进河道,叹为观止,啧啧有声:真是挥金如土,这么大排场,得花费多少钱哪?十艘画舫,兼这百来号的美人,还得打通官府放行,统共得要多少银子阿? 当然,对于原本已在河道内谋生计的画舫,则是眼红不已、苦恼不已,在他们看来,来得这些画航、美人,可不是热闹热闹就完事的,却是最要命的竞争对手阿! 而这数十艘船的主人此时正站在最中间的一艘船上春风得意。对周围观众拱手作揖,笑得何等灿烂! 远远地,看见左岸边上最靠南头的一栋楼馆,漆粉十成新,恰是新建没两天。只见楼顶匾书曰:度香楼! 读罢匾书,王锡兰轻轻摇头,微微一个讪笑。目光移动间,便在度香楼门前发现了周昱昭的身影,那人还是雷打不动暗色窄袖锦衣,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此时正一眨不眨地觑着自己。 王锡兰命船队停泊在度香楼前,又命下属将众歌妓请进度香楼内,并对外宣称:今日度香楼及十间画舫即行开业! 人群听后。一片欢呼。奔走相告! 王锡兰也大感这场面有些令他意外。暗叹这里不愧是为:古来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与狼共舞,纯禽总裁巨星妻 安顿好画舫和众美人,王锡兰才领了疏影跟着周昱昭来到度香楼最顶层的一间包厢内。 周昱昭瞥到一直不言不语跟在王锡兰身后的疏影,视线不由自主地朝她小腹上一扫,不过月份还小,他看不出来什么。 进了包厢,桌上已经摆满各色菜肴和糕点。王锡兰也不客气,示意疏影也不要客气后,自己扑上就大吃大喝,这近月来,虽然也没少吃得喝得,但他身上一直装着要事,除了下岸做买卖,他几乎就不离船,哪里来时间胡吃海喝。 是以,这会儿安然抵达后,他自然能放开胃口好好犒劳自己一顿了。 他自己吃着,不时还给一旁小口细嚼慢咽的疏影夹菜送汤的。 疏影乍然来到这个陌生之地,虽然一直还在生王锡兰的气,可没见到小姐之前,他就是她最亲近的人,凡事还得靠着他呢,所以她什么话也没有,默默地吃着饭食。 只是……这个锦衣男子……不就是……那个人么? 疏影不时抬眸偷睨一眼坐在对面的这个不但长得比王锡兰还有好看,而且气宇非凡的男子。 虽然时隔近两年,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周昱昭,因为开宝寺那次遇险,正是此人两番救了自己和小姐的命! 周昱昭半倚在座椅中,把疏影的目光纳在眼中,然面上没作任何表情,静静候着王锡兰扒拉完碗里的饭。 “这厨子不错,赏我了!”王锡兰酒足饭饱,抹干净嘴,就来了这么一句。 “明日,你再吃一顿,就得嚷着退货了!”周昱昭姿势没动,两瓣弧度优美的薄唇轻启轻合。 王锡兰轻笑着点点头,自己是许久没吃上好酒好菜,乍一吃便觉得山珍海味一般,就要抢人家厨子了! 他站起身子,步至窗前,打开窗子,一边做深呼吸,一边就下意识地朝四边张望。 “七煞守着呢!”周昱昭从椅子起来时对王锡兰的后脑勺嘀咕道。 王锡兰回头瞄了眼还在那心不在焉小口吃饭的疏影,勾勾唇,转身指着外顶的牌匾,对着周昱昭似怨非怨:“度香楼,这名字起的,亏你想得出!若叫我秦表兄知道这楼是我开的,他还不得把我大卸八块!”美妻靓妾半生缘 周昱昭眉梢一挑,眼里浮起笑意,接下来的话也没打算回避疏影:“我只让你顺路买些粮食而已,你非要弄出这么大动静,江南河一带最近都在盛传你的风流大名!” “不是我的风流大名,是我秦表兄秦度香!秦度香!”王锡兰嘿嘿笑道,“不过他也不是头一次出名了!” 前年,周昱昭初在京都亮相时,用的就是他表兄秦度兄的名头,那会儿,秦度香一名就火了一把! 月初,在洛阳买画舫时,人家问他尊姓大名,他不知怎么地,头脑一热,随口就拟出秦度香的名字来,许是之前用得比较顺口,又不用过瘾,这一回接着用罢! 疏影听这二人的话音,似乎与她之前一路所想得对不上,不由耳朵竖起,仔细听下去。 “粮食都藏在暗舱里!”王锡兰说这句时,不自觉地放低了音量,但是不至于听不到得那样低,然后至下一句时话音又升高,“就是苦了恁些美人,一路上我把她们白天拉在船头作乐,夜里又让她们十来人挤在外舱里勉强睡一夜!” 周昱昭闻此,点点头,表兄的这个做法不失为一个隐人耳目的法子,有了这十艘船的粮食,就算再多揽个十来万的兵力也不怕养不活了! 而桌上的疏影在听到王锡兰的话后,差些被嘴里的米饭给噎到,原来王锡兰沿路所购的画舫还有歌妓却是为了偷偷运粮到金陵的! 她呼吸不由悄悄急促起来,脸上也渐渐发热,自己那么同他闹腾,会不会显得很无知? 当然很无知,还用问么?她自问自答。 疏影的局促不安,王锡兰看在眼中,乐在心中。 周昱昭瞥到这二人的神色,眉头蹙了蹙,不知他们之间一路发生了什么! 三人从度香楼里出来,船舱里的粮食皆已被搬空,通通运至粮库中去了。 申末时,周昱昭领着王锡兰二人坐车回到贾府隔壁不远的一处深宅内,李眠儿已经提前过去子里,会同王溥一家人巴巴地等着王锡兰呢。 综穿之世界管理者 马车一路驶进宅院里,王锡兰一下车,就见堂屋门前守了一排人,外祖父母、亲父母、叔婶、弟侄辈等一大家人,外加一个李青烟! 人人手里都撑着油纸伞,他举头看看天,他忘了外面还飘着小雨呢。 疏影跟在他身后下的车,脚刚落地,一眼就看着她的小姐了,压根等不得王锡兰给她撑伞,便激动地抬腿就要朝前跑,谁知脚才离地,就被一旁的王锡兰给伸手拉住,而另一头的李眠儿也正伸手给她做着阻止跑动的手势,她方看到地上还有积水,容易滑倒。 疏影抬眸看到王锡兰眼中的责备,忙放缓脚步,等他从周昱昭手中接过伞,然后才在他的伞下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直至离李眠儿两步远的地方,她才再次冲上前去,扑倒在她小姐的怀中:“小姐――” 李眠儿起见疏影亦步亦趋朝自己走来,孕相十足,面上且含羞带怯,心头欢喜不迭,突然见疏影不管不顾地扑向自己,并没有先行见过王溥和秦夫人、王铸和佟氏,脸上不由一讪,眼梢飞快扫了下身侧站着的王家人,暗叹:这丫头还是老样子,做事没头没脑!怎么着,也要先给王锡兰的祖父母和父母、叔婶见礼吧!看来这大半年过来,王锡兰也没把她调教好嘛! 想着,她抬眼意味深长地瞅了瞅王锡兰。 而旁边站着的王家众人自疏影跟在王锡兰的身后一道下马车的那刻起,就注意到她了,在当王锡兰伸手拉住她,不让她跑动,又给她一路撑伞,他们的目光变得更加关注,纷纷暗测:这个小丫头是谁? 但是当疏影眼泪汪汪地扑向李青烟,口里唤她“小姐”时,他们便了然。 秦夫人六旬之人,早是火眼睛睛,从疏影面上神情,还有走路姿势,以及王锡兰隐隐的关切,她已得出:这个丫头怀有身孕!只是,怀的是她孙儿的孩子么? 同样看出异样的还有王锡兰的亲母佟氏,知子莫若母! 此次见到她的儿子,她一眼便看出儿子的变化,尽管儿子对身边小丫头的关切看似流于表面,可多少还是暴露了他对小丫头的在意。 旁侧李眠儿和疏影抱至一处饮泣不止,而秦夫人和佟氏虽得知儿子有了子嗣,然面上神情却都是凝重的! ps: 票票~~各种票票啦! 第二百六十四回 寻芳今夜有人同(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王锡兰接到李眠儿的目光后,挑了挑眉,他自是知道李眠儿所指,只是疏影在太傅府时就一直待在九畹轩内,压根就不认识轩外的人,所以这会虽然直面她自己这一家子的长辈,她也不知道。 片时后,他咳了一声,那边疏影和李眠儿听闻动静,很有默契地分开站好。 王锡兰伸手轻轻拽了下疏影的衣服,对她介绍道:“这是我的祖父母,这是我的父母!” 还没从重逢小姐的激动心情里面回神,乍然听到王锡兰的话,她登时一愣,侧脸看向李眠儿。 李眠儿这才了悟,倾时给她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快行见面之礼。 疏影吸吸鼻子,跟在王锡兰身侧,挨个见过王家人。 疏影位卑人轻,王溥、秦氏自然不会把她放在心上,皆不过略略点头受礼便罢。 李眠儿看了,微微阖下眼帘,等疏影挨个见完,便对王锡兰提出把疏影先领回自己园子里住几天。 王锡兰自然应下不提。 回贾府的路上,周昱昭一直走在李眠儿的身侧,疏影虽然有许多话许多事要说,但看到小姐身侧的这个俊美得过分的男子,她的心头一时就只被一件缠绕着了。 那日陈王逼问王锡兰,小姐是是不是随一个周姓之人走了,该不会这个人就是陈王口中所指之人吧! 疏影紧紧偎在李眠儿的身上,一边同她轻语着一路上的事情,一边不时地瞥向周昱昭, 李眠儿把她的眼神收在眼中,抿嘴微笑,而周昱昭其人只当没有看到疏影的目光,把她二人送到府中之后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到了自己所住的园子。没说几句,李眠儿就把娘亲逝去的消息告知了疏影,疏影闻得。痛哭不迭。 而王锡兰那头亦是一片凝重气氛,他也从祖父口中刚刚得知姑姑、姑父的死讯。从度香楼来的一路上,周昱昭神情与之前没什么两样,是以,他根本就没有往坏的地方去想。 离京之后,自己整日光惦记着买粮食一事,根本无暇设想武王的处境,心里大约想他定是一早就将后路安排好。只待到金陵大家团圆来。 唏嘘哀叹良久,王溥、王铸又寻问他滞留京都的情况。生子丑妻:薄情总裁的烙痕 王锡兰沉着嗓子,先是交代了如何落入陈王府的经过,再又交代了紫熙的变脸。以及后来怎么逃出的王府,怎么出的京城。 众人听闻,皆是面面相觑,后怕不已。 一阵静默后,秦夫人将话题扯向疏影:“刚才那个小丫环是怎么回事?” 听到秦夫人提及此事。大家伙再次抬起头来,纷纷将视线钉到了王锡兰的身上:是啊,那个小丫环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祖母指的什么?”王锡兰蹙蹙眉尖,佯装不解。 “别跟我装糊涂!”秦夫人掩嘴一笑,指着王锡兰再问。“你怎么同李青烟的丫环扯到一起去了?她为何同你一道来金陵?” 王锡兰长长“哦”了一声,然后道:“她一直在我的园子里,自然与我一道来金陵了!” “你的园子?”一听这话,佟氏坐不住了,儿子的园子里多了这么一号人,自己竟然一点不知,当着秦夫人的面,她的面子怎么也挂不住,不由确认道,“九畹轩?” “嗯――”王锡兰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她……什么时候……到了你的园子的?”佟氏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只当那个小丫环是儿子在外惹来的风流事,不想竟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上演的一出花戏。 “去年六、七月份吧,约摸是!”王锡兰端着茶盏,呷了一口茶,回道。 也就是说,那个小丫头在九畹轩近有一年之久了,秦夫人睨了一眼佟氏,打断佟氏的问话,木已成舟,此时再追究那些也没什么用了,再说,不过一丫环,孙子看上也就看上,值不得为难,话锋一转:“既然她有了身孕,住在外头总不大好,你须得尽快把她接来我们这里才是!” 此话一出,王溥和王铸等人面上皆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尤其是王溥,做梦都想抱重孙子,没想到,自己这才放出话,嫡孙子就给自己添上了。他不由哈哈一笑:“你小子,倒是听话!” 王锡兰摸摸鼻子,赧然一笑,埋头饮茶。 佟氏听秦夫人作此一说,也证实了自己的眼光,这会儿正好借此附和一句,也能在婆婆面前稍稍挽回些面子:“兰儿,你祖母说得对,李姑娘毕竟还小,对这些事又不大通,你还是把那丫头带到我的园子里吧,好歹早晚好照应照应!”诡情债 虽然不是正经妻室、妾室怀胎,但却是王家第四代的头一胎,即便是个丫环所生,总是王家的骨肉不是,况这种特殊时节,能让老爷子抱上重孙也不失为一件大喜事! 听到祖母和母亲都这么关切疏影腹中胎儿,王锡兰掩在杯口里的嘴角为之一弯,不过,把疏影接回这边园子里,他却并不如何赞同:“她若是觉得呆在她小姐那里来得自在,便让她住在那里!要补身子的话,平日只管把补品做好送过去便是!” “那怎么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家小姐也不好担待啊?”佟氏坚持着。 闻言,王锡兰面有不悦,没有接话,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佟氏见状,瞅瞅她的夫君王铸。 王铸收到眼神,盯着儿子的脸看了看,其实打心眼里,他对于那个俊俏小丫头没生出什么意见,坦白说他对李青烟本人还是相当欣赏看重的,所谓爱乌及乌,至于她的贴身小丫环,想来也坏不到哪去;再者,就冲刚才她主仆二人会面的那情状,那哪里是主仆相见啊,竟是比嫡嫡亲的亲姐妹久别重逢还要来得热烈。 是以。他私以为那丫头住在李青烟那里理应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再看儿子的脸色似乎也没有要顺应他娘的意思,这样一来。他没有接下媳妇的招儿,倒是向着儿子:“我的想法同兰儿一样。如果她乐意住在贾府那边,就随她的意,咱们也不必干涉,日常没事多去走动走动,多提点提点就成!” 此话正中王锡兰下怀,他是不大想把疏影搁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一来。疏影的性子还是有些任性,又不懂人情世故,初来乍到,怕孩子没生下来。就讨来祖父母、父母的嫌,反而再影响到她的情绪,对她母子二人都不好;二来,在李青烟身边,她乐得自在。同时还能有个知心人相伴,不至于寂寞想家,然后借题发挥朝自己撒脾气;三来,有了孩子,疏影在心智上多少会随之变得成熟些。正好趁此,可以让李青烟没事多教教她,敛敛她的性子,也好在将来,住进王家后不至吃亏受苦。 有了王铸的支持,秦夫人也不再坚持己见,点了点头,随王锡兰的意思来了。 相别月余,还有不少话要叙,一家人围坐一处,你一言我一语,一坐便至天煞才散了。 “小姐――”疏影挽着李眠儿进到给她安排的房间里,屋内陈设齐整,没什么可再收拾的,就小声开口打探,“刚才送我们回府的那个人是不是姓周?” 官妞奋斗史 “嗯!你可还记得他?”李眠儿侧过脸来,看疏影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就知道她要八卦了。 “当然记得,我哪里能那般没良心,把救命恩人随意忘记呢?”疏影小脸一抬,应得理直气壮,“小姐,他是谁?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是不是都同他在一起?” 李眠儿眼波一荡,显然疏影只记得开宝寺被救一事,却已然忘记这个救她和自己一命的人,还曾经差些在国公府内先要了她们的命! 不过,那些都是过去之事,正是不打不相识,若没有国公府的那一环又一环,想来在开宝寺时,周昱昭也不会拼了命去拦下自己那辆疯马车。 之前在不了解他的性子时候,她曾想过,身处那种危急关头,不管车内坐着什么人,周昱昭都是会出手相救的,因为他那样血性! 然而,相处下来,她不会再有那样的想法了,周昱昭重情重义没错,但他从来不是救世主,很多时候,他甚至冷漠得可怕! 李眠儿这一想,不由想得遥远了,没注意到疏影盯着自己的脸已好一会儿了,方记起自己还没有回这丫头的话呢,忙冲她又点了点头。 疏影看小姐目光遥远,不知她神识飞到哪去了,回复自己回得这般敷衍,不由嘟嘴不满:“难怪你都不想人家!” 有那么一个风华之人作伴,小姐还哪里有功夫想自己! 听疏影这一说,李眠儿“蹭”地脸色绯红,她转过身子,借倒茶的姿势掩住自己的窘态,同时嘴里谑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才和人家呆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就把人家那个油嘴滑舌的本事学了十成十?” 闻言,疏影亦是面上一羞,不过羞归羞,反正她现在都是有身孕的人了,相较于以前,脸皮的确厚实了一些:“你之前急着绣出来的帕子,是不是就是送的他?” 还有趁夜送过来的药膏,定然也是出自那人之手了? 疏影把过去的细节一点一点地对号入座,慢慢理出了头绪。 李眠儿倒满两杯茶,转过身时,脸上羞色已褪得差不多,见疏影紧抓不放有关周昱昭的事,索性拉她坐倒,将与周昱昭的事从头至尾与她娓娓道来。 一直蒙在鼓里的疏影哪里会想到,她的小姐不声不响地竟是经历了恁多事来,又是南境又是北境地跑,还差一些就与自己阴阳相隔,永世难见。令她震撼不已! 第二百六十五回 寻芳今夜有人同(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ps:感谢美女小犹太的粉红票,还有绝心绝爱的评价票! 谢你们的支持! 王锡兰是夜睡得本就够晚,又有武王逝去之事盘绕,子夜过后才迷糊睡着,不过次日天还没亮,他就已起身,也不梳洗,只披上衣服便由从人领着,跑来贾府周昱昭所在园子里蹭早膳。 连绵多日的小雨在昨个半夜里决定歇下了,所以他一路飞快。 听到园门传来动静,周昱昭也不打算继续睡下去,天气热了,睡觉时他只着中衣,这会儿仅简单披了外衣就踱进净房洗漱,水将才扑到脸上,王锡兰挤到门口,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脸上神情轻松。 周昱昭睨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洗自己的脸,抹完脸,开口问道:“为何不多睡会?” 王锡兰冲他挤了个眼,又挑了挑眉:“想你想得紧!” 周昱昭闻言,面上没有浮出半点表情,只淡淡地对他又道:“洗一把?” 王锡兰伸手接过帕巾,就着周昱昭用过的水,糊乱洗了一把,起身就问:“饭呢?” 周昱昭扭头瞟向他,顺道扫了眼窗外,语道:“随我一起到练兵场那边再用吧!” 听闻“练兵场”三个字,王锡兰眼睛一亮,丢下帕巾,凑近:“已经多少数了?” “还差几万,就是专等你来亲自操办!”周昱昭走在前面,招来马车,自己先行跃进车厢。 目前的兵力不到十五万,南境白展那边的几万人一时半会不会动,周边临近州府的各路青壮年流民都已被招揽得差不多了,几乎每一次都是周昱昭亲自坐的阵,至于还差的五万人数。需得到偏远一点的地方去招才行,不过这种事,交给谁都不如交给王锡兰来得放心! 看周昱昭语气轻松。似乎招兵一事并没有碰着什么难处,只是这些兵都是从哪里招来的? 得知李眠儿出的这主意后。王锡兰啧啧叹道:“依我瞧,她都够格做你的辅佐军师了!今后到哪儿,你最好把她随身带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用场?”周昱昭偏头瞥了眼身侧后的王锡兰,“我要她,可是为了用场?”周昱昭似乎不大满意这两个字。 王锡兰抖抖眉,耸耸肩。算作告罪。[综游戏]BOSS危险 练兵场还远在城郊,待他二人抵达时,已近辰时,场上站满了士兵。 王锡兰遥遥望去。只看表面的话,感觉训练算得上初有成效,本是一群乌合之众,能整齐地排列、变换队形,再能扛枪使箭。确然不易了。 “南边,你作何打算的?”大致逛了一圈后,二人走上观武台,王锡兰目光看着场上的兵队,问向一旁的周昱昭。 闻言。周昱昭负起手,眯了眯眼睛,视线飘远,没有应话。 “若照我的想法,其实此次举事并非全无胜算!”王锡兰面上表情坚定,“上头那位经过这两年的折腾,看似巩固地坚不可破,但实际上,除了边境,京都、陪都等地,余者可以说漏洞百出,只要咱们策略得当,一年之内,倒也不无可能!” 昨夜想了许久,知道武王自刎、姑姑殉情之后,他内心汹涌不止,是以,早上天没亮就过来找他的表弟,虽然半天过来,只字未提武王之事,但他感同身受,表弟背了恁大的悲苦,却隐忍不发,将全副心神扑在金陵的事务上。 他刚所说的南边,实则指的南秋国,不知周昱昭打不打算用这步棋。 周昱昭仍默不作言,好半晌后,他才低声说道:“秋尼尔嘉做了皇帝,蒋素娥的话不知还顶不顶事?” 王锡兰转过头来,面向周昱昭的侧脸:“不论蒋素娥的话顶不顶事,秋尼尔嘉那里,只要你允他的足够份量,他自然乐意帮忙!” “你不怕引狼入室?”周昱昭亦转过脸来,一双炯目对上王锡兰的。 秋尼尔嘉,此人,他是打过交道的,野心勃勃,若被他钻了空子,很可能后患无穷。 听此,王锡兰顿了顿,然后方道:“你同她提及此事不曾?不管如何,先小打小闹试试牛刀不成问题,但举事之前,你必须先确保边境尤其是南疆的兵力,太宗调不动!” 等自己筹完五万士兵,统共应天府不过二十来万,对阵京都只能说势均力敌,倘或太宗调动南疆的边军与京都协作配合,给来个前后夹攻,则应天危矣! 对抗太宗,根本不能存有以少胜多的侥幸心理, 所以,如果能争取到秋尼尔嘉的帮忙,解决掉南边的压力,事情就会好办很多!而李青烟与蒋素娥的关系……大战纪 周昱昭回头,继续正视前方,尔后点了点头! 王锡兰见此,也跟着把头一点,然后比肩周昱昭,二人同一般姿势注视练兵场。 两人在练兵待足一个白日,下午酉时才往府里赶。一到周昱昭园子里,就各自冲了个澡,洗去一身汗尘,简单命下人做了几道菜裹腹,吃完天色大黑,王锡兰提议携两壶酒到府内的池湖边吹吹风,周昱昭欣然同意。 贾府宅第占地很大,府宅中央一样建有池亭阁榭,他二人一路漫步,一路小饮美酒,穿花度柳,游过长廊,又踱经石板桥,直晃至池央的一间亭阁内,一进亭内,王锡兰便将里面的灯笼挑灭,登时亭内黑乎乎一片,然后二人方才面池坐倒。 这样一来,他们在亭内可以看清亭外游廓里的任何动静,因为廊内点了两排宫灯,虽不是特别敞亮,但足够清明,而廊里的人却看不到亭内的情形。 一般极少饮酒的周昱昭今晚难得有表兄作陪,答应得很爽快,此时提着壶嘴,左一口右一口地往肚里灌。 王锡兰静默不语,只陪他一口一口地饮。 不知几许时间经过,忽地廊内传来女儿家的低语声,王锡兰循声望过去,一看之下,不由勾了勾嘴角。 周昱昭瞥见他面上的神情,便一道望过去。 从游廊西头缓步走近两个相互紧偎的窈窕身影,一乳白一藕荷,像是刚出浴,及股的长发皆用头绳在腰下的位置把头发松松束起,薄衫轻罩,宫灯照射下,冰肌玉骨,步覆轻盈,喁声细细,出现在这幽静的夜晚,直宛如误落凡尘的两位仙子。 着白衣者,不施粉黛,面容清丽绝伦,神情庄婉;而着藕荷者,仪容俏丽,身姿活泼,脸上表情不时变幻。 周昱昭仰头饮了一口酒,目光定定地粘在白衣女子的身上,黑暗中,眸中波光随着她的曼妙身姿一起一荡,一荡一起,空着的一只手不知不觉解开了颈部前襟。 王锡兰一声轻笑,低头晃了晃壶中酒水。 这时,廊中两人已经走近,依稀可听清她们的只言片语。 “小姐……他哪有你说得那么好?他从来都是欺负我!”藕荷女低声怨道,只是语音里难掩撒娇之气。萌妻嫁到:婚后99天 “他常欺负你么?”紧接着便是白衣女子脆若清泉又遥似来自虚空一般的轻语。 “嗯!”藕荷女狠狠点点头,“可不是?一有机会,他便占我便宜,还……”话说一半,她戛然而止,粉颈低垂。 白衣女子侧过脸来,看着身旁同伴,一张精美却毫无妖冶之气的面庞正对着池央亭阁。 周昱昭不由自主地坐直身子,浑不在意王锡兰高高翘起的嘴角,只一眨不眨地看过去。 “我不晓你的性子么?就你这脾性,若心底不乐意,谁能挨得近你?”白衣女子转回脸,悄声戏谑。 “小姐――你到底要不要向着我的?”藕荷女急得跺脚,“这些年人家服侍你,没有功劳总该有苦劳吧!” “这几天,怎么看都像是我在服侍你吧?”白衣女声音一直不低不高,静中带平,平中带静,不似身旁之人,气息不稳,声音忽高忽低。 “好吧!”闻此,藕荷女顿时泄了气,不再做任何言语上的挣扎,垂着头边走边踢地上并不存在的石子什么的。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十二分悠闲,十二分亲密,渐渐走远,直走下老远去,不声不响隐在亭内饮酒的两人才面面相觑一眼。 王锡兰偏头瞄了瞄那两女子消失的方向,举起酒壶对周昱昭一晃,然后仰头一大口,咽入腹中后,他咂咂嘴,回味片时,启口谑道:“憋久了,小心伤了身子!” 一句话说完,仰头又是一口。 周昱昭侧头睨过来,拿起酒壶,摇了摇,接着猛地脖颈朝后一倒,举壶便朝口中灌下,喝完,兜手将空壶往王锡兰怀中一扔,丢句“先回屋睡了!”,就起身飞出亭阁。 留下王锡兰一人原地打愣,他掉头迎着湖风,将剩下的酒悉数倒入腹中后,把两空壶甩入池中,前后脚跃阁而出。 眨眼功夫已腾至贾府的西面粉墙墙头,待要跳下墙头时,他不禁掉头看向身后,脚下一滞,接着,他一个回身,再次穿行在贾府花前树后,最后停在了一个小院子里。 屋内还亮着灯,他轻手轻脚推开门,屋内服侍的人惊见一个陌生俊俏公子不打招呼闯进屋来,不由惊动:“这位公子,您……?” 第二百六十六回 寻芳今夜有人同(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这位公子……您?”小丫环想着关上门,但来人一脸淡然,丝毫没有亏德的意思! 里屋的疏影才进门没一会儿,正偷偷掀开上衣,低头小心瞅看自己的小腹。忽听外头丫环声响,她连忙放下衣服,跑到外间屋,正撞进径向里走来的王锡兰怀中。 王锡兰伸手将她揽住,抱到里屋。 “你来这里做甚?”疏影挣脱开,面上浮现一抹不自在! 王锡兰偏偏头,哑着嗓子低道:“我什么时候老欺负你了?又怎么占你便宜了?” 闻言,疏影眉头轻皱:他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 愣了愣,她顿时明白,原来自己方才同小姐的对话被他给偷听过去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果然听惯墙根了。 “你……前年初春,你躲在隔墙,偷听小姐吟诗作对,害小姐寝食难安!如今,你又偷听!莫不是你一直就偏好这个?”疏影退后两步,“做什么偷偷摸摸的,想听你就大大方方站出来听便是,何必总耍那样没意思的手段?是为了来与我对质算账么?” 王锡兰张口只来了那么一句,却被疏影四、五句给堵得语塞,本来浑身涌动的热情爱意,也被她浇得凉透,他抬起下巴,无力地扫一眼天花板,然后收回下巴,觑着疏影:“说完了?说够了?” 正等着他回答自己质疑的疏影听此,又不大顺心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说错了?你自己偷听别人,还是别人的错了?” 盯着疏影茵红的小嘴一张一翕地嘟哝个不停,王锡兰心内抓狂,刚才在游廊里那个摇曳生姿、精灵如兔、仙子一般的女子跑去哪了? 而邻隔的一处小园子里,气氛却要来得温暖暧昧许多。 一如王锡兰,本打算径直回自己屋里歇息的周昱昭,兜了一圈,也不由自主地踱至李眠儿的园子里。只是他不似王锡兰从正门闯进。却是轻轻拨开没有上闩的窗子,提身跃进室内。 他的动作实在太悄无声息,是以,正坐在梳妆镜前解开头绳重新梳理头发的李眠儿半分动静没有听得。 周昱昭原地立住,他没有再往前走,而抱胸斜倚在窗框上,前襟微敞,面色玉润,唯双眼泛着迷离之光。他静静看着镜前梳妆的女子,原本在外面罩着肩颈处的薄衫已被褪去。露出光洁圆滑的一双肩头,乌云披散其上。双臂移动间,发下风光间或隐现。 看着如此春色,周昱昭低敞的前襟内,喉结一连数次滚动,体内不时有热气上涌,使得脸色渐渐泛有红意,呼吸也有紊乱之势。 约摸半晌的功夫。镜前的李眠儿方觉出屋内气氛的不妥,模糊中,总觉得室内除了自己,另有其人,此意念一冒出,她猛地打了个寒襟,“嗖”地站起,面向窗户的方向探看。 却一眼对上正殷殷盯着自己的一双漆幽迷幻之珠眸。 “……”李眠儿见是周昱昭,先为之一怔。回神时慌忙伸手够向床边沿处的外衫,然似乎有些晚了,因为她的手才够着衣衫,另一头的周昱昭已经紧紧挨上她了。 不容她推拒,也不容她声张,更不容她穿上罩衫,周昱昭只需一条手臂便将李眠儿紧紧揽进怀中,另一只手扶稳她的头,自己则是将头一低,登时,四唇相贴。 李眠儿惊讶不已,嘴巴惯性地微张,周昱昭趁势灌进自己的舌头,很快纠缠住李眠儿香舌不放。 酒气扑鼻,醺人欲醉,李眠儿整个上半身都被周昱昭牢牢束缚,几要嵌入他的身体里面,根本半分动弹不得,他的味道,他的唇舌似乎将自己整个人淹没一般。 多久没有这样拥着怀中之人了,周昱昭借着酒兴尽情释放自己体内的欲念,尽管发泄口只能通过一张唇舌,因为当他的双手试图穿过她的头发,往下游走时,怀里的人开始极力挣扎,极力推拒,令他进展不得。 痛苦又无奈地放开李眠儿,周昱昭重又退至窗前,飞快地推开窗,面向窗外,双手撑着窗沿立定。 李眠儿大口喘息着,许久才找回属于自己的呼吸。默不作声地看着周昱昭的背影,她悄悄穿上外衫,将头发再次束扎而起,然后便不知该进还是退,唯等着窗前那人先开口了。 但是,她等来的却是周昱昭头也不回地跃窗而出。 李眠儿痴痴站在原地,遥望着他的身影转眼间淹没于夜色中。她有些黯色地坐到床沿,一时心乱不已。 而周昱昭离开李眠儿所在的园子后,不知不觉地直奔之前那个建在池央的亭子。 不想,赶到时,意外地碰到正一个闷在亭中借酒浇愁的王锡兰。 周昱昭轻笑一声:“刚不是仅拿了两壶酒么?”他见王锡兰手中的酒壶与自己递过他的一个样,知他刚才定是先去过自己的园子了。 “你不在,我只好自己动手拿了两壶!你既来了,就借你一壶罢!”王锡兰从身侧的椅上拿出一壶酒,扬手扔向周昱昭。 周昱昭接过,半倚在亭阑上,二话不说,拔了壶盖仰头就是一口,然后又是一口。 一旁的王锡兰斜觑着他,懒懒地说道:“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何不早日成亲算了?” 闻言,周昱昭转眸瞥向王锡兰,顿了一顿,进而缓缓摇摇头,嘴角似笑非笑。 此次,王锡兰抿唇一笑,他自然知道以表弟的性子,在不能有把握之前,怕是不愿成亲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着李青烟本人。 据自己了解,除了楚王,陈王对李青烟亦是情有独钟,再者拓拔意似乎也对她心有所属,无论李青烟选择这几人当中的谁,都不会过得现下这般颠沛流离,如此对比之下,表弟那样心气高之人,定不会委屈了李青烟,随随便便成亲打发了! 只是,世事难料,难不保将来会出现什么意外,致他这二人抱撼! 所以,情,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正像当初自己所想的那样,是个牵绊,是个累赘,是个负担!而自己似乎也正陷入这个泥潭当中,起也不是,沉也不是!感觉委实不好! 王锡兰暗叹着摇摇头,饮了一口酒,侧脸对周昱昭邀道:“天还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儿?” 周昱昭斜眸觑他,愣了片时后,点点头:“走吧!” 轻笑一声,王锡兰将酒揣进怀中,直奔府中马棚的方向飞蹿而去。 周昱昭一样的步骤,紧随其后。 二人飞身上马,拉起马缰,就狂奔出府。 在初夏夜晚的街头策马奔腾,劲风拂面,衣裳飘扬,纵马疾驰的感觉令二人心头缠绕的烦扰暂时为之一抛。 王锡兰甚至半路上不断吹哨长啸,周昱昭时而扭头看着他勾勾唇,时而面视前方挑挑眉,这是奔哪里去来? 岂不是秦淮河的方向? 周昱昭眉头不时地上挑,但终还是没有勒马返回,却顺着直道一路向前,与王锡兰并驾齐驱。 果不其然,王锡兰在跟秦淮内河一里之外的地方停下来,将马拴到丛林中,周昱昭照做,跟着王锡兰改用双腿潜进河畔新开张的度香楼里。 王锡兰没有奔进楼内的包厢抑或走道里面,竟是登到楼顶的屋瓦上。 “为何不走正门?”周昱昭拉了拉王锡兰衣袖,递过去一句口型。 “你这张脸,能走正门么?”王锡兰睨他一眼,“再说,你会挑个姑娘过夜么?” 周昱昭闻言一怔,又问:“那你带我来此做甚?” “光看书顶什么事?你总该学点正经的!”王锡兰抽回衣袖,猫着腰继续在楼顶左揭一块砖瓦又揭一块砖瓦地审视着。 听了王锡兰这话,周昱昭总算明白其险恶用心,真是:酒令色昏,色令智昏! 既知晓这点,周昱昭自是不愿陪他瞎搞,原地一坐倒,从怀中掏出酒壶,望着头顶的黑幕,听着河道两岸隐约传来的男欢女笑,自得其乐地小口小口饮酒。 “嘿――这里!” 耳闻到表兄的悄声招唤,知他应是寻着什么好玩的了,然周昱昭只是偏头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起身过去的意思。 王锡兰见此,可惜地摇摇头,覆上瓦盖,本想跨到周昱昭身边去拉起他,又想不若再找找看,便继续猫着身,围着楼顶勘转了半圈。 可一连叫了周昱昭几次,他都只管无动于衷地仰面看天,不置一眼,王锡兰叹口气,放下手中的瓦片,十分颓败地擦擦手,缓步飘到周昱昭的身侧,一并坐下,语重心长地劝慰:“表兄我这也是为着你好,你说你长这么大,总不近个女色,也不是件好事!且这种事不比别的事,可不是单靠你匹夫就能行?” “谁说我没近女色了?”周昱昭开口驳了一句。 “光看看,那算不得近!”王锡兰慢慢引导,在他看来,他这表弟在情事一面上比之自己,实在要幼稚得多!所以,身为兄长,自己有义务也很有必要适时地给他授业。 ps: 如果来得及,可能稍后还有一更奉上,如果十一点前没出来,可能就赶不上了! 第二百六十七回 寻芳今夜有人同(终)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光看看,那算不得近!”王锡兰耐心引导着。 “谁说我光看看的?”周昱昭再驳一句后,重又仰面望天。 闻言,王锡兰颇为一诧,原来他表弟也不似表面看起来那般一本正经,只是……他那些,还是小儿化了点! 凝眸沉吟半晌,王锡兰忽然眼睛一亮,他伸手揭开自己同表弟之间空片处的几块砖瓦,低头往下探看,一看之下,嘴角不由跟着一咧,顺手又揭起两块,一切进行地无声无息,底下屋里正热火朝天的两人是半点动静没有闻得。 王锡兰勾起嘴角,从怀中拿出酒壶,拔了壶塞送一口入嘴,回味片时后,他才懒懒地扯过周昱昭的半边袖口,在周昱昭转面斜睨过来时,他冲着他瞄了一眼身侧被他揭去几块砖瓦,屋内透出星点灯火的空洞处。 周昱昭不由顺着他的视线向下斜瞟而去,室内风光直入眼中。但他并没有一如王锡兰所预想的那样,看一眼便会转开视线去,而是神色淡然地直视下去,过一片刻,他抽回视线,仰脖子送一口酒,再接着朝下观看,然后再就一口酒,似乎下面正在上演的一场春色成了他的下酒菜! 直到下面的战场偃旗息鼓,王锡兰才一块块给盖上砖块,瞅向身侧的周昱昭:“如何?是不是同书上写得不一样?” 周昱昭转面,简单应了两字:“走吧!” 然后半分不留恋,飞向拴有他们马匹的丛林,王锡兰无奈地摇了摇头,晃晃壶中酒水,感觉所剩不多,便仰脖一口饮尽,随手将空壶投进前方不远的河里,激起的浪花,溅来画舫中无聊之人一圈巡视的目光。 待他来到丛林间时,周昱昭连人带马已走下多远。他忙扬鞭驱马迅速追上前去。 “你怎的又跟来?”至贾府门时。刚打三更,周昱昭见王锡兰仍一径跟着自己,并没有打算回他自己所住宅第的意思,不禁抖眉疑问。 王锡兰抿唇神秘一笑:“我不叨扰你便是!” 闻言,周昱昭眨眨眼,低头轻笑,然后了会道:“人家身子多有不便,你莫要胡来!” “我自有分寸!”王锡兰应完这句,提腿就要遁开,忽地立住脚。转而又问向周昱昭,“你回你自己的园子?” 周昱昭点点头:“自然!” 王锡兰眸光一闪。不再搭话,掉头先行闪入宅子深处! 瞅眼夜色,周昱昭亦提步,却是并非走向自己的园子,而是再一次回到池湖边上,正要跃入湖中,身后传来窃笑声。 他立回身子。面色一正,头也不转,不知对谁低语道:“胆子越发大起来了,莫不是我该给你们立立规矩?” 周昱昭声音才落,那窃笑声戛然而止。闻此,他也不脱衣服,腾身一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半弧,便轻轻没入湖心中。只是沉在湖底的他,有没有听到百步外的花草树间那一串更加肆意的嬉笑声。 过了许久,周昱昭才浮出水面,他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滴,遥遥瞪了一眼将才将传出嬉笑声的暗影处,看来,七煞落井下石的行为是要付出些代价了! 冰凉的湖水洗去一身的酒气还是火气,周昱昭在湖心游了不知多少圈后方回到岸上,拧干衣裳后才踱回自己的园子。 第二日大早上,王锡兰一脸神清气爽地跑来周昱昭的园子:“有饭么?” 问话时,还不时上下打量周昱昭,似乎在问:“昨晚睡得如何?” 昨晚七煞的喜笑犹在耳畔,看到王锡兰打量过来的眼神,周昱昭斜斜飘他一个白眼:“歇够了吧,歇够的话,即日就动身前往庐州、鄂州一带去!” “这么快?”王锡兰有些意外,他疲乏的身子还没恢复过来呢。 “五万人,只准多不准少!”周昱昭面上没有半点心疼之意,反含有一点解恨的意味在其中。 “你该不会妒火中烧,故意折腾我吧?”王锡兰仔细搜刮他表弟的脸,“我可是……” “十五日之内,领着人马回到金陵!”周昱昭没容王锡兰说到底,打断道。 “你……”王锡兰一脸苦笑,“好,算你狠!用了早膳我就带人出发前往庐州去!” 周昱昭点点头,命人备饭,吃过饭,送王锡兰出府时,他从怀中抽出一卷信签及一张小纸条:“到鄂州附近时,你顺道再亲自替我跑一趟桂阳,替我找到这个人,将书信交给他!” 王锡兰揭过信和纸条,纸条即写着要找之人的名姓,他看到纸上的字,不禁轻皱眉头,问道:“这人是谁?” 什么人,竟需要自己亲自跑这一趟,还只是替他送封信过去!其中关系定是不一般了,否则随便差个人送去便是! “去年结交的一位朋友!”周昱昭应道, “在桂阳结交的?”王锡兰追问,心里嘀咕着,他这表弟什么时候去的桂阳,心里暗一盘算,算出多半是去年劫走中剧毒的李青烟之后,回南境时途经的桂阳。 “嗯!”周昱昭轻应,“去年,我曾答应他一件事!明年就是实现允诺的时候!他需得提前准备!” 王锡兰再次盯视了一眼纸条上的两个字:朗格!揣了信入怀,就跃马而去。 他离开的十来天中,金陵正式入伏,天气闷热起来,周昱昭每日天亮就起来处理琐事,召集王溥、石洵等人商量诸多事宜。 然后上午约摸巳时他就要前往练兵场,监督训兵,有时也会亲自上阵传授武艺。 十几万士兵,真正识得周昱昭的只有原隶属于武王府的亲兵,余者多半不知道周昱昭的真正身份,只知道一件事,这个英姿飒然的年轻人,是供自己吃、穿、住行的上位者,跟着他,再也不用挨饿,挨冻,也不需再四处流浪乞讨,一不小心还很可能难逃成为饿殍的命运! 所以,极大多数流民出身的士兵皆能发自肺腑地认真训练,希望能早一日成为精兵悍兵,跟随这个不知名姓的年轻人上战场立战功。 天气闷热,李眠儿和疏影除了早晚凉的时候,会出来走动走动,其他时间多数宅在园子里,有人作伴,时间过得也快。 王家那边,秦夫人或是佟氏时常派人送来各色沌好的补食给疏影,疏影渐渐接受自己的现实处境,又有李眠儿不断在她耳边循循善诱,她对王锡兰也慢慢不再生有排斥,却是逐步明白他对自己的心意,暗暗决定今后不再对他小心翼翼,只一心一意当他作夫君,给他养儿育女。 看到疏影脸上洋溢的幸福之色,李眠儿打心底里了却一桩心事,其间,她写了一封信,请周昱昭安排人辗转着送去国公府,不过在信中,她仅告知毕烛信和翠灵,疏影随在自己的身侧,并怀了王锡兰的孩子,王溥一家对她亦关照有加,但从头至尾,没有提及她们身在金陵的讯息。 毕竟,毕烛信是国公府的管事,是李青梧的人,金陵这里,暂时还没到给他们知晓的时候。 只怕,当他们知晓之时,也是他们惊魂之时! 因为十日内,王锡兰源源不断地从淮南以西打发一批又一批的流民,他们瘦骨嶙峋,他们面黄肌瘦,但青一色青壮之躯,仅需数日的菜足饭饱,他们就能变成为可怕的战斗力。 周昱昭每天进出练兵场,虽不经常碰面,但每一次见面,李眠儿都能从他的眉宇间看到一分胜似一分的自信力,黝黑的肤色蕴含无尽的力量。 六月中旬,王锡兰回到金陵,简单同周昱昭、王溥、、石洵、王铸碰面后,就奔来贾府疏影所在的园子,听疏影正在李眠儿的园中,便径直跑来李眠儿所在的园中,也不管避嫌一说。 四个多月的身子,又是夏天里,轻衫薄衣的,疏影的小腹已经明显圆圆地凸起。 王锡兰低头瞅了眼疏影的小腹,又上移视线,看向疏影一张被养得珠圆玉润的面庞,他虽面上神色不变,但他眼中的流彩出卖了他内心的兴奋。 见王锡兰视线不离自己,疏影羞得一径往李眠儿身侧躲闪。 李眠儿看了她二人之间这光影,禁不住掩嘴而笑,干脆借出门一趟,给他们二人独处的空间。 这一次会面后的一个来月,王锡兰都没得空再踏进贾府,周昱昭亦是如此,从偶尔过来探看一下疏影孕况的佟氏嘴里,李眠儿得知,他那二人几乎日夜待在练兵场里。 隐隐地,李眠儿知道,安逸舒坦的日子也许很快就要到尽头了。 隐隐地,她的内心经常不自觉地紧张颤动,她在害怕,她怕很多,当初离开京都时,痛恨欲裂的心曾经让自己生出不顾一切也要狠狠报复大梁的心思。然而,事到临头,面对即将到来的浴血奋战,还有不可避免的生灵涂炭,她又觉得畏怯了。 但她一个弱女子,承载不了什么,她承载不了周昱昭心中的仇恨,也承载不了王溥等人夺回皇脉的野心,更承载不了大梁的兴衰更替。 第二百六十八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一连几个月的时间里,大部分醒着的时间里,脑子里都有各种心思在盘旋,而周昱昭的影子更是极少看到,她担忧这担忧那,其实骨子里最最担心他,也最最心疼他。 但是纵然再惧再恐,她却什么也干扰不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中秋过后,天气转凉,几个月过来,如今,她几乎成了贾府的主人,而贾宇淳一大家子则被周昱昭于两个月前安置到别处了,疏影整日挺个大肚子跟在她的身侧,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耳濡目染,疏影终于知道周昱昭的身份,也明白王锡兰究竟在忙活什么了。 九月初六这一日,隔几天便会过来一趟的佟氏领了两个下人带了些食物过来,不同于往常,今次,她的脸上像是藏了别的什么事,看她的眼神还有魂不在焉的光景,李眠儿知道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于是,寻了个理由留疏影在屋里,她则是单独送佟氏去府门口。 一出园子,李眠儿挨近佟氏,低声询问:“佟夫人,出什么事了?” 佟氏一听,为之一愣,方才意识到自己太也藏不住心事,王铸特意关照她到这里来时,不要说漏嘴,也不要表错情,让李青烟主仆看出什么来,结果自己还是被瞧出破绽,自己一向倒也能藏得住事,只是这一回事关重大,由不得她不去想,不去担忧。 见佟氏吱唔,李眠儿更回笃定自己的猜想:“大军今日出发了?” 闻言,佟氏眼中禁不住流露赞赏钦佩之神:这个李青烟果然聪慧过人! “没错!”佟氏轻叹一声,“天没亮时从南城门发兵的!” 从南城门? 许久没有见过周昱昭,无法与他交谈,更无从得知他的作战策略,既然从南城门走的话,多半是直接奔着江南、两浙一带了! 往北的话有大江作天堑横隔其中,往西则地势太过突显,一举不一定能取得想要的结果。如今的形势。必须得一击即中,快刀斩乱麻,占领一座城池便是一座城池。 最好能赶在京都得到消息前将战果扩至最大化,盘踞尽可能多的领地来与京都抗衡,而能在较短时间内顺利攻克下来的,江南、两浙无疑是最为合适的首选之地。 这两处地域,经济繁荣,文化昌盛,但由于太宗当政以来,一向重文轻武。许多地方军事力量皆相对薄弱,若是外来侵略者。除了从海上登陆,一般是要从西或南边疆界进来内陆的,而大梁在边境置重兵把守,入侵者很难进来。 但周昱昭、王锡兰却并非外来入侵者,他们是内部渗入者,短短五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聚集了二十万兵马。重兵压阵之下,一些防御能力弱的城池几乎无力抵挡,如今只看,京都那边得到消息后,率兵南下到达应天府的时间有多长了,时间越长,可供周昱昭扩张的时间也就越长,能被他席卷的领土也就越多。 心念几个转弯,李眠儿对佟氏抿唇一笑:“佟夫人。疏影这里有我,还有众多下人,您和秦夫人不必担心!” 佟氏点点头,看李眠儿在得到自己告知的消息后,半点色变都没有,对比之下,自己却一整日都心神不宁,做什么事皆不能专心。 送走佟氏后,李眠儿一个人在府宅的山前池边缓步,直走了有一个时辰,她才回到自己所住的园子,陪疏影说说话。 疏影也在随后几天里知道王锡兰出兵的事。 但二人闭塞于深宅中,根本无从得知外头的消息,能做的也就是常往秦夫人处走动走动,但秦夫人的消息亦不甚灵通,因为连上了年纪的王溥都亲自出马,跟着孙儿出兵前线了,宅里只剩众女眷,能获得的信息微乎其微。 唯令她们深感安慰的是,被周昱昭留下坚守应天府的武从吉常过来给秦夫人汇报军情,每次只说城池安全,不见大兵压阵迹象。 直到十月初九,到了金陵便不离石洵左右的金川从前线突然出现在府里,一向爱干净的他从来一尘不梁的,这一日却是风尘仆仆,原本金黄油亮的一身皮毛又是打结又是凝着泥土的。 李眠儿一瞅他这样,便知他一路就没歇过,不及先与他热络一番,径直上前从他脖颈处摘下一卷帛条,然后让疏影带着金川先去洗个澡。 许久没见金川的疏影,虽心头喜悦,却刻意状似嫌弃地捂了口鼻,模糊道:“咦,臭死啦!” 待他二人离开后,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帛卷,虽纸上的字并不密麻,但其上苍劲有力的笔触,不是出自周昱昭之手又是谁来? 李眠儿心跳不已地将帛捧在心口长长舒了一口气,尔后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起信来。 读罢信,李眠儿俯首沉思,不知道周昱昭有意报喜不报忧,还是事实本就如他所说得那般风顺,但有几件事通过此信她还是能够判断出来的。 一是周昱昭还活着,王锡兰也活着;二是他们已占下江南两路、两浙路还有荆湖南路及荆湖北路部分城池,如此战绩不可不谓“所向披靡”;三是尽管周昱昭率兵到哪一处便封了该处的陆空消息锁道,但京都还是得到消息,陈王带了十五京兵马不停蹄地向南赶来,最快五日后就可能压临应天府,是以,周昱昭会在四日后,率十万兵马比陈王提前一天先抵达应天,做好防御准备,其余的兵力则是留守新夺取的城池以巩固战果。 此时,她很难想象太宗皇帝得到周昱昭突然举事,还以闪电般的速度一举占领近四分之一的大梁国土,只怕他后悔地跳脚,早知如此,他定然不会放任周昱昭活着离开京都的;而心气甚傲的陈王,想来在往应天府奔来的一路上皆少不了暴躁不安。 怔愣间,疏影快步从净房里走来。 “金川呢?”李眠儿见疏影身后空空如也。 “他自己会洗!”疏影也知金川捎来信定是有关前线战况的,哪里来心思稳稳地给金川搓澡,只把他领进浴桶便出了净房。 听她这么说,李眠儿横睨了她一眼:“那你又何必走得恁样急,也该小心脚下才是!” 疏影飞快地点头,可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眠儿手中的信:“小姐,是谁来的信?” 闻言,李眠儿轻笑一声,知她着紧王锡兰的安危,语带戏谑:“放心吧,孩子他爹好着呢!” 一听这话,疏影自然晓得她的小姐故意拿她取笑,可这会儿她还顾不得羞,伸手从李眠儿的手中抽出信,光听她还不满足,得亲自看到才行。 也是一字一顿地看完信后,她才彻底安下心:“小姐,你说,这次他们回来是不是就不用再走了?” 听疏影这么一问,李眠儿原本带着些许笑意的脸猝然紧绷,因为她想到了,真正的恶战还在后头,不论是太宗、陈王,还是周昱昭本人,三人其中谁都不会就此罢休的,不争个你死我活,这场战争就不会结束。 这三人对峙,才是真正高手的对峙,彼此都知道彼此的脾性和伎俩,到了最后,拼的不过是谁能技高一筹! 中旬,周昱昭领着大兵赶到了应天,不及喘口气,便着手布防一事。 在他抵达的次日,陈王亦压顶大江隔岸,二人皆是争分夺秒,但周昱昭还是先了一步。 陈王无法钻空,且在如此长途跋涉、兵乏马困的情形下,他不可能立马就动手进攻的,况周昱昭还有大江这道天然屏障做坚盾,若不经充分准备,只怕他这方所遭后果严重。 于是,双方都选择暂先休整,谁也不主动出击,只是偶尔各选一人于城下破口大骂,骂对方何等不义,何等不良云云。 十一月初二,疏影诞下一男婴,王锡兰给取名:王动秋! “动秋?”疏影听后,蹙眉不解。 王锡兰转过身子,看到疏影眉间的困惑,步到床沿,伏在床边,逗弄襁褓中的儿子,捏捏小脸,戳戳鼻子。 疏影见了,忙将他的手拨开。 王锡兰遂而起身,怕吵醒儿子,低声吟了一句:“‘古槐疏影薄,仙桂动秋声。’既然他娘亲的闺名‘疏影’取这其中的上句,他取下句的‘动秋’岂不妙哉?” 听了此说,疏影登时捂嘴“扑哧”一笑。 “你笑甚?”王锡兰斜觑着刚生完孩子体能、气色都还没有恢复的疏影,问道。 疏影笑意不减:“小时,我爹就告知我,我的名字是国公府大爷亲自给取的,却是取自‘寒依疏影萧萧作,春掩残香漠漠苔’中‘疏影’,而非你将才口中所吟‘古槐疏影薄,仙桂动秋声’中的‘疏影’。” “‘寒依疏影萧萧作,春掩残香漠漠苔’?”王锡兰摇摇头,“嗯!这个不好,太过凄凉,还是‘古槐疏影薄,仙桂动秋声’来得好!” 王锡兰兀自沉吟不止,那厢疏影却在口中不断重复念着“动秋”、“动秋”,念着倒还顺口,听着么,也不算俗,便作罢,依了王锡兰给儿子取的这个名字。 ps: 最近家里、单位都有事,可能更新不稳定! 文已接近尾声,我会尽快抓紧进度的!请亲们继续支持! 第二百六十九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第二百六十九回 次年,也即贞宝二十二年春,年二十岁的周昱昭正式于应天府称帝,改元玄武,定国号“周”,暂以金陵为都。 周昱昭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隔岸正住着太梁四皇子陈王周励玟,登基当日,他特意一身华丽冠冕领着开朝大臣、百姓、军队浩浩荡荡来至大江边,临江祭天,势气可谓惊天动地。 李眠儿当时也在场,她几乎都能感觉到江对岸陈王那喷薄而出的怒气。 但这远不足以解周昱昭的心头之恨,这才刚刚开始。 周昱昭称帝,其中却有一件事是为应天及周边地区的大小百姓所津津乐道的。 新帝年届二十,却并无一妻一妾,登基后更不曾立一后一妃,后宫空置。 在金陵城南角一座将军山上,李眠儿照常一身乳白,外罩黑披风,身旁的周昱昭已换回一身暗色锦衣,二人站在山顶的一阁小亭内,山不高,他们的视野也很有限,只是好在这里远离尘嚣。 开春意味着什么,李眠儿的心里极为敞亮,她想说的是:“到此为止,可以么?” 就这么隔江对峙下去,不要再打仗,不要再拼命,行不行? 但这样的话,她又如何说得出口? 默不作言,再默不作言,直到日要西沉,她才幽幽地问身侧之人:“具体的日子定下了?” 现今的对峙之势,无论是太宗、陈王还是周昱昭,不管三人其中的谁都不可能答应的,除非决出彻底的胜负,否则哪一边都不会向对方俯首称臣。 战争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想来不仅周昱昭做好出击的准务,另一头的陈王怕亦是蠢蠢欲动、蓄势待发了吧! 周昱昭听及李眠儿的发问。却依然目视前方,目光悠远而深沉。 李眠儿看着他英朗的侧脸,经过一个夏天的暴晒又经过一个冬天的恢复,他的脸如今仍是玉白一片,笔挺的鼻梁透着一股令她心疼的坚毅。 半晌,周昱昭才转过首来,眸中的光彩一时复杂万千。李眠儿读不出来全部的意思来。 只听他短短冒了一句:“蒋素娥留给你的信物可还保存着?” 闻言。李眠儿一愣,怎么,他要打南秋的主意么? 短暂地思索后,她即会意。只是自己的面子能值几个钱,外祖母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失散多年的外孙女而拿南秋的国家社稷来冒险呢? “信物一直存着……”话才出口,李眠儿心头猛地一痛,当初外祖母留给两件信物,一件给娘亲,另一件给的自己。 不知娘亲的死讯外祖母可曾得知?得知后又会生出怎样的痛苦。 如此一来,她的神思不由被远在另一世界的娘亲给拽走,久久不得回神。 一侧的周昱昭见她面色苍白,眉头狠蹙。贝齿紧咬。知她定是因自己的话忆及穆蕊娘了。 周昱昭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顿时变得更加冷酷,什么话也不再说,伸手打横抱起李眠儿,直奔山下。 正心情抑郁的李眠儿被他这么一搅,只有集中注意力在他身上的份。娘亲的事不得不抛到一边去。 “你这是做什么?你放我下来先!”李眠儿两只粉拳捶打周昱昭的胸口,“下山么?” 周昱昭对她的问话不闻不问,一径地往山下跑。 “好了,到了,你可以放我下来了!那边有我们的马,我们骑马便是!”李眠儿以为到了山脚,周昱昭就该放自己下来了,不想自己的话周昱昭压根就没听到一般,眼堪堪前头不远处就有村落人家,这么被人瞧见岂不羞死。 “你快放我下来――”李眠儿开始挣扎,可她的挣扎只换来周昱昭箍得更紧的双臂,无奈,她唯有放弃,口气放软,“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讨些干粮!”周昱昭终于肯接话了! “讨干粮?”李眠儿不由意外,转而又问,“你不是会打野食么?” 她原以为周昱昭今儿个带她来到这山上,准备好好露露一手呢,上次在云台山,自己都没怎么过上瘾,那香喷喷的鸡腿才吃两口,就可惜地扔下了。 不晓得是不是被随后前去清扫的苍鹰给拿去裹了腹! 听到李眠儿这般问法,周昱昭垂眸看向怀中人,勾勾薄唇,弯成一道极迷惑人的弧度:“这么冷的天,这山又这般小,你是要我去挖洞么?” 此话一出,李眠儿登时脸色一红,自己这会儿果然是饿了,连脑子都闭塞住了。 周昱昭轻笑一声,脚步慢下,在到达村头时,他才慢慢将李眠儿放下。 “我远远瞧着,这村子倒也算富庶,晚饭就搁这里解决!”周昱昭视线简单在村庄里一扫。 李眠儿也顺着他的目光大概打量了一下面前为数不甚多的十几户人家。 此时天将黑不黑,家家房顶冒着烟,可能都在做饭,没什么人走动。但静谧的空气中流动着温馨祥和的感觉。 李眠儿正感受着这里平常小户人家简单不富裕却安乐自在的平凡人的日子。 突然,不知从什么角落里蹿出一个不知什么的东西,李眠儿倏地一惊,本能地掠到周昱昭的身侧。 突然出现的小东西见李眠儿竟是畏了它,不由胆子愈发大地冲她就“汪汪汪”吠起来,一边儿吠还一边朝她腿边真不真、假不假地顶过来。 李眠儿虽知眼前狂吠不止的不过是条全身黢黑的小家犬,但她自小极少接触这类东西,更没有与之相处过,此时,瞧它凶巴巴地吼自己,诧得不禁接连惊呼出声,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周昱昭的胳膊,还不时摇上几摇求助,偏这人跟个木头一样,一点要帮忙解救自己的意思都没有。反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同一条狗躲来躲去。 气极,李眠儿干脆脚下一蹬,遁得远远的,见自己耍了把功夫,那条怕生的犬立即止吠,只愣巴愣巴喘着气,两只眼珠滴溜溜地盯着自己。 李眠儿得意一笑。却不敢轻易靠近。 “赢了一条小家犬。也值得你得意么?”周昱昭幸灾乐祸地转过头戏谑道。 李眠儿撅嘴轻哼一声,对其刚才在自己身陷“险境”却无动于衷的行为表达不满。 她原地不动,周昱昭翘着嘴角朝她负手走来,到身侧时。又是一声轻笑:“想当初,当着大梁皇帝老儿及众皇亲国戚面前,你淡定自若,怎么,面对一条小家犬时,你却方寸大乱?” 难得,他一句说出这么些字!倘是平时,李眠儿一定觉得希罕得紧,说不定还会仔细研究他话中的每一个字。可刚才那话分明是取笑自己之话。她自然不会字字在意了。 不过,周昱昭并没有打算就此歇止,他指着依然愣在原地瞅着这边的小家犬:“金川的猴样儿比它要坏多了吧?” 闻言,李眠儿没有应话,只斜斜睨了他一眼;倘金川第一次现身时。就张牙舞爪,嘶吼不止,恐怕自己和疏影也早被唬得躲远开去了,哪里还有后来的恁些故事!” 周昱昭举目瞄一眼天色,上前两步,拉过李眠儿的手:“走吧,马上天要黑了!” 李眠儿没有挣脱,任他牵着自己的手,因为前面那条小黑犬正老神在在地蹲坐在他们往前走的必经过道中央。 然这回它像是看出来这二人不似坏人一样,没有再扯嗓狂吠。 李眠儿一步三回头,直到成功绕开了小黑犬,她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事情没她想得那么简单,小黑犬将才那乖样不过是吠累了歇会儿,眼下,这不撒了蹄子就朝前冲上来。 感觉身后的动静,李眠儿再次心跳加速,手上冒汗,身不由自己地往周昱昭肩膀处贴近,还好,好在这一回,那小黑犬理也没理自己地跑入靠中间的一家小院中。 这一下她才真正感觉危险解除,浑身为之一懈。 她这副样子,周昱昭全瞅在眼里,见她身子不再紧绷,嘿嘿又笑。 多久没有见他笑过了,李眠儿忽地停下脚步,手上带了点劲,把周昱昭也拉住。 从来没见他笑得这么多,自京都回来,更未曾瞧过他露出一点正经笑容。 周昱昭见李眠儿突然立定,脸上没有表情,以为自己真惹恼了她,刚要赔不是,却见李眠儿眼眶一红,几要落泪的样子。 “怎么,被吓哭了?”虽明知李眠儿眼中之泪不为此,虽知她许是因为自己,但周昱昭为了哄她,便有意借此逗弄。 果然,李眠儿破涕为笑,抿嘴斜了周昱昭一眼,轻语催道:“走吧!一会儿各家都吃完饭了!” 周昱昭点点头,拉着她的手朝前走。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故意,还是特意,径直朝着刚才那条小黑犬跑进的院子就要往里走。 李眠儿当然不会依他:“喂,不要这一家,咱们换一家试试!” 瞅见李眠儿一脸怯意,周昱昭脸上不由浮起笑意,对着院门偏偏头:“进去吧,没事!” “嗯嗯!换一家吧!”李眠儿说着,脚下已经朝后退去,却一把被周昱昭拉近身侧。 “听我的!这里每户人家都养犬,好歹这家的犬见过你一次,不会再如何嚣张!别人家的说不定更大更凶,又头次见,场面定然远胜过将才那个!”周昱昭温柔地循循善诱。 他低低的声音像凝着水一样,李眠儿听了,觉得全身心都被浸得湿润润的,不受控制地就跟着点头应声“嗯”。 周昱昭瞥见臻首低颔的李眠儿脸上微微泛红,勾起嘴角,拉了她的手敲向只是深掩的院门。 ps:喜欢男主么? 第二百七十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周昱昭弯指轻轻叩了三叩门扉,在等待院子里来人的空当,李眠儿转身瞅瞅山脚丛林茂密之处。 七煞几人不是也没有东西吃,自己二人借食村民,那他们呢? “他们自有法子,你不必担忧他们!”头顶的周昱昭似会读心术。 李眠儿抬眸瞥了他一眼,几不可见地替七煞暗里摇摇头:跟了这样的主子,他们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霉运! 很快院子里生出动静,从堂屋跑出来两个十多岁的孩子,一小郎一娘子,小郎跑在前头,小娘子羞涩一点,跑在后头,隔着门缝发现是来了生人,她忙立到了院角。 李眠儿试图从周昱昭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结果不过徒劳,只好任他握着了。 瞅见门里的小郎神情警惕地探向门外,当看到自己二人的面目时,不由呆了一呆,李眠儿见了,掩嘴轻笑。 听闻笑声,小郎才反应过来,吱唔着问:“你们……你们是?” 周昱昭朝前俯了俯身子,口气颇为恭谦:“这位小郎 ,不知你家大人在否,我同娘子在山上迷了路,下得山来天色已黑,想借顿膳食,呶,这是饭酬!”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片金叶子。 小郎在瞥见周昱昭掌中金闪闪的金叶子时,撒腿就跑回堂屋,一边跑一边嚷:“爹――娘――” 因为将才小郎把门稍稍打开了一些。是以,原本立在院边的小娘子亦看到了门外的来人,不可置信地在李眠儿的脸上盯了片时,又将视线转到周昱昭的脸上,在碰到周昱昭的目光时飞速低下头,通红着一张小脸。掉头也小跑着跟进屋里去。 见此。李眠儿侧过头脸,眼梢扫向身旁的周昱昭:你这样突兀,吓到人了不是? 周昱昭亦拿眼梢觑过来,只是李眠儿却没读懂他眼神里的意味。 不一会儿,从堂屋里快步走出来一个身材个头中等的汉子,手里牵着小郎,身后则跟了一个头上包着头巾的妇人。而之前的小娘子仍是走在最后头,当然还有那只果如周昱昭所说再见自己不会乱吠的小黑犬。 走在最前头的汉子年纪三十左右,步覆健捷,眼神精亮,倒是比寻常农夫多了不少神气。 周昱昭伸手推开门扉,登时他与李眠儿再没有任何遮掩地显露在这一户农家人眼前,他朝着汉子拱了拱手:“好汉。恕在下冒昧叨扰!” 这样一对如天上下凡而来的璧人立在院门之处。令院内四人只觉得原本有些黯淡的院落似照进了落日余晖,整个地光芒亮堂起来。 夫妇两人怔愣过后,对视一眼,汉子甩开手中的小郎,走上前,还一揖礼:“这位兄弟。敢问有何指教?” 不等周昱昭回应,小郎仰头朗声抢道:“他们说在山上迷了路。误了时辰,想借顿食物再上路!” 闻言,周昱昭借机奉上手心的金叶子。 不过,当家汉子在看到周昱昭手中的金叶子时,眼睛亮都没亮一下,只是伸手虚推一把:“哦,这位兄弟严重了!出门在外,谁不会遇着些麻烦,再说粗茶淡饭,何值如此!” 听他既这般说,周昱昭便没再客气再三,拉了李眠儿跨进院门。 简单几句寒暄,不管所闻真假,李眠儿同周昱昭皆暗下姑且信以为真,这户农家的主人正是身侧这位汉子,刘虎。 刘虎,不是金陵当地人,这个,在他初一开口时,李眠儿二人便已听出。 他的妇人一直默不作言,但其言行举止粗中有细,细中有品,亦不像一般农妇大大咧咧、冒冒失失。 三尺见方的一张圆桌加上周昱昭和李眠儿二人之后显得有些挤,不过倒也吃得开。 周、李两人虽发现刘虎夫妇不比寻常农户,但不露声色,从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落迫之人比比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只是私下多生了几分心思。 粗茶淡饭,果然是粗茶淡饭。 一锅杂粮咸粥,配两腌制小菜,几个馒头还是妇人临时温热的,好在,周昱昭和李眠儿腹肌多时,再者,两人历经南北征战,早已习惯这样的饭食,所以吃着还算温馨。 “公子,你们是从金陵城里来的么?”吃到中间,一直不住打量周昱昭的小郎终于憋不住,好奇地探问起来。 “嗯!”周昱昭抬眸觑着他,点点头。 小郎眼中瞳孔放大,满目艳羡:“那你们见过新帝么?” 听及此,周昱昭和李眠儿心头皆为之一讶:短短时日,又如此偏僻之境,自己登基称帝的消息已传至这里的农户! 而小郎之所以作出此问,许是看周昱昭气宇不凡,不是达官便是显贵,想来是那种有幸伴君左右的人物。 扯唇轻轻一笑,周昱昭温和地应道:“有幸见过一回!” 小郎张嘴眼睛圆睁,表情羡慕更甚,片时后又问:“村里人都在议论,他什么时候开立后宫!”说完,他竟朝身侧的姊姊眨了眨眼睛。 见此,李眠儿不禁转眸看向小郎身边的小娘子,没料,小娘子在接到弟弟的目光后,面色酡红,低颈含羞,转瞬后正抬眼瞅着自己。 之前只顾把心神放在刘虎夫妇身上,李眠儿倒是没有注意到,刘虎的姑娘还是个美人胚子,虽粗衣布袄,却面容娇好。瞧她一顿饭间,脸色就没有正常过,多半是因为周昱昭之故,毕竟已是情窦初开之际。 看来,刘虎一家似是有意将闺女送入宫里的打算了。 新帝登基,初建国号,定然应广纳宫人以充后宫。想必整座金陵城里不少大户小户的人家盘有这样的心思,只因周昱昭神速的军事壮绩以及睿智英明的名声已经家喻户晓,兼又闻其风姿俊朗,相貌堂堂,谁家闺女不暗中倾心,谁家父母不暗中作念! 李眠儿垂下眼帘。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小心嚼咽,没有打算竖起耳朵听周昱昭如何应答的意思。 就在李眠儿心念一转间,不及周昱昭开口,刘虎倒执筷子,敲向小郎的手:“胡闹,吃你的饭!” 小郎倏地抽回手,“嗷”叫一声痛。 周昱昭低笑出声。他咬了一口馒头,优雅地嚼着,就在将口中嚼碎的馒头咽入腹中时,他含糊不清状似不甚在意地道了一句:“现在不立,今后他也不会再立!” 李眠儿不知道其余人有没有听到,但毫无疑问,周昱昭的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只是……只是……她自己也不清楚该如何去体味他的话中之意! 她珠眸不移。小口抿食碗里的咸粥。 屋内有那么片时的静寂,连滔滔不绝的小郎也埋头刨饭不敢再乱发问。 没一会儿,周昱昭推开碗筷,对刘虎告了声谢。李眠儿也吃得七七八八,跟着放下筷子,一并道谢。而刘虎与妇人则是谦拒不迭。 瞥了眼李眠儿的碗里。见没剩几口饭,周昱昭便起身。眼锋简单扫视屋内四周,甚至还带了一眼里屋的墙壁。 一旁的刘虎跟着站起,没有错过周昱昭扫视的目光,而李眠儿却是将他二人的神止悄悄纳入睫下。 不再罗嗦,周昱昭拉起李眠儿的手,同刘虎夫妇简单辞谢。 刘虎携妇人送到院门口,却不再多送一步,更没有半句类似巴结的辞说。 凭直觉,刘虎不可能没有看出周昱昭通身散出的尊贵气质,若搁平常百姓头上,就算再有气节,但也不至于此地步。 李眠儿跟着周昱昭徒步至村头,在确认四周没什么人迹后,周昱昭探指至唇间,吹了一记响哨。 倾刻间,苍鹰就将他二人的坐骑给送来了。 周昱昭把李眠儿扶上马背,然后侧身指了指约摸刘虎家院的方向,对苍鹰说:“你回头去查一下那户人家的底细!” 闻言,苍鹰举目顺着周昱昭的手指望过去,半晌没应声,尔后抹抹额,躬身询道:“主子,请问,是哪一户?” 李眠儿忍住“扑哧”笑出声的冲动,摇摇头,这大天黑的,月牙还没升起,此时的村庄糊弄一片,谁能瞧得清爽! 也真是难为苍鹰,瞪着眼睛瞅了半晌,实在是辨不出哪家同哪家,这才斗胆一问的吧! 周昱昭收回手指,觑了眼抿嘴而笑的李眠儿,转身跨马而上,却不是上的另一匹马,而是跨上自己的这匹。 李眠儿扭头,目露不解,不过周昱昭没给她解释,倒是解了苍鹰的惑:“顶西边第三户人家,名唤刘虎的,不晓得真伪!这马由你骑回去吧!” 语毕,伸手将李眠儿披风裹紧,又替她把帽子戴上,方才策马而飞。 春寒料峭,虽是江南之地,但值此时节的夜晚,依然觉得透骨的寒。 二人颠簸了半个时辰过后,李眠儿才渐渐觉得身子不似头先那般冷法。于是腾出一只手至前襟里,掏出外祖母送她的信物,看了两看,递向身后。 瞥到李眠儿葱白小手间的饰物,周昱昭抬眸探视前方,隐见城形,遂夹夹马腹,勒紧缰绳,缓下马步。 接过李眠儿手中饰物即塞入怀中,周昱昭并不言语。二人一马谧默无声地行走在林间小道上。 许久之后,李眠儿先行问出口:“你打算如何借用南秋?” ps: ps:看到有mm抗议了!  本文更,当然更了,八十多万字了,怎么会舍得轻易断更哪!  只是最近接二连三的封闭考试,考焦了都!  周五、周末还有两场,不过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是想办法偷偷摸摸借了台电脑,写上一更,先给亲们看一下吧!  下一更可能还得下周才能得空! 第二百七十一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二人一马谧默无声地行走在林间小道上。许久之后,李眠儿目视前方,先行幽幽地问出口:“你预备如何借用南秋?” 连她一个女子皆知“引狼入室”的危险,况且秋尼尔嘉胃口又非一般大,就算外祖母会看在自己的面上愿意助上一臂之力,但毕竟南秋的兵力在秋尼尔嘉的手中,如何看住他,不容他得寸进尺却是非常棘手之事。 便是请他牵制南境的梁军,也得对他时时小心提防才好。 不料,周昱昭又给她反问回来了:“若是你,你要如何做?” 闻言,李眠儿一怔,想了想,应道:“若是换作外祖母的话,或许还能试上一试,只是秋尼其人……” 委实不大妥当! 后面的话李眠儿明着说出来,她自然是知道周昱昭定然比自己了解秋尼尔嘉,无需多说,只表明自己的顾虑即是。 周昱昭轻“嗯”一声,片时后,他仰头看了看天边挂着的弯月,喃喃道:“现下,我不怕秋尼尔嘉聪明,只怕他还不够聪明!” 听此,李眠儿不由轻颦额眉:怕秋尼不够聪明?却是作何解? 她抬眸亦觑向头顶的那轮弯月,脑中意念翻转:其实周昱昭的话不无道理,倘秋尼真是够聪明的话,他理应趁此关节选择支持周昱昭,将太宗彻底击败。否则,即便太宗现在无暇理会南秋,但过几年。把所有障碍和绊脚石全部清理完后,以他的性子,就该报一报南秋挑衅之仇了。到时,就算秋尼尔嘉吞并了周边小国,但若是给大梁喘息过来之后,南秋几乎很难躲过一劫。如此情势之下,秋尼尔嘉仔细审时度势,虽然不免顾忌周昱昭将来会不会反咬他一口。但与其两边得罪,两头不讨好,不如拼一把,接受周昱昭的联盟请求,倾力相助,为以后给南秋谋个长治久安! 想通之后,李眠儿扭头看向贴在身后的周昱昭:“外祖母那里,需要我书信一封么?” 周昱昭低下头来,二人面面相对。鼻与鼻相距不过分毫,唇与唇几乎碰触,彼此呼吸喷面。两人皆有些情难自已的意思。 李眠儿忙颔下首。等周昱昭应话。 “嗯!”周昱昭点首,“你写封信给你外祖母,我再另捎一封给秋尼,此事非同小可,我会让表兄亲自跑一趟南秋!所以必须要用到你的信物!” 李眠儿轻答:“好!晚上我就把信拟好!” 只是,王锡兰和疏影的孩子才生下不久。便要他冒险远行…… “放心吧,比这更危险的事他都亲历过,此行他会摆平的!”周昱昭出言宽慰,而他更担心的是秋尼尔嘉的态度究竟会如何! 二人说定后,周昱昭重新策马而奔。朝着自己新建的有些简单过头的行宫飞驰。 次日晚间,他招来王锡兰。 “这是两封信。一封是给蒋素娥,一封给秋尼尔嘉!旁边是蒋素娥给她的信物,你务必保管好,否则没法正大光明进得了南秋皇宫!”周昱昭睨着御案,对王锡兰道。 王锡兰袖起两封信,将李眠儿的信物拿在指间把玩:“我到时怎么同秋尼说?” “信里面,我都有交代,你无须多劝,他不是愚笨之人!聪明一点的,他会出兵压临南境,若够聪明的话,他就该二话不说地与我会师!”周昱昭倚在椅背上,一手摩挲着下巴。 “我是将信传到就回,还是等他出兵再回?”王锡兰将信物塞入怀中,半点犹疑的意思都没有,他深知,这种要紧事,还是得交给他。 “不必守在那!信传到,你便回来!”周昱昭从椅中站起,趋向王锡兰身侧,“一个月之内,朗格那里也快有消息了,你回来,还有更要紧的事交于你!” “去会朗格么?”王锡兰转过身,面向周昱昭,“我差不多来回大半个月吧!不出意外的话,定然赶得上!” “不!”周昱昭一口否定,“待你回来,你守应天,我去会同朗格,然后在荆湖等着陈王!” “行,听你安排便是!”王锡兰面容肃整,“明日一早我便启程!期间随时保持联络!” 周昱昭点点头,他依着习惯,走到窗前,沉默了一会儿,回头对王锡兰轻声语道:“见到蒋素娥,把穆蕊娘的死讯告知于她!” 虽李眠儿在信中可能提及,但因为心内的痛楚,她定是蜻蜓点水,不愿多提,所以就需要王锡兰当面给讲出实情,最好还适当地添油加醋,激起蒋素娥对大梁朝的愤恨。 闻言,王锡兰会意地点点头,接着定定看着表弟重新转回去的背影,等他下一步的任务指派。 不过,许久也没有得到更多的指示,想来该吩咐的他都吩咐完了,王锡兰遂尔主动问起:“李青烟,你究竟有没有甚么打算?总不好……” “不要再唤她李青烟!”周昱昭出言打断王锡兰的话,“早在中了箭毒木之后,她便已改了名姓!” 王锡兰听及,不由愣了愣,摇摇头,无奈地改口道:“穆眠儿!她,你就这么搁着? ” 又不立后宫,又不娶妻,老大不小了,难道非要等到天下一统之后?若中途出了漏子,岂不是要绝了太祖的后? 只凭文王那身子骨,怕是没有生子嗣的指望了! “她,我自有决断!”周昱昭甩甩袖子,口气似乎有些气恼的意思在里头。 王锡兰不禁一再摇头,其实先成家再立业与先立业再成家又有何区别?可表弟这倔性子他实在太了解,他做下的决定。除了他自己,再加上现在一个穆眠儿,别人几乎不可能撼动。 罢,罢了!王锡兰叹口气,道了句:“我先回府去!”便退出房,徒留立在窗前的周昱昭兀自发怔不止。 不晓得当晚王锡兰对疏影是怎么交待自己的行程,反正第二日一大早,疏影就带了乳娘还有儿子动秋跑来找李眠儿。 “小姐。他怎么又要出远门了?还只一个人,若是带兵出去倒也罢!”疏影挽起李眠儿的胳膊,嘟嘴不满,丝毫不觉得她现下已是为人之母了。 “昨日,侯爷没同你交待?”作为立国功臣,王锡兰自然是要封侯加爵的,如今已然不再是大梁驸马,却该称他一声“金陵侯” 了。 “他什么时候能想着同我交待一声就好了!”疏影瞥了眼乳娘怀中的儿子,“昨夜回来。只说看看动秋,要出远门什么的,我再问两句。他便不回答!我同他生气。他还是不理!”再后来,他又死皮赖脸地贴上自己的身子…… 当然,这后一句她可是没脸说出来的。 既然王锡兰不曾告知疏影他的行程,李眠儿这里自也不好明着说,只得安慰两句:“侯爷不同你说,那就是有些事情不能说!他这样身负重责。若是什么话都与你说,反倒不对了!” 疏影闻之不由泄气,挽着李眠儿的胳膊朝室外走去,转头见乳娘一直跟在后头,抬抬下巴吩咐:“你和动秋就呆在屋里。我们遛一会就回!” 双脚才踏过门槛,疏影挨近李眠儿的耳朵。低语诉道:“这两日我一直不得空,这乳娘是老夫人给找的,一会儿不让我做这个,一会儿不让我做那个,说是对动秋这不好那不好!感觉动秋是她的儿子,我反成了她的乳娘似的!我前两日就想过来看看你的,可有她看在一旁,我没法抽开身!好歹今天寻到个由头,她才答应同我过来!” 听了疏影的话,李眠儿没有表示惊讶,刚只瞄一眼那乳娘,便知其人不是吃素的,名义上是秦夫人给找的乳娘,暗里还担当着秦夫人的眼线。 疏影的性子,便是再收敛,但在秦夫人和佟氏眼中始终不是一个正室夫人的人选,何况扶她做一个侯爷的夫人呢? 是以,她们一边看着疏影,把她扶成姨娘的同时,还不忘在私里下忙着给王锡兰物色正妻人选。 李眠儿偏头极是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瞥疏影,轻叹一声:“唉,你阿!” “小姐――”疏影一下子就听出李眠儿口气中的无奈之意,顿时表达不满,“你不要再叹气了,人家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已经拼命按你所说的,捺着性子,忍着脾子!呶,就说前两日,若搁以前,我早不管不顾地冲出府来找你了!还会等这许久?” “有什么事非急成这样?你找我要作什么呢?”李眠儿才不买她的账,“我不缺吃也不缺穿,要你来看我呢?孩子才出生,你该一心一意地呆在家看护孩子才对!” “小姐――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急啊?”疏影小脸皱成一团,当真急得不行。 李眠儿尽管知道疏影所指为何,可面上却装作不知其所意:“我要急什么?” 疏影脚下一跺:“我原比你小一岁,如今孩子都快半岁了,你到现在,连婆家都没订下!你不替自己急,我当然得替你急喽!” 听闻周昱昭封帝登基后,却没有给自己家小姐半点封诰,连个美人头衔都没有赐封,这样怎么行? 近两日,疏影一早就坐不住,只想着跑过来问个清楚,问那个霸着小姐又不给名分的周昱昭究竟什么意思。 ps: 考试结束,如果结果是被淘汰的话,接下来的两个月更新会正常! 按进度,两个月差不多可能完结了~~ 哎,偶也不易啊,订阅这么差,成绩几乎算零,全凭自己一向不喜虎头蛇尾的作风坚持过来!八十多万字! 所以,请亲们见谅吧! 第二百七十二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五)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同疏影走在周昱昭临时所建的行宫里一座小院落的一隅,她目视前方,在听到疏影的问话后,低头抿嘴一笑。 “小姐,亏你还笑得出来?”疏影浑身上下哪一处都在急得冒泡。 止住笑意,李眠儿扭过头来:“你这丫头,竟是掉过来开始唠叨起我了!” “世子,哦不对!”疏影捂嘴,忙把声音放得更低,改口,忽略称谓,“那他,他什么时候正式册封你呢?” 称周昱昭“皇上”,疏影一时还叫不出口。 李眠儿摇摇头:“你就别管这个了,我自有分寸,你多把心思放在动秋身上,瞧你都是当娘的人了,成日还这副毛手毛脚的样子,也难怪秦夫人不放心你了!” “她们不放心我,我能怎么办?”疏影小声低咕,“每天都那么小心翼翼了……”。 说着,眼眶就红了。 见疏影这般光景,李眠儿心头一软,攥紧她的手,提步走到一所亭阁,拉着她坐到亭中木桌前。 “疏影,侯爷对你如何?”李眠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疏影的脸,看她的脸由白转红,心里已经敞亮,不过还是要亲耳听听疏影怎生说活。 想当初,在她看来,疏影最好的归宿便是太傅府,给王锡兰做个妾室,有他照应,再为他生个一儿半女,也算是体体面面地度过一生。 可如今,局势大变。王锡兰不再是大梁的驸马,王府亦不是大梁的太傅府,一切都是重新开始。 目下,王锡兰是大周朝的金陵侯,是周朝新帝从小玩到大的表兄,虽然疏景仍抹杀不了出身卑微的事实,但只要王锡兰执意,便是秦夫人、王溥也拿他无法。毕竟现在王家真正的当家人已是王锡兰本人,就连其父亲大人王铸的官衔都他之下。 所以,秦夫人和佟氏的看法固然重要,但疏影将来的身份终还是由王锡兰说了算,关键是他怎么看法!他若有心扶疏影做正室,疏影倒也不无可能,不过,如果疏影自己不争气,以她简单的心性。便是坐上正室的位置,她也难免遭罪! 疏影吱吱唔唔粉颈通红,半天没有说一句完整话。 李眠儿拿胳膊肘抵了抵她:“是好还是不好?”简单一点。省得她羞不成言。 疏影垂着脖子。点头低低应:“还算好罢!” 李眠儿轻笑一声:“算你有良心!侯爷没白疼你一场!” 二人于亭下细语轻聊,渐渐李眠儿开始打探疏影的心里想法。 然疏影却是应得极为淡然:“小姐,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惦记过!只是,麻雀究是麻雀,我再怎么努力,也登不了正室的台面!现今的这种状态。于我已是极好了!我不贪心!可我自己虽这么想,但在别人看来,我总是别有所图! ” 经过一个月子坐下来,疏影养得珠圆玉润,双眸荡漾着各色幸福与知足 于她而言。正室的名位固然更好,然而自己心有余而力不从。与其费尽心机,最后还捞不着好,索性干脆就不去觊觎那个。 李眠儿温温一笑,朝对面坐着疏影递去一隙白眼:“你现下是这么说!只怕真到那个份上,你又变作另一番模样了!” “小姐,你这话甚意思?”疏影颦蹙眉头。 “你呀……”李眠儿没有卖关子,很是直快地接着道,“果若你那侯爷再婚,娶了哪家大户小姐做了正室侯夫人,你保管不会像这会儿来得自在怡得! ” 闻言,疏影抿紧唇,似在用力想像王锡兰重娶正室的情形。 李眠儿不再言语,给她空间思想。而她自己一样在思想,在外经历恁多事和情,许多原先的想法渐次在改变,辟如这情缘宅事。 当初自己一门心思求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缘份,为此,她不稀罕权位,不稀罕富贵,一路跟着感觉走。可是,越来越多的现实正在一点一点地告诉她:是时候抛掉从前的想法,拥抱现实了。 刚才疏影直言不讳的担忧着急,她给四两拨千斤地挑开了去,也许在疏影看来,周昱昭欠自己一个名份,可疏影不晓得的是,自己暗下里却是十分庆幸周昱昭的决定。因为,即便周昱昭适时地下封册书,给自己一个独一无二的头衔,恐怕自己也会同现在一样,无法开心起来。 而眼下这种状情况正正好,留有一个空间和时间,好让自己可以仔细思考,用心整理!至于疏影,就得看她怎么想了,若有心向上,自己帮她责无旁贷,若她没有其他心思,自己也会用心护她周全。 半晌过后,李眠儿开口对疏影道:“这一时半会儿的,你心里怕也没个准,回头,你好好想想,凡事莫再粗枝大叶,有现成的榜样佟夫人常在你面前走动,你须得静下心,多像她学学如何打理后宅,如何掌管中馈,如何大小事情拿捏分寸!如果你铁了心甘愿在王家当个小姨娘,想来明面上,侯爷也不会让你吃什么苦头!但是他重娶正室是必然的,你要做好准备!” 听了这些话后,疏影的脸色红润不再,浮上几分苍白,她抬眸盯着李眠儿的眼睛,喃喃而语:“小姐,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才让你回去花些心思好好想想!秦夫人还有佟夫人那里,你须要多上心,切莫觉得有侯爷惯着你,你就大意!侯爷公办的事务太多,哪有功夫天天守在后宅护你?”李眠儿语重心长,“博取祖公婆还有公婆的欢心,方是你立稳脚跟的基石!眼下,除了侯爷,你还有动秋替你长势,因此,若肯上进的话,你……” “小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疏影不等李眠儿把话说完,点头应是,“只是,小姐,你不要光顾惦记我的事,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更要时刻放在心头才是阿!” 不管周昱昭将来能否攻下北都,也不管他将来究竟后宫几何,但近水楼台先得月,凡事还是趁早的好! “嗯!我会的!”李眠儿嘴角噙笑,点头答应。 可她笑中含带的敷衍没有逃开疏影的眼睛,见她如此固执,疏影长叹一声:“唉――小姐,我委实弄不懂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闻此,李眠儿亦在心头暗叹一口气,别说疏影弄不明白,就连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要意欲何为! 周昱昭顺利登基,初建大周朝,按理自己定当开怀才是,周昱昭为了自己,不设后宫,自己更当开怀方为合理,然事实上,这两件事,哪一件都她让心思更重。 有时,她真是羡慕疏影的简单与洒脱,爱憎分明,所以当初在沈州城里碰到顾流苏时,就曾因为她的率真和坦诚而暗下里赞赏过,可惜红颜薄命,而自己难辞其咎。 瞅着李眠儿神思缥缈,疏影摇摇头,忽而听到远处传来儿子动秋的哭声,忙起身侧耳聆听。 李眠儿亦听到哭声,跟着起身,携疏影回自己所住的园子。送走疏影后没多久,她就听闻战讯:历经几个月的休整,加上暗中加紧赶建的渡船已好了七七八八,陈王终于按捺不住,于天亮时分发起猛烈的进攻,甚至有十余条船一度即要登岸。 王锡兰不在,周昱昭相当于少了一支臂膀,李眠儿不由提心吊胆,陈王憋了这么久,此番攻击定是详密布署,好在,周昱昭早有防手,一个冬天几乎没有闲着,一样在为开春后的战争作准备。 但这些还不是李眠儿最为担心的,兵贵神速!她最是忧心的却是守在南境的大梁边军会否于近日现身,王锡兰才将上路,距离南秋还有十来天的路程,更遑论与秋尼尔嘉的谈判了,如果就在这此间隙,陈王同边军两下互通好,给应天来一个前后夹击,则应天危矣! 此后的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虽想到周昱昭可能不在,但晚间她还是特意跑到御书房去找周昱昭,果不其然,宫人说他昨夜里就出了行宫,一直不曾归。 李眠儿回到自己屋里后,一夜未眠,等到天一亮,她便命人送她到大江岸的军营。 到了军营,还是没有碰到周昱昭,只听守兵报,他正身先士卒奋勇在江心,领着将士们御敌。 营中守兵有不少是识得她的,还有甚至在南境时便已见过她,所以当李眠儿不畏险,亲自跑来前线,不管出于惊艳还是出于敬重,整个军营地有那么一会儿的喧哗。 虽免不了一阵羞意,但早已习惯别人类似的眼光,而且事已至此,关乎名节,关乎声誉的东西业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将来! 呆在周昱昭的营帐中,直到天色煞黑,周昱昭才进来帐中,却浑身湿透,沾满血迹,双唇乌白,发丝凛乱。 “你不来,我一会儿也要回宫的!”周昱昭接过卫兵送来的干净军服,放下帐帘,走到李眠我身边。一上岸来,就听得守卫禀告,当下他也顾不得整理什么仪表,径直跑来营帐了,省得她多担一分心。 第二百七十三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你先将湿衣换下!”李眠儿左右查看一下,帐内没有火炉,暗叹一口气,眼下这天气虽不是寒冬腊月,但仍是够阴冷的,她见周昱昭只把衣服放在左臂上,没有立即要换上的意思,忙提醒他。 周昱昭亦睨了眼帐内,除了一张木榻还有一张书案,空荡荡的并无其他物事,发白的双唇不由抿成一弯上翘的微弧,伸出右手,一件一件揭起掿在左臂的衣物,待最底下的小衣露出来时,他指着白色小衣对李眠儿谑道:“现在就换?” 李眠儿眨眨睑,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思拿自己开玩笑,真是拿这个人不得法!然相较于自己的羞涩,他的身体自然更重要得多,于是,她转过身去,对背后的周昱昭应道:“现在就换!”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然后就是窸窸窣窣的衣服磨擦声。 瞬时后,周昱昭焕然一新地立在自己身前,原本发乌的唇色也渐渐红润,虽然发丝仍然不太齐整。 “战士们都撤回来了?还只是你先回了?”帐外来往有人不断走动,但无法判断是不是士兵们全部撤回。 “对岸撤,我们自然也撤!”周昱昭把换下来的衣服扔到帐门口,转身走回,“我送你回宫!” “明日呢?”明日还会再战吗? “我把你送到即折回头!”周昱昭伸手捋捋额前坠下来的几缕发丝。 也就是明天还得再战了!李眠儿不依:“明日让人给我拿身军服,我还是呆在这里的好!” 闻言,周昱昭眉梢上挑,温声劝道:“两下离得不远,若是出的应天,我自然是要带着你的!” “在行宫,我又无甚事做。在这里,还能帮你打点打点!” 周昱昭想到陈王这次进攻虽猛烈,但有大江做堑。若非巨大的力量悬殊,其很难占到便宜。今日一战,他该尝到苦头,不会再盲目硬来了,估计此役也就三两日的功夫,便再次转入僵持。 这么一想,他便答应李眠儿的请求:“保重好你自己才最要紧!” 见周昱昭应允,李眠儿绽颜一笑。笑得某人心头为之一荡,若不是战事在身,他定是要冒出些想法的。 李眠儿瞅了眼身周,转眸示意周昱昭。 周昱昭接到眼神。却无动于衷,只径直落座书椅中,道了一句:“你睡榻,我有椅子!” 闻言,李眠儿不由有些轻愕。显然,周昱昭不愿在帐中添上一榻,是因营中没有多余的床榻了,大天黑,总不能临时现打一张。况将士们经过一天的拼杀,早已困乏伤痛。这里不是宫庭,更不是府宅家院,如何好为着一己之私,惊动劳军! 心念一动,李眠儿不再多言,踱到书案前,斟了杯茶,递上前:“陈王他……” 他该不是要强击硬攻吧? “呵!”周昱昭勾唇冷笑,“他以为这几个月我们都在混日子么?” 听此李眠儿心下稍宽,看来今日陈王没有捞到便宜,但她还是难解心头顾虑:“南境那边可有动静?” “目前暂未接到白展的消息,就算有了动静,他们一天两天也赶不来!” “可万一边军分出大队人马过来支援陈王,而南秋那里又没有来得及谈妥的话,你却要如何应付?”李眠儿追问。 周昱昭放下茶盏,目光迎向李眠儿的,眉梢连挑又挑,后来干脆起身,步到她身前,俯首贴近她的脸庞:“索性,我封你为军师如何?” 军师?此职非同小可,岂能儿戏? 李眠儿有自知之明,妇人家毕竟耳目短浅,光靠着书本,偶尔碰碰运气尚可中用,倘要当真用来,怕是缺斤短两,不能登得台面。于是,不管周昱昭是戏言还是真语,她果断拒绝,却是以进为退的方式将球踢回去:“你是要我抛头露面么?” 抛头露面,我是可以,又不是头一回,只是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到时该算谁的? “呵!”这一次,周昱昭是摇头无奈一笑,“罢,罢!” 李眠儿抿嘴一笑,转身从床铺上抱过一床薄被子,将要往周昱昭肩上盖去时,被他伸手制止。 没法,她只得重又把被子抱回床上,掉过头来发现周昱昭已闭目而眠,便轻手轻脚把油灯调暗,接着轻手轻脚地躺到榻上,和衣而卧,当后脑勺碰到枕头时,才想起周昱昭还没有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呢!唯等到天明再说了! 闭上眼睛前,李眠儿再次打量自己所处的营帐,内里没有铺饰,白天进来时,外观上也与别帐无异,她转眸悄悄觑向微微仰面、呼吸已经均匀平稳的周昱昭。 无论是从神态举止,还是从衣食住行,与登基称帝之前相比,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在自己面前,更是连自称都依照原前。 也许他这是还没有适应新身份,也许他这是在刻意锻造亲民的形象,也许他这是觉得还没有到火候,去年这个时候留守在龙州城时,他的奢侈华贵,自己可是亲身见识过的…… 想着想着,神识松弛下来的李眠儿,渐渐睡沉。然她睡着尚不足一个时辰,突地,帐外口角大作。 周昱昭“嗖”地拔地而起,对着头顶吼了句:“枭鹰,你留下!”便飞速蹿出帐去。 李眠儿乍闻号角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转瞬就反应过来了,想是陈王趁夜再次发动进攻,想打周军一个措手不及。 她哪里还有心思继续睡觉,趿了鞋子,朝帐门冲跑,帘子一揭,却一头撞见由外往里头来的枭鹰。 “穆姑娘!” 李眠儿匆匆点头,身子一侧,绕过枭鹰,就要继续朝外走,却被枭鹰长臂一伸拦下:“穆姑娘!” 唉!李眠儿暗叹一声,原地止住,抻脖子朝着火光亮堂处张望几望,哪里还能见到周昱昭的影子。 口角还在尖锐地吹响,从各个营帐中爬出来的士兵们倒并不拖拉,手脚十分迅速有章,也没有人大声喧嚷,将领们个个指挥有度,大家似乎并不意外这突然的集结。 “穆姑娘!” 身后枭鹰的声音再次响起。 虽然没有更多言词,但枭鹰催促的意思十分明显。李眠儿只好不再张望,转身朝帐中走去。经过枭鹰时,她忍不住朝他瞄了一眼,还是那副雷打一动的一张木脸,两只小而精亮的眼睛炯灿有神。 突然,她不由好奇:他不是整日整宿地看护着周昱昭,按理眼睛不应该是睡眠不足得带着红血丝么?怎么这般黑白分明? 枭鹰垂睑,瞅见李眠儿看了自己一眼后,蹙了一下眉头,他闷闷地不解何意。 走到案后的椅子前坐下,李眠儿见枭鹰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帘处,忽地想起一事:苍鹰被派出去调查刘虎身世,枭鹰又被留在自己这里,周昱昭身边岂不少了两人,不晓得他是不是还派了其他哪头鹰出去办事! 这么一想,她豁地站起,快步到枭鹰跟前:“你还是速速……” ……去保护你们家主子,我这里不需要人! 可话说一半,她就放弃了:枭鹰何人?他怎么会置周昱昭命令不顾,反而听自己的呢? 算了!由他了! 她重新坐到椅中,侧耳聆听,只听喧嚣声渐行渐远,再一会儿,便什么都听不到了,白天过来时,她并没有注意到营地距离大江南岸还有多远,反正,此时的营地一片静寂,唯不时传来火把孜燃的“噼啪”声穿入耳中。 这样也好,若是离撕杀场很近,两军对垒江中,势必一阵拼杀,那样的场面仅是听来已是惨绝。 天明时,有个士兵送来一身小号些的军服,枭鹰放下军服,便自觉地避到帐外。 李眠儿动作麻利地换上,军身上服,顿时觉得自在了许多,至少在军营里不必如先那般扎眼了。 整一个上午,也不闻有士兵归来的动静,也就是说陈王半夜试图偷渡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备为之。 接下来的下午亦没有兵撤的痕迹,虽昨夜几乎未眠,但李眠儿一丝困意皆无,只盼着周昱昭早些领军回营。 直到天色黑沉下来,远处终于有喧哗声传来,其中间或夹杂着伤痛兵者们痛苦不堪的呐喊。 李眠儿听在耳中,揪在心里,她想出帐探看一下,却又被枭鹰拦下:“军中有军医!不必劳烦穆姑娘!” 这枭鹰倒是学到了他主子的一项本事:读心术。 一边退回书案前,李眠儿一边暗忖。 人声脚步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大队人马确是撤回了,只是伤亡、战况各是如何,李眠儿不得而知,这些得待周昱昭回来才能知晓。 可她左盼右等,周昱昭始终不见身影,中间,她央了枭鹰几次,让他出外寻找,皆被拒绝,只说他主子不会有事,否则营地早就乱套云云。 李眠儿心道也是,想着周昱昭一天里头也不知有没有饭吃,就让枭鹰传话,让备些饭食拿到帐中。 又过许久,仍不见周昱昭人影,李眠儿急也不是,便学着枭鹰闭目静神,这一静就静到将近子夜。 周昱昭一现身,李眠儿即迎上前去,见他嘴唇干裂,遂引他到书案前:“先吃点东西!” 周昱昭点点头,挽起袖口,二话不说,风卷残云般,将桌上饭菜一扫而光! 第二百七十四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七)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周昱昭才丢下碗筷,帐外苍鹰来报:“主上!” “进来!”周昱昭起身,李眠儿则将碗筷收拾起来。 苍鹰揭帘而入,也不絮叨,拱手即禀:“主上,刘虎原是多年前被贬西域刘勇将军的二儿子!”说完,他不忘抬眸看了眼周昱昭,眼中蕴含掩饰不住的折服。 “他们一家什么时候来的金陵?”周昱昭听了苍鹰的话后并不怎么惊讶。 “在刘将军七年前病世的同一年,几个儿子怕有后患,便分家各自逃难,刘虎六年前落户金陵。属下曾在村民中打探,刘虎其人似身怀绝艺,却一直低调行事,为人淳朴,村人皆喜之。一家人的生计靠他平日出门打野兽、贩兽之皮肉以度日,日子过得倒也不咸不淡!”苍鹰躬身说道。 这些话被李眠儿听在耳中,她却是惊奇,刘虎倒还罢,反是苍鹰的本事令她咂舌。这才几日功夫,他竟是把刘虎的来龙去脉打听如此周全! 周昱昭闻言,略一沉吟,尔后又朝苍鹰走近两步,俯首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些消息有点得来全不费功夫?” 苍鹰豁地抬起下巴,又低头一揖:“主上明鉴!属下亦觉蹊跷!刘将军世后,先高祖曾几次派人打探其各子下落,前后几年时间皆不得所获,何以属下短短时日便……” 周昱昭直起身子,背负双手,勾唇轻笑出声:“想来,他也打探清楚我的来龙去脉了!” 听他二人这番话,李眠儿顿悟。 苍鹰之所以打探得恁般顺利,却是刘虎有意把自己的信息放出去。当初凭武王的人脉和本领,都寻不到刘勇几个儿子的下落,可见他几个儿子归隐的绝心及手段,若刘虎有心作梗,想来苍鹰不会这么快回来复命。 而他愿意把自己的身份抛出。多半是有心出山,跟从周昱昭打天下了,毕竟他的生父曾是梁太祖的得力旧部,后惨遭梁太宗迫害,想必这份仇恨根植多年。如今。太祖亲孙揭竿而起,他不心动方叫奇怪! 只不知道那日在将军山的会面,刘虎是不是已对周昱昭的身份做出猜疑了。因此,他才撒出饵以便周昱昭主动找上他的。 罢!仅凭这条,刘虎,便是十二分地对周昱昭的胃口,再又此际,正是广缺人手之际。 是以,能得刘虎相助,周昱昭怎能不喜不自胜! “明日,你随我一道去趟将军山!”周昱昭对苍鹰命道。 “是!”苍鹰低头答应。却有犹疑,“只是,主上,这件事需要您亲自再跑一趟?” 周昱昭摇摇头:“刘将军病世,与被贬一事不无关系,我们家总之有愧于他们一家!这一趟是必须的!” 苍鹰躬身点头。 “明日?”李眠儿听及此。忍不住问出口。 “嗯!”周昱昭侧头看向她,简单地回应。 李眠儿对上周昱昭探过来的目光,面上不由一红,含首低眉暗忖:想必陈王已经有所领教,跨江夺下应天府并非易事。须徐徐图之!而周昱昭这里,在王锡兰回来之前,他是不会主动出击的。是以,这两日的交战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你们下去吧!”周昱昭视线从李眠儿身上移开,转而对门口立着二人吩嘱。 苍鹰和枭鹰得令,眨眼间已飞出营帐。 帐内登时安静下来,李眠儿抬眸觑向周昱昭的身上,发现他的衣服还算干净,远远地闻着,也没有昨日浑身湿透带回来的那股河腥味,想他许是到哪里清洗过了也不定。 “明日一早,我让枭鹰送你回宫!”周昱昭把李眠儿的眼神看在眼里,又瞥了下她身上的军服,眸光不由跟着闪了闪,然后开口对她语道。 李眠儿被他看得有点发怵,本来想打听晚上他做甚去了,见他这副光景,便收回打探的想法,自己步回床榻,侧身合衣卧下。 周昱昭步到桌后,留着灯,倚座而眠。 次日一大早,李眠儿醒来时,发现周昱昭已经不在,她跑到帐外,见枭鹰已备好马车。于是,简单吃了点干粮,她便随车回到行宫。 约摸过了十来日,李眠儿这一天早上用过早膳,打算到书房找周昱昭打听一下王锡兰的行踪,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理应传回消息来,南秋的态度到底如何? 疏影昨日哭哭啼啼地跑来,生怕王锡兰出什么差池,李眠儿好说歹说才把她哄回府去,对于王锡兰的人身安全,她倒是与周昱昭一样有信心。 行宫本不甚大,她所住的园子与周昱昭的寝宫离得不远,她带了两个侍女,出来园子,便一路朝北,却见行宫里多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宫人,男女都有,他们忙忙碌碌,或捧花,或背石。 李眠儿不由纳罕,这些宫人是什么时候招揽的?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像是准备恭迎贵客! 带着满腹疑问,她来到周昱昭的御书房外,不想正适逢刘虎从书房里头出来,二人迎面碰上。 刘虎一身戎装,倍显精气神,他第一眼便认出李眠儿,面色不改,躬身拱手作了一揖。 李眠儿忙福身还礼,然后与他擦肩而过,径入得书房。 因为这座宫殿,被周昱昭视为行宫,而里面的陈设亦如一般行宫,四下里除了士卫,宫人很少!就连周昱昭本人的书房、寝宫都没有安排宫女,许多杂事干脆都是由普通亲卫一手包揽了。 想是听到刚才外头的动静,是以,李眠儿进房后,就见周昱昭正负手长身玉立地迎面看着自己。 李眠儿一眼扫过去,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又成熟了几分,面容愈加轮廓分明,五官愈加丰神俊挺,他的阅历见识时常令自己忘记他的真实年纪,其实今年,他也才不过戴冠之年,只是言辞间老成得让人不敢将他低看。 跨过门槛,也不寒暄,李眠儿开门见山:“昨日下午,疏影跑到我这儿哭了好些时候,非央我同你打听一下侯爷的消息。” 闻言,周昱昭眉眼微绽,薄唇轻启:“你自己便不想知道?” 见他这副形容,再联想刚才路上所见,李眠儿判断王锡兰应是捎回来好消息了,只是外面大张旗鼓的,该不是为了迎接他凯旋吧? 很快周昱昭就替她否定这个想法:“下月初六,距你生辰前两日,他会到达应天!” 乍听得自己的生辰,李眠儿禁不住一愣,竟然又到了自己的生辰,十七岁了,她的心头为之一黯,可眼前还有比自己生辰更重要的事,于是她点点头,等着周昱昭接下来的话。 “与他同来的,还有南秋使团!”周昱昭嘴角含笑,很少见他神情外露,笑得这般明显。 “是么?”李眠儿听了亦难掩兴奋,南秋派使团来,意味着南秋认可大周朝的政权,那么秋尼出手相助自然不在话下,这还是周昱昭立国以来第一个来访的国度,想必诸大臣、各部将在闻讯之后,个个也免不了一场欣喜异常。 然,李眠儿意念一转:“可是……南秋使团如何过境呢?” 毕竟南边两广还不属于大周领域,南秋派来的使者欲前来应天,除了海路,若走陆路,必经两广之境,现边境皆由大梁边军把守,王锡兰怎么带他们过境呢? 周昱昭又是两声轻笑:“你忘了,白展还在西境呢!” 那个有着与周昱昭几分神似、还假扮过他的白展? 李眠儿了悟,接着在心里算算日子,今儿都三十了,也就还剩下不到六天的时间,她一算才恍然,王锡兰及南秋使团分明已经过得边境,在往应天的路上了! 除了福建路,他们余下可能路经的江南、淮南、荆湖南皆是周昱昭的地盘,行动起来会方便快捷许多。 “这个生辰,你有什么愿望不曾?”李眠儿顾着凝思,周昱昭的脸几乎快要贴到她的面门都没有注意,忽然听到他的声音近在耳边,被唬了一跳。 李眠儿定睛迎上周昱昭的目光,粉唇嗫嚅,却没说出一个愿望,她近来被战事搅得神经一松一弛,压根就把生辰一事忘得一干二净,周昱昭突然问她想法,她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周昱昭瞅着眼前的碧人痴痴懵懵,模样娇傻,神魂一动,伸臂就将她揽入怀中,一手把住她的腰,另一手扶稳她的后脑,迅雷间,俯首印上她的一双唇瓣。 多久没有触过这对唇瓣了?周昱昭做梦都想着好好得再尝上一尝,只是每每日常公务繁忙抽不开身,好容易能抽开身了,却又逢陈王挑战,应付走了陈王,又要忧心南秋结盟一事,总之,他所想的好事除了一个难字没其他字词可以形容。 所以,这一刻他自要变本加厉地补尝自己渴求已久的*了。 于是他陷入极度忘情,数根手指几要将掌心那盈盈可一握的腰肢捻碎,嘴巴亦似要把口中的唇瓣及一条丁香之舌吞入腹中一般,极尽研磨之能事,直到发觉怀中娇人呼吸变得困难,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李眠儿重获自由后,立即转过身子大口喘息,她抚着胸口,暗暗腹诽:这家伙!就不该叫他心情好! 第二百七十五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八)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通红着耳根,李眠儿径自快步到窗口,推开窗子任清冷的风吹进屋来,背后的周昱昭则是看着她窈窕的身影,脑中一片旖旎。 过了半晌,李眠儿转回身子,恰碰到周昱昭腻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将将才平复的面孔再次氤氲,可话已到舌尖,只好强自略过他灼人的目光,把问题吐出口:“金川可是被你派出去干活了?” 许久没有他的陪伴,平日里少了不少乐趣。 周昱昭点点头,提步正要朝窗前趋近时,李眠儿怕再被占便宜,唬得拔脚就遁到门外,赶回自己的园子。 回到自己的屋子,稍事休息,想到行宫里恁大动静,按理王溥、王铸定也已经得到王锡兰的行踪,只是疏影不知道而已。 她轻叹一声,忆及昨日那丫头梨花带雨的可怜样,打算亲自跑一趟金陵侯府。当即,她书信一封叫人递去给佟夫人,之所以没有直接交于秦夫人,她还是顾忌自己的身份,毕竟目下,自己与周昱昭尚处于这么一种不远不近的境地。 半个时辰后,派去的人带回佟氏的请帖。 李眠儿便简单准备好几份见面礼,用完午膳,又消了一会儿食,既而就乘车前往侯府。 到得府前,佟氏已经领了几个仆侍迎在门口了。 李眠儿见她面色红润,神情轻淡,并无一丝愁绪,看来嫡长子不日带着南秋使团回应天的事情她亦是知晓的。可见,王家当家者中,唯有疏影一人至今被蒙在鼓里,是了,她不过侯府里一个不大受祖婆及婆婆看重的姨娘,此等重大消息怎轮到知会于她,即便她给侯爷生下长子! 面上不作声色,李眠儿一边与佟氏寒暄家常,一边朝侯府会客厅行去。 才到得厅廊外。已闻得厅内有说笑声,至门槛时,原来秦夫人已坐于正厅高椅上,她的左手边坐着另一花白头发、装束不次的老太太,老太太旁边则是一个三十出头、打扮尊华的妇人。妇人手边坐着一妙龄少女。看样子像是祖孙三人。 四人容颜欢愉,想来聊得十分投机,在看到门口的佟氏和李眠儿时。皆收住脸畔笑容。 瞅见立在槛外的李眠儿,秦夫人脸上神情倒还好,那祖孙三人因着头一次见李眠儿,纵是端持惯了的,也不免神色微讶。 秦夫人也没有站起,抬手对着右手边的两张高椅指了指,示意佟氏将李眠儿引入座。 佟氏进门后,就座前,福身对着老太太告个礼。顺便将李眠儿介绍:“武老太太,宋夫人,这位就是穆姑娘!” 武老太太随即颧骨一努,砌出一抹笑来,点点头:“哦――这位就是穆姑娘!” 宋夫人跟着武老太太呵笑出声,而一双大眼睛一直盯在李眠儿的身上。 李眠儿在听及佟氏对这二人的称呼时。已在心下揣测她们的身份,思想朝中姓武的大员,除了武仪举、武从吉父子,倒想不出其他人来,瞧这两妇人的年龄段。多半就是来自武家没错了。 如此判断,李眠儿即跟着佟氏唤道:“武老太太!宋夫人!”不过却没有学佟氏给武老太福身行礼,再对着正位方向呼声“秦夫人”,就当作见礼完毕。 坐下之际,李眠儿拿眼梢飞速扫了下秦夫人斜后方的高几,上面一字排开不少件礼盒,收回视线时候,又在武老太祖孙三人的容唇上瞄过,见她三人妆容精致整洁,不似有补妆的痕迹,身上的衣物也没有什么褶皱,估摸着是刚到不久。 呵!李眠儿暗下一笑,这秦夫人和佟氏打得什么主意,明知自己下午专程过来,还叫来武家人,只不晓得是她们临时起意,还是之前两下早有约,却是自己冒然打扰了人家? 不过,事实摆在这里,虽不喜武老太太祖孙三人打量自己的眼光,但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就当算做看在武仪举父子二人的份上。 李眠儿不谦不逊地同几人聊着一些不痛不痒的事,半个时辰下来,武老太太只字未提自己的身世父母,从中,她已断出秦夫人在自己到来前,已将自己的身世托盘给武老太了。 若不然武老太不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这般巧地避而不提这壶水的! 尽管武仪举和武从吉对自己都相熟,但不代表他们会同家宅里的妇人详尽地说道自己。 尽管早已改头换姓,但不代表秦夫人她们愿意忽略自己的过往身世,接纳自己的新身份,毕竟此时不比往时,不在大梁的地盘之上,原先所有的顾忌都不复存在。 所以作为周昱昭的娘家人,在不知武王夫妇对自己所持态度的情况下,她们自然有权挑剔自己;所以作为王锡兰的长辈,她们更有权轻视自己的丫环――疏影。 “宋夫人,怎么之前走访间,从没见着您把碧婵带出来走动走动?”佟氏一面瞅着宋夫人手边的小女儿,一面脸上笑意连连。 李眠儿循声转眸,上下打量起对面坐着的武碧婵,倒是生得一副杏腮桃面,腰楚姿瑰。方才言谈确定她是武仪举的孙女,武从吉的嫡女! 只听宋夫人在听了佟氏的话后,先咯咯笑了几声,开口准备应话的时候,却被一旁的武老太太抢了话:“秦老夫人,佟夫人,你们是不晓得我这嫡孙女儿阿,平日最怕抛头露面啦,就喜窝在闺里,看看书阿,动动针阿,学学账什么的!今儿个,要不是因得了秦夫人的请,又在我们好说歹说之下,她断不乐意随我们出来的!” 语毕,和宋夫人笑做一处。 秦夫人听了这些话,面上一片欣赏,赞道:“不爱抛头露面的好!不爱抛头露面的好哇!姑娘家就要有姑娘家的样儿!我瞧着啊,您这孙女儿就特乖巧懂事儿!您老有福!教育有方!” 闻言,武老太喜得乐呵呵地笑。 至此,李眠儿总算了然,大概摸出秦夫人婆媳俩的用意了,敢情她们把武老太三人叫过来,是要当着自己的面,给王锡兰物色正妻人选呢! 刚才几人个个话中意有所指,是在暗讽自己一个姑娘家不老实窝在闺中,却没名没份地跟着周昱昭抛头露面么? 看来,周昱昭没给自己一个正经身份,倒是给这些妇人以可乘之机了! 也正因此,秦夫人婆媳俩才敢肆意地试探自己、暗示自己、告知自己,就算自己有周昱昭的独宠,就算王锡兰有心抬举疏影,就算疏影给王家添了长孙,她们也不会答应让自己的丫环――疏影坐上金陵侯夫人的位子么? 看着屋内几个主子说完一堆话里有话的话后,还其乐融融地笑语连篇,李眠儿没有微扬下巴以示不满,或示权威,她嘴角噙着笑,低眉拢了拢袖口。 就算一贯讨厌这样的明讥暗讽和蜚语流长,但有些时候,老虎不发威,别人就爱当你是病猫! 这两年来,原以为逃离了家宅争斗,也远遁了宫廷勾心,不想,到了金陵,却要应付起这些恼人的事情来。 是以,相较于这样的安闲日子,自己宁愿跟着周昱昭漂泊涉险,起码不用费心神计较恁许多没意思的纠结。 对于疏影,自己原本也挺倾向于满足她现在的身份,觉得不去争那正妻之位也好,免得整日介劳碌劳神,做个小妾,过自己的悠闲小日倒也清爽。但是往往现实很残酷,它会在你毫无准备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娘亲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十几年如一日地躲在巴掌大的小角落里,然事实又怎样,毫无怜悯之心的现实不是照样将她生吞活剥? 李眠儿暗下长叹一口气,然后抬首,转身面向佟氏,眼神清澈,面容逸丽,口齿轻盈:“佟夫人,疏影可在府中?坐了这么久,她手上倘没什么事,不若唤她出来陪我坐坐,也顺道好让武老太太看一看侯爷的大公子!武老太太想是还没有看过吧?” 说着,她侧脸对武老太绽了一笑,这一来,就把难题抛给武老太了,秦夫人和佟氏就算不乐意叫来疏影,可总不好拂了武老太的意。 果然,听闻自己这一说,武老太面上一哂,但又不好说不乐意见见大公子,毕竟是王家盼了许久的孙子,虽是姨娘所生,也是十分金贵的,遂忙拍手叫好:“穆姑娘说得可不是?早听说侯爷大公子人才小,却天生一副凤眉龙眼的!” 听后,秦夫人跟着陪上一笑,那笑里有自豪,也有不少尴尬,强忍不快,她吩咐佟氏:“你使个人,去把她们母子带上厅来!” 佟氏依言指了身后的仆妇跑趟腿。 仆妇走后,李眠儿抿嘴轻笑,不及她人询因,便自顾自地把王锡兰给儿子取名“动秋”的典故讲与在座的听。 秦夫人和佟氏早在李眠儿说到一半时就想打断,却又不敢表现得过头,好歹还得顾着面子,不能一棒打死,一点后路不留吧,是以,二人只得憋住劲任着她说下去。 武老太和宋夫人在听完这个典故后,两相觑了一眼,而武碧蝉原本粉茵茵的面上止不住一白再白。 若非傻子一枚,谁都能从王锡兰这取名之举中看出他对疏影的疼宠之意,在这样的世道,虽宠妾灭妻的事情不耻,但像王锡兰这样,二十多岁,只纳了这么一个女子,偏极致宠爱,任哪个姑娘家嫁进门之前,皆会生出顾虑。 第二百七十六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九)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半柱香后,疏影在那个仆妇的引领下来到厅外。远远地,李眠儿就发现她的眼睛红红,想必还在为王锡兰担忧着呢!这丫头,当初嘴硬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倒好,才几日不见就念成这样! 秦夫人和佟氏跟没看见似的,兀自端茶饮水。李眠儿站起身,缓缓趋向门口,迎上前去。 原本一脸愁容的疏影抬头见来人竟是小姐时,神情蓦地激动起来,以为小姐定是给自己送信来的,差些就要扑过去,但转眸瞅见厅里还坐着秦夫人和佟氏,还有三个生人,忙脚下刹住,按捺住性子立在门槛外就给屋里的人一一见礼。 待她礼毕,李眠儿主动拉过她的手,两手相握时,她有意捏了捏她的手,这是她们之间多年惯用的暗号,又用口形告诉她王锡兰没有事,再以眼神让她注意左身侧的武碧婵。 疏影通通意会,手指回捏了捏李眠儿的手。 虽然两人脾性各有古怪,但在默契方面,主仆二人可是天衣无缝的。是以,不过眨眼间,她俩已一来一往做罢沟通。 李眠儿将疏影领到武碧婵对面的一张椅中,瞅见奶娘怀里的动秋眨巴眨巴着一双灵动大眼睛直盯着自己,不由心里一喜,凑近在他小嫩脸上亲了一口。 不想动秋被她这一亲,竟是比她还来得高兴,挥舞着胳膊,张大嘴巴哈哈地笑起来,顿时满屋子里都是喜气。连一直不太舒意的秦夫人都跟着开怀,忍不住对奶娘招手:“快把动秋抱过来,给武老太太认一认!” 自打疏影出现在门口,武老太太祖孙三人就有意没意地观察她,许是之前没有想到她会出落地如此标致,是以在看到本人时,几人面上都不大亮堂。 这会儿,听及秦夫人的话。武老太太忙搁下心思,专心奉承:“来来来,容老身瞧一瞧大公子来!”说着抬起上身,伸长胳膊够着动秋的小手,冲他逗逗笑,“秦夫人,瞧您这大孙子长得。龙眉凤目,粉面朱唇的。将来必是气宇非凡,神采斐然!” 宋夫人自然也围了上来:“老夫人说得可不是,这么点人,眼睛里透着全是神采!” 秦夫人闻言,喜笑颜开,不住点头乐呵。佟氏干脆从座上起身,一道围了过去。 武老太婆媳俩虽意在吹捧,但话却说得不假,王动秋的长相汇集了他父母二人的优点长处,确然皮相甚佳。十分讨喜。 秦夫人婆媳还有武老太婆媳四人专心围着孩子的时候,疏影和武碧婵两人则是借着大人们不在意之机,互相暗中打量。 疏影这两日因着惦记王锡兰安危,茶饭不思,然纵如此。外表上,她一点儿也不输与武碧婵,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倘若亦如她一般精心妆扮,只怕武碧婵看疏影的眼神还要一缩再缩。 李眠儿端起杯盏,借茶盖遮掩时,觑了一眼疏影,欲探看她的反应。 前日在宫里时,自己试问她的想法,她总想着往后躲,往后缩,以为那样就能得清闲。如今,让她亲自感受一下,当真正面对一个即将可能进府名正言顺来分享她夫君的女子,她是作何感想!还是一如原先,宁愿拱手相让吗?宁愿让她立在自己的头顶,随时压制么? 果不其然,想是一回事,面对又是一回事!她瞥见疏影小脸发白,四肢紧绷,分明如临大敌的样子,根本没她之前所说的那样洒脱。 李眠儿抿嘴一笑,放下茶盏:如此便甚好!怕只怕疏影她自己没那个心! 呵!秦夫人似乎太小看自己了,更小看自己在周昱昭心里的份量了! 下面就该划一划,如何把疏影送上金陵侯夫人的宝座了,反正近来自己无事,有些没聊!正好找点事情打发打发时间也不错! 三月初六,王锡兰回来是吧?那就把有关此事决定性的日子定在三月初八自己生辰那天好了! 想毕,李眠儿起身,转换到佟氏的座椅中,这样她与疏影便相邻。 疏影见她坐过去,忙把心思从武碧婵身上收回,看向李眠儿。 李眠儿伸过脖子,并示意她也凑近,趁秦夫人等神思还在动秋的身上,先吩咐她一样事情。 听了李眠儿的话后,疏影面上不动,但眼神似没有把握,李眠儿随即递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她方才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半个时辰后,李眠儿告辞回宫,静等着三月初六的到来。 之前,自己对王锡兰的看法褒多于贬,然对于“时限”二字,李眠儿不得不佩服他。 十天前,他传息回来,大概三月初六到金陵,他就真在这一日的辰时率南秋使团抵达。这样的精确度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因为时机的问题,周昱昭对于南秋来使一事处理得极为低调隐蔽,目下还不是公之于众的时候,更不宜让大梁上层知晓,否则让他们提前做好应对之策,就达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 是晚,苍鹰给自己递来一封信,却是南秋蒋素娥让使团一并捎过来的。 李眠儿接过信,掂量一下发现还不轻,打开一看,塞了密麻好几页纸。 娘亲的归天,早在自己给她去信之前,她已得到娘亲失踪的讯息,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后来一并连自己的踪影也丢失了,一度让她伤心老久!此次亲口从自己这得到娘亲离世的事情,她又恨又悔,早知会这样,当初就该狠心劫走女儿带到南秋去。 看到这些内容,李眠儿止不住痛哭,直到心情平复,才又拿起信看了下去。 信中,外祖母提及两下联盟一事,以她的意思,秋尼尔嘉在权衡利弊之后,答应同大周结盟共同对付大梁,但是需要附些条件,具体的内容,秋尼尔嘉会在一个月后的初六秘密到达应天,当面与周昱昭谈判,订立盟书。 这足可见南秋一方的合作诚意,剩下的就看大周如何作举了! 只是不知,秋尼尔嘉提出了哪些条件,是否苛刻,倘若过分的话,想来周昱昭也不会轻易答应的! 半个多月前,周昱昭是多虑了,秋尼尔嘉非但足够聪明,而且甚至还聪明过了头! 十几人的使团被安排在行宫里暂住。次日三月初七,李眠儿在侍女回报说周昱昭书房里已经无人后,领了两个侍女前往御书房。 “下月初六,秋尼尔嘉会过来应天?”李眠儿开门见山地问。 周昱昭从书案后走出,他面上冷凛,看来也正在考虑这件事: “没错!” “那侯爷可有带回来,他提出了哪些条件?”李眠儿目光定格在周昱昭的眉目间,他的喜怒一般不形于色,但凡形于色了,最最先有反应的便是额下的一对眉目! 似乎看出自己的心思,周昱昭有意抬了抬下巴,将自己的眉和眼从李眠儿的视线中挪开。 李眠儿朝他小翻了一个白眼,轻轻跺了跺脚,无声地催道:你快说啊! 周昱昭轻笑一声,应道:“自然带回来了,若不如此,秋尼怎敢冒然跑来应天?” “他提了哪些条件?”李眠儿关切地追问。 “嗯――”周昱昭略一沉吟,尔后说道,“倒也不算苛刻!他又非愚钝之人,白提的条件起不了任何作用,何必提及!因此,他的条件多是可以相商的!” 听了他这些话,李眠儿身心为之放松,她只怕秋尼趁人之危,逼周昱昭做些不乐意的事情,以周昱昭的性子,岂会答应丧权辱国的条件,进而导致两下无法结盟。 瞅着李眠儿径自发呆走神,周昱昭悄然走近,凑近:“明日,你的生辰,有何想法?” 闻言,李眠儿倏地回神,昨晚被外祖母的信一搅,竟是差些忘了一件大事,幸亏周昱昭还想着自己的生辰,否则一过今日,到得明天再想起,就错过最佳时机了。 “有!”李眠儿抬眸肯定地点点头。 “哦?”周昱昭似乎有些意外,本以为还会得到与上一日同样的反应,因他知道身前这女子不大爱虚浮的事物,让她自己提要求,从来也提不出什么来,不想这回她倒是给自己一个意外来。 “嗯!”李眠儿再次点头。 周昱昭勾唇一笑,来了兴致:“你说来听听看!” “那……金陵侯南秋之行,立下如此汗马之功,你不要亲自犒赏犒赏?”李眠儿双手握拳于心口,循循而道。 听此,周昱昭不由蹙了蹙眉。 呶,来了来了!他蹙眉了!李眠儿将他眉目变化看在眼中,心里想。 “金陵侯立功,却与你生辰有甚干系?”周昱昭疑问。 李眠儿没有直接答他的话,而是顺着自己的话继续道:“犒赏一事,依惯例是宜早不宜迟,不如,就挑明日,大吉之日,咱们一道去趟金陵侯府?” “去金陵侯府?”周昱昭半眯双眼,重复道。 “嗯!”李眠儿噘着嘴点头。 “去犒赏金陵侯?”周昱昭双眼越眯越小,从里头透出来的光却越来越锐利。 “嗯!”李眠儿慢慢有些吃不消他这么盯着自己,这一回声音应得有点儿低调下来。 周昱昭没有再问下去,屋内有那么一瞬的静谧。 突然,周昱昭胸膛一挺,沉声叫了声:“好!” 李眠儿一时不察,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眸看向对面之人,又听他接着来一句:“明日,你的生辰,就在金陵侯府给你过了!” 第二百七十七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ps:感谢美女小犹太和绝心绝爱的粉红票~~谢你们的支持与厚爱! 李眠儿见周昱昭爽快地答应下自己的要求后,反轮到她开始狐疑,何以这个人不打破沙锅璺到底问个清楚,便这么糊里糊涂应下了? 周昱昭见李眠儿将信将疑地盯着自己,翘起嘴角:“金川回来了,带你去看他!” 一听这话,李眠儿面上当然喜笑颜开:“原来,他也跟着去南秋了?” “嗯,表兄拉他一道去的!”周昱昭低头牵起李眠儿的手,领她步出书房。 李眠儿这回学乖,索性不再挣脱:“那倒是,金川好歹比他对那地方熟上许多!怎么,昨儿个他没来找我?” “一会儿你便会知道!”周昱昭脸上似是忍俊不禁,不知为着何事,难道是金川么? 李眠儿心里纳罕,随着他穿花度柳,来到后花园。 一进园门,远远地就瞧见金川在十几株参天大树上蹿来跃去。 这家伙,竟是宁愿独自在这里没意思地跳来跳去,也不愿去找自己搭伴。 “金川――”李眠儿双手在嘴边搭个圈,扬声唤道,“你下来!” 闻声,金川嗖地转身,即刻朝园门这处飞跃而来。 李眠儿从周昱昭掌心抽出手来,上前跑出几步,迎向迎面而来的金川,结果,才跑了两丈远,她忽地原地愣住:怎地,树丛间又多出一只猴子? 转过头,询问地看向周昱昭。 周昱昭负手而笑,却不出言给她解释。 李眠儿回身,再次看向树冠丛中,金川已经与另一只猴子汇合,一同朝这边飞跃过来。 瞧这两只猴儿的亲密熟稔度。李眠儿倾时了然:去趟南秋,金川竟是找着老相好,最后还把人家带回应天来!难怪昨日没见着他的身影。却是给人家当东道主了! 止不住“扑哧”一笑,李眠儿举起胳膊朝金川招手。 片时。金川已带着相好的蹲到了她面前。 李眠儿仔细把他的相好打量打量,依稀就是两年前在南秋看过的那只,想不到金川还一直对人家心心念念的呢!这下可好,有情人团圆了! 看到一对璧猴终成眷属,李眠儿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欢喜之意。透过他们仿佛看到了两年前自己和身后之人周昱昭,天涯相隔,历经磨难。终于聚到一起!就算将来未知,眼下困境重重,但能相守一片,总还是好的! 周昱昭不知什么时候离开花园的。李眠儿不晓得,余下大半天的时间,她都和两只猴子玩在一处。 第二天一大早,李眠儿心里搁着事,所以自然醒得也较往常来得早。卯正左右就睁开眼来,懒懒地竖起两只小臂伸个懒腰。不成想,小臂将待收回,她瞬间石化…… 这人,这人什么时候进的卧房? 此人进来。守夜的蓝锦何以一声也不吭? 他这么看着自己睡觉看了有多久? 自己刚刚清醒之前好似还在床上滚了两圈? 是不是打滚的时候,还哼哼来着? 李眠儿恨不得钻进被窝再不出来,再不出来是不大可能的,但暂时不出来还是可能办到的。 于是,她拿手臂挡住自己的脸,身子一点一点地朝床尾移动,然后双臂豁地将被头一扯,盖到头上,进而整个身子蜷入被窝中。 她原想着,既然在自己缩入被窝时他没有出手阻止,那么他应该会很大度、很体贴地容自己在被窝里平复平复,毕竟刚才恁多窘相都被他瞧去了不是? 结果却是,即在她的头没入被窝的霎时间,她的整个身子连同被窝一道从床上腾空而起。 然后自己的身体在半空中也不知怎么个旋转法,转瞬过后,自己和被子就被调了个儿,变成被子在下,自己横躺于上。 身上只着薄薄的一层小衣,顿时清凉之意袭满全身,刚要皱眉冲来人出口埋怨,眼前忽地一暗,却是那个大活人朝着自己覆了下来。 李眠儿唬得张口即呼,只是声音还没出嗓子,嘴巴就被一双薄而凉的唇瓣堵住了,继而双手被缚,继而全身被他的身躯包裹…… 这样的春光何其旖旎,何其潋滟! 虽一切止乎于此,仅是如此,再没有纵深更进的一步,但对于李眠儿还有她身上的周昱昭来说,这已是前所未有的一次*体验,周昱昭更是几欲失控乃至狼狈失守! 直到清晨的曦光洒进窗棂,两人才分开。 李眠儿羞愧难当,伸手将周昱昭朝床下推搡。 周昱昭顺从地就势立到地上,轻轻呢喃地问了一句:“刚才,送你的这个生辰之礼可是喜欢?” 一听他问这话,李眠儿真想上去狠狠咬他一口:哪有占了人便宜还当作礼物反送人的? 可这会儿,她根本羞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何来勇气反驳他回去!只一手捂着红肿的双唇,一手拢了拢微微凌乱的发丝,然后从一旁的床头柜拿来中衣飞速套上,直到穿好中衣,她方才渐渐觉出一点自在来。 自己这副样子,也不好意思唤蓝锦进来服伺,遂埋着脸下来床,寻衣服穿上。 “呶,穿这身!” 从身后递过来一件嫩黄色服裳,这个色,自己十几年来只着过一次,还是三年前自己第一次参加宫宴时穿过,那件衣服是楚王赏赐的,当时还引来李天天等好一番非议。 十七岁了,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三年前的自己,便是算破脑袋也算不到,三年后的自己会是今日这副处境,更不能算到,自己可以携得恁般毓秀王孙阅尽山河。 李眠儿接过衣服,躲到间壁去穿上,然后步到梳妆前,简单梳了一个她比较拿手样式又轻简的髻。镜中。周昱昭倚在壁纱橱沿,双手抱胸,定定地看着自己。 他今天怎么这么有雅兴!李眠儿嘟了嘟嘴。梳完头发,双手一时不知再往哪放。 “下面是不是该描眉了?”身后传来戏谑之声。 李眠儿从镜中睨了他一眼。然后抬手抚上螺黛盒,动作一滞,转而又收回手,心里一叹,起身擦过周昱昭的身侧:“走吧!” 周昱昭见状,嘴角微勾,立直身子。跟在后面。 园外已备有马车,蓝锦及其余侍女整齐划一地站在马旁,看李眠儿出来,忙迎上前。扶她上车。 待一身常服的周昱昭跃进车厢后,车子徐徐走起。 这里不似梁都皇宫,诺大宽广,不一会儿马车就出了宫门。 “平日闲来无事,你就会看书弹琴么?” “阿?”背对周昱昭而坐的李眠儿。不知身后之人突然问起此话是作何意。 “女儿家极擅长的活计,你似乎没一样上手的!” “嗯?”李眠儿继续背对着,一时还是没能意会周昱昭话中之意,想是早晨经他一折腾,思维迟滞了。 “……”身后没了声音。 李眠儿将周昱昭两句话联在一起想了想。片时后才明细其中含意,面上不由一红,双唇嚅了嚅,喁喁细语:“谁只看书弹琴?我做好多事情好吧!你自己看不见罢了!”只是说着说着,自己感觉也没了底气,声音越来越蚊莺。 身后一声轻笑传来,李眠儿的身子不由往车壁一缩。好在周昱昭没有下一步动作,两人相安无事地来到金陵侯府门口。 被周昱昭一扶下车,李眠儿就让被府门口的人仗唬了一跳,年已七旬的王溥领了一家老小全立在门口。就算论辈份,王溥该是周昱昭的外祖,但毕竟君臣之分,该行的礼数一样不能少。 见礼之时,李眠儿在人丛中寻找疏影,在最后面发现她的身影,于是递过去一道眼神,疏影笑着冲她点点头。 李眠儿意会地收回视线,又有意瞄了眼秦夫人和佟氏的所在,再又落到王锡兰的面上。 瞧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面目温雅、风流倜傥,不过神情却没有半分志得意满的意思,倒是十分的恭谨谦慎。 自己当初确是没有将他看错,只疏影一件就够证明了。 礼拜完毕,周昱昭当着所有看热闹街坊人前,让宫人大声宣告对金陵侯的系列褒奖,自然,词间并无一句关乎其南秋之行的,然后,又有一行宫人将赏赐之物送进府中。 在王家人的簇拥下,李眠儿跟在周昱昭的身后来到王家花厅。 进厅后,周昱昭冲王锡兰觑了一眼,后者转身即吩咐将并不熟稔的人退下,最后只余下王溥夫妇及三个嫡子王铸、王铎、王锋夫妇,孙辈的则有长子长孙也即金陵侯王锡兰及妾室疏影、王铎嫡长子王锡竹夫妇、王锋嫡长子王锡松夫妇,而重孙儿辈的,只有王锡兰的大子王动秋。 除了疏影,其余妇者皆是正室正妻,这让她坐在座椅中显得有些畏首畏尾。 王锡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疏影还有动秋留在厅里,此举让李眠儿觉得很是欣慰,也给自己对接下来的事多了几分筹码。 是以,她抿唇给疏影一连送去几个鼓励的眼神,示意她莫要紧张。其间碰到秦夫人审视的目光,她便冲她将嘴角弯两弯。 厅里安静下来后,周昱昭首先问安王溥夫妇的身体,王溥平日见的要多一些,秦夫人不大入宫,有一阵没见自己的外孙儿了,但隔着君臣身份,兼且周昱昭出落得威严俊挺,许多爱怜的话都窝在心口,只是眼眶中时面湿润不止。 李眠儿想到了武王妃,武王妃是秦夫人的长女,是她的骄傲,却英年早逝,怎能不让她一个当母亲的时常伤怀? 念及此,忽然,她觉得秦夫人其实也并非那么遥远,不过是所站角度不同,才对自己和疏影存着一些偏见吧,不管怎么说,这厅里的所有人都是一路患难而来,理应心心相惜,却非相互算计,自己也许出格了…… 第二百七十八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暗叹一声,李眠儿垂下眼帘,私下地,她想或许该改变计划了! 身侧的周昱昭将她脸上的神色变化瞥在眼角,然后掀了掀眼帘,目光扫了眼坐在末了的毕疏影和她怀中的孩儿,收回视线,转而让王锡兰讲讲一路的见闻。 祖母低落的心情使得大家都有些伤怀,厅里的气氛陷入无限悲凄中,王锡兰作为当家人,自然心里不太舒坦,此时听到周昱昭的提议后,正中下怀,于是上手拈来,尽拣那些喜人的见闻笑谈拿来讲,也不管是不是从南秋一路听来的、遇到的,反正统统绘声绘色地给大家娓娓道来。 没一会儿,厅里的氛围就变得轻快松缓,不时有笑声传来。 听到某啼笑皆非的段落,李眠儿亦不由掩嘴而笑,只是那笑并不达眼底,她的眼神常不自觉地飘到厅尾的疏影身上。 周昱昭左手端着杯盏,右手不时拿指背轻叩桌面,在再一次瞅到李眠儿眉间的蹙纹后,他一口饮完杯中的茶水,放下盏杯,对着王锡兰扬声道:“我的大侄子呢?” 他仍旧以“我”自称,潜意识里,不彻底攻下大梁,他觉得自己还不算皇帝,之所以在金陵称帝,不过为着彻底与开封决裂! 正说得起劲的王锡兰闻言连忙打住,愣了愣:“阿?”转瞬掉头就走到疏影跟前,弯腰抱起儿子动秋,快步朝周昱昭走去。 一向喜欢热闹的动秋不住在疏影怀中欢跳,见王锡兰来抱他,张着嘴巴、流着口水,哇哇地喜叫。 王锡兰笑着把他抱到周昱昭跟前:“呶,你的大侄子在这儿!” 周昱昭起身,接过王锡兰怀中的儿子,虽第一次抱小孩,但动作倒做得行云流水:“长这么大了阿!” 王溥等人亦站起,秦夫人道:“四个月了!” 王动秋一点不怕生。在周昱昭的怀里双手直乱扑,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 周昱昭极难得地露齿一笑:“外祖母,表兄小时候可也是这般皮耍?” 闻言,一厅的人都笑起来,秦夫人应道:“兰儿小时候却不是这样顽皮。小小年纪就已像个温雅小公子了!” 秦夫人话音将落。被众人围在中央的王动秋得意更甚,双手捧住周昱昭的脸一径地“咿咿呀呀”,口水都流在周昱昭的衣襟前。 佟氏忙拿帕子。作试要给他二人擦拭一下的,周昱昭给挥手制止。 王动秋喜笑不已,孩子不认生,乐呵呵的样子大家看着都很欢喜,王溥和秦夫人更是满脸疼爱。 “卜卜――卜卜――”从来只会咿呀乱叫的王动秋,突然对着周昱昭的脸叫道,“卜卜――卜卜――” 众人称奇:小家伙莫不是唤的“伯伯――伯伯――”? 周昱昭面上吃惊不已:“他这该不是在唤我吧?”然嘴上这么说,但眼睛却不忘在疏影的脸上扫过。此时,大家都是稀奇得兴奋。唯疏影面有心事,笑得也十分牵强,同她家小姐一样。 “可不是?”王锡兰又喜又妒,“爹和娘还不会叫,倒是先叫伯伯来了?来――动秋,再叫一声伯伯听听!”他捏捏儿子的小脸。诱引道。 “伯伯――伯伯――”动秋竟是真的又这么叫唤起来,“伯伯――伯伯――” “啊――真是我的乖曾孙儿!”秦夫人喜得合不拢嘴,“嘴巴怎地恁甜?” “哈哈――小家伙,好眼神啊!知道伯伯是贵人阿――”王溥亦大笑着叨上一句。 “来人――”周昱昭对着厅外扬声唤道,同时将怀中的王动秋递回王锡兰怀中。 登时。从厅外走进一个舍官:“陛下,奴在!” “传朕旨意,即日即时,册封金陵侯长子王动秋是为金陵侯世子,其生母毕疏影育子有道,特诰夫人!明日一早,你将诏书亲自送来!”周昱昭双手背负,声音高亢,字正腔圆。 他这旨意下得太过突然,厅里的人没一个有心理准备,因而,在听完他的话后,个个傻愣住。 一来,先不说动秋才四个月大;二来,动秋虽贵为长子,但却是妾室所生;三来,小孩子只是误打误撞叫了声“伯伯”而已,他的生母便要因此受封诰命夫人? 厅里有那么一瞬的鸦雀无声,还是舍官反应快,打破静寂,对着王锡兰唱了个肥喏:“侯爷,奴才这先给您贺喜啦?小世子这么小就荣膺殊荣,将来必是鸿途无量啊!” 王锡兰跟着回过神,紧接着面上一喜,他抬眸觑了眼周昱昭,然后才对舍官抱抱拳:“犬子得您吉言,本侯谢过了!” 到此,众人才醒过神来,各人先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会儿除了谢恩还能做别的么? 秦夫人张口本要说些什么的,却被王溥伸手拦下,无奈,只好一并随王溥带着一家子行礼谢隆恩。 王锡兰转头瞧疏影还呆乎乎地人家做什么,她跟着做什么,暗下一笑,走将过去,将她拉到前头:“陛下封你为‘夫人’,怎么还愣着不晓得磕头?” 闻言,疏影脸上顿时滚烫,偷偷瞄了眼李眠儿所在的位置,却不敢稍显迟疑,伏到地上唱谢龙恩! 其实经过片时的思索,在场众人多已猜出周昱昭此举的个中缘由,便是没有动秋唤他一声“伯伯”作引子,他一样照封其为世子,而毕疏影也照样得封“夫人”,因为李青烟的缘故! 然而,此时这厅里没有人比李眠儿更讶异的了。 是,没错!王动秋唤“伯伯”确是自己之前叮嘱过疏影留心教他这两字的; 是,没错!周昱昭赐下这两个封诰确是正中自己心意,在来金陵侯府前,自己也正是做着这样的谋算。问题是…… 就在将才,自己已经临时改变主意了,决定收回谋划了,并做好随王家意思的准备,不打算干涉疏影的身份了。 何以,事情却又依着自己原先的计划发展到这一步了? 自己明明就没有同周昱昭提过有关疏影的事,将他拉来金陵侯府不过是计划的头一步而已。 但既然他旨意已下,事情板上钉钉,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自己该替疏影感到高兴,有了动秋继承侯爵之位,又有夫人之封诰,她正妻之位触手可及了。 虽然周昱昭没有明摆着将意思说出来,可明眼人都该知道他话后面的含意!就算秦夫人等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为周昱昭碍于身份不便插手自家家事,就要一意孤行地给王锡兰另立正室,但哪家人家愿赴这趟浑水阿?哪个大家小姐乐意嫁过来受这夹生气阿? 周昱昭这般知己贴心,李眠儿内心里无尽地感动与感激,至于秦夫人的心虑,自己努力帮她消除便是,往后,多花些时间劝导指教疏影便是!疏影并非愚木,多加调教,还是可堪大任的,关键是秦夫人和佟氏等对她改变成见! 不过,经此一事,王家也该能看出周昱昭对自己的看重,那么对于疏影,他们自是要跟着改观态度。 想毕,她私下暗叨一句:“把这算作一件生辰礼物倒还差不多!” 回行宫的路上,李眠儿一路仍在默默地感动,润物细无声往往比瓢波大雨来得更沁入人心,但二人在车里并没有就此事多做交流,本以为周昱昭会当作什么事情没发生一样,安安静静地回到宫里,再各自分开。 却在距宫门还有三四里路时,周昱昭忽地欺到了身边来,他微仰脖颈,定定地看着头顶的车厢,对着虚空轻轻喃了一句:“你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终于为疏影求得今天这样的位子,她这一下算是彻底有了保障,今后一辈子都过得体面!” 闻言,李眠儿心下一讶,这人说了这么长一句话!并且还有往下说的意思,果不其然,只听他继续:“可对你自己,你便没有一点心思,便不作一点计较?” 没想到周昱昭会将矛头指向自己,李眠儿被问得一时语塞:“……”怔怔地看着他棱角英挺俊拔的侧面。 “只要你开口,明日,我便封你为皇后!”周昱昭转过脸,一对乌黑眸子光亮精润,极具吸力。 李眠儿静静地迎着他的目光,唇瓣张了张:“……”却仍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只是……”见李眠儿没有应话,周昱昭的额头抵了上来,鼻尖不住磨蹭她的鼻尖,“只是……眼下的大周……我原是想到了帝都再……!!” 不等他说完,李眠儿急着点了点头打断他下面的话:“嗯,等到了帝都再说……” 她自然知道周昱昭的话中之意,他一直觉得,眼下的大周有些苟且偷生,是以,他常常不愿以皇帝自居,只有在彻底征服下梁都,举国统一后,他才会理直气壮地自称一声“朕”罢! 周昱昭轻轻抿唇一笑,闭着眼睛,在李眠儿的额头印上一吻:“有你,再报下大仇!此生便无憾矣!” 李眠儿抬眸,眼前是周昱昭光洁的下巴,不知为何在听到他的这些话时,内心深处却没有类似兴奋的感觉,隐隐地,里头竟有伤感流过。她确实也需要“再等一等”。 第二百七十九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是夜,一直打过三更,李眠儿才模模糊糊睡着。不过第二天一早,她就把疏影叫来行宫,一进园子,只身前来的疏影满脸兴奋地诉说一番,此次过来王家人是何等大度,没做任何阻拦,奶娘对待自己也像换了一个人。早上去给秦夫人和佟氏请安时,她二人的态度较之以往也微有变化,虽然同自己没有立马热络,但好歹不似以前那样摆着一张不冷不热的脸,令人尴尬。 “侯爷呢?侯爷待你可有变化?”李眠儿听她叽哩咕噜把各人的变化都描述了一变,唯独漏了最关键的一个人。 “他?”疏影面色登时一红,声音立马弱了下去,“他待我当然还是老样呗!” “也就是待你同先前一样的好?”李眠儿故意戏谑。 “哎呀,小姐——你老取笑人家!”疏影不依道,“再取笑,人家下次可就不敢过来了!” “别再小姐、小姐的了!你都马快成侯夫人了,哪里还好成日地唤我小姐、小姐的?” “那不行!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小姐!我就称你小姐,就算你将来做了皇后,我一样还是要称你小姐!只怕到时你却要不乐意了!”疏影歪着脖子执意不听。 又是“皇后”两字,李眠儿听及,调笑的心情顿时跑得无影无踪,她敛起笑容,想到今日叫她来的目的,对她正容道:“好了,不说笑了!我还没同你说正经事呢!” “哦!您说吧!”疏影心里早已猜到小姐把自己叫过来的意图,当即也摆正坐姿,双手平放膝头,洗耳恭听。 “最近几日如没有什么事情,你每天早点过来,我教你打算盘!每日回到府上,你可以主动在府里各处转一转,看一看,不懂的就找来管家请教请教!以你现在的身份,哪个管家都会对你服服帖帖的。你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好了!也不要怕丢人,从头学起,早晚能学会!” “嗯!”疏影用力地点点头,经过这一次事情,她成长许多,之前,凡事想得简单随性,若非小姐一路提点铺路,自己这一辈子还不知成什么样,想着想着。眼眶一热。“小姐……为了我。你费那么些心神……” 见她眼泪就要掉下来,李眠儿心头一软,将准备递过手将她安慰,可转念一想。她这都是要当侯夫人的人了,怎么好动不动掉眼泪?于是,面色不改:“你若有心记着我费的那些心神,就该坚强一点,记住我同你说的话,收敛起你那些小性子、小心眼儿,用心学东西!侯爷能宠你惯着你一年两年,但他不可能永远这么捧着你,受你牵累!你得替他分担分忧。替他管好后宅,理好中馈,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闻言,疏影忙收了泪,咬着唇点头应是。 李眠儿命蓝锦把昨晚临时制好的一本简易小册子拿过来。里面列了杂七杂八的要点,根据罗列出来的这些要点,她一条一条给疏影细心讲解,虽然自己也未曾亲手打理过后宅后宫,但好歹看得要多一些,总要比疏影来得明白有头绪。 二人一口气忙了两个时辰。 午膳前,疏影告辞回府,李眠儿也没留她用饭,府里还有动秋等着她回去照看一下,待明日再过来继续。 不过李眠儿自己也累得够呛,嗓子干得冒烟,午饭没怎么吃,倒是汤水喝了不少下去。用完午膳,觉得又乏又困,遂不准备出门走动走动,只躺在贵妃椅里消消食,不想一觉躺着躺着竟睡沉了过去。 醒来时,蓝锦告知已近未正,自己睡了大半个时辰。 “姑娘,刚守卫送来一封信!”蓝锦服侍完洗潄,捧来一封封面没有落款的信。 “什么时候的事?”李眠儿接过信,甚觉奇怪。 “大概半个时辰前,婢子瞧您睡着了,就没有叫醒您?”蓝锦觑了眼李眠儿手中的信,声音微弱了一些。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李眠儿转身回到贵妃椅前,一边拆信一边坐下。 信封里面只有一面纸,纸上是一首词,笔触陌生,之前没有见过!全词共十五行,李眠儿从头念到尾,却是内容空洞,看不出词中意为何指。 没有落款,没有词牌,没有词名,甚至没有词意,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李眠儿愈加希奇,她重新展开信,猜想许是这首词内有机关,于是她竖着将十五句词的开头顺着读一遍,摇摇头,不对!又把每句词末了的字顺着读一遍,这一回才读了前五个字,便已身心俱震,她颤抖着将剩下十个字读完,十五个字连起来却是:欲再见疏影 申初只身三元巷破庙见! 申初,这会儿已经未正,李眠儿根本无暇思索这封信的来源去向,她随即找来一身深色衣裳换上! 不管来信者为何人,但依其语气,自己若带上别人,疏影性命堪忧!此人不是冲着疏影,明摆着是为见自己而行此招!在不知对方脾性之前,还是稳妥起见,不能拿疏影的性命冒险! 李眠儿的手止不住发抖,她脑中一下子浮现起去年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寻找娘亲的情景。 上天不会如此残忍,带走了娘亲,还要打疏影的主意么? 不敢再耽搁,这封信半个时辰前已经送到,只是自己睡着,延误了时间!若因此连累了疏影,她都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面对!疏影才当娘,马上就要做侯府当家奶奶,动秋那般可爱伶俐…… 脑中一团乱麻,尽管努力让自己镇定,但李眠儿怎么也镇定不下来,自打娘亲出意外后,她的自信遭遇致命性的打击,令她根本冷静不下来! 简单对蓝锦丢了句“出门一趟!”就一路小跑出了宫门,其间有两个卫士跟上来,都被她喝止。 一拐入旁边小巷,李眠儿带上面罩,管不了往来行人,使出影遁,飞速穿梭于金陵城街头巷尾,因为路径生疏,一连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三元巷。 远远地看见一座破败庙宇,李眠儿收住脚,改由步行,快步朝破庙走去。她不知道自己一路赶过来具体花了多少时间,生怕申初已过,所以顾不得仔细侦察周边,更顾不来审时度势,只想着尽快看到疏影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所以,她一来到庙门前,便一脚踏入门槛。 迎面就看庙堂当中所供的神像,金色的衣掌早已剥落,神座前的香案亦复欹斜欲倒,想来是久已无人住持了。 眼睛还未及将庙堂打量,就听有“呜呜”声从什么地方传来,极像是疏影的声音。 李眠儿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疏影还活着,忧的是自己一路鲁莽而来,什么打算都没有,只怕救不了疏影,还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然事情走到这一步,再多的后悔也无济于事。 “疏影——”李眠儿小心地唤了一声,不过唤完,那“呜呜”声却没有再响起。 李眠儿摘下面罩,朝后退了两步,回到门槛边,她瞅见庙里有三间屋子,四处墙坍壁倒,破败不堪,此时,又静悄悄地,显得极为阴森。 她强自镇定心神,胡乱对着左侧黑洞洞的房间方向,扬声:“明人不做暗事,既做了暗事,又如此藏首藏尾,莫非鼠胆小人之群?” 她话音一落,空荡的堂里回响着她的声音,却没有人即时现身。 李眠儿脊背微微泛凉,自己当真是鲁莽至极,才造成这么被动地任人拿捏。 来时的路上,她就在脑中搜刮对方的身份,只是到达破庙门前也没摸出个头绪来。 这人躲躲藏藏的,意欲何为,是在探看自己究竟是不是只身前来的么?是在静观其变? 好,他要等!自己只能奉陪!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庙里终于生出一点动静,从左侧的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像是行走时双脚擦地的声音,可是为何听来,那行动恁般迟缓? 李眠儿揪着心窝,双眼朝左侧瞧过去,但她又惧怕,怕看到令她恐慌不已的一幕。经历娘亲一事,她经不起再一重的打击,她真是怕极了!心跳如擂鼓一般,震得胸膛都隐隐作痛! 紧握着拳头,李眠儿肩膀绷得僵硬,眼睛不得不继续盯着声音传出的方向。 终于,黑洞洞的房间里现出一道人影,因为眼睛早已适应这庙中的黑暗,是以,她很快就判断出那身影是疏影本人,原来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仅能一点一点地朝外挪出来。 李眠儿看到疏影四肢俱在,还能行动,心头微微放宽,将要提脚朝她奔去,忽地,在距疏影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又冒出一个暗影,那黑影足比疏影高出一个头来,一身窄服,衬得其人修长高大。 见此,她慌得又停下脚步,静静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两道身影。 疏影受缚,行动不得不迟缓,而身后那人,明明手脚自如,但步履慢得赛过蜗牛,一声不吭地跟在疏影后面,不急不躁地任疏影在他的前面一寸一寸地朝前挪,场面十分诡异! 第二百八十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终于,疏影走出了暗影,来至房间门口,她的嘴巴被紧紧箍住,湿湿的眼睛里含满惊恐,不住地摇头,不叫李眠儿再靠近,她则继续慢慢前挪。 李眠儿瞥了眼疏影的身后,那道暗影原地止住了,定定地看着自己这处,那身影深陷黑暗的角落,连他的衣服都看不出是何颜色,遑论他的面孔了。 此人的身份,直到此际,李眠儿仍然一无所知,但从疏影眼睛里的惧怕和惶乱她看出,也许疏影是识得这个人的。不管里头是什么人,疏影就快挪到堂中央,她四下里打量审视,确认没看出什么机关暗道后,她两步冲到疏影跟前,解下她嘴上绑着的布条。 疏影嘴巴一自由,头一句便是:“小姐,你快走!”低低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小姐,你为什么要来!你快走,一会儿我死命拽住她,你尽往人多的地方跑!” 闻言,李眠儿抿嘴一笑,蹲下身子替疏影把膝盖和脚踝处的绳索一并解开,起身又替其把手腕解放。 当疏影张嘴又要说话时,李眠儿给她递个眼神,示意她沉默,疏影摇了摇头,眼睛里满是挣扎,满是哀求,满是苦楚。 李眠儿抚着她的手,捏捏她的指背,然后侧身对着左间屋里一动不动的暗影提声道:“既然我已经来了,疏影自是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 那黑影只一径看着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不否认,即是默认。 李眠儿嗖地转过身子,声音不高不低,以平常的语气和声调对疏影说:“你速速回府!动秋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不,小姐!我不走!”疏影跺脚央求,“小姐,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好了!”李眠儿打断她。手上再次用力捏掐了掐她的手背,“你快回家去!留在这,你是想害死我么?这位好汉是旧人,否则,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到我身前?” 疏影手背被掐得生疼,心揪不已,听了小姐的话,担心自己呆在这里,万一真成了累赘,岂不更害了小姐? 李眠儿见她疑虑不决。伸手一推。将她推出门去。尔后猛地将破烂的庙门关死,将疏影的哭喊关在门外。 顿时,庙堂内一片黑暗。 忽地,一道劲风袭来。紧接着她的腰间就被一条肌理硬朗的胳膊死死扣住自己的腰身,她来不及惊呼,身子已经腾空,更来不及害怕,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随着腰间那条胳膊在庙堂内旋了一圈,然后就被身侧之人带出了屋顶。 蓦然遇到光线,在黑暗中呆久了的眼睛被刺得睁不开……她想第一时间看清绑架自己究是何人,却也无耐泡汤。 脚下的疏影发现头上的动静,边追边大声叫唤:“小姐——小姐——” 片时后。李眠儿感觉眼睛能适应强光后,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树冠丛间穿梭,而疏影的声音愈渐遥远。 偏过脸,她觑向身侧之人。尽管其人戴着面具,但是仅凭他露出来的一侧鬓脚以及半点下巴,她已辨出此人。 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说不惧怕,也是不可能的!难怪疏影方才那副形容,这个人的狠戾,她可是亲身见识过的! 一棵又一棵树从耳际穿过,但身旁的人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带着自己奋力狂奔,看得出,他也是害怕的!他怕被人追踪,他怕疏影回去搬来救兵! 想及此,李眠儿的心里倒是有些感激他,没有把疏影灭口以绝后患!看来,他还是了解自己,并不想彻底得罪自己…… 到了一座山脚,这个人仍没有就此歇罢的意思,他提了一口气,将李眠儿打撗抱起,径直冲上山去。 知道此人意不在自己的性命,加上疏影亦没有性命之忧,李眠儿紧张压迫的心境适微松缓一些。于是,她不动弹也不挣扎地任他抱着自己疯跑,反正不耗自己的力气,还能消耗他的体力,只恨自己没有生得再沉一些! 直至山顶,他已是气喘吁吁,李眠儿脚一着地,便四下探望,发现宫廷的位置在正前方,那里如果有大匹人马出动的话,这里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她暗地冷笑一声,转过头来:“可以摘下面具了么?” 身侧之人倒也不含糊,伸手拂掉面具,却没有看向李眠儿,盯着远方,声音暗哑:“别来无样阿!” “彼此彼此!”李眠儿瞥了他一眼,掉回身,亦目视前方。 “其实本王早就该料到!” “你的确早该料到!”李眠儿嘴角溢出一抹抓不着的笑容。 觑见李眠儿嘴角的笑意,身侧之人转过身子:“你似在得意么?” 李眠儿跟着转身,对他冷道:“我现人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你之意!” “要杀要剐?呵呵——本王若是想杀你,何必费此周折?” “那你欲要如何?”李眠儿问完,不等他回答,接着又道,“我的性子,在彭皇后那里,想必你已经知道!要我做人质,不过妄想罢了!” “那好!本王不要你做人质,只要你跟本王走!” 闻言,李眠儿心头震动,此人莫非真心疯了?拔山涉水,冒险前来,竟是为着自己,却将千军万马丢在脑后么?这个人的城府自己是知道的,突然变作这么一个痴心汉子的样子,自己一时适应不来:“你明知不可能的事,又何苦说出来?” “呵!为何不可能?你若是选择了三皇兄,本王倒是无话可说!”他顿了顿,冷笑,“可周昱昭?呵呵——与本王不过同道中人罢了!既然,你愿意跟随他,那么,依本王看,本王比他更适合于你!” “同道中人?此言差矣!”李眠儿抬眸睨了对面之人一眼,脚下一挪,重新面向前方,“昱昭与陈王爷——您,绝非同道中人!” 听见李眠儿唤周昱昭唤得这般亲昵,陈王一双细长凤眸直直地定在李眠儿欺霜赛雪的侧部面颈,咬了咬牙根,唇中挤出一句:“妇人之见!” “你说出这句话,足见你们二人的区别!我劝你,还是尽快赶回对岸去!呶,你看——”李眠儿伸出素白的纤手,指了指行宫所在的方位,那里正有一队人马飞奔而出,根本无需细辨,只看那队人马的快如闪电的速度和气势,除了周昱昭,再想不到别人。 眼前的女子冰清高洁,让人不敢亵玩,如果能得其相伴,足以抵去人生多少遗憾,只是,虽此时近在咫尺,却触手不可及。想到她整日陪伴周昱昭——那个篡权逆子的左右,他就抑止不住嫉怒:“你以为本王会怕了他?” 浑身流淌着危险气息的陈王欺上前,伸手勾过李眠儿的下巴:“应该是本王反劝你才对!奉劝你,趁早弃暗投明,否则,不久的将来,你唯剩陪莽的份!” 听闻陈王口气如此自信满满,再见他竟然穿过周昱昭的沿岸封锁,来到此地,即便看到周昱昭带人马朝这个方向追来,他亦面不改色,李眠儿的心底不可控制地犯嘀咕,她实在想不出来陈王手里还有什么关子没卖。 他大老远大冒险地偷偷渡江,必然不会仅仅为着单见自己一面!扣人质?刚才自己已然明说,让他死心!探地形?这个倒很有可能! 可他在惊动周昱昭的前提下,要怎么回到对岸去? 用手指头都可以想到,此时,周昱昭定然早已发下号令去,大力围索江岸,不准任何一个人过江去。陈王怕是插翅难飞罢? 李眠儿下巴吃痛,但没有立即缩回,而在脑中正飞转着对策,她盯着陈王的眼睛,暗下揣测陈王下一步的行动,他把自己叫出来,还惊动周昱昭,是有意为之还是当真为着自己才放掉疏影的? 不管陈王此行究竟目的何在,然眼面前,他没法逃脱,除非拿自己要挟周昱昭乖乖地送他回对岸,否则他带着自己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过江。 想好这些,李眠儿开始度量自己的应对之策,陈王既意不在取自己的性命,若非万不得已,确然是到了紧要关头,自己当以保命为先,所以,怎么用自己这一双脚帮助逃离陈王的魔掌,是个需审慎谋划的办法,毕竟这家伙还不知道自己会影遁,如果趁他不备,飞速遁开…… 问题是,自己的速度可否能被他追上,还有自己究竟一口气能遁下多远,最好是能在半路中遇上寻自己的周昱昭。 理好这些,李眠儿开始回忆刚才陈王抱着自己奔跑的速度,粗略衡量一下他与自己谁跑得更快!以他之前的速度,自己显然要胜一筹,但因为还抱着一个人,这势必会影响他许多,所以,摒开自己的重量,他的轻功与自己大差不离吧! 如今,如果要行此策的话,唯一可寄托的胜算点,便是刚才一路跑来,已经耗去他很大部分精力,短时间内他可能没法尽快恢复体能。 进而就是路线的问题……一个令路痴的她十二分头痛的问题! 第二百八十一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既然选择走为上,那就得走得漂亮才行,若中途被捉回来,又耗体力,还会加深陈王的提防,那么他必要像对待疏影那样把自己来个五花大绑,到那时,再想着逃路便万分困难了!是以,李眠儿必须给自己谋一个万全的计策,无论是时机还是路线都要十分精准。 于是,她下巴一用力,从陈王指尖上拔开,面向前方,视线则是小心地观察山路,以及通往行宫的路线,还有就是周昱昭所带队伍全行进的方向。 “哼!他自以为可以偏安一隅么?”陈王顺着李眠儿的视线看向远方那队人马,“本王只是还没想下狠招!” “他走到这一步,也是拜你们所赐!”李眠儿用眼看拿心记,而嘴巴还得应付陈王。 “拜我们所赐?”陈王冷笑,“你想得太简单!武王父子从来就不是安分的人!只是你被他们的表象蒙蔽而已!” 李眠儿转过脸,视线落在陈王的脸上,一点点拂过他其实长得颇为俊气的五官,然心里却在默记一会儿下山的路。 陈王迎上她的视线,身体禁不住朝前靠了靠,低声道:“周昱昭赢不了的,注定的败寇!本王是为了你好,跟本王走!” 李眠儿垂帘扫了眼陈王的脚,一个小计浮上心头,虽不算什么,但起码可以给自己挣得三两步的优势,如今,只是丈把的距离,都可能决定自己逃离的成败。 “是么?你便这般自信?”李眠儿重新转回身子,目光重新扫向远处的蜿蜒小路,一条一条地在心里默记。 “自然!若非父王心有顾虑,一劲阻拦,周昱昭岂可能活到今日,去年便叫他一尝厉害!”陈王眼中戾色一闪。 李眠儿猜想陈王口中所指的。也许就是联合边境力量给周昱昭来得南北夹击的策略。 瞄见周昱昭的人马正往三元巷疾驰,再一会儿就该抵达破庙了,现在只需自己把从山下到破庙的路径牢记于心。然后就可以开走了。 李眠儿清晰明彻的瞳仁在眼眶中来回轻扫,几个来回结束后。她再次面向陈王,目光变得柔和:“那么现在呢,梁皇的顾虑还在么?” 她称“梁皇”! 陈王眼睛眯了眯,可眼前的面容太过明丽娇娆,他实在移不开视线,还想离得更近,想闻她身上独有的冷香。将才一路狂奔,自己七窍的注意力被路途给抢了大半,如今,这种欲近还远的间隔挠得他心里痒痒。毫不自觉地,他又凑前一步,悄问:“你以为呢?” 李眠儿视线下扫,发现两下相距不过三步远,只要他再近前一步……于是。她放松身体,收起眼中最后一丝锐意,一眨不眨地盯着陈王,声音也有意放低:“我以为?” 陈王半勾嘴角,完全被李眠儿柔美的身形和两瓣似启不翕的樱唇夺了心魂。脚下似受牵引一般,朝前欺近。 “不许再靠近!”李眠儿忽地伸出双臂,挡在两人之间,而出声之时,脚下连连后退,直退了五、六步远,“陈王爷,请自重!” “呵!”陈王被李眠儿清脆的喝止声叫回神,阴阴笑道,“你怕我?” 李眠儿不理会她,而是转头看向远处,那里,周昱昭的队伍正在朝着这处移动。 陈王见李眠儿转头,他亦偏过头依她的视线瞧过去…… 时机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说时迟,那时快,李眠儿脚下嗖地旋地而起,头也不回地直奔山脚飞遁。 今日换的这身衣服实在太明智了,修身不拖沓,非常适合在山间行走。她憋了一口气,根本不朝后探看陈王的反应,使出全身本事,沿着山路往山脚跑去。 至于陈王,在发现李眠儿作势逃开的瞬间,他便胳膊一甩,上身前探,满以为会一把捉住她的寸把衣袖,然后将她整个身子扯进怀中,不成想竟是伸手抓了空,且不但抓了空,眨眼间,那个秀丽曼妙的身影已然到了几丈开外。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打死没有想到她竟有这般武艺!顾不得吃惊讶异,提脚就跟着追了下去,怎么能让她这么轻易地从掌心遛走? 可他终究是低估了李眠儿的功力,一路追下来,两人的间隔根本没有缩短的意思,到得山脚时,前头的人只回眸瞄了他一眼,便没入林间小道。 陈王恨声止住脚步,虚空猛砸了一拳,方才体力消耗过大,这会儿,自己的轻功根本发挥不了最佳水平,根本很难追上,而几十里开放的周昱昭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所以,尽管后悔不迭,尽管不甘不愿,但他还是选了相反的路径飞奔而走。 然而,他又高估了李眠儿的方向感,就在他决定放弃追逐,另辟蹊径寻求自保之路时,李眠儿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先直行,遇着路口往东,遇着第三个岔口朝北,直行,到达岔口往东,接着一路直行就该碰头周昱昭了。 这条路线,她在心里已经默记许多遍了,可是一到路上,才抵第一路口,她就转向了,心里虽想着往东,但简单判断之后,她竟挑了东北方向一路飞奔,行下老远,就是没碰着一个岔路口,奔了许久,她意识到自己走错路了。 李眠儿回头探看,发现身后并没有陈王的踪影,可她不敢冒然走回头路,怕万一碰上追赶而来的陈王。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朝着东北的方向奔走,速度还不敢减缓。 也合该她运气好,倘若在最初的岔路口,她挑了西向,那么这会儿,她则已自投罗网地送到陈王跟前了,还好她只是选偏了一点儿而已。 糊里糊涂瞎奔一气之后,李眠儿发现自己迷路迷得不成样了,路越走越窄,地越走越荒,这么远走下来,连个人都没有看见。 而陈王久久没有追上来,想他可能追自己追丢了。可她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就算往回走,她也找不到出发的那座山。 体力渐渐不支了,这么跑总不是个办法,得琢磨个办法联系周昱昭才好!李眠暗暗想到。 脑筋一转,记起自己的腰间还挂着小陶笛,出门前换衣服时就想到可能用得着,特意带了出来。 周昱昭是识得苍鹰的,只要苍鹰听到笛声后,在空中盘旋时,他也许碰巧能看到,再不济,绑个信物在它腿上周昱昭收到时,还能跟着苍鹰找到这里来。 心里这么算计,她即停下脚步,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四下里观察一会儿,发现确实没有陈王的动静后,他拿出陶笛,在嘴边吹了一曲轻扬的曲子。 吹完,李眠儿收起笛子,仰望空中,伺待苍鹰出现在头顶。 这一回,苍鹰出现得比平时晚了许多,不过,他能找到自己已经非常不易了,李眠儿欣喜异常,她从中衣前襟里掏出一方贴身帕子,系到苍鹰的脚踝处,让它把帕子带到周昱昭的手上。 片时后,苍鹰重新回到的空中,盘旋一圈后,便朝着泛红的天际飞远了。 李眠儿原地歇脚,太阳马上西落,她有些担心,如果天黑之前周昱昭还没有找来这里,自己却要在这荒山野地过夜不成! 想及此,她不由打了个寒噤,面对这个与面对陈王一样令她害怕。她自小怕黑、怕虫蛇,而今晚却很可能要同时与这两样为作伴,怎不令她恐惧! 但身子乏得厉害,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耗在找路上了,她必须保存体力应付随时会出现的突发状况。 她倚在一株樟树下,樟树有驱虫兽的功效,这样,她会觉得安全一些。 本想着只是休息一会儿,脑子里不时提醒自己,要注意要警醒,不能被陈王发现自己,可一路狂奔了恁久,一向娇养惯了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大的消耗,是以,没多会儿,她极力张开的眼睛合到了一起。 直到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她豁地惊醒,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么危险的境遇下睡着了,她揉揉眼睛,发觉自己全身酸软无力,双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支撑不了,之前一直跑啊走的倒没觉得如何累,这一停一歇过来后,竟是累成这样。 她静心凝神,数着马蹄声,还有骑马人策马扬鞭的口令,试图从中辨出熟悉的声音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正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行来的,李眠儿隐在树后,伸出脖颈,探看疾驰过来的人马。 “主上,就是这里,刚才苍鹰就是落在这周围!”其中有个骑士扬声嚷了一句。 没错,是自己人! 李眠儿使力转动身子,微弱地对着不远处唤了声:“昱昭――” 她这唤声极是微弱,弱得连一阵轻风都能将其吹散,可就算这声音如此微弱,但在有心人听来,宛如天籁。 早已寻得心焦不已的周昱昭,忽地听闻此声,连马也不要了,直接从马背上腾起,直奔声源处飞来,远远地看见倚倒在树下的李眠儿,他一时分不清什么状况,神色惊慌不已:“眠儿――” 第二百八十二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五)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抬头冲急急冲向自己的周昱昭弯眸一笑,低声说道:“我没事!陈王他想是还没有过得江去!” 周昱昭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两只手在她身上所有关节处抚了一遍。 “我真没事,只是跑得累了!”李眠儿重复地安慰道。 在确认李眠儿的身上果真没有一处伤患后,周昱昭方才吐了一口气,斜觑向李眠儿:“他的账,以后一起算!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算一算你的账!” 说完,抱起李眠儿,飞回他的马背上。 李眠儿噘噘嘴,没好意思接话。她儿伏在周昱昭的怀中,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的气焰,知道他心里一定在恼自己,早知道在他找到自己之前,就该随便摔上一跤,好歹弄点伤口出来,省得他在见到自己没事后刻意找茬。 其实刚才歇息了一阵,精神体力都已恢复了一些,可她怕周昱昭在马背上就要找自己算账,只得装作累得不行,闭着眼睛睡大觉。 也不知他是真没看穿还是假没看穿自己,反正一路上,他没有冲自己发难,倒是驾马飞快,不住地策马扬鞭。 李眠儿好歹有他做肉垫,倒也觉得不甚颠簸。 到得行宫门前,一直守在门口的王锡兰和疏影第一时间迎上来。 “小姐――”疏影不等周昱昭把李眠儿抱下马来,就扑到马背上,一见她家小姐浑身软扒扒地倚在周昱昭的身上,她吓得不轻,“小姐,你怎么了,天,小姐――” “我没事!”李眠儿直起身子。想自己跳下马来,可周昱昭哪容她作主,双臂把她箍得紧紧的。她根本动弹不了。 疏影看她声音微弱,根本就是有事。有要紧事:“还说没事,都成这样了!”说着,眼泪就哗哗淌下来。 李眠儿看疏影急成这样,抬起下巴瞅向周昱昭,想让她把自己放下马。 周昱昭低头睨了她一眼,没有依她意思的打算,撇头对王锡兰做个眼神。然后扬了扬手中的鞭子,驾马进了宫门。 王锡兰接到周昱昭的示意,忙上前一把拉过还愣愣站在马边上的疏影,疏影即时哭倒在他怀里。 王锡兰对门口的守卫简单交代两句。便揽着疏影一道进到宫里。 李眠儿见周昱昭方才不顾疏影就策马而走,知他是当真动气了!到达自己的园子时,她一看,门口竟跪了一地的男侍女侍。 “昱昭――”李眠儿转头对身后的人低声求情道,“是我自己偷偷出的门。与他们没有任何干系!” 周昱昭面上没有表情,抱着她跳下马,再抱着她进了园子,又抱着她进了卧房,然后将她放到床上。 李眠儿一着床。便歪身下了床:“昱昭,你让他们起来吧,我心里有数,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周昱昭回头,定定看着李眠儿,薄唇紧抿,依旧没有应话。 这时,疏影跑来了,当看见李眠儿站在她眼前,一下破啼为笑,奔到身前,把李眠儿浑身摸遍:“谢天谢地!小姐,你有没有事?” “自然没事,你以为你家小姐吃素的么?”李眠儿替疏影擦擦泪,“倒是你,身上有没有伤?” “没有!我没有受伤!小姐,我都快疯了!如果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也……我也活不下去了……”疏影眼泪跟水似的流个不停,这回真是把她吓着了! 身后跟来的王锡兰正好听到这句话,面上一时神情复杂。 李眠儿瞅见,忙阻断疏影的话:“你先别哭,我这不是没事么!” 周昱昭侧过身子,瞄了眼这对粘在一处的主仆,转眸再次给王锡兰使个眼色。 王锡兰会意,来到李眠儿身前,先是对她行了个揖,然后拽了拽疏影的胳膊:“你先随我出去!” 闻言,疏影下意识地看向周昱昭,瞧他一脸冷肃,登时埋下脸去,跟在王锡兰的身后出了卧房。 其时,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李眠儿坐到床沿,可刚坐下,慌又站起,改坐到长几边上的椅子里。 周昱昭立在室中央,眼睛一直跟着她转,只不说话。 李眠儿被他看得发毛,不知他究竟要怎么,忍了半晌,终于问出口:“陈王,你当真不要亲自出面去阻拦一下么?” 闻言,周昱昭两步踱到她跟前,弯下身子:“你现在还有心思管他么?” 这是什么话,自己当然有心思管他了! 李眠儿下巴微扬,嘟嚷道:“我不是没事了么?何苦动怒?” “倘或出了事呢?”周昱昭双眼犀利。 “他绑了疏影,我若不去,那疏影怎么办?” “你若有事,那我怎么办?” “我……”李眠儿怔怔看着身前之人,“我……” 周昱昭单膝着地,双手搁到李眠儿的膝头,漆眸一动不动,久久不动:“你没有想过,如果你万一出了事,我该怎么办,是不是?” “我……”李眠儿不知如何应对,只是用双手围住周昱昭的,摇摇头,“不是!” “呵!”周昱昭埋头低笑一声,笑声满含无奈和受伤,可当他抬起头来时,脸上一片坚韧,“刚刚所经历的一个多半时辰,我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这是命令了! 心知他在得知自己被陈王捉走后,定然心急如焚,对于他现在的反应,还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李眠儿鼓鼓嘴,对他点点头。 周昱昭起身挺立:“门口的人必须跪满一天一夜,否则一个个是不会长记性的!”丢下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屋子。 李眠儿脖子一倒,长叹一口气,深感无奈。 周昱昭一出门后,疏影立即又进来了,原来她与王锡兰一直候在园子里没走开。 李眠儿四肢乏力,在疏影的服侍下直接睡觉了,临睡前,让她回府去,疏影坚持不肯,非要守在床侧看着自己睡不可。 没办法,李眠儿只好任她意了。 王锡兰默默跟在周昱昭的身后,来到书房。 下午的事,一样让他心惊不已,六神不宁。 疏影之前说好中午回来用午膳,结果没有回府,大家以为她定是留在宫里,只有些怪她为何没有派人捎句口信在前,便也没作他想。 直到她踉跄着跑回府,哭嚷着说小姐为了救自己被陈王绑走了,他才意识到出大事了! 陈王知道行宫把守森严,他没有机会接近穆眠儿,便以疏影当诱饵,引她出来,然后再把她拘走。 王锡兰想及这事,仍有些后怕不已,陈王竟然没有把疏影灭口了之。他现在更不愿回想,当自己把穆眠儿遭陈王带走的消息告知周昱昭时的情形。 两人进到书房里,谁也没有先说话,只因两人谁心里都不舒坦。 最后还是周昱昭先开口:“这两日,朗格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闻此,王锡兰抬起头来,愣都没打一下:“我没有收到他捎来的消息,不过准备事宜应该就在近日完成罢!” “你给捎封信过去,七日后,我要北大梁、南大周遍地惊闻他起事的消息!”周昱昭声音透着冻人肌骨的冷意。 “好,今夜我就把信送出!”王锡兰毫不迟疑,经历这事,他也按不住了,陈王,当真嚣张无度!幸好疏影主仆没有事,否则,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秋尼,那里,你也送去消息,让他尽快出兵压境!”周昱昭接着道,“待陈王分身前去荆南镇压蛮民之时,我再率兵前往支援朗格,力争打出一个可以一路北上的缺口!” 最好是不需要南秋入境支援便成功打过江去,这样既少了隐患,又可压降秋尼尔嘉的要求! “嗯!”王锡兰点头。 “还有,白展那里,也让他随时做好准备!陈王冒险过江来,恐不只为着她而来……”周昱昭沉吟。 “明日,我再着个人潜过江去,看对岸有什么动静未曾!”王锡兰深以为然,陈王很可能是亲自过来探看江对岸这边的地理情形,以便拟定新战略。 周昱昭点点头:“一旦陈王率兵前往荆南对抗朗格,我就带兵前往支援,到时应天就交给你把守!四月初六,我会赶回来,当面会一会秋尼尔嘉!” “嗯,到时,你正好依据战果决定具体如何与他商谈!”王锡兰接道。 周昱昭含首肯定,没有再出指示,两人面对面站着,脑中皆盘着各等事务。 半晌,周昱昭出声:“刘虎造的船进展如何?” “我去看过几次,只看船骨便知那船造出来得有多庞大!”王锡兰面露惊异,“待试水没有问题后,就照着样子加紧赶造!关键是这第一艘!” “造船地址隐蔽么?陈王此行,怕是得了什么风声!”周昱昭说着,面有隐虑。 “他得到什么风声,想也是有关别的什么事!断不会是为着船来!”王锡兰坚信地摇摇头,“这艘船的主体全部是在地下,工匠们也都是在地下,吃住全部在地下!直到船体完成,才许他们上来!陈王是不可能看到的!” “那最好!”周昱昭点头会意,“欲顺利打过江去,必须得有更巨大的战船才能有保障阿!” 第二百八十三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大梁贞宝二十二年,也即大周玄武元年三月十六这一日,荆湖南部、广南北部一带蛮民因不满梁朝长年苛政,在历经数年的地下组织后,正式发动起义,向梁朝当政宣战。 起义军首领朗格,年三十又一,性机智敏,带领五万训练有素的蛮兵势如破竹,首战即攻下荆湖南路州府桂阳,震动荆湖两路四面八方。 桂阳府尹被打个措手不及,派八百里加急,前往京都开封告急。 太宗闻讯怒不可遏,当即传信陈王,令其抽兵八万,径往荆南巢匪。 然,陈王接到皇令,抗旨不遵,美其名曰: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并坚守大江北岸,加紧布署渡江之战! 太宗暴跳如雷,无奈陈王身在千里之外,拿之奈何?只得临危授命楚王,派其五万京兵,南下收巢蛮兵。 周昱昭万万没有想到,陈王竟会抗旨不遵,而死赖在北岸,迫使太宗另遣兵八万,楚王封帅! 这样一来,他原先的计划便悉数泡汤! “楚王已经率兵出了都城!”王锡兰亦一脸凝重。 周昱昭指节叩着桌案,片时后,他起身:“我来守应天,你带着武从吉去荆南,支援朗格!我有刘虎足矣!” “给我多少人?”王锡兰没有迟疑,只不知周昱昭能给自己多少兵力。 他们最初募集的二十万兵力,虽在这大半年的征战中有所耗损,但因为不断有新兵填入,所以总人数一直都能保持在二十万左右。 而对岸陈王有十五万兵马,其势汹汹,必须时刻防范才行。 周昱昭走近他的身侧,看着他。脸上肃谨:“给你八万!两个月之内务必与我成汇合之势!” “八万?那你这里只剩十二万,陈王的都是久经沙场的精兵,我怕你这里……”王锡兰有些嫌多。他心里原是只要五万便可。 周昱昭摆摆手:“我这里你不用担忧!只要你能把战线拉得越长,对我就越有利!之后的事情。我们唯有见机行事了!” 王锡兰点点头,想到下月初秋尼尔嘉要来应天,遂语道:“下月初,如果需要,我会赶回来一趟!” “嗯,如果战事平稳一些的话,你可以考虑回来一趟!若是不得空。那就不要回!”周昱昭踱开,步回书案前,“楚王,从来没有与之正面交锋过。他惯用的路数不甚清楚,你需小心应付!” “是!”提及楚王,王锡兰意味不明地轻笑。 “怎么?”周昱昭回头觑向他。 “太宗,不知使的什么手腕,把楚王和陈王收得如此服帖!”王锡兰应道。 不管是陈王还是楚王。二人可以说都曾遭受致命一击,而给他们致命一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父皇,太宗皇帝。 然到头来,却是这两人在关键时刻给他将大梁顶起来。 这其中的奥秘…… 周昱昭只几声冷笑。没有接话。 翌日,王锡兰领八万大军一路经舒州、黄州、潭州、衡州、永州,而后抵达桂州,与朗格相汇! 朗格起义不几日,一路摇旗纳兵,待王锡兰兵至之时,两下军力一合,已近十五万,军威震天。 得知王锡兰率八万大军前来,楚王深感头痛,只得想方设法攻防兼顾,力争不让起义军扩大战果,扩张领地。 李眠儿很快也得到了这些消息,一连几日皆心绪不宁。 三月二十这一晚,好歹入睡比前两日早了些,模模糊糊不知睡了多久,潜意识里突然感觉不踏实起来,睡梦中她也不知为何原因,只当心里有疙瘩所致。 迷混中,她隐约觉得屋里光线似乎亮了些,咕哝着唤蓝锦。 蓝锦跑上前来:“姑娘――姑娘,您说什么?” “把灯挑暗些!”李眠儿闭着眼睛,喁喁低语。 “呃……”蓝锦没有爽快地答应然后走开,却是原地吱唔起来。 李眠儿心下奇怪,神智为之一醒,皱着脸睁开眼睛,一看室内果然比平日夜里要来得亮一些,揉揉眼,问袖手立在床沿的蓝锦:“怎么?” 蓝锦垂着头,眼睛则是扫了一眼身后。 李眠儿眯着眼睛,视线绕到她身后,却见周昱昭坐在一张小圆桌前,正旁若无人、老神在在地享用夜膳。 她登时无语:这人……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神出鬼没的? 示意蓝锦递来外裳,李眠儿飞快套上,揭被下床,缓步趋到桌前。 周昱昭抬眸迎向她,弯弯唇:“刚回来,没赶上晚膳,腹中饿了,到你这来蹭口饭吃!” 闻言,李眠儿冲他小翻了一个白眼:他这话明摆是取笑人的,还蹭饭呢?这宫里所有的厨子根本都是他的人…… 只是,这么晚才回宫,他白日去哪了,没听说今日有战事阿! 李眠儿将蓝锦遣退,坐到周昱昭的对面,一边陪着他用膳,一边打探:“半夜回来,今日可是出远门了?” 周昱昭浅笑摇头。 斜睨了他一眼,李眠儿觉得今夜的他有些不大对劲,这才大多会儿,已见他笑了两回,且笑意皆是直达眼底、并非浮在脸上的那种。 “没出远门,那是办公务了?”李眠儿继续揣问。 周昱昭点点头,算是肯定。 公务?什么公务要他耗到半夜? 李眠儿不禁狐疑,但不愿再细问,闭口不语,容他专心吃饭,四菜一汤,每盘都很小量。 半柱香过,周昱昭放下碗筷,端起茶盏,漱了漱口,再擦了擦嘴,夜膳完毕。他站起身,主动将小圆桌连同桌上的碗盘搬回外间去。 李眠儿本想阻拦,让他搁着,待会儿留给蓝锦搬就好,不过他动作太快,没来得及。 周昱昭踱进室来,面上神情轻松,眉眼隐隐总有一股笑意凝在其中。 李眠儿不由好奇,凑上前去,盯着他看了几眼,差些问出口,不过话到舌尖又给她咽回去。 觑见她欲言又止,周昱昭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方盒,递到她跟前。 “这是什么?”李眠儿接过,打开盒子,却是一块色泽花纹极诱人的石头,摸着特别润滑舒服。 “雨花石!聊表谢意!”周昱昭盯着盒中的石头,轻语。 聊表谢意? “谢我什么?”李眠儿抬眸。 周昱昭勾唇,又是一声轻笑:“要不是因为你,我哪里能那么快遇到刘虎!” “刘虎?”李眠儿奇了,若是因此言谢,那月前就该表示谢意才是,何以拖到现在! “嗯!刘虎!” “他怎么了?”问完,李眠儿心下暗叹,这人能不能一口气多说两句话,省得自己在这左一句右一句地问他来。 “嗯!”周昱昭似乎看到李眠儿眼中的不耐烦,拉住她的手,解释道,“他这次立了大功!帮我建了一艘迄今为止最大的战船!今日,我便是去现场观摩其试水了,为避人耳目,赶在夜间下的水!” “试成了?”闻言,李眠儿亦是十分兴奋,渡江之战,重在水战,若没有过硬的战船,便处劣势,只有挨打了! 前几次水战,大周能坚守住大梁的进攻,一来人数占了优势,二来双方战船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哪边都很难占到便宜。现如今,此岸一下子少了八万兵力,首先从人数上就从原先的优势变为劣势,倘或不从战船上寻找优势的话,接下来的战役,不容乐观! 而有了大型战船做前盾,一船战船压后,两军对垒时,凭借大船的冲击力和战斗力,先以大碰小地将对方的船只撞翻,然后兵马再上,这样就可以减少人马的伤亡! “试成了!”周昱昭点点头,“明日我即加派人手,依样再造九艘一模一样的战船!有这十艘船打头阵,胜利打过江去,指日可待!” 手中抚着刚得的雨花石,李眠儿抿唇而笑,难怪他今日心情好,原来解决了一个困扰他老久的一个最最棘手的难题, “近日陈王会不会趁着我们人人,发动突袭?”李眠儿担忧地问道。 对此,周昱昭摇摇头:“不会!在确定楚王那里危机解除之前,他是不会主动出击的!” 在得知王锡兰率军竟是去支援蛮军的情形下,陈王是不会乱来的,即便他公然抗旨!之所以不愿抽兵西进,陈王赌得却是一口气,一口誓要拿下大周的怒力! 但就算憋了这么一口气,他还是得做好随时赶去支援的准备,因为蛮军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后还有大周在支持,万一楚王那头失利,他自己又陷入攻江战中无法抽身的话,那么荆湖就要失守,那样一来,于大梁更为不利。 闻言,李眠儿并没有释然的意思,她顾虑仍在:“南秋,什么时候出兵?” 她不得不考虑到这点,若陈王拉来边军,形势岂不复杂?毕竟秋尼下月初才来应天,最好是在他离开南秋之时,已将大兵压临西境为妥。 “呵!”周昱昭无奈一笑,“你身为女子,倒真是屈才了!” 听他这么说,李眠儿睨了他一眼。 周昱昭摊摊手:“我敢保证陈王不会轻易出兵的另一理由便是南秋!表兄出兵前,曾与他通过气,大概明日,我们就能听到消息!” “是么?”李眠儿不禁一讶,三管齐下,大梁能吃得消么? 第二百八十四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七)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次日中午,周昱昭即过来告知,秋尼尔嘉已于昨日下午率十万大军抵达与大梁交界的西边边境。 闻讯,李眠儿不难想象大梁朝野的反应,面对如此严峻的内忧外患,他们会怎么办?如何调整策略? 但局面发展至此,就算他们有心改变初衷,然蛮军已与周昱昭联手,南秋亦与周昱昭结盟。想通过招安的方式解决蛮民问题,中间隔着一个王锡兰;想通过谈判的方式解决边境危机,中间则隔了一个周昱昭。 大梁,正是腹背受敌! “不过,大周不能高兴得太早!”周昱昭没有被欣喜蒙蔽,他脑袋清醒得狠,“局面仍存有很大的变数,而最大的变数就在于南秋的秋尼尔嘉身上。” “他下月初六能准时到么?”李眠儿深以为然。 如果太宗没有派出楚王,陈王又乐意前去巢蛮的话,秋尼尔嘉前来谈判的筹码要小了许多,但情势突然变化成这样,他自然又多了些主动权,若不讨一碗满羹而归,他是不会轻易答应出手的。 “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无大问题!”周昱昭面色冷凛。 弄朝政之人没有永远之敌人,也没有永远之朋友,当初恶脸相向的死敌,转眼可能就变成手拉手的盟友。 正是因为看在周昱昭的面上,秋尼尔嘉才选择亲自前来,无非是为了显示真诚,想借此逼周昱昭多让步。聪明人与聪明人对戏,远见者与远见者交互,他无需对自己的安危有后顾之忧!就算最后谈崩了,他也无所畏惧,有十万大军守在边境,周昱昭不可能愚蠢到对他下黑手! 而对于秋尼尔嘉,周昱昭心内必须复杂。一方面急需他的帮助,另一方面还得无底限地对他进行防范,历史上小鱼吃大鱼的事情并非没有。是以。怎么掌握尺度相当困扰! 下月的碰面,不知这俩强者会擦出什么样的火花。 李眠儿如是想。心里不由生出一点点期待! 三月剩下的几天里,疏影按常来行宫,学打算盘顺带再打探王锡兰的消息。 虽然李眠儿表面上尽挑些利好的消息告诉她,但事实上,王锡兰出师并不利,当然此不利不是说他吃了大败仗,而是其战果有些差强人意。至少不如周昱昭预期所料的那般顺畅,十天下来,也只攻下桂州和宜州,现今正卡在永州府内。 依常理。汇同朗格的七八万大军,加上他自己带去的八万大军,十五、六万的兵力对阵楚王及当地驻军一共不到十万的兵力,在人数占据这么优势的情形下,却没有取得喜人的战果。已是算得出师不利了! 而十几天前,一向以温文尔雅示人且并其领军能力不被大家如何看好的楚王,竟于此次巢蛮之战中展现了超凡的军事才能,直令智勇双全的王锡兰深感意外。 看得出,这两日。周昱昭也正因此犯愁,大船还没有建成,陈王没法拿捏,被逼无奈的情况下,保不准他哪天就会出动,近来又逢秋尼尔嘉即将前来应天的关键当口,这些事挤到一块,也真是令人头大! 在这样的情形下,李眠儿教疏影也是教的心不在焉,生怕事有突变。很多事情都是一环套一环,其中任一个环节出现纰漏,皆有可能导致满盘陷入困沌。 可现实就是现实,你越是担心的事情,它越是要发生! 四月初一,忍了一个多月的陈王终于憋之不住,率大批船队,侵到对岸来。 周昱昭立等亲自领军对抗坚守,经过三天三夜的艰苦战斗,总算挡住其第一波进攻,两下伤亡惨重。 就在歇战的间隙,秋尼尔嘉一行人轻车简从地来到了应天。 即便刚刚打完一场残酷的战役,但周昱昭仍是按部就班地极尽地主之宜。 白天的会面,按礼都是君臣之间的相会,李眠儿无法出席,直到晚间的宫宴,她才有机会露脸。 若是其他的什么事,她是懒得出面的,但来者是秋尼,她自然是要会一会的。要知道,论起血源,自己还得称秋尼尔嘉一声舅舅。 当晚,最令李眠儿吃一惊的却是秋尼霁晓也一道来了应天。 一年多没有见,秋尼尔嘉更显英俊稳重,令女子倾慕;秋尼霁晓则是更加娇娆美艳,令男子垂涎。 真好一对亲兄妹! 晚宴没有什么特别的节目,无非饮饮酒,作作乐,以解南秋使团一连多日舟车劳顿之乏。 因大周与南秋目下算作是盟国,没有尊卑高贱之分,更不是主附国,是以,在排位上,两边君臣相对而坐,只有东西之分,没有南北之分。 坐在周昱昭身侧的李眠儿一抬眸便可以看到对面的秋尼兄妹。 从开始到结束,秋尼霁晓就没有停止过对周昱昭的打量与暗示,隔了一年多,她对他的情意看来是有增无减。 对于秋尼霁晓对周昱昭流露出来的、毫不掩饰的爱慕,李眠儿看在眼里,却不表在脸上,但心里怎般滋味,她自己一时也摸不清。 秋尼霁晓在看到自己时,没有显出讶异,也没有露出敌意,想来在来此之前,她多是已经知晓自己的现状了。 当然,席间或而碰上秋尼尔嘉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她一开始的心思都。被他妹妹给吸引了,是以,他的目光她没有深究,直到快离席的当口,她再一次在半空中遇到他意味深长的视线时,她忽的忆起前年他临退兵前最后跑来同自己说的那句话:穆姑娘,咱们后会有期! 想到那句话时,李眠儿执杯的手不由抖了抖。而她的异状恰被周昱昭瞥在眼里! 周昱昭抬眸扫了眼秋尼尔嘉,然后低头觑见李眠儿微蹙的眉额,于是他重新抬头,目光冷凌地看向对面的秋尼尔嘉,而兀自端杯饮酒的秋尼尔嘉在接到周昱昭极具震慑力的眼神后,脸上一派泰然自若,没有半点动容。 晚宴虽然只字未提结盟条件,未提当下局势,但谁都感觉得到大殿内流淌着的相互试探、相互揣摩的暗流,两下双方皆各怀心思,直到宴毕。 次日,李眠儿同往常一样待疏影来了之后,陪她学记简单的物账钱账。王锡兰因西边战事吃紧,没能赶得回来,而心心念念挂着她的疏影原指这两日能见着的,不想落了空,所以一大早显得闷闷不乐的。 李眠儿则是惦记今日周昱昭与秋尼尔嘉谈判的情况,因而即使注意到疏影的低落,却也没什么心境开解她。 约摸午膳前半个时辰左右的时候,蓝锦报说南秋公主求见! 闻之,李眠儿不由一怔,半晌才回过神,同疏影对视一眼,便让蓝锦将人请进来。 其实不管是依邦国之礼还是亲系之礼,她都应该亲自出去相迎一把的,只是她隐约觉得这个秋尼霁晓不仅没把自己当亲人看待,相反倒有不少仇视。自己可一直没忘记当初她派来八个死士来暗杀自己的事情。 此外,这次应天之行,她一个女儿家,千里迢迢跟过来,意欲如何? 而这会儿,她跑来自己院子里是为了示威么? 猜测间,一袭薄软红裳的秋尼霁晓已经轻盈款款的走进屋来了! 疏影看见来人,忍不住咂咂舌:真是美艳啊!幸亏侯爷没回来,倘若被他见了,不知又要被勾去几魂几魄! 秋尼霁晓一露脸,先是对李眠儿莞尔一笑,像是阔别已久的老熟人,更像是盼了许久才得见的故交。 只是李眠儿不明她为何作此一笑! “你说……我该怎么称呼你!”秋尼霁晓笑意不减,颦着眉问,问完自己又回了自己一句,“我看就随你的丫环,叫你穆姑娘吧!” 李眠儿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她自然听出来秋尼霁晓话中的贬损之意:住在大周的宫里,有宫女服侍着,却没个头衔,让人家连称呼都不知该怎么称呼自己! 将秋尼霁晓让到外间的厅屋,命蓝锦上茶果,然后叫上疏影三人一同坐下。李眠儿十分坦然地同疏影介绍秋尼霁晓与自己的血缘关系,介绍完也不管她的反应,转头就问秋尼霁晓:“外祖母的身体还一样好吧?” 就算秋尼兄妹来应天帮忙是假、求利是真,就算他们兄妹俩压根没把自己当做亲人,但外祖母总归是外祖母,因为娘亲,她与外祖母之间有着割不断的联系。 “母后,身体还老样子,就是精神状态最近一直不怎么好!”秋尼霁晓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淡淡地应道。 李眠儿省得外祖母多是因为娘亲的原因伤了神,不过她只一想下子,就故意转移了话题,此时她不能当着秋尼霁晓的面表现得情绪化:“昨晚住得还习惯?” 闻言,秋尼霁晓不答反问:“这后宫只住你一个么?我刚四下转了一圈,这宫廷也小了一点,女人也太少了点!” 盯着她看了一眼,李眠儿缓声道:“这后宫岂会只住我一个,蓝锦她们不是也住这儿?” “呵!”听到自己答非所问的话,秋尼霁晓嘲讽一笑,没有再纠缠刚才的问题,想她亲眼已经见过了,方刚不过是随口确认一下罢了,“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怎么一阵把你当人质,一阵又把你金屋藏娇?既藏了,何又不封妃?” 第二百八十五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八)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听到她这么咄咄逼人的问话,李眠儿没动容,疏影憋不住了,胸脯一挺,就要发作时,胳膊却被邻隔的小姐伸长臂给一把拉住了,她转头看过去,见小姐冲自己笑笑,只得作罢! 秋尼霁晓将她二人举动看在眼里,却混不在意地端茶啜饮,不时抬眸觑向自己身上。 凭直觉,李眠儿觉得秋尼霁晓面上有些神秘,也许她此行当真是有目的而来的,并非随便玩玩! 接下来的聊天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又坐了一会儿,她就离开回到周昱昭临时给她兄妹俩安排的住处。 中午疏影走后,李眠儿饭也没怎么吃,只身坐在厅里发了一下午呆。 当晚,周昱昭没有过来,她也不好过去找他,怕他不便,她想知道两下谈得如何了! 不过她知道像这样的谈判,势必要几经磨合,讨价还价,短时间内难以达成共识的。 这么一想,她也就算了,再等等吧! 是晚,辗转着入眠,天刚亮,她就醒来,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直到疏影过来,她才懒懒地起床。 疏影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坚持要给她请御医,李眠儿否认再三再四,疏影才没坚持。 白天里,隐隐盼了一天,依旧没有见到周昱昭,亦没有接到他唤自己前去的通知,李眠儿不禁开始出现不好的预感。 事情一定走向不好,若是谈判顺利,周昱昭必然会过来知会自己的。前些日子。便是刘虎监制的大船试水成功,大半夜了,他还专程跑过来,就为了与自己分享他的喜悦! 李眠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遂晚上派蓝锦去书房打探他的行踪,回说人不在宫里,然后又去秋尼尔嘉的园子,回说也不在。 既然两人一道出的宫。一时半会周昱昭也不会得空,还是明日再说吧! 第二天,早早地起床,准备赶在他出朝前会他一下,不成想他比自己还早,过去扑了个空!只得一无所获地回来! 回到园子,疏影已经到了。 “今儿。怎么这么早?”李眠儿瞅了疏影一眼,脱下外裳,走了一段路,身上出了层汗,天气看看就要热起来了。 “小姐……”疏影巴巴盯着从外走进来的小姐,眼眶忽的红了。 “怎么了,你这是?”李眠儿唬了一跳。趋近前来,第一反应是不是王锡兰出事了! “小姐,我有话同你说!”说着,疏影就把李眠儿拉到里间屋内。 李眠儿瞧她面色紧绷,梨花带雨,忙脚下加快,跟她步到床沿坐下:“好了,你说说看,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阿?” “小姐,你可能还不知道!现在。我才明白,为何那天那个南秋公主那样放肆!”说到这,疏影盯着李眠儿顿住。 “你明白什么?”李眠儿心头一咯噔,她早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了,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疏影垂下眼帘,吱唔了两下,忽的抬头一脸愤愤不平:“小姐,我早劝过你。早该给自己讨个名分,皇后之位也不为过,你偏不信我的话,现在却要被一个南秋公主给抢了先……” “……”闻言。李眠儿硬生生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叫被南秋公主抢了先?是秋尼霁晓么?难道周昱昭要给秋尼霁晓封后?怎么会? 她想不通,一把抓住疏影的手,追问:“你从哪儿听来的?” “昨晚上吃完饭,老夫人到婆婆房里,当时我正带着动秋也在那儿。然后就听她们说起南秋皇帝要把他的亲妹妹许给咱们大周皇帝,两下永结秦晋之好!还说,还说南秋皇帝似乎相中你了,只是被一口拒绝了!”在疏影看来,那个南秋皇帝看中她的小姐再自然,可相中归相中,不过他一厢情愿,眼下关键是那个难缠的公主是个棘手事儿!怎么能让她嫁过来,与小姐争宠呢?就算她真要嫁过来的话,那也得排在小姐之后! 于是,她接着道:“小姐,你得加紧地,让皇上先立你为后,不能再耽搁了……” “秦夫人还说什么了?”李眠儿打断她的话,面色苍白。 “她们只是随口说起的,等我问时候,她们又不说了!但这些还不够吗,我昨晚差点就跑来了找你了!”疏影看李眠儿脸色发白,心里更急。 李眠儿没有接话,而是站起身,步到窗前,沉思! 随口说起的?秦夫人怎么会当着疏影的面随口说起这种事呢?以前稍微关键的事,她都不让疏影知晓,何况事关两国之间的秘密呢?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想把疏影当个传话筒,借她的口让自己知道这件事罢了! 问题是,从疏影口里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意思已经大打折扣,现在,仅凭她所说的只言半语,还无法确定到底秋尼尔嘉兄妹俩要干什么。 周昱昭这两日连见自己一面都不见,显然他是不想让自己知道这些事的! 但迟迟不应下,王家人先急了,他们眼看劝不动皇帝外孙,便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指望自己在得知南秋的筹码后能知晓大义,出面去劝说周昱昭,让他纳下秋尼霁晓,与南秋联姻。 只是若单此一件,周昱昭会恁般为难么?会不会与自己也有关系? 李眠儿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由想到前晚秋尼尔嘉看向自己的眼神,他是不是借机同周昱昭提及自己了?毕竟自己现在什么身份没有,他完全有可能把这话题提上桌面的! 如此设想,李眠儿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摊软,她倚到窗框边沿,闭上眼睛,心头沉重无比。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还是要当面问问周昱昭的,一会儿再去找他,一遍找不着再找第三遍…… 身后的疏影看她发怔,低叹一声走过来,陪着站了会,然后贴过去,脸上一派毅然:“小姐,你怎么打算?如果你这次再不争取的话。我就要豁出去,替你把这事闹大了!” 闻言,李眠儿幕地一转身,脸有愠色:“你什么时候说话做事能学会三思而后行?” 不想自己的话惹恼了小姐,疏影直犯嘀咕:人家为她好也不行! “我知你为我好,可你好心办坏事的事情还少么?”李眠儿也觉自己口气严厉了点,这句温和了些。可就是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都是要做侯府夫人的人了,凡事总要想得多一点,不能限于表面。 “小姐……”疏影鼓着嘴,不知自己刚才一句话怎么让她那么恼火。 李眠儿摇摇头,低语道:“就拿你刚才一见我,同我说的那些话看吧。” 疏影稀里糊涂地点点头。专心等着下面的话。 “你只知道听来了,就不管不顾地先找来告知于我,可你曾琢磨过没有,你听来这些话的前因后果?又可曾想过告知我这些话的前因后果?” “小姐……”疏影很没气势地低下头。 自己是感激她带来这则消息没错,可她毫无算计得被别人算计了一场还一点不自知,这个令自己心里不爽利。李眠儿接着给她分析道:“秦夫人什么时候变得那般聒噪,那般长舌,在你面前唠叨起国政要务了?平日连他孙儿的情况都不在你面前多言,会突然粗心大意地把南秋使团同大周上层的谈话泄露给你?” 到这儿,疏影方才幡然醒悟。捂着嘴巴眼睛瞪大。 李眠儿不理会她的惊讶,继续道:“你今天这是把话传给了我,若日后,你接触人多了,接触的事多了,再犯这样的错,严重的只要一次,就能把你自己给害了!还有。秦夫人之所以这么利用你,就是摸透了你没有城府的性子。如果你一直没有改进,放心吧,她是不会允许佟夫人把侯府中馈管理权交给你的!莫说她不同意。换谁都会不同意,包括我在内!” 说到这,她看着疏影顿了会儿,然后转视窗外:“你今日别急着回去,待在这儿好好想想!我先出去一趟!” 估摸着周昱昭这会儿可能早朝回来,趁此过去寻他看看。 疏影闷闷地点点头,把李眠儿送到门口,自己便回到屋里静坐,才坐下没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被小姐莫名其妙地摆了一道,她每次都是在关键时候把话头引向自己,然后对于自己的疑问采取不回应。刚才又来了,明明自己是先问她怎么办的,到后来就变成她把自己头头是道地训诫一番。 疏影无奈地叹口气,一会儿想想自己,一会儿愁愁她的小姐! 李眠儿一路朝周昱昭书房所在的院子缓步走着,一边走一边想着见到他之后该如何问询。 想了许多,可到得院子时,发现其还不曾回来,只得原路返回。 “小姐,你回来啦?”她一进园子,听到动静的疏影就扑上前来。 “嗯,你想得怎么样了?”李眠儿问得有些心不在焉。 疏影嘴一噘:“我自己的事是想得差不多了,只是小姐你的事,还没想好!” “我的事?”李眠儿侧头问。 “是啊!小姐,你打算怎么办?那个南秋公主,你不会就这么让她进来吧?”疏影瞪着眼睛,仔细打量她小姐面上神情。 “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主张!”李眠儿回过头,朝里间走。 “又是自作主张!小姐,我看这一回,你的自作主张多半是要让贤了!不成!我不答应!”疏影挺直腰背,甚是理直气壮。 听她这般说法,心头沉重的李眠儿不由抿嘴一笑,睨了她一眼:“你不答应?你不答应能管什么用?朝政大事,岂是你一个妇人家能左右的?” “是啊,我是左右不了,但是我总有权力去当面找……” “嘘!”李眠儿出声打断,“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他是什么身份,你切不要以为有我还有侯爷在,你便可以胡为!他与你所想得不一样!” 李眠儿清晰地记得,那日从陈王手中逃回来,周昱昭看向疏影时,那副隐忍不发的样子! 第二百八十六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九)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闻言,疏影撇撇嘴,似有不大信的意思,李眠儿瞅见,摇摇头,正色道:“很多事没有机会感受第二次,一次便会要了人半条命!你想试试么?” 被她这么一恐吓,疏影果然气焰收敛起来。 “你一会儿回去,中午吃饭的时候,秦夫人和佟夫人一定会旁侧敲击地打探你的口风!你要怎么应付?”李眠儿觑眼窗外天色,试问疏影。 “无论她们怎么敲击,我就装作听不懂,闭口不提便是!”疏影看着小姐,试答。 李眠儿点点头:“天色不早了,今日你早一点儿回吧!蓝锦——” “是!姑娘!”蓝锦跑进里间来。 “你让侯府的马车和护院的人都准备着,毕夫人马上就到!”李眠儿吩咐道。 蓝锦福身应退。 “记住我早上同你说的话,回去别忘了,自己平日多长几个心眼儿,我可是没法盯着你一辈子的!”李眠儿起身,挽过疏影,一同朝外走。 “小姐,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小心的!”疏影面上神色复杂,对自己又是惭愧又是无奈,还有几分奋进向上的决心,而对身侧的小姐,只恨自己太过绵薄无力! 李眠儿送走疏影后,独自在园子里走了两圈,再次出园前去寻找周昱昭。 这趟没有扑空,因为远远地她就见金川半蹲在院子门口,刚才来他还没在呢!又见平日把守院子的护卫通通不在,李眠儿心内惊疑,遂命蓝锦原地等待。她自己则朝金川走去。 走近时,金川手舞足蹈着不让她进院,李眠儿原地立定,然后觑了眼关合的院门,透过门缝,见院里的书房房门紧闭,知道周昱昭在里头,可她又不好冒然闯进。只得站在门口等着了。 忽然,里头传来闷闷沉沉的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虽不清晰,但她现在听力过人,倒也能听个大概:“你还要思想几日?二十万将士的性命如今就把在你的手中,难道你要为了两个妇人,弃他们于不顾?所有条件都已谈妥。眼看就能签下盟约,紧要关头,你竟然因为秋尼提出的附带条件迟疑不决?” “他那哪里是附带条件,分明就是有谋而来,蓄意为之!” 李眠儿自然听出后者的声音是周昱昭的,但前者的声音一时辨不清楚,她克制住急速跳动的动。低头听下去。 “就算他有谋而来,那也是带了诚意来,以一换一,人家将南秋长公主许给你,轮到你显诚意时,你却因个妇人将人家诚意扑灭?昭儿,现在,不是人家求你,而是你有求于人哪!” “师傅,眠儿是妇人没错。但徒儿从未将她当作普通俗妇!” 原来是石洵,王溥暗地借秦夫人来劝自己,石洵则从明处来劝周昱昭,这两老家伙,真是两面开弓! 李眠儿如是想,只听里头的石洵蓦地声音提高,怒意渐起:“再不是普通妇人,她终是个妇人!昭儿。你实在太令为师失望!之前,不管怎么说,师傅念你一片情深,不愿横加干涉!可如今。事关大周成败的重要关头,你还分不清形势,为师就不得不苦口婆心,为着一个妇人与你在这争执不休!” “师傅,徒儿心里有数,请再徒儿两日时间,徒儿定能想出万全之策!” “什么万全之策?你是要割城池,还是要卖领地?”石洵质问,“只要你把那个妇人让与秋尼,即日就能签下盟约!如果你打算偏安于这片江南之地,可以,为师不再费舌!如若,你还念着你父王、母后的大仇,念着你皇祖的基业,那么晚一日不如早一日,要知对岸陈王虎视眈眈,西边楚王势头正焰,我们只有抓紧联合南秋,尽早打过江去,才能有胜算!晚一日便失掉一日的战机!你看着办吧!还有,为师奉劝你一句,那个穆眠儿,为师不是冤她祸水,但如陈王、秋尼尔嘉、拓拔意这样的俊杰之人都丧失理智地对她垂涎、觊觎,你最好还是把她让给秋尼尔嘉,免得后患无穷!” 听到此,感觉石洵话说完了,李眠儿顾不得心惊肉颤,赶忙脚下一遁,拉起蓝锦,赶在他出来门之前,回向自己的园子。 尽管之前根据疏影的只言片语自己已是猜出个大概来,但当亲耳证实自己的猜测时,李眠儿仍是控制不住地心痛不止,加之石洵的话,更让她觉得雪上加霜。 一路跑得有些魂不守舍,直到进了自己屋子后,她才开始静静思索,就像周昱昭所说的,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子?现在关键是在秋尼尔嘉的身上,得知道他究竟要的是什么? 倘若他只是借机为难,拿自己当个由头,那或许可以通过其他法子让他回心转意;倘若他当真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自己还是要当面讨他一句话。 这么一想,她快步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却是给外祖蒋素娥的。 “蓝锦,你去一趟贵宾园!”写完信,她便唤来蓝锦。 “是要送信么?”蓝锦看到李眠儿手中的信笺。 “你先去看看秋尼尔嘉人在不在园内,若在的话,你捎一句话给他,就说下午申时,我会过去贵宾园,请他转交一封信给皇太后!”李眠儿对蓝锦道。 蓝锦是周昱昭安排在自己园子里服伺的,平日不仅照看自己的吃住行,还负责保卫自己的安危。 因她是周昱昭的人,所以有什么事也没有必要瞒她,而蓝锦本人也十分机灵,没什么可挑剔的。 上一次因为自己不吱一声,差些被陈王掳走的事,蓝锦被罚得最重,所以自那一次罚后,她几乎对自己形影不离。 是以,想要跳过她去见秋尼尔嘉,几乎不太可能,只有带她一道过去,这样起码还能不使周昱昭起疑,毕竟在他院门口听到的那些话,蓝锦因站得远,想来也是听不到的。 蓝锦得令而去,没一盏茶功夫回报说秋尼尔嘉到时一定在园中恭候。 闻此,李眠儿手心捏了一把汗,秋尼尔嘉该不会是为着前年的事情,特意想要报复一番的? 心头忐忑了一个中午,午休亦是在胡思乱想中度过,在距申时还差一刻左右,她简单收拾一下,袖了信,领着蓝锦前往贵宾园。 贵宾园里只安排给了秋尼尔嘉,秋尼霁晓在另一处园子中,两处尚有一段距离。 李眠儿时得贵宾园时,发现秋尼尔嘉正立在堂屋大厅里冲自己勾唇一笑。 走到厅槛前,李眠儿对身侧蓝锦轻语道:“你在廊内呆一会儿,我说两句话就出来!” 蓝锦迟疑着点了点头。 进得厅内后,秋尼尔嘉直接将她请进里头一间被辟成书房的屋子。 当李眠儿一声不吭地走进后,秋尼尔嘉回身轻笑,道:“穆姑娘,如何?我说过会和你后会有期的!” 听他这么说,李眠儿侧着身子,也不转眸,也不转身,只是平视着窗棂的方向,语道:“咱们长话短说,实话实说!要怎么样,你才愿意退一步!” “呵!你果然是来谈条件的!”秋尼尔嘉似乎早有意料,懒懒地接着道,“我也同你长话短说,实话实说!你,本来就是南秋应下盟约的条件之一!周昱昭,他应或不应,我都不会改变!只是,如今选择权在他!” 闻言,李眠儿咬了咬后牙槽,侧过身来,冷冷地盯着几步之遥的秋尼尔嘉,粉唇微启,决绝地应了一个“好”。 秋尼尔嘉没想李眠儿应得这般爽快,颇为意外,刚要张口说什么,却听李眠儿开口续道:“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哦?”秋尼尔嘉蹙眉,应地比较谨慎,“你说说看!” 是晚,周昱昭依然没有露面,李眠儿没有想再去找他,晚上练了几页大字,便洗潄上床就寝。 辰时三刻左右,一身朝服妆扮的周昱昭步覆匆匆地跨进园来,这时候他应该还在朝上才对,可他头上的冠冕已经摘下,但身上的朝服还穿得齐整,许是急急从朝上过来。 李眠儿虽心知他来此为何,却一如往常地迎上面色冷凛的他。 一近得他身上,周昱昭便捉住她的一只手,神情痛苦地质问:“你答应他什么了?” “答应谁什么了?”李眠儿明知故问。 “你昨天去了秋尼那里!”周昱昭没有绕弯子。 “嗯!是,我去了!”李眠儿点头,目光迎着周昱昭的,突然面上一喜,“难道他被我劝服了?” 闻言,周昱昭眉峰凑起,双眸动也不动地紧盯在身前这张占据他一半神魂的面容上,将信将疑地问:“你拿什么劝得他?”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眠儿听他这般问法,登时面上冷却如霜,抽出手,退开了去。 “我没有别的意思,秋尼今晨突然松口,而你昨天下午才去的他那里!”周昱昭语气没有放软,仍然坚硬似铁。 “蓝锦一直守在外面,我与他不过说了半柱香的话!”李眠儿拿不准他语气中的怀疑是因着哪一件,是怪自己擅自做主见了秋尼,还是怀疑自己同秋尼暗下做了交易,但不管出于哪一件,自己都不能露出破绽! 第二百八十七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二十)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周昱昭闭了眼睛,右手两指用力捏着眉心,片时后,他睁开眼睛,踱到李眠儿身前,低低地问:“你怎么劝得他?” 他改口了,之前是“你拿什么劝得他?”,现在是“你怎么劝得他?” 听此,李眠儿依然不敢松口气,她面色不改:“很简单,他非要我可以,我只给他一句话,带我的尸首回南秋吧!” 闻言,周昱昭怔怔地愣住,颇感讶异:“就这样?” “嗯!”李眠儿浑不在意地道,“很简单的事,是你们想得复杂了!秋尼不过是看着碗里想着锅里,只要你断了他的念想,他自然而然也就退一步了!” 周昱昭不可置信,再次趋向前,捉了她的手,这回是两只手,喃喃地道:“我一听到秋尼改变主意,不再讨要你作为结盟条件,我第一反应便是你做了什么!是以,想都没想,丢下满朝文武就跑来你这里了!” “秋尼怎么说的?”李眠儿恍悟地点点头,“好歹我是他的外甥女,他总不好逼死我!” “他说……他说……你,他答应不再作要求了!”周昱昭说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言辞也开始变得不利索,“只是……秋尼霁晓须留下来,给她……封个名份!算作……两下结盟之好!” “这个好办啊!”李眠儿将周昱昭面上的不自在收在眼底,纵然心里是万倍的不自在,可此时,她也只能大而化之。“你即日册她为贵妃,就赐住她现在所住的园子便是……” “眠儿――”不等她说完,周昱昭攥紧她的手,抢道,“眠儿,我不会碰她,留下她不过是权宜之计!” 李眠儿点点头:“秋尼这么做,主要还是看在他妹妹对你一往情深的份上。另者顺带着还能巩固两方联盟,你又有何理由再三拒绝?” “眠儿,今日,我一并连你的后位也封下来如何?” 一向果敢专断的周昱昭此时突然变得小心翼翼,李眠儿看在眼中,有些心动,也有些心疼。知道他是极在乎自己的,知道他眼下正陷入困境,知道他在委曲求全,也知道他因秋尼霁晓的事正小意地讨好自己,于是,她微微笑:“还是等你到了帝都之后吧!” 听她这么说,周昱昭一时看向她的眼神复杂。看着看着,他手上一松,胳膊一展,将她整个身子紧紧搂入怀中,然后就像是要把她囫囵吞入腹中一般地向她索吻。 许久过后,李眠儿才觑到他喘息的当口,唇齿间溢出一句:“朝上,还在等你呢!” 不想周昱昭竟是闻若未闻,呻吟着应付道:“先让他们等着罢!” 他的声音含吟带喘,魅惑无比。激得李眠儿浑身一颤,脑中登时一片空白,一并连将才折磨她身心的那些苦恼和痛楚蒸发掉,神魂中只剩下口里周昱昭那条搅得她天旋地转的灵动之舌。 又不知多久过去,周昱昭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在她的额间印上一吻,撩整一下裳摆,便转身出了园子! 当日。大周朝后宫算是正式有了妃子,霁贵妃。 想来,与南秋的盟约进展定也是顺利非常,因为第二日。秋尼尔嘉就带了使团秘密回去南境。 自此,李眠儿的园子里就多了一位常客。 在秋尼尔嘉走后的第二日,秋尼霁晓便神采奕奕地跑来,名义上是来串门儿,实际上呢不排除炫耀的成份,以及摸探周昱昭行踪的目的。 而李眠儿自己并没有什么心思应付秋尼霁晓,因为她知道,秋尼尔嘉回境后,真正地对抗就要开始了。 周昱昭这会儿根本没有心思顾及其他,所有心神都会放在如何尽快造出大船,如何遥控远在南边边境的白展怎么与秋尼内外联合收服边军,如何监视王锡兰在西腹之地的进展等等。 四月十八这一日,大梁南部边境告危,秋尼尔嘉的十万大军在边境囤了十来日之后,终于正式发动进攻,其攻势之犀利,比之当年更加凶悍。 就在秋尼进攻的第二日,大梁边军出现内讧,有人鼓动不战而降,接着就有将官带领属兵与秋尼尔嘉里应外合,致使边境大片守城被秋尼一举攻陷,进而大梁南境边防瞬间崩溃瓦解,远在都城的太宗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这一消息直令地处一东一西的陈王和楚王深为震撼,南秋分明是趁人之危,如此一来,大梁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内忧外患,哪一个都是要耗掉半条命,如今两下同时夹击,直叫大梁分身无术阿。 被逼得不得不背水一战的陈王,于四月二十五日这一天,举倾全军之力发动最猛烈的一次进攻。 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相比一个头两个大的陈王和楚王,河对岸的周昱昭如今总算能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近二十天的时间空当,准备用来渡江的十艘超级战船已经可以入江作战,面对陈王的进攻,他不用再像之前一味地持保守之态,这一次,非要亮出些厉害给对岸瞧瞧了。 他这招牌一亮出,的确够陈王瞧了。 当身先士卒的陈王率船队扬帆快至江心时,遥遥望见对面并排十余艘巨型战船如离弦之箭冲锋而来时,他原本自信满满的心顷时凉了半截,船上所有的士兵看到对面那每艘船足赶自己脚下所立之船的两倍有余,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待陈王反应过来,下令所有船只掉头撤退时,业已为时已晚。 如此一来,反倒不如不撤的好,这样起码还有很多船能够控制得住,从而可以及时逃散开来,不至于匆忙撤退间,船头撞船尾、船尾碰船头地自家先乱起来。 但这些都是事后意识到的,当是时,所有船员在面对冲涌而来的巨无霸时,下意识地便想着撤逃,一接到陈王撤退的命令,个个巴不得立马掉头最先撤离。 所有人都这样想时,自然便一窝蜂样地乱了章法。 船可不似马,可以随意操控,一旦失了序后,就很难掌控。 陈王发现船队陡然间混乱,知道自己下令下得仓促,但错已造成,纵喊破嗓子,也无法将船队重整有序。 大梁船队正乱得不可开交时,周昱昭的十艘先锋战船以无人可挡之势飞驰而来,压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径直朝着北岸骚乱无序的船队纵力横冲。 陈王眼瞅着大周的战船就要冲进自己这边的船队时,暗道不好,腾身飞起,弃了自己所坐的头船,落至后面的船上。 脚一落船,便指挥居于后面几排的船只以船头作船尾、船尾作船头的方式有序撤离,而前面的那些船兵只得狠心放弃了,否则今日很可能全军覆没了。 就这样,周昱昭取得了与陈王对阵数月以来的头一次压倒性胜得。 将缴来的船兵收编入伍,周昱昭不打算给陈王以喘息之机,自己的杀手锏已经暴露,如若不趁胜追机,陈王很可能如法炮制,到时,两方又要陷入僵持之局。 但登岸之战最是苦难,没有强大的兵力作后盾,万一失利,此次积攒下来的优势就会拱手让人了。 几经权衡,周昱昭最终决定还是等秋尼尔嘉来了之后,汇两家之兵,一举占下北岸。 至于秋尼尔嘉,自他打进边境之后,便径直北上,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但因为同周昱昭签署盟约之时,已明确应下,沿境不得滋扰抢掠百姓,对于新占的城池也以招安为上策,只有顽抗者,才采取强攻。 这么一来,许多防御薄弱的城池,守城者眼见大梁摇摇欲坠的形势,不等秋尼打来,便纷纷倒戈。 不足半月时间,已将两广、福建三路纳入麾下,然后率十五万多大军,沿着周昱昭的地盘江南两路,前往应天府。 当陈王得知,周昱昭未作任何抵抗地任秋尼途经大周领地、直奔应天时,他方才意识到,秋尼与周昱昭早已成串通之势,难怪秋尼一路畅通无阻,难怪两下配合得如此默契,原来早有预谋。 此时陈王的状态已不能用气急败坏来形容,他当即书信告知父皇和楚王,共商对策。 楚王那里,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他以五万余兵对抗王锡兰和朗格近十多万兵力,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确然在一截一截败退,城池正在一座一座地以每十天丢一座的速度丧失,最终败弃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镇守都城开封的太宗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才多长时间,十五个月前,自己刚刚将北寒赶出大梁的边境,率亲军凯旋,铲掉叛党秦王一党,又逼死武王,可谓春风得意,顺风顺水地将大梁彻底挪到自己这一支族下。 然,十五个月后,自己竟被一个毛头小子逼到如此境地? 联蛮军,结南秋,渗边军,他这分明是蓄谋已久,是谋了一年还是两年,是武王谋的还是他自己谋的?否则,仓促间他凭什么联合起这么强大的力量共同对付大梁? 他也真敢为之,就不怕到头来,被盟友反咬一口? 第二百八十八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二十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大梁都城开封府大内皇宫御书房内,在御书房已恭候多时的燕国长公主显得有些不耐,好容易将太宗皇帝盼来。 “皇兄,励玟那里怎么样了?”太宗一进书房,长公主匆匆告了礼,便沉声探问,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那小子不知从哪倒腾出十来艘大战船,励玟给弄了个措手不及!”太宗脸上更是阴得能降下雨来。 “既然励玟也遭了重创,皇兄,该到了阻止局势恶化的时候了!”长公主这一年半来就没有过几天舒坦日子。 先是三王兄秦王篡权后不知去向,再又是侄子武王夫妇自尽,然后侄孙周昱昭于南方建权立制,公然与大梁对峙。 大梁到如今已是岌岌可危的状态,若再任之发展下去,很可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果先皇太祖千辛万苦打下的基业,最后葬送于手足相残,而拱手让人,岂不愧对周家列祖列宗。 当初,虽然知道立储一事会闹得不可开交,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态势会发展成今天这样一个局面,早在周昱昭对应天称帝之时,她便来劝过皇兄太宗,让其立周昱昭为储君人选,免得一场氏族内部纷争。但太宗当时除了怒不可遏,根本就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 事到如今,大梁由稳操胜券的一方,变成眼下四面楚歌的境地,倘还不知进退的话,只怕结局会两败俱伤。 “阻止?箭在弦上,你倒要朕如何阻止?”太宗直面长公主,试问。 “当初。我不止一次劝过皇兄,早些立下储君,不管是励瑾、励玟还是励勤,我想就算皇兄选了励瑾或励玟,励勤那里也不会有何异议的,我还是了解他们夫妇的,绝不是冥顽之人,只要皇兄给他们一个准头。他们便晓得知进退!结果……” 你倒好,非要赶尽杀绝,逼得皇氏一家家破人亡! 最后一句,长公主吞在腹里,没好说出口来。 “谁又晓得朕的良苦用心?”太宗一双眼睛通红,泛着疲乏,“你以为朕想把大梁搞垮?你当真以为励勤是省油的灯?朕只恨当初手软。把他的儿子放走!” “皇兄——”长公主逼近一步,“难道你真要和昱昭这么斗下去?不管是你还是他,姓的都是周啊,都是父亲先高祖的子孙,何苦呢又是?” “我知道姓周,你那宝贝侄孙儿知道么?勾结蛮军,串通南秋。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太宗说着近乎咬牙切齿。 “所以,你还是一纸召书将储君之位让与他吧,免得生灵涂炭!”长公主皱着眉头,苦口婆心。 “你是不是让朕认较输,是不是以为朕斗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太宗一甩袖口,面色愠怒。 “这不是认输不认输,这是对大梁最好的保全之法!”长公主一再苦劝。 “哼——朕当年血里来血里去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实在不行,朕亲自过去会会他!” 闻此,长公主摇摇头:“皇兄。南部边军里头有士官被昭儿策反,你就不怕北边万一亦是如此?” 万一北部边军南下,占下都城,那这场对峙几乎可以宣布结束了! “哼!”太宗冷哼一声,侧头对长公主道,“你先回仁寿宫!朕还有要事处理” 心知皇帝是不愿听下去,长公主张口欲言又止,暗叹一声。然后福身行礼退出御书房。 不过在听了长公主的提醒后,太宗没有率兵南下的意思,而是镇守都城,只命陈王不惜代价守住大江北岸。 然事实情况是。陈王的确不惜代价地拼命镇守,但无奈周昱昭与秋尼尔嘉联手,强强联合,不到半月功夫,便成功登上北岸。 陈王秉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意念,带领残兵败将退居徽州境内山区。 徽州境内山区绵延重叠,陈王借此为屏障,做为歇脚之地,只待寻机定夺下一步的打算。 五月十五,月圆之夜,周昱昭和秋尼尔嘉在徽州城城楼内设庆功宴,犒赏大周和南秋文臣将士。 李眠儿是在周昱昭胜利过江之后,被接往徽州,这一晚的宴会她自然是要出席的。而秋尼霁晓则是应了她哥哥秋尼尔嘉要求随后也被接来,只是晚宴周昱昭未让她露面。 不过对此,秋尼尔嘉似乎不大乐意,当着所有人面,说是想她妹妹了。 周昱昭不好当众拂了他的面子,便着人请来秋尼霁晓。 其实这个宴殿是有东西各一处偏门的,但秋尼霁晓却偏要从大殿正门口摇曳而入。 仍旧一身轻薄红裳,只是样式更妖娆,长长的裳摆远远地拖在地上,飘扬的披帛从臂藕间穿过继而荡在身后,随着她娉婷的身姿一漾一漾。 殿内已酒过两巡,许多人渐现微醺,眼前乍然走来这么一位婀娜多姿的绝色美人,顿时个个眼神一亮,若非知道来者身份,不敢生出觊觎之心,只怕一时殿内定满是吞咽口涎之声。 李眠儿抬眉扫向殿央,眼前这个场景让她忆起三年前第一次参加国公府家宴时的情形。记得当时自己走得还是偏门,但众目睽睽的感觉令她记忆犹新。 但与自己不同的是,秋尼霁晓似乎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她面上妆容精致美艳,应是极易让人想入非非的吧! 她低首饮着酸梅汁,右手边已经摆好一张空座榻,只等秋尼霁晓来坐。 当秋尼霁晓的衣袂映入眼角时,李眠儿重新抬起头来,冲她微微一笑,然后示意她地上的座榻。 然秋尼霁晓在看到地上的座榻时,略做迟疑,她瞥了眼左首位的周昱昭以及他右手边紧挨着的李眠儿,不由眉头一挑,而后才撩裳坐倒。 李眠儿是看出她挑眉的含义,于是稍稍偏头觑了眼周昱昭,恰逢他也瞅向自己。二人眼神交错,瞬时便撤开,各自盘起心思。 而在众人眼中,周昱昭委实艳福不浅,仅身边坐着的这一白一红、一冷一艳二位双娇,就是人间难得一觅的绝色女子。 但周昱昭本人好像对此不太自在,待秋尼霁晓一落座,他就起身提了酒壶,踱到殿央找人对饮了。 相反,对面的秋尼尔嘉心情却是大好,他端了杯酒,步履飘逸地走将过来,顿在了他妹妹身前,笑得算得上灿烂了:“霁晓,几日不见,美丽更胜从前阿!” 秋尼霁晓撒娇道:“皇兄,亏你还知道惦记着小妹我!人家有皇上照应着,哪有不美的道理?”说着时,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一侧的李眠儿身上。 “你这话……皇兄不惦记你,还能惦记谁?”秋尼尔嘉又踱近一步。 “自然有人给你惦记,皇兄就会在小妹面前说些现成话!”秋尼霁晓说着举杯起身,先自饮下一杯。 秋尼尔嘉亦还以一杯,饮罢接着谑道:“哦?小妹此话怎讲?” 秋尼霁晓捏住酒壶把柄,替她哥哥的空杯里满上酒,一边酙一边回应:“哼!皇兄莫不是要小妹把话说白咯?” 闻言,秋尼尔嘉翘嘴一笑。 见他这副光景,秋尼霁晓低头瞄了瞄兀自怔神的李眠儿,声音有意提上一点,好叫李眠儿听闻:“皇兄惦记的人,小妹岂会不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嘛,只是这近在眼前之人晓得不晓得,小妹就不得而知了!” 听她说到这,秋尼尔嘉偏头瞅向粉颈低垂的李眠儿,将杯中酒又饮而尽。 然后他从霁晓手中接过酒壶,右脚一挪,挪至李眠儿身前:“穆姑娘,如何不饮酒,果汁喝着有甚意思?” 闻听动静,李眠儿仰起脸来,对上秋尼尔嘉一张精致胜过她妹妹的脸,较之上一次见面,他的肤色变深了一些,少了两分秀气,多了两分硬气。 见他身子前躬,给自己空着的杯子里添满了酒,出于礼数,李眠儿站起身子,破天荒地她没有伸手制止他。 “穆姑娘,孤敬你一杯!”秋尼尔嘉将杯子端至李眠儿手中,同时举起自己的,嘴角噙了一抹不深不浅的笑容。 在这种场合,按照惯例,不擅饮酒的自己理应委婉地推就一番的,但鬼使神差地,这一次,李眠儿竟伸手接过了秋尼尔嘉递来的酒杯。 秋尼见李眠儿接过酒杯,嘴边笑意直达眼底,深深看了眼李眠儿,便仰脖将自己的酒饮尽,然后端杯等着。 李眠儿抬眸觑了下对面飒爽英姿的秋尼,没有应话,却鬼迷心窍地,她右手抬起,以袖掩面,兜手将杯中物悉数倒入喉中。 秋尼似是知道李眠儿不会饮酒,遂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爽快地同自己对饮,所以,在看到她亮出空杯来时,心头抵制不住情思翻涌,眼中一片柔和。 李眠儿对上秋尼明显不太正常的眼神,忙颔下首去,这酒较之以前尝过的酒要烈上许多,一口下肚,热气随即开始上涌,脸颊很快就有发热的感觉。 这样一来,她这光景在秋尼尔嘉的眼中便是含羞带怯,叫他更移不开眼去。 正在殿央与此次渡江战立下汗马功劳的刘虎痛饮的周昱昭转眸,将他二人光景纳入眼中,他抿抿唇,收回视线,摇摇杯中残余的小半杯酒,对着面前的刘虎举了举,仰脖干掉。 第二百八十九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二十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见秋尼尔嘉盯住自己愣着不动,当着众人面觉得不大妥,索性弯腰重新坐下,以此无声提醒他。 果然,秋尼尔嘉偏偏头,轻笑一声,将酒壶还至他妹妹手中,转身踱回自己的座榻上,只是他的视线从头至尾都没有忘记过李眠儿这里。 周昱昭敬了一巡酒后,回来的途中瞥见李眠儿一径低头,像是在沉思着什么,坐到原位后,扫了扫对面的秋尼尔嘉,然后扭头又扫了扫李眠儿桌上满满的茶杯,不禁询来:“想什么呢?口中不觉辣么?” 经身侧之人这么一提醒,李眠儿顿觉嘴里仍麻麻的,遂端起杯盏,啜入两口茶水,中和唇舌间的酒液。 周昱昭回正头,眼帘微阖,面上微微显现出来的红晕略稍淡了一淡,他伸手抄过桌上的茶杯,抬臂将满杯茶送入腹中,放下杯盏的瞬间,他的视线再次扫向对面仪容潇洒几乎不亚于自己的秋尼尔嘉。 忽地,他低下头,唇齿间溢出一句低语:“宴后,别急着出殿,待我送你回住处!” 闻言,一时没有回过神来的李眠儿侧头抬眸,对上周昱昭的侧面轮廓:“嗯?” 周昱昭转过脸来,对上她的眸光,顿住,没有回应,却是侧倾身子,抻长脖子在李眠儿的额上飞快印了一吻。 这是什么情况? 李眠儿讶地瞪大眼睛,掩耳盗铃似的望了望身周,可周昱昭什么人,在这殿内本就是核心,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都牵动着在坐的每一位,虽然在她看过去时,多数人都佯装没看见,可事实上。刚才那一幕,大家都看在眼中。 脸上越来越烫,李眠儿将眼中的羞意盖在眼帘下。不晓得一向肃谨的周昱昭何以今日会在大殿里作出此举,实在不像他的为人。连带着把自己也拖下水,真是太过羞人。 想着,她不由侧脸,恨恨地睨他一眼,谁知人家跟什么事没发生一样,老神在在地隔着过道向对面的秋尼尔嘉举杯邀酒。 李眠儿没好意思瞟一下对面,只是低垂螓首。微嘟粉唇,暗诽周昱昭害人不浅,又想他之前同自己说了一句什么话?一时也抽不出心思关注身旁秋尼霁晓的反应。 直到秋尼霁晓左一杯右一杯地朝嘴里灌了不下数十杯酒时,李眠儿这才惊动。她转面,眼看秋尼霁晓又要灌进一杯时,她忙伸手止住:“你今晚喝太多了!” 秋尼霁晓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几根青葱般的手指上,侧眸:“妹妹,未免管得宽了些!” 虽依辈份。秋尼霁晓怎好唤自己“妹妹”,可原先她都不愿承认彼此的亲缘关系,如今,她既然做了周昱昭的贵妃,与暂且什么名份没有的自己姐妹相称已经算是十分客气了。 李眠儿换了一杯茶至她手边。低语道:“今日你我初次来这徽州,食寝之所皆还没有看过,你若喝醉了,叫人瞧见,面上不好看!” “哼,喝醉?这点儿酒……”秋尼霁晓勾抹红唇,面上鄙夷。 “但你……”李眠儿瞧她面上茵红,眼神迷离,分明已有醉意,但自己劝服不动,唯求助另一侧的周昱昭了,于是她扯扯他的袖口,冲她瞥了瞥秋尼霁晓。 周昱昭顺着她的视线觑向秋尼霁晓,而感受到他的视线,秋尼霁晓亦转过脸来,脸上春情泛滥,眼睛里几要喷出欲火来。 她这光景在李眠儿看来都自觉有些受不住,何况一个男子,她慌地移开视线,不再理会她抑或周昱昭的反应。 不过片时后,身后走来两个身形高大的仆妇,一左一右立到秋尼霁晓的身边,伸臂将她托起,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拉开席。 秋尼霁晓其实当真也仅是微熏而已,可两仆妇如此行止,这么多人面前,她若挣扎着拒不离席,那也太过难看,只得瞅两眼周昱昭,面有不满地扶着两仆妇从西侧门退出殿内。 大殿内,众人依旧饮酒畅欢,直到夜深,宴席才散。 想着周昱昭定还要在殿内多耽搁一会儿,李眠儿唤来侍者,让领着会歇寝之处,不料脚下才移动,胳膊便被身后的周昱昭一把拉住:“等我一会儿!” 李眠儿听此,只好重新端端坐下,待周昱昭送完南秋将士再行动了。 小半个时辰后,殿内除了大周的近臣武将,南秋那边的人都走光了,周昱昭重回自己座位,对李眠儿道声:“走吧!” 原以为他会径直带自己回寝处,没成想,周昱昭却领着自己来到城楼顶上。 月圆之夜,清风送爽,于城楼顶赏月倒也不赖。李眠儿如是想。 二人才立定,周昱昭便启口道:“你平日不饮酒的!” “嗯?”李眠儿不解。 “为何今日饮得那般爽快?”周昱昭接着道。 原来是为着自己与秋尼尔嘉对饮之事,不过对此,李眠儿自己也有些纳闷,可那会儿她确实是想饮了那杯酒,想用酒曲让心头麻木。 “你今日也饮了不少?”李眠儿仰望着月空,不答反问。 周昱昭转过脸,看着她精致的面容,点头轻应:“是!” “他同你说了些什么?”周昱昭怔怔盯着李眠儿微仰的侧部面庞。 闻言,李眠儿收回下巴,转过脸,对上周昱昭的目光:“秋尼?” 周昱昭点点头。 “他能说什么?不过是找他妹妹闲聊时,顺带敬我一杯酒罢!”李眠儿这才明白过来周昱昭一连几句话的目的所在,暗地里整理心绪,小心应付起来。 “是么?”周昱昭欺近。 “那你以为他会与我说什么?”李眠儿抬眸,望进周昱昭一双深不见的漆潭,幽幽而问。 周昱昭薄唇微抿,没有回答,伸臂将身前之人拥入怀中,叹了一口气后,仰颈望天,喃喃道:“我只是不愿相信,他会那么轻易地放弃从我手中将你争取走的大好机会!” 听此,李眠儿心头震动,目光闪了又闪,然后闭上眼睛,静静地安慰道:“早在广西时,他已知晓我的性子,经我一劝,他自也明白何必为了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误了南秋的国事!” “眠儿――”周昱昭将她拉出自己的怀抱,沉沉地唤道。 他身上本有的味道裹着酒香,直扑李眠儿的鼻腔,催人欲醉。 “嗯?”李眠儿抬眉应道。 “从今日起,我便要把你天天带在身边!”周昱昭目光深幽,脸上有着微不可见的痛楚。 是怕丢了自己么?李眠儿暗忖,发现他面上神情,忙心疼地答应下:“好!” 而这也正是她最近一直所期盼的! 为了转移周昱昭的情绪,李眠儿绕开话题:“徽州可有什么特别的景致?” 听她这么问,周昱昭知她用意,遂收敛伤神,走到城墙壁边,远眺月光下很远处那隐隐约约、一重又一叠的山脉:“徽州的景致太多,只是都在距此比较远的县域内,你若有心,倒是有一个地方我今天才听说,或许你会感兴趣!” “什么地方?”李眠儿亦来了兴致。 “嗯,那地方不一定有何惊艳之处,但那里的人……”周昱昭话没有说完,就被李眠儿打断。 “那里有什么人?” “你以前可曾听闻过管琴、冷箫二位乐仙?”周昱昭转过身来,脸上颇为神秘的样子。 “管琴?冷箫?”李眠儿大吃一惊,“他们是徽州人?” “怎么?你当真听过?”周昱昭也不由讶异。 “嗯!”李眠儿点点头,“不止听过,还曾有过一面之缘!” “哦?”周昱昭这下惊讶更甚,“他们艺成之后,一向隐居,极少在外头露面的!你在何处见过他们?” “宫里!”李眠儿声音渐低,“前年北寒出使大梁时,皇后亲自请的他二人!” 正是他二人的出场,皇后随之才将自己引出场,呈给拓拔意相看,进而闹出后来的那些诸多烦恼事。 瞅着李眠儿情绪低落,周昱昭心下已经了然,遂出言把她的情绪拉高:“明日我即带你去会会他们如何?” “可以么?”果然,李眠儿变得十分激动,“他们就在这附近?” 周昱昭轻笑着点点头:“嗯!你去拜访管琴的同时,正好我也想去会会冷箫!” “会会他?冷箫也是会造船的么?”李眠儿眼神微微一弯,故意调侃。 闻言,周昱昭伸手捏住她的鼻子:“他会不会告船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极会吹箫我是晓得的!” “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会吹箫的好么?”李眠儿睨他一眼。 周昱昭弯唇轻笑,再次搂她入怀,二人相拥着直到月挂中天才回到城楼内临时给李眠儿铺设的住处。 “我就住在你的东隔壁,有事叫我!西边住的是……秋尼霁晓!”提到秋尼霁晓的名字时,周昱昭不受控制地降了降音量。 李眠儿略过他的尴尬,点点头,其实无需他告知。刚才路过西边房间时,仅从门缝里透出来的香气,她已猜知那是秋尼霁晓的住处了。 周昱昭走后,李眠儿盯着西墙壁发了一会儿呆,但想到次日就能拜见管琴和冷箫二位乐师,她又抑制不住兴奋,便将其他恼人的事全部抛在脑后,只等第二天天亮后的行程。 第二百九十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二十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睡下后,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李眠儿模糊中被一阵压抑的低语声吵醒,若是平时,她一定不愿理会,只管继续蒙头睡去,可这一回她却不能闭回眼睛,而是默默地躺在床上,不自觉地竖耳聆听。 因为无需她如何细辨,其中一人的声音不是别个,却是秋尼霁晓的,她此时正在周昱昭的门前。 秋尼霁晓的声音时断时续,显然她在同另一人说话,但那人的声音无法听闻,李眠儿从此判断出另一人除了周昱昭没有其他人的可能。 李眠儿睡意全无,睁大眼睛,怔怔地盯着帐顶。 片时后,门前有脚步声从东向西经过,步覆凌乱,秋尼霁晓多久没有见着周昱昭了,她怎会乐意放过这样难得的一晚呢? 幸好,她还顾忌着颜面…… 李眠儿本以为,周昱昭在将秋尼霁晓推搡回她的房间后,会径自回他自个儿的房间,不想他中途竟直接拐进自己这间屋来,而门上的插销对于来讲,根本就是形同虚设。 下意识地悄悄朝夏被里缩了缩,李眠儿暗想:这个不会跑到自己的床上来吧? 不过,她的担心倒是多余了,周昱昭轻手轻脚合上门后,往屋内的高椅中一坐,然后便没了动静。 这间屋子只是一个单间,没有套间,也没有间壁,卧房和客厅算连一块,一张大床之外,再就是茶几和高椅。 李眠儿见周昱昭歇在椅中,遂放下心来,顷时睡意再次袭来,很快她就比先前睡得还要沉实。 黑暗中,周昱昭睁开精亮的眼睛,扭头看着白色纱帐中依稀可见的身形轮廓,还有鼻间间或嗅到的清冷之香。以及帐中人慢慢舒缓下来的呼吸,不由勾勾嘴角,重新阖回眼帘。闭目而眠。 次日一早,李眠儿醒来时。第一时间扭头探看屋内的情形,以确认周昱昭其人是否还在。 昨晚睡得晚,她这一觉醒来,已是辰末,周昱昭自然不会还在了。 李眠儿揭帐而出,简单就着屋角摆好的脸盆清洗一下手和脸,在梳理头发时。周昱昭推门而入。 “醒了?”周昱昭走到床头,那里立着一张梳妆桌,李眠儿正坐在镜前梳发。 起得这么晚,偏这人又不晓得叫醒自己。李眠儿颇为羞恼,想着今日还要去拜客,不得不出言询问:“这会儿去,是不是有些晚了?” 周昱昭瞧她脸色红润,粉唇微嘟。轻轻一笑:“不晚,他二人就住在十几里外的牛头山上,我们驱车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 闻言,李眠儿缓过羞意,手上动作加快。随意编了个发便起身,准备出发。 可周昱昭兀自站着,半点没有动身的意思。 “不走么?”李眠儿疑道。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带你出门?这里到处是荒山野岭!”周昱昭上下将她打量,眼光里不乏热意。 李眠儿后退一步,眉头蹙起:“是要乔妆么?” “嗯!”周昱昭点点头,然后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呶,这是你许久之前向我讨要的东西!” 接过小包裹,李眠儿满心疑惑地将其打开,一看竟是一张做得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五官和肌理是一张年轻姑娘的脸,但生得却是平庸得不能再平庸。 有了这个,平日行动起来要方便多了,大热天的,总戴个帷帽委实难为人。 李眠儿欣喜地跑回镜前,就着镜面一点一点将面具就要往脸上戴…… “等等!”周昱昭出言制止,跟上来,又伸手递过一个小药瓶,“脸上先涂一层这个,否则,人皮面具很难再从脸上撕下来!” 李眠儿面上一惊,幸好自己手上动作没那么快,她拔掉瓶盖,放在鼻尖儿闻了闻,味道有一点,不过不苦也不臭,于是,她探指从中抹出一指透明药膏,均匀地涂在脸上,接下来,才将人皮面具一点一点从额头起附上自己的脸。 看来,这张面具,周昱昭定是花了很多心思的,因为面具戴上来,四处都很服贴,分明是依照自己的脸形和五官精心制成的。 “这下好了么?”李眠儿乔妆完毕后,仰起脸问向周昱昭。 周昱昭仍旧摇摇头,从茶几旁边的椅子上拿过一套衣裳:“再换上这个,我们就可以出门了!” 椅子上一直放有衣裳,李眠儿起床后忙着洗潄,并没有注意到,这会儿在周昱昭递来后才发现。 她接过衣裳,抬眸觑了觑周昱昭。 不想周昱昭似没看懂她的眼神一般,走到椅前,撩摆坐下,压根没有离开屋子、容她换衣服的打算。 李眠儿哑口无语,四下里看了一圈,除了躲进帐中,别的也没有可以遮挡的地方了。 她不愿弄出什么动静,无奈只好爬上床,放下帐幔,小心翼翼地脱衣换衣。 耳听帐内窸窸窣窣的声音,本来只是存心取闹的周昱昭忍不住转过头,看向并不厚实的纱帐内隐隐绰绰的曼妙风光。 半晌过后,李眠儿通红着脸从帐中钻出,对上周昱昭一眨不眨的眼睛,她真想钻回去不再出来,好在意识到自己脸上还戴着面具,他根本看不到自己的脸,这才大大方方地下床趿鞋子。 依旧是那一班人马,两个车夫,一辆马车,只是七煞此次没有现身,一直隐在暗处。周昱昭也经过乔装了一番,蓄起长长的假髯,一切整装完毕后,车夫驾车便往城外深山处进发。 走了一段宽敞的大路,约摸小半个时辰后,车子使进一座山坳,接下来的路全是泥路,接下来的视野中除了山便是水,山一程,水一程,山山水水叠叠重重。 此际正值植被生长旺季,四处绿意盎然。沿路自然风光大好,空气清新湿甜,李眠儿索性将车帘揭起。一头走一头欣赏美景。 碧澈见底的河水,浓茂兴盛的青山。山脚下稀稀落落的百姓人家,这样自由自在、无人打扰的清静生活,果然不是一般的悠闲,管琴和冷箫真是挑了一处好地方。 半个时辰后,马车还是置身山间,四周以及很远处是连绵不断的山脉,这么些山头。周昱昭知道管琴二人住的是哪座山头么? 在满目青翠中,马车终于拐进一座山脚,李眠儿看着眼前这座不甚高的山头,想着。此山便该是牛头山无疑了。 周昱昭将她扶下马车,然后从袖中掏出两封拜贴,交由一个车夫:“你去把这两贴送上山顶!我们先在这里等着!” 闻此,李眠儿面上一讶:这人之前没有同管琴和冷箫打过招呼么?如此冒然前来,万一人家不愿见怎么办?岂不白来一趟? 不过。她瞥了眼四周的青山绿水,又想:倒也算不得白来一趟,至少见识了徽州还有这么一个桃花源地。 二人倚在车厢上,四目不停地在周边的景物上打来回,一边等着音信。一边享受这久违的与世隔绝的气氛。 不一会儿,车夫下得山来,恭首禀道:“主上,山上有请!” 周昱昭点点头,李眠儿则是一脸意外和兴奋,不知周昱昭在拜贴上写的什么,管琴和冷箫长年隐居山内,想必不大知晓山外已经改天换地,更不会知道周昱昭的名头罢! 至于自己,或许他们还能有一丝印象! 跟在周昱昭的身后,二人往山上行进,快至山顶时,周昱昭将下巴上的胡髯摘下,又转头示意李眠儿去掉面具。 李眠儿心想也是,既来拜访,岂有不以真面目示人的! 于是,费了不少力气将面具除下,又拿帕子沾上山间小瀑水净了净面,然后才与周昱昭登顶。 山顶只有两间茅舍,入目的首先是一亩茶园,四周遍植香樟。 二人绕过茶园,往茅舍步去。 听到动静,舍内主人出得屋来,迎上前来。 来人正是之前见过的管琴和冷箫本人,衣着打扮依然是一青一灰,李眠儿清楚地记得青衣者弹琴,灰衣者奏箫。 四人进屋后,李眠儿飞快地将屋内设施打量,一圈扫视下来,除了显眼处的一架琴和一管箫之外,再没见甚其他贵重之物了,更没见一个妇人。 这管琴和冷箫看着已是近四旬之人,何以还不成婚生子?难道与知音为伴比传宗接代还来得重要? 李眠儿禁不住暗里折服于此。 “前年有幸得闻穆姑娘天来一曲,至今管某记忆犹新!”管琴在与周昱昭寒暄过后,将话题引到李眠儿这儿。 闻言,李眠儿忙将四散的心神敛聚,专心于对过坐着的管琴身上,听他称呼自己穆姑娘,看来周昱昭方才已经将自己介绍过了,不知他对于自己的新身份有何见地没有:“管师傅,您过奖了,今日我们慕名而来,还望得您多多赐教!” “呵呵!”管琴拈须而笑,“穆姑娘小小年纪,便能自创指法,且运用自如,某等已是钦佩不止,谈不上赐教不赐教,两下切磋切磋罢了!” “能与您切磋切磋,已是荣幸之至了!”李眠儿真心谦道。 “穆姑娘的琴技,管兄自前年宫宴之后,便时常挂在嘴边,不想今生还能有缘重逢,方才等候间,他当真喜悦至极!”一身灰衣的冷箫下巴光洁,没有蓄须,面容也更清瘦,说这些话时,双目炯炯。 听闻此二人这般高抬自己,丝毫不以自己年纪轻幼而生轻贱之音,李眠儿确然感动不已。 ps: ps:写我这篇文真是件磨人的事情,读者甚微,感觉像是只写给自己看的,有时真是没有自信写下去了,因为不知道自己写得究竟怎么样,尽管仔细构思,用心描述,但总担心缺东少西,事实上也许更差劲~~~~然后就想早点完结了她!还好也快完结了!~~~哎呀呀! 第二百九十一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二十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管琴收藏有许多珍贵古琴谱,还亲自弹了几曲,李眠儿听后身心俱痒,便借来管琴的弦琴,照着古谱试弹两首,遇到其中杂难处,便请教管琴。 尔后她又把自己独到的指法详细讲解给管琴听,二人一来一往,交流地十分投入,便午饭时间也没有想起来。 而陪同李眠儿来的周昱昭似乎不愿白白将时间浪费,趁着冷箫袖手旁观之机,从袖中掏出一管只看材质便知乃极品上等竹箫。 冷箫见后不觉微讶,伸手借来一看,探问:“此箫可是出自邹世清邹老之手?” 周昱昭点点头:“冷兄好眼力,没错,此箫正是邹老所出!” “邹老年事已高,近几年来都没有新箫出手了!我自己的那柄还是他老人家十几年前所制!”冷箫爱不释手地摸着手中色泽润美、管身雕刻有“龙凤呈祥”图案的竹箫,喃喃道。 “没错,这管箫是他老人家七年前的做品!我平日一般不带在身上,今日因为要来拜访二位,才将其揣来。”周昱昭解释。 冷箫点了点头,看着周昱昭:“能得邹老亲自赐箫,看来周公子箫技必不一般阿!” 在管琴和冷箫二人的眼中,世人没有官衔之别,除了男便是女,是以他们只称李眠儿为穆姑娘,称周昱昭为周公子,不管他们前后的身份各是甚样,于他们二人看来没有区别。 一旁正在照谱弹奏古曲的李眠儿在听得冷箫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时,不由手下一滞,抬眸觑向周昱昭,她从来不知道周昱昭会奏箫,只知道他的表兄王锡兰会奏,不仅会奏手上还有一柄以箫为外形的暗兵器。却从未想过周昱昭会吹箫曲。 “已经许久不吹了,还是许多年前的事!”周昱昭诚实答道。“今次,倒是烦请冷兄多加指点!” “周公子谦虚了,外边请!”冷箫做了一个向外的手势。屋内有两人切磋琴艺,他们若讨论奏箫。自然要另寻他处。 周昱昭出门前,回头看了看李眠儿,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勾了勾唇后转头离开。 李眠儿忍不住好奇:这家伙还会奏箫! 她不禁忆起,三年前参加太宗寿宴那次,王锡兰深情款款的一曲箫音俘获了紫熙公主的倾心,当时他自称奏得一手好箫时。周昱昭似是给他笑喷。 如今想来,或许他当真是会奏箫的,且定是要比他表兄奏得高明多了,否则他不会在他表兄自夸时笑成那模样! 这么一想。李眠儿颇为期待,回去后,定要他当面奏一曲的。 不晓得冷箫把周昱昭领去何处练箫去了,总之她在屋里除了自己的琴音和外面鸟雀蜂鸣,其他什么也听不到。 直到未正时分。他二人才回来,一人手上还各拎了只野味。 四人有说有笑地用了午膳,饭后过了一会儿,李眠儿提议想再听一听两位主人的琴箫合奏。 管琴和冷箫欣然答应,在室外一株参天香樟树下摆好琴桌和木凳。又焚了一柱香,沏了一壶茶,给客人斟上,随后他二人便一左一右,一坐一立地起奏。 琴音宛转流畅,高音处似鸣泉飞溅,群卉争艳,低音处如珠玉跳跃,清脆短促;箫音空灵悠扬,宏亮处如浩瀚大海,漫无边际,柔和处如青烟袅袅,永无尽处。 琴箫合音绕丛林,琴韵箫声似在一问一答,琴韵绵柔流长,箫声连而不断,二者时分时合,合时流畅如江河入海,分时灵动如浅溪分石。 李眠儿和周昱昭两个听众,深深地沦陷入美妙的曲音当中。 他二人忘我地一连奏了不知几曲后,忽地,李眠儿盯着两位奏者,脑中浮出一个猜想,于是,她转头,以眼神试问周昱昭。 周昱昭在读懂她的眼神后,冲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在得到周昱昭的肯定后,李眠儿豁然开朗,难怪此二者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若非心心相印,若非心有灵犀,断不能奏出这样出神入化的曲调来。 这下,她才明白过来,何以他们不愿置身俗世,宁愿独居于这山头茅舍;也领悟过来,何以他们不曾娶妻生子,在这山顶之地以树为子,以花为女。 琴箫曲罢,四人皆久久回味,许多时后才从余韵中回神。 李眠儿想听一听周昱昭的箫艺,让他露一手,他摇摇头,非要改天再露,然后以天色不早为由,提出告辞。 管琴和冷箫也不留客,将二人送至茶园外便止步。 二人至山脚马车前时,苍鹰现身,正恭候在车厢一旁,瞅见周昱昭的身形,忙迎了上来,拱手见礼。 周昱昭虚点一头,拉着李眠儿的手,直到把她扶上车,才侧身转问苍鹰:“探得如何?” 苍鹰躬身应道:“主上所测没错,陈王及残军果然隐在这一带,就在祈门县的丛山内!属下已经摸到他们的营地所在!” 车厢内的李眠儿猛地听闻苍鹰如此说,后怕不已。 周昱昭何其大胆,带着自己在陈王的隐身之处招摇过市,而自己竟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陪着他以身犯险。 李眠儿无可奈何地暗自摇头:还以为他是专程带自己来拜见管琴,原来还只是顺道! 真是白白感激他一场! 她这么腹诽着,周昱昭已经跃进马车,待他坐下来,她睇了他一眼,嘟嘴不大乐意。 “就算陈王不在此地,我原也是要带你来一趟的!”似是看出李眠儿心内所想,周昱昭低低来了这么一句,“事半功倍,岂不一举多得!” 李眠儿没有理会他,倚在车厢上回想今日所阅的古谱,还有所听的曲目。 回到徽州城,只歇了一夜,第二日,周昱昭即招集兵马,大举朝祈门县进发。 原以为周昱昭会主动带上自己的,前一晚他明明亲口说要天天把自己带在身边的,不想,这么快他就食言。 于是,她亲自在他出发前找到他。 “待下一次的,这一趟走得都是山路,陈王又狡猾多变,你过去不方便!”周昱昭也自知理亏,倒是给出一个充足的理由。 “山区不比平原,容易设埋伏,你要当心!”李眠儿听他这么说,心里也隐隐地担忧。 “嗯!我会的,你放心!”周昱昭安慰道,抬头瞥见秋尼尔嘉朝自己走来,就对李眠儿说,“你先回屋去,最迟三日后我就该回了!” 李眠儿也瞥到秋尼的身影,侧身抄了另外一条路回到自己的住处。 三日后的这一天早上,没有等来周昱昭,却先等来匆匆叩门而入的苍鹰。 李眠儿见他面上神色肃杀,怀中抱了一个什么东西,上面盖有一件短衣样的布面。 肯定不是金川,金川比他怀里的东西要大多了,李眠儿不明所以,快步上前,眼睛盯着他怀里,小心地出口问道:“苍鹰,出什么事了?” “穆姑娘,主上让我把他带回来,交由您照料!”说着,苍鹰揭开短衣,露出伏在他怀里浑身羽翼沾满血渍、奄奄一息的苍鹰。 一见此,李眠儿又惊又痛:“苍鹰怎么了?他这是受伤了?” “嗯,中了箭,箭已被主上拔出,他竟还存着一口气,就给他敷了层药,军营里没有人照料,主上便遣属下送来给您!”苍鹰动作轻缓地将怀中的苍鹰往前送一送,好让李眠儿瞧清他中箭的位置。 李眠儿捂住嘴,心疼不已,眼眶里泪水打着圈,转身找来一方柔和的棉块垫在茶几上,又找来自己的绣帕铺在棉块上,然后让苍鹰把他怀中的苍鹰搁放在帕上。 “穆姑娘,苍鹰就交由您了,能不能活下去,看他自己造化了!属下先行告辞!”说着苍鹰就要退出门。 “嗳――苍鹰,你等一下!”李眠儿急忙唤住他。 苍鹰刹住脚,俯首:“穆姑娘,有何指示!” “苍鹰,你告诉我,你的苍鹰是怎么受的伤!”一般的猎人很难射中翱在高空的苍鹰,除非苍鹰有意低空飞行的时候。 “这……”苍鹰顿了顿,然后应道,“几日前,属下探得陈王藏身所在,然第二日一早过去时,他及军队消失得无影无踪,主上料其听得动静,换了窝!为了抓紧时间,又为了不至打草惊蛇,便派出了七头鹰,在各个山头搜寻!” 说到这,他抬头瞄了眼几上躺着的苍鹰,接着道:“昨日下午,苍鹰在一座山头低旋许久,似是发现异常!可能就是陈王驻扎的山头!梁军亦发现了苍鹰的不同寻常,数箭齐发,苍鹰躲之不迭,身中一箭!还好,中箭后他落在一棵大树冠顶上,若是落在地上……怕是当时就毙命!” 李眠儿听后,长叹一口气,接着又问:“那两军现在碰上了没有?” “碰上了,正是在苍鹰发现异常的山头!”苍鹰应完后,瞧她神情哀伤,不再追问,也跟着暗里一叹,便转身出了屋子。 看着命悬一线的苍鹰,李眠儿心内打鼓不已,自己从来没有照料过真正的伤患,遑论照料一只精贵的伤鸟了! 苍鹰羽翼满是血渍,可她又不敢给他擦拭,怕弄疼了他,只安静地看守在旁,不断地给他喂些有养份的汤水,再让下人捉些活虫一点一点送进他喙中。 第二百九十二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终)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两日后,苍鹰已经可以不时睁开眼睛来,不过依旧动弹不了! 李眠儿想着也许再将养个十来天,他的伤就能慢慢好转,可没再等上一天,周昱昭又派苍鹰回来了,这次却是来接她过去他那里,至于秋尼霁晓则是应天府来人将她接回。 来不及多耽搁,李眠儿简单收拾一下,乔妆好,然后带上受伤未愈的苍鹰,坐进马车就上路了,先去汇合周昱昭,然后跟随大队伍一道前往京西南路的首府襄州。 经过几日撕搏,陈王再次败逃,具体逃跑方位不得而知,但是王锡兰和朗格已经成功突破楚王封锁,正在往襄州进军,现在周昱昭和秋尼尔嘉就是去的那里与他们汇合。 他们两路军马一个由西向东,一个由南向北,形成对襄州进行包抄的局势,如果顺利攻陷京西一带,下面就该包围京都了。也就是说,眼下,大梁四分之三的领地已经失予周昱昭。 至于大周的临时都府应天,武则由刘虎负责,文则有石洵、王溥等众老臣佐治。 一路上,李眠儿没有什么心思管其他的,也不问路程,也不问去向,全部心思都在照料苍鹰上面,但就算她再小心再仔细,可沿途颠簸,根本不利于苍鹰养伤,所以,一天跑下来,苍鹰的状态差之又差,几乎又回到被苍鹰抱回来时那奄奄一息的状态。 李眠儿眼看着他气息越来越微弱,觉得这么跑下去不行,于是果断命车夫停车,然后吩咐苍鹰前去寻家客栈住下,待苍鹰彻底好转再行上路。 “穆姑娘,请恕在下无法从命!主上亲*代,要属下尽快将您带去他那里!”苍鹰听闻李眠儿的话后。面现为难,举棋不定,想了想还是出言表示拒绝。 李眠儿瞅了眼躬身立在车外的苍鹰。知他为难,但躺在车里的苍鹰又重伤在身。她自己也很难为,二人僵了一会儿后,她最后还是执意暂时歇下,遂对苍鹰嘱道:“你捎封信给你的主上,我们暂时歇住在这里……这是哪儿?” “这里隶属光州!”苍鹰应道。 李眠儿点点头,接着道:“好!你就把实情告知于他,等苍鹰伤情好转不惧颠簸的话。起码还得十来天的样子,让他不必专门等我们,还是以兵事为重!再说我们现在都是乔妆而行,沿路走得又是官道。不怕匪盗!就算偶尔路经小道,不是有你还有两个车夫护驾么!让他不必忧心!” “这……”苍鹰皱着一张脸,脚下不动弹。 “你先去找家客栈,我们跟在你后面!”李眠儿主意已定,自己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小伙伴明明有一线生机。却因为赶路最终又丢了性命的。 “……”苍鹰不言语,觑了觑车前的两名车夫,似探看他们的意见。 两个车夫对视一眼,面上没有表情,既没有赞成也没有不赞成。 苍鹰委实不知该怎么办。低头搓着手。 “你们若不愿意,我自己带了苍鹰去找客栈!”李眠儿面上一冷。 “啊别!穆姑娘,属下这就去找!”苍鹰一听这话,果然急切起来,不得不妥协转身驾马往前奔去。 一日后,几百里外的周昱昭收到苍鹰捎来的信,得知这是李眠儿执意所作的决定后,他无奈也只得由她了,好在现今她戴着自己新送的面具,做什么事不至于再惹来什么眼目;另者,自己身边常跟着秋尼尔嘉,她在,反倒有诸多不便,还得跟着自己日行百来里的奔波。这么一想,觉得她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的队伍后头也好! 反正该肃清的都已肃清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平头百姓,城内驻守的都是自己安插的官员守将,且苍鹰全部都识得的,理应不会有大碍。 当即他就回信,默认她的决定,又简单叮嘱了几句,便着人将信送往光州。 就这样,李眠儿带着三人一鹰暂居在了光州府下辖县一间不大不小的客栈,只为了照顾一头受伤的成年隼鹰。 虽然面上不是真面目,但李眠儿怕沾上不必要的麻烦,平时几乎不怎么出门,这就辛苦了跑腿的苍鹰,不仅要给安排大家的饭食和日常用水,还得给他的鹰准备吃食用度以及药草。 两三日过后,本已没什么知觉的苍鹰明显好转起来,见此,李眠儿不由心情大好,感觉自己留下来真是留得值、留得对。 于是她再接再厉,一连又精心照顾苍鹰四五日,直到他的伤口彻底愈合,但要他飞起来近期怕是不大可能了,现在,便是站起身子,他都困难,不过受几下颠是没问题了。 所以,他们比原先预估的要提前两天离开客栈,重新上路。 这一日,据苍鹰接到的信说,周昱昭已经到了襄州南边的临州随州,不日便到襄州,而王锡兰他们一行也在距襄州不远的郢州。 为了尽早赶到,李眠儿让苍鹰适当加快车程,她们只一车一马,行动起来原是要比大批军马来得快,周昱昭他们用了七八日的时间到的随州,她们则四五日便该赶到才是。 苍鹰也想越早将李眠儿送到主子身边越好,免得他护得心惊胆战,生怕中途出什么漏子,就凭主上对她的用心,倘若有个意外,他还真是兜不住! 一天的时间,他们已到达鄂州,又过了三日,他们即到达随州六百里外的均州境内。 这一日,晴好的天里突然风雨大作,李眠儿一行不得不找间临近的客栈歇歇脚,待风雨停了再继续赶路。 因为雨势来得及,客栈里已有不少人寄入,问询之下,店家回复所有的房间都已满客。 这一来,他们便只能暂歇在楼下的大酒堂内,堂内挤得满满的,苍鹰和店主商量了许久,才讨来一张单桌。 李眠儿怀抱着已恢复威武模样的苍鹰,跟在苍鹰后面,穿过大堂,后面则跟了两个车夫。 当然,她怀里的苍鹰被她拿布块遮盖住了,若不然,以他的尖嘴利爪,定会引来别人恐慌的。 一行四人坐到堂角的桌前,虽离午饭时间还早,不过既然来了客栈,皆认为还是顺便把午饭提前用了吧,一会儿待雨停了,就可以直接出发,多走一段路再歇下用饭。 于是,苍鹰点了几道小菜,又点了几样糕点,好带在车里,给李眠儿当零嘴。 用饭时,外面的雨势渐渐减小,看样子,饭了,他们便能继续赶路了。 随着雨势的减小,不少临时进来躲雨的客官头顶着能遮雨的物件陆陆续续跑出客栈,余下的基本上不是围在桌上喝茶、饮酒就是和李眠儿他们一样提前用了午饭,然后好赶路的客人。 李眠儿怀抱着苍鹰,吃完饭后,放下碗筷,伸手揭开布块,探看苍鹰的情况,瞧他鹰眼精亮闪人眼,晓得他的状态更进一步,心内十分欣喜,重新给他覆上布面。 不想,原本老老实实扒在她怀里的苍鹰被她这么一瞅后,嗖地来了精神,鹰头一甩,便将头上覆着的布面甩开老远,伸着脖子四下张望,嘴里还不时发着低叫声。 登时,客栈里不少耳尖的食客纷纷循声望过来,待看到李眠儿怀中的威武健硕又野性十足的隼鹰时,不由个个色变。 苍鹰见状,忙弯腰捡起布面,严严地将仍在抖擞个不停的苍鹰裹起来,然后淡淡地扫视一眼客栈里的人,视线在经过店堂西拐角一桌人时顿了顿,只因那桌人当中有一人是戴着帷帽的,那人是个男子。 他匆匆瞄了瞄店外,瓢泼大雨已变作淅沥小雨,赶路是没有问题了,遂起身请出李眠儿,领着她步出客栈。 苍鹰似有些心急,驾马驾得很快,还不停催车夫赶马,车内的李眠儿明显感觉到他迫切的心情。揭开帘子,她伸头朝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嗅出什么异常来,便缩回脖子,换了个坐姿,重新坐好。 约摸一柱香的路程驶过,车马依然行在官道上,但不知为何,李眠儿突然觉出一阵心慌来,而车外的苍鹰策马亦策得更加猛烈,她抱紧怀中的鹰,心跳不自觉地加速,预感告诉她,附近有什么不妥。 果不其然,她才这么想,只听不远处,有数马啼嘶的声音,那声音连同越来越急的马蹄声不断冲击着耳膜。 马车哪里能跑得过马匹,就算车夫纵马扬鞭地紧赶,但后面的马队还是很快跟了上来。 李眠儿揭开车帘,向后张望,一共数十骑,人高马大,其中打头的竟头戴帷帽,还有一两人似在刚才的客栈里有过照面。 探看间,骑队愈发接近,她能分明地感觉到那帷帽下遮着一双眼睛正直直地朝她这里扫过来。 李眠儿忙收回目光,转而瞅向苍鹰,只见他脸色紧绷,全身躬在马背上,似乎怕身后那队人马会拔箭袭击。 也即是苍鹰已断出这一群人是来者不善了?可他们是什么人? 尤其是打先那个蒙着脸的男子? 第二百九十三回 丹台碧落袖相携(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就在李眠儿暗自犯嘀咕的空当里,车后那队人马闷不吭声地直冲过来,李眠儿吓得缩回头去,但她没有放下车帘,眼睛一直盯着与自己马车擦肩而过的数十骑。 当发现他们一径驶过,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超到车前亦没有勒马急停后,李眠儿吐了一口气:还好,他们不是针对自己这四人的! 然,她这侥幸的想法才闪过,车前十来丈外响起一片刺耳的马嘶声及骑士勒马声。 闻声,李眠儿嗖地掀开车帘,再次朝外看去,只见刚刚经过的数十骑人马列成一排挡在了马车行进的道路中央。 她心跳唬地漏跳一拍:他们这是做什么?是土匪还是劫徒? 苍鹰见此,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抹焦躁,就在距离那一行人五六丈远的地方,他挥手示意车夫停车,同时自己也勒住了马,就在马停的瞬间,苍鹰目视前方,口中沉沉地低道:“穆姑娘,一会儿我们三会尽量拖住他们,你只管往东跑,千万不要回头!” 一听此,李眠儿登时冒了一身冷汗,愣愣地摇了摇头。 苍鹰见她这光景,赶忙重复道:“穆姑娘,待会儿,你能跑多远,跑多远,主上现在随州!” 说完这些,他挺直上身,一脸戾色地直视对面一行人。 两下一声不吭地对峙良久,终于,苍鹰先开了口:“梅大公子,久违了!”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像是源自戴帷帽之人的口,紧接着又听他冷道:“是你们自行了断,还是要我们出手帮忙?” 闻言,苍鹰冷冷一哼:“自行了断?岂不太便宜你们了?” 这一来一往间,李眠儿已大概猜出对方的身份了。姓梅的公子,又能有这般阵仗的,怕就是京都有名的权贵公子哥儿梅笑寒罢! 只是梅笑寒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他怎么能说出刚才那样冷酷无情的话来?听着无情无绪。就如同陈王一般! 她自然不知道梅笑寒另外的一重身份,与他不过一面之缘。还是在国公府那场轻松嬉笑的家宴上。 “车里的姑娘,出来罢!”那人的声音继续,这次是单单指着自己。 李眠儿听后,吐了一口气,看这态势,冲突马上就会形成,也许沟通一下。或能化解这场干戈。 于是,她不顾苍鹰的眼神制止,将怀里的苍鹰放在车厢里,然后走下车厢。 骑在马上的苍鹰看李眠儿已经出来车厢。暗地拿小腿夹了夹马腹,马儿吃痛,原地动了动,他便趁此机将她挡在马后。 李眠儿看出他的用意,但她不想什么都不做。任冲突升级,遂提脚绕过苍鹰的马,挺脊朝对面的人扬声道:“这位梅公子,我们原无怨无仇,今日挡住我们去路。却是为何?” “哦?”那梅公子偏偏头,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怎知我们无怨无仇?烟――熙――郡――主!” 听他一字一顿地念出最后四个字,李眠儿脊背泛起一拨一拨的凉意,自己的真实面目竟这么轻易地被看穿了。她不由瞥了瞥苍鹰,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不是梅笑寒。 苍鹰收到她的眼神,提声说出下面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没有错。 “梅笑寒,陈王败局已定,你枉做这些无谓的挣扎,到头来不过无用之功!不如索性弃暗投明!” “哼!目下,枉做无谓挣扎的好像并非梅某罢?”梅笑寒摘下帷帽,露出一张五官风流倜傥,神情却冷酷不已的面孔来。 李眠儿知道苍鹰的话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好让自己明白梅笑寒是陈王的爪牙。 这也就难怪,两方会如此对峙着,谁也不会退让。想来,苍鹰在客栈时就可能觉察出对面这伙人的不对劲,是以才紧赶忙赶,不过还是被赶上了! “再问一遍,除了这位姑娘家,余下三人,你们是自行了断,还是要我亲自出手?”梅笑寒面上一丝表情没有。 听他这般说法,李眠儿心里着慌,上前一步抢道:“慢着――,梅公子,你们若是为带走我的话,这样的争斗就不必了!我与你们走一遭便是……” “穆姑娘――”苍鹰厉声抢断,然后对梅笑寒冷道,“梅笑寒,你休想活着从我手里将她带走!” 然后,他转头对李眠儿低低地请求:“穆姑娘,一会儿两边动起手来,你便全速遁开!我们随后跟到!” 语毕,他从腰间抽出一柄弯刀,亮出兵器。 李眠儿见他如此,想他定然有退敌的把握,便对他眨眨眼睛以示答应,脚下悄悄运足气力,只待时机一到,就远远遁开。 没想,她这行径早被梅笑寒看穿:“呵呵,怎么,姑娘准备溜么?听说姑娘脚下功夫了得,是以,梅某特意请来几位行家高手……” 他声音刚落,东、西、南三个方向同时传来马蹄疾驰之声。 苍鹰登时面色一白,李眠儿暗恨不已: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就不该带上苍鹰,留下它给疏影照料岂不一样?那样,眼下,自己早跟在周昱昭的身边,哪会碰此遭遇?白白害了苍鹰三人! 既然情势发展成这样,她更要争取一下了,反正自己是逃脱不了,若能免掉苍鹰和车夫二人的苦头,总要好一些! “梅公子,不必多劳,我现在就跟你们走――” “穆姑娘――”苍鹰高声唤止,同时手上已经发力,坐下之马奋力冲出,直奔对面的梅笑寒,“带走她,先过我这一关!” “好,梅某就来领教领教!”梅笑寒毫不含糊,驾马迎战。 两个车夫,以及梅笑寒手下其作众人也前后脚亮出兵器,哗地围巢上来。 十六对三,苍鹰三人本就人少,再加上梅笑寒的人个个凶悍,只过了片时,苍鹰三人便显现劣势。 一旁的李眠儿看出苍鹰三人根本无法应付这些人时,彻底着慌,不住地在一旁喝令“住手”“停下”,但战斗仍残暴地继续着。 十六人当中很快就有人挂彩,血溅得四处都是,李眠儿根本不敢看下去,可里头有自己的人,她又不得不时刻关注他们的安危。 这是真正的搏杀,与两年前在桂阳时,周昱昭等人对抗朗格一众那场战斗完全两码事,那一回,一样以少对多,但从头到尾,苍鹰他们都是打得淡定从容,甚至还有意手下留情,她在旁边看着丝毫没有动魄的感觉,因为根本没有人挂彩! 然眼前的这场撕杀是强者对强者,专业武者对专业武者,真刀真剑,毫不留情,拼得是真真切切的血肉,谁看着都会为之心惊胆颤! 五月下旬正是入伏时节,即使刚下过一场暴雨,依然很闷热,场中拼杀的人个个已经挥汗如雨,汗水凝着血水在场中喷洒。 没一瞬,其中一个车夫臂上中了一刀,李眠儿见后随即惨叫一声,然她叫声没落,苍鹰亦身中一剑,另外那个车夫也没能幸免。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疯狂地叫喊着,试图阻止两边不顾性命的撕杀,一连几次冲进群中,皆被苍鹰推出。 而每次苍鹰在照应她的时候,都会吃亏,吓得她不敢再胡来,可终究寡不敌众,两个车夫渐渐体力不支,苍鹰也动作迟缓,三人身上的血口越来越多,李眠儿的声音已经沙哑,全身的力气似被抽掉一半。 另一头,梅笑寒的队伍仍然十六人,只是有五、六人重伤躺倒,但即便如此,他们十来个人围巢精疲力竭的苍鹰三人,仍然绰绰有余。 突然,她的一个车夫脚下一个踉跄,顿时被梅笑寒钻了空子,侧身一剑穿过他的胸膛,李眠儿惊声哭叫,霎时间,另一车夫也因为脱了力气被击倒在地,随即就有人扑上去,将他致死。 李眠儿抓狂,脚下遁起,极度奋恨地冲向梅笑寒。 这两个车夫,虽然她连名字都叫不上,但是与他们经历几度春秋的相处,二人话不多,可对周昱昭忠心耿耿,对自己亦赴汤蹈火。今次,因为自己的任性,竟让他们白白送命,她怎么能不恨? 然她除了跑得能快一些,拳头半分气力没有,身子还没有挨着梅笑寒的衣边,就被他一掌击中肩颈,失去意识前,她满眼又悔又歉地看着还在拼命撑住不停搏杀的苍鹰。 这个常被周昱昭吩咐着跑东跑西的得力干将…… 当她再一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真希望之前的一切只是她臆想出的一场恶梦,可那样真实血腥的场面除了亲眼所见,她如何想象得到? 身上和四肢没有被束缚,但全身没有力气,想来梅笑寒知道自己有脚下功夫,为了防范起见,他应是给自己下了药。 事已至此,李眠儿唯有认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睁开眼睛,所在是一间小单房,房内除了自己身上的床铺,还有一桌两椅,仅此而已,透过紧闭的窗户,她能看到外面的亮光,天还没有黑。 紧接着,眼前便是苍鹰还有两个车夫的音容笑貌,两行清泪夺眶而出,他们拘自己为着什么,是为着勒令周昱昭吗? 第二百九十四回 丹台碧落袖相携(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她静静躺在床上,脑中胡乱一团,想着,无论是苍鹰,还是那只名唤苍鹰的隼鹰,应该都不在了吧。 因为这个,她痛心,她痛悔,身神俱乏,闭回眼睛,脑子里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不堪。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觉得身子渐渐有了些力气,起码可以坐起来,然后从床上爬下,稍稍地走动两步。 行动自如一些后,她便尝试地脚下运气,但屡次徒劳,根本运不了。于是,摸了摸脸上,面具已经被人除去。 挪到窗前,她伸手,发现窗户从外面被封死,她推开不得。 这里是哪里?自己是不是还在梅笑寒的手上? 他是陈王的人,很可能眼下自己已经被他转手到了陈王手中也不定。 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错,梅笑寒从哪识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来的,难道他本来就认识苍鹰,知道苍鹰是周昱昭的人,然后盯上了自己? 还是自己怀中抱着的苍鹰被他认出了? 如果在徽州时,他已经跟在陈王左右了,那场山里之争他理应也是在场,当时梁军有人射中苍鹰…… 门外的脚步声打断她的推理猜测,她定定地看着门,其实凭感觉,她已经知晓自己此时陷在谁的手中。 光是听脚步声,她也能确定个大概,自己究竟还是落到了陈王手中! 真是冤家路窄,想必经过上次的经历,他定会对自己严加防范,这才给自己灌了什么软骨散之类的药,怕自己再次钻空撒脚逃溜。 陈王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她的身边,他比上一次见面心性明显急躁了。气息也不比那时来得沉稳。 李眠儿转过脸,冷冷地斜觑了他一眼,瞥到他的耳鬓有一片斑白。她勾一勾嘴角。这一个月来,陈王的日了确然是不好过的!以他的自负。被周昱昭追着打的感觉定然遭糕透顶! 陈王看到她嘴边讥讽的笑意,原已如冰的目光更加刺骨,他一把抓起李眠儿的胳膊,将她拽得面朝自己,薄唇微微颤抖:“你在笑本王么?上一次不意让你逃了,这一次你休想了!” 说着,他的嘴角亦是一笑。 “这里是哪里?”李眠儿并不理会他的话以及他嘴边的笑。扭头面对着窗户,冷冷地问。 “襄州!”陈王没有回避,将她朝自己跟前又拉了一拉,伸手将她的脸掰向他自己。直截了当地告知于她,“周昱昭就在几百里外的随州,王锡兰那小子在郢州!而你,在我的手里!” 说完,他仰头大笑两声。然后再次对上李眠儿的脸:“之前,你不是说他与本王不一样么?用不了多久,本王会让你见识见识周昱昭的真面目!瞧瞧他到底与本王一样不一样?哈哈――” 闻言,李眠儿深感无力,盯着陈王的眼睛。回道:“他的真面目何需你来让我瞧!你做这些不过是无谓之举,不管他的真面目究竟如何,于我来说,他就是他!而你只是你!你拘着我,无非为了要挟他,两军对垒,你拿一个妇人做挡箭牌……” “谁说本王欲拿你做挡箭牌了?”陈王沉声打断,欺身上前。 李眠儿被他逼得不得不退到窗根前,眼看陈王眼睛通红,心里直打鼓,怪自己把他激怒了! “你一早就知道本王对你的心意,本王怎会舍得拿你做挡箭牌呢?”陈王一头说,一头愈加挨近,一只手已经抚到她的发鬓处。 李眠儿身子用力往后缩,然后侧过身子,欲从一边躲开去,却被陈王拿胳膊挡回来,她飞快伸手至头上,想拔下一根发簪,摸了一圈没摸着发簪,她心里骤冷。 “呵!是找这个么?”陈王手上不知怎么冒出一根发簪来,正是自己头上的那根。 李眠儿盯着自己的发簪,心里委实着急,但她面上不敢显露,眼前要紧地是先稳住陈王,不能激发他的野性,否则吃亏的可是自己。 此时,陈王明显因为自己找发簪的动作流出怒意。 “还记得三年前开宝寺么?”陈王忍住眼中的怒火,问道。 李眠儿早知他就是开宝寺行凶的驼衣人头领,这会儿,他是要亲口承认么? 她眨眨眼,陈王继续道:“当时,你手握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时……自那一刻……本王便再难忘怀!” 他的声音愈来愈低,他的身子挨得愈来愈近,李眠儿慌得开口打岔:“再难忘怀?当时,你差些就逼死了我!” 若不是周昱昭及时出现,再差一时,自己很可能就把发簪插进脖颈了。 但陈王没有因她的打岔,停止前进的动作,他的唇一直往前凑,直到停到她的鼻尖处:“呵!在你的眼里,那一次,实则是周昱昭救了你,是不是?” “自然如此!”李眠儿脑中回忆那个场景,嘴上应得斩钉截铁,不过私下里,她依稀忆得,当时那一霎那太过短而快,周昱昭的鞭子裹上陈王抵在自己前襟处的剑刃时,自己的发簪也跟着坠地。 此时,听陈王这般说法,也就是当时他并没有进一步非礼的意思,而且很可能是他的剑尖拨掉了自己手中的发簪。 可就算他没有要自己命的意图,但那个血腥的场面是由他一手造成的,还能有什么可辩的? “那时,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逼你自尽?”陈王歪嘴冷笑,鼻尖几乎要碰着她的,然后蓦地,他伸出两根手根,固住她的下巴,“只是,我怎么会?三年前,你才十四岁,却冷艳得像是下凡的仙子,我怎么会忍心容那根簪子戳进你的脖子呢?” 李眠儿瞅着陈王的脸越靠越近,而且他的眼睛分明欲火重重,她下巴用力,尝试抽出自己的下巴,不过没有抽动,想侧过身子,空间又不够。她不由暗暗着急。 “你便一点感觉没有,当时,是我的剑先碰着你的簪子。然后周昱昭的鞭子才到!凭什么,你只感激他。对我置若罔闻呢?”陈王声音低又沉,吐出的气息似故意喷在李眠儿的面颈上。 听他这般邀功一样的说法,完全漠视掉他滥杀无辜的罪行,那些无辜的僧人,还有惨死在自己眼前的明月,他怎么可以如此冷性,她虽意识到自己不该激怒他。但心里压制的怒火已经冲破她能忍受的底线。 “你这是要我对你感恩戴德么?要我忘掉那血染的一幕么?忘掉那些惨遭屠杀的僧人么?忘掉被你一剑穿心的明月么?”李眠儿抬眸毫无怯意地反目近在咫尺的陈王,她一时忘了他有多凶险,也忘了自己当下的尴尬处境。 听她一边说了这么多,陈王没有言语。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女子,清冷高傲,虽一触可及,却似遥在天涯,怔了许久。他终于再次开口:“你以为谁的手上没有沾血?你以为周昱昭便是干净的?哼,只怕他两只手远比我还要血腥!不过你没有看到而已!” 最后几个字,他的音量陡然提高,捏在自己下巴处的手指加重力道,整个身子已经覆了过来。 李眠儿惊得挥动胳膊将他推拒。可她越是这般明明歇斯底里却毫不起作用的推拒,陈王夹杂着欲火的怒火就越猖盛,他收回放在她下巴上的手指,一把紧紧揽住她的腰身,另一手握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置于自己的唇前。 浑身没有力气的李眠儿此刻就像孱弱的小鸟,根本动弹不得,她想喊叫,可知道喊叫不仅没有用,反而会刺激陈王的疯狂,因为她已经感觉到陈王的变化,他的眼神、气息,还有身体,都在朝着几要失控的方向发展,她不得不害怕了…… 她觉得是时候服软了,好女不吃眼前亏,就在陈王头一低,霎间即要覆上自己的唇时,她自舌尖处冒出一个“求”字,屈辱的眼泪也在同时夺眶而出。 然而,另一个声音将她轻吐的“求”字盖住,更惊醒了正陷入*深渊里的陈王。 “四弟――” 声音宛如天籁一般,陈王在听到后,双手皆为之一松,李眠儿趁势扭头循声看过去,看清来人,随即她便收住眼泪,唇间为之稍稍一喜,泣声唤道:“楚王――” 陈王没有转头,极不乐意,也极有些难堪地松开李眠儿,在李眠儿抽身游开后,便闷闷地临窗而立。 李眠儿抹掉眼中的泪水,低头整理一下被陈王揉得凌乱的衣裳,一时也没有抬头再看向站在门口、手扶门扉的楚王。 “四弟――”楚王走近,后面还跟了一个人。 李眠儿转眸觑过去,却是梅笑寒,然后她的目光掠到楚王的身上,同陈王一样,他二人的肤色都被晒黑了,因而也显得更加坚毅了,但他从来面容温润,即便在看到刚才那样一幕之下,他依然目光平和,表情泰然,在瞥到自己看向他的目光时,他扭头迎了过来。 李眠儿微惊,忙收回视线,只把耳朵竖起。 “昱昭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一道过去看看吧!”楚王踱到陈王的身侧,声音不急不缓,尽管口中说出来的明明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闻言,陈王面色倒是一紧,薄唇合抿,目光阴冷。 见陈王没有应话,梅笑寒扬起下巴,对着李眠儿点了点,开口道:“依我看,只要把她往城墙上一摆,周昱昭他就不敢轻举妄动!” 听了他的话后,陈王和楚王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回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脸。 见此,梅笑寒情知自己方才的话惹到了马后蹄,忙收敛起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得色,闭紧嘴巴,侧眸看了一眼李眠儿,不敢再插言。 第二百九十五回 丹台碧落袖相携(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听得周昱昭已经率军到达襄州城外,李眠儿心里一时复杂不已,想他许是还没有得知自己还有苍鹰几人的消息吧,不过看刚才陈王和楚王的反应,他们不意拿自己当人质要挟他的意思。 楚王,不说了,他一向正直,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他定然不喜;至于陈王,定是自负得不屑于这个做法了,怕被自己笑话吧。 李眠儿私下这么想,陈王和楚王没有再多言,各自朝自己这边瞅了两眼,便同梅笑寒三人出了门。 她不晓得自己这处房间是在城楼的什么位置,是靠里还是靠外,是在北边还是南边,开不得窗户,她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一夜过来后,她仍是任何拼杀的动静都没有听闻,据此,她猜自己可能被关在非常隐蔽的角落了,与外面隔绝,所以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唯每到饭时,才会有一个人进屋来送饭食,李眠儿每每试图套她一两句话,但是再怎么问她话,她就是不吐一个字。 然再着急,再无助,她也只能困在房中,只能透过那扇小窗可以知道外面的天时。为了在机会来临时,自己不至于支撑不住,是以,该吃饭时,她吃饭,该睡觉时,她睡觉。 即便每次吃完饭,她都明显感觉到自己无法运气,脚下一片虚浮,但她仍然坚持吃,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到何时! 如果她没有过得糊涂的话,大概是五日后,天色暗下来后,陈王突然再次现身她的房中。 李眠儿不知他来此的意图,全身神经紧绷,仔细审视他面上神情。 几日不见,他上、下巴长出了一层胡茬。眼睛通红,面颊削瘦,衣服也还是五天前的那一身。像是没有换洗过。 一句话没有说,他抢上前来拉起她的胳膊就将她往外拖行。 直到出了屋子。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被关进了一间密室,难怪什么声响都听不到。 到了外廊,她见楼下到处是火把,来来往往的兵士不停地穿梭,梁柱一周围坐着很多伤员,还有不少吃痛不住地呻吟出声。 李眠儿看不出究竟陈王要做什么:“这是要去哪儿?”忍不住,她问出口。 然陈王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手上依旧紧拉着她,冲下楼去。 到得楼下,他仍是狂走,李眠儿吃不住。她全身的力气有限,根本支撑不了他这样的狂奔法,没一会儿,她就开始走不动了。 陈王瞧她如此,转过身来。腿一蹲,打横一把将她扛到肩头,接着快速奔走。 他坚硬的肩头硌在自己的腹上,李眠儿几次差些要吐,不过每次都被她控制住。 她观察着楼下混乱的阵仗。还有陈王行走的路径,感觉梁军可能是在准备撤兵,连夜撤兵。 终于,陈王的脚步慢下来了,然后停止,但他没有将她放下,只对着什么人道了一句:“我先带头兵先撤,到怀州汇合!” 李眠儿抬起肩膀,看过去,见是楚王立在廊下,在她视线瞧过去时,他亦抬眸望了她一眼。 陈王摞完刚那句话,扛着李眠儿作势继续朝前进方向走,只听身后的楚王张口唤道:“四弟――” 闻声,陈王转身,李眠儿亦巴巴地看向楚王,希望他能将自己从陈王手中解救。 然楚王原地站着,阖嘴顿了顿,再又接句:“路上当心!”便掉头忙他的事了。 听完,陈王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伸手对着站在他身侧的一个将领打扮的汉子挥挥手。 那汉子得令应声“是”,扭头跑开,没一会儿,李眠儿就感觉到身后跟来一批士兵,脚步声颇为整齐,她转过脖子朝后看去,黑压压一片,由于天色已黯,她数不出有多少人。 陈王同楚王约于怀州相会,那他们眼下的确是在撤兵没错了,可能陈王先撤,楚王断后。 李眠儿在陈王的肩头颠簸来颠簸去,脑子里却一直在转。 楚王和陈王两人的关系还真是微妙,记得三年前,她曾在御花园无意间听到陈王和紫熙公主之间的对话,陈王理应是非常愤恨楚王的亲娘彭皇后的。 事实上,陈王确也在太宗肃清彭氏一族力量当中扮演极为重要的角色,手段甚至是残烈的。 但根据这两次简单的碰面上来看,李眠儿没有看出他们之前存在的敌意。 首先,陈王对楚王还有那么一点尊重在里面,就如五日前,楚王打断他对自己施暴的行为时,他丝毫没有露出不满,而是几乎可以算是顺从地跟着楚王后面出了自己的房间。 其次,陈王对楚王似乎没有嫉恨,按理楚王的母亲排挤致死他的亲生母亲,恨乌及乌的话,他对楚王也应是互不相容才对。 最后是楚王的反应,从他的脸上,除非是他城府够深,隐藏得过分完美,否则根本看不出他对陈王有何不满,要知道陈王可是将他的娘族势力铲平了,而娘亲彭氏一族本是他最大的靠山! 思索间,李眠儿没有注意到,陈王已经将她放到了马背上,她举目四望,身处一座土山脚下。 襄州城背倚连绵山脉,现在,陈王带了兵马准备绕山撤出襄州,一路往京都方向,中途说是会在怀州汇合楚王。 此际天气闷热,身后又跟了一群数不清楚连续奋战几天几夜的士兵们,扑鼻的酸臭味浑在空气中,偶尔有几缕清风吹过,也无济于事。 而一直没有说话的陈王,根本不容相商地跨上她坐下的马,李眠儿干脆不再反抗,随他了,看看他到底要怎么样。 好在贴在自己背上的陈王身上只是有浓重的汗味,倒没有别的什么血腥、腐臭味,加上一路疾奔,夏风拂面,她呼吸算得顺畅。 因是撤兵弃城,陈王这一队兵马走得小心,没有燃火把,所有的马蹄都被裹了几层布,队伍中没有人喧哗,仅步兵们发出不间断的哼哧哼哧喘气声。 整个队伍行进在山坳中,但从队伍行进的速度还有熟练程度,他们对这一带相当熟悉,尽管夜黑风高,但何处有路,何处无路,何处有崖,何处有湖水,他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一路行得十分利落,没有拖泥带水。 天亮后,大队已经走出了山脉,进入另一座听士兵们念叨来名叫房州的城池, 房州自然还是大梁的地盘,陈王下令命军队继续行进,直至城门前。 在马背上颠了一夜的李眠儿实在困极,但她强撑着又不敢睡,背后坐着陈王,她哪里敢睡着,一个盹打过去,说不定就躺他怀里了! 又行了许久,忽地身后传来一阵疾蹄,陈王也不回头探看,李眠儿见他不在意,她也懒得回头了。 不一会儿,一个将军打扮的汉子驾马气喘而来,来到陈王身后侧时,拱手扬声报道:“王爷,刚才在山里发现两个大周军派来的细作!属下将其抓获,请王爷处置!” “一共几个?”陈王头也没有回,声音低沉。 “这……可能就两个罢!”将军被问得打了一愣,模棱两可地应道。 “去,核实清楚了再来给本王汇报!”陈王冷冷地命令。 “是!”原本以为能邀上一功的将军,这下顿时蔫了,毫无底气地应是,掉马回头而去。 李眠儿将这个听在耳里,同时,感觉后脑勺似在发热,陈王定在盯着自己看,如果真不止两个细作的话,周昱昭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陈王的去向,而自己的下落也会跟着一并暴露。 但是,与陈王所猜测的不一样,李眠儿这会儿根本不想让周昱昭知道自己的下落,他最好不要打听自己的下落,只当自己还同苍鹰等人跟在他大部队的后面慢慢赶着,这样他至少可以毫无顾忌地拼打,不必因为自己而受到牵绊,毕竟,他现在代表的是整个大周,已经占领下大梁大半壁江山的大周。自己实在承载不了那样的份量! 渐渐地,远处的城池能够映入眼中,士兵们明显有些激动,尽管用不了多久,这一座城池很可能再要拱手让人,但眼面前,他们可以稍事休整了! 周昱昭只用了五天的时间就拿下城池非常牢固的襄州城,想必他是占了人数巨大悬殊的优势。 襄州城内的梁军顶多不会超过十万,而周昱昭那边,加上蛮军,加上秋尼尔嘉的军队,再加上沿路征服收集的零兵散军,四十万大军是没什么问题的,如此力量悬殊,再来一个襄州都撑不过半个月。 何况这个远次于襄州城的房州? 临近城门之时,刚才抓到两个细作的那个将军再一次奔来,只是这一回他的气势明显弱了许多。 陈王瞥见,偏过头扫了他一眼,问:“一共几个?” “两人招说……说是三个,还逃了一个!”将军回得有些吱唔。 “哼!少抓一个,相当于一个没有抓!”陈王冷哼一句,扬鞭策马,提了马速远远跑开,把那将军抛在原地郁闷不已。 第二百九十六回 丹台碧落袖相携(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因为漏掉一个细作的原因,陈王没敢在房州城滞留很久,只歇了半天时间,然后重整一下军队,就继续朝北走,房州城城池防护弱,又没有大山大水做屏障,不宜久留,稳妥的还是到河北西路一带,那里毕竟有大批北境边军可以利用。 之所以绕过开封而不直接回开封,许是开封还没有做好应对周昱昭四十万大军的准备,陈王想先耗上一段时间,如果实在没有寻着转机,只能被逼回都城了。 李眠儿趁着半天的空当,好好睡了一觉,至于澡,她有意忍住没有洗,连已经发痒的头发一并留着没清洗,因为与陈王共乘一骑,宁愿捂得馊一点,叫他嫌弃才好! 下午,顶着日头,部队再次进发。 坐到马上,陈王给她递来一顶白色帷帽遮阳,他也趁着这空当洗潄过了,胡茬也剃了,衣服亦换了一身,但面上仍然惫意明显,李眠儿觑他一眼,然后低头接过帷帽戴到头上。 他们现在还是在京西一带,而目的地怀州接近京东,地处河北西路,两下近千里的路程,要照顾步兵的话,一天两天是到不了的。不光脚力的原因,还有补给。 所以,一路上凡遇着大小城池,陈王便会带军进城做一次补给和休整,弃下伤兵衰兵,再充上新兵。 这样马背上的长途跋涉,兼之长时间精神高度紧张,李眠儿起初两天还能坚持,到得第三天,她便严重脱水,体力不支,差些摔下马背。 陈王忙命人寻来马车给她乘用,并停止给她服药。好让她恢复力气。 在马车里又躺又睡了两天,她的身子才渐渐好转,得知大军已抵达河北西路境内。很快就能到达怀州城。一路上,陈王对她照顾有加。更没有轻薄之意,这让她身安的同时,却心不安。 怀州是河北西路一座重镇之地,不仅到处高山峻岭,地势险要,关键距离北部边境较近,可以即时调动边军支援。这样既可以照顾边境,还能照顾到这里的战事。 不似当时在江南作战时,南北都不靠,想调动南境边军。耗时太久,当南秋大军压境时,根本无法抽动边军前来支援。 天黑前,陈王带军来到怀州城门前,州府开门迎接。李眠儿也因而暂时脱离苦海。 陈王一踏入城门,便着手各种应战准备,以及联络楚王事宜,又命人把她带到城楼上的住所内。 与在襄州一样,李眠儿一进屋子。门外就被落了锁,哪儿也去不得,这种消息闭塞,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真是让她几欲抓狂。 然每天除了有人给她送食、送水之外,她看不到任何人,甚至掳她来此的陈王都一连两日没有出现。 白日,她只能躺卧在床上胡思乱想,有时实在想得烦了,就回忆回忆在管琴和冷箫那儿所学的琴谱,在心里默默练着琴法。 第三个日头,门把响了,却不是饭食的时候,李眠儿戒备地从床上站起,习惯性地跑到窗跟前,尽管窗户被紧锁,但也能让她心里上觉得安慰。 没想到,进来的却是楚王,且只他一个人。 李眠儿颇为讶异,首先陈王会这般大方,放心他一个人进自己的屋子?其次楚王竟能这么顺利地与陈王前后脚到达怀州,两下汇合;最后则是楚王前来看她本身这件事。 楚王一身窄袖常服,衬得身形修长有型,俊秀的五官和温润的神情令他天生平易近人。 李眠儿每次见着他,都会觉得他最是无害,最能给人以安全感。 但她深知楚王他并非真的无害,从他在荆湖围巢蛮军的表现便知了,连一向诡智的王锡兰都被逼得回不了应天府。 见是楚王,李眠儿浑身为之一松,福身给他行了一礼,顺便连两年前端阳宴上的救命之恩一并谢了:“前年端阳宴上,王爷的救命之恩一直都没有寻着机会给您郑重道谢!” 楚王命下人将门带起:“与我,你就不必这般客气了!” 说着,他踱到室央,视线没有急急地落到李眠儿的身上,而是简单将屋子粗略打量。 听楚王主动将身份拉低,李眠儿不禁心头一暖,走至桌前,斟了两杯茶水,一杯端至楚王所站的那一边。 楚王觑着茶盏,点点头,却没有端起,他抬眸看向对面的李眠儿,问:“四弟,没有为难你吧?” 闻言,李眠儿差些委屈地掉下泪来,不过她还不至在楚王面前表现得恁般楚楚可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便强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楚王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在她的眼睛上:“没有便好!四弟,他……对你,与别个不同,倒不至于伤害你!” 李眠儿听此,目光转向别处,是,以陈王的性子,了能这么对待自己,自己已经很庆幸了! 说完这句,楚王绕过桌沿,几步趋到窗跟,之前李眠儿所立的位置,怔怔地看着窗外,半晌没有再语。 李眠儿扶着桌沿,扭头盯着楚王的背影,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惆怅,有些萧条,有些无奈,还有些苍凉。 这就是楚王与陈王给自己截然不同的感觉,大梁走到今天这种境地,陈王是不服的,是不屈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一脸的倔强和阴戾;而楚王,他也许内心里也有类似这样的情绪,但整个地看来,他是力不从心的,是无可奈何的,一脸的怅然与凄索。 忍不住悄悄的一声轻叹,李眠儿摇了摇头,其实这样一种局面他曾经盼望过,就在娘亲的坟前她曾那么迫切地渴望过。可当真现实摆在眼前时,她又觉得一切来得并非犹如当初所想的那般惬意。 许是听到她的叹气声,楚王蓦地转过身子,盯着她的脸,唇边似笑又非笑:“你是在为我和四弟叹气么?” 听此,李眠儿再次暗叹,楚王竟是真心与陈王站在同一战线的么?为何左一声四弟,右一声四弟,且唤得还这般真诚。 “为何,王爷您,对陈王他……?难道您对他便一点意见都没有么?”李眠儿心里想着,想着,嘴上就问出口了。 闻她这么问法,楚王眼中浮起一丝笑意,他掉回头去,背负双手,顿了顿,尔后才答:“也许在外人看来,我对四弟应该不满,应该大大地不满!然,四弟的性子,很早以前我便了然,所以,他的性情大变也只是在外人眼中看来而已!” 没料到楚王会对自己坦白,李眠儿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凝神屏息,生怕丁点大的动静会惊走楚王接下来的话。 “母后,也该她咎由自取!”说完这句,楚王转过脸来,碰到李眠儿定定看着他的眼神,有一刹那的恍惚。 他移开视线,微抬下巴,继续叹道:“也许你已听闻过,父王当初还是亲王晋王爷时,最初的正王妃其实本是四弟的生母宋王妃,后来父王即皇位后,宋王妃顺理成章地晋为国母皇后。只可惜,她做几年正宫娘娘,便得病仙逝了!自那之后,四弟性情大变,在他看来,他母后的死与我的母后有着不可置疑的关联!” 这一段,曾在武王妃那里听闻过,但李眠儿面上仍现出吃惊的样子,等着楚王接着说下去。 楚王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微微笑了笑,侧过身子,面朝窗扉,叹道:“母后的性子,你是见识过的,连我都这样怀疑,何况四弟?” 彭皇后的性子,自己领教了不止一回两回,几次险些失了性命,李眠儿自然见识过,不过她没有想到,楚王对彭皇后、他的亲生母后这样评断。 “倘母后识实务,当上国母之位后,懂得适可而止,晓得知难而退,也不至于落得现今下场!”楚王语气颇为无奈。 李眠儿大约能够猜出他的言外之意,就算太宗有意纵着她,增加她的气焰,可如果彭皇后就硬是本着守己安分的原则过活,太宗即便想拿她当矛使,也无从着手阿! 听楚王的口气,想来私下里,他一定不止一次劝诫彭皇后吧,只是彭皇后一向野心勃勃惯了,儿子的话她哪里能听进去! “父王和四弟,最终还留着我母后、青熙和妹夫一家三口的性命,我已是感激不尽!”楚王话说得和缓,语气平顺,听得出这是他的真心话。 闻此,李眠儿触动很大,对于太宗和陈王对彭氏家族的清巢,楚王他不但不怀恨,竟还心怀感激,仅因为他们没有结果彭皇后,青熙和彭立遥一家的性命。 这样的心怀,恐怕也就楚王有了! 不过,对于陈王来说,彭皇后这样的结局,怕是远不满意,可他还是承受下来了。 “昱昭,约摸下傍晚时候到达怀州!”楚王忽然转移话题。 李眠儿听了,心头不由一跳,他称周昱昭为“昱昭”,不同于陈王满口满心的恨意,他拿周昱昭似乎还是一家人的态度。 只听他又道:“今夜我会想法把你的方位传知与他!” 闻言,李眠儿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楚王是疯了么,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第二百九十七回 丹台碧落袖相携(五)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当听到楚王提出会把自己在城楼所处的具体方向告知周昱昭时,李眠儿简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楚王。 楚王回头,看她惊瞪的大眼睛,轻笑一声:“我只是把你这所房间的位置透露给他而已!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不过,四弟的性子,不用我强调,你们也是知晓的!明天夜里究竟如何,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说完,楚王不再停留,提步就朝门边走去。 李眠儿一看,对着他的背影悄声问了句:“为什么?” 楚王听见,顿住脚,反问,却没有回过头:“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放了我?”李眠儿犯痴地问出口。 不管周昱昭得到自己的下落后,会不会冲动地前来营救,也不管明天自己究竟能不能逃得出去!她此时委实想不明白,不管是基于哪一方面,楚王都没有理由这么轻易地放掉自己! 先不提陈王事后会不会怪责到他身上,便是他自己,难道他就没有一点私心,难道他就心甘且乐意地看到自己回到周昱昭的身边? 这于情于理都不太相吻! 凭直觉,凭感觉,她能感觉到楚王对自己的一片心意,尽管那是一种隐忍、一种矜持的情意,不似陈王来得霸道,也不似拓拔意来得嫉怨,但他这样的做法,让她非常想知道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甚至这个时刻对于他和陈王来说是万分危机的时刻,选择放掉自己,平白地让周昱昭没了一大后顾之忧! 闻她这么质问,楚王修正的身形僵了僵,片时后传来他的声音:“你这么冰雪聪明,会想不明白?” 李眠儿听了。怔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还好楚王临开门前。追了一句:“我只不过一向信奉随缘,不似四弟那般偏执罢了!” 说完。他推门而出,没有再回头看屋内一眼。 怔怔地立在原地,李眠儿一时心绪繁杂,不晓得是喜是忧,是乐是伤。 楚王,在她识得的这么多权贵当中,是最为低调、最为矜谨的一个。不管是在政治上还是在人际上,甚至在情感上,他都是这么个样子,没有见过他暴风骤雨。亦没有见过他大喜大悲。他的心智和灵魂似乎已经被洗涤过,大彻大悟一般,对自己的情绪和*达到了可以收放自如的状态。 理应怨恨的时候,他能选择以通容的方式化解;理应霸占的时候,他能选择以放手的方式成全。 真正的强者。不是能够征服敌人,而是可以掌控自己。 楚王,就是这样的人! 想通这些后,李眠儿心里舒坦一些,她其实是宁愿面对陈王抑或秋尼尔嘉。因为对付他们那样的,不管怎么拒绝,怎么打击,她心里至少都不会生愧。反倒是面对楚王时,让她不得不心生慈意。 好在,他一点都没有为难自己,相反,他竟然私下知会周昱昭自己的具体下落,这委实令她意外。 只是,周昱昭那里…… 想着想着,李眠儿脑子里又开始混乱起来,刚才理好的头绪,当想及周昱昭的安危时,所有形成的想法和推断不得不全部推倒,她甚至负罪地臆想,楚王的话,会不会是个圈套? 垂首甩了又甩,将脑中清空,李眠儿走到床前,脱掉鞋子,倚到床头,闭上眼睛。 目下的局面,把事情想得越复杂越稳妥,这样才能把最坏的打算提前算计好,如此才不至于被逮个措手不及,造成更大的伤损。 尽管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令她心觉愧疚,但她实在没有把握保证楚王的话就全部可信,毕竟他与陈王现在是同一战线,周昱昭站在他们的对面,虽然他几次三番有恩于自己。 但依他的话,他今夜就会把消息递给周昱昭,然后还说了,明晚是决定性的关键时刻。 自己被关起来,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不管楚王是出于真心还是假心,若没有意外,今夜周昱昭得到自己的下落是铁定的了,只是,他得到消息后,会做何反应呢? 此时,李眠儿所有的理智恢复了,之前因为激动和震撼而催生的杂七杂八的情绪已被她悉数清理掉。 所以,当想到周昱昭有可能会因为救自己而有危险的话,直觉地,她不希望他冒险改变原先的计划。 几日前,她从城外远远地探看怀州城时,下意识地她就将其与广渊城、龙州城、沈州城、襄州城等等做了比较,感觉怀州城固若金汤,关键在于其背靠北境,相当于有了强大后盾一样,周昱昭纵有四十万大军,但倘若陈王和楚王战略得当,稳稳地守住怀州城易于反掌,反倒周昱昭的队伍最后很可能会因为耗不起粮草而败走! 也正因此,陈王和楚王不惜不战而弃房州等地域,就为了将周昱昭引至怀州,采取拉据战,将他有生力量削弱在怀州,制造一个重大转折。 李眠儿条分缕析着,当她意识到周昱昭此番攻城任务极为艰巨时,她也意识到周昱昭本人的安危在这场战役中的重要性,一时半刻的耽搁都有可能造成极坏的影响。 如果周昱昭在得到楚王的消息后,选择按兵不动,然后按部就班地徐徐图城,就算十天半月没有图下怀州,自己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至少他有理智,会见机行事,不会一败涂地。而危险的陈王自己并不担心,因为他目前除了关住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其他过激的举动。 他恁样骄傲的人,怕是更希望在彻底打败周昱昭后,在证明他拥有更强大的实力后,再来收服自己罢,短时间内,他是不会怎么着的。否则,他也不会放着自己这么些天,而迟迟不做进一步行动的。 然,如果周昱昭在得到楚王的消息后,根本按捺不住,急于攻城,拼了命想尽快把怀州城拿下,进而救出自己,那样一来,也许会给陈王等以巨大的守城压力,但盲目的战略在两军对垒中最为忌讳, 尤其是在进攻城池时,后果往往是不仅攻不下城,反会在一次又一次攻城时,大幅度损兵折将。 而这无疑是陈王所乐意见到的,那么,楚王的用意会不会也是如此,因为,他们都知道周昱昭亦是一个十分骄傲的人,隐忍了这许多年,一旦爆发便很难收住,兼且又在这种一连胜下多少场战役的关头,被胜利冲昏头脑也不无可能。 或者,到底还是自己以怨报德楚王,小人了一把呢?其实他真的只是为了让自己与周昱昭团聚。 李眠儿郁闷地不住拿后脑勺磕着床头,脑中不断盘旋这些想法,突然,她全身一紧,蓦地睁开眼睛,她琢磨了这么久,竟然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她仔细回忆楚王的原话,他话中的意思是,他会把自己所在这间屋的方位告知周昱昭,这间屋的方位告知周昱昭!而且他还说了,明天夜里就看自己和周昱昭的造化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说明天夜里就看到了? 他凭什么说明天夜里呢? 难道他还会与周昱昭约定时间?两下配合地把自己从陈王眼皮子底下救出去? 不对,他没有说他会这么做!他说了,他只告知周昱昭自己的方位而已,其余的他是不会管的。 想到这,李眠儿不由浑身冒冷汗,上半身僵直:楚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那般有把握周昱昭定会冒险前来救自己么?这,会不会是他故意设的圈套! 因为如果楚王真心为了自己,何必出此这招,明知周昱昭很可能会为此乱了阵脚?他大可把这份人情留到后面再送啊! 忆及周昱昭前年,仅仅为了探看自己的腕伤,顺便给自己送药,他便千里迢迢地从南境日夜兼程赶回京,又偷偷摸摸地夜闯皇宫,她完全相信,周昱昭多半会不顾危险,夜闯怀州城,来把自己偷走! 李眠儿脑中轰轰隆隆,她控制不住地又开始怨恨自己,甚至耳边不断地回响起,不久前在应天行宫里听到石洵对周昱昭说得那段有关于自己的话…… 如果没有自己,又哪里来这些恼人的插曲!如果没有自己,苍鹰和两个车夫也不会那么惨死? 李眠儿极度懊恼着,她从床上爬起,踱到窗边,仔细伏在窗前,屏息凝神地辨听,再又踱到门边,一样屏息凝神,看是否能听到什么动静,设置机关或者其他什么的埋伏方式。 假若这是一个陷阱,自己这房间的四周围必然是个设阱的最佳位置。 但是,她坚守了一整夜,房周什么异常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次日的上午还有下午,她一样没有听到怪异的动静。 从白日进屋来送饭送水的人身上,她亦没发现丝毫变化。 于是,她又尝试着推翻自己对楚王的怀疑,尝试着相信楚王的为人,还有他对自己那份无私的情意。或许,当真只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其实,他当真只是不想自己继续滞留在陈王的爪下,当真只是想把自己的下落告诉周昱昭,当真只是希望他能把自己成功救出去! 所以,他才会在末了加了一句,因为他四弟陈王的性子摆在那,因而一切还得看自己和周昱昭的造化! 第二百九十八回 丹台碧落袖相携(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想来想去,李眠儿自己也想得麻木了,最终归结到一点,就是盼着渴着周昱昭在接到楚王的消息时,能够稳住性子,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以身犯险,只有这样,才能万全。 至于楚王,她也盼着渴着是自己多心了! 夏日的天白昼来得长一些,直到酉末时分,天气转黑,李眠儿开始神不守舍。 即便一宿没有睡,她也不觉得困,因为担忧紧张,她的心神甚至进入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不同于上一次在襄州,陈王此次没有把自己关在密室之类的地方,而是在西侧城楼上,距离南边主城楼也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但如果两方交战,她是能够听到动静的,因为这几天里,梁军演练的声响她都是能隐约听闻的。 白天里,城楼没有传来叫喊呼吼声,亦没有传来兵刃拼接声,这令得她神经更加崩紧,她怕楚王的话在是夜应验。 李眠儿在房间走来走去,桌上摆着的饭食她没有吃,里面照常拌了药,虽然她腿脚仍是无力,但再吃一顿的话只会加剧身体的无力感。她又低头审了审自己的衣裳,白闪闪的,在夜色中十分乍眼,摇摇头,如果发生万一,自己这身衣服可不行。 于是,她在屋里的箱柜中翻来找去,陈王让人备了不少衣物,只是她哪里来的心思在衣服上,且这屋里成天背阴,她又不怎么动,除了换换小衣,自打被关进来,身上的外裳一连几日就没有换下过,也就想不起来去留意箱里的衣服了。 李眠儿将衣物一阵翻看,看完后仍不由皱眉。陈王不知是为了迎合自己,还是他本人就钟爱白、红两色,箱里的衣服除了白。就是红,唯一一套黑色的薄裳偏又裁剪的太为复杂。绦绦带带的十分拖踏。 但相较于白、红两色,黑色无疑最方便在夜间不显目地移动,无奈,她只得挑了这一件。 然后,她又在屋里四下找找是否有甚锋利的物事,好用来剪割掉衣服上拖踏之物。 半晌无果,看到桌上的盘子是瓷制。遂悄悄把盘子清空,拿了被裹住盘子,闷闷地砸向桌角、床角,她怕弄出声响。不得不轻手轻脚,隔一会砸一下,偏盘子材制太结实,愣是砸出一身汗,才好容易把盘子劈成两瓣。 李眠儿用瓷口。将就着把黑裳略作修整,其实就是把那些缝制在胳膊肘和肩上的飘飘带带硬生生地割掉,又把宽广袖口束起,巨大的裙摆亦将之用割下的带子收束一些。 如此一来,衣服穿在身上就不那么飘、那么拖了。紧窄舒适许多。 不管今夜会发生什么,但她还是按照最坏的打算来准备,倘若周昱昭决意前来救自己,那自己这里就尽量做好充分准备,能多出一分力,则多出一分力,能少生一分牵绊,便少生一分牵绊。 只是,她实在想象不到……那样的一场救迎。 夜色越发黑下来,窗外除了偶尔游过的火把之光,看不到其他任何光,然屋里的灯光倒还算亮堂。 李眠儿搬来椅子,蜷坐在窗户边上,静静聆听窗外的一切声响。 约摸二更天左右,南边突然传来一个极为浑厚粗犷的叫骂声,声音高亢猛烈,李眠儿忙贴耳凝听,那骂辞中间或夹杂着逆子、竖子之类的,极像是针对周昱昭。 她豁地从椅中爬起,挪开椅子,整个身子伏到窗子上,心跳如鼓、大气不喘地听着那粗犷之声继续叫骂。 过了许久功夫后,好歹那人是骂累了,又换了另一个人,声音一样粗壮有力,却是带着浓重的京西腔味。 这么听下来,李眠儿已经能断定这两人所骂确是周昱昭了,只不知他们是有意隔着挑衅对面的周军,还是因为周昱昭已率兵来到城门前,准备攻城,两边先来个口水战? 突然,更远一点的方位,传来隆隆的大鼓声淹盖了那人的怒骂声,鼓音轰轰有力,分明是进军之鼓声,周昱昭当真是来攻城了。 李眠儿仰面长叹,耳朵跟着鼓点仔细辩听。 稍后,鼓音停止,接着角号声响起,然后便是震天的一声怒吼,吼音达到“商”符,可见将士气势之充足。 没有听到周昱昭的声音,紧接而来响起的已是控制士兵前进节奏的战鼓之声。 几十万人步覆一致地踏击地面,李眠儿感觉整座城楼都在隐隐晃动。 然,这么声势浩大的队伍,她依然不以为周昱昭能一举攻破怀州城,他太操之过急了!他这样也许正中陈王下怀! 陈王这几日很可能已经调来北境边军,合力抗衡周昱昭,怀州城没有那么容易能攻下来的。 没多久,南楼亦跟着响起战鼓声,还有陈王依稀的鼓劲声,再然后就是将士们充满杀戮之气的狂吼。 南边整个地陷入激战中,战鼓声、号角声、怒吼声、马嘶声、刀箭声、惨叫声、绝望声,震得屋里的李眠儿心弦几要断掉。 袭进她耳朵里的每一道声音对她都是一阵折磨,外面正进行一场生与死、血与肉的拼杀! 这种因为追逐权与利而对生命的摧残,是她一直至今无法理解的,或许她这辈子都无法理解。 男子主导了这个世界,他们是光明与先进的创造者,也善于制造黑暗与堕落,他们无底的*和虚荣心搅乱了这个世界原有的平衡,无尽的明争暗斗让本来清澈的世界混浊不堪。 相较女子的小奸小滑,男子的世界充满凶险,他们有时残暴而疯狂,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让人世充斥着罪恶与不公。然对此,他们总有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辟责,借口千篇一律,无非诸如:是他人迫得他们如此,是女子迫得他们如此,是规则迫得他们如此…… 李眠儿甩甩头,不再思想这些没用的,世俗便是如此,看透也罢,看不透也罢,总是要置身其间,除非当真找个荒山野岭独居过活,否则,就要面对世间诸多种种。 或许,也正是那些丑恶的肆虐,才彰显出美好的可贵来吧,才让生活变得不至于那么单调乏味吧!一旦尝得甜头,便再欲罢不能! 周昱昭,就是这样一个让她欲罢不能的男子,正如陈王所说的,周昱昭根本也不是一个简单纯粹的好人,他城府深,他心机沉,他手段狠。假若他是个思想简单、优柔寡断的人,自己还会对他倾心吗? 欢喜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一切都喜欢,发现不喜欢的时候,也要去接受。 李眠儿两手撑在窗上,稍稍立直身子,外面的撕杀声还在继续,就算她再厌恶,再愤恨,她还是要面对,不仅要面对,还要在心里做出选择,放弃那些同样有血有肉、有爹有娘的梁军士兵们,而默默地祈佑周昱昭一方能赢得上风。 闭上眼睛,身子发冷,感觉自己的血液也在跟着外面的战斗一点一点流失一样,李眠儿只觉得每一分每一刻过得都是煎熬。 思维开始麻痹,她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也听不出外面的战况如何,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双手抱胸自己给自己取暖,尽管眼下本是夏伏天气。 “嗞咖——嘭——” 毫无预兆地,突如其地,在李眠儿看来本是坚不可摧的窗扇嘭地裂碎开来。 她吓地心神俱醒,冲向窗前,所有的多愁善感顿时烟消云散,所有的杞人忧天亦沓无踪影,管他宇宙世界,管他善恶美丑,此时,她只想第一时间看到心上人的脸。 然她跑到破开一个巨大漏洞的窗前时,仅仅能看到一身黑衣的周昱昭的背影,他背对着窗户,身前有七八个像是暗卫的人正围着与他争斗,不远处的七煞,不,如今是六煞,也在同一群驼衣人困斗。 李眠儿见此慌惊不已,驼衣人人数众多,这里又是陈王的地盘,周昱昭只七个人…… 她想法将落,从头顶上飞下来一个金黄毛物,腾空就朝周昱昭身前的一个驼衣人蹬踹而去,别看他细胳膊细腿,那驼衣被他踹了个出其不意,霎时间跌落楼下。 金川现身,周昱昭顿时可以抽出身来,他转过脸,对上一脸忧色的李眠儿,来不及给表情,伸手一把将她从窗内拽了出来,然后只字没说,拖着她便朝北狂奔,转身时顺手劈倒两个挡路的驼衣人。 除掉挡道的,周昱昭脚下一腾,拉着李眠儿的手,影遁使起。他原没有料道李眠儿使不出力气,手上没有用力,只是轻轻一拉,以为她会顺着他的力道一同遁走。 李眠儿的身体猛一受力,脚下跟不上,整个身子朝地上扑去。 周昱昭大惊,退回一步伸手将她接住,低唤一声:“眠儿——” 李眠儿借力站起,对他摇了摇头。 周昱昭会意,低头看了看她的腿脚,见其动作虚浮,便知她被陈王使了手段,他转眸瞥了瞥正冲他二人飞来的几个驼衣人,飞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扔给李眠儿:“吞下两颗!” 语毕,跃到李眠儿的身前,挥鞭迎上几个驼衣人。 第二百九十九回 丹台碧落袖相携(七)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管不了周昱昭扔给自己的是什么,胡乱拔开盖子吞了里面两颗丸子,然后远远地立在他身后,不时再四下里张望,以防哪个角落里突然冒出个驼衣人。 南边城楼火把孜燃,拼打声仍是震声响,而自己身前亦是一片战场,周昱昭或许是因赶时间,也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看到血腥,看得出他出手飞快精准,打倒一个再击另一个,无暇再给躺倒的人致命一击。 就在他把新围上来的几个驼衣人解决掉后,李眠儿一眼瞅见,不远处,有个驼衣人领了陈王还有梅笑寒正朝这里赶来。 她忙出声提醒周昱昭还有六煞等人。 周昱昭转头瞥了一眼,然后大步跨到李眠儿身边,揽起她的腰,又对六煞和金川沉声唤了声“撤”,便撒腿狂奔而走。 李眠儿扭回头看向陈王追来的方向,见他已经与驼衣人汇合,一齐追了上来,一个驼衣人一边跑一边在他旁边禀报着什么。 虽然隔着远,天色又黑,但她还是能看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看来,他是没有料到周昱昭这般胆大,混在冲锋头兵里面,闯上城墙,又在眨眼间将自己救走。 这么说来,他真的被蒙在鼓里,而楚王就是如自己头先所想的那样,只为了帮忙! 想此,李眠儿心头为之一轻,因为,一直以来,楚王在她的心里就像一束光,她希望这束光永远都不要熄灭。 六煞紧紧跟在后面,金川亦腾跃在侧,周昱昭带着自己一路朝北行进,但因为对路径不熟,他的脚下不得不变慢,然陈王等狂奔起来,驾轻就熟,两下的距离越来越短。 李眠儿紧张不已,只恨自己没法影遁。否则,少了自己的重量,他起码行动起来更轻捷。 “再过半刻钟就好了!”耳侧突然传来周昱昭的声音,李眠儿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他。 刚才在屋里,她迫切地想要看到他,然一出来后,便被眼花缭乱的拼杀搅得心神俱乱,只盼着他和六煞还有金川不要受伤,根本想不起来探看他的脸。 在那间阴暗的屋内并不觉得,到了外面。热浪袭人。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凝滞了一般,就是这样的跑动之下,皮肤仍感受不到风拂过的感觉。 在火把光混合着天上月光的照射下,周昱昭脸上的汗水清晰可见。他的衣服好像也是湿的,还不时散发着血腥味,但很快就被他身上的体味覆盖掉,只偶尔冒出一下。 他的头发全部盘在头顶,扎得特别紧,额前没有落下一缕散发,黑衣的劲装裹住他的脖子,相衬之下,愈显他面容润泽光滑。倘若在白日的话。应该能看出他被晒黑了一些,但是银白的月光反射在他满是汗珠的脸上,抬亮了他的肤色,令他整张脸像是没有经过长久的日晒一样。 李眠儿这一看,就看呆了去。恍然间,忘记自己正身处险境中,也忘了身边这个人为了自己正在与死亡搏斗。 她下意识地想拿袖口给他擦擦鬓角的汗水,他却突然转过脸来,扫了自己一眼,同时嘴角飞快地闪过一抹轻笑,便转回脸去,低低地语道:“你还真有雅兴!” 闻言,李眠儿蓦地收回目光,再次回头看向陈王等人,面上忍不住发热。发现他们与陈王的距离没有再缩小,她稍稍宽一宽心。 想到周昱昭头先那句话,还有半刻就好了,应该是他喂自己吃的两颗药丸半刻钟内会见效吧,然后自己可能就可以有力量运气,从而使出影遁了。 就在她心头放松的片时间,周昱昭携自己奔走的正前方墙头上,突然蹿出一队人,清一色驼衣打扮。 李眠儿倒吸一口气,五脏六腑一下子停止了活动。 而即在此时,周昱昭扬指到嘴边,吹了一声绵长清脆的响哨,六煞等人亦是一样举动,接着就听不远处有马匹跑来的踏蹄声。 千钧一发间,纵转瞬即逝,但此隙间还是能够发生许多事的。周昱昭的响哨吹毕,迎面来的驼衣人已经围堵上来,李眠儿瞥见身后的陈王等也只差十几步之遥,视线不等收回,整个身子被周昱昭抛开一丈开外,与墙沿只差毫厘,再朝外去一点,她就落到墙外,掉下城墙了。 说时迟那时快,周昱昭和六煞迎上这群驼衣人,李眠儿转眼朝身后的城下望去,几匹快马已经就要跑到笔直坚固的城墙下方了。 霎时间功夫,陈王和梅笑寒同时拔剑,跃向周昱昭等人,李眠儿放声惊叫。 陈王一脸阴戾地瞧了眼李眠儿,李眠儿不由眼神一缩,撇脸避开他的视线。 就在陈王出剑的一瞬,周昱昭腾身跃起,挥鞭朝她腰间卷来,长臂一甩,将她抛出城墙。 李眠儿不意,吓得又是一声惊呼,但周昱昭的鞭子已经被他抽回,她的身子直线下坠,然后就听周昱昭再吹一个响哨,紧随着,地上奔跑着的其中一匹骏马加速奔过来,她顿时会意,但如此高难度的上马动作,实在令她心惊肉跳。 “金川!”耳边传来周昱昭的一声闷吼。 闻言,金川腾地就从驼衣人包围圈中跃出,飞下城墙,他一脚勾住李眠儿的一条胳膊,直接把她挑到此时刚刚好奔到她双脚正下方的一匹彪悍大马的马背上。 一落马,李眠儿即抬首朝上看去,视线才触着墙头,就见周昱昭从上面跃下,跨坐到她的身后,而六煞还留在上面。 坐到马背上后,周昱昭没有急着策马,却是转头将手中鞭子一扬,将坐在另一匹马背上金川缠起,甩回城墙上。 李眠儿捂嘴低呼,忙着紧地再次抬头,正看到金川落到墙边一个驼衣人脸上,而趁此机,枭鹰抽身跃出墙头,落到墙下的一匹马背上。 陈王见状不妙,随手吹哨,亦唤来自己的马,不过他的马,听动静好像是在城内。 墙头上的金川如法炮制,一一替另外的五煞解围,他个头小,身体又极为柔软灵活,一群驼衣人包括陈王根本拿他没有办法。他们当中又没有弓箭手,只能徒步沿着城墙飞奔追赶墙下的人马还有依然活跃在墙头上的金猴。 周昱昭待六煞全部下来城墙后,扬鞭策马,继续朝北向跑去。 片时后,与金川顺利汇合。 金川很是自觉地落到李眠儿身前的马头上,李眠儿一把将他牢牢抱住:一早就知道他威武,不想他竟是这般威武! 八人七马一猴疾驰在暗夜中,再往前就是怀州的北城门,李眠儿睁大双眼,目视前方,坐下的马健硕非常,踏步如飞,她捋捋它背上的鬃毛,是自接触马儿以来从没有过的触感,之前也没有见周昱昭骑过,可能是新近才得的。 很快,她就看见前方城门附近火光攒动,渐闻人声鼎沸,她登时心慌:莫不是陈王在北门准备堵劫? 但身后的周昱昭依然照旧扬鞭驱马,压根没有勒停的意思。 到得近前,李眠儿才发现怀州北城外亦是混战一片,不过两边人都不是很多,没有人注意到新跑近的这一队人马。 于是,她微微放下心来,随着周昱昭穿过混战的人群。 “主上――” 倏地,另一侧的枭鹰沉声唤了一声。 闻声,周昱昭掉头朝后面看去,李眠儿跟着一道回头,却是北城门内闪电般地穿出一排骑士,陈王打头,直奔他们这里追来,这一回,她借着火光清楚地看到他们人人背后都多了个箭矢背囊。 “人多,目标明显,分头撤离!”周昱昭回过头,对着六煞命道。 命令完,他提了马速,头也不回地朝着夜色深处行进。 六煞几人也毫不迟疑,果断分散开去。 但远处陈王的队伍目标很明确,他们没有分开,也没有追逐六煞的意思,而是一路径直地跟着周昱昭骑进深山中。 山道崎岖,只有头顶的月光指引着前方的道路,李眠儿汗毛倒立,周昱昭将六煞全部遣开了去,后面仅陈王还有梅笑寒就够难对付了,何况他们还有一众驼衣人护驾。 她不明白为何周昱昭救下自己后不向南走,由南城门闯出,起码那里靠近周军大本营,陈王没有胆量纵深的。相反,选择北城门而走,就造成眼下这个被动局面。 周昱昭这么做,大概是怕南城太过混乱,刀箭无眼,再或就是那里汇集了周军主力大军,人眼众多,而他带了自己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影响罢。 陈王一队的马蹄声在山间格外扎耳,而自己二人坐下这匹的蹄声在平静的山道中亦显得十分响亮,如此一来,陈王很容易循声跟踪上来。 周昱昭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很快他就寻了一处密林拐入,马蹄踏在柔软的草地上,声音果然小了些,但仍然可闻。 他二人驾马不停地跑,跑下很远,却一直未能甩掉陈王的队伍,他们始终紧追不舍。 李眠儿不禁想,陈王究竟追的谁,是自己还是周昱昭? 他这二人弃下正陷入打得不可开交的怀州城不管,双双跑到这荒山野岭,大概都对后方有把握吧。 梁军有楚王,而周军则有秋尼尔嘉、王锡兰还有朗格坐阵,是以,这两人才敢头也不回地一路向北。 第三百回 丹台碧落袖相携(八)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穿过一片密林,周昱昭和李眠儿驾着马来至一片旷地,马儿向前狂奔,没跑一会儿,他们突然发现再前方竟是片绝壁,周昱昭慌忙勒马。 周昱昭侧头看了看右手边不远处的重山,在月光下静谧地矗立着。他又回头望了望身后,纷杂的马蹄声依然响彻这一带山谷。 抿抿唇,周昱昭双腿一夹马腹,转头往右策行而走。 但这样一来,无形之间就与陈王缩短了距离,因为他们所处是一片空旷地,原先他们是直线拉开的距离,当自己这边中途右拐的话,陈王只要带队斜插过来,便能够减少跑距,更加接近。 然,路遇悬崖,别无选择。 周昱昭身子前躬,腿股几乎离座,悬在马背上,他不停地扬鞭,不停地驱马。 李眠儿担忧地回头探看后面的情形,果然,陈王他们已经追出密林,并发现这边转向,根本想都没想地斜插着追上来。她甚至借着月光都能看到陈王的脸。 李眠儿惊地回过头,抚了抚马背。其实坐下这匹马若不是因为多载了一个人,可能早就把后面的马队甩远了…… 她正出神间,蓦地,周昱归伸手将蹲在自己身前的金川拎起,朝身后一甩,李眠儿不明所以,就要探出头,看他把金川甩哪儿去了,该不会是为了给马减重,扔了他吧!! 可她的头才转至中途,就被周昱昭用手掰回去,并且将他的上半身整块地倾压下来,迫得她的上身完全伏到马背上。 李眠儿不及做出反应,霎那间,只听“嗖”“嗖”两声箭矢穿风而过的响声从头顶飘过。她的手心不由冒出一层冷汗,原来。陈王他们看两下距离拉近,开始拉弓射箭,这下麻烦了! 成功射过两根箭矢。周昱昭微微抬起上身,抽出一只手。从腰间解开鞭琐,递到背后。李眠儿见此,明白过来,金川是被他调到了身后,给他护驾呢! 刚才,金川定是自顾不暇,是以才漏掉两只箭矢。这下爪中有了武器,理应好应付了罢! 李眠儿的上身和头部都被周昱昭拿他的上半身牢牢包裹住,动弹不得,没法亲眼看到金川挥鞭的矫捷身姿。不过这片时间,一直没再见有箭矢穿过,可见都被他挡开了。 后面的马队,马上的人因为又得顾着驱马,又得顾着拉弓。所以,难免在速度上减缓了一些,李眠儿听着,觉得后头的马蹄声再度慢慢地一寸一寸变远。 真是望山走倒马,前方的几座重山原本看似就在眼前的。但是真正跑过来,发现离得还远。 约摸又跑一柱香的功夫,终于能望见山脚了。 李眠儿看着眼前的山形和地貌,突然仰头看着周昱昭的下巴,惑道:“这里不是……” 不等她把话说完,周昱昭目视前方,飞速点点头:“没错!” 闻言,李眠儿在心里略一思量,恍然:依据方位,还有一路跑过来的里程,这里确是焦作境内没错了,那么眼前的山正是云台山了! 难怪周昱昭会果断往右一路狂奔而来,脸上的神情也隐隐带着兴奋,此地,可是他自小呆了十来年的地方,一草一木,他都是熟悉的,占了这样的优势,对付起陈王等也要得心应手多了。 想到前年在山里度过的几日,李眠儿也十分怀念,一时间,心里不禁生出几分雀跃来。 只是……从这个方向过去……,如果自己印象中没有记错的话,山下原是有一条不算大的河,但这个季节,雨量充沛,河水不仅涨满,而且还水流湍急,倒要如何上得山? 自己可是不会水的,座下的马也许会水,但是那样的急流,马肯定是不敢下水的,难道周昱昭准备弃马,然后带着自己和金川游过去吗?怕就怕陈王他们锲而不舍,也跟着游河过去…… 这一会儿时间过来,身后已没有了箭矢声,想是距离拉开,陈王他们也不想浪费数量有限的箭矢。 是而,李眠儿大胆地侧偏着抬起头,探看了看周昱昭的侧面,瞧他面上神情紧绷,脸上汗意淋淋,便是马速这么快,拂面的风也无法吹干他脸上不断渗出的汗。 李眠儿粉唇张了张,终又合起,也许自己记错了也不定,他在这里生活了那些年,怎么会不明白前头的地势情形! 转眸,瞄向周昱昭的身后,金川双腿紧紧勾住马腹,两只前爪攥着皮鞭甩悠来甩悠去,看似相当惬意啊! 李眠儿叹服地摇摇头,想着:回头一定好好犒赏犒赏金川。 没有跑下多久,她即见前方一条长河横亘山脚下,河中近乎汹涌的水流在月光铺射下泛着层层叠叠的银色波光。 李眠儿慌疑地仰面看看周昱昭,而周昱昭只是低帘回了她一眼,手上不但没有勒马的意思,反而狠狠夹了夹马腹,全速朝前冲去。 这时的月亮已经行到了头顶,挂在天幕中央,将这一片山谷照得十分微亮唯美,但此时的李眠儿根本没有心思欣赏眼前美妙的山中夜景,她两只手紧紧交握,眼看着河道越来越近,流水清亮的哗哗声越来越清晰。 临近河边时,她抽神掉头绕过周昱昭的身怀,朝后头瞭望,陈王的队伍离得虽远,但是他们的马速也不慢阿! 除了仅有一次的温泉浴,李眠儿从来没有下过水,想到一会儿急速的河水漫过身体,然后再漫过脑袋,她就不由自主地紧张害怕,心跳不受控制。 她伸手抓住周昱昭的手臂,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即将触手可及的河水,还差十步,还差五步,还差两步,还差一步,眨眼前,马蹄已经到了河边。 李眠儿闭上眼睛,等着周昱昭将她抱下马就冲入河中,然,令她惊奇地是,周昱昭根本没有即时地把她拉下马,反倒是座下的马儿连嘶都没嘶一声地探出前蹄,踏下河中,驼着两人一猴走下浅滩。 李眠儿吃惊地抱着马背,可能此马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中的汗血宝马,瞧它四肢敦实,在急流中仍能保持身体平稳。 渐渐地,接近河央,河水很快没过马背,李眠儿整个腰部以下已经没在水中,清凉的河水不停舔舐她的肌肤,闷热的天气下,这感觉很舒服。 河水真心对她亲,但陈王可不会任她肆意享受这福,耳边哗哗流水声中,远处的马蹄声也在趋近。 就在他们的马蹄声又近了一点的时候,周昱昭闷声对她道了一句:“大口吸气!” 但是时,李眠儿的心神正被身后的马蹄所吸引,对于周昱昭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周昱昭等不及再给她重复了,只豁地一把将她拉下马,浸入湍急的河中。 霎时间,她整个身体就没入水中,包括整个头部,因为之前没有一点准备没有,入水的瞬间,她就下意识地呼气,但呼进来的全是水,她明知不能再呼吸,但身体的本能使她想要更多的空气,本能促使她再次张开嘴,吸气的动作致她又呛了一口水,喉咙像要被撕裂。 紧接着,窒息向她袭来,她用力睁开眼睛,但水流无情地直冲她的眼睛,令她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周昱昭看不到,金川看不到,连那么庞大的马也看不到。 恐惧飞速占据了她的心头,她开始挣扎,双腿开始乱蹬,手臂开始挥舞,却发现一只手臂被牢牢地钳住,这时,她才想起,自己的旁边就是周昱昭,是他将自己拉下水来的。 于是,她在水中镇定下来,不再疯狂,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身体随着周昱昭的力道向前游动,可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憋不住了,头脑开始晕。为了让周昱昭感知自己,她用力扯他的胳膊,求他将自己带出水面。 然,周昱昭对她的挣扎并不理会,只是一径拽着她的手臂不停朝前游。 李眠儿用强大的意志控制自己闭紧口鼻,不能呼吸,但越来越晕的脑袋几要让她失去意识。 许是感知到她撑不下去了,一旁的周昱昭探臂搂住她的腰,带着她猛地冲出水面,两人都趁机大口吸进一口气,然后,他再次将她带回水中。 这一口气正够他们抵达彼岸,到得浅滩时,他们的上半身已经露出水面,李眠儿意识模糊,但周昱昭不能,他腾出一只手抱着她,一边往岸上退,另一只手不知从哪抽出的一柄短刃一边将对岸射过来的利箭挡开。 看到水面浮动的箭矢,还有耳边“嗖嗖”的破风声,李眠儿顷时清醒过来,她使出浑身力气,拖着被湿衣包裹的身体主动朝岸上走,好容易到得岸上,她就在河中寻找金川还有汗马的踪影。 一时之间,河面上除了顺流而下漂浮着的箭矢,没看到他俩。 而对岸,众马不停地啼嘶,任马背上的主人怎么抽打,它们就是不敢下河,齐齐地排在河岸上。 气急败坏的陈王干脆跳下马,命所有人下马游过河来。 ps:常常在书中或电视电影中看到,水下人工呼吸的浪漫桥段,但是如果会游泳的人该知道,这种事几乎不太可能的!本来我也想照搬来这么一段,狗血一下的,后一想,还是算了!小说已经很离奇了……省省吧!哈哈 第三百零一回 丹台碧落袖相携(九)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见对面一群驼衣人与陈王和梅笑寒纷纷下马,加紧退后的速度,而身前的周昱昭则面朝对岸,一步往右侧下游的方向挪着,同时摆手示意李眠儿跟在他的身后。 没挪几步,月光下,只见河水下面突然钻出一只马脑袋和猴脑袋,周昱昭快步赶到它俩一侧,鞭子在手,时刻准备着对付对面有可能射来的箭。 李眠儿面上一喜,还以为它俩被冲跑了呢。她双手抱胸,始终保持躲在周昱昭的正后方,不让自己暴露在对岸人的视野内。移动中,虽然感觉自己脚下已经恢复了力气,行动也不再觉得吃力迟缓,但她脸上仍不由发热,浑身湿透,衣服紧贴身上,真是又粘又羞人。 在周昱昭全方位的保护下,一猴一马皆安全爬上岸,两个动作齐整地甩甩身体,甩掉皮毛上湿溚溚的水。 而对岸的人在看到这边的马之后,有些怔愣,梅笑寒更是附耳对陈王低语了什么,陈王即时停止脚下的动作。 周昱昭亦是一身湿透,他抿着唇将李眠儿扶上马,转头瞄着对岸,跟着翻身上马,金川紧随其后。 夜色中,借着月光,李眠儿扫了眼对岸僵立着的几个身影,她猜刚才梅笑寒许是出言劝阻陈王,让他不要再追赶了,因为这里是周昱昭的地盘,他们还没有马,恐会吃亏。 就在视线收回间,眼角余光瞥见陈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弓拉箭,她忙转过头去确认,只见三支箭矢含着劲风打横向地破空而来。 距离这么近,箭上所附的力道又那么大,她不以为后面的金川能够反应得过来,把这三支箭矢全部拦下来,特别是其中那支直勾勾朝周昱昭脖颈处射来的,李眠儿低呼一声。身子就要弹坐而起,却被身后的周昱昭伸手摁下,千钧一发间,金川的一只爪子伸了过来,将那支距离周昱昭侧面脖颈只有毫厘的箭矢击飞。 李眠儿不由轻吐一口气,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就在周昱昭微微一个拐弯,拐进一条山道口的一瞬间,他突然低哼一声。腹背猛地朝她背上前冲。尔后他又轻吟一声。收回腹背。 李眠儿感觉不对,蓦地回头探看,却见周昱昭勾唇对自己笑了笑,可他这会儿笑是什么意思。李眠儿将头一偏,正对上金川满爪子抓着几根箭矢,呆愣愣地盯着周昱昭的后背。 她眸光一转间,霎时,脑中一片轰鸣,浑身血液为之凝固,李眠儿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她掉过身子,擅抖着手扶住愈来愈向她倾斜靠近的周昱昭。双唇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 远处隐隐地还能看到陈王仍保持着没动的搭弓姿势,李眠儿心头直比冰还凉,可转瞬她就清醒过来,她从怀中把周昱昭之前给自己的药瓶拿出来,不管里头是什么。但是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让自己恢复体能,总之是好东西罢,陈王他们的箭上多半是淬了毒的,如此只会加剧周昱归的伤情。 李眠儿拔掉瓶盖,将里头的药丸悉数倒于手心,她稳了稳心神,因为座下的马儿还在飞速疾奔,她伸手从肩头将周昱昭轻轻扶起,把手心的药丸对准他的嘴,希望还存有意识的他能主动张开嘴巴。 但周昱昭却是睁开眼睛,嘴巴依然抿着,他瞄了一眼李眠儿手心的药丸,又觑向她苍白的脸颊还有她泪眼盈盈的双目,对着她失力地摇摇头,再对她微弱一笑,便闭回眼睛,脑袋一耷,再次落到她的肩头。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药丸不对?还是……没有必要了? 李眠儿惊恸,启唇喃喃地唤道:“昱昭……” 然,周昱昭许久没有回应。 “金川……快……让马停下!”李眠儿声音嘶哑,她身子没法转回去,只能求助金川,必须即刻就停下来,多少次更危险的境地,他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三支箭矢就能要了他的命么……三支箭矢…… 可她想着想着,心头已经开始乏力,上身的力量也渐渐流失,渐渐就要托不住呼吸愈渐愈弱的周昱昭。 似乎亦是手足无措的金川得到李眠儿的命令后,扔掉爪中的箭矢,跃到前面,伸爪欲从周昱昭还紧握在手中的缰绳,不想,他才要作势拽出那缰绳,下一瞬,他整个猴身就被甩回马屁上。 李眠儿魂惊,她低头看向周昱昭的左手,刚才正是这只手把金川扔开的,此时,这只手仍紧紧把着缰绳,汗马亦是一步紧似一步地沿着山道往山上跑着。 她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查看周昱昭,视线将将触及他的下巴,就见他两瓣薄唇突然启开:“我哪里恁么容易就死的?” 说着,他已伸手到背后,陡地拔出紧挨着插在他后心的三根箭矢。 “不要……”李眠儿来不及怨他对自己诈死,惊呼出声,就这样什么措施都没有地在马背上拔箭,岂不相当凶险,但她的呼声已经晚了一步,周昱昭已经将箭矢送到她眼前了。 直到亲眼看到箭矢,她才了然,随即,她就复起仇,两只拳头毫不留情地捶向周昱昭的胸前。 周昱昭痛呼一声,龇牙道:“我身上虽有金丝软甲,但你没见这箭头上还沾着血嘛!这么狠心……” 闻言,李眠儿噘了噘嘴,瞥向眼前的箭尖处,果然尖头处都带血,陈王手力太猛,箭尖直接由金丝软甲的缝隙处钻入周昱昭的皮肉里,但因为四周金丝的阻力才没令得箭矢继续深入。 刚才,自己只看到他后背插着三支箭,根本想不到要看看箭矢深入有几分,便一时慌乱不已,六神无主。 “箭上有没有……”生气归生气,但李眠儿还是担心箭上有毒。 “没有,他们追得急,临时找来的弓箭,没有来得及淬毒!”周昱昭低下头,凑近了回道。 李眠儿知道没有毒,心里放下心,可见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又气不打一处来,豁地转回身子,不再理他。 身后的周昱昭低笑两声,在她披散开仍然还有几分湿意的头发上轻轻印了一吻。 李眠儿顿时直觉头皮一麻,她紧了紧脖间的前襟,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薄衫还没有干透,背后那一块还粘贴得狠。 于是,下意识地,她朝前面挪了挪,试图不与后面的人靠得太近,而且,他刚才那样戏弄自己,正该与他保持些距离。 但她不知道,她这么一挪,她耳鬓处已经被风干的几缕发丝因为得了空间,原来只打在周昱昭胸腹处的,这下全部拂到他的脸上。 甩掉了敌人,神经彻底放松下来的周昱昭被这般撩拨,身心都开始禁不住旖旎,鼻间处冷香流动,视线处是心仪美人婀娜的腰段,还有她的颈、臂因被风吹拂间而透露出来的莹白肌肤,以及她那副螓首低垂、引人遐思的情状。 周昱昭抬眸望了望前边的路,手上勒了几勒缰绳,马速随即降下来,剩下的路觉得交给座下的马没有什么问题后,他再控制不住,伸手捞起上身伏在马头的李眠儿,将她打横放在自己身前的马背上。 双手彻底放开缰绳,他紧紧搂住李眠儿的腰身,将她的头垫在自己的胳膊肘弯处,既让她的头有了着落点,同时又一箭双雕地将她的头固定住,不允她躲闪,然后,他贪婪地、一遍一遍地将她面上一切看进眼中。 李眠儿被他这样盯着,羞得无地自容,心里本来是气他来着,可这人毫不讲理,根本不给空间让自己好好地怄一会儿气。她全身动弹不得,逃脱不得,为了躲开周昱昭火辣辣的视线,她将脸不住地往他怀里钻,可他的胳膊太有力,依然是徒劳。 她咬着唇,双手紧紧攥紧前襟,一开始,她还微睁着眼睛,监看着他,到后来,她实在抗不过他的眼神,索性闭上眼睛,做了鱼肉。 看她每次都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周昱昭唇间溢出暖暖的笑,他低下头,微微泛凉的唇落到她的额心,双唇嚅动间,他喃了一句:“为何每次都这般紧张……你是我的心尖儿肉,我怎舍得胡乱吃了你!” 言毕,他的唇继续流连在李眠儿的额头,直到……直到他感觉她的身体慢慢放松,直到他感觉她的眼睛不再紧闭,他的唇才开始一点点下移,移向她的眉间,再至她的眼睛,接着是她可爱的鼻子,最后抵达她的唇瓣时,闻到她唇隙间轻吐的略显急促的齿香之气时,他一直收屏的气息瞬间紊乱,迫不及待地张口叨住这两瓣樱唇。 纵然身下马背起伏颠簸,但思维仍抵制不住地深陷模糊,李眠儿用最后一丝清醒的神识暗叹道:这家伙,刚才不是还叫背痛的么?这会儿怎么又不痛了!每次都这么浅研轻啄,弄得人毫无抵抗力! 她方叹毕,周昱昭灵巧非常又濡湿温软无比的舌头已伺机滑进她的檀口之中。 ps:下面该怎么办呢?我也好苦恼啊! 第三百零二回 丹台碧落袖相携(十)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近半个月没有见了,彼此在担忧中牵挂,在困境中思念,直到唇舌交融,二人才算是将心头的不安彻底抛开。 面对周昱昭咄咄逼人又深情款款的攻势,李眠儿褪去起先的羞涩与拘谨,情不由衷地回应他,双臂渐渐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腰腹。 她这看似不起眼的动作,在周昱昭感来却是有如油引一般勾得他全身一紧,他搂紧她,疯狂地将她口中津舌一阵吮吸,片时后,他又陡地把她从胸前拉开。 李眠儿忽觉呼吸顺畅,她睁开迷离的双眼,怔怔看着周昱昭亦是微微红肿的双唇,想到那可是源于自己的功劳时,她抿嘴得意一笑:原来他的唇舌恁般好吮! 气息略微平稳的周昱昭把她嘴角的笑意纳在眼中,视线在她的脸上定了一会儿,扫向正前方,又扫向右下侧,然后停住。 李眠儿这才注意到,座下的马什么时候停下来了,于是,顺着周昱昭的视线,转头朝前下方看去,这一看不大紧,她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凉气。 难怪马停不下走了,原来,他们到了一处绝壁悬崖,此时,马儿的两只前蹄恰好踩在崖沿上,再往前一点点,它的蹄子就可以踏空,四只啼下是一片光凸凸的沙石之地。 而她自己,因为横坐在周昱昭的臂弯,夜幕上的月亮被他的头遮住,是以,她一眼看下悬崖,黑洞洞深不见底的一片,不知道下面是山石是河水。 李眠儿收回视线,瞥了眼周昱昭,瞧他正目视前方发着怔,于是,拉住他的左边胳膊,直起上半身,眼睛亦朝前方望去。 然,夜幕下。前方除了隐隐重重的山还是隐隐重重的山,但是,她知道周昱昭看得是什么,此时,他们面朝的方向应该是南偏东,恰是大梁帝都开封所在。 李眠儿抬眸瞄了瞄周昱昭,见他还在出神,阖下眼帘:如果陈王和楚王这回再失掉怀州,或许下一次交战就该轮在开封了! 想即此,她闭了闭眼。心里纷繁复杂。又是期盼。又是畏惧。 没错,那个地方象征胜利与光耀,那个地方象征富贵与荣华,却同时也意味着桎梏与禁锢。意味着离叛与峥纭。 那个地方一直是她试图想逃离的地方,然,如今,她几经周转终于再次回到那里。 脑中一道光闪过,李眠儿似是想到什么,她双臂一展,主动投入周昱昭的怀中,这是认识几年来,她唯一的一次投怀送抱。 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一样。她用力地圈住周昱昭的腰身。他的衣服经过刚才河水的冲洗,已经没有汗血味,清清爽爽,蹭在脸上十分柔和。 李眠儿忘情一般地不住拿脸颊在他胸怀磨来蹭去,感受他沁人的体温。感受他坚实的肌理,终于,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再次僵直绷紧,耳畔愈渐加速的心跳强劲有力。 她弯了弯嘴角,降缓了脸颊在他胸前磨蹭的频率。 刚才好容易把即要喷薄而出的欲火狠刹的周昱昭,根本抵挡不了李眠儿这看似撒娇的挑逗,他凝着眉,牙关轻咬,两只胳膊一抻,把身前人整个抬起,然后将她朝左手方向横过身子,让她两条腿重新横跨到马背上,只是不是背对自己,而是面对着。 当这么坐好时,他发现她的下巴才到他的肩头时,周昱昭抄起她的腿,索性直接把她搬坐到自己的腰间,与她上身紧紧贴合。 李眠儿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引火烧身,但她这一回没有退缩,更没有推拒,唯是周昱昭的身体让她心生胆怯。 早已意乱情迷的周昱昭亦对李眠儿难得的顺从心生意外,莫不是自己之前那句话起作用了? 没有多余的精力多想,如此一具完美娇躯柔弱无骨地贴合在自己的身上,他恨不得就地把她囫囵吞入腹中。 伸指勾李眠儿的下巴,周昱昭重重地喘上一口气,然后便沉沉地压上她的樱唇。研磨间,他的手渐渐不受控制地在她后背游走。 喘息越来越急重,他的手终究不听使唤地游到她的腹腰上,见怀中人并没有要制止他手的意思,于是,他如饥似渴地将大手覆上她左胸前的一团柔软。 两两相触间,纠缠于马背上的二人皆抑制不住地轻吟出声。 李眠儿睁开眼睛,而周昱昭亦在这时放开她的唇,睁开眼睛,似在问询地看着她。 李眠儿没有说话,仅将下巴微仰,露出完整的粉白脖颈。 霎时间,周昱昭犹若中魔一般地扑上来,把她扑卧在马背上,吻向她的颈间,与此同步肆意行进的还有他一直没有从那团柔软上拿下的大手。 这是二十多年来,他头一次享受这份福祉,之前二人虽有亲密,但每次都是浅尝辙止,李眠儿每每给他最大的福利便是容他一亲芳泽,像此次这般大快朵颐还是头一回。 周昱昭贪婪地不再满足于一只手单享福,他将另一只手从李眠儿的背下抽出,驾轻就熟地覆上了她胸前的另一团。 感觉到身体在慢慢沉沦,又慢慢虚浮,这种感觉其实一早就有过,李眠儿并非第一次经历,以前,她总会在周昱昭失控之时用力挣扎,将他制止,可这一次,她却在等着他失控,然后任他失控……今后的事情谁能想象得到,她怕,她怕错过这次,将来徒剩后悔! 也许此刻,自傲如陈王也正后悔不迭,恨没有先占了自己而后快…… 何况,自己老早就是周昱昭的人了,之所以一直等啊等,无非为着图个名节,图个清誉。而他亦是在悄然等待这样那样的条件成熟后,名媒正娶地再要自己。 但这么多的生死劫度过来,回头想想,那些没有意义的虚无究竟又能算得了什么?一辈子因为有这么一场精彩,已然足够!以后,再说以后的事罢,谁知自己还有没有以后? 衣前襟什么时候被解开的,李眠儿出神间没有注意到,她垂眸,觑见周昱昭额上出了一层细汗。她拉了拉袖口,将要替他拭拭汗,却发现本来在自己脖颈间拱来拱去的他突然停顿住。 李眠儿不明所以,微微抬起脑勺,瞄见周昱昭满脸震惊地盯着自己的锁骨至胸怀间,她权当出了什么事,唬了一跳,就要撑起身子,却一把又被他压了回去。 只见周昱昭探手至自己的锁骨下,抓起骨边的一圈丝绳。然后一点一点拽出那块挂在自己脖间有许多年的玉佩。晶莹的玉佩与自己肌肤相亲多年。早融合成一体,此时,在皎白的月光照射下,愈加冷光盈盈。 “原来一直竟是在你这儿!”周昱昭喘息着摇头惊叹。稍稍泛红的双眼脉脉含情,“之前看过你脖子上的这根丝绳,却觉得眼熟,倒没有多想!” 闻言,李眠儿不可置信:“这玉佩原是你的?” 周昱昭勾唇一笑:“嗯,原来十多年前,我就把你订下了!” “金川……”李眠儿面上一热,张口就要拿金川来试问,却是嘴巴一张就被周昱昭死死封住。 生出这么一段小插曲。周昱昭的热情非但没有降火,反倒比之先前还要炽烈。他的嘴唇在她头脸处、脖颈处甚至玉佩上流连不止,他一边吻着玉佩,一边感谢他的先皇祖父这么多年默默保佑他的爱人,让她几经大难而得不死。 在李眠儿本能地颤栗中。周昱昭终究是叨上了他梦寐多年的两粒樱珠,美味可口地直令他爱不释手,久久徘徊其上。 月上中天,重山如墨,高大健壮的汗血宝马笔直地毅立悬崖边上,羞得动也不敢动,生怕惊动背上一对正沉湎于敦伦之乐的璧人。 早把自己席位让出来的金川,远远地背对着汗马蹲坐着,一会儿四处张望,一会儿又忍不住回头偷窥一下,窥后又不知所措地赶紧转回头。 静谧的山崖上,柔白的月光下,李眠儿一袭黑衫被褪到手腕和脚踝,周昱昭一身黑色劲衣也在不知不觉间被他自己松绑,此时,他后背全露,背心处三个血痂清晰夺目。 然这会儿的他,除了眼下身前一副娇躰,他的眼中心中,世间再别无他物。 周昱昭亲身虽初试*,但他知道得可不少,加之他发自心底深沉的爱怜使然,他的情绪和爱抚很轻易地感染了李眠儿,让她的情绪和身体跟着他的节奏而起伏跌宕。直到,他觉得时机彻底成熟,觉到身下的她亦做好接纳,他才轻之又轻地占往她身体最后的防线。 当发现体内异状时,眉头紧蹙的李眠儿不由松开眉褶,她缓缓睁开眼,眸中春*滴,她疑惑地盯住伏在自己身上的周昱昭。 已是满额细汗的周昱昭一动不动,他的脸上满是坚忍之色,感觉到李眠儿的目光后,他跟着睁眸,苦苦地对她勾唇一笑,附到她的耳边,喘息道:“我不是说了,怎么舍得让你痛!” 闻言,李眠儿咬唇娇羞不已,她有读过含有现下她与周昱昭这样的情节的书,按书上所说,她方才原该很痛才对。只因为周昱昭他一直隐忍着不发,就为了等自己彻底准备好了之后,他方才……是以,自己都没有觉出吃力的痛意来。 她转过脸,拿手臂将自己的口脸挡住遮羞,却听周昱昭轻笑一声,尔后他便开始撕下温柔的面具,将之前苦苦坚守的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他突如其来的攻势让李眠儿措手不及,吟呼出声,轻细的声音在山间回响,传至周昱昭的耳中,就似一剂最虎狼的春药,刺激得他长长一声闷叹。 ps:哎呀呀,好羞好羞!这一节写得好风骚啊!羞煞人了~~ 呜呜,迫于无奈,情节至此,女主等不到洞房花烛了啦! 只能野那什么了,可是总不能安排在满地沙石的地上吧,男女身上都穿得那么薄,纠结来纠结去,就让他们在马上那什么了!! 哎呀呀,捂脸!不要告诉我,你们觉得还不够味!! 第三百零三回 丹台碧落袖相携(十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想不通周昱昭何以在拼杀了恁么久、体力消耗那么厉害的情况下,还这么精力充沛,她仰着脸,顶上面就是一弯明月,一圈莹洁的光晕忽明忽暗,忽闪忽闪,忽摇忽曵。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叶扁舟荡漾在一条大河中央,或有汹涌的浪流潮将她掀至浪顶,或有面下的暗流将她颠至漩涡,令她久久昏旋不得自拔。 直到头顶的月亮不知觉间消失在她的视野内,她恍然时间的流逝,而周昱昭也终于在此时精疲力竭,将她揽入怀中,又轻吻了许久,尔后才带她躺倒在宽肥的马背上,一道沉沉睡去。 新一天的晨曦照亮这一片峭崖,也照亮李眠儿迷糊的脑际,她闭着眼睛把自己酸软的身子从周昱昭的怀中挪了挪,睡意仍朦胧,但想到这样一个早晨也许今后再难温故,所以,她还是悄悄睁开了眼睛,用心感受带有青草花香的清风徐徐拂面,看着远处一轮红日轻轻拨开重山制成的纱帘朝她探视而来,不由自主地,她抿唇一笑。 虽她已经很小意,但嘴边的动静还是惊动了某个人。于是,她赶忙闭回眼睛,经过昨晚那样令她想想就面红耳赤的一夜,乍然间,她真还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他呢! 周昱昭眼帘微阖,目中柔情似水地看向整个身子伏在自己身上的娇美女子,见她眼睛睁了又闭,不禁勾勾唇。 刚刚过去的一个半时辰,是他近几年来睡得最为沉实的一段觉,他瞥了眼挂在山头的圆日,垂帘问道:“饿醒了?” 闻言,李眠儿腹诽:是你自己饿醒了罢! 周昱昭见她仍是不睁眼睛,胳膊掐住她的腰身把她往前一提,直接让她的脸面对自己。 李眠儿腰间吃痒不过,低呼着睁开眼睛,脸上大羞,两只小臂交叠在周昱昭的胸前。面朝小臂重新趴倒。 看她耍赖,周昱昭低笑出声,又道:“烤野味,吃不吃?嗯——”说着,他还吸了吸鼻子,做出一副似乎正有烤好的野味摆在眼前一样。 被他这么一挑逗,李眠儿忽觉腹中真是挺饿,似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什么,许是早就饿过了,这么长时间都觉不到了。想到周昱昭定是比自己饿多了。他费了那么些力气呢…… 如此念及。她悄然抬起脸。垂着眉眼,点了点头。 眼前一张如花美容,愈显娇羞,一袭薄黑衣衫衬得她一身冰肌玉骨。周昱昭心头情思涌动,伸手将她后胸勺下压,印上自己的唇。又是一顿缱绻温存,良久,他才松开手,把她扶正,然后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跃下马背,飞入林中。 李眠儿一直没有抬头看一眼周昱昭。这会儿趁他离开,她才面红耳赤地抬起脸,四下里打量,发现她虽还在崖边,却不似昨晚初见时那样紧贴着崖沿。汗马退却了几步。 她伸手整整自己的春衫,光亮之下,她才瞅到身上竟到处红印,都过了近两个时辰仍不曾褪去,接着又在下裳背处寻到一团红血迹,还好是黑衫,不显得扎眼,但却扎了下她的心。 也许,让自己昨夜下决心奉献出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李眠儿怔怔地看着攥在自己手心的那一片衣衫。 昨晚从见面到亲近,除了在怀州城楼上,他发现自己脚下无力时,递给自己一瓶药丸,周昱昭从头至尾再没有一句有关自己身心安危的其他问询,没有问及陈王,也没有问及楚王,没有问及是否有人亲近了自己、轻薄了自己、欺负了自己! 李眠儿松开已被她揉皱的衣衫,周昱昭没有问,不代表他不关心自己的安危,而是为了表明他不在意,就算自己在失联的这半个月里当真成了什么样,在他眼中,自己还是与从前一样;再或许,他是太了解自己,太信任自己了…… 然,也正是因为他没有一句问询,是以昨夜自己才那么渴望地急于向他证明,证明自己仍是完璧! 李眠儿摇头一声轻笑:自己终究是敌不过这世俗! 她抚平衣衫,想着一会儿路过河边的时候,顺便把那团血迹清洗一下便即可。 然后,她便咬着牙,慢吞吞地下得马来,转眸瞥见金川正一直觑着她,他从昨夜到现在定是没有离开过吧! 她脸上不由更热,低着头一步缓似一步地挪到他身侧,找了块稍稍平整的地坐下来,等着周昱昭带早膳来。 很快,周昱昭就拎着收拾好的野味回来了,还捎带几根木枝。 远远地,李眠儿飞快打量了他一眼,身形修长而动作矫捷,莹润的面庞英俊潇洒,她垂下眼帘待他靠近。 周昱昭将一只野兔和野鸡架起,转身又去找柴火,回来后就生起火,做他拿手的美肴。金川则带着汗马到一旁林间觅食去。 不一会儿,就有喷香的肉味传至鼻间,李眠儿腹中愈觉饥肠辘辘,她怔怔地看着火架上的美味,眼中放光。 周昱昭将她馋样瞄在眼中,无声而笑,他专心地转动手中串着野味的枝条,另一只手则不时地挑拨挑拨柴火,以注意火候。 终于,美味出炉。 就像上一次,他将肉剃成一小块一小块,还不忘轻轻吹去肉上的热气,然后才递给李眠儿,同时几次关照:“小心烫!” 李眠儿抿着嘴,小心拿手接过,一口一口品食。 饭饱后,两人拿帕子擦净手,李眠儿手撑地面,作势站起,不过身上有所不便,费了她好大力气,周昱昭一把抄起她,抱着她走到马边,将她侧坐着放在马背上,然后又从鞍上掏出一袋水送到她手中。 李眠儿稍稍饮了两口,便还给他,二人半天都没有对话,但周昱昭的视线却是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待金川和汗马裹腹完毕,他跃上马背,一手握缰,一手揽住李眠儿的腰,不让她滑下马背。 他们往山下走去,两人默默地看着前方的路,忽然,周昱昭开口:“我们呆会儿换一条路走,先带你去河边,把衣服洗一下!” 听此,李眠儿耳根发热:这家伙每次开口都是叫人难堪的话,他分明是有意的! 本欲一会儿顺路到得河边,悄悄清洗一下的,这下小心思全泡汤了! 到了河边后,李眠儿先净了手脸,然后脱下鞋子,踏进浅滩中,蹲着身子把衣服上被弄脏的一块轻轻搓洗,血渍去掉后。她想着周昱昭上衣背后不但破损还沾着血,咬了咬唇,转过头问守在一侧的他:“你的要不要我替你洗一下,伤口还要不要紧?” 周昱昭在她看过去,听完她的话后,却是先侧眸,片时后才对她摇摇头:“我的不要紧!好的话,就上来罢!” 李眠儿点点头,上岸重新趿好鞋子,三伏天,衣裳又薄,就算湿了也并不如何难受,晾一会儿就能干。 二人上马后,周昱昭这回稍稍加了马速,是时候回营,回大部队,回到现实了,昨夜对于他二人,皆像是一场梦境一般,美好虚幻得不似真的。 前头等着他们的,是昨夜怀州一战的胜负和伤亡,是下一步的打算! 李眠儿忽生出一阵愧疚感……不过她的愧疚感才生出,就被不远处回响在山谷间的群马蹄声打断。 难怪刚才周昱昭在河边做出侧耳状,原是听到了这个动静,自己听力逊了许多,是以至此才听闻。 “枭鹰——”身后的周昱昭突然沉着嗓子唤了一声。 “属下在!”而侧面的林间竟然很快有人回应,这足实让李眠儿吃惊不已。 “你去探一下,可是侯爷来了!”周昱昭出言吩咐。 “是!”枭鹰应答时,他的声音已经离远了。 李眠儿全身僵直:天,六煞是什么时候寻到自己和周昱昭的?昨夜……是不是……他们也……? 不敢再想下去,李眠儿索性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进而带动心不想更净! “他们一早才出现,在我进林子打野味时,他们寻到了我!”就在她懊恼焦躁不已时,周昱昭贴上她的耳朵,低低地安慰道。 闻此,李眠儿红着脸,回头埋怨地睨了他一眼,却见他嘴角勾起一弯戏谑,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她赶忙掉回脸,目视前方,看他还有心思取笑,想必远处那队骑兵应是自己人了! 可如此,她微微提起的心并没有因而落回原位,不知道,来人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周昱昭没再加快马速,只不紧不慢地驱着马,李眠儿心里暗想,他这样可能是为了迁就自己吧,否则,这种时候,不管来人是好是坏,他定然一早就快马加鞭地迎下山去了。 拐进一条山道,山道并不宽敞,仅够两匹马并肩而行。走了没一会儿,就看见一队几十人组成的骑兵疾速驰来。 李眠儿举眸,很快就认出打头的两人,一个正是王锡兰没错,另一个却是秋尼尔嘉。 待目光一认出秋尼尔嘉来,她即收回视线,面对迎面寻来的这两人,尤其是秋尼尔嘉,她有着隐隐的心虚与不安。 第三百零四回 丹台碧落袖相携(终)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两下渐渐碰头,王锡兰和秋尼尔嘉在看到周昱昭和李眠儿两人时,皆在第一时间透过眉眼瞧出了他二人的变化:周昱昭雄姿英发,李眠儿含羞带怯。 再看他二人的衣衫,一个劲服略有松散,而另一个则刻意勒紧前襟。 见此,王锡兰眼中含笑,暗暗替周昱昭舒了一口气:这家伙好歹是尝过美人的滋味了! 而秋尼尔嘉却是另一番光景,他的视线将李眠儿从头到脚打量,眼底流动着说不出的阴郁。 李眠儿在对面两人靠近后,就于马上简单地行礼算作问候。她没有落掉王锡兰眼中闪个不停的流光,亦没有错过秋尼尔嘉对自己探审的目光。 她行过见礼,便一径低眉敛目作隐身状,给空间容他们三人商谈。 因山道狭窄,遂王锡兰命骑队掉个头,原先的尾兵打头,他们三人则换作垫后。 “朗格在营里!卯时收的兵!”片时过后,王锡兰言归正传。 “伤亡几何?”周昱昭的面色也迅速紧绷起来。 “亡两万,伤两万!”王锡兰的脸随之暗沉。 “梁军呢?” “也没讨什么巧!”王锡兰轻蔑地应道,转而问,“下一步,怎么办?” 听此,李眠儿也不由竖起耳朵,下一步该怎么办! 怀州城牢不可摧,若没有合适的应对之策,一时半会很难攻下。 只听周昱昭的回答颇叫人意外:“明日率军南下,进军开封!” 闻言,李眠儿,王锡兰,秋尼三人不约而同地皆朝他看来。王锡兰而后觑了眼李眠儿,然后询向秋尼。 秋尼面色虽难看,但军事要务在前,他还是能分得清主次,瞥了瞥李眠儿,对王锡兰点点头。 起初。陈王把周军引至怀州,无非是为了给开封减压,拖延时间,如今,周暗昭不再理会怀州城,转战开封,那么,陈王和楚王不可能坐视开封不管,定会前去支援。 这样的话,大周便化被动为主动。中途可以转战怀州。也可以继续朝开封行进。这个就得要看时机了。若梁军行动迅速,怀州城很快空虚,他们可以回头攻克怀州,倘怀州仍有守军。且防守并不松懈,那便趁着陈王军队日夜兼程绕路赶至京都,造成军乏兵钝之时,抢攻开封! 回营的一路还算顺利,巳正左右到得营地,烈日当头,空气闷热。李眠儿自然歇到了周昱昭所在的营帐中。 昨夜睡得少,她一到帐中,就扒在书案上睡了一觉。午膳前醒来。发现周昱昭仍没有回帐,遂走到帐外随便看看。 一至外面,阳光就直直地朝她身上附来,黑色衣衫容易吸热,不打算在外面多待。没走多远,正准备回头,突然瞅见秋尼尔嘉正一边走,一边和他手下一个南秋将军低语着什么,他瞥到这边的动静,即挥手支使开部下,朝她这里走来。 李眠儿心里一突,转身就欲往营帐走去,后又一想,该要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秋尼尔嘉又非食人大虫,何必躲躲闪闪! 于是,她不但没有回营,反倒朝帐侧的空地走了两步,这样距离看守在周昱昭帐门口的侍卫稍远了一些。 秋尼尔嘉大跨步赶至,他走到李眠儿身前,眼睛瞬也不瞬地定在她的脸上,半晌他才冷冷地开口:“你如此漠视与孤的协定,就不怕孤临时起意?” 李眠儿闻言,心头一跳,稳定心神,抬眸,迎上他的视线:“我何时漠视与你的协定?” “哼!”秋尼冷哼一声,找不出缺点的面容上,每个器官都在表达着不满,“你当某是三岁小儿?” 李眠儿心知他许是看破自己与周昱昭昨夜共度良宵,遂而生出不满,这种时候可不是害羞的时候,必须遏住秋尼的气焰:“这两个月来,想必你也看到周昱昭的实力,你也该庆幸当初明智地选择与他结盟!如今,你说这些不怕伤了和气?” 她这话正戳中秋尼的心思,他的确暗下庆幸当初的抉择,周昱昭的实力和领导力远超他开始的预估,不到一年时间,便已到达如此地步,委实超乎他意料。 秋尼低头轻摇,掩饰面上露出的破绽,然后抬起头来,面容化作慵懒与不羁,他的视线在李眠儿的脸上游了两圈,嘴角一勾,低语道:“没有关系,孤等得!” 话音将落,他侧头,面上表情随即滞了滞,然后没有再多一句话,提步走开。 李眠儿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亦侧过头,一眼便望进立于几丈外的周昱昭一对看不清神色的漆眸中。 她暗嘘一声,好歹秋尼还知道分寸,若他执意,恐会叫周昱归瞧出破绽。 她朝他走近:“用过午膳了?” 周昱昭肃着脸,摇摇头,携她一道走进营帐,坐到书案后边,对帐外打了个响指,然后就有侍卫走进。 “今日午膳就在这里用了,你去简单准备一下!”周昱昭对来人吩咐。 侍卫领命退下。 周昱昭拿起案上的文书,翻看了几本,李眠儿以为他根本无意于自己刚才同秋尼的交谈,便松了心神,在帐中走来走去,找寻帐内是否有针线一类的物事。 果然,还真是有针线,她到帐外将周昱昭一早换下来已被烈日晒干的黑色劲服取回,准备把衣服背后破损处缝补一下。 眼下不比在应天府,衣食住行什么都是现成的,衣服坏了,可没人替他补。 李眠儿觉得自己无事,闲着也是闲着,帮着补补衣服倒是打发时间的好点子。 周昱昭觑见她像模像样地穿针引线,不禁生出逗弄之意:“你会缝么?” 闻言,李眠儿转头不乐意地剜他一眼,嘟嘟嘴,不予理会,她好歹跟疏影学了许多时日的,那么复杂的花式都可以绣出来,缝补件衣裳算得了什么。 周昱昭见她不理,放下手中文书,装作浑不在意地追了一句:“将秋尼同你说什么了?” 李眠儿没以为他搁了半天。才提起秋尼的事,想他刚才口出戏言,就亦以戏言回之:“没说什么,就是替她妹妹向我抱不平来着!” 说完,她低头专心缝起衣服背后的三个小破洞,她穿引的是黑线,想着在原有破洞上缝一朵小菊,既能遮洞,又看不出修补的痕迹,还能美观。 行针几十下来。她忽觉室内气氛有些不对。便暂停手中的活计。探看书案后的周昱昭。 却见他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目光似歉似怨。 显然,他听出自己将才那句话只是玩笑语。但那句看似玩笑的话仍是刺激到他了,他定是以为自己有心为之,意在埋怨他收下秋尼霁晓。 李眠儿亦觉出自己说得随意了些,未经三思便脱口而出,这对于她来说是很少发生的行为,可她做了,完全在无心之下做了。 她怔忡着收回视线,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心头抑制不住地一黯,随口而出那样一句话。是不是暗示着,其实在自己的心里,原是很在意秋尼霁晓一事的!尽管自己主动接受,但内心深处还是有阴影的。 自己这么想,周昱昭多半也会有同样的想法。所以,他觉得有些歉疚,所以对于秋尼尔嘉的事,他不再追问下去。 李眠儿心下暗叹,但宽慰的话她没有说,因为不管嘴上怎么否认,怎么言之大度,但无法掩盖的事实便是,任哪个女子都难以在这样的事上真正的豁达。 她不再纠结此事,专心于手中的针线活上,刚才几针下来,发现手上生疏不少,无论在针脚还是布线上都觉得有些别扭。 于是顾不得一旁的周昱昭,她集中精神。可越缝下来,她的心里越暗暗打鼓,心里越打鼓,手上越忙乱。 看来不仅仅是拳不能离手,这个针也不能离手啊!长时间不碰针线,原先最拿手的针法这会儿都变得磕磕绊绊!还有,在帕子上做绣和在破洞上做绣完全是两回事!该不会真被周昱昭说中吧! 其实自己原是不会缝衣服的! 但活已经接下,总不能半途而废吧,且那个人还一直在旁边看着呢,好像他已经看出自己的心虚和忙乱,屋内的气氛顷时又生变。 硬着头皮,按之前设计好的花样将三个破洞缝补完毕,李眠儿咬断线根,把补完的衣服平铺在膝头,结果是令她真有些不忍目睹,掌心大的一朵菊花,针线被她走得起起伏伏,忽松忽紧,衣服背心一块一点不平整,不但没有显得锦上添花,反而欲盖弥彰。 又羞又恼地抬眸飞速一瞥周昱昭的方向,发现他并没有看往自己这里,忙装作若无其事一般地将衣服叠起,搁到床头,心想:这衣服他不一定还会穿到! 就在她背对着周昱昭摆放衣服时,周昱昭摇摇头,情不自禁地掩嘴偷笑。 而侍卫适时端进来的饭菜将李眠儿缝衣这一段故事暂且揭过,为此,她心下十分感激这侍卫。 饭后,她想起为了护送自己失去性命的苍鹰和车夫,一直还没有和周昱昭提及该事,不晓得他们的尸骨能否寻回,加以厚葬。 “苍鹰……”才念及苍鹰名字,李眠儿已潸然泪下,“他们……” “苍鹰主鹰两个还没死!” 结果,她话没说完,周昱昭出言打断,李眠儿又惊又喜:“那车夫两人呢?” 周昱昭摇摇头:“没救回来!” 李眠儿眼神一黯,眼泪再次夺眶,哭了一会儿,问及苍鹰:“那苍鹰现在何处?还有他的鹰?” “我已派专人料养他们,你不必忧心!”周昱昭声音低沉,两个陪伴他多年的车夫不幸阵亡,他亦十分痛心。 第三百零五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那天,自己被梅笑寒击晕后,便一概不知,苍鹰后来怎么样亦不得而知。 依周昱昭的话,苍鹰身体有个异数,他的心不是生在左胸腔内,却是在右边,当时梅笑寒一剑刺穿他的左胸,苍鹰痛晕倒地,梅笑寒以为他已毙命,便摞下他不再理会。 晕了一会儿后,苍鹰自己醒过来,想法传信后,再陷入失觉,当被周昱昭派的人找到后,直到几日后才苏醒,告知自己是被梅笑寒劫走,但那时襄州已被攻陷,自己正被陈王带往怀州的路上。 李眠儿获悉苍鹰没有死,内心略为好受一些。 翌日,大军拔营,撤出怀州,前往开封的方向。 因为做了两手打算,兼之天气炎热,周昱昭带军缓缓而行,白日多歇息以避暑,晚间再加紧行程,一路走得并不急躁。 李眠儿有专属马车,但周昱昭一向与士卒同甘共苦,两天过来,他一时也没有钻进马车避暑躲懒。 得知陈王与楚王为防止周军使诈,两人分工,陈王率军另辟道路前往开封堵截,楚王则继续留守怀州,周昱昭决定快马加鞭直奔开封。 李眠儿闻得,内心已经激涌澎湃,开封城池,固若金汤,有外城、里城、皇城三道防线,此战必是声势浩大、残酷至极。 第三日下午,军队来至开封府外城西北水门处,水门城墙上站了一排身穿盔甲的士兵。 周昱昭下令就在城外安营扎寨,而这时,据说陈王的军队亦抵达东北水门处。 此际天干地燥,一连许多日不曾降雨,城外毫无遮蔽之所,周昱昭身先士卒,不比将士多饮一口水,不比将士少晒一丝阳。 李眠儿知道他不会等许久向开封发难,但没想到他会在当日晚上就主动发起攻势,根本不容陈王以喘息之机。 而这场攻城战竟十分出乎她意料。并不如她当初所恐惧得那般千难万难。 当她被接进城门时,她还在发懵,这可是都城开封的外城啊,怎么会这么快就被扑倒? 稍后的后来,她才辗转获悉战斗的部分过程。 是晚,周昱昭将四十万军队分为四组,分四个方向一齐攻城,周昱昭率兵攻陈王所在的东门,秋尼攻最为薄弱的东门,王锡兰啃地势最难攻的南门。而朗格则对付靠近皇城最近的北门。 开封城内原有的京兵不足十万。加上陈王带来的十万。不过二十万。倘只盯着某一城门进攻的话,陈王倾二十万兵力死抗,城很难攻破。 当周昱昭分四路进攻的话,梁军的劣势就显出来了。每个城门留守五万的话,只要哪一个有略现薄弱就很容易被攻下。 果然,经过一夜奋战,陈王四个城门来回跑,耗得他精疲力竭,当秋尼在第二天夜里终于打开一个缺口时,他想再调兵前去阻止为时已晚,又怕周昱昭趁胜直击里城,不得不草率收兵。退居里城。 就这样,开封里城之外与外城之间的地域归属了周昱昭,大梁无疑已是强弩之末。 能这么快夺下这一片地方,无论于李眠儿还是于周昱昭而言意义都太大,因为她娘亲正是安葬在西大街再往西的一所道观脚下。待周昱昭将这一片清理干净,她便可以去看看娘亲了,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她心里隐隐地有一种类似复仇的快感。 至于周昱昭,则是因为武王府地处里城的金水门外不远,除了原来的秦王府,就仅有武王府是建在里城之外的,那里藏着他的一双至亲父母。 对于皇城里的那个太宗皇帝,期初,因为父亲李琛的原因,她曾有那么一会儿觉得他和蔼和善,然自打与北寒和亲一事后,她便与他没有什么瓜葛;当从蒋素娥那里听到娘亲的悲惨遭遇亦是因为他一手之过时,李眠儿在心中更加对其不喜;而穆蕊娘的死,无异于将她对大梁残存的一点情份彻底掐碎。 开封外城里的人在周军入主后,并没有表现出何其惊讶,何其慌恐,因为周昱昭军队的声名他们早已闻晓,所以,当陈王战败后,除了依附皇族的达官大户随其迁入内城外,平头百姓没有几户如避瘟疫似的跟着逃进里城,因为他们相信周军进城后不会施展掠夺。 必须的,周昱昭没有令这里的百姓失望,周军进城后,不曾惊动百姓一丝一毫,更不曾烧杀抢掠,却是除了安抚还是安抚,所有的吃穿用度,或花银两购买,或自给自足。 进城的第三日,周昱昭就将武王府整顿完毕,并将李眠儿安置其中。 在这几日间,里城以内乱成什么样,他们不得而知,但是不难想象。 第五日这一天,周昱昭率大军压临朱雀门,示威挑战。 大军都集在南城,喜热闹的百姓也都围到南边去,李眠儿则趁着此清静之时,偷偷招来府里的马车,一路向西,前往探望她的娘亲。 她不想让人跟着,所以才挑了这么个时候,她想单独和娘亲呆一呆,有许多私心话要同她讲,还有,她不想让人打扰,她想在娘亲的坟前好好哭一场,对娘亲的思念与悲痛已经许久没有寻着出口宣泄一把了。 其实,未到坟前,李眠儿在车厢里早泪眼盈盈,她揪着一颗心,一次又一次地问苍天问大地,为何不让娘亲再多等一年,再多受一年孤苦?只要一年,自己便可能带她脱离苦海,与自己共享天伦,为何上天要那么残忍? 然,再多的讨问,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化作认命的泪水。 在思维的愈渐麻木中,车子拐进了一座山脚,车夫跑下来开了车门,李眠儿抹抹泪,缓缓走下车。 “你就在这里候着,我有一会儿才回!”下车后,她制止住了车夫的跟随,独自朝着娘亲的坟茔步去。 走着走着,她的步履兀地一僵,前方就是穆蕊娘的坟茔所在。只是,这会儿,除了她,坟前还杵了一个身形。 那身形纤细曼妙……很快,李眠儿就识出那身形的主人,她浑身流动的血液霎时为之一滞。 李天天,为何李天天会在这里? 她在这里作什么? 她在这里多久了? 娘亲可是安然无恙? 心头的伤怀瞬间排空,李眠儿通红的眼眶里眸光一凛,她又朝前走了两步,知道背对自己的李天天已经听到自己的动静。但她纹丝不动。就是不掉头。 瞥了眼地上的坟起之处。坟茔还有简单的墓碑都还完好,李眠儿暗送一口气,只不知李天天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她卖的绝非什么好药。 “你来这里作什么?”既然她在知道自己前来。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自己可没有心思同她装。 不声不语地背立着,半晌后,李天天勾起一抹迷人的笑容转过头来:“九姑母,好久不见!哟,别来无恙阿!” 李天天梳了一个少妇的发髻,看来,她还是嫁给了程辂为妇。想必自去年亲眼看到自己与周昱昭共乘,她便死心了吧!也或许没有!一会儿就知道她有没有了! “你来这里作甚?”管她有没有对周昱昭死心。眼前重要的是弄清她来娘亲坟茔这儿有何目的,她可不会是好心来专程给娘亲烧烧香的。 “号称京城第一才女的九姑母竟会猜不到我来此的目的?”李天天不仅身形没有变,神情语态亦是丁点没有变,还是如以前一样的高傲盛气。 “你现应该乖乖地呆在里城才对!”李眠儿四下里张望了望,没有看到她的同伴或服侍的下人。莫非她也一个人前来的。 “我已经在观里住了几日了,没想到你真耐得住性子,你便不想念这坟里的人么?”李天天偏头睨了一眼身后,挖苦道。 “有什么话直说吧,你候我在此为何?”李眠儿闻听她已守候几日,看来是算定了自己早晚会来这里,只不知李青梧怎么轻易地将娘亲葬身之地被李天天寻得,如若自己再迟上几日,她说不定会将愤恨胡乱发泄到娘亲身上。 李眠儿脊后浮起一层冷汗,她定定地看着李天天,重复道:“你等了这许多天,该不是为了同我卖关子吧!” “呵!”李天天仰头一声冷笑,然后慢慢趋近,直到二人一手可触,她才低低地道,“举国皆闻周昱昭身侧有一个唤做穆眠儿的绝美智女子,想必就是你吧!” 闻言,李眠儿心下了悟,果然她还在念着周昱昭,只是嫁为人妇,这般明目张胆地探问别的男子,她也不畏? “你既作人妇,何必纠结于此,便是大梁改朝换代,你也只管做你的宅妇,又何苦趟这浑水?”李眠儿说这话,倒是出于真心,想到国公府飘摇的命运,想到程尚书一家的命运,再想到眼前李天天的命运,多少生出一些恻隐之心。 “呵!只允你在这浑水中趟来趟去,便不许别人也趟一回么?”李天天压根不把她的恻隐放在眼里,相反,她竟是反过来,以一副怜悯之色来反观李眠儿。 “你要怎么趟?”李眠儿问道。 “你与周昱昭最早结识在何时何地?”李天天不答,转而追问。 “事已至此,你问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李眠儿绕过她,踏前,直到离娘亲近了,她才蹲下身,从地上捧了一抷土,洒在坟头。 李眠儿忽觉出不对劲,李天天的出现,必然事出有因,她不可能冒这么大险只为了找自己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吧,久久不入正题,这会儿,她该不是在有意拖延时间? ps: 亲们,有票票的话,不要忘了我呀! 第三百零六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心尖念头闪过,李眠儿豁地起身,视线再次扫过四下,她重新踱到李天天身边,直视她:“你今日来此究竟是甚目的?” 见李眠儿目带警惕,李天天眼神不由闪了闪,她侧身踱开,面向土丘的方向,脖颈略微朝前勾着,似在探视什么。 立在她身旁的李眠儿看她这光景,猜她像是在等人,她等什么人呢? 疑惑才浮起,忽地,土丘后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片时间,便有三四个黑衣大汉蹿出来,直直就朝李眠儿扑过来。 李眠儿唬得仓忙后退,头一个黑衣汉扑了空,其后另三人紧跟着扑上。 事不疑迟,李眠儿运起影遁,就朝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几个汉子包括李天天皆不曾想到李眠儿腿脚如此之快,不禁通通愣住。 李天天吃惊不小,跺脚嚷道:“快追啊!” 四个大汉闻命,拔脚就追。 李眠儿回头,瞅着四个剽形大汉跟在自己身后,眼看再拐个弯,前头就能碰到马车和车夫了,陡然间,她临时决定转变方向,另抄一条小道遁去。这几个汉子明显跑不过自己,但若叫无辜的车夫被他们遇着,定是凶多吉少,是以,她想着将他们远远引开。 “不要追了,你们回来,给我掘了她娘的坟!” 一直呆在原地不动的李天天,估摸着四个壮汉压根没有抓到李眠儿的能耐后,握拳摇臂喊道。 闻声,不仅四个黑衣汉子立即顿脚,李眠儿比他们还要更果断地停下脚来,她回过身子,冷冷地遥盯着李天天:她这般煞费苦心得守到自己现身,非但没安好心,甚至歹心毕露! 此情此景,就算她知道李天天是为了抓走自己,但相较死去娘亲寝在的安危。她别无他法。 李眠儿心寒地一步一步回头,在李天天一脸得意之色中慢慢趋近。 “许久没见,你果然长本事了!”李天天讥道,毫不掩饰眼中的嫉妒。 “外城已不在大梁的掌握之中,即使你绑了我,也进不了里城!”李眠儿停到了距李天天及四个大汉两丈的地方。 “这个,就不是你担忧的事情了!既然我能混出来,就有把握混回去!许多事情,在男人们看来遥不可及的事,在女人做来却易如反掌!”李天天下巴高抬。声音清脆。一边说着一边朝李眠儿移来。后面四个大汉亦步亦趋。 李眠儿暗暗焦躁,但又别无选择,只能束手待毙,唯有多套她一些话。辨出她的目的。 不过,李天天也没有打算隐瞒的意思,她很是大方地继续道:“周昱昭不是对你情真意切么?只不知,对比江山,他是更倾于你呢还是这大好河山!” 听此,李眠儿眸光骤冷,不同于陈王和楚王,李天天对自己除了嫉和恨,毫无半点怜悯与情份可言。她此次掳走自己,用意很明显。就是直接交给程辂,然后由程辂移至太宗手上,以此相要挟周昱昭退兵之类。 自己当真要沦为活生生的人质! “你这样做不过徒劳!”李眠儿手心不由自主地攥紧,“他是不会任人摆布的!” 李天天扬眉轻笑一声。她凑近李眠儿的耳朵:“是么?不过我倒是迫切地想知道,他究竟在意你有几分!” “你不用迫切地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是不会上当的!”虽然声音克制着保持平稳,但李眠儿不得不微阖眼帘,以饰内心的波澜。 “你也这样以为?”李天天勾唇冷笑,“我亦如此以为!自古红颜多陪衬!这世上从来不缺美人!少了你,自有千千万万个供他挑供他选!” “你这样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周昱昭,你家夫君知道么?”听了李天天挑拨的话,李眠儿不愿深究,她抬眸,重新对上李天天的视线,其实一年多来李天天还是有变化的,尽管面目神情还是那般倨傲,然她的眉目间还是透着隐隐的伤怀。 苦求情郎而不得,定让一向目高于顶的她极受打击罢! “哼!他――”李天天眼中掠过一抹讥讽之色,“我与他本非一路人,不过各取所需!” 是吗?李眠儿暗忖,怎么觉着他们这一对夫妻真是天生一对呢! “问够了!时候差不多了!”李天天瞥眼天空,对身后汉子挥手命道,“把她绑好,嘴巴堵紧!” 悄悄把眼前两位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看了半天的四个汉子闻令,捋起袖子,就慢慢起脚朝李眠儿走来。 “看招――” 这两字不是出自李眠儿之口,亦不是出自四个汉子当中某一人之口,更不可能出自李天天之口了。 李眠儿惊愣间,身后扑来一道劲风,与此同时,最靠近自己的打头汉子应声倒地,余下三个也被来人一招一个地瞬间摆平。 李天天捂嘴惊呼,李眠儿则摇头暗叹:武王府真乃藏龙卧虎之地,原本只是随意唤来一使的车夫,竟然武艺如此高强,亏自己刚才还想着护他周全,另辟他道! 车夫不顾李天天恐慌,也不管她一介弱势女子,伸手就掐往她的脖子。 “慢――”见状,李眠儿及时制止,“请留她性命!” 车夫闻声放开了李天天,但仍攥着她两只胳膊。 李天天吃痛皱眉,惊魂未定地盯着李眠儿还有身侧的车夫二人。 李眠儿本意就要准备让车夫放人,不欲再为难李天天,毕竟有着血缘关系,就算不愿再沾国公府一丁点,但她不仁自己不能不义。 当话即要出口时,李眠儿眼睛一眨,心念一转,改变主意,遂对车夫道:“你先把她拘回府上,今日我不回府了,一会儿祭完娘亲,我就去观里,你回府后让管事派几个护院过来!” “穆姑娘,你一人留在这里可不行!”车夫担忧道。“这里僻野之地,不安全!依老奴看,不如我先守着您祭拜,待您祭完,我护送您到观里安顿下,我再回府,一个半时辰内就带人赶回,再把您接回府上!” 李眠儿没想这车夫看着憨实,倒考虑周到,点点头。问他:“你怎么称呼?” “老奴姓戚。排行老三。人皆唤我戚三!”戚三谦恭道。 “嗯!”李眠儿又点头,“既这么决定,你先带着这位回避一下!我速速就好!” “是!”马三搴着李天天,退到几丈开外。远远地看着。 可怜柔弱的李天天被他这么粗手粗脚地又拖又拽,身形委实狼狈。 李眠儿待他们离开,便满心低落地跪到穆蕊娘的坟前。 经过这么一闹,她之前整理好的心情被破坏殆尽,准备要说的话,一时也无从说起,只默默地跪地无言。 直过了许久,她才渐渐找到话题,从她两年前身中剧毒随周昱昭离京的那一段说起。说着说着,又把与周昱昭相识、相知的缘由补进来,然后,从云台山说到南境,说到外祖母。说到北征,说到龙州,说到沈州,再往南说,说应天,说疏影,说动秋…… 她平静而又生动地叙述着与娘亲别后的一切,就像小时候,她的娘亲一边给她梳发一边与她说话,两人亲密无间地随性聊着天儿一样。 一直聊到半山腰传来钟声,一响便连绵不绝,不用数,定依旧是一百零八声。李眠儿静静地听着钟声,心里、脑里的杂想随着钟声一点点褪去,钟声止时,她眼前似变得清明。 她抚着地上的泥土,轻轻道:“不管怎么样,不管发生什么,女儿都会好好地活下去,不让自己受委屈!娘,您在天上也要过得好好的!别再让自己受委屈!” 说到这里时,眼泪夺眶而出,也不伸手抹去,李眠儿任眼泪肆意地流淌,直到眼泪觉得已经流够了,她才从地上爬起,呆呆立着,又怔愣了一会儿,她方想起不远处的戚三和李天天,便冲戚三招了招手。 戚三解开腰带,就手将李天天缚住,扛到肩上,大步流星地跑到马车前,将她塞入车厢,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到李眠儿跟前:“穆姑娘,老奴送您上山吧!” 李眠儿点首,依依不舍与娘亲作别,三步一回头地朝山腰行进。 到了山腰,看到门匾,她方知道这处道观名叫“白云观”,名字稀疏平常,里面不甚大,却甚是清静、整洁、庄严。 迎门的是两个小道士,李眠儿瞧他俩似比自己还小,两道士开门就言说师傅并不在观里。 李眠儿本也没有打算会见他们师傅的意思,回说只需逗留一个半时辰便离开! 两个小道士将她迎入门内,戚三从袖中掏了两粒碎银递予其中一个小道士,请他帮忙关照。 李眠儿在背过身时,抿唇一笑:这戚三竟还自掏腰包! 戚三把李眠儿送进观后,连跑带跃地下山驱车回府。 李眠儿留在观中,却是哪也没有去,跑到钟楼上,高高地垂望她娘亲的坟头,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连日上中天她亦不觉着。 戚三领了四个武王府护院,一车四马朝白云观的方向驶来。 李眠儿远远瞧着,待他们快近时,从钟楼上走下,当戚三敲门时,她已经到了门边,替小道士应门。 戚三满头是汗:“穆姑娘,咱们回吧,听说主上他们也才收兵,改日再战了!” “好!”李眠儿走出道观,回身,待两个小道士从观内跑出来时,从袖中拿出几片金叶子,塞进戚三手中。 戚三会意,抹了下额头的汗:“两位小师傅,我身侧这四位兄弟牢你们收容几日,这是一点心意,权当他们的伙食费!” 两个小道士先是盯着戚三手中的金叶子,然又将戚三带来的四人上下打量,两人相觑,片时后,其中一个接过金叶子,将四人迎进门中。 第三百零七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娘亲的坟墓有人守卫,李眠儿这下能安心地离开回武王府。 进了西城门,到达外城内时,已是申时末刻,太阳没有那么毒辣,经过一条主干大街时,李眠儿揭开车帘,讶异地看到几乎所有商铺照营不误,很难让人相信,这座城正在经历着风云变幻。 唯一显出与往日不同的就是沿街侍立着全副盔甲武装的周军士兵。 眼瞅再行个十来里就到武王府了,李眠儿将要放下车帘,忽听戚三低呼一声:“穆姑娘,呶――那可不是主上和金陵侯!” 闻言,李眠儿抬起下巴,目光绕过前方的人和物,果见周昱昭和王锡兰二人骑着马的背影。 瞧这二人姿态闲适地骑马漫步在街道中央,却是因着心情好么? 戚三加快马速,不停吆喝挡路的路人让开,追上前去。 眼见周昱昭听到动静正要回头时,李眠儿忙放下车帘,自经几日前云台山的那一夜后,她与他便分开,这还是事后两下头一回碰面,说不尴尬才怪涅。 周、王二人看到戚三驱着马车从西边过来,皆盯向车厢,似要透过厚厚的门板看清厢内是为何人! 即便隔着木板,李眠儿已能感觉到车外两人各怀心思的盯望,她就当自己不存在,誓不揭开车帘。 可她不揭车帘,不代表别人不揭啊! 虽猜出车内之人,但手闲得慌的王锡兰偏要多此一举,斜觑了一眼一旁的周昱昭后,便伸手撩开车帘。 李眠儿不防他如此皮厚,本靠窗而坐的她,没了帘子遮挡,整张脸全暴露在车外两人眼前。 “哦……车内竟是有人的,真是失敬――失敬!”王锡兰装腔作势地收回手,拱拱拳头抱歉道。 知他存心戏弄,趁帘子垂下时。李眠儿鼓着腮恨恨睨了他一眼,从头到尾,却是没有敢朝周昱昭那一厢瞅上一眼。 经此小插曲后,戚三驾着车跟在周、王二人马后,不紧不慢地向武王府的方向驶进。 然,没有一会儿,马车忽地刹止,前头王锡兰的马更是惊得一声长嘶。 李眠儿不明所以,探手揭开一角车帘,往外查看。果然是王锡兰急勒的马。只见他旋身下马。脸上冷得让人扫一眼便要打寒噤,还从来没有见他这般脸色过,他扯开下摆,大步跨向路崖边。 视线一拐。李眠儿的目光比王锡兰的身子先一步到达墙边,粗一看下,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蹲身围着一个人,有的面有嘻笑,有的伸手在那人身上捞着什么一样。 因为里头那人被围得严实,她这处又不比在马背上视野开阔一些,所以看不真切,不知道王锡兰冲过去是针对其中的谁。 两步跨至,王锡兰二话没说。双脚双手齐上,眨眼间几个乞丐已飞身几步开外,个个呼痛不止,却又不敢发作,拔脚溜之大吉。 此时。李眠儿才看清最里头的那人,一看之下,她的心不由跟着一揪:陆湘!怎么会是陆湘!她怎么沦到这番模样! 尽管面目全非,但有过几面之缘,她很快认出了那人。 被几个乞丐光天化日之下轻薄,却没有挣扎没有叫嚷,显然不是因为陆湘她不想,而是她不能! 四肢瘫软,可能不是被打断就被挑了筋,嘴角血渍已经发黑,一张脸红肿又脏污不堪,舌头怕也没有了。 不知道她被扔在这里几日了,一早上经过这条路时,她一直也没有揭开车帘,根本没有注意到。 陆湘神识不知还剩几分,在王锡兰近身时,她的眼帘像是眨动了两下,脸上呆滞的表情纹丝未动。 王锡兰愤怒地对天狂吼一声,尔后弯腰将她抱起,放到马背上,跨身上马,吱也没吱一声,扬鞭狂奔而去。 周昱昭看着他的背影,扭头与李眠儿对视一眼,跟着策马追上。 戚三也不含糊,紧随其后。 车厢内,李眠儿忆起疏影同她提过的,去年撤出京都时,她与王锡兰曾因紫熙的出卖,落入陈王之手,后来是得陆湘暗中相助才逃出陈王府的。 陆湘中意王锡兰,李眠儿早在三年前就知晓,是以,王锡兰落难,她冒险相救是不难理解的。 只是按疏影的说法,陆湘当初放她二人离开时,曾要求王锡兰势必在脱险后将她带出陈王府,而王锡兰却是一去不复返,直到今日…… 将才,王锡兰之所以恁般愤怒,想必一来是恨他自己,二来是恨陈王的惨绝人寰! 对一个弱女子下如此黑手,陈王…… 回到府中,李眠儿即下车寻到王锡兰所在园子,周昱昭端坐在外厅,几个大夫已经围到了里屋,正给奄奄一息的陆湘作诊断。她匆匆瞥了眼周昱昭,便冲进里屋。 王锡兰的脸几乎是黑的,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床上面目全非的陆湘,似乎要把她身上的每个伤患都要记下,以便将来同陈王给算回来。 几个大夫直忙到夜深,最终也只是将陆湘的外伤处理好,至于被割的舌头和断骨、断筋,因拖得时间过长,无法修复。不过,命到底是保住了。 大夫走后,李眠儿和王锡兰还守在屋里,陆湘有一会儿是睁开眼睛的,但是她的眼中什么都没有,让人一度以为她的眼睛也被毁了,然大夫们确诊她的眼睛没有受害。 王锡兰尝试着轻唤她几声,不过她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子夜后,周昱昭进屋来唤,李眠儿跟着他出了园子,王锡兰自己要继续守着,他们也就随他了。 出园子后,李眠儿始终与周昱昭保持五步远的距离,到了昭园门口,周昱昭停了下来,这里原本是他的园子,现在留给她住了。 “听说你今儿个俘了一美人?”周昱昭待李眠儿走近后,开口询问,眼中含谑。 闻言,李眠儿抬眸,点点头:“李天天。本没打算将她带回来的,不过想着或许能派上用场,便带了回来!” “哦?什么用场?”周昱昭负起手,靠近一步,虽然语气十分关切,但他面上半点关切的样子都没有。 李眠儿瞧他故作在意的样子,暗下先翻了个白眼,擦过他的肩头,背着他道:“她夫君是程尚书的长孙程辂,你莫非忘记了?明日。你可以向侯爷打听一下。当初程辂与李天天是怎么结的亲!” 语毕。她提步连走带跑地进了园门,生怕周昱昭跟上她似的。 周昱昭嘴角含笑,盯着她有些仓皇的背影,直到她拐进门中。才收回视线,然后口中喃喃地念了两字“程辂”后方转身踱开。 第二日,李眠儿醒得有点晚,起时,一个婢子禀说戚三在外候了多时了,闻此,李眠儿快手快脚地穿戴梳洗好,来到外间,传上戚三。 见过礼。戚三道:“穆姑娘,主上吩咐老奴,待您起了便直接去书院一趟!” 听他这一说,李眠儿不由摸摸瘪瘪的小腹,暗想:一大早的。还没用上早膳,他就找我,这是要做甚么?原还想着,吃过饭,去看看陆湘来! 戚三瞅见她手抚小肚,忙跟了一句:“主上说,书房内已备好了早膳!” 闻言,李眠儿面上非但没有喜色,反徒增几抹疑色,可总不好推脱不去吧,还不知道他找自己到底什么事呢!于是,对近日一直服侍在侧的婢子觑了一眼,便提脚朝门槛走去,那婢子拔腿跟在后头,戚三见了,忙躬身不远不近地护送着。 昨日还老觉得羞于见他,总以为好没脸,不过经这么一件事儿,对他忽然不如先前那般抵触了,这下正好,免得人家跟没事人一般,自己反倒像是逃出地狱的小鬼似的。 才进书房所在的昭书院,李眠儿已闻得甜糯的糕点香。 仅从这武王府内各个院落的命名,已可见武王夫妇对他们儿子的宠爱,几乎所有的院名当中都含一个“昭”字,眼前的书院便也是如此。 踱进书房里,她身后的婢子还有戚三很是自觉地候到了门外。李眠儿独自进门,屋内周昱昭已经坐到了临时摆设的餐几边上,瞥见门口的人,抬眸勾勾唇:“昨晚只晚睡那么一会儿,今日你就得连本带利地捞回么?倒没愧对你的乳名儿!” 那,就知道这人一大早叫自己来没好事,这才一碰面,他已挖苦起人来了! 噘了噘嘴,李眠儿于腹中暗诽,不过眼睛飞瞄窗外,看到外面的日头,她心里不禁一虚,貌似这会儿也算不得一大清早了吧! 一时满腹的委屈溜得没影,她提了裙摆,坐到周昱昭的对面:“为何在这里用早膳?” “这里清静!”周昱昭理由极简单,也极不对头。 这武王府里清静的地儿多了去,为何偏选在这书房用早膳,恐怕这书房还不止这一个好处吧,摆明另有原因嘛。 李眠儿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不怎么显,先不管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填饱肚子再说,遂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栗糕便小口吃起来。 周昱昭一声轻笑,亦儒雅地开始用膳。 除了少数几次目光交流,两人全程食不语地用完早膳,又接着饮各了一盅清茶消食,待门外侍候的将饭桌连桌带碗地端出书房后,周昱昭才重新开口:“昨日白云观的事,戚三同我说了!” 李眠儿提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重新低眉,注视着手中光泽用料都极为上成的瓷杯。 “李青梧的嫡女按理不该称你一声姑母?”周昱昭挪近凳子,悄声似笑似询,“何以屡次为难于你?” 第三百零八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听他提及李天天,还以这种方式说来,也不打算与他兜圈子,直接就问:“她人呢,被你关哪里了?我去看看!” 周昱昭摇摇头:“不必你跑一趟!自由她来看你!”说罢,转头对着门外,“把人带上来!” 李眠儿一惊,这架势瞧着怎么像带上一头恶魔似的,虽李天天对自己没怀过好意,不过一次都没有得逞过倒是真的,如此严阵以待地等着俯视她,真是有些不大自在。 还好,李天天并非五花大绑得被带进书房来,只是捆了双手、堵了口,不过嘴里的布条在她进门时被摘了下来。 对于她这样自小束在闺阁中的千金小姐,这般对待已是莫大耻辱,况且这般待她的,还是她倾慕多年的意中人所为。 所以,当她被押进书房时,看到周昱昭的一瞬,脸色直是一会青一会白,眼中已是泪花闪闪。 周昱昭见她如此光景,转眸觑了眼李眠儿,侧过身子,踱到书案后头,翘起双脚搭到案角,半晌没有再说话。 李眠儿委实无语,把人带上来,他却半天不吱声,莫非美人梨花带雨,他便心软了? 李天天自进门后,就一直斜瞅着周昱昭,视线从他的脸到脚,一寸一寸来回扫,越看眼泪越止不住。 这阵势!李眠儿不禁暗叹,敢情这下正好随了她的愿,终于得见檀郎!算了,由她看吧先! 于是,李眠儿亦踱开一边,找张椅子端坐,任李天天盯着周昱昭又是饮泣又是低哭的,真是历数不尽的委屈。 终于,她像是哭累了,然后意识清醒了,看到房内两人一头一尾地坐着,像看戏一样。李天天抬起上臂抹掉脸上的泪,控制好情绪,哽着嗓子问:“你们这是做什么?觉得好玩么?” 闻言,李眠儿举眸睨向她,敢情昨天上午她指使几个剽形大汉绑架自己的事,她已抛到脑后了?这会儿,亏她还能问得如此坦然,如此无辜。 这时,周昱昭也从案后起身,对着李天天抬抬下巴:“哭完了?哭完了。咱们就正归正传!” 没料到他开口竟是这话。李眠儿差些没忍住喷笑出来。 李天天听后。则是又羞又恼又怒又恨,紧绷着一张苍白的小脸。 周昱昭没管屋内另两人的反应,从桌上拈起一张纸,又从笔筒中取出一笔。摆到李眠儿身前的几案上,然后踱到李天天跟前:“一会儿,我会给你松绑,半柱香之内,亲手给程辂书写一封百字以内的信!” 听及让她给程略递信,李天天直觉不妥,抬头即问:“写什么?” 周昱昭定定地盯着她红肿的眼睛:“昨日,你打算怎么让眠儿给我写信,便怎么给程辂写!” 闻言。李天天身子一震:眠儿?应该是李青烟的小字吧,他叫得这么亲昵,这么习以为常!他这是要当着她的面,冲自己为她讨公道,一报还一报么? “如果我选择不走呢?”李天天抬起下巴。目带憧憬地看着伸手可触的周昱昭,如果双手没有被缚,她此时一定会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嗯?”周昱昭似一时没有反应过,眉头轻皱。 另一边的李眠儿自是明白李天天这是想赖着不走了,她端起几上的茶盏继续啜饮,隐着嘴角的笑,等着看周昱昭的反应。 “程辂他是不会为了我,选择背弃父辈,转投于你的!”李天天低下头,直视自己的脚尖,解释道,“与其如此,我宁愿留在你这里!再说,自跟他成亲,我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他也知道我不喜他,他又怎会因为我被俘,而将身家交付给你?” “他是你夫君!”耳听李天天在外人前这般贬低夫君,周昱昭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倘当初你要是把我带走,他又如何有机会成为我的夫君?”李天天猛地抬起头来,哽咽声中饱含忿忿之情。 周昱昭忆及去年离开帝都当日,李天天奋不顾身地阻断自己的马车,打开车厢劈面就告白的情形。但也只是短暂的回忆一下,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这是你与程辂之间的事!时间差不多了,你也该思想好怎么个写法了!” 李天天仍不甘心地抢道:“若是当真换作你接到这样的信,你会乖乖地……” “没有若是!”但她话还没有说完,周昱昭即果决打断她的话,“我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李天天闻言,扯起嘴角似笑非笑:“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意她胜过大好江山么?” 周昱昭瞥眸觑了眼依旧端坐,没有因为他与李天天的对话而生出多余变化的李眠儿,然后目光重新对上李天天的:“大好江山?没有心爱之人相随便不成其为大好江山!” 听此,李眠儿阖下眼帘,面上神色未动,只是一双帘下眼波来回流动。 周昱昭走到李天天身后,替她解了绳索:“开始吧!” 拿到纸笔,李天天心思何其矛盾,眼下,她被困在中意多年的心上人手中,却要写信给与自己成亲一载却毫无相亲之感的夫君程辂求救,这时,她竟有些奢望程辂能为了她抛掉所有,可这样的想法马上又让另外的想法覆盖,她又不想他来,这样的话,也许她还能有机会留在心上人的身边,就算他待自己就如同自己对待程辂一样。 然,当她看着老神在在坐于椅中的李眠儿时,她又不愿没有尊严地待在这样的地方,宁愿跟着程辂永远地离开。 只是,程辂,他看到信后,会作何反应? 稀里糊涂的写好信,李天天将信折好,递至周昱昭手中。 周昱昭打开信,扫了一眼后,道:“这封信会秘密递到程辂手中,现下就要看看,你的夫君究竟是真疼你还是假疼你了!来人――” 进来的是枭鹰,接到周昱昭的信后,他即重新消失得没影。 李眠儿看了眼写完信后便失魂落魄一般的李天天,心里也在猜想着同一个问题:程辂,会怎么做? 昨日,她决定不把李天天放走,却把她带回,并提醒周昱昭李天天是程辂千求万求才求到手的媳妇,说不定李天天可以成为一个相当关键的筹码。 如果守在里城的程辂在知道李天天被扣在周昱昭府里后,当真愿意为了保全爱妻而听从周昱昭的派遣,那么,里应外合,攻破里城指日可待,并且还无需作无辜耗损。 假如程辂舍生取义,弃了李天天,周昱昭这里也没什么损失,顶多攻城一事再重长计议罢了。 见过李天天,李眠儿便往王锡兰那里去,经过一夜医治,陆湘是否微有好转。 到得王锡兰所在的昭文苑,李眠儿就径自往里走,路上发现几个下人忙碌着晾晒衣被,大热天的,苑里本就没住几个人,哪里用得着这些,便随便问了一人:“怎么收拾起这许多衣被来!” 那人忙丢下手中的事,垂手应道:“侯爷说,老祖宗还有毕夫人、世子没两日就到开封,让咱们先准备准备,再过几天,就该出伏了,早晚凉,提前把厚衣被拿出晾晒咯!” 一听这话,李眠儿微微一惊:疏影还有王溥等人早在路上了?再有两天都到开封了?这事都没听人提起。 王锡兰把家眷都带来京城了,看来对开封一战是信心满满了!想必石洵等众元老们也都跟着来了罢,大概是准备给周昱昭作最后的全力辅助! 到得里屋后,李眠儿先是看望一下陆湘,见其与昨夜并无两样,遂悄声向王锡兰询问疏影来都一事,王锡兰点点头,又简单提了几句,说是王溥和石洵在应天等得不耐烦,非要前来开封,无奈,他与周昱昭只好随他们的意,命武从吉加派些人手一路走水路将他们一行人从应天府护送至京。 想到疏影过两日就会现身,以她的心性,当看到王锡兰无微不至地亲自照料陆湘,她该不会同一个残废之人闹醋劲儿,弄出些什么幺蛾子吧!李眠儿内心里还真有这么点担心。 李天天给程辂的信,周昱昭派枭鹰亲自递送,按理程辂已经收到,不过一连两日,周昱昭那里都没什么动静,她借早膳之机打探一次,却也没探得什么消息。 第三日,武王府里突然热闹起来,老老少少的,一下子多了几十口人,年迈的王溥夫妇还有石洵等人,佟氏几个妯娌,以及疏影等,几乎王家一大家能来的全来了。 吃过团圆饭,王溥、石洵等人则是围着周昱昭、王锡兰商讨军国之事,李眠儿则拉起疏影到了昭文苑,她是看着的,自一群人进府,王锡兰都没有空私下与疏影聊上几句,至于陆湘的事,自然他也没来得及说与。 “小姐,你见过我爹娘没有?”疏影一见四下无人,先即问道她的双亲。 “进城后,两下只是军队之间的对抗,几乎没有扰到民众,你爹娘应该都跟着国公府搬到内城去了!要想见上一面的话,怕只有进到内城之后再说了!”李眠儿如实说道,她也没有机会打探一下毕烛信与翠姨的近况,毕竟身处这样的特殊时期。 第三百零九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五)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疏影闻听自己的双亲搬到内城去,一时间无法相看,心头不是个滋味,自到了南边,她与父母未曾通过一封信,都不知彼此的消息。 李眠儿见她面色忧郁,走路走得也心不在焉,又想到里屋床上躺着陆湘,眼帘微阖,简单思索下,决定还是先给她说道一下。 “你还记得去年离都的事情么?” “嗯?去年?”李眠儿的话把疏影从胡思乱想中拉回现实,“去年离都什么事儿?” 因为才回神,疏影的脑子转得有点慢,一下子并没有想起去年离都时究竟发生了哪些事,便是受禁陈王府恁样的险难她一时也没有想起。 李眠儿瞧她脑懵,只得说明了:“陆家大小姐,陆湘,你可有印象?” “陆湘?”疏影闻听此话,立即明白李眠儿为何提到去年离都一事了,而此时,她也忆起当日陆湘送她和侯爷逃出陈王府时所提的要求,两下一比对,她本能的反应就是在她不在京都的这段时间里,侯爷和陆湘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侯爷打算纳了她?”疏影嗖地一下清醒,面上有些焦躁,但并没有十分明显的厌恶和反感,毕竟她和侯爷的命都是陆湘救的,她再怎么不乐意,但救命之恩总还是报的,只没有想到,面对现实时,她仍是难免满心疙瘩。 “这个我还未知……” “陆湘找来了?”疏影不等把话听完,即将李眠儿的话打断。 “她现下就在这园子里头!”疏影没有过激的反应有些令李眠儿意外,她拿眼神瞟了瞟前头的昭文苑,同时用手捏了捏疏影的手臂,不让她抢话,转面对她接着道,“她人虽在,但重伤在身,性命堪忧!” 一听这话,疏影浑身一震:“性命堪忧?小姐。她怎么了?怎么会?难道被陈王发现了?” 李眠儿点点头,她拉着疏影停下脚步,有些郑重地问:“如果她的性命保住了,你如何打算?” 疏影没有过多地犹豫,也没有过多地思想,很爽快地答道:“既然她是为了救我们,而被陈王残害,如果她能活下来,我会求侯爷纳下她的!” 她虽然对王锡兰挺有占有欲,却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闻知陆湘惨遭迫害。性命堪忧。勾起满腔义气。 闻此,李眠儿嘴角一弯,轻轻笑了笑:“算你有良心,我原还担心你会小气。不乐意扛下这个包袱!现下你这么想,我便放心了!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她,这会儿,她神识还不清,认不得人!你只远远看一下,从今往后,平日里头,你就得带着照应照应她!” “是!”疏影又听陆湘神识都不清了。连人都不认得,不由又是一阵怜悯,挽起李眠儿的胳膊,进了昭文苑。 看到陆湘四肢的伤患,疏影愧疚得痛哭流涕。当晚就主动找到王锡兰,相谈纳陆湘为妾一事。 和李眠儿一样,王锡兰在将陆湘收治后,也在隐隐担忧疏影会作何反应,未曾想到她竟会这般大义凛然,通情达理,十分讶异。 “我的影儿甚时变得如此大度?”王锡兰说着,一边双手就将疏影的腰搂入怀中。 “什么叫甚时变得?我原先本就是大度的人!”疏影茵红着脸不服,夫君许久没见,乍一亲近,她羞得不行。 “是是是!我的娘子本就是大度的人……唔!”说完最后一个字,王锡兰干脆含上了疏影的耳珠。 “侯爷,这里是书房!”疏影悄声嚷着挣脱开,却被王锡兰复又捞住,继续讨热亲,无奈,只得娇软着任他侵占。 是晚,李眠儿侧面探得程辂那里还没有回音,李天天那里,她没有前往,待程辂不管好坏给了回音之后,再去见她不迟。 两日后,午休过后,因伏天已出,外面清爽,她漫步朝着昭书院行去,顺便探探程辂是否有了回信。 一至书院外,门口守卫的说,石洵、王溥、武仪举等众人都在房内商量密事,李眠儿即知定是程辂给信了,不管给的什么音,周昱昭都该想下一步路数了。 她掉头往回走,估摸着程辂回复的各种可能。 程辂其人,她前后统共见了不出三次,若依着理智猜测的话,她确实没有把握猜准,但凭直觉她预感,程辂多是应允了周昱昭的要求,答应做内应,与周军里应外合夺下里城。 缘由有二:一来程辂对李天天的用情,单说当初求亲一事,弄得满城沸沸扬扬的,一个有头有脸的大家公子拉下脸来放出那样的话,倘不是当真相中了李天天,便是他脑子浸过水;二来程辂的脾性,虽然接触不多,可大致的脾性还是能摸出一二来的,与李天天一样,程辂并非那种死守清规礼仪之类的人,他的祖父程尚书忠心耿耿,不代表他本人生性如此,眼瞅着大梁朝不保夕,抛却信义不谈,选择叛变却是明智之举。 李眠儿一路走一路猜想,到昭园门口她打住思绪,究竟如何,还是要想周昱昭亲自说了才知道。看看天色还早,便转道朝昭文苑漫去,疏影带着儿子动秋已经安住。 疏影听下人报,忙迎了出来:“小姐,你来得正好!” “什么事?”李眠儿见她面上神色似忧似喜,脚下不自觉迈大了步子走近。 “陆姑娘好像有意识了!”疏影凑近,低声说,“她好像能认出我,只是眼色不大高兴!” 李眠儿点点头,安慰道:“她不大高兴实属常情,遇到这么大创伤,她多少是会怨你和侯爷的!” “我倒不担心她怨我们,可她若心结不解,对她身体复原怕是没有好处!”疏影担忧道,心想暗暗想着,如果换作自己,也一样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巴不得死了痛快,但身受者是陆湘,又为着救她夫妇而死,说什么也要劝她好好活下去。 “嗯!”李眠儿知道疏影的话中之意,“她没法说话,四肢又动弹不得,她心里苦得狠,短时间里想她悟通悟透不大可能,你和侯爷只管常在一旁精心照料,劝慰的话不要说得太多,她本聪慧,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也只能这样了!”疏影长叹一声。 进里屋后,李眠儿发现陆湘确是眼中多了些神采,不似先前那般呆滞无光,肤色也渐渐恢复元气,五官精巧如初,撇开身体的残疾,至少她的脸没有遭受致毁的伤害。 与她默默地对视一眼后,李眠儿没有开口说话,只伸手替她将鬓边的碎发捋顺,转身取来一柄铜镜,把到陆湘的眼前。 陆湘反射性地掉开头,不愿照镜。 李眠儿轻轻掰过她的头,语道:“女子最为重要的就是一张脸,你忍心带着这么美的一张脸离开么?不能行走,你还有眼睛,你还有容貌!有了眼睛,你可以看你喜欢的人,有了容貌,你还可以收揽喜欢之人的心!”说完,她扭头瞥了眼疏影。 疏影会意,扑上前补充道:“陆姑娘,侯爷自得你相救,便一直对你念念不忘,苦于大江阻隔,又被战事困扰,并非他相忘于你!只因得知陈王并没有堪破那次行踪,想你定是安全的,所以才耽搁至今,不想竟就晚了!” 说着说着,她眼中已是泛泪:“妹妹,虽你长我一点,但论先后,我在先,以后我就称你妹妹,过些日子,待你身体无恙,侯爷就纳你入门!” 闻言,陆湘看了一眼镜中的脸,重新扭开脸,面朝墙面,对于李眠儿和疏影的话,她丝毫没有动容。 李眠儿摇摇头,拉起疏影,缓步避到外间去。 晚膳前,周昱昭过来昭园,并吩咐下去晚膳留在昭园用。 “程辂回音了?”李眠儿迫不及待地探问。 周昱昭看着她,先微微一笑,尔后才点点头, 只这么一看,李眠儿便知程辂果然是应了! “按照你的意思一五一十地应了,还是……另附了条件?”李眠儿追问一句。 “自然是要附条件的!”周昱昭眼中一道精光闪过,“不附条件的话,我反更要多留一份心!” 知他意指程辂诈降的可能,李眠儿关切地询道:“什么条件?” “无非是讨要我的一句保证!”周昱昭淡然地应了一句。 “你准备用他么?”这样的人,不知当用不当用? 周昱昭负手踱开,背对着李眠儿,对着窗户的方向,下巴微抬:“用自是要用的!否则没法安定众多降将的心!再者,程辂什么人,有什么软肋,我心里有数,用他倒没有什么可虑之处!” “那下一步的打算?”下午那么多人聚至书房,该想出对应之策了吧。 “明日,我就把他要做的事告与,三日后,便是攻城之机!”周昱昭回过身子,一脸的毅然与坚定。 “你……可是把这边的作战计划也透给程辂了?”李眠儿迟疑了一下,觉得自己多虚,但不愿放心,想着还是追问一句。 “那倒不曾,底牌必须得握在我的手中!”周昱昭勾勾唇,口吻十分自信。 李眠儿闻之点头放下心,智取比硬夺来得合算许多,不论是对大梁还是对大周,必竟双方都同出一根! 第三百一十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六)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在李眠儿的忐忑不安中,三天时间过得很快,周昱昭如期率军围向开封第二道城门。 虽心里不安,但大军出动后,李眠儿还是提笔写了封信,又叫来戚三,命他带着信去一趟长白山。 戚三很惊讶,不过却没有多作迟疑,当即回住处收拾包袱便出了府。 信是给顾长山递去的,自他的孙女顾流苏在沈州被北寒刺客误认作自己而遭杀害后,他的行踪周昱昭一直有关注。 前两日,李眠儿打探了一下,闻知他已回到长白山,遂拣此日给他捎去一封信。 陆湘的身体状况渐趋稳定,只要再假以时日就能彻底告别伤痛,然她的情绪却始终未见好转。 远远看着,疏影这几日的表现可圈可点,对陆湘照顾有加,王锡兰在府中时,她经常有意腾出空间给他们二人,希望王锡兰的劝慰能主陆湘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李眠儿窝在府里,哪也没有去,白云观,几次想去,还有疏影也连着央求要去拜拜,但想到上一次的意外,她还是忍住,准备待时局平顿下来再去吧。 至于李天天那里,她也不急着过去,这次程辂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知她知道后作何感想。程辂虽是她夫君,但神里神外,她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样,也没有为他倾出多少心思。 有了这次经历,但愿她能醒悟,能够珍惜这份情意。 之于李天天,李眠儿现下对她更多的是无奈,所谓恨意可能还停留在两三年前。 那时经历少,眼界窄,虽讨厌为家长里短的事费心神,但还是会忍不住因着那些个没有意义的事情伤神苦恼。 这两年来的见闻,不仅拓展了视野,顺带着连心胸也宽广了,相较于生死存亡、相对于家国兴衰。宅子里那点儿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当初自己置身其中,谋划来划谋去,可谋来谋去,终又谋回来了,如今脚下离最初的起点越来越近,归根到底,自己终究是个女儿身。 所以,在李眠儿看来,李天天是可怜的,她一路也在谋划。到头来却谋了一个空。心上人没谋到。清闺誉亦没谋到,好歹自己不仅谋到了周昱昭,还谋了几年自由身,天南地北的游了一圈。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 也正因此,她愿意宽恕李天天,尽管李天天一直视她为眼中钉,恨不得拔之后快,根本不会乐意接受她的宽恕,但她不愿意再揣着恨过活。 不管周昱昭要花多久能把大梁拿下,然结局已经明了,改头换面的一天总要到来。这样的局面,在一年前。李眠儿曾在心里暗暗发誓过,如今快要得到了,她的心也倾向彻底平静了…… 周昱昭是天生的王者霸者,他锐不可挡。 原本在人们眼中朱雀门、金水门、顺天门、曹门、郑门这些门是何等牢不可摧,可周昱昭一来。这些门形如虚设,脆如锅巴,只几天攻夫,便把各处防守击得崩溃。 陈王几欲发狂,可他再怎么发狂,也挽救不了局势,终被楚王硬拖烂拖地拖入皇城。 破城是晚,周昱昭将程辂领入府内,李眠儿稍后带来李天天,兑现承诺,让他夫妇二人会面。 李天天在见到程辂后,脸上神色复杂。 而程辂在看到她后,脸色尴尬,他瞅了瞅周昱昭,又瞅瞅妻子,最后还是对周昱昭拱拱手,以示臣服。 李天天也会出其中因果,迟疑半晌过后,她终是朝着程辂迈出了脚步,做了最后的抉择。 李眠儿弯弯唇:算她醒悟得及时! 不用多说,周昱昭攻下里城,整个开封沸腾了。人们都在猜测皇城里还有哪些人,他们将来会有何结局。这个名叫周昱昭的年轻人,只一年的时间便把几十年前太祖皇帝奋斗了多少年才打下来的江山据为了己有,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休整! 周昱昭并不急于攻陷皇城,他不紧不慢地率军在开封城内休整。 一休一整便是十来天,眼看着过了立秋,又迎来了处暑。 他这一厢不急不躁,皇城里的人可是又急又躁得狠。 七月二十六这一日,久居深宫的燕国长公主在城墙上让宫人高喊,提出要见一见周昱昭还有她的义女。 当第二日一大早,周昱昭把这个消息告李眠儿时,李眠儿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应对。 “她提出要见我了么?”李眠儿确认再三。 “没错!”周昱昭再三肯定。 “这种时候,她提出见我们,是做何意?”李眠儿不解。 长公主是为她自己的性命担忧吗?以她的才智和心机,应该有信心,周昱昭便是打下皇城,也不会对亲姑奶奶她有何亏待的。她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难道是太宗皇帝派她来做说客?太宗的性子,他会这么快服软? 李眠儿理不出头绪。 周昱昭看她眉头紧锁,轻笑出声:“你担心什么?她要见,你便让她见见即是!又不会掉块肉!” 李眠儿随即嗔他一眼:谁怕她见来着?只是觉得有些尴尬而已! “什么时候?地点确定了么?” “明日,就在府上!” “这么快?”即使硬着头皮做好心理准备,可李眠儿还是没有想到长公主明日即来武王府。 “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是,早些开这个头也好!”周昱昭瞧她满脸焦意,不忧反乐。 闻言,李眠儿背过身去,快步奔到窗边,她痴痴盯着窗外不再油绿的一片,心想原以为能躲过与长公主的这一面的。 没想到得知长公主的会面要求,李眠儿的反应这般剧烈,周昱昭有些始料未及,他徐步靠近,小心低语:“此行,她多是来劝和的,不会揪着以前的事闲聊,你不必多心!只管随在我身侧便是!” “劝和?”李眠儿没有转头,依旧面窗回问。“莫不是那边决定不战而降?” 周昱昭听后,头似摇似点:“以太宗的性子,还有陈王的性子,不战而降不是他们的习惯!但长公主从中斡旋,可能又不一样!” 以长公主的角度,不管这天下是陈王坐、楚王坐还是周昱昭坐,终究都是周姓家的天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拼得两败俱伤实在太不划算。握手言和最是妥当。 想必老早。她就在劝慰太宗了…… “长公主没有理由先从我们这边劝起。如果依照你的推断,按理,长公主应该是已经把太宗他们劝服了才是!”李眠儿回过身子,下巴微抬。蹙眉道。 “正是!”周昱昭这回确定是点头,“不过,她真正的目的,还是要等当面相谈才能得知!” “嗯!”李眠儿颔首,忽又抬起,“国公府里的人不会都躲在皇城里,有没有毕管事还有翠姨的消息?” “毕管事还有翠姨?”周昱昭一时没有对上号,片时方才记起此二人,忙笑道。“此事哪里轮得到我出面!” 乍听此话,李眠儿亦愣住,瞥到周昱昭嘴角的笑意,知道他夫妇二人多在第一时间被王锡兰接走了。 “那他们现下在府里头?”李眠儿抑制不住激动。 “你一会儿亲自去昭文苑看看罢!”周昱昭笑意由浅入深,忽而又凝住。“你娘亲的……墓要不要我重新替她选个址?” 闻言,李眠儿面色跟着一紧,掉过头,重新面窗:“重新选址就不必了,我瞧着那地方清静,当初我随着娘亲的意念,跑到那地方,也许那就是娘亲想要长待的地方!” 周昱昭听后,没有应也没有拒,许久后,他才微仰头,沉声道:“也好!一会儿我会安排人去把那里修葺一下,再派几个守墓的,长年在那儿看守!” 李眠儿轻嗯一声,算是同意。 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呆立在窗前,久久没有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窗外秋意渐浓的院落。 午前,李眠儿只身前往昭文苑,果然,毕烛信和翠灵两人皆被王锡兰接到府上,一家三口团圆,又得知疏影在王家被抬举,又是欣慰又是高兴。 他二人在见到李眠儿亦平安无恙,连呼老天保佑!大家好一通喜极而泣。 “弟弟妹妹他们都还好吧?”李眠儿没有先打探国公府里的其他人,却是问上毕烛信的儿女。 “他们都跟着老人住在郊野,不碍事!”一年没见,毕烛信见老不少,鬓边抽出许多白发,此时,说话也不似当年那般中气十足,也许底气弱,源于时局变幻下国公府飘摇的地位所致。 “嗯!”李眠儿捧起杯盏,啜了一小口后,问及国公府里其他人,但没有具体指出谁谁来,“他们都去了皇城?” “没有都去!只有钟夫人还有大爷去了!”毕烛信显然对眼下的态势有些措手不及,仅一年的时间,在京都名望屈指可数的国公府便沦落此境,实在令人叹息罢。他之于国公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不是有个女儿嫁给大周金陵侯王锡兰,还有个旧日主子随侍大周皇帝,恐怕他们一家的将来堪忧。 “下午,你带我去看看他们!”李眠儿放下茶盏,“你知道他们现下住哪儿!” “嗯!这我知,上午我才从那里出来!就在城西新桥附近的一处宅子里!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他们都在!”毕烛信虽知那群人此时最不愿看到眼前这个人,但他该说的还是要说! 闻言,李眠儿点点头,眼中无波。 〖 第三百一十一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七)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第三百一十一回 李眠儿在提到要去李家现在落脚处看一下时眼中无波却非她刻意装出来的,只是她的心里确实没有什么波动,没有快意,也没有恶意,就像对待李天天一样,她没有恁多的恨意,许是想着之后的事情,想着她做下的决定,既然放开了,放手了,就没有必要再揣着恨啊怨的。 这阵子她常想,对于李家,她其实也没有必要刻意去记仇,把娘亲的命算在他们头上,不如直接算在自己的头上。若不是自己为了图一个自由爽利,抛弃娘亲不顾,娘亲也不至沦落那般境地。 为了能过得自由自在,她竟把娘亲的命搭上,所以,她不能叫娘亲的命白送了! 听说下午李眠儿要去看李家一家人,周昱昭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然他没有说话,不代表他没有行动,下午李眠儿一上马车,就见周昱昭骑着骏马朝她这边走来,看阵仗他这是要亲自护驾的意思,还是要准备给她撑门面的意思? 李眠儿抿抿嘴,也没同他客气,由他在车外跟着,也不嚷他进马车。 马车一路朝着城西的方向行驶,进得内城,李眠儿这才意识到有周昱昭在旁边护着的重要性。 仅看氛围,这里城与外城就天壤之别。外城多是平头百姓以及商贾人家,而里城原先住着的多是官宦之家,城门失守,皇城容量又有限,只要精贵至极的人才有资格避到皇城里头,余下的仍还留在这内城之中。 尽管有周军四处巡逻,但难保没有一些残余势力趁乱揩油。所以,虽这内城相较安静,但这才是问题所在。 毕烛信在车前当副驾,带着车从左拐右绕,大半个时辰后,总算在一条深巷里头的一户门前叫停。 他待车一停。便自觉自动地上前叫门,李眠儿继续留在车厢中静候,只揭了一小角车帘从里向外探看。 不一会儿,守门很警惕地打开一条门缝,钻出脑袋来,一见是毕烛信,吐了一口气:“是毕管事!您不是……” 毕烛信侧眸看了眼身后的马车还有端坐在马背上气宇高华的周昱昭,打断门卫的话:“你到里头通报一声,就说九小姐来了!” “九小姐?”那守卫的瞥向门外停着的马车,面上一惊。愣不打一个。转身即跑进堂内去。 李眠儿瞧那门卫年岁并不甚年长。不晓得他知不知道这“九小姐”几字在李家代表什么样的意思,但看他那腿脚想必多少还是知晓的。 周昱昭面无表情地瞄了眼车帘,又举目把李家临时所住的宅子四周打量几翻,然后盯向眼前的大门。因为他已经听到里头有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动作还算利索!他心下冷道。 大门里头的动静越来越响,李眠儿这时也走下马车,周昱昭即时跨下马来,打开车门,伸手搀她下车。 也就在此刻,大门吱呀被打开。 门内众人入眼的便是一个英姿非凡的风华男子立在车厢一侧,抻着双手从车内搀下一个通身素雅妆扮的清美女子。 李眠儿就不用说了,走在最前头的李青桐、李青柳、李青榕三兄弟一眼就认出这男子便是大名响彻大江南北,威震四海的周昱昭本人。眼下,他正亲手并脸上满是关怀地将他们的九妹扶下车。 一切传言得亲眼所证,这两年来他们的九妹当真不离周昱昭左右。 见此,李青桐兄弟三人疲惫不堪的脸上不约而同跟着一松,大梁的君主迟早是要换人的。国公府已经名存实亡了,变天后,这一家子人的性命和生计只在新帝一念之间。 不管怎么说,九妹还是九妹,无论之前有过多少恩怨,一家人毕竟还是一家人,即便她改名改姓,但在这样的关头,起码还能说上几句话。 如今,她能主动找上来,多少表明她还惦着李家。 李青桐三个兄弟对李眠儿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瓜葛过,他们本就教养好,识大体,对于李眠儿这个深居简出的妹妹几乎没打几次照面,待稍稍有些面热后,她整个人又消失了。 而打心眼儿里,不管钟夫人所出的嫡子李青桐,还是孙氏所出的李青柳、李青榕,对于这个九妹,他们更多的是欣赏和钦佩。这与李天天、李天娇、李天灵几个姐妹对李眠儿的感觉完全不同。 在看到最先冲到门外来的三个兄长,李眠儿怔忡了半晌,没要多久,他们身后涌上来的一群妇人就把她的视线重新吸引过去。 这会儿倒是李青桐的妻室陆氏走在最前头,一旁则是老六李青榕的正室张淑芳,再一旁是老四李青柳夫人程氏,大少夫人方氏这下倒挤到了最后头去。 李眠儿瞅了几瞅才瞅见方氏憔悴的面容和不住躲闪的眼神。 李天娇、李天灵自然不在这群人当中,按岁数早该嫁人了。几个妇人身前身侧立满了孩童,最大不过八、九岁,最小的才将能走路的样子。 李眠儿不露辞色地看着门口一群人,他们把这些小孩通通带出来,不过是想着让自己不看憎面看佛面,念在李家小辈的份上,在周昱昭面前替他们说几句好话罢了! 两下就这么呆愣着,没有主动开口,便是一向主张惯了的李青桐这会儿呆看着李眠儿和周昱昭,面上发窘,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哥几个可都是才横华溢的,就算深陷窘境,让他们低声下气地求活路,即使是向自己的小妹,对于他们来说,都极其为难人的事! 唯有与自己最相熟的张淑芳几次试着想跨前一步,却见前头几个当家男人都没个动静,遂只得按捺住性子原地立着。 李眠儿的视线在每个人的身上扫一圈后,就在大家以为她脚下移动,就要走上前来时,她却一个旋身,动作无比轻盈迅捷地钻回车厢。 车夫如同知道她的心思一样,二话没说,“驾――”策马扬鞭。 毕烛信一个激灵,拔脚退开,背对车厢,快速对着李青桐等人拱了一揖,然后转头飞身跳上马车。 周昱昭侧眸在李青桐几个身上瞄了一眼,犀利的眼锋直令在场几个妇人胆寒,纷纷垂下眼去。 李眠儿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他就更没有必要说什么了!跨上马背,一夹马腹,几步追上前头的马车。 徒剩李家一群人莫名其妙地站在朱漆门前。 “我就说那蹄子根本就是故意来显威风的不是……”本来一直窝在后头的方氏,这时突然蹿上前来,指着愈渐远去的车马,恨声骂道。 “大嫂――”李青桐厉声打断方氏,伸展两臂,把大家伙往门内赶,待大门合上后,他才接着对方氏不客气道,“都这节骨眼儿上了,你说这样的话还有什么意思!” “大嫂,二哥说得没错!如今,九妹真是咱们李家一大家子最后的指望了!”李青榕不无凄凉地劝道。 “……”方氏被噎得吱唔,“皇上那里,便一点儿转机没有了?”她还执迷不悟,还在心存幻想,小心地试问。 “大嫂,你觉得就凭北边那马掌大点地方,大梁能翻得过身?”李青柳掉过身子,以轻之又轻但字字沉重的声音对着方氏说道。 里头的人不过是输得心有不甘、继续苟延残喘罢了! 大梁皇帝对李家的确不薄,但他们都是文臣,该尽的责任都已尽到了,倘大梁直是倒下了,他们也没必要将这么一大家跟着陪葬。 如果想要将李家香火延续下去,要么逃出京城远走高飞,要么主动讨好周昱昭,选择在他手下讨活,然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都要经过周昱昭这一关,现在开封城里三层外三层被周军围得水泄不通,这会儿想要举家迁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假如那小蹄子不但不替我们说话,反落井下石怎么办?”方氏脸色又变得泼辣起来,“你瞧她刚才那样,哪里有半分帮忙的意思?” “哼!大嫂真是年纪大了!”李青桐听不下去了,方氏这两年就因为宝珠生了男嗣,心胸容不下,把后宅搞得乌烟瘴气,若不是看着兄长的面上,他早就对她不敬了,此时听她又口出没分寸之言,不由怒从胸来,“假若九妹当真要对我们落井下石,你以为你能安然躲到这宅子里来?大嫂,以后我们这一大家子的荣辱就依仗九妹了!这样的话,大嫂莫要再说了!” 说完,他面无热气地瞥了眼方氏,带头往宅深处走去。 李青柳和李青榕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暗中一叹,亦跟着踱开。 回武王府的路上,李眠儿没有如同来时那样四下里张望探看,而是倚在车壁上,任各种各样的思绪在脑中飘来飘去。 车外骑在马上的周昱昭不时瞥向车厢,面上若有所思,他看出来他的眠儿这几日心神不宁,似有不少的心思烦扰,是为着李家?还是为着即将到来的这最后一举?还是为着举事成功后的一切? 至于李家人,自己肯定是随她的心意,她要如何便如何?至于最后一战,待应付掉长公主,该来的总要来的!而她若是为着入主皇城后的事情担忧,这个……自己自会以实际行动宽慰她的心! 这么一想,周昱昭眉头舒展,转头看着北方,半眯双眼! 第三百一十二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八)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回到府上,周昱昭便径奔书房,李眠儿则回了自己的昭园,毕烛信依旧去往女儿所在的昭文苑。 不想到达昭园门口时,撞见正徘徊在园门口的秋尼尔嘉。李眠儿见着,不由心里有些打鼓。 秋尼尔嘉虽然也被周昱昭安排在武王府里,但却是在距离昭园较远的偏院子里。尽管剩下来这一战其实秋尼在或不在都不会再有十分关键的影响,然周昱昭还是执意将他留在了武王府里。用意很明显,看在身边总比将他放远了好,待大局已定,再小心把他送回,这样一来却要稳妥许多。 只是周昱昭既留下他,偏又将他置于偏院,似乎别有用心。 李眠儿这会儿甚至在想,周昱昭是不是因为上次在军营看到秋尼接近自己,心里打结,这才有意把他与自己隔得远远的。 不过秋尼有腿,就算离得远一点,只要他想,还是可以来的,一如眼下。 李眠儿不无为难地慢下步伐,但特意守在她门口的秋尼自然发现了她,在她好容易走近时,他忍不得,大跨两步,迎上前,劈面就问:“我妹妹怎么没有一道过来?” 哦,他问他妹妹秋尼霁晓怎么没有同疏影他们一道过来开封。 李眠儿心下为之一宽,于是立止脚步,实话实说道:“许是路上不大方便吧!” “哼!”秋尼尔嘉盯着李眠儿的脸,冷冷一哼,道,“周昱昭明明纳下霁晓并封贵妃,该不会打算一直晾着她吧?” 李眠儿不知道秋尼尔嘉倒苦水怎么倒到自己这里来,但他既已倒到自己这里,就不好轰他离开,唯有替周昱昭打打圆场:“昱昭近来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待战事结束,自是要把人接过来的!南秋王不必太过担忧!” “是么?”秋尼一双狭长的凤眸。眼锋始终定格在李眠儿的面目上,听得出他情绪不大好,李眠儿不由自主地悄然退开一小步,离他远那么一小点。 “依孤看来,这场战事眼看就要了结,孤也很快回南秋去,穆姑娘,不要忘记你曾经答应孤的事!在外晃荡了半年,孤可不想空手而回!”秋尼尔嘉垂眸瞥了瞥李眠儿裙裾下的脚,上身前倾。挨近了。沉声语道。 闻言。李眠儿心头为之一颤,她飞快扫了眼秋尼尔嘉的面色,见其目光又肃又厉,她冲他点点头。便转进昭园园门。 本以为周昱昭下午那样匆忙的样子,想是安排明日会见长公主一事,晚上定是抽不得身过来了,没想,晚饭后她才将沐浴完,就见周昱昭亦是一身清爽地踱进她屋里来。 眼神禀退屋内服侍的人,李眠儿当他有要事与自己相商,毕竟明日长公主要来,理应要给自己做一些交待的。想着。她便简单挽了发,迎上前。 周昱昭向来喜欢纯色系的衫服,今日身着线银丝灰的窄袍,腰封也是一个色样,束得他身材修长健硕。 李眠儿离近后。闻到一股清爽的香草味,再看他面容洁净润白,盘于头顶的发丝微微还泛些湿意,知他才沐浴过。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李眠儿声音低而细,隐隐透着股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忧伤。 但是周昱昭听出来了,他趋过来,挨得很近,伸手揽过她的腰身,挑起她的下巴,有些心疼,蹙眉而问:“这两日怎么闷闷不乐,可是有心事?” “嗯?”李眠儿没敢睁大眼眸对上他的视线,只抿唇以一抹笑意掩过内心最底处的情绪,“许是最近没有睡好的缘故!” 周昱昭低下头,仔细打量怀中之人,无论是面貌还是身形都十分清丽脱俗,没有半点狐媚之气,可不管她一颦还是一笑,总能牵动着自己的心。 “没有睡好?”周昱昭眉心一皱,“你自小最爱睡了,若非有心思,何以睡不好?” 眼见周昱昭一脸忧心的样子,李眠儿心头一揪,见他趁机不忘调笑,脸上又禁不住一红,白他一眼嗔道:“你每每钻着空子数落我,我又哪里能睡好!” “哦,原来却是我的不是!”周昱昭嘴角一勾,搂在李眠儿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头往下又低了低,两瓣唇几乎就要贴上李眠儿的了。 感觉到周昱昭极富男子气息的呼吸喷在面颈间,再见他面目棱角分明,五官有如琢磨而成,李眠儿面上越发红热,她忙伸出手臂,用力将他的胸膛朝外推。 可她越推,周昱昭搂得越紧,而且他眼中还渐渐蒙上一层薄薄的类似水雾一样的东西,他的唇停在距李眠儿的唇瓣仅毫厘之处,然后开启,悠悠吐出几个字:“眠儿,有没有想我!” 李眠儿听到他如此靡哑酥骨的声音和话语,脸上红得不堪,她移开眸子,不去看周昱昭定定瞅向自己的眼神,低低地反问:“不是下午才见得面,为何……你……” “我也不知为何!只恨不得将你时刻揣在前襟里,到哪都把你带着!”周昱昭紧紧把她箍在怀中,臆语喃喃,眼前的女子清丽高洁,明明没有半分狐媚之气,可她每一颦每一笑总能轻易勾动自己的心弦。 “嗯?”周昱昭的臆语声太过细微,李眠儿听得模糊,她下巴轻抬,可当她的目光触及周昱昭那几欲能吞噬她灵魂的目光时,慌得又颔下首去。 周昱昭重新探指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的视线对上自己的,薄唇轻蠕:“眠儿,过两日我便娶你可好?咱们不要非得等到那一日行不行?” 周昱昭自认有着极强的自控能力和自虐能力,对于多日前在云台山的那次越线之举,事后,他不止一次自责,暗暗责怪自己没有把持住。为了不再容许自己得寸进尺,他拼命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正经事上,少去昭园,少接触园内之人。 虽然这样使得他思之更甚,但至少断了他许多的念想。今儿晚上,他原是没有打算来昭园的意思,当下属来报,下午秋尼尔嘉大老远地从昭馨园跑去昭园,又在门口守了一个多时辰,他沐完浴,在书房里呆立半晌,终还是忍不住走出书房,来到昭园。 “嗯?”其实这一次周昱昭的声音提了一些,李眠儿本是有听清的,她差一点就随了胸臆脱口而出一个“好”字。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周昱昭的话虽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心头止不住猛跳,可她还是灵机装作没有听清楚地一声疑问,并趁此机移开眸光。她微阖眼帘,脑中几个念头闪过,当发觉那只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暗暗加力时,她赶忙抬头,温言劝阻:“这么久都等过来了,又何必急这一时呢?” 听到这样的回答,周昱昭眼中那一层薄雾似淡去几分,他半眯双眼,不过很快他就恢复原样,只是目中水雾没有回复浓重,他的声音没有降也没有升:“眠儿,你这是要刺激我速速行动,早日完成大业么?” 一直以来,他都是想着待彻底征服大梁之后,再给他的眠儿封后立位,而他的眠儿总是默默支持。以前,他视之为一种默契,一种理解,一种心有灵犀。然,此时,当他再听到这样的回答时,他没有了往日的那份欢喜,相反,他心头浮起的更多的是不欢喜,还是大大的不欢喜。 “嗯?”李眠儿又是一声轻喁,喁完,她便有些发懵,怎么今晚自己的反应这般迟钝,难道是自己才沐过浴的原因?被热水蒸久了,思维发散没了么? 怔忡间,李眠儿发觉面颈间的热气越来越浓重,周昱昭的鼻尖离得越来越近,她微微后仰,试图逃避开周昱昭眼见就要叨上来的双唇。 没错,周昱昭心头的不欢喜此时已被澎湃的激情代替,眼前之人一脸呆懵的神情委实秀色可人,微启的粉唇更有如致命诱惑。即便心里深处一遍又一遍地阻止自己,但他每念一遍,他的唇便移近一分,直至彻底牢牢地攫住李眠儿的唇瓣,然后就是疯狂的研磨和吞吮。 “眠儿……”许久过后,周昱昭气喘着低喃一声,同时打横抱起李眠儿,大跨步冲进里间的卧榻之上。 正陷于晕晕乎乎中的李眠儿根本无力挣扎,也想不起挣扎,周昱昭极度紊乱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缠绕,致她浑身的血液在体内四下叫嚣奔跑,脑中空白一片。 不像第一次来得那样小心仔细,今晚的周昱昭有些肆意有些放纵,宽大温暖的床榻给了他充分发挥的空间,害得李眠儿抑制不住地惊吟连连…… 隔着重重院落,秋尼尔嘉兀自久久地立在檐顶,他的目光直直地定在正前方那昭园的所在。尽管隐约只能看到里屋灯光昏黄,但他双拳死死地握紧,微凸的指甲几要掐破掌心他也没有自觉。 他亲眼看到周昱昭走进那处园子,然后抱起他的心上人穿过窗帷冲进里屋,久久没有再出来。 他一直等,直到天边肚白,周昱昭也未踏出昭园。他踢了踢早已麻木的双腿,跃下屋檐,一脚踩倒檐下一株一人高的芭蕉,头也不回地踱进屋内,蒙头而睡。 ps:哎,坚持下来好难啊!感觉爆发一阵,看不到成绩后,就不自觉地萎靡了……害怕下一本还是扑!不敢写了都!呜哇哇! 第三百一十三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九)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这一早,李眠儿感觉自己好像又醒在周昱昭前头,这只是她自己的判断,事实是不是如此她可不敢肯定。醒了她便不想再睡,她知道某人极度神经敏感,万一他还在睡梦中,那么稍稍一丁点的动作便能将他弄醒,这样难得的机会她可不想错过。 遂尔除了眼睛,身体的其他部分她一动没有动,因为是仰躺在周昱昭的臂弯中,要想看到他的脸,必须侧过眼球才行。于是她斜着眼睛,瞥眸看向枕边人。 大半个月没有奔战,整日仅仅是来往于书房与城内各处,再加上几分志得意满的滋润,某人养得已是面白肤润,更显五官如雕琢一般。 李眠儿忍住伸手在他脸上抚摸的冲动,目光在他的五官之间逡巡,间或视线轻扫一眼他袒露出来的一截宽阔结实的肩颈,而每扫一眼,她就禁不住面红耳赤,因为眼前总是浮现昨夜周昱昭与自己上演的片片段段,可她偏又挡不住诱惑得一看再看三看。 此时此刻,李眠儿觉得自己的嘴里心里全身血液里都在流着比之蜜还要甜的东西。她不免幻想,倘若时间就这样停止那该有多好! 贪娈地用目光将周昱昭一遍又一遍得描摹和观察,似乎不把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记在脑中就不罢休。李眠儿一边看着,一边暗想:原来自己也是这般眷恋他的一副皮相!如果他要是没了这副皮相,自己会不会依然一样得爱恋他呢? 李眠儿眨眨眼,很快她就自问自答:自然是会的!于自己来说,他不过碰巧生了一张好皮囊而已。 抿嘴无声轻笑,其实不止一次地,她想好好地把他看一看,可每次抵不住他一双夺人魂魄的利眼,为了躲开他的慑人的目光,她也只好作罢。 难得这家伙能安静地任她盯看这么老大一会儿,李眠儿不愿白白浪费这样的机会。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看个够。 看着看着,她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伸出手抚上周昱昭的脸颊,手指流连在他的眉眼间,可半晌过来,他仍一动不动地侧躺着。 李眠儿知他醒了却愣是装睡不愿睁眼,于是指尖悄悄地在他的唇尖儿上用力一掐,周昱昭终于吃痛生了反应,却是口一张将她的半根手指裹于口中。 李眠儿慌得忙将手指往外一抽,周昱昭也不睁开眼睛。极为淡定地快速由含改为咬。依然把那半根手指控制在嘴里。 恨恨地噘了噘嘴。李眠儿忽地冒起玩心,她瞅见周昱昭高挺笔直的鼻梁俊美之极,又瞧自己的半根手指夹在他两瓣薄唇之间,于是头往前一勾。贝齿轻启,一口咬上他的鼻尖。 周昱昭轻呼一声,并不闪开脸,而是以攻为守,一个转身将整个身子覆到李眠儿的身上。 “嚎!”李眠儿受压不过,嘴巴张开大口呼吸,嘴巴这么一张,自然贝齿跟着一松,自然顺势就放开了周昱昭的鼻尖。 终于睁开眼来的周昱昭。双目炯然地俯视身上的李眠儿,薄唇轻勾:“看来你还是蛮有精力的么!要不要我再……” “不要!”李眠儿一看到他眼中的狡黠就知道他所言何意,赶忙就摇头否断他刚说至一半的话。 “呵!”周昱昭溢笑出声,搂住李眠儿腰身,将她掰起。反爬在自己的身上,二人面面相对的姿势,然后他把双手枕到脑后,眼中含笑地问道,“眠儿不要什么?” “……”闻言,虽晓得他故意戏谑,但李眠儿羞得语塞,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眠儿竟是知道我再要做甚么?”周昱昭似乎没有罢手的意思,继续调侃。 捕捉到周昱昭脸上促狭的神情,李眠儿不愿与他再就这个话题纠缠,便转移注意力道:“天色不早了,该起来准备了,今日长公主还要过府来一趟呢!”说着,她已作势起身。 不料周昱昭飞快地从脑后抽出两手,扣住她的腰身,将她重新压爬在他的胸膛前:“她就算现在来了,只让她等着便是!” “你……”李眠儿恨恨地在他胸口处捶了一拳头,“她好歹也是你的亲姑奶奶,怎好这般待客?” “她是我亲姑奶奶没错,可相较我的亲娘子,我当然是要偏袒我亲娘子的了!”周昱昭曲起膝头,将身上的人固定住,然后重新枕回手臂,极是懒散地语道。 “亲娘子”三个字一入耳,李眠儿面上一热,尽管事实上她一早已是周昱昭的人,但亲耳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她还是忍不住害羞。 不敢再往下接话了,越接她就越被动,周昱昭话不多,不代表他不会说话,他一旦说起话来,能把人活生生地给噎死。李眠儿暗地摇头,决定识趣地缄默不语了。 然而,她不接话,不代表周昱昭不会主动找话:“前些日子,你让戚三去了趟长白山?” 还好说得是正经事,李眠儿这个念头才落地,转而又觉得这个正经事她不知该怎么回答,心里叫苦不迭,反宁愿他继续胡拐八绕些无关痛痒的话来。 可在这人面前,片时的打愣都能让他起疑,只得泰然自若地即刻回应:“没错!我让戚三亲自跑了趟长白山!” “怎么,打算把顾长山接过来?”周昱昭自是知道李眠儿还惦记着顾长山。 李眠儿没有正面回应“是或不是”,而是直接答道:“我却不知他乐意不乐意!” 周昱昭只当她的意思是说她不知道顾长山乐意不乐意来开封,却不疑有他,闷闷地说道:“不管他乐意不乐意,你的这份心意他是领到了!” 李眠儿阖下眼帘,轻轻点点头,心里顿时一黯,可又不想被周昱昭看出来,遂岔开话题:“秋尼尔嘉那里,你没有什么安排么?” 想到昨日下午秋尼面上的神色,她不无担忧。 “他昨下午同你说什么了?”一提到秋尼,周昱昭脸上懒散的神情一扫而光,虽不至于冷酷,但也离冰霜差不远。 “倒没说什么,只是我有些担心!这样关键的时刻,又皆聚集在京都!依我看,你不要太冷落他!”李眠儿说着,心里的担忧愈甚,假如秋尼一个不高兴,转投太宗皇帝那边,他们两下串通起来,那么局势顷刻间就会大逆转,花落谁家,再次变成一个悬念。 话说得很隐晦,但周昱昭是何等精明之人,李眠儿话中之意,他很快领会。 冷落! 近来,他确是有意在冷落秋尼,不为别的,只为秋尼几次三番趁他不在时打扰他的眠儿,这让他心里不免生出疙瘩。因为潜意识当中,他一直还在为联盟一事耿耿于怀,总觉得以秋尼的性子,他不可能那么爽快地、没有附加任何其他条件地放弃眠儿。 然那件事,他也仅仅停留在猜疑上,抓不着挠不到,没有十足的把握。无法,他便将心底的怨气隐隐表现在对秋尼的接待上。 眠儿提得对,事情没到最后一刻,仍有许多未知数,秋尼一样也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未知数,是自己大意住了,既然决定把他看在身边,就得看紧了,可不能让他在家门口翻出涛浪来。 这番想来,周昱昭便不想在床上再赖下去,他伸手兜住李眠儿的脸,在她的嘴上狠狠啄了一口,方才放开她,与她一道起床更衣洗漱。 待他们从里间出来时,已是辰正时分。 这是入住武王府以来,周昱昭首次在李眠儿的闺中度夜,外间的仆侍不免暗暗有些激动,所以,看到他们二人从里间出来时,皆面带兴奋地围着侍候。 又约摸半个时辰后,正好周昱昭和李眠儿在昭园用完早膳,外头有人报,长公主一行离武王府还有一柱香的车程。 李眠儿听后,瞥了瞥一旁的周昱昭。 长公主理该一个时辰前就出了宫门,可下面的人这会儿才来报,分明昨日就被事先吩咐过了,周昱昭一早就知道长公主离宫的具体时点,以及她抵达武王府的时点。 想此,李眠儿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化作一根长鞭,就如周昱昭腰间的那条一样,只要甩两下眼球就能抽打,若此招可行,她定要狠狠地给周昱昭甩上两鞭子。 亏他一早上还若无其事地说那么一番话,什么亲姑奶奶、亲娘子的!哼! 接到李眠儿看过来的眼刀,周昱昭抬眸,冲她幅度不大地抬抬下巴,勾勾嘴。 李眠儿见他面带得意,干脆扭开脸去。 他二人这样你来我往的几个动作,在旁人看来便是铁铮铮的眉来眼去呀! 巳初一刻,长公主的车驾来到武王府门口,周昱昭带着李眠儿端坐于前院会客厅堂中,却没有迎到门口去,当然长公主也不是在武王府门口下的车驾。 因为她此行本着低调行事,遂所乘之车不过是由两匹马所拉的普通车驾,所以,到了武王府门前连换车的功夫都免了,由人领着直接驾到前院子里才停下。 这时,周昱昭方起身,领了李眠儿还有一干近臣,一道来至长公主车驾前。 李眠儿看了看驾车的车夫,又看了看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车驾,周边连个像样的护卫都没有。 长公主果然胆色过人,不愧是见过阵仗的,她这般用心,除了表明她的立场之外,更是表明她对这个侄孙的信任。 第三百一十四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十)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车子停下没一会儿,长公主就在乔令侍的搀扶下缓缓步下车来,周昱昭亲自上前伸手扶过。 李眠儿则是原地站着,近近看着。近两年没见了吧,长公主似乎没那么精神了,脸上一层脂粉瞧起来挺厚实,鬓边也生出些许华发。 长公主第一眼看到周昱昭,眼圈便禁不住红了,强抑哽咽唤声:“昭儿――” “姑奶奶!”周昱昭则躬着身子低声回应一声。 长公主点点头,转过脸来看向周昱昭的身后,李眠儿站在最前头,自然最为醒目,长公主一瞥眼间就看到了她。 碰到长公主的视线时,李眠儿隐在袖中的手不由为之一颤,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行礼,认她义母。 她禁不住暗自懊恼,怎么将才没想起这茬,若是提前与周昱昭相商,也省得这会儿左右为难。 李眠儿倒不是不敢认长公主,而是当真不晓得怎么称呼她! 因为周昱昭当着众人的面唤长公主一声“姑奶奶”,倘自己开口认她作“义母”,这么一来,周昱昭就无形间矮了自己一个辈份,如果自己这会儿占他便宜,事后还不知他会怎么想法从自己这里讨回去呢! 怔愣间,长公主竟是淡笑着冲她招招手,李眠儿一看,觑向周昱昭,见周昱昭点点头,遂提步迎过去。 长公主笑得很平和,眼中没有更深层次的意思,仅仅是温温的笑意,李眠儿怦动的心稍稍静下来。 待她靠近时,乔令侍福身给她见了礼,李眠儿含笑受下后,接着福身见过长公主,不过只是行礼,嘴里却没有称呼出声。 长公主斜睨了眼身侧的周昱昭,意味深长地含首而笑,同时朝李眠儿递上右小臂。 见此。乔令侍极是自然地退后一小步,将位置腾出来。李眠儿抬眸再次觑向周昱昭,今日天气晴好,又是入秋时节,风和日丽,暖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搭上他嘴角浅浅的笑意,令他一张脸显得十二分的和煦亲和。 李眠儿收回视线,低眉敛目地步至长公主的右侧,与周昱昭一左一右地扶她进会客堂。 身经立在路径两侧的王溥、石洵等人。长公主脚下顿了顿。目光在这些曾经辅佐过先皇太祖成就大业的元老们身上来回一个轻扫。不等王溥和石洵作出反应,她已提步继续朝大堂走去。 及至门槛前,长公主忽地提声说道:“除了昭儿和烟儿,别的人都在堂外候着吧!” 此话一出。周昱昭和李眠儿及众人皆愣住。 “怎么?还怕本宫一个老太婆吃了侄孙儿不成?”长公主侧过脸,声音有些冷。 众人岂是怕周昱昭吃亏,而是担心老姜够辣的长公主会不会使什么主意。 李眠儿瞅到堂外相向而立的王溥和石洵在听到长公主的话后,两两对视一眼,不过,周昱昭没等他二人眼神给出示意,已先于众人发话:“姑奶奶里边请!余者堂外候着!” 长公主点点头,跨进门槛,小步前行。直到坐上北首靠中的高椅当中。 周昱昭坐在她左手侧,李眠儿坐于她的右手侧。 这间会厅极为纵深,南北长度足有四丈来长,即便堂门不关,外面的人也听不见他们这三人的谈话。 三人坐下后。空阔的大厅有那么一会儿的静谧,长公主没有开口,周昱昭也先行开口,而李眠儿自然不会在这对祖孙之前开口打破沉默了。 约摸半盏茶后,长公主身子动了动,脖颈却没有朝左转去,反朝着李眠儿侧过脸来。 李眠儿面上跟着一热,喃喃地低唤一声:“义母!” 她这义母二字一出,周昱昭的面上便是一僵,他眼帘一抬,眸光略带警告意味地朝她扫了一眼。 感觉到他的目光,李眠儿没有理会他,她总不能现在就管长公主叫姑奶奶吧,他们二人之间什么仪式都还没有办,就算外人都已默认,然事实确是如此。 长公主把左右两人的神色纳在眼底,轻笑一声后,拉起李眠儿的一只手:“烟儿,你还是随了昭儿唤我姑奶奶吧,不管什么称谓,反正都是一家人!” 长公主抛开身份,就像普通百姓一样,带着许久未见的晚辈一道拉家常。 听此,李眠儿暗想:长公主这么说是有意顺着周昱昭的心思,还是她本就心疼她的侄孙,不愿让她侄孙不高兴呢! 周昱昭瞥见李眠儿听了长公主的话只顾发愣,便出言提醒:“姑奶奶让你以后只唤她姑奶奶便好!你现在正好就改口罢!” 这人真是一点便宜不愿挨占! 听周昱昭急切地让自己改口,李眠儿不由在心里暗诽一句。 不过当着长公主的面,她不好拂了周昱昭的意,只好乖乖地轻唤一声“姑奶奶”。 长公主微笑着点头纳下,尔后收起笑容,叹道:“你的事,我听说了不少!我确是没有看错你!有点儿巾帼不让须眉的意思,倒很对我的味!” 李眠儿闻后,颇为羞赧,在长公主面前,她总有一种愧疚的情绪。毕竟当初她也是怀着心思认其做得义母。不管长公主心思又是几何,但总得来说,长公主对自己是不薄。也正因此,她才觉得自己改头换面、消失无影了两年,却未曾对长公主有个合理的交代。 又是一声长叹,长公主转过脸,看向左手边上的周昱昭,面带神伤:“昭儿,稍后,你带我去看看你的父王和母后!” 闻言,李眠儿面上一惊,长公主这样说法,也就是表明她已经知道陵墓中所葬的并非武王和武王妃的真身,所以她才对周昱昭提出这样的要求。 长公主知道的话,那么太宗他们想必也是晓得的。 陵墓中葬得不是真的武王夫妇,除了周昱昭本人,他们是从何晓得的?除了开官! 呵!李眠儿眼中一道冷意闪过,幸好武王夫妇事先早有准备,否则他们便是死后也不得安宁! 周昱昭定也知道武王陵墓遭撬的事,只是没有同自己提起过而已。 对于长公主的提议,周昱昭没有应是也没应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看到周昱昭没有表情的面孔,李眠儿心头狠狠一揪,伤怀地低下头去。 “昭儿!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姑奶奶想想你真是不易!当初,我常责怪你父王太过心狠,对你太过严厉,如今看来,他是狠对了!倘这些事搁到一般人身上早就垮了,偏你不但承受下来,还拼出一片天地!想你父王母后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长公主脸上黯然,声音沙哑,眼中亦是包着泪水。 不管是李眠儿还是周昱昭,都不会怀疑长公主这番言辞和心意。她是武王的亲姑母,武王是先皇太祖的嫡长子,长公主先时与先皇太祖――她的亲大兄,又最为亲厚。当得知侄儿自刎而死,侄媳殉情而去,她定也十分难过是了! “昭儿,其实姑奶奶早知这储君之位要引发一场动荡,但姑奶奶当真没有想到竟会闹到如此境地!”长公主摇摇头,脸上没有两年前的那种毅然和自信的神态,更多的是无奈和感慨,“昭儿,好在你掌握好了分寸!你不晓,在我得知你竟联合南秋国十万大军北上攻城掠地之时,我有多愤怒!不管你与开封怎么个折腾,但起码这天下还是姓周,倘若你们一个不意,让外姓人钻了空子,别说你们愧对祖宗,就连我也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即便拼了我这条老命!” 周昱昭面上一片泰然,没有因为长公主这段话有所动容。 长公主见他没有反应,暂时搁下正在谈的话,转而问道:“你文王叔呢?怎么刚才在外头没有见着他!” “他身子不景气,奔波他的身子吃不消!留在金陵养身修性!”这次周昱昭开口应了话。 “那个秋尼尔嘉也住在你府上?”长公主偏头,仔细盯着周昱昭的脸。 李眠儿不得不叹服,长公主虽是久居深宫的妇道人家,却仿如长了翅膀一样,对于外头世界的事,她的消息渠道丝毫不闭塞。 周昱昭没有出言否认,那即是默认。 长公主的脸色忽地阴下来,声音更是冷了两分:“哼!昭儿,你莫要大意住了!那个秋尼尔嘉根本不是省油的灯,你切不要以为他与你结盟是给你雪中送炭!你心里的算盘恐怕不比你的小!” 周昱昭依旧沉默,没有驳斥,也没有顺应。 长公主这下有些不悦了:“昭儿,你这是什么态度!难不成你的胳膊肘已经向外拐了不成?你是宁愿相信秋尼,宁愿亲近秋尼,也要把姑奶奶往外推么?” 闻言,周昱昭侧过脸,俊美至极的面容让人很难将他与那个叱咤风云的狠厉角色连一起:“姑奶奶,别的事您就甭操心了!您只说您今日这一行的目的吧!” “你――”长公主被周昱昭这一句半点人情味没有的话噎个够呛,“好!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了!如果你心里还把自己当作周家的后代,心里还有先皇太祖,心里还认我这个姑奶奶,就给我听好了!”说到这儿,她目光一凛,左右扫了扫。 李眠儿斜眸飞快睃了眼周昱昭,不知长公主这一招他是愿接不愿接。 ps: 周日有个考试,感觉是要挂了!不过还是得准备一下的!抱抱脚趾头吧! 第三百一十五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十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同样的话,我在宫里也对皇兄还有励瑾和励玟申明过了!”长公主接着道,“别以为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份量,想当年先皇太祖打天下,我可是没少见识!昭儿――”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突然降低了音量,但语调却更加严厉,“姑奶奶问你,假若皇兄纳你入宫,你愿意不愿意?” 闻言,周昱昭抬起眼帘对李眠儿扇了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看向长公主道:“这就要看他纳我入宫作甚了!” “呵!你小子,非要我把话挑明了么?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他纳你入宫能做什么?他那样好面子的一个人,你总点给他留点脸!”长公主睨了身侧的侄孙一眼。 “现今似乎也不只他一人说了算吧!”周昱昭低头,一只手从袖中探出,在自己胸襟处弹了弹。 李眠儿的视线朝他胸襟处斜扫,上面闪闪一片,根本看不出什么脏尘。 “励瑾和励玟你就不必忧心了,今日我便是来探探你的口风的,如果你能承应下来,最好,不愿承应下来,我这老婆子就赖在你这不走了!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长公主似乎看出来周昱昭口风有那么一丝松动,浑身的锐气随之散了些许,说到后来,索性耍上赖了。 “姑奶奶要赖在我这,那敢情好,我天天给你备好吃的好喝的,像供菩萨一样地供着您!反正现今除了文王叔,我也没其他的亲人可供!”周昱昭话说得有几分言不由衷,听在李眠儿的耳朵里恁般不是滋味。 长公主听了更是眼眶湿润,但很快收了回去,想是还没有得到周昱昭的肯定答复,不愿沉浸伤怀之中,她拉过周昱昭的手:“昭儿,你与姑奶奶虽相处时日不算多,但依你的心智,大概是晓得姑奶奶的性子的!看着本就单薄的族人没有昌盛反倒愈渐稀少。我真是着急!” 李眠儿阖下眼帘,长公主的性子她也是知道一些的,手腕是有的,可一心一意向着周家。局面发展到这个地步,怕是她没有想到的,当初她或是只顾盘算着谁能是储君之位的最后赢家,却没料到一切压根就跟储君没有干系。不管是秦王还是周昱昭,他们都是直冲着龙椅去的。 只听长公主接着道:“昭儿,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退一步。如果你要赶尽杀绝。你就成了孤家寡人啊!昭儿。你想过没有,你的亲文王叔至今一个子嗣没有,且以后也不会有!” 长公主的话掷地有声,硬生生砸在李眠儿的心头。也砸在默不作声面上没有表情的周昱昭心头。 李眠儿瞥向周昱昭,想从他脸上看出些情绪,不过除了眉峰有些许动静外,他的面上依然无波。 长公主话音静止,半晌之后,周昱昭终于再次开口:“姑奶奶,请别忘了,当初秦王叔祖都坐在宫里了,不还是照样被清理出门了。有谁顾及手足情份?我武王和母后都一退再退了,又有谁看在手足情份上了……” “昭儿――”长公主打断周昱昭话,“昭儿,姑奶奶知道你委实不易,可事情到这地步。姑奶奶是实在看不下去,实在看不得你们再这样斗下去!你们这样斗来斗去,耗来耗去,耗得都是大周的本钱!耗得都是先皇太祖带着兄弟们出生入死换来的本钱哪!真正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你怎么就能肯定那秋尼尔嘉没有暗中偷着乐呢?” “姑奶奶,那你就能肯定他们能安然不战而降?”周昱昭此次没有停顿,学着长公主一样急迫地追问。 长公主飞快应道:“你这四十万大军杵在这儿,除了不战而降,难道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才罢休?” “呵!周家就没有不战而降的先例!”周昱昭冷笑一声。 “依你之见,姑奶奶这次却是来给你使诈的咯?”长公主面上不大好看起来,紧抿的红唇因为说了许多话,上面的唇脂已经有点开化。 “侄孙不是这个意思!”周昱昭低头一揖。 长公主恨得猛拍大腿:“你们一个个真是冥顽不灵的硬石头!在那边,那边也是,我都磨破嘴皮子了,一个个非要说你这边不会松手,父子三个好容易被我劝松了口,你这边偏又说那边不会不战而降!难道非要让我这个老婆子眼睁睁看着你们自相残杀,你们一个个才好过是不是?” “姑奶奶――”周昱昭低唤一声,“您若不嫌弃,今日先在府里住下,容侄孙儿与师傅他们合计合计……”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长公主袖子一扬,打断他的话,兀自对着门外扬声唤道:“石洵――王溥――,你们二人给本宫进来!” 李眠儿听此,不由一惊,长公主这两个名字叫得何其熟稔,只不晓得石洵和王溥会不会卖她面子了,毕竟以周昱昭现在的身份,倘石洵和王溥皆准备以强硬的手段攻进皇宫,那么长公主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忽略。 事实证明,他们不但给了长公主面子,还给得相当尊敬,两个白发老人一进堂内来就动作齐整地行礼问安,丝毫没有表现得傲慢和懈怠。 李眠儿暗地咂舌,这位长公主真是非一般得能耐,当年有关于她的佳话果然名不虚传,若非女中豪杰,为何太宗对她护佑,为何周昱昭对她尊崇,而像石洵、王溥这样老一辈人即便在今非昔比的情势下,依然对她敬重有加。 “好!既然二位在此,本宫现在就要你们一句话,你们这个家究竟由谁当?是昭儿还是你们?”长公主在他二人见完礼后,只略略点了点头,便开门见山,闲话不多一句。 “额……” “这……” 石洵和王溥听长公主这么一问,面面相觑了一下,同时吱唔住。 “你们不答,本宫便当作是由昭儿说了算!”长公主根本不给他们二人更多的时间,直接拍椅把自行定下,“好,昭儿,姑奶奶就守在这大堂里,等着你回话!” 闻言。李眠儿摇摇头,巾帼豪杰终究是巾帼豪杰,连耍赖都耍得这么理直敢壮、干净利落! 她抬眸与周昱昭对视一眼,表示她这里是没有撤了!下面只看周昱昭的决定了! 可以肯定的是,长公主既发出这样的话,那么她说得必是实情,至少太宗、陈王和楚王是当着她的面,愿意不战而降,纳周昱昭入皇城,通过订立诏书的形式让出皇位! 只是不能肯定的是。太宗父子三人对长公主所做的承诺究竟能有几分可信度。如果是诈降却要怎么办!周昱昭这里何尝希望打仗。皇城虽然巴掌大地方,但一样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护,攻打起来也要费不少心思,若能不费一兵一卒就能顺利拿下。他定是欣然为之的。 一时堂内谧静,石洵和王溥虽然之前不在堂内,对长公主和周昱昭的对话亦没有听闻,但单看这架势,他们就该看出来,长公主守候的是什么! 不过不说话不代表就没有交流,只见他们二人与周昱昭之间不时的眼锋交往来去,多年的心印默契,彼此熟得不能再熟。有时无需言语,仅需眼神便能意会了! 特别在这样的场合,当着长公主的面,许多话更不好说出口,用眼神交流真是最好不过了。 长公主把这三人的神色收在眼底。不置一语,袖着手看向外面。 李眠儿亦把视线递到堂外,这个主意还真是要由周昱昭自己来拿,她这里是没有主意可献,不管接不接受长公主的话,不管以何种方式入主皇城,结局都是同一个,就是龙椅由他来坐。 渐渐日中,外面光线射进堂内的越来越短,而周昱昭还在忙着思忖。 思忖到后来,他干脆从椅上踱下来,走到石洵和王溥身侧,轻轻与他们低语起来。 长公主当然不会阻止,刚才那句什么谁当家的话不过是句激降语罢了! 约摸再过了一个时辰,李眠儿感觉腹中空瘪,这才意识到午膳时间已经误了,不想长公主好容易来趟武王府,周昱昭就让她受饿! 好在,周昱昭很快做了定夺,搀起长公主:“姑奶奶,咱们先去用了午膳!” “嗯!”长公主得到想要的答案,自然面上一片晴好,摸了摸肚子,“的确是饿了!” “哈哈!”周昱昭放声两笑,腾出一只手,将李眠儿扶下阶梯,领她到长公主的另一侧,依旧呈一左一右的样子将长公主扶出大堂,走往膳厅用膳。 长公主虽嘴上说饿了饿了,但午膳用得很匆忙,饭后,她没多坐一分钟,抓紧时间往回赶。 送走长公主,李眠儿没有急着回自己的昭园,而留伴在周昱昭的身侧,他们二人走在一起,其余人自是要识趣地离得远远的。 “长公主代表得仅是长公主,依我看,你还是要做好两手准备的好!”李眠儿一边走一边与周昱昭低语,眼帘稍稍阖下,说话时目光低垂,看前头的路。 不顾后面跟着一群大臣侍者,周昱昭伸手拉起她的手,他知道她会躲,所以一把就攥得死死,根本不容她抽离:“这个我醒得!其实这么做不单是为了照顾长公主的面子,于我们这边也是有好处的!” “你能有两面打算我就放心了!”李眠儿克服心头的羞涩,转头看了眼周昱昭的侧脸,粉唇抿出一弯微弧,然后回正头继续前方的路。 秋午的阳光仍然算得上是温暖怡人的,他们正朝北而行,头顶的太阳正迎着二人的面庞,一个英姿皎洁,一个清丽可人。 他们手挽着手旁若无人地走在武王府长长的石板路上,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植被盆景,画面是那般和美甜馨,多少年后,府里的侍者还有他们身后的官僚每每忆起,都觉得再没见过比这二人更似天上仙侣了! 第三百一十六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十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昭书院较昭园离前院来得近些,所以二人先是抵达昭书院,李眠儿瞅瞅身后跟着的人,便不让周昱昭送自己回昭园,只说她想散散步以消消食,然后再回昭园去。周昱昭点点头,随便她了。 李眠儿转身时,低声问了一句:“金川呢,可是又被你派出门了?” “哦!没有!师傅来府里后,他就一直随侍在师傅左右!你若想他,一会儿,我便让他过去昭园找你即是!” 李眠儿笑着点点头,转身继续朝里宅行进。 快到昭园时,远远地就看见戚三风尘仆仆地候在园子外头,李眠儿忙提步朝园门走去。 “穆姑娘,这是顾老让我给您捎回的信!”戚三连日赶路,身形削瘦了些,脸色也晒得黝黑,嘴巴上下生了一片胡茬。 李眠儿接过信,从袖中拈出一叠金叶子,递于戚三:“这一路辛苦了,回去置办些吃食,好好补补身子!” “这……穆姑娘,这,老奴可不敢收!为穆姑娘效力本是老奴份内之事!当不得当不得!”说着,戚三退后几步,摇手不接。 “你若不接,以后我可不会再找你跑腿了!”李眠儿拈着金叶子的手仍悬在半空,淡淡地对戚三道。 戚三闻言,抹了抹额头,咧着嘴接过金叶子,对李眠儿拘了个长揖,然后退下。 李眠儿将信袖入袖中,缓步踱进里卧,倚到桌案沿边,掏出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信,然后连信带封置入焚燃的香炉中。 看着信纸慢慢化做灰烬,李眠儿有一刹的出神,还是金川的出现将她拉回现实。 “金川――”李眠儿欣喜地唤道。 金川蹲到桌案上,一边与她平视,一边张牙舞爪地诉说一番。 李眠儿抿唇轻笑。不一会儿后,她收起笑容,稍稍弯下身子,双目彻底与金川的眼睛对平:“你的相好呢?这一次有没有悄悄随他们前来开封?” 金川一听这话,一对骨碌碌的眼睛顿时黯然,摇摇头否认。 李眠儿忍住扑赤一笑的冲动,一本正经地问:“那你想不想她?” 金川呜呜嘟嘟地发出一连串声音,李眠儿意会,接着道:“要不,我们一道去应天府寻她?” 一听此话。金川颇为兴奋。即刻就在桌案上蹿跃起来。 李眠儿看着他难以抵制的兴奋劲儿。直起身子,嘴角则噙着一抹似喜似忧的笑,目光渐渐游离。 半晌之后,她才重新弯下腰。将金川拉到跟前,悄声对他道:“既想去应天府,咱们就得出城,那出城牌令的事就交给你办了!记住,不要让人发现咯!” 金川听后,眨巴眨巴眼睛,猴脸满是疑惑。 李眠儿权当没有看见他脸上的神情:“两日后,我们就出发!” 呆愣住的金川也只呆了一瞬,很快他就摇头晃脑地承应下来。然后飞蹿出屋,办他的事去了。 李眠儿在屋里又怔了一会儿,方才简单收拾一下,带了蓝锦去昭文苑找疏影。 这几日可把疏影忙得够呛,儿子动秋九个多月了。正是开始学走路的时候,疏影怕误了儿子,不放心交由奶娘看管,自己时时得陪护着。可陆湘那里又离不得她,担心出了漏子对王锡兰和自己都交待不过去,是以,她只有两头跑,两头兼顾。 李眠儿来到昭文苑时,就看到疏影脚步匆匆地从里屋迎出来,脸上渗出一层细汗。 李眠儿笑着牵过她的手,目光在她的脸上滞了滞,不知不觉间,疏影已悄然脱去一身稚气,浑身散发着一股精贵和干练。 “瞧你忙得一身汗!什么事不能分点儿下去?”李眠儿问得关切。 “小姐,能分下去的事我都分下去了,可动秋的事我这个当娘的总不能扔下他不管吧!”疏影挽起李眠儿的胳膊,拉着她进堂屋,脸上虽有疲惫,但面对李眠儿时,总带有那么点腻劲儿。 “动秋学走路了?”李眠儿脸上浮起笑靥,“他人呢?我得瞧瞧!” “在厢房里同奶娘一块儿了!我这就抱他过来!”疏影才坐下听李眠儿要看儿子,忙不迭地又站起身,却一手被李眠儿拉回去坐下。 “何必劳你亲自抱他来,你只趁这会儿功夫歇口气!”李眠儿将疏影摁在椅中,转首对蓝锦道,“你去厢房一趟,让奶娘把动秋抱过来!” 蓝锦领命走出堂屋。 “小姐,我听说长公主上午来王府了?”疏影待蓝锦拐出堂后,扭过脖子,凑近了,悄声询问。 “嗯!”那么大动静,疏影闻知是自然的,倘她不知,反倒值得提点两句,李眠儿点点头,“侯爷还在场来着!” “长公主这会子来为着甚么?”凭现今的阅历,疏影隐约猜出些大概来,但她毕竟见识有限,哪里能确定。 李眠儿也没有要瞒她的意思,便径直说了:“是来劝和的!” “劝和?”疏影提眉重复,“里头的人愿意让贤?” “这个具体怎么着自有他们之间协商,我们却是管不来的!”李眠儿实话实说,“不过,此事你不必忧心,那两位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眠儿指的周昱昭和王锡兰。 疏影松口气,转而胸脯又挺起:“小姐,是不是进了宫后,主上就该给你封后啦?我问侯爷了,他也是这么应我的!小姐,你可不能傻,一定得盯紧了!我听说,听说……”疏影说着,开始吱唔,“昨夜,主上……留宿在你屋里了!” 一听这话,饶是把疏影当成铁杆知己的李眠儿也禁不住面红耳赤,这种事果然向来传得最快,真是让人没脸见人了! 尽管之前已经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太在意所谓的名份,但当面听到这样的话,李眠儿还是觉得羞煞人也! 看到李眠儿这副光景,疏影还能不知道昨夜发生什么事,暗叹一口气:小姐恁般精灵之人,怎么也犯了与自己一样的错误,愣是在什么名份都没有的时候,就把身子交付出去了! “小姐,既如此,您就更不能大意了!皇后之位说什么都得尽快攥在手里!”疏影神情一脸老辣的样子,看在李眠儿眼中却有两分滑稽,没忍住笑出声来。 “小姐,我跟你可是认真的,你不要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当初你是怎么劝我来着?”疏影眼看李眠儿神情不甚在意,面上着紧起来,“不仅劝我,还为动秋争得世子之位,为我争得诰命!轮到你自己身上,你却又不在意了!真是急煞人!” “我知!我知――你不必着紧!我听你的便是!”李眠儿目光闪了闪,伸手轻拍疏影的手,出言安抚。 两人说着体己话,奶娘抱着动秋进来了。 王动秋对李眠儿是熟悉的,一见到她就拍着肉乎乎的小手欢快不已:“伯母――伯母――”嘴巴还是一如既往地甜糯。 第一次听动秋这么唤自己时,李眠儿就知道这是他家两口子大人教使的,一开始听着别扭,毕竟与周昱昭还没成亲,后来知是王锡兰得了周昱昭的授意,便随他们了。 李眠儿起身从奶娘手中接过动秋,小家伙肉乎乎的还挺沉实,还不时扑腾着,她抱在怀里只觉得肉滚滚的一球状之物滚来滚去。 李眠儿怕抱丢了,忙退到椅子上,让他两只小肉脚站在自己的腿上。 动秋实在好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名字里有个“动”字一样,李眠儿两只手用力搂住他的肉身,可仍然控制他不住,两只小腿在她的膝头蹬蹦蹬蹦去,小嘴乐得合不拢嘴,样子着实喜人。 李眠儿忍不住在他的小肉脸上左右各亲了好几口,小家伙被她亲了,得意更甚,动作幅度越大。 没一会儿下来,李眠儿就开始气喘,疏影看了,掩口而笑,起身从李眠儿胳膊中将儿子抱开:“小家伙太皮,我每次都得十二分力气才能制得住他,大半年练过来,浑身都长了不少力气!” 李眠儿笑着摇摇头:“可不是,真不知随了你们两口子谁,怎地这般活跳!依我看,骨子里还是随了侯爷的!” “是吧?我也这么说来着!”疏影咯咯笑道,“他爹爹只是瞧着正经罢了!” “去你!”李眠儿睨她一眼,“当着孩子的面就这样口没遮拦?” “他这会儿不是还小么!大了,我自然不会当着他面说这些的!”不过疏影虽这么应着,脸上还是红了一红。 李眠儿看在眼里,暗中欣慰,疏影倒底还是聪颖,这才一年多时间,已经多少可以独当一面了,自己这里也可以放心了。 想着,她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块金镶玉饰佩,离座,走到疏影身前,弯腰将佩饰系到动秋的腰带上,然后对疏影道:“过阵子,动秋该周岁了,我这里提前先给他备份周岁礼!” “小姐,他离周岁还有一两个月呢!”疏影倒也不推辞,只用胳膊裹紧怀中儿子,不叫他乱动,好让李眠儿给他系佩。 李眠儿一边给动秋系着佩,一边温道:“这佩是我半个月前着人现制的,倒也不是什么上乘的玉质……” 疏影一听这话,忙出言打断:“小姐,您说什么呢!你便是送他一块石头,我也给他系腰上!得让他一辈子记着小姐的恩情!” 第三百一十七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十三)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什么恩情不恩情的,你只要带着孩子好好地在侯府里过活就行了!凡事三思而后行,凡话三思而后言!”李眠儿系好佩,起身,对疏影语道。 疏影使个眼色让奶娘将动秋抱走,然后扑哧一笑,伸手扶起李眠儿:“小姐,您怎么跟我娘说得一样的话!再怎么讲,您也就比我长那么一岁而已!瞧您这口气,像是比我大了一旬还多!” “你要是事事面面俱到,我倒也省得在你面前扮老成了!”李眠儿拍开她的手,觑她一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疏影讪讪一笑,转头对奶娘命道:“奶娘,你带动秋回厢去吧,我陪小姐在这里再说会儿体己话!” 奶娘福身退下,王动秋咬着手指巴巴地瞅着他娘亲,面有不甘,但眼泪包在眼眶里却不哭出声,李眠儿和疏影看了,心疼得不行。 待堂内又剩下她们二人时,疏影脸上不由黯然,叹了口气,再次凑近了,小声问及:“小姐,穆姨娘那里,您一直不让我过去看看,我这心里总成个心思,这会儿,内外城皆是主上的地盘,出门该没什么了,娘是知道那处地点的,如果您觉得合适,明日我便随娘去拜拜!您要不要一道?” 说着,鼻音已经出来,声音也透着哽咽。 李眠儿倒还平静:“也好!我与你们一块去!以后我不方便的时候,正好托你们常去看看我娘!” 闻言,疏影会意,点点头:“是了!一旦到了宫里,出行都不大随意,穆姨娘那里,我会想着替你多去看看的!” 李眠儿抿嘴一笑,低下头没有接话。 疏影只当她害羞,转开话题:“昨日娘亲还与我说来着,穆姨娘那地儿偏了此又荒了些,改明得给她换个好地方才是!” “这倒不必了。那里清静,是娘自己挑的地儿!”李眠儿半阖眼帘,幽幽地说道。 疏影见她眼神空远,心痛不已,鼻子越加酸楚,调整了半晌才把情绪平复,另寻话道:“陆姑娘那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嗯!我们这就过去吧!”李眠儿点首,在疏影前头立起了身子,“她身子可有好一些?” “外伤基本愈合得差不多了。内伤也都得到控制。只是她心里那关始终还没有过!”疏影重重一叹。“侯爷前日给她特意订制了一把有轮子的坐椅,可劝了几个时辰,她就是不愿意下床上车上试试!” 李眠儿听闻,只道了声:“走吧!”便朝堂外步去。没走两步,她转头对蓝锦嘱道,“你回昭园,把我桌上手抄的那本册子拿来,要快!” 蓝锦领命而去。 疏影忙快步跟上,到了东厢房门外,她止住脚,对李眠儿打着手势,意思她就不进去了。要留在外面守着。 李眠儿点点头,揭起门帘,进到屋子。 里间的卧榻上,陆湘静静地盯着帐顶发呆,四肢瘫软。没有活气,听见屋内的动静,她也权当听不见,眉毛都不提一下,更没有转头看看来者何人的意思。 李眠儿立在几步之遥外,一声不响地看着,若是换作别人的话,就算她救了王锡兰和疏影,自己肯定是对她感激,但或许不会这般上心地左一趟右一趟亲自过来劝慰。 因为从陆湘的身上,李眠儿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部分缩影。一样不畏约制得地追寻自己的真爱,不同的是,自己爱有对等的回报,而陆湘得到的是王锡兰的怜悯和同情;不同的是,自己付出了失去至亲之人的代价,而陆湘则付出了身体遭受重创的代价。是以,对于陆湘,她心存有敬重和叹服。是以,她真心想助她这个可怜的女子! 而她也坚信陆湘是个好女子,将来不会借着王锡兰夫妇对她的歉疚之情而横加索取,甚至暗中耍手腕。 呆立了许久,蓝锦拿来她平日从各家名著上抄誊装订而成的书册,里面都是一些自己觉得至真至理的句文,希望陆湘看了之后,能够想开一些,很多事情有利有弊,身体伤残了,未必就意味着末日的来临,相反,它有可能让你重获新生。 这么想着,李眠儿从蓝锦手中接过手札,慢慢走到陆湘的床沿,侧身坐下,将书札放置在她的床头边上,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半晌后,轻轻对她语道,却是略过书的事:“不管怎么说,近些日子,你也看见侯爷夫妇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了!有了他们的庇护,至少今后你在侯府里面是没人敢给你气受的,这样无论是相较陈王府还是陆家,你都算有福气了!眼下,唯一能给你气受的也只剩下你自己了!倘若你执意与自己过不去,别人再怎么费力也是无撤的!既然命运这么注定,你又能怎么办?与其满心怨恨地活着,倒不如活得自在一点儿!” 她说了这许多,然陆湘的面上仍是一点动静没有,李眠儿该说的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以后的日子,只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最后看了陆湘一眼,李眠儿即起身出了房间,到外头汇合疏影离开东厢。 回到昭园后,李眠儿支开蓝锦,然后将衣橱里头的衣服通通拿出来,从中挑了几件,以自己拙劣的缝艺小意缝制着,忙活了半天,总算是把原本华丽无可名状的衣裳弄得平庸不堪。 李眠儿看着自己亲手制出的成果,无奈叹道:如果有那种专程比试谁能把极品漂亮的衣服整丑,自己怕是可以比试比试! 用过晚膳,天黑已黑,她见周昱昭没有来昭园,便简单收拾一下前往昭书院去找他。 一是为告知他明日和疏影母女去白云观拜娘亲的事,二是为了过去看看他,三还是为了过去看看他! 看卫的见是她,连通传都没有通传一声,直接引她进院,书房门外的守卫也是如此。 李眠儿进到书房里时,看到周昱昭正盯着窗外发怔,而他所在的窗户是能够看到院中的情形的,何况此时虽是天黑,但院子里的灯点得有如白昼。 可看周昱昭僵直的背影,怕是没有注意到自己,就算注意到了,也因为心头想着什么极缠绕的心思,而把来人忽略了。 李眠儿没有走到他的身后,却是朝相反方向的书案边踱去,悄悄翻看桌案上打开来的一本地理杂记,打开来的左右两页恰是描述有关广西一带的情致,她一看便起了兴致,一口气将前前后后十来页通读一遍方才解馋。 只是当她转过头,看向窗边时,发现窗前的人已经没有踪影,她不由心里一紧:这人怎么这样!自己专门过来看他,他竟一声不吱地出门了! 腹诽间,她把书翻至来时的页数,便掉过身子,准备提脚离开,不意间,感觉左侧眼尾扫描到什么事物,她转眸觑过去,却见周昱昭长身玉立地双手抱胸倚在书柜上,正一脸笑意地盯着自己。 当发现屋内原是有人时,李眠儿下意识地唬了一跳,待认出是周昱昭时,她又忍不住动气。于是,粉唇一噘,不搭理周昱昭,径直奔至窗前之前周昱昭所立的位置。 “我在屋里,又不会从外面再进来,你在那里看什么?难不成要我悄无声息地走出去,再堂而皇之地从院子外头走进来,也好让你睹一睹翩翩佳公子的风彩?”周昱昭仍旧抱着胸,对着李眠儿娇美的背影一脸戏谑。 李眠儿闻言嘟嘟嘴,没有应话。 她身后的周昱昭轻笑两声,朝她一边走来一边说道:“我刚正琢磨着到底是九月十六娶你还是九月十八娶你!” 九月十六与九月十八不过两日的时间,有那么大区别,值得他这般费个心思,呆痴成那样? 听到他这话,李眠儿来不及羞郝,只禁不住暗翻一个白眼。 “这个自然是有区别的!”周昱昭似看透她的腹诽一样,踱上前来,郑重其事,“依我的意思,我恨不得立即马上娶你,越早越好!可有那么件杵在那儿,总得等解决了之后!那,我就宽限一个月吧,放到九月中旬。这九月份里头,十六和十八皆是顶好的日子!我更喜十八,可我更想早两日娶你过门!所以,真是有点儿为难!” 李眠儿转过脸来,有些吃惊地盯着周昱昭,方才听到的那一串话当真出自眼前之人之口?这还是认识他以来,他一口气吐字最多的一次,真是稀罕! 可回想他刚刚所说的话,她立马又转回头,继续目视窗外,不去看周昱昭的脸。 “你觉得呢?十六好还是十八好?”周昱昭倚到窗框上,双臂抱胸,嘴里问着李眠儿,眼睛则盯着天花板,心里还在仔细盘算哪个日子更妥。 李眠儿低下头,闭了闭眼睛,片时后她重新抬眸,没有侧过脸去看身侧之人:“你便这般有把握月底能成事?” “这是自然!明日姑奶奶即送文书过来,两下相商具体入皇城事宜!后日我就领十万将士入宫去,余下三十万继续驻守里、外城!”周昱昭见李眠儿似有怀疑之意,忙站直身子,详细解释起来。 后日!李眠儿小声低喃,时间倒是与自己预估得大差不离。 第三百一十八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十四)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秋尼那里呢?”想到秋尼,李眠儿不无担忧地问,心里惦记着还差一件事没做。 “他?”周昱昭凝眸定定地看向她,“为何你这么在意他?” “我自然是在意,在意他会不会关键时候出现变卦,给你出难题!”听出周昱昭话中的言外之意,李眠儿暗翻一个白眼,却又不得不耐下心地给他解释。 即便她这般用心地解释,周昱昭一双精眸仍是久久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半晌过后,他才懒懒地双手抱胸,倚到窗沿边上,幽幽地说道:“秋尼其人,我还是很欣赏的!眼下他无非还对你生有觊觎之心!”说到这,他的目光再次觑向身前的李眠儿,视线当中夹杂了不少酸酸的情绪,“至于叛变,他倒不会!就算他有那样的心,我也自有法子让他知难而退!” 李眠儿被他盯得实在是浑身汗毛都有炸起,脚下悄然朝左移动两步,避开他的视线,嘴里应付:“那敢情好!” 应付完又觉得应付得有些牵强,某人定要不满,遂将来此的目的道出:“明日我和翠姨、疏影母女俩去趟白云观!” 闻此,周昱昭脸上顿时肃整起来,提步趋至李眠儿跟前,小声地问询:“你确定不需要我给你娘重找一块地?” 李眠儿摇摇头,神情有些黯然:“罢了!那个地方就是远了点,其实地方还算不错了,况且你已经着人修整过了,以后你只要安排人手长年看守在那儿就行!” “那李家呢?你几个兄长?”周昱昭低下头,伸手将她肩头轻揽,“你有什么想法?” 李眠儿听他这么问,一时也感慨万千,怔愣了一会儿后,抬眸对上周昱昭的目光,启唇:“对他们我并没有刻意包庇的意思!你依章办事便是!只是我想,最近几年定是你用人之际。李家几个兄弟虽不是旷世奇才,但都说得过去!也许对你还有用!” 李青梧尽管得太宗皇帝器重,可他毕竟算是学院派的文官,对于朝局想来起不到什么至关性的作用,多是出谋划策而已。依前日去里城看李家所见的情形,昔日的温国公府如今更盼着能托自己这层关系,得到周昱昭的垂怜。而自己本也不想赶尽杀绝,不如顺水推舟送个人情罢! “嗯!”周昱昭点点头,伸手在她的肚皮上抚了抚,“用过晚膳了么?” 李眠儿瞧他摸得暧昧。又见他两只眼睛渐渐火热。她不由立马警惕起来。闷闷回道:“用过才来的!你呢?” “我刚吃了盅面食!”发现怀中之人面上神情微变,周昱昭勾起嘴角,眼中情火更甚。 这时门外响起守卫的禀报声:“主上,南秋王求见!” 守卫一句话入耳。李眠儿的身子本能地僵直,她也不知为何,面对秋尼尔嘉时,总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如果让他看到自己与周昱昭这副光景,只怕事后又要说出什么话来! 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周昱昭嘴角笑意猛地收起,低眉打量了一下李眠儿的面部表情,见她神思飘远,眼中即时泛起一波冷意。他抬起下巴。对着书房外,沉声道:“今日身上乏了,让他明日一早再来吧!” “你这样会不会怠慢了些?”李眠儿听周昱昭语气轻视,甚至连面都不露,就让下人把秋尼打发了。心里生出隐忧,秋尼那人深不可测,难保他不会节外生枝。 “那你这样是不是又太慎重了些?”周昱昭语气生硬,可话说得疏离,但手上却是用力将她往怀中一裹。 李眠儿忙出手推他:“外面的秋尼还没有走,万一他真有什么事,再三求见怎么办?” 然周昱昭见她阻推,憋了半天的醋劲顿时爆发:“我今个就不见他,他能奈我何?”说着,腰背一弯,长臂一伸,径自将李眠儿往肩头一扛,大步朝里间迈去。 “你……放我下来!”李眠儿又是低呼又是击打,但周昱昭完全没有放手的意思。 李眠儿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又是羞又急,自己晚上过来书房只是单纯为了看看他而已,根本没有做其他的准备,是以,她压着嗓子求道:“现在不行……都还没有洗漱……” 听她死命挣扎是为着这个,周昱昭心情登时好了一些,手上的力气松了松,但脚下没有停,此时已经到了里间的床榻跟前,他把肩上的李眠儿朝床上一放,便开始更衣:“没洗更好,你的味道才更浓烈!”说话之时,他的声音已经走样,气息俨然紊乱。 闻言,李眠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里头去,眼看周昱昭眨眼功夫就脱了身上的外裳,她紧张地缩在墙角,虽然这样的事情历经不是头一次,但看到周昱昭此时的架势,她着实淡定不起来,可想到不久将来的事情,她又镇静了下来,抬起眼睛,把周昱昭修长健硕的身形还有情动的表情深深印入心里。 看到李眠儿满目含情地看着自己,周昱昭身体止不住一抖,再不愿耽搁,张臂便朝她扑了过去,一把将其揉进怀中。 两人皆是聪明至顶之人,几次磨合下来,已是摸透其中奥妙,很快他们就沉沉陷入似梦似幻的境界中去,世间再无别物,脑中再无他扰。 昭书院外,秋尼听了守卫的回话,怔了怔,追问道:“房里还有何人?” “……”守卫面上一窘,但飞快掩饰住,只摇摇头装作不知。刚才他站在室外朝里面禀话时,门帘被风吹得掀起一角,他抬眸间不意看到里头主上正和穆姑娘相拥相偎,主上这是不想被人打扰,才那般说法的, 秋尼一对鹰隼样的眼睛自然将守卫面上神情弯化纳在眼底,他举眸朝院子里头张望了望,书房除了昏黄的灯光,看不到任何别的,但里头正在发生的事,他就如亲眼看到一样。 甩了甩衣袖,秋尼提步离开,心里五味杂陈,袖中的拳头握了又开,开了又握,握了又开,最终他长叹一口气,想到这样的事也没有几次了,心头的积云不由微散,缓步朝着所住园子踱去。 直到子时的更声敲过,昭书院书房的里间内仍是暧昧成荫。李眠儿明明已是倦得不行,但周昱昭的索求似是永无休止,每当她意识渐薄时,他总有法子让她精神起来,陪他共赴极乐。 一夜就在书房度过,第二日醒来天已是大亮,李眠儿着慌,顾不及对周昱昭的恋恋不舍,起身更衣,她怕上午一会儿有人过来找周昱昭相商政务,还怕秋尼那家伙一大早跑来,想着,她可丢不起这人,便手脚麻利地揭被,趿鞋,额,倒回床上…… 她还没等站稳,柳腰就被一只大手捞住,身子腾空,连着一双鞋子跌入周昱昭的怀中。 “鞋子――”李眠儿红着脸羞呼。 “嗯――”周昱昭也不睁眼,闭着眼,抽出一只手,摘下她脚上的鞋子,顺道一手再把她的两只脚握在手中,五指手指在其来回上下摩挲。 李眠儿动弹不得,轻轻对他哄道:“天不早了,我昨日和疏影约好了,一早去白云观的!” “嗯!不急,再睡一会儿,用过早膳我陪你去!”周昱昭将口鼻埋进李眠儿的颈间,不停地磨蹭她颈间肌肤。 李眠儿被他磨得浑身麻痒,又听他说要与自己同去,不觉微讶:“你今日不是有许多事?有事你忙你的,我和疏影她们一起去也是一样的!” “我总该要去一趟的,之前一直抽不开身,这两日没别的要事,只等长公主的书信一件事!陪你拜完我们就回来!”周昱昭睁开眼睛,一脸还很惺忪,就伸着脖子在李眠儿的脸上轻吻一口。 “都怨你!”想到一会儿要去看望娘亲,结果自己还在和周昱昭白日宣淫,按理应该拜前三日忌荤忌欲的,李眠儿不由恼羞,嘟着嘴转头对周昱昭怨道。 周昱昭轻笑一声,收回抚在李眠儿脚上的手,用力将她掰向面对自己,一本正经地安慰道:“知道我这般不分昼夜地疼你,你娘在天之灵一定深感欣慰的!” 听到周昱昭这般无耻又颠倒黑白的话,李眠儿顿觉无力,可不教训他又不甘心,于是捏了拳头想在他身上捶那么几下,可自己这点力气,捶他几下还不如挠痒,便拉起他的小臂至嘴边,哼哧,给他咬上一口狠的! “咝――”周昱昭龇牙呼痛。 李眠儿刚赶忙趁机从床上爬起,脚一着地,弯腰捡起鞋子就远远地跃开,然后拿了衣服更上,再对着镜子捋捋头发,逃也似地冲出里间,这样早点回去昭园,还能有时间洗个澡。 可当她跑到外书房时,忽地想到外面站了满院的士卫,自己就这么跑出去,岂不太扎眼,踌躇来踌躇去,她愣是没有勇气揭开门帘,如刚才冲出里间那样豪气地迈出书房。 颓败地叹口气,李眠儿无力地坐入高椅中,坐等周昱昭本尊现身。 好在没让她等许久,周昱昭就从里间踱出来,偏着头挑起眉,斜觑向门外,谑道:“某人刚才那股豪气原只是做与我看的!” 第三百一十九回 幽绝处龙吟虎啸(终)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李眠儿见周昱昭一脸戏谑,鼓了鼓嘴先暗恨自己一把,然后十分不满地睨他一眼。 周昱昭嘴角上扬,负手步到门帘处,提声对外边命道:“备水,沐浴!” “是!”外头有人领命。 就在同时,李眠儿腾地坐起,跑到周昱昭身前,低声急道:“还沐什么浴,要沐浴也不能在你书房沐啊!这让人知道了,我还怎么见人?” “为何不能在书房沐浴,我也想带你到昭园的浴池里慢慢沐,可你不是急着要去拜你娘亲么?”周昱昭耸耸肩,不以为意。 李眠儿越发着急:“我不沐!你快把人叫回来!” 听此,周昱昭依然淡定自若,搂过她的肩,温言劝道:“你以为只要不沐浴别人就不知道我们在屋里做什么了?” 闻言,李眠儿脸上蹭地红透,她咬咬牙根,刚要还口,被周昱昭抢了话:“十九年来,你是头一个在我书房过夜的女子,别人艳羡还来不及呢,你却慌乱成这样!” 这么说来,自己还得与有荣焉咯! 李眠儿不理,肩膀一甩,将周昱昭的手甩开,揭开门帘,就要冲出去,结果又被他捞回。 “好,咱们不沐就不沐吧!”周昱昭重新将她揽在怀中,柔声哄道,结果李眠儿刚要松懈的心,给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再次撩起,“可是,见你娘之前,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清洗一下身上的污秽么?” 听到此话,李眠儿面上表情一滞:是啊,没法清心守斋几日,但总是要洗洗干净再去拜见娘吧,可不能冲撞了她老人家! 如此一想,尽管不想让周昱昭的阴谋得逞,给他与自己共浴的机会,然李眠儿还只能默认下来,静坐书房内等着下人送来热水。 因为叫得匆忙,下人们都没有事先准备。等水从开水房里提过来,已是半柱香过后。 听到外头有人提水过来时,李眠儿很是心虚地躲到了内间去,直到一切就绪下人们都退出去后,她才极不情愿地挪出来。 周昱昭一直含着笑,待她出来后,他瞥了眼窗外,时候不早,收起玩耍的心思,欺身过去。不顾李眠儿挣扎。三两下除了她的衣裳。搂她入桶,又不顾她反对,动作迅捷又不失温柔地替她一点一点擦洗,擦洗完后。再给她擦干身子,抱出浴桶,然后一件不少地帮她穿戴好,而他自己从头到尾只不过在桶里滚了一圈而已。 李眠儿又是羞又是喜又是恋又是伤,心里头原本那些怕见光的心思被这么一来趋赶了一大半,当二人焕然一新时,她已能够坦然地挽着周昱昭步出书房,大方端庄地行走在昭书院里。 到得院门口时,一个周昱昭的下属捧上来一封信。李眠儿看到信面上的落款是长公主,便知长公主来消息了。 周昱昭展开信,一目十行看完,然后袖好信,继续领着李眠儿朝前院走。 应该是去用早膳。用过早膳,直接从前院出发。 李眠儿歪歪脖颈看了看前头的路,这么想着,尔后侧过头问向周昱昭:“长公主怎么说?” “也没怎么说,都是场面上的事!”周昱昭面上神色不变,头也没转地应道。 他面上神色不变,但不代表李眠儿看不出来他有心事,因为在看信时,他的眉峰抖了好几次,据此判断,长公主在信中定是说了什么。 李眠儿没有全信,仍旁侧敲击:“长公主这么向着周家,她能乐意干坐在那看着你改朝换代?” 此话一出,周昱昭嗖地掉过头来,面露惊讶地盯着她,盯了片时后,他才自嘲一笑,摇摇头,轻叹一句:“我都没有想到的事,你竟未卜先知!长公主的性子,你却摸得比我还透!” “你事情那么多,我成天没什么事,无非瞎琢磨罢了!”李眠儿俏脸一红,收回视线,目视前方,口气淡然。 二人说着已到前院的膳厅内,下人们早看到他们的行进路线,所以早早地摆好的餐桌。二人一入厅,便直接落座而食。 昭文苑里的疏影自然也得到他们二人的行踪,也不需要他们通传,径自带着她娘,算准李眠儿用膳时长,掐着点儿来到前院。 几人汇合后,两两一辆马车,驶往城西的白云观。 车厢里,李眠儿继续饭前的话题:“长公主的提议,你怎么打算?”她倒不是为了插手此事,只觉得在车里与其两人面对面地干坐着,还不如谈些有用的。 “倒也不无不可!”周昱昭下巴微抬,目视车顶,喃喃地语道。 李眠儿点点头,不改国号最好不过,改国号意味着一切都得跟着改,既劳民又伤财,这样沿用大周国号的话,无论对外还是对内,这一场混乱就可以轻描淡写地用一场内乱带过,而无需浓墨重彩地大肆渲染了,于周昱昭本身也是利大于弊的。 快至白云观时,李眠儿收拾起脑中盘着繁杂心思,调整心情,准备面对娘亲,与她无声地做一做交流。 还没下车,疏影那里已是嚎淘大哭,到墓前更是伏地不起,翠灵也跟着痛哭一场。 倒是李眠儿很是镇定地与周昱昭站在后面,神色安静地盯着墓碑。 许久过后,疏影在翠灵的提醒下收了眼泪,爬起身,肿着一双眼,回头看着身后的两人,自觉是不是喧宾夺主了,颇为羞愧地朝旁边挪了挪,将碑前的一块地让与后面的两人。 周昱昭拉着李眠儿的手,步至碑前,扑通跪下。 李眠儿吃了一惊,但即时地跪到他旁边。另一边的疏影和翠灵母女亦面上一讶。 周昱昭默默地跪着,半晌后,他才对着墓碑磕下三个头。 不知道周昱昭与娘亲说了什么,李眠儿暗中揣测,但想到今日他还有不少事,不愿耽搁他太多的时间,遂抓紧空当默默地与娘亲说了会话,便提议回府去。 疏影知道李眠儿这么急着赶回是因为周昱昭的缘故,因而也不敢拖沓,只得裹着眼泪爬上马车。 回到武王府后。周昱昭也不罗嗦,简单交待几句,就匆匆往昭书院赶去,李眠儿也还有事情要做,没有跟随疏影一道去昭文苑闲坐,而是直接回了昭园。 一回到昭园,她即跑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长信,信是给秋尼尔嘉的,有些事情必须还得和他说清楚。 因为字斟句酌。一封信写了近半个时辰。信写好后。又仔细装封好,方才塞入袖中。 是晚,周昱昭没有露面,李眠儿用完晚膳。漫步踱到昭书院外,守卫请她进院,她摆摆手,只在门口站着,一声不响地紧紧盯着书房,暗夜中,她在暗,书房里的人有着灯光照映所以在明。 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书房内那道修长的身影在房中走动。或尔伏案疾书,或尔抚颌沉思,或尔踱来行去,或尔倚窗抱胸。 她有点看不够…… 直到腿脚麻酸,她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瞥到门边两个守卫欲语还休的样子,她紧紧前襟,转身离开,回往昭园。 到屋里时,金川正蹲在书案上拨弄她那个黄梨木制的笔筒。 “金川――”李眠儿呼道,“让你办的东西可办妥了?” 闻言,金川指了指案角的一张牌子,那便是出城的通行证。李眠儿拍拍他的猴脑袋,很是麻利地将腰牌纳入袖中。是夜,她将金川留在自己屋里过夜。 第二天一早,李眠儿就让蓝锦跑去昭书院打探消息。 蓝锦回来,告知周昱昭一大早天刚亮便带兵进城了。 李眠儿点点头,用完早膳,她让蓝锦将这两日被她糟蹋的衣服包裹好,又叫来戚三,说要出府去城里的衣袍店修补。 “穆姑娘,这些衣服坏了就坏了,咱们再重新置办便是,值得专程跑一趟裁缝店么?”蓝锦一边包裹一边劝道。 “你这丫头口气挺大!”李眠儿笑骂一句,然后接着道,“去吧!亲自走一趟,顺道说不定再定制两身!” 蓝锦这方才乐意起来,提了包裹放入马车,再搀了李眠儿出来,李眠儿则是牵着金川,三人进了车厢后,戚三即驱车前往里城。 戚三是一直留在武王府里没有离开京都过的,所以对京城的大街小巷熟得不能再熟,车子很快就在一家店面极上规模的裁制衣店门前停下。 “戚三,你把车停到院里去吧,顺便喂喂马,我可能要多待一阵!”李眠儿下车对戚三吩咐道。 戚三对蓝锦使了使眼色,意思让她看好人,别大意,蓝锦则点点头会意,然后戚三才驶开马车。 进到衣店,李眠儿不等放下包袱,就先在店里赏起衣服来,很快她便相中一款蓝色裙裳,看质地再看摆放的位置,想来许是这店内镇店的一件。 果然,听闻她要试试这款衣服,知道是位大主顾,掌柜的一脸逢迎,虽在瞥见李眠儿身侧的金川时,脸上僵了僵,但还是很快恢复谄笑,殷勤地领着她们还有金川进到里边试衣间。 一入得试衣间内,李眠儿则背着蓝锦对金川努努嘴,金川收到暗号,闪电间一掌劈向蓝锦的脑后,蓝锦应声晕倒在地。 李眠儿快速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轻便的深色长衫换上,又从中拽出一块面巾,接着提了包袱,拿起蓝色裳裙来到外铺面中,自袖口里掏出一锭金子,搁在柜面上:“掌柜的,这裳裙我要了!” 说完,牵了金川即遁出店面,掌柜的还不及反应过来,眼前已没了人影,好在手中的金子份量还算足,就没有追出店去。 李眠儿出了店面即罩上面巾,低声对金川道:“带我去找辆马车!” ps: 这是昨晚上的那更,今晚还有一更!此文马上结束,新文构思已经通过,大概七月上新文! 第三百二十回 大结局(一)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金川在京都里亦是混了多少年,驾轻就熟地带着李眠儿没一会儿便来到车市,李眠儿叫了最打头的一辆车,也不谈价,带着金川上车后就对车夫道:“先去一趟急递铺,我有封信有寄送!” “好咧――”车夫高唱一声,驱马驾车。 李眠儿知道开封城的外城门内有一所急递铺,是以她没有将给秋尼尔嘉的信由府内下人转交,而是带出府来,待出城前交给急递铺,命他们明日再送到武王府去,那样一来等秋尼尔嘉收到信时,自己已是五百里开外了。 他们本就在里、外城交界之处,到达急递铺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麻利地跳下车厢,李眠儿没摘面巾,径直奔入铺内,铺内伙计见是一蒙面的女子,倒也不多想,只当哪家过门的小媳妇亲自来寄信。 没一会儿,两下交接完毕,李眠儿快当地重上马车,命车夫直奔南外城门,未作一点耽搁。 进了车厢后,李眠儿紧紧搂着金川,直到目的地她才将他放开。 下车后,付了车资,李眠儿便在原地四下里张望,一圈看下来,没有看到要寻的人,目光随即一黯,刚要使出影遁叫回已经掉头离开的车夫,忽地斜刺里驶近一辆马车,驾车之人正是之前约好的。 面巾之下的李眠儿抿嘴一笑,对着来人福身行礼:“顾老!” 蓄着一尺来长的白髯,脸色红润又白眉白发的顾长山温温一笑,又瞅了瞅金川,对李眠儿唤道:“上车吧!” 李眠儿点点头,从袖中拿出腰牌递给顾长山,便从车厢后面钻入马车。 有了腰牌,出城十分顺利,顾长山是驾车的老手,尽管已是花甲之龄,但一点不输刚才那个壮年车夫。马车在官道上行得很快。 顾长山在接到李眠儿的信后,思量了两日,最后答应了她的请求,回了一封信由戚三带回,并在戚三离开的第三日即从长白山一路南下,昨日抵达开封,今日一早就在城门附近守候。 两人碰面后没有怎么交流,只是十分默契地抢着赶路,便是午饭时,二人也不过拿些干粮裹腹。马不停蹄地赶路。直到傍晚进到襄州境内。他们才松口气,没有住客栈,而是寻了处村庄,找户农家安歇下来。 就这样。他们两人一猴一辆马车,老者驾车,小女窝于车内,轻简至极,一路从乡间绕道,本就不扎眼,兼其二人又不住客店,只拣民风纯朴的农家歇脚,更是无迹可寻。 顾长山一身医术。经到哪医到哪,李眠儿则是跟着打下手,月余过来,她甚至可以开简单的药方了。 见她如此聪慧有悟性,顾长山十分欣慰:终于自己的医术有传人了! 三年的时光。在有些人看来比身陷囹圄还要煎熬,而在有些人看来虽平淡如水却温馨实在。 这一日是一年一度的中元节,大周帝都开封城一大早就开始热闹,到了天黑因为这一夜不需宵禁,城中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好不繁华似锦。 相较外头的喧闹,大内皇宫却仍是一如既往得安静肃穆,甚至比平日还得来得压抑沉闷。 宫人们似乎早已习惯,越是逢着节日,这整个皇宫越是里外透着冷意,原因只有一个,除了这一个,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能有这么大影响力!无非是这宫里的当家人最厌过节罢了!连带着所有大臣、宫人皆不敢再盼着过节了! 御书房里,王锡兰觉得自己要是再在这屋里呆个个把时辰的话,自己非要憋疯不可! 从一早上到达宫里直到现在,一整日下来,书案后的人是一言不发,明明是他传自己入宫来的,可来了之后,他又什么话没有,问也不答,告退又不应,真是干干地急煞人! 咕噜!咕噜! 王锡兰的肚子叫了不止一次,本来都饿过头了,肚子麻痹好半天,不想这会儿又闹起来。他无奈地揉揉肚子,抬眼觑向当今大周的天子亦是他的表弟周昱昭,长叹一声,再次开口:“这天都黑了,不想说话,成!可总得吃东西吧!你若不想吃,我就自己传膳啦?” 一身常服的周昱昭半阖眼帘,双脚搭在案角,两只手置于腹前,王锡兰的话似压根没进他的耳朵一般。 王锡兰恨恨地一跺脚,以为这人还要沉默下去时,他忽然又开口了,不管什么话,只要开口就好!只要开口就好! “眼看就要三年了!”周昱昭闭上眼睛,仰面枕到龙椅背上,“你说,若是找着她,我该拿她怎么办?” “你怎么找着她?她这分明是在故意躲着你!她那样聪明的人,不想让你找着,你如何找得着?”王锡兰皱眉,这样的话他说了也不止一次,但是某人根本就听不进去。 “为何找不着?只要她还活在这世上,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找回来!”周昱昭收回腿脚,立直身子,猛地一拍桌案,就算最上乘的木质制成的案桌经他这一拍也难免颤动,桌上的文书笔墨被震得颠起半寸高。 王锡兰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唬了一跳,袖起手,低低地应道:“这都找了快三年了,可你有什么头绪没有?哦,不!应该说头绪天天有,月月有,年年有,但你寻着她一片衣角不曾?现成的大美人成日在你眼前转悠,你看不见,那远在不知天涯什么角落里的,你非要念念不忘!” 周昱昭又一次陷入沉默,许久后,他喃喃一句:“这日子过得实在太没滋味了!尤其是过节,你们都去休沐了,晾着朕孤家寡人!干脆以后过节,你们也别休沐了,按时上朝!” 闻言,王锡兰“咝”地痛呼出声,脸上五官都皱成一团了。 “你怎么了?”周昱昭挑眉。 “心疼!”王锡兰捧着心窝。 “好好地心疼什么?”周昱昭斜眄着王锡兰。 “我的苦,说了你也不明白!”王锡兰摇摇头。 起初的一两年,每每看到周昱昭这样的状态,他便心疼不已,亲自派人四处打探李青烟的消息,有时得到线索,连夜前往查看,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过后,他情绪也产生波动,一会儿恨李青烟无情,一会儿又恨表弟专情,总之他夹在其中真是倍受煎熬,日子过得根本也不比他表弟好到哪里去。 过度操劳的他每想着趁休沐之际好好歇上一歇,与家人聚聚,可三年来,他一次都没能遂愿,像今天这样的情形,每逢节日就会上演一次,弄得他现在已经几乎没有指望了!只盼着表弟哪一天能琢磨过来,大彻大悟! “陛下,属下有情况禀报!”房外传来苍鹰的声音。 这时候有什么情况好报的,王锡兰饿着肚子,情绪不大稳妥,听到苍鹰的话后,扬声在周昱昭回应前将他拦截:“明日再来报吧!” 外面的人不说话,没有周昱昭的回应,王锡兰就算扯破嗓子,苍鹰也不会离开的。 周昱昭面无表情地睨了一眼王锡兰,然后转头对门外道:“进来吧!” 一身黑色劲装的苍鹰穿进书房,叩完礼便直言:“属下刚得线人来报,说是广西清远县有一对中原祖孙神医,这两年来,为周边百姓问诊行医,且不收酬金!”说到此,苍鹰顿了顿,抬眉探看上头人的表情。 周昱昭正定定看着他。 于是苍鹰垂下首,伸袖抹了抹额,继续道:“听说,那孙女不仅蕙质兰心,还天仙一样美!” “就这个?”王锡兰跳起来,“这也能算线索!” “是皇上吩咐下来,但凡有可疑线索便第一时间来报的!属下打算明日就亲自去一趟以确认真假!”苍鹰声音渐弱,似乎也觉得这样的线索有些微不足道,可是只要有一点可能,他就一定得争取,他再次抬头,这三年主子是怎么过来的,别人看不全,他却是什么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依我看,不若发道懿旨下去,让大小县令把所辖区域内的美人一个一个画下来,然后呈交到京城,咱们循着画中人模样再去遍访!”王锡兰说到后来,觉得自己这主意甚好,不禁来了兴致。 “你刚也说了,她分明是有意在躲着朕,又怎会轻易让人画了像去?”周昱昭一盆冷水浇过去。 王锡兰张嘴愣住,一时语塞。 周昱昭见他神情僵硬,止不住又一道长叹,内心深处的感情收纳不住,当着房内另两人握紧拳头,咬着牙根自恨出声:“她真是好狠的心哪!片字不留,就这么凭空消失!她如何舍得!我倒要问问她,她是如何舍得的?” 王锡兰和苍鹰对视一眼,各自颔首,没有接话。 房内一时静默,半晌过去,周昱昭仰头无力地对苍鹰说道:“反正近来没有什么大事,一连忙了几个月,朕也该出去透透气了!明日,你先别急着去,待朕安排停妥,亲自去趟广西!” “你亲自去?”王锡兰闻言大为震惊,忙出言劝止,“广西靠近秋尼尔嘉的地盘,她怎么会在那个地方?她倘要是真在那里,秋尼会没有消息,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而不采取什么手段?” 这几年,他们一直有人安插在南秋,李青烟没有出现在秋尼尔嘉的后宫,秋尼那样觊觎她,怎可能放着她在嘴边而不食呢! ps:大结局后,我还会上传一些后续!这个后续原本初设是算作结局的,后来想觉得不大妥当,遂当作类似番外的后续上传吧! 第三百二十一回 大结局(二)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听了周昱昭的话,摇摇头,苦苦一笑:“去年,得到比这更荒谬的线索,朕都亲自跑了一趟,何况此则消息?” 闻言,王锡兰和苍鹰皆不由暗里一叹,眼前这个人真是魔症了! “那朝事怎么办?您这一个来回,起码一个半月!”王锡兰不无无奈地问道。 周昱昭点点头:“不是还有楚王么?” “楚王!”王锡兰重复道,但语气平淡,倒是并无质疑的意思。 “嗯!把朝事暂时交给他,朕没什么可担忧的!”周昱昭身上的气息渐渐恢复低沉,声音也跟着低哑。 王锡兰无话可说,可还是做最后争取:“出发前先让我再打听打听!” 倘若能确认那女子不可能是李青烟的话,此行便从长计议。 “边走边打听罢!也不在乎白走这么一趟了!实在朕也在这宫里待不下去,出去看看或许能舒坦一些!”周昱昭做下最终决定,“后日一早即启程,务必轻车简从!” 王锡兰没想到他会这么急,一天的时间哪够准备的,抬眸觑了觑他,低喃一样地询道:“假如这次还是扑个空,你便没有别的打算?” 周昱昭斜他一眼,没有应话,而是躺进椅中,翘起双脚,微仰下巴,目光悠远。 直过了不晓得多久,他才幽幽冒了一句:“此行也未必就非得扑个空!” “嗯?”王锡兰抬起头,一时没跟上。 “这几年,大江南北,大河东西,都找遍了,什么法子都使了,就算她刻意躲着朕。可她的本事也忒大了点!”周昱昭继续低喃,“朕想,也许关键还是出在秋尼尔嘉的身上!” “此话怎讲?”王锡兰大概摸出他的话中之意。但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 “她没有出现在秋尼尔嘉的宫里,不代表她与秋尼尔嘉之间就没有联系!”周昱昭眉尖蹙起。神色黯然,“当他们两人联合起来的时候,事情就棘手多了!” “这……”王锡兰吱唔了一声。 “是以,广西一带,朕必须得亲自去一趟!”周昱昭闭起眼睛,轻吐一句。 闻此,王锡兰默然。想着回头还得和疏影好好说道一番,她刚怀有身孕,自己这又要出门,好在是为了寻找李青烟。她应该也没甚怨言。 “你们退下罢!”周昱昭吩咐。 王锡兰和苍鹰相视一眼后,退出了御书房。 周昱昭则是歇在了御书房,第二天一整日亦是窝在御书房内,这也就是他这几年最厌恶过节的原因,臣子们都在休沐。而他却每每无处可去。 第三天,一行人早早地就动身,起初说是一路上要边走边遛的,可王锡兰等人看周昱昭隐隐一副恨不能插翅飞到广西的样子,便谁也不敢提出在哪里逗留逗留的建议。 途中。不管是苍鹰还是王锡兰都有了更具体一些的消息,比如得知那对祖孙并非当地土生土长,而是近两年才移居过去;比如他们医术了得,医德不俗,深获民心;比如他们姓氏为顾,老者花甲,孙者二九妙龄。 至少并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以证明那个孙女根本不是李青烟。于是,他们更加快马加鞭,一路朝着西南方向驶进。 这哪里是玩,根本是要命哪! 王锡兰连日赶路,吃不好睡不好,这倒也罢了,关键还得时时地照应着已接近不能自理的周昱昭。 随着距离广西越来越近,周昱昭的状态却越来越差,每日非但进食了了,不言不语,甚至没好好合上一次眼。 不吃不喝的状态,是自他得知那祖孙俩个姓氏为顾时。王锡兰不知道为何,问过苍鹰之后,方才晓得原来李青烟与神医顾长山有过一场大渊源。 只是,据此就能判定那二人就是顾长山与李青烟么? 他虽这般怀疑,但见周昱昭形容萧索,这是以前出门多少次都不曾有过的事,那样一个玉树临风的蜃华之人,半个月间便被他自己折腾得如此枯槁不堪,王锡兰有时恨不能上去给他两刮子,可也不过是心念一闪而已,一来他不敢,二来他也不舍,只暗求这一趟当真能有所突破! 一行人一辆马车,七煞,两车夫还有王锡兰,这一路过来的路线与几年前周昱昭从皇宫中救出李青烟南下南疆时所走的路线一样,而人数也与那次一样,只是车夫换了,马车换了,李青烟换作了王锡兰。 王锡兰可能不知道周昱昭脑中所想,但与周昱昭形影不离二十多年的七煞多多少少却是心有所感的,他们也最最清楚周昱昭对李青烟有多么在意!因此,他们也自然最深知他为何在现实即将揭晓之前变得茶饭不思,颓废不已! 到达广西境内时,已至八月初,北方已是秋凉时气,但南方的白日仍然很闷热。 一行人心怀忐忑地直奔清远县城,抵县城时是个阴云的下午,王锡兰说什么也不愿再接着跑下去,挑了家客栈,将已然没有力气的周昱昭背入客房内,然后叫了热水,亲自替周昱昭沐浴。 沐完浴,又迫着他吃了些清淡的饭食,然后熬了副安神的汤药逼着他喝下去,好好睡一觉,否则就不上路。 周昱昭根本没有精力反对,只得一一照作,当他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中午。 “醒了?”王锡兰一直守在屋里,见他睁眼,坐在椅中调整个姿势。 经过一夜休整,周昱昭气色好很多,头一句话便是:“她的具体方位?” “清乐山!”王锡兰盯着他应道,苍鹰连夜跑了一趟,没有看到其人,但依着感觉很可能就是李青烟本人,得到这么个消息,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个想法。 三年时间,会有很多事情发生,她是否还是三年前的她,当初,她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离开! 周昱昭怔怔地盯着帐顶,脑子里百感交集。 “今天就去还是明日?”王锡兰收回视线,一只手摆弄几上的杯盏。 周昱昭半坐起身,倚在床头,低哑的声音从他口中溢出:“明日一早!你们都别跟着!” “这怎么行?”王锡兰挺直脊背。 周昱昭没有吭声,他的沉默便是否定。 于是,王锡兰退一步:“那我们远远跟着!你忙你的即是!” 这一回,周昱昭扇了扇眼睫,算是默认吧。 两人不再言语,各自想着心事,两柱香过后,王锡兰憋不住,把心里想的问出声来:“假如真是她,你有没有打算?” 周昱昭久久没有回应。 “你可有想出来,当初她为何离开?”到这节骨眼上,王锡兰突然很八卦。 那厢仍是没有动静。他仍不依不饶:“倘若她有了新生活,你怎么办?” 总不能强抢回京吧?王锡兰暗诽。 “没有惊动到她吧?”周昱昭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兀自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好容易离得这么近了,若再惊走她,下一回不知又得等几年。 不过王锡兰却是老实回答:“依你的指示,一切都是暗中!几百里以内的乡邻都没有惊动!”问题答完,他又问了一个,“你说,秋尼尔嘉知道不知道?” “哼!”周昱昭身上的锐气渐渐养回,“他不但知道,干系还很大!” 王锡兰点点头,他也有同样想法,顾长山和李青烟两个外乡人,又都是弱势,却短短两三年内就积起如此口碑,背后没有帮手,怎么可能?只是,有秋尼尔嘉参与其中,事情就变得扑朔迷离了。 这就难怪某些人茶不思饭不想了! 想即此,王锡兰更不敢放心周昱昭只身前往,这下非得跟着不可,大不了离得远一点,倘有什么变数也好尽快出面。然后看看外面天色,对周昱昭道:“我下去传饭!” 店家送来饭菜,但周昱昭连日没怎么吃东西,胃口一时间也上不来,所以吃得仍是很少,不过多少还是吃了些! 第二天一早,周昱昭自己骑马,跑出县城,朝清乐山骑进,七煞和王锡兰则一直保持着跟他距离两里开外。 清远一带,周昱昭熟得不能再熟,苍鹰只简单描述一下,他便知道哪里和哪里,所以他在中途就下了马,将马拴在林间一棵大树上,徒步往前方清乐山脚下的村庄行去。 此时巳正时分,日头被层层浓云遮住,没有风,有那么点闷。 周昱昭快至村头时,他临时转了方向,拐进一条山间小道,爬上半山腰,找了棵树冠极大的樟树,隐入冠中,蹙着眉,抿着唇,俯视脚下一片村庄。 视线搜寻中,忽地目光一滞,他胸膛一挺,脖子抻长,紧紧盯着其中一户农家,双手不自觉地掐进树皮之中。 此时,正有一个身着粗衣布裙的年轻女子从堂屋里走出,她头上仅拿一副罗帕兜头扎起,看不见任何珠翠,一直微颔着首,无法瞧着她的面容。 只见她走到场中一块石凳前,伸手从搁在凳上的一个罗筐中挑了几根药草,转身间,堂屋内歪歪扭扭地跑出一个奶娃,两来岁的样子,短短粗,动作十分亲昵地朝她扑过去,而她亦欢喜地弯腰将那奶娃接在怀中。 看到这光景,周昱昭面色一凛,额上蹿出一层冷汗,他的手指死死掐住树干,浑身绷紧。 那奶娃……那奶娃…… ps:这奶娃……这奶娃……谁家滴涅? 第三百二十二回 大结局(终) - 半世浮萍随逝水 - 胡可青 感谢美‘女’小犹太的粉红票哈,也感谢绝心绝爱的不离不弃!下一本书,你们一定要继续支持哦!我多多囤稿,详尽构思,立争取得好成绩塞,以获取大大的动力! 李眠儿不在身边的这三年,周昱昭什么都有想过,包括她离开的时候已怀了他的孩子,是以,当看到伏在李眠儿怀中的孩子时,他的眼中满含希冀,甚至整张脸皆因为陡然明亮的目光而再次华光四‘射’。 他的视线紧紧粘在山脚下那处农舍中正背对自己的‘女’子以及那个‘奶’娃,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手脚有在止不住地颤抖,此时,他甚至有飞下山的冲动。 然而下一瞬发生的一幕却有如一道极强的闪电,只一击,便将他击个里外焦糊。 他难以置信,尽管之前有想象过,可当一道眼熟的身形朝着‘女’子迎上前去时,他的神经乍然崩裂。 虽仅着了一袭并不张扬的深‘色’长衫,但周昱昭只一眼便将那身形认了出来,修长匀称得几乎与自己不二,这辈子除了秋尼尔嘉,他没见过第三个人! 那人笑容满面地从‘女’子怀中接过‘奶’娃,两人之间的对接是那么自然默契,像是已‘交’接过无数次一般,这一次只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次罢了! 周昱昭脑中嗡嗡一片,身体血液急速上涌,原本微有颤抖的四肢,此时羸弱不堪,一个不意,无法支撑住全身的重量,整个人摔下树冠,好在身体还存有本能的反应,依着惯‘性’凌空翻了个跟头,才不至于脑袋着地。 仿佛全身被‘抽’空了,周昱昭无力无气地躺卧在地。他目光无神地望着树顶,透过密集的树叶间隙看向天空,天空一如他的心。布满浓厚的‘阴’云,堵得他透不过气。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才找回自己的意识,他缓缓爬立起来,倚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抬起下巴,再次瞅向那间农舍,她还在忙碌着,纤细的手腕在箩筐中来回拨‘弄’晾晒的‘药’草。 远远从上往下看着。她的面容娴静安和,没有类似浮躁的神‘色’,她似是很享受…… 想到这,周昱昭只觉得心头无比刺痛。这几年一切的打算,想到有关于见到她之后所做的一切打算,此刻,他全部用不上。 他曾经狠狠打算过,不管她是嫁人生子了。还是削发为尼了,还是怎么了,他都不要放过她,就是背负骂名,他也要把她抢回头。坚决把她抢回头! 然,当他看到上午那场光景时,他不知所措了!他彻底不知所措了! 何去何从,如今,只有亲自问问她了! 周昱昭无力地闭上眼睛,仰头靠在粗糙的树干上,许久之后,他从靴中拔出一管箫,视线落在箫身,怔怔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箫口送至嘴边。 几年没碰了,脑中回‘荡’得只一首曲子,就是数年前在牛头山从冷箫那学来的曲子,当初学得很快,吹两遍便会了,却是领会不了其中的意境,如今想来,管琴与冷箫二人创作此曲实是融入了充分的个人情感于其中。 也不知怎么起得头,他就这么随着脑中盘旋的思绪还有手指的灵动奏起了这曲《冥冥》 箫声何等空扬,何等伤魂,他已闻不见,别人听在耳又是何等凄凉,何等揪怀,他亦感不到,周身一片空白,唯眼前那道日思夜想却遥不可及的倩影在引领着自己。 李眠儿一如往常,一日几遍地将晒在箩筐中的‘药’草翻覆,虽然没有阳光,风也几乎没有,但‘药’草摘下来就不能捂,没有阳光也得铺开慢慢晾干才能装起。 天‘色’将黑,她准备再翻最后一遍,然后晾一会儿后就连筐带草地搬进屋里去,这天‘阴’得狠,碰不巧夜里会下起雨! 翻着翻着,她的手陡得一滞,前方半山腰处传来一曲箫音。 这附近有人会吹箫,她是知晓的,一般常会奏的曲子她也烂熟于心,只是这一曲箫音才刚刚起个头,她便被震住了! 无论是曲子本身还是这奏箫之风,她至今仅仅听过一次,随着曲子的进度,她浑身越发僵直,眼泪早已夺眶而出。 抹了一把泪,李眠儿抬头朝半山腰之处看去,可除了一片密林,她看不到其他。 箫音还在辗转悱恻地继续,她怔怔地不晓得该躲该藏,潜意识里,她觉得自己应该跑回屋子里,但下意识地,她的脚不受控制地循着箫音走出了农舍,一步一步往山上爬去。 天将暗未暗,光线还算明亮,至少周边的事物依然可以清晰地看着。 李眠儿魂不守舍地爬上半山腰,当眼前的吹箫之人真切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时,她登时掩口而泣,泣不成声,哭到弯下腰去,哭到蹲至地上。 她其实真心不想哭的,她不想哭,尤其在这种情形之下,她更不愿哭!哭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是不是故意的?他是不是知道就算找到自己后,自己也会用伪装来打发他? 是以,他用箫声撞碎自己的一切伪装,无处可逃! 他分明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的! 李眠儿想着,哭得一发不可收拾,包住她头上发髻的碎‘花’蓝布帕子随着她的饮泣声一晃一晃。 箫音在她现身的一霎那间戛然而止,魂牵梦萦的人一步一步走近自己,周昱昭以为自己再一次地置身梦中,干裂的双‘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张张合合数十次后,终于凑出两字:“眠儿——” 李眠儿倏地抬头,这是他的声音么? 何以这般无力无气?就算声音再小,但这样的声音绝不属于他! 她两把抹净脸上的眼泪,又走近两步,几年的行医经验明白地告诉她,眼前之人声音中气不足,气息羸弱,显然是因为身体亏虚得厉害! 关切的目光在对面之人的面上来回扫视,当他苍白的面‘色’还有黯淡的眼神进入她的视线后。李眠儿心头大恸! 尽管五官仍然俊‘挺’,尽管身材依旧修直,但他的状态差得不能再差。 当今大周国的新帝不是传说英勇威风。气宇不凡,怎么会变得这番样子! 李眠儿再顾不得其他。扑上前去,抓起他的手腕,‘摸’到脉搏就开始号! 周昱昭闭上眼睛,嘴角扯出一抹凄凉无比的笑,没有睁开眼,只是无声地伸出左臂,将身前的人揽进怀中。 感觉一点都没有变。她的身骨还是原先那样,温软如绵,肌香也如原先那样,清冷怡人! 可是。又有哪些变了呢? 李眠儿虽被周昱昭搂得手忙脚‘乱’,但捏在他脉搏处的手指没有‘乱’,一阵切听之后,她松了一口气,好在只是营养缺失。导致气血一时有些亏空,只要好好用食‘药’调理多日,便无大碍。 他既没事便好,李眠儿想着,悄悄地朝外挣出自己的身体。 周昱昭因为身子太弱。差些就被她成功挣开了去。他睁开眼睛,眼中一片苦楚,目光定格在李眠儿的眉眼上,自嘲一笑,然后轻轻语道:“我一直就说,秋尼根本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我早就该想到,你们定是‘私’下立了约,否则秋尼怎可能乖乖订下盟约?” 李眠儿抬眸,对上周昱昭的视线,看了一会儿,她垂下眼帘。 此时的周昱昭尽管心头有无名火烧起,那是对秋尼,面对李眠儿,他唯剩心痛:“你若是想要这样的生活,为何不能相信我,宁愿相信秋尼么?” “你看到了?”李眠儿再次抬眸,粉‘唇’微启。 周昱昭没有回应,只定定看着她,李眠儿亦定定地回视着他。 两人久久相视,后来,不知是谁先靠得谁,也不知是谁先上的‘唇’,总之,两人看着看着,便拥‘吻’到了一处。他们从天还微亮‘吻’到天煞黑,又从天煞黑‘吻’到月亮西升。 李眠儿惊奇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傍晚天上还是重重的云层,这晚上竟然全散开了去,月亮都升起了。 仰卧在她身侧的周昱昭枕着手臂,看着月空,喃喃地问询:“上午那‘奶’娃是秋尼带过来的?” “嗯,身子有些不适,带来让我瞧瞧的!”李眠儿依旧仰着脖子,目视夜幕。 周昱昭点点头,当他奏响箫音,远远看见李眠儿的反应时,他便知他的眠儿还是他的眠儿。 “那‘奶’娃长得倒是不错!”周昱昭含糊不清地低咕一句,隐隐盼着要是那‘奶’娃是他的骨‘肉’就好了! “嗯!前儿脸型随他母妃,五官则随他父皇!” “你是怎么驯服秋尼,让他不再强求你的?” “你别忘了,我还有外祖母呢?投奔这里,我原是来投奔外祖母的!” “大梁的领地,却要南秋老太后来守护?” “天高皇帝远,我自然是更愿指望离我最近的外祖母了!有外祖母为我做主,秋尼也只能默认我这个外甥‘女’了!” “那顾长山呢?他竟也被你说动了?” “他一个孤家老人,能有一个晚辈照应,至老还能他送终,他有何不乐的?” “那我呢,你是怎么狠得下心的?” “……” “你凭什么相信没有你,我会活得好好的?” “……” “你平日就没有心虚过,没有愧疚过么?” “……” “从现在起,我有的是时间,这几个问题,我可以等你的回答等上几十年!” “我……” “唔?” “嗳!离开京都是我此生做得最艰难的决定!” “我倒看你做得却很爽利!” “是么?那是我生长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那是我娘亲生我养我的地方!那里还埋葬着我至爱的娘亲!” “……” “可那又是我一直想要逃离的地方,为了成功逃离那地言,我甚至险些丢了‘性’命!那样一个我曾经挖空心思想要离开的地方,到头来,我怎么甘心束手地任自己再次深陷其中!” “……” “物质上,你当然可以给我眼下我所过的生活!可是我没有勇气接纳!当你踏足那座皇城之后,你便不再属于你自己!而是属于整个大梁,属于全体达官、属于百姓!你根本无法属于我!” “……” “既然你无法真正地属于我,那我还是宁愿远远地离开!因为我答应过我娘,我要好好地活下去!” “……” “怎么,说不出话了?我也有的是时间!不过只是比你少了些,只是今晚!” “只有今晚?呵!你以为你还想继续远远地甩开我么?” “不是甩开你!是把你还给大梁!” “我不要大梁!我只要你!” “那我宁愿甩开你,也不要对不起大梁!” “大梁有什么好!再好,没有你,也不好!” “那百姓怎么办?你还欠他们很多呢!” “楚王会替我还的?” “楚王?你想清楚了?” “嗯!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跟我离开这鬼地方,到一个离南秋老远的地方! “为何非要离南秋老远?” “你说呢?” “哦!那你有更好的去处么?” “我从小生活的那地方可是比这好上不止几倍呢!” “嗯——那地方还不赖啦!” 全文终 原打算挂上来的后续取消了,因为写出来有点狗尾的感觉! 如果亲想看番外的话,可以留言,说明想看关于谁,关于什么的番外!然后,我会择机写上几篇的! 下面的日子,我会专心于新文框架的创作!争取7月上传!请继续大力支持哦!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