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罗万朵云。 雪花纷纷扬扬飘下,漫天席地,铺白天涯,远处的黛山已辨不出先前的青色,我独自站在被飞雪夹裹的飞鱼台,呜咽不停的北风毫不留情的从我宽大的衣袖钻进,遍袭周身。 回想起第一次看到雪落漫天的场景,那时候我们都还年少无知,任性轻狂,不知何时变了模样。我用手接住飘落的雪花,竟有一丝孩童般的欣喜,往昔的记忆像尘封许久的盒子就这样轻易的打开,抖落半径烟沙。 一晃经年,往事怎堪回首,如玉的脸庞也早已没了泪珠流淌,那些年,那些人,都随着青葱岁月逐渐的模糊飘远,回过头来却不知是刻意的遗忘还是不得已的无情reads();。 终于穿上这身大红色的嫁衣,凤冠霞帔,红唇皓齿间,嫣然了一色江山,红衣素手,目光流盼间,暗淡了傲娇天下。 我轻笑,他该是喜欢的。 缓缓走下飞鱼台,足下红莲顷刻被雪沾湿,翻落在凤冠衣间的片片纯洁,转瞬消融。含樟树已枯,只剩残败的躯干独立风雪,不知道地下相缠的树根过了今冬还会不会再生根发芽,长成一树连理,我扬起唇角,那又与我何干? 树下的祭台上只摆一杯烈酒,我将点燃的高香插入香鼎中,不知道祭奠的是故人还是自己将逝的青春,青烟飘荡空中,远向云际,淡入九天。 身后哒哒的马蹄声该是扬起残雪如烟,在这空旷的天地间似铁马冰河入梦而来,我转身,含笑,他停马,收鞭。一如初见时绝世的姿容,令江山失色,星月无光,而他眼中的我,从未有过的绝美娇艳,我满意的对自己微笑,不知这番情景会不会如烙印一般刻在他的今生来世,这个今生的良人是否也能将绝恋承载我来世的记忆中,而此刻他正端坐马背面含悲恸的望着我。 “你来了?” 我依旧含笑,温婉动情,他没回应,翻身下马,目光始终不曾偏离。 “这身嫁衣我准备了许久,可还好看?” 依旧没有言语,在他眼中我找不到丝毫的喜悦惊艳,只有点点晶莹让我怀疑,雪,已落入他眸。 我等待他的回应,终于见他悲伤缓慢的点下头,立时我巧笑嫣然,竟有少女般娇羞的姿态: “就知道你会喜欢。” 转身拿起祭台上的酒盏,看看眼前的他,再看看临高独立的飞鱼台: “没想到雪中的飞鱼台会如此震撼壮观,夏日竟瞧不出此等气魄,可惜含樟树已死,来年还会不会重新生根发芽,这杯酒让我们来祭奠它,好吗?你曾说过许我一挂,挂里我命无双,一世荣华,现在我来成全你的成全,来世你可愿,弃了天下,与我浪迹天涯?” 我说的轻悠飘远,语无悲怆,仿佛是最普通的往日闲话家常,不等他作答,我饮尽杯中的烈酒,余甘辛辣冲进了眼里,我还是面含微笑,抿着嘴角: “是不是我已经老了,这酒怎么没了之前的味道?” 我蹲在地上用清雪轻轻擦拭酒盏,然后笑意融融将杯拿给他看: “现在干净了!” 他始终像座石像杵在那里,我有轻微的恼怒,表现出孩童的任性埋怨,主动走近他身前,迦南香格外的清冽香醇: “我好像醉了,你在生我的气吗?” 有些眩晕,作势依进他怀中,温暖的怀抱让人贪恋,他迟疑的将我拥紧, “好暖和啊。” 我想要控制昏昏欲睡的感觉,却力不从心,嘴角漾起艳红的花瓣,滴滴落入白雪,像极了宣纸白扇上的初蕾红梅,终是让他发现我的异常,可是他声嘶力竭的叫喊,悲恸欲绝的面容已经开始慢慢在我眼中抽离,他拥着我孱弱的身体跌坐在雪里,愈发冰冷的身体在他温暖的怀里也只是余温尚存,他屡次的叫醒,滴落我脸上是他瞬间冰冷的泪珠,我努力展颜微笑: “我以碧血丹心祭你江山社稷,你可喜欢……” 雪停了,风静了,天地一片净肃…… 第一章 木兰花雨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滴答,滴答……” 寂静的夜晚雨点掉落的响声格外清脆,我躺在破旧木床上轻轻皱眉,睡梦正酣而被扰醒的我略显烦躁地擦去脸上的雨珠幽怨的说道:“赤儿,又下雨了。” 空荡的房间没人回应,我翻下身想继续入梦,可掉落的滴答声紧凑起来,我只能咕噜一下坐起来,不厌其烦地抬头看看屋顶,房间蒙上一层灰蒙蒙的水气。 天可能快亮了吧,我索性赤着脚下地,地上已经一片湿润。我祈祷着明天会是个大晴天,顶着潮湿的被子让我浑身起满奇痒无比密麻的小红点。侧过头去,墙角畏缩着一团红色的毛球,我嘴角噙着笑:“你还真会找地方。” 说着半趴在榻上将毛球拎了出来,被我拉扯着露出身形,那是一只浑身上下不摻一丝杂毛赤红色的小狐狸,略大于手掌,毛色火红艳丽,最为特别的是,它大大眼睛是暗紫色的眸子。 它慵懒的半眯双眼,发出一声低吼,仿佛十分不满意我的做法,随后又被我扔回墙角,继续缩紧身子酣睡。 我走到窗前“吱呀”推开窗子,窗棂随风飘摇半晌,一阵细雨夹杂着木兰花香铺面迎来,清爽的空气让人精神抖擞,天色已经泛白,远处层叠的山峰似穿了一件灰色轻纱在云端曼舞,近处的柳枝和柔摆弄,脆嫩的绿色伸延绵长,木兰花落了一地,远远近近似一张白毯铺地。想必沾衣欲湿桃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也不及此时情景。 我贪恋的将清爽的空气深深吸进肺内,缩了下宽大布衣里的身体,捋捋额前被雨水打湿的乱发,早春下雨的清晨还是有些微凉,浓密略长的刘海遮住我的五官。 雨渐渐微小,天色逐渐转亮,鸟儿站在树枝上啼叫,远处几间茅屋也隐约升起淡淡炊烟,待天色大亮,雨已停歇,太阳暖烘烘照在头上,催开了花蕾,唤醒了清晨。 “小丫,小丫……” 不远处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身影,胖胖的身体在缓慢的跑动中,一手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馒头,一手拿着吃剩一半的馒头,一边挥舞着,一边还不时地往嘴里递送。我见了,忙推开了房门,男孩已经跃入院落,将手里的盘子撂在院子里的木桌上。 “我娘怕你的房顶漏雨便让我来瞧瞧,顺便捎几个早上刚蒸的馒头。” 看见他塞满的嘴不停的叨唠着,有些憨憨的滑稽,我不觉轻笑一下随手从缸里舀出半盆水洗起脸来:“你上去帮我瞧瞧,我把青菜炒了,你留下吃早饭吧。” 他肥胖的身体晃悠的踩着梯子爬上房顶:“我娘说,想和族主说说重新给你盖个茅舍,这个草房的木架都腐了修葺也不顶用的。” 我眯着眼熟练的洗菜炒菜,升起的烟雾让我的身子本能地向后靠:“回去告诉良婶,别去麻烦族主,小五,你去把我屋子里的被拿出来晾晾,潮气太大了。” “好嘞。” 小五胖胖的身体挪下梯子奔到屋里,晾好了被子,菜已经摆上桌子,我转头向屋里喊了声:“赤儿,再不起来吃饭都被小五吃光了。” 第二章 玄歌回谷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转瞬之间桌子前已经多了个红毛球,我宠溺的用双手揉乱它的红毛,从隔壁跑来一只黄不拉叽的雏鸡,赤儿立即竖起一身红毛,瞪圆双眼,小鸡只是略带戒备向后退了一步,也跟着竖起一身鸡毛,我将馒头放置赤儿面前,赤儿放松身体耷拉着脑袋吃起面前的馒头,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骄傲的小黄鸡蔑视地从它眼前大摇大摆的走过。小五见状捧腹大笑:“看看你把赤儿养的,连小鸡都不怕它。” 我也跟着笑:“它可不是省油的灯,虽是吃不着每天都不忘记欺负山伯家的几只鸡。” “对了,今早我娘和我爹说,过了中秋我就满十二岁了,该到归灵崖学艺去了。” 说着一脸骄傲地看向我,我不做声,头自然的放低,我害怕他看出我清澈的眼睛透出那短暂的暗淡,憨厚略显迟钝的小五立即止住笑意煞有其事地拍拍xiōng部:“小丫不用担心,等我学了艺就能保护你了。” 末了还不忘抖抖肥胖的短臂,上面白灿灿的肥肉不时的颤抖几下,赤儿立马直立起身子,仿似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瞪大了眼珠僵直了身体向后倒仰做假死状。 “哎呦……”小五一声大叫,青着脸手捂住后脑勺:“是谁偷袭本少爷?” 翻看手掌一枚青杏核呈现掌心,我们不约而同的向院外看去。 “不是偷袭是光明正大的敲你的榆木疙瘩。” 话音刚落一袭黄影已落入院中,见到此人,我和小五皆面露喜色:“玄歌?!你几时回来的?” “刚刚回来,等不及来见你。” 玄歌立即冲过来抱住我,她紧拥的双臂让我有片刻的窒息,分别一年,青葱岁月已让一个青涩孩童成长为一位翩然少女,一对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的浮动,嫩黄的衣衫让本来极致的青春气息更添娇娆。我心下了然她赶回来是为了灵烟族每三年一次的大祭祀。 我为她添了杯清水浅声问道:“归灵崖的人都回来了吗?” 玄歌将水一干而尽:“那是自然,谷师叔会晚几日,其余的都已回来,灵烟族的大祭祀有谁敢怠慢。不过正好可以歇息一段时日,小丫你不知道每日在崖里简直度日如年,每天都有学不完的东西,韩师叔又严厉刻板,幸好谷师叔不像他,要不这日子真真没法过了。” 说完做了个痛苦不堪的表情。 “这么惨啊,那我还是别长到十二岁了。” 小五满脸的愁云惨雾,玄歌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笑骂了一句‘蠢蛋’。 我笑笑,用手指推推玄歌摇晃不停的脑袋以示取笑她的夸大其词。 没有人知道我是有多羡慕他们,虽然从小生活在这如世外仙境的连天山,我却如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谨慎地守着自己的分寸,卑微着自己的与众不同,我不敢有任何的越矩行为,虽然整个灵烟族的人对我即客气而又疏离。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记忆,我是个孤儿,还未满月的时候被灵烟族的族主也就是玄歌的父亲――玄云里捡到并抱养回来的,至于在何时何地何种状况下捡到我的无从知晓,族人甚少提及这个话题,我也只能谨守着自己的本分忍着好奇不去打听。 第三章 连天山下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年岁小的时候由小五娘照看,到懂事起生活起居便由自己打理,我鲜少见过抱养我回来的恩人,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六岁的时候,高烧几日不退,族里的医师来瞧也是束手无策,小五的娘当夜抱着我敲开了族主的房门,那时我虽然烧的神志模糊却是唯一将恩人看的最为清楚的一次。 我记得那是一个好看清瘦的男子,坚毅的下巴有着泛青的胡茬痕迹,一身玄青色长衫,儒雅淡漠,愁眉略卷,从小五他娘手里接过我去轻柔地揽入怀内,身上有股好闻的淡稀的草药香味,缠索鼻侧倒让我清醒了几分,接下来的两日我便大部分时间是睡在他的臂弯里,吃饭喂药绝不假手于人,我贪恋着那清凉的怀抱甚至渴望自己一直病下去,可是,两日后身体竟奇迹般的康复了。 从那以后我便再无病痛,偶尔的伤风寒症也能不治康愈,所以温暖的看护,清浅的疼爱于我来说终不过是一个求不得的奢侈。 我不知道灵烟族到底有多大,只知道这个地方叫连天山,山内有两泉一崖一谷,没有冬季,只能偶尔在书里畅想一下雪落纷飞的美景。 两泉是洗月泉和碧里泉,玄歌和小五经常偷偷带着我去洗月泉玩耍,十里鲜花铺地,如彩色什锦长毯绵延,泉水从山缝中淅出,从崖壁上跌落,汇成曲曲弯弯的清流,清澈见底宛若玉雕明镜,泉水四季温润,一层白而轻软的热气如仙女的青丝软带飘若直上云里,尤其夜晚似扯散的璀璨珍珠,一泻千里,抚亮了月色,撕扯了银河,眷恋绵绵缠绕住整个山谷,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总是喜欢跑到洗月泉,平躺在还残留着白日阳光气息的草地上听“叮咚”的泉响,看漫天的繁星,享受整个山谷诉说的情话。 至于碧里泉位居洗月泉百里之外,犹未目睹,更不敢逾越,因为那里是灵烟族的禁地。 族内满十二岁的少年就要到归灵崖学艺,更是我心之向往的圣地,可对于我这个外族人来说,也只不过是最奢侈的向往。 我每日生活的这个山谷有个美丽的名字“听语谷”,大概世间所有最美的声音都集于此处,一条清浅蜿蜒的小溪将房屋分隔两岸,院落比比皆是,满目木兰花纷扬飘洒,似整日的下着木兰花雨,卉木凄凄,仓庚喈喈,正是“道由白云尽,春与清溪长”。轻舟浅溪,竹舍绵山宛若仙境。 如此仙境竟是与世隔绝的,灵烟族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外人不得入内,族人也不得出谷,而族人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安逸没有纷扰的生活,唯一使人艳羡的只有灵烟族代代的圣女在满及笄一年后会与寒晏太子成婚。 飘远的遐想被两人同声唤回,日已三杆,时有清凉的柔风夹杂着木兰花香袭过。 抵不过玄歌的再三央求,我和他二人备了火折子、鱼兜等物前往洗月泉。 第四章 初见玄璃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出了茅舍,溪旁有三三两两淘米、浣衣的妇人,有几撮年少的孩童或岸边或溪里嬉戏,一时间欢声满谷。 尚未行至泉边,萧瑟和鸣已然满耳,箫声飘然出世,如慕如泣,不绝如缕,余音夹缠泉声,丝丝缕缕,萦绕袅袅,转而又忽高忽低,气势滂沱,琴瑟温柔婉转似鸟语低目,彼鸣畅和,银筝锦瑟声相调,我惊在原地不动,只仿佛听见玄歌说了句“是我哥”,便拽着我向前奔跑,肥胖的小五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追赶。 泉水旁边伫立一男一女,皆是月牙色白衫,男子持萧而立,女子低坐抚琴,泉水从高坡飞溅而下,此景宛似天宫仙人踏云而来,二人不时地对视浅笑,让人不敢去惊动梦中仙人,更不忍破坏了这绝世如画的场景。 走近些看得更为仔细,虽未见过二人却知道那男子正是玄歌之兄,族主之子――玄璃,女子便是集美貌与才情于一身的灵烟族此世圣女――孟落棉,名字宛如其人,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寐敛仙月玉肌冰魄;芊芊玉手生花,袅袅洁目动情,和我同龄的她已然拥有绝世姿容,站在她身边的男子,芝兰玉树之姿,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之海棠,眉如墨画,眸似星辰,清雅温润的笑容自始至终巧生唇畔。 二人似被惊扰,琴声戛然而止而止,五人十目相对,我在对视中略显尴尬局促,不自然地用手拨弄着本已蓬乱的头发,直至前额的发丝完全遮住我的双眸,双手缩进洗得斑驳肥大的青色布衣里,这种极其浓烈的自卑感让我无处遁形,双脚却是如千斤之重无法移动。 玄歌蹦跳至玄璃面前,亲昵的挽着他的右臂,娇娇的唤了声:“哥”,玄璃宠溺地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刚回来就到处野跑,也不去陪陪爹。” 玄歌不以为然的努努嘴:“天天听先生说教,好不容易耳根清净一会,岂能自讨苦吃去?” 玄璃只笑不语,手捂住唇畔轻咳几声,孟落棉缓缓起身,目光清冷,只对玄璃淡淡说道:“此时日头正毒,落棉先行告退。” 声音婉转低柔,完美的无懈可击。 玄璃将琴置于她怀中,直至婀娜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回过头来:“你们尽管去玩,我再坐坐便回去了。” 话音未落,小五肥胖的身子已经落于泉中,手持鱼兜奋力兜网,一时溅得水花四射。 “蠢蛋。”玄歌笑骂一句,踢掉鞋子挽起裤角小心行入水中抢过鱼兜,将目光集中水面,鱼儿似乎感觉到危险纷纷游走开来,二人忙的满头大汗也并无所获。 “小五你轻点,鱼都被你吓跑了。” “是你自己笨抓不到鱼还来怨我。” “呦呵,你竟敢说本小姐笨,人胖胆子也长胖了?” 说着便弃了鱼兜用水撩拨他,小五一边嗷嗷大叫一边挪动着身体向远处跑,惹得我也禁不住想笑。 玄璃见状笑着喊道:“小五切莫走远,里面水深。” 第五章 洗月落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玄璃哥,我识水性,里面鱼多,待我捉几条回来给你们烤着吃。” 玄歌笑着大喊:“你别喂了鱼就成。” 转身向我招招手:“傻子,下来啊,我哥身体不好不能下水,你杵在那干嘛?” 玄璃的目光移到我的身上,我迟迟未动,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从稀落的发隙看向玄璃,他的目光轻柔嘴角含笑,不觉红了脸颊,好在有乱发遮挡看不真切,忙把目光收回正预备下水,远处不见了小五的身影,心中不禁有丝慌乱,冲着他游去的方向大喊:“小五…。小五…。” 回应我的只有自己空荡的回声,听到喊声他二人也将目光共同望向远处,玄璃忙站起了身子,靠向我的时候,一缕淡淡的草药香气袭来,瞬间飘渺无痕的荡去,远处身影跃出水面,随水浮沉,隐约能看见小五挥动的双手不停地摇晃,我大惊,顾不上多想,翻身跳入水中,泉水温暖却抚不去我心中的冰凉与恐惧。将游至小五身边,我向他喊道:“小五别怕,我来救你。” 左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右手绕到他前额下方脖颈附近,小五双手死命握住我的手臂,我腾出一只手向岸边游动,奈何他实在太胖,又因惊吓导致整个身体僵硬,加上我羸弱心急,费劲全力也丝毫未动,我心中的惊恐已然将仅剩的理智淹没,只得用力勒紧臂弯的小五,生怕只要一松手他便会消失不见,猛然我跌进一个温柔怀抱,一丝不易察觉的药香袭来,慢慢将我的恐惧纷纷冲散。这个怀抱给了我莫名的心安,我渐渐放松身体靠了过去。 “放松,不要怕,你拉着小五,我拉着你,没事的。” 耳边低语似梦里梵音,隔着轻薄的衣物紧紧贴住的身体传来的温度轻易的将冰冷的恐惧减弱。待游回岸边我们三人已经精疲力尽跌坐地上,玄歌奔了过来,含泪捶打着小五:“你个蠢蛋,逞什么能,差点害死小丫和我哥。” 小五满脸内疚此时已是说不出只字片语。 玄璃轻轻拉着她的手:“没事了,别再责怪他,你去捡些干柴生点火。” “哥,我先送你回去吧,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不打紧,水是温的,太阳没落山风也不凉,此时回去反倒叫爹担心。” 玄歌以最快的速度捡木生火,四人围坐火堆边静静的皆不言语,小五的肚子不合时宜的雷鸣轰响,他懊恼的抬头看着众人,短短数秒表情却是变化多端,我不禁失笑,突然玄璃含笑望向我,蓬乱的头发散落宣泄下来顺着我的肩膀垂落在地,我在他的眼眸里看见自己被泉水冲刷干净的脸庞,不染铅华,似空谷出幽兰,芙蓉临水岸,一双耀眼的双眸明净清澈,我发现了玄璃眼底的惊艳,一时羞愧不已手足无措起来,话音刚落人已奔到泉边。 “大家肚子饿了,我去兜几条鱼来。” 起身的刹那我看见玄璃的嘴角不自觉的轻轻微扬,虽然看不见我也知道他的目光却是锁定在我忙碌瘦小的身影上。 第六章 泉边惊鸿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轻盈迅速地兜到几条活鱼,蹲在泉边干净利索地用随身的小刀去鳞破肚,再用竹叉叉起撒上粗盐就火翻烤。一时鱼香四散,小五毫不掩饰贪婪的口水,玄歌抱紧双腿抬头望天:“此间如有一壶美酒,定将不负这初春午后。” 小五不停的往嘴里塞着烤鱼:“前些日我和吴家的文生给鸡采野菜,看见邱伯捧着两大坛桃花酿埋在那个老银杏树下。” 玄歌两眼放亮,随他所指看向老银杏树:“在这废话干嘛?还不快挖了来。” 便和小五一前一后冲向老银杏树。 玄璃看着他们轻轻摇头淡淡微笑,转过头来:“你就是我爹十一年前抱回来的小丫头?” “是!” 我不敢抬头看他,用小树枝拨弄着火苗回答着, “你叫小丫?” “嗯,我没有名字,打小大家都是这么叫的。” 我不经意地扫了眼玄璃,竟发现他微微蹙了下眉头,随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四岁入归灵崖竟不知你已长这么大。” “我听玄歌说少主身体不好,四岁的时候就随韩先生去了归灵崖修养,今日才得一见。” “叫我玄璃!” 我猛然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唇边那抹浅笑如夏花正盛,绚烂无俦,淡如清风的一句话直插心底。 多年以后,每当想起昔日洗月泉边落水、兜鱼,和那一句“叫我玄璃”,都让我心痛如麻,那样的情景却没想到此生不复。 回到家时,已是月下西城,房间透出昏暗的烛火,我快步走进屋内,赤儿直立着身子蹲在墙角,满眼戒备地注视着悠闲坐在木桌旁边喝着清水的中年男子。男子面庞消瘦,道骨仙风,双目炯炯,嘴唇微抿,看我进来放下手中的水杯:“赤儿还蛮记仇的,多年不忘我欲杀它之事。” 我依偎到塌边,伸手将受了惊吓的赤儿揽入怀中轻轻安抚。 “当年秋狩,赤儿被围猎,慌乱中跑到谷内,可能也是我与它有缘,从先生手中救下它,这么多年有赤儿的陪伴,日子平添了些许情趣,虽是赤灵狐这些年已驯化的柔顺乖觉,也不枉先生当日不杀之恩。” 韩政敛了笑意,目光清冷。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为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站起身来,双手背后,眸中寒意让人不敢直视:“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俗世之人又能参透几分,乳儿莫不要以为参了些佛法,读了些古文就了通人性之初。不骄不躁才能方得精髓。” “先生教导小丫铭记于心。” “过去我所传授你的虽少,也不无精华之处,你若明了我便渡你,若是愚滞即为你命道,明日辰时前来医庐。” 说完便跨过门槛走入夜色当中。 我怔在原地,他虽生性怪异不易沟通,却是唯一肯传授我些许东西之人,我心内奉做师傅,奈何韩政无意收我,只会在回谷之时,教我些心经、药理和医毒,大多时候还在我没弄清楚之时他就已经赶回归灵崖,所以剩下的疑问就只能独自苦心专研。 第七章 医者韩政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翌日一早,我拾掇整齐,所谓的整齐也不过是换了件稍显干净的长衫,将蓬乱的头发用根麻绳束在脑后,去年的端午玄歌临行之前赠与我一件淡粉色的衣裙,我满怀欣喜地换上,轻快的穿梭在听语谷间,却恰巧遇见玄云里,注视我片刻只是冷淡的说了句“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从那以后我便将粉色衣裙长压箱底,终日粗布麻衣,鲜少装扮。 一路行来远远的就能闻到异香扑鼻,水岸边芳菲落了一地,各色夹竹桃争奇斗艳,白色曼陀罗旖旎清远,红叶万年青耀目火热,我最喜的还是白色含苞的杜若,似仙子婷临水岸和衣曼舞,此时早春已过,木兰花开的正盛,纷纷洒洒的白色、粉色花瓣随风飞扬,我置身在这终日下着木兰花雨的谷内,轻轻磕上双眼,鼻侧萦绕着满世芬芳,只愿岁月从此静好。 进入医庐院内,韩政手持医书坐在石几旁边饮茶,木兰花瓣洒落一肩,一副淡薄悠远的样子,我心里暗笑:只听闻有人葬花,这般情景倒是要花葬其人了。 忽见韩政略歪了头眯着眼瞧我,忙正了色缓步走进,怯怯唤了声韩先生。 “上次拿给你的医书可有看完?” “看过了,小丫还要谢谢先生想的周全。” “哦?” 韩政将尾音拉长,我低了头回话,心中叨咕着,生怕哪句话会无意间惹怒到他。 “先生知我所识之字甚少,想必这医草图煞费了一番苦心。” “这倒不假,你能洞悉也还可见亦非愚笨之人。”韩政微微点点头。 此时从屋内走出一个淡妆素服的妇人,丰满的体态,面色红润的脸庞带着浅浅的笑:“丫头来的这么早,想必还没用过早点吧,正好尝尝刚出锅的莲叶糕,还热乎着呢。” 我站起身来弯弯腰以示感谢,便又落座,韩政之妻吴氏敏佳,每次偶遇总会带着淡漠疏离的微笑。 韩先生倒去旧茶清洗了杯子,旁边小炉子上的水已经煮沸,将几片晒干的草茶放入茶壶,动作优雅不温不火: “今日天好,适宜饮茶。” “先生是懂得鉴赏之人,小丫粗鄙,还望先生赐教。” 韩政神色一冷:“要你前来并非想听你妄自菲薄,拍马奉承。” 我心下一震,暗想:这韩先生性情如此怪异实难与之相处,遂住了嘴,敛了色只看不语,他见我改了态度,略为满意,继续手上的动作,轻悠的说道:“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致,以茶道来修身可事倍功半。” 我忍不住端起眼前茶杯细瞧,整套茶器,一只茶壶,六只茶杯,还有几样叫出不名字的配物,均是有些明亮的紫檀色,鲜艳干洁,隐约可见茶杯内侧的茶垢,壶身也并非雕刻着凡俗的龙凤佛狮,只有两节青竹暗影沉浮。 见我看得仔细不免有些欣喜,谈到喜爱之物竟露出孩童般得意之色。 “切莫小觑我这套木鱼石茶器,此乃甘泽寺前任住持了空大师所赠――璇竹,世间仅此两套,此乃大师挚爱之物,我与大师萍水相逢却相见恨晚,大师圆寂前夕将此茶器赐赠于我,以慰故人之思。” 第八章 医庐试才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忽然惊奇的发现,茶壶注满沸水后,壶身的两节青竹若隐若现的浮动,竟仿似烟雨缥缈中帘内赏竹之象,难怪先生视为珍宝。我难以掩之的惊艳神色让他满意受用。 他执起沸水冲淋茶壶、茶杯,沥干后置茶入壶,将另壶沸水冲入壶内,倒出,反复两三次,倒置茶壶八分满,又将泡好的茶倒进茶海,最后从茶海倒进我面前的茶杯,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般让人赏心悦目,顿时茶香扑鼻,我看得痴傻,好像在欣赏一幅极美的画卷。 “这泡茶之水乃是收集清晨第一批露珠,与茶相溶不至掩盖茶香,口感却胜过清水。听语谷终年无雪,不然隔年的雪水泡出来的茶更为凛冽甘醇,尝尝如何。” 我将茶端置于鼻下略闻,浅尝即止,淡淡的苦味过后只余清香,浮躁闷气一下子消失大半,只觉好似在松月下花鸟间,清流白云,绿藓苍苔,素于汲泉,竹里飘烟。 再品一口,微微蹙眉,停顿片刻,拾起盘中的莲叶糕细细品味,小点入口即化,淡香缠绵,随后放下手中的一切,将身子坐直:“可惜了这茶与小点的辅料。” 韩政目光犀利的注视我,流露出的震惊一闪而过,:“此话怎讲?” “先生倒入的茶叶形似金银花,其不知虽有莲香之气,却终是难掩断肠草之息,这小点更是煞费苦心,想必韩婶婶将其用莲叶包裹蒸煮的用意也是为了掩盖夹竹桃粉的幽香,而夹竹桃与断肠草皆为毙命之毒。” 韩先生听后一怔,惊奇之色已难控制!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小点里掺杂了夹竹桃粉?” 我轻撩了下眼前的碎发:“小点里夹竹桃的气味浅淡一时不好分辨,刚刚韩婶婶端小点出来的时候,我见她手指红肿,且衣襟上有滴不易察觉的白色液痕,想必是碰触了夹竹桃所致,也是故意为小丫留下的线索吧。”韩政眉眼掩盖的笑意此时全部倾泻出来。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没枉费我的一片苦心,想你小小年纪竟能将我所授之事领会贯通,还可以做到观察入微,临危不惧,实属难得啊。” 就在此时我顿觉腹痛难忍,头晕目眩,单手捂住胃部,另只手紧紧扶住石桌,一阵阵强烈的恶心使我冷汗倍出,绞痛难当,韩政至腰间拿出一粒丸药递与我,我心知那是解药也不多说放置口中服下,须臾待有所缓解强打起精神问道:“先生,这夹竹桃与断肠草皆为剧毒,小丫并未一时毙命,是否是两者有以毒攻毒之效?” 韩政赞赏的点点头,:“没错,二者虽可相互抵消,但怕余毒不清留有遗患,所以给你吃下了‘泣血’” 我大惊! “记得先生之前提过‘泣血’,此药炼制耗费先生十年光阴,且成分更是十年之内难以再得,又怎会......” 他打断我,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轻视,:“一粒解药而已,虽是难以炼制,药物本身既是救命施医之用,又何来可惜一说。” 第九章 树下品茗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见他云淡风轻便不好再说,如今见他想的周全,实为用心良苦之至。 韩政又问:“你即知晓,为何会毫不迟疑服下茶点,难道你不怕就此一命呜呼?” “小丫怎会不怕,小丫身世凄零,有幸得族主救命抚育之恩,视以父母,又蒙先生不弃施以授业之恩,视以尊师,此情此恩小丫不敢忘,也无从报答,此番历练先生别有用心,其所授之意非简单的医理药道,而是以身教导,若欲放下即放下,若待了期无了期,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韩政却是一时无法言语,他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尚未长大的我,想必我身上透漏的坚忍与睿智令他动容,心中一时哀叹,拾起石几上的几本药典医书,轻轻拂去上面的残花递与我。 “这几本手札你拿回去看吧,略难之处我已在下方注上释解,实在不懂便标明,待我下次回来再与你讲解。” 我谢过,目光落在书上,皆是韩政笔迹,想必这也是他半生心血吧。 韩政深深地目送我离开。 “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吴氏敏佳幽幽的叹道,语气满是疼惜不忍。 韩政并不看她,目光始终锁定在正前方:“可惜注定命途坎坷啊!” “师弟会不会怪我?”一个温润低沉的声音响起。 韩政移回视线,眼圈竟已微红:“怎会!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师兄内心的不忍疼惜,明明想去给予,却是不能。” 二人落座,重新上了茶水斟满两杯,却已无品茶之心。 玄云里悠然启口:“这些年来,我对她视若无睹,其实也是我内心无法坦然面对,我甚少看她,就怕在她面前一切的伪装都土崩瓦解,我冷淡她致使她活的凄苦,我一直以为掩去她的光芒才是最好的保护她,今日见她,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 “为弟何尝不懂!说到底我们都是为了保全她,冷落疏离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种磨练,师兄的一片苦心为弟看在眼里,你看似漠不关心,却让我暗中传授她药理,只是想有朝一日她能够自保,怕只怕一切皆为定数,非你我之力可以扭转,一个十来岁的孩童就难掩沉着大气,冷清剔透,如此聪慧之姿他日绝非池中之物啊!” 茶已凉,木兰花瓣飘然入杯,辗转流连,似水上浮萍轻随荡漾。 吴氏敏佳从内屋端出一碟新蒸的莲叶糕,眉眼含笑:“这莲叶糕是新出锅的,你二人趁热吃吧。” 紧接着转回头补充一句:“此内并无夹竹桃粉。” 待她说完,三人随即开怀畅笑,将悲愁之苦伴着木兰花碾落为泥。 谁会想到那样的静好有朝一日会不复存在,而这也将成为我终生的遗憾,前情往事早已埋下伏笔,看透之时也就到了尘归尘,土归土之日。 吴氏又将一盘残棋置摆桌上,二人进入忘我的厮杀当中,几步下来韩政执的白子隐有取胜之势,韩正左手拄着下颚,并没因此窃喜,反而有些忧心. 第十章 茶话两国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师兄今日举棋不定,心浮气躁,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玄云里干脆放下手中的棋子,忧思满怀:“这些日我夜观天象,正北方紫微星暗淡,蝰蛇星有坠地之势,另一颗淡紫色主星正越来越逼近紫微星,虽若隐若现,漂浮不定,却大有飞龙在天之势,正北方乃苒子国指向,紫薇又乃帝星,恐怕苒子国将要易主。” 韩政大惊:“并未听闻苒子天子薨逝的消息,若非如此,难道苒子皇宫有人逼宫?此际寒晏若攻打苒子岂非大好时机?” 玄云里蹙着眉摇摇头:“紫星来势凶猛,光芒日趋明亮,已难撼动,其光隐现,易主之人恐非帝王之后,若早有萌动之心,只怕此时早已掌控大局。” “想那苒子近十几年来一直退居番外,苒子帝昏庸无道,骄奢淫逸,七年前为贪一时之利将六岁的承安长公主和刚刚出生的子今小皇子送来寒晏当质子,没想到最终还是难享太平。” “苒子帝不仁,如果没有瑞王辅佐,篡位只怕早就势在必行了,如今星象突变,想必瑞王难安啊!” “哎,寒晏帝如今日渐荒废朝纲,一心只道苒子独居一方已无起兵南讨之心,雄心矣弱,长此下去,绝非乐事。”韩政大为叹息。 玄云里气定神闲的抿口茶:“如果苒子易主与韩晏各据一方,两国各有牵制,再兴联姻之举,天下还是可享短暂的太平,况且周边的小国也不可轻视小觑,想我灵烟族几十年来依附于寒晏,若两国此时开战,受苦的终将是无辜百姓,我灵烟族又岂能独善其身。自十二年前的变故,夺去了寒晏帝的雄心,苒子帝的江山,这天下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里汹涌,早已草木皆兵,不过寒晏嫡皇子我是见过数次的,虽然年纪尚幼,还未册立太子,却是胆识过人,身边不乏有识之士、仁孝德善之人辅助,看如今朝中情势,太子非此人莫属,主他之星也日渐强盛,想必若干年后终成大器。” “师兄所说不无道理,如此悉心栽培落棉,也是希望有朝一日伴君侧者为良善大智之人。” “是啊!虽说我将连天山封锁在结界之内也是希望能躲避那百年血咒,改时换命,灵烟族可以世代永享昌平康宁,只盼一切能随我所愿,平生我也就了无遗憾了。三日之后就是结界易位之时,我要出谷上报朝廷星象之异,大祭祀之事就劳烦师弟与谷师妹代为打点,祭祀之前我必赶回。” 韩政眯眯眼,呷了口茶:“同族之事怎可说劳烦,师兄此般客套倒让为弟难为情了,我等定当竭尽全力,师兄大可放心。” 多年以后,韩政对我细诉当时情景,我不禁暗叹,原来命运的齿轮不会因为任何的因素而停止转动,转来转去也不过还是回到最初。 我拖着虚弱的身体缓步向草庐走回,面前是一大片修整齐净的草坪,村子里的溪水流经此处汇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 第十一章 子非鱼焉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池塘种满各色睡莲,虽未到莲花盛开之季,莲叶却格外碧绿清脆,大片大片铺满一池碧潭,青里泛白的花苞娇嫩欲滴,引得蜻蜓缠绕驻足,微风一动,沙沙作响,我看得欢喜,待走近了才发现池畔端坐一人,侧前方立着画架,炎热的午时似乎并未影响他,四周更散发着清冷冰润的凉爽,还是那袭白衣,丝丝黑发于清风中飘散,目光锁定在前方的荷塘。 我停下脚步不忍打扰更不忍破坏这份美丽的宁静,不想玄璃转过头来冲我温温一笑。 “不好意思,扰了少主的雅兴。” 我杵在原地不敢动,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会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我低着头显得木讷呆笨。 “无妨,过来坐坐。”委婉轻柔的语气,却让人无法拒绝,慢慢踱着步子走近他,只见他唇色暗青脸色苍白,我忍不住询问:“少主身子无恙吧?” “旧时顽疾犯了,每到春季都会深咳难忍,加之昨日入水有些受凉,不打紧的,只是你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他细细的观视,我忙别过头去,稍加掩饰:“许是昨夜睡的不安稳精神不足吧。” 玄璃也不细问,淡淡的收回目光,一时二人都不言语只静静的看着荷塘。 “小丫身上有木兰花香,清清淡淡很是好闻。” 我不觉有些脸红:“这木兰花遍布山谷,除了入药剩下的也可惜了,还可以将它晒干放入香囊养气安神也是好的。” 说着随手摘下香囊搓弄,玄璃直直地望着眼前含羞谨慎的我,一径明澈的纯真,一株清远的淡泊,又仿若一曲九天碧波的梵音,任红尘万丈,我自纤尘不染。多年后他细诉当时对我的评价,虽然一切已然无意,我却牢牢记在心间那句“我自纤尘不染”。 “可否将你的香囊赠与我,我身上常年的药气,也可沾沾这木兰花香。” 我听闻慌忙将香囊递上:“少主不嫌弃只管拿去,只是这香囊有些残旧改日我再绣个新的送给少主。” “这个就很好。” 玄璃接过香囊,目视前方:“你还是不肯叫我的名字,我就那样让人不欲亲近吗?” “少主言重了,小丫只是怕坏了规矩……” “哪来那么多规矩,你只是对不欲亲近的人敬而远之罢了。” “我....我怎么会....” 玄璃见我尴尬无措,随即回眸浅笑:“好了,不逗你了,大概我们相处的时日尚短,等你习惯了,再叫不迟。” 我感激的点点头,侧头瞥向画架,画布上只画一池碧水,有几只大小不一的鱼儿嬉戏游玩:“少主在荷塘边不画睡莲,为何独独画几只鱼儿?” “小丫是觉得这画平淡无趣吗?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我摇摇头,听不懂他所言何意,我低下头来想起昨日洗月泉边琴瑟相和之境,那番景致才称得上郎才女貌,情之所钟吧,相配的人也许早就是上天注定的。 第十二章 莲池赠名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玄璃站起身来,在画布的碧水之上挥墨添彩,飘逸俊秀的身姿让我瞠目结舌,一时间画布上填满荷叶莲蓬,霎时间原来的鱼儿皆隐藏不见,又在侧方写上‘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八个字,他娓娓道来,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声音虽清淡如风却可以这么扣人心扉。 “本来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异类之间无法相通,鱼有鱼的欢乐,你有你的悲伤。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心愿,你的悲伤,你的欢乐都属于你自己,是别人夺不走要不去的。其实即便是鱼,也不见得会知道做鱼的乐趣。且看世间庸庸大众,又有多少人懂得做人的乐趣呢?” 看着玄璃淡淡哀伤的眸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一记眼神对我都会有这么大的触动,为了掩饰心内的起伏我拿起小石子在草地上学着他的笔记写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小丫还没有名字,我赠与你一名可好?也算是对你香囊的回礼。”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也变得轻松喜悦。 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只见玄璃缓缓踱步到我身后拿起我握着石子的右手在草地上写下两个字,我看后猛然回头对上一双秋水含烟的幽瞳,刹那间温暖遍袭全身,淡淡的草药香气竟使我如堕梦境。 “可还喜欢?” 还是那温润的笑容却如魔法般让人眩晕痴迷,我转回头看着那两字轻轻吟念:“非鱼...非鱼....我终于有名字了,小丫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复又转身对含着淡淡微笑的他兴奋的说到。 也许就是这么个风淡云轻的午后,也许就是那不经意的惊鸿一眼,让我打开了万劫不复的大门,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接下来的两日,我都留在房内看书识字,玄璃赠与我的书籍让我甘之如饴,可怜玄歌小五两人被我抓住不放问字解译,害的两人怨声载道,我还会不时地抬头索问:“我的名字‘非鱼’好听吗?” 两人捂着耳朵崩溃的趴在桌上,连赤儿也随他们摆着相同的姿势,我却对他们的反应视若无睹。 “想这大好时光都被小丫荒废了。” 小五长叹一声:“疯了,疯了……” 玄歌随声附和作大哭状:“冤孽啊,冤孽啊!” “叫我非鱼!再不长记性罚你天天给赤儿洗澡!” 拿起笔照小五头顶就是一记,立在一旁的赤儿呲牙咧嘴来了精神,缠着小五从头爬到脚。 小五边说边去捉不安分的赤儿:“我投降,非鱼小祖宗!” 玄歌再也忍耐不住了,上前将我的书按到桌子上:“你再看下去我现在就回归灵崖。” 小脸气的一片桃红,小五也走过来凑热闹:“是,是,是,明天我也求了族主早日去了归灵崖洗衣扫撒干什么都比在这看你发疯好。” “好了,好了,怕了你们,不读就是,陪你们玩去,今天罚我打只野兔如何?” 合了手中的书,无奈的笑着。 第十三章 洗月吟咏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二人立刻换了表情,我紧接的一句话顿时又将他二人推向崩溃的边缘,赤儿干脆停止跳动,四脚朝天躺在地上。 “我的名字可还好听?” 余下阵阵哀嚎响彻房梁。 三人加上缠在我脖子上的赤儿折腾半晌终向邱伯讨了一坛桃花酿快乐的奔向洗月泉,原本爱酒如命的邱伯硬是不给,推脱怕族主知晓后不悦,奈何我们三个捣蛋鬼差点将他的院落掀个底朝天,最后没了辙才捧出一坛封好的桃花酿,还欲哭无泪的嘱咐道,不能让别人知晓,我们欣喜地应下抱着酒坛就跑,捉鱼打野兔自是不在话下,可怜小五还是被罚给赤儿洗澡,那赤儿岂是乖巧听话的主,上蹿下跳溅了小五一脸一身的水。 太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天,一两颗小星星迫不及待偷偷探出了头,暖风羽,栏飞舞,醇香惑人。 玄歌将桃花酿开了封,一股清醇幽香直扑鼻间,禁不住晃着头大叹:“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沈醉意先融。” 我笑骂她:“女酒鬼!” “哼!此话非也,你可知世间爱酒之人皆为圣贤之人?” “你又可知古来圣贤皆寂寞?” “所以才是惟有饮者留其名矣!” 玄歌故作轻佻地勾勾我下巴,我不屑的努努嘴:“那咱们今天就莫使金樽空对月喽!”接着倒地大笑。 “得,得,得,别在那咬文嚼字了,咱们没带杯子,看你们怎么莫使金樽空对月!” 我俩一愣随即又大笑开来,玄歌点着他的头:“蠢材啊蠢材!” “别再点我的头了,都是被你点蠢的!”小五憋着嘴抗议的揉着头,我忍不住已经笑翻在草地上,赤儿在我们身上撒着欢。 “唉!两个疯子没喝呢就耍起酒疯了!” 我翻身跑到远处树上摘了几片叶子用清水洗了折成杯状分给其他人,小五立马将酒倒入,玄歌迫不及待饮下:“好酒好酒,真真是能消这万古愁。” 我白了她一眼和小五也含笑饮下,玄歌连喝三大口。 “你慢些,小心醉了,回去族主扒了你的皮。” 玄歌嘻嘻一笑:“我爹出谷了,大哥在闭关,不然我岂敢这样放肆,我不管,今天你必须陪我大醉一场。” “好,好,好,小的自然舍命陪君子。” 一坛桃花酿喝的七七八八了,众人不约而同的躺在草地上对望着漫天星斗,玄歌嘴角含笑,漏出深深的梨窝,一抹淡粉早已袭上脸颊,月色衬托显得格外娇媚可人。 “你们说外面的天空也会这么远?这么亮吗?” 小五抬头看了眼夜空继续喝酒吃肉,我静静的看着头上漫天繁星的夜空,眸子染上了醉意:“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我相信哪里都不会比这里更美。” “你不会好奇外面的世界吗?那里的人都是怎样过活的?”玄歌侧过身子,单手拄着脑袋一脸向往地看着我:“真想出去看看,一辈子呆在同一个地方实是憾事。” 说着咕噜坐起来又添了酒。 第十四章 惊现水洞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娘说了,这个世上还有寒晏国和苒子国还有不大不小好多国家,我们和寒晏国是一伙的,我娘说外面很大,大到你走上几年都走不完,整个连天山都被族主封在结界里,如果闯出去就会被族里除名,再也回不来了,外面有什么好,这里不愁吃不愁穿,你就是吃饱了撑的。” 小五得意的晃着脑袋,终于好像有件事要比我们知道的详细,玄歌愤怒的将一条烤好的鱼塞进他嘴里:“你娘说,你娘说,你娘没说怎么会生了你这个白痴蠢蛋。” 小五不以为然继续大快朵颐。 “如果真的有机会你会不会同我一起去外面的世界游历一番?” 玄歌满眼期盼的望向我,我呷了口酒,双臂抱住弯曲的腿,眯眯眼,抿抿嘴,会有那么一天吗?我喜欢安静平淡的岁月,白日里溪水长天一色,夜晚间花树灯火斑斓,可以任希冀滋生蔓延:“韩先生对我说:心不动则不妄动,不动则不伤。也许待我及笄以后,找个男人嫁了,男耕女织,晨钟暮鼓,就这样生活下去也不失一件美事。” 小五立刻眼睛放光:“那你嫁我算了,我可以......” 没等说完脑门挨了玄歌一记重重的闷拳:“你想的美,整天除了吃就是吃,小丫同意我也不同意。” “哼!我有什么不好?吃有什么不好?吃饱了才有力气,有了力气才可以保护小丫。” 小五不服气的嘟囔着,玄歌瞥了他一眼懒得再去理会,眯着眼戏谑我:“那你嫁我哥做我嫂嫂可好?” 我顿时红了脸:“休要胡说,大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害臊!” “那又如何,人早晚都是要成亲的,我哥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诗情才华都无可挑剔,你吗!好好妆扮一番绝对可以匹配我哥,我这个小姑也不会给你气受,到时候生上几个娃子,也算遂了你男耕女织,晨钟暮鼓的心愿,况且他若不是对你有心思又怎么会赠你名字,还直接冠了夫姓......” 她越说越兴奋,噼里啪啦,又大笑不已,看我不停转变的脸色,早就起身不等说完已经作势逃跑。 “你......看我不撕烂你这张没把门的嘴.......” 我又急又臊起身便去追赶一溜烟跑远的玄歌,整个山谷间回荡着无尽无穷的欢笑声,感染了天地,动情了花草。 洗月泉恢复了宁静,就连泉水声都清寂悠长,可我却睡不着,虽有些微醉,脑子却格外清醒,望着熟睡身边的两人和躺在玄歌怀里的赤儿,头上的那片幽深的璀璨,耳边这曲悠扬的泉乐,何其安哉,何其乐哉! 泛着淡银色的泉水散发着诱惑光芒,我脱掉鞋袜去除外衫跳入泉中,这些年倒是把水性练得极好,放松身体慢慢沉入水中,肆意享受着这份恬静的惬意,仿若水中的精灵,俏皮灵动地与泉水融合。 这时我惊奇地发现一个呈蓝绿色的漩涡,闪着致命诱惑的粼光,我毫不迟疑的向那耀眼的色彩靠近,只感觉一阵轻微的目眩,再睁开眼时已随漩涡飘进一处洞穴。 第十五章 灵烟祭祀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水已清浅只没脚踝,洞内没有任何的生命气息,让人惊叹的满是晶莹如玉的石柱通天而立,银白散发着璀璨的幽光,照得洞内如同白昼,洞壁上有细细涓涓从上而至流淌下来的清泉,爬满了不知名的草蔓,还盛开着几株从未见过的奇花,指甲般大小的花瓣挤满一茎一茎,不同的颜色却能在经年不得日照的水洞盛开的如此娇艳,更喜的是往前三米处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玉床,我伸手碰触,我抚摸着碰触过玉床的手,不知道它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不敢在洞内多做流连,最后只得恋恋不舍的离开,突来的发现让我有些兴奋,月色渐亮才缓缓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轻松自在,不是和玄歌小五一起嬉戏就是去荷塘,我期盼的那个淡漠温润的身影也总会不期而遇,我们通常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或是共同呆望远处想着各自的心事,或是抚琴弄墨或是识字绘画,时而互望轻笑已让我满足欣喜。 我如饮甘霖地吸汲玄璃传授给我的知识,似乎这样才能更好的靠近他,多年后我才彻底番悟,那年少稚嫩的情感,只是为成长的里程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个青雾蔽日的晨曦迎来了灵烟族三年一次的大祭祀。 不绝于耳的浅奏梵音,暗暗吹送的十里梵香,我爬上远处的高台静静的观望,祭坛围站满满的族人,用竹木、泥土塑造的灵烟族创始人――司语神像,端庄、慈爱、神秘、温和的立于祭坛中央,前方摆放着长长的祭台,上面摆满了各类供祭,三处高香青烟直入九霄,不由让人心升敬意。 族主玄云里自是此次祭祀的主持,左手边站着韩政右手边站着两日前刚刚赶回来的谷古,后面是按辈分依次排列的宗族人,青烟淡雾让在远处观望的我模糊了视线,也往往就是这样的时刻无处躲避的寂寞空落会更毫不留有余地的遍袭周遭。 断断续续的听到玄云里在朗读祭文,众族人随之献食祈祷,跪拜叩礼。丝丝扬扬响起的管弦丝竹之音将我的目光定格,我见到那个身着白衣的朗朗男子庄重神圣的献奏,如九天派来的童子不染俗尘,清高致远。遍地鲜花开路,手捧祭祀圣水的圣女孟落棉有如天之娇女摆动婀娜的身影缓步走向祭坛,让人恍若置入九霄天宫,这样仅有的殊荣大概只配如此曼妙之人。 突然感到远处投来不易察觉的一瞥,我顿时惊吓的缩回身子,心下想到:远处观礼难道也是禁忌? 我有些懊恼,继续窥望下去的兴致转淡,转身欲跳下高台,却一眼瞥见了下面正在直立脖子呆呆看我的赤儿,它保持着一个姿势不动,目不转睛的注视我的神情,眼睛里充满了怜惜,这样的日子这个不安分的小家伙倒是超乎寻常的安静和难得的体贴,我对它痴痴的笑笑,调侃道:“一会儿有牲祭,要不我将你献了祭,你我也算功德一件。” 赤儿听后立刻呲起牙竖起毛做防备状,我禁不住哈哈大笑。 第十六章 泉边初识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轻易的逮到两只肥美的野兔,来到洗月泉生了火将烤起来,赤儿半步不离的望着滋滋流油的肥兔大咽口水,已经临近初夏,盛开的花了多了几种,转了年自己也将满十二岁了,到了秋后小五就要去归灵崖,那时我也只剩下赤儿陪在身边,岁月静好可是寂寞幽长。 轻声叹了口气,走向不远处的草丛,几只类似幼粉色蝴蝶成功的吸引住我,它们好像正围着什么东西盘旋,虽然听语谷不乏珍奇的花鸟鱼虫,可是这样难以描述的奇特颜色还是第一次见到,我欲伸手触碰它们,脚下被硬物绊了一下,由于注意力太过集中,重心失衡摔了下去,同时更让我吃惊的是,摔在了一个软软的物体上面。 而物体发出了本能的闷哼,我瞪大眼睛看着身子下方,那记短暂的眼神射出的地方应该是眼睛吧!可为什么一点人的模样都看不出来?他轻微的皱眉,大概是我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成为他现在不可承受的负担。 浑身破烂的衣服勉强算是蔽体,满满的血污发出刺鼻的腥臭,如稻草般蓬乱的头发已经粘成一球覆盖在猪头一样的脸上,我不禁捋捋自己的头发,相比较起来我的还算好很多吧?五官肿胀成个大圆球,依稀的五个洞才使我确认那真的是张脸。 由于血迹已经和衣物粘连,看不见他身上还有什么恐怖的伤口,食指上一枚闪着不同寻常光芒的黑曜石扳指让我断定此人绝非灵烟族人,眼下不由一阵惊慌,这个人带着一身惨不忍睹的伤痕神秘的出现在结界封闭之时的听语谷内,本能告诉我应该立即通知族主,打定了主意转身便要跑,不想我的脚踝却被什么死死的拽住,回头一望竟是那人拼尽全身之力所为,眼神中透漏着绝望和乞求,而这记似深似轻的眼神直撞到我心灵深处,缓缓低下身轻语:“放心,我不是要丢下你,我只是想去通知族里的人救你。” 那人摇摇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不”字,接着便昏死过去,我慌了神,看着他还在流血的伤口拿不定主意,只有拼命的大叫一声: “赤儿,过来,快,立刻,马上!” 听到我的呼唤,赤儿扔飞手中的兔子肉三下五除二转瞬飞奔至我身边,看着这场面也目瞪口呆的惊栗于一旁。 “赤儿听我说,这个人不是灵烟人,他浑身是伤还不断在流血,可是我不知道他的来历,为什么出现在听语谷,身上的伤是怎么造成何人造成的?我想去通知族主,这个人阻止了我,我该怎么办?是不顾他反对还是先救人?” 听我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赤儿好像也没了主意,一眼瞥见那人手上的扳指,顿时就像发现了巨大宝藏一样两眼泛出神秘的紫色光芒,满脸欣喜,不停的在我身边串动摩挲,难道它看上了那价值不菲的扳指?这可恶的小东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财了,我扭头瞧着它的表情,试探的问:“你赞成我先救人?” 赤儿拼命点点头,我弹了一下它的头:“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第十七章 一救结缘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不理会赤儿不满的呲牙又自语道:“止血疗伤的药倒是好弄,可我们该将他安置在哪?” 我迅速找来枝蔓编织草绳,赤儿也不断的向我运输韧劲大的草蔓,我捧住它的头往怀里揉搓。 它扯扯被压扁的嘴角,给了我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扭动着肥肥的屁股一顿兴奋。 我随手找了一片醒魂草在那人鼻翼下摇晃然后掰开他的嘴压在舌头下面,似乎被我扯疼了面部他低声闷哼,趁他清醒我在他耳边说道:“听好,我现在要背你去对面的水洞,入水时你要屏住气息,我会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你要配合我。” 那人勾动一下手指,算是接收到讯息,费力将其背了上来我瘦小的脊梁顿时被压弯。 待游进水洞我已经精疲力尽的坐在地上喘息,解了绑我将他放置玉床上,又怕他经不得寒气,用洞壁上的草蔓勉强布置了一张床榻,游回岸边采了些仙鹤草和蒲公英,可以暂时缓解流血和发热。 简单的处理之后时候已经不早,便带了赤儿匆匆赶回草庐,半路遇见玄璃我略感惊讶:“少主怎会在此?” 看见我他也同样吃惊:“盛宴刚刚结束,出来消消食,你一整天都呆在洗月泉吗?” “是啊,给赤儿抓了只兔子打打牙祭。”隐瞒了救人一事我略显不安掩饰的笑笑。 “哦,是这样啊,快回去吧,玄歌和小五给你带了不少吃的。” 与他告别快步赶回茅庐刚踏进一只脚,就听见玄歌的大呼小叫:“我的祖宗啊!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和小五在附近寻了你两个时辰.....” 我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哎呀,我还能丢了呀,只不过给赤儿开开荤去抓野兔子了,你俩没有口福,今天的兔子特肥。”说着朝赤儿挤挤眼,赤儿就和没看见一样淡定的翻捣着桌子上满满的食物。 玄歌和小五都还以为我是对族里的盛筵有感暗淡了目光:“我俩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藏起来兴冲冲地赶回来给你,你却给我们玩失踪,呶,还有这几块清思糕是我哥让我带来给你的,他说这个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吃了补血养气,小五要吃我都没给他。” “看你说的好像我有多贪吃,以为谁都同你一样呢。”我的嘲笑并没恢复她的好心情,看来对于今天的事她势必要将耿耿于怀进行到底。 我笑着执起她的手:“行了行了,别别扭了,感激的话我不想说,说了你们只会骂我矫情。” 她嗔怒道:“你就是矫情,说了不说还说。” “你们女人啊,就是麻烦.....” “你闭嘴!”我二人同时向无辜的小五吼回去,赤儿对着他的窘样一顿呲牙耻笑,他只有讪讪的抓着糕点往嘴里塞。 “后日你便回归灵崖了,小五秋后也要离开,不舍是难免的,不过再有几个月到了年下我们又可以团聚了。” 最终我还是没有把今天发生的事说出来,既为了承诺也实在不忍将他们拖下水,毕竟此事有违族规。 第十八章 水洞伺伤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其实我已经和我爹提过想你随我们一同去归灵崖,我爹虽没表态,也没大力反对,我看这事还是有谱,实在不行,我还有看家秘籍,我爹最怕我撒泼,到时候我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看他吃得消不。” “对对对,到时候我和我娘也去求求族主,我也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可怜的小五又挨了一记爆栗,“你个蠢蛋,你威胁我爹有个屁用!” 欢声笑语间倒是冲淡了不少离别的愁绪。 互道晚安后,我弱弱的用极小的声音喊住玄歌:“回去替我谢谢你哥。” 玄歌一脸坏笑地竖起食指摇摇,待欲取笑已经被我推出门外:“好了,时候不早了都快回去歇息吧。” 关了门还听见两人不停的大笑声,一丝甜蜜的羞涩正悄悄爬上心头却看见赤儿对着桌上的清思糕伸出了魔爪,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到桌边将清思糕压在身下,赤儿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在原地,爪子还立在半空中,我歪头一脸歉意的讪笑:“好赤儿,求你,除了这个剩下的都给你,现在那个人太需要这个了。” 赤儿冲我呲了良久的牙,转身蹦到床角侧着身子不悦的佯睡,我爬上床,死皮赖脸的揪揪它耳朵,捅捅它屁股,赤儿打定了主意不理睬我,甩起尾巴将耳朵盖住,我“嘿嘿”两声,转身下地一边忙碌着一边念叨着:“我的赤儿最明理了,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和我生气。” 我吊上药炉煮起前些日子采来的草药,连翘、穿心莲可以解热又加入些金银花、柴胡、苦参,将外敷的草药包好,找来几件小五娘送来还没改动的衣衫,又找来油纸和蜡纸将一些吃的用的包裹里面。待药煎好已是深夜,赤儿大刺刺的四仰八叉睡着,我伸伸酸痛的手臂,扭了两下腰,便就着月色赶到水洞。 因为洞里的石柱发光比白昼还要明亮倒是省下了蜡烛,那人一动不动保持着我离去前的姿势瘫睡在草垫上,上前试了试鼻息,还好是活的,又探了探他的额头,虽然还在发热,不过没有增温就是好现象。 我将拿来的干柴点着,吊上炉子烧水,在门口处打来一盆清水,站到那人身旁却有些为难了,男女授受不亲,但是任由他穿着破烂的衣物会引起伤口发炎,到时候真就回天乏术了。深吸一口气给自己一个大大的鼓励,将热水倒入一些盆内用棉布轻轻擦拭他的脸部,脸上除了瘀肿倒是没什么伤口,想必遇袭的时候可能护住了头部,想到这里我禁不住略带嘲讽的牵牵嘴角,他忽然间睁了眼睛,我吓的神色一滞,忙收了表情。 身上的衣物和腐肉已经粘连,我只能用棉布蘸湿将衣服一点一点撕开,尽管下手已经很轻但是干涸的血肉还会扯痛他的伤口,偶尔的皱眉闷哼和额间密密麻麻的汗珠都让我心惊肉跳,汗珠从我的发间滚落至衣衫里,有种冰冷刺骨的感觉。 第十九章 心悸伤痕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大部分的伤口已经腐烂发炎,流出难闻的脓水,还有的伤处竟然露出森森白骨,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好的皮肤。 这惨烈的伤口让我惊心动魄的颤抖,我吃力的擦拭着,心里的悸动随着指尖传递给他,那人被疼醒,努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我,虽然勉强睁成一道缝隙,射出来的目光却是异常摄魂。 “你醒了?正好,水也沸了,我拿来些吃的还热乎着,我先喂你吃些,再把药喝了,不然没有体力撑着。” 那人勉勉强强吃了两口我刚刚熬好的米粥,却把一整碗药喝了下去,虽然过程很慢,我却很欣慰,他表现出来强烈的求生*实实在在震撼到我,照这样下去,恢复也并不见得不是个奇迹。 上身的衣物终于除掉,血腥味充斥了整个山洞,我略微皱皱眉,他坦露的胸膛有些颤抖,虽然布满伤痕,触感却是强健结实的,我又将草药碾碎,溃烂的伤口必须要把腐肉刮掉,我每每刮掉一处心都跟着翻滚一下,那人的汗珠顺着草蔓滴落到玉床上,空荡的山洞,响声却是格外的刺耳清脆。看他紧闭的双眼,握不紧的拳头,我依旧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因为我知道只有迅速的清理才能更早的结束他的痛苦。 上半身处理好了,我试试额间的汗水,整个身体仿佛抽离手臂在不停的抖动。我瘫坐在地上,喘息声都略显粗重,那人微微睁开眼,似乎想给我一个鼓励的微笑,可是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对他来说却是困难至极。 上身解决下身却难倒我了,此时的汗珠比起刚刚来的更密集,汗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脸上,更看不清楚五官,羞红着脸尴尬的瞄了一眼那人,而他早已摆脱了之前的苦痛表情,反而用一种难以想象的气定神闲注视着我,不禁让我有些恼怒,明明是好心救人,不仅不感恩戴德反而像被看猴戏的戏弄。咬咬牙,深吸气,死死闭上眼睛,开始处理下半身,有意加重手上的力度,听到比之前深重的闷哼声,我终于有了丝报复的快感。 下身的伤势比上半身还要严重,尤其是双脚,脚踝处血肉模糊,我细看之下,还好,脚筋未伤,亵裤已经看不出具体颜色,我用薄被盖在他的腰处,闭上眼轻轻扯下他的亵裤,我的手指划在他的腿上,我明显感觉到他骤然紧绷的身体,当时忘了手里的动作睁了眼睛看他,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发现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光灼热至深,我微怒的朝他吼道:“闭上你的眼睛……” 他倒是乖乖的听了话,闭上眼睛的同时我似乎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待处理完一切我已经不支的瘫倒在地上,那人又疼晕了过去,我将换下的衣物就火烧了,看着即使睡梦中也会偶尔悸动的男子,一股莫名的情绪油然而生,更坚定了救活他的信念。 离开水洞的时候天已经放亮,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草庐,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昏睡过去了。 第二十章 归灵书信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两日后玄歌带着对我的期许和大队人马离开听语谷,整个山谷连风声都显得空寂寥落,小五也忙着做前往归灵崖的准备。时已仲夏,木兰花败,其余的花草竞相争放起来,每日除了在草庐里习字读书,便在水洞照料那受伤之人。经过月余,让我最欣慰的是他的伤势没再恶化,本来绷紧的心情也终于可以放轻松了些。 随着那人伤势的稳定,我的担忧又随之与日俱增,他一直不愿透露他的身份,也不知道如何就来到了这里,就算等到三月后结界开启之时,我也不晓得要怎样送他出谷,忙于农活的小五现在也鲜少见面,其实这样也好,我已经开始试着习惯他不在的日子。 最让我兴奋的事情是某个轻雨菲菲的午后,我居然收到玄璃捎来的书信,忐忑不安的心情让自己有些懊恼,这幅模样好在没被他人瞧见。 我几乎是膜拜式小心翼翼的展开带着不易察觉草药清香的信笺,他潇洒细润的笔迹落入我的眼帘,短短一句诗,和一个简单的落款: 乱烟笼碧砌,飞月向南端。寂寞离亭掩,江山此夜寒。! 璃于子时月下书 我手捧信笺,那淡淡的忧伤却如不经意间投下的一枚小石子将我的心激起一圈圈涟漪,并且不断的扩大,一时间我脑海一片空白,呆呆的捧着信笺,轻抚末尾的那个“璃”字,那短短的几个字透漏出来的寂寞悲寥,他在远处的悲伤是因为在挂念我这个曾有数面的“友人”吗? 我急忙奔到桌子前摊开信纸,拿起笔,可终究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笔尖的墨水轻触在信笺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风将窗户吹开,雨未歇,滴滴落在窗棱上“啪嗒、啪嗒”的甚是好听,窗户还在咯吱咯吱的风雨中摇曳,我却莫名的有些心烦,墨点已经化成一朵正待放的花苞跃于纸上,仿佛此刻一颗悄无声息的种子在我心内慢慢发芽,含苞欲放。 我慢慢放下笔将玄璃和我的信笺分开折好放入我随身的香囊。是的!我放弃了回信!放弃了那萌发的情愫,长在黑暗中的曼陀罗是永远不会见到阳光的。 我经常坐在水洞洞口发呆,受伤的人常以一声轻咳换回我的思绪,我机械的给他换药,喂饭,擦拭身体,我们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也彼此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我听见细微的声响,知他醒来,不经意调去目光,正碰触到他看向我的眼神,可那种光芒是我不敢直视的。 除了吃饭喝药他每天都在沉睡,时常会在梦中惊醒,虽然接触这么久,可每次手指划过他冰冷的身体,我还是忍不住脸红局促,而他往往只有这个时候才展露出比平时多一种的表情,我越极力的处之泰然,他越是用不羁的神色淡定的注视,我刻意将眼睛藏在浓密的留海下面。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嗓音黯哑难闻,我略一蹙眉,并未抬眼看他:“叫什么不重要。” “我只是不想下次看见你的时候喊你恩人!” 我牵牵嘴角,手上动作继续。 第二十一章 扳指楼字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恩人!?不错,我挺喜欢你这么叫我的。” 我有些淡淡的回应,他努力抬起手指刮刮上挑的浓眉,抿抿干裂的嘴唇,戏谑慵懒的说道:“好吧,我也不介意。” 他动动身体,想是经久不变的姿势让他感到疲惫,我将他扶起,在石壁上垫上些衣物他随着我靠过来,我低声询问:“要喝水吗?” 我明明看见他的嘴唇干裂,他停顿一下摇摇头,尴尬的神色让我忽然意识到,他甚少喝水,大概是怕如厕的次数多,我倒了杯温水给他:“多喝水对你有好处,你都不介意我给你换药擦身,如厕又算的了什么?” 他有丝惊奇的看着我,大概是对我轻易的将他看透不可置信吧,他讪讪的笑着,将杯里的水一干而净。 “你过来一下。”他叫住我欲洗他换过衣衫的身影,我捱到草铺边,他费力的转动左手上的扳指,由于手指肿胀拿下来的时候刮破了伤口,一丝淡淡的血腥扑鼻,我有些恼怒,按住他的手:“这是要做什么?我闻够了这种血腥味,你最好消停些,我不想在你身上耽搁更多的时间。” 他夺过手将扳指塞进我手中,我惊讶的从头发细缝看他,他似乎有些疲惫,我反手将扳指扔回给他:“我不要你的东西。” “我拿下来的东西不会再要,我也不喜欢欠着别人的,我身上没什么物件,这个你就当留个念想。” 粗哑的声音却是毋庸置疑的语气,扳指再次回到我手中,我怔楞地望着他,他却瞌上双眼。 “好了,一个小小的扳指,即送了你就是你的,若不喜欢扔了也无妨,我乏了,你走吧!” 这一句冰冷无波的话把我递过去的手生生的冻在空气中,出了水洞,一阵灼人的热气扑面而来,摊开手心,那枚扳指在强烈的日光下泛着夺目灿烂的光泽,内壁上一个“楼”字更是透着高贵而不容侵犯的气息,最终我还是搓了跟银色的丝线将扳指贴身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日复一日,夏末秋初,听语谷内的花儿却像疯了似的滋长,秋收打鱼,族人们忙的不亦乐乎,中秋过后,小五背着行囊,告别了父母弟妹独自前往归灵崖,我一直送他到谷口,他远去的步伐坚定而欢快,时不时的向我挥手张望,直至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不见。 两个月前受伤之人竟在一夜间消失的无影无迹,未留只字片语,整个水洞残留的气息也在几日内荡然无存,谷里几个壮年在吴氏的带动下将我的草庐修葺一番,赤儿长了半指,对于它的个头我放弃了,它却不甚在意,每日吃睡占了多半时间,好像昭示着长不了纵向只能在横向发展。 韩先生的草药圃被我打理的井井有条,那里好像成了我唯一的乐园,每日乐此不疲的穿梭其间,韩婶子经常给我做一些新鲜的小点,韩先生每隔半月回来一次,他和韩婶子没有孩子,回来的勤也许是怕她一人寂寞吧。 第二十二章 初入归灵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把寂寞种成花,看它萌芽,绽放,结果,一片平静被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打破,我被应允作为孟落棉的侍读前往归灵崖,我几乎是几夜没睡,满满的梦揣在心口,那么振奋的消息,振奋的不真实。 当我背着一个破小的包裹,身上依旧穿着洗得泛白的肥大布衫,头顶一蓬乱发,肩上趴着事不关己的赤儿站在宽广辽阔的归灵崖山脉处,我才隐约的感觉到这不是梦,因为我的血液在沸腾,足以燃烧。 归灵崖不似听语谷细腻温婉,碧瓦重檐似与天接邻,天河星月若伸手可摘,我于此间宛如浩瀚星河里的一粒尘埃。 谷古是归灵崖掌教师叔,事无巨细都经她手处理,我在听语谷的时候常听玄歌提到她,做事干练,井然有序,难得的是她不刻板,时时都是笑呵呵,四十多岁从没嫁过人,私底下也能和一众弟子打成一片。 上了九十九节阶梯,穿过一条纤细逶迤石子路,我被带到“勉勤殿”,在那里我看见了正在上座喝着茶水的谷古,她个子不高,微胖,皮肤很白腻,一双月牙眼不笑的时候也微微弯着,见我进来,她露着整齐的牙齿大步走向我,被她的大手握在其中,一股陌生的暖流袭遍全身,我贪恋的不愿放开,看她的目光晶莹闪烁。 她拉着我一同坐在下首座位上:“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你盼来了,我回谷的时候少,每次又都匆忙,想与你亲近总是错过时机,这回好了,你既然来了,我也就不用心心念念的,咱们这的人虽多,也都是和蔼可亲的,你虽然是落棉的侍读,她面上清冷但不是个事多的人,你放心在她身边照料着,有什么不懂,缺什么只管来找我,虽然族主没让你进学堂,私下里我和韩政那老家伙也能传授你点东西,我都听说了,你的资质好,人聪慧,学什么还快,想必师姐……”她突然顿住,我愣愣的望着她,不晓得后面那几个字的意思,看我的神情她爽朗的一笑: “你看,我一见着你就想把话都说完,咱们来日方长,可有名字?这里的规矩上了归灵崖,小名就不能再叫。” “回谷师叔的话,原本大家都叫‘小丫’的,大祭祀的时候少主赠了两个字,叫‘非鱼’。” “非鱼,嗯,好名字,玄璃那孩子学问心性都好,这名字喻意也好,你也不必喊我师叔太疏远了,叫我谷古就行。” 我慌了下神,急切的回道: “不行,我怎么可以直呼师叔的名讳。” “傻孩子,叫我‘姑姑’又岂会犯了名讳。” 说完豪放的笑起来,我恍然大悟,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把她和我拼凑在一起,成了没有血缘的亲人。 归灵崖的日子过得轻松而新鲜,落棉是个清冷之人,不管何时何地都保持着优雅的身姿,常常我会被她的恬淡雅静深深的吸引,原身边的两个侍读其中一个已临近婚期返回听语谷待嫁,另一个叫吴元婴的比我年长五岁,乃谷中田户吴仓之女,其父两年前病死,家中只余一位年迈的老母和两个幼小的弟妹,许是伴随落棉年头久了,也沾染了其脾气秉性,每日甚少说话,不过心细如尘,将梦落棉服侍的一丝不苟,凡细致贴身的活计她都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所以我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第二十三章 田氏风波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玄歌对我的到来兴奋了好几日,每日里我忙完手里的活总能看见她等我的身影,崖里的气温略低于听语谷,我又是极畏寒,元婴找来几件她旧时的衣物送我,她不喜客套,对于她的照拂我往往是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她的身量比我高出许多,好在我穿惯了肥大的布衫,总感觉躲在里面的小小身躯有莫大的安全感。 每日陪同落棉上各种各样的学堂,即便只能候在外面,也会打足十二分精神聆听,几日下来我惊奇的发现每每谷古上课之时都会打开房门,讲课的声音也越来越洪亮,站在门外的我,常常捂着嘴偷笑她的刻意,她也会暗暗送来一记会心的微笑,而夜里我就会煮一碗滋肺润嗓的银耳莲子羹给她送去,她看我的目光甜腻温泽,就像连带眼睛一起滋润了。 玄歌经常拉我去后山的一处石洞,洞前是一片杂草地,偶然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小野花,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常常是繁星漫天了,才会想起门禁的时间,然后互视片刻起身狂乱的奔回各自的住处,我与元婴同住一屋,屋子不大却是干爽洁净,夜里搂着赤儿看着窗外的银河星际,生活无处不充满着幸福的味道。 几日下来从玄歌那得知,归灵崖学艺之人共六百八十九人,加上负责饮食起居的崖内农户不过一千人,总管事叫田之焕,我见过他几次,胖胖的身材,硕大的脑袋,一双精明的小细眼,做事却是爽利不苟,他有三儿两女,两子一女皆已成婚,小女儿比我大一岁,现下也在此处学艺,最小的儿子才四岁半,全家人都捧在手心里,尤其田之焕每到之处必定带着他的宝贝稚子。那孩子小小年纪被宠到了天边,他常拿小石子扔我,嘴里还骂着“小野种”,我不欲与一个四岁的孩童计较,每次远远看见他都唯恐避之不及,他却像故意和我过不去,老是神出鬼没的出现在我周围,仿佛这是他极大的一个乐趣,他是极怕玄歌的,有次恰巧被玄歌撞见,立刻横眉立目的跑去抓他:“没家教的小兔崽子,信我扒了你的皮不?” 那田宝像看见了魔鬼,撒腿就逃,奈何太小又心急,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哭声响彻天际。 田之焕闻讯赶来抱起他的宝贝儿子,嘴里一阵冷笑:“大小姐何苦为难一个幼童。” 玄歌气得脸色泛白,浑身打颤,我拉不动她,只能任她在那冷哼:“幼童知道什么是野种?田管事教不了孩子,我这是勉为其难的帮你教,说句不好听的,他能知道多少,还不是从大人那听来的,小小年纪好的不学,竟学这些龌蹉下流勾当,也不怕遭天谴!” 玄歌这几句话连带着田之焕都骂进去了,那田之焕的脸像上了妆,红一块白一块,又不好发作,这归灵崖管事是块肥缺,以他的阅历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去逞一时的口舌之快。 第二十四章 细述归灵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玄歌一路走一路数落我:“你就是个烂好脾气,都能被四岁的孩子欺负了去,你是步步让,别人看你好欺负就步步逼,什么时候骑到你头上拉屎,你是不是也不吭声?” 她真是气急了,都口不择言的说起脏话来,我倒是心平气和的拉她进了我屋子,倒杯清水给她,她咕噜喝了个干净。 “今天亏了我看见,我若看不见,你要忍到几时去?咱们不去招惹别人,也不能事事被人看轻,明天我去和我爹说,我要是不让我爹把他的管事撤了,我就倒着走。” 我笑笑,随她坐在塌边:“你消消气,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只是我多不容易能来这归灵崖你是知道的,我凡事都循规蹈矩就怕被别人抓了把柄,更何况,一个四岁的孩子,我若是真和他一般见识了,让别人怎么看我?骂两句也就能逞逞嘴瘾,真要是闹开了,往后的日子不好过的还不是我?这田宝的脾性我现在看得透,不去理会他,时间长了他自己就觉得无趣了,也真如你说的,四岁的小孩子他懂什么?再说,人家也没说错。” 本来听了我的话她渐渐的平了怒气,不想最后的一句又惹她跳了起来:“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人家也没说错,我爹既然把你抱回来,就是咱灵烟的族人,你若自己都这么想,别人只会更轻贱你,你……” 我急忙站起来安抚她:“是我说错了,我本并没这么想,一时口快顺嘴就溜出来了,你大小姐别气了,我保证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就放赤儿咬他屁股,还不成?” 她‘噗嗤’笑出了声,手指使劲往我头上一戳:“真真拿你没法子,你老人家没急倒是急坏了我这个太监。” 说着对着榻上竖着耳朵听我们说话的赤儿喊道:“你可听好了,你主子刚才说再有这事就放你咬那熊孩子的屁股。” 赤儿领命似的在榻上乱蹦,我被他们一人一畜气得发笑:“好了,好了,你就不怕它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还真以为它是个省油的?” 玄歌也跟着笑起来,这样一个琐碎的午后在我们的笑声中结束。 归灵崖的学堂五花八门一应俱全,男女分开授课、居住,难怪我来这些日子也没见过玄璃和小五,唯一共上的一课就是每月两次在崖中央的大校场的骑射课,余下的无外乎是六艺、药理和星象。 灵烟族最鼎盛时期是以巫蛊和毒蛊之术闻名天下,只可惜百年前的一场浩劫驱使灵烟族走向末路,直至十几年前巫蛊之术也随之隐匿消失,今时今日不得不依附于寒晏赖以生存,每说到此处,玄歌都会仰天长叹,狡黠的眸子蒙上一层哀怨,我心知对于出谷她从未死心。 一个秋日隅中,终于见到玄璃和小五,我站在一身银紫色劲装的孟落棉身后,小五不断的向我招手瞪眼,样子滑稽好笑,可我的目光却落在了他身侧的那袭玄色青衣,他亦含笑望着我,温润如初,玄歌走到我身旁悄声道:“那蠢蛋知道你来了崖里,央我好几次要见你,我故意憋憋他,就想瞧瞧他急不得的傻样子。” 第二十五章 再遇玄璃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小五黑了结实了,没想到短短数月,他竟有脱胎换骨的变化,日头很大,我用手徒然的想去挡住额前的阳光,看着对面的两人我竟有了些许恍惚,他们马上英姿飒爽,不禁让我想起前几日看到的一首诗: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那卷起的烈烈烟尘,笃速的马蹄声无处不昭示着男儿的英雄胆魄,豪气干云的铁甲侠义,让人热血沸腾。 没想到的是一向柔弱似水的孟落棉在翻身上马的那一刹也如巾帼英雄般不让须眉,丝毫不输给铮铮男儿。 看着玄璃含笑走向我,鬓角被丝丝扬起的秀发,他就这样像仙子从九天落入凡间,带着含情的微风慢慢走向我,我的心跳抑制不住的加快,握紧在宽大袍袖中的双手,许是天气的熳热,俨然被汗水浸透。 “来了几日可还习惯?” 依旧是淡似清风的软语,我不经意对上他温柔的双眸,我在那眸里看见了自己,如桃花般娇俏的双颊。 “很好!” 他周身散发的清凉药香让我一阵眩晕,看着他点点头,我无措的站立着不敢抬眼。 “很喜欢你的鞋子?” “啊?” 我吃惊的猛抬起头,连嘴唇都忘记了合拢,看着他戏谑的笑容才恍然明了,不自觉的也轻轻笑了:“没有收到我的信吗?” “不,收到了……” “我以为你会给我回信的!”他转过身子与我平行的看向校场。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回……” 他对我轻轻一笑,看不出任何情绪,小五挥动着双手跑过来,汗水流淌在他黝黑的脸颊上:“小丫……” 我带着对老朋友久别重逢的喜悦迎向他,他的眼睛从未如此闪亮。 “你又不守规矩了,谷执教说了来了归灵崖不可再唤小名。” “一时忘记了,叫‘小丫’叫习惯了。” 他搔搔头憨憨的笑着,好像又回到了在听语谷那些没有规矩的放肆岁月。 “玄非鱼,你好吗?” 他无比认真的问候,我莞尔:“我很好,任亦尘,看来你也不错!” 玄璃侧过头满意的牵牵嘴角,走向一旁欲上马的玄歌。 就是从这日起,小丫逐渐的被非鱼二字替代,原来最简单的幸福总是经历到最后才变得那么触手不及,当幡然领悟之时已然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在我精神恍惚之时猛然听见慌乱的哒哒马蹄声,等回过神的时候正看见落棉所骑的红鬃马飞奔而来,所到之处扬起翻飞的灰尘,夹杂着呼烈的风声,马上的落棉神情惊惧,紧锁眉头,双手紧握缰绳,她情急大喊:“快让开,马失控了!” 我愣在原地和毫不知情的小五对面而立,我已经感觉到马儿带来的劲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拼尽全力双手推开小五,而自己的双脚纹丝不动,耳边传来的“小丫、非鱼”都仿佛是另一个时空的回响,当我再次跌入到那个熟悉清凉的怀抱,被带着摔倒在地,我徐徐睁开双眼,玄璃惊慌失措的眼神撞ru我的眼帘。 第二十六章 马下惊魂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他的脸惊惧苍白,就在此时马儿打着刺耳的响鼻嘶吼起来,后腿不偏不倚踩在了玄璃瘫倒在地的左脚踝处,我似乎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及疼痛的嘶喊,众人蜂拥而上拉扯住马儿,将惊吓过度的落棉扶下马来,他已经痛到昏死过去。我顾不上手臂的疼痛随着元婴左右搀扶着落棉往住处走去,不时的回头看向被众人抬走的玄璃,落棉侧过头瞟了我一眼,神色一滞,紧锁住眉头。 韩政带着压惊药急匆匆赶来,嘱咐了我和元婴一些话,便又匆匆赶往玄璃居住的辞榭。 我喂落棉服下药,元婴点了沉香,落棉把我叫到床前清冷的说:“这些日子你便去辞榭伺候吧,待玄璃的伤势好转再回来。” 我应了:“是”,元婴便伺候她躺下,拉下帷幔。 退出大堂,我飞奔至辞榭,屋里站满了人,我怯怯的放下脚步,浓烈的草药味让我不禁皱起眉头,玄璃已经苏醒,斜靠在床边,脚踝被纱布层层缠住,还是挡不住不断渗出来的鲜血,韩政不停的擦拭额头的汗水,最后用木板夹住他的脚踝,玄璃闭着眼,脸色可怕的苍白,紧咬住下唇,看起来极为痛苦,一切就绪韩正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骨头已经接上了,没事了,不过这段日子要静养,伤处不能沾水着地,一会把药喝了,明天我再来换药。” 玄璃睁开眼看见我:“你怎么来了?棉儿没事吧?” 他的语气焦急不安,我从未见他如此惊慌,那一声棉儿让我不由一怔,随即我平静的回他:“小姐她没事,刚刚服了压惊药睡下,她不放心,让我过来伺候。” 他听后只“哦”了一声便无力的闭上双眼,玄歌将他身子放平,韩正起身:“大家都散了吧,玄璃要好好休息,非鱼同我学过药理,她在这伺候我也安心。” 众人随他走出辞榭,玄歌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这几天辛苦你了,明天下了学堂我就过来。” 玄璃疲惫的睡去,眉头仍是紧蹙,不时还伴随着咳嗽,鬓角有微微汗意,他隐忍着咳嗽,我想是因为每咳一声都会牵痛伤口吧。 我将小轩窗关上,从香盒里寻了丁香燃上,又打了盆温水,蘸湿了替他擦拭脸上的汗珠,不多时他的侍童雨喜端来煎好的汤药撂在桌:“你伺候少爷吃药,我去厨房让他们煮些白粥。” “等等!你先去药房替我寻些甘草和天门冬再加点蔗糖和粥一起煮了。” 我走近塌边,轻声唤玄璃:“少主……少主先把药吃了再睡。” 玄璃微微睁眼,欲挣扎起身,我赶忙用双臂将他搀起,他本能的扶住我的手臂,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遍袭全身,我禁不住轻声唤了出来。 “你受伤了?” 玄璃满眼的关切让我不由的又一阵心慌,不是他的碰触我都不晓得自己受伤了。 “不打紧,皮外伤。” “过来,给我看看!” 他的语调由于我的推拒而提升,欲拉开我的衣袖,我逃离般的奔到桌子旁边,拿起药碗,轻轻的吹着碗里的药:“少主先把药喝了,放冷了还要重新温。” 第二十七章 月上辞榭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他接过我手里的碗一口气将黑乎乎的药喝个干净,随手将药碗放置床头边的小塌上,不由我的推拒将衣袖慢慢挽到肩头,雪白而纤细的玉臂呈现在他眼前,伤口很深,肉翻飞着,血不断渗出,我才看清深色麻布外套上晕染着大片的血迹,我竟毫无感知到疼痛,我尴尬的红着脸,头低到看不见他的眼神:“去把几案上的药箱拿来。” 我依言慢吞吞的取来药箱,他似乎有些气恼,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是温柔至极,他麻利的帮我消毒,上药包扎。 “你每次都这样,只管着拼命救人,从来都不先想想自己。万一有个闪失,吃苦受罪不说,让人担惊受怕你又于心何安?就不该给你上药,留了疤痕也能时刻提醒着你些。” 他嘴上虽是如此说,却依旧没停住上药的动作,被他说的我有些过意不去,低低的垂着头,抿着嘴,只有睫毛不停的扇动,见我此般,他随即一笑:“好了,不逗你了,伤口虽深,不过你放心,这生肌补血的外用药可是韩师叔秘制的,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的。” 他目不斜视,凉凉的指尖触碰我的身体,让我本能的一阵痉挛,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撇撇嘴不说话,怕自己沉溺在他似水柔情里不能自拔,因为有些人注定不得不各安天涯。 随着衣袖轻柔的被放下,我从自己的遐想中回过神来,盈月初上,枕席生凉,透过窗棂射进来清冷月色的余辉,我点燃烛台上的新蜡,屋内立时一片昏黄,此时我的眸子大概晶亮无比,我看到了玄璃眼里稍纵即逝的惊艳。 雨喜端来个精致的食盒,米香已经扑鼻袭来。 “按姑娘的吩咐,放了甘草、天门冬,只是蔗糖还没有熬好,只放了余下的少量,还有谷师叔怕姑娘还没进食,特意嘱咐厨房做了几碟点心和小菜,姑娘趁热吃吧,我来服侍少爷。” 雨喜长得白白净净,身量不高,眼睛透着机智敏锐,说话的语调不急不缓,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今天一天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便忙道了谢,欲拿着食盒出去。 “就在这吃吧,这一天你也受了惊吓折腾够呛了,雨喜,你找人去把隔壁的西厢房拾掇出来让非鱼暂住,记得铺盖要用新的。” “这点小事怎敢劳少爷惦记,刚刚出去我已经嘱咐春絮她们去办了,想必这会都已拾掇妥当了,我还是先喂少爷把粥喝了吧。” “你个呆子,我伤的是腿又不是手,拿来我自己吃,你出去看看还有没办妥当的及时来回我。” 雨喜讪讪笑了两声,转身退下,我坐下打开食盒,两样小点,四碟小菜,简单而不乏精致。 “刚刚我又咳嗽了?难为你想着在粥里加上这些止咳的草药,这粥喝下去确实感觉肺内清凉了不少。”玄璃边吃边问。 “是啊,甘草和天门冬都有止咳的功效,和蔗糖一起熬也没太多异味,只是少主是累月害咳想必积劳已深,这两味药也不过是缓解些许,不必牵痛伤口。少主的病连韩师傅都不能治愈吗?” 第二十八章 雨日谈笑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这病是打娘胎带来的,我娘因生我之时元气大伤,所以在生了玄歌不久就与世长辞了,想来我们这对儿女生来就是为讨债的,这些年我爹寻遍名医各式的药也没少服,终是去不了根,都习惯了。” 我哑然,此病虽不至于夺命,终年也却是为其所累。 饭后,我拿青盐水给他漱了口,擦拭了手脸,将烛芯剪短,伺候他安睡便回到落棉处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元婴也刚刚安置了落棉,我便轻声问道:“小姐没有大碍吧?” “没事了,晚饭也吃进了几口,现下服了药歇下了,少主傍晚派人传话,知道他已无碍,这才便安心。” 带上赤儿走回辞谢,月色皎皎笼罩的崖内旖旎朦胧,秋风习习,扬起我的裙角翻飞飘逸,树枝摇曳着月光,妩媚而纯净。 翌日,下起绵绵细雨,微带一丝秋日特有的凉意,玄歌下了学堂便来了,像一阵风似的破门而入,发丝上沾着细细密密的雨珠,我忙拿了绢帕给她擦拭嗔怪的说:“怎么不打了伞来,秋天的雨容易让人受寒,你看看衣服都湿了。” 她接过绢帕,满不在意的笑着:“不打紧,哪就那么娇贵了,今天的雨不大,却是浓密,我就喜欢这样的细雨,清清爽爽的。” “可不是,倒是应了‘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这两句诗。” 我和玄歌同样喜爱这软绵绵的轻雨,不自觉的想起这两句诗。 “瞧瞧我们非鱼,自来了归灵崖就同换了个人,满嘴都是文绉绉的,一不小心竟成了才女雅士。” 我被她调侃的有些脸红,不经意的笑骂她一句“作死”。玄璃看着我们嬉笑,嘴角始终挂着清浅的微笑:“这绵雨纵使再好也不及大雪纷飞的场景来的震撼。” “哥哥见过下雪?”玄歌好奇的问。 “嗯,去岁随爹上天朝的时候见过一次,雪片像月宫的桂树落下的玉叶,顷刻间十里素妆,长天远树山山白,不辨梅花与柳花。” 我和玄歌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我不知道这辈子会不会有缘见一次那样美丽的震撼。 玄歌在榻上置了棋盘说是怕我们闷,她与玄璃对弈了两局便吵着不好玩,更笑侃自古以来的能人智士都以棋艺高下来评定才智,在她而言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弃了棋偎在玄歌的身边腻歪着,玄璃叹叹气,无奈的摇摇头。 不多时小五也跑来了,脸上挂着雨珠,大家围在一起说笑,屋内熏的浅淡的冰片夹杂着轻雨的味道,几案上的甜白釉梅瓶里一支桂花暗暗送香,那是我清晨折的,被细雨初染格外的脆嫩艳丽,崖里鲜花不胜,这辞谢的桂花却是开的独好,只希望它能略微掩盖这屋内经年的药气。 玄歌注意到那枝桂花,斜眼瞧了我一下轻笑出声:“自非鱼来了,这屋子便添了人气,往常我都不喜进这辞谢。” 玄璃投来了温柔的目光: “非鱼是细腻之人,事无巨细都安排的稳妥舒适,连雨喜都抱怨亏她是落棉的人,不然这辞谢只需非鱼一人,再不需要旁人了。” 第二十九章 兄妹争执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少主玩笑了,你因我受伤,我势必要竭心尽力方能答谢救命之恩。” 玄歌跳下床榻,挨到我身边,腆着脸晃到我眼前: “别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糊弄我,真想谢这救命之恩岂不是要以身相许来的诚恳?” 玄歌平日里虽是活波顽皮些,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无状,我一时语塞,懊恼之气直冲脑门,我直愣愣的看着她,玄璃似乎察觉出我的不悦,敛了嬉笑之色:“你一个女孩家家的,什么话都能说出口,这般轻狂,我看是爹和我最近对你放纵太过。” 玄歌并无察觉不妥,努努嘴,满不在意的继续说着:“我又哪里轻狂了?还不容许人家实话实说了?男未娶女未嫁,真不晓得你们别扭个什么劲,你拼命护之,她竭力守之,别对我说你们之间毫无情谊。” “你还说,你还懂不懂什么是礼义廉耻……” 玄璃一时气急,捂住嘴唇一阵巨咳,小五慌了神,赶忙端来我递过去的莲子羹,玄歌终于被他骂出火来:“我是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我费心费力的撮合你们,你不但不领情倒反过来骂我,我又是何苦来哉。” 我小心翼翼的掩饰自己的情感,就怕今后无法自处,再看看玄璃激烈的反应,如同寒冬冷月被从头到下泼了一盆凉水,浑身冰冷彻骨,说不出的五味杂陈立涌心头,一个高高在上的金玉之人,一个犹如低落尘埃的我,怎敢有情?怎可有情?羞愤,无助,迷茫,玄璃含有深意的瞥了我一眼,指着玄歌大声说道:“玄歌……你再……再不闭嘴,今后我这辞谢……你也不便再来……” 又是一阵巨咳,他蜷缩着身子,辛苦的敲着心口。玄歌瞪大眼睛,紧紧咬住下唇,眼泪像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而下:“好,好,既是这样,算我犯贱多事,这辞谢尊贵如此,自是不配我这等人前来。” 说完旋风一样的刮出门外,小五似乎还没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手足无措的呆立在原地,我垂了眼睑试图掩饰我纷乱的情绪,即没追着玄歌而去,也始终不发一言,玄璃叹口气:“小五,你去瞧瞧玄歌。” 小五应了是,转身跑出去,雨还在密密麻麻的下,一阵劲风将窗户猛然吹开,我立即上前去关,夹住的雨丝刮在脸上丝丝的疼,换了香片,撤了杂物,一切收拾妥当。 “少主歇息吧,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好没有。” 我无任何情绪的说道,他深深注视了我片刻,眼里的深邃让我不敢直视。 “去把药箱拿来,今天还没换药。” “不劳少主,这点小伤我自己便能处理。” “我没多余的力气再重复,去把药箱拿来。” 他的语气毋庸置疑,我吃惊的抬头看他,在我印象中,他一直都是温润儒雅的,从未象此时这样严肃略带斥责的同我讲过话,他面色因刚刚的深咳而显得有些红润,目光急切,隐隐透露着些许懊恼,我不再拒绝将药箱递给他,顺从的撩起衣袖,我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替我换药的手上,冰凉的指尖划过我的肌肤,我不曾抬头却强烈感觉到从他双眼迸射出的灼热光芒,他的气息有些沉乱,我越来越局促,握紧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我攒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抬头送给他,他看我的眼神瞬间变得黯深,他眼里我的眼睛充满了迷惑般灿烂的美丽。 “非鱼,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的眼睛。” 第三十章 泛舟采莲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声音魅惑暗哑,他说的云淡风轻,我却听得心惊肉跳,我就这样直直的注视他,努力的提醒自己不要沦陷,不可迷乱,他身子向后靠去,清了嗓子:“再上两次药,伤口就无碍了,我乏了,想休息一下。” 我机械的站起身,慢慢的踱到门口,带上门,将刚刚犹如梦幻的一切锁在了那房中,关上的却是我还来不及握紧的意乱情迷。外面的雨还在柔柔绵绵的下着,整个辞谢笼罩在薄雾浓情中,一如我的心情晦暗潮湿。 崖里的秋季好像特别漫长,偶尔还会带着一丝暑热,清晨和傍晚却是十分凉爽,辞榭东走有一阔大莲池,此时正是莲子成熟的季节,密密麻麻的荷叶遮住了池面,翠绿的荷叶已变得斑驳,每天傍晚我都会独自驱舟在星际下的莲池中徜徉,荷叶随风倾动,水气弥漫,伴着水草的腥甜,我常常迫不及待的剥吃新嫩的莲蓬,岸边的茅草枝叶也用力翩舞,呜呜之声如人饮泣。甘美的莲蓬让人齿颊留香,我扔了船桨,枕着臂弯仰视漫天星光,小舟所行之处打碎一池落萍,如若遇见细雨,我便摘下大大的荷叶扣在头上,嘴里咀嚼着新鲜的莲蓬,每每都会为了自己的小愉悦窃喜。 我每天都会带回新嫩的莲蓬和莲子,玄璃很喜欢我做的莲子羹,每日的采莲成了我在崖里最大乐趣之一。 同往日一样我端着新煮好的莲子羹来到玄璃的房门前,刚预备开门,小五神色凝重的走出来,我微微一震,焦急的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玄歌病了两天了,不肯吃药我来找你瞧瞧她去。” 我一惊,她从小到大身体都很康健,鲜少头疼脑热,想必那天淋了雨加上急火攻心,我忙把羹碗交到雨喜手中,又回厨房现熬了汤药,又将剩下的莲子羹盛了些放在食盒中来到玄歌的住处,屋内已经燃了蜡烛,窗户半开着,有丝丝凉风破窗而进,放下食盒,关好窗子,瞄了一眼躺在床上假寐的玄歌,她袭了一身浅杏色的棉丝睡袍,分外称着她的肌肤胜雪,整条玉臂*的露在外面,连睡着都不安分,我无奈的摇摇头,走进榻边,她长长的睫羽投映在脸颊上,不时的抖动一下,我抿着嘴故意重声说道:“既睡着,那我便走了。” 果然她猛地睁开双眼,撒娇的嘟着嘴,直立的坐起身子:“要不是我病了,你还真要与我割袍断义不成?” “你想的美,我还舍不得我的袍子呢。” 听了我的话她扑哧笑出声来,我从食盒将汤药端出来:“这么大个人,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生病不吃药,身体养不好哪来的精神闹腾。” 她狠狠的剜了我一眼,顺手接过药去:“我何时闹腾了,本来想着第二天去找你,结果就病倒了,你可倒好,真真狠心,两天不理我,我的心都凉了。” 说着竟红了眼眶,委屈的看着药碗不吭声了,我挨坐到榻边:“我哪敢来理你,怕你还在气头上,惹你不开心,你每天吃的那新鲜莲子,可都是我更深露重采了来的,快趁热把药喝了,还有甜甜的莲子羹。” 第三十一章 粗鄙汝君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一场小小的不愉快就这样在我们无知的岁月中嬉笑怒骂中过去了。任性的天真总是会被年轻的岁月所原谅,谁会曾想每每流逝的时光都是我们回不去的曾经。 天终于冷了下来,再有月余就是年下了,我也回到落棉处当值,此时的归灵崖是最松泛的时候,除了几门要紧的课程,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玩闹中渡过,自从离开辞榭,我再没见过玄璃,日子大抵还是轻松惬意的。 再过五日祭神结束后,崖里的人都要返回听语谷,这日我拿了落棉刚刚洗烫好的衣物回住处,远远瞧见田之焕的一双小儿女,那田宝见了我正欲逃开,一把被大他几岁的姐姐田汝君逮回来,她挑着细长的眉毛,用力戳了下田小宝的脑袋:“跑什么跑?见到瘟神了?看你那没出息的样。” 田宝没了辙杵在那不敢动,我更是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刚经过她们身边,耳边就响起尖酸刻薄的嗓音:“野种就是野种,看见我们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吗?你一个下人,从哪里学来的规矩?怎么?仗着玄大小姐给你撑腰,任凭谁都不放在你的眼里了?” 我只好转回身,面无表情道了句:“田二小姐安。” “哼,安什么安,碰见你这个瘟神还有安可讲吗?”她原本俏丽的面容此刻变得丑陋无比,我多一句话都不耐烦和她讲。 “既然二小姐不愿意见到我,非鱼先告退了。” 我正预备走,碎不及防被她扯住,我有些恼怒,甩开她的手,冷冷的说道:“二小姐请自重。” 大概是被甩开的尴尬,她恼羞成怒的一把将我推倒在地,目光长久注视着我的脖间,我伸手触摸,想是刚刚的推搡将那枚扳指现于衣前,我顺势将它重新塞到衣服里面。 “你一个贱人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自重,我们灵烟族就从来没有过像你这么不知廉耻的人,你以为攀上玄歌就能在她哥哥面前套近乎?别妄想爬上枝头做凤凰了,你别忘了你只是一个被捡回来的野种。” 我的头嗡嗡炸响,手掌处擦伤的皮肉泛红,却不及心里的疼痛。我站起身,拍拍手心的土,直视眼前这个自认为尊贵的小姐:“原本是非鱼错了,以为礼义廉耻是田二小姐的必修之课,所以才好言相劝,现在看来竟是对牛弹琴,二小姐如此咄咄逼人践踏他人无非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我和二小姐自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再有碰面非鱼愿退、避、三、舍。” 说完,我福了福目不斜视的从她眼前走过,将痴愣着的她远远抛在身后。 回到屋内,我清洗了伤口,上了点外敷的草药,将手头零碎的杂务做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元婴在前面服侍落棉,剩了我和赤儿玩小石子,玄歌风风火火的闯进来。 “小丫,快来看看这个。” 我好奇的走过去往她手里瞧去,是一件小小的外挂,嫩黄色的轻烟罗,针脚却粗糙至极,还配了一个同样面料的大花蝴蝶,我抖落着外挂:“这是什么劳什子?” “当然是宝贝赤儿的新年礼物。” 我瞪着大大的眼睛回头望向赤儿,它以同样惊讶的眼神看向我。 第三十二章 秋夜刁难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赤儿以迅猛之势跳到房梁上不肯下来,玄歌不依不饶的拿着扫帚去勾打它:“你个妖精快点给我下来,姑奶奶花了一夜的功夫才完成这么伟大的杰作,你倒好,不但不领情,还满脸嫌弃,你有种这辈子都别下来,我要把你饿成狐狸干。” 我上前拉住气急败坏的玄歌:“大小姐,你这是哪门子的心血来潮,咱们赤儿是个小男子,你要把它打扮成这样,我看它宁可做狐狸干了。” “你少管,我今天不给它穿上我就不姓玄。” 她又打开了随身带来的包裹,里面竟装满了赤儿爱吃的食物,赤儿站在房梁上向下观望,不断的吞咽口水,我索性坐在床榻边看着她们折腾,最终赤儿还是在美食的诱惑下妥协了,当它穿戴好那身娇嫩嫩的黄衫我已经乐不可支了,它还用极其哀怨的眼神看着狂笑不止的我们,我想直到它脱下那身黄衫为止都不会再踏出房门半步。 这时院子里传出喧嚣声,我和玄歌对视片刻,都是满脸的诧异,落棉一向静修没有特殊的事情几乎崖里的人都不会来打扰她,何况已是深夜。我和玄歌来到院子一探究竟,院子中央站了十几号人,田汝君站在正中间,看到她我的心骤然缩紧,几蔟火把将四周照得通亮,更照得她的脸庞闪着诡异的光芒。 玄歌率先站了出来:“深更半夜你们搞什么名堂?” “呦,大小姐也在啊,这深更半夜我们也不想劳师动众的,只是事情紧急才不得已而为之。” 田汝君阴阳怪气的语调一下将玄歌激怒:“我看你们是越来越没规矩,难不成现在的归灵崖都是你们田家在做主了?” “大小姐给我们田家的高帽子我们可不敢戴,向来我们都是以族长马首是瞻,只是现在族里出了鸡鸣狗盗之事,想必族主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此时落棉也在元婴的陪伴下走了出来,落棉眼里蒙了一层淡淡的冷意:“那就劳烦田二小姐解释一下,深夜带着众人到访意欲何为?”她的声音清冷,不怒自威。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还请二小姐说重点,我家小姐没有太多闲功夫应酬一群不相干的人。” 元婴当以主子同气连枝,田汝君只得撇撇嘴,翻翻眼:“去年我爹同族主上天朝,陛下曾赐了一枚碧玉滕花玉佩,族里人尽皆知,我一直随身携带视如己命,今儿恰巧遇见玄非鱼,而过后玉佩就不翼而飞了。” 听她说到我的名字,我心里暗叹大事不妙,她堂而皇之前来定是有了万全准备,今日怕真是避无可避。 落棉回头淡漠的看了我一眼,依旧以不变的表情看着田汝君:“可有证据?” “证据当然是要搜过了才知道。” 落棉鄙夷的冷笑一声:“那就是没证据了,田二小姐当我孟落棉的院子是谁都能进得,都能搜得的?你是想和我唱一出搜宫的戏码吗?今日我若让你搜了去,我这灵烟族圣女的位置便也可拱手相让了。” “自然不敢,不过为了证明清白,我想玄非鱼也不会反对的吧?” 她把矛头指向我,我心虽无愧,却拿不准她在玩什么把戏。 第三十三章 夜抄庭院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只好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说道:“非鱼今日确实遇见田二小姐,如果二小姐不健忘的话,应该记得我们只说了三句话,加之你将我推到在地,而当时小少爷也在场,我与你并无近身接触,二小姐是欲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在非鱼的头上吗?” “那为何玉佩就会不翼而飞,如若你心里没鬼为何不让我搜,既然圣女不喜我搜她的院子,那就搜你的身吧……” 话音刚落,她已经跃到我眼前,一把扯开我的衣领,盘扣应声而落,雪白肌肤上的黑曜石扳指赫然呈现众人面前,这样的羞辱是我未曾经历过的,我紧紧拽住领口,狠狠咬住下唇,颤抖的说不出话来,只听一记清脆的巴掌声,田汝君哀嚎的捂住脸颊愤愤的看着动手打了她的玄歌,玄歌也是气白了脸:“凭你也配动她,我看你们田家这归灵崖管事是干的太过长久了,今天我就告诉你胆敢再欺负她我定让你们田家吃不了兜着走。” “大小姐怕是护错人了吧。” 田汝君狠狠扯开我的手,一把将扳指从脖子上拽下来,一丝痛意席卷而来,我竟忘了扯住领口,将雪白的脖颈曝露在空气当中,她将扳指拎起即便是星光璀璨的月夜都掩饰不住它的烁烁其华,脸上的笑似刀头之蜜:“即使搜不到玉佩,那这个东西你玄非鱼又作何解释呢?” 此时此刻我终于知晓她的目的,她还真是一击即中,这确实是我不能言明的隐晦,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我,包括愣住的玄歌和依旧冰凉的落棉。 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赤儿突然出现,还穿着它那身滑稽的外衫,可是它的眼神却是我从未见过的瞋目切齿,我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阻止,赤儿已经扑到田汝君的身上,灵敏的上串下跳,田汝君不断恐惧的哭喊,一边手足无措的去抓赤儿,片刻间头发及衣衫都弄的狼狈不堪,她带来的人更是手忙脚乱的撕扯叫喊,场面混乱不已,我欲上前一把被玄歌扯住:“让她吃些苦头,你别管,好赤儿,没想到刚说过的话这么快便应验了。”看着她坏坏的嘲笑我一脸的无耐。 “都在做什么?” 熟悉温润的声音,却多了一份威严,我惊慌的抓紧衣领,此时的尴尬让我无地自容。他很快控制了局面,我担忧的四处张望,赤儿早已没了踪影,我略微安了心,忘记解释,也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少顷谷古也深夜赶来,玄歌大致将事情说了一遍,玄璃淡漠的笑笑:“二小姐是为了这枚扳指?不好意思可能让你失望了,这扳指是我rì前出谷在寒晏城买来送给非鱼的生辰礼物。” 他径直取下田汝君手中的扳指重新挂在我的脖子上,又脱下他的外袍为我披上,转回头对落棉说道:“你先回房安歇吧,夜深起风了,别着凉,这里由我和师叔处理就好。”落棉点点头,慢慢踱回房间。 田汝君青红相间的脸上表情有些不甘:“既是少主送的,为何当初不言明,何至闹到此番田地。” 玄璃轻轻笑下,回头微微注视我:“不怪非鱼,当初送她扳指之时,我曾让她不要到处张扬,却没想到这个丫头这么死心眼,二小姐的玉佩我以人格担保绝非非鱼所为,我想这事就此告一段落,不知谷师叔意下如何?” 谷古始终不发一言,看着她没了往日和善温润的笑容,我比任何时候都心慌意乱。 “事情虽说告一段落,可你们毕竟皆是我灵烟弟子,你们初上归灵崖之时首课便是族规,第十七条:孝为先,和为贵,诚待人,亲持之,即犯了族规不得不罚,玄歌,玄非鱼,田汝君你等三人便去祠庙抄写《太上感应篇》百遍,何时完之,何时方可出祠庙。” 说毕带着一众人等离开,玄璃看了我和玄歌一眼,也便离去。 第三十四章 宗祠受罚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们被带到祠庙,早已有人备好书案,笔墨,烛台,祠庙宽阔空旷,田汝君将书案搬离与我们较远的西窗下,我能感觉到她不时投递过来的怨恨眼神,一切准备就绪,我和玄歌安坐开始研墨执笔:“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不知道栽赃陷害,因妒成恨,司过之神会论以什么极刑论处......” 她故意吊着嗓子向对面的西窗喊道,月色已深,西窗又离得偏远,我看不清田汝君的表情,只能用手肘碰触玄歌,放低声音:“算了吧,安分些,还嫌我拖累你的不够吗?” “有我在怕什么?之前你不也是小心翼翼的,结果也没见得好哪去。不就是抄经嘛,有什么大不了,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照样给她一巴掌。” 我放弃了徒劳的劝慰,她边嘟囔着,边忿忿不平的向宣纸上落笔。 “不过,有件事我一直犯嘀咕,那个扳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惊诧的看着她神秘的凑到我跟前,用极其细微的声音问我, “别说是我哥买给你的,你们那些唬弄人的把戏还是少在我面前摆弄,从小到大我只知道你的生年,我哥是从何得知你的生辰?” 她有些洋洋得意的笑讽,到了此时此刻再有所隐瞒也没了意义,我便将事情的原委简单的道来,事毕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好你个小东西,胆子还不小,私相授受,漠视族规,你连人家是敌是友都不知道,就敢把他留在谷里疗伤,还有一件,你竟然还瞒着我,罪加一等。” 她夸张的竖起食指,表情憨直可爱,我轻轻打落她的手指:“当时情急,只想着那是条人命,不告诉你是怕万一事情败露,何苦拖你下水。” “你啊,就是心思太重,凡事都是反复掂量,可惜了,错过一台这样的好戏,不过我倒是奇怪,你说他是怎么出谷的?” 蜡烛已经燃半,她的太上感应篇才抄了几行,我一边不住笔一边回答她: “我也纳闷了好久,始终想不通,他既进得来想必自有办法出得去,现在只希望我没有救错人,日后不会多添麻烦。” 边抄写边闲聊,时间倒过得飞快,天已蒙蒙初透,抄了整个晚上的经书,加之没进过食物,整个人又饿又乏,半个时辰前,玄歌和田汝君都已经瘫在桌子上熟睡,我抻抻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时祠庙的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只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向我们走来,我有点恐慌,身上的毛发直立起来,我用已经变了声的嗓音问到:“谁?” “是我!小点声,别让人听到。” 小五将披风的帽子取下,以做贼的神情环视了一下周围,我长长的舒口气:“这半夜深更的你怎么来了?” “你们一夜都没吃东西,现在夜晚又凉,我是等别人都熟睡了,才到厨房找了点吃的给你们送来。” 他声音低到我要费好大力气才能听清楚。 第三十五章 少女初成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笑笑捏捏他的脸:“还是小五最好,什么时候都不忘了惦记我们。” “那还用说,我当时是不知道,要是我在的话,就把那罪大恶极的混蛋一脚踢出归灵崖。” 玄歌突的转醒,一巴掌拍在小五的头上:“我在梦里看见牛皮都让你吹破了。” 小五捂着头,愤愤的说:“狗咬吕洞宾,早知道我就不必深更半夜的爬起来,又是找吃的,又是热吃的,忙乎了半天就换来你一记拳头。” “少罗嗦,什么时辰了?我前胸贴后腔了,再不给吃的,我变成饿死鬼,天天晚上站在你的床头看着你睡觉reads();。” 小五夸张的打了个冷颤:“刚过了丑时,我们到外面吃吧,白日里可能要下雨,外面不凉。” 我们移动已经麻木的双腿,蹑手蹑脚的走出祠庙,没有星星,只剩半掩的弯月,没有风,参天的树木耸立不动,祠庙的院子空旷幽深,燃了根蜡,我们席地而坐,小五拿来的食盒装着一碟牛肉,二碟青菜,一盘馒头,玄歌像发现了宝藏看着食盒最下层的一小壶桂花酿,激动的上前抱住小五:“我感动的都要以身相许了,小五子,你是越来越可爱了。” 小五嫌弃的推开她:“少来这套,快趁热吃吧,一会被人发现,再加一百遍的太上感应篇。” “打住,别再和我提那五个字,提起来都想吐了。” 我们嬉笑吵闹着在这个被惩罚的清晨,似乎只要我们在一起,再苦再难的日子都变得轻松惬意,把酒当歌,笑看浮生,似岁月将我们的情谊深种,慢慢滋长成最美不败的花朵。 我们有风有月,有酒有笑,有我们彼此。 很快我迎来了十二岁,我们依旧放肆的大笑,放肆的挥霍青春,似乎天地不老,我们便不惧老去。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白驹过隙,花开花落悠悠三载,今时我已临及笄之年,时值离寒晏十七年立嫡皇子南宫彧为太子已有一年有余,赐灵烟圣女为太子妃,于十八年冬月完婚。两年前苒子国易君,改国号为楚夏,新帝易枫继位,皇长子自行请封忻南王,太子之位因其拒受而空悬,先帝桑中被囚禁乐安宫中,后自戕。 寒晏十八年三月初三上巳节,梦落棉行及笄礼之日。 “非鱼姐,非鱼姐.....” 我听到呼唤声含笑转过身去,元婴的妹子年方十一岁的元锦,蹦跳的闯进屋子,可爱的小脸透着少女特有的娇粉。 “前面还缺什么,你长姐特意嘱咐你跑这一趟?” “长姐让我告诉非鱼姐,前面已经大致准备妥当了,马上就是吉时了,让我过来取加笄的朱衣和钗冠。” “正好我刚准备妥帖,你既来了,直接把刚做完的坐垫也捎过去吧,我让小鹤同你一道去,东西太多,怕你拿不过来。” “怪道长姐常说非鱼姐是个最心细如尘的人,这几年亏了有你,她省了不少力气。” 我发自内心的轻笑出声: “可说到嘴甜却是谁都赶不上小元锦。” 她凑到我身边,神秘低语一番:“刚刚看见前来观礼的太子,好像天上下凡的仙子,我还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子,落棉姐真是个有福之人,想这世上也难再寻此等人物了。” 我被她一脸艳羡的娇憨逗得忍俊不住:“小小年纪竟学着人家少女怀春,不知羞,快点拿了东西去,一会误了吉时,看你长姐不扒了你的皮。” 她朝我吐吐舌头,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非鱼姐不一道去观礼吗?” 我向内堂喊出小鹤,把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她二人:“我走不开,后面还有很多事要打点,你们快去吧,仔细了钗冠。” “放心吧,非鱼姐。” 语音刚落,二人已经旋风般刮出门去。 第三十六章 上巳之节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继续打点内堂的琐事,脑子回想着几日前玄歌同我提起的关于灵烟和寒晏联婚的传统,原来民间一直流传着‘得灵烟圣女得天下’之说。 早在百年前灵烟刚刚开始没落的时候便与寒晏国订下世代联姻的传统,传说灵烟圣女身上流淌着一种特殊的血液,不仅能医治百病还能解尽天下奇毒,从圣女出生长至六岁,腰部就会浮现一片见所未见的藤树胎记,世人称之‘浮生藤’,认为是大吉之象,今日的加笄仪式结束后,寒晏太子会在东房处验身,以确保圣女身份无疑。 我心里难免为落棉暗暗神伤,想她那样清高冰洁之人,仍然逃不脱宿命的枷锁,忍受这样不公的待遇,她表面淡泊内心一定是万般不堪,这世间的女子无论再怎样的惊世才貌最终都会沦为男人的附属品,更何况她还背负着整个灵烟的生存使命,即使万种难堪也只做隐忍无视吧。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大概真的只能存活在美丽的幻想中。 正想着只见玄歌有气无力的走了进来,我有些惊诧:“你今日不是被邀请做了赞者吗?吉时都快到了,你怎么还有闲工夫跑到我这来?” 她坐下来,喝了口茶:“急什么!上吊还得喘口气呢,我都快累死了,这一大族的人,从几月前一直忙到现在,我的加笄礼亏了没这么繁琐,这好好的上巳女儿节倒成了她一人的喜庆,想那皇城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我嗔怪的点着她的头,她却嬉皮笑脸不在意:“你这张不饶人的嘴,也不分个时日火候满嘴的浑说,落棉身上的担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么不甘,不然换你来做?她从小比你我过得都辛苦,何曾听她有什么怨言,你又怎知她并非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我就说了这么一句,你倒一堆道理数落我,我看你是待在她身边太久了,人越大,性子倒有些随了她。” 我跟着她一起笑:“那你该检讨检讨自己,我和你待在一块的时间更久,怎么就没随了你?” “性子没随我,这模样倒真有点随我了,你看你,越发出落的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今日再这么稍稍装扮一下,更是天姿国色,倾城倾国了。”她轻佻的勾起我的下巴,我顺势抬着脸笑眯眯的看她。 “感情你大小姐是变着法的夸赞自己呢?小的是与有荣焉,不胜荣幸。” 说完对她作了个揖,我一向认为她的笑点甚低,几句简简单单的玩笑话都能让她乐不可支,我连忙拽起她:“大小姐,你快去前面候着吧,我这也还一大摊子事呢,晚一晚,等闲下来我们见面再聊。” “知道了,知道了,差点忘了正事,你和落棉同龄,其实今天也是你的加笄礼,别人不记得,我却不能忘,早在几月前我就嘱咐我哥帮我捎回这支簪子,虽是不值钱,却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说着从腰间拿出一支梅花簪,简单的图案却不失精致,粉嫩的花朵栩栩如生,我抬眼看着她,心内波涛翻涌却不敢说出一字,就只怕未语先凝噎,她立着眉掐着腰,佯怒的吼道:“我告诉你,玄非鱼,你要是敢哭,我就毁了这破玩意。” 作势就来抢我手中的簪子,我连忙躲开身,装作很委屈:“就知道你小气,送了人又舍不得,变着法的讨回去。” 她深深看我,笑意直达眼里,再不说一言转身走出去。 隐约听到前面响起了喜乐声,我猜想加笄礼已经开始,终于忙完手头上的活,坐在椅子上拿着梅花簪出神,这三年来,世外翻天覆地的变化,唯一不变的也许只有这连天山脉和我们的情谊吧,我们在不知不觉中长大,长到快要开始面对另一番不一样的人生,眼看着落棉就要出嫁,我们也都各自过了及笄之年,心里难免有酸涩的情感滋生,我们绝口不提大概即将面对的分别。 第三十七章 东房太子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元婴走了进来,我忙站起身:“行礼结束了吗?” “马上了,一会要在东房验身,我怕自己忙不过来,你随我一道去吧。” 我应了是收好梅花簪,随元婴赶去宗室,她嘱咐我先在东房候着,礼成之后众人就会赶来。 我便进了刚刚建造好的东房,这里还残留着新鲜的木香,我将窗子打开,风片刻涌入,上首便是一个巨大的床帐,挂着淡紫色的轻纱帷幔,我一路观望崭新的东房,这里即将记载一个少女最后的纯真,放下白色的绶带,任它随风轻扬,又在香炉燃了冰片,开启窗子,柔风吹动着帷幔丝丝飘舞,到处涌现着旖旎柔肠。 片刻落棉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东房,头发已经束起,只留两小撮绑成辫子坠于胸前,带着华丽的钗冠,一身宽袖端庄的深衣,面若秋棠,口含朱丹,美得不可方物,略有一丝疲惫,依旧是冷漠寡淡的神情,我连忙扶她走进帐内,为她宽衣除钗,换上已准备好的紫蓝色轻衫,她面上无悲无喜,安稳的坐在塌沿静候,不多时,听到外间人头攒动,只有步履和衣间的摩擦窸窣的声音,人人屏气息语。 这时有人唱到:“请殿下进内室。” 我看见落棉双手不自觉的搅到一起,我也不由一阵心慌,外间并无声响,过了半晌,只听见一个清朗温柔的声音,像轻拨琴弦,未语动情,笼了一室温暖:“本宫虽与圣女已有婚约,但未及大婚,此番亲验恐有损圣女清誉,未免唐突,想着乳母代本宫一验,不知圣女意下如何?” “殿下思虑周全,落棉不胜感激。” 他此番话语说的平淡冷清,却不得不让我心生好感,想他高高在上之人,却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实属难能可贵,我偷偷的瞧见帷幔上隐约映着一个玉立挺拔的身姿,强烈的王者气息无孔不入的弥漫周遭。 时间仿佛静止了般,最终看见太子乳母满意的点点头,我梗在喉间的心也随之放下,乳母出了帐幔低语的对太子说了什么,只听太子扬声说道:“验身完毕,辛苦圣女了,还请圣女先行休息,我们晚宴时刻再见。” 说完又是一阵人头攒动,屋子安静下来,落棉长长吁了口气,抬起头对我说:“你也下去休息一会吧,我乏了,这里有元婴伺候,晚宴你也不必跟着了,自己玩去吧。” 我告了退走出东房,又是一季木兰飘雨时节,四处寻不到玄歌的身影,我有些暗自担心玄璃,这几日他的咳喘之症愈发严重,今天也没瞧见他,问了雨喜才知道他牵了马独自往西山坡去了,我便一路向西,西坡是一片辽阔的平地,浅浅的没蹄草,两旁稀落的木兰树,他一身白衣牵着白马站在西山坡上看向远方,木兰花在他身后飞扬曼舞,美得不切实际。 我慢慢靠近他,小心翼翼的不想打扰,待我站在他的身旁一同看着远方,他回过头来对我浅笑,苍白的脸眼睛格外的灿烂:“你特意来找我?” “嗯,前面刚刚忙完,想着玄璃哥这几日身子不好,今儿又没瞧见你,有些担心。” “身子没什么,这些年你还没习惯?” 他牵着马掉头和我并肩往回走,微风从我们的发梢和衣袖穿梭过去。 第三十八章 长发绾君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他面上有淡淡哀伤,我侧头询问:“玄璃哥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只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时间过得太快,当日的小丫已经长成少女,我大你六岁,怎能不感叹岁月无情。” 我浅笑:“没想到玄璃哥也有悲天悯人的时候,原来温文儒雅的灵烟少主还是个感伤之人。” 他的脸上有了笑意:“我的非鱼妹妹竟是越大越淘气了,都学会取笑别人了。” 清风带着木兰花飞溅到我身上,将我的秀发裙角微扬,他定定的注视我片刻,转头拍拍马背:“带你骑马吧,让你感受一下驰骋的劲风。” 我有些犹豫的看看白马,自从三年前的事故,我一直对马都是敬而远之的,此时此刻又很憧憬他所说的飞翔般的自由,他了然我的想法,温柔的拉过我:“别怕,有我在你身后。” 说着他先翻身上马,将手递向我,我毫不犹豫将自己交给他,他的气息从背后传来,有些轻微的眩晕,他环抱着我的双臂握紧缰绳,任笑容抛在身后。 当马儿慢慢停下来,袖中的风缓缓释放,淋漓尽致的快意拥满整个心头,我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绾起我的长发,并在上面插上了什么,一支触手生温的玉簪飘到我的遐想中,我有些惊悸因为我清楚的明白为女子绾发的意义何在,三年来,我和玄璃的感情一直晦暗不明,他从未表明过什么,却不得不承认他对我是与众不同的,而我一直沦陷在这个构想中不可自拔,我沉默的听他在我身后轻轻说道:“这支玉兰簪是我亲自用羊脂白玉雕的,为庆贺你的及笄礼,从未想到你穿白衣会这样出尘,你知道吗?这支簪配上你一袭白衣,就像玉兰花仙让人不敢亵渎。这世间大概也只有你能配得起这纯白了。” 他看不见我羞涩的面容,可我狂热的心跳却掩饰不了我的紧张激动,我一直觉得自己低如尘埃,没想到今日能听到他的这番话,我就好像是迷途之人看见前面的一丝曙光,从此我愿‘长发绾君心,幸勿相忘矣’。 正忘情的品味他刚刚那番话,远远看见一队人马在正前方也同时注视着我们,为首的年轻男子也是一袭白衣胜雪,虽看不清长相,只见他沉静优雅的端坐马上,仿佛以一种天荒地老的姿态宣誓着他入骨的高贵。我有些惊慌,回头望向玄璃,他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便跳下马来,再将我轻轻扶下。我拉开距离低头跟着他,行至人马前只见他单膝跪地,我也随之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心里知晓此人便是寒晏国太子南宫彧,熟悉的声音响起:“少主快快请起,你我既是一家人,何须这些繁文缛节。” 我又随着玄璃起身,静静的站在他身后。 “想必今天下来殿下也乏累了,怎么不好好歇息一会?” “屋内呆的太久有些气闷,便出来转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少主,没打扰到少主雅兴吧?” 玄璃轻笑:“殿下说笑了,玄璃近日身体不适,犹恐冲撞了殿下,便来这边吹吹风,相请不如偶遇,我与殿下去那边枫亭喝喝茶,殿下可否赏脸?” 我依旧低着头,看不见他们神情,没听见南宫彧的回应,大概他的表情已经应允。 第三十九章 求娶和亲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玄璃转过身轻声吩咐我:“你先回去吧,我陪殿下坐坐,告诉喜雨着人把云雾送到枫亭。” 我点头应下,然后经过他们径直往回走。 入夜就是晚宴,前面锣鼓喧天,烟火璀璨,我静静的呆在草庐里欣赏玉兰簪,白如截肪的簪身,脂白泛着淡青色,细腻无瑕,清雅出尘的玉兰花雕琢的浑然天成。 我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将玉兰簪、梅花簪,和香包里玄璃写给我的信笺放了进去,我轻轻合上锦盒,仿佛那里盛载我的全部,是我最为珍视的连城之宝。 翌日,南宫彧一行人便赶回天都,我们也回到归灵崖。 五月初六便是田汝君成亲之日,往事早已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年少无知的过往如今也只化为一句笑谈。 八月中,传来两个沸腾了整个连天山的消息,一个是:楚夏帝王求娶和亲,寒晏三公主封为云贵妃,玄歌封为淑娴夫人,于第二年暮春完婚。 而另一个就是,玄云里将我许配给他的长子也是唯一一子玄璃为正妻,当小五挥洒着汗水跑来告诉我们这个石破天惊的讯息是在中秋后的一个傍晚。 彼时我和玄歌正坐在后山的小山洞喝着前年封藏的桂花酿,听到小五的诉说,玄歌猛地站起身,她脸上的神情是我这么多年前所未见的,似乎悲伤多过于愤怒。 她摔了酒盏欲奔出洞外,我早将关于自己的消息抛到九霄云外,同小五一起死死的拉着她,合我们二人之力才勉强牵制住。 我尽量心平气和的劝慰:“你先别激动,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小五,你是从哪听来的,消息可靠吗?” 小五略显焦急,黝黑的脸上挂着汗珠:“是我亲耳听到的,我......我今天的骑射测验没过关,一直被罚在校场练习,回来正预备去厨房偷点吃的,经过韩师叔的房外听见他和谷师叔正谈及此事,他们说,和亲书今晨就已送达朝堂,族主十万火急的将两位师叔召回听语谷,族主一直都是犹豫不决的,他们说楚夏王才刚刚登基,此举也是想牵制寒晏,不想任其独大,平息战乱最好的办法就是和亲,而寒晏国近年朝纲荒废,外强中干,此时若是起兵,不止毫无胜算,受苦的还将是万千的黎民百姓,所以大局已定,此事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我刹那间头晕目眩,看样子真的是大局已定,一下子丧失了所有的力量,松开紧抱住玄歌的双臂,颓然的靠在洞壁。 玄歌也全无了挣扎的力气,空洞的眼里布满悲凉,脸色惨白的如大病未愈,她紧紧咬住下唇,眼里没有泪水,那种无助的绝望更让人心悸震撼。 她喃喃的念叨:“不会的,我不相信我爹会答应,我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对我,百年之后,他还有何面目去见我娘亲。” 我和小五皆不言语,我想我们大概都清楚的知道,一切已难挽回,而又无力去抗争,因小失大是玄云里断断不会为之的,我们也谁都不能置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中。 一切已成定数,楚夏王的主动求娶,本身就带着不可抗拒的目的。也就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这个还处在太真烂漫的少女,将独自踏上行程去往陌生的异国他乡,而等待她的将是我们无法想象吃人噬骨的宫廷。 第四十章 玄歌抉择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夜深了,这晚格外凄冷,月亮惨淡的悬在我们头上,却再也照不亮一丝黑暗。 接下来便是消息得到准确无误的证实,玄歌一直未迈出房间半步,不吃不闹不说话,我被特许前来日夜陪伴她,我想族主一定是痛心无奈的,至今他都未见玄歌一面,这大概便是近乡情却,听谷古说他仿佛一夜苍老了几年,鬓角的头发已银丝如雪。 玄璃倒是来过几次,看我的眼神逃避闪躲,我此时的心思全在玄歌身上,根本无暇顾及自己。 我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错,短短的三年,将我们的生活彻底颠覆,深深的恐惧常让我在梦中惊醒。 天越来越冷,自两年前我重病一场后,身体开始变得极其畏寒,韩政几月不出房门为我调治了一剂丹药,每隔半月我就要服上一颗,我想他是真的关心我,紧张程度已经超出我的意料之外。 这样的秋天旁人都在喜悦的感受清凉,而我常常会冷得打颤,不管穿了多厚的衣衫,冷气仿佛是从心底钻出,蔓延至四肢百骸。我也曾试图在医书上寻求答案,最后还是无疾而终。 天阴了整整两日,终于在傍晚时分,天边划过一道长龙似的闪电,霎时间照亮整个归灵崖,大雨就像要摧垮人间铺天盖地而下,更像利剑从最高处射来,地面上顿时腾起一层烟雾,雷声轰隆大作,疯狂肆虐的摧残。 桌子上放着已冷的饭菜,窗户大敞四开,被强劲的烈风刮的不断撞击窗棂,像极了催命的鼓乐,玄歌似没了灵魂的布偶坐在塌沿头靠在床柱上,我放下手里温热的燕窝鸡丝汤,将窗子关上,阵阵冷风吹的我不禁发抖。 我坐到她身边:“人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蝼蚁尚且偷生,你又何必作践自己,我知你不愿入宫,我们又何尝希望你离开,但我们终究要长大,终究要许配他人,虽然你将嫁的是一国帝王,也是开国之君,众人之上,你该期待一下他或许就是你今生的良人,能举案齐眉的共度一生。” “你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纵使他能给我万般荣宠,我也绝不愿让他折断我的双翼,囚禁那高高红墙之中。” 她的话让我无言以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如何说服她。 她猛然转过身来,眼睛放射出的光芒让人生畏:“你瞎想什么呢,你以为我是想不开?我是在想有没有什么万全的办法。” “那,那你是不是想到了?”我变得有些结巴,本能的反应她下面所说的是我不想面对的。 “那是当然,我先喝汤,再慢慢和你说,现在开始我要储存力量。” 我犹豫着将汤端给她,她边喝边说:“我想好了,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冬日里落棉就是大婚,那个时候结界解封,这个时机再好不过,啊.........。” 她被汤烫了一下,禁不住叫出来,伸出舌头,像蛇吐着信,又赶忙接着说:“我也不会怪爹,他身上背负的是整个灵烟族的生死存亡,他有他的苦衷和责任,我知道他宁愿舍弃自己也不会置我于不顾,楚夏新王登基,大赦天下,再有寒晏这个坚实的后盾,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怪罪灵烟族,还可以成全我四处游历的愿望,到那时,楚夏百业待兴,无暇顾及,我呢就山高水长,天地遨游,现下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你和小五了,我这一走,咱们恐怕后会无期了,我爹年纪虽大,好在还有我哥在他身边,你也快做我嫂嫂了,有你们两人我更少了顾虑,你要好好照顾爹和我哥,替我在他身前尽孝。” 她说到最后带着浓浓的离愁,我被她惊得目瞪口呆。 第四十一章 离别愁思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猛地站起身,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你要走?你预备就这么丢下我离开?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去闯荡,外面的世界有多少危险,你一个女儿家,要怎么应付?一不小心你连小命都保不住,更何况,擅自离谷是要被除名的,以族主的心性,他不会原谅你的,那代表灵烟族永远不会再接纳你,即使有一天你想回来也没了你的容身之地!” 我真是被她的异想天开吓到了,她天马行空的想法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她的眼睛告诉我,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的,我想她已坚定了离开的念头。 她放下汤碗,过来拉起我的手:“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知道我很自私,弃我爹,弃你,弃整个灵烟族于不顾,可我一想到要嫁给那个可以做我父亲的暴戾新皇,被锁进一个没有你们的巨大的牢笼,所有的幸福快乐将会背离我,我每天要以妾的身份等待那可怕的临幸,争宠于各种各样的女人之间……” 她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我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就是简简单单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应该懂我啊。小丫,我最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我常常幻想着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行走天涯,快意江湖,然后各自遇到自己心仪的良人,从此隐居深山,寻一山谷,建一小屋,晨钟暮鼓,安之若素。可是你有了最好的归宿,这些年来,你对我哥的心意我比谁都清楚,好不容易终成正果,我不能自私的让你放弃幸福,有我哥照顾你,我也会走的从容些。或许多年以后,当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也许还会再相聚,到那时,我们银丝如雪,鹤发鸡皮,身边围着一群可爱的孩子,然后我就日夜将我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慢慢的讲给你听,可好?” 我无从反驳,她讲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知道这次她真的是下定决心离开了,我极少哭,从小我就懂得怎样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这次不行,我做不到了,也不想做了,我们相依相伴了十五载,那些岁月的烙印早已深深刻进我的骨血里,甚至每一个片段都还是那么的清晰,难道以后真的要靠这些记忆来度过我们不曾相守的岁月吗? 我扑到在她怀里放声痛哭,从未这样的无助恐惧,紧紧抓住她的衣襟,就怕一松手她就消失我眼前,我想把一切将我们分离的因由统统撕碎,我不敢去想再见经年,更不敢相信我们要彼此相忘于江湖,她轻轻的用手拍打我的肩,肩头早已湿润一片。 玄歌恢复了以往的状态,玄云里将她接回听语谷住了两夜,大家都以为她想开了,渐渐的放下心来。只有我知道,她是因为有了全新的计划,而且还在为这个将要惊天的计划兴奋着。 我却变得郁郁寡欢,即便在我们如以往畅饮的时候,我也多半不怎么言语,我的心乱如密麻,惴惴不安,玄歌没敢将计划告知小五,可能到了快要分别的缘故,她破天荒的对小五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憨直的小五才渐渐将她远嫁的悲伤掩藏。 第四十二章 惊闻衷情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多日未见过玄璃,似乎总感觉我们之间起了微妙变化,却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对,能够与他共度一世一直都是我不敢企及的梦,现在梦想成真了,却又感到缥缈无依。 我依旧每日夜晚采莲,希望刚刚采下的莲子味道能够伴随玄歌今后没有我的未知岁月中。 难得一个秋高气清的夜晚,虽然有些寒凉却阻挡不了我采莲的兴致,停了船望着装满莲子的竹篓,我加快回去的脚步,隐约听见前面有人语声,我有些纳闷,这么晚了会是谁在那里?翘首望去,莲池旁边的桂树下依稀看见两个模糊身影,我没打灯笼,只能借着月光探望,我慢慢走近,由于夜晚寂静空旷,他们的声音很清楚的分辨出来,我心下大惊,怎么会是玄璃和落棉,这些年我鲜少见过他们独处,又怎会在露重深夜私相见面。 本能的藏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桂树下,树叶繁茂,将我完好的掩藏,我并非刻意偷听,而此时贸然走过去,又怕彼此尴尬,只盼他们能快些讲完离去。 玄璃的声音响起,不同以往的温润稳缓,有些粗暴的焦急:“你已经决定了你的人生,难道还要来决定我的人生?” 这话让我洞心骇耳,一丝不祥的预感渐升,我想要逃离,却找不到走出去的借口。 “我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做主,又有什么资格决定你的人生,我只不过不想因为我们两人再使其他无辜的人受到伤害,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你又何必一念执着。” 我浑身的力气一点点的抽离,信任在土崩瓦解,眼前落棉的长发随风扬起,丝丝缠绕着他们彼此,我背过身去,不忍再去看那场景,每一眼都像利刃在心头剜割一般,我颓然的闭上双眼,他们的话语却仍然不顾我的心惊悲痛,字字清晰的传到耳边,从前我最喜欢听玄璃讲话,他的声音有一种魔力,可是现在却成了我的催命符。 “十五年了,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这辈子非你莫属,我控制不了自己,即使看不到,只要知道你在我的周围,我的心都是踏实的,可是现在,我一直逃避的一天真的来临了,我该怎样面对你欲嫁作他人妇,你告诉我?日子一天天缩短,心就一天痛过一天,棉儿,你知道吗?我痛恨我们的身份,痛恨这样的宿命,更痛恨这样无能的自己,有时候我真的希望就这样死掉,再也不用忍受这种挫骨噬心的疼痛。” 我如遭五雷轰顶,耳朵嗡嗡作响,死命的靠紧大树才不至于让自己狼狈的倒下。 从一开始就错了,错的无可救药,错的罪无可恕,错的追悔莫及,那些细腻温柔的呵护,那些清浅动情的话语,那个获救的秋日,从那个赠名的午后,那个我视为生命的玉兰簪,那日马背上的绾发,那一句‘叫我玄璃’,那一句‘任红尘万丈,我自纤尘不染’,那一句‘这世间大概也只有你能配得起这纯白了’,这一切一切错的那么离谱,一切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是我自己甘愿将这穿肠毒药饮下,到了现在又能怪得了谁? 第四十三章 两夜倾寒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为什么会心有不甘,给了我幻想,在我自认为等到了自己最期望的幸福又亲手将这一切摧毁,只因为我的不自量力?还是微不足道?如此轻易的将我最纯美的爱恋践踏的体无完肤,我抬头望天,无声的大笑,笑得泪水都溢出眼眶,是我自己站到了悬崖边,经不住崖下美丽幻觉的诱惑,义无反顾的跳了下来,现在沦落个粉身碎骨。我终究是输了,输给了懵懂无知。 “好好对非鱼,她即许了你,也就是你这辈子最该守护的人。” 落棉的声音有些哽咽,现在最该哭的那个人不应该是我吗? “你知道我对她从来只当做亲人,我承认我很卑鄙,有时利用她来引起你的注意,可是自从遇见你,我的心就再也住不下别人,孟落棉你听好了,这辈子,下辈子,我玄璃这里只能有你。” 我想他是在指着跳动的心房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说着这世间最美的情话吧! “璃,我们不该再纠缠,我们抗拒不了命运,与其致死相恨不如放下,今后你我各安天涯,各自保重,每年,托人送来一页琴谱,我便知你安好……” 这样柔婉倾城的佳人,任谁都会心仪吧,而我在他们之间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多情与花动,终不为花留,我听见落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也听见玄璃一声仰天长叹,我慢慢从靠着的树背跌坐地上,静夜如斯,鸟虫的悲鸣是否也在耻笑我的懵懂无知。 看着天际破晓,暗淡的光亮逐渐取代黑暗,窗子半开,坐了一整夜竟未觉寒冷,黎明不会因谁的悲伤而迟来,我僵直的身体微微发抖,深深吸口气,该面对的迟早都要面对,我躲在自认为坚强的驱壳里并不会将悲伤拒之门外,已经无路可逃,不得不坦然接受。 时候尚早,我沿着青石小路慢行,在谷古门外整整等了半个时辰才听见她晨起洗漱的声音,她于偏厅接见了我,要我落座,我杵在原地不动。 “这么早来见我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你不妨直说。” “非鱼有一事相求,请姑姑成全。” “你且说来听听。” “非鱼有急事想求见族主,可否告假回听语谷一趟。” 她略为停顿片刻:“告你的假不难,只是族主明日就会上归灵崖,你何不多等一日,免得来回奔波。” 听她如此说只能作罢,这一日我在落棉那告了假,把自己关在草庐谁也不见,以入定的姿势坐在桌子前,那上面摆着我最为珍视的锦盒,而里面的东西我已不敢碰触。 疼痛犹在,却已不是俱崩欲绝,更多的是麻木,两夜未睡竟毫无困意,好不容易挨到翌日拂晓我洗漱穿戴整齐,依旧换上粗布麻衣,将头发简简单单束在脑后,走出房门,突如其来的光亮使我略微有些不适,屋外的景色我已懒做回顾,一颗漂浮的心跌沉不定。 我求见之时,玄璃正坐在下首位置,他们父子二人脸色都极为难看,想必在我来之前已然有番激烈的争执,我目不斜视,直直望向首座上的玄云里。 第四十四章 落发拒婚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玄璃对我的到来显露出一丝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清浅的回答:“我有话想和族主说。” “既是这样,我先回避下,你们慢慢谈。” “不必。” 大概他从未见过我如此态度,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尴尬,刚刚站起的身子又僵硬的缓缓坐下。 “什么事你直说吧。”玄云里极其冷淡注视我一眼,这次我并未多想,毫不犹豫双膝跪地,却没有任何卑微的神情。 我这一跪震惊了在座两人,玄云里欠了下身,满眼的疑惑不解,此时又岂容我退缩。 “请族主收回成命,非鱼愿终身不嫁。” 我低着头,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只感觉玄云里的语气愤然满溢:“你们一个个的都反了不成?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时轮到你们自作主张。” 看来我猜测的没错,他们之前所谈之事正是玄璃欲解除与我的婚约,我不禁侧目冷笑,他是等不及了吗?还是视我如烫手的山芋,他看我的眼神瞬息万变,我不想再去揣测他的心思,他的一切于我来说都将变得不为重要。 我继续坚定而执着:“还请族主收回成命,小丫承蒙族主不弃,养育十六年,又属意将我许配少主,此等恩情小丫无以为报,只是人贵自知,少主芝兰玉树,才情卓越,小丫并非不懂感恩回报之人,只是情重在两心相悦,我本蒲柳,怎敢妄想高攀,至少主于不幸,至自己于不义,所以小丫甘愿落发为尼,一生青灯古佛。” 遂不及防的抽出预备好的剪刀,一缕青丝缓缓坠地,玄璃冲过来抢走,剪刀划过我的手掌,刺目的鲜红晕了我的眼睛,而我的手臂也被此时冲进来的玄歌死死抱在身后,生生的疼。 “你是疯了吗?你在干什么?” 我轻轻拂开她,顾不得她的惊惧失礼:“你若信我,便不要再问一字,我意已决,永无二志。” “好,好……都说孩大不由娘,你们翅膀都硬了,小丫你居然会拿自残落发出家来威胁我,我又何苦妄做了小人,婚约之事就此作罢,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愤然甩袖离席,玄歌扶起双脚麻木的我,玄璃扯下身上的衣布麻木的为我包扎伤口,我心若窒息,自此我和他再无瓜葛,从此各安天命,我终是放了手放得如此干脆不留余地,也算是对他和对自己的救赎。 玄璃黯然哀痛,他离我那么近,身上我所熟悉的草药香气,此时却成了我致命的毒药,我屏息凝气,不让它扩散至四肢百骸,他幽怨的眼睛盛不下我的去意已决。 “玄歌,你去看看爹,让我和非鱼单独谈谈。” 她稍显不放心的看看我,最终还是走进内室。 我和玄璃踏出门槛,脚步沉重缓慢,四周的景色熟悉而陌生,一如我身边的他,仿佛一夜间,我丧失了所有有关他的记忆,这里的每寸土地都有我们涉足的痕迹,我们不语,用极其缓慢的步子丈量着我们曾经并肩走过的岁月,拖过的沙粒每颗都带着我们深痛的无奈。 第四十五章 西坡断情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对不起,非鱼......” 曾经充满无限快乐的后山,此时已然成为我们诀别之地。 “少主没有对不起我。” 我强装淡若清风,他有些急迫的扳过我双肩,使我们正面而对:“为何这么做?” 我嘲笑着离开原地:“这难道不是少主所期望的?现在因何来问我?” “.......” “难道前天夜里不是少主故意让我听到你与小姐的对话?我夜晚采莲人所皆知,你们偏偏选在那里相会,不是司马昭之心又是什么呢?” “你一向冰雪聪明,我又怎会想不到你能知晓我的用意,原谅我的懦弱,我实在不知该怎么亲口对你说。而我更没想到你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来断绝。” 他的话倒让我有些坦然,比起别的我更加看重坦诚。 “少主不必自责,其实这么多年,你从未对我许过什么承诺,婚约之事也是他人做主,怪只怪我不自量力,痴心妄想。” 风拂过我双肩,将一腔愁怨碾地成花,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悲凉,残花凄冷的翻飞间,我已意兴阑珊,‘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而他将要守之护之的也不再是我,我又何必自怜自叹。 “我无意伤你,可最终还是让你痛心难过,我都无法原谅自己,又怎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希望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即便这辈子你都恨我,我也绝无怨言。我一直将你同玄歌一样看重,当成亲妹妹疼爱,可是我的自私让我们走到今天这步。” 我闭上眼,这句话犹如刀子刺穿心脏,比手掌更为疼痛,破裂的声响清脆可闻:“不要再说了,你根本没错,我更没怪你,既然无错,何谈原谅,这样很好,今后我们也无需交集,那样便没了伤心痛苦。” 我默默的注视他,他的眼里已没了我所熟知的温润沉静,满眼的悲悯动情,仔仔细细看他最后一眼,将这刻永铭于心,也将过去种种爱慕彻底封存。 我展颜一笑,欲取倾城:“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那么……从此萧郎是路人……” 说完最后一句话,我调转回头,大步离去,割断纠缠,任情丝抽离。 回到草庐,玄歌没出意外的在那等我,她满屋踱着焦急而烦躁的步子,赤儿就立在床沿,脑袋随她来回摆动,我强打起精神,看见我踏进屋子,上前一把将我拉住:“到底出了什么事?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说断就断了?我不相信这是你的决定,难不成是我哥?他为什么要拒婚?你怎么也不挽留,你是不是糊涂了?还是真的疯了?你这样不珍惜自己,有没有想过我会有多担心?你们刚刚谈了些什么?” 我知道她异常担忧,可我并不想过多解释:“今时今日,我只能把一切归咎于缘分,我们是有缘无分,情深缘浅。” “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敷衍我,我要知道短短的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气急败坏让我略感无奈。 第四十六章 备战出逃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看着她颓废的眼神我只有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悲凉:“你权当我不是他的情之所钟,他也并非我的良人佳偶。” 她猛地抬起头问我:“我哥钟意的是不是另有他人?” 她一语中的,当然能轻而易举的猜中那个‘他人’,想必很久以前她也曾怀疑过,后知后觉的便只是我一个,我只能装聋作哑,她喃喃自语:“我哥他好傻,即便他如今拒了你的婚,那人也是要嫁出去的,难不成他要一辈子不娶,还是要出家当和尚去,不论他做什么,事情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他这又是何苦呢?”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直愣愣的盯着我看:“你不是真打算落发为尼吧?” “既然婚约取消,也没那个必要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从椅子上弹起来冲到我面前:“和我一道走吧,当初我是怕误了你的幸福,现在婚约没了,保不住哪天又把你指给谁,与其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还不如自己去找幸福,更何况我不认为这连天山还有什么人能配得上你的脾气秉性。” 她说的我并非完全不在意,可是我有太多的顾虑,真正要远离我十几年来所熟悉的生活,我承认我没有她的勇气。 对于玄歌的提议我没正面的回复她,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展眼离落棉的婚期越来越近,所有人都返回听语谷筹备她的大婚,看着源源不断从外面送进来的首饰,喜服,我想此时的玄璃应该是痛心疾首的吧,我沉静的看着这些无关于我的热闹,心内却忍不住波澜微动,我几乎再也没见过玄璃,我们都刻意的躲避着彼此。 玄歌隔几日就会带来一些出逃的物资,她和我讲,外面此时正处于深冬,好不容易才寻来几件御寒的冬衣,还有不为少数的铜钱白银及几件金饰,她已然将我的算上了,我虽然还未应允,但是我们都知道最后我终是不能弃她任她独自离去,治疗寒症的药她也费尽心思的讨了若干,连结界所在地碧里泉的方位都打听的清楚详细,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周全。 距离大婚还剩半月,结界解封,不断有周边小国的使者前来道贺。我无事的时候常常流连于洗月泉,终将告别这方养育我十几年的热土,我一直视为的故乡,所有最美好的回忆都将随着岁月淹没于此,曾经的年少无知俨然成为追忆,抛不下,扯不断,即使满眼热泪还是要挥别上路,我也将和过去告别。 终于我们在一个满月的傍晚,躲过族人的视线扛起行囊,驮着赤儿,走上了离家的道路。夜行几十余里,破晓时分我们终于得以窥见传说中的禁地。 碧里泉有别洗月泉的温润静婉,在黑夜里更显幽深空寂,玄歌顺着地图指示,轻松的找到开启机关的石像,她轻轻敲击石像,空响处有一道细微的断痕,打开便看见两个颜色的按钮,她轻按绿色按钮,顿时满池的泉水分割两岸,中间出现一条狭窄的大道,她难掩激动振奋,我也深深的叹为观止,两岸的泉水仿佛静止流淌,更像一面玉雕明镜席地而卧。 第四十七章 再见连天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她拉着我不断叮嘱:“你跟好我,千万不要碰两边的泉水,一旦碰触就会被卷进漩涡。” 我有些紧张,回头张望一下缓缓上升的朝阳笼罩下的听语谷,再会无期,希望今日的离别不会做永久的诀别,然后义无反顾的跟在她身后前行,为了抑制心里的恐慌,我不断的同她说着话:“你是从哪里打听来这么机密的信息。” “当然是我哥,我天天缠着他不停的问,他才无意间透漏给我的。” 我有些疑惑,玄璃为人一向谨慎,更清楚自己妹妹的秉性,怎么还会把这么重要的信息泄露出来。 “我哥说这是咱们族人出谷的路径,外来人进来的机关只有我爹一人知道,等结界封闭的时候,这个路径就会变幻消失,任何人出不得谷去。” 不知走了多久,感觉天色已经大亮,终于看见前面一大片平地,玄歌找到另一个石像,以相同的方式操作,泉水自然闭合,微波荡漾的水面暗起涟漪,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们站在空旷的平野上,如两株随风摇曳的野花,玄歌紧紧抓着我的手,激动让她忍不住颤抖。 “过了这片平地,我们就真真正正离开连天山了,我怎么有些紧张呢?” 我淡淡一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走出去我们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反而不屑看着我:“我玄歌想做的事就不会后悔,即便有天会后悔,我此刻也绝不会走回头路,倒是你,玄非鱼可准备好了吗?” 我朝她会心微笑,没什么好迟疑的,就算前面荆棘满途,我也势必不会任她独行。 这里的风明显有些刺骨,单薄的衣衫阻挡不了寒风的侵袭,也许因为寒冷,让我们的眼睛更加清澈。 她俯下身翻找包裹:“换上冬衣吧,这里已经很冷了,外面还不知会冷成什么样呢。” 我换了一件洗得泛白的暗色夹袄,玄歌怕我畏寒,又为我披了一件旧斗篷,将我的头发松松垮垮的盘在脑后,自己将另一套夹袄迅速换上,我们此时真与一般村妇无异。 背起行囊继续上路,赤儿躲在我宽大的袄袍中不肯出来,风越来越大,吹得脸颊丝丝疼痛,前路难行,长长的留海遮住我的视线,我有些看不清前路就如同我看不清未来。 终于走出连天山,眼前的景色不禁让我们瞠目结舌,一眼望不到边的冰川覆雪,天地间只剩白茫茫一片,灰色的空中飘着羽毛一样的雪片,雪花洁白如玉像似舞如飞的玉色蝴蝶,或盘旋或坠落,天地山河清纯洁净,银装素披,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这就是雪吗?怎么可以这么美?” 玄歌陶醉的声音像极了沉迷的孩童,我忘记了寒冷,同样沉浸在如斯美景中不能自拔,仿佛连心扉都变得洁净纯粹,我看着雪花飘落在我们的肩头、发梢,像个调皮的精灵,丝毫不逊色夏日鼎盛的繁花,只一眼我便爱上了这如斯清雪,赤儿探出头只瞄了一眼,对我们的惊艳不甚感兴趣。 第四十八章 雪山一遇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走了整整两天两夜,夜晚栖身在山洞或是破庙,饿了就吃已经变得坚硬冰凉的馒头。 天蒙蒙亮我们便又起身赶路,要尽快找到栖身之所,否则我们最终将葬身于皑皑白雪中,大雪已经没过小腿,每走一步都要拼劲全身力气,我们只好互相扶持,艰难的前行,天已大亮,雪花仍在尽兴的飘舞,举步维艰,尽管体力严重流失,我们都不敢停留半步,生怕再也没有力量站起来。 我的手已经冻得麻木僵硬,玄歌更是跌跌撞撞,她的身子逐渐松垮:“小丫,我有些撑不住了,又饿又冷,再找不到人家,我可能就会被冻死了。” 我用手揉搓着她的背部:“坚持些,我们现在不能停下,刚刚太阳升起那里是东方,顺着这个方向走,一定能找到人家的,寒晏的雀城就在东方,相信我,你不是要快意江湖吗?难不成此时便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吗?” 她无力的瞥了我一眼:“话还真多,我怕没被冻死先让你气死了。” 虽然体力严重透支,她依然亦步亦趋的跟随着我,不知道走了多远,路越来越难行,四周空寂无半点人迹,双脚麻木的忘记了疼痛,费力的看眼远方,我扯着玄歌惊喜的大叫:“快看,那里有炊烟,有炊烟的地方必定有人家,再坚持一下,过了那座矮山我们就有救了。” 她支撑着向前方看去,已经没有力气惊喜,我看见她绯红的双颊,用手试试她的额头,热的像烫手的火炭,她在发烧,我加紧了步伐,要尽快翻过那座矮山,找到人家,不然她真的会倒下去。 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完全靠着我的支撑才能前行,一个重心不稳便摔了下去,我的体力也所剩无几,随着她一同摔在厚厚的雪丛中,头发散落开来,浑身沾满雪片,狼狈不已。 此时我听到了马匹踩在雪里顿顿的马蹄声,从凌乱的留海细缝抬眼望去,一列马队停止步伐站在我们正前面,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一袭黑色长袍,外罩同色毛裘披风,领口上裘毛随风倾动,更显得他冠绝惊鸿,衣摆处绣着一大朵我未见过的白色花案,头戴束发嵌白玉冠,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冠玉,八尺临风,双眼深邃明澈如光射寒星,虽笑而含威,即视而无情,浑身无一丝杂色,难掩风流出尘,真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人物,最让人惊艳的是他如大理石般精雕出来的轮廓所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更是他与生俱来足以鼎立天地的王者霸气。 茫茫天地间与他对视,他以圣人的姿态端坐马上俯视凌乱狼狈瘦小的我,他牵牵嘴角,眼里布满冰冷的鄙夷:“可还满意?” 他问我,声音低沉魅惑,我暗自恼怒自己的失态忘情,却也不想甘于人后显露卑微,只得稍稍挺起身子细声回到:“皮囊而已。” 他的嘴角扬得更开,却笑不达眼:“有意思。” 这时他身边一个随护恭敬的问道:“主子,此二人出现这荒山野岭,恐怕来者不善,请主子示下,该如何处置?” “杀。” 第四十九章 剑下险生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无法想象这个‘杀’字会这样轻易冰冷的出自于一个似仙幻魅的人口中,他的目光残冷不羁的望着我,嘴角始终带着轻浅的微笑,如同高高在上的主宰随性的处置让他生厌的物件一样。我感觉身体的血液都变得冰冷凝滞,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回望他,他最后看我一眼,缓缓掉转马头预备启程。 我顾不得安危,情急之下脱口喊道:“慢着。” 他又慢吞吞的掉转过来,并不言语挑着眉看着我,我鼓起勇气说下去,虽然声音已经变得有些颤抖:“我们是手无缚鸡之力命如草芥的弱女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一个杀字便可轻易夺了我们的性命,既然无力反抗便多说无益,只是父母早逝,家中只剩我们姐妹二人,还请阁下放我长姐一条生路,留我玄家一丝血脉,阁下的恩德小女子来世结草衔环,为奴为婢。” “你认为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你认为我会相信来生转世之缪谈?即使是有,又如何会认为你区区一山野村妇何德何能可以侍奉我的身旁?” 他眼内鄙夷更重,话语犀利伤人声音却温柔多情,整个身子慵懒的倚在马背上,我忍不住颤栗,愤恨的怒火让我再说不出一字半语,即便是为了求生。 “非鱼,我要与你同进退,你怎么忍心赴死让我一人独活,别再求他,他满手杀戮自会有天惩罚,你我黄泉路上也可相携相扶。” 玄歌虚弱的拉着我,眼睛里却闪着高贵镇定的泪光,我无力的将她拉至怀中,怎么都想不到,刚刚走出连天山便要面临死亡的威胁,对面的人不说话,只是平静无波的看着我们,就像猎人戏弄垂死挣扎的猎物,而此时此刻不管我有多恐惧无助,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有泰然面对吧,我以单薄的身体遮挡烈风残雪,静默成一株冰雪青莲。 “非鱼……”他玩弄的念叨,嘴角滋生一抹绝色笑意。 “大哥,此乃寒晏边境,不易多生事端,两个山野村妇不足为奇,就让她们自生自灭吧。” 我看向说话之人,四方大脸,剑眉星目,健康的麦色肌肤倒是给人踏实之感。 那人不再多说,欲转身离开,最后还是回过头来,冲我说了一句:“我放过你们不代表我相信你说的话,也不值得为你沾了血腥,不过日后如若让我发现你有什么诡异行径,我必定不会饶你。” 说完策马向远处疾驰而去,扬起翻飞的雪花,迷蒙了我的双眼。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待马蹄声尽销,玄歌已无半点力气靠在我身上,我长吁一口气,总算捡回一条性命,差点做了他人刀下冤魂,让我们对刚刚的场景还心有余悸。 我将她的胳膊架在我的肩上,一步步艰难的向矮山前行,整个山都被冰雪覆盖,看不见雪下的路,我一脚没踩稳,磕碰到尖锐的石头上,加上玄歌整个身子的倚重,不停的风雪肆虐,我渐渐感到绝望,御寒的冬衣被风雪浸透,贴在身上冰冷刺骨,玄歌渐渐微弱的气息,从昨夜开始滴水未进,加之寒霜相逼,即便刚刚捡回一条生路,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再次面对死亡。 第五十章 山野村户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玄歌再次的狠命摔倒,我本能的向前倒地护住她,脚踝处一阵剜心的刺痛,我看见雪痕逐渐晕染了层红色,像是白色画布上的点点红梅。 顾不上剧烈的疼痛,掺起逐渐昏迷的玄歌,从日出行到日落,看似不远的房舍炊烟就近在眼前,却拼尽全力也无法靠近,脚踝的疼痛已经麻木,触目所及是一片茫茫雪海,就在我濒临绝望的同时,一个小小的山洞赫然呈现带给我一丝曙光。 洞内狭小,有几块平整的石头,地上有些尚未燃尽的干柴,所幸离开前我带了火折子,可干柴所剩无几,恐怕维持不了多时,我将玄歌扶坐在地上,她浑身滚烫,意识不清,嘴唇干裂,紧皱着眉头,想必身体是极其痛苦的。 我点燃了柴火,将包裹里所有的衣物都掏出来围盖在她身上,我身上没有伤寒的药,此时冬季,根本找不到草药,我只能走出洞外,拘一捧干净的雪,先给她润了唇,再将随身的手帕浸湿,敷在她额头上,包裹里的干粮被雪泡的湿软,为了保存足够的体力也只能勉强吞下,她虽然烧的神志不清,可还知道尽力配合我,不一会湿软难咽的馒头尽数被我们吞入腹中,身上有了点力气,脚踝的疼痛愈演愈烈,脱掉鞋袜,森森露骨的伤口赫然呈现,我有些担心整条腿会不会因此废掉,从包里找出外伤药撒在伤口上,扯下衣角的布条,简单捆绑包扎了一下。 没有食物和草药,就算有了能暂避的山洞也维持不了多久,眼看着玄歌的生命气息不断的流逝,我慌乱没了主张,外面风雪肆虐,还有不时传来的野兽嘶吼,如果此时逃避,我们最终的结局便是死在这个不知名的山洞。 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咬咬牙,吸口气拖着残腿走到洞口,好在借着白雪的荧光,前方并非一片黑暗,我回头看看沉沉昏睡的玄歌,将少数的枯树枝遮挡住洞口,又折了一支略为粗大的傍身向村里走去,无瑕顾忌肆虐的风雪和疼痛不堪的伤口,只企望不要再遇见什么凶猛的野兽。 一路跌跌撞撞,不知用了多久,终于清晰的看见山村里低矮草房透出的昏暗烛火。 我暗自欣喜,挑了一件尚有烛光的草房叩响木门:“有人吗?” 大约片刻,房门颤巍的打开,一个苍老的伯伯举着一只燃了半截的细蜡露出半个头来,看到狼狈的我有些吃惊,我急切的说道:“老伯,我和长姐在此处迷路,她染了风寒,现在还昏迷在那矮山的山洞里,请问您能给我一些药材和食物吗?” 老人淳朴的眼睛有些浑浊:“小姑娘,先进来再说。” 我随他走入屋内,迎面扑来暖暖的干柴味道,房子残破,唯一一张桌子也已腐旧不堪。 “这雪下了几日了,山上你也不能再回去了,大雪要封山了,山上的野兽困了几日,你再回去就是去送死。” 听了此番话我内心更为焦急:“不行,老伯,我长姐还在山上,我不能放着她不管,我要是不回去,她恐怕过不了今晚,您只需赠我一些吃的和药,等明天天亮,我便带她下山reads();。” “这.......”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门外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金伯,这么晚怎么不栓门,正好,今天打了两只野鸡,明天炖了,给雪娃她们打打牙祭。” 我回头,一个带着斗笠的年轻壮实的猎人破门而入,看到我,他呆愣了一下:“家里有客人?” “这个小姑娘和姐姐迷路了,她要上山找姐姐去。” “万万使不得,山路眼看要封上了,野兽困了这几日都会出来觅食的,现在上山等于送死。” 我心急如焚,明白他们一片好意,可是我不能再耽搁时间了:“我必须要上山,如果姐姐有什么不测,我也活不了。” 猎人略微思考一下:“行,我去把她带回来,抓紧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我控制不住激动,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双臂:“谢谢大哥,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他看一眼地上,我脚伤留下的血水,皱着眉:“你受伤了,现在不宜走动,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不知道她在哪个山洞,我和你还能互相照应一下。” “这仙人洞山就那么一个山洞,平时我们打猎,遇见风雪野兽都是在那歇脚的,你放心,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况且我带着火把和弓箭,一般野兽不敢靠近的。” 我正预备劝服他带上我同去,老伯开口了:“这样吧,让雪娃子同你一起去,她姐姐也是女娃,让雪娃跟着方便些。” 说完朝里屋喊了一嗓子:“雪娃,雪娃子,别睡了,出来一下。” 片刻,内屋的门帘被重重的一甩:“又什么事,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个消停觉了?” 走出来一个娇嫩的女孩,一脸的睡意朦胧。 “你和青山去一趟,这小姑娘的姐姐困在仙人洞了,你们去把她接回来。” “我说爷爷,你老糊涂了吧?这样的天,你让我上山?你再看我不顺眼,也不用急着让我去送死啊?” 她瞪着本来就很大的杏仁眼,一脸的气势汹汹,老伯拍了一下她的头:“就知道浑说,要不是雪凌病了,我还懒得叫你。” 雪娃捂着头,翻着白眼球:“好事找不到我,谁爱去谁去,我就是不去......” “你......” 我刚要说话,另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还是我去吧,爷爷。” 我们一同望过去,一个穿着布衣粗服的清秀女子。 “你的病还没好,这外面冰天雪地的,我一个人去就行。” 只见她淡淡一笑:“不打紧的,刚刚喝了药,捂出一身汗,现在轻松多了,咱们快走吧,一会大雪封山就麻烦了。” “哼!当是哪家的大小姐,我自不是娇生惯养,也就没人心疼了。” 雪娃说着风凉话,一摔门帘走进内屋,旁人也不去理会她,他二人穿戴好斗笠,打着火把出了房门。 第五十一章 雪村获救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金伯将装着灶灰的泥盆放置我脚下,星星点点的热度不断上升,熏得我有些昏昏欲睡,我强打起精神,不时的张望门口。 “姑娘乏了就先去睡吧,我这有间空屋子,是雪娃她爹娘生前住的,只是多时未打扫,待明日拾掇了你和你姐姐再住进去吧,今夜你们先在我屋里歇息,我去青山那借住一宿,这里我替你守着,他们回来了我再叫醒你。” 我含着谢意坐在脚凳上,顺势拉金伯坐下来:“金伯叫我非鱼吧,家里人有时会喊我小丫,我还不累,咱们坐着说话等他们。” “也好,我去拿几只番薯烤着吃,山野人家也没什么像样的吃食招待客人。” “金伯就别再和我客气了,救命之恩大于天,叨扰你们非鱼心里本就过意不去。” 他站起佝偻的身体,从角柜的最下面翻出几个红薯埋在灶灰里,又拿出一瓶外伤药给我,我并不避嫌的脱下鞋袜,血迹干涸粘在毡袜上,脱下时扯痛了伤口,新鲜的血液又喷涌出来,伤口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用清水简单的清洗后撒上药粉,又用干净的棉布重新包扎。 “你这女娃还真够坚强,换了雪娃子早就呼天唤地的叫娘了,等明天天亮我去老不死的李老药那讨些草药,月八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门帘又被重重掀开:“别老在背后说我的不是,您老人家也不怕不得善终。” 雪娃捧了一套洗得干净的旧棉衣抛给我,对于她的恶语相向金伯一笑置之:“一我说的没错,二我分明是当着你面说的。” 雪娃白了他一眼,将目光对着我:“换下你那身脏衣服,别再弄脏我的屋子。” 金伯满意的点点头,接受了她不善语气的善意,不多时,番薯的香味充斥了整个小屋,我虽然很饿,却没什么胃口,勉强的吃下半个,不知不觉过了几个时辰,风雪越烈,我的心越焦灼,坐立不安的盯着门口,雪娃早已进屋去睡了,金伯不肯休息强打着精神陪我。 终于听到大门“砰”的声响,我几乎是窜出屋子奔向门口,此时天已蒙蒙泛亮,只见雪凌扶着青山背上持续昏迷的玄歌走进来,三人皆是落满一身的白雪,头发睫毛都变成白羽,大家忙着将玄歌搀扶进金伯的屋子,火炕上铺好了铺盖,炕沿还整齐放着一套干净的袄子,我想这些是雪娃刚刚准备的,众人七上八下忙乎了半天终于将玄歌安顿好reads();。 天大亮,青山带着疲惫的金伯回去休息,我又将雪凌刚刚煎好的汤药喂她服下,看着她的气息逐渐平稳,才安下心来,转身对还在忙乎的雪凌说:“雪凌姑娘快去歇息吧,本来身子就不好,又冻了一夜,加重了病情我就罪孽深重了。” 她回了我一个淡淡的微笑:“不打紧的,这乡下地方没什么名贵药材,可这伤寒的药是李老药祖传下来的,我和雪娃都是喝它长大的,过几日你姐姐就没事了,你脚上还有伤,也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你就到隔壁喊我一声。” 我道了谢送她至门口,又在玄歌身边照看了半个时辰,劫后余生让我渐渐卸下不安,抵不住强烈的疲惫和困意,倒头沉沉睡去。 待我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换了房间,脚上的伤口也被重新包扎过,房间空无一人,隐约透着纸窗看到外面的阳光,屋内伴有低低的说笑声,玄歌的铺盖收拾的整整齐齐摆放在一旁,我大惊失色,跌足而出,掀开门帘一眼看见玄歌披着一件藕色夹袄怀里抱着调皮的赤儿坐在脚凳上和金伯雪凌说笑。 看见我狼狈的冲出来都吓了一跳,我傻愣在原地,玄歌莞尔,略显憔悴的脸上,酒窝更深:“看看,这丫头昏睡了三天,难不成睡傻了?” 我瞪大眼睛:“我睡了三天?” 雪凌笑着扶我坐下,找了一双草履给我:“可不是,你长姐早你一天醒来,还以为你没气了,哭了半响才被劝住。” 金伯递给我一只滚烫的番薯:“李老药来看过,说你太疲劳,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让我们别吵你,睡够了就没事了,你脚上的伤他已经处理过,好在没伤到筋脉,只是那疤痕要带一辈子了。” 我真的不甚在意那块疤痕,能保住我的腿,保住玄歌的性命,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幸的。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雪娃姑娘怎么不在?” 雪凌浅笑着接过我的话,这个清丽不张扬的女子总是让人觉得自在舒服,她不似雪娃的娇媚,浅淡中带着清雅。 “她和青山哥去镇上赶集了,每月的十五谁都别想把她困在家中。” 我隔窗远眺,大雪早已停歇,远远近近有深浅的脚印,偶尔升起的炊烟,像幅和谐的图画,这里虽不同于听语谷,但是同样有着温暖和静好的感觉,只要想起那里,我的心都会有丝丝抽痛,那里承载我所有的快乐忧伤,有我不敢轻易触碰的回忆,过往的滴滴点点从不曾暗淡分毫,我含苞最美的心思埋葬于我并不想离去的故土。 不多时房门被重重推开,打破我静默的遐思,雪娃怒气冲冲的撞门而进,后面紧跟着一脸无奈的青山。 “这是怎么了?谁敢惹咱们家的祖宗生这么大的气?” 不得不佩服金伯挖苦的本事,青山放下背上驮的一些毛皮和野味:“城里戒严了,集市上根本没有人,这些东西大概近日都不会卖出去了,咱们大小姐气了一路了。” “这日子真是不叫人好生过了,太子大婚,全城戒严,连集市都取消了,他成他的婚,我们小民百姓的碍着他们什么事了?辛苦等了一个月,原以为这次大雪打下的猎物能换些上等的胭脂珠钗的,这下全泡汤了。” 我和玄歌对视一眼,日子过得真快,落棉大婚近在眼前,离开连天山不过几天的时间,却恍如隔了一辈子。 第五十二章 冬日畅饮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春去秋来,夏末冬至,时间宛若一株淡漠的花自然的绽放凋谢,记忆的间阁里有温暖也有寒冷,艳日残阳里浓了又淡的茶香,仿佛一切都不曾走远,只要轻轻一触,便如约回放,那些曾经耀彩滕文的纸墨,暗淡了记忆的影像,阻挡了思念的洪流,我们曾经义无反顾的抉择,那些心酸或来不及的后悔都已交给时间来成全。 玄歌径直走回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支珠钗,一支是简约的珍珠百合,另一支是夺目绚烂的红宝石扶桑,这两支珠钗都是她极为珍爱的。 “这两支钗虽不是最上等的,也还过得去眼,我平时都没怎么戴过,我们姐妹得大家相助脱险,感激之心不足言表,我俩身上也无值钱的财物,就算是有也怕赎渎了这份恩情,如若不嫌弃还请两位姐姐收下。” 玄歌向来不在意身外之物,原本以为雪娃会欣喜的接受,没想到她撇撇嘴:“你不是以为我们救你是为了有利可图吧,我们虽然穷苦,还不至于见钱眼开,我金雪娃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傲气。” 玄歌听了她的话脸上一片赤红,赶忙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原是我的用意表达的不准确,雪娃姐姐莫怪,你们的舍身救命之恩岂是这两支小小的珠钗能够报答的,只是我们姐妹心下感激,却又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来表达心意,我权当这份情谊高于亲人朋友,也只想着把自己的喜爱之物拿来一起分享。” 看着她焦急的面容,雪娃噗嗤一笑:“行了,快别矫情了,你姐姐我还不至于这么不通情理,那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抽走那枚红宝石的对着雪凌一笑:“不是当妹妹的不承让,那珍珠百合我是喜欢的紧,不过戴在我头上是暴遣天物了,若论适合,非你莫属。” 雪凌冲她展颜:“你们听听她这张嘴,我今儿个才明白什么叫本末倒置,算了,我权当成全你一片好意喽。” 我含笑望着这对姐妹,虽然她们每日都在争嘴斗气,这何尝不是一种简单的幸福,我又看向玄歌,我和她同生同长,一起经历了无忧快乐,生死患难,始终还可以同行同往,这又何尝不是上天对我们的眷顾。 我和玄歌的身体飞速的恢复着,金伯祖孙和青山大哥给了我们无微的关爱和家人般的温暖reads();。 接连几日艳阳高照,雪却无半点消融的迹象,严风仍带着刺骨冰霜,可暖烘烘的太阳照在头顶上,却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经历。雪山还未解封,大家过得倒清闲自在,我的寒症于昨日发作,虽是服了药,裹了厚厚的棉衣依然感到寒气逼人,其余的人都在院子烤着新鲜的野鹿肉,品着新酿的梅子酒,谈天说地,我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又加了一层厚厚的棉衣窜到院子中,玄歌见了我大惊失色:“外面这么冷,你跑出来做什么?” “你们休想撇下我在这里偷欢。” 不待我落座,雪凌已将灶灰盆端置我脚下:“看她精神不错,少坐一会不打紧的,我给你温杯酒先暖暖身。” 青山忙着烤肉,又分别放在我们面前的食盘中,雪娃迫不及待的拿着竹签插起鹿肉送入嘴中,还不时的喂着贪吃的赤儿,赤儿和她特别投缘,窝在她怀里享受着冬日里的艳阳,金伯含笑的看着我们,不无感叹的说:“这小院子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年轻就是好啊。” 一眼瞥见李老药牵着他六岁的外孙进来,大家连忙起身让座。 “你这老不死的,难不成闻着味寻来的?” “哈哈哈.....我在村口就闻到这鲜鹿肉味了,你个老东西,打牙祭也不叫上我?” “呦,架子还不小,你这不是不请自来了,有的吃就快闭上嘴吧,也不怕孩子们笑话。” 手里却不停的帮忙倒酒夹肉,我已经连喝三杯热酒,浑身舒畅暖和,李老药看看我:“这女娃天生体寒,竟能在数九寒冬逃过一劫,还真是命不该绝,可惜我医术尚浅,终不能除了你的病根。” 我笑着回话:“人身体的能量是无穷尽的,我也只不过是求生的*支配着,还没正式谢过李伯对我们姐妹的续命之恩,若不嫌弃便与非鱼共饮此杯。” 李老药闲话不多说,仰脖将一杯梅子酒倒人腹中:“好说,好说,救命之恩不敢当,不过我这医术不高的乡村大夫也不能见死不救。” “行了,你也别谦虚了,咱们这老身子骨比不得他们年轻人,还是进屋喝两杯吧,来来来,小胜子,牵着你外公,小心他喝了酒脚发飘,再摔个大腚墩。” 青山忙备了一盘刚烤好的鹿肉和两壶温酒送入屋内,晶莹剔透的雪晃的我眼睛酸涩,玄歌不知是风吹的还是酒劲闹的,脸颊一片绯红,自言自语道:“感觉好像做梦一样,这样的场景就像我们从未离开连天山,坐在漫天白雪里饮酒,就如同当日在洗月泉玉兰树下偷饮一般。” 我也有些恍惚,看看远处的高山雪原和身边的人们,劫后余生的经历让我们年轻的心房刻上一道轻浅的沧桑。 “连天山?怎么没听说过,是你们的家乡吗?” 雪凌浅尝一口,青山递与雪娃一方手帕,示意她擦擦嘴角。 “是啊,我们的家乡,那里有四季开不败的鲜花,有比银河还美的泉水,我们也经常这样在月光下,花草丛中对饮,醉了就席地而睡,每到初春,木兰花就像这雪花铺地,空气里都是满满的木兰花香,我已经好久没见过小五了,不知道那蠢材过得怎么样?他一定都快急疯了,心里不知道骂过我们多少遍了。” 她有些醉意,眼睛莹莹发亮,笑容绽放在甜美的脸上,熠熠生辉。雪凌和青山带着憧憬的目光注视娓娓道来的玄歌,她的一席话将我的思绪轻而易举的带回那个我熟知的过去,回忆的片段串成窜,伴着树枝上的残雪纷纷坠落怀中。 “世上会有那么美的地方吗?真想去看看。” 雪凌眼里下意识布满向往。 第五十三章 东宫大婚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雪娃站起身,手指向遥远的东方:“肤浅,这世上最美的地方在那里......那里的宫阙楼宇,锦衣华服,夜灯初上,歌舞升平才是最美的地方。” “说的你好像见过一样。”青山不屑的打断她,不忘吹吹鹿肉沾上的炭灰。 “就是因为没见过,才更要去看看,那里有我想要的一切,我可不想一辈子窝在这个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穷日子。” 雪娃满不在乎的说,青山的脸色越发难看焦急,他试图想转变雪娃的看法,但一切都是徒劳的。 “这里有什么不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稳平静,你真的以为外面的日子就那么好过?钟叔家的阿良去雀城闯荡了几年,到最后还不是要回到这里娶妻生子,人就该认命,心比天高最后受苦的还是自己。” 我听着他们的争吵,抬眼看向玄歌,她正陷入沉思当中,雪娃的一番话,不正是她当日的激昂陈词,言犹在耳,却不知心境已截然不同。 “七尺男儿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也不害臊,我金雪娃不会认命,不会让自己白走这遭,太子大婚,宫中已下了广招宫女的告示,前些日子我已经在衙里报了名,审查也通过了,年后我就进宫,离开这鸟不生蛋的穷地方了,等我金雪娃锦衣回乡那天,我就会真真切切告诉你们什么叫不认命。” “你.......” 青山一急,将手中的鹿肉掉到炭火上,滋滋作响的声音让我和玄歌不由一阵心惊。 雪凌也气急败坏的站起来:“这么大的事,你都不事先同我们商量一下?” 雪娃满不在意的瞥向她:“有什么好商量的,我自己的事还轮不到别人做主,谁都别想拦着我。” 说完甩了衣袖离开,我们四人面面相窥,原本的喜乐聚食就这样不欢而散,我和玄歌默默走回房间,她坐在炕沿上荡着双腿:“再过些日子,你的脚伤恢复了,我们也该告辞了reads();。” 我点点头:“是啊,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有些沉闷,金伯知晓了雪娃的决定,每日里就坐在房外的门槛上呆呆的望着远方,年老的无力心衰让人看着揪心,他并未多做阻拦,也许只有他清楚的知道雪娃的倔强不是任何人可以说服的。 我的伤和身体也慢慢的恢复,在金伯全家的一直挽留下,我们决定年后再做辞行,多日不见青山,听雪凌说他对于雪娃的决定一直耿耿于怀,我们猜测,原来在青山的心里一直都记挂着雪娃。 而两个性格相驳的人也注定了他们的人生命运多舛,待千帆过尽,我们这些曾经年少轻狂的无知被命运的叛离伤的体无完肤的同时,回去的路已然在我们前行的过程中一步步填平,连来时的方向都遍寻不获。 太子大婚,全城禁严,我们早了两日来到寒晏皇都―雀城,玄歌说为了缓解这些日子沉闷的心情,带着雪娃两姐妹出来散心,顺便置备一些年货。 在此之前我被雪娃强制的改头换面,将我蓄了许久挡在前额的长长留海顺下,脑后绾起松垮的发髻,余下的乌直长发柔顺的垂至我的腰间,别了玄歌送我的梅花簪,着了一套雪凌早时的蓝灰色袄褂,我看着她们眼中抑制不住的惊艳,昔日的懵涩女娃俨然长成翩纤少女,可这番模样终是未被玄璃瞧见。 青山本不想与我们同行,被不放心我们四个女孩单独出行的金伯说服。 两日里,玄歌恣意的挥霍,客栈的狭小房间堆满了各式不同种类的货品,我虽有心阻止她的浪费,却无法反对她的一片感恩之心。 太子大婚当日,所有商铺歇业,普天同庆,整个都城张灯结彩,就连百姓也卸下了劳作辛苦的面容,到处一片喜庆祥和。 他们早早收拾妥当赶去城门口看迎亲大军,我并未一同前往,落棉大婚,随行护驾的非玄璃莫属,我不知是怕见到他会忆起不堪的过往还是怕看到他眼里流露的伤痛哀怨,将那些看在眼里无疑是对我自己的残酷,我已遍体鳞伤,面对伤痛俨然疲惫不堪,可如同我一般,他又何尝不是,玄歌深知我的想法,并未多做游说。 当鼓乐炮竹声响彻天际,我缓缓支起客栈阁楼的玄窗,整个迎亲队伍挤满百里长街,拥挤的喜悦,攒动的兴奋与我这清冷昏暗的房间格格不入,透过窗棂将洒的余晖点点斑驳的照在我的脸上,大街上喜庆的大红色俯拾皆是,万人空巷,摩肩接踵。随行侍女不断挥洒着木兰花瓣,翩然飘舞落红尘,素手拈来巷满香。 我循眼望去,旗锣伞扇,红幔翠盖,御路上铺满红毡子,为首的仪仗队,鼓乐队,狮舞引门,后面紧紧跟随着望不到边际的迎亲官员和侍卫婢女。 那人中之玉高头大马盘踞,青山之独立,玉山之将崩,他吉服冠惟,红束结带,紫貂端罩,两肩前后各绣五爪金龙间插五色云,更衬的他玉面无双,高贵傲视,丰神秀逸,朗然照人,瑞马蹁跹,骄奢富丽……此时的落棉应是凤冠霞帔,温婉动情,眼波流转处,笑取他城,一步步迈向她未知的未来,或精彩或缺失,总有一番期冀。 送嫁队伍中的他,依旧昔日玄衣,温润似水,纵使许下的嫁衣红裳已是姻缘错搭。我以为再见他,关山两地谁梦谁,我已参得真假,纵使弦断音垮,我仍心猿意马。 他默默注视前方,无悲无喜,眉目紧锁,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一如我追随着他一样,我的世界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我就这样看着他逐渐在我眼前走过,也终将慢慢消失,自此日暮天涯远,相思催容颜。 忽然感到一束犀利的目光,待我寻去对上鲜衣怒马上的新人,本能迅速的放下支杆,窗子“砰”的合上,也将我的心遗落窗外。 第五十四章 雀城二遇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天色渐黑,还不见他们四人返回客栈,绵绵不断的喜乐,远处皇宫上方的烟火,犹如炸开的五彩繁花,无不彰显着普天同庆的高贵荣耀,一张张恬淡的笑脸无不反衬出百姓对泱泱盛世的自得其乐,更为太子大婚减免赋税三年而歌功颂德。 我不敢走出客栈只得唤了小二添了茶水,端坐在玄窗处张望。 华灯初上夜未央,雀城乃属帝都,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琦,街道两旁酒肆店舍,薄暮的余晖倾洒在红砖绿瓦鲜艳飞檐之上,更为雀城的夜色增添些许朦胧诗意。纵使到了年下,积雪覆盖的帝都,月光折射之处,仍掩盖不住繁盛与奢华。 我越等越焦急,只得裹了夹袄出了客栈,犹豫不决时,就看见青山和雪凌姐妹慌张的向我跑来,雪娃上气不接下气,抢先问道:“玄歌有没有回来?” 我大惊失色看向他们身后,唯独不见玄歌。 “至今未归,你们不是在一起吗?出了什么事?” 听完我的话,三人的脸色更为难看,皆是眉头紧锁。 青山喘着粗气:“午时我们到了城门,迎亲大军走后听说晚上湘南河有花车游行,焰火表演,便打算接你前去,一路回来人潮拥挤,到处都是观礼的百姓,等我发现的时候已寻不见玄歌,原以为是被人流冲散了便在附近寻找,不想找了这大半日,又怕她是回了客栈,这下糟了,她没回来还能去哪?” 我如五雷轰顶,身形一晃,向后退了一步,她人生地不熟,又从未出过连天山,若真发生什么意外,我该如何是好? “大约多久了?”我强忍着不安,深吸口气,让头脑清晰一些。 “将近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若是走散也应寻回客栈了,她会去了哪里?” 我自言自语,心乱如麻,三人垂头不语,想必是认同我的猜测,看他们内疚自责的神情,我强打起精神:“两人一队分头去找吧,和路人打听着些,城中人多嚷杂,想必是迷了路也未为可知reads();。” 三人点头同意,我向店小二交待一番便与雪凌向南寻去,青山和雪娃则一路向北。我们逢人便打听有没有看见一个抱着赤色狐狸的女孩,从花灯初上到夜幕漆黑,拥挤的人潮褪去,只剩下偶尔几处正忙着收摊的小贩,得到的答案俱是令人大失所望。 夜来风大,卷起的残雪丝丝飘扬,冷风直侵心怀,我渴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取笑我是个笨蛋,可是眼前除了清冷的街道,便是头上那一弯残月。 打更人挥动着棒槌,声声的击打回响在空寂的长夜。雪凌抱住双肩还是忍不住的全身发抖,终是轻声启口:“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雀城我们也寻了一晚了,也许青山他们已经寻着了,也许她已经回到客栈正等着我们呢。” 我沉默的点头,同她调转方向慢慢踱着步,经过一个狭窄的巷口,突然冲出四个彪形大汉拦住我们的去路,雪凌惊恐的靠向我。 “你们是什么人?”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呆在原地,本能的抓住雪凌因颤抖而变得冰冷的手噤若寒蝉的问道。 “想保住性命就乖乖的和我们走。” 四人皆是黑色夜行衣,孔武有力,身形彪悍,他们逼近的危险气息不断传送过来,我和雪凌只有徒劳的后退,丝毫没有招架的余地。此时此刻我决不允许自己出事,玄歌也许正在某个漆黑恐怖的角落等着我去救助。 我四下寻觅有什么东西可做防身之用,随手操起一根商贩遗落的竹竿挡在我们的胸前:“你们别过来,再靠近一步我可要喊人了。” 嘶哑的破音引起四人一阵哄堂大笑,前进的脚步并没有因为我苍白的恐吓而停止,并且脸上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狰狞猥琐:“大哥,这小妞还蛮泼辣够劲的,不如让兄弟先尝尝鲜?” “我说老三你这毛病就是改不掉,看见个娘们,裤兜子里那玩意就揣不住,得了,你可给我悠着点,别弄死坏了我的大事,老子向上头没法交代。” “多谢大哥,您就放心吧,兄弟心里有数,这又不是第一次。” 那*之人迫不及待的靠近我推开雪凌,现在的我再也无暇顾及她的安危,*之人将我手中的竹竿轻易的抽走一把折断,我就如溺水之人跌落深渊,抽搐着身子,吸进的凉气撞的我头晕眼花,喉舌被恐惧干结,半句说不出,半步迈不动,眼睁睁的看着其余三人挟持住呐喊挣扎的雪凌。 他是如此轻易的扑倒不停战栗的我,掰开我死命护住领口的双手:“小美人,别害怕,爷好好的疼疼你。” 嘴里喷洒的臭气使胃里翻江倒海,隐隐作呕,只听见“刺啦”的声响划破恐怖的黑夜,我茫然停下抵抗的挣扎,凛冽的寒风无情的钻进我衣不蔽体的肌肤,冷得我甚至忘记了背部和手指的钻心疼痛,耳边回荡着令人作呕的yín笑和雪凌嘤嘤的哭喊声。 徒劳的挣扎似乎让我身上之人更为兴奋,由远及近似乎有马蹄声踏雪而去,我绝望的闭上双眼,冰冷的眼泪跌落眼角,顺着凌乱的发丝滑进我身下的乱草堆,当双腿被强制的分开,我咬破唇舌,腥甜的气息浓烈的散开。 我似乎又听见马蹄声去而又返,消失的刹那,我猛然睁开眼睛,身上之人停止了一切动作,吼叫声卡在喉咙间,瞪大空洞的双眼重重的摔在我身上,脸上沾满他喷薄出灼热铁腥的液体。 苍穹下,雪月间,他持剑而立,依旧是生辉的黑色裘袍,发上的白玉束冠在暗夜里闪着无暇的盈盈光泽,如他的面容映着琉璃般的光芒,貂裘的领羽随风翻飞,一如神祗般伫立。 那双深如幽潭的眸子迸射出的寒光傲然自持的注视着我,微抿薄凉的嘴唇,全然没了那日初见时的慵懒不羁。 第五十五章 龙涎香惑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一直就这样静静的回望他,没有一丝力气多做一个不同于此时的表情。 他皱皱眉,厌恶的用剑尖将我身上之人拨倒在地,冷风遍袭,翻飞我杂乱的黑发,掀起我飘零无助残破的衣角。他自怀中掏出纯白胜雪的手帕仔细的擦拭剑身,随手一挥,沾血的白帕翩然飘远,素骨青瓷玉手翻飞间,已夺人性命。 我仍是以同样的姿势平躺于他的眼底之下,已经如此不堪,还有何力气介意更为不堪?无力的闭紧双眼,不想看见他眼中我的狼狈。 只觉身上一暖,淡淡的龙涎香驱散了鼻中的血腥,他解开披风带子挥舞着将我笼盖,轻柔的揽入怀中,眼皮无力的闭上睁开几下,看了眼躺在血泊中的劫匪和已被人扶上马昏迷过去的雪凌,任他抱起瘫软疲惫的我,顷刻消失了所有的力气,只依稀感觉被他放在马上,任我歪靠在他肩头,不时散发出来的淡淡龙涎让我昏昏欲睡。 当我醒来是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房间一片晕暗,只能听见强风吹打窗棂的声响,周遭寂静的可怕,唯有地下飘散的一缕沉水使人略感心安。 我挣扎着起身,舌根部稍稍牵扯都会有遍及四肢百骸的疼痛,扶在床榻上的手指传来钻心的刺疼,使我不由得失声喊叫,片刻响起一阵缓急的脚步声,朦胧间有盒子被打开的声响,顿时满室光亮如昼,一个侍女站在发着莹光的夜明珠旁,房间中央摆放着六片漆木围屏,前方有一青铜五足香炉,西窗下竖着古琴。 我撩开身上的锦被,再次挣扎起身,侍女赶忙缓步走近,一手扶住我:“姑娘莫动,身子还未大好,小心碰到伤处。” 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淡粉丝缎中衣和已经包扎过的手指抬眼费力用变得沙哑的嗓音问道:“这是哪里,和我一同的姑娘呢?” “昨天夜里我家主子带姑娘回来的,嘱咐我们好生伺候着,那位姑娘白日里已经清醒,怕客栈里的亲人担心,先行回去了,临走让我嘱咐姑娘,不管怎样但凡先把身子养好,才能做余下的事。” 我听了心下更急,雪凌回客栈去了,不晓得有没有找到玄歌,我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岂敢再耽搁片刻。 “多谢姑娘,劳烦你将我的衣裳拿来,此时我便要回去客栈。” “姑娘的衣物回来之时主子已经吩咐烧掉了,况且现在丑时刚过,不论怎样还是等到天亮再说吧。” “不瞒姑娘,我身有要事不便再耽搁,你主子的救命之恩来日必当答谢,还请姑娘放行reads();。” 我顾不得她的为难,焦急的下床奔至房外,外面风雪肆虐,雪花落在薄凉的中衣片刻沁湿,让我忍不住瑟瑟发抖,她全力的拉扯阻挠,我疲惫的挣脱推搡。 “还请姑娘体谅奴婢,主子定饶不了奴婢的……” 我们撕扯间听闻一声低沉薄怒:“深更半夜在闹什么?” 我循声望去,皑皑白雪中,他手持青白丝帛伞,身后侍从垂眉低目,纯白中衣外罩着黑丝貂裘,又一次如神祗般降临,天地间唯有黑白两色。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看似刚刚被吵醒,眼睛有些红肿,眼神更为凌冽,雕刻般的脸上线条僵硬。 无情的话从他口中轻描淡写的溢出,眼睛却始终注视我的方向:“拖下去杖责三十,关进水牢。” 他身后的侍从领命上前,侍女俯身跪地:“主子饶命,奴婢不敢了,求主子饶了女婢……” 求饶的声音撕心扯肺,我被惊得目瞪口呆,顾不得雪地上寒凉刺骨,扑通跪在他面前,紧紧攥住他衣襟:“求你放过她,不是她的错……” 可惜我卑微的求情是那么的微不足道,还在花季的少女就这样被人拉扯的带向另一个去处。 他低头俯视我,用力抽走我手中的衣襟,嘴角扬起轻蔑的笑意,我被甩倒在雪地里,如一片经不得半分风力的雪花。 他低下身来,离我咫尺之隔,用手扳住我的脸,至他身上渡来一阵温热的龙涎香气息,声音低沉惑魅,却如冰雪般没有温度:“你总是搞不清自己的身份,别以为我救了你便可在我面前有恃无恐,我既然能叫你生,同样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我看着他笑不达眼的唇畔,好想看穿这个昨日还靠在他怀里救我于水火的人到底是神是魔,温度还未曾变冷,人已变得模糊。 “那为何还要救我?” 他松开我的脸,站起身子,嘴畔的笑意更浓:“一时兴起罢了,我讨厌别人在我眼皮底下干些龌龊下流的勾当,现在倒是有些后悔,我更加讨厌自不量力且肆意滋事的女人……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我正了身子,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寒毒却在此时发作,歪斜着身子苍白了脸色,只能尽力用两指隔着衣物死命按住气海,我感到他投来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 我艰难的抬起头,这个总能轻易掌控我生死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姿态使得我前所未有的疲惫。 “阁下救我一命,我便以一命相换,刚刚那个姑娘本就有先天不足之症,想她躲得过三十杖责也必丧命于阴寒水牢,你未立刻取她性命,大抵也不过是想扬名立威,杀鸡儆猴,她因我而逝你手,罪孽于我便不欠你分毫,你现在要么放我走,要么立时取我性命。” 他挑挑眉,定定注视我良久,眼神瞬息万变,接着轻笑出声:“你是做生意吗?如意算盘打的倒是挺响,我虽不介意做个赔本的买卖,可是你说的两个选择都不称我意。” “你到底想要如何?” 让人厌恶的无情笑意又滋生唇畔:“若我说,要你以身相许呢……” 话音未落,手中的帛伞已跌落雪中,我就这样毫无防备被他只手揽腰拽至面前,近到我和他隔着中衣都能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我略微抬着头,与他对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似乎都在寻找着能够看透彼此内心的胜算筹码,忽然感觉腰间传来阵阵热浪,逐渐遍布全身,他的手掌宽大有力,点点热气让我眩晕升惑。 第五十六章 小年寒凉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他在为我输送真气以御我的寒症,原来他早已看破我身上的寒毒发作,我用惊诧不解的目光牢牢注视他,半晌,我自认为是错觉的看到他噙着微笑,连眼里都有了一丝温度。 “我喜欢你欠着我的,不算刚刚那条命,你又欠我一次,真想知道你会拿什么来偿还,记住,下次再见就是我讨回之时。” 他解下大氅洒脱的为我披上,白色的中衣更衬的他玉面俊朗,轻轻带我旋转半圈,深深的看我一眼,反手将我推出,转身背对而去,带动的风将帛伞扬起飞舞,我懵然的回转身子注视他离去的背影,而远处是我来不及看清楚的黑夜。 时间似水,总易流逝,每日里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发了疯的四处寻找玄歌,在我的再三劝说下,青山带着她们姊妹于两日前赶回仙人村,我身上的银子所剩无几,临行前他们变卖了些年货给我傍身。 玄歌就像一夜之间消失在浩瀚的时空当中,无声无息,无迹可寻,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我都会感到莫名的恐惧。 客栈的掌柜和小二都是热心之人,知我没有生活来源且无容身之所,便腾出一间柴房,略微打扫一下,我便搬了进去,除了四处奔波,闲暇时也帮衬着做些力所能及的杂务。 腊月二十三小年至,整个雀城张灯结彩充盈着节日的喜庆,家家户户开始筹备祭灶,街道弥漫着好闻的香火气。 这一年的元日恰逢立春,百姓更为重之,从前在连天山过年,不外乎祭灶,扫尘,除夕守岁,气氛不似民间这般浓郁,每日我灰头土脸的穿梭在熙攘的人群,看着无关于我的欢喜。 客栈歇业,没什么活计可做,掌柜携全家老少赶回老家过年,只剩些许人留守客栈。 午时刚过,青山便陪着雪娃风尘仆仆的前来,他们皆穿着厚重的棉衣,眉眼沾满了霜花,房间寒冷,唯有地中间拢着一盆灶灰,雪娃脱去棉帽护手,不断的搓着冻僵的双手。 “这大冷的天,你们怎么跑来了?今儿是小年夜,家里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还不是爷爷放心不下,让我们接你回去过年reads();。” “我哪都不去。”放下手中刚煮沸的水碗,我坚持的说道。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这都寻了十几日了,要是能找到早就找见了,就算你饿死冻死这,该回不来的还是回不来。况且你就敢确保她还在雀城,也许她早就出了城呢。” “不会的,玄歌不会抛下我自己走掉的,就算她不在这,我也要等她回来找我。” 我是第一次与人倔强的争执,多多少少有些埋怨雪娃的冷漠,青山瞧见将桌上的水碗塞在她手里:“什么话都不会好好说,还不是你自己不忍心非鱼一个人在这过年吵着要来的。” “你去街上转转,我和非鱼单独说会话。” 青山无奈的转身出去,雪娃自顾自的坐在灶灰盆旁烤火。 “你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玄歌如果没事,自是会回客栈找你,即便你不在此处,她也会回村子的,你在这里受冷受饿,身上还有寒症,真要有个好歹,玄歌回来也会怪我们没有照顾好你,同我回去吧,谁都不忍心看你孤零零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过年,等到年后,我们再想办法帮你找。” 我搬来脚凳坐在她身旁,拿着木棍扒拉着灶灰:“我知道大家担心我,可我不能走,这些日子我仔细回想了一遍,太子大婚那晚,我和雪凌遇见劫匪,那些人摆明是冲着我来的,其实他们若是想取我性命,大可当场杀了我,所以我相信玄歌也是在他们手里,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 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只可惜当晚四个人都已经死了,没什么线索可查,所以我不能再回到村子去,不能将你们置于危险当中,你放心,我会多加小心的,过一阵子我会回去看你们的。” 其实我并不笃定那些人的来意,如果是楚夏派人即抓了玄歌,为何还会对我下手?若是旁人更加令人匪夷所思,我们初到寒晏,一无相熟之人,二并未与人结怨。 雪娃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她异于以往的皱眉深思,手中的捧着热水碗,却始终没喝上一口:“其实你们刚到我家的时候,我曾怀疑过你们的身份,多日相处下来,我也清楚相信你们的为人,既然你们不提,我想必定是有难言之隐。可是,有些事是我担心却不能讲出来的,只但愿一切都是我的胡乱猜测……” 我有些诧异她最后说的话,见我神色有异,仍换上平日的笑容:“我就知道你的犟脾气是不会同我们回去的,我给你带来些旧棉衣,还有一点碎银子,今年雪大,打的猎物比往年多,所以手里还剩下点闲钱,还有这个……” 她至怀中掏出那枚红宝石扶桑的簪子:“实在缺紧的时候拿去变卖吧。” 我隐忍多时的泪水此时像断了线的珠子掉落,那曾经有玄歌温度的簪子还在,而她的生死我都无法判定,我依稀见到,她插在头上,笑魇如花的对我微笑,现在拥有它的主人为了帮我宁可将它割舍,我怎能无动于衷。 我将脸埋在膝上失声痛哭,许久只听见雪娃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够了啊,我忍你很久了,大年日的你哭什么哭?还没到万劫不复的地步呢,等我哪天死了,你再来哭丧。” 我止住哭声猛然抬起头,向她吼回去:“你才够了,还知道大年日的,天天那张破嘴一点把门的都没有,竟说些丧气话,我看你这辈子休想嫁出去了。” 眼睛本有些微红的她,听了我的话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随即又正了色:“过了十五,我就要进宫了,爷爷年岁大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看他,待你有空常回去替我瞧瞧。如果有那命道,他多活些时日,有生之年我努力赚些银子,也可让他享享清福,来日他寿终正寝我便披麻戴孝也不觉得羞惭。” 第五十七章 湘南除夕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那青山哥呢?” 她略为吃惊的看了我一眼,又装作满不在乎的将视线掉转。 “如果我们真的有缘,我也不怕分开这一时半刻,他若能等便等,如若等不得,也是我俩的缘分本就轻浅,一切听天由命吧。” 后来,每当想起雪娃今日的一番话,我都无力哀叹,如果当初的抉择注定此生缘尽,我想她定是悔不当初,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终成了我们求不得的幻梦。 待青山回来他们便趁天色未晚启程赶路,临行前我将红宝石簪子还给雪娃,那毕竟是玄歌留下的唯一念想,只要它还在,就感觉她从未走远。 喜庆?热闹?幸福?人们往往在乐此不彼中寻觅最简单的愿望,千帆过尽,回头看看,什么是初衷?总要等到最后的伤口成茧才忘了昔日的疼痛。 一年滴尽莲花漏,碧井屠苏沉冻酒,晓寒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条先到柳,佳人重劝千长寿,柏叶椒花芬翠袖,醉乡深处少相知,祗与东君偏故旧。 二月的雀城仍刮着料峭的寒风,冬去春欲来,流水待破冰,除夕就这样悄然而至,贴桃符,挂年画,剪窗花,燃炮竹,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天。 我昨日酿了一些屠苏酒,今晨又蒸了些百果年糕,分给留守客栈的众人,回不去老家过年的大抵都是异乡人,他们也赠与我一些腊味和花馍,彼此间的嘘寒问暖多了一些安慰。 还记得在连天山过年时,家家都会酿屠苏酒,手艺最好的当属良婶,玄歌往往都会在吃过年夜饭后偷跑来小五家和我们一同守岁。 屠苏酒,小者当得岁,老者当失岁,如今,我独自一人品尝着碧井屠苏,唯剩下辛辣苦涩之味。 当烟花炸响湘南河上空,我燃一节残烛,酌一口清酒,隐隐从窗棂缝隙间透进清新的凉风,诱引着我走出房门。三五成堆的孩童点响噼里啪啦的爆竹,炸得雪堆翻飞。 我沿着湘南河畔一路慢行,连冬夜里的寒风都变得可亲讨喜,河中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正拨水前行,舫身祥云盘龙,浮雕栏杆,飞檐翅角,挂着熏红半边河水的大红灯笼,依稀可见一对璧人相拥船头,还清晰可闻一阵轻缓的琴筝之声。 走至渡头,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船家正在泊靠小船,抬眼看见我露出憨直暖心的笑容:“姐姐可是要游河?” 我略显尴尬的笑笑:“不了,我身上没银子,随便走走便好reads();。” “不打紧,若是姐姐没什么要紧的事,我载姐姐一程。” “还是不了,你快快收了工与家人守岁去吧。” 他将本已系好的缆绳解开:“回去也是我一人,想必姐姐也同我一样,不如我陪姐姐在除夕夜一游湘南共同守岁,可好?” 有些温暖暗暗传来,让我无法拒绝他诚挚的邀请,那烁烁闪亮的眸子有着欣喜的迫不及待,我便径直走向船尾,他则在船头划桨,小船虽破旧,速度却不慢,看得出他是此间好手。 裹紧了夹袄,任青丝拂面,我含笑问道:“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了吗?” 他同样含笑回我:“我老家在南岭的一个小村子,早年一场洪水,淹死我爷爷奶奶,娘和姐姐,庄家全都毁了,我爹只好带着我来帝都投亲,结果半路得了风寒病死了,好容易到了雀城,不想我那远房大伯又去了外乡讨生活,我又身无分文,只能四处做些散工,攒下了点钱买了这只旧船,每日里拉客度日,也有两年光景了。” 我看他始终带着笑意,并没有丝毫为自己的遭遇感到困苦,我竟有些触动,想他小小年纪便经历了生死离别,还坚韧的努力生存,像极了开在冰雪尚未消融,寒山之中的冰凌花,为无花的严冬填补了空白。 不论命运将会带给我们什么样的灾难与不幸,唯一能做的只有好好的活着,不让遗憾和悲怨充斥弹指的似水流年。 我与这个叫申晓星的小船家一路闲话,渐渐已到四更天,忽见他手指前方,面露惊诧,我别过头去,原来慢行的画舫已经停滞不前,我们的船尾正慢慢的靠近它的船头。 本来相拥的男女只剩下一个身穿银兰色逶迤拖地的软轻罗儒裙,外罩雪白狐裘的女子迎风而立,脸上似挂有泪痕,若轻云蔽日,流风回雪,面色如玉却略显苍白,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即便是在暗夜里也掩盖不住烁烁其华,如芙蓉临水般高贵典雅,遗世而独立。 我目不转睛的注视她一副淡然悠远的模样。 忽然只见她柔雅的脱去脚上的青丝履,整齐的放在一旁,破旧的木船遭遇华丽的画舫,就如褴褛的我遭遇绝代的佳人般鲜明。 我的船尾逐渐赶超她的船头,晓星轻声说到:“这是皇家的画舫,姐姐坐稳,我驶快些,平日里我们都是不允许靠近皇家船只的……” 话音未落只听“扑通”一声,河面激起千层浪,我目瞪口呆的看看水面,再望望船头,伊人身影已不在,只留一双不染纤尘的青丝履。 我来不及多想,毫不犹豫的跳进河里,冰冷刺骨的河水穿透我的身体,我看见女子不断下沉,且无半点挣扎,像一朵盛放水中的纯色昙花。 我屏住呼吸用力靠近将她拽至怀中,她忽然睁大双眼定定的看着我,身体冰冷轻软,我顾不上言语,拼命将她拉出水面。 这时的画舫船头挤满了像是凭空出现的众人,混乱吵嚷着,晓星被几个侍卫打扮的人押跪在地,一眼瞥见众人围住的正中间,一身白衣的南宫彧依旧风姿不减,只是脸色苍白,目光焦灼。 我们被拽上了画舫,侍卫们慌乱的来搀扶我怀中的女子,南宫彧拨开人群粗暴的嚷道:“都住手。” 众人退下,他一手扯开我上前拦腰抱起那女子,快步走进船内,我心内惧怕被南宫彧识穿身份,想拉着晓星离开画舫,侍卫们手持利剑将我们围住。 第五十八章 初识承安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一个为首的侍卫吩咐道:“先把谋害公主的刺客押下去,等候殿下发落。” 我本已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体瞬间僵硬,转头看了眼同样懵然惊恐的晓星,他紧紧咬住下唇,脸色变得铁青。 我们被一直押跪在帷幔外面,牙齿控制不住的打架,滴水的衣衫让我全身僵冷,突来的变故让我思绪紊乱,我感觉到一丝眩晕,深怕寒症就此发作,晓星一直垂着头,我心存内疚轻抚他尚还弱小的肩膀。 依稀可见帷幔间的婢女忙碌着,那个好听的声音传来,似空中回响:“快去宫中传御医。” 我强打起精神艰难开口:“请殿下让民女一试,此去皇宫耗费多时,恐病人的身子难以恭候。” 帷幔被狠命的拉开,我迅速低下头去。 “还不快些。” 我颤颤巍巍的站起,低头随他走入内室,来至塌边,只见公主面色已有些青紫,想必是水入气道所致窒息,加之冷水刺激喉头痉挛,才导致呼吸心跳暂停。 解开她的衣领盘扣,转头看向一旁心无旁骛紧张万分的南宫彧,见他并未有离开的打算,只能继续手上的动作。 继而松开她的丝绦,单腿跪在地上,另一腿屈膝,将公主横放在我腿上,使她头部下垂,并持续按压她的背部,再按住人中和涌泉穴,反复几次,忽见她头部一歪,咳出许多河水来。 我暗暗舒了口气,转身低头对南宫彧说道:“请殿下吩咐下人煮些姜汤驱寒,再备些热水擦拭身子,公主已无大碍,只需服些驱寒的汤药便可。” 婢女们不等吩咐便下去张罗了,南宫彧的面色稍作缓解:“来人,带这位姑娘下去换身干爽的衣服。” 我见他正要踱步走出内室,急忙跪地:“还请殿下放了我们,晓星只是个普通的船夫,我们也是偶遇公主落水才出手相救,并非是什么刺客。” 我感觉他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我头上:“本宫知道,也并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是公主尚未大安,你暂且先候着,本宫自会赏那船夫金银放他回家,你无需多虑。” 换过衣衫我便一直留在内室,公主时而苏醒时而昏迷,直至凌晨才勉强入睡。 待到破晓,画舫停泊靠岸,我随众人走进太子受封前居住的府邸,被安排至一间雅致的厢房。 公主已经好转,只是从未说过只字片语,总是用呆滞的目光望向窗外的远处,送来的汤药膳食一概拒之门外,也再没见南宫彧探望过她,我心里的疑虑越来越大,猜测不出南宫彧与这位公主到底什么关系,他又为何在刚刚大婚后的除夕夜与别的女子共同出游reads();。 想必他尚未认出只有一面之缘的我,更不知道落棉在宫中的情形又会怎样?原本嫁与帝王家就是一件可悲可叹之事,还要隐忍期间的一切不公待遇,当玄璃知晓这一切后又该会是怎样的痛心疾首。 虽然公主不服汤药,我还是每日按照吩咐为她熬煮,药凉了再热,热完再凉,反反复复,直至被熬干。 药香遍袭,灭了炉中的火,缓步走进公主的闺房,贴身侍女秦画为我掀开珠帘。 之前从太子府的奴才口中得知,现下我所伺候的这位公主便是苒子国大行皇帝的承安长公主-桑子浮。 珠帘轻动,暗香满盈,承安公主斜靠在床柱上发呆,芙色娟纱夜衣包裹着单薄白皙的纤纤弱体,三千青丝散落腰间,睫羽浓长半垂,素颜不染一丝世间尘垢。 我半跪将药呈上:“请公主服药。” 半晌没有声息,我悄悄抬眼看她,她忽地紧闭双眼,蹙紧眉头,秦画见状,小心翼翼走近,轻声软语说道:“公主还是把药喝了吧,这才几日光景,已经憔悴的没个人形了,再这么下去太子殿下又该怪罪奴婢了。” 承安翻身躺下,以示心中不满:“你们都出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我和秦画互视片刻,见她摇摇头,轻叹一声率先走出房门,刚至门口便见南宫彧带着几名内侍行色匆匆赶来,我们俯首见礼。 “还是不肯吃药吗?” “回殿下,别说这药,就连米水都有两日未进了。” 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却清晰的察觉一丝薄怒。 “都随本宫进来。” 我和秦画紧随其后,进了内室他便夺了我手中的药碗,冲到床榻前:“你究竟要作践自己到何时?” 床上的人丝毫未动,惹得地下的人怒气更胜,可是声音却变得黯哑无力:“既是如此,也罢,你既无心我便辞,忆你当初惜我不去,伤我如今留你不住!” 只听见床上异常的响动,见时承安公主已赤脚立于地上,蕴了一腔情思,别样动人。 “真好!子浮叩谢太子大恩,青梅已老,情义不复,我以为你能懂我,人之死,孰可避免,松柏千岁,蜉蝣不过朝夕,你恨我轻生自贱,却从未体谅过我不得怒,不敢恨,不能言之苦,如今父皇仙逝,再无人能替浮儿做主,当日的明楼已另娶如斯美眷,又怎会在意我这一个亡国落难的公主。那我今日便将从前与你心,付与他人可?” 她字字诛心,血泪并重,我一时忘却了尊卑礼仪抬头直视他二人。 承安公主梨花带雨,悲愤情决,南宫彧背对着我,只看见他拿着药碗的手不住的颤抖,越握越紧。 “竟没想到你是这么看我的,十年的情义换来你如今的另娶美眷,别人不知晓个中缘由也罢,你竟也是这般误解我,我的心何曾放在过别人的身上,你用如此惨烈的方式与我断情绝义,可有想过我的悲怆无助,你不惜以性命相搏,又可想过我的痛心彻骨?” 清脆的破裂声令人胆颤心惊,响彻在我们连呼吸都万般小心的房间里久久回荡。黑色的药汁,赤艳的鲜血混在一起,模糊了伤口,碎片一地。 承安苍白了脸,跌坐在床榻上,一口鲜血喷射出来。 第五十九章 错桥踏雪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她的血与南宫彧滴在地上的混为一体,鲜红一地,触目惊心。 只见她捂住胸口,急喘不止,我立时上前把脉,脉象略微细瑟,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 我将写着淡竹叶,栀子,牛黄,黄连,黄柏等清热解毒的药方交给秦画并嘱咐道:“劳烦你去膳房用莲子,栀子加蔗糖煮些汤羹。” 南宫彧全然没了情绪,目光深痛呆滞:“难道我们之间真的只剩下了怨怼相杀?”说完落寞的转身出去。 待一切妥当已是月上栏杆,今晚的月亮格外皎洁,似乎人间的一切它全然不会感触,触目可及仍是满眼的白,正是大年初一的太子府却显得有些萧瑟,只有各个长廊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在雪色的照映下散发出嘲笑的光芒。 此时的连天山想必已是鸟语花香,玄歌又身在何方?会不会与我一样正在仰望同一片夜空,我惧怕这种没有她的孤独,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上了一座别致的木桥,听说这座桥被承安公主命名为错桥,桥下结着冰,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小桥尽头有一八角凉亭,铺的是玉石台阶,挂着水粉的帷幔。 帘幔翻舞间才看清南宫彧正独自一人在此饮酒,袭了件银白色常服,月光烛火的照映下更显得他俊美无俦,右手的伤口尚未包扎,血迹干涸也未做清理。 我只得躬身请安:“参见太子。” 他连眼睛都未曾抬起,只用拄在石桌上的残手轻轻一挥,我如大赦般欲逃离,意想不到的是,他接下来的话让我杵在原地一动未动。 “你不是应该和玄大小姐在一起吗?如今为何只有你一人?” 我惊诧的转过身正好对上他刚刚抬起的眼睑,他深邃明澈的眼睛令人不敢直视,而我就那样定定的看着他。 他忽的牵动一下嘴角,修长如玉笋般的手指抓起面前的酒盅将玉液全数倒入喉咙。 “湘南河那晚我就认出你了,虽然只见过一次,你的容貌,也并非能让人轻易的遗……忘……” 话语间四五盏冷酒已经下肚,他说的有些漫不经心,我听的却心惊胆颤,他也并非想听我的解释,只见他弃了酒盏,略微踉跄着起身:“随本宫四处走走吧。” 我只得低眉顺目的跟在他身后,下了玉石台阶,便站在结着冰的河塘上,寂静的深夜,脚下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分外清脆。 一冬未清,有些厚重难行,我便寻着他的脚印跟随,他的步子较大,我跟随的有些吃力,他回头望了我一眼,逐渐放慢脚步,缩小步伐间的距离。 我环视四周,想必从远处看来,顶着头上一轮明月,在这偌大的冰雪河塘上踏雪漫步也是一副极美的画卷吧。 许久我们都不说话,就这样慢慢的走着,他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本宫刚刚问你的你还没回答呢。” 我咬了咬下唇低声回道:“我们失散了……” “失散了?你们惊天动地的抗旨逃婚,就为了如今的结果?” “当然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 我略微停顿:“是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不是所有人都会对命运妥协,也不是所有人将不幸加诸他人身上而能做到毫无愧疚reads();。” 脚步声戛然而止,我还来不及收住脚步就已经撞到他的身上,淡淡好闻的迦南香至他身上传来,我慌乱的后退一步,他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不悦:“你是在责怪本宫?” 我将头又略低了下:“奴婢不敢。” “你非宫中之人,可以不必自称奴婢。” 他又继续前行,我只盼着他累了困了,快些结束这煎熬的夜晚。 “本宫不会怪你,毕竟你和太子妃出于同宗,因此埋怨本宫也属人之常情。” 他的温润淡雅让我有一丝错觉,仿佛与我雪中漫步的是我一直心之所念那人,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一抹绝尘隔世的孤寂,一袭遗世淡漠的忧伤被月光晕染,我忍不住问道:“府中多日,为何不见太子妃?” 他悠悠的回道:“太子妃当然是在东宫,这个府邸是本宫未封太子时的住所。” 我忍不住好奇询问:“殿下是怎么得知民女与玄歌之事?” “玄歌身受皇命,离家逃婚乃属抗旨,你以为玄族主有几个胆子敢知情不报。” 我心下一惊,只是不知道此事牵连甚广,比我预料的还要严重。 “那皇上要怎么处置灵烟和玄歌?”我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语气迫切,他站定了脚步,轻轻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同样站定的我。 “现在才知道着急,是不是为时已晚?” 我双膝跪地:“请殿下看在民女救公主一命的份上,帮帮灵烟和玄歌,玄歌本意并非抗旨,只是她年少无知,鲁莽冲动,加之民女不断挑拨,如若要罚,民女甘愿一人领罪。” 南宫彧缓缓走近,将我从雪地里搀起,衣袖飞舞间,沉香迷醉。 “你甘愿领罪伏法想你与玄歌情义匪浅,你仗义之举虽是可敬却不可荐。放心好了,想我泱泱寒晏还怕制约不了多事之秋的楚夏?我已力荐父皇谎称玄歌突发重疾,一病不起,并将祁太傅之女许配给楚夏的二皇子元厉为正妃。” 我有些欣喜,他话锋忽转:“别高兴的太早,玄云里因教女不善,被关押天牢,而你与玄歌已被灵烟正式除名,终身不得重返连天山。” 我无措的思潮翻涌,手脚因痛心变得冰冷,我终是害了我的恩人,悔不当初又如何,一切仅凭我微薄之力如何挽救,纵使粉身碎骨也难辞其咎。 感觉全身的力气被抽走,徒然的蹲下身子,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想逃。 “好了,本宫会想办法帮你的。” 我不曾起身却抬眸望向他,眼里有点点泪意:“萍水相逢,殿下为何要帮我?” “为了救命之恩……” 他俯下身,离我半尺不到,展颜一笑,星月无辉。 复又站直身子,面含笑意:“别说那些让人生厌的感激之词,若想报答先替本宫处理下伤口吧。” 他的寝殿暖意融融,暗香浮沉,他命人熄了蜡烛,摆上夜明珠,和衣倒在床榻上。 第六十章 乱葬三遇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替他将伤口清洗,包扎,全程他都闭着眼,左手放置额头,挡住夜明珠刺眼的光亮,似乎疲倦的已然入睡。 他慵懒磁性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包扎的手法有些似曾相识。” 停顿了一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瞄了他一下,便又继续:“想必殿下累了,出现了幻觉,民女从未替人包扎过伤口,又何来似曾相识。” 我不愿提起听语谷那段往事,也非有意防备,只是怕结疤的伤口又一次崩裂。 “听说你的名字是玄璃所赠,玄族主竟默许你学医,将一个下人许配给他唯一的儿子,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我彻底停住手上的动作,没想到他对我的事知晓的如此详细,更加不确定他到底是何用意。 觉察出我的停顿,他挪开手,微眯着眼睛:“不必紧张,本宫只是好奇,你先下去吧,玄歌的下落本宫会派人打听,待公主痊愈,便放你出府。” 我俯身告退,将夜明珠重新放进匣子,又燃了新蜡,剪短烛芯,罩上纱罩,房间立时一片昏暗,催人欲睡。 接下来数日都未曾见过南宫彧,听内侍说皇上染病,太子留在宫中侍疾,承安公主自那日与太子口角后,倒是开始吃药进食,除了精神不大好外,其余的已经逐渐康复,我也做好辞行的准备。 正月初九“天公生”,白日里下了一阵轻雪,临近午时淅淅沥沥开始下起雨来,呆在府里郁闷心烦,便随几个出门采买的婢女顺道去感元寺进香安太岁。 感元寺人头涌动,挥袖成云,带着节日特有的喜庆,喧杂声,梵音唱经此起彼伏,上香毕,我便撑着伞在院中的老槐树下等候,看着他们嬉笑玩闹感觉好像回到了听语谷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些被寒冬圈在闺阁数月的小姐婢女们,有的已经迫不及待的换上了轻薄亮丽的衣衫,争奇斗艳,满院芳菲,誓不辜负难得一次的盛装出游。 老槐树依旧是枯枝败叶,我抬头望了一眼,用不上俩月,也该是抽枝发芽了,不知不觉中又迎来新的一季。 由远及近走来两个普通打扮的衙役,行色有些匆忙,只听其中一人说道:“真是服了你了,每每存在义庄的尸首被送去乱葬岗,你老兄都要来此上柱香。” “你还别不信邪,咱们干这行的,天天都和那些客死异乡,无人认领的尸体打交道,难免冲撞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还得保重这副身子骨。” 他们的话题引起我的兴趣,不自觉的跟在他们身后细听,前面进香的人太多,便随着他们在槛外等候reads();。 “唉,今天送走那位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看上去不像是小家小户的闺女,尸体都放了大半月,就是无人来认领。” “谁说不是呢,才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又这么俊俏,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于非命了,如今还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处。” 两人不无感慨,我心内咯噔一下。 “咱们也没什么能为她做的,这是她身上唯一的遗物,一会求大师给她超度超度,希望她能早日投胎,来生长命百岁,也算是咱俩功德一件。” 当我一眼瞥见其中一个衙役手心里的银铃,顿如五雷轰顶,眼前一片眩晕,劈头盖脸的抢了过来,那两人吓了一大跳:“哎呀我的妈呀,想吓死人啊?真是白天别说鬼,死人的东西你也抢,也不怕遭报应。” 言未入耳,我只定定的看着手里的银铃,犹豫着翻看它的周身,外壁处一个小小的瑕疵凹陷让我如坠深渊,痛不能持。 我还记得这个银玲是玄歌央了玄璃好久才为她打造的,当天就被小五不经意的碰出一个小坑,气的玄歌两天没和他说话,她喜欢把它带在身上,每当银铃发出悦耳的声响,她都会随着响声轻笑。 义庄?乱葬岗?玄歌?我最终还是把你弄丢了吗?不会的,这绝不可能是真的…… 我丢了伞,眼里的泪水一拨拨被雨水冲散,我紧握手中的银铃狂奔出去,顾不得后面的衙役骂我疯子,顾不得刚出门槛便瞧见此景的婢女们的呼喊。 我从午后跑到天黑,从绵绵细雨跑到大雨倾盆,可这段路太远太长,我从无数的跌倒中爬起继续狂奔。 玄歌,你等等我,我要你给我一个交待,说好的不离不弃呢?说好的快意江湖呢?你就这么丢下我一个人,你就这么轻易的食了言……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乱葬岗!还真是气魄啊!方圆几里都望不到头,有的已经下了葬堆起一个个矮矮的坟头,有的还来不及处理,就这样横七竖八的叠起层层的尸骨,浓烈的腥臭任瓢泼的大雨都无法冲刷干净,地上的雨水变得暗红,我站在尸骨上茫然嘶喊,惊起成群的夜枭回应。 用我的双手一层层不断的拨开尸骨,染了变色的脏血,沾了腐烂的肉屑,唯独不见玄歌,雨下的没完没了,天色越来越暗,空中回荡着鸟兽刺耳的嘶鸣,我连半点恐惧都没有,就这样机械不停的翻寻着那些令人作呕的尸体。 在我越来越颓唐的时候,忽然间眼前一亮,我半伸直了腰,半眯着眼睛看向亮处。 哦!又是那个人,还是一身黑色的锦袍狐裘,坐在马上,独自撑着伞,像降临地狱的神祗看着我上演狼狈的独角戏。 一队侍从举着火把站在离我数尺开外,他目不转睛的注视我,眼里的愤怒让我疑惑,他在生气吗?和谁?总该不会是我脚下这些没了生命的残尸腐肉吧?我懒得理会继续低头翻寻,火把的亮光倒是带给我不小的便利。 “把她给我带下来!”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愕然的看着下马走近我的侍从,他们一把拽住我便往下拉,我从未有过的狂怒,抵死挣扎。 “放开我!” 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蛮力,竟让我挣脱他们的挟制。 “主子?” 侍从们被我的举动惊在原地无计可施,茫然的望向那人等待指示,只见他怒翻下马大步朝我走来,一手握紧我单薄的手臂,二话不说的拉起便走。 第六十一章 温热掌心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手脚并用撕打他全身,他都不为所动,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恶,总是可恶的出现,总是可恶的插手我的闲事。 我拼尽全力照他拉我的手上就是一口,一丝甜腥串进我的喉咙,似乎想把所有的悲愤都发泄在这一口上,他终于停止了动作转身看我,看似有些吃惊,在他迟疑的片刻我转身就跑。 只感觉奔跑的身体再次被强制的用力拉回,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我的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换成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没等反应过来,我已经卧在他的肩头,就这样扛着我走向一辆马车。 几乎是把我摔在地上的,又从侍从手里接过一堆衣物,重重的扔在我怀里。 “上车换衣服。” 他的表情毋庸置疑,我觉得有些可笑,心力交瘁强撑着站起来:“你能不能不要管我,我欠你的只是一条命而已,你要是喜欢,现在便拿去。” 我一字一句对他说,真的没有力气再去和他争执纠缠,我只想尽快找到玄歌,即便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不想也不能任她暴死荒野。 不知道我的冷漠和决绝刺痛了他哪根神经,不确定的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猩红的锐利,随即我听见一声嘶吼:“都转过身去。” 只感觉掌风袭来,带起我长发翻飞,我缓缓闭上眼睛,也好!就这样死了也好,不用每天带着一颗悲痛破碎的心苟延残喘,黄泉路上也好让玄歌有个伴。 预知的一掌并没落在我的身上,断木的劈裂,马儿的哀鸣却轰天惊响,我遂睁了眼睛向身后看去,马车已变成零落碎片,马也倒在血泊当中不停的抽搐身体。 闻够了刺鼻的血腥,像点燃我怒火的稻草,我迅速转回头怒目相视,他依旧面不改色,慢慢靠近我一步,微微低下身子,双手卡在腰上,字字清晰缓慢的对我说道:“我不介意亲手为你换上,还是你不介意下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不是畜生,而是他们其中一个。” 他连头都没回,只是伸出手指,指向身后那些侍从,我清楚的看见侍从们突然僵直的身体,我像斗败的公鸡,放下全身戒备,我放弃了,我认输了,他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他一定会这么做。 我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无奈的用手势示意他转身,他对我暗暗一笑,站直身体转身。 即便在这样的腥风血雨下,我居然感觉他的笑还是如此的撩人心魄,从中衣长裙到披风无一遗漏,除了披肩是银黑色,中衣和长裙皆是纯白色,我想他的眼里,天地间大概也只有这两种颜色了,更不知道他是如何会备下这些衣物reads();。 没有挂衣的木架,随手将所有的衣物抛在背对着我的他头上,我看见他挺直了身板,却没有任何动作和言语,报复的快感略微让我有些宽慰,待一件件换好,我将换下来的衣服抱在怀中。 他转过身来,抽走我怀里的衣服随手一抛,满意的冲我笑笑,一个侍从为我们撑起伞,另一个跑过来跪地禀报:“回主子,已将送尸人带来,正带着人翻查。” “有消息再来回。” “是。” 我从侧面看他,露出疑惑的神情:“你是特意来找我的?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这里?” 他慢慢的侧过头,似笑非笑:“不然你以为我是来找某一个亡灵共话夜雨的?” 我有些茫然无措:“为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不过是你的恩人,不记得我说过,我喜欢你欠我的。” 他拉长声音回我,我不解的注视他,只听他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柔:“只有你欠我的,我才有机会向你讨回……” 我震惊的神情大概让他觉得有趣,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笑意回望我,我们就这样互视着,这种互视并不陌生,一如在他府里那次,只是现在相较之前更让人困惑。 他直接把身子转过来,双手卡在腰上,微微眯了眼睛:“不过,为什么每次见到你,你都是这副狼狈不堪的肮脏样子?” “大概是你的运气不好吧。”我轻笑回他,他大笑出声。 “主子,尸首已经寻获。” 我顿时笑意全无,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这么寒冷的雨夜,我居然感到一丝汗意。 紧握双拳貌似能驱散自己的狼狈脆弱,我的手忽然滑进一个温热的大掌里面,那里传来的温度让人贪恋,我没去挣脱,他再次温柔握紧,我呆呆的侧眼看他,他却始终注视前方,随着他的脚步坚定前行,我竟少了些许恐惧。 我紧紧盯着越来越近,被白布遮盖住全身的那小堆微微隆起的地面,从来没有哪刻我是这么的想逃离,不知道白布蒙盖下,那个已经没了体温没了热血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更不确定掀起的那瞬间,我要怎么面对曾经会对我微笑,生气,心疼,一张张过往鲜活的脸孔。 算了,不要看了,这样仍可以抱着一线希望,我转身便走,后面传来他的声音:“你如果想这辈子都被心魔蛊惑,你现在便走,我绝不拦你。” 我站定,仍未回头,他踱近我眼前:“有些事情,有些人注定在你生命中只做短暂的停留,如果停留的回忆是美好的,那就流传一世吧,可是逃避只会让你囚心成锁,困顿终了,何不尝试面对,或许会痛不欲生,可终将有放下的一天,不再自责,不再抱怨,生者释然,逝者安息。” 他说的我何尝不懂,毕竟说和做终究是两码事,脸上点点滴滴的雨水冰凉彻骨,他再次牵我的手,异常温柔,我如同被他下咒的木偶亦步亦趋。 “掀开。” 就两个字,我怯懦的轻颤,手在他掌中成拳,当白布像云朵被扯开,一张年轻娇嫩的脸浮现眼前,虽然尸体已经开始腐化,还清晰可辨那是个正值花季的少女,本该拥有最让人艳羡的人生,如今却要葬在没有棺柩冰冷的土壤里。 身体里的力量瞬息间被全部抽干,身旁的人轻轻将重心失衡的我拉入怀内,而我连一丝挣扎抗拒的力气都没有。 第六十二章 忻南王爷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不是?” 看着那具陌生的尸体,我只是轻微点下头,放松紧绷的神经,只觉乏累,想要昏昏睡去。 “回府。” 他一声令下,我又一次坐上他的马,他执起缰绳轻轻将我圈在臂弯当中。 马行的缓慢,雨停了,风却更加寒凉,不住发抖的身体仅靠他传来的一点温度取暖,他了然的打开狐裘,将我瘦弱的身体裹紧其中,此时我却不想再去挣脱,迫切的需要他的温度。 行了一段路,他的声音又轻飘飘的响在耳边:“累了就闭会眼睛,还有一段路才能到。” 我没回应,他继续自言自语:“本来可以舒舒服服坐在马车里的,但是马车都被你毁了,只能将就将就。” 我在心里笑了一下,有气无力的回他:“明明是你毁的,别赖在我头上。” “反正你欠我那么多,也不在乎多添一样。” 他的语气也带着笑意,龙涎香的气味凌冽好闻。 “欠你的是命,我可没有银子,上次你说,下次再见我时便向我讨回,你想到要我还什么了吗?” 后脑时不时的碰触到他的下额,我尴尬的略微直了下腰,他一手又把我拉回去。 “还没,易千绝,我的名字,你可要记清楚了,我是你的债主,玄非鱼。” 他魅惑低沉的嗓音响起,没料到他还会记得我的名字,在一个残冬的雨夜,一个不是战场却尸横遍野的诡异郊外,我所有的温暖安心来自于这个陌生好看又极度危险的男人。 脑子里与他相识的片段重复回放,雪山之上他的一个“杀”字,陋巷之中他带血的剑尖,府邸之内他披在我身上的衣角,荒野之丘他果断有力的掌心。 不知不觉我竟极其安稳的在这个我还并不熟悉的男人怀中沉睡,忽然感觉马儿停止了步伐,我睡眼朦腥回头看看他,又跟随他的视线瞧向前方。 我以为自己眼花产生了错觉,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的景象丝毫未变,南宫彧端坐马上在我们对面傲然而立,猎猎扬起的衣袂飘飘,无处不彰显着他的俊朗与高贵。 只见他唇畔含笑:“没想到会在此遇见忻南王。” 我震惊的转头,瞪大双眼目不转睛的注视他,易千绝同样含笑瞄了我一眼,我不敢相信我身后的这个男人就是楚夏的忻南王,那个传说中杀伐决断,英明果敢却毅然决然拒受太子之位的神秘王爷。 “想必是我与南宫太子的缘分匪浅。”他话语间带过的清香让我不得不转回头去。 “咱们的缘分可不单单是深夜相遇这么清浅,更巧的是你怀中之人正是本宫府中的医者。” “哦?……” 他拉长了尾音,牵动了下嘴角,俯下身暧昧的在我耳边说了句:“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我在他的马背上如坐针毡,进退维谷,对面太子眼里放射出寒冷的光芒让我不敢直视,悄然躲避,只得低着头听他二人你来我往。 “本宫不知晓忻南王还在雀城,招呼不周还请见谅reads();。” “太子有心,本王一向闲云野鹤,况且这雀城风景秀美引人入胜……,便多耽搁些时日,改日定当诚邀,以贺太子新婚。” 他那句引人入胜说的极具深意不禁让我背部僵直。 “忻南王客套,改日送上拜帖一尽地主之谊。” “玄姑娘既是太子府的人,本王自当完璧奉还。” 易千绝用极其低微的声音对我说了句:“有缘再见。” 我懵然不动,南宫彧对内侍使了个眼色,我便被接下马去,看着一队人马在我眼前扬长而去。 没有过多的盘问和责备,他命人备了热水让我清洗,可眼里始终盛不下疑虑和疏远的冷漠。 第二日天刚刚亮,我便收拾好包裹向他辞行,我俯着身低着头也能感受到他投来的审视目光,我终究连一眼都不曾与他对视,自己都搞不清为何会心虚至此。 良久他淡漠冰冷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强人所难,希望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不管怎样,你始终是连天山走出来的人,不要让本宫后悔为你曾经保守过秘密,也同时希望你为失踪的玄歌和还在天牢的恩人多设想一些吧。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我怀着羞愧的心情点头唯诺,起身告退。 才几日的光景,积了一冬的雪也开始慢慢消融,几只在雨雪的树枝间,来回不知疲倦跳跃的鸟雀,此刻怡然自得。或许,惟有它们深知,无论何种程度的春寒料峭,都阻止不了春天的脚步。 已临近上元佳节,看望了客栈的伙计和住在城郊弄巷的申晓星,我便打算回仙人村住段日子,虽然这雀城留有我的牵绊,虽然也很向往“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的场景,可毕竟十五一过雪娃便会入宫,再相见已不知是何年何月。 回到仙人村是次日傍晚,远远便能看见茅舍上方升起的阵阵炊烟,熟悉的柴火和农家饭香的味道,让人有种久别归故里的欣喜。 对于我的归来所有人都表现出轻松快意,忙前忙后的张罗着晚饭,青山将过年剩下的野味全部拿出来,金伯更是唤了李老药前来助兴,雪凌煮了屠苏酒,一时间酒香满屋。 席间推杯换盏,我们都只字不提玄歌,想必人人心中都是留有遗憾的,酒过三巡,众人微醺,我和雪娃搬了火盆在房门口对饮。 之前的千里冰封已然换了景象,明月当空,晚风清凉,仿佛一下子回到听雨谷,身边偎着知己,头顶悬着明月,不问前路,煮酒共话。 雪娃率先打破宁静:“原以为,我会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等待即将到来的那天,可是日子越近,我竟有些生畏。” “后悔了吗?” 我没看她,和她一样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仰望月空。 “谈不上后不后悔,我清楚自己,即便结局不是我想要的,想做不去做,我才会后悔。” 我含笑侧目望着她:“那就不要纠结,前路如何,我们谁都无法预知,欣然接受最起码会活的自在些,难怪玄歌会和你投缘,你们的想法真的很像,即使最后落得满身伤疤,重新选择,仍然会义无反顾。” 她有些错愕的回望我:“你放下了?” 我轻笑未语,呷了口屠苏,凌冽甘醇,继续看向高处。 第六十三章 雪凌之衷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指向头上那片璀璨却凄寒的星空:“你看,星空多美,嫦娥就是这样奔向了她心之向往的广寒宫,随之要承受的也将是其永无止境的悲戚寂寥,又有谁问过她后不后悔?或许连听她诉说的人都没有,我们人人如是,所有的抉择都有它必须承担的后果,人间的四大困苦,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何为放下?到头来不过是现实逼迫,不得不放手罢了。” 我苦笑一下,竟觉得心比屠苏来的还要酸涩,见我此般,她漾起明媚笑意:“我不识字,没你那些大道理,不过我听爷爷说过一句话,一壶酒喝掉一半,有人认为只剩半壶,有人认为还有半壶,也许这就是悲观与乐观的区别吧,同样的东西,看你会选择快乐和痛苦与否。” 我转而释然,点头表示赞赏:“嗯,说的真好,蜉蝣人生不过朝夕,我们就此约定,你在宫内完成你的愿望,等有朝一日我寻回玄歌,便在宫外等你,到时候我们结庐人家,荆钗绾发,折枝白梅花,看一场雪落下,如何?” 她笑颜盈盈朝我举杯:“好!一言为定。”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谁曾料想,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约定,最后会无疾而终,曾经许下的雪扫眉发,轻放年华,细数山室茶花,共话温酒煮茶,不过终成了我们跌跌撞撞人生里的虚幻泡影。 金伯不舍的远眺,雪娃恋恋的回望,雪凌担忧的泪花,青山却步的驻足,成就了月圆之后的送别。 成长就是在一次次不断的送别当中变得坚强,当心有足够的承受能力而承之,我们就会在成长的路上渐渐的不再惧怕,不再怨叹。 一月过去,春天真正的来临,仿佛一夜间冰雪消融无踪,生命的绿色迫不及待的破土而出,连空气都充盈着泥土的芳香。 人间四月最美的时光,我如春日的青鸟流连于仙人村,不愿归去,每日帮雪凌烧烧饭,拾掇拾掇屋子,有时也会随青山上山打猎,我的存在多少减轻了金伯对雪娃离开的惆怅,除了心底不愿碰触的记挂思念之情,日子还算悠哉reads();。 这日是入春以来最暖和的一天,大大的太阳晃的人头晕,洒下的温暖光芒让人贪恋,我在院子里洗菜煮饭,金伯在屋内喊我,前几日他不慎扭到了脚踝,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已经康复的差不多了。 李老药在知晓我懂医术后便常来坐坐,他说是向我讨教一二,殊不知民间的很多土方法还有他的经验阅历对我而言都是在书上难以学到的。 “非鱼你去后山看看青山好了没有,他在地里忙了一头晌了,吃了午饭下午再忙,这雪凌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一上午没看见人影。” “知道了金伯,洗好这些菜我便去找他们,你是不是饿了,等我们回来就能开饭了。” 我哼着小曲一路愉悦的来到后山,远远看见青山站在地垄间,雪凌也在,起初并没注意到他们的神情,心里还想着正好可以一同回去,正预备叫他们,话哽在喉头便察觉气氛不对。 我放慢脚步缓缓向他们靠近,青山眉头紧锁,怒气外泄,雪凌满脸泪花,二人都很专注,以至皆未发现我的到来。 我杵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青山愤怒的语气是我前所未见的。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你说这些话,如果,你还当雪娃是你的亲人,还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就请你适可而止。” 雪凌逼上前一步,泪水决堤一样奔涌而下:“你知道我是鼓起多大的勇气和你说这些话,我把仅剩的尊严卑贱的踩在脚底下来面对你,面对以后,面对雪娃,我以为你至少可以同情我一些……” 说到这她呜咽难继,稍微停顿片刻:“我明知道结果是这样的,可是我不甘心,你非要这么残忍的对我吗?从小到大,你的眼里只有雪娃,尽管我努力表现的再温婉贤良,你一样的视若无睹,对你来说,我真的就这么不堪吗?” “够了,我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你说下去,你的温婉贤良,你的一切美好,都与我无关,雪娃是你的亲妹妹,她才刚刚离开,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你想过没有,金伯知道后会有多伤心难过?你太自私了!” 青山转过身背对着雪凌,我听懂了,除了震惊就只剩下不可置信,这是什么样的孽缘?将三个至亲的人从此画地为牢。 “我以为雪娃离开了你会幡然醒悟,如果她对你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就不会弃你而去,难道你真要傻傻的等她回来吗?别妄想了,雪娃一直贪恋外面的荣华富贵,她这一走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你根本是在作茧自缚,而我才是一直默默守在你身边的那个人。” 青山慢慢的回转身子,字字清晰的对雪凌说:“别怪我残忍,不管雪娃怎么想,也不管她现在身在何处,我洛青山对天发誓,这辈子,我的心即给了她,在她不要之前,我会好好保管,即便以后不是她,也永远不会是你。” 青山的话震惊了在场的三个人,他的专一执着令我动容,但这番话对雪凌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对于青山的不留余地我是赞成的,我深深的清楚模棱两可,对于一个心存幻想的人来说是多么沉痛的伤害。 雪凌停止哭泣,她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无法相信,微抖的双唇紧紧的抿在一起,苍白的俏脸一片冰霜。 “好,洛青山,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我金雪凌一辈子都不会忘,我会让你后悔的。” 说完抬腿就跑,奔至我身边轻斜我一眼,却没停下脚步,望着她的背影,我无力去阻止,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我应该留住她,劝慰几句,可此时此刻任何的话语都显得苍白。 我和他们同样不知该如何面对,我踱着步靠近青山,他眼睛里的伤痛似曾相识,拒绝本身就是一种伤害,伤害了别人,一样会延己及身。 第六十四章 山中救险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他连语调都是悲怆的:“不是我想狠心对她,不彻底断了她的念头,到头来受伤的还是她自己,今后要怎么面对妹妹,面对亲人。” “情如风雪无常,却是一动即殇,你做的对,但是我们谁也没有资格说雪凌是错的,如果能够控制那就不是真的感情,错就错在原本属于两个人的爱恋是纯洁美好的,只是多了一个人,势必会有人受到伤害,交给时间吧,在我们无力弥补的时候,只能期盼岁月会冲走忧伤,时间能淡忘心痛。” 当我们回去的时候,雪凌已经离开,没有只字片语,我无从想象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逃离的,最为悲惨的要数金伯,两个至亲的人相继离他而去,而他已是苍老到无力阻止。 外伤好治,心病难医,金伯就这么倒下了,看着他似油尽灯枯的残败,我和青山都痛在心里。 我决定去雀城,一是寻找雪凌和玄歌,二是想办法见到雪娃,太子大婚结伴同游好像就在昨天,才短短数日,我们已经满怀沧桑各奔东西。 我住到了申晓星的隔壁,一间狭小发霉的木板屋,他是个活络热情的孩子,太子给他的赏钱都分散给和他一样贫困的邻里街坊,他会主动帮我接些洗洗涮涮的活计,勉强维持日常的开销。 我去过皇城两次,高高的红色城门阻挡了一切,青山来过一次,金伯每况愈下,我用身上仅有的银子帮他抓了俩副药。 为了治疗金伯,我将所有时间都用在做工上,洗洗涮涮,缝缝补补,尽我最大的能力赚取微弱的收入,偶尔也会给弄巷的贫苦百姓诊脉看症,困难点的我分文不取,条件好些的也只能看情形收取几个铜板。 城里的药材贵的惊人,不是我们能负担起的,所以天好的时候,我便会背着药篓上山采药,好在天气转暖,药草也逐渐多了起来。 阴了几日的天,春雨就是舍不得降福大地,憋得人气短烦闷,南坡的草药几日下来被我采摘的所剩无几,今日我转战北坡。 傍晚时分,灰灰的云层越发低近,恐怕大雨将至,我速战速决,下山途中,一声凄厉的惨叫惊得我一身冷汗,我快步跑向叫声处。 一个中年村妇坐在地上,捂着脚踝,痛苦的摩搓。只见她小腿处有些红肿,还明显留着微小的牙印。 “别怕大婶,是赤练蛇,毒性不大,你暂且别动,我去寻些草药。” 她信任的对我点点头,片刻间我便在几尺开外寻到东风草,用力将毒血挤出,直至看见鲜红的血液,又将草药用石头碾碎敷在伤处。 我见她咳声重浊,手足心热,两颊干红,声音嘶哑,便知她肺内热症。 “谢谢姑娘啊reads();!” “大婶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好在蛇的毒性轻,没有性命之忧。”我抬头看看天:“快要下雨了,我先送你回去吧,你家在何处?” 她攀着我的手臂勉强站起来,用手指指前方:“就在不远,劳烦姑娘了。” 我们边走边聊:“年头不好,不是旱就是涝,今年地里的收成怕是又要泡汤了,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迁走了,只剩下我们这几户没有去处的老弱病残。姑娘不是本地人吧?长得这样标准,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 我轻笑:“并不是,现时我也是在城里谋生活的。” 不多时她便带我进了一个狭小杂乱的院落,除了一个低矮残破的鸡栅栏里养着几只瘦不拉几的小鸡,也只有两个年幼的稚子在院中追逐打闹。 突然想起赤儿,只要看见没有挣扎能力的弱小鸡类,它便来了能耐,也庆幸如果玄歌还在,至少还有赤儿在她身边陪伴。 “姑娘屋里坐吧,我当家的行动不方便,不能出来见客。” “大婶客套了。” 我并不想进去,又不好将人扔下就走,屋内更为残破,墙壁已经剥落不堪,房顶甚至能看见落日透进的余光,一股刺鼻的潮湿霉冲袭。 内室仅有一面小炕和一个连颜色都辨不清的柜子,恶臭袭来,我禁不住皱眉,炕上之人向我投来戒备犀利的眼神,即便如此,还是没吓退我对他的观望。 他身上只着一件破烂的中衣,胸膛和两条腿都散落在外,明显的皮肉坚硬,身体虚肿,皮肤溃烂,手足拘挛,我心内大惊,不等我开口询问,他将暴躁机警的眼神投给大婶。 大婶连忙上前解释:“刚从田里回来被蛇咬了,亏了这位姑娘出手相救,还好心送我回来。” 他戒备的眼神才略微放松:“虽是恩人,可咱们家不易招呼客人,你送客吧。” 大婶连忙将我拖到屋外,慌乱致歉:“姑娘别介意,自从他得了怪病,脾气也变得古怪,平时都不让娃们进去,连我也就送饭的时候才能进去。” 我内心一阵痉挛,眉头都舒展不开,她或许以为我有些恼怒,满脸愧疚歉意。 “大叔得病多久了?” “不到半月,他原在城里给人做护院的,半月前被人送回来,家里的积蓄都给他看病抓药了,这病越发严重了,本来就穷,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了,我们连饭都快要吃不上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熬日子。” 看着她微红的眼睛,和院中两个尚且懵然不知的孩童,真希望我的猜测是错误的,我有些激动的扳住她双肩。 “大婶,你听我说,你和孩子搬到西厢房去,尽量不要靠近这个屋子,即使非要靠近,你也需带上面罩,房门和窗子要尽量打开,被子要在太阳下暴晒,千万记得要常洗手,明日我还会过来,给你送些艾草熏院子,也会配些外敷内服的药。” 大婶的眼睛充满恐慌:“他,他得了什么病,是会传染的对不对?” 我打断她:“现在还不能确定,你要相信我,按我说的去做,不要让他与任何人接触,听到没有?”我略显焦急,语气也变得沉重。 “好,好,好,我相信你,一切照你吩咐的做,求姑娘救救我们,孩子还那么小,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对娃也活不成了。” 她的悲泣声更是加重了我的忧虑。 第六十五章 四遇失吻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雨还不曾落下,低低的云层将天地紧紧裹入期间,不留一丝缝隙,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我茫然的往回走着,不知不觉已临近湘南河。 华灯初上,斑斓的灯火摇曳湖上,湖水荡着细小的波纹,突然,前方的身影让我驻足,易千绝似笑非笑用专注的眼神望着我,眼睛如星火般璀璨,我在他前方伫立,心内愁思困扰不胜烦躁。 “好久不见!” 他轻吐重逢,褪去了厚重的皮裘,只着黑色白花儒衫,修长的身姿,俊美的不可方物。 我疏离的一拜:“参见忻南王。” 他久久不叫我起身,我不想看见他的神情,一直保持俯视地面的姿势不动,南宫彧的话语突然回响耳际,我时刻不能忘记,我是连天山之人,即便,我已被驱逐,即便,我再也没有资格做一个真正的连天山人。 感觉到投在地上他缓步走向我的身影,微风漾起龙涎香飘散鼻侧,我仍固执的不去抬头。 “在你眼中,我只是忻南王?” 话音响在头顶上方,有微微的沙哑沉重,我直立了身子,目光无所避忌:“是,易千绝也好,忻南王也好,对民女来说都是同一个人。” “过去的都不重要?” 他的话不由让人心生震惊:“民女听不懂王爷的话,过去这段日子对民女来说是一生都无法忘怀的,王爷的不杀,救命之恩同样难忘,如果这辈子偿还不了,民女祈求来生,结草衔环以报情恩。” “玄非鱼,本王真是看低你了,你真的以为一次次出手相助,只是本王一时兴之所至?见了鬼了,本王会为了你迟迟不愿离去,时时担忧你的安危,处处打听你的近况,最终换来你一句结草衔环报情恩?” 我慌乱的对上他的眼,试图找出他只是不羁的逗弄,可是他的眼睛前所未有的真诚,我无法理解这样使人难堪的话语,他怎么能说得如此轻易。 我又是一拜:“王爷抬爱,民女受宠若惊,不过,民女自知身份卑贱,承受不起王爷的青睐。” 他终于露出不羁的痞意,一声冷笑却流露苍凉无限:“怎么?意外?吃惊?一介贱民能得到本王的青眼有加,无法不让本王怀疑你是欲擒故纵,欲拒还迎……” 与他的每次面对都让我觉得空前的疲惫,我不在乎他对我的羞辱鄙夷,我内心的烦扰已经容不下他的捉弄纠缠或是一往情深reads();。 “王爷即是这么觉得,那就容民女这一介贱民告退,再见也只当陌路。” 他终是被激怒了,双眼射出的寒光一如那日仙人山上说出一个‘杀’字般冰冷,可我没有理由惧怕,我仅仅惧怕的是他不经意出现的纠缠,和我无法承受的错爱。 他就那样定定的看着我,没有预警,没有防备,他扬手一扯,我便被他拥入怀中,当唇齿生生地疼痛,当他身上的龙涎香变得更为清冽,我才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 他的吻霸道而激情,他的唇火热而炽烈,我就这样毫无反抗能力的任他肆意在我口中掠夺。 我震惊的瞪着双眼,祈盼他能停止一切动作,他的侍卫执剑围站在周围,连一个百姓都不敢从此经过,他无视我的羞愧愤怒,贪婪的吮吸我芳香柔软的粉红,圈着我的手臂越拥越紧,连呼吸都显得费力。 没有泪水流出,却早已湿了心房,我徒劳想反抗的双手被他紧紧的反扣背后,生生的疼痛,他的眼神瞬息万变,最后是令我疑惑不解的哀伤。 他的唇贪恋的缓缓离开,脸却靠近我耳际:“我并不想这么对你,明日我便回楚夏了,再见不知是何时何地,我在雀城找了你一月,只想问一句,可不可以同我一起走,满心欢喜换来你的冷眼相对……” 他片刻的停顿,耳际的摩挲酥痒难耐,他的手抚上我苍白的脸颊,指尖的冰凉带起痉挛一阵,他的头紧紧靠着我的,温柔低沉的继续说到:“我不指望你感激我的用心,最起码可不可以不要践踏,也不要指望我会和你说抱歉,这是第二次见你后我就一直想做的,你是不是应该对我的克制说声谢谢……” 真是让人无语,他居然可以无赖到这种地步,只因为我的身份低下,或是微不足道,他才可以这样肆意妄为的践踏?我的眼里禁不住有晶莹闪动。 他轻轻抬起我的下颚,火热温柔的唇覆上我的双眸,滑向我的唇畔,我完全处于懵然的状态,尽管他细致温柔,尽管那温柔让我一时迷乱,可理智和屈辱始终占了上方。 我紧闭的牙齿对他宣泄我的愤怒,他媚眼含笑,手指按在我腰间穴位,在我没了防备,他的舌头如轻盈灵动的小蛇钻进我的口中,带进凌冽湿润的芳香,他贪婪的掠夺,不留余地抹杀了原本最美好的幻想和期待。 我失去理智一般,重重的咬向他肆意在我口中滑动的唇舌,一滴鲜艳的红色滋养了我的唇角。 他终于放开我,我像一个空洞的木头人垂立在他面前,没有力气愤怒,没有心思畅想。 “和我走吧,这辈子我从来没强迫过任何事,更不愿意强迫你,将你所有的疑虑烦恼都抛给我,至少我不会再让你漂泊无依,今生护你周全,可好?” 抛开世俗,抛开身份,我承认有那么一刻他确实让我迷茫,并不是我的第一次亲吻就这样被他掠夺,而是我内心的烦扰远比他来的重要,并且,即使我再不想承认,那个事实始终存在我心内最柔软的一角,我放不下那个如青莲一般的男子,那个占据我所有年少记忆的男子。 所以我不打算去怨恨他,因为,就在此时此刻,我不能否认他的真心,不能否认自己的一悸心动。 “王爷想听谢谢,抱歉,民女能对王爷说的也只有抱歉,王爷的厚爱民女无法同等回报,我们之间隔着的鸿沟更是民女无法逾越也不敢逾越的,如果等到相恨相厌,民女宁愿就在此时,我们就从未开始过……” 我异常轻柔的说出这番话,他眼中的炙热瞬间熄灭,清冷的目光掩饰不了他的悲伤,如果这一吻能还清我对他的清欠,我是否不再负疚?他又是否能够放手上路? 第六十六章 山村救疫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尽可能无视他眼中的失望落寞,终于听到他缓缓启口:“我不强迫,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明日午时,我将离开雀城,也是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只一事,纵然相思入骨,万劫不复,我也愿你眉眼如初,风华如故,这便是我讨要的,如果你做不到,即便天涯海角,今生下世,你休想再摆脱我……” 他说要我偿还的便是此般,我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而我更清楚的知道,我永远给不了他想要的,只有呆怔原地静静听他把话说完。 “不要以为我说的是玩笑话,你还不了解我……是啊,你又何曾给过我们,彼此了解的机会……” 说完,他自嘲的冷笑一声,转身带着随从离去,那孤高的身影有些落寞,而我沉重的步伐无法向前阻止,也许是错过,也许会遗憾,而我再也不想自不量力,仰人鼻息。 刚过湘南河,晓星便寻来:“小鱼姐!” 他在不远处向我招手,那身旧衣让我回归现实,刚刚看不见自己的装扮,一个权倾天下的王爷,不过是遇见了令他好奇的猎物才有心染指,别人看不清,我自己怎能看不清? “你可回来了,这么晚了,我以为你在山中出事了。” “却是遇到一点麻烦,回家再说吧。” 回到弄巷,我已无心晚饭,又不忍辜负晓星的良苦用心,随便吃了一口,便将随身携带的黄帝内经拿出来翻看,虽不能笃定,但十之七八的推断让我陷入深深的恐惧中。 “小鱼姐,你真的肯定那人是得了麻风吗?” 晓星又拿来几只残烛坐在我对面。 “虽是不能肯定,但是不得不防,如果真如我预料,整个雀城的百姓都将陷入危难。” “有那么严重?” “麻风传染的程度你无法想象,也不是谁能控制的,如果蔓延,首先是那个村子,雀城离得这么近,来往的人流又这么大,到时候再想控制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我略显烦躁的靠向椅背,毫无头绪让我困苦不堪,以我一人的力量怎么阻止这场即将到来的灾劫reads();。 “那我们走吧,现在就走,到哪里都能讨口饭吃。” “一走了之?如果蔓延,这天下就没有安全之地,宫中的雪娃,不知何地的玄歌雪凌,仙人村的金伯青山,弃他们于不顾,就算躲过了灾劫,又能躲的过良心的谴责吗?” 我安慰的拍拍他的手:“你暂且不用担心,那个大叔发病的时间尚短,幸好,村子的人也所剩无几,而且都不曾接触,我再想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控制的办法,祈求上天怜悯天下苍生,降福无辜百姓。” “你是准备还要去那个村子?绝对不行,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我用冷静淡然的微笑嘱咐他:“放心,姐姐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如果医者忌病,我会看不起自己的……这里有些银两,我写个药方,你去抓几副药,等你青山大哥来了交给他带回去给金伯,这些日子我就不回来了,我会时刻留意,如果事有突变,我会上报官府,也会想办法通知你们离开雀城,如果能控制疫情,也算功德一件,我不会让自己涉险的,我还等着让你见见玄歌和我那宝贝小狐狸呢。” 当晚一夜没睡,一直忙乎至天亮,打包了几件衣物,将所有采来的草药放满药筐。 天际破晓,再过几个时辰,易千绝便会走出城门,我们终将背道而驰,或许他会驻足瞭望,或许期盼落空便能轻松上路。不管如何,太多的困扰促使我不能站在他身旁,只愿不复再见,各自相忘。 大婶大概是早早就守在门口,我见她不时的踮起脚眺望,看见我时明显松了一口气,她眼睛红肿想必也是一夜未眠,没有过多的客套话,我们便开始忙碌起来。 支起火堆将艾草焚烧,浓烈的烟雾蔓延,炙热的草药气顿时四处飘散,我又将柳枝、桃枝、桑枝、苦参、防风熬成浓汤倒入大缸中,转身对大婶说:“去把大叔扶出来让他浸浴。” 大婶点头应到,我便在大门处支起药炉,两个稚子乖觉懂事的不去吵闹,静静的守在我身旁看我忙碌,这时屋内响起盆碗的摔打声和暴怒的嘶吼。 我只得停了手中的忙碌,慢慢朝屋子走去,传来的怒骂让人感到无奈:“我没病,不用你们假好心,都给我滚!害怕就永远别回来……” 听到大婶嘤嘤的饮泣,我不再犹豫戴上面罩,刚至房门口,一个水碗正巧砸过来,幸好我躲避及时。 “不是我想多管闲事,大叔想必也清楚自己有可能患上了麻风,若不治疗,用不了多久就会全身溃烂而死,即使你死意已决,别忘了大婶还有两个孩子,你死了不打紧,如若传染给他们,乃至全村人,最后甚至全城百姓都要陪你无端枉死,试问妻儿何辜?百姓何辜?我虽无必胜的把握,至少你要给我尝试的机会,官府一旦得知,整个村子都会被圈禁,更坏的后果你不会想不到吧。” 我的话虽说狠戾,却是肺腑之言,看着他渐渐放下防备,我便接着说道:“人说蝼蚁尚且偷生,你可以无视大婶的不离不弃,我的冒险相助,如果你真的厌世,就早应自裁弃生,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是这样拉着你的亲人坐以待毙,还是求一线生存。” 不再看他,转身出门,继续熬煮内服的汤药,不久便见他扶着大婶慢慢踱出门口,我掩饰了欣慰对两个孩子低语:“小松乖,带妹妹去西屋玩,你爹病了,姐姐给他治病,不要吵爹爹好不好?” 小松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拉起小花回到西屋,窗棂的缝隙只露出两双清澈的眼睛看着院中忙碌的大人们。 几日下来大叔的病情虽未见好转,却也不见恶化,我坚持让他每天浸药浴,得空便上山采些草药,每日都忙碌到深夜,累了困了就在门外的草垛上打个盹,虽然辛苦,却终是看见一丝曙光。 第六十七章 事败东宫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一场暴雨过后,天气变得透彻晴朗,柔风吹开了花蕾,转眼春天渐行渐远,又过了十几日,大叔的病情开始缓慢的好转,这让我们欣喜若狂,笑容逐渐回到每个人的脸上。 一个晴朗的午后,大婶带两个孩子去田里割菜,大叔拄着拐杖走出来晒太阳,他慢慢移至东窗下的长椅上坐下招呼我:“玄姑娘……” 我戴上面罩含笑走过去,他示意我坐在不远处的脚凳上,黝黑的脸上浑浊的目光有些闪烁,我耐着性子倾听,他有些结巴,最终还是缓缓开口:“玄姑娘是不是还有一个姊妹……你们曾经住在仙人村……” 他这一问让我震惊不已,攥了两手冷汗,措手不及的疑问让我浑身惊惧战栗,他像是得到了肯定,将头深深垂下,一脸的愧疚难言。 “第一次见面,我就认出你了,这些年为了生计我在雀城做过不少泯灭良知的勾当,太子大婚前几日,一个女子托人找到我们老大,交给我们两幅画像和一些银子,其中一幅正是玄姑娘的,那时候我身子还算硬朗,恰巧也跟在老大身边,她只说要将你们姐妹二人送走,不可伤了性命,太子大婚当日,我们便计划掳劫,由于我突发高热,这次任务没能参加……” 我猛地站起身子,声嘶力竭的向他喊道:“那玄歌如今身在何处?” 我的愤怒震惊使得他一颤,怯懦的偷瞄我一眼:“事后,听弟兄们说,他们成功的掳走你姐姐,见她模样标志便打算卖到外县的青楼,和她一起被掳的还有几个姑娘,结果还没行至外县就被一队人马救走,慌乱之中还措手杀死一个叫林依的女子,两个兄弟也死在那些人手里,至于掳劫你的四人皆都命丧黄泉……” 所有细节分毫不差,我无力的闭上双眼,跌坐在脚蹬上,浑身瘫软无力,口中喃喃自语:“还好,还好,她还活着。” “至那日起,我便开始高热不断,一月前开始出现病症,他们便把我遣回乡来……想必这些年我做的坏事终于让老天发现,报应不爽,可是我的妻儿是无辜的,他们不该同我一道承担,我不敢奢望你能原谅我,我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向你坦白,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当我为妻儿积些阴德吧。” 的确是报应不爽,我现在的愤怒足以烧掉所有理智,我真想亲手了结他罪恶的生命,可是想起大婶和两个无辜的孩子,我始终做不到草菅人命。 我用冰冷的语气询问:“给钱的女子长什么模样?” 他的描述再次让我战栗,丑恶的人性毫无顾忌的摊在面前,让人不敢相信,内心像是被刀子硬生生的划出口子,鲜血直流。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样纯洁静美的小山村会滋生出这样令人不堪面对的肮脏。 原谅他的话我说不出口,我不是圣人,在得知一切真相还能做到无怨无恨,命运的安排有时候真是可笑,可笑的让我亲手救了害我和玄歌饱尝分离之苦的元凶,而我无法放弃对他的救赎显得更为可悲reads();。 我需要冷静,我需要认真想清楚接下来到底还能做些什么,我拖着麻木的身体向远山走去,树叶沙沙作响,衣角猎猎飘扬,当信任惨遭践踏,该如何面对以后的人生。 现实的悲凉不禁让我在暖意融融的暮春打起寒颤,太阳快要落山,夕阳虽美,却近黄昏。 当我拖着空虚的躯壳,返回村子预备重新面对,我并不想面对的一切,远远就看见大队人马手持火把将整个村子团团围住。 我大惊失色,凭空出现这么多官兵,难道官府已经知晓?该来的始终还是躲不过,我快步向前,被两个官兵迎面擒住,押至一个马上人面前,我抬头一看,对上一双震惊而熟悉的幽瞳。 “是你?!” 他的惊讶不亚于我,我慌忙附身:“参见太子。” 他在马背上俯视我:“你为何在此?!莫非……治疗病患的医者是你?” 我不敢直视,更无从措词,心中的恐慌早已将我的思绪打乱。 “本宫在问你!”南宫彧的声音带着愤怒的斥责变得响亮。 “回太子,确是民女,民女与这家人是偶遇相识,恰逢大叔患病,民女近日都在为他治病。” 南宫彧跳下马,用马鞭敲打着掌心,一步步靠近已簌簌发抖的我:“他所患何病?” “只是,像是,普通的伤寒……民女医术尚浅,还未能确诊。” “你还敢说谎?” 他声色俱厉,吓得我跪在地上。 “村民将患病之人的症状,还有你们日常倒掉的药渣呈给官府,官府也已上报朝廷,宫中的御医已经查验过,你所有用药都是针对麻风的治疗,你还有何话好说?” 我猛然抬头,对上一张怒极呲目的俊脸:“太子明鉴,民女确曾怀疑他所患之症便是麻风,可民女从未见过麻风病症,只循医书所云针对用药。” “本宫早知道你胆识过人,不曾想竟会胆大至此,你可知道让人闻风丧胆的麻风足可毁掉一城一池,甚至有可能殃及整个寒晏,你又可知道,知情不报,擅作主张,诛你整个灵烟都不为过,朝野动荡,皇上震怒,玄非鱼,这次任谁都保不住你,保不住灵烟。” 我大惊骇然,从未料到事态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真的要牵连到灵烟,我便万死难辞其咎,正想开口求情,门内传来稚嫩的呼唤:“小鱼姐姐。” 那声稚嫩颤抖的呼喊唤回我的游离,也撕扯了我的心房,被紧锁里面的小松小花双手把着门柱,睁大无辜的双眼向我求助,我激动的站起身子:“殿下预备如何处置他们?” 他狠狠的嘲笑我,笑我的不自量力,笑我的自身难保。 “如何处置?你心里应该有数,事到如今,只能焚毁整个村子。” 我不可置信的张大嘴巴,仿佛他正要结束的不是生命,惨烈的画面让我心悸愤怒:“他们是人,是你们寒晏的子民,而殿下是预备亲手杀死自己的子民吗?” “本宫这么做正是为了我的子民。” 他丝毫不退让,怒火将我们的理智烧成灰烬。 第六十八章 重楼夜话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忘记尊卑,忘记身份,我掌控不了心底渐升的寒凉,冷冷的耻笑:“别说的冠冕堂皇,殿下口口声声为了子民,一旦他们稍有危及便会弃之不顾……” 用手指向门内的一家老少,不给他半点插嘴的余地:“那里都是无辜的百姓,是手无寸铁的良民,还有没来得及领略世间美好的稚子孩童。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任你鱼肉,任你这个他们信仰服从的天,摧毁他们的生命,你就是个刽子手,满手杀戮,枉为人君。” “说得真是好听,你是圣洁的白莲花,本宫即为那血腥杀戮的刽子手,只可惜,决定命运的生杀大权在本宫的手里,而你能阻止的了什么?本宫容忍你是因为灵烟对我的恩情,我一而再的退让不代表你可以任意妄为。” 他始终注视着我,眼中的不屑,唇角的冷漠,无情干脆的一声令下:“来人,放火!” 门里惨叫哀鸣的一家血亲,门外点燃火种的刽子手。 我绝望到奔溃,泪如泉涌,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模糊的视线看不清他的脸孔:“为什么不再等等,求求你再等等好吗?你没看到他已经有起色了吗?再给我点时间,给他们一次机会,妇人何辜?稚子何辜?即便你高高在上,手握生死,也没有权利剥夺他们的性命啊。” 他反手抓住我的双肩,语气已没有了剑拔弩张:“我不能赌,也不敢赌,本宫不能因为自己的妇人之仁置整个雀城于水火浩劫当中,更不允许整个寒晏终日人心惶惶,动荡不安,给外敌可乘之机,这个道理你应该懂的。” 看着燃起的火光,内心的焦急灼热令我惊惧不堪:“我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生命就一次,他们努力的求生存,你告诉我,我如何能做到眼睁睁看着他们活活被烧死而无动于衷?……那也烧死我吧,我也接触过他们……” 我终于失去理智,挣开他的手,向柴门奔去,只觉掌心滚烫,背后重重一击,便失去了知觉。 如果不再苏醒,也就不用面对人性的丑恶自私,可惜老天没有听见我的请求。 醒来后我一直蜷缩坐在黑暗的角落里,那惨绝人寰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惨叫哀求还言犹在耳,最柔软的心房被一次次无情的撕裂,鲜血直流,远比手上的烫伤更叫人痛彻心扉。 寒症总是来得让人措手不及,紧紧抱住颤抖冰冷的身体,倔强的不去服药,此时身体的疼痛或许能缓解内心的苦楚,我静默的坐到天亮,婢女做了防范送来早饭和清洗物品,中途有御医过来给我诊脉。 我仍像石像一般静止,懒得去挣扎离开,一次次徒劳的反抗,都会被我微不足道的能力摧毁。直到屋子再次变得漆黑,不眠不休,不言不食。 房门被打开,迦南香的气息随之而来,我仍一动未动。 “你的抗议可以到此为止了。” 婢女点了蜡烛,合门而退,我略微不适应的眯了眯眼,他站在床边,昏暗的烛光将他的身影覆盖我的身上reads();。 “进了太子府的女人怎么都喜欢用绝食来抗议本宫。” “殿下抬爱了,民女不是这太子府的人。”语气的冰冷连我自己都感觉到陌生。 “很好,还知道斗嘴,表示你并无大碍。” “还请殿下离开,民女是被隔禁之人,殿下如若因此感染重疾,民女便是这天下的罪人,万死难辞其咎。” 他没回我,快速的将我打横抱起,我本能的僵直身体,却没反抗,他满意的笑笑,屋外清凉如水,而我刚刚经历寒症,还是忍不住轻颤。 “身子怎么这么冰?” 屋顶之高让我轻微的眩晕,楼阙下万点璀璨灯火美绝人寰。 “不用怕,即便你掉下去,本宫也能接的住。” 我面无表情任他将我放在碧瓦之上,他紧挨着我坐下,迦南香的味道和他暖暖的体温使我感到舒适。 “这次怎么不反抗了?” “啼笑俱不敢,方验做人难。” “何必说的那么委屈,本宫从来没有看轻过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而我依旧无动于衷。 “今日并非十五,月亮却难得圆亮。” 我无心月色,他似在喃喃自语:“月色绝美,江山之秀丽,而想俯瞰天下就得承受这高处不胜寒。” “君子以为上,君子有谋而无义无乱,小人有勇而无义无道。”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国者,秦也,非天下也。本宫小心克己,时刻将百姓利益放在首位,某些事情上,本宫不能因小失大,所以即便有些放弃非我所愿,也只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本宫不期望你能理解,诸国的形势,牵一发而动全身,慌乱势必会让人有可乘之机。” 我叹口气,他说的我懂,他有他的无奈,但我做不到完全认同,毕竟我和他无论是身份还是位置都有着天壤之别。 只是一件事我不甚明白,便轻声启口询问:“为何殿下还要阻止民女,某种程度上讲,民女和他们一般无异,是接触病患最多的人,这么来说殿下是徇私,私禁民女于太子府便是枉法。” “真没想到,本宫徇私枉法救了一个不知感恩图报之人……本宫是怕你做鬼都不放过我。” 我忍不住一声嘲笑:“做人都力不从心,还能指望做鬼吗?” “本宫一直觉得你似曾相识,如若不是有人告诉本宫,她早已仙逝,本宫一定认定你便是她。” “民女终于知道殿下为何会坐拥如花美眷,倾城红粉。” 他看向我,目光比天上的圆月还要灿烂夺目,清爽的淡然,一笑足以令星月失色。 “你不必取笑本宫,虽然那段记忆至今仍是不可磨灭的梦魇,但她的出现却让那段痛苦不堪的记忆留有一丝余香,而这丝余香在那时那地足以让人铭记。”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我轻轻的吟念:“此时此景应与良人共赏,该与殿下共此良宵的应是承安公主。” 他抬头望向遥远天际,星月的光芒笼罩他周身,散发出迷人浓郁的魅力。 第六十九章 宫门拦驾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他微微扬起唇角,目光投射在看似不远的星辰夜幕:“子浮身子弱,晚来风凉,恐她生病,怎么?与本宫重楼夜话看来你还颇有微词。” 我婉转一笑,顺着他同看夜空,上方星光璀璨的夺目,下面灯火瑰丽的旖旎。 “想承安公主身世可怜,有殿下悉心呵护也算是有福之人。” 他一声轻叹:“我与子浮相识幼年,相伴长大,她从小就很依赖本宫,原以为这生我也只与她结为伴侣,也一度想为她放弃太子之位,可生在帝王家,半点不由人,尤其大婚以后,她变得敏感多疑,她的痛苦我感同身受。子浮是清高之人,本宫不忍她屈居人下,她也不愿退而求其次,造成我们现在进退维谷。” 他说的轻淡我却听得出深情无限,虽然他们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真挚的情感一样令人动容,一个不忍,一个不愿,又有多少无奈在其中。 “爱yù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看来还是无欲无求来的自在。” 余光感到他凝视我片刻:“小小年纪,真以为自己参透了人生百态,你只是还没遇到罢了。” 心骤然缩紧,自语道:“是没遇到吗?” 大概我的语气薄凉,他有些微怔:“想当初玄少主的退婚,你的拒婚,朝野也是传的沸沸扬扬,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们,白衣,双人,一马,连本宫都被当时的美景深深吸引,那时你们眼里情真意切,真是世事难料,不曾想是这样的结局。” 我淡淡一笑,往事轻易被打开,原以为久到我已经忘却,只是伤口虽已愈合,却留着丑陋厚重的疤痕。 “如殿下所说,世事难料。” “如果还有机会可以让你们重新在一起呢?” 我转头看他,他眼中我的双眸同样璀璨,我再笑:“赐婚吗?纵使君来岂堪折,已非是昔日青青,又何必强求呢?人间最美的感情不过是你情我愿这么简单。” 他赞赏的点着头:“嗯,说得对,本宫现在对你刮目相看了,也不枉为你违抗了皇命。” 我震惊疑惑的歪着头:“殿下此话何意?” 他笑的明朗:“那日你过激的言行阻止了村子的灭亡,本宫已经下令,将村子划为疫区,百里之内不得有人进入,他们虽不必赴死,却永世不得出村,明日你把你的药方写给本宫,本宫让御医作为参考,目前这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我激动的忘了尊卑礼仪,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真的?是真的吗?他们都还活着?” 他莞尔:“不打诳语的不止是出家人,还有本宫。” 我兴奋的忘乎所以,根本忘记此时正身处重楼之上,我跪地拜谢:“多谢太子殿下……” 起身时一不留神,脚带动着身体向下滑,我被惊得脑里一片空白,只感觉有急风在耳边簌簌作响,身体朝上,翻飞的衣裙像舞动的云朵。 南宫彧绝美的身姿向我飘来,似仙子临凡,浑身都散发着圣洁的光晕,我被他轻巧的接入怀中,温柔的清香如坠梦境,浓密的睫羽,淡雅的微笑,我竟看的痴迷,直至被稳稳的放在地上,都还没缓过神来reads();。 “看吧,这就是你得意忘形的后果。” “吓死我了!” 我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忘记了自称民女,他看起来也并不在意,只是含笑的看着我:“本宫说过,即便你掉下来,也照样接的住你。” 我有点无赖的笑笑:“民女当然相信,因为这是伟大俊美,不打诳语的高贵殿下所言。” 他轻弹我的额头:“好了,别贫了,这下可以用膳安睡了吧?” “遵命,世间如此美好,所有善良的人都还安康,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叫人甜美入眠的,也请殿下早些安置,民女告退。” 我轻快的走近房内,抑制不住的激动兴奋让我完全忽略了站在月色深处的一抹绝色身影。 五日后,我被解禁,意外等来晓星的探望,他的神色有些焦虑,我给他倒了杯清水:“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都在太子府外守了三天了,没看见太子进出,守卫也不敢放我进来,今日好容易撞见太子的贴身侍卫,他传了话,我才得入内。” “你找我找得这么急,出了什么事吗?” “青山哥前几日来取你让我抓的药,他说金伯身体越来越差,恐怕是时日无多了,他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见到雪娃,现在雪凌也不在,要是真有什么不测,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 我一听顿时五内俱焚,焦急的直转悠:“现下唯一的办法也只能去求太子了,太子这几日都在宫中,我们去宫门等。” 拉着晓星守在重门外,不敢靠前,御前侍卫个个犹如石像,风打不动,金黄的琉璃瓦闪耀着耀眼的光芒,重檐屋顶朱漆门,飞檐翘角九龙兽。 “小鱼姐,这么等下去能见到太子吗?” “能,今日是承安公主的生辰,殿下一定会回太子府的。” 如我所料,不多时城门开启,一队车马缓缓驰来,远远看见南宫彧身着朝服端坐马上,我顾不得许多,让晓星在角落里候着,待车马行近,我拦马上前,屈身跪地,御前侍卫拔剑迎上,我何曾见过如此阵势,只得低首不语。 “都退下吧,说吧,又是何事?如今你都敢宫门前拦驾了,看来本宫是太过宠你。” 他的语气虽带着一丝戏谑,可这宫门之远,瑞马之高,都让我感到那晚重楼望月是场梦境,梦终是会醒,最为可悲的大抵不过是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我简单复述了一下事情的始末。 “这有何难,起来说话吧,这么看着你,本宫的脖子疼。” 我应言起身,见他将随身腰牌递给一个近身侍卫,一炷香的功夫便见一身宫女打扮的雪娃随着内侍紧张快步的走出来,见了南宫彧俯身叩拜。 “路远,你便驾着本宫的马车护送他们吧,有什么事情帮着张罗些。” “是,殿下。” “万万不可,民女等岂敢乘坐太子马车,已经叨扰殿下多时,剩下的民女自会想办法。” 我慌乱拒绝,大大的日头照的我出了一身薄汗。 第七十章 山村死别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他的语气略微显得有些不耐烦:“行了,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本宫不爱听,本宫向来不喜坐车,今日也算它有了用武之地。” 我便不好再说什么,带着晓星雪娃叩谢,直至他的人马行远,我们才匆匆上车,车内气氛凝重,来不及寒暄,我们三人俱沉默着不说话,雪娃紧握住拳头,脸色苍白,我轻轻去握她的手,大热的天,她的手居然是冰冷的,路远的车赶的飞快,日落前我们便进了村子。 原本晴朗的天瞬间阴沉下来,远处的闪亮划破天空,闷雷轰响头顶,风也跟着凑起热闹。 门口处的纸扎人,翻飞的柳枝白纸幡旗,眼睛顿觉辛辣,心如细针碾扎,我扶住踉跄的雪娃进院,院内有几个忙碌的村民,青山一身重孝正忙着制棺,见了我们,他一七尺男儿竟先红了眼。 “还是晚了吗?”雪娃悲怆哽咽,却始终没有泪水落下。 “去见最后一面吧!” 这‘最后’两字让我抑制许久的泪水顿时轰塌,这个曾经充满欢笑的小院已经换上了入幕白装,那个孤独慈善的老人,此刻躺在冰冷的地上不再欢笑。 满堂洁白宣告着生死离别,宣告着永不复见,泪水遮挡了双眼,我们终究缘悭一面。 灵堂简易设在院内,围布风雨飘摇,路远上前:“玄姑娘,临行前太子给了些银两,我带晓星去置办些物品。” “多谢你,路远。”他微挑唇角,点头示意。 金伯安详的躺在灵席上,似乎睡着了,我仿佛感觉到他的梦里是一片欢yu,没有半分愁苦,我双膝跪地,泪水滚进芬芳的泥土。 雪娃慢慢的踱步上前,拉起席上干枯冰冷的手,声音空灵悲寂:“老不死的,你是有多恨我?最后一面都不舍得见我。” 她的话让我再无力抑制,大概只有呜咽哀嚎才能缓解此时的悲痛至极,我深深将头埋在胸前,滚烫的泪水片刻冰凉。 风刮起了幡灵,却丝毫没吹动席上的老人,这最后的诀别来的这样措手不及,来不及看他含着微笑放心的合眼,来不及说一句‘一路走好’,来不及亲手为他换上寿衣,来不及说一声‘如有来生,我们再见’。 青山拿着一串铜钱进来:“含口钱一直等着你回来再放,希望金伯在那面可以衣食无忧,早登极乐。” “我有什么资格放含口钱,披麻戴孝我都不配,原以为入宫能让他享点清福,等有了条件也接他去看看人间繁华,他活着的时候我时时都在和他生气斗嘴,现在他死了,连半句话都不留给我……” 她的声调徒然低沉,却依旧没有泪水流下reads();。 “爹娘死的早,他为我们姐妹操碎了心,最后孤独而终,他闭眼的那刻,我们还不知道躲在哪里欢乐呢,叫我怎么能不恨……这个遗憾想必这辈子都会跟着我了,如今天人永隔,他不是病死的,他是寂寞死的,是我杀了他,他在怨我,不然怎么会不等着见我最后一面……” 青山上前搂住她的双肩:“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老人家病入膏肓,临走的最后两天,虽然已经说不了话,却连睡着都紧握着你们姐妹小时候常玩的小泥人,眼睛总是看着门口,他怎么会怨你们,他只是担心他走了之后你们无人照顾,我已经和他老人家发过誓了,不管怎样,这辈子,我都会守在你身边,也会把雪凌当成亲妹妹的,所以他才走的这么安详,他相信我,你也要相信我,我们好好的活着,他才能含笑九泉。” 她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任青山拥着她瑟瑟发抖的身体。 “哭出来好吗?别憋在心里,哭出来送他最后一程。” 她终于痛哭失声,青山紧紧拥她入怀中,陪着她无声流泪。 雪凌不在,我以另一个孙女的身份披上孝衣,入夜暴雨终至,青山带着路远晓星打点明早入殓下葬事宜,我和雪娃围着宝帛盆烧纸碇锡箔,时而有滚滚巨雷响彻我们头顶。 她的眼神空洞无神,流在苍白脸上的两条泪痕从未干竭。 冥冥九泉室,漫漫长夜台。 “生关死劫,何人躲得过?我明白你心中的遗憾,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我没什么言辞可以宽慰她,却也不想见她此般自责。 “放心吧,我没事,即便我如何怨恨自己,终究还是要活下去。” 她机械的重复手上的动作,头上的孝帽,身上的孝衣将她瘦小的身子裹在里面。 “我相信你,与其抱恨哀怨,不如让我们祈祷金伯他早登极乐,往生净土。”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还记得我说过,将来有一日,等我赚了银子也让他享享人世的繁华,来日他寿终正寝我便披麻戴孝也不觉得羞惭。只可惜,他没等到那一日,我也没盼来那一天。” “你的心思,金伯何尝不知,我想他从未期盼过大富大贵,只希望你们姐妹能够开心平安的活着罢了。” “雪凌因何离家?”她忽然转头看我,我始料未及,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宝帛盆里扔着锡箔:“我也不十分清楚,大概和你一样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她转过头去,嘴角牵起一丝嘲讽:“我问青山时,他也支支吾吾,不是发生了什么,她怎会舍得离开青山。” 我震惊的停下手中的动作,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侧影:“原来你都知道?” “我与她共同生活二十载,她的心思何曾瞒的了我,我一直不确立和青山的关系,只身独往皇宫,为的就是不想一日姐妹成仇,血亲成怨。我想给彼此一次机会,不管最后的选择是什么,最起码我们三个也可做到无怨无悔。” 我连忙解释道:“青山并没动摇,他至始至终的选择都是你。” 她低下头,我只能看见她被烛光映在脸颊的睫羽。 “我猜到了,所以她才会负气离家,她对青山的感情我从来没怨过,她有权利选择他想厮守一生的伴侣,只是,她弃爷爷不顾,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如果她能冷静的为别人着想,爷爷也不至于走的这么早。从今日起,我也不会再有所顾忌,我不会再辜负青山。” 第七十一章 洪水轻舟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欣慰的点点头,欲言又止,眼下正处多事之秋,不该再添烦忧,是非对错留待日后再去论断吧。 翌日吉时金伯入殓下葬,雨时强时弱,风哽咽呼啸,雪娃怀抱灵位,青山持幡,我与晓星执绋,扬散的白纸冥钱,我们一路护送金伯入土为安。 待所有事情完毕,路远便要回府复命,晓星和青山护送雪娃回宫复职,她虽不情愿,却不可耽搁,宫内不得守孝,我便主动应允一人留下代她守至头七。 临行前,雪娃对众人跪谢,我们上前拉她起身,她固执的拒绝:“这一跪是我代雪凌谢过大家,我们虽是萍水相逢,我金家何其有幸得诸位倾囊相助,才使爷爷风光上路,免去我太多遗憾,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如此大恩大德,我金雪娃在此立誓,日后如有需要,愿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说完便是重重一磕,我们没再阻止,也许这样会让她略感心安吧。 他们走了,大雨却接连下了数日,眼看河水逐渐升高,村里的壮丁都去河提堵坝,听村民说,去城里的道路塌陷隔断,青山迟迟未归想必也是暴雨所致。 离金伯头七还剩两日,整理遗物时,意外发现一只残旧的木笛,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便吹上一曲,曲子是玄璃当初教我的,一首惬意悠远的西洲曲。 我还清晰记得他当时的一言一笑,漫天木兰花雨下,清风浮动我们的衣发,美妙的旋律从他带笑的嘴角溢出,眼里盛不下他的深情许多,现在于我来说那逐渐朦胧的记忆仿佛只是前世的梦境,从来都是存在于我的幻梦当中。 头七前一天,雨依旧肆虐,屋内已经开始渗水,到处充斥着潮湿霉气,李老药强撑着一把纸伞,高高卷起裤脚,匆匆忙忙赶来时,我正拿着破瓢向外泼淘屋内的积水。 “小鱼儿,村里的人都躲去山上了,你快别忙乎了,也跟我出去躲躲吧,咱们这里地势低洼,这雨再下两日,河堤怕是会冲毁,到时候想逃都逃不出去了。” 我擦拭了额角汗珠,满心谢意的回道:“明个就是金伯的头七了,我不想他老人家魂魄回来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过了明日我便上山与你们会合。” 他略微寻思了片刻,大概知道阻止不了我,便道:“那好吧,夜里睡觉机灵些,有什么事就往山上跑。” “放心吧,药叔,我会时时注意的,也许明天这雨就停了呢reads();。” 第二日,白日里雨确实小了些,总算平安渡过了金伯的头七。 忙近子时,我将随身衣物打包好放在枕旁,和衣睡下,我向来眠浅,三更不到便被窗外密集骤降的暴雨惊醒,我慌忙的赤脚下地,心中大骇,雨水已经没过小腿,急忙点了残蜡,门外一片漆黑,只能借助水面反射出的少许银光,放眼望去,村已成河。 更大的浪翻卷着,铺天盖地从远处滚来,我飞快的将包裹背在身上,还未行至门口,一波bō巨浪袭来,我被卷入浪涛里,本能的闭住气,就算我水性过人也抵不过洪水来的湍急,我如浮叶一般,在漩涡里来来回回,浮浮沉沉许久。 眼睛里冲进了泥沙,好容易费力的拉住一根木架,又一波巨浪冲袭,木架瞬间摧毁,再次跌落深水中,漂浮无依的感觉让我心生恐惧,身体被掀起抛出,撞击我身上的骨骼异常疼痛。 呛过几口水之后,体力眼看消失殆尽,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由于看不清,只能用手四处摸索,终于抓到一根浮木,我将身子探出水面,完全依附上面,任它带我四处漂流。 不知漂了多久,天色见亮,雨开始微小,而我眼前早已一片汪洋,水势也没有早先湍急,我强打起精神,无力的抬起头,远远看见唯一一处高耸,也只剩零落木架的塔楼。 我借着浮木游向那里,弃了浮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了顶端,塔楼只剩两根主架和一根横梁,看来水位已经下沉,不过要等洪水完全退去还不知要耗时多久。 雨越来越小,太阳已经迫不及待的从云层里探出头来,茫茫天地间只有我和眼前这片汪洋,此时此景却让我觉得异常浩瀚壮观,天地都不可碰触,我如渺渺宇宙间一颗微小的砂砾,好像随时都会被淹没在浩荡烟波中。 我疲惫的靠在木柱上休息,却不敢睡去,就这样悬挂了两日,雨彻底停止,大大的太阳在我头顶恃美杨威,仿佛达到了摧毁的目的,无存一丝留恋转身离去。 饥渴参半,我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干枯的嘴唇裂了深深的口子,钻心的疼痛。 夜晚明月高悬,照的水面碧波荡漾,人间的沧桑变幻似与它无关,厚颜无耻的宣示它的清冷绝美。 我必须强打起精神,逃过了洪水之灾,不能再被自己打倒,我缓慢的从包裹中抽出木笛,悠扬的笛声响彻在空廖无际的星月天水间。 我从天黑吹到天亮,不断的舔舐干涩嘴唇,木笛上沾染了我唇裂的血迹,我换了个姿势,努力的打起精神,晃动起双腿,不让自己困去,我反复的吹奏西洲曲,一次比一次更加轻快,好像我是在欣赏上天在大地上挥洒泼墨的一副旷世杰作。 远远的,我仿佛看见一叶扁舟向我漂来,涣散的目光让人无法确定,直至船头那一身白衣缥缈似天宫仙子的身影撞进我的眼球,展露着魅惑人心的熟悉浅笑。 我拿开了唇畔的木笛,停顿片刻,同样给了他一记会心的笑容。 他被我此时的狼狈弄得哭笑不得,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更加狼狈,努力轻松的说道:“恕民女不能拜见殿下。” 他轻衣临水,唇角上扬:“你的命还真大。” “民女还以为自己已羽化成仙,得见天宫仙子。” “如此境地还不忘取笑本宫,看来你真是要将不知感恩图报做到淋漓尽致啊。” 我虽疲惫不堪却还勉强的保持笑意:“殿下怎会在此?” “本宫来看看你是否真的做了这洪河之神。” 第七十二章 酒肆一曲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半眯着眼,牵动的嘴角扯痛了唇上的裂口:“让殿下失望了,殿下见过如我这般落魄的神仙吗?” 全身的力气散尽,我感觉晃荡的身体向下飘去,立时要栽进水中,不曾想却是栽进了熟悉略带暖香的怀抱,我任他将我抱到船舱。 “衣衫不整,成何体统。”他戏谑的温柔让我昏昏欲睡:“你先休息一会,等船寻个地方靠岸。” “有没有什么吃的?好饿啊!”饥渴难忍,实在无法入眠。 “先喝口水,本宫命人尽快赶回雀城,等到了城里才能有吃的。” 我只得点点头,喝了一大碗水,酸软疼痛的身体一经接触地面,便迅速靠着船板瞌睡起来。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世界又暗了下来,听见有人轻声唤我:“醒醒……玄非鱼……醒醒。” 勉强睁开懵腥睡眼,南宫彧犹如玉石的脸孔跌入眼底,才发现天色已晚,透过船舱的缝隙能看见湘南河的河水映着五彩斑斓的灯火。 “到雀城了,本宫刚命人买来的衣裳,你先换了,再带你去吃东西。” 我喃喃自语:“这么快。” 浑身如散了架,勉强起身接过他手中的衣物,待他出去穿戴整齐的走向船头,又是一件白色长裙,几乎没什么图案,面料却十分考究,微风将我和他的衣角缠在一起。 他侧着头看我,毫不吝啬欣赏之意:“果然还是白色好看。” 这话我并不是第一次听见,却出自不同人之口。 “是殿下命人买来白色的?” “本宫见你穿过两次白衣,每次都惊艳难忘,第一次脱俗如仙,第二次空灵鬼魅。” 我深知第一次是落棉及笄之日,我与玄璃西坡散步,第二次是与易千绝乱尸岗寻尸,可巧的是两次我都是身着白衣,分别与不同的男人共乘一骑。 “况且你现在正在守孝。” 他最后补充的这句话令我微微震惊,没料到他会心细至此,这样的男人极度危险,总会让人不经意的沦陷,我调整了心情,若无其事的向他微微一福:“多谢殿下的体恤。” 他不甚在意,率先带着众人走进一家酒肆,选了阁楼上一个僻静的包间,包间四周全无遮挡,挂着杏色帷幔,随着微风轻舞,添了一些旖旎柔情,整个雀城一览无余,湘南河水在脚下潺潺流过,揉碎了天端的月儿弯弯。 楼阁亭榭连绵相接云山,飞檐画角俯瞰烟波缥缈,幕青帘翠高悬与天比邻,绿槐红楼夜啼渔家唱晚,大概他没见过我喜悦之胜,轻语相问:“喜欢这里?” “经历了支离破碎,逃过了生关死劫,眼前这份宁静祥和来的可贵让人心安,谁能料到此前人间刚刚遭受浩劫,现在又有多少人家流离失所。” 他抿了一口桌上的香茶,缓缓说道:“放心吧,仙人村是此次重灾地,所幸波及不大,村民们也妥善被官府安置,稍后洪水褪去也会重修堤坝,家园重建。” 我甚感欣慰,走到桌旁举起茶杯,以表敬谢:“有储君若此,是百姓之福,老天又怎会不怜悯众生reads();。” “你少拿大帽子来压本宫,记得从前本宫在你口中还是个弃子民于不顾的刽子手,怎么如今这么一点小事就让你对本宫改观了?” 他似乎不太领情,我略显尴尬饮尽茶水,饭香已经入鼻,并非我想象的奢华盛宴,只是几碟精致的特色小菜,一壶清酒。 他将最后上来的一碗白米粥放在我面前,我有些不甘的看着他,他不为所动:“你饿了几天,此时不易吃得过饱油腻。” 说着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闻便知是隔年的竹叶青,甘醇凌冽,他怡然自得的吃着面前的野菌烧鹿肉,馨香味早让我没了形象的直咽口水。 “民女现在能吃下整头鹿。” 南宫彧禁不住笑出声来,夹了一小块鹿肉放在我盘中,那略带宠溺的动作让人迷惑,饥饿冲昏了我的头脑,实在耐不住美食的诱惑,连吃两大口鹿肉不算,还将他面前的竹叶青斟满饮尽。 他迟疑的看着我,我厚着脸皮说:“殿下莫怪,这一桌子的佳肴实在让饿了几天的民女克制不了,民女向来也没那么娇贵,只要吃饱了,身体便无碍了。” 我憨态毕露,连自己都纳闷,在他面前全无拘束之感。 “我只是心疼这隔年的竹叶青,就这样惨被糟蹋。” 他轻描淡写的再饮一杯,我略带嘲讽微笑,举起酒杯,晃动几下:“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他连连点头,也带着嘲笑之意:“没想到还是个酒鬼。” 我不介意他的戏谑,不经意的浅笑爬上嘴角:“风楼丹阕,宵向云尖,岂能无酒助兴?” 他无奈的低头撇嘴:“好吧,暂且任你放纵一回。”我感激的朝他一福。 经历过这么多离别苦难,一杯浊酒足以让人无所遁形,如果早知此时的恣意放纵,将是拉开更多愁离别难的序幕,我是否还会一如初衷?谁又能知道呢? 几杯烈酒下肚,我已微醺,眼睛也变得迷离,往日的矜持隐忍全都抛到九霄云外,纵马当歌,人生几何? “今日你吹奏的民谣甚是好听。” 他不无怀念的说到,我拾起桌上的木笛,微微笑着:“这首西洲曲吹的始终不及某人。” “玄少主?” 他并未显现太多意外,我无言,木笛唇齿间一曲西洲曲再次倾泻而出,曲罢将木笛撂在桌上悠悠说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他呷口酒,眯着双眼:“今日之日还乱人心?” 我醉眼看他,很多时候,他的温文儒雅都让我感觉似曾相识,往事被越多的勾起,越会让人如身陷迷雾,有片刻的慌乱,我看了眼窗外,巧妙的岔开话题:“时候不早了,殿下也该回府了。” 他随着我的视线同样望向窗外:“是不早了,你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同我一道回太子府?” “多谢殿下美意,想必青山和晓星几日来都在担忧,民女要赶回弄巷报平安。” “既是这样,本宫派人护送你回去。” 我们起身,晚风吹散些许酒气,我紧随他身后走出酒肆,一抹绝色身影就那样孤高清洁的伫立在月色之下。 第七十三章 檐下之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对着她绝世的姿容自卑之意总会油然而生,我连忙俯身叩拜:“参见承安公主。” 南宫彧更是急忙上前,紧紧将她双手握在掌中:“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出来了?小心受了风!” 她的语气温柔细腻,想必脸上的笑容也是婉约动人的:“路远回府报平安,我见你迟迟未归,有些担心,便来瞧瞧。” “你呀!总是让人担心,万一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他们的对话旖旎动情,流露情意无限。 “玄姑娘起身吧!” 她的语气温和却感觉不到温度,我垂首起身,略微发麻的双腿得到缓解。 她面对着南宫彧,语气里始终带着笑意:“子浮多谢明楼。” 原来他别字明楼,这大概是专属他们之间的亲密。 “哦?谢我什么?” “多谢你搭救了子浮的救命恩人啊。” 南宫彧转头看看我,我便将头垂的更低。 “那本宫就呈你的谢,可是本宫的公主要拿什么来答谢呢?” 宠溺怜爱的话语总会让人艳羡。 “子浮得玄姑娘一救,至今还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偿还,玄姑娘心细如尘,温婉贤良,又擅长歧黄之术,本来子浮想将玄姑娘留在身边的,又恐委屈了她,况且忠仆不事二主,玄姑娘始终是服侍过太子妃的,思前想后,唯有将玄姑娘留在太子身边最为妥当,一来,可以令她时常进宫陪伴太子妃,以解思乡之情,不必孤苦无依,二来,子浮身上的顽疾还想拜托给玄姑娘,毕竟宫中的御医诊治总会多有不便。” 我猛然抬起头,她的嘴角始终挂着清浅的笑容,南宫彧与我对视,震惊绝对不亚于我,她如此知晓我的身世来历,想必南宫彧对她向来都是知无不言的。 我无从反驳,她一字一句说的都诚心恳切,处处为我着想,如若拒绝便是不识时务,再者,她点明我的身份,让我清楚的看清尊卑有别,不可逾越,以她公主的身份不容我抗命。 她轻巧的一句话,便足以改变我的人生,她的漫不经心便使我顷刻沦为檐下之奴。我就这样被无形的卷入尴尬的境地,无言以对,更无所适从。 我抱着一线希望愿此时此刻南宫彧或许会替我出面婉拒,缓解我即将要面对的难堪,可是,我还是太天真了,曾经的经历终究抵不过‘身份’二字。 这两个字让我如同玩偶一般任人摆布,这两个字也让我看清了现实终归不是我能抗拒的,随着南宫彧的一句话,本是温暖湿润的心房顿遭冰冷浸透。 “还是子浮想的周全,那就这么定了。” 我面无表情的低头谢恩,内心却忍不住嘲笑自己,笑自己的愚蠢至极,妄想于高高在上的主子面前换一丝尊重情谊,何曾料到会被自己可悲的指望拉进了谷底reads();。 “奴婢谢过太子公主,今夜可否让奴婢回弄巷,待一切收拾妥当,明日一早便回太子府?” 我自觉的换了称呼,大概也是我唯一能做的无言抵制吧。 我迎面对上南宫彧的眼睛,那里面盛载着些许不忍,不过那又能改变什么呢?我坦荡的对视,不显露丝毫情绪。 “这又何妨,明楼一向体恤下人,自会派人护送。” 看着南宫彧轻扶着她上了马车,温凉可人的晚风却吹不散我心底的忧虑。 青山暂时回不去仙人村,我将金伯的牌位交还给他,晓星帮他寻了份力工,他们对我的处境表示堪忧,却谁都没有能力阻止什么。 南宫彧似乎早有交代,并未安排繁重琐碎的事情给我,也从未带我进宫,这点我是感激他的,想必他也知道我还没做好准备此时与落棉相见,只是在他来太子府时做些上夜,伺候笔墨的轻便活计。 承安公主的心悸顽症乃是胎带之疾,时而发作,发病时彻夜难眠痛苦难当,早前有宫中御医配过一些丸药,始终还是无法根治。 我也只是参照着御医的药方给她调配了一些益气养血,健脾养心,滋阴温阳,活血化瘀的汤药,她倒是很配合的服用,想必也是深恶痛绝心悸之疾的折磨。 一个飘着细雨的夏日隅中,南宫彧下了早朝便带着內侍前来,他与承安公主二人在书房下棋,承安袭了件水蓝软轻罗,更衬得她冰肌玉骨,明眸皓腕,我自是谦恭的在旁伺候茶水。 香炉里散着淡淡的沉水香,承安不喜浓郁的香料,平常只熏迦南和这沉水,香气和着窗外的细雨清泥,倒让人觉得恬静舒适,他们不时的对望轻笑,让人仿若观赏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 临近午时,我嘱咐底下人备膳,只听见门外內侍的高声唱起:“皇后、太子妃驾到!” 我顿时慌乱,从未料到会在此时此景与落棉相见,手足无措间看见南宫彧不经意向我瞥来一眼,我强装镇定,众人互拜,奴才跪了一地,我心虚不敢抬头,只能看见她们站立时华贵的裙摆。 “母后怎么来了?”南宫彧扶着皇后坐到上首位置。 “都起来吧。” 我等靠边垂首,她的声调平稳庄重:“这下雨的天,浑身酸疼,哀家听说你来了太子府,正巧太子妃来请安,闲来无事,哀家便带她前来转转。” 似乎感到南宫彧向落棉的方向瞥去一眼,婢女上来贡茶,皇后就着品了一小口:“自你大婚,承安便住在了太子府没再进宫,哀家寻思,子今多日未见长姐,合该挂念的很,便也携他同来。” 闻听此言,承安公主微微一福:“谢皇后体恤,子浮近日一直身体不适,多时未进宫向娘娘请安,还望皇后恕罪。” 一个十岁左右,长相清俊的少年上前唤了声“长姐”,承安公主含笑怜惜的抚摸着他的头发,眼睛竟有些微红。 “想必这位便是承安公主,自与太子成婚,还未曾相见。” 是落棉的声音,还是如旧的清冷,不带任何感*彩,此时闻悉旧时熟悉的声音,竟让人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我不觉微微抬头,恰巧遇见南宫彧看她的神情,有些冷漠疏离,而她依旧是高雅从容,却不知她内心真正的凄凉。 皇宫似海,夫妻离心。 第七十四章 府邸对决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数月未见,她的明艳动人一丝不减,只是更添一份冷静持重,身上的锦衣华服,头上的金镶玉步摇,彰显着她不可撼动的高贵地位。 承安公主转身对她浅福,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子浮早该拜见太子妃的,只是身子欠佳,明楼一直嘱咐子浮静养,还请太子妃见谅。” 她的话清浅无波却使人心惊,落棉却依旧端庄如常:“公主严重了,身子要紧,太子为人宽厚,更何况太子与公主青梅竹马,兄妹般长大,既是一家人就不必见外了,今后本宫也定当将公主视为亲妹妹般看待。” 承安的脸变得苍白,不过最终她还是将一切完美的遮掩过去:“多谢太子妃,虽有皇后的体恤,明楼的疼爱,子浮更应该本分守礼。” 你来我往暗地里的唇枪舌剑,让我攥了两手冷汗,我厌恶这一切却又身不由己于此间周~旋,南宫彧清清嗓子,适时打破尴尬:“母后既来了,便留下用膳吧,正巧有您爱吃的燕窝白鸭丝。” 大家起身前往膳食厅,即便我低垂着头,也感觉到落棉在我身前驻足的影子,我不敢抬头看她,更无法想象她此刻看着我的神情,最终她还是一句未言,紧随皇后走出书房。 又一个身影在我面前停留,我抬起头对上承安公主带笑的脸庞,我不解的回望她,虽然她的笑容看起来无害,却让我不由自主的心悸。 几十人托着黄色绣龙布罩的食盘贯穿鱼跃,负责传膳的,负责尝膳的,整间屋子却是鸦雀无声,琳琅的菜品摆满一桌子,却秉承着‘菜不过三匙’的规矩,皇后落筷的同时,众人也皆放下碗筷,皇后簌了口,接过丝帕擦拭嘴角:“赐膳!” 下人便又悄无声息麻利的撤去膳食,皇后挪到黑橡木的宽椅上,婢女端来上等的茶水,南宫彧坐在她身侧,落棉,承安依次坐在下首的椅子上。 “这天目青顶是前日父皇赏赐的贡茶,母后尝尝看。” 皇后闻言,拿起越窑青瓷的茶杯品了一口:“却是醇香爽口,你父皇对你的疼爱可见一斑。” “儿臣明白,儿臣定当不遗余力的为父皇分忧。” 皇后放下茶杯,语重心长的说道:“自打你获封太子以来,你父皇就对你寄予了全部的希望,他熬了一辈子的心血,如今,他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是时候到了你为你父皇和寒晏建功立业,承担责任的时候了。” 南宫彧握着皇后桌上的手:“母后放心,儿臣定当竭心尽力,不负父皇与母后的寄望。” 皇后用另一只手拍拍南宫彧握着她的手:“母后一直都相信你,太子府虽好,而你现在已身为太子,不便常常出宫,况且子浮和子今也不能时时相见,子浮的病也需要太医照料,就择个日子搬回宫中吧,承安和子今还暂居之前的望楼阁reads();。日后,你若是想清静了,便带着落棉回来小住几日,年轻的夫妻不易分开居住,母后老了,现下最大的指望也就是早日能抱上嫡孙了。” 几句话表明她的立场,身为皇后她可以为落棉争得一席之地,可殊不知,漂离的心任谁都争不回来的。 南宫彧略显尴尬的一笑,他的目光看向别处,不知他注视的是落棉还是神色已万分难堪的承安公主。 众人垂首饮茶,待茶毕,南宫彧便随同皇后和太子妃起驾回宫。 太子府终于宁静,药炉飘散的药香雾气带离我的思绪,再过几日,我也要跟随入宫,红墙之柳,总赖东主,从此身陷宫门,折返之日遥遥无期。 沸腾的药汤将我的思绪唤回,行近承安闺房外,秦画正打了帘子出来,满脸的紧张慌乱,她看了眼托盘上的药碗,叹了口气:“小心伺候着,公主这会心情不佳。” 我犹豫着此时要不要进去,却听秦画不耐烦的语气再次响起:“别愣着了,仔细耽搁了公主服药。” 我只得硬着头皮进去,屋内一片狼藉,这些没有生命的物件向来都是任人发泄的祭品。 “药好了,请公主服药。” 此时她正坐在床榻边运气,想必宣泄耗费了不少体力,我不敢正视她惨白的面孔和猩红的双眼,我的到来仿佛更加重了她的怒火,看着她带着仇视的目光缓缓走向我,而我避无可避。 “你也是来嘲笑本公主的吗?” 我忙俯身跪地:“奴婢不敢。” “噢?不敢?有何不敢?本公主徒有虚名,不过是国已不国,居人篱下,与亡国之奴何异?就算明楼有心护我,你的主子还不是在我面前作福扬威,日后依旧可以持着太子妃的头衔对我羞辱欺凌,你们主仆一场,当然要同气连枝了。” “公主多虑了,公主是殿下最为惜之重之的人,又岂会任公主备受欺凌,还请公主服药。” 我不敢多言,深怕哪句话再次激怒她。 “你非要时时刻刻提醒本公主是身患重疾的病人吗?我不吃,死了便遂了你们的心,不是正好吗?” 她逐渐飙升的语调预示着满腔愤怒,就在她随手推翻桌案的同时,滚烫的药碗也不偏不倚翻落在我的怀里,剧痛让我禁不住失声闷叫,瞬间红肿的手背如千针百锥刺扎,秦画闻声赶来,看见此般情形立时双膝跪地。 “请公主息怒,望公主保重身体。”说完不停的向地扣头。 “滚,都给我滚出去!” 秦画慌乱的爬起来,生拉硬拽的将我搀至房外。 “你快去处理一下伤口,一会我派人给你送点烫伤药,今日就不必过来了。” 我有些木讷的点头,泪水委屈的在眼眶里翻滚,回到房中,我将手浸泡在冷水里还是丝毫没有减轻疼痛,又解了外衣,肚子上的烫伤不亚于手背,起了一片密麻的水泡。 我嘲笑自己,不知何时开始已是满身伤痕,我用烫过的银针挑破,敷了秦画着人送来的药膏,和衣躺下,低矮的棚顶让人窒息,不时传来的锥痛一下一下抽紧心房。 我不敢想象今后在这暗无天日的处境下该如何自保,窗外蛙虫的聒噪扰的人心烦意乱,不多时汗水将里外衫浸透。 第七十五章 浮夕醉语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迷迷糊糊睡去,好像一下子回到幼时,整日里和玄歌、小五带着赤儿追逐嬉笑于连天山,久违的快乐是那么真实。 突然间眼前一片漆黑,四处寻不见他们的身影,我焦急惊惧的呼喊寻觅,却走进充满瘴气的古木森林,充耳都是野兽的嘶吼。 野兽凶猛的追逐,我拼了命的奔跑,仓促间掉进一个巨大的黑色深渊,我猛然惊醒,冷汗打湿了头发衣衫,真实的梦境让人心有余悸。 下了床,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冷水,略微缓过点神来,索性将缠在手上的药布撕了下来,推开房门,月挂中天,晚风吹散一些暑气,不远处南宫彧所居住的浮夕苑一片幽暗,几只鹤影向月深处渡去。 我轻叹一声,正准备回房,却听见不易察觉的簌簌声,我警惕紧张的询问:“谁在那?” 没人回答,只见南宫彧一身素白从黑暗处走到月色中,浑身散发着清凉幽深的银光,我略感吃惊,深更半夜,他因何出现在下人居住的偏殿。 “参见殿下。” 他唤我起身,神情落寞,想必又在承安公主那碰了钉子,我竟有些畅快,他黯哑的嗓音让我忍不住幸灾乐祸。 “着人备些酒菜。” 我极不情愿却仍然毕恭毕敬的回道:“殿下若想用膳,还请回浮夕苑,毕竟这是下人呆的地方。” 他纳闷的斜着眼注视我片刻,我无视他隐隐的怒气,也似乎在宣泄着不公的待遇。 “今晚你来上夜吧!” 说完起身,就着內侍提着的灯笼散发出的昏黄光亮向浮夕苑走去。 上夜就上夜,有什么了不起,反正一时半会我也不会困乏,打发小丫头去准备酒膳,便随后来到浮夕苑,好在是上夜,不必做些用手的粗活。 不多会,酒膳齐置,我便退至房门口,门里门外只听蛙声一片,借着月光,我翻看红肿的双手,较先前的刺骨感有所减轻,却不知几时能够真正的康复。 “进来斟酒!” 一声令下,我便要唯命是从,我从容面对他明显故意的挑衅,遣走所有的內侍婢女,独独使唤招惹他的我,也算是我自找活该。 我故意将衣袖拉长,试图遮掩手上的伤处,奈何做工婢女的衣袖向来精短,此时若被他知晓,免不了又落下个多生事端的罪名。 他喝的极快,半柱香不过,酒已喝的七七八八,我一直站在他身侧一言不发,桌上的菜肴几乎未动,真怕他借酒浇愁更易醉,尽管我费力遮掩,还是不能阻止他细心的目光。 看不清他停留在我手上的目光里有什么样的神情,只能看见他半垂的睫羽映在脸上的影痕,我本能将手蜷缩进衣袖reads();。 “怎么弄的?” “回殿下,奴婢不小心自己烫到了。” 他收回目光又饮一盏,我伸手正欲斟酒,他抢过酒壶先我一步斟满。 “你心里是不是在埋怨本宫?” “殿下此话从何说起?”我表现出懵然诧异。 “自你入太子府以来,对本宫一改常态,不是刻意回避便是疏远恭敬。” “这是奴婢的本分,如果还和从前一般,岂不是乱了规矩,让人诟病。” 他抬眼望着我,醉意朦胧,竟别有一番风情:“你知道本宫从来没把你当下人看。” 我浅笑轻然:“殿下抬爱,可奴婢却不能不知轻重,当不当是一会事,是不是又是另一回事。” 他嗤笑着低了头:“如此看来,本宫是再也见不着,那个可以对着本宫嬉笑怒骂,卖傻讨酒的玄非鱼了。” 我的心莫名一紧,从未想过他会去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细节。 他继续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遇见子浮,她便是别国质子,继而成为亡国公主,她从小就敏感多疑,就算我百般呵护,她始终介意自己的身份,我理解她的想法,一个高贵的掌上明珠,沦为卑微的阶下之囚…… 我不甚明白他为何会将话题转移到承安公主身上,却也只能沉默聆听。 “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使她从阴霾中慢慢走出来,刚刚等到她敞开心扉,又亲手将她打回原形,她所有的希望都寄予我身上,尽管有时我会疲惫无助,却心疼她的处境,终是我负了她,所以,我不忍拒绝她任何要求。” 他再次抬头看我,眼里盛满的无奈与怜惜无法不让人为之动容。 “本宫知道你不愿入宫,强你入宫虽是那般处境下,却也并非不是我所愿。” 他竟站起身来,与我咫尺之隔,我忍住慌乱向后退了一小步,不可置信的等着他下面的话。 “记得本宫说过,与你似曾相识,你总是可以不经意的牵动旁人的视线,第一次连天山相遇,你一身白衣,一枝白玉钗倚在玄璃怀中,淡若木兰,本宫在想世上竟会有如此纯净脱俗之人,也从未想过会在雀城再次与你相遇,落水救人,荒野寻尸,山中救疫,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还是洪水那次,村民说你恐怕是凶多吉少,可本宫总感觉,你不是那么轻易就丢了性命的人……” 我双臂紧缩作防备状,我实在听不懂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可还是无法忽略他妁妁闪耀的双眸里迸射出的赤诚。 “果不其然,当我看见茫茫山水之间,你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独自坐在塔楼上,却仍晃着双腿,含笑吹着西洲曲,本宫当时真的误以为你就是洪河之神,虽然每次都是粗布麻衣,狼狈至极,可就是那样的你,依旧让人感觉纯洁无暇,难掩圣洁光芒……莫名其妙的想去保护,尽管你独立坚忍,可本宫还是不愿你孤苦无依,四处飘零。” 他略微停顿片刻,在我眼中搜索,我却不敢让他看清内心的真实想法,忙低了头继续听他说下去。 “所以当子浮提出带你回府,我才会毫不犹豫的答应,最起码,你会过的不那么辛苦,在本宫的视线范围也可以护你一时周全。” 感觉心窒息到不能呼吸,整个身体的血液都消失停滞,伪装的外衣轻易的被剥离,我深知他的一番话语源自似曾相识,所有情绪的出发也不过是同情怜悯,但这些足以让我为之倾动。 第七十六章 高门红墙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甚至不敢与他对视,情不自禁的心动让人惧怕担忧,他的这番话没有玄璃当日的多情委婉,更无易千绝的沉痛直白,可就是这样,还是让我轻易动摇。 我急于召回理智,不想再任自己如飞蛾一般,明知他的心之所钟,明知他的怜悯同情,还要泥足深陷。 我只不过是连天山的罪人,这寒晏城的一名卑下奴婢,曾经被不自量力弄得满身伤痕,还要再为懵懂愚蠢付出难以想象的更大代价吗? 我感激他的善良恩慈,给了他一记诚心实意的笑容:“其实即便是埋怨过殿下,今日殿下的一番话,也让奴婢茅塞顿开,奴婢理解殿下的两难,所以也请殿下不必多虑,奴婢相信在殿下身边会无风无雨,平安无忧的度过此生。” 他该是看懂了我眼中的赤诚,释然的微笑,转身走到屏风处的金丝楠木柜里拿出一个七珍盒,拉我坐到他身侧的椅子上,细致轻柔的帮我敷药。 我时而偷窥,白皙修长的手指,素淡相宜的迦南香,白石玉雕的面孔,浓密轻扫的睫羽。 “再看脸上也长不出花来。” 他连头都没抬,我红了脸尴尬的笑下。 “别怪子浮,她找不到情感的宣泄口,你今日所受的伤,本宫代她和你说声抱歉。” 他原来知道整件事的始末,那个绝世的女子想必是他今生都无法抛弃的哀痛。 “殿下严重了,莫不说奴婢乃是个下人,有何理由责怪主子,公主今日的无心之失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放下手里的药棉对我含笑点头:“这玉肌膏是皇后御赐的,可以减轻疼痛,这几日你便好好养伤不必当值。” 果然清凉舒适。 “应该还有别的烫伤处吧?” 我微张了嘴,看着他戏谑的作弄:“没,没有了,太晚了,奴婢告退,殿下也早些安置吧。” 我福了福,转身就想跑,他略带笑意的喊住我:“这个拿回去,自己上吧。” 接过玉肌膏,连灯笼都忘了拿,一口气跑回偏殿。 三日下来,我的手迅速的康复了,也到了真正入宫的日子。 我站在车马队的中央,当宫门扬着宏声开启和关闭的短短刹那,我忍不住驻足回望,碧瓦红墙,比直宫道,多少人在此迎来送往,十万宫灯彻夜长明,俯瞰众生兴亡,皆不过,你方唱罢我登场。 我被安置在东宫的偏殿,名义上是太子的贴身侍女,南宫彧曾嘱咐我,进了宫便会入玉牒,私下里不能提及我懂医术之事,全因良家子非医、非巫、非商贾、非百工之子女reads();。 不过片刻便看尽人世百态,掌宫內侍给我安排了房间,一脸的阿谀谄媚。 还未等收拾妥当,便有小宫女来传,太子妃要见我,我深知这是早晚都要面对的,便换了衣衫,梳洗整齐随着小宫女一路来到嘉钰殿。 东宫的奢华富丽自不必说,早有宫女通报,内殿有淡淡的迦南香袭来,记得幼时的落棉从不熏香,最多也是在屋内摆些水果沾点果香,如今女为悦己者颜,我叩拜请安,宫女为她打了珠帘从内室走出来。 “你们都下去吧。” 她缓慢的走到暖阁的座榻上:“起来吧,今日这嘉钰殿无主仆之分,只有同乡之人。” ‘同乡人’这三个字让我感觉羞惭:“非鱼是灵烟的罪人,担不起这三个字。” 她莞尔一笑,示意我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其实,你我都是被灵魂禁锢之人,内心渴求的往往与现实尖锐的冲突,只不过,你敢去突破,敢去与命运抗争,这点,我无法不佩服你。” 我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那越来越精致的妆容,让人看不清昔日的本色。 “如果这份抗争是用他人的平安安逸换取的,即便得到自己想要的,又会心安几时,非鱼宁愿不要。” “你后悔了吗?”她朝我笑笑,笑容不再冰冷疏离。 “某些时候,却是后悔的,当得知族主下狱,灵烟被禁,玄歌失散,如何能做到置身事外,每当想起这些我都会为自己的无知冲动懊悔不已。”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之药,一切不过都是各人的命数罢了。” 她站起身子,神情有些萧索,侧身偎靠在西窗抚弄侍女清晨采摘的木槿。 她变得有些不一样,我却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她又转过身子用小碗将香炉中的迦南熄灭,悠悠的说道:“帐里残灯才去焰,炉中香气尽成灰,众人都爱熏香之气,清醇幽雅,沁人心脾,可我偏偏不爱。即便不爱,每日里还不是依旧违心的用着,只因太子喜欢,这便是不得已而为之,发生的事情既已发生,无论怎样耿耿于怀都无济于事,你我同为连天山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会想办法解救族主,以保全灵烟。” 我甚感宽慰,原以为她召见我不外乎是斥责与埋怨,却没料到她只字未提,我蹲下身子深拜:“落棉姐,非鱼无德无能,如若有需要我从中配合的,定当不遗余力。” 她拉我起身:“咱们之间不需这些,日后他人面前免不了遵规守礼,私下里我们便只是同乡人,如今你在太子身边,我也安心些,承安公主性子敏感多疑,想必以你我的关系,她会不时刁难,若能护你周全,我绝不袖手旁观,我现下的处境你也是知道的,万事自己多加防范些吧。” 说到此处她略有哀怨,我何尝不能体谅,皆为蒲柳,只得攀附他人,只希望有朝一日,南宫彧会惜她孤高清洁,可做她一叶乔木。 几日来南宫彧都未曾去过望楼阁,晚膳刚过,路远便来回话,南宫彧正坐在书案前翻看皇上交代给他批阅的奏折,喝着我刚沏的雨前龙井。 “回主子,望楼阁的奴才说,公主这两日茶饭不思,终日以泪洗面,贴身的婢女想来回主子也被拦下了,公主说不想因为小事为难殿下,徒增殿下的烦恼。” 南宫彧合了奏折,眉目紧蹙:“你先下去吧。” 路远应声告退,南宫彧站到窗前,默默注视天边西下的残阳,似做了什么决定,背着手走出书房。 第七十七章 太子盛怒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只得紧随其后,一路行至乐慈宫,奴才回禀,皇后正在礼佛,他便在软榻上心不在焉的喝茶。 少顷,众人搀扶着皇后从静室出来,互行拜礼后,南宫彧亲自斟了一杯茶递与皇后。 “听你父皇说,近日淮西水患,可有大碍?” “母后大可安心,省郡及地方官员已经着手加筑堤防,疏通河道,受灾百姓已妥善安置,朝廷拨发了救灾银两,儿臣今日上朝已向父皇请命,三日之后便前往淮西查验灾情。” 皇后轻微皱眉,用拇指和中指按揉太阳穴,保养得当的她丝毫看不出岁月留在她脸上的痕迹,如玉的肌肤仍透着淡淡绯红,月眉星眼却放射出冷艳的寒光。 “太子此举甚是妥当,历年来的灾患,各地官员每每欺上瞒下,克扣谎报,你父皇的身子每况愈下,心有余力不足,如今你身为太子,是时候替他分忧解难了。” 似乎又想起什么,略微停顿后继续说到:“只是楚夏使臣上奏,云贵妃与二皇子妃要回寒晏省亲,此时在路上已一月有余,你若一走谁来担当接待使臣的重任?” “此去淮西是势在必行,儿臣同父皇已经商妥,由三皇弟暂替儿臣接待来使,公主归省,楚夏至寒晏也有数月路程,如果顺利的话,儿臣会在那之前赶回来的。” “也只得如此了,你那三皇弟和他的母妃想必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南宫彧浅笑一下:“都是父皇的孩儿,也是各尽其责罢了。” 皇后还想说些什么,终是欲言又止,南宫彧忽然正了色,双膝跪地:“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皇后对他反常的举动感到一丝吃惊,并没叫他起身,只是挑挑眉,暗示他把话说下去。 “儿臣……想纳妃。” 我倒是突感吃惊,不自觉的看向地上的他。 皇后喝了口茶,仍然庄重持稳慢条斯理的说:“太子大婚刚刚数月,急于纳新,想必皇儿已有属意之人?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尽量低调行事,顾全下落棉的面子,行了,你起来说话吧。” 南宫彧并未起身,有些迟疑难言:“儿臣……欲娶子浮做平妃。” 皇后虽没我想象的讶异,不过眼睛迸射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寒光,撂在几案上的茶杯都略微倾斜一下。 “哀家知道你与承安自幼青梅竹马,感情非比寻常,也从未反对你纳她为妃,但绝不可能是正妃reads();。皇儿别忘了,苒子已亡国,她的承安长公主也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若立为平妃,如何堵天下悠悠之众口?你又将太子妃的颜面置于何地?皇上与哀家迟迟没将承安赐给你,全是不想你步各朝各代比比昏君之后尘,难道太子想效仿褒姒一笑失天下,还是妲己为政覆朝歌?你如今身为太子,一国储君,将来势必要接掌江山,难道还要立双后不成?” 皇后针针见血,剖析无误,南宫彧本就不是理直气壮,如今更让皇后的一番严厉言辞弄得无地自容。 “母后息怒,是儿臣思虑不周,只考虑到眼前的儿女情长,愧对父皇母后。” 皇后起身扶起南宫彧,语重心长道:“皇儿正直年少,怒发冲冠,儿女情长在所难免,可凡事要三思后行。承安狭隘多疑,不适母仪天下,况且与灵烟的联姻是祖上定下的规矩,你即身处皇室,国家和黎民才是至关重要的。如果一意孤行,日后难免会为承安招致红颜祸水,狐媚惑主的罪名。” 皇后恩威并重,反倒让南宫彧失了坦然,一副大势已去的苍凉。 “只要有哀家在的一天,承安的位份永远不会超过太子妃。太子大婚数月,哀家知你们还未圆房,哀家不愿逼迫你,不过现在也是时候给落棉一个交代了。” 圆房两字让我和南宫彧都尴尬了神色,皇后的一番话预示着,她要介入闺房之事,大概这也是她给南宫彧下的最后通牒。 如同皇后所言,这宫廷之内,无论是地位之高如太子,还是卑微蝼蚁如我们,即为皇室人,便无自由言。 自打从乐慈宫出来,南宫彧再无一言,安静的坐在书房翻看奏折,就连房间里沙漏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直到入夜,我将蜡烛换成了夜明珠,猛地想起两句话‘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转身回头看看他,他以千年不变的姿态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有节奏的敲打桌面。 我轻轻的走近他:“殿下,天色已晚,您一日未曾用膳,奴婢吩咐膳房做些可口的小菜如何?” 他尚未停止手上的动作,只是淡淡说了句:“本宫不饿。” 我正不知如何劝说,只见路远神色迟疑的站在门外,停顿片刻,硬着头皮走了进来:“请主子示下,今晚何处安置?” 南宫彧遂抬了头,脸上冷笑下,合上奏折,不急不缓的说道:“母后何时养出你们这般忠心事主的奴才?连你都敢来逼迫本宫。” 路远面如死灰扑通跪地,却不敢强辩一言。 “说话啊,怎么?害怕了?你大可去寻皇后来庇佑你啊。” 他越说语气越冰冷,随手拿起几案上的镇纸狠狠摔过去,路远丝毫不曾闪躲,眼神同样坚定不移,额头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沾湿了鬓角,划过耳际,滴落一地嫣红。 我迅速飞奔至路远身边,毫不迟疑的跪下:“殿下息怒……” 话还没说完,南宫彧猩红着双眼指着我:“怎么?你也有话说?” 我从未见他如此盛怒,试图压制不由自主的惊恐和担忧:“奴婢怎敢替罪奴说情,这皇宫大内,我们做奴才的人微言轻,惹怒主子就是头等大罪,还望殿下保重身体,奴才们就是万死不负圣恩了。” 他大概听懂了我的暗示,做奴才的笑骂皆由人,连辩解都是罪大恶极的,他愤怒的踢开身后的座椅,大步流星的走出书房。 我立马起身,拍拍路远的肩膀快速跟上去,当他一脚踢开嘉钰殿的房门,屋内所有婢女和已卸了钗环的落棉俱吓得一惊,密密麻麻跪了一地。 第七十八章 始承恩泽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落棉有些无助的看了一眼南宫彧身后的我,而我也只能对她轻轻摇摇头。 随即她恢复了冷静:“臣妾参见殿下,不知殿下这么晚前来有何急事?” 南宫彧踱步上前,我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从落棉不断后退的步伐,我猜想此时的他必是盛怒狰狞的。 落棉清清嗓:“你们都退下吧。” 我明白她是想保留一丝尊严,众人刚欲退下,只听南宫彧发出一声冷笑,声音黯哑略带调戏:“太子妃是等不及了吗?现在都替本宫下命令了?” 我们杵在原地左右为难,看着落棉惨白的面孔,我又一次后悔自己所犯下的冲动。 终于落棉被他逼坐在床榻上:“臣妾不知殿下所言何意,臣妾一直恪守本分,从未无中生有,殿下最好在下人面前自重。” 南宫彧忽然大笑出声,整个嘉钰殿都充斥着诡异:“不知何意?太子妃还敢在本宫面前大言不惭,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你这蛇蝎妇人有胆量在母后面前搬弄是非,没胆量承认吗?你就这么想同本宫圆房,好啊,本宫今晚就成全你。” 说着一把扯掉落棉身上的中衣,露出杏色的亵衣,一滴滴热泪倾洒,青白了脸庞,用怨恨无助的眼神直直望着这个与她嫁衣红裳,天地合卺的良人,从她眼里我似乎看见心碎的裂痕。 他三人,一个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一个是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一个是怕人询问,咽泪妆欢,瞒瞒瞒,到最后恐是,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我被震惊在原地看着落棉摇摇欲坠的站起身,泪水无声的滑落:“殿下是要将欲加之罪强加臣妾身上吗?想必殿下今日这般羞辱是在做给承安公主看吧,还或是宣扬自己的用情至专?自大婚,这嘉钰殿就未曾有过女官,彤使的记录在册,也无元帕做辅证,殿下说臣妾搬弄是非,臣妾倒想问问殿下,可还有是非搬弄?臣妾可以做到不争不怒,殿下是否又能做到问心无愧?” 落棉想必是怒急攻心,连闺房私密之事,都无所顾忌的冲口而出,南宫彧你又要怎样自圆其说? “都给本宫滚出去……”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口,我想他是被彻底的激怒,临告退前我担忧的再看一眼落棉,她倔强的直视,愤怒的泪水,委屈的隐忍,无助的尊严,如何做到不怨,如何面对破碎不堪的命运。 好想问她一句,若今生迷局身陷,逆旅天涯,有人许你来世雪舞霓裳,步步莲华,你可愿化身为枷,细数山室茶花? 殿内传来窸窣的撕扯和隐忍饮泣之声,声声扯痛我已是脆弱不堪的心房。 我强行抚平震荡,对所有的人说道:“今晚的事任何人不得出去乱说,一旦被皇后知晓,任凭谁有八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reads();。” 平时的我都是和颜悦色,极少有如此强悍的表现,小宫女们都点头维诺,她们深知事情的严重性,巴不得置身事外,任谁都不敢以身试法。 这晚对所有人来说,终将是个不眠之夜,辜负的何止是良辰烛泪。 上夜的是一个叫佳夕的小宫女,她有些担忧的求助,我软语宽慰:“小心伺候着,有什么事着人来通知我,明个一早我便来接你的班。” 我缓慢的走着,心中太多愁绪挥散不去,我不知道,我故意将南宫彧与落棉如何恩爱的假象传至承安的耳中,换来她日夜哭泣,以致南宫彧痛下决心求娶承安为平妃,导致皇后盛怒,插手他们闺阁之事是对是错。 一切本是按照我的设想进行的,而今晚所有的对峙厮杀,让我质疑,我想在有限的能力范围,帮助落棉甚至可以说整个灵烟走出困境的举动是否正确。 我未曾料到南宫彧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就连路远也被我的无心之失牵扯其中。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也未曾料到置身绝地的我,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亲自指导了这场闹剧,波及了身边所有的人。 我并未直接回房,果然又一次被我猜中,路远仍跪在书房冰冷的玉石地面上,他有些摇摇欲坠,身边是一滩几乎快要凝涸的鲜血。 我快步将药箱拿来,半蹲在他身边,他轻轻挡住我欲为他包扎的手:“别管我了,玄姑娘,太子知道会迁怒于你的。” 他何曾想到始作俑者便是我啊! “你会死的!” 他微微摇了下头:“不会的,殿下还未原谅我,我还不能死。” 我坚持的为他清理,上药,包扎。 “你会不会有些许埋怨?” 他轻声笑了一下:“别说做奴才的不敢,就是可以我也不会,我一路陪伴殿下十年,他一向视我为心腹,很少苛责于我,这次我不冤,是我让殿下失望了。” 看着他气若游丝,我哀叹一声,都是画地为牢之人,我何尝不纠结自己的推波助澜。 “你先回房休息吧,这样下去撑不住的。” 他只是迟缓的摇头,我知道多说无益,便起身来到膳房,要了一只鸡,遣走值夜的下人,在砂锅里放了些人参,当归,枸杞,红枣和鸡小火炖着。 大概一个时辰,怕路远不能支持太久,便盛了一大碗,剩下的继续慢火炖着,端至他面前:“趁热喝了,受罚也是需要体力的。” 他感激的看了我一眼,倒是没有推拒,我又将地上的血渍清理一番,为他包扎了伤口然后陪他无言的坐着,直至四更天,我将剩下的鸡汤端给他喝下,便来到嘉钰殿替值。 佳夕直挺挺不见困乏的站着,想必半刻不敢松懈,看到我来长吁口气,我给她一记眼神,示意她可以下值,便见她逃也似的跑远。 又过了半晌,内室有轻微的响动,我轻声推开内室门,只见南宫彧只着一条亵裤,精裸着上身,不由得一阵惊慌,虽不是第一次上夜,却从未与他更衣,又不好中途退出去,避开他的目光,走近他面前。 整间屋子及他身上传来阵阵暗香,空气里都充斥着旖糜的味道,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疤,泛着惨白的痕迹,触目惊心。 第七十九章 是故人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忘却了羞涩,那些伤疤的位置是如此熟悉,本是强做平静的内心,如掷入一块巨石,顿时激起波澜无数。 颤抖的双手停滞在他胸前,头上的阴影和他浑身散发的温热气息显得暧昧难耐。 “即使没见过,也要冷静克制些,这样的事将来不会少,知道吗?” 一句话更加让我慌乱,连为他更衣的双手都颤抖的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我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头低到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他就像看笑话般的一直低着头注视我,或许他会以为是我不经人事的害羞,可是他并不知道,真正让我悸动难安的是他身上那些再熟悉不过的伤疤。 我曾多少次触碰上药,瞒得了人的也许只有不识的身份,绝非这些抹不掉的印痕。 好不容易伺候他更衣完毕,瞥了一眼他戏谑的神情,我便垂着头不再看他。 不多时便有小宫女鱼贯而入端来洗漱用具。 待一切收拾妥当,只听他清冷的一声:“赐药。” 他转身出去,当內侍端着一碗异香刺鼻的凉药进来,我更加苍白无助,遣走所有宫女,举步维艰的移至床榻前。 旖旎的账内,落棉身无寸缕拥被而坐,眼睛空洞无澜,一地碎裳,一身青痕,我轻柔的为她穿戴整齐,她像极了破碎的木偶任我摆布,然后光着脚自行下地,拿起托盘中的药碗。 我立时上前阻止:“太子妃别喝,麝香伤身……” 她推开我阻止的手,一饮而尽,毫不迟疑,內侍收走床上已带梅花印记的元帕退下。 “让人准备香汤,本宫要沐浴。” 从热气弥漫到汤水冰冷,她都不肯再说一言,那些青紫的痕迹,是足以让她铭记一生的屈辱,带着耻辱的痕迹,她完成了少女到妇人的蜕变,却无任何幸福美好可言。 身上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伤口撕裂如麻吧?毫无怜惜,毫无尊严的承受命运带给她的一切,那断子的凉药,断送的大概便是她一生的期盼与憧憬。 终于安置落棉睡下,趁午膳之前,我近乎是跑到南宫彧的书房,对于即将面对的验证,我仍处于不可置信的矛盾中。 满脑子都是他遍布全身的伤疤,回想起他说过的灵烟是他的恩人,他说过的似曾相识…… 可是就算得到验证又能说明什么呢?又会有何不同呢? 我倚着房门,门外的宫女侍卫也诧异我的反常,我一步步走近几案,昨日的玉纸镇早已擦拭干净,往昔埋在我内心深处,落满尘灰,一经碰触便会飞舞扬撒。 拿起的纸镇似有千斤重,我几乎是目不转睛的仔细翻看,那熟悉的小楷‘楼’字赫然闯入眼底,丝毫不差,我将目光又锁定在刀具架上那把随身的宝剑,寒光出鞘,剑身上同样字体的‘楼’字再次准确无误的给了我答案reads();。 原来非是初相遇,这就是逃不离的命运吗?那乍眼的风华已成落花,轻轻将一直悬挂在衣领内的扳指拿出,细细抚摸,经年的摩挲越发的闪耀。 这个‘楼’字我佩戴多年,如今它的主人只与我咫尺之隔,原来他一直放不下的恩人,丝丝牵起年少不堪岁月中些许温暖的旧识,再无旁人…… 深陷的回忆被遂不及防的开门声惊断,承安带着侍女进来,看见我露出一丝诧异:“你在做什么?” 我将剑送回剑鞘,收起慌乱迷惑的神情:“回公主,殿下早朝,奴婢便来打扫一下书房。” 她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脖子上,我急忙将扳指塞回衣内。 “殿下快下朝了,公主要在这里等吗?” 她点点头,淡定的坐到座塌上喝着婢女刚刚端来的云雾:“几日没见着你了。” “奴婢每日里把熬好的药送至望楼阁便回,怕扰了公主安歇,公主近日可觉得好些?” “旧毛病了,无谓好些不好些。” 她说得云淡风轻,我却站立难安,好在不多时南宫彧便下朝回来,如今看着他与昔日感觉竟截然不同,当发现他便是我在洗月泉救治的那人,我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看待他,一丝微妙的感觉不受控制的油然而生。 “浮儿来了,我正想着换了衣服便去望楼阁看你,可巧你来了这里。” “浮儿听说两日后,明楼便要去淮西,只怕数月不得相见,便来邀你彻夜赏月,不知太子殿下可否赏光?” 南宫彧舒心的笑笑:“有美相邀,实属乐事,本宫不胜荣幸,不过我担心你的身子经不得劳累。” 承安径直上前为他宽朝服,二人互视的目光温柔多情还有点点不易察觉的惜别愁绪,我识趣的退下。 入了伏,暑热难当,想到落棉忧虑难舒,食不下咽,便决定采些莲子,熬成汤羹,用冰镇了或许她会喜欢,其实也是自己想暂时躲开眼前的纷扰迷乱。 还未行至莲池,便看见一队人走近,为首的是个身穿绛紫长衫的年轻男子,我心知必是王孙贵胄,不然怎会入得了后宫,便赶忙退至一旁垂首行礼,那人行至我跟前停住步伐:“哪个宫的?”声音略有轻浮之感,让人暗恼。 “回……” 我不晓得怎么称呼,一旁的侍卫赶忙说道:“是三皇子殿下。” 哦!原是现下较为得宠,皇后不待见的荣妃之子,南宫彧的三弟南宫询,我便规规矩矩的请安问好,语气也跟着变得冰冷:“回三皇子,奴婢是太子的婢女。” 他一阵轻浮的怪笑:“哦,东宫的啊,本王就说嘛,皇兄最懂齐人之福,连身边的婢女都如此绝色。” 我没搭腔,他的轻佻浮躁让人生厌,好在他并未多做停留,待他远去,我便起身。 早有清香袭来,皇宫的莲池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大,片片望不到头的清脆莲蓬相接,远近尽是深绿,偶尔有从底处冒出的粉色,素淡芙蕖或盛放或含苞,似水宫仙子嫣然笑看众生繁华,可谓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 连天山之莲池初识赠名,归灵崖之莲池梦碎勾网,这皇宫大内的莲池早已没了旧时初衷之人,我不觉苦笑一下,忽然有东西砸在头上,一枚青涩的银杏果掉落在地。 第八十章 莲池子今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遂仰着脖子上看,只见过一面的子今皇子正坐在宫里唯一一棵银杏树上带着戏谑笑意低头看我,我先福了礼。 “子今皇子您怎么上那么高啊?太危险了,奴婢喊侍卫接您下来吧。” 原本的嬉笑作弄变为厌烦:“要你管,本皇子喜欢上的高。” 因为知晓他的身份处境不予与他计较,从小养在别国,虽贵为皇子,却卑为弃子,难免造成他防备任性,桀骜不驯的性格。 “那皇子您自己小心,奴婢去采莲子喽……” 我欲走,被他喊住:“站住。” 我知他有了兴趣,心里不觉暗笑。 “采莲子干嘛?” “当然是吃喽,难道皇子没食过莲子羹吗?” “本皇子什么没吃过,不过没见人采过莲子罢了,你且等着,本皇子同你一道去。” 说着便顺着树往下爬,我慌张的站在底下,左右乱窜,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摔下来,他动作极为快速轻捷,想必是经常淘气,站稳后,拍拍手,露出孩子般好奇的喜悦。 “走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本已起动的脚步忽然被他叫停。 “奴婢叫玄非鱼,在太子府与小皇子有过一面之缘。”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你长得太过普通,本皇子记不住。” 我没搭话,努努嘴,人小嘴可不老实。 我扶他上了船,我船头,他船尾,微风轻送,船桨划起一道道涟漪,日头很大,我折了两叶莲帽,一个给他,一个自己戴,起初他还不肯,见我此般有趣也勉强戴起来,天真快乐的喜悦再也遮掩不住。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牵我青骢马,扬我柳丝鞭,踏我来时路,寻我旧时欢……” 我轻轻哼唱采莲曲,他合作的打着拍子,一叶扁舟徜徉在一汪碧波之上。 “皇子不要再爬树了,受了伤公主会心疼的,而且白果有毒,万万不可多食,如果您觉得闲来无聊,奴婢可以每日带您来采莲子。 他忽然暗了神色,望了一眼满池碧翠:“荷花也终有开败之时。” 小小年纪感伤如此,即便作为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也免不了同情心疼:“就算荷花败了,秋日里还可以赏枫煮茶,冬日里也可观梅踏雪啊。” 他被我轻快的语气轻易的带出阴霾,脸上有勉强掩饰的喜悦之色,不过嘴上依旧还是不饶人。 “你一个奴婢家整日里就知道玩耍,小心你的主子扒了你的皮。” 我笑起来:“子今皇子是在关心奴婢吗?” “哼reads();!本皇子才没那闲工夫理你。” 我们采了满满一小筐莲子,在我的引诱下他吃下不少新鲜的,和煦晴好的天气,清甜可口的莲香最能让人心情愉悦。 我们说笑着上岸,一眼瞥见南宫彧和承安站在我们对面,我略带心虚的与子今对望一眼,同时加快了步伐。 承安脸色极为难看,子今心虚怯懦的唤了声:“明楼哥哥,长姐。” 我见了礼,承安连一眼都没瞧我,我有些尴尬的垂着头。 “今日的功课可有做完?” 承安严厉的询问,子今只得低着头不敢言语。 “和你说过多少次,玩物丧志,你从来都不往心里去,每日里爬树打鸟,净做些淘气顽劣之事,长此以往必定沉溺不可自拔,如何对得起双亲的在天之灵?” 她的语气饱含了太多的情绪,埋怨,焦急,内疚,疼爱一股脑儿的倾泄不遗…… 子今含着泪,垂首不语,南宫彧站出来打圆场:“算了,你也别老逼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承安越发显得激动,转头对向南宫彧:“孩子?曹冲五岁称象,孔融七岁让梨,难道他非要学那秦宫子楚自暴自弃,抵不住酒肉声色的诱惑,最终的结局想必明楼比子浮还要清楚,如果连这点自制都没有,他毁掉的终将是他自己。” 承安暗有所指,是我思虑不周,本以为可以减轻子今心中的些许伤痛,反倒让人误会别有用心。 “长姐,子今知错了,子今日后一定听从长姐的教诲,把心思放在学业上,再也不让长姐伤心难过了,长姐原谅子今吧。” 承安忽的泪流满面,梨花带雨楚楚惹人怜,南宫彧见状对我说了句:“你先下去吧。” 煮了一锅莲子羹,着內侍打了些冰来,落棉倒是吃了两口,神情恹恹的,我不敢多做打扰,留了一碗给南宫彧,剩下的我差小宫女送到望楼阁给子今,想必他会欢喜。 南宫彧一夜都和承安在望楼阁赏月,晚上不是我当值,便早早睡下。 再有一日南宫彧便要前往淮西,我一直不确定他会不会带我同行,下了早朝,便有宫人开始准备行装,看过了落棉,有內侍传话,南宫彧让我去湖心亭见他。 他着了一身银蓝色的轻薄儒衫背着手眼望远处,满是心事的俊逸身影让我有一丝不明的恍惚,见了我他开门见山的说:“本来这次出宫应该带你同行,但是本宫要你留在宫中,有事托付与你。” “殿下请说。” “再有一月左右,楚夏省亲的队伍就会到达,这个期间也许本宫赶不回来,你知道,子浮与楚夏的关系,本宫希望你能好好看护她,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别让她做出什么过激的傻事来。” 我大吃一惊,抬起头看他:“为何会是奴婢?殿下应该清楚,承安公主对奴婢一直有所成见,何况,奴婢的身份如此尴尬,太子妃近日心情一直不佳,有奴婢在她身边,还可以略微宽慰些。” 他停顿片刻,语气徒增无奈:“本宫与太子妃之事一直不想让你涉入其中,有些事你或许在心里埋怨本宫,本宫也知道,有的时候对她来说是残忍不公的,不过本宫不想她抱有希望,那样她会更加痛苦,狠心相待也是迫不得已,本宫不想做一个背信弃义,贪新厌旧之人。” 想起那日之事,我略微显得不自然,要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毕竟我和落棉从小长到大,即便没有深交,也不忍她如今的处境。 第八十一章 望楼相思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纵使是个旁人,一个柔弱的女子,今生的指靠怕是只有同心同德的夫君,人前风光,背后凄凉,都无法不令人不同情。 “殿下有没有想过,当你高头大马迎娶她时,就已走上了背信弃义,贪新厌旧之路,奴婢认为一纸婚约代表的不止是承诺更大的是责任,不管是不是两情相悦,奴婢不敢说心里埋怨主子,殿下又是否懂得‘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的凄苦,或是‘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的悲凉呢?” “……” “奴婢深知此番话足以人头落地,之所以敢说,也是奴婢了解殿下有殿下难处,有情非得已的苦衷,殿下的心既然无法再给予,可不可以看在结发的情义上,善待一些,至少在下人面前不必太过难堪,同为女人,奴婢想承安公主既已得到殿下的真心,不会再吝啬殿下的一点点同情。” 他眉头紧锁,挣扎的内心让他无言以对,许久他才叹出一口气,背着手侧过身子:“你不是本宫,无法理解本宫的两难,本宫自不会怪你,你说的道理本宫何尝不懂,何尝不想去做……这样吧,本宫答应你,尽量不再让她难堪,托付给你的事也皆因本宫视你为知近可信之人。” “谢殿下不怪之恩,奴婢也定当尽心竭力不辜负殿下的信任。” 我从未想过此番对话会给自己带来灾难,但我也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命运的安排都是定数,任谁都逃不掉,躲不开。 皇太子启程淮西,皇上,皇后及诸臣相送,头天夜里,南宫彧歇在嘉钰殿,我不知道对于突如其来的转变,落棉会是什么样的想法,我能为她争取的也仅仅只有这些。 既然得不到心,最起码换得一丝尊重,不至于在下人面前无法自处,她想必知晓是我在其中做了周~旋,虽然还是冷清浅漠,我还是看到她眼中淡淡的感激。 我打听到雪娃的近况,她一直在浣衣局为奴,虽不至太过清苦,却也是繁重劳累,我将她荐给落棉,一举双得,当日傍晚便被调至嘉钰殿。 我们没什么单独相处的机会,她略比从前清瘦,眼里却尽是故人相逢后的喜悦,我临去望楼阁前将落棉的秉性喜好嘱咐给她,也告知了家乡水患,青山此时就在雀城,一切安好。 承安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想必是南宫彧临去淮西前已经告知。 令人费解的是,她对我格外宽待,衣食住行都比普通的宫女要好,除了每日帮她调理身子再无任何安排,还将我独自安置在一个较为清静的院落,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草,还有一些难得的药材reads();。 我的时间很充裕,闲暇时多半都是和子今呆在一起,他常常拉着我瞒着他长姐和下人,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望楼阁水幕珠帘逶迤倾泻,一处几米高的水上白墙,终年流淌着清泉,溅落的水珠跌入潭中,里面有各色的锦鲤,即便如此炎热的夏季,也能感到凉爽习习。 相思桥旁有一个雅致小亭,翻飞着鹅黄色的纱幔,九十九棵**树,此时开得正盛,红色,粉色,还有罕见的白色,像处处插着飞扬的绒羽。 听子今讲,望楼阁是南宫彧花了很多心意特意为承安建造的,连宫殿的匾额都是他亲手所写,那里面有他的‘楼’字,四处可见的**花更是两人亲手种下的,九十九棵寓意长长久久。 如此之深的感情,却咫尺天涯。 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相思桥总会站着那抹绝色身影远眺出神,只怕今生都顽疾难化,逃不脱命匣, 欲把相思说似谁,清浅人不知…… 转眼半月已过,期间我看望过落棉两次,雪娃看似大大咧咧,却极为细致,她将落棉照顾的很是妥当。 最值得一提的是,皇后来过望楼阁一次,无意间注意到我,当时她眼里的震惊不安,令我困惑至今,我猜不透因何如此。 她当时也只是象征性的问了我几句话,对于隐瞒自己的来历,我还是有些担心,即便背后有南宫彧做后盾,只怕伪造玉牒之事一旦东窗事发,欺君之罪,其罪可诛。 一切还算在平静中渡过,二伏的某日,我睡下的比往日早,子今吵着要吃新鲜莲子,我便带他去了莲池半日,回来时淋了雨,着了风寒。 第二日醒来时,空气里有隐约的曼陀罗香气,待我仔细翻查,发现窗子上一个不起眼的破洞,我倒吸了口凉气,可以确定的是半夜里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我并无贵重之物,皇宫内竟有人可以悄无声息的随意潜入,还能做到毫无他人察觉,想想都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我大致在屋内搜寻一遍,并无丢失任何东西,下意识的探了下衣内,果不其然,扳指不见了,现在我终于可以断定是何人所为。 这是我与南宫彧唯一可以相认的证据,盗取之人的目的想必就是为了阻止我们相认,整个望楼阁都是承安的人,曼陀罗迷~药是皇宫禁药,整个雀城除了连天山想必寻得此药都是难上加难。 想那承安乃是苒子国公主,当初远赴他国当质子,必有暗侍跟随,她能得获此药,亦是易如反掌。 并且她是唯一见过扳指之人,她与南宫彧青梅竹马,随身之物,想必也不会陌生,奈何一切都只是我的凭空猜测,毫无证据。 罢了罢了,丢便丢了,原本我也没有要与南宫彧相认的打算,如果能使她心安,盗了又何妨。 扳指我贴身携戴多年,如今突然失去,感觉内心空空荡荡的,就像失去了极为重要的熟悉。 云贵妃与二皇子妃到来的日子越近,承安越显得焦躁,我在每日的药里加了少量养心安神的珍珠母,听秦画说,这几日承安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让任何人进去。 通报之后,我端着汤药进了内殿,一眼便看到承安坐在几案旁漫不经心摆弄一个小瓷壶,见我进来,便用竹筷将桌上两片黑色的羽毛夹入壶内。 我大惊失色,忙奔至桌前,连请安都抛在脑后了:“公主怎会有这种东西?” 第八十二章 来使千绝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她继续不动声色的摆弄,最后拿眼睛瞄了我一下,毫不在意的问道:“怎么?你识得?哦,对了,忘了你是懂医术的。” “公主,这鸩酒不是闹着玩的,只需点滴即取人性命。” “那又如何?” 她将瓷壶放进屏风处的木格子里,转身坐回塌上悠闲的喝起茶来。 “奴婢知道公主有国仇家恨,即便是成功夺了他人性命,公主的亲人也不能死而复生,暗害来使是要处以极刑的,如若不成功,牵连的就远远不止公主一人,想这望楼阁所有的人都将在劫难逃……” 她似有若无的笑着,微抿薄唇继续听我说。 “奴婢知道公主生就高贵清洁,不耻苟延于世,可死者当如斯,公主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子今小皇子想啊,长姐是他今生唯一的亲人和依靠。太子临行前始终担心公主会做傻事,才让奴婢在身边守护照看的,公主又何忍辜负殿下的一片苦心。” 她安安静静的把话听我说完,忽然笑了起来:“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本公主泡这杯鸩酒是为了报仇?不过是想药老鼠罢了。”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直看着我发笑。 “药老鼠的办法很多,非得要用此种剧毒吗?” 我试图找出她说谎的破绽,可是她脸上一片坦然,她从坐塌上站起身,踱着步向我走来:“是,本公主是恨,杀我父,夺我母,占我江山,使我全家为虏,他们也在嗜血的杀戮中埋下了积重难返的阴损桎梏,我恨不得杀尽灏陵所有的楚夏人,不过本宫没你想的那么愚蠢,他们还不配本公主以命相搏。” 她虽是这么说,而我却不敢相信她。 自打那天起,我便惶惶不可终日,终于听说省亲的大队已入雀城,我几乎是半步不离跟在承安的后面,她倒是从未阻止过我。 傍晚时分,中宫传旨,命承安公主和子今皇子前往御花园赴晚宴。 承安冰冷苍白了脸色,转身走回房间,秦画小心翼翼进来为她梳妆。 事毕,她对着铜镜里精致的妆容凄然冷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秦画只得低声宽慰:“公主不必多想,只当是一场普通的晚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是最后的胜者还不知道呢。” 秦画是唯一留在承安身边由苒子带来的婢女,此时她与承安的心情应是同样的吧。 “就凭你我?痴人说梦吧reads();。”她越发笑得凄苦,决然站起身来,走出房门的时候,还是清楚听她说了句:“惟觉樽前笑不成。” 华灯初上,金黄的琉璃瓦在月光下闪耀着灼眼的光芒,四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歌台舞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酒香四溢,觥筹交错,如入天宫。 琥珀杯,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王孙贵胄,婢女侍从,花团锦簇,布满整个御花园。 承安挑了一个不起眼的座位,我立于身边,落棉身后站着雪娃,她向我使个眼色,示意她们一切安好。 人虽多却不嘈杂,坐在龙椅上的皇上和身侧的皇后举起琥珀杯,皇上气色虽不佳,声音却依旧洪亮:“此次云贵妃和二皇子妃回寒晏省亲,足可见楚夏帝的德恩并重,这也是我寒晏的大喜事,普天同庆,忻南王新婚燕尔,寡人也祝你与馨妃碧树花开并蒂莲。” 忻南王?猛然听到这个名字心内一颤,猛地抬眼看去,原来此次护送的来使便是易千绝,没想到自打湘南河一别,我与他还会有重见之日,只是没料到,却是在此时此景下。 褪去了官服,依旧简单华贵的黑衣,衣角处的白花在月光的折射下栩栩如生,白玉冠发,举手投足间,轻云出岫,颠倒众生,熟悉的眉眼,依旧迸射出傲视天地的强势。 冰冷深邃的眸子盛满桀骜不拘,旁边坐着他的新妇,鬓发低垂眉眼含春,冰肌如玉柔光若腻,纤腰皓腕唇点樱蜜,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在我看着他们的同时,易千绝的目光也扫向了我,寒凉的冷漠,仿似初见时不经意就流露出来的轻蔑,随即就调离开来,我也只得不再去探看。 晚宴厄长乏累,众人带着疲惫的面具假意的恭维,推杯换盏中维持着虚伪的身姿。 承安猛地站起身:“出去透透气。” 我和秦画紧随其后,御花园尽头的云仓湖面映着万千霓光,她靠在白玉栏杆,微风扬起她的发丝衣角。 秦画轻声对我说:“我回去给公主拿件外衫,湖风晚凉,早点扶公主回去。” 其实我也不愿回到那个令人烦闷窒息的御花园,外面的空气清爽宜人,在我的再三劝说下,承安才抬起脚步。 迎面走来易千绝,他走的不急不缓,虽是注视着我们,却丝毫看不出里面的情绪,只感觉承安刻意的挺起身板,目光注视在比直的石板路上,我们谁都不曾停留,就这样擦肩而过。 我甚至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扬起的秀发从他的肩上滑落,彼此坚定的步伐带走了曾经温暖的记忆,吞噬了往昔守护的誓言。 执著如渊,是渐行渐远的沿线,执著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 再次入座早有舞姬乐师在台榭上表演,桌上珍馐美馔无数,承安却半口未动,百无聊赖的喝着淡淡清酒,楚夏的宫廷歌舞姬一曲异域风情的表演结束,迎来满园掌声。 忽然间大部分的灯火熄灭,只余点点微弱的昏暗,众人正不解的同时,萧、筝、笛、罄、箜篌响起,一曲霓裳羽衣曲似仙乐般倾泻而出。 灯火复明,台榭上出现一个婀娜的身姿翩翩起舞,飘然轻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 众人看得惊艳,整个御花园被渲染的如同天宫仙阁,正是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舞者身穿珠玉孔雀羽衣,淡色彩裙,我越看越觉得面熟,由于我的位置偏远,看得不甚真切,定格的时候,我震惊失措的看向雪娃。 第八十三章 惊为侍妾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她同样苍白的脸色,满眼的不可置信,颤抖着惊栗的身子,我便知会了承安一声走到她身边:“是雪凌吗?”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台上的身影:“是她。” 心中千万个疑问想要求证,又怕她做了出格的举动:“先别冲动,这里是皇宫,等找个机会问问她。” 雪娃没有任何回应,终于舞曲完毕,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惊艳之色堆在众人脸上。 只见南宫询走到台榭中央,对着皇上一拜,又转身对向易千绝:“忻南王一路风尘,舟车劳顿,这是本王新册的雪姬,为庆贺忻南王新婚之喜编排的一曲霓裳羽衣,还望王爷与馨妃能够喜欢。” 我和雪娃如雷轰顶,雪姬?她自离家不过短短数月,居然做了南宫询的侍妾,我们互望一眼后,便紧紧盯着台榭之上那个旖旎动人的身影。 “三皇子盛意拳拳,本王与旎鸢不胜感激,来人!” 一声令下,有內侍端来一个精致的盒子:“这是一对鸾凤佩,本王也祝二皇子与雪姬连理成双,永结白首。” 我低下身子轻声向落棉询问:“太子妃知道雪姬吗?” 她有一丝惊讶,看了我一眼:“你与她是旧识?” “不瞒太子妃,这雪姬便是雪娃失散的姐姐雪凌。” 她点点头,轻语道:“原是如此,本宫知道的也不甚详细,听说这雪姬是燕嫣楼的名妓,无意间被三皇子看中,欲纳为姬妾,起先皇上和皇后是不同意的,还为此大闹了一场,最后他托了太子前去游说,才得以进宫。” 原来她离家后竟流落风尘,最后还进了宫,我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遭遇,才迫使她走入极端,难道仅仅是她当初离开时对青山说的那番会让他后悔的言辞? 可是她不知道,一个人的心若在他人身上,即便是心向明月,明月照的也不过是沟渠罢了。 “皇宫里的规矩甚多,你们先不要感情用事,本宫会想办法让你们见一面的。” 落棉轻声的叮嘱,又接着对我说:“你去和承安知会一声,就说本宫有些不舒服,今晚留你在嘉钰殿。” “多谢太子妃。” 我讨了假,更千叮万嘱秦画要看好承安,晚宴散时已是深夜。 伏在秋后,此时正是最闷热的节气,落棉体贴的将今晚当值的换成和雪娃同屋的佳夕,好让我们多些单独相处的时间reads();。 熄了烛火,开了所有的窗子,我们并肩躺着,团扇带出的风都是湿re的,蛙鸣虫唱,不甚嘈杂,月亮格外的皎洁,投影在屋子的墙壁上,斑斑驳驳的摇曳。 “三皇子生性刻薄寡恩,雪凌自打离家到底遭遇了什么?她既已为妾,一辈子都要老死宫中,这宫廷中的女人有几个是好下场的。”雪娃哀叹连连。 “你也别老往不好的方面想,听说三皇子极宠雪凌,三皇妃又是个懦弱与世无争的人,也许雪凌的境况根本没你想象的那么不尽人意。” “我没你那么乐观,这皇宫的荣宠向来都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就算想维系,得使出多少手段,荣极必衰,雪凌的身世也不像他人那般显赫,皇上皇后当初又是那样极力反对,等没了恩宠,雪凌的日子恐怕是苦不堪言。” 她放下团扇,眼里泪花攒动,月亮的轻照下,点点晶亮。 我拍拍她的手:“谁也不能预知后事,你又何必杞人忧天呢,姑且别说雪凌,即便我们哪个不是身不由己,最起码,现下我们三个还都在这皇宫里,有什么事也能互相扶持些,小心翼翼点,雪凌怎么也不会如你说的那般晚景凄凉,将来再为皇子添个一儿半女,皇家血脉,母凭子贵,也为未可知啊……” 她轻笑下:“你向来总是能将事情向好的方面去想,所以才能挺过那么多困苦,我这性格想必到死都学不来。” “并非我天生如此,只是力所不及的事情太多,只能自己给自己宽心丸罢了,期望时间能解决眼下所不能解决的……对了!一直没机会告诉你,玄歌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她猛地转过身对着我,抑制不住的惊喜:“真的吗?那可太好了,皇天不负有心人,既是活着就有重逢的一日,这样的大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消息可还准确?” “说来话长,前些日子我在山里救过一个被蛇咬伤的大婶,他的相公曾经见过玄歌,并且十分清楚当时的情形,说是被人救走了,可现在身在何处不得而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联系上……”我叹口气,有隐隐的惆怅。 “只要能活着就是万幸,重逢便指日可待,记不记得你曾说过,等我年满出宫,你寻回玄歌,我们便结庐人家,看一场雪落下,当时还觉得你说的好缥缈遥远,现在想想仿佛就近在眼前。” 我也露出喜悦:“是啊,等我想办法救出族主,便求了太子放我出宫,待我寻着玄歌同青山在宫外等你,以后我们煮酒等闲过。” 也许生活就是靠着美好的期冀支撑下去的,可任你如何的偏离轨道,终会被既定的宿命带回,待到遍体鳞伤谁还会问后不后悔?又可曾给过弥补的机会。 仅隔一天,太子妃应皇后之名在东宫款待忻南王的馨妃,宫内所有嫔妃,姬妾就连承安都应邀在内,我想落棉为了让我和雪娃与雪凌见上一面也是煞费苦心。 东宫内花团锦簇,每个女子都将自己打扮的光鲜娇艳,欢声笑语如燕啭莺啼,酒宴摆在漾姒湖畔,阵阵舒适的风吹袭着,解了不少暑气。 各色进贡的瓜果,都用大块的冰镇着,东宫虽不及望楼阁的精致婉约,却有着独特的魅力与气魄。 落棉以女主人自居首位,大方得体的与众女眷闲话家常,闺阁中的聚首,气氛轻松和谐,酒过三巡,众女眷的兴致更为高涨,谈及的不外是你用的什么脂粉,我穿的什么锦缎,谁家娶了新妇,谁家又遣了旧人。 雪凌始终带着清淡的笑意,或是与身边的人低语一番,或是仔细聆听旁人说笑,却始终不曾看过我和雪娃一眼。 第八十四章 御园对峙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她告假离席说要醒醒酒气,落棉也趁机支开雪娃,我便与兴致不高的承安说了一声紧随其后,走出众人的视线范围,雪娃在我不远处紧追慢赶前方驻足观看池里鱼儿嬉戏的雪凌。 “雪凌,雪凌……” 她一路呼唤,可雪凌始终未抬过头,待我们气喘吁吁的跑到她身边,雪娃急切的问道:“雪凌你没听见我在喊你吗?” 她终是缓缓抬起头,鲜嫩的胭脂映得她美目流转,我有一霎那的恍惚,仿佛站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个与原来山村纯净女孩有着相同外貌的陌生人。 她冲着我们嫣然一笑:“一时忘了原本的名字,还以为你喊的是旁人呢。” 雪娃不可置信的楞在原地,睁大了眼睛问她:“你在说什么?” “怎么?数月不见,竟听不懂我说的话了?” 我和雪娃被她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她却一直保持着轻笑盈盈,优雅的转身就走。 “金雪凌,你给我站住……” 说着上前一把拽住雪凌的衣袖,只见她慢慢的回转身子,唇角扬着浅笑:“我劝妹妹自重,这里是皇宫,不比从前,再怎么说现在我也是个主子,而你不过是个奴婢。” 我上去拉开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颤抖的雪娃,满心疑惑的向雪凌问道:“身份不同了,血肉至亲也有所改变吗?你可知道自你离家,我们有多担心,几月下来几乎翻遍雀城,昨夜见了你,我们又惊又喜又担忧,雪娃更是一夜未眠,好容易等到这个机会,你就是这样对待这个世上你唯一的亲人吗?” 雪娃的泪水抑制不住的奔涌而下,雪凌收起了一直伪装的笑容紧紧的盯着我。 “金伯自你走后便一病不起,临终遗憾便是没能再见你一面,所以,这个世上你唯一的亲人只剩你眼前的这个亲妹妹了。” 我分明见到她眼里有泪花闪动,我分明见她将紧紧握成的拳头缩在衣袖里,我分明见她只能依靠着白玉栏杆才不至倒下,我分明见她就算扑了明艳的胭脂也遮掩不了的苍白。 可她活生生把泪水吞进肚子,狠狠的将脆弱掩藏起来,再次将插着名贵珠钗的头高高抬起。 “生老病死人皆有之,没能在爷爷床前尽孝,为他送终,是我对不住他,来日下了黄泉我自会向他老人家请罪,可我不接受你们的指责,你们谁又知道,我流落青楼是如何死里逃生求一息尚存的,你们谁又知道,我如何独自一人冲破困境,摆脱厄运的reads();。” “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即便现在高高在上的你视我们如蝼蚁,雪娃何尝对你不住?你背离亲人戴上仇恨的枷锁,只为了报复关心爱护你的亲人?你会快乐吗?你真的敢保证自己不会后悔?” 她凄凉的大笑两声:“快乐?我想要的快乐曾经那么简单,而我何曾得到过?命运一次次带给我的不公,加筑我身上的那些不幸,你认为我还有什么力气去维持快乐,除了你们看不起的权利富贵,我还有什么可追逐的?” 雪娃向她靠近一步:“看来入宫是你反复思量后做的选择,你明明不用这般做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妾?……我和你不一样,我从来没出卖过自己。” “聘则为妻奔为妾,暖床取乐,任人践踏,等色衰爱弛的一天便独守空闺,望眼欲穿,即便有幸生下皇室血脉,也只得卑为庶出,永不封爵,你说我出卖自己,那又如何?起码我现在可以将令我变成如今这般田地的人玩弄于鼓掌,这不就够了吗?” 她不住的冷笑,笑的眼角溢出泪花,又贴近了雪娃一步,字字含怨,句句嗜血,她用也许是一辈子的凄凉换一个报复的机会,纵然看透结局依然义无反顾。 突然雪娃停止了泪流,向后退了一大步,直挺挺的跪下,冰冷的说了句:“奴婢拜见雪姬。” 这一跪,将所有的亲情眷恋统统碾碎,这一跪,势必含泪划清界限,这一跪,多少相依相伴都再无重来,这一跪,割断了悠悠十数载的恩义血脉。 跪在地上和站在风中的姐妹,就这样互相僵持,任谁都不肯退后半步,她们相互厮杀,刀子落在谁身上的更多? “很好!你是在告诉我,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花残月缺,再无瓜葛对不对?” “路是你自己选的……” “好!” 雪凌腥红着双眼,决绝愤怒的用力撕下一片衣角,狠狠的摔在雪娃的身上,与此同时悬挂在腰间的鸾凤佩应声落地。 花岗石地面赫然呈现两叶碎片,像她们一样决然破裂,永难修复。 雪凌紧张的拾起已经破碎的玉佩,慌乱惧怕让她颤抖不已,她指着跪在地上的雪娃怨恨的口不择言。 “自打你出生,就克死爹娘,如果不是你引诱青山,他怎会将我拒之门外,我又怎会负气离家,爷爷又怎会一病不起,我又怎会无缘为他养老送终,披麻戴孝?所有人将不仁不义不孝不忠的罪名加诸我身上,统统是因为你,你生来就是我的克星,你抢走我的一切,即便我躲的远远的,你还是不肯放过我,现在你又来破坏我费尽心思,用遍体鳞伤换来的荣华富贵,金雪娃,你听好了,从今天起,你我恩断义绝,勿复亲情,如果你再有阻挠,休怪我不念手足之情……” 一记清脆的巴掌声恢复了争吵前的宁静,是的,我动手打了她,我不忍看见雪娃痛苦绝望的泪水,也不忍雪凌说出这番会令她后悔终生的决绝之言。 这记巴掌震惊了她们也惊了不敢相信的自己,这记巴掌也使我陷入了生命中又一个不幸。 “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三人同时回头,落棉带着众妃嫔,队伍中多了不知何时到来的南宫询与易千绝,南宫询的脸上没有我想象的愤怒反而有一丝让人费解的玩弄。 馨妃和易千绝的表情惊人的相似,都是一副无动于衷淡漠自持的冷静。 我总是被他瞧见狼狈,即便不愿,每每都像是命中注定…… 第八十五章 苔杖之刑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南宫询率先走到雪凌的身边,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脸,我只得跪下,在一帮众人面前,一次又一次的跪委地上,一次又一次的将无谓的尊严收入膝下。 他轻俯身子,用手捏住我的下颚,冷笑声让我浑身打着激灵:“你自持是太子之人,便可以藐视宫规,以下犯上吗?到底你是没把雪姬放在眼里还是没把本王放在眼里?” “……” “看来你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众人亲见,我何从辩解。 “殿下,臣妾挨打不要紧,只是这鸾凤佩是忻南王所赠吉物,臣妾没有保护好,同样论罪当诛,还请王爷赐凌儿一死……” 雪凌忽的下跪,泣不成声的说着谎言,我笑在心里,她居然可以做到落井下石而面不改色,到底是我们不了解她,还是低估了她的仇恨。 “三殿下,不关非鱼的事,玉佩是奴婢……”雪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鸾凤佩是奴婢不小心打碎的,还迁怒雪姬,奴婢自知罪无可恕,甘愿领罪……” 即便我不认下摔玉之事,也难独善其身,又何苦拖雪娃同我一起受罚,一个人受总好过两个人,我不去辩解是因为无解可辨,该来的总会来,我又何必介意早晚。 我羞于抬头不是因为心虚害怕,是我不敢看见落棉的焦急,易千绝的耻笑,承安的冷漠,众人的同情。 南宫询居高临下的似笑非笑:“原听宫里的人说皇兄待你与众不同,你便恃宠生娇到尊卑不分,以身试法的境地,即便今日,本皇子有心放过你,也难堵悠悠众口,毕竟是东宫之人,还请皇嫂定夺。” 简简单单两句话,轻易的将我送到了风口浪尖,挑拨了我与落棉、承安之间隐晦的关系,又将一个烫手的山芋扔给落棉,轻重皆两难。 落棉依旧庄重沉稳,短短的后宫生活已将她磨练至百毒不侵。 “玄非鱼是太子的贴身侍婢,本宫也不好越俎代庖,况且太子临行前已将她送至望楼阁,本宫就赐她苔刑二十,暂且发配掖庭院小惩大诫,待太子回来再做定夺,三皇子可还满意?” 只听南宫询不急不缓的说道:“皇嫂此等安排也不无道理,该奴才所犯的滔天罪行论罪刺配也不为过,鸾凤佩毕竟是忻南王所赠吉物,不知忻南王意下如何?” “此事是寒晏后宫之事,本王不便插手,一切由太子妃和三皇子裁定,本王与旎鸢先行别过。” 他冰冷的语气,漠视的嘲笑,经我身处暗暗的龙涎香,总有一些熟知的过往或人变得陌生,不断的来了又去,去了又回reads();。 我被內侍拖到行刑处,顾不得雪娃的悲凄哭喊,疼痛骤然而降,像刀子一样割扯撕裂我的每处肌肤,每一下都痛彻心扉,咬破的下唇滴出鲜艳的血花,像是涂抹不完的画卷。 狼狈的喊叫被我尽数吞咽,恍恍惚惚中睡去,仿佛梦里见到那一袭白衣,却看不真切面容,时而是淡淡的草药香,时而又换成清冽的迦南香,拼命想留住一丝香气,却握了清风一把。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可还是醒来了,我不知道该感谢强而有力的生命,还是该怨恨它的不肯终结。 长久的俯卧让我不堪其乏,尝试着改变一下姿势却扯痛了伤口,一阵阵蚀骨锥心的痛楚令汗水打湿满身衣衫,来自唇间的干涸撕裂让人如坠地狱,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让我想放弃徒劳的挣扎。 此刻应是白天,残破灰暗的窗纸透进点点亮光,昏沉的浅睡中听见‘吱呀’一声门响,一道刺眼的光亮让我本能的闭上双眼。 “非鱼,非鱼……” 我听出是雪娃的声音,可是我无力回应她,只能用手指轻轻敲打炕沿。 “你醒了?先喝口水。” 我如饮甘霖急不可待的够向她刚刚从食盒里拿出的一碗温水,她拍着我的背,叮嘱我慢些,几口水下肚感觉清醒许多。 她边喂我吃着刚刚煮好的燕窝粥边带哭腔的说道:“你放心,太子妃已经打点好一切,她让我转告你,太子殿下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必定救你出去,你先忍耐一段时日,掖庭的管事宫女不会对你太过苛责,你替我受了无妄之灾,这辈子我要如何偿还你?” 喝了小半碗粥,感觉身上回来一些力气,她褪去我身上的衣衫,小心翼翼的为我上药:“我差点害你把命都丢了……”可能看到我的伤处,她变得泣不成声。 “别傻了……不关你的事。” “我没想到雪凌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管她,任她自生自灭,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她……以前她背地里做的一些事,我总怕伤了姐妹的感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既然与她恩断义绝,再无瓜葛,我就绝不允许她再伤害你。” “血脉相连……你真忍心把她当成陌路仇人?她有她的苦,她现如今这样……我们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试想一下,每每出了事,我们何时站在她的立场想过,你也大可放心,以后我会多加小心的。” 上好药,她又将衣衫整理好,轻轻帮我翻动身子:“你说这些我更觉得惭愧,她已经失心疯了,只盼着她早点清醒过来,别再伤害无辜的人。” “是啊,这个时候我们如果真的背弃她,那她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 “你有时间去望楼阁一趟,告诉秦画务必要看好承安公主,不要让她接近楚夏的来使,如有什么异常,尽快找人通知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惦记旁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她将东西拾掇完毕:“放心吧,回去我便找她,你要注意身子,一有机会我便来看你。” 我仅在床上躺了两天便下地干活了,背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结痂,稍微大点的动作都会撕裂我的伤口。 掖庭院的活计粗重劳累,加之天气炎热,对我的伤势无疑是雪上加霜,几日下来,我便已经羸弱枯竭。 第八十六章 一页信笺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尽管有落棉暗地里的照顾,雪娃不时的探望,仍阻止不了身体的迅速衰竭,繁重的活计从日出忙至日落没有片刻停歇。 一日夜里,刷完所有的夜香桶,正预备打些井水将各宫下人换下的衣物清洗出来。 摇井对我来说最为不堪重负,每每摇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大汗淋漓,使出浑身力气,也只能将水摇至深井的一半,清楚感觉到背部伤口的撕裂。 反复试了多次无果,直到气力殆尽,一阵突来的眩晕,只能眼睁睁看着井绳不断松掉而毫无办法,一个敏捷的身影将我拽至怀内,单手将水桶摇出井口 不用看,龙涎香的味道,是他独有的气息。 “忻南王……” 我无力的轻吐,他一手将我推开,令我跌坐地上,又将水桶扔在我面前,水花四射,溅了我满身满脸。 他看起来愤怒粗暴,我勉强抬头望他:“忻南王还如从前一般。” 他直挺挺的俯视我,像极了暗夜幽灵,却美得一塌糊涂:“当初死都不肯跟我走,就是为了这般的活着?” “奴婢不愿忻南王瞧见我狼狈的样子,可这就像个魔咒,总是难以摆脱。” “你是想摆脱这个魔咒,还是想摆脱本王?或者说……这里有你死都不能放弃的人?” 我徒劳的想站起来,却终是放弃了,冷笑着嘲弄自己:“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命中注定,民女又怎可一意孤行,王爷又何苦一念执着!” 他俯下身子冷冷的看我,温热熟悉的手掌抚上我的脸庞,在他的眼里我见到了自己无法遮掩的狼狈至极,这样的我怎敢相信他的一往情深,他突然轻撩我打湿的长发:“是不是我入戏太深,才注定一败涂地?” 变得灼热沉痛的眼神,一如当初他离开雀城时一般,而我的冷漠何时才可让他心灰意冷,最终放了手? “已千帆过尽,王爷还未曾放下?” “若能放下,岂会再次折返?” 淡淡的忧伤让我不禁怦然心痛,我无法报答他的深情至此,只能选择狠心的不去面对。 “那又如何呢?即便当初奴婢随了王爷而去,最终的结果谁又能保证不是弃之敝履,汝之所欲者,得非吾所欲也,然非吾所欲者,则为汝之欲求也,王爷何忍我落到如斯田地,我又何忍王爷情痴成怨……民女其实就想简简单单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一锄一犁一良田……” 晚风将他的玄色衣角吹刮我的脸上,龙涎香气更为清晰reads();。 他冷笑着起身,冰冷的声音掩饰他的绝望:“你从来没信过我,既是你执意如此,我又何苦强求?从此你我阳关道,独木桥,各自走好……” 他将一封信笺扔在我身上:“本王一直想拿它做个借口,你也让本王看透了什么是自作多情,作茧自缚,现在借口还你,从此陌路吧。”说完再也不看我,毅然决然的大步离开。 ‘非鱼亲启’,熟悉的落笔,未变的字迹,玄歌最喜欢将我名字里的那个鱼画成一条真正的小鱼,每次还会沾沾自喜的问我好不好玩。 信笺倒映着她巧笑嫣然的面孔,一怒一嗔的顽皮,忽然感觉心痛如撕裂一般。 我是等到了她的消息吗?久到连自己都无法相信,我们是否曾经一起度过最无忧的年少时光,久到开始怀疑过去的种种都仿似今生的一场梦境,没有拆开的信笺被我紧紧的拥入怀内,哭泣的嘶叫却是从未有过的欣喜。 原来喜悦真的可以用眼泪宣泄,不管不顾的哭喊吓退了草地里的蛙虫,惊飞了夜栖的归鸟,我很抱歉第一次惊天动地的哭喊,扰了它们甜美的清梦。 轻轻展开信笺,用力擦掉泪水,怕它沾染了如此宝贵的轻薄。 “玄非鱼: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要没猜到是我,我绝对不会饶了你,见字如面,这段日子想必你在心里不止骂我千万遍吧,好在我听不见,所以想见你的深刻有淡淡忧虑,怕看到你哀伤思念的眼睛,怕你像个傻子一样的哽咽,看到这里你是不是又在骂我,反正我听不见。” 我轻声笑出来,虽然泪水如荒洪般涌出。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没有你,自打失散,我经历了几天地狱般的噩梦,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救我的人叫祁芮,哦,对了,你也见过他,仙人山上那次,易千绝身旁为我们求情的就是祁芮,你是不是也没料到我与他还会再见面? 他们是堂兄弟,一直在易千绝身边做副将,性格和他的长相一样,憨直端正,一丝不苟,我常常作弄他,可他拿我没办法。 他救我的时候,在混乱之中我撞伤了头,两个月后才苏醒。 想必这两个月你过得远比我辛苦,他带我回了灏陵,只可惜,林依死了,没能完成她要同我一起仗剑天涯的诺言,最终也没见到我口中她向往的你,人生总会有遗憾的,不是吗? 提笔给远方等着我的你写信,满满的幸福和憧憬,你能感受到吗?我多想插上翅膀飞到你身边,可是重创之后,我的身体还在恢复当中,不过易千绝已经答应我,只要康复了马上带我回去见你。 他虽然冷冰冰不可一世,对我却百般照顾,所以这段日子不要再担心惦记我,好好向往马上来到的重逢吧,我已经迫不及待。 本来还想多写点的,不过本小姐的肚子在抗议,我要去偷吃东西了,想你,小丫…… 还有,赤儿现在完全看不出是一只狐狸,跟猪没两样了。 勿念,玄歌上。” 不断流出的泪水想必将我的眼睛冲刷得璀璨明亮,我含笑擦干,合上信笺,举头望月,感谢苍天,感谢这许多磨难中最好的幸运,感谢上天没有让我失去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 回到屋子,我将信收在锦盒里,突然而至的惊喜让我重新点燃生命的希望,掖庭院的日子虽然清苦,却是平静自在的,隔绝了一切的纷扰,连飘落的残花都分外的妖娆。 平静终归不能一路畅行,打破是在一个雾霭沉沉的午后。 第八十七章 衡水遭陷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秦画随着雪娃前来,不详的预感让人不安,见了我,她直截了当的说:“公主刚刚去见馨妃,我怎么都拦不住。” 心不由咯噔一下:“她们可曾是旧识?” “我自幼跟随公主,馨妃本是苒子国司空大人的独女,苒子灭国后做了楚夏的中书令,从前和现在,公主与馨妃都无甚来往。” “坏了!”莫非真的让南宫彧一语中的,秦画补充道:“而且公主很反常的让御膳房炖了一盅极品血燕……” 内心焦灼成一团乱麻,她终是忍不住了吗?在摆脱我的监视后,她要毅然决然的赴死?如今我身处禁地,鞭长莫及,本已是戴罪之身,如再犯下藐视皇规,恐怕不想身首异处都难。 可南宫彧的嘱托言犹在耳,让我如何取舍?罢了,就算搭上性命也要比良心愧责苟延残喘的好,下定的决心突然被雪娃拉住:“你要干嘛?” 我拂开她的手:“现在没时间细说,你放心,太子和太子妃不会让我出事的。” 她不为所动,拉住我死死不放:“不行,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这次我绝不松手,我不能再眼睁睁看你去送死,走出这掖庭院你便是罪无可恕,太子还没回宫,就算他有心保你,只怕也是为时已晚。” 实在顾不得她的再三阻挠,再耽搁下去,等一切成了定局,我便以罪论处也是毫无价值了。 “秦画,要想救你家公主便给我抓牢雪娃。” 我冲着站在对面的秦画喊道,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狠命的擒住雪娃,我狂奔出去,将雪娃撕心裂肺的喊叫远远的抛在身后。 我先是回到望楼阁,柜子里的小瓷瓶果然消失不见,我转身冲向易千绝现在居住的衡水殿,守门的侍卫认出我是太子的侍女,进来倒是没费多大的周折。 内殿的把守就没有那么容易,任我说破了嘴,她们都不肯让我进去,心急如焚的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守卫的阻拦,直接冲向内阁。 坐在里间闲话浅笑的两人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承安更是冷了脸色厉声的责问:“玄非鱼,你不是在掖庭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喘着气,平复着跌宕起伏的心,桌上一盅白花青瓷碗,里面的血燕还冒着热气。 “奴婢……” 冲动之下的措辞还都没想好,便被问得哑口无言,杵在原地。 “你现在越来越没规矩,私自逃离掖庭,擅闯馨妃寝殿,该当何罪?” 她声严厉色,我却只是紧紧盯着青瓷碗不放,馨妃并未表现出吃惊或愤怒,略带嘲笑的牵牵嘴角,缓慢的拿起面前的瓷碗。 还未送至嘴边,被我一声大喊惊停了动作:“馨妃,不要……” 随后她淡然的看了眼那碗血燕,挑挑眉,扬起嘴角:“难道你是想与本王妃分一杯羹吗?” 承安瞬间被激怒,拍案而起:“玄非鱼,你什么意思?” 她怒目切齿,一步一步走向我,我随即跪下:“奴婢私逃掖庭,怕再难逃罪责,就请公主将这碗血燕赐与奴婢,女婢临死受用,也不枉白走了这一遭reads();。” 她忽的冷笑起来:“玄非鱼,你就这么小看本公主?你想连污蔑本公主的罪证也要一同销毁吗?” 说完冲到几塌前一口气喝干净瓷碗里的血燕,举着空碗对向我,她面露的耻笑之意让我徒然一惊。 龙涎香袭来,真是摆不脱的魔咒,一次次的将卑微尽显。 “何事?” 他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我,冰冷的问道,馨妃迎向他,笑魇如花:“臣妾也还未弄明白,要不请王爷来论断论断?” 他坐向首位,一副事不关己的轻撩茶盖。 承安明显的动情怨怼:“本公主知道你心仪太子许久,可是你也不能将暗杀来使的罪名强加本公主头上,你想用我的死来成全你的情根深种未免太狠毒了点吧。” 本能的看了易千绝一眼,他拿着茶杯的手明显的一顿,我跌坐地上,原来我早已一步步走进别人煞费苦心设下的圈套还懵然不知,只怕现在抽身都必将体无完肤。 怪得了谁呢?都是自己轻言相信,咎由自取,还有什么好说的,本就命如草芥更哪堪处心积虑的陷害。 馨妃摇着丝帛扇,婉转嫣然:“王爷如何看?” 易千绝笑不达眼,侧头看了她片刻,并不急于评论,须臾才说道:“旎鸢既无大碍,此事便交由太子妃处置吧,寒晏皇宫的事你我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他这番话说的渐升冷意,馨妃显现一丝尴尬,随即吩咐贴身侍婢:“去请太子妃来衡水殿。” 不多时落棉被簇拥着前来,此时原本昏暗的天空顿时雷鸣大作,暴雨倾盆,落棉的脸色极为不好,即便涂了一层粉嫩的胭脂也掩饰不住憔悴。 想必她对我也是痛心失望的,原指望能借助我一些薄力,我却屡屡触犯皇威,还未等救出族主就身陷囹圄。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我最擅长的就是将自己沦为最为可笑不堪的戏码。 真的是够了,累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事关重大,本宫已禀明皇后,玄非鱼藐视皇规,出逃禁地,擅闯衡水殿,污蔑嫁祸承安公主,居心叵测,对来使大不敬,罚跪铁链于衡水殿,两日后处以极刑。” 我一字未辨,玄歌,对不起,看来我要失约了,别怨我缘悭一面,来世吧,再与你同为姐妹,至死相守。 短短数日间两次重罚,不堪的命运不肯对我就此放行。 行刑的人将我拖到院子里推到在地,在膝下铺上一条即粗且长的铁链,我跪在上面,不到片刻便刺骨钻心。 盛夏的暴雨原也可以如此清冷,內侍为落棉打着伞,她微低了身子,无不惋惜的叹道:“你怎么能这么傻,事到如今任我有再大的能力也难翻云覆雨,我向皇后讨了这两日,派人快马加鞭通知了太子,能不能逃过此劫,全看你的造化了……” 大雨的冲刷,冲不退无尽的悔意,我并不期盼这续命的两日,如何能撑的过去呢? 第八十八章 蚀骨链刑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闪电照亮眼前的阴暗,一双精致的锦鞋立于眼前,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抬头看,承安如神祗的俯视,绝世的容颜始终挂着无害的笑意融融。 碎花的帛伞映得她更加脱俗绝美,与面前褴褛狼狈的我就像初见时悬殊的邂逅,她似乎更欣赏这样的我,缓缓低下身子:“很不甘心吗?” “……” 我就这样清清冷冷的看着她,虽然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和冰冷铁链上的双膝,已然让我不堪重负,我还是尽可能的在卑微中保留一丝清高。 她像叙说一段故事,声音变得缥缈无依:“当初父皇将我远送寒晏做质子,那一刻起,我就清楚的明白,他抛弃了我,仅仅作为一个还可利用的棋子毫无顾虑的弃之不顾,事到如今,我又怎会一心为了弃我而去的所谓骨肉同胞只身犯险,以命相搏?” 虽是可悲的境遇,她却始终含笑倾述,仿佛这样不堪的遭遇并非是发生在她身上。 “我孤高但绝不盲从,还有一件事想必你一定不知道,我自幼与旎鸢姐姐要好,她待我甚至比宫里的亲姐妹还好,我又怎会如你所想加害于她。其实以你的聪明才智,不该沦落到如此地步,一切只因你太过看重对明楼的承诺,又或者在你心里从不肯辜负他分毫,这也是我必须扼杀你们之间任何情感萌芽的理由。” “公主还真是不避讳,能如此坦诚相告,可公主不知道,奴婢从未想过要争什么,公主可知今日你所利用的恰恰是奴婢对殿下的忠诚。” 我捋了把额前被大雨打湿紧贴脸颊的碎发,抬着僵硬的脖子一字一句对她说。 “往往有些东西,你越是不想争抢,偏偏越容易得到,而本公主绝不容许旧欢新怨此类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本公主也想让你看清你对他的忠诚有多么的没价值。” “公主是太过多虑,还是根本不相信殿下?” 膝下传来钻心的刺痛,湿透的衣衫紧贴身体感到丝丝寒凉。 “如果不是你,明楼怎会与她圆房,你真的以为本公主深居浅出就什么都不知道?若论,也是你谋算本公主在先。” 我笑了下:“原是如此,奴婢若是公主,当初已是拱手他人,今日又何必枉做小人。”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她的决然让原本似仙如幻的面容变得冷若玄冰。 “为报鸡群虚嫉妒,红尘向上有青冥,奴婢奉劝公主一句,如若继续偏执难免与殿下渐行渐远……” 她站直身子,伞沿的雨滴落在我头顶,如冰粒的敲砸。 “你先担心自己吧,别辜负了太子妃为你求得这宝贵的两日续命……” 倩影拖着裙纱,留下一路旖旎。 终是支撑不住了,身子颓然的倾斜,膝下已是一汪血水,大雨肆虐摧残本已薄弱的身体,寒症更是来袭。 算了吧!别撑了,就此睡去吧,死了就不觉得痛了,紧握着的铁链甚至没有我的身体冰冷。 玄歌,你在哪里?如若我不再坚持,你会不会怪我? 这续命的两日反而更像催魂,静夜如斯,何须漏壶提醒辰次,前院只余点点微弱的昏暗,我跌倒又爬起的身子任随风雨飘摇。 远处轩窗嗖的打开,清冷忻长的身影驻足窗前,已成陌路的他,此时是不是正在暗自取笑我的不自量力? 忽明忽弱的烛火一直燃亮至凌晨,腿已经麻木,不断渗出的血水,染红落英一片,无数次的瘫倒,最后终在迷迷茫茫中放弃reads();。 倒地之时,我仿似看见那个在窗子前站了一夜,熟悉的玄衣男子,手撑白丝帛伞缓步走来,突然就在前方驻足。 而我却滑进一个温暖,暗香淡淡的怀抱,前方的他紧握伞柄,原本的焦灼不安被瞬间的冷若冰霜代替。 耳边有模糊的声音:“殿下,皇后下令……” “路远,从现在开始,有谁再敢阻拦本宫,杀无赦!” “是!” 这句话听的最为真切,我努力睁开眼,淋湿的头发,滴落的雨水,流进我滚烫的唇间,他像踩着青云下世救赎的神仙,依旧是俊美无俦,眼睛里的痛心疾首让我迷茫。 “殿下……” “别说话,撑住,有我在……” 他温柔细腻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在那之前,我感觉到被骤然抱紧的身子有那么一刻不再疼痛。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时而吵杂,时而静怡,时而温甜,时而深痛,我不愿醒来,不愿睁开疲惫的双眼。 昏睡间常听见有人轻声唤我:“非鱼,你该睡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 我知道那个人一直都在,我贪恋梦里的安详,可他的呼唤又让我有想睁开眼睛的迫切。 来自双腿锥刺般的疼痛,让我嗖的睁开眼睛,逐渐清晰的是垂直遮住我视线,雪娃放大的脸孔。 “御,御医……快,快,快去通知太子,醒了……醒了。” 满屋一阵慌乱,我紧紧皱眉,无法挪动的身体,刀割般遍袭周身,只得任人摆布,眼睛越发沉重。 “不要再睡了,非鱼,别再睡了……” 语气从命令转成哀求,南宫彧身穿未及褪去的朝服,径直坐到塌边。 “怎么样?”他低声询问御医,怕是不想惊扰到我。 “回太子殿下,醒了就无大碍了,只需多加调养,便可痊愈。” “下去开方子吧,路远吩咐膳房,人参,灵芝,燕窝,凡是最上等的全部煮了来。” 声音含着担忧后的释然,本来欲要退下的御医听了此言原路折返,躬着身子说:“殿下,万万不可,虚不受补,姑娘的身子重创受损,此时大补反而适得其反,只得慢慢调理,还是待老臣开些药膳方子吧。 南宫彧摆手让其退下。 “如何?”他略低了头轻柔的问我。 “奴婢睡了多久?” “整整一十四天。” 居然这么久,我望了眼四周,并非是我从前居住的偏殿,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你在这里修养,本宫才能多加照料。” 我用微弱的气息,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殿下为了奴婢大张旗鼓有失体统,还是让奴婢回到原来的住处吧。” 第八十九章 秋夜私语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攒足力气说的这么长一段话,被他摇头拒绝,眼睛里竟有一丝心疼令我不敢直视。 “你就别操心这些没用的了,既然醒了,就快些把身体养好,不然本宫就落得个寡恩不仁的罪名了。” “原来殿下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 我试图改变乏累的姿势,却丝毫未动reads();。 “知道贫嘴了,看来是真的醒了,也不枉本宫日日担心。” “殿下,奴婢的腿?” “不用担心,稍加时日就会好起来的,岑御医是宫中最有资历的,把你交给他本宫也放心。” 他坐在踏沿边,手掌轻轻摩挲锦被下面的双腿。 “奴婢草芥之人,太子未免做的太过招摇,奴婢怕招人记恨,况且,戴罪之身,皇后娘娘还没赦免奴婢的死罪。” “本宫既已回来,便没任何人可取你性命,什么都别多想,交给本宫就行了,本宫一月不在,你竟落得满身伤痕,早知当初……” 话还未说完便听到侍卫唱起:“太子妃驾到!” 落棉一身淡雅装扮走了进来。 “参见殿下,臣妾听说非鱼醒过来了,便来瞧瞧。” “本宫还得多谢太子妃思虑周全,不至让本宫落下个伯仁之死的罪名。” “殿下严重了,于情于理臣妾都应如此。” 虽是得体的应答,却有别之前的生疏,南宫彧对落棉态度的转变令人感到一丝宽慰。 “再有十几日便是七月初七乞巧节,请太子示下,宴会是在御花园还是东宫为好?” “此等闺阁之事,太子妃可自行做主,先问问母后的意见。” 在连天山时也曾过过乞巧节,只是族人不大重视,无外乎取乐一日罢了。 谷执教给我们讲过民间的乞巧节是一个浪漫的节日,也是所有女孩子最为期待的日子,今年在宫中赶上,大概可以开眼界了。 此番重创让我的身子一落千丈,任凭怎样滋补,复原的都极其缓慢,还不知道今后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在我强烈的坚持下,终于搬回原来的偏殿,落棉特派了雪娃前来照料,我原是不肯,七夕将近,落棉又是第一次筹办此等盛会,没个得力知近的人在身边,深怕她会力不从心。 她反倒劝我不必操心,静下心来养好身子,只说忙不过来的时候便唤雪娃前去帮衬。 几日下来,已有初秋的凉爽,天空都比早先高蓝,我披着雪娃送来的斗篷坐在院子里看漫天星斗,时不时还会咳嗽深喘。 子今于晚膳后偷偷来看我,带了一把新鲜的莲子,小小的手掌摊开我面前时,我竟有着强烈的感动。 莲子格外的脆嫩,再过些时日,这莲子也会枯败熟透,他始终不曾说话,眼睛一直闪躲,我知他心存内疚,立场为难,他能不顾身份处境前来探望,我已感激不尽。 我拿出空闲时打好的剑穗递给他:“前日听太子说,小皇子已开始习武,太子还赠了把宝剑,奴婢没什么贵重的东西送你,这几日闲来无事便打了这串剑穗,不知道小皇子可还喜欢?” 他对南宫彧赠他的宝剑爱不释手,几乎是形影不离,他将宝剑递与我,我微笑着将剑穗为他系上。 “丝丝条条的,女孩家的东西。” 他嘴上虽如此说,却露出孩童应有的欣喜之色,低头轻轻抚弄穗丝:“听长姐说,忻南王此次前来,预备将我们接回楚夏,或许不久之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reads();。” 看他愁苦的样子,我内心也极为不忍难过,便像长姐一样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对他总有一份发自内心的怜惜之情。 “大人的事就让大人去解决,小皇子要相信你的明楼哥哥,即便太子舍得放你回去,也不见得舍得让你长姐离开。” “真的吗?” 他带着因喜悦而发亮的眸子问我,我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开心笑起来,那份喜悦同时感染了我。 “什么事这么高兴?” 南宫彧一袭银白色新装,带着月色出现院落,俊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看着他走近,我微笑示意,子今轻快的喊道:“明楼哥哥。” “你们俩在此偷乐玩笑,竟不知会本宫一声。” 他的声音温暖细润,子今讪讪两声:“太晚了,长姐该惦记了,子今先行回望楼阁。” 南宫彧目送他走远:“难得你不计前嫌,依旧如故的对待子今。” “难不成还要株连九族?” 我打趣他道,折返屋子拿了些瓜果,茶点,雪娃服侍我喝下刚刚熬好的药汤,伴着清凉的晚风,头顶皎洁明媚的圆月,入秋的夜晚就是如此安逸舒适。 “本宫倒想喝上一杯。” 我都能感觉自己的眼睛发亮,如同饿狼遇见了猎物,庆幸有人同我的想法一致。 “奴婢也想……” 看着我嬉笑的嘴脸,他不可思议的摆摆手:“快算了吧,身子还没大好呢,就想着喝酒,我还真没见过哪个女孩家像你这么好酒的,你都不照照镜子吗?看看你现在憔悴的样子,实在可谓……惨不忍睹。” 我努努嘴颓唐的坐在他对面,这是受伤以后,他给我的特许,无人之时可以不必拘礼。 “太子身边美女如云,奴婢此等容貌当然入不了殿下的慧眼。” 我抓了把果子给路远。 “你先到别处转转吧。”南宫彧吩咐道,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雪娃,帮她拧干正洗好的衣衫,此等场景竟让我有种强烈的错觉,如田园过活一般。 “正因如此,本宫看你就如美味珍馐食腻了,换换乡村野味也还不错。” 他戏谑的笑靥,月下生辉。 “想必殿下所说那位儿时的故人也有着惊人之貌吧。” 我突至的试探令自己无法面对他真挚的眼睛,他的思绪仿佛一下子被我带回久远的回忆。 “至始至终我都没看清她的容貌,就连名字都不曾知晓,只可惜今生都缘悭一面,没来得及和她说声多谢。” “连容貌都尚未看清,为何殿下如此念念不忘?” 我是真心的好奇,他突然将脸送到我眼下,放低声音,我本能的向后略仰,他故作神秘,满眼作弄之色。 “因为她是第一个看见本宫玉~体之人……” 第九十章 下旨封妃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睁大了眼睛看他,明知他根本不知晓自己口中心心念念之人就与他咫尺对视,还是不自觉涨红了脸,脑子里全都是旧时为他宽衣上药的画面,只感觉两颊似炭烧的滚烫。 只见他忽的敛了神色,嬉笑之意瞬间变为脉脉深情,让人费解的炙热火苗,深邃到可以轻易将人吸进眼底的漩涡,我甚至忘了回避,他眼里的我,粉黛全无,姣如秋月,落雁惊鸿。 打破这一切的是个冰冷的声音:“看来子浮来的不是时候……” 我和南宫彧同时回转头,承安披着月光站在院落里,冷冷的注视我们,我有些许心虚尴尬,忙起了身见礼,南宫彧并未搭话,坐正了身体,听说因我之事,他一直对承安颇有微言,也从他救下我之日再未去过望楼阁。 “如非要事,承安不会前来打扰,东宫的奴才说殿下来了偏殿,子浮便寻至此处,多有打扰还请殿下见谅。” 她改了称呼,一副决然哀怆的落寞神情,南宫彧隐忍着怒气起身走向她,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想参与其中,不知道是害怕他们的激烈相对还是最后的重归于好。 “奴婢先行告退。”我委了一下身,攥紧身上的披风,打算回屋。 “不必!” 她抛去优雅,一声怨怼冰冷的令下,我只得垂首站在一旁。 “我以为这些日子你会好好反思自己的过错,为何还如此冥顽不灵?” 她上前一步,眼里有月色映照下的点点晶莹:“过错?殿下认为承安错在哪里?” 南宫彧并未移动,微微扬起头注视与他贴近的承安,半步不让:“你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吗?就因为我一味的宠爱退让,才使得你如今能够做到草菅人命都面不改色,你还来问我错在哪里,这就是青梅竹马同我一起长大的子浮?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承安冷笑出声:“草菅人命?殿下以为若承安真想取她性命,她还有命站在这里吗?” “那么本宫是不是该感谢你的手下留情?” 未曾料到南宫彧也会对承安说出如此苛重的话语,承安的泪水终于如扯断的珍珠般滚落。 “往事已心酸,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 我想我们三人都知道她没说出口的最后一句是‘任是无情也动人’reads();。 果不其然,南宫彧终是软了态度,一声哀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心,我的子浮如今何在?我疼你身世凄凉,仍孤高曲寡,我惜你世间飘零,再无亲人依傍,我宠你遗世隽美,却哀鸿遍眼,我痛你珍珠蒙尘,却往昔难寻。我这般疼你,痛你,惜你,宠你才致使昔日的你一去难返吗?” 她哽咽难言,紧紧抱住单薄颤抖的双肩,楚楚动情让人不忍。 “殿下可知女人最为敏感?何况是寄人篱下,身世飘零的子浮,明楼的眼里不再仅仅只有子浮,殿下可曾体会原本的独一无二要被替代掠夺,会是怎样的担忧难眠,怎样的惧怕难安?如今的明楼可以为了他人斥责埋怨,甚至冷漠相对,罢了,聚散终有时,承安深夜前来,便是想请殿下成全,忻南王有意将我姐弟二人接回楚夏,虽国已不国,家不成家,毕竟还是故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南宫彧用力抓紧承安双肩:“你真的要弃明楼而去吗?你认为明楼会对子浮置之不理?还是你真的忍心看着明楼今后将以,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了此残生呢?” 承安被他突的拽至怀里,悲恸的不能自已,好一个以退为进,心内不由暗生冷笑。 “路远,着人拟制,承安长公主克娴内则,雍和粹纯,着即封为太子侧妃,封号醇,七月初九行册封礼。” 路远领旨退下,南宫彧轻柔的对承安说道:“我深知委屈了你,一直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对你讲,虽给不了你最高的位份,其余的明楼全部给你。” 承安流下幸福的泪水,月下相依的两人至此终结秦晋之好,承安也算求仁得仁,不知为何我的心会有阵阵抽紧般的窒息。 美人泪,断人肠,最是柔情胭脂烫。 承安被册封为妃,无疑给看似平静的后宫重重一击,冷观落棉似乎并未因此慌乱了手脚,或是表现出委屈的怨怼,依然有条不紊的筹备乞巧节,她来探望我时,恰巧遇见南宫彧一次,相对无言,南宫彧早早离开。 “殿下待你不错,有机会的话大可试探一下,有什么办法可以将族主救出来。” 我正为她斟茶,听及此言连忙解释道:“太子妃不要误会,非鱼和太子什么事都没有,大概是宫外相遇,所以才待我与别人略有不同吧。” 她对我笑笑,浅浅品了一口茶:“你不必紧张,他的眼里除了承安想必也看不见其他人了。” 我低下头,不知是为她难过还是为自己隐隐作怪的内心忐忑。 “入宫那天起,我便没对他抱有任何希望,如果这辈子能做到相敬如宾,终了此生我也就知足了,况且他对承安的那份心意,我也不是没感受过……” 我抬头看她,略微一愣,她大概也察觉到自己失言,有些尴尬的起身:“好了,你多休息,我刚才说的事,有机会便试探试探,从前在连天山也没像样过过乞巧节,快点养好身子,也好同众人取乐一天。” 我绕过几案旁的桌椅走到她面前:“往事已矣,非鱼也希望落棉姐不要再对过往耿耿于怀,缘分是天定的,任谁都强求不来,灵烟正处多事之秋,此时只有你我同心才能排除万难。” 她没说话,只是欣慰的笑笑,拍拍我的肩膀走了出去。 在屋里圈了数日,伤口逐渐愈合,可身上总感觉乏力酸软,一日晚膳后,落棉派人传雪娃帮忙准备乞巧节要用的针线和巧果,我便要与她同去,她拗不过我便应允答应。 第九十一章 湖水凉吻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清爽的秋夜,月盘如水,漫天繁星像是缀在毯子上一颗颗晶莹发光的宝石,草丛间的蟋蟀提高嗓子歌唱,沙沙作响的叶子为它伴奏。 “真好!” 我贪恋的将夜风深深吸进肺内,雪娃见我此般不禁失笑:“听说御花园湖边的梧桐已经泛黄飘落,景色极美,你且去逛逛,今晚还不知要忙到几时,我就直接歇在嘉钰殿,免得回去晚了吵到你休息。” “好!” 我转身便走,脚步异常轻快,她在身后喊我:“早些回去,夜间风凉,小心你的寒症。” 我尚未停止脚步,转身回应她:“知道了,你快忙你的吧,我去去便回。” 果然如她所说,梧桐照比别的花树败落的早些,湖岸边落了一层薄薄的黄叶,湖面泛着粼粼的荧光。 风吹皱了一池湖水,月亮倒映其间,像顽皮的精灵欢快的徜徉,一叶知秋,我却并未感到落寞悲凉,坐在岸边用手撩拨湖水的清澈。 待四处瞧过并无旁人,索性褪去鞋袜,小心翼翼将双脚探入水中,顿觉畅快无比,一湖一月一梧桐,半凉半梦半浮生。 此时应该是我离开连天山后最为欢快的一夜,所有愁思烦闷统统抛在脑后,茫茫天地间只余待飞的沙鸥与我俩俩相望。 听脚板激起的拍打声,像尘世间一曲醉心的清乐,忽然间被突至的萧声惊扰,我快速转过头去看。 易千绝站在岸边不远处,玄色薄丝蚕衣随风猎猎飘扬,唇齿间青白玉萧映着他如雕刻般的面容,眼睛胜过天际闪耀的繁星。 每次他的出现都会让我疑惑他根本不是尘世的凡人,更像九曲下世的鬼魅幽灵,一曲凤求凰溢出淡淡哀伤,一时忘却双脚插在湖水里的冰冷,他停了萧声,缓步走向我。 我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来,慌乱中不小心踩到一块坚硬的小石子,本能的踉跄着后退,只觉重心失衡,扑通一声栽在湖里。 冷冽的湖水让我禁不住打颤,探出头对上的目光依旧是冷漠傲然,他如命判官冷眼旁观落入水中狼狈的我。 不愿再与他对视,屏住呼吸潜入湖底想找个别处上岸,虽然冰冷彻骨,我仍没放弃寻觅。 又是扑通一声,我向后倒游观看,不知他是因为担心还是清冷的湖水也同样对他有着不可抵抗的诱惑力,他用尽全力追赶,我便像敏捷的游鱼自在灵动的向前游去。 没料到他的水性也是极好,不多时就已追赶上我,一把将我拽住,拉近到能感觉彼此体温的距离,被湖水冲刷得极为洁净的面孔如玉般透彻,寸寸飘荡的衣纱和我散落的青丝纠缠。 感觉气息有些不足,便想挣脱他的钳制浮游上岸,他却死命的拉着我不放,一只温暖的大手伸向我的腰际,嘴角噙着惩罚的笑意猛地将我拉近reads();。 冰凉的唇覆了上来,我睁大眼睛注视他,如果能够开口说话,真想问问他,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趁人不备,为什么总是任意践踏本已轻薄的卑微。 他同样睁着眼回望我,缓缓的渡着气,双手放置他胸前,徒劳的挣扎让我的气力逐渐消失,他环抱我腰际的手也随之变得更紧。 终于他带着我缓慢的浮出水面,一经接触到新鲜的空气,我便用力推开他,扬手甩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这记耳光是我蓄势待发的怒气,是我一次又一次的忍让而积聚已久的委屈与怨怼,顾不得身子的虚弱和怒火攻心,我不愿与他再多说一言。 寒症如期而至,他总是能将我最脆弱的隐疾轻易的激发,强忍着彻骨的冰冷与疼痛向岸边游去,待到上岸已然支撑不住。 可我更不愿让他看到我的软弱无力,也许是重创过后的身体浸泡在冷水里太久,这次的寒症要比以往来的猛烈。 即便我跌跌撞撞努力的前行,那痛入骨髓的折磨还是让我重重跌倒,我听见他跑动的声响,接着将我挽至臂间。 我倔强的闭紧双眼,紧握拳头,死死咬住不停打颤的齿舌,在他面前这已经是第二次,我最不想看到的场景,却往往无力阻止。 只感觉他果断的封住我的气海,抱起虚弱不堪的我大步流星的向东宫走去,我想要拒绝抗争,却早已没了力气。 他居然知道我的住所,一脚踹开房门,我真庆幸,今晚独居。 最为担心的不过是深夜与他独处一室,我惧怕他的危险,更惧怕不知什么样的情形下他会做什么样的事。 刚进了房门,我便立即开口:“还请忻南王离开,奴婢能照顾自己。” 他不作声,点了一截残烛,翻箱倒柜的找出换洗的中衣,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身影,惶恐不安更甚,他将衣物扔给我:“换上,我去外面等。” 然后阖门离开,我强忍不适,吃力的将里外衣物换掉,又吃了一粒药丸,感觉比先前好了些许。 又怕他再次折返,不敢躺下安睡,许久,屋内外寂静安逸,只有蛙鸣一片,困意来袭,只得手撑着桌子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睡的并不踏实,恍惚间感觉有人将我放置床榻上,整夜都有淡弱的鼻息萦绕四周。 次日早起,看着身上覆盖的薄被,屋内存留阵阵不易察觉的龙涎香气,仿似**散去了无痕迹。 七月初七,身子虽未大好,却也较之前有了精神,南宫彧一直未叫我当值,早早我便来了东宫,天公作美,入秋后最凉爽晴好的一日。 东宫已然热闹非凡,处处张扬着喜庆,这一日也是宫女们唯一可以穿彩斗艳的一日,各个都薄施粉黛,笑逐颜开。 庭中花卉都应了景的竞相开放,忙至午后,各宫主位都带着宠信的下人三五成群的前来,穿针乞巧,喜蛛应巧,投针验巧,热闹非凡,嬉嬉笑笑直至傍晚。 晚宴设在东宫的漾姒湖,皇上带着皇后、姚贵妃、荣妃,忻南王带着馨妃,三皇子带着三皇妃和雪凌,还有众多皇子、公主应邀前来,熙熙攘攘挤满庭湖。 大概是如此浪漫喜庆的佳节,寒晏的主宰南宫真明的神色也较之前好上许多,此时的东宫宛如九宫仙阕,一汪凉如水的月色,一池碧如绿的明净。 第九十二章 七夕乞巧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抬头仰望天际,那一弯银钩洒下清辉无限,镶嵌在墨蓝幽深的银色长河,此时隔岸相望的两人是否已然重逢,正拥坐在桂树下诉说离别衷肠。 大概墨蓝天幕中的那株白色梨花悄悄将他们遮掩,大概叽叽喳喳的喜鹊红娘停了扰人的嬉闹,也许会有那么三两只也曾蒙眼偷视,想到此处我不禁挑起上扬的唇角。 “月下穿针拜九霄呢?” 我循声望去不觉嫣然一笑,拜礼:“年年乞与人间巧,不道人间巧已多。” 南宫彧也是一笑与我一道望向九天,今夜的他格外清爽俊逸。 “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 我转头看他晶亮的双眸:“殿下即将迎娶心中挚爱,何苦此时彰显悲悯凄凉。” 他随即一笑:“那你又何时放下过往,重新接纳?” “早已放下……” 他看我,我便用微笑回应,此时响起丝竹管弦之乐,众人入座,我便站到南宫彧身后,开场是落棉的琴筝独奏,她的琴技早在连天山便领教数次。 众人听得云痴雾迷,我却不觉惊讶,就连南宫彧也频频点头赞赏,雪凌一支拿手的霓裳羽衣曲更添新意。 之后就是各宫主位使出浑身解数以博人眼球,最为出彩的当属馨妃,一身红色劲装,似舞如武,没想到她娇媚风情的外表下竟也有如此苍劲豪爽的舞姿,果然入得宫的女子都非等闲之辈。 舞毕,她拱手对向南宫彧和承安:“没想到机缘凑巧得遇太子与公主大婚,旎鸢代忻南王预祝太子公主永结白首,鸾凤和鸣。” 大婚、鸾凤字字压在落棉头上,这番刻意太过明显,忻南王一副处之泰然的神情。 只见南宫彧起身同样抱拳:“多谢忻南王与馨妃,本宫自是与醇妃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方不负众望。” 一声醇妃,轻易不露痕迹的挽回落棉的颜面,承安却苍白了脸色,我看了眼落棉,值得庆幸她的隐忍大度终是为她赢得了该有的尊重与折服。 再见南宫彧缓缓走向舞池中央,向皇上叩拜:“父皇,儿臣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儿臣大婚与纳妃时隔日子不长,惊扰城中百姓,劳民伤财,心下甚觉愧疚,纵使父皇当初下令减免赋税,儿臣想,大赦天下以示皇恩浩荡,更显帝皇英明。” 听到此话我连呼吸都止住,紧紧看着皇上的表情,龙椅之上的天子沉思片刻:“皇儿有仁德之心难能可贵,以苍生为念更显帝王之风,如此甚好,准奏……” 我几乎要喜极而泣,落棉此时同我一样难掩激动狂澜,我俩互视一眼,南宫彧谢恩转身落座间还不忘对我眨眨笑眼,他做到了,他终于达成当日对我许下的承诺,今时今日,我也终于为灵烟为恩人做了一件时时不敢忘却的报答reads();。 在我忘乎所以的同时,传来承安一记冰冷仇视的目光,让我如梦初醒,最为清楚各种缘由的也非她莫属,或许我即将面对的是更加残酷劳心的考验。 众人献唱完毕,只见承安缓缓站起来,先是恭敬的对皇上皇后一拜:“子浮原本也准备了歌舞,只可惜突感不适,怕是不能尽心了,如果皇上皇后不介意,子浮想请侍婢非鱼代子浮略尽绵力,可好?” 先不说皇后为之一怔,就连我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都瞠目结舌,皇上倒是没感到什么不妥:“承安公主有这份心意实属难得,既是如此便如你所说吧。” 我甚至忘了上前回话,落棉带着一脸担忧暗示的递了个眼色,我只得上前跪下:“奴婢粗陋,不敢污了皇上、皇后圣眼。” 原以为我的话会招致南宫真明的愤怒,却没想到半晌都没有听他开口说话,整个席间也随之鸦雀无声,终于他惊讶难控的对地下俯首的我说道:“抬起头来。” 我只得慢慢将头抬起,眼睛却不敢直视,半晌没听见任何声音,气氛异常诡异神秘。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 他的声音听起来晦暗难明,似乎遭受到巨大打击,刚入宫时南宫彧交代过不得表明真实身份,就连玉牒都是伪造的,我虽紧张到快要窒息,却还是清晰的将南宫彧曾吩咐的假身份说出来。 “怎会如此之像?” 这句话不禁让我的视线有那么一刻扫过上面的宝座,皇后的脸色极其难看,南宫真明难掩失望悸动之情,我更是如坠迷雾,不敢做声,良久才听他说道:“既是承安公主力荐,想必也有过人之处,那便以你拿手的来助兴吧。” 我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一时失了主意,身边突然飘着一丝淡淡的迦南香气,使人心安,南宫彧立于我身侧,而我只能看见他华服的衣摆。 “父皇,此婢女曾救过承安,儿臣见她身世可怜,便将她从民间带进宫中,实在是乡野村妇,没什么才艺可言,未免扰了父皇母后的雅兴,儿臣愿献上一曲助兴。”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料到馨妃会在此时开口:“今日是七夕,本就是女儿寻欢作乐的日子,皇上皇后尚未曾嫌弃同乐,即便是粗陋之艺想必皇上皇后也不会责怪的。” 我想我是逃不掉的,馨妃与承安步步紧逼,无非想见我出丑人前,即便找了诸多借口,只怕倒是惹怒了皇上皇后,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既是如此,奴婢只得献丑,还望皇上皇后宽恕……” 皇上扬扬手,我只得站起身来,南宫彧也没了办法,深深看我一眼转身落座。 我至怀中掏出木笛,现下唯一能一试的也就只有玄璃曾教我的西洲曲,笛音轻缓的从我唇间溢出,我尽量不去多想,只有排除内心干扰才能将这首曲子完成,而且不至于太过不堪。 我完全没注意到南宫真明和皇后曲兰罗震惊的神情,满场鸦雀无声,这首西洲曲如泣如诉,早没了往昔的轻快飘逸。 西洲曲我反复练过不下千遍,在这样的佳节,这样的月色下,更容易让人忘我,走动间瞥见落棉对南宫彧耳语一番,南宫彧疑惑震惊的神情令我rì后许久都不曾忘怀…… 第九十三章 西洲一曲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在我忘情的吹奏时,忽然响起琴筝之声,我惊讶的回头去看,不知何时,台榭上摆了一架古琴,南宫彧正坐在其间与我合奏。 没料到只听过两次,他竟然完全记得旋律,而且可以做到如此驾轻就熟,我听过玄璃和落棉的合奏,却从未想过,在此良宵佳节会有另外一个人能同我琴瑟和鸣。 拨弄琴弦的修长玉指在月色映照下更为青瓷剔透,琴筝的如慕如泣配上我的笛声绵长悠远,仿似天籁从九天仙阙倾泻而下,我们时而含笑对视,时而沉浸其中,仿若两个心意相通之人。 曲毕,众人还沉浸在臆想中不能自拔,久久才响起雷动的掌声和喝彩,南宫真明冷峻的眸子宣泄着让我不解的愤怒,众人立时屏息凝气,偌大个漾姒湖竟如深夜般寂静。 南宫真明手拄双膝探着身子严肃的问道:“你怎么会这首曲子?” 不知道又是哪里出了错,为何每走一步都会如此惊心动魄,这座皇宫似乎要把我所有的心思用尽,我仿佛看到自己油尽灯枯的样子。 “回父皇,此曲是儿臣教她的……” 我纳闷的回望南宫彧,他给了我一记暗示的眼神,我只得转回头默默不语。 “噢?太子教的?太子又如何会这首曲子的?”南宫真明戟指怒目,步步紧逼。 “儿臣也是多年前流落连天山之时,在养伤的水洞无意间发现的琴谱,当时闲来无事便记了下来,回宫后找人誊写出来,敢问父皇此曲有何不妥之处?” 南宫真明眯了眯双眼,那里透出的寒气令人不敢直视,没有回答只是转身面向曲兰罗:“皇后这后宫之主是怎么当的?难道就没有人告诉他这首西洲曲是寒晏的禁曲吗?” 我心下大骇,西洲曲竟是寒晏的禁曲,难道灵烟不清楚?玄璃更为不知?这首源自家乡的小调背后承载着何等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此时奏出,更无法细述因由,刚刚落棉与南宫彧的耳语和后来他主动上台亲自与我合奏都是不得已下而为之的吗? 面对责问,曲兰罗倒是没显示出过多的惶恐不安,慢条斯理的说道:“还请皇上原谅,臣妾老了,早已忘了很多人,很多事,在臣妾心里这首西洲曲也早已随着故人尘封入土,不忍提及,也从未想到,时隔多年会在这寒晏宫中再次听闻,想必这就是所谓的冤孽吧……” 南宫真明看着满目疮痍悲凉无奈的曲兰罗,微动了下喉咙,终究还是生生将欲说的话吞进腹内,他甩袖离席,掩饰不住愤怒:“寡人再重申一次,西洲曲乃属寒晏禁曲,日后再有听闻,不论是谁,斩立决reads();!” 他的愤然离席带走了惊吓不已的众皇子妃嫔,只留东宫之人和稳坐宝座的曲兰罗。 我清楚的看见易千绝临走之前向我投来深深一瞥,大概他与我同样感到震惊疑惑,又或者我每一次的引人注目都好像心怀叵测。 承安意味深长的一笑,让我顿觉如置冰窟,她终是不肯放过我。 终于曲兰罗也站起身来,我不用去看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她撒在我身上冰冷厌恨的目光。 夜终于平静,不知道人间的一切有没有惊扰到银河畔的一双璧人,风越来越大,昭示着短暂的相逢即将散场,若等重逢还待来年。 回到嘉钰殿遣退一众下人,屋内只留我们三人,他二人面色皆为凝重,我更是一头雾水。 “太子妃如何得知西洲曲乃是寒晏禁曲的?” 南宫彧将轩窗推开,大概屋里的香气过于浓郁让人有种窒闷的感觉。 “幼时在归灵崖学艺偶然在藏书阁发现的,臣妾那时刚刚学琴,对琴谱格外珍爱,而且西洲曲的曲风又如此引人入胜,费了好些时日,臣妾才略通一二,恰巧一日被少主听见,臣妾还记得,当时他十分凝重的相告,西洲曲乃是寒晏禁曲,而落棉及笄后将嫁入寒晏宫中,所以千叮万嘱不让臣妾再碰触此曲,可是非鱼又是如何学会的?并且可以诠释的这么精准?” 心里的疑惑愈演愈烈,这么说来玄璃是知晓西洲曲乃是禁曲,他既然能阻止落棉,为何会主动教授于我?我竟差一点因此再陷深渊,玄璃逐渐淡化的身影也越来越使人迷惑。 可面对她的疑问我又该怎样回答,如果说出来,我的答案也必将令她对玄璃产生疑惑,导致在南宫彧面前失了分寸,那便得不偿失,如果不回答,南宫彧心里清清楚楚知道西洲曲乃是玄璃所授,无私显见私。 正踌躇怎样才可以两全其美,不想南宫彧看了我一眼,岔开话题。 “那太子妃有没有听过西洲曲为何会是寒晏的禁曲?以今晚的情形来看,子浮应该知晓个中原委,她清楚非鱼的身份,也曾问过本宫,那晚酒楼非鱼吹奏的曲子叫何名字。” 落棉的神色更为凝重:“具体西洲曲为何会是禁曲,臣妾也不清楚,可承安公主从小在寒晏宫中长大,连太子都不知道的事她是如何得知的?臣妾觉得皇上皇后已经对非鱼的身份产生怀疑,加上承安公主一直对她耿耿于怀,继续留在宫内,非鱼恐怕难以全身而退。” 南宫彧愁眉紧锁,咬着下唇,手拄着下颚,来回踱步沉思:“太子妃所说并不无道理,今晚之事,本宫认为是馨妃有意促成,非鱼现在的处境确实有些危险,即使本宫有心放她出宫,只怕如若父皇母后对她疑心已起,宫外不见得就可以安身立命,在宫中本宫还可以守护一二,届时如果出宫,那才是鞭长莫及。” 他们越分析,我就越骇然,没曾想一曲小小的歌谣,背后会引申如此错综复杂的形势。 这时落棉好像又想起什么来,忙起身走近南宫彧。 “不知道殿下有没有注意到,今夜皇上看到非鱼的震惊和疑惑?还有一句‘怎会如此之像’,皇后的神情也令人匪夷所思,非鱼是尚未满月时族主抱养回来的,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九十四章 衷肠互诉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她的一番话我忽然想起之前在望楼阁偶遇皇后时,她所表现的震惊和皇上今日的神情如出一辙,瞬时间攥了两手冷汗。 我猛然双膝跪地:“今日,殿下为族主求得一线生机奴婢心下感激,本该留在殿下身边为牛为马报答恩情,没曾想出现此般状况,恐奴婢是不祥之人,还望殿下能将奴婢送出宫外,以免为太子和太子妃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他看着我,略微沉思:“你先起来,事情原委还没弄明白,此时若将你贸贸然送走怕会引起他人猜测,也难保你周全,待本宫细细想想对策……” 正说着,有侍卫躬着身子前来禀告:“殿下,承安公主在外求见!” 南宫彧嘱咐落棉早些歇息,带着我走出嘉钰殿。 我并不完全理解他因何会带着我去见承安,大概对于今日之事,也是想让我明白,承安再一次的陷害他虽毫不知情,却无力制止而深感愧疚。 出了殿门便见承安一身素衣立于庭院,幽幽回转身子,晚来风急,她披着银蓝色的披风,领口稀长的羽毛更加映衬得她洁白如玉星目璀璨,看到我时略觉讶异,不过只是居高临下的一眼便将视线掉转在南宫彧身上。 “这么晚了,子浮因何还不歇息?” 他的声音有些薄凉,承安蕴了一腔愁思,点点晶莹,她低下头,浓密的睫羽半垂。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下瑶台月下逢…… 这番模样终是让人看了不忍,南宫彧走过去牵了她的手:“随我去房里吧,夜风太凉……” “去那面亭子吧,子浮不愿入嘉钰殿,风凉倒可让子浮清醒些。” 我告退想走,承安回过头来:“本公主对你没什么好遮掩的,你既是明楼的贴身侍婢,跟着吧。” 随他们到了亭子,我守在亭外,吹皱的一池潭水散发着寒凉,他们的声音也变得缥缈。 “后日便是七月初九了。”承安淡淡的说。 “是啊,你我多年的夙愿眼看就要达成了。” “可明楼,为何子浮会怕?” “……” “明楼就在子浮眼前,可总是感觉越来越远,远的都快触碰不到了。” 我抬头看看天上只剩半弯的银盘,我能体会她所说的,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视我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吧。 但是,我又不得不承认她是磊落的,尽管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我,但是每一次都并非暗箱操作,禁不住冷笑一下,或许就是这样的坦诚,反倒让我无法恨起来。 “明楼也怕,我的子浮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熟悉,我越想紧紧握住,越是适得其反,有时候我在想,你我会不会就这样愈行愈远,终将背道而驰……” “子浮不想,子浮这辈子只有明楼,如果失去明楼,子浮也不会苟活于世reads();。”她的声音呜咽婉转,嘤然有声。 “子浮早已不再相信明楼,即使明楼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在为你尽力尝试,只是我越努力前行,身后的你越是触手不及,为了你我能够长相厮守,何事我曾推诿过……” 我听见他停顿片刻,轻叹一声:“玄非鱼虽是下人,毕竟生命无贵贱之谈,你屡次不择手段的陷害,我都选择原谅,是因为你我相识于青梅尚小,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可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会让明楼生寒惧怕,想要逃离,我怕这样的你迷失在自己建筑的牢笼内,无法自拔,所以别再这样下去了,好吗?” 他真切的恳求使承安泣不成声,他将她拥在怀里安慰。 “明楼可知子浮这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有时我在想,宁愿从未与你开始,好过现在每日痛心彻骨,眼睁睁看着你封他人为妃,看着你远走灵烟只为祝贺她及笄之礼,看着你红衣怒马迎娶她人为妻,你们同房之日,子浮独守红烛血泪天明,这些子浮都忍下了,因为子浮知道比起这些,子浮更害怕的是失去你……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南宫彧已带哭腔,声音嘶哑哽咽:“明楼何尝不知,何尝不懂,你心里的苦我痛恨自己没有能力化解,可损敌一千自毁八百,明楼希望你仍是从前的那个子浮,把所有的难题交给我好吗?这一世我许你袖手天下,来世共看落花可好?” 月亮完全躲在云层背后,羞看两人相拥热吻,我缓步离开,把七夕情思留给他们,内心的起伏动荡让我痛恨自己。 我拒不承认心思变化,努力想摆脱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竟有了如此羞耻的念头,而且为了这个念头不寒而栗。 我下了决心一定想办法离宫,我不能任这种不切实际滋生蔓延,也不容许自己沦为情感的奴隶。 突然一束寒光让我定在原地,那冰冷的剑尖抵在喉咙的前方,我只需再向前半步必定血溅当场。 此情此景让我心有余悸杏目圆睁,我不晓得面前的易千绝为何如此横眉怒目的看着我,为何敢在寒晏的后宫欲取我性命。 我们僵持着,谁都不肯开口说第一句话,他手中的剑却丝毫不曾偏离。 “忻南王何意?” 我率先打破沉默,我无法做到像他一样危险的纠缠。 “你不清楚本王何意?” “奴婢自是不知,何时得罪了忻南王竟拔剑相向。” 他眼中的怒气惊风怒涛般袭来,我去无可去,退无可退。 “记得本王对你说过,日后如若发现你有诡异行为,定当不会饶你……你还真是不让本王失望啊。” 我根本无法理解他的用意,皱皱眉问向他:“奴婢是寒晏人,做了什么让楚夏或是王爷身临险境的诡异之举?” “你到底是何许人也?居心叵测的隐瞒身份有何企图,当日在雪山遇见你之时,本王就知道你与玄歌绝对不是什么山野村妇那么简单,我想这些寒晏的皇帝比我更加有兴趣吧。” 我微微一笑:“自相识以来,王爷可有问过奴婢的出身?没有!那又何来隐瞒,即使奴婢从未提及,一直以来也与王爷保持距离,更何谈居心叵测。” 第九十五章 七七血剑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这句话俨然让他濒临暴怒的边缘,他的剑尖稍加偏离,手腕轻轻一挑,一阵冷风突袭,我身上的外衫顺势滑落,青丝断去一缕。 他满意的嗤笑,眼里却有点点无奈心伤:“不说是吗?不要妄想挑战本王的耐性。” 我轻轻提起肩下的衣衫,同样用冰冷轻视的目光看着他:“王爷对奴婢的羞辱还少吗?这一点点又算得了什么。” “是啊,本王今时今日才算看清,无论怎样待你,你都会无动于衷……即便是不惜一切的寻你救你,或是违心的辱你伤你,你全然不会放在心里,是你把本王变得如此可悲,本王又何必在意怜惜。” 光闪闪的剑气逼近,刺痛了我的眼睛,心头一窒,看着他抽剑回鞘,眼中只剩决绝,一滴一滴的鲜红啪嗒啪嗒落在草地上,不知道滋养的青草会不会长得更胜? 我捂住伤处,竟有一丝解脱,这样会不会断了他的念想,这样是不是就不再彼此伤害,这样可不可还清对他的亏欠。 “玄非鱼,这一剑断的是我的傻,毁的是我的痴,此剑带着你的血就此封存,来日,就算你死在本王面前,本王也绝不再心慈怜悯,如若他日,你我化身为敌,本王必将再用此剑手刃于你。” 心内一阵悸痛,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不能相爱只得相杀,我清楚的知道,此时他的内心远比我的伤口来的疼痛,可我无法许他诺言,只能看着他画地为牢。 孰是孰非,孰对孰错,又有谁人能解?那么就让我用无形的剑将这一切彻底了断,我双膝跪地:“多谢忻南王成全!” 我知他已走远,却不愿抬起头目送他凄凉的背影,满手的嫣红像要败落的繁花。 不知过了多久,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感觉身体里的血液正一点点的流逝,这一剑他留下了我的性命,是最终仍不忍见我就此毙命还是他已然不在意我的死活?怎样都好! “玄非鱼?!” 一声呼唤让我惊慌,连忙抽紧衣衫,不敢让他发现我的异样,他半跪在我面前,双手扶住我的肩膀,遮掩不住的鲜血撞ru他的双眸。 “你受伤了?何人所为?胆敢在宫内行凶……来人!” 南宫彧怒不可遏,一声大喊,路远已跪地领命,我死命的拉住他:“殿下,求殿下不要声张……” 他不可思议的说道:“你知不知道,皇宫行凶事态严重,如若危及皇上和宫内所有人的安危那便是犯上作乱,不是你求本宫就可以息事宁人的,你在维护谁?后宫之内,外人不得擅入,更不能携带兵器,此事若不严查,被皇上知道,必将震动朝野reads();。” 我仍不愿放开,紧抓住他的手不放:“奴婢知道,此事因奴婢而起,奴婢并非想维护他人,太子封妃在即,不易多生事端,奴婢跟您保证,此人并非想伤害任何人,只因奴婢欠下的债,今日必须还清,奴婢求求殿下,万莫声张,奴婢有错在先,如若再令他人身陷险境,朝野震荡,即便留住残命已无任何意义……” 我迫不得已用性命相胁,大概失血过多,感觉有些眩晕,可我仍然支撑着,深怕一不留神便阻止不了悲剧的发生,现在唯一能为易千绝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反复思量,他终于无奈的点下头:“好吧,本宫为你破的例又何止这一次,疗伤重要,今夜你屋内可有人在?” “有!” “那只得去宣奕殿,你还能走吗?” 宣奕殿是他平日独居的寝殿,即便我不想去,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奴婢可以。” 他一路搀扶,早早命路远遣退宣奕殿一众下人,刚进入殿内我便对他说:“奴婢的伤不打紧,止了血就没事了,一会奴婢还是回到偏殿去,殿下也可着人进来伺候。” 他将我按在床榻前方的座椅上,转身找药:“你呆着别动,先把血止住,一会你就在外屋的暖阁里歇息。” 剑伤在胸口的上方,此时我衣衫褴褛,发丝凌乱,整个玉臂袒露在外,根本无法坦然面对,看着他拿着伤药走近,我越发显得局促不安,紧紧拽着衣衫的领口。 他并不看我,轻轻拉开我的手,镇定自然的退下我的外衫,传来的迦南香萦绕鼻侧,我的慌乱在他的平静之下更加无所遁形。 随着衣衫的轻然褪去,最里面杏色的肚兜赫然呈现,他有一时的停滞,我俯低起伏的胸口,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垂着的双眸落在他异常轻柔的手上。 曾几何时,我也为他如此疗伤,只不过现如今他仍被蒙在鼓里,也许今生都无法知晓,冰冷的手指无意的碰触,掀起涟漪一片。 此时情景突然让我忆起多年以前,那时的我还可淡然面对,如今是什么改变了初衷,他的手再次略微停顿,清晰感觉到他鼻孔喷洒的热气清香。 我警觉的看向他,他变得有些局促的呼吸,红润的面色都愈发让我无措。 “是剑伤……” 他轻抚我伤口周围的肌肤,每一下都让我惊惧不安,无缕白皙的肩头被鲜红渲染得更为青腻妖娆,他像欣赏一副极美的画卷。 猛然抬头,他眼里有我看不真切的浓郁情愫,我真的害怕了,重重垂下眼睑,掩藏不住的战栗刻意晕染我的心虚,随后他长吁一口气,将那些不自在努力的排除。 “记不清是第几次帮你敷药疗伤,本宫在想,当日强拉你入宫,到底是对是错,原以为在本宫的身边,你会少些苦痛无依,现在看来却是事与愿违……” 他有些沉痛,我也同样吸了口气想缓解一下紧张尴尬的气氛:“殿下待奴婢的心意奴婢怎会不知,一次次冒险相救,现在为了救出族主承受了更大的非议与冒险,来日若东窗事发只怕殿下也会因此陷入困局,殿下的大恩奴婢不能忘,更不敢忘,如果殿下一味自责只会令奴婢更加愧疚,所以即便殿下对当日灵烟的救助仍耿耿于怀,今日也已还清,日后就让奴婢一人去承担,不要再为了奴婢以身犯险,殿下可否应允?” 第九十六章 撞破私语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他停下为我包扎的手,深深的看我,引人遐思的幽潭让人无法抵挡,我垂了头不敢再去对望,他轻叹一声缓缓起身,走向放置下人送进来崭新外衫的几案。 “你这是想与本宫撇清关系还是无法释怀你多次的险境本宫都爱莫能助?本宫也曾想过就此放了你……可是每一次都会找诸多的借口打消产生的念头,也许这诸多的借口都是想掩饰不知何时而起一缕难以描述的情絮吧……” 他捧着干净的外衫转回身来深情注视,我更是彷徨无助,这算什么?他知不知道我将这份隐晦抑制的有多辛苦,他难道不知道这样清浅的一句话便会毫无痕迹的轻易打破我的信念。 我怨恨他的不知体谅,怨恨他将我努力建起的堤防瞬间击垮,可我又有什么理由去埋怨,至始至终他都不知道我心中所想,我也一直以为待我的与众不同无外乎是因为感激灵烟而做出的一点报答或是同情。 “殿下知道,奴婢从未如此想过,之所以会这么说皆因奴婢的感激不尽,无从回报,明日族主就会解禁返谷,后日便是殿下的纳妃大典,一切都将归于平静,玄歌现在异地养伤,奴婢想等一切结束后便启程寻她,届时灵烟如若不肯再接纳我们,我们就寻一处清净之地安顿下来,这是奴婢的心之所愿,也请殿下能够成全。” 他低下头,有些无奈的叹息,犹豫着,最终还是缓步向我走来,轻柔的欲将染血的衣衫褪去,我慌了手脚,死死拽着衣角不放:“奴婢自己可以……” 他固执的拉开我的手,神色自然的进行手上的动作:“你在害怕?放心,本宫不会对你怎样,本宫也是在考验自己,本宫也想放下……” “……” 我当然会怕,这样坦诚的话怎么不让人心悸! 再看他,依旧轻柔的将新的长衫为我披上:“出宫的事稍后再议,别辜负了本宫为了解救玄族主的费尽心思,值得庆幸的是本宫答应你的终于算是为你做到了。” 他的语气异常润泽,停在轻薄外衫之外的手炽热撩人,细细寻思后,我震惊的说道:“难不成殿下是因为之前的承诺才会选择在此时封妃……” 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秋夜的凉风无孔不入的钻了进来,吹散了承安的青丝,也掀动着我身上轻薄的细纱reads();。 我们俱是一惊,魂惊魄惕的望了彼此一眼,南宫彧站起身,满脸羞愧不忍:“子浮你……” 承安含泪笑望着他:“子浮如何?子浮因何折返?如若不是此般,怎会见到听到明楼新婚前夕的馈赠。” 我裹紧衣衫,紧张无措的随之起身。 “事情并非子浮所想所见。” 南宫彧慌乱的解释,越发让欲盖弥彰的歉疚无处容身,此时我们百口难辩,内心的谴责无颜面对。 承安一直噙着冷笑:“那又是什么?不久之前明楼说子浮变了,害怕子浮失去自我与你愈行愈远,明楼说玄非鱼虽是个下人,生命却没有贵贱之分,子浮每每欲加害于她,是子浮心思狭窄,嫉妒成性,真的是子浮变了?还是变了的另有其人?” 她停顿下来,死死的盯着南宫彧,不等南宫彧启口解释,继续说道:“现在明楼还有何话可说?一切不过是子浮早已看出你的改变,尽管明楼加以否认,你又可知真正的悸动是无论如何都隐藏不住的,曾几何时我们是彼此的唯一,曾几何时子浮的任性痴狂在你面前都是无伤大雅,为何如今一切都不同了,让子浮告诉你,明楼早已不是当日的明楼,子浮再也做不了明楼心中的那个唯一了。” “当然不是!明楼对子浮的心从未变过,也是真心真意的想与你结为秦晋之好,这样的想法早在多年之前子浮不是就心知肚明,何以今日子浮不再信任,子浮不可以这样怀疑,绝对不可以!” 南宫彧前所未见的焦急忐忑,激动的上前扳住她的双肩,承安的所说的话岂非空穴来风。 一刹那间,我为自己的卑鄙无耻感到羞惭,双膝跪地,却无法做到坦然心明:“请公主息怒,不关殿下的事,殿下不过是可怜同情奴婢……” 清脆的巴掌声,半脸*的疼痛感,这记巴掌我接的理所应当,毫无怨言。 “不要再在我面前装得无辜纯洁,就是你的不争不抢,以退为进才使得我与明楼进退维谷,这般田地。” 南宫彧拉住满腔愤怒的承安:“子浮……” 她继而将视线又掉转南宫彧:“我一直以为明楼之前没有强纳子浮为妃是知晓子浮不愿退而求其次,还心怀感激,如今突然宣旨也是因相思所累,所以子浮欣然接纳,不愿再去为难,我抛弃名分地位只想守住你的一颗真心,原来终是子浮痴心多过明楼,心心期盼的婚礼原来赠予的不是子浮而是另有他人,十载的相知相守抵不过今世的命定。” 她悲凉的大笑,泪水点滴入地,南宫彧扶住不堪伤情的承安,紧紧拥入怀中,她的悲凉让我显得更加卑微不堪,我痛恨自己的不能自持,痛恨自己再一次的痴心妄想。 “明楼错了,明楼不该让子浮如此伤心,只要子浮能原谅,我做什么都可以……” 承安推开他,擦干脸上的泪水:“你没有错,一切都是宿命,我现在才真正清楚,你我之间的感情不过是儿时相守那些岁月积攒的习惯罢了,你留我在身边也不过是习惯了这些习惯而已,可以是知己,可以是兄妹,所以明楼才能轻易的移情别恋,子浮什么都不要了,求太子殿下取消婚约放子浮回楚夏,从此天涯相忘。” “不可能,我不会放你走,我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宿命之说,就算是习惯,我也早已不能没有了那些习惯,对子浮的亏欠明楼会一样一样补偿给你,所以想离开我的念头就此打消吧,后日开开心心做明楼的新娘。” 承安脸上并没有他所期望的幸福感动,她讽刺的笑笑,不知嘲弄的是他还是自己。 第九十七章 乍听惊闻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她收了颓败的神情,倔强的扬了扬头:“有些东西即便很努力的想去改变,到头来发现不过是徒劳罢了,明楼不愿相信命运,就如子浮一直在与命运做抗衡,可惜的是命运从来不放弃任何人,包括你我。” 南宫彧不胜烦躁,语调攀升:“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过去的种种真的就可以由一句命运的安排来替代?你是小看了我们的缘分,还是轻看了明楼的一片赤心? 即便我有过彷徨,你已不再信任于我,但是,不能失去你,在我心里从来都是坚定不移,你我本是天涯海角,相识幼小,怎可说不是宿命,排除万难才能走到一起又怎可说不是命定的?” 她凄楚的一声冷笑,目光紧紧锁住我:“我不过是命运安排给明楼的一个过客,如果是真正的缘分,情感就不会有丝毫偏离,而明楼真正的缘分想必是开始在五年前吧。” 我猛然抬头,难道她要道破我的身份?这个时候如若被南宫彧知晓,以此时他对承安的愧疚自责,我们怕是今生都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而且此事由他人口中说出,我又将如何自处? 承安在赌,赌她的十年与我的五年,这个赌注也让我命运的可悲展~露无遗…… 可她不知我虽然无法掌控自己的内心,却始终会让理智战胜情感,失重的天平从来只会倾向敢赌之人,我不得不佩服她的置诸死地而后生。 南宫彧满脸的迷惑不解,他微眯着眼并不催促。 承安缓缓抬起手臂,食指稳稳的指向我,我闭了双眼,终是无法逃脱,原来真的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隐藏到最后,原来该来的始终会来,要面对的必须面对…… 我不愿睁眼,静静的等待上天的旨意。 “她,玄非鱼便是五年前连天山救你之人……” 像一记闷雷炸响头顶之上,即便做了充足的准备,我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从未想到我们会在此情此景下相认,原以为我会将此事带入尘土,久封今生。 我对向南宫彧求证疑惑的双眼,他的震动早在我的意料之中,眼中迸射的寒光像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浪花翻腾、扩散,我无法再去逃避,只得收拾了心情平静坦然的面对。 “怎么?还不相信吗?到了今时今日,继续隐瞒下去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承安的语气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悲凉,南宫彧至始至终都未曾开口,他眼中闪过太多的情绪,苍白的脸配上秋水寒潭的眼睛,让人沉迷深陷。 承安缓缓踱着步,在南宫彧身前停下,从上至下轻抚他身上所有的配饰,蕴在眼底的泪珠,固执的不肯落下:“今日一别怕是后会无期,子浮不愿做那刘兰芝举身赴清池,明楼也非焦仲卿自挂东南枝,你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reads();!他日黄泉相见,勿违今日誓言……” 南宫彧就那样低着头看着她,我再次成为他们情感的绊脚石,南宫彧悠悠启口,声音不大却含威严,眼睛始终不曾飘移:“路远!” 房门应声而开,路远站在门口待命。 “送公主回望楼阁,至后日成婚,好好守护。” 承安并没表现出怨怒,冷冷一笑:“何苦?今日明楼的不放,必将成为他日的后悔,子浮会穷极一生来恨明楼。” 南宫彧牵下嘴角:“恨吧!” 他的目光追随直至承安走出宣奕殿,然后迅速折返到我眼前,嘴角上扬,明眸闪耀:“在此等我……”留下呆愣的我冲出门外。 我丧失了所有力气,手支撑着几案,等他?如果当日的救助演变成今日的筹码,那我可悲的人生再无半点欢喜,城门之高,已是插翅难飞。 拖着疲惫的身体,晃悠的走出宣奕殿,一阵秋风袭来,我抱紧双臂,月色惨淡,此时大概已是深夜,树影重重,草木婆娑。 世间之大竟无归处,庙门之远何处安身?我向着最深最远的地方走去,尽头之处能否有盏明灯,为我照亮前途。 走着走着我竟迷了路,微微一笑,也好,我找不见来时的方向,代表也会无迹可寻,枝叶被吹的沙沙作响,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格外透着诡异恐怖。 我却没有心思害怕,就这样一直前行,故意挑拣险阻蜿蜒的小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诠释我欲与命运抗争的决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开始微微泛白,我爬上只有一条狭窄逶迤小道的悬崖,悬崖边上的洞口被烟雾缠绕,旁边耸立着一块大石碑,上面写着‘幽禁宫’。 洞口边上生有许多紫色绚丽的仙花,花香很特别,且香飘十里经久不散,没想到如此庄严的皇宫里竟然生长着这样妖艳媚丽的鲜花。 我试探地走进山洞,不小心被紫花上的刺扎到了脚,扒开鞋袜,伤口很小,并没有血液渗出,我也并未太过在意,洞内阴冷昏暗,墙壁上有自上流淌下来的泉水,流水声响澈整个山洞。 可喜的是洞内经年不见日光,却生长着多种奇花,赫然发现墙壁上滋养的其中一种竟和当日我在洗月泉水洞见到的一模一样,我随手将香囊打开,那里已经干枯的花瓣依稀还可辨认当初的模样。 我越发好奇,环顾四周,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似乎并没有人在,我继续向深处走去,里面更加阴冷潮湿,越来越看不清前方。 这时响起苍白空洞的回声:“什么人?你怎么会来此处的,难道不知道,这里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吗?” 我顺着声音走去,一个没了双眼的恐怖面孔赫然呈现,我抑制不住一声尖叫,她脸色苍白的可怕,一如身上纯白色的长纱,裹着清瘦的身体。 依稀有岁月刻上的些许痕迹,只是她的双目变成两个幽深的黑洞,她的眼睛是看不见的,也就无法领略世间的美丽。 即使刚刚有过一丝惊吓,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是第一次见到她,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想与她亲近。 “你的眼睛看不见怎么会知道有人进来?” “我只是瞎了,还没聋……” 我有些讪讪的,好在她看不见。 第九十八章 幽禁遗梦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虽然她的容貌有些骇人,可我却并不觉得害怕:“那你是触犯了什么皇规会被囚禁在这里?既然是幽禁宫为什么没有人把守?” 女子淡然一笑:“心已经被锁住了,躯壳又何需要人来看守。” “那会被关多久?这里这么荒凉,都没有人给你送食物吗?” 她收起笑意,探试着询问:“这些都不重要了,如果连心都解救不了,躯体在哪都一样,多久都无所谓,你进来的时候没有被花刺到吗?” 她疑惑不解的样子,歪歪头,似乎在寻找我声音的位置。 “哦!有被刺到,不过不打紧,针眼大小的伤口,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我低下身再次寻看了伤口,很小的几个小红点,我含着轻笑以示对她关怀的感谢,虽然她看不见。 她却紧锁眉头,满脸的难以置信:“居然会没事?” 她小声的嘟囔着,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正要询问,她忽然说道:“你快走吧,如果还想活命,出去之后就忘了这里,忘了刚刚我们所有对话,和任何人都不要提起。” 我攒了些勇气,强作镇定的说:“我可不可以在这里陪你,我不想回到外面去了……” 她忽然笑了,却美得一发不可收拾,我能清晰感受到她身上的辛酸苦楚:“小小年纪经历点小事就想逃避,将来怎么面对更大的困难,这个地方只适合心死的人,如果你执意留下,我绝不规劝,不过我要告诉你,不出几日你便会尸骨无存。” 心下大骇,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又是何许人也?巍巍皇宫大内竟会有这种幽避之地。 虽然我很想逃离眼下的困境,却还不想死得莫名其妙,转身想要离开,再次听到她悠悠启口:“出了幽禁宫,一路向西便可。” 刚欲感谢,她已经转身走进更深的黑暗中。 按她所说,轻易找到来时的路,只是要面对的比起刚刚的迷失更让人畏惧不安。 我颓丧的缓步走着,不想这一来一回竟是一日,落日的余晖倾洒大地,金黄笼罩世间,一队人马由远及近。 他似翩翩仙子罩着光环莅临人间,我驻足观望,光芒太过闪耀,只得半眯双眼,看着他翻身下马大步走来:“全部退下!” 他在我前方站定,目光锁定,微微露出贝齿,朝着我轻柔的喊道:“恩人!” 他微牵唇角的样子甚是动情,目光温和宠溺,随即我莞尔一笑,他也随着我轻笑出声。 “为何一直不认我?”他在我前方站定,温柔的询问。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后来扳指就不见了……” 久久我们都不曾开口说话,任余晖倾洒头顶,魂魄仿佛离体飞回久远的旧年,那是年少的懵懂,轻狂的萌动。 “我还以为你落跑了,寻了你大半日,玄族主我已派人送他回谷,临行前他让我给你带句话‘青青翠竹总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我低头略微沉思片刻,此时我还不甚明白族主真正的意思,大抵是有相的东西都是虚妄的,虚妄就是妄念,我想这需要我今后慢慢参透reads();。 “多谢殿下。”我轻轻一福。 “今时今日还需如此疏离吗?” 他噙着笑问我,我也带笑回他:“即便奴婢与殿下前缘所系,身份是不争的事实,奴婢不能因此‘恃恩生娇’,更不能因此让人诟病殿下。” “你总是有那么多大道理,玄非鱼听旨……” 我微微一愣,他没给我缓神的机会:“从今日起除非大的场合,私底下玄非鱼不许再称本宫为殿下,自称奴婢,否则论罪……” 他皱着眉,一只手架着另外一只,摸着下巴,戏谑的样子竟有一点淘气可爱:“论什么罪好呢?” 我从未见过他此等模样,竟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勉强正了色:“是,玄非鱼遵旨!” 见我应允,他露出宽慰的笑容,伸直手臂,系在链子上的扳指就这样从他掌心滑落下来,金黄的余晖映射下,更添耀眼光泽。 微风轻撩,长发衣摆翻飞起舞,我看着他从夕阳下一步一步走向我,当冰冷的扳指从重新回到我脖子时,我忍不住去触摸那份曾遗失的熟悉。 “殿……你就不曾怀疑过我并非是你所寻之人?” 他近在咫尺,身上有淡淡的迦南香。 “早年我不止一次询问过你的近况,如果不是玄族主说你在那之后的两年便死了,怕我早就认定你就是我的恩人。” 我莞尔:“为何?” 他牵起我的手,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的触碰他,没有半分情yù,就像儿时的伙伴一般自然。 “当年伤你的是何人?我一直搞不明白你是怎样莫名其妙的出现听语谷,又是如何离开的?” 那段回忆显然是他生命中不堪碰触的回忆,他眉头骤紧:“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我都不能确定袭击我的是什么人,他们将我丢下悬崖,许是我命大逃过一劫,后来迷迷糊糊中被人救起拖到谷里,后来我寻了机会辗转通知了玄族主,他才将我秘密送出谷去。” 我仍是满心疑虑:“连天山的结界连族人知道的都甚少,会是什么人拖你进来的呢?难道会是族里的人?” “不知道,遇见我的人即没杀我也没救我,因为他的用意我尚未可知,便支撑着在半夜时分逃爬到了洗月泉,当时我还不小心拽掉他身上的一只小盒子,里面飞出几只怪异的蝴蝶。” 我突然想起救起他时看见的那几只特别的蝴蝶,难道会有什么玄机? 他走过来牵我的手:“好了,别想了,今夜带你出城。” 他拉着我走向白马,我扯住他与其相对:“明日便是封妃大典……” “什么都不要想,今夜只属于我们。” 我略微停顿,然后微笑着点头。 我与他半步之遥,他不时的回头看我,牵起的手越握越紧,生怕就此消失。 我虽面上含笑,心内一阵酸楚,我清楚的明白他说的今夜只属于我们,属于我们的大概也只有今夜。 他要用这样的方式正式与我告别,我又何忍再为他平添更多烦扰。 第九十九章 旧忆新拾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站在白马侧,我不自控的惧怕,身侧挽着我的人轻柔问道:“你怕马?我曾见过玄璃和忻南王带你骑马。” “小时候经历过一场意外,现在仍是心有余悸……” 他转到我身后,双手掐着我的腰肢,送我上马:“别怕,有我呢。” 然后翻身上来,握紧缰绳,将我圈在臂弯里,这不是我第一次与人共骑一骑,却是最轻松安心的一次,和他拥坐马背上,连秋风都不觉得寒凉。 我们一路畅游,时而奔跑,时而漫步,任马儿带着我们没有目的的驰骋。 “非鱼!” “嗯?” 迎面的风将尾音吹散。 “没什么,就是想叫一下你的名字,没想到我堂堂寒晏太子要得知你的名字需五年之久。” 我低头轻笑,这么久的事了,他还在耿耿于怀。 “我走之后你还常去那个水洞吗?” “发现你消失就再也没去过,没过多久我便上了归灵崖服侍落棉,回听语谷的时间少之又少,即便回去也没什么机会单独前往。” 扬起的青丝刮弄他的脸庞,他上前拥紧我,将头侧在我旁边,迦南香突的袭来,轻轻淡淡更容易让人迷醉。 “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再回去看看。” “谈何容易!” “一定会的,你只需相信我便好!” 无法感受到他所说的肯定,灵烟已经将我除名,回去难如登天,我与他过了今夜,不是相望于宫中就是相忘于江湖。 “我想去找玄歌,和她分开的越久就越想念。” “……” “一年了,不知道她身处异乡是怎么熬过来的,胖了?瘦了?有没有被人欺负?她写信说赤儿快变成猪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家伙没我在身边一样可以过得逍遥自在。” 我说着无关紧要的话想缓解近距离的尴尬,他始终没开口,夜色深了,风停了,难得一个不觉寒冷的秋夜,他一路带我回了太子府。 想必早有人通报,府内灯火通明,亭子里也已备了酒菜,他为我围上他的披风,抚顺我被风吹乱的头发,我们面对而坐,斟满酒杯的杜康泛着淡淡的光泽,酒香诱惑着我原形毕露。 “好香啊,太子的酒自然是最好的。” 他笑笑也为自己斟上一杯:“说到酒你就来了精神,真没见过哪个女儿家像你如此好酒,子浮和落棉都是浅尝辄止。” 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公主和落棉姐都是尊贵的金枝玉叶,我怎好与之相比,在听语谷的时候,玄歌小五经常带着我去偷邱伯的酒,玄歌同我一样爱酒,一喝就是一夜,说不完的话,闹不够的玩笑,记得那时候的洗月泉常常听见我们的笑声,我也从未想过会离开那里,当初我还曾对他们说,待及笄后找个男人嫁了,男耕女织,晨钟暮鼓,谁能料到……” 我又饮了一杯,南宫彧看看我,往盘子里夹了一口菜:“慢点喝,吃些鹿肉,胃里空容易醉。” 我欣然接受:“果然皇宫里的都是最好的,这鹿肉要比上次酒肆的还要滑嫩可口reads();。” “喜欢就多吃点,这是特意吩咐厨子给你做的。” 他眼中的我面颊已经绯红,眼睛格外晶莹:“殿下不必老觉得亏欠我什么,就算是恩情也早就还清了,我知道殿下无法再将我当做下人,那我们就做一对像伯牙子期那样的知己,不是更自在心安。” 他今夜的话甚少,也常常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淡淡的悲伤之意。 他垂着眸,斟满酒杯:“我不想与你成为那样的知己,‘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太过悲壮,子期之死,伯牙摔琴绝弦,世间再无高山流水,知音寂寥,如若是我,我会带着子期的情谊一直弹奏下去,想他在碧落黄泉终会听到如此不灭之音。” “不见知音人,但见一抔土,就因为世间知音难觅,子期的死才让伯牙悲痛欲绝,生无可恋,摔琴绝弦只为祭奠他们间的情谊,殿下何必想得如此惨烈。” “还是叫我明楼吧……” 这句话如电击一般让我呆立愣住,举起酒杯的手不自觉的放下,想必我的脸色也十分不自然,他紧声询问:“怎么了?” 夜色之黑,他竟能发现我的异常,我也没料到,一句简单的话竟能勾起回忆无数,我依旧将酒饮尽:“初见少主时,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为自己又倒了一杯,他将他的酒饮尽:“这么久了,我以为你早就放下了。” 我苦笑一下:“岂能说放下就放下,毕竟是多年的记忆,只不过突然想起,没什么多余的感觉。” “实在无法理解玄少主,如此佳人想必他会后悔余生,他大概不会知晓别人的求之不得……” 他类似夸赞的语气让我受用,尽量忽略他最后一句话,先前的愁绪一扫而空,端着酒杯对向他:“非鱼敬明楼,与堂堂尊贵的太子殿下可以结为知己良朋,非鱼此生无憾。” 我先干为敬,他浅笑一下却有说不出的苦涩。 “如若我真的放你出宫,是否如你所说,找一良人,男耕女织,晨钟暮鼓呢?” 我不愿自己显得悲凉,想用微笑告别这尚未萌芽的痴缠:“如此甚好,有朝一日你得了闲可以带着落棉公主前来,享受一下半日浮生。” 笑魇如花,醉颜酡红,我看见他眼里的惊艳之色,我想我是有心的,暗里希望能将这份美好深深镌刻在他今后的岁月中。 “如若此般,我想我不会放你离开……” “……” 沉默还是沉默,静的连呼吸都清晰可闻,他眼内深情无法叫人忽视,那份沉痛一样重重撞击我的内心深处,他递来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 我犹豫着,最终还是将自己的递进他的掌心,随他轻拉起身,桥下的雪早已变成一汪幽潭,泛着碧波粼粼,他拥着我伫立桥头之上。 “还记得吗?那时你在我身后,踩着我的脚印跟随,回头看你时,竟有种想保护的冲动,我故意放慢了脚步,丈量你步履间的距离,那幅场景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 - - 题外话 - - - 浮生轻尘3月6日正式上架,上架当日首更20000字,千绝感谢读者的长期陪伴,之后的北上之行开启高虐模式,千绝尽量做到章章精彩,回报大家。 第一百章 侧妃大典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大概是酒乱人心,禁不住神思荡漾,想要放纵一次,轻倚他肩头,低沉磁性的嗓音如坠梦境连带我的语气也自然变得轻柔温婉。 “记得,那时你还说早在湘南河那晚就已将我认出,你说我的容貌并非能让人轻易遗忘。” “你有没有暗自窃喜?” 我忍不住咯咯痴笑:“不告诉你……” 他将我的身子扳正,与他相对,燃烧的深情轻易将我融化,温凉的清风将我们裹在其中,他轻抬我的下巴对上他多情迷离的双眼,越来越近的脸孔,逐渐变浓的迦南香,我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却惊愕的手足无措。 当凉凉的唇瓣贴在我的额头,心忽的绞痛难当,似要滴出血泪,未尽的言语淹没满是情意的拥抱里,羞涩僵直的身体自然的后倾。 他单手扶住我的腰肢,终于两片唇瓣慢慢贴合,他情不自禁的颤抖一下,冰冷柔软的唇带进甜而不腻的清香,闭上双眼,紧紧拽住他腰间的衣衫。 生涩的回应仿佛激起他抑制已久的浓情蜜意,不再满足清浅的碰触,灼热的气息让我脸泛红潮,含着我唇瓣他的唇不舍放弃的不断摩挲,我逐渐瘫软的身体只能依附于他的胸前。 微张的嘴唇露出鲜嫩水润的舌尖,被他一口含住,沉沉的喘息让我无法自控的嘤咛,终于微冷甜腻的舌滑入了我的口中,温柔的缠绕,忘情的掠夺,似乎我的生涩对他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们气喘吁吁的停止这一切,他的头贴着我的头,鼻尖轻碰我的鼻尖,急促的呼吸昭示着忘我的意乱情迷。 “我不想放手了……” 黯沉嘶哑的嗓音让我如坠梦境,我又何尝想去放手,一阵清风吹散了火热,让人片刻恢复理智。 “如果明楼此刻背弃,非鱼会看不起明楼,也会痛恨自己。” 他忽的睁开双眼,紧紧的注视,轻轻拥我入怀:“对不起,我不该招惹你,不该让你深陷可悲的境地,子浮说的没错,或许我对她的依赖真的是习惯多于感情,当你的身影逐渐挥之不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切都晚了,也才懂得什么是不思量,自难忘……可是最终还是要辜负你,也辜负了自己的一片情深,我不愿被世人耻笑忘情负义,也无法做到弃子浮于不顾,这样自私的我你会不会看轻?” 他怀中的温暖让我不忍抽身,我紧闭双眼,不希望此时脆弱的泪水牵绊他无法离弃的恩义,最终还是慢慢退出他的怀抱,顿时一阵寒凉。 我深情的注视,努力牵起嘴角:“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我既不会怨恨也不会看轻,有你此番话足矣,何况明楼也不忍看我身陷宫墙之中渐渐失去本色,追逐恩宠使人相思易老,那时的朝朝暮暮不尽在悲哀中摧毁吗?非鱼宁愿做你心里永远抹不去的那道烙印,也会带着你的情深上路,绝不辜负。” 他再次拥我入怀,逐渐消失的黑暗昭示着即将到来的分别,从今日起,我将独守两人的真情,或许会累或许会苦,或许有痛,又或许遗忘…… 七月初九,寒晏太子纳妃大典,距离我与南宫彧在城门分开已有四个时辰。 天不雨不晴,像极了我此时的心情,晦暗难舒。 东宫的吵杂可见此次纳妃较太子大婚的盛况所差无几,他终于圆了承安的梦,给了她一个隆重而盛大的婚礼,也为自己儿时到如今的情感停泊靠岸,除了位份,再无欠缺。 我被特准在房内养伤,我明白南宫彧的一片苦心,他不忍我见到他与其他女子的恩爱结合,或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见到我的他更加无所适从reads();。 但是他不知,在我打算放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欣然接受的准备。 我乐得清闲,窗外鼓乐鞭炮震耳欲聋,合上窗子,相对落棉,我仍是幸运的,不知道此时被簇拥人群亲眼目睹一切的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皇家向来如此,一大波一大波娇嫩鲜艳的新人不停的推送迟暮色衰的旧人,恩宠在这后宫之中,又有谁能独得? 喜乐烟火浓了转淡,夜,进入寂寥空静,屋外一片绚烂嫣红的灯火刺人眼目。 没料到,子今穿着喜庆的新衣踏着轻快的步子而来,我忙迎出门口。 “小皇子怎么来了?” 掩饰不住的喜悦之情堆满稚嫩的脸庞,想必长姐最终的归宿令他欣慰欢喜,他像是回到自己家中一般,甩了衣摆,踏过门槛走入屋内。 “皇子也不小了,做事就不能避忌些,这里毕竟是下人呆的地方。” 他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一口气喝个干净:“哪来那么多规矩,此时想必宫里的人都在东宫热闹着,一天下来我是又饿又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好容易得了空闲,想起你这清净,就别再唠唠叨叨了,快给我找些吃的吧。” 听后我不禁莞尔,遂将前日落棉赠我的果子拿来给他,他有些嫌弃的撇撇嘴:“这也能下咽?我想吃你做的莲子羹。” “我的祖宗,这都什么时辰了,莲池秋寒,哪来的新鲜莲子,即便夏日里储存的也都在御膳房,皇子这是为难奴婢。” 他听了只得拿起果子抿了一小口,见他此般,我上前细声说道:“皇子要是不嫌弃,奴婢去前面的小厨房给您煮点我家乡的热汤面怎样?” 他听了立刻来了精神:“快去,快去……” 我含着笑被他一路推到小厨房,这个小厨房是我们几个宫女闲暇时自己掏银子建的,相当简陋,只为了上夜下夜时做些简单的吃食果腹而已。 我细细翻找,几根干巴的葱,三四个鸡蛋,还有一堆蔫黄的青菜,净了手倒了小半盆面开始和。 在连天山的时候,我们正处在长身体阶段,尤其是小五,常常刚吃过饭便又吵嚷着饿,我就会给他煮上一碗热汤面,实在算不上什么美食,却有最温暖的记忆在里面。 亲们,在大家热情有力的支持下,我的小说正式上架了!感谢你们对我的喜欢和认可,也希望你们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我、陪伴我,我一定会努力更新,写出更精彩的故事来回报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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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他,他慵懒的斜靠在椅背上轻眯着双眼假寐:“有些人不是害怕骑马,光天化日又不能共乘一骑。” 我挑着眉暗笑,说实话不能不触动,我必须承认他的心思细腻,万事都考虑周全,如若说儿时的救命之恩,他点滴的呵护也早已清还,可有缘无分的悲催还不如此生不识来的欢喜。 我不再言语,轻轻掀起帘子的一角,许久没来雀城了,不论时光怎样幻化,人事如何变迁,都阻止不了花落花开,湘南河那边的青山晓星如今不知过得可好?何时才能见上一面? 马车越行越远,逐渐驶出闹市来到人迹罕至空旷荒凉的郊外,从不知道雀城会有如此一块胜地,居高临下可以俯瞰整个都城,此处临高秋风更紧,我身上的长衫与秀发早已杂乱翻飞reads();。 用手梳理不开乱发,只得将秀发握在脑后,歪着头向他询问:“这是哪里?” 身侧同我一处看着远方的南宫彧并未回答,解下腰间的玉佩,走到我身后,用其上面的绳子将我的头发拢住轻轻束起。 一个简单的小动作便会激起心中荡漾无数,我牵牵嘴角向他微笑:“多谢!” 他只是看着自己并不成功的束发:“不必,现在能为你做的也只剩这些了。” 不忍看他眼中的失落哀怨,四处望了下,孤寂的旷野只有几株随风摇晃的瘦树:“为何带我来此?可惜了这片广阔的郊野,竟会如此荒败。” “你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太过荒凉了,如果加以改造想必会是一个很好的避世隐居之地,上面的山坡再建一处高台,下面种满含樟树,登高望远,想必再没比这更壮观的了。”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嗯!想法不错,只是希望不要出现凤去台空江自流的衰败之象。” 我赶忙笑着回应:“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竟会让殿下联想到凤凰台,非鱼只是一介女流,懂的也不过是一些肤浅的花前月下,如若因此扫了殿下的雅兴实在是罪该万死。” “我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看你紧张的又要自称奴婢了。” 他含笑的看了看远处,转头问向路远:“怎么还没到?” “想必快了,主子是在此稍候还是先去拜祭?” 正说着,只见远处奔来一匹烈马,距离太远看不清马上之人,南宫彧眯眯眼:“来了。” 我有些疑惑的转头看他。 “今天来此是为了祭拜一位故人,想你多时未见过青山和晓星了,便带你前来与他们叙叙旧,快去吧,日落之前我们便得回宫。” 他甚至比我还要喜悦几分,大概如他所说他现在能为我做的只剩这些,所以才会尽自己各种力量来满足我微薄简单的愿望。 我不再多说感激的话,此时此刻任何话语都无法与他的那份用心良苦相比拟,我含着笑大步迎接向我奔驰而来的旧友故知,他撩起素衫衣摆,走向另一端已天人永隔的知己良朋。 久未谋面的喜悦让我们笑逐颜开,叙旧有想说而说不完的话,看着青山变得黝黑的脸庞,晓星壮实的身体,我由衷的欣慰,没什么比亲人安康体健更让人感到欣慰。 晓星绘声绘色的描绘他们的近况,虽然清苦,却是充实快乐的。 青山还交给我一封他想转交给雪娃的书信,我知他识字不多,简简单单的字里行间却是最深情的托寄,我拿出随身携带的银两。 他二人有些错愕的看着我,将银子扔进他们手中,含着笑说道:“没别的意思,仙人村稍后重建,我也想着等玄歌回来将来出宫能有一个安稳的落脚之地,这些你先拿着,我和雪娃在宫里不愁吃穿,每月的月例都可攒下来,将来还要盖几间房子,我们可以住在一起,晓星如果愿意也可随咱们回乡,到时候再给他说个模样性情好的媳妇,过个一年半载添个大胖娃娃,咱们岂不是可以含饴弄孙了。” 看着晓星从粉白变成青紫的脸,我忍不住捂嘴而笑。 “小鱼姐多日不见学坏了,竟拿我开起玩笑了,要论怎么也得是青山哥和雪娃姐在先,最后才轮到我。” “你们说你们的,少往我身上扯,都是没成过家的,也不知道害臊reads();。” 我和晓星笑得更起劲。 “瞧瞧,瞧瞧,一个五尺高的汉子还知道害羞呢。” 青山奈何不了我,只得上前抓住来了兴致的晓星,打闹间已见路远伴着南宫彧向我们走来。 他二人赶紧收敛了嬉笑,齐声跪拜:“草民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都启程回去吧,下次有机会本宫会再想办法让你们团聚,仙人村已经开始动土翻新,如若还想回去,择日便回乡出力,如若想留在雀城,本宫也可以帮你们寻一安身之所。” 青山俯首:“多谢太子美意,太子帮草民的已经太多了,七尺男儿必会竭尽自己全力守护家园和亲人,还望殿下体谅草民的不识时务。” 南宫彧赞赏的一笑:“言重了,本宫之所以帮你们是因为玄非鱼过去曾救过本宫的性命,爱屋及乌,现在所做的不过是报其恩情之一二,堂堂男儿不受嗟来之食怎么都是让人敬佩的,本宫也不强求,日后有什么需要可直接来找本宫。” 说着递了一记眼神给路远,路远从腰间掏出一枚令牌,青山接过谢恩,二人翻身上马再无闲话。 坐上马车南宫彧始终保持着喜悦的心情,我将绑在头上的玉佩递还与他。 “你收着吧,这也是本宫的信物。” 我笑了一下:“明楼这是为难我,我一宫中下人不仅私藏太子的扳指,现在又多了一枚玉佩,将来东窗事发想必又是一番骇浪惊涛,有太子在身边还需什么信物。” 他接过玉佩仔细在手中摩挲:“那你要好好收藏那枚扳指别再把它弄丢了,日后只要你拿着它,我必定会有求必应。” 我在衣衫外面暗暗摩挲挂在项间的扳指,这是唯一可以证实我们之间存在过往昔的见证,我发誓今后定当珍惜这枚不易的失而复得。 “我在想刚刚洛青山的一番话,他虽为贫微的普通百姓,却想着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所爱之人,我虽高高在上,所做所想的却远不及他的一己之力。” 我抬起头看着对面有些自责的他,百转回肠:“太子与常人又怎可相提并论,你不单要守护亲人家园,更要守住大好江山,因此你才比常人付出和失去的还多。” “你在安慰我?”他挑着美眉慵懒的问。 我转了圈头略带戏谑的回到:“看来殿下不太满意我的劝慰,也可说成殿下比常人得到的也要多。” “噢?多在哪里?” “多在美人成群,来日登基后宫佳丽何止三千。” 他本来还用嬉笑的颜色与我调侃,忽而正色说道:“只可惜最想得到的近在咫尺却触手不及。” 又来了,每次我费尽心机想缓解他轻而易举带入的尴尬,可每每总是被他不经意的打破。 我有些莫名的气愤,板着脸看向窗外:“如若殿下总是如此,非鱼真的不知该如何自处,太子府那夜,我以为我们达成的共识今生不悔,可殿下总是让我刚刚建立的信念一次次的土崩瓦解,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还是殿下想看到的最终结局就是我远离皇宫,远离明楼?” ---题外话---浮生轻尘3月6日正式上架了,感谢读者朋友一直的陪伴,文章也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之后的北上之旅开启高虐模式,千绝一定尽量做到章章精彩,回报读者朋友。 第一百零四章 雪菲探试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时时常相见对于雪娃来说是最喜悦不过的事情,碍于当值又不好细说。 看着她轻松忙碌的身影,最难过的时候好在还有她的陪伴,往往不幸就需一些简单的快乐化解。 落棉回来的时候已是两个时辰之后,面上似有泪痕,可让人无法忽略的却是她眼中不堪的落寞。 放眼看去,这后宫之中又能谁能真正做到心无烦扰,她屏退了一众宫女,只单留我一人偿。 看她脸色青白,便为她斟了一杯热茶,许是这么久他们一直都是在冷风中交谈的。 “要不要先休息?”她偎在软塌上假寐,我上前轻声询问。 她放下茶杯摇摇头:“把这香撤了吧,闻着有些头痛。” 我依言灭了香鼎中的迦南,她和衣靠在床柱,疲倦之色尽显,却始终不肯歇息。 “这百态的人世真是让人无甚留恋……” 她悲凉厌世的声音让我一惊,我快步走近,那道泪痕在烛火下更为清晰:“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会有如此想法?” “这红墙之内,无论好的坏的,哪天间断过?” 我将窗子打开,片刻香气便散去的了无痕迹。 “太子殿下是否和姐姐提过想以血试药?” 落棉清冷的哼笑:“打大婚之日起,我心中便有数,这事迟早是要发生的,可真正来了,我还是难以面对,太子他不顾传言真实与否,摒弃我的面子不顾,夫妻做到此等境地,还有何期望可言,不过是苟活于世,了此残生罢了。” 我不知如何宽慰她的刺伤,她正值花季却早已千疮百孔,还要时时刻刻保持尊贵的姿态,相较起来身份卑微的我尚且还可随心所欲些reads();。 “姐姐答应了吗?” 她下地,摊开宣纸,似乎想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可是逐渐升高的语调昭示着她无法再隐忍的怒气:“答应?如何答应?为了挽救自己夫君的侍妾,用刀子割开皮肤,放出鲜血,然后看着她一口一口将我的鲜血饮尽?还是要等到放干身体血液化成一具干尸,我成全了他,然后他用我死后的封号来祭奠我看不见的生命?” 悲凉的人态让我都忍不住怨恨,对于没有丝毫感情的旁人,南宫彧真的要做到如此残忍绝情吗?还是他爱承安至此,不惜背负背信弃义,有违伦常的罪名? 宣纸一页一页被揉搓成团飘落地上,落棉越发的眉头紧蹙,不忍她满腔怒气,无处发泄,我拉开她重重握紧笔杆的手:“昨日街上我见到了少主。” 她惊讶的看着我,弃了笔,不可置信的问:“怎么可能,你确定没有看错?” “应该没错,等我追下去的时候已经没了人影,但是我可以肯定是少主没错。” 她重新回到床榻,低头深思:“难道是灵烟出事了?不然他不可能出连天山的,族主获释,听说连天山结界已除,恐怕灵烟再想一隅偏安已非易事。” “姐姐有何打算?” “此事万不能声张,眼下只有派暗侍打探。” 我在此时将此事说出,也是想转移她内心的苦痛郁结,二来,我也是真真实实的担忧。 一连几天落棉都没出房门半步,就连向皇后的请安也推说偶感风寒,我想她是不希望看见或听见关于南宫彧和承安的任何消息。 也算是一种无声的抗争吧,醇熙殿承安大安的消息不胫而走,嘉钰殿的人自觉的闭口不提。 这几日倒是过得平稳自在,白日里陪落棉在院子里赏花煮酒,闲时和雪娃玩笑一番,如同紧闭的大门隔绝了门外的所有俗世纷扰。 随着几场秋雨的突降,天变得越来越寒凉,还有一月不到便是中秋,今年的秋季似乎来得格外的早。 夜里看几个小宫女打完纸牌,嬉笑了一番,便叮嘱她们上夜,刚关好门窗,便见南宫彧带着路远前来。 几日未见,他似乎有些憔悴,眉眼处有淡淡的忧愁,俯身拜礼。 “太子妃歇息了?” 我并未抬头,中规中矩的回到:“刚洗漱完,正要歇下。” 南宫彧不再言语,推开内殿门,安排了值夜的宫女便回到住处,落棉将我和雪娃分配在一个屋子。 屋内有微弱的烛火,她已躺下,见我回来,起身披了件外衫:“怎么才回来?” “刚要回来时,殿下来了。” 她下地将食盒里温的点心拿出来:“御膳房的曹管事今天给了我一盘水饺,还热乎着呢,你快吃吧。” 鹿肉馅的水饺是我最喜欢的,今晚却没什么胃口,雪娃见状还以为是我舍不得吃。 “我都吃过了,一会凉了,浪费了我的心意。” 听罢我只得坐下有一口每一口的吃着,雪娃披着衣服坐在旁边陪我reads();。 “太子这么晚来嘉钰殿,看来是要留宿,他和太子妃的矛盾明日也就化解了,我们这些下人也不必难做。” 我抬头剜了她一眼:“进宫都多久了还不长记性,这话传到别人耳朵里就是个妄议主子的罪名。” “你少担心,这事我还用你提醒,也就夜深无人的时候和你说说,吃着我的饺子反倒指责我,没良心的。” 说完转身回到炕上,我嬉笑的去挠她痒痒,她最受不得这个,忍着笑打骂着我:“快去洗漱安置,明天早上你还要替值呢。” 收拾妥当我与她并排躺着。 “明早你替我当值……” 她猛地转过头来,仔仔细细看了我一番:“怎么?身体不舒服吗?” 我掩饰的闭起眼睛:“没有,不过想偷偷懒。” 她转回头,我能感受到她眼中的疑虑。 “我总感觉你最近心事重重的,原来不在一处,也没机会问你,你有什么心事大可对我说说,太子为何将你调到嘉钰殿?是你得罪了太子还是醇妃?” “别瞎想,殿下是怜惜下人,知我与太子妃自幼相识,调我过来也是日日好相见。” “我怎么觉得不像呢,日后让我得知你有事瞒我,我可不饶你。” 她的声音带着浓郁的困意,我翻身背对:“知道了,知道了,快些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替我当值。” 次日我故意迟些才去嘉钰殿,落棉已经开始用早膳,气色好了许多,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愁苦。 饭毕她对我说道:“前几日三皇子的雪姬送来一对绿如意,今儿正好得了一株玉石海棠,你拿去雪菲宫,也算是对她的回礼,本想叫雪娃去的,怕她们姐妹再有冲突,你去了便回,万事多忍让些。” 我小心翼翼的托着玉石海棠来到雪菲宫,小宫女前去回禀,站在殿外,环顾四周。 看来三皇子待雪凌还是不错的,整个雪菲宫气势不俗,宫女迎我入殿,只见雪凌站在几案前挥墨,屋内暖香怡人。 她淡扫蛾眉,素衣玉容还依稀可见昔日清丽模样。 “拜见雪姬,太子妃着奴婢前来献上玉石海棠。” 她抬起头,浅笑盈盈:“太子妃外道了不是,同是皇室中人回礼这事倒显得生疏了。” 她并未叫我起身,只看了眼玉石海棠便继续低头作画,我深知此时不能激怒她,只得举着沉重的玉雕俯着身子,这个姿势反比跪在地上还要累人。 许久她才停了笔,早有宫女端了铜盆为她净手,事毕落座悠闲的喝着茶。 “起来吧,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这样不是叫人私下说我心胸狭窄,气量小嘛。” 我依言起身将玉雕递给宫女。 “雪姬若无其他事,奴婢先行告退。” 我转身欲走,她悠悠启口:“瞧瞧,你始终不曾将我当主子看待,还是你心里正在耻笑,我虽身份上比你高贵些,却不过是别人的玩物罢了。” 我只得转回身,垂着头回到:“奴婢不敢,雪姬多虑了,奴婢刚刚想起以前的一些往事,不想忘了礼仪,还请雪姬宽恕reads();。” 她轻轻一笑:“你也不必处处小心,我向来不是你心中所想的没有肚量之人,只是旧友重逢总会有唠不完的话……可是好像你并非认同我得想法。” “奴婢不是不想,是不敢,奴婢怕惹雪姬生气,那日雪姬割袍断义,致亲情难续,友情难持,奴婢害怕再受无妄之灾。” 她起身走近我,含着笑:“你多虑了不是,眼下你们自身难保,想要对付你的人如过江之鲫,何须我来动手,有朝一日你跪在我面前求助之时,我大可看在曾经相识的情谊帮你们一把……” 她停顿住,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略微皱了下眉:“对了,三殿下有位知己刚刚想要纳妾,虽然他已经纳了十四房,可出身显贵,我大可去求三殿下为你们配婚,你回去也好和雪娃商量一下,任你们谁嫁过去或是一同也无不可。” 我震惊的抬头看向一直挂着冰冷笑容的无害玉容,完全找不到初识的淡雅良善。 “雪娃是你亲妹妹,你如此对她,日后有何颜面去见金伯?” 她敛了笑容:“别和我提爷爷,你还不配……怎么?不领情吗?我可是为了你们着想,与其惨死宫中,何不嫁到宫外以保性命,还是雪娃一直惦记着待年满出宫可以与洛青山双宿双飞?你们树敌良多,是否可以等到全身而退还是个未知数,我这么做皆因我还顾念与她的姐妹情谊。” 我牵着嘴角,死死盯着她的脸冷笑,她被我看得有一时慌乱。 缓慢的靠近几案,随手将她刚刚的挥墨拿起:“我原不知雪姬的画如此精湛,只是这幅山水图如果换成仕女图想必会更妙吧……” 她冷了脸孔,迟疑的看着我,我放下手中的薄纸,正了颜色,目无所惧字字清晰的对她说:“早在得知玄歌下落之时,我就该看清你,你一直欠我一个解释。 之所以不说不问,不是畏惧你现在的身份高贵,而是我一直顾念你的恩情。 不想看见曾经那个善良愿冒着生命危险从仙人洞山将玄歌背回的你迷途难返,更不愿你与雪娃青山之间的亲情因种种误解彻底斩断。 我宁愿相信,你之所以那样做是为了保全你们的安危,迫不得已而为之。 你向来心思细腻,恰巧又让你听见我与玄歌深夜对话,得知玄歌就是楚夏逃婚的淑贤夫人。 那晚我看你离去的背影,一直还在自责,像你这样善良的人我们不该对你隐瞒身份,也不该置你们于险境之中。 可我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份信任才让我与玄歌饱受分离之苦,直到周叔描绘出你的样貌之前我丝毫没有怀疑过你。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掳劫那晚我失了贞洁,或是玄歌丢了性命,你这一生如何面对自己……你将你所有的不幸归罪我和雪娃身上,试问,我们又曾做过什么对你不起之事?一切不过都是你的自尊作祟。” 看着她逐渐苍白受创的面容,当真相掀开,露出丑陋的疤痕,她也将从此画地为牢,这也是我一直不愿捅破的原因。 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看她继续执迷不悟,也许这是唯一可以拯救她的方法。 顾不得她担惊惧怕,或是无所畏惧,站到她面前句句清晰的说道:“既然当初我选择了沉默,现在和将来我一样会三缄其口,之所以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是我不想看到雪娃青山伤心,金伯在天之灵难得瞑目,我也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会穷极此生以命相搏来保护身边的人和自己,如果你不想玉石俱焚,大可一意孤行……奴婢告退。” 转身离开,我不再需要她的辩解,或是恶意的攻击,这一战我势必要赢回一个真实的雪凌reads();。 中秋如期而至,同时确定了南宫彧将携落棉、承安,南宫询携三皇子妃、雪凌与易千绝一行人北上罗杞,以贺罗杞新君登基大典。 路经灏陵,此次路程之远预计要有一年之久,水路陆路兼行,寒晏派太子,三皇子出行的真正目的我无从知晓,皇室中的计谋心智更非我一介女流所能领悟。 我也并不知晓南宫彧会否让我一同出行,对此我矛盾重重,即有心前往与玄歌重逢,又不愿一年之久与南宫彧和易千绝日夜相对。 更何况去留都凭君做主,我又何苦庸人自扰之…… 接连几天整个东宫都在做远行准备,落棉派出的暗侍也毫无进展。 皇宫的残花败叶飘落,整整一地嫩黄,秋菊,木槿,桂花,海棠却开得极盛,徜徉在暗香浮动的满庭花海,也是一件赏心悦事。 我带着几个小宫女托着从少府监拿到的落棉及随行宫女所需的衣物首饰杂物,路经三皇子的吉宣宫。 我猛然停住脚步,后面的小宫女一不留神撞到我的背上,他也停了脚步看着我,一如当年第一次在洗月泉相逢一般。 只是眼里再也寻不到那般清澈温润,飞扬的衣摆长发,缠绕着久未碰面的忐忑心悸,一声清亮的喊叫从他身后传来:“玄非鱼……” 小五露出不再青涩的旧时容貌,似曾相识的熟悉让我如坠梦境,我傻傻的楞在原地,见他蹦跳的冲至眼前,“怎么,难道你不认识我了?” 看着他郁闷的神色,我才缓过神来,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他人:“你们先拿回宫去,告诉雪娃我有事一会便回。” 待宫女们离开,我转回头说道:“小五,你吓死我了,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这才憨憨的笑起来:“你才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我看着他,满脑子都是当初他肥胖的身体跑来草庐送馒头的画面,曾几何时,青涩的稚童已然蜕变,长成一径挺拔,黝黑的面孔挂着笃定的笑意。 玄璃缓步走来与小五比肩,他身上的一圈光晕还如旧时一样让人挪不开眼睛,可是我的心不再悸动不安,或许这样的转变,源自于我们幼时的那些青丝纠缠不过是轻狂的蒙昧无知。 他在我前方站定,微微一笑:“我们得知你在宫中,却不知你过得可好?” 他如昔淡雅温润,只是眼睛里有我不再熟悉的沧桑,唯有那缕淡淡的草药香才使我确定并非梦境。 “多谢少主记挂,非鱼还算安稳,只是非鱼愧对灵烟,愧对族主……” “你不用担心,虽然结界被下令移除,寒晏对灵烟还算宽宏,玄璃哥做了三皇子的幕僚,我也成了副将,以后我们在宫内会时常见面的。” 小五沾沾自喜,我不由心生担忧:“宫内除了太子无人知晓我的身份,小五你切记万莫莽撞,稍后我会陪同落棉姐出行,宫内禁忌外露多言,玄歌此时在灏陵,此次前去我定当将她带回。” “巧了,我们这次也会陪同三皇子出使罗杞,你放心好了,我可不是以前的小五,太子殿下还格外开恩让我们两个外臣进东宫觐见太子妃,以慰思乡之情。” “那我先行回宫,稍后再见……” 我对小五微笑着点点头,再看一眼玄璃,便打算离开,转身间对面迎上南宫彧的目光。 第一百零五章 北上罗杞(四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楞了片刻,随着玄璃和小五一起见礼,他先是注视我,然后含着淡笑望向我身后两人说道:“能在这里得遇玄少主实属不易,太子妃已经设下宴席,路远,你先带玄少主和任副将前去嘉钰殿。撄” 待众人散去,我无措的站立,他如静默的石像寸目不离的看着我,为了缓解尴尬气氛,我轻咳一声微微向他俯礼:“多谢殿下?” 他毫无情感的扯动嘴角:“谢我什么?此事你该去谢谢三皇子。” 他的回话让我无言以对,大概我的落寞谨慎终是让他不忍,只听他略微叹了口气:“想必你也知道此次北上,我已知会太子妃让你随行,若有机会便会如你所愿放你离开,只不过在此期间,无人知道你的身份,所以希望你暂时能同他们保持距离,以免多生事端reads();。” “请太子放心,非鱼知道轻重,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明楼,不论是让我伴随落棉姐还是今日特许外臣入内,或是日后的放我离开,此恩此情无以为报,来日愿立长生牌祈祷殿下身体康健,寒晏国泰民安。” 他本欲离开的身影停滞,转回头:“大可不必,所做这些无非是报答昔日救命之恩,今日我把一切还清,你我从今再无瓜葛,明楼……不要再叫了……偿” 说完无半点留恋转身离去,这就是我想要的结局,本以为会心生欢喜,却为何悸痛难忍,我终逼他放手,一丝退路不留,于他于我之前的种种牵扯到今日画成一个完整的休止符。 不论结局是否完美,过程是否残缺,那些曾经的息息相关,虽然短暂却终将美好的保留。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自打入了宫就鲜少见到落棉发自内心的笑过,我回去之时,她似已有些微醺,醉颜轻绯,眼里多了抑控不住的柔情暖意。 玄璃始终带着宠溺微笑看着她,我怕此等情景被外人瞧了去,嘱咐不相干人在殿外候着,只留下雪娃伺候。 小五满面红光,见我进来忙起身相迎:“非鱼,你也一道来坐,快和我们讲讲这一年来你是怎么过活的。” 我略显局促:“这不合规矩……” 落棉笑着说:“无妨,今日这嘉钰殿无主仆之分,只有亲人相见,你就坐下同饮几杯吧。” 我只得依言坐在小五身旁,雪娃嬉笑着端着酒壶上前斟酒:“今日我便也伺候你一回。” 看着她的神情我忍不住开怀,指指玄璃和小五:“这位是我们灵烟的少主,也是玄歌的兄长玄璃,这位是小五任亦尘,这位是我在宫外认识的好姐妹金雪娃,和玄歌也是极要好的,多亏他们一家人的照顾,我们才走到今时今日。” 我们的轻松愉悦感染到雪娃,她上前为各位再斟一杯:“早就久仰各位,往日里非鱼和玄歌时时将你们挂在嘴边,今日可算得见。” 小五听了大喜,站起身端起酒杯对向雪娃:“相识便是缘分,小五感谢金姐姐这段时间对玄歌和小丫的照顾,我干了这杯以表谢意。” 雪娃也不扭捏,为自己倒了一杯与他对饮,我轻轻拉下小五:“这是宫里小心酒后失言。” “你还是一点没变,跟以前一样谨慎,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玄璃与落棉不时对饮,虽不说话,万般情意都尽在不言中,我却惊奇的发现,此时再见早已没了心痛刺感,不知何时我已将青葱岁月的那份稚嫩情感放下。 我因此而窃喜,现如今我可以坦然面对,就连含笑看他都可以自在随意。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朝玄璃举杯展颜,被不羁岁月抽去眼中浓情重义,坦然明媚的我让玄璃先是一愣,随即释然,原来同生同长的情谊真的可以淡化所有隔阂,重逢的喜悦也能让过往的伤痕烟消云散。 我们热闹的畅谈,仿佛在连天山之时都未有过的其乐融融。 小五不再豪饮,偶尔浅尝辄止,我便纳闷的询问:“怎么?醉了不成?” “作为武将时刻要保持清醒,怎可任意而为reads();。” 他正儿八经的说辞不禁让我和雪娃莞尔。 “何时昔日那个只知道吃喝玩闹的小五都变得如此成熟识礼,看来这一年多的历练没白白浪费。” 我笑着打趣他,他挺挺胸昂着头一本正经的回我:“别忘了,我比你年长,打小你就没叫过我一声哥,现在我们都成年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欺负我,幸亏玄歌不在,不然岂不是没了活路。” 我受不了他此等模样,揉着肚子忍着笑:“好了,好了,是我的错,小丫向小五哥哥赔礼。” 然后只见他得意洋洋的露出整齐的牙齿,喝了我敬他的酒:“这还差不多。” 屋内人都为他憨直的旧时模样忍俊不止,正在嬉笑间只见南宫彧未带一人走进来。 我们忙起身见礼,他笑着说:“别我来了就扰了大家的兴致,今日是家宴,不必守那些虚礼,本宫也是忍不住前来凑个热闹,在外面听见你们的笑声就知道不虚此行。” 落棉忙将身侧的首座让了出来,又有宫女撤了旧席换上新肴,他端着落棉刚刚为他斟满的酒杯:“都坐吧,还像先前那样说笑才好,不然本宫就难辞其咎了。” 大家落座,却不似先前那样放肆无束,小五这时再复起身:“微臣多谢太子殿下对灵烟的宽宏和对小丫的照拂有加,族主说,亏得有殿下,不然恐怕灵烟和小丫都难逃罪责,微臣日后定当竭力为寒晏效命。” 南宫彧抿着嘴笑笑:“你便是任亦尘小五吧,倒是实在,你口中的小丫莫非说的是玄非鱼?” 小五尴尬的挠挠头:“请殿下恕罪,微臣忘了规矩,又叫了非鱼的小名。” “坐下说话吧,本宫说了今天是家宴不必拘礼,原是知道非鱼是玄少主赠名,却不知小丫是其小名。” “是啊,还是我娘给她取的,久而久之全族就这么叫开了。” 我暗暗递了个眼色给小五,生怕他说错话,南宫彧瞧见,淡淡一笑:“无妨,本宫喜欢直爽的人……如此良辰没有丝竹管乐助兴实属憾事,本宫听闻玄少主是个中好手,只可惜当日非鱼在宴会上吹奏的西洲曲已曲没音闲,再无幸听闻。” 我心内暗吃一惊,不知他此时提及西洲曲是否是因他一直对玄璃明知此曲为禁曲还传授与我之事耿耿于怀,或是有心试探。 玄璃神色未见异常,如故的淡雅镇定:“非鱼竟在夜宴上吹奏过此曲?都是微臣糊涂,微臣从未料到她会离开连天山来至皇宫,所以当初并未提及西洲曲乃属禁曲,想必当时定有一场风波吧,微臣罪该万死。” 南宫彧听闻牵动嘴角:“玄少主也不必自责,好在事情已经过去,虽有惊却无险,今日咱们聊些愉快的,连天山是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本宫也是在太子妃及笄之时去过一次,已经感受到那里的神秘美丽,却始终遗憾并未细致游赏,一直有心想再去瞧瞧,奈何国事繁忙尚未能抽身。” 落棉为他斟酒,浅笑盈盈的回到:“所言非虚,虽比不上皇宫的富丽壮观,却是别有一番雅致。” 小五接过话来:“小时候微臣与玄歌非鱼经常去洗月泉,非鱼抓兔子捞鱼都是好手,她和玄歌又都贪杯,常常哄骗我去偷邱伯的酒喝,为此邱伯还和族主我娘告过状,挨了我娘几顿好打。” 他一番话就连一旁正襟危站的雪娃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无奈的在底下踹了他一脚,他立时夸张的瞪眼看我:“你踢我干嘛?我又没说错,哪次不是你和玄歌怂恿的,结果挨罚受罪的都是我reads();。” 我实在没了办法,只得红着脸垂着头。 南宫彧收了笑声:“这么说洗月泉之美足以让你们流连忘返。” 我猛地抬起头看他,他负伤困于谷中,泉内水洞将养的事他知我知,不知他此时提及到底所谓何意,我真担心他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玄璃悠悠启口,声音如昔般柔润:“却是很美,尤其早春,整日飘着木兰花雨,谷中百鸟啼唱,岁月悠长,静怡莫好,有机会殿下一定再去看看,那是一个让人忘却红尘纷扰的好去处。” 看着大家迷醉的神情,我的思绪一下被带到那些无忧的天真岁月,那里用尽我所有欢声笑语,将无知轻狂淹没此间,我怀念木兰花雨忘情的舞纷飞,更怀念银色长河迷醉的月将洒,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再抬头一下对上南宫彧望着我沉思的双眸,只见他挑挑眉,暗暗苦笑:“如此景致此生不能好好一睹却是憾事,本宫决定,此次北上正路经连天山,届时便在那里流连两日,以慰太子妃的思乡之情和你们的梦寐之意,也可了断本宫多年的夙愿。” 说完抬眼深深直视我的方向,了断?他坚定的眼神告诉我,他要在我与他的初识之地斩断我们之间的一切纠葛,那曾来不及的一切相思迷恋终要回到最初来结束。 剩水残山,满瓮美酒将是最后离别极好的赠品,或许只有这样我们便不再留恋,不再难舍,不再妄想,不再期盼…… 罗杞乃属北狄,苦寒之地,此次北上光是物资就整整几十箱,随行的御医,官臣,婢女,侍卫不下百人,赶上一个部落的迁徙,大概这样的劳师动众只为显示堂堂寒晏的国富民强,也是为了一探边境的虚实。 宫中之人一辈子未踏出皇宫的比比皆是,何况此行路途之远时间之久,所到之地众多更是百年难遇,所以能够伴驾随行的都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临行前皇后在乐慈宫召见了落棉和承安,她命人拿出一串十八子紫檀念珠,色泽光润毫无半点瑕疵,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这是九梵山净隐寺方丈所赠的一对紫檀念珠,一串给了落棉,这串便与了浮儿吧,要日夜佩戴,可以安神养气,哀家盼着你们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隐隐淡淡的檀木香气却是能叫人心安神清,我瞧了一眼落棉手上,的确带着一串一模一样的念珠,承安忙接过带上,跪拜谢恩。 八月二十九北上的队伍整装待发,皇上携各宫妃嫔在城楼上践行,浩浩汤汤的大队人马渐渐离宫,城中百姓跪地回避,拥满了百里长街,空前的壮观轩昂。 出城之时已是午后,我与雪娃陪同落棉坐在宽敞豪华的马车里,说是马车,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落棉斜倚在白色狐裘毯上假寐,我和雪娃刚刚撤去膳食摆上茶水果品,雪娃推开车窗掀起车帘一角,忍不住兴奋喜悦。 “非鱼,你快过来看,从前在仙人村不觉得秋收农忙的季节有多美,现在看看果真是不一样的。” 我刚好放下手上的茶杯,听她说到也来了兴致和她一同趴着窗沿边往外看,秋风习习,吹的麦浪一***起伏,像极了黄色花海,远处还有农户忙碌的身影,感觉非一般的身心愉悦。 落棉悠悠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有一种慵懒的宁静:“那是心境不同看到的事物也大相径庭,忙着收割的农户只会想到温饱,怎会有闲心去欣赏,你们看到的美景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果腹的食物罢了。” “太子妃说的没错,以前在乡下,只会盼着丰收,一年到头不用挨饿便是好的了。” 雪娃合上窗子放下纱帘含笑说道,远行也会让尊卑有别的心靠的更近一些reads();。 “落棉姐有没有腰酸?要不要停车下去走走?” 好在马车是行驶在平坦的官道上不至于颠簸太过疲惫。 “还好,不必折腾了,天黑之前就会到行宫,暂时还能忍耐,你们要是觉得乏累便下去走走。” 雪娃给了我个暗示的眼神,我轻声说道:“你且去逛逛,我来服侍,前面马车也有人下来舒展筋骨,别走太远,早点回来。” 雪娃早就迫不及待的跳下马车,由于人数众多,车行的一直缓慢,给落棉披了件锦袍,我站起来伸伸腰肢,活动一下身体。 忽然车门打开,南宫彧正预备上来,见我此等模样楞了一下,我急忙摆正身体,落棉也睁了眼,让了空位给他:“殿下是骑马累了?” “不累,这会儿有点起风了,过来看看你可还习惯。” 落棉微微一笑:“臣妾还好,只是这两个丫头有点坐不住了。” 南宫彧抬头看了我一眼,端起我刚刚为他斟满的茶水:“这里不比皇宫,也不必太过拘束,傍晚便会到行宫,明日下午再行出发,此次出行女眷甚多,着急赶路只怕吃不消。” “奴婢也下车走走,殿下和太子妃说说话……” 不等他示意我便下了马车,风确实大了些,远远就能看见雪娃像个蹦跶的小鹿和别宫的侍女说笑着,我快步赶上她。 “你怎么也下来了?谁服侍太子妃呢?” “殿下在车上,车外有小宫女和內侍,有事他们会喊咱们。” 雪娃撩撩被风吹乱的头发:“这里的空气真好,好久都没这么舒服过了,等咱们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季节了。” “不管是什么季节,我想那时候玄歌会陪在咱们身边的。” “一定会的,殿下不是说要转去连天山嘛,到时路经仙人村,不知道会不会见上青山一面。” 雪娃有些羞涩的小声说道,我侧眼看着她,不自觉的笑意满满:“太子说正好要去看看仙人村的重建情况,想必会在那耽搁些时辰。” 我几乎是凑在她脸上说的,看着我戏谑的表情,狠狠的咬着牙,亮着拳头,如果是平时,我想她的拳头早就落在我身上了,我忍不住捂着嘴笑,一抬头正好遇见易千绝身骑白马向后瞭望,我收敛了笑意示意雪娃回去。 行宫像是一个小小的皇宫,却更充斥着别样的温和,用过晚膳落棉早早歇下,雪娃过于兴奋瞪着大眼毫无睡意,我便拉着她陪我上夜,我们手拄着围栏看星星。 “这都过了十五,月亮还是这么圆。” 她的声音有丝放松后的慵懒,天高月圆星亮,假山上流淌的水声清脆好听,这时别的院子响起管弦之声,寂寥悠远,这首曲子我只听过一次便记忆犹新。 那是多年前第一次在洗月泉遇见玄璃和落棉时他们合奏的曲子,此时少了琴筝,格外显得呜咽落寞,我看见落棉房里亮起了微弱的烛火,有小宫女细碎的脚步声。 前院遥寄相思无语,侧楼远递红泪凝噎。心忽的变得凄凉,响起那次莲池旁落棉曾说‘今后你我各安天涯,每年,托人送来一页琴谱,我便知你安好’。 如今她已嫁做他人妇,而他要守着这份挚爱悲情到死方休吗?比起死别,生离有时更叫人肝肠寸断。 第一百零六章 晚村祭奠(一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次日午后便又启程,略有些精神不足,落棉便吩咐我去别车小睡,等醒来之时车马已到达仙人村。 南宫彧早已安排大队人马前往另处行宫安顿,只有少数人留下,这其中包括我和雪娃。 断壁残垣,废井败垒却阻挡不了村民家园重建的信念,他们精裸着臂膀在晚霞余晖下挥洒汗水撄。 部分房屋已经重建,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南宫彧在一旁背着手仔细聆听负责官员的禀奏,不时的点点头。 远远的瞧见青山晓星搀扶着李老药走来,李老药的步伐甚至比两个年轻人还要稳健偿。 “雪娃子,小鱼儿……” 他亲切的呼唤,用力扬着笑挥着手,竟让我眼含热泪,好似看见金伯黝黑脸庞上布满深深的皱纹里挤出的微笑。 雪娃早已泪如雨下,李老药紧紧抓着我俩的手湿了眼眶:“可算回家了,昨天就听说你们要回来,我这老头子半宿没睡着觉,青山说了,你们都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不语转身回到车上将事先准备好装着一些吃穿用品还有少量银两的包裹拿出来,递到李老药的手里。 他再三推拒:“你们不比在家里,还是自己好好收着吧,还能临时倒个短,朝廷对咱们这些老百姓真是没话说,这里什么都不缺。”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们每个月的月钱都没处花,这是我俩的心意,我们在宫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这些都用不上。” 雪娃将包裹狠狠的塞进他怀里,这时南宫彧走了过来,众人连忙跪地请安。 “好了,都起来吧,你们去拜祭故人吧,稍后还要赶路。” 感激的话虽未说出口,可我的心里还是不能不为之荡漾,他面上虽是冷漠疏离,实际上总会为我着想一二。 先前残破的草房早已被崭新明亮的砖瓦房替代,青山边走边说:“就差房梁没上了,再有两天就能竣工,等所有人家的房子盖好,便剩开垦荒地,太子殿下着人重修堤坝,将来即使再大的洪水也不用担心了。” 崭新的院落,新启的生活金伯虽未能目睹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西面那间是青山哥留着娶媳妇用的,北面是留给小鱼姐和玄歌姐的,我便住在靠南那边。” 晓星兴奋的用手指给我们看,青山照他头上就是一拍:“再浑说明天就给你送回雀城。” “老拿这个吓唬我,小鱼姐说了,若我愿意便可到此居住,再说,我哪里浑说了?我明明听见你私下里和老药头说的,现在见了媳妇就不承认了。” 晓星一下子窜到我身后,只顾防备青山却忘了雪娃在我身旁,终于还是被雪娃拎着耳朵揪出来:“小兔崽子,是不是皮痒痒了,油嘴滑舌的,再不管教管教你还上天了不成。” 晓星赶忙求饶:“再也不敢了,雪娃姐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一次吧reads();。” 我含着笑拉过晓星:“你想好了今后要在此落地生根?这里可比不得雀城。” “当然是想好了才来的,这里有这里的好,这两年我什么苦没吃过,来了这里就感觉有了家人一般。” 我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这何尝不是最好的安排。 金伯的坟冢立在后山,高高隆起的坟包无半点杂草,墓碑也光洁如新。 “这是刚修葺好的,幸好棺木冲到山下才得以保存,他老人家有了安身之所,咱们便也安心了。” 青山细细轻语,雪娃眼里有点点晶莹落下。 我们将备好的冥烛锡箔放进宝帛盆里,摆好供果,烛火映红每个人的脸庞,透过模糊的荧荧火光仿佛看到石碑上金伯含笑的双目。 此时我们不再悸痛难当,我们会带着他老人家的希冀轻松上路,我们将用余生的幸福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在沉默的冥思中格外的清晰,我们皆转过头去看。 简衣素发,不施粉黛,雪凌终于以最初的样貌前来拜祭,她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那一小堆坟包,举步维艰。 清冷的两行热泪映衬脸色更为苍白,雪娃见她逐步行来便起身离去,至亲的姐妹彼此擦肩而过始终不曾对望,青山见状加快脚步追上雪娃。 她跪在坟前不知是因心痛或是衣衫单薄而忍不住的颤抖。 斟上一小杯烧酒,只听她凝噎着说道:“爷爷会不会怪雪凌,不孝孙女连半张金箔冥纸都未来得及准备。” 我转过头低叹一声不忍再看下去便走到远处守候。 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秋草黄,桂槿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别离处,冥冥重泉哭不闻,潇潇暮雨人归去。 九泉之下的金伯想必也可以安息了,活着的人如何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也已是各人的命道机缘,我能做的也唯有这些了。 许久雪凌才缓缓走回,她一直低着头,大概是想保持着她那点可怜的自尊,我对她做不到无怨,却始终恨不起来。 “是你求太子妃假意说要与我夜谈好让我有机会回来拜祭爷爷?” 她清清冷冷的问道,我回过头看她一眼,此时我却不忍再将她仅剩的尊严践踏。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我是不想金伯和雪娃留有遗憾,所以你也不必谢我。” 她缓缓将头抬起,冷声嗤笑:“如此最好!” 说完大步走向等候她的马车,看着她还偶尔因抽涕而抖动的孱弱肩膀,叹一声人间悲凉…… 与青山晓星道别后,我与雪娃便上了唯一剩下的一辆马车,南宫彧正坐在车里小憩,雪娃低声对我说道:“我去前面陪着路远驾车,你留在这里吧。” 还没等我来得及反对,她已打开车门绕到前面,我只得挨着角落坐下,骤暖使我刚刚受冻的身子一时无法适应。 控制不住鼻子痒痒打了几个喷嚏,我不想在此打扰南宫彧,便打算和雪娃路远待在一处。 刚欲起身慵懒放松的声音响起:“前面坐不下三个人reads();。” 我暗地里撇撇嘴,又蹑手蹑脚的走回原处,他突然睁开双眼,吓得我一怔。 “你真是大胆,竟敢将太子妃牵扯其中。” 我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轻声说:“是奴婢思虑不周,殿下若想治罪,奴婢也绝无怨言。” 我惊奇的发现我已将称呼更换,心里徒然一阵失落,我们终要回到原点,之间的恩怨情义也随之烟消云散,他同样将眼神化成冰冷默然,随后又缓缓闭上眼睛。 “你是吃准了我不会将你怎样,罚你事小,牵连到太子妃就不值得了。” 我不再应声,轻轻将窗帘掀起一角,试图让车里烦闷的空气透过窗户渗出去,外面的夜色旖旎,我却无心流连。 无情来的就是如此轻易,不知何时我已变得微不足道只剩不值,也好,断了彼此的念想,于他于我都是一种释然的放手。 翌日启程,秋季的白日总是艳阳高照,来时路越远我的心越发忐忑不安。 不出两日便会抵达连天山,是我都不敢去梦见的重回故里,落棉大概同我一样近乡情怯,两日里心事重重沉默不语。 只有雪娃兴奋无比,不时的向我询问,偶尔我也会应付她几句。 当年离去之时我回望的一眼与现在眼前的画面重叠,虽算不上历尽千帆却也是百感交集。 时隔一年再次返乡身边已没了玄歌陪伴,所幸我们依然安好,当马车停住,我知道我回来了…… 最后一个下车,远远看去早有族主率领一众族人在入口处等候,一年不到那个清雅儒生徒然两鬓成霜,越发清瘦的身子还是带着隐隐傲气。 我停住脚步观望,一时间模糊的视线里冲撞而来的景象都让我一度以为身在梦中。 韩政谷古的目光都不经意的扫来,我惭愧的低了头,迟疑的走在最后面,众人也放慢脚步一路欣赏。 就连谷里的风都带着熟悉的清甜,茅舍上方升起袅袅的炊烟,好像我从不曾远离。 时间一下子倒回,不断小心翼翼擦掉一发不可收拾的泪水,生怕被别人瞧去了我此般模样。 我贪恋的打量,甚至不忍放过一粒细小的沙尘。 雪娃挨到我身边:“真美,当时在家你和玄歌说的我一直都以为是你们夸大其词,真没想到世间竟会有这样一个去处。” 我略带骄傲的笑笑,低语道:“你只瞧见了一二,此时并非听语谷最美的季节。” “怎么办?非鱼,我都不想走了,真不知道你和玄歌怎么舍得离开的。” 她夸张的表达,我凑到她耳边:“好办,大不了我求求太子妃让她给你指户好人家,你便可长留此处。” 她敛了笑容佯怒的说:“到了你的一亩三分地儿,腰板都硬气了,看我得了空不撕了你那张破嘴。” 我伪装成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对了,你怎么会舍得留下,外面还有你的情郎哥哥在等着你呢。” 她咬着牙又不得发怒,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给我仔细了你的皮……” 一时的说笑冲淡了我回乡的情怯,谷里正值夏末秋初,秋老虎的威力不是盖的,众人都有些汗意淋淋。 第一百零七章 又见连天(二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南宫彧得体的一笑:“玄族主客气了,本宫是一时兴起,劳师动众之处还望族主见谅,太子妃出嫁一年未曾省亲本就是本宫之失,也还望族主和众位族人不必太过拘谨,一切如常便好。” 众人被分别带进早就安排妥当的院子,我先为落棉挑拣轻薄一些的衣裳,她嘱咐我道:“别太过随意,更了衣我先去拜见族主和师叔们,你若是觉得不便,暂时不必露面,待我替你周~旋一番,让小丫头跟着吧……撄” 又看向我身后的雪娃噙着笑说:“看雪娃早就迫不及待了,她也不用伺候了,让她尽兴的参观玩乐,尽好你的地主之谊。” 回了家她的语气都变得轻松自然,我和雪娃互视微笑,这时有宫女前来禀奏:“启禀太子妃门外一个叫元婴的求见。” “快快有请。” 彼时元婴进屋扑通跪在地上:“奴婢参见太子妃。偿” 声音有些哽咽,落棉湿了眼眶赶忙近身搀扶:“一年未见,你可还好?” “奴婢很好就是时常想念小姐。” 她们相对无言只有清泪两行,多年的主仆情谊早已化为骨血相连,我上前拉着她的手:“元婴姐姐。” “非鱼,还能再见到你们真的是……” 她已经泣不成声,反过来握住我的双手,屋里的人俱被我们离别重逢的欣喜忧伤感染。 “你来的刚好,陪我去拜见族主,我还有好多话要同你讲。” 待她们离去,我还陷在难过中不能自拔,雪娃嬉笑着说:“快点带我走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我拿了一个包裹挽着她的手臂出门,一路行来她早被身边的美景深深吸引不时的赞叹。 远远我便看见良婶站在她的房舍旁垫脚瞭望,我拉着雪娃快步奔向她,她用慈爱的笑容迎接我:“别跑,小心绊到。” 我哪顾的了许多直飞奔扑向她怀里,躲在她怀中蹭磨。 “都多大了还和小孩子一般,快点进屋说话,族主吩咐了宫里的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份,小心让别人瞧见。” 我只顾得一时兴奋竟忘了此事,忙搀着她拉着雪娃走进屋内,她给我们拿来一些茶点,忙前忙后的张罗。 我拉住她:“别忙乎了,好好陪我说说话。” 她笑着对雪娃说:“姑娘别客气,想吃什么自己拿,山野人家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小丫是我一手带大的,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姑娘可别介意reads();。” 雪娃在地上转圈,含着笑拿起果子咬了一口:“良婶别客气才好,我和小丫比亲姐妹还亲,我原也是山村长大的,没规没矩的习惯了,良婶不介意才好。” 我拉着良婶的手不放:“良叔小三小四他们呢?这一年族主不在你们过得可好?老寒腿还发作的频吗?有没有按我给你的药方吃药?” “哎呦,你问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先答哪个了。” 我笑着撒娇似的将头歪在她肩上,她慈爱的抚摸我的手:“怎么越大越像长回去了呢,你良叔在前面帮忙准备晚宴,小三又生了个女娃在家坐月子呢,小四说想他弟了上前面去看看能不能遇见。” 我激动的坐直:“小三又生了?还真是有福气,良叔良婶也好福气现在外孙孙子都一地了吧。” 忽见她有了些微担忧之色:“倒是你,听族主说玄歌丢了,你这一年没少吃苦吧?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在宫里混多不易啊,你今年都十六了也该是许配人家的时候了。” 我被她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良婶不用担心我,玄歌没事,此次我出宫就是为了把她带回来,我们犯了大错害了整个灵烟,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见你们一面,我在宫里挺好的,现在服侍落棉,她对我格外的照顾。” 她叹口气:“唉,都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在外面多照应帮衬是应该的,什么时候我私底下和她说说,有没有合适的好人家给你说门亲,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声:“娘,小丫来没来?” 良婶听了赶忙迎出去:“这孩子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已经做了副将还是这般毛毛躁躁。” 小五和小四笑盈盈的走进来:“这不是在家里嘛,何况儿子欢喜。” 良婶无奈的翻了他一眼:“你比小丫痴长一岁,从不及她稳重,在外面此般不是给少主多添事端。” “放心吧娘,儿子自有分寸,多久才回来一次您就不要再絮絮叨叨了,我看小丫的性子就是随了您老人家了,时时刻刻都不忘啰嗦一番……何况还有外人在呢。” 小五看着我和雪娃傻笑,雪娃站起身:“任副将这么说分明是将我当做外人,刚刚良婶可都不如你此等见外。” 小五除去外衫,嬉皮笑脸的回道:“金姐姐莫恼,小五读书不多,一时说话不得体还请姐姐见谅,我原本不是那个意思……” 他挠着头一副尴尬表情,良婶走来说:“今晚不留你们晚饭了,前面有盛宴,待宴会结束后再来坐坐,良婶给你们做些可口的宵夜。” 我将从宫中带出来的一些稀罕东西留下,带着雪娃起身告辞,给他们家人腾出一些独处的机会。 离晚宴还早,便顺着村中的小河一路慢行,此时虽没有木兰树飘红,各色鲜花似争艳斗彩丝毫不肯屈居人后。 不自觉来到以前居住的草庐,我站在门外心生感慨,门扉杂草丛生,满院荒草残败,这间承载我儿时记忆的小院几近凋零。 “这莫非是你从前居住的房子?” 雪娃四处瞧着悄声询问,我点点头径直走过去推开大门。 角落里的水缸铺满一层厚厚的绿苔,大门咯吱摇曳半晌,墙壁上到处都是爬墙虎,我不由感叹:“才一年不到已荒凉至此reads();。” 我回转身子,渐落太阳的金色余晖倾洒而下,我仿佛看见小五挥动着肥胖的手臂向我奔来,玄歌在他身后边追逐边喊骂。 我就和赤儿坐在院中的木桌旁嬉笑着看他们打闹,我不忍再做流连,对雪娃微微一笑:“走吧,晚宴也快到了,前面怕是忙不开。” 大概懂事起这是我见过听语谷最为盛丽繁装的一次,晚宴设在大祭坛,四处装点着几十种鲜花。 花香蔓延百里,篝火点亮星空,长长的宴席布满琳琅的酒水果品,随着管弦之乐响起,众人纷纷走出入席。 推杯换盏间的各怀心事,心照不宣下的伪笑推让,酒,醇香醉人却无一人是真正的开怀畅饮。 可叹的是如此纯净宁和的听语谷再不复往昔的与世无争,不管花色是否依旧瑰丽明艳也已沾染上俗世的尘埃。 族人脸上的笑意再也不似从前般纯真无忧,这一切都是我的过失造成,而此时还有何颜面面对那张张曾经善良宽容的面庞。 我黯然的垂下头,那些晃动的笑脸对我来说都是痛心的讽刺,身前坐着的落棉突然回头低声说道:“晚风有点凉,你去房间给我拿件外氅。” 我依言离开,挑了一件配她今晚流苏紫裙的淡紫色薄氅,正要出门谷古迎面走近,依旧还是当日的慈爱微笑,却让我忍不住眼里发酸。 见四下无人,我便直直跪了下去:“非鱼愧对灵烟,愧对族主,愧对姑姑的疼爱,本无颜再入连天山,可,可非鱼也是身不由己……” 她缓缓走近单手扶起内疚不已的我:“一切都是定数,天命难违。” 我不解的用眼神询问,她却换了神色,凉凉一笑:“孩子,事已至此,再多愧责已是无济于事,你只需记得不改初心,方得始终,自己在外凡事多加小心,宫内始终不适合你,今后如有机会还是早早离开,灵烟遭此劫数也是因缘前定。” 我刚欲询问她拍拍我的肩膀:“快些出去吧,耽搁久了惹人怀疑。” 我只得作罢,满腹疑虑的和她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晚宴终于在我的不安中结束,众人都带着倦意回到各自的住处,我和雪娃伺候落棉歇下。 她柔声说道:“你们且去乐吧,想必良婶和亦尘正等着你们呢,行事低调些别让人察觉出不妥,本宫乏了,回到家也可以睡个安稳觉。” 我们正准备离去,南宫彧甩着长襟走进来,见我们刚要拜礼,他挥挥手:“不必了,太子妃睡下了?” “刚刚躺下,要不要奴婢唤醒?” 雪娃出去准备茶水,他就坐在外厅的躺椅上:“让她睡吧,连日疲乏加之回乡的兴奋,折腾了数日好不容易能安睡一晚。” 我低着头不知道他的目光正落在哪里。 “殿下今夜歇在何处?若是这里奴婢好去准备。” 他微微一顿:“自然是这里,此次回来当是为太子妃省亲,本宫也要做一个体贴的夫君不是?” 雪娃将茶水送进来见南宫彧正问话便又转身出去。 “殿下也早些歇息,奴婢先行告退……” 我直了身打算慢慢退出去,都快至门口他才悠悠的道了一句:“此处是你我的相识之地,这次回来可还欢喜?” 第一百零八章 听语两怨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挺直了身板慢慢转身:“喜忧参半。” 他从躺椅上站起来,目光不似近日来一直保持的冷漠淡然:“本宫同你一样。” 我望进那双幽幽深潭,他忽的一笑万般无奈尽显其中,不再看我走到西窗目视远处:“本宫想过千种万种与你重游故地的情景,却从未料到,人已至,心已远……偿” “奴婢没有奢求所以不至伤神。撄” 他的侧面还是如此让人迷醉,我却不得不时时提醒自己,我和他拥有的片段早已逝去。 他可以是寒晏未来的明智储君,可以是太子妃并肩天下体贴的夫君,更是青梅竹马宠爱的良人。 而从不是我玄非鱼的什么,我只不过是他漫漫人生路上的看官过客,终会擦肩离去,也终将任岁月带走一切痴妄。 也许我玄非鱼注定只能在别人的生命里上演着一出出无关紧要的戏码。 他转过头,牵出一丝冷笑:“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决绝狠心。” 我也轻笑,可他不知我是将眼里的泪水生生的吞咽到腹内。 “奴婢是自私之人,不愿有负自己,更不愿心伤哀怨,所以殿下任何的付出都是不值得的,殿下与奴婢相识于此也诀别于此,我们善始善终也算一种不辜负,不是吗?” 他本是轻笑,逐渐笑出声音:“知我者非鱼也,你竟能洞悉我心之所向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从今往后,你我恩情不再,本宫对你承诺的也势必会尽善尽美,玄非鱼你离弃了本宫就要务必做到你所说的不负自己,不然……本宫会恨你!” 我含泪微笑,轻轻摘下脖间的耀眼,放置手心,冰冷的寒意如此时心中的泪水早已不再温暖。 缓缓的伸出手递到他面前,他忽然苍白了脸,猛然抬头看我,悲凉,愤怒,难以置信…… 他眯着眼看我,一字一句的对我说道:“本宫舍弃的东西也绝不会再收回,你弄脏了它以为本宫还会再珍视吗?本宫也不会为了你违背当日的诺言,日后你可以用它求取一事,包括你的性命……” 他猛然掉转身子向里间走去,转身的刹那我似乎错觉的看见他眼角的湿润。 我将扳指紧紧握在手掌,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不到丝毫疼痛。 他舍弃了最珍爱之物,就昭示着永远不会收回,如同他对我的心不再珍视。 屋内突然传出落棉微弱的嘤咛和他夸大预示着此刻欢爱的沉重喘息,到了最后他用这样的方式与我告别,而我也只能欣然接受reads();。 我几乎是跑出去的,雪娃在我身后快步紧随:“怎么了?挨骂了吗?你等等我……非鱼……” 我尽量放慢脚步,尽量不使自己看起来更为悲凄。 “玄非鱼……你说句话……玄少主喊你呢,你停下来啊……” 她拉住我冲至眼前,低着身平复着呼吸:“你是怎么了?没听见玄少主喊你吗?” 我勉强回过神,转身看见玄璃走向我,起初还带着微笑,见我此般敛了笑意关切的询问:“身子不舒服吗?” “……” “是不是太累了?还是谷里温度高一时不适应?” 他欲用手抚摸我的额头,我巧妙的回避:“没事,吃坏了东西有些不舒服。” “要不要紧?我回去给你熬些汤药……” 我一把拉住他淡淡一笑:“不打紧的,还没那么严重,少主这么晚不歇息,有事吗?” 我慢慢整理好情绪,惨淡的面容不适合带着微笑。 “好久没回来,睡不着,想着你们今晚也一定不会入睡太早,大概会去良叔家偷欢,就出来碰碰运气,不知道我的运气怎样?” “少主一向运气都好。” 我终于会心的对他笑笑,然后三人并肩向小五家行去。 听语谷的星空一向都是我认为世间最美丽的,仿佛头上的星月也沾染了此间的纯净更为明亮。 繁星点缀的苍穹似乎努力的想把这里隔绝成为一片净土,可是人心不古,大概越美好的东西越容易让人心生侵占,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任谁都无法阻止丑恶的滋生。 我们边走边欣赏月色,相互说笑着,前方易千绝用纸扇敲着手掌慵懒的注视我们:“不想一日不到,你们便结识了,果真是海内存知已,天涯若比邻啊。” 我们三人忙见礼,玄璃冲他展颜:“忻南王不也是好兴致,这么晚还出来欣赏月色。” 易千绝眯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不来欣赏岂不是辜负了此等良宵,不知道什么原因会让这处世外仙境这样引人入胜呢?” “引人入胜的风景本就关乎个人的心境,如此看来王爷今日的心情还算不错。”玄璃含笑回应。 “却是如此,看来本王与玄少主做不成姻亲也可做对知己良朋。” 玄璃拱手说道:“王爷抬爱,小妹没福分,在下也甚觉惋惜,改日定当与王爷闲酒共话,在下等不敢打扰王爷的雅兴,先行告辞。” 我低着头正欲与玄璃雪娃一道离开,不曾想他在身后喊我的名字:“玄非鱼,本王有一事请教。” 我只得转过身去毕恭毕敬的回到:“请教不敢当,有什么事奴婢明天恭候王爷。” “明日?怕是要耽搁了,玄歌她……” 他玩世不羁的用纸扇敲敲下颚,迟缓的说,一听到玄歌两字我便如浑身被雷击到般赶忙对玄璃雪娃说:“你们先去,我速速就来。” 他二人用一种捉摸不定的神情看我,我只得暗暗使了个眼色。 看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背影,我才转过身愤愤说道:“王爷每次都要这般恐吓奴婢吗?” 他摇着扇坠一脸戏谑:“怎能说恐吓,还是你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奴婢没有,若说秘密,和王爷的相遇算是一个秘密,倒是不知是不是不可告人reads();。” 他居然撅起嘴:“啧啧啧,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别告诉我你与玄少主是今日初识,也与这灵烟族毫无半点关系。” 我故作镇定的看着他眼睛,似乎只是试探,但愿没有其他。 “王爷的话奴婢听不懂,能一同出游便是缘分,能够结识也并非是不可想象之事。” 他忽然收了扇面,冷了双眸,稳稳的向我靠近:“本王给了你无数次机会,你却始终当本王是傻子,还是你认为本王被闲置到连楚夏帝欲纳妃嫔的名字都不会知晓。” 他一直没说过就连试探都没有,我原认定他真的是不知道,何况世间重名复姓的人比比皆是。 胸闷到气短,想起之前对他所有的刺激无礼都让我不寒而栗。 “不编下去了?无话可说了?你一直拿本王对你的容忍当成你无视本王的资本,怎么?今日怕了?你不是一直视本王如无物吗?现在后悔了?是不是觉得早知今日当初不如投怀送抱来得实际,没想到没吊到本王的胃口反倒被将了一军,真是可惜可叹啊。” 他眼里的愤怒逐渐演变成耻笑不屑,原本回乡的喜悦被今日所发生的一切破坏的一干二净。 “王爷一直不问不揭穿就是为了等这么一天吗?想看着奴婢在王爷面前变得可笑狼狈,还是王爷认为奴婢会卑微的乞讨,痛哭流涕的求饶?” 他一阵冷笑像极了刚刚南宫彧对着我冷笑时一般,不过一个卑微的下人,注定要让高高在上的主子玩弄于鼓掌之间。 口口声声的爱慕原来便是如此,得不到的追逐令高贵的他们不能心安,每每还要拿高尚的感情对我的不识时务进行鞭挞。 算了吧,我没有任何能力陪他们玩这场弱势的感情游戏,他不再大笑,眼睛里又泛起令人厌恶的迷恋多情。 “想看你卑微的乞讨求饶?你是这么想的吗?你怎么可以歪曲我至此?不问不说不揭穿是因为本王害怕……” 我疑虑的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他一声长叹触目惊心。 “本王何时沦落到这种地步,生怕哪句不小心就让你远离,生怕一句责问便要面对你坦坦荡荡的回答,生怕回答后你转身离去再不回头,生怕一别就是永生……” 看得出他尽量使语气显得平和,可是我知道他的努力很徒然。 “你是不是瞎了?这些你都看不进眼里?我冒着性命之忧,只字不提玄歌的身份是本王不忍见你被伤的体无完肤,也是为了有一天能得到你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感激,而这些在你眼里都只是我为了使你难堪的筹码吗?我宁愿你是因为身份而拒绝我也不愿见到你这般误解,我没你想象的那样不堪。” 他的眼睛是一片赤诚明亮,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所说的话,想起玄歌的来信,她说他一直待她很好。 是不是害怕受伤的我太过于保护自己,以致无法用心去看透对方,想起这一年来他对我所有的帮助,我不得不感到惭愧。 我一直用荒唐可笑的借口说服自己,他对我的一切不过是一时贪恋的玩弄,往往忽略了他的真情实感,我一直认为对他的伤害是最好的拒绝办法,却根本没在意他有多疼。 第一百零九章 盏酒衷肠(二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对不起……” 垂下头,到了此时我还是不愿让他看见我心内的真实想法,我最不愿见到我一直的努力土崩瓦解。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能接受,拖泥带水的藕断丝连就是对你最大的伤害,却没料到就在那样的想法产生之时已注定要伤害到你,原谅我的不得已,我不该猜疑,我只是可耻的拿此作为让你放弃的双刃剑,伤到了你也伤了自己。偿” 低着头看地上逐渐向我靠拢的身影,龙涎醇厚飘忽的香味袭来,他驻足我眼前,轻叹一声撄。 冰凉的手指轻轻拂开我眉间的褶皱,温柔低语:“够了,我不想问你原因,我怕自己接受不了,我不求你答应我什么,只是别再怀疑我的心意,别再试图将我推的远远的,给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就一年的时间,如果到那天当我用尽全力依然走不进你内心,那么我会放手离开,在那之前你只需站在原地,可以吗?” 我抬头看着他,该要怎么拒绝,我心非草木钢铁,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绝情都不能使他远离,是不是我站在原地就好? 可是当他用尽全力我的心扉也难再敞开之时又该如何是好?因为我始终不忍对他说,我已心有所属…… 他也紧紧的注视我,转而一笑,明朗干净,飘逸无尘。 “不回答,我便当你答应了……” 然后轻轻拥我入怀,怀中有片刻的收紧,我既没抗拒也没响应,任他宽厚的臂膀淹没我此时的无助彷徨。 直到最后也没看见他眼里一滴滚落的晶莹,然后他释然的放开我,真切的微笑:“我知道不能太贪心,这些足以,带我去你现在要去的地方……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看我没来得及参与你往昔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保证会保持沉默。” 我无法再忍心拒绝,看着他不同以往的神情,就像孩童捡到一粒糖果般知足。 那个在世人口中杀伐决断的王爷竟也会有此这般小心翼翼的时候,我发在内心的暗笑一下。 他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秋夜将我伤心欲绝的悲恸抽离,我残忍的利用也为他悲凉的人生埋下浓墨重彩的伏笔。 众人见我携易千绝进来都慌了神色,原本欢声笑语的房舍顿时鸦雀无声,紧跟着就是伏地跪拜。 我有些埋怨的瞥他一眼,他赶忙说道:“都快快起身吧,恕本王冒昧,原不该前来打扰,可是又没忍住,你们再若此般,有人会对本王心生怨怼的reads();。” 天啊!他就连语气都和平时不一样,我拉起良叔良婶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忻南王不是外人,对于我的身份他早就知晓的,我和玄歌刚刚出谷的时候也多蒙王爷搭救,玄歌此时安全的在楚夏将养也都多亏了忻南王部下的照应。” 玄璃听说便再次俯身:“在下不知舍妹原是王爷搭救,这一拜还请王爷受之,大恩不言谢……可舍妹犯下的是逃婚抗旨的大罪,王爷……” “少主请宽心,玄歌当日身染重疾,寒晏已另择佳人送嫁,如今父皇皇弟都恩爱同心,此事大可不必再提,今日咱们不论君臣,只论风月。” 众人好不容易才在错愕中慢慢回神,头脑相对简单的小五拱手豪言:“王爷为人在下钦佩万分,以德报怨足见王爷是仁义慈善之人,娘,快去加餐具,别让王爷站在地上说话。” 还在懵愣中的良婶一时惊慌的向屋外跑,嘴里不停的答应到:“噢,噢,民妇该死,民妇该死……” 我再次埋怨的瞪了易千绝一眼,低声说道:“看看你干的好事,闹的鸡犬不宁。” 他无所谓的冲我笑笑,也不推让坐到了炕上的首位,良叔良婶很快端上两套餐具,便下到厨房张罗着加菜。 玄璃为易千绝倒上一杯水酒:“王爷莫要见怪,乡野山村实在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款待,这杏花酒是谷中农户自酿的,非鱼玄歌小的时候经常偷来喝,王爷尝尝可还合口。” 易千绝听了举杯干了,我有些气闷:“别动不动就提我偷酒喝,都是小时候顽劣之事,也是被小五和玄歌怂恿的。” 众人听了免不了耻笑一回。 “这杏花酒醇香不染杂味,比外间的好上几倍,想必酿酒之人也是爱酒之人。” “那可不是,邱伯爱酒满族皆知,人家一日三餐,他是一日三酒,不醉到里倒歪斜绝不罢休。” 小五边说边给我斟满一杯,此时良婶又新掂量了几个菜,有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麻油苏鸡,良婶刻意的将苏鸡放在我面前,我会意的朝她眨眼微笑。 我知他们呆不惯这样场面也不去强求,一时间大家多喝了几杯,话匣子也就无所顾忌的打开。 “王爷见到玄歌和非鱼的场景是什么样的?” “此生难忘!” 小五好奇的询问,易千绝干了杯酒咂咂嘴。 “难忘?怎么个难忘法?” 小五忽然停住往嘴里夹菜的筷子好奇的询问,易千绝含着淡淡的笑意望向我,我慌忙将头低下,心里如打鼓生怕他又会语出惊人吓到大家。 “狼狈至极……” 他呷口酒,满脸的回忆浅笑:“本王从不知一个人可以狼狈到那般惊艳,即使褴褛衣衫,蓬头垢面却不让小小的身板有一丝丝弯曲,心思澄明让本王一度以为是山中哪位神仙迷了路有幸让本王得遇。” 小五夸张的张大嘴巴,就连桌上所有人都惊讶的一同将视线对准我,我涨红了脸无所适从。 果真,人是不能有同情心的,反过来深受其害。 “小丫狼狈从小我是见惯了的,却从不知狼狈还可以让人觉得惊艳。” 小五摇着头一副不可置信的找打模样,他坐在对面我无法私下阻止,只得拿起一小块刚刚啃过的鸡骨头扔向他:“我什么时候狼狈过?你少听风就是雨,王爷一向爱夸大其词取笑我,你少跟着凑热闹reads();。” 他现在的身手还真是不能让人小觑竟轻易躲过本应砸在他脑门上的鸡骨头。 众人见状禁不住笑出声来,我便只能低着头一杯杯的喝酒来缓解我的尴尬。 到了午夜众人离席,出了门口被夜风一吹加重了酒气,明显的有些摇晃,雪娃紧忙扶住我,大家互道晚安后便向各自住处走去。 易千绝不紧不慢的在我们身后跟随,我踉跄的歪着身子冲他说道:“王爷走错了路,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 他也不搭话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雪娃低声问我:“你和忻南王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我将食指放在嘴边对她嘘了一下,又转回头看了易千绝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醉酒的原因今夜看他格外俊朗出尘。 终年如一的玄色锦服,衣角处独自凌厉绽放的白色花朵如他玉色面容一般,清朗的嗓音响起:“别顾着回头,仔细脚下的路……” 我遂将视线掉转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攀附着雪娃,没料到,他始终都在身后,幽幽的诉说清晰的传来。 “刚刚……刚刚我所说的并非取笑,第一次见你时远比那些苍白的言语来的震撼…… 第二次弄巷你躺在地上衣衫不整像是马上要凋谢的花般凄楚无依却异常绝美,那一剑刺下去我有多庆幸自己没有为时已晚。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不停收索你的消息,所以才有了第三次乱葬岗的相遇,同样的狼狈不堪,却让我心疼许久。 我见过的女人多不胜数,从金枝玉叶到小家碧玉,哪一个不是仪态端庄,万种风情,却没有一个如你这般挥之不去…… 说这些不是想给你增添任何负担,我只是想让你真真切切知道我心中所想。 之前对你百般刁难无非是放不下忻南王这个身份,现在我想明白了,不管一年后你给我的答案是什么,我都会好好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你说你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本王为你倾散后宫又何妨……” 开始我只是逐渐的加快脚步前行,就连酒都醒了大半,我不想他说出一些我此时还无法面对的话语,更不想此番话语被另一个人听见。 直至最后一句,我猛然站在原地,心蓦然收紧,悸动难当,雪娃更是不敢回头去看只是瞪大眼睛注视我。 停顿片刻我拉起雪娃飞一般的逃离,直至我们气喘吁吁跑回住处。 我俩靠着门扉喘着气,雪娃突然转过身子面对我:“妈呀,真是吓死我了,你快从实招来到底什么情况?我是错过了什么吗?” 我舔舔干涸的嘴唇不搭话,只是不停喘着气。 “说啊,祖宗,你想急死我吗?” 我移开身子走到桌前倒了杯水喝下:“说什么?忻南王得了失心疯。” 她紧紧跟着我:“你少给我打马虎眼,好端端的怎么就得了失心疯,我看他说的没比的认真,你要还当我是姐妹就快快招来,不然,不然……” 我狠狠剜了她一眼,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不然能怎样?这都是忻南王自己的臆想,你别跟着瞎起哄,此事不得传出去,把刚刚他说的话给我一字不拉的全部忘掉。” 第一百一十章 离谷救治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她一脸坏意随我坐到床沿边:“其实我能看出来忻南王是真心喜欢你的,为何要拒绝?你吃了那么多苦,如果能嫁给王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码也是衣食无忧,何况他甚至都要为你遣散后宫。” 侧着头翻了她一眼:“别说我对他没那个意思,即便是有,皇室中人哪个不是身不由已,后宫又岂是说遣散就可遣散的?你比我长了两岁怎么还这般天真,况且,在宫里待了这么久,太子妃和承安公主你是一路瞧过来的,难道你想看见我如她们一样?后宫的争斗几时停过,我不想终身以算计为伍,何况咱们女子早晚有迟暮色衰的一天,到那时独守空房岂不是更加可悲。撄” 雪娃听了我一番话暗淡了神色,悠悠的说道:“你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懂,如果雪凌当初也能像你这般想便好了…… 她似乎想到什么,换了副紧张的神情:“不过……毕竟他是王爷,从小到大想必没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你逃得了一时,能逃得了一辈子吗?其实我也早就看出来,你钟情的是太子殿下,寒晏和楚夏的关系一直很敏感,到时候你又何去何从?” 我知道我与南宫彧的事终是逃不过她的眼睛,那么落棉也会知晓一二吧偿。 “不论是谁,我都不想再纠缠下去,我现在唯一的心思就是早日见到玄歌,殿下已经应允,若有合适的机会便会放我离开,你还有四年便也可以出宫,我知道你当初执意进宫也是为了逃避雪凌青山你们之间的感情纠葛,现在一切都有了定数,我便求了落棉姐看看,可不可以让你早些离宫,到时候我们不再去管宫内的风云变幻,安心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岂不是自在安乐?” 这一夜我终是睡得不够安稳,易千绝的话对我来说是不小的触动,可是给出去的心要怎样才能收得回? 看够了争争抢抢,辄加倾陷更让我知道平淡如水,静默安好的可贵。 翌日,去见了韩政夫妻,药庐还是我走时的模样,他们对我的一如既往更让我深深自责。 和小五陪着雪娃游玩半日,晚宴时分不见了易千绝,独留馨妃一人落寞饮酒reads();。 落棉体谅我的尴尬处境便吩咐我早早出来,将宴厅中的欢声笑语抛在身后,我一人慢慢独行,不知不觉竟来到洗月泉。 一样的明澈星空,一样的旖旎泉水,一样的花香遍野,一草一木的熟知,一山一石的感叹。 我将目光定格远处看不见的水洞,他说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再回来看看,如今他履行了诺言,我们回来了,却是带着就此别过的承诺前来告别。 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挪残蕊,更拈余香,更得些时。我暗自嘲笑自己一番,不知何时起竟也似惆怅的小儿女一般。 遂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放逐不切实际的感情,从此作别。 我脱下长衫毫不犹豫跳进泉水里,向着那处许久不见的旧识之地游去。 一如初见时的模样丝毫不曾改变,承载记忆的细枝末节均不复存在,窸窣的脚步在空旷的水洞回响,用手轻抚墙壁上的草蔓,开着的朵朵小花像从未凋谢过,往昔也如梦境一般。 赫然发现草蔓下有一处不易察觉的划痕,我轻轻掀开花叶,像是用碎石刻画的两个字就这样触目惊心的撞入眼帘——多谢! 我有些踉跄,原来早在他离去之时便在此留下他的感激,而到了今时今日我才发现,也许昭示着我们终将错过。 不应开始的一切早该在他刻下字迹的时候结束,我们却痴痴缠缠这么许久。 原来他一直想着与我重回故地,大概就是希望我们可以共同见证那曾经流连于年少岁月里青涩的温暖,可是早在措手不及就注定为时晚矣,我们终是争不过命运。 心乱如麻有些摇晃的往回走去,忽然感觉一个疾步前行的身影冲至面前。 我惊吓的连退数步,定睛再看,是易千绝随身侍卫屈高,他不顾我惊吓过度的反应急切的问道:“姑娘可还认识在下?” 惊魂未定的我只得迟疑的点点头。 他迫切的上前一小步:“那就好,在寒晏奴才不知道还可以求助何人,又不便找随行的太医,奴才知道姑娘与我家王爷私交甚厚,又略懂医术,所以才冒险找到姑娘。” 我被他一番话弄得云山雾绕:“出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奴才的主子在谷外被袭,危在旦夕,还请姑娘和奴才走一趟,再迟怕是主子性命不保。” 除了震惊意外还有扩大的恐慌:“你是说忻南王?” “正是,还请姑娘别在耽搁,只要姑娘能救主子一命,奴才愿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看他神色的确焦虑不凝,且不论他所言虚实,性命要紧,别的无从多虑。 “你先去谷口等我,我回房拿些伤药便速速与你汇合。” 屈高带着我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心莫名的紧张慌乱,不管如何我始终不能眼睁睁任他丢了性命,即使我对自己说,这一切不过是在报答恩情。 马儿终于在一处荒野中隐蔽的柴房门口停下,我们二人迅速下马奔向屋内,打开房门,一股刺鼻的血腥扑面而来。 一眼便看见易千绝躺在一堆稻草上,黑色的锦缎已经除掉,雪白的中衣染上大片血迹,红白强烈对比。 他紧闭双目脸色惨白如宣纸,嘴唇青紫,手里攥着布帛捂住胸口,我快步上前,放下药箱,想轻轻挪开他伤口处的手reads();。 他缓缓睁开眼睛,见到是我有些懵然不可置信,随后皱起眉头强忍疼痛,咬着牙指着屈高说道:“该死的奴才,谁让你把她找来的?自作主张死不足惜。” 屈高扑通跪地:“主子息怒,奴才的性命不要紧,只要主子好了随便拿走便是,只是奴才也没办法,除了玄姑娘,奴才不知道还能求助何人?” “该死……” 他咒骂了一句,动了动疲惫的身体,我柔声说着边拉开他仅存的中衣:“一直以来都是王爷在保护奴婢,今时今日奴婢有幸可以偿还一二,王爷就遂了奴婢的心愿吧。” 他身上有四处大小不一的剑伤,最为致命的应数胸前一剑,若再有丝毫偏离都会立时取了他的性命。 我小心翼翼擦拭伤口处的血迹,可还是止不住那滚烫新鲜的液体不断渗出。 他强忍着眩晕欲阖的双眼,一只手拉住我的手:“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搞不好会让你丢了性命。” 我轻轻拂开他的手:“我只知道我再迟来一些你就丢了性命。” 我吩咐屈高点了一小截蜡烛,用随身的小刀在火上燎烤片刻:“忍着点,会有些疼。” 尽管我轻轻的用刀刮去伤口处已开始腐烂坏死的肉,他还是不自觉的紧紧拽住我的手臂,青筋暴露,冷汗直下,却始终咬着牙不肯吭声半句。 待我将纯白的纱布缠在他伤口各处,他终于疲惫的瘫在我肩头,我想扳下他沉重的身体让他缓解睡下,他轻轻摇头:“我不想睡,陪我说说话……” 屈高识趣的端着满是鲜血的水盆推门而出,我轻柔的为他穿上临来时准备的崭新衣裳。 “因何受伤的?” 他虽闭着双眼却始终强打起精神同我说话:“此话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讲,我怕将你牵扯其中,但是现在看来,你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别顾虑那么多了,事已至此,保命比什么都重要,你是楚夏的使者,何人竟敢在寒晏境地动你?此事牵扯甚广,不得不防。” “如若我没猜错,伏击我的应该是寒晏皇室之人,此人甚是了解我的行踪,轻而易举就以一封书信将我骗至野外,还了解无论我是死是活都不可能声张,想必是蓄谋已久。” 我并未感到太过惊讶,国土之战,任谁都不会允许一方独大,有把握做到杀人于无形除了皇室之人再无其他。 我知道易千绝此次送亲不是没用他的目的存在,就连我都能暗晓其中奥妙,更何况是独坐巅峰的王者。 我不想以揣测来衡量南宫彧和易千绝的孰是孰非,但是两国之争又怎可以对错论断。 我本该置身事外却不料偏偏牵涉其中,可是他们选择的是成王败寇,我选择的性命攸关。 “你知不知道你就这样贸然出谷,一旦被发现百辞莫辩,即使我想护你周全也有力不从心之时。” “王爷累了,在面对生死的时候还要顾虑奴婢的安危,这次就让奴婢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应有的代价,奴婢不会埋怨任何人,这一年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即使再小心翼翼躲不掉的仍然无处可逃,奴婢所做的任何事从未高尚到以国家为前提,只关乎于心,所以请王爷宽心,不管是怎样的结局,奴婢在来的时候都已经做好准备。” 他费力的扳住我双肩与他相对,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迸射出的深情让人无法直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祭坛惩处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试图改变一下姿势,被他一把扯住,大概动作的幅度过大牵动了伤口,捂着伤口垂着头许久,想是不喜欢我看见他的脆弱。 “非鱼,或许你会认为我对你的感情只是一时儿戏,我易千绝向来不拿情感当筹码,早年我拒绝太子之位就因一段无法偿还的情债,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何尝不是我的梦寐以求,我虽有身不由己的苦衷,但也并非不会因此放下心中执念,这辈子我从来没有过这么迫切的恐惧,害怕丢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我对你说的每字每句都是由衷而发,我会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也许你不一定能接受……撄” 他的强撑带来无尽虚发的冷汗,我轻轻放倒他:“睡一会吧,如果一切如我们所料,明日或许才是真正的生死攸关。” 他将我一同扳下紧紧拥住,虽然我的身体僵硬,心却开始融化。 整整一夜我不停的为他拭去因高热产生的冷汗,在他昏迷时为他喝下的热药高汤偿。 临近天明,屈高扣门,打开房门的一霎,冷风也吹散了屋内仅存的温热。 “玄姑娘,刚刚有人暗箭送来了字条,情况危急不得不打扰。” 我有些局促,想必他是误会我与易千绝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顾不得多虑摊开字条,短短的一句话:“谷内震荡,万事小心!” 我忽然笑了,真正发在内心的笑意,不管如何我赢了一局,我赢回的大概是旁人眼中的无谓,可是对我来说却是天大的胜利。 雪凌你的字迹我又何止见过一二,在最紧要的关头你终于回到最初的善良,你没有辜负我们对你的信任,这势必会让我不竭余力的守护你,也终究相信世间仍有美好可企及。 天终于亮了,他也终于清醒,我揉揉干涩的眼睛,试着对他展颜微笑,亲手为他穿上他最爱的玄色锦衣,鬓发打理的一丝不苟。 他牵着我的手送我上马,柔情低语:“走吧,该回去了……” 是的,该回去了,管他前方等待我们的到底会是什么! 马儿一直缓慢的前行,我们像是身无旁物的观赏游客一路领略秋日红枫的美丽。 果然如我所料,进谷处围满人马,那一张张我熟知不熟知的面孔在阳光的映射下都显得缥缈虚无reads();。 我似乎是看着前方却始终不曾聚焦任何人身上。 “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 身后缓缓送来柔音软语,莫名的心安。 停马住鞭,我们翻身而下,刻意的忽视所有的愤怒,耻笑,疑惑,不可原谅,始终带着虔诚慢慢走近。 族主,失望吗?一次又一次的过失,我却无从辩解;明楼,告别了,我却不忍以这样的方式再说珍重; 雪娃,担忧吧,或许不用解释你也会理解我有万种的不得已;落棉,心寒吗?枉费了你一直的呵护保全;承安,满意吗?不用你再费尽心思抓我错处,我自动送去无言的惩处。 我握紧双拳直视痛楚,只求,伤,不要体无完肤。 “何事这么大阵仗?” 易千绝一脸的不羁嬉笑,我唯有不发一言,玄云里一脸凝重:“昨夜有刺客入谷,灵烟不能尚保一方安宁有愧太子忻南王。” “会有此事?何人这么大胆敢在寒晏、楚夏皇族行凶想必活得不耐烦了。” 南宫询讥笑着开口:“忻南王一夜何去?昨个夜里咱们是人仰马翻,为了追寻刺客,搜遍谷中各处,为何独独不见忻南王?好在刺客被我们刺伤,想必走不了多远…… 他挑着眉一副轻浮不羁,让人看了生厌。 “那个奴婢……原不是皇兄宫中的?怎么此时会与忻南王一同出现?” 其实我不想自认为三皇子是徒有其表,真正心思缜密的人往往不会留给旁人太多破绽,徒有狠辣手段却无半分谋算,势必不会成就大事,他身先士卒却不曾料到最后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三皇子认为本王做了什么?” 南宫询仿似迫不及待的愤然冲动被南宫彧左手一挡及时制止:“忻南王莫怪,大概昨晚彻夜的劳师动众让大家都疲惫不堪,皇弟的一时口无遮拦本宫向王爷致歉,不过寒晏律例,宫女不可擅自出宫,此时虽不在宫中,但是律法不可不依。” 易千绝仍是浅笑风声:“此事却是本王思虑不周,还请太子殿下原谅本王的一时情难自禁……” 不止是我,抬眼望去所有人都面露震惊甚至是鄙夷之色,我没料到会被处于如此不堪境地。 大概昨晚他说的保护我的方式或许我不能接受便是如此,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种进退维谷。 如果以这种方式保全,我宁可不要,他完全斩断我的后路,甚至连半点解释都不曾给我,而我此时只能哑声隐忍。 “哦?本宫不是很理解忻南王所说的情不自禁为何意?” 南宫彧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情不自禁的尾音被他拉长,暗生的羞愧使我不自觉的垂了头。 “本王一直钟情玄非鱼,奈何她屡次拒绝,苦无良策之下本王只得昨日将其骗出,本王知道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乃是君子所为,所以克己复礼可能无人会信……因此,本王在此郑重承诺,他日罗杞之行完结就是本王求娶玄非鱼之时!” 我阖上双眼,一头想撞死的心都不为过,这是他的解决之法或是在我无任何能力招架之时的乘人之危? 如果这就是为了救他我所付出的代价,我想我真的后悔了,悔不当初reads();。 我如何还敢探视他人的神色表情,装疯吧,扬起衣袖狂舞,抚乱一头青丝,痴傻的对众人微笑,是不是就不必成为众矢之的? 可我僵直的身体昭告我的有心无力,欲哭无泪,易千绝下次任你死在我眼前我都会再补上一脚,这脚最好让你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来人,宫女玄非鱼擅离职守,罚跪于听语谷祭坛至酉时。” 南宫彧嗓音暗哑低沉又冰冷克制,短短几个字透着无可遏制的怒火,他在我生长之地给了我最为难堪的惩罚,而我却暗自庆幸解除了易千绝的性命之忧。 “太子殿下,记得刚刚本王说了,玄非鱼是本王欲娶之人。” 此时我并不希望他再来替我求情,这样只会加重南宫彧的愤怒。 果不其然我听见一声刺耳的冷笑:“忻南王爷别忘了,玄非鱼此时还是寒晏的奴婢,难道本宫惩处一个犯了错的奴才也要经过忻南王的同意?” 我适时拉住易千绝的衣袖,并无言语暗示或是眼神沟通,我想他会明白。 馨妃见状妩媚的对我蔑视一笑转身离去,即便众人想去劝慰也都深知南宫彧盛怒异常,不敢造次,都忧心忡忡的纷纷离开。 我于原处被人带往祭坛自觉的双膝跪地,易千绝就站在我身旁,不动不语。 “王爷回去吧,奴婢已将如何换药包扎教给屈高,还请王爷以身体为重。” “本王不走!” “王爷此般岂不是更让人误会,更何况若是加重伤势也辜负了奴婢的冒险相助。” 我的语气变得焦急,他却固执的不为所动,临近午时的太阳明晃晃的在我头上肆虐,加之一夜未睡身子出了一层薄汗略有虚脱之感。 忽然刺眼的太阳光不见了,我稍稍抬起头看,他挺拔的身子挪在我正前方背对而立,一抹高贵的身影倾注,他以一己之躯为我遮阳挡风。 许久我们都不曾开口说话,他挺立的身姿丝毫未动,我又何忍他强撑伤痛曝晒烈日之下。 “王爷的心意奴婢心领,如若真心为奴婢好,就不该再让奴婢担忧。” 他的声音从上前方传来,有微微的嘶哑:“你救我于危难,我却陷你入险境,刚刚是何等理直气壮的说要娶你为妻,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你受罚而无能为力……说要娶你虽是权宜之计但也并非虚情假意,昨晚我就知道拉你下水必当毁你名节,我虽然暗自窃喜可以坦荡不讳求娶,可终不愿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你在后宫本就如履薄冰,日后只怕是寸步难行,你让我如何是好?” 他没自称本王,他说娶妻没说纳妃,房屋瓦舍,软陌炊烟,竟让我有种真实的错觉。 “其实奴婢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王爷用一次次的襄助呵护换来的,名节本就是身外之物,相对性命来说轻于鸿毛,知我的人不会误会于我,不知我人我又何必在意他人心中所想,王爷也大可放心,太子殿下已经许诺,来日便会放我出宫,所以即便此时奴婢以贞洁相搏,得以保全王爷性命不至身陷囹圄,已是万幸。” 投射的身影慢慢转过,他缓缓蹲下身来,不顾身上剑伤的重负导致的脸色苍白,冷汗虚发:“本王让你记住,从此刻起你我生死息息相关,愿有一日不相辜负。” 我只能定定的看着他说,我给不起任何承诺,怪只怪一起来得太迟,注定必相辜负。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故门重重(一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刺眼的阳光将撒在我们身上,有那么一刻想要软弱一下。 “那么,王爷可愿听奴婢一句,王爷的性命是奴婢救回来的,就请王爷当成奴婢的性命一般珍视。” 他忽然莞尔,灿烂明媚,站起身招呼远处的屈高,转而对我俯身低语:“你今日所受之苦,来日定当加倍偿还。” 见他走远我暗暗松口气,可怜地上的这双腿今生跟了我这样的主人,吃尽苦头偿。 可心中没有半分委屈,跪在祭坛司语神像面前,我终得了这个机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 太阳西斜,酷热减退,双腿早已失了知觉,直至太阳仅剩半个头隐蔽青山之下。 晚霞映红天边,汗水打湿的青丝散落,浸湿的衣衫紧紧贴住身体,晚风轻掀竟有丝丝凉意。 身后极速的脚步声让我忍不住眯着眼侧头回望,易千绝身着宝石蓝银线勾边的长衫一路快行,身后雪娃屈高一路小跑跟随。 许是我跪的久了,产生了错觉,第一次见他身穿别于玄色的衣裳,竟会此般脱俗俊逸。 行至我身前,他二话未说,弯腰将我打横抱起,屈高快步跟进:“还是让属下来吧,主子身上还有重伤。” “不必!” 简简单单两个字转身引领他二人向前阔步走去,我勉强睁开昏昏欲睡的眼睛抬头看,虚弱的对他说:“王爷还是放奴婢下来吧,奴婢缓一缓还可以走的。” 他目视前方,无半点松动犹豫:“名节性命你都可以不要,还怕什么?” “奴婢早就已是众矢之的,不想再树新敌,王爷当众一袭话已让馨妃面上无光,若再加深你们之间的误会,奴婢岂不是得不偿失。” “本王做事一向不对任何人交代,任凭是谁敢忤逆本王都不会有好结果,识时务这点馨妃要比你强的多reads();。” 我闭了嘴省些力气与他争辩,淡淡的龙涎香怀中有那么一刻让人贪恋。 回到房内他将我放置床上,雪娃将案上的新衣拿来:“忻南王早命人特意为你准备了衣裳还有外伤药,我先给你换上吧,小心湿衣受凉。” “我自己来就行,你现在去随行的御药房讨一些*,没药,红花,当归,蒲黄,五灵脂,多些分量,就说我腿伤严重。” 雪娃依了我的话转身离开,我看看床榻上的衣衫再抬头瞧瞧易千绝,衣服的颜色竟和他的所差无几,不免怔住,他一脸的笑意更让我无所适从。 “奴婢自己有衣服,虽不是在宫内也不可穿的招摇轻浮。” “本王见随行的宫女也有主子格外开恩打扮的艳丽些的,只有你总是穿那些黯沉老气的,本王看着不喜欢,何况本王为了配合你还是近些年第一次穿成这样,你就当安抚一下本王可好?” 说着还不自觉的转了两圈,屈高傻了眼,回过神后终是看不下去推门而出。 我暗自生笑:“那请王爷先行回避,奴婢要更衣。” 他竟有些得意忘形凑近我,一脸痞意:“你跪的这么久还有力气自行更衣吗?本王不介意为报救命之恩,亲自服侍你一回。” 我窘迫的涨红了脸,声音却努力维持着平和:“奴婢也不介意亲手完结自己救下的性命。” 他挑挑眉,牵起嘴角上扬,直立起身子缓步踱出房门。 雪娃和屈高按我的吩咐在门口支起药炉熬药,麻痹的双腿只要略微移动便牵起蚀骨疼痛。 我想弯着身子上药都异常吃力,易千绝走进见此情形拿走我手上的伤药坐在我脚边,我警觉的缩了双腿却忍不住被刺痛袭的轻喊出声。 “别老是这么逞强,可以依靠的时候试着依靠一下。” 他欲卷起我长衫下中裤的裤腿,我忙按住他手制止:“奴婢虽不在意什么无谓的贞洁,却还知道礼义廉耻,食不连器,坐不连席,何况是授受之嫌。” 他拂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将裤管挽起,青葱*之上的大片嫣红看得人触目惊心。 “淳于髡问孟子‘男女授受不亲,礼与?那嫂嫂溺水该不该施以援手?’孟子曰‘嫂溺不援财狼也,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于手者权也’男女授受不亲乃是礼仪,嫂嫂溺水相救乃权宜之计也,你要知道人命关天,本王可不想做一个忘恩负义被天下人耻笑的迂腐昏王。” 伤药带来一丝清凉,他青指微点,我一丝不苟的注视。 “王爷的大道理还真多,只不过用错了地方。” 上完药他又将裤腿轻轻放下,一眼瞥见我脚踝处的伤疤,他温柔的轻抚:“你的身上为何到处都是伤痕?” 似自言自语,眉目紧锁,我撩开他的手将裤管放下,有些不自然的说:“一介草民怎能比得金枝玉叶,伤痕当然也不必小题大做,王爷的伤处可否上药重新包扎过?” “是重新上了药,不过屈高的手艺本王真是不敢苟同,下次还是换你来吧。” “王爷若是不想平安无恙大可一试。” 他撇撇嘴,屈高和雪娃端着刚刚熬好的汤药进来,直接送到我手上,我将药碗递到易千绝面前,他略微吃惊的看着我。 “奴婢这点小伤有王爷的良药就够了,这碗药倒是对王爷的伤大有好处,快趁热喝了吧reads();。” 他的眼神变得更为细腻温润,接过药碗大口喝下,却始终用他那对幽潭深渊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见我红了脸垂着头,他便起身:“早些睡吧,明早就要出发了,你的身子怕是经不起折腾。” 宝石蓝的长衫映衬他的面庞格外如玉,不知何时起我已经放下对他的戒备,一步步走进他不可抗拒的温柔陷阱, 可是我不曾料到,陷阱的下面是万丈深渊,他抱着我跳下之时,就注定了粉身碎骨。 大队人马终于在第二日午时前出发,我甚至都不敢稍作停留驻足回望,又一次的别离,不知再见何期,但愿重逢之时花月正春风,岁月倚酒浓…… 本该改换水路,承安的旧疾发作,南宫彧担心她身子吃不消,便继续陆路前行。 接连几日都在赶路,天黑之时歇于行宫,由于双腿的原因落棉免去我当值,一直都陪她坐在马车里。 南宫彧再没来看过她,想必真正不愿见到的是另有他人,落棉自打离开连天山就鲜少言语,终日捧着一本山海经,却不知道愁思难托雁,看进几行字? 落棉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揉眼,我赶忙倒了一杯浓茶:“许是倦了,现在外面越发寒冷,落棉姐喝了这杯热茶。” 她抬头瞧了我一眼,依言捧着热茶小口的喝着:“日夜兼程行了这一个多月,真是累乏,好在车里有壁炉,虽是燃的瑞碳,还是有些窒闷难忍,不知几时能到灏陵?想必那时已是深冬了吧。” “昨儿个听几个下人说到灏陵还有将近两月,想是车内太热,我稍稍开些窗子吧,姐姐好透口气。” “你身上有寒症,腿伤又刚刚复原,经不得那邪风。” 我拉开帘幕,将窗子开了一个小隙缝:“不打紧,这一个月的将养早无大碍了,寒症发的也不勤,倒是姐姐越来越消瘦了,出巡的时日太久,当初真不该应了这份苦差。” “这是痴话,宫廷之事岂是你我能做主的,皇上龙体违和,此次北上可谓是明访再好不过的时机,太子必当身负重任,也是建功立业磨练的好机会,皇上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三皇子能够随行也是荣妃在皇上面前求了许久的,其余的皇子公主只能留守寒晏,我身为太子妃更当不遗余力,这也便是处于高处的胜寒之苦……” 我深知她所言非虚,却也不忍见她辛苦劳累,略微停顿后她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与忻南王有何渊源,虽然楚夏和寒晏暂时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暗里却波涛汹涌,谁能料到有一天会不会对立开战,到那时就不是你与他两人之事,牵扯的就是两个国家和社稷,虽说和亲送嫁只是平常之事,但以你的身份即便入得了王爷府想必位份势必要屈居人后,又是异国他乡,到那时鞭长莫及如何帮的了你。” 她的此番话洞悉先机,高瞻远瞩让我不得不折服。 “非鱼从未有过此心,万般皆因忻南王曾有恩于我,即便是他有此意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太子殿下也曾经许诺,有朝一日会放非鱼出宫,那时这宫中的纷扰相争也与我毫无半点关系,非鱼从来没有什么宏远大志,只盼着过些安稳平静的生活。” “只怕殿下未必舍得放你……” 我大惊失色,呆呆的立于她面前,见我神色她微微一笑:“你不必紧张,我与太子是名义上夫妻却从来没有过同心,他能将情感从承安身上转移一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就如当初玄璃拒婚,我虽不是始作俑者却脱不了干系,我知道你一向自持内敛,如同我不想伤你一样,你也不愿伤我……” 第一百一十三章 青云有喜(二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看着我的神情她叹了口气继续娓娓道来:“我们女子的命运可以掌握在父母、夫君甚至子女手中,却从来都不曾在自己手中,我当初有意让太子纳了你,可是又怕位份太低委屈了你,百般顾虑却没想到你和忻南王出了这档子事,现在若旧事重提怕是难上加难。” 她句句赤~裸却字字坦诚,她用玄璃当初拒婚减少我的内疚之意,面对夫君的另有独钟,即便再心慈善良也会悲悯自怜吧撄。 “既然姐姐话已至此,非鱼不敢再有所隐瞒,就算我与殿下心生情意,非鱼也不愿为红墙中人,不是因为怕伤了姐姐,而是怕伤了自己,我与殿下是错爱孽缘只盼能早日离宫,了断这份痴缠,于他于我都是往生,其实非鱼本该留下为姐姐分忧,可是非鱼树敌太多,只怕到时反倒害了姐姐,所以,还请姐姐原谅非鱼的自私。” 她叹了口气,轻轻撩起帘纱看向窗外:“人各有志,强求只会让自己画地为牢,我不愿这么做,也不愿你这么做,一切听从天意吧。” 下了马车,望着大队人马扬起的风沙滚滚,思潮再难平复。 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偿…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一愣侧身看见易千绝弃了马与我并肩前行。 “没什么,车里闷热,出来透透气,王爷也是出来透气的?” 他含着笑目视前方:“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我带着愤恨的眼神剜了他一眼:“王爷再若此般轻浮无状,奴婢只得敬而远之。” 他不语却始终含笑,我拢了拢身上的夹袄,试图将凉风拒之怀外,前方南宫彧停了马车。 单手搀扶身披烟霞色雀尾大氅的承安,捻入的天蚕冰丝和夹杂的赤金丝更衬的她冰肌玉骨,婀娜妙曼,大病初愈的她更显柔婉楚楚。 南宫彧回头之时匆匆一瞥复又含笑看向承安,一月未见他依旧是俊朗神秀,与承安一处简直是天斧神功雕刻出来的一对绝世璧人。 “小时候曾与承安公主有过数面之缘,那时父皇还只是她父亲的事君臣子,本王也只是她皇兄的侍读,我们同在太学府,一晃经年,物是人非,昔日的同窗之谊只剩弑父夺家之恨,往事怎能不令人唏嘘。” “夺江山,拥美人,让多少人前仆后继,城楼之上的俯瞰众生又让多少人甘愿袖手天下妄悖常伦,王爷能叹一声唏嘘还可见并非泯灭良知reads();。” 我感觉到他侧过身子看我:“你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夸赞本王,论挖苦无人在你之上。” 我不禁莞尔:“王爷的话奴婢可当成夸赞,奴婢先行告退。” 转身迎向马车,留下一脸错愕的他。 夜黑之前到达一个叫青云镇的小城,行宫也较之前的小些,服侍落棉沐浴更衣便到了晚膳时间。 晚膳过后就着落棉剩下的汤浴也净了身,疲劳赶走大半,正准备歇息之时,有小宫女前来禀报:“三皇子的雪姬有了身孕,太医正在看诊。” 我和雪娃面面相窥,又惊又喜,落棉闻言也起了身子:“雪姬身子无大碍吧?如此奔波劳累不晓得有没有波及腹中胎儿。” “回太子妃,胎儿不足俩月,一切还算平安,只是雪姬反应较大。” “你先下去吧,雪娃你去把本宫那对翡翠绿麒麟拿来送与雪姬,就说今日天色太晚,本宫明日再去看她,还望她好好养胎,缺什么只管派人来说。” 雪娃略有犹豫,落棉见此便对我说:“你陪她走一趟,有了身子的人都敏感多忧,有亲人在身边还可宽慰些。” 我们领命出门,恰巧遇见南宫彧迎面走来,忙垂首俯身:“参见太子殿下。” “都不在里头伺候,出来何事?” 我始终未曾言语,雪娃低声回到:“回殿下,雪姬有喜,太子妃着奴婢们送去一对翡翠麒麟。” “哦……” 他拉长了尾音,起步离开,那股淡淡的迦南香似烟雾缥缈而后无踪。 雪娃的手冰凉,我轻轻附上手掌。 “我是要做姨母了吗?” 她的声音有抑制的颤抖,我会心微笑:“是啊,你就要做姨母了,金伯要是知道也可含笑九泉了,他的外孙是如此尊贵显赫,雪凌也算光耀门楣了。” 雪娃含着泪冲我点头,仿佛一直担忧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雪凌的寝房散着微弱烛光,照的树影婆娑。 小宫女带着我们进去,只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斜靠在玉枕上休憩,广袖垂落露出一截碧腕,青丝散开垂于胸前。 雪娃见状忙将麒麟递与我手中,轻步上前为她加盖薄衾,雪凌悠悠醒转,雪娃忙停了手,向后退了数步,垂手而立。 一时姐妹二人都无话,屋内静的能听见沙漏中流沙淌出的细碎声响。 “妹妹可是来看你的甥儿?” 我和雪娃同时猛然抬头看她,只见她泪光盈盈,轻咬下唇,雪娃未及开口已是泪流满面。 我心内也是难过万分,差一点她们就错过了至臻亲情,雪娃忙擦拭了泪水,努力的展露笑颜:“今时不同往日,你腹中有了胎儿切忌大喜大悲。” 雪凌悠悠起身,雪娃忙去搀扶:“我以为妹妹再不愿理我,这些日子我一直反思,我的狭隘会不会失去我唯一的亲人,直到有了这个孩子,我才清清楚楚体会到那种唇齿相依的可贵。” “别说傻话,我们是亲姐妹,骨血相连,即便之前有什么误会也不能割断筋骨,我一直相信你会有想明白的一日reads();。” 我含笑看着他们二人,虽然夜寒风冷,却升起丝丝暖意:“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她就想明白了……” 雪娃莫名的投来一眼,我低头浅笑:“我与忻南王谷外那晚是雪凌派人送信给我,才可多加防范的。” “那日恰巧让我听见暗侍的回禀,三殿下自导自演的戏码使忻南王遇袭,贴身奴婢说好像见你与王爷的侍卫交谈,我便明了你定是去寻王爷了,等了一夜也没有你回来的消息,怕你危险才让暗侍通风报信于你。” 果然是南宫询:“不管怎么说,你如今放下过往比什么都来的珍贵。” “那日你在得知玄歌失散乃是我所作所为还向我保证会三缄其口,我反问自己当日若真如你所说,玄歌丢了性命,你失了贞洁,这一生我该如何面对自己,我当时一身冷汗追悔莫及,你们始终宽容对待我的自私狭隘,可是我还有什么面目祈求你们原谅,我所有的遭遇都是自己所为,与人无尤,我却妄图加诸你们身上来解救自己,好在现在迷途知返并未铸成大错。” 我也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因为我一直相信你的本性,忘不了雪山初遇时你冒着生命危险救玄歌回来时沾满霜雪的眉眼,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一切都过去了,眼下我们陪着你一起期待这个来得正好的小生命,以告慰金伯在天之灵,有生命的陨落必然就会有新生,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相握的手是无法用言语描写对生命的感动和感激,我们势必会彼此守护。 由于雪凌有喜,队伍在青云镇停歇两日,雪娃得了空便前去探望。 虽有御医调配的酢浆草和全草的安胎药,我仍一日三餐换着样的为她熬煮滋补安胎的膳食,韩政曾对我说过‘是药三分毒,药补始终不如食补’。 此前流落青楼之时她的身体曾经遭过重创,时有滑胎迹象,大家都万般小心的伺候着。 虽说这不是三皇子第一个孩儿,但前两个都是女娃,这也是继太子大婚纳妃后仍无子嗣的一件喜事。 就连远在皇宫的皇后娘娘也派人传旨,要好生伺候,送来众多补品。 由于折返皇宫的路程同样遥远,也只得继续前行,好在胎儿再有一个多月也就相对安稳。 我正在房间打点明日启程的行装,只见雪娃红着眼眶进来,我连忙放下手上的忙碌随她进了內室。 “这是怎么了?雪凌身子不大好吗?” 她只是一直抹眼泪,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你倒是说句话啊,有什么事说出来大家才能想办法,你这样哭个没完,看着我干着急。” 她抬眼瞧我,带着忿忿不平的怒火:“南宫询那个……王八蛋……他就是一个畜生。” 我听了忙将门阖上:“说话从来都不知道避忌,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抽涕着:“雪凌的身份虽是低微些,好歹也是他当初亲自封的,如今辛辛苦苦为他怀胎生子,他倒好,就两日的功夫便又看上一个红楼女子,硬要纳入后院,此时山高皇帝远,他就是瞧准了无人可管制。” 听后我蹙了眉头,我一向知他心性轻浮,却没料到会如此不堪,一个女子一生遇不到一个良人,就有无穷无尽的困苦等在前方。 我哀叹一声:“雪凌这步棋真是走错了,三皇子刻薄寡恩,心狠手辣,生性又淫奢轻浮,空有野心却毫无谋划,将来必有一日惨淡收场,如他是怜香惜玉之人也还好,偏偏又……” 第一百一十四章 阾水燕妮(一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不忍说下去,仿佛能看到雪凌残败的人生。 “古话说,一子错,满盘皆落索,雪凌的一辈子就毁在这个畜生手里了。” 我拉了她往更里间走去急切的说道:“生气归生气,你也不能口无遮拦,隔墙有耳,你若是再出什么意外,叫雪凌如何是好,暂且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先好好保住胎儿,也许年岁大了,会有些收敛,来日看在孩子份上,怎么也不至于太过凄苦。” 话虽这么说,我知道我们到底是放不下心来,秋风带着落叶迎来早冬,骤降的温度在几场小雨之后越发萧瑟寒冷偿。 红楼女子当夜便进了行宫,封了俪姬,雪娃的愤恨溢于言表,我时刻留意她,深怕她有什么行差踏错。 又是几日的路程,雪凌身子孱弱加之越往北地气温越低,人马走走停停明显比先时速度迟缓。 刚进到行宫,我正坐在床榻上整理行装,雪娃猛地推门闯进,吓得我一惊忙放下手上忙碌上前一步试探询问:“你不是去看雪凌,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她的身子怎样?前儿个落棉姐让我给她炖的极品血燕她可有吃了?” “还能怎样,终日恹恹的,血燕倒是吃了,好在她十分紧张肚子里的孩子,大概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那个俪姬有事没事都去雪凌那转悠,看着就碍眼,这不,雪凌怕我来气遣我回来。” 她忽的想起什么:“对了,忻南王派屈高过来传信,让你去行宫门口见他,一时生气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听后我又回到床榻前低头整理行装:“我不想去……” “快去吧,忻南王的性子,见不到你的人他能闯到咱们这也说不定,到那时必又一番血雨腥风的,你不怕我都怕了。” 听她如此说,我也知躲不过去,只得住了手,不甘愿的挪着脚步,远远便见他一身银黑色长衫,领口和袖口处金丝线织就的包边。 见我行的缓慢上前一步拉我便走。 “王爷非得如此难为奴婢吗?”他见我不悦有些不知所措。 “奴婢不同于王爷,可以随性而为,可奴婢只要一点的行差踏错就要遭受宫规处置,奴婢不求王爷能体谅,最起码也要顾虑一二。” 他怔怔的看着我,有些气恼:“刚刚旎鸢已代本王和太子妃告假,说她前日见你腰间香囊精致,今日烦你去教,本王当然知道你的身不由己,怎肯为你多添事端reads();。” 看着他失望的表情,我又不便再多与他争执,率先走出大门,他不再言语。 “虽是王爷顾虑周全,毕竟是谎话,行宫之小,总会让人撞破,再者,王爷求馨妃之时,可有想过她的不甘难耐,总之王爷这么做实为欠妥。” 他将手背在身后,脸上一片萧索:“本王与旎鸢之间的千丝万缕不是你能想象的,之所以能这么做必定有我的原因,可能是本王太过心急了。” 两人的沉默让气氛变得诡异窒闷,这个四面环山的小城较之前的所到城镇略显贫困,街道寂静,只有偶尔几处草房冒出的阵阵炊烟。 “王爷要带奴婢去哪?” 他缓缓启口,声音也不似最初的兴致昂扬:“阾水县最为著名的就是这里的温泉,但由于路远偏僻,行人大抵不至,才使得这个有名的县城生活惨淡,百姓困苦,据说这里的温泉水吸天地之灵气,揽万物之精华,尤其对你的寒症大有进益,本王早就听闻此处,今日好容易抵达才兴致勃勃的拉你前来。” 原来他到底还是为了我着想,我的不问青红皂白又一次让我心觉愧疚,我低了头小声说了句抱歉,他无谓的笑笑:“没什么大不了的,虽是传言,不妨一试,缓解缓解疲劳也是好的。” 他带我走进一家客栈,招来店中侍女:“本王包下一个小汤泉,你且慢慢享用,不必心急,这家客栈除了燕妮池还有同样美名远播的阾水小吃,本王就在二楼等你。” 说完撩开衣摆随着伙计走向二楼,我在女侍的引领下走过一条逶迤细长的小道被带至一处群山环抱,巨石峥嵘的泉水处,白雾袅袅,青烟悠悠,温热的汤水诱惑着我迫不及待的进入。 虽然此时已是霜结冰冻,泉边树枝高处结成的霜花滴滴化为珠粒落入泉水中,清脆的声音甚是好听。 嶙峋的岩石上奔涌的泉水击打背部,我惬意的合上眼享受难得的舒适,疲劳尽散,热气钻进身体各处,有微微的细痒。 最后恋恋不舍的踏出温泉,脸庞被热气烘蒸的粉嫩,经久不去。 上了二楼便见易千绝独自喝着茶水,楼上的客人并不多,三三两两说着闲话,见我走来,他微微笑着。 “让王爷久等了,王爷怎么不去一泡。” 他示意我坐下转头对店小二说道:“上菜吧,酒温了再来。” “如何?” 我有些口干喝了一杯茶:“做了一次神仙。” “灏陵也有温泉却不似此处浑成天然,以你的身份即便处处都是也不可此般尽兴。” 我再饮一杯茶:“物以稀为贵,好的东西时时享用也就不觉得新奇可贵,一日的偷得浮生足以铭记许久。” 他动情的望着我:“看来本王不枉带你走这一趟,不然如何得见‘温泉水滑洗凝脂’又怎能真切的体会‘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本就潮红的双颊被他一说更是无地自容,因为诗的后两句‘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着实令人无所适从,尴尬万分。 见我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便不再取笑,适时小二也端上来酒菜,在泉水里泡的久了,此时已是饥肠辘辘。 果不其然这阾水的小吃却如他形容的一般可口,身体轻松心情愉悦,食欲自然大好,他含着笑不停的为我夹菜reads();。 “王爷的伤如何了?如果草药用完了叫屈高知会奴婢一声。” “已无大碍,你一再的提醒是想本王报~恩吗?本王的小心思都快用尽了。” 他不抬眼的说笑,我情不自禁的抿嘴,轻松愉快的气氛被突来的声音打破:“忻南王还真是好兴致,果然对玄非鱼用情至深时刻都要相见,看来玄非鱼对忻南王也是情有独钟,屡次冒着宫规惩处也要私下相会。” 易千绝背对着他们,没去回头已冷了双眼,银筷‘噔’的一声撂在桌子上,南宫彧的眼底像结了厚重的冰棱,握着承安的手也不自觉的缩紧。 “本王行事向来正大光明,也无需向他人多做解释,玄非鱼也并非藐视宫规,因本王的馨妃有求于她,便以此聊表心意。” 我的头发尚湿,只是简简单单束在脑后,脸上还有尚未退却的红潮,此番情景不得不让人多有怀疑,我只能低着头不语站立。 “本宫不多做打扰,忻南王自便。” 说完拥着承安走远,我有一时的慌乱,战战兢兢的落座。 “别担心,带你出来之时本王已想好万全之策,本王再也不会任你被人欺凌,只是有些扫兴罢了。” 他喝了一巡酒,有青衣暗侍在他耳边低语一番,只见他攒了眉头,青筋曝露,怒火中烧。 他二话不说携我下楼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行远他的手都不曾松开。 “出什么事了吗?是不是关于奴婢的?” 他抬眼对上我双眸,有片刻的缓和:“是出了点事,并非与你有关,但是还要再次得你襄助。” 就连他负伤都不曾有过此般谨慎波动,我的心逐渐下沉,不知道即将面对的又是什么。 易千绝拉着我带着一身怒气踹开寝殿的大门,婢女乌压压跪了一地。 馨妃一身桃红寝衣,酥胸微露,旖旎春光乍现,醉颜更添妩媚,手腕处一道雪白帛布已是血迹斑斑。 “全都给本王滚出去。” 婢女在他盛怒之下仓惶逃窜,馨妃见状大笑,跌跌撞撞看见易千绝身后的我,眯着醉眼:“王爷盛怒是怪臣妾扰了王爷的好事吗?” 易千绝上前将她手中的酒盏摔至地上,青铜的酒盏扑扑楞楞来回数转,闷烈撞击的声响惊得人一阵心慌。 易千绝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雷霆勃然的一字字问道:“这就是你当初答应本王的相安无事吗?” 馨妃依旧笑意不止:“王爷是厌烦了吗?此时已等不及纳新人入宫,遣散旧人了?” 易千绝一手将她甩倒在地,然后缓缓的蹲在她身侧:“如果没有当初你的许诺本王怎会娶你,如果你仍是执迷不悟,本王也不介意赐你一纸休书。” 忽见馨妃隐掉笑意,双眸含怨掉转头看着易千绝:“那晚的肌肤之亲王爷也要不作数了吗?臣妾可忘不了当时的缠绵悱恻,还是王爷放不下过往的情痴哀怨?玄非鱼她只不过是个影子,是你对似雪姐姐愧疚羞惭空拟的影子而已。” 说着她又自顾自的笑起来,高高的隆起因她的笑声起伏跌宕,此等让人脸红尴尬的话语让我无所适从。 尤其最后一句让我甚感疑惑,易千绝朝我的方向余光轻扫,更为愤恨。 第一百一十五章 自取其辱(二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本想安安静静的退出去,馨妃尖着嗓子朝我喊道:“别走啊,王爷既然能带你来,就证明他没拿着你当外人。” 易千绝上前一把抓起她的手臂:“你若不想死最好给本王安分些,你还没有资格提似雪,那晚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吗?本王一直不说是顾全你的名誉,若不是你处心积虑在本王酒中下药,本王何至于此?不取你性命,纳你为妃是本王看在中书令蛰伏桑帝身边多年的功绩,原以为只要你安守本分,本王便会看在一同长大的情分上让你衣食无忧安享余年。 你一次次与承安背着本王做的那些事,本王也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反倒你变本加厉,别告诉本王今日南宫彧与承安出现在燕妮池不是你所为,你真的以为本王是怕你自残自伤才会此等愤怒?既然想死为何不彻底一些?本王的同情绝不会给一个连自己身体都不去珍视之人,那晚也是,今夜也是……你拿身子当筹码失去的是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撄” 说完站直身体拉着错愕万分的我大步走出寝殿,馨妃悲怆的哀嚎惊起夜鸦一片。 我就任他牵着我一路疾行,终于他舒出一口气,缓缓放慢脚步,我轻声说道:“王爷让奴婢前来是为了给馨妃上药包扎,就这么离去王爷会心安吗?偿” “找你前来是顾及她的颜面,不管怎么说,她名义上还是我的妃子,此等丑事不便为外人所知,没想到她却不领情。” “其实王爷对馨妃并非一点感情没有,生气她不自爱,担心她伤势,顾全她颜面,王爷又何必昧着真心说那番伤人的话?” 他定定注视我良久,最终叹了气:“你不明白,所有的顾全不过是身为王爷的不得已……朝堂后宫之中掩人耳目的托词。” “王爷知道奴婢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这样的步步惊心让奴婢不堪重负,奴婢真心不想纠缠于任何人的恩怨也好情仇也罢,若王爷还有丝毫怜惜就让奴婢置身事外可以吗?” 他用凄楚无助的眼神看我,终是欲言又止,慢慢从腰间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上面镶嵌的蓝宝石在月光的映照下褶褶生辉。 “本王一直想送你一件东西,让你可随身携带,又怕太过贵重你不肯收,俗气了你又不屑一顾,想起在连天山小五说过你扑鱼抓兔子是个好手,见你随身的那把小刀已经残旧不堪,锈迹斑斑,便亲自打造了这个,本想之前给你的,没料到发生这么多不愉快,你收着吧,本王现在回去看看旎鸢。” 他将小刀递到我手上,转身便走,拔刀出鞘,刀光逼人,精致的刀把处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游鱼,我不禁莞尔,真是个怪人,常人都会送些钗环珠佩,他却送了把刻着鱼的刀给我,日后如何能让我用此物去宰杀鱼类reads();。 收好匕首,徐徐向住处走去,一个身影挡在前方,多时未曾面对面相视,眉眼如初,只是深情不复。 “参见殿下。” “本宫终于知道什么叫春风得意。” 他一声冰冷的讥讽,眼里早没了我熟悉的温情暖意。 “……” “是无话可说还是不屑一顾?” “什么都不是,是奴婢累了,奴婢不知道殿下想听什么?” 我虽是平静如水的看着他,心内却波涛汹涌,我始终做不到如他所说的狠心绝情。 “现在你连话都不愿对我讲一句了吗?” “不是不愿是不敢,奴婢怕触怒殿下,也怕再为殿下徒增烦恼。” 他上前一步,眼里款款深情,迦南香顿时让我乱了方寸,他一手握住我的腰肢,另一只手轻抚我的碎发。 当柔软的唇覆盖上来,我有一刻的挣扎,随即被思念冲昏理智,我同样渴求那温湿的碰触。 我才知道,不知何时我已深陷到不能自拔,刻意的情感压制已经让我不堪相思所累。 我仰身承受他的掠夺,慢慢试着回应,他有片刻的错愕轻离,复又重重的吸吮。 他的鼻侧有我口中的芳香,浑身燃起燥热,心悸的让我不住轻颤,当我完全瘫软在他怀中重获呼吸,却没料到一句清冷的话语犹如晴天霹雳。 “多日不见你对欢爱已经如此驾轻就熟,看来忻南王调教的不错。” 我苍白了脸,退到几尺开外,不敢相信此话是从他口中所出,可他那轻蔑的笑脸在月色的映照下是那么清晰可见。 “怎么?本宫有说错吗?” 我如雷击一般杵在原地不动,泪水冻结腹内以致冰冷结于眼底,我想此时我眼内的寒气丝毫不逊冬夜里星月的清辉。 “还要在本宫面前装得清高委屈吗?你屡屡欺骗不就为的是利用本宫对你的感情和歉疚能早日离开本宫的视线与人双宿双飞,可是你就那么等不及要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吗?” 我还有何话可说,还有何情可恋,这样也好,统统撕碎吧,让一点点的留恋都彻底灭绝。 “没错,既是如此殿下正好放了奴婢,以免有污视听。” 他轻轻一笑,却笑不达眼:“你认为本宫会这么便宜你吗?” “那就请殿下了结奴婢的性命,以还殿下曾经的深情不寿。” 他一把扯住将我狠命的推靠在只剩枯枝残叶的树木上,脊背的疼痛仍化解不了我心中的沉沉哀怨。 他的脸靠近,慢条斯理的说道:“本宫杀了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可是本宫岂会这么便宜你,你说本宫若是现在要了你,忻南王还会不会对你如珠如宝?” 说着已经上下其手,一点一点的撕开我的领口,轻浅的的触摸如同千万小虫啃噬我的肌肤,唇齿落在肩头,我的心骤然崩裂。 他还在轻声低语:“你与忻南王共赴巫山之时是否也如此般浪荡*?” 我紧闭双眼,不允许泪水流出,那番屈辱更会让人轻视reads();。 “奴婢一心想要飞上枝头,所以奴婢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来破坏,奴婢的身子既然许了别人,若殿下此刻想要,奴婢唯有以、命、相、搏,殿下若不信大可一试。” 他骤然松开我,我的眼神无言的对他宣告,手中那冰冷的短刃开启的刹那,我必会用血溅当场惩罚他无礼的践踏,我一定会说到做到…… 他又一把将我甩在地上,石子细沙蹭破手掌,面无表情抬头仰视高傲站在前方俯视我的他。 “你真是小看本宫了,本宫染指的女人哪个不是纯洁无暇,就你这样低贱媚俗的女人本宫岂会放在眼里,想想都觉得晦气让人作呕。” 他竟掏出一方雪白丝帕擦擦嘴唇用手揉皱摔在我身上:“本宫会亲眼看着你如何被弃之敝履,到那时本宫放了你也不迟……” 他走了,带走一路清风,留下寒冷给我,我用力朝着自己的脸扇了两记耳光,玄非鱼,记住今晚,记住你的可悲可贱,自不量力的妄想。 一次又一次带来的羞愧凌辱还不能让你迷途知返,非要等到万劫不复之时才来后悔吗? 如此悲怆的深夜让我如何能注意到隐藏暗黑树影下的那袭浅淡青衣。 冬天来了,就算坐在放有暖暖壁炉的马车内,我仍觉得异常寒冷。 我开始变得不再多语,每日除了当值几乎连马车都不下,落棉雪娃的询视我也置之不理。 常常感觉她们望着我后克制不住的哀叹连连,我任何人都不见,包括小五多番求助雪娃想与我见上一面。 易千绝更是无从下手,他托雪娃送来两封书信,我看也没看就扔进壁炉烧毁,我如心死的老妪亲眼看着自己的芳华将逝。 不知前行了多久只听说再有半月便到灏陵,唯一的一点期盼便是与玄歌的见面越来越近。 已身在楚夏境内,这里与寒晏无异,哪里的百姓都是一样的淳朴良善。 今年的看到的第一场雪没想到会是在楚夏国内,刚安顿在行宫,雪娃便前来相告:“大队人马要在此处休整几日,恐怕大雪将至,太子妃说你近日思绪不佳,嘱咐你好生修养,这几日不用当值,若有什么事再遣人传你。” “哦。” 我只是点点头,便闭了眼躺在床榻上。 “我知道你不想说的话我即问了你也不会说,雪凌说多时未见,想邀你前去,再过几日便到灏陵了,她也盼着能再见到玄歌,我们在灏陵可能要多住些时日,你终日如此我们都替你忧心。” 我没言语,她过来拉我起床:“和我出去走走吧,陪我看看今年的第一场雪。” 落棉择了一间采光最好的东房给雪凌居住,加之燃的是无味的瑞碳,即便是飘雪的冬日也是暖意融融。 她极其憔悴苍白,不时的呕吐令她不堪重负,我将炖了一下午的菊花乌鸡汤拿给她,她勉强喝了两口。 “这几日感觉如何?” 我细声询问,她疲劳的撂下汤碗斜靠在软塌上擦拭嘴角:“还是老样子,较先前更觉疲乏,现在还不到三个月,不知道剩下的半年要怎么熬,太医每日换着法的调理始终看不见成效。”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东房呜咽(一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寝室内一股陌生的暗香引起我的注意,我来回踱着步子寻看,雪娃拿了薄衾为她盖上。 “前几日看着倒是比近几日强些,已经三个月了为何越来越不好?” 雪凌恹恹的回雪娃的问话:“想必是天寒所致吧,整日里奔波劳累,我的身子也实在是不争气。撄” 我走到香炉前驻足:“我不是和你说过,这十个月不要再用熏香了,香气有时候会安神定气,但是也有很多成分对胎儿不益。偿” 她微微抬眼看着香炉:“原是不熏的,前些日子骊姬送来冰香片,她说是最近新得的,能安胎养气,知我身子重,自个儿没舍得用,巴巴的给我送来,我又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就偶尔点上两片。” 听了她的话我有隐隐的不安,撤了炉盖仔细翻验炉中香料的残渣,表面上与一般香料无异。 我用手轻轻碾碎放在鼻下细闻,那股淡淡的麝香让我胆魄俱寒:“雪娃快去倒了这香炉。” 看我大惊失色的反应她赶忙端着香炉跑向外面,雪凌也是惊的从软塌上站立:“怎么?这熏香有问题?” 彼时雪娃也空着手进来。 “这香料里有少量的麝香,常人是闻不出来的,就连我从小接触各类草药香料都一时难以察觉,有了身孕的人熏用虽不至立时滑胎,时间久了便会催产下胎,即便是没有身孕的女子接触的时间长了都会导致不能生育,我不让你熏香就是怕这点,平时小丫头们不懂,香料里但凡掺了丁香、百合、桂枝都是对有孕的人大大不利,更何况是这么猛烈的麝香。” 雪凌听后脸色大变跌坐在软塌上:“真是防不胜防啊reads();!” 雪娃扶住她,枕戈泣血的说道:“这个贱人如此狠毒,这刚刚进府才几日就做起这等阴损害命的勾当,不行,我要去禀告太子妃和三皇子妃,不把她挫骨扬灰难消我这口怨气。” 我上前拉住她:“你先别冲动,眼下你禀告了谁都没用,三皇妃向来懦弱胆小,她自己都百般隐忍委曲求全,即使告到皇后那,骊姬也可说成她根本不识这是有毒之物,何况她此时荣宠正隆,三皇子若要袒护没准反倒治我们一个道听途说诬陷皇室的罪名。” 雪娃听后泄了气,心有不干喃喃的说道:“难道就任那个贱人逍遥法外?” 雪凌定了定神:“非鱼说的没错,我们现在人微言轻,又证据不足,想要扳倒骊姬难如登天,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谨慎提防。” “要怎么防?姐姐刚刚也说防不胜防,她在暗我们在明,此计没得逞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即便咱们再小心翼翼也挡不住他人的别有用心。” 雪娃不自觉升高的语调让我朝门外看了一眼:“你就不能冷静点?骊姬既能轻易的瞒过雪凌,想必也会安插了眼线,我们要想躲过陷害必得步步为营,我会求太子妃剩下的几月时间雪凌的每日起居都由雪娃来照料,凡是外面送的不论是膳食药水还是衣物首饰一律不得再用,也会时刻检验太医开的保胎药,一切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回去我将此一切告知落棉,除了惊讶人心险恶之外,她当即便将雪娃送至雪凌身边,三皇妃更乐享其成,本就生怕雪凌的胎儿若有什么闪失自己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她大可置身事外。 在我和雪娃的严密守护下,雪凌的身子略有好转,大雪整整下了数日,各地出现不同程度的雪灾,前路难行,这一耽搁便是半月。 这日我去看望雪娃姐妹,由于屋子热,雪娃只穿了一件杏色的夹袄,更显得她娇俏水嫩,看着雪凌逐渐恢复的气色我终于将心放下大半。 我们正在房间说笑,南宫询一身酒气走进来,我们战战兢兢的请安,他一屁股瘫倒软塌上半眯着眼看我和雪娃,雪凌见状上前说道:“殿下今日回来的早,你们先下去吧,让小丫头送来一壶解酒的茶水。” 我们正要告退南宫询轻浮的声音响起:“忙什么?雪姬是怕本皇子吃了她们不成。” 雪凌赶忙陪笑说道:“殿下哪的话,臣妾怕殿下酒后想要休息,她们在此多有不便。” 南宫询起身捏住雪凌的下巴,一脸的放荡不羁:“只可惜本皇子想要休息,雪姬此时也不能伺候。” 雪凌难堪的拂去他的手,尴尬的转过身子:“殿下在外人面前还是自重些为好。” 南宫询听了并未恼火一阵诡异的大笑:“雪姬此话非也,这里哪来的外人,你的妹妹也就本皇子的妹妹,咱们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 说着竟走到雪娃身边上下打量,我一眼瞥见她厌恶的握起拳头。 “今日这番细看之下,雪姬的妹妹与你也可说是平分秋色,各有千秋,做个奴才实在是委屈了她,不如本皇子发发善心,将她一并收了,你们姐妹也可效仿娥皇女英常伴本皇子左右。” 话落还不忘勾勾雪娃的下巴,我偷着瞥了她一眼,愈发难看的脸色和随时都会爆发的怒气,没有任何时候让我来的惊恐。 “请皇子自重!” 她面无表情,冰冷的语气充斥着对南宫询的不满和厌恶。 “怎么?你还嫌弃本皇子不成?还是想捡了更高的枝儿要飞,本皇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别不识抬举reads();。” 雪凌见南宫询不断上升的怒火赶忙走过来拉开他的手:“殿下息怒,小妹自小山野长大没见过大世面,殿下抬爱臣妾和小妹都万分感激,只是不巧小妹去年已经许配了人家等来日年满出宫便会成亲,恐怕要辜负殿下的错爱了。” 南宫询带着冰冷轻蔑的眼神转过头看雪凌,我悄悄的握住雪娃倍出冷汗紧紧攥死的拳头。 “雪姬是在回绝本皇子?你可知道欺瞒皇室抗旨不遵是什么罪名?” 雪凌吓得双膝跪地,我同雪娃也不甘愿的随她跪去:“臣妾惶恐,臣妾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瞒骗殿下,臣妾所说句句实言,还望殿下彻查。” “本皇子可没那闲功夫去彻查一个奴才,这普天之下还没什么本皇子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今晚本皇子就宠幸了她,今后也会更加疼爱你的。” 犹如五雷轰顶,灾难来的如此措手不及,眼看着南宫询带着一脸轻浮淫笑慢慢靠近雪娃,我本能的将她挡在身后,此时我无助的祈求上天怜悯,我们这些不断遭受厄运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卑微下人能够远离劫难,若我们躲过此劫,我甘愿下半生吃斋茹素。 雪凌跪着一步步蹭到南宫询身侧,拉住他的衣襟:“臣妾求殿下,放过雪娃,臣妾日后为奴为婢一心侍奉……” 他抽出衣襟,一把将我甩开,雪娃苍白着脸不断后退,当衣襟撕碎的声音骤响,我只看见雪娃喷火的目光足以将自己燃烧。 我与雪凌复又上前,南宫询一记巴掌将我打到在地,牙齿磕破唇舌的血腥和头晕目眩的疼痛都让我魂魄俱裂。 雪凌攀着南宫询的身体勉强站起来,嘴上不断的求饶,死死钳住他的手臂,终于在这样的纠缠中南宫询失了理性,带着禽兽般的狰狞狠狠甩开雪凌。 只见她瘦弱的身子如失了重心的残叶坠落,撞在了桌角又弹回地上,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吓傻了在场的众人,雪娃推开南宫询哭喊着奔至她身边。 我匍匐向前,她嘴唇和脸庞霎时间变得毫无半点血色,豆大的汗珠滚落,点点热度都让我们失措惊慌,我本能迅速的转过头看她的下身,那刺目的嫣红不断渗出,我狂声喊叫:“太医……快叫太医……” 我们舍不得放手,就怕从此一放便再难相握。 杂乱的脚步,忙乱的身影迎来了大批众人,这狭小的行宫挤不下哭天喊地的悲哀。 我们被推至门外,南宫彧甩在他皇弟脸上的巴掌如何都化解不了我们的仇恨怨怒,此时我真想拔出腰间的匕首了结他肮脏残忍的生命。 落棉弯腰轻抚瘫蹲在地的我,脸上的肿胀记录着刚刚发生的丑陋:“带雪娃下去上上药,我会代你们守在这里。” 我摇摇头任泪水无声的流淌在她手背:“奴婢哪都不去,奴婢就在这等着。” 大概我怆凉的声音令她不忍,见她猛地转过身子:“三皇子是觉得本宫好欺负吗?三皇子难道不清楚玄非鱼和金雪娃都是本宫的人吗?还是三皇子自持皇室身份大可胡作非为无人敢管?三皇子可以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但是对太子大不敬只怕圣恩隆宠的荣妃娘娘也未必保的住你吧。” “皇嫂这么说实在冤枉了皇弟,皇弟只不过一时与她们玩笑罢了,不小心让雪姬撞到了桌子……这纯属意外,纯属意外……”到了此时他仍是一副嬉笑无谓的嘴脸。 “玩笑?意外?玄非鱼脸上的伤金雪娃身上的衣裳这也叫玩笑意外?是不是意外送至宗正司一问便知。” “皇嫂严重了吧,怎么说这也是皇弟的家务事。”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丧子断魂(二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南宫彧一声大喝,踱到他面前一字一句的说道:“身为皇族强占宫女此其罪一,藐视皇规草菅人命其罪二,切词狡辩不思悔过其罪三,不思检点令皇室蒙羞此乃不仁,伤及至亲令家眷生死不明此乃不义,有负皇恩令父皇威名尽扫此乃不孝,条条罪名足以让你身首异处,躺在里面是你的妻儿,枉顾他们的生死,你连禽兽都不如,此事本宫定当上奏父皇绝不姑息……来人!将三皇子带下去,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南宫彧字字铿锵有力,我却只在乎雪凌和她腹中尚未出生的胎儿,如果真有什么不测,想必雪娃就此生无所恋,命运堪忧。 落棉遣走一干闲杂人等,轻声对南宫彧说道:“殿下也回去歇息吧,臣妾在此守候,如若冲撞怕是不吉利……撄” “此时不在皇宫,本宫便是主心骨,太子妃不用担心,等太医出来再说。偿” 一盆盆的血水不断送出来,雪娃早已哭干了眼泪,瞪着空洞无神的双眼瘫坐地上一动不动,终于在忙碌了几个时辰后太医试着满脸的汗水走出来,众人上前,我和雪娃竟连一声如何都不敢探问。 “回太子、太子妃,雪姬早前已有滑胎迹象,现如今胎死腹中多时,加之身子虚弱小产后的血崩耗尽全部心血,只怕是油尽灯枯,请恕老臣回天乏术。” 说着便跪了下去,我从未如此绝望过,若说金伯的病逝是意料之中,可雪凌还那么年轻,刚刚开始花蕾初透便已残败凋零让我们不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我既如此何况雪凌是雪娃这世上仅剩唯一的亲人reads();。 我不忍看她绝望凄惨的面容,不断涌现的泪水湮灭不了此刻的噬心食髓。 “请太子妃安排后事,老臣用千年人参吊着她一口虚气,想见的去见最后一面吧……” 终了的判决一句轻描淡写的安排后事,便让我们走上生死辞行的诀别之路,从此互道珍重,来生再见。 看着雪娃强忍昏厥支撑住摇晃的身体,南宫彧哀叹离去,落棉泛红的眼眶,凝噎的无法言语,我撕碎的心房痛心彻骨。 床榻上洗去铅华的玉容,鲜活的不像正在一点点流失生命的枯槁,我们围站她床榻前,雪娃半跪握着她尚还温热纤白的手掌,本不想用泪水来做辞别,奈何一***骇浪惊涛如冲破闸门的洪水。 她微微睁开眼,气若游丝的对我们浅笑:“别替我难过,能够伴着我的孩儿上路,他和我都不会孤单寒冷,我先行一步去找爷爷,这个人世间我走了一遭,除了雪娃再无任何牵挂,非鱼……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说着便是一阵轻咳,雪娃擦擦泪水上前制止:“别说了,歇一会,一切都会好的,太医说了让你放宽心,慢慢调理,至于孩子,你还年轻,有都是机会。” 雪凌苍凉轻笑一下:“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孩子?不可能了,这辈子我与他都死生不见,你让我把话说完,我怕来不及了……” 我紧紧按住胸口,仿佛这样会减轻痛楚,小宫女在我耳边低语:“姑娘,外面有人要见你。” 我虽不想离开半步,但又不知道发生何事,只得起身出来,屈高焦急的踱着步,见了我迅速说道:“主子让我告诉姑娘一声,玄大小姐正在赶来的途中,主子已经快马加鞭去接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让雪姬支持一时半刻。” 如此让人震惊欢喜的消息却没能冲散半分愁痛,我忙掉转了身子冲向屋内趴跪在床塌对着奄奄一息的雪凌说:“玄歌正在赶来,你不是一直想见她吗?现在我们马上就要团聚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她的眼里有一丝光亮闪烁,缓缓的点下头,我快步直奔行宫的大门口,点亮的灯笼照在积雪的地面,散发炽烈的艳红,我搓着手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子,不停的向远处瞭望。 直至响在雪中疾步的马蹄声传来,易千绝载着熟悉的身影向我奔驰而来,紧急拉紧的缰绳使马儿打着刺耳的响鼻,他们极速翻身下马,故人重逢,未语先凝噎。 “怎么样了?还来得及吗?” “快些……” 我拉着玄歌就跑,回头对易千绝示意感激,他挥挥手,给我一记安慰。 此时我们期盼已久的重逢终于来临,始料不及的却是告别的开始,屋内只剩我们四人,当初仙人村的赏雪对饮仿佛就在昨天,我们熬过了分离却逃不开死别。 雪凌颤巍巍的拉住玄歌的手:“老天对我还是眷顾的,我一直欠了你一句对不住,今天终于可以说出来,不至于孽债缠身的上路,玄歌,我把你害的这么苦,才落得如今断子丧命的下场,你要原谅我,我才能死得瞑目。” 控制不住的悲泣,舍不得的放手让我们在韶华正好的岁月就饱经沧桑。 “我不接受你此刻的道歉,等你好了亲自向我斟茶认错吧。” 雪凌转头,两眼空洞的望向棚顶,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淌下:“只怕是不能了……” 慢慢在我们手中滑落的她的手还带着一丝温度…… 去秋三五月,今秋还照梁reads();。今春兰蕙草,来春复吐芳。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屏筵空有设,帷席更施张。游尘掩虚座,孤帐覆空床。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 至此南宫询再没相见一眼,虽禁足后院却终日与骊姬纵情声色,雪凌生前遗言与南宫询死生不见,况又无子嗣入不得皇陵,此时又远离皇宫,只得将尸身草草焚化待来日返乡之时才得入殓安葬。 行宫里的白幡灵堂在我继续启程之时也换了新装,人死如灯灭,纵使我们终日以泪洗面,难舒愁思,也不能阻挡日复一日的日月交替,大概时间会冲散伤痛,却无法抚平留下的伤疤,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雪娃终日捧着雪凌的骨灰罐子不言不语,我与玄歌的重逢也变得讽刺郁结,赤儿天天缠在我身上半步不离。 终于在一个飘着零星小雪的午后大队抵达楚夏都城--灏陵,楚夏帝带领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亲自在城门迎接,晚宴过后我们被安置忻南王府。 王府之大之壮观堪比皇宫,据说楚夏帝对这个孩儿极为看重,太子之位自他拒受直到如今空悬,楚夏帝膝下子嗣稀薄,所以不断充实后宫。 落棉除了身边知近的几个侍婢,其余的琐事都由王府的下人打理,所以我与雪娃相对轻松,玄歌想了各种方法逗她开心,她却始终难展愁眉。 玄歌养伤期间一直是住在忻南王府,所以对于这里她熟络的像是回到自己家中,我暗暗感激易千绝对她的照顾。 连着几日南宫彧都是形影不离的呆在承安身边,恐是怕她多年后重归故里已是物是人非触景伤情,落棉大概因苦于奔波一下子病倒,尽管我们费尽心思的照料,也有如抽丝般康复迟缓。 玄璃看过她几次,着太医配了一些利于她病情的汤药,每每玄璃的到来都让她精神俱佳,我一直不甚理解为何玄璃选择辅佐的对象是南宫询,若论聪明才智他都远远在他之上,更何况南宫询为人寡情薄幸,愚蒙残暴,实难有大的作为。 雪凌之事就此不了了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过是身份卑微的区区弱女子,有谁会在意她的生死,即便是当时会有感叹怜惜也不过转身即忘。 我再一次感受到皇室中人的冷漠悲凉,如今我已寻回玄歌剩下的便是带着她与雪娃一并离开,虽然我知道此事不易,却始终不肯放弃这份希望。 大概是水土不服,腰间时常传来痒痛之感,细细查看又无不妥之处。 易千绝的几房姬妾各有千秋,他并未立正妃侧妃,在我们抵达忻南王府之后就都鲜少露面。 雪终于停了,太阳得见光辉立在高高的云端恃美扬威,屈高乐颠颠的跑来告诉我,他家主子亲自打来几头野鹿,野猪,狍子,今晚宴请众人,雪娃推说身体不适早早回房休息,虽然我和玄歌有心陪伴却又不得不前往。 宴会摆在卿晖阁,四处环山临水,虽是不大却韵味独特,我见到了玄歌口中的恩人祁芮,易千绝并未携一妃半妾,一身上好的玄色锦服衬的他丰神俊秀,挺拔贵气。 落棉大病初愈略显憔悴,南宫彧携承安坐在她身侧专设的食案,不时低声询问她的病情,俨然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玄璃坐在靠近玄歌与祁芮之下的食案,兄妹俩久别重逢似乎有说不尽的话语。 南宫询与骊姬不时的调笑让人看了作呕,我故意将脸别在一边,雪凌你若泉下有知保佑这对害你芳华早逝的贱人不得善终。 唯有我孤零零站在落棉身后服侍,此时在座的不是我的故年良朋便是渊源匪浅的际遇知己,只是各人命道不同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王府夜宴(一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闪烁的眼神终是被易千绝发现,他端起酒盏敬大家:“各位初来楚夏,招呼不周之处还请见谅,忻南王府虽比不上皇宫,但本王怕大家在此期间拘束,便招呼各位在我府中居住,也好让本王略尽地主之谊。撄” 干净杯中酒,众人响应,没料到他并未入座,冲着我的方向说道:“非鱼,今晚并非国宴,你也入座吧。” 随着众人看我的眼光一时间手足无措:“谢王爷,奴婢伺候着便好,奴婢不敢忘记尊卑有别。” 他竟走下主位:“在本王府中你便如同到了家里,你玄非鱼在我面前大可收了这些繁文缛节。” 说着来拉我的手,惊骇之间只听玄歌雀跃的声音:“王爷说的没错,这里大部分都是同乡故友,你若是站在那里如何能让我们安心享乐,过来坐我这里,既是家宴就无需太多礼节。” 玄歌及时为我打了圆场,不然我真怕他不管不顾的拉我坐在他身边,我便像得了御赦一样大步溜到玄歌和祁芮的食案前坐下,易千绝也没说什么只是满意的浅笑偿。 我试图将目光调离,正好瞥见斜对面南宫彧的一脸讥讽,正在无措的时候只听见爽朗雄厚的声音响起:“不知道玄姑娘还否认识在下?” 这个声音并不陌生,即便已经时隔一年,我还不忘当初雪山他为我和玄歌求得一命,只见他隔着玄歌举着酒杯冲我点头微笑。 “自是不忘,多亏祁大哥当日出手相救才有我们的劫后余生,你照顾玄歌这么久,我还没亲自和你说声谢谢,非鱼先饮此杯敬祁大哥reads();。” 途中玄歌***话语:“你不用谢他,也许他现在正在后悔。” 祁芮愣愣的看她,举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中:“我何时说过后悔?” “当着我面你自然不会说,谁知道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听你和下人说最让你头疼的便是我这个没有分寸不时闯祸的玄大小姐。” “我说的可没错,不止是我头疼,你去问问哪个伺候你的下人每天不是被你折腾的精疲力尽,亏的你早先身子不利索,不然的话活路都被你生生断了。” 祁芮禁不住一笑,我暗自欣喜,虽然她曾遭受过灾难的洗礼,却能遇见救她、帮她、护她之人,免于承受困苦,这比什么都值得宽慰的。 “你少在非鱼面前买好,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每日限制我这个那个,这等于囚禁,还妄想我对你感激涕零?做梦!” 我及时制止:“再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我可当成你们是在打情骂俏喽……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这个中间人的感受。” 他二人一笑置之,玄歌趴在我耳边低语:“你莫不是疯了,居然会把我们当成一对……我听说你与易千绝有过交集,你认为他怎么样?……” 我震惊的侧过头看着她异于往日的嬉笑和望向易千绝那掩饰不住的神之向往,再看看易千绝始终含着清浅的微笑得体的与在座众人执壶劝酒的翩翩风姿,心内了如明镜。 她从未喊过他王爷,易千绝三个字顺理成章的冲口而出,想必她的心有所属正是对我一往情深的忻南王,残酷的命运又一次要将不幸带进我们的生命当中吗? 为何偏偏是他?为何困局难破再添新阻?我要怎么回她?阐明易千绝的真实情义还是瞒着玄歌举手支持?这错综的缘分何时能够停休? “怎么不说话?我在问你呢?”玄歌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我拿起酒盏佯装无谓的样子,可内心却是激荡难平:“我和忻南王也并不熟络,他一向淡漠冷清,若你真心喜欢,一切还是谨慎为妙。” 她歪着头,皱皱眉:“冷漠吗?我感觉还好啊,你说他对我的心意会否如我对他一般呢?” 我闷闷的喝口酒:“这个无从得知,我记得以前你说过,想要快意江湖,愿得一人心,不愿入宫,每日伪装笑颜争宠算计,现在都变了吗?” 听了我的话,她有些闷闷不乐,手拄着下颚,仿似自言自语:“那是没有一个对的人出现,以前的豪言壮语都是年少无知的任性轻狂,等到那个人真正的出现,我才知道什么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不敢再看她澄清的眼睛,不知道何时起她已这般情根深种,更不敢想当易千绝得知一切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如若他将他的心意如实相告,我与玄歌多年的姐妹情深要怎样来收场? 我看够了三人或是多人爱恋的无疾而终,最后不外是伤痕遍体,任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我寻回了玄歌却不知一直心神向往的与她远离宫廷,结庐人家会是怎样的变数,让我更无法面对的是她的直言不讳,而我却永远做不到以实相告。 如若当初我再踏出一步,不计更多的得失成败成为南宫彧后宫椒房殿的一束花草是不是就不用面对此刻更为艰难的抉择,可是没有可是,我与南宫彧已是爱恨两相怨,水火不交融。 想到此处我抬眼向斜对面望去,他对承安毫不加掩饰的宠溺神情一览无遗,玄璃时不时轻浅温柔注目那抹淡雅端庄的倩影,我已多余至此reads();。 拉回和祁芮正在嬉笑的玄歌,轻声问道:“若我说现在有机会离宫,你会与我一道同行吗?” 她先是一怔然后低头不语,她的犹豫迟疑我已心生了然。 “没关系的,我没强迫你做什么,这一年虽然不长却也看透了世间百态,我已无心继续,我最大的欣慰不是你能不能与我一道而是你能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雪凌的死让我感触良多,也越发渴求平淡的生活,如果不是为了找到你,我想我早就在一处安宁僻静的山野重新开始,我们毕竟不能相伴终老,终归都会找到自己的归宿,所以按你的心意去选择,不管是什么我都欣然接受。” 她沉默多时,紧紧咬着下唇:“你现在的处境能够离开对你来说是求之不得,我又怎么会自私到强逼你留在我身边,可是我……我真的无法放弃,哪怕每天只能见上他一面,我都会觉得幸福无比,可我还是不愿再与你分离,我现在好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释然的微笑,握着她绞在一起的双手:“不用为难,你想我开心同样的我也希望你能开心,这并不矛盾,我们的情谊怎会因为分离就消失不见了呢,即便不是天天在一处我也会想尽办法回来看你,你没听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吗?” 听了我的话她莞尔出声:“这句话也是混乱用的?不过还挺恰如其分的……” 看着她释然轻松的笑容,我忽然也觉得一片晴朗,我们在心里都做了决定,或许是再次分离或许今生相聚指日可数,那又何妨,只要我们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分别就是为了来日更好的相聚,可是谁会料到很多时候没有来日方长,只有乍然离场…… 宴会散场,我交代玄歌拿着给雪娃准备的一点食物先行回房,便伺候落棉安歇,几案上放着几页琴谱,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少主做的曲子?” 落棉含笑轻轻拾起琴谱,眼里满是珍惜的温柔,待我离开后他们的命运又会是怎样?大概是闺帷深寂往昔的温情慕意一触即发,即便时时克制自省也会有真情流露的难以伪装。 我的担忧更多于同情,落棉的一向克己自律不知何时已由情不自禁替代,是不是世间再圣贤脱俗的人都无法逃脱一个情字。 “落棉姐,非鱼有一事相求。” 她将琴谱轻折放进一个平时任何人不得碰触的珍珠宝匣内:“但说无妨。” “即已寻回玄歌,非鱼想就此离宫,当初万不得已留在皇宫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与玄歌重聚,眼下心愿已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她抬眼看了我一下:“决定了?玄歌是否要与你一道离开?” 我低下头,抿抿嘴:“玄歌暂时还会留在灏陵,我想先带雪娃离开,我知道此时落棉姐一个人不能做主,太子那我又不好去说,所以请求落棉姐代我恳求太子殿下。” 她缓缓的向软塌走去,飘忽的声音落在身后:“一个为情而留,一个为情而去。” 她的聪慧我是早就深知的,所以她的洞悉一切我也不觉得吃惊。 “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会尽量帮你周~旋,只不过……太子心意难测,就算是我的说辞也不见得奏效,所以你先别寄予太大的希望,我会慢慢渗透。” 她虽这么说我却是将所有希望倾注于她的身上,只盼能得偿所愿,回到房间暗暗的烛火闪烁不定,带给雪娃的吃食摆在那原封不动,我轻声的问向哀叹连连的玄歌:“怎么?一口没吃吗?还是睡下了?” “醒着呢,别说吃连句话也不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雪亭舍身(二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忧心忡忡的打开床榻上的软帘,雪娃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棚顶,眼底处两道深深的黑眼圈。 坐在她身侧,柔声的劝慰:“我知道你伤心难过,我们何尝不是一样,也知道任何劝解的话此时来讲都是苍白无用的,只是你再怎么折磨自己也是于事无补,这个伤心地离开也罢,刚刚我已求了落棉姐,她会想办法让太子放我们出宫,等我们回到仙人村,一切的往事就让他烟消云散好不好?” 她听完猛地坐起身子,呆呆的瞪着眼:“我不走!撄” 我一惊,就连玄歌也不可思议的挨近床边,原以为她会觉得安慰喜悦,可她的决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偿。 “不走?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青山在宫外等着你不是吗?这次出宫是难得的机会,等回了寒晏就要再等四年,四年啊,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变故。” 她还是固执的瞪大眼睛,一刻都不曾放松:“不论是现在还是四年以后,我都不会出宫。” 我从塌上跳起来:“你是不是傻了?你留在宫里要做什么?报仇吗?凭你还是我?那个是皇子,这仇你要怎么报?别说近身都是难上加难,想要谋害皇室皇子,即便如你所愿,他死在你手里,你以为你还会全身而退吗?” 玄歌拉了我一下:“你先别激动,她现在神识不清,你和她说再多都没用,时间还长,我们慢慢劝她reads();。” 让我恐惧的是她的想法,一旦这个念头产生,她势必抱着舍身成义的必死决心,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你们不用说了,除非我死,我的决定也不会改变,不能全身而退又怎样?我要亲眼看着那个畜生身首异处不得善终。” 我甩开玄歌的手:“那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做?以你小小宫女的身份如何能刺杀得了皇子?你有没有想过青山,他从小守护你直到现在,为的不就是日后能常伴相随,你辜负他几次了?眼看着你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你却要将自己深陷宫门至死方休吗?” “暂时我还告诉不了你我有什么方法,不过只要还在宫里,总会比在外面的机会多,至于青山,这辈子想我决定应选宫女那日势必就要辜负他了,你且告诉我,我如何忘掉雪凌一尸两命惨死他乡,然后与青山开心的过完下辈子?” 此刻我改变不了她的决定,但是我也绝不会任她泥足深陷,我会想尽任何办法带她离开,而且刻不容缓。 几日后一个消息再度使我陷入困境,落棉的劝说不单没起到丝毫效果,就连南宫彧对她都心生怨怼,几日闭门不见,我的周围也无故增添了为数不少的暗卫。 我被监视起来插翅难飞,而雪娃的情形让我心急如焚,我深怕继续下去保不定哪天就会做出什么过激行径,思前想后唯有亲自去求,尚有一线希望。 我站在他与承安的寝殿门口踌躇不定,清雪之上的红梅傲然绽放,呵出来的哈气在眼前形成薄雾,看到路远似看到救星一般,我急忙上前:“殿下身在何处?” 路远略带疑惑的打量我一番,然后迟缓的说道:“昨日与醇妃出城游玩,此刻刚刚回到寝殿休息。” 我垂了头,想必一时半会是见不到的,我求见之事又不想承安知晓,只得硬着头皮求助:“如若有适当的机会麻烦你对殿下说,今晚戌时三刻我会在东边湖心桥上的凉亭等他。” 整个下午我都是忧心忡忡,刚到戌时我便裹了厚厚的冬衣早早来到亭子,月色惨淡,好在银雪洁亮不至于太黑,亭子里尚能躲避刺骨的寒风。 我不断的呵着冻得麻木的双手,脚下也不停的踱着步子,一个时辰过去了仍不见南宫彧的踪影,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却又不愿放弃,待我全身冻得瑟瑟发抖准备离开之时,只见他裹着厚重的狐裘前来。 银色的狐裘大氅没有一根杂毛,簌簌翻舞的翎羽映得冰冷的黑瞳更为幽深,他看着我不语,我调整一下情绪:“殿下……”却又不知该从哪说起。 “夜寒霜重你找本宫前来不是为了月下赏雪吧?” 冰冷的话语较数九寒冬的湖水更为刺骨。 “想必殿下知道奴婢深夜相邀所谓何事,还请殿下履行当日诺言,放奴婢出宫。” 他浅笑一回,背对的身子慢慢转过来:“你倒是简洁明了,本宫原是不打算来的,又好奇你还有何面目求见本宫,玄非鱼,这欲擒故纵的把戏还没玩够吗?你还有脸提当日的诺言,早在出连天山之时你我不已经彻底了断得干净了吗?你现在只不过是一个最下等的奴才,替本宫暖床都不配,是走是留只有本宫说了算,一日不放你,你便还是本宫的奴才,本宫也劝你安安分分度过你的残生,不然本宫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言辞的极尽侮蔑,神情的鄙视不屑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之所以还会自取其辱是为了下半生远离这些让人懊恼不平的诋毁与冤屈。 “殿下何苦为难奴婢,殿下不知道奴婢每日都活在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当中吗?奴婢不奢望殿下体谅,放过奴婢就不可以吗?奴婢自认为恪守本分从不无端生事,也一直不愿用当初殿下所赠的扳指完结出宫的夙愿,只因为不想昔日之情成为要挟的筹码,这些殿下心里不明白吗?” 他无视我的好言相求,冷笑连连:“你若真拿了扳指相求,本宫定会依言放你出宫,但是从今往后你我便是此生仇人,任你去到天涯海角也难飞出本宫的手掌,而你身边让你一直守之护之的这些知己亲人都会为你所累,你大可自行选择,本宫也奉劝你一句,别挑战本宫的底线,玄非鱼你还玩不起reads();!” 熟悉的迦南香味道此刻像极了催命的毒药,那越来越陌生的脸孔不禁让人心生寒颤,我侧着头想仔仔细细看清楚他,可越是深视越觉得模糊。 “我玄非鱼从来没想过要玩弄谁,迄今为止我对我所遇到的不论是好是坏我都以诚相交,包括太子殿下,不知何时你已误会我至此,当初我们选择放手不可不说成被迫,你不忍我身陷宫门,我不愿你身心两难,为何如今就变成我一人的下贱可耻,南宫彧,如果说你想要了我这条贱命你拿去便是,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践踏。” 他已脸上泛白,眼里的火焰融化不了冰冻三尺的巨寒。 “你颠倒黑白本末倒置的功夫还真是了得,这边与本宫暧昧不清,那边又与忻南王陈仓暗度,本宫一直作壁上观也只是想看清你到底要的是什么?权位?钱财?你利用我的感情找回玄歌后迫不及待想逃之夭夭,忻南王许了你什么?让你就这么义无反顾,你们每每暗地款曲眉目传情真当本宫瞎了不成?现在你反倒大言不惭质问本宫,所以你也别怪本宫心狠,这是你玄非鱼将本宫真心践踏在地应该付出的代价!” 我所说的都成了切词狡辩,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真心,质疑我左右逢源,玩弄他人于鼓掌之间。 我大声冷笑,周遭的一切大概都不忍与这凄凉相对,只剩呜咽呼啸的寒风:“殿下太看得起奴婢,草芥之躯不过就想平淡的生活都如此之难,那么殿下想从奴婢身上得到的都悉数拿走吧……” 我寸目不离直视着对面的他,不管他的眼神是漠然冰冷还是鄙夷耻笑,我始终面含微笑。 轻轻的脱下棉袍,缓缓除下腰间的束带,一粒粒从领口解开长衫的盘扣。 当如雪的肌肤映现在他深邃的双眸,我看见了哀鸿遍野的星火,虽是丑陋不堪的对峙,我却无半点闪躲。 “殿下大可验试,如若奴婢已非完璧就请殿下结束这肮脏的身子,若贞洁尚在也请殿下放了奴婢,就此两不生厌……” 惨淡月光下的胴~体泛着青瓷的光辉,剔透的仿佛轻轻一碰便会破碎,冰冷致使周身的血液凝固。 眼看成为一座玉雕冰塑,我合上眼等待宣判,紧紧抿住双唇不让它发出颤抖的声音。 一袭迦南香覆盖上温暖,含着他体香温度的狐裘遮住外间的风霜冰冻,我一动不动任他拥紧。 “玄非鱼,你让本宫惧怕,本宫始终不如你残忍,对着我为何你总能做到决绝的不留退路,哪怕你用心的思量一回,就知道我因何不放你……因何如此怨恨你屡屡不择手段的逃离,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恨你……但是……别让我恨你入骨,我真怕会做出让自己都无法挽回的决定,别逼我,如果你有耐心就等着我心甘情愿放你离开那天……” 他将我从他怀中推离,垂着头不看我,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他眼底翻然滚落。 落入雪中只余轻浅的小小坑凹,转身阔步走远,我颓然的身子瘫倒雪地。 “不愧是让明楼心心惦念的玄非鱼,总会做出异于常人的惊人之举……”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第一百二十章 梅林双影(一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总是不等我的狼狈谢幕她及时在散场前出现,承安带着她身上特有的香气半蹲在我身前:“原本也想放你一马的,可是现在我也怕了,玄非鱼,一直是本公主小觑了你,如今怕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可怪不得我,不管我做什么都是你逼的……” 她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丝丝凉意惊心,声音却不急不缓缥缈无依。 我一言不发,静静的听她说话,她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应。 “可笑春蚕有许痴,年年辛苦为他谁,恰如贫女飞梭了,挂估何曾有一丝……我和明楼都恨你,恨的不同罢了,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他这般身陷?论出身、学识、相貌我何曾输给你?大概求不得的始终都会让人惦念。” 她站起身在我眼前来回走动:“本公主不指望你安分守己了,看来你做什么明楼对你的心意都再难动摇,将来有一日你或是你身边的人假如遭遇不测你会恨我吗?不过……就算你恨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我支撑着站起来,裹紧狐裘,对她盈盈笑意:“公主是威胁奴婢吗?玄非鱼从来没想过要与别人争抢些什么,才以致一步退,步步退,退到最后无路可退,公主的担心惧怕不无道理,一来担忧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到最后竹篮打水,二则以我的出身地位你高高在上的公主岂肯屈就,想必殿下对我的钟情是公主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公主又何曾想过放我一马?那么今日我也对公主说一句,与其用尽心思谋算他人,不如好好守住殿下对你一息尚存的情义,以免追悔莫及,非鱼既然已无路可退,那么我也会好好守住身边人和自己,不惜以卵击石,同归于尽……” 我用眼神告诫她没有任何时刻如我此般认真,看着她逐渐苍白的绝世面容,我不禁对她展颜一笑,轻轻抚摸狐裘领口周边的洁白:“公主,珍重!偿” 含笑转身,也留给她一次背影旖旎。 将自己的衣裳换好,便托路远把狐裘送还南宫彧,他焦躁紧张的询问:“发生什么事了?主子大发雷霆,屋里的东西都摔的稀巴烂,没一个人敢靠前reads();。” 我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辛苦你了,摊上一个失心疯的主子,识相的今晚离他远点,明日待病情稳定了再靠前,自求多福,我先走了……” 我竟有一种发泄过后的快感,冲他努嘴微笑,他像是看见怪物一般目瞪口呆。 第二日玄歌对我说易千绝要带我们去围场打猎,我推说身子不爽,加之陪伴雪娃,她便有些悻悻的一人独往。 雪娃躺了几日不言不食突然转了性子,清早起来就打扮的亮丽清爽,就连在里面服侍也是轻松快意,丝毫看不出大难过后的悲伤。 她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忧,如此的性情大变不知道她在谋算什么? 傍晚时分玄歌一身劲装,额前是汗水打湿的碎发,踏着欢快的脚步回来。 “今天收获颇丰,眼下猎物都拿到易千绝的膳房了,他让我来喊大家前去热闹一下。” 落棉含着笑说:“看把这丫头野的,今天谁猎的最多啊?” 她坐在软塌上晃悠着两条腿:“自是易千绝,我哥和小五也还不错,最笨的就是祁芮,统共才猎到两只野鸡三只野兔。” 雪娃笑嘻嘻的询问:“那我们的玄大小姐呢?” “我嘛,就是看热闹去了,他们又不让我单独进入围场,快别说了,赶紧收拾了去紫旭殿……” 她催促众人其实是不想我们提及她一无所获的现眼,我拿给落棉一件厚重的孔雀大氅:“你们去吧,我有些乏了想睡下了。” 玄歌听了从塌上跳起来:“早上让你跟着去围猎你就各种理由,现在又推说不去,把你一个人留下我们去逍遥,那多扫兴啊,不行,你必须去,大不了早些回来,我和落棉姐给你告假明早让别人替你的值,你大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你少坏了我的规矩,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我多娇贵,动不动的告假,我还有赤儿陪着呢,你们且去乐呵,把我那份替我吃了。” 赤儿本是无动于衷的躺在地上的毛毯上阖眼安睡,听了我的话一下子窜到玄歌身上,两只爪子死死抓紧玄歌,回头戒备的看着我,惹得玄歌一阵大笑:“你看看,连赤儿都不想陪你孤单单的呆着,你就别墨迹了。” 落棉披了大氅含笑对我说:“且去坐坐,实在乏了再回来,别扫大家的幸。” 我只得换了夹袄随着她们一路赶往紫旭殿,我故意落后悄悄的问雪娃:“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可千万别做出让我们担心的事。” 她瞥了我一眼:“我没想什么,我能做出什么?你说的对,凭我一个小小的奴才如何能伤了皇子,更何况斯人已逝,就算我赔掉性命也是于事无补,本打算你若能求了太子,我便与你一道出宫,可眼下怕是难啊。” 我半信半疑的盯着她:“你最好说的实话,你也知道我们不可能眼睁睁看你走错了路,所以你的每行一步都牵扯着我们的性命,我不会放弃出宫的,我会再想想办法,总会有好的时机。” 她没说话只是微翘了下嘴角。 紫旭殿温暖如春,野味的香气在踏入殿前就已闻到,今晚易千绝的身边坐着一个淡妆素服的女子。 眉眼清秀,举止淡雅,想必就是人人传颂的忻南王最看重的贞宜夫人景月华。 宰相之女却甘居夫人之位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当初宰相景琰极力反对终未敌过她以死相逼reads();。 ‘此生月华只嫁易千绝’成为灏陵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宰相的妥协大概也是因为看重易千绝在楚夏帝心中的地位或是景月华豪言已出想再结良缘亦是难事。 除了玄璃小五早已入席,剩下的就是我们刚刚到来的这一小撮人,人少不杂反倒轻松惬意。 席间歌舞助兴,众人皆是酣畅淋漓,玄歌大概是见了坐在易千绝身边的景月华,有些闷闷不乐,自顾自的饮酒,祁芮去劝反被她怒目相向。 见状我低声对她说道:“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注意仪态,你此般倒让人觉得太过小家子气,你既已选择投身宫门就该有万全准备,你见过哪个帝王一生只钟情一人的。” 玄歌歪歪嘴扫了眼首位上的易千绝和景月华,遂坐直身子放下酒杯,一副稳重庄秀的姿态,我不禁莞尔:“你也不必做的太过,与你平日一般即可。” 她瞪了眼睛看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算了,算了,你大小姐想怎样便怎样,我出去透透气,看着点赤儿,别让它吃的太多,小心积了食。” 我不等她反对起身便走,身处紫旭殿的庭院,总感觉并未离开寒晏,哪里的皇宫王府都是一般的红墙高筑,门庭深锁。 可喜的是整个庭院栽满红梅,凌寒独自开的艳丽花朵上还有未曾消融的积雪,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我看得欢喜不自觉走向梅林深处,一声短暂的嘤咛让我停住脚步。 “棉儿,我知道你过得并不如意,可你要相信我,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璃,我不想你为了我去犯险,现在已经很好了,偶尔还能与你见面,我别无所求,毕竟灵烟的命运掌握在寒晏的手中,一旦东窗事发赔上的何止是你我的性命。”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些年为了能与你长相厮守我已经用尽各种办法,早就没有回头路了,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静静的等着我就好……” 这石破天惊的对话为何每每都会被我听闻,是他们本就没放弃还是在重逢之后激起的藕断丝连? 控制不住的情感喷发势必引来灾难连连,他们是要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吗?感情真的可以让连他们这样克己自持的人都能迷乱踏错吗? 我不想再听下去,几天来连着知晓的秘密已让我身心疲惫,我没能力阻止什么,只得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为好。 刚走出去没几步,透过红梅枝依稀看见前来的两个人影不时的说笑,待定睛一看,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主动迎上去俯身一拜:“参见殿下、参见醇妃。” 我的声音之高吓得他们一愣,南宫彧紧接着问道:“你怎么在此?” “……” 我正在考虑该怎么回答,身后响起轻柔的声音:“是臣妾想来看看这雪后红梅,让她在此处等候,殿下与醇妃也是慕名而来吗?” 南宫彧浅笑,望了一眼纷乱的梅林:“却是如此,看太子妃脸色苍白想必出来已久了吧,快进屋暖和暖和吧。” “谢殿下关心,臣妾以为殿下今夜不会前来赴宴。” 南宫彧和她并肩同行,左手还不忘拉着承安:“本是不打算来的,子浮说困在屋子一天身上酸疼想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本宫想着太子妃一定在便来看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椒房彼岸(二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他们夫妻说着貌合心离的官话,我的脑里全都是刚刚不经意的窃听之词。 如果世人都能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是不是这红尘俗世就少了许多烦扰纷争。 一时酒尽宴了,众人都各自回去歇息,屈高撵上我:“玄姑娘稍候,奴才有一事请教。” 我心里明知他是替易千绝传话,自打知晓玄歌的心意我便开始有意无意的躲着他偿。 无论是好言相劝还是晓以大义他都固执己见,原本想要就此逃走眼下也变得不切实际。 我只得对纳闷的玄歌和雪娃说道:“你们带赤儿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见到僻静红梅林下的易千绝,屈高识相的退下,黑色锦织长衫纯白貂裘,站在红梅林深处似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 他转身对着我微笑,我收回欣赏的目光,低头一步步走向他:“王爷……” “不用刻意的躲着我,从今日起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所以,面对我时你尽可能轻松自在些,我不愿看见你为难。” 抬眼感激的对他点下头,遂把目光掉转这片红梅林:“这片梅林开得真好,连冬季都不觉得苍白乏味。” 听见我说他四处环视:“忻南王府改建之前这里是瑞王府,梅林早就有的,母后独爱红梅,便一直保留下来。” 我知他说的瑞王是苒子国先帝的表兄,苒子帝桑卓禅位于亲弟桑中也就是承安和子今生父后便再没了音讯。 如今一代王朝已经覆灭,时光如恒河之沙,往事也已湮灭滚滚红尘之中。 “说到这奴婢想起一事,王爷衣衫上绢绣的是什么花?奴婢一直认为连天山集世间百花于一山,却从未见过此花。” 易千绝笑笑,低头抚弄袖口的白花:“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过曼珠沙华?” 我大为吃惊,目不转睛的注视他衣摆和袖口之处:“却是听过,只知道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可书上说的都是一知半解,难道真有其花?” “本王西南游历时,有幸见过此花一次,不仅花的本身令人倾倒,它身上神秘的传说更让人着迷,所以本王尝试着将花种带回来种植,却始终不得其法,你有没有兴趣听故事?” 他一脸的神色向往将我轻易的带入他的回忆中,我像是着了魔般对他点点头reads();。 他牵起我的手向梅林更深处走去,面前赫然呈现一间精致的房子,墙壁都是赤红色,我惊讶的问道:“此处莫不是未央宫?” 易千绝笑出声来:“当然不是,虽是用椒和泥涂的墙壁,也不过是为了取暖和芳香,你见过这么小的宫殿吗?” 他拉着我进屋,顿觉一阵暖香,屈高张罗着摆上一些酒菜,即便不烧炭也是温暖如春。 我不禁大叹一声:“王爷还真是个会享乐之人,如此之处也只有王亲贵胄才享用的起吧。” 他只笑不语,甩了衣襟坐下,斟了两杯温酒。 “王爷带回来的花种如今还有吗?” “那曼珠沙华的花球早年都死光了,想必今生也只能有幸见此一次。” 我略有些失望:“奴婢听说那是冥界之花,想必凡尘俗世不得相见,王爷能见过一次已经是常人不能企及的了。” “世间不止是人和事,万物都讲究缘分,也许有一天你也会见到也未为可知呢。” 他的宽慰起了效果,我浅尝一口温酒:“曼珠沙华既是冥界指引花,可谓不详,王爷为何还将此花绣于衣衫之处?” “本王向来不拘泥那些鬼力乱神之说,只凭喜欢,你说曼珠沙华是冥界指引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不觉的瞪大眼睛专心听他诉说,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缥缈。 “传说守护彼岸花的是两个妖精,一个是花妖曼珠,一个是叶妖沙华,他们守候千年彼岸花却从未见过面,因为有开花的时候没有叶子,有叶子的时候不开花。 他们被疯狂的想念痛苦的折磨着,终于有一天他们决定违背神的规定偷偷见一次面,那年的曼珠沙华开得格外妖艳美丽,神怪罪下来将他们打入轮回并诅咒永远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人间受尽磨难。 从那以后,蔓珠沙华又叫彼岸花,开放在天国的花,它的花形状像一只只在向天堂祈祷的手掌,这种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 曼珠和沙华的每一次转世在黄泉路上闻到彼岸花的香味就能想起前世的自己,然后发誓不分开,在下一世再次跌入诅咒的轮回……” 听到这里我禁不住有些悸动:“传说很美,可是太过伤情!” 我垂下黯然的双眸,易千绝夹了一口小菜放进我面前的碟子中:“故事还没完,别心急。” 我喝口酒决定细细听完:“曼殊沙华轮回无数后,有一天佛祖看见地上一株花气度非凡,妖红似火,佛便来到它前面仔细观看,只一看便看出了其中的奥秘。 佛既不悲伤,也不愤怒,他突然仰天长笑三声,伸手把这花从地上给拔了出来。 佛把花放在手里,感慨的说道:前世你们相念不得相见,无数轮回后,相爱不得厮守,所谓分分合合不过是缘生缘灭,你身上有天庭的诅咒,让你们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我不能帮你解开这狠毒的咒语,便带你去那彼岸,让你在那花开遍野吧。 佛在去彼岸的途中,路过地府里的忘川河,不小心被河水打湿了衣服,而那里正放着佛带着的这株红花reads();。 等佛来到彼岸解开衣服包着的花再看时,发现火红的花朵已经变做纯白,佛沉思片刻,大笑说:大喜不若大悲,铭记不如忘记,是是非非,怎么能分得掉呢,好花,好花呀。 佛将这花种在彼岸,叫它曼陀罗华,又因其在彼岸,便取名彼岸花。 可是佛不知道,他在忘川河上,被河水褪色的花把所有的红色滴在了河水里,终日哀号不断,令人闻之哀伤。 地藏菩萨神通非常,得知曼陀罗华已生,便来到河边,拿出一粒种子丢进河里,不一会,一朵红艳更胜之前的花朵从水中长出,地藏将它拿到手里,叹到:你脱身而去,得大自在,为何要把这无边的恨意留在本已苦海无边的地狱里呢?我便让你做个接引使者,指引他们走向轮回,就记住你这一个色彩吧,彼岸已有曼陀罗华,就叫你曼珠沙华吧。 从此,天下间就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彼岸花,一个长在彼岸,一个生在忘川河边……” 他终于讲完用闪亮的眸子注视我,而我已经痴傻:“明明这样纯洁的花,为何要有如此一段悲伤的传说?” “花叶两不见,生生相错,曼珠沙华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灵魂便籍由着这花的指引,走向天界…….人就踏着她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传说其花香能唤醒死者生前的记忆,一开始曼珠沙华都是白色的,当吸收了幽灵之后就变成了红色的……也许唤醒前生的记忆本来就是一件伤感的事吧!” 我都不晓得为何为会种想哭的冲动,我向来不是感性之人,可这个美丽忧伤的故事深深触动了我。 我连着喝了两杯酒,干涸的杯底似乎照应着花开似火的荼蘼和纯如白雪的冷清。 “一个传说罢了,怎么搞得失魂落魄的?” 易千绝含着笑意取笑我,我吸吸鼻子:“可能就是因为传说,才会有太大的想象空间,其实人世间的分分合合像极了这彼岸花,只不过往往体会深刻的是痛楚难当,不似这般诗意的空前绝美……王爷又为何偏偏独爱这难得一见的彼岸花呢?” “佛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他送我回到住处,一路上我们都不曾开口说话,进了屋我便和衣倒在睡塌上却一夜无眠。 连续过了两日清净的日子,我也慢慢从彼岸花凄美哀伤的故事中走出来。 又下雪了,玄歌是一刻都闲不住,早起便央着祁芮带他去灏陵城里游玩。 落棉赏赐一件桃粉色的夹袄给雪娃,赏我的是一件珍珠白的兔毛斗篷,我们都十分喜爱,穿着它在院中和随侍宫女们打雪仗。 落棉便打着桃红丝帛伞站在檐下看我们嬉闹,身上裹着大红金丝线斗篷,帽檐上一圈浓长的狐狸毛将她映衬的格外娇嫩。 玩乐半晌,我们便进到屋内,抖落着身上的雪花,雪娃一路娇笑:“雪虽大,天却不暗,这种天气格外让人心情好。” “我看你是只要玩起来不管什么天气心情都好。” 我取笑着她又说:“你照顾太子妃,我上膳房去看看有什么新鲜的食材让他们备下,等玄歌带着赤儿回来,今晚咱们也乐乐,难得落棉姐今日兴致这么高。” 她催促我快去,我便含笑走出殿门,刚至门外就看见两个內侍打扮的奴才慌张的向别殿跑去,我拉住其中一个问道:“出什么事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高崖泣血(一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內侍气喘吁吁的回道:“听说玄歌姑娘在回府的途中路滑马车翻了,咱们刚刚要去回禀王爷备了马车正要去接。” 我一听大惊失色,马车翻了可大可小:“那玄歌怎么样了?” “具体的奴才还不知道,只听说伤的不轻,浑身是血。” 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作响,头发都根根耸立:“快带我去!偿” 內侍有片刻的迟疑,嘱咐他身边的人:“你去回禀王爷,顺便通知太子妃一声,我先带非鱼姑娘赶去。” 不顾多想,随着內侍疾步飞驰上了王府门口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如同我此刻的心忐忑不宁,早知如此今早随她一同去灏陵就对了,也不至于叫我此时心慌担忧。 大概行了半个时辰,我掀起帘子,窗外只余一片白雪皑皑,马车越行越快,所行之处越来越荒凉,根本不是灏陵城的方向。 我有些诧异隔着车板问向驾着马车的內侍:“玄歌到底在哪出事的?你究竟要带我去哪?” 车外没有回应,我越发焦急不安:“快点停车,不然我就跳下去!” 终于马儿一声嘶吼,车子停止前行,我迅速跳下马车,还等不及询问,內侍便又挥起鞭子一溜烟跑远。 我慌张的四处巡视,天地间只有空中不断撒落的雪片和脚下望不到头的洁白。 空旷的郊野响着寒风的怒吼,前方是一座孤寂的悬崖,紧张的心就像那万丈深渊,石落千尺般恐惧无依。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正茫然间一辆华丽的马车朝我的方向驶来,我站直身子目不转睛的看着。 车上走下一个婀娜妙曼的身影,青色的丝帛伞遮挡着她的面容,翻转的雪片模糊了我的视线。 终于,丝帛伞举高,露出她倾城的绝世容颜,我眯了眼看着承安向我投来的浅笑盈盈。 我就这样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无害笑容上的双眼清澈纯净,寒意却让人恐惧渐升。 她站定我前方,我们对视片刻:“你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约你来此吗?” 我回了她一记浅笑:“想必醇妃不会约奴婢来这荒郊野外赏雪景吧?” 笑魇如花让人心寒的是她眼里望不尽的冰霜血剑。 “自然不是,我现在哪还有那份闲情逸致留意这些风花雪月,我每日里都睡得不安稳呐。”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贴在我脸上小说诉说的reads();。 “奴婢一直想不通醇妃为何会视我如天敌,难道都等不及我出宫吗?” 她摇摇头,绕着我身体慢慢踱着步:“你也未免太小看自己了,你真的傻到认为明楼会放你离开?我想这辈子他都舍不得让你远离他的视线,除非……” “除非我死是吗?” 我淡淡一笑,她将我骗至荒野无非是不想我再存活这个世间危及她的一切。 “你说你若是这么死了,明楼会不会怀念你一辈子,或者怨恨我一辈子?” 她说着竟将我腰间的短刃拔了出来,细细的观赏。 “我就说为何一个小小的奴婢能得到寒晏的太子,楚夏的王爷倾心至此,原是早就注定了的,想我堂堂公主与明楼青梅竹马十数载都敌不过一个‘命’字,何其可悲?何其哀哉?” 我尚未明白她话中含义,可是逐渐转浓的悲怆语调已显露出她的急不可待。 “醇妃太过杞人忧天了吧,别说奴婢和太子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太子年轻气盛一时迷惑也是人之常情,醇妃就不怕嫉妒成狂,草菅人命会让殿下对你心存怨怼以致心结难解吗?” 她点点头:“说的没错,换做旁人也许我大概会一笑置之,本公主还不屑与那些莺莺燕燕较量,但是你不行,我与明楼共同生活十年,他每个眼神每个动作我都了如指掌,直到你的出现,我发现他变得越来越陌生,陌生的甚至让我恐惧,所以别怪我的破釜沉舟,我绝不能任折戟沉沙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忽然她将手中的短刃把手放置我的掌心,我瞪大了双眼看她,只见她露出无邪的灿烂笑容:“别怕,我不会再傻到去伤害你而招来明楼的怨恨,这一仗我势必不能输……” 我只感觉手中的刀刃被她紧紧握着用力往前一送,穿破皮肉的声响清晰可闻,不用看也能感觉那里涌出的鲜血汩汩,一阵乌鸦哀啼响彻头顶。 所有的意识抽离,浑身力气也像被吸噬干净,我迟疑胆怯的慢慢低下头…… 鲜红的血液不断从她腹部涌出,脚底的清雪已是一片嫣红,我手上有她不断挥洒的滚烫。 她还在对着我微笑,我却感觉那是魔鬼在向我发出死亡的讯号,我忘了呼吸,忘了移动,忘了喊叫,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远处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南宫彧一骑飞马扬鞭而来,不断呼喊她的名字却更像我的催命曲,他发了疯般的跳下马奔向我们,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样静静的等待他对我的宣判。 他所行之处扬起飞雪片片,那对染血的双眸死死的盯着我,我想他不会再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有几人能做到不顾自己的性命之忧来陷害他人? 承安做到了,让我见识了她的可怕决绝,所以这场仗我势必不会赢…… 他终于站定,一道极速的剑光闪彻眼底,我本能的阖上双眼,一阵刺痛从心口传来。 睁开眼,他立在风雪中拦腰搂住落棉,我身上的血液顺着他的剑尖滑落滴滴滚进雪中。 好吧!如果非要以这样的方式结束,那么我也只能欣然接受,他拔出剑的同时,我手里的刀刃也从承安的身体里抽出。 她顿时蜷缩一悸,跌落南宫彧怀中,我手上沾满她和我的鲜血,看着南宫彧悔恨,痛楚的眼神,我一步一步向后退。 前方等着我的是万丈深渊,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他摇着头低语:“不要,不要……” 我毫无犹豫,脚下已经没有坚实的土地,悬起的身子如雪花一般绽放,我闭上眼,感受坠落的心悸,像长了羽翼的鸟儿自在reads();。 眼前浮现出往昔与他高楼夜话不慎坠楼的一幕,只是这次是见不到底的深渊,他再也接我不住…… 我听到路远的声音,也听见他咆哮着喊道:“将醇妃移至马车……” 坠落的身体忽然停止,我缓缓睁开眼,不知何时他斩断枯木的枝条紧紧缠在我的腰间。 胸口的疼痛已变得麻木,我仍强忍着困意看着他,只是我再也不能对他微笑。 他眼里的痛楚在我来看都已变成天大的笑话,伤了我再施援手,救了我还要再来伤害吗?反反复复还要纠缠到几时? 在我想了结的时候放手该有多好,我做不到承安的决绝狠戾,但我不能就这样遂了她的心愿,我要在天上看着他们让我遍体鳞伤后还要怎么恩爱…… 我费力举起短刃,上面的血迹已经冻结,那种鲜红昭示着我生生不息的恨意。 “不要,非鱼……求你,别放手……” 他的泪跌落我的脸上,瞬间冰凉刺骨,我于心底对他说:再见,再也不见…… 缠绕腰间的树枝被我无情斩断,身体继续飘扬,他越来越远的脸孔大概是我此生最后的记忆…… 一个黑影毫不迟疑的从悬崖上方朝我飞奔下来,同样落泪的双眸让我痛不能持:易千绝,不要,别让我再欠你,黄泉路上我走得都不安心…… 我以为这次我会死,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的又一次眷顾,浑身湿透衣衫紧紧贴着身体,冷得打颤,染了大片的鲜红被河水冲刷得只剩淡粉。 虽然我的剑伤不重,却还是不时的传来疼痛,看着易千绝紧闭的双目,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如若不是他在入水前平躺着撑住我的身体,现在昏迷不醒的人应该是我。 离开河水好在有这一处小小的洞穴可以遮风挡雪,幸好万丈高的悬崖下面是河水,不然我们现在已在黄泉路上互道珍重了。 我看了眼洞外,飞雪还在肆虐,如此寒冬为何河水尚未结冰,这里究竟是何处? 捡了些干树枝,身上没有火折子,只得用最古老的方法钻木取火,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要用尽,身上流淌下来的不再是河水而是被汗水代替。 终于点燃了火堆,趁他昏迷不醒,撕下衣角处的布条将伤口缠住,我禁不住冷笑一声,这就情形还真是不陌生。 回想起刚刚悬崖那幕,他快速的扑来,我跌进他温暖的怀中与他一起翩翩飞舞。 心,似乎都要飞出体内,耳边净是呼啸的寒风,峭壁上的树枝刮痛了脸颊。 突然再次停住的身体不由让我睁开眼睛,只见他用尽全力拉住从悬崖峭壁上生长出来的枯树枝,摇摇欲坠的树枝怎能承受两人的重量。 我用微弱的声音对他说:“放手吧,放开我你还能一息尚存,好过一起粉身碎骨。” “别说话,我没有多余的体力,我不会放手,下面的悬崖还不知道有多深,而且越来越宽,再想拽到树枝都不是容易的事了,只能一点点试探,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抱紧我,相信我就可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彼岸花途(二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仰望着他环视四周的脸庞:“你若想我安心此刻便松开手,如果你因我丢了性命,就算我活下来一样生不如死,那又何必两人一起赴死,你帮我好好照顾玄歌,我此生已经感激不尽……” “谁说会死,我们两个都不会死,玄歌你自己去照顾,你要是敢放手,玄非鱼,我就杀了连天山所有的人为你陪葬,我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做到……撄” 他对我咆哮着,一边还要兼顾不断晃悠的树枝,愤怒的眼神却莫名让我心安,我知道他不会那么做,但是我却莫名其妙的想要相信他一次。 传来的嘤嘤呢喃打破我的回忆,他青紫的嘴唇裂开几道干涸的裂痕,即使身旁燃着烈火,还是忍不住颤抖的身体,我走近将他拥紧。 “水?水?……” 放下他,走到洞口捧了一把白雪,他就着我的手吃了两口,皱皱眉推开:“好冷……偿” 我弃了雪又重新拥紧他,发热导致他的身体不断抽搐,他不愿吃冰冷的雪,而我现在也无力再去河边取水。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如若一直没有补给的食物充饥,只怕很难熬到天亮。 况且外面冰天雪地,万一再有什么闪失,我俩势必都会丢掉性命,看看手腕,再看看短刃,我终于下了一个决心。 当刀子划开手腕的一刹那我感觉的并非疼痛,毫不犹豫的要将自己的血液注入他的身体当中。 从今往后是不是真的就难再理清我与他之间的纠葛,他贪婪的吮吸我腕上的鲜血,沾红的唇瓣分外妖娆,至此他的身体有了我的血液,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中间他有片刻的停顿,抬着迷离的双眼注视我,接着便昏睡过去。 尽管体力严重透支加上身负剑伤又流失大量血液,我还是强打着精神不敢睡去。 看着他逐渐缓解的气色终于放松的喘口气,借着火堆的光亮包扎好手腕的伤口,当柴火烧尽我便靠在他身边沉沉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有人轻轻推我,我努力的睁开眼,洞口射进一缕阳光,眼前放大的是易千绝紧张的面孔。 我轻轻挪下身体,不自觉嘤咛了一声:“天亮了吗?你感觉怎么样了?” 他扶我坐起来:“我很好,身体感觉很轻松,昨天我受伤了吗?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我有些纳闷的仔仔细细从上到下观察他一番:“是啊,掉入河水的时候你的身体受了强烈撞击,昨晚一直昏迷不醒,想必是伤到了五脏六腑,可是怎么会这么快复原?” 听了我的话他也是一脸迷茫:“照你所说我应该伤的很重,能这么快康复确实很神奇,不过我们都没事就好,你在这里休息一下,看样子你比我伤的严重,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出路,咱们要尽快离开这里reads();。” 我伸手拉住他:“带我一起去吧,此处是何地方我们尚且不知,一旦再走散就麻烦了。” 他一下子注意到我手腕上缠着的布条,还隐隐透着殷红色的血迹。 “你的手怎么了?昨天刮伤了吗?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我瞬间抽回手,不太自然的说道:“大概掉落的时候刮到了树枝,没什么大碍,你不用紧张。” 他不言语紧紧盯着我的脸看,我越发显得局促不安,他一下拽住我的手,用力将布条撕掉。 鲁莽的动作触疼了我的伤口,我轻轻哼叫一声,皱起眉头,当刀刃划伤的口子跌入他的眼帘,他苍白了脸,举着我的手问向我:“你喂我喝了你的血?” 我抽回手腕,用布条继续包扎,却不敢再抬眼看他:“别大惊小怪的,你为了救我差点连命都没了,这点血我还要再吝啬吗?”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被他重重拥入怀中:“你是傻子吗?本来就受伤还流了这么多血,即便你将我救回来,若你再出什么事,我又如何独活。” 我安心的靠在他微暖带着淡淡龙涎香的怀里,不知何时他已慢慢将我满是创伤的心渐渐打开。 悬崖上南宫彧的一剑彻底覆灭了我的幻想,于他的百般纠缠在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和重创中结痂。 即便不去碰触亦是忘不掉的曾经鲜血直流,此时我已然没有力气再做挣扎伪装。 我甚至不愿再去顾虑玄歌对他的万种深情,我自私的利用他对我的一往情深可耻的抚平心中伤痛,他却一句都不曾问过我与南宫彧之间的种种纠缠。 如果我们能逃出生天,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摒弃心中执念与他携手天涯,可是谁又能知道将来的事情,不是吗? 那么我又为何一再的担忧前路,只当此时便是最好的时刻吧。 他终于贪恋的将我轻轻推开:“听话,在这里等着,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所以你的身体从今往后由我说了算,我去外面看看,不会走远。” 我噙着笑对他点点头,他豁然明媚深深看我一眼,便起身走出山洞。 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越等我就越焦急,勉强支撑着站起来,缓缓的向洞外走去。 雪下了厚厚一层,我顺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艰难前行,不一会我便见他如雕塑般背对我在前方站立,我有些讶异便挪着步子向他靠近。 当我看见面前望不到头的红色花海,我简直傻了眼,皑皑白雪之上长满了漫无边际的没有叶子的红色花朵。 如火,如血,如荼,我和易千绝并肩站在如血色染就的花海之间,抬眼看见的是淡蓝色的天空,脚下踩着的是纯洁不带一丝杂色的白雪。 白的雪蓝的天和这片刺眼的红色辉映着,诡异的壮观,沉重的震撼,红花散发着奇异的香气又似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血腥。 我懵然的转着身子观望,突然如大悟般惊叫:“莫非这就是彼岸花?……难道我们死了,到了九泉忘川?” 我的声音带着强烈的颤抖,他轻轻牵起我的手:“是彼岸花没错,可是我们并没有死reads();。” 他的声音虽未有紧张震惊却也是难以置信的缥缈无依。 我们顺着彼岸花一路慢行,我竟连身上的伤口都察觉不出疼痛,彼岸花的一侧有一条既宽且长的河流。 河水怒吼奔腾,想必我们昨天就是掉在这条河里,难怪数九寒冬河水都未曾上冻。 我越发觉得这已不是人间,用力的在他手上掐了一把,他反倒带着笑意侧过头看我:“很疼!” 我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又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确实疼痛,他不禁笑出声来:“我都说了我们没死,别再掐了,你看你把自己脸都掐红了。” 我任他拉着我的手继续前行:“不是黄泉路为什么看到这么多的彼岸花?我还记得你给我讲的那个故事,这条河也许就是忘川河,大冷天的都不上冻。” “不过是个传说你还念念不忘了,即便真是阴朝地府有我陪着你你陪着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嗔怪的瞪他一眼:“我还没活够呢。” 他注视我良久:“那昨日怎么那么有勇气从万丈悬崖上往下跳。” 他说到了我的痛处,我只得闭了嘴不知怎么回他。 “想必那个人伤你伤到生无可恋都不想苟活人世的程度了,你的惊天之举很好的诠释了你对他的感情……看你跳下去的一瞬间我感觉心都撕裂了,我并不是因为怕你死,反正这辈子我都生死相随了,我是心痛你这样浓烈的爱意不是为我,我这么努力也不过只想你能回头看看,我想失去我你再也无法找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这是他第一次说爱这个字,我一直以为我对玄璃对南宫彧的感情也只是懵懂的喜欢,从来不敢以爱为名义。 一个能真正做到生死相随的人想必是真的爱了,而这份爱却让我步履沉重。 即便是在他以生命相护的现在我仍难以拿同等的感情回报,命运就是如此的可笑,不论先来后到,不论幸福快乐,爱便爱了,即使遍体鳞伤,即便痛心疾首也要义无反顾。 “不用有负担,你对他的感情我早就心知肚明,如果能撂开手我也早就放弃了,我会一直等,等到我没有能力再去做什么为止,我会送你回到他身边看着你幸福下去,只是现在我还不能放手……” 眼前的彼岸花鲜艳嗜血,像是指引地狱中人忘记前尘走向新生,我亦步亦趋。 “也许这辈子我都不能给予你想要的。” “我不在乎……” “也许最后我会让你伤心难过。” “我不介意……” “也许有一天你会恨我入骨想手刃于我。” “我不可能……” “那……那我会尝试和你慢慢走下去……” “我……” 最后一句话我说的极其小声,他本能的想回应下去,可突然停住了脚步,一直看向眼前大片的艳红:“你……你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我没听清!” 我笑着甩开他的手:“刚刚我说了什么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忘川河畔(一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抬起脚就跑,回过头看他在后面追赶我的身影,一白一黑在碧蓝苍穹,茫茫雪海,嫣红花丛中追逐流连。 此刻我的笑容是情真意切的,我是真的决心放开从前试着与他携手同行,真正打动我的大概就是那句:失去我,我想你再也找不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了撄! 我站在原地等他,看他带着笑容奔向我,待他靠近被他一把拉入怀中,冲力之大让我略微有些踉跄。 随后他放开我深深的凝视:“非鱼,你可知道?等你这句话我等了多久?久到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听你说出口了,我真的好庆幸当时随你跳下悬崖,也好感激南宫彧当时的那一剑,让我可以拥有这么幸福的时刻……我是不是有点卑鄙?” 我假装一本正经的眯眯眼:“是有些卑鄙,不过……我还蛮喜欢听你这么说……偿” 我感觉自己的脸像要燃烧的晚霞,这是第一次得到有人回应的爱恋,是我心甘情愿为他放弃执念摒弃过往的回报。 也许暂时我不能对他付出像他对我一样深的感情,不过既然认定我也不会允许自己轻易的负他,我会好好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他眼里逐渐转浓的情意让我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当他的唇轻轻碰触,我虽然僵直着身体却没再做反抗。 我的反应令他加重了这个吻,闭上眼睛品尝他送入我口中的暖香,这不是他第一次吻我,可却是一种全新的感觉。 我的脑里忽然闪现南宫彧的身影和他每次略带霸道的强吻,我攥紧易千绝腰间的衣裳来掩饰并非他带给我的悸动。 终于这记深吻在他贪恋中结束,他喘息着用迷离的神情与我对望,而我羞涩难当自然而然的垂着头,他轻笑着用指尖轻轻抬起我的脸庞与他面对reads();。 此刻的他美憾凡尘,煦色韶光,他眼中的我梳云掠月,雾鬓风鬟,他挨的我很近,近到连他的呼吸带出的甜香都清晰可闻。 “兽炉沈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写入相思传……” 我也淡笑着轻轻吟念:“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他的眼里像是盛满繁星的天幕,一颦一笑牵引着我深陷其中。 “我不会让你无名无份的跟着我,如果有一天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会带着聘书六礼上连天山求亲,然后找机会向父皇请辞,也许我给不了你显赫尊荣或是荣华富贵,我也深知你并不在乎这些虚浮的东西,咱们做一对闲云野鹤可好?” 我点点头:“如若此般最好,不能也不必强求,我既已选择和你走下去便代表接受你的一切,不论是隐居山野或是陪你共赴朝堂我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只愿老天怜惜不再多生枝节便好。” 他轻柔的揽着我的腰继续前行:“此生,除非我死,绝不再放手……” 其实我真的不希望再回到烦扰的俗世中去,不想再面对南宫彧留给我的那些伤痕,和我对玄歌的亏欠。 但是既已选定便由不得我再踌躇不前,握着我的手他的掌心莫名的给人安定的勇气,老天赐给我的命运就留待日后分解。 经过一座小桥眼前的景色大变,我几乎是惊叫出声:“快看,那是什么?” 易千绝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神色也徒然一惊,仅仅对岸,白雪却已经消融,红色的彼岸花已然消失不见,取代它的是成片成片的白色花朵。 满眼的白触目惊心,远远望去就像铺满白雪的大地,易千绝喃喃的说道:“现在连我都觉得这里真的是黄泉路了……” 我看了眼地上的白花,再看一眼他衣摆处绣着的花样,真的是一模一样,没有叶子只有花朵的白色彼岸花。 彼岸,忘川,曼珠,沙华,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穿过白色彼岸花海,远处桥头的亭子里一个貌似老妪的女人正弯着腰忙碌着,身旁支着一口大锅,底下的柴火闪着橘红的光芒,锅盖遮挡不住热气腾腾。 “我们真的死了,那人莫非就是孟婆?我们是不是要喝掉孟婆汤忘记前尘往事投胎转世啊?” 我瞪大眼睛惊呼,易千绝宠溺的点了一下我的头:“别胡说,如果我没猜错,这里应该是有人布下的结界幻境,可是这巫蛊之术在这世上只有灵烟族仅有,早在几十年前就已失传,是何人会有如此高深的幻术?” “我虽从小长在连天山,对你所说的巫蛊术却很少听闻,归灵崖也只是传授一些六艺医术,甚至从未提及巫蛊术。” 我喃喃的回道,他看了我一眼:“自打灵烟归附于寒晏,这巫蛊之术便成了禁术,别说传授怕是提及都会有性命之忧,我也只是听闻灵烟的前界圣女冷槿尘是巫蛊之术的最后一任传人,据说她的资质也是历届圣女中最好的一个,自打她香消玉殒之后巫蛊便从此绝迹。” 我从未听闻灵烟族人提过上届圣女,这个名字我完全陌生,我的震惊一波又一波的来袭。 “上届的圣女?为何灵烟从未提及?碧里泉是灵烟禁地,听说西北坡有座宗祠,里面安放的都是族里位高权重已故之人的灵位,如若说久故的圣女未曾听闻还有情可原,可想那冷槿尘芳逝之时也大概不过十几二十年前,整个灵烟会对她只字不提实乃怪事reads();。” 易千绝看着我迷茫的神色,拉起我冰冷的手:“别瞎猜了,我们过去看看。” 直到走近那个亭子我们站定,老妪才迟缓的转过她的驼背,她的容貌甚是吓人。 不是单纯年老色衰,脸上的皮肤干涩无光,布满密密麻麻的皱纹使她整张脸扭曲在一起。 眼里的寒光犹如利剑直射我们,我甚至有些不敢与她对视,易千绝握紧我胆怯成拳的手掌,镇定的询问:“多有打扰实属抱歉,在下因一时迷路不小心走到这里,还请问此处是何方?” 老妪放下手中的汤勺,冷笑一声:“彼岸花,忘川河,孟婆汤,阁下认为此处是何方?” 听她如此一说我大骇失色,莫非我们真的死了?此处便是黄泉之路? 却没料到易千绝比我要镇定许多,只听他浅淡笑道:“在下从不相信鬼力乱神之说,黄泉路忘川河也从未有人亲眼见识,在下清清楚楚感知魂魄在体,既与婆婆相遇便是一种缘分,婆婆又何必多有隐瞒,在下不过是想从这里离开罢了。” 老妪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只见她缓慢的移动步子靠近我们身边,我本能的向后一退,易千绝轻柔的将我护在身后。 “阁下果然是有见识的人,此处虽不是黄泉路,但是到了这里便如同已死之人,想要走出我这忘川幻界犹如登天。” 她停顿了一下用寒冷冰霜的眼睛瞄了我一下问向易千绝:“她又是什么人?” 易千绝顺着她的眼神柔和的看着我:“她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 他的话和他的掌心慢慢安抚了我的恐惧,无限的温柔奇妙的使我渐渐平静下来。 “妻子?看阁下的装扮想必是位高权重,不是王孙贵胄也名门望族,既能将一个普通女子称呼为妻子大概是用情至深,你衣摆上的彼岸花可见你是见过世面之人,那想必也知道这忘川幻界虽是幻界也绝非凡人可以破解的。” “婆婆何苦多番刁难,在下从未想过叨扰婆婆,只求婆婆能够指点明路让我们离开此处便是。” 老妪又是一笑:“何处都有他自己的规矩,既入了我的地界当然由我说了算,既然你们是无心我也不多做为难,只不过你们之中只有一人能够离开,婆婆太寂寞了,也想有个人能够常伴左右,我让你们自己选择,谁愿意喝掉婆婆的这碗汤忘记过往留在此处?” 她说着便缓慢挪动佝偻的身子走向炉火上煮着的那口大锅,从里面舀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我惊恐快速的问道:“那是什么?” 老妪转过身阴森森对我一笑:“还能是什么,当然是用我的眼泪煮成的孟婆汤啊。” “眼泪?” 我难以置信的继续问,面前的一切都像身处梦境一般让人迷茫无助,她似乎不太待见我,冷冷的瞥了我一眼。 “当然,难道你没听说过每个死了的人都会在孟婆这喝一碗汤,然后就会忘记前世今生的所有爱恨痴缠,走过前面的奈何桥,才可以转生,这碗孟婆汤就是用这个人一生的眼泪熬成的。而我手中的就是用我的眼泪煮成,喝掉它一样可以忘记前尘过往心甘情愿的选择留下……你们想好是由谁喝了这碗汤谁离开这里了吗?” 我和易千绝相互对视,他眼中的镇定已不像先前那般沉稳:“我们谁也不会喝了这碗汤,更不会忘记彼此,在下一直心念婆婆年老又无仇怨才好言相劝,如若婆婆还要继续苦苦相逼,那也就别怪在下不客气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曼珠似雪(二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老妪熄了炉中的火,顺势坐在脚蹬上对我们轻蔑的一笑:“阁下认为是我在苦苦相逼?我已经给了你多番选择你还不领情?我既然能苦苦相逼当然会有保全之策,阁下难道想以卵击石?” 正说着忽然一阵浓烈的异香袭来,只见大批密密麻麻的粉色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直盘旋在老妪的周围。 我和易千绝都大惊失色,他连忙将我护在身后后退数步,老妪见状不禁捂嘴大笑,她的模样怪异丑陋撄。 看着那些粉色的蝴蝶,脑子里不断回放在听语谷救下南宫彧的场景偿。 这粉色的蝴蝶我只见过两次,除了那次便是现在,心里的迷惑越来越浓郁,整个脑袋好像都要炸开一般。 “可别小看我这些小精灵,她们可是我每日用彼岸花髓精心喂养的,早在你们看见彼岸花的那刻就已沾染了花的香髓,只要我一声令下便会当你们是她们可口的晚餐,莫非你想看见你那未过门的妻子被她们吸尽满身鲜血化作一具干尸?” “如果我选择留下你真的会放了她?” 易千绝毫不迟疑相问,他眼睛突然变得镇定的神色更让我骇心动目。 我拉住他的衣襟:“不要,留下来你便失去所有记忆,我一个人走出去还有什么意义?我要和你同进退,你说过此生绝不放手这么快你就食言了吗?” 他强做自若的看着我,迟疑着他的抉择。 “到了此时此刻你们认为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你们的结局必当如彼岸花一般,有叶无花,有花无叶,生生对望。” 说着她已经举起左手,那些看似美丽的精灵如嗜血的魔鬼整装待发。 只感觉我拉住的衣襟掌中成空,转瞬间只握住清风一把,我看着他迅雷之势般冲向那碗冒失了热气的浓汤,他的身后是我嘶声裂肺的大喊。 当他举起空碗对着老妪朝下示意,老妪的眼神忽然变得悲痛难当不可抑制,我的泪水决堤,他缓缓转过身来,滴滴清泪落入空碗中,清脆的声响砸入我的心房…… 他转过身来对我微笑,落日残阳染红天际,对面的我站在白色花丛中清风扬襟,挤掉泪水对望着那个刚刚我才决定要与他共赴此生的俊美男子。 “易千绝你就这么毫不犹豫的选择忘了我吗?这就是你说的不放手?你好自私,你要我把你一个人留在此处自己独活吗?” 他红了眼圈,我看见顺着他脸庞滑落一滴不易察觉的泪水,鬓角的青丝,扬舞的衣摆,这样的他叫我如何能忘?叫我如何抱着这些回忆过完残缺的人生reads();。 “对你许下的诺言我从未真正履行过,对不起玄非鱼,我怎么可能忘掉你,相信我,即使忘掉一切也绝不会忘了你,出去之后等我,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看着他逐渐瘫倒的身体,我终于奔向他,他像是熟睡一般,虽然眼角有泪却始终面含微笑。 我轻轻抚上他的脸,为他擦掉流淌下来的泪水,眼前有个身影遮挡了残阳的光芒,那嘶哑难闻的嗓音激起我麻木内心的最后一丝怒火。 “为何你会这么做?真的宁愿忘掉所有换取她的新生?为何你的选择和我的不一样?我等了你三年,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看着生满皱纹的丑陋双手抚上易千绝的脸和身上,我都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激动的将她推到在地,用愤恨的眼神射向她:“别碰他,你个巫婆……” 她居然流淌出两行浑浊的泪水,呲着牙冷笑:“巫婆?你说我是巫婆?为了自己的苟且偷生眼睁睁看他失去一切的你又是什么?” 我一字一句的控诉:“我们原本不用这样,都是你逼的,你不止有副丑陋的容貌,还有一颗更加丑陋的黑心。” 她顺势瘫坐地上,狂笑让她的眼泪飙飞:“我倒想想看看如果你知道了我的丑陋是谁造成的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何资格断言,既然他是为了保护你而忘记你,想必你也不能苟活,那我就发发善心送你一程……” 她逐渐变得凄寒的双眼并没吓退我,如她所说,此时再去挣扎着苟延残喘还有什么意义。 本已打算结束此生的我又一次拖累怀中总是奋不顾身以命相搏来守护我的人,也许死了算是对他最好的回报。 渐渐靠近我的蝴蝶像成堆的粉色云朵黑压压的积满我的头顶,冲下来吮吸我身体各处的血液如同千针碾扎。 我闭上眼睛不敢想象自己逐渐干瘪的身体会是怎样的丑陋,一声惊叫震耳欲聋,我迅速睁眼,身上无数的蝴蝶化为灰烬落向尘土。 那触目惊心的场景让在场的我和她瞠目结舌,她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先是瘫坐地上转而蹲起身子拉住我的领口:“你到底是谁?说!你到底是谁?” 我还没从如此震撼的场面缓过神来又面对她突如其来的惊惧质问,只得呆呆的望着她。 忽然听见远处有人跑来的声音,只感觉到那人带来的劲风和身上传来的花香。 “似雪,你怎么了?” 哦,原来那个丑陋的女人有一个与她外貌并不相符的好听名字,那个叫似雪的老女人像是已经痴傻,只用空洞的眼睛呆呆的望着我。 可是又一句惊天动地的话语让我也濒临疯狂的境地。 “五哥?他怎么会来这里?” 我将呆滞的眼睛不可置信的投射正慢慢扶起易千绝的那人身上,天啊!我到底遭遇了什么?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试探着机械的说道:“他喝了孟婆汤晕了过去……” 只见他试了试易千绝的鼻息,抬起头责怪的看了我一眼:“胡说什么,这里又不是阴朝地府哪来的孟婆汤,他只不过喝了似雪酿的曼珠酒昏睡过去罢了。” 男子抱起易千绝向花海深处的木屋走去,直到他行远我才发现不知何时不见了似雪的身影,我爬了起来跟随他走去reads();。 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将易千绝放在床榻上,轻柔的盖上被子,转身对还是处于懵然状态的我说:“曼珠酒烈,饮过一口的人都要昏睡大半日,五哥的状态想必是喝了一大碗,看来要睡上两天了。” 我像个木偶机械的对向他:“你叫他五哥,你是他什么人?” 他露出一抹淡笑却有片刻妖娆,他转身走向软塌坐定,同样用探索的眼睛看我:“我既是叫他五哥自然是他的胞弟,你又是他什么人?” “胞弟?那你也是楚夏的皇子?” 他略微眯了眼,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全中,在下不才正是九皇子易千纪,看来你与五哥相熟的很,你们怎么会闯到这里来?” 我刚刚回想起进入木屋看到的一副对联:‘彼岸花开开彼岸,忘川魂落落忘川’。 “这里真的不是黄泉路?为何会有那么多的彼岸花,还有忘川河,还有那个老巫婆?” “当然不是,看来是个浅薄的人,你戏文看多了吧,鬼力乱神之说只能在书上见到,这里不过是个结界幻境。” 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低着头遐想。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以前在宫中并未见过你。” 我抬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正在犹豫间那个令人厌恶的驼背身影缓缓走进。 “她是易千绝没过门的妻子,不过我也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眼中的寒光总会像利剑一般让人无所遁形。 “妻子!?” 只见坐在软塌上的人惊叫着站起身,走到我身边绕着我转了一圈,细致的打量让我浑身不自然。 “五哥的妻子便是忻南王妃,看你的模样怎么都不像一个王妃。” 似雪向我走来:“不管你是谁,既然和易千绝扯上关系我都不会让你活着,你要是说出你的来历我还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些。” 看着她阴狠的目光,虽然她只是骗了易千绝喝下烈酒,但是对于她的百般刁难我还是耿耿于怀。 “既然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那我为何要说?” 说完我便转身坐到易千绝躺着的塌上不再与她面对,她带着愤怒欲向我冲过来,易千纪适时的拦住她,我有些洋洋得意的冲她笑笑。 她抑制不住的怒火在易千纪眼中变得有些沉痛:“似雪,我守了你三年就是不愿再见你泥足深陷,就算五哥当初对不起你,我放弃一切跟随权当是为他赎罪,我不会看他再伤害你也不会让你去伤害他。” 他们的对话再次让我吃惊,我便不动声色头也不抬的仔细聆听关于他们之间的纠葛。 “易千纪,你认为他的罪孽是你能赎的起的吗?我等了三年,就是等这一天,我不惜服下蛊盅毁掉自己的容貌,每日忍受蛊盅对我的蚕食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忘掉他当初如何对我,那段血海深仇你认为会那么轻易的就化解?如果不是他,我的父王怎会无疾而终,国破家亡的仇恨岂是你一个小小皇子能够左右的?之所以没取了你的性命也不过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弑君夺位的那个强盗的儿子,我和你同样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沙华引渡(一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她的一番话让我胆颤心惊,完全没料到他们之间的仇恨竟会是弑父夺家这样深重,我很想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越听下去越觉得迷茫。 国破家亡?不共戴天?想必她也是苒子国的皇亲贵胄,父王?无疾而终?莫不是被人传颂的一代贤王瑞王,那她便是瑞王之女常荻郡主?也就是承安公主的表姐。 一旦确定了疑虑,除了沉重更多的是震惊,据说常荻郡主不但容貌倾国,更是贤淑聪慧,怎么也无法让人与眼前这个丑陋的怪物联系到一起撄。 绕来绕去,我始终绕不出这个怪圈,它总像是具有超强的引力,即便我拼了命的想要逃离,最后还是被吸回原来的轨迹。 这时易千纪的声音带着满满的哀恸:“是啊,你说的都没错,任我多想努力的化解你的仇恨最后无疑是不断增加你的痛苦,我没资格让你放过任何伤害过你的人,因为我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你的仇人……偿” 他停顿片刻,似雪便一直冷冷的注视他:“我守了你三年,虽然一开始也是有目的,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化解这些仇恨,可是我最不愿看到的是你伤害自己每日被痛苦折磨,如果只能用鲜血来化解,你是否真的就能吃下那粒解药,忘记一切,重新来过?” “从我毫不犹豫的服下蛊盅那刻开始我就没想过吃掉解药,如果我选择放弃就是背叛,我已经背叛了父王和苒子一次,你还想我背叛第二次吗?打消你的念头吧,除非易千绝死,不然我便用蛊盅诅咒他生生不得善终,他爱的人永远离弃背叛他reads();。” 她又在笑。 “你放不下的始终是五哥,你残忍的折磨自己无非想要忘记强烈的爱转变成恨的痛苦,也许你就是等这么一天想亲眼看着五哥看到你为他变成此般模样后的后悔不及和痛心疾首,可是你的执念毁掉的不止是他还有你自己。” 原来他们之间有情,也许比我想象的更加深厚,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的笑声在我听来都是毛骨悚然。 因为她笑的同时已将血和泪熬成了致命的毒药,用一种深刻的痛来提醒自己比痛还浓的仇恨,这样的深仇大恨大概也只配这样的生不如死来支撑。 我竟有些怜惜,如果放不下,那么她的此生都会被体无完肤的苦痛残噬掉,一个女子连容貌都能弃之不顾,想必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 “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没任何意义了,一切也都马上就要结束,三年我都等了还在乎这两天吗?黄泉这条路太难行,有了你们的陪伴想必也不会太寂寞。” 似雪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便慢吞吞的走出房间。 易千纪一直注视着她渐渐消失的身影,长叹一声,我犹豫着要不要在此时询问他,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起身来到床榻前静静的看着昏睡不醒的易千绝。 “似雪是瑞王之女,当年苒子君主桑卓禅位于其胞弟桑中也就是承安公主之父,其实桑卓属意的帝位人选便是瑞王桑莒,奈何瑞王是大贤愚忠之人,本非嫡出且小于桑中所以拒受帝位,无奈之下只得由骄奢淫逸昏庸无道的桑中继位,瑞王封为辅政王,早几年桑中还忌惮桑莒,可是后来宠信宦官,以致荒废朝政终日纵情声色,宦官当道残害百姓以致民不聊生,中饱私囊以致国库空虚外敌觊觎。” 对于承安的父皇我早有耳闻,却不知他的皇位是如此得来。 “那桑卓为何要禅位?现在仙逝了吗?” 大概是说的口渴,易千纪欲倒杯茶喝,奈何茶壶只是徒有其表的摆设,里面并无半点茶水。 他有些懊恼的重重扔下茶壶转身对我说:“想必你也饿了,我去弄些吃的,你稍候片刻,这忘川幻境一直只有我和似雪,每日的餐饭都是我准备的,今天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说完也不等我回应便小跑着出去,这个九皇子还真是个小孩心性,可却能代兄还债,想必并非只是单纯的善良,大概他对似雪的心意连他自己都不甚明了。 看着易千绝沉静的醉颜,事事总是难以预测始料不及,不想我们跌入悬崖准备重新开始之时,又机缘巧合的坠入另一份纠缠当中,我想要的平淡静好的生活大概真的是此生无缘。 不过半个时辰易千纪便端着食盒再次进来,一层层打开,饭菜的香气才让我感觉饥肠辘辘。 他拎着一只瓷壶问我:“你会饮酒吗?” 我心有余悸的不觉瞪大双眼:“不会是曼珠酒吧,我可不想大睡两天。” 他爽朗的笑笑:“当然不是,不过这酒也是似雪酿的,名叫沙华酒,比世间任何的酒都来得醇香你尝尝便知reads();。” 我战战兢兢坐下,端起他为我斟满的酒杯浅尝一口,沙华酒入口是淡淡的酸涩,几口过后居然有心痛的感觉,慢慢会被甘甜取代,很神奇的酒,让人记忆清晰的酒。 酒是似雪自酿的,似乎酒里装载的都是她满满的回忆,痛苦的,心酸的,快乐的,难忘的……更多的应该是无尽的落寞吧。 “我听说苒子国的人对似雪郡主都很钟爱,她刚刚出生就被封为常荻郡主。” “是啊,似雪出生的时候正是芦荻快要开败之时,远远望去像雪花一样飞舞,那时桑卓还在位,且多年没有子嗣,本身他就与瑞王亲厚又异常喜欢孩子,所以对似雪的降生格外的喜悦,当天便赐了常荻郡主的封号,取名似雪。” 他陷入深深的回忆中,沙华酒如引领一般让我身临其境。 “我父皇那时候是桑卓的耀远将军,到了桑中继位升为兵部尚书的,我和五哥从小长在宫里,那时候我们都非常羡慕她,就连皇上在御书房批阅奏折都会抱着她逗弄,在桑中继位后我们便和似雪子浮共同在太学读书,你现在看到的似雪相貌丑陋不忍目睹,可是原来的她真的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这么一看你和她之前还真的有些相像。” 对于他的褒奖我淡淡一笑,大概是沙华酒的作用,我忽然想起醇妃说过,易千绝对我只不过是将我当成她似雪姐姐的影子,难道我们真的有些相似?或者我的存在不过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心中一冷,便听见易千纪继续说道:“五哥的生母是父皇潜龙时的嫡夫人,父皇极为宠爱,之前孕有两女一直无子,终于在别的夫人生下四个男孩后,才生下五哥,可惜五哥不到七岁之时她便仙逝了,父皇登基之后封她为孝婧先皇后,永不立后,所以五哥虽不是长子却是唯一的嫡子,也是父皇最为宠爱的儿子,自他拒受太子之位,父皇很是伤心,到如今太子之位还是空悬。” “可是他为何要拒受太子之位?” 我不敢多饮,一是尚且不知沙华酒的后劲,二是对于易千纪我还并不相熟,只见他澄清的目光转淡,妖冶的脸上一片哀痛。 “你既是五哥要娶的王妃我不知道此话该不该对你说,此间的因缘冤孽一言难尽,似雪只比我大二岁,从小就特别黏五哥,五哥去到哪也总是喜欢将她带在身边,桑中原有意将似雪指给他的太子,奈何似雪以命相胁,桑中那时忌惮父皇的兵权只得暂做忍耐,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才与我父皇生了嫌隙,以致后来处处打压父皇甚至想取而代之,就在他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株连我们易家九族前夕才迫使父皇为了百姓为了我们易氏一族几百条性命起兵,大概在世人眼里,我父皇不过是一个谋朝篡位,弑君忤逆的乱臣贼子,殊不知这一切都是被那个不顾江山鱼肉百姓的昏君所逼。” 说到此处他略有些激愤,仰脖狠狠干掉杯中酒。 “九皇子又何必在意这些,自古以来后人的评说到最后也只会在意历代帝君是否英明贤德,至于如何取得帝位最终也不过在歌功颂德中湮灭,远至隋炀帝弑兄夺位,可他抵御突厥,开凿运河,近到唐太宗玄武门事变,虚怀纳谏,贞观之治,谁又能说他们不是好皇帝,非鱼身为一介女子,虽不懂朝堂政事,以百姓的角度来看只要是衣食无忧,国泰民安便是盛世。” 他忽然含笑看着我:“现在我终于有点明白五哥为何如此看重你,你果然与一般女子不同。” 我也笑笑:“没什么不同,这些道理不过是书面文章,只要识字的都能说的出来,非鱼的目的也不过是劝解九皇子放下包袱,明媚做人罢了。” “似雪对五哥的感情极深,现在积怨成恨也是前情所致,她一直认为是五哥利用她苒子才得灭国的,虽然他们两个都对此事只字不提,但是我相信五哥绝非是见利忘义恩将仇报之人,而此时他带着你一同出现还口口声声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我怕这样的双重打击会让她丧失理智做出过激的行为。”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奈何何奈(二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叹了口气,垂下眼眸:“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机缘巧遇,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能打开她心结的大概也只有她自己了。” 他辗转的站起身对我微微一笑:“时候不早了,你就在旁边的厢房安睡吧,这两日让我守着五哥吧,我和他也有三年未见,等他醒来看见我大概下巴都会掉在地上了。” 他似乎很是欢喜,我想着他形容的情形不觉得也笑出声来,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易千绝再看看外面的月色,便告辞出了房门,到西厢房歇下撄。 躺在床上我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身上的剑伤奇迹般愈合的飞快,可腰间的痒痛感越来越强烈。 满脑子都在回放坠崖之后发生的各种情形,一片混沌,我所听到的一知半解不能让我清清楚楚的知晓来龙去脉,如果易千绝醒来知道似雪为了仇恨所做的一切他会有怎样的反应,面对我们三人他的选择会是怎样?而我又该何去何从偿? 迷迷糊糊睡着,却不安稳,半夜里刮起了狂风,窗子一顿一顿的拍打声让人心烦意乱。 突然像是感觉到一个阴影覆在床头上方遂立时睁大双眼,当看见似雪那张形似鬼魅的脸孔毫无生气的立于我眼前,我大叫了一声深吸了一口凉气本能的窜到床榻的最里边,她不为所动就那样睁着黯淡无光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我。 “你想要做什么?” 我的声音都在颤抖,拉紧被子以掩饰我的恐惧。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她面无表情,语气恐怖森森。 “我……我不是什么人,我只是寒晏太子妃身边的一个奴婢,此次随太子和太子妃前去北狄路径灏陵。” 她阴森的一笑,在光亮暗淡的夜里像极了鬼魅魍魉。 “寒晏的奴婢?那易千绝为何会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别试图欺骗我,你若是惹怒我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尽量平复惧怕不安的心情,深吸口气小心谨慎的回答她:“忻南王与我是在寒晏相遇,此次有幸同行,忻南王大概是可伶我的身世,一直多有照顾,至于未过门的妻子大概是觉得孤男寡女同行实数不便才想出的不得已的说辞reads();。” 她居然慢慢靠近我的身边,干枯冰冷的手指瞬间掐住我的脖子,传来的丝丝冷意让我如入地狱,那种恐惧是我从未有过的无措。 “你以为你会瞒过我?我出生便认识易千绝,他的一笑一怒一举一动想必没有任何人比我还了解,我用彼岸花髓喂养的那些精灵一接触到你的血液就魂飞魄散,你还敢说你就是一个普通的奴婢?” 我有些喘不过起来,狠狠的想掰掉她掐住我脖子的手指,可是她突然将我身上的被子掀开,带起了一阵疾风寒凉。 身上的中衣被她无情的扯开,她似乎并不罢休,直至最里面的亵裤被拽至腰下,雪白的腰肢曝露在冷空气中,我虽羞愧难当的不停挣扎,却也不免顺着她本是惊讶逐渐变得惊慌失措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下去。 腰间已经暗红一片,难怪痒痛异常,难道我得了什么怪病?之前虽也有痒痛之感表面却并无异常啊。 “这不可能,老天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嘛?” 她摇着头,眼睛片刻充血,本已恐怖的面容更加狰狞,她面若死灰的咆哮着跑出房门,留下呆若木鸡的我望着被她一阵风带动摇曳不停的门板傻傻出神。 我轻轻拂拭腰间暗红的皮肤,为何常荻郡主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难道这不是普通的疮疤?在我身上到底还有什么是我自己并不知晓的秘密,天色逐渐朦胧,实在无法安睡,我便起床下地。 易千纪倒在软塌上半蜷着身体休息,我上前轻轻唤他:“九皇子,回房间睡吧,这里我看着便可。” 他睁开朦胧的睡眼看了一眼窗外:“也好,再过几个时辰五哥就会醒来,他若醒的早你便来叫醒我。” 我答应着送他出去,顺便望了眼远近处,没有常荻的影子,我靠在软塌上迷迷糊糊的睡去。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出门寻了一些洗漱用品简单的梳洗一下,这里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远处山顶飘着一层淡淡的薄雾,不下雪的时候却并不觉得寒冷。 木屋边上的白色彼岸花带着夜间凝聚的露珠,晶莹剔透,像是颗颗璀璨的珍珠,从花瓣的顶端滑下滚进芬芳的泥土。 我看的欣喜便找来一个瓷碗接了大半碗,自己就着新嫩花朵上的尝了几口,甘冽清香甜润心脾,就连心情都一下好转起来。 待回到屋子时看见易千绝已经醒来,半坐着身子一脸迷茫的看着我,我忙放下手中瓷碗快步走近:“还记得我吗?” 我瞪着眼睛等待他的回答,只见他略卷眉头,手扶前额,我心中大骇,难道易千纪骗我的?常荻给他喝的却是忘记记忆的汤水。 “若是不记得不是白白可惜了这么俊俏的媳妇……” 我长吁一口气,拍拍胸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 我嗔怪的用力拉下他扶着额头的手,他含着戏谑的笑容死死的看着我。 “刚一醒来就能够见到你真好,我有些口渴有没有水喝?” 我转身将盛着露珠的瓷碗拿给他:“醉了两天当然口渴,这是我刚刚在彼岸花上采摘的露珠,特别好喝,你尝尝看。” 他一口气喝个底朝天:“我想见一下那个婆婆。” 这时门口响起清亮的声音:“你还是先见见我吧reads();。” 易千绝看向我的身后,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张着嘴巴一动不动。 “还好,下巴没着地,比我想象的要镇定。” 易千纪一屁股坐在软塌上望着他取笑。 “老九?你怎么会在这?你没死?这些年你一直都在这里吗?难道……难道她真的是似雪?” 易千纪撩开衣襟向他走过来:“是的,你昨天看见的婆婆就是似雪,你知道瑞王病逝后她便离家出走了,我是一路跟随她来了这里,她食了蛊盅选择在此造了忘川幻境,一呆便是三年。” 易千绝听了焦急的想翻身下地,易千纪上前阻止:“你别心急,她现在不会见你,今天凌晨她的蛊盅发作,疼了几个时辰,此时刚刚才缓解睡下。” 蛊盅发作?看来是从我房间出去之后的事。 “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便因服了盅蛊?她服的是什么蛊盅?” 易千绝有些吃力的问,痛惜显露无遗,易千纪无法掩饰的悲恸令他起身慢慢踱到窗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我们看不清他眼中的深悸。 “应该是瀎魂,这也是我后来多次打听出来的,五哥你知道她的巫蛊之术是何人传授的吗?这个蛊盅怎么会如此可怕,每日里看着她释放自己的鲜血喂养那些彼岸花和粉蝶精灵才使得这个幻境不至消失。” 易千绝垂下头,我一句不问,心却随着他们沉到谷底。 “她怎会恨我至此?不惜毁了容貌每日忍受噬心蚀骨的折磨,如果我的命真的能缓解她的仇恨她只要说一声便可,又何至走到今天这步?她从来没给过我解释的机会,难道我在她心里就这么不堪,毫无信任可言?瀎魂,她都有勇气种食,如此的决绝狠心无非还是在考验我。” 我放低声音不忍将他的悲痛扩大,缓缓坐在塌上轻轻扶着他的肩膀,他抬起头想要给我一记安慰的微笑却是从未此般的力不从心。 “我记得你说过,巫蛊之术向来是灵烟独有,常荻郡主怎会识得?” 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的疑问,向着易千纪的方向说了句:“你去照顾似雪,我想和非鱼单独谈谈……我们到外面走走,有什么事情你尽快通知我们。” 易千纪点头应是,我替他把了一下脉,身上的伤已康复的差不多,酒气也没有多少残留,我扶着他起身:“外面有个木楼,你先去那里坐坐,你昏睡两天滴水未进,我去厨房熬点米粥。” 当我拿着煮好的米粥到木楼找他,只见他背着手看向木楼外面那大片的彼岸花出神,身影依旧俊朗飘逸却是让人感觉落寞辛酸,我将粥放置木桌上喊他,他才迟缓的走过来坐下。 他用汤匙舀了几下却好像没什么胃口,最后在我期盼的眼神中应付的喝了几口,我一直默不作声,此时我不想扰乱他的思路,他现在唯一需要的大概就是安静。 “你慢慢吃,我先回去,有什么事喊我一声就好。” “别走……陪着我好吗?” 他果断的喊住我刚要站起的身子,我便又缓缓落座。 “我与似雪自打她出生就相识,那时苒子帝特别宠爱她,父皇当时也是苒子的重臣时常带我进宫,似雪小我六岁,从小就喜欢跟着我,有时我还会嫌弃她的粘人,大概时日久了,不知不觉我也慢慢习惯她的缠人,有时她不在身边反而会感到有些失落……” 第一百二十八章 西洲前尘(一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我将厨房竹篓里晾干的彼岸花瓣拿来一些泡了一壶花茶,看着枯萎的花瓣被沸水冲开,辗转舞动在茶杯间,红白两色刺眼的缠绕。 我含着笑喝口茶,静静的看着他说下去。 “你大概也知道桑卓禅位于桑中,但是期间的因由想必外人没有几个知晓的,这些我也是在和似雪相处的这十几年里断断续续得知的。撄” “确实,昨天七皇子已经大概复述了一遍,真没想到你们会有这样的渊源。” 他愁苦的自嘲:“寒晏,苒子和灵烟之间的冤孽远比你想象的复杂深奥,记得我跟你提过的灵烟上届圣女冷槿尘吗?她原是寒晏下定的太子妃,那时候连天山还未设置结界,在冷槿尘及笄之日也是寒晏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和桑卓第一次见到她之时,可悲可叹的是他们二人都同时对她一见倾心,并在连天山流连数日不愿归去。偿” 他的复述让我想起寒晏那个已到风烛残年的皇帝,原以为上届圣女芳华仙逝以致现在的皇后另有他人,我又突然想到自己,他们的渊源和我现在与南宫彧易千绝的纠缠何其相似,只不过我只是灵烟抱养回来的卑微下人。 “你在七夕那日吹奏的西洲曲便是冷槿尘最为满意的曲作,也是她与桑卓的定情之作,整个苒子和现在的楚夏都知道那是寒晏帝心中不可逾越的伤痛reads();。” 我放下茶杯喃喃自语:“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怪不得是禁曲,原来此曲的渊源在这里。” “所以我一直不甚理解玄璃为何将此曲传授与你,即便是他知道你出不了连天山,入不了寒晏宫,那么多美曲为何独独选这一首教你,甚至连太子妃都不知道此曲的来历。” 百转千肠,知道的越多我越迷惑,易千绝说的并不是毫无道理,又或是玄璃对这首曲子情有独钟既不能相告落棉只得传授于我,以慰衷曲之情。 “那时的连天山没有结界保障自然疏漏,终于有天冷槿尘被掳劫,寒晏帝发了疯一样动用了几乎是寒晏城一半的兵力寻找,结果反倒被桑卓救下。 两人均负重伤,在山谷里修养三月之久,大概就是那段时间才产生了不可磨灭的感情,寒晏帝一怒之下欲要动兵讨伐苒子,桑卓不忍放弃心爱之人只得将江山拱手他人,借此保全整个苒子。” 我有些动容,目光飘至远方,似乎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一怒为红颜,不要江山要美人,原以为这些不过是戏文里的畅想,便是那唐明皇有多宠爱杨贵妃到最后也无非:马嵬山色翠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 暂且不论他们的结局,一代帝王拱手江山只为与心爱之人厮守,这样的勇气也非寻常人的气度。 “我有些不敢听了,我已经料想到他们的结局,他们只不过是要一份简简单单的感情为何都会这么难?” 大概是我的悸恸触动了他,他站起身子缓缓走向我,轻轻的将我拥入他怀中,清冷的怀抱让我不自觉颤抖。 “和你说这么多本不是我的原意,我刚刚才让你对我不那么戒备抗拒,我并非喜新厌旧之人,我对似雪的感情早在我通晓人事之时就清楚的知道,那只是儿时的一种依赖,我像对亲妹妹一般对她宠爱,她像对亲兄长一般对我依赖,绝非男女之情,我明白你心中的担忧,或许你们有相似之处,但是她是她,你是你,这点我绝不会混淆。” 依偎在他怀里躲避寒风,从来没有哪一刻我像这般的需要他的庇护,他不顾伤痛还百般怕我误解,他对我的怜惜足以让我抛开一切,可是不知道为何我的心会如此沉重就连一句反过来安慰他的话都讲不出口。 “桑帝与冷槿尘是不是到最后也没能在一起?” 我飘悠悠的似问又似对他们的结局料知的肯定,易千绝听后哀叹一声放开我,牵着我的手站到木楼旁栽种的绿竹旁看向远方。 “你看在这个幻境当中绿竹与白雪都能共存,世间万物总会有你想象不到的奇迹发生,桑卓是没能与冷槿尘厮守终身,但他们共同渡过两载与世隔绝的幸福生活并且共同孕育一个女儿,便是梦落棉。这何尝不是今生他们最为幸福满足的两年?” 我大感惊讶,按常理梦落棉继承母亲的衣钵无可厚非,可此前并未听说她便是上届圣女冷槿尘的女儿。 “那为何她会姓孟而非桑?” 易千绝转过头深深注视我一眼:“这个你就有所不知,当年桑帝放弃皇位带着冷槿尘私奔民间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可寒晏皇帝岂能善罢甘休,虽说在朝中重臣的劝说下他放弃了攻打苒子的念头,可没有一时一刻忘掉夺妻之恨,其实寒晏觊觎苒子不是一天两天,早有攻打之心,不过桑卓是位贤明的帝王,若贸然攻打只怕是两败俱伤,两国多年来一直储备军力,自打寒晏帝被人夺妻朝政之事便一度荒废致使一些叛臣贼子倒戈当时觊觎皇位的淮亲王,寒晏帝长冷槿尘十一岁,登基之时冷槿尘还不到及笄之年,所以后位一直空悬,只等她年满封后,而那时的南宫真明已娶宰相之女就是现在的皇后并生有两子三女,长子不足月时夭折,次长便是现在的太子南宫彧,为了平定叛乱南宫真明便不得已将曲兰罗晋升为后reads();。” 我想起七巧节那晚,南宫真明听到西洲曲时震惊悲凉的满目疮痍和曲兰罗深埋眼底悲切的怨怼,自己的夫君心系她人,即便得到世间最大的荣宠,可每日的同床异梦怎生不叫人心寒,而对于南宫真明来说得不到求不得的才会让他穷极一生去追逐吧。 从生到死呼吸之间,从迷到悟一念之间,从爱到恨无常之间,从心到心天地之间。 不是每个擦肩而过的人都会相识,也不是每个相识的人都会牵挂,也许在某个地方在一转身的刹那便是错过,就仿佛彼此的生命从来都没有参与。 “人世间的爱恨总是让人牵肠挂肚,遗憾终了,很多事情没有来日方长,只有乍然离场,且不说身处高位之人尚不能随心而欲,更遑论你我。” 他听后有些惊慌转过身子急切的抓紧我的手腕:“我就知道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你太过敏感,凡事都要思前想后,好不容易我才打开你的心,你知道我有多小心翼翼的保护,你不能就这样轻易的动摇。” 我笑笑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还说我敏感,王爷现在比我更为敏感,我只不过说了一句玩笑,便惹出你诸多猜疑,我是尚有踌躇但也绝不是王爷所言的善变。” 我以为听后他会略觉宽慰,没想到他依然愁眉不展放开我的手背过身子:“所有玩笑里都藏着认真的话,而那些看似没有听懂的回应,大概就是再委婉不过的拒绝。”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料到他会将我看得如此透彻,我上前一步轻扯他的衣襟,他无动于衷的将背对着我,我着实不忍便低了身子头部向前探去,他低着头也只能看见我的上半身。 “怎么生气了?王爷不会这么小气吧?” 他绷着脸强忍笑意看我做出此等高难的动作。 “王爷倒是说句话啊,小的这个姿势怕是撑不了多久。” 看我越来越里倒歪斜的身子他终是忍不住笑意单手搂住我的腰间,贴近他的身体,他嗔怪的捏捏我的鼻子不乏宠溺之情。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说,到那时我可不会这么轻易的饶了你……” 话未说完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真没想到忻南王还有如此一面,在这譬如阴间的忘川幻境还可以做到心无旁骛的打情骂俏。” 似雪就像一个暗夜幽灵鬼魅的站在我们身后,打情骂俏四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到,眼睛里迸射出的寒意似剑光点点杀人于无形,易千绝迅速将我的身体扶正,我们转过身与她面对而立。 似雪终于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 “多年未见,忻南王还是一如既往的神采奕奕。” “似雪……” 易千绝只唤了声她的名字,余下的话便哽在喉头,我轻瞄了一下他们,三年后的重逢已然为他们彼此刻上悸恸伤痕。 “忻南王还是叫我的封号为好,我早已不是什么似雪了,现在你眼前站在的不过是心已死身将亡的老妇,或是忻南王对常荻这个封号还会耿耿于怀,毕竟会时刻提醒你当年对我的所作所为。” “我没想到你会误会我至深,你失踪后我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始终不见你的踪影,没想到你会……” 似雪咧嘴一笑,面部变得狰狞扭曲:“没想到?你大概以为我已经死了,没想到我会服下瀎魂?还是没想到我不惜毁掉容貌摧残身体只为今日一血前仇?”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赴死决心(二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易千绝上前一大步,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声音中的悲怆之意足以让人心惊。 “是,这些我都没想到,我是你口口声声唤了十数载的千绝哥哥,而你却从来不肯相信我不会去伤害你,甚至连一个解释都不给我。” 似雪冷哼一声,向旁边撤了数步似乎不愿与他近距离面对撄。 “相信?到了今时今日你我之间还能称得上彼此信任吗?因为你早已将我对你的信任踩在脚下碾压,现在反过来要求我去信任你,你不觉得可笑吗?偿” 她愈发激动不待易千绝辩解继续说道:“你的这些甜言蜜语留着说给别人听吧,现在的我永远都不会再去相信你,我连相貌都不在意还会在意与你过去的种种吗?那些不过是我今生抹不掉的耻辱,不过是时刻提醒我背叛的刀子,每想起一次就在心口上划出一道伤痕……” 她极力的想要平复因愤怒点燃的悸动,微眯着眼恨恨说下去:“我蛰伏三年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不外乎是等着有一天你站在我面前,亲手送你下地狱去给我父王和因战争杀戮而惨死的那些苒子将臣百姓谢罪,老天还算厚待我,终于让我等到,而今天就是那一天。” 似雪的眼神由悲痛转变犀利,易千绝淡定的转过身面向她:“好,如你所愿,我会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我只有一个要求,放过千纪和非鱼。” “我不喜欢你和我讲条件,多两个人陪你上路不好吗?看在咱们多年相识的情分上我也算做到仁至义尽,到了真正的黄泉路去洗净你一身的罪孽吧reads();。” 我正恐慌他二人激动之下会做出什么异常举动,一眼瞥见易千纪焦急的向木楼大步走来,尚未行至话已出口:“似雪,你就不能给五哥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似雪朝向易千纪,半眯着被深深皱纹遮挡的双眼:“我给他解释的机会?谁又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父王在九泉之下能听见吗?苒子国灭,解释还有用吗?易千纪你听好了,你不要再插手我和他的事,不然我会改变主意一道取了你的性命。” 易千纪上前一大步,悲怆的注视似雪的眼睛:“那你现在便取吧,我知道你杀了五哥之后也不能独活,自打三年前我跟着你离家,就没想过会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扔下,记得小时候虽然你比我弱小的多,可是皇子和公主欺负我的时候你都会挺身而出,今生我虽不能分担你的痛苦再为你遮风挡雨,那么就让我陪你上路,至少上黄泉下碧落再也不让你孤身一人。” 似雪眼里的动容一闪而过,我一直坚信她是善良不忍的,不仅仅因为她在苒子没被取替时传颂的德艺双馨,蕙质兰心,如果她真的可以做到心狠手辣早在我们进入忘川幻界之时便已丢了性命。 她不过是放不下,更无法找到原谅自己的出口,她失去了父母的宠爱,家国的庇佑,青梅的离弃,演变成如今的残败破损,她承受的够多了,我相信这世上再无任何一个女子可以像她一样坚韧清高。 易千绝将易千纪拉至身边,虽是命令的口吻却毫不掩饰呵护疼惜之意:“我和似雪的事就让我们自己来解决,你再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有何颜面去见你母妃和父皇,不管似雪要怎么做都是我一个人欠了她的,和你们没有关系,这笔债今生不还恐怕来生也躲不掉。” 我默不作声也是希望他们能够自己解决,毕竟旁人始终无法打开当事人的心结,易千绝又转向我:“我又要食言了,但是我知道你不会恨我,对吗?” 我虽是冲他点头,此时除了尊重他的选择便无其他选择,不是无情只不过赌一份善良和信任…… “够了,别在我面前彰显你们的兄弟情深,郎情妾意,这出戏我看不下去了,易千绝想必你是知道这瀎魂是双生蛊,用你的血可以换取我的重生,或者你不想痛苦的死去也可以选择自裁。” 易千绝看着她柔声的说:“我不仅知道瀎魂是双生蛊,也知道它有一颗解药……我会自裁。” 似雪听后哈哈大笑:“到了最后你还是连死法都会选择痛苦少一点的,不过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好吧,既然我有言在先便会遵守承诺,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三日之后我便要看见你的尸体,否则他们全部陪葬。” 她指指了我和易千纪,说完不再看我们转身缓慢的离开,蹒跚的步履每走一步仿佛都在将回忆一点一点的碾碎,留下一地苍凉。 易千纪含有深意的看了我们一眼,无可奈何的追上似雪的步伐,亦步亦趋的紧随其后,易千绝过来握住我的手,含着笑,眉眼如初。 “我们回房吧,外面冷小心你的寒症。” 我点点头,与他并肩走回木屋,屋里的木炭烧尽有些寒冷,却能清晰的闻到彼岸花凌冽的香气。 “你坐会,我找九弟要些木炭。” 须臾他拎着一袋炭还有一个食盒回来,进了门便笑意盈盈的对我说道:“你去烧壶热水烫烫酒,那天昏迷时就恍惚听见你和九弟喝酒,今天终于也能尝尝这沙华酒的味道,九弟一会也会过来。” 我略含心事的望着他忙着点燃木炭的身影,没有说话起身到厨房烧水,等回来之时,屋里已是暖意融融,火炉里响着木炭噼里啪啦的燃烧声,酒菜已经摆到桌子上,两荤两素简简单单,让我有一种田园居家的错觉reads();。 他用瓷碗倒满沸水将酒壶放在其中,拉着我坐到桌前斟酒布菜,我没动筷子只是将面前的酒一干二净,他歪着头不满的说道:“先吃点东西暖暖胃,这样很容易醉的。” 边说边给我夹了一块兔子肉:“九弟说这里只有野兔野鸡一些小的牲畜,让咱们将就些,尝尝如何,父亲的子嗣当中千纪算是最黏我的一个,从前在宫里他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没想到现在都能下厨烹饪了,要是有机会真想向他讨教一番。” 我仍是没言语又干了一杯酒,易千绝瞧见将手中的筷子撂在桌子上,伸手握住我的手:“你要是生气骂我打我都可以,别作践自己行吗?” 我轻轻甩开他的手,这回不等他为我斟酒自己满了一杯仰脖喝掉。 “好了,你再这样我就将酒菜撤了,咱们谁都别吃……” 我虽不再空腹喝酒也并不搭话,说实话我从未这么认真的和他生过气,毕竟是关于性命,我虽有几分把握似雪会反转局势,但就怕万一,如果他真的因此丧命我又该如何挽救?越想越气闷,烦躁之意更胜之前。 我一手夺了酒壶极快的斟满喝净,易千绝终于忍不住星星点点燃起的怒火:“你有完没完?” 他对我横眉一扫厉声责问更加重我的火气:“我喝我的酒关王爷什么事,王爷若是看不惯大可出门避之……或者还是我出去为当。” 说着我已站起身来,他以最快的速度将我推在椅子上,下手之重让我的屁股生生的麻疼。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又为何非要此般歪解?” 我毫不示弱立着眉与他对峙:“王爷不说我上哪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王爷一心求死时的大气凛然为何偏偏此时为难我一个弱女子,我想问王爷在你心里我玄非鱼到底是什么人?或许王爷认为我没资格知道和阻止你的任何决定还是你的正义守护远比我重要的多?” 他的眼里有丝丝痛苦更多的是为我的不理解而伤心。 “你别一口一个王爷,我对你的心你认为我还需要语言来为自己辩护?可你也别忘了我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陷他人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如果我真的那般做了你又会如何看待我?” 我冷冷的嗤笑一下:“顶天立地?怕是三日之后便尸横躺地了吧……” “你……” 我俩正在不可开交时易千纪走进来,瞅瞅我再瞅瞅他哥,一脸的诧异:“这是怎么了?一会不见你们小两口就闹成这样了?” 我的火正无处可撒又遇见他捉弄取笑。 “你别胡说八道,王爷身份如此尊贵,岂是我等妄想高攀的,在下先行告退不打扰你们兄弟相聚。” 易千绝本来坐下喝着闷酒听我此番话复又站起身子:“你哪都不能去……” “凭什么?……” 易千纪见状将我二人都按在椅子上:“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吵架斗嘴呢?有那闲情逸致不如想想怎样劝服似雪。” 我莞尔一笑:“你五哥一心求死想做个被后人评说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们何必枉做小人。” 易千纪侧过头看了一眼易千绝:“哦!你们原是为了此事争执,五哥有五哥的想法,你不忍他赴死也没有错,说到底还不是感情至深,你们这恩爱上演的让我这个孤家寡人情何以堪?” 第一百三十章 白地荼蘼(一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他一语道破玄机,我俩也都渐消了火气,易千绝夹了一口菜放进我面前的盘子:“只顾和我怄气空着肚子喝了那些酒,吃点菜吧,不是还有三天嘛,我会想办法的,我也不是那么就轻言放弃的人。撄” 我低着头吃着他夹给我的菜,我承认我刚刚的行为有些过激,万般皆因担心他所致,他恼怒于我不过是看我糟蹋身体心中不忍。 “你的性子怎么那么烈?怎么说我不大不小也是个王爷,以后过了门在下人面前还得顾全我的面子,私下里你怎么任性耍闹都可以。” 我翻了他一眼,易千纪憋着笑装作若无其事的喝酒。 “五哥,我记得父皇逼宫前几日你见过瑞王,当时看见起兵文书上的虎符我就觉得惊讶,似雪一直认为是你诱导她盗取瑞王虎符才让父皇有机会兵临城下,以致苒子御敌功亏一篑瑞王因丧国之痛才会无疾而终。” 易千绝抬眼垂眼仅在刹那间,我想他必然有太多顾虑偿。 “到了这个时候你就别再瞒着我们了,如果你是担心似雪,我可以发誓绝不向她透漏半句。” 易千纪信誓旦旦,我对面的易千绝长吁口气,回忆似乎飘到三年以前。 “父皇一直与瑞王交好,全因攻打鞑靼之时瑞王舍身救出被俘虏的父皇,那时父皇是准备誓死效忠苒子和瑞王的,没料到桑卓因情舍弃皇位,桑中早在宦官怂恿下觊觎皇位许久,因此发动过窿门事变,那时先帝还在位却不忍手刃亲子一直将其软禁世子府,直到桑卓继位以为他多年软禁生涯能使他改过自新且又是他唯一的胞弟便撤了他的禁令,由于瑞王的再三推拒才迫不得已禅位于他,以为只要有瑞王辅佐,他便可收心养性做一代贤王,谁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仅民不聊生他更看不惯瑞王的多加劝阻便动了处之而后快的狼子野心reads();。” 易千绝站起来打开窗子,微风带进片片雪花,他的声音略显凄凉。 “那时的瑞王已是积劳成疾,油尽灯枯之时,如果瑞王不测全族上下几百条性命也将不保,而桑中对我们易氏一族也动了杀机,父皇知晓桑中的诡计多番力劝瑞王,希望他能夺位自立,瑞王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忍桑氏江山社稷毁于一旦,更无法置全族性命于不顾,一直踌躇犹豫,可眼看大敌当前父皇最后痛下决心让我盗取虎符,发兵征讨再拥立瑞王,以确保黎民百姓和瑞王全族的安危,我虽不愿却不得已而为之,其实我利用似雪盗取虎符瑞王一直都是知晓的,他未做阻止大概是想让别人替他抉择他的两难,我去见瑞王那天他将一切坦诚相告,希望我能代他好好照顾似雪和所有宗族之人,那时起他便有了辞世之意,父皇逼宫成功而瑞王却无法释怀由于自己的武断导致国破家灭更无颜面和身心坐拥皇位,几日后便自戕身亡,苒子国皇子都尚小,父皇自行封帝,一直对外谎称瑞王是久病成疾不治身亡,瑞王在临死前留书父皇,只盼他做个贤明君主使得百姓不再饱受流离之苦安居太平,也希望父皇能够善待瑞王一族。” 原来事情的起因竟是如此,我无法去评断桑卓的儿女情长,瑞王的仁义愚忠,也无法妄论桑中的残暴不仁,楚夏帝的自立为王。 他们的王位争夺间陪葬的是本应能举案齐眉,夫唱妇随的美好姻缘,即使易千绝对于常荻郡主的感情当时还只是懵懂的兄妹之情,也许千帆过尽尚可演变成一段旷世佳话也为未可知。 “所以五哥一直对父皇有所微词拒受太子之位?” 易千纪苍凉问道,易千绝阖了窗子缓缓走过来:“这是我欠似雪的,我不说是不想她承受这么多的变故后再无法面对她的父亲和自己,双生蛊虽可以挽救她的性命和容貌却不能让她忘记前尘,有这些记忆的牵绊她如何能安心自在的生活下去,所以今日我对她说我选择自裁因为我知道瀎魂的解药一旦服下便会丧失所有记忆,如果最后我终是逃不脱死亡的命运也希望她能忘掉过往重新开始生活。” 他选择自裁的原因其实是想最后为常荻郡主做一件事,希望她抹煞所有那些令她痛不欲生的过往重新做回自己,他决心至此我想任我们再如何劝说都无济于事,易千纪垂下头掩饰不住失望。 “我记得瑞王临终时写给父皇一封信,五哥可带在身上?” “烧了……” “什么?烧了?你可知道那是唯一能证明你清白的信物,你就这样烧了?” 易千纪捶胸顿足,他的紧张我完全理解,易千绝不给自己留有任何退路也不过是想将真相掩埋,他的这份心胸让我又一次拜服,看着他绝美的姿容,竟有些暗自欣慰。 易千绝像似事不关己无谓的一笑:“烧了便烧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似雪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善良的女子,如果我为了自己的苟延残喘不惜将痛楚建立她身上你们又会如何看我?这种事我做不来,也不会让别人做。” 我望着他淡若清风的笑容,深知一切已成定局,现在唯一的希望便也只剩下常荻的幡然醒悟。 隔夜又是大雪纷飞的天气,鲜红的彼岸花覆盖一层厚厚的冰雪,只有花瓣周边才隐约可见星点的红色,易千绝兄弟俩趁着雪天动物跑出来觅食便相约去打猎,难为他们还有这个闲情逸致。 我便独自出门朝着常荻郡主的住所缓缓移动,雪片落在我的发丝肩膀,如果能够和平共处这里真的不失为一方净土reads();。 终于我看见前方支着一把硕大的大红色华盖,像白茫茫天地间盛放的一只娇艳的彼岸花,常荻正在伞下独自饮酒,我放轻了脚步,犹豫着该不该过去。 踌躇间听见她沙哑的嗓音:“既然来了为何又不肯靠近?” 听罢我只得走近她身边。 “不知道打不打扰郡主。” 她一记冷笑:“就算打扰也只剩两日,我有都是耐心。” 我不再言语也不推迟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桌子上摆着两样素食和一坛酒,酒香纯冽一闻便知是沙华酒,她目不斜视为我斟上一杯。 “我不喜欢喝温酒,那样会掩盖酒本身的味道。” 没料到她会对我和颜悦色,见我不假思索的干掉杯中酒便问道:“你也喜欢饮酒?” 我点点头,砸吧两下嘴回味着雪中畅饮的痛快。 “喜欢,十来岁的时候我便和几个从小到大的伙伴就经常在一起偷酒喝,只是时光荏苒,都是回不去的曾经。” 她继续喝着她的酒,面前的小菜却一口未动。 “郡主对彼岸花好像格外钟爱?” 她淡淡的一笑,扭曲的面容如何都不能让我想象出大家所形容的倾国之姿。 “想必你也知道些期间的由来,易千绝南下时见过一次彼岸花,回来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甚至让工匠在他所有的衣裳刺绣上彼岸花,我幼时曾与人学过巫蛊之术知晓瀎魂的蛊盅可以种满彼岸花,不过这阴间之花要吸噬本身的鲜血才能存活,学习之时我便发下毒誓一生不得使用,我当时就有一个心愿,希望有朝一日能为他将此花种满天涯,没想到愿望实现了,只是我们都不再是当初的彼此。” 她自嘲的笑着,我很难想象是什么样的爱恨情仇才可以背离一切以血养花。 “郡主是真性情,敢爱敢恨的这份勇气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她眯了眼一声耻笑:“即使你用尽全心之力吹捧,我也不会改变主意。” 我也随之笑了一下:“郡主多虑,在郡主听来也许是吹捧之词,不过却是我的真心话,郡主与王爷都心意已决即便我们做旁观的人有心想去规劝怕也是徒劳无功吧,这是郡主和王爷两人的事,我会尊重你们的选择。” “哦?你不是易千绝未过门的妻子吗?你甘心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做他的未亡人?又或者你想追随他好让世人见证你们的情比金坚?” 我将目光调到隔岸的白色彼岸花上,喝了一杯酒抿抿嘴。 “郡主你看,那白色的彼岸花被雪覆盖若不细瞧远远的还只以为是冰雪覆地,殊不知它早已与冰雪融为一体。花叶生生不相见,这天地间大概也只有这冰雪能与之作伴,待到冰消雪融它便又要孤零零的翘首企盼,岁月便也在这样的等待当中慢慢流逝。”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有些东西是上天给的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也只能接受,就像我和王爷,我们好不容易走出心魔决定在一起,谁又曾想会在此遇见郡主,王爷始终没对我说过抱歉,我想他是知道,不管是不是他自己决定的他没能陪我走完这一生,他都是负了我,一句道歉如何能阐释他的内疚,我没去阻拦他的决定也是我清楚的知道,即使他挽回了自己的性命这一辈子他也不会放下对你的亏欠,那么我又如何能做到此生无憾得享余生,所以也只能听天由命来得痛快些。” 第一百三十一章 雪川遗白(二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她忽的一笑,似乎略有欣赏之意:“没想到你倒是想的挺开的。” “想不开又能怎样?自打我出了连天山我便知道有些任性而为要承受的往往是承受不起的代价。” 她忽然侧过头看我,有一丝笃定的笑容。 “你果然是从连天山来的,我就知道我不会想错的,世间的缘分总是这么巧合的让人措手不及。偿” 我按捺住好奇,我想一点点的渗透,我知道操之过急也许会适得其反。 此时成群的粉色蝴蝶飞来,它们贪婪的覆在彼岸花瓣上吸噬花髓,我突然想到这样的蝴蝶和我在洗月泉救下南宫彧时见到的幼粉色蝴蝶一模一样。 “我见过这样的蝴蝶,这种颜色实在太罕见所以直到现在我都印象深刻。” “它们只有吸噬人血才会长成这样的颜色,你虽是灵烟族人,不过我所知道巫蛊之术是寒晏的禁术,整个连天山除了玄璃没人知晓如何喂养,想必以玄云里那样正直的人也绝不可能放任族人修炼这样阴毒的蛊术。” 若说之前我一直保持着镇定,她的此番话着实让我大吃一惊:“郡主为何对灵烟如此熟悉?你认识少主?又怎会知道灵烟只有他一人懂得此巫蛊之术。” 她笑着站起身,宽袖轻轻一挥粉蝶霎时飞远,红色的彼岸花赫然呈现面前。 “我没见过他,只是听婶娘时常提起他,她在没与叔父成亲之时便是你们灵烟的圣女,为了她叔父放弃了皇位和她避世隐居两载。” 我知道她口中的叔父婶娘就是之前易千绝和我提及过的桑卓与冷槿尘,我调节气息极富耐心的听她说下去,甚至怕呼吸都能打断她。 “我爹一向与叔父交好,在他们避世隐居的那段时间也只有我爹知道他们的行踪,我爹向来看重情义,他一直小心翼翼封锁他们的行踪,叔父从小对我格外宠爱,那时我整天哭闹着要找叔父,我爹无奈之下才将我送至他们身边整整呆了两年,他怕行迹败漏两年里甚至没敢来看过我一眼,为此我娘不惜和他日夜吵闹reads();。” 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开始变得柔和,想必那段时光有她终生难忘的美好。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婶娘,我拉着她的手问她是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婶娘将我抱在腿上的神情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他们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般对我,婶娘甚至将灵烟简单的巫蛊之术都传授于我,她一直特别喜欢孩子,她经常对我说她很想念远在连天山的玄璃,说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她说我第一次看见粉蝶时的表情和玄璃一模一样,只是那时的粉蝶是用百花蜜喂养的也是极为可爱纯洁的精灵,所以你说你看见的粉蝶颜色和我所喂食的一模一样,婶娘只将喂养粉蝶的蛊术传给我和玄璃,想必你所看见的粉蝶来自玄璃再无旁人,大概他也同我一样知晓了用人血喂养的粉蝶就可成为杀人的武器。” 我的头嗡嗡作响,从来到这个幻境我的思绪就没清晰过,如果粉蝶是玄璃所有,那南宫彧负伤入谷和他有什么关联? 如果真的有关联又代表了什么?不可能,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样一个温文儒雅的良善之人我怎么可以将他想象成如此不堪,可是很多细节我又无法说服自己。 南宫彧重伤出现在当时结界封闭的听语谷,绝非他能力范围内可以闯进来的,大概也只有谷内之人将他带进来,这样想才能想通一些。 我还记得与玄歌逃离连天山时她说结界的秘密是玄璃透漏给她的,难道他希望我们离开连天山?为何他当时已心有所属却单单对我青眼有加?反而在族主将我许配他时才来悔婚,难道他是为了让我万念俱灰才故意让我听到他与落棉的对话? 还有西洲曲,他明知是禁曲有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还义无反顾的传授于我,可是他为何要这么做呢?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族主身陷囹圄他做了三皇子的幕僚,难道?难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落棉?他对落棉的感情之深以致他对南宫彧的嫉恨远超乎我的想象? 或许他得知我便是南宫彧救命的恩人,才会迁怒于我? 不行,我不能这样怀疑他,虽然他拒婚于我,可是三年不长不短,他对我的照顾呵护从来未曾有过丝毫的懈怠,难道我现在只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要这般怀疑他? 狠狠甩下头,我不能再放任自己这些异想天开的奇思妙想滋长。 “怎么?有想不明白的事?” 常荻像是看热闹的对我冷冷开口。 “郡主不是一向将我当成仇人,为何今日会告知这些?” 她将目光调走,侧影间依稀能看见她浓长翻卷的睫羽。 “或者是一种缘分吧,我也不清楚,我想你有必要知道这些,你也一定要仔仔细细记住我今天和你说的这番话。” 我万般诧异,为何她会让我记住,我虽和易千绝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于整个灵烟,寒晏,苒子都是一个局外人,我知道她现在不会说,所以并不急于询问。 “郡主和你叔父婶娘的感情这么深,想必他们的亡故一直都是你心里的痛吧。” 我清晰的看见她眼中神色一滞,哀戚立涌。 “我亲眼见证他们的结晶出生,也是第一个将她抱在怀里的人,当时我和他们一样的喜悦,婶娘终于得偿所愿有了自己的孩儿,虽然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是那么短,短到还没来得及给予就被迫分开reads();。” 我没想到她会亲眼所见落棉的出生,更没想到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郡主竟然见过落棉?” “我记得叔叔当时给她取的不是这个名字,我也记得婶婶当时就说了一句话,希望这个孩子长到六岁的时候身上不要出现浮生藤,不要去做什么灵烟的圣女,只希望她能平平淡淡健健康康的长大。” “可还是事与愿违了,落棉身上长出了浮生藤,也终于做了灵烟的圣女,现在又不可反抗的成了寒晏的太子妃。” 她撇了一下嘴角,被我清清楚楚的看进眼里。 “灵烟的巫蛊之术比你想象的博大精深,一记小小的浮生藤,即可以掩藏也可以生长。” 她的话大大的震惊到我,她是在怀疑落棉的身份吗?这怎么可能,别说这是欺君的死罪,就是以族主的中正他也断断不会犯下此等危及整个灵烟族族人性命的危险之举。 常荻意味深长的看了我许久,接着叹了口气:“事实本就无常,你又何必杞人忧天,我相信如果事实的真相注定有大白天下的一日任谁都是无力阻止的,只是可惜了叔父婶娘为了不让女儿步他们的后尘所做的牺牲。” 我还是不能消化她透漏给我的讯息,如果一切如她所说,落棉的身份有假,那么那个孩子还在吗?或许她是在怀疑真正的灵烟圣女有可能就是…… 我?………突来的想法令我忍不住惊颤,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简直太离谱了,可是往日令人生疑的片段此刻清晰的浮现眼前。 六岁!六岁的时候我得过一场重病,两日后奇迹般的康复;自打腰间不断出现痒痛后我的寒症再未发作; 南宫真明和曲兰罗看见我时的震惊;易千绝喝了我的血液重伤不治而愈;粉蝶吸噬我的鲜血化为灰烬; 天哪……我该怎么解释这些巧合?我不断的努力说服自己这些不过是我的凭空想象,可手不自觉的摸上腰间,我用一种希望她能否定我荒谬想法的眼神看着她。 她只是淡淡一笑转过头去喝掉最后一杯酒,随着她眼神的变化我也看向前方,易千绝兄弟俩肩上驮着打回来的猎物缓缓的走向我们。 他们的眼神落在常荻的身上,我看着步履矫健的易千绝思潮澎湃,还是熟悉的俊美无俦,一身黑衣站在四处皑皑白雪的天地间,侍美杨威般宣示着他刻骨的俊美。 我们的结局会是怎样?如果我的想法既成事实,那么我一直期盼的平静闲雅的生活是否将不复存在,这样的打击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的。 当他们站在我们眼前我忍不住抬头看,我像是失了灵魂的布偶想要找到一丝温暖的依靠,可我始终还是要一个人来面对。 “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寒症发作了?” 易千绝关切的询问,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了头轻声的回他:“没有,大概风凉的缘故吧。” 易千纪含着笑轻声的说道:“你们倒是会享受,踏雪煮酒再好不过,难为我和五哥忙了大半天给你们打了这些猎物,不知道郡主可否赏杯水酒?” 易千绝深深的望向常荻,眼睛里的小心翼翼让我的心莫名的抽紧,常荻犹豫片刻:“无所谓了,我再去拿壶酒,你们随意。” 说完站起身缓慢的走进房内,易千纪笑着说:“你们先聊着,我去弄几个下酒菜……”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双生殇(一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待易千绝坐定拉着我的手:“手好冰啊,还是不要在外面喝了,小心着了寒气犯了寒症。” 我勉强的笑下,也许以后我的寒症都不会发作了,可是我却从未如此的盼望寒症的来临。 “不打紧,大家都这么有兴致别扫了兴,寒症都很久没发作了,也许我的身体好已经康复了呢。撄” 他无奈的摇摇头,解下身上的大氅为我披上,上面还有隐隐的龙涎香,缩在里面任温暖的包裹我偿。 常荻拿着两壶酒出来,大家无言的对饮片刻。 “我记得你以前是不喝酒的,没想到现在都可以自己酿酒了。” 易千绝大概是真心喜欢这沙华酒,仔仔细细的品尝。 “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我也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似雪了。” 她的声音有些空洞,易千绝逐渐暗淡的眼神让气氛略显尴尬,我绞尽脑汁想要打破这份尴尬。 “郡主原是不喝酒的嘛?我还以为和我一样贪杯呢。” 易千绝宠溺的看了我一样,回忆道:“她七岁那年我偷了先生御赐的贡酒,她趁大家不注意偷喝了一大盏,结果吐了个天昏地暗,昏睡了一天一夜,打那以后就不敢再碰酒了。” “这么久的事你还记得……” 常荻毫无情绪的说,她的神情仿佛一下子回到多年以前。 “怎么能忘呢,为此父皇还罚我面壁思过好几日,记得小时候的烦恼大抵不过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背书怕先生责罚,和哪个皇子公主吵架又拉不下脸主动求和……那样单纯自在的日子今生怕是都不会再有了。” “谁能停止不前?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宁愿从来没有生在皇室,即便粗茶淡饭每日劳作。” 常荻的话我懂,她想说的是如果重新来过她宁愿选择不认识易千绝,可是人的一辈子时时都充满痛苦烦忧,不断的面对相遇送别,最终轮到我们选择的也不过是见或再见reads();。 这一天我们一直聊到天黑,虽然常荻几乎没怎么说话却一直陪我们到最后,或许真的是到了最后离别的时刻,所有人都珍惜能和平共处的这么一点点时光。 剩下两日易千绝寸步不离的陪着我,有时踏雪漫步,有时呆着房里聊天,他超乎异常的平静而我却内心如焚,不知道到了最后我会不会冲动之下将一切真相告诉常荻。 挣扎纠结让我度日如年,他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放下手中的棋子拉我坐到软塌上。 “给你讲个故事。” “不想听,我现在没有心情听故事。” 他笑笑拉起我的手:“乖啦,很短的,听我讲完。” 我不再拒绝听他缓缓开口:“从前有个老和尚带着小和尚下山化缘,走到河边看见一位姑娘踌躇着该怎样过河,老和尚毫不犹豫的上前说道‘老衲背施主过去吧’,说完背起那位姑娘趟过河去,小和尚瞠目结舌的看着老和尚的举动,又行了二十里路忍不住询问‘师傅,出家人五戒,不杀;不偷;不淫;不妄语;不饮酒,师傅是出家人怎么能背女子过河?’老和尚意味深长的看了小和尚一眼说道‘我背过河就放下了,你过了二十里地还没放下。’” 我也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挪了身子靠近他,轻轻的钻进他怀里,双臂环绕着他的腰。 “我放不下,就是放不下,你忍心让我又变成孤家寡人吗?” 他叹着气将我紧紧拥住,在我耳边低语:“我又何尝能放下你,可是欠的债终究要还,不止为我自己还为父皇,如果最后我丢了性命我允许你伤心,不过不要太久,如若你真的喜欢南宫彧就勇敢一点,毕竟一辈子遇见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起码你还有选择的机会,也别怨恨似雪,她不是心肠歹毒的女人,这辈子她受的苦太多了,你要帮我好好劝劝她,让她吃下瀎魂的解药,完成我的愿望,我相信你能做到。” 眼泪控制不住的一滴滴滑落,无论如何我都想象不到这样风华正好一心呵护我的男人将要离我而去,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是何其残忍。 他捧起我的脸,心疼的为我擦掉脸上的泪水,红着眼眶却始终的保持住笑容。 “如果死亡能换取你的眼泪,我易千绝也算值了……” 我带着怒气推掉他的手,起身想走,他一把拉住我,温热的嘴唇覆了上来,我略有些迟疑,最后还是闭上眼睛小心翼翼的回应,我的回应加深了他的吻,他却在最炽烈的时候抽身远离。 “不行,我不敢,我怕自己会贪恋,我怕自己舍不得,我好害怕失去你……” 我轻轻绕过他的背后来到他眼前,踮起脚尖送上柔软的芳香,边喃喃低语:“那就贪恋吧,最好贪恋到你不舍得离开我。” 我不惜用这样我并不擅长的方式留住他,滑入口内的点点咸涩是我绝美的挽留,他终是不忍将我揉碎在怀内。 “我该怎么办?你叫我拿你怎么办?” 那一夜雪停了,北风却呼啸整夜,我们就这样相拥一晚直到天际破晓,我早早梳洗好,易千绝今日格外的神清气爽,拉着我的手微笑出门。 红色华盖下易千纪伴着常荻坐定等候,我一眼瞥见桌子上一只精致的酒壶和一个酒盏,浑身如被雷击,那刺眼的金色覆盖上一层朦胧的浅红,像一层薄纱等待包裹冰冷的躯体般虽是轻柔却生凄然。 易千绝握紧我的手侧过头给我一记安慰的笑容,在日光下褶褶生辉,反倒是对面的两个人都显得有些憔悴,大概易千纪做了她整晚的思想斗争reads();。 “想好了吗?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是双生蛊还是这杯鸩酒?” 常荻单刀直入并不拖沓,易千绝放下我的手上前一步。 “我不会用双生蛊,我希望我喝下鸩酒之后你会服下解药。” 常荻带着轻蔑的笑意打开桌子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那里面放着一只蛊虫,一根躯干连着两端的两个脑袋,蛊虫的身体是透明的,蠕动一下便充斥着暗红的血液,这双生蛊可以交换两人的血液,一方得救另一方势必中蛊。 “看来它已经没了用武之地。” 常荻说完将盒子里的蛊虫抛出,手掌轻轻一握,那透明的虫子立时化为灰烬。 现在唯一能救常荻的也就只剩下瀎魂的解药,可是我们谁都不知道她会不会服下,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我心里不断的呐喊希望常荻可以在关键时刻放下,她的放下可以换取两个人的重生。 “既已做了决定多说无益,喝完这杯酒你便轻松上路吧,你我之间的恩怨也彻底了结,死生无尤。” 常荻说完背过身去,那拼命想要站直的身体却在寒风中颤动,我突然紧紧拉住易千绝想要上前取酒的身子,易千纪慌乱的对向常荻。 “似雪,非得要弄得两败俱伤你才肯善罢甘休吗?五哥他没有错,他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看在从小长大的情分上,你怎么忍心取了他的性命?桑中昏庸残暴鱼肉百姓,不仁不贤早晚会有人取而代之,谋朝篡位是乱臣贼子,那至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又是什么?五哥对你的亏欠耿耿于怀甚至不惜与父皇反目拒受太子之位,更何况当年逼宫之事……” 易千纪差点脱口而出,被易千绝厉声制止:“够了,别再说了,错就是错,百般辩解也只会让自己难堪,与其我们一生纠缠在怨恨当中,还不如了结来的痛快,九弟五哥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易千纪负气背过手去,不答应也不言语。 “我走之后,你带着似雪和非鱼回宫,祁芮会好好安顿他们,父皇年纪大了身边没什么可辅佐他的人,你也该收敛一些承担起作为皇子的责任,如果非鱼想要回到寒晏……你要尽力安排确保她的安全……” 我不愿意听他说这些,我还是死死抓住他,我成全他的舍身成义,谁又来成全我的半世不孤独? “易千绝你要敢放手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我保证无论你的生忌死忌休想我会去祭拜,我会忘了你,从此我是我你是你……” 他不忍掰开我的手只用悲恸的眼睛看我,我知道到了此时他已经再没什么语言可以对我说。 “你们够没够?一杯鸩酒而已,很快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如果我再失去耐心,我不介意现在四人一同上路。” 她的话是催命曲的前奏,已然奏响,我只感觉自己像被风吹起一般,飘落几尺开外,眼睁睁看着易千绝决绝的飞奔桌旁端起那杯炽烈的毒酒。 转过头最后对我微笑,没有泪水没有温柔的情话,他拱手向我道别,他的唇划出弧度无声的‘我爱你’三个字是他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一干而尽,两行热泪,千般难舍,万种羁绊,我飞奔向他,希望他可以倒在我的怀里,他蠕动着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努力伸直胳膊想要抚摸我的脸。 我稍微低了身子迎接他温暖的碰触,我不想哭着送他,眼泪却一波一波无法控制的宣泄。 第一百三十三章 藏拙于尘(二更) - 半负浮生半轻尘 - 千绝鸟 “行了,别哭了,他还死不了……” 我猛地擦掉泪水瞪大眼睛,张着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低头俯视我们的常荻。 “你说的真的假的?那不是鸩酒,那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易千纪激动的拉住似雪撄。 “这只不过是给他一个小小的惩罚,放心好了,过几个时辰症状就会消失,把他抬到我房里吧,和你们折腾一清早快冻死我了。偿” 她剜了我一眼竟露出狡黠的笑容,我和易千纪像傻子一样看着她迈进房门才想起还躺在雪地上的易千绝,手忙脚乱的连抬带抗的将他弄进屋内,放置软塌上。 常荻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一副看戏的模样。 “怎么?很痛苦吗?我不会给你解药的。” 易千绝费力的笑了一下:“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解药了,我没那么贪心,这点痛苦我还受得住,如何能与你三年来承受的相比。” 常荻正色说道:“直到刚刚我甚至都希望你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那样可能我就不会这般纠结痛苦。” “你都知道?” 软塌上的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常荻,易千绝瞅瞅他弟弟,易千纪连忙摆摆手:“不是我说的。” 又侧过头看看我,我瞪了他一眼:“也不是我……” 似雪轻飘飘的声音适时响起:“那晚你们说起这事我就在门外,我用了三年时间将仇恨痛苦化作折磨自己的利剑,一刀刀割进骨肉,与其说想有一天看见你痛苦的跪在我面前,不如说是我自己放不下二十载的相伴之情,仇恨蒙蔽了我的眼睛,我再也无法看清自己的内心,用身体的疼痛掩盖心灵的创伤……谁知真相的打击远比一直以来我对你的仇恨来得震撼,我都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是该继续恨你还是该埋怨父亲,直到和非鱼深谈之后,我感觉我好像豁然开朗,当所有的爱与恨放下那刻竟是我三年来最轻松的时刻,从那时起我就做了决定,我会按你说的服下解药选择忘记,不是因为过往太过痛苦,而是我想真正的开始新的生活reads();。” 易千纪从软塌跳到地上:“你还真会折磨人,既然你选择原谅五哥还闹今天这出,你都要把我们吓死了。” 常荻低声笑了一会:“那我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啊,就当是对我这三年的补偿吧。” 易千绝含笑咳了几声,虚弱的说:“你呀,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顽皮。” 常荻站起来,带着真挚的目光:“我是真的放下了,所以也请你不要再负疚,既然你选择了非鱼就要好好的保护她,她是个好姑娘值得你真心对待,在我心里将她当成妹妹……般看待,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她那一句‘妹妹’彻底震荡到我,她始终没有说出她的怀疑大概是怕我若真的是她叔父婶娘的女儿,就势必带着不可扭转的诅咒,即便她想如亲姐姐一样来保护我,只怕到时服了解药也是无能为力了。 只是我尚不能确定自己的身份,而我们刚刚开始的缘分也注定戛然而止。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吃了瀎魂的解药虽能恢复容貌不再受身体痛苦的煎熬,可是也会丧失所有的记忆,我知道那个时候我便如同新生的孩童你们断然不会放心让我自己远走他乡,势必将我带回宫内,可是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四面高强的牢笼,你们帮我寻一处风景秀美之地,哪怕是山村田园都好,既然重生就按我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可以吗?” 易千绝低着头犹豫,他很想答应常荻的任何请求,可是任谁都不会放心将一个失去所有记忆的独身女子放置外面。 当我们都踌躇犹豫间,易千纪大声说道:“五哥你就答应似雪吧,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会陪着她,不论她变成什么样,走到哪里,我都会好好照顾她。” 我一直猜测易千纪对常荻是有着非一般的感情,却没想到他肯为了她放弃荣华富贵,养尊处优的生活,常荻的遭遇也许是不幸的,可她身边不乏甘愿为她牺牲的人。 “这不行,男儿志在四方,何况你还这么年轻,我怎么能让你荒废大好年华陪我过那样避世隐居的日子,要想苒子的百姓重新过上安定的生活你就该回宫好好辅佐你的父皇,这是你该有的志向。” 不等我们说什么,常荻已经跳出来反对,易千纪转身对向她面含深情:“你有你的决定,我也同样有我的,我的倔强不见得比你的少,三年前我能放下一切随你来此,你就该知道这辈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舍弃你,我从来都尊重你的选择,那么现在也请你让我自己做决定。” 常荻被他一番话震在原地,软塌上的易千绝忍着不适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的任何决定我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成全,只要我活着的一日定当护你们一世周全,不管你们现在是想回到皇宫或离开,经历了这些真正的逍遥自在大概就是率性而为吧。” 常荻和易千纪同时对易千绝含笑点头,此时我竟有想要流泪的冲动,不论失去记忆还是放弃尊贵,我想他们今后的人生只剩幸福快乐。 易千绝的毒性在几个时辰后消失了,常荻将我叫到偏房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我接过来仔细翻看,是一本手札,后面缺失了几页,上面的字迹清秀淡雅。 我猛然抬头:“这是巫蛊术?郡主怎么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我不知道将此书交给你是对是错,这是我婶娘亲笔所写,她现在不在人世了,也是她唯一的遗物,等我吃下解药前尘往事都不会记得,我不知道能将此书托付与谁,又不想它绝迹于世,自打婶娘过世巫蛊之术在这世间便成了不能提及的禁术,你携带着也许会给你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你可以拒绝我,我再想办法妥善处置reads();。” 我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摩挲,这个也许是我亲娘所拥有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东西,常荻交给我是有她的深意,我并未抬头低低问了一句:“你叔叔婶婶当时给那个孩子取的名字叫什么?” “拙尘……” 我忽然红了眼眶抬头对上她含笑的双眸,此刻我眼里的她再也不是丑陋不堪。 “拙尘,拙尘……里面有他们的名字……” “是的,叔叔婶婶希望她长大可以不必冰雪聪明,远离尘世烦忧只要健康快乐就好。” 我吸吸鼻子阖上手书:“似雪姐姐,我会好好珍藏这本书,你放心吧,如果有朝一日我们再重逢即便你不再记得我,我也会一直叫你似雪姐姐。” 她的泪终于滑落,抿着嘴对我用力点头,我们虽然都没点破可是彼此的心靠的更近,也因从未远离。 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我向秦人问路歧,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正当今夕断肠处,骊歌愁绝不忍听。 似雪服下解药三日后便慢慢恢复了容貌,我们一直守在她床前,看着她逐渐显露的惊世容颜,我们为之雀跃。 直到她悠悠醒转,睁着无邪纯净的双眼问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何人?” 虽然我们做了万全的思想准备,她的这一询问还是让我们忍不住露出淡淡忧伤,易千纪缓缓坐到她身边,温柔的搂着她的肩膀: “别怕,你不小心伤了头部,暂时没有了记忆,不过你放心,你妹妹医术很高明的,她说你过段日子就能康复。” 似雪皱着眉,似乎并不抗拒易千纪的碰触: “妹妹?那你和他又是谁?” 她抬起手指指了指我身旁的易千绝,易千纪抬眼看看我们:“他是你妹妹的夫君,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天啊,这个人还真是厚颜无耻,竟能做到撒谎都面不改色,易千绝无法克制的咳嗽起来,又怕自己忍不住笑意只得捂着嘴站到一旁。 “哦,那他就是我的妹夫喽,我妹妹长得这么美他可真是有福之人。” 这是什么样的开场白,本该是淡淡离愁充斥却无法让人心生难过,我上前没好气的拉开易千纪坐到他的位置:“姐姐才是倾国倾城,他才不知道是哪辈子修的福气,姐姐要快快养好身体,我们好回家。” “填饱肚子最重要,你们聊着我去厨房弄些吃的。” 易千纪尴尬的挠挠头打开房门的一刹那忍不住一声尖叫,我和易千绝立马冲到他身边,门外,彼岸花,忘川河,满地白雪皆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几处房屋。 易千纪喃喃自语:“这巫蛊术太神奇了,幻境真的不见了……” 不知为何我有一点点的失落,虽然结局比我们想象的完美,可曾代表过往的一切消失的无影无踪,就仿佛我们不曾经历过,那彼岸花是似雪一直以来的梦想,现在回归现实,这世上恐怕再也无缘见到那样凄美绝色的花朵。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