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开头需要慢慢道来 - 半劫 - 上庸城南 “老子生在不周山下,注定日后修为圆满一跃成神,你们这帮不长眼的家伙,非但不来孝敬,还落井下石,还来抢老子的吃食、都给老子等着,老子修炼成神非扒了你们的皮毛作屁垫!!跑!现在知道跑了?晚了,这笔账老子记下了!” 破茅草屋前,一身形修长的红衫男子单手叉腰,右手食指直指向屋前的林子深处,隐约还能看见几个已经快跑的没了影的小孩形象的小精怪。 红衫男子身形纤瘦,生的肤白貌美,面若桃花,一双眼睛里似是含了万般情,这样一副容貌若是幽幽地望向一人,必是我见倾心,惹得万般怜爱。 而九尾就以这样的一副模样,大刺刺的横在门前骂街,美感还是有的,但那柔美娇弱的气质确实一分也不在了。 “跑都跑了,你还嚷嚷什么,过来吃饭吧。”从里屋出来一人,穿着素色麻衣,看眉眼,约莫也就是个二八年纪的少年郎。 “老子养了这么久的鸡,好吃好喝伺候着长这么大,自己连根毛都没舍得下嘴,就被他妈偷了个干净!”九尾仍旧愤愤不平,转向少年道,“你为什么不去追,你你你只知道睡觉!” “你偷了人家的蛋,孵了人家的崽儿,人家追来要,我怎么拦,我可没这个脸。”少年把碗碟摆好在桌上,又转身进屋拿筷子。 “什么别人的崽儿?!我孵出来的那就归算是我的崽儿!老子趴在床上孵了十多天,吃了十多天的野果子,这叫养育之恩!这几只小白眼狼都不道个别就跟人跑了,哪里还把我这个做娘的放在眼里!” “来吃鱼。”少年拿来筷子在桌前坐下。 “你哥哥我是只狐狸,只爱吃鸡~要不熄熄你明天去后山给我叼只山鸡回来?九尾试探着建议。 饭桌就摆在门口,见少年不搭理自己,瘪了瘪嘴,也只好作罢,蹭到桌前坐下,掂起一颗果子扔进嘴里,又开始显摆起自己前几日找隔壁山的小狐妖帮自己修剪的美美的指甲来,指尖修的精细,又用花瓣染的粉嫩嫩的,九尾着实越看越喜欢。 摆弄了好一会,又开始找话聊。 “熄熄啊,打我那时候见你开始你就是七尾,这都过了这么久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这第八尾怎么愣是一根毛都不往外蹦呢?”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少年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才谨慎地勾勾手指,待九尾凑近些,才堪堪出声,“本来是长出来了的,我拿它跟水潭里的那只大王八换了一年的肥鱼。” 旋即又正身坐好,继续吃鱼。 “...” 这座破茅草屋位于昆仑虚境内,是一座极不起眼的山岭,因为山间多果树,其中有一棵开黄花结红果的树,名叫沙棠,据说其味道如李,无核吃了能御水而不溺死,故其名曰... 无名山。 百多年前,离熄和九尾一同游历到此,搭起了这小破茅草屋住下,为的就是这山上的沙棠果。起初只因为离熄和九尾都不会水,这个致命的短板导致他们跟别的妖怪打架时,总会被有意或者无意地推进水里,回回落得个屈膝投降的下场,便决定来这山中寻得此果后打回去找回场子。 沙棠果只消吃一颗便可,却因为这两只妖深爱其口味,干脆就在这山头住了下来。这沙棠每九年才结果,一次只结的果实少之又少,每到沙棠成熟时间,就会有无数精怪魔物和修士慕名前来,日日守在树下,只等果实成熟掉落的时候一哄而上,各凭本事。而作为鸡贼的狐狸,九尾回回都能在混乱中趁机捡漏,拿到自己和离熄的份。 离熄是一只猫妖,已经修行到七尾。 在猫的族群中,只有像离熄这样已经修成七尾能够化形族员,才能被称为猫妖。 猫族从来不需要论及出身,因为每只普通的猫从出生时灵觉都很强,与三界中的众多生灵相比,它们天生极具修行优势,但这种先天的优势也注定它们的修行道路比他族要难走的多。 三界之内,皆知猫族都以子为姓氏。修行以九年为界,每苦修九年,便能长出一尾,直到有了第九条尾巴才堪堪算有了闯无量山的资格。须得只身前去闯那无量山,若是能以生死搏命斗过了那山前的守护兽,才能踏入无量门,进入密境。在密境闭关不许时限,但凡只要认为自己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踏出那山门,接天雷劈身之劫助以修行圆满,位列仙班。 这天雷劈身之劫,不知让多少强大的猫妖殒身于此。 而除了子氏之外,猫族另有一支离氏姓氏鲜为人知。猫族以修炼方式不同而分了两支姓氏,子氏重在修身,离氏重在修缘。 若是机缘大好,离氏约摸每二十年能够生出一尾。传说,若是能以此道修成九尾,便是得以大乘,可破天劫越过仙阶直入神阶,与天地同寿,被尊称为祖猫。 传说中祖猫的实力无比强大,即便是神界的神官们也将忌惮三分。 但修此道更是不易。在幼时便要去到市井之中与人同处,只有安全地度过了猫的正常寿命后,才能离开家,开始漫长的修行之路。当离姓子弟长出八尾时,就需要去找到第一任主人的后人,完成他的一个愿望,当愿望实现时便可长出第九尾,而作为愿望的代价,也将失去一尾。 这场试炼,被称之为猫的报恩,也是离氏一支难以完成修行的原因。 天道不仅给子氏一条以命搏命的苦修途,更是为离氏一支的修炼制定了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规则。 若主人直系血脉单薄,一次试炼不成,就需要等到新的直系后代出生方能再次获得试炼的机会。 得一尾,又失一尾,又或是主人无后,那这几百年的修行也将是付之一炬。 所以很多在这个阶段停留了很久很久的八尾猫都因为受不住这样漫长的等待和一次次的失望,最后选择重新堕入轮回。 千万年中,族内功德圆满者寥寥,而且无一例外,均是经历过九死一生,受过天雷加身之劫的子姓前辈,离姓一支近绝。 而九尾是一只狐狸,顶着一身黑色皮毛属玄狐族,姓了黑。他只管自己叫九尾罢了,并不是真正的九尾狐。 他生在不周山脚处的一个山洞里,幼时靠吃草根喝雪水过活,更多的时候就扒在洞口看不周山不夜的风雪,探着头凝望月亮,不知不觉地,在吐息之间初识了吸纳之法。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九尾终于有一天觉得这终日的风雪看了这么久也看腻了,就携了家当,把遇到过的那些独行的白衣们偶尔给的一些吃食打了个小包袱驼了,跳进了一狐深的雪地里,卖力挥动自己的小利爪,游着下了山。 一路寻着花丛走到了一片温暖青葱的河畔,那里的天际永远悬着一柄弯月,日出时隐的淡些,夜里又重新明亮起来。 九尾就在河畔找了个石墩盘了窝住下,除了河岸上的花花草草,和石墩旁生着的那棵茂盛高耸的大树,再无其他生灵。 九尾在这河岸安心地住了几百年,渴了就饮河水,饿了摘些树上的酸果子吃。这树上的果子熟透后外皮坚硬,根本咬不动,所以九尾只能挑着还没成熟的果子吃,那味道很是酸涩极难下咽,不过九尾在不周山的那些日子吃草根的日子,让他养成了不挑食的好习惯,这酸果子倒成了美味。 吃饱了喝足了,除了在草地上打着滚晾肚皮,其他时间都是爬上树梢去,对着天边的月亮举起前爪,做自己的修习功课。 倒不是那时候就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修行法门,只是自从九尾凝望月亮学会吐息以来,觉得这样做让自己很舒服,心里和肚子里都暖洋洋的。 后来的一个晚上,五百多岁的九尾狐狸一如往常地在树梢上举爪拜月,突然毫无预兆被一道天雷劈了,整只狐狸焦焦地从树上栽了下来。 等到九尾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竟是又回到了出生时的那个潮湿阴冷的山洞里。但这次身边多了一堆发红光的木头棍,以及旁边坐着的一个白衣。 “你醒了?”那白衣开口说了话,目光瞧向他,“你这娃娃怎会倒在这不周山中?要不是我路过瞧见,你怕是要在这丢了性命。” 九尾眨眨眼,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遇见这样的白衣,自己只要装的乖巧些就会有无比美味的吃食,遂乖巧地蹲坐好,低头垂了耳,盼着对方摸摸自己的头然后给些闻起来香甜的东西。 “你、这是作甚?”白衣道。 见这白衣半天不摸摸自己,心里嘀咕,莫不是尾巴没有好好地盘起来?回头一看,尾巴不见了?!! 嗯?爪子不见了?本该耷拉下来的小尖耳朵不见了?自己那一身漂亮的细绒毛也不见了!!!! 莫不是那闪电不仅把自己给劈焦了还劈秃劈变形了? 又举起自己原来的小爪子,连绒毛和尖尖的小爪都没有了,只剩了五根光秃秃的指头!看看脚,摸摸身上,竟是也成了那些白衣的样子。 “呀!?”九尾惊呼出声,这声音也不是自己为狐时候的吱吱声了,捂了嘴连滚带爬翻出去好远,想躲进自己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常蜷着的那个小土坑,竟是怎么也挤不进去。 “你这娃娃怎么了?”那白衣起身靠过来,探出手像是要来触碰他。 “啊呀!呀!呀!”九尾胡乱的挥动手嘴里咿咿呀呀地发出抗拒的声音,但丝毫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仍是被那白衣抓住衣袖,拉了过去。 “娃娃,你怎么了?遇了何事?怎么竟这幅模样?”白衣顿了顿,语气轻柔了几分。 九尾嘴里仍是咿咿呀呀地含糊不清,蹬着腿往方才那角落去。白衣见他这幅似是失了魂的样子,没再继续追问,只拿了木棍把那火堆向九尾那边拢地近了些。 洞口的风雪呼呼作响,九尾缩在一团警惕地盯着那白衣。 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一层白布,根本挡不住风中刺骨的寒意。以前当狐狸的时候,身上有着绒毛包着,卷起身子睡觉从来不觉得冷,现在换了这么一副模样,弓起来只能抱住膝盖,背后依旧刺骨的冰冷,换了好几个姿势努力蜷缩起来,终是起不到什么作用。 “娃娃,娃娃、”那白衣出声唤道。 方才他用这个称呼叫了自己好几次,九尾像是听懂了似得抬了头,目光里仍是满满的防备。毕竟自己从一只小狐狸变成这样一副陌生的模样,这种转换任谁都是不能立刻接受的。 “娃娃,来把这衣服穿上,”为了配合自己的话,那白衣抖了抖手里的袍子,指指袍子又说,“衣服,穿上,就不冷了。” 说罢还做了个穿衣和搓手寒冷的动作。 九尾看了一会儿,还是凑了过去。那白衣把衣服递过来,九尾胡乱的裹在身上,刚被烤的暖暖的布衣裹在身上满是温暖的感觉。 “你怎么连衣服都不会穿?”白衣见九尾这动作,皱了眉,伸了手要去把这胡乱裹着的衣服扯下来,九尾一见这白衣要来抢,死命扒拉着不愿放手,嘴里叽里咕噜地哼哼着,听得那白衣又是喃喃念了几句话,在自己身上一点,身子便是动弹不得了。 “你这小娃娃,老夫还治不了你了!”白衣施了个定身咒把九尾定住,扯下那被揉皱的布料抖了抖,把穿在九尾身上被蹭的乱糟糟的里衣整了整,帮他穿好中衣,理好腰带,披上外袍,整理的利落后看起来倒是像极了个名门出身的世家弟子。 “娃娃,过来坐。”白衣解了九尾身上的定身术,重新坐回火堆边。九尾摸摸身上暖意融融的衣袍,乖乖地坐过去,这白衣和其他白衣一样,很好。 “你叫什么名字?”白衣悠悠开口问。 九尾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你是个哑巴?”白衣皱眉道,旋即伸手捏了九尾的下巴,迫他张嘴,“不对,舌头还在。你是不会说还是不会听?” 九尾还是同一副表情看他。 “罢了罢了、”白衣不是个好耐性的人,“你这娃娃不会说也不会听,怎么能只身上了这不周山呢。这样一副修士打扮又是作何,莫非是遇了什么魔物?” 九尾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他好饿。 “...”白衣沉默了半晌才重新开口,“这娃娃竟是连辟谷都不曾。” 从角落摆着的那个大背篓里翻翻找找,摸出来两块硬巴巴的干饼,九尾的眼睛蓦地就直了,使劲地吞咽口水,目光随饼而移动。那白衣没有直接递给他,而是把这两块干饼用木棍插了放在火上烤了烤,九尾看着眼睛发直,还是忍不住伸了手去够,却碰在了火堆上,引得一声吃痛的嚎叫。 “忍着,”白衣瞟了抱着手龇牙咧嘴的九尾,不耐道,“如此愚笨的世家子弟…真是…” 白衣烤好饼后递给九尾,后者干脆顾不上手上的疼痛,抓了饼就狼吞虎咽的吃了。 白衣看着九尾,伸手在他颈间和腕间探了探,思忖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将那竹背篓背上。反手从背篓里摸出一把细细的长剑,一手捞起还抱着饼吃的开心的九尾便是腾空御剑而去。 谁还不是翩翩少年郎? - 半劫 - 上庸城南 九尾就是这样被这白衣带到了一间庙观,见了里面的大和尚岁眠,那白衣与岁眠和尚交代了几句,又转过身来看了眼九尾,摸摸他的头,便再次出了门去。 见那白衣走了,九尾也要跟上去,却因为不适应这身体,一抬腿就栽倒在地上。 “这小娃娃,确实愚钝异常。此类资质,能在不周山能活着回来,也算是命大了。”岁眠和尚道。 若是九尾那时候能够听懂人话,他定是会非常有骨气地生气! 可惜他当时不懂… 而且岁眠和尚的眉眼比那白衣要柔和很多,看起来就让人想要亲近,九尾就任由他抱了自己踏出那门去。 “时律,你过来,”岁眠进了课室,在一屋子静坐的小和尚里叫了年纪大些的时律,“这新来的娃娃,虽是有些愚钝了些,但他也算得上是你半个师弟,你且代为师照顾他可好。” “好的师父,”时律回答。 待岁眠和尚离开后,时律回了课室收好经书,出来牵了九尾,往住所院走去。九尾被拉着手,小心地迈开步子学着用两条腿走路,只是这会儿看起来一瘸一拐。 时律见状,以为是九尾患了腿疾,未说什么,只是不着声色的放慢了脚步。 九尾就这样在庙里呆了下来,每天穿梭在大和尚和小和尚之间,一头浓密长发的九尾就成了新鲜。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孩是岁闲和尚去不周山问道时带回来的,许是这孩子在山上遭了什么变故,虽是一副问道修士的打扮,但却极其愚笨,对这世事一无所知,甚至连话也是不会说,所以大家同情之余也都会多关照他些。 时律是岁眠和尚的亲传弟子,为人很是亲和,办事谨慎周全,这些年,九尾便是一直被这大师兄照顾着,他本就生的机灵,学起东西来也比常人快了不少。 玄庙中人人都以为,他是在不周山上遇了险事才会记不起前事。不知他的名字,岁眠便给了他一个名字,随了时字辈,唤做时月,但这名字终不是正经法号,所以大家叫他时,多在前加上一个小字。 在玄庙中呆了五年,九尾也逐渐长成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年郎。玄门世家多的数不清,岁眠和尚有心帮他,但仙修与神修素来交流甚少,和尚嫌道士没有追求境界低,道士嫌和尚故作清高死装逼… 所以九尾便一直在玄庙中待着了。 白日里跟着时律习武弄剑,静坐诵书,到了夜晚,还是会爬上最高的屋顶吐纳修行,但这里到底是庙宇,他不敢化原身吐灵丹拜月,只得人身静坐修心。 在庙中的时日,九尾跟着时律把藏书阁里大部分的经书册文都读了个遍。 该了解的不该了解的他都弄了个明白。 生灵修炼到了一定状态时,自是能以原身化形。化形并不一定非要化作人身不可,册中记载,妖的化形并没有局限性,只凭心中所想所念,也有很多愿意化成旁的生灵,或者其他模样的妖,但更多的是愿意化为人相的。 在神之父者归于天地后,后神们创造出来生灵万物,独独只有人者是以神的样貌为原型创造出来的,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人也是最接近神的生灵。 至于九尾为何会是这样一幅修士模样,这也是有原因的。他自幼见着的活物,便只有上过不周山的几个白衣,因此在化形时自然的就只能成了这样。九尾暗自叹了侥幸,那时候他经常心心念念着那些白衣给自己的吃食,幸好没照了心变作那馒头干饼的模样。 史文中记载,天地之初是神之父者以战斧劈开混沌,才分得了天地人三界。天者为阳为上,居神与仙,神阶居于九重天之上,仙阶为凡世中的万灵修行得道后飞升而上,居于九重天之下。 天界掌天下事。 地者做阴,为阴曹地府,或是称为泰山地狱,管万物的生死轮回。 人界则为凡世人间。狐族居于妖界的青丘,而所谓的妖界其实就是存在于人间的四海九州中的一处地界。 神之父者开了鸿蒙,以身为祭,归于天地,奠了三界太平。 起初存在于三界之内的只有神阶,在那时称为神族。神族是从山间河流中走出来的,他们承了父者之志,在山水间造出生灵,创了这人间。 得了万灵现,众神便归于天界,再不过问人间之事。 从天地初开至今日,已经过了千万年。众神也因为在一次天崩地动的乱象之时重新出世,为救苍生,终是尽数归于天地,自那之后,天界便只有仙,再无神者。 神阶消亡后,三界得以安乐,仙阶掌了天下大局。 万物皆有灵,凡世间的生灵都有自己修行的方法,唯有得了天道的认同,得了大功德大机缘者,方能够飞升而上,列入仙班,得长久寿命,居于苍穹之上。 人界的四海九州之中,除了人走上修炼之道被称为修士之外,其他的生灵修了道皆被称作妖,妖与人同存于人世间。千万年间,两界争斗不休,终于有一天,人族的修士头头和妖界的几个老大达成一纸协定,将东海以及临近的东照北冥两片州属大陆划归于妖界范围,以泰山为界。 妖界答应的很是爽快,人的天性虽不敞亮,但毕竟敢说出以泰山为两界的分界线,单单出于三界生灵对泰山府君的崇敬,狐族老大玄衣断定这些凡人是不敢出尔反尔的。拜了泰山府君后,正式划清楚人间与妖界的界限,限定人族不得擅入妖界,妖亦不可在人间作乱。所以人间传言,见了泰山便不得再往东行,否则定会误入泰山地狱,万劫不复。 这传言这个泰山地狱是何等存在? 泰山地狱是万灵死后往生时都将会去到的地方,有道是魂归梁父,魄到蒿里,这也是泰山地狱的一种说法。魂者,构成人的思维与才智,魄者,构成人的六感与形体,因为此二者之不同,所以在人死后,魂和魄需要分别接受不同的审判,若是犯下罪过,须在八大地狱中尽数偿还,方能得以魂魄归一。只有获了完整的魂魄后,才能够寻到往生之路。行至那驱忘台,喝下那孟婆汤,踏过那奈何桥,跨过溢满三千弱水和情怨的忘川,抛尽此生所有,重新步入转世轮回。 而泰山府君又为何者? 自鸿蒙初开后便掌管着泰山地狱,也是这三界中最后的神者。 “所以说我的老家,应该、在东北?” 九尾嚼着草茎,躺在房顶上发呆。 “时月、该休息了,快下来。”在院里唤他的是时律,一身素色布衣的他俨然是一副清秀俊雅的二八年华少年模样。 “噢,这就来。” 时律将帮九尾打好清水的木盆放在外屋,自己着中衣靠坐在榻沿,半眯着眼睛读经书,每日只有在睡前,才能瞧见时律这样懒倦的样子。九尾清洗好,掩了外屋的门后,只在里衣外随意地裹了件外袍踱着步子进了里屋,在时律的塌边的脚凳上坐下。 时律轻笑,“坐着干嘛,还不把梳篦拿来。” 九尾呆呆地应了,取了梳篦来。 “说了多少次了,还未上榻就寝前不可以只穿里衣,叫人见了你可又得挨罚。”时律细细地帮他梳理头发,嘴里轻声训道。 九尾不做声,只舒服的眯起眼睛,头本来斜斜地倚在榻边,后来嫌那木头太硬干脆靠在时律的腿上了。 因为睡姿不好,九尾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所以时律除了早上帮他束发外,每晚就寝前都会帮他把头发梳理整齐。 梳篦是时律亲手做的,山下市集的梳篦多半会在上雕刻蝴蝶牡丹或者一些情意绵绵的诗句,时律觉得这样的梳篦给一个男子使用终是欠妥,便自己做了把,还在上刻了时月这两个字。 得了梳篦的小九尾很是开心,捧在手里把玩了好久,又谨慎的拿了刻刀在名字旁近画了一弯,时律有些不解地问他为何。 “我在画上我的名字呀,这是月~”九尾认真地解释说。 “明月当空,不应当是圆吗?”时律说。 “在你心中为晴满照空的圆,在我心中为银钩食缺的弯,二者皆为月,何有二意?”九尾笑嘻嘻,把刻刀递给时律,“来,师兄,你帮我把你的名字也刻上来,就刻写在这,我手笨,弄坏了可就不好。” 这梳篦就成了九尾最宝贝的东西,就藏在枕下,除了时律谁也不能碰。 “师兄,你要去昆仑虚?那些道士的地盘你去做什么做什么?”九尾懒洋洋地靠在时律的腿上,开口问。 时律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了,蹙眉问道,“你如何知道?” “你说梦话的时候自己告诉我的呀,”九尾勾了唇角。 “是不是又偷偷翻看我的东西了,”时律微微蹙眉,听得九尾这样不真诚地解释,眉间的生气便又转为了无奈,叹气道,“你呀、” 作为庙里大和尚的亲传弟子,时律在人前从来都是一副严谨守礼的模样,喜怒不露于声色间。九尾自进庙后就与时律同住,夜夜都能听到时律说梦话,有时候是喃喃低语,有时候是凶狠大叫,有时候是偷偷地抽泣。 九尾想,师兄一定是个心思敏感细腻的人,所以后来九尾每夜都会封住自己的听觉再睡觉,只是有一晚九尾半夜醒了睡不着,去了屋顶上静坐,因为异常的听觉,九尾隔着瓦檐听的清清楚楚,时律喃喃道: “当真求之无门,试试又何妨?若是求之有道,何妨不试试?” “你知无达吗?”时律收了梳篦,轻声说道。 九尾摇摇头。 “很久之前,我在书阁的角落翻看过一本古籍,讲的是修神之道与修仙之道的不同,里面大半本讲的都是关于修仙之途的,只有最后一页纸提了修神之道。只有一句话,创于天地,无门无道。” “再无他?”九尾问。 “那一页的背面写着,西南大杅,至于无达。”时律垂目。 “大杅?那是哪里、” “一条河流,昆仑虚是它的源头,我想,去看看,”时律道,“我不解这话是何意,若是当真修神无门,为何我们还要坚持?若是有用,又是为何这千万年仍无一人修成正果?” “一卷杂书而已,何须在意?”九尾道。 “不、自神阶消亡后,至今的千万年间,天界再也没有过神的出现,修仙之途虽然艰苦,但他们能够看到希望,而我们脚下踏着的这条路,看似光芒万丈,其实暗的根本看不清。我很害怕,也许,”时律目光有些黯淡, “这世上再不可能有神出现了。” “师兄、”九尾张了张嘴,不知该以何语相劝。 在人间能够看到很多的寺庙与道观,都是被尊称作修士,但二者所修之术却大大不同。道士行的是修仙之道,有朝一日若是承了大功德,便可得以飞升成仙。 而和尚行的是修神之道,贵在修己,虽说是成神之道,可时至今日,并没有一人成功过。也因如此,修神之辈大大减少,和尚半路放弃,遁入道观之事也很是常见。 时律把九尾的头发梳理整齐,又从枕下取了素色棉绸带,将它们松散地系成一束。 “去睡吧。” “师兄,我今天能跟你一起睡吗?”九尾仰头望他。 “为何?” “担心以后你要去好久好久才能回来,想要跟师兄亲近些~”九尾笑嘻嘻道。 见时律并未出言反对,便是飞快地上了时律的榻,扯了外袍扔到榻沿,钻进被窝,探出脑袋看了看时律,又马上装模作样的躺好。 “说过多少次了,衣服要叠整齐,你这样,待我下山之后你定是要住进禁闭室了。”时律脱了中衣,同九尾的外袍一起叠好置于台上,扬手覆了烛光,就着里衣上了榻。 “师兄,你因何而此修道?”九尾闭着眼睛,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问道。 “不知。”时律回答,“我自出生便在这玄庙之中,岁闲师伯告诉我,我命中有大因果,此生需得在玄庙中潜心修行,勿理世事。你呢,时月,你可记起些事来?” “并未、”九尾沉默一阵,又答道,“师兄,若你离去,我便也下山去了。想去看看世间是怎样一副光景。” “也好、”时律笑,“下了山,你再如何不守规矩,也无人责罚你了。夜了,睡罢。” “嗯。”九尾轻声应。 半月后,时律下山。 又半月后,九尾也同岁眠辞行离去。 若是魔修现身,我只想袖手旁观 - 半劫 - 上庸城南 出了玄庙后,九尾便隐了时月这个名字,为自己取了个名唤心月九尾。 他本是打算往东直行入妖界。谁知途经一城,被城中说书先生勾了去,遂就在这城中住下了。 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天象祥瑞,紫气东来,坊市间一片祥和,九尾着了红纱衫,提了花生去茶楼听说书。 这阵子讲的是东极天尊的功德战事。 九尾四下瞧了瞧,很快便找见那黑衣的少年,走去他那桌坐下,摊了花生,往桌中心推推,就自顾自地抓了一把剥来吃。 正讲到东极天尊领着天将现身东海之上,掀起惊天巨浪,直击云霄,水幕若雨般倾了三天三夜,雨幕散开,正要见那电闪雷鸣的激烈战况时,九尾耳朵微动,只听街道上传来了一阵歌声。 “卧槽、又是这个老古板!”九尾翻身靠窗遥遥望了眼,嘟囔着骂了两句,拽了那黑衣少年,从窗户翻出,飞身跃上屋檐,步伐轻快的在屋顶上翻走,进了城西的一间早就破了屋顶断了香火的天后庙。 “那老古板不是才走半月吗?他怎么又来了!”九尾躺进屋角铺了碎花棉布的稻草堆,翘脚道,“也不知道他这回在这呆多久。” “你走就走,拉着我干嘛。” 黑衣少年似不满地皱起眉,他的长相是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俊朗,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额前美人尖是天生的一抹惨白色,独那一双眼睛幽暗深邃,神秘莫测。 这个黑衣少年就是离熄。 “兄弟,请你搞清楚,我要是不拉着你,估计你就被系上项圈牵了麻绳变成那糟老头的宠物猫了好吧。”九尾自顾自说,“都说了,作为妖族同乡,咱们要互相扶持相濡以沫才能快快长大、啊呸,修炼圆满!” “他区区一个道士能如何。”离熄也懒得再说话,干脆化了原身盘进神台下的蒲团睡觉。 “你哥哥我虽是本领高强,必然是能护得你周全,不过作为妖呢,还是要和普通的人保持点距离的。毕竟他们觉悟灵识都不高,哪天走在路上自己摔了一跤,把脑袋摔坏了,你若是跟他玩的近,他指不定就赖是你勾了走呢~”九尾满意地点点头,道“这一点你哥哥我可是吃了大亏的!” “哦,”离熄凉凉地回应。 “就是这么回事~你明白了那便好了。”九尾很是满意离熄的回应,“对了,还有一点我不得不说。熄熄,你干什么非得要跑那么快,今天你要是再等等,我抱着你进场去多好,还能省得一份茶钱。” 离熄只有七尾,他便是断定了离熄只是个长在人界百来岁的小猫妖罢了,自己作为一个活了几百年的狐狸前辈,怎么的也是要帮衬一把的。 猫妖素来性子都冷漠,这种种族天性九尾是完全可以理解并欣然接受的,生而为妖,谁还没个小脾气呢?离熄是九尾遇见的第一只妖,还是只生得好看极有天赋又软囊囊的圆毛猫妖,自然是极为喜爱。 离熄不再出声,九尾在庙中趴了一阵,闲的无意,就去了后山摘野果子作晚饭。自己在回来的路上吃了些,路过河边时,想着离熄不喜吃沾了灰尘的果子,就蹲下身去洗果子,恰好听见不远处有几个洗衣女端着木盆路过。 “快点回家吧,最近城里可不太平,前些天听说义庄看门的老头死了,浑身上下被咬的没有一块好肉,心肝脾肺都给吃干净了,哎呦,可吓人了!” “这算什么,今天一大早听说章老爷家全家都死了个干净!”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我相公在衙门当差,他告诉我的,说是这事还没查清楚,还不能外传…” “你悄悄告诉我们,定不外传!” “听说死的可惨了,门窗关的严实,夜里也安安静静的,早上被给章家送肉的小伙计发现的,可怜那小伙子,年纪轻轻长得还挺俊俏的,直接被吓疯了。没见着把王城妙玄观的道长都请来了吗?咱们城里可是有了不得的东西!” “哎哟是吗?!走吧走吧,趁着天还没黑,咱们赶紧去城东的奉德观拜拜天君吧!” “行!走走走!” 洗衣女们抱着木盆,往城东方向走去,九尾赶紧胡乱洗了两把,收了果子。 “我听说城里出事了、” 九尾风风火火地冲进天后庙,手里还不忘拽着那个带了补丁又湿漉漉的布袋,里面装的是给离熄洗的果子,“大家都去拜天君了,收拾收拾,咱们也去拜拜?” “...”离熄化了人形,盘腿坐在蒲团上,双手撑在腿上,抬头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里面那是看傻瓜的眼神,“你一只狐狸去拜什么仙…” 接了九尾手里的布口袋,瞧见里面洗净的水灵果子,离熄甚是满意地吃了两个,又说,“当着天后娘娘的面说要去奉德观拜天君,你也是口无遮拦得很。” “天后娘娘已经现在已经不掌武了,这种求平安的事现在归天君管~”九尾自是有他的理由,嫌离熄吃的太慢,伸手飞快的掏了果子,往离熄嘴里塞,“快快快,快吃,吃完跟我去拜拜!” 在茶馆第一次遇见离熄之时,就被他身上的气息吸引了,那天他尾随了离熄好长一段路,最后在一个阴暗的角落被离熄按在地上揍了。也是因为这样,九尾顶着被挠花的脸蛋便是赖上了离熄。 嗯…这样也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吧。 “不用去,我知道谁干的。”离熄吃光了布袋里的果子,心满意足地伸了懒腰,身形变小,又化了灵身,成了一只黑色的晕着光亮的瘦小黑猫。虽然这身形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但身后自然律动的七条尾巴让他的气场看起来强了很多。 离熄敏捷的跃上了屋顶,见九尾还是迟迟不动,回头望他道,“带你去看看,还不跟上?” “哦、”九尾堪堪反应过来,心间一动,化了成本相,一只黑色的狐狸。 自从化了人形后九尾便一直生活在玄庙中,从不敢在旁人面前现出原身,担心被赶下山去。以至于几年过去后,他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本是只妖了。而且也不知为何,他身上几乎不存在妖的气味,在玄庙中与和尚们同住了那么久,竟然从未被察觉怀疑过,这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跟着离熄悄无声息地在屋顶上跳跃行走,很快就到了城中心的地段,城里有钱掌权的大户人家基本都住在这一片范围之中。 “就是这。” 离熄跳上一间院子的围墙,对跟上来的九尾道,“城中开赌坊的章老爷,今天早上被发现全家被杀的,就是这一家,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离熄话音未落,九尾就已经跳进院子里了。 “为什么没有收拾?”九尾进了屋子,堂厅里室到处都能看到面目狰狞的尸体,死状各不相同,有些像是遭了外物攻击,但更多的,却是自杀的。 “前几天义庄的守庄人惨死,已经确定是被义庄内停置的死尸攻击的,这几日正在集中处理庄内死尸,城中只有一处义庄,所以这些尸体只能先停放在此。” 离熄跳上房梁,他可不想碰上这遍地的污浊。懒懒的趴在梁上,伸爪拨了拴在梁上的绳子,绳子上的一具女尸也随之微微荡了荡,“被杀之人都是幼儿,旁的,都是自戕。你猜是什么东西做的?” “魔、”九尾仔细的翻看了每一具尸体。 魔的存在亦可追溯到千万年前。众生皆知循着正途可修成正果,也知反其道修魔业亦可成魔。 除天地人三界外,这世间还另存一处异界,被唤做魔界,魔界是由魔祖波旬以一己之力打破空间建成的,入口在至北大地,那里从未设下结界,任何生灵可以在那里随意出入,不受限制。 波旬有言,魔途不设防,从心而至此,从心而归世。 “看出来了?那就走吧,真相你也知了,那便回去睡觉。”离熄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等等、”九尾突然也跃上房梁,在离熄身边趴下不动。 房梁上挂着的那具自缢的女尸身形像是随风又荡了荡,晃晃悠悠好一会后突然猛地一阵挣扎,继而重新归于不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那身体里跌落下来。 是那具女子尸体的魂魄! 那女子一脸茫然地环顾了四周,又站起来在屋里转了两圈,好一阵才抬头看见自己的尸体被高高的挂在梁上,慌乱地想伸手去抓,却无奈自己已经是鬼魂了,没有实体,遂跪坐在地上捧着脸呜呜地干哭起来,声音极为刺耳。 “死后的魂魄要十二个时辰后方可从身体中剥离出来,所以这个女人昨天的日落时分就在这厅堂里自缢了?太荒唐了,天都没有黑透,这大家大户的,怎么可能有人在厅中吊颈不被发现?”九尾道。 “你是不是瞎。”离熄翻了个白眼,“院子里的那几个人你不觉得很眼熟吗?昨天晚上茶馆突然来了大户要包场,给了你钱让你去别家吃茶的那个伙计,就在地上躺着呢、” “还真是、”九尾恍然大悟。 “家里的主人去茶馆听说书,自然人就不多了,这家是开赌坊的,其他的伙计在吃过晚饭后去看场子的,换班的时辰,正是宅中无人的时候,自缢怎么被发现。”离熄道,“一看就知道是修魔业的人干出来的事情。诱人自戕,自戕后的魂魄是不得进入泰山地狱的。这样的魂魄只能被困在原地,每天重复自己死亡的过程,直到尽了阳寿方才能归于梁父篙里。自戕为大罪过,即使归于地狱也只会打进阿鼻地狱受百年苦难,百年后魂魄能否完整地站在往生路之上也很难说了吧。除非找人替死、” 九尾冷眉,“找人替死就沦为魔道、不这么做便是自食百年苦果,这招真阴狠。” “阴狠的可不在这、”离熄一双黑眸盯着那掩面而泣的女鬼,“先用办法弄死了义庄的看守,造了城中恐慌,然后屠了这满门,为的就是让人来不及处理这些尸体,等他们十二个时辰后化为冤魂,荡在城中,受尽自戕的苦果。但他们其实应该是冤死的,这样的冤死鬼既进不了枉死城平不了冤屈,又要受着一遍遍的枉死之苦,定然怨气不息寻人替死,一旦替死成功,便是化魔。魔界的那套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理论你不会不知,寻常鬼魂他动不得,这些遁入魔道的枉死鬼他怎么收拾也不会冒犯到泰山府君。” “...” “如果我没猜错,这样的事还会再发生。放债行、青楼行、偷窃行这种捞偏门的,或者就是屠夫猎户这种戾气重的,这些人的心魔重重,极易受诱循,若是坠魔必然成灾。这魔,来头可不会小的、”离熄站起身,从梁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到那女鬼的背上,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爪子在她额前一拍,女鬼就瘫倒下去,“咱们还是走吧,你下山不是为了回妖界吗,我陪你。” 九尾没有再回话,跟着离熄回了天后庙。 夜浓了下来,九尾化了人身,靠坐在天后庙檐上,远远地望着西边天空中挂着的那轮明月。离熄还是那副灵身相,盘在一边眼睛微眯,似是已经睡着。 以前,如果坐在这天后庙顶上是可以俯瞰整满城之景的,任何一座城镇一个村庄,天后娘娘庙一定是那里最高的建筑。不论生老病死,求财求安求姻缘求前程,都是要来天后娘娘庙拜上一拜,相传中很是灵验。 太泽天后承大权前的位号为素女元君,主掌弦乐礼仪,后因为文韬武略皆为上乘,便承了位做了天后。太泽天后掌文尚武,掌权时期三界内无不称颂其功德。 而后天界仙阶中能人辈出,天后退位让贤于一位武将真君,便是如今的奉德天君。 天君善战,在他的管理之下,四海九州很长一段时间都太平无事,因此人间为他建起一座又一座比以前的天后庙更高的道观,以奉德天君尊号为名,选址都位于城东日出之方向,与城西的天后庙遥遥相望,且一定是比那天后庙要高上一楼。 曾经辉煌的天后娘娘庙渐渐衰败,时至今日早已破落不堪,再无人踏至。 “你知为何在这凡世,天后娘娘居于庙而天君居于观吗?”九尾伸直了腿,盖过了屋顶的一处破洞,轻叹出声,“嗯?熄熄?” “我不知、”离熄好一会才接了话。 “那我告诉你、”九尾道。 “谢谢,我不想知道。”离熄换了个姿势睡好,面无表情地出声婉拒。 叫我姑姑 - 半劫 - 上庸城南 “天后娘娘最初就是从庙中出来,虽然重新修了从仙之道,在她飞升后,还是希望自己的仙容雕像能够居于庙宇之中。但这世间的庙宇供的都是神之父者,还有为了平定世间而陨落的众神者,天后只是区区一仙而已,自然是没资格。 后来在天后当权之时,为了祈求天后庇护,人间就开始破例兴建天后娘娘庙,只供奉天后娘娘的仙容雕像,而天后亦如之所愿,当权之时,保了世间万年太平。” 九尾轻声的讲着,离熄就盘在一旁,眼睛低垂,像是没在听,又像是听的出神。 “这辉煌也不过几万年,天后让贤之后便就做回了素女元君,重新执掌礼乐。而人世间一代一代地更迭,也就渐渐记不得天后曾经的功绩了。 功绩什么的都是千篇一律,而恶意的揣测和批判倒是经久不衰地流传着,添油加醋做了坊市间的谈资:道是天后离经叛道,是个背弃成神之道的人,这样的人即使是成了仙家,定也是修心不纯,因此才会只掌权不多时就被奉德天君请下位,什么让贤之说,都只是块好看的遮羞布罢了。 从盛极一时受万众顶礼到现在的人人谈之不屑,其实天后娘娘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这凡世擅长遗忘罢了。 世人这般无心肝,天后娘娘心中可会怨,可会怪?” 九尾说完这番话后,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静。 离熄答不答话都看他的心情,永远一副淡漠的样子,黑漆漆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 九尾想, 成仙成神又能如何,只要快活便好,心中若不快活,为人为仙为神为魔又有何异? “动手了、”离熄浑身绒毛一凛,弓起身子,黑眸盯向一处。 “城南、那是?”九尾也是有所察觉,站直身子往城中望去,那是一片宁静,“茶楼?” “不是茶楼,”离熄匿了灵形,这个时候他看上去就是一只普通的小黑猫,“是青楼。” “这么快就动手了?去看看罢、”九尾也匿了灵光,变成一只寻常黑狐。 城中早已宵禁,街上空无一人。 “有结界、”这是一座三层方形的木质土楼式的建筑,四面都是房间,中间包着一个大院子,张灯结彩的很是热闹。 行至大门前,九尾伸爪探了探,触到一层柔软的结界壁,“打破会被发现吧?” “...”离熄翻了个白眼,“有结界,还从大门进?你是傻还是太狂了?” “有道理、”九尾认真地点点头。 “跟我来、”离熄带着九尾拐到一处阴暗地,回头对九尾说,“抓着我的尾巴,我带你一起跳进去。” 九尾虽然存疑惑,还是跟上,一爪搭在离熄的尾巴上,一猫一狐轻巧地沿着外侧的方柱跃上二楼外侧的廊道,离熄复了一瞬的灵身,身上荧光闪现,探爪拍向那结界,连带着九尾一起快速地蹿了进去,回头再看那结界壁竟是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有的。 “厉害呀兄弟、”九尾一脸欣喜,“是法术吗?教教我呗、” “这是天赋。”离熄立起耳朵隔着木墙要去听里面的声音,想寻一处没人的房间。 “还是不要听的好...”九尾伸爪把离熄贴向墙边的耳朵推送回去,“咳咳、少儿不宜,你还小,要保持纯真。” 论听力,九尾还是强出离熄很多的,至少他一跃上墙头就已经听到房间里那些娇喘低吟的云雨之音。 “...”离熄回头看了他一眼,“找个没人的屋子。” 于是两个黑色的小身影围着整层楼走了一大圈,九尾听的面红耳赤,仍是没找见一间空房间。 “呵呵呵呵呵、这、没想到这青楼行生意挺火啊哈哈哈哈~”九尾干干的笑。 离熄挑着些光亮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悄悄进了内侧的廊道,这院中楼上都挂了不少灯笼,照着院子里很是亮堂。 “前厅里人还挺多,这会儿你能看出来是谁布的结界吗、”九尾问。 他自出了玄庙到这世间也不过一年多,所有的认知仅存在书册,论实战还是得听离熄的。 “看不出来,”离熄说。 “我还没有闻到那股阴馊馊的恶心味道,”九尾道“你赶紧找找,若能在他杀人之前把那魔物揪出来,你可就是英雄呢!” “没兴趣,而且我只说带你来看看,没说过要帮忙,”离熄鞋睨了他一眼,幽幽道,“准备撤吧,这东西制我,我打不过。” “你打不过不是还有我呢嘛,别怕!”九尾拿爪子打算去拍拍离熄的脑袋,却被一爪子拍开,连带着被踹下楼去。 “喂!年纪轻轻这么大火气、真是...”九尾仰面栽下去,从草丛里爬出来,恨恨道。又抖抖毛上粘住的杂草,攀身上了树梢,重新跃上了二楼。 离熄跳上廊上的横梁,居高临下地看他,“那你上。” “什么?!”九尾被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弄得有点莫名其妙。 “你不是说,我打不过还有你吗?那你上吧,你去跟他打。”离熄道。 “...”九尾语塞。 “都看完了,走吧。”离熄转身欲走,又见九尾迟迟不跟上来,回头又瞟了一眼,甚是震惊,好半天才道,“你想干嘛?” 九尾立于廊道之中,变回了人身,身上穿了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霜色衣裙,轻纱薄丝的露出大片大片粉白的皮肤。裙摆极短,光滑笔直的长腿优势展露无遗,他的那张脸又生的明艳动人,尤其一双明眸,眼尾轻挑向上,顾盼生资。九尾伸手拨了拨垂于肩后的散乱长发,有几丝娇俏地滑至面颊旁,粉唇微张,盈盈望来,甚是勾人。 纤腰长腿桃花面,好一副倾城之貌,却独独一处生的差强人意。 “其实你就应是这副模样、”离熄面无表情道,“我觉得,若是不看胸的话,为了你,冒这一次险我应该是心甘情愿的。” 九尾低头看了看,胸口那处确实开得低了些,露出一大片,嗯、怎么说呢...平坦的胸肌? “你又不是不知道,化形归化形,又不能改变性别,我能如何?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来都来了,干嘛着急走~”九尾伸手把领口拉的严实了些。 “我说了,如果不看胸的话。好歹我也是个公的,只对雌性特征感兴趣,你自己去吧,我走了。”离熄毫不客气的嫌弃一通,甩甩尾巴转身要走。 轻纱扬起,九尾毫无征兆地突然跳起,一把将离熄捞进怀里,摁在胸口处抱严实了,顺着楼道循了声响往大厅那处去。 “死狐狸!你想干嘛?!放开!”离熄使劲地挣扎着。 “乖啦,别乱动也别开口说话,不然被发现了会很麻烦!”九尾逼音成线对离熄道,“现在开始你要安安静静地当一只小猫咪~哈、” “...”为妖这么多年,离熄第一次想骂脏话。 大厅里亮堂如白昼,虽已深夜,但桌桌皆是嬉笑声声,觥筹交错,很是热闹。九尾抬眼一看,房梁上高悬着三颗足有拳头那样大的夜明珠,怪不得这么亮堂。 这皮肉生意可真挣钱!九尾在心里暗叹。旋即理了理面上的表情,摆出一副傲慢懒倦的样子,慢慢地踱着步子下了楼,行至一处空桌坐下。 店里的小二很是机灵,见着九尾这般生模样,不是店里的姑娘,那就确定是客人,这边刚一落座,就赶紧上来斟茶侍候。 九尾把离熄化作的小黑猫放在桌上,左手置于桌上柔柔的撑着下巴,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离熄身上的绒毛,整个人斜斜地撑在桌上,视线悠悠地扫过面前的几桌正往自己这边看来的男人们,微微勾起唇角对他们莞尔一笑,立马就有好几个摩拳擦掌打算过来搭话了。 “熄熄,有没有发现什么?”九尾轻抿唇角,私下暗暗对离熄说,“还有,把你爪子收起来,扎的我好痛。” “没有!”离熄冷冷道。 九尾不动声色的把离熄扣在自己胳膊上的爪子拉开,声音娇媚地跟店小二搭话,“这次的小相公我可是很不满意,你说说,我花了这么些银钱,可不是为了侍候他爽快的、” 世下女子逛青楼的也是不鲜,所以如今青楼和象姑馆干脆都开于一楼中一檐下。 “姑姑莫要生怒,这个时辰相公们大都还在各个雅间里服侍着,何不喝上些酒饮食些果点,稍歇片刻,待相公归巢,便清洗好为姑姑送来侍候,定叫姑姑满意,可好?”店小二忙好言相哄,并让人送上餐点酒品。 “也好、”九尾伸手拿起一枚荔枝,小二忙接过剥好送回九尾手里,九尾甚是满意小二的反应,赏了几个银钱,让他退下,道,“叫那小相公清洗的干净些。” “是~”小二得了银钱开心地退下。 “给我也剥一个、”离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九尾赶忙剥好一颗,还细心地挑了果核。 “怎么样?有问题吗?”九尾见离熄吃了,小心的问。 “没有。”离熄仍是那副冷冷的调调,“拿块绿豆糕。” “奇了怪了、这魔物到了此地设了结界,都夜深了还不动手?难不成当真是来逛窑子的?”九尾又拿了块绿豆糕放在离熄面前,见他拿爪子扒拉着小口吃着,自顾自地奇怪道。 “姑娘可是不满意这里的相公?不妨在下来陪陪姑娘吧,定是能伺候的舒舒服服,可好~”旁桌的一个嫖客端着酒盏凑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在九尾身旁落座,那人长得斯斯文文,口中喷着酒气,眼睛色眯眯地上下打量着他。 “你?”九尾瞟了那人一眼,约微有些厉声道,“叫我姑姑!” 姑姑是象姑馆对女客的尊称,在这里只有青楼之女才会被叫做姑娘,九尾虽未入过青楼,但常在茶馆听说书,那里时常会讲些风月段子来招揽客人,所以这里的一些讲究他还是明白的。 “是是是,在下唐突,冒犯姑姑了,这番先自罚三杯,还请姑姑宽恕则个。”那人自顾自的斟酒。 来青楼喝酒之人大多是为了寻欢作乐,都是被称作大爷的,这人为了讨好自己甘愿唤九尾做姑姑,谁人不知只有象姑馆里的小相公才会如此唤人,这样倒让九尾觉得好笑。 “姑姑人美,这一颦一笑都是如此迷人、”那人见九尾兀自轻笑,看得有些呆了。 “这人有病吧、”九尾暗声对离熄说。 离熄吃绿豆糕正专心,没搭理他。 “这酒喝完你就回去坐吧,我想自己呆一会、”九尾抚着离熄的毛,再不抬眼看他。 “姑姑、”那人又说。 “我说了,请你回到你的酒桌上去,还有姑娘等着侍候你呢、”九尾皱眉道。 “艹!老子来找你是看得起你,别他妈把自己当什么好货了!”那人被拒绝了,面子上挂不住,一下就变了脸,破口大骂起来。 九尾听得很是不悦,低声对离熄道,“这样的人,真是死了活该,我干嘛要来救他,咱们走吧。” 离熄道,“要走也得等一会了。” “出现了?在哪儿?!” 听了这话,九尾的坏情绪一扫而空,满眼的兴奋,不过还是谨慎地没有四处张望,目光冷冷地看着那个还在骂骂咧咧的男人,那人嘴里粗鄙的句子简直不能入耳。几个姑娘已经把他拉开正好声好气哄着,刚刚跟九尾说话的那店小二也赶忙从侧间跑了出来,打着圆场把那男人哄劝着上了楼进了房间去。 那男人被哄走后,小二松了口气,又跑过来为九尾斟酒倒茶,好声道, “姑姑优容,莫要与他一般见识,稍等片刻,相公已经归巢,这会儿约莫是沐浴完毕,马上就到。这位相公是咱们店里新来的,相貌身形都是顶好的,必能使姑姑满意!哎,来了!” 妖训可没说过这种话 - 半劫 - 上庸城南 见一男子从二楼左侧梯楼缓步进了大厅,那人身形欣长,穿精白里衫,黛色外袍,未着中衣。九尾心道,要是自己不着中衣出门见人,饶是师兄那般柔和的性子也怕是忍不了要来揍上一揍吧。 不过那人虽穿着轻挑,气质得倒是极为出尘,眉宇间却丝毫不存浮薄之色,而长相是那种让人无法描绘出来的好看。似是温柔书生气的眉眼,抬眼时却又尽显娇媚之色,而柔唇轻抿时却又显得薄凉。 甚至一眼竟是记不住他的容貌,好像是每一眼看上去都有不同的样子。 有古怪。 待到那小相公迈步至九尾面前,店小二陪着打了几句哈哈暖暖场,然后很识相地离开了。 “请问姑姑能否赏一座?”这小相公声音清凉,听起来很是舒服。他的目光并未无礼地上下打量,只是安静的垂下望着被九尾缠揉至腕间垂下的披帛。 “坐吧、”九尾道。对方礼貌,自己也该象征性地客套两句,“不知小相公怎么称呼?” “粗鄙之人,没有正经名字,若是姑姑垂爱,唤我倾暮便好。”倾暮听九尾问他话,方才抬起眼望向九尾,不会直直地撞进目光里,而是微微抬眼恰有分寸地看向九尾的鼻尖。 这小相公倒是极为识礼。 “好名字,倾暮,你便陪我喝上几盏,可好?”九尾脸上笑吟吟,暗自狠狠地问离熄道,“是不是他你倒是说句话啊!!” “能与姑姑同饮乃倾暮的荣幸,”倾暮执酒壶为斟了两杯酒,与九尾同饮了,继而又倒上了一杯。 就这样喝了七八轮后,九尾渐渐开始有些迷糊了,用为数不多的理智冲离熄吼道,“你再不出声我就要被灌醉拖进去了!我要被那魔物当做点心给吃掉了!!” 离熄仍然安静地趴在桌上扒拉了离自己近些的水果吃了,没有搭理九尾,看来对于刚才的事他还很介怀。 “姑姑可是不胜酒力?回房休息可好?”倾暮见九尾眼神已是有了迷蒙之色,便问道。 九尾有些犹豫要如何回答,低头看离熄的反应,离熄恰好也抬头看他,爪子一伸,指向离得有些远的蘑菇酥,张嘴“喵~”了一声。 “蘑菇酥?魔?!这倾暮是魔没错了!”九尾心想,便是应了倾暮的提议。起身前为了防止胸前的平坦露馅,除了小心地拉紧领口之外,离熄又被捞起抱进怀里充作遮挡物,小脑袋更是被狠狠地摁在胸口,脸颊贴紧了九尾胸口的皮肤。 九尾也是有些奇怪这次他为何没有再挣扎了,转念一想便是自己解释通了,霎时醉意全消。 有个凶恶的魔物在身边,自然是不可轻举妄动了,九尾越是谨慎,演的也越发自然,生怕哪一处漏了怯直接撞进刀口,打起来倒是无妨,伤了他人就不好了。便是做了一副醉态,任倾暮扶了自己上楼去,不过这倾暮的服务倒是让九尾极为满意,左手轻轻握住自己的小臂,又伸手从背后绕过,扶住另一只,任九尾柔柔地靠在臂弯之间。 靠得近了才闻见,倾暮身上的气息让他很是舒服,似是有几分熟悉,又是认真回想过,确实没在任何人身上闻到过,便作了罢,没有再细想。 “姑姑请稍坐,我为你取些沐浴用热水。”倾暮将他扶至榻上,便退身出去。 “你上楼作甚?”倾暮出了门后,离熄终于悠悠地开了口,“方才我跟你说我想吃那蘑菇酥,你为何不替我拿来。” “你、”九尾大惊,开口欲骂,突然鼻尖隐隐嗅到一丝阴馊的死气,“糟糕!动手了!” “嗯、我知道。”离熄悠悠道,“就在隔壁,已经死了一个了。这会儿还只是个前菜,大戏马上就要开场了,趁着那魔物还没发现,走吧,别惹麻烦。” “妖训有句话说得好,做一个好妖首先是要正直,除魔卫道是我们的责任,既然如此,出了这种事我们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对吧,熄熄。”九尾说。 这是时律常对他说的。 “妖训可没说过这条。做一个修士首先是要正直,除魔卫道是我们的责任,这是那些和尚道士的戒训...”离熄道,“而且,我是妖、人死不死魔除不除的与我何干?” “既然见了,就当是于你我有关了,众生皆苦,能帮忙就试试吧。”九尾往门口步去。 “为何要掺和进去?”离熄不解,“你自己说他这种人死了活该的、” “他?”闻言九尾身形一缓,继而又道,“我说的那是气话。” “我说了,我打不过他!”离熄重新变回那个黑衣少年,发丝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横在门前制住门板,冷眸冷言道,“你想看那便来看看热闹就好,不要起冲突,我们还可以全身而退。” “熄熄,这都是无辜的人命,我们该救他们的!”九尾道,“至少,试一试?” “人命,从来都不无辜,我没有那个义务。”离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语气也是如常。 “应该救的、” “不救、”离熄眸子更黑了些,“我要走了,你跟不跟我。” “姑姑,水已经备好了,需要我侍候您沐浴吗?”倾暮的声音从外屋传进来。 “需要,你且先进来。”九尾看了离熄一眼,冲外屋答道。 离熄不悦地侧开身。 “是、” 倾暮低着头进了里屋,九尾抬手将他打晕,手指轻点,将他变成了一只小白狐的模样,又拿披帛捆了系挂在离熄的腰间,道,“既然如此,熄熄你便带他一起走吧,把他放到天君庙便可。” “...” 离熄定目看着九尾,抿起唇,眼神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又怎么也不开口。过了好一会,突然龇出小尖牙,狠狠地咬了自己的下唇,伸手就扯掉了挂在自己腰间的那捆白狐,长腿迈过低矮窗户跨进外廊道,伸左手在结界壁上一拍,右手甩巴甩巴就把可怜的倾暮狐狸抡了出去,正好是城东天君庙的方向。 “送到了,”离熄回头隔着窗对九尾说,“我们也走吧。” “熄熄、”九尾突然笑了,伸了手勾住离熄的脖子,脸与他贴的近了些“我知道你想陪我留下来的。” “我不想。”离熄扭头不语。 虽然嘴里这样抱怨,九尾抬脚走的时候离熄还是安静地跟了上去。 “是这间对吧、”九尾看了离熄一眼,这房中溢出的阴馊味道最大。 离熄点点头。 九尾推了推,房门从内锁住了,离熄拉开他,抬起一脚就将门踹开。九尾皱眉欲教训,摆在外屋的浴桶里传来咕咚咕咚的声响,离熄大步跨过去伸手进水里一拉,拽着头发将里面的人拉了出来。 “是他。”这是就是方才在大厅对九尾破口大骂的那个男人,此时面色惨白,剧烈地咳嗽着。 “嗯,这种蠢人才会选择在浴桶里把自己溺毙自己的死法,日后成了水鬼找人替死都难,这么小个盆,能成什么大事。”离熄把那男人的脑袋拉出水面就撒了手,嫌弃道。 “他还没死、”九尾道,既然自己闻见那味道,定是有人毙命。 “在里面。”离熄指着里屋。 “熔池水深,洗我浊魂,” “熔城焰光,煅我残生。” “悲、仇、怨、泣、苦,” “唯吾解吾恨。” “求不得、” “求不得、” “求不得、” “求不得。” “谁!” 九尾正要伸手去开里屋的门,却突然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这声音一会儿像是在耳边呢喃,一会儿又像是自很远之地传来,一遍遍地重复,惹得心中嘈杂。 “熄熄?”九尾伸手拉住离熄。离熄神情如常,任他拉了出了门去。两人站在内侧廊道环望去,大堂里仍然灯火通明嬉笑声声,各个屋子看上去也都没什么异样,盏盏烛光安静地透过粉色的窗页散出来,暧昧的紧。 而垂目下看时,却见那院中心处不知何时立着一位披头散发的红装女子,双手合十置于头顶,披头散发地正在闭目念着些什么。 离熄皱眉,“摄魂咒。” 九尾轻身跃上院中的树梢,正欲扑身上去,却瞧见那红衣女子自己倒下了。在月光的照映下,九尾清楚地看见,她的头顶百会处明晃晃地插着一段剑柄,剑身已经全数没入身体之内。 “哇呀!”九尾除了听说之外,从未直面过死亡,吓得小声惊呼。 女子原来并不是身着红装,而是身上的衣裙被头顶处喷涌而出的鲜血浸透了。 她倒下去后,咒文声有了间歇的停止,马上又有一个轻纱薄裙的素衣女子嘴中低语着飞快地往院中心走过去,双手并持着一柄短剑,行至刚才那女子倒下之处立住,抬脚踩在那女子身上,双手合十捧剑高置于头顶,便是毫不犹豫地要刺进百会处。九尾定神摘片叶渡了法力扔过去,击中那剑刃,往旁一歪,斜斜地擦破脸颊。 那女子嘴中的低语突然止了,惊恐地睁开双眼,眼中竟满是绝望,就像是办砸了一件无比神圣庄严的事情一般。一个男子飞快地超她奔去,将那女子扑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掐住女子的脖颈,女子也丝毫不反抗,只睁直了眼睛往九尾藏身的这棵树上看过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九尾根本就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砰!”的一声响,那男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中,身形一顿,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这是那个在大厅的店小二? “不是说要救人吗!愣着干什么、”离熄不知什么时候也跳上了树杈,就靠在离九尾很近的位置,面色很是低沉,眉头紧皱,呼吸重了些,“你自己看一看,这种情况,你、你救不了的,真的。” 九尾这样一转神的功夫,已经又多了好些人往院子中走来。 “不仅是这咒文,还有东西在行摄魂之术!”离熄的眉头又拧的紧了些,“已经被发现了,现在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走吧!九尾意欲如此说,但心头却涌现出时律的脸来, “时月,除魔卫道是我们的使命,若是修行中人都不去匡扶正义,这世间如何太平安好?” 想到这,九尾便是说不出要走的话了。 我该如何? 九尾在玄庙里书倒是看了不少讲学也听了不少,但却从来都没有实战过,以至于现在这般的手足无措。 冷静! 九尾闭目。 两息后,他终于坚定地摇摇头,径直从树上跃下至那小二身边,连拍出数掌,击退围过来的那些扑已经失去神志扑过来的人,就势在以身为界化了一个圈,隔了那些人在外。 九尾闭目诵了段清心安神的经文,这屋房是回形建筑,站在这院子中心一点,即使是喃喃低语,声音也能够清楚地传至每个房间,这居然也是个阵法。 “他们自己求死,你拦不住。”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打过来。仅仅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他划的圈界击的粉碎,这是何等人物?! 方才被经文唤地回了些神智的人们,又重新爬起身靠拢了来,都是些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 九尾飞快地扫了一眼,又是有不少人涌进了院中,甚至有好些从廊道上跃下,即使摔断了胳膊摔断了腿,也还努力的爬过来。 “死吧!” 那声音又再次出现,所有的人对着九尾亮出出手中的利器,有匕首刀剑,也有烛插银簪,全都都高高地举过头顶,像是下一秒就要向他袭来。 九尾心中一惊,本能的求生意识地让自己要去找到一把剑。 “刺啦、” 一道极为难听的刀刃与血肉相摩擦的声音后,九尾手里多了一把长剑,鲜红的血液沿着剑锋处淌下,并成一股细流从剑尖处滴落。九尾不可置信,自己竟然像拔剑出鞘一般,把这把剑生生从那红衣女子头顶拔了出来?!! 伴之而来的,除了九尾心中的惊慌,隐约还有一股很难察觉到的愉悦感。来不及去考虑其他,九尾直御剑而起,飞快地行咒、掐诀,存思,结出一道手印直推向院中,身形快快的后退。 这是一道防御屏障的印结,为的是阻挡那些武器击来。 但下一刻,九尾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他看到了让他此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九尾的妖生败笔 - 半劫 - 上庸城南 诺大的院内,所有人一齐举起手,刀柄剑身银簪烛插狠狠地插进头顶的百会穴,鲜血喷薄而出。未执利器之人,在身边的人倒下的瞬间,迅速抽出他们的带来的利器往自己头顶上招呼。 九尾眼睛在那一刹那变得血红,丝丝腥甜涌上喉间,一口鲜血喷出。 “我说了,你拦不住。”那声音再一次出现,“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何不尊重呢?嘻嘻嘻嘻嘻嘻嘻、” 苍老干涩的声音发出来嘻嘻嘻的窃笑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九尾手紧握成拳,终是无言。 “小妖,去看看你的那个朋友吧,他可是就要承不住咯,嘻嘻嘻嘻~!”那声音听起来很是愉快。 “离熄?!” 九尾心中猛地一惊,回眼看去,他们先前藏身的那棵树上已经没有了离熄的身影。 耳边纷杂,九尾迫使自己静心闭目,寻声而去,在厅室中寻到了他。此时的离熄蜷缩在一处角落,脸上尽是痛苦之色,指尖的利爪全部探出来,狠狠地刺进手臂的皮肉之中,扎的鲜血淋漓。 “熄熄、熄熄是我错了,都听你的,我现在就带你走,咱们回家!”见了离熄这副模样,九尾慌了神,怔怔的在屋内转了两圈,将离熄抱起,行至大门处将那结界壁踹开一个空洞,踏出了一条腿后却怎么也不能再往外迈了。 “他的魂丢了三分在此,走不了,不过你可以放下他自己走的~”那声音嬉笑道。 “滚!”九尾怒目大喊。 “滚就滚。”那声音嘟囔,竟也是真的消失了。 九尾拼了两张桌子,让离熄躺上去。 “你、离我远些,我怕我承不住,伤了你。”离熄望他。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里应是有两种摄魂咒法压制我,”离熄眉头皱地更深,“我的魂息不知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三分,若是寻不回,怕是有大麻烦。” 九尾站起身环望了一圈,周围好些躺的歪七扭八的尸体,如院中一般,都是重击百会穴自尽而亡的。院里的人死绝了,屋里的人也死绝了,凭离熄的修为也是展了如此苦痛之色,这绝对不止是摄魂咒! “悲、仇、怨、泣、苦,”九尾沉声自念,环顾四周,“唯吾解吾恨...求不得。” 唯吾解吾恨。 唯吾解吾恨、 “摄魂明灯阵!”九尾执剑腾身而起,剑锋划过顶上悬挂着的那三颗夜明珠一一接下,堂厅之中顿时昏暗了下来。 “果然!”九尾双手将那三个夜明珠拿在手中细看,明珠的表面密密麻麻满是小字。 “哎,你小心点儿,这可是我的宝贝~”一个女子的声音近在咫尺间,九尾抬眼,那张满是鲜血的脸就隔着半举起的夜明珠与他对望,莹莹的珠光映的那张脸甚是可怖。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下,可真是差了些就把九尾活生生地吓晕过去。 “怕我作甚,你方才夺剑之时何惧之有啊~”那女鬼捂嘴浅笑,若不是一脸狠厉的血色,这笑容应是分外美丽,这是先前在院中起咒的红衣女子! 九尾一下跳的三丈远,眼中差点飚出泪花,深呼吸强做镇定拼命地告诉自己, “九尾你不要怕,你是只妖,她是只鬼,就算化了魔也只是个小玩意儿,你不要害怕,你这么多年的修为不是摆着来看的,别怕,她要是敢靠过来,你就动手削她!” “悲、仇、怨、泣、苦,求不得,只要占其一,就会受制于这摄魂之术,”离熄道,“九尾,夜明珠是阵眼,砸了、” 听了离熄这样一句话,回了神,九尾抬手要砸。 “想清楚,你若是砸了,他、可是要折在这里了~”那女鬼倒是一副笃定之色,笑吟吟道。 “死不了、砸!给我收拾了这帮杂碎、”离熄强撑起身,斜眸看向他。 “那就砸、”九尾干净利落地应声道,从袖中抓出一颗夜明珠就单手捏碎,珠光熄灭,冒出一股青烟。 “啊!!!~”红衣女鬼没料想到九尾竟真的会动手,随着那青烟冒出,掩面发出惨厉之声。 接着是第二颗、 第三颗... “我要你命!” “我警告你啊、你别过来!离我远点!”见那那女鬼扑过来,九尾不受控制地后退,“听见没有,你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女鬼狠厉的脸越靠越近,九尾退无所退,呜哇哇地大喊一声,起剑迎上。 昏暗的光线更衬得那女鬼的脸越发的渗人,九尾每看她一眼,就想起那拔剑出身时的声音,越发的害怕,出剑也只是堪堪应对。 “我、让你砸,没让你、捏碎、”离熄道,“我的三分魂息还在里面...” “啊?”九尾险险避开刺来的长指甲,执剑回击,回问离熄,“会怎么样?” “会死...”离熄面无表情。 九尾眉头一拧,欲开口,那女鬼又是一掌袭来,狞笑道,“你真真是心狠,枉顾他那般护你,你若是随他走了那也就没了这回事。你可是要记住了,是你亲手杀的他!” “多大点事?你可不要不要添油加醋说的那么严重、我哪里心狠了?”九尾说着,左手微抖,第四颗夜明珠向着离熄甩了出去, “接着!” “你!”见九尾拿出了第四颗夜明珠,女鬼有瞬间的失神,九尾顺势右手刺去,剑锋穿眉心而过。 “卑鄙、啊!卑鄙!!”恨恨的声音随着身形消散不见。 “她说我卑鄙、”九尾不可置信道。 “是挺卑鄙的,你第三次捏碎的那颗珠子,是从树上顺的吧、” 离熄接住扔来的夜明珠,右手裹挟而上,将被固在明珠内里的魂息引了出来,待到魂息归位之后,脸上的神色终于渐渐归于平常,只是看上去苍白了些。 “你如何知道?”九尾道。 “因为、那是我悬于树上的.”离熄翻了个白眼,坐起身,“魔修的摄魂咒对我影响很大,担心承不住,我方才在身边悬了颗定魂珠,能保证咒法过强时,魂息可以置入其中安存,”离熄道,“我是没料到,居然会被你跳下树的时候顺走。” “咳咳咳、问题不大、不大,你看,最后我还不是哄骗了那魔物保了你安好吗?”九尾干干道,他只是看这珠子跟厅堂梁上悬着的那三颗夜明珠很像,以为也是青楼大手笔,而珠子上有些灵气,想着若是打起来应该能派上些用场,便想也没想地拿了。 离熄突然想起来,问道,“你怎知哪颗存了我的魂息?” “你什么味道我怎会不知?”九尾摆摆手,自一楼跨了门槛进了院中。 这尸横遍地的场景,即使是二次入目也难掩心中震荡,目光扫过,满脑子都是所有人一齐举起利器刺进头顶的场景,而自己就站在高处俯瞰着他们坠入深渊… 他以为凭着自己几百年的修为和在玄庙的所学,是能斗得过那魔物救的了他们的,到头来却果真一点忙也没帮上,还差一点把离熄给搭进去。 死亡阴馊的味道一阵阵地向他涌过来,惹得一阵头昏。 “无需自责,你至少还救了一个,已经积德了。”离熄手掌覆上九尾的额前,清凉之意浸入,将那可怖的场景驱散了些。 “嗯。”九尾抿唇闭目,口中念诀,驱了剑去,把院中挂起的红灯笼尽数毁了。 明灯阵毁了后,院中楼中便开始徘徊起不少生鬼,那个他堪堪救下却没能幸免的素衣女子,那个不久前还笑着与他说话的机灵的店小二,甚至还有那个前半夜在大堂与他起争执的男子,被离熄救了后仍是难逃一死,此时他正以生鬼的模样从楼上的房间蹒跚出来,翻过廊道的栏杆一跃而下,再次摔断了脖子。 “这些生鬼怎会与身体剥离地这么快?!”九尾诧异。 “不知,”离熄猜想,“许是魔业深的缘故?” “我觉得不是,许是还有东西在影响他们、”九尾道。 飘荡而起的一些生鬼已经开始重复自己死时的动作,那素衣女鬼再次高举起长剑自头顶刺入身体,伴着凄厉的惨叫声倒下,不过三息的时间,又再一次持了剑站起来... 如此几番后,生鬼们眼中的茫然转为了满满的痛苦和怨恨,他们已经开始将那怨气转向这院里仅存的生人。 “他们好像是打算找我们来替死啊、”九尾那胳膊捅捅身侧的离熄,小声道。 “那便都灭了。”离熄踏前一步打算动手,魂息归位,摄魂咒和明灯阵皆被破,饶是脸色苍白状态不佳,这一院子的小鬼在他面前也的确是不够看的。 “灭什么啊灭,这些还都是生鬼、生鬼是阴官罩着,”九尾道。 “你们狐妖都这么怂吗?”离熄道,“我看你刚才灭那女鬼的时候还挺果断的。” “那是魔物,杀了是属匡扶正道,不妨事,”九尾说。 “谁说那是魔物?”离熄莫名其妙,“她是只生鬼。” “?!!”九尾傻眼。他当真只是认为那是只魔才动手斩杀的。 杀了生鬼,往小了说,世间的生鬼那么多,灭了一只做的干净点不被发现也就皆大欢喜,可往大了说,泰山府君说过万物有灵皆自由,每一只生鬼都需要被公正的对待,绝对不可被随意毁灭! 倘若被发现了,他可能会被泰山府君做掉的!!! “原来你当真认不出什么是魔?我以为你开玩笑的,”离熄瘪嘴嫌弃,“你们狐妖的业务水平好差。” “只杀了一只生鬼而已,麻烦应该不大吧,”九尾没在意离熄的那番话,自顾自地洗脑,然后当机立断地打算先跑再说,可理智又告诉他这院中还不太平,若是不顾,那为何要来掺和这一脚,惹了一身狼狈不说,还差点折了离熄。而且这么做的确也是有悖时律对他的教诲,日后若再见到师兄,要如何抬头。 已经有一批生鬼向他们靠近来,九尾又像方才一般随手画了一道圈,隔了生鬼在圈外。 “你这阵结不结实?别又被那家伙一句话给震碎了吧。”离熄道。 “你识得那个声音吗?”听他提起,又是想起那道声音,那魔一直便未现身过? “故弄玄虚,用的不是真声,我怎能识得?”离熄答。 “你方才道它现身了?”九尾追问。 “所以你当真不知,魔是有味道的、”离熄斜睨他一眼,解释道, “魔物大多都是无形无状的,这样它们才可以随心的潜进任何人心中的魔障中去,只要心中有魔障,它便有办法操控任何生灵的身体和意识,当然,这是与魔物本身自己的修为相系的,若是修为相差悬殊,这些怕死的家伙绝对不会去打那番主意的。 如果认为差的不多可以一试的话,通常会耍些小手段以助成功,他们谨慎的要死,即使是胸有成竹的猎物,也会下个咒术自保平安。魔通常被成为魔物,就是因为它们即使原来是有形的也要将自己化作无形之物,这样对修炼极有益。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也有以本形修魔业者,但此类只分为两种,在底层的存在和在顶层的存在。魔修的法门就是不断地吞噬同修,纳其修为做己用,像这样在人世作祟养鬼为魔来吃的魔怪高阶不到哪里去,若不是我被摄魂术压制,又带着你这个文盲,怎会弄得如此狼狈。” “那你说你打不过它,我还以为多厉害呢。”九尾低声,识得离熄近一年的时间,从没见过他与谁动过手,便也不知他修为究竟如何。 书中有提过猫妖的实力绝对不能凭着修行时间来判断,因此他虽把离熄当成一个小辈,却也从未轻视过他的实力,既然离熄都说了这种话,九尾便很接茬地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主,所做的应对都是以防御为主,甚至连主动去试探去攻击都不曾想过。 妖生败笔、九尾从没想过入世后的第一役竟打的如此窝囊! “只要是会摄魂术的魔,我基本都打不过,而摄魂术又是魔物的入门基础、”离熄丝毫不介意地揭了自己的短,“所以我从来不跟魔打交道。” “你怎么不早说...”九尾道。 “我早说过、”离熄表示很无辜,语气半分愧疚也不存,猫族的傲气不能丢! “嗯、所以意思就是,这魔物费了这么大心思养鬼为魔来吃,饭还没做好,它现在定是还没离开,所以只要找到它藏在谁的身上,揪出来打死就行是吧?”九尾不再纠结其他,认真理了理思绪,道。 “是这意思,不过,以现在的情况,你想找到它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你把这满院的生鬼都杀了,要么找个人给这些生鬼替死,造出一魔来,”离熄一本正经地分析,“你选哪个?” “我、” 吾命归、无魂归!上 - 半劫 - 上庸城南 “很晚了,该回家睡觉了。” 见九尾迟迟不答话,离熄打了个哈欠。双阵都被破了,他再没感到有何威胁,便是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好像刚刚被人抽了魂息的不是他。 生鬼们都围站在圈外,双目通红地看着他们,即使不能伤着半分,但看起来还是不太美好。他们手中还在重复着死去的过程,凄厉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很是渗人。 生鬼基本上都已经聚集过来,你推我涌的,吱吱呀呀。 如果他们在说话,对话应该是这样的: “你挡着我的刀了!松开!别妨碍老子干活!” 或者是这样, “哎呀妈呀好疼啊,哪个不长眼的扎错了,对准点儿!扎你自己脑门,捅我干嘛!” … 九尾不知该如何解决现在的处境,脑中飞快地翻找书中有没有说过遇到这种情景时的应对之法。又远远的瞧见院中的还有一只生鬼,穿的倒还严实,不似他面前的这些衣不蔽体的男鬼女鬼们。 那只鬼的身形在院中不断地快速跑动着,捡方才被九尾用剑斩下的灯笼,一个一个地翻找,一边找还一边往嘴里塞着些什么东西,发出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九尾心中一动,回头对离熄道,“方才夺了你魂息的那颗夜明珠在哪,你没扔吧?” 见他一脸笃定的样子,离熄没多问,从袖中摸出那枚珠子递过去,好整以暇的抱住手臂等着看九尾准备做什么。忽然摸到手臂的一处感到刺刺的疼痛,这才想起这两道伤口来,离熄小心地撸起衣袖,轻呼了几呼,安慰自己说,先忍忍,这事办完了回家舔伤口去。 “喂!接着、”九尾御剑腾起,将手中的夜明珠抛过去,那鬼影回头,正是那店小二。店小二扔掉灯笼,将手中剩下的小珠子一把全都塞进口中,身形飞快地移动,向半空中的那颗摄魂明珠扑去。 九尾眼睛微眯,果然,那些灯笼中不是寻常烛火,里面都置了小颗的夜明珠以作摄魂之用,这哪里是明灯摄魂阵?这可不就是明珠摄魂阵嘛! 呵、这魔物倒是挺富裕。 一扭头,余光瞟见那生鬼群中也突然有一鬼跳出来抢夺,九尾心道,“哈、可算坐不住了!” 从剑上跃下,右手握上剑柄,直挥上前。一剑刺中后,那鬼影顷刻消散了去。 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黑气飞快地归于鬼群之中。 就是这个味道,记住了! “一个、”离熄念道。 瞬息间又有一只鬼跃起向那明珠处扑去,九尾极快地出剑,又是一只生鬼被斩杀。 黑气蹿走的速度竟是快过了九尾的剑,再次归到生鬼群中。 “两个、”离熄念道。 接着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九尾连杀了十几只鬼,每一只带着那黑气的味道,但每只都不是,那东西速度太快了! “该死!”九尾心中烦躁,不禁大怒道。 “要不直接都杀了吧,这样它就无处可躲了!” 九尾的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都杀了? 好啊! 另一边的店小二接了那颗摄魂明珠,小心地双手捧住放在心口,一头倒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很是聪明,居然用了这样的方法让魂魄和身体重新粘连在一起,以人身重新睁开了眼睛。 那摄魂明珠还捧在手中,店小二盯着看了会儿,有短暂的晃神,旋即像是狠下了什么决心,张嘴上去去啃了几口,牙都蹦碎了,却怎么也咬不动这珠子。如此几番后,他烦躁地低吼一声,毫不犹豫地将嘴张到最大,把那颗拳头大小的摄魂明珠直直地向嘴里送去。 他竟是想直接将这珠子吞入腹中! 这摄魂珠太大,被他生生的往嘴里按,嘴角因为被蛮横地撑大终于撕裂开。那摄魂珠见了红,便是突然珠光大亮,像是如活物一般,不断吸食那小二伤口处的鲜血,撕裂的伤口自唇角漫至颊侧,如此可怖的两道伤口,撕裂处却见不着一丝血迹。 店小二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仍是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兀自使劲,珠子终于被他艰难地被吞咽下肚。 而此时的他,脸颊至脖颈间处处尽是撕裂变形的伤痕,欣喜自己终于扛过了那般磨难,张嘴欲言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话。此时的他,满嘴的焦黑之色,牙齿全部崩碎,而舌头也是被那摄魂明珠吸食了个干净,如炭块般的焦黑一块,在他努力吞咽那珠子的时候,被压得粉碎。他动动嘴,口腔里只剩了一点点的残片碎渣。 店小二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不能说话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嘶吼声,而很快,这愤怒的嘶吼又转为痛苦的呜咽。那珠子似活物般,开始在他腹中翻腾起来,不断的制造出一道又一道伤口,然后迅速吸食其中的血液。店小二知道,这定不是个好东西! 但还有个声音一直在对他说,想要活下来,一定要吃掉它! 想要活下来,就吃掉它! “四十二个了、九尾姐姐加油呀!动作快~”离熄兀自在圈内盘腿坐好,为九尾计数和叫好。 “与其在这世上受无尽的折磨,不如就此归于天地,你们其实也是这么想着的,对吗,我来帮你们一把!”九尾这么想着,面虽不改色,剑意越发地冰冷凌厉, “去死吧,都去死吧,死了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一只只生鬼在他在他剑下被斩灭,身形消散开去,又悄无声息的被吸附到九尾的颈后… 一只冰凉的手掌覆上他的天灵盖,紧接着另一只手置于他的头顶百会处,此时九尾正杀红了眼,本能地持剑回腕刺向身后,却在刹那间凝住了表情。 “嘭!”地一声巨响,那人被离熄狠狠地打飞出去。 这是那店小二!! 离熄护住九尾,手指飞快地在九尾身上探了几探,确定无事,才皱眉道,“你为何不躲?他刚刚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九尾有些支支吾吾。 “你、你说不说、”离熄突然正色,抬手击退扑来的生鬼。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九尾低头。 “你不说、”离熄猛地夺了九尾手中的剑扭过身去,拿剑指着店小二,对九尾道,“你不说我就要生气了!若是生气,我就要去杀了他!” 那店小二被打的飞出去,身体撞断了院角一棵大树后才摔到了地上。他像是无事般爬坐起,又跑了回来,站在不远的地方认真的看着九尾,像是示好一般,努力地扯起脸颊对他笑,只不过脸颊上的两道撕裂伤口处的肌肉不受控制,一副似笑不笑的样子更是渗人。 “...”离熄看店小二这个样子,抽了抽嘴角,问九尾,“他是在挑衅我吗?” “我刚才,好像迷了心。”九尾茫然道,“他拉了我回来。” 听了这话,店小二像是骄傲地站直了些,笑的也更努力了点。 “他对我说,他吃了那颗珠子之后,发现那摄魂明珠里面还藏了有很多东西,可能对我有用,就想来告诉我。可他不能够说话了,便就只能用这种方式告知与我。”九尾说。 “他说了什么?”离熄挑眉问。 一旁的店小二听他这么说,便是马上伸了手凑的近了些,打算用同样的方法告诉离熄。 “你站那!别过来、”见小二打算靠近,离熄再次提剑指他,对九尾道,“你说、” “他告诉我,这青楼之中的摄魂阵法其实有三,除摄魂术咒和明珠摄魂阵外,还有一道,”九尾顿了顿,还是说了出来,“吾命归、” “吾命归、”离熄诧异。 吾命归,起初是妖界之术。 法力强大的妖能够预感到自己的大限何时将至,在这之前,妖会刺破百会,取一滴精血好生存放,入了轮回后,若是能得缘再次寻到它,就能承得此精血中所含,重回修为巅峰。 而这之中若是有知情之人插手帮衬,那便算有违天道,不仅不能承得益处,甚至还将受天雷劈身之罚,比如曾经的一位妖界扛把子,修蛇族的巳本莫,便是因为触了这条,以至于从妖界的一代天骄,成了一代天焦。 而后这吾命归之术被魔修学了去,他们最开始是去寻妖族强者陨世前所藏的精血,找到后归自己所用,虽不能说如自己承了自己的修为那般一跃而起,但因此而修为大为精进者还是有的。 但妖界强者的精血极为难寻,后来魔修索性放弃寻找,摸索出另一条邪路子来。寻那三界之内修为强大者,设法引出他们心中的魔障,然后制其弱点,诱其以重击百会的方式自戕,趁机取其精血。 百会穴居颠顶,为百穴之汇,重击取血之法的确有用,但这般取出精血之中还会蕴含着一丝魂息,若是直接作用于自身,修为不仅不会有精进,反而极可能会被这魂息中的怨扰得自己魂形俱散。 只有极少数修为极高的魔,才有能力煅去这精血中的魂息,再纳为己用,而修炼到了这种级别的魔,基本也不屑于靠这样卑劣的方式来增加修为,因此这个邪恶又鸡肋的法门早早地就被废弃掉了。 “这摄魂明珠的来头还不小。这魔物请了东海的摄魂明珠,结得这明珠摄魂阵牵出了这些人的心魔,使得他们迷神狂躁。再又告诉他们,若谁能够先行至于那院中阵眼位置去以身相祭,谁就最有希望命归重生。待到重生之时,将获无尽能力,足以平自己所不能平之事,报为人时不得报之仇。 这就相当于在他们心中埋下了一粒种子,让他们心中的恨、怨和憎不平的情绪绊住理智,人的神志被这样的恶念驱使,为了得到那魔物的许诺,心甘情愿去扑身祭阵。” “这些都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他们的精血对这魔物应是毫无用处。”离熄道。 “这魔物想要的本就不是精血,而是他们的魂息!”九尾道,“它不能直接将这些魂息归于己用,可能这也就是他摆这明珠摄魂阵的第二个原因,他就是要用这些摄魂珠来挟存住那一瞬间随着鲜血喷出的魂息。而那红衣女子,就是吾命归的阵眼,只是她意外被我斩杀才使这道阵不成形。” “吾命归阵?”离熄问,“若是阵眼未毁他欲意做如何?” “以那红衣女鬼为导,燃生鬼,祭天地,百鬼化一魔,这样出世的新魔必然狠厉异常。他若是对付不了,就再起这明珠阵摄住那新魔,放出摄魂珠中的百鬼魂息对它施以叨扰,待新魔战得筋疲力竭之时,这魔物再现身将其吞噬,便是百无一失了。这满院的生鬼皆是被那红衣女鬼所害,就算是地府阴官追查起来,这笔账也自是不能怪罪到他的头上来,好一招借刀杀人,玩的真是漂亮!”九尾咬牙切齿,“现在没了吾命归,我就不信,他还能再玩出什么花来。” “毁了我的吾命归,那,你们就留下来陪葬吧!我活不了,你们也别想活着出去!”数量明显减少了的生鬼群中,一道沙哑的男子声音传来出来,阴阴地狠笑,“吾命归,吾魂来~!” 鬼群中,一只光着上半身,只松垮地着了里裤的生鬼应了召唤跨步踏前,浑身上下瞬间被一股无色火焰笼罩,隔得七八丈远也能感受到那炽热。 那生鬼猛地惨叫遍地打起滚来,其他生鬼们见状吓得赶紧慌乱的散开去,跑的慢了的几只生鬼被沾了身,瞬间便被裹入其中。沾了火焰的生鬼惨叫着在院中一通乱跑,四处乱撞,使得那无色之火接二连三的腾起。 “这是,业火!!” 吾命归,无魂归!下 - 半劫 - 上庸城南 “这是,业火!”九尾不自觉地退后两步。 “这种东西你也有?真是小看了你!”离熄面色凝重。 “嘻嘻嘻嘻嘻~~”刺耳的男子奸笑声又化作了女子之音,狠厉道,“你们,谁都逃不了!” 一个人被狠狠地扔到了地上,面颊置于地,身上被一条霜色披帛捆的结实。 九尾一挥手替他解开了披帛。 “姑姑、”饶是是如此场景,倾暮也是有礼地先唤了九尾声姑姑,才堪堪爬起身来,见到站在九尾身后满身伤痕的店小二,倾暮的声音才堪堪是带了些情绪,“元禾?你怎么...” “死吧!” 那魔物尖利之声传来,生鬼们像是受制了般,逃窜地更是仓皇。 九尾明白这一次定是对着自己说的了。飞快结阵撑起一道结界屏障,将身后的众人包裹在其中,嘴中不停地念诀,手上飞速翻印一遍一遍地重复加固屏障... 但他知这终是徒劳,业火焚天,若是当真集了万灵恶念而出业火,即便是神者,也只能暂避锋芒。面前的显然不居上乘,但也是实打实的业火,区区一个屏障结界又怎么能抵得住呢? 抵不住,那便逃吧。 还没来得及动作,就瞥见一生鬼踉踉跄跄地要碰撞过来。 “去!”离熄踏前与九尾并肩,以人身现灵体,七条黑尾现出,右手探出结界,隔空抵在那生鬼面前,厉喝一声,那生鬼便像是被劲风卷起一般,被远远地甩到墙角。 击退了一只,又瞧见东西两侧各有两只生鬼要撞上来,离熄也是如此一一解决,但每击退一处,另一处又有生鬼撞过来。 离熄径直地出了结界,挡在外侧,身形飞快地移动着去解决靠近来的生鬼,保证结界和结界中人无事。 “离熄,他们身上都燃着业火,切莫与之相触!”九尾一边聚着屏障,一边又腾出一只手来击退撞来的生鬼,提醒道,“找机会退开!” “我知。”离熄应,身形更快了些。 饶是如此,还是百密一疏,被一只生鬼蹭上了结界壁,随着“噌”的一声,业火漫着圆形屏障燃烧开来,结了许久的屏障被烧了个虚无。 “躲开!”头顶上方有几滴业火落下,离熄伸手将九尾几人击开。闭目低喃,手掌握拳,旋即抬拳平至肩侧,化拳为掌,念,“退!” 以他为中心,围拢的生鬼齐齐被击飞出去,但从他们身上滴落的业火燃了地上的杂草,竟是围成了一道业火圈,从外往内,缓缓地烧了过来。 离熄脸色有些苍白,不理这渐渐蔓延过来的业火圈,只是眼神幽深地一遍遍扫视那些被,操控了的生鬼。 “撒手悬崖,饶他业火三灾土为灰,灵明不悔!”这话是口舌受创的元禾努力用喉咙呜咽之声艰难拼凑出来的,他在调结体内的怨,竟是在以身造业火! “收。”离熄迅速回头,食指点在元禾的眉心,制住他体内腾起的怨,封了他的神识,扔给安静的站在旁边的倾暮,道,“看好他,留在此地莫要乱动。”。 “熄熄…”九尾颓然,眼神和语气中满是懊悔与愧疚。 “你呀!真是个祸害、”离熄白了他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到在院中奔跑开来的生鬼们身上,过了好一会才又开口安慰道,“行了没事的,定带你出去,别怕!” “出去?出哪去,整座城都会被业火制住,谁都跑不了!都死吧!”生鬼群已经被业火笼罩,所有生鬼的脸上尽是痛苦之色,那魔物尖利声音似快意道,“恶念不尽,业火不消!!” “啧!”离熄黑眸一眯,七尾同时收起,身形瞬间闪了出去。 离熄扎进那生鬼群里捏住一个女鬼的脖颈,七尾重新现出,将自己和那女鬼紧紧地缠绕住,紧接着利爪探出,女鬼凄厉惨叫,身形消散,而那道黑气离熄被牢牢地捏在手中。 “呐,抓到了,”七尾散开,离熄将那魔气攥在手心,隔得远远的举起手给九尾看,脸上噙着骄傲的笑意。 “熄熄!!!!”九尾也再不顾其他,要向离熄奔去。 “别过来、”离熄抬起双臂,看着已经裹上的业火,后退两步道,“你不知吗,业火三灾土为灰,沾了身很麻烦的。” “没事、我陪你吧。”九尾眼看是要踩上那业火圈。 “定,”离熄轻念,隔空施咒将九尾推回去,定住,笑,“我不愿意,你这个灾星可别跟着我,还是留在这世间继续祸害别人吧。” 说罢就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手指微松,把那黑气牵出来一丝。那魔物刚探出便一阵剧烈地抖动,要往离熄手心缩去。 “说吧,能灭吗?”离熄道。 那黑气嚣张道,“灭个屁!这可是业火,嘻嘻嘻嘻!你们,你们就等着抱着一起死吧!!!你...” 没让它再继续说,离熄面无表情地松了手,任自己身上腾起的业火灼烧那黑气,发出滋滋的声音,三息之后,伴着一声惨叫,那魔物“噗、”地一声化为虚无。 果真,魔障越重,被焚化的速度越快呢。 离熄回头深望被定在几步之外的九尾一眼,对倾暮道,“对我许愿,说你们要脱离这火圈。” “...”倾暮不解。 “让你说你就说,快、”离熄不耐烦地皱眉。 “我许愿,希望我们能脱离这火圈。”倾暮照着做了。 离熄七尾重现,颇为急躁不安地摆动着,接着,一尾卷起,从近身处断去,化为一道荧光,将围住他们的业火圈斩开一道缺口,沿至院侧的一道小门。 “带他们走!”离熄脸色越发苍白,“出城去、” 语罢,离熄的身形缓缓倒下,业火灼心的剧痛他终是承不住。 闭目前,他好像看到九尾化了原身向他奔来了? 别过来、 你好好活着吧... 九尾终于冲破了定身咒,却正好对上离熄倒下的那一幕,扑身过去,却又是被一道若水幕状的青色屏障弹开。此时九尾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存在了,本能地一次一次挥爪撞上去,嘴中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嘘、” 倾暮抬腿越过那道屏障,行至离熄面前蹲下,双手探出,抚上他的面颊,漫在离熄身上的业火竟是由面颊处开始渐渐熄灭。倾暮将离熄扶坐起,将额贴上他的,缓缓闭目,将那拦住九尾的水幕屏障唤了过去,所经之处,业火尽数化成一道道烟雾。 水幕缩小笼住二人,沁过了倾暮的身体尽数裹扎在离熄身上。做完了这些,倾暮才站起身,对焦急地围在离熄身边打着转的九尾轻声道,“姑姑且宽心。” 接着回过身去,双手交握置于心口,垂目低诵,双手再次展开来时,带出一大片水幕,分散开来,将那些还在挣扎哀嚎的生鬼包裹起来,将他们身上的业火尽数熄灭。 做完这些后,倾暮只安静地站在那里,缓缓开口道,“各位,倾暮有一事相求。” 尚存的生鬼们听得他开口,霎时安静下来,齐齐地望向他。 “若是你们再入往生,能否去那忘川畔,替我寻得一块五丈高两丈宽的石头,”倾暮柔声道,“你且告诉它,无患,在寻他。” 生鬼迷茫的地看了他一阵,接着都点了头。 “那便多谢各位,”倾暮躬身鞠了一躬。 再转身来对尚是原身的九尾也鞠躬行了礼,“谢姑姑救命之恩。” “谢什么,最后还是靠你救的我们。”九尾探爪检查了离熄并无大碍,松了一口气,蹲坐在一旁,“当是该我向你道谢才对。” “姑姑抬举,若不是姑姑先出手相救,倾暮定是扛不过这三道阵法的,自是姑姑大恩为上、”倾暮拱手道, “这位公子心中存了魔障,又不愿意将之交于业火焚毁,才引得业火先灼其魂识。业火焚身从来是由心内至体外,起初只会燃心中的恶念魔障,再是魂魄最后是身躯。公子此时的身体应无大碍,只是魂识是否受损,需他醒来才能知道了。” “多谢、”九尾点点头,又突然问,“无患,才是你的真名?” “是。”无患答,“这真名自不如花名好听。” “也是好听的。”九尾仰起头与他对视,道,“那,无患,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姑姑请讲,定知无不言。”无患屈膝蹲下,与九尾平视,答道。 “你、如何灭的那业火。” 离熄在天后庙中醒来,九尾换了一身杏色绸衫坐在一旁。 愣愣地盯着九尾看了半晌,哑着嗓子道:“你怎么也死了?” “...” 九尾看见离熄醒了,心中本是无法言喻的开心,但又想到因为自己的冲动和逞能,才把离熄害的这么惨,很是愧疚,自是有些不好意思跟他说话的。 在肚中措了好一会儿的词,刚准备开口,就听得离熄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九尾生生的把措好的词打碎重新咽了下去。 “既然你死了,元禾也死了?小鬼也都烧光了?”离熄眨眨眼睛,见九尾没答话,那便是了,接着说,“还有倾暮,他...” 九尾原本溢于言表的开心和激动,瞬间被不高兴的情绪取代,狠狠地瞪他,终于说了妖生中第一句脏话,“老子他妈没死!元禾也没死!小鬼也没有都烧光!还有你的倾暮根本不叫倾暮,人家叫无患,也没死,还是他救的你!你的恩人无患现在已经走了,你还躺着干嘛?还快不追去以身相许!” “你在说什么?”离熄莫名其妙。 “哼!” 离熄不知自己竟真的还活着,还是以人身的样子,小心地动了动胳膊腿, 嗯,还是很好使的。 “听着,现在我怎么问你怎么答、”九尾在离熄面前蹲坐下,怒目瞪他,狠狠道,大有一副你敢说不我就打死你的架势。 “没兴趣、”离熄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经了这些事怎么还是这么无聊… “把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情景复述一遍。”九尾不依不饶。 离熄干脆化了原身,跳到房梁上重新趴下。感觉身体还是好累,还是再休息休息吧。 “茶楼讲皇城奉德观天君显灵那次,我穿的什么什么颜色的衣服?!”九尾也是化了原身跟着上了房梁。 “...”离熄纵身从破洞跃上屋顶去。 “还有讲修蛇族巳老大遭天雷的那场,我买的吃食是花生还是炒栗子?”九尾还是不依不饶问着。 “...”离熄默默地看了他一会,终于答了话,“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把咱们俩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复述一下。”九尾飞快地说。 “第一次见面?”离熄挑眉。 “对,越详细越好!”九尾点头。 “越详细越好?”离熄问。 “对。”九尾继续点头。 “好、” 于是九尾就被亮了爪子的离熄压在身下揍了一顿,从屋顶上一直打到楼下,又再滚进庙里。 离熄确实是极其详细地重复了一遍初见面时候… 胖揍九尾的场景。 我打一处极乐之地归来 - 半劫 - 上庸城南 青楼悄无声息地被毁了,里面的人全都死了个干净,独独店里的一个叫元禾的小二不见踪影。 死者均是自戕而亡,死状怪异,但被官差请来的道士看过一眼后就直接排除了妖魔作祟的可能。给出的解释是此案与前一日章宅之案有极大的不同,在青楼的院中没有存在任何魔怪的气息,定不是被魔怪所害,死者的死相几乎都是相同的,而地上又有明显燃火的痕迹,极可能是所有人因为受了某一人或是某个组织才唆使,才导致了这样集体的自尽行为,地上的火迹很可能是想要烧掉整座屋子却没能成功。 官府遂迅速结了案,将此案上报入皇城,很快,通缉犯元禾的画像就张贴在各个城门口了。 抓捕凶手是官府的职责,而至于尚在青楼徘徊无法离开的生鬼,他们还入不了泰山地狱,只能徘徊在这院中,直至阳寿尽了。至于章宅的案子,在青楼出事那一夜就已经了结了,道士斩杀了一只化魔的女鬼,超度了幼子们的魂魄,闭了章宅。 由此,城中多了两座被封闭了的阴宅。 彼时月色正好,人形样貌的离熄就闭目躺在身下,黑发一丝不苟地束着,粉唇微张,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熟睡样子,九尾呼吸急促,不安的扭动着... “熄熄,你松开我行不行..有蚊子咬我~”九尾哭。 他一副原身的样子被离熄绑了个结实,挂在房顶的尖角处,随风飘摇。白日里平白无故地挨揍后,就被这样挂到了现在,身上的绒毛被揍得乱七八糟,看上去颇为凄惨。 离熄睡熟了没回声,九尾暗自叹气,他不过是想检查一下离熄的神识有没有残缺受损罢了,怎知会落得这样一番对待,这小子在青楼的时候可不是对自己这副态度的呀! 那日从青楼离开后,无患和元禾无处可去,九尾就将他们带回了这小小的天后庙中。 元禾因为生吞了那摄魂珠子,强行将自己的魂魄与身体粘连起,也能勉强像个正常人一般的行动。无患帮他把嘴唇两边以及脖颈的数处伤口用朱砂染线缝合好,虽说看起来有几分怪异,但朱砂染线可以压制元禾体内的怨邪之气,倒是极为适合。缝合完毕后,因为朱砂染线剩余了一小段,元禾干脆就把红线尾端打了个琵琶结,笑道,不用剪了,这样挺好,吉祥又如意。 被元禾吃下去的摄魂明珠是东海的摄魂蚌母结百年精魄产出,一颗明珠产出,会有九十九颗普通摄魂珠伴生,与之相辅相成。摄魂明珠的个头有大有小,从荔枝大小到人头大小都是有的,颜色也是有深有浅,这都是由蚌母决定的,孕育的时间越久郁结的精魄越多,成珠越通透且个头越大。 它与旁的夜明珠的区别在于,摄魂明珠自结珠起,珠身便就生出密密麻麻的摄魂咒文,珠质一层层地封起,摄魂咒文也是由里透出来,自然是与普通的在外表刻上去的假冒货不同,这一特别之处,即使是伴生珠也不会有的。成珠时间越长,其能力也是越强,上好的摄魂明珠会蕴着蚌母的灵识,流于世间,吸取蚌母所需要的东西,或是精血或是魂息或是其他生灵的灵识...然后再次回到蚌母身边,将这些东西回馈给蚌母。 因此,每只蚌母都不会轻易产珠。 摄魂蚌在世间存在极少,寿命却算不上长久,但很多蚌母们即使拼上所有也要赌上一赌,结了上千年乃至几千年,直至寿命将限,才堪堪产出,派遣明珠去世间索取回报,回来馈予自己,用来延长自己的寿命。但很多摄魂明珠去了世间后遇上的变故,失落了被抹去灵识或是被吞噬了,便也是回不来了,若是如此,蚌母一生的努力也就成了为他人做嫁衣。 于是很多蚌母选择与魔修合作。 万年前,魔修布落就是与一近万年的老蚌母合作,持一人头大小的摄魂明珠生剥了众仙家的魂息,最后布落被奉德天君斩落,毁了明珠,天君以一己之力保了仙阶,却被重伤,闭关了近千年才将养好。 在某种意义上,摄魂明珠算是一种天生的魔物。 九尾耷拉着耳朵随风飘摇着,目光凝了一会月亮,看了一会星星,然后又不由自主地低头落到离熄身上,有些出神。离熄的眼睛很大,但却怎么也看不到底,九尾总是不懂他究竟藏了何种执着,为何要死守心中的恶念魔障,宁死也不让业火燃它一分。啧啧啧,熄熄的睫毛好长啊... 离熄突然睁开眼,视线相触,九尾的目光闪了闪,故作镇定,飞快地望向别处,道,“放我下来,爪子要断了。” “哦、”离熄答。 “哇呀!”绳子毫无预兆地断掉,九尾掉了下来。而后又被离熄揪住尾巴接住了,抓到手中摆正,离熄唇角轻勾,从屋顶的破洞把他扔进屋里的那团粉色草堆中去。 “熄熄,你这样对待前辈是不对!”九尾闷闷地斥责。 离熄悠悠地从屋外进来,道,“方才在梦中我仔细想了想,你把后辈推出去挡灾更是不对的吧、” “我把后辈推出去挡灾?”九尾莫名其妙,转念想,莫不是离熄的魂识受创表现在这里? “...”离熄盯住九尾,沉默了一会儿,“被业火烧傻了?” “嗯..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九尾想了想,道。 “没有、”离熄坐在蒲团上,探手去台上摸了个果子吃,“没有误会,反正这些事我都记心里了,你自己看着办。” “熄熄!说了桌上的是贡品,不可以吃的!”九尾见离熄摸了果子,想也不想就蹦过去抢了,拢着爪子把果子抱在怀里,攀上离熄的肩跳上桌,把果子放好,又用尾巴掸了掸桌上的灰尘,灰尘落在坐在桌下的离熄的身上,害得他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饿、”离熄道,也的确,青楼之事都过了好几天了,离熄睡了这么久,起来就打了一架,也该饿了。 “...你还有钱吗?”九尾心虚道,他身上的钱逛青楼那天全打赏给元禾了。 离熄不语,只安静地望着他,随后一人一狐并肩在河边坐到了天黑,三个时辰,离熄愣是连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我更饿了。”离熄垂眼。 “早说了摘点野果子吃吃就完了,”九尾还是一副原身的样子蹲坐在离熄脚边看他,苦口婆心道。 离熄断了一尾许了无患一个愿望,救他们出困境,所以此时,除了长得好看点之外,他就只是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嗯、当然打架还是有点厉害的。 而九尾则是因为冲破离熄的定身咒之时用力过猛,遭了反侵,虽是能够化人身,但是原身状态比较利于他恢复。两只妖都没了法力,这时候要是碰了什么麻烦就真的很麻烦,九尾想着一定要快些调整回来。 “我想吃鱼、”离熄换了个方法,可怜巴巴地望了过去,“好想吃...” “你什么意思?”九尾后退一步。 所以这天,到底离熄还是吃上了他心心念念的鱼。 离熄殷勤地在河边点起了火堆,一条肥些的插在木棍上架着,一条瘦些的躺在锅里煮汤,还有只湿漉漉的狐狸挂在架子上烤着...毛。 “看着挺胖的,没想到你这么瘦呢。”离熄心情大好,“来,九尾姐姐,尝尝这汤如何~” “没熟,腥、”九尾哆嗦着喝了一口,又把自己挂起来继续烘烤。 “你背上好像有点焦,换一边吧。”离熄好心提醒。 “难怪,我说怎么这么臭呢、”九尾换了个姿势扒上烤架。 “你小心点,我不爱吃烤狐狸。”离熄盯住他的鱼小心地翻转着,生怕烤焦了。 “那是个人吗?”九尾指着不远处,那是一片无主果林,他常去那摘果子吃。此时像是有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林中走出,慢吞吞地往他们这处过来。 “世间哪有那么多鬼,当然是个人了,”离熄答,“再说又不是来找你的,路过罢了,你怕什么” “也是。”九尾又看了一眼,不再放于心上,安心地烤他的毛。 那身影越来越近,慢步走进了光亮里。九尾只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离熄也飞快地遮住了自己煮鱼汤的瓦罐。 “先生打何处来,为何一副疲态?”九尾突然开口问。 然而他现在看上去只是一只小狐狸罢了,他的话自是被当成离熄说的了。 那人本是路过,听得离熄开口与他搭言,愣愣地侧过脸咧嘴笑道,“小公子许是不知,我呀,打一处极乐之地回来,回家取些钱财,再去那逍遥快活过一番那神仙日子,嘻嘻嘻嘻~” 那人浑身恶臭,开口说话之时尤为甚,个子看起来并不算矮小,只是他走路的时候垂头又缩着脖子,生的干瘦,看起来就是一副皮包骨的模样。如痴儿般地说了这两句话,也没打算等离熄的答话,木然的转过脸去,垂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这人好生奇怪、”九尾道。 “我没胃口了...”离熄愣了愣,也说。 “吃!”九尾怒。自己忙活了半天,这大冷天的,扑在水边摸鱼,被木棍上的那条肥鱼从岸边带着一头栽进水里,幸好后腿上绑了鱼线,才活着上了岸,豁了命给他弄了些吃的,说不吃就不吃了,这小子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别人的劳动成果呢! “这人身上真臭。”离熄皱眉,咬了一口烤鱼,“你闻闻,鱼都被熏臭了!” “就当是臭鳜鱼吧..”九尾安慰。 “吃了会死吗?”离熄又问。 “自是不会。”九尾答。 “要不,你再去抓一条吧。” “离熄,你是不是恨我。” 初入异北城 - 半劫 - 上庸城南 是夜大寒,黑的很早,漫天刮着刺骨的冷风。城门外,两个细长的人影正在快步走着,高一点的那个自顾自的往前走,全然不管旁边那个瘦弱些的身影费劲地背着一个近一人高的大竹篓能不能跟上自己。 “离熄你走慢点,等等我啊喂~”背竹篓的正是九尾,今日换了一袭黑衣,头发随便取了一根布条系紧,这才刚出了城不久,就被风吹的散乱。背后的竹篓是九尾下山之前岁眠和尚为他准备的,玄庙的和尚下山时都会背上,算是门内的法器。这竹篓看似平平无奇,但其实用处很多,比如容量大,能装以及很是耐用,缺点就是太沉了些。 “扔了吧。”离熄侧目,虽是一副不耐的表情,但脚下的步子倒是放的慢了些。 “扔不得,这是庙里的规矩。”九尾快走了几步跟上去,他这篓中只放了几个干馒头两个水袋以及青楼的那柄长剑,却如同承了几百斤的重物一般,但下山前岁眠和尚给了他三道戒告,第一条就是不得丢弃背篓。 “哦、”离熄漫不经心地应声,风确实有些大,向前踏步都有些吃力,忽而转头问道,“你可是能飞?” “嗯?御剑吗?倒是可以...”九尾道。 “给、飞吧,”离熄伸手把背篓里那柄长剑拿出来送到九尾手里,自己钻进去坐好,惊异这背篓看上去没什么,但他这么大一个人坐了进去竟是一点也不觉得拥挤。支起上半身,双手搭在九尾肩上,下巴磕在九尾头顶,催促道,“还不快出发~” “嗯!?”莫名其妙从背后伸了双手出来,九尾猛地回身,才发现是离熄坐进了他的背篓中,“你何时坐进去的?” 离熄坐进去后背篓的重量并没有增加,这倒是有点意思。 “出发吧。”离熄催促,这大风让他很是不耐。 九尾御剑起身,在风中稳住了身形,极速向东边去。 “这风好生厉害,”九尾御剑之术算不上精湛,但瞬息百里在理论上来说是没问题的,以他之力,却在这风面前极难前进。 “怎么还不走?”离熄奇怪。 “此风就是由东边刮来的,绕北走。”九尾凝神,御剑转向北地疾驰而去。 一路北行,再未遇上什么阻碍。 “你这是去哪?不是说回妖界?”离熄问。 “从北冥入界吧。”九尾专心看着前路,回答道。 “嗯、妥。”离熄点点头,缩回竹篓里,又问,“你知北冥在哪?” “不知、”九尾一本正经回答。 “...”离熄,“你这是去哪?” “去北冥。”九尾想当然道。 “所以直往北去?”离熄挑眉。 “嗯、”九尾答。 “好样的、”离熄轻笑。 九尾借着月光漫无目的地寻着妖界入口,北地寒冷,夜里更是冷凉,九尾感觉手脚都有些发僵,不禁暗自发力行的快了些。 夜里赶路有些麻烦的一点在于你也不好清楚的确定你究竟走了多远。也不知飞了多久,终于远远望见了火光,想是终于寻见有人烟的地方了,九尾心中大喜,这一路过来给他冻得够呛,赶紧进城去寻一处旅店歇歇,好好的洗个热水澡,睡上一觉,可真是给他累坏了! 循着光亮过去,这是一处苍莽林野中的一座灯火通明的繁华山城! “异北城?”九尾站在城门前,仰头读那门上的几个大字,回头问离熄,“你知这异北城是何处吗?” 离熄没应声,九尾扭头一看,气的不行,原身的离熄窝在背篓里,怀里抱着块长条状的绯色暖玉,睡得舒服。举起竹篓大口朝下把酣睡的离熄倒进雪地里,几个冻得干硬的馒头砸到他头上,惊得离熄一睁眼就弓身蹦了几丈远。 “嘛呢!”离熄大怒,大有一副扑上去咬死他的架势。 “哪来的?”离熄一副生气炸毛的状态,也就只有九尾熟视无睹,蹲身捡起那暖玉,问道。 “你疯了吧,不是你给我的吗。”离熄很多时候觉得九尾的存在拉低了狐族的整体智商水平线,“你往竹篓里丢的。” “我没有啊,”九尾奇怪,“有这种东西我给你干嘛,肯定自己抱着了!” “...”离熄只觉得九尾的脑袋被冻傻了,懒得跟他扯这些没用的,抬眼看了看,问道,“这是哪?” “异北城,你知道这吗?”九尾自然而然地跟着转移了话题。 “异北城…是听过,”离熄爬上九尾肩头坐好,眯了眼谨慎地探视四周,鼻头轻动,道,“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先进去吧,怪冷的,把暖玉再给我搂会儿。” 一人一猫进了城,九尾踏在雪上,离熄踏在他肩头。 街头虽是灯火通明,行人不少,却一派安静迹象,小贩们只安静低头干活,偶尔抬头与客人低声交谈几句。 九尾无意理会太多,飞快地走过,他现在只想找个客栈投宿,一个滚烫的热水澡再说。 从街头走到街尾,终于找到一家叫异北栈的客店,脚下一拐推开门就进去。 “呼~还是屋里暖和~”九尾拍拍自己冻得发僵的脸,感叹。 “客官住店吗?”一面容姣好的女子热情地迎了上来。 “住住住,给我两间房,再打些热水送进来!”九尾眼睛放光,连连应声。 “恕小女子冒犯,不知客官您一位为何要两间房呢?”女子奇怪道。 “呃…”他要怎么说?九尾扭过头杵着下巴思索… 我的猫比较有性格,它嫌弃我这个主人? 或是,我爱猫如命,不舍得它受委屈? “要两间就两间,哪那么多废话!快些!”离熄突然出声。他蹲坐在九尾肩头,这话自然就被当成是九尾说的了。 “是是是,客官莫恼,这就为您准备好~”女子被这清冷的男子声音斥的面色涨红,赶紧赔了不是,唤小厮领他们上楼去。 “这客官好大的脾气~”女子小声嘀咕,摇摇头,不再理会。 “这店看起来不大,房间倒也真是不错,”九尾在屋里转了两圈的功夫,几个侍女小厮就把热水准备好了,九尾甚是满意,上了门闩脱了衣服就泡进热水中,舒服地哼哼了几声。 “能不能好好洗澡,哼哼什么!”离熄凉凉的声音从隔壁房间传过来,这小子耳力哪有这么好? 九尾不理他,美美的洗着澡,哼着小调,把一头被风吹的凌乱的青丝拿了香粉揉洗得清爽又干净。 披上衣服后,坐在梳妆镜前,取了梳篦自己为自己梳理头发,从前在玄庙自是有时律帮他把头发梳理好并且束得整齐利落,后来下了山之后,因为不会自己束发,九尾就一直是副散发模样。 散着半干的头发,九尾穿好衣服蹭去了隔壁离熄的房间,敲了敲门没人应答,门从里面关好了,屋内的烛火还亮着,九尾又喊了声离熄的名字,依旧安静,想是应该睡下了吧,便背着手回了房间。 见着这异北城夜市很是热闹,九尾泡了个澡后疲意消除了不少,本想约离熄一块去逛逛的,既然他睡下了,那就自己去瞧瞧吧。 身上仍是那一袭黑衣薄衫,南地温暖,他从未备冬衣,所以刚出了客栈的大门便被一阵寒风刮回厅中。 “客官这是要出门吗?”厅中那女子还在值夜,刚见着九尾径自出门去也没敢搭话,方才被离熄斥责让她心有余悸,可九尾转身又回了厅中,终是忍不住问了句。 “对、这城中风甚是寒冻,”九尾哈气搓搓手,“请问姑娘,这附近可有卖衣物的店铺?” “有的,出了门向西,那条街便有,客官看着面生,可是初次入城?”女子见九尾有礼,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 “对,在林中失了方向,只好寻着灯火进城暂住,休整一夜,天亮便离开。”九尾答。 “明日便走?公子竟不是为五周门而来?”女子闻言,很是奇怪。 “五周门?”九尾反问,“在下确实不知。” “五周门在城后的异北岭中,说是门,实是一处洞府,数年才开启一次,没有规律可循,门洞开的兆像只存五个时辰,五周门洞会挑选入境者,将兆示展于洞府山壁上。今日日落时城主公布了这次山壁上的兆示,只有阴阳体这三个字,”女子绕有兴致,“昨日我见你抱着猫来住店,还当你是专门为此前来呢~其实客官可以去试试运气,城主说五周门洞会在辰时开启,在这夜市上逛荡之人大多是为了淘些好货,指不定能淘上曾经从五周洞府中出来的前辈的指点呢。” “倒是有趣,前辈的指点还能从夜市中淘到?”九尾笑道。 “客官不妨也去逛逛,说不定当真能得了指点进了那门洞呢~”女子狡黠地笑,“五周门洞可是一处大机缘处,几万年也不见得能碰上它开启一次,城志记载,近两次开启的时间竟是相距不过数千年,真是奇怪。” “哦?进那门洞后能如何?”九尾似有些感兴趣。 “能如何自是无人知,”女子耸耸肩,“能进了那门洞之人都是承了机缘者,从没人见他们出来过,会如何,没了,从它处离开了,或者飞升了?这谁人能知。不过听说当初太泽天后就是从这五周门中出去的,而后就飞升为仙了。” “听谁说的??”太泽天后与这地有些关系? “东街的说书先生、”女子答。 “...”九尾了然,说书先生的套词自是不能当真的,“那姑娘方才说的从五周门洞中出来的前辈的指点?…” “这自是不同的。门洞开启时,所有人都可以入那五周门洞,但是大部分人都会很快被门洞吐出来,这些人都是被称为前辈的,虽然他们的指点听起来应该没什么用处…”女子笑道。 “原是如此,我应是没那机缘,还是不去凑数了,九尾多谢姑娘告知,还敢请问姑娘芳名?”九尾拱手道谢。 “姿糖、”女子答,“公子不打算去看看嘛,时机如此恰巧,错过岂不可惜?” “还是不了,谢过姿糖姑娘好意。”九尾拱手道,然后紧了紧身上的黑色薄衫,推门出去。 “九尾公子且留步,”姿糖叫住他,从腰间的香囊中取了一块暖玉递与九尾,“公子带上这暖玉出门罢,屋外寒。” “谢过姑娘。”九尾也不扭捏双手接了,握在手中,一股暖意掌心漫至全身。这青色暖玉似鹅蛋大小,手指摩挲上去并不是圆润的触感,反而是有些粗糙。 “这是异北岭产的暖玉,不是什么绝佳的品相,公子不嫌弃就收下吧。”姿糖浅笑又坐回柜台后去。 九尾把暖玉揣进怀里,照着姿糖指的路向西街行去,很快就找到那间成衣店铺。九尾在柜台上挑挑拣拣,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货架上摆着的制作精细的狐皮裘衣。 挑选了两身上好的厚袍衣打算结钱离开,狠狠地想了想,还是退了挑选好的衣物,将货架上那几身狐裘买下,又跟老板磨了好久,用手里剩下的一点点银钱得了两身冬衣。 换上厚衣,顿觉温暖不少,九尾绕有兴趣地逛起这街道的长长夜市来,兜里虽无银钱,可还是一路东摸摸西看看,很是新鲜,卖糖点的店家见他生的俊俏,送了些糖点与他。 九尾高高地拎起一串当地小吃糖娃娃,仰着头正要张大嘴去咬,突然听得身后一声轻笑,接着前路被一人闪身挡住,那人开口道: “在下赤萧铭,可否请问姑娘芳名?” 九尾叼着一颗糖娃娃看了看他,艰难地咽下,好半天才道, “你,叫我?” 谁夺了我的丹珠! - 半劫 - 上庸城南 “自然是,姑娘如此出尘,怎会再有他人能与你相提?”这样肉麻的词从一个膀大腰圆高大雄壮的男子嘴里说出来,真是不免让人感觉一阵恶寒。 “...”九尾愣了好一会儿,道出了一句离熄常说的话,“你是不是想打架?” “姑娘不要误会,在下从西街跟着过来只是出于对姑娘单纯的爱慕,再无他龌龊之念。”那个自称叫赤萧铭的壮汉像是生怕被九尾误会,连连解释道。 从西街跟过来?跟了两条街还不算龌龊! “你!睁开眼看清楚,谁是姑娘??!”九尾柳眉横竖,怒道。 那汉子顿了顿,又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九尾一番,仍是迷惑,“姑娘何出此言?” “再叫我一声姑娘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九尾上身穿着一件黛色霞罗衣,腰下一条金边白绫子裙,上衣外罩了素绒绣花袄,还又外披一件精白的织锦披风,青丝散乱随风微动,粉肤明眸,顾盼生姿。 绕是自己这样一副女子打扮,被人一口一个姑娘地叫,九尾多半还是极不乐意的。 因为身上大多的银钱都用来买那几身狐裘了,后忸怩了好半天,想用剩下的一点银钱跟成衣铺的掌柜买两身最便宜的冬裳,掌柜见他也是爽快,又生的好看,便是半卖半送地予了一身品相不错的男子冬衣。 而后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又命人取了一套素色女裳来,乍一看这衣裙很素很普通,仔细地打量一番才发现,这衣裙用料考究,工艺更是精细。 道是在半年前,城中悦楼的一个风尘女子从了良,与家境平平的一个男子相恋,女子陪了很多很多的嫁妆,终于得了男子家中双亲与发妻的首肯,将要嫁入这户人家做妾室。 纳一个风雪出身的女子入门不是什么体面之事,不可大操大办,仅仅只是挑一日子从后门接进家门就草草了事,可即使是这样,这女子仍是相当欢喜。 她虽已脱得自由之身,但还未出嫁,便还是只得暂住在悦楼中,每日每夜都盼着入门的日子能早些,再早些… 女子提前好些日子就亲自选了料送来制衣铺,每日都来与铺中与绣娘一同制衣。她漂亮的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别人问她在开心什么,她便答,女子要嫁人了,自是欢喜,嫁与自己心上之人,更是欢喜。 即使这女子皮相再好看,性子再随和,成衣铺的人们都因她是风月出身,不愿与她多说话。她也不恼,只安静地绣自己的嫁衣。 因为担心进门新衣太招摇会惹得婆家的长辈和正室不悦,所以她选的都是素色衣料,衣裙上的绣花都是她亲手绣出来的,可以看出她极是重视这入门礼,还有这来之不易的婚事。 新衣的绣工完成后,制衣的时间还需要一个月,这段日子女子便没有再来,只说成衣之日在她入门的前两天,她那时再来取便好。 但等到新衣制成后,那女子却没有来取。等了两天,在她定好的入门日的那天,掌柜怕女子是有事耽搁了,怕误了女子的入门礼,一大早便派了店里的伙计将衣服送去悦楼,却被告知女子最后还是被退了婚,想不开自尽了。 之后这套衣裙就一直留在成衣店中,掌柜也想过要折价卖出去,但这出自风尘女子之手,女子又因为被退婚而自尽了,人人都忌讳,即使是白送也没人愿意要,便一直留到了现在。 九尾一听要白送,甚是欢喜,对风月出身什么丝毫不在意,这衣裙很美,想必那女子也是个内心娟秀之人。九尾问了掌柜那女子的名字,掌柜告诉他,那女子花名叫想容,九尾就默默地记在心上,毕竟得了人家的衣服,定是要念人家的好的。 谁知刚换上这身衣裙逛了会儿夜市,就如此不幸地惹出了这么个痴儿。 “不叫姑娘,在下该如何称呼?”赤萧铭追问。 “大兄弟,你看清楚了,我是个男的…”九尾把脸凑近点,指着自己对那赤萧铭道,“你还是寻他家仙子去吧。” “男、男子?”赤萧铭明显一下子缓不过神来。 九尾哼哧了两声,不再理他,被赤萧铭这么一搅和,顿时兴致全无,拽着手里的一长串糖娃娃,调头回客栈去了。 近夜深了,姿糖正靠在柜台后一手撑了额头打瞌睡,发出小声的呼噜声,九尾心笑,二九年华的女子正是爱美的年纪,如此一副睡相还当真是可爱,将在成衣店买的一只绣锦荷包连同一颗糖娃娃放在柜台上,便回身上了楼。 那套男子冬是专门留给离熄的,九尾特地专门单独包好上楼给他送去,行至离熄房门前时,见屋内的烛火已经灭了,不好再叨扰,将包袱置于门前,便回屋去睡了。 九尾歇的并不安稳,一连惊醒好几次,不到寅时便起了。 这异北城虽是冷冻,但与不周山不同,这里的风雪只是悄悄地下了一阵便停了。九尾推开窗棂,院中前夜积雪还没化,又是铺上一层厚厚的皑白。 轻身从窗户翻上了房檐,挥手扫出一片屋脊的青黑瓦色坐下。早闻北地多是高岭,是除了不周昆仑之外,离苍穹最近的地方。 九尾双臂后撑,头自然的向后仰起,呆呆的看了半晌月亮,眼睛眨也不眨,竟是有些迷了神,只觉得这月亮越看越莹润动人,一张嘴,吐出颗月白赤纹的丹珠来。 九尾持一念牵着丹珠向那轮圆月飞去,远远的飞了好久,像是围绕着那轮月转了一圈,才悠悠地回来。 月色渐浅,似是将快黎明。 狐狸吐珠追月是为吐纳法门,如此方法与单纯的吸纳灵气相比,更加有利于修行,但危险性也翻了倍的。心念一动,丹珠回的快了些,稳稳的带着一团莹莹的光亮向九尾飞来,却见一个身形跃起... 胸膛猛力地向上一提,九尾喷出一口心血,霎时清醒过来。 丹珠被人夺了! 夺珠之人瞬息间便不见踪影。九尾身形闪动,伸手召来房中的长剑,提着剑寻着丹珠的气息飞速追了去。 丹珠是九尾这几百年的修行所结,蕴了毕生修为和魂念。妖的一生只可结一珠,倘若被夺了寻不回,丹珠被吞噬之时,魂念必毁,那也就是它毙命之时。 “该死!”九尾懊恼,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吐珠出来?! 可眼下已经顾不得其他了,九尾凝神静心寻着方向追出了城去。 离熄被一阵喧嚣声吵醒,烦躁不耐地“啧、”了一声,翻了个身,皱眉不悦。屋外的喧嚣声一阵高过一阵,离熄恼意更甚,封了听觉拢了绸被继续睡,好不容易清静了一会儿,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生生的被从床上晃醒了来。 离熄坐起身,冷眸睁开,满满的寒意,右手紧握成拳,直接把木雕床榻砸出了一个大洞,抿唇起身穿衣束发,一言不发。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传来,听得一女子的声音传来,“公子你起了吗?” 离熄的起床气大到连九尾都不愿招惹,偏偏这个时候有人来敲门,撞到刀口上来的是姿糖。离熄黑着脸去开了门,满满的怒气尚未发作,就听的姿糖看着他的脸惊呼道,“九尾公子怎么不在?” 听姿糖提起九尾,离熄忍住了没发作,看了她一眼,便是就要关门。 “我方才敲过隔壁的门,无人应答,你是谁?”姿糖赶紧伸手拦住,奇怪的问道,“你是九尾公子昨夜带回来的吗?他的朋友?” 听姿糖说隔壁无人,离熄停了关门的动作,并未理会她的疑问,伸手把姿糖拨到一边,出门行至隔壁门前,伸手去推却纹丝不动,门从里闩上了。 离熄便使了蛮劲踹开来。 “公子!”姿糖快步跑过来,心疼的摸摸门上被踹出的痕迹,她的金合欢木门啊!! 在房内没有见到九尾,离熄脸上寒意渐甚。大竹篓还置在屋角,桌上放了一个大包袱,翻开来,里面是一些狐裘衣物。 “这个包袱方才在你门前,呐,还有这颗糖娃娃,应当是九尾公子留给你的,”姿糖虽是不乐,仍还是好心的提醒,把刚刚捡到的包袱拿给离熄看。 “你怎知?”离熄接了那包袱,又拿了那颗糖果点,终于开了口,清冷寒凉的调子。 “这荷包,还有糖娃娃,是昨天九尾公子回屋时送与我的。”姿糖炫耀似得把九尾送给她的锦绣荷包展到离熄面前。 离熄冷冷瞥了眼姿糖手里的桃色荷包,冷哼一声,摆出一副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但是解包袱扣的速度不被察觉地快了些。 “九尾公子也不知去了何处,这五周门开启可只有一个时辰,还想特地领他去看看呢~”姿糖嘟囔。 “五周门?”离熄反问。 “…我现在相信你们俩真的是朋友了。”姿糖有些语塞,还是很有耐心的讲了讲这五周门为何。 “九尾公子莫不是已经往异北岭去了吧,”见自己滔滔不绝地讲了这么多,对方也没什么反应,觉得着实无趣,拿了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喝,猜测。 “不会。”离熄一边认真的翻看着九尾送给他的包袱,一边出言否定了姿糖的猜想,然后下了逐客令,“请回吧。”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离熄的态度让姿糖很是不悦,若是朋友,怎么能差别这么大,九尾待她多么温柔和善!姿糖哼了一声,嘟着嘴便走了,又回头加了一句,“踹门的钱要赔!记在房账上了!” 姿糖走后,离熄换上了包袱里的玄色冬衣,很是满意,是他喜欢的。 离熄当九尾只是外出去耍新鲜,坐了半个时辰还未见九尾回来,便拢了房间里的零碎打算出门去寻他,将那堆狐裘连同一起扔进了大竹篓。离熄弯腰提起竹篓要往背上背的时候,忽然瞟见篓中俄那柄长剑不见了,突然走了不好的预感,九尾自是不可能拎着剑去逛街的,那就定是出了事! 背上竹篓,离熄飞身出门,跃上高处聚神识去搜寻九尾的下落,他们相处的时间不短,同吃同住,对彼此的气息很是熟悉,可此时离熄的神识却探知不到半丝九尾的气息。 “要马上找到他!” 离熄双眸微眯,径直踩出一步,居然稳稳地踏在虚空之上! 就这么被吃掉了 - 半劫 - 上庸城南 九尾追着丹珠到了城后的异北岭,那人自从入了山岭后便是有些神出鬼没忽远忽近,终是无法找到他。九尾开始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丹珠被夺,所能够支撑他的法力本就所剩不多,追了这么久,那人就像是故意在这岭中与他绕圈子。 东边的天空已经破晓,日头越升越高,九尾脸色越来越苍白,开始有力竭之感了。身形一个摇晃,终是坠下。 重重地摔在雪地上,很快,不远处传来一阵悉索的声响,有东西在慢慢靠近,像是个庞然大物。 九尾面白如纸,费劲地撑起身,挪了些位置,靠在一棵树干上,让自己看起来不会那么狼狈。 声响越来越近,动静也越来越大,周身旁粗壮的大树一棵一颗地被拦腰折断,一条巨蟒探首过来,目若铜铃,蟒身甚至比水缸还要粗几分,通体为黑青之色,浑身的鳞片布着细密的白色斑点,安静盘起时,还会如呼吸般有规律地轻张着。 蟒首凑的近了些,吐出鲜红的信子差些就要触上来。九尾警惕地盯着这巨蟒,下意识捏紧了剑柄。 “区区八百年的修为,所结丹珠怎么会有如此灵力?”巨蟒盘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口吐人言,“真是闻所未闻,没让本座白来寻你一趟、” 九尾盛怒,咬牙切齿,这蟒妖夺了他的丹珠,自是不会归还与他了,全身法力几乎全无,他如何能够讨回? “有点意思,若是将你与这丹珠一同吞下、”巨蟒眼中闪了阴冷的光,打量着九尾沉吟道,“那本座的修为定会大涨吧。” 蟒身散动,伸出一只细短的爪子,爪中紧握的,便是那颗月白赤纹的丹珠! 蟒首低下,凑近九尾,语气听起来诚恳甚至带了些商量的意思,若不听话中内容,还以为是在与九尾讨借几分吃茶的银钱罢了,“那,珠子还与你,咱们试试?” 语罢细爪轻抖,丹珠被高高抛起,九尾瞧准了这一刻,竭力调起全身所有的灵力奋身追着跃起,抓住丹珠重新塞入口中吞下,下一秒就落入巨蟒早就张开血盆大口中。 将九尾吞吃入腹,巨蟒似惬意地抖抖身体,鳞片大张,又很快收拢,调头向深山中游去。 离熄现在的心情极坏,他在这异北城中寻了三番,甚至将城中大大小小几百户人家家中的茅厕都巡查了一遍,还是不见九尾踪影。心中甚是烦躁,脚下又是城门处,人群熙熙攘攘的结在此地,人声嘈杂,离熄更是起怒,信手一挥,将城门连同城门牌楼一起砸塌了。 城门坍塌,人群被霎时被惊吓地散开来,有些本领的飞快腾空退去,有些心肠的迅速撑起结界护住他人。 总算是静了些。 离熄轻哧一声,踏空离开。 “虽不知阁下因何过节要毁我异北城门,但阁下这便就要甩手离开,怕是不合适吧。”一个浑厚的男子之音在身后响起。 离熄不愿搭理,连头也没回。 “不许走!”一柄巨刀照着离熄的背心砍来。 “定!”离熄突然停了脚步,语带不悦地出声,蹙眉回首,一个颇为高大健壮的男子举刀向他砍来,刀刃离他的额头不到寸许,眼中甚寒,“要杀我?” 离熄身形退后一步,那男子中了定身术,保持着挥刀的动作动弹不得,脚下的法器失了法力的支撑,身形直直地落下去,眼中的惊恐无限放大。就在将要坠砸在地的时候,听得离熄一声轻念,男子身上的束缚应声解开,男子忙调集体内法力护体。 “砰!”地一声,在地上砸出了个人形大坑,男子灰头土脸地从坑中爬起,再次望离熄的眼神中多了一份恐惧,若不是他留了情,自己这时怕是早就变成一摊血肉了。 “啊!!!!!!!!” 神识突然补到一丝微弱的呼救,离熄瞳孔瞬间收紧,闪身往城北山岭中去。 “这人...好生厉害!”静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讪讪地开了口。 “往异北岭中去了,应是冲着五周门去的吧。” “五周门即将关闭了,就算是他动作再快,怕也是来不及的吧...” “也不知有没有人能进的门洞中去?” “我赌五十个钱,方才那公子定能入内~” “谁要跟你赌!” 人群又很重新聚起,议论纷杂。 “都散了散了!都聚着作甚!”摔落下来的那个健壮男子怒道,狠狠地砸了尚存的城门残壁一拳,愣是连一撒碎石都没能震落下来。 这么结实的城门真的是被那黑衣少年随手拍塌了的吗? “木疆错大人,眼下该如何是好,这若是让城主见了,定是要大怒的呀~”一个兵头样子的守卫凑过来对那健壮男子道。 “还能怎么办,辰时已过,门洞关闭城主马上就要回城了!告知下去,全都回家闭户,日落前不许出门走动!”木疆错黑着脸下了命令,不出一炷香,城中的街道空无一人。 “那、大人,我们也退下了?”刚刚的兵头带着剩下的一队守卫跟在木疆错身后,小心地问。 “你们走吧。”语毕,一行人飞快地消失在街的尽头。 日头越升越高,诺大的一座山城,家家闭户,街上空空荡荡,只留一人驻于破败的城门下,极尽荒凉。 所以当异北城主归来之时看到这样一派光景,甚是疑惑,迟疑着扭头问静静站在身后的随从迷心, “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迷心负手而立,一袭湖蓝色衣裙,锦缎披风被风吹的扬起,配着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甚是出尘。迷心扫了一眼,道, “不是的,城主,是我们的城门被人砸了、” ... 木疆错的惨叫响彻整座异北城。 守卫楼子里,一群守卫围坐在一起,点着炭火炉子吃茶聊天顺便打赌。 “你们猜,这次木疆错大人能撑到日落吗?”方才那个兵头抓了一把瓜子饶有兴致地开个头。 “听这动静,最多一个时辰、”一个守卫磕着瓜子说。 “木疆错大人身强体壮,绕城打个五趟十趟定是能够的,我赌两个时辰!”另一个守卫马上反驳道。 “大人是我的最尊崇的人,我赌他能绕城二十圈,肯定能撑到日落!”说这话的守卫年纪尚小,眼中满是崇敬和期待。 “唔、希望大人可以撑得久一点,咱们就能多休息一会儿啦~”也有人打了哈欠蜷在一边睡去,又睁了眼补了一句,“大人求饶的时候记得叫我,今天我主岗。” 异北城人人皆知,异北城主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虽然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但是发起火来极其凶悍。而木疆错所任的异北城城督一职,说的好听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实则除了管理城中大小事务以外,还必须皮糙肉厚经踹耐打,承得住城主大人的怒气。因此这个职位早在很多年前还是一个大肥差事,而自从现任的这位城主继位后,便频频发生人员调动,直到后来的木疆错上任。 说到底,木疆错也算是个人物,从一个无名的兵头被调任城督,凭的既不是过人的谋略也不是什么高强的武艺。只是因为城中十二街的兵头一一从城督这个风光无限的位置上下来了。他们有些是自动请辞,更多的则是被城主打的半废,从城督府被抬出去的。 城中十二兵头,轮到木疆错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而好在他还是争气地凭借英勇和出色的抗打能力,坐稳了这个位置。 城主大人喜怒无常,不过优点是他的怒气通常是有原因的,比如前一日在街上向美人示爱,却遭到美人嫌弃,愣是在城东头的街上揍了木疆错一个多时辰。 是的没错,这位城主大人就是前一夜尾随了九尾两条街的赤萧铭! “城主大人,属下说的句句属实,当真是一玄衣少年毁了城门!”一个时辰内,木疆错已经第六次从异北栈门口滚过了,被揍的皮青脸肿,满头满脸都是雪,看上去颇为狼狈。 “一个少年郎就毁我城门,你还说不是你的错!找打!”赤萧铭抬脚就踹地木疆错又滚出老远。 “那玄衣少年可是负一人高的竹背篓?”迷心本是慢悠悠地踱步跟在后面看热闹,听了木疆错的解释,突然追上来问了这么一句。 “正是正是!”木疆错赶忙爬起身,点头如捣蒜。 虽是同被称为异北双翼,可迷心的地位可是比自己高了不少,因为这城中只有她能劝得住赤萧铭。可迷心一向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从不管他死活。难得她开了口,木疆错赶紧扑过去抱上大腿,“后来就向异北岭去了、” “城主,可还记得方才门洞将闭时起的那阵疾风吗?”迷心拦下赤萧铭,“方才臣下看得清楚,正是一背竹篓的玄衣少年、” “玄衣少年?我倒要看看,毁我城门之人究竟有何非凡之处!”赤萧铭眼神微眯,吩咐道,“多派些人到五周门前守着去,他若是当真入了五周门那便作罢,若是明日被吐出来,那定不能轻饶!” “是是是,这就交代下去、”木疆错连连应声,扶着腰要退下。 “谁让你去了、蹲下!”见木疆错想要找借口开溜,赤萧铭本是消了不少的怒气又腾了起来,对迷心道,“你去、” “是、”迷心拱拱手,便转身离开了,丝毫不理身后重新响彻街道的惨烈嚎叫声。 半个时辰前、异北岭。 离熄追着捕到的那一丝九尾的踪迹到了一处高岭之上,忽然遥遥地瞧见了一个熟悉家伙的身影,正要追上去,却感觉到腰间一热,瞬息间被一阵劲力拉了去。再睁眼时就是处在一个挤了三四十个人的小山洞中里,周遭的众人或提着灯笼或点着烛火,齐刷刷地望向他,眼神惊异。 离熄在洞内扫了一圈,眼神落到腰间系着的绯色暖玉上,方才便是它拽了自己进来的,捏了捏,温热如常,凉凉地开口问道,“这是何处?” “...”众人面面相觑,这人方才是被劲风扯进来的,就在门洞关闭的前一瞬,谁知道他是何方人物又是敌是友,没人答话。 “这是、”一位看起来柔弱的少年左右看看,才小声回答他,“五周门前。” “五周门?前?”离熄顺着那少年的指引过去,这山洞的东南角落有一扇破旧的石门,约莫也才一人高,门前有道晶莹的蓝色结界屏障,不断地泛着灵光,能看得出来,必定是道极强的结界。离熄伸手触了触那屏障面,手掌刚覆上就觉得有一丝雷电之力袭来,“从这进?” 柔弱少年刚点点头,就见离熄浑身泛起一层灵光,身后六尾现,一闪身就穿过了那层结界,站到了门前,伸了手一推,在众人更加惊异的目光中,轻松地推开那扇看起来很重的石门,闪身进去后,石门又缓缓关闭。 众人在扬起的漫天灰尘中不约而同地掉了下巴,吃了一嘴的千年老陈灰。 好半天才有人说话, “刚刚,是不是有人进去了、?” 脱蟒腹,遇蚌母 - 半劫 - 上庸城南 蟒腹腥臭,九尾跪伏在一处平稳之处,秀眉紧拧,大滴大滴的汗珠自淌下,喉咙中是低吼呜咽的声音。 重得了丹珠,却也似乎得了些其他的东西,不断有陌生的零碎记忆从脑中闪过,神识不断地受到冲击,九尾头疼欲裂。 “你知无达否?” ... “我不要你的丹珠,把你的此生的情换来与我,你换是不换、” ... “我、我想护他周全、” ... “你恨他吗、” ... “拿上你的剑,去杀了他罢。” “那不是我、不是我、那不是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海中显现出来的画面,自己一袭鲜红的衣装,立于一座死寂的尸山之上,脚下踏着的,是一个不过三四岁女孩的胸膛,她像一个破旧的布娃娃一般软软地躺尸山之上,瞳孔散开似在遥遥望向别处,遥望四周,尸横遍野,死气漫天。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那不是我!”九尾怔怔地不断摇头,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目光无神的地四下张望,“我的剑呢?我的剑去哪了!不更?不更!” 不更是九尾的那柄长剑。 唤了两声却不见它如往常一般飞来,九尾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去管脑子里出现的那些可怕的画面,那些都只是幻觉罢了。强忍着剧痛,九尾踉踉跄跄地迈出步子去寻它。 这蟒身盘结起来似一座小山,九尾一边避开眼前的阻碍和污秽,一边大声寻着不更。不更自从被九尾从那红衣女子头顶处拔出后就一直随身带在身边,不只是出于对那红衣女子的丝丝歉意,也是因为用的顺了手,便也就留下了。它是一把凡俗之剑,只是被九尾注了些法力才会有了行动的能力,但是说到底它还是一把无灵之剑,等到剑身中的那一点点法力耗尽后,任九尾如何呼唤,也再无法做出回应了。 头中的痛楚还在逐渐增加。 ... “你道这世间众生无心肝,你可知、这世上最无心、最无肝的那个,就是你啊...” 无数的画面交替后,九尾最后看到的一幕,是一个宫装华服额前镶紫色花钿的女子跪坐在身侧,泪眼婆娑,那个视角九尾的视线有一阵的模糊,而后眼皮终是无力的垂下。 脑中终于是安静下来了,这让九尾如获大赦,提神聚气,将法力浸润全身重新充斥四肢百骸。这嘈杂纷乱后突然的寂静让他的听力更加灵敏,隐隐有嗡鸣之声,是不更? 循着声弓腰去了,真的是不更。 不更周身有些许银光围绕,正往一处血肉屏障中冲撞着,发出嗡鸣之声,冲撞之力一下比一下弱,最后维持不住,掉了下来,剑身黯淡,微弱的银光一闪一闪,像是将要耗尽法力,呼唤九尾再为它注些法力的样子。九尾重新执起不更,掌中重新注入些法力入剑,不更重新散发了银光,比方才要闪耀很多,剑身嗡鸣,像是在示意九尾去攻那一处。 不更聚灵了? 心中虽然是有些疑惑,还是聚力向那一处刺去,蟒腹坚实,与剑尖相触,发出铁石相击的刺耳声响,不更的剑身都微微弯曲,但却连分毫的痕迹都没留下来。 “这蟒妖的修为不低。”九尾沉思,困在这蟒腹之中,当真是一处死局,若再不想办法出去,就真的要死在这了,对蛇蟒一类,应是要用雄黄的,眼下这般处境,他怎么会有雄黄这种东西? 若是正在化蛟期,那、 九尾心间一动,提着不更,开始在蟒腹中来回走动,不更的剑尖贴着腹壁上下滑动着,前前后后来回走了几圈后,九尾眼中一亮,转为双手握剑,对准一处,使全力狠狠捅了进去,刺啦一声,鲜血淋漓! 巨蟒瞬间开始疯狂地挣扎,九尾拼命按住剑柄稳住身形,手中飞快地重新聚力,向旁划去,就着蟒妖挣扎的劲力,又剖开长长一道口子。 “吃我?我让你吃!”九尾咬紧了牙,憋屈了这么久,总算是忍到了这个时候,他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妖呢,“还想化蛟,化你爹的叔伯兄弟!!去死吧!” 剑锋顺势一转,双手高扬,生生将巨蟒打横截断,九尾飞身从蟒腹中跃出,落在一处山石之上。 这是一个不小的山洞,周遭尽是光裸的石壁,却不知为何的竟是生了不少茂盛的盘枝怪树。 洞顶的壁上有荧荧的光亮洒下,九尾抬头,这山壁上密密麻麻地镶了不少的夜明珠和会发光的宝石,乍一望上去,倒像是漫天的星辰,这蟒妖还挺有品味。 “你、区区一个百年小妖,怎么可能...”蟒妖眼中尽是不可置信,怒吼,蟒身断开成两截,后半截身体还在不停地翻滚着,腥臭的污浊不断地自伤口流出,漫了一地。 “本是同族,你对我出了手,就要做好这个准备,”九尾抖抖剑柄沾上的黑红的蟒血,微微喘气,“因果有报。” 蛇修久而做蟒,蟒修久而为蛟,蛟修久而化龙。这般的修炼是没有时间的定数的,靠的完全都是天定的造化,天命叫你成龙那便就成了,若没有这番造化,饶是如何强求也不可得的。 蟒生双爪为蛟,化蛟期是一定要专注闭关的,可这蟒妖却因为感受到九尾吐珠后丹珠散发的奇异气息,强行出关去夺取,还将九尾一同吞下,妄想得其修为来为己所用。吞噬同族乃是魔物的做法,这本就有悖天道。 九尾曾经读过的一本书上写过,蟒化蛟,生双爪,头顶有角出。九尾注意到,这只蟒妖才生出一只爪,便提了不更在蟒腹中戳戳点点,找到了即将生出第二只爪的地方,整个蟒腹坚实,唯独那一处柔软异常,蟒妖便是被抓住了这最后的弱点,得了这么个下场。 “本座苦修六千年,两百年时便就化了蟒,却是整整熬了五千多年,才终于等到这化蛟的机会,都是本座自己争来的,有何错?什么因果报应,若不为己,天诛地灭!”蟒妖口中不断溢出黑红的血水,双目涨红,“我等了这么久,我不想再等了下去了,这天命不公,为何要如此待我?我怎会有错,错的是你,你为何要出现,你若不出现,便就无此事了,都是你的错、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蟒妖不再挣扎,浑身颤抖着,如魔障了般口中喃喃念着,眼中的怨恨越来越重。 九尾扯下系发的发巾,将它铺开来盖在蟒首之上,遮住蟒妖的双眼,左掌伸进发巾之下,覆于蟒首的额间,口中低诵,这是泰山府君传于世间的往生经文。一遍一遍地低诵,不知道多久之后,九尾终于感觉到蟒身不再颤抖,“去吧,莫再执着。” 好一会儿后,九尾终于站起身来,随手将不更插进一处山壁上,随意地拢了披散开来的青丝,漫不经心道,“大麻烦解决了,那现在,聊聊咱们俩的事情怎么样,嗯?” 不更不着痕迹地晃了晃,一人一剑对峙了好一会儿,不更终于忍不住地动了,目标不是九尾,而是那具巨大的蟒身。即使是失了魂魄无法力伴身,蟒妖尸体的皮肉仍是极为坚硬。既然已经被看穿,那便就不需要再掩饰,不更银光大亮,在蟒身上找准一处狠劈几剑后还真是将蟒身破了开来,可那伤患处除了一个黑漆漆的小洞再无其他。 “你是在找这个吗?”九尾摊开左掌,掌心正躺着一颗浑圆的荔枝大小的黑亮珠子。 “卑鄙、”终于开了口,这声音好生熟悉,是那日在青楼被九尾斩杀的那只红衣生鬼。 “能不能换个词、老不出门,不会连骂人都不会吧?”九尾手中把玩着那珠子,笑靥如花,“要不是我伤这蟒妖的那一刹瞥见你偷偷地在吸蟒血,不然还真是察觉不到,你藏得还真够深的啊,摄魂蚌母。” 我带你回东海,你信我 - 半劫 - 上庸城南 “把珠子还我!”不更颤悠悠地悬在半空,女声尖刺,剑身嗡鸣不止。 “还你?蚌母,你未免太霸道了些吧。”九尾蹙眉不悦。 “你、你毁我珠儿散我魂魄,两次使了卑鄙下作手段毁我大事,你...” “你与魔物勾结害人性命,本就过错、”九尾不耐地打断。 “我何曾害人性命?!从始至终我从未伤人,怎能算害人性命!我要的只是一点点的鲜血而已...”蚌母声音哽咽, “我育珠儿几千年,将到大限方才堪堪将它产出,我的儿,它凝了我一生精魄和希望。它得知延续我寿命需要的是万种鲜血,便说要来凡世间为我集齐,我舍不得他,骗它说我将一丝精魄藏于他身上与它一同前行....” “其实你是亲自来了对吧。既然你也是妖族的老辈了,怎会不知妖训所说的第一条便是不得以任何方式与魔物勾结?” “我没有与魔物勾结!”蚌母反驳,“起初我们出了妖界后便是随着一位路人一路向西行,走过了许多座城,掩了本貌化作一颗普通的明珠被人当做贡品呈了进王宫去,国王将我们赐给了一位宠妃,镶嵌在她的发冠上。我与珠儿道,这宫闱之内更是忌讳见血的污浊之事,于是便打定主意要寻机会离开。 可谁知,那香蜜美人竟是一副蛇蝎心肠,为了夺爱,不知道用了多少狠厉法子害人性命,很快我们便在那里集了百人鲜血,我着实看不下去了,便想了法子出了宫门。 后来我们去了很多地方,但每一处都不敢多做停留,这一路见了太多的恶,我害怕珠儿会被这世间污浊沾染上,那青楼是我们的最后一站,集齐最后百种鲜血后,我就能获得一次新的寿命,我也与珠儿说好,等到集齐后马上就回东海,再也不踏入这世间。” “那时的摄魂明珠阵是怎么一回事?”九尾又问。 “那是、”不更闪了闪,蚌母欲言又止。 “是那道人诓骗我的!”不更突然闪了闪,一道细弱的男孩声音生气地辩解。 “你竟然也在!”九尾吃惊,他确是没想到这一茬。 “我被挂在那堂内不久后就又有两颗明珠被送来,与我一同被悬于厅堂之上,那道人说我们所求相同,托我多照应它们些,我便应了。 他每日都会允诺给我们几种血液,也不提出要什么回报,我便觉着他是真心帮我的。他是个道人啊!”男孩继续道, “后来那两颗明珠慢慢的将他们的伴生珠也都招了来。 最后的那天,我什么也没做,莫名其妙地就有魂魄吸附到我身上来,我赶也赶不走甩也甩不掉,后来就被你抓住了,害得我的珠身都被人吞吃了,还是阿娘拼了命才把我的魂魄牵出来,我才活下来的!你才是坏人!你是,那个道人也是!” “道人?”九尾不解。 “...”片刻的安静后,蚌母还是开了口,“一个白袍道人,他说可以帮我们,除了要我们照拂另外两颗摄魂明珠外没有提任何要求,也每日给我们送来血液。那两颗小珠儿也是为了为他们阿娘寻求万种血液筹寿才来这凡世,可他们却....” 他们被九尾砸碎了,没了命了。 蚌母说到这,尽是心痛之感,同为蚌母,珠儿被毁,他们的阿娘该有多么心碎啊。 “我们并无害人之意,我现在只想跟你讨要这了这蛇珠存我珠儿的精魄,你把它给我,救我珠儿。我给你许诺,此后余生为你卖命,绝无二心!”剑身摇晃地更厉害了,慢慢垂下落到地上,像是一个残年老人颤颤巍巍地伏下身去向他诉出请求。 “对不起,我、我并不知...”九尾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看看手心中躺着的那颗浑圆蛇珠,还是坚定地摇摇头,“但是,我还是不能把它给你。” “你!”剑身嗡鸣一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颗蛇珠虽是珍贵异常,但若你儿的精魄入内,便是再也无法脱出了。你们且居于不更剑内修养些时日,我送你们重回东海,用你的蚌母原体重新为他造一颗珠身,如何?”九尾解释。 “此话可是当真?!”剑身银光大闪,蚌母不可置信。 “阿娘,你别信他!他们都是坏人!那只狐狸哪里会这么好心的!”男孩的声音。 “这事因我而起,我定是会负责的。”九尾对着不更剑跪下,磕了两个响头,“你可愿意信我这一次?” “…我信你。”蚌母道。 “阿娘~!” “珠儿,听话!”蚌母低声道。 “死狐狸,你最好不要骗我们,哼!”男孩故作凶狠地威胁道,然后便不再出声了。 “别介意,珠儿是个乖孩子,只是这些日子遇事太多,他再不敢信旁人的话了。”蚌母的声音柔和下来,听上去就是一位慈爱的妇人。 九尾没有爹娘,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有爹娘,自己一人过得也挺快活的,可就在这一瞬间,他有些想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长什么样子、现在在何处? 他们,是不是也会在外人面前这般维护自己呢? “无妨的、以后您叫我九尾就好,我该怎么称呼您呢?”短瞬的愣神后,九尾又答道。 “不嫌弃的话唤我一声锦姨吧。”蚌母道。 “好的锦姨。”九尾应声,“您先回剑中修养,其他的交给我,相信我,即使是拼了性命,我也一定会将你们送回东海的。” “那便多谢你了,”锦姨的感激道,不更银光渐暗,最后重新黯淡。 也不知我阿娘在何处? 将不更捡起握在手中,瞧见那蟒妖的尸首还躺倒在一旁,掐诀念咒,调了冰雪之力,将蟒妖的尸身冰封起来,在山洞中结了一处小冰山。 蟒首完好,应还存有精血,若是历过百世轮回后,还能重回此地,那便是一番大造化了。 做完这些,九尾将不更剑插在腰间,到处看了看,很快便找到了山洞的出入口,右掌探出,将那道暗石门拍了个粉碎,径直出了去,边走边暗自奇怪,“我怎么也变得这么喜欢破坏公物了?” 右脚踏出山洞,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洞外的寒意,怀中一物突然变得滚烫,旋即整个人就被一阵大风给刮走了...刮走了! 又是一处山洞?这都是些什么破地方啊! 九尾心中暗骂,这一摔甚是结实,五脏六腑都翻了个天,好不容易爬起来,抱着胳膊腿哎呦哎呦了一阵,才发现周围亮着点点灯火,以及举着灯火的,人们。 “劳驾问一句,这哪儿啊?”九尾迷茫,而周围的人显然比他更迷茫。 “五周门,呃,前..”还是那个看似柔弱的少年开了口。 “五周门前?”九尾揉着腰,回头看一眼合拢的两块山壁,问,“我从这来的?能出去不?” 少年点点头,又摇摇头。 “能动的话就能打开,我来试试!”说罢,九尾对着那道山壁狠踹一脚,纹丝不动,回头又一看,三十多双眼睛齐齐望过来,目光炯炯,无人说话。气氛稍微有些尴尬,九尾干笑两声, “哈哈哈哈哈,这石头还挺结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错不错,质量很好没有偷工减料哈哈哈哈哈哈~” 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在山洞里四处看了看,也发现了那道石门和蓝色的屏障,屈了食指扣扣,转头问那柔弱少年,“这能出去吧?” “那个、不...”少年还没说完,就看见九尾右手握拳砸了上去,蓝色屏障瞬间粉碎,待九尾入内后,屏障又重新结起。 “多谢告知,我先走啦~”九尾伸手推开那扇石门,回头对那少年抛了个媚眼道谢。 “不、不用谢...”柔弱少年低下头,脸颊粉红。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重新开了口, “刚才,是不是、又有人进去了?” ... 芒楼是为你所杀? - 半劫 - 上庸城南 “乌漆嘛黑的,什么鬼地方?”九尾左手掌心燃着一捧火焰,走在一条阴暗的甬道中,右手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石壁,不更被别在腰间,颜色黯淡。 九尾推了石门进来后便就进入了一片黑暗,前面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洞中的甬道,左右两边是坑坑洼洼的石壁,头上也是石壁,脚下踩着的也是。 已经这么弯弯绕绕地走了快两个时辰了,还是没见到道路尽头,九尾开始不耐烦了。他想干脆召了不更飞过去好了,速度能快点,省不少时间呢。可又一转念,如今锦姨和那小珠子的精魂都栖身在不更之中,以前不知还好说,勉强算是不为过,如今肯定是是不可以的了。 自己的背篓落在客栈了,身上除了这一身沾上了些蟒血污秽的衣裙和一颗蛇珠一块暖玉之外,也无其他了,总不能踩在一颗珠子上往前跑吧... 哎,也不知道离熄这个时候有没有发现自己不见了,他会不会来寻呢? 说到暖玉,九尾才想起来,自己被风刮走前,怀中的暖玉突然变得滚烫,说不定现在这个情况就是这块暖玉造成的。把怀中的青色暖玉掏出来,左手靠的近了些,借着火光仔细地又打量一番。这暖玉是姿糖赠与他的,很普通的一块,并不是什么用什么精细的工艺制作出来的,也就是将原石随便打磨了几下罢了,表面很是粗糙。 “也没什么特别,”九尾嘟囔。把暖玉握在掌心抛了抛,把玩了一会儿,正要收回去,却突然发现前面的不远处,原本仅有的一条路变成了两条! “怎么回事?”九尾正经起来,谨慎的把左手往前伸的长了些,暖玉塞进怀里,右手摸上腰间的不更。 前方的路似是格外漆黑,火光能照出的区域越来越小,向那分叉口靠的近了,虽不感觉有风的痕迹,但掌中的火焰却想是在风口一般,闪动不已。 突然一个黑影飞快地从右侧闪出来,九尾下意识地拔剑击出,过了两招后,就听见一个很是熟悉的声音大声地叫他,“九尾!” “熄熄!!!”听到离熄的声音,九尾望过去,真的是他!离熄背着自己的那个大竹篓就站在面前两步外。 九尾莫名地鼻头一酸,手像是承不住重量般无力的松开,任由不更掉到地上发出的声响在这甬道里回响。 九尾张开双臂就扑了上去,他的个子不比离熄低多少,可此时把脸埋在离熄颈窝里的样子看上去却是极为和谐。 “你、”离熄本是想闪身躲开的,可却不知怎么的就愣在了原地,任由一副姑娘家打扮的九尾扑身过来,紧紧地抱住他,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间,呜呜地哭了起来。离熄有些手足无措,直直地任九尾抱了好一会儿后,终于生硬的回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九尾的后背,低声哄道,“你怎么了?别哭,你别哭...” 被离熄这么一问,九尾心中更是委屈,哭的又大声了些。 他的发丝蹭在离熄的脸颊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离熄装作不经意地帮他拢了拢散乱的长发,悄悄地闻了好几口。 这般模样的九尾当真是... “你、别哭了,你去哪了?可是被谁欺负了?”离熄微微低头,靠近九尾的耳边问。 “我、呜呜呜...”情绪突然一下子涌上来,九尾抽噎着说不出话,缓了好一会,才堪堪把话说清楚,把自己追寻丹珠这一路发生的事情像倒豆子一样全部告诉了离熄,眼睛红红地看他,满是委屈。 离熄看他这副眼睛红红鼻头红红脸蛋红红的样子,突然就感觉自己有点乱了,原本想说的话顿时都想不起来了。不自然的把脸转向别处,离熄干咳了一声,道,“现在没事了,别怕,现在我找到你了,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我们、先想办法出去,你跟着我,别再走丢了。” “嗯,”九尾整理好情绪,发现刚刚自己在离熄身上蹭了不少的眼泪和鼻涕,离熄最见不得污浊的东西,更是厌恶别人弄脏他的仪容。九尾赶紧卷了袖子想去帮他擦干净,可离熄竟然反常的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并不在意的说,“不妨事。” 这还是离熄吗?? “回头换下来我帮你洗干净吧、”九尾没有将震惊表现出来,既然离熄都没有说其他,他也便这般接了。 离熄帮九尾把不更捡起,扔进了背后的竹篓中,拉了他便要向左边那条路走去。 “你认识路吗?”九尾任由离熄牵着自己,边走边问道。 “不认识,”离熄淡淡地说。 “那、”九尾又问。 “我...刚从另一边过来、”离熄答。 “哦、”九尾点点头,看见还负在离熄背上的竹篓,又开口,“熄熄,你把竹篓给我吧,挺重的。” “不妨事,”离熄答。 九尾便不再说话了,这一日遇到的事情太多,他需要自己好好消化一下,丹珠归位后平白无故多出来了好多莫名其妙的记忆碎片,这些自己都不明白,自然跟离熄说不清楚,便也就没有提这一茬。 “你将那蟒妖杀了。”沿着路走了好一会儿,离熄突然停下来,不是疑问的语气。 九尾没说别的,只是低声嗯了一声,事情始末他刚刚已经跟离熄讲的很详细了,不知道离熄为什么还要再问一次。离熄一直没再往前走,九尾有些奇怪,从竹篓后面探出了个头,这一看不要紧,愣是给九尾吓了一大跳,这这这,这不就是刚刚的那个蟒洞吗!!! 绕了这么一圈,居然是又回来了?! “这!”九尾道。 “我知道、”离熄回头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手。 离熄站在封了蟒妖尸首的冰山旁,蹲下身去,额头贴上蟒首处的冰块,闭目低喃,好一会儿后,才重新站起来。 “熄熄、你是不是认识他?”九尾有些不确定的问。 “我、认识。”离熄背对着九尾,听不出情绪。 “对不起、”九尾低头。 “与你无关、他这般下场,尚且算好,”离熄转过头来看他,继续说道,“我与他,认识了很多年了,他叫芒楼,我们算是邻居吧,一起住了一些时日。” “芒楼是只很有天分的蛇妖,他两百多年就化形成蟒,我以前觉得他是很有希望化蛟化龙的,他也是这么想。两百年边化蟒成功,这在他们族群中创了一个记录,无疑,他们的那一辈,芒楼的修行天赋是最高的。他便坚信自己还能够继续创造新的记录,年少轻狂的他在祖祠前立下两个誓言,第一,要成为整个族群中最早化蛟的族人;第二,他要成为近万年来,能够再一次化龙的族人。 于是他的所有时间都在不停地苦修中度过,为了节省时间,他与修士一般辟谷禁食,日日修炼,却一直等不到化蛟的那番机缘,到现在,他应该五千多岁快六千岁了吧。等了五千多年才终于等到化蛟的机会。 五千多年,都是在无休无止的苦修中,需要多大的执念我不知道,若只是为了践行一个誓言而将自己逼至如此,我做不到。 他太想要证明自己,名声对他来说比什么都要重要,过了五千多年,他早就失去打破最早化蛟记录的机会,但是他放不下,自己已经在族人面前夸下海口说过大话了,这般灰头土脸的回去,对他来说还不如去死。既然化蛟这一个誓言完成不了,那就一定要完成第二个,化龙。” “芒楼心中的执念太深了,这番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下场。我不知他为何想要对你下手,以我对他的了解,定是他觉得吞吃了你能够助他化蛟成功,或者说,对他未来的化龙起到帮助吧,除了这些,他也没什么在乎的东西了。”离熄腾身飞快地踩上石壁,借力跃上高处,从山顶壁上撬了一颗青色的会发光的石头揣进怀里,回头又看了一眼芒楼的尸体,像是有些惋惜,“已经生出一爪了,若不是一念之差,或许就是能成功吧。 我们走吧。” “...嗯,我们从这边走,我方才就是打破石门出去的、”九尾听了离熄说了这么多,微微有些愣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即又指向一处,可却发现,之前被自己打破的石壁已经自动复原了! 真是蹊跷! “从别的地方是出不去的,五周门,没这么简单的,我们这边走吧。”离熄重新拉住九尾。 与方才握住他手腕不同,这次离熄隔着九尾长出一小截的衣袖牵住他的手,温热的触感隔着轻薄的长衫衣料透进来,九尾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时候他又不能把离熄的手甩开,而且这种话直说就更奇怪了,九尾整只左手都不敢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呆呆木木的被离熄牵着往另一条路去了。 有些尴尬... 这尴尬里,还有点其他的东西, 好像,是开心的… 与吾儿萧铭书 - 半劫 - 上庸城南 “城主,昨日登记在册的进入门洞之人,一共三十四位,今日辰时,这些人尽数被门洞吐了出来、” 迷心立于议事殿之中,仍是一身湖蓝衣裙,外披了一件霜色皮毛斗篷,斗篷的皮毛上还沾着一些冰雪,一看便知是刚从室外归来。 “哦?此番仍是无人能入得那洞府之中?”赤萧铭高高地坐在一处软榻之上,一手懒散地撑起下巴,了然,又饶有兴致地问,“那昨日毁我城门的少年可是被擒住?” “城主、那玄衣少年非是凡俗,可是要小心!”站在另一边的木疆错开口提醒道。 昨日被赤萧铭揍得浑身都是伤,绕是再皮糙肉厚的抗揍,也是有些吃不消的。每次赤萧铭气消了后,还是会命药师给木疆错送药膏去,至少保证除了看起来有些凄惨之外,不会落下暗伤。所以木疆错才能生龙活虎地站在这厅堂之上的。 外人均不知赐药这一茬,毕竟在木疆错就职前的十一个兵头都没得到过这番待遇,都只当木疆错天生筋骨绝佳,比较抗打罢了。 “嗯、”赤萧铭难得没有说旁的,只是点点头。心情不爽的时候迁怒归迁怒,但能够一击毁了城门之人又怎可能是个普通角色? 异北建城很早,能查到的城志可以追溯到太泽天后掌权之前,最早一任城主名叫赤陌央,据说是一位修为极高的道人。那时候为了等待五周门开启,便在深山之中建了这异北城,可他在城中等候了一辈子,直到死去,也未能等到门洞开启之期,而后赤氏子弟继任城主一职,一边等待五周门开,一边收容所有寻五周门洞的人们,一辈一辈地流转守候下去。 城志中记载,有一任异北城主终于等到门洞开启,也当真得幸进入了真正的门洞之中,城中的所有人都欢心雀跃,可那之后,那任城主便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音讯。过了几百年后,他蓬头垢面地回了城中。不顾任何人的劝说,他只身一人去后山的山洞中凿取石料,扛回来,以一人之力建起这座城门楼。他不与任何人说话,只一个人默默地忙碌着。城门建好后,他便在这城门上站着,不吃不喝,任谁人求他,也如何都也不应声不下来。 那时的城主是他的儿子,也是一个孝顺之辈,老城主在门楼上站着,他便在门口下陪着。 那时城中的老一辈居民也都会在日出与日落时分来陪同站上一个时辰。 这位老城主这一站,便是百年。 受了百年之寒,风雪大时,就像一座被冻结在门楼上的雪人,立在高处巍然不动。 一百年,对普通人来说就是一生的时光,赤家祖辈是修道之人,子子孙孙自是承了衣钵,即是要比常人的寿命要长的多的多。 这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一百年,老城主耗得起,城主自然也是陪的起的。 有一天,门楼上的身影晃了晃,终于掉了下来。 当晚,老城主就召了城中民众集会,只说了一句话: 异北城中所有民众不可再入五周门,如若谁人不情愿,请离开。 城中生活的很多人都是为求五周门的机缘而来到异北城的,但更多的是由于祖辈来此求道未果,才生活于此的,一辈一辈地辗转下来,到了这一辈,他们对求道的执着早就所存不多了。 修道之人大多都秉着一股傲气,,,于是当晚,很多人骂骂咧咧地出了城去,更多的普通民众选择留下来,他们大多没多少修为,百来年的寿命,只求安安稳稳地生活,也不再寄希望于一夜辉煌。 是夜,一颗星辰落下来,砸在城中心的空地上,整座城被一道巨大的屏障罩住,所有人在在星辰落地之时被震得失了神智,全部晕厥了过去。 三日后,人们陆陆续续醒来,全城的民众像是疯了一般聚在街头嘈杂不止。除了孩童之外,整座异北城的百姓全都回到了少年时期的模样,北街佝偻着腰的老太也重新回到二八年华的样子。 所有放弃五周之念的民众,都获了极长的寿命,这就是老城主给予他们的回报。 极长的寿命不代表不老不死,但这样已经对老城主感恩戴德了。 那时的城主是个极其孝顺之人,老城主定下这一条规矩,未曾提出任何异议。他提出要将城主之位让回与父亲,却被婉拒了。 有一天,老城主便又突然离开了,只留下一封书信置于城主的枕边,不知去了何处。 也就是从那之后,城主的脾性变得急躁了起来。 “城主,”迷心拱了拱手道,“迷心方才所说是记录在册之人尽数回来,有两个未被登记之人,入了门去、其一就是那位在门洞关闭前入了洞去的玄衣少年。” “两人?”赤萧铭收起懒散,双手搭在双腿上,危险的眯了眼睛,问迷心,“就是说还有一人也进去了?何人?” “还有一人是一位散发素衣女子,门洞在关闭三个时辰后突然开启,将那女子纳入洞中去的、”迷心道。 “女子?素衣?” “正是、”迷心顿了顿,继续答道,“您前日在市集上遇见的那位。” “什么?!” 一处静雅的宅院中,木疆错脱了值岗穿的战甲,赤着上半身,坐在暖桌前,脸上身上尽是淤青。站在他身后,细心地为他上药的正是在厅堂之上冷若冰霜的迷心,秀眉轻蹙,指尖轻柔地为木疆错擦药。 背后处理完毕之后,又叫木疆错转了身来,为他脸上擦药,朱唇紧抿,一言不发。 “怎么了你,心疼我了吗?”木疆错见迷心一脸不悦,嘻嘻笑着打了哈哈,“你心疼我也没见你为我求求情啊,你看,多惨~” 迷心还是没有说话,睫毛微垂,手中的动作更柔了些。 “媳妇儿,我没事,这点小伤明天就全消了,放心吧~”木疆错见她这样一副生闷气的样子,伸手搂住迷心的腰,脸颊贴上去,撒娇一般地蹭了蹭。 “别乱动、”迷心只是轻声道,声音柔软,摸摸他的头发,眼中满是柔情,又道,“刚擦的药,别又给蹭没了、” “我不、只有上了药的时候你才舍不得说我,我宁可天天被城主揍,我媳妇儿就能天天这么温柔啦~”木疆错像孩童一般幼稚地耍赖。 “好了、你去榻上躺着吧,我要去处理城门的事情了,晚上再回来陪你。”迷心拍拍他,无奈道。 “嗯、早去早回~”木疆错乖乖的松开手,穿上里衣,爬到榻上躺好,迷心为他把绸被拢得紧些,在他额间印上一吻,便取了披风围上匆匆出了门去。 异北双翼本就是一对夫妻,跟随了赤萧铭好多年,迷心冷静睿智,才智谋略皆是上乘,天生的相国之才,处理事务滴水不漏,是赤萧铭最为信任的人,在城中有绝对的威信。与迷心相比,木疆错就显得平庸了些,但好在他为人忠厚,又是迷心的心上人,赤萧铭便重用了他,给了他一个与迷心相配的身份,为他们许了亲事。 迷心在人前永远是一副淡漠的冰美人模样,只有回了家中才会将外壳褪去,在木疆错展现出她像小女人般温柔的一面。成亲多年,他们没有子嗣,原因很是简单,异北城的民众得了极长的寿命之后,生儿育女是有一个条件的,便是女子要将自己的寿命分一半与幼子,若再生子嗣,又要再将仅剩的寿命再分出一半去。木疆错不舍如此,便是坚决地不要生育子嗣,只要有妻子在身旁便是足够。 当然,即使是木疆错想要生育子嗣,赤萧铭也是对不会同意的。 也是因为这一特殊的境况,异北城中才会容下悦楼存在。悦楼收留了许多城外女子,除了陪酒卖艺之外,也会有人会愿意借出肚皮为城中男子诞下子嗣,而报答就是分与她们百年寿命。 没错,在这异北城中,寿命是可以交易的。 赤萧铭心事重重靠坐在软榻之上,手中展着一张发黄的信纸。 “吾儿萧铭,为父幸得天命入得五周门内,见识洞中险恶非常,特此告诫,严禁赤家子孙以及城中之民再入门洞之中,若有违者,收回门洞恩泽,逐出城去。” “为父探遍五周门内之境,无头无续踏那通道在洞中迂回近百年之久,后终于寻了至一处洞府,洞府中居着一位蟒仙,蟒仙未有过多为难之处,只交代为父不要打扰他修行,自行去取了那洞府顶处的一块晶石离开便好,我便取了最明亮的一块绯色晶石离开。后又在另外两处洞府遇见朱雀玄武两位大仙,也是如此番得了洞府中最明亮的晶石离开。” “那最后的一处洞府的居者是一位黑衣男子,他让我将所得晶石予他一看,轻笑后,赠了一颗色泽黯淡鱼白色的晶石,简单的告知了几句,便开了一道石门送我离开,临走前对我道一声好运。” “寻遍四方洞府后,那道石门将我引入一处昏暗洞府之中,立于一处石台之上,周遭尽是虚无,无路可走。地上有东南西北四向方位的凹槽,按照那位黑衣男子的说法,将晶石摆放好后,周遭突然灯火大亮,东南北三方晶石俱碎,伴着晶石碎裂,所处那一片地界也全都坍塌了下去,只剩西兑之方那颗鱼白之石残存,我立于那块地界之上,存了性命。” “五周门洞不欢迎任何人入内,若是没得那份造化那就是白白枉送性命,而且子子孙孙都要受到来自门洞的惩罚。” “门洞予我的造化便是异北城内所有的民众若是心中再无擅闯五周之念,便能获得多十几倍的寿命,而这一番造化还有一个惩罚作为前提,便是要为父立于城中风雪最大之处受百年孤寒,不得退却,否则城中民众全都不得善终!” “而后门洞也允了为父额外的请求,城中的民众每人每年都会一份寿命与赤家子嗣,若异北之城不灭,你便不灭!切莫怪责为父的自私。” “愿吾儿喜乐安好,为父外出游历, 切勿挂念。” 除了我你最好看 - 半劫 - 上庸城南 怎么就突然觉得拉着自己的手走在前面对的离熄身形变得高大了些? 九尾跟着离熄又绕着石洞通道走了好久,无意中发现原本身高与自己持平的离熄悄悄地高出了些去。九尾没有想些有的没的,手心里传来的热度和身上的气息是骗不了人的,只要是离熄就好了,管那么多干嘛。 “在想什么、”离熄毫无预兆地开口。 石洞里空荡荡的,回音传了好一会儿。 “嘘、你小声点,惊了什么怎么办?”九尾赶紧伸手去捂离熄的嘴,“我去!” 九尾惊呼一声,回音久久不绝。 “嘘、小声点!”离熄好笑地低头看他。 还是那副清冷的眉眼,可哪里还是那般少年模样?墨眉冷眸,唇角悠悠地向一边挑起,眉目间虽显得锋利,右颊的酒窝很轻易地就柔化了整副冷峻的面容。长发还是一丝不苟地束好,一缕银色也老老实实地和青丝一同排列整齐。 “怎么?”离熄瞧九尾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以为九尾不喜他这般,不着痕迹地收敛了眼中的笑意,薄唇也轻抿起,牵着九尾的右手也悄然的要松开。 九尾却反手紧紧地抓住,半仰着脸看他,目光炯炯而恼怒,“两年多了,居然是没想到你藏的这么深!!” 九尾怒目,“你这么大只个公的,天天跟着我屁股后边扮弱者小辈,叫我照顾算是怎么回事!!真是、岂有此理!” “...” 知道九尾的与众不同,但这般新奇的脑回路的确有些出乎意料,离熄很快了然,摆出一副无辜神色道,“所以你是在嫌弃我?” “不嫌弃不嫌弃,好看就行、”九尾飞快地扔掉那副正经脸,嘻嘻的笑,抬手去摸了摸离熄的脸颊。褪去了少年的清秀,此时更是有了男子的孤傲冷峻,还是好看的,就是好看的不一样了,这些小问题并不影响九尾重新变得喜悦的心情。 九尾贪恋美色,这是祖传的,狐族对外貌有着一种近乎疯魔的执着。 “谁好看?”离熄难得好心情地追问。 “除了我之外,就是你最好看了~”九尾眼睛弯弯,又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在这个山洞里。” “这个山洞里?”离熄抿唇道,“芒楼当初可是世间难寻的美男子、” “哦、”九尾听得离熄提起芒楼的名字,神色就开始有些不自然起来,虽然事出有因,但毕竟是离熄的故人,心中难免有些郁结。 “我有话想跟你说,”安静了一会儿,离熄突然正色,难得这样唤了九尾,“心月,你看着我。” “嗯?”九尾抬眸,正好撞进离熄的眼里。 “我、” 一道石门移动的声音清晰的传过来,接着是快速走动的脚步声,声音厚沉。 “嘘、有人!”听清楚脚步声的方向,九尾第一反应就是讲离熄护在自己身后,左手手掌抬向身后,示意他小心。 背对着离熄,九尾自然是没有看到离熄眸间闪过的不悦。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地靠了过来,九尾一手紧握住不更的剑柄,神色紧张地回望着那一片昏暗之处,满是戒备,但很快,却又慢慢听得那脚步越走越远了。 直到再也没听见声响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九尾才又回头问,“你刚刚说什么?” 离熄眼神微微躲闪,干脆侧过脸不看他,好一会儿后才堪堪道,“我说,跟好我,别乱说话,别听些乱七八糟的。” 说罢便转过身继续领路。 “嗯,好~!”九尾脆生生地应道,然后自然的牵住了离熄,乖乖的紧跟。 掌心相触,离熄脑中的一根扯得细细的线终于在这一刻“噗”地断了。 “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 东西转了几转后,离熄浅扣两声,伸手推开了一处暗门,门内是一处洞府,比芒楼的那处大上不少,东南侧是一处水潭,不大,池中水很是污浊。 正北的山石壁上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子之音,像是在做久别重逢的寒暄,九尾很自然的去找是谁人在说话,扫了好几圈,才看见那块山石壁高处的一个角落被凿出了一个石座,一个柴色衣袍的男子就坐在那里,相貌不出众,看起来是个极敦厚老实的人,很是普通。 离熄反手封了九尾的五感,将他定在一旁动弹不得,然后很是果断地松开交握的手,离开了。 九尾又很快被解开,离熄冷着脸把一小块碎石扔进他的怀里,还来不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离熄拉着离开了。九尾忍不住回头看,那山门石壁在自己刚踏出后自行拢了去,严丝合缝。 出了那洞府后又是好长一段路,九尾只是默默地跟着离熄走着,没有聒噪地缠着他问东问西。 好一会儿后,九尾清楚地听见了离熄深深地呼吸声,他伸手拍向石壁,一道厚重的石门应声向后倒去,嘭地溅起漫天的灰尘。 九尾皱眉扇了扇,意欲把灰尘挥散开些去,可惜并不管用,还是被呛得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一阵冰冷的杀意随着一片炽热向他扑来,九尾侧目看去,顺势拔出不更见要做出应对,离熄却已经与那人交上了手,扬尘很快散开了来,打斗的声响也停了。 离熄半跪在地上,身下躺着一个茶色衣装的少年,双手被离熄单手扣住。离熄一手撑在少年耳侧,右膝抵在少年的颈间,左腿打横跪压在少年腹间,制住丹田。 茶衣少年上半身被固得死死的,任如何翻踢也起不到半点作用。踢踹得累了,干脆也就不闹了,躺在地上不乱动,只轻侧了脸向九尾看过来,那双眼睛让九尾浑身沁透凉意,这寒意像是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穿透过层层皮肉,浮上皮肤,大片大片地起鸡皮疙瘩。 俊郎少年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而那双眼睛里尽是颓老,像是藏了个斑驳迂久的老灵魂。 他冲九尾笑,口中的话却明显是对着离熄说的,一字一顿,字字带着杀意,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他杀了芒楼、” “你应该杀了他的、” 离熄没有再让他说下去,动手直接封住了茶衣少年的脉穴,茶衣少年软软的倒下,九尾隐隐听见背对着自己的离熄一声轻叹。 洞顶传来细碎的声音,一抬头,来不及躲闪,离熄被一道白色大网覆住,越挣扎缠绕的越紧,几番呼吸后就被裹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色蚕茧倒在茶衣少年的身边。 九尾费劲地撕扯裹在离熄身上的网丝,依旧无济于事,也不知这是个什么东西,心间一急,掌中火光显现,指尖挑起一丝要去燃那白色的网丝。 “沾火就着,最好别动、” 一个五彩衣裙的少女坐在陡峭的山壁上,光着脚一晃一晃着,踝处系着的一串银铃发出叮叮叮地脆响,好不娇美。 少女笑吟吟,一挥手就熄了九尾掌中的火光,鼻子轻轻耸动,细细地闻了闻,眯了眼, “你杀芒楼哥哥,窃了蛇珠,勾去离的心魄,唆使他伤了玄武君… 你可,真真是歹毒!” 少年之身不沾血腥 - 半劫 - 上庸城南 少女暖煦的笑脸明媚动人,眼中明显是同那少年一般的杀意,青葱般的手指微动,洞中大亮,无数火球凭空从洞顶生出,紧接着极速坠下,像是有生命一般齐齐向九尾袭来。 九尾单手持剑飞快应对,另一手暗自掐诀。斩开一处空隙,向离熄挪近一步,又斩开,再靠近... 少女收起了笑脸,眼神森然,十指翻动招来更多的火球,精确的操控它们越过被白丝紧缚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离熄向九尾袭去,连火星的滴下都极为小心地避开那一处。 九尾银牙紧咬,勉强地应对下来,脚下还在一点一点向离熄靠近去。 无数火球围成一个火焰的大茧,气急般的上下闪动,一有机会便向前靠拢贴上去,却无奈不更翻飞极快,几番下来却没伤着九尾分毫。 少女不耐地站起身,从山壁上跃下,彩裙微扬,背后展开一双巨大的火光翅膀,脸上尽是肃杀之色。 “茶!”扭动着的白色的茧里传来离熄艰难发出的喝制,“你别动他!” 少女淡漠,似是在安慰道,“离,这只狐狸偷取了楼的蛇珠,勾走了你的心魂,待我杀了他,一切都好了、我要把他千刀万剐,为芒楼大哥陪葬!” 闪瞬间少女的身形落到九尾身前,掌化爪,直扣向九尾心门,九尾侧身险险躲开,第二击飞快袭来,九尾再次执剑应对,少女的尖锐的指甲擦过不更,在剑锋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 “一把破剑、也好意思拿在我面前耍弄?” 少女不屑哧道身形再次闪动,九尾还来不及收起不更,便被少女单手抓住了剑刃,拇指与尾指稍微使劲,折成了两截。 锦姨和珠儿还在里面! 九尾掐诀推出一掌,阻了少女一瞬,俯身拢了断成两段的不更抱在怀里,转身向别处跑去,他要去找一个有些灵气的东西来存下他们的魂魄,不更一断,锦姨他们必定会受到牵连的。 “呵、”少女嘲讽似得轻笑,握的紧紧的拳头暴露出她此时甚是不悦,振翅追去。 九尾踉踉跄跄的跑着,四下张望,找到一块灵石也好呀,背后一阵热浪刮来,一个定身术丢到身后,九尾头也没回。 少女贴的近,这个定身咒让她来不及躲闪,中了招,狼狈地摔落到地上。 定身咒只是个简单小法术,也是个让人头疼的小法术,即使实力相差不多也是完全可以躲开的。 但是一旦避不及被击中,就是很麻烦的事情,大多数人只能选择等待咒术失效,当然,也是可以强行破开的,但作为代价,也将会遭到咒术反弹攻击,全身的法力会被封住一段时间,因此这种方法极少有人尝试。 定身咒的时效一般是十息的时间,对于施咒人来说,这样一段时间,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远,很是鸡肋。 也有人说精习此咒可以延长咒术的时效,但这个术法入门容易修精难,所以极少会有人会去浪费这份心力精习,有这个时间的话,去学个招式好看杀伤力强大的术法岂不美哉。 彩衣少女以一个极为不雅的姿势栽倒在地上,梳的端庄的发髻歪到一边,衣裳凌乱,巨大的双翼盖在地面上,占据了洞中一大半的面积,漂亮羽翼上的火光黯淡下来。如同一个被从天界贬落下凡间的仙子一般,看上去极为狼狈。 十息一过,少女狠狠地一掌击向地面,飞身又扑过去,速度比先前还要快上几分。此时不只是双翼上燃着火光,她的眼中的火光也一样爆裂地燃烧着, 要他死! 九尾将不更抱在怀中,掌心不断地灌灵力进去,毫无作用,漏了底的缸是存不住水的,九尾心烦意乱,执着地灌灵力,也寻着办法躲避少女的攻击。 少女愤怒地尖叫出声,明明这只狐狸只有区区几百年的修为,怎么可以一次次地躲过自己的攻击? 不可能的、 双翼上的火光燃得越发热烈,不再直直地扑来,而是慢慢重新召了无数火球向九尾围去。 后背贴紧山壁,不平的山壁硌得九尾后背生疼,目光四扫,想办法躲开再说。瞳孔突然缩小,也不顾其他,急急的面向少女掠了过去,掐诀向前击去。 这个傻狐狸竟然直直地撞过来?少女扬手迎击,一掌拍出。 九尾的手掌微微朝下,对着地上那个不断扭动的大茧,在离得足够近时,在他身边架起一道结界屏障,险险接住了少女羽翼上不经意滴下的一道火花… 与此同时,心口迎上少女全力的一击,九尾只感觉胸口一剧痛,整个人又好像是被甩到山石壁之上,再脸朝下地砸到地上,腥热的鲜血从口中一股一股地不断涌出,不可抑制,糊的满脸都是。 九尾只能保持脸朝下这样的一个狼狈姿势,连侧开脸都做不到。 少女脸上有过转瞬的犹豫, “我没错、” 侧过脸去,不再看他,扔出一柄火焰镖,听得身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后,彩衣少女反手朝九尾覆过去一张白色的织网,网丝将他紧紧缠裹起来,卷成一个大茧,只是这个大茧中一片死寂,没有丝毫的动弹。 少女眼皮微垂,收起翅膀缓缓落地,白嫩的脚丫踏到冰凉的地上,踝间一串银铃欢快的响。 “回家了,就别再走了,我们四个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少女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发髻,对着离熄道。 “茶、”离熄的声音极小声从茧中传出来,“松开我!” “好。”少女微笑答道,松开了网丝。 离熄从茧丝中挣扎出来后就要寻九尾的下落。 “你果然是被他蛊惑了,没关系,等他死了,你就能把神智找回来了、”少女扬起笑脸,满是纯真烂漫,但那双眼睛中,目光近乎是痴恋一般黏住离熄,道,“很快的,别着急。” “你疯了、”离熄不再看她。 “离!”少女喊他,“是你疯了!他已经神魂俱灭,别骗自己了行不行。” “夏茶。”离熄终于唤了少女的全名。 “不准这么叫我!”夏茶厉声,“别装了,刚才你不就是打算杀他吗,要不是有个不长眼的东西闯进来,你应该就动手了吧。” “我、没有。”离熄这句话说的毫无底气。 “在一起这么久,我怎么会不了解你。”夏茶突然笑了,抚上离熄的脸,“你只有在起杀心之时才回变成这般模样。楼对你说的,少年之身不沾血腥,记得吗?” “嗯。”离熄垂下眼。 “离,留下吧,回家了就别走了,楼已经不在了,你别再让我担心了。”夏茶向离熄张开双臂,温柔道,“好不好?” “…好、”离熄抿唇回抱她。 九尾意识模糊,浑身剧痛难忍,难抑地低哼。只感觉自己被一层层裹住,裹得严实,不能看也不能说,只是耳边能听见些许声响。 “刚才你不就是准备杀他吗?” … “嗯、” 离熄的这声嗯,就像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抓住九尾的心脏,然后猛的一下握紧,再摊开来时,掌心只剩下一滩烂泥。 我的心上人生的可美了 - 半劫 - 上庸城南 死了吗? 九尾重新有了意识,眼皮沉重的睁不开,略微启唇,低低的呼痛声。 九尾茫然地心道,我并没有出声呢,那会是谁? 是、离熄吗? 虽然知道答案,但不可控制地隐隐存了期待。 费了很大功夫,九尾一点一点地挪手摸过去,极其艰难。碰到了,可那是一只温暖的厚大手掌,怎么会是他的呢…有些失望,旋而又很快让自己释然,其实这样也好。 九尾要抽手回来,却反被抓紧,耳边听得那人低声道, “我好痛、让我拉一会,求你。” 这个声音好像九尾听过,仔细的想了,却没什么太大的印象。 听得他这么说,九尾没再有动作,就任由他拉着了。 周围很是安静,除了身边的男人会偶尔忍不住低吟一声,再无其他声响。 九尾身上每一处都在隐隐发痛,四肢像是被人砍下了一般不听使唤,这样不知躺了多久,终于能够渐渐活动手脚了,感到手心一空,身旁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紧握住他的手,两个大男人手牵着手终是不妥的,九尾就只当他是痛急了才抓紧自己的。 撑起身体半坐起来,眼睛还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九尾心情烦躁地探手要去撑开眼皮,覆手上去掀开一条缝隙,只感觉眼球剧烈疼痛,头中天旋地转大脑之中一片白茫茫。九尾捂住眼睛,喉咙里终于挤出一道痛苦的声音。 “你眼睛伤了。”那个男人开口道。 眼睛伤了?是瞎了,看不见了吧。 九尾牙齿紧紧地咬着,紧到能够清楚感觉到自己浑身颤抖地有多剧烈。十指指尖紧扣着眼眶,指甲钳入皮肤,大概这样能够帮忙减轻一点疼痛。 … “没事了,现在我找到你了,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了、” “心月、你看着我、” “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要他看他,他便看了,他幽深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情绪,他却借口有外人靠近扭过脸去不看他,就是害怕眼中慌乱的期待被他看到,会很丢脸。那时候他以为他会对他说的是喜欢,但是他的以为错了,他未能说出口的那番话,原来是为他准备的悼词啊、 少年之身不沾血腥、好一个少年之身不沾血腥。 九尾捂着眼睛,仰面重重地倒在地上,突然兀自笑了起来,笑声清亮,一声大过一声,慢慢的,这笑声越来越急促,甚至好几次哽住了喉咙,引了好一阵咳嗽。 “别哭、眼睛会痛的。” “我不!”九尾冲那男人喊。 他好委屈啊。他委屈的是自己竟然没办法怪他,没办法怨他,没办法恨他!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黏腻地粘上了素色的衣裙,一片一片开出艳色的花朵。 “别哭,你别哭…”那男人有些语气中有些急躁,他动弹不得,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 “哎呀,你别哭了!” “就不,我就不!!” “我身上疼,那你还是要哭的话,可不可以抓着我的手哭…” 九尾没有再说不,他可以闻到,这个男人身上的确是有很重的血腥味,好像真的是受了很重的伤,摸索着过去,重新抓住他的手。 “你,怎么不哭了?”九尾抓住自己之后,抽泣声慢慢的就停了,男人像是好奇的问。 “累了,哭不动。”九尾吸吸鼻涕,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问道,“这是哪?” “我也不住这,怎么会知道,看上去这是个山洞,”男人道,“还是个满大的山洞。”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人,结果就掉下来了。你呢?也是来找人的吗?” “…”这男人明显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九尾抿唇不理他。 “哎哎哎,别不说话呀,这里就咱们两个,你看不见,我动不了,那就只说说话也好啊。我是看你长得还挺好看的,才跟你套近乎的,换了个普通人我才不理呢!我叫一见喜,你叫什么名字?”男子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个劲的找话说,虽然断句里常常会掺杂两声吃痛地吸气声。 “我叫九尾,”九尾答,又多问了一句,“你伤在哪,很厉害吗?” “呐,南边那处有一个火堆,我正好从那上面的洞口掉下来,在火堆里翻出来的,滚了好几圈才灭了那该死的火,可还是烧伤了好些地方,可疼!你看不见,可千万别乱碰啊!”一见喜嘟囔。 “我闻见血腥味很重,创口在哪些位置,我给你上药。”九尾嗅着血腥的气味要去触碰。 “你别碰我别碰我!!!哎呀!!!”一见喜不能动弹,憋屈地躺在地上,看着九尾明明看不见还要上手来触他伤口,吓得他不断的发出言语攻击,试图阻止,可丝毫没有震慑力,虽然九尾只是用柔软的指腹极其小心地探上,可这样还是惹得一声惨叫。 “这儿疼,”九尾低语,这语气是在同自己说话,接着又请触上另一处,问,“这儿疼吗?” 又一声高亢的惨叫回答了九尾。 “这儿呢?” “这儿疼吗?” “这儿” “这里呢?” “还有这一处,疼吗?” … “要不你杀了我?”九尾终于停下手来,一见喜哑着嗓子道。 “你伤的不轻,要上药。”九尾终于得出结论,“可是我没有药。” “那你还摸得这么起劲!!!伤口恶化了怎么办!”一见喜大怒。 “除了刚刚那几处,还有别的创口吗?”九尾认真的问道。 “没了,拢共就那么几个地方,全被你摸了个遍,疼死我了,我警告你,别再碰我了!”一见喜五官皱的有些变形,再次气愤地出言警告。 “嗯,你看得见,给我说一下这山洞里是什么样子的?”九尾站起身,努力习惯着不用眼睛支配身体。 “你能分清楚东南西北的方位吗?”一见喜道 “你说吧,我能听见有火焰燃烧的声音,那里即为南离之位。”九尾道。 “往西靠北边有水,离你二十丈左右。东边和北边什么都没有,都是光秃秃的石壁。”一见喜忍着疼痛抬了抬脖子,飞快地扫了一眼,提醒道。 “有水?干净吗?”九尾听说有水,算着步数,移步到西北处。 “干不干净的那么远我怎么看不见。”一见喜再次尝试抬起脖子去看的远些,可却当真是因为疼痛难忍砰的一声磕到地上,后脑勺磕的生疼。 九尾往前探了探路,走到足够靠近水流的地方蹲下,弓起手掌接了一捧水,凑近闻了闻,水中有腥臭之气,用不得,遂果断弃了。 “你折腾什么呢!”一见喜看他费了半天劲去找水,又说什么水质污浊用不得,气不得,那自己岂不是白白地挨上这一磕?心中很是不爽,嘴里又开始突突地啰嗦起来,“好好休息,保存体力才能找机会出去。拜托行行好,你看我都成这样了,你就别折腾我了,让我安静养会儿伤行不行!这要是被我心上人见着我这幅模样,肯定又得心疼了!” “你来这里,是来找心上人的吗?”九尾听见一见喜这么一通说,心中并不恼,甚至重新在他身边坐好,反问道。 “自然是,”听九尾提起,一见喜像是这会儿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满脸骄傲道,“我心上人生的可美了,是我见过最美的人!我为她备好了聘礼,打点好了一切,来这里找她,就是要问她,问她什么时候同意回来与我成婚~” “那她一定是个很美的姑娘吧。”九尾喃喃道。 “自然是,虽然你长得也好看,不过要是跟她相提,还是她更美~” 九尾能听出来,一见喜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一定是上扬的。 “你的心上人很幸福。”九尾露出一丝笑容,他是真的替一见喜的爱情感到高兴。 “…嗯,自然是的。”一见喜道,又问,“那你呢?你来这做什么?” “我、跟朋友走散了,迷了路,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在这里了。”一见喜问起,九尾心里猛地狠狠一撞,故作自然的回答。 “我一醒来你就躺在我边上了,可把我吓了一跳!”一见喜道,“没关系的,你朋友要是看到你不见了,肯定是会来寻你的,耐心等他来接你吧。嗯?对了,哎,你朋友平时身上会带治疗创伤的药吧?” “我、我也不知。”九尾咬了下唇,答道。 心中居良人 - 半劫 - 上庸城南 “哎,还是希望他随身有带上些伤药吧,我总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疼,被你摸了一遍之后感觉更疼了,肯定是恶化了!要是这烧伤的创面日后留下疤痕,莫不是要遭嫌弃?若是因为这样我成不了亲,你可是要负责任的!!”一见喜疼的发出低低的抽气声,埋怨道。 “...” 九尾施了个小法术召来一片水幕,估摸着伤口的大概位置,将水幕裁成好几块,分别贴上他印象里面一见喜的那些处创伤处,“我没有药,只能先这样帮你缓解一些疼痛,烧烫伤的创口还是需要用上药才能好的快,现在感觉会舒服些吗?” “嗯,冰冰凉凉,感觉好受多了、”一见喜脸上的痛苦之色缓和了些,疼痛稍微有些减轻,嘴上的话就又多了起来,好奇道,“这个是法术吗?好学不?回头你要是有空地话也教教我吧~” “一个小法术罢了,这水幕不若真正的水,敷上去只能起到一些镇痛的作用,创口沾染上污浊,还是会引起伤情更加严重,仍是需要仔细处理一下才好,” 九尾在地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又把手伸到一见喜面前,手掌摊开,道,“你且将这个咬住,我试着给你清理伤口。” “...”一见喜难得的沉默了,盯着九尾送到自己嘴边的东西,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让我、把这个、咬在嘴里?” “嗯,清理创口会很痛,咬着它就不会不小心伤了自己了,”九尾又往前送了送,口中催促,“快些、” “我咬着这玩意才是伤了自己好不好!舌头还没咬到,把牙先给崩了个干净,你真的不是拿着这块石头来跟我开的玩笑?!”一见喜大怒。 “没开玩笑,快些,我闻到你身上的血腥气有慢慢在加重,许是已经开始恶化渗血了。”九尾道。 “那,把你腰带解开、”一见喜像是想了很久才做出了一个决定。 “解腰带作甚?”九尾不解道。 “包缠一下啊,真就这么咬下去,我这一口风华绝代的好牙可就都没了!”一见喜嚷嚷。 “行、”九尾解开腰带,仔细地缠在石块上,重新递了过去,听的一见喜咬住的时候就暗暗闷哼了一声,无奈道,“我还没动手...” “我、我提前练习一下。”一见喜嘴里咬着石块,含糊不清的从牙缝里零零散散地挤出来一句话。 “好,开始了、”九尾认真道,“我要先把你的衣服剥下来,应该会有衣料粘上了伤口,会有些疼,你忍一下…” “嗯!”一见喜一脸正经。 虽然说是做好了准备,可一见喜凄惨的嚎叫声仍是从开始一直持续到结束。 “已经结束了、别叫了…”九尾收回手,用手背抵住额头,抑了脑中的力竭之感。 这样的治疗法术他学的也不是很好,清理创口这种事情更是从来没有沾手过。他以前贪玩受了些摔伤碰伤,都是有时律帮他处理伤口接着涂上伤药的,第一次试手,这烧烫之伤的患处更是难处理。担心手生弄疼了一见喜,九尾专注了精神力,相当努力地控制好力度,动作尽可能的轻柔。 “唾、”一见喜吐掉口中咬住的石块,疼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幽幽道,“我好像已经死掉了、” “不会死的,我在呢。”九尾安慰道,有些疲惫地靠在一旁躺下,脑袋昏昏沉沉的厉害。一见喜身上大大小小的创口将近十几处,对精神力的消耗很大,感觉天旋地转,搅得恶心欲呕。 “九尾啊,你可不可以再帮我弄些水来镇镇痛啊,”一见喜哆嗦道,九尾能够感受到他浑身疼的发颤。 “嗯,好、”九尾应答,撑着头中的不适感,重新招来了水幕,指引好方向位置后,才终于抵不住脑中的的昏沉,睡了过去。 九尾再醒来之时,一见喜已经可以简单地动动胳膊了,一见喜见他动了动,大嗓门利落的叫他, “小九尾,你还真是个神医呀!你看看我,不对,你摸摸我,快来摸摸我,已经可以活动胳膊了!多谢你啊,日后我们出去了一定请你去我们城里最好的酒家吃酒去!” “那自然是好的、”九尾道,他也学上了一见喜惯用的说词了。 消去了那番疲惫感,九尾重新起身,一步一步小心的在这山洞中走动。 “你就不能好好坐一会吗?咱们聊聊天,刚醒来你就跑来跑去的干嘛呢~” 一见喜头下枕着九尾用外袍叠折成的枕头,有东西垫着总好过一直靠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这让他舒服了很多,这会儿身上也稍微地好受了些,嘴上便又是开始碎碎起来,“你看不见,这地上又不平,磕着碰着摔着绊着怎么办,我还指着你照顾呢,要是连你都躺下了,那咱们俩都得完蛋的~” 一见喜话音未落,就听的九尾一声闷哼,被一块凸起的石块绊住,难看地扑倒,紧接着很快爬起,继续迈出步子向前。九尾以前刚刚化做人形之时不会走路的时候,摔了很多次,那时候的时律只在一旁安静的看着陪着,从来不会伸手扶他,那时候,他可是学的很快的。 现在自己看不见,那便更是要快些习惯,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若有变故,至少还能够有机会应对。 山洞之中无时日之分,看不见太阳,听不见风声,也闻不见寻常人家一日三餐的米饭香。九尾也不知入了这山洞以来到底过了多久,只是自己已经将这洞中的摸得通透,何处有细沙石块他已经十分清楚了。 “你可是修道中人?仙修之道还是神修之道?”九尾盘着腿靠坐在石壁边,后脑勺靠着石壁,对躺着不爱动弹的一见喜问道。 “我哪里会是修道中人。不过说起来,以前小的时候我爹的确是送我上过山去的,山里的老师父嫌我资质愚钝,却又碍于我爹的苦苦哀求,就当真收留了我几天。我在山里扫了一月山门台阶之后,老师父又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我回家了。”一见喜说起这一茬,脸上有些不爽快,“若是嫌我愚钝那便当初就不要收留,一来一去的,这番可不就是拿人戏耍着玩嘛!哼、有什么了不起!” “...”九尾没想好该如何说下去。 “我知道,你是想问我,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怎么也不会饿是吧?”一见喜看九尾那副不知说什么才好,生怕冒犯了自己的样子,哈哈一笑,自己接了话,“同你们一样,辟谷啊,只是你们是有修炼的法门,过程里不会难受遭罪。我呢就不一样了,是我爹告诉我这样可以少吃些饭,我是为了节省粮食才生生饿出来的~无师自通哟,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嗯、很厉害。”九尾点点头,答。他是真心地觉得一见喜厉害,若是不参照修行法门就能行此术,确实是了不得的。 “其实呢,好多时候我还是很羡慕你们修道的人,上天下地的多威风啊。想要什么,只消一个小法术就可以变出来,多好,可不像我们一般,每天辛辛苦苦的干活赚钱,还要省吃俭用地攒好久好久才能换取得到。”一见喜垂目,“还有,我的那位心上人,也是一位修道之人,我们之间,只是我单方面的爱慕罢了,人家怎么想,我根本就不知道,说不定人家压根也看不上我…” “其实…”九尾开口道,半天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你们修道中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一见喜认真看着他,目光满是期待地问他,等待他能给一个答案。 “姑娘们的喜好,我自然是不知的。”九尾虽然看不见一见喜的表情,但从语气还是能听出来的。仔细想了想,九尾还是摇摇头,叹气答道,“若是喜欢,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也当是喜欢的吧。” “哦,如此吗?”一见喜有些失望,又问,“那,九尾,你可是有心上人?” “我?”九尾愣了,“我…应当是有的吧。” “哦,是吗?那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怎么吸引你的~给我讲讲,”一见喜眼睛里重新闪出笑意,好奇的问,“像你这么好看的人,若是心中藏了谁,与对方直言便是,没有谁会不答应的吧?” “嗯…是个好看的人,”九尾淡淡的说。 “还有呢?”一见喜追问,“除了好看还有呢?” “…没了,”九尾说的是实话,其他…还有其他吗? “你这也太…”一见喜眼珠左右转了转,在努力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肤浅!” “那你又为何钟情于她?”九尾难得有了兴致反问道。 “那自然是因为生的好看啦!!”一见喜答得理直气壮。 他是骗你的 - 半劫 - 上庸城南 “九尾你说,我要何时才能站起来走走啊,感觉我们已经困在这里好久了,既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就算是不上药,也应当要痊愈了吧,可这些创口还是疼疼痒痒,痒痒疼疼的,好生难受、”一见喜憋嘴,叹气道。 他已经可以支起上半身小小的活动活动了,可是腰部腹部和腿上的烫伤还是鲜红一片,迟迟不见好。 “未能上伤药,痊愈的慢些是自然,别乱动,须得好生静养。”九尾动作轻柔地揭开盖在一见喜身上的布料,熟练地探手上去轻轻触碰伤口,道“无事的,血腥气都尽数消了,将养将养便是。” “哎,得亏你看不见,我这天天、衣衫不整地躺在你面前,还得让你上下其手摸来摸去,实在不体面,”一见喜被触到伤口处是还是难抑地哼哼了两声,嘴上还是一刻不停地插科打诨,“我可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年郎呢~” “有没有反省过自己这么多年都出不了阁的原因?”身边天天有这么个嘴贱的货耍滑卖贱,相处了些事日到也觉得有些意思,毕竟九尾自己以前也是个爱说话的主。 “哎,都怪我眼界太高,非绝世美人不娶,这么些年下来,也是相当寂寞了,”一见喜故作高深道,又拽拽九尾的裙摆,道,“哎哎哎,你看看我,是不是觉得在下眉目深沉眼中含情,特别有男子气概?对不对对不对?” “我看不见、”九尾道。 “不行!看不见也要看、”一见喜倔劲上来了,不依不饶地拉着九尾的裙摆,一定让他看看自己。 “说了我看不见...”九尾道。 “那你就假装你看得见呀!!”一见喜道。 “...嗯、你长得好看,特别有男子气概、”九尾敷衍道。 “哎呀,你认真点!!!” “说了老子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你哪这么多话!再多说一句我就拿刀砍你!”九尾终于忍无可忍。 “剑...”一见喜伸出食指戳戳九尾的胳膊,呆呆的答。 “骂谁呢!”九尾大怒,屈指一弹,在一见喜额间崩出一道红印。 “哎呀~!我说的是水里面有一把剑!断成两截的!”一见喜捂着额头呼痛,疼的眼泪都飚出来了,“疼死了!” “什么?!”九尾心中一紧,一把断剑,是不更! 自己落入这山洞中后,便遗失了不更。他不是没想过要去寻它,可自己双目已盲,还有个重伤的一见喜要照顾,四下也没有能出入的暗门。一见喜说他掉落下来的那个洞顶小口也是被烈火盖住,从那里出去的机会不大,除了那一处之外,便只剩这水潭可能连接到其他地方了,九尾也不是没有想过跳下这水潭去试试,可这也要等到一见喜伤口恢复才行。 不更中还存着锦姨和珠儿的精魄,他是一定要去寻的,这下突然听得一见喜道他看见了不更,那么锦姨他们定还是无事的! 瞬息见九尾就冲到了水潭边上,可他丝毫感受不到有一丝异样,锦姨的气息他也没有闻到,心中更是交集烦躁,急急地问道,“那断剑在何处?” “就浮在水中心!”一见喜撑起身体,飞快地答,为他指了方向,“大概离你三丈远。” 听得一见喜这样说,九尾毫不犹豫地跳入潭中,决然地忘掉了自己不会水这一茬。 原本死寂的水潭激起大片的水花,泼洒到地上很快的就蒸发了去,一滴水渍也未曾留下。 “在哪?”九尾感觉自己的身体不住地向水底沉去,拼劲在水面上摸寻着,还是没有摸到不更,一边在水中挣扎着,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艰难地问一见喜。 “方才我看见就在水中心的,你好好找找看,”一见喜答。 “你、唔!九尾正要说话,不小心狠呛了一口水,腥臭异常,眼下也来不及注意这一些。 九尾手脚并用拼命地挣扎,可这水像是有吸力一般一遍一遍牵着他向下去,九尾生来就惧水,心中的恐惧使的体力飞快地消耗,水面终于还是没过头顶,整个人被引着渐渐向水中沉去。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挣扎地力道也一点一点地小了,九尾口中喃喃道, “锦姨、!”对不起,我没能护你们周全… 恍惚间,九尾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扎进了水中,低沉的入水声传进耳中,九尾很快感觉自己被轻轻托起,那股力道悄悄地将他的面颊送出水面,虽然整个人的身体还是泡在水中的,但至少可以重新呼吸了。 狠狠地喘了好几口,九尾总算缓过神来了,意识到自己是被谁所救后,心中狠颤,差一些就要惊呼出声来, 撑在九尾双臂下托起他的正是不更! “啊!!!!!!!!!!!!!!” 来不及欣喜,一见喜痛苦的喊叫声响彻整个山洞,震得刚刚平静下来的水潭也荡起了涟漪。 这些日子的相处,九尾从未听见一见喜如此惨厉的喊叫过,绕是之前替他清理伤口时,一点一点硬生生地帮他将粘连在伤口皮肉处的衣物撕剥下来,那样的伤口大大小小十多处,那时的一见喜的喊叫声中也未有掺杂这样的痛苦。 九尾看不见,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何事,心中很是担心,便伸了一只手去扒岸边的石块,要借力爬上岸去。 “别管他!”珠儿的声音传入九尾耳中,“他是个坏家伙!!他骗你!差点害你淹死!” “珠儿!别这样说话、”锦姨也开了口。 “锦姨、”一见喜的叫喊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到后来近乎是掺了些许哭腔,九尾与锦姨问道,“岸上究竟是出了何事?!” “方才骗你跳入水中的少年他、他...”锦姨竟也是有些犹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 “我自己去看罢,劳烦锦姨照看一下我的身体、”九尾将双袖拉的长长,用牙咬着在不更上打了个死结,随后身体一瘫软,魂魄便脱出体外去。 肉身未亡之时,魂魄生生离体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肉身极易被心怀叵测之人侵占破坏,又或者魂魄若是伤了寸许,对修为也是有极大影响的。 可眼下这番情景,就算是危险万分,九尾也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魂魄状态的九尾睁开双眼,不可置信。 原来,他当真一直都在骗他! 你都要死了,管不着! - 半劫 - 上庸城南 九尾一直当他只是个爱插科打诨的混小子罢了,话很多,嘴里总是突突个没完,也总是闹着闹着就拿自己身上的伤口疼做借口要照顾。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原来他一直都是在演戏给自己看… 那躺着的男子,他当真是见过的,那日在异北城的夜市,与他示好的男子,不就正是吗。 他说他是为了寻他心上人而来的此处,可这南边有火,西边有水,火是彩衣少女夏茶洞中的燃烧着的火焰,水…是那柴衣男子玄武君洞府中所存之水。这分明还是在那五周门洞之中啊,一介凡俗之人又如何能误闯而去掉进这洞中来呢? 一见喜仰面躺在地上,身体之上盖着的那片薄薄的布料,在难受的扭动下早就滑落到一边,他本身穿着的衣料在之前就被九尾处理伤口之时撕的大大小小全是窟窿,好些处地方是整片都除去了,哪里还能遮住些什么。 所以此时展入九尾眼中的,哪里还是又十几处烧烫创口的身体?自肩处以下全是烧烂的的皮肉,身前、背后全都是,没有一块完好。那疮面大片大片的地盖满了惨白的息肉,散发着腐败的恶臭味,极少还鲜红着的创口还在大股大股的冒出血珠,血珠汇聚后再一起滑到地上... 一见喜左手紧紧握着拳头,右手狠狠地嵌进石壁之中,鲜血淋漓。五官痛苦地拧成一团,本应是一副柔和的面容此时却无比的狰狞,口中的惨叫声已经转变哀嚎求饶和哭泣之声, “你为何骗我、”九尾立于一见喜面前,颤声质问道,颊上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一见喜闻声猛地睁开紧闭的双眼,栗色眼瞳内映出九尾半悬着的身影,“九尾!” “我问你为何要骗我!”九尾终于不可抑制对他吼出声。 “你怎么是这幅样子!不可能的,你不可能会死的、”答非所问,他像是突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之感,撑坐起身来,腐烂的疮口皱皱地挤在一块,鲜红处的血珠冒得更加厉害了。 一见喜伸着血肉模糊的右手要去拉扯九尾的衣摆,却怎么也触碰不到...神色恍惚,口中一遍遍地低声喃念,同自己说,看到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只是自己的魔障幻觉罢了,一遍遍这样强调,迫使自己沉心下来,可反倒惹得更加烦躁, “不是的、我爹明明说这洞中污浊水域直通出口,沾身即沉底,自然会被送出界外,怎会有错!啊!!!!!!我、我究竟做了什么?我不过是想悄悄地在你身边多待些日子罢了...怎会变成这样、” “你就是被这番火焰烧成这副模样的?”九尾指着南处那一滩烧到的空气都扭曲的纯白火焰,“那可是、南明离火啊…” 南明离火是鸿蒙初开是就存于世间的一种火焰,为朱鸟的本源之火,与之伴生。 离火沾身,哪里能讨得上半点好? 一见喜不答。 “你为何不告诉我、赤萧铭。”九尾叹气,蹲坐下身,探手想去触碰那伤口,可虚无之体只是穿透而过,触不见,摸不着。 “若非朱雀点头,怎么会有痊愈的可能、既然不可能,那又何必让你徒增烦恼呢。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而已,知道了便就送你从那水潭中逃出这界外去;可是,知道了你名字之后…我、我又想和你多说说话,多说两句就送你从那水潭逃出界外去;说了些话之后我又想让你多陪陪我,多待两日便就送你从那水潭逃出界外去;可是、待的久了,当真就不想让你走了...时限快到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一副屈辱的模样,才终于决定骗你入水中,想让你离开的,可我不知…我不知这竟会要了你的性命!若我知如此,还要个狗屁的面子!”赤萧铭用力地扇了自己两个巴掌。 “九尾,”他的身体还在微微发颤,明显是在极力抑制身体的痛苦,好半天后,从嘴角牵出一抹笑,故作轻松道,“你若是恨我,那便稍等我一会,很快的,等我死了,你想怎么处置我都、都可以...” 他这番装的不若前些同处时候的日子那般自若,疼痛之感逼得他不住的低哼喘气,即便如此,他仍是一副玩笑口吻, “黄泉路上,若是有狗扑你,那你便拆了我一只胳膊远远地丢出去,让、让狗去追,你就拉着我跑的快一点。若是有鸡要叨你,你呢、你就卸下我一条腿,挥着赶走它们。若又是有鬼拦路,要抢胳膊抢腿抢脑袋什么的,那你就看看我那个时候还剩些什么,跟人家好好商量商量,扯巴扯巴分了便好,让他们放你过那关去。之后你要是顺利站上那望乡台之上,记得回头看我一眼…一眼就好的。不过那个时候我的胳膊腿应该在狗嘴鸡喙之中,其他的部分估计也不完整了...如若如此的话,那你便就只找我的头就好了,要是我的头安在别的鬼身上了,那你就把他当成我罢…” “南明离火的暗劲会在八十一天之后才爆发出来,今日便是,对吗、”九尾没答,抿唇蹲坐下来,如这近三月的日子一般,只是不知为何,衣裳湿漉的很。 “呵呵、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恶心的样子的…我心里想着说留下一个体面的好印象,下辈子我还能有脸来寻你,可终究还是被你看见了…也罢,我害死了你,你便看我以这般下场死去,其实也好的…”赤萧铭低低地笑,语气中尽是悲凉,“现在这般,绕是神,也救不了的…九尾,既然你还在这,那你便陪着我,就算你讨厌我恨我,拉着我的手,可好…下辈子…我便躲你躲得远远的,不会来招惹你了…” “好…”九尾将手掌覆上一见喜无力垂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右手,最后一次招来水幕... “你、”手掌被一只温润的手握紧,一见喜先是一惊,然后就突然笑了。 “我没死、”九尾凭着脑中的位置,细细地将水幕敷上去,希望能够减轻他的痛苦。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一见喜笑容慢慢放大,他当真是开心,“你记了我的名字,当真是更好了、” “你这伤,究竟是怎么来的、”九尾问,而后又很快地补了一句,“说实话,不然我就杀了你!” “那你便...”虽然知道九尾此时看不见,赤萧铭还是故意冲他挤挤眼睛,玩笑道,可是话说了一半就被打被打断了。 “那天是你扑过来替我挡了那火,”九尾陈述道,“和我一起被网丝卷缠起来的那个人也是你,茧内有火,茧外也有火,你以身形结了封印护我,直到离火烧尽网丝,我们才挣脱出来…你才会成了这副样子...对吗、” 短短的这么几句话,九尾眼泪不住地滴落下来,泣不成声。 … “别哭、眼睛会痛的。” “我不、” “别哭了…” “我不!” “哎呀,你别哭啦!” “就不,我就不!你管不着!你都要死了,你管不着管不着!” 九尾拉着赤萧铭的手哭了好久,赤萧铭也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看了他好久,一滴眼泪滑落下来,被一只微微颤抖的左手接在掌心,赤萧铭悄悄地笑了,将手心覆上面颊… 直到疼痛一次比一次剧烈地撞击他神经,再也受不住的时候,赤萧铭终于出声打破了这份安静,咬牙闷哼,拼命让自己听上去体面些,握紧九尾的手,道, “九尾,拿剑、拿剑杀了我吧…” 赤萧铭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剧烈,鲜血一股一股地喷溅出来,白色的腐败息肉一整块一整块的剥落,下面露出的新鲜的血红伤口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得惨白... “你可知、我为何要骗你说我叫一见喜...因为、第一眼见到你,便就、喜欢上了...”赤萧铭口中难耐地低吼出声,断断续续地将话说完,“九尾,别忘了我,真的,不要忘记我...” “赤萧铭...” “好痛、九尾,杀了我吧...” ... “不更、来!” 你这副打扮,终是不如我 - 半劫 - 上庸城南 招来冰封之力将赤萧铭的尸身安置妥善,九尾靠坐在他身旁,右手解开缠住眼睛的布条,面无表情地又将它一圈圈慢慢缠绕在食指之上,越缠越紧… 脸颊贴上冰面,眼神空洞,呆呆地这样坐了好久。 … “九尾,你的眼睛,只是被熏伤了,灼伤是我骗你的,其实,其实并没有沾上离火,当是早就好了,是我耍了点小手段故意没让你察觉的…你生气吗,生气的话,那就等我重回之时,你一定记住要来报复我,好不好…” … 许久之后,九尾执剑撑起身。一步一步地行至水潭边,潭水污浊,一低头都照不出倒影,九尾俯身将手指伸进水中似无趣般搅了搅,突然咧开嘴笑了,下一秒,整个人栽进潭中… “离,你瞧得我这般打扮可是好看?”夏茶将挽起的发髻散落下来,拨弄地散乱,食指缠起一缕发丝,千娇百媚地回过身看向离熄,问道。 离熄趴在一处石壁之上,半眯着眼睛看向一旁,不言不答。 夏茶也不恼,兀自笑着又调转方向去问靠坐在石椅上的柴色衣装的男人,娇笑着,“玄武君,你觉着如何?” “姑娘家这般披头散发有失体统,不妥,”玄武君侧脸看过来,微微皱眉,道,“毕方,还不去帮她束发。” “是、”一旁的茶衣少年应声向前去。 “滚开,离我远点!”夏茶不悦地瞟了靠过来的毕方一眼,又撒娇道,“我便是觉得这番模样好看,离就喜欢这般打扮的美人,以后我便如此了~” “茶、别任性。”玄武君道。 “她爱怎样便怎样吧,这般也挺好、”是离熄清凉的声音。 “嘻嘻,离,你是道我好看吗?”难得得到离熄的回答,夏茶眉开眼笑。 “自然是、”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带着些挑衅的意味,补道,“可是,你这幅打扮,终是不如我、” 离熄听见这个声音,猛地睁开眼睛转过来,从山壁上跃下,变作少年时的模样,“九尾!” 那靠着山壁的欣长身影不正是九尾吗?及腰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很是凌乱,鬓边的碎发紧贴着脸颊,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 一袭素色的女式衣裙上尽是血渍污浊,精白色的腰带上杂乱无章地印着许多猩红的牙印。 即便如此狼狈,九尾也依旧站直了身子,噙着一丝恼怒,笑的倾城。 “你倒是有些本事,这样还能爬出来!本座好心让你自生自灭,你还真是不知好歹!”夏茶冷了脸,道。 “九尾、”离熄上前拉他,欲言又止。 左手被拉住,九尾只是抬眼看了看离熄,抿嘴笑了,右手覆上去拉住离熄的手,扔开,道, “少年之身不沾血腥,莫脏了你的手。” “毕方、抓住他!” 听到夏茶出声,毕方没有丝毫的迟疑,飞快地就向九尾撞了过来。 “定、”离熄屈手一指,两道定身咒飞出,茶衣少年便是被定住,暗暗绕到九尾身侧的玄武君也身形一缓。 “废物点心!”夏茶正眼都不瞧过去,嘴里骂着毕方,以身形护住玄武君,自己飞快地冲了过来。 “定、”在离熄定住两人之后,九尾马上扔出一个定身咒,困住离熄,当夏茶冲向前来的时候,九尾已经把不更架上离熄的颈项间。 “你放开他!”夏茶霎时止住的身形。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九尾像是百无聊赖一般将下巴搁在离熄的肩颈处,挑眉看向夏茶。手中丝毫没有放开动作,不更的剑锋紧紧地抵住离熄的脖子,不经意地抖抖手,剑锋一滑,在离熄雪白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的痕迹,细密的血珠刚冒出来,便被不更吸食了个干净。 “好喝吗?”九尾如寻常聊天一般,对不更道。 不更的剑光闪了闪,以作回答。 “别着急,一会还有的~嗯~一、二、三...”九尾眨眨眼,目光从面前的三人一一扫过去,“这还有三个呢~ “离!快解开、”夏茶道。 玄武君和毕方都中了离熄的定身咒,离熄的定身咒术是精修过的,若不是被离熄自己解开,这定身效果可以持续多久,连夏茶也不知。 “你觉得,他会听你的,还是我的?”九尾觉得好笑,贴近离熄脸颊,嘴里的话倒是对着夏茶说的。 “贱人!”夏茶骂道,突然觉得有异,浑身木然,竟也是被咒术禁了行动。 “好孩子、”九尾很满意,在离熄脸侧印上一吻,撤了不更。 方才他贴在离熄脸侧轻轻说了三个字, “定住她。” 自从九尾决定踏进这洞府之时,就已经算好该如何应对。虽然已经觉得自己看不透离熄了,但朝夕相处了两年,离熄那般清冷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就算是要杀自己,也绝不会仗着人多势众与自己动手的。 “干嘛,愧疚吗?还是打算措措辞说点好听的再动手?嗯?” 离熄拦住九尾,要与他说什么,却迟迟不开口,一脸复杂地看他,九尾见了他这般着实不舒服,半开玩笑道,“换个样子,我也不想跟这个样子的你打架,真这般撕破脸了日后如何相见、” “遇了何事?”离熄没有回他的话,自顾自问道。 “与你何干?”九尾反问,眼中尽是不耐烦。 “我带你离开、”离熄要来拉九尾,却被闪开去。 “为何要离开?”九尾觉得好笑,撑开手拒他于一臂之外,歪了歪头,笑道,“离熄,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卷进来,是芒楼!他先抢了我的丹珠把我引入这山林,将我吞吃入腹中,他先起的歹意要杀的我!你弄明白,我是受害者!我只是出于自保才会杀了他…若是他将我吃了,你!我问你,你会像这般绝情地要变成那般模样去杀了他来替我报仇吗?!” “你放屁!楼才不会这么做!”夏茶全身动弹不得,双目似是要喷出火光。 “哈哈哈哈!~那你便如此认为吧、”九尾垂目,再抬眼时,栗色眸子瞬间收缩,冷光一闪,闪身过去,不更刺向夏茶的心窝,“反正你也该死了!” 杀人偿命 - 半劫 - 上庸城南 察觉了九尾的异样,离熄下意识地反应要追上去拦住九尾,突然觉着肩颈后被持住,心中一惊,立刻解开定住三人的咒术,可惜为时已晚… 三人齐齐冲破咒术,毕方更是在瞬息间直接以身挡在手持不更的九尾面前,硬生生蛮着集了法力击开不更。 “九尾!”见不远处的三人齐齐喷出一口精血,离熄脑中轰地腾炸开来。 “真蠢,分,身术都看不出来。嗯?怎么了?怒了?想杀我?”九尾整个人缠在离熄背后,笑嘻嘻地贴近他耳畔道,“来试试?” “你,你想如何、”离熄狠狠地闭上眼睛,像是下了狠心做了决定。 “我要如何?我自然是...”九尾轻巧地跳下,装作考虑的样子想了想,纤细的食指指着捂住胸口强行站立起身的夏茶,朝离熄道,“要她死、” 离熄深深地看了九尾一眼,原本一尘不染的洞府之内顿时砂石大作,围挡住九尾的视线,砂石退散后,离熄换了副模样,修长身影立于九尾面前,道,“朱雀不能死,算了,可好、” “算了?哈哈哈哈哈、~朱雀不能死,那谁死?赤萧铭就该死是吗!”九尾大笑,眼神逐渐冰冷。 身后若是黑雾虚影的宽大狐尾现出,原就上挑的眼尾变得更是狭长上扬,双目的眼尾都出现一排的三个中空的墨色小点,衬得眼眸越发地妖柔神秘,尽显媚色。两只狐耳也显出,尖尖地竖起,也如同是一片墨色浓雾拼成一般... “赤萧铭是谁?”离熄从未见过九尾这般样子,细细地看他,皱眉问道。 “你、别、管!”狭眸睁开,指尖利爪探出,不更悬在身侧,银色光亮大作,九尾认真道,“今日,她必须偿命、” 语罢,身形闪动,不更迅速跟上九尾,向离熄逼来。 九尾出招凌厉,招招致命,丝毫不留情,不更闪着亮光在侧面配合九尾攻击,出剑位置和攻势极为刁钻。面对两方的攻击,离熄只将将接住,并不还手,眼眸微垂,仍是在轻声劝道, “九尾,算了、好不好。” … “你说好,那便是好了!!”九尾突然身形闪近,双手握住离熄的,目光与他相触,栗色眸子微微颤动,一瞬间化了血红…眨眨眼,声音酥软就这样传入离熄耳中,离熄便这般恍然地失了神。 九尾随后击出一掌将被摄了心魂的离熄推开,与此同时不更从一个古怪的角度出剑飞来,狠狠刺进离熄的右肩,将他生生的钉在山壁之上。 狐族媚术随着狐妖的修为而增加效用,九尾头一回用,也是不知这样能困住离熄多久。 瞥眼过去,瞟了一眼扶着石椅方能勉强站直身子的夏茶,勾起一笑,向她走过去。 玄武君缓缓踏出两步挡在夏茶前面,不难看出,他的手掌有些许的发颤,强行冲破定身咒后产生反噬当真是不小。 “打?”九尾道。 “打!”玄武君沉声道,“若是我赢了,放过她、” “赢了再说、”九尾身形突进亮爪击去,玄武君举臂挡住,九尾的尖爪在玄武君的双臂上刮擦过,像是触了铁石一般,没留下一丝痕迹。 “卑鄙的死狐狸!趁人之危算个屁!尽使些下作手段,恶不恶心,有种你现在就灭了我,不然我告诉你,只要我朱雀夏茶还活着,不!就算我死了,化成鬼化成魔,也一定会扰得你们狐族永世不宁!!”夏茶眼神狠厉,口中满是血沫,发丝凌乱散落地遮盖住半张脸,宛然一副疯魔的样子,哪里还看的出来以前的那番娇俏可爱? “别着急!很快、就到你!” 九尾飞快地掐诀,眼前的这个柴衣男子虽看上去眉眼平和相貌普通,却总给九尾一中看不透的感觉,即使是知道他如今遭了咒术反噬,但也还是不知对方此时剩下的几分实力究竟又是何程度,自己方才的全力一击之下都没能伤他分毫,这是个狠角色… 不能贸然应对,那便全力以赴,抓紧时间解决掉他再说,那边的离熄不知什么时候会挣脱呢! 可这十几招下来九尾仍是没有讨到一点好处,玄武掌水,调了潭水做屏障围在周身,无论九尾使什么咒术也攻不进去,一个一个都被屏障吸了进去,绕是再厉害的术法也如同泥牛过海一般失了效用。 九尾暗自焦急,再拖下去真就麻烦了,果真如此厉害的吗? 舍了用术法与之相对,情急之下,九尾换了身法硬生生地撞了进那水幕当中去。可一进入屏障之后,九尾就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只是一道围在身边可以穿过的水幕屏障,而是直接拢着玄武的身体,形成了一个水球… 潭水污浊的厉害,导致视线受阻,九尾什么也看不见,只得堪堪凭着感觉出击而去,却次次都落空。倒是自己的心口背后腰间反被玄武君出手击中好几次,这个时候身上应是遍布创伤。 意识到这样的情况与自己不利之后,九尾立刻决定退出去,可玄武君早就将这屏障扩宽了好多,九尾怎么也触不到水球的边界,先前努力克制住的恐水行为,也因为慌乱而渐渐表现出来,九尾开始有了溺水的感觉,开始手脚并用剧烈地挣扎。 显然玄武君也很快的发现了这一点,没有再出手攻击,只是将九尾拉至水球中心,让他如何挣扎也出不了水球的范围,自己从水球中退身出来。 “玄武君,你为何不直接杀了他!”夏茶柳眉横竖,怪责道。 “不至死的、”玄武君面色有些苍白,眼神复杂地摇摇头,与夏茶道, “茶,芒楼的死的确是事出有因的,你何时才能接受?为什么因为你不愿意相信就要去怪责于一个不相干的人? 你伤了他的时候,将他困入我的掌界之内,你那时与我说,只是想惩戒他一番泄泄愤才如此做的,定不会伤及性命,火中的离火劫是已经被解了的。那时我便只当你是一时任性,便未插手此事,也没有再过问。可现在,在我的掌界之内有一人是被你的离火活生生折磨致死的,你不是说已经解了火中的离火劫了吗?茶,你以前于芒楼如何说的,不再残害生灵!可如今这般,芒楼不在了,我应当是要照顾你们的,可你却这般作为!你,欲让我如何?” “这与我何干,与芒楼何干?!从头到尾就是因为那只死狐狸,下作!卑鄙!奸诈!他该死,帮他挡火的那人给该死!这样的祸害救他做甚!!”夏茶被玄武君训斥,很是恼怒,未有一丝悔过之意。 “谁该死?!你说谁该死!该死的明明就是你!是你!”九尾的身形在水中拼命挣扎的,愤怒的声音传出来,听得夏茶提到赤萧铭,九尾怒目圆睁,顾不得其他,大喝一声,“不更!” 不更瞬间从离熄肩头拔出,听着九尾的调遣向夏茶攻去,玄武君挥手击开不更,与之缠斗在一起,打的不可开交,就在玄武君又击出要将不更一击拍开的时候,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一颗月白赤纹的丹珠穿胸而过… 丹珠从背后穿出,未染上一丝血腥,凭空调转方向,向夏茶击去,就在快要接近之时,却突然被人强行抓住,握在手中。 “玄武君!”见玄武君左边胸口出现一处贯穿伤口,有血液喷射而出,夏茶抛开端着的尊严架子,强行调集法力召来了火球凝在掌中,无数的火焰向她飞来,汇进夏茶掌中。 她这是要与九尾搏命! 躺卧在地上的茶衣少年死死拉住裙摆,夏茶一脚将他踹开,斥道,“滚、” 少年仍是紧紧揪住那一角衣料,倔强的摇头,又被狠狠地踢踹了好几次,最后一脚将他远远地踢到山壁边。毕方“哇!”地吐出一口血,看着还在不断招来南明离火的夏茶… “这样下去,她会死!” … 九尾腰间一紧,被人搂了扯出水球之外,紧接着丹珠被被强行重新塞进自己嘴里。 离熄喘着粗气道,“以后,不要将丹珠召出来!” “与你何干!”九尾的呼吸也是十分急促道,不悦的要推开离熄。 离熄拧眉,用力地按住他,伸手在他颈后一拍脉穴,九尾的狐尾与狐耳应声消失不见。 “喂!你做什么!”九尾侧脸过来瞪他。 离熄回看他,突然低下头,凑近九尾的耳朵,一口咬下… “离熄!你是不是有病!”九尾眼睛瞬间就直了,大声叫骂。 “你一定要杀她吗,能不能…”离熄眼眸垂下与他商量。 “杀人偿命、”九尾凉凉道。 离熄捏紧九尾的手,纤细修长的不若男子的手,拇指在他掌心摩挲两下,道,“此生,别再沾染血污,若是执着,让我来…” 洞府之中温度越来越高,不断有纯白的火焰生出… “茶!”毕方出声。 “闭嘴!谁准你这么叫我!什么东西!”夏茶张开双翼立在半空中,手中捧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精红色火球,脸色虽是苍白却也不掩她眉宇间尊贵的气息,听的毕方这般唤她,斥道。 手掌一挥,一道火球擦破毕方的左颊,伤口溃破。 “冕下…”毕方垂下眼,一副低眉顺目的卑微模样,改口道。 夏茶食指轻勾,一道藏匿在伤口中的金红色火光收回手中,毕方脸上的伤口也逐渐愈合。 “原来…赤萧铭不用死的!”九尾看到这一幕,又想起最后赤萧铭地凄惨死状,眼睛变得血红,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脑中越来越混乱… “贱人,去死吧!”夏茶面目狰狞地笑道,“去死吧、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到了一般便戛然而止,离熄踏空而立,与夏茶面对面,单手掐住她的脖子。 “离、”夏茶没想到会是离熄有这般动作,艰难地出声唤他。 “你有错在先,他执意,我唯有帮他…”离熄道。 “什么!离!”听的此声音,玄武君猛地抬头,却被离熄甩出的一击打昏了去。 “杀人偿命。”离熄叹了口气,轻轻道。 “贱人...我..我不会...放过他...”脖间的脉穴被掐死,怎么也调不上气力,夏茶只能本能地挣扎。 “茶!”毕方见到这一幕,目呲欲裂,拼命要爬过来。 方才强行冲破定身咒后又使了蛮劲调了所有的法力击开九尾化成的分,身,现在早已经力竭,再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夏茶在离熄手中挣扎… “我、也没打算放过你,”夏茶的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窃笑声,是九尾! 不、她分明看见九尾抱着头蹲在地上,怎可能在自己耳旁出言? 夏茶双目骤然地睁大,扭向一侧努力往出声处看去,的确什么也没有。 离熄的手掌骤然发力握紧,夏茶的脖子被直接捏碎,脑袋无力地歪下,长发撒了离熄一手。 夏茶搂紧了那颗精红色的火球,努力往自己怀中藏,离熄离得太近,她不能伤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毕方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夏茶的翅膀垂落,渐渐缩小收回背后,离熄将夏茶的尸体放好,拦腰抱起蜷缩在地上的九尾一言不发地离开,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喊到再也发不出声音,毕方才终于爬过去搂住夏茶的尸身,帮她束好头发,整理好仪容,让她看起来像以往过去的那么多年一样娇俏美丽,精红色的火球也随着夏茶死去而熄灭掉,成了一块晶莹的精红灵石,被夏茶紧握住抱在怀中。毕方抚上她的眼睛,盖住她眼中的不可置信还有…那个她印在她瞳中的男人。 也许这样她就只是睡了过去,睡醒了便会重新睁开眼,唤亮这洞中原本悬着的白色火光了。 毕方这样想着,眼瞳中还是渐渐灰暗一片… 我说你,妖言惑众 - 半劫 - 上庸城南 异北钟响了。 城内大乱。 迷心困守于钟楼之内,木疆错披甲日夜驻守钟楼之前,任何人也不放入内。 钟响事发之后,城中十二兵头本是受命镇守城中,却不知因何,近乎半数的兵头接连叛离,带着手下所有的士兵守卫调转了矛头,与木疆错兵刃相向。 城钟里蕴了异北城主的一魄作为印记,城钟自响,所代表的只有城主亡故,魂魄迷失,仅剩的这一魄在以自身之力召回散离的魂魄。 “木疆错大人!城主已去,异北不能一日无主,你这般执着又是何苦!”十二兵头半数叛离,围守在钟楼外,与木疆错对峙,领头的鲁岚开口道。 钟楼高耸,唯一处陡峭的石台阶能登上,顶端悬着一口巨大的青铜钟,旁地再无可立人之处,异北钟无需人力击响,自是无需留置人之地。 此时,异北钟缓慢而沉重地响着,钟身摇摇晃晃,钟柄处只靠着一根粗草绳拴住,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坠下。 迷心端正地盘坐在铜钟之下,双目紧闭,神色庄重,手中一刻不停地掐诀,喃念,她在与赤萧铭的最后一魄配合,共同召回赤萧铭的魂魄。 “滚!叛徒、”木疆错啐道,双目满是血丝,身上也大大小小添了不少伤口。他本就不是城中最强之人,叛离的六个兵头大多都是资历比他更老实力也稍胜于他的,留守下来支持自己的,都是些年轻后辈,忠诚血性是一说,可实力却总归是不及的。 “对对对,是是是,我们是叛徒,哪能比得上城都督您呢?这么多年跟在城主身后,骂不还手打不还手的,多衷心的一条狗啊~哈哈哈哈哈~”鲁岚阴阳怪气地应声答道,脸上尽是嘲弄,“你以为你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靠你自己的实力吗?哈哈哈哈~哎、还不是你...嫁得好!~这么多年软饭吃的香不香?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鲁岚以前深得众信,前一任城督请辞后,他是第一个被推选上任的,可却不出半月便因为接连办事出了纰漏,挨了几顿揍,因为面子上挂不住,所以便自己辞了官职,还因此消沉了好久。 后来发现继任的几个兵头都是这般下了位,既然大家都是这般,那自己当时便也就不算丢人了。于是重新怀了期待,等着所有的兵头都如此下位,若是这般,城主应该还是会优先考虑重新重用自己的吧。 倒是如他期待那般,在他之后的十位兵头都熬不过一月便就下来了。最后这个更是有意思,乃是原先的兵头见得在他前面任职的兵头们的下场都很是凄惨,因为害怕,所以赶干脆告病辞了官职,随便提了一个小兵来顶了自己这兵头的位置。 木疆错便是这样,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巡夜小兵直接就被前呼后拥地送进了城督府一跃成了执掌大权的城中都督了。 鲁岚听着这事也觉得好笑,一个年纪轻轻又没什么出众能力的毛头小子,在这位置上定是坐不过三日,便满心欢喜地等着木疆错被踢出城督府的消息。 而这一等,便就等到了如今。 木疆错其实本是如鲁岚的预料一般,愚钝得厉害,一领职便是接连犯错,在当天就被城主狠揍了好几次,可即便如此,赤萧铭除了每天狠揍他之外,并没有要卸他职的意思。 几年之后,迷心便嫁了做木疆错的妻子。 这更是给了鲁岚一番重击。迷心是异北城才貌双绝的一朵高岭之花,冰冷的模样并不妨碍她成为城中男子的梦想,鲁岚自然也是惦记迷心的。这到头来,权力美人皆是落了木疆错这个憨傻后生之手,他又何尝心甘? “你!”木疆错平日里虽是不理这些糜杂之音,可当着迷心的面,出于男子的尊严,他自是不能忍的!提起手中的巨刀要去同鲁岚打。 “莫受激将、”迷心声音逼成一线传入木疆错耳中,“如今异北钟只召回了城主的一魂三魄,半个时辰后便是三日期满了,若是再未能聚齐城主的魂魄,我便去只能去黄泉劫道、” 木疆错面色一愣,嘴巴张了半天,还是只能讪讪地闭上。 “哟、怎么了这是?被老婆骂了?啧啧啧、”鲁岚看到了木疆错脸上的变化,揣测奚落道,“城督大人,你说你这样活着憋屈吗?要不,你还是想想,考虑考虑我的建议吧,这般僵持着,对你有什么好处?醒醒吧,如今城主已经没了,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呢,你是担心这变了天之后你在这异北之中地位不保是吗?若你当真担心的是这个,那我现在就可以许诺你,让你在这城督的位置上一直坐下去,绝不食言,如何?” 木疆错听若未闻,不予回应。 鲁岚变了变脸色,还是好言哄劝道,“迷心她不就是仗着以前有城主撑腰才对你趾高气昂吆五喝六的吗,若你愿意来助我,日后她失了势,尾巴哪里还能扬得起来?到那时候,还不是只能乖乖守在家里给你捏腰捶腿,倒倒洗脚水?这般岂不快活?哈哈哈哈~” 木疆错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性子软的人,旁人若是招惹他,他可以不去计较,可但凡牵扯上了迷心的名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木疆错没有与他废话,直接扬起手中的巨刀向鲁岚挥砍而去,鲁岚眼中甚喜,只手提起重剑与之相迎。 异北军中,不论法力还是武艺,鲁岚的实力都是数一数二的,饶是木疆错这么多年在迷心的监督训练之下实力大有长进,可与鲁岚相对还是稍有逊色的,硬扛着接下了几十招,木疆错身上的伤口有多处了好几处。 “城督大人好武艺!”鲁岚一边凌厉出招,一边让自己看起来还算游刃有余地出言戏弄,众目睽睽之下,让木疆错看起来狼狈不堪,也是可以动摇军心士气,对自己来说,是极为有利的铺垫。 木疆错脸色很差,握住刀柄的右手手背青筋暴起,像是使了极大的气力,认真谨慎地应招出招。 他极少是这副神色。 “老城主有言为先,严禁赤家子嗣城中之民再入五周门洞之内,若有违者,收回门洞恩泽,逐出洞去。城主明知而犯,实属大忌!如今神魂离散,这就是五周门洞予的惩罚!异北不可无人掌持,赤家无后辈子嗣,那便需得从民众选出继任者,不对吗?”鲁岚振振有词。 “放屁!”木疆错听得鲁岚出言惑众,怒火燃得更旺,击开鲁岚挥来的重剑,连击而出,鲁岚躲闪不及,腰间被巨刀砍出一道不浅的伤口。见了血,鲁岚不怒反笑,继续道, “你以为你们夫妻俩能瞒得住所有人吗?哈哈哈哈,可是有人亲眼看见我们的城主大人只身入了异北岭间,以城主之血为祭,入了洞府之中呢!目击者、可不止一个人~” 听得鲁岚神色自若地道出此言,木疆错目色一凛,正欲还口,却听见迷心凉凉的开了口, “妖言惑众!” 钟楼下围满披甲亮刃的士兵,更外些的地方,站的都是异北城的民众。 在鲁岚将这些话说出口之前,民众的眼中看到的,就是一个背信弃主的叛徒在名不正言不顺地兴风作浪,即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民众百姓,也是对鲁岚这般做法甚为唾弃厌恶。所以当鲁岚率了兵众围上异北钟楼的时候,民众也尽数围拢了来。 鲁岚就选定在这样的时候风轻云淡地道出了这番消息,着实是高明。 若是木疆错言语神色之上出了丝毫的纰漏,面色露怯也好,极力辩解也好,什么样的表现都好,都是为鲁岚这一番话下了一个定锤。鲁岚也是笃定,这几番激将下来,木疆错的心神本就激愤,更加容易中招。 落棋一子他走的是极妙的! 鲁岚已经看到周围的百姓脸上瞬间变得丰富了的表情,窃窃私语的样子与鲁岚预料之中的那番场面一模一样,甚至这句话的实际效果,与他的预计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就连坚持驻守在木疆错身后的士兵们都面色奇怪了起来。 异北城主赤萧铭死在五周门之内,异北双翼联手封锁了消息...倘若这鲁岚所说属实,异北百姓万千年的信仰,也算是、没了… “老城主禁令所有人再不许生出五周门之内的念头,而如今的城主却用自己的血以一己之力在门洞关闭之时入了那洞中。这是不是说明,老城主在门洞中为城主获了独得的恩泽,或者说,将门洞之内藏着天大的好处,只告知了城主一人呢?我们谁也不知自老城主归来之后到如今,城主究竟有多少次独自入得那门洞中去,究竟得了多少好处!禁止旁人入门洞,什么门洞恩泽,门洞惩罚,如今看来,莫不是都是些掩人耳目的东西吧!”鲁岚继续说道,他深知自己现在每一句话的分量都极重,所以每一句都要引出重点,绝对不说一句废话。 “我说你、”迷心手中捧握一物,立于钟楼最高的石梯阶之上,还是一身湖蓝素衣,气质出尘,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傲,眼中淡漠,对着鲁岚道, “妖言惑众、” 迎城主重回异北! - 半劫 - 上庸城南 迷心的声音不大,但却是让周旁迅速安静下来,其实在某些方面,迷心在这异北之中,或许比赤萧铭更有威信。 她金钗未满便继了兄长之职,做了城主的伴身随从。这本只是一个伺候人的粗鄙之职,可很快,赤萧铭便是发现迷心过人的天赋,没过几年便就越来越多地将城中大小事务交于她来处理。 迷心于人前常是一副不苟言笑严谨认真的样子,说话办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执位以来,从未有出过半分差错。 即使到现在,迷心的官职在名义上,仍然还是城主伴身随从。可这么多年以来,迷心的能力和功绩如何,又该担何官职掌何权力,民众心里自是明明白白另有一杆秤的。 “区区宵小之辈竟敢如此恶意揣测城主之事,真是当我异北无人否?”迷心立于高台之上,目色冷冽安静的注视着鲁岚,面容威严斥道,“城主遇危,异北城民本应当万众一心为城主祈福求安。如此心急,在这时候跳出来离间挑拨危言耸听,还妄图以此动摇异北根基,这般狼子之心,可真是令人不齿。” 迷心的语气从容平缓,句句威严,让人听了不得不信服。 城民听得迷心开口,自是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万千年来在这异北之地,异北城主便就是这里所有民众的信仰,信仰这东西,怎会是那么容易就破灭的呢。 “迷心大人,那您便同大家讲讲,城主此次遇危,究竟是遭上了何事?凭城主的修为,竟是至于如此、”鲁岚面色铁青,继续挑衅道。 原本一切都向着自己预料的那般顺利发展,可谁知道,迷心简单的几句话,便是将众人心头疯狂攒动的疑惑平息下来,他果真还是低估了迷心在城中百姓心中的分量了。 可那又如何,手中还握着极有分量的人证,怕什么! “你方才道,有人亲眼看见城主只身入了五周门内,这目击者,还不止一人,可是如此?”迷心道,“是谁?站出来、” 鲁岚见迷心这般说道,正中下怀,心中不禁大喜,立刻便叫人去领来了三个少年。 木疆错提刀拦下,听得迷心的应允后才放人过去。 “他们是何人?为何我瞧得眼生、”迷心双手紧紧捧握一物置于腹前,垂眸在三个少年身上扫了一遍,缓步走下钟楼。 “是前几日随着家中长辈来异北城探亲的,少年贪玩,在异北岭中失了方向误打误撞,竟是见着了城主坐骑飞越而过,好奇地就寻着去了,然后就是看见...”鲁岚脸上噙笑意解释道。 “多言、我问其他了吗。”迷心冷冷瞟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打断。 被迷心几番斥责,鲁岚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脸色又暗沉了几分,面上强忍着没有发作,暗暗在心中阴狠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般实锤之事,饶你天大能耐,也别想开脱! 迷心不紧不慢地走到那三个少年面前,三名少年均是不及弱冠的年纪,在异北之外长大,从未见过迷心这般出尘的女子,虽是在这般情景之下有些害怕,但还是装作不经意地偷偷看了她多几眼。 迷心一个一个仔细地打量,好几次与偷看自己的目光相撞,神色无变,倒是少年们把自己弄得满脸通红。 “取千钧石。”迷心吩咐道,很快有人取了块一尺长的青石过来。 迷心示意最右的白衣少年接下青石,少年只得照做,双手捧过,不知该如何。 “置于头顶、”迷心又与他道。 少年便将青石举在头顶之上,疑惑地等着迷心下一步指示。 “你可知这千钧石有何作用?”迷心问。 “不知、”少年愣愣地答。 “很好,一会儿答话的时候也要这般诚实,否则,你头顶上这块青石会若千钧之重,把你压成肉酱。” 听得这番话,少年猛地抬头看她,见得迷心的脸上没有一丝像在开玩笑的样子,与她对视,总觉得受着无形的压制,心中涌上惧意,白衣少年只得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异北之主为何名?” “听闻城主名讳赤萧铭...大人。” “你从何得知城主的名讳?” “...我小舅舅告知于我的、” “谁人是你小舅舅?” “异北城北街兵头鲁岚的副手,淮安。” “那日、你当真在异北岭中见到了城主大人?” “是、” 木疆错听见少年答是,心中不免紧张地捏了把汗,尽力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让人看出有异,他知迷心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听她的便好。 “见他在作何?”迷心接着问。 “那日,他乘着一匹能在天上跑的马驹,从我头顶上飞掠而过,那马驹的蹄下生火,我看得清楚。所以、所以我便顺着大致的方向向城主来时的地方走,走了好久才终于回到城中,他在作何,我不知。” “哦?”迷心斜眼看了看面色乍变的鲁岚,接着道,“所以你只见到城主乘了马驹从天上越过,并没有追上去一探究竟,也没有看到城主在五周门洞之前,以自己的血打开五周门洞,对吗?” “是。我怎么可能追的上那匹会飞的马驹?当时又累又冷又饿又怕,寻着有路肯定是要先回家再说的呀。”白衣少年理所应当地回答,语气肯定,他头上举着的千钧石一动不动,没有丝毫的异样。 鲁岚见竟是这般情景,不可置信的连连摇头后退,目呲欲裂。 “好,你把千钧石与他、” 白衣少年顺从的把青石递给站在自己右手边的另一个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 “阿元、”自称阿元的少年接石头的时候有些怪异地看了第一个少年一眼,然后才缓缓将青石举过头顶,答得有些战战兢兢。 “他叫什么?”迷心口中的他,指的是还没有问到的第三个少年。 “他叫阿兰、”阿元答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阿元答。 “好,把青石与你哥哥罢。”迷心道。 “是...” 被叫到名字,那个叫阿兰的少年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双手有些发颤地接了千钧石,拿在手中不动。 “举起来,过头顶之上。”迷心皱眉道。 少年只得举起。 “我问你,他,叫什么名字?”迷心这时候指的是她方才问过的第一个少年。 “他....”阿兰张了张嘴,怎么也答不出来,眼眸慌张地上下乱转,手中的千钧石开始变重,压得他的身形有些摇晃起来。少年眼中惧意更甚,干脆闭目大喊, “我不知!” “那日你们是一同去道异北岭中见到了城主大人是吗?” 少年犹豫,目光又开始闪躲,见青石又有要发力的迹象,心中惧怕,赶紧答道,“没有!我们没有去异北岭,也没有看到城主大人。” “递给阿元。” 少年如释大负,赶忙将青石递回给阿元。 “你,可有看见城主入五周门洞之中去?”迷心一字一顿问道。 “...没有。”阿元低头,小声道。 “把他们两个关起来,”迷心吩咐,转而又同鲁岚道,“这就是你的人证?” “你、定是使了下...下作手段!”鲁岚气急竟是有些结巴。 “千钧石顶在头上,如何能使诈?怀疑这是假的?不如你亲自来试试。” “一派胡言!”鲁岚大喊,恼羞成怒,持手中巨剑要向迷心挥砍过去。 木疆错横刀挡在迷心身前,摆出应战之态。柔指覆上他握住刀柄的手,将一直被自己捧握在手中的那个小陶罐塞进木疆错手中,换走了紧握在他手中的巨刀。 娉婷的身影立在木疆错面前,纤纤的左手握着巨刀迎上怒击而来的鲁岚… 三刀,鲁岚便是被砍翻在地。 腰间,胸前,颈项,三道深深地刀痕狰狞可怖,血液喷涌而出,鲁岚倒在地上不住地抽搐。 迷心拣着没有沾染上血迹污浊之地踩过去,伏下身,将千钧石放到鲁岚的胸口,朱唇轻启,问道, “逆反之辈,你可知罪、” “我、何..何罪之有...” 咔哒、 胸口骤然塌下,眼中再无生机。 … 城中之人知迷心大人谋略无人能可比,也知其浅尝剑戟,但真正见识过她动武之人,在这异北城城中屈指可数。 “叛逆者所有人剥除半数寿命,终生归于劳作邑,若有不从,杀无赦!”迷心立刀于地,冷声道。 环顾四周,无一人敢应声,但是兵器落地声,下跪声求饶声连成一片。 迷心当着众人的面,以千钧石为佐证,几句话便是击溃了鲁岚的胡言说辞,又以雷霆手段直接将之击杀。跟随鲁岚的人再无敢出头之辈,深信不疑自己是被鲁岚的谎言蛊惑蒙骗了,连连磕头下跪… “莫要聒噪!”迷心一掌甩出,跪倒在地的兵将哑然失声。 迷心才又继续道, “城主三月前出城,理紧急事务,却在归途中遇魔族伏击,如今肉体亡故,魂魄散离,异北钟日夜作响,却仍是只召回大半,如今还有一魂双魄游离在外无法归来。异北的战士城民,听我号令,即日即此,以钟为正,以躯为部,结集异北大阵! 召回城余魂灵魄,重塑灵身, 迎城主重回异北!” 黄泉道,夺余魂 - 半劫 - 上庸城南 劫道夺魂是一定要在人死后的七日之内完成的,七日时限一过,魂魄出了黄泉道,就算是再有通天的本事也无计可施了。 异北城中,以异北钟为正,民众身躯为部,缓缓展开一副巨大的阵法。迷心留下的那枚小陶罐悬于异北钟身之内,幽幽地闪着光亮。 叛逆者在城东列队,由掌罚的礼师亲自掌刑,将他们的半数寿命剥离去... “最迟四日就回来,别担心,”迷心踮起去搂住木疆错的脖子,他自然地低头,迷心微微一笑,在他颊侧印下一吻, “我走了,相公、” “好...” 木疆错目送着迷心乘着自己的那把巨刀错木一路向东行去。黄泉之始无人知道在哪里,但终点一定是在泰山境内的望乡台的。 生魂未登上望乡台前,为死者买寿截魂,是在三界之内被默许的,可若是因为这买寿卖寿不合天道而生出事端,那便是为地府所不容,终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自是知道,迷心在众人面前展了真正的实力除了震慑叛逆之外,更多的就是叫自己稍些放心罢了。 “大人,刑罚已成,所有反叛之徒现已经全部压入劳作邑,派了西南西北两街的士兵卫守负责看管、”礼师着蓝金色礼袍向木疆错稍稍躬身,缓声道。 可以看出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的,礼师双手捧握一个木匣子递与木疆错。 “辛苦礼师大人,”木疆错收回思绪,双手接过木匣,比自己想象的更沉一些,道,“劳作邑那处还要劳烦礼师大人费心看得紧些,莫要在这关头再作出什么乱子。” “大人且放心,此番时刻,城中上下必会上下齐心,城主大人定会安然回来的。”礼师朝木疆错拱拱手,便退身离开。 木疆错登上钟楼,手捧木匣立于高阶之上,俯视着一双双仰望过来满是期待的眼睛,默了片刻,沉声点将, “桃一!” “在!” “守东震、” “是!” “孝其!” “在!” “守西兑、” “是!” “公孙子涯!” “在!” “守北坎” “是!” “秦淮岸!” “在!” “守南离、” “是!” “异北子民听令!结异北大阵,召余魂、塑灵身、迎城主重回异北!” “召余魂、塑灵身、迎城主重回异北!” “召余魂、塑灵身、迎城主重回异北!” “召余魂、塑灵身、迎城主重回异北!” ... 东位不若异北极寒,少了寒冻的风雪,迷心的行进速度更快了几分,不出半日,已经渐近泰山地界。 迷心找了一处小镇落下,泰山地界,若是直直飞行而过,这是对泰山府君的大不敬,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远远地绕路或是落地步行。 迷心将披风打成包袱负在肩后,左手横拎着半人高的巨刀错木,那刀柄似乎都比她的胳膊要粗几分,这般走在街上,着实是有些乍眼。 奈何她那一脸的冰霜和手中的巨刀是极有震慑力的,路人只是小心地打量她,身体又极为诚实的绕的远远。 “请问,城中义庄在何处?”迷心向街边茶棚打听道。 “姑娘瞧着眼生,不知寻义庄做何?”被问的男人奇怪地反问。 “可否相告?”迷心没回复男子的疑问,继续问道。 “上禾城中无义庄的,”茶棚的茶娘子端来一碗冰凉茶水,递与迷心,劝她坐下,“天气炎热,姑娘不妨坐下喝口茶歇歇脚。” “多谢,”这茶娘子瞧着面善,迷心也就没有推辞,将错木刀靠立在桌旁,接了茶水在桌边坐下,着实是热的厉害,迷心很快就把这碗冰凉的茶水喝完了,茶娘子便又为她倒了一碗。 “城中为何无义庄?”迷心问道。 “我们这上禾城,是最靠近泰山的城了,若是当有人亡故,不管是何出身,都会直接被送进泰山境内的一处山崖去,有子嗣的便由后辈男子送着最后一程,若是孤身一人无子嗣或是家中无男丁,便就要花钱雇人专门送去了。 相传说,将尸体置于崖旁,死者会自己站立起来跃下山崖去,这样,尸体和魂魄都能得到解脱。”茶娘子一边忙着斟茶续水添冰块擦桌椅,一边讲到。 “哎,正是正是,说起这坠魂崖,我可是去过的,”方才答迷心话的男子凑坐过来,像是被挑起了兴致,道, “前些年我叔父患病去了,家里的小辈能就我一个男丁,我爹说不能请外人,那天就是我一个人背着我叔父去的坠魂崖,我也是好奇这个说法,放下叔父之后就躲在草堆里没走,当真是看到了!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我叔父竟是爬着站起来,自己跳下山崖去了!”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吹的吧!”那男子的同伴搭上他的肩,一脸不信地质疑道,“你叔夫走的那事我倒是听说了,不过就你这个胆子,怎么可能敢一个人半夜背着死人上坠魂崖、” “是真的,我听算命先生说了,见了这事,头三年不能与旁人说,会折寿的!”男子解释。 “为什么要半夜去?白天不可以?”迷心问道。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吧。以前也有听说,有人因为胆小白天去过,愣是在山里消失了,连人带尸体没回得来呢。”男子道。 “那坠魂崖在哪?”迷心又问。 “城东门出进了林子一路往东直走,见到一棵很粗很粗的盘根老树后,面向树最低的树枝指的方向,向右手边直走便是了,”男子想了想,详细的回答。 “多谢、”迷心站起来提了错木,右手掏出一把银钱置于桌上,道“茶娘子,这两位小哥的茶水点心我请了,多谢招待、” “客气了,”茶娘子回头,见得桌上散着的一把银钱,赶紧要叫住迷心,“姑娘,这太多了!” 那娉婷的湖蓝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真是个奇娘子、”茶娘子收了桌上的银钱,给那两位男子续了最好的茶果点心,又给其他几桌客人都上了几碟小点心,“有位貌美姑娘请客,莫要客气。” 迷心寻了间客栈休息,细细沐浴之后换了身干净衣裙,盘坐在榻上,闭目打坐入定,口中念着静心的经文,神识渐渐游出体外,往东边更深处飘去了。 “一路向东去,在林中找到一棵很粗很粗的盘根老树,面向老树最低的树枝,向右手边走便是了...” 迷心的神识寻迹找去,果然见到了那棵极粗的盘根老树,找到那树枝的指向,正要前去,突然停了下来, “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方位指向,而是要寻着这老树的指向而去?” 神识骤然后退,迷心重新睁开双眼。 “有诈、” 她方才神识退回前,最后看了一眼那棵老树,一个身形削瘦的女子正坐在那最低的树枝之上冲她诡异的笑… 终于等的天色全暗了下来,迷心提着错木刀出了上禾城东门入了林子之中,周遭昏暗,有些虫鸣鸟叫之声,虽是稍许吵闹,却又使的人心神安宁。 迷心一直向前走着,感觉走了好长一段路,却还是见不到那棵盘根大树,迷心有些烦了,停下步子,脸上冷意更甚了些,很是不耐, “我没有别的意思,放我过去,井水河水两不相犯、” 林中除了虫鸣鸟叫,也没有其他声音回应。 “区区障眼法,也想拦我?给脸不要脸、” 迷心抬起右手封了自己的听觉,闭目提刀,直直的站了半晌后,突然在林中飞速乱跑起来。双眼一直紧闭,却又好像能看到身边景象,灵巧地避开了一棵又一棵突然挡立在身前的树。胡乱的跑了一会后,迷心突然定步飞身跃起,双手握刀,狠狠砍向一处,听得一声女子惨叫之声,才睁开眼。 迷心此时正站在盘根大树前,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削瘦女子被拦腰砍成两段,正倒在血泊之中挣扎。盘根大树最低的那颗树枝已经被齐齐斩断。 果然,与白日里指的方向不同了,这树枝已经生了精魄,成了只盘树精怪。 “好好的妖不会做,连话都还不能说,就想着要害人了、” 不再理会,抬脚绕开那只盘树精怪,迷心顺着方向很快就找到那坠魂崖。 她白日里打听义庄,就是想沾上尸体的死亡之气,这般魂魄出体进入黄泉之道也许会更加顺畅。可如今这般情形,看来自己非得跳下去不可了。 迷心有一刹的犹豫,仍旧还是纵身跃了下去… 等到迷心再触到地面的时候,发现自己立于一处昏暗之上,上看不到天,下看不见地,前后左右尽是一片昏暗。 在她的正前方隐隐约约有一座不高的亭台,那应该就是望乡台了吧,那这个地界,当就是黄泉道的最末端了,泰山地界,果然神秘。 迷心转过身,零零散散有不少的生鬼残魂在这道上慢悠悠地走着,大多是四肢健全的,但也有缺胳膊少腿掉脑袋的,他们生前如何,时候也便是那般模样。 黄泉道上的众鬼很是惊讶,为什么会有一个提着刀的鲜活美人在这条号称只有死人才能踏上的道逆向行走,还在一个一个揪着男鬼看得仔细,就连掉了脑袋的死鬼也要拎起他的脑袋看清楚,莫不是捉奸都捉到黄泉路上来了?! 多大的仇啊… 迷心这一寻便失了时辰,她只有不到四日的时间,若是四日之内还找不到... 她没再继续想下去、 迷心隐隐觉着自己在这已经呆了近两个昼夜了,时间所剩不多,心中越是烦躁,手中揪住生鬼领口的劲道也就更重了些。 在众鬼魂此起彼伏的哎呀声中,她好像听见了旁的声音。 神识微动,迷心猛地侧脸,三丈外的地上正屈膝蹲着一只衣着破烂的生鬼,不仔细看都很难注意到。 “城主!”迷心激动地竟然失声喊出来。道上的众鬼纷纷回头,见着不是叫自己,便又幽幽散开去,继续自顾自向前去… 生前做不了城主,死后被人这么叫一嗓子,都没好意思去答应一声,还当真是窝囊,进了地府努努力求求上进,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那蹲坐着的生鬼一脸茫然的抬起头,果然是赤萧铭。 “城主...”迷心走近后才看见赤萧铭身上的伤痕,就算是她,也不禁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赤萧铭像是不认得她一般,看了她两眼,又低下头去。 “跟我回家、”迷心俯下身要去拉起赤萧铭。 “不要、不要碰我...好痛、”赤萧铭不情愿地出言拒绝。 迷心咬咬牙还是要去赤萧铭起身,她必须要带他走。 昏暗中,传出一道充满警告的声音, “你、别碰他!” 拔剑,穿心吧、 - 半劫 - 上庸城南 一道风刃无声无息地向迷心拉住赤萧铭的手飞射而来,迫使她不得不松开,翻腕将这道细细的风刃击开的当口,赤萧铭的余魂已经被那人收走,藏进一柄银色长剑之中。 迷心脸色铁青,浑身不自觉地发抖,这是她气急了的表现,一言不发,左手扬起错木直挥砍过去。 “呵、!”来人浑身包裹在一团黑雾之中,只隐隐看清楚身形,相貌模糊不清。他只挡开了错木,转身要离开,没有要与迷心过多纠缠的意思。 “九尾,这只是残魂,还缺了大半!”银色长剑闪了光亮,一个女子声音急急地叫住他。 身形一顿,周遭黑雾散开,迷心还没有看清相貌,九尾已经闪到她身后挟住她的脖子,五指锋利尽出, “给我。” 迷心垂目,没理会脖颈上的挟制,猛的侧回了脸任由自己被那利爪划出五道不浅的血痕,眼底似是有暗色的细小藤蔓延展而开,眼皮突然扬起,直直地看进九尾眼睛,语气平淡, “放开、” 那瞬间要发力捏碎她脖子的手掌突然顺从地松开,软软的垂下。 迷心看清了来人的相貌之后,顺势要拦腰劈砍而下的左手生生止住了动作,秀眉紧拧,眼中藤蔓旋散开来一抹残影,直直地贴上对方浅栗色的眼珠,语气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看着我、” … 赤萧铭自从那日得知九尾入了五周门之后,便是一反常态的心神不宁,午后直至深夜,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议事殿之中,任谁人来敲门也不见。而后迷心隐隐察觉有异才与木疆错破门而入,才发现殿中早已不见人影,没有留信,无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第二日,赤萧铭的坐骑桂枝悄悄回了城中。 迷心在读了它的记忆后,才知道当晚赤萧铭独身入了异北岭,以自身的血液启了五周之门,他在桂枝的记忆中留话与迷心,内容无非就是自己不是个合格的城主老大,如果自己这次出不来了,那就将异北托付于迷心云云,在她看来,都是一些没用的鬼话,但她如何也想不明白赤萧铭为何会如此为之。 虽然赤萧铭以前也经常任意妄为,但出于对老城主的孝顺与尊重,这些由父亲定下的铁打的规矩他从来不会碰触的,若如今真是为了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而犯下这般过错,也当真是… 不可理喻。 “告诉我,赤萧铭因何而死、”迷心问。 “赤萧铭,是被我持剑捅过胸口,”九尾没有丝毫的犹豫,应声答道, “穿心而死。” “好、好!”迷心面色更寒,口中不自觉地重复,“现在、把他的余魂还与我、” 九尾木楞着从不更中抽取赤萧铭的魂魄, “九尾?九尾!”不更剑狠颤,锦姨焦急的声音唤不回他的神识,拉扯不住,只能任由九尾将赤萧铭的一魂两魄拽了出去。 迷心的眼瞳天生控术,但凡被制住,她就能轻易地操控那人的心智举动,除非有人能在这个时候杀了她,若非如此,这控术基本无解,从某些层面上来说,这是个极其霸道的法术。但是想要避开操控也极为容易,只要不触及她的视线即为无事。 而控术的精髓就是它的突然性,所以若非必要,迷心绝不会轻易使出。在异北钟楼之下与鲁岚对质之时,迷心就是以此术才险险避开危机。 她从下台阶开始就闯进了少年们偷看她的视线,闪瞬之间读取那三个少年的记忆。第一个被迷心盘问的少年是当真目睹了赤萧铭进五周门这件事,是为真正的目击者,鲁岚在这一点上倒是当真没有撒谎。而叫阿兰和阿元的另外两个少年,就只是被鲁岚拉来凑数的,为的是让这件事更有说服力罢了,想必在这之前就已经让他们仔细地对好说辞了。 殊不知迷心在与那目击少年对视的几息时间里,就迅速改掉了他的记忆,做的极为隐秘,丝毫没有被旁人所察觉。 也是因为如此,少年在举着千钧石答迷心的话时,千钧石没有显出丝毫地异像。而这个时候,被鲁岚叫来的两个少年就明显画蛇添足的存在了,不需要迷心再做其他,只在言语上稍加指引,他们自己就乱了阵脚,直接成了迷心击垮鲁岚的刀剑。 那本是千钧一发的局面因此才逆转而来,若不是因为迷心迅速的应变,当时的局面会发展成怎么样谁也说不好,就事论事,不管迷心和木疆错做其他任何应对,都是不可能扳倒赤萧铭真真是独身入了五周门的这个事实。 异北之主违背了异北的铁律,民众之中定是会大有异议,而如鲁岚所说,或许老城主定下的那些规矩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城主只身入内,是不是获了独得的恩泽谁也不知道,但这若是真的,定是会在异北掀起巨大风浪,不仅民众对城主万千年以来的信任会毁于一旦,城中还有不少对五周门的秘密存着窥探之心却碍着规则而不敢逆反之人,定是会借着这势头做些大动作的, 鲁岚便是一只出头鸟。 听了迷心的命令,九尾没有理会锦姨,将手中的一团莹莹光亮伸手递出。 “好、”迷心接了赤萧铭的魂魄,眼中杀意骤现,朱唇轻启,像是判决一般,道,“现在,拿起剑,穿心。” 九尾毫不迟疑就要去拔剑 “傻狐狸!”珠儿生气地大喊,不更剑自己脱了剑鞘,疾驰着飞了出去,九尾也就转身追了去。 迷心没有跟着九尾,她将魂魄小心的收进袖中,乘着错木向来时的出口奔去,她现在要赶回异北。至于九尾,她毫不担心,她下的命令,受控之人是一定是要完成的。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四日期限已至,她一定要尽快将赤萧铭的余魂归回,倘若灵身重塑却不得完整的魂魄归位,那一切就都成了徒劳了。 九尾追着不更而去,珠儿不识得身在何处,只是没头没脑地胡乱蹿跑着,左躲右闪不让九尾抓住自己。 “阿娘,这狐狸是不是傻了,怎么这么听那个女人的话!脑子坏了吗!”珠儿奔逃,与锦姨道。 “那女子非是庸辈,控术极强,应是天生而成,”锦姨淡淡地道,“倘若当真是天赋的控术,那是无解的。” 险险的躲开,不更又飞快转了一圈朝黄泉道的另一端飞远了些。 “珠儿、”锦姨静了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可是想救他、” “娘…”珠儿听得这话,愣了。 “要不我们便杀了他吧,”锦姨道,“报珠身被毁之仇。” “他不是答应带我们重回东海了吗?”珠儿道,“为何还要杀他?” “呵、回东海…推脱之词罢了,珠身一旦被毁,是再不可能再重塑的,他是在骗我们。”锦姨的声音不复温柔,“当初我是想找机会将那蛇珠窃来存放你的精魄才假意应允了他,可而后被困在南明离火之中不得脱身,继而脱身又被卷进那般乱象之中,找不到机会出手,现在,倒是合适…” “娘亲,我觉得…这只死狐狸不像是在骗我们,”珠儿有些犹豫,“那日他溺水将沉的时候,所说的那句话我是当真听见了的,那不像是在欺我们…” “你想护他?”锦姨没想到珠儿是这番态度,诧异道。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可能没我起初以为的那么坏吧、”珠儿道,“其实,他也挺可怜的,这些时日他规规矩矩地没招惹旁人,却是被祸事一件一件缠上来,我觉得,他是运气不好把坏事都撞上了,应该没坏心眼、” “珠儿,你可是不愿听为娘的了,”锦姨有些生气,“这狐狸毁了你的珠身,毁了我们原本的生活,还、还毁了那两颗珠儿,与还在东海深渊之中苦苦盼守他们回去的蚌母…如此大仇,岂能如此忘掉!” “娘…”锦姨从来都是一副温柔模样,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珠儿从未见过,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更被锦姨强行停下来,下一秒就被九尾抓住,对准心口就要刺下去。 “娘…” “他死了,拿了蛇珠我们就起身回东海!” “我、” 在最后一刻,珠儿还是动了,拼劲转了剑刃,使之往左边偏转而出,刺伤伤了胸侧,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不更又是趁着此时脱了掌控飞开。 “珠儿!”锦姨有些怒了。 “娘,这狐狸无辜,我不能害他!” “什么叫害他!他害你的时候可曾如此心软过!” 锦姨终于忍不住厉声起来 “娘,他也有娘,他的娘亲如果知道他现在这样,肯定也会如你当初那般心痛的,”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都是因果!是他的报应!” 在僵持之中,不更行的更是混乱了,东南西北乱走一气,在这黄泉道上左右穿梭着,又不知碰到了何处,突然被一股吸力猛的扯住无法脱身。眼看着就要被拉走,九尾突然出现,伸手直接握拽住了剑刃,双手相互交替,一下一下往自己这边拉来,手掌被剑锋划的血肉模糊,鲜红的血珠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慢慢地引来一群残魂生鬼。 鲜血,对这时候的他们,是很有诱惑力的东西。 九尾的眼中有一瞬回了些神智,最后一使劲拉回不更,往别处一甩,口中急急地道, “快走!” 接着下一秒,眼中重新空洞,闪身又追了过去… 你可以叫我岁崇老大 - 半劫 - 上庸城南 “泰山之地,可是尔等能够擅闯入内的!” 一道威严之声传出,前路的昏暗地界蓦然大敞,现出一处极大的殿府,披甲着器的阴兵列队站齐,听见殿内坐着的男子的命令,将围拢在一处蚕食地上滴落下的鲜血的鬼魂们都驱散开去。 “闹事者几人?”男子慵懒的斜靠在紫檀金玉宝座之上,金色的华贵衣袍整理的一丝不苟,一头银白长发散下,长相倒是俊美异常,但面色苍白,尽显病态。 “答府君,闹事者为一女子一狐妖后生,另外二者皆为妖魂。”一锦衣女子立在宝座右侧,手执一叠纸册,低头飞速地翻找出了答案,一板一眼地念道。 “带来、” 九尾与不更被阴兵缚紧带入殿内。 “是你呀、”银发男子突然坐直了身体,唇角勾起,饶有兴致地打量,“哟,这施术之人好生厉害、” 九尾此时还是毫无理智的要去伸手抢夺不更剑,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嘶嘶声。 “娘...”珠儿小声道。 “闭嘴!”锦姨道。 不更失了光亮,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你倒是聪明~”银发男子对锦姨这般识时务的做法倒是满意,手指微动,探出一点微光落在不更剑上,“既然阳寿未尽那便就回东海去吧。” 锦姨心头一紧,急急地出言道,“我的珠儿他…!” “它无承载之体,阳寿已尽,与你走不了。”女子飞快地出声,公式化地答她,不带丝毫情绪。 “大人!求你发发慈悲,让我的珠儿留活,艺锦愿以命相抵!”锦姨声音悲戚,她一眼便认出来着为谁,可这人的来头又绝非是她能够冒犯的,只能将精魄脱出剑外,覆身贴地苦苦哀求。 “他自有造化,你便莫要再管,回去罢。”银发男子食指微屈,一道劲力裹挟着锦姨的精魄消失而去。 “娘!~”珠儿几欲抬身要追着锦姨而去,却被那银发男子将之连同不更一起抓在手中,打量了好一会,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发笑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站直起身来。 闲闲地踱步到了九尾跟前,手指在他额间轻点两下,发现九尾依旧还是一副失了神志的样子,心中顿时有些惊异,这控术竟是强至如此了吗? 便干脆拔出不更,在他眉间刺出一道血口,再以掌心覆于其上,终于使得那控术解除。 “好久不见~”银发男子见九尾眼中恢复了光亮,悠悠地把不更收回剑鞘之中,负手于背后,一副轻松之色与他问好。 默了两息,九尾在脑中拼命回想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却怎么也记不起,才堪堪答了话,“我不记得我认识过你。” “无事,你记性一惯不好,”银发男子似是毫不在意地笑着答了他,“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这儿的老大,你可以唤我泰山府君,或者你可以跟以前一样,叫我岁崇老大。” “他是!...”锦衣女子突然猛地抬起头,似是情绪失控般问道。 “嘘~爹在跟老朋友叙旧,莫要叨扰。” “是、” 这银发男子便是三界之内人人尊崇的泰山府君,而他身侧便是泰山玉女也是备受世人尊敬的碧霞元君。 “岁崇老大?”九尾丝毫没有印象。 “乖老弟~”泰山府君甚是满意,“你现在唤为何名?” “...我叫九尾,”九尾对泰山府君的自来熟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老实的回答了,“心月九尾。” “你这个名字起的倒是有些意思、”泰山府君自顾自地道,又把不更扔回给九尾,“这剑还与你。” “死狐狸、我娘不见了!”不更入手,珠儿便大喊起来。 “府君...这是为何?”九尾神识探入不更剑内,未发现锦姨的气息,确实是不在了,才又开口道。 “摄魂蚌母本就该待在东海之内,我方才将送回了。”泰山府君道。 “那为何不将珠儿一道遣回?”九尾又问。 “这摄魂明珠之魂,早已炼化,”泰山府君坐回宝座之上支腿踩在宝座边沿,道,“他如今已与这长剑融为一身,再也脱不出了。” 听的泰山府君这般说话,九尾顿时有些呆滞,迟迟没有会过意来。珠儿也愣了,旋即自己试着脱出不更之外,却怎么也不能成功,如此几番,终是大声地哭了起来。 “这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泰山府君见二者这般反应,倒是觉得有意思,“南明离火所炼制成的兵器世间也就这一剑,这可是克制邪魔异宝的好物,做了这等宝剑的剑魂,也不亏得你的~朱雀性子那般古怪,饶是我当年也未能请动她出手炼制一把兵器呢,说来也是可惜,朱雀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归来。” 珠儿仍是抑不住地大哭。 “对不起,”九尾对珠儿道,拳头握得更紧,为什么每次他想要帮忙却总是会无端地惹出祸事来。 “死狐狸、这干你屁事!”珠儿抽噎地答。 “对不起...”九尾还是这般答道。 “行了行了,别再这矫情了,你们赶紧走吧,好不容易得空闲暇,又碰上你们,可真是愁死我了,看看,我这头发都愁白了,走吧走吧,快走、下次别再来了!”泰山府君最见不得这般矫揉造作,连连赶人。 “府君,那女子所夺的残魂?”珠儿的哭声渐渐停了,九尾执不更在手,沉声问道。 “那女子是异北之人,夺了魂自当是回异北去了,你可是要去找她?若是要去的话记得给我带句话,让她事毕之后来我迷魂殿报到,省的我再托人去寻她了。”泰山府君道。 “是、”九尾应道。 “带路、” 一旁的阴兵听令,忙在前为九尾引路,带他离开。 “爹!” 殿中没了外人,锦衣女子气急躁躁地跺脚,小手狠狠地拍在那紫檀金玉宝座之上。 泰山府君赶忙从宝座上起来,把位置让出来。 “你怎么就这么让他走了,还让他别再来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爹爹是为你好,哪个姑娘家家的去追着人家男子跑,还是矜持点的好、” “哼!” “好了好了,小姑奶奶,别使小性子了,去办些正事,将方才那些生鬼带来,半个时辰内把他们吸收了血液全部逼出来。” “知道了!” 异北之内,人人屏息静坐,目光齐刷刷地都盯向高高的异北钟,天空之上画出一道阵结,不断地吸引天地灵气,注入异北钟下之处。 一具男子身形已经凝结而出,正静静悬在异北钟之下,钟身之内一道淡蓝色光球有些急躁的旋转着,像是无比着急地要冲进那灵身之内与之融合。 木疆错面对着异北钟而坐,捧着一个做工精细的木盒,捧木盒的左手因为长期保持同一个动作而微微打颤,右手仍是丝毫不停歇,一点一丝地将木盒中的粉末般的金色细小颗粒撒向已经凝结出来的赤萧铭的灵身之上,颗粒覆于灵体之上后化作一道金色光罩将灵体覆盖,再溶于之中,这样一遍遍地重复,使的灵体更加精细完整。 四日时限已经将至,迷心仍未归来,木疆错眉间更是阴沉,此时应该没有人比他更烦躁的了。 一边但心迷心在途中遇了不测,一边又担心若是迷心没有回来,这具集了叛逆者的寿命,又消耗城中民众的灵力为赤萧铭铸成灵身应该如何,该不该贸然与陶罐中残缺的魂魄相融合? 再一方面,木盒中的寿命已经不多了,饶是他再如何减少用量地拨洒过去,怕是也已经撑不了再多一炷香的时间了。 “礼师大人!”木疆错终于做了决定,开口打破了异北城持续了几日的宁静。 “在!”礼师微微躬身,应答。 “上来、”木疆错道。 “大人有何吩咐?”礼师靠近,问道。 “将我的半数寿命抽取出来、”木疆错小声道 “大人!”礼师犹豫道。 “别废话、快!” 礼师只得照做,立于木疆错身后,左手五指紧贴他的头顶,右手扣住颈后的脉穴,平静几息后,双掌一齐使力,饶是木疆错,也忍不住低吼出声。 剥除寿命的过程极为痛苦,需要抽取的寿命越多,越是难忍,木疆错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头疼欲炸,却还是极力克制住自己,靠着为数不多的神志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礼师大人!停手吧,抽我的!” “礼师大人抽取我的!” “我年纪小,礼师大人抽我的吧!” “都闭嘴!”木疆错突然怒吼出声,“好好结阵吵什么吵!” 木疆错虽是武将,可极少与人争吵发火,此时突然发作着实极有威慑力,钟楼之下一片雅雀无声,甚至比之前更安静了。 “大人,半数已经抽出,”礼师手中握紧一把金色颗粒,微微颤抖地递到木盒之上,手掌松开,若砂砾般倾撒下来,浅浅的盖住木盒一角的底部。 “多谢,”木疆错嘴唇变得苍白,“先莫走,若是...” “大人,已经抽取过半数了,万万不可!”礼师惊道。 “嘘、”木疆错笑,小声道,“莫要声张、” 泰山奶奶是泰山第一美人! - 半劫 - 上庸城南 随着引路的阴兵而行,很快便要出了黄泉之界。 九尾瞧着周围开始出现的枯枝断木,再向前走就遍地都是被拦腰折断的树干,不过看上去这些树干都不算粗壮,约摸也就长了了百十个年头罢了。 “你们这泰山境内竟是也能容得有人在此伐林?可当真是大气。”九尾与那走在前面一丈远的阴兵道。 “你有所不知,这可不是凡人伐林所为。”阴兵瞟了一眼周遭,了然九尾所指为何,简洁地答他,“泰山之地无人胆敢造次,这些都是泰山奶奶所为。” “泰山奶奶?”九尾从未听过,追问,“泰山奶奶为何人?” “方才在迷魂殿之上的,便是泰山奶奶了,三界中的封号做碧霞元君,鬼魂生前功过善恶她均是了然于胸,是泰山第一美人。” 阴兵回答九尾的话时面无表情,像是背诵一样板正的语气,唯有在说到碧霞元君为泰山第一美人之时,语气之中带了些许崇敬和爱慕。 第一美人 不得不重新回顾一下那元君的相貌。 他记得从始至终,那女子一直是低垂着头,只觉得那她身形高挑柔指捧册,倒是别有一番气质。 至于面容,他记得只看清过的,在何时呢? 九尾便走边仔细想着,对于美人,他不可能是毫无印象的。猛地记起,泰山府君叫自己唤他岁崇老大的时候,那女子是有抬起头的! 那长相? 左脸倒是生的秀美,嫩肤柳眉眼眸也生的秀气,可右边那半张脸却...有些一言难尽。 半脸猩红,眼眸尽是凶恶,鼻歪嘴斜,像是惊异而微微张开的口中利齿横生,如若农妇弄田之时手中所持的割草齿刀一般,可不就是一张夜叉脸吗?! “你们泰山之辈果然不愧是经历过生死,见过大世面的,这眼光绝非俗者可以比拟的呀!” 九尾回想过后甚是心惊,亏得这次全身而退了,若是自己惹怒了泰山府君因而被扣于泰山之下,整日于这些牛鬼蛇神为伍,难免自己的审美不会受影响,若是日后将这等夜叉长相者视若绝世之美人,自己也就不用再想着回妖界狐族地界认祖归宗了。 拍拍心口,做出一副极为赞同的认真模样恭维道,一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这种是非之地还是早早远离的好,可千万别再临阵出了点什么乱子。 “那是自然,”阴兵听得九尾的语气极有诚意,甚是满意地点点头,表示对九尾这样有眼力见和与自己有同等欣赏水平的小妖的欣赏,看他也是个在地府当差的材料,话也就多了几句,“泰山奶奶是泰山之中所有鬼的期望,可泰山奶奶却只心爱一人,那人极是不识好歹,一再地伤了泰山奶奶的心,就因为这样,每隔百年至于那人的生辰,泰山之内总会掀起巨浪,哼!这等不识好歹的奸佞之辈,他日若是落入黄泉,我必定让他尝尽那八大地狱的万种苦痛!” “世上竟是有如此不识好歹之辈!!当真是有眼无珠不识泰山!!!简直岂有此理!!”九尾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怒骂道,心中却暗暗为那个倒霉催的抱不平。 “人活一辈子,该是要做了多罪大恶极之事才会遭了这般报应啊!” 当然,这句话他也就只敢在腹中说说罢了,当着阴兵小哥的面也只能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你倒也是个明事理之人,很合我的心意,等你归于泰山之时,要是有什么不长眼的小鬼胆敢招惹欺侮你,报我归原君的名号便好!”归原君停下来,极为赞赏地用力拍了拍九尾的肩膀,与他道,“你往前走便是,出了泰山地界一路北去即为异北,就此别过,好走。” “归原君抬爱,就此别过,多谢!”九尾拱手告辞。 归原君点点头,手中长戟顿地,前方幽暗之处便是开出一扇暗门来,待到九尾跨过门槛之后,暗门才缓缓闭拢,复了一片黄泉幽暗景象。 “珠儿,珠儿?小珠珠?你在干嘛呢?” 出了泰山界外,九尾沿着耳中听闻见的人声循声而去,在树丛中东钻西钻,口里还一刻不停。 “死狐狸你能不能消停点!”珠儿暴躁的声音从不更中传出,明显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不叫你,你又得一个人躲在里面偷偷哭了,”九尾道。 “你管的着吗!”珠儿大声吼他。 “你是想你娘的话,那我就带你回东海看她呀,”九尾摸摸鼻子,答他。 “我不回东海!”珠儿道。 “那你想去哪里?”九尾又问。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管不着!”珠儿像是气急了,飞身而起,要拿剑鞘打九尾的脑袋。 临走的时候,泰山府君面色凝重地告诉九尾,赤萧铭为异北之主,阳寿未尽,异北自有办法救他,那女子非寻常之辈,此番与他夺抢赤萧铭流于黄泉的残魂也只是为救人,非有恶意,提醒九尾不要再去与之冲突,继而又突然正色地劝告九尾,如果可以,将来最好是不要与异北之地沾上半分关系。 语气极为严肃,九尾不得不听,但他也不得不再回异北城一趟。 既然泰山府君都说那女子是有办法能够救赤萧铭,那便是不会是在诓骗自己,但即使是这样,他也必须去一趟,确定赤萧铭是否安好,毕竟自己还欠他一条命。 九尾被珠儿一路追打着进了城中,九尾脸上肩上手臂上都被揍得青一块紫一块,这一路躲逃着也是闹得满头大汗,斜斜的倒进路边的草丛之中,双手连连打摆,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 不更周身闪了闪,也缓缓的掉落下来,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压在九尾身上,刚才那番打闹像是将珠儿心中阴郁都扫了个干净,毕竟他的心智还是不过总角之龄, “知道错了吧,让你再欺负我!” “我哪里敢欺负你呀,”九尾笑,枕了胳膊在脑后,手臂上的淤青让他疼的皱了皱眉,复而又语气轻快道,“怎么样,还生气吗?” “现在好像没那么生气了。”珠儿似是想了想,答他。 “能原谅我吗?”九尾突然道。 “嗯?”珠儿对于九尾突然这般正经的说话有些不适应,“其实…我也没怪你,这些事总归来说跟你关系也不那么大…”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你若是想你娘了,我们就回东海看看锦姨,你想去哪里玩咱们就去哪里,可好?”九尾细长的手指抚过剑身,认真道。 先前他没有特别仔细地打量不更剑,此时在阳光的照射之下,不更剑银色光泽更显,若是说以前的不更只是一把凡俗之剑,现在就是真真是一把神兵利器了。 剑鞘之上的纹路复杂古朴,是被一扇巨大的翅膀环抱住周身,剑柄是蛇鳞纹路,每块鳞片之上又像是被点上了一个同色的小点,不细看极难看出,末处还有一只尖利的五爪狠狠地扣在剑柄的尾端,看上去凶恶之至。 他记得在与夏茶交手时,不更真真实实是被折成两段了的,而后自己便是为了帮离熄挡住那一滴南明离火而被夏茶击中,之后便是逐渐失去意识,在他失去意识之前,被折断的不更还是被紧紧搂在怀中的。 若是与之后的事情联系起来,那么极有可能是自己和赤萧铭一起落入那洞中,坠进南明离火焰,赤萧铭拼着劲将他从火堆中拖出来,却将不更留在火焰之中。 书中有载,南明离火可焚灼万物,与三足金乌的太阳真火和凤凰的涅槃之火同为正阳之火。但此三者中,唯有南明离火能够用来炼制神兵利器,但朱雀脾性古怪,极少与它族来往,因此从未有若不更这般神兵利器现世过,若是当真得了此等宝物,那便就成了三界制衡魔界的一份巨大助力。 这样说来,不更是在南明离火中锻造了八十一日后,方才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想起自己和赤萧铭在洞中被南明离火中的离火劫折磨的那番凄惨场景,那珠儿与锦姨在那火中被锻造那么些时日,定是吃尽了苦头,想到这里,九尾的脸色不禁又暗沉了下来。 “跟着你,好玩吗?”怎么说也是个孩童心性,很快就被九尾的话勾起了兴趣,若是能时常会东海见到娘亲,又能没有拘束不受限制的出去玩,对珠儿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可又很快发觉到九尾的异样, “哎?死狐狸,你怎么了?看起来怎么又不高兴了,你莫不是要反悔呀!我告诉你,话都说出口了,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你不带着我也不能行!知道吗!哼!” “你,告诉我,你如何与不更融为一体的?”九尾坐直起身,对珠儿道。 “...嗯?我、我也不知啊,若不是今日那人说出这话,我都不知道。”珠儿道,“他说我不能与这剑身分离之后,我便自己试了试,才发现我当真是被困在这里面了...” “那你可曾记得,你有些时日落入一片火堆之中?”九尾又问。 “记得啊,你那时候跟死了一样,那个男人浑身都是血,把你从火里拽了出去,动作可快了,所以你才没有被火焰沾身。我那时候本来是想去帮忙的,可是这剑身断成两截,我也没办法,而且娘亲又不知为何迷了神志,我就只好缩在剑柄之内了,后来只慢慢觉得有些热热的,想着娘亲喜凉怕热,我就调了些精魂把娘亲的神识包裹在里面,后来只觉得越来越热,蒸的我有些受不了了,便就把自己死死地裹紧,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断剑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就只觉得自己操控它的时候顺心多了。” “当真只是如此吗?”九尾不解,离火锻造不更时竟是未对珠儿的魂魄有丝毫的损伤? “不然呢?”珠儿更是不解九尾在疑惑什么。 吾乃带罪之身 - 半劫 - 上庸城南 “若只是如此自然是最好了,”九尾点点头,珠儿有什么说什么,既然他道是如此,那应该是这样吧。 “死狐狸,你怎么奇奇怪怪的,”不更在他身上来回翻滚了几圈,像是在与他打闹耍赖。 “你呀,以后被谁欺负了,不许窝囊一定要打回去知道吗,”九尾语意一转,扯开了话题,已经过了的那些事,还是不要与珠儿讲的过多为好。 “你不去招惹,哪里会被欺负,”珠儿想了想,又说道,“但若是自己惹上门的祸事,定是极难对付的。以前老是有只鲤鱼精来找我娘的麻烦,我娘每次都是关紧蚌壳,不理会它的,那鲤鱼精每次都要在蚌壳外蹲好久呢,甚是恼人。” “不是什么事都是可以躲的掉的,而且你要有些自知之明,你现在可是一把神器的剑魂了,以后来招惹你的人不在少数,你呀,要神器的守护者的意识,现在你可是很厉害的,我都打不过你呢、”九尾拍拍剑鞘,笑着答他,“要是以后有人欺负我了,你可是要替我出头的呀~” “我不要、”珠儿又翻滚几下,道。 “别这样~”九尾搂住不更,脸贴上去蹭了蹭,撒娇般地道。 “死狐狸你别碰我!” “我不,我就要碰~” “松开!!” “我不!” “别碰我!松开啊啊啊啊啊啊啊!!!” 木盒之中又是重新见了底,悬在异北钟下的灵身已经趋于完整,与之前的赤萧铭无二之别。异北钟内的蓝色光球游动地越发急躁,好几次要强行冲进那副悬在钟下的灵身之中与之融合,都是一一被木疆错拦止下来。 如今日头已经沉落,却是还未见到迷心归来的身影,若是过了今日的亥时还未能和魂魄相融,灵身便就会自行消散开去,到那时便真是回天乏术,可若是让这不全的残魂与灵身相融,赤萧铭能否醒来都不一定。 现如今已经成了一副死局情境了,所有的希望都在毫无音讯的迷心身上。 木疆错面若纸白,眼唇处已经开始发乌,原本强健精壮的身体看起来确实虚弱异常,在风中盘膝而坐竟是有些摇摇晃晃,礼师已经是第三次抽取他的寿命了,此时掌中只有小小一握,颤抖着将它们置入木盒之中,木疆错谨慎地盯住前方,说话时口齿也开始不清楚起来, “现、何时辰..” “大人、亥时已经过半。”礼师跪坐在一旁,道。 “异北之南,可是、可是有迷心大人归、归来的消息?” “暂未...” “礼、礼师大人...”木疆错低低地唤他。 “在、” “若、若是、若是出了什么乱子,你便、你便记住,最后、当、当真是等不到迷心大人归城,那、便就在子时之前,将这残魂与灵、灵身相融了吧!”木疆错坚持着把话说完,语气严肃地叮嘱道,“不管如何,你要、要守着异北平安,一、一直等到她回来、” “大人...你这是何意?”突然听得木疆错道出这样一番话,礼师有些不好的感觉。 “一炷香后继、继续…”木疆错咬着牙道。 “大人!”礼师惊道,“不可啊!” 一次抽取半数,如今已经抽取了三回,木疆错所剩下的寿命已经极少了。且异北自从立规起至今,从未有人像木疆错现在一般,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续抽取这样多的寿命。常人抽取一次便是至少要大为补进身体,最少要休养上个一年半载。 而他如此为之,对身体必定是会有极大损伤的,若当真再抽取一次,木疆错必毙无疑。 “大人!不可呀!求求你,用我的吧!”异北钟楼下驻守的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兵头终于忍不住,直接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地,清楚地听见撞击青石地面的砰砰声,额前鲜血直流,小兵头也不顾,眼中通红,悲戚地哭喊道。 “砰!” “砰砰...” 接连的下跪声和磕头请求之声,异北的士兵守卫再无一人信立于旁,连盘膝围坐在外圈的异北城民们也纷纷扬臂请愿。 此时遇到什么事情不需要木疆错来说明,他们也都大致了然于心中。异北大阵本就是由城民所结,承托的是民众的信仰之力,阵起于众也散于众,结阵的人虽然是不能够随意行动,但他们有眼睛也有耳朵,木疆错做的说的这些他们都能够看得见听得见的。 “大人,让我们每个人都献出一些寿命是不妨事的,一定可以再续些时间,撑到迷心大人回来!”大阵之中,有人带头喊出了声。 接着响应声四起。 方才第二次第三次抽取寿命之时,不止一次有人这般起声请求道,但木疆错丝毫未有理会,只是强硬地让礼师按自己的要求去做,可现在钟楼之下这般情景,而礼师大人任木疆错如何催促也咬紧唇齿迟迟不愿动手了。 木疆错深深吸喘了两口气,胸中像是藏了一个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地作响,极力稳住声调,厉声斥道, “都闭嘴、莫要聒噪!尔等..尔等静心结阵,莫要理会其他、桃一,你带、带头作乱,此事了解后自、自行去领罚!” “大人,桃一甘愿领罚,现在便执行!礼师大人、礼师大人!!抽取我半数寿限吧!”带头求情的少年桃一跪着向钟楼爬过去。 “住、住口!退下!”木疆错怒斥。 “木疆错大人,求求你,别再自己扛着了,你,你会死的...”桃一一边磕头一边往钟楼上爬,话中满是抽噎之声。 “滚!”木疆错以肩蹭靠着钟楼的扶栏,摇摇晃晃的站立起身,手里的动作一刻不停,道, “异北之主不能无端向城民索取寿限,此乃、此乃老城主留下的铁令,任何人不得、不得触碰!你、你们执意这般,是在戕、戕害…戕害城主,是在动摇城主之威!妄图动摇异北根基!我、我木疆错是为戴罪…戴罪之人,以戴罪之身上、上缴寿限,用于重塑城主灵身,此乃将、将功赎罪…今日,若、若是再有他人加以干涉,杀…无赦!” 这段结结巴巴的话若是在他时,只会让人觉得好笑,绝是不会有任何威信可言,可现在,结结巴巴的砸进每个人的心中…无人敢接话和反驳, 异北铁令,谁也不能触碰。 木疆错甘愿献出自己所有的寿限,也要维守住异北的铁令规矩,还有异北城主在城中的威信。 此为大忠, 也为愚忠。 磕磕碰碰地说完这段话,木疆错胸中一阵气短,不住地剧烈咳嗽,可即便如此,依然坚持道, “礼师、快、快些!”木疆错面向礼师微微低头。 “大人...”礼师眼神挣扎,手掌猛颤地再一次覆上木疆错的额间。 “大人!!”桃一哭喊。 “大人!!...” 楼下一片哽咽悲泣之声,不少妇孺忍不住掩面而泣,男子们也均是双目发红,可目光却越来越坚定,如何也不能挪动开来, 木疆错,是异北城的真勇士,倘若事无回转的余地,他们一定会目送他而去,这个男人,不仅将记在城志之中,也会永远活在异北子民后代的心中! “报!!!”一个守卫跌跌撞撞地从城门飞奔而来,终于带来了一个万众期待的消息, “迷心大人回来了!” 乞巧节,是个好日子(壹) - 半劫 - 上庸城南 “迷心大人回来了!!!” 群情激昂,欢喜雀跃。 “谢天谢地,总算是...”终于感受到那一股熟悉的气息急速而来,木疆错眼中狂喜,将木盒中的剩余尽数撒出,接着身形颓然倒下,从高高的钟楼之上翻滚而下,双目紧闭,再无生气。 湖蓝色的清丽身影从半空中跃下,落在异北钟楼阶梯之上,一抬手,将一小团蓝色晶芒打进异北钟内。 霎时钟声响彻异北,两团魂魄相触后迅速融为一体,然后猛地一头扎进钟下铸成的灵身之内。 礼师赶忙侧身让位于迷心,正要躬身往台阶下行去,却被迷心抬手拦住,语气凛然, “所有人凝神静气,维持异北大阵,礼师,主持融合,为城主护法!” 礼师还没来得及反应,迷心已经又从高台之上跃下。 钟声嗡鸣,彼时一定需要人来主持大局的。礼师叹了口气,面向异北钟跪坐而下,凝神聚气专注地在手中翻转结印。 木疆错从高台的台阶上翻滚而下,落至台阶半数时被飞来的错木接住,缓了外力的冲撞,承了他后飞起,再将他置在钟楼之下,与此同时,迷心轻巧地落在他身旁,双指并拢,抵在木疆错眉间。 方才叮嘱之余,她已经通过礼师的记忆知晓了之前发生的一切,而现在灵力内探后,木疆错的情况让迷心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眼神有些涣散。 木疆错的寿限几乎被尽数抽了个干净,脉络尽碎,已经断了呼吸。 迷心将木疆错拥入怀中,垂目喃喃,尽是茫然无措, “我该怎么办...” 眼泪一滴滴地沾湿了木疆错的衣襟,比他身上的铁甲更冰冷的是已经胸膛之中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 木疆错只感觉自己深陷一片混沌之中,自己似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离开。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伸手探去,什么都触碰不到,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自己现在很难过,而这难过来源于他感受到迷心此时的痛苦。 明明应该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可他却寻不见她... 我还没有来得及再看你一眼。 木疆错拼尽全力地想要呼喊出声,却好像被堵住了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我这是、死了吗? … 在木疆错上任的第二日便就是乞巧节。 坐上城督之位只有两天,他便成了全城的笑话。因为办事频频出错,直接被赤萧铭在议事殿上揍了,揍了之后还觉得不解气,直接将他从大殿之上踹了出去,扔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木疆错捂着头脸,身上尽是被打出的青紫之色,在雪地上蜷缩了好半天,才堪堪爬起身,灰头土脸的去继续干活。 城中有十二个兵头,一一坐上了城督之位,又一一下来了。轮到他们西南街口的兵头要任职的时候,兵头大哥将木疆错叫了去,让木疆错顶了自己的兵头之职。 西南街是异北城中的一处偏僻的静地,因为劳作邑位于此街,为了避嫌,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人家和店铺愿意呆在此处,而劳作邑又是有专门的看守管理,几乎闹不出什么乱子,所以看守西南街的守卫皆是一些伤残病弱,即将离职告退之辈。 西南街是个闲差,平日里事务不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就开始兼任替各个街道扫雪的清扫事务了。 换句话来说,西南街的守卫在十二街中地位最低的。西南街口的兵头大哥罗禅在抵御魔物入侵异北之时受了极重的伤,即使留全了性命也还是落下很重的旧伤,基本是没有再立军功的机会了。于是当城主之令传到西南街时,罗禅便以旧伤复发身体抱恙做借口,辞不就职。 “咱们西南街,残的残病的病伤的伤,兄弟们大多都是从战场上保了条残命回来的,承蒙城主心中还是记着我们,竟是没把我们西南街直接跳过去...” 罗禅领着木疆错进了屋内,顺手接了木疆错手中扫雪的扫帚,与自己的并在一起,在门槛上磕了磕,将扫帚上的积雪抖落在房门之外,才拿进屋内,置于角落,又慢腾腾的踱了步子将房门关好,示意木疆错可以在炭火炉子旁边坐下。 “这是好事,”木疆错点点头,应声。 “我跟随城主几十年,本早该是到了告老颐养天年的年纪,受五周门恩泽受老城主恩泽,也算是重新又活了一次,”罗禅也搬了椅子坐下,挨着炭火炉子坐的近了点,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 “可我这身子还是越来越差,我听说,上任的那些兵头无一没有被城主打过的,撤出城督府的时候一个个都是鼻青脸肿的模样,他们这些正值壮年的都成了这般模样,我这病恹恹的身子骨哪可能撑得过去?所以我想让你顶一下我的职,去那城督府住上一住,就算是不能长久,回来之后,以后你想要调去其他街去当差,也是容易许多的。你这样好年华的小伙子,哪能在西南街这个地方待上一辈子啊,虽然可能会挨上几顿打,但是忍忍也许就过去了,城主哪能下重手不是?” “属下愚钝,若是出了差错,恐会连累大家。”木疆错倒不是推辞,他不怕挨打,就是怕自己能力不够。 “办事细致些小心些,是出不了多大纰漏的,我想来想去,咱们这帮人里面只有你能去试试了,有几个倒是也瓷实,可就是年纪太小,怕是担不起这个职位,他们咳、咳咳..”罗禅搭上木疆错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突然像是被唾沫呛到了,猛地咳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他们去,怕才是会捅了连累大家伙的大篓子。” “那便就去。”木疆错点点头,答道。 于是当晚,他便就搬进了城督府中,次日就职上任,再次日就被赤萧铭从议事殿中踹了出来。 忍着浑身的疼痛,把赤萧铭吩咐的事情都办妥后,再三确认没有疏忽遗漏之处,木疆错才离开。 他没有回城督府,而是出了北门,去了城后的山岭之中。埋着头往前走着,在洁白的雪地之上留下好长一串脚印,再环顾四周之时,已经立于一片冰湖地界了。 异北常年寒冻,湖面早已结了厚厚的一层寒冰,冰面通透,就着黄昏的余晖,还能看见冰层之下的波光粼粼。 见四下无人,木疆错终于放松了绷得紧紧的神经,发泄般的大喊了一 声,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倒在冰面之上,还好这冰层够厚,不仅没有直接砸进湖中,更是连一丝裂缝都不曾有的。 夜幕笼罩,异北城中鞭炮焰火齐放,人声鼎沸,隔得这样远都能听得清楚,好一派热闹场景。 乞巧节是个好日子。 乞巧节,是个好日子(贰) - 半劫 - 上庸城南 木疆错仍是仰面躺在原处,紧闭着眼,缓慢的呼吸着,现在这般,是他最惬意的时候。 后山刚飘完一阵雪花,浅浅的在他身上铺了一层,把木疆错伪装成了一块被人信手丢弃在此处的一团破布。 此时这团破布安逸地躺着,凉意让他灵台一片清明,起初还乱七八糟地想些有的没的,而后便是空白了下来,只想这样一直躺下去,谁都不要来叫醒。 在很多人眼中,乞巧节是一个郎情妾意的日子,大家可以或直白或含蓄地向自己的心上人示好,若是双方都有情谊,成了一段良缘佳话那就更是一番美事了。 在城主府的旁侧,有一座作藏书用的八角屋檐高楼,称作异北阁。 异北阁平日里都是关闭着的,一年之内只开放两次。 每年上元节,是例行的异北集会,说的明白些,就是城主致辞训话和发福利散礼品的时候。 除此之外,也就只有乞巧节这个日子会开放了异北阁的外侧楼台,供城中尚未出嫁的女子们登上,若是相中哪位郎君,便就将自己的信物掷向他,如果男子收下,也就代表了他亦有情,两人便能够合情合理地相携在城中游玩。 若是男子无意,便就向女子行一礼,也算是谢过,再将信物置于楼阶旁侧,也就等同于归还了。 又或者是男子有意却得不到女儿家的青睐,便就在异北阁下为女子唱上一曲,若是打动了女子下了楼来,也是作数的。 南街和北街这两条大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迷心从城主府出来,照例地带了一行人在城中巡一圈,街道很是热闹,年轻的男女们成双成对地游逛着,见了巡逻队伍都会向迷心行礼后再避开些走,迷心一一颔首回礼,领着人向北街去。 今日的异北夜市会通宵开放,人们停停走走,玩至夜深也是无妨的。 突然听见异北阁那处传来了一阵闹哄哄的嬉笑,迷心回头往吵闹处看了去,好些花枝招展的女子立于之异北阁外台之上,围着一个女子嬉笑吵嚷着说的热闹,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渐渐地,将那女子挤到了楼台沿边。 迷心与身侧的守卫道, “吩咐今日值守异北阁的守卫,让楼台上散开,看的紧些,莫要让人在上头推挤。” “是,大人、”那守卫低头应声答到,顺着迷心所指也回眼看去,有些尴尬地问道,“大人所指是想容、呃..姑娘?” 守卫说的想容姑娘自是被推搡围住的那个女子。 女子一身青黛颜色的衣裙,披着一件细锦披风,梳着垂鬟分肖鬓,生的极美,即使穿的衣着素净,身上也未佩戴什么首饰,在这一众的珠光宝气中仍然十分地惹人注意,竟还是有些艳压群芳的势头。 身旁的姑娘们七嘴八舌地在与她嬉笑着说些什么,可那女子只是偶尔抿唇浅笑,微微颔首为应,一双凤眼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遍遍地扫过,像是在找着什么人。 “如何?”迷心道。 “大人,恕属下直言,这女儿家的事我们插手不太合适,她们打闹一会儿应该也就散了。”守卫小声回答,“这姑娘,是悦楼出身,自是不受待见的。” “悦楼出身如何,吩咐下去、”迷心面无表情地说完后就转过身去继续巡街。 “是、是...”守卫闻得迷心的话,脸色连连答是,向异北阁地守卫吩咐下去。 悦楼开在东街,那里还不是迷心的辖区,她自然不是很熟悉,东街和南街一向是由城督来管的。 以前的城督大人在百年前的抗魔御敌大战中受了重伤,勉强捡回一条命,却是留下了不少暗疾,而异北城湿冷,旧疾频频发作,城督常年受伤痛折磨,不过十来年,便是亡故了。 那之后城督之位一空就空下来近百年,在迷心入了城主府三年后,赤萧铭才重新启了这个职位,城中武将为优先。可后来的继任者无一能与前任城督大人相提,办事连连出差池。 赤萧铭自老城主二次失了踪迹后性情大改,以前温文尔雅的一个人如今脾气变得异常的火爆,一点就着。以至于这之后的继任城督之人,无一例外,都是挨了赤萧铭暴揍后受不了自动请辞了。 前几日赤萧铭还与她说,如果再没有合适的武将继任,城督一位就归给她了。 当时赤萧铭对她这么说的时候,迷心没有表明态度,既不答好,也没答不行。这般沉稳的性子让赤萧铭既是喜欢的厉害,又感到担忧。 起初迷心的兄长突发急疾,被接回家中治病,家中的长辈担心这一出了城主府后,再想重回就难了。于是就将尚且的迷心送进了城主府,说是让她顶替一段时间内兄长的职位,待到兄长身体康复再重回城主府为城主效命。 其实说到底,她兄长每日的事务无非是整理寝殿,在书房挑灯研墨,传递吃食,除此再无他,随便一个婢女就能够轻松胜任。也正是因为这样,家中长辈才会担心自己儿子会被人迅速取代,毕竟也不是个什么重要的职位。 对迷心家中长辈如何打算赤萧铭怎么会不知,没说不行,也就等同于默许了。然后发现自己的书房和寝殿里出现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赤萧铭大为吃惊,当即就打算把她送回去。不论如何,自己的确是不可能被一个个头还不到自己腰身位置的小姑娘照顾,见到她踩在小凳之上为自己研墨的样子,莫名地有一股自心而生的愧疚感。 “莫要将我送回去,我兄长的病一月之内就可以康复,以他的性子,不出半月就会要回来干活了,你让我在这呆上半月,我定不会叨扰你的,半月后我就回家去,可好、” 迷心在书房内点亮屋内的烛火,与赤萧铭道,声音带着女童特有的稚嫩,但一字一句都不慌不忙,当她看过来的时候,眼睛里尽是笃定和泰然,赤萧铭觉得这小丫头倒也是有些意思,也就答应了。 之后想起来不免为自己当时的明智而鼓掌叫好,这应该算是他这百年之内做的最对的一件事了。 每日醒来之时清洁的水和巾帕已经备好,桌上放着热茶,暖炉中也添好了新炭。 赤萧铭畏寒,桌盘上叠好的衣服里外周遭都放了些暖玉,所以赤萧铭换上衣服之时还是温热暖和的。换洗完毕后,旁侧的小厅中已经摆放好热气腾腾的甜汤和早饭。议事殿中各位大臣已经被妥善招待好,他们要呈上的奏折已经被整理好置于城主软榻的右手边,与茶具放在一处,方便他拿取。 书房中的熏香每日都不同,不过大多都是有清心醒目之效用,窗前的花束却一直摆放的都是梅花,有时是白色有时是红色偶尔也会是红心浅边,不过每次都只插上一支罢了,应是新从树上剪下来的,赤萧铭到的早些还能看到枝丫上还挂着些雪花融化后留下的水珠,倒是衬得花朵娇艳。 迷心从来没有不小心让书房中的暖炉熄过,赤萧铭喜欢在书房里待着,所以她会定时进来添些炭火,给赤萧铭用的木炭都被迷心仔细检查过,都烧的干净不会起烟熏到人的。 前一晚被赤萧铭翻得凌乱的书册在第二天一定会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常用的些物品都按照赤萧铭的习惯摆放好,除了偶尔会进来替他研墨之外,赤萧铭基本上一天到晚见不到这个瘦小的丫头,确实如她所说,从不多加叨扰。 这般下来,即使是挑剔的赤萧铭也不免对她颇为赞赏。 “迷心丫头,你今年几岁了?” 迷心站在小凳上踮着脚为赤萧铭研墨,只专心的盯着手中的活,从不关注旁的事情。因为年龄小手指的力气不够,只能整只左手握住墨锭,右手偶尔往砚堂上点上一两滴水珠,左手不紧不慢地画着圈,听见赤萧铭问她,也就答了。 “再过两月就满十二岁了。” “哦?好年纪,”赤萧铭点点头,又问,“可是有许配婆家?” “未有、”迷心答。 “嗯,好、”赤萧铭面上笑意更甚 “那你可愿...” 乞巧节,是个好日子(叁) - 半劫 - 上庸城南 “可愿如何?”见赤萧铭迟迟没有下文,迷心一边细细地转动手中的墨锭,接了他的话。 “嗯...”赤萧铭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他是想随便找个职务把迷心留下,才过十日,迷心的家中就传来消息说长子身体已经康健不少,明日即可复职,赤萧铭只是点点头,答了让他在家再修养些日子,身体要紧。这番话一出,迷心家中上下对赤萧铭感激涕零,觉得自家长子在城主心中还是有地位的,家中的大叔伯亲自前来与赤萧铭告恩,称一定不复城主赏识,再多五日,必将归职复命,赤萧铭面上只是点点头,暗里还是在琢磨该找个什么借口将迷心留下。 毕竟城中这么多人,城主却一定要求让一个未及金钗的小丫头照料自己的衣食起居,以前可以说是因为迷心家中坚持,城主不好拒绝这一片赤诚之心才堪堪答应将她留下,而眼下这般状况,若还是卡着人不放,着实不妥。 赤萧铭想一个下下策的办法,当真要是留不住那就随便找个借口把他哥腿打折,送回去将养,嗯,下手还是要重一点,不然没两天这货又回来了又还得费劲再打断他另一条腿,还不如一步到位,直接废了他? 当然,这个下下策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在这之前还是考虑些切实可行的为好。 “你、你家还缺哥哥吗?”赤萧铭挑了只笔,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我有八个哥哥、”迷心答道,生生的把赤萧铭接下来的那句‘要不你当我妹妹吧’给噎了回去,抬眼瞟了他一眼,又说, “你要是把我大哥的腿打断了,大叔伯会按照顺序把他们送进来的。” “你怎么知道...?” 听得迷心说家中男丁甚多,想是将她收做自己妹妹的这个办法泡汤了,下下策又不自觉地浮上心头,突然被迷心一语道破,赤萧铭难免有些尴尬。 “你表现得有点明显,”迷心又抬眼看了他一眼,答他。 “小丫头乱说什么呢,”赤萧铭赶忙正色,做出平日里的的威严仪态。 “我先出去了,有事唤我便好。”迷心也没理会他的表情变换,见墨汁已经差不多了,抬手把墨锭放回墨床上,拿了踩脚的小板凳退身要出房门去。 “丫头,你等会、”赤萧铭还是没忍住叫住了迷心。 迷心将半开了的房门重新关紧,转过身来微微垂目听赤萧铭吩咐。 “过来坐下,”赤萧铭离开书桌,坐在会客的软凳上,伸手拍拍身旁的凳子,唤迷心坐下。 “你想留在这吗?”赤萧铭道。 “我为何要想留下?”迷心反问他。 赤萧铭突然发现跟这个小妮子说话的时候,原来自己一直在跟着她的意思走,不管怎么说,她总是能一言道破要害,好像是将自己心里的打算盘摸得清清楚楚,既然这样,倒还不如直接说出口,拐弯抹角倒是成了多余。 “我想你留下来,行了吧,我打算跟你家里人说我已经认你做了妹妹,以后你便就待在这,可好?”赤萧铭也不管自己这么主动直白丢不丢人了,干脆照直了讲。 “城主大人如是说,自是无人会反对,只不过你若是这般说了,迷心家中的长辈们只会当做你将我看中了,又不好直接定亲,才会以这样的义兄义妹的关系将我留在这府中,待我年过碧玉自是要名正言顺的嫁进来的,否则就成了城主你败坏了我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名节。” 迷心不慌不忙地答他,“而且你年纪有点大,我不愿。” “...” 赤萧铭很想还上句话,可仔细一想,小妮子说的的确句句在理。若是自己开口与她家中要人,可不就是会被当成隐喻着要许下亲事的意思吗,还是再想想再想想罢。 于是赤萧铭又想了想,说, “那我在朝堂上与你一个官职,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我手下当差,可好?” “你觉得你的朝堂之上什么差事能交给一个小孩来做?” “那...” “你能教我打架吗?”迷心突然说。 “打架?”赤萧铭被她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女孩子家家的学打架做什么?” “他们的想法跟你一样,所以你只需要直接这么说,挑明了留我便好。”迷心答。 赤萧铭很快就明白了迷心的意思,这般说辞在外人看来都以为他看中了迷心的天赋,而不会以为他有将她娶过门意思,是一番妙招。 “不过,若你想留我,那当真就要教我,不只是说说而已了。”迷心说。 “姑娘家家耍刀弄戟的不合适吧?” “你考虑一下,我先去忙了。” 后来迷心就被赤萧铭以教授武艺的由头留了下来。 半年后,打扫清理这些杂活重新归给了她的兄长,迷心开始帮助赤萧铭处理城中事务。 第二年,豆蔻之龄的迷心就掌了兵权,开始直接管理西街和北街及其他四街。 此令一出,反对者不在少数,但都被赤萧铭一一驳了回去,其他人也不得不从。 一帮糙爷们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下卖命,听上去都觉得不可理喻,兵营里的地位一直以来都是以拳头实力来轮高低的。迷心是城主亲自指派,自然是不能够明面上得罪,不过暗下使绊子的办法可是多了去了。 可奇怪的是,他们每次使坏却总是不能成功,有时候还会把自己给折进去。几番之后,几个兵头气不过,干脆直言要与迷心这个千年不遇的武将之材好好地切磋切磋。 千年不遇的武将奇才这个名号的由来,着实是有些尴尬的。 赤萧铭去迷心家要人的时候,为了增加信服度,吹的有些夸张了,说迷心是自己这辈子见过的最有天赋的苗子,定是要留在府中好好栽培,日后方能更好地为异北效力。 听得赤萧铭这番话,大叔伯把拐杖丢到一边,当即就颤巍巍地领着一家老小给赤萧铭跪下了,说是承蒙城主大人赏识云云,极为痛快地将迷心交了出去。然后赤萧铭前脚迈出了大门,这个消息后脚就传了遍异北城,据说之后大叔伯将自家大门和祠堂重新修缮了一番,一来是感谢神仙保佑祖上积德,二来作为武将奇才的出身门第,自是不能失了排面不是。 迷心年纪不大,真刀真枪地打起来不管是输了赢了,对他们来说都是听不好看,所以就换成了双方各执术法操控一只纸鸢互斗,以这样稍为文雅的方式论输赢,结果不言而喻。 为了凸显公平,三局两胜,而三只纸鸢都是被迷心手中的那只撕成碎屑,即使这般,仍是被西街的兵头老大质疑,道是术法与武艺相干不大,还是应当痛快地打上一场才算数,等到从武堂出来的时候,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向迷心深鞠一躬,道出一句, “我服了。” 而后扑通一声倒下,被人抬着送进医馆。 至此,北城六街全数听命于迷心,无人敢逆。 待到巡城完毕,迷心将守卫遣散了,打算回去休息。若是寻常,她定会绕上一绕走人少的小街巷回到城主府。 突然想起方才异北阁之上的那个女子,收回绕路的步子,复走了大道,还是决定去异北阁再看上一眼。 乞巧节,是个好日子(肆) - 半劫 - 上庸城南 大街上人声鼎沸,异北阁之上依旧是娇笑声连连,迷心路过之时似若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那个叫想容的女子已经离开,迷心也就没再做停留,直接回了一旁的城主府。 迷心住在府西的小别院中,她不喜被人侍候,院中只留了一个唤做喜儿的打扫丫鬟。迷心回院中的时候,喜儿坐在厅中独自嗑着瓜子,见了迷心进来,赶忙将她迎进门,接了她摘下的披风,手脚勤快地为她倒上一杯热茶,然后将披风挂好,揣着手站在一旁,像是有话要说。 茶是喜儿算着时间泡的,可今日迷心回来的晚了些,茶壶微微发温,怕时间来不及,也就没有重新再泡上一壶,只是倒掉了些再往里掺了些热水。 迷心喝了一口便就放下了,有些不悦,看了喜儿一眼。 “迷心大人...”喜儿明显没有注意这些,她低着头眼睛转了两转,措了好一会儿的辞,终于忍不住开口,却直接被迷心打断了。 “茶重泡,再烧些沐浴用的热水,去吧、”迷心吩咐完这些便头也没回地往书房去,留下涨红了脸的喜儿站在原地。 “是...” 书房里的暖炉又熄了,烛火也只点了书桌前的那一盏,照的屋内阴影极重,压着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今日的书桌反常的干净,平日里赤萧铭总会把他收到的文书奏章分上一半乃至一大半到迷心这里,这倒是有些奇怪。迷心直接去了院东赤萧铭的书房,竟是见到了更反常的一幕,赤萧铭一手撑头,另一手闲闲地翻着或薄或厚的册子,偶尔拿起笔随便的画了两下,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见着迷心来了,没有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语气懒散。 “日落东位,我来看看。”迷心走到书桌前,看到赤萧铭散在桌面上的和堆在辅桌上的一堆奏章,挑眉道。 赤萧铭吩咐说今天放迷心一天假,把所有的奏章放到自己书房内,自己亲自批完。可当他闲庭信步地踱进书房之后就后悔了,深明大义的后果就是自己受罪,他好久没有自己处理这么多事务了,闲的惯了这一下竟也是不习惯了,不禁暗道由奢入俭难。 这会见着正主撞进来,且气焰嚣张地出言挑衅,心中正在犹豫要不要后悔,天人交战还没得出个结果,赤萧铭只得做镇定的放下笔,双手抱胸,挑衅回去。 “如何?” “做不完就搬些去我书房吧,”见着赤萧铭这般样子,迷心倒是觉得有些意思,他心中想着什么,一目了然。见着被他折腾得凌乱不堪的书桌,伸手扶起墨锭,往砚台上滴了两滴水,细细地帮他研磨,有些许的嫌弃,“你这砚台都快干了...” 两年多过去,迷心也渐渐出落地越发标致,再也看不出以前那瘦瘦小小的样子,帮他研磨也不需要站在椅子上用整只手去抓住墨锭了。 “谁说我做不完!”赤萧铭嘴硬。 “哦,行,那我回去休息了。”迷心研磨是的神情如以前一般专注。 “谁让你去休息的!”赤萧铭没好气地说,连连摆手,打发她走, “今日乞巧节,你且回去梳妆打扮,赶紧出门去转转,今日各家的少年郎都在,去看看有没有相中喜欢的,城中爱慕你的公子也不少,去挑挑,啊,去挑挑去,子时未过莫要回来!” 自从赤萧铭将迷心要回府中后,迷心便就再没有回过家,倒是赤萧铭偶尔过节时会叫人送些东西去,也算是表达了些些慰问的心意,对这些,迷心本人倒是不置可否。 至于她的兄长,回了城主府没多久就被调去做了看似比整理房间更重要的事情——为府中购置物品,兄长一度以为是迷心还想着自己这个哥哥,为他谋的肥差,起初他也是认认真真地干活。可随着迷心越来越受器重,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把迷心当做自己的靠山了,后台硬了,也就慢慢地膨胀猖狂了起来。 后来因为中饱私囊,直接被扔进了劳作邑,终生不得再出。 而此事迷心始终没有插手,出了这样的丑事,家中的长辈也没脸因为这个事去求城主开恩,只能私下里偷偷托人给迷心传话,希望她能够为兄长跟赤萧铭求求情,可她这边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原本,家中长子在城主身边当差,说出去是一件极为体面之事,即使只是做些不重要的杂活,可在城主身旁侍候,就代表着或多或少能在城主面前说话有些分量,在外人听来,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了。男子之身,若是哪天得了城主赏识,那可就是谋了光芒万丈的前途。 与之相比,被城主亲自要走的迷心倒是还逊色不少,即使是受了赏识,也只是个女子罢了,若是嫁不进城主府,能有几分前途? 长子进了劳作邑之事迟迟没有转机,在外人面前,也就再没什么能让他们硬气的了。这般低调了些时日,再收到从城主府中来的礼物时,迷心家中的长辈更加羞愧了,长子出了这般事情,城主还是不计嫌隙以礼品赠之,只能说明是看在迷心的面子上才没有对他们家冷眼相待。后来再也无人敢因为兄长之事来找迷心,也再也没有将家中其他晚辈送进城主府的打算了,这张脸,他们家还是得要的。 如此,便只能抓紧迷心这根稻草了。 平日里家中无人待她亲热,如今这番巨大的态度转变,迷心也是懒得理会的,从迷心本人这里碰了壁,家中长辈也就极为识时务地转了方向,频频与赤萧铭进言:迷心也到了许配人家的年纪,亲事一日未定,家中也是一日放不下心来。毕竟迷心是整个家族的掌中宝,能够在城主手下卖命,自是她的福气,但这亲事也希望城主能够为迷心做做主,早日定下来,也算是让家中长辈心安了。 女子金钗定亲,豆蔻出嫁,这是约定俗成的传统。而这件事落到身上也是让赤萧铭很是头疼,迷心的性子冷,不愿提及此事,可她家中长辈在迷心兄长出事之后就如此与赤萧铭说过了,这番话相必早就已经传遍了异北城。 已经两年多过去,快三年了,这几年里,迷心如何也看不是其他的男子。 随着她逐渐的长大,容貌美丽气质出尘,再加之年纪轻轻就受城主赏识器重,在城中掌大权,堪称才貌双全的迷心有了很多仰慕者,可她一个也看不上。 赤萧铭心中其实也是不愿迷心嫁人的。若是迷心嫁为人妻之后,再想命她为自己办事也就有些不合情理了,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其实他也看不上城中追求迷心的那些公子少爷们,觉得这些人根本就配不上迷心,自是不愿她屈嫁了。 可一直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件好事情,若是过了豆蔻之年还是未能嫁出去,对女儿家的名声肯定是会有影响的。 若真到那时,怕是会耽误了迷心,传言肯定也就成了是赤萧铭不愿为迷心许配亲事是因为早就对她有意,一开始就打定了要将她娶过门做去城主夫人。 他倒不是怕传闻,他怕的是这样的传闻出来后,就真的没有人敢娶她了,难不成真的要自己娶了她? “叔叔...” 迷心突然放下墨锭,伸手揪了赤萧铭的袖子,声音弱弱地唤他,抿唇看他。 只有谈及此事的时候,迷心才会这么叫他。 赤萧铭比迷心大了不止一点点,当初舔着脸说要做迷心的哥哥的时候,被尚且年幼的迷心直接拒绝了,后来迷心闲暇时想起来,有了兴致会偶尔喊他几声叔叔,起初赤萧铭还是抗拒的,后来也就习惯了。 迷心这样唤他也就是在向他求情,她是当真不愿嫁人,可若是赤萧铭做了决定为她直接定下亲事,自己必然是无法拒绝的,只能将苗头掐死在根源处。 “没有用的,大侄女儿~”赤萧铭好笑的答她,说着说着还假假的叹了口气,“你叔叔我也不想,可明年你生辰前还是没有嫁出去,你可能以后只能嫁给我了知道吗?你不是嫌我年纪大吗,今日你必须要找一个合心意的,若是寻不见,我也就只能一个一个给你引荐了,哎,为了你叔叔我的清白,赶紧去吧,啊~” “...” 迷心收回手,示弱的眼神飞快地收了回去,一甩袖子就走了,只留下抹在赤萧铭衣袖上的那个黑黑的手印。 “迷心大人,茶已经重泡了,沐浴用的水也已经备好了。”喜儿见迷心从外面回来,脸色比方才更差了,赶忙小心谨慎地躬身道,生怕自己说错话办错事撞到枪口上。 “嗯,”迷心脸色很差,坐下后接了喜儿递来的茶水,“没什么事了,你退下吧。” “是!”听得迷心如是说,喜儿心中甚喜,答话也轻快了些,行了一礼后便要退下。 “等等、” 正高兴着,突然被迷心叫住,喜儿心中一紧,莫不是迷心要变卦了吧? 迷心从卧房内出来,拿了一个小锦盒放在桌上,推到喜儿面前,道,“不用去借首饰了,这个拿去,打扮打扮出去逛逛吧。” “这是...给我的?”喜儿拿起锦盒,不敢相信地问。 她被派来侍候不过半年,之前在这里当差的侍女与她说迷心是个极难相处的人,让她自求多福,于是她也就一直这么以为了。这半年来,她办事谨小慎微,生怕得罪了迷心,遭了她的打骂报复。可来了西院的这些日子,除了被斥责几句,也没有其他的遭遇,喜儿只把这归功于自己做的还算好,没有犯了大过错。 这方才还被训斥,现在却又给了自己这个锦盒是什么意思?给一巴掌赏一个甜枣吗?而且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要去跟南院的侍女霞霞借首饰? “迷心大人,这、这太贵重了,若是弄坏了,喜儿赔不起的!”喜儿疑惑着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对朱钗和一对耳坠,做工十分精美,钗上的蝴蝶雕刻的栩栩如生,而且这用料一看就很贵重。喜儿连连摇头,将锦盒推还回去。 “坏了便就坏了,这是给你的,拿好便是。”迷心又为自己倒了杯茶,道,“茶水凉了就重泡,莫要偷懒,知道否。” “啊?”喜儿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后赶忙捧起锦盒,连连答是。 “酉时快过了,还不回去收拾?” “是是是!谢谢迷心大人,喜儿告退!”喜儿向迷心行了一礼,退身离去。 兀自坐了一会后,迷心放下茶杯,向卧房走去。 她也该沐浴梳洗出门了,去看看这满大街的人,可是哪个有她的如意郎君。 乞巧节,是个好日子(伍) - 半劫 - 上庸城南 迷心从偏门出的城主府,裹了一身臃肿的看不出身形的大袄,拿了块方巾裹了头发,用幻容术换了副平庸相貌,面色蜡黄,形容憔悴。 出府的时候连守卫也没有注意她,只当是府中的丫鬟阿嬷得了空闲出到街上去玩的。 酉时刚过,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有郎情妾意相携出游的,也有女儿家公子哥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的,今夜的异北看上去充满了年轻的活力。 迷心拢了袖子,顺着人群走走看看,倒也觉得并不似自己想像那般无趣。 “来来来,抛针测巧了来~” 一道招揽声引了迷心的兴趣,也好奇地跟着人群拢了过去,见着了一个不大的小桌,桌上放着一个盛了水的铜盆,铜盆旁的铜盘中散着一把细长银针。 “抛针测巧了!执针落水,银针不落于水底就算成功,有礼品相赠,哪家的小姐先来尝试?”小伙计看着年纪不大,长了副伶俐相,很是讨人喜欢。 “我来试试!” 一个女子最先应声,立于水盆边,拿起一根银针,在水面上微微比了比后就松开手将银针丢进水中。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凑前去了些,见那银针轻巧地向水中沉去,在快要沉底下的时候停住了,就这样低低地悬在盆地上半寸处。 “哎呀~小姐可真是生的一双巧手啊!想必小姐一定绣工绝佳,寻常的针线必然是配不上小姐,这是咱们家掌柜准备的礼品,请一定赏脸收下~” 小伙计反应极快,连连称赞,又很快地将礼盒奉上。 投针验巧,这是乞巧节必备的一个小节目。说是只有绣活女红做的极为精巧的女子才能投针于水而不沉底,也是被称作天生的巧手。 女子在周遭人的夸赞和鼓掌声中接了礼盒,当即便是打开了来,里面是一个锦包,锦包中是一套精致的针线,拿出来炫耀似的把玩了两下,道, “这礼品合我心意,锦包做工也算是精巧,只是这缎面上的绣花差了些意思。” “自是比不过小姐的,这针线是本店的上乘货,也就只有在姑娘这样的巧手中放才能显出其妙来~若是小姐垂爱,不妨至于店中指点一二~”小伙计没有想到这女子会这般不知礼地立刻打开礼盒,短暂停顿后的一番话接的很是巧妙。 “那便就去指点指点。” 听得女子这番说话,小伙计立刻让一旁侯着的小厮领着那女子进店中去,旋即继续招徕道, “异北各家小姐们各个绣工了得,个顶个的巧手,可还有小姐愿来试试?” 方才那女子测巧成功后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若是在她之后失败了,可是当真丢人,姑娘们左右看看,短时间内竟是没人敢踏步前来。 “我来试试吧,” 一个秀气朴素的女子向前,左右看看,又笑道,“玲儿手笨,若是不成,各位姐姐莫要笑话。” 接着也拿起一枚银针,犹豫了好一会才松了手,银针落水未沉底,也是成功了。 自她起,姑娘们也一个一个的排起了队一个个跃跃欲试要来探探身手。倒也是有意思,一个个地也都是成功了。 这一番看下来,绕是迷心也生出了去试试的想法,毕竟她也是个小女儿家。 迷心不动声色地跟在队伍后面排上队,心中还是有些兴奋的。她的身前是一个着白衣的女子,身形娇小玲珑,与人说话时侧过来半边脸,肤白若雪,生的很是秀气,与人说话轻柔,谈吐举止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蕙心姐姐,你便信手扔扔便是,以你的一双巧手,自是不会有问题的~”玲儿在一旁与这个叫蕙心的女子道,不难看出,玲儿的眼中尽是崇拜。 “莫要乱说,”蕙心抿唇一笑,答道,“这个哪里是我们能说的准的。” “我对你有信心的~”玲儿吐吐舌头,嘻嘻道。 “我知道~”蕙心说话轻声细语,听着让人很舒服。 很快就轮了过来,蕙心莲步轻移,柔指掂起一枚银针置于水面之上,轻轻地松开手,银针落在水面之上,竟是直接浮于之上,未有半分下坠迹象。周遭的人群发出不可置信地啧啧声,紧接着掌声响成一片。 “我就说、我就说嘛~!!”玲儿见着直接蹦着过来,拉住蕙心的袖子激动道。 “莫要夸张,大家不都是成功了吗?何须如此激动,”蕙心道。 “就算是大家都成功,可你的针浮于水面,这自是不同的,论手巧,这异北之中何人可及你~”玲儿一本正经道,“再说,这也不可能是人人都能成功的,我就知道有一人绝不可能做到。” “何人?”听得玲儿卖关子,蕙心也不免好奇追问。 “迷心咯、” “玲儿,不可这般无礼!”蕙心赶忙拉住她。 “我说的没错啊,”玲儿丝毫不在意,继续说着,“她那把拿刀拿剑的手,怎么可能会做女红?女儿家不会做女红,怎么能嫁的出去?” 迷心听得此话,霎时兴致全无,手中悄悄握了拳,平素里说她不是的也不少,但大多数都是只敢背着她偷偷地议论,见了她的面还是得肃面行礼的,此番被人在面前道了这些,让她有些动怒,手中微微蜷成拳头。 “我敢打赌,就算全城的姑娘都能验巧成功,她也一定不成的,一手的老茧怎么可能稳得住....哎,你挤什么!” 迷心别开挡在桌前的二女,伸手去拿银针,宽大的袖子遮挡,旁的人看不见她手中的茧。 银针在盆面上悬了好一会,才堪堪落下,毫无阻挡地直接沉入水底,她成了第一个失败的例子。 “好吧,当我说错了,失败的不只是迷心,这不还有一个嘛、”玲儿的声音传来。 “玲儿,别说了,”蕙心见迷心的面色不悦,赶忙拉住玲儿,“对不起,玲儿她不是故意的,若是无心冒犯了你,我替她向你道歉。” 迷心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了。 人群依旧熙熙攘攘。 迷心此时心中很不痛快,若是她一贯的做法也就直接转身离开当做没听见不再理会罢了,可她今日却偏偏就想证明一次给她们看看,自己也是可以成功的,到那时候她就要化去幻容术,以真实面容示人,让事实给那些乱说话的人狠狠地抽上一巴掌。 说到底,她再如何沉稳,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罢了。 可这次失败又给了她二次打击,玲儿轻飘飘的一句话更是在她心中猛扎了一刀。 出城往北不远的那处冰湖,是迷心小时候常去的地方。迷心在岸边站了一会,见是四下无人,起手在湖面上落下一道结界,接着在湖心处打出了一个不小的冰窟窿… 木疆错神游之中,迷迷糊糊中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冰面破碎的声音,也懒得睁开眼去看,只当是冰面不够结实地碎了,若当真塌了,自己就去这水中畅游一番,也是不错。安静了一会后,又听见扑通一道落水声响,木疆错睁开眼扭头在周围看看,并没有什么异常,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又躺了好一会后,终于还是决意要爬起来,颓废也不能太久不是,若真是冻着生了病,明日该如何干活,既然答应了要做城督,那至少在城主将他踢下位前好好做事才对。 身上的衣物都被积雪掩埋了,有些甚至还结成冰粘连在一块了,再这么躺下去可能真的会被冻死,木疆错一边拍打身上的积雪,一边往回走去。 回家洗个热水澡也是痛快的,木疆错这样想着,却突然撞上一道硬邦邦的结界壁。 “怎么回事?”木疆错对这道突然出现的结界有些莫名其妙,“莫不是城主下的?让我在这里好好反省?” 木疆错又敲了两下,结界壁发出邦邦的声音,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冰层横在面前。 “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木疆错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刚才的位置继续躺好,可这一转眼,他就惊地说不出话来了。 透彻的冰面下,一道人影在其中游来游去,看身形,像是个女子。 莫不是这结界就是为了镇住藏身在此的邪物??!自己才是那个不小心闯进来的冤大头?! 人影向他这边游过来。 这下他看的清楚,果真是个女子,为了不引起注意,木疆错了蹲下来,看着这道曼丽的身影游来游去,渐渐的出了神,只盯着冰面发呆。 呼啦一道水声将他唤回,本能的向出声的地方看去,女子已经跃出了冰面,也刚好抬眼扫过来,看见了瞪大了眼睛蹲在一边的木疆错。 片刻的寂静后,木疆错保持着蹲着的姿势,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声音颤抖,“你是...什么怪物?” “...” 你不想负责是吗? - 半劫 - 上庸城南 冰面之下是一片暖湖,因为隔着厚厚的冰层很少有人会知道。迷心此时正跃坐在冰面边,粗略地拧了拧头发上滑落的水珠后,撑身站起来踩在扔在一旁的衣料上,弯腰要捡起散在一边的外袍来擦身上的水珠。 她只着短衣下的水,小上衣勉强及至腰部,下着的小短裤才是堪堪遮住大腿,短衣裤因为湿了个透所以紧紧地贴在身上,这弯腰捡拾衣裳的动作对木疆错造成的冲击有些...大了。 “你是...什么怪物?” 身后突然传来的男子声音让迷心狠狠吓了一跳,绝佳的本能的反应让她没有立刻回头,闪瞬间掐诀一念,反手就是一片冰刃扔去,攻向声源之处。事发突然迷心根本来不及穿戴整齐,只能迅速扯起披风披裹在身上,勉强遮住身体。 她没有想过有人竟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她设下的结界之内。 他何时起就在这里了?? 短暂的惊慌后,迷心心头涌上恼怒之色。方才心中的不悦未缓,这么短的时间里又被这番无礼地冒犯,蓦地怒火中烧,丝毫不可抑制,直接腾身向来人击去。 木疆错傻愣愣地问出这句话之后,回答他的是齐刷刷破风击来的一片冰刀刃,他们相隔十几丈的距离,冰刃在三息后就到了他的面前。被冰刃逼的退无可退,右脚跺地,巨刀飞快的劈出几招,将冰刃尽数砍落,还来不及松口气,硬生生的一掌已经劈了过来。木疆错抬左臂于前挡住那一掌,本能的要挥刀还击,可对面怎么说也是个手无寸铁的女流之辈,自己使兵刃还击与她,总归是不妥的。这样想着,手腕一转,巨刀翻了道弧线被脱手于身后了。 迷心一掌劈在木疆错的左臂上,纵使是使了十成力气,却奈何木疆错皮糙肉厚又披着坚硬的铁甲,若是细看,铁甲之上还另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甲...她这一掌也就只是将那层冰甲给震碎了,除了听见碎开的冰碴落进雪地上发出如树叶落地的簌簌声之外,其实也没有对木疆错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 一掌落空,迷心借势翻腾而起,径直踹向木疆错的下巴,木疆错微微扭头,视线所触,蓦地让他脸颊发烫,这下没能躲避开去,被那白嫩的脚丫狠狠地踢上了下巴,脑袋被这股劲力带地顺势向右狠偏而去。 虽然对方被自己的第二击打中,迷心胸中怒火更甚,她自然是知道木疆错是为什么会突然愣住。因为衣着的原因,这架打的她可以说是处处受制,出招束手束脚,可即便如此注意了,却还是被占了便宜去。 迷心光着脚踩在雪地上,银牙紧咬,几次想要发作又被自己强行忍了下去,要是又被人给轻薄了去该如何,这种落於下风的情况惹得她越发地暴躁,披风只遮至膝盖下方一点点,白嫩的小腿和脚丫已经被冻得有些微红了,不自觉的在僵持中来回踩了两踩。 自刚才那一脚之后迷心就没有再有动作,木疆错再憨傻也大概明白是因为什么,想起刚才自己的冒犯,脸颊更是红了,也没再敢看过去,只低低着头,好一会才小心的问, “你是人吗?” ... 如果给她一点点时间换衣服,她一定要拿剑戳死这个傻大个子!还你是人吗?!这说的是人话吗? 见迷心迟迟没开口,但木疆错能够感受到一道极为炙热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身上,这视线还是是想将他扒皮抽筋生吞下肚的那种... “你是不是冷?要不...”木疆错低垂的视线也只能打量到迷心踩在雪地里地的那双小细腿有越来越红的迹象,忍不住又道。 “你是不是有病!” 被一个不熟的男人一直盯着自己光裸在外的腿看,任谁也都是会发飙的,迷心终于打破了沉默大声的骂出了口,脸上尽是羞愤和恼怒,见对方还是没有识趣地挪开视线,迷心情绪终于上来了,直接蹲下,用披风遮住了小腿,大声道,“走开!” “你...”的腿... “滚!!!” 木疆错话还没有说出口又被一声响彻天际的滚字踢了回来,只呆呆地应了声,挠挠头有些发蒙的原地转了两圈,捡起掉在地上的巨刀,随便拣了个方向就走。 “这里有结界我出不去啊,怎么...” 走了十几步后又突然退了回来,嘟囔着一转头,整个人就傻掉了,迷心正扯了里衣往身上套,系在颈肩的斗篷丝带有些松了,偏向左边滑落倒手肘,从他这边看起来就像是未着寸缕一般,好不震撼。 “你就是嫌命长!” 迷心扭头看了他一眼,一改方才的恼火,反而极为冷静地系好上衣衣带后摘掉了斗篷,如果刚才是因为受制于人才想着暂时算了的话,那现在她换上长衣裤,也就没有理由放过他了。脸上不知道是因为羞愤还是因为委屈而染上红色,眼睛也不自主地泛上水汽,视线有些雾蒙蒙了。 她还是那副平庸的蜡黄面容,就算是被占了些有怎么样,她不说,谁能知道是她!!虽然这种想法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至少对于这个时候是最合适的。 眼下这番打斗场景要是落到说书先生口中那就定然成了这样: “只见木大都督头戴飞凤盔,穿着寒铁甲,身披大红袍,兽头束带,斩将大刀横立身侧好不威风!又见迷心大人未着甲胄,赤手空拳立于雪地之上,虽未着屐,却见那气势不减反增。 厉声叫骂后,一将当先以手作斧披面而去,木大都督见此番,执手于前大刀轻摇曰:‘慢来!'遂弃刀而立,也以一双赤拳相迎,双方交战好一番动地惊天!有道是:‘斧来戟架,绕身一点凤摇头;戟去斧迎,不离腮边过顶额。‘双方交战,不过二十回合即是分出了个高下! 各位看官,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而结果就是木疆错没有能抗住迷心的三招,紧接着就是长达半个时辰的单方面殴打,若是迷心没有在中途昏迷过去的话,他可能会被打的怀疑人生… 当木疆错冲进医馆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有些不解他为何要抱着一堆湿漉漉的布料风驰电掣地冲进来,后来才知道这团布料里面还包着个体态娇小的女子,虽然女子的相貌与美丽挂不上边,但至少是被现在还在任的城督大人送来的,自然也是不能马虎的,医馆的小厮引他进了里间,又赶忙去请了医师婆婆来。 医师婆婆被称作白奶奶,跛了一条腿还瞎了一只眼,这时候穿的花花绿绿从后屋骂骂咧咧地过来,耳侧还别着一支富丽堂皇的纸折的牡丹花。她用未瞎的那只眼睛检查女子的情况,一边拨开被木疆错胡乱裹在迷心身上的她的衣料,一边斥责道, “这他奶奶的裹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你想弄死她吗?你是想弄死她是吧!” 木疆错只侧过身去不再看,听着医师婆婆斥他一边耷拉着耳朵小声问道, “白奶奶,这姑娘没什么大事吧?” “事儿大了!”白奶奶没好气地吼他。 “白奶奶你可一定要救救她!!”木疆错听白奶奶这样说,猛地转过头来。 “看什么看的!转过去!个臭流氓!” 木疆错一转头白奶奶正掀了迷心的里衣检查,那件湿透的小衣又再一次被他看见了,白奶奶一个巴掌就拍到他头上,“登徒子!出去!” “哦...”木疆错只好灰溜溜地出了门去,小心的关好门,就原地蹲坐下来,这样一会儿要是里面需要帮忙自己还可以及时进去。 没多久白奶奶就出来了,瞥了眼蹲在门边的木疆错,道, “你他奶奶的到底是怎么折磨人家姑娘了,这种天气浑身浇了个透还着了风雪,你的心也是够狠的,冻成那副德行你还拿湿衣服裹着,盼着她死是吧!” “...” 木疆错只是听着没吱声。 “遭了这么大的罪,差点没嗝儿屁了,我要是你,等她好了不马上娶了她,都不算是个人你知道吗!”白奶奶继续道。 “这么严重吗...”听得迷心能好,心里不免松了口气,可听得白奶奶后面的话,突然觉得被什么糊了嗓子,干干道。 “呦呵!我听着你这个意思是不准备负责任了是吧!”白奶奶突然停下,伸手就掐住了木疆错的耳朵,骂道, “人家姑娘可是因为你差点命都没了,你他奶奶还说有这么严重吗?!啊?!我告诉你,这问题严重大了知道不!!!你个登徒子还看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不用负责任的吗?!啊?!去拿药,拿了药带她回去养着就行了,听到没,拿了药赶紧滚蛋!!” “啊?不是应该留在医馆吗?”木疆错懵。 “奶奶我要出城去约会,医馆放假三天!”白奶奶用自己的跛腿踹了木疆错一脚,扭着身子就走了。 没有办法,木疆错只好去跟着小厮拿了药,回了里间把迷心抱了回自己现在住的城督府去,行至门前,又想着自己可能过不了两天就会被赶出来,到时候她要是还没有恢复的话,再带她搬出去就太折腾了,遂又转了方向,去了西南街,至少在那里,自己还是有个两砖一瓦的。 木疆错有一个自己单住的小院子,地方不大但还算干净,这是他爹娘离开异北之前留下来的,进西南街的时候木疆错还有些偷偷摸摸地避开人走,这边他认识的人也有一些,他进了城督府后的这几天,认识他的就更多了,要是被人看见大晚上他带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回了自己的院子,到那时候他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还好白奶奶骂归骂,还是没有让他为难,她为迷心换了一身干净的布衣,又拿了一床棉被将她裹好,这样木疆错带她回来的时候就少了很多麻烦,旁人最多就当做他抱了床棉被回家罢了。 小心翼翼地锁好院门,木疆错把迷心抱进自己的房间,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别的坏心思,只是他这院子拢共就两间房,平常也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住,客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扫了,肯定是不能住人的了,只能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床上了。 木疆错把迷心记在胳膊下,伸手推开了门,又单手掀开床上的棉被将手中这一团放进去,然后又重新盖好,还特地细心地把她的脑袋拎了出来,掩好被角后提了暖炉去别的院子借了炭火,自己离开这几天屋里的暖炉早就熄灭了,若是重新生火整个院子都会有大烟,再熏到她就不好了。 把暖炉提进屋,放的离床边近了些,自己在桌边坐好,扭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姑娘,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又扭头回来,想给自己倒一杯茶,可茶壶里空空荡荡,不自禁又叹了口气。 倒不是嫌弃她相貌不佳,只是心中所爱另有他人,他怎么能够娶旁人? 不问白婆汤 - 半劫 - 上庸城南 小炭炉把屋里烤得暖暖的,炉上架着的瓦罐里在熬着药汤,丝丝热气从盖沿推挤着又手脚敏捷地逃窜出来,带着酸苦的味道,在屋子里放肆错乱地跑动着。 木疆错蹲坐在矮凳上,高大的身形蜷成一座低矮的小山包,捏着一把旧团扇,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时不时还上手捏捏围放在炉边的几只小小个的红薯,在确定没有熟透后又悄悄地摆了回去。 屋里的药味越来越浓,掀了盖子,罐子里奔腾着的黑黄色液体粘稠的紧,面上还在不断地翻起大大小小的泡泡,看起来就像是熬制了一锅变质发馊的浆糊。木疆错见着难免有些皱眉,这锅浆糊是自己亲手熬制出来的,一会儿他还要亲手给迷心灌下去,单是现在想想,就觉得很是于心不忍。 药是医馆里的小厮照着白奶奶手写的药方抓配的,药方上的笔锋承转苍劲有力,可内里的东西的确有些让人摸不清楚头脑。木疆错接过几大包草木药材,小厮让他在堂里稍等,自己开始屋前里后地进进出出,陆续给了他几个湿漉漉的纸包来,还一脸严肃地拿红绳绑的紧紧的,木疆错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可小厮的这般神态让他突然特别想知道这些纸包里究竟藏得什么,终于忍不住好奇,偷偷地把纸包们展开一个角后,看到的东西让他硬是愣呆了好一会。 后院现挖出来的蚯蚓和鼻涕虫,养在地窖陶罐里的几只长相怪异的大虫子,还有两条刚剪下来的还沾着黏液的新鲜壁虎尾巴... 这些也就算了,可在木疆错强做镇定地道了谢转身要走时,又再拖拽了一条大肥鱼追上来算是个什么意思? “城督大人,此乃白奶奶亲自喂养在井中的东海福鱼,药汤半成后再破腹取胆,切记胆汁一定要尽数入药。” “那其他?” “哦、”小厮将挂住鱼嘴的大长铁钩递给木疆错,笑笑道,“奉白奶奶的话,鱼身其他交由城督大人自行处理,此乃东海稀有,熬制煨汤食之或可求得福报,这些都要看个人造化,不过为大、为这位姑娘补补身体还是可以的。” “大什么?”木疆错糙归糙,但不代表他缺心眼,虽然小厮转的很快,这稍许的停顿他还是听得明白的,有问题。 “啊、小人本意是想说熬制鱼汤为大人您补补身体,可眼下有这位姑娘需要大人照料,自然是这般说法方才更妥善些的。”小厮慢条斯理道。 “原来如此,多谢了、”这话有条有理,木疆错觉得自己有点想多了,遂点头致谢出门去。 “折煞小人了,慢走。” 即使是有千万般的不理解,木疆错也还是回家照着做了,白奶奶虽然时常神神叨叨,脾气也大,但以她的医术医德,配异北第一医师这个名号是当之无愧的。 清水一捧,待清水煮沸后,按着药方上记录的顺序将材料都放进罐中,木疆错一度以为这么多的材料只掺一捧水是肯定要糊底的,可熬煮约摸半个时辰后,药汤虽然慢慢的成了这般模样,内里仍是顺滑的很,倒是不见半分要糊的迹象,只是这气味着实难闻。 异北之中有句很是中肯的话,唤做:宁窥郎君浴,不问白婆汤。 话中的这个郎君,指的是异北城主赤萧铭。这句忠言是告诫有病要服用白奶奶开的药汤的人,宁可去偷窥城主沐浴被打死,也绝对不能对这药汤的熬制过程感到好奇。这话以前在木疆错听来是大家言重了,现在他觉得概括的相当精准,如果换作自己,宁可去偷看城主大人洗澡,即使被抓住了被照死了打,也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喝这个东西的!! 药材一份一份地进了锅中,手边只剩下那条肥头大脑的东海福鱼了,取了鱼胆握在手中,把鱼身放进门口的大木盆里,想着明天洗洗干净应该还可以炖得出一锅好汤。 瓦罐中的酸苦之味已经浓郁到了极点,单凭这气味就可以猜到这药的味道会有多可怕了。就算知道不是给自己喝,木疆错在挤破苦胆的时候手也是忍不住抖了两抖。做完这些,木疆错拿起药方对照,可看到后面的一段话之后,嘴角莫名地抽了抽, “药材尽数放入后,盖上盖子继续熬煮,直到药汤煮至浓白清香即可,须令其在其在丑时服下,切记。” 熬至浓白清香?? 认真的? 木疆错揉揉眼睛,又仔细辨认了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许是着急要出城去约会,白奶奶最后这几条写的越发地潦草,再三确认之后证明自己确实没有看错。 既然这么写了,那就熬吧,熬白? 这个可能有点难度,木疆错心想。 散着腥苦气味的胆汁入罐,木疆错飞快地盖上盖子掩住那股味道,掌心还握着挤破的鱼胆皮还有沾黏在手中的腥臭汁液,出门去将胆皮扔到小院中的雪梅树下,蹲下身捞了一把白雪来搓手,搓揉了好一会,换了好捧白雪,掌心的腥臭味仍然没有去除掉半分,可即便如此,木疆错还是机械般地重复着,脑中同时也在质疑自己: 他方才为什么要用手掌整个握碎?为什么不用指甲掐开一道口子再挤进药汤里? 但很快就为自己做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概是因为这样比较爷们儿吧! 在屋里呆的久了,衣甲上冻住的冰已经被暖化了去,成了湿漉漉的一片紧贴在皮肤上,这刚出来一会儿,碰了些寒风又开始有了要重新凝结的意思,湿了衣料再遇着冷风,是会感觉更加寒冷的。木疆错不自觉的连打了两个哆嗦,缩了缩脖子取了干衣去客房换上。暖炉上还坐着药,定是没有办法再烧热水洗澡了,木疆错也就只拿了块干棉巾简单地把身上擦干后就换了。 客房闲空了很久,屋顶窗角都破旧地露了些间隙,呼呼地往屋里灌风。这是木疆错小时候住的屋子,他也是好久没进来过了,用换下来的湿衣服堵住漏风的几个缝口,再三确定捂好了之后木疆错才闭紧房门。这房子如今即使不住了也不能任它破败成这幅样子,想着过几天自己不当城督了,定是要找个时间好好拾掇拾掇这间屋子了。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迈着步子进了东间,这会儿红薯应该是熟了吧? 从早到晚忙活了一天,只有早上呼噜地一碗凉稀粥之外就再没有一粒米下肚,玩儿命地卖了力气干活,可除了顿揍其余什么也没捞着,木疆错觉得他这个城督当得的确是有些不称的。 木疆错知自己憨笨,尽管他费劲心思,却还是事事不如人意,其实他也没太指望自己能够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可当罗禅来找他替自己去城督的位置坐上一坐时,平心而论,木疆错心中也是隐隐地存了些火热的情愿,若能侥幸坐稳了这个位置,许是就有追求心上之人的资格了。 可现在不光城督当得一败涂地,又莫名奇妙地多了个女子在他的房中,昏睡在他的榻上,自己不明不白地就占了人家的便宜,毁了姑娘家的清白名节,干了这么些混蛋事,当真不负责地不管不顾了,岂是大丈夫所为?可若真是娶了,所娶非是心爱之人,失了本心,又岂是大丈夫所为? 这么往脑中一来往晃荡,心中烦恼拥挤,突然就不觉得有多饿了。滚烫的红薯团在手中左右扔着,木疆错的视线却是一直落在榻上。 榻上的女子安静地睡着,嘴巴没有闭紧而是微微张开,顺着一下一下的呼吸,唇角淌着晶莹的水渍...这般看起来着实失了些礼数,毕竟是个女子家,这番睡相很是不雅。 她的五官生的平淡无奇,眉毛疏淡,肤色蜡黄,面颊上尽是深深浅浅的斑点坑洼,像是个低等的劳作邑中憔悴女子的长相。城中女子不会有这般相貌的,即使是打扫伺候人的婢女或者是日日熏在厨房里的厨娘,她们也都是会极为注意自己的容貌,想着法子地打扮干净整洁,绝不会允许自已的脸蛋被糟蹋成这般。 可就是这样一张脸的女子,在那一片冰湖之上,惊异、恼怒还有羞愤,这些表情毫无掩饰地出现在脸上的时候,脸上就像是突然闪了光,让他根本挪不开视线,羞愤伴着红霞晕出来的时候更为甚,那时候他在想,这世上大概没有比她更真是实灵动的女子了吧,纤腰美腿的出挑的身段真真是勾了他的魂去… 堪堪反应过来后木疆错蹭地站起来,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大骂自己龌龊! 女子的呼吸依旧安静,炉火燃烧的声音和陶罐里的咕嘟声也都不大,木疆错面颊绯红,手足无措地在屋里来回转了三四圈,这种安静的氛围让他更加不齿方才在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了。 给自己倒上三杯茶水接连着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决定做些什么缓解此刻的尴尬,拿起屋角的扫帚在屋里把里屋和小厅拾掇干净,屋内不大,闲下来又赶忙去找了块抹布去擦书桌和书架,心不在焉的,来回回也就只擦那一处地方,不一会儿又突然又扔下抹布跑去看暖炉里需不需要加木炭,发现不用之后,木疆错空着手转了两圈终于又重新坐回矮凳之上。 脑子里还在乱七八糟,木疆错觉得手脚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太好。 突然就莫名地伸手去揭了熬药的瓦罐盖,许只是想闻闻罐子里的恶心味道让自己清醒清醒,盖子掀开的时候确实就清醒了,眼睛蓦地睁得老大,不敢相信地又闭眼再睁开了一遍… 瓦罐里盛着一片浓白之色,再闻不见那股腥臭之味,就像是一罐清水一般,可若是贴的近了,又能够隐隐嗅到一丝丝的清甜味道,有点像是东地盛产的梦姜莲子夹在米粒中蒸熟的味道... 这药…就算是熬好了? 那个叫桃一的少年 - 半劫 - 上庸城南 赤萧铭推门进了里屋,火炉上还坐着药罐,屋里尽是酸苦的味道,迷心坐在榻旁的脚凳上,紧紧握着木疆错的手。 赤萧铭自顾自的将门掩好,扯了袖子把圆凳上的灰尘拂去然后坐下,安静的盯着迷心看了好久,才终于开口。 “喝茶吗?” “相公,你渴了吗,要不要喝茶?”迷心眼神痴迷,温柔地对躺在榻上的木疆错道。 “泰山府君说,他的魂魄没有归于泰山。”赤萧铭接着说。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相公他没有死,不是一直在这里睡着的吗,那泰山之地,不好多加叨扰。”迷心终于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很是不耐,“你这捡回来的一条命就不要再往东地去了,元气还没回复完好,这样会折损福寿。” “迷心丫头,我陪你去寻他可好。”赤萧铭轻轻地叹了口气,又说。 “只是伤的重了些,还没有缓过来罢了,这家伙一贯如此,受了些伤就喜欢给贪睡找借口,我要陪着他,你便不要多心了,白婆的药给我带来了吗?”迷心答。 “丫头,你、”赤萧铭又想说什么。 “我知道了!”迷心蹙眉打断赤萧铭的话,语气突然冰冷,好一会儿后又恢复常态,道,“不必多说了,回吧。” “你…”赤萧铭顿了顿,还是什么都没说,把提来的药包放在墙角,推开门,只回眼道了句,“我走了。” 对于赤萧铭的离开,迷心视若无睹,只温柔地凝视着静卧在榻上的木疆错。怕刚推门的瞬间灌进来的冷风让他觉得凉了,起手为他将锦被拢的紧些,而左手始终与木疆错交握,未曾松开半分,即使紧握的那只宽厚的手掌已经成了一副枯骨模样。 距离异北之乱已经过了近十年,异北双翼一方折陨,迷心陷入悲痛,几次重入东地泰山区寻木疆错的魂魄未果,后便开始一蹶不振,将自己与木疆错关在西南街的那间小别院之内,再不问世事,但凡有外人敢踏进院内一步,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击飞去。 城主昏迷,城督离世,迷心卸职,整座城的事务一下子就落在只司文职的礼师肩上,压得他叫苦不迭。 灵身重塑后的第三个年头,赤萧铭终于醒来,灵识完整无漏缺。至此,异北城总算是归于安定。 重回异北后的赤萧铭脾性再没那般暴躁,倒是换回了最初的温文和煦,后来的十年,异北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那个少年气性的桃一在木疆错走后收了脾性,稳重了很多,说话办事滴水不漏,也算得上是一个将士之材,城中兵头守卫损失大半,桃一便就接替了木疆错做了城督。 他一直不愿入主城督府内,只住在西南街里,与以前西南街的几个守卫兄弟同住一个院子。 有空的时候桃一总会去城督府的小厅坐上一坐,府中的杂务本都是有专门的打扫婢女来做的,异北大乱十年,城主府这个地方也再也无人踏入,虽是说门前冷清,但每逢佳节,府门口拢上的花团香烛总是多到放不下,便就沿着院墙摆开了去,年年如此,年年灯火通明,异北城民从未忘记过他。 桃一上任后,赤萧铭本是要赠他另一处别院,到桃一坚持与赤萧铭讨要了城督府的钥匙,又婉拒了赤萧铭要派些打扫侍女的提议,告了两天假,自己一个人把积灰三尺的府宅打扫地洁净。这是木疆错以前住过的地方,他不愿被旁人搅得一塌糊涂。 异北民众都知,迷心几番入东地去寻找木疆错的魂魄皆是无果,想不开,遂封门。 而在赤萧铭醒后,每年间都会亲自置访泰山,即便坚持至今,仍旧是没有打探到半分有关于木疆错的消息。 迷心坚持道是木疆错没有死,桃一在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他入不了西南街的那间院子,便只能守着这间府宅了,即使木疆错在这里住了没几天,可要是哪天木疆错从这门前路过之时,感觉到有些熟悉进来看看,找到了他,或是找到了真正的回家的路,那便就是极好的了。 “今日就到这里,你且回去休息吧。”赤萧铭斜靠在座上,把手里最后一份卷册扔到桌上,轻揉着额角,微显疲态。 “城主大人,属下有一事相求,”桃一屈膝跪地,“私事。” “说、” “属下想见前城督大人。”桃一道。 “不可。”赤萧铭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出言拒绝。 “是、”这已经不是桃一第一次提出这个请求了,每回都是被赤萧铭一口回绝,早就猜到结果,规矩地行礼退后,道,“属下告退、” 木疆错在西南街当一个打更巡夜的小兵的时候,桃一才是个刚进西南街的毛头小子,年少轻狂的时候惹过不少的麻烦,被木疆错照拂过不少次后,就开始一直跟着他,把他当成了崇拜的大哥。 桃一没有父母,是被庵庙里的姑子养大的,少时脾气很大不服管教,才会被送进来守卫队,绕是依仗着姑子们在异北城中的面子,桃一在北街与鲁岚几番叫板后,还是被从北街踢了出来,发配到西南街这样老幼病残的贫瘠地方,领了份没什么前途的闲差混日子。 而后木疆错做了城督,桃一也受了的罗禅推荐,被提拔成了西南街的兵头。 当木疆错从异北钟楼倒下,在他面前死去,桃一脑中一片空白,那时候他只知道顶天立地的那根柱子断了。 撑天的柱子断了,天就塌了。 桃一巡完街后,照例去城督府的小厅小坐了一会儿,再又起身回西南街的院子去休息。 每路过那间不复温暖的鄙陋别院时,桃一都会忍不住驻足多停留片刻,即使会因为这样惹得迷心发怒将他远远地扔出去。 那日木疆错因为被抽干净寿命而死,经脉寸断,内脏皆伤,回天乏术。迷心想尽所有办法去追回木疆错,可惜全部都失败了,几次追去泰山,仍然是一无所获。沉静了些日子,迷心带着木疆错的尸身再访泰山,这次东去,数月有余方才归来,神色淡漠如初。 就是那天开始,迷心把自己和木疆错关进西南街的别院内,封了院门,再未踏出半步。 桃一曾经无数次地冲进去,又无数次被狠狠地扔出来,任他如何较劲拼力,数十年中,未曾踏入院门去半步,他无数次地求赤萧铭,但即使赤萧铭有心带他同去,院门尚未推开,已经有劲力携了杀意将他击飞出去。 迷心因为木疆错的死已经入了疯魔。 绕着院子来回转了几圈,感受到愈渐浓厚的杀意后,桃一还是退开了。 “桃一,回了。”罗禅正在扫小街地上的积雪,许是冷冻地急了,拧了酒壶仰脖咕咚灌了一大口,又细细地拧上壶盖,小心地揣进怀里,见桃一垂着眉眼一踢两捧雪的出神样子,张口招呼他。 “罗禅大哥。”桃一回神,规矩地行礼叫人。 “别别别,城督大人的礼可着实是受不起,”罗禅也赶忙躬身,略微感慨,“我初见到你这个小魔头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你也能这般规规矩矩的。” “罗禅大哥说笑了,” “喝点吗?”罗禅把怀中的酒壶又掏出来,问道。 桃一点点头,接过狠狠地灌上一大口。辛辣的味道入喉,一阵猛咳,呛得眼泪直流,朦朦胧胧地看过去,那里原来还是一片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 … 少年摸样的桃一抱着一只葫芦喝的很是开心,里面是迷心从南地带回来的果桃甜汁,他坐在小厅的锦凳上翘着脚,身边都是些忙来忙去的人。 小院不大,酒席桌位已经摆出到了街上,城主赤萧铭亲自出手造了一座结界,拢了整个异北城,这一日,避了异北风雪,变出了遍及整座城的绿意和鲜花,只因为他心爱的妹妹要出嫁了。 木疆错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傻愣愣的杵在院门口咧着嘴笑,那喜庆的颜色把他衬的越发地憨笨,赤萧铭面色铁青地坐在主位上,可以看出来他是在强行隐忍住冲上去踹上几脚的冲动,毕竟是自家妹子的大喜日子,不能见血! “木疆错你过来...”赤萧铭道。 “城主大人有什么事情吩咐?”木疆错极为狗腿地蹿身过去讨好大舅哥… 桃一看见赤萧铭脸上挤出了一个煞是凶狠的笑容,小声对木疆错说了两句后,木疆错就耷拉了耳朵,规规矩矩地在赤萧铭旁侧端身坐好,可脸上的傻笑没有半分的收敛。 桃一可以猜到这段对话的内容,无非就是城主大人觉得招揽这么一个憨傻的妹夫?很是丢人现眼,况且以主人家的身份何须要去做这些接待活,大概就是警告他安安分分坐好,不要做出些有失仪态让他和迷心都丢人的举动。 厅外很是吵闹,厅内却安静得很,呃、当然是要除开木疆错时不时突然发出的傻笑声。 木疆错提前几日就郑重地告诫桃一,让他收起那副狗脾气,绝对不能够在这天与人冲突,桃一点着脑袋应了。其实桃一觉得木疆错的提醒是多余的,自己家憨傻的大哥终于能娶上个媳妇儿,嫂嫂又是个德才兼备的绝世大美人,做弟弟的提刀守在城外站岗御敌时刻警惕有人来闹事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带头砸场子呢?! 葫芦里的果桃甜汁喝完了,桃一冲木疆错晃晃葫芦示意,木疆错见着了,小心地侧脸看了看坐在一边的气场强大的赤萧铭,发现后者没有注意自己后,才小心地对桃一回了信号:先摇摇头又点点头,示意他先不要乱动,一会儿自己帮他去拿新的。 而这几个动作在桃一眼里是连贯起来的,以为木疆错说的是:因为赤萧铭在身边不好行动,所以鼓励自己去后厨寻。 所以桃一严谨地点点头,拎着葫芦蹦下椅子转身就走了,并没有看到在身后拼命挥手摇头叫他回去坐好的木疆错。 赤萧铭一声咳嗽,木疆错就赶忙坐好,一如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般。 吃桂花糖吗 - 半劫 - 上庸城南 后厨房里大都是些姑子在忙碌着,男子们基本都去了前堂做接引和看顾场地的活计。桃一小小地探出个头,就被揪了小辫子拎到角落。 “你不好生在厅里待着,来这作甚?”揪走桃一的是正庵里的蛮姑子,“又想使坏,嗯?!” “松开、给我松了!!!”被人拽了小辫子自然是极为不爽,桃一反手抓住另一端用力要拉回自己的辫子,费了半天劲,对方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桃一的脸刷地就黑了。 “好好好、松松松~”见他这般反应,蛮姑子甚是满意地送了手,悠悠道,“前些日子听得吉安姑子说道,你在这守卫兵营里倒是改了不少臭脾气,看来是假的。” “哼、”桃一抱胸哼哼不理。 “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再想趁乱使坏,黄姑子脾性好不与你计较那些,在我手底下敢使坏,别说你这个小辫子,整个脑袋我都给你揪秃瓢了!听到了没!”蛮姑子叉腰。 “切、”桃一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扭头就走。 异北城有一座叫做正庵的庵庙,行的是修神之道,庵庙坐落在城外的异北岭山之中。庵庙里的姑子极少会出到庵外,此次蛮姑子是受了城主赤萧铭之邀来为婚宴做祝茶和祝汤的。 这种行祝礼的积德之事,庵庙里的吉安姑子总会派分给年纪稍轻些的姑子去做,一来是多少能够结些善缘,二来也是让这些还没有收心的姑子们得些去走走玩玩的正当机会。 蛮姑子是正庵最年轻的姑子,其次就是刚刚提到的黄姑子,也是将桃一捡回去的姑子,对他很是宠爱。有一次黄姑子行祝礼的时候将尚且年幼的桃一一起带了去,桃一因为好玩,偷偷地把整罐的盐全倒进了锅里,闯了大祸... 祝礼出了问题,主人家虽是恼怒,也是不敢责怪于正庵的姑子,只能默默认栽,可黄姑子回了正庵之后定是避免不了被责罚的。 那次黄姑子和桃一被罚在正庵的静思塔的底层地窖里跪了三个月。黄姑子把两条薄薄的跪垫叠在一起给桃一躺了,把外袍也给桃一当薄被盖上,一边要蒙眼罚跪,一边还要讲着故事哄桃一入睡。 这些事情桃一都不大记得了,许是那会儿年纪太小,只知道黄姑子的腿脚似乎一直都不太好,稍稍劳累些腿脚便就使不上劲了,因此她不大爱出远门。 吉安姑子是正庵里大姑子,也是她将桃一送进守卫营的,具体是因为什么,桃一也讲不清楚。 正庵只有六个姑子,姑子们修行到一定的程度,冲破雷劫后,修为会更上一层,这时就能被在名字后缀上一个“安”字,这是极大的荣耀,在正庵中,做到的也仅仅只有吉安姑子一人罢了。 看着桃一气呼呼地走开,蛮姑子掩嘴轻笑了一声,眉眼弯弯颇有风情,与方才的蛮泼样子很是不同。随即飞快的正了神色,重新整理出一副不碍世事的傲慢样子出来。 桃一莫名其妙被教训警告一顿,自是不爽,去里间存酒饮的小仓箱翻找装了果桃甜汁的葫芦,甜汁好像只剩下一壶了,桃一又挨个揭开盖子闻闻,挑了个味道差不多的葫芦就一并抱走,回了厅里继续喝。 木疆错见着桃一回了厅中,且门外并没有闹事的吵闹声,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桃一回到锦凳上继续坐好,他知道木疆错担心的是什么,摇摇葫芦,冲他眨眨眼笑。只不过他狡黠眨眼的时候端坐着的赤萧铭微微偏了头看了过来,这个笑好像是被他接收了,视线相触,桃一倒是毫不畏惧地看了回去,直到赤萧铭收回了视线。 大婚的仪式一步一步按照礼节进行,结束后桃一怀里的两个葫芦也都空了下来。宾客们落座用餐,此时的桃一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很是殷勤地为大家盛舀祝汤,一边舀还一边不停地说吉祥话,这番大大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有些心里发怵,这小子的坏心思出奇的多,不得不防,而跟桃一有过过节的人面对这般情景更是措手不及,这碗祝汤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这可是正庵里的蛮姑子为城主最宝贝的迷心大人亲自做的新婚祝汤,且不说祝汤的诸多益处,若是不喝,拂的可不止一人的面子,是为大不尊大不敬,可若是喝了,眼下桃一这小子这般奇怪行为,怕不是早早地动了坏心眼要给自己使绊子呢… 短暂的权衡之下,大家还是懂得轻重的,皆是如壮士断腕一般仰脖喝了个干净,接着赶忙请退回家,谁又知道这后劲如何呢。 托桃一的福,宴席开了不久,宾客就纷纷散了去。木疆错倒是乐的见这番场景,送了赤萧铭离开后才突然发现,竟是怎么也找不到桃一了。 罗禅道,许是玩的累了回去睡了吧。木疆错想也觉得是极有可能,也就没再遣人去寻了。 桃一确实是玩的累了要回去睡,出了院门后兜兜转转好几圈,却怎么的也没能寻着自家的房门,折腾了大半天累的厉害,误喝了果酒使得头脑发昏,晕的厉害了,干脆倒进路旁葱郁的草丛里便睡了去。 睡梦中迷迷糊糊中被一只手拉起背到背上,醒来时就已经躺在床榻之上了,暖玉被用布条缠裹在腹上,榻前的矮凳上置了瓷杯,炉上煮着姜汁,这会儿炉火烧的正旺。 喝过酒的桃一极是容易胃腹疼痛,这是以前他幼时刚入正庵时偷喝吉安姑子酿的桃花酒所致,自小便是埋了个病根,一沾惹便就疼痛难抑,酒劲消去的时候最为厉害,可他虽自知却依旧馋嘴,而庵里最爱惹事的蛮姑子又好以佳酿勾他,在正庵里可是没少尝到苦头。以前每每犯了这毛病,黄姑子就抱着他用暖玉暖着腹胃,为他熬姜汁驱寒解酒劲,即使心中气恼也依旧垂着眼温柔,她从来不知如何斥责于人,只以切磋的名义与蛮姑子打过几次,再之后无论黄姑子如何春风和煦地向蛮姑子提出邀约,蛮姑子怎么的也不回应了。 … 桃一还了酒壶,向罗禅道了谢,面色如常地进院回了屋,胡乱卸下的衣甲被扔到屋角的地上,洗漱沐浴后,桃一蜷缩进锦被里,将自己拢得像是一只僵死的盘身千足毛虫,慢慢地等着酒劲上头,又等着酒劲消去。 胃腹间一阵一阵袭来的疼痛让他根本直不起腰,少年俊郎的面容此时看上去狰狞不堪。暖玉还在枕旁放着,熬姜汁的小铜锅却早就被桃一锁进柜中,铜锅他总是擦了又擦,暖玉也是看了又看,可从黄姑子死后,这些物件他便就是再也没有用过了。 吉安姑子是庵庙里唯一的“安”字大姑子,没有人能够反对她的安排,当吉安姑子决定将桃一送出庵去,黄姑子万般反对,只能是无济于事。黄姑子年纪虽轻,平素里也都只是一心围着桃一转,看似荒废了修炼,可黄姑子的修为道行在这正庵之中并不是最差的,相反,她实力仅次于吉安姑子,若是潜心修炼,极有可能冲破雷劫成为第二个安字辈的姑子。 自从桃一进了异北城之后,黄姑子就住进了静思塔,开始戒食戒饮,没日没夜地闭关修炼。 她知自己只有缀上“安”字,才能将桃一接回自己身边。 后来有一天,异北城中有邀,吉安姑子本是要派黄姑子去异北城行祝礼,她知黄姑子思桃一思地紧了,遣了蛮姑子去告知,可蛮姑子玩心太大,使了个小心眼,只去与黄姑子说了两句无关的寒暄话,就回来告知吉安姑子说黄姑子要潜心闭关,道是不去,又主动请了命让自己去,吉安姑子便是允了。 后来黄姑子在静思塔中听到山门开启的声音,有些奇怪,就出关追了去。正庵的山门只有当有姑子外出办事才回开启,吉安姑子知自己思桃一心切,有能出庵的差事怎么会不交于自己呢? 蛮姑子知这山门开的动静会被黄姑子听见,因此一出门就赶紧地向外奔去,可还是无济于事,很快就被拦了下来,黄姑子好声好气地与她商量,可蛮姑子知自己本就不占理,可她也有非出庵不可的缘由,便就破口大骂起来,蛮姑子本就泼辣,平常都不与她计较,可蛮姑子这次骂桃一做是“死要债的”,黄姑子的脸上头一回染了怒色,一记手刀就将蛮姑子劈趴下了,将她拎起来,在其项间系上麻绳拴在树上,使了咒术让她不得脱身,遂化了蛮姑子的模样进了城去。 做完祝汤后,黄姑子就见着桃一满脸粉红地上窜下跳,猜他又是偷饮了酒品,想去把桃一拉回家去,可此次前来异北城的是庵里的蛮姑子,自己如今也是顶着她的模样。 以蛮姑子的泼辣性格,是绝不会去理会桃一的,若自己这番去了,倒是会很突兀,容易引得旁人怀疑,只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若地坐在一旁用果点,直到桃一晃晃悠悠出了院子,才跟了上去。 桃一就住在旁边的院子,可他在街上晃晃悠悠走了好几圈就是回不去,最后干脆倒进了一旁的草丛里呼呼睡了起来。黄姑子眉头微皱,却不能前去,旁边还有几桌未散的酒席,只得辙回后厨房,从小仓房的窗照看着桃一,防着他迷迷糊糊地又跑去别的地方。 赤萧铭布的这个结界仅会维持一天的时间,过了时限后,异北城就会恢复千万年如一日的冰天雪地,倘若有人真在路边睡着了无人发现理会,估计就得冻死过去了吧。 待到宾客离得差不多,结界也慢慢地开始散了,黄姑子从小仓房的窗户翻出,捞起蜷缩在一团的桃一,背回了他的房间。她知待到醉意褪半,桃一的胃腹定是会疼痛难忍,遂褪了桃一的外袍中衣,用炉火暖了手为他揉了腹部,再又拿了随身携带的暖玉替他捂好。她须得在吉安姑姑定下的时辰内回到庵庙之中,时间所剩不多,熬上姜汁,黄姑子将桃一盖着的锦被掖得更紧,看了好一会儿,起身要走。 “我想喝水...”榻上的桃一闭着眼睛,唤道,无意识地舔了舔干干的嘴唇,又喊,“阿娘~好口渴,我想喝水…” 她从未有过如此冲动的时候。 从异北城回庵的大雪路可以飞行,但上山须得驱步前行,复发的腿疾让她连行动都极为吃力,却牟着劲若残年老妪一般蹒跚着回到了庵中,顺带将被拴在半山几乎被冻僵了去的蛮姑子带了回去。 回了正庵,黄姑子的双腿几乎无法直立,依靠两根长树枝才勉强站着。 “我要接桃一回来,可行?”黄姑子以这样一副不体面的样子在主厅中与吉安姑子道。 “你知道的,不可。”吉安姑子答她,看了一眼被扔在墙角的蛮姑子,又道,“可是有何要对我说的吗?” “无,我先走了。” “好。” 见着黄姑子往静思塔去,吉安姑子竟也是没有阻拦,由着她走了。 “吉安姐姐,这…”有姑子指指墙角趴着的蛮姑子,小声询问道。 “先带回去疗伤,等她醒来,再关进深井里三月,以儆效尤。” “是…” 两个时辰后,雷阵在正庵上空轰隆作响,吉安姑子也被这动静引了出来,天空晴朗无云,可声声闷雷大作,黄姑子梳洗了干净,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袍立在静思塔塔顶上,衣袍无风自动,身形像是站不住一般有些摇摇晃晃… 这一切吉安姑子再熟悉不过,当年,她便就是立于塔顶冲破雷劫的,可此时此刻她的手突然攥紧了,因为她经历过,她知道这雷劫有多么凶险,若是出了半分偏差那就是九死一生,当年的她还是全盛状态下出战的。可现在的黄姑子的状况,连站立都费劲,怎么可能敌得过这雷劫! 雷劫一出,无可逆转,吉安姑子甩手回了屋内,坐回她的盘椅之上,搭在扶手上,随着轰雷的动静,掌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凤凰鸟的雕案,微垂着头,鬓角的羽花像是在缓缓张开,直至响雷声中夹了一声几乎不可闻见的闷哼声,吉安姑子鬓边羽花乍开,手掌一拍,径直从房顶冲出而去,凭空幻出一柄弯刀,扑去挡了越发猛烈的攻势… 黄姑子被轰雷劈断了双腿,狠狠地砸进北山石壁之中,鲜血飞溅。 黄姑子醒来时,房门紧闭,只有吉安姑子守在榻前,张口还未出声,就得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黄姑子还是一副春风和煦的模样,也不还嘴,待到吉安姑子骂累了,才出声道, “可是骂够了?你这般模样,被人瞧了去怕是失了仪态,”黄姑子道,“接桃一来可好,我想见他...” “为了一个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吉安姑子恨铁不成钢,“值吗?” “有什么值不值得,若你早同意了,不就没、没这一出了吗” “我没有想到你的执念竟这么深。” “做错了一件事之后,不管你接着做了什么,都是错的,”黄姑子像是想起了别的什么,眼神有些黯淡,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来,“我对她做的事,迟早是有还报的,可她再也没有了,我将这些还给别人其实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我骗自己这样我会减轻些许的负罪感。可归根到底,我补偿不了她,我也放不过我自己。” “我去接他。” 没过一会儿吉安姑子就把堪堪睡醒的桃一带到黄姑子的榻前。黄姑子靠坐在榻上,换了一套净白的衣袍,看上去很素净,自腰往下用锦被盖上,除了面色苍白了些,看起来也还好。 “你倒是快...”黄姑子笑,对吉安姑子道,“让我与桃一单独说会儿,可好?” “你可是想明白。”吉安姑子认真道。 “我知道。”黄姑子道。 吉安姑子点点头就出了门去。 桃一楞楞地站在一边,他没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今天的黄姑子总是笑吟吟的,虽她一贯爱笑,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过来坐,”黄姑子指指榻前的团椅,“还难受吗?” “好多了、”桃一点点头,道。他知昨夜是黄姑子照顾的自己,从小喝到大的姜汁的味道,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些感激的话的,可少年的倔强让他怎么也说不出口,生硬地停住了话题,一时间,屋里安静异常。 “吃桂花糖吗?”黄姑子终于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笑着道。 桃一顿了顿,还是小小地点了头。桂花糖是黄姑子做的糖点,以前桃一很是爱吃,用的是吉安姑子带回来的一小袋新鲜桂花做的,做得不多,被馋嘴的桃一吃了个干净,应是早就没有了,突然听得黄姑子提起,桃一不经意地咽了下口水。 “知是你爱吃,后来南地的桂花开的再没有那一年好了,便是怎么也做不出那个味道了,前些日子又去采摘了些,这次倒还像个样子,你尝尝看如何。” 黄姑子隔空施力从柜中扯了一只陶罐来,打开来,都是若明珠一般大小的荧白色的糖珠, “尝尝、” 是哪路大仙 - 半劫 - 上庸城南 黄姑子强冲雷劫后因为力竭不敌,被轰雷劈断了双腿,重伤心脉,最后确是死于被吞噬了丹珠。 黄姑子葬在正庵北山的一处石洞之内,入木时就穿着那身白衣,像是早早地就准备好了一样。素净的衣料躺在棺内,黄姑子躺在衣袍内里,全身上下都被遮裹得严实,只有一只短宽的茸耳朵不小心露了出来... 吉安姑子问他可是害怕? 桃一只怔怔地站着,没有答她,也不知那时候脑子在胡乱些什么,只觉得腹内在隐隐地发热发烫,热意从腹中延至四肢最后冲进头脑之内,激地他头疼欲裂,胃腹传来的恶心感逐渐厉害,桃一终于忍受不住,冲出山门去呕吐,再接着就被一掌劈昏了,送回了异北城中。 凭那劲道,桃一猜一定是蛮姑子下的手。 桃一足足昏睡了半月,猛的从梦中挣醒后,拖着虚弱疲惫的身体便就要回正庵去,可当他连滚带爬地出城进了异北岭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冰雪中的青纱幔帐的院门小廊了。 正庵不声不响地封了山门,自那之后,城中大小喜丧行祝礼这一项就算是废掉了,可每年一次的祈福会,有一个原本定是该由正庵的姑子亲自掌礼的祈福仪式,因实在无人能替,便只能由全城民众票选出一位“颇具神通气质”的礼师来顶上一顶。 而这个“颇具神通气质”,通俗地说起来,就是无亲无故八字命硬,若看上去有些神叨叨就更好了,所以礼师自那次当选之后,就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好久好久,毕竟异北之中还没有比他更具备“神通气质”的人出现。 礼师起初只是掌礼而已,算是个闲差,后赤萧铭闲来无事之时就随手算了算礼师的命格,发现在这异北之中没人硬的过他,就觉得这是个人才啊,当即将掌礼和执罚归于一职,一同交由礼师来负责了。 礼师是个很怂的人,对于赤萧铭的命令他是不敢不从的。他是一个市井庸人,平日里就靠走街串巷叫卖些小玩意儿过活。 礼师本是异北城为数不多的几户修士家族中,扈姓的子嗣后代,他的先辈亦是寻着五周门的消息来到这里,后来在这里生活下来,世世代代地守着五周门。 异北有一个众人皆知却又都默契地闭口不提的奇怪现象,那便是,若有祖辈先辈有进过五周门,这一脉有很大的可能会变得人丁稀薄,家族不振。 而扈氏便就是最好的例子,相传礼师的祖辈中有人曾经亲入五周门内,从那之后就下落不明了。 后来的扈氏一代不如一代,到了礼师父母这一辈,好不容易得了礼师这么个儿子,孩子还没满月,正逢上异北城的那次魔物入侵大劫难,礼师的父母双双死在魔物的手中。 于是礼师就在城里的承泽居中长大,在里面住的大都是在劫难中失了亲人无依无靠或是受了无法治愈的伤病的人,赤萧铭待他们极好,每月都会亲自前来看望,在承泽居中无须为衣食担忧,但此处终归是个特殊地界儿,也养得礼师一副自小就唯唯诺诺的性子,无论旁人说什么都是认真的听从。 其实揪底地说起来,扈氏一族是异北修士家族中颇具脾性的,在扈氏盛极之时,是敢同赤萧铭的氏族拍桌叫板的存在,而现在唯一的子嗣却被养成了这般软糯的脾性,说起来也是可悲。 礼师长至成年后便从承泽居中搬了出来,赤萧铭一直记着他,为他挑了一处雅苑供他居住,扈氏在异北世代经商,大劫难过后,异北城毁的厉害,扈氏的祖产也没了,赤萧铭又为他寻了一处铺面,供他做些生意,也算是承了祖业了。 礼师感恩戴德地受了赤萧铭的情,店铺是开起来了,他倒是有经商的天赋,可又属了有谋无胆识的那类,禁不住没完没了地有熟人来讨便宜,没几年就关了张。关张后礼师挑着扁担当上了货郎,走街串巷地兜售些小玩意,卖的便宜,不似开店那会儿,人也不好意思为了半分的银钱讨要好处了,这般他倒是过得快活了起来。 有求必应的礼师在异北城里的人缘还是不错的,这一点从他高票被推选坐上礼师之位就能看出来。 稀里糊涂地成了异北的掌礼之人,他认了,好在是一份闲差,事也不多,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干活的时间,他还是可以当一个开心的货郎,多得一份工钱,有何不可。 后来,城主又把掌罚的事情也交由了他,之后他在劳作邑中呆了近三年的时间,专门学习惩戒之术,等到他学成后踏出劳作邑的大门,那时候他的憔悴脸在异北城中盛传一时间,人们都传礼师大人成了!他的那份神通气质简直就是由内而外地散出来的! 很长一段时间,憔悴脸都是礼师大人的标配。执罚本就是损功德的事情,而行刑的过程又极其耗精力,为了熟悉业务,礼师在劳作邑呆了那么长的时日,形容憔悴些也是正常的。 赤萧铭托白奶奶为礼师调养身体,连续一月,日日为礼师熬制东海的福鱼汤,为此还亲自去了东海地界去寻捕福鱼...在这般将养下,礼师的身体很快得到了恢复,只是脸上的憔悴和疲惫很长时间才消去。 若无特殊原因,异北城的集中行罚多是半年一次,因此熟练了惩戒之术后的礼师又是清闲了下来,无事时继续开心地当他的货郎。 这般光景持续到异北大乱... 木疆错死后,迷心就像是疯了一般,只道说让礼师主持大局,自己就带着木疆错的尸体失了踪迹。无奈之下礼师只能够咬牙替了主位,继续维持异北大阵为赤萧铭护法,彼时持续几日掌罚的他,精神和体力也是严重不支,灵体和魂魄融合了近十日,他只觉得自己无数次地昏过去又无数次地醒来,最后一次失去意识时灵体尚未融合成功,再清醒来之时,自己已经着了干净的衣袍跪叩在异北岭中的一座山门石府前。 脑中记着赤萧铭的灵体融合已经完成,送回城主府中修养,灵身融合的过程未出半分差错,此时城主性命无忧,就只等何时能醒来了。还记得自己将城中的大小杂乱事务都大致处理安排妥当,而后就严谨地沐浴更衣,三拜九叩地到了这处石府的门前。 “这都是我做的吗?”礼师敲敲自己的脑门小声问道。 心存着疑惑,缓缓地站起身来,眼前这山门石府不似庙观那般高大恢宏,就只是在山壁之上开了一扇石门,也就一人高罢了,周边尽是积雪冰凌,而石门前却干干净净,连潮湿印记都不曾有,若不是庙宇道观,这般归置,应就是大仙亭了吧。 早闻异北岭中有一座大仙亭,异北建城至今不乏有人寻见过,归来者皆说大仙亭极为灵验,有求必应,可见过大仙亭的人全都是在山岭中失了放向误打误撞碰见的,一门心思进山来寻者向来都是败兴而归,有时还会在归途中迷路,绕上好几天才能寻见路。 大仙亭都住的是胡蟒黄常这类大仙,狐家指的狐狸,蟒家指的是蟒蛇,黄家是黄鼠狼,常家就是蛇。 通常得大仙之名的都是些有了些修为的妖,妖向来都居于妖界,但也不乏有些需要在人间修炼的妖,或是喜欢人间,愿意留下来的也不在少数。人界与妖界有过协定,虽不禁止妖族进入人界,但妖族定是不得在人界作乱,违者将遭到两界的联手追杀。因此在人界并不乏看到妖的身影,但他们都不会过多地干扰人事,而人又对这些有些修为道行又友好的妖们极为尊重,尊称他们为大仙,并经常也为他们修上大仙亭并送上供奉,希望他们能够偶尔帮衬自己一把。对于大仙亭这种东西,人界的修士们总是嗤之以鼻的,虽然在某种层面上,他们和所谓的大仙是差不多的,也是很受尊重的,但差别就在于没有人为他们修类似于大仙亭这样的...修士亭,因此,他们并不是很平衡。 理论上来说,礼师也是修士家族出身,对这大仙亭,他的态度应是嗤之以鼻不予理会的,可当意识到这是就是传说了好多年的异北山岭中的大仙亭时,刚站直起身的礼师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对着石门狠狠地磕了几磕,磕得满头满脸沾的都是雪,才堪堪停下,双手合十拢在心口,喃喃道: “小人扈以筏,异北人士,受了大仙指引前来此处,异北大乱数日,小人在冥冥中似是承了大仙恩泽,先行谢过大仙!!” 语罢又是砰砰砰地几个响头,他的确是迷瞪,可集大阵时他记得自己不支地昏了去,醒来时却已经把事情都办妥了,而现在自己莫名其妙地又寻路来了这大仙亭前,就猜想一定是有大仙在暗中帮衬自己,不管是哪路大仙,也不管他是为何要帮自己,总之先谢过总归是没错的。 磕完了头,又接着道, “大仙,小人有一事想问,不知大仙可否指点一二。” 礼师的话顿了顿,未得到回应,停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 “吾主赤萧铭,他何时能醒来?” 语罢,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停顿,礼师安静地跪着,迟迟等不到答复,脸上有些困窘之色,自当是唐突了,赶忙低垂下头, “若是小人有所冒犯大仙,恳请大仙切莫见怪,”礼师诚心诚意又磕上几个响头,“小人不敢多加叨扰,先行告退。” 跪着退开了些。 “归城,去异北栈寻一位叫姿糖的女子,将这些银钱予她,”石门挪开了一道缝隙,扔出一袋银钱来,又立刻关上,这是位男子声音,“至于你,三日内在城中替我寻得一柄银色长剑,带回来见我。可明白?” “是、是是!”听得大仙突然出声,礼师明显有些激动,连连答是,听得石门内再无声响,赶忙抱起钱袋往回奔去。 久违归来少一人、壹 - 半劫 - 上庸城南 “这些?都是要予我的?”姿糖将钱袋拉开看了一眼,惊诧道,“为何?” “受人所托罢了,姑娘收下就好。”礼师难得不是以往那身货郎打扮,着了暗蓝染色金丝修边的礼袍,发髻高高束在脑后,额前未留鬓角,额际被拉扯地老高,配上标志性的憔悴脸,看上去很是老气横秋。异北大阵结束后,礼师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般,说话办事干脆利落,在短短的十几日内就将把里外都已经千疮百孔的异北城收拾出了一副新模样,随后就消失了好些日子,谁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再出现时就是在异北栈了,以这样一副打扮。 其实大家也都能理解,整座城的担子猝不及防地一下子全压上了肩膀,不论是谁都会喘不过气来的。可如此也是无奈之举,武将中德高望重有实力能担事的几个老人都因为叛逆被打进了劳作邑,跟随他们的守卫都随同入了劳作邑,几乎占了全城守卫的半数,守卫营内自顾不暇,只剩了几个毛头小子竭尽全力勉强控制住局面,他们也是无法分心照顾其他。城中的文职本就少之又少,而自从赤萧铭启用迷心之后,文职几乎全都交由她一人来掌管,只留开了礼师这个鸡肋的位置。。。虽然不想承认,可事实的确是这样的,放眼偌大的异北城,能掌大任的人选也就只有礼师一人了,且先不细算这担子到底有多沉,能压死或是不能压死他,反正先试试总是没错的,好歹礼师也是个得了神通的异人,历了大风大浪,哪能毫无用处? “礼师大人可否告知是为何人所托?”姿糖追问,“若是不方便直言,那人为男为女?约摸年方几何?这么重的的赠礼,我怎么也不能不明不白地就收了去,记着份人情,来日也好还回去,您说我讲的可对?” “这、确实不便告知,姑娘也莫过多问了,权当今日来结清之前未来得及结的房钱罢。万事皆有因有果,许是姑娘以前结下的良因得了善果呢。”礼师拱拱手又说,“能够告知与姑娘的只有这么些了,我也只是受托替人跑腿送个物件罢了。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处理,先行告辞。” “那便多谢了,礼师大人慢走。”姿糖从柜台后出来,微微屈身行礼道。 “不必多礼,姑娘留步。” 礼师的突然造访让姿糖很是诧异,等他离开后,姿糖小心地将钱袋里装着的东西尽数倒出来,各色的明珠宝石铺满了托盘,即便是在白日里,也映得厅中熠熠生辉,盛着它们的那个普通的托盘都被衬的格外的华贵。 从异北栈出来后,礼师微微松了口气,大仙交代的两件事已经成了一半,接下来只要去寻一柄长剑便好。城中习武之人不少,而且大多都在各个守卫营之中,而那把剑的样子很是特别,他虽不习武,不懂兵器,不过这样的一把看上去就不寻常的长剑应是出名的,理应是不会太难找的。 但礼师很快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他先是去了北街的守卫营,十二街的守卫营暂时归于一统,都集结在北街的营房。礼师到的时候其他的人都出去巡守或是执行命令了,驻守的是以前东南街的兵头秦淮岸,诉了来来意之后,秦淮岸只点点头,派遣了一支小队去各个守卫营中去打听,可是有人有一把与礼师所描述的样子一致的银色长剑。 秦淮岸比其他几个兵头要年长些许,性子沉稳话极少,只与礼师道了句稍后片刻,就开始忙自己的事情,没有再同他说一句话。礼师坐下喝完了一壶茶的功夫,安排出去的一队守卫小兵就陆陆续续回来了,都是一无所获。礼师本来以为这件事也应该像上一件事一样简单的,在自己的盘算里只需要喝上几杯茶,就有人将事情办妥了把那柄长剑送到自己手里的呀!可一个两个都是空着收回来的,不仅没拿到剑,更是连半分消息都没有得到,每有小兵来报又说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秦淮岸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而坐在一边的礼师端茶的手微微地抖得厉害了。 最后一个小兵是和西南街兵头桃一一起进来的,仍是没有消息,礼师手里的瓷杯不自觉地落到了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如何了?”顿了顿后,礼师还是抱了丝丝的希望问道。 “礼师大人,想必结果你也是听到了,我想,这长剑应是不在营帐之中。”秦淮岸没有答这个问句,只将手中的事务交和桃一简单的交接后,自己戴上头盔往屋外去,轮班时间到了,该去干活了。 “这么快便回来,有可能是没有查仔细,再派人仔细去寻可好?!”礼师有些着急,在秦淮岸身后大喊,甚至一副要跟上去拖住他的架势。 “究竟是何事?”桃一发问,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这些时日他几乎没有休息过,每日只有轮值在营内驻守时能侥幸得些空,稍微歇上一歇。 礼师又将事情与桃一细细说了一遍,期间还表达了秦淮岸对此事的不重视不上心,随便派了几个人随便去了几个地方随便找了一找又回来随便地报告了一句就打发了自己,言语中尽是愤慨之情。 桃一揉着额头听完,礼师不说为何突然要寻一把造型奇特的银色长剑,只说是相当重要,是关乎城主的大事,细听明白后,才缓缓开了口,嗓子哑的厉害, “秦淮岸派去的都是他最亲信的人,刚刚我见到了,他们办事是绝对不会有错漏或者说谎,也许,礼师大人你要的东西确实不在营帐之中,还是去他处寻寻看吧。” 桃一说完这些也如秦淮岸一样,坐在案前开始忙着手里的事。 现在不是安定闲暇的时候,这般内忧外患重重的时期,随时可能出现麻烦,城中还尚未安定不说,还要成倍地加强城外的守卫,以防有魔物趁虚而入。他已经很疲惫了,其他的几个兵头何尝不是如此? 孝其和公孙子涯各执守南门和北门,无人能够轮班替工,乙楠带人几乎无间断地在周围的山林中巡视,墨未往带着的小队全部分散开来在各处设埋伏暗点侦查,天寒地冻。秦淮岸和桃一自己留在城内执守城中事务,异北大乱之后城内已经乱了套,虽说有礼师以铁腕手段在短期之内已经将大部分都安排妥当,但细散的事务也是极其费心劳人的,城内百废待兴,两人轮着班也都忙得像陀螺一样几乎没有喘气的时候。 “可...”礼师又道。 “若是礼师大人实在有所顾忌或是信不过我营帐,取这手牌去,十二兵营任人大人寻查。”礼师欲言又止地扭捏,桃一就大概明白了礼师的心思,将腰间的手牌置在案边,飞快的道,然后突然莫名地愣了一愣,问自己道,你办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老练了? “那便多谢了!”礼师见桃一一语道破自己的顾虑,赶忙收起磨叽的性子,拿上手牌道了谢便走。 所以说办事干活,还是得靠自己,不能指着别人忙活自己坐享其成呀,不现实,礼师这样想着。三日期限已经过去了小半日,该抓紧时间了,不过好在城中的兵营虽然分布在各个街,但每个营帐和守卫们日常的居所还是挨得很近的,找起来不会太费劲。 可任凭他跑遍十二街守卫营,再如何仔细地寻找,也未寻着大仙示与他看到的那把银色长剑。 才知道原来秦淮岸并不是敷衍他,当真是自己错怪他了,回头得了空还是应该要上门去道个歉的,嗯,到时候提袋桃果去应当是看起来有诚意的。 既然守卫营中没有,礼师想着范围应该更小了。接下来将城中的几个修行世家都拜访了个遍,依旧无果,接着就是武行兵器行,古董店和各个有钱好收藏的人家的库房都寻了个遍… 一无所获… 礼师终于慌了, 在一个清早,很多人见到礼师神情凝重地拖着一辆板车往城外走,板车上堆了一座小山,一把一把的都是银色长剑,十把一捆,十捆一摞,十摞一堆...好些守卫都自发地跟在跟在礼师身后,步子放的慢,又寸步不离,脸上尽是复杂的神色,像是送离,又像是在保护,又都只是默默地看着,始终没有人搭把手去推上一把。 众人望着那一座小山一点点地挪远了去,有人开了口, “礼师大人把我们的剑都收走了,我们如何值岗?” 旁侧无人答应,发问者也思忖了片刻,大概大家都在担心自己吃饭的宝贝家伙能不能再回到自己手中吧。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礼师坚持寻到最后一天,还是找不到大仙要的那把剑,城中已经被他搜了个干净,就差掘地三尺去刨自家祖坟了… 本以为是探囊取物一般简单的事情,如今却闹到了不知应该怎么去跟交代的程度。 情急之下,礼师只能搜罗了全城的银色长剑拿板车拖了去,取巧也好愚钝也罢,不论如何,这么做也算得上是个诚意。 他不是武将出身,瘦小的身板在身后的小山前面的确是不太够看的。牟足劲一步一蹬咬牙走出了十来步,离着城门楼子还有十来步的距离,礼师脚步一晃,靠倒在板车上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有剑山做挡,身后人也看不见他这狼狈样子。埋头狠喘好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眼睛不自觉地睁大,远处一人御剑疾驰过来,着一袭艳色红衣,银色细锦披风被吹的有些扬起。 礼师仰头看他缓缓落下,立在城门外仰头读牌楼上的异北城三个大字。南门是由孝其带人执守的,白日里进出城的人不在少数,都整整齐齐地排成队伍一个一个接受盘查,而那人丝毫不理会守卫队伍,迈步就要往城中走,被孝其执剑拦下,极为仔细地盘查一番后,此人并无异像,便就放了他先进城去。许是嫌风雪大了,那人反手从背后摸出一把素白纸伞撑起,礼师才发现他背后还负着一个半人高的翠竹背篓。 走近些后,礼师才看清来者是个女子,纤纤右手撑着纸伞,左手随意地垂着,松散地握着一把银色长剑… 女子从礼师身侧走过,似是好奇地打量了这一座小山,特意迈开两步避得远了点。 已经是日出时分了,礼师目不转睛地盯紧女子左手的长剑,在与她擦肩而过时还被折射来的阳光晃了眼。 愣了愣,礼师丢下板车和一小山的剑就追了过去… “礼师大人!您去哪?”有人赶忙喊。 “要紧事!”礼师头也未回。 “那这些剑当作如何?”追喊的声音更大了,生怕礼师听不见。 “分了分了,都还了去!”礼师扯着嗓子回答。 此话一出,人群一拥而上… 久违归来少一人、贰 - 半劫 - 上庸城南 “九儿姑娘,这边就是异北栈了,快请进~” 姿糖隔着门就听见了礼师的声音,刚从柜台后绕出来,大门就被推开了,礼师那张苦大仇深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引路很是殷勤。被礼师迎进来的是一个娇媚的女子,眉眼动人,长发随意地散着,好在还并不显得凌乱。女子将手中的纸伞收拢好,随意地扔进背后的大竹篓里,像是嫌披风束的颈项不舒服,也顺手解了下来,在门口抖了抖上面沾上的雪花,团了团也反手丢进了竹篓里。大红色的衣袍很是艳丽,束住中衣的素色腰带上布满了红色的印记,像是用鲜红色的染料特意制成这般样式的,和一身的火红很是相搭又显得别致。 “礼师大人来了~”姿糖招呼道。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异北栈的掌柜姿糖姑娘,这位是九儿姑娘,是今日初入城的客人。”礼师说完,又与姿糖道,“劳烦姿糖姑娘准备一间厢房~” 听得礼师介绍,被称作九儿的红衣女子对姿糖颔首浅笑,就作是招呼了。 姿糖下意识地歪歪头,她觉得这红衣女子很是熟悉,又记不起。做这客栈行不少年头了,又是迎来送往的活计,对来往之人极为敏感细心,这样一个相貌出众的女子自己怎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姿糖姑娘?”礼师又唤她。 “何事?” “劳烦为这位九儿姑娘准备一间厢房。”礼师好脾气地重复。 “是是是,请稍等。”姿糖自知刚才的出神有些失了仪态,赶紧叫人领着礼师和九儿上了楼去。 看着红衣走远,姿糖出神地思忖了好久,突然拍了额头骂自己脑子笨,她总算想起来了,虽然对于这美人她记不起半分,可这个大竹篓,她是有印象的呀。 “这异北栈是城中最好的客栈了,方才的姿糖姑娘就是这里的掌柜,她为人极好,要是有什么需要,与她直说便好。”礼师随着小厮往楼上走,一路上嘴里也没闲下个空来。 “好的,多谢扈公子了。”进了房门,九儿在屋内转了转,看起来还是比较满意的。 “九儿姑娘的披风颜色很好看,与这把长剑很是相映~”礼师斟了茶水,夸赞道。 他好做货郎活计,拉话题与人聊扯还是在行的。 “不过市集上随手买的罢了,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扈公子若是喜欢,那便拿去~”说着就从竹篓里把那件银色细锦斗篷取出,展开来后叠了两叠就要递过去。 “不不不,这般贵重可是使不得使不得,”突然听得九儿如此答复,赶忙解释,他本是想随便提一提关于长剑的事,没成想却被会错了意。 “公子拿去便是,不要与我客气~”九儿很是大方,在桌前坐下,一把将斗篷塞了过去,语气不容拒绝。 “咳咳、那、那就多谢姑娘赠礼了…”礼师笑的尴尬,接下斗篷也不知该放哪,就只能先暂时放置在腿上。 “都说了莫要客气,今日初入城就得了扈公子的照拂,以后可能还少不了与你添麻烦,这点小礼物可是能算作什么?”九儿坐下接了礼师推来的茶水,像是渴急了一饮而尽,挥袖擦了擦嘴角。 “都是些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不必放在心上,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可随时与我说,扈某定全力帮忙,”见她举止极为守礼,可一些小动作又看起来和寻常姑娘大不相同,姑娘家哪里会有使衣袖揩掉唇角的水渍的?礼师心想这姑娘也是个豪迈之人,微笑颔首,又说,“哦,还不知姑娘此来异北所为何事?” “不瞒公子,我此次来是为了寻我的救命恩人的。”九儿坐在锦凳上,双手交握置在桌上,神色认真地说。 “哦?那不知姑娘的救命恩人姓甚名谁,若他是我异北人士,我应该是能够帮上忙的。”听得九儿说是为寻人而来,礼师心中隐隐地高兴,若是能帮上忙,得了个人情,那借剑一事可就好办的多了。 “扈公子可是当真?”九儿蹭地站起来,胡乱地向礼师屈膝行了一礼,语速明显快了好多,“我知我知的,他名叫赤萧铭。” 听得九儿出言,礼师眼神微凛,怪异地盯着她看了几眼,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热络了,“姑娘,你可是有记错?” “怎会记错,我此番来便是为了寻他,公子可是识得?”九儿蹭地一下站直起身,急切地问道。 “…”礼师不知如何作答,见九儿靠近,不着痕迹地贴椅背贴地紧了些,尴尬地咳了两声,抬手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开些。 “啊,抱歉,是我唐突了,赤萧铭救我一命,施了大恩与我,见得扈公子的样子,可是与他相识?!”方才情绪激动时不知不觉靠的太近,被礼师示意后才发觉。 “我识他,”礼师思虑了一会才堪堪答到。 “可是当真,他如今可好?” “他,不好…” 礼师是一个出身在一个显赫的家族的庸人。 在很久之前,扈氏一族在异北的是与赤氏平分秋色,各自掌了异北的半边天的。如果认真地论起来,其实扈氏才是掌管异北的大家族,若是未出变故,现在的异北之主也应该是姓扈的。 扈氏一族在未入异北城之前,是个盘踞在东地的大势力,行的修仙之道,扈氏的名号在整个修仙界也是能够排的上号的。据传闻,扈氏的祖辈得了个了不得的密报,一夜之内,带着所有的嫡系子嗣北迁而去,弃了所有的外系附属家族。 扈氏比赤氏晚一步进的异北之地,但扈氏一族入五周门的时间却是早了赤氏近万年。虽然那位长者随后再无音信,可不管是扈氏氏族之内,还是扈氏氏族之外,所有人都坚信他是得了大机缘,等到他回来之日,修为一定非常人所能比拟,或许直接飞升也不是不无可能的。 此一事飞快地提高了扈氏在城中的威望和势力,扈氏一族得了千年的繁荣,而后,就开始一步一步逐渐地走向衰败,族内人丁越来越少,大小状况层出不穷从未间断不断,扈氏一族终于无暇再顾及其他,不得已的让权与赤氏,退位经商维持氏族存活。 扈氏一族谨小慎微地过了一代又一代,到了他这一辈,这个响当当的修仙名门也算是正式没落掉了。 礼师生性就胆小怯懦,他习惯了知足常乐的清闲生活,虽是也时常有人或明或暗地揶揄他是个没用的废物,可这些话他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父母早早地就没了,祖辈的脾性,他似是半分没有学到。 饶是礼师这样一个怯懦愚笨的庸人废物,在重要的问题面前也知道不能够乱说话的。这个叫九儿的女子为何会在期限临至之时拿着那把自己苦苦寻求了好久的长剑出现在异北城门外?她为何点名要来寻城主赤萧铭?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他不信。 他难得留了一个心眼。 礼师沉默了好久,终于站起身来,神色凝重道:“我便直说了罢,赤萧铭他负了极重的伤,至如今还是昏迷不醒,我得了一位高人指点,在城中要寻得一柄银色宝剑交与他,以此或许能够换得救他的机会,那高人令我寻的那宝剑,便是你手中这把。” 听得礼师如此说,九儿有几分讶异,接着很是干脆地答道,“没问题,若是能够救他,一把剑又如何?我与你同去!” 九儿脸上细微的表情被礼师细收眼底,看上去挑不出半分毛病,礼师摇摇头,又道,“此事只得我一人,若是贸然带了外人前去,怕只会得罪了高人。且我先要告知与姑娘你,我所说的是或许能够换得救他的机会,也或许换不得,你可明白,此事只是一试,结果不知,你可还愿?” “为何不愿,你拿上,快去。”九儿毫不犹豫地把长剑塞进礼师的怀里,道。 “那好,姑娘与我同下楼罢,你且在异北栈的厅堂内等着我,这样我得了消息回来也好寻你。”礼师接了剑,点点头道。 二人一同下了楼,九儿在异北栈的小厅坐下,礼师与姿糖叮嘱了几句,让人给上茶果点心后就离开了。 姿糖从柜台后提了一个置了红炭的火篓子过来,在她身旁坐下,把火篓子放的离九儿近些,笑着搭话道,“异北寒冻,姑娘穿的也不多,且先暖暖吧。” “多谢。”九儿怔怔地答。 “姑娘脸色不是太好,可是出了何事吗?”方才礼师走之前低声对自己道,让帮忙看紧她,姿糖只应了好,并未说别的。很多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姿糖也只当闲聊,随口问上一句罢了。 “并无大事,劳姑娘费心了。”九儿端起茶杯小声答。 “姑娘这一路来也是辛苦了吧,方才见得你背着那个人高的大竹篓,看上去可是不轻。”姿糖拿了盘中的小刀削了一个鲜果。 “竹篓是北上之时路过市集时候买的,手艺不错的,结实又轻便,不重的,”九儿答,“若是姿糖姑娘喜欢,我便赠与姑娘吧。” “不必不必,我呀,也不用出远门,哪里用得上,随便提一句罢了,”姿糖把削好的果子递给九儿,笑嘻嘻道,“姑娘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这竹篓让我想起前不久在我这店里住过的一位客人了。” 久违归来少一人、叁(你欺负小孩吗!) - 半劫 - 上庸城南 “定。” 礼师一路奔至大仙亭,他并不识得这山里的路,只能依着几日前下山时的模糊记忆往异北山岭中寻着。 今日的异北岭难得的晴朗,出城时还在大片大片地落着的雪花,在入山之后很快就渐渐停了下来。 隐隐中总有个微弱的童子声音在为他指路,无数次在走偏时将他引回正路,约莫走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停在了大仙亭前。正要上前,就听得这样一个清冷的男子声音,然后礼师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了。 礼师赶忙大呼,“大仙莫怪,小人在城中掘地三尺也没能寻见您说的长剑,没成想是此剑是为一位今早初次入城的姑娘所配,刚与姑娘借来此剑,丝毫不敢有怠慢,这就立马赶来了!” “哦?” 石门移开,一个着黑衣的男子缓缓走出。 长剑还被礼师紧紧搂在怀里,那男子身影出现时,他明显感到怀里的长剑狠狠颤了颤。 “大仙要寻的宝剑果真非是凡俗之物,竟是生了自己的灵识!”礼师心里这样想着。 那男子慢慢走近,探手取走了礼师怀中的长剑,眼神只在剑身上一扫而过后就将它握在右手掌心,垂置于身侧。食指微动,解了礼师的定身咒。 刚得了自由,礼师忙跪倒在地,连连叩头。 “你,有何所求?”黑衣男子开口问道。 “小人想求大仙告知,吾异北之主赤萧铭,何时能够醒来?”礼师道。 “你方才说,执剑之人是为一女子?”男子好一会儿才说话,却是答非所问。 “是。”礼师应答。 “是何模样?”男子又问。 “着红衣,容貌极美。”礼师道。 “那你是以何方式与她借来此剑的?”男子问。 礼师虽心中极为不解,却在这大仙面前不敢有所隐瞒,只得全盘拖出,将经过一一细说道出。 黑衣男子只听着,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待到礼师说完,便挥手告知他离开。 “此女子能助你,赤萧铭的事,她会想办法。你且听她的便是,回去吧。” 礼师听得男子如此说了,不敢再多问其他,虽是半分都没有弄明白,但也只得站起身朝缓缓闭上的山门作了几个揖就下山去了。 “又是你!”石门关上后,长剑狠狠地闪了银色亮光,闪身挣脱了束缚,稚嫩的男童之声传了出来,此剑正是不更。 “他可还好?”这个黑衣男子便是离熄。 “哼!”珠儿愤愤出声,“与你何干,好好的你又来掺和什么!” 九尾从泰山一路北上而来,他知在泰山地界与自己交手夺了赤萧铭残魂的那女子是异北中人,泰山府君也特地告知过他,那女子不是个简单人物,莫要轻易去招惹。 之前两个人在黄泉道上不由分说地就打了一架,结了梁子,她定是识得自己的。此番前去,即便表明好意也不见得会被客气对待,极可能根本就见不到赤萧铭,九尾便只得废了些周章,从礼师身上下手了。 那日他赶到异北之时未敢现身,虽然未见那女子的身影,九尾还是轻易没有现身,只化了原身趁着夜色躲藏在暗处。远远地看着城中以高高的钟楼为中心,结了个看起来了不得的大阵,钟楼上悬躺着的,正是赤萧铭! 赤萧铭的尸身分明还被自己冰封在五周门洞之内,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那么这个身体是重新塑成的?那女子竟是有如此本事?! 九尾趴在暗处观察了两日。他能够感受到赤萧铭完整的魂魄都在这阵眼之中,幽蓝地包裹住这具新塑成的身体,靠着大阵的依托,一点一点地在融进身体之中去。 先不说是不是技不如人,现在看来,那日赤萧铭的余魂被女子夺了去是对的。若是自己掌着那残缺的一魂两魄,怕是绝不能像这样如此高明地修复赤萧铭的身体。 看这情形,只要魂魄与这具新的身体融合成功,赤萧铭是极有可能可以重新醒过来!想到这,九尾的心脏猛地震了几下,转而继续远远地盯住高台之上的蓝光。 很快九尾察觉到主持大阵之人有些异样,大阵之内频频发生震荡,且间隔越来越近,最厉害的一次,大阵险些从阵眼处震裂开来。 九尾面色愈发凝重,任何阵法,不论施法难易,从结阵之时起延至大阵功成,中途绝对不可以被打断。如果被打断,阵法失败失了效用且先不论,更甚的是产生的阵法反噬,首当其冲的就是大阵的中心位置。 这是关乎赤萧铭的大事,九尾绝对不允许有任何这样的可能性发生。所以他打晕了盘坐在主位为赤萧铭护法的礼师,占用了他的身体,亲自为赤萧铭护法。 融合完成已经是七日之后,九尾再三确认赤萧铭身体没有大碍之后便将他送回城主府静养,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安静地等他醒来。 到底是别人的壳子,他不能占用的太久的。而当九尾刚从城主府中出来离开时,便冒出来一大摊子的事情堆上了身,他此时还顶着礼师的身体,被众人围着,众目睽睽之下没法脱身,只得帮着处理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务,脱身之后的九尾气急不过,心中大骂礼师是个草包,护法之事做不好自己代劳了也就算了,连带着还扯出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来,回想起来就生气… 九尾气的极了,抬手在礼师身上留下了个“小礼物”后,头也不回就地走了。 他原本是打算要守着赤萧铭醒来的,可他不知那女子此时身在异北城中的何处,不敢轻易现身,只能耍个手段换个身份混进城里去,因此才有了诓耍礼师这一出。 原本九尾的计划是让礼师将不更送回大仙亭后,不再有人回应礼师,让他一边觉得是自己误了约定期限,惹怒了大仙不被理睬,另一个方面又让九儿表现出‘即使你弄丢了我的宝剑,但你是出于为赤萧铭着想的目的,因此我不怪你‘的善解人意,这样就能够充分获得礼师的信任,以及‘这姑娘家并无半分坏心肠自己却怀疑了她,还因为自己的问题弄丢了她的宝贝佩剑简直该死‘的愧疚心情。 其实珠儿在计划之初就表示其实不用这么复杂,表明大仙身份直去就好啦。 而九尾一直对那个会控术的女子十分忌惮,宁可把事情弄得复杂麻烦些,也要有一份双保险,避免有任何意外发生。 珠儿心道说,千防万防,意外还是发生了。 “你这一路跟着跟着累不累啊,次次甩了你,次次能追上,你追上来你要是想与他说什么你倒是与他说呀,又不说话,只一个劲儿跟着,你真是...”不更悬在离熄面前,黑乎乎的山洞里莹光一闪一闪,珠儿冲他大声道,“蠢狐狸又不是不知道你跟着他,他再生你的气,你去解释清楚总是没有错的吧,也都是不小的妖了,这点道理还要我来教你啊!” 离熄此还是个成年男子模样,抬眼看了不更一眼,眼神是从未改变过的幽深,一把就将它抓进手里,指尖利爪探出。 “你、你想干嘛?!”刚从离熄手中挣扎出来,才高谈阔论了两句又被拿捏住了,珠儿不免怂了下来,死命挣扎着一边还大声嚷嚷,“干什么干什么!说了你两句你要干什么?欺负小孩吗?!” 听得珠儿这番说辞,离熄突然勾起唇角笑了,斜斜地露出一只小尖牙,复了少年之身,道,“没错。” “是呀是呀,我们城主大人虽是脾气差了些,年纪大了些,平时待人是威严了些,到底还是心善的呢!”姿糖拉着九尾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着, “此番城主遇了危难,还是城督大人舍了性命,用自己的寿命守住了城主的灵身,撑到迷心大人从泰山地狱寻回了城主迷失在外的一魂双魄,方才险险地将城主救了回来..礼师大人虽是说城主不日便就能够醒来,可如今已经过了两月有余,城主府内却没传出半分消息,真是令人忧心啊。” 听得九尾是被赤萧铭所救,此来异北是为寻救命恩人的,姿糖的话匣子很快就打开了。 “他,如今情况不好吗?”九尾问。 “礼师大人未与你细说吗?”听九尾如此问,姿糖有些疑惑。 “扈公子只道赤萧铭他如今不好,他似乎是有些顾虑,并未与我说些其他。”九尾道,看上去有些忧心,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团了又团。 “这些事情礼师大人未与你说,我也就更不好多说些什么了,我知道的也不多,城主府传出的消息只是城主如今身体并没有大问题,只需要将养些时日,何时能够醒来谁人都不知的。” “如此..”九尾喃喃道。 “九儿你也莫要忧心,迷心大人重去了泰山,现在城中之事都是由礼师来掌管的,他向来好说话,等到礼师大人回来你同他好好说,问他便是。”姿糖见九尾忧心忡忡,只当她是担心救命恩人的安危,心赞这不愧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说话间也免去了显得生疏的后缀称呼,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 “嗯。”九尾答,又像是想起什么,问了句,“方才你说,迷心大人重去泰山?不是已经将他的魂魄寻回了吗,为何还要去泰山?” “这个啊...”姿糖顿了顿,轻叹了一口气,说,“是因为,舍了性命救回城主的城督大人木疆错,他是迷心大人夫君啊。” “竟是如此、”九尾其实不了解这些事,见了姿糖突然有些异样的情绪,九尾也只得表现的与她一样,语气轻了些。 他到的时候,只见到礼师在高台之上主持大阵,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看见,自是不太懂姿糖所指。 “木疆错大人与迷心大人本是异北之中人人艳羡的一对,如今却落得阴阳相隔的地步,真真是天命弄人,希望迷心大人能够有法子救了城督大人回来罢。”姿糖叹气,“九儿你先稍坐,茶水凉了,我去添些热茶。” 姿糖去了厅后的小厨房换热茶,九尾就倾身趴在桌上发呆,不知道计划进行的可是顺利,也不知赤萧铭此时情况如何了。 异北栈的大门被匆匆推开,风雪呼啸着就跟着冲了进来,虽是隔了一扇屏风,这寒气并没有被阻隔半分,冻得九尾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不禁缩了缩脖子,这风雪怎突然大了这么多? 再见赤萧铭 - 半劫 - 上庸城南 礼师像是被从屋外刮进屋来的一样,风雪裹着他,颤巍巍地就跌进了屋内,“砰!”地一声,溅了一地的雪沫。 “礼师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听见这声响,在旁侧候着的小厮赶忙跑过来将礼师扶起,一边唤姿糖。 听得这动静,九尾也跟着起身去探看。 “哎呦喂,大人,这才半日不见,怎么了这是?”姿糖闻声端着茶壶进了厅里,惊呼道,“快将礼师大人扶进去,再找一身衣袍来为大人换上,这天寒地冻的,怕是要冻出个好歹呀!” 礼师入门时候外袍早已不见了踪迹,中衣已经褪至腰间,被腰带系着才得以保留,白色里衣被拉扯开了大半,衣襟松垮垮地敞着,露出来的皮肤尽是被冻成了红紫之色。 得了吩咐,小厮架着礼师将他扶进后院的客室后,又飞快地去寻了衣袍送进屋里去。 二人都是女儿身,只能在房门外等待着,姿糖将手里的茶壶随便找了个矮凳放下,又折回小厨房去。九尾站在门口,听着房里咿咿呀呀的喊叫声,直到姿糖端了暖身的紫姜汤回来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怎么了?”房门里礼师的喊叫一声比一声高,姿糖皱眉隔着房门问道。 “掌柜的,礼师大人不愿穿衣,小的实在没法子了,该如何呀?”小厮道。 得了屋里的回声,姿糖手中端着托盘不好伸手,意欲抬脚将门踹开,想了想还是作罢,见她这般行动,九尾心领神会地帮忙推开了门,姿糖冲九尾眨了眨眼睛以作感谢。 “不穿!我不穿!太凉了!!”礼师身上换上了新的里衣,中衣挂在身上,勉强用腰带束紧了,小厮正拿外袍往礼师身上套,后者不断地挣扎大喊。 “不凉的不凉的,大人,这都是刚烘暖的...”小厮好声哄着,手上的动作更快了点。 “我不穿不穿!”礼师快哭出声来了。 “那便先不穿了,你先去候着吧。”姿糖对小厮道。 小厮应了声,退身出去了,特意将门板半开,自己规规矩矩地候在门外。 小厮一松手,礼师赶忙将套上身的外袍扯下来,又麻利地脱掉了中衣,还算收敛地留了件里衣,袖子高高地卷起来挽在胳膊上。 “才半日不见,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遇见了什么事吗?”姿糖问道。 许是刚才挣扎的力气用的多了,礼师头上束地安稳直立的发髻斜歪歪地耷拉下来,一副哭相还挂在脸上,看上去很是滑稽。 “先将这暖身汤喝下吧,你身上的冻伤一会儿再叫人为你上药,若还是不适那便要去见白奶奶让她为你瞧瞧了,”姿糖说着,将手中的汤碗递了前去,“呐。” 礼师欲言又止,只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去接,手指刚碰到碗底,惊呼“凉凉凉!”,立马收回了手,而姿糖被礼师突然咋呼的这句吓得手一抖,汤碗就脱了手。 九尾反应很快,倾身过去就将汤药稳稳地捧住了,可汤水还是泼了些出来,浇在九尾的手背上。闷哼一声,九尾将瓷碗放到地上就往屋外去,他要去寻些凉水敷一敷,太烫了! 可慌慌张张中又不小心踢翻了一张矮凳,矮凳上是刚刚姿糖放下的茶壶,茶壶翻倒在九尾脚上,滚烫的茶水全部洒了出来,这一下真是要了命了! 白奶奶此时在城主府内,姿糖只能去了其他的医馆请了一位大夫来为这二人诊看,九尾身上只是两处常见的烫伤,上了药之后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而礼师这边倒是难倒了这个小大夫。 “礼师大人遇冷觉的热,遇热又感觉冷,此番症状在下可是闻所未闻,怕是只能等着白奶奶来为大人瞧瞧看了。”小大夫一边捧着九尾的脚上着烫伤的膏药,一边皱眉思索说道。 “对不起啊,九儿姑娘...”礼师一脸愧疚地小声道,见了他这幅模样,九尾气的瞪圆了眼睛。 “这药膏治烫伤是很管用的,我看姑娘这手上的伤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这右脚烫的厉害了些,切记每日换药,伤口莫要沾水。”小大夫为九尾上好了药,动作轻柔地为他套上两双棉质的白色足袋,又再穿上了一层熟皮制成的足袋,“伤口未痊愈前就不要穿鞋了,这样应当是不会冷的。” 九尾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姿糖去送大夫出门,屋里就只留下礼师和九尾大眼瞪小眼。 “你...” 九尾正欲发作,就被礼师抢先开了口,将上山下山大仙亭的事情原原本本抖了个干净,既然大仙说了九尾能帮上忙,礼师俨然就将九尾当做自己人了,之前的猜疑荡然无存,又毫无保留地将赤萧铭的情况也都说了个清楚。 “什么?!”九尾听完后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将桌子拍的震天响,整个人蹭地站起身,一把揪住礼师的衣襟,手上刚敷好的药膏糊的满是。 礼师讲说是一个着黑衣的大仙将剑取了走,虽没看清楚相貌,但九尾已经肯定这个人是离熄无疑了,可他拿不更去作甚?!心里这般想着,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地就大了些。 “姑娘莫要恼怒呀,异北岭中的大仙要将宝剑拿去,我怎么敢拦住他,”礼师抬起胳膊一副不敢反抗的样子,眼珠转了转,又小声道,“借剑之前我是同你说过的…” “你!…”九尾怒道,继而又松开了手,道,“带我去见赤萧铭!” “是是是!~”礼师赶忙答应道,“这就去…” 九尾的脚还伤着,礼师便就拿了今早用来运剑的板车,拉着九尾便朝着城主府去了。 “我曾在一本册子上读到过,你这种病症是因为体质虚弱才会容易得的,我倒是记得解决之法,”九尾坐在板车上,受伤的右腿悠悠地晃荡着,不轻不重地说,“你可是愿意听听看?” “愿意的愿意的!”礼师卷起袖子又放下,又卷起,他自是知道这样寒冻的天气,穿的这般少地走在外面,定是会冻出毛病来的,他本就体质弱,可若是穿的严实,此时感受到的却已经是如被罩在蒸笼中大火猛蒸一般的热,若是再穿多些,肯定是受不了的,正在纠结时听得九尾如是说,点头如捣蒜。 “很好,”九尾似是满意的点点头,细长的食指一伸,点了点在一旁准备好了的四个拉车脚夫,道,“让他们都坐上来,你来拉。” “什么?!”礼师满脸尽是不可置信,这几个脚夫是他专门找来的,一个赛一个的大块头。板车本来只需要一个人拉便好,为了表示自己对九尾的歉意和诚意,才特地寻了四个人来的,可此时听得九尾如此说,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不相信便算了,当我未说过此话吧。”九尾耸耸肩,毫不在意道。 “相信,相信的,”礼师敢赶忙应道,“你们,坐到板车上去罢…” 几个脚夫一脸茫然,也只能听了礼师的话,在板车两侧一边两个人坐好,特地互相挨得紧了些,给坐在板车尾端的九尾空出足够的位置。 礼师见都坐的好了,正往肩上套绳,又听得九尾开口, “把衣袍都穿好,此番就是需要力竭之后发出一身汗才能好,不然只是徒劳呢…” “好!”礼师咬咬牙,下了狠心道。 异北城的百姓都啧啧称奇,今日竟是见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礼师两次拉着板车出现,第一次是一座剑山,第二次竟是拉了四个彪型大汉?仔细一看,板车车尾还坐了个美艳的红衣女子,女子右脚似是受了伤,未着鞋履,只裹上了足袋,垂在半空百无聊赖地晃荡着… 异北栈在北街,到城主府还是不近的,礼师一路上走走停停,停的时候不停地大口喘气,走的时候咬紧了牙根,喉咙里还不自控地发出闷哼的呼噜声,这一遭,着实累他累的很。 板车稳稳地停在城主府门口,拉车的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径直栽倒进了雪地里。 “大人!”四个壮汉跳下板车,将瘫倒在雪地里的礼师架起来。 “这会儿感觉如何?冷了吗?”九尾转了个方向,问道。 “果然有效!”听到九尾的问话,礼师眯着眼睛感受了一下,大喜道。 这么一番折腾,衣服早就被汗水从里到外地浸了个透,累的狠了,也没有顾及所感究竟是烫热还是寒冻了,此时被问及,才发现身上一阵阵地发寒。 “找个人带我去看赤萧铭,你泡个澡换身衣服再来找我吧。” 再见赤萧铭,九尾心中有种道不明的滋味。 没搬椅子,他直接坐上榻沿,手掌覆上赤萧铭的脸颊,上次结阵之后被琐事缠身,都没有机会好好地看上他一眼,此时终是得了机会。 赤萧铭并不算有个漂亮皮囊,他身型威武结实,个子很高很高,大概高出九尾两个头去,却生了一张柔和的脸,这张脸配着这副身型,看上去可能会显得极有威慑力,而此时安静地躺在榻上时,却是意外的温柔。 九尾闭上眼睛,手指寻着方向摸索着,探到了那双宽厚的手掌,就像是在五周门洞内一样… 只是这双手没有反握住他的,也没有说, “我好痛、让我拉一会、求你…” 再见、赤萧铭 - 半劫 - 上庸城南 九尾在城主府中等了两月,无数次的探知过赤萧铭的脉象,并没发现有任何的异常。 白奶奶还是会定是来府内诊看,而每次也只是坐上片刻便走了。对于这个瞎了一只眼跛了一条腿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太太,九尾总是想与之亲近,可对方似乎有些看不上他,每次九尾和白奶奶多说两句,次次都被对方拿话不冷不热地噎回来。因此九尾还莫名其妙了好长时间,后来有一天,九尾凭着绝佳的耳力,无意中听见白奶奶出门后与随行的小厮如是说道, “非仙非妖,在凡世间生的此般模样,定然是个祸事。” 九尾愕然,你我同为妖界同胞,怎么的就看不上了? 九尾身上没什么妖的气息,这一点确实不太寻常,九尾只当自己自化了人形之后便就在玄庙中呆着,熏了香火气,掩去身上的气息了罢。而白奶奶对此般解释嗤之以鼻,道, “你我同为妖界同胞,竟是连这些小事也要隐瞒,真真是不够大气!” 虽然嘴上还是不够待见他,但着实与他多了不少的话,此后每次来城主府问诊时,还会让小厮端上特地为九尾熬制好的汤药。 “赤萧铭为何还不醒来?”九尾咕咚咕咚地将汤罐里的汤药喝了个干净,用袖子抹抹嘴,问道。 “这我怎么会知道、” 屋里没有外人,白奶奶也就没有作势去诊脉了,指尖点在赤萧铭额间,用法力探了探赤萧铭的全身,片刻后,摇摇头,答了九尾。 “你们白仙不是好行医治病吗?怎么会不知道?”九尾道。 白仙是人界对刺猬的尊称,诸如此类像是黄鼠狼被称作黄仙,狐狸被称作狐仙...白奶奶就是生活在异北的白仙。 不论在仙阶或是妖界或是在人间,白仙都是以悬壶济世得了个好名声的,白奶奶此时说她也不知赤萧铭为何不能醒来,九尾自是有些不解。 “我在这异北城里呆的时间不短,虽不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倾全城之力结出异北大阵,但确实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以此大阵为死了的人结出一副新的灵体。其实按理说,此阵确是成功地为赤萧铭结了出一具新的躯体,且城主的魂魄也是确然归位了,应是没有出什么纰漏的,我用灵识探知了城主的身体,现在魂魄已经与这具新身体融合地很好了...”白奶奶揣着手,一瘸一拐地走到桌旁坐下,“迟迟不醒,难道还是缺了什么不成?” “缺了什么?” 被九尾再三的追问,白奶奶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道, “如果跟异北大阵无关,那问题可能就出在城主大人的死因上了,迷心只说城主大人出外遇了魔族伏击,并没有说其他,她也没有将城主大人的尸体带回城中。 我私下问过她,她答我的是,她赶到时候只抓到了几只修为不高的魔种,寻遍了周遭百里,仍是寻不见城主的尸身和残余的气息,”白奶奶叹气,“许是魔族已经将城主的尸身分了去吧...” “你的意思是赤萧铭迟迟不能醒来,可能是因为尸身出了问题才会这样的是吗?”九尾接了话问道。 “也许吧。” 白奶奶连连摆头,站起身来,将九尾喝干净了的汤罐收进篮子里,将篮子挎上,一跛一跛地出门去,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几句, “这药汤能治你体内的暗病,今日是最后一碗,你也好好将养些日子,我瞧着你,不太好。” 白奶奶没把话说得明白,九尾自是知她所指。 九尾的丹珠两次脱出体外,第一次被蟒妖芒楼所沾,后来又强行将丹珠脱出体外化作攻击重伤了玄武君。那之后就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却因有其他的事在眼前,没顾及上。到现在,九尾仍是感觉丹珠在自己体内时常会不受控制,时常会往心头涌上些嗜杀的欲望。 好在这样的情况并不是很强烈,略微费些心力就可以压制住,九尾只当这些都是后遗症,过些时日身体恢复回来就好了吧。 礼师每天都会定时来探看,可今天却迟迟不到,九尾正奇怪着,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地来了,以为是礼师的,可很快,九尾就察觉这脚步声与礼师来时是不同的,脚步声轻,步子迈的极快,将要行至门口时,来人身上的气息让九尾感到极其危险,纵身一跃化了原身上了房梁,迅速隐匿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 是个女子的声音,遣散了门口侍候的侍女,九尾听见房门开了,然后又关上了。 九尾猜得没错,来人正是迷心,那个用摄魂术自己下了杀手的女子。 在黄泉道之上,若不是泰山府君闲着没事掺和了一脚,九尾怕就是折在那了,这个险些取了自己性命的人此刻近在咫尺。 虽然九尾早就是想明白这其中的原由和误会,与自己道不会再计较这件事,但胸中的那股杀意还是不受控制翻腾着涌了上来。 好在迷心只是提着错木在榻前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迷心离开后,九尾从房梁上狠狠地摔了下来,盘着身子缩成一团,张嘴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尾巴… “九儿姑娘你这是要离开吗?” 礼师气喘吁吁在宵禁前赶到城主府,敲门进屋后却看见九尾换了一身素色衣裙,那条满是鲜红印记的素色腰带还是系在腰间,礼师才明白,原来这才是一整套的装束呀。 “是。” 九尾将竹篓里散乱着的零碎收拾整齐,腰间佩着一块青色暖玉,这是姿糖赠他的那块。九尾自打从玄庙下山后,虽是一直混迹在市井之中,结交之人也不在少数,而姿糖确是为数不多的赠他礼物之人,人界都说礼轻情意重,因此九尾很是看重,这枚暖玉也一直随身带着。 “你要去哪?”这话脱口而出后,礼师很快就觉得自己这么问话着实是有些无礼的,尴尬地咳嗽了两声以作缓解气氛,又轻声补上几句,道,“我的意思是,若是城主醒来,我也好差人去告知姑娘。” “我去想办法看看是不是能够寻回赤萧铭的尸身,你不用去特意寻我,寻得回或是寻不回,我都会回来的。”九尾冲礼师笑笑,系上精白的织锦披风,单手提起竹篓单肩挎上。 不得不说,这寒冷的地界,大家伙都要披上披风才敢出门,这般日常装束的确是不好背上这背篓的啊。 喝杯茶的功夫,九尾随口问了句,“今日你怎会来的这么晚,我还想说你要不来我便给你留书一封呢,正好,省去了些时间,而且你也知道我的笔迹并不好看。” “方才迷心大人回来,我去遣人将她住的院子收拾了出来,又将扫拾的人遣散了去,这才得了空过来,迷心大人道以后不希望有人去叨扰她,我带着人出来后她就封了院子,”礼师叹了口气,“唉,城督大人的死的确是对她打击太大了。” “我…之前听的姿糖提过几句,也没好问其原因,不知,城督大人木疆错究竟是如何死的?”听到这,九尾放下茶杯问道。 “城主出事后,异北便乱了套,不过好在异北双翼稳住了内乱的局势,接着他们夫妻俩分了两路,城督大人木疆错留在在城中,率领异北子民齐结异北大阵为城主造一副新的灵体,迷心大人则亲去了东地泰山,直入黄泉去寻找城主大人散落在外的一魂双魄。 而灵体与魂魄融合是有时限的,到了时候却没有将逝者完整的魂魄与灵体进行融合,那么耗费了全城上下的心力灵力才结成的这副新的灵体便会自行散去,在结阵的时间里,魂魄因为受了大阵的润养得以缓慢恢复,也会因为灵体散去大阵崩碎而受到重创。”礼师说, “而且凝结灵体的更重要的一个条件是需要大量的寿命。城中大乱时,因为城主出事而出了叛逆,为首的被迷心大人击败后,其他叛逆全部降了,迷心大人下令抽出他们的半数寿命以作惩罚。 将这些人受惩而抽出的寿命拿出来作为此用,再加上劳作邑这么多所积所存本是足够的,可迷心大人却迟迟未能从东地回来,灵体需要不断地加入寿命润养,寿限用光了,城督大人便用自己的寿命来抵用维持,一直拖到迷心大人回了城中,而他的寿命也全部抽尽。 是我掌的刑。” “...”九尾好一会儿没说话。 重新说起此事,礼师仍是心中难抑的自责。 “为何只抽他一人。你们城中这么多人,每个人抽一点点,也是足够的吧。”不是问句,是语气平淡的陈述。 “城中铁令,异北之主不得无端向城民索取寿限。”礼师叹气,“城督执拗,不愿城主醒来后背负上城主带头违背异北铁令这样的骂名。他想着自己一人违抗铁令,便将抽缴寿限这条最重的惩罚用在自己身上,他管这叫做,‘将功赎罪’。可能也是早就预感到了即便抽干净自己的寿限,也可能撑不到迷心带着城主的魂魄回城,还特地嘱咐了我,若是时间到了迷心大人还没有回来,即使魂魄不全也要开始融合。” 礼师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我猜他打的主意是,自己违背铁令自己受罚缴寿,自己自作的主张伤害的独独自己一人。自己死了,但自己心甘情愿,自己不怪城主,这就与城主大人没有半分的干系,因此绝对不会影响城主在城中的威信的。” “这么做很愚蠢。”九尾的嗓子有些干涩。 “是、是很愚蠢,”礼师低头轻笑,道,“他是异北的英雄。” “是。”九尾点点头,回头看了躺在榻上的赤萧铭一眼,推开门,抿唇道,“我走了,你且照看好他。” “我会的。”礼师拱手。 九尾腾空跃起,在漆黑中不见了踪影。 今夜无月。 、 救他?救她! - 半劫 - 上庸城南 九尾此行的目的很明确,找回赤萧铭的尸身,他定是还要再进一次五周门去的,虽然他很是不愿,但也没有其他选择。 不需要费心去想要怎么才能进到这洞府之内去,九尾知道离熄会为他留门的。 “啊啊啊啊,死狐狸你终于来救我了!” 九尾刚踏进一步,不更就扑了过来撞得他一个趔趄,珠儿哭诉的声音响彻整个石洞。 “你来了...” 离熄本是原身的样子趴在石壁上,感知到九尾的气息后飞快从石壁上跃下,化了人身,是个男子身形,见九尾看向他的目光有些防备,旋即化成少年的模样。 离熄往前迈了两步,又不自然地退了回去,垂目不语。 九尾拍拍不更的剑鞘,是做安抚了珠儿,转而扯出了个微笑,对离熄道, “好久不见,熄熄。” 听见九尾主动开口与自己说话,离熄才抬头看了他,幽深的眸子定在他身上,紧抿的唇还没有想好要怎么答话。 “其实也没有很久,也才几月罢了,对我们来说几月其实不算太久…嗯…你这里今日怎么如此昏暗,虽然说那日我离开时候是在你这拿了些玉石去,但是也没有拿上很多吧…” 九尾一开始就没准备等离熄接话,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前言不搭后语地扯了些有的没的,觉得还是逃不开的尴尬,只好干干地转了话题,“唔,其实这次来我是有事求你...” 九尾没说完就被离熄接了话去, “在这。” 在这?九尾不明所指,什么在这?他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还是只是在答自己问他的山壁上的晶石的去向? 有些不明所以,但离熄如此答了九尾便也只有跟着去,不管他指的什么,先看看再说。 九尾知道这个山洞是离熄的地界,那日离熄带他离开后的几日,他都是留在这里的。 可这处又去其他几人的掌界不同,就像芒楼的地界有生长着的盘枝怪树,或是朱雀夏茶的地界有永远燃烧着的南明离火,亦或是困住自己和赤萧铭的那个山洞,九尾从玄武君的话中听得出,那处是他的掌界,山洞中有很大一片的水域… 可这个山洞不同,除了地上散着些碎砂石之外便是什么也没有了,空旷的很,一眼就看了个干净。 离熄带着九尾行至一处石壁前,轰然开出一扇石门,是一座小石室,石室之内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恶臭。 石室中心放置着一具晶石垒叠成的棺,里面躺着的,是赤萧铭。 离熄眼皮低垂,目光落在晶石棺上,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在这…” 这具身体表面上覆满了惨白,早就看不清面容。惨白的息肉不断地生长出,又不断地剥落下来,山洞里安静极了,安静到能清楚地听到鲜血喷溅而出发出的滋滋声,还有烂透了的息肉一块一块地剥离开再顺着鲜血滑落到棺底的扑通声。 烂肉掉落后不久,就会化成了一摊脓黄色的液体,混着血液一起顺着晶石棺的缝隙流到地上,干涸了就成了一滩暗褐色污迹。 “我走的时候…明明是召了寒冰将他封好的...”九尾的声音抖得厉害。 “我看到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离熄答他, “是离火劫。这本应该是在宿主死后自行消散而去,可他体内的,却没有。这离火劫封死了他身体里的生气,不让之脱出体外。这么做就相当于,虽然这具身体没有了灵魂,但离火劫却强行让这具身体‘活着’,永远重复地被离火劫折磨…” “又是离火劫!” 九尾狠狠拍在石壁之上,利爪深深地插进石壁之内。 夏茶在重伤之时耗了生命之力极力调集离火,原本存在赤萧铭体内的那一部分离火,正在消散之时又受了召唤,便又重新腾起,可还未等脱出赤萧铭的身体,夏茶就被离熄捏断了脖子。 在临死前夏茶对九尾的恨意影响到了存在赤萧铭体内的离火劫,而赤萧铭身体上还留着九尾的气息,离火劫便自发地封死了赤萧铭体内的生气… 常言道,人死后魂魄最先散出归于泰山。 而在魂魄离开后,被留下来的这副躯体里还残存着一缕生气,要等到尸体消亡后,这缕生气才会散开归于天地。 对于寻常人来说,这缕生气对于已故的人已经没有半分关系了,可独独赤萧铭这是个意外。他没有经过轮回去转世重回,而是由外力为他重塑了一副新的躯体,这样一来,原来的身体中的生气得不到解脱,那么这副躯体终归是残缺的,这也就是赤萧铭不能醒来的原因。 这些话离熄没有说出口,他知道看到现在这样,九尾应该也是已经明白了。 “要怎么才能解?”九尾问,声音抖得厉害。 离熄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带着不更离开异北岭后,他就回五周门内去寻了赤萧铭的尸身。等他找到时,九尾用来封存赤萧铭的坚冰早就化开,尸身也已经成了现在这样。他也找过玄武君问过,但对方表示只想安心养伤,再不愿意干涉这件事。 而夏茶的掌界因为朱雀的死而自行封闭了,在封洞的结界壁上另外附着一层什么东西,饶是离熄也没办法入内。 如此一来他也不知该如何,只能将这具尸身带回自己的山洞之中存放,将山洞壁上的晶石取下了大半,搭成了一副无盖的晶石棺,靠着晶石的灵气尽可能的压制尸身体内的离火劫。 “小心!”不更银光闪径直出鞘向一处刺去。 一声闷哼,飞扑过来的那人被不更穿肩而过钉在山壁之上。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茶衣少年啐出涌进口里的鲜血,伸手抓住剑刃,往外使劲,想要将不更拔出。少年的话语中尽是不屑,这不屑很明显是指向不更的。珠儿莫名其妙地被茶衣少年这么一嘲弄,也是急了,偏偏定了身形,不管少年怎么使劲也不能将之推出半分,任凭少年的手被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珠儿,先回来。”九尾一眼便认出来的这个少年是一直跟在夏茶身边的毕方。 不更不悦地晃了晃身形,还是退开了。 毕方看起来与之前很不一样了,身形枯槁,整个人干瘦地像是薄成了纸片,双颊深深地凹陷进去,那双初见时让九尾感觉心头发凉的满是恨意的眼睛,此时却古井无波地看着他,斑驳浑浊地什么也看不见。 毕方没有理会正在淌血的双手和左肩,只是站稳后颤颤巍巍地往九尾走过来,离熄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向九尾靠得近了些。 “呵,你还这么护着他,”毕方在三丈外停下,科科地笑了声,嗓音不知为何变得干哑难听,“我不会再动手了,刚刚试过了,没成功。” 没人回答他,也没有人向他提问,毕方毫不在意,接着说道, “离熄,你去找玄武君的时候我都听到了,你问他要如何才能解除那个人体内的离火劫,他答你说不知,是吗?”毕方眼神在一瞬间有一丝的波澜,继而又消失了,他笑,“想解离火劫,你为何不来问我呢?” “哦、我忘了,朱雀的掌界自行封闭了,不对呀,这天上地下,有什么结界可以隔得开你呢?”毕方眼中尽是嘲弄的笑意,“哦,我想起来了,我呀,怕有不怀好意的人进来扰了茶的清净,在结界壁之外铺了一层魂枷,难怪你进不来呢~” 听见魂枷这个词,离熄幽深的眼睛不易察觉的颤了颤。 “你若是想找我进不来的话你可在门外大喊几声,我听到了不就会让你进来了嘛~我还能拦着你不让你进来不成?你说对不对?”毕方越说语气越是奇怪,断断续续地掺杂了刺耳的怪笑,说着说着竟似是有些疯魔,“哎!你不来找我的,我呢,又太过意热心肠,这不,就赶紧来找你了嘛、~~你我之间何须拘泥~” 离熄只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好一会儿后,毕方突然停止了胡乱的说话,眼里面上的疯魔劲儿荡然无存,目光尖锐地刺向离熄, “解他身上的离火劫很简单,”毕方笑吟吟地从怀中捧出一个人头大小的精红灵石,道, “复活朱雀。” 曦,晨曦的意思 - 半劫 - 上庸城南 自从毕方闭口不再言声后,山洞中陷入了很长时间的安静。 没有人说话,珠儿明显感觉到九尾握紧不更的手在止不住地剧烈抖动着,纵使心中有诸多的不解,还是乖乖地呆着,没有问出口。 “她复活,能救他是吗。”像是做了个很大的决定,九尾的声音放的很缓。 “能还是不能,非是我能够决定的,待茶醒来,你好生求求她,若她开恩怜悯与你,自然是能解了这具尸首的离火劫,不过呢~”毕方神色一变,又径直咯咯咯地自己笑起来,如女子娇羞时一般起袖掩面道,“如果茶不能复活,你们,永远也别想解开这尸体里的离火劫,他只会一直是这副恶心的样子,永生永世,无休无止!” “给我。”离熄向毕方伸出手。 “不行,这是要给他的,茶她那般疼惜你,定是不舍得。”毕方拍开离熄的手,摇摇头,转而对九尾道, “哎,你!考虑好了没,你要是不要?” 离熄脸上有些愠色,虽是沉着脸未说话,但手上已经去抢夺了。一阵柔力击在离熄腰眼上,在他没有防备的背后下将他推开了去。 九尾一声不吭地从毕方手中摘走了那块灵石,反手便放进了背篓里,控着法力找了个隐蔽的空间将它锁了起来。 “好,那就这么愉快地定下了,我等着你们回来,”毕方像是大功告成一般地拍了拍手,,也不管掌心的那几道深深的伤口随着这几个动作重新撕裂开,鲜血一股股地冒出来,淌到小臂上,浸入衣料中,接着将双手交握在背后,转身状若孩童般一蹦一跳地往外走去。 “等等,你还没说要如何救!”九尾不解地喊他。 毕方头也没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句话答他, “问离熄吧,他比我更清楚要怎么救。” 不速之客离开后,气氛有些奇怪。 “把石头给我。”离熄道。 “不用了,欠赤萧铭的是我,要救他的是我,我自己来就行,”九尾摇摇头,将不更从左手转到右手,道,“不过呢,还是要麻烦你告诉我。复活朱雀需要做什么。” “给我。”离熄伸到九尾面前的手并没有收回,固执地说。 “真的不用你去冒险。” 离熄还是那么定定的看着他。 九尾依旧摇头。 那是九尾第一次在离熄的眼睛里看到了怒火,叫嚣着从漆黑的眼底深处冒出来,肆无忌惮。 “那就依你。” 清冷的四个字,完成了从少年音到男子音的转变。 将藏着晶石棺的石室门关上,离熄弯腰随手捡了一块石片,握在掌心捏的粉碎,再扬手撒开,石沫散尽后便就在眼前带出了一道石门,石门轰然开启,视线所及,尽是一片漆黑。 “你可知,这是哪?” 九尾好像从来没有细细地听过变作男子身形的离熄说话,与少年身的他比起来,只是声音更低沉了些而已。 “我不知,”九尾茫然,不明离熄所指。 “这道门,才是五周门。”离熄本是背对着他,忽然转过身来,眸色幽深。 “是吗,”九尾只是应答 “万千年来,没有人从这道门里走出来过,”离熄强调,“没有人。” “是吗,”九尾见离熄一脸严肃,气氛很是凝重,让他觉得很不自在,只好故作轻松地笑笑挑开话题,“异北城中不是有传说道是天后娘娘就是从五周门里闯出去后,得了造化才得以一跃飞升的呢。” “太泽、天后从未进过五周门。”离熄语意微微有些顿。 “你怎知道?” “听人说的。” “听谁?” “芒楼。” 话说到此,好一阵安静。 “哦、”九尾率先打破了这安静,发出这一个单音节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离熄手掌合拢,往前推出,凭空在面前又推开了一道石门,与五周门并排立着,门内是延至悬空平台一条石道,再望过去便是一片虚无。 “拿着这四块晶石进去这道门,它会给你想要的东西,然后你可以安全离开,”离熄掌中摊放着四块色泽暗淡的晶石碎块,递与九尾。 九尾问他,“给我想要的东西?它可以复活赤萧铭吗?” “…”离熄答他,“不可以。” 九尾只笑着看他。 离熄知道九尾在想什么,沉吟后开口,语气里尽是告诫,“九尾,你想明白,进了五周门,什么都是未知的,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能你会死,也可能,会消失在虚无里,你什么也找不到,谁也找不到你!” “熄熄,”九尾接了离熄手中的颜色各异的晶石,没答他的话,只顾着低头把玩着这四块石头,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进离熄眼中,认真的说, “咱们在一起相处了好几年了,可到最近才发现,我好像一点都不了解你呢。” 离熄没有说话,只迎着他的目光,薄唇轻抿。 “我想问你几件事,你要是愿意回答就答我,若是不愿那便...”九尾垂眼。 “你问,我答你。” “你、多少年修为?” “七万年。” 离熄薄唇轻张,吐出的几个字重重地击在九尾心头,即使是做了心理准备,九尾还是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气, “你...”九尾语塞。 “猫族离姓一支,但凡踏上试炼之路,只要自己不放弃,是可以一直寻下去的。” “他是谁?”九尾脱口而出问出了口,继而连连摆手,示意自己口误了,随便换了个问题,“所以你的名字是他给你起的是吗?” 离氏一支在试炼之路上不能与旁人说道这些,试炼只能凭自己的造化,绝对不可让他人掺手进来。 离熄听九尾问出他是谁时,眼神蓦地闪了闪,而后又听见九尾飞快地转了话题,没有追问这个问题,眼里的亮光熄可去,只点点头。 “是,又不是。”离熄沉吟,“他给我起的名做曦,晨曦的意思,他死后,我自己改的名。” “所以,现在的模样才是你真实的样子,对吗?”九尾道 “那个,是离熄,现在,是曦。” “七万年的修为,你怎么不老呢。”避开了离熄话里的话,九尾转手把晶石放进背篓里,小心的收进一屉,笑脸吟吟地仰头看着离熄。 “还有最后一个事想问你,那天,就是我不小心进了门洞的那天,你喊我心月,我觉得你有话对我说却没有说出口,”九尾拉住离熄的手,问他,“那日,你想与我说什么?” “...对不起,这个我不想说。”离熄的尖牙狠狠地咬住下唇,沉声道。 “无事,我正好想起来就随口问问罢了,答不答的不妨事,”九尾垂眼,“你说的,进了五周门之后什么都是未知的,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能会死,我也可能会消失在虚无里,什么也找不到,谁也找不到我...” 旋即又笑了笑,给自己接话,“其实也没有谁会要来找我啦。” “我会找你,不管你去哪,我都会去找你。”离熄抓住九尾正往回收的手,裹在手心握紧。 “真的吗?”九尾歪头看他,似是打算从他眼中翻出些虚情假意。 “真的,我说的。”离熄一字一句说道。 “嗯,很温暖。”九尾嘴角轻扬。 口型微变,感觉到离熄身体略微发僵,九尾抽出被离熄握紧的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形速退,终于闪身闯进了那一片漆黑之中… 初为人时见你 - 半劫 - 上庸城南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中原之地的一个叫寿张的小城郭,城中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的家中饲养着一对白猫。 一日,白猫产崽,产出的除了两只白色的小猫外,竟是生出了一只纯黑的猫崽。一只闭门家养的白猫竟是生出了只黑猫,家主人大为惊奇,赶忙令家仆请来城中的一位外姓修士前来瞧看,这名修士只看了一眼便道是不妙。 两只白猫怎会生出通体黝黑没有一点杂色的猫崽子,母猫一贯圈养在家中,从未出过院门,即使是出去过,可不仅是寿张城,即便是周围百里的城郭都不曾有过黑猫的踪迹。 这定是天降异象,是为大不祥,需得速速将祸害请出城去。 家主人一听,吓得直哆嗦,悲天动地地出重金恳求修士帮忙,这修士收了银钱,也认真办事。 一手提剑,一手揪住母猫的后颈将之提起,未睁眼的黑色小猫被脐带拴在母猫身上,母猫不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悲恸,不断地发出哀求般的喵喵声,修士不为所动,众目之下,修士拎着白猫在寿张的四道城门前各剁去母猫的一只爪子,深埋在城门脚下,再用剑尖点沾上鲜血在每个城门旁侧都画上一道符咒,每道门的符咒都各不相同。 做完了这些后已经日落时分了,修士提着母猫御剑去了荒岭,把母猫和小猫扔在一处小山丘上,母猫挣扎着要去护住小猫,却被修士一脚踢开去。修士使了丹砂涂在小猫的四只爪垫之上,接着将小猫四爪拢起,不知念了什么咒使了什么法术,在四爪前燃了张符纸,接着又用一根红色丝线缠了小猫的脖子,将之拴在巨石之上,丝线极细,系的又是死扣,只要小猫长大一点点,就会被丝线活活勒死。 母猫只能奄奄一息地趴在一边看着修士做了这些事,浑身因为剧痛不断地痉挛。 修士离开后,小猫慢慢的发出细微的叫声,一边扭来扭去寻着妈妈的味道想要往母猫这边想要爬过来,却只能微微摆动身体罢了。绳子牢牢地系在小猫的颈间,随着小猫的扭动跟着晃来晃去,好在刚生出的小猫不能够爬动,若是动的厉害了恐得被牵紧的丝绳生生削掉脑袋去不可。 母猫竭力扭动残肢爬蹭过去,小猫贴在母猫怀里大口大口的喝着**,母猫如有灵一般流着眼泪为小猫咬断脐带,舔干净了身上的污秽,它也尝试过要弄断丝绳,可丝线系得太紧,无计可施。 天黑透后,荒岭里到处都是凶兽的低吼声,忽大忽小,时远时近,奇怪的是并没有一只凶兽靠近这座不算高的小山丘。 小猫喝饱了奶水,蜷缩在母亲的肚皮下安静的睡去了,这时的小猫最是嗜睡,睡醒后就喝奶,喝饱了接着睡,睡醒了接着喝...渐渐的,小猫可以喝到的奶水越来越少,后来就干脆断了。 没有了奶水充饥,小猫饿的喵喵直叫,并开始努力地睁开眼睛,但也只堪堪掀起一道缝隙而已。 还没来得及看看周身,小猫就被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吸引了去,眯着缝眼左右寻着声源四处张望,接着就被揪着尾巴倒拎起来了。拎住小猫的是一个未着寸缕的赤裸男子,相貌极美,披肩的长发倾撒在背后,一双桃花眼瞪得大大地盯着手里的小猫,眼尾上挑让他的好奇看起来似乎有另一种意思。 男子发现自己抓反了之后,支支吾吾地哼哼了几声,又将小猫调转了头尾放在掌心看着,小猫无力撑住自己的脑袋,只能软软的歪趴在男子的掌心,眯睁的眼睛只看清了男子的一双眼睛,小猫小声地叫唤了一声,伸出小粉舌舔了舔男子的掌心,像是讨好般又小声地叫唤了一声。 男子掌心收紧,握了握这具小小的身体,突然眉开眼笑,决意将这只小猫带走,察觉到拴在小猫颈间的红色丝线,只嘟了嘟嘴,食指一点,指尖似是有火苗一般把那丝线烧掉了去。 可丝线触火后立刻化作了一道黑烟,霎时卷住了趴在男子手中的小猫,小猫发出嘶声惨叫,四爪乱舞,爪下的肉垫被涂上的丹砂此时若烧红的铁水一般烫得肉垫滋滋作响。 “raaww!、raaww!!!” 男子龇牙咧嘴地怪叫着,手中也没有停下施开术法,一层有一层的光罩贴上小猫乱舞的爪子,好一会才撞了应对的术法,解了丹砂之锢。 修士下的术法倒是解了,可小黑猫四爪焦黑,瘫倒着再也没动了。 “raaww~?” 男子平摊着手掌左右摇晃着,小猫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男子就地盘腿坐了下来,把小猫搁在腿上,笨拙地掰开小猫的嘴,将食指划破贴了上去,让血珠一滴一滴地流进小猫的嘴里。 好一会儿后,小猫微微地动了一下,扭了扭身体,两只小爪子无意识地抱住了男子的食指,自己吮吸起来,喝饱了后伸了舌头舔了舔男子的掌心就睡了过去。 男子把小猫握在手里,离开了那座小山丘,去了附近的一座小村庄。 在进村子之前,他远远地看见了田地里都是些男人在耕作,大家都穿着颜色深的粗麻衣服,男子看了看自己,似乎和别人不一样,便就溜达到一户偏僻的院人家,随手从院中取了身衣服自己套上。 一边瞟着地里男人们的打扮,像模像样地穿好了衣服,再三检查后,将小猫放进怀里大摇大摆的进了村子去。 村中务农桑,农人质朴,待他很好,因为男子不会说话,大家都管他叫哑巴。 哑巴白日里与男人们一同下地干些农活,地主人除了管饭外还会付给哑巴几个银钱。下午干完农活回了村庄后,哑巴就跟着妇女们围坐在街巷口,听她们聊家常琐事,也一边学做些缝绣的手工活,直至天黑。 到了晚饭时间,大家都知他一个男子也不大会煮吃食,周围的邻居都会让自家的小孩送上一些吃食到哑巴屋里来,日日如此。 而这个白天不论别人说什么都只会嗯嗯嗯的哑巴,晚上关上门之后摇身一变就成了个话痨,把已经睁开眼的小黑猫抓在手里,从左边捞到右边又回到左边,嘴里叭叭叭地念叨着,没个停止。 起初他只会重复白日里听见的别人说过的话,后来听得多了,会说的多了,就开始发表自己的言论了。 “二婶说二叔整天不干正事那定是说错了,二叔每天做完农活都要去翻几座山去采苗木山顶的茶叶回来泡着喝,那茶叶我喝过,很好喝的,费这么些功夫去采摘不算亏,而且二叔每次去都会摘几朵山茶花送给二婶,那花也很好看的,托二叔也给我捎两朵,他居然说他只给自己老婆送花,说我要的话自己去摘,哼,等我哪日闲了去了,把那茶叶摘个干净,就算二叔再有原则,要是想喝上一口也只能捧着花来跟我讨要!明天就去!” “今天我听见铁匠铺的女儿偷偷的嘀咕说我生的如此俊俏,可惜却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不然她就让他爹托人来与我说亲了,我呸,就铁匠女儿那副长相,连入我族内去当一个烧火妞都没资格,还想与我说亲,别说我不是个哑巴,就算是个哑巴也不可能,我又不瞎!” “今日干活的时候被虫子咬了,这个不识好歹的玩意居然连我都咬,晚点我就去给它连窝端了,教它好好做虫!” … 哑巴在屋子四周都铺上法力做成一道封闭的结界,任由自己在屋里如何絮叨吵闹都不会吵到旁人。第二天清早,在喂饱了小猫之后仍然能够神清气爽地出门,留下吃饱了的小黑猫盘缩在床榻的角落,它得抓紧时间睡觉才能应对一个又一个的不眠之夜。 这样的生活从一个白发苍苍的教书先生教哑巴写字才算正式结束,开始学习写字时候的哑巴似乎就成了一个真正的哑巴,白日里干活一言不发,晚上回了屋后对着书桌一言不发。 后来的一个深夜,哑巴兴冲冲地把蜷在桌上的小猫叫醒,指着米黄色宣纸之上趴着的一个硕大的字对小猫道, “我想了很久,终于给你想出了一个好名字,就是这个字,怎么样?跟你很是贴合呢,你看你,每天都是在天刚刚亮的时候把我咬醒讨吃的,天天都得吸掉我不少血,这种行为其实是很不好的,不过呢,还好我人美心善以德报怨,不但不跟你计较还给你取了个这么大气又好听的名字,不用哭着感谢我啦,呼呼毛,啊哈哈哈哈哈~” 小猫踩着哑巴的手臂爬上了肩头,打了个哈欠蹲坐好,看了看纸上歪歪扭扭的大字,偏旁部首都快挤到一块儿了,写的着实难看,小猫张了张嘴,喵了一声,其实它想表达的应该是此字太丑的意思,可在哑巴听来就是欢天喜地的接受了这个名字。 “既然你也喜欢,那这就是你的名字了,知道了吗~”哑巴眉开眼笑,他生的美,一颦一笑都是美的, “这个字念做曦,是指清晨的阳光的意思,做你的名字,多好!” 欺人太甚,铲草除根! - 半劫 - 上庸城南 在村子里住了数月有余,有一日,哑巴突然觉得这种清淡如水的生活没什么意思,就找了个清晨,用一只钱袋把曦和一些散碎的银钱一起装了系在腰间,同村里的人们辞了行。 “都说人世间有趣的玩意儿多的都数不过来,在村子里也没见到有多少,二叔说要论好玩,还是城里头多些,离村子最近的就是寿张城,傻姑老是跟着打猎的北叔叔去那里卖东西,她说那里的市集可好玩了,哥哥也带你见识见识去!” 哑巴叼着蒲公英的长茎,手里头还不停的忙活着,一路上摘了不少开的正好的山花,为自己编了个漂亮的花环。 嘴里嘀咕着,摸摸曦探露在钱袋外面的脑袋,觉得光秃秃的除了几根软毛以外什么都没有,着实不太好看,出于情谊,也就顺手给它也编了一个戴上,手指忙活着,嘴里依旧没个停歇, “我们族里的晚辈都是没有名字的,要等到成年时候才能取名,可如今我出远在外,也是无法向阿娘要个名字,可与人交谈起来,还是应该有个名字的好。嗯...我这儿倒是想好了几个,比如说霸天啊,雄霸啊,威武啊,这几个名字倒是响亮也有气势,不过笔画数太多,不太好写。嗯...甲乙,丁辛什么的倒是好写也好记,又好像没什么内涵...还有木棉呀、芙蓉啊、百里香啊,这些都是我喜欢的花,可却显得女气,不合适我这样正儿八经的大汉啊...” 哑巴把装着曦的钱袋提起来,给它把花环戴好,顺带着把这些话统统都倒给了它。哑巴说的认真,曦只是圆了眼睛看向他,待他停了声,乖巧地附和着叫了一声。 他们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一个说着一个听着,至于听的那一个有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他也只是想要一个说话的对象罢了。 哑巴和着钱袋把曦抱在怀里,摸摸它油光水亮的皮毛,自顾自地接着说, “上次在学堂听的先生讲了个救世仙人的故事,那位仙人有着通天的本领,以一己之力灭了反叛的军队,解了皇城之危,救无数百姓出水火,后来这个英雄便飞升为仙了。我也想成为像他一样被大家尊重的人,他叫做木祟,你说,我也起个和他相近的名字,就叫...叫不祟,先生说祟这个字寓意不好,但是负负得正,不字正好可以抵了祟字寓意中的邪,我觉得不错~曦曦,你说如何?” 说到这哑巴眼睛一亮,兴奋的问它,自己这个灵机一动的点子确实很赞。 曦圆圆的眼睛看着他,并没有像平时一样的答他。 像是非要得一个回答一样,哑巴左右摇晃着曦,嘴里一直问着, “怎么样嘛,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曦被晃的晕乎,喵喵直叫,被迫表示了赞同。 如愿以偿地得了回应,嘴里念着不祟这个名字,高兴的步子都快了不少,很快就翻过了七八个山头,终于到了寿张城。 “这城也不如二叔说的那般气派,连铺地的玉石路板都没有,路上尽是沙土,这般规格,在我族城之中都算缀不上个城的名号。”不祟在门前打量着这城门,啧啧着,一副瞧不上的模样, “走吧,去看看人的族群里是有多少好玩的东西。” 正要踏进城门,挂在腰间的曦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四爪剧烈地在钱袋里挣扎扭动起来。 不祟不知曦为何突然这般反应,赶忙解开钱袋将它放出来。袋口刚松,曦挥舞着爪子就窜了出来,划伤了不祟的脸和手臂,远远地跑开了。 “你干嘛去?!你给我回来!!”不祟对自己的容貌极为重视,曦莫名其妙地花了他的脸,怒火蹭地就冒了出来,大声斥责道。 曦跑的远远地对他弓起了脊背,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冲着他龇牙咧嘴的,喉咙里发出凶狠地叫声。 这家伙把自己给挠了气焰还这么嚣张?活脱脱一个白眼狼!真是白救它,白养活它了! 见得曦这副反应,不祟的怒火更甚,大跨步走过去要去抓它,可手刚伸过去就被曦反口咬住,尖牙深深地扎进不祟的手掌,白皙的皮肤被刺破,鲜血哗啦啦地淌下来,沾湿了曦的皮毛,也红了不祟的眼睛。 “愚笨的玩意儿,当真是养不熟!”不祟嘴里咒骂,另一只手捏住曦的下颌,迫使它松了嘴,将受伤的手从曦口中扯回来,捏着曦的头站了起来,把它提到与自己对面的位置,用仅剩最后一丝耐心道, “你老实点!” 可不祟在说这句话时,曦还在挣扎着要来抓挠他,眼中的狠厉映入不祟眼中,不祟脸色一沉,手上只要一使劲就能捏爆它的脑袋... “恕在下冒犯,敢问阁下,这黑猫是从何处所得?” 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他。 “与你何干?!滚!”不祟头也没回地叱骂。 “请你说话放尊重点,在下只是好心提醒罢了,这只黑猫阁下若是如是杀了,日后必受其怨邪困扰!”声音的主人被叱骂后明显不悦,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而且若是你执意要伤它杀它,那劳烦阁下离我寿张城远些,莫要连累无辜的旁人!” “你什么意思?”不祟听得此人的话,不明所指,转身皱眉问道,“说清楚。” “在下寿张城孟家门下修士孟获,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自称孟获的修士还是有礼地拱拱手。 “别废话,说!”不祟此时正在气头上语气并不友善。 “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几次被呵斥,孟获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你不说那便算了,我就去你城里边杀了它,看看会不会像你所说,伤及了无辜之人。”不祟不置可否,拎着曦靠近城门去,每迈前一步,曦在他手中就挣扎地更厉害几分,“反正不知者不罪,我怕什么。” “你!...”孟获被不祟无所谓的回答气的语塞,见他当真有说到做到的意思,连连摆手妥协道,“我告诉你,你别靠近了!” “早干嘛去了、”不祟翻了个白眼,“说!” “王朝国师有言,玄煞灭世,祸国殃民,是为天大的祸事!”孟获咬咬牙,翻了个白眼,还是说了。 “哦,那与它何干?”手中的曦还在挣扎,后腿蹬上不祟的手臂,尖爪又在他皙白的手臂上留下几道长长的血痕,不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屈起一指,狠狠地在曦的后腿上各弹了一下,随着撕心的叫声,曦的两条腿软软的垂下,不再动弹。 “你、...”孟获见不祟竟是因为这黑猫挠了他,便是直接将它的两条腿都打断了,这般手段,着实是狠厉, “国师借由天象推算出来的玄煞,就是一只黑色的猫。阁下可能有所不知,我朝境内已经数年没有黑猫出现了。如果没有错的话,你手里这只黑猫便是我数月前处置的那只,这只黑猫非同寻常,它是由一对白猫生出,这孽胎的出现,定是有祸事出现,所以我才将它带至远山之中,设了两道法障,没料想到,竟还是让它活着下来!城口的牵元结乃是由我取了诞下黑猫的那只白色母猫的四爪和血液所设下,目的就是让这孽胎远离我寿张城,若它再次入城,会有大麻烦。” “牵缘结?”不祟听着孟获的话,脸色没见有什么变化,只半垂着眼,淡淡地说了句,“你倒是心狠。” “非是心狠手毒,玄煞过境血漫地,在下这般做法也只是为了保城中乃至王朝万千无辜百姓,”孟获觉得不祟这般不冷不热的语气是在嘲弄他,赶忙解释道,“玄煞不灭,会酿成大患,望阁下将这孽胎交于我处置。” “给你可以,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打算如何处置?”不祟抬眼看他。 “阁下是为识大体之人,”孟获听不祟这般答他,多少松了口气,道,“这孽胎不可由我们亲自动手,不然会有牵连,只能以朱砂为引设法布下一个死局,让它自己将自己带上死路,待它死后朱砂燃起将它的肉体和魂魄烧做灰烬,上一次我念它是幼崽,朱砂没有布满全身,只点在它的四爪之上,方才让它逃过了,这次我定做的周全,不留后患。” 说完这些,孟获见不祟也听得直点头,以为对方也是认同的,便伸手去要黑猫。 “你干什么?!”不祟见孟获伸了手过来,拍开他的手,斥道。 “不是...不是说将它交于在下吗?”孟获被这一举动给弄懵了。 “现在我不想给了,如何?”不祟睨了他一眼,将曦的头和爪子死死地用胳膊肘夹在腰间,不让它挣脱,两只手在曦的两条腿上按了按,把曦方才被打断的两条腿骨重新接上。 心中暗暗道幸好没有直接将腿骨打断... “阁下这可有些欺人太甚了!”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被这么戏耍一番,孟获怒了。 “欺人太甚?”不祟把曦的腿接好后,为了避免再次被挠伤,使了个禁锢术法把曦定住重新装进钱袋,在腰间挂好,不动声色地看着越来越多与孟获穿着一样的修士衣袍的人围拢上来,轻轻道, “我只知道先生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惜先生只教了我这一句,不过你刚刚这句倒是让我突然有些明白了,我仔细想了想,后面的一句应该可以是,欺人太甚,斩草除根!” 牵缘结,上 - 半劫 - 上庸城南 说起来,孟获下的这个咒术还当真是跟不祟有些许的渊源的。 牵缘结,有一个听起来柔软的名字,但不断有人在这片柔软背后做着极尽恶毒的事情。 这咒术的奇特之处在于,它可以是个普通的咒术秘法,也可以是一个举世的灭族结界大阵。 在传说中,此术法是为妖界的一位无名小妖见了蚁族的两个蚁群灭族战斗后才创出来的。 那场大战中,一方蚁族派了几只工兵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偷出了另一方的蚁后。于是生取其精血做引,以其血肉为阵,在极短的时间内,以秘法咒文无限倍地激起对方族群工兵与蚁后相通的血脉之力,血脉反复暴增激涌的结果只能是承受不住后的爆体身亡。 在后来,就连妖训都评价这位创术者造出了个了不得的咒术,是个不世出的天才!若不是因为一念之差做了错事丧了命,这个不世出的天才在正途之上定能够大有作为。 创术者第一次试验此术就失败了,其失败的原因有三,一为心术不正,想要灭了他族让自己取而代之;其二在于野心太大,挑错了对象,他错误地挑了妖界名头最响实力强劲的九尾狐一族作为试手对象;而第三则是因为运气实在不好… 据说此妖与九尾狐一族并未有过交恶,甚至都双方都不曾打过照面,至于为何要挑选他们练手呢? 在后来,众妖也有分析过原因,大概是想着要干就闹出点大的动静来才好,若是一举灭了九尾狐一族,那定是就能在妖界一仗成名扬名立万了吧。 而为了这个宏伟的而远大的目标,这个小妖不惜耗了百年时间潜入青丘之国,从菜贩小商干到九尾狐族老大的座上客卿,听说期间还帮族长干成过不少大事,备受重用,而后在一次酒宴之上贪饮,多喝了几杯,脸一红,借着酒劲就下了决心,干脆把事情给办了! 彼时九尾狐族老大正独自坐在高台上,单手扶额靠撑着桌台,垂眼正是一副微醺之相。狐狸贪杯,酒量大多不佳,九尾狐族老大也不例外。 这可真是个绝佳的时机,这个小妖借着敬酒的由头上了九尾狐老大自饮独坐的高台,紧接着就取了暗藏着的法器将其挟持了去。 未给他反应挣脱的机会,小妖以利器击颅,割开腕间放血的几个动作狠厉果断,听的高台下大乱的动静声响,小妖更是兴奋。危言勒令宴席中的妖众不许靠近宴厅高台,见妖众有被自己震慑住的意思后,小妖颇为得意,沾血画咒的姿势也尽其所能地显得潇洒。 可能是源于多喝了些,手上施术的动作虽未有间断,但话却多了不少。吹嘘自己创出的这绝世阵法有多么厉害,等一会儿阵起之后,九尾狐族将和族失落在这世间,绝不会有漏网之鱼! 妖众没有谁把这只小妖的话当回事,毕竟在认知中世间不可能有这种术法,若是有,早就该翻天了,他们现在不敢上前去只是怕惹怒了这个小妖,满脸醉意的族内老大有更大的危险,只能按兵不动,偷偷派人从旁侧绕过去营救。 小妖心中尽是自己百年的潜伏之后终于要一举成名的兴奋,在咒文画好之后,还特地做慈悲状为九尾狐一族念了一大通悼文后,方才对被自己禁锢住的九尾狐老大下了狠手,迫使其显出原身后,在一片惊呼之中飞快地动作,割其双耳,斩其四肢,断其九尾... 一切发生的突然而迅速,妖众爆起冲向高台,小妖满脸鲜血面目狰狞的双手掰下其头颅,双掌对握,狠狠发力,手中头颅破碎,伴着小妖阴惨惨的笑, “死吧!” 期待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一只利爪从小妖身后伸出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在惊愕中被迫转过身去,对上的是九尾尽现的九尾狐族老大,和他血红的双眼。 数息之后,照着他的方才吹嘘时候为妖众讲解的内容,这个术法重新试验在他自己的身上了。 一只利爪扎进颅内,沾其精血在他的肚皮之上画下他画下的那咒文,紧接着,九尾齐缚上,将他撕成碎片… 转瞬之间,在妖界各个角落,数量不少的小妖不明原因地爆体身亡。 创术小妖用它的死,一炮打响了牵缘结的名号,然后被妖训列入做禁术的行列。毕竟在血脉联系颇为紧密的妖界,此咒术若是散了开,不管对于哪个族群来说,都会是极大的威胁。 至于九尾狐老大是如何破解牵缘结的,传奇的话本子也是写了不少,其中流传最广,可信度最高的是如是说的,因为九尾狐族中,有某种不传秘法恰好能够克制牵缘结,当时的被破颅断尾重伤也只是做给对方看的假象,其实在一开始,九尾狐族老大就已经在暗地里破了这牵缘结咒术,假装受制于人只是为了弄清楚这个小妖究竟在搞什么鬼把戏罢了。道是举世之中,唯有九尾狐一族能受制于牵缘结却不受其害,不亏是妖界扛把子之一呀! 当然外传版本都是经过加工改良的,真实情况是九尾狐老大在酒桌上喝多了,肚胀的难受,出去吐了一吐,不怕在高台上喝多了失态,可醉吐也不能不避着点人啊。 于是就施了个分,身术做了个自己摆在高台之上假装一下了,回来发现做出的分,身人偶居然被人劫持了,那个平日了备受重用的客卿竟是像市集之上屠杀鸡鸭一般对待他,看着自己被破颅割腕放血,而且作俑者还大不敬地抬起一只脚踏在他的宝贝桌案上,不仅如此,还拎着血淋淋的“自己”对着台下大放厥词,号称只要动一动手,就能在顷刻间灭了九尾狐一族! 是可忍孰不可忍! 九尾狐族老大本就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又喝了不少,气血翻涌下直接就冲了上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干脆利落地了解了他。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照着小妖刚才的做法重复了一遍,竟当真有了如他所说的那般效果。不出一个时辰,妖界各处传来消息,不断有小妖莫名爆体身亡,而查明这些小妖的身份,统统都是与创术者同宗同源有血脉联系的。 一个种族突然消失,正式打响了牵缘结的名号。 而说牵缘结与不祟颇有渊源,是因为被暗算的那个九尾狐族老大正是他老爹。 … “哟呵,这是打算仗着人多欺负我呢?”不祟低笑。 “在下一让再让,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孟获喝到,“把玄煞留下,我保证,阁下可安然离开!” “别让了,我也好久没动过手了,来!”不祟自然是听出了孟获给了他一个台阶,但他没打算顺他的意,一把把曦塞进钱袋里挂在腰间,兴致盎然道,“你们先上!” “把他抓了带回去!”孟获道。 道是两拳难敌四手,对方仗着人多,二三十个人围上来,饶是不祟身手不俗,当真动起手来还是被压了一头的。 “这么多年不打架,出山第一仗就这么输了?”不出半柱香,不祟就招架不住被擒了,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绑了,不祟莫名有点难过,“这要是传回族中,可就该丢了我归藏山老大的名号了?” “还以为是多厉害的角儿呢,就这么点能耐充什么横?!”孟获显然是没想到不祟这么容易就被抓住了,不禁出言嘲弄了一句,伸手要去摘挂在不祟腰间的钱袋。 “喂、” 不祟突然出声叫他,孟获下意识的一抬头,目光恰好对上了不祟的,那一霎他看到不祟冲他眨了一下眼,然后就感觉被人从身后扯住,将自己用力摁到地上,紧接着就失了知觉。 放倒孟获之后,趁着围着自己的人群的注意力被吸引开去后,不祟挣开了手腕上的束缚,腰一躬,就从腿与腿的隔隙间钻了出去,身形飞动,或从背后,或从身侧,或直击面门,逐个将这些修为并不高的人墙敲晕了去。 “哼哼、连你们这些小喽喽都搞不定,我以后回族还混不混了?!”颇为嫌弃地把倒在自己脚边的“尸体”蹬地远了些。 不祟把曦放了出来,曦还是那副狂躁的状态,一探出头就张牙舞爪的冲不祟发难,一口咬在不祟的腕间,鲜血直流。 “咬吧咬吧,多喝点,”这次被咬,不祟没有再动怒,毕竟方才那般生气是因为不明其中缘由。若不是孟获横插一脚把这事给他解释清楚了,以他的脾性,不祟可能真的会把曦活活打死的,毕竟自己精心照顾还以鲜血喂养的宠物,得了自己这般对待竟还莫名其妙反咬自己一口,只让不祟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而叛逆者是绝对不可饶恕的! 这是他老爹演示给他看的… 眼下,不祟抚了抚曦的细绒毛,掌心停在它的头顶,一点一点地渡法力进去,嘴里念叨, “刚刚下狠手打你确实是我的不对,没弄清楚就跟自己的猫动了手,你不要记仇啊,我虽然打断了你的腿,后来不是还给你接上了嘛,不要生我的气!” 被渡进法力,曦受牵缘结影响的反应略微减轻了一点,不祟的话也让它渐渐安静了下来。 “喝饱了就该你上了,那个坏东西用你血亲设下的牵缘结已经被你激发了,现在不管逃多远,横竖都是一死的,与其等死,不如去搏一把。我族内有本杂章里有这么个说法,说是如果能过够挺过血脉激涌之力,也许就算是破了这咒术了,虽然从没听说过世间有谁这么做了,成功了…但至少还有一试的希望,你说可对?” 不祟一边为曦输送法力,一边低声与它讲着。 曦像是听懂了,开始大口大口的吞咽不祟腕间涌出的血液,直到肚子撑的圆滚滚,才停下来,伸了舌头舔舔不祟腕间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看着它们止住了不再流血,才用头顶的细绒毛蹭了蹭不祟的手掌。 “去吧,要是能活着回来,以后你就是我的小老弟,如果你要是死了,大哥一定给你收尸!” 不祟重重的揉了曦的皮毛,纵身跃起腾上城门,踩着城门楼子借力跃向更远的屋檐,他要去找到这阵法的交汇点,对曦的影响最大的地方。 不祟在寿张城中各户人家的屋顶上来回跃走,几乎绕遍了整座城,依照着曦的反应,终于找到了对它影响最大的地方,这是一处家院,院中的一口水井。 曦已经浑身痉挛抽搐,嘴大张着却连一点叫喊之声也发不出来,蜷缩成一团,身上的细绒毛根根立起,两只前爪本能地死抓着不祟的衣袖不放。 不祟叹了口气,掐住曦的后颈,手一扬,把它扔进井中... 寿张城孟家家主孟张听说孟获办事不利竟是被人给收拾了,连着派去的二十多名门生一起被同一个人打趴下了,而且对方气焰极为嚣张,还在城里的房顶上跳来跳去地耀武扬威。 这简直是在狠扇他寿张孟家的脸呐,作为家主的孟张自然是坐不住的,带着一批职位颇高的门生浩浩荡荡地去了。 “玄煞在何处?” “回家主,在玄煞出生的那一户人家的院中!” 牵缘结,中 - 半劫 - 上庸城南 “高阳君,探子来报,玄煞在寿张出现了。” “哦?如何?” “寿张城,全城覆没。” 周南王朝,掌着着人世间的霸权,王族既是一支势力强大的修士家族,行的是修仙之道。 自周氏先祖立国起,大举任用名家修士掌权为官,以此将这些家族势力拉入麾下。对持观望态度的各世家,周氏王族利诱为主威逼为辅,逐步地拉拢来。至于那些颇具脾性不接受拉拢的一枝独秀的,周氏王族手段强硬地出征讨伐,若不归降便就屠尽门内族众,就算被迫归降了,也会被在额前烫烙下一个“降”字作为惩罚,子孙后辈永远低人一等。 王朝大军的马蹄剑刃上不知覆了多少傲骨修士的血和残魂,九州四海的修士家族十之八九都对周氏王朝俯首,余下的为数不多的那些家族,逃的逃,藏的藏,一旦被抓住,整个家族都会落入极为悲惨的境地。 因此,不过十代更迭,周南国就成为了凡世人间的霸主,掌了至高无上的权利。 … 华堂之上,一男子着金色龙纹锦袍,高束起的发冠表了他的身份,他就是周南王朝的王,高阳君。 “人呢?还不赶紧带上来!” 高阳君看起来心情相当之差,尚未落座,就狠拍桌台呵斥出声了。朝堂之上的一众臣子屏息静气,大气不敢出,生怕在这个时候出点小差错撞到高阳君的剑锋之上。 立于一旁的国师打了个手势,几个侍卫就将一个猎户打扮的中年人和一个年轻女子带上朝堂来。女子年纪不大,素布缠发,是个普通农家女打扮,到了这华丽恢弘的朝堂上,她脸上半分惧色也不曾有,不但如此,走着走着,竟然突然停下脚步,对着堂上的一个银袍少年痴傻地笑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女子会有这般失礼的举动,那名银袍少年被她看得涨红了脸。女子很快就被中年人拉走,少年方才堪堪松开攥得紧紧的拳头。若非是在朝堂之上,他怎会忍受此般羞辱?这般卑劣的村姑,若是在路上多看他一眼,他也是要剜了她的眼的! 周围还是有不少人在偷偷打量着他,少年第一次随父兄上朝堂,哪想到初次踏入庙堂就碰上了这档子事?不想再生出事端,少年垂下眼,有意避开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将视线远远地放到高台之上,却发现立于高台的高阳君正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草民吴北春,寿张城寿庆村人士,是村里的猎户,这是我家姑娘傻姑,打娘胎出来就这样,方才若是惊扰到吾王和各位仙修,草民先替傻姑给各位赔罪,吾王大德!诸家大量!”铁匠领着傻姑跪下,连连磕头。 “罢了、”高阳君摆摆手,道,“国师,你来说吧!” “是。昨日酉时,中原之地似有异端,自昨日戌时到今早的丑时,我派了几波探子前去查看,却只有今日丑时派出的探子带着这两个人回来了。 信报说,在他们赶到时,发现整座寿张城被浓重的黑雾笼罩,无法踏入,只能等到日出之后黑雾散去,却发现城中数千人全都死光了,我派出的另外两批探子的尸体也在寿张城中被找到。而此城的东南西北四座城门通通被砸毁,整个寿张,惟留了他们两个活口,而这两个活口说,”国师看了猎户一眼,“此祸事与一只黑猫有关。” “黑猫?!那不就是玄煞?!” “玄煞出世了?!” “玄煞一出世就出了屠城这种事,这可当真是应了国师的预言呐!” “这下该如何是好...” 国师的话一出,一片哗然,有人窃窃私语,有人愁容遍布,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不以为意。 “都闭嘴!”纷杂的声音在高阳君掌拍桌案后瞬间消失,朝堂上一片安静。 高阳君走到猎户面前,道,“你来说,昨日,发生了什么?” “是。”猎户赶忙答道,“草民是寿庆村的猎户,村子与寿张城不算远,基本上每隔几日就会将山里打到猎物带去城里卖了去换些柴米针线,草民和傻姑是前日入的城,这一回带的货物多了,一日下来还剩了不少没卖完的,于是就在城中住了一晚,打算第二天接着卖。好在昨日的早市生意不错,晌午不到就卖完了,草民带着傻姑买了些油米然后去面摊吃了碗面,就打算回村去了,还没到城东门,就远远地听见有人叫嚷说前面打了起来。草民非是爱管闲事的人,可傻姑非要去看,她说看了热闹回去讲给村里的哑巴听,谁料知,挤进去后才发现,被绑住的那个人竟然就是村里的哑巴!” “我问的是玄煞,”高阳帝打断猎户的话,提醒道,“这个哑巴与玄煞无关就不必再提了。” “方才草民听得吾君与各位仙修道说玄煞玄煞,恕草民斗胆一问,这玄煞指的是否就是一只黑猫?”猎户问。 “是、”答他的是一旁的国师。 “那他们是有关的,”猎户连忙接上话,“因为那只黑猫就藏在哑巴腰间的钱袋里面!” 语罢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等着高阳君的反应。 “你接着说。”高阳君道。 “是,那时候,草民和傻妞看到了寿张城孟家的一个挺有名的修士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倒在地上了不动了,哑巴从二十多个人的手里挣脱了出来,接着就把他们全部打趴下了,然后哑巴就开口说话了,至于他说了什么,着实是因为隔得太远,没听得清楚...”猎户道。 “哑巴、都是些小、小喽喽~嘻嘻嘻嘻嘻~”傻姑痴笑着说,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 “嘘!”猎户怕傻姑插话会惹怒高阳君,忙叫住她,接着说,“然后哑巴就把猫掏出来摸了两把,又低声同那猫、不,是玄煞,低声同玄煞说了几句话,说的是是什么我也...”猎户努力回忆。 “横、横竖都是一死的,不如...小老弟...大...大哥给你收尸...”傻姑淌着口水含含糊糊地说着。 “傻姑!”猎户赶忙捂住傻姑的嘴不让她出声,“吾王,傻姑子的疯话莫要去理会...” “那哑巴与玄煞说了什么你又没听见是吗?”高阳君问。 “草民...未听清。”猎户忐忑道。 “好,你继续。”高阳君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然、然后哑巴就带着黑猫、不是,带着玄煞在房檐上跳来跳去,最后落到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面,我们跟过去的时候,哑巴就站在屋顶上,手一甩就把玄煞丢进了院子中央的井里,然后哑巴也跟着跳了下来,就靠着那口水井坐下了。我偷偷地叫他,我瞧他分明是看到我了,却像是不认识我一样,傻姑也喊了他,不知为何,他竟也没有理会,平素里他与傻姑最是要好了。 后来没多久,寿张孟家的家主孟张亲自来了,到了之后,孟家家主二话不说就带人和哑巴打了起来,打的很激烈,尘烟四起,不断有孟家修士被扔出来,哑巴就一直护着那口井不让他们靠近,孟家家主趁哑巴被缠住的档口,动作极快地扔了个金色的物件入井,被哑巴看见了,那个时候哑巴还是被好几个人缠着脱不开身,我看见孟家家主好像是对哑巴说了什么,哑巴怒极了,然后天就像是被几片黑雾覆盖了,周围越来越暗我什么也看不清了,紧接着就听见身边有人倒地的声音,这个扑通声越来越多,再后来,周遭就安静下来了…” “那家主扔的金色物件是个什么?他又同哑巴说了些什么?” “草民,没看清,也没听见…” “呵、”高阳君轻笑,突然伸手指了指方才那名银袍少年,对傻姑说道,“你可是喜欢他?” 少年突然被高阳君指到,而且还这般问话,心中莫名不妙。 傻姑顺着看了过去,立刻欢欣地点头。 “你是哪家的门生?”高阳君问那银袍少年。 “答高阳君,灵北婵家,婵子秦。”银袍少年答。 “年岁几何,可有婚配?”高阳君道。 “年方二十…尚未婚配…”婵子秦心中的不妙之感越来越强烈,咬牙答道。 “那好,”高阳君不紧不慢地抚手,慢条斯理地转对傻姑说,“昨日,那位家主往井中扔了何物?又对你的好朋友哑巴说了什么让他那般发怒?还有,哑巴发怒之后他做了什么?你若是看清楚了,听清楚了,说清楚了,那便是立了大功,那么,本君就将你许配与这少年,做他的结发之妻,如何?” 婵子秦听的高阳君此言大惊,他不敢直接出言忤逆犯上,身旁的父亲兄长也示意他莫要冲动,无奈下只能恶狠狠地瞪住傻兮兮地看着他的傻姑,以眼神示意她,让她答说不知道。 傻姑憨傻,看不明白婵子秦眼神中的意思,把威胁当成了爱意然后照单全收。 “吾王大德!傻姑她自小就憨傻愚钝,方才她口中的那些疯话不可当真的呀!!”猎户以为高阳君这般说词是怪罪刚才傻姑的几番无礼的插话,猎户护女心切,连连磕头告饶。 “嘘,”高阳君食指竖在唇前,意指让他闭嘴,猎户会了其中之意,只得嘘声。 “你说话可、可是当真?!”傻姑含含糊糊结结巴巴地问。 “我可是君主,怎么会骗你。不过你是不是真的看清楚,我倒是有些怀疑…”高阳君故意说道。 “我…我自然是有看清…楚的!”傻姑插腰。 “那你说吧,不过说的不清楚,我的话可就不做数的。”高阳君道。 “哼!” 傻姑扯袖子把糊的脸上乱七八糟的口水鼻涕擦拭干净,狠狠的深吸了几大口才开腔说话,尽量让自己说话不含糊不结巴,她怕自己出了点小差错眼前许诺她的这个男人当真就反悔了去。 牵缘结,下 - 半劫 - 上庸城南 “他扔了个,金、金色的小瓷瓶,虽然发着,金色的光,那我看得清楚,就是一个白白的,瓷瓶子,这、么大...”傻姑断句很碎,但能够让人听的明白,而且每次停顿下来都要狠狠地换上一大口气才接着说,这样可以尽量不那么结巴,说起瓷瓶大小时还特意伸出自己的拇指头比给高阳君看一下,“那个人,偷偷往井里,扔、扔东西被,哑巴看见了,哑巴就问,他做了,什么,那个人就,哈哈哈,哈地笑,他说,他说...” “他说了什么?”高阳君问。 “他说那,里面装的,的是龙血,还说” 傻姑说着说着口水又不自觉地淌了下来,弄得她嘴里又开始含糊不清,生怕因为自己说不清话让高阳君得了借口反悔了去,卷起袖子用力揩干净。 “哦、龙血吗?”高阳君挑了挑眉毛。 “是...是!”傻姑狠吸了鼻涕又答了他一遍,“那个人这么说的,他说,古龙,之血,性纯阳,夜煞再,厉害,也不,过是只数月,的崽猫,牵缘结弄,不死,死它,再加上这个,黑猫性阴,饶它再有,能耐,也,死,定,了,的...” 傻姑认真地重复。 “接着说,” 高阳君脸上的笑意渐浓,可这笑在国师和百官眼中却显得极其危险。 “然后井里就传来咕嘟咕嘟的,的烧汤药的声音,还有,那只小黑,猫的叫声,叫的很,小声,听起来特,特别可怜,哑巴一听到小猫,的叫声之后就,特别生气,眼睛都气,红掉了,那些坏家伙,就要去打他啊,他们好多人,好多人把哑巴,打倒在地,用脚踢他,拿拳头砸他,丢瓶子的,那个人,还偷偷拔了剑,去戳他~!特别坏!”傻姑说着说着就气愤起来,双手握紧成拳头,脸上是恼怒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打人。 “嗯,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高阳君轻声问。 “然后...天就黑了,”傻姑说。 “没了?”高阳君问。 “嗯!”傻姑吮着手指点头答他。 “啊~我最想听到的你没有看清楚呢,唉~真是可惜,我不能为你指婚。”高阳君一脸遗憾地摇摇头,作势要回到高堂上去坐着。 婵子秦听到高阳君这么说,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幸好高阳君只是用了这个由头耍弄这个傻子玩罢了。 可这话让傻姑很慌张,她扭头看到婵子秦正在笑着看她,她分不出那个笑是恶意还是善意,只当是婵子秦也舍不得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了高阳君的衣袖,手上的口水鼻涕黏糊糊地蹭在金色绣袍上面,看起来脏的不行。 见得此景,在场的所有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齐声喊, “吾王大德!” 于此,傻姑仍然不予理会,她仰起头看向高阳君,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惧意,她认真地说道, “你想听到的是什么?我再想想,说不定我看见了只是不记得了呢!我若是记起来了,你可不能反悔!” 这段话说出来时竟然清晰无比,半点结巴都不曾,高阳君心中笑道这傻姑子倒是傻的有趣,她这是有多喜欢婵子秦啊?他瞧着那小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呢。 “哦?好啊~” 高阳君看起来并没有在意被弄脏了衣袖之事,对上傻姑的目光,微微躬下身靠她近了些,饶有兴致地答道, “我想听那些坏人把哑巴打倒之后,到天黑之前,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你可是有听到看到了?” “我、...”傻姑把食指含在口中吮着,眼睛左右转着,看起来她确实是在很努力的回忆啊。 朝堂之上又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还趴跪着,高阳君仍然站在那里被傻姑子拉着,他倒是丝毫不着急,只是安静地等着傻姑开口。 “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错了...”傻姑突然出声。 “说来听听。” “那个人、用力的戳了、戳了哑巴、很多剑,我想、我想、冲进去、推开他们,好多人挡在、我前面拦着我,哑巴疼的、在地上打滚,然后他们又、又又把他拉起来,他们说他、长得真好看,就划了、哑巴的脸...然、然后...”傻姑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惊恐。 “接着说~”高阳君循循善诱。 “然后...天...天就开始变暗了,还没、没有黑透,的时候..我...我、好像、看到、哑巴的眼睛、很红很红,是红灯笼那,那么红,他的身后..好像、有、有好多根小,木棍长出来,伸的好长,好长,突然‘嘭’的,散开,就是...毛茸茸的,这些东西把,把那些按住他的,坏家伙一卷起来,他们就死了...”傻姑浑身发抖,声音颤抖地厉害。 “好多根小木棍、毛茸茸的、红眼睛?”高阳君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又突然开口喊了声婵子秦。 “微臣在、”婵子秦应声。 “你过来。”高阳君说。 “是...”婵子秦明显是不情愿的。 “方才我向傻姑许诺了,想必你在后面也听得清楚吧?”高阳君道。 “是、...”婵子秦答。 “我看这个小妮子着实是喜欢你的紧,本君也就成人之美,将傻姑子...”高阳君说着转脸问了猎户,“哎,你们家傻姑子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回、回吾王,小女闺名念念,年方二八...”猎户答说。 “可是未曾婚嫁?”高阳君又补了一句。 “...未曾。”猎户答得有些战战兢兢。 都说王侯将相喜怒无常,他着实是不知道高阳君想做什么,莫不是真的打算将傻姑子许给那个叫婵子秦的银袍少年?!可那少年一看打扮就是名门世家出身,这般出身多纨绔,自己家的傻姑子怎么可能嫁去! “好,从今日起,念念便就是本君的义女,也就是周南的公主,婵子秦,你与念念都未曾婚嫁,也都没有婚约在身,年龄也合适,加之念念对你有意,本君便就做一回月下老人,为你们指婚,择吉日成婚!”高阳君道,“另外,婵子秦!” “微臣在!” “本君的公主心智纯真,若是嫁进你灵北婵家被欺负了,又或是被你这个做夫君的冷落了,本君,可是要为公主出气的!”高阳君道,“听明白了吗?” “微臣...明白!”婵子秦咬牙回答。 “甚好、”高阳君看着还紧紧攥着自己衣袖的傻姑,好笑地柔声道,“还拉着干嘛,去去拉着你的夫君罢。” 听上去像极了一个慈爱的父亲。 “你...”傻姑犹豫... “你什么你?叫父君!” ... 不祟是被冻醒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块浮冰上,周围是个大湖,作为边际的山石离他很远。旁边除了平静的水面,什么也没有,晴空高照,并没有多冷,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一块浮冰呢?他想,就算有,被太阳晒了也不见得融化? “哟呵,你醒啦?”一只大脑袋无声无息地搭上了冰块,突然出声。 “妈呀!”不祟刚醒过来,脑袋里还昏沉着,被这么一吓,脑子倒是不昏沉了,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真是没见过世面,怕什么?没见过龙吗?!”大脑袋翻了个白眼。 “龙?没见过...”不祟怔怔的答,“...听说过..” “哦!” 大脑袋又翻了一个更大的白眼,不再搭理他,翻身就潜进水里了。 大脑袋走了,又只剩下不祟一个人在冰面上坐着,发了一会儿呆,脑袋总算重新恢复了运转。 周围空无一人,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的?还是要找个可能知情的问一问,挪到大脑袋刚才趴过得地方,不祟伸了一只手搅动冰面下的湖水,深吸了一口气大喊, “喂!~~~~~~~~~” “干嘛?” 不祟一口气还没喊到一半,大脑袋就不声不响的在另一侧的冰面上搁了脑袋, 不祟被身后大脑袋的突然回应吓得一个哆嗦,溜着就下了水,一口气呛在喉头还没缓过来紧接着就又呛了水。 “喂、...”大脑袋看着不祟在水里挣扎翻腾好一会也没爬回冰上,有些无奈地帮了一把,摆了摆尾巴把不祟从水里勾了上来。 “唔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不祟掐着喉咙,咳得惊天动地。 “叫我干嘛啊?”大脑袋眨了眨铜铃大的眼睛,问他。 “我、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你等等...”不祟止不住的咳嗽,根本没办法说话。 “不说我走啦、” 大脑袋意欲又要走,这次被不祟眼疾手快地把住了头上的长角,哑着嗓子道,“壮士别走...” “你给我松开!”被碰了龙角的大脑袋明显极其的不悦。 “咳咳咳咳咳、对不起、无意冒犯...咳咳咳、”不祟松开手,拼命地抑住咳嗽,勉强能说出话,“别走、壮士!” “你叫谁壮士呢?!” 大脑袋的眼睛瞪得快要冒出火光了,身形幻化,一个女子穿着银色绣线素棉布衣裙轻盈的落在了冰面上。 “呃、姑娘?”不祟试探的问。 “找我干嘛!”女子没好气地答他。 女子看起来年岁不大,圆脸圆眼地长得很是娇俏,尤其那双亮晶晶的圆眼睛,转眼抬眉间显得她机灵古怪得很。 “我为何会在这?”不祟小心地坐好,仔细地遮挡了自己的重要部位,毕竟对方是个女子,自己这赤身裸体地在人面前敞着也不是很合适,“还有..我的衣服呢?” “你那衣服脏死了,怎么可以带到家里来,我扔了啊。”女子理直气壮的说。 “那我...穿什么?”不祟有点难堪。 “穿什么?换件新的就好啦!”女子似乎被他问地莫名其妙,手腕翻转,一叠衣物就出现在女子的掌心之上,随手把衣物抛给不祟,“呐、穿吧!” “多谢!”不祟赶忙转过身去把衣服穿上。 “别谢了,你要是收拾完了,去把你的猫抓起来,你看它给我挠的!”女子不知为何的就突然使起了小性子,撩起裙子就把腿伸到不祟面前来,非要让他看看腿上被挠出的几条血痕。 彼时不祟正在努力把自己的小细腿往裤腿里套,被她来了这么一出莫名有点愣,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先安抚这个受害的女士还是先穿好裤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又抢先开了腔, “裤子穿好!看什么看啊?变态!” “姑娘,是你...” “啊呀呵你还看!穿上裤子!变态!” “穿就穿!” “你不该穿吗?!!!变态!” “我就是变态!” “哦、那你穿吧…” “哼!” 美人泪,朱颜碎 - 半劫 - 上庸城南 戏本里说,龙都住在富丽堂皇的水晶宫中,那里入眼尽是奇珍异宝,金玉铺地,满天的夜明珠会把宫殿照的亮如白昼,这些明珠大的若日月,最不济也有拳头那般。 为了不再次弄湿衣服,大脑袋吐出来个泡泡,把不祟装在里面。大概是因为她瞅着不祟怎么也有些不顺眼,一路上拿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气泡潜到了水底。 一路过来,不祟被拍的七荤八素,到目的地半天了,才忍着翻天的呕吐感探了只爪子戳破泡泡钻出来,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直身子。 瞪着眼睛认真的瞅了瞅眼前的这座龙宫,不祟不可置信道, “你真的是龙吗?” “你有异议?”收了庞大的身形,大脑袋又化作女子形态悠悠地钻进隔水的屏障,左脚收的慢了点,被水浸湿了去。女子不悦地嘟起了嘴,抬脚就脱去了银色的绣鞋袜子扔到一边,赤着脚就往里走去。 不祟正要跟上,女子回头指他, “进人家门要脱掉鞋子你不知道吗” “哦。。。”不祟眨眨眼,只好乖乖应声照办。 “乖孩子、”见不祟没有顶话,女子很是满意,双手一背,笑嘻嘻地往前去了。 不祟脱了鞋,又脱了厚棉袜子,追着前面的身影去,一路上被满地尖利的碎石子扎的龇牙咧嘴。 走了好一会,还是没有感觉到曦的气息,不祟感觉这女子并没有带自己直奔曦的所在而去,反倒像是在兜兜转转,莫非,在带他闲逛着? 不祟终于出声发问, “都走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到” “到哪?” “不是说去找我的猫?” “嗨,你着什么急”女子满不在意地瞟了他一眼。 “。。。不是你说让我赶紧去把它带走嘛,着急的是你吧…” “哦,没事,那是刚刚,现在想想,也没那么急,你到我家里来,我可不得带你好好逛逛嘛。”女子好心情地开始介绍各个景观,抬起手,指着前面随意地虚晃一圈,道, “你看,刚刚逛的是小花园,前面是福鲤鱼池,前面的右边是锦鲤鱼池,再往右是离海池咯,怎么样,是不是很大很好看?你是第一个站着来我洞府的,方才我想了想,还是该妥善招待的好,以免以后传出去了,还说我龙族不懂礼数,虽然我是不在乎这些旁外的话的。” “虽然我以前没有见过龙,也没到过龙的洞府宫殿,可多少是听长辈说起过的。不是传说龙宫都是用水晶造成,漫天坠的都是硕大的夜明珠,殿内不分黑夜白昼嘛?可你这个。。。” 不祟环顾四周,欲言又止。 方才他刚从气泡里钻出来的时候就想说了,这哪里是存在于传说里的龙宫啊,分明就只是一个黑黢黢的山洞而已嘛,只是洞口开的大了些而已,这和传闻中富丽堂皇的水晶龙宫差的多的不能再多了吧! 若硬是要放在一起比较的话,那就是,一个若青天的袅袅烟云,一个是牛粪上冒出的腾腾热气… 虽然山洞被高级的术法与湖水隔开,可潮气却是没有隔离开去的,山洞壁上仍是湿漉漉的一摊。 因为潮湿,石壁上大片大片地长着黏糊糊的青苔藻菌,看上去很是恶心难看,而这洞中唯一会发出些许光亮的,居然是一些贴在山石壁上的软体虫。 “你怎的也这么庸俗!”听不祟如此说,女子突然停住,转身,一巴掌拍在不祟的肩头,义愤填膺又语重心长地与他说道,“金碧辉煌的有何好的,那些恨不得把家里好东西都摆出来的,尽都是些浮华虚荣之辈,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我有内涵!” “…那点个烛总不是虚荣吧?你行行好,给我点个烛台吧,这一路过来我都不知被绊了多少下了,没摔死都算我命大!”不祟顺着接了话,终于找着机会把在脑中思考了好久的建议说出了口。 “哦、”女子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在理,就在袖里掏了掏,拽出了一只小龙模样的短杖来。 短杖顶端大张的龙嘴中叼着一颗近孩童头颅大小的夜明珠,明珠一出来,女子赶忙扯袖捂住眼睛,像是扔烫手山芋一样把短杖丢给了不祟,又说,“拿着这玩意儿,离我远点!” “为什么”不祟不解,见这短杖摸起来不像是俗物,又把短杖举得高了点,上下打量起来。 这杖身是银色的,看起来像是铜铁,可拿在手里的触感不似普通金属那般粗糙冰凉,竟是温热的,摸上去像玉石一样顺滑,但质感比玉石更加厚重。 不祟甚是觉得奇异,再摸到夜明珠时,发现明珠表面有一丝淡淡的吸力。看上去,这珠身应该本来是金黄色的,可明珠内里尽是细密的碎裂纹路,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损坏了,因此珠子虽然还是有夺目的光亮,可光亮却成成难看的浊黄色,卖相极差,也就只能用来照明了。 “我生来眼睛就不好,见不得太亮的东西,会刺得眼睛疼。” “这样啊,可以理解,”不祟点点头,把短杖龙头朝下,往旁侧放远了些,避免晃到女子的眼睛。一边拣着看起来平坦点的路走,一边惋惜道,“这样好的一颗珠子怎么就碎了呢?真是可惜。” “碎了便就碎了,有什么好可惜的!”女子翻了个白眼,啐道,“就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还胆敢来同我抢地盘,不给它点颜色瞧瞧,以为我龙族好欺负的呢!个破蚌壳,还敢来摄我的心魂,我呸!” “这个…难道是用摄魂蚌和摄魂明珠做的!卧槽,你可真猛啊!”意识到这短杖的原材料是个什么之后,不祟忍不住手抖了一下。 在东海之外的地方极少会有摄魂蚌母的出现,唯一的原因是,它们一生都只会生活在东海的一个暗无天日的深沟之中,那是它们出生与死亡的地方。 一般来说,摄魂蚌母是很和气的,就算被欺负到头上,也只会默默地挪开地盘让出去,自己再重新找一块地方安身立命。 但凡事都不是绝对的,蚌母与旁发生争斗的事情是极少,不是无。 摄魂蚌母可以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可要是忍无可忍,退无可退,那就是另一番情景了。 反正在妖界,从来没有听说过摄魂蚌母打架输过的。 想到这里,不祟对女子的态度顷刻间发生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差点当时就给跪了,靠着本族的骄傲才勉强控制住自己。 再看过去的眼神中满是膜拜之情,语气里也充斥着崇敬, “前辈!后生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冲撞了前辈,有冒犯的地方请前辈莫要见怪!?” “你搞什么”女子眼角的余光扫了不祟一眼,莫名其妙,“别叫我前辈,真难听!我小名叫玲珑,你就这么叫我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不祟。” “不祟”玲珑跟着念了一遍,歪头看他,“好怪的名字啊,不好念,我叫你…祟祟,可好” “都行都行,”名字被人说成是奇怪,不祟不但没有生气,还乐呵呵地应了。 “你这家伙还挺对我胃口的,不错!”玲珑对不祟的反应甚是满意,小手一挥,豪迈道,“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要是出门惹了麻烦,就报我玲珑的名号!不对,在外面他们好像都不知道我的小名啊,那就报我大名吧!” “还敢请问玲珑姐尊姓大名” “我的大名叫、完蛋了!” “啊?这个名号,还挺别致…” “你家那只破猫怎么摸到我的酒窖里去了?!妈的!” 玲珑面色一沉,身形晃动,蹭的就不见了,不祟赶忙提着短杖追去。 “啊啊啊啊!、、我的美人醉…我的美人醉啊啊啊啊!!!” 不祟好不容易跟上去,发现声音从一口枯井之中传来,没多想就跳了进去,落地时候没能站稳,就着力又滚了几滚。 好容易爬起来,便看到蹲在高台上炸毛的曦,和坐在遍地的酒水之中抱着一堆酒坛碎片嚎哭的玲珑。 玲珑一边哭还一边把碎瓦片上仅剩的酒水嘬干净。 “这个该死的猫!我要扒了你的皮!” 小心翼翼的把仅存下来佳酿舔舐干净,玲珑叫嚣着扑过去一把揪住曦的后劲皮,恶狠狠地瞪它,半天,颓颓地又松了手,任曦落地时候又在她雪白的小腿上添了两条血痕然后蹿跑开。 玲珑只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收拾干净残缺的破罐碎片,小心的把唯一幸免于难的那坛最后的美人醉收进大木箱里封好,嘴里嘟囔,“我娘亲亲手酿了一窖的美人醉,还没舍得喝上一壶,就剩这一坛了,这命苦的哟!” 不祟由衷地佩服,“如果我是你,铁定动手了,玲珑姐不愧豪杰,好气量!” “谁说我不想!可它体内有我的血,我下不了手啊!”玲珑气急败坏。 “啊…龙血、” 他想起来了。 那日那个姓孟的修士往水井中扔了个瓷瓶说是龙血,然后他们仗着人多伤了自己,还划伤了自己的脸。。。 “啊!!!!!!!!!”想到这里,不祟心里猛地一颤,双手颤抖着不敢摸上脸去,只慌张地叫喊道,“镜子、镜子!快!给我镜子啊、快啊!” 玲珑还在为自己的美人醉难过,听的不祟叫嚷,从袖子里摸了块铜镜丢了过去。 铜镜中照出的那张脸,巧眉星目,睫毛纤长眼角上扬,鼻梁英挺,小嘴若涂了丹砂染色般殷红,美得雌雄莫辩。 可左脸颊上一深一浅的两道伤痕,彻底地毁掉了这张美丽的面容,浅的那道是曦留下的,深且长的那道,是那个姓孟的修士头头持剑在他脸上划下的,深深的剑痕从左耳阔蔓至下巴,剑痕早已不再流血,而是化作一道狰狞的伤疤贴在面皮之上,触目惊心。 一滴水珠打落在铜镜上,又溅撒开来,照出的面容霎时就碎做了无数块… 玲珑说,自从被毁了容貌,不祟就疯了了。 五周门后是什么? - 半劫 - 上庸城南 九尾猜到自己如果进了五周门,离熄一定会跟上来的。 他自以为出其不意地在一番言语来回之后,突然对离熄下了定身术,趁着反应不过来,闪身跃进门内去…一切都在照着九尾的计划顺利地进行。 还没来得及在临别时对离熄露出粲然的一笑,就被扣住手腕,调转了个位置丢了回去。离熄手指微微勾动,那颗被九尾藏起的精红色灵石自己就从夹缝空间里窜了出来,跳进离熄的怀中,悄悄闪起一道绯色光亮。 九尾突然就很难过,他好像看到夏茶躲在离熄的怀中对他露出得意的笑容…不知道是摔的狠了,还是被下了个不知名的咒术,九尾趴在地上怎么使劲也爬不起来。 “科科,”耳边传来毕方阴惨惨的笑声,“门关了、” 九尾不说话。 “就算是死,他们也是要在一起的。”毕方接着说。 九尾闷哼一声,劺足了劲,他总算是冲了身上的咒术。看过去时,那扇门已经关闭了,正在逐渐消散而去,九尾挣扎着爬起身奔过去,却也挡不住五周门慢慢的变得虚幻。 “现在,这里只剩你和我了。”毕方虚弱的站不稳,只能靠着石壁撑着身体,直直的盯住九尾,止了笑容。 突然,那双极其苍老的眼睛中闪出亮光,直直地冲着九尾的背心招呼而去。光亮离身去的瞬间,眼中成了灰暗空洞一片,毕方瘦弱的身体失了最后的生气,终于倒地。 “狐狸小心!” 不更自动脱鞘闪到九尾背后去挡住那点急速掠过来的亮光,珠儿急急地喊九尾,可惜后者满脑子都是其他,根本听不见这。 不更挥出,拼尽全力把那点亮光拍的尽数散去,可有一滴不起眼的碎光片躲过了不更,还是击中了九尾,狠狠地把他拍到门上。 九尾一口心血尽数喷了上去,只觉腰间滚烫,支撑突然消失去了,整个人被带着摔进已经虚幻若烟云的五周门中… 下坠感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九尾就感觉自己一头扎进了一片水域。他天生恐水,吓得哇哇乱叫,可一张嘴吐出来的尽是泡泡,甩动四肢想要努力浮上水面去,可怎么也动不了,低头看了才知道自己踩进了一摊水草中,被缠死了。下意识地摸到腰间,要拔剑去斩断,可腰间只有不更的剑鞘,再一想才猛地发现珠儿被自己丢在门洞之内了! 九尾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又把珠儿弄丢了。 现在怎么着急懊悔无用,只能先想办法脱了身再做打算。九尾弯下腰身徒手去解水草,可那些滑腻腻的东西怎么也抓不紧,就算扯住了,也韧的出奇,根本扯不断,只能一点一点去解开缠在一起的死结。 九尾感觉到溺水窒息感越来越强烈,逐渐开始喘不上气了,手中却怎么也解不开缠在一起的结,心中急乱,弃了手中的法子开始使劲扑腾起来,希望借着这股劲能够挣脱掉脚上的束缚。可这般只是被缠地越来越紧,窒息之感汹涌而至,吐出的是水,喝进肚子里的还是水,强烈的求生欲让九尾挣扎得更厉害了。 九尾脑袋开始发昏,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的望向水面以上撒下来那一小块光亮,他好想看看那里是什么呀。 腿上突然松了束缚,九尾感觉自己被带着飞快地追上那块亮光去了。在离水面越来越近时,九尾终于看见了,岸边有一个身影倚着根短杖坐着。那张貌美的脸他看得清楚,还有那人左颊上的褐色伤疤他也看的清楚,那道伤疤像是一条大蜈蚣盘踞在脸上,狰狞地可怕,这人一看就不好惹… 总算探出水面,溅起了好大一片水花。九尾扒着岸边的石壁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把糊在脸上的头发掀到脑后,回头往水中看了一眼,他明明觉得刚刚有什么带着他上来的,可这一回头什么也没有。 正奇怪着,扭头就看到那个刀疤脸,他们离得很近,近到一伸手就能抓住对方的衣襟,当然,他不会傻到这么做。九尾小心地打量着他,刚才那么大的声响,都没有惊到那人,刀疤脸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九尾这个不速之客,依旧保持着垂头看水的姿势,不闻窗外事。 四周都挺黑的,九尾也不敢随意乱走,在岸边拧干了衣服上能够拧干的水珠后,九尾又安静地与刀疤脸同坐了好一会儿,发现对方压根没打算理会他,于是靠近了些准备开口, “这位...” “莫要打扰他,离开。” 这是一个女子声音,是一个九尾从未听过的女子之声。 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九尾莫名觉得脊背发凉。 “你是谁?” “呵、闯到我家里来,还问我是谁?” 九尾左手手攥紧竹篓的背带,右手惯性地摸向腰侧,摸不见不更,只能把剑鞘握得更紧, “在下是为救人,才闯入阁下的地盘的,若是有得罪的,还请阁下海涵,莫要见怪!” 这套说辞是以前听说书先生常说起的桥段,九尾照着背了一遍,表现出一副有礼数的样子,不管怎么说,伸手不打笑面人嘛。 “救人?人有什么好救的?”女声嘲弄道,“世上众生都无心肝,不杀便已是恩德。” “是、”九尾不知女声的话是何意,也就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可那人救过我的命,我须得还他一条命、” 此话落音了好一会儿,女子都没有再说话。周身静悄悄的让九尾觉着很是压抑,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还在犹豫若女声一直沉默下去的话自己要不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女子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似自言自语, “那人救过你的命,可我也救过他一条命,他为何不愿...他为何不愿呢?…” “…,我想,你救了他,他心底里自然是感激你的,只是...” “别说只是了、”女声没让九尾接着把猜想说完,“你过来见我罢。” 话没落音,就像是被谁拽住了领口,九尾一路被拖着进了处洞府。 洞内更加昏暗,九尾摸着石壁靠着,看不清楚洞内情景,出色的听觉让他知道那女子就在自己往前不过三丈远的地方。 “要点烛吗?”女子像是刚睡醒,声音慵懒,问道。 “可以吗?” “可以。” 几声风响,周遭数十盏烛火一同亮起,照的洞府之中通明。 女子侧躺在卧榻之上,发髻微微有些散乱,像是大梦一场堪堪醒来一般。可她身上的银色宫装华服穿的整齐,衣料上半分睡卧后的褶皱都没有,宫装的衣摆袖口都以紫色做镶边,与额间的紫金色花钿相映,赤足,绣鞋整齐地摆在塌下的脚凳上。 “我见过你。”九尾突然说。 “哦?”女子挑眉看他,朱唇轻启,“我并不记得。” “你应该不知道,可我真真是见过你的…”九尾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清楚。 “好了,不用和我套近乎,”女子打了个哈欠,调整了个姿势,右手轻轻地撑着脸,对他说,“说说看,你要怎么救他?” “我、”被问及这点,九尾低头心虚,“我不知...” “哈!”女子不免觉得自己似乎被耍弄了,脸色骤变甚是不悦,“好玩吗、” “我不是故意戏耍你,我、我真的不知道...” “嘘!” 女子坐起身来,踩上脚凳,慢条斯理的穿上锦袜,又穿好鞋子站起身来,对九尾伸出一只手,“来,跟我来,” “唔、”九尾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接住女子伸过来的手,任她牵着走。 女子不算高挑,勉强及至九尾的肩膀,她在前面领路,步摇随着她的步子左右晃动,颇为好看。 “到了,这里是我家里的锦鲤鱼池,是不是很大很好看?”女子把九尾带到一处水域前,转过头对他说。 “嗯、”九尾不知女子所指何意。 女子抬起头认真地看他,右手灵巧地翻转,凭空一抓,再摊开时,掌心之中出现了一捧火焰。女子噙着笑容把手掌举得高高,让九尾看得清楚,接着小手一挥就把火焰抛向身后,整片水域在刹那间燃成一片火海,火光照在她的脸上,红彤彤的。 “你方才戏弄我了,”她笑的眉眼弯弯,说,“我不想原谅你,所以,你跳进去吧。” 这是哪?神域龙潭 - 半劫 - 上庸城南 九尾下意识地摇摇头,不自觉退后两步,慌张地想着眼下该如何脱身。 见九尾迟迟没有动作,女子觉得是被违了命令。她脾气不好,也没什么耐心,就打算自己动手了。 突然间尖耳微动,灵识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女子咬牙骂出了声, “这个麻烦玩意!” 挥挥手,池中的火焰就尽数熄灭了去。女子黑着脸双手叩结,往回一召,几息之后,一点黑团从远处赶来,经过水面之时还被坏心地往水中摁了几摁,稀拉拉地滴着水珠飘了过来。 这团黑色水草缠得死死的几乎裹成了一个球,就这样一副样子悬在女子面前。女子撇嘴,煞是嫌弃地伸出两根手指掐住黑团的后颈皮,三下五除二地扒拉掉黏成一堆的水草。 “玲珑姐、”黑团伸展开来,猛喘了几口气,轻轻地开口唤她。 “熄熄!”九尾惊讶出声。 “曦曦?你们认识”玲珑挑眉。 “我朋友,”离熄从玲珑手中挣脱,轻巧地落到地上,把浑身的水珠抖了个干净。 “不错嘛,曦曦宝儿懂事了,知道姐姐在此寂寞,还想着带朋友来陪陪我、”玲珑突然眉开眼笑,一把捞起离熄裹进怀里,一个劲地撸他湿乎乎的毛皮,还很是和气地招呼九尾,“哎呀~我方才不知你是曦曦宝儿带回来的朋友,对你凶了点,别往心里去啊,平日里我不这样的,我很温柔的!” “你别这么叫我…”离熄挣扎着警告道。 “哎呀呵!怎么了怎么了?!我不是一直这么叫你的嘛?我记得你以前答应地可开心了,这会儿别扭什么!”玲珑嘟囔着,突然抬眼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看着的九尾,恍然大悟,狡黠地眨眨眼,松开手任离熄跳开,摸了摸九尾的脸,揶揄道,“啊~好好好,懂了懂了!” “你没懂…行了,我带他先去换身衣服,收拾整齐了再去你那。”离熄舔舔爪子,叫上九尾就要领着他离开。 “等等!”玲珑喊他。 “干嘛”离熄回头。 “这就走了?不会叫人的吗!没规矩的小鬼!”玲珑骂道。 “玲珑姐姐~我们先行告退~”离熄转过身来很是没诚意地把头往前爪靠了靠,就当做行了礼了。 九尾也乖乖地跟着弯腰行礼。 玲珑煞是满意,挥手喊,“去吧去吧,今天姐姐给你们煲汤喝!都早点来啊!!听到没!!!” 离熄皱眉回喊,“听到了!” 情节转变的太快,九尾压根还没反应过来。 这个头先还对自己喊打喊杀的女人,居然转眼间就满面春风地喊他晚上去喝汤?还摸了他的脸?! 这女人什么路子 “她一直这么喜怒无常的吗”九尾问。 “嗯。” 这句答话声九尾听的不清楚。 离熄安静的在前面带路,九尾也不知自己听到的回应是离熄在答他还是闷哼的声音,又或者离熄压根没有理会他,自己的幻听罢了。 “哦对了,你朋友好像怕黑,我替你把烛点上了啦!不用谢!!”凭空又传来了玲珑的声音,“迎客!!” 话没落音,周遭的路两旁、房屋内、廊桥边、石壁上都亮起了烛火,就连湖心水面上也都飘上了许多白色的莲花灯,好不美丽! 直到亮起灯火之后九尾才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地,心叹这个是个多大多漂亮的地界! 这是在片宽广的水域之下,以巨大的结界隔开了这处空间。 水晶筑成一片面积庞大的宫殿,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亮晶晶的,玉石砌成廊桥,地面金灿灿,两步一盏的烛台做工精细,上雕刻的花鸟栩栩如生,火光并不是燃的烛油,而是点在一颗颗拇指大小的明珠之上的!既有花苑园林,又有山岩湖泊,甚至连虫鸣鸟叫都有,一声比一声叫的响亮。 九尾不禁惊叹这般大手笔。 离熄引他进了一处庭院,会客厅的大门刚关上,下一秒九尾就被高大的身影摁在了门板上。离熄一拳锤在九尾的脸侧,低头就咬住了他的肩膀,浓重的鼻息喷在九尾的颈肩之间,九尾感受到了离熄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痛...”九尾忍不住出声。 肩上的痛感轻了片刻,继而更加用力地咬了上去。 “唔、”九尾这次没再说话,只咬牙闷哼了一声。 离熄没有松口,恨恨地问他,“为什么不喊痛了嗯!说你痛啊?说啊!” “嘶~痛痛痛!”九尾疼的龇牙咧嘴,五官都快皱到一块儿了。 离熄终于放开了他,兀自转身往里屋走去。 可刚刚他抬起头的瞬间,九尾分明看见离熄的嘴唇上沾上了鲜红的血迹。 双目突然瞪大,一下跳出老远去,赶忙扒拉右肩的衣料,扭着脖子想看清楚究竟被咬出了多大的一块血口子,可怎么缩脖子也看不见,狠下心皱着眉头伸手摸了一下,除了摸到了两个尖尖深深的咬痕和一排浅浅的牙印之外没有其他。虽然痛,可是皮肤没有被咬破,那离熄嘴上的血迹是怎么来的? 九尾扯起就跟着跑了过去,拉住离熄的袖子问他, “熄熄,你出血了?!” “没有。” 离熄侧开脸。 “我不信,让我看看!” 掰正。 “不、” 再扭开。 “看看!你是不是受内伤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 “熄熄你刚刚咬我了,” “所以呢?” “你为什么咬我?” “没有为什么。” “那你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受伤了,” “不要、” “那你就告诉我为什么莫名其妙咬我,” “我不记得你这么喜欢刨根问底的,咬了就咬了,” “离熄!”九尾拦住他,双手捧住离熄的脸,迫使他低头看向自己。 离熄终于顺了他的意思,没有再扭着脸回避反抗。 “你…这里被咬破了,”食指点上离熄下唇的伤口,指尖沾到点点鲜红,揉捏开,的确是血没错。 “你怎么会进来的?五周门已经关闭了,你到底怎么来的。”离熄不答反问。 “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你怎么又不知道?!那你说说,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你就不能听话吗?!非要和我对着干,我是为你好啊!你来这里!你来了这里你怎么出去啊!”离熄第一次这样吼他。 九尾莫名有些委屈。 “我真的不知道…我被毕方从背后用什么东西打了一下,然后被拍到门上了,再、再然后就被扯进来了…。”九尾缩缩脖子,小声的说。生怕离熄不信,又赶紧把扔到一边的背篓提起来给离熄看,确是在背心那处有一个贯穿的小洞,“是真的,那一下把我的背篓都打坏了!你看!” 见得此状,离熄伸手扣住九尾的腕脉,脸色更阴沉了。 把他拽到榻前,道,“把衣服脱了。” “哦。”九尾老老实实的答应,老老实实的脱了外袍,“怎么了?” “中衣和里衣也脱了。” 九尾莫名其妙,还是照做了,扭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你衣服湿了,换一身,”离熄飞快地挪开视线,弯腰把九尾换下的那身红衣捡起,拧了干随手搭在椅背上,“我去给你拿。” 见地上落着一个物件,离熄捡起,问道,“这是什么?” “什么?”九尾扭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道,“这是姿糖姑娘赠我的。可能是刚刚掉了吧,放在桌上就行。” “姿糖?”离熄仔细地想了想,那个异北的小丫头,九尾给她买了糖娃娃还赠她荷包的那个? “就是异…”九尾提醒道。 “我知道,”离熄转身走开。 “哦…” 九尾以为离熄会去背篓里拿他的衣服过来,可是接过来的还是身血红的衣装,颜色比刚换下的那身更浓更艳,九尾不禁心赞这颜色好看,也不知是哪家的巧娘能染出这样美的红。 离熄说他去隔间换衣服,久久没有回来,九尾自己在偌大的房间里呆了许久难免有些无聊,又不好去催促,就自己在这庭院里逛了逛。 九尾跳到房顶上放眼望了一圈,感叹道,这座宫殿真大,跟说书先生口中的仙家名居似的。 在房顶上蹲坐了一会儿,九尾发现一个奇怪的情景。 怎么屋内的光要远亮过外面?屋外还有好些烛台点着烛火,可这么久了,他在屋里没见着油灯烛台,夜明珠也是半颗没有,怎么会这般通明? … “哈哈!抓住了!让你再躲,速速现出原形来~!”九尾揪住一个光屁股小童的小辫子,兴奋的嚷嚷。 他本是在屋内寻这光亮的来源,却发现这光亮和他捉起了迷藏,寻至一处,一处便暗淡下来,这般被捉弄了好一会儿,直到九尾隐约感觉身后有东西,飞快回手一抓,才终于住了这个娃娃的辫子,迫使他现了身,化了一颗散着光亮的珠子落到九尾的掌中。 “摄魂明珠?!!”九尾只看了一眼,差点抡圆了胳膊就把珠子扔出去。 珠身上细密的咒文和落在手中的触感九尾再熟悉不过了,当初他可是一手一颗亲自捏碎过的,可这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熄熄快跑!!!”九尾也顾不上会惊动玲珑,扯着嗓子喊起来。 “跑什么?”离熄从卧房出来,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发髻也束的利落。 “这里有摄魂明珠!我已经抓住它了!你快跑,这玩意儿会摄你的魂的!”九尾如临大敌,单手抓着珠子离自己远远地,又兀自跑开,隔离熄老远。 “你抓它干嘛?”离熄把珠子从九尾手中拿走,颠了两下,随手一抛,道“自己玩去吧。” “哪去了?!”珠子抛上半空就不见了,九尾探着脑袋找了半天也不见踪迹。 “这些都被玲珑炼化了摄魂明珠,她不爱烛油的味道,”离熄说。 “炼化摄魂明珠..做烛灯用?”这究竟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啊... 离熄没有理会九尾瞠目结舌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只伸手帮他整理起衣服来。 本是宽袖的外袍,离熄却扯了根绸带把袖口翻了几翻,紧扎在手肘处,把贴身的里衣袖露出来,还扯掉了腰带,让衣袍松垮垮地飘着。蹲下身去解开九尾足袜上的细绳,把他的裤脚散开来,还让九尾把鞋子脱了去。 “这是干嘛?”九尾扯着松垮的袍子很是不解,“这样不太好吧,不束好了像个什么样子?” “你知道这是哪吗?”离熄头也没抬,说道。 “不知道。”九尾被吸引了注意力,离熄自己拎出的这个话题,一定要赶紧问问清楚,“这是哪?” “溺龙池,听过吗?”离熄说。 “…耳熟,”九尾答,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是哪一册古籍里提到过这个词了。 “化龙池,听过吗?”离熄又说。 “化龙池?”九尾摇摇头,“耳熟,记不起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离熄摇头。 “你说说看嘛,说不定我就记起来了呢!” 九尾尴尬地摸摸鼻子,他在初遇离熄的时候还大肆吹嘘自己在玄庙里读完了整座藏书阁的书,是个极有文化的妖,那时候离熄埋头剥花生吃,九尾以为他没听进去… “再把名号说的大点,这个地方叫做神域龙潭,是辟开鸿蒙后,众神开辟的一片领域,用来圈养龙。” 你守我万年,可好? - 半劫 - 上庸城南 “玲珑是龙?!”九尾很难接受,“哪里像了!” “不像吗?”离熄问他。 “不像,”九尾头摇的像拨浪鼓。 在玄庙读书时九尾最崇拜的就是龙了,在书册里他们善良、友好、各个本领高强。龙都是由蛇蟒修炼而来的,一路经历难以想象的坎坷,也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更懂得修炼的不易,非常乐意对别人施以援手。可玲珑?她刁蛮任性,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哪里有一点龙的样子了?! “玲珑是天生的青龙,与他们修炼起来的自然是不同,”离熄说。 九尾不解何意。 “在众神时期,是有一支龙族血脉的,他们族群不大,但实力强横。他们居于深山幽静处,据地自封,从不与外族来往。因一位神者意欲探访龙族,被拒于门外后觉得不被尊重,硬要生闯进去与龙王讲一讲这个道理,最后龙王出面将其击杀,尸身就留在山门之外。 此事传进神界后,众神大为震惊,龙族如此胆大妄为,竟是连神者都不放在眼中! 于是众神尽出,直往龙族所在,一场大战后,神族折损大半,龙族战败。 后来,神者将北地的徒太山整座山掏空,造了这片湖泊,集结众神之地在这湖底里设下了一片坚固的结界封印。一个别有用心的神者留下来处理后续,在众神回到九重天后,偷偷在封印上附着了一道秘法...”离熄叹了口气,接着说,“这道秘法仅仅现世过一次就失传了,就因为其内容太过于邪恶。众神给予龙族的处罚,是将龙族整族的余留以及重伤的龙王一起困在这里,永不见天日。可那道被偷偷附着在封印上的秘法则是以灵养咒,每半载就要龙族献出一个族人的血肉和灵魂祭给结界,直至龙族整族覆灭。” “这种事?真的是神者做出来的吗?”此事如果不是从离熄口中听到,讲述者换成其他任何人,九尾都绝对不会相信的。 “后来,这件事被泰山府君知道了,” 泰山府君?岁崇?出现了个熟悉的名字,九尾听得更认真了。 “泰山府君很愤怒,神者本是万灵的信仰,如今却做出这种事情,如何对得起神之父者的教导? 那道邪恶的秘法被泰山府君亲手毁了去。 可后来泰山府君赶到这里时,龙族百余族众所剩不过十一二个,龙王早已死去,剩下的只有些妇孺童子。 泰山府君破开术法,将这些剩余的龙族放了出来,替他们寻了一处安静地界供他们生活。在休养数万年之后,龙族在新龙王的率领下,直攻九重天之上,灭了神族整族,龙族也无一幸存。”离熄抿唇,好久才接着说道, “至于玲珑,她是在泰山府君放走龙族的时候,被她的娘亲封印在这水底,直到她的娘亲哥哥带着族人与神族同归于尽后的很多年,她才从封印中解出,她的存在,那时候连泰山府君也不知道。大概是她的娘亲在那时候就预知了龙族最后的命运,想为龙族留下最后一支血脉吧。在大战之后,此后世间都只称龙,而不称龙族了,流转了这么多年,外界早就不知晓内情了。” 一下子听了这么多,九尾觉得自己需要点时间消化。 “现在这些跟你没什么关系,”离熄帮他盘了一个发髻,松松的耷拉在脑后,额前散下的发丝,离熄细细地把它们拨到耳后,语气轻柔的说“你只要乖乖呆着就好,我得想办法先把你送出去。” “那块石头...” 九尾没忘记来这里的目的,他要拿到要的东西回去复活夏茶,救赤萧铭。 “救他真的这么重要吗?”离熄抿唇,他每次不悦都会有这个小动作,拉开九尾攥住自己衣袖的手,“一个陌生人,只是因为他救了你,你就愿意为他这么拼命?” “你不是我,你怎么会懂得呢、”九尾低头,“这是恩,我得还他。” “我也救过你,我哪次不是不要命地去救的你?只因为我每次都侥幸的活下来了,就因为我没有死,你就不用那么愧疚,不用那么重视我是吗。”离熄注视着九尾的眼睛,语气平缓,一字一句的说。 “...”九尾紧咬住下唇,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把你连累进来真的不好意思,我、如果这件事结束之后我还活着,我这条命都是你的...可以吗?”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离熄自嘲般地笑了笑,拿着半开玩笑的口气问他,“如果我能活着出去,你守我万年,不要离开好不好?” “好。”九尾毫不犹豫。 “我记下了,”离熄一扫方才的不悦,九尾答的这声好,终于让他阴郁了好久的心情放了晴,“走吧,饿了。” 离熄没有带他去九尾第一次见到玲珑的那个小石洞里,而是沿着金石小路,往灯火最辉煌的中心大殿去了。 “哎哟,饭一做好你就来了,跟以前真是没变,是不是闻到香味了呀~曦曦宝儿快去坐好,汤马上就好啦,再等一小小会儿~”两人刚踏进大殿,玲珑轻快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了。 殿内极大,只在中心处摆了一张普通样式的八仙桌和四张椅子,碗筷和茶杯也是摆了四套。 人影没见到,玲珑的声音又冒了出来,“对了,你那个漂亮的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我叫九....” 九尾正要回答就被离熄打断了, “他叫心月。” “哦,心月宝儿是吧,”玲珑笑吟吟地端着汤碗从侧门进来,一眼就看见站在离熄身边的那抹艳红,赤着脚,松垮的衣袍,挽起的袖口,玲珑刹那失了神,试探地唤了声,“祟祟?...” 九尾被瓷碗落地的清脆声引得回过头去,他看到玲珑眼神中激动顷刻便消失了,睫毛微垂,眼中转而代之的是一片寂静。 “你站起来,”转息间,玲珑就从远处出现在九尾面前。 九尾照做了,他站起了身,又听话地转了圈还走了两步。 “把汤锅端来。”玲珑说完,几个拖着小辫儿的童子抬着口大锅飘飘晃晃的进了大殿,大锅落在桌上,几乎就快占满了整张桌面的位置。 放下锅后,几个童子就消失不见了。 竟又是几颗被炼化了的摄魂明珠?! “坐吧。”玲珑在背对大门的主座上落座,她的视线始终没有从九尾的身上挪开过。 九尾正要坐去玲珑左手的客座,又被玲珑叫住,“你坐这。” 她所指的是面对大门的主客上座。 九尾只得照做。 “来,喝汤。”玲珑盛了汤,端到九尾面前,“这时你以前最爱喝的福鲤鱼汤,你说鱼肉好吃,以前我做的不好,现在你再尝尝,我手艺应该好了不少的。” “谢谢,玲珑姐。”九尾虽然不明白玲珑在说什么,还是礼貌了一句。 “不客气,喝吧,心月宝儿,”玲珑温柔地笑,又给离熄盛了一碗,“你们很像,只是他已经好久不叫我玲珑姐了…你们吃吧,吃好了还有点心,我出去透透气。” “祟祟是谁?”玲珑走后,九尾问离熄。 就算他再后知后觉,从玲珑的神情上也能猜到几分,离熄是故意让他打扮成这样,目的就是为了让玲珑把自己错当成是另一个人。 低头小口喝汤的离熄听到这个名字,舀汤的动作慢了一瞬,吐出四个字, “一个故人。” 九尾走了,偌大的殿中,只留下离熄一个人。 九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走开,从离熄的口中知道了他最在意的人的名字后,就觉得心里莫名其妙堵得慌,从头到脚哪里都不舒服。 漫无目的地逛荡着,这座水晶宫殿太大了,漂亮是漂亮,可即使到处都是虫鸣鸟叫,这片地界还是让他觉得死气沉沉,没有半分生气。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九尾似乎听见身后有人叫他,回头一看,玲珑正在湖心的小亭中向他招手,唤他过去坐。 “怎么样,汤好喝吗?”玲珑脸颊绯红,眯着眼问他。 “很好喝,”九尾撒谎了,他一口没喝就跑出来了。 玲珑笑了笑,又问他,“会喝酒吗?” “能喝一点,”九尾点头。 “就怕你说不能喝,来,陪我喝一点!” 玲珑脸上有些微醺的醉意,抬手把杵在自己面前的小酒坛靠边推推,脚下又提出一坛放在九尾面前。 玲珑单手抓起自己的酒坛边沿,豪迈地提起与九尾的酒坛撞上一撞,一仰头自己就咕咚地喝了一大口。 九尾没想到上来就是这么一个阵仗,只好硬着头皮给自己灌了两口。酒水入口苦辣,但不一会儿就感到腹中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九尾喜欢这个感觉,于是主动去撞了玲珑的酒坛。 “不错,小朋友很合我意~!”见九尾喝起酒来半点不含糊,玲珑甚是满意,拍拍九尾的胳膊,称赞道。 九尾也毫不扭捏地举坛回应。 “干喝,不行的!”脚边摆了几个空酒坛后,玲珑发现这样下去是不对的,连忙叫停。 “怎么的?轮到你喝了你就怂了?”九尾不客气地嘲讽。 “以前,我一个人干着喝点也就算了,今儿个,有你这么个心月宝儿小朋友陪着我喝,你玲珑姐姐我高兴,来盘下酒点心下酒菜什么的,一醉方休!”玲珑单手撑脸,笑嘻嘻地对九尾说,一扭脸毫不客气地对空呵斥道,“听到没?!快点!” 不一会儿,一行女子端着盘碟就来了亭子中,小菜茶点摆了一桌子,女子们放下盘碟后得了玲珑的允许后,又很快地离开了。 九尾直接上手拿了块绿豆糕丢进嘴里,“味道不错!” “呵呵、”玲珑抱着酒坛又喝了一口,咧开嘴笑。 “喂喂喂,笑不露齿啊~口水都流出来了”九尾伸手去扯了玲珑的脸,帮她把下巴合上,嫌弃道,“女孩子家家的,难看不难看,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你再说一遍?”玲珑的黑瞳认真地盯住了他。 “我说,你口水都滴下来啦~” “不是这句话,后面一句,” 九尾想了想 “女孩子家家的,难看不,以后嫁不出去的啦!” “你、再说一遍,”黑瞳颤抖。 “女孩子家家的,难看不难看,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九尾纳闷怎么会有人提这种要求… 玲珑愣了好一会,嬉笑着捶了他一拳, “我嫁不出去?……要你管!” … 好多年前,她答他的是 “我嫁不出去?那真是太好了!你娶我啊!” 酒过三巡后,说说你吧 - 半劫 - 上庸城南 “来,心月宝儿,亮个原身给姐姐看看~嗝!”花生吃的太多了,玲珑灌了一大口,长长的打了个酒嗝。 “不要,原身什么的哪能轻易给别人看,你亮个我看看?”九尾嗑着瓜子,拒绝。 “看看嘛、看看嘛,”玲珑不依不饶。 “那你现个原身我看看,咱们交换~”九尾吐掉瓜子皮,提议道,“讲真的,我还没见过真正的龙长什么样子呢,不知道和画本像不像、” “没问题,”玲珑爽快的答应了,撑着桌面站起身来,“走着!” 九尾没想到玲珑这样就答应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纱幔飞舞,一道身影呼啸着就飞上了半空。 银色的鳞片,漂亮的龙角,尖锐锋利的爪子,腾飞起来周身还萦绕着一道银色的电光。 随意在空中绕了几个来回,玲珑觉得这样只飞来飞去也没什么意思,根本就不够展现自己的威武的身姿。 “看姐姐给你表演几个霸气的!” 玲珑摩拳擦掌。 “好好好~~~!” 九尾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龙,趴在栏杆上看得很是起劲,这可比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讲可好上太多了!听见玲珑说还有厉害的要给他看,赶紧大声答应挥手助威。 台下观众这么热情,玲珑更是高兴,直冲天际,在顶点的高处定下身形,呼,“雨来!” 顷刻间,倾盆大雨落下,打在水面上尽是溅起稀里哗啦的水花。 观众九尾拍手叫好。 紧接着,玲珑前爪叩地一拍,那动静听上去就像是要打破空间般, “化冰!” 凉亭下的水域刹那间被冻住,紧接着漫天的冰团直直地落下来,密密麻麻地将厚厚的冰面砸的尽是窟窿,九尾感觉头顶的凉亭顶盖也要被砸穿了,担心地护住脑袋。 “闪电!”萦绕在玲珑周围的银色电光砰然炸开,她俯冲而下时,从身后的虚空中引出无数雷电火花,它们一出现就直直地去追着离自己最近的冰团去,缠抱在一起再一同炸裂开来,煞是好看。 玲珑的身影距离水面越来越近,她没有停下来,偏是直冲进去... 表演戛然而止,观众九尾意犹未尽。 “玲珑姐?玲珑姐?玲珑姐!!!” 九尾看水中迟迟没动静,有点着急了,怕不是喝多了晕在里头了?!九尾扒在栏杆上努力往水里望。 “火起!” 迎面大火扑来,九尾灵敏的反应弧迅速把他拽了回来。差半分,他这张脸蛋就得破相。 这满池的火焰燃的比他上次见到时更加热烈。 玲珑追着一颗浑圆的月白珠子破空而出,轻快地上下飞舞,旋即踏空停住,右爪扣珠,仰天长啸。 当玲珑回到凉亭中的时候,九尾眼中满满的尽是崇拜, “玲珑姐你好厉害啊!” “那是~”玲珑洋洋得意,“姐姐出山的时候,回回那可都是尖叫声呼喊声一片,震天动地~” “那场面?可以想象~!”九尾狗腿地举起酒坛,“来,走一个~” 玲珑放下酒坛,抹抹嘴,道,“我都现了,你也就别藏着掖着啦~亮出啦给姐姐看看!” 玲珑都把原身亮给自己看了,礼尚往来是应该的,九尾身形一晃,一只黑色的小狐狸跳到了桌上。 “原来是只小狐狸呀,难怪生的这么好看,”玲珑摸摸九尾背上的绒毛,吃吃的笑,“生的这么好看,都快分不出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了,来~让我确定一下~” 说罢就要去撩九尾的尾巴。 “当然不行!!”九尾大惊失色,慌忙地从桌上跳下,重化作人身,愤愤道,“你怎么有这种癖好?!” “开个玩笑嘛,干嘛这么认真,”玲珑无辜道, “原来你也是只狐狸,他也是,怪不得我觉得你们有点像呢,气息味道也像。” “他也是狐族吗?”九尾知道玲珑口中的他是谁。 “是啊,他跟你还是不一样,祟祟,他是只赤红色的九尾狐,”玲珑的酒坛空了,甩手扔进了池中,又重新启开一坛。 “九尾狐?!”九尾语气中带着艳羡,毕竟九尾狐是狐族中最尊贵的一支了,自己取名叫九尾,也是希望自己是一只九条尾巴的狐狸,可惜他不是。 “是啊,九尾狐,威风的很呢,”玲珑不自禁地提起,“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可厉害了,呼风唤雨大杀四方,压城的黑云笼了方圆十几里,他就站在一口枯井上,九尾尽现,遮天蔽日,脚下血流遍地,到处都是人的尸体…” “怎么会..?”九尾惊讶。 “哎呀,难得酒喝好了气氛到了,想跟人讲一讲以前的事,你就不要打断我了吧,乖乖地听着!”玲珑拿了块糕点扔过去,被九尾一口叼住。 “你讲你讲,我喝我的,”九尾咬着糕点连连点头。 “其实要说起来,我遇见他还是因为曦曦,”玲珑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很久以前我入世去的时候,有一回落了难,是个老妇救了我。那是我此生唯一一回,承了人的恩。她救了我,我自然是也是要还她一报,我说我可以让她返老还童续上几世的寿命,她不要,我说我给她永远也花不完的财宝,她也不要。 我问她想要什么,她居然说,救我本就不是为了图报答,她说她什么也不要。真是好笑,被那些家伙创造出来的低等种族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我没当回事,离开的时候,我给了她一个随身的酒杯,里面封的是我的一滴血液,我告诉她说,如果她想好了要什么,我随叫随到。 虽然这么做是麻烦了点,可她非要装矜持,说什么都不要,我又不可能会欠着一个低等人族的情。 然后没过多久,我就被叫来了。 赶到的时候,我没有见到那个老妇,却见到了他,还有沉在井里半死不活的曦曦宝儿。 那时候的曦曦还是只不大点儿的小猫崽,可这个小崽子居然把我封在酒杯里的龙血给喝了?当我探知到井里的那只猫崽子融了我的血后,给我气的呀,当时就要冲进去把它拎出来打一顿...” “不对啊,我之前不过是答错了你一句话,你就凶神恶煞地要我以死谢罪,熄熄那时候喝了你的血,你竟然不是想杀了他?”九尾终于忍不住出言打断,“不都是初见吗?” “那怎么能一样?” “啊~!好伤心、我不想和你喝酒了!我要走了!”九尾感觉很受伤。 “哎呀,不是的不是的,你听姐姐给你解释,”玲珑把作势要走的九尾拉回来,酒坛碰了碰,就当是为自己脱口而出闯的祸陪个不是,“你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人族呢,低等的人族闯进我家里就得死,你后来还敢戏弄我,我哪里可以饶恕?” “我没有...”九尾道。 “没事没事,是不是的都随便了,你是曦曦带来的,又和我这么聊得来,就是自家兄弟啦,自家兄弟犯点错误都是可以被无条件原谅的~不过说回来,我倒是好奇,如果不是仔细去探查,连我都察觉不出来你是个小妖呢,小朋友,有点门路哟~”玲珑说, “你是生到了现在,你要是生早了些,这个能力可是不得了的呢~!那时候那些个低等种族借着些由头,对妖族喊打喊杀的,市井中的小妖只要被认出身份了,当即就会被诛杀,啧啧啧~” 玲珑说的这个时期九尾知道,他曾经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 在更早的时候,那时候还没有划分出人界与妖界,只有笼统的天地人三界之分,人与妖生活在一块土地上。 似乎是因为一只实力强劲的妖的在人间作乱,连仙者都无法阻止他为祸人间,人的力量就更薄弱了。后来也不知为什么的,这只实力强劲的妖突然就销声匿迹了,世间再没有他的消息。 九尾翻了很多的书籍,可能是年代太过久远了,藏书阁里所有的书册中,没有一本对这只妖由来和事迹有详细具体的记载,所以更多的他根本无从得知。 自从这只妖神秘消失后,天界凡世都在搜寻他的踪迹,至今都是一无所获。 因为这个祸害出身妖族,于是人族的修士家族对妖族开始了疯狂的报复。但凡在市井中发现妖的存在,有一个是一个,尽数诛杀。 这些修士家族的做法无疑是激怒了妖族,妖族毫不犹豫地展开还击,无数的无辜人家的幼童稚子被掳走,一座接一座的村庄城郭惨遭灭顶之灾... 所以后来才有了人界与妖界的划分。 “扯远了,”玲珑意识到自己跑题了,赶忙把话题又拉了回来, “曦曦宝儿他融了我的血,也就是说,他与我是血脉相通的。你不知道吧,我们龙族的血不是随便哪个谁都可以融入身体的,对于普通的人或者妖来说,直接服用或者强行吸收,那就是致死的毒药。 可曦曦他却做到了,什么是天意?这就是天意,是上天让他阴差阳错融了我的血把我招来救了他。所以说,这只小猫,是老天让我庇护他的。” “嗯,那的确是命运…”九尾赞同地点点头。 “可后来我才知道,曦曦是被种下了个邪咒,他命大,从来没有人逃过的邪咒压制,他那么小个身板硬是生生地吊着一口气撑过去了。虽然撑是撑过去了可,邪咒随即返还给他强过于他自身无数倍的修为法力,当时他就是个那么点儿大的小猫崽子,就靠着一股劲儿续着命,那么多的修为只要一进他的身体,结果就是经脉寸断无疑,也就是赶巧了,我的血就是在这个时候落在他身上的,它们缠在了一起,才让曦曦保住了吊着的那口气,撑到了我去救他。”玲珑说,“所以说,曦曦宝儿融了我的血,真的只是机缘巧合罢了,他并不是天注定和我血脉相通的,不过体内流着我的血,我自然是要庇护他的。” “啧啧,这种巧合,万年难遇!”九尾举坛道,“敬你!” “你的血真这么厉害吗?”好一会儿,九尾发问。 “你以为呢?!”玲珑觉得九尾在质疑她,她因为被质疑而不爽。 “还有没有,放一滴来我尝尝!”九尾借醉意兴起,一拍桌子豪迈道。 “你来你来你来~”玲珑明显也醉了,捞起袖子就把手腕伸了出来,“还治不了你了,来!张嘴!” 不祟吗。 - 半劫 - 上庸城南 酒醒之后,九尾头疼欲裂,体内经络胀痛难忍。忍着痛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在湖中心盛开了一朵巨大的白莲,而自己就躺在这朵白莲上,在身侧还漂着一片硕大的枯叶,玲珑抱着酒坛在上面睡得沉。 这片地界,没有日升月落的日夜之分,只凭玲珑的喜好造出白天或是黑夜的情景。为了应景,营造出对酒当月的氛围,玲珑让那时的天空暗着,还特地幻化出了星空和明月,就做是夜里了。 九尾无从判断这顿酒究竟喝了多久,而他们后来又睡了多久。那晚的事九尾还算是记得清楚,玲珑拉着他断断续续又讲了好多她和祟祟离熄以前的事情,可那口血,究竟是喝了还是没喝,他就有些模糊了。 一觉醒来,望着那片本来金碧辉煌的水晶宫殿的废墟遗址,九尾陷入了沉思… “我的天、”九尾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和玲珑干的。 九尾想叫醒玲珑,可喊了她好几声也没有反应,如果不是探手过去发现她的鼻尖还有温热的气息,九尾甚至会以为她喝的太多,昏死过去了。 如今另外一个当事人尚不清醒,九尾想着,得先出了这片水域再说。 莲花飘在湖心处,原本这里应该是有一座湖心凉亭的呀,可现在左右看看,他是们喝酒的那座湖心凉亭和连通凉亭的廊桥居然一起不见了,九尾认真回想了一下,才依稀记起来,好像,自己鼓动玲珑用雷电之力给劈塌的... “真是喝大了!”九尾懊悔地拍拍脑袋。 不更没在身边,九尾也没法子自己飞出去,只得叹口气,以手作桨,一点一点地往岸边划去。开始他还想带上玲珑一块,可“两条船”绑到一块后,任九尾怎么努力也挪不动半分,只好又解开去,自己先上岸再想办法。 一点一点的挪动了大半个时辰,九尾终于爬上了湖岸,此时他什么也不想做,一番折腾之后,全身疼痛地更加厉害,脑中也是嗡嗡作响,这酒的后劲真大! 九尾只想躺在这里好好地歇上一歇。 可惜九尾没能如愿以偿,一只小爪子伸到他眼前,踩了踩九尾的肩膀算是示意了他, “跟我来。” 九尾侧过头看了眼,一只瘦弱的小黑猫正俯视他。 “熄熄?” 是离熄。 “趁玲珑还没醒,跟我来,快。”离熄催促道。 九尾只得爬起身来。 离熄带着他一路小跑,穿过好几片水域,终于停在了一片熟悉的湖泊前,这是九尾进这里时的那片水域,他差点淹死在水底,自然印象极为深刻。 水岸边,一人倚杖而坐,那身红衣好生耀眼,那一晚九尾爬上水岸周围太过昏暗,他便没有太注意。刀疤脸身上的,与自己穿着的是同一个样式,就连离熄给他整理出来的细节也是几近相同的。 “原来,他就是祟祟。” 玲珑后来讲给九尾听的故事,让九尾想明白了很多。无患那时说的,离熄心中有魔障,宁可被焚了魂识,也要坚持地守着这团魔障,不让业火损它半分。 那团魔障,应该就是祟祟吧。 离熄蹲坐在地上,仰着头圆圆的眼睛盯 着他,问, “那日玲珑酒后与你说的那些你可是还记得清楚?” 那日? “我记得。”九尾点点头、 “现在是你脱身的唯一的机会,按我的话做,”离熄认真地说,“那根短杖上的摄魂明珠,你去握住它,它能带你出去。但是可能会有很多奇怪的记忆侵入你的脑中,不要去管它们。记住,那些都不是你的记忆,做那些事的人也不是你,一定不要被它们牵制,明白吗?” “我明白、”九尾又点点头。 “你的竹篓在这块山壁后面,去拿上,” 离熄跳上一块山石,安静看着九尾背好竹篓。 “熄熄、” “嗯?” “背好了,我们走吧、” “我...暂时还走不了。九尾,这是你的机会,不是我的,五周门的试炼我还没有完成,不能和你一起,”听了九尾的答话,离熄眼睛有亮光闪烁,又很快暗淡下去,说,“我知道你还记挂着复活朱雀救赤萧铭的事,你放心,我来办。” “不,我要等你一起走。”要自己先走,把离熄留下来,九尾摇头拒绝。 “这是你唯一脱身的机会,现在你不走,就要被困在这里,永远也不可能有机会出去了,”离熄声音极为温柔,就像在给耍赖要糖的小童讲道理一般, “你先走,我有办法出去,出去等我,好不好?听我的话,别再任性让我担心了,好不好?” “...好、”九尾垂下眼。 “别不高兴,”离熄跳进九尾的怀里,九尾抱住他,离熄的爪子环上九尾的脖子,凑近他耳边对他说,“相信我,我会去找你,我还要你守我万年呢,心月。” “说定了,”九尾摸摸离熄柔软的绒毛,重新把他放回山石上,“那我走了。” “嗯。” 短杖上的那颗浊黄的珠子幽幽地发着光,九尾伸手按上去,明珠刹那爆裂,无数光点缠住九尾,争先恐后地要融进他的身体中去,再然后,就一起消失不见了。 光芒消失后,湖面依旧如镜,岸边人倚杖而坐,杖顶的龙嘴大张,口中空无一物。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有一只瘦小的黑色小猫蹲坐在他身边,陪他看水… 与离熄说的一样,记忆流水般地侵入九尾的脑中,这些出现在玲珑酒桌上的下酒故事,此时在他的脑中一段一段地上演着,剧情饱满,有血有肉。 在这些故事里,九尾不再是听众,而是成了主角,以第一视角去经历祟祟的经历。甚至,他还能够感知到祟祟的心中在想什么… “我初见他时,他大杀四方,脚下鲜血遍地,满是尸体...” 黑云压城,身后九条狐尾尽现,眼瞳红若浓血。 捅他暗刀的人、刺他数剑的人、对他拳打脚踢的人、还有那个毁他容貌的人,尽数是死在了他脚下。 周围是些蠢蠢欲动却不敢上前的修士,他们一个两个地窃窃私语,投过来的目光贪婪复杂… 很快,一个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百姓开始倒下,不过扑腾两下就咽了气,他们死状极惨,面容狰狞,身形扭曲,有老、有小、有男、有女...见得此状,旁边的百姓尖叫着跑开,生怕下一个被这狐妖吸干净精血的就是自己。 人群四散,很多人想逃到城外去,可城门不知何时被封死了,走投无路,只能绝望地哭叫着,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去。 混乱的人群中,有一对父女好像是祟祟认识的,他用两条狐尾把愣在角落发呆的他们拉至身后,剩下的狐尾覆上去,团成一道小的结界将他们包裹在其中。 他不知这些人为何会突然暴毙,他也没空去想明白这些,只是先护住他们,使之不受外界影响。 “玄煞算什么?生擒一只九尾赤狐才是大功一件!”一个修士头头模样的人阴笑道,“区区几万草芥的性命,能擒了你,那也是不亏的。待我将你献与高阳君,我孟家,何须再屈居在寿张这小地方,我孟氏族人,定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孟张那草包还真是没有这个命,不过也是要多谢他,如果不是他歪打正着,引得你主动现出身份,我们也没这个机会!” “杀了这么多人,你心安理得?”九尾听见祟祟开了口。 “呵呵、我有何不安,这些人,不都是被九尾妖狐吸尽精血而死的吗?”修士笑,“祭的差不多了,起阵!” 九尾能够感觉得到祟祟此时心中对人族越发强烈的恨意。 这阵法像一张有细密纹路的黑色大网,它向祟祟罩过来,阵法上附着的凶恶的煞气,连九尾都能够感受得到。身体的主人明显是不愿意坐以待毙的,他倾力一跃而起,想要去撕破这张大网,利爪还没够到,在大阵的上当,凭空出现的一只穿着白色绣鞋的小脚就踩到了这面大网上, 咔嚓... 听声音,这大阵像是被踩碎了?! 法阵一破,成倍的反噬就降临到结阵者身上,孟家的修士尽数爆体身亡,残肢飞的到处都是。除了被九尾藏进结界里的那对父女,城中再无活口。 抬眼,九尾就见到了玲珑。这时候的她还未着宫装,只着一身简单的素白衣裙,眼睛里纯净极了,像极了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九尾知道,这是玲珑来救离熄了。 “请你让让,”玲珑开口,声音奶甜奶甜的,九尾甚至不敢相信小手一钩就能弄死自己的玲珑,“年轻”时候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呢? 祟祟一动不动。 “请你让让,好吗?”玲珑眨眨眼,发出请求。 祟祟还是一动不动。 “我找只猫,狐狸你让开!”玲珑不高兴了,插腰大喊,一扫刚才的小家碧玉的风范。 祟祟仍是一动不动。 于是玲珑一拳把他打晕,抬脚就踹到了一边, “滚!” 九尾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玲珑… 蠢村姑,你为何要嫁他、壹 - 半劫 - 上庸城南 九尾走了,连带着短杖的摄魂明珠一起不见了,玲珑很生气。龙宫中所有的生灵这些日子都过的胆战心惊,稍不留神可能就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离熄再没变回为人时候的样子。他偶尔跟在玲珑身边安静地趴着,更多的时候,还是在离海池边陪着不祟,像是又回到了那段漫长的等待时光。 “我好像、等到你了...”黝黑的眸子盯着血红的衣角,离熄淡淡地说。 “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还见得到他?”背后传来讥讽的声音。 离熄没有回头,她的气息他再清楚不过了。 玲珑在不祟的另一侧坐下,未着鞋履的脚踩进水里,水中的凉意让她很是不高兴,踢起一片水花,再落下后,池水就成了温热的一片。 “留下他不好吗,在这,你和我,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难道不好吗”玲珑晃动着脚丫逗弄着蹭到她脚边的一条银龙鱼,许久,叹了口气,随意地将它踢得远,开口道。 离熄没有答她。 “我知道他是不愿的,”玲珑替离熄接了话,“嘁、那人世有何好的,他若是记得,怎会再涉足半步。” “他若是记得,在这里过完一生,他亦是不愿意的,”离熄趴下身去,把下巴安放在两只绒爪子上。 “所以你呢,你怎么办”玲珑蹙眉问他。 “其实在这里过完一生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离熄的话里带着笑意。 “你这个蠢货!”玲珑摇摇头,口中骂道,“还有多少时日,算出来了吗” “嗯...”离熄眼中没有半分变化,“大概还有个三年五载什么的吧。” “死猫!去死吧你!、”玲珑莫名的生了气,面上尽是烦躁之色,化了原身翻腾着穿破了结界壁,径直出了界外去,“我才不不给你收尸呢!” 看着玲珑破空离开,离熄暗自苦笑。 失了重要的东西,五周门对离熄的考验注定他是完成不了的了。在龙潭内感应到九尾的气息的时候,离熄就已经了然了。 原来他们的痛苦竟然如此相同。 那,恩情这样也算是还了吧,是不是也应该安心归于轮回了呢。 可是为何,心里还是隐隐地不愿离开,每次想到这里,心脏像是在急速下坠,就好像马上就要掉入虚无之中去一样… 不是已经还了恩了吗,为何还是会不甘心呢 离熄闭着眼,心中一阵阵地发虚,好冷啊...身体不自觉一点一点往不祟那边蹭过去,这边暖和,靠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吧... 终于,温暖笼了它瘦小的身体,离熄心中终于安静了下来,大限何时会来,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天到来之前,还能再见到他吗、 离熄自己回答了自己, 大概,是不能够的。 眼睛微微撑开一条缝,最后还是静静地睡过去了,已经好久没有做过梦了。 梦里,他变回了那只瘦弱的小黑猫,软软的趴在不祟的掌心里。 离熄的眼睛无力地睁开,在心里笑的灿烂:“啊,是你呀,好久不见了,你来接我吗” ... 玄煞过境血满地,直到现在,高阳君才终于读明白了连国师也无法解出的那一层意思。 玄煞不是祸事,它是祸事的开端。窥探天意的人,因为预知而害怕,他们企图避开祸事,却又因为企图避开,才无法避开。国师再次卜卦却意外惨死,身躯被陨落下来的星石碾成一滩烂泥,次日,寿张城灭的消息就传进王城中来。 玄煞不是灾难,企图杀死玄煞避开灾难,这才引出灾难。 朔关被破,失了最后一道屏障,那么,他的下一站,就是周南王城。 高阳君穿着月白色的周南族服立于城墙之上,眉头紧蹙,遥望南地。城墙之下的周南修士列成整齐的阵型,他们身上也是清一色的月白族服,唯一可以用来区分的,就是袖口绣线是青色还是金色,青色靠外,金色居里,组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阵法。 “父君、” 女子上了城楼,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她的怀中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身上穿的也是月白的族服,袖口的绣线是与高阳君相同的鲜红色。 “你怎么还在这,不是让你和你爹带着恩恩先走吗!”高阳君看上去有些不悦,但也还是伸手将女子扶起。 “父君,子秦与您都在这里,我怎么能够独自离开...”这女子正是被高阳君封做周南公主的傻姑,念念。 “姥爷抱抱、”念念怀中的女娃娃甜甜的喊着,探了半个身子扑向高阳君。 高阳君将恩恩抱进怀里,逗弄得恩恩咯咯咯地笑,低低地叹了口气,“子秦是周南的门下修士,誓要与王朝共存亡的,且莫说我不能够放他离开,纵使我放了,他自己也定然是不会走。” “父君...” “不要再说了,听父君的,带恩恩走吧。”是婵子秦。 “爹爹抱抱!”看到了婵子秦,恩恩在高阳君怀里蹦跶了起来,伸长了胳膊凑过去。 婵子秦从高阳君手里接过恩恩,抱在怀中轻轻哄了哄,甚至,恩恩的小胳膊还没有抱住他的脖子,就又转交给了念念,“听话,快走吧。” “子秦、...”念念眼中尽是道不明的情愫。 “走吧、”婵子秦没有看她。 “婵子秦!”高阳君脸上涌上了些愠色。 “来人,带公主出城!”婵子秦唤人,又转而向高阳君行礼,问,“父君,子秦办事有何不妥的吗” “未有、”高阳君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婵子秦微行一礼,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与傻姑念念成婚之后,婵子秦身边再无莺莺燕燕,以前常与他混在一起的那群纨绔子弟也再也不敢邀他去喝花酒了,少年郎的这些消遣统统与他无关后,每日除了入朝听事,婵子秦也就只能在院中招猫逗狗了。 有一日难得早朝无事早早回了宅院,婵子秦换了身衣服抱着前几日在市集上相中的鸡,从后门出了去,到了城东的一处荒僻地界。这是天子脚下的一处贫民窟,到处都是衣不蔽体的穷人,有的住在破败的瓦屋里,有的就地铺了个草席睡下。 婵子秦听烧水的伙夫说这里有一处玩斗鸡的地界,就特地来看看,正巧,他到的时候已经围上了一大圈子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不过占大数的还是穿着邋遢的穷人,他们都或多或少揣着些铜子,捏在手里攥的紧紧的,一边大声吆喝着给自己下注的那只鸡加油鼓劲,一边瞄着押注投到一堆的铜子们,生怕一个不注意被个冒失鬼摸走几个去。 大老远就闻到一股酸臭的味道,婵子秦打心眼里是不想靠过去的,可现在回去只能面对那个留着口水憨傻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傻妞子,想想就恶心。 高阳君在朝堂上为他指了婚,全王城的人都知道他婵子秦第一日上朝堂就成了高阳君的东床快婿。 而高阳君又放了话,不许他欺负冷落了公主,也不许在外厮混辱了家门。 消息一出,整个王城上下的世家子哪个还敢邀他玩?就算见着了面也成了一副攀附恭维的样子,哈哈了几句就撂下他寻花问柳访温柔乡去了,要知道这些都是他之前最爱做的事情。 原本他一个风流倜傥的美少年,出身名门,天资聪慧在同龄的修士之中出类拔萃,这样的身份让婵子秦在王城一直都是呼风唤雨前呼后拥。 原本好好的潇洒生活,就被这个一个憨傻村姑给搅和了。 高阳君下的命令,做臣子的不得不从。 傻姑进门的那天,婵子秦把自己锁在屋里,他不想见到那个恶心的傻村姑,更不想承认自己还将要娶她为妻。一想到她淌着口水对着自己痴笑的样子他就恨不得一刀砍掉她的脑袋!这个女人成自己的发妻,还不如去死! 新婚夜的晚上,傻姑等到了睡着,也没有等到婵子秦回房。 在大婚过后的半年,高阳君偶然想起,便就问了一句,为何成亲这么久了,还没有喜事传来,莫不是公主被冷待了 于是数月之后,喜事传进王宫中,傻姑怀上了孩子。 有了孩子后,婵子秦对待傻姑的壹态度不仅没有半分的好转,反而越发地厌恶她,甚至是以安心养胎为由,把她赶到远远的一处别院居住,孩子出生时,婵子秦也无暇去探望,原因是院里新买回来的鹩哥需要人照看... 这些,自然是高阳君不知道的。每当例行入王宫赴家宴时,婵子秦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亲近热络的样子,当然,这些指的是在言语上,他自然是不会去触碰傻姑和女儿恩恩半下的。 “哟,这位小少爷是要来玩上一把吗”问他话的是一个穿着肚兜短裤的肥胖大汉,身材看上去极难看,可仔细看两眼,虽然肥的有些走形,可那张脸长的还算是英俊的。他正忙着往脖子上挂起的布袋子里装铜子,看来这番下来他可是没少赚。 “好啊,试试看,”婵子秦挑眉,回他。 “好啊,我这里的这几只一个个的可都是常胜将军,小少爷大可随意挑一只,”大汉拉紧了布袋的收口,笑。 “那就那让里头最厉害的来跟我的花尾大王比试比试!”婵子秦道。 “好说好说,既然小少爷如此自信,那几恭敬不如从命了!”大汉挑了个笼子打开,一只雪白的斗鸡被放了出来,“这是我的雪将军,养了这么久,它可从来没输过。” “少在老子面前说大话,有屁用!”婵子秦见那大汉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啐道,“别废话、来!” “你!”被这么一骂,大汉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了。 “你赢了,这袋都是你的,你要是输了”婵子秦道,“就把你这只白毛鸡杀了给我下酒,如何” “来!”大汉心中怒骂,等我赢了钱袋,再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两只斗鸡在圈子里打的激烈,婵子秦也在旁边拍掌鼓劲,激动地上蹿下跳,他好多天没有这么痛快过了,那蠢村姑进门半月了,每日看着她那痴傻的脸,腹胃里就一阵犯恶心。 圈子里的厮杀持续了很久,直到那只白毛鸡被啄瞎了一只眼睛,终于败下阵来,在周遭的一派叫好声中,婵子秦摸了摸腰间才发现,自己的钱袋丢了。 “把鸡烤好,一会儿我回来吃,”婵子秦吩咐道。 “我只说鸡输给你,可是没答应帮你烤啊!”大汉拒绝,痛失了雪将军,这是个毛头小子还大言不惭地让自己帮他杀了烤了未免欺人太甚了! “举手之劳怎么了!”婵子秦在渐渐散开的人群里左顾右盼,“老子又不是不给你钱!五十金,行了吧!” “好的少爷!”大汉的态度转变极快,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甜腻地问道,“不知少爷您喜欢什么口味的~” 蠢村姑,你为何要嫁他、贰 - 半劫 - 上庸城南 偷他钱袋的是个女贼,还是个长的挺漂亮的女贼,婵子秦在一条破落无人的小巷子里抓住了她,并且从她怀里摸出了自己的钱袋,握在手里掂了掂,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你跑什么,到处都是石头,绊倒了怎么办” “放开我!”女贼被这么调笑着盯着看,满脸通红,“还给你就是了...” “这样就想走”婵子秦唇角笑意更深,把女贼重新按回到墙上,自己也靠了上去,肘弯贴在女贼的耳侧,闲闲的撑住脸。 如此一来二人靠的近极了,说话之间的呼吸都能听的无比清楚,嗯、还有心跳。 “你想怎么样...”那女贼把脸扭到一边不去看他,声音闷闷地传过来。 “唉,别不看我啊~”婵子秦把她的脸扭回来,戏谑地笑,“很不礼貌、” “你到底要怎么样!” “诶诶诶、别生气别生气,姑娘家家这幅惨兮兮的模样,让小爷看的真是心疼,”婵子秦贴到女贼的耳边说,“就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 女贼再次扭过头去不愿看他,婵子秦脸上笑意更浓了,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怎么脸皮这么薄的、”站直了身与她隔出了些距离,婵子秦道,“我是觉得你貌美,喜欢你,才逗弄你,想离你近些罢了,这么怕我?小爷我怎么说也是英俊潇洒,这王城之内多少姑娘争着往我怀里扑呢,怎么到你这,我就成了凶神恶煞的夜叉了没意思、不好玩!” 婵子秦像是失了兴趣,转身要走,却被攥住了衣角。 “我需要钱...”女贼头垂的低,“你能不能、帮帮我...” “帮你?我为什么要帮你?”婵子秦玩味道。 “我、可以陪你玩...你想怎么玩,你告诉我...” “呵、”婵子秦笑,靠墙抱臂笑道,“你猜我想怎么玩” 女贼慢慢走过去,婵子秦也饶有兴趣地配合着垂下双臂,任她僵硬地靠进自己的怀中,把脸贴上他的胸口。 动作顿了很久,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拉了他的手往自己的怀里放。 “一上来就玩的这么大,我不行的~”婵子秦制住了女贼的动作,戏道。 “你、”女贼被这么一嘲弄,脸上的红绯更红了,作势要抽回手。 “别呀、我开玩笑的,”婵子秦感觉到怀中人的挣扎,把掌中纤细的手腕抓得更紧了些,右手借势揽住细腰,一转身又把她按到了墙上,在她脸上印下一吻,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喜欢吗” “你、唔!!”女子抬看他,正要开口,突然就被封住了唇,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睛。 好在这个吻只是浅尝辄止。 婵子秦看着她一脸的慌乱,觉得可爱极了,再次将她抱得紧了些,问她, “你叫什么名字” “阿姜...” “阿姜、”婵子秦轻轻地念了她的名字,低笑一声,终于松开了手。 从腰间解下钱袋,塞进了阿姜的手里,“这些够吗不够的话,这个也拿去吧。” 婵子秦把腰带上的明珠扯下几颗,也放进她手里。 “不用这么多的...”阿姜小声说。 “都拿着吧,若是不够了,如果下次见到了,我再给你,”婵子秦道。 “嗯...这、”阿姜欲言又止。 “这件事我不会同旁人说的,我看你还未出阁吧,小爷虽是好寻花问柳,也不会轻易把这些事情说出去败坏姑娘家的名节,若你觉得我轻薄了你的话...”婵子秦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只得重复了一遍,“反正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吧,走了。“ “为何你不问我为何偷你钱袋”阿姜追问。 “缺钱呗,不然好好的谁愿意偷东西行了,我都会守口如瓶的,走了。” 婵子秦没有去吃那只雪将军,而是径直回了府去,他算了算,前些日子他遣人从西地带了只高大威猛的獒犬回来,这两日也是应该送到了。 过后的半月,婵子秦整天都在院中呆着,终于让这只西地雪獒犬认了主。这只獒犬他喜欢得厉害,因此格外费心费力去照顾,舍不得将它关起来,便就放它在府内随意走动了。府中众人每天都提心吊胆,獒犬野性未除,常常在府中追扑仆役,时常会有人被咬伤,最甚的一次还有一个侍候丫环被獒犬扑倒,拖到假山后面吃了个干净。 府中的众人也会与婵子秦说些獒犬伤人,应该关起来的话,可这只獒犬聪明的厉害,每在婵子秦或者其他的婵家人面前,表现得极为乖巧温顺,和背后凶狠地撕扯咬人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因此婵子秦只道,獒犬温驯,怎么会主动伤人,那些被咬伤一定是故意去招惹它才会如此。 不仅众人叫苦不迭,婵家主人中也有一个被吓到不敢出门的,那就是新嫁进府中的公主,傻姑念念。 婵子秦不待见她,可也不能真的对她如何,除了言语中伤之外,这只獒犬成了婵子秦报复她的第二个办法。 獒犬通人性,无数次听到婵子秦在驯养它的时候咒骂一个女人,而从他眼中的厌恶瞟向何处,它就知道了,这个住在婵子秦房中的女人是自己可以欺负的对象。 在被獒犬扑伤了咬掉了手腕上的一块皮肉之后,傻姑念念就再也不敢出房门了。 以前她常会在婵子秦练剑的时候趴在窗台上痴痴地看,如今没当婵子秦在院中练剑,这只凶恶的獒犬就一定会蹲守在她的窗外,但凡她敢开出一道缝隙,它就敢透过这条缝隙往房里扑。 如此一来,倒是让婵子秦高兴的不行。平日里被那傻姑留着口水痴看,让他恶心的不得了,可不论如何骂她,那蠢村姑也好像听不懂一样,只会嘻嘻嘻地冲他傻笑,这让他无比厌烦。 突然有一天又听见仆从在偷偷谈论斗鸡的事,才想起来那只威武的公鸡自那天之后,就被自己抛到脑后去了,那次在斗鸡场玩的极为痛快,婵子秦玩性上来,遂提上笼子,带着獒犬一同往城郊去了。 斗鸡场依旧围了很多人,那日输给他的大汉依然很开心地收钱,看来开局子做庄家确实是个挣钱的行当。 “哟,没少赚啊!”婵子秦招呼道。 “妈呀!哪来的这么大的狗!” 獒犬没有栓绳,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往人群中走来,众人不住地惊呼,慌忙让开一条道路。 “又是你这个臭小子!”大汉把自家被獒犬吓得瑟瑟发抖的鸡抓进笼子里,口中怒骂道,“来干嘛!找揍嘛?上次的事情可没完!!” “来还你钱啊,喏、” 一个金锭子丢了过去,被大汉稳稳接住,众人皆是一副羡慕的表情,谁也不敢相信一只鸡能换这么大的一个金锭子,可这事真真实实地发生了。 大汉飞快地把金锭子塞进裤,裆里,这样才安全,旋即态度巨变,狗腿地凑近,“嘿嘿,小少爷这次来是玩玩还是想吃这鸡了吃哪只您发话!” 獒犬低低地咆哮,吓得大汉往后缩了缩,舔着笑脸道,“这只可是少爷的爱宠果然威武!” “嗯~上次那只没吃上,觉得亏得慌,”婵子秦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 “少爷,这个怪不着小人啊,那只雪将军小人可是含泪亲手割了它的喉咙,扒了它的毛皮,开膛破肚腌好串好烤好了,巴巴地等了您一宿,您愣是再没出现,雪将军只有一只,这该如何是好啊...” 听了这番情真意切的话,旁人在心里骂道,你磨刀的时候明明还哼着小曲吧! “行了行了,今日有哪只能打的放出来跟它玩玩儿。”婵子秦指指笼子。 “怕是不行啊,”大汉道。 “为何!”婵子秦皱眉。 “小人不是别的意思,您的这只爱宠在这,小人的斗鸡们都吓得蔫吧了,哪里还敢出来”大汉忙解释道。 “真是麻烦、”婵子秦不悦,却还是把獒犬叫开了,“去、去巷子里面玩去!” 獒犬极为不高兴地冲大汉低吼两声,乖乖走开了,去到婵子秦指的那处巷子里坐好。 “现在可以玩了吧”婵子秦道。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这场斗鸡是那大汉赢了。 婵子秦全程只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半分也没有上次那般的高兴和痛快,果然这些玩意只能玩一次,第二次可真是没意思。 两只鸡的打斗还没有结束,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婵子秦带来的那只鸡马上就要输了。 懒得看下去了,婵子秦扔了个金锭子给他,转身要走。 “小少爷,你的鸡!” “送你了、拿去下酒吧。”婵子秦摆摆手不再理会身后人群的嘈杂。 踱着步子走到那处小巷后边,吹了声口哨,却没有听到回答的声音,绕进去一看,才发现他心爱的那只獒犬早已经没了踪迹,大声唤了好几声也没有回应... 斗鸡场还在因为婵子秦出手阔绰而喧闹嘈杂着,那大汉捧着第二块金锭子满脸的幸福,下一秒就被踹倒在地。 婵子秦踩在大汉的心口,怒骂道,“大狼呢!老子的大狼呢!” “大狼是什么!”大汉有点懵。 “老子的西地雪獒犬!老子的狗!老子的大狼怎么不见了!”婵子秦怒气更甚,“刁民!你故意让我把大狼放的远,然后让人把它偷了去!!把我的大狼还回来!不然我要了你的命!” “哎呦喂,小少爷,我哪里敢偷您的大狼啊、我这、我这没这个胆子啊!”大汉百口莫辩。 “还回来!” “不是我偷的,我上哪还您呀、” “刁民!” 蠢村姑,你为何要嫁他、叁 - 半劫 - 上庸城南 “别别别呀!小少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大汉赶忙求饶,“这样,要不这样小人这就去帮您把大狼找回来...“ “快去!“婵子秦把大汉踹到一边… “哥几个,愣着干嘛,快分开去找找啊!“大汉爬起来忙招呼道,看周边的人群不为所动,小声道,“行行行,晚上我请喝大酒,快去快去!“ 得了大汉的许诺,人群才散开去寻那獒犬。 “你这么大的个头,吃的肯定不少,我喂不起你,快走吧!“婵子秦的那只西域雪獒跟着个女子进了一间破屋子里,女子瞅着它,搂紧了怀里的饭盒,叫它离开。 獒犬歪了歪头,一副牌听不懂的样子。 “快走吧,出去找吃的。“女子又说。 獒犬看了她半晌,干脆就趴到了地上,一副赖着不走的模样。 女子看了看它,抱着饭盒进了后间,再出来时,饭盒已经放下了。 只拿了筷子端了个小碗出来,见它还没有离开,倒也不惧,直接挨着它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女子把小碗和筷子搁到腿上,一直握着的那只右手摊开,上面放着几块碎骨头,被啃的很干净,一点肉渣都没剩下。 女子把手掌摊在獒犬面前,可獒犬却怎么也不下嘴。 “你不吃吗?“女子看它不动,以为它不吃这个,就把骨头放进了自己的碗中,拿起一块小骨头,细细的啃起来,啃到一点肉味都没有的时候,再慢慢地把骨头咬碎,就着碗里的白饭吃。 “汪!“獒犬歪着头看她居然自己吃了起来,委屈地叫了一声。 “干嘛?“女子嚼着骨头,看了它一眼,“你又想吃了?“ “汪!“獒犬像是回答她。 “喏,这个大的给你吧。“女子挑了块大一点的骨头放到它面前的地上,看着獒犬咬起骨头,大口地啃了两口就咽下去了,接着重新看着她,女子笑了,“你的牙口可真好,再给你一个。“ 一人一狗吃的很开心,骨头都被獒犬吃完了,女子扒完了白饭,把碗筷放到一旁,摸摸獒犬的头,笑,“大家伙,你长的可真大,毛也好白呀。“ 听到女子和它说话,獒犬伸舌头舔了舔她的脸,小小地摇起了尾巴。 “它很喜欢你。“男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婵子秦。 “啊!“女子有点被吓到,看清楚是谁之后,微微低下头,道,“是你...这个大家伙,是你养的啊...“ “是啊,“婵子秦毫不见外地进了屋内,飞快地扫了一眼这外屋的陈设,房间狭小破旧,除了屋角的灶台锅盆之外,再无其他,连个马扎都是没有的,婵子秦心想,怪不得吃饭要坐在门槛上。 “我记得你叫...阿姜,是吧?“婵子秦问。 “是。“阿姜回答。 “这是你家?“婵子秦皱眉,“我不是给你钱了吗?为何不换个住处,是钱不够吗?“ “不是、够了的,够了的。“阿姜赶忙把碗踢到一边,解释道。 “既然够了,怎么碗里连片菜叶油星也没有,还跟狗一起分着吃骨头?“婵子秦从来不会觉得自己说话有何不当。 “不、公子,是够了的,真的。“阿姜抿唇,小声回答,“公子给的银钱,都用来给我爹爹看病了,大夫说,是够的了,足够把我爹爹治好。“ “看病?你爹得了什么病?“婵子秦问。 “我也不知道,只听大夫说,治好这病要花很多钱...“ “我看看。“ “别,公子,不要,“阿姜挡住婵子秦,“里屋污秽,怕是会脏了公子的眼。“ “啧、“婵子秦有点不高兴了,耐着脾气问她,“给你爹看病的是哪家大夫,这总该是能说的吧!“ “是、灵北婵家的单千仞的小弟子,单幺儿。“阿姜答他。 “单幺儿?什么破名字!“婵子秦嗤笑,“行了,我知道了,我倒要看看什么病能花了小爷我这么些钱。明日,我就叫人来接你爹去瞧病。“ “公子你是说笑吗?“阿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谁和你说笑,“婵子秦拍拍身上的灰尘,叫上雪獒犬,出了门去。 “真的吗公子!阿姜谢过公子!“ 渐远的身影并没有回应她,而是厌恶的拍打着沾到身上的灰尘, “这穷人呆的地方的确是来不得,真是臭,还有你,那东西是你吃的吗?脏不脏,恶不恶心?“ 第二天一早就落了个轿子在破屋门外。那个收了阿姜不少银钱的大夫单幺谄媚地进来请他们父女二人上轿,还无比狗腿地趴在地上,坚持让他们踩着自己上轿才行。 “阿姜姑娘,小的以前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您老人家,真是该死!“语罢还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大耳光,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圆鼓鼓的钱袋给阿姜,“这些,是小的以前坑骗姑娘您的银钱,现在,物归原主。“ 阿姜愣愣地接了,小声的说,“没有这么多的...“ “这是小的一片愧疚之情,请姑娘一定要收下!“单幺招呼脚夫,“一个个愣着干嘛?起轿啊!“ 阿姜想,人的态度怎么能够前后差的这么大呢? 婵子秦对阿姜虽然没什么温柔亲切的态度,却为她爹找了婵家最好的大夫,还置了处小院给他们父女安身,又在府中给她安排了个闲职干,其实也就是照顾大狼陪它玩玩罢了。 阿姜的到来就像是给府内的众人们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有她在,獒犬也没有什么心思理会提心吊胆路过的他们了,由此众人也对这个新来的杂役格外地友好和关心。 “你究竟是给大狼灌了什么迷魂汤?它竟同你这般亲近,“婵子秦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酸酸的开了口,“让我好生嫉妒。“ “公子说笑了,您是大狼的主人,它自然是和您最亲近,“阿姜笑着说,大狼也忙附和着叫了两声。 “讨好我?嗯?!晚了!“婵子秦蹲下身揉搓大狼的脑袋。 阿姜安静地站在旁边看他们玩的开心,突然感觉有人在偷偷的看着自己,扭头望去正好对上一个女子怯懦的视线,她穿着杏色衣裳,把窗户打开了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汪!汪汪!!“还在和婵子秦追逐嬉闹的大狼突然调转了方向,向那扇半开的窗户扑去,吓得女子一声尖叫,赶忙把窗户拉紧了去。 “公子,这是...“阿姜小声问。 “莫管她,走,随我带大狼出去转转。“婵子秦像是坏了心情,揣着手招呼道。 “...是。“阿姜又看了那扇紧闭的窗户,摸摸大狼背后的软毛,招呼它出门去。 阿姜很少看见那女子出到屋子外来,大概是因为大狼总是在院子里呆着吧。 那间屋子是主人房,也是婵子秦的卧房,婵子秦从来不对她说起房中的那个女子,也对,主人用的着向一个家奴解释清楚什么吗。 如此一想,阿姜也就释怀了,每天还是心满意足地陪大狼玩耍,洗洗狗洗洗狗碗也是很开心的。 婵子秦习惯用过晚饭后叫上她带着大狼出门去转转,偶尔路过玩乐场所的门外,他只会加快步子经过。阿姜看得出来,婵子秦不经意瞟过去的眼神是羡慕的,说到底他也是爱玩的公子哥,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这种场合玩乐,所以他才会偷偷跑去城郊那种穷人的地方寻消遣吧... 时间一晃,阿姜入府也是有半个年头了,因为婵子秦的照拂,她在婵府过的还算安逸。 王宫中举办家宴,阿姜终于有幸见到了这个传闻中的公主,那日她穿着月白的周南族服,袖口鲜亮的红色绣线表明了她尊贵的身份。 婵子秦和公主同乘步辇,临行前,众人跪拜,阿姜跪倒在地时,感觉到公主似乎在看自己,而那道视线给自己的感觉和上次在院中的匆匆一瞥不同,可具体不同在哪里,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此次一去,婵子秦在王宫之内小住了几日,回来的那天,还没进门,就听到院中传来大狼愤怒的咆哮声,入了门去,只见大狼被一根极粗的铁链拴在树上,它疯狂地对着间客房狂吠,一次又一次地扑上去,无奈却被铁链拉扯住,脖颈处已经被染成红色。 客房的门外立着两个王宫侍卫,他们站的笔直,神色淡漠,丝毫没有被獒犬愤怒的咆哮影响。 府中的其他仆众都垂着头跪成一排,婵子秦扫了一眼,阿姜不在其中,眼神微凛,上了前去。侍卫见了他,抱拳行礼,婵子秦颔首,算是还了礼,便径直推了门进去。 客房内,一个身穿周南族服的男子背对着他,随意的把一个瓷杯扔到桌上,袖口的金色绣线很是精致。 “父亲、“婵子秦单膝下跪行礼。 “嗯,起来吧。“婵元点点头,道,“来的正好,我也有话同你说,你随我来吧,还有,找人把这里处理了,晦气。“ 雕花的床榻被一扇屏风挡住。 婵子秦听得婵元此话,快步绕到了屏风后去,失声道,“父亲!你...“ “谁教你这样同父亲说话的?“婵元厉声。 婵子秦没有答话,屏风挡住的就是阿姜的尸体。她穿着家奴的衣服,嘴角淌下一丝污秽,那张娴静的脸因为痛苦而极度扭曲,双手扣紧喉咙,身体从床榻之上滑到了地上,可想而知,她一定是痛苦地挣扎很久之后才终于死去。 “一个家奴罢了,死就死了。这是高阳君的意思,我也是奉命而已,“婵元语气微微柔和了半分,“高阳君早就有言在先,你们俩若是安分守己,她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们,从未有半分逾矩。“婵子秦眼睛微微发红。 “逾不逾矩我丝毫不关心,把那个小公主哄好了才是你的主要职责。这次高阳君只是赐死了这个家奴,若再有下一次,连累的就是你爹我和你大哥,家族正是重要的时候,你莫要再惹出乱子来。“ “那个蠢村姑说的是吗。“婵子秦只是问。 “这些都不重要,“婵元整了整袖口,语重心长, “你待她好些,父亲和你大哥在朝堂上谋职还需得仰仗她说些好话。她虽是个义女,可受宠也是事实,高阳君膝下都是儿子,突然认了这么个痴傻的乡野义女,也不知道哪里讨高阳君喜欢了,竟是如此疼爱。不过,这对我们婵家来说也是件好事,痴傻儿,也更好控制,你要你把她控制的服服帖帖,在朝堂上我婵家只会更得君心。在家宴上高阳君不是也说了吗,希望你和念念能快些传出喜讯,高阳君摆明了就是怀疑你冷落了公主才出得此言的,你呀,还不明白吗听爹的话,同她生个孩子。“ “是、子秦知道了。“婵子秦回答。 “知道了就行,我走了。“婵元点点头,出了门去。 “子秦恭送父亲。“ 阿姜死后,婵子秦没有半分异样,只令人把她厚葬了,给阿姜的爹派去了几个侍候丫鬟伺候他终老。 没了阿姜,主人不在时大狼更加疯狂,不出半月,在府中咬死三人,伤了数十人,对此,婵子秦也视若不见,不打算管了。 大狼更加恨主人房里的那个女人了,日日守在门前,不许旁人靠近半步。家奴们根本没有办法把餐食送进屋内,念念也就只能在房间里饿上一天,等到婵子秦傍晚回府后,领她到小厅去吃饭。 若是在以前,婵子秦绝不会搭理这些事的。 家仆们也发现了,虽然婵子秦面上对公主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整个人还是柔软了不少的。 后来甚至还带着公主去了城外的一处别院游玩了半月,回来后没过多久,公主有孕的喜事就传了出来。 蠢村姑,你为何要嫁他、肆 - 半劫 - 上庸城南 “哟,小少爷,今儿怎么有空来玩了?这会儿还早都还没开张呢,不过要是小少爷想来找找乐子,随时都可以!”天还只是微亮,就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大汉打着哈欠,看清楚来人后赶忙擦干净眼屎,笑嘻嘻地问。 “有个活找你,五千金,干不干?” “干!” 婵子秦向高阳君告假,道是说正是盛夏闷热之时,公主每日在府中烦闷,遂打算带公主去城外游玩几日。得了高阳君的应允,婵子秦次日便整了马车带了念念携了几十家奴去了城外的一座别院。 最近这些时日,婵子秦的改变,府中奴仆都看在眼里,他待公主虽不显亲近,但也会与公主一同用膳,会为公主夹菜,偶尔也会带公主出到府外走走,买些她喜欢的物件... 大家都觉得这样是极好的了。 这么些时日,除了公主看上去有些痴傻,但待人都是极好的。贴身伺候她的侍女阿福知道,其实公主并不算痴傻,她只是口齿不够清楚罢了。公主性子纯真,对谁都笑嘻嘻的,时常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才会经常在说话间淌出口水。 阿福时常会教念念怎么好好地说话,念念慢慢能够说得清楚一些后,阿福却突然不见了。 身边换了个侍女为她梳妆送饭,念念结结巴巴地问起阿福,才被告知,阿福被婵子秦养在院中的那只雪獒犬咬死吞吃了...因此她才愤怒地冲出了门去作势要打那獒犬,反被獒犬所伤,所幸是婵子秦刚好回府,把獒犬拉开了去,才避免了更大的麻烦。 从那之后,念念便越发地怯懦了。 在家宴之上,她除了向高阳君请安后,再不说半句话,只静静地坐着,甚至没有拉着高阳君的袖子撒着娇讨要他面前看起来格外好吃的点心。 “子、秦。”在去别院的马车上,念念难得开口。 “干嘛。”婵子秦闭目靠坐。 “我、能不能、靠、着你..坐...”念念努力地把话说清楚。 身边没了动静,念念垂下眼,缩了缩脖子,只能悄悄地坐远了点。 好长时间后,婵子秦还是给了回应, “嗯。” 听了这话,念念甚至不敢相信地愣了神,然后一点一点地靠了过去,试探着看了看婵子秦的反应,后者只是闭着眼睛,神色上未有不悦,念念便大了胆子,慢慢地把头靠了过去。她个子小,只能靠到婵子秦的手臂,伸了手偷偷揪住了婵子秦的袖子。 “衣袖宽大,他不会发现的,真好闻。”念念偷偷地想,偷偷地笑,偷偷的靠着婵子秦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在榻上了,衣裙和鞋袜都被脱下撒在一边,婵子秦坐在圆桌前看书,听到榻上的动静,侧脸看过来,开了口, “醒了?” 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他的侧脸俊美极了,虽然只是漫不经心看过来,却让念念看得失了神。 晨光透过纱幔照进来,屋里暧昧地紧。 婵子秦穿的里衣,中衣只是轻轻披在身上,长发未束成发髻而是撒下来,微微有点乱。 身边的位置还留有余温,明显是不久前有人躺过的... “你...、我...” 她这时候应该说什么? “怎么、不喜欢?”婵子秦把书合上,坐到榻沿来,唇角轻勾,只是看她。 “...喜欢...”念念的脸刷的就红了,小小的点头。 “起来吧。”婵子秦唤人进来伺候念念沐浴,侍女进来时正好瞧见他整理衣服,婵子秦只留了句好生伺候,便就去了小厅用早茶。 念念换了身桃色衣裙进了小厅,头发也梳理好,盘成发髻。 “喝碗粥,”婵子秦放下茶杯,伸手给念念盛了碗粥,抬眼看了她,淡淡地说,“桃色很称你。” 第一次被婵子秦夸奖,念念心中甚是欢喜,想说什么,可正喝着粥,差点呛到,只发出了“唔”的一声。 婵子秦没让她开口,“用完早膳我带你去山里摘果子,可好?” 摘果子?这是以前她最爱做的事情了,在村里的时候,她常跟着爹爹进山,爹爹去狩猎,她就满山地摘山花和野果子...念念赶忙点点头。 “慢些吃,吃好了我们就出发。”婵子秦的语气虽然平淡,但手上却往她碗中夹了不少东西。 直到太阳落山了念念才舍得回来,这一天可给她累惨了,摘回来的果子让奴仆们拿着,两人乘辇回了院中,路上念念又揪着婵子秦的袖子睡了过去... 一连几天,婵子秦都带着念念上山下水的玩,回回都累得在返途睡着,只能被婵子秦抱回房去。 回府后的两月,公主有喜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念念有孕后,婵子秦便把大狼关了起来,不再让它到处乱跑了,担心惊到念念。 可她不解,听侍女们说女子有孕时,丈夫应当是更加疼爱妻子的,可自从回府之后,婵子秦却再不同自己多说话,也不同自己亲近了。 有一日,宫中大夫来为她诊脉,说公主体虚易受惊,当是该静养,于是婵子秦便把她送去了城外的那处别院静养,还派了半数奴仆跟去侍候,生怕出了半分差池。 “子、秦...”念念抱着被子靠坐在榻上,看着婵子秦。 “说。”婵子秦穿着里衣正要上榻,被这么一叫,只是止了动作,并未转过身来,语气平淡的答。 “为何、你、再不与、我...”同榻?念念结结巴巴地说,可后面两个字怎么努力也说不出来。 “你有孕在身怎的还想着这档子事,不害臊!”婵子秦毫不客气地斥她。 她本就怯懦,被这么凶的婵子秦吓到了,把脸埋进被子里,好一会才闷闷地说,“怎么、样..你、才能喜..喜欢我?” “呵、”婵子秦扬手熄了烛火,“等你能说清楚话再说吧。” “请你、告..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够...同其...其、其...他、人...一般、正、常说、说话?”念念问单千仞。 单千仞沉默,没有回答她。 “大夫,求你...告、告诉我。” “公主,在下学术不精,实在是想不到法子。” 单千仞很是为难,治这病的方法不是没有,不仅有,而且还不止一个,但都极为危险,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念念身份特殊又是有孕在身,他不可能因为试试就赌上自己的性命。 后来,念念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道偏方,竟是生生地剪断了自己舌下的一根肉筋!那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山林,众人赶到时,她已经痛到昏厥了过去... 她的孤注一掷失败了。 口舌受损让她再也无法吐字,本就怯懦安静的念念变得越发地安静,她不再出声与旁人交谈,每日靠坐在榻上,捧着锦被痴痴地发呆,一次次地幻想着回到那一日的清晨,自己醒来时发现身旁的凌乱,而他就坐在不远处,回眸的那一瞬,他的侧脸被晨光映的那样的温柔... 这个房间是她和他唯一温存过的地方,如今也只能把那锦被拢了又拢、闻了又闻... 它还在,至少能够证明那几日如梦般的时光是真的存在过的。 他们都道她痴傻,说话含糊不清,来不及咽下的口水总会时不时的顺着嘴角淌下,连爹爹和娘亲也如是认为,自小便就把她当成痴傻儿来养了,所以渐渐地,自己也这么觉得了。 一个傻姑娘只要过的开心就好了,她在朝堂上遇到婵子秦后,便觉得自己被勾了魂去,看到他那一瞬才发现,自己以前的开心哪里还算得上开心呢? 以前在街巷中常听起姑娘家门谈天总说若是心悦了哪家的少年,要温柔地对他笑,让他看到自己最好看的样子,让他注意到自己,然后让他爱上自己。 念念照着做了,她就在他面前站定,露出自己最好看的笑容。可对方看上去并没有对自己动心,念念很奇怪,以往只要她这么笑了,不管是爹娘还是村子里的叔伯婶子都会笑眯眯地摸摸自己的脑袋的呀? 朝堂上,爹爹在和一个好看的叔叔说话,她听的明白,他们说的正是自己的好朋友哑巴的事情,可爹爹说来说去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自己来插句话提醒他们一下了,虽然娘亲总是教导她女儿家不应当插言男人们的交谈... 后来她就莫名其妙多了个爹爹。 多个爹爹并不是什么坏事,在王宫中住了些时日,慢慢和这个需要自己唤他父君的爹爹亲近了些,虽然他总是板着脸看起来怪吓人的,可她知道,他还是很喜欢她的,于是她也慢慢的敢在这个爹爹面前放肆起来了。 能嫁给婵子秦,念念真的好开心。就算他总是对自己凶巴巴的,平日里也不愿多搭理她,可他每晚还是会回到房间里来休息,即使不是共枕同榻,但至少能听见他睡着后缓缓的呼吸声,也是极为幸福的。 后来那獒犬来了府中,害了阿福伤了自己,也往府里带了个侍女来。 那个侍女,念念只偷偷地看过她两眼。第一次是窗缝中的匆匆一瞥,那时候她觉得,这女子长得好生漂亮!第二次是家宴那回,父君派了步辇来接他们,在众人跪倒时,念念看到了婵子秦扭了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他在看她呀... 以前念念常隔着窗户听到婵子秦与她说话,他待她很是和气,这也令念念甚是羡慕,不知什么时候婵子秦也能这么亲近地与自己说话呢? 家宴结束后,婵子秦陪她在宫中小住了几日便回去了,自己则多留了些日子,再回府的时候,那个漂亮的侍女已经不在了,问起来时,其他的家奴都只说她回乡下去了。 那个漂亮侍女走了之后,獒犬比以前更加凶了,也不追鸟睡觉,每日就只守在自己门口,任谁也不能够靠近,常常让自己一整天都吃不上饭。婵子秦知道后,虽然没有把獒犬拉走关起来,却也会每日早些回府,领着自己去吃些东西。 她能感觉到,婵子秦对自己渐渐地温柔起来,他开始同自己一起吃饭,带自己出门去市集走走,若是喜欢了什么物件,他便买下...还有就是,他带她来到这别院避暑游玩。 在别院的这几天,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了,她很认真地把这几日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他的浅笑他的温柔,他的拥抱和身上好闻的味道...这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婵子秦,这一辈子也忘不掉! 人族心恶 - 半劫 - 上庸城南 正南位是一片广袤的平原,圆月高悬。三道身影出现,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往王城走来。 为首的男子一身红装,长发规规矩矩地束好,身形高大,左脸的伤疤狰狞可怖,毁了这一副好相貌。在他左手边,立着个黑衣人,看身形应当也是个男子,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楚容貌。 与这二人的阴郁不同,红衣男子的右手边,一个素色衣裙的小姑娘悬空而坐,她生的精致,瞧着也就十三四岁出头罢了。 不祟淡漠地扫了面前列阵的庞大修士队伍一眼,嗤道, “周南王城?” 手掌一翻,一枚赤红的珠子脱手而出,极快地奔向圆月方向。 “来了,”高阳君沉声道,“结阵!” 修士们应声而动。 闪瞬间,赤色珠子重新回到不祟的手中,手掌交握,珠子便消失不见。于此同时,天边的圆月渐渐换了副模样,晶莹的样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血一样的红。 “喂喂喂,结阵了结阵了!祟祟,你还不说点什么杀杀他们的气焰吗?”玲珑莫名地兴奋,鼓动道。 “人族、都得死。”不祟柔唇轻启,宣告对他们的判决。 “他们站的好高,让我好不喜欢,我先去把他们弄下来~” 说罢玲珑的身影就消失了,下一秒凭空出现在半空,还是那一副悬空而坐的样子,还特意坐的比站在城墙上的高阳君还要高一些,她向来不乐意比这些卑劣种族低一点, “喂!站稳啦!” 小手轻轻挥动,无数道闪电自她身后出现,径直劈向城墙,厚厚的城墙城墙应声倒塌,一众修士反应极快,御剑飞起腾至半空却被接下来的一道道冰凌击落下。 唯两人避开了玲珑的这两道攻势,腾身而起向她击来。 “呀呵~有意思,那我就陪你们玩玩~”玲珑来了兴致,抬手也幻化出一柄长剑,学着他们的样子,迎了上去,与二人缠斗起来,打的火热。 随着城门倒塌的巨响,大阵轰然开启,目标便是不远处的红衣男子不祟。 一直安静站在不祟身边的曦动了,他飞身而起,灵身一闪便穿破了大阵的防御结界,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干净利落解决了好几个位于阵眼之处的修士。 他们想不到会有人可以这般容易地破开大阵的结界。阵眼受制,大阵被迫停了下来,在抹掉几个修士的脖子后,曦也被反应过来的修士狠狠地刺了一剑,然后被一掌远远轰飞了出去。 曦吸收了牵缘结的馈赠后便化径直化作了人形,究竟得了多少修为他自己也不知。 等他在龙宫恢复好醒来之后,发现不祟和玲珑都不见了,他便出了龙宫去寻他们。 曦只得了修为,却还没有人教他术法,他不会飞行之术,只能以法术加持一路跑着追去了。依靠他和玲珑之间的一点点血脉联系,终于在西地找到了他们,不祟面无表情地杀人,玲珑便就跟在旁边放火,顺便解决些漏网之鱼。 曦在化形后再看到不祟的时候,一眼便看出他与初见时候不同了,眼睛失了纯净,被浓重的血色熏染,以前的不祟是爱笑爱说话的,如今却极少才会同他们说上两句话。 见到化为人相的曦的时候,不祟倒是轻轻地笑了,对他说, “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曦用力地点头,他当然愿意。 从那之后,不祟杀人,曦便跟着杀人,不祟屠城,他便一个也不放过,他不用知道其他,只要不祟正在做的,那便就是对的! “这么就被打飞了?曦曦你可真没用。”还未在空中稳住身形,就被一个巨大的身影接住了,玲珑化了原身,转头对那两人道,“没意思!” 尾巴一甩就把两人轰进城墙中去。 银色的身影出现瞬间让底下的人们都愣了神。 “龙?!” 对立面竟有一条龙?! 这场本就胜算极小的对战再无半分的赢面,龙对结界阵法的操控绝非其他生灵能比,而王朝最后的底牌便是这屠妖大阵了... 败局已定,修士们眼中尽是一片死寂之色。 玄煞出世,引出这只九尾赤狐,寿张的修士毁了狐妖的相貌,引出了这一场祸事。寿张城灭后,玄煞和这只九尾赤狐消失了五年,任高阳君如何派人寻探也没有半分消息。 而五年后,九尾赤狐再现身世间,人族的噩梦从此开始。他开始疯狂地屠城,所到之处,修士百姓,男女老少一个都不放过。 王城无数次派去增援,也只是落得被尽数覆灭的下场罢了。 不祟的复仇狠厉决绝,自他决意重新出世,就没有打算给他们留半分余地。 这五年,不祟对着离海池一遍一遍地重复离熄被牵缘结所伤、自己被修士毁掉容貌的场景… 他一遍一遍地恨,他恨人族对曦的残忍,他恨那修士提剑夸他貌美然后毁了他的容貌,他恨自己为什么要带曦去到人族的地方… 人族心恶! 毁了他的容貌,就是毁了他的所有,既然自己什么都没有了,那么伤他的、害他的,还有那些始作俑者,凭什么可以活得舒坦?! “好痛!”曦狠狠地砸在玲珑的背上,腰间的伤口还被玲珑无意间抖开的鳞片划了一道。 “姐姐来救你已经算仗义了,你这么大的个子,我要是用小姑娘的样子来接你,咱俩就一起飞了好吗!”玲珑不悦地嚷嚷。 “结阵!”高阳君从城墙中爬出来,不顾身上的伤,归于大阵之中,顶了阵眼的位置,命令道,“想灭我周南,你也莫想要全身而退!” “高阳君,那是...龙啊...”一个修士喃喃,话未说完,便被一剑穿心。 “扰乱军心者,死!”高阳君面不改色,道,“王城的子民需要我们的庇护,身为修士,我们有责任,不论敌人是谁,我们,只有一战,也只能一战!” “周南修士听令,拼死一战!” 大阵快速启动,重新指向不祟。 “呵、为了子民拼死一战。”不祟终于抬头,血色的眸子盯住了为首之人,唇角微勾,嗤道,“可笑。” “再来打过!”曦稳住身形,抹掉嘴角的血迹,咬牙道。 “就你这么弱的,打谁打得过?我还要专门来救你,算了吧,别添麻烦,”玲珑不由分说,背后的鳞片微抖,把站不稳的曦抖了下来,单爪握住,往他身上吐了口口水,接着又松开手,身子一转,尾巴一甩就将曦拍了出去,“去,把那些往外逃的蝼蚁清干净。” “太泽!”刚把曦送走,就听到不祟喊她。 太泽是玲珑的本名,玲珑这个名字只有她认为亲近熟络的人才能知道。 “来了~!” 玲珑翻了个白眼,这哥俩儿尽给自己找麻烦。闪身过去替不祟挡下一击,顺带挥了一爪子破了他们的防御结界,趁着他们重塑结界的档口,玲珑回头冲不祟不悦道, “下次能不能别叫我来挨揍啊?!怎么说我也是个姑娘家!” “嗯,下次我尽量。”不祟点点头,紧接着指指她身后,喊她,“太泽。” 砰的一声,又是狠狠地一击砸了上来,不祟抢着在她身前覆了道结界,挡下了一半的攻击,另一半狠狠地拍到玲珑的身上,这猝不及防的一击砸地她翻了个身。 她何时如此狼狈过?! 一扫只是玩玩的心态,心中的怒火蹭地就冒了出来,骂道,“蝼蚁!” 甩手便又是一片冰凌扫过,顷刻间直接破开了这个看起来花里胡哨的阵法。 “在我面前玩结界?”玲珑嗤笑,“我真的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些下贱的种族这么想要操控这些力量?你们不知吗,结界空间之力需要神魂纯粹自然,你们?配吗?!” 结界被这么轻松的破掉,反噬之力扫过,列阵之中只剩寥寥几人还能站立,若不是列阵人数足够多,他们此刻应该是死人了。 高阳君吐出一口血,作为阵眼的他遭到的反噬之力最强,现在还能勉强保持站立,足够证明他的强大。 “我怎么觉得今天这场架打的不太对啊,怎么一直都是我在忙前忙后呢?你在这干嘛?看戏吗!!”对方已经无力还手,玲珑便失了欺负人的兴趣。 “能者多劳,你知道,我不擅长对抗结界之力,”不祟抿抿唇,答她,“不过,结界破了,就另说了。” 血月正浓,不祟身后九尾尽现,赤色狐耳冒出,轻盈的跃起,眼瞳中的赤色在一瞬间转成了桃粉。 手提剑刃向他击来的修士们顿时身形放缓,接着恭恭敬敬地匍匐下来向他跪拜,然后被逐一击杀。 “群体控制?” 高阳君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狐妖精通魅惑之术,可这术法向来只是单一的控制,而且时限随着施术者的修为而定。即使在青丘,能够施出群体控制之法的狐妖也是极少见,怎的,就被自己撞到了! 知是再无胜算,高阳君呕出一口心血,拼尽全力调集所有法力,挡在众修士面前,提剑冲了过去… 就算是死,也要在你身上留下伤痕! 剑尖险险地停在不祟的喉咙前两寸,高阳君被掐住了脖子,一只纤细的手臂贯穿了他的胸口,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心脏在不祟手中不住地颤抖。 “想死?” 不祟凉凉的开了口,抽回手,任那颗鲜活地心脏在掌心跳动,然后骤然握紧,噗嗤一声,就成了一滩烂泥,把碎掉的心脏重新填了回去,下了道咒术封好,手上沾染的污渍在那件族服上抹了又抹,他真是讨厌这身袍子。 不祟指指那些还在自己脚下不停跪拜的修士,道, “以身殉国,真是正气啊。你看,你的臣民都看到你这番作为,在赞颂你的功德呢。” 死一般的痛… “我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你可真是客气了,”不祟把他扔到一处城楼残壁上禁锢住,“人的命是命,猫的命就不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你既派人屠杀玄煞,也就是做好了避祸的打算,那你,有没有做好避祸失败的打算呢?呵呵,若是无仇,又怎会有今天?人族,要敢作敢当。你当初恐惧的,今天,将如约而至。” 血月更浓。 “这是天要灭我周南...” 高阳君被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门下修士一个一个倒下,鲜血淌到了脚下,可自己却无能为力,就连战死殉国也无法做到。 “收拾干净了,”一道黑影出现在玲珑旁边,“这个给你。” 曦留下了一个穿着周南族服的女子和她怀里的孩子便又冲进了人群。 “喂、给我干嘛!”玲珑喊到,可黑影已经蹿进了人群再看不见,只能从不断倒下的修士判断他去了哪里,“真是麻烦。” 玲珑皱眉瞥了一眼蜷缩一边瑟瑟发抖的女子,她怀中的小女孩止不住的大哭。 “吵死了!”玲珑被女孩的哭声惹的心烦,手一挥,把她们往不祟那边扔去,“祟祟!给你!” 一个金色锦衣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旁的一块残壁上,提着一只软笔在册子上不住地勾画着什么。 “周南十代,气数已尽,新王生。” 那你便姓,血月 - 半劫 - 上庸城南 尸山之上,绝色红衣,血月之下,银龙长啸... 像是突然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九尾猛地睁开双眼,刺眼的光亮扎的他眼睛生疼,双手捂住了好一会儿才敢再睁开,入眼是一片青山绿水的好风景。 “你作弊了!” 小腿又被人拍了一下,九尾低下头,看到一个矮小到才及自己膝盖的绿色人影正抱着双臂气鼓鼓地瞪着自己。明明是个娇嫩童子的相貌,可干枯的白发、白眉和白须还有额上深深的纹路又是只有迟暮的老人才会有的,九尾心想,这就是“鹤发童颜”吗? “作弊?”九尾不解他所指,“你什么意思?还有,你是谁?” “我是谁?!我给你开的门,你还问我是谁?!” 小绿人气恼地跺脚,蹦起来扒住九尾背上的背篓,手脚并用灵活地往上爬去,吭哧吭哧地钻进背篓之中。 “你干什么?!”九尾赶紧卸下背篓,伸手揪住小绿人的后腿。 “这个!这个是我给你的!看到没!”小绿人被九尾抓住一条腿倒挂起来,双手抱着那块青色暖玉大叫。 “什么呀,”九尾把小绿人放下,从他怀里拿走暖玉,“这是姿糖给我的啊,跟你有什么关系。” “喂、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你拿到它说明你是被我选定的人,不管是从谁手里拿到的都是我给你的!明白了吗?!” 小绿人蹬着椅子踩上桌子,勉强保持自己不会比九尾矮上太多。 “我才不是人,”九尾摸摸暖玉,扭过头对他说,“我是狐狸。” 小绿人莫名其妙,翻了个白眼。 自从脑中多出那么多的记忆之后,九尾发现自己竟然也生出了对人族的敌意,即使他知道这些记忆并不是自己的。 “我叫九尾,你叫什么?”九尾道。 “名字这种东西重要吗?”小绿人一副鄙视模样,踮起脚拍拍他的肩,道,“狐狸,你要感到幸运,因为你被伟大的我所选中,进了这伟大的五周门来,幸运地通过了五周门的试炼,虽然你作了弊,但并不影响你成为伟大的五周门的伟大的看护者的继任者,怎样?是不是觉得很激动!” “并没有。”九尾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桌上手舞足蹈的小绿人,继续问,“所以你叫什么?” “...”小绿人脸上极难察觉地迟疑了一瞬,继而笑嘻嘻地说道,“好吧,继任者这么重要的职责你怕自己担不起我也能理解,那么我就许诺你一个愿望好了,你想要什么尽管说!” “愿望?” “是的,”察觉到九尾的心动,小绿人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期待地看他。 “你能帮我把熄熄救出来吗?”九尾问。 “...那只猫?”小绿人的笑容僵了几分,尴尬道,“不能。” “那你能复活朱雀吗?”九尾又问。 “复活朱雀、”背在身后的右手快速掐算,小绿人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可,把存了她精魄的信物给我。” “信物?”九尾想了想,道,“信物不在我手里,在熄熄那。” “我...”小绿人感觉脸上的灿烂笑容要保持下来好难,“那就没有法子了,或者你还有没有其他的愿望,我都能帮你实现!” “那就没了,”九尾摆摆手,把暖玉挂好在腰间,“嗯,说了这么久,你到底叫什么?” “你!” 小绿人突然翻了脸,手中多了两把匕首,身形突进直往九尾的喉间刺来。九尾迅速做出应对,可还未等到他出手,小绿人就被禁锢住在半空,浑身不住地抽搐,脸上因为痛苦而狰狞。 小绿人手腕上的手镯是白玉的,脚踝上套着的脚镯是白玉的,脖子上也戴着白玉的颈圈,这些首饰极为精细地雕琢镂空,很是精致漂亮,九尾一开始以为这是小绿人拿来做装饰之用罢了,凑近了点才发现,就是这些东西制住了小绿人。 竟是些不得了法器。 小绿人额上青筋突起,显然是被折磨得不轻。 “我、...我叫起云!”终于,小绿人哀嚎一声,终于道出了自己的名字,才得以解脱,砰的一声砸到桌面上。刚刚受过刑罚的起云也没力气翻身,就那样趴了好久,等到能够站起来了,才终于开口,“现在,我是你的了。” 即使再不情愿,他也改变不了这一切。 “我不要、”九尾毫不犹豫地拒绝。 “为什么?!” “第二,你想杀我,危险,”九尾看看他,又补了一句,“第一,你太丑了。” 起云很想用自己的匕首削掉面前这只狐狸的狗头,可腕上传来的警告意味让他控制住了自己,恨恨地一跺脚,转了个身,变成了一个粉粉嫩嫩的小男孩。 “你是个什么妖怪呀、”九尾捏捏他的脸,这触感不像是用法术幻化出来的。 “我不是妖怪,我是被五周门创造出来的山灵、”起云看上去有些颓然,盘腿坐下,面无表情道,“五周门洞赋予我们生命,还有与生命同存的使命。” “我们?”九尾迅速在四周扫看了一圈,并未有其他存在。 “你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你,我们每个山灵都伴随着一个被选定的人而出现,或者说,是为了这个人而出现...”起云看了九尾一眼,补充道,“不一定是人...也许是妖、或仙、或魔或其他什么。” “然后呢?” “山灵可以说是五周门的守护者,也可以说,是五周门为选定之人准备的最终奖励,你通过了五周门的试炼,也通过了我的...考验,现在,你就是我的主人,我将永生永世跟随你,就算你死过千万次,”起云说,“只要你神魂不灭,我就是你永远的守护者。” “永生永世跟着我...听着真恐怖、”九尾疑惑,“我可以不要嘛?” “不可以,你方才问了我的名字,就代表已经与我签订了生死契约,契约已成,我们两个都没有后悔的机会。”起云道。 “该死,早知道就不问了,莫名其妙就摊上这么个霸王条款。”九尾懊恼,因为起云一直对着问题避而不答他才会那么好奇想要问个清楚的。 而起云没有说的是,如果九尾没有继续坚持问他的名字,而是被起云引导着,真的向他要了一个愿望,那么在完成愿望的同时,作为交换,九尾也要献出生命… 这也就是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活着从五周门出来的原因,毕竟大家都是贪心的。 “我有名字,你给我一个姓吧,” 起云没有计较九尾这句话,木已成舟,他反抗不了,抬眼看向九尾,语气中终于生了些期待。 九尾对上起云的眼睛,起云一身青衣,瞳孔却是火一般的红色,微颤的眼珠让九尾不自觉地想起那晚的血月,轻轻开口,“那你便姓,血月。” “血月起云,还不错,”至少不讨厌。 “我叫心月九尾,你叫血月起云,日后你若是要跟着我,在人前,就叫我哥哥,”九尾道。 “知道了,哥哥。”虽然起云的声音听上去依旧没有半分亲近在其中。 “你能不能把离熄救出来?”九尾还是不死心地问。 “不能,我们不能干涉五周门内的事情。”起云答他。 “那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吗,就是我摔进门内的那个山洞。”虽然早就得到答案了,可九尾还是有些失望,顿了顿,才接着问。 “可以。”起云右手探出,用力一握,两人已经回到了离熄的掌界之内。 瞬息之间?!好生厉害! 山洞内一切都如来时一般,毕方远远地扑倒在地,早已死去。九尾在洞中找了好久,可就是失了不更的踪影,而剑鞘未有半分反应,这就表示不更不在这附近。 “珠儿?!” 洞中除了回音再没半分其他声响,死一般的寂静让九尾心中隐隐发慌,反复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认真想了想,珠儿若是离开了自己,应当是往东海找他娘亲去了吧。扭头问道, “起云,你能带我去东海吗?用刚才的这种术法。” “可、”起云答,他永远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听到九尾问了他,才点点头答话,“距离太远,需要些时间。” 术起,九尾只觉得自己不停地穿梭在各个场景之中,时而是荒山野岭,时而是人间坊市... 这样一段段飞速地越过空间,虽然不耗费自己的法力,但是九尾还是很快就觉得到疲惫了。到东海应该是还有些距离,九尾一手撑着额头,眼皮微微闭上,努力让自己快速休息一下,不知多久,突然感觉到紧握在手中的不更的剑鞘用力地振了一下。 “停下!”九尾出声,两人停在了一棵大树下,九尾再次认真地感觉了一下,剑鞘并未再有动静,那么,是在之前的几处地方? “起云,慢慢往回退。” “是。”起云面无表情地操纵术法。 方才九尾走神的那一会儿,他们已经越过几十处地点,起云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往回退,直到剑鞘再次震动,起云才停下。 “这里、是王城?” 何处寻不更 - 半劫 - 上庸城南 不更的剑鞘再次有了响应,珠儿应当就在此处了。 此处是一处暗巷,出了巷口转角便就是热闹的坊市了,自从珠儿成了剑灵,不更剑就将它的气息完全封锁,九尾根本无法感知到它的所在。他也有试图通过覆在不更中的一丝法力来召唤它,可每次都是石沉大海,得不到半分回应。 这座城距离东海之地不算近,珠儿若是要回东海寻锦姨也不应当会在这里过多停留的。 “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九尾心中暗道不妙,毫无头绪的找了几条街,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而剑鞘也是自从那次之后再也没有了响动。 “好在至少是知道了在这城中,“九尾强压住心中的烦乱,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 知道了在这城中,那么他就算是把这座城翻过来也要找到它! 打算继续寻时,才反应过来跟在身后的起云不见了踪影。 “你终于想起我了“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来,戳了戳九尾的肩膀。 这样毫无征兆的从背后突袭,显然九尾的应激反应有点强烈,吓得一个哆嗦之后瞬间把肩带一松,反手毫不犹豫地把竹篓由后向前甩了出来,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妈呀!“ 很显然起云的反应比不上他的主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竹篓一起大头朝下砸到了地上,沉重的竹篓还把他扣在原地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 “去你的、会吓出毛病的你不知道啊!!!“ 狐狸明显还是被困在惊恐中没能走出来,又被气焰嚣张的始作俑者这么一质问,抬脚就踹了过去,竹篓连带着起云一起滚出去好远。 九尾嚷嚷的声音都微微发颤,看上去确实被吓唬的不轻,情绪在崩溃的边缘,起云很是识趣地闭了嘴,老老实实地自己爬起来,摸摸被蹭出来的伤口,瘪了瘪嘴,讪讪道, “...你们狐狸胆子怎么这么小、“ 九尾还想再骂,甚至想再过去补几爪子,却突然意识到这一副场景像是似曾相识,只是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糟心事的发生。 看这起云耷拉着脑袋爬起来,本来整齐的青衣在地上这么一滚,变得灰扑扑的,还擦伤了好几处地方,就连额角也因为在地上蹭破了皮,留下一大块擦伤的痕迹,伤口上覆上了脏兮兮的灰尘,细细的血痕也慢慢地从灰尘下晕出来... “对不起啊...“九尾蹲下身把起云拉过来,查看了他身上的伤,“那什么,刚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痛不痛啊“ 起云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他本是山灵,这点小伤口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挥挥手就能自己修复了去,可这狐狸眼神中的关心却让他止住了动作,可怜巴巴地说, “痛啊。“ 他本就一副幼童稚子的模样,这般情境下让九尾越发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干净伤口,生疏的疗伤术法也用了上来,处理好这些之后,把起云抱进背篓里背好, “以后你要是跟不上,要哥哥背着,提前告诉我,别一声不响就爬进来,知道了吗“ 九尾微微侧过脸同他说话。 起云站在背篓里,刚好可以把下巴搁在边缘,这个角度看到的九尾的侧脸弧度很漂亮,垂眼一瞥的瞬间,当真是温柔。 “嗯...“起云没由来的紧张,小手攥紧了竹篓的边沿,小声的答他。 “哥哥给你买串糖葫芦吃,就别生我的气了啊,“九尾念叨着,掏了为数不多的银钱跟路边的小贩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给了起云,另一串则拿在了手里,习惯性地在剑鞘面前晃了晃,然后又莫名僵住了动作。 在给起云买糖点的时候不自觉的也给珠儿买了一串,虽然它吃不了,但在以前,这样拿给他看看也是让他非常快乐的了。 起云咬了一颗山楂含在嘴里,冰糖的味道真甜。 另一串糖葫芦也递了过来。 “干嘛“起云感觉到了九尾在悄悄地叹气。 “这串是给另一个小朋友留的,你帮我先放到背篓里收着吧。“ “哦、“ 龇了小尖牙咬破了糖衣,这山楂真酸。 一连半月,王城中的各户人家都遭了贼。 说起来也有意思,这贼进了家门翻箱倒柜连密室暗房都进了,什么也不拿,逛了一遍之后只是拆了半扇大门就走了。 官府费劲了心力,却也怎么也没办法抓住。 到了第二十日,官府的大门被拆了一半,门板和其他人家一样,被丢到了城外的山里。 “要说这贼子也真是有趣,溜门撬锁之后不盗钱财宝物,只卸了人家大门扔到城外去,若是说与城中的大家大户结了仇怨,要以此羞辱倒也说的过去,可怎么连窄巷里的破落户的门板也要拆了去呢“ “办这事的定然是个高人,单看这手段,可真真是了得呀,“ “反正也不拿其他,我早就瞅那院门不顺眼了,当初就因为我娘亲喜欢才挑了这桃木质地的,正好,借着由头我就能给他换成红木的,好看!“ “我劝你还是先别换了,张员外家前一天被拆了门板,第二天就换了副新的,你猜怎么着,当天晚上又被卸了去!这一来而去的,张员外家可是七八扇门板了,您瞧瞧,现在这张员外也是被治的没了半分脾气,干脆也就随他去了,哈哈哈,张员外平日里是何等趾高气昂的威风,如此看来,解气!“ “今儿个早晨,听说官府的门也是被卸了半张去,给里头的官老爷气坏了,据说这城中大大小小的人家没一个逃得脱的。“ “我倒是想知道这贼究竟是想干什么,什么也不图,那忙活这一通干嘛还不够他累的。“ “比起你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这贼子下一步,要去拆谁的门...“ 话题到此便打了止,谈笑的几人互换了眼神,心领神会的没有把后半句继续下去,交盏后聊起了别的话题。 城里的寻常人家九尾都翻了个遍,那么下一个目标自然就只有王宫了。 九尾携着起云在旁桌吃茶,一边剥花生一边若无其事地听着来往食客的茶余闲谈。 他日日都来这里,都大半月了,只听得他们聊些市井逸事,极少提起宫闱之中,九尾终于忍不住端了些点心凑去了邻桌。 “不知这位...兄台问这些作甚?” 被问起宫墙之后的事,后者明显是提起了防备心。 “抱歉,在下并未有什么不好的意图,我是前不久刚从南地的小城来到王城,做些...小买卖,”为了表示自己说的话的真实性,九尾还特地把背篓里的狐裘拉出一角给他们看,见对方的面色柔和些许之后就拢了回去,“我是个猎户,家里的小妹略微懂些针线活,这不,做了些不值钱的袄子,同乡告诉我这些东西在王城里能卖上更好的价钱,我想着也没来过王城,也想来见见世面,就来了,可这几日每每想去市集摆个小摊叫卖,回回都被赶开了去,这些家伙事儿一件都没能卖出去,若是这么下去,再过两天我就该回家了,出门前小妹还让我给她带些首饰物件,这么看真是没法子了。所以我才斗胆和兄台打听下,是不是我触了哪门子规矩了。” 九尾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一连串的瞎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摸摸鼻子只好继续编下去。 这几件狐裘是九尾在异北城买的,他本是想找个清净地方将它们好生埋葬了,也算是自己对同族的尊重,可之后是事情太多,一直也没能顾得上了。 “你同乡倒也说的没错,你这毛皮倒是不错,就是这做工算不得上乘,”几个食客中的一个伸手又把九尾收好的狐裘拽出了一大片,似是有所顾忌,没敢展开来看,以竹篓遮掩,上手摸了摸,又随意地塞了回去,对九尾道,“不过在王城中,即使是达官贵人也是不能穿狐裘,这东西,独独只有后宫的妃子们才能拥有。” “在我们的小城子里,大家都可以穿的啊,这?”九尾忙问。 “这是王城的规矩,在这王城之中,就得从着这规矩,王城之外,女帝不管,也就随他去了,”食客道。 “女帝?那这位兄台方才说...后宫的妃子?”九尾见着话匣子打开了,颇为殷勤地倒茶,接着问,“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乡野村夫。 食客在心里嗤笑他连这些都不知道,当真是个只知道每日在林子里打猎的莽夫,可偏偏又生了副好相貌,讨好感倒是容易,也就多说了两句, “祁灵国除了开国的高阳君为男子外,此后便都为女帝当政,第一位女帝就是高阳君的王后,” “那,既然是女帝,为何会有妃子呢?”九尾不明白。 “王室之中的事情我们又从何而知呢,反正从姜后继位之后便就是如此了,”另一个食客道。 “那。。。”九尾还想问。 答他话的那人摆摆手,“我们能说的也就这些了,宫墙里的事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不能随便议论,祸从口出,容易惹上麻烦。” “不是,兄台误会了,我只是为自己惋惜啊,”九尾作势抚了抚背篓里的几件狐裘,叹气道,“看来这些东西在王城里是卖不出去喽,还想卖了银钱给我家妹子带些小玩意儿回去呢~” “你呀,还是出到王城之外去找个地方将这些物件出了吧...”和九尾坐的近些的那位食客拍了拍他的安慰道,突然瞥见被九尾拨弄地散开的包袱里露出一小块红色,愣了神,问道,“兄台,你这些货件,我能翻开看看吗?” 这人与桌上的另两个食客比起来的确是懂礼数多了。 “...可以、当然可以,”九尾心里是不愿让人碰这些狐皮的,可无奈也只能同意了,干干的说,“这就是我在山上打的些普通狐狸皮,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不值钱?兄台,你这可值不少钱呢!” 那人小心地翻开上面的几件,那抹红色出现的时候他不禁惊呼出声,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重新盖好,还谨慎的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 “怎么了?”九尾莫名其妙。 “嘘、”那人把包袱系了个严实,对九尾说, “兄台,趁着城门未关,你带着这包袱出到城门口,去找守城的骞和将军,他是我小叔,你把这包袱拿给他看,他会给你一个最合适的价钱,够你能给你家妹子带回去一马车的珠宝首饰。” 另外两人也一样的莫名其妙。 九尾从来就没有打算卖了它们,眼下也只能够做戏了,把还在卖力吃点心的起云抱进背篓里,背上背篓千恩万谢地离开了,下楼前还不忘将两桌的茶钱一起结了。 “你方才让那人去找你小叔作甚?你小叔要买他的狐皮吗?”待九尾走后,一人不解问道。 “那村夫手里头有块质量上乘的赤狐皮,有次家宴上听我小叔提起过几句,女帝要做一件新的朝服,却如何也寻不到一块称心的料子来做装点,这不,若是这事儿成了~嘿嘿...!”方才话语中的善意和热心肠转眼就成了满满的贪婪。 “好呀,你小子有这等好事还不告诉我们,吃独食啊你这是!” “我若是得了好处,还能少得了二位哥哥的吗?”那人拱拱手,又复了文质彬彬的模样,“我先走了,去跟我小叔通口气,事成后我请哥哥们喝酒!” “呵、这小子,你若发达了哪里还会识得我们?!” “哥哥哪里话,小弟告辞~回头请喝酒,一定哈哈哈哈~!” 世上唯一的心灵互通 - 半劫 - 上庸城南 “留步、“ 九尾自然是没打算听那人的话去找那个叫什么将军的,径直下了楼,刚踏出茶楼大门就被人叫住了。 是茶楼的说书人、 “有事?“九尾问。 “你不守规矩啊。“说书人指指九尾身后的背篓,眼中话中尽是九尾听不懂的嘲弄。 “什么?...“九尾不明对方所指,再要开口时却被那人眼中的妖红控住。 九尾身形凝住的一瞬间,起云一拍背篓,借力飞身挡在九尾面前,招式凌厉地向说书人攻去,来人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茬,极为被动地接下招式。 茶楼位于闹市,有半分响动都会格外引人注意,权衡之下,说书人没有再继续下去,胡乱的甩出几道招式挡在面前,击开与他缠斗的起云,撂下句狠话便甩袖离开了。 起云没有追去,只像个护食的小兽一样挡在九尾面前,神色凶狠,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才回了头,踮起脚尖拽拽九尾的袖子,可仍是没有反应,只能爬进背篓里,小手覆上九尾额头。 九尾猛地醒来,刚刚的一切发生的很快,虽然不能动作,但这一切他都看的清楚,他九尾居然被一个同族的媚术迷住了 那人是个狐妖,九尾可以肯定,毕竟同族之间的血缘感应是做不了假的。这么多年了,九尾终于遇见了一个同族,虽然对方一上来就施术迷了自己,但,这些不重要! 同族啊! 自己找到家人了~! “你没事吧、“明明是解了咒了,为何还是不动起云拍拍他的肩膀,问道。 “他刚刚走的时候说了什么来着?我没听清!“九尾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高兴。 “你都被迷了心神了,还乐呢!“起云恨铁不成钢,这狐狸,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吗早知道就不管他了,随他自生自灭算了! “她说,你小心点,她还回来找你的!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了吗?好色的狐狸!“ “说什么呢~你没发现她也是狐族吗?“九尾继续高兴。 “是就是吧,你高兴什么,人家对你的态度你没瞧见吗,不怕她揍你了?“起云单手撑在九尾肩上托着脸,丝毫不感兴趣。 “都是同族,我也没招惹过她,能有什么过节,“九尾不在意,“我下山之后还没有遇到过一个同族呢~“ 真是亲切。 “随便吧,“ 方才停下脚步的路人见另一方离去了,也就纷纷散了去, “嘁、“起云轻哼出声,“所以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去找那个母狐狸?“ “当然是先去王宫把珠儿找回来。“ 可王宫当真没九尾想的那么容易进,好几天了才终于摸清了守卫轮岗的时间,找了个机会化了原身把剑鞘背在背后溜了进去。 高高的宫墙之后灯火通明,连棵能用来遮挡的树都没有,到处都是巡逻的守卫,一批一批,几乎都没断过。 九尾收敛气息死死地贴着墙角趴着,生怕被抓了个现行。 “喂,你怎么不动了?“起云大声道问道。他匿了身形,藏进了暖玉之中,暖玉被挂在九尾的脖子上。 “嘘!“ 九尾全神贯注地盯着来往的守卫,刚忙叫住起云,怕会惊到他们。 起云的说话的时候没有引起注意,反倒是九尾这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叫停被引得一人止了步子,粗粗地扫了一眼确定没什么异常才离开了。 “我是你的守护者,除非我想,外人才能看到我听到我,平时我只会出现在你眼中,“起云叹气,“是不是傻、“ “你怎么不早说!“九尾气急,逼音成线骂道。 “你又没问我。“起云懒洋洋道,“你还准备在这里趴到什么时候?“ “我倒是想出去、“九尾翻了个白眼,“也得有机会啊,这个样子我怎么跑...“ “哦、“起云只是答。 “...你有办法吗?“九尾随口道。 “有啊、“ “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我。“ 九尾现在想把这块暖玉丢到墙外去,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只得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那你帮帮我可好!“ “嗯、“还是个懒洋洋的语气,“帮助你是我的天职。“ 之后就再不出声了。 九尾正纳闷,从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狗叫声,守着这道偏门的几支守卫队伍听到这声狗叫声神色大变,急匆匆地往声源处赶去。 “愣着干嘛?走啊!在这等着吃狗肉啊!“青衫童子站在九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哈哈哈,长得高就是好,这么看人确实舒服~“ “你干了什么!?“九尾惊讶,起云的右手像是被火烧过一样,袖子烧的破破烂烂,白胖的胳膊一片焦黑。 “一会儿再说,先跟着我。“起云扭头就跑,时不时回头看看九尾有没有跟上。 起云带着他走的都是宽阔的宫道,可一路上连个奴仆侍女都没见到,他们径直闯进了一处古朴的宫殿之中,大殿里的四处都点了烛火,怎么看也不像是没有人会来的样子。 “你的手怎么弄的?“九尾重新变回人身,把起云夹起就走,找了处被大柱子挡住的角落蹲下,怒道。 “没事没事,方才我见着一只雪白的大狗,看着挺凶的,想着它要是叫起来肯定能引来不少人,就放了把火把它的毛点着了。“起云摆摆手。 “你放了把火,自己怎么就成了这样了!“九尾嘴上凶凶地骂着,手上的动作还是很轻柔的,“你这个家伙,以后带着你身上还得存些药膏,保不齐你什么时候又伤了。“ 还是珠儿省心、 九尾心里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起云本来乖乖地让九尾托着手臂查看伤势,却突然冷了脸,抽回手臂,说,“不用,我没事。“ 往没受伤的那只手心吐了口热气,在受伤的胳膊上一抹,烧伤的痕迹以可以看见的速度恢复如往常。 “你、”是个什么妖怪啊? “我是山灵。“起云看了他一眼,复了一副置身之外的态度,“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你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做吧。“ 九尾点点头,既然眼下起云的伤势不要紧,便也要想想接下来怎么去寻珠儿了,把剑鞘握在手中,开始打量起这座大殿来,。 殿内很空旷,空到什么也没有,只在中心处有一个长宽也就三丈许的深坑,九尾走进了些,探头往下看,坑口像是笼了层水雾,模模糊糊地什么也看不清楚。周围很是安静,安静到足够九尾听清楚深坑之中的浅浅的呼吸声。 里面有活物! 九尾想进去看看,理智告诉他不要这么做。 起云不经意地看过去,大惊。 “你、“ 一团一团的死气从坑中涌上来包围住了九尾,紧接着就消失不见了,他看到,这些死气分明是被九尾吸进体内了! 作为当事人的九尾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在这里他只是感觉味道有些难闻,周身有些凉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不是,反倒觉得这股凉飕飕的感觉然自己格外的舒服。 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吧,九尾想。 起云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是他的守护者,守护者的职责便是保护九尾不受到危及生命的伤害,除此以外的旁的事,九尾没有叫他帮忙,他就没有必要主动去帮助,他们只是这样的关系罢了。 ‘又不是朋友。’起云有些别扭。 九尾在那站了好久,起云在一旁看了好久。 那些死气源源不断地向九尾缠绕上去,又很快消失了去,起云看的清楚,那些死气像是被牵引着,贴上九尾颈后的一处后再飞快地涌入九尾的体内。 他记得,九尾颈后的那处是生着一颗粉色的小肉痣的。 起云赌着气不想管九尾的事,反正没什么坏处,随他去吧,以后他的破事自己才不操心呢! 若不是不更的剑鞘突然有了响动,也许九尾还会继续这样下去。九尾若猛然清醒,睁开眼,窗外已是大亮。 “这坑里究竟是死了多少人,竟是有这么多的死气“起云皱眉心想。 “嗯?“九尾奇怪的问道。 他好像听到起云说了什么,可方才没有看到他张嘴呀 “...“ 起云一向把自己的情绪掩藏的极好,不想让九尾感知出来自己在想什么。 “小家伙,你有很多小秘密啊~“九尾眯了眯眼睛,开玩笑道,“懂得挺多啊,说说看,你还会什么“ “多了、“主人提问,起云只能如实回答。 “多了?“九尾接着问。 “你现在想做的所有事,除了把那只猫找出来,其他我都能做。“起云面无表情说着。 “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珠儿找回来,你可以?“九尾半开玩笑道。 “...“起云抬头盯了九尾半晌,认真的说,“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这世上唯一心灵互通的两个人“ “...我不是人,是狐狸、“气氛忽然变得这么严肃,九尾有点不习惯。 “只要我想,我可以完完全全地了解你的过去,你的想法,你的心、“起云的话没有被九尾打断,“你也可以。“ “嗯...“起云突然说的这些话让九尾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起云轻笑一声,眼睛里复了冷漠,身形一散就消失不见。 十息之后,他就抱着把血淋淋的剑回来了。 “你找的是它,对吧。“ 我希望你开始感知我 - 半劫 - 上庸城南 哐当一声,起云把剑甩得老远,沾在剑身上的血液溅到了地上,化作点点污渍。 九尾正要去捡起,起云却大声制止了他, “别碰!” 被丢到地上的赫然就是不更。 九尾收回手的刹那,安静地躺在地上的不更突然暴动而起,直直地往九尾的面门击来。 “珠儿!” 九尾身形一闪,躲开了攻势,却发现怎么唤它也没有反应,转而问起云道,“它这是怎么了” 起云飞起身击开攻向九尾的不更,引得它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右手点了点自己的额间后,九尾就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起云是在一处偏殿找到不更的。 找到它的时候,不更正泡在一片血池之中,更准确地来说,是一个女子泡在血池之中,而不更,正插在她的腹部,悠然自得地吸食着女子的血液。它尽可能地让女子慢一些死去,因为如今的它娇气到只能够用活人的温热的血来喂养... 立在一旁的,是个威严的妇人,若是没有猜错,这人,应当就是那几个食客口中的女帝了吧。 “狐狸、现在把它装进去!” 起云利落地把不更踢飞出去,自己飞快地跟上,毫不犹豫地扑身过去将不更再次抱住,九尾心领神会,马上有了动作,二人合力将不更插入剑鞘之中。 鲜血蹭了起云一身,看上去邋遢极了。 “这次真是多谢你~”九尾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把珠儿找回来,摸摸起云的脑袋,道谢。 “服从你的命令是我的天职,”起云愣了一下,还是避开了九尾的手,垂目公式化地答他,“你无需道谢。” 九尾扬了扬嘴角,“我们走吧,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九尾终于学了聪明,那座偏殿的诡异场景他即使再好奇,也一点都不想现在去搞清楚,珠儿为什么会变成设个样子也不重要,先脱身才是最要紧的,在惹了这么多次麻烦之后,九尾终于是明白了夜长梦多这个道理。 “走?偷了本王的宝贝还想走!”大殿四面门大敞,一大批守卫修士涌了进来,为首的就是方才看到的那个威严的妇人。 “起云,”九尾沉声道,“走!” “是、” 手掌一握,九尾就消失在了大殿之上。 “怎么回事!”女帝不明白这人为何会凭空消失了,怒道,“定是障眼法,给我找!若是让他跑了,你们统统都给我滚去祭坛!” “是!” 女帝的威严是绝对不容挑战的。 很快,整座王城都被封住,守卫军一家一家的排查,别说人了,一只家雀儿都没法顺利飞出城去。 但说到底女帝的这番追杀只能是徒劳,九尾早已不在王城之中了。 “我真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真是多亏你了,起云~”九尾靠坐在神台下,不更被他死死地护在胸前。 方才的阵仗是真的大,若是没有起云,单凭自己能不能找到珠儿还是个问题,更别说独自对抗那么多修为颇高的修士守卫再在他们的手底下顺利逃走了。 “应该的,保护你是我的天职,”起云跃起,落到高高的神像的肩上,糖葫芦早就吃完了,那根竹签却还叼在嘴里,靠着神像青筋怒起的脖子坐下来,单屈一膝踩在神像肩上,另一条腿晃晃悠悠地垂搭下来,嘴里含糊道,“无需道谢。” “虽然我是你哥哥,但是该谢还是要谢的,这是礼貌~对了,你身上可是还有留下什么伤口?我看你的衣服都脏了破了,等珠儿恢复之后,我就带你去集市,买身好看的,怎么...”九尾的手抚过不更的剑身,查看着有无异动,嘴里还一边碎碎念着,再转头寻到起云的时候赶忙道,“这可是神帝仙君!赶紧下来,不可对神者仙者不敬!” “神帝仙君又如何,他们都看不见我,”起云没听九尾的,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躺下了,一条腿闲闲地垂落下来。神像高大,肩膀足够起云躺的舒服,“我是你的守护者。” “不可,快下来~”见起云还没有动作,九尾佯装发怒。 起云不开心地撅嘴,纵身跳下,落到蒲团上,学着九尾的样子盘腿坐好,还老气横秋地认真拜了拜,“这样行了吧。” “真乖!”九尾笑着摸摸他的头。 九尾不知道这一走是到了哪一处地界,从王宫离开后就到了这座山头,周遭观外尽是山林,像是处人烟罕迹的地方。 这孤庙就建在这里。 与在外看见的庙观不同,从外头看,这只是个年久失修的破落小庙,甚至看上去随时都可能坍塌,可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板进来,才发现内里竟是另有乾坤,庙堂里大的出奇,供奉的不止一座神像。 “三十六使神?” 九尾进门时被眼前的场景惊讶到了,一座又一座的神像贴着圆形的庙壁排列,一个个形态各异姿势不同,却都是一脸虔诚地看向神殿的中心,那座高大地出奇的神像。 九尾被岁闲和尚捡回玄庙后,就老实本分地在庙中受了五年的教诲,每日跟着时律坐禅念经烧香扫尘。 玄庙的大佛堂供奉的就是开天辟地的神之父者,除此之外,玄庙另设十七香阁,分别供奉着十七位天神的神像,九尾每日为神像擦拭金身,久而久之也就对他们颇为熟悉。 岁眠和尚在堂课上讲说过,在神之父者之下的使神本应是三十六者,除开掌管地界的泰山府君身为地界神明,万众死灵之领,不得以凡俗香火供奉。而其余的几位未在玄庙中立身的神者,大都是自上古起便无人识得其面目,也无法绘出其相貌为其立起金身,或是... 离经叛道者。 而这座大殿的中心立着的就是神之父者。 虽然这座神像的模样与九尾在玄庙中看到的有很大的不同,玄庙中的神之父者战斧顿地,面容柔和,就像经书中的歌颂一样,看上去这位神者便是心系天地,慈悲心怀。 可眼前的这位怒目圆瞪,表情动作无不现其凶狠凌厉,但从他举斧劈天的动作,让人莫名地想要相信面前的才是神之父者真正的样子。 面色虔诚地向神之父者诵经跪拜,继而转向中使神,九尾一个神台一个神台地跪拜过去,没有丝毫的怠慢。 “这是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啊...”在这里呆了好一会儿之后,九尾开始喃喃自语,自言自语之后可能是感觉略微无趣,就又转向起云,希望讨一个回答,“起云你可知道” “知道吧、”起云扫了一眼周围,答他。 “知道吧?” “具体这是哪里我不知道,方才走的急,没把控好方向,不过在我的感知里,” ‘这是个和五周门同宗的地方’ “你后面那句话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九尾奇怪道,起云的后半句话是从自己脑中浮现出来的。 “没什么啊,反正都能知道,是我出声说的还是你感知到我要说的有什么差别吗?” ‘都一样的。’ 起云突然笑的狡黠。 “你、”九尾有种被这个小破孩戏耍的感觉,正要发作,突然闭上眼睛轻拧了眉,一副冥想的样子,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含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哦~原来起云弟弟是想让我多感知你的想法才这么做的~哈?因为我太过于在意珠儿了还吃了醋啊?~啧啧啧,居然闹了这么久的别扭,” ‘我竟然半分都没有察觉出来呢~’ 九尾也学起云说话只说半句,剩下半句让对方用心去感知到。 “喂、狐狸!谁让你探知我的想法的!” 之前的那些小心思被对方知道了还说了出来,起云又羞又恼,见九尾又一脸贼笑地闭上了眼,起云赶紧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使劲摇晃,试图干扰对方继续探知使坏。 “别闹别闹~”九尾一边躲避一边贱贱地解说评价,“一颗糖葫芦就能让你这么高兴呢?过些时日等哥哥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了,就带你去异北城吃有好吃又不要钱的糖娃娃如何?啊哈哈~哦哟~弟弟怎么这么小气呀,哥哥不过是给珠儿也买了一串你就不开心了?这么小心眼呢~你们都是我的弟弟,哥哥都疼你们,不会偏心谁的,对你们都一样好~嗯?你当初在门洞见到我就不想我通过?怎么说呢,当时收你其实我也不愿意的,不过现在发现你居然这么有本事,我觉得是我赚了,哈哈哈哈~如果早知道的话,我就算哭着喊着也要把你带走的!虽然现在也做到了~那么接下来我们来看看,起云小朋友不愿意他帅气逼人的哥哥通过考验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起云听他说到这里,神色突然变了,九尾也停止了嬉笑,声音低了下来。 “所以,你的选定并不是我,而是...”九尾把不更放到了腿上,手指捏的紧紧,“元禾对吗?” 元禾,那个吞吃了珠儿的明珠原身的青楼店小二。 “是、”面对主人的发问,起云只能说真话。 “那,又为什么成了我?” “你刚刚应该已经自己感知到了、”起咬牙回答。 “可是我想听你说出来。” “好...” “我初醒之时,脑子里就已经烙上了唯一的使命。我能够醒来,便是说明有人被五周门选定了,而我的任务,就是牵引他来到五周门。 五周门赋予了我能够入世的权利,我可以随时随地陪在他身边,但是他看不见我,我需要用各种办法不让他偏离原定的道路太远,一路指引,让他能在命中指定的时间来到五周门接受他的宿命,要么完成试炼,成为赢过五周门的幸运儿,要么,永远结束生命,沦为祭品。 而作为牵引者的我,有且只有一次能够被他直接感知到的机会。其他同我一样的山灵,都会把这个机会用在最后让他们完成进入门洞考验的时候,因为,与被牵引者直接接触之后,山灵再做出任何指引,他们也都感受不到了,也就是说,会失去对他的控制。但我,在他死后就把这个机会用掉了。 我教他吃掉那些摄魂珠用来增强己的实力,我告诉他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吞下一颗摄魂明珠,因为这样能够让他勉强保持是一个人,而不是沦为注定要被赶尽杀绝的魔... 不过还好,他很听话。 我用掉了那次机会后,他便再也没能感知到我,我知道他也曾试图寻找我,可我给出的所有回应都不能传给他半分。那之后,我的存在对他没有半分帮助,我给他的所有提醒和指引他再也看不见,他开始渐渐偏离了原本的命运轨迹,这都不重要,可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便是跟了那个家伙走了。我再也帮不了他,五周门也选择了放弃他,而我,只能顺从五周门的指示。 在他被五周门放弃之时,我是应当要被直接销毁的,可不知为何,五周门又将你交给了我,只要你通过试炼,我将永生永世跟随着你,”起云顿了顿, “找到元禾,激发五周门在他身上烙下的诅咒。” 天地之间有天道 - 半劫 - 上庸城南 “不见得跟着着我就能够找到元禾吧、“九尾张了张嘴,想了好半天才干干地挤出一句话。 “此生不见就来生,来生不见还有下一辈子,生生世世,“起云道,“五周门都不会放过他。“ 说这句话时起云语气如常,可一字一字落到九尾耳朵里却格外的冰冷。 “五周门、“九尾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问出了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都多大人了,还逞一时口舌之快,就算你通过了试炼也不可以对五周门不敬,别惹麻烦。“起云一下就看穿了九尾在话里给自己下的套。 “我不是人,是狐狸、“九尾再次纠正。 “神之父者创世之初将混沌之地劈出三界,他就是这世上最强大的神者,可即便他如何强大,也没办法逃出他自己的天命,天命给他的指示就是劈开天地造出三界,任务完成后,他自然是要顺从天命死去的。“ “神之父者分明是与洪荒之兽同归于尽的,“九尾接话。 “是,他是战死的,这是天命为他选择的结束方法,或者说,是他自己在天命为他列出的几个选项里选择了这个更为体面的结束方式。“起云道,“他是最早看明白这些的。“ “...你说的这些,与五周门有什么关系?“ “天命很满意神之父者的顺从,因此,在他陨落的地方,以他的身体为基,创造出了五周门,而你们口中的神之父者就是五周门的掌控者,而我们称呼他,神帝。“起云提起这个名讳时双手交叉贴在胸口,格外的虔诚。 “竟是如此吗、“起云告诉他的与他以前听闻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传说不大相同。 “天地之间有天道,而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天命,他们何时生,何时死,命里注定要遇见的人、结交的人,一定要过的槛...这些,都在天命的掌控之中。即使你是神、是仙、是妖魔、是凡胎,都不能从天命的掌控之中逃脱。不过既然有了大一同,就一定会有例外。那些天命注定不会顺应天命的人,天命就会让五周门找到他们,或生生世世的教化,或是永生永世的诅咒追杀,再或者,直接毁灭,沦为五周门的祭品,这些人的灵魂是对五周门最好的滋养、“ “所以我是第一种,元禾是第二种,如果熄熄出不来,他将要被毁灭,是吗?“九尾听明白了。 “是、“起云答他。 “我要去救他。” “没用的,狐狸,你救不了他,你也再进不了五周门、“起云叹气,“只能是徒劳、“ “什么叫徒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如何打算,五周门派你来不就是想要你教化我吗?没问题啊,我生来就没什么大的报负,得过且过惯了,要我顺应天命我自然是可以做到,但是,想要叫我放弃熄熄,“九尾眼中尽是冰冷, “你们做梦。“ “狐狸你听我说,那猫妖本就是违背天命的存在,你不能因为他搭上你自己,若是惹的神帝发怒...“起云说不下去。 “有什么说不下去的?惹的神帝发怒,大不了神魂具灭罢了,我九尾本就赤条条地来,在这世间未有太多牵挂,就算是被毁灭我也要陪着熄熄,何须惧怕!“ “那你的师兄呢?赤萧铭、还有不更里生死未卜的珠儿?他们呢?怎么办?“ 听到起云提起的这些人的名字,九尾的心脏跟着猛跳了几下。 “还有,你不想知道,你与灭世狐妖不祟是什么关系吗?“ “...!“九尾听到不祟的名字,脸色微变,很快又强装镇定地答说,“我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起云再没开口说什么,双指微曲点上眉间... 两人对坐了良久,九尾终于哑着嗓子开口让步, “告诉我如何唤回珠儿、“ “这神剑失了剑鞘做屏障保护,珠儿又只是稚子心性,极易被人世间的恶所沾染侵蚀,看这样子,它已经快要堕魔了,神器还是魔刃,只在他的一念之间,“起云道,“唤回他,需要至阳之血才能做到,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试试、“九尾不假思索地起手拔剑。 狐狸的血为阴性,没有半分机会的,但九尾却莫名地坚信自己的味道和自己的血的味道能够有半分机会唤回如今迷失了方向的不更。 皓腕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血珠冒出就被不更吸了个干净,剑刃在腕间贴了好久,像是喝饱了血,不更周身的银光大闪,发了疯似的开始胡乱地飞着,好几次贴着九尾的脸颊斜斜擦过。在半空骤停,不更转而面向九尾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剑刃对准九尾心口飞快地刺过来。 “狐狸你犯什么傻,当真以为他不会杀你吗!“ 起云能够感知到九尾心中笃定不更不会伤到自己,可那剑尖明晃晃地带着杀意,九尾还是不动,起云本能的冲上去跳起来挡在了九尾面前。 不更是看不见起云的,剑刃眼看着就要刺过来,再多出半寸就要刺进起云的眉心,一只纤细的手突然抓住了剑刃,手掌刹那鲜血淋漓,起云抬头,一滴鲜红滴进了的他的右眼,染成了血色。 “起云,让开、“九尾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是、“起云坚持不动,可违背命令的下场就是身上的枷锁不断的施以痛苦,他不得不答应。 “狐狸、你既抛弃了我,还来找我作甚!“ 九尾从未听到过珠儿这般歇斯底里的声音。 “珠儿我没有...“终于听到珠儿的声音,九尾心中一阵狂喜,解释道。可话说到一半,不更从九尾掌中挣脱,接着,径直穿透了九尾的腹部。 “你有!你丢下了我,我等了你好久,你却没有找过我!现在我都快忘记你了,快要没那么难过了,你又跑来找我,假惺惺!“ 再次拔出,重新插入另一侧。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九尾吃痛地倒吸一口气,他没有反抗,只是不住地解释。 “狐狸!“起云受制于九尾的命令无法靠前。 “你有!他们都说,是你、抛弃了我!“珠儿一下一下在九尾身上刺出伤口,话里都是深深的恨意,“你说让我跟着你,你说我想去哪里你都陪着我去,你说好了会保护我的,最后把我像一件旧东西一样说丢掉就丢掉、阿娘也死了,这世上再没人疼珠儿了!“ 锦姨死了九尾疼到说不出话。 “死狐狸、死狐狸!!!“珠儿更加用力地往九尾身上刺去。 全身上下被不更刺出了近百个窟窿,九尾趴在地上,身体因为疼痛而无法自制地颤抖。 “我要杀了你!“ 不更把九尾的身体挑翻过来,对着心口就要刺下去。 “哥哥!“ 起云拼命忍住手腕脚踝上的痛苦,脖子上的白玉环让他头痛欲裂,死一样的疼… 起云扑起,全力一击将不更击开,狠狠踩在脚下。 “起云,让开!“九尾的声音小到听不见。 重叠加上的命令让起云承受的痛苦瞬间增加了一倍。 起云咬紧了牙,在不更面前现出了身形,对它一字一句地说, “你、懂、个、屁!“ 话音一落,身形就消失了,重新回到的暖玉之中。 “哇!!!!!!!“珠儿哭了,比当初知道自己成了剑魂之时哭的更凶。 别哭、别哭了,是我不好... 九尾说不出话,只仰头看着上空,神之父者正怒视着他,手中的战斧像是下一瞬就要劈开他的脑袋。 头脑中一片空白的时候,看东西似乎会莫名地细致,神之父者挥起的战斧上,是还有什么东西吗 九尾想看清楚,可视线却越发地模糊,紧紧地闭上眼睛,再盯过去... 龙? 盘在那战斧上的是一条苍龙! “哈哈哈哈~老家伙们,承让了啊,没想到是本王的后辈第一个先认了出来哈哈哈~“ 那龙形突然动了,摇着尾巴就晃到了九尾面前。 “放屁!你真是老不要脸,光着身子露着原身谁猜不出来你是条傻龙呢!不算!“ “就是,使诈不算!“ “对!不算!“ “长的跟赖皮蛇一样的老东西居然也能认成龙族,这后辈眼神也不大靠谱吧~“ “就是就是,作弊的真是无耻!“ 神殿大亮,刺得九尾的眼睛生疼,纷杂的声音传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声音都极其洪亮,这么一个接一个说话,震得九尾心脏都疼。 “哪里使诈了哪里使诈了!分明就是天意~“那条龙身形一晃化成了个慈眉善目的银袍老者模样,“输了的别说话~嘿嘿嘿,我赢了~!“ 这样一副样貌发出嘿嘿嘿的笑声,着实是损毁形象。 “说你赢尚且太早吧~老东西!“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过来。 “你!“龙王大惊,“你怎么能出来!“ “切!“来者是一个姿色绝世的美人,美人翻了个白眼,道,“先把他弄好再说,要是死了,你就接着等吧!“ “好好好、“龙王觉得此言有理,赶忙照做,“好一会儿之后才品出不对味,不是,我干嘛要听你的!“ “凭我生的美,怎样!“美人理了理衣裳,“哟,能站起来了“ 九尾有些蒙圈,被捅得千疮百孔的身体在一阵暖意之后,伤口尽数恢复如常,这地界,果然神奇! 九尾爬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珠儿收进剑鞘,不声不响地藏到了身后,又听的美人问他话,赶紧点了点头。 “可是能够说话“美人又问。 “可、“九尾呆呆的答了话 “那还不跪下行礼!这般不知礼数吗?族中长辈如何教导的??!“美人呵斥道。 “是后生不懂礼数了,前辈莫怪!“九尾赶紧给面前的两位跪拜行礼。 “他们呢?不用拜了吗!“美人又道。 “是是是、后生不识礼数,前辈莫怪、前辈莫怪、前辈莫怪...“九尾一个接一个的拜过去,绕了整一圈后,重新跪倒在美人面前,忐忑地等着对方的吩咐。 “乖了乖了~好孩子,快起身来吧、“一只娇柔的手伸到九尾面前,牵他起来,九尾不明何意,只能硬着头皮受了。 “各位,我狐族的后辈甚是识礼明仪,是吧~“美人牵着九尾的手看向各个神像,温柔地说道,一点不似刚才的刁蛮,语罢,等着各位的回应。 “是是是!!“ “没错没错!“ “这是教导有方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对对对~“ ... 各种声音答话的态度与刚才龙王说话时有了明显的不同、 “什么就你的后辈了没看到他是先认出我的吗“龙王不服气。 “谁说他先认出你的他初进大殿轮番跪拜时,就已经认出我来了,“美人又翻了个白眼,道,“而且,老东西你看清楚,这是我狐族晚辈!与你何干!“ “我不管~他就是先认出我的!先来后到,你懂不懂规矩?若是他方才先认出了你,你为何不第一时间就出现认了他呢!!!“龙王耍起了无赖,“他身上有我龙族的血脉之力,就是我龙族!就是就是就是!!!“ “嘁、“美人看上去并不吃耍赖这套,“来见族内后辈,自然是要注重仪态,方才我去梳洗了一番才堪堪来迟的,我可不像你这老东西,光着身子就敢在后辈面前晃、真是枉为神者。“ “大丈夫不拘小节!“ “谁管你、“美人托起九尾的手,另一只手拍拍他的手背,温柔地说,“告诉他们,我是谁。“ “您是…狐三太爷?“ 老子要当你老子 - 半劫 - 上庸城南 “瞧瞧这娇俏的模样,瞧瞧这骨子里的机灵劲儿,可不就是我狐族的小辈嘛~“美人甚是满意地笑,摸摸九尾的头,甚是喜欢。 “老狐狸、我不管,这小崽子身体里流着我龙族的血、定是我族人无疑!“ 龙王不服,伸手要来抢人。 “哎呀呵,老长虫,你还想动手是嘛!信不信我再揍你一顿!“ 美人捞起袖子发难。 “打就打,我堂堂龙帝还怕你只狐狸了!!“龙帝显然不愿想让。 战争一触即发、 “请恕后生无礼,二位前辈,我想插句话,可以吗...“ 听到龙王说他身体里流淌着龙族之血,九尾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眼看两位神尊就要打起来,九尾自知不应该也只能打了个岔。 “哼、“美人衣袖一甩,扭过脸去不看龙帝,“你便说罢。“ “前辈莫怪、“九尾冲狐三太爷作了一揖,转而向龙王道, “龙帝前辈可能是误会了,我乃狐族后生,并未归属龙族,“九尾解释道。 “哼哼、~“美人得意地笑。 “这不对,若你不属我狐族,身体里怎么会有我龙族的血脉之力!“龙王想了想,脸色微微发了寒意, “莫非、“ “喂,老长虫、你想干什么!“美人自然是知道龙王在想什么。 “不不不、前辈误会了,这血脉之力非是我强取所得的。是这样,后辈有幸结交了一位龙族好友,一次酒过三巡之后,听她讲起龙族的往事,她道龙族的血液非是寻常人可以接纳的,那时候正在兴头上,就吵嚷着说要一试,那时候喝的太多,后来醒来之后,我也想不起来这血我究竟是喝了还是没喝,如今听前辈这般一说,我才能够确定,这荒唐事我确是做了。“ 九尾苦笑,那晚上的事他当真是忘了个一干二净,瞧得眼前的形势,他也只能够如此解释了。 “竟能够是如此?“听得九尾这么一说,出于龙族的骄傲,龙王有点会不过意来,或者是有些接受不了。 “哈哈哈哈,老长虫,你不是炫耀你龙族的血脉之力多么厉害吗!啧啧啧,看来,也不过如此~“美人明显反应比龙王快一些,看到龙帝一脸不愿意相信的样子,更是开心地笑出声来,一把搂住九尾的肩,甚是亲昵地摸摸九尾的脑袋, “小家伙,不错,真给老子长脸!“ “小家伙,你说的那位龙族小辈是男子是女子?” “女子…”龙帝捻须,叹了口气,点点头,“我龙族向来女儿家甚少、” “若是龙帝前辈有要事要与龙族的后辈交代,晚辈会尽力帮忙,将她带来与龙帝前辈一见。“ “瞧瞧、都瞧瞧,这就是我老狐家的小辈,多么聪明伶俐善解心意!“美人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看来,老子不在的时候,狐族后生当真还是认真地承了老子的遗志,将老子当年的谆谆教诲铭记于心呀~” 龙王难得不来杠上一嘴,只是轻轻的笑了笑,情绪看得出来地低落,道,“不必了…” “老子最讨厌矫情了,老长虫我警告你,别犯浑,不然老子把你踢出去!”美人用肩膀撞了龙帝一下,威胁道。 “好好好,我知道、”被这么一撞,龙帝反而看上去好了不少。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你的族亲父母唤何名讳?“美人问九尾。 “答前辈的话,后生名为心月九尾,生在不周山下,打睁眼起就没有见过族亲父母。“九尾答。 “哦~?无父无母?“美人莫名的高兴,“生在不周山?” “是、“九尾点点头。 “小家伙,当真是与老子有缘啊!你可知道那不周山是谁的地盘吗?“美人语气微挑,等着九尾来猜。 “在人世时确实未曾听闻不周山是为谁人的管辖地界,只知道人们传说那里是修神者必须去潜心供奉跪拜的地方…”既然美人这么问了,九尾大概也知道答案,但他故意把自己所知的说在前头,最后才带上惊讶和崇敬小小的猜测了一下,“不会,掌管不周山的是您吧?” “没错,那地界在天地开出之后一直都归我管,不过我不常在那,你知道,我们这些已经陨落的神者不能随意出到外面去的,上次受了天命出去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了,确实不知道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时候多了你这只小狐狸~” 不是看不出九尾的这些小把戏,而是即使看出来了,也依然会被他哄的甚是开心,美人倒是越发地喜欢九尾的这股子机灵劲儿了,道,“小娃娃当真是聪明,甚是老子心意。你既然生在不周山,又无族亲父母,那本帝就做你的族亲父母,你道如何?“ 九尾以为自己听错了。 “呀呵!小崽子,老子堂堂狐帝当你爹你还不乐意了?!!!“狐帝这一出接一出的,脾气简直和玲珑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乐意乐意、当然乐意!我只是有些受宠若惊,有点不敢相信...“九尾赶忙点点头。 “放心,做了本帝的儿子,一定亏待不了你~“狐帝很是满意,再次握住了九尾的手,神力从九尾的掌心注入,飞快地探查他的身体。 “嗯...“九尾只觉得钻进自己体内的神力烫的像火,所经之处的经脉像是马上就要被烧穿了一样。 “嘘、闭嘴、“ 九尾只能咬紧牙忍耐着。 神力循环一周后,重新回到了狐帝的掌心里。 “儿啊,你的体质、有点特殊啊、“狐帝道。 “是有什么问题吗“九尾长吁了一口气,不解。 “问题倒是大不出天去,可是、“狐帝沉吟道,“可是,你怎么可以只有一条尾巴!老狐家的狐狸当然是要有九条尾巴才漂亮啊!!“ “这个啊、生来就如此了...“我也不想…九尾小声道。 “没事,有你爹在这,爹爹会给你添上八条最漂亮的尾巴~“狐帝胸有成竹。 “真的嘛???!”九尾做梦都想做一只九条尾的狐狸,听狐帝这么一说,突然激动起来,目光炯炯。 “当然是真的,“狐帝笑,“跟老子过来,爹爹有更好的东西要给你~“ “好~”九尾欢快的应声,别的无所谓,他要尾巴要尾巴!! “等等,“一男子的声音响起,九尾只觉得有些耳熟。 “又是谁啊!“ 狐帝不耐地转过身去,看清来人后竟是极为难得地没有直接开骂。 “府君、“ “府君、“ “府君、” “府君好...“ 众神纷纷现出灵身行礼。 “呃、府君你怎么来了?“狐帝也作了一揖。 “岁崇你可算是来了!你要为老哥哥我主持公道啊、这只老狐狸三番五次地羞辱我欺负我!他,他骂我是老长虫,还抢了老子的继承者,他不是个东西啊不是个东西~!!“ 见了来人,龙帝一把扑了上去,抱起袖子就开始哭诉。 “老哥哥,这还有后辈在这,你可不能损了威仪啊、“ 来人正是泰山府君。 “什么威仪,刚才被这老狐狸一顿奚落,我在后生面前的脸都丢尽了啊!!“龙王不管,接着吵嚷道,“丢尽了!!!“ 九尾心里暗道,幸好玲珑没随了她祖上的这位龙帝,现在看来,她那刁蛮的性子倒显得可爱得紧。 “老长虫,府君是让你别损了他的威仪,“狐帝一语道破,继而转向府君问道,“你来这干嘛?“ “怎么说我在这还是有个铺的,怎么就不能来了“泰山府君好脾气地笑,指指两人相邻的神像,道。 “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这个时候来这里,有诈、”狐帝美目微眯,“莫不是你也想来分上一杯羹?!“ “我就说你冰雪聪明~其实是这样的,早在很久之前我就选定他了,可他的机缘不够,到了现在才找过来,我方才在迷魂殿忙公事,这才抽了个空当跑回来了,不想还是来的晚了半步,打个商量~“泰山府君笑得春风和煦,“不知狐帝能否割爱?…“ “不能!“ 狐帝怒了,“你们这一个个的,把规矩当做儿戏吗!明明说好了是本族族中的后辈才可以!本族后辈、本族后辈!!!懂吗?!“ “他有我龙族血脉、“龙帝振振有词 “我没有族人,”府君理所应当。 “老子不干!“ 若是在平时,龙帝同他叫板,也就是两人打一架完事,可如今泰山府君也来横插一脚,这个家伙是打不得的,狐帝牙一咬眼一闭,横下心撒泼耍赖起来。 果然,活的久了的神明就是与凡胎不同啊... 九尾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暗想。 “老狐狸,我可不吃这一套~“龙帝幸灾乐祸,“没用的~“ “老长虫你是不是找打!“ “打就打!“ 又来了。 “行了行了,像什么样子、“ 泰山府君劝和,可他们已经开始往对方脸上挥拳头了。 所以神者打架也只是动动拳头吗?这么看来好像没有戏本子里说的动辄就动用绝世术法那么夸张,原来大家都是习惯动拳头的呀。 “既然谈不拢那就按规矩来吧,我这就带他离开、“泰山府君揉揉额头,无奈道。 “不行!“ “绝对不行!“ 这次他们的意见头一回统一。 “那你们说,怎么办!“ “让当事人来选,“狐帝胸有成竹,立马回答道。 “这不合规矩啊、规矩讲的是由我们挑选继承者,哪里轮得到小辈来挑我们?“龙帝想了想觉得不妥。 “那你就滚出局、!“狐帝不耐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不行你就继续等着去,等到现在才出来一个宝贝,你还挑挑拣拣?大家找个继承人都不容易,就你在这叭叭叭叭、!再把这小家伙给叭叭跑了?老子就把你摆到台上当祭品!“ “我同意、“泰山府君表态。 “明事理、“狐帝赞赏道。 “嗯、我是同意让九尾来选择,“泰山府君清清嗓子,故意越描越黑,“跟他后面那句话没有直接的关系。“ 龙帝在心里骂:岁崇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一语双关了,你变了、! 迫于局势,龙帝也只得同意,不然他真的可能连汤都喝不上。 “好吧,那我也同意。“ 面前的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周身也被好多道视线注视着,九尾觉得背后发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吞了口口水, “你们,同意什么?” 你愿承了哪一方神位? - 半劫 - 上庸城南 神之父者陨落后,最初的神族出现,他们被称为三十六使神。 洛神掌水,禺疆掌风,云神叫做屏翳,雷神是上古之神兽菱,这是以风神禺疆为首,掌管人界四季的四位神尊。 泰山府君东里岁崇受命接管地界,自承命后,甚少参与九重天上的神族内事。 其他的神者,一部分负责创造大地之上的生灵,另一部分则是作为战神而存在,这其中以龙帝东里神常为首,狐帝第五槐林也是归于战神门下的。 若是论起辈分,龙帝是最早的使神,泰山府君位列第二。 他们跟随神之父者去西域南蛮之地除凶兽,神帝陨落之后,他们便承下神之父者的遗志,统领众神继续扛起创世大任。 再后来,众神内乱,三十六使神先后陨落,陨落后的神魂便永远地留在这座神墓之中了。 “这些、晚辈当真是从未听闻过。“ 泰山府君说的这些,与九尾听说过的那些关于上古的记载相差甚多。 “九重天天之上的事,凡夫俗子自然是不知的。“狐帝哼哼道。 “嗯,也对,大概那些史账都是后人自己写的吧。“九尾点点头,道,“就像府君前辈方才说的,您与狐帝前辈跟随神之父者一同去的西域战凶兽,在人间却一直认为是神之父者独自前往的呢。“ “这,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泰山府君神秘地笑笑。 “岁崇你扯这么多作甚说重点!!“龙帝提醒。 “咳咳、“泰山府君认真道,“想必说了这么多,你也应该知道了,在座的各位都是早已经陨落的神君,神者陨落后是不能重新经历轮回的,大家都会回到这座神墓,等待被指引找到这里的人,他将会接受一位神尊的传承,成为下一任神尊。很明显,等了这么久,你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如今龙帝、狐帝还有本君都与你有缘,都希望你能够继承衣钵,争论不出个结果,所以由你来选择,你愿意承了哪一方神位。“ “若我成了神,能够将未能通过试炼被困在五周门内的人救出来吗、“九尾突然问道。 “不能、“泰山府君答他,“五周门内的世界,纵使吾等为神也干涉不了。“ “那九尾便谢过三位前辈的好意了、“九尾后退一步,对着三位神尊行了跪拜大礼。 “为何“龙帝不解,“那么多人做梦都想为神,眼下大好机缘,为何你要拒绝“ “九尾幼时在庙宇中长大,身边的大家都拼命想要修成正果,破障成神,整日为了匡扶正义惩恶扬善而奔波着,大事小事都要插手解决…我师兄就常常对我说,修道之人首先要正直,除魔卫道是我们的责任,可是我不想背负太多的责任,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伙伴就足够了。位置越高,责任越大,九尾只是凡胎,未有远大的报负,既然成神不能够将离熄救出来,那么,我成神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九尾道,“而且、“ “而且如何说下去!“听了九尾的话,狐帝面色越发难看。 “恕后生无礼,“九尾再次俯下身磕了个响头,才道,“自幼师兄教导,这世上绝没有一跃而上的成神路、“ “你的意思是,“狐帝危险地俯下身,捏住九尾的下颌,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们在对你使诈“ “恕后生无礼,“九尾看着狐帝赤红的眼睛,还是继续说下去,“是的。“ “小狐狸、“狐帝手上越发用力,捏的九尾的下颌咯咯作响。 “可、“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好小子、“几乎就要捏碎九尾下巴的那只手瞬间收了力,转而搂住肩膀将他提起,右手从下颌一抹,钻心的疼痛瞬间消失了去。 狐帝搂紧九尾的肩膀,大笑,“胆子是真的大、颇有老子当年的风范!“ “恭喜了、“府君对九尾点点头,转身便消失在神殿之上。 “干的不错、“正经起来的龙帝终于像一个威风堂堂的战神了。语罢,重新化作一条苍龙盘踞在神之父者手中的战斧之上。 “小狐狸,我也要走了,你应该也猜出来了,方才那一切都是我们几个老家伙联合起来诓骗你的,“狐帝放开九尾,道,“不过,你当真与我有缘,这次不作假,我问你,本帝做你的族亲父母,你可是愿意“ 九尾定定地看他,重重地点头,“孩儿愿意。“ “好、“ 看到狐帝的笑颜,九尾才终于知道,艳绝天下是什么意思了。 狐帝的突然现出了原身,九条赤红蓬松的大尾巴出现在身后,当真是漂亮。狐帝侧过身,手指清挥,八条尾巴缩成小小一团光团,随着狐帝所指贴上了九尾的背后。 “这是!“九尾急忙躲避,可光团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父君许诺你的八条尾巴,“将仅剩的一尾收起,狐帝道,“你要好好爱惜父君的宝贝啊。“ “是、“九尾道,“谢过父君。“ “好了,我走了,那个老女人古怪得很,别招惹她。“狐帝叮嘱几句后,也离开了。 “过来、“神殿上重新恢复了昏暗,方才说过话的那个女声传来。 九尾握紧不更,往声源走去,那是正对大门的地方,在两尊神像之间有一道不窄的间隔,方才跪拜之时,九尾只以为这里空出了一个神位来,并未在意,如今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跟我来。“阴影之下出现一双萤绿的眼睛,对他道。 九尾咽了口口水,还是大着胆子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走去。虽然看不见前路,但至少脚下踩着的都是坚实的地面,九尾渐渐的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停下、“ 女声再次出现,九尾甚是听话地立刻止了步子。 周围突然燃起绿莹莹的火焰,照亮了面前,九尾若是再向前一步,就要坠入深渊。 “过来点。” 九尾回过身,一只黑色的猫正蹲在高台上,萤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身后微微律动的,是九条尾巴。 祖、祖猫 九尾直接跪下。 真正拥有九条尾巴的猫只在传说里面出现,虽然有子姓一族的猫妖位列仙班,但他们都是八尾猫。 子氏猫妖在破飞升之劫时,不论成败,都会被天雷劈去一尾,这是天道定下的规定,没有谁能够说清楚为什么。 “不必,“一股巧力将九尾托起,“抬头看我。“ 九尾抬头的一瞬,一枚印记打进额心,闪了闪便消失了。 被放下后,九尾有些不知所措。 “你方才说,要从五周门救的,叫做离熄“祖猫发问,“它可是一只黑猫“ “是、“九尾答。 “有意思,“祖猫打了个哈欠,“你若是能再见到他,便替我带个好罢。“ “是。“九尾点头。 “剑是把好剑,如今染了魔气,小心被它牵连,“祖猫趴下身子,提醒了一句,没等九尾答话,爪子一扬,便把他扔了出去… 九尾重新站在了那处摇摇欲坠的破庙的门口,看看周围,一切都与他来到这里时无异,就连阳光落入林间穿透下来留下的阴影都一模一样… 九尾愣了好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试探地推了一把那扇破门,吱呀一声,破庙终于塌了。 违背天道,不得善终! - 半劫 - 上庸城南 “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迷迷糊糊中,眼前的血衣男子的身形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向他伸出了手,离熄竭尽全力想要看清楚对方的相貌,可女子白纱遮面,眉眼弯弯,俨然是个降临凡间的仙子模样。 此时离熄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使劲瞧着她,他早就算到大限将至,大概就是现在了吧。 “曦,我们很久以前就见过的,还记得我吗?“女子抚了抚离熄逐渐失去光泽的皮毛,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我叫波旬,我是来帮你的,你,要不要和我走,离开这里?“ 波……旬…… “要?还是不要?“波旬再次开口。 离熄是见过她的,只是上一次,双方似乎都不够友好,因为那时候,她要找的人是不祟,离熄觉得她别有用心,才爪牙舞爪地挡在了不祟的面前要赶她走,被波旬一挥袖子拍飞了好远。 “时间不多了哦,“波旬的笑容依旧美丽,“最后问你一遍,到底要不要跟我走呢?“ “我要活下去!”离熄心中大喊。 这个声音被波旬察觉到了,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手指点在离熄的眉间,使得他灵台暂时清明, “那,给我一滴你的血,我们就各取所需啦~“波旬还特地用指尖指指头顶,眨眨眼强调道,“要这里的血哟~“ 波旬要的是离熄的精血。 离熄毫不犹豫探了爪子扎入头顶,忍着剧痛取出一滴精血,波旬小心地将它存在掌心,五指轻轻律动,散出浓重的黑雾将离熄包在其中。 黑雾越来越浓,更像是在逐渐凝固,形成了一层硬硬的外壳,离熄被包裹在其中,只觉得周身越来越粘稠,有一股力量在不断地将自己挤成更小的一团,封锁在其中,逐渐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离熄死死地抱紧怀里的红色晶石,慢慢地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最后,和黑雾融合在一起。 波旬满意地掂着手里黑色石头,将方才存在手心的精血一分为二,一份继续存好,另一边被牵成一丝血线,在给黑色石球上勾勒出繁复的咒文。 这个地界是神域龙潭,而离熄所在的这个神域龙潭却是五周门重叠在真正的神域龙潭之上的一处空间,或者说,试炼的这个场所,就像是水中倒影出来的那个世界,它真实存在着,却又和真正的神域龙潭不一样。 已经从试炼中脱出的九尾,他是可以再次回到龙宫的,但他再次回来时是无法看到离熄的,因为他无法再次回到这处空间… 空间壁同结界壁自然是不同的。至于玲珑,她大概是个特例,龙族对空间的把控非是旁外可比的,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而一个特列,或者说唯一的一个传说般地存在,就是魔祖波旬了。 存在于异空间跳出三界之外的魔界就是凭她一己之力建成的。不同于天界有天条,妖界有妖训,人间有律法,地府有鬼令,魔界对依附在其麾下的所有生灵没有任何约束,所以才导致魔物时常作祟三界。 这都是因为魔祖波旬懒散惯了,她不愿意受约束,也懒得去管他人,就随他们去了,反正这些家伙闹的过火了自会有三界义士去主动清理,闹的再凶点便直接被天道处置了…既然有人代做惩罚,作为魔祖的波旬自然是乐的轻松。 波旬挥起一掌,直接就将五周门设下的这处空间轰出一个大窟窿,踏过这处块破碎的空间,仍是一样的场景,外面这处才是真正的神域龙潭! 感觉到身后追来的攻击直冲她手中的那块石头,波旬不悦地侧了脸,重重地跺脚,刹那间砂石腾起在她背后建起一道石墙,虽是挡住了袭来的攻击,石墙也似是略为承受不住地凹陷下来,双方力量正较着劲,波旬挥起一拳狠狠地砸在石墙的背面,将两方力量全都砸碎了去… “别动他,”软糯的声音带出的句子极具威胁,“滚!” “违背天道,不得善终!”厚重的男人声音传过来。 “呵、卑躬屈膝地顺应它,你得了善终吗?”波旬笑,“我想如何,要如何,轮的着谁来置喙?天道要我死,我就要活给它看!要他死,我偏偏要保他太平!善终?真好笑。” … 当玲珑浑身是伤地回到龙宫的时候,离熄已经不见了踪影,重叠的那处空间已经成了碎片。但凡五周门的试炼没有结束,这处空间是不可能破碎的,可现在的这番情景,只代表着,离熄已经连同血肉神识都被五周门吞噬了… 手中拽着的九穗禾被她捏的茎干都断了,这穗子上还在不断地滴下水珠。 玲珑早就听闻西方蛮荒之地生着一株九穗禾,是被好食仙株神草的饕餮找到的。九穗禾可使人老而不死,是为离熄续上寿命的绝佳选择 玲珑深入蛮荒腹地,找到饕餮,拼尽全力同它打了一架,终于勉强获胜。 却被得知这神草早就被饕餮吞吃下肚去了,玲珑强忍着身上的伤痛,扒开饕餮的嘴钻进它肚子里去,在堆的无边无际的食物残渣中翻找了近一个月,终于摸到了这株九穗禾。 因为是吞吃下去的,九穗禾依旧完好,甚至有在这食物堆中扎根重新生长的意思。 取了神草后,玲珑马不停蹄地赶回龙宫,身上的伤势越发厉害,她已经无力再驾驭空间穿梭,只能咬着牙维持在空中飞行的状态,甚至到后来力竭不支的时候,靠着两条小细腿一步一步走回到龙宫来的。 九穗禾上沾满了污渍,玲珑还生怕离熄见了会吃不下去,在龙宫外找了处甘泉将它洗了干净,却忘记了自己身上也还是污浊不堪的。 “你骗我,为什么你也要这么骗我!”玲珑没有暴怒,只是眼泪抑制不住地大颗大颗滴落下来,口中喃喃道,“都走吧,走了好,我本来也只是孤身一个,你们,想如何,便就如何罢…” 当玲珑还是一条刚从蛋壳里钻出来的小龙的时候,孤零零地生活在这片水域之中过了三千年,三千年来,她从未见过活物,只有她母亲烙在龙蛋壳上的一丝残影陪着她。 母亲告诉她自己早就为她取好了名字,乳名唤作玲珑,大名唤作太泽,是为造福天下之意。 母亲教会她修炼,教会她术法,授她知识和常理,后来,等到玲珑三千岁能够变化身形的时候,母亲告知了她的身世。 那是玲珑明事后的第一次哭泣。 自从玲珑将离熄和不祟捡回来之后,就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不祟想要做任何事情,她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 她看不起人族,却游遍了凡界九州逛遍了坊市街巷,吃了不祟想吃的糖点,听了不祟想听的说书,茶碎小吃三牲五鼎,她样样都替他去过了,因为对人世无比憧憬的那个人,没了。 不祟知道她眼睛不好,便将自己的眼睛留给了她… 那只狐狸向往人世,却一生未曾因为憧憬而踏入人世,他想做的,玲珑替他完成。 不祟死的那天,是玲珑第二次流泪, 而这,是第三次。 吾等同生归墟之国 - 半劫 - 上庸城南 魔界里新来了一只魔,高高大大的样子还有他的瞳色,看上去就不太好惹。 这魔有些与众不同,他不在主城里安身,而是在南边的一片梅花林中搭了个窝,平日里也不出去打架斗殴惹是生非,就愿意呆在这片梅花林里,枕着树下的蒲团就能睡上一整天。 难得醒着的时候,就提了鱼竿踩上梅花林外的断崖石,在线的那端绑了块石头,对着万丈深渊把吊线垂的老长,盘着腿坐好,盯着一处发呆。 在魔界之中,大家都是相互对立的,因为拉帮结派的通常到最后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谁知道前一秒和你勾肩搭背的同盟好友会不会下一秒就将你吞吃下肚,让你成为他增加实力的补品呢。 魔域里虽有坊市,但秩序极为混乱,有形状的魔没形状的魔还有奇形怪状的魔满大街都是,在这个没有任何规矩的地方,你想做什么只管去放手做就好了,买东西不给钱?没问题,只要摊主奈何不了你,不给钱就不给钱把。打架斗殴这些统统都是小事,只要你有实力,就算想杀了魔祖波旬顶了她的位置都可以! 当然,迄今为止自然是有人这么想过也这么做过了,不过结果显而易见。 在片魔域这片地界,实力强的多,可胆子大的不要命的更多,虽然大家各自为政,但群起而攻之是常见的,最后究竟是谁得了好处就看自己的手段和运气了,另外,得了好处之后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围攻对象也急很难说。 所以,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魔,每天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就是让自己活过今天。 木疆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死后会来到这里,还莫名其妙地成了霸据一方的一个小魔头。 不是说魔障越重的人堕魔后才会实力越强吗?自己分明是个老实本分的小兵而已,生前几乎未与人交恶,也未有过什么天大的非报不可的血海深仇,怎么就突然被发配到魔界来了呢? 他在一处偏僻的地界醒来,周围是一片昏暗,只有一条小路直直地通向前方。木疆错以为自己进了泰山地狱,正在往黄泉路上去,所以就迷迷瞪瞪地顺着路一直往前走,走了没多久,不知道什么东西用力在自己的颈后拍了一下,一回头正好对上一团蹿过来的黑气。 木疆错吓得张大了嘴正要大喊出声,深吸气的时候却恰好把那团黑气吸了腹里去,然后就感觉腹胃之中的饥饿感稍稍得了些许的缓和… 那时候的他还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以为死了之后的生鬼是可以靠这些黑气填饱肚子的,就开始一路捉这些黑气来吃。陆陆续续吃了四五十团黑气,隐约觉得已经三分饱的时候,他遇到了另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生鬼。那只生鬼正偷偷地躲在树后瑟瑟发抖,木疆错看到了就将他拉出来,看看他断掉手臂的伤口处露出的森白的骨头,心道,这也是个可怜人,既然所向都是一处,便就邀他一块儿共赴黄泉路,那生鬼奇怪地看他一眼,也就同意了。 这条小道一如既往地昏暗,前面什么也看不到,走的久了后,路上碰到的那些飘散的黑气行动越来越快,愈发地难抓了,要是碰巧抓到,木疆错就同那个生鬼一起分着吃了,刚开始那生鬼还会推辞不愿,却架不住木疆错的热情,反正都死了,吃的饱点再去投胎岂不是更好?谁愿意做一个饿死鬼呢。 “你为何会来到这里?“那生鬼小口小口的地吃掉木疆错撕给他的半团黑气,抹抹嘴,问道。 “因为我死了啊、“木疆错被问的莫名其妙,不然他没事来黄泉道瞎逛什么? “那你可是有什么大仇未能得报吗?“那生鬼看上去也有点莫名其妙,又问。 “没有。“木疆错仔细想了想,发现似乎真的没有。 “那、可是有什么未了的执念?“ “……我、放不下我的媳妇儿,我还活着的时候,许诺过会与她相伴终老,护她一世周全,可我却先死了,“提起迷心,木疆错有些难受,“留下她一人在世上,我不忍心…“ 听着木疆错说了这些,那生鬼只是垂目不言,像是在认真地想些什么。 “那你呢?可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木疆错问他。 “我?“那生鬼低头轻笑,“我的那些…呵呵,不说也罢。“ 木疆错不是个喜欢追问到底的人,对方明显不想回答,他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前面路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光亮,旁侧的那些黑气已经不再是零零碎碎地飘荡着出现了,它们像是成群结队一般,你咬着我我咬着你地翻腾着、追赶着,有几团停在他们身边好奇地围看着,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那生鬼惊恐地挥了手,想要将它们都赶走,生鬼发出的惊呼声像是勾起了它们的兴趣,那些黑气似是终于有了目标,突然一拥而上把那只生鬼笼罩在其中。 “啊!!!!~“生鬼全身都被黑气笼住了,身形剧烈的扭动挣扎,像是承了巨大的痛苦,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露在外面的左手也因为挣扎而变得扭曲。 事发突然,木疆错立刻冲上去要把那些黑气打散,可围住那生鬼的黑气实在太多了,还有好多正在源源不断地赶过来贴上去。 被他上手揪下来的那些根本就不值一看,木疆错急的红了眼,分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在黄泉路上还要受这些折磨? 这生鬼虽是认识不久,但也算是相熟的了,自己怎么可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一阵气血上涌,木疆错感觉胸口逐渐地凹陷下去,自心口处产生了一股极强的吸力,被他揪下来或者抬拳打碎的那些黑气尽数被进入了心口之中。 这不小的动静,使得其他的黑气全都注意到了这边,它们齐刷刷地散开,又一股一股、成群结队地向木疆错靠了过来,就像刚刚靠近生鬼一样。 “这有个厉害的~“ “看上去…很好吃呐…“ “吃、吃、吃了他我就能实力大增了哈哈哈哈!“ “吃啊、吃了它!“ “生鬼哪有活的好吃,不过实力强的还是另算的~~~嘻嘻嘻嘻~“ 短暂的太平中,一只满是污浊的手突然攀上木疆错的肩,整个身体全都扑在他的背上将他死死护住, “快、快跑!往前跑!“ 是那只生鬼。 木疆错低头瞧见,那只扒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几乎被啃的面目全非,残缺的碎肉还有些连着肉筋吊在骨头上,手骨上还有留着深深的咬痕,木疆错还想问些什么,可那生鬼在他耳边歇斯底里地大喊, “快跑啊!“ 发现了生鬼的意图,那些黑气一下子全都扑了上来,想要将他们一同缠绕在内,木疆错打散面前和侧旁扑来的那些家伙,顾不上其他了,只能听生鬼的话拼命的往前跑去。 身后背负的重量越来越重,耳边还有生鬼不断发出痛苦的闷哼声。腿上一阵剧痛,木疆错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缠上自己的腿还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那东西又突然消失不见,似乎是被缠在木疆错背后的生鬼踹掉了。 木疆错大概猜到到身后会是怎么一副场景,他更加努力的往前跑着,努力抖动着后背,想要赶紧甩掉身后的那些怪物。 不是黄泉路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生鬼的头无力地耷拉下来垂靠在木疆错的肩上,长发撒在木疆错肩头,让他看不清楚身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副场景。 身后的那些魔物已经将那生鬼的身体啃食干净,连骨架都咬的残破,生鬼气若游丝地在木疆错耳边说, “你这个傻子,还以为这是黄泉呢?这哪里是黄泉,这是通往归墟的坠生崖啊、“ “什么?“归墟…… “你…跑快些,前面那崖,跳下去,就是归墟…还有…“那生鬼痴痴地笑,“我是活人,非是生鬼…“ 话音一落,那生鬼的魂魄脱出,贴上木疆错的心口被他吸收进了体内,一颗头颅从肩头滚落到地上,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空空的、被被啃食干净的白骨头颅。 黑气们意犹未尽地把目标转向了突然停下来的木疆错,…一拥而上之时,却被强大的吞噬之力拉扯过去… 归墟之国,既是魔界。 坠生崖是通往归墟之地的唯一入口,没有强大实力的魔物若是入了归墟,很快就会被吞噬。因此很多想要进入归墟的魔物会蛰伏在坠生崖,吞吃那些新来的家伙以增加自己的实力,和木疆错一起的那生鬼,便是个被分吃的干净的倒霉鬼。 木疆错弯腰捡起那颗被啃到残缺的头骨,将它放在自己的左肩上,他刚刚趴着的位置。 周围静悄悄的,那些黑气全都消失不见了,吞噬了这么多魔物的木疆错身形越发地高大起来,眼窝渐深衬得眉骨愈高,眼瞳的颜色也浅了许多… 再往前方不远,就是坠生崖,木疆错缓步走过去,脑中一片空白,左肩之上的白骨头颅也随着他的步子一颠一颠。 突然,木疆错撑开掌心,将其中郁结的黑气按进左肩的白骨头颅中,那头颅黑气大作,眼窝之中现出两点血红色, “我的名字,叫安官。” 我叫安官 - 半劫 - 上庸城南 我叫安官,是祁灵国的史官。 我们家的立家先祖是祁灵国的开国将军,虽然深受开国君主高阳君的信任,但是功高盖主这一点先祖还是明白的,于是自动请辞退居颐养天年。因此高阳君更加赏识我家先祖,便授了史官一职。 所以官职是世代沿袭下来的,在先祖那一辈,史官只唯有他一人,到后来却逐渐分化成现在的形制。 史官职务分两种,有资格立于朝堂之上的编纂史官,还有,需要净身入宫的跟随帝王左右的记录史官。 只有家中的嫡子可以接任重职成为编纂史官,作为庶出长子则别无选择,只能成为第二种。 入宫三十年,我没资格像我的弟弟一样,衣着光鲜地站在大殿之上,受一众大臣们的吹捧和恭维,毕竟谁都希望在史册上被提及一笔,为自己留下个好名声。 而我,却像条狗一样的活在后宫之中。 说的好听一点也是挂了个史官的名头,需要时刻伴随在女帝左右,从某种角度来说,被人时刻监督,女帝的所作所为应该是要有所收敛的,可也正是这样,我更加不受待见,记录史官从很久很久以前,从它出现开始,就是个病态的存在,因为它本来就不该存在。 宫墙后面的那些秘密,我都看的清楚而且要全部记录下来,而且是在后宫的一众女眷中生存,是是非非太多,做这些事更是得罪人。 我乃一介名门出身的男子,怎会愿意卷进女人的是非纠葛之中去?可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这就是我生来就要背负的使命。 每个月份要上报的册子,我自然不会将所见所闻全部如实地交上去的。将那些骇人听闻的真相编纂成一个一个人之常情、家国不易的小事情,再重新加以润色,这才是我所需要做的。 至于那些事实,我只能抱着它进棺材。 历代的记载史官都不会长寿。但规矩却是,史官之职只能两人同任,若一人死去,另一人也只能退位,让下一辈者继任官职。 “有好好喝药吗?“ 面前这个在书案俯身写字的男人是我的弟弟,乳名唤做阿宁,这任编纂史官。 我不想进这座编年殿,我更不想见他,可每月一次的述职是我必须要做的。 “要说的都在这些册子里面,我写的很详细,你自己看吧,我先走了。”头也没抬,把怀里抱着的书册堆到桌上转身便走。 “哥哥、”我听到他放下笔的声音。 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想要同我说什么,但是那些假惺惺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听,只能低下头装作没听到,加快脚步尽快离开这里。 “述职未结束,你不能走、“每次只会用同样的招数。 “好、“他已经这样说了,我只能停下脚步转身走过去,从案上堆积的册子里抽出一卷就开始念,“仁宏历十八年,三月初九,女帝食欲不佳,未食一粟,留宿苏王后寝宫,两个时辰后回寝宫,召珍妃和庄美人作陪,直至天明。仁宏历十八年,三月初十,女帝于朝后同众美人游于后花园荷花池,王兴致大好,便脱去衣物素身未裹入池中,苏王后便也随帝赤身入水,二者畅游水中,众妃嫔在旁陪乐,入夜,女帝召邱美人侍寝。仁宏历十八年,三月十一…“ “你过的还好?“ “…奴才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大人不必担心。” “哥哥…“ “大人折煞奴才了,这称呼奴才真真是受不起,若大人还想听我便接着念下去,” “不必了、我、自己看。“ “那奴才就不在这妨大人的眼了,先行告辞。“ “嗯。” 是的,就是如此荒唐。我和他乃一胞同出,我为兄长,却还是要向我的亲弟弟行跪拜大礼。 我们的母亲是正房夫人,生下我和阿宁这对双胞胎兄弟后就死在了产房里。父亲后来便陆陆续续又娶了几个填房小妾,却再无一人再能为他诞下男丁,于是我和阿宁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被定做下一任的史官。 后来突然有一天,在宫闱之中做记录史官的叔叔突然身染重病,女帝派人传来命令,尽快选进新一任的史官接任就职。 那一年,我们刚刚十五岁。 因为继任史官是莫大的荣耀,我们不需要随家族的姓氏,只有个乳名,我叫阿安,弟弟叫阿宁。 在我们继任后,名字之后就会缀上官职称号,一个“官“字,还有一个……叫,“宦“。 作为正房夫人所出的嫡长子,我顺理成章地成为“安官“,而我唯一的弟弟,得名“宁宦“。 当父亲宣布第二天我们就要被送出去的时候,我其实并不高兴,我很害怕阿宁记恨我。 那晚,我和阿宁在祠堂里坐了许久,他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话。我不知道应该要说些什么,只能靠他坐的更近一些… 我靠着供桌睡了一晚,醒来的时候,阿宁靠在我怀里睡的香甜。窗外已经天明了,我却舍不得叫醒他,过不了多久,我们的人生将天差地别,这也许是我们唯一亲近的机会了。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因为,十五岁的我居然猜准了,只是对象调换了。 我的脸,在一夜之间竟是生了一块巨大的赤红恶斑,几乎覆盖了我左脸的三分之二,从眼窝一直蔓延到耳后… 跪在祠堂之上,阿宁就跪在我的右手,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眼中尽是恐惧,似乎还有一丝其他的情绪。 我父亲坐在一旁不住地叹气。最后是我的三叔的主意,救了大家。 父亲将我和阿宁互换了身份,一个代替嫡长的哥哥送上了朝堂,一个伪装成弟弟被送进宫闱。这个办法的确是救了整个家族的所有人,可被救的人中唯独除开了我。 一夜之间生出的恶斑本就是一种诅咒,若是一国的史官脸上生了这种不详的东西,无疑是对王国的威胁,若发生了,只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罪名。生活在后宫之中的“宦“每日在人前都需要以灰纱掩面,这样可以保证在全是女眷的后宫,这独存的男子不会看那些不该看的事。 因此,若是在加以掩饰,应是不会被察觉到的。 所有人都知道下一任的两位史官是生的一模一样的同胞兄弟,即使是家主铤而走险想要换人蒙混过去也是不可以的。 “从今天起,你们便不是自己一人了,你们身上,背负着家族的荣誉,还有所有族亲家人的性命,“我听见父亲又叹了一口气,也知道他的目光就直直的落在我的头顶。我不敢看他,只能把脑袋垂地更低。 “阿宁,从今天起,你就叫做,‘安官’,接任编纂史官一职,五年后,接任家主。“ “是。” 我听见的阿宁的答复声有点发闷,但我猜,他心里一定是有些开心的吧,只是不敢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罢了,就像昨天的我一样。 “阿安,你,便叫‘宁宦’,去承你叔叔的职吧。” “我、我知道了。“ “记住你们自己现在的身份,但凡出了纰漏遭人怀疑或是被抓住了把柄,家族上下二百余众,无一人可以置身事外。能够继任史官是家族的荣耀,自古传下,不要让老祖宗代代守护的东西毁在你们的手里。“ 阿宁没答话,我知道他在等我先开口呢。 后来,一身白衣的阿宁被迎上高头大马踏上了朝堂,而我,从后门被一辆驴车接走。在入宫前我要先去的那个地方叫宫房,那是所有的‘宦’净身的地方。 出门前奶妈偷偷塞给我一颗药丸让我在净身前吃下,说是父亲给的。 驴车离开的时候,我就将它扔出了窗外,诺大的宅子,来送我的只有奶妈一人。 躺在长凳上大敞着腿,那种丧失尊严的屈辱感是前所未有的,疼痛让我的脑袋更加清醒。我那时候就在想,要是就这么活生生的疼死该有多好… 操刀的老师傅动手很快,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结束了。 在宮房躺了三天,第四天能够勉强起身,第六天可以自由行动,第七天就来了几个后宫女官模样的人来找我,往我脸上系了块黑纱后领着我进了赤红的宫门。那块黑纱垂至鼻尖处挡住眼睛,使我无法正视前方,看人只能看到腰以下的位置。 在宫墙之后,我见到了上一任的“宦“,我的叔叔。 他住在破落的小院里,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半靠坐在榻上,瘦的可怕,脸上同我一样垂着一块黑纱,他正在努力地伸手去够塌旁小凳上的一碗凉掉了的粥,看上去可怜极了。 我在塌沿坐下,把粥端了过去,放到他手里,他仰起头努力地看了看我的脸,然后咧了咧嘴冲我笑,大口大口地把凉粥灌进肚子。 这叔叔我从未见过。我和阿宁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被送进宫了,家里的人也极少提起他,我只知道父亲比他要年长好几岁,可父亲现在意气风发正值壮年,这叔叔看上去却像一个迟暮的老人。 喝完了粥,把碗就放在塌沿,我站起来把粥碗放到桌上,回头时他歪着脑袋把身子压低,偷偷掀起黑纱的一角,自下往上地看我。那个角度我正好低头时看的清楚。 “小崽子,倒是生了个好皮相,”他用他那双浑浊的眼珠一个劲的瞧着我,眼中含着的笑里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可惜我那时候品不出来。 “疼吗?小崽子。“他把黑纱放下,重新坐好突然开口问我。 “疼。” “想死吗?“ “想死。” 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想死、呵呵,想死,可还不到你死的时候啊,“他又笑了,抬手摸了摸我的脸,他的手粗糙极了,手背上尽是伤疤,右手还缺了一指,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叔叔我是已经熬出来了,你啊,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哟~“ 叔叔是个可怜的人,他知道我也是,但他终于要解脱了,可是我不能,我要接替他的位置,为了家族使命继续熬下去,像他一样地像条狗一样活下去,直到,家族里送来下一条狗。 “…逢了宫中主人就要跪拜,不可直视她们、不可忤逆她们、不可冒犯她们,女帝就寝后你就睡在寝殿门口,女帝醒来你不能还睡着,若是半夜女帝有令吩咐,即使不用你去做,你也要随侍一旁,不可显现倦怠之意。记住你要时时刻刻跟在女帝的身边,除了朝堂之地不可入内,其他时候都要跟着,跟着的时候要记住,不要引起女帝或者其他宫主人的注意,若是被她们在心中记下一笔,你少不了受罪。宫中的大小事都要记录下来,但是不要拿着小本当着其他人的面写字,这是大忌,全都用脑子记下来,等到女帝就寝后,找个没人的角落再写……“ 叔叔一条一条地交代给我,什么事情不可以做,什么事情该如何做,什么事情应该避免,这些他都说的格外详细。 “我说的这些都记在脑子里,记得越清楚,你就能尽量少吃苦头。每个月月底的午后时分,去宫外的编年殿找你的哥哥,把这个月的册子都交给他就可以了,咳咳、小崽子,叔叔提醒你,“说到这里,叔叔突然语气古怪起来,“把叔叔告诉你的这句话听明白了,真话说一半,假话说一半,听别人说的话,也只能信一半。我们这种人早就是丧家之犬了,别把他们当家人,也别以为你进了宫之后,他们还把你当家人,呵呵。“ 那时候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叔叔话里的意思,但还是下意识地相信了他。 一夜之间,从一个众人捧上天的公子哥变成了身负诅咒的家族耻辱。身份被换…净身…入宫为奴… 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形容那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笼罩在心上的那些恐惧、孤独、还有耻辱,到现在依然留着,它们深深地烙在我的身上,大概永远也去除不掉了。 后来我第一次去编年殿述职时见到了我的父亲,我才明白叔叔话里的含义。 … “小崽子,去,把恭房进门的那块大石板子搬开,把里面的东西给我挖出来。“叔叔说。 我听话地照着做了,因为他是我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这小院里的恭房臭的要命,似乎好久没人来打扫过了,粪坑都已经满到溢出来了,远远地闻着那股味道就让人想避开。 进门的地方有一块踏脚的大石板,上面尽是污垢,还爬满了蛆虫…我费了好大一股劲才挪开它,找了个破瓦片就开始刨,过程中还不断有蛆或者其他虫子从地下钻出来,爬到我的手上身上,呕吐了好几次之后,终于在一丈两尺深的位置,挖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花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把它拿出来,那是一个不小的瓦坛子。 提着它进了屋,叔叔问我, “嫌脏吗?“ 我点点头。 “脏算个屁,这些东西,就算丢了命你也得给我把它们保住喽!“ 他颤颤巍巍地爬起身来,我将他扶过来让他坐在凳子上。叔叔启开坛子密封的坛子,把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捧了一个出来,都是些用羊皮纸卷成小小一卷大约一指大小的册子。 “这些都是这些年的‘宦’留下来的,每个人都有一本,里面记得都是些不能录进史书里的秘密,这本,是我的,“叔叔把拿出来的那一卷又小心地放回坛子里。从怀里摸出一把刀,在自己左臂上划开一条深深的口子,用刀尖从皮肉中翻找,挑出细细的一卷羊皮,将它抽了出来在衣服上揩干净血迹,也放了进去,“这里面,加上我的已经有九十九卷,当你的那一卷册子出来之后,把它放进去,就能够凑成一块新的髓。“ “髓?那是是什么?“ “把手给我、“叔叔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处划了一道十字型血口,接着,将他自己的手臂伸直,举起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捅进手肘的关节里,再拔出来的时候,伤口里淌出的并不是血液而是些乌黑的浊液,叔叔把那些黑色的浊液滴到我手心的血口上,它们像是有灵性一样的钻了进去。 黑色浊液并不多,大概几息的时间,就尽数钻进我的体内了,再淌出来就是些鲜红的血液。叔叔用刀尖挑破了些手肘上的皮肤盖在那片深深的伤口上,很快那处狰狞的创口竟是回复如常,只有刚刚划破的皮肤还留下些微小的伤痕。 他如法炮制,将我手心的伤口修复完好之后,指着我的小臂说, “这就是髓。” 吾妻若葵 - 半劫 - 上庸城南 “你说,这下面是什么地方。” 木疆错坐在断崖边,手里握着一支枯树枝做的钓竿,用来做鱼线的是他吞噬了一只蜘蛛精后,从它腹中取出的蛛丝做的,线的那端什么也没绑,没有东西压制,轻盈的蛛丝随着风向飘荡。 “这是在魔域之中,这下面自然还是魔域。”安官回答他。 “嗯、”木疆错只是低低地出了个声,大概他本来也没想要得出个什么结果。 察觉到身后的异动,木疆错探出手,五指用力屈起,自掌心中爆出一股吸力,刹那间,一只魔物便被他捏在手里。 “我只是来通报的,大人饶命啊!”黑气在木疆错手中拼命挣扎。 “通报什么、”木疆错冷冷的说。 “魔祖设宴,召集各位魔王…啊~~!!” “知道了。” 不等说完,木疆错掌心中的吞噬之力骤然暴增,把魔物吞噬了个干净。 “好像他还没说宴席设在哪。”安官道。 “魔祖设宴,自然是在城中。” “你要去?” “魔祖设宴,当然是要去的。” 木疆错自从入了归墟后便极少踏出这片梅花林。可魔也是需要进食的,只是他们要吃的不是五谷米面,而是要用其他的魔来填饱肚子。 以前经常会有魔物来挑战他,木疆错虽不喜却也都接受了,因为他也是会饿的,与其费功夫出去找,还不如接受了这送上门的餐食。 “饿了,这东西太干巴,吃不饱,走吧,去看看魔祖的宴厅上准备了些什么。” 大殿之上,一个穿着白色软纱衣裙的女子侧卧在大殿正上方的宽大软塌上,手里掂着一颗黑色的石球,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旁侧无人侍候,大殿的正门大敞,客座上的茶饮点心全都已经上齐,却还没有一位宾客到来,显的空空荡荡的。 “这些家伙一个个磨磨唧唧磨磨唧唧,这都多长时间了,居然一个到的都没有。”波旬修眉微促,看上去很是不高兴。 话音落下,一阵大风呼啸着刮进大殿里来,把宾客的案台统统吹翻了去,酒水点心撒的满是。 紧接着一团黑雾急袭进来,在大殿的正中央站定,黑气飞快地凝成一个高大的人形,那人形规规矩矩地向波旬弯腰行礼,待到站直身子正要说话,就被一个黑色的石球直接砸的消散去,破开的黑气灵巧的想要四散开去,却还是没能逃开,被石球尽数吞噬。 黑气消失后,石球重新回到波旬的手中。 “什么个东西,把我辛辛苦苦弄了半天的宴桌搅的乱七八糟。”波旬坐起身来,手掌狠狠地拍在扶手上。 “哎呦~怎么了这是~谁又欺负我们家若葵了这是?” “少废话,你,给我把这收拾明白了~” “是是是~遵命~” 来人是一个摇着扇子的紫衫男子,皮相生的女气的很,双目之间的正中位置生着一颗赤红的朱砂痣,皮肤是吓人的惨白色,露出的半截小臂上攀着青灰色的血管,看上去分外渗人。 男子一扬扇子,散落在地上的物什全都回到原本的位置, “好啦~这下总该开心了吧~” “不行、”波旬不满意地说,手挥了挥手,桌案又重心打翻在地,“我方才都是自己一件一件摆好放好的,你、不准用术法,动手!” “我的姑奶奶,你看看我着脆胳膊脆腿的,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哟~”男子软起调子讨好道,像是为自己作证一样掀起左手的半只袖子,那分明就是一段惨白干枯的手骨。 男子不紧不慢地踩上台阶,行至塌边直接就在波旬的身边坐下。那只已经是枯骨的手抚上波旬的颊侧,将她散落的发丝重新别回耳后,像是安抚一般,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波旬的长发,低下来声音好听地勾人, “姑奶奶就放过小的吧,嗯?” 波旬嘟着嘴不出声。 男子知道她这般模样便是不打算折腾自己了,手中的扇子重新扬起,把台下的狼藉再次收拾干净。 男子的扇骨是用一根一根惨白的指骨做成的,扇面与指骨同色,质地看上去极为细腻,上头的四个大字是用紫砂写上去的, 【吾妻若葵】 落款,[棺童] 若葵是波旬的闺名,知道这个名字的不少,但无一人敢当面或背后直呼。 而棺童,则是这个紫衣男子的名字。 棺童是波旬捡回魔界的,而波旬,是棺童捡回一条命来的。 自从波旬一力建成魔界成为魔祖之后,三界中出现了近几万年的动荡,魔道,成为生灵另一条修行途径。 而那几万年间,波旬失了踪迹。 棺童就是出现在那段时间里的。 他被河边的水鬼勾走了一魂一魄,因为没能追回丢失的魂魄,没过多少日子棺童就死了。被勾了魂魄致死的棺童属于横死,孩童早早地死去属于夭折,这两种都是触了大忌。 按照村里的规矩,棺童不可以埋在后山的祖坟里,只能被扔到一处偏僻的山头草草的埋了。 此事过去后的三年,突然有天夜里,那座山头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 从天之后,后山的祖坟地不断发现有坟墓被掘开,老坟新坟无一幸免,墓碑被推倒,棺材被掀开,里面的尸骨只剩下残块… 村子里的人发觉到不对劲,又想起那一晚的异象,便去埋葬棺童的那座山头查看,发现棺童的安葬之处早就只剩下一个小土坑,里面的尸骨已经不在了。 因为是横死,棺童入不了祖坟也立不了墓碑,甚至连收敛安身的棺材都不能置办,前几日夜的的那阵惨叫声,这几日后山祖坟的异象,现在棺童的尸骨也消失不见了。 众人只得往好的方向想,自我安慰说怕是因为尸体埋得太浅被山里的野狗把土堆刨开了拖去吃干净了吧。 异象没有结束,人们还是每天都能够发现一座被翻开的坟墓。 终于有天夜里,村里的十来个壮汉扛着铁锹锄头还带了一些驱邪工具去了后山的祖坟地。到处都是被翻开的坟堆,他们小心翼翼地探查着,终于在虫鸣鸟叫声中听到了一些怪声,众人悄悄地围拢过去,发现那是一处新坟,怪声就是从这坟堆下面传出来的。 众人虽是有些胆怯,也只能互相打气壮胆开始动手挖,露出棺盖的时候,怪声越发清楚了,正是从着棺材里面发出来的。将棺材盖启开后,所有人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 棺中的女子尸体已经被吃的只剩一副骨架,一个烂了半边身子的孩童正在抱着一颗头颅大口大口的啃食尸体脸颊上的肉,感觉到棺材盖被掀了开去,孩童侧过脸来咧开嘴来冲他们笑,半边脸上的肉已经烂透了,不断有蛆虫从里面钻出来,孩童放下手里的头颅,咯咯咯地笑, “好香的肉啊。。。” 那晚去的壮汉有十来个,回来的仅只有一人,幸存的那个男人早就已经疯了,他开始整日就徘徊在坟山之上,把自己装进棺材里,淌着口水,嘴里不清不楚地蹦出几个字,“阿爹、哈哈哈、阿爹……” 活下来的那个男人就是棺童的爹。 棺童吃掉了所有的活人,却独独将他留了下来。在吞吃那些人的尸体的时候,棺童还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递给他一只手,跟他说,“阿爹……吃……吃……” 后来,棺童就成了魔。 他的实力不断增长,可因为缺了一魂一魄,始终是一副浑浑噩噩的状态,饿了就找尸体吃,晚上就睡在棺材里。 棺童特别喜欢睡在别人的棺材里。 他死了之后的那几年,永远只能躺在土坑里,砂石泥巴压在他的身上,让他好生难受。后来他从土坑里钻出来,因为太饿了,就本能的去刨了坟堆,把里面的尸体拖出来吃掉,那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别人在土里躺着的时候是有一个棺材可以睡的。棺童小心翼翼地躺了躺,觉得这样的地方真的是太舒服了,所以直到现在,他也只愿意睡在棺材里。 后来有一天,棺童游荡在乱葬岗里突然捡到了一具不一样的尸体,他认真地闻了闻,发现这具尸体还没死透,就只能放下,蹲坐在一边安静地守着,等着她断气。 闻着这具半死的尸体里传来的诱人的肉香,棺童有些蠢蠢欲动,可是爹爹说过让他不要再吃活人,这句话棺童认真地记下了。 等了好久好久,那尸体怎么都不断气,棺童干脆就在这具尸体旁边躺了下来,两只手缠住一条胳膊,凑近她的颈项闭着眼睛使劲儿闻着,等到这股香味变成臭味的时候,自己就能吃了。 这具尸体就是那时候的波旬。 后来波旬带着棺童找到那条河,杀了那只水鬼,取回了棺童丢失的一魂一魄,领着他回了魔界归墟。 … “怎么突然要召集大家喝茶了?”棺童轻轻的摇着扇子,问道。 “太闲了,我想了想,魔祖偶尔也需要与民同乐一下的,看看这些家伙又惹了些什么乱子。” “这些日子倒是没出什么大问题,就是来了个有意思的家伙。”棺童答她。 “说来听听,” “我归墟,出了一个‘共生’” “哦?”波旬来了兴趣,“请了吗?” “姑奶奶让我办的事哪里敢怠慢,话已经带过去了,应该会来吧。” 棺童拿了波旬的手放进自己手心里,饶有兴致地把玩着,余光忽然扫过踏进门的那个高大的身影,挑了挑眉,笑道, “这人啊,就是经不起念叨,呐,这不就来了吗?” 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 半劫 - 上庸城南 “给大人请好,大人永安。” 来人正是木疆错。 “大人永安、” 安官也随声问安,脑后的长发拢起结成作揖的样子,随同木疆错的单膝下跪的动作一同行礼。 “这就是你说的共生?果然有点儿意思,”波旬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体,转而对还跪着的木疆错道,“叫大人就太见外了,以后见面,叫我姑奶奶就行,起来吧。” 在短暂地迟疑之后,木疆错还是答了话, “谢姑奶奶 “谢姑奶奶。” 安官随声。 “听说你很厉害?叫什么名字?”波旬问道。 “木疆错、” “安官、” “嗯~”波旬敲敲自己的脑门似是在认真地想着,然后接着说,“我归墟以前也不是没有出过共生,可通常到最后,他们都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我记得…上一次出现的是一对兄妹,后来是哥哥把妹妹吃了,独占了身体,不晓得你们…” “姑奶奶,那对兄妹是因为妹妹把哥哥吞吃了。”棺童认真地纠正。 “是吗?” “是的,这种八卦纠纷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共生的身体为哥哥所有,他舍不得妹子,硬撑着将妹子种在左手上。本来兄妹俩好端端地过着日子,惬意的很,后来他们不知道怎么的去了凡世,那妹子呢,在凡世看中了一个人族的村夫,后来趁着哥哥与其他魔打斗的薄弱时刻吞噬了哥哥的魂魄,独占了身子,就为了同那人族男子厮守。”棺童一边聊着一边还不忘点评, “我就常说,最毒的还得是妇人心…只可惜啊,那身体是哥哥的,而那人族本就是个男子,这村夫又怎么会倾心一个男子样貌的魔修呢~女子因爱生恨,干脆将那个男子也吞吃下去,还妄图也将他种在身上与之炼成共生,最后那下场,啧啧啧,真真是可怜哟~” “前车之鉴,你们俩参考一下~”波旬笑。 “姑奶奶过虑了,安官本就是已死之人,若不是阿错救了我,此时早就是一片虚无,如今能够这样地苟且存于世间,已经是倍加感激了,不敢再存二心。” “之前那些个共生也都是这么一副无知的嘴脸,和你说同样的话,最后还不都是为了活下来而互相开战?”波旬很是不屑安官的回答,毕竟作为被共生者,它们向来都是叛逆之徒。 “如果真到了那时候,留下来的一定是阿错。”安官认真地说,这话不仅是说给波旬和木疆错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这话好生熟悉,”棺童与波旬对视一眼,掩嘴笑。 “这么多年都没有共生出现了,我还以为这些话我都快忘记得差不多呢,你这一说我才又想起来了,你们的语气神态还有…自以为是都相像极了~不过…”很明显,波旬是对作为被共生的安官有偏见的。 “不会有那时候。”一直沉默的木疆错突然开了口,很是无礼地打断了波旬的话。 “啧、”被打断说话的波旬脸色突然就难看起来,她的目光极其危险,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波旬只需要勾勾手指头就能让木疆错永远消失掉。 波旬就这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没人敢说话,就连爱插科打诨的棺童也识相地闭上了嘴。 一时间,大殿上的气氛出奇地诡异。 细细的脚步声传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跨过门槛进了屋里,这是个干巴的老头。 老头半分没被这气氛影响到,自顾自地上前向波旬行了礼,喊了声 “给姑奶奶请好,姑奶奶永安。” 接着,又自顾自地站起身来,行至角落一处宾客席上坐好,旁若无人地吃喝起来。 “小子,想决定以后的事情,至少你的实力也得让你活到那一天,以为自己现在这样子就很了不起了吗?”波旬终于开口,声音失了方才的清凉,压低的声音就像一只小鼓,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沉沉的打在木疆错心头。 “小人不敢妄加吹嘘,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小人的心里话,若是无意冒犯了姑奶奶,望姑奶奶包容海涵。”木疆错还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样。安官知道,现在木疆错已经得罪了波旬,自己再多说其他也只能是火上浇油,便闭嘴不再言声。 “呵!海涵?我归墟从来就没有一个怂包知道海涵这两个字怎么写!冒犯了我,想用几句话给我打发了?也是,你们人族就是嘴皮子功夫厉害,好啊,那我就给你个补救的机会。 凡世有四海九州,我归墟亦有四海九州。掌九州的有八王一后,管四海有四位魔君,今天他们都会前来,”波旬换了一个姿势,直接靠在了棺童的怀里,声音里的威严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现在到场的两个除外,从这一刻起,杀了先进门的三个,我便原谅你刚才冒犯我的过失。” 木疆错只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向大门走去,高大的身影就正挡在大门前边,一动不动。 “有趣~、”棺童抬手揽住波旬的肩,低下头闻了闻波旬发丝上淡淡的香气颇为惬意地看起了好戏,好心情地问,“你猜下一个是谁?” “来了不就知道了,”波旬被蹭地有些痒痒,别过脸蹭开棺童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别闹、” 踏进门的是一团黑气凝成的高大人形,眼窝处闪着两团银色的光。 “运气不好、”棺童挑眉颇有深意地笑,“可惜了。” 这是西地的魔君七锈君。 七锈自然是看到挡在面前的木疆错。魔王没有一个好脾气的,有个不长眼的家伙拦了自己的路,他也不废话,直接一掌就挥了上去。 在四海魔君中,七锈的实力排在第二,就算是所有的魔王都在场,七锈也绝对是能排进前五,棺童的话还是有缘由的。 七锈近身极为强势,任何敌人只要被他拿捏住,下场都是极为凄惨的,七锈嗜血成性,他要变着法地把猎物折磨到断气才肯罢休。 的确,七锈君的实力不容小觑,可木疆错这个新晋的魔王似乎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弱。 安官长发结起猛地甩开卸去七锈那一掌的劲力,同时借着这一击将木疆错送到七锈的面前,木疆错没有半分犹豫,全力挥出一拳打进七锈的胸膛,拳头整个没入心口之中,五指张开,掌心的吞噬之力疯狂地吞噬被这一拳打散的魔气。 七锈自然不傻,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家伙还是有些手段的。 由魔气凝成的身体极为坚韧,能打破这一层,顺带将凝结胸口的这块魔气打散了,不得不承认他的实力很强。 魔修大多都要化作魔气存在也就是为了这个优势,即使身体被打散,只要对方没能在瞬间将它们全数吞噬,那么自己就还是有反扑的机会。 因此在木疆错的拳头打进胸口的瞬间,七锈并有没太受影响,迅速地抬腿向他攻来,与此同时,双手也同时合并想要掐住木疆错的喉咙。 “啧啧啧,要是被抓住那就没得看喽,”棺童摇着扇子惋惜,“说起来要是我和七锈打起来,如果大意被他掐住脖子的话也不见的能留下一条命呢~” 安官反应很快,长发似是见风生长一般,突然爆长了好几倍的长度。它们并在一起成了极大的一柄匕首,一声难听的喀喇声后,七锈抬起的腿被齐齐斩断,凝结成腿的那团黑气四散奔逃,被发丝织成的大网全数吞噬掉。配合着安官的动作,木疆错抽回手,双掌撑开,直接接住了七锈的手掌,手掌的吞噬之力疯狂动作飞快地吸食着七锈的魔气。 安官没有管顾七锈刚刚才斩断的腿正在逐渐复原,他的下颌骨不断地上下张合着,眼中火芒亮成了阴郁的紫红色,长发分成无数缕尽数缠上了七锈的身体,若蛛网一样一层一层地覆在他的身上。 七锈眼下顾不及身上了,他的确是太过于轻敌了,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家伙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自己逼到这般田地,眼下只能先解决他的本体。 木疆错手心的吞噬力量还在不断地吸取魔气,七锈为了维持也只能不断地补充进去,双臂又一次下了狠力地按下去,木疆错确实有些支持不住了。 论及实力,他们之间的差距真的太大了,一旦被七锈拿捏住,只有死路一条,不过所幸,他不是一个人。 七锈的手掌已经慢慢地压到耳畔了,只要再多一秒,木疆错的头就会被七锈轻松地捏爆。 木疆错勉强抗住了七锈的发力,喉头涌上腥甜的味道, ‘扛不住了…’木疆错已经拼尽全力了。 “安、官!”低吼出声。 “爆!” 随着安官的声音响起,缠在七锈身上的发丝骤然施力,木疆错大喊出声,在自己的胸口打开一个吞噬漩涡… 七锈的身体瞬间被绞成细碎的魔气,然后尽数被吸入漩涡之中,失去了身体支持的那双手臂也失去了攻击能力。 “好!”棺童甚至拍手叫好起来,他从来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我是真没想到,七锈居然输了?!后生可畏啊!” 木疆错将七锈尽数吞噬了,只剩下团成头颅的那黑气不住地告饶后退, “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吧……姑奶奶!姑奶奶求姑奶奶救救我啊!” “姑奶奶,这第一局,算小的赢了吧。”木疆错转过身问。 “你们人间,不是常说一句话叫,斩草除根吗?”波旬挑眉,“做事留余地,小心把自己推进万劫不复呢~” 波旬的话还未说到一半,身后暴掠过来的杀意就被木疆错察觉到了,手掌反推出去,将七锈连同他的攻击一同吞噬干净,随后行了一礼,道, “谢姑奶奶教诲,小人受教了。” 波旬耸耸肩不置可否。 “喂喂喂、注意了,下一波来啦!!!”棺童顿时又兴奋起来,“刚才的规定没有说只能一对一对吧?” 吾乃,尸棺魔柩。 - 半劫 - 上庸城南 “运气好罢了,若不是七锈大意轻敌,你在他手下过不了两招,”波旬对木疆错胜了七锈的这件事情上没有表现出半分的惊讶。 确实,七锈的实力与他相差太大,若真是有备而来,木疆错没有半分希望能从他手中活下来。 一战之后,木疆错已经有些力竭,虽然吞噬了七锈的全部力量,可那些魔气太过庞大,短时间之内无法被完全吸收归为己用。 “呵、”波旬瞟了一眼新进门的几人,笑道,“看这情形,你死定了呢。” “哎呀哎呀,这真是……”棺童自然也瞧见进门的是谁了,以扇子捂了自己半张脸,虽是一副不敢接着看的样子,可话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忍,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里反倒尽是期待,等着看好戏,“真是太残忍了~” 木疆错勉强靠着墙保持站立,胸口猛烈的上下起伏着,体内的魔气不停的翻转惹得胸口血气翻腾,而安官用长发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一直没有动静。 “给姑奶奶请好,姑奶奶永安。”几人行至殿前向波旬下跪行礼。 “起来吧、” “谢姑奶奶。” “无绝你先落座,”波旬又说。 “是、” 无绝并不好奇波旬单独将二人留下来做什么,远远地看着坐在墙边的那个瘦小的身影,便也同他一样,将坐塌搬去了角落。 “来了?” “嗯。” “坐吧。” “好。” 进来的三人分别是北海魔君沉渊,掌东极之地的魔王无绝,以及唯一一位女子,掌西荒之地的烟罗。 “都到了,你还在等什么?”瞧见木疆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波旬有些不耐烦。 木疆错深吸一口气,扶着门墙勉强稳住身形,重新走到大殿中心,拱拱手,向波旬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沉渊、烟罗,”波旬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木疆错,柔唇轻启,话里尽是杀意,“杀了他。” 波旬的话音未落,木疆错就被瞬间闪来攻击直接砸进了房柱之中,动手的是烟罗。下一秒,她的已经出现在木疆错面前,以臂化刃,直攻木疆错的头颅而去。 “这就死了?真没意思、”棺童不认为在烟罗这般迅疾的动作之下木疆错还能活下来,摇摇扇子嘟囔着,脸上甚是失望。 就在烟罗的攻击即将落下之时,木疆错抬手招了魔气作铠,猛地挥臂竟是将烟罗的攻击挡开了,紧接着另一拳狠狠打出,将烟罗远远的轰退。 木疆错突然明显发现自己的实力大有增长,探知之后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体内魔气已经被吸收了近乎半数。 这是怎么回事? 木疆错低声道,“安官、” “我在!” 左肩盘裹着的长发散开,安官眼框中的白色火光似乎燃的更热烈了。 “连个杂碎都搞不定,废物。”银发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后,抬手一掌贴着后背就轰了上来。 木疆错躲避不及,只能硬生生挨下这一拳。 “闭嘴吧你!”烟罗再次扑身上来,右臂直接锁住了木疆错的咽喉,正欲发力之时,耳边传来一声异响,烟罗看过去,立在木疆错左肩的那颗惨白的头骨正扭过来看着他阴阴地笑。 烟罗大呼不妙,正欲闪身退开,却已经被一团长发直接裹住了头脸。 安官低声在耳边飞快地说了些什么,木疆错趁机从烟罗掌中挣脱出来。 “有点儿意思、” 沉渊并不打算给木疆错留反抗的时间,双掌握紧然后骤然拉扯开,掌中聚起的一股吸力直直地拉扯着木疆错往自己这边来。 “阿错,先把他解决了、” 安官沉声说完这句话,木疆错就听见“喀喇”一声,安官竟是从自己身上脱离开去和烟罗缠斗在一起。 看到这一幕,棺童惊讶地张大了嘴,手中摇扇的动作都不自觉的停了下来,“共生…是可以分离的?” 波旬也不由地吃了一惊,虽然面色未有半分变化,却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终究它只是被共生体,安官并没有能控制住烟罗太久,就在感觉烟罗即将要挣脱的时候,安官发了猛力,结团的长发一齐用力,烟罗的头颅瞬间绞成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魔气四散。 安官有些愣了,他见着烟罗的模样只当她是一个存着人身的魔修,本以为这一击就算杀不死她也足以能够给予她致命一击的,可四散的魔气却说明着,烟罗并非人身,他先前的计划对她并不管用。 “该死!”看着人皮破碎散落外地,黑色的魔气重新结出一个新的头颅,烟罗的身体也突然变得高大强壮起来,不似方才那个柔弱的女子相貌。 烟罗擅长近身,身法极快,方才大意之时被安官控制没,直接将她凝结出来的头颅绞散尽数吞了下去,更让她愤怒的是他破了她费劲心力做好的这幅皮相! 失去了那副貌美的女子皮囊,烟罗露出了本型,她与其他魔物一样只是一团黑色的魔气。 烟罗很久没有这么愤怒过了。 她也是女子,自然是爱美的,为了增强实力,烟罗只能散了自己的肉体化作一团魔气。后来实力足够强横的时候,她便是不想再以魔气的模样存在了,想尽办法希望可以恢复人身。而这幅皮囊是她费尽心思寻了上万张美人皮才制成的,终于让她重新拥有了身体。 可现在,她无比在意的外貌被安官这么毁了,烟罗发了狂,眼窝中燃着血红的火焰,她不会让她好过的! 烟罗不断地发动攻击,招招凌厉致命,安官只能不断地避开,即使方才吞噬了那样庞大的魔气,可没有本型的安官面对发狂的烟罗是不可能赢的。他只能不断地闪躲,一次又一次以攻击牵制住她,努力争取更多的时间,他想,若是木疆错能够快速解决掉沉渊的话,那么他们就还有希望,而这也是他们获胜的唯一办法。 方才安官在木疆错耳边说清楚了他的计划,木疆错不知道作为共生体的他为什么能够与自己分离开去,但他清楚,既然安官能够暂时牵制住了那个女子,那么自己,一定要尽快地解决掉面前这个银发的男人! 巨大的吞噬之力拉扯着他不断地向沉渊靠近,木疆错看的清楚,沉渊的胸口缓慢地撑开一道口子,自那之中是一片虚无… 木疆错明白了,这人,是想将自己整个吞噬掉。 眼神一凛,木疆错再也没有保留,既然想吃了我,那就看看谁扛得过谁吧!木疆错低吼一声,胸口之处吞噬之力暴涨,木疆错近乎疯狂地向那男子扑了过去! 沉渊看着木疆错的样子,眼神中在一瞬间闪过惊讶,但很快,惊讶便化作了更深的杀意。 “余孽!” “我仔细的想了想,二打一好像的确不太公平,”坐在至高位的波旬一直盯着大殿之上的几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看着看着,不知为何就突然开了口,“棺童你说呢?” “嗯?”正看戏看的热闹的棺童猝不及防被点到,便也就点点头含糊的答了,“我也觉得,好像是有点儿不公平。” “那你去帮他吧,”波旬也觉得自己的考虑甚是在理,便接着说了下去,“这样公平点,” “为什么?!”波旬此话一出,吓得棺童戏都不看了,一脸惊恐地盯着她,“他们俩?!我去帮这小子跟他们俩打?姑奶奶,你真的忍心吗???沉渊那家伙可是狡诈的很,他可是处处下黑手捅阴刀子的人!还有烟罗,那女人打起架来命都不要整个一疯狗啊!你这会儿把我放下去,她怕是会咬死我的!” “别废话、去不去?” “不去!打死都不去!” “去,还是不去!” “我…我不想去啊…” “不行,必须去。” “哦…好吧…” 纠缠了好久之后,烟罗终于逮到机会劈下一掌,硬硬生生将安官的长发直接削断了,五指尖爪探出,手掌直抵着安官的头骨而来。 安官自知这一击自己是躲不过去了,调集所有的魔气将头发暴长瞬间再次劈出,心中咒骂着,就算是死也要废她几块骨头! 安官的攻击扑了个空。 利爪被一柄森白的骨剑挑开,棺童一脸无辜地挡在安官面前,左手执剑,右手摇扇,那扇子已经翻过面来了,洁白光洁的扇面背后,是斑驳不平的血红色,这哪里是什么素纸染色的扇面?这分明就是用人皮制成的啊! 干涸的血肉上,笔锋凌厉地写着四个大字, 【尸棺魔柩】 “不用诧异,我是来帮你的,”棺童虽然背对着安官,可这话的确是说给他听的,“这边我来看着,你走吧~” 安官看了他两眼,又看了看坐在软榻上的波旬,没说话,飞快地向木疆错那边去了。 “站住!”魔身的烟罗声音嘶哑难听,她自然是不会就这么将安官放走的,闪身欲追,却被棺童拦下。 “什么意思?”烟罗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骨剑打到一边。 “上头的意思,不得不从~”看着曾经的归墟一大美人成了现在这幅模样,棺童不免有些惋惜,“咱们?打一架?不过先说好,不许打脸哟~” “烟罗,”波旬的声音传过来,“你不是一直想取代棺童的位置吗? 那便,杀了他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 - 半劫 - 上庸城南 听了波旬的话,烟罗的面色微微变了。 “怎么?还不动手吗?”波旬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是说…你看中的并非是棺童的地位,而是,我的位置?” “不敢!”烟罗赶忙回答。 “那还不是动手?”波旬秀眉一拧,斥道。 “媳妇儿你变了!你怎么能够这么对我呢?你不是说过我永远都是你最爱的宝贝吗,你说过要一直保护我爱护我把我捧在手心里呵护的~这才过了多久你就变心了?难道是我年纪大了勾引不动你了吗?还是你背着我有其他的小鬼了?我不管!反正说好的你罩我一辈子,你不准对我这样~呜哇哇哇~真是世风日下啊,我家香甜可口的若葵小媳妇儿现在居然喊个疯女人要来杀了我~~~哎哟喂~我真是不想活了啊~!”棺童不慌不忙地挡着烟罗猛烈的攻击,一边还有模有样也嚎啕大哭起来。 “你要是输了,以后就不要再进我的房间、”波旬套套耳朵,这么多年了,这家伙一惊一乍的劲儿怎么还没减下来? 此话一出,装腔作势的哀嚎声立刻止住了,不让进屋?这可不行! “我媳妇儿都这么说了,所以…”棺童终于正经起来,淡紫色的眸子里的神采变了,褪掉了笑意,暗藏着的凌厉毫无遮掩,尽数展现了出来,“你只能去死了!” 在角落的两座宾客席,两人各自吃喝着,这些吃食虽无法果腹但味道还是不错的,虽然魔祖设宴,从来都不是让他们来品尝这些东西的。 木疆错与沉渊一度僵持不下,在这场较量之中,木疆错明显是处于劣势的。他的身形越来越不稳,被强行拉着向沉渊胸前那处裂口…手指没入虚无,连血肉带骨头都被绞成碎片,尽数被吞噬掉。 剧烈的疼痛让木疆错痛苦地大喊出声。 身体还在不断被拉扯着向前,紧接着就是手腕、小臂、胳膊… 安官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眼眶的红色更深,发丝再次结起,趁势缠上沉渊的脖子,将他拉着向后扯,木疆错终于得了片刻的喘息。 沉渊一连退了数十步终于稳住了身形,反手扯住发丝顺势绕了一段将安官拉过来另一只手就要扣上去。 “砰!”地一声,沉渊重重地被打飞出去,是木疆错,他掌中还攥着柄魔气凝成的匕首,方才木疆错就是用这把匕首削了安官的头发方才保住了他,安官重新回到木疆错的肩上。 “余孽,当年被你逃了,隔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敢自己跑回来送死,”沉渊站起身来,目光死死地盯住木疆错的脸,“小畜生,长的倒是像极了你那个畜生的爹!” “你什么意思、”断臂的疼痛让木疆错的灵台格外清醒,沉渊说的这些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他从来不记得自己认识过他。 “什么意思?”沉渊阴阴地笑,“你生的不明不白,死的时候也不用明白!” 胸前裂口的吞噬之力半分未减,沉渊飞身扑过来,五指握爪直取咽喉。 木疆错飞快地渡了魔气化铠,安官的长发四散,试图牵制住沉渊,二者实力相差悬殊,木疆错又失去了一条手臂,他们根本无法与沉渊抗衡。 发丝缠上沉渊的身体,却尽数被吸入了胸口的虚无之中… 木疆错吃力地单手接了沉渊一次又一次的攻击,身形不断地后退,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阿错,那尚未吸纳的半数魔气能否都给我?”安官突然开口。 “好、” 安官从来没有向自己索要什么,这是他第一次提出来,木疆错想也没想就答了他。他们本就是一体,若是要取用,安官无须向自己报备的。 木疆错明显感觉到体内那团魔气被抽走了去,安官披散在自己肩后的长发再次暴长,不过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是敌人而是木疆错。 发丝似是一条条游蛇,缠裹住的全身再攀上他的肩头,最后,蒙住了木疆错的头脸,使他完完全全被包在其中。 波旬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冷笑。 这般明目张胆地就想要动手了吗? 正欲起身,可局势的发展似乎又和她预想的不相同。 发丝完全缠住木疆错后,剩余的一股自断臂之处仍在向前延伸着,盘结成一只完整的手臂之后,依旧没有停下来,剩余的发丝拧成了一柄匕首,刃尖上闪着的寒光即使是波旬也不免多看上一眼。 此时此刻,安官已经完全占有了身体的主导权,眼框中的银色亮光紧紧锁定了面前的沉渊,左手钳住了沉渊直冲胸口来的拳头,发丝结成的右手抬起,干净利落将沉渊的右臂整段砍下,然后扔进胸口的虚无之中,将它吞噬干净。 沉渊自然没想到对方还会有这一手,眼神中略微有些惊异,身体极快的做出了应对,不断后退的过程中,聚拢魔气重新凝成一条新的手臂。 安官并不打算给沉渊喘息的时间,被发丝附着的身体愈发地灵敏,屈膝一跃便直追上沉渊,右臂猛地挥出,直劈面门,沉渊被安官这道极速的攻击压制,躲避不及只得再次抬臂抵挡,刚刚凝结成型的手臂再次被削断,沉渊也借机抬腿,避开安官胸口的虚无直直地踢中腹部。 安官重重地被踹了出去,砸进大殿另一端的墙上。 一旁喝茶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将坐塌再往边上挪了挪。 明显发现安官比自己想象的要难对付,沉渊不顾被削断的手臂,紧跟着追了上来,钳住了安官的脖子,意欲一口气捏断。要害被挟住,安官只能将最后的全部力量全部使出,发丝顷刻裹挟住沉渊的左臂,嘶喊出声,一瞬间将其拧成碎片… 可与此同时,沉渊胸前的口子像是被再次撕裂开来,扩大了不止一倍,裂纹从胸口一直撕到了腹部。 安官苦笑,果然,他从未展现出全部的实力。 长发瞬间消散而去,木疆错重新掌控了身体,听到安官气若游丝地在他耳边说: “好像不是每次都能有好运气…” 剩余的长发裹住木疆错肩头的头骨,银光黯淡,一片死寂。 即使被安官斩断了双臂,沉渊仍是一副笃定的样子,他就站在那里,不慌不忙地凝着手臂,看着木疆错毫无招架还手之力被拉扯着地往自己这边来。 “小崽子,你逃不掉的,乖乖的被我吞噬,成为本王的力量吧!” 体内的所有魔气已经耗尽,木疆错死死地盯着着那张黑气笼罩的脸,想要挣扎却没有什么用。 “停下。”波旬终于出声。 沉渊心中一沉,马上就能个解决这个家伙,现在停下,留了这条命,就等于放虎归山,让他怎么甘心? 魔界没有规矩,魔祖的话便是规矩。 沉渊下了狠心,装作没听到,再多一秒,自己就能解决这个后患了。 就在木疆错马上要被沉渊扯进胸口的虚无之时,森白的骨剑削去了沉渊的头颅,下一秒被砍断的就是双腿。 “听不见姑奶奶的话?嗯?”棺童春风和煦地说着,然后看了看体力不支倒地的木疆错,抬脚就将他远远地踢到一边。 沉渊被斩断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最后停在棺童的脚边。棺童用剑尖将它挑起来,装模作样地吹了吹灰,送到嘴边咬下一口,像品尝糕点一般,点点头,表示满意,接着又啃下一口。 一边吃着,余光瞟到地上那一双腿,棺童觉着下不去口,抬腿踢给了木疆错,“新来的,这个分给你吃~” 棺童出现在这,那么烟罗呢?! “你是在找她?”棺童像是猜到沉渊在想什么,指向高台之上,摆在波旬面前的案台上正是烟罗的头颅,她面容狰狞,被封在一只半透明的琉璃球中,眼睛瞪着老大,正在看着他… “不是传闻你们俩向来不和的吗?怎么突然关心起你的死对头来了呢~难不成你爱上她了?还是你们……”棺童惨白色骨爪将骨剑耍弄地甚是好看,他云淡风轻地说着,突然语气一转,“有什么秘密?” “没有。”虽然完全被棺童压制着,沉渊却完全表现地不像是个劣势方。 “就当如此吧!” 棺童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像是突然想起来,转回去蹲下身,细长的骨爪猛地刺进沉渊的右眼框, “啊~!!!!!”伴着沉渊的惨叫声,棺童抠下了他眼珠。 非人身的魔修,眼珠都是集结灵识所化,很脆弱,也很重要。眼珠被取,算是对沉渊的一记致命伤害了。 “违抗姑奶奶的话,本应该取你命的,可今天你尸棺爷爷心情不错,就饶了你了,这个,算是利息~”棺童将眼珠放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塞进嘴里,凑近他的耳边咬的嘎吱作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我也知道。” “…”停了棺童的话,沉渊心中一阵狂跳。 “好了~起来吧,这么点小伤也要在地上躺这么久吗?怂包在归墟可是活不过今天的哟~”棺童展开扇子步子轻快的向波旬走去,行至面前,狡黠地冲波旬眨眨眼,“就说说,你夫君我办事如何?!” 波旬难得回应了他, “嗯~办的不错!” “那姑奶奶可否赏一枚香吻鼓励鼓励在下呢?” “滚!” “喳~” 解了离火劫,现在。 - 半劫 - 上庸城南 “行了,都坐下吧、”波旬抬手一挥,将一片狼藉的大殿归整干净,方才的打斗中其他的宾客也陆续到了,因为得了波旬的示意,所以一直等在门外没有进来。 置了席让他们落座,波旬又扫了一眼坐在角落的两人,说,“别喝了,过来坐。” “是、” 沉渊断了的头颅和手足重新恢复,只是眼眶之中少了一只眼珠,他的实力自然是大打折扣了,此时却被安排坐在木疆错的右手,明显就表明他的地位比木疆错要低了,方才棺童对他说的那句话更让他觉得不安,遂开口, “姑奶奶,小的身体不适,既然宴席已经过半,小的能否先行离开?” “姑奶奶设宴,先走,恐怕是大不敬啊~“答他话的声音从宾客席上传来,是一个存着人身的少年,看相貌不过十五六。 “你看,池城这小辈都懂的礼数,沉渊你难道不懂吗?还是说,”波旬任棺童牵着自己走下来,慢悠悠地说着,“还是你害怕了?” “不、不是...是沉渊冒犯了、”实力折损大半,沉渊面色也极为难看,如此一番之后就不再说话。 波旬在主位落座,棺童就坐在她身旁。 “嗯,我今天就不追究了,你且好好坐着吧,”波旬接了棺童递过来的茶杯,又对众人说,“今日宴席开始地早了些,你们这些来的晚的什么没赶上,没得着好处,也算是迟到的惩罚了。都看到了吧,七锈和烟罗没了,他们的位置,我已经找到人替了。” “嗯?”棺童好奇地问,“谁啊?怎么没提前告诉我啊???” “马上不就知道了吗、”波旬自顾自地把玩着手里的石球。 宴席上有不少人也和棺童一样,在四周打探着,看看新来的长什么模样,但也有好些人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只喝着自己的茶,未表现出太多的好奇。 归墟魔域,魔祖设宴,从来不是邀请大家来吃喝坐谈的,赴宴的四海魔君九州魔王中,必定有两个人会有来无回,他们,就是大家分吃的餐食,不过通常,这些人是实力最差的两个。 他们没了,留下的位置自然是要有人顶上的。 “姑奶奶,他们在哪呢?”瞧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谁进来,方才说话的那个少年池城出声问道。 “在这,”波旬略微用力,黑色的石球被高高地抛了出来,“谁帮我打开它,有好处的~” 在座的都不少人蠢蠢欲动,可他们都有同一个顾虑,就算波旬言出必行,但这石球明显就是个极强的封印,打开它的时候会不会有反噬以及有多大的反噬谁也不知道,在座都在犹豫着,不敢贸然行动,最后站出来的只有池城一人。 少年跃起接住石球,上下打量了一番,掌心聚力,毫不犹豫地就将它扯做两瓣。 “嗯?这是什么?”石球碎裂后,一只毛茸茸的黑猫掉到地上,黑猫紧紧团着,怀里还抱着一颗红色晶石。 池城想要去拿那块晶石,却被波旬叫住,“行了,别动它,你手里的石块你拿去,这家伙吃不了那么多,剩下的都给你,算是给你的奖励了。” “噢,”池城有些不情愿地回到座上,比起手里的碎片,他更喜欢黑猫怀里的那块红色石头,那颜色多漂亮咋~ 无聊地将手里的碎片拿起来闻了闻,眼中霎时又充满了惊喜,赶紧出声道谢,“池城谢过姑奶奶~” 然后捧起石块心满意足地啃咬起来。 这一幕让众人有些诧异,棺童慢条斯理地解释了,“方才独南到的早,冲撞了姑奶奶,被姑奶奶用这块石头砸死了,都在里头呢~” 众人了然,有些后悔刚才的犹豫了。 波旬走上前去,在黑猫面前蹲下,长长的指甲在自己手腕上划出一道血痕,墨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涌了出来,用指尖沾了些,分别点在黑猫的眉心和晶石上,手一抬,自掌心散出浓重的魔气,将所有人隔离在外,魔气不断地被吸取变得稀薄,波旬又源源不断地补充上去…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魔气才终于渐渐散开来,大家逐渐看清楚,波旬的面前站了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怀中还抱着个娇小的女孩。 男子相貌生的冷峻,剑眉薄唇,眸子幽深暗得吓人,长发凌乱披散下来,额前那一缕惨白的颜色极为打眼。 他怀里的女孩穿着五彩的衣裙,面色紧闭着双眼,光着脚未着鞋履,脚踝上的红色丝线上挂着几只精致的银铃。 “你是...波旬?”男子声音暗哑。 “多谢你还能记得我,”波旬看上去心情大好,“曦。” “你救了我,我,自然记得的,”离熄看到怀里的女孩,甚是惊讶,他再次看向波旬,“你能复活朱雀?” 当时是为了哄骗九尾离开,离熄才那般笃定地说自己能够复活夏茶,可失去了考验的机会,他怎么会能够复活她呢。 离熄只能对自己说,就算是骗了他,只要九尾能够活下去就好,就算难过的活着埋怨地活着,那也是活着,可他当真是没想到,波旬竟然能够复活夏茶。 “一个也是捡,两个也是捡,反正这是我的爱好~”波旬说这话的时候,坏心地回过头去瞟了一眼棺童,又接着说,“况且,我与她也有缘。” “谢谢,以后如果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离熄认真地说,却被打断了。 “你的感谢我替若葵收下了,有我就够了,若葵没什么能用的上你的,你呀,就老老实实地呆着,哎哎哎!还有,以后离我们家若葵远一点!听到了?!”说这话的自然是棺童。 波旬突然捡回来一个这么好看的男的,还连带着捡回来一个这么好看的女的,不管他俩谁被波旬看上了那也是绝对不可以的!作为原配,自己当然是要站出来宣誓主权~ 棺童故意揽住波旬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甚是不爽地盯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出半分的男人。 “嗯,好。”离熄看了看张牙舞爪的棺童,点点头。 “边儿去~”波旬拍开棺童的手,接着对离熄说,“我记得你是要求朱雀帮忙的,对吧?一会儿她醒来的时候直接叫她把事办了,不然她完全恢复了神识,人家要不要帮你,我可就做不了主了。” 离熄点点头。 见波旬不搭理自己,棺童气呼呼地回了他自己的坐席上去了。 波旬没理会棺童的不高兴,抬手覆在夏茶的额前,在她眉心处烙下一枚黑色的火焰印记。 随着波旬收回了手,夏茶睁开眼睛,直直对上了离熄深邃的眸子, “离…”即使眼中一片茫然,但女孩还是叫出了他的名字。 “解开赤萧铭的离火劫,现在。”离熄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晰无比。 赤萧铭... 这三个字清晰地传进木疆错的耳中,低垂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夏茶懵懵懂懂地眨了眨眼睛,听话地抬起了手... … 异北城,钟楼, 钟声大作, 城主府内,礼师的大喊声几乎传遍了整座异北。 “城主醒了、城主醒了!” … “行了,事办好了,你们也坐下吧,”波旬指了指空着的那两处坐席。 离熄没有多说什么,领着一脸茫然的夏茶过去了。 刚落座,离熄就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侧目过去,右手边的那个男人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神怪异。 “行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离熄,还有朱雀夏茶,从今天开始,离熄替七锈之位掌西地,夏茶顶烟罗之位掌西荒。”波旬道。 “朱雀?这朱雀神兽也会到我们归墟,真是有意思~”听到波旬介绍完,座上就有人笑了。 “神兽又如何?能比姑奶奶厉害吗?”说这话的是池城,“说不定,连棺童哥哥都打不过~” “嗯~此话说的在理,小池子,哥哥没白疼你~”棺童本来气呼呼地坐在那里不愿吭声,听了池城的话,也忍不住开腔答了句话。 “都闭嘴,”纷杂的声音惹得波旬有些烦躁,“你们有意见?嗯?” “没有没有…” “不敢…” 波旬不悦,众人纷纷跟风讨好,终于有人问了句正经的。 “落座者方才十二位,那独南所掌管的南岭之地该如何呢?” “谁说落座者方才十二者?安官呢?”波旬看了一眼木疆错肩头被发丝缠绕着的安官,摇摇头叹气,“刚刚才让我刮目相看,怎么转眼就成了这副德性,才打完这一架就歇了?” “安官力竭,尚在安养,”木疆错答道。 一团魔气自波旬掌中飘出,尽数注进安官的头骨中,随着魔气的注入,缠裹的发丝尽数散开,眼眶中恢复明亮。 “谢姑奶奶。”安官出声道谢。 没回他的话,波旬如宣告一般,扫了众人一眼,说道,“以后,南岭之地,由安官掌管,这件事你们有意见吗?” 座上一片安静,没人敢再多说话。 瞧得此状,波旬甚是满意,“那便散了吧,离熄,夏茶,你们随我来。” “那我呢、...”棺童忍不住开了口,语气甚是委屈。 波旬看了他一眼,略微无奈,“你也来吧。” “当然好啊~~~” 后来离熄是独自从后殿出来的,刚踏出了魔祖大殿的门,就被一人拦了下来,是之前坐在自己右手的那个男人,好像是叫…木疆错? 木疆错开门见山,问道, “你认识赤萧铭?” 异北哪有什么来生 - 半劫 - 上庸城南 异北城主醒了。 卡在一堆公文里抬不起头的礼师听到欢呼声之后猛地从书案上抬起头,眼睛瞪的老大,长吁了一口气,仰面瘫倒在椅子上, “啊...啊、..啊...”他啊了半天,好久才终于道出一句完整的话,“我的太祖爷爷啊,总算是结束了啊...” 赤萧铭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踏出府的时候特意避开了门口的守卫,往迷心住的那处小院去了。 他不在的这几年,异北没出什么大事,大概是把礼师给累坏了吧。他卧在榻上的这些个日子,身体虽然锢在原地,灵台倒是清明的很,身边有谁来过,对他说过什么他都听得清楚也记得清楚。 赤萧铭推开院门,院里的几棵梅花树还在,只是很久没有人照料看上去不太像样子。小屋的门紧闭着,门口是近一尺深的积雪,看上去很久都没有人走过了,踩上去时留下咯吱咯吱的声音。 窗纸被风刮出了几道裂口,寒风呜呜地往屋里窜。 “丫头、” 看着靠在榻上发呆的迷心,赤萧铭轻轻唤了她一声。 迷心还是一身湖蓝色的衣裙,发髻乱的厉害,脸色如常但与以前相比苍白了不少,锦被盖住膝盖,她怀中抱着的是木疆错的尸身,纤长的手指在干枯的白骨上轻轻摩挲着。 自赤萧铭进门她就已经感应到了,直到听到赤萧铭出声叫她,迷心才微微侧过脸来看他,眼中一片空洞,应了他的话, “叔叔、你醒了啊。” “对不起、”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除了说对不起,赤萧铭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说些什么。 “你回来就好了,”迷心没有说其他,只是喃喃地重复这一句话,“你回来就好了、你回来就好了,你回来了,一切就好了...”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当赤萧铭出现在大街上时,大家都像疯了一样,大街小巷,人头涌动,所有人都在欢呼城主醒了、城主回来了! 赤萧铭站在异北阁之上,视线所及之处,与原来的异北无半分差异,但他知道,现在的异北城,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异北城了。 “我回来了。” 赤萧铭在异北阁上站了好久,终于开了口,这四个字,他已经酝酿了好久了。 “恭迎城主重回异北!城主永寿!” 礼师站在人群的最前端,领着所有人喊出这句话,恭敬地跪倒在地。 三年了、异北之主终于回来了! “恭迎城主重回异北!” “恭迎城主重回异北!” “恭迎城主重回异北!” “恭迎城主重回异北!” 城主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泰山地狱来了一位客人,听到鬼差通报,泰山府君将迷魂殿里的事务交给了碧霞元君,令鬼差将客人带至偏殿相见。 “异北城主?稀客啊~” “因为一些私事前来,叨扰府君了,不甚自责。”赤萧铭向泰山府君行礼。 “无妨,请坐吧。”泰山府君令鬼差设座,自己也在殿上坐下。 “此番前来,是想向府君求一人,此人名唤木疆错,异北人士,三年前横死,不知府君可否帮忙寻回他的魂魄?” “木疆错、这人我知道,你们异北的那个叫迷心得女子一在寻他,”泰山府君沉吟片刻,答他,“我这里没有叫木疆错的人,你弄错了。” “不知府君此话何意、”赤萧铭脸色微变,继续问下去,“还劳府君赐教。” “那女子来我这里好几次,她只说她要寻的男子名唤木疆错,初三那天横死,向我要回他的魂魄,不论需要什么作为交换都可以,可据我的生死簿上所说,异北城在那月初三横死之人中,并未有一个叫做木疆错的,人。”泰山府君看向赤萧铭,眼神里颇有深意。 “请府君明示,”赤萧铭还是不懂泰山府君何意。 “异北之地位置特殊,背靠着五周门洞,又正好处在人界的北地、妖界的北冥、魔界的至北交界。而异北城在千万年前就一直享受着五周门的恩泽,这千万年间,更是有好几人入过五周门之中,若我没有记错,异北城上一任城主,也就是你的父亲曾经安然从五周门洞中出来了,替异北城中人求得了门洞恩赐,对吧,”泰山府君并没有打算得到赤萧铭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获得恩施,终归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将会和五周门的秘密一起掩埋在尘埃之中,而你们,也一样。” “不知府君究竟是什么意思?”赤萧铭当是听懂了泰山府君言下所指。 泰山府君背过身去,“哪有什么千秋万代的繁荣,一切都是假象,在千万年之前起,异北城的人就没有来生了,他们死后,只会化作一摊尘埃,什么都不剩下,死了就是死了,连再入轮回的机会也没有,这,就是五周门的恩赐,这世上所有热都想追求的五周门的恩赐,你明白了吗?” “我不懂!”赤萧铭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问他,“那为什么我身死之后还能够再入黄泉?!” “那是因为你爹抵了你的命,”泰山府君回头看他,“所以你才捡了一条命回来,好好珍惜着吧,再死了,可就没有人替你抵命了。” “什么...”赤萧铭无意识地摇着头,他无法接受这个说法,可这是泰山府君说的,又怎么可能有错呢。 “话都说到这里了,我就再提点你一句,从第一个人进入五周门洞开始,异北城就已经是一座死城了,没有人会再托生到那里,你好好想想,你的臣民,真的都是人吗?或者,你自己,真的是人吗?” 话音未落,泰山府君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 鬼差将赤萧铭送出泰山,地府的门关闭后,赤萧铭愣愣地站在那里,消化着泰山府君的话。 “你好好想想,你的臣民,真的都是人吗?或者,你自己,真的是人吗?” 一抬头,阳光照在脸上,好刺眼。 从东地回来后的赤萧铭把自己关在异北阁近数月,再出来时,最先找的人是礼师。 “城主,您找我?”礼师向赤萧铭行礼。 “嗯,先坐吧,”赤萧铭也在桌案边坐下,侍女奉上茶水和果点,赤萧铭抿了一口,道,“我不在的这几年,辛苦你了。” “为城主效命,是我等的职责,谈何辛苦。” 礼师还是那张憔悴脸,整个人看上去更削瘦了,头发紧紧贴着头皮,薄薄地覆了一层,在脑后紧紧的束成一个发髻,看上去更显的老气横秋。 “发生这些事,害了木疆错,迷心这丫头也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都是我的错,”赤萧铭叹了口气,“是我害了他们啊…” 曾经的异北双翼如今落得这么一番下场,人人谈之可惜。 “世事无常,这些哪里又是您能够想到的的,城督大人做这些也是不愿您太过自责,他希望咱们异北能好好的,请城主大人万万不要负了木疆错大人的心意啊。”礼师叹了口气。 木疆错在异北虽比不上迷心得威望,但他在位之时为异北城尽心尽力,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到现在,在城中提起木疆错,无人不对他倍加称赞。 “我都明白。”赤萧铭点点头,将剩余的半杯茶水一饮而尽,缓缓开口,“我这些日子在异北阁翻阅了不少的书册,道是说异北城建城至今,也是曾发生过几次大的劫难的,最早的一次,是在扈家家祖进入五周门之后发生的?” “这?这小人的确不知啊!”突然被提及家祖,礼师慌了神。 他向来都是这样,最害怕别人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分明什么都不知道,可却还是会莫名的心虚,就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一样。他自小就胆小懦弱,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不崭头露角,小心翼翼地过完这辈子就好了。 “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千万年前的事,你我自然是不知的。我也是偶然翻看了一本古籍才了解这些,说那时候城中好多人都得了一种怪病,起初会使人头疼乏力,接着就是四肢瘫软无法行为,瞳孔的颜色会越来越浅,最后会死,死的时候眼瞳会变成灰白色,身体里的骨头像是全部化掉一般,整个人没有骨头的支撑,就像一团肉一样瘫在榻上,扶都扶不起来。”赤萧铭的视线落在面前的那盘桂花糕上,语气如常地将他所知道的这些讲给礼师听,“那之后城里死了不少人,后来,有人说是在异北岭遇到大仙亭的大仙显灵,把破解之法带回了城中,道是说出了城北门再往前去有一处冰湖,将生了这种怪病的人置于湖中一个时辰,采湖底的水草团成团,塞进病人口中,再将人带回家好生照看,病情就会有所好转的。很多人照着这个法子做了,果然有效,身体是恢复了正常,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忘记了以前的好多事,行为举止也变得奇怪起来…只是那时候人已经救回来了,就算是损了些记忆也是无妨的。我记得古籍上说,看到大仙显灵的人,也是姓扈的。” 话说到这,赤萧铭侧了脸淡淡的看了礼师一眼,这一眼里未含半分深意,却把礼师吓得赶忙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地砖上,拼命磕头求饶, “城主饶命!城主饶命啊!这些、这些事情小人是真的不知啊!我真的不知道啊,城主饶命、求城主开恩啊!城主!” “快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赤萧铭赶紧放下茶杯去拉礼师。 “不不不、城主大人、城主大人!小的只是个普通的货郎,祖上那些事情小的真的全然不知啊,小的在城中一向本本分分未曾有过半分的忤逆之心,求城主饶命啊城主!” 礼师死活也不起来,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讨饶。 “只是随便聊聊罢了,你怎么就...我的意思是,你们扈家救了异北,这是大功一件,我这哪里是有向你问罪的意思?”赤萧铭拉他起来,无奈的笑道,“你怎么什么罪名都争着往自己脑袋上扣呢~” “城主大人、您、您不是要治我的罪啊...”礼师缩着脖子小声确定了一遍,得了赤萧铭的应声之后才抖着身体重新在凳子上坐下来。 “我也是想起来才同你聊聊,现在木疆错出了事,迷心丫头也同我也生分了,现在这城中能够和我说上话的人已经没几个了,”赤萧铭摇摇头,脸上尽是无奈的苦笑,“城中的事情你处理的不错,桃一他们几个小子也是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你们都是好样的。只有我这个所谓的城主,还跟以前一样无能啊...” “城主千万不要这么说,您才是是异北最重要的人。”礼师劝慰道。 “我记得书上说,在那种怪病肆行之前,异北之主还不姓赤,那时候扈家和赤家势力相当,甚至扈家的实力要更强一些,后来这灾祸带走了扈家近半数的人,也是从那之后,才慢慢衰败下来的吧,到现在只剩下你一人了。” “是、” 被人提起自家的家史,礼师脸上未见半分不悦,似乎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说的是其他人的故事,还不住点头表示认同。 赤萧铭不由得在心中叹气,曾经颇有脾性傲骨的扈家唯一的血脉,竟然成了这样... “那场灾祸之后异北也平静了好久,在后来一次,就是你我共同经历过的,那次魔物入侵的大劫难了,那场灾祸带走了城中半数的人命…我们赤氏一族,也是这样覆灭的,我原以为我父亲还活着,可现在,连他也从这世上消失了啊,”赤萧铭接着说下去,“我与你,何尝不是同你相连呢。” 包子来了! - 半劫 - 上庸城南 “我们祖上传下一句话,说是世间之事皆有天命安排,城主又何需为这些事烦心呢,”礼师拱拱手。 “我记得魔物入侵异北之时,你应当是年幼的,”赤萧铭像是认真地想着什么。 “是、” 礼师点点头,可那时他还尚在襁褓,对当年发生过的事怎会有半分印象。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啊...”赤萧铭叹了口气,“你说,我们的家族守了这么多年的五周门,守的究竟是什么呢?以前我父亲说,五周门带给我们安定和太平,可当年的几大响当当的修士家族却都没落了,扈家和赤家,也就剩下你和我了,这也是福泽吗?” “世间之事皆有天命安排,城主宽心吧。” 是夜。 礼师终于得了清闲,没有如山的公文压在身上,他睡得格外香,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踏进了屋内。 黑影在屋内翻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好一会儿,一无所获的黑影在礼师的榻前站定,从袖中探出的右手上握着一把匕首,就抵在礼师的喉咙上方两寸处,杀气尽现。可礼师呼噜打的震天响,没有半分要醒来的意思。 却又不知为何,黑影消失不见。 及至天色微亮,屋顶上突然响起细微瓦檐摩擦声,那人这才是真的离开了。 屋内的鼾声乍停。 卯时刚过,街上就穿来一阵熟悉的吆喝声。 “针线剪子软布头~油醋新茶香大米嘞~” “礼师大人?”姿糖正在招呼小厮清扫异北栈门口的积雪,正好见着一副货郎打扮的礼师从门口路过。 “哟,姿糖姑娘,”礼师听到有人叫他,推了推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笑道,“今天这么早就开张了?” “这几天不是咱们异北的大日子嘛,想着早些开张,把这路也扫扫干净~”姿糖撑起纸伞,“这么大雪,您这副打扮是要去…?” “嘿嘿,得了幸,咱们城主重回异北,我这就落得轻松了不是,想着做做老本行,挣上点喝茶钱~” “挺好挺好~正巧,我当才听着了您这是有新茶?给店里添置点,来来来,先进屋。” “好好好,”礼师连连应声。 一出门就开了张,礼师甚是开心,脚下步子更是快了不少。放下担子后,礼师摘了斗笠顺手就立在了门边,从框子里头翻找出封的严实的茶叶坛子。 一边启开罐子,嘴里还在不停的说着,“这茶是托人从东地带回来的,高岭的新茶,这么好的茶叶我自己都不留的,让我喝了那都是浪费,到了你这才算得上是物尽其用哈哈哈~” “大人可真是说笑了,这茶叶看着真是不错,”姿糖掂了一小撮茶叶闻了闻,“嗯,当真是上好的茶叶,劳您先给称上二斤。” “好嘞~” 扫雪的小厮从门外进来,其中一个不小心地把立在门边的斗笠碰倒了,发出“砰”的一声。 “小心着点!”姿糖斥责了一句,“给我,你们先下去吧。” “是、”碰倒斗笠的那个小厮赶忙把斗笠捡起来交给了姿糖,缩着脖子就退到了后院。 “无事的,本就是不值钱的玩意儿,”礼师称好茶递给了姿糖,把自己的斗笠接了过来,又随意地又放在柜台边。 “你这斗笠可真沉,”姿糖接了茶掂了两掂,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半分不差,给您钱~” “嘿嘿,谢过姿糖姑娘,”礼师接了银钱收好,手上收拾着,嘴里还夸赞着,“姿糖姑娘这过手识斤两的本事当真是绝啊,要是我得了这好本事来啊,平时叫卖可就连权衡都不用带上了!” “您说笑了,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吧了,”姿糖笑,“这天色尚早,大人不妨多坐片刻,也一同品品这茶暖暖身子,如何?”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姿糖唤了个小厮将茶罐带去后院,等待的间隙,两人同用了些点心。 “礼师大人,当初您说是受人所托给我送过来一袋金银,我想了又想,怎么也没琢磨过来。这东西究竟是谁我送的?过了这么久了您能不能、透露一下?” “哎呦,这个还真是不能说啊,我要是和你说了,那性命可就不保啦!”听姿糖提起这件事,礼师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勉强您。唉,您说这事可真是的,这么些不明不白的宝贝留在我这,又不敢动又不敢花的,还要担心万一哪天店里要是遭贼再被窃了去,我可赔不起啊,”姿糖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不提这事了。” 茶水也烹好端了上来,姿糖起身斟茶,突然想起来, “哦,对了!礼师大人,九儿姑娘临走时不是说是想出城去找找唤醒城主的法子吗,如今城主大人也是醒了,这是不是九儿姑娘的功劳?” “哎呦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看看我这脑子!”礼师一拍脑门,捡上斗笠连直接奔了出去。 “礼师大人您的担子?” “劳烦先替我收一下,在下晚些来取!” 千里之外的南蛮之地,分散着不少的小城。 “起云啊...” “干嘛?” “又到饭点了、” “然后呢,干嘛?” “我好饿、” “我不饿。” “包子好香啊...” “那就去吃啊、” “吃什么啊,巴巴地坐了一早上,到现在都还没开张呢,兜里一个铜子儿都没有、”九尾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瘫坐在藤椅上仰天长叹,“好几天没吃上东西了...饿啊...” “昨天不是挣了钱了吗?” “就那么几个子儿,全给你俩买糖点了,我可是一口都没吃上!” “我没吃!”珠儿的声音从剑鞘里咋呼出来。 “你自己说不吃的、”起云怼了回去。 “那你就全吃掉了?”珠儿愤愤大喊,“狐狸你看这只破珠子又欺负我!” “我没有,”起云哼了哼,拽着九尾的袖子爬上了藤椅,短腿一蹬就蹦到了桌上。 “还说你没有,你昨天晚上把我的糖点都吃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糖点放久了就化了,流到背篓里我怎么睡觉,你又不吃那我就帮你咯。”起云盘起腿。 “你还有理了?”不更的光亮闪了又闪,“我揍你信不信!” “来啊?打架我怕你?”起云挑衅。 两个小家伙自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吵吵嚷嚷的,九尾实在是管不了。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分毫没有影响到九尾,肚子适时地‘咕’了一声,九尾叹气, “我好饿啊...” “我去给你拿几个包子来。” “你现在心性不定,老实在里面呆着、”不更刚从剑鞘里脱出来,又被九尾按回了剑鞘里,“还有,在人界想要什么东西只能用钱买,不能拿。” “呐,给你钱,”起云手掌一摊,变出了一个比他拳头还大的金锭子。 “我说了多少次了,不能用法术变的钱...” 珠儿长长地哦了一声,身形一闪进了人群,再回来时手里捧着好几个钱袋,递过去,“要哪个?” “这叫偷...”九尾扶额,这俩小崽子怎么一个比一个能折腾,“赶紧还回去。” “哦…”起云耸耸肩,又把钱袋送了回去。 “你们要是闲着没事就去给我拉几个客人来吧。”九尾饿得灵台都有些发昏了,仰着脸瘫在藤椅上,“谁知道这南地那么多的果林都是有主人的,也不让摘,要是再吃不上饭,我真的就成了第一只饿死的狐狸了啊…” “您好…您好?…请问…” “哥哥,生意来了、”起云戳了戳九尾,提醒。 “生意?!”九尾一抬眼就看到摊位面前站着个妇人,看她的穿着打扮,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家仆。 九尾赶紧整了整衣裳坐正,眼神示意还盘腿坐在桌上的起云挪个地,可这小家伙装作不明白样子,一动不动。九尾看了看这个故意挡着的小崽子,又看了看有些怪异地看着自己的妇人,生怕这得之不易的生意跑掉,抬手干脆利落的一扫,把桌上放置的茶壶连同起云一起,扫到桌边地上的背篓里。 “哎呀!”茶壶砸在头上,起云嗷的叫了一声。 “别闹,包子来了!”九尾小声地哄了哄起云,转脸又赶紧留住那妇人,“请坐。” “您...您是位先生吧?”妇人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素色衣裙的相士,分明相貌打扮都是位女子,可这一开口却像是位男子的声音。 “先生还是姑子,何异之友?天地匀和即为阴阳相成,男身为阳女体呈阴,二者相合方才算是取其平衡。相士之术,讲究的便是平衡。男生女相女得男刚,方才算是集齐大成、”九尾一本正经地胡扯,摆出一副不碍世事的做派,拂了拂袖子,道,“有求便说,无求,便请吧。” “不不不,有求的有求的!方才是我失礼,请先生莫要见怪,”见九尾的神色有些不悦,妇人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生怕是惹怒了这位颇有本事的相士。 “何求。” “先生,我是受我家夫人的嘱咐前来找一位看宅祛灾的姑子。我家小姐不知怎么的,突然像是魔障了一般,白日里瞧着正常,可这一到夜里就开始生出癫狂之态,府中请了不少的大夫来瞧,却半分毛病也瞧不出。因为小姐还未出阁,夫人才特地嘱咐,叫我找一位姑子,方才我瞧着先生这般打扮,这才冒犯了…” “无妨,”九尾听完了这妇人的话,脸色缓和了着,摆了摆手,又问,“你家小姐,这般情形有多长时间了?” “已经一月有余了。” “嗯,”九尾站起来,将藤椅后面的背篓带上,理了理衣服,说,“先带我去看看罢。” “是是是,有劳先生了,先生请随我来。” 妇人在前方领路,九尾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脸上神色淡漠,右手随意地背到身后,不着痕迹地敲了敲背篓,暗里和起云说着话, “一会儿进了门,你几天溜进那家小姐的屋里去看看。” “哼、知道了!”起云不能拒绝九尾的安排,但还是用语气表达方才被和桌上的茶壶一起扫进背篓里的不满。 “别生气了,这活干完我们就有包子吃了,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天天给你们买糖葫芦,给你们一人买十串!” “行。”听到了九尾颇有诚意地许诺买糖葫芦,起云决定原谅他。 日常和九尾的对话起云都是故意叫珠儿看见听见的,而这段对话是九尾和起云心意沟通间完成的,珠儿自然不知道。 珠儿自从沾染上魔气之后被其侵染,致使性情大变,喜怒无常,不再如以前一般乖巧听话了。 侵染不更的魔气无法去除,现在也只能靠剑鞘暂时将魔气压制,九尾不敢让不更随意出到剑鞘以外,担心珠儿魔性大发再次失控。 “先生,这边请,已经到了。”妇人领着九尾进了一座府宅。 “好。”九尾扬起下巴,点了点头。 “请先生喝杯茶稍作休息,我这就去请我家老爷和夫人。” 九尾刚坐下就有人奉上茶点,妇人向他作了一揖就退了出去。 侍从都退了下去,见小厅里没人,九尾抓起一块糕点就塞进嘴里,另一块直接递给了起云,“快去看看。” 起云捧着块糕点迈着小短腿就跑开了。 “珠儿,你想不想闻闻?”九尾把剑鞘拉开一小段,用不更的剑刃划开了一颗蜜枣,细细地抹在不更的剑身,珠儿以前最喜欢蜜枣甜香味道。 珠儿没有回答他。 九尾已经习惯珠儿的不理会,不断地往嘴里塞吃的,他真的太饿了。 不知道怎么的,从破庙出来之后,他就像一个人族一样,两天吃不上东西就会饿得心悸,时间长了,九尾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修为退步了。 以前修习的辟谷之法已经作废了吗? 九尾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和当初在黄泉道上看到的那些饿死鬼没两样。 拼命地把盘里的食物往嘴里塞,直到腮帮子已经装不下了才停下手,九尾鼓着腮帮子努力吞咽着,一个用力过猛,噎着了。 “老爷,夫人,那位先生就在厅里等着呢。” 眼看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九尾因为被噎住和惊恐而翻起的白眼也越来越大。 元禾此人,非死不可 - 半劫 - 上庸城南 眼看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九尾因为被噎住和惊恐而翻起的白眼也越来越大。 “呜、呜、呜!” 厅门被人推开一半,然后被一阵大风直接刮地合上。 “在外面候着!”一个枯哑的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是珠儿。 “好的好的。”门外的几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连答是。 九尾把壶里茶水都喝了个干净,去丝毫没有缓解。 珠儿本来是打算算不管他的,最后还是看不下去,叹了口气撞了上去,剑柄猛地砸在九尾的背后,九尾正扶着桌子抠自己的喉咙,猝不及防地被不更这么一撞,哇地一下全吐了出来。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门口等着的几个人听见屋里的动静,小心翼翼地问道。 “叫你们在外面候着,听不懂吗?!”不更微微嗡鸣,珠儿怒斥。 门外有个女声小声嘀咕了几句,立刻就被人打断了,打断她说话的是一个听着就讨喜的男人声音,那声音连连答到。 “呼~”九尾长呼一口气,“总算活过来了。” “哼、”珠儿哼了哼,自己回到了剑鞘之内,声音恢复成了最初的稚嫩,“蠢狐狸。” 九尾委屈地哼哼了两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心中怨念: 啊...这下不能吃了真是浪费。 整了整方才被自己扯乱的衣襟,在椅子上坐好,端了仪态,抬手一挥开了门,唤道,“进来吧。” 门外几人这才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商贾打扮背脊有些佝偻的老男人,后来应声的大概就是他,个头不高,模样生的平凡,但看上去让人愿意亲近。身边是一个穿着华贵相貌柔和的年轻女子,岁数约莫不过二十六七,女子生的温柔,可眉眼之间的神态让她看上去没那么好相处。 “老爷,夫人,这位就是我请来的那位先生。” 夫人?九尾还以为这女子是这孔宅的哪一位小姐,这么一对老夫少妻的搭配,九尾着实是没猜到。 “不知先生怎么称呼?”两人落座后,先开口的不是孔老爷,而是这位年轻的孔夫人。 九尾看的清楚,这位年轻的孔夫人抢在自家老爷之前直接坐上主座上,那孔老爷也未多说什么,自然的坐在了副座上,看起来,这男人倒是很宠爱这位小娇妻了。 “野僧罢了,”九尾不动声色的地看了那位女子一眼,打扮的珠光宝气甚是富贵,眉眼间能看出来她有些刁蛮。 “噢,那不知先生法号唤何?”那女子又追问道。 “夫人、”那位老爷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见着九尾面色有些不悦,很是适宜地开了口,没再叫那妇人再接着追问下去。 “哼、”女子接过身边侍女奉上的茶水,不高兴的别过了脸去。 “我家夫人就这般心性,还望先生海涵,莫要同这妇人计较。”孔老爷甚是圆滑地打了圆场。 “不打紧,”九尾端了起新换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微微一笑,这男人不愧是经商之人,纵使看出来他的世故,倒也是厌烦不起来的,“道说是您府上的小姐近些日子有些异样,不妨说来听听。” “啊,是是是。先生,是这样的,小女年方二九,闺名唤作婉儿,这丫头从小就被我养在深闺,身娇体弱连大门都不曾出过。可不知怎么的,上个月初开始,婉儿便天天念着,说每到二更时分总有个男子在她窗外吟诗,搅得她无法安睡,可后来几日我日日叫人在窗边守着,未曾瞧见过有什么人出现的踪迹...” 那老爷正讲着,起云的声音突然传进九尾的神识之中,眼前所见,也被换成起云的所见。 “先生、先生??” 那老爷叫九尾突然神色甚是凝重地出了神去,便停下了,有些担心的问道。 “我知道了,”九尾飞快地答了起云,然后着看向孔老爷,神色如常,“您继续。” “啊?好。小女住在西厢,从那之后我便日日叫人在窗边守着,却并没发现有何异样,可不知为何,婉儿还是说有人吟诗,可这次不是在窗外,而是在卧房的门外。再之后,一连十几天我都派人守在门外,连婉儿的闺房内也安了几个贴身的丫鬟陪着,可还是无济于事。就在半月之前,婉儿在半夜突然哭喊了起来,说那吟诗的声音在、在她的床边! 可那时候,床边分明都是有丫鬟伺候着,她们没有一人发现有半分异样… 那之后,婉儿就像是失了神智一般,白日里嗜睡,临至天暗就会醒来,口中念着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就像是疯了一般!先生、先生…您可是有何解救之法啊!” “呵、”起云把整座宅子都查了个遍,府中的一切九尾都已经了然于心,他突然嗤笑了一声,问道,“你确定你家婉儿身娇体弱自小就没有出过家门?” “不知先生此话何意?”孔老爷不明白九尾所指。 “孔老爷您方才说,你的女儿身娇体弱,可为何您府上的仓房里会有一屋子的兵器?瞧着您这商贾气质也不像是习武之人,而那些刀枪剑戟比外头铁匠铺卖的要小上不少,倒像是为女子专门打造的啊。”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孔老爷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女子突然修眉横竖,一拍扶手站了起来神色激动,“你是什么人!” “我?”九尾抱臂靠在椅背上,“方才已经说了,在下只是个野僧罢了,况且从进门到现在,我一直都在这屋内,没离开过半步,这点你们应该清楚吧。” “芝草!出门前我还嘱咐你叫你请一位姑子来,你怎么办的事!”孔夫人明显不接受九尾的这个解释,把矛头直接转向带九尾来的那位妇人。 “夫人饶命,奴才一开始以为他就是位姑子,可没成想是位先生啊…不过夫人,这先生一看就不是庸人,定是有神通的,一定能救小姐...” “闭嘴!”孔夫人抬手挥起一巴掌把那个叫芝草的妇人扇到一旁,像是还不解恨,抬脚一踹将她踢出了老远。 “念芝,有客人在、别耍性子,成何体统!”孔老爷斥责了几句,那年轻的女子仍是满脸的不高兴,但还是收了脾气坐下来,口中骂道,“还趴在那做甚?快滚!” “是是是、” “先生,是这样的,”孔老爷慢条斯理的解释,“我家婉儿她自小就体弱,却对耍枪弄棒极有兴趣,我也就婉儿这一个女孩儿,便也就格外宠她,她想习武,我便就请了位师父来教了几年,仓房里那些兵器,都是请人专门为小女定做的。冒昧的请问一句,先生从进门之后就在这小厅中用茶点,又是如何知道我府上有存兵器的房间的…?” “自然和芝草说的一样,我有神通,有意见?”九尾好整以暇,“还有吗其他的吗?” “还有?”孔老爷不明白九尾所指,“还有什么?” “自然是你女儿遭遇的怪事了,我这么和你说吧,你家婉儿遭的这事不是无缘无故,”九尾站了起来,“有个书生要向你家小姐索命。” “啊?!!”孔老爷的眼神突然就慌乱了起来,手不自知地拍着自己的膝盖,嘴里念叨着,“怎么会如此、怎么会如此呢...” “哼!”坐在一旁的那位孔夫人听到九尾提起这件事,甩了袖子便要往外走,“口中大骂,姓孔的,家丑不可外扬,你最好把这个臭算命的赶出去,不然以后在这城里,你孔士前就是最大的笑话!” 见那位孔老爷一脸愁相,九尾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说,“无妨,不便相告就作罢了。只是您家小姐说,那声音在她身旁吟诗,不知,吟的是什么诗?” “这个啊,小女神智尚且清醒的那些日子常常会写一写莫名其妙的字,后来到了失智之时也会在夜晚低声诵念,至于这里面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实在不知。”孙老爷赶忙遣人去取。 很快,一叠厚厚的册子送到了九尾的手上。 “您看看,”孔老爷也凑了过来,“这都是婉儿写的。” “这字竟然是红色?”九尾粗略地翻了翻,这每一页上的内容都是一致的。 “哦,那应当是朱砂吧。” “是人血。”九尾皱眉看过去,这么重的血腥气,他们都浑然不知吗? “啊?人血?!怎么可能!”孔老爷听九尾这么一说,吓得脖子都缩了缩,他本就佝偻,人也生的讨喜滑稽,这么一缩脖子,看起来更是好笑。 “血腥味,你们闻不出来?”九尾将册子递地近了些,让孔老爷和几个家奴都闻了一遍,几人只是茫然地摇摇头。 “巧得很。” 九尾突然笑了,上面写的那些字,他好不熟悉。 熔池水深洗我浊魂 熔城焰光煅我残生 悲仇怨泣苦 唯吾解吾恨 求不得 求不得 求不得 求不得 “先生您可知这是何意?”孔老爷不知道九尾这句巧的很是什么意思。 “你说你家婉儿每晚都会念这几句话是吗?” “是啊。” “有何异象?” “异象?没有啊,不过我近些日子有些头疼眼昏,大概是着了风寒。” “无他?”九尾又问。 “无他。”孔老爷点点头。 “那好,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告辞了。”九尾将册子递还给孔老爷。 “先生,您这是何意?” “我所能知的,只是有个白衣书生向你家小姐索命,从这宅子之中残留的气息来看,那书生戾气并不重,一时半会伤不了你家小姐,当然,这是我现在所知道的,至于这册子、”九尾顿了顿,道,“有些难办,许是有东西盯上你们了,在下无能为力,另请高明吧。” “这、这!”孔老爷还欲出言挽留,九尾径直离开了,他一开始就是打算做做驱邪之事讨些赏钱给孩子们买糖点的,可此事棘手,跟之前同离熄一起遭遇的那青楼之事极其相似,那时候他就是因为没有听离熄的话置身事外才会惹出后面这一连串的事情。 魔物的事,九尾不想再有牵扯了。 出了孔宅,起云很快就跟了出来,九尾开口问道,“他在这里?” “嗯。”起云面色有些凝重。 “狐狸,”珠儿明显不知道九尾在和起云说什么,不更剑身银光闪动,珠儿突然开了口,声音带着隐隐的狠劲,“帮我去杀一个人。” “什么?”九尾被珠儿的话搞迷糊了,“杀人?杀谁。” “那个吞了我珠身的家伙,我知道他在哪里,帮我去杀了他!”不更有些微微颤抖,九尾能够感受到珠儿体内的戾气和魔气在慢慢增长,担心珠儿控住不住,九尾又往剑鞘上施了一道封印。 这剑鞘是用来压制珠儿体内魔气的最好的东西,如果连剑鞘也压制不住,珠儿可能真的会堕入魔道。 珠儿所说的那个吞了它珠身的家伙,即是遭遇业火焚楼时,那间青楼里的小二,元禾。 而起云奉五周门之命所寻之人,也是他。 这么看来,元禾此人,非死不可。 “你也感应到了?”九尾问。 “那混帐吞吃了我的珠身,害我失了灵身只能躲在这该死的剑里,如果不是他,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我也不会成为这该死的剑魂,我阿娘也不会死!”珠儿越说越激动,不更的剑鞘开始剧烈的颤动,闪动成红色的光芒,“我要去杀了他,狐狸你帮不帮我?” “珠儿你先冷静…” 这句话自然不是珠儿想要听到的答案。 除了娘亲之外,珠儿最信任的人就是九尾了。 那是在五周门前,毕方调集了他所有的生命力攻向九尾,是珠儿替他挡下一大半的攻击,剩余的力量将九尾推进了五周门之中,不更想要跟上去,五周门却已经关闭,再也无法进入了。 剑鞘被九尾带进了门中,珠儿独自在门外,看着周围,一片死寂,他无处可去。 不更被朱雀的南明离火炼制之后成为这世间唯一的神器之后,灵力极强,可相应带来的麻烦也很多,失了剑鞘的保护,不更极其容易被人界的污祟沾染,所以才会有九尾再次见到珠儿之时看到的那可怖的一幕… “狐狸、你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不帮我!” 不更剑内戾气极速增长,径直破了九尾在剑鞘上施加的束缚,竟然是连带着剑鞘一起从九尾的腰带上挣脱了出来。 剑柄上那倒扣着的利爪狰狞的可怕,蛇鳞的纹路走线也像是染上了鲜血一样,戾气同魔气掺杂在一起,已经从剑鞘之内蔓延了出来,可怖的深红色取代了不更原本的银白… “珠儿!收心!啊!” 眼看着珠儿的魔气大作,九尾伸手上去想要抓住不更唤回珠儿的心智,可手指刚触上剑柄就被突然迸发出来的苍白色的火焰缠裹住,瞬息之间,火焰从指尖蔓延到了整个手掌,钻心的疼痛让九尾疼得叫出了声, 这火焰...南明离火?! 九尾眼神暗了暗,夏茶的南明离火...不更竟然能够召唤南明离火?! 等等、 南明离火现世,那,朱雀已经复活了? 熄熄、… 我的珠身,你用的可还顺心? - 半劫 - 上庸城南 南地的天黑的不算早,入夜之后街上就极少有人出门了,街巷之中几乎看不见人影,只有城中的几家酒馆还算得上人声鼎沸。 “倾暮,前几日你酿的那果酒当真是不错,可是还有余留?速速叫你手下那小怪物去取来,大爷我重重有赏!哈哈哈哈!” 大厅之内,一个男人大声说着。 “爷,那果子酒自然还是有存着的,不过元禾此时正在后房为各位爷烧沐浴的热水,后房也不能没人盯着,您且先稍等,倾暮这就为您去取,可好?”靠坐在男客怀中的那个小相公正是倾暮。 倾暮正想起身,又被那男子拉回去搂了个紧。 “就要那小怪物去取,你呀,就乖乖地陪爷喝酒,把爷伺候舒坦就好~”男人贴在倾暮耳边,嘴里尽是些下作之词。 “好好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都依着您~”倾暮不动声色地与着男人隔开了些距离,叫住旁边经过的小厮,“阿连,去后房叫元禾替我取两坛果子酒来。” “是、” “爷,倾暮且先敬您一杯~”倾慕长发披散,眉眼之间尽是撩人的风情。 那男人哪受的住这般,酒杯一扔,抬手就将倾暮搂在怀中,径直向怀中人娇艳欲滴的粉唇上贴去。 “公...子...您...要...的...酒...” 一阵怪异说话声打断了男人的动作,站在桌边的是个模样极为可怖的人。 此人相貌生的普通寻常,或许原本还能算得上清秀,但脖颈喉咙延至胸口衣襟处和嘴角边都有着可怖的裂痕伤口,尤其是嘴角边的那伤痕,从左右两边一直蔓延近下颌处... 这些撕裂的伤痕被人用红色的朱砂染线缝上,剩余的朱砂染线还在右颊处坠了一个琵琶结,绳结随着行动而微微晃动着。 这个人就是元禾,最初和九尾相遇时他还是一个机灵的店小二。 “哎呀!你要吓死我吗!” 客人听到声音猛地回头,正好对上元禾努力说话而张大的嘴还有脸上怪异地笑容,吓得浑身一抖,抄起桌上的酒壶就砸了过去。 元禾也不敢闪躲,酒壶就那样砸在脸上,撒出来的酒水溅了他满身, “对...不...起...” 嘴角的琵琶结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而晃动着。 元禾早就没有了舌头,说话只能靠张大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一个模模糊糊的字,艰难地让对方听懂。虽然倾暮告诉他靠比划也可以,但元禾还是努力地想和人多说说话,不想真的变成一个哑巴。 “没事,你先回后房吧,酒壶放在桌上便是。”倾暮冲元禾摆摆手,叫他赶紧离开。 “...是...”元禾把东西放下退回了后院。 “这小怪物长的可真是吓人啊,倾暮你养着个这玩意儿做什么?”那男客拍了拍胸脯,还没缓过劲来,“改明儿爷送你几个丫鬟小厮,不比天天对着这么个怪物强?” “您的心意倾暮心领了,元禾的相貌本也是正常的,就是因为我他才遭了一场变故,成了这个样子,我又怎么能对他不管不顾,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倾暮倒了一杯酒奉了上去,“爷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怪罪元禾了,倾暮替他向您陪个不是可好?” “哦?赔不是?”男客接过酒杯灌进口中,笑着捏住倾暮的下巴覆上去,将口中的尽数喂了进去,“那就要看看倾慕今天有多大的诚意了~” “着火了!着火了!!!” 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嚷之声。 “怎么回事?”倾慕突然蹙起眉,起身要去后院看看。 “想必是那小怪物粗心烧了些什么物什吧,笨手笨脚的,叫小厮们去解决便是,你就安心陪爷喝酒。”那男客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想要拉住倾暮坐下。 “爷,这些个日子妈妈不在,馆子里的事都交付给了我,我还是去看看的好,要是真出什么事,倾暮也不好和妈妈交代不是?”倾暮微微笑着拉开了扣住自己手腕的手。 “不行!本大爷说了,今天你哪也不许去!”见着倾暮的不顺从,男人立刻就变了脸,直接拍上了桌子,大声道,“你要是敢再走一步,老子明天就叫你这破馆子关门!有种你就...” 倾暮被拽回了身,视线对上那男客的眼睛,可怖的眼神叫那人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倾暮又恢复了那笑吟吟的模样,“爷莫要恼怒,且稍等片刻,倾暮去去就回。” 倾暮离开后,那男人想要起身离开,可发现自己的双腿怎么也迈不开,当即大声喊起救命来,邻桌的其他人见了这一幕,只当他是喝的多了些在耍酒疯呢,也就没当回事,继续做自己的事。 “我的珠身,你用的可还顺心?嗯?!” 院中四处燃着苍白的南明离火,婢女小厮们四下奔逃,可这苍白色的火焰飞速错列排开织成一道巨大的火网,而火网的正中心,就是一脸惊慌的元禾。 在火网的上方,一柄长剑凭空悬着,周身血色尽现,那暗哑的说话声正是从这剑鞘之中传出来的。 “怎么回事、”倾暮拉开门进到院中时险些与一团火焰撞个正着,苍白的火星沾上门板,迅速将门板包裹了起来,“去。” 倾暮抬手扬起一道水幕贴上门板,火焰尽数熄灭,但焦黑的门板仍然像是沸腾一般吱吱作响,“离火劫?” 环顾院中,被火网困住的人不下二十余众,倾暮心中暗道不妙,凝神定气,一边悄悄的织起一道水幕一边沉下声音问道,“敢问阁下可是朱雀前辈?” 好半天也都无人应答。 元禾感觉得到这柄奇怪的长剑对自己有着极大的杀意,吓得不敢乱动,支支吾吾地向倾暮求救, “倾...暮...救...我...” “我在这里。” 倾暮不着痕迹地向元禾靠近两步,突然身边好几团南明离火扑了上来,倾暮反应极快,手掌翻覆之间,聚起的水幕尽数包裹住全身,苍白的火焰撞上来的时候很快熄灭了去。 “跟你无关,滚远点。”长剑再次开了口,冷冷地斥了一句之后,转而向元禾道,“去死吧,怪物。” 一瞬间火网骤然聚拢向元禾缩拢而去...转瞬间的的动作倾暮想要反应也无法再次调集起足够的水幕去护住火网之中的那么多人。 “珠儿、停下!!”九尾寻着珠儿的气息赶到时正看到眼前这一幕。 “撒手悬崖...”看到火网向自己扑过来,元禾即使不知道对方是谁、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但出于本能,他也只能够拼尽所有,嘴巴大开大合艰难地喊出声,“饶他业火三灾土为灰...” “元禾!别!” “灵明不毁!起!” 无形的火焰带着炙热的温度自元禾体内奔涌而出,撞破朱砂染线自胸口喷薄而出,在护住自己周身后爆发,狠狠地撞向火网,而夹在其中的那些人也被带着撞向火网,几乎来不及挣扎,在两种火焰相触的瞬间,烧成一摊灰烬... 巨大的爆炸声引起了整座城的的慌乱,首当其冲的便是这间象姑馆,前厅后院所有人都疯狂的尖叫起来,死的死伤的伤,还活下来的人大声呼救着,连滚带爬地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谁...也...别...想...走...”元禾就站在那里,衣衫因为业火而破烂不堪。 胸口的朱砂染线已经尽数断裂,长长的裂口因为失了朱砂染线的固定和压制,大敞开来,可以清楚的看到胸腔之内空空的一片焦黑,内脏早已没了踪影,但在靠近心脏的位置,一颗硕大的明珠被血肉包裹着,发出莹莹的幽光。 刚刚以身造出业火,又失了朱砂染线压制的元禾,俨然如同换了个人一般,凶性大涨,眼中的唯唯诺诺换成了疯狂的狠厉, “烧...死...你...们...” 方才两种火焰在相冲之后就已经尽数消散去,而此时,元禾再次从胸口引出火焰,他操控着它们直接冲上夜空,拳头大小的业火团如烟花一样在夜空之中炸开,骤然蔓延开来,洒向整座城。 业火本无色,但在炸开的那一瞬,夜空似乎被炙热的火焰燃烧了一般,亮若白昼。 “我的珠身、我的珠身!” 珠儿看见元禾胸口那枚莹莹的明珠时就像是着了魔一般,扑着就要上去取,像是看不见迎面而来的那团业火一般。 “珠儿!”九尾毫不犹豫地就向珠儿扑了上去,将它抱进怀中死死地护住,他弄丢过它一次,不能有第二次了。 “哥哥!” 面对业火,起云没有一点办法,作为九尾的守护者,业火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但这也意味着他连帮九尾挡一下的办法都没有。 “起!” 就在业火即将贴上九尾的瞬间,一道水幕挡在了九尾身前,替他挡住了那一击,将九尾和不更送到了尚且算安全的位置。 “倾暮,”九尾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救了自己喝珠儿的是谁,看着身边的那个男子,苦笑道,“又被你救了一次,谢谢。” 倾暮只是勉强的对他笑笑,没有说话。他正在尽全力操纵着自己所有能够调集的水幕,将它们送至城中各个角落去,方才元禾究竟散了多少业火出去他不知道,但业火一旦蔓延开去,那便就是屠城,无人能够活下来,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救一个算一个了。 元禾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杀了这么多人,定是会惊动九重天之上的天界仙者,更甚者,怕是会惊动泰山府君。 若事情当真闹到那般田地,元禾便只有死路一条,要么被关进天牢要么打入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倾暮只想多救一些人,至少让元禾不至于落到永不超生的地步… 可元禾并没有想这么多,他如今只想杀人,杀这个无缘无故对自己下杀手的东西,杀一直欺负自己的那些人! 他引了业火过去,却又因为倾暮护着九尾,元禾没有再敢靠近,生怕会伤到倾暮半分,认真地看着倾暮,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着, “他...们...想...杀...了...我,那...我...就...先...杀...了...他...们,倾...暮,你...让....开...” “元禾、把业火收了!”倾暮咬着牙强撑着,这座城太大,他已经开始有些力竭。 “倾…暮,不…是…我…的…错,是…他…们…先…”元禾眼中的狠厉没有丝毫的减少,但因为对象是倾暮的话,他的语气软了很多。 “元禾、收了业火,”倾暮面色苍白的厉害,“听话…” “我…不…” “元禾,收…”倾暮终于力竭不支,昏了过去,九尾反应迅速接住了他。 “放…开…倾…暮…” “我的珠身…” “放…开…倾…暮…” “我的珠身、我的珠身!啊!!!!!” 被九尾死死扣在怀中的珠儿几乎疯魔的喊叫着,不更剑鞘红光大闪,一点一点地沁出猩红的鲜血。 “珠儿、等等,再等等,我一定会帮你的,你信我,你信我...” “你…放…开…倾…暮…” 第八十二道封印 - 半劫 - 上庸城南 “起云、” 单凭借九尾一己之力,无法既控制住珠儿又护住倾暮。 “我在。” “带上倾暮,我们离开这。”珠儿拼了命地想要冲向元禾,却被九尾握得极紧。 “放…开…倾…暮…”看出他们的计划,元禾越发疯狂,“没…有…人…可…以…伤…害…他,你们,都…去…死!” “你才去死!”珠儿终于挣开九尾的禁锢,脱开剑鞘的不更直直地扎进元禾的心窝之处,它要把原本就属于他的珠身挖出来,可剑刃靠近那颗摄魂明珠之时却被一股排斥的力量弹开了。 这明珠为何会排斥我?! “起云,此人究竟留不留?”九尾追不上不更,只能想办法唤醒倾暮,现在只有他才能稳住凶性大发的元禾。 见起云双目紧闭,明白五周门又在向他传达命令,。 “神帝说,此子,不可杀,叫我护他周全、”起云自己也不明白五周门又为何改了指令,在孔宅发现元禾踪迹的时候,就告诉他先不要有所动作,到了现在干脆叫起云保护他。 谁也不知道五周门在计划着什么,上头的命令,起云只能照办。 “护他周全,珠儿那么恨他,如何能护他周全?况且现在可是他要杀我们啊!”九尾翻了个白眼,他正在尽全力往倾暮身体中注入法力,盼他赶紧醒过来。 在这过程中,倾暮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气息叫九尾觉得好生熟悉,这个倾暮,自己一定还在哪里见过。 “我去帮珠儿,”起云站起身来,他知道九尾担心珠儿在与元禾的打斗中会被业火沾身。 这时候起云的立场很尴尬,一边是五周门要自己保下元禾,而另一边九尾最疼爱的珠儿却对元禾恨之入骨,如果自己保住元禾,也就是让九尾保住他,如果珠儿不答应… 自己和珠儿,九尾更在乎谁呢… 丝丝清凉之感传入额间,倾暮渐渐恢复了意识。 眼下的情况真的很糟糕,近处远处都是无辜群众的惨叫声,整座城全都已经笼罩在业火之中,照这么下去,怕是已经惊动天界,甚至,可能连泰山府君都可能触怒。 倾暮一阵心惊,不能让元禾被他们发现! “元禾!”倾暮手中化出一柄匕首,直接抵上自己的喉咙,大喊出声,“住手!” 正和不更缠斗着的元禾听到倾暮的声音下意识地就照做,不更趁机再次刺进元禾的胸口,这一次,它没有再被弹开,而是被摄魂明珠的那股力量吸附在哪里,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九尾发现了珠儿的异样,想要过去帮忙,却被倾暮拉住,倾暮给了九尾一个眼神,叫他放心。 “元禾,收了业火,”倾暮手中的匕首划开了喉咙的皮肤,话语中带着警告意味,“若你不听,以后便再也不用跟着我了。” “别…”元禾眼中的狠戾慢慢褪去,剩下尽是慌乱,他从来最听倾暮的话。 元禾抬起双手,喉咙之间发出嘶哑难听的吼声,散落在城中的业火被陆续抽回,在空中再次结成团,又回到他胸口的那处裂缝。 “好孩子,”倾暮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插在元禾心口的不更,说,“那柄长剑,还回来。” “是…” 不更没入后无法动弹,珠儿感觉自己被一股柔和的气息包裹着,这气息,是阿娘的味道。 阿娘、 元禾反手握住不更的剑柄,将不更从自己心口抽了出来,向前走了两步,恭恭敬敬地把递到倾暮面前,被剑刺穿的那处无法自己愈合,只留下一个贯穿的窟窿。 九尾接了剑收回剑鞘,小声唤了两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好在不更入鞘后的剑身仍留有光芒,珠儿这时应当还算安好。 “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九尾在心里问起云。 “跟着他,不能让他落到天界的手里。”起云答他,想了想,有些担忧地说,“也不能,再让珠儿…” “我会的,别担心,”九尾故作轻松地摸摸起云的头发,“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唔、”起云突然有点慌,明明自己想那些事的时候是偷偷避开九尾的呀,怎么还是被他感知到了呢。 天上突然雷声大作,很明显,业火焚城之事已经惊动他们了。 “这里不能留了,我们走!”起云手掌摊开,猛的一握紧,几人消失不见。 仙者们赶到之时,整座城一片死寂。 “城中数万民众,无一活口,原因已经查明,是业火所致。” 灵霄宝殿之上,派去下界的仙官复命。 “业火、”奉德天君坐在宝座之上,听了仙官的禀报,手指敲在宝座的扶手上,面色渐渐凝重。 业火这种东西,虽是不常见,但也不算稀罕。 恶念繁盛的地方极容易生出业火,但这样天然形成的业火,需要千万年的润养才能形成气候。这样的业火火种生出之时都会出现异象,也因为如此,在火种生出后不久,就会被天界找到并且封印,失去了恶念作为养料,不出百年,火种便会自动熄灭。 这业火在这么短时间中灭了整座城,在仙官赶到的时候却又已经熄灭,只能说明,这业火绝对不是天生形成的,而是被制作出来的,能够制造并且操控焚城的业火,这个人,会极难对付。 “明昌。”好一会,奉德天君才开口。 “臣下在。” “密切关注人界,若是再次出现业火,立刻上报。” “是!” “子修,繁棠,” “臣下在!”两位年轻的仙官上前一步听命。 “此次业火异象,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你们马上去一趟南地大蛮山,检查封印是否有变,记住,设下的八十一道封印,每一道都要检查清楚。” “是!” 两个小仙官一人踩着一朵小云往南地疾行而去。 “这次同我一起办事,你可别再乱来了,大蛮山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再招了麻烦我可不管你。”说话的这位小仙官叫子修仙君,虽是一副男子扮相,但从眉眼和声音能辨识出来,这是大抵是位貌美的仙子。 “我才没乱来,上次收那魔物的时候要不是我先冲上同它缠斗,你哪里有机会?还有之前在眉山抓那只山猪精的时候,你被那家伙拱倒在地要拖回去做小老婆的时候,是不是我挺身而出救你出的水火?还有之前…”听了子修的话繁棠立刻表达了不满。 “你还有脸说,”子修翻了个白眼,“收魔物那次,要不是你非要同它比试,我早就用天君给的伏魔锁把它收了,至于被打的鼻青脸肿?还有山猪精,你还敢提山猪精?直接抓他就好了,你非叫我去打入敌方阵营,说什么里应外合出奇制胜,要不是我实在忍不了在三拜礼成之前掀了桌子,我可就真的成了那山猪精明媒正娶的小老婆了!我可是你亲姐姐啊,你怎么就能做出这种天地不容的混蛋事呢!” “那是有原因的,我不是在冲进去之前被一只兔子精给缠上了吗?自身难保就耽误了不是、”繁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突然明白了什么,“哦、我说你现在怎么老打扮成这样,不过说真的没以前好看了~” “蠢货、行了,快到了,跟着我。”子修摆摆手,认真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各踩着一片小云彩,脚下就是大蛮山。 子修并不着急下去,控制着云彩在大蛮山上空绕了几圈,确定了方圆百里之内并没有异象,方才缓缓地落了下去。 “别动!”几人刚传至这座山脚下,就看到天上有一朵云彩在绕山打转,九尾拉住起云,叫他先不要有动作。 “是仙官。”倾暮道。 “已经追过来了吗,”九尾皱眉,看着那云彩渐渐落下,屏住呼吸尽全力地隐匿身形,领着几人藏进矮树丛里,“小心别被发现。” “我去南边,你去北边,一共八十一道封印,一人一半,多出来的那一道,谁先检查完自己那四十道谁就去查看吧。”子修安排道。 “没问题,我一定比你快,比一比?”繁棠挑眉。 “不比、好好办事,出了差错被罚了我可不管你!”子修显然不想搭理他。 “行行行,好好办事好好办事,一会儿见啦!”繁棠拖长了调子一个闪身就绕到山北。 “但愿别出差错、”子修叹了口气,开始认认真真检查大蛮山南的每一道封印。 封印设成一道道山门的样子,山门壁上,尽是繁复的符咒封印,每一道山门用来封印的符咒都不一样,也代表着它们镇压的位置和效用不同。 检查封印不是随便看一眼就好,在每一扇山门之前都要在掌心点一滴鲜血按在封印中心,鲜血伴着法力蔓延到整个石门,封印的颜色也会渐渐变得鲜艳,若是有哪处黯淡了些,那便用朱砂再添补上便好。 当子修检查到四十一道封印的时候,繁棠得意洋洋地奔了过来,“我说了吧,我肯定比你快!四十一道封印,全部检查完毕,没有问题~” “四十一道?”子修皱眉,“你没数错?” “我亲姐,以前战魔物的时候,我点兵点了十万都没算错过,这才哪到哪?”繁棠摆摆手,笃定自己没错。 “怎么会、我这一路算过来到这也是四十一道,总不能是多了一道封印吧,”子修检查完眼前的封印,认真的想了想,“这样,你去南边我去北边,再数一次。” “啊?”繁棠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两人一路数过来,又在刚刚子修检查的最后一道封印面前碰了面。 “多少?” “四十一,” “怎么会这样呢,我这边也是四十一、”子修有些懵,为什么算了两次,这山上的封印还是八十二道,天君明明说只有八十一道封印啊,这多出一道是什么意思?总不可能是当年奉德天君数错了吧! “八十二道封印?”繁棠拍拍脑袋,“不会是人间常说的鬼打墙吧。” “蠢货,你在这守着,我去回禀天君,”子修想来想去也解释不了,还是如实汇报,请天君定夺的好,“算了算了,你这爱惹事的个性我不放心,我在这守着,你去回禀天君,记得快去快回。” “哼,就知道把跑腿的事情交给我干,知道啦,那我走啦。”繁棠努努鼻子,表示自己知道了,召了朵小云彩,想了想又回头,“别走远啦,我很快就回来!” “知道啦!”子修有些好笑。 她与繁棠是相伴生在天界花园里的两棵连根桃树,相伴了几千年,一同破障飞升成仙,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现在想想,还真的是几乎没有分开过呢。 繁棠走后,子修便一直在大蛮山附近巡视着,从山北巡到山南,突然远远地听到一阵诵读经书的声音,。 九尾也听到了,他伏在矮树丛中,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望见那个背着大背篓的白色身影时,眼神蓦地一下变了, 师兄! 把子规还给我! - 半劫 - 上庸城南 “八十二道封印?” “是,我同子修仙子反复确认过了,这才回来禀告。”繁棠如实答道。 “果然,”奉德天君眼神暗了暗,道,“明昌。” “臣下在。” “若本君此行有变故,执此令,取密函,依密函所指之地前去东地请太泽天后主掌大权。” “天君,这、” “照办便是,”奉德天君取了战戟,“众仙将,同本君去大蛮山,即刻出发!” “是!” “道地之始,在上庸之南, 上庸何地,于巴蜀之南, 巴蜀之境,唯上庸名遐, 上庸名遐,次于神州昆仑, 山陵之巅,无神无仙, 有山人焉,自号庸人, 庸人自扰,庸人扰之…” 九尾躲在矮树丛里小心地瞧着他,分别至今已经很多年了,师兄还是和少年时候一样,将那身白衣穿的甚是好看,眉眼间早已经没了少年时候的青涩,看上去愈发地俊逸。 他早就听出来了,时律边走边吟诵的非是什么经书,而是他们曾经在玄庙藏经阁中翻看到的一本山水游记册子。时律吟诵的这一段,讲的是传说之中位于巴蜀山陵之中的上庸古城。城中之民称自己做庸人,庸人本就是一群守陵之人,他们生活在陵墓之中,守护着上古时期的秘密。 那时候时律看不明白这些,便带着九尾去请教大和尚岁闲,岁闲听完,只微微一笑,并未解释,只是重复诵了一遍最后那句话, “庸人自扰,庸人扰之。” 岁闲念完后,九尾仍然不解是何意,正欲追问,却被时律拉走了,后来时间一长,九尾也就忘了这么一茬,所以到了现在,九尾依旧不明白这本册子究竟是何意。 “站住,”子修上前拦住了时律,“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 时律脸上未有半分慌张,一如常态行礼后道,“游僧时律,途经此处,不知可是妨了仙子?” 听得时律如此说话,子修突然改了脸色,扬手取了腰侧的鞭子直接甩了过去。 师兄! 九尾心中大怒,这人居然敢动时律?! 正欲冲向前去护住他,却被起云拉住。 ‘现在不能暴露,要是被这仙官发现元禾的存在就麻烦了。’起云认真的看他。 ‘可那人要伤我师兄!’九尾气不过。 好在时律也并不是会被欺负的人,那鞭子甩过来的时候,他抬起手就抓住了鞭子的末梢,顺势在手心缠了两缠,不解道,“贫僧可是做错了何事,仙子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 “你非仙非妖,怎就能一眼看出我为仙者!”子修质问道,下到凡间办事的仙官都会收敛气息化作凡相,若是凡胎肉眼是无法辨别的。 “贫僧游遍昆仑,也有幸遇见过隐居的仙者,仙子身上的气息同贫僧见过的那位前辈相近,贫僧由此而判断出来的。”时律慢条斯理地解释。 “昆仑距大蛮山近万里,你到此处来做什么?”子修勉强接受了时律的回答,收了鞭子,又问。 “不瞒仙子,贫僧替一位朋友来南地寻一件物什,恰好途经此处罢了。”时律答她。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速速下山去吧。”此人身上的气息不像是妖魔之辈,说话也都没有漏洞,大抵真就是个路过的游僧吧,子修便叫他离去了。 “多谢仙子提醒,贫僧告辞。”时律微微行礼,正要继续前行,突然一阵地动。 “别动!” 子修立即拉住了时律藏进一处山石后,开了道结界匿了两人的身形。 突然一道山门前闪起一阵火光,将上面附着的封印烧了个干净。山门开了一道缝,自其中漫出一股浓郁的烟雾,烟雾很快就散开来,渐渐笼罩了整个大蛮山,子修看的清楚,烟雾缭绕中,一行人从中出来,皆是男子,约莫有三十余人,个个瘦骨嶙峋,脸上尽是青白之色。 这些男子佝偻着身形慢慢行远。 “去。”子修随手摘下一瓣叶片,手指轻捻将叶片碾成碎片散开了去,每一片碎片都跟上一个男子。 “呵、一个小仙官竟敢在本尊面前耍这种小手段!”一个娇媚的女声葱石门之内传了出来。 被发现了、子修一阵心惊,反手推开时律,“快走!” 一股凌厉的杀意从石门之后袭来,目标所指正是子修和时律所在的位置。 “仙子、” 时律从背篓里取出法器正想有动作,却不想被情急之下的子修一脚踹开,所落之处,正好是九尾藏匿的那处矮树丛。 “跑啊!” 子修被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捏住脖子,那尖锐的指甲直接插进她脖颈,鲜血飞溅。 繁棠在队伍最前方领路,蓦地感到一阵心慌,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这是怎么了、’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的一阵心惊,子修? “快点,再快点!” 明明大蛮山就应该在前面了,可怎么就这一点点的距离,却要这么久呢?! 大蛮山之上笼着一股浓重的烟雾,奉德天君抬手一挥,将那抹浓烟挥散开去,于是繁棠看到了子修… 她被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掐住脖子拖进石门中去… “子修!!!!” “仙子!” 时律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将子修拉进山门之内,手中捏紧法器要冲上前去。 “呵?、差点忘了你?” 话音未落,那只刚刚掐住子修的手臂直奔时律而来。 时律掐诀正欲应对,被身后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抓住, “起云,走!” 起云骤地握紧拳头。 “竟然让他跑了?”这娇媚的女声似是自言自语。 山门正要关上,一把长戟从天而降,直接抵住石门的缝隙 “妖孽!”奉德天君从天而降,单手握住战戟用力挑开,石门大敞。 “把子修还给我!”繁棠握紧长枪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哟、竟然被你发现了?进来坐坐吗?”即使被奉德天君堵了大门,里面的那声音竟然半分慌张也没有,反而甚是好心情地发出邀请,语气就像是约许久不见的老友进屋喝一杯一般。 “结阵,封印!”奉德天君并未理会,沉声道。 “封印?你以为你是谁?”那娇媚的女声咯咯咯地笑,“当年栽在太泽手里本尊认了,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凭你一个凡胎出身谋权篡位的小仙官,还想封印本尊?” “本君乃奉德天君。”奉德天君丝毫不为所动。 背后百万仙将施力结阵,所有的法力尽数注入奉德天君体内,天君划破食指凭空撰写符咒。 “行吧,你想出风头那便给你个面子叫你试试吧。”女声不再说话,倒像是饶有兴致地哼起小调来。 所有仙者都没有想到对方这么配合,不敢有丝毫松懈,调息屏气全神贯注地维持着大阵。 封印落成极为困难,画完最后一笔,奉德天君抬手重重一拍,眼看着就要把这道封印拍入石门之上。 “忘了太泽教过你的吗?本尊的话是不能全信的。” 就在封印即将贴上石门的那一瞬,那只血淋淋的手臂迎着挥了过来,将这血红的封印结拍了个破碎。 “劳你费心,自然是未忘。” 奉德天君微微一笑,那手臂顺势正向他攻过来,直直的奔向心口之处,天君一直未有动作的左手突然抬起,与那只手双掌相碰,女声突然凄厉地大喊一声, “卑鄙!” 方才在结制封印之时,奉德天君背在身后的手也在同时结下另一道封印,为的就是应对对方攻过来的这一刻。 “啊啊啊啊啊啊!!!”女声凄厉地惨叫不止。 两掌相触的那刻,奉德天君整条左臂也受了重击,护体的鳞甲片片剥落,鲜血四溅, 即使如此,奉德天君的右手丝毫没有停歇,极速地再次结起封印… 封印打入石壁之上,飞速地与整座大蛮山所有的封印相联系,八十二道封印亮起,汇成一道巨大的金色结界笼罩住整座大蛮山。 “去死吧!” 一只手臂在石门被封印的一瞬间伸了出来,石门关闭的刹那将手臂夹住,断落的那只手直冲过来,直奔奉德天君心口。 方才接连设下这几道结界消耗太大,此时正值奉德天君的虚弱时期,断手尖锐的指甲直接插进了奉德天君的胸口,正在那断手意欲再往深处抠挖取其心肺的时候,被一杆长枪挑飞到地上。 那断手离了本体实力自然没有那般强横了,但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制服,即使被繁棠用长枪深深钉在石壁之上,它拼了全力挣扎竟然是隐隐有了要挣脱的迹象。 一只断手就已经这么厉害了吗?所以它本体的实力究竟是有多恐怖?! “你帮我,我就把你姐姐还给你。”一个微弱的声音传至繁棠的耳边。 ‘什么、’繁棠心中一颤,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断手已经被奉德天君收入了镇灵塔。 “干的不错。”奉德天君看上去伤的很重,但脸上依旧未见半分愁容。 回到灵霄宝殿,奉德天君将镇灵塔交给繁棠,“繁棠,这东西交由你好好看着,待到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这妖手便会被彻底制服,到那时你再将它带到小镜天来找本君,本君有话要问它。” “是。”繁棠点头。 “明昌,派些人去看住大蛮山,那妖物已经被本君再次封印,大抵是翻不出天去,但也不要大意,密切注意大蛮山是否再生异象,”奉德天君单手执战戟,安排道,“本君闭关疗伤,此间仙界所有的事务都交由明昌仙君掌管,诸位都散了吧。” “吾等恭送天君。”众仙官行礼齐声道。 “天君之前的伤势就未恢复,实力大不如前,此次又被这东西重伤,恐怕这一闭关又是千年哟、”众仙官边走边议论。 “这玩意是个什么啊,竟是如此厉害!” “这大蛮山下封印的可不是普通的妖魔,道说是个妖族出身,不过好像是犯了大错被妖训重罚之后流放到那南蛮之地的。听说它可是了不得的角色,当年可是太泽天后以一己之力将它封印在大蛮山下,设下这九九八十一道封印镇压,时隔近十万年,总归是又生出了异动啊。” “这么厉害,怪不得我在结阵时感觉被一股寒气扼住喉咙呢?连我站的这么远感觉的都这么强,这么说来,天君此次定是伤的很重了。” “这么多年,天君为了平定三界动荡,当真是做了不少牺牲。” “哎、谁说不是呢,这位置,可是谁想坐就能坐的吗?天君大德啊!” “是啊是啊,天君大德。” “背后妄议,非是仙者所为,有悖天条。”一个着紫金袍的男子经过,淡淡的留下这句话。 “明昌仙君、” “明昌仙君、” “明昌仙君…” 几位仙官赶紧行礼。 “罚、”明昌仙君脚步未停,只留下这一句话。 “是、” “是、” “是…” 从灵霄宝殿回来,繁棠回到自己住的那处小院中。 这院子,是繁棠和子修住了好多年的地方 本来这里是一处小花园,他和子修是生在这园子中的两棵连根桃树,后来一同破障飞升,奉德天君就将这处花园改成了一座小院子赐给了他们。 明明是一起出去的,可现在,这院子中只留下了他一个, 子修你这家伙,不是说好的不跑太远的吗… “小仙官,你真的不好好考虑一下吗,嗯?” 一念谪仙、 - 半劫 - 上庸城南 声音是从镇灵塔中传出来的,是大蛮山的那个妖媚女子。 繁棠皱了皱眉,没有答她的话。 那声音没有在意,只是继续往下说去,“小仙官当真这么心狠,连血亲的姐姐都不管顾了?还是,你以为本尊在诓骗你不成?来,知会一声,告诉他本尊没有诓骗他。” “啊!!!!” 子规的声音繁棠再熟悉不过了。 “你想要什么、”听到子规的惨叫声,繁棠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小仙官很上道嘛,”女声笑起来甚是动听,带着些迷人心魄的意思,“我当然,是想叫你放了我呀。这样,本尊同你做个交易,你放了我,作为交换,本尊把你的姐姐还给你,如何?” “做梦。”繁棠冷哼了一声。 “拒绝的这么干脆?那,你再好好想一想罢。这个漂亮的小仙子可是在本尊手里呢,她当真做不了筹码吗?嗯?~” 随着女子的声音落重,那边子规的声音也变得更加凄厉起来。 他怎么会不了解子规,以前修习术法武艺之时,受再重的伤也不见她喊过一次疼,如今这般,究竟是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啊... 繁棠的心揪紧,可仙官的职责却束缚着他,叫他不能够有动作。 “看来小仙官你真的很忠心呢、不过没关系,本座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慢慢等,不着急的,本座给你时间慢慢考虑,你放心,你的姐姐不会死的,本座会留着她陪本座一起等着你,”女声慵懒地说着话,像是笃定繁棠一定会妥协一般,“她不会死的,这些蚀骨虫会很小心的,从这双漂亮的手开始,一根一根的吃掉,然后是手臂,还有双腿...你可一定要好好考虑,虽然本座会叫它们当心,不过你姐姐能够等你到什么时候,这本座就说不准了,不过,在你改变注意之前,定是会尝尽这世间的痛苦,所以,你可要快些考虑清楚啊小仙官~” “繁棠,不要听她的!啊!!!!!” 话音未落,子规的左手被撵成了一滩烂泥,蚀骨虫争前恐后地附着上来,一点一点地将那些骨渣肉末啃食干净,巨大的痛苦叫子规不住地喊叫,却依然无济于事。 “好了,小仙官,你好好考虑吧,本尊乏了,先去歇一歇。小仙子,好好求求你弟弟,叫他早些来救你,知道了?” 话音落下后,女子再没了声响,传入繁棠耳中的只有子规痛苦的惨叫声。 “子规...”繁棠的将镇灵塔捏的紧紧,听着子规的声音,他的心脏像是被捏碎了一般,“子规、子规我怎么办...” 被巨大痛苦折磨的子规机会已经无法完整的一句话了,“收...收心,不..要...被...妖...邪...蛊、惑...别、管我!啊!!!” “子规...” “时月?” “师兄!” “这么些年不见,时月你长高了,” “师兄我好想你。” 再次见到时律,九尾突然就红了眼睛,以前在玄庙的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会有师兄替他扛着,下山之后的委屈一件一件地涌上心头。 “师兄在这,”时律摸了摸九尾的头发,看着周遭与刚才全然不同的环境,还是问道,“这是哪里,刚才的那个仙子...” “她被妖邪抓进山门了。”起云突然出声。 “她被妖邪抓进山门了,”起云的声音旁人是听不见的,九尾复述了一遍,“师兄,那妖邪实力很强,怕是不好惹。” “嗯,我能感觉得到,但那仙子现在有危险,得回去救她,”时律手掌摊开,一柄长剑从背篓中飞出,被他握紧。 “师兄,她是仙者,仙阶自然会去救她的,我们帮不上忙的,还是...”九尾深知引火烧身这个道理。 “不,即使是为仙者,也是需要救的,时月,你...” “时月记得,遇不平则平,遇危难则救,众生无贵贱,临险无亲疏,此乃修者大义,”这些话九尾记得清清楚楚,半息后,他收起顾虑,认真的点头看他,“师兄,我同你一起去。” “九尾!那地方去不得!”起云用力地扯了九尾的衣袖,不可置信。 “那地方去不得?若是师兄说要去,那便是去得的,”九尾笑了,转而对倾暮道,“倾暮、哦不,无患,你先带着元禾离开吧,带他躲得远一点,好好活着便是,希望,将来还能再面。” “姑姑可是想要去探那山门?那地界甚是危险,非是福地啊!”倾暮忍不住开了口。 元禾也认真的点了点头,到现在他都还能真切地感受到那只血手散发的邪煞之气。 “九尾你疯了吗?!那地方去不得的啊,还有,五周门指示是叫你看好元禾,怎么能够放他离开!” 九尾没有理会起云一遍一遍的警告,没有再啰嗦,同倾暮拱手告别, “告辞,有缘再见。” “姑姑、我陪你们一起去。” “不必、” “姑姑两次救在下与元禾于危难,此番凶险,姑姑莫要推辞,或许在下还能帮上些忙,”倾暮只是笑,话里却满是认真。 “嗯!”元禾也点点头,喉咙里的声音表达了他一切都听倾暮的。 “不、” “九尾!他不能走!”起云再一次提醒。 “那好吧,”九尾还想拒绝,想了想还是应了。 ‘起云,我们走。’ “...是、” 起云自知再无法劝说,也不再多言,手掌摊开握紧的瞬间,几人到了另一处地界。 珠儿被在被元禾从胸口拔出后就再也没了动静,九尾用神识探知几次后未曾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想必只是昏睡过去了,便没有打算唤醒它。入了这个邪气甚重的地界,九尾担心珠儿会再次收到影响,便在不更之上附着了两道封印,将其置入背篓中存放妥当。 “小心,现在已经是在那山门之内了,”周遭幽暗,几人自觉地靠拢,九尾低声叮嘱。 “嗯、”倾暮点头应答。 元禾将他护在身后,谨慎的盯着四周。 从刚才九尾叫倾暮无患的时候,时律就没有再说话了,他看倾暮的眼神微微有些奇怪。 进了这处地界之后,九尾又和元禾一起走在前头,时律和倾暮自然地就靠的近了些,倾暮身上隐隐散发出来的气息被时律清晰地察觉到了。 “你叫、无患?”时律突然开了口。 “嗯,在下名叫无患,花名倾暮,方才初见之时匆忙,有些失礼,望大师见谅。” “无妨,你原名可是唤做,无患子?” 九尾侧目的瞬间看到倾暮的脸色飞快的变了变。 时律没有在意这些,接着问了下去,“你可是认识,三生?” 已是三日过去,繁棠仍是端坐在那石桌旁,桌上的镇灵塔安静的泛着灵光,此时院中若是有人踏入,定是能够察觉到这端正的背影止不住的颤抖着。 繁棠手中的茶盏早就碎成了一滩石粉,耳边子规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难听。 “繁..棠..繁棠...救我!求求你,救我!求你....” 三日、 三日无间的折磨已经让子规生不如死,她从刚开始的硬撑到之后的求死,求死不得后,终于磨干净她身为仙者的骄傲,开口告了饶。 “啧、小仙官当真是心狠,你的姐姐都这般求你了,你竟然还是不为所动,真不知是该夸你心忠呢,还是该夸你心狠呢?你这般心狠的,本尊甚是欣赏,要不要来本座麾下?嗯?” “…我答应你,放了子规,我放了你。” 繁棠紧闭的双眼终于睁开,因为好久没有说话,声音有些干哑。 “终于想通了、”女子声音中尽是嘲弄,“早这样多好,这小仙子也不必遭这么大的罪,好了,停手吧。” 那端子规的惨叫声终于停了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你想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带着镇灵塔来大蛮山见我,本尊把仙子还给你。” “说到做到?” “本尊说话,自然是算数的,奉德那腌臜杂碎只知使些下作手段,本尊以牙还牙罢了,不过本尊可是要先提醒你,奉德那杂碎既然将镇灵塔交于你来看管,定是防着你的,你若是从天门走,只可能被抓住。多的不说了,你,自求多福吧。” “我知、” 世人皆道成仙好,为神为仙拥有强大的修为法力和无上寿命,动辄呼风唤雨山河俱变,所以世上生灵一心修习,只为有生之年可破障圆满。 这些,繁棠只是听说过,从未切身体会过。 他与子规生来就扎根在仙界,命中便是仙胎,破障飞升只是时间问题。因此,他们未能够体会过修行不易。 未曾经历过得到的艰难,自然也就不会将拥有的看的如性命一般重要。 “繁棠仙官、” 看守的小天兵向他行礼,繁棠微微颔首,也回了个礼,缓缓开口道,“那日天君吩咐过,叫我三日后将镇灵塔送来小镜天,还请放行。” “三日后?我怎么记得天君说的是49日后?”小天兵稍加思索,答了他的话。 “是三日后,莫非仙友怕我诓骗你不成?”繁棠微微皱眉,语气不经意地重了几分。 “不敢、”小天兵赶忙解释,“只是天君近日闭关,繁棠仙官怕是此行见不着天君。” “我只是奉命来送件物什,若是仙友不愿放行那便作罢,我改日再来吧,若是天君怪罪下来,到时还请仙友帮忙解释便好。” 被繁棠这么一番问,这个小天官反倒是心虚了起来。想了想,天君只是吩咐众天兵,但凡繁棠迈出天门一步便将其压入天牢,但似乎并没有提及过不允许他造访小镜天。 “是在下冒犯,请。”小天兵收起武器放行。 “嗯、” 小镜天是历任仙界掌权者居所所在,入门便是一处寒潭,潭水清澈但不见底,湖面冒着寒气,除了一只蛰伏在潭中石壁之上的老龟以外,再去其他生灵。 寒潭之后是一座高耸的山门,山门后的宫殿便是奉德天君的居所。 如果未曾体会过得到的艰辛,放弃时自是比旁人更干脆。 从仙界往人世,除开天门,还有一条路,那便是,梵天池。 上求神道,下化众生的梵天池,也被成为,谪仙池、 万世成神,一念谪仙。 子规,我来接你回家、 - 半劫 - 上庸城南 “你可认识,三生?”时律认真地看他,眼睛里尽是笃定。 “你见过他?!你是不是见过他?!他提起我了吗?他说什么了?!” 这几年一直跟在倾暮身边的元禾也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样子。 “倾暮,你、”九尾想要拉开倾暮抓住时律袖子的手,时律摇了摇头,九尾便停下了。 “我见过他,他给了我一份信物,和你的气息很像,是你...” “哟,这是来本尊的洞府里来开大会了?”银铃的响声从远处传来,随着妖柔的女声传过来。 九尾不着痕迹的把几人护在身后,起云也握紧拳头挡在九尾身前。 一个墨色纱衣的女子渐近,手指轻勾,整个洞府便亮堂了起来,九尾这才看清楚女子的全貌。 “夏茶!” 这女子的相貌,分明就是朱雀夏茶! “夏茶?呵呵~夏茶有我美吗?嗯?小狐狸?”女子见九尾这一副惊恐的模样,竟然是掩嘴笑了起来。 “你不是...” 九尾还恍惚之时,女子又开口了。 “呵~都是些大角色啊!” 女子走的近了些,嘴角含笑,在几人身旁一一绕了一圈。九尾警惕地盯着她,元禾的喉间也发出呜呜的低吼,但凡这女子敢对倾暮出手,他一定冲上去咬死她! “别紧张,我看上去很吓人吗?”女子眉眼娇媚含笑,“呵呵呵~我知道你们来做什么,不就是想要那个小仙子吗,放心,等本尊的手臂回来了,就把那小仙子送回去,来都来了,进来坐坐吧~” 女子转身要往来时的地方去,见几人没跟上来,遂转身,柔声道,“怕什么,旁的不说,就冲你体内的青龙血脉,本尊也不会动你的,毕竟太泽的面子,本尊多少还是要给一些的,来吧~” 女子一边领着路,脚踝上的那串银铃也随着她的步子轻轻响着,清脆的声音煞是好听。 “来,坐吧,”女子将几人引入一处大厅,洞府中甚是亮堂,到处都是金灿灿的,一派奢华,“怎样?太泽的洞府可是有我这漂亮?嗯?” 太泽... 九尾是识得这个名号的,古籍之上曾经统领仙阶的太泽天后,还有…这也是玲珑的大名。 “你认识太泽?”九尾沉声问她。 “自然是识得的,当年,可是她亲手将本尊封印在这大蛮山的~”女子不以为意,自顾自的说着,“这地界本尊也是居了数万年,甚是无聊,你们来了,本尊还是很高兴的,来人呐,上酒~” 话音刚落,几个着彩纱衣裙的女子从旁过来,手中端着的均是美酒佳肴。女子们的衣衫不算整齐,衣料一个比一个少,举手投足甚至一个眼神都颇为诱惑,元禾在青楼象姑馆这些酒色场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小厮,见了这场面也忍不住转了脸。 “哟,小弟弟还挺纯情,呵呵呵,下去吧~” “是~” “来,累了吧,先吃点,无需拘束,”女子自顾自地端起酒杯喝了起来,“我同太泽是老相识了,你若是与她亲近,叫我一声夏芒姐也非是不,小狐狸,你叫什么名字?” “九尾。”九尾看了时律一眼,沉吟片刻,还是答了她。 “呵呵~九尾?好名字啊、来让姐姐看看你的九条尾巴?”夏芒说着要拉着九尾站起来。 “不合适不合适,夏芒姐,我这次来只是想要向您讨要那个仙官,不知姐姐可否...” “哦~那个小仙子啊,她正在偏殿休息呢,我也没打算把她怎么样。你瞧,本尊的一只手臂被奉德那杂碎给偷走了,这正在等着恢复了手臂的伤,解了气,再把那小仙官送回去不是~” “那不知夏芒姐何时方能解气?” “再过上几日吧~几日之后自会有人来接她的,不必担心,”夏芒拨弄着盘子里的吃食,笑,“不过话说回来了,你将我认作夏茶,怎的,你识得她?” “算是识得吧,你与她生的这般相像,认错也是...” “我同她,自是相像的,若不是朱雀夏芒堕魔,又怎会再有她朱雀夏茶?嗯?哈~。 “嗯、”九尾只是点点头,没再多说话。 几人均不再言语,洞府内的气氛微许有些尴尬,夏芒大致是觉着无趣,伸了个懒腰离开了,离开之前还嘱咐了几名童子好生伺候着。 夏芒走后,九尾小声与时律解释,“师兄,我...” “无事、”时律猜到了九尾此时想要解释什么,“此地不便多言,这些事,无妨的。” “嗯,所以,夏芒已经如此说了,我们还需心急救人吗?”九尾抿唇,“那女子实力非常,若是强硬冲之,怕是会得不偿失。” 九尾玄庙出身,自知神修者对魔者的偏见极盛,小心翼翼的问出这句话是怕时律一意孤行惹了夏芒不悦,伤了自身。 “时月,我知你作何想,若她当真如所言一般,不伤那仙子性命,我也无需与她搏命,只是,不知仙子此时可是安好、” “小和尚勿需担心,稍作休息吧,过两日本尊便领你们去见那小仙子,定是毫发无伤的~”夏芒的声音似是从远处传来,语气里尽是安抚,“或者你们不愿在我这洞府中多待也无妨,自行离去便是。” “师兄?”九尾望向时律。 时律微微一怔,接着便摇了摇头,叹气道,“等、” 几人在这洞府中停留了三日有余,却再也未见夏芒的身影。洞府堂皇,也常能见到有小厮婢女的身影,倒也是添了几分人气。 “已经三日了,为何还是没有半分音信?”倾暮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几日他一直跟在时律身边,数次想要问些什么,却还是因为忌惮夏芒,在这地界无法直言开口。 “无需担心,我此次西行就是为他来寻你的,待此事结束,自会与公子明说。”时律正在定心打坐,听的倾暮开口,遂出言。 大家都明白这洞府并非常处,都一致的的选择了不多交谈。 洞府内光亮随着山门之外而运转,已经几日过去了,九尾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这洞府虽看上去与外界无异,但魔气缭绕还是怕会对珠儿有所影响,九尾每隔几个时辰便会再为不更覆上两道结界,若是珠儿再受影响,怕是当真无法挽回了。 ‘起云,此地界你可有所了解?’九尾闭目靠坐在藤椅之上,心中对着起云发问。 ‘大蛮山地界数万年前就被划做仙阶禁地,太泽天后时期的末端,以一己之力将非穹夏芒封印在此地。’ ‘非穹?何为非穹?’九尾不解。 ‘非穹是指自弃神兽身份甘愿堕魔的四方神兽。朱雀一代仅存世一位,只有当上一位朱雀死去或自弃身份堕入魔界之后才会出现新的朱雀神鸟。’起云靠坐在九尾身侧,认真地答他的话。 ‘可是难以对付?’ ‘极难对付,你也看到了,就算是奉德天君率仙阶众人结大阵应对,也只是堪堪将其再次封印罢了。朱雀本是天生神兽,神胎出世万灵敬仰,若是好生修炼,假以时日必是可成大功德,越入神阶并非不可能。但朱雀一族却从未有成大道者,便是因为朱雀一族天生反骨,每一代的性子都极为古怪,据说从立世之初到如今,存于世间的朱雀一手可数,她们不是战死便是堕魔隐世,无一例外。’ ‘果真是棘手,可我瞧得这夏芒对我们好像的确没有什么敌意。’ ‘既是魔者,最好是不要与她有过多牵扯,哥哥,听我的,还是早些离开,莫蹚这浑水的好。’ ‘嗯、’ 就在此时,洞府之外一阵天雷轰鸣,即使是在洞府之中也能够感受到这惊雷之声。 “哟,来了~” 软塌之上,夏芒正闭目修养,听得这雷声轰鸣,缓缓睁开眼睛,起身,银铃轻响。 随着她的步子,面前的石门一道道开启,走到尽头的那座石室,一个女子跪趴在地,浑身污秽,衣服也因蚀骨虫的啃食而破烂不堪。 夏芒的步子渐近,女子想要挣扎着逃开,却也只是微微抽搐了几下,无法动作。 “子规小仙子~你的弟弟来接你回家了,怎样?开心吗~” “求求你、放了我...求你、求你放了我...” 子规的四肢早已被蚀骨虫啃食干净,现在,漂亮的眼睛也成了两个空空的黑洞,右耳到下颌,已经可见森森的白骨… 她无法动弹,脸贴着地面不住求饶。 “别怕,本尊不会伤害你,这就送你回去,不过~你现在这番模样,怕是也见不得人的。要是没有旁人,你这般送出去便也就罢了,不过这两日,本尊府上来了几位贵客,哦、正是你舍身相救的那个小和尚,他来向本尊讨要你了。哎,你也是幸运~”夏芒一边感叹一边抬手有了动作,“那小和尚虽是有些背景,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那只小狐狸确是有些来头的,见那情形,他与那小和尚也是交好,小和尚一看就是心软的主,要是见着你这个样子,怕是会说些什么~小狐狸是太泽的人,本尊也就不好不给他这个面子,虽是麻烦,但还是便宜你了吧!” 夏芒手掌摊开,几团苍白的南明离火包裹住了子规,离火焚烧世间万物,缠上子规的身体,再次引得她凄声惨叫。 “别叫唤,这是为你好,本尊早年间便已堕魔,若是以法力替你重塑身躯,你怕是再也上不了仙界了,这离火纯净,烧干净你现在的残躯之后,方可再为你重塑一个新的身体,放心吧,一定比你以前的身体更加好用。所以,别再喊了,本尊听的很不高兴!” 一团更大的火焰包裹上去,瞬间将那副肉身烧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副骨架,在离火的煅烧之下,骨架渐渐的变得晶莹,很快,以肉眼可见地生出了血肉皮相... 石室以外,众人的脚步声渐近,门外守着的小厮拦住了他们。 可方才这边传出的惨叫声分明就是仙子的声音,时律二话不说提剑相应对。剑拔弩张之际,石室缓缓开了,夏芒的声音传了出来, “都住手、” 小厮顺从的弓腰退到了一旁。 夏芒缓缓从石室中走出来,额间微微带着薄汗,却还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都做什么啊,本尊是见着小仙子那日伤的太重了,特意在送她离开之前为她治治伤,你们怎么还差点打起来了呢~本尊可从来没有耗这么大心力给人治过伤呢~见你们这么担心,出来吧,小仙子,让他们看看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夏茶拍了拍手,子规从石室内走了出来,还是那一副男子打扮,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整个人看上去太过于透亮了,就像是一块无暇的白玉一般,很是…通透? “仙子,你可还好?” 时律出声问道,目光死死地盯着她,他觉着这仙子与那时所见定是有什么不一样了,但除了这份感觉之外,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就连她身上的气息都与那时无异。 “我没事,”漂亮的眼睛迎上时律的目光,子规微微一笑,叫他放心,“你能来找我,子规甚是感激。” “仙子没事便好,那,我们可以带她离开吗?”时律仍是觉着有些不对劲,向夏芒拱了拱手,颇有礼数的问道。 “当然不可以,这小仙官是有人来接的,无需你这小和尚来带她走,”夏芒轻笑,转而对子规道,“小仙子,你的弟弟大概已经在门外了,走吧,本尊送你。” “谢、” 时律总感觉心中有些许奇怪的感觉,心乱之时,被九尾拉住了衣袖,逼音成线传入时律的耳中,“师兄,出去再说。” “嗯。” 山门大开之时,一个小仙官正托着镇灵塔等在山门之外,在他身后,是黑压压的乌云、闪电以及震天的轰鸣雷声。 小仙官的白色衣袍已经血迹斑斑,带着浑身的伤,繁棠冲子规伸出手,笑, “子规,我来接你回家。” 天条授命 - 半劫 - 上庸城南 “你见着了,本尊说话算数,你的姐姐好好的呢~” 夏芒没有踏出山门,只是慵懒地靠在山门旁的石壁旁,下颌微微抬了抬,看着愣神的子规,笑地温柔,“去吧。” “你要的,拿去吧。” 繁棠把子规拉到身后,飞快地检查一遍之后,手掌轻挥,“拿去。” 言毕,拉着子规转身离开。 “小仙官,本尊说过的话可是句句作数的~”夏芒捏碎镇灵塔,笑着补上一句。 繁棠招来一片云霞,听闻这话,几乎无法察觉的顿了顿,侧过脸看了她,什么也没说。 云彩很快消失不见。 “呵呵呵~这小仙官的脾性,本座甚是喜欢,”随着镇灵塔的破碎,其中的点点光芒贴上夏芒的右臂,很快,结出了一只新的手臂,“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好生不习惯~见着了?这小仙子已经被接走了,毫发无损对不对,本尊向来说话算数的~那,小狐狸,你们要不要留下来再陪我几日?” “既然仙子无恙,那我们就不叨扰夏芒姐了,就此告辞、”九尾朝夏芒拱了拱手。 “嗯,好吧~既然不愿留下本尊也不强人所难了,那便去吧。哦,对了,小狐狸,以后若是再见着了太泽,记得替我带句好,还有,叫她赶紧出来,就因为和她的那个赌约,我都在这破地方呆了好久了,真是够了、”夏茶伸了个懒腰,正要转身回去,像是又想起什么来,“哎,你,既然来了一趟,也给本尊留个小玩意儿吧,那果子的味道还是很助眠的。” 夏茶摊开手,正对着的是倾暮。 意识到夏芒所指,元禾下意识地把倾暮挡的更严实了点,脸上尽是防备之色。 “元禾,无事,”倾暮将宽大的袖口拉开一点,纤长的手指轻轻收拢再松开,一颗浑圆的绛紫色珠子就安静的躺在手心。 这个味道... 目光一颤,九尾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初见之时对倾暮身上的气息如此熟悉了,这个果子,就是九尾尚且还是只在灵河畔修炼的小狐狸时,常吃的果子啊! “这个味道本尊还是喜欢的,没想到未出山门就能得到这样上乘的无患子,多谢~”夏芒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把那珠子揉在手心不住把玩,“行了,你们走吧,要是想我了记得回来看看姐姐~不送了、” “夏芒姐慢走、”随着夏芒转身离去,山门再次关闭,封印平稳地附在山门之上像是从来没有开启过一般。 这大蛮山很快便安静了下来,只有山林深处传来些许雀鸟的啼叫。 “先离开这。” “是、”听得九尾吩咐,起云有了动作。 … “对不起,子规,你受苦了。” 云彩在并没有带他们离开多远,只在一处山林之中落了下来,虽没有开口,但子规能够感觉到,似乎并不是繁棠想要落在此处,更像是他的法力已经无法支撑云彩走的更远,子规想要探知繁棠的身体之时,手被紧紧地握住。 “我、没事...”繁棠拉着子规的手,笑容与寻常无异,“子规,你要记得,你对我很重要,比我的一切都重要...” “什么?”子规猛地抬眼,被狠狠的推了出去,那一刹那,晴空之中一道天雷劈落,她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繁棠的身体化成了一片灰烬... 天雷劈身之罚…即使是繁棠为了救自己而犯了天条,但繁棠乃是仙躯,天雷怎会将他… “仙官繁棠,自谪仙位,勾结妖魔,罚天雷之刑。” 自谪仙位… 若是如此,一副凡人身躯怎么能扛得住这天雷之刑!? “繁棠!!!”那一捧灰烬怎么也拾不起来,子规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它们没入泥土之中。 “繁棠自投梵天池是以为谪仙,辜负天君之托、用镇灵塔与非穹做交易,犯天条,无可恕,仙子无需忧心、” 这声音温润沉稳,子规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 “明昌仙君,”子规面无表情地拾起一捧泥土藏进衣袖,慢慢的站起来,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又整理衣冠之后,转过身去规矩地向这个银袍仙官行礼,起身后,再次开了口, “繁棠是因为我而犯错,既然仙界已经惩罚了繁棠,子规便恳请仙官禀报天君,子规甘愿自谪仙位、请同降天罚与子规罢。” “仙子无需如此,天君知其缘由,这才派我来接仙子回家,繁棠犯下的错归他一己承担,与仙子无关。” 明昌永远是那一副表情,没有人能够在他的脸上看出情绪。 “知其缘由...哈哈哈哈~!知其缘由便要这般惩罚他?”子规突然笑了。 “子规仙子,仙君命我来接你回家、” “我哪里还有家、”子规笑,“明昌仙君,你说,繁棠都没了,我哪里还有家呢?” “子规仙子,仙君命我来接你回家、”明昌只是重复。 “好,我跟你走、不过,仙官,您的剑可否借子规一用?”子规向明昌伸了手。 明昌毫不犹豫,将别在腰间的佩剑未明给了子规。 子规握住剑柄,剑刃划破手腕的皮肤,殷红的鲜血落在那一处土地上,很快就被吸食了个干净。 反手用衣袖拭干净剑刃上的血迹,把未明递了回去。 “谢谢您、” “他即使再醒过来,也只能是一只桃花妖,仙子又何须伤了自己的根本。” “我只要他记得我,”子规面无表情的答了话,顿了顿,又突然开了口,“明昌仙君,您有家人吗。” “…未有。”明昌像是想了想,才答他。 “呵呵,走吧。” 经过南天门重新回到仙界,不过几日,南天门依旧,天界依旧,但这一切在子规眼里,却已经陌生无比了。 子规能够感觉到所有仙官对自己的态度明显不同,所有仙官对她行的都是最高规格的礼数。 见到奉德天君之时并不是在大殿之上,而是在小镜天,梵天池旁。 “仙君、”在前面领路的明昌见到天君后恭敬地行礼。 “...天君。”子规没有注意到明昌对奉德天君的称呼,只是规规矩矩地跟着行了礼。 “都坐吧、”奉德天君伸手为两人斟茶。 “仙君,我来吧。”明昌正想去接茶壶,却被奉德天君避开。 “无妨,本君只是伤了又不是废了,斟茶还是可以的。” “不…、” “本君说合适就合适,坐、” “是。” “此番前去,也算是吃了些苦头,离火煅身可是疼痛?”奉德天君为子规倒了一杯,子规规矩地接过,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答天君的话。 “痛、” “受苦了、”天君倒好另一杯,明昌恭敬地接了。 “天君,子规有一事相求、”子规开口。 “天雷不罚无辜、”奉德天君只是淡淡的回答了她这份还没说出口的质问,“你与他,不同、你没有错、” “此事因我而起!”若是从前,子规怎么可能会这般不敬地同天君说话。 “因你而起,但以权谋私盗了镇灵塔与非穹做交易的不是你,不同、”奉德天君抿一口茶。 “有何不同!若非我求他,他又怎么会这么做!?天君!子规只是想请一份罚!” “本君罚不了你、”即使子规这般激动,奉德天君只是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 “天君此言何意?我与繁棠有何不同?何为罚不了!”子规捏紧了掌中的茶杯,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子规,甘愿自谪仙位,受天雷之罚。” “明昌、”奉德天君略过了子规的话,唤了明昌。 “在、” “从今日起,你便开始辅佐子规...天后。” “是、” “天后?!什么意思、”子规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子规,自今日起,你便是仙阶之主,小镜天的主人,仙阶之众,皆由你来调遣。” “抱歉,子规恐无法受命。” “这非是受本君之命,此乃天条授命,请子规天后清楚。” 天条授命。 千万年间,历任天君天后皆是由上一任指认接班,天条授命,这是第一次,当天条石上出现子规的名字之时,震惊了整个仙界。 一个被妖魔虏去的小仙子,她的名字竟是被刻在了天条石之上,大家当成是件荒唐事,却也无人敢多说半句。 “知道天条授命代表什么吗?”奉德天君问。 “子规愚钝,请天君明示、”天条授命这四个字的份量有多重,子规自然是明白的,她只是没想到,这四个字会与自己有关系。 “天条授命,代表你是最可能从能从仙阶越入神阶之人。已经这么多年了,神阶早已消亡,若是仙阶出现一位神者,这代表这个人将成为统领六界之人。” “怎么可能,我只是个小小的桃花仙罢了。”子规摇摇头,这个时候,她不想听这些,只当奉德天君在糊弄她好了。 “破、而后立。南明离火煅世间神兵利器,离火煅身,焚你仙躯、煅你仙骨、稳你根基、定你神识,得比造化,也算是你因祸得福吧。”奉德天君的这份笑叫人难以捉摸。 子规低垂着头,笑出了声。 “造化?因祸得福?哈哈哈哈、天君若是觉着这是福分,那为何不去求那妖魔为你也煅铸一副身躯?嗯?!” “朱雀极少与旁者亲近,南明离火从来只伤人不救人,你还不懂这机缘、” “我不需要这份机缘!” 以繁棠为代价换来的这机缘?叫她对这份机缘感恩戴德吗?天后之位又如何?!她只要她的繁棠回来! “子规,天条之命,非是你我所能违抗的,身为一个仙官,这是你的职责,你要知道,当你的名字出现在天条石上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失去选择的权利,即使你像他一样,也跳一次梵天池,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奉德天君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离开,“从现在开始,小镜天便是你的居所了,这梵天池水可润养万物,将你袖中那捧泥土置于其中,许是能为他谋一番造化,不必送了,子规天后。” “仙君慢走、”明昌起身行礼。 奉德已经离开很久,子规依旧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掌心的茶杯发愣,子规没有说话,明昌也就一直静静地候在一旁。 “明昌仙君,他们都说你只说真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天后请讲。” “我和繁棠初化形之时,掌礼的姑子就教导我们,是为仙者,要遵循礼法,我们与妖界人界不同之处在于,除了力量,还身负已为仙者的骄傲与职责、”子规突然站起来,微微抬头,直直地对上明昌的视线,“可我在那非穹手中之时,早已将为仙的尊严抛了干净,我向那女子求饶,我向繁棠求饶,连偶尔听到路过的脚步声我也忍不住向他们哭喊讨饶,乞求他们能救我...那你说,我现在还有为仙的资格吗?” “无、”明昌答的很快。 “呵、”子规笑了,“他们说的着实没错、” “为仙者,若是失了骄傲与尊严,与凡人无异,”明昌丝毫不回避子规的目光。 “对啊,我没有资格。”子规低笑,转身走近梵天池,从袖中把那一小捧泥土小心地放进池中。池水清澈,泥土落入水中之时甚至没有散开,就那样结成一团漂在水面之上。 “明昌,我再问你,如果,”子规顿了顿,这次没有再对上明昌的视线,保持着背着他的姿势,“如果我被繁棠救回来之时,没有能够这么幸运得到离火煅身的机会,你们,会怎么处置我?” “失仙格是为大错,降身份,贬为散仙。”明昌答她。 “失仙格…贬为散仙...哈哈哈,我知道了,”子规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不必管我,我自己待一会儿,想明白便会回来,我现在,也没资格做什么,放心吧。” “是、天后慢走。” 小镜天的确是个福地,但那里不是她的家,子规现在只想回到那间小院子,万一、万一推开院门的时候,繁棠已经在那里等她了呢? 因子规尚未行加冕盛典,一路上遇见的仙子仙官向她行的都是最隆重的礼数,没有人开口唤她一声仙子、或是天后。 推开那扇木门,小院还是从前的样子。 院中的那棵桃树是她与繁棠飞升为仙之后亲手栽种的,天界无四季之别,桃花是常开的。 以前闲暇的时候,繁棠就喜欢窝在树枝上发呆,在子规经过的时候就故意摇晃几下,洒的她一身的桃花瓣。 子规站在树下,抬脸之时,微风吹过,粉嫩的桃花瓣洒落下来,恍惚间,她好像看到繁棠坐在树枝上,笑的爽朗… 子规眉眼弯弯,向他伸出来手,笑, “繁棠、我回来了。” 准备更新 - 半劫 - 上庸城南 《半劫》准备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