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施卷——『浣春秋』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 越乡歌舞闭 吴地笙箫起 红粉池里泪雨倾城 西施的忧伤岂是一曲离歌所能浅唱 越国的歌 吴国的舞 不及佳人嫣然一笑 情系何人 终是命里浮沉辗转 浣春秋 换春秋 我浣了吴越 浣了硝烟苍茫的春秋 浣纱的越女 亡吴的妖 千年沧桑给与的罪由 终随姑苏城的烽火一同覆灭 …… ~~~~~~~~~~~~~~~~~~~~~~~~~~~~~~~~~~~~~~~~~~~~~~~~~~~~~~~~~~~~~~~~~~~~~~~~~~~~~~~~~~~~~~~~~~~~~ 『楔╰☆╮子』 看不见他的眼,他不经意伸出的手在我侧脸流过的温暖,如微风和青草的轻微碰触。 我违逆他地别过脸,他的温暖不该再给我了。 我想,如果这若耶溪的水亦有情,它会将我在他心里的投影洗净…… ~~~~~~~~~~~~~~~~~~~~~~~~~~~~~~~~~~~~~~~~~~~~~~~~~~~~~~~~~~~~~~~~~~~~~~~~~~~~~~~~~~~~~~~~~~~~~~ 『画╰外╮音』 历史回溯 空气里凝固的是那一片硝烟苍茫 定格的是那一幕惨烈悲壮 一枚硬币决定两种命运 在春秋的纷争格局里 成与败无疑代表了这两种命运 成是谁 败是谁 谁也驾驭不了宿命的车辙 如果吴越两国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那用手指翻过硬币扭转胜局的是不是西施呢 那段历史最动人的 不是勾践卧薪尝胆 不是范蠡智谋过人 不是夫差一朝亡国 而是西施浓缩了凄凉的美丽 ~~~~~~~~~~~~~~~~~~~~~~~~~~~~~~~~~~~~~~~~~~ 伊人不写豪情壮志的大男人世界 只用一支笔 描下红颜唇边含苞待放的浅笑 还有柔情断肠的眼泪 缘 曲(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1 没有人告诉我宿命究竟有多大的力量,就如同从不会有人告诉我若耶溪①的水为何如此的清澈,仿佛任何污秽落入其中都会被沉淀至水底。没有人告诉我,因为没人能懂。 苎萝村②,我长大的地方,有位长者说过,你可以在若耶溪的清水中参透你的迷茫。 可是,我的迷茫始终无药可解。 我蹲在溪边,细滑的纱轻轻游走在我的指尖,清凉如水。我是村里众多浣纱女子中的一个,浣纱是我每日的生活,和苎萝村的气息一般,纯美简单。 水中的倒影娉婷婀娜,那皎如明月的清丽女子是我。我不可抗拒地接受了上天恩赐的娇美容颜。 正是初夏,两岸桃红柳绿,清晨的若耶溪升了一层薄雾,意境美得忧伤。我掬一捧漂来的花瓣,抬眼望向那花落的源头。 一艘华丽的游船驶在淡淡雾中,一袭胜雪的白衣伫立船头,由远及近。 渐渐地已有越来越多的姑娘们看到,她们无不惊羡于船的豪华和船上人的翩翩风度。 在姑娘们群簇的窃窃私语和谈笑中,白衣男子率领的队伍靠岸后立刻下了船。他眉宇间轩昂的气质和随从对他的马首是瞻,透露了他非同一般的身份和地位。 他的队伍跟着他继续行进,经过我眼前时,他似乎有意识地放缓脚步,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 我亦略带羞赧地注视他。 若不是那一眼,一切交集终不会缱绻。 他双手合抱恭敬地俯身行礼――对我。 我仿佛刹那嗅到空气中微薄的清甜,莞尔一笑――对他。 注: ①若耶溪:若耶溪,今名平水江,是绍兴境内一条著名的溪流。溪畔青山叠翠,溪内流泉澄碧,两岸风光如画。西施浣纱的溪叫苎萝溪,在位于浙江省杭州市萧山临浦镇苎萝山下,又称浣纱溪。从地理位置上看两条溪并非同一条,但不少人的意识里认为若耶溪就是传说中西施浣纱之溪,但孟浩然有诗“白首垂钓翁,新装浣纱女”,李白亦诗云“若耶溪畔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如此意境,后人把二者混为一个概念也是情理之中。 ②苎萝村:位于浙江省杭州市萧山临浦镇,是真正意义上的西施故里。现在炒得比较热的“西施故里”是浙江诸暨,而非萧山,这是因为春秋战国时期,萧山尚未建县,当时西施故里苎萝村属于诸暨管辖,西施是临浦人,但从历史与文化的角度她也是诸暨(此诸暨已非今诸暨)人。诸暨利用西施搞旅游、文化产业是可以理解的,确实西施生长的地方与诸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但真正西施之生长与生活的地方绝非现在的诸暨城南,而是萧山临浦苎萝村(历史上称作苎萝乡西施里)。 缘 曲(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村里经常会有孩子得一种疟疾,上吐下泻痛苦至极,不少孩子因病的折磨而夭折,至今无人能医。这是全村人的心病,也是我的,我那五岁的弟弟也深受其苦。 再见他的时候,我正在清理弟弟吐在地上的污秽。那就如一场混乱的恶战,弟弟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他的脸因痛苦而苍白地扭曲。我心里撕扯地疼,除了抱着他落泪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知道他是何时进来了,也无暇顾及他看到眼前凌乱肮脏的一幕是什么表情,为何与他的第二次相逢会在我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 他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喂我弟弟服下,我问不出一个字,他也未多作解释。 弟弟在我怀里逐渐停止了抽搐,最后安然入睡,我为他盖好被子,为他这久违的平静睡容而宽慰。 我走出屋子,他和他的随从一直伫在外面,这次他只带了一个人。 我表达了我的感激。他依旧如初见时的温存儒雅,一抹微笑在唇角泛开,明澈如若耶溪上的涟漪。 “你的药还有吗……”我如同乞丐般卑微地难以启齿,“我想给村里的其他孩子……” 他命属下交给我一锦囊,里面装着几十粒那种黑色的药丸。 “谢谢你……”我终像个获得施舍的乞丐捧着那袋救命的仙丹。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很轻很柔软。 “我家姓郑,爹娘唤我‘旦儿’。” “郑旦?”他念着我别扭的名字。 那天我陪他欣赏了若耶溪的风光,是他的邀请,也是我报恩的方式。一路上,他跟我讲他游历过的名山大川,我也和他说了苎萝村的宁静清新。 “你们村里的女孩子都浣纱吗?”他问。 “也不全是,还有做其他活的。”我望着溪边每日必经的那块浣纱石,“我每天早晨都会和西村的施家姐姐去那里浣纱,她这两天病了,我就一个人来。” “她和你一样美吗?”他问的这般自然、温暖,也流着赞我的字眼。 我低着头看向若耶溪:“是的,西施姐姐很美。” “村里老人说,我们这的姑娘是喝若耶溪的水长大的,都出落得很美。我们西村和东村有两个姓施的姐姐都是仙女啊!” “哦?刚才你称一个叫西施,那另一个不就是东施了?” “对啊,西边的叫云裳③,东边的叫星葶④,村里的人记不住就改叫东、西施了。” 他欲言又止。 天色已昏,他与我告辞。没走几步又回头想起什么似的说:“郑旦,那种药只可解一时的痛苦,无法根治。根治须对症下药,只有芸草可以医此疾症,而芸草只有吴国才有。” 我谢过他的提点,他亦安心地离开。 ③云裳:并非西施真名,西施原名施夷光,为增加美感,伊人有所虚构。 ④星葶:并非东施真名,东施原名不详,缺乏史料记载,这里“星葶”的名字也为伊人虚构。 缘 曲(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2 没过几日村子里突然好生热闹,很多姐妹家中都收到了丰盛贵重的彩礼,姑娘们似乎一夜之间如蜕变的蝶,绫罗加身。 西施姐姐亦是如此。 “旦儿,你知道吗,我要进王宫当妃子了!”她欢喜地给我看她漂亮的衣衫和钗环。 “那群人是宫里来的,选了好多咱们这的姑娘呢!旦儿,你入选了吗?” “没有。”不可否认,我对她们是有羡慕的。 后来我才听说,那位气度非凡的白衣男子竟是当朝呼风唤雨的士大夫范蠡,他此次前来正是为了他的主,我越国的王征选美女的。 他没有选中我,我知不会是因为我不够美,而是我太沉寂,不如其他姐妹热情活泼,怎能取悦君王呢? 一日夜里,我还是找到了范蠡,他主动支开旁人与我私谈。 “你是来问我为何不选你?”他一语道破。 我沉默,即是默认。 “因为我不想。”他的话不带任何色彩,“不用奇怪,我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只是不希望去牺牲的是你。” “牺牲?”我惊呼。 “可以帮我保密吗,郑旦?”他的脸严肃得有些阴沉,“我挑的这些美女是要进献给吴王夫差的。” 我怔住。吴越之战中越国败给了吴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莫非献美女给吴王就是越国付出的代价之一? “范大夫,你……”我不安的心猜测他对我好的用意。 “此去吴国,就不知能否回来了,你我也算相识一场,我这么做你不用放在心上。” “范大夫,能带我去吴国吗?” 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我。 “我想要找到吴国的芸草,带回来治村里的孩子。”这是我脑中瞬间闪过的念头。 “可是芸草是吴国的名贵草药,民间极为罕见,只有王宫里储备有芸草的种子,你是拿不到的。” “那就……也把我献给吴王吧……”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如果我能得到吴王的恩宠,或许他可以赐我一些种子。” “郑旦①,吴国王宫对你不是荣华富贵而是龙潭虎穴你懂吗!你要想清楚!”他蹙眉,眼里闪烁不忍的光。 “嫁人生子,这不是女子一生的轨迹吗?范大夫的好意,郑旦明白。” 他转身望着窗外的明月,沉默良久。 “如果你真想要芸草……我帮你……” “帮我?”那时的我真的不懂堂堂大夫的他会愿意帮我这个平凡女子。 “我带你回诸暨,但不会送你去吴国。你在越国等我回来,我会想办法为你带回芸草的种子。” 他一次又一次给我帮助,而我无以为报。他看出我的为难,舒展眉头露出他君子风度的笑容。 “你不需要愧疚于无法报恩,我范蠡帮你不出于任何目的。” 他始终是那样的魄力,可是温和。 默然相望,烟水迷蒙,所有猜不透的,看不穿的,是命里寻不到归宿的情结,百转千回,谁听清风解语,谁见归雁呢喃,谁待相思弥散…… 注: ①郑旦:郑旦是历史上一位与西施齐名且同样具有爱国情怀的刚烈女子。郑旦好剑,性格刚烈。约在公元前490年,郑旦被越王勾践选中与西施,教以礼仪,习以歌舞,献吴王为妃,以迷惑吴王夫差,离间其君臣关系。她们临危受命,忍辱负重,以身许国,扮演了使者和间谍的角色。在家乡人的心目中,郑旦是永远的女中豪杰。他们以她为荣,他们敬仰她。现今诸暨坊间,普遍认为郑旦长得比西施还要漂亮,现今鸬鹚湾村仍以郑姓为主,村北临江建有郑旦亭,以纪念这位爱国女子。西施是广为人知的“古代四大美女之首”,而郑旦倒是默默无闻,不为人知。郑旦的名气为何没有西施响亮?有一说法是因为四大美女都是夸出来的,如世人夸西施有“沉鱼”之貌,所以夸出来的美女更有名气。 情 切(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3 离开苎萝村的那天,初夏的清晨,风亦微暖,天边的云美得温婉缠绵。我还不知命运之手绕下的结已经开始延伸,我离开了家乡的碧水长空,还有隐约的幽幽竹楼,这一别是对苎萝村、若耶溪长久的分别,这一点犹未可知。 范蠡特意让我和西施姐姐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我不时掀起帘子的一角窥探他,他骑着马走在前头不远处。我望着他的背影,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男人,藏着多少智慧,如此年轻却深得器重,他对我而言是个深不可测的谜。 西施姐姐和所有村里来的姐妹一样,总是带着天真无邪的笑,知道内幕的我与一无所知仍然憧憬自己华美未来的她们相比,我的确深感负担。西施姐姐的一颦一笑都美得叫人怜惜,我知道她定会成为那绝世倾城的宠儿。 到了他们所说的美人宫,姑娘们接受训练的地方,我们被安排到不同的寝室,环境幽静而整洁。 我亲眼看着她们读书绘画,练歌习舞,我没有资格学,可是范蠡特许我站在一旁观赏。每次见她们身着华丽的衣衫舞着纤美的腰肢极尽妩媚,我都忍不住跟着比画,在四下无人时偷偷练习,孤芳自赏。 花园中,蝴蝶绕过秋千架,过耳的清风撩起如丝的发,我与西施姐姐同坐秋千上,在空中轻盈地划着弧度。嬉戏中笑声如铃,未曾发觉有人伫在秋千旁看已许久,清新温和的笑容,是他。 我和西施下了秋千,俯身礼致:“范丞相!” 他扶我们起身,示意我们不必拘礼。 “看着你们二位佳人悠然自得地玩乐,实在让范某惊为天人!” 我和西施不好意思地讪讪一笑。 “范丞相!”一声娇俏的呼唤打断了我们。 东施袅袅婷婷走近来:“听说您满腹才学,题得一手好字,东施刚绣了一柄团扇,想请丞相为东施题上几字。” 我和西施会意地相视一眼,都不作声。 范蠡露出一丝难色,但美人盛情相约又不便推辞,停了片刻便去了。 走前东施留给我们极具挑衅意味的一笑,我们视若无睹。 “矫情!”西施姐姐朝她的背影翻白眼。 “姐姐,星葶还是这么针对我们?” “咱们别理她,自负的女人!” 东施与我们自小关系就不好,她总是想在各方面都比过我们。浣纱时故意溅湿我们的衣裙,将我们浣好的纱弄脏……我们对她厌恶但也习惯了她的非难,可是一路上她都尽一切所能接近讨好范蠡,这使我们更无话可说。 情 切(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夜,静的连呼吸声都格外分明。月光朦胧,洒下一地清凉,我与西施姐妹二人携手桥上。 “旦儿,你看月亮多美!” “是啊,姐姐想去月宫走走吗?”我打趣道。 “好,你与我一同前往?”她古灵精怪地一笑,“妹妹会舍不得某人吧?” “唔?”我不解,“姐姐何意?” “呵,别装傻了,你对那范丞相……情窦已开了吧?” “姐姐别乱猜测,我怎么敢对范丞相有奢望?” “你又不会进宫为妃,范丞相又至今未娶,你们郎才女貌正相配呀!何况他年少有为,英俊非凡,是难得一遇的好归宿呢!” “他是堂堂丞相,娶的也必定是名门望族的女子,怎会看上我这市井民女呢?” “那可不一定,我见他对你有意呢!” 我一脸不信地望她。 “旦儿,你在众多美女中也算能拔得头筹了,那范蠡为何藏着你不让你进宫?再者,在马车上我见他频频回头,在这里又对你百般照顾,他总是无法在你身上收回目光,他看你的眼神总是闪着某种炽热的光芒。还有,你没发现,自从来到这里,星葶她变得更为针对你了吗?” 我不知该说什么,默默听着。 “我猜她没准也是对范蠡动心了,她也察觉了范蠡对你的特别。” 我凝望月下空灵的河水,忽然飘零的一片叶落入水面,画开一圈圈美丽的波纹,我心亦如此涟漪泛开。 Part4 西施姐姐送我一个羽毛玩物,用脚踢起再用脚接住,在其一上一下中体味乐趣。 玩了半晌,我那玩物飞入正对花园的一扇窗户,那是范蠡的书房! 我小心翼翼地潜入其中,范蠡不在。他的书房布置得体面整洁,充溢着清馨幽雅的香味。西边墙上挂着一幅丹青,上等丝帛做底,我走近细瞧。画中是一女子,楚楚动人,那眉眼何故似曾相识? 我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离开那里,只是画中女子含情脉脉的眼眸不管多久依然停息在我眼前。心如清水,朦胧的一切皆已了然。 从那以后我竟变得面对范蠡不知所措,我不敢看他的眼,不敢再如以前与他自在谈笑。 “少伯①,各地征得的美女在此训练已有三年,是时候撒网待鱼了。”文种捋髭须说。 “所言正是,她们大多原是乡野女子,如今一个个优雅脱俗,含苞待放,夫差定会欢喜!”范蠡与他举杯畅饮。 注: ①少伯:范蠡,字少伯,春秋末期的政治家、军事家和经济学家。 情 切(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依我们原先的计划,我们要在其中挑选二人以侍夫差左右,此二人必须是这些美人中的头等货色,少伯以为如何?” “我认为最合适的人选非西施和东施莫属,论姿色,二人已是万里挑一,论才能,西施善琴东施善歌,论性格,两个都热情机灵,西施天真东施精明,再合适不过。”范蠡沉思。 “可是似乎有些不妥。”文种反驳。 “哦?有何不妥?” “表面看你的计划十分周全,可是据我这些日子以来对她们的观察,我发现东西施并不和谐,东施善妒,西施又过于直率藏不住秘密,两人搭配恐怕会滋生祸端,坏我们灭吴大计!” “那子会①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文种露出奸邪的意味深沉的笑:“郑旦!” “万万不可!”范蠡当即反对,“郑旦不能选!” “少伯如此激动何意?” “郑旦不是我预先收纳进去的美女,何况她没有经过训练栽培,再美也只是一块璞玉,未经雕琢怎能生辉取悦夫差?” “若用她取代东施,她与西施情同姐妹,二人必定心有灵犀,互相扶持,既省去了他们勾心斗角自乱阵脚的忧患,又能左右施力,将夫差牢牢困于股掌!”文种神色严肃,“至于她欠缺的雕饰,我认为不成问题。郑旦天资聪慧,这三年来我一直在留意她的灵性,她又长伴西施,免不了受其熏陶,稍加雕琢即可光彩夺目!” “此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范蠡坚决。 “少伯你对郑旦百般庇护是否出于私心?” 范蠡语塞。 “我与你共事越王数载,你的心思难道我还看不透?江山易得,红颜难求,你想留住郑旦是人之常情,可是士为知己者死,越王对我等的知遇之恩不能忘!奉劝一句忠告,扶越灭吴的国家重任和儿女情长,孰轻孰重,慎思!” 范蠡没有再答。 门外的我心乱难平。 试选中,越王亲选,东、西二施脱颖而出,成为即将献给吴王魅惑其心的女子。范蠡对她们表明了目的,她们似乎并未过分震惊,对她们而言,进宫都是一样的含义,越国和吴国没有分别。 她们开始学习吴国的歌舞。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那种柔软细腻的舞蹈,竹林中,我忘情舞着,迷失了周遭,袖里清风拂得竹叶沙沙作响。 末了,我迎上范蠡如痴的眼神,舞姿瞬间僵住,手在半空停留,好久。 我慌乱地想要逃离,经他身边时我没有看他。 “郑旦。”他叫住我,“你的舞……很美……” 我伫着不动,迈不开步子。 他温柔地拥我入怀,莫名地我竟没有要挣脱的意思,顺从地倚着他。 “可不可以,以后只为我跳舞?” 他温暖的字眼将我的心顿时融化成一片幸福的花海。 ①子会:文种,字子会,春秋末期著名的谋略家。越王勾践的谋臣,和范蠡一起为勾践最终打败吴王夫差立下赫赫战功。灭吴后,自觉功高,不听从范蠡劝告继续留下为臣,却被勾践不容,赐剑自刎而死。 情 切(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们顺其自然,内心的情感彼此心照不宣。正式场合里他对我依旧如初,他没有立即给我名分,我并不在意,因我体谅他的公私分明,眼下急需要解决的是他辅佐勾践的灭吴大计。 舞殿里目光穿梭而过佳人的衣香鬓影,不慎与他眼里投来的光束恰好交会,最初是羞涩地收回避开,自顾埋首尴尬地一笑,渐渐地倒也习惯了,也不知当时是哪里来的胆量,远远地相望,我想就是这样相望,望着,望着,便渴望天长地久。 独处时,他时常牵起我的双手,眼里流转着温柔的波。 “旦儿,”他终于如此亲昵地唤我,“你知这叫什么吗?” 他将我的手托高,握紧。 我弯出一抹羞怯的微笑,不语,就这样静静地与他对望。 “这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说。 我那串系在心弦上的铃顿时被摇曳得叮叮作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好美的承诺。最美不在锦衣玉食的奢华安逸,只在二人携手一生粗茶淡饭,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这便是我能想到的幸福。 “丞相厚爱,郑旦恐难承恩。” 他温润的指轻轻按住我的唇:“叫我少伯。” “少伯。”我呢喃着和他本人一样儒雅的名字。 他满足地抱住我:“旦儿,旦儿,旦儿……” 执手相望,哪怕只是听他念我细语,也会幸福地窒息。 那晚他将我送进院子,我没让他再多送,毕竟院子里都是姑娘的闺房,夜里到访多有不便。 他离开后,我行至房门前,夏夜微凉的风一阵阵地,却依旧吹不去我脸上的温热,不时用手指勾勾被风吹乱的发丝,心里的蜜意不退。 恍惚之中,听得有细碎的脚步声跟上,不及回头,只觉一袭艳红色身影走到我身边。 “郑旦,这么晚才回来?”东施话中带刺地问我,深夜造访必不只是闲话家常而已。 “夏夜燥闷,刚去桥畔乘凉片刻。”我不看她轻轻敷衍了一句便是。 “那范丞相可曾解你燥闷呢?”她用扇面掩唇而笑。 推门的手刹那凝结在半空,指尖触着门面却迟迟无力推开。心如春雷滚过,抬头目光敏锐地注视她。 她收了笑容,我看到她眼中燃烧的妒火。 “郑旦,你一介贫贱女子,竟然也妄想高攀当朝丞相!” “这与你何干!星葶你如此介怀,莫非有情于他?” “你!”她如花的面容蕴满愠色,“你可别太神气,一切不会如你所愿的!” 我无视她的挑衅,兀自进了门,将她怒成一团的脸关在门外。 佳 人(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5 范蠡和文种即将进宫谒见越王,听其吩咐将美人献去吴国之事。 临别前夜,他约我至他的书房。 直到将我引至那幅丹青前,他始终安静地不发一言。 我望着画中清雅的女子,他不知我已见过。 “旦儿,她美吗?”他问我,没有回头。 “她是……”我迫切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 “她是我此生挚爱……”他别有意味地看我,“你认识的,她叫郑旦。” “少伯,你……”我抿着嘴,藏不住唇角暖暖的笑意。 “旦儿,可愿等我回来?”他的一双明眸波光流转。 “心悦君兮,愿等归矣!”我迎上他温柔的目光。 他取下丹青将其爱惜地卷起,托付于我手中,而他温暖的双手紧紧握着我的。 “此丹青尚缺诗一首,待到我们终成眷属,花好月圆之时,范蠡定为它题上!” 我不可救药地沉醉在他为我描绘的绚烂幸福中。 蓦地,他轻叹一声。 “少伯,怎么叹息了?”我的指尖抚着他微蹙的眉头。 “旦儿,我叹你年华尚幼,而我足足大你八岁,做你兄长都过之……” “少伯是怕郑旦嫌你老吗?” 我反过来握住他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好了,我们都会老,谁也不嫌弃谁!” 他双目中鱼跃感动的火花,我被他自然地圈进怀抱。少伯,郑旦知道,都知道,从那日我潜入你的书房无意看到你画下神韵的我,从那晚西施姐姐托我探听试选结果我依在门外偷听你和文种的谈话,从竹林我的独舞,你的窥视,你看似无心却有意的表白,你的爱我已清楚。 只是那时的我们太过天真,谁也不知我们守不住转瞬即逝的流光,所以守不住沧海桑田的诺言。那个拥抱,竟是最后的温暖。 范蠡走后,我帮西施姐姐做一些出行的准备。我发现她的华服绚丽缤纷,异常美丽,钗环饰物也是玲珑剔透,若此美好事物不去配她这样的美人实在是一种暴殄天物。 “姐姐,去吴国后要好生照顾自己。” “你我姐妹十多年了,现在竟要分别……”她呜咽,“旦儿,我真希望你能陪我一同前往,可是你在此已有所羁绊,范蠡是你的牵挂,或许你在他身边会很幸福的。” “姐姐言重了,郑旦并不适合宫中安逸荣华的生活,就算没有范蠡,我在复杂的深宫里也活不下去呀。” “那你说我能得到吴王宠爱吗?” “姐姐貌美伶俐,定能专宠!” “看你夸的!旦儿也是美丽多情的小女子也!”她阴阳怪气地说着,上前对我做调戏状挑我的下巴。 我也向她反击,嬉闹的笑声引得过路人驻足侧目。 佳 人(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清晨,我醒得很早。坐于镜前,镜中我齐腰的长发自然地垂下,尚未梳髻。 门被敲响,一窈窕女子的身影映于门上。不用多想,定是西施姐姐。 “姐姐,快进来吧!”我打开门。 门外站的是东施! “星葶,这么早有事?”我漠然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郑旦妹妹,星葶即将远走他乡,特来与妹妹叙别呀!”她露出她惯有的如花笑靥,让人不舒服。 我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丢下她在门口,径自坐回镜前,以此无视她的存在。 我以为她会自讨没趣地离开,相反,她不以为意地进来,走至我身边。 “妹妹还未梳妆呢?来,姐姐帮你!” 她也不问我答应与否,拿起台上的发梳就梳理我的头发。她梳的很轻,但我总是忐忑不安,揣测她的动机。 “妹妹真是惊世绝代的美人,看,即使不沾粉黛也如此明媚动人!” “郑旦自叹不及姐姐……” “妹妹太谦虚了,可是!”她猛一使劲扯住我的头发,我吃痛地咬了嘴唇。她的脸贴近我的,两双眼睛盯着镜子,一双微带痛楚,一双冰冷邪恶。 “你看清楚了,是你漂亮还是我漂亮!” “有比的必要吗?”我冷漠地回答。 “我只是想知道,范蠡到底爱你什么,是爱你这张脸吗?”她冷笑地拈起一根发簪,用簪尖在我脸上轻轻地充满邪意地画着,“这张脸上到底有什么?我割开来瞧瞧好不好?” 她有意多加了几分力度,我的脸顿时微微地刺痛。 “星葶,你休敢胡来!” “怎么?怕我毁了你这张脸?怕没有了这张脸范蠡就不爱你了?”她的手终于停止了在我脸上的动作,带着得意和嘲讽的笑,“你能奈我何?去告诉范蠡我对你做了什么,他会怎样处置我呢?哼!我是要被献去吴国的美人呵,范蠡他敢动我毫发?” 我听着她的心机城府,心里暗自发凉。 “有朝一日我被吴王专宠,别说范蠡了,就算整个越国的兴衰还得看我在吴王耳边吹什么风呢!至于你,你不会快活太久的!呵呵……” 她走了,她那狂傲的笑声却久久不散,氤氲在空气里逼人地寒冷。 几日后,与美女一同献给吴国的贡品运到了,由相国文种亲自护送过来。文种带回了他的夫人,却没有带回范蠡。 相国夫人是个有着华贵气质的美丽少妇,她一言一行都恪守规矩,只是她的眼神太过精明,仿佛能洞穿人的灵魂。 佳 人(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似乎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西施姐姐启程的日子就真的不远了。我在桥畔的亭子里沏好香茶,备上酥松可口的糕点,都是我们在苎萝村吃到大的,算是我为姐妹饯行的心意。 “郑姑娘,丞相快回来啦!”移光帮我摆着桌上的茶点说。 她是选来服侍西施的丫鬟,一双精灵明亮的眸子,总是聪明地猜出我的心事。 我没有罚她的无礼,只是会意地一笑。 “姑娘满面春风,一定是在思念丞相吧?”她倒得寸进尺地耍坏。 “移光,你这张嘴啊该让姐姐好好管教了!” 她装作吓到捂住嘴,又说道:“可是我看到文相国带回一方丝帕,是丞相写给姑娘的信呢!” “真有此事吗?”我毫不知情地问他。 “是啊,相国没有交给姑娘吗?” “不曾。”我心里浮出一丝不安。 “那移光陪姑娘到相国那问问?” “不,还是我自己去吧,你去西施姐姐那边领她到此,转告姐姐稍等片刻。” “是。”移光退下。 “文相国,你说信不在你这?!”我惊呼。 “我已将其交给旋波,让她送至你闺阁,怎么你没收到?”文种一脸狐疑,他和范蠡都是胸有城府之人,只是他较范蠡心机更深一分。 “旋波?” “她也是新选来的侍女,难道她办事不利?郑旦姑娘莫急,我定会抓她来问个清楚。”说着,他唤来下人差他去带旋波。 “那有劳相国了,郑旦和西施有约,恕小女先退下了。”我朝他福了一福,带着满腹心事离开。 西施姐姐已在亭中等我,我收了愁容,弯出明朗的笑迎上她。 “西施今个儿有口福了,能尝到旦儿亲手做的点心!”她夹起一块杏仁糕。 我诧异地问她:“姐姐不是向来不爱吃杏仁糕吗?” “此去吴国,也不知何时再能吃到旦儿做的家乡点心,就算是我一直怕吃的杏仁糕,为了旦儿我也愿意委屈自己啊!何况旦儿明知我不爱吃还将其奉上,其中用意不正如此吗?”她的两片莹润的樱唇轻轻剥下一口杏仁糕。 她确实看穿我了,我故意做了杏仁糕的确是在考验她,她那么了解我,不枉姐妹十余载。 “姐姐太聪明了,感觉如何?” “我……”她脸色骤变,双目圆睁,气色逐渐呈现痛苦的惨白。 “姐姐,你……”我一把握紧她的手,“你这是怎么了……” 她的手在我手里渗出冰凉的汗珠,我握紧却止不住她的颤抖。 “姐姐……姐姐……”我惊慌得手足无措。 佳 人(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鲜红的血自她口中吐出,滴在她浅色的纱裙,泛开一朵绝美而凄艳的山茶,那样刺眼,那样撕心裂肺地疼。 “旦儿……”她的唇角不断有血丝渗出,终如抽离了灵魂,蝉翼般孱弱地倒在我怀里。 “姐姐……”我喊着她,摇着她,声嘶力竭,可是任凭我怎样呼唤,她都听不见了。 她渐渐停止了抽搐,闭了眼这般沉默地凉在我怀里。 榻上,她沉沉地睡着,睡容凝着与世隔绝的美,美的凄凉,美的忧伤。没有知觉地,再听不见外面的纷扰。 我呆呆地凝望她熟睡的脸,唇角的血迹已被我拭干,纯美得不染纤尘。 她是我的西施姐姐,在苎萝村与我浣纱采莲摘菱戏水的西施姐姐。 不知何时,我的双颊已浸湿了泪。 “相国大人,西施姑娘乃中毒暴毙。”御医对文种说。 “中毒?何物之毒?”文种皱眉。 “微臣已在事发之地检查过,使西施姑娘中毒的正是此物!” 他端上一盘,竟是我的杏仁糕! “不……不会的……”我抬着朦胧的泪眼,“这是我亲手做的,怎么可能会有毒!” 在场所有人都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刺得我害怕。 “郑旦姑娘,你可知情形对你很不利?”文种走近我身边。 “你们认为是我毒死西施吗?你们……我没有!绝对没有!”我愤懑地一跃而起。 “可是这糕点中的毒又如何解释呢?”文种将那盘杏仁糕捧至我眼前。 “这……我……总之我没有下毒!”我近乎崩溃地歇斯底里。 “郑旦!你还不快交代事实!”文种义正词严不容我辩驳。 “交代什么事实!我没有做过!” “相国,奴婢可以证明郑姑娘不是凶手!”移光走出人群跪在地上。 “你说!” “是奴婢为郑姑娘摆放茶点的,因为姑娘做的点心看着太精美了,奴婢忍不住嘴馋,趁着西施姑娘没来而郑姑娘没有注意时偷尝了一块杏仁糕,可是奴婢却安然无恙。”移光战战兢兢地说着,“中途郑姑娘派奴婢去催西施姑娘,而她自己去找相国您了。” “是啊,郑旦的确来找过我,我想起来了。” “那一会儿,奴婢和郑姑娘都不在,就不知道亭子那儿会发生什么事了……” “那就是说有人趁那间隙蓄意下毒?”文种回头望着我,那一眼,让我犹如跌入万丈深渊,他的心思深不可测,仿佛在他眼里有某种深奥未知的阴谋正在酝酿…… 离 殇(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7 金雕玉饰的鸾车中,我着华美衣裳静无声息地坐着。前往那远方吴国的漫漫长途中,我是进献吴王的美人,西施。 郑旦死了。 她死了,死在我的心里。 郑旦的灵魂已在那日随着西施的肉身仙逝,而此刻西施的灵魂可在郑旦身上得到延续。 从此以后,我叫西施,“郑旦”二字已化为一缕轻烟,弥散…… 当日夜里我去找东施,我没有任何预示,满心悲愤地推开她的房门,她见到我并未感到惊慌,仿佛她早就预料到我会来拿她问罪。 “你这个恶毒的疯子,是你害了西施!”我不顾失礼地斥骂她。 “你很心痛吗?”她不屑地冷笑。 “我原以为你只是嚣张跋扈,没想到你竟如此心狠手辣!我太低估你了!” “现在知道了?是你太蠢了,就凭你这种若得连蚂蚁都不如的女人也想斗过我?痴心妄想!” “你为什么害西施!为什么!”我的怒喊震落了眼里的泪。 “她是你害死的!”她阴冷地瞪我,“你给她吃的杏仁糕,她做了你的替死鬼!” 晴天霹雳我怔住,说不出话。 “西施从来不吃杏仁糕,你知道,我也知道。所以我只在杏仁糕里动了手脚,其他的我都没碰过,那杏仁糕是为你准备的!” 她的话像一把锐利的刀子狠狠剜着我的心,原来会死的……应该是我…… “可惜啊,你却让西施吃了,是你毒死她的呀!哈哈!她的死会让你一辈子内疚吧!哈哈哈……”她笑得肩膀都抽搐了,那种报复的快感不言而喻。 我心寒地瞪着她阴险狂笑的脸,死死咬住嘴唇,嘴里漫开一丝清甜的腥味,我不知,那是我的血在唇上毫无痛觉地流着,在心里却痛成一片血河。 当我把藏在袖中的匕首刺向她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疯了。刀面的寒光落地,她没有被我刺死。我跌坐在地上,泪眼中看到文种愤怒的脸。 “郑旦!你!”他气得语塞。 “相国,郑旦想杀我啊……”不等我开口,东施早已哭得梨花带雨。 “哼!”我仇视她装腔作势的柔弱。 “来人!把郑旦带下去!”文种叫来侍卫。 我被他的侍卫押下去,以为我一定会被关进大牢,可是他们只把我关进房间里,我被软禁了! 那晚,文种的夫人来看我,使我惊宠不少。她待至三更,与我长谈许久。 “夫人。”我礼节性地叩拜。 “郑旦,我见你是聪慧的女子,怎么做出这样的傻事?”她拉我在床沿坐下。 “我与东施的仇恨,只能以死来解决!” “她死了就有用吗?西施就能活吗?” “夫人,你……”我吃惊地望她。 “不错,我知道西施的死东施逃脱不了干系。有意置你们于死地的是何人,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那为何不处置东施让死者瞑目!” “不是不想,是不能!” 离 殇(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结舌地听她述理。 “东施和西施是千挑万选出来献给吴王的美女,越国的诚意早已公告天下,在给吴王的诏文中她们两个的名字写的清清楚楚,岂容更改?现在西施已死,东施断不可再有闪失,所以即使知道她是杀人真凶,相国也只能忍气吞声。” “那西施就白死了吗?谁为她报仇雪恨,她怎么能安息!” “报仇不一定要杀了东施,”她专注地目视我的眼,“郑旦,用你的头脑想一个聪明的办法,把你的痛苦千倍万倍地还给她!” 我在她眼里看到一望无垠的深邃,深,深不可测。 “报仇何须用你的手,何不让西施亲自来报仇?” “你的意思是……” “后宫历来是女人的战场,帝王对一个女人的迷恋即是对其他女人的最大伤害。倘若东、西二施一同进宫,西施博得专宠使吴王冷落东施,那东施等于走上绝路了。西施去了,她的遗愿需要有人来帮她完成……”她勾出一抹罂粟般摄人心魄的微笑:“郑旦,你与西施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我不答应!”我当即拒绝,“你们要把我献给吴王吗?这不可能!” “是因为放不下范蠡吧?” 我木讷地注视这个女人极具慧光的眼,她看穿了我的一切。 “我与范蠡有约,不离不弃,我不能取代西施去吴国!” “郑旦,如果你肯入吴宫,方能与东施一较高下,借吴王的手除掉她,才可慰西施在天之灵。再者,也为范蠡谋条活路……” “我不懂……” “吴越之战,越王勾践惨败,承诺献美女二人予吴王夫差,如今只剩一人,夫差定会因越国不诚而暴怒,战争免不了,而负责此事的范蠡和文种也难辞其咎,结果必死无疑!你愿意再连累范蠡吗?” 我被她问得怔住。 “何况,你认为你真能与范蠡厮守终生吗?他是一国丞相啊,越王会放过这样的人才吗?他已有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范蠡,范蠡至今未归正是被越王留住商谈此事呢!” 我的心蓦地刺痛了,痛如刀绞。 “一边是死,一边是日后的飞黄腾达。郑旦,你是聪明人,不要替范蠡做出愚蠢的选择!” “我没的选择了……”我呆滞地滑坐在床上,失神。 “芸草,是你去吴国的第三个动力!”她的用意已经很明显,她是文种的说客。为了让我就范,她可谓费尽心思。 “你若不去吴国,吴王怪罪下来,范蠡性命都难保,还有什么可能给你带回芸草?若你成为吴王宠妃,你要什么夫差不会给?你还愁得不到芸草吗?” 我沉默地不发一言,她知我内心的矛盾与纠结,说道:“还有时间,你且仔细考虑,早些休息吧。” 她走后,我彻夜未眠。范蠡,西施,东施是我命中注定的劫,我已溃不成军。 离 殇(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8 翌日清晨,我梳上俏丽的发髻,上了妩媚的妆,穿上西施姐姐的绚丽霓裳。当我一袭华丽出现在文种等人面前,全场惊艳。 我看到文种夫人欣赏而有成就感的笑,是她,创造了一个新的西施! 文种满意地说道:“好!复国重任今后就有劳你了!” “我只是一个平凡女子,不懂什么大道理,复国的使命交予我我承受不起,我做的一切只是不想连累更多的人。”我面无表情地说,“从今天开始,我是西施,郑旦已不复存在!” 他们设计想蒙混范蠡,我别无它选参与了这场骗局。 一场策划好瞒天过海的大火,从宫中赶回来的范蠡看到的当然只有我烧为灰烬的闺房。 还有――我焦黑的“尸首”。 “少伯贤弟,为兄疏忽铸成大错,没有照顾好郑旦姑娘……”文种故作愧疚地抚慰范蠡。 范蠡,那个与我约定终生的男子,他用颤抖的手掀开尸首上照着的白布,看着面目全非的“我”。 在他远远的身后,我只能安静地望他,相隔千万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抽搐的背影是那么凄凉。他知道“我”死了,他是真的痛不欲生。 他一遍又一遍地痛呼我的名,我心疼地想冲上去抱住他,是文种夫人死死地拽住我,我已是被禁锢的鸟。 “旦儿你怎可违背你的诺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啊……” 悲伤地字句打得我痛心疾首,我不忍再听,不忍再看,一切是那样地残忍。 我爱你,可是必须离开。 流光辗转间,已是泪雨倾城。 范蠡将“我”的尸首葬于他修缮的族墓中,我会时常窥见他倚在墓边,温柔地抚摸墓碑上“爱妻郑旦”的字迹,我的心撕扯地疼。 那具尸首,文种本想直接用西施的,可在我的强烈反对下他终究换了,并依我的意愿,差人秘密地把西施送回苎萝村安葬。 尘归尘,土归土,我想她需回到她最初的地方,风过无痕,落叶归根。 启程那日,东施又送上一份奚落:“我说过你不可能得到范蠡的!从今以后,我会慢慢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不知何时我竟学会对她巧言令色:“是吗?那就谢谢星葶赐教了。” 她没料到面对她的攻击我会如此平静地不以为意,恶意地哼了一声就扭头走了。 移光扶我上了鸾车,她从此将贴身地服侍我。 我带了纯白的面纱,迷雾般藏住我朦胧的美。 我如初初来时轻撩车帘,他仍在前面骑马,只是不再如昔日频频回头张望。我的“死”让他变得寡言少语。 少伯,此生是郑旦负你,郑旦何尝不想与你偕老?只是我们注定交错开了。倘若你的心也随郑旦去了,那么即使我真的会死也能心满意足。经此一别,请君珍重。 若不是移光悄然递上的一块丝帕,我也不会知道双颊已被泪淋成悲伤的河流。 “郑姑娘,擦擦吧。”移光说。 “移光,今后再叫不得郑姑娘,我是你的西施主子……” 移光会意地点头,眼里含着点点星泪。 吴 欢(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9 太湖岸边,你着白衣沉默伫立。 吴国宫船,我隔帘幔凄然凝望。 你就送我至此了吗? 后会无期…… 我沉重的心终究不堪疲惫,我睁了眼。四周是久久无法适应的陌生。 “姑娘醒了?”移光凑上她阳光般明媚的笑脸。 “这是哪里……”我撑着意欲坐起。 “姑娘,我们到吴国啦!这里是吴宫啊!”她过来扶我。 我惊怔:“吴国?!” 我努力压制昏沉的头痛回想我睡去的经过。范蠡将我们送至太湖边,文种带我们上了吴国派来接应的船队,范蠡就策马返程,他无心如初完成这项使命,只交由文种善后。之后我怎么就不省人事了呢? “我睡多久了?”我问。 “姑娘,你这一觉可睡了十日啦……” “什么!”我惊起,“文相国在哪?我要见他!” “相国……相国大人他昨日回国了……” “回国……他就是这么安排我们的?” “相国临走前交代奴婢,要好生照顾姑娘,还有……” “还有什么?” “东施姑娘大局已定,望郑姑娘……不,是西施姑娘醒后把握时机,顺着东施姑娘的伏笔为越国创造更好的机会。” “东施大局已定是什么意思?” “东施姑娘进宫,吴王大喜,大获恩宠……” 糟了,我心一紧。 “哼,文种那如意算盘打得实在太好了!千辛万苦说服我来吴国不过是为填上西施的空缺,我与东施谁人得宠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如今美人计已献成,他只管回去复命,丢下我们自生自灭!” “那姑娘岂不是很危险!”移光惊呼。 “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内心激荡难平,东施比我先一步接近了吴王,一旦她坐稳,她第一个要解决的人…… 非我莫属! “姑娘,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做这些针线活?”移光端上我吩咐她找来的针线和碎布。 “移光,你耐不住了吗?” “不,移光是在替姑娘委屈,您不该待在这破地方!”她嘟哝。 “那你说我该待在哪?”我一针一线穿引,连缀手中残缺的布料。 “姑娘应该待在吴王豪华的宫殿里……” “像东施那样?” “姑娘……”移光愣愣地不知该怎样回答。 我抽了线头,在食指的指尖绕了几道。 吴 欢(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想取代她的位置不是那么容易的。” “姑娘不用担心,他日吴王对您的宠爱绝对会多过东施姑娘!” 我苦笑:“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一辈子在苎萝村平平静静地生活。” “姑娘在做什么?”她凑上来。 “这是鸢。”我陷入回忆,“西施姐姐教我做的,小时候我们时常在一起玩它。” “姑娘可是想念西施姑娘了?” 我默认:“每次做这个我的心都可以平静下来想很多事情。” 她不再说话,看着我沉思地缝制我的鸢。 不大的花园,我将手中的鸢松手,它终如释重负地乘风而去。我手里的线牵着它,它像极了此时的我,我想飞的很高很高,可是脱不了身,牵绊我自由的,是一些人,一些事。 我的鸢缠上枝头,断开的线头落回我脚边,可是鸢没了踪影。罢了,它终于自由了,不必再像我。 我转身要走。 “姑娘,”有声音唤住我。 我回头。 他衣冠楚楚,面容冷峻刚毅,流露出贵族气息。 “在下捡有一物,不知可是姑娘的?”他从背后抽出我的鸢。 我语塞。 “看姑娘惊为天人,为何会在此?” 我踌躇地注视这个陌生人,他是敌是友?不,这是吴国,哪会有友? “哦,在下是宫里的太傅,专职文书教导。”他谦恭地向我行礼。 “我是异地进献的女子西施,无缘承蒙大王恩宠所以在此。”我见他的礼数倒也放松了几分戒心。 “异地?敢问姑娘是何国?” “回太傅,民女正是臣国越国进献而来。” “哦?听闻越国献有二女,一女已入宫为妃深得大王宠爱,一女途中染病,莫非你是……” “西施正是太傅所指的途中染病的女子,不过西施只是稍有些水土不服以致耽误了面见大王的时机,而并非染病。” “那姑娘现今的打算是……” “不瞒太傅,西施至今未有任何打算,只能听天由命。” “如果姑娘信得过在下,在下为您指条道路。” “太傅请讲。” “大王好声乐,不知姑娘是否擅长歌舞?” “略知一点。” “宫中舞姬少有人能跳出令人叹为观止的‘采莲舞’,五日后大王将在即日建成的馆娃宫里大宴群臣,若姑娘能在此宴脱颖,不失为一次良机。” “采莲舞?”我暗自思量。 “在下告辞了。”他从容不迫地离开。 他的语气竟不禁让我想起范蠡,一样地温和礼致,一样地给我难以理解的帮助。 Part10 沫漓,我在吴国见到的妙龄女子,她是宫中训练歌舞伎的女官。 初见时,她给我并不够意味深长的一眼:“你的来意我已了然。” 她带我看舞姬练舞,我在衣香鬓影之中寻找我期待的舞蹈,可是未果。 “采莲舞是吴国的舞之精华,不是人人都可以学会的。”她看穿我的心思。 “但我想试试!”我坚定地看她,“沫漓,可愿帮我?” 她教我走姿、旋转、眼神笑意无不讲究,一日下来,我总算领教到何为吴国之舞。 “你学的很快,学舞之人能有你这般悟性也算是才华天成了,”她说,“可是你终究是越国人,并非吴人就难以跳出采莲舞的神韵。” 她的话从此扎根在我心里,我跳不了采莲舞并不出于我是越女,而是我在每一个舞姿施展的瞬间都会想到范蠡。他说要我以后只为他跳舞,可是我的第一支舞竟要献给异国的主――夫差,何等苍白? “若我驾驭不了你吴国的采莲舞,我可送吴国一支只有我越女西施才能跳的采莲舞!” “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想自创一支。” 她没有回答,可是她唇角一抹赞许的微笑泄露了她心里的认同。 吴 欢(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建于灵岩山上的馆娃宫,铜钩玉槛,饰以珠玉,镶以七宝,奢侈豪华的吴地建筑,吴王夫差的朝歌夜弦之地,为他日夕流连赏宴不息,今夜笙箫和鸣,莺莺燕燕歌舞升平。 身穿浅绿色纱裙的八名舞姬如约从两侧入殿,柔美的荷叶裙摆舞姿曼妙。片刻,沫漓携另一舞姬姗姗而来,她们的纱裙是象征莲花的淡粉色,融入清新荷叶中若隐若现。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一袭纯净藕色白纱,哼着婉转浅调穿梭其中的采莲女子,是我,亦是领舞。我眼中波光涟涟,足下行云流水,舞姿翩跹,一支采莲舞,我飞舞了我的魂魄。舞毕,旋转,谢幕,我知我震慑了宫中满座。 我始终没有看那高座群首的吴王,因为不想看到他贪婪欲~望的眼神。 他起身走下来,到我跟前。他牵我的手引我起身:“你的舞,足以征服天下所有的男人,包括寡人。” 我惊怔,不是惊于他的称赞,而是他――太傅?! 他怎一夜之间变成这吴国的君主?他是吴王,不是太傅? 他牵我至大殿中央:“寡人册封,越女西施,即日为妃,赐馆娃宫与之!” 我与他并肩而坐,准确地说,他以宣告占有的姿势搂住我,我偎着他。 在他另一侧的是东施,左拥右抱莫非是帝王千秋霸业傲立群雄的标志? 东施一脸乱了分寸的表情,却依然强颜欢笑地奉承夫差:“恭喜大王!” 我知道,我反击的第一步大获全胜。 我终于仔细观察我眼前的夫差,他似乎并非我想像的老谋深算,相反,他很年轻,只比范蠡稍长一些,可是却比范蠡多了成熟的稳重。英俊帝王,风~流霸主,你若不曾灭我越国,此生我们不会相遇。 他不时地递给我酒杯:“来,西施,我的妃,替寡人喝了它!” 我顺从地接过。初次相遇,你还我鸢、指引我去学采莲舞、隐藏你的身份,这一切都是你预谋好的,我无形中按照你的计划走近你铺设的牢笼。 我微笑地饮尽。他搂我更紧。 我醉了,在他怀里昏昏欲睡。但我依然清楚地听到宴终人散他吩咐的话:“众爱妃回宫歇息,今晚寡人留在馆娃宫陪西施。” 他一路搂着我进了寝宫。布置温馨的暖床上,他深情地托起我的下巴。 我望着他,意醉情迷间,我眼前的脸为何那样熟悉?少伯,你我多久不曾再这样真切地对望,我的心只属于你,我想与你相伴携老,你也是如我这般渴望吧…… 满足地,幸福地,我终闭上了双眼…… 寒 阙(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11 梦半醒已是翌日清晨,芙蓉帐暖,宿醉的酒意消了大半。 移光呈上热水和帕子:“娘娘请用!” “移光,你怎这般叫我?”我接过那温热的帕子。 “娘娘昨晚醉的厉害,连大王封您做妃子的事都忘啦?” 她一说我就愣住了。是啊,我已受夫差册封,那么昨晚……该发生的都已发生了…… “大王何时离开的?” “昨夜娘娘喝了几杯就醉了,醉的不省人事,大王将娘娘在这寝宫里安顿好,照看娘娘些许就出馆娃宫了,还吩咐奴婢要好好照顾娘娘呢!” “什么?”我诧异,“大王夜里就走了?” “嗯!” 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夫差只是册封我,原来我并未得宠?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心里在想什么?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担忧? “西施娘娘!”久违的可是依然妖娆的声音:“姐姐来给你请安了!” 我心头一凉,又是她! “西施比姐姐晚进宫,本该西施主动向姐姐请安,因为贪睡耽搁了,过失之处望姐姐包含。” “贪睡?这么说妹妹昨夜睡的很好咯?”她总是能在我的话中挑出她要的把柄,“也对,大王新欢,有大王福泽庇佑当然睡的好!” “姐姐见笑了。”我强做镇静,内心早被她的话打破了平静。 “原来没有范蠡,你也可以如此坦然地接受另一个男人,看来范蠡在你心里似乎并不重要哦,是吗郑旦?” “姐姐,这里是吴国王宫,请您慎言,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妹妹莫怕,姐姐才不会泄露你的底细,我还要配合你的情郎实现他的复国大任呢!”她字句无不带刺,是有意要让我难堪。 “既然姐姐清楚自己的使命,就应该知道分寸,不要在此张扬是非,吴国不是随便撒野的地方!” “哼,只怪我在太湖太过心软,只是让你昏睡一些日子,想不到你诱惑男人的手腕这么高,还是钓住夫差这条大鱼了!” “你什么意思!” “呵呵,如果他日你不是品茶而是吃杏仁糕,那么现在的你不知道还能不能跟我这样讲话!” “你在船上对我下药……”我的目光忽然转移到她身后跟随的侍女身上,“她是……” 我突然清楚地记起,那日正是她为我端来茶水,说是用太湖水精心泡制的上等好茶,乃文相国所赐。 “她是我的心腹,你一定听过她的名字,”东施走近我,她那双魅惑的眼隔着一线间隙与我对视,“她叫――旋波!” 寒 阙(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惊怔,旋波,好耳熟的名字!我咬着嘴唇苦思冥想,辛苦回忆这似曾听过的名字。对了,是出自文种之口! “还给我!”我愤恨地瞪她。 “还什么?”她故作轻松,好像完全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可看惯她向来伎俩的我却足以肯定就是她。 “西施出事那天文种给旋波让她转交我的丝帕,那是范蠡写与我的,被你拿走了吧!” “哦?你说文相国交给了旋波?旋波,你来告诉西施娘娘,有这事吗,免得人家心里不清不楚还白白对你怀有怨恨,日后少不了给你好果子吃!” “回二位娘娘,绝无此事。”她与她主子倒是一唱一和串演得很好。 我微微牵动了嘴角,勾出一抹阴冷的笑意:“东施,坏事做绝了是会有报应的,被你害死的西施,她那双眼睛会时时刻刻盯着你,说不定哪一天……” “你少吓唬我!”她眼里隐藏的慌张被我看见了,她也是相信因果报应的,“你以为光靠这些鬼神之事就可以吓到我么!不需要多久,你就会变成一堆泥土被我死死地踩在脚下!” “你们在吵什么!”一生厉喝打破我们的对峙。 我和东施一起看向门口,惊心!吴后气势汹汹地摆驾馆娃宫,已经站在门外了! “拜见王后娘娘!”我们倏地跪下,头不敢抬一下。 “不错啊,刚受封没多久就在宫中开战了,你们以为王宫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这般放肆!是不是倚仗有大王宠着就可以这么没规矩!” “臣妾不敢。”我心中惶恐。 “后宫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女子才会鸡犬不宁!都跟我回凤栖宫!”慑人的威力,只因她是吴国的后,夫差的正室。 凤栖宫,三个女子。 虞丝,高居凤座的王后,她不仅是这吴国六宫之首,还是齐国公主,文种夫人跟我提过她。当年吴国先王阖闾伐越遭遇粮草短缺,是当时的太子妃,正是这个女子向齐国为吴请来接济,功不可没,又有齐国这个大靠山,她在夫差面前自然有面子。 我和东施,两个做错事的妃子,跪在地上等候她的发落。 “越国将你们二人送到大王身边,贱臣勾践在打什么主意本宫心里明白的很!本宫劝你们在这里最好安分守己,少在大王面前吹些枕边风,有本宫在的一天就不会容许你们肆无忌惮地魅惑大王,都给我听清楚了!” “臣妾铭记。”我们一同答复。 “如果你们再给宫里添什么乱子,本宫会决不留情地处置你们!” “大王驾到!” 寒 阙(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12 他来了,我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因为不被允许。 他难道是来替我们解围的?我擅自猜测他的来意,如果真是这样,也可说明我们在他心里还是有些份量的,越国此番献上的礼物也算起了作用。 “王后动这么大的气不怕有失体统?” 我闻到他身上帝王的味道,那是种傲视万物的霸气。这种味道属于一个人,他叫夫差。昨夜醉意绵绵的迷糊里,我竟有些记不起他的样子。 “大王,她们二人刚受到册封不久,尤其是西施,册封还是昨天的事,可是今天却在大王御赐的馆娃宫内吵吵闹闹,臣妾既然负责后宫安宁,就该替大王管教她们!” “馆娃宫的吵闹声你也能听到?是王后有顺风耳还是暗指我吴国的王宫太小呢?”冷峻的言语,冷漠的态度。 “大王多虑了,事发之时臣妾只不过刚好到达馆娃宫而已。” “哦?你到馆娃宫?去看西施吗?” “毕竟是初初进宫的越女,臣妾恐其不知礼仪特去探望,大王认为有何不妥?” “王后,除了寡人以外你就是这后宫的主,后宫的大小事务你都可以管,但是有一件,寡人宠谁不宠谁,你可管不着!” “大王……”她被夫差这样提醒显然损了面子。 “两位爱妃,起来吧。”他环住东施的腰却只是牵我的手,用这种不够平衡的恩宠引我们起身。 “谢大王。”我的谢恩也如他一般冷淡。 “大王,臣妾知道错了……”东施借机在他怀里撒娇。 “知错了?好啊,那你们先各自回去,留寡人与王后好好谈谈。”我看到他眼里对她的宠溺。 “大王……”东施娇宠未止。 “回去。”他的语气多了严肃。 东施见情势不对,知趣地行礼:“臣妾遵命。” 他看向我的时候,我避开他的目光回应:“西施先退下了。” 温泉池,花瓣浴,夫差给我的一切极尽奢华。如果不是错觉,我竟觉得就连王后的凤栖宫也比不上这馆娃宫富丽堂皇。我是外人艳羡的宠妃,可是夫差为何在这浮华背后给我的却是隐秘的淡漠?也许范蠡不让我入吴真是对的,我是个不懂取悦帝王的女子。 “若为彼江之鱼,将自惭而潜汪洋!”① 何处传来一句妙语,像极了刚刚在凤栖宫听过的声音。谁为彼江之鱼?是我还是他?我揣测着话里的含义,心如池水上漂浮的花瓣,动荡不安。 注: ①全句“若为彼江之鱼,将自惭而潜汪洋;若为彼云之雁,将收翼不复高翔”,即是后来人们普遍理解的“沉鱼落雁”。 寒 阙(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未发觉地,他站在我身后了,似近非近,似远非远。当我听到声音意识到他的存在以及我正一丝不挂地泡在池水中,我慌乱了些许,我不敢回头,静静听他的举动。 他似乎并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如果他想,他昨晚就可以完完全全地占有我。我自嘲地笑了,心里有所平复。 “看来西施惹王后生气了。”我没有回头。 “何出此言?”他问。 “王后不高兴,大王就会不高兴,否则西施就不会在大王身上闻到一种味道。” “什么味道?” “愁。” 他走至我身边蹲下。任何遮掩都是无益的,所以我选择纹丝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只是侧过脸学着平静地看他。 “你说寡人有愁,那如果寡人告诉你,寡人的愁不在王后,你作何解?”他眉宇间一簇不容小觑的嚣张烈焰。 “大王难道是为西施而愁?” 他亲昵地托起我的下巴:“你很聪明啊?” 我望着他足以乱我心智的眼神,他的唇却始料未及地压上我的,舌的交缠,缠绵悱恻,他给我的吻也是那么霸道。 许久他终于放开了我,脸上的余热退却不掉,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亲密。 “寡人除了南征北战最大的爱好就是征服女人,在寡人看来,女人是天下最富饶的一片疆土!” 我沉默地听他说着,无言以对。 “你愿意做寡人的女人吗?” 我被他问住,不知怎么回答,我能选择说我不愿意吗? “你眼中有犹豫?”他的一双眼想要洞穿一切地注视我,“上天为什么要造出一张如此美丽的脸,属于寡人却不能拥有。” “大王,我……” “越是征服不了的女人就越是有征服的意义,不需要多久你就会完完整整地属于寡人,包括你的心,寡人一并征服!” 后来的日子里他多数是在我的馆娃宫里过夜,隔些时候他会去找东施或其他妃嫔。他是真的疼我,赐我的珍宝琳琅遍地,更重要的是,他在我这里只是过夜,并未从我身上索取分毫,他始终不曾勉强过我。 每个与他共枕之夜,我栖于他的肩膀,听他轻微均匀的呼吸声,看他安然熟睡时脸的轮廓,猜测他的梦里是江山如画或是美人如云,猜我有没有进入他的梦里。他的肩膀很安全,至少在这里我找到身处异国深宫的一丝安宁。 我可以习惯在夫差身边的日子,可我依旧忘不了范蠡,夫差给我的感觉再安全,我终究不爱他,范蠡,是夫差不能完全征服我的唯一原因。 范蠡来了!他来吴国了!我按捺不住心中快要沸腾的思念,我知,他已离我很近…… 凄 绝(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13 越国战败,国库早已因战争而亏空,一些地方战后连续旱灾瘟疫,颗粒无收,范蠡这次入吴是为越国借粮来的,这是移光私下里为我打探来的消息。 馆娃宫,我修剪着这些日子寂寞时种下的盆栽花草。夫差站在我身后的窗前望着窗外沉思。 他一定是在考虑是否答应越国借粮的事,听说伍子胥等先王留下的老臣极力反对此事,但是已被文种买通的太宰伯嚭用他巧舌如簧的本事让夫差动摇了决定。 “我的妃,范蠡前来借粮,你说寡人是借还是不借?”他突然问起我。 “大王,西施只是一名女子,身为后宫妃嫔无权干政,大男人的事情小女子还是不过问的好。”我莞尔一笑,心中明了他这是对我的试探。 “如果寡人非要你过问呢?”他的唇贴近我的耳朵说道。 “大王何必为难臣妾?” “爱妃说借寡人就借,说不借寡人就不借!” “借……”踌躇不定间我毫无筹码地开了这场赌局,赌他的反应。 “那好,寡人可是看在爱妃你的面子上才答应帮越国的,好歹越国也是你的故乡,或许那些正在忍受饥荒的灾民中正有你的亲人。” 这句话,我的心弦蓦地被触碰到了,我读懂了他眼里对我的宠。 “大王圣恩,臣妾惶恐……”我声音颤抖地膜拜。 他牵住我的手说:“也许寡人终有一天会发现为你做的一切都错了,只要你说是对的,寡人仍会做下去!” 我一时语塞,无以言表的感激与心痛。夫差,你可知你做的第一件错事就是对我许下承诺?何苦为我这潜藏吴国的祸根尽施恩泽…… 伫立在窗边,望,望不断金碧辉煌的深宫囚笼,望不灭烟云飘渺的春秋烽火,望不穿痛心断肠的千年离索。 他就在这里,在迂回转弯许久的某个地方,他离我那么近却遥遥无期地远。 “娘娘,范丞相来啦!”移光惊醒我的失神。 “你说什么!” “范丞相秘密进宫要见西施娘娘!” “啊……”我心慌意乱,这局面叫我如何收拾? “罪臣范蠡见过西施娘娘,娘娘得宠果然高人一等,如今连见范某都要隔着帘幔才得以!”他话中带着温和的笑意。 一层浅色纱帘阻隔了彼此,只可隐约看出他的轮廓,感觉他的呼吸——无法相见。 “丞相说哪里话,西施有今天的成就还都要感谢范丞相的栽培,西施岂敢忘本?”我努力变着嗓音,但愿他不要听出其中的端倪。 “客气话就不多说了,西施,今天来找你一是要叮嘱你魅惑吴王乱其君心一定要懂技巧,不可仗着夫差的宠爱而娇纵,你在这里最要小心的,是伍子胥和吴后,平时在夫差耳边断不可说此二人的是非,不管他们再如何刁难你。二是想请娘娘帮范某一个私人的忙。” 凄 绝(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丞相请讲。” “恳请娘娘向吴王求得芸草以偿娘娘已故的昔日姐妹郑旦的遗愿。” 我心惊颤,顿时就沉没,他还记得我…… “原来……范丞相到现在还对旦儿念念不忘……” “旦儿是范蠡此生唯一所爱,这种爱是不会因她的死而消亡的。” “既然丞相娶了越国公主就该忘却前尘,安享荣耀。”我说着违心的话。 “范某何时娶越国公主?越王膝下最年长的公主不过才八岁!” 我意识到我从一开始就掉入文种夫妇设好的圈套,以文种纵横乱世的智慧,他此计不仅设计了夫差,也将我和范蠡一并设计。我们都是任人摆布的棋…… 心寒,寒的彻骨。 “旦儿尸骨未寒,范蠡怎可背弃她去娶别的女子?何况大敌当前,灭吴复越是范蠡目前最大的心愿,我等辅佐越王是为报答他的知遇之恩,等心愿了后范蠡再无所求,只想带着旦儿的灵位归隐,从此不闻世事,终生不娶。” “少伯,何苦呢……”我真的想告诉他,我是郑旦。 “娘娘称臣什么!” 我知道自己情不自禁说错话了,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迅雷不及掩耳地冲上来掀了帘子,我看着他呆若木鸡地震惊模样,所有的言语全堵在喉口。 “你……”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已身为夫差宠妃的我,“这不是真的!” “少伯……” “你没有死?那场大火是假的!” “是的,我没有死,死的是西施姐姐,她在你回诸暨的前几天被东施毒死了……” “所以你就取而代之?旦儿,你骗的我好苦……你可知与一个人生离死别日日夜夜饱尝的痛苦!”他近乎疯狂地歇斯底里。 “少伯,对不起……我瞒了你……”眼泪倏地就掉了,其中有多少的无可奈何。 “跟我走!”他拉住我,“我带你离开!” 他从手腕传到我心里的力量,我知他是认真的。 “不……我不可以……”我阻止他。 “吴国不是你待的地方,我怎么忍心你每天被另一个男人拥在怀里!” “可是命运不是我们自己可以选择的……越国可以选择不被吴国所灭?你可以选择不报越王的恩惠?我们可以选择不在这残酷的乱世相遇吗!” 他被我的话怔住,无话可说。 “娘娘,不好啦!”移光冲进来,“大王正赶来馆娃宫!” 大事不妙!我惊恐地看着范蠡,如果夫差看到他在我的寝宫,后果不堪设想! “少伯你快离开,让移光带你出去!”我边推开他边朝移光使眼色。 “我不走,为了你我今天要和夫差一较高下,不是要灭吴吗,取他项上人头不就好了,干嘛非要牺牲你!”他握我的手更紧了。 “你理智点!你们筹划多年的复国大任就不要了吗!如果爱我,请为我珍重你的性命!” 他安静了,蓦地抱住我,紧紧地抱着,说不出的难以割舍的情愫。 “旦儿,等我回来!越军攻破姑苏之日,我会第一个冲进来带你走!记住,一定要等我!”他在我耳边承诺。 我不说话,眼泪静静地湿了他的肩膀。 他的拥抱松开了,移光焦虑领他从偏门离开,频频回望,痛彻心扉的离别…… 凄 绝(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14 夫差进来时气势逼人,看到他身后带来的东施,他来的原因已经很清楚。 “大王。”我尽力收了泪容迎上他。 他没有理会我,面色凝重地径直往寝宫深处走去。东施经过我身边时露出胜利的得意笑容,那笑仿佛是在等着看我的好戏。 我伫着不动,心里忐忑不安,不知移光是否将范蠡安全带离。 夫差回来后脸色依旧冷峻,一言不发。 东施邀功似的凑过去:“大王莫生气,身体要紧!” “都出去!”夫差一声令下。 东施愣住,不知所措。 “听不懂寡人的话吗!出去!”他像头发怒的随时可能吃人的狮子。 东施和宫里侍女统统退下了,徒留我一人与他独处。 他走到我身边,摊开手掌伸于我眼前。我惊惶地看着他手中被撕扯下来的衣料的一角。 “爱妃认得?”他问,语气深地可怕。 我不语。移光带范蠡走的偏门外是我的花园,范蠡定是匆忙中被树枝刮破了衣裳。 “爱妃的花园为何会有男人的衣物!” 我知道我闯下大祸,难逃一死了。 “不说?”他愤怒地扔了布料,“寡人的宫殿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来人……” “大王……”我痛心地跪下,“请责罚臣妾,不要牵连他人……” 听着他腰间佩剑出鞘的声音,那冰凉的利刃已直指我的喉,那么近,再一步便可刺穿我的灵魂。 “你要互他,你就去死!”他冷酷地威胁我。 我不语,静静闭上眼等待他的了结。 他挥剑直下,我没有感到一剑封喉的疼痛,睁眼却看到他已近癫狂的痛楚还有在他剑下碎裂的范蠡的衣料…… 他“哐当”一声扔掉他寸步不离的剑,疯了般冷笑,笑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蹲下来捧住我的脸:“你为什么这么绝情?一心求死!” 我滚下的热泪,浸湿了他冰凉的双手。 “只要你说你心里有一点是爱寡人的,只要一点!寡人就放了你们!你说啊!”他发疯地摇我,像个可怜的乞丐。 我的嘴似乎被永久的封上了,说不出口……夫差,我不爱你…… “半分都没有吗……”他绝望地掐住我的脖子,那力气大的惊人,“你爱范蠡可以为他去死,可是你连说一句哄寡人开心的谎话都不会……” 他越掐越紧,我窒息地不能动弹,甚至可以听到喉骨的纠结声。我痛苦地闭上眼,眼里尽是那若耶溪畔白衣翩翩的男子,他抱着我说:“等我回来!越军攻破姑苏之日,我会第一个冲进来带你走!”可是我等不到那天了,少伯,郑旦又要食言了…… 晕厥的瞬间,我看到那个想取走我性命的男子将不省人事的我抱紧了,头栖于他强韧的肩膀,我听见他喃喃地说:“西施,你是寡人第一个想用心去爱的女人,可是你为什么一再地辜负寡人对你的爱……册封你的晚上若不是你在寡人怀里却醉意地念出范蠡的名字,寡人已经拥有你了!只要他在你心里,寡人与你之间就永远有一道结,寡人绝不能容忍在情场上输给他!寡人是真的想得到你的心……” 凄 绝(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睁开眼的瞬间,我不知自己还活着。夫差坐于我的床沿,他温柔地拥着我,眼里尽是疼惜。 “西施,你醒了?”他问得很轻,仿佛他心里那只发狂的狮子暂时平息了。 我在他肩头呆呆地看他,他不是要我死的吗?怎会保持这样反常的姿势不知疲倦地等我醒来?猜不透这个男人。 “看来寡人吓到你了……”他温柔的抚摸我脖子上被他掐过的地方,“还疼吗?” 我难受地侧过脸逃离他灼热的目光:“大王爱惜臣妾,臣妾已经不疼了……” “你心里还是抗拒寡人的吗?”他语气忧伤。 “臣妾不敢……”我口是心非地回答,淡漠如水的目光落于被褥一角,恍如定格。 “就算知道你心里没有寡人,但是要亲手杀了你叫寡人如何下的了手……罢了,只要你能陪在寡人身边总比彻底失去你的好……”他端起一碗汤药给我,“西施,喝了这碗药。” 我听话地接过它,毕竟此刻这个男人对我的好是真心的。我轻轻抿了一口,那药苦的我难以咽下。 他或许是看到我痛苦的表情了,说道:“寡人知道这药是很苦的,可是芸草是百年难得的好药,能治疗疾病伤痛,也能滋补身子,这苦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尝到的。” 我心里一怔:“大王说这药……是芸草?” “爱妃,你要知道你刚才一口就喝掉了我吴国一户普通农民一年的收成!” 我险些端不稳手中的药碗:“大王赐给臣妾这么名贵的药,臣妾实在惶恐……” “寡人对你的宠爱不是为了要你愧疚,是希望你能珍惜。”他抱紧我,“西施,你知道吗,芸草开的花很美,像你一样雅致,和寡人一起去看好吗?” 他带我去了一个看似很神秘的地方,幽幽曲径的深处藏着一座不为人知的园子,只有些花农和侍女在园里工作。夫差指着一片不大的花丛对我说,那些就是芸草。 我蹲下身看着这些娇嫩的不染纤尘的粉色花朵,心里一片晴朗,夫差没有骗我,芸草的花很美啊! “你看到的这些就是吴国所拥有的全部芸草。” 我惊叹,芸草之所以名贵,原来还是因为物以稀为贵这个道理。这么少的芸草,他却毫不吝惜的赐给无病无痛的我,不爱他的我。 他采下一朵别在我的发髻上,牵着我的手深情地说:“我夫差的两件至宝,一件是芸草,另一件就是你。” 我无言地感慨,千辛万苦远赴吴国所为的芸草如今就在我的发间,得之不易,因我舍弃范蠡的爱而饱受煎熬,但是夫差的赏赐却是那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为了它,我成全了谁,辜负了谁,我心藏着沉痛的罪孽…… 泛 舟(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15 范蠡说的没错,我在吴国最致命的对手是吴后和伍子胥,很快我就见识到了他们二人的厉害。 伍子胥几乎每日朝政都要劝诫夫差不要纵情声色,数落我的不是,我听从范蠡的忠告,从不在夫差面前抱怨,但是从夫差的态度上我窃喜地发现他已经越发反感伍子胥了。很好,忠言难免是逆耳的,他尽管说些夫差不爱听的话吧。 吴后也是费尽心思地抓我把柄。我无须多言就知道她在夫差面前说得越多,夫差离她就会越远,她和夫差的关系只不过是一件政治联合下的附属品,而我,也只不过是吴越战争下一件的牺牲品,我们两个同样可悲的女子,却注定是敌非友。 “东施,你这招可真狠,想一石二鸟?”我讽刺地问道。 “妹妹你这话姐姐怎么听不明白?谁是石谁是鸟啊?”她装算地冷笑。 “近日大王不是在我馆娃宫就是在你那里,你没少在他跟前献媚吧?” “呵呵,我只是曾经对大王说了句在越国的时候范丞相对你我二人照顾得很周到,尤其是对西施娘娘更是关怀备至。”她邪魅地望着我,“怎么?我可是在为范蠡美言呢,你难道不该感谢我?” “大王是你带来的吧?来的可真是时候啊!” “东施怎么会知道妹妹寝宫里的玄机呢?怪只怪范蠡他太不小心,被奴才看到了,奴才想邀功自然告诉主子。大王听了立即就赶往馆娃宫,他是不是想亲眼看看他宠爱的女人是怎样背叛他的呢?” “东施你太过分了!你可以恨我,可以想方设法置我于死地,可是怎么能害范丞相!我们的国家正危在旦夕啊,你有为我越国想过吗!” “少拿越国来当借口!你和范蠡之间的猫腻你以为能瞒天过海吗?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会在夫差手上好端端地活下来了呢?范蠡他真是逃的够快的!” “东施,可不可以暂时放下我们的私人恩怨,等越国灭吴后我们才可早日回到我们的家乡,你不想你的爹娘吗?你不想再见到你的亲人了吗?” “你是想早日和范蠡双宿双栖吧!真好笑,他是否看到我们备受大王宠爱的西施娘娘竟然是他朝思暮想情人郑旦呢?你是怎样拿着一个残破的躯壳和欺骗他的灵魂去面对他的!” 我被她质问得愣住。 “你我之间的战争永远都不会结束,你和我注定只能存活一个!哈哈……”她冷漠地转身而去。 我浑浑噩噩地漫步到池边,这些日子发生太多的事情,我被撕扯得很痛苦。移光贴身地跟随我,她和我一样沉默,我知道她在为我担心。 不知不觉地,我走下入水的台阶。 泛 舟(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移光意图叫住我,但我装作没听见。我提起裙边蹲下去看着水中的自己,你还是当初的郑旦吗?我看见好多人的脸,范蠡的、夫差的、西施姐姐的、东施的,他们的表情很复杂,使我更加心烦意乱。我伸手拨乱平静的水面,碰到水的一刻我心中泛起久违的亲切感。清凉的水,柔软的纱轻抚我的手,那样美好的感觉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突然情不能已的怀念起以前浣纱的日子,虽然平淡,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烦恼。 “离水那么近小心掉下去,也不怕大王心疼!” 我回头,这冷嘲热讽的字句来自吴后,那个始终用一双阴冷高傲的眼看我的女人,为什么今天我会遇见两个我最不想遇见的人? 我起身行礼:“西施拜见王后娘娘。” “礼就免了,既然今天遇上了就和妹妹好好叙一叙。”她走近我,端详了我好一阵子,说,“之前没仔细看过你,如今看来果然是天姿国色,怪不得大王会对你迷恋得不思朝政呢!” “娘娘过奖了。”我心里琢磨,这夸奖分明是让我难堪。 “美人就该配上美的饰物,来,哀家送你件小礼物!”说着,她取下发髻上的钗环,“西施妹妹,哀家见它正合适你呢!” 我不知所措地说:“娘娘厚爱,可是西施无德无能不敢接受娘娘的馈赠。” “都是这吴宫后妃,也算是自家姐妹了,妹妹还跟哀家客气是不是太见外了?”她不高兴地绷着脸,“还是嫌哀家这礼太薄,不如平日大王赏赐的,所以看不上眼?” “西施岂敢?”我无奈地作接受状,“娘娘割爱,西施在此谢娘娘恩赐!” 我伸出手刚想接过,她松开手那镶金坠玉的钗环却不是如约落入我的掌心,而是擦过我的手指掉进那清澈的池水里,“叮咚”一声沉入深深的池底。 我惊呆了,背脊寒得发凉,这处境…… “西施娘娘你太不小心了,这可是齐国送给王后娘娘的嫁妆啊!”她随身带来的侍女沾着她主子的霸气说道。 移光憋不住了回应她:“这怎么能怪西施娘娘,明明是王后不小心让它掉进水里的嘛!” “闭嘴移光!”我斥责她,“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娘娘……”她委屈地望我,那眼神叫我心疼。 “王后娘娘,移光不懂规矩,我回去以后会狠狠管教她,娘娘宽厚请多包涵。” “丫鬟不懂规矩难道不是主子的过失吗?”她不屑一顾地说,“西施,你说真是哀家不小心的吗?” “当然不是,是西施的错!娘娘恕罪!”我惶恐地跪在地上。 “知罪的话那就赎罪喽!只要你替哀家捡回来哀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瞥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池水,心不禁战栗,她这是存心刁难的。 她见我犹豫,又说:“怎么了?不愿意吗?看来你是有心要和哀家作对了?” “西施不敢。” “那你还不捡?” “是,西施遵命。”我压抑地起身走回池边台阶上。 我真的没办法选择违抗她的意思,因为范蠡的忠告字字在耳,为了越国,为了范蠡,我要忍下这一切。 我脱了鞋,闭上眼想跳下水的刹那,一只温暖的手拉住我,他顺势环住我的腰将我拉进他的怀抱。 Part16 夫差救下我的时候我看到吴后面无血色的脸。我伏在他安全的胸膛听着他紧张我而起伏的心跳。 “王后这般难为西施不觉得过分吗!”他护着我责问她。 “大王言重了,西施只是想替臣妾捡回落入水中的钗环,何来难为?” “为了一只钗要寡人的爱妃冒着溺水的危险为你捡回来,王后未免小题大做了吧!你掉了一只,寡人赔你百只!”为了我,他再一次和王后争吵。 “大王有所不知,那只钗是当初臣妾远嫁吴国父王送给臣妾的陪嫁之物,贵在它的意义而不是物品本身!” “哦?是齐王送的?看来王后是念家了,不如寡人为你做好安排,让你回齐国探亲一段日子吧!” “大王……”吴后大惊失色。 “不用说了,王后还不回宫准备?”他的语气坚定地不容商榷。 “是,臣妾遵命。”吴后心中积满了怒火可是发作不了,她终于愤懑地离开。 馆娃宫,我为我种下的那些花浇水,以此消遣我和夫差之间沉默的窘境。 “你怎么会去了那里?那是王后常去的地方,她又欺负你了吧?”他忍不住开口问我。 “西施只是喜欢那里的池水,很清,很亲切。”我不回头地答他,“西施不知道会在那里遇见王后,更没想到又令大王和王后不愉快了。” 他轻轻地走到我身后,双手宠溺地搭上我的肩膀:“原来你喜欢水,寡人以后每天都带你去好不好?” 我诧异地看着他,每天? “有寡人在你可以尽情地玩,没人可以管你的。” 我低下头逃避他眼里让我负罪的宠爱。 泛 舟(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那天回宫后移光就不大理我,我唤她也是有一声没一声地应我。我知道她在生我的气,怪我当时不领她的情还当着王后的面训斥她。可是她怎能理解如若我不先王后一步教训她王后会怎样处罚她?我对她的责骂是对她的保护。 “移光你站住!”我再也忍受不了她的冷漠。 “娘娘叫移光有事吗?”她依旧不冷不热地回应。 “移光,我知道那天不该那样对你,可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 “那天的事……移光已经忘记了……”她敷衍地转身要走。 我箭步冲上去抓住她双肩拦着她:“我知道你没忘!你心里有什么怨现在就说出来,我命令你说!” “移光不敢有什么怨,只是娘娘干嘛要让王后吃定你!你有大王宠着,王后敢把你怎么样呢?”她宣泄出心里的委屈。 “移光对不起,你的委屈我都懂,我知道你是在替我不平,我不是不敢违逆王后,是不能啊……”我为她擦掉她脸上的泪珠,擦着擦着我自己竟也哭了,“你也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是不是?我和你一样的,想离开这里,想回越国,那里有我的家,有等我的范丞相……可是战争毁了我们的梦想,战争一日不停,我们就一日回不了家……” “可是大王现在最爱的是娘娘你啊,移光是下人受点委屈没什么,可是娘娘为何忍气吞声苦了自己……” “知道大王为什么不宠爱王后吗?因为王后不会忍,我不能和她一样。在吴国,大王是我唯一能够倚靠的人,可是王后不同,她的身后有大批拥护她的齐国君臣,她的手上维系着齐吴两国联合的命运,大王再宠我但也奈何不了王后,如果王后想除掉我那是轻而易举的。” “移光懂了……娘娘,移光的阿爹和哥哥都是死在吴越战争的沙场上,是你和过世的西施姑娘待我如亲姐妹,才让移光体会到亲人的温暖,移光这条命就是娘娘的了!” “原来都是被战争害苦的可怜百姓……”我把她拥进怀里,“移光,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我们要一起回家!” “嗯!”她开心地抱紧我。 “西施,随寡人来!”数日后,夫差牵着我将我带至那日的池边,他如约要陪我一同游弋。 “大王,这是王后爱来的地方,西施不便来此还是回去吧。”我迟疑地伫着不动。 “爱妃不用担心,王后已经回齐国了,短期是不会回来的!”他露出让我宽慰的笑容。 我原以为这只是夫差用来刺激吴后而随便说说的玩笑,没想到他真把她送回齐国了!夫差你可知道你这一举动势必会影响齐吴两国的交好? “爱妃你看!”我引我向前。 远远驶来一艘青色的豪华游船,装饰得典雅富丽,船沿附了一圈绚烂的鲜花。 “这是……”我惊讶得说不出话。 “这青龙舟是寡人送给你的,以后你若想戏水登上它就好了!” 船在池边停下了,下人铺好木台,恭迎夫差和我。 夫差先登上船,向我伸来一只手:“西施,来!” 我木讷地将手交给他,随他上了船。 船在池面摇晃出美好的韵律,水面吹来的风吹起我的纱裙和发丝,我享受地欣赏吴地美丽的水景。 “西施,从今以后这池、这舟都是你的了,没有寡人的允许谁都不可以来打扰你!”他温柔地在我耳边呢喃。 我浅笑,感谢他的赏赐。四处张望,我看见船头端放的一台古琴。好奇地走至琴前,我微微拨了几下,琴弦颤出悠悠旋律。 “西施,为寡人弹奏一曲吧?” 我顺从地端坐抚琴,为他献上灵动的乐声。 蓦地,我想起在美人宫陪西施姐姐等姑娘们受训的日子。枫叶嫣红的季节,范蠡曾与我一同坐在树下,我的背静静地倚靠着他的,他沉醉地听我弹琴,忘情地吹起笛与我和鸣。被风吹下的枫叶安静地飘落,待到落日西下我们回去时,地上唯美的枫叶已堆了一层。 “西施,怎么停下了?” 夫差的疑问使我意识到我失神地忘记了指下的琴弦。 我敷衍道:“没有,大王赐给臣妾的这些让臣妾突然有一种回到越国家乡的感觉。” “爱妃想家了吗?”他疼惜地问我。 我不语。 “和寡人谈谈你的家乡好吗?” “臣妾的家乡只不过是越国一座很普通的小村子,没什么可谈的。”我微笑地拒绝提起。 “寡人相信能生出爱妃这样精致无暇的美人,你的家乡一定有它的灵秀之处,寡人想听听。”他仍然坚持。 “臣妾的家乡是个有山有水的地方,西施最喜欢的是姑娘们终日浣纱的一条小溪,叫若耶溪。每天,西施与其他姐妹一起赤脚踩着木屐站在溪边的石头上浣纱,嘴里哼着古老悠远的越歌,任那清凉的溪水浸湿双脚和裙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从爱妃的口中寡人听出,你的家乡的确是个值得留恋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寡人陪你回去亲眼看看你的家乡,一同泛舟若耶溪好吗?”他真挚地望着我,眼中尽是绵延的深情。 可以吗?有可能吗?我和他对望着,心里不觉漾起隐约的忧伤。如果我可以回去,那必将是你国破家亡之日,当越国的军旗插在你姑苏城楼上,一切浮华的过往都将退去,你我注定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那时你在哪里,我在哪里?又或许我会背负千年抹不掉的罪由被姑苏台的烽火熔成灰烬…… 窃 草(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17 夫差真的每日陪我泛舟听我弹琴,只要我喜欢,他愿意沉静地不发一言地陪我待上一整天。当我低眉信手地拨弄琴弦,我知他会把酒自酌,深深地凝望我,他一定想知道我弹的每一个曲子里寄托着怎样的情感,有没有一个调谱是关于他的。 终于有一日他被伍子胥缠得太紧破例地没来,留我一人徘徊池边。今日我很惊喜地看到一群宫女聚在池边浣纱,此情此景恍如隔世。她们踏水的木屐发出清脆的踢踏声,像极了当年若耶溪畔的我们。 我走到她们中间,她们很意外,统统跪下向我行礼:“西施娘娘。” 我让她们不要拘礼。我还向其中一女子借了她的木屐穿上:“我和你们一起浣吧。” 她们稍做迟疑,答应了我的请求。我又找回了昔日浣纱的郑旦,天真无忧的自己。我教她们唱我浣纱时浅吟的越歌,她们听说我用一支采莲舞征服了夫差,都吵着要看我跳舞。本来还想推却,她们却亲热地提了我的指尖带着我转起来。我便脚踩木屐和她们情不自禁地随意舞动。木屐踏出的“咚咚”声响没有破坏我的情致,反而让我更加忘我地融入了。 片刻她们停下了,我感到不对劲地转身看,夫差正安静地笑着望我。入神的眼,我一时慌了手脚。 浣纱的宫女们知趣地退下。 “西施,怎么不跳了?别因为寡人扫了爱妃的雅兴。”他亲昵地环上我的腰。 “大王不要取笑西施了,西施知道在大王面前出了丑,哪还敢造次……”我看着未来得及换下的木屐和我光秃秃的脚丫,心里就一阵难为情。 “爱妃跳的舞很自然,寡人很喜欢,你能再为寡人跳一次吗?”他嘴角的笑勾得竟有些迷人的味道。 “大王,西施刚才只是胡乱跳的,根本算不上舞,难登大雅之堂的。” “相比于久居深宫而日渐文雅的你,寡人更喜欢第一次遇见你时你身上未经熏染和束缚与生俱来的脱俗气质。所以西施,做最原本的你吧。” 他的一番话让我震撼了,甚至有些感动,他是用怎样一颗心来爱我的? “爱妃跳舞的时候木屐响的声音很动听,寡人还从未见过女子脚穿木屐跳舞的,不如就叫‘响屐舞’吧?” “响屐舞?” “嗯,可不可以穿着木屐再跳给寡人看?” “大王如果真的想看,就请给西施一点时间,西施一定好好准备,为大王献上一支让您难忘的响屐舞。” “真的?爱妃当真愿意为寡人用心再编一支舞吗?”他眼中浮出孩子般欢喜的眼神。 “为大王跳舞,西施很荣幸。”我分不清这句话是否出于真心,此时我是真的惘然了。 夜里夫差睡的很沉,我望着他唇角弯出的好看的笑容,他还在为我愿意为他跳舞的事而开心,原来我欠了他太多,以至于只对他付出一点点的好,就可以换来让他沉醉的美梦。 我瞥到他腰间别着的精美玉佩,他一直带着的,上等玉佩的灵气滋身养性。可是这块玉佩为何这么眼熟?我拼命地回想,这……这不是当日夫差用来开启种植芸草的那片神秘花园的钥匙吗! 一个邪恶的念头在我脑中滋生。我轻轻地取下它,紧紧握着那枚温热的软玉,那夜我没有陪伴夫差度过,而是丢下熟睡的他,独自潜入了那片园子。 我用夫差的玉佩成功地开了门,已是深夜劳作的下人都睡下了,所以园里空无一人。我很小心地掰开芸草的花瓣,提取它的种子,再用事先准备好的丝帕包好。我心潮翻腾,终于拿到我期盼已久的芸草了。原先我天真地以为只要得宠,夫差一定会赐我芸草,可是我低估了芸草的价值,夫差会顶着举国反对的压力把世间稀有的国宝赐给一个外乡女子?就算他肯,伍子胥那帮人也绝不会同意,所以我唯有出此下策。我只是提取了其中一小部分的种子,一是怕多了容易暴露,二是我心里对夫差的亏欠使我实在不忍再剥夺他分毫。 回到寝宫,他还是睡着的。我终于获得些许的安心,舒了口气。我轻声躺回他的身边,枕着他依然安定的肩膀,久久不能入眠。 对不起,夫差,我又一次辜负了你的爱…… 没过几天,还是东窗事发了。芸草种子被盗的事震怒了夫差,他下令翻遍整座王宫誓要寻回。王宫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放过――除了我的馆娃宫。在狂风暴雨里依然是一片平静之地,无数人用别样的眼光看我并在暗地里议论夫差的偏心。夫差却是尽其所能地庇护我,他对外宣称芸草失窃的夜里他始终与我在一起,我不可能行窃,所以没有搜的必要。 我难过地全身抽搐,他拼命想要开脱和保护的女子却做了世间最愧对他的事情,我是多么可笑…… “爱妃,这些水果是各国进献的珍品,寡人特意拿来与你共享,为什么不吃呢?”他剥了颗晶莹剔透的葡萄递给我。 “大王,臣妾吃不下……”我摇头拒绝。 “爱妃怎么了?不舒服?”他心焦地握住我的手。 “大王,西施妹妹这是在为您还没找到芸草担心呢!”东施站在宫门外娇媚地笑着。 我心绪慌乱地望她,她每次来找我必有灾祸要发生,想必她已猜到芸草是我偷的了。 “爱妃也来了?”夫差起身到门口牵她至我身边,他一直都以为在这宫中只有东施与我感情最好。 窃 草(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臣妾来看看西施妹妹,不知大王也在此。” “芸草的事寡人已命人去处理,爱妃们就不用为寡人担忧了。” “大王处处为臣妾考虑的周到,如此大的恩宠臣妾定当铭记!” 她话中有话,我故作镇静。 “妹妹墙上的画画的真美!”她走到我墙边,那是范蠡为我画的丹青。 “画中人是西施,岂有不美的道理?”夫差笑着说。 “那大王可知道这画是何人所作?” 我心一震,不光是担心她说出范蠡的名字,更害怕的是…… 夫差被她的话吸引到画下,他琢磨起画的笔触来。 “呵呵,是越国一位有名的画师。” 未等我放下那颗高悬的心,她故作失误地扯下丹青。 落地的瞬间,我崩溃地惊呼:“不……” Part18 “大王恕罪,臣妾太大意了……” 东施做作地蹲下去帮我捡起。她不光捡了丹青,也捡了我藏于丹青之上的致命之物。 “嗯?这是什么?”她将其呈给夫差看。 夫差剥开我包好的丝绢,看到他震惊变色的表情,我的心已全部塌陷。 他拿到我眼前愤怒地问我:“是你偷的?” 我无声地默认。 “为什么会是你!你告诉寡人不是你做的!” “大王,你所看到的都是事实……”我回答得很轻,我怕的不是必死无疑的下场,而是无法面对他的心痛。 “为什么是你……寡人是多么信任你!可是你……你一直都在骗寡人吗!”他强迫地托起我的下巴看他,“你说你愿意为寡人跳舞都是假的?你对寡人的好只是为了这个?” 我隐忍不住的眼泪愀然落下,对不起,夫差,对不起…… “好啊……太好了!”他用力地甩开我,“寡人以为几年来的朝夕相处已经可以感动你了,在寡人差一点就信以为真地觉得你对寡人有情的时候,你竟然绝情地打破寡人的美梦!西施,寡人好恨你……” “西施妹妹,宫里哪个人看不出大王对你是掏心挖肺的宠,你这么做实在太辜负大王的希望了!”东施在一旁煽风点火,我知道她是多么渴望看到今天的一幕。 “寡人不想再看到你!你的馆娃宫,今后寡人不会再踏进一步!”他打翻了所有为我准备的水果茶点,然后夺门而去。 东施冷笑一声尾随其后地离开。 跌坐在地上的我久久没有起来,只是安静地流着眼泪。夫差决裂的眼神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是对我的失望,对自己白费多年宠爱的耻笑。 他真的不再来了,我自嘲地笑着,他没有处死我,只算是把我打入冷宫,或许这已经是他对我最大的仁慈。夫差,你恨我就该彻底地毁灭我…… 没有夫差陪伴的日子,馆娃宫冷清了许多,暗香不再,琴声不再,就连他赐我的青龙舟也搁浅,红粉池再也寻不到我的踪影。我不再上妆,无人欣赏,胭脂何用? 也许女人在被冷落的时候才会记起男人的疼爱,其实红粉池那群浣纱女子是夫差特意为我安排的,我怎会不知道他为我做的这些?他见我思念苎萝村,他就不惜一切地把红粉池改造成另一条若耶溪。青龙舟,浣纱女,皆是他解我思乡之苦的办法,他要我在吴国找到家乡的感觉。 他是真的爱我,可是对这样一个爱我的男人,我给他的是辜负,还有欺骗,这不是我想的,不爱他是命运的安排,心里沉痛的负罪感快要吞噬我的灵魂。 站在馆娃宫的宫楼上,时常会眺望到东施亲密地挽着夫差游园赏花,她此时是夫差专宠的人吧……我苦笑,他本身就是万人之上的王,他宠爱谁只是听他自己的决定而已,或许他根本不屑以宠爱东施作为对我的报复。我很少出门,我怕见到他们,尤其怕听到东施尖锐刻薄的嘲笑。 “移光,一早上都没见你,你去哪了?”我问她。 “娘娘,这馆娃宫的活多,移光没抽出时间陪娘娘,移光有罪。”她疲惫地无精打采。 “你一个人做的吗?”我上前仔细大量她。 “嗯……” 我心里顿时凉透:“她们都去服侍东施了吧?” “娘娘不要担心,您宫里的活都交给奴婢,就算下人们都离开你,移光是绝不会背叛娘娘的!” 我望着待我如姐妹的她,是啊,现在的局势很明显地倾向了东施,我还有移光,她那么死心塌地地跟着我,至少我在这里并不是一个人。 至于那些见风使舵的势利小人,他们会的只是趋炎附势,我眼不见为净。宫女和妃嫔在我背后私下议论我的失宠,说我今后的下场会如何如何凄凉,我关上门隔绝那一切刺痛我的风雨。 “娘娘把心情放开一些吧,这样闷着也不是办法。”移光解我心思地说道。 “移光,你说,我的辉煌就这么过去了吗?”我玩赏着窗前的花儿。 “娘娘,移光觉得您这次伤害大王的程度太深了……” 我惊愕地终止了手上的动作,怎么连移光都这么觉得? “移光看在眼里,大王是真的很爱娘娘,他几乎愿意把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娘娘,虽然我们是越国人,娘娘身上更是有着复国的重任,可是大王对娘娘的爱也是世上最普通的女子所渴望的最平凡的感情了……” “移光你怎么可以对我说这些……”我慌乱地打断她。 “娘娘为什么不试着接受大王,毕竟他是最有能力保护你的人。” 窃 草(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不可能的!我的心里只有范丞相,对夫差我很抱歉……”我走到范蠡的丹青前。 少伯,我还记得你将它托付于我的时候承诺过花烛月下要为我题诗,可是我们此生还会有相见之日吗?我已被夫差遗忘,在宫里处处树敌,复越的使命我完成不了了…… 突然有太监进来宣旨,因为吴后回国,并有齐国使臣偕同她回来,夫差在**宫设宴,却指明要我为他跳当日的采莲舞助兴。 移光欢喜地拉住我说:“娘娘快看,大王还是惦记你的!” 我一筹莫展地看向远方,移光你错了,不是这样的,他想看我跳舞为何不亲自来对我说,而是动用口谕这样形式化的邀请,他连馆娃宫都不想进对我还有什么惦记可言? 沫漓出乎意料地要来见我,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明艳照人。 “沫漓?在这个所有人似乎都遗弃我的时候你竟然还会来看我?”我淡漠地笑着。 “想不到这么久了娘娘还是可以叫出沫漓的名字,能被娘娘记住真是沫漓的福气。” “你找我是为了要我再陪你练采莲舞吗?” 我违逆了夫差的意思,我并没有要为他跳舞助兴的打算,所以她才会来见我的吧。 “沫漓听到一些关于娘娘的传闻,不过沫漓不相信他们说的西施娘娘此时大势已去,大王将不再宠爱娘娘的话。” “大王自会有他的决定,我会接受他为我安排的路,不管结果是什么。” “可是能把采莲舞跳的那样传神的女子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哦!那是你,西施,没有人可以取代你的位置!”她真挚地笑着看我。 “采莲舞不是只有我可以跳的,我的位置谁都有可能取代,又或者这里从不会有什么位置是一成不变的,从未有个地方真正是我的位置……” “或许这会是一次机会!娘娘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尝试的机会呢?” “这哪里是机会,你多想了……” “大王如果铁了心要冷落娘娘,那宫里舞姬众多,为何偏要选你助兴?” “正是舞姬众多,他选我是因为他用一种看待舞姬的眼光看我,他要我在齐国使臣前献舞不是在给我机会,而是他想宣告如今我在他眼里只是为他跳舞的工具。” “娘娘不尝试又怎么会知道,我主虽然狂傲,但生性多情,对娘娘的爱岂是旦夕之间便可磨灭?娘娘的舞不仅大王爱看,就连沫漓这样一个卑微的舞姬看了也会终生难忘,娘娘还是顺从大王的意思吧。” 夫差真像她说的那样吗?他的目的是要看我跳采莲舞还是只是想看采莲舞?舞裙翩翩,莲香浮动,昔日采莲的越国女子此刻还能舞出那时的神韵吗? 响 屐(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19 久别过后,沫漓与我依然默契地合拍,我更为惊奇的是发现她的舞姿中多了越国舞蹈的柔态,她说自看我跳过舞,她才知道吴越两地的舞风融合起来会多么美轮美奂,她真是个爱舞成痴的女子。 我们周而复始地练,其间我未言一句,只是用眼神和她交流一切。 始料未及地,我脚踝一阵剧痛,失去重心地摔倒在地。沫漓和移光大惊失色,慌忙跑过来扶我。 我寻着痛觉掀开裙摆,脚腕处那一大片血染的鲜红触目惊心! “怎么会这样……”沫漓被吓得呆住。 “娘娘……你怎么了……”移光用丝帕包住我血流不止的脚腕。 “是暗器……我被人所伤……”我痛苦地颤抖。 “啊!”她们皆愕然。 “今晚大王就要设宴观赏了,怎么这个时候……”沫漓急得不知所措。 “娘娘,移光这就叫御医……还有,禀明大王……” 事到如今,刺伤我的脚很明显是不想让我今晚出场,谁会如此心急地阻止夫差见到我,我还不心里有数吗? “沫漓,今晚的采莲舞靠你一人支撑了,天意如此,我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娘娘,没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娘娘切记要好好休养。”这飞来的横祸,她是无可奈何的,“移光,我们先把娘娘送回馆娃宫,得赶紧为娘娘清理伤口!” 馆娃宫,我倚床背失神。所幸那冰冷的暗器没有沾上毒物,否则我定会命丧黄泉。包好的伤口依然痛得刺骨,我只能卧于榻上不能动弹。那天夫差始终没有来过,尽管沫漓已经告知他我的伤情。 **宫歌舞升平的乐声声声入耳,他在享受,他并不在乎我的缺席。 “娘娘,大事不好了!”移光慌张地冲到我面前,“**宫里东施娘娘穿着您的衣裳跳采莲舞!” 我顿时语塞,半晌,心情复杂地问她:“那么……东施跳的美吗……” “齐国使臣们对她赞不绝口……不过他们要是看过娘娘您跳的舞,称赞的一定是您而不是她……” “大王什么反应呢?”我出奇地平静,心里看穿了一切。 “大王……大王并未有什么特别情况发生……移光猜测大王定是没有看出来……”她说着不着边际的谎话,可是却安慰不了我。 “移光,大王可以看不出那是东施,但他会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 她不说话了,心里一定比我还难过。 东施她是动真格的,她一直都想证明我能做到的她都能做到,征服夫差,取代我跳采莲舞,她在暗处悄悄蚕食着我拥有的一切。 坐至夜深我仍无睡意,**宫的喧闹声仿佛平息了。移光不时地走到门外翘首以盼,我知道她在望什么。 “移光,进来吧,别再望了,他不会来的……”我漠然地说。 “娘娘,或许白天大王忙于宴会无暇过来,可是现在宴也散了,仍不见大王来看望娘娘,娘娘可是有伤在身啊,大王也太绝情了……” “他……今晚应该会陪东施吧……” 征服他的是采莲舞,不是我,谁能跳出让他惊叹的舞,他自然会更痴迷于谁。我无奈地叹息,终于明白他初见我时为何欲擒故纵地指引我去学采莲舞。 莫名地,伤口痛,心也痛了。 暖被上映出伟岸的身影,抬眼的瞬间我怔住了。 他来了,在我差不多彻底绝望的时候竟然出现了…… “你今晚为何不来。” 他冷漠的声音把我隐约浮出的喜悦再次冻结。 “西施没有为大王献舞,原来大王是来问罪的……” “大王,娘娘不是不肯,是娘娘的脚受伤了!”移光再也忍受不了他对我的误解。 他豪不迟疑地掀了被子,凝视我缠着布带的脚:“娘娘是怎么受伤的,你们为何不报!” 我惊愕,他不知道? “大王,奴婢一直在照顾娘娘,但曾委托与娘娘一同跳舞的沫漓姑娘转告大王。” “真有此事?寡人竟然从未见有人提过!是方才询问东施,她说西施因为突然生病而让她代为献舞,为何你会受伤!”他是在向我解释他来迟的原因吗? “是病是伤都不重要,大王勿念。”我维持着我的淡漠。 “怎么弄伤的?”他的语气软了许多。 “如果臣妾告诉大王是暗器所伤……” 他骤变的神情在我意料之中:“何人如此大胆伤了你!” “大王失言了……”我自言自语,“你说不再踏进馆娃宫可是你进了,你说不想再见到臣妾可是你见了……” 他冲动地抱住我,贴着我的耳边轻轻念着:“可是寡人可以想你,可以关心你,寡人没有说过不可以!” 我被他的话堵住了嘴,心里却舒畅的一片晴空。 “你受伤是因为寡人没有在你身边保护你,是寡人的错……” “大王不恨西施了吗?” “寡人也想恨,可是要真恨你得先做到不爱你。” “大王做不到吗?” “做的到寡人现在还会在这里吗?” 我不再回答,他放不下我,忘不掉我,我懂了。 响 屐(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他悉心地照顾,我恢复得很快,可以下床走动了,虽然像瘸子一跛一跛地不稳,但他搀着我,扶着我,寸步不离,甚至搁下了每日朝政。 他不忘追查暗伤我的人,我闭口不提东施,因为我比谁都清楚我没有证据。 每日都会有催他上朝的觐见传达,伍子胥的,吴后的,全被他一一驳回。他不思朝政,这是越国君臣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大王,臣妾已无大碍了,大王不必如此费心,还是以国事为重吧?” 他亲自为我上药,为我包扎,因为怕弄疼我的伤口,他始终小心翼翼。 “寡人想要你尽早痊愈,好早点看你跳舞!”他说。 “跳舞?” “那日晚宴的采莲舞你让寡人空等,可是你逃脱的了吗?舞还是要跳的!”他故意做出威严霸道的模样。 “大王,西施以后再不会跳采莲舞了……” “为何?” “东施跳过,那支舞就不再完全属于臣妾……” “如果寡人告诉你你的采莲舞才是绝世无双,寡人只想看你跳的采莲舞呢?”我的手被他深情地握在掌心。 执手相看,波光流转。我刚想开口,又有太监进来跪见夫差。 这次他没有带来伍子胥等人的劝诫,而是带来让我晴天霹雳的消息:东施有身孕了! 夫差惊喜地一跃而起:“东施有喜是真的吗!” “回大王,东施娘娘确有身孕,特派奴婢来告知大王。” 我表情凝固,失魂落魄,这是夫差在冷落我的那些日子结下的果吧…… 他忽然意识到我的感受,转身收了喜悦意味深长地看我:“西施……” “西施为大王高兴,”我勉强地笑着,“恭喜大王……” “大王,东施娘娘还请大王前往一叙。” “回去告诉娘娘,寡人要照顾受伤的西施娘娘,暂时抽不出身,寡人改日再去!” “大王,东施姐姐有孕在身,需要大王的呵护是人之常情,西施会照顾好自己,大王无须挂念。”我拉住他的衣袖。 他踌躇良久,疼惜地握住我的手:“爱妃体谅,寡人会很快回来陪你!” 夫差走后,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为何我会对东施的孩子如此介怀,那是夫差的孩子与我何干?也许我是害怕东施从此母凭子贵,光芒万丈,对我造成更大的威胁。 Part20 我以为夫差会在东施那里过夜,可是他没有,他说东施现在需要静养,命人服侍她睡下就不在那多留打扰她了。我知道这些是安抚人心的客套话,东施的孩子和我孰轻孰重,我心里有了小小的胜算,藏着那点微薄的窃喜,我还是有所忧患。 我偎在他怀里:“大王,西施脚伤好了以后跳响屐舞给你看好不好?” 他不语,我懂他心里的疑惑。 “也许西施欺骗过大王,但是想为大王跳响屐舞是真的。” “寡人相信你,那么你得安心养伤,伤口才能愈合得快。”他抱我更紧,“不要太心急,不管多久寡人都愿意等。” 夫差,待我真切的男人,给我的保护那么温暖,如果我生命里先出现的人是你而不是范蠡,我想我会爱上的,是你…… 吴国大兴土木,夫差征选天下能工巧匠为我修建响屐廊。这是我的意思,专为我跳响屐舞之用,夫差赞我心思巧妙,却不知我暗地设下的“阴谋”。范蠡飞来的信鸽,密函上指示我他们灭吴九术①之中的“献巨木,送巧匠”,为了让吴国劳民伤财。我求夫差赐我响屐廊是为范蠡将他带来的稀世红木和建筑人才顺理成章地引进吴国王宫。 这次范蠡和文种一起来了,他们还带了大批谷米前来还粮,听说越国还来的粮食粒粒硕大饱满,夫差大喜,下令全国播种。 夫差邀我陪他到正殿看看送上的二百余株高木,在那里我终于又见到了范蠡。无奈的是不能相望,不能言语,我们必须视而不见。 “爱妃,这批木料可合你意?” “大王,此次越国进献的红木精美天成,果然是上等木料。”我嫣然一笑。 “好!既然爱妃喜欢,寡人就收下勾践的厚礼!”他不顾朝堂上伍子胥等人的反对,兀自霸气地笑着:“即日开工,寡人要为西施建条空前绝后的响屐廊!文相国,范丞相取悦娘娘有功,寡人定会重赏!” “蒙大王看中,我越国不胜荣耀!”文种谦辞,“臣等暂且告退。” 他和范蠡拜别夫差,即将离开的时候,范蠡的目光终于与我交集了,千言万语都在彼此眼底泄尽。 夫差霸道地搂我入怀,向范蠡显示我唯他专属。 我慌乱地收了目光,抬眼浅笑着迎合夫差。 注: ①灭吴九术:一曰尊天地,奉鬼神,树立越国必胜的信念。二曰贿赂吴王,使其心骄丧志。三曰借粮,还以煮熟粮种,制造灾荒乱其民心。四曰进献美女,魅惑君心,消磨吴王的意志。五曰献巨木,送巧匠,使吴王大造宫殿,劳民伤财。六曰贿赂吴国奸臣,扰乱吴**政大计。七曰离间吴王与忠臣,谗害伍子胥。八曰养兵练将,整修军备。九曰富民强国,伺机灭吴。 响 屐(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总算到了响屐廊完善的日子,望不见尽头的长廊雕梁画栋,地下被挖成空洞的坑,填满数以百计的陶缸,再铺上夫差为我寻遍大江南北找来的最富弹性的木板,奢侈的设计皆出自范蠡推荐进宫的那些能人。 我脚上踩木屐,裙上系铜铃,携一群舞姬在廊里曼妙起舞,两头鼓声伴奏,鼓铃和弦,脚下木屐和着拍子踏出完美的击打声,铃声交织着大缸的回响,铮铮哒哒。 夫差还为我在廊外开辟一条采香径,种满我喜爱的花卉,此时正是百花争艳,我采下一朵,拈花,回眸,含笑。 夫差看得如痴如醉,听得意乱情迷。我一个华丽的谢幕翩然落于他眼前。他接过我指尖的花,忘情深吸,又插于我发梢,将我好生端详。 他情不自禁地拥住我:“太美了!寡人不知是你长得似花还是花开得如你!” 随行而来的伯嚭见机奉承:“臣等以为西施娘娘比这里任一朵花都要娇美!” “说的好!”他赏赐美酒予伯嚭,“天下所有美艳的奇葩皆在寡人宫中,而其中最为国色天香的一朵就在寡人手上!西施,寡人想一辈子看你跳舞!” 我如他所愿,只要他想看,我随时换上铃裙,让我的木屐响彻吴宫。 不觉入冬,每遇落霜之晨,下雪之夜夫差总会与我穿着狐裘,坐着车前往百花洲寻梅。 除夕夜里,宫里灯火辉煌。我独自在窗边呆呆地望着远处:“一年又这么过了,移光,这是我们在吴国的第几个除夕了?” “第八个了,娘娘,我们来吴国已经八年了……” “八年……” 我感伤地抱住头,别了苎萝村,别了范蠡,别了越国,转瞬竟已八年之久。八年的时光该有多少物是人非,还有家里的弟弟应该也长大了吧?我莫名地想家,挂念远在家乡的亲人。 夫差好像明白我的思乡情结,他精心备办了一桌越国菜肴与我共享。源自太湖水的鲜鱼,沁香醉人的越国女贞酒,那种融于口中的熟悉味道将我的心顿时融化。 “新春佳节,宫外的街上一定很热闹。”我若有所思地说。 夫差放下碗筷饶有兴趣地问道:“爱妃猜猜会怎么个热闹法呢?”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福字、对联、灯笼,举国上下红成一片浓郁的年味……”我惘然地沉默,在王宫活了一辈子的夫差怎么会知道集市上小老百姓过年的方式。 他不说话,只是用他晶亮的眸子深深地望我。 十五元宵,他居然悄悄将我带到宫外的大街上,我惊讶得措手不及。 路边摆满卖灯的小摊,灯火阑珊,人群熙攘,他牵我穿过一望无际的灯海人海,温暖的,感动的,一切不安分的情愫都在宫外自由清新的空气里酝酿出一种幸福的味道,我希望这是错觉,我怎会在夫差身上感到被他爱着的幸福? 我们在火树银花中流连忘返,星如雨的夜,我仿佛又回到往日牵着弟弟随爹娘看花灯的元宵。 他牵我的手忽然不见了,我紧张地四处张望,可是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哪里还找到他的影子。 我不安地徘徊,心里正没底的时候被一盏精美的花灯挡住去路。我轻轻拨开,迎上灯后那张笑意盎然的脸,是夫差! “西施,寡人送你的灯!” 我把灯接到手上仔细端详,灯上工笔勾勒出妙龄女子的婀娜婉约,我含羞而笑。 “像不像你?”他捧高花灯照亮我的脸细瞧。 “西施岂如纸上人那般脆弱?”我忍俊不禁。 他与我漫步到郊外一个叫明月湾的地方,那里有条很美的河。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睡着月亮的碎影,美的叫人神伤。这里的月亮真的很美,明月湾,果然是名不虚传的赏月之地,远离了集市里的璀璨灯火,深邃夜空的一轮明月晶莹通透。 夫差环着我的腰与我静静伫立河边,谁都不想破坏这静谧的夜色。 “今夜人间团圆,徒有一人仍旧孤单。”我碎碎念道。 “哦,是谁呢?”他不解。 “是月宫里的嫦娥啊。”我一笑莞尔,“这月儿再圆,广寒宫还是一样的冷。” 他取走我手里的灯,不知道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当他举到空中放开手之后,那盏灯竟然升空了。我和夫差默默望着它越飘越远,最后化为一盏孤火,朝着月亮的方向消失了踪迹。 “这样嫦娥不会再寂寞了吧?”他眼神温柔,如水里婉约的月光。 “但愿嫦娥可以收到我们的灯。”我说。 夫差,我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如那盏孤灯从你手中飘走,你再也抓不住我,你是否会在地上守着我直到地老天荒?今夜和你共赏的这片月色会镌刻在我心头永生不忘,虽然命里注定,我们终会交错…… 注: ②女贞酒:西施爱饮女贞酒,其酒出于浙江绍兴,吴王命越国每年纳贡,以备西施之用。又有传闻进贡之酒远道而来,更在江中经过风浪颠簸,到达吴国时开坛皆已浑浊,不堪为美人饮用。吴王又筑酒城,仿制女贞酒,酿酒以供西施饮用。 宫 乱(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21 我们回了牢笼般的王宫,夫差给我一个特别的夜晚,我很感谢他。可是他带我私自出宫的事被吴后知道了,她再也忍受不了夫差对她的无视,以至于忘了他三番五次的警告。 我刚回到馆娃宫就感到气氛的不对劲,移光埋头跪在殿外。我过去扶她的时候看到她双颊通红的印记,瞥见吴后横眉冷眼地站在里面,我就明白一切了。 我心疼地抚摸移光的脸,她一被我碰到就难以控制地掉泪了,我把她搂进怀里,丝毫不理会大厅里那个怒气逼人的女人,她是王后又如何!为了发泄对我的憎恶她对我的移光做了什么! “你这狐媚子把大王迷惑到什么地步了!瞒着宫里所以人将大王诱至宫外你可知是多大的罪名!”她声嘶力竭地责骂我。 我只是抱着怀里抽搐不止的移光,不答她半句。 她见我不把她放在眼里,上前甩手就想给我几分颜色,我不躲开,她就是这样伤害移光的吧。 她的手被赶来的夫差架在半空,如若不然我的脸上一定也和移光一样开花了。 “西施是寡人带出去的,王后不满意尽管来找寡人问讯!”他极不温柔地推开她。 “大王一声也不交代地就擅自出宫,可知宫外危险重重!”她指着我大喊,“她,她是只会迷惑大王的妖孽!大王只身在宫外还跟这个女人在一起,万一大王遇到什么不测……” “寡人不是你所想象的一无是处的懦夫!”他怒吼地打断她,“身为强者,怎可能让自己随意陷入不测!王后说西施是妖孽,她吃了寡人吗!她伤了寡人吗!寡人现在还完完整整地站在你眼前!” “大王,此越女居心叵测动机不纯,她正是和越国的一干人等里应外合企图灭我吴国啊!” “寡人是叱咤天下的风云霸主,根本就不必把越国放在眼里!勾践和范蠡在寡人座下为寡人拉车牵马的日子就如丧家犬一般,连他们都可以臣服在寡人脚下,区区一个女子有何可惧!” 他对范蠡和越国的侮辱字字如芒,刺进我的心脏。 “大王一心袒护这个妖女,听不得臣妾劝告,就连先王留下辅佐大王的伍相国大王也是视若无睹。自从她进宫大王就夜夜笙歌不思朝政,夏亡于妹喜,商亡于妲己,周亡于褒姒,难道大王想重蹈他们的覆辙!” 凄厉的耳光堵了她的嘴,夫差是真被她激怒了。 “竟然将寡人比作商纣周幽,既身为王后,对寡人用辞如此不敬,你根本配不上你头上的那顶凤冠!” 吴后呆滞地蠕动嘴唇:“好,臣妾从此不再多管,可是有一件事臣妾不得不提醒大王,当大王在西宫流连忘返的时候可曾惦记那独居东宫的美人?大王一定还不知道她今日险些动了胎气吧?臣妾告退。” 她走出殿外经我身边时与我对视一眼,自那眼神中读出的意思是吴国迟早毁在你这祸国妖孽手中。 夫差愣愣地伫在那里,他定是念挂东施腹中的孩子。 我随夫差去了东施那里看望她,她柔柔弱弱地伏进夫差怀里呜咽地哭诉:“大王,臣妾好害怕,差点就失去我们的孩子了……” “爱妃且好生修养,有寡人在绝不会允许爱妃和孩儿出任何差错!”夫差抚慰她。 “可是宫中妃嫔怀有王嗣难免引人侧目,倘若有人蓄意谋害,以臣妾一人的力量恐难抵挡……”她似乎是有意炫耀她的尊贵而且在暗指什么。 “爱妃放心,若有人胆敢对你母子二人不利,寡人定用极刑将其处死,绝不手软!” 东施别有用意的探试是为了夫差一句亲口承诺,我不安地凝望倚在夫差怀里的她。 我私下里问了移光东施差点动胎气的原委,移光告诉我夫差形影不离守着我的这段日子,东施在暗地早已经和吴后连成一线,虽然她同为越女,但毕竟怀有身孕,吴后也想拉拢她,二人彼此仰仗彼此利用。元宵之夜东施把吴后带至馆娃宫冠冕堂皇地说是要与大王和我一起过个团圆节,看到我们不在就逼问移光,这才有了移光脸上被打过的红晕。得知夫差带我出宫赏灯东施急得面色苍白,近乎晕厥,这就是她所谓的动胎气,哼,凭她的演技,别说是动胎气了,就算是装作奄奄一息地垂死她也能演得出神入化! 夫差对我的宠爱日日剧增,尽管伍子胥用忠言逆耳劝诫他,吴后用昔日古朝亡于女色的教训警示他,东施更是用她的孩子牵绊他,但是属于我的宠爱,他不曾收敛分毫。我知道,他对我的爱与东施和后宫其他妃嫔的是不同的。 他依然沉溺在我的响屐舞中,可是这次的舞出了大乱子。伴舞的舞姬中有人趁我不备地偷袭,她抽出袖中暗藏的宝剑刺向我,剑刃猝不及防地刺穿我的纱裙,裙上断线的铜铃碎落一地,发出刺耳的“叮铃”声。夫差拔剑奋然挑开她的剑,却收不住失手刺死了她。夫差命人架起她的时候已经断气了,他不胜懊悔没留下活口讯问她的幕后指使。 夫差心痛地抱紧我,紧得不留缝隙,他是那么害怕失去我。 “西施,你伤着了吗?” “没有,大王庇佑为西施保全了这条命。”我第一次回应地抱住他,劫后重生却心有余悸。 侍卫在刺客舞姬身上搜到了一支紫玉珠缀簪,华贵非凡,不像地位一般的人所能拥有。如我猜测的,它的主人身份显赫却让众人瞠目结舌。 宫 乱(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夫差带我和侍卫赶到凤栖宫的时候,吴后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兴师动众惊到了。 “王后可曾丢了贵重之物?”夫差问。 “大王所指是何物?”吴后一副不知所以的表情。 夫差愤怒地将簪子扔在地上,吴后脸色大变。 “是你指使人去刺杀西施的吧!”夫差摊牌质问她:“还有数月前西施脚受伤也是你所为吧!” “臣妾是清白的!大王不能因为宠爱西施心切就乱定臣妾的罪名!”她决然否认。 “这枚紫玉簪是寡人当日封你为后专门为你订制的首饰之一,簪上镌刻有王后的名字,为何会在女刺客身上出现!” “紫玉簪在前些日子不慎丢失,因为怕大王怪罪所以臣妾未敢禀明。如今离奇出现分明是他人嫁祸!” “证物确凿王后还想狡辩!如此贵重的宝物王后也能遗失?简直不合情理!” “大王,臣妾所言句句属实……” “寡人不想再听你解释!王后处处刁难西施,在寡人看来你完全有欲除之而后快的动机!” “大王不要再被她的美色蒙蔽双眼了!您是吴国的王啊!” “王后一向与西施不和,在后宫挑起诸多是非,寡人认为你并不能够胜任王后之位,命你速速取下凤冠交出后印,谋害王妃的罪名寡人一定要严办!” “臣妾被奸人所冤,大王却想废黜臣妾的后位?难道要传位给这祸害!”她悲愤地直指我。 我沉默地静观这混乱的局面,隐隐感觉事有蹊跷,并不如表面看的简单。 “王后之位需有能者胜之,王后让贤给更有德行的人岂不更好?” “臣妾十五岁远嫁吴国跟随大王,近二十年的情分大王都忘了吗!当年先王阖闾亲迎吴越之战,断粮危机是臣妾千辛万苦从齐国求来的粮草才得以解决,齐国的恩惠大王也忘尽了吗!” “王后虽然功不可没,可是你几次谋害寡人爱妃,如此心肠歹毒的王后孰人能服!” “西施受到伤害大王可以不惜代价地为她做主。臣妾遭人陷害大王却不闻不问颠倒是非!大王这些年难道一点都不曾爱过臣妾吗……” 我望着夫差面无表情的侧脸,不由自主地同情这个出身华贵却终生不被丈夫所爱的女子。 夫差始终不答,这便是最无情最残酷的答案。 撕心裂肺的眼泪冲花了她的明艳妆容,她痛哭着跑到宫楼偏台的边缘。众人惊愕,不知所措。 “虞丝你做什么!”夫差怒喊地叫住她。 她摘了金碧夺目的凤冠,如瀑的长发倾泻直下垂于腰际,夜里呼啸的寒风凌乱了她的青丝。 她将凤冠捧在胸前,抬头眼神凄绝地凝视夫差:“我要这凤冠沾上我的血,我将死不瞑目!你有多爱这女人,我会睁眼看你的吴国如何葬送在她手上!” 她一跃翻过护栏纵身跳下,慌忙冲到栏边的夫差不及拉住她,我惊心地看着她带泪的诡魅笑容逐渐沉入黑寂,风里张牙舞爪的黑发如恶灵般念着噬血的诅咒,随她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Part22 吴后死的时候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毛骨悚然地瞪着,后冠上的凤凰溅上斑驳血迹,凤的眼睛同样透出可怕的血红,犹如想扑翅飞来啄食我的内脏。 后宫无主,想必已有势力蠢蠢欲动潜流暗涌了,为的不过是一场后位之争罢了。谣言四起,讹传这场争夺的赢家非我和东施其中一人莫属,此时我宠眷盛极,东施怀有王嗣,所以结果如何众说纷纭。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伍子胥那帮忠义之臣会尽其所能阻止越女掌后位。 我一如既往平静地陪伴夫差,对于他的决定我从不干涉,也许那富丽堂皇的后位在我眼里只是血流不止后的苍白。 齐国因吴后的死与吴国断交了,吴国失去了最有力的军备支援,可是不可一世的夫差仍然对他的国家自负强盛,其实在越国循序渐进的灭吴计策成功实施下吴国已经失了它繁盛的顶峰。 吴后最心腹的侍女和雅死了,溺死在凤栖宫的池子里,据说是以身殉主,随着吴后去了。 “真的是自尽吗?”移光喃喃道。 我敏感地看她:“移光你为何会有此怀疑?” “娘娘,昨天和雅来过馆娃宫急着要见您,娘娘当时陪大王游红粉池散心去了,她说会改天再过来,可是今天怎么就……” “和雅是王后的人,怎么可能来找我?”我纳闷。 “移光也不大明白,只是当时她好像很焦急很害怕的样子。” 百花洲的春梅开的煞是娇人,我鼻尖凑上金色花蕊轻轻一嗅,心里却暗自揣测。 “西施妹妹雅兴好高呀,居然在这里孤赏这些花花草草!”东施携旋波袅娜到我身后,“不过也难怪,王后一死,妹妹心里自然高兴。” 我看她挺着明显突起的肚子故作招摇,淡淡地说:“姐姐有孕在身,玉体娇贵,怎不在宫里安心歇着?” “呵呵,这孩子不安分呢!”她有意抚摸她的肚子,“害我心里闷的慌,生出来一定是个不听话的崽!” 我根本看不惯她欲盖弥彰的炫耀,默默听她说着。 “不过这性格可能怪像大王呢!”她笑得极度妩媚,“你我姐妹该在此互相道喜了!” “姐姐说的喜从何而来?” “王后死了,齐国也和吴国决裂了,吴国国力正每况愈下,而我越国却在逐渐壮大,很快就可以听到越军凯旋而来的铮铮号角了,即将和自己心爱的范丞相相见,难道妹妹还不开心吗?” “姐姐既要照顾肚里的孩子,又要忧患国家大事,还真是难为姐姐了。” “姐姐也只敢在妹妹跟前絮叨些国事,哪及的上妹妹很快就可以凌驾王后之位,成为真正的六宫之主!” “姐姐这是说哪里话,王后之位到底归谁那得由大王定夺,我们怎可在此妄语?” “外面人传的好,西施娘娘专宠,令大王逼死前王后是有意要为娘娘封后呢!” “姐姐何苦这等出言伤人,这王后谁爱当谁就去当,西施不稀罕!”说完就欲转身离开。 “妹妹怎才见一会儿就要走呢?” 我没有停下搭理她。 “难道妹妹不想看看这个吗?” 宫 乱(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回头见她手里挥动一方纯白雪帕,她松开手任丝帕随风吹起恰好落于我脚边。我颤抖地捡起,凝眸望帕上隽秀工整的字迹。 “觉得很眼熟吧?这就是那天范蠡遣人送给美人宫郑旦姑娘的信哦!哈哈……” 我心顿时沉了,帕上说我苎萝村的爹爹病重,范蠡要我等他回来陪我去苎萝村探望,顺便向我爹娘提前聘下我,明媒正娶,那时他并没有辜负我,而是一步一步兑现了他的承诺。 “爹……当时他病重了……”我泪语凝噎,“美人宫三年,吴国八年,我竟然今天才知道十一年前的爹已病重了……” 她冷笑地欣赏我的痛苦。 “我要回越国,我要回去!”我不禁挥泪欲奔。 她愤怒地拉住我:“你疯啦!现在你怎么回去!万一出了差错坏了我的计划……” “计划?”我听不懂。 “怀上夫差的孩子,陷害吴后,步步为营。每一步我都完成的非常完美,我不能被你害得满盘皆输!” “原来是你一直在觊觎后位,逼死吴后的是你!” “没错!我收买贴身服侍王后的丫鬟和雅为我偷来紫玉簪然后……借刀杀人!” “好一招一石二鸟的毒计!如果那天我真被刺死,非但正合你意,也可嫁祸吴后,你真是心如蛇蝎!” “和雅那丫头原本还不依,我怕她怀疑我的动机就谎称只是借王后簪上的紫玉养气安胎,平安产下王嗣后一定奉还,这才说服她背叛了她的主子!哈!” “和雅发现王后因她而死害怕被你灭口所以才来找我要告诉我真相求我保她……可你还是没有放过她……” “现在死无对证,我一点也不担心你能泄露什么,因为外人只知道魅惑大王的越国妖女是你,而我只是个在宫里静心安胎的妃子,谁会相信你的话呢!” “难道你就没担心过万一刺杀我的女刺客被生擒后招出你的阴谋吗?” “一个哑巴能招什么啊!”她捧腹大笑。 “你才是疯子……阴险毒辣!”我惊恐她的城府:“我不要再和你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你有计划也好你想怎么样都好,可是都与我无关!我走定了!” “你想逃吗!”她死死地抓住我,邪恶的指甲尖几乎快扎进我的皮肉渗出鲜血地疼,“你已经困在我的掌心没有逃走的可能了!你最好乖乖待着不要有任何幻想!” “你放开我!”我拼死地试图挣脱,“放开……让我走……” 纠缠中失去平衡,我们一同向后仰倒。我吃痛地摔在台阶上,东施却不够走运地沿台阶滚至阶底。见大事不妙,移光和旋波忙不迭地向我们奔来。 看到东施身下渐渐明显的鲜红,那种红色让我恐慌!西施姐姐毒发吐出的,吴后坠楼溅开的,同一种颜色,那是死亡的的色调,东施她…… “娘娘!你醒醒啊!”旋波吓坏地哭喊昏迷不醒的东施。 移光唤我的时候,我正魂不附体地望着我颤抖的双手:“移光……我……我推了她……” “娘娘……”移光面色凝重地扶住我,不言而喻地痛心。 我和移光站在东施的寝宫外,里面御医正在为她医治。旋波不住问他东施的状况,处理好一切后,御医无可奈何地亲口承认我意料中的猜测:“东施娘娘小产了……” 接着是东施的哭号:“你个无能的庸医,竟敢说本宫小产!不会的……” “娘娘节哀……” “你在骗我……我的孩子没事……他还好好地在这里……”她抱着肚子痛哭。 我揪心地听她痛彻心扉,对她从未有过的怜悯,虽然她的手沾满血腥,她背负西施姐姐的血债,可是她肚子里无辜的生命却是我一手毁掉的,她的孩子,对不起……我罪孽深重…… 闻讯而来的夫差正经过蜿蜒的回廊匆匆赶来这里,移光见状拉我躲在假山后,才使夫差进去时没有看到我。 隔着后窗向内窥探,夫差将悲痛欲绝的东施紧抱在怀。她的哭声催落了我眼中的泪,我虽未曾身为人母,但是也曾在东施不经意间流露的眼神里觉出她对孩子的怜爱,她错再多心机再深,但是孩子带给她的幸福总归是单纯的吧。 夫差怒发冲冠,他拔剑四处乱砍,响彻花瓶器具破碎的悲鸣。我不曾见他如此愤怒,即便是得知我被伤害亦不如此。 “娘娘为何会小产!”他质问宫里跪成一地宫女太监。 “大王,娘娘小产是被人所害!”旋波答道。 “是什么人干的!” “大王,奴婢不敢说……” “你说!不管是谁寡人绝对不会放过他!” “是西施!”东施从榻上挣扎地坐起,“大王一定要遵照您对臣妾的承诺处死她!” 夫差惊讶得目瞪口呆:“西施……怎么会是西施……” “大王,奴婢亲眼看到西施娘娘把东施娘娘推下台阶,在场很多下人都曾目睹!”旋波把头磕了又磕,“大王一定要为娘娘做主!” 该是我认罪的时候了,我拭了眼泪即将进宫。 移光拉住我:“娘娘不要……” “终究是我的错,逃不掉的……” “现在有东施娘娘在场,必会百般夸大娘娘的罪过动摇大王的决定!” “你认为大王还有不杀我的可能吗?”我付之一笑。 “娘娘还是先和移光回馆娃宫吧,等到大王亲自过来找娘娘再认罪也不迟,现在的处境真的不适合娘娘进去!” 也许她说的对,此时东施看到我肯定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她的疯狂会让夫差更加不冷静。 祸 水(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23 夫差踏进馆娃宫的脚步声沉重,我负罪地跪在地上面朝殿门,听出他心里的挣扎。 “臣妾恭迎大王,自知罪孽深重,在此听凭大王发落。”回到馆娃宫点上一柱清香我就这样跪着。 “真是你害了东施的孩子……”他似乎还想听到我的辩驳。 “是的,臣妾失手推了东施害她从台阶滚下。” “西施,寡人真的宠错你了吗?”他蹲在我面前眼神忧伤地望我:“因为宠你,虞丝王后自尽报复寡人,也因为宠你,寡人尚未出生的孩子……你可知寡人膝下子嗣不多,东施的孩子寡人很看重!” 他的话把我多日以来对他的愧疚全部唤醒,泪水模糊了我视线里的他,尽管明白我的眼泪于事无补,自心底流出的清泉怎奈何我欠他的一切。 “请大王赐死西施!”我沉痛地朝他一拜,眼泪在地上勾勒出我求死的心迹。 他取下背后的剑,他果然是预备来杀死我的。剑在颤抖,不,是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剑每举高一分都要他克服万分的不忍,迟迟下不了手。 我恍然看开了,不过是一死而已,一瞬的痛苦便可了结我在这喧嚣乱世背井离乡永生的痛苦。我绝然朝着他的剑尖倾去,等着他驰骋沙场沾过我越国无数将士鲜血的利刃刺穿我的血肉和心脏。 迎上我的是他温热如许的唇,我被他深情地圈进怀抱。顾不上讶异他及时抽离的剑,我的唇我的心,我所有的一切全都融化在他缠绵的吻里。我第一次在他的吻中尝到了胜似范蠡给过的幸福。 蓦地我挣开他:“大王,西施有罪,大王承诺东施若有人伤害他们母子,必将被大王极刑处死!” “那样的承诺在你身上早已失去了意义……”他指尖轻柔地抚摸我鬓前的青丝,“如果失去孩子会成为寡人的痛,那失去你又如何?寡人会有多痛,你来告诉寡人……” “大王……” “寡人不忍杀你,但是丧子之痛也原谅不了你,你得把孩子还给寡人!”他转身出去,“寡人去看东施,今夜就不过来了。” 我说不出话地呆立着看他凄凉的背影消失于暮色:“人死哪还能复生,我要怎么还你孩子?” 移光噗嗤地窃笑:“娘娘,大王这是在催您给他添个王嗣呢!” 我微微一怔,情不能已地,羞怯的绯红爬上脸颊。 我推开冷宫的殿门,幽怨的寒气销~魂蚀骨。她目光呆滞地坐在床边,嘴里哼着我听不懂的歌谣。我在她对面坐下,她没有看我,也许根本看不到我,我伸手想要捋顺她凌乱的头发,顺势碰到她烧伤了满是疤痕的脸。我轻叹一声,曾经倾城绝代的容颜,就这样毁在凤栖宫如炬的大火里。 “我们斗了一生,没想到竟是这个结局,你输了,可是我好像也没赢……”我对她低语,她却无动于衷。 我的手指轻轻滑过她丑陋的疮疤:“这些伤痕再也退散不掉了,它们是否能够弥补你犯下的过错?” 她还是唱她的歌,四处张望却始终不看我的眼睛,她疯了,不再记得我,不再记得夫差,不再记得范蠡,不再记得西施,甚至连她自己,她也一并忘记了。 清澈的眸子里再没有了勾心斗角的城府,没有了排除异己的狠毒,没有了对范蠡或是夫差一厢情愿的爱慕,她天真地笑着,从未有过的快乐,也许这样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吧。 而我,成了夫差的王后,一个不戴凤冠不住凤栖宫的吴国王后。 尽管伍子胥近乎以死相逼但还是没能动摇夫差的决定。 册封之日,我在万众瞩目的洗礼下登上姑苏台接受凤冠以及封后仪式。那不是虞丝王后原来戴的凤冠,因为染有她的血被喻为有大凶之兆,夫差为我新制一顶更为精美绝伦的凤冠。姑苏台,彼时夫差已命越国的工匠重修的姑苏台,他日越国旌旗飘曳的姑苏台,宏伟壮丽,高可望三百里,宽可容六千人,台上雕梁画栋,金装玉饰,四周尽植奇花异草,蓄养珍禽灵兽,又引太湖水绕于台前,通州往来,左临香水溪,右濒百花洲,三秋九夏花香不绝,皆是他甘愿奉于我掌心的吴国江山。浮华的背后是他堕落的奢靡,他不知百姓昼夜做工,疲劳至死的不计其数。夫差为我戴上凤冠的刹那,我恍若置身梦里,他背负万人唾弃的骂名封我为后仅仅出于他对我百转千回终不能磨灭的爱。 当夜我照例地迁进凤栖宫。因为担心虞丝王后屈死的冤魂徘徊在这宫里未散,我会感到害怕。夫差明白我心思地拥住我在我耳边呢喃:“别怕,寡人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你。” 东施笑靥如花地走进来,欠身问候:“拜见大王、王后娘娘!” 我揣度她叵测的居心,我被封后她是不可能不嫉恨的。 “臣妾特来恭贺西施娘娘荣升为王后!” “爱妃大病初愈,这些礼节就不必讲究了。”夫差心疼地走过去牵住她。 “谢大王挂念,为报大王之恩,不如让臣妾为大王舞剑一番如何?”她迅雷不及抽出夫差腰间的佩剑。 我和夫差皆惊诧地茫然无措。 “爱妃做甚!当心伤了自己!” 不及躲开地,那寒光凛冽的剑刃已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不是要伤自己,我是要亲手杀了她!” 祸 水(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夫差脸色死寂一般地冷酷:“寡人命你放开西施!” “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大王非但不处死她还封她做王后,你可真是旷世稀有的痴情昏君!”她冷笑一声,“可是你这样爱她值得吗!她心里始终只有范蠡一人!” 她把剑更加推近我的喉咙,我感到喉间微微刺痛。 “这是你最后的筹码吗?赌你可以赢我?”我平静地望她,用只有她和我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范蠡爱你夫差也爱你!为什么天下的男人都爱你!”她冷漠却心痛地说着,“我自认不会比你逊色,凭什么你一人就可占尽所有的宠爱!”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我无可奈何地闭上双眼,“我也想回到苎萝村看看若耶溪里的水能否帮我参透这些迷茫的宿命。” “那么你就接受今日死在我剑下的宿命吧!”她挥剑刺向我。 我新制的宫裙上泛开点滴斑驳的血渍,却不是我的。我愕然怔住,象征吴王至高权利的属缕宝剑如今竟然刺穿了它主人的臂膀!他用伟岸的身躯替我挡下东施夺命的一剑! “大王……”我抱住他流血的手臂,悲伤得一时语塞。 他痛苦地推开东施,携我一起瘫坐在地上。 东施不慎撞倒伫立帘幔附近的烛台,火势蔓延了成片的帘幔和纱帐,跳跃的火光里我看不清东施的表情,可是听到她颤抖的笑声:“呵呵……不管她有任何危险你都会保护她,居然连性命也可以不要了……好吧……烧!让这把火将我们全部烧成灰烬!” 我欲扶起夫差带他逃离,可是却怎么也拉不动他。火势越来越大,火里不断传出东施的咳嗽声,看来她已经做好死的打算了。 被火光和烟雾引进来的侍卫慌忙护驾,救我和夫差脱离火海。走出凤栖宫的时候,我回头怅然地叹息。 我想再进去,因为突然不想她死,我不要我的手上再添一条性命。 夫差有意更用力地握我的手,我知他在阻止我。 我顺从地倚在他怀里,可是我情不自禁地摘了凤冠扔进那熊熊烈火的苍茫中,我不要凤冠,不要凤栖宫,不如让这些和所有的明争暗斗统统葬身火海! 凤栖宫的火烧了一夜,事后我心里始终有个奇怪的念头,也许这凤栖宫的大火是虞丝王后放的。可是她并没有真的带走东施,她被侍卫拖出来的时候深沉地昏厥了,可是容颜不再,众人都会厌弃的丑陋。 夫差得知她没有死本想以行刺的罪名了她此生,可是他下令时的语气似有闪烁。 我知道他心里无法根除对东施的情感,毕竟她曾差点为他生下孩子,他有恻隐之心,说明他有血有肉,他不是绝情的夫差,才是我所期望的夫差。 “大王,既然上苍已经严惩了东施,不如就放她一条生路,臣妾知道大王也如西施所想。” 他沉思良久,最终决定将东施打入无尽凄凉的冷宫。 数日后听说东施醒了,她看到水中陌生可怕的容貌,不能接受地哭喊,加之冷宫的孤苦难耐,她终被折磨成现在的样子。 “你还恨我吗?”我眼中含泪地问她。 她不曾停止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和歌声,在我看来说不出的心痛。 不由得心口真的生疼,我惊痛地捂着胸口,难以忍受的痛楚我皱了眉,咬了牙,还是止不住那钻心的痛觉。 不经意抬头却看到她学着我的样子,捂胸蹙眉。 我不解愁眉地问道:“这有什么好学的?” 她却仿佛在这种不伦不类地模仿里寻到了乐趣,傻气地不知停止。 “你知道吗,这里有我尚未愈合的伤口。”我暗示地再次捂住胸口,“你几次想杀我都没能得手,可是不久前我真的尝到被剑刺穿这里的感觉了。你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你告诉我,像我们这样是活着好,还是死了的好?” “输了……哈哈……”她神志不清地大笑,“全都输了!哈哈哈哈……” “是啊,你是输了,我也输了,不过不是输给你,而是输给了夫差。”我心情沉重地附和她,“他,输了江山,可是赢了我……” 注: ①属缕剑:史料记载为最终吴王夫差赐给伍子胥自刎用的宝剑。 Part24 大火后我如初住回馆娃宫,仿佛万物轮回总归要回到最初的原点。不觉半月已过,近日宫里宫外皆传遍的话题莫过于吴国出现罕见的饥荒,尤其是吴国一些很重要的粮草供应地近些年竟然颗粒无收! 一国之王和一国之后,随身几位大臣,换上便服出宫巡视灾情。 路经灾情严重的地方,路旁路中到处都是衣衫褴褛的灾民,举国上下犹如顷刻间多了数不胜数的乞丐。马车无法行走,我们只得下车步行。 饥饿的灾民伸着残破不堪的碗向我们乞讨,我请示夫差后将我们随身带来的点心和盘缠分给他们,可是灾民众多,我们的东西很快被分得所剩无几。 我随夫差去看了成片荒废的田野,杂草丛生,田间还有稀少的农民仍在不死心地四处翻找着,可是又能找到些什么呢?夫差从田里捡了几根秸秆,那零星的穗里只是毫无生气地藏着些瘪谷,他一一将它们碾碎,里头竟然空空如也! 当地官员禀报:“大王,臣等已经勘察过,所有受灾严重的地区全是因为播种了越国进献的谷种。” 我震惊,这莫非是范蠡的计策? 祸 水(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夫差愤怒地扔了手中的秸秆,他背对我,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我想他应该清楚越国这些年对吴国的虎视眈眈了。我多希望这惨无人道的计策不是范蠡想出的,就算再怎样复国心切也不能让普通百姓做如此惨痛的牺牲,征战连连到头来苦的还是百姓,越国,吴国,哪一国的百姓不盼国泰民安? 我亦沉默地不发一言,不禁想起夫差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会发现为我做的一切都错了,只要我说是对的他仍会做下去。我悲伤地笑了,你为我做了太多,错亦太多,原来,我选择来吴国是真的错了,现在才明白,如果我们今生不曾相见,我会在苎萝村浣一辈子纱,而你会稳居吴王宝座,互不相干,你吴国的子民也不必再遭此涂炭。 你是为我才借粮给越国的,是我!造成了你今天的局面,都是我…… 我们在一家小茶馆用饭,因为身上钱不多了,我们只叫了几个馒头将就吃了,每个人都各怀心事难以下咽。 “西施,这里只有这些,多少吃一点吧。”他看我手里的馒头始终不动一口,疼惜地安慰我。 如今倒也嫌不了伙食不入口,只是看了太多饥饿的面孔,谁还吃的下?我拿了两个馒头飞奔出去,赶不上身后夫差的呼唤。我跑到巷口,刚才见到有妇人抱孩子沿街乞讨,所幸她们还在。 我蹲下去把馒头递给她们:“这个……给孩子吃吧……” 妇人感恩得满脸泪花,忙向我磕头道谢。我怜爱地轻抚那孩子的脸庞,他已经饿得面黄肌瘦。 “我认得她,她是越国人送来的妖女西施!”周围有人突然喝道。 我立刻被一群凶神恶煞似的灾民围住,他们面容恼怒:“是她迷昏了国君,是越国人把我们害成这样!” 群起而攻,我被逼得步步后退:“不……你们听我说……” “我们一定要杀了她,不让她今后再迷惑大王!” “对!杀妖孽!杀妖孽!杀妖孽……” 他们拾起地上的石块碎片和烂菜叶向我扔来,我心知躲不过,却被人一把揽入怀中,他用手臂为我遮挡扔来的污秽并尽其所能地把我往怀里推,如此尽心地保护我。 当随后赶到的官员护送我们离开,回宫的马车里,他仍是不肯放开地抱住我。 “对不起……”我埋在他胸口说着,他没有反应,或许没有听到吧。 可是他握我的手却明显紧了,我心中深深触动,只是这样不计后果的爱,即便明知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依然要爱我这世人眼中的祸水…… 回到王宫,他始终心事重重,不发一言。 “大王……”我想上前安慰却被他止住了脚步。 “先回去歇息吧,寡人想一个人安静会。”他不曾回头看我,语气温柔却多了淡漠。 你后悔了吧?今天的一切无不警示你,你宠了天下最不该宠的女人,你是不是想安静地思考是否该与我到此为止了? 我独自回了馆娃宫,移光见我精神不振的样子赶忙过来扶我:“娘娘这是怎么了?” “移光,我是不是一个恶毒的女人?”我凝望墙上范蠡的丹青,画里清新纯净的女子早已不再。 “娘娘不可这么说自己,移光自跟随娘娘并和娘娘经历了这一切,移光相信娘娘和已故的西施姑娘都是心存善念的好人。” “可是我已经分不清,我们助越国灭吴到底是对是错?纵不忘亡国恨,可是真毁了吴国,吴国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难道就不惨痛吗?到时又会有多少像你我这样身负亡国之痛的吴国女子?” “娘娘说出这一番话还不能证明娘娘的心吗?”移光拉住我的手给我慰藉。 “祸国妖孽,老夫特来取你性命!”一身厉喝惊了我和移光。 伍子胥大义凛然地屹立门口,手持先王御赐的鱼肠剑,他趁夫差不在是想将我先斩后奏了。 “伍相国,本宫知道你是这吴国最恨西施的,今日你若手刃西施,虽可解你之恨,但你如何向大王交代?”我起身不顾移光阻拦地走近他。 “老夫对你的恨完全出于你惑乱吾王搅得吴国民不聊生,身为人臣绝不能眼看吴国江山重蹈殷商姬周覆辙而断送在你这红颜祸水手里!杀你之后自会向大王请罪,任凭大王发落!” 我平静地笑了,浅笑媚生,从未如此嫣然:“西施欠吴国百姓的债一定会还,我只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若我的死真可以偿清一切罪责,我不会逃脱的……” 他微微一怔,被我的话惊倒的样子。 “相国,我敬重你的忠心义胆,可惜西施是越国人,不可能和相国同树一帜,今日能死在相国剑下西施亦可瞑目。”我理平裙上褶皱,屈膝跪在他面前。 “相国手下留情……”移光满脸泪珠的向他俯首磕头,“娘娘不能死啊……” “移光,不用为我求情。”我轻声说道,“自从今天看了吴国百姓的惨状,我就已经料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这是我该受的。” “娘娘……” 注: ①鱼肠剑:一名鱼藏剑,据传是铸剑大师欧冶子为越王所制,他使用了赤堇山之锡;若耶溪之铜,经雨洒雷击,得天地精华,制成了五口剑,分别是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和巨阙。 祸 水(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不怕死吗!”他目光犀利地瞪我。 “苍天眷顾才让西施活到今天,”我依旧笑得凄绝,或许这是我对这个国家最后的笑容,“若为红颜,可否选择不做祸水,你说我惑乱大王,其实我给他的并不多,他是我此生辜负最多的人。西施死后请替我向大王转达一句,西施负了他,望他对西施再无挂念。” “老夫念你已是吾国王后,为尊君臣之礼臣会保你全尸,你的话也一定转达!” “那么……”我微笑地闭上双眼,“相国动手吧。” 他握剑的手是绝情的,不带一丝犹豫。剑刃刺进我身体的时候我总算了解死的感受,原来那么痛,痛彻心扉。 “不!”夫差面色惨白地目睹这一幕,死寂一般地凝固。 伍子胥抽了剑,我如花瓣轻盈地飘下顺势落于奔向我的他怀里,我知道是宫里的婢女见情势不对才跑去叫你的,你一定风驰电掣急速赶来的吧?可是你终究来迟一步…… 我感到流血的胸口刺骨地冰凉,他颤抖地抱住我,他的胸怀很温暖,可是再暖不了我逐渐冷掉的身体。 “西施……西施……”他语不成句,只是失魂落魄地呼唤我。 “大王……”我双眼迷离了,他的脸愈渐模糊,对不起,我连最后的死对你都是无情的辜负。 她是谁!那个偎在夫差怀里沉睡的女子是谁?为何像极了我!不,她才是真的我,而我是谁?隐隐作痛的胸口,那是我致命的伤,我是不是已化为一缕幽魂? 凄美动容的画面,他怀里闭着双眼的我看不到,可是漠然伫立一旁的我却尽收眼底。 夫差的脸紧贴我的:“西施,你真的不打算醒了吗?终于离开寡人了,应该快乐了?” 怀中的我毫无反应。 “你知道吗,寡人认为这一生最大的成就不是坐拥吴国江山,也不是称霸四方,而是可以遇见你。你的鸢引我见你第一面,寡人相信凭你的灵气一定能跳出绝世惊艳的采莲舞,所以才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你果真没有叫寡人失望,看到舞池里莲步生云的你,便知道战场上再如何傲视群雄也注定要在情场上败于你。不知范蠡是否还在你心里,为何你会爱他至深?可是寡人对你的爱绝不比范蠡少,外人不懂,以为寡人只爱你的美,其实寡人还爱你的舞,爱你嘴角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笑,虽然你的笑大多并未出自对寡人的真心。” 我远远望着他,听他一个人的独白,何处的雨水湿了眼眶。 “如果寡人因你亡了吴国是天理不容的罪孽,那如果没有你陪我拥有的江山留着又有何用!”他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你还记得寡人说过想陪你回家乡泛舟若耶溪吗?那不是寡人一时兴起的玩笑话,再多的荣华富贵名利地位都不及你浅素一笑,宁可愧对先祖不要五百年的吴国基业,只要能有你陪寡人终老。那天看到你省下自己的馒头施舍给我吴国的灾民,你抚摸那孩子时眼里的怜爱寡人历历在目,寡人好想能和你有属于我们的孩子……” 我的心柔软如江南烟雨,眼泪不绝,溃不成军。 “旦儿。”熟悉的声音叫我。 我抬头,怔住了,难以置信地擦了泪眼,真是她! “西施姐姐?” “这个男人是真心爱你,你不该负他。”她看了夫差一眼说。 “如果不爱他,那便注定是要负他的。”我说。 “你在骗自己!”她否认地拉住我,“你心里已经刻下他的样子,你对他是有爱的!” “姐姐你胡说,我爱的是范蠡,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范蠡已是前尘,为什么不让他过去呢?你始终逼自己相信你爱的人只有范蠡,那是你用来遮掩你爱夫差的借口!旦儿,面对夫差的痴情,你是不是越来越容易被感动了?你为他流的眼泪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我语塞,她说的貌似是真的。 “你得正视自己的感情呀!你可以忘不掉范蠡,但是你藏着对夫差的爱这对他是不公平的,对你也一样!” “我不能爱他!他灭我越国,理应是我的仇人,虽有苎萝水,难洗亡国恨!” “这就是你违心不承认爱他的真正原因吧?可是他为你连吴国都快丧了!刺杀你的伍子胥也被他赐了属镂剑自刎谢罪,伍子胥死前留下毒誓,要亲眼看着越国大军攻破姑苏,看吴国如何亡在夫差手里!一代霸主,沉沦丧国只为红颜。” 我不再说话,是无话可说。我望着身心俱疲的夫差搂着我空洞的躯壳,脸上的悲伤是我没有见过的,甚至比当初范蠡误以为我死的时候还要痛。我是爱你的吗?我要如何接受这个事实?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你已经有多久不曾想起范蠡的模样了?”西施姐姐轻声感慨,“旦儿,回去吧。” “回去?回哪里?” “回夫差身边,不管命运做何安排,牵他的手一起面对!” “不可能了,我已是死的人,回不去了……” “你还没有死,你不该离开他!”西施姐姐将我一把推开。 忽然周遭皆出现悬崖峭壁,我如失足坠下万丈深渊,头晕目眩,大喊:“姐姐为什么这样对我!” 空谷传来幽远的回声:“旦儿记住,以前的你已死,从此你是为夫差而新生,你是西施,夫差的西施……” 注: ①传闻范蠡在若耶溪畔寻到浣纱的美人西施时,她正愁眉不展似有心事,范蠡上前询问,西施念道:“人道春色新,三年不见春。虽有苎萝水,难洗亡国恨。”范蠡暗暗吃惊,此女子不仅貌美,更有高尚的爱国情操,便是范蠡对西施最初的倾心。 红 颜(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25 睫毛微动,我慢慢睁了眼睛,发现自己正枕于夫差的肩膀。他原本是睡着的,是我扇动的睫毛弄醒了他。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一脸讶异藏不住他的惊喜。 我虚弱地轻启薄唇:“大王,你没有看到鬼,臣妾还活着的……” 他冲动地抱紧我:“西施你醒了!上天将你还给寡人了……” 我栖在温暖的脖子,不觉笑了,这笑与过去不同,是轻松的笑,幸福的笑。夫差,我会如西施姐姐所说,从此为你而活,我的笑里不再有其他,只有对你的爱。 红粉池边,我独坐白玉石栏,初春晴光乍好,清风拂面。我将碾成粉末的食物撒进池水,看鱼儿竞相浮出水面争食,心情格外闲逸。 “爱妃伤未痊愈,为何不在宫里多加休息,当心着了风寒。”夫差体贴地为我披上狐裘外衣。 “大王,臣妾在喂这些金鱼。”说着我指给他看,可是先前露出水面的鱼群皆没了踪影,“怪了,怎么鱼都不见了?” 夫差细瞥池水一眼,含笑抚我鬓角的发丝:“爱妃还记得寡人对你说过‘若为彼江之鱼,将自惭而潜汪洋’吗?” “西施记得。” “那是寡人赞你的沉鱼之貌,以你的娇颜,映在水里水也生媚,大概池里的金鱼皆是艳羡于你的美貌而沉入水底了。” “大王太会说笑了。”我袖角掩唇,浅浅一笑后看着水面凝思,“西施经此一难得以死里逃生,实乃承蒙大王恩泽。西施如今懂得一个道理。” 我抬头深切地望他:“如果鱼儿沉入水底是为西施,那么西施沉入水底是为大王……” 默默对望,他动情地环住我,他听懂了,我亦安心地沉浸在他的怀抱。 为使我更快痊愈,夫差命大夫奚斯在香水溪内方圆百丈都砌上白玉石,把原来里面的水抽尽,另引天然清泉注入溪水。我在此沐浴,享受甘泉纯净的馨香。我玩弄着水面的花瓣,不知花可解我心绪,还有我无怨无悔的决定。 踏出浴池,粉痕凝水,清泉香馥扑鼻久久不散。我披上移光呈上的薄纱玉衣,寝宫之门打开,夫差在里面等我。我轻轻伏上他的胸膛,牵了他的手。 他吻着我的脖子说:“西施,今天的你好美。” “西施昏迷之时听到一句话,”我羞怯地笑了,“大王想与西施有我们自己的孩子……” “不过是寡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不,如果这也是西施的愿望呢?” 他托起我的下巴:“为什么醒来的你变了呢?” “改变西施的不是时间,是大王。”我含情脉脉地望他,“以前只会辜负大王的西施已经死了,如今的西施是愿意和大王同甘共苦携手终老的西施。” 他的吻堵上我的唇,那是一种醉的甘甜。帘幔轻放,烛影摇红,两颗心终于彼此交融,那一夜迟来了八年。 翌日清晨我醒的很早,抬眼看那正酣香熟睡的夫差,不觉脸上滚热,我已经完全属于你,以后你在我眼里不再是这吴国的王,而是我的丈夫了。 我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坐到镜前略施粉黛,回想入吴八年来一路上的过往。命里注定要我来吴国不是为范蠡,而是为遇见夫差,原来宿命的结局是这样。 镜里映出我身后的夫差,他温柔地撩起我脑后的青丝,亲自拿起发梳为我梳理,口中还念念有词:“寡人知道民间向来有男子为爱妻画眉梳妆之礼。” 我噗嗤地笑了:“那大王可曾听说民间女子出嫁,新娘的母亲要为她梳头,并且要送以吉言,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爱妃的意思可是要与寡人白发齐眉,儿孙满地?” 我面露羞涩:“什么事都瞒不过大王。” 他牵我的手,眼里尽是温柔:“好,寡人当这话是爱妃的承诺,爱妃可不许再反悔。” “臣妾遵命。”我颔首向他行过甜蜜的一礼。 红 颜(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收到范蠡传来的飞鸽,他闻讯吴后、伍子胥已死,也听说我被伍子胥刺伤,很是担心我的状况。少伯,你忧心如焚,你可知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我几次与死亡擦身而过,虽然我活下来了,但已不再是和你约定此生的郑旦,原来一阕离歌终有散,到头来我辜负的人还是你…… 信上说既已除掉伍子胥,其他臣子皆不足为惧,我现在要做的是尽可能离间夫差与忠臣的关系,待夫差势孤力单,再无良臣可用,越军已在吴国边境伺机而动。 “移光,大王可曾好生安葬了伍相国?”我捏着手中的小布片,在宫中徘徊。 “娘娘,大王将相国的人头砍下悬于城楼上了……” “啊?”我惊心不已,“一代忠臣竟如此不得善终,大王这一做法实在狠心了……” “娘娘,这是相国自刎前的遗愿,是他自己请求大王在他死后将他的头颅悬于城门,誓要亲眼看着三千越军铁骑踏进姑苏覆灭吴国。” 我想象出当日夫差赐死伍子胥的场面,当夫差无情地把属镂剑扔给他,他一定心寒透了,或许剑刃划过脖子的刹那他还在高呼,吴国亡了!吴国亡了! 我沉默地踱到香烛前,心情沉重。 “娘娘如今打算怎么做呢?”移光瞥一眼我手上的布片。 “移光,难道你还不明白,事过境迁,我已不再是原来的我。”我将布片递到烛火上,“我不会再按照越国的意愿毒害吴国了,无论吴国最终结果怎样,我都会和大王并肩守着这片土地……” 火光里范蠡的布片一点一点地熔化剥落成灰,仿佛要在这烛火的侵蚀中将心里与范蠡的一切过往全部遗忘。 我去冷宫看了东施,她失势又失心,过的很凄凉。 “你还爱着范蠡吗?”我知道我问她也不过是自言自语。 她对我念的名字无动于衷,依旧唱着笑着,不知疲倦。 “我们最初的争斗是为他,你自始至终都无法让他爱你,而我……得到了又怎样?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人心为何如此善变?爱与不爱真只在一念之间吗?” 她疯得无药可救了,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无奈地起身:“好吧,我不打扰你休息了,也许像你这样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用想才是最好的。” “山光接水光,十里芰荷香。 灼灼荷花端,亭亭出水中。 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唯念若耶水,涟漪映娥眉 ……” 我蓦地怔住了,她之前的胡言乱语我完全听不懂,可是这几句我听的清清楚楚。那是……那是我们最初在若耶溪畔浣纱常唱的歌!辗转红尘,如今却在她口中听到那久违的古老乡音。 我伏在她身边:“你还记得越国的歌,我们浣纱的歌!” 她仍是天真无邪自顾浅唱,似是无心,并未清醒,却震撼了我。 “我懂了,苎萝村若耶溪是我们的原点,也是一切的终点,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注: ①山光接水光,十里芰荷香:出自北宋黄庭坚的《鄂州南楼书事》,原句为“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 ②灼灼荷花端,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引自隋朝杜公瞻《咏同心芙蓉》。 红 颜(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26 夫差满足了我的愿望,事实上他很少会拒绝我,他答应让我安排送东施回越国家乡。 又至太湖岸,依稀记得当年乘舟入吴的忧伤,如今却让太湖水载东施回越乡,为何回去反倒比来时更让人惆怅。 我请求夫差准我和东施做最后一叙,他很体谅地带侍卫后撤几里,留我和东施独聚,还不忘留下移光照应我。 我挑选了两名侍卫护送东施返乡,另有一老妪和一丫鬟陪同,方便在路途上照顾她。 “回去吧,那里有养育我们的若耶溪,还有已在土里安息的西施姐姐……”我不禁有些哽咽,“事隔这么久了,我想她已经原谅你了,而且你失去了孩子,就当是上苍给你的因果报应,我们彼此之间就算两清了吧……” 心又不由绞痛了,我蹙眉捂住胸口,她亦学着,装作和我一样痛的样子。丫鬟扶着她忍不住偷笑,也许这就是我后来常听到“东施效颦”这个词的根源所在。 “回到苎萝村以后如果你去了若耶溪,帮我问一下溪里的水,宿命的迷茫今生是否可解……” 正如当初西施姐姐死后我将她遣送回苎萝村安葬,今日我亦送回了东施,那才是她们该去的地方。可是我知道太湖水再带不回我,宿命一直是这样难以捉摸。 苍穹之下,我目送船只渐行渐远,这离别这苍茫,如太湖之水终不复。 回程的路上,夫差紧紧牵我,我不语。 “西施,是不是也想回家了?”他一语道破我的心思。 “没有……”我欲遮掩。 “不用瞒寡人了,寡人都懂。”将我的头伏上他肩膀,“寡人的姑苏再繁华如锦,也抵不过苎萝村伴你十余载的山山水水,这些寡人都是知道的。” “西施早已把姑苏当作自己的家,大王就是我的夫君,西施想要的不过是寻常人家相夫教子的生活。”我眼神坚定地凝望他,“西施今生愿追随大王,天荒地老。” 他动容地抱我更紧了:“你的这句话,寡人苦苦等了八年……” 越军侵吴了!听到移光告诉我的消息,我惊愕地摔碎了手上的水灵白玉杯。 前不久齐国因昔日虞丝王后的死怀着恨意来犯,夫差挥令旗下精锐前往伐齐。越王勾践乘虚而入,亲率十万大军意图破吴,已在吴国边界交战。 夫差正在正殿上与众臣商议对策。出兵恐力有不足,不出又是坐以待毙,进退两难,夫差近日心乱如麻。 “什么?大王要亲自出征!”我难以置信地愣住。 “勾践那狗贼都亲自带兵进攻了,可见他对吴国是志在必得,寡人当然也要披挂亲迎!”夫差面色凝重,“当日心慈手软不杀他,留下今日的祸患,寡人此次定要诛灭他还以颜色!” “大王要留臣妾只身一人在这宫中吗?”我不由难过。 他抱住我耳语呢喃:“爱妃舍不得寡人吗?” 我沉默地倚着他。 “寡人何尝放得下你……”他轻轻吻我的额头,“放心,寡人一定很快回来,等平定了越国之乱,寡人定快马加鞭赶回姑苏与你团聚!” “可是……”眼里隐忍有泪,“吴国受侵,西施身为越女难辞其咎……” 他用手指堵上我的唇不让我再说下去:“寡人不准你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西施知道大王对臣妾的宠爱,大王不怪西施,可吴国上下定会对西施心怀憎恶,认为西施就是那亡国的妹喜、妲己和褒姒……” “为何不说你是舍下食物给灾民,疼惜我吴国百姓的爱民王后?越国攻吴罪不在你,相反寡人还要感谢勾践把你送到寡人身边。” 我悬在眼角的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滴落了:“大王……” “如果你说自己是妹喜,寡人甘愿做夏桀,你若是妲己,寡人就是商纣,你是褒姒,寡人做周幽亦有何不可……”他温暖着我颤抖不止的身子,“只是妹喜、妲己、褒姒,有几人对国主是真心实意?不及你对寡人情深意重,寡人有你就足够了……若苍天非要灭我吴国,寡人也不会让千古的唾骂落于你一人身上,寡人要与你一起沦为世人不耻的亡国罪人,一切功与过都会与你分担。” 我什么都不说了,静静地伏在他怀里,眼泪湿了他胸前大片衣衫。 出征前一天,他去虎丘①祭拜先祖祈求凯旋。我知自己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可是实难忍受对他的想念。我找人带路引我到虎丘见他。 虎丘位于姑苏城外一座仅三十余米高的小山丘上,占地三百余亩,绝岩耸壑,气象万千,向来有“江左丘壑之表”的风范。 我原先是躲在林子里悄悄窥探,看夫差跪于祖墓前沉思,他是在反思承罪? 他拜祭完起身,背对我说道:“既然带王后至此为何不现身到寡人跟前?” 好你个夫差,原来你早就知道我躲在你身后。 我整了服饰走到他身旁:“大王,西施知错了。” 他暂时退避了其他人,让我免礼。 “西施,你可知这里面是何人?”他指着眼前的墓问我。 我见墓碑上刻着篆写的“先王阖闾”,大气磅礴的吴国文字。 “先王阖闾也就是将吴王之位传给寡人的父王。”他怅然地闭上双眼,“当初吴越檇李之战,范蠡用三千死士乱我军心,父王战败,且被越军砍断右脚拇指,父王重伤死于军营,临死还不忘留下遗训,要寡人誓灭越国……” 我心痛语凝,原来他对我越国的侵略并不完全是想贪婪地获取国土,还带着如此深重的血海深仇。 他缓缓踱至墓前,动情抚摸那凄凉的墓碑:“每逢先王祭日,寡人常跪于父王墓前,伍相国总会质问寡人,夫差,勾践的杀父之仇你忘了吗!如今连质问寡人的人都……” “大王节哀……”我明知自己的劝慰皆是徒劳。 “父王葬于此地,葬后三日有白虎蹲于其上,此地才得以被赐名‘虎丘’,那定是父王的灵魂不能安息才化作白虎来警示寡人,可是寡人终负了他的遗愿……”他提衣跪地,朝先王之墓沉痛一拜。 之后夫差带我去看了虎丘一代的景色。行至一块大石前,我不禁疑惑:“大王,这块大石为何如同从中断开一般?” “这是被先王一剑劈成两半的试剑石②。”他说。 我惊叹:“能将它劈开果真剑技超凡!” “不光要有剑技,还得配上好剑。”他若有所思,“当日先王用的正是干将莫邪③为他铸造的雌雄宝剑!” “西施也曾听闻著名剑师干将莫邪的故事,没想到真有此传奇宝剑。” “哦?女儿家也对剑有兴趣?”他笑的煞是好看。 “大王取笑了,西施只是听说干将莫邪剑是任何人都分不开的。”我羞怯掩唇。 “那你可知道干将和莫邪也是一对没人可以分开的夫妻?”他温柔不失认真地望我。 我双颊绯红,低头不语。是的,干将莫邪,无人能分,夫差和西施也必是如此。 注: ①虎丘:江苏苏州的著名风景区,位于苏州城外一座仅30余米高的小山丘上,素以“吴中第一名胜”而著称。至今已有两千五百年的悠久历史,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有“到苏州不游虎丘乃憾事也”的千古名言。虎丘原名“海涌山”,据《史记》载,吴王阖闾葬于此,传说葬后三日有“白虎蹲其上”,故名虎丘,有三绝九宜十八景之胜。 ②试剑石:为江苏苏州虎丘一景。相传当年吴国著名剑师干将、莫邪夫妇铸造雌雄剑献给吴王阖闾,吴王在此试剑,将石劈成两半。 ③干将莫邪:干将、莫邪是两把剑,但是没有人能分开它们。干将,莫邪是两个人,同样,也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干将为吴王铸剑的时候,莫邪为干将扇扇子、擦汗水。三个月过去了,干将叹气,因为炉中采自五山六河的金铁之精无法熔化,铁英不化,剑就无法铸成。莫邪也流泪。因为剑铸不成,干将就得被吴王杀死。后莫邪熔于铁水,铸成雌雄宝剑。干将只献上雄剑,吴王得知他私藏雌剑便将他擒住,绝望之时雌剑忽从匣中跃出,化为一条清丽的白龙飞腾而去,干将也偕雄剑消失无踪。后人传闻干将莫邪化为黑白双龙潜入一条叫延平津的大湖从此不分。 侵 吴(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27 翌日清晨,我登上姑苏台,移光将带来的狐裘披风为我披上,微光下昏暗的姑苏城,被宿夜的风吹冷了征途。 他身穿金缕铠甲,腰间佩剑,座下白龙宝驹,左右各一名宠将。他是我的丈夫,夫差。 我在台上俯瞰他的军队,他亦抬头望我,交会的眼神宛转出征前最后的道别。相望不语,因为彼此明白再多的话都不能道尽离愁,他深邃一眼,威风一喝,全军启程。 他策马掉头的刹那,我眼里的清泪缓缓滚落,他没有看到。不要回头,不要看到我的眼泪,就让这萧萧风声伴你远征,怎奈何红颜泪雨让你再有牵挂。 吴军的马蹄远得听不清了,我还是入神地迎风伫立。 “娘娘,我们回去吧。”移光轻扯我的衣袖。 我心系远方,思语幽幽:“他好像要去很远……你听,他的呼吸并不平静……” “娘娘听错了,这儿只有风声。” “不是风……”我落寞叹息,就算是风吧,风告诉我他征战了一辈子,这一场是他最不想前往的苍茫。 没有他的日子是难熬的,我种花养鸟,花鸟怎能解我相思?抚琴浅唱,无他倾听丝弦终不得生暖。 春~宵罢歌舞,馆娃闭琴瑟。 我夜夜无法安睡,冷透的空床留有他散不掉的余味,我从未如此贪婪他的味道,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移光越来越为我的消沉担忧,她不断地配制精炼各种花草香油促我舒眠。 我并不喜欢那些味道,满屋的香薰似乎更能晕染我的寂寞。 “移光,都搁着吧,别费神了。”我闷闷不乐地倚窗独坐,“这是心病,外在的医治都没用的……” “娘娘愈渐清瘦了,大王若知娘娘如斯该如何放心的下?”她眼眸流转着哀婉,“为了大王娘娘可要保重身子。” 我手指拨弄一缕青丝,会意地应声:“我明白。” “可曾有大王的消息?” “移光天天托人打听,说是大王的军队已到达吴越边境,随时备战了。” “哦……”我失望地喏道。 “不过移光听说范丞相这次也参与了作战,若两军交锋……” 我惊颤地一怔:“你的意思是,他和大王很可能……不,是一定会对峙……” “娘娘也不用太担心,毕竟大王也是英勇盖世的霸主,不会轻易伤到的。” “不是这样……”我心痛地蹙眉,“他们二人无论谁胜谁负,必会因我而致输的一方于死地……” “娘娘还是惦念范丞相的……” “总算爱过一场,就算如今情系大王,但也不忍他死在大王剑下……” “娘娘或许察觉不到,可是在移光眼里,娘娘真的很幸福……”她声音似有呜咽,“世上最杰出的风云男儿皆对娘娘痴心断肠,不惜一切地爱护,娘娘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所以莫再悲伤……” 我为她的话迷惘,若是幸福,为何非要伴以难以割舍的情殇? 我在哪里?烟雾缭绕,尸横遍野。在我眼前的两个人身影甚是熟悉,一人衣袂飘飘剑指地上衣衫凌乱的散发男子。那是夫差!拿剑指他的……是范蠡! “少伯快住手!”我声嘶力竭地喊他。 范蠡丝毫听不到我的喊叫,他的剑直向夫差的喉咙刺去…… “少伯……不可以!”我挥泪狂奔,定要阻止那无情的利刃。 “娘娘,你怎么了……” 移光摇晃我的肩膀,我这才清醒了大半,眼底是馆娃宫未灭的灯火,没有夫差,没有范蠡! “移光,大王有危险!范蠡要杀他!大王真的有危险!”我惊恐地拉住她。 “娘娘定是做噩梦了吧?”她用丝帕擦拭我额上的汗珠,身上早已浸湿。 “不!不是噩梦!是大王……他遭遇什么不测了吗……” “娘娘切莫胡思乱想,大王心有所念,定会为娘娘保全自己!” “大王那边情况如何了!可有他回来的消息!” 虽然不忍,但移光还是无奈地摇头。 侵 吴(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下榻坐于桌前,她倒了杯清茶给我压惊。 “移光,这是什么声音?” 她侧耳听了一番,浅笑道:“回娘娘,这是寒山寺的钟声,每夜三更都会敲响。” 我沉思,幼时初次听村里长者提起姑苏,说的是月落乌啼,夜深人静,渔船孤火和古刹钟鸣伴漂泊的游子入眠,那便是我对姑苏最初的印象,如此说来这寒山古寺的钟声果真不假。 响彻深夜的幽幽空灵,何时把他带回姑苏? 犹记得谁人吟唱: 秋落残阳梦离别 闻琴声悠悠 前世沧桑却不忘 爱会永久 相见在桥头 白驹过隙又一生 醒来痕梦已过 曾许享受人生烟火 枫叶已落 遥望无人桥头 燕飞南阙春又来 人去不复还 一生天涯别两端 秋叶离寒 落泪人间温暖 身在异乡分彼岸 来世枫桥相伴 梦醒秋去红叶满山 又到客船 用情难离聚散 浪迹天涯 寻找钟声敲响的中转 你在远方是否会唱起 那首古老的离歌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注: ①寒山寺:寒山寺在苏州城西阊门外5公里外的枫桥镇,建于六朝时期的梁代天监年间(公元502-519年),距今已有1400多年。原名“妙利普明塔院”。唐代贞观年间,传说当时的名僧寒山和拾得曾由天台山来此住持,改名寒山寺。春秋时期还未出现,因小说环境需要,伊人将它的存在的时间提前,在此注明。 ②歌词选自朱彦清原创歌曲《枫桥夜泊》。词中“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源自唐代世人张继的《枫桥夜泊》,伊人在此借以渲染气氛,并非扭曲历史时空。 Part28 “移光,宫里有会飞的纸灯吗?”我郁郁望着窗 外惨白的明月。 “娘娘,现在不是元宵,要那个做什么?”移光纳闷。 “你拿来便是了,我自有用处。” 她出去摸索了好一阵,才为我找来一盏。我把它撑开,点燃灯芯,学着那夜明月湾夫差的动作松开手任它飞向窗外,慢慢腾空。 “娘娘,你这是……” “这灯是我为大王点的。” “可是大王身处遥远,怎能看到你的灯呢?” “看的到。”我淡然一笑,“心诚则灵,我知道他一定能看到。” 我在灯里系了一张布条,祈求他平安归来。这是民间的习俗,在生辰之日点灯寄月,将心愿写于灯内,可佑心愿成真。 独坐三更,静听寒山寺的古钟,毫无睡意。 “娘娘,时候不早了,移光服侍你歇息吧。” “你先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再坐会。” 她见劝不动我,也不再说什么了。 我在琴台前坐下了,指尖辗转,抚了一曲“妾思君”,终无心再弹,弃了琴,想出去散散心。 开门的瞬间,天地静止了。怎么会……他此刻就在我眼前,是幻觉吗? 我伸手碰触他的侧脸,是温热的,真的是他……多月的沧桑为他腮下添了一层短髭,须上俨然凝了寒夜的霜露。 我心潮澎湃,难以自制地激动。 “大王……”我扑到他怀里。 他疼惜地抱紧我:“你非要寡人担心吗?” 我不答他,贴在他怀中止不住流泪,闻不够他身上的味道。 “这么晚了还不睡?开门出来做什么?不怕着凉?” “大王都不怕,西施怕什么……” 他一把将我横抱起来,我毫无准备地慌了,顺势环住他的脖子。 “你怎么能和寡人比?寡人可以轻而易举抱起你,你能吗?”他看到我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禁笑了。 “大王说笑,若是西施能抱起大王,岂不要把大王吓着?”我面含羞色。 他抱我进寝宫,我像猫儿般温顺地栖在他怀里。共浴清池,我替他卸了盔甲,看到他身上道道染有血迹的伤口,我震惊地失声。 温泉里,我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伤口。每每接近他裂开的口子我都分外当心,隐隐感到他微微颤抖,心里深深地疼。 “西施弄疼大王了吗……”我轻声问他。 “男儿征战沙场,这点伤不算什么,寡人不痛。” 我沉默,手里的帕子还在为他擦洗,却别过脸不忍再看,眼角的泪落在池里打出悲伤的涟漪。夫差,你不痛,可是我会痛。 温暖的手指为我擦掉脸上的泪水:“你给寡人的,每一样寡人都想珍惜。” 我握住他的手:“大王今日何时回宫的?” “寡人行至城门口在马上看到一盏灯迎风而上,知道那点灯的人一定是你。” “大王那时就回来了?难道一直在殿外?” “寡人不想惊了你休息,所以也没让人通报,可你就是不让寡人放心,”他唏嘘的责备中藏不住浓浓爱意,“寡人在你屋外站了好一阵,听到你的琴声,也听到你心里的愁。” “大王风尘仆仆,定是连夜赶回的吧?为何不在途中稍作歇息,等天亮了再回来?” “寡人急着回来见你,因为今日是爱妃的生日。” 侵 吴(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心弦被他触得好不安稳,夫差,我要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我心中的幸福? “西施睡不着,每夜睡下都会梦见大王在战场上被……”我适时住了口,再说下去似是在诅咒他了。 “你的梦其实不假,寡人这次可谓九死一生……是范蠡在致命一击时突然收了剑,留了寡人性命。” “范蠡……”从夫差口中听到他的名字还是会让我心不觉一怔。 “他暂时放过寡人是为了你。”他的脸在泉水氤氲的热气后若隐若现,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大王……” “如果寡人战死沙场,他定是担心独留宫中的你无人照顾会有闪失,除此以外寡人再想不到更好的理由能说服他放了寡人。” “大王无须再试探西施了……”我伏上他胸膛,“如果大王是想以范蠡此举试探西施的反应,那大王就真的多心了……范蠡为西施能做此让步,可是大王为西施所做的让步更是多上百倍……” “哦?此话怎讲?” “大王与范蠡不同,范蠡位高权重但也只是越国大夫,可大王是吴国之君,身系国家荣辱,一人荣则举国荣,一人辱则举国辱。大王是称雄乱世的霸主,气魄岂是人人能比?今日败在范蠡剑下,就算范蠡放过大王,大王又怎能甘心忍辱苟活?以大王的魄力宁可自我了解也不能受这等屈辱,可是大王如今却在西施身边,西施明白,大王是为了西施吞下了这一切耻辱……” 他眼神炙热,不可言喻地动容:“试问天下能有几人如你这般了解寡人?” 他抱我入榻,我扯了帘幔上系着的珠缀流苏。他情意绵绵地望我至深:“**明月,帐下美人。” 我红了脸颊,红了帘外摇曳的烛火,红了夜空的千秋皓月。 一月后,夫差近日一直忙于调兵遣将,上次出征被范蠡、文种养兵练将了十余年的越军以逸待劳,个个如出山猛虎,而吴军因粮草匮乏士兵饥饿疲困没有斗志,被越军杀得丢盔弃甲,吴军不堪受敌兵力损了不少,夫差唯有通过联合他国的力量抵御越军。齐国是不可能了,楚国由于在先王时遭逢吴国侵灭,也是心怀大仇和越国达成了联盟,吴国这一次可谓背水一战了。 据说夫差也曾派遣左翼将领公孙雄去越营请降,想暂时稳住越军连战连胜,直攻吴都的如虹气势。可是勾践志在雪耻,介于前车之鉴绝不允降。 “娘娘早膳不曾用过,这样下去只怕娘娘身子吃不住的,还是吃点东西吧。”移光端上一盆点心,模样做的煞是诱人可爱,可终勾不起我半点食欲。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急忙抽了帕子去捂嘴,止不住的恶心反胃。 “娘娘怎么了……”移光焦急地凑上来瞧我。 “这样子有几天了,吃不下饭,胃里空空可还是觉得闹的慌……” “娘娘月信可是迟了?” 我惊怔地望她:“你的意思是……” “娘娘可是有喜了啊!”移光激动地拉住我说。 我想起原本规律的月信这回确有迟来已有近二十天,莫非是真的了…… 我轻轻抚摸我的小腹,唇角一抹桃花初绽,我和夫差的孩子…… “臣参见王后娘娘!”进来一人朝我拜礼。 我看出他是夫差的右翼将军:“将军急来见本宫是否有急事?” “娘娘,越王今日突然亲率大军抵达姑苏城外,准备攻城了!” 我惊呆了:“这么快就来了……” “臣奉大王之命速来带娘娘离开,以免遭越军侵害!” “那大王现身在何处!” “大王吩咐娘娘先勿顾及他,待臣将娘娘护送至一安全的地方,大王自会来与娘娘会合!” “我不走,我要见大王!”我死死攥着手里的丝帕。 “娘娘慎思!越军临近,大王是想保娘娘安危!” “将军,你跟随大王多年,难道你还不了解他吗!大王是什么脾气的人,眼看吴国江山毁于一旦,他能置身事外无动于衷吗!他还可能活着出来与我会合吗!” “娘娘,这是大王的命令,臣自知不妥但也无可奈何,请娘娘不要再推辞!”说着他欲上来强行抓我。 我情急取了烛台,那尖利的刺心抵着我的喉咙:“将军莫再上前逼我!” 他见我以死相逼,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将军,带我去见大王,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注: ①月信:古代对女子月经的委婉说法。古人称月经的代名词很多,如红潮、桃花癸水、入月等,又称为月事、月水、月信、例假、见红等。 沉 鱼(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29 他无计可施,只得妥协地带我前往。 夫差正一人待在祭先殿,独自跪在吴国历代先王的灵位前。 “列位先王,我姬姓吴国腾空出世至今五百余载,先王创下的大好基业,吴国鼎盛,称霸四方诸侯。可却在夫差手上濒临灭亡,忘先父阖闾之仇为不孝之子,杀忠臣伍子胥为不义之君,此天下所以弃吴也。国力已近,我夫差大势已去,夫差无力回天,唯有自刎以谢先祖之灵和吴国臣民!” 他拿起身旁地上的吴王剑①,利刃出鞘,寒光凛冽。 “大王住手!”我再也按捺不住地扑到他身边,抓住他欲挥剑过颈的手臂。 “西施……”他怔住了,“你怎还留在宫中!寡人不是命人送你离开的吗!” “大王骗我……”我已泣不成声,“你送走西施是想一个人在此自尽吗……” “你必须走……”他捧住我流泪的脸,“寡人是这吴国的王,国破家亡无法逃避,可是你不能留在这里……” “西施承诺过大王要与大王同甘共苦携手终老……大王不走西施也不走……”我哀求地摇头。 “勾践此小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他要你助他灭吴,如今大功告成他断不会放过你,必杀你以平民愤,或者……”他痛心地吻我的唇,“你落到他手里任他蹂躏……寡人与你夫妻一场,亡国之耻可忍,夺妻之痛更令寡人生不如死……” “既然大王亲口承认与西施夫妻一场,那这夫妻情谊岂能说断就断?西施愿与大王同死……” “傻瓜……你是无辜的,寡人怎么忍心你与寡人共赴黄泉……” “西施心意已决,请大王为西施……还有我们的孩儿……不要离弃了西施……”我断断续续艰难地说道。 “你说什么!”他的震惊意料之中。 “大王,昔日西施失手杀死了东施的孩子,大王要西施偿还,今日西施如约为大王奉上一子……在西施腹中,已有大王骨肉……” 他崩溃地丢了剑,悲伤莫及地抱紧我:“西施……你叫寡人如何是好……” “大王……西施不想走……”我亦断肠地拥住他。 他携我回了馆娃宫,无论即将如何破碎不堪,这里终究是他赐我的爱巢。我已决定和他在此待到越军当前便双双自刎,我知道我们终会如干将莫邪,谁都不可以将我们分开…… “西施,为寡人弹最后一曲吧。”我揉着我温软的鬓发。 “大王想听什么?西施弹给你听。” “就为寡人奏一曲《姑苏月》吧。” 我踱至青竹琴案,提裙端坐,静抚幽雅古琴。琴音潺潺,姑苏月下云缱绻,流水照吴城,忽闻夜半寒山寺,钟声空澈谷…… 我知他为何选了这首《姑苏月》,波光潋滟,明月初生,皎月不改,年年相似,姑苏城的月亦会千年不变地阴晴圆缺,可是吴国终要亡了,世事变迁,算是夫差对他的吴国做最后的道别吧。 夕阳的余晖落至琴弦,微光晕晕。 越王纵声的长啸震撼了吴地云霄,三千越甲的铁蹄踏遍了江南春色,刀光剑影的寒气折射了横飞殷红。宫外嘈杂的打斗声、呼救声混成一片,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火光染红了大片苍穹。 而宫里的两个人却平静如初,静待命运的宣判。 我依旧抚琴,琴声不绝,与外面的纷乱相映。夫差独立窗边,不发一言地沉默。 馆娃宫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不是勾践,不是越军,只有范蠡一人。 只有他能在偌大的吴宫中一举摸索到馆娃宫的位置,也只有他承诺过一女子,越军攻破姑苏之日,我会第一个冲进来带你走! 琴声骤断,我苦楚地笑了,你是否还能带走今日的我…… “旦儿,少伯来了……”他满眼深情地望我。 “这里何来你说的‘旦儿’?”夫差不解。 “夫差,我越军已攻陷你姑苏,快向吾王受死吧!”范蠡从身后抽出剑刃。 “可叹苍天,连勾践这等鄙贱小人也能得势,你们一帮臣子究竟为何替他鞠躬尽瘁誓死效忠!” “乱贼夫差休得辱我主越王,无须废话,范蠡此刻就来去你狗命!” 他的剑刺向夫差,夫差却始终没有拔剑相迎。 我面无表情地挡在夫差身前,范蠡大惊失色,慌忙收剑。 “旦儿,你……” “西施,可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夫差在我耳边轻问。 我转过去看他:“西施记得,愿与大王共赴国难,不能同生但求共死。” “好……”他深深地拥我入怀,耳语呢喃,“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寡人要你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活着……” 不顾我诧异的眼神,他一把将我推开至范蠡怀中,范蠡扶住我。 我惊呼:“大王……” “范蠡听着,你要杀寡人可以,但你必须保西施周全!”他不看我,只是严肃地目视范蠡。 范蠡被他的话怔住。 “大王……”我想跑回他身边,可是范蠡的手禁锢了我,我挣脱不开。 注: ①吴王剑:这里特指“吴王夫差剑”。吴王夫差剑:古剑名。为春秋时期吴国君主夫差所用。河南辉县出土文物。剑通体长59.1厘米,剑身宽厘米。剑身上有阴刻篆字铭文:“攻吾王夫差自作其之用。”此外较著名的吴王剑还有吴王光剑,为春秋时期吴国君至光所用。 沉 鱼(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勾践率军闯入,猥眉琐目确如夫差所说一副小人之相。 “原来少伯早来此地,我军搜遍了吴宫上下也不见夫差的影子,总算被寡人找着了!”他称赞地一拍范蠡肩膀。 忽又转向夫差,忍不住仰天大笑:“夫差,你也有败在寡人手上的一天!哈哈……” 夫差对他不屑一顾,哼一声便转过脸去。 勾践命人拿下夫差,不出一会夫差就被数名士兵用刀子架住。 勾践飞步到他眼前,露出恶心的笑容:“我无上尊贵的吴王,你睁眼看看啊!这就是你的姑苏城哟!可曾了解当年越国被你吴军屠城的心痛!也来当当寡人的阶下囚奴,为寡人拉车牵马!” “呸!”夫差厌恶地把口水吐到他脸上。 “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勾践不解恨地朝他肚子猛踹几脚。 看到夫差咬牙的痛苦表情,我无比心疼:“大王……” 这一声呼唤反倒把勾践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他两眼迷离地走到我面前,手指挑着我的下巴,轻浮地笑着:“这女子就是我越国十年前献上的西施?夫差,喜欢寡人送你的礼物吗?” “勾践,放开你肮脏的手!寡人不许你碰她!”夫差像头狮子发怒地咆哮。 勾践笑得更得意了:“你很在乎她吗?想不到一介傲视群雄的吴国霸主也会拜倒在一女子裙下!可笑至极!” 又望着我说:“不过有句古话也不假,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是如斯楚楚动人,貌若天人的美女!” “大王还是先处置夫差吧。”范蠡似乎也忍受不了勾践对我的故意戏谑,终出言提醒他。 “好!我勾践一雪前耻的时候到了!少伯先带西施上船吧,至于夫差就交由寡人了!” “臣遵命!” “不……我不能走……”我泪眼婆娑地遥望夫差,“大王……” “范蠡,你若爱西施,就不可让她受半分屈辱,否则我夫差死后也不得瞑目,必化作厉鬼来找你问罪!”夫差发出他一代霸主的最后一声怒喊。 “大王……”我挣扎地伸手要抓他,可是费劲了气力也够不着,我被范蠡拉住,他被勾践的侍卫用刀拦住。莫非我和他之间再无法触及彼此了吗? 他眼中带泪地望我,那是我第一次在这寒铁般强硬的男人眼里看到水光,那水比若耶溪的更澄澈,更让我眷恋。他什么都不说我也能读懂他的眼神,他想说,西施,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跟范蠡走,他是爱你的,从此他才是你唯一避风的屏障! 我是被范蠡拖离吴宫的,馆娃宫,红粉池,香水溪,百花洲,姑苏台……路经的一切都留下我一个越国女子柔肠寸断的眼泪。 Part30 船舱里,我面若呆滞地失神坐着,船儿荡漾的轻微摇晃弄的我胃里很不舒服。我知道,这是要带我回越国的船只,十年茫茫,不要这太湖水在带回我的同时一并带回我的羁绊…… 犹听见一路上将士们茶余饭后高谈阔论着越国献给吴王的美人西施是怎样在姑苏台上取媚吴王使他亡国的,更有当时在场的人信口雌黄说西施是何等会演戏的女子,就连和吴王分别的最后一刻都演得催人泪下,好像对吴王有真情似的,难怪吴王会对她宠之又宠,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我演戏?我心寒得连冷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原来他们把人间的情爱看的如此肤浅! “娘娘,吃点吧,饭菜都凉了……”移光声音哽咽,她明白我心里不好受。 我一如既往地沉默,留在我悲伤的世界里不想被打扰。 范蠡掀了帘子进来,看到案上纹丝未动的饭菜,心领神会。移光想要解释些,被他打住了,他示意移光先退下,留他与我独处。 他在我身边坐下,握了我的手说道:“旦儿,这一等让你等久了……” 我默默抬眼望他,不言一语,事隔多年,他的手已不及夫差的能暖我。 “我们复国了!我们胜利了!我们应该为彼此高兴呀!”他晶亮的眸子尽显欢悦。 “胜利了?”我心情复杂地微启双唇,声音轻如蚊蝇。 “是啊!姑苏城上旌旗飘扬,凯歌嘹亮,烽火祝祭,你要看到那都是我们越国的胜利!” “是你们的,不是我的……”我哀婉的声音逐渐隐没。 “旦儿,也是你的胜利啊!你十年的忍辱负重,我们十年的相思之苦都在今天破吴的一刻有了意义!”他从袖中取出一支通透的桃花玉簪,“我们终于团聚了,我为你精致的定情信物,迟来了十年……今日为你戴上,从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将玉簪插入我发髻的时候我没有拒绝,其实心早已麻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句苍白的空话,抹不掉我眼里的黯然。 “来,这些是你久违的越乡菜了,我喂你吃点!”他在饭上夹放了些许菜料端到我眼前。 食物的味道更加刺激了我的反胃,我拿帕子捂嘴不住地干呕。抬头看到的已是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旦儿,你……你怎会……”他讶异地愣住。 “你认为我怎样……”我面色惨白地回应。 “难道……不会是……” “是的,少伯,我的身子里已不完全是流着自己的血,那里……有夫差的延续……夫差已不可能彻底走出我的生命,这样一个残缺不全的我,你……还会爱吗……”我平静淡然地向他坦白。 沉 鱼(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他吃惊不小,木然地站起,转身背对我落寞地伫立。我很清楚他心里的矛盾,我们之间的气氛霎时凝结了,听不到彼此的心跳,唯有脚下太湖水汩汩有声。 许久的沉默,他蹲回我跟前执我双手颤抖地说:“旦儿……让我照顾你们母子好不好……” 他真切的眼神让我悸动,少伯,你有那么多路可以选,为什么要选择最愚蠢的一条呢…… “虽然不是我的孩子,但我依然会疼爱他……因为你是我的挚爱,不管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我不要你这样……你值得更好的女子,你那些白头到老的誓言应该给她而不是我,我配不上……”我已泣不成声,“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该相遇,不该交集……” “我范蠡不相信世间还有比你更好的女子!”他强硬地打断我,“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一心为了复越灭吴,才打破你原本宁静的生活,我不该带你入尘世……是我让你受了十年的伤害……所有的错都在我!所有的痛苦也都该由我承担!” “不要说了少伯……也许都是天意吧……” “我不能丢下你,我们已经错过了十年,我不能再错过你了……” “少伯……”眼泪扑簌,他可知我带泪的笑里有多少心痛纠结? 他扶我上他的肩膀:“不会再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范蠡出去部署行船工作,我独坐舱里,想去袖里抽一块干净的丝帕,却无意碰到一个球状的奇怪之物。拿在手上端详,莫非这就是夫差在最后抱我的时候趁机塞进我袖中的东西?只是外面包裹的帕子怎会如此眼熟?轻轻揭开,我的呼吸戛然而止。里面包着的全是紫褐色的种子,这是芸草!他还记得我有关芸草的点点滴滴?他一直都明白我对芸草的渴望?我曾经偷窃的芸草哪有眼前这么多,夫差他是把满园的种子都给我了? 夫差……我心痛地念他的名字,以前出于位分礼节,我须唤他大王,其实我心里一直盼望亲切地喊他夫差,一个女人对世间最平凡爱情的期盼莫过于此…… 他是不是死了……他到最后还是挂念我的……手捧那些沉重的种子,我的心不堪折磨。 我走出船舱,没有人看到我,又或许,我看不到任何人。 黄昏,静立船头。远方天边的云很美,我看见层层阴云与微红天空的渐变,暮色苍茫。阴云缝隙中隐藏的明媚水蓝,是若耶溪的澄澈。还有金色的阳光和笼罩了淡粉色泽的苍茫山川。从我的眼里看到的是万物斑斓。 身后是为我越主复国大业而庆的火舞,而我,昔日若耶溪畔浣纱的越女,浣春秋,换春秋,我浣了吴越,浣了硝烟苍茫的春秋。成全了谁,辜负了谁,该消失的,沉痛于心。为何赐我这艳绝尘寰的罪恶容颜?我终会化作黑白天地里的一抹鲜红,然后,燃烧了荒芜的寂寞…… 微凉的太湖水正一点一点地漫过我的肩膀,我的脖子,我的下颚,我的唇…… 纵身跳下的瞬间不曾犹豫。 少伯,当你焦急觅寻我的时候,你会在船头看到我还给你的那条被东施私藏的丝帕,那是我们最初的错过,自此决定我们交错而行。背面留有我对你的忏悔,随你踏上越船的一刻我就没有想过要跟你回去,尽管你说会照顾我和夫差的孩子,可是时间改变了太多,对不起……我无法跟你走,我会追随我最终的选择,夫差。丝帕还你,桃花玉簪还你,你对旦儿的深情亦还你,还有芸草的种子,帮我带回苎萝村吧,当作我们最后的缘曲,从此,别再记得一个叫郑旦的女子…… 我记得我初来吴国的那天,也是如此晴好的黄昏。而今,我将葬身太湖,得以永远地留在姑苏,陪我深爱的丈夫长眠于此。夫差,西施沉入水底是为你,我对你说过的,我终于兑现了承诺,等我。如果你无法停下脚步,请你朝身后留一只手给我,那样就好,因为我一定会抓住它追上你的,请等我…… 似有一群晶灵的鱼,环绕在我身边,随我一同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水…… 尾 声(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Part31 四月芳菲,春水如旧。对岸树上的桃花被风吹落,花瓣落入水中粉嫩欲滴,空灵透水。 玉面耶溪女 青娥红粉妆 一双金齿履 两足白如霜 花样的年纪,朱唇浅唱,不知唱的是何人,其实知道,只是忘了,不想记起。 我蹲在岸边,双手浸在溪水里轻轻揉着衣物,白皙晶润的玉指在水里不想竟引来了三两鱼群,我会心地掬一捧水温柔地泼向它们,转瞬潜入水底,我嫣然一笑。 我曾是一只沉水的鱼,可是在灵魂抽离的瞬间我被人救回了陆地。被唤醒的我倒在一陌生的少年怀中茫然无措。 “阿姐,你可醒了!”他欢喜地笑开。 “你是谁!”我惊讶地愣住。 “我是你弟弟呀!苎萝村……难道阿姐不记得了?” “你是……你是夜儿!”我难以置信地惊喜,“这么大了啊……对啊,都十三年了……” “阿姐都认不出我了,可我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你!” 我浅笑:“你为何会在此?怎么这身打扮?” “阿姐,你离开越国的这十年是范蠡丞相一直在照顾我们一家,郑夜无以为报,长大立志参军报效国家!”说着他一拍胸脯,炫耀他那身荣耀的盔甲。 我说不出的欣慰,他十年来一直都健康地活着,范蠡如爱我般爱着我的亲人。 “一听范丞相大喊阿姐落水了,大家都忙着下去救你,现在找到你了,我还得立即回禀丞相!” “不……”我惊慌地拉住他的袖角,“别让少伯知道我还活着!” “阿姐你怎么了,我们越军已经灭吴了,你可以和范丞相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很多事情你不明白……其实姐姐更希望你没有救我上来,让我从此沉睡在水里对我而言是最好的结果……” “阿姐是有意寻死吗……” 我默认地点头。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 “夫差已经死了,这个世界我已生无可恋……我该随他去了……” 他深深地诧异,谁会料到当初被无奈献给吴国的女子如今竟然会爱上自己的仇人! 忽然又激动地拉住我:“阿姐,夫差还没有死!” “你说什么!” “夫差还没有死,被幽禁在吴宫里,我主说要放火烧死他,连同他的姑苏城一同覆灭在大火里!” “夜儿,带我去见他!” “阿姐……”他为难地踌躇。 “姐姐求你,我无论如何都要再见他一面!”我不依不饶地执着。 他终还是心软了,带我悄悄潜回了吴宫。夫差被关在馆娃宫里,宫外把守的越军戒备森严,墙角堆了几层木柴,似是要即将点火的样子。 夜儿在越军里也算小有威望,他为我掩护不难,我从偏门的小花园进入馆娃宫。 他,我牵挂的夫差,他的发颓废地散在肩上,定是被夺去了吴王的虎踞金冠。呆滞盘坐于地,双眼无力垂闭,他在安静等待为他安排的一切。他手里握着件丝织画卷,仔细看竟是范蠡赠我的丹青! 心痛欲绝,刻骨的痛涌上心头,夫差,你想拿它当作我,用来陪你孤独地离开吗…… “大王……”我颤抖地唤他。 他战栗地一怔,回头看到我,那眼神如垂死的人突然看到光芒:“西施……你怎么回来了……” 我扑进他怀里打断他的疑惑:“西施回来陪大王……” “你不该回来……你该回越国的……”他摸着我的侧脸,眼里是久经离散的忧伤。 “十年恩宠,难道西施真可以轻易忘掉?”我坚定地望他,“西施做不到!” 注: ①玉面耶溪女,青娥红粉妆,一双金齿履,两足白如霜:跨时空借用唐代诗人李白的《浣纱石上女》。 尾 声(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还有范蠡,当初他放了寡人可见他对你的爱这么多年还是不变的……他叫你‘旦儿’是吗?”他若有所思地喃喃。 “西施本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一个已故的同村姐妹,我的真名叫郑旦……大王,这是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谎言……” “寡人爱的是你,名字根本不重要,不管你叫什么,你在寡人生命里的地位都已经深入骨髓了。” 不觉间宫里乌烟弥漫,熏人的烟味呛得我不住咳嗽。殿外如血的火舌罪恶地舔舐着窗纸,一点点地焦黑剥落,我们心知肚明,勾践下令点火了。 “咳咳……所以我回来了……我不再是范蠡的郑旦,今生只做你夫差的西施!” “我夫差输了吴国江山,却赢得你一红颜知己生死相随,我死而无憾!”他深情地拥住我,我确定这个拥抱他不会再放开了。 愈渐浓密的烟雾模糊了彼此对望的眼眸,心却更加明确它的方向了,烈火正逐渐蚕食着周围的事物,我们相拥等着被蔓延而来的大火吞噬。 “咚”的一声,一束亮光打在我们身上,我和夫差不约而同地望向光源所在的地方。 偏门被打开了,范蠡的身影被落日拉长,幽暗地投射在地上。他深沉得可怕,犹如凝结了千年的冰霜。 “少伯……”我微眯着双眼想要看清他的表情。 “旦儿,这是你的选择吗……”他忧伤地问我。 我心悸地微怔:“是……我不会走了……你关上门,让我和夫差安安静静地上路吧……” 说完我深情地凝望夫差,他唇边泛开一抹满足的笑。 “你们走……”声音迷幻得好似从某个幽深的角落传来。 我和夫差皆惊讶万分,不明白他的意思。 “少伯,你说什么?” “我说……”他抬头看向夫差,“你带旦儿走……你们离开这里……” “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吗?你敢违逆勾践的命令?”夫差狐疑地与他对视。 “姑苏的火可以永不熄灭,可是爱,不该就此葬身火海……”他转过目光心痛地望我,“所有人都会当你们死了,没有人会去追究灰烬里到底埋葬了谁,你却让我知道在你心里,你早已埋葬了对我的爱……” 我不知该说什么,眼里的泪或许是这窒息的浓烟熏下的,或许是他破碎的心扯下的,或许,什么都不是…… “你以为寡人会接受你的施舍?寡人是贪生怕死的小人吗!”夫差态度强硬,并不被他所动。 “这不是施舍,而是一个人对爱最后的祭奠……”他不顾夫差的态度自言自语道。 “怎么,你范蠡也是输不起的人吗!” “不,正是因为输得起,才会甘心放你们走。”他无尽惆怅地闭了眼,“你有你的骄傲,你可以选择留下被烧死而得以保存你的骄傲,可你看到旁边的她了吗!” 夫差被他质问得语塞。 “她选择了你,如果这个女人值得你爱,为了她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的尊严你的骄傲又算什么!” 我看到夫差紧紧地握了拳头,做一个生死攸关的抉择,他的心是挣扎的。 他豁然开朗地拉住我:“西施,我们走!从此隐姓埋名,平平淡淡地生活,就让夫差和西施的名字和曾经的一切浮华永远葬在这里!” 我含泪地笑了,眼里春水涟漪,是被你淋湿的心湖,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他牵我站起来,执手沿偏门向外走去。 路过范蠡身边的时候,我忽然回头走到他眼前,深深凝望他抹了伤的眼眸,我黯然地跪下,俯首一福,不记得那深袤似海的一拜里藏了我怎样的情感,痛心的,愧疚的,感激的,融成世间最难体味的苦涩。 我随夫差走了,姑苏城撼天的烈火,烧尽我眼底倾了城的伤。 尾 声(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娘!娘!”稚嫩的笑脸凑到我怀里,“执子之手的下一句是什么?”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宠溺地轻抚他日渐长密的头发,纳闷不解地捏了把他的脸蛋,“这几日在哪疯的?跟谁学来的这些?” “娘,是那边的叔叔考我的,我不会,他让我来问娘!”他委屈地指着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我回头张望的瞬间心跳静止了。无语伫立了良久,才想起放下手中的衣物。 他走到我身边,语声沧桑地唤道:“旦儿,三年不见了。” 我微微牵动嘴角:“嗯,三年你过的如何?” “当日放走了你们,没有事情能瞒得住越王的耳目,我知道他不会罢休,于是先他一步辞了官位,从此四处漂泊,不再过问政事。” “你的雄心抱负就真的不要了吗……” “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可惜子会未曾听进我的劝告,才招致灭门的下场……” “你还是以前的样子,永远是睿智的。”我婉然地笑了。 “我游历五湖四海,今天终于回到这里,没有想到会再见到你。”他的目光落到我身边依着的孩子,“他是你……你们的孩子吧?” “是,叫忘苏。” “望苏?还在遥望当年的姑苏吗?” “并非此望,而是遗忘,当年的那场大火烧光了一切,他是我和夫差最后唯一拥有的财富,姑苏的繁华已是过眼云烟,我们不要他记得。” “姬忘苏?”他玩味着这个含义非同寻常的名字,“他长的很像夫差……” 我浅笑:“我们回了苎萝村,因为他说要陪我来看看我的家乡,泛舟若耶溪,这一来就是三年……” “旦儿……” 看不见他的眼,他不经意伸出的手在我侧脸流过的温暖,如微风和青草的轻微碰触。 我违逆他地别过脸,他的温暖不该再给我了。 “请不要再叫我旦儿了,我是西施……” 他沉默了,望不见,可是心能感应他悲伤的痛。 “娘,我好饿哦!”忘苏在一旁不安分地扯着我的衣袖。 我疼爱地笑着抚他:“忘苏乖,娘带你回家做饭,等爹回来我们就吃好不好?” “好!”他开心地粘住我。 我牵起他软软温热的小手,把范蠡赠我的终未有缘题诗的丹青奉还,避开他的眼神转身离开。 手牵忘苏一路走着,只是偶然忘情侧目,却终不曾回头,将我的背影渐渐隐入这苎萝村的墨色深处。 姑苏不复了,不会再有人记得那醉生梦死的吴国王宫里,有过眉横霸气,傲视四方的吴主,还有他湘裙翩翩,汉佩叮铃①的美人。 雨惹芭蕉蝶恋花,若耶溪告诉我,我今生最无解的迷茫是在这一溪碧水之畔遇了你,惹了最初的尘缘。我想,如果这若耶溪的水亦有情,它会将我在你心里的投影洗净…… ①湘裙翩翩,汉佩叮铃:出自宋代董颖所作大曲《道宫●薄媚●西子词●入破第一》首句“窣湘裙,摇汉佩,步步香风起”。 ②西施去向之谜:关于西施的去向,千古以来始终是人们争论的未解之谜。版本大体分为一下几类:一、越王勾践听信其王后之言,应诛此红颜祸水以抚民心,因而将西施秘密沉江溺死。《墨子●亲士篇》中有言:“西施之沉,其美也。”《东周列国志》中也有记述:“勾践搬师,带回西施,越夫人潜使人引入,此亡国之物,留之何为?”二、西施悄悄回到苎萝村,隐姓埋名地孤独终老。三、与范蠡隐退尘世,这是大多数人所希望的结局,有情人终成眷属。东汉《越绝书》也有记载:“吴亡后,西施复归范蠡,二人同范五湖而去。”唐代李白《西施》一诗中亦写道“一破夫差国,千秋竟不还”,也认为西施跟随范蠡隐居。飞鸟尽,良弓藏,范蠡辞官告别政治生涯,携西施泛游五湖,为西施改名“宛玉”,自己改名“鸱夷子皮”,后在定陶经商,成为富甲一方的商人,人称“陶朱公”。 后 序(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前曲●为谁梦萦千年』 最近,脑中不时泛滥着一股莫名的城市情结,说不明,剪不断,两个城市不知何时烙在我的心里,血液里沸腾傻傻的冲动,梦里呢喃的古老名字:苏州、杭州。 我对苏杭的向往,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已故的但曾绝世倾城的传奇女子,她叫西施。 高中以前,我对西施的了解仅限于她是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是美女中的美女。但自从读过第一篇有关她的故事,这个女子的衣香鬓影便在我心里生根了。此后我总是不知疲倦地接触关于她的文章、小说、资料,才恍然明了,原来我从未理解过这个女子。 世间怎会有这般深邃的女子,她不是平凡的女人,她可沉鱼的绝代美貌注定了她不平凡的一生。还有多少女子拥有像她这么多重身份?她是舍身爱国的女英雄,却是历史遗弃的女间谍;同为红颜,她是范蠡的红颜知己,却是夫差的红颜祸水;是莞尔的佳人,却是穿肠的毒药;她是溪边娉婷的浣纱越女,却是姑苏美艳的亡吴妖孽。她究竟是怎样的女人,一切美好的、恶劣的、褒义的、贬义的字眼似乎都能在她身上得以归结。 向往杭州,说白了是向往绍兴的诸暨。那是越国的都城,是西施的故乡。我迫不及待地想去西施故里游弋,想去她浣纱的溪边走走,亲手抚摸留有她指间余香的浣纱石。也许我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千年以前那个浣纱女子清雅天真的模样,浅吟着缱绻的越歌,不料抬头迎上范蠡炽热的目光,久久地,深情地凝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如果诸暨是西施的起点,那么苏州定是西施的归宿。她泪别越乡,来到她绽放生命的吴国,她脚踩木屐,腰系铜铃,在专属她的“响屐廊”舞出璀璨千年的芳菲。她的舞征服了夫差,倾倒了吴城,混乱了春秋。我想踏上苏州的吴文化遗址,在那片斑驳的苍凉中倾听,千年前越军攻破姑苏城,城楼上烽火惨绝,西施吟唱着吴歌,唇角一抹凄美倾城的笑,和着眼角滑落的无奈的泪,一生摆脱不掉的包袱是她亡吴的罪由。 我的家在镇江,现在南京念书,春秋时期都曾是吴国的城,隔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也将顺着历史的牵引,重温那一段刻骨铭心的吴越沧桑。 从未如此憧憬世人赞誉的天堂苏杭,因一女子,我看到它们别样的风景。时空变幻,物是人非,再不见美人芙蓉涟漪的笑靥,姑苏如恨的火焰已灭,何处寻觅佳人遗失的足迹…… 『插曲●西子笑涡后的悲伤』 历史回溯,空气里凝固的是那一片硝烟苍茫,定格的是那一幕惨烈悲壮。一枚硬币决定两种命运,在春秋的纷争格局里,成与败无疑代表了这两种命运。成是谁,败是谁?谁也驾驭不了宿命的车辙。如果吴越两国是一枚硬币的两面,那用手指翻过硬币扭转胜局的是不是西施呢?那段历史最动人的不是勾践卧薪尝胆,不是范蠡智谋过人,不是夫差一朝亡国,而是西施浓缩了凄凉的美丽。这个在吴国舞台上绽放生命,演绎一段青史难忘的悲剧的女子,化为春秋苍穹下那一抹最鲜艳的红色。 当苎萝山下名叫夷光的施家幼女初初长成,上天是不是就已经播下吴国灭亡的种子?当她告别了青山中的隐隐竹阁,告别了溪流里倒映的如水长空,告别了慕意正浓的情郎范蠡,她便走入了上天布下的令她最终都没有走出的棋局。春秋乱世成就了她一代红颜的芳名,却也将她沦为江山更迭的牺牲品。她浅唱千年的一阕哀婉悲歌,谁能听懂歌声中薄命的苍凉? 在写《浣春秋》的时候心里总是很矛盾,因为千古画卷里的西施本来就是个很矛盾的人,她心里的挣扎让我很是为她痛苦。 《浣春秋》里的“西施”不是西施,是由郑旦带着西施的面具演绎出来的角色。这是我最初的矛盾,为什么要选择郑旦?真实历史上郑旦是偕同西施进献吴王的美人之一,为何世人只记得西施,反将她忘了?在我的故事里,真正的“西施”如同一个客串的演员一样稍着笔墨就匆匆离开舞台了,而最终把故事演下去的是郑旦。仿佛有一条模糊的分界线,过线之前她是郑旦,深爱范蠡的郑旦,逾过这条线,她就真成了西施,爱上夫差的西施。 很多人可能不喜欢这样的结局,因为打破了他们心中对西施范蠡归隐五湖终成眷属的美好幻想。爱范蠡还是爱夫差,这是西施必须面对的选择。她最后选择了夫差,但是从尾声中多年以后范蠡与西施在若耶溪的相逢,我想西施心里还是爱范蠡的,毕竟年少刻骨的爱恋是难以轻言忘记的。可是此时的她心里亦有了夫差,故事里最痛苦的矛盾就是一个女人可不可能同时爱着两个男人? 记得看陈坤版《画皮》的时候,可以看出王生是爱小唯的,爱得朝思暮想,梦里都在神往。可是真到最后小唯逼死了佩蓉,王生却痛不欲生,是他对佩蓉的爱震撼了小唯才使她最终牺牲了自己救回别人。影片落幕后我问陪我一起看电影的他,到底王生爱的是谁?他笑着回答我,大概两个女人他都爱吧。我又问一个男人可能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吗?并都是发自内心的那种最深沉的爱。他说也许是可能的。可是当我问到一个女人可不可以同时爱两个男人,他沉默了,因为他和我一样迷惘。 我写《浣春秋》,让西施亲口告诉我们,会有某个身不由己的时空,女人会同时爱着两个男人。并不意味她对感情的不忠贞,而是情窦初开的花样年纪,那时的爱太深,刻骨铭心难以忘怀,历经人世沧桑,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早已不是当年若耶溪畔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后来进入她生命的爱又情深似海难以割舍,西施一生都陷在这种矛盾的痛苦中。 后 序(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既然两个男人都是她爱的,她为何最终选择了夫差而非范蠡?其实在吴越春秋的历史中,最悲剧的人物当属夫差(西施去向如何至今尚未考证),他的霸气,他的桀骜不驯,他的不可一世,却终为了一个女人沦落。历史给他一个人财两空的结局实在让人心寒。不管他有再多的过错和咎由自取,我只知道自始至终他都是深切爱着这个心里没有他的越国女子,作为世上最普通的女人,寻觅一生人间最平凡的感情莫过于此。两个悲剧人物的结合能否缔造一段传奇的人间佳话?而《浣春秋》里的西施有夫差的深情,有范蠡的痴心,她有两个男人真挚地爱她,还有心与灵的寄托――小忘苏。所以,西施是幸福的。违背了历史,但并非篡改了历史,只是不堪一代佳人零落成泥碾作尘,希望我手中的笔可以为她续一个圆满的结局。 夫差与西施,带着他们的忘苏,从此清茶淡饭,布衣耕作,再无人记得当年傲视群雄的吴国霸主和倾国倾城的越国美人,他们有的只是寻常人家执手偕老的平凡生活。 『主题曲』 曲一:青花瓷 素胚勾勒出青花 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 一如你初妆 冉冉檀香透过窗 心事我了然 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釉色渲染仕女图 韵味被私藏 而你嫣然的一笑 如含苞开放 你的美一缕飘散 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 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刻隶 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 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色白花青的锦鲤 跃然于碗底 临摹宋体落款时 却惦记着你 你隐藏在窑烧里 千年的秘密 极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 窗外芭蕉惹骤雨 门环惹铜绿 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 在泼墨山水画里 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 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刻隶 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捞起 晕开了结局 如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 你眼带笑意 ――歌手:周杰伦 (作词:方文山) 初听《青花瓷》,若耶溪边西施与范蠡的初遇,还有结尾西施对范蠡无泪的别离,留给他一个墨色深处的背影,两幅画面忽然涌上心头,这便是《浣春秋》最初的雏形。虽然细看歌词,总有那么点不搭调,“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还有“色白花青的锦鲤跃然于碗底,临摹宋体落款时却惦记着你,你隐藏在窑烧里千年的秘密,极细腻犹如绣花针落地”这几句对青花瓷的描写很明显并不适合西施的故事,可是这首歌的意境却那么贴切,那么让我灵感如泉涌,尤其是那句“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开放”,那是西施初见范蠡的一笑,是整个故事的起点。“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无疑成了范蠡来到苎萝村对西施的最初的印象。“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是故事的尾声范蠡回到苎萝村一边对昔日美好初恋的缅怀,一边翘首寻觅当初在水一方的佳人。“在泼墨山水画里,你从墨色深处被隐去”是最后西施牵着忘苏淡然忧伤的转身,从此她与他不会再有交集。 曲二:枫桥夜泊 秋落残阳梦离别 问琴声悠悠 前世沧桑却不忘 爱会永久 相见在桥头 白驹过隙又一生 醒来痕梦已过 曾许享受人生烟火 枫叶已落 遥望无人桥头 浪迹天涯 寻找钟声敲响的中转 你在远方是否会唱起 那首古老的离歌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燕飞南阙春又来 人去不复还 一生天涯别两端 秋叶离寒 落泪人间温暖 身在异乡分彼岸 来世枫桥相伴 梦醒秋去红叶满山 又到客船 用情难离聚散 浪迹天涯 寻找钟声敲响的中转 你在远方是否会唱起 那首古老的离歌 月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演唱:朱彦清 如果《青花瓷》是西施和范蠡的主题曲,那么《枫桥夜泊》唱的便是西施与夫差了。虽然还是存在时代差距,但歌里唱到“姑苏”,在我的故事里,那里就是西施和夫差爱情萌芽的地方。“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当越军破吴的时候,西施指下的弦音流转,浅唱着这曲沧桑离歌,千年姑苏,她和夫差的爱何去何从? 总是能从歌里听出那么些灵感,或者说,我笔下的每一个故事都会有它的主题曲,也许这也算是我的风格吧!好了,《浣春秋》完结了,西施的故事告一段落,大家一如既往地期待与支持《红颜阁系列》里其他MM们的故事哈! ╰☆╮妺喜卷——『夏末伤』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 『楔╰☆╮子』 成就了谁的雄图霸业 成就了谁的万劫不复 谁会记得巫山飘渺的云岫上 浅歌依依的女子 唱的是何人 不过一帘梦 缠绵如斯 惘然如斯 梦外**化成空 徒留我一败涂地的伤 夏末伤 你是主宰天下的王 心却被我主宰 一代暴君 我最终征讨了你的心 你愿与我沉湎于酒池肉林里 醉死在我噬魂的冶艳魅惑中 夏末,国破 你仍要携我的手 溺毙在驯古的骂名中 人面桃花长相依 何叹明月笑多情 繁华落尽 长夜思量 莫回首 几度红尘 谁陪我一起沉沦 …… ~~~~~~~~~~~~~~~~~~~~~~~~~~~~~~~~~~~ 『画╰外╮音』 褪去女神圣洁的华丽羽衣 带着一颗冰冷的心 她来到他的身边 她不爱 不会爱 不想爱 她只是将他的爱玩弄于鼓掌 摧残 践踏 却不知梦醒之后 她伤害最深的是自己 这就是伊人笔下的妺喜 ~~~~~~~~~~~~~~~~~~~~~~~~~~~~~~~~~~~ 『主╰题╮曲』 红颜独憔悴 卧笑桃花间 一江春水只为你搁浅 把酒唱离别 倦倚鸳鸯弦 用生命换永远驻你心间 ~~~~~~~~~~~~~~~~~~~~~~~~~~~~~~~~~~~ 潮起潮落 月缺月又圆 沧海桑田 春去春又归 缘起缘灭 轮回落凡间 天上人间醉无眠 ~~~~~~~~~~~~~~~~~~~~~~~~~~~~~~~~~~~ 情思如梦 愁断白头 花开花落 望穿多少个秋 千年等候 只为破茧重逢 一生的痛 只愿你为我读懂 ——选自董贞曲目《情醉》歌词 ~~~~~~~~~~~~~~~~~~~~~~~~~~~~~~~~~~~ 『伊人╰☆╮小语』 伊人不写豪情壮志的大男人世界 只用一支笔 描下红颜唇边含苞待放的浅笑 还有柔情断肠的眼泪 仙 尘(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最后一次握你手的温暖,你眼里弥留的伤悲哀而深沉。我已不记得来时的路,梦里几多辗转,雾霭迷蒙。我唯一铭记的,是你双眸含泪,亲眼望我离开…… 我常栖于云端,悠然弹拨怀中箜篌,指尖流转,天籁不绝。 鸟瞰云下苍生,那个世界很美,男耕女织,生命繁衍流传不息。 可是偶尔地,那个世界很乱,我看到战争、饥荒、瘟疫……混浊不堪。 “不过是生老病死万物轮回,没什么好看的。”庚燿不屑地暗吐轻言,“当心污了你的眼!” 我默默将云间的细缝合上,对他的冷言冷语并不理会。 这就是所谓他们这些神主宰的世界? 既然创造了这样的宇宙苍穹,为何又对人间报以冷漠? “凡尘和仙界究竟有何不同?”我常向伏吟追问,他被誉为仙界悟性最高的神,世间万物无不所能参透。 他总是答非所问,让我更为费解:“刹那便是永恒,仙界有的永恒,人间没有。” “可是凡尘之中也有仙界所没有的,不是么?”我扑朔着翦水双瞳,话中有意,“人间有情。” 是的,我暧昧的话里暗含了婉婉情愫,他若能参透一切,也定能明白我的用意。 我总会记起与他初见的一面,我卧在沫水河畔,半眯着眼望他踏着脚下蔼蔼云雾向我飘来,他向我伸出一只手:“你不该在这里,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从此,我便成了和他一样的,是神,是仙,亦或什么都不是。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传说中的仙界,那里有比沫水河更清澈空灵的天河,而我是天河边箜篌幽幽清歌渺渺的神女。 你注定是仙界最美的女神。 这句话出自万神之主,我不曾见过,或许根本没有谁见过他。只是这样一句话传遍了仙界,我指尖箜篌弦音因我的美而更加悠远。 伏吟只是众神之一,守护凡尘一个被叫做“夏”的国度。神明各司其职,修炼各自须修炼的,领悟各自须领悟的。 “云旖,你看到的情是一场残酷的试炼,永无休止。”伏吟兀自拨弄指下的琴弦,清音回荡,也拨乱了我的心弦。 “可是如果是一场能修出圆满正果的试炼,再如何艰难也不妨一试!”我眷恋他静默深沉的美目,我想说的是什么,你一定听得懂。 他的琴音顿时凝滞,沉默起身,绕过我身边不说一个字,就这样走开。 “伏吟……”我唤着他决然的背影,心口隐隐地疼,多久了,面对我的执着,他一直选择逃避。 我暗自苦笑,带着微凉的伤。你是仙界最睿智的神,你能参透万物,可你终究参不透的,不过一个情字。 仙 尘(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是伏吟带我入仙界,他对我虽然温柔如水,但却无爱,仿佛他心里有的只有守护夏,那个称霸四方傲视天下的王朝。 “云旖,伏吟不爱你,你何苦强求?”庚燿不只一次地劝我放手,他的纠缠就如我对伏吟,不知我是否也令伏吟如此烦恼。 “那是我的事!”我不客气地回敬一句,“不用你管!” 他们这群掌控朝代更迭的神,暗地里的勾心斗角我不会看不到,所以他三番五次在我面前说不好的话中伤伏吟都被我泼了冷水。庚燿掌握着商部落的守护使命,他一直想要的不过是想让他的商取代夏,他才能夺下伏吟手里的一切权力。 “那你知不知道伏吟为什么不爱你!”他嘴角浮现一丝狡黠的冷笑。 他有十足的把握我会对这一问题感兴趣,事实确实如他所料,我迫切想听到他的回答。 “因为你是瑶姬的女儿!” “瑶姬?”我念着他口中陌生的名字,“瑶姬是谁!” “瑶姬曾经是统领仙界的万神之主。”庚燿看似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她被情所伤,她爱的人辜负了她,为不让她的女儿重蹈覆辙,她对仙界众神立下严令,任何神都不得对她的女儿有所幻想!” 他是想说……伏吟不爱我是因为不敢爱? “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么?” “你可以不信我,但仙界唯一只会说真话的是仙镜,如果你想知道真相,你大可以去伏吟宫里的仙镜看个明白!” 伏吟是准许我随意出入他的宫殿的,也许正是他对我始终如一的好,久而久之才会使我对他心生依恋。你对我好为何却不爱我,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如庚燿所说。 仙镜开始模糊,我屏息等着它重现清晰,直到一仙羽飘逸的神女出现于镜中,从她万神膜拜的尊贵气质,我猜测她是否就是庚燿口中提到的瑶姬? 神女身旁无人时也会拨开白云朝下窥视凡尘,我所做的为何像极了她? 看过凡尘她脸上依稀布了愁云,后来我看懂了,她爱上了人间一个叫“禹”的男子,她为他盗取仙界天书《黄绫宝卷》,下界亲自教他用锤、钎凿石,造车、船运土,与他并肩劳作治理黄河泛滥的水灾,是在她的协助下,禹才得以成功将江水流入大海,造福了千秋万代。 可是禹要走了,他要回部落首领舜的身边,因为舜承诺若禹能治好黄河,便将首领之位禅让给他,禹是要回去受禅称王。 临走前答应过瑶姬,说好定会凯旋归来找她。瑶姬含泪送走禹的时候,她的眼神如此坚定,她坚信禹会回来的。 可是错了,等了很多年都不见禹的身影,他是不是早将巫山上翘首盼他的痴情女子遗忘? 为了他,瑶姬不愿再回仙界,她愿意无止境地等下去,直到她仙力殆尽,化成巫山的神女峰,她终未曾离开巫山一步,只因那里是她和禹约好重逢的地方。 仙 尘(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镜中的幻想忽然湮灭了,我愕然惊醒,望着身后的伏吟,他抬在半空的手证明了是他用仙术关上了仙镜。 “云旖,你看了不该看的。”他面无表情,不看我的眼。 “为什么我不该看!”我眼里如同燃烧了两团怒火,“难道是因为你想为你守护的夏朝掩饰,掩饰它的开国者对我娘犯下了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 “瑶姬本是仙界最伟大的神,被凡尘琐碎误了仙途,”他目光黯淡地垂败了下去,“对于她的死我很难过……” “少假慈悲了!”我声嘶力竭地打断他,“你知不知道你很虚伪……夏禹背弃誓言辜负我娘,你这做神仙的是有眼无珠么?居然可以让这样的人称王,还守护他的王朝生生不息……” “禹是一位杰出的君主,”他依旧平静,不动声色,“他治理黄河救黎民百姓出苦海,治国养民安定天下,我相信如果瑶姬亲眼见到他作为王者建下的累累功绩,她对禹应该感到骄傲,而不会再有恨了。” “可是我恨!”他的话对我起不了任何作用,“我恨夏禹!我恨夏王朝!恨之入骨!” “那你恨我么?” “我……” “云旖,仙界是神的极乐世界,不该带着仇恨生存,你终会大彻大悟看淡这一切。”伏吟走近我,眼里似两汪清泉,“仇恨只会使你痛苦,无论是我,还是你母亲瑶姬,都不希望看到一个满心仇恨痛苦的你。” “你看到我痛苦会心疼是么……”这是我从他话里听出的隐意。 他转过脸不做声。 “你对我有情是不是!”我不甘心地追问,我分明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悸动,我相信他心里是有我的! “没有……”他放开我的手,语气淡漠了,“云旖,你要的……我给不了你。” “为什么!”我心蓦地凉了,也痛了,“是不是我娘的命令!” 他不回答,我想那是默认。 “那不算什么的!只要你不像夏禹辜负我娘那样辜负我……只要你亲口说一句你是爱我的……我娘不会怪你……” “我不爱你云旖。”他的回答如此决绝,我心如刀绞。 “你说谎……”我的泪夺眶而出,沿着双颊流出两条比天河更无际的河流。 “我不会爱任何人的。”他依然绝情冷漠,“对神而言,情是一条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绝不涉足,而你……也趁早停止吧,莫再泥足深陷。” “深渊?”我明明在流泪,却笑出一道最妩媚的心伤,“你在怕什么!” “我不是怕,我只是清醒。” “好……”泪水堵住了喉咙,哽咽得难受,我却死死瞪住他,强忍着吐出那些决裂的字眼,“就算你不爱我……我也会让你万劫不复!我要亲手毁了你倾尽心血守护的夏王朝……我要看你痛不欲生……” 有 施(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最后望一眼我褪下的纯白羽衣,它是伏吟送我的第一件礼物,象征我神的尊贵身份。然而此刻我却丢掉了它,我这一去或许再也回不了头了,但我愿意接受神主赐予的天谴,哪怕让我灰飞烟灭永不超生,我也无怨无悔。 绿眸子蹲在我脚边亲昵地蹭我,还不时用它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我的脚踝,天河边捡回来的猫,一双清亮的莹绿色瞳孔,好似两颗熠熠闪光的绿宝石。不知它此刻是挽留还是规劝。 我轻轻抱起它放在怀里:“我已经决定了,你也无须再劝我。” 它温顺地凝视我,灵动的双瞳闪烁着深邃,我恍然明白,原来它不是要劝我留下,它只是不想我一个人走。待在我身边这么久了,以它的灵性它自然是不会动摇我的决定的。 “绿眸子,你想要随我入凡尘么?”我嘴角弯出一抹淡淡的涟漪。 它望我,发出“喵”的一声低吟,那是一种肯定。 “好,我带你一起走。”我将它在怀中搂得更紧,“至少在人间有你跟我作伴。” 仙界云雾飘渺的天梯就在我眼前,我惘然回首,再望一眼身后被他称作极乐世界的地方。直到最后我说出那些绝情的话,我要颠覆你守护的夏王朝,你都无动于衷,你的心就如一颗冰冷的磐石,我已心寒成冰。 乘云遁入,至此对仙界无牵无挂…… 我着落的地方是一个叫“有施”的氏族部落,族人皆是一脸的哀伤,有的甚至悲痛哭号,凄凄惨惨。 心中一算,原来他们的悲伤来自他们族长女儿的死,因为被迫献给残暴成性的夏朝统治者,心中放不下亳地一个叫成汤的男子,不堪逼迫才选择自尽。 真是一个刚烈的女子,如此重情,我心中暗暗为她感慨一把。 “族长,夏王的大军逼近在即,此节骨眼上妺喜又……”族臣们焦急望着座上的有施氏部落首领,“族长快想个应付的计策吧!” 如今夏王朝王室衰败,朝廷腐化,夏王贪得无厌,横征暴敛,索要的东西越来越多,无法满足他的私欲。一时天下怨声载道。真不知道伏吟还在鞠躬尽瘁守护这样一个腐朽的朝代做什么!我暗自冷笑。 在这种情况下,有施氏带头不朝不贡。祸就是这样闯出的,夏王为了稳住自己的江山,遏制四方造反的苗头,才决定以武力征服有施氏,不过是杀鸡给猴看的伎俩。他纠集其他方国,带领数万大军,开始了东征。有施氏占据天时地利,倚仗自己物产丰富,农业发达,在众多的方国之中,算是比较有实力的,竟敢公然跟夏王朝叫板。可惜他们面对夏王朝和其他方国的攻击,浴血抵抗了几个月之后,实在招架不住不得不放弃抵抗。 可那夏王盛气凌人,不准有施氏投降,一定要血洗有施氏。有施人知道夏王有个嗜好,每攻破一个方国一个氏族,都要掠夺其地的美女进宫享用,为投其所好,万般无奈之下有施氏才不得不献出有施国的公主,举国最美的姑娘——妺喜。 年迈的首领,岁月流逝里苍老的面容,如垂败凋零的叶,不复生机。 “妺喜死了……难道我有施国真要亡了……” “没有妺喜,还有我!” 众人皆惊愕抬头,注视眼前怀中抱着绿眼猫儿的绝色女子,不知其何时出现。 “带我去见夏王履癸,”我望着他们,嘴边浮现一丝神秘的笑容,妖艳妩媚,“只有我能拯救你们有施国!” 有 施(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卸了甲胄,只着一身黑色朝服,站在大红描金的长毯上,肃穆而庄重。 那是一张狂狷中带着俊朗的脸,眉峰如剑,修眉斜飞入鬓,一双炯炯有神的星目,桀骜不驯,邪恶带笑,阳光下他俊美的面容中透出冷傲,耀目摄人。 我知道,他就是履癸,传言里最残暴的王。 送我来的时候,有施首领让我先侯在外面,他叫我进去了再进,他自己则带了几个议和的族臣,卑躬屈膝地膜拜那目光凌厉的王。 “多说无益!”他蹙着一对极威武的眉毛,面部线条犹如雕刻般清晰明朗,“你有施国的疆土,孤要定了!” “大王,臣知罪了,今日臣特来向大王请罪!”有施首领慌慌张张地叩头,“从今往后有施国一定每年按期向大王朝贡,全心全意地臣服于大王!” “现在才想要乖乖听话?”他一弯邪魅的嘴角,“会不会太迟了!” “大王息怒啊!”族臣们附和地哀求,“大王恕罪!为向大王表现我有施国的诚意,臣等特地带了份特别的礼物来献给大王,还望大王笑纳!” “哦?”履癸的脸上一扫冷漠,来了兴致,“礼物?孤倒要看看你们送上的是什么东西,能让孤饶了你们!” 该是我登场的时候我丝毫不显畏惧,我步态轻盈欢快,迅雷不及掩耳地蹿到了履癸眼前,连他自己都未反应过来,我已经整个人贴到了他身上,双臂环上他的脖子。 “大王,”我朝他扑朔着两汪秋水明眸,柔声细语声甜如蜜,“我叫妺喜!” 在场所有人无不惊愕于我胆大妄为的举动,自古以来敢如此不顾场合地主动给王投怀送抱的女子,我是第一个。 “妺喜!太没规矩了!”有施国的人更是慌了神,怕我破坏他们的“诚意”,首领连忙制止我,“还不快跪下给大王行礼!” 我根本不听他的,因为履癸的一只手已经抬起示意他们住口,而他的眼始终未离开我,我略带些羞怯地迎上他灼热的目光,分明看到他原本惊讶的神色渐渐转喜。 “这就是你们给孤的礼物?”他威严问道,却目不转睛地凝视我,两粒墨玉般漆黑的眼珠,这双眼眸精光四射,身体坚劲浑若天神,令众人都有些不敢直视,我却一点都不害怕。 “回大王,这是臣的女儿妺喜。”首领笑容可掬地再拜,“若能被大王看中将是我有施国不胜的荣耀!” “这么说……你是有施国的公主了?”他唇边的笑意更浓了,我看到他眼里对我近乎燃烧的渴望,他抵挡不住我的魅惑,我早就料到了。 “妺喜愿意伺候大王……” 我含羞笑靥如春,那一笑让他震惊了,原先混杂了冰雪、刀剑、烈火与剧毒,残酷无情如地狱鬼火的双眼如今变得缠绵悱恻。 “大王,”身旁有他随行的将领试图让他清醒,“莫忘了东征大计!” 履癸挥手打断他:“传孤口谕,撤兵回京!” 侍 君(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回斟鄩的路上,履癸与我同辇而归。 我被他紧紧搂着,在他怀里的我是万般温顺和柔情似水。手指不时轻抚膝上绿眸子的绒毛,我显尽了人间女子该有的温婉。 “妺喜,”他饶有兴趣地梳弄我万千青丝,“孤觉得你和寻常女子不一样。” “不一样?”我抬眼望他,嫣然一笑:“那大王认为妺喜是什么?” 我倒想看看他是否真有双洞察人心的慧眼,能识破我的仙身。 “孤觉得……”他搂我更紧,指着我手里的绿眸子,“你真像只猫!” “哦?”我心里讽刺他的眼光不过如此,“大王此话何意啊?” “如果孤告诉你,孤也喜欢猫,而且……”他邪魅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脸颊,“尤其喜欢这只乖猫,真想把她永远放在手心捧着!” 他将我比作他怀里的猫,我见机亲昵地凑上他,“喵”地学了声猫叫,那味道黏得人欲罢不能。 “大王,那妺喜就是您一个人的乖猫,只给您一人疼!” 见我如此配合,他被我逗得开怀大笑,宠溺抱住我,手不安分地做着一些暧昧的动作…… 夜凉如水,我两只胳膊肘支撑着卧在他的芙蓉暖榻上,妖娆的紫色罗衣半敞,露出白皙的双肩和小半脊背,白色肚兜悬在脖子上的丝带欲露还掩,似是在等着谁的到来。 我一向是个聪明的女子,我不会一丝不-挂地尽泄他眼前,也不会保守陈旧羞答答地等他亲自动手,我誓不做普通女子所做的,我要的是半遮半掩,给他若即若离的朦胧,给他捉摸不透的神秘,还有无法抗拒的诱惑。 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入了寝宫,循声而至,我如斯的媚态被他尽收眼底。 他如一头野兽急不可耐地覆到我背上:“妺喜,你好美!” 我侧过脸笑得风华绝代,软语依依地撒娇:“大王,您让妺喜久等了……” “美人你心急了?”他邪笑着吻着我的脖子,“孤今晚好好陪你!” 我笑着沉默,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笑有多假,他的吻像蠕虫一般沿着我的后背一直向下滑动,肩臂上的罗衣也被他轻轻揭了去。 半晌他终伸手挑开了丝带上的结,我竟不由轻颤了一下,仿佛豁然清醒,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怎么了妺喜?”他察觉到我的一丝异样,停下来柔声问我。 我缓缓转过脸,轻手取出了头上的雕花簪子,发髻顿时散开,如丝的发倾泻垂落,有些许自然的“乱”,带一丝慵懒,更衬我风情万种的妩媚。 他还在惊羡我妖冶的美,我却主动扑向他,将舌送进他嘴里,他立即有了强烈的回应,抱紧我一阵舌尖缠绵,被他解开的肚兜滑落了,我毫无遮蔽地贴着他的躯体,那一夜,我极尽冶艳和魅惑,翻云覆雨…… 注: ①斟鄩:夏朝都城,今河南省偃师二里头。 侍 君(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夜深人静时,我仿佛听见天际熟悉的洞箫笙鸣,我死死闭着双眼,听不见,那只是我的臆象罢了! 履癸沉睡在我的温柔乡里,我让他醉生梦死。 想来多可笑,我一天河边的女神,今夜居然被一凡间男子破了完璧之身,而且是这么个荒淫的男人…… 云旖,是你亲手将自己奉上的,你又何必自艾自怜?不要忘了,你现在是妺喜了,是夏王履癸的女人。 履癸,我会是你养在身边的一条毒蛇,将毒液慢慢渗进你的心脏,不要问我为什么如此对你,要怪就怪你是禹的后裔,是伏吟保护的人! 伏吟你不是有神通广大的法力么,你的天眼一定让你看得到,我和你庇佑的君王是如何在这张床上欢-爱缠绵的!你不爱我,可是他爱!他的身体最真实不过地证明了这一点,他亲口在我耳边甜言蜜语,他说爱我胜过所有女人! 清晨履癸醒了,他一定凝望了我很久,其实我一直醒着,只是他既然想看我的睡容我就让他看个够好了。他搂着我在我脸颊烙上宠爱的吻痕,我装作刚睡醒,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脸迷茫地望他。 “妺喜,孤去上朝了。”他温柔地朝我笑着,那丝笑容一点不像个暴君脸上能有的,“你再多睡会。” “不要!”我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妺喜要大王陪!” “孤倒是想陪你,”他忍不住又吻了我的额头,“可是早朝怎么办呢?” “不去!”我微微含羞,料定我说什么他都舍不得责备。 “不去?”他眼角一抹戏谑,“那怎么行?早朝是每日必上不可的大事。” “上朝是大事,那妺喜就是小事了……”我委屈得立马就要给他来个梨花带雨,“原来妺喜在大王心里根本不重要……” 男人通常都抵挡不住女人来这招,更何况是他这样的男人遇到我这样的女人。 “孤哪有说你不重要了!”他把我像宝贝似的搂在怀里,“孤答应你,下了朝就回来陪你!” 聪明的女人撒娇一定懂得在最佳时机适可而止,我脸上的那几分不乐意隐隐消逝了,千娇百媚地依着他。 “嗯。”我顺从地点头。 “等着孤,”他话里带了些坏坏的胁迫,“你可不许跑!” “绿眸子!”我找遍了履癸的寝宫都不见它,它毕竟和凡间的猫不同,我担心它乱跑误吃什么不好的东西伤了它,“绿眸子!快出来!” 正要出寝宫寻找,门口迎面撞上一长相清秀的宫女。 “妺喜夫人在找什么呢?”她向我行礼问道。 “我的猫……”我不想多说耽搁时间,“快帮我找找,我好像跑丢了它……” “娘娘莫急,”那宫女不慌不忙拦住我,“娘娘的猫奴婢已经给您找来了!” “嗯?”我诧异地望着她,忽然看清了她那双清亮的绿色瞳孔,我屏息,“你不会就是……” “神女,我就是你的绿眸子啊!”她娇俏笑起,真让我难以相信我的猫竟然化作这么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侍 君(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原来你也是神……”我从上到下打量了她,难以置信地感慨。 “仙界为猫,到了凡尘自然也会有人的化身。”她虽然不再是猫的形态,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灵性倒是和绿眸子感觉相似的。 “这么说你在仙界的时间比我还久?”我不禁回忆起我最初与绿眸子相识的画面,“一直就生活在天河畔么?” “绿眸子常年待在天河边上是为了等神女你。” “等我?”我诧异地望着她,“为什么?” “因为这都是瑶姬神女吩咐的。” “我娘?” “嗯!”她碧绿的水眸忽闪忽闪地,“是瑶姬神女命我只能对你忠心,也是她嘱咐天神伏吟在巫山上将你寻回带入仙界。” “看来你知道很多?”这一点倒是我不曾想到的,“我娘留你在我身边一定有她的用意吧?” “这个神女不曾明说,绿眸子的感觉是,兴许神女是担心你在仙界寂寞,留绿眸子与你作伴的。” 她说对了,仙界的日子虽然无忧,但寂寞确实是无形里的一道暗伤,只可惜伏吟的心太沉静,始终都不会被这样的寂寞所打扰,所以才不为我所心动吧? “那……原先的绿眸子呢?”我试探地问她,“我是说那只猫。” “猫是我的原身,当然是要留着的!”她从怀里抱出个乖巧的猫儿,毛色还是绿眸子的样子,只是眼睛不再如原先绿得透亮。 “既然你已决定化作人形,我也不能再叫你绿眸子了。”我低头思索半刻,抬首问道,“你就叫绿儿如何?” “绿儿谢妺喜夫人赐名!”她对宫里的礼数倒是学得很快,诚心跪下来拜我,“从今以后一定尽心竭力侍奉娘娘!” 晴空艳阳,春风和暖,殿里我却无由失神,伏在案上拨弄那只猫的绒毛消遣。 忽地一双手臂趁我不备从后环住我的腰肢,好大的力气,着实让我受了不少惊吓。 回头木然看到履癸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妺喜,孤回来了!” “大王回来都不让人通传一声,还故意放轻了脚步,是故意要吓妺喜!”我挥着小拳头撒娇地打在他胸口上,“真坏!” 他宠爱地握住我打他的手,反而故意握紧了不让我挣脱:“孤哪有故意放轻脚步吓你,是爱妃你想什么想入神了吧?” 我抛他个销-魂的媚眼,装作不理他:“臣妾哪有!” “真没有?”他不罢休凑过来看我的眼睛,或许是情不自禁的无意,他居然将我抱坐到他的双膝上,亲昵挑起我的下巴问,“告诉孤,你在想什么的?有没有想孤?” 未语先羞,我双颊微泛桃花地低头轻声细语,“有。” 犹如征服的满足,他狂野地咬住我的唇,那一番热吻很霸道,很疯狂。 侍 君(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男子的放-荡淫-邪,女子的娇柔妩媚,两种笑声混着响彻了宫殿王庭。 “这里是晅旸宫,是大王处理政事的地方,大王在这里与妃嫔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是不是太荒唐了!” 背后突如其来女人义正辞严的厉喝,我和履癸的亲热顿时被打断。 “大王,她是谁啊……”坐在履癸膝上的我回头忘了一眼那脸色凝重的女子,怯生生地问他。 “她?”履癸稍微瞥了眼她,望着我不冷不热地答了句,“她是王后。” “王后?”我慌张做出要挣脱他的样子。 他却抱紧了我不让我脱身:“怎么了?” “大王,放臣妾下来……”我微微泛窘地不自在,“臣妾要给王后行礼……” “不忙。”他温存地凑近我的脸,不改之前的亲密,“孤在这里,你可以不拜她。” 我不知道身后那女子是张什么样的脸,不过一定很不好看。 “王后,你到孤这里有何贵干啊?”他舍不得放我下来,搂着我和她说话。 “臣妾先请大王放下膝上的美人!”这女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就算没有朝廷大臣们在此,被宫女太监的看在眼里怕也是会笑话的。” “孤是王,谁敢笑孤!”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履癸的火爆脾气像是上来了,“杀了他算是便宜他了,孤夷灭他三族!” “在大王眼里,一定要动用武力和杀戮才是服众的最好方法么?”王后没有退步的意思,“请大王效仿贤明的先祖以德治天下,而非残暴镇压。” “王后娘娘这话可就欠妥了,”我侧着脸语气妖娆地回敬,“大王不是残暴,而是作为一个君王该有的威严,既然是王,就要万人膜拜和顺从,这是上天赐予大王的权力!” “本宫在和大王讲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王后把她的羞恼和醋意统统发泄给我,“后宫有你这种淫-荡无耻的女人终会不得安宁,你给本宫闭上嘴少在这里妖言惑众!” “该闭嘴是你王后!”我知道他一定会帮我说话的,王后话一落就被他狠狠打断了。 王后真住了嘴不敢啃声,我一脸委屈地望着履癸,眼里的泪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大王……” 他疼惜地轻拍我的背温柔放我下来,自己豪气万千地迈到王后身边,冰着一张脸说:“王后,这算是孤给你的警告,下次对妺喜……客气点!” 王后咬着嘴唇恨恨地瞪我一眼,终还是忍住了不敢反驳履癸。 “没事了吧?”履癸冷漠地斜眼望她,“没事就回你宫里好好待着!” 王后知趣地道完万福,沉默离开。 她一走履癸就迫不及待地冲向我,张着怀抱向我迎来:“来,妺喜!” 我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站在原地不动,没向他的怀抱送去。 “怎么了美人?”履癸将楚楚可怜地我紧拥在怀,“孤已经为你赶走她了。” “大王……”我声音哽咽轻如蚊蝇,“妺喜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啊!”他怜惜地抹掉我眼角的泪,“你的话正合孤意啊!” “王后好像不喜欢妺喜……” “随她便!”他无所谓地勾了唇角,宠溺地搂着我,“只要孤喜欢你就行!” 妃 妒(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履癸在我身上总是有享受不完的乐趣,鱼水之欢夜夜不息。他每晚都如狼似虎,倾泄沙漠遇上水滴,枯草遇上火种般的饥-渴欲-望,而我的狂野不羁又使他欲罢不能。我深知床上的我是何等魅惑、撩人,甚至是王后口里唾骂的淫-荡,但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已经彻彻底底地勾住了履癸的魂。 我和他情海翻滚,兴风作浪,他喜欢我美艳外表里藏着的野-性,我每一阵呻吟都让他欲仙-欲死,酣畅淋漓间他说我叫起来像只猫,善解风情但又野得恰到好处。 “妺喜,孤赐你座宫殿吧?”夜半尽兴,他搂着我软语呢喃。 “宫殿?”我没有做出他想要看到的欢喜表情,反而眼神忧伤地望他,“大王已经对妺喜厌倦了么?这么急着要妺喜搬出去……” “美人,你怎么不懂孤的心意呢?”他疼爱地拥紧我,“孤每天都去你宫里陪你,我们爱怎么亲热就怎么亲热,不用再看王后那张臭脸!” “原来……”我故意逗他地坏笑,“大王怕王后啊!” “谁说孤怕她了!”他总是舍不得对我生气,就算是我故意作弄笑话他,他还是一脸宠爱的笑容,“孤谁都不怕,就怕你!” “怕我?”我眼波流转脉脉含情,“我有什么好怕的?难道妺喜还能吃了大王不成?” “就怕你个小妖精!”说着他亲昵地在我唇瓣上轻咬了一口,“把孤的心都给吃了!” “娘娘,大王对您可真好!”绿儿张望着偌大的宫室感慨,“好大的宫殿啊!听说大王赐给您的可是除了大王自己的晅旸宫,王宫里最气派的宫殿了!” 我笑而不答,笑里含媚,心想着履癸什么都舍得给我,心算是被我收得服服帖帖了。 夜里我受惊吓地缩在床脚,履癸看到我哆哆嗦嗦的模样,心里奇怪了:“妺喜,你这是怎么了?” “大王……”我欲言又止,眼里尽是万般柔弱。 他抱起我:“来,随孤去榻上安歇!” “不要……”我惊恐地拒绝他,“臣妾不敢睡……” “为什么?”他没见过我不顺他意的时候,“今晚怎么不乐意了?” “大王……”我凄凄楚楚地贴紧他胸口,“这宫里有老鼠……妺喜好怕……” “老鼠?”他怔了半晌,一定对我的小题大做感到不可思议,“是因为这个你就不敢睡?” “大王,臣妾最怕老鼠了……”我带着哭腔缩在他怀里。 “你不是有只猫么?”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地逗我,“那老鼠没被逮着?” “大王好坏……这个时候还拿妺喜开心……”我不如意地撅了嘴打算不理他。 “好啦美人,孤错了还不行么?”他开始笑脸嘻嘻地哄我,“孤明天让人挖遍墙角也要帮爱妃把老鼠揪出来严刑处死!” “可是……”我的真正用意渐渐显露出来,“杀一只就不怕还有下一只?这宫殿年代这么久了,又不曾修理过,怕是有什么蛇虫鼠蚁的也不奇怪……” “好,孤知道爱妃要什么了!”他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揽着我双肩将我拥回怀里,“孤明天就宣最好的工匠进宫,建一座全新的宫殿给你住!” “谢大王!”我取悦他地为他侧脸送去香吻一枚,“既然大王赐臣妾一座新宫,臣妾更想要个举世无双的新宫!” “你要怎么个举世无双?” “臣妾想要一座倾宫。”我一双水灵的眸子扑朔出万千妩媚。 “倾宫?” 妃 妒(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履癸什么都依我,真的开始为我大兴土木修建倾宫。举国上下的能工巧匠几乎全被召进了王宫,履癸下了令,建不出我要的倾宫一律处死。履癸,我为你设的这一个圈套叫“劳民伤财”,我会让你在百姓心里的暴君形象日益根深蒂固的。 看着一个个工匠因束手无策而惨死在履癸的酷刑之下,我心不乏有丝愧疚的不安,毕竟因我一人报复的念头残害了这么多无辜的生命。可是转念一想,我连自己都牺牲了,还用得着在乎别人的牺牲么? 我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蒙上了一层黑影,我是个卑劣的女人,再不是当初天河云端手拨箜篌的圣洁女神。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一定会划清界限的,迟早! “娘娘,”绿儿为我带发钗的时候担忧地说道,“王后今日叫您过去……绝非善意吧?” “怕什么!”我轻松地抚着头上娇娆的发髻,“不过是个看我不顺眼的凡尘女子,能耐我何?”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绿儿为我好地提醒我,“还是多留个心眼吧?”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眼角一抹邪意,“我早就想好对付的办法了。” “娘娘,这……”听了我在她耳边的私语,她吓得脸顿时白了,“这不好吧……” “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剩下的都交给我。”我嫣然一笑要她放心,王后,这一去不知道是谁要给谁厉害尝尝了? “妺喜拜见王后娘娘。”我俯身跪在她眼前,瞄了眼她身旁的另一位妃子,眼生,没见过。 “这是静瑄夫人。”王后语气冷漠地为我引见。 我朝她客气地微笑,她面无表情无半点反应,不过也难怪,履癸宠的女人总是要遭到其他妃嫔嫉妒的。 “你就是大王征讨有施国带回来的女子?”王后横着眉毛斜眼瞧我,“听说你床上功夫很了得,把大王迷得神魂颠倒,夜夜都流连在你那里?” 摆明了是不给我台阶下,我倒也镇定自若:“娘娘见笑了,大王宠爱妺喜当然是妺喜的福气了。” “只怕你的福气是我夏王朝的祸害吧!”她一语点破丝毫不留情面,“弄坏大王的身子动摇我有夏的根基,这样的大罪你担待得起么!” “大王要怎样,妺喜总不能说个不字呀……”我眼神妖媚地扫过她愠恼的脸,“或许娘娘应该在大王身上想想办法,只有他点个头答应不留在妺喜身边才好哇!” “你这是在炫耀了!”她拍案而起是真的动怒了,“你以为大王宠你尾巴就翘上天了!” “妺喜不敢,说的是实话而已。” “你别以为本宫看不穿你,你不过就是个十足的淫-妇!有施国送来迷惑大王的狐狸精!”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那些话听来多么不堪,“你凭什么要求大王新建宫殿,宫里妃嫔这么多,人人都住得下就你住不下!” “王后息怒,”我的挑衅意味十分明显,“妺喜就是有这个本事让大王心甘情愿倾其财力地新建宫殿,王后如果不痛快大可以也去试试,看娘娘您有没有妺喜这样的本事了……” “你太目中无人了!”她忍无可忍地冲到我跟前,离我只有一线之差,“本宫倒要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还治不治得住你!” 她挥手向我甩来的时候,我在半空接住了她来势汹涌的手掌:“王后娘娘,易怒可不好哦,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我如此大胆,她正要发作,忽闻内侍通传一声“大王驾到”,所有人还都未来得及反应,我就不明不白地摔在了地上,履癸进来看到的第一幕,就是我从王后身边倒了下去,那静瑄夫人看得目瞪口呆。 趴在地上的我半边衣裳滑落肩头,白皙的肌肤上几道血红的指甲抓痕赫然醒目…… 妃 妒(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妺喜!”履癸紧张地扑到我身边,蹲下用他温暖的胸膛护着我。 抬眼望他间,脸上早已是淅淅沥沥的雨落千层漪,眼泪不住地掉落:“大王……” 他瞪着我肩上的抓痕,不用我多说什么,他勃然大怒地起身朝后面的王后甩了一耳光:“贱人!你敢伤她!你活腻了吧!” 王后捂着通红的半边脸声音颤抖:“没有……臣妾根本没有碰到她……” “孤进来一眼就看到你将妺喜推到在地,你还敢说没碰她!”履癸脸上肌肉扭曲得厉害,我没见他这么愤怒过。 “是她自己摔下去的……”王后慌了,不知如何为自己辩驳,“是她故意的……她就是为了给大王看到……” “你还敢狡辩!”履癸毫不留情地喝断她,“也是她自己抓伤她的么!” “大王误会了!娘娘真的没伤她!”静瑄夫人终于不再沉默,帮着王后澄清,“是妺喜夫人出言不逊蓄意挑拨在先,王后只是训勉几句,绝不曾出手伤她一根毫发!” 履癸下意识地望着我,我柔态楚楚娇弱地迎上他,受伤的眼神惹得他心疼不堪:“大王……” “你装什么可怜!”王后咽不下这口气,越是凶我就越中我的下怀,“明明是你故意摔给大王看陷害本宫!你……你真不要脸!” “大王……我没有……”我向履癸投去求救的目光,心里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他会站在我这边。 履癸火冒三丈地指着她:“你再敢骂一句孤剁了你!” 王后和静瑄夫人都不敢吭声了,他搂着我温柔地为我将滑落的衣裳拉好。 “别怕!”他拍着我的后背哄我,“有孤在,没人能伤害你!” 我泪流满面地扑到他怀里失声痛苦,心里却在笑,我比谁都开心。王后,看到了吧?这个男人现在心是属于我的了,你根本斗不过我! “王后,从今天开始,除了你的宫里你哪里都不许去!”履癸抱起我,警告地训斥那面容僵硬的女子,“如果让孤再见到你,孤一定废了你!” 王后和静瑄夫人不约而同地惊了一怔,我悄悄看她们的最后一眼是宣告胜利的笑意,得意而又挑衅,她们看在眼里可谁都不敢有反应。 被履癸紧紧横抱再坏,我偎着他的胸口千般柔弱万般温顺,就是喜欢看他为我紧张为我怒发冲冠的样子。 肩膀上的抓痕是我事先让绿眸子抓上的,我是神,凡人根本伤不了我,可是为了演出一场苦肉计给履癸看,我只有叫绿儿钻回绿眸子的原身里抓伤我。 绿儿起初不大同意,她不忍弄伤我,我劝她安心,不过是被它抓一下,这点痛楚不算什么的。 我的演技大获成功,看到王后和静瑄夫人惨败的狼狈样,我心里的快感不言而喻。 妃 妒(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会有点痛,忍一忍。”履癸抢过绿儿手上的药盒,一边亲手拉低了我肩头的衣衫为我擦药。 “呃……”我逼真地呻吟两声,“好痛啊大王……” “别动妺喜!”他拉住我就要抽回的胳膊,“擦了药伤口才会好。” 从他心疼的眼神我看出他有多在乎我,他一定不知道,我这伤口不需要擦任何药就能愈合,且复原得不留一点痕迹。 “可是很痛……”我难忍地咬着嘴唇,“妺喜不想擦,臣妾有大王就好了!” 大王就是最灵的药,这话他一定爱听吧? “孤就是怕别人手笨弄得你更疼才亲自为你擦的,来,听话。”他目不转睛地凝视我肩上的伤痕,动作很是轻柔和疼惜,“伤得这么深……孤真想砍了她那双手!” “大王今天可凶了,妺喜看了都害怕……” “孤再凶狠也不是对你,你害怕什么?”他嘴角一抹清澈的笑容,看来竟有些亲切的错觉。 “大王说要处死王后……” “那是她罪有应得!”他冷漠无情地哼道,“谁让她这么对你!” “都是妺喜不好,总是惹王后生气……”我低眉垂眼不甚自责,“又害得大王为妺喜与王后不和……” “爱妃又胡说,”他动容握着我手,“孤不许你动不动就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你这么善解人意,孤就是宠你就是喜欢你,谁敢欺负你就是皮痒了想尝尝孤的酷刑!” “只是大王对王后说那么狠的话,大王还真忍心……”我忧容满面地垂下脸,“臣妾怕有朝一日大王不再宠爱妺喜了,会不会也对妺喜说同样的话……” “傻瓜。”他一把拉我进他怀里,贴着我的耳畔喃喃,“孤对你怎么样,你还不明白么?” 我回头望着他精致的下颚轮廓,笑得春色嫣然:“大王对妺喜……” “如何?”他急不可耐地逼我说出口,迫切想听到我的回答。 “大王对妺喜可坏了!”我作弄他地从他怀里挣脱,就要往别处钻。 “你还敢跑!”这床榻说大也就这么大,哪里有地方可躲,还不被他一下就擒住了。 他又将我圈了回去,戏谑地坏笑着望我:“你说孤坏是么?孤就坏给你看!” 旁若无人地,他亲热地吻起我的侧脸和颈,我越发觉得痒要躲开,越躲他搂得越紧。 始终立在一旁的绿儿意识到履癸想做什么了,有些窘迫地笑笑,福了福便知趣地退出去。 寝宫里只剩我和他两人,他更加肆无忌惮,将我扑倒榻上,耳边萦绕他缠绵的字句:“妺喜,孤控制不了自己……孤好爱你……” 我脸上在笑,心里却寒得彻骨,履癸,我不爱你,对你我从来都不过是逢场作戏,你看到的全是假象! 倾 宫(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履癸牵我的手去看落成完工的倾宫,站在主宫殿外的地面往上看,高耸入云且似成斜态,果真有将要倾倒的感觉。 走入宫室楼台,到处砌满美玉宝石,熠熠夺目,长廊里镶嵌了名贵象牙,洁白通透。履癸把这么多年从大江南北搜刮来的奇珍异宝几乎全捧到我这里了。 他带我穿过象廊,一一参观过那些金雕玉饰的琼室、璇室,所到之处无不富丽堂皇到令人叹为观止。 “妺喜,你要的倾宫,”他亲密地搂着我,满眼讨好地问我,“喜欢么?” 所有这一切全是按照我的要求逐一打造的,我要的极尽奢华,要的是他倾尽心血。我当然知道要建完这一座倾宫,将有多少尸骨被埋没,先不说我要它“倾”,世上能让宫殿倾而不倒的工匠有几人?建造过程中凡事令新宫倒塌的一律处死,不容商量!就说履癸命令那些工人日夜劳作,不顾休眠地赶造倾宫,疲劳至死的人就不计其数,与其说这倾宫是金玉雕刻而成,倒更不如说是血肉所筑! “大王,您为妺喜造的倾宫太美了!”我眼里流露出他想要看到的崇拜和惊叹,“简直比天上的仙宫还华丽!” “呵呵,”他得意地捏着我的下巴,“美人夸的好!只是仙宫什么样,你见过?” “臣妾当然见过。”我妖娆地勾着唇角。 “哦?”他被我吊得兴致盎然,“仙宫可是在天上,爱妃你何时去过?” “妺喜从天上云端来,”我半分玩笑半分认真,“大王信么?” “信!”他玩谑地拥紧我,“爱妃的美乃是绝无仅有举世无双,孤相信你一定是神女下凡来的!” “大王真会甜言蜜语!”我娇羞地媚笑间心中讽刺念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现在说的玩笑话全都是真的,你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酒宴上笙歌达旦,歌舞姬献艺助兴,履癸搂着我开怀畅饮,放纵而尽兴。 待那一群舞姬舞毕,履癸连连称赞:“好!跳得好!都赏!” “大王,妺喜跳得比她们都好。”我伏在他胸膛娇媚地望他笑。 “孤还不知道爱妃也会跳舞!”他眼睛突然亮了。 “大王想不想看?” “孤求之不得啊!”他边说边将我往外推,“快跳给孤看看!” 我顺从地一福,姗姗走入舞池,笙箫乐起,身后的舞姬随着音乐为我伴舞。 我纤臂缭绕,先一段春风拂面,莲步轻盈,再一幕行云流水,旋转间顿时令殿里升起一片鸟语花香。 前半支我在台下翩跹曼舞,后半支我飘到了履癸座前,玉手撩人地抚过他的侧脸。他对我的挑逗反应强烈,伸手就要来抓我,却被我灵巧地避开,我玩了招魅惑的若即若离,又退回池中。 眼波流转里,我看到他微醺的眼惊艳而迷离。 倾 宫(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那晚的春-宵,自然是倾宫里度过的,能睡上雕刻精美的玉床的,这后宫里恐怕除了我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我的舞彻底俘获了履癸,足以证明这一点的就是自从住进倾宫,长达一月之久,他真不再早朝了。我们日夜饮宴作乐,那些王宫大臣们的苦心劝诫哪里比得上我的芙蓉帐暖,统统给驳了回去。 听说太史令终古为了觐见居然当着履癸的面声泪俱下,他也太小看我妺喜了吧?履癸对我的宠岂是他随随便便掉几把眼泪就能收回的! 不过说到底他也可怜,毕竟是不忍心看着夏王朝在履癸手上就这么沦落下去,一颗忠诚的心只可惜用在错的人身上。 履癸对他很不耐烦,骂他多管闲事,他或许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带着几分逃避的心态悄悄离开了夏都。他去了亳地的商部落,投靠那儿的首领成汤。 成汤这个人庚燿跟我提过,说他是个谦逊仁厚,富有雄才大略的人,一定能够领导商族部落发扬光大,倘若一举夺下夏王履癸手里的天下,必是一位贤明的君王。 “孤看这成汤是存心要跟孤的夏王朝作对了!”履癸的心思暂时不在我身上,因为大臣赵梁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令他勃然大怒,“区区一个商部落,孤只要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挥军将它夷为平地!他敢不向孤朝贡,是不是也想效仿昔日的有施国!” “启禀大王,近来传言四起,说是成汤一贯推贤用能,在商族境内施行仁政,将部落的大小事务治理得井然有序。”那赵梁生得贼眉鼠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臣恐怕其有阴谋,是在暗地里积蓄力量,联络各地诸侯,准备一举推翻大王的统治……” “混账!”履癸听得忍无可忍拍案痛斥,“孤倒要看看他长了几颗脑袋,敢对孤的江山动什么歪念头!” “大王息怒……”我揉着他起伏不平的胸口娇声劝慰,“气坏了身子妺喜可舍不得……” “爱妃体贴。”他对我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坐回位上拥紧了我,“可世上又有几人能像妺喜你这么体贴孤关心孤的?” “大王无需烦恼,商族那点弹丸之地有什么本事敢跟大王叫嚣!” 其实我所想的是,商汤是势力越是强大,对履癸的威胁越致命就越贴合我意,我要的就是你履癸的夏朝覆灭,现在有一支正在崛起的部落将要取而代之,那不正好跟我殊途同归了? “爱妃说的是。”他点头默认,可还是有一丝抹不掉的担忧,“可是成汤如此不把孤放在眼里终究是个心腹大患!” “那依大王之见,该如何处置商汤?”赵梁奸邪地望着履癸,等着他一声令下。 “去,”履癸语气坚决,“立刻传孤的旨意,传召成汤进京!孤要他亲自给孤一个交代!” 成 汤(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绿眸子又不见了…… 对于这只猫我有时有够无奈的,虽然清楚绿儿脱离了它,它已不再是一只仙猫,但正因为这点我才更担心它的安危。 我凭着神力感应一路寻它,直到寻出了倾宫,到达王宫某处我未曾来过的偏僻角落。 “喵……”一声猫叫唤起我的注意,是绿眸子的声音。 “绿眸子!”四下里张望了许久就是不见它的踪影,随着它接二连三的浅吟,我抬首一望,被惊了一吓,“你爬那么高做什么!” 它胆怯地缩成一团,畏首畏尾时而探出脑袋看一眼下面的情况,发出几声可怜的求救哀叫,我被它那胆小的模样弄得哭笑不得,有胆子爬上去,这会倒不敢下来了? 那堵墙很高,我不能伸手就够着它,附近又没什么人出没,要是有个宫女太监什么的也好让他们想想法子。身在王宫以防泄露真身,我一般是不会使用法术的,那难道要我赤手空拳爬上去不成? 我思索着到底是趁着四下无人用一回仙力救它下来,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等着它什么时候胆子大了自己跳下来。 踌躇不定间,一个身影箭速攀上了宫墙,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两手抱住了瑟瑟发抖的绿眸子,从墙上跃下,我惊愕,好矫捷的身手! “还给你,你的猫。”他双手将绿眸子奉上,我这才恍然惊醒。 抬眼打量他,一双炯目流光溢彩,眉宇间俊美但不乏阳刚之气,小麦色的皮肤更显威武。 “哦。”我不记得说声感谢,伸手去接绿眸子,忽然失声惊叫,“呀!它脚怎么了!” 绿眸子的后脚丫子红肿了一大块,看得我大吃一惊。 他仔细瞧了,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 “你想干嘛!”我紧张望着他拔掉刀鞘,举着寒光凛冽的匕首。 他没有回答,举刀就要下落。 “当心别伤了我的猫……” 我的呼喊为时已晚,只见他在绿眸子受伤的脚踝处割了一刀,下手又快又狠。绿眸子凄惨地哀号着,在他怀里痛苦挣扎,脚上鲜红的血汩汩流出。 “你……”我心疼地要找他理论,却一时悲愤得喉口打结。 “你的猫被毒虫咬伤了,”他不顾我气恼的脸色,从自己的衣摆上扯下一块碎布料,将绿眸子流血的伤口一道一道地缠好,“不割开伤口放掉那些毒血,它会残废,甚至会死。” 我语塞得怔住,直到他将绿眸子送进我怀中,我依旧愣愣地说不出话。 如此沉着冷静,又异常果敢,他是什么人? “大王还真是奇怪,什么时候允许在宫里养猫了?”他似在自言自语却让我心惊,“他不是一向讨厌猫的么?” 他说……履癸不喜欢猫? 可是履癸亲口对我说过他喜欢,莫非他不是存心骗我,而是因为我改变了他原先的喜好? 成 汤(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一句平淡的告辞,他绕过我去他要去的地方,而我,并不关心他消失于什么方向。 “看你下回还敢乱跑!”我轻敲了绿眸子的脑壳以示责备,“你真当自己是凡间的猫啦?吃错东西毁了神魄回不了天上,看你怎么办!” “妺喜?” 听到有人唤我,回头对上履癸惊喜的目光,我怀抱绿眸子朝他一福:“大王。” “爱妃怎么会在这里?”他径直向我走来,伸手将我揽入怀中。 “臣妾……”我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将计就计利用一个好借口,媚态万千地偎紧他,“妺喜想大王了……大王不在,妺喜觉得闷,就到处走走喽!” “真的?”他敌不过我的柔情蜜意,亲昵挑起我的下巴,“爱妃的小嘴真会说话,甜到孤的骨子里了!” “大王这是要去哪里呢?” “孤去上朝啊。” “上朝?”我回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宫殿,“那就是大王上朝的地方了?” 他都一个月不上早朝了,今日突然破例,是因为罪臣成汤入宫,他是拿成汤兴师问罪来的吧? “对。”他点头,笑容里是藏不住的宠爱,“你不是说想孤么?既然来了,陪孤一起去吧?” “真的吗!”我欢心激动地挽住他,“大王愿意带妺喜入朝?” “大王三思,”身旁的大臣出来反驳了,“君王上朝从无携带后妃的惯例,即使是王后,那也需在庄重的特定场合才可入内。” “大王,看来有人不让妺喜陪你呢……”我不高兴地板着脸,尽是一副失望的表情。 “孤准她进她就能进!”履癸边哄我边呵斥他们,“孤就是要做带宠妃上朝的第一人!谁敢不服!” 他搂我共坐他的帝王宝座,底下的王公大臣们眼看着履癸将上朝视为如此不严肃之举,一个个都面露菜色,却又都欲言又止敢怒不敢言。 大殿中央双膝跪地的男子朝着履癸深沉一拜,缓缓抬头的一瞬我愕然惊怔,是他!为我救下绿眸子的人,原来他就是成汤! 看到履癸身边的我他也有过一丝惊诧,我迅速收回在他脸上的目光,他了然地重新看回履癸。 “罪臣成汤向大王请罪!” “哼!你成汤是狗胆包天了?”履癸没好气地唾骂他,“私下里偷偷摸摸做些什么别以为孤不知道!说!你那狼子野心有没有打孤江山的主意!” “大王,臣冤枉!”成汤拱手求饶,“臣岂敢觊觎大王的江山,大王明察!” “冤不冤枉不是你说了算!”履癸冷漠地睥睨他,“翅膀没长硬就妄想跟孤都,你还太嫩了!押下去关着,明日一早就送去夏台!” 我心不觉一惊,夏台是履癸专门用来关押朝廷重臣的监狱,如此一来成汤岂不是要永不见天日了? 伊 尹(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翌日,我抱着绿眸子在宫里散步,迎面遇上成汤被一队侍卫押着出宫,这是要赶赴夏台了。 只是下意识地抬首望一眼,并不多做逗留,继续走我的路,我不想为我在这宫里惹来什么流言蜚语。 “你是妺喜?”行至与我并肩他忽然侧过脸问我。 我沉默不言,昨日大殿你都看到了,不需要我再回答。 “我是成汤哥哥啊妺喜!”他激动地要向我靠近,却被侍卫的长矛层层拦住,“妺喜,你还记得我么!” 望穿他焦灼的双目,我恍然了解,当初有施国的真妺喜自尽是为他。看来这个男人和妺喜还是有过一段两小无猜的亲密时光的,妺喜对他一往情深,为他守身如玉宁死不肯侍君,现在的成汤看来对妺喜也是有情的,只可惜他心心念念的妺喜并非眼前人,他一定不知道真的妺喜早已香消玉殒。 我面无表情不作回答,他在我脸上看到的必定是冷若冰霜的陌生。 “妺喜!”他双手扒着侍卫的长矛企图挣脱,“你都忘了吗!” “我不认识你。”我自始至终未将正脸对他,语气淡漠,“你是谁都与我无关。” “不!不会的!”他不死心地摇头,“你一定是在说些气我的假话……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我知道你怪我没回有施国找你……我当了商族首领平定完族内纠纷就去有施国接你了,可是……你已经被送进了王宫献给大王……我……我真的去了,只是去得太迟了……” 太迟了……被他辜负的女子虽然不是我,我却强烈感到对这种男人的憎恶,他这副嘴脸多像当年的夏禹对我娘! 你要当首领你要平定族内,那些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使命,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对一个女子妄下承诺! “不用再说了!”我喝住他自认为煽情的字句,“我说了我根本不认识你,我是夏王履癸的宠妃,你再在这里胡言乱语当心大王让你罪加一等取了你的性命!” “妺喜……” 他还要坚持,侍卫却已经忍不住要动武了:“商汤族长,大王命令我等送你前往夏台,误了时候你我都担待不起,族长请自便!” 他眼神里的苦苦恳求,求我正视他一眼,似他那双忧愁的眼里深藏了千言万语,迫不及待地要倾诉与我听。 换来的却是我视而不见的冷漠,在他看来或许只是我负气的表现,是刻意是报复。 他被侍卫强行逼走的时候,仍然依依不舍地频频回头望我,而我终没有回头,我不是你要等的人,你无需再执着了。 用膳时我有些心不在焉,成汤的那些纠结总叫我心神不宁。不经意间我喝了口桌上的鸡汤,顿时犹如被雷霹过般地怔住了,那种味道……怎么会…… 伊 尹(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是他……他来了…… 我那么强烈地感觉到他离我是那么近,我心悸动得狂跳不已,舌尖早已失去知觉,只因那久违却异常熟悉的味道…… “怎么了妺喜?”履癸紧张地拥住我,“是不是被烫到了?来,给孤看看!” “没……没有,大王……”我惊慌失措地强露欢颜,“臣妾只是觉得纳闷,今天的汤味道鲜美,怎么会这么好喝?” “呵呵,爱妃的舌头真够刁的!”他听罢开怀大笑,“一口就尝出孤今天用了新厨!” “是么……”我强作镇定地勾勾唇角。 “孤囚禁了成汤,商族部落派人来说情,一同带了个厨子来,说他能烧出天下最美味的菜肴,孤不信就留下他来露了一手!” “今天的菜……果然非比寻常,看来那厨子确实是手艺非凡。”我敷衍地附和着,心里却不由得忐忑不安。 “爱妃若是喜欢,孤就留他在宫里,负责爱妃你每日的膳食?”履癸取悦地问我意见。 “谢大王厚爱……” “来啊!把今天新来的厨子叫过来!”履癸吩咐下去,不多久内侍就领了个年轻男子进来了。 他向履癸和我行礼,抬首的瞬间我不能自已地震颤,清澈如许的瞳仁,清俊无暇的面容,不是他还会是谁…… 我在履癸身边六神无主地慌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履癸昂着头问他。 “回大王,微臣名叫伊尹。” 你这是故意的么伏吟,改名换姓跑下凡尘接近履癸和我?再次面对他我竟如此坐立难安,而他倒镇定自若丝毫不看我一眼。 “娘娘很喜欢你烧的菜,孤现在任命你为宫中御厨,专门负责娘娘的膳食!”履癸只顾着跟他说话,没有察觉我的异样。 “臣遵旨。”明明是伏吟却口口声声称自己伊尹的男人恭敬再拜,“为大王和娘娘做事是臣的荣幸!” 我的头脑向来是冷静的,来到凡间虽然遇到过不少麻烦,但从未有过什么人什么事足以拨乱我的心湖,再大的事都能被我一一摆平,而你的突然出现却让我方寸大乱了,为什么你要闯入我现在的生活,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爱妃,满意么?”履癸像个讨赏的奴才等着我的蜜语逢迎,霸道地搂我,当着伏吟的面极尽轻浮。 “大王处处为妺喜着想,臣妾无以为报。”我适时收了脸上的愁云,恢复以往千娇百媚的盈盈柔态。 眼前的男子一脸的谦逊,看到我和履癸这番郎情妾意也不动声色,你倒是很平静啊?无论是仙界还是凡尘,你永远都只是这个表情,漠然、满不在乎,怎么你看到我如此娇媚地偎在履癸怀里,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伊 尹(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伊大人。” 我在他身后妖娆地唤他,他正烹煮锅里的汤羹,不时用铜勺翻动沸腾的汤汁。 “妺喜娘娘有礼。”他只是不冷不热地回复一句,并未停下手里的活,甚至连头也不回。 “大人在忙啊?”我强忍住内心的不快,镇定地问道。 “御膳房是脏乱物杂的地方,不适合娘娘这么身份尊贵的人来此。”他谦恭的言语依旧冷漠,“娘娘还是回去吧。” “大人是要妺喜回去陪大王么?”我语气妖媚地试探他,“大人舍得?” “娘娘说话得分清轻重,”他面不改色,向汤里撒了些细碎的葱沫,“娘娘陪伴大王乃是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的事情,臣有什么立场谈论舍得不舍得。” 他还是作出一副与我素不相识的样子,是逼我亲自摊牌了? “大人煮的是什么汤?”我故作亲近地凑上去使劲闻了一把,“好香呐!” “这一锅叫‘平定乾坤羹’。”他话中有话。 “哈哈……”我捧腹大笑,“大人想凭一己之力平定乾坤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只怕有些事大人你也回天无力了吧?” “只要是为天下苍生,有时不自量力未必就行不通。”他根本不理会我的冷嘲热讽,“臣倒是要奉劝一些心术不正之人,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是早些回头是岸的好。” “天下苍生?”我冷冷地哼道,“原来夏神伏吟无时无刻都不忘心系夏王朝的江山社稷啊,是这样么?” “臣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你少装了!”我收起原先的笑意盎然,揭穿他强撑的虚假面具,“这里没别的人,伊大人的真实身份妺喜早看出来了,大人别忘了妺喜和你一样都是有天眼的!” “既然娘娘开口闭口都称自己叫作妺喜,那又有什么必要逼臣承认自己就是伏吟呢?” “我……”我被他反问地结舌语塞,似乎被他刺中了软肋。 “你我道不同,注定要形同陌路,娘娘做再多也都是徒劳,不过是枉费心机。” “这么说你是一定要保护有夏族了?” “各司其事恪守自己的本分而已。” “哼!”我不屑地直视他淡漠的双瞳,势如气壮山河,“我会要你知道,我妺喜要覆灭夏朝,谁都挽救不了,就算是你伊尹也不能!” 他默不作声,用无言表示与我的对立。 “只是妺喜想不明白,既然大人一心要守护夏朝,怎么又成了商族部落派来为成汤求情的使臣了呢?”我暗自好笑地讽刺说,“救出成汤,他回到商族必定蓄势待发一举灭夏,这不正好与大人的本意相违背了么?究竟是妺喜愚钝还是大人心中令有一番计谋呢?” “并非所有外表看似矛盾的事物其本质一定也是矛盾的。”他不直接回答,而是说些深奥难懂的话,“或许终有一天娘娘会发现自己苦苦执着的未必就是自己想要的,付出了很多也只是枉做小人。” 伊 尹(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美味佳肴摆了一桌子,每一道都是出自伏吟的妙手,不,现在应该称呼他伊尹。 我丝毫不看桌上的那些菜,目光从始至终都不离垂首侯在一旁的他。 “大人别这么拘束,”我媚惑地朝他扇动一双美目,“坐下与妺喜一同用膳吧?” “臣不敢无礼,”他微笑拒绝,“娘娘慢用,但愿今天的菜合娘娘胃口。” “大人害怕什么?”我纤指掩着唇吟吟娇笑,“大王又不在,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 “臣和娘娘同食多有不便,臣不想为娘娘招来闲话。” “大人这是在为妺喜着想了?”我敏感地捕风捉影,“看来大人还是挺关心妺喜的嘛……” “娘娘慎言,”他一脸如水的平静,“有些话不该是出自一个妃嫔之口的。” “想必大人也已经看到大王是如何宠我的吧?”我满不在乎地得意冷笑,“他如果不放心妺喜又怎么会让你真么个大男人随便进出我的倾宫,并且负责备办我每日的膳食,让妺喜和大人有了朝夕相处的机会了呢?” “大王对娘娘宠爱有加,还望娘娘珍惜。” 呵,你还真是会转移话题,专说些我不爱听的。 “大王坚信妺喜心里是有他的,这一点他从不曾怀疑过,可是我半分感情都没放却能让他感受到满分的爱,大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我走到他眼前眼神妖娆地逼视他。 他不做回答,将双眼转向别处,又是这种逃避的表情! “这可怎么办呢?”我似问非问言外有意,“大王如果知道妺喜心里爱的并不是他,而是……” “娘娘!”他竟然也会有忍无可忍的时候,我逼得他出口打断我,“请自重……” 那一刻我竟有些微乎其微的快感,他给我的感觉总是波澜不惊,我想要看到的就是撕开他平静的表面,把他内心的慌乱暴露无遗! “大人干嘛不想听妺喜说下去?”我不改脸上妖媚的笑容,“难道大人知道妺喜想说什么了?大人心虚了?” “御膳房事务繁多,臣须回去处理。”他拱手作辞,“娘娘请宽心用膳,恕臣告退。” “呃……”我望着他故作匆忙退离的背影,心里恨恨得难以平复。 你逃吧,你每天都要面对我,只要你留在夏王庭一天,我就会折磨你的心一天,我看你能逃多久! 当他的身影真的消失于视线,身旁无人的时候我的心又猝不及防地疼了,他做的菜我一口都没有吃下,再美味的佳肴给不开心的人吃永远都是食不知味。是的,不开心……我是履癸面前最得宠的妃子,外人看到光鲜的我都以为我沉浸在幸福里,可是我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征服履癸的心,为什么我就是打动不了你的心…… 酒 池(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自从伊尹出现,我常会莫名地失神,夜里与履癸的床帏之事我也心不在焉了许多,我越来越没法将整颗心都放在如何魅惑履癸上,我努力隐藏的忧闷还是被他发觉了。 “爱妃最近是不是不开心?”夜半他温存地拥我入怀,贴着我耳际讲着床头男女的私房话。 “没有。”我淡淡地否认,眼里尽是无神。 “孤很久没看到爱妃脸上带笑了,”他显然不满意我敷衍的回答,“孤想知道为什么。” 笑不是用来表达开心的唯一方式,纵使我每天都笑靥如春,你就能肯定我真的开心? “只要能让你开心,孤会不惜一切!”这算是他在我耳边的承诺?只是这样的承诺听来是那么苍白干涩。 共膳时履癸不时地为我碗里添菜,每夹一回总要不厌其烦地叮嘱一句:“妺喜你吃的太少了,孤越发觉得你近日清瘦了不少。” 我还是没什么胃口,为愁而瘦,此愁却无计可消除。 他又讨好地递给我一小杯酒:“爱妃,来尝尝这酒,这可是堪比琼浆玉液的佳品哦!” 我沉默接过,玉指拈着纤细的青铜觥两角,望一眼杯面的祥云雕花纹理,不知不觉地将那杯透明的液体倾入口中,舌尖有些微辣的灼热,刺激了我麻痹的神经,我消失多日的味觉总算又恢复了些许。 一醉解千愁,怪不得男人们总说酒是好东西,原来那一瞬入喉的辛辣是如此痛快,难道人在愁闷的时候总是在寻求自虐的快感? “爱妃喜欢么?”履癸欣赏着我饮酒的样子,尽兴而满足。 我微微点了头:“这酒真是好,只可惜……越是好的东西就越是稀有,越是弥足珍贵……” “爱妃喜欢的话孤可以随时随地命人呈最好的美酒上来!”履癸终究听不懂我想说却说不出口的那些话。 “娘娘是觉得美酒虽好可不够尽兴,大王,臣有一计一定能让娘娘欢愉!”赵梁看准时机向履癸请示。 “爱卿只管讲!”履癸豪放地要他直言。 “大王在娘娘的倾宫里筑一酒池,池中盛满美酒,可供娘娘自由无束地享用!”赵梁一脸奸邪满肚子鬼主意,“池边开辟一方林木,树上挂满熟肉为娘娘下酒之用!” “大人的计策虽有新意,可是不觉得太过奢侈和浪费了么?”一旁的伊尹听不下去了,出口反驳。 “果然是好办法!”我偏要逆着他的意思,当着他和履癸的面称赞赵梁,“大王,不如就按赵大人的想法为臣妾筑酒池造肉林吧?肉林的那些熟肉就都交由伊大人准备了!” 我点了头履癸哪还会不依我:“爱妃喜欢就好!孤马上就命人动工,建成之后酒池之酒,肉林之肉每日必换成新鲜的,爱妃想要的时候随时品尝!” 酒 池(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妺喜……别躲了……” 酒池边上奔跑嬉戏的男女,放肆的笑声回荡风里。 醉醺醺的履癸踉踉跄跄地追逐我,他醉得很厉害,我递上的酒他来者不拒,只因他夺过我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便可换来我小鸟依人的柔媚和比这美酒更醉人的笑靥。 “爱妃……你别再调皮了……给孤乖乖站着别动……”他连路都走不稳了,却硬是一心要将我擒住,“孤追不上你了……” “臣妾可不依!”我回头抛给他摄魂的眉眼,嘴边的笑一点都不乖,“大王说好了得抓到妺喜才算!快来啊大王!” 此外我还极具诱惑力地朝他招手,惹得他更是心急,越心急就越是跌跌撞撞。一旁的太监宫女们吓坏了,生怕他一个不稳栽进酒池里,但瞧见他正与我玩得尽兴又不敢出言打扰。 他为我造的酒池大得惊人,能同时容纳三千人在池边喝酒。他甚至向我夸下海口,只要我高兴,他可以在池内行船,与我泛舟美酒之上! 我一边灵巧跑着一边朝身后追我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履癸娇声呼唤,为我奔跑,他乐此不疲。 不经意瞥了眼酒池的入口正门,不知何时伊尹的身影居然伫立在那里。他沉默不言,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荒唐的履癸和我。 与他眼神交会的一瞬我怔住了,不觉停下了脚步。那是怎样一种眼神,看似冷淡无情却又不仅仅如此,只是尤为短暂的瞬间,他的眼神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莫名地,我的心有些不能自已的颤抖,他在看我……这次他没有逃避,是坚定不移地直视我,那种力量誓要撕开我的皮囊穿透我的心脏! “哈哈!孤逮着你了!”半晌的失神被冲上来抱住我的履癸打破,他霸道地将我紧锁在怀,邪魅地吻着我的耳朵,“这回跑不掉了吧!” 他肆意地与我亲热,我躲避不开,而这一幕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伊尹面前。我心乱如麻,带着一丝畏惧小心翼翼地重新看回他的目光,他还是在看我的…… 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纵使是我由着履癸在我身上为所欲为,他都无动于衷。 我心凉到彻底,他从来都没有在乎过我么…… 我不再看他,转身投入履癸怀中,主动送上我的唇,我让伊尹亲眼看着我和他是如何恩爱…… 履癸醉得不行了,抱着我一同瘫坐在地,我这才回头望着伊尹的方向,他的脸垂下了,再不曾抬起来过。 当他默默转身离开酒池,我看到他最后的表情,我震惊了……那种暗淡的眼神是失望,是痛心,又是一种对我感到不可救药的无奈。 他不是没有感觉的,可是当我终于在他脸上看到我想要的,为什么我一点都开心…… 我浑浑噩噩地不知自己要干什么,只是捡起一只青铜觥,兀自从酒池里舀起满满一杯酒,怅然若失地把酒独酌,一口一口地,我为何就是醉不了? “妺喜……孤好喜欢你孤好爱你……”履癸醉卧在我怀里,神志不清地说起胡话,“孤没这么爱过一个女人……妺喜……” 耳边他的醉语呢喃愈渐模糊,酒杯里泛起一圈涟漪,才恍然回神,原来那不是雨,是泪。 心口真的好疼,要裂开一般,我隐忍不了眼里决堤的泪水,它们放肆地掉落,我哭得寂静无声…… 归 商(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让内侍将履癸扶回我的寝宫,他醉得不省人事,躺在榻上安静地酣睡。 关上门出去,扶着栏杆俯瞰茫茫夜色,夜里的风微凉,我不禁感到有些冷。 “云旖,我们好久不见了。”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男人的声音。 我回头愕然:“庚燿?!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可是天神!”他不以为然地勾了嘴角,“什么地方是我进不来的!” “你来干什么?”我警觉地瞪着他,心里暗暗揣测他的来意。 “我是来找你合作的,”他笑里藏着捉摸不透的玄机,“换句话说,我来请你帮个忙助我一臂之力!” “合作?和我?”我不确定地反问。 “当然,”他走到我身边学着我刚才的样子撑着栏杆,“我要你帮我救出成汤!” “救成汤?” “没错,”他肯定地望我,“说服夏王释放成汤,好让他回归商族。” 我都差点忘了庚燿是商神,做什么事当然都是为了商族的利益。 他见我不回话又继续说道:“现在夏王最听你的话,只有你为成汤说情,成功的希望才最大。”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想亲眼看着夏朝灭亡!”他信心满满地笑着,“怎么样,我说对了么?” 我语塞地怔住,原来他早已看穿了我下凡尘接近履癸的意图。 “虽然你是为报复,我是为神权,你我最初的目的不同,但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他的口气似乎已经有了不少把握,“伏吟很聪明,你跟我都不是他的对手,只有我们合力才能将他斗倒,将夏王朝覆灭!” “你知道伏吟来了?” “呵呵!”他满脸鄙夷的冷笑,“我没想到一向光明磊落的伏吟这一回居然也会卑鄙地使诈!他料到成汤手下的商族会对有夏氏的江山构成威胁,他下凡不直接从夏朝着手,而是化作商族的一个奴隶伊尹等着成汤发现他的才能,任用他做了右相。成汤是被伏吟看似忠诚的外表欺骗了,他以为他身边的伊尹万事都为商族着想,所以完全听信于他的计策。这次商族停止向有夏朝贡也是伊尹的主意,成汤信错了他,下场就是夏王命令九夷族发兵征讨商族,逼得成汤进京负荆请罪。伏吟这么做是诱使成汤得罪夏王,然后再以为成汤求情为借口顺理成章地来到夏王身边!”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怎么伏吟的行动突然变得与意愿不符,真不愧是在仙界以睿智著称的伏吟,他这一招声东击西玩得太出神入化了吧? “考虑清楚了么妺喜娘娘?”他阴阳怪气地改口叫我妺喜,脸上的笑容看来那么让我不舒服,“那深陷囹圄的成汤你救还是不救?” 归 商(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自成汤入狱,商族努力表现出来的诚意就未曾停止过,为赎回成汤他们送来的金银财宝络绎不绝,履癸虽然心里喜欢但不会轻易赦免成汤,因为那无疑就是放虎归山留下无穷的后患。 “大王又在为那商汤心烦?”是该我吹枕边风的时候了,我枕上他的手臂柔情款款。 “妺喜,朝廷上的大臣们都劝孤释放成汤,这叫孤如何是好?”他早已忘了我是他的妃而非臣子,什么话都与我说,连政事也不例外。 “既然如此,那大王不如就顺应民意,放了成汤吧?”我趁热打铁地说。 “你也要孤放?”他吃惊地望着我,“若他回了自己的地盘又造反怎么办?” “大王要对自己有信心,以大王的实力除掉成汤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轻而易举,纵使他有能耐造反千次万次也都斗不过大王的!”我的话似乎起了不小的作用,因我一直在膨胀他的虚荣心,这一招对于履癸这样的男人而言绝对受用。 “孤就是爱听你的话,”他宠爱地捏了把我的脸颊,“句句都说进孤的心坎里!” “那……大王决定放成汤了么?” “放!”他坏笑着拥紧我,“不过在放他之前,孤要先办件正事,妺喜你知道是什么吗?” 看他淫-邪的眼神不就明白了,我羞答答地垂下脸,顺从地被他抱上暖榻…… 事隔数月,成汤终于走出夏台,他动身回商族之前须先来王庭向履癸谢恩。 我没料到他会出现在我的倾宫,当时我正在花园里玩着手里的绿眸子,并未发觉他进来了。 “妺喜,”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轻唤让我微微一惊,“听说是你向大王求的情,他才放了我。” 我一脸淡漠地避开他眼里的真挚:“感谢的话不用多说了,赶紧回你领地去吧。” “你为什么会救我?”原来他关心的是这个。 “你是绿眸子的救命恩人。”我眼一瞥目光落到地上正追着尾巴转圈的绿眸子,不禁脱口而出。 “只是这样么?”他不死心地追问,似乎在满心渴望地期许什么。 “要不然还会有什么吗?”我冷漠地反问他,心想他不会是自作多情地以为我是念在旧情才救他的吧? “你救我只是为了一只猫……”他居然笑了,只是笑得异常苦涩。 “一只猫换你一条命,很划算吧?”我也还以一丝冷笑,“这么大的便宜世上可不多哦!” “非我成汤不嫁,你说过的,”他略有激动地走近我,“你还记得么!” “……”他怎是这么个痴情的男人,跟他山盟海誓的女子根本不是我,可我要如何让他明白?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他温柔地执起我的双手,“你要等我!” 瑶 台(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那个男人承诺终有一天会返回夏都带我走,多么天真的傻话! “爱妃,孤放成汤不是白放的,孤要他每年进贡商族七成的财富!”履癸搂着我得意地炫耀他自认为绝妙的点子,“这起码要让他商族的财政瘫痪,看他还有什么本事跟孤作对!” “大王真是聪明!”我奉承地粘着他,哄他开心地呈上一杯酒,“妺喜为我有夏最伟大的王敬酒一杯,大王一定要喝!” “嗯……好啊!”他满心欢喜地饮尽,被我的话沾沾自喜地捧上了天。 履癸酒意微醺兴致很高,伊尹却是垂首伫立不发一言。干嘛一副那么不好看的表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怪我救成汤回商族坏了他的计划,我是帮了庚燿,也许从此宣告了与你的对立,你自己不是也说过,我们道不同,注定要形同陌路。 “大王想不想知道为何近两年来商族发展得如此神速?”我贴着他的胸口故弄玄虚地眨眼。 “爱妃说说看!”他饶有兴趣地催促我。 “妺喜听说商族一向敬重鬼神,尤其是成汤做了商族首领以后,非常重视他们的祭祀活动。”我这么说是有目的的,为的是将他一步一步地引入我的陷阱,“如此有诚意的部族神明当然会庇佑!” “爱妃这么说很有道理啊……”履癸会意地沉思,“看来我有夏也确实应该多孝敬孝敬神明了……” “天上神明众多,诸神都各司其职,大王知道我有夏的守护神是谁么?”说这话时我下意识地瞥了伊尹一眼,观察他的反应。 “爱妃知道?”履癸被我勾起浓厚的兴趣,“快告诉孤!” 我目光定格在伊尹冰雕般冷寂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念出:“是瑶姬!” 虽然不易发觉,我还是感到了伊尹有过轻微的怔动,他一定对我话匪夷所思,他或许正在揣测我口中念道的为何是瑶姬而非他伏吟的名字。 “瑶姬?”履癸若有所思地玩味着,“这名字孤觉得好耳熟啊……” “瑶姬是帮助有夏始祖先王禹治水的那位女神,”我一点点地帮他回忆,“大王有印象了么?” “对啊!”他恍然大悟,“她可帮了我有夏氏不小的忙呢!” “大王说的正是,”我望他的眼神透着摄人心魄的妩媚,“瑶姬女神心系有夏,功不可没,当然是我有夏的守护神了!” “那孤就要极力供奉瑶姬女神,向她显示我夏朝最大的诚意,祈她佑我有夏国富民强!” “要说这诚意嘛……”我欲言又止循循善诱,“妺喜倒有个表达诚意的好办法,瑶姬女神一定高兴!” “哦?什么办法?” “大王建一座行宫,在其内专门为瑶姬女神设祭台,常年祭祀供奉。”我的笑愈渐迷离,“行宫就以神女之名命名为瑶台!” 瑶 台(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履癸对于我要求兴建瑶台的建议没有异议,还特意向我求解将瑶台建在何处最好。 我略有所思娓娓道来:“臣妾听说洛水①河畔气候怡人,风光秀丽,而且远古洛神宓妃②的传说就是起源于那儿,人文背景如此丰富,不失为一个修建瑶台的好地方。” “爱妃喜欢洛水,那瑶台就毗邻洛水而建!”履癸赞叹我的见识广博,我说什么他都依我。 “大王,请容微臣说几句话。”半晌不见他吭声的伊尹总算有反应了。 “伊卿家有什么话直说吧。”履癸挥挥袖子没有太多要认真听的意思。 “臣认为敬仰神明最重要的是心,”伊尹一番陈辞从容不迫地说道,“大王心中有神即为诚,而无须过多奢华和铺张的形式。” “大人的意思是不主张建瑶台喽?”我抢先替履癸反问他,语气不善。 “只要君王怀有一颗仁厚之心,博爱众生,爱民如子,神明就一定会庇佑如此贤明的君主。而大兴土木兴建行宫瑶台只会劳民伤财,蚕食我有夏的精元,”伊尹拱手述理,讲得头头是道,“依臣之见,大王应将国家财力投入到造福黎民百姓的建设中去,而非一时贪图表面的浮华。” “建瑶台祭祀神女,乞求我有夏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难道不是造福黎民百姓?”我口气愈加胁迫地逼问他,“大王一心为国为民,就落得大人口中这等低劣的评价?” “臣绝无半点辱没大王功绩的意思,”伊尹镇定地反驳,“只是希望大王对兴建瑶台一事三思而后行。” “伊卿家,你只是个负责膳食的御厨,烧你的菜做好你分内的事就成,有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吧?”履癸感到伊尹的劝阻让我不太高兴了,出言堵上他的嘴,“妺喜兴建瑶台的提议孤非常赞成,不希望再听到与孤相违背的话!” “大王先前为娘娘筑造倾宫已经耗费了大量财力物力,眼下又要建瑶台,这无疑是加重了百姓的负担,还望大王慎思,以免激起民愤民怨。”伊尹毫不畏惧不依不饶地强劝,“民心永远都是君主制胜的法宝,一旦失了民心,大王和王的江山也就岌岌可危了……” “你不要再说了!”履癸有些恼怒地喝住他,“你知道孤是什么?孤是天上的太阳!太阳不灭,孤就永远都不会灭亡!” 注: ①洛水:洛河古称,黄河下游南岸大支流,位于河南省西部。源出陕西省洛南县洛源乡的木岔沟。发源于华山南麓,在崤山、熊耳山之间广纳百川,在洛阳平原腹地左携涧水,右带伊河,东出平原,北入黄河。 ②洛神宓妃:宓妃又叫雒妃,本是伏羲的女儿,因在洛水渡河不幸被淹死,后来便做了洛水的女神。她在生前以美丽闻名于世,因此蒙得后世诗人的极好赞誉。 瑶 台(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履癸将自己视为太阳,暗含与日月星辰共存之意,不过他当着他夏朝守护神伏吟的面说这样荒谬的大话,不知道伏吟心里是什么感受。 一时之间,为筹建行宫瑶台,夏王横征暴敛,不顾百姓的死活,普天之下民不聊生。世人都恨履癸,私下里议论说他是个残暴的君主。 逆耳的话终会传进履癸的耳朵里,说得这么难听,他的火爆脾气当然会上来的,凡事背后说他坏话的,抓起来一律与其亲友乡邻连坐①处死。每天都有那么多被捕入狱的犯人,我冷眼旁观他们一一被履癸处以极刑,你不知在你残忍的杀戮里,你早已失了天下。 百姓不敢再骂了,甚至连当街说一句话的胆子都没了。敢怒不敢言,有人指着太阳咒骂履癸:“太阳你几时灭亡,不要你再普照大地,也许你的灭亡会使生灵涂炭,但我情愿与你同归于尽!” 我冷笑,如此指桑骂槐,可见有多痛恨履癸。 “大王,你看看你的国家吧!”大臣关龙逢咆哮着冲进倾宫,“现在满目疮痍如同人间炼狱啊!” 履癸正将我抱在膝上亲热,被他这么一搅立马火了:“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进来了!” “臣要急着见大王才未经通传……”关龙逢顾不得多作解释就跪倒在履癸面前,“求大王善待百姓吧……大王明明听到百姓的民声怎能充耳不闻!如今苛捐杂税日益盛行,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大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们这群混账成天只知道烦!朝上烦得孤不可开交,朝下都追到孤的后宫来了!”履癸恶狠狠地斥责他,“你马上给孤滚出去!否则……孤要你死得难看!” “大王……”关龙逢不死心,仍要强劝,“只有谦恭而讲究信义,节俭又爱护贤才的君王,王朝才能稳固,而大王如今……” “孤如今怎么了!” “如今大王奢侈无度,嗜杀成性,弄得怨声载道,连百姓都盼望你早些灭亡……”又是一个不知死活的,“望大王赶紧改正过错,迷途知返,才能挽回人心……” “关大人不要再在此打扰大王了!”我不客气地打断他,“大王最近心烦意乱急需要清净,大人还是好自为之别给自己惹麻烦了!” “呸!”他竟然公然唾骂我,“就是你这误国的红颜祸水成天到晚地迷惑大王!建倾宫建瑶台,让大王沉溺酒池肉林不思朝政,你真是荒淫无耻!” “住口!”履癸勃然大怒地一脚踢开他,“妺喜娘娘是你骂的么!” “大王你醒醒吧……”关龙逢爬起来扯着他的衣摆痛诉,“不要一错再错了……” “滚开!”履癸厌恶地狠踹他的手,“今天是你找死,休要怪孤无情!” 他叫来侍卫将关龙逢拖出去,等着车裂。 注: ①连坐:中国古代因他人犯罪而使与犯罪者有一定关系的人连带受刑的制度。又称相坐、随坐、从坐、缘坐。连坐起源甚早,夏、西周、春秋、战国时期都有连坐制度。 瑶 台(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关龙逢被履癸五马分尸的行刑场面我没有去看,据说是鲜血横飞惨不忍睹,履癸为我杀了第一个忠良,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吧? 我闭上双眼誓要甩开那些负罪的沉重感,妺喜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么?你还在这里内疚什么自我矛盾什么! 绿眸子亲昵地蹭着我的手背,我从另一只手里抓了一把细碎的干肉末放到它附近的地上,而我蹲在它身旁静静看它津津有味地舔食,偶尔情不自禁爱怜地轻抚它背上的绒毛。 “对一只猫都可以呵护备至,相信此人内心一定是向善的,”从容淡定的声音由远而至,是伊尹,“又何必如此轻视人的性命呢?” 我侧脸瞥他一眼又转回继续喂食手边的绿眸子,语气冷淡:“大人又来说教,都不嫌累的么?” “为人臣子当然要以江山社稷和万民福祉为己任,伊尹乐此不疲。”他镇定还言。 “哼!只怕大人又在浪费唇舌了。”我头也不回地冷笑,“妺喜跟大人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云旖,你也是神,为什么你就不能关心一下百姓的疾苦?”他的口气忽然软了许多,竟有些语重心长,“你用你的天眼看清楚,有多少人因为你的任性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你看看那些惨绝人寰的画面,难道你一点都不心痛么…… “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我脸上是如水的冷寂,心里却早已被他说得波动不安。 “你变了……”他的话藏不住淡淡的哀伤,“你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云旖……被我从巫山带回仙界的云旖很天真很善良,她喜欢一个人偷偷拨开云霞窥探凡尘的世界,看到人间全家团聚和乐融融她也会开心地笑,看到人间战火连绵灾难遍地她也会痛心地皱眉……可是现在呢?她变得骄奢淫逸毫无血性,肆意践踏和蹂躏别人的生命……” 蓦地心又疼了,两滴泪落得不及防备,我背着他悄悄抹掉那两行水迹:“那么……当初的云旖……你心里有她么……你爱她么?” 他不回答,是不想回答还是无话可说? “云旖是因为你才变成今天的样子的……”落泪的我嘴边却在强忍着笑,“你明不明白?” “如果爱里加入了报复和威胁的成分,任何的爱都会变得毫无价值。” 他的回答让我几乎崩溃了,我狠狠倔强地擦干眼泪,站起来转身直视他:“说得那么好听你有多爱护百姓多尊重别人的生命,那么你对成汤又做了什么呢!你诱使他得罪夏王朝,被履癸囚入大牢,他也是人,他也是无辜的,他的生命说不定也会葬送,你还不是照样过得心安理得!” “为了挽救夏朝,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他习惯性地别过脸避开。 “你想救夏朝?我偏不让你如愿!”我邪魅地冷笑着,“你最好闭上嘴少在履癸面前说长论短的,否则……关龙逢就是你的下场!” 瑶 台(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当履癸将一座气势恢宏金碧辉煌的瑶台呈现于我眼前,我笑了,履癸看得心花怒放,却不知我的笑涡里究竟藏了什么。 泛舟洛水而来,远远地就望见云雾飘渺里的琼楼玉宇,恍如仙山楼阁,美轮美奂。三宫七殿,还有一片广阔的祭台,这座行宫的规模真是惊人的庞大。顶端的琉璃瓦泛出绚烂的色泽,光芒可与日月争辉。巍巍瑶台被洛水环绕,尽享天地之灵气的滋润。履癸最大的长处,就是我要他建什么,他都能超过我预期地完成,他建的不是完美,是已经超越了完美。 下舟临岸,履癸执我的手同入瑶台,第一件事就是去祭台祭祀神明。 祭台广场中央的玉阶之上矗立一座白玉雕刻的神女像,双眼里镶嵌了两颗翠绿宝石制成的眼珠,身上的羽衣皆由黄金打造,全部都是按照我所描绘的,将瑶姬的神像筑造得极具奢华。 我看着履癸三跪九叩地登上玉阶,朝着瑶姬的神像心诚跪拜,然后将手里的一炷香插-入正对神像的青铜鼎里,鼎的四周外围都篆刻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似是神咒和颂歌。 娘,你看到了么,主宰天下的夏王在拜你,夏禹的子孙后代在拜你啊! 当年辜负你的人,如今他的后人要率领他的国家尊你为神,他们都是你脚下的奴隶了,看看我为你做的,你高兴么? 瑶台不仅是用来祭祀我娘瑶姬的地方,也是履癸和我在夏都宫外的又一个安乐窝。 “孤为你建了瑶台你要怎么报答孤呢?”他一脸坏笑霸道地将我紧紧锁在怀抱里。 “大王想怎样妺喜都依……”我娇人地偎在他胸口讨他欢心。 “那你今晚可要把孤伺候舒服了!”他挑逗地轻刮一把我右边的脸颊。 我羞得双颊绯红,低语绵绵:“难道之前妺喜伺候得不好么?” “好啊!”他的唇已经迫不及待地往我衣领内的脖子上钻,“今晚孤要你更坏一点!” “这可是大王自己说的!”娇笑里我止不住浅浅呻吟起来…… 尽兴过后履癸酣然入梦,睡得很安稳。我却觉得燥闷不安久久不能入睡。 终于还是下了榻,轻手轻脚地披上件纱衣开了门出去。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游荡,竟不知不觉徜徉到了祭台之下的广场。 夜风阵阵,那一缕微凉吹过耳际,吹起我柔软细密的发丝,轻盈的纱风里起舞。 忽觉余光里被什么光亮的东西闪耀了一下,侧脸遥望,不远处就是娘的神女像。我顺着她微微抬首,最终目光定格在她脸上眼角的地方,光亮就在那里,且顺着她的脸缓缓滑落。 走至神像下,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掌,恰好接住了从她脸上落下的晶莹,冰凉入骨,那是……泪水? 我惊愕地抬眼望着她美丽的双瞳,娘,你哭了么? 双 姝(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听不到王公大臣的忠言逆耳,履癸与我在瑶台清净快活了数月,准备动身回斟鄩了。 促使履癸终于下了决心回去,是因为夏都传来密报,将军阿扁奉命讨伐西南的岷山国,凯旋而归,履癸大喜,回去必要有一番盛大的庆功。 “将军出师大捷,不负众望,孤一定重重有赏!”履癸心情甚好,对座下穿盔甲的男人赞不绝口。 “大王英明,此次岷山国向商族请求支援无果,也未有其他方国部落派兵前往助阵,势单力孤被末将打得节节败退!”阿扁将军讲得绘声绘色,将胜利的场面一一呈现给履癸看,“最终心甘情愿地向我有夏称臣,臣服于大王!” “呵呵!看来成汤这一回总算是学乖了,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了!”履癸得意地横眉,“这一仗也让各方国见识见识孤的实力,看看今后还有没有人敢跟孤作对!” 他说这话的同时扫视了满廷的大臣们,似也在含沙射影地警告他们之中某些心怀不轨的人,群臣皆垂首,恭敬毕露。 “大王,岷山国首领为显示向大王臣服的诚意,特地进贡了一些当地的财富珍宝,不知大王是否需要过目?”阿扁侧着头请示道,忽觉他言辞闪烁似有隐晦,“此外还有……” “还有什么?”履癸示意他直说。 “还有与宝物一同进献的……美女二人。” 这一敏感的词引得全场哗然,重臣小心翼翼地互相谈论此事,我亦心中明了,昔日有施国保命的法子,今日岷山国倒是学得很好! 履癸下意识地望我,他是在观察我的反应? 我不需刻意装得大度,是这件事确实对我无关痛痒,我并不在乎履癸身边多几个女人。 我不说什么,只是温婉地朝履癸微笑,一如既往地望他怀里贴,做他乖巧的猫。 “知道了,”履癸冷淡的回答倒让我有些惊讶,“先安置下来吧。” “孤在此,爱妃你还不赶紧丢了手里的猫过来!”他走进倾宫,故作威严地唤我。 “大王今晚怎么来妺喜这了?”我边将绿眸子放生边问,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孤不来这里,还能去哪?”他在我面前装起糊涂。 “大王就要妺喜说破,”我嫣然一笑媚态尽生,“岷山国不是新来了两位美若天仙的妹妹么?” “妺喜你这是要孤去陪她们了?”他戏谑地搂住我,用下巴亲昵地蹭我的额头,“你舍得?” “大王的意思妺喜岂敢不从?不舍得也要舍得……”我说得很轻,在他面前尽显柔顺。 “可是跟她们比起来,孤还是更想要看到妺喜你!”我静静听着,无心揣度他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其他的人……反正孤后宫大得很,养两个闲人不成问题!” 双 姝(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事情是连神都难测的,就如我绝对想不到,我在门外会看到伊尹的手里握着她的手…… 当阳光将我的阴影投到并肩蹲在地上的二人身上,女子下意识地抬起了双眸。她眼里很吃惊,是一双略带些畏惧的美目,看起来纯澈明净,纤尘不染。 是的我没有眼花,伊尹真的抓着她的手! 他眼里的那种疼惜使我有一瞬被钉住般的震惊,心里好似有一团火烧得我灼灼不安。 “原来御膳房也会有如此不堪入目的景象,”我冷笑一声,“要想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也不知道挑挑地方!” “请娘娘慎言!”伊尹出口反驳,“莫以一面之词有损臣和这位姑娘的清誉!” “清誉?”他话里似有要护她的意思,这让我心里的愠意更浓,“那你们的手在干什么!当我是瞎子么?卿卿我我到这地步我还看不出来!” “娘娘误会了……”她柔柔弱弱地向我解释,“是奴婢打翻了大人做的御膳,捡盘盏碎片时不慎割破了手指,大人心善才为奴婢查看伤口的……”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她真是越解释越让我恼火,伊尹关心地帮她处理伤口?她是在故意要我知道他们的亲密?说不出原因的,她的模样叫我看了就很不舒服,我对她丝毫都不客气,“你给我滚出去!” 那女子怯生生地从地上站起,埋着头绕过我身侧福了福就走了。 “娘娘特地来御膳房,又有何要事吩咐?”伊尹脸色不悦,冷淡地起身就要继续忙他未完成的膳食。 “如果你不怕死的话你就接着躲在外面偷听好了!”这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我灵敏地感觉到刚才的女子并未离开,我的仙觉一向是不会出错的。 听到我的警告她果然慌慌张张地跑开了,我暗自得意地嘲弄了一把。 “对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娘娘何必这么严肃,客气些不好么?”伊尹领悟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语气似乎在规劝。 “既然素未谋面,大人干嘛又这么关心人家!”我愤懑地反问道,“究竟是大人心善还是另有私情?” “娘娘你想得太多了,你该最清楚臣是不会对任何人有什么私情的。”他不再看我了,将注意力转移到桌上的那一盘盘美味。 他这是又在强调他和我之间绝对没有可能了?可我明明看到他看她的眼神没那么简单……我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慌乱,心里对那女子若隐若现一丝莫名的惶恐,我为什么会对她有种无形的畏惧感…… “说吧,娘娘来找微臣又有什么指教了?”他问起我今天的来意。 “我问你,我娘瑶台的神像是不是你搞的鬼!” “臣不懂娘娘的意思。” “你少跟我装算了!”我势如要拿他兴师问罪,“我娘的神女像怎么会在深夜莫名其妙地落泪!” “如果娘娘认为是臣动的手脚那你就想错了。”他镇定地面不改色,意味深长地说着,“娘娘为什么不试着想想瑶姬的神像落泪是因为你自己?万事万物都是有根源的,谁造的因都会有命定的果让她承担。” 双 姝(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一切都是我一意孤行…… 为什么他只会用这种话来教训我!说什么我娘流泪是因为我,让她失望的是我,让她伤心的也是我……他想用我娘来劝我收手?想都别想! “妺喜,你看这的花开得多美!”履癸面带笑容的问话我一点都没听进去,直到他摘下一朵递到我眼前,眼神陶醉地欣赏赞叹道,“再美的花还是美不过你!” 说实话由于心不在焉,我竟被他送花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自在地轻手推开那朵花:“大王又在说笑了……” “爱妃不喜欢?”他玩谑地勾起嘴角,“孤去给你摘多最美的!” 说着他真沿着花丛探头探脑地张望,越走越远,我有心事也就没什么心情管他。 “啊……”一声娇弱的惊呼,“大王……” 我被唤起了注意,抬首望着履癸所在的花园一角,不知何处冒出的妙龄女子,正向履癸赔着不是,一脸做错事的表情。 “若琰贪玩追着蝴蝶儿到此,不想冲撞了大王,惊扰了大王和娘娘……”面若桃花,羞带绯红,“望大王恕罪……” “你是什么人?”对于一张漂亮的新面孔,履癸显得颇有兴趣,“孤怎么没见过你?” “回大王,若琰是数月前刚从岷山国来的,在宫里日子不久……”原来她就是岷山国献上赎罪的女子,以她的姿色真可算是百里挑一了。 不过她那点小伎俩早被我看穿了,哪里是不慎闯入,分明是有心。她是在扑蝶,只不过扑的是履癸这只大蝴蝶。同样是女子,她玩的把戏能逃得过我的眼? 我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静观他们的发展。 履癸被她这么撞个满怀看似并不生气,只是轻轻点个头就放她走了,瞧履癸依依不舍流连她背影的模样,我就知道她达到目的了,履癸心里对她留了不少印象。 当佳人身影完全消失无踪,他这才回过神,向我走来。 “大王动心啦?”我妩媚地轻笑,奇怪的是心里半分醋意也没有。 “爱妃这么说何意啊?”他嘴硬不承认,倒是很会装傻呢! “大王给妺喜采的花呢?”我不直接说破,而是拐弯抹角地取笑道,“看大王这两手空空地回来了,怕是心已经飞了吧?” “啊孤明白了!”他又使出他的温柔攻势搂我满怀,“妺喜不高兴了!” “臣妾脸上有不高兴的意思么?”我转眸望他,笑得姹紫嫣红。 “妺喜脸上在笑,这笑里可装的满满都是醋呢!”履癸的嘴哪里肯饶了我,就没见他这么兴奋过,好像他就是要我不高兴才好。 “大王身边多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臣妾替大王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敢吃醋……”我似掩非掩,故作不服地撅着嘴。 “你当孤听不出你这话里的酸味儿?”他宠溺地贴在我耳边喃喃,“她美得远远不及你啊!” 双 姝(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倾宫,登高俯瞰可及十里之遥,可笑的是履癸给我建这么高的一座楼让我看到太多,连不该看的也看了。 两个人影并肩漫步在金色的夕阳下,阳光沿他们走过的方向铺了一路,我不认为那是多么温馨多么美好的画面,因为画里的男子是伊尹! 我控制不了自己开了天眼,因为我迫切想看清楚他身边的女子是谁。 是她?为什么又是她! 上次在御膳房我已经给过她厉害了,她居然还对伊尹纠缠不休!他们在谈笑,心情都不错。我恍然惊怔伊尹的笑我是很少看到的,入了凡尘他从来都没有对我笑过,可是他现在……他竟把他的笑毫不吝惜地给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 她是宫女么?我将信将疑,那日看她的穿着确实像个下人,可是为什么我的心总是会与我的眼睛相违背,而不能自已地去怀疑她的身份。 我闭上眼用仙觉去寻找答案,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她是岷山氏人,是当日我和履癸在花园见到的女子之妹。这么说来她也是被献给履癸的美人了?这对姐妹还真是天生的狐媚妖精,姐姐想方设法地勾引履癸,妹妹又在这里打伊尹的主意!我本以为她会和她的姐姐一样低俗不堪,只是个成天妄想得到履癸宠爱地庸脂俗粉。若她真是这样我倒也不在乎,我宁愿她也学她姐姐去魅惑履癸,我也不愿看到她靠近伊尹一步! 我的仙觉又换了方向去摸索,我要听听他们在谈些什么,我想知道我真的想知道! 可是另一股强大的仙力斥回了我的,我愕然睁开眼,脑海里一片空白,半点讯息都没捕捉到…… “好你个伊尹!”我气急败坏地捶打着无辜的栏杆,你居然用仙力逼回我……你这是在有意不让我知道你和她在说什么了…… “娘娘……”绿儿在一旁看到我纠结的样子很是为难,不知该不该劝我。 “我要去找他……”填满脑子的想法,我已经不计后果,“我要向他当面问个明白!” “娘娘别冲动!”绿儿急忙拉住我,“小不忍则乱大谋,先冷静啊娘娘……” “我怎么冷静……”我抓狂地摔了桌上一切我能摔的,“他们现在越来越亲密……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 “可是娘娘冒然去见大人也不见得就能得到你要的结果,说不定反而会事倍功半让情况变得更糟呢?”绿儿抱住我试图要我镇定。 我恨那个女人!伊尹就是喜欢她柔眉善目,满眼温婉的样子吧?我不会让她好过的,我一定要想个法子来折磨她! “娘娘,绿儿为你准备准备,大王不需多久也快来了……” “让他走!我什么人都不想见!” “娘娘,这不好吧……”绿儿窘迫地愣了,“来的可是大王啊……” “大王又如何!”我愤愤甩手奔回寝宫,“跟他说我病了,今晚不陪他!” 裂 帛(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什么?病了?”我听到外面的履癸大声嚷着,就要闯进寝宫,“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告诉孤!” 绿儿慌忙拦住他:“大王,娘娘是忽然不舒服的,现正在榻上小睡呢。” “别拦着孤!”履癸势不可挡地冲进来,“孤去看看她!” 绿儿还要阻拦,履癸却已经掀了纱帘坐到我的床沿了。我是背朝他睡的,懒得转过身。 他暖和的手掌伸到我的额头上:“妺喜,孤听说你病了?” 我不太想说话,明明醒着却不睁眼。 “睡吧,孤不吵你了。”他轻柔地帮我拉好被子,我以为他就要走了,他走前还不忘在我侧脸留下温热的一吻,“孤明天再来看你。”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双眼不觉微微睁开,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履癸很无辜,我是不是将对伊尹的怨气迁怒到履癸身上了? 夜里梦魇不绝,挥散不去伊尹看那女子带笑的温柔双眸,我是如此嫉妒,嫉妒到发疯!如斯痛苦地纠结了一晚上。 清晨早早地就醒了,想着须装饰一番待会陪履癸共进早膳。 “娘娘再多睡会也无妨,大王早上不过来了。”绿儿捧着衣裳伫在床边说道。 这话我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履癸已将陪我用膳视作惯例,今天怎么就特殊了? “是么,”我梳着肩上的缕缕青丝,“大王在什么地方?” “大王在……”绿儿吞吞吐吐声音越说越轻,“在琰夫人的宫里……” 我握梳篦的手顿时凝固了,木讷地挤出几个字:“是新来的岷山国美人?” “正是……” 我懂了,昨晚履癸被我拒之门外,正好让他有了机会去别人那里度了春-宵。 “娘娘……”绿儿弱弱地试探我的反应。 梳篦被扔到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若无其事地起身:“去,为我准备早膳。” 绿儿怔了半晌搞不懂我的状况,同样是身边多出一个女人,我会为了伊尹茶饭不思大哭大闹,对履癸却无动于衷? 也许是我从来就没对履癸抱什么幻想,指望他不会三心二意,这样的结果来得突然倒也不奇怪。我只是在心里发出冷笑的嘲讽,男人不过如此,甜言蜜语永远都不会只给你一个人的。他在我身边这么久了,难免想要偷欢尝点新鲜,宠了别的女人无所谓,我也没觉得少了什么,换个角度想,或许若琰是上天安排的又一个助我灭夏的角色,多一个红颜祸水又有何不可呢? “若琬姑娘真是生得一双巧手,能将丝帛织得如此精致无瑕。”织锦斋里的两人聊得甚欢,丝毫未发觉我在窗外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伊尹满脸赞赏地夸她,他的手指享受地游走在她织好的一方缯帛上,光华的帛白得刺眼,我真有种撕烂它的冲动! “大人您过奖了,”叫若琬的女子嘴角泛起羞涩的笑,取了剪刀将织机上完成的丝帛剪下,“若琬别无所长,就只会在织机前忙上忙下,织帛只是我在闲暇时自娱自乐的消遣而已。” “看你手艺纯熟,一定织帛有些光景了吧?”伊尹对她说话总是那么和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五岁时跟着娘学起,十多年了。” “只叹吾王穷兵黩武征讨岷山国,否则你也不会被当做贡品献上,定可以在家乡寻到一个好归宿过着男耕女织的安定生活。” “大人……”若琬怔怔地愣住,伊尹跟她说这一番话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哦,伊某只是随意感慨几句,无别的意思。”伊尹连忙致歉,“若有冒犯的地方还望姑娘别见怪。” “大人言重了,若琬并无介意。”她讪讪笑着做些宽慰。 我一时怒火攻心,真恨不能冲到他们眼前发泄个痛快!可是我没有,我只是强忍着心头的怒气冷冷地别过脸,再不想看他们眉来眼去的暗然情愫。 离开如来时般安静,心里忽然划过一道闪光,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对付她了。 脑海里一直浮现伊尹对若琬说的那些话,他的每个字都泄露了对她的怜惜,我听得清清楚楚。不是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都会让他情不自禁想到男耕女织的美好蓝图的,从未如此害怕,难道他对若琬……真的动情了…… 眼角的泪不知不觉地滑落,落到枕头上湿了大片枕巾,在如此寂寞的夜里,我的床榻格外清冷。 蓦地一双手从身后轻柔搂住了我,搂得我猝不及防,接着是谁的胸怀贴上我的后背,那一瞬我竟有些奇怪的错觉,被他圈在怀里感觉很温暖。 “妺喜,”随着他的话语,他轻微的呼吸在我耳边吹起阵阵暖风,“身体好些了么?” 我不说话,因为深知自己一开口就会让他听出我话里的哭腔。 “孤好想你……”他的唇忘情地在我侧脸蠕动,渐渐吻到我的眼角,忽而停住了。 他的手伸到我的另一半脸上,在那里他摸到了我不想被他发现的东西。 他捧着我的脸转向他,望着泪眼朦胧的我,他居然有丝手足无措的慌乱:“妺喜,你……你怎么了?” “大王……”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在那一声娇唤出口时溃不成军,悲伤比之前孤身一人的默默流泪来得更为强烈。 他不再问什么了,只将我拥进怀里,就那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已。 也许我之前在他面前的落泪都是有心算计,然而这一次,我是真的想找个怀抱放肆哭一场。 虽然,这个给我怀抱的男人,不是我想要的。 裂 帛(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那晚我们什么都没做,很平静地度过了一夜。我在他怀里哭了很久,直到筋疲力尽,我累到不知不觉地睡去。 梦里我看到有个男人用他厚厚的手掌抚摸我的头发,用力轻柔生怕弄疼我。他望我良久,眼神说不出的深情。 “傻瓜,”他好像在笑,可是为什么我看不清,“怎么哭成这样,孤对其他女人都只是玩玩而已,只有对你才是真的。” 声音真切得仿佛就贴在耳畔,迷糊的意识里却显得若隐若现。 “孤有多心疼你,你都不明白?” 我想睁眼看看对我耳语的男子,可是我好累,眼皮犹如被千斤大石压着,累得睁不开…… “大王,听说织锦斋里的宫女能织出最美的丝帛,臣妾想要她们织些出来添几件新衣裳。”宣泄了一夜,翌日我心情大好,倚着履癸怀里撒娇。 “爱妃尽管去,就说你有孤的特许,要她们织多少,由你决定!”他抓住一切可能使我高兴的稻草,我要他摘月亮,他就不会去摘星星。 “大王有命,织锦斋须为妺喜娘娘赶织一批制衣的丝帛,不得延误!”内侍站在中央传达履癸的旨意,那一个个垂首跪拜的宫女不时悄悄瞄我两眼,眼神传来不同的含义,有好奇、艳羡,还有更多的畏惧。 “娘娘。”内侍说完他该说的转向我复命,我满意地点个头,让他退到一边。 我仪态万千地穿过那群宫女,走到一人身边停下了,瞥着她示意内侍:“给本宫记下来,本宫就要她一人织!” 她惊惑地抬头,颤颤巍巍地问道:“我?” “没错!”我向她勾出妖媚的弧度,“不过你该称自己奴婢,给本宫长点儿记性!” “是……”她唯唯诺诺,又不免几分惊慌,“为什么要是奴婢……” “因为你织的帛举世无双呀!”我笑着夸大其词,“不是连伊尹大人都对你赞不绝口么?” “伊大人……”她似乎明白我针对她的原因了,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我冷笑地凝视她纤长的手指:“本宫给你三日,你就用你这双灵利的巧手为本宫织出个千丈帛!” “千丈?!”她惊愕地愣住。 “怎么?”我不屑地斜眼睥睨她,“以你的手艺不成问题吧?千丈,毫厘莫差,每一丈裁剪一份,三日后将丝帛理整齐了送到倾宫里,若本宫到时不见千丈,三日后就是你的死期!” “娘娘命令一个弱女子在三日之内织帛千丈,这样的要求不觉得太过分了么!”伊尹只身一人闯入倾宫,我没见他这么愤怒过。 我故作镇定地迎上:“妺喜是听闻若琬织帛技艺娴熟才将这等光荣的任务托付于她,妺喜可是对她抱了很大希望的!” “千丈……三日……”伊尹冷冷地一笑,“一个凡人就算不吃不喝没日没夜地赶工也不可能织出这么多帛来!” “怎么你心疼了?”我才不理会他说什么,冷傲地别过脸。 “云旖,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他板着张脸严肃地斥责我。 “我无理取闹?”我的怒意被他一下子点燃,“我就是看她不顺眼怎么样!她不是喜欢织帛么?我就是要她没日没夜废寝忘食地织,织到她手指头全部断掉我才开心!”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没有犯过任何过错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为什么要如此为难她!” “没有犯过任何过错……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在你眼里这么好么?”我强硬的外表下心里裂开了伤口,“呵!她对我犯下的错误,她对我造成的伤害难道你看不到么!” “那是你执迷不悟自寻烦恼罢了,你不该怪罪于她!”他的回答像冰凉的刀刃剜着我的心脏,凛冽的疼痛铺天盖地。 “你是说我在自讨苦吃了对不对?”我不由笑了,却比哭还难看,“她哪点比我好了……她比我美么!” “没有,”他平淡地答道,面无表情,“仙界众神里你是最美的,凡尘的女子就更是无法与你相比。” “那你为什么对她要比对我好上千倍万倍!” “我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没有对谁更好这一说法,若琬与所有百姓一样,都是我守护的人,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他们不被伤害。” “假公济私……”我厌恶他带着虚伪的面具,“你分明就对她……动了感情……” “我没有。” “你有!你一定有!” “我不想再跟你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他逃避地转身侧对我,“我希望你的良知还未泯灭,撤销你无理的要求!” “我偏不!”我倔强地回绝他,“这次是她自找的,他可以对任何男人献媚献殷勤,就是不能跟你!” “你简直不可理喻!”他大声地训斥我,我知道他也已经被彻底激怒了。 “我这回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我毫不畏惧毫不妥协地相迎,“三日之后,她交不出千丈的丝帛,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你实在欺人太甚了!”他不想再和我纠缠,礼也不行就要走,迈到门口又忽然转身丢下一句,“我会保护若琬,不会让你伤害她一根毫发!” 望着他消失于视线的背影,我久久回不了神。失魂落魄地瘫倒座上化作一团软泥。今天,他为了她,和我大吵了一架,空前的激烈。他说他要保护她……保护?呵呵……私欲感如此强烈的一个词,他还在狡辩他心里没有她? 裂 帛(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娘娘要的丝帛,一共千丈,裁成千分,请娘娘过目。”若琬双膝跪地,面有惧色不敢抬头。 “真的是千丈么?”我望着她身旁堆成小山似的的丝帛,不可置信地示意内侍,“去给本宫清点测量,一寸都少不得!” 一时之间涌上十余名内侍,分批细数起来,费了好一番工夫,翻来覆去地数了不下十遍才敢给我答复。 “娘娘,千真万确是千份,”领头的内侍伏地禀告,“奴才们一一丈量过,每份均为一丈。” 我心顿时一怔,她做到了?这怎么可能! 我目光犀利地将她从上打量到下,如此孱弱的双臂,她是如何在三天之内为我织好千丈的丝帛? “妺喜,”身旁拥我的履癸疼爱地轻抚我的侧脸,“你要的丝帛既然都到了,你就去看看满不满意吧?” “是,大王。”媚笑地颔首,我起身婀娜地走下台阶,走到若琬的身前。 她谦逊地朝我跪拜,我不由将目光落到她织的雪色丝帛上,纤指拈起一方,碰触的瞬间我恍然懂了,是伊尹,是他帮了她! 我死死瞪着她,微笑的双眸渐渐变得仇视、狠毒,满腔恨意势要化作撼天烈焰将她烧成灰烬。她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的我是如此美丽,却又如此妖艳和冷漠,她被我瞪得愈渐恐慌,她在害怕,我能感觉到她的颤抖。 “他帮你是么?他要保护你?”我冰冷的声音只有她能听到,背后宝座上的履癸浑然不知。 “娘娘……”她柔弱地呜咽,眼里是满满的惊慌失措。 “不要给我看到你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我恨不得要你死!” 哗啦…… 双手用力一扯,丝帛发出清脆的撕裂声,在她惶恐瞪圆的眼前碎成两半。 “你织的这叫什么!”我故意提高了音量让所有人听见,愤恨地将碎掉的丝帛狠狠砸在她脸上。 回到座旁,履癸深情地拉住我:“怎么了妺喜?不喜欢?” “大王,织锦斋织出的丝帛天下第一,难道就是这样的货色?”我不乐意地撅着嘴,“质地粗糙,花饰也俗得很,这样的丝帛怎能穿得上身!” “爱妃莫生气,”履癸慌了神地哄我安慰我,“不喜欢的话孤替你统统丢了!” “不要丢!”我恼怒地瞪一眼地上的帛,“这么难看的丝织扔给叫花子都不会穿!全部撕了,看到它就难受不如听着它们被撕裂来得痛快!” “好,妺喜,孤什么都听你的!”他眉色冷峻地唤来所有内侍宫女,“撕!” 凄厉的字眼脱口而出,不容商榷,无人能阻挡他威严的王命。 “撕给娘娘听!统统撕碎,一片都不留!” 刹那间,我看到满天飘零的白雪,被撕裂的帛如同断翼的蝶,在风里画着安静绝美的舞姿,一片片地,飘落在若琬周围,她震惊的眼,呆滞地望着那些了无生气的白色尸体,那一刻的快感如饮烈酒,酣畅淋漓。 我笑了,撼天动地,笑得春日芳菲都黯然失色。 履癸欢快地将我抱到膝上,亲昵吻我的脸:“这下高兴了?” 我不语,心里却在欣喜若狂地呐喊,伊尹,我要毁掉所有你认为美好的东西! “那个宫女,”履癸冰冷地使唤内侍,“笨手笨脚的连丝帛都不会织,拉下去砍了!” “大王且慢,”我阻止了他,因为我不想这么快就让若琬死,痛痛快快的死怎能解我心头之恨,“她不会织就让她学,每三天送千丈来,织得不好就撕了,直到她织得让臣妾满意了为止!” “爱妃说的对!”面对我他总是一脸宠爱的笑,多少人望尘莫及,“只要你高兴,要孤做什么都愿意!” 这些日子伊尹那里倒是风平浪静,我奇怪他怎么没来找我问罪,他是不是还在暗地里用仙术护着若琬? “妺喜姐姐。” 一声娇娆的轻唤让我不禁微怔,回首望见那不久前刚获宠的琰夫人。 “夫人好客气啊。”我淡淡勾了勾嘴角,她这张脸和她妹妹的,都一样叫我不舒服。 “姐姐比若琰先进宫,向姐姐行礼是应该的。”她明亮的双眼笑作两弯月牙,“上次无心撞见大王与姐姐在此赏花,对姐姐只有匆匆一瞥,如今看来姐姐真是美貌绝伦,传言里大王身边的妺喜夫人艳冠天下果然名不虚传!难怪大王对姐姐会如此留恋,在若琰跟前还时常提起姐姐呢!” 呵呵,她这是一朝得了宠,就跑来炫耀履癸与她是如何亲密了? “是么?”我镇定自若波澜不惊,“那妺喜还真是有幸,可以让大王身在他出都念念不忘,倒是大王怎么就没在妺喜跟前提过妹妹呢?” “……”她的脸唰地就白了,本想借那些话来刺激我,却不料被我反戈一击。 “大王是不是有些日子没去妹妹那儿了?妹妹莫要记挂,大王一直都在妺喜的倾宫!” 真是个鼠目寸光的愚蠢女子,只不过投机取巧地被履癸宠幸一晚就自负地以为能跟我争宠夺势,太不自量力了! “这里的花虽好,但终会又荼靡花败的一天,相信明年春天绽放的会比现在的还要艳丽。”我听出她话中有话,她是在说男人与生俱来喜新厌旧的习性,我会成为那树颓败的花,被她这个新人压倒? “你还不知道你的妹妹是怎样被本宫当众羞辱的吧?你们这对姐妹,本宫要对付你们太容易了,所以你还是不要这么嚣张,安安分分地待着。”我冷漠转过身不看她逐渐惊怔的脸,“不知道妹妹可曾去拜访过王后了?她已经被大王禁足很久了,大王特许本宫可以不去拜见她,妹妹一定还没有这个特许吧?在去探望她之前,妹妹不妨先打听清楚究竟王后是为什么原因被大王禁足的!” 裂 帛(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一日我去织锦斋看她的时候,她正忙于织帛顾不上停歇。 “还真是卖力呢!”我冷不丁地冒出一声阴笑,“本宫来看看你进步了没有。” “娘娘……”她惊慌得险些抓不住手里的梭子。 “怎么你很害怕本宫么?”我妖冶的双瞳凑近她的脸逼视她,“怕本宫一口吃了你?” “娘娘……”她惊魂未定地跪在我面前瑟瑟发抖,“奴婢已经很用心地在为娘娘织帛了……” “你应该明白,无论你怎样用心,你织的帛本宫连一眼都不会看的。”我阴冷地唇边绽开一朵迷人的罂粟,“伊尹是不是夸你织的帛很美?只要是他喜欢的,我都会不惜一切地毁灭!” 她抖得更厉害了,柔弱得像只无助的羔羊。 “你的发真美,”我动机不纯地轻抚她垂腰的青丝,“摸起来就跟这丝帛一样光滑,本宫很喜欢,就送给本宫了好么?” “娘娘……”她神色惊恐地抬眼望我,她很聪明,已经听懂了我想说什么,只是不敢亲口确认。 “如果用你的发作丝,织出来的帛一定是举世无双的珍品,”我的话语如同鬼魅,愈渐啃噬她不安的心,“你就用你的头发为本宫织一方丝帛吧!” 我取了桌上的剪子,渐渐逼近她乌黑如云的发,手故意放得很慢,为的是有更多的时间欣赏她不堪折磨的凄惨表情。 “娘娘……不要啊娘娘……”她无望地摇头向我乞怜,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扑簌了下来,“求你了娘娘……” “本宫不会再为难你了,你可以不再为本宫织千丈帛,本宫现在只想要你这头如瀑青丝。” 锋利的刀口已经对准了那些看似和她一样恐惧的黑色,就在我屏一口气准备一刀剪下的刹那,我的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牢牢抓住。 “你闹够了没有!”愕然抬头看到伊尹愤怒的脸,他为什么出现得这么及时,还拿出一副不惜与我对决的架势。 “你放手!”我死死地瞪着他,“我想做什么没人能阻止!” “你这么不择手段地伤害无辜是会遭天罚的,你赶紧适可而止吧!” “我才不在乎!”我顽固地不听他劝,“总之我今天就是要剪了她的发,你放开我!” “有我在这里你别想碰到她!” 他的话一放出就使我震惊了,那跪在地上低声抽泣的若琬也愣了神。 “你又来护她!”我的心顿时被巨大的悲伤吞噬,“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护她!” “若琬是无辜的,我请你收手吧!” “她无辜……”我眼里浮起朦胧的水雾,愈渐看不清他的轮廓,“你越是要护她,我就越是要折磨她!” “我不会看着你胡作非为而放任不管的!”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云旖,我已经忍耐了你很久,若真的逼我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会出手的……” 我心惊地怔住,出手?他是什么意思…… “你会杀了我么……”我怔怔地向他寻求确认,“会不会!” “我……”他纠结的眉心泄露他的挣扎,“你不要再逼我了!” 他手上的力气蓦地弱了,放开我的他蹲在了若琬身边,轻柔地扶住她的双肩。若琬势如崩溃地倒进他怀里,我分不清,那是谁的故意,可是结果却是如此清晰,伊尹把他的肩膀和胸怀都给了她…… 我的心好疼,是谁在我心头狠狠刺了一刀……为什么要让我亲眼看到这一幕……为什么…… 望着他们再明显不过的柔情脉脉,我犹如魂魄抽离了身体,我只想逃离……剪刀被绝望地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我闭着眼奔出了织锦斋,转身后清泪如雨,落满双颊…… 我发疯地奔跑,双手捂耳,以为就可以看不到听不到,可是不安分的心偏偏要去想,想他们相依相偎的残忍画面。我输了……他的心真的被别人填满了…… 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酒池,我猛然饮尽一杯又一杯的烈酒,醇洌的酒香我闻不到,只觉满口的苦涩,我迫切寻求被它灼烧喉咙的快感,我要一种痛,痛到可以让我感觉不到心里的痛。 “娘娘……”绿儿抢着我手里的酒杯,“不要喝了娘娘……别再这么伤害自己了……” 我不听,喝得比之前跟凶,眼泪落入池里惊起悲伤的涟漪,原来这酒越喝越苦,是因为它掺了我的泪。 这一杯入口,我忽觉胸口有一股痛苦的气焰呼之欲出,一阵猛烈的抽搐,我难忍地吐出了什么,嘴里弥漫着浓烈的腥甜。 “娘娘……”绿儿惊呆了,顺着她震惊的眼,我看到池边的一抹鲜红,那是我的么…… 我神不守舍地惊怔,整个人呆若木鸡。当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地伸手擦去唇边残留的血迹,我心有一瞬间的平静。 “娘娘……”绿儿泪流满面地抱住我,“你怎么了娘娘……” 我怎么了? 我自己都知道我怎么会……内脏里隐隐有火烧地灼热,我闭上眼试图静气凝神,虚弱的仙觉变得飘渺异常,我的神魄……我的神魄怎么了…… 伊尹说我会遭到天罚,莫非这所谓的天罚就是从我的神魄暗淡开始?然后……我会像油尽的枯灯,陨殁在苍茫的天地里? 忽然感到某种从未有过的东西在渐渐逼近,是死亡。神的身上本是不会发生的,可是这一次感觉那么近了,那张狰狞的面孔,正在朝我发出冰冷的嘲笑…… 影 孤(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妺喜,今日孤兴致高,你去跳个舞给孤看看!”履癸满脸期待地推着我,不知我一直神在远外,根本不懂他的尽兴。 我恍若惊醒,想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大王,妺喜不想……” 他轻抚我侧脸的指尖霎时凝滞,嘴角的笑逐渐隐匿了:“不想?” 他是王,没有人违逆过他,而我,竟然对他说了一句“不想”。 “既然大王想赏舞,妺喜姐姐又有不便,不如就让若琰献丑为大王助助兴?”那不请自来的琰夫人始终一脸嫣笑地独坐一旁,我知道她的来意直指履癸,她迫不及待地想在他眼前表现一把了吧? 我垂眸不看履癸严肃里微带愠意的眼,对于琰夫人的主动我不屑做出任何反应。 履癸点头允了,若琰袅娜地步入舞池。乐声是如何响起的,她的脚步是如何踮起的,我一概不知。她跳得是否颠倒众生,是否超越了当初的我,我也无从考证,只因自始至终我的眼都未看过她,我的思绪飞到某个虚无飘渺的境界,她的舞姿无一入眼。 我失神到自己都难以理解的程度,如一场醒不过来的梦,只是当我终于醒来看到眼前空空落落的璀璨倾宫,身旁拥我的履癸早已不在。 他是在什么时候携着若琰的纤手离开的,我竟浑然不觉。 目光呆滞地仰面卧在冰冷的榻上,眼中无神,我已经浑浑噩噩了多久,仿佛周遭的一切人与物都和我无关了。 耳畔洞箫幽然,灵动的音律似从仙界传来,如冰月下潺潺流出山罅的涧水,润泽了谁干涸已久的心。 眼前的景为何如此熟悉了?云岫飘摇,青山环绕,迂回曲折的深谷,清泠澄澈的泉水,莫不是到了昔日朝云暮雨的巫山? 抬首仰望秀丽的神女峰顶,悠然坐着清丽的女子,轻纱飘逸,婉如这山里飘荡不定的浮云。她怀抱一只金色箜篌,绚丽的彩弦,在她指下弹拨出幽幽天籁。眉眼里流转着绝妙的奕奕神采,朱唇翕动似在浅唱。侧耳聆听,只觉仙歌入耳,却听不清她到底唱的是何人。唱尽人间悲欢离合,世事变迁,有些东西终究不属于我…… 忽闻耳畔一曲箫声辗转,云间翱翔的百鸟竟不约而同地飞落停栖枝头,不时发出一阵附和的清鸣。手拨箜篌的女子缓缓抬首,我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那张脸,居然是我……不,应该是曾经的云旖。 巫山迷蒙的**里,手执玉箫的白衣男子向她伸去了一只手,温柔唤着,云旖,跟我走。 她迟迟不肯回应,我不由为她心急,快啊!跟他走吧,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能永远在他身边…… 当我情不能已地将手伸向他的时候,男子的身影忽然消失了,如同一阵清风吹过,无影无踪。 “伏吟……”我惊叫地坐起,茫然望着身旁的香床帘幔,默默为自己擦去额上的汗珠,才恍然了解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 整颗心沉溺在对伏吟可望不可即的幻想里,我丝毫不觉潜伏已久的危机。旁观者清,想不到第一个为我一语道破的竟是绿儿,她看到的远远比我透彻。 “娘娘的眼光是不是放错了地方……”绿儿为我端了杯压惊的清茶,借机与我说了知心话,“执着地放在伊大人身上真的值得么?这些日子绿儿亲见娘娘为大人伤神伤身又伤心,娘娘何苦这么折磨自己,最痛的还是娘娘你啊……” 我不语,呆呆盯着杯里平静的水面。 “娘娘不觉得最近对大王不如从前了么?”我难得如此镇静地听她说话,她索性开门见山直说了,“男人的心虽不及女子细腻,可是娘娘对他有情无情他还是能敏锐感觉到的,娘娘千万要当心小人的乘虚而入。” 我明白她是在提醒我防范若琰,自那日她在倾宫跳舞缭乱了履癸的心,履癸已有五日不曾来过,这几天都是有若琰陪着吧。 “娘娘的地位是无数女子仰望和垂涎的,大王对娘娘无与伦比的宠爱弥足珍贵,娘娘切莫将它拱手让人了……” 我静静听着,还是不想说话,只是怅然若失地咬着嘴唇。 履癸的宠爱弥足珍贵?我好像从未这么觉得过,我总认为它来得轻而易举,就算失去我也不会有多在乎。那些眼红的女人,就暂且让她们尝些甜头好了,该是我的她们抢不走,履癸迟早是会回来的,只是时间的问题。我没有任何筹码,信心却如此坚定。 一日走出倾宫散心,流连花园时无心遇到了多日不见的履癸,我迅速垂下双眸,淡然浅笑地向他拜礼,至此错过他望我的是何种眼神。 他要我平身后我看到挽他手臂神气十足的琰夫人,得意洋洋地笑靥,此时的履癸真像是她手里炫耀的战利品。 我不多说什么就行礼回避了,转身之前下意识瞥过履癸的脸,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但我明显感觉他似乎清瘦了,气色也微显得奇怪,不太自然。 四下无人之时我用仙觉微微一算,原来如此,若琰的小把戏太冒险了吧,当心玩火**。 这一算我还无意算出了更令我吃惊的事实,按理说对此我应该高兴的,可是心里却隐隐浮现出一丝担忧,原来一个人的眼睛是最能掩藏她内心的面具。 注: ①巫山:巫山位于重庆市东北部,三峡库区腹心,素有“渝东门户”之称,地跨长江巫峡两岸。东邻湖北省巴东县,西接奉节县,南与湖北省建始县毗连,北与巫溪县及神农架林区接壤。巫山地形十分复杂,南北高中间低,峡谷幽深,岩溶发育,山地面积占百分之九十六,丘陵平坝占百分之四。巫山属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气候温和。著名的“巫山十二峰”屏列大江南北,尤以神女峰最秀丽。峡中那**之多,变化之频,云态之美,雨景之奇,令人叹为观止。 影 孤(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想,对于身心俱疲的人,若能安然熟睡一场一定是种享受。我真的寻到了一个鸟语花香,无人打扰的清净地方,美景宜人,何故却无人欣赏? 一座青石长椅孤立风中,我悄然而至,轻手掸去椅上的落叶和尘埃,头枕玉臂自觉舒适地卧下。 春日的暖光照着我的侧脸微微发热,我不禁泛起了春困,两眼难忍倦意地闭上了。 意识迷糊里,我忽觉眼角有丝微妙的轻痒,似是一根温热的手指拂过,可惜睡意太浓,我全当那是错觉,是清梦…… 真正清醒过来是感到自己有些奇怪的轻颤,睁了眼竟看到履癸精致的下颚轮廓,我放眼望了自己的处境,我正被他横抱在怀里,那丝震颤是他抱着我行走发出的。 察觉到我的动静,他垂首望我,嘴边漾起疼惜如昨的暖笑:“醒了,美人?” “大王……”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感到一丝由衷的羞赧,竟尴尬得无话可说。 “如果孤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在那里睡一夜?”他笑容不褪,戏谑地问我。 “我……” “孤不在你就胡来!”他假装责备的口气,却一点都不凶,“困的话孤带你回倾宫去睡,在这里着了凉怎么办?” 那么真切的眼神,是一个桀骜不驯的王会有的么?总之他今日会来找我,是我不曾想到的。 倾宫里他与我共浴香汤,浴池中一丝不挂的两人,他在背后环抱着我光洁的身子,温暖的胸怀紧紧贴着我,他宽大厚实的双手握着我的,浸泡在热水里,升腾的雾气让我有些晕眩。 “妺喜,孤好像有些日子没好好疼你了……”明明是在我耳边的呢喃,我甚至能感觉他嘴唇碰触了我的耳际,为什么他的话会听来模糊。 “七日了大王。”我淡淡回答,脸上没有表情。 “七日?”他莫名地讶异,“孤以为都很久了。” 我忽然想笑,他难道想说见不到我的这几天他度日如年? “大王是不是想念妺喜了?” “你说呢?”他吻了我的侧脸,留下一处湿湿的水迹。 “大王在若琰妹妹那寻欢正兴,又怎么会想到妺喜呢……” “那孤还有回来的必要么?”他不妥协地反问我,更是将我抱转面向他,“在你心里孤真是个贪新忘旧的男人?” 缭绕的水雾阻隔彼此对视的眼,我无言,这个问题我不懂得如何回答。 “妺喜,别再跟孤耍小性子了好不好?”他的语声忽然变得很柔软,眼里尽是怜爱。 “臣妾没有……”我轻声嗫嚅。 “孤好喜欢以前那个爱在孤怀里撒娇耍坏的妺喜,可是现在的你闷闷不乐,喜怒无常,”他到底说出了心里话,“孤很讨厌被你冷漠忽视的感觉,你都不懂么?” 我顺从地点头,聪明地伸出手轻揉他的双肩,我体贴的摩挲使他顿觉舒爽,只见他惬意地微闭了双眼,尽情享受我给她带来的这份舒畅。 我都明白,这几天你过得快活,但也不轻松吧? 暖榻上几度缠绵,这一晚他对我前所未有的温柔。 事后他揽我枕在他的胸口:“妺喜,孤还是希望夜里陪孤的人是你。” “为什么?” “你给孤的感觉总是很充实,很满足,”他的胸口起伏不平,“说不出为什么,若琰服侍得总让孤感到一种没来由的虚……” 当然感到虚了,这些都在我意料之中,若不是那份虚,你怎会气色大不如前,你被人伤了身子都没发现。 我心中感慨履癸夜里吐出的真言,如此私密的话是不会轻易从一个男人口中说出的,我不安猜测他对我究竟有几分真? 履癸又回到我身边了,虽然心里并未高兴多少,但表面我还是要尽可能地做回她想要的妺喜。 冷静了一些日子,我逼自己不去想伊尹和若琬云云,不知何时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我还是会完成来时的初衷,等做完我想做的,我会独自回到巫山,不再踏足仙界或凡尘。 我去了若琰的宫里,忽然到访是因为我已经算出今日她能被我讽刺个彻底。 在正殿候了她许久不见她出来,没人告诉我我也知道是什么原因,于是携绿儿亲自去寝宫找她,下人们都知道我在履癸身边是什么样的地位,也都不敢拦我。 发觉我进来,若琰慌忙拉好半敞的衣裳,向我露出极不自然的笑容:“姐姐怎么到这来了……” 尽管她动作快得很,可还是被我瞧见了她肩头的一抹红斑,我意味深长地笑了,“怎么了,妹妹身有不适?” “没有啊……”她死撑着强颜欢笑,“若琰很好,没不舒服的……” “那妹妹是不是感到身上奇痒难当呢?”我有意加重了那个“痒”字,坚信她一定会被我一语中的。 “……”她果然面如菜色,怔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如果妺喜猜得没错,妹妹身上一定无故冒出许多奇怪的红色斑迹吧?” 你这叫自作自受,亏你想出这么蠢的办法,也别怪我今天来嘲笑你! “姐姐在说什么……”她分明就心虚了,却似乎还准备继续装下去,“若琰怎么听不明白……” “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妹妹的身子最清楚,”我掩着唇笑得千娇百媚,“妹妹得小心别让大王看到,不然怕是要吓坏大王的,呵呵……” 她的脸显出难看的灰白,愣是咬着唇瞪我。 我不顾她敌意的目光兀自说着:“算是妺喜为了妹妹好,才在这里劝若琰妹妹一句,你那玉露丸还是别服用了吧!” 影 孤(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玉露丸,萃取雌狐之血精炼而成,其功效不言而喻,可使女子冰肌玉肤,举手投足间不时散发一股撩人的妩媚感,体上凝香,那是一种很容易勾起男人欲-望的香味,且会让他们一试难忘,欲罢不能。说白了那就是一种媚药,不过它又与一般的媚药不同,若想有效女子必须长期服用,这样一来对男人的身子损伤是很大的,精气锐减在所难免,日积月累恐怕枯竭至死也不是危言耸听的。若琰从献舞那晚就已经在服用了,怪不得当时我会隐约闻见阵阵异常的香味,只是我没有过多在意罢了。履癸与她欢度七日,就是被她如此伤了精元,才会感到所谓的虚吧? 她瞠目结舌地听我吐落“玉露丸”三字,定是在讶异我怎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妹妹不用吃惊,”我故作轻松地笑笑,“妺喜也是女子,妹妹那点小把戏妺喜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媚’这个字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去学都能学得会的,女子天性的媚态根本无需刻意表现,有多少资本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么?” “要说魅惑男人的本事若琰当然还是比不过妺喜姐姐你了!”她恨恨地咬着嘴唇反驳一句。 “妹妹你过奖了!”她的话对我没起到多少效果,我充耳不闻,“只是妹妹你挖空心思用这种旁门左道的法子留住大王,你如愿了么?大王也只不过因妺喜我身体不适而在你那里流连了几日借你的身体来填补一下空虚,现在还不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姐姐先别这么得意,大王不见得就能长此以往地待在你身边的。”她被我挑衅得牙痒难当,表面强撑着镇静心里一定恨不得扑上来将我咬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姐姐不要高兴得太早。” “怎么?”我看到她抵死硬撑的样子更想笑了,“妹妹不会想再加大服用的药量吧?难道妹妹身上的红斑还不够警醒的么?” 履癸与我重温旧梦后几乎把她甩到了一边,她肯定是心急了,不然不会由原先的一天一颗变成现在的一天两颗,妄想加强自己的媚术夺回履癸。可是她忘了最重要的一点,玉露丸是媚药也是毒药,如果超过每日一颗的药量,对女子也会起到相反的作用,身体上长斑红肿发痒已经算是最轻的症状了,重者会全身溃烂而死。 “妹妹如果不打算再要自己这副娇滴滴的皮囊了,那就请便吧!” 她愣愣得无言以答,怎么也猜不透为何我知道的这么多。 “这事也不能全怪妹妹,你也是太在乎大王了,”我眼角妩媚地上扬,别有意味地瞥望她,“可是妺喜替妹妹你不值啊,你真该好好教训那给你这种药为你出这馊主意的人,是她把你推到火坑里的呢!” “你……”她彻底败下阵了,她被我一针见血地刺到,那些算不上计谋的小小伎俩被我暴露得一览无遗。 “你给我听好了,你是斗不过我妺喜的!”我转身背对她,说得自信冷毅气壮山河,“别再痴心妄想可以取代我在大王心里的位置,就算是你们姐妹二人同心协力,充其量也不过离我一根头发差点而已!如果你们还在背后耍花招的话……我一定会让你们见识到我的厉害,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大人留步,”我听见殿外的绿儿叫住即将进入的伊尹,“娘娘正在用膳,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大王不是有言在先,要臣在娘娘用膳之时侍其左右,直到娘娘用完膳为之?”熟悉的声音入耳,我拈着筷子刚要夹菜的手顿时怔住了,却分不清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娘娘说了,大人的厨艺她已经完全信任,从今以后大人可以不必再侍奉在倾宫里陪膳。”绿儿转达了我教给她的话,势要将他拦在门外。 我没有再听到伊尹的回话,只有愈渐轻远的脚步声,我知道他走了。 回想自那日决裂以来,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可以说我在刻意逃避,我不是软弱,只是难耐心里对他的排斥,我变得害怕看到他的脸,傻傻地坚信只要看不到他,我就会好过一点。 端在手里的碗,升起袅袅白雾送给我真真清甜的米香,我呆滞地挑起一口,放入口中抿着双唇,待它逐渐柔软融化,食之无味地咽下,为什么这饭里都好像有他的味道…… “绿儿,”我朝殿外唤起,“你进来吧。” “娘娘,绿儿来了,”她温顺地走来,微微一福,“娘娘有什么吩咐么?” “我吃饱了,”我平淡地一扫桌上几乎未动的饭菜,“替我撤了吧。” “娘娘,这……”她找不到一丝我吃过的痕迹,满脸的为难,“娘娘又吃这么少,大王会不高兴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凡人不吃会饿死……”话说太快一时忘了慎言,不禁戛然而止。 定了定朝她挥手:“先撤下去吧。” 吃饭的一关可以被我一手躲过,可是有的时候人无心插柳反而会造就柳荫成片,乏闷里四下散步,却不想遇上迎面而来的他。 我有片刻的慌乱,但很快就被我掩饰全无。我故意别着脸走过他身边,丝毫不看他,连他的止步行礼也无视。他欲言又止,终没有多说什么。 你如此盲目,看不到事情的本质,有些人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被她看似纯净的双眸蒙骗了,可是你宁愿做个瞎子,不是你的天眼看不见,而是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打开你的天眼看一看她的真面目! 祸 心(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娘娘,请不要滥杀无辜!”伊尹气焰不小地冲破绿儿和侍卫的阻挠闯进倾宫。 我正要端起茶水小酌,对他的出现始料未及。 “人祭何其残忍,娘娘不能如此糟蹋别人的生命!” 看他横眉竖眼怒不可揭的样子,我知道他是为赵梁向履癸提出以活人祭祀的事而来,又是为天下苍生请命来的。 “这是大王的决定,大人来找妺喜有什么用……”我收回目光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回案上,回答得极尽冷漠。 “娘娘如果想借此事加害若琬姑娘,微臣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 “大人你什么意思!”我居然听糊涂了,又关若琬什么事,这些天我对他们始终是眼不见为净,我什么时候又想害她了? “娘娘不是想让大王用若琬姑娘作为祭祀的人牲?”他眼神灼灼义正辞严,“娘娘这难道不是公报私仇蓄意谋害么!臣奉劝娘娘打消这个念头,只要臣在这里一天,就绝不会允许若琬姑娘遭到任何伤害!” “我知道你有能力保护她,用不着在此过分炫耀!”我冷冷地哼道,心里却感到莫名其妙,“可是大人是不是紧张过头了,人祭的做法不是妺喜向大王提议的,大王想用的也只是近年征战俘虏的奴隶,妺喜什么时候动你心肝宝贝的脑筋了!” “娘娘这是在推卸责任了?”他狐疑地质问我。 “真可笑!”他令我从未有过的心寒,“我妺喜做过什么从来都不用遮遮掩掩的,倒是有些人居心叵测,暗地里耍阴谋却还要用虚伪的面具包藏自己丑恶的祸心!” “娘娘再多的强词夺理都是没有用的,请娘娘别再不择手段伤天害理,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不就是遭天谴神魄灭么!”我不屑地驳回他自认为了不起的好意,“我一点都不怕,就算神魄熄灭又如何?仙界并不比凡尘极乐多少,神也不见得就有多快活!回去告诉那女人,叫她别自作多情了,我要是想除掉她还轮不到她来给我出主意!” 你每次来找我都是为她,开口闭口都是她,可不可以不提她!我完全可以在你面前揭穿她的假象,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你反而会以为我是在刻意诋毁她,所以我懒得浪费唇舌。 “娘娘,她心眼太坏了,这明显就是她捏造是非有意陷害您的!”伊尹走后绿儿愤愤不平地咬牙切齿,“绿儿这就去为娘娘教训她!” “别去!”我蹙眉叫住她,“这个时候伤她只会使她在伊尹面前更有底气,而我们就更有理说不清了。” “难道娘娘就要忍气吞声地咽进肚里?她一定以为娘娘怕了她,她还不更加嚣张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我承认她比她姐姐要聪明许多,难缠许多,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一个人太高估自己了不好,她以为伊尹是她手里的筹码,总有一天我会让她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付出代价的!” “那娘娘现在是要……” “对付她这种小人,不一定非要动手才能解气,”我意味深长地在唇边弯出一抹冰冷的笑,“绿儿,我们现在就去织锦斋。” 织锦斋里的宫女们都在忙碌劳作,若琬也不例外。 “妺喜娘娘过来看你了,还不过来拜见!”绿儿冷冷地朝若琬忙活个不停的背影唤上一句。 我看到她震惊得不敢动弹,上次要剪她头发的阴影还没散去吧?久久才定了神才跪到我眼前:“娘娘……娘娘万福……” “你真这么怕我么?”我冷眼地扬起眼角斜视俯首颤抖的她,“放心,你的头发本宫不要了!” “娘娘……”她心有余悸地抬首,露出满眼的惊恐。 “你这样的眼神不该做给我看,而应该对伊尹!”我目光犀利地刮着她楚楚可怜的面容,“他会同情你怜惜你,可是我不会!” 看着她柔弱带泪的神情,我真恨不能撕开她的脸让所有人看到她最真实的面目! “你是不是跟他说,我要将你做成人牲去祭祀神明?” “娘娘,奴婢……”她眼里掠过的一丝慌乱被我捕捉到了,挑拨是非的女人! “少在我面前装可怜了!”我默然别过脸,“那只会让我更讨厌你!既然你这么想当人牲,本宫就成全你!” “求娘娘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她朝我接二连三地磕头,做足了卑躬屈膝的奴才样。 “我哪敢要你的命啊?有伊尹在,我动不了你的!”我冷笑得肩膀都抽搐了,“不过你再狡猾再如何善于掩饰,也都骗不了我的眼睛,你想方设法地帮你姐姐得宠是想让自己有个能与我相抗衡的靠山么?” 她瞪大了双眼表情复杂地望我,嘴唇翕动却吐不出一个字。 “你做梦!”我劈头盖脸地对她就是一阵嘲讽,“你一定不知道大王曾经将我比作什么吧?” 她怔怔地等着我说下去。 我妩媚的笑里尽是得意:“是猫。” 她身子微微一怔,双眸垂落好似在心里盘算什么。 “老鼠再机灵狡诈,也终会成为猫的盘中餐,这是生存之道,是天理。”我话中有话地说道,“纵使是两只老鼠就能改变么?” 注: ①人祭:古代祭祀礼俗。即杀人作祭品来祭祀神灵。起源于原始社会的部落战争,其时处于野蛮阶段,生产力低下,凡俘虏,通常妇女娶为妻,儿童或收养或杀害,男子则杀祭于祖先灵前,以告胜利。 祸 心(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履癸撼天的惊呼使我从深夜的睡梦里惊醒,睁眼见他背上的衣裳被汗水浸透,如炬的双目满是失魂落魄的惊惶。 我起身贴上他略有些颤抖的臂膀,体贴备至地轻轻为他拭汗:“大王,怎么了……” “妺喜,孤梦见天上突然出现两个太阳!”他震惊地抱住我,我感到他平日里少有的方寸大乱,“东西二日相争,东边的太阳斗不过西边的,后来……陨落了……” 我娇笑着宽慰他:“自从后羿射下九日,自古以来天上就只有一个太阳了,大王定是白天过于操劳,才会做这种荒诞的怪梦吧?” 其实他的梦是一种先兆,关于他说的二日相争,我心里已经有了眉目,东方的太阳代表了履癸,西方的代表成汤,东方日灭即寓意履癸必败,西方的成汤才能夺得天下。 看来夏朝覆灭的结果已是必然了,当初伏吟化作伊尹的身份来到凡尘,为了让成汤在成百上千的奴隶中发现他的才能,他依靠自己烧菜的妙手玩弄了一个聪明的招数,时而将饭菜做得美味可口,时而又咸淡不均,才使成汤关注到他这奇怪的厨子。治国就如做汤,作料放少了会淡,放多了又会咸,就好比国君对待百姓,置之不理任他们自生自灭不是英明的做法,对百姓做得太多但又不注重效果就只会劳民伤财。这是伊尹教给成汤的治国之道,看来成汤对此领悟不浅,在他的管理下商族的力量蒸蒸日上,才会成为履癸梦里所忌讳的西方之日。 履癸放心不下,对此噩梦念念不忘,他一定也预感到了它和夏王朝的重大关联,事后才有了赵梁提出以活人作祭,以求神明庇佑的措施。 祭祀仪式上要用来供奉的丝帛由织锦斋的宫女准备,我看到若琬与其他宫女一起捧上精美的丝帛,恰逢伊尹命人传上祭祀的肉食,二人相视一笑,颔首行礼,在我看来却是眉目传情。 我强迫自己别过脸不看他们。 近了,我一直藏在暗处静观一切,当若琬将丝帛呈上祭台的香案,我会悄悄使一把小小的仙术,让她头晕目眩跌跌撞撞地碰倒案上的祭品,尤其是那些牲畜的祭血,一旦倾翻或泼洒,将是祭祀上无法挽回的凶兆,那么若琬这个带来厄运的女子,将会背负着抹不掉的深重罪孽被五花大绑地送上祭台,成为人牲。 手指微微灵动,口中轻念咒语,仙术即将破指而出的瞬间,我的手背一只更有力的手握紧。 “你疯啦云旖!”伊尹死死抓着我不放,黛色的眉蹙成一团,“你的仙术不是帮你来作恶多端为害他人的!” “你管我!”我拼死要甩开他的手,“仙术是我的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放手!”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还有哪一点还像个神,你简直就是个丧心病狂的魔鬼!”他眉间的一抹失望被我察觉,如此严厉的责骂令我痛心疾首。 “没错我就是魔鬼!”争吵,又是争吵,“我从不期许任何人把我当做神来膜拜,那是你想要的,不要以为任何人都和你一样高尚!” “你怎么就是冥顽不灵呢!” “是我冥顽不灵还是你有眼无珠!若琬无中生有地造谣说我要将她用作人祭,其用意何在?不过就是多博取你几分恻隐之心,男人多半是会同情弱者,不正是这个道理?”想到若琬的嘴脸我心里就一阵反胃,“我不会为自己澄清或者辩驳,我也不奢望你相信我说的是事实,我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如她所愿送她上祭台!” “云旖,我劝你住手吧,你造的孽已经够多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的手上再多葬送一条性命,罪大恶极是会万劫不复的你明白吗!” “你是不忍看我万劫不复还是不忍心看到若琬死在我手上?”我轻蔑地笑了,笑他到现在还如此虚伪。 他语塞地怔住,类似的问题他从未正面回答过我。 “虚情假意!”他手上的力气弱了一些,我冷漠地甩开他的手,“走着瞧好了,我不会输的!” 我豪迈地从他身边走过,留下黯然垂首沉默无言的他孤独伫立在风里。 “姐姐,忍着点,”若琬将若琰扶到榻上,为她褪了衣衫,手指蘸了些许手中小罐里粘稠的红色液体,轻轻涂抹在若琰背上的红斑处,并用指腹轻柔摩挲着,“琬儿为你上了药很快就好了!” “好腥啊!”若琰皱眉痛苦不堪,“你给我擦的什么!” “这是……” “这么珍贵的鹿血,你不会是在祭祀前从祭台上偷来的吧?”我步态婀娜地走入,打断了若琬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如果被人发现了那可是死罪哦!” “娘娘多想了,这哪里是什么鹿血,只是普通的鸡血罢了……”若琬强作笑容地否认道。 她瞒不了我,她哭着求伊尹想办法治好她姐姐,用鹿血的法子还是伊尹教她的,她以为我会不知? “两位妹妹不用害怕,妺喜是不会说出去的!”我妖娆的笑靥里充满了对她们的嘲讽,“琰妹妹下次用药可就得小心了,有些东西还是不能乱吃的!” 那若琰憋了一肚子火就要发作,是若琬按住她暗示她别吱声,她自己依然温婉带笑地答道:“多谢娘娘提点。” “女人的美太短暂了,想留都留不住,也难怪妹妹会这样心急,可是有些话说出来不怕吓到你们,别说若琰妹妹你这次偷偷服用了玉露丸,就算是有一百个若琰凭着玉露丸来魅惑大王,妺喜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朱颜易老,你们的韶华姿色很快就不再了,你们能永葆青春么?”我笑得更是芳菲嫣然,“不能吧?可是我能啊!我就是大王身边众多女子中唯一可以长生不老的一个,我可以永远笑着看你们一个个地人老珠黄,最后统统落得被大王抛弃的下场!” 她们瞠目结舌地听我说着,暗自猜测其中的真假,若我说的是真,她们会怎么想我?我是不是妖怪,是狐狸精变化的? 我一点都不在乎她们怎么想,云袖翩然地转身:“那么……妺喜就不打扰若琰妹妹上药了!” 蛇 患(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大王的气色越来越好了,可见经过祭祀,神明深感大王的诚心诚意,已经将福泽降临大王和我有夏了呢!”我挑着履癸爱听的话说着,还不时温顺地溺在他怀里。 他抱紧怀中的我,指尖温柔地滑过我的脸颊:“孤也觉得近来神清气爽,身体舒服很多了。” “大王多日未见若琰妹妹了,不知大王心里是否挂念呢?”我别有用意地试探他,想他会不会因若琰的媚术变成一只惊弓之鸟。 “孤在你这里想你都来不及,哪还有机会想别人!”他身子刚恢复过来,想必还是心有余悸的。 “大王还真是薄情寡义……”我闷闷地撅着嘴,心里却得意成一片灿烂的春光,“妹妹心里可要难过了……” “妺喜你坏得很呐!”他宠爱地捏了把我的鼻尖,“孤说不想,你就说孤薄情,那孤要是说想,难过的可不就是妺喜你了?你这是让孤只能做坏人了?” 我轻轻捶着他的胸膛肆意撒娇:“心长在大王胸口里,妺喜哪能左右得了呢……” “孤也左右不了,它就是不让孤离开你的倾宫怎么办?”依旧是浓情的甜言蜜语,“好像若琰这些日子病了,孤正好可以不打扰她养病。” “病……”还好我忍住了没笑出来,哪来的病啊,无病呻吟罢了。 还在为身上的红斑痛苦吧?有什么必要以生病为挡箭牌呢?就算她无病无痛活蹦乱跳,履癸就会去找她了?只要有我在,他脑子里就不可能出现第二个女人的影子,我绝不会给他时间和机会的! 抱歉了若琰,你的身痒还需再忍受一段时日,因为我事先已经将盛放鹿血的盘盏和牛血交换了位置,你妹妹为你敷上的牛血根本没有效果的,这是我送你们见面礼,我会让你们知道,跟我作对是绝对没有好结果的。 “折磨别人你很快乐么?”伊尹的质问不冷不热。 我独坐酒池边,饮下一小杯清甜的美酒,看都不看他,欣赏着指尖酒杯上精湛的纹饰:“自作自受!” “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那就不要救啊!”我讽刺地笑了,“我没指望过要你救我!” “琰夫人已经尝到苦头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若琬又去找你了?”我说出口忽然觉得问也是白问,“她让你来说情?” “我不是在为任何人说情,有些事情不用别人言明,我也能看得到。”他面无表情地说着。 “呵!你的天眼只用来监视我么!”我心凉了半截,“我做了什么你都看得到,那么别人呢?若琬呢!” “不是所有人都是我想看的……” “呃……”我居然被他这句话堵住了嘴,心里很不安,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的天眼只为我认为值得的人打开。”他语气还是平淡的,转身如一阵苍白的清风,他就要离去。 “伏吟……”我失声想要叫住他,不觉我喊出的名字却不是伊尹。 他没有回头,沉默离开我的视线,留给我百般纠结仍不明其意的话语。 我的天眼只为我认为值得的人打开。 他究竟想说什么,为什么这一句听来尤为特别,不同寻常? 这几夜绿眸子变得好奇怪,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时而会发出凄厉的叫声,一开始我没有过分在意,可是一夜、两夜、三夜……夜夜如此!它一直是只温顺的乖猫,只是偶尔调皮撒娇,从没这么不安分过,我终于觉出异样了。 “嘘!”我食指压着唇沿示意它闭嘴,“别再叫了,再不听话就赶你出去了!” 它晚上休憩的地方在我的寝宫之内,离我床榻不远的某个角落。履癸宠我,对此并不介意。 每每被它的叫声吵醒,我都下榻摸到它身边,蹲下来抱起蜷缩成一团的它。它一见到我就不叫了,可是眼神很不寻常,仿佛在向我传达某种含义,可惜我猜不透。 我怕它吵醒履癸而触怒他,于是用仙术在他熟睡时封住他的耳,因此绿眸子的叫声他一点都听不到。 对于绿眸子的异常,绿儿也百思不得其解,我猜它是不是吃错什么还是生病了。 “娘娘不如用仙觉看看绿眸子它到底怎么了?”绿儿灵敏地提醒我。 “我已经试过了,”我无奈地摇头,“可是寻不出最确切的原因,只能算出我即将面临一场劫难,绿眸子也已预感到这一点,夜里怪异的叫声兴许是在暗示我多加防备。” “娘娘,这……”听我说出“劫难”二字,绿儿脸色大变,“会是什么劫难……” “我也不知,我的仙觉暂时还没办法算出来。”我忧心忡忡若有所思,“会是一场难以应付的祸患吧……” “若娘娘都难以对付,那娘娘在这场劫难里岂不是会受到伤害……”她紧张地拉住我,被我的话吓得不轻。 “害怕是没有用的,该来的终究会来。”我向她平静地一笑,也是镇定自己,“走一步算一步随机应变吧。” 今夜绿眸子叫得格外激烈,叫了整整一夜。我不能再这么被折腾下去了,打算起身撵它出去。 正当我掀开被褥,不经意地回眸,那一瞬我心惊胆战地怔住了……愕然发现床头柱上盘绕一条褐色长蛇,光滑如打了蜡的皮肤,阴险的双眼正瞪着我闪烁冰冷的寒光,那条分叉的蛇信子不断吐出,在空气里抽搐两下又飞快收回,如此显示它邪恶的凶相。 看来它是冲着我来的? 蛇 患(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望着步步逼近的危险,渐渐地我不是很慌张了,蛇蝎心肠说的是什么?恐怕最毒的并不是眼前这条眼神阴冷的毒蛇,而是人心,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心。 我一点都不害怕了,毕竟这无足的冷血之物遇上的不是凡人,偏偏是我妺喜。 我盯着它的眼睛,就在它即将发起进攻的瞬间,我的眼发出比它更诡异的光芒,顷刻间它魂不附体般地凝结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回去……谁是指使你来我这里的幕后黑手,你就返回去将毒液渗进他的血液和心脏…… 我的眼神不断向它传递着讯息,心中所念的是腹语,也是诅咒。 奇迹发生了,那条蛇真的从柱子上游了下来,头也不回地朝殿外游走。途经绿眸子的眼前,绿眸子全身的毛都警戒竖起,发出凶狠的叫声,欲朝这个想加害于我的不速之客扑去。 “过来绿眸子!”我已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自然不用它再出手了,于是将它唤回。 绿眸子凝视那蛇直到它完全消失不见,才听话地走到我的床沿,轻盈跃入我怀中。 “绿眸子,我们一起静心地拭目以待,看看究竟谁是要害我的人。”我轻柔抚着它顺滑的绒毛,望着毒蛇离开的门口,泰然自若地笑了,“他会自食恶果吧!” “娘娘知道是谁干的么?”绿儿听闻我说起昨晚的惊心动魄。讶异得合不拢嘴。 “不知道,不过那条蛇一定知道。”我平静得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反而笑得自在。 正和绿儿侃侃笑谈,伊尹破门而入,我们都未反应过来,他已黑着脸将什么东西扔到我脚边。 我定睛一看,是昨夜那条蛇?!已经气绝了,一动不动,只是怎么会……在他手上? “你……” “这条蛇被你施了仙术,你要它去害人,你不会不承认吧?”他不等我问什么,就直接拿出问罪的架势了。 “我只不过要告诫一些图谋不轨的人,让他们知道背后暗算别人的下场。”我早已学会面对他气势如虹的质问,冷漠是最好的回应。 “你是在暗指什么?” “在你眼里真的只有我才是小人么?只有我心肠歹毒是不是!”既然他问了,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不错,蛇是中了我的仙术,可我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无聊到拿蛇玩的疯子!为什么你不问问这条蛇是如何出现在宫中的?” “没有问的必要,”他表情淡漠如冰,“只是我亲眼看到它出现若琬的面前,直向她飞冲过去,我知道那一定是你所为。” “若琬?!”我心惊地呼叫,我还没料到居然会是她! 是我天真了还是我太自信了,不用仙觉只凭借自己的直觉。果然是深藏不露啊,原来她不仅心有城府,更是心如蛇蝎! “如果不是我在场及时阻止,若琬早就死在它的毒牙之下了……” “她死有余辜!”冰冷的字眼脱口而出,“谁让她卑鄙无耻地暗箭伤人!” “她什么时候暗箭伤过你?自始至终不都是你在百般刁难她!”他又要维护她,实在叫我忍无可忍。 “我是用了仙术……如果我不懂仙术,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那么今天被毒死在你面前的就不是若琬而是我了!看到那样的结果你就高兴了……”这无疑是一场残酷的选择,他会选谁,我似乎早已明了,“我对那条蛇所做的,是让它回到原处,反咬其主一口,谁是放它过来的人就会被它咬,现在看来……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这不可能!”他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若琬不是那样的人!她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呵呵……她不是那样的人,那她是哪种人?”我心寒地苦笑,“你是不是想说她单纯、善良、待人真诚?” 他不回答,我知道那是默认。 “亏你还是仙界最睿智的神,竟然也会被一个女人的外表欺骗得晕头转向……太可笑了!”嘲笑的是他,心疼的却是我自己,“我早就告诉过你,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不是真的……” “你不能接受?你一定认为是我在撒谎,你不信我说的?”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可悲,“无恶不作的是我……滥杀无辜的是我……伤天害理的也是我!这些都和她没有关系……你哪里睿智,你真是十足的傻瓜!傻透了……” “云旖……” “好吧……”我不堪重负地心生倦意,“我不会逼你相信的……她在你心里是什么样都好,从此都与我无关!只是我已经彻彻底底地看清楚了她,今后的路……我对她绝不会手下留情!” 我刚要请他出去,他竟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按到地上,突如其来的动作,力气大得惊人。 我惊惶地挣扎着:“你放开我!” “云旖,别怪我,是你逼我这么做的……”他的眼里竟有一丝隐忍的痛惜。 我不安猜测他的用意,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你想干什么……放手……” “你的仙力都是我给你的,可是却被你用来为祸人间助你害人,”他轻叹一声,怅然闭了眼,“一切都是我的错,现在我要全部收回!” “不……”我痛心于他的绝情,决堤的泪垂满双颊,背后的他却看不到,“你放开我……你怎么能这么做……” 听到我的哽咽,他没有丝毫的心软,手上的力气更强硬了。 “大人快放手……”绿儿见事态严重了慌忙跪下为我求饶,“娘娘所言全是真的,她没有说谎!那条蛇真是来毒害娘娘的……” 绿儿悲戚的哭诉我越来越听不清了,因我感到肩上伊尹的手正如吸盘一般吸食着我体内的仙力,我的身子越来越轻,当他的手大功告成地离去,我仿佛被抽离了魂魄,虚弱地倒在了地上。 泪眼里的世界是一片朦胧的灰色,我看到他隐隐有光闪烁的双眸,他的表情怎会这般痛苦。 我什么都不说,只在心里用刀割下一句,我恨你。 沉重地,我闭上了双眼…… 若 琬(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悠悠蜀地,巍巍岷山,山清水秀里孕育的两株紫薇花,本愿静静绽放于蓝天碧水,远航入宫成为献物,只为取悦那傲视四方的霸主。 夏王的军队直逼城外,小小的岷山国不堪重创,无奈投降。天下皆知昔日有施国用一叫妺喜的女子换回了整个部族的太平,岷山国首领决定效仿这条美人计,保住自己的岷山国。 父亲是首领身边的谋臣,膝下有二女,全是倾国之色,国难当前唯有忍痛割爱,向本国尽忠。 临行前,娘含泪叮嘱过琰、琬二人,宫中不比家乡,行为举止须谨小慎微。尤其要提防夏王身边的女人,如今专宠的有施妺喜已是名震天下的妖姬,传闻她不但美艳绝代,而且诡计多端,甚讨夏王欢心。总而言之,能够在那无道暴君身边独享万千宠爱的女子,绝不是好惹的角色。 性格迥异的姐妹,姐姐若琰爽朗活泼,妹妹若琬静谧温婉。她们听懂了母亲的忠告,临别之日,娘采下枝头两朵开得最艳的紫薇花,一一别入她们的发髻,她们登车启程,头上的紫薇花从此便是身在异乡的她们对岷山国唯一的纪念。 初到夏朝宫廷,王并未安排面见她们,只将二人匆匆做了安顿,之后便一直杳无音讯。 若琬原本就对后宫的富贵生活并无向往,如果可以选择,她绝对不会来到残暴的夏王身边,如此冷遇倒也无妨。若琰却相反,一天天地等着夏王通传的消息,越等越心焦,更因为不习惯异地的气候而水土不服。 若琬明白,不得宠的妃子难免遭到下人们的冷漠和忽视,姐姐不舒服,也只有她能照顾,她只好亲自去御膳房尽力求一碗姐姐爱喝的银耳羹回来给她解暑。 御膳房的厨子都是势利的,若琬相赠了很多首饰才得到他们的一碗羹。姐姐爱吃甜的,她又不得不询问冰糖在什么地方,厨子都恨忙,懒得多搭理她一句。她找到最内层的厨间,只有一个厨子在此掌勺,煮着锅里喷香的汤羹。 “请问……”若琬试着唤起他的注意,“可以告诉我冰糖在哪里么?” 他转身看一眼陌生的她,他是个很年轻的厨子,清逸俊朗,全身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清爽感,而不像外面其他的厨子满身都沾着油腻或腥气。 他指着右边的小圆桌角落,简单地说一句:“那里就有了,请便吧。” 他指的桌旁还有另一张玉制长桌,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色泽鲜润香气诱人。 “这些都是你做的么?”若琬惊叹地笑了。 他只是轻轻点了头,没有多说什么。 一时高兴得忘了场合,若琬一脸的艳羡:“能吃这些的人身份定是非凡的尊贵吧?” “这些都是专为妺喜夫人烹煮的膳食。” 妺喜?若琬恍然了解,原来这人是妺喜的御厨,只为她做菜,看来此地是不宜久留了。 做完她该做的,端着银耳羹就要离开,可穿不惯的夏王庭服侍宽大的衣袖偏偏在这时候绊住了桌上的一盘御膳,她不觉抽开,盘盏也随之坠地,“哗”的一声摔成碎片。 听到响动他愕然回头,只见她已负罪地蹲于地上,望着破碎的盘盏不知所措。 我竟然摔了夏王最宠爱的女人的御膳,我是不是完了?若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忙不迭地去拾那些碎片,或许是自己情急之下太大意了,被碎片边缘割破了手指都未发觉。是他看到流在玉盘上的血迹,拿了冰块为她敷上,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心头一怔,他眼里的关切让她心里好一片温暖。 只顾着看他优雅的侧脸,不觉门前伫立一女子的妖娆身影。 那女子怒气不小,开口说得好像他们被捉奸在床一般。身旁的男子称她“娘娘”,难道她就是妺喜? 若琬忍不住凝视她绝世的容颜,眼角妩媚上扬的眼线,使她一双美目显得大而妖冶,真的好美,若琬被她震慑地十分畏惧。 若琬明显感到她看她的目光尤其憎恶,冰着脸叫她滚出去。不知自己为何鬼使神差地想要偷听,也许她是想听听这对孤男寡女会说些什么。可是她怎么会知道她还在门外呢?如此料事如神,难怪娘会说妺喜此人不好对付。不敢再激怒她,只得狼狈逃离。 “大王怎么还不召见我们……”来到夏都听姐姐说最多的莫过于这句。 “姐姐,喝点银耳羹吧。”若琬将其搁下,对若琰的抱怨不做回应。 “你是轻松了,大王不见我们,你就舒舒服服地做个宫女什么都不用想,姐姐可没你这么想得开,我可不想一辈子就被埋没在这里!” 姐姐,你忘记娘对我们说过什么了,在王宫很多事情都是我们强求不来的。我今天见过妺喜了,她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跟她这样的女人分享同一个丈夫未必是件好事。 若琬只能心里想着,却不能向她言明,她深知姐姐一定听不进去,只有她自己懂得未雨绸缪而已。 不经意那张脸浮现眼前,沉静的,带一点忧郁,好像不太喜欢笑。默默望着自己受伤的手指,裂开的口子已经不流血了,只留下一小块模糊的血影。想到他为她敷伤口时细致入微的神情,他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对妺喜好像不是这样,尊敬之余更多的是冷漠,犹如对她避之不及。他和妺喜之间似乎有点异常的微妙,妺喜看他的眼神并不像是主仆之间该有的,同样作为女子,若琬敏感地察觉到了。 若 琬(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琬儿!”若琰兴冲冲地找到若琬,“你想的法子还真管用!” “怎么样?见到大王了?” “嗯!”若琰笑得心花怒放,“大王生得很英武呢……” “大王身边……”虽然知道提这个会扫了她的兴,若琬还是忍不住问道,“还有妺喜夫人吧?” “倒确实有个女子……”若琰努力回想,“她就是妺喜夫人?” 若琬面有忧色,若琰反而满不在乎:“总之大王心里记得我就好了!我若琰也总算有了出头之日!” 真会如她想的这般顺利么?若琬不忍泼她冷水,唯有在心里隐隐不安。 果然不是杞人忧天,夏王是见过若琰了,也对她有了印象,这并不代表他就一定会来临幸她,若琰等了他几个晚上,只可惜都是空等。 从织锦斋回来的路上,竟能碰巧遇上他。 “手上的伤口好了吧?”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她的。 “好了。”她柔声谢过他的关怀。 这个男人告诉她他叫伊尹,御膳房做事。 “大人叫我若琬好了,我是岷山国人。”她也坦露了自己的姓名和来历。 “又是因战争被献来赎罪的牺牲品。” 在他平淡的感慨里,她听懂了他所说的“又”是暗含了比她和姐姐若琰先进宫的妺喜。 那一路的畅谈,若琬体会到他虽然只是御厨,却心系天下,时刻关心着百姓的疾苦,又叹惋夏王沉溺于美色不思朝政。 提到美色,若琬不禁多嘴问了一句:“大人所反对的女色……是指妺喜夫人么?” “妺喜……”他念着这个名字,意味深长,却不愿回答她的问题。 伊尹忽而沉默不言了,微闭了双眼,眉心有一股不易察觉的纠结。 “怎么了大人?” “哦,没什么。”伊尹简单地敷衍。 若琬看不出来,其实刚才伊尹暗自用定力斥退了妺喜在暗地里跟踪而来的仙觉,他不想被她自以为是地打扰或监视。 “你想入织锦斋?” “是,”她娓娓道来,“自幼喜欢织帛,听说夏王庭织锦斋里能学到最精湛的织帛技艺,可惜那里不是随随便便收人的……” 他帮她偿了心愿,且会偶尔去斋里欣赏她织出的丝帛。 那夜夏王离奇地宠幸了若琰,幸福来得快去得也快,昨晚还拥着若琰柔情蜜意的男人第二天又回了妺喜的床上,难道这千古第一暴君骨子里还是念旧的? 只是若琬不懂织锦斋里专心织帛的自己到底碰触了妺喜哪根不安的神经,她怎么会特地赶来织锦斋点明只要她一人为她织帛,而且数量一出口就是千丈? 妺喜是故意刁难,她当然明白,可是她无法拒绝无法反抗,因为那女子在夏王面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不从命就是死。 转眼已经到了第三天的夜里,明日就是期限,手中织成的帛离千丈还遥遥无期。 “你去休息吧,别再织了。”伊尹这样说道。 “不行……”若琬不肯放弃手里活,“还有好多没织好,明天以前不能完成的话后果会很严重的……” “交给我,我帮你。” 若琬惊讶地回头看他,他平静地勾出一抹笑容:“相信我。” 因为他这三个字,若琬木讷地放开了手里忙碌不停的织机。当她翌日清早踏进织锦斋的时候,厚厚的丝帛已经整整齐齐地堆在桌上了。 “这是……”想起昨晚伊尹说要帮她,她不由语塞,他是怎么做到的? 她永远记得当内侍向妺喜确认她所呈上的丝帛确确实实是千丈的时候,妺喜那张遭了千年冰封的脸吃惊的表情。 “他帮你是么?他要保护你?”说这话的时候妺喜恶毒地瞪着她,瞪得她底气泄了大半。 她撕裂了她织的帛,砸在她脸上并说她织得很难看,扔给叫花子都不要。 你胡说!我用心织出的帛,凭什么被你轻言辱没!帛上文饰仿的是蜀地的紫薇花,娘说那是岷山国最美的花,只配美丽的女子穿,你居然嫌它俗气?! 若琬在心里不甘地叫屈,耳边却听到昏庸的暴君命令所有的内侍和宫女将她的丝帛全部撕烂。裂帛如心碎的声音,每一寸碎裂都在撕扯她的心,那坐在夏王膝上的女人却听得享受,很好听么?你真的喜欢听么? 令你痛快的不是缯帛的撕裂,而是你对我无情的嘲笑和羞辱,我眼里噙了泪,却不敢抬头被你看到,因为你就像个疯子,美如蛇蝎,笑声何其放荡! 若琬望着座上尽兴的一对男女,搂搂抱抱亲密地入了内殿,只留下她,对着地上雪白刺眼的丝帛碎片,她就像个被众人看尽笑尽的小丑。 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挥之不去的恨意,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恨过什么人,如今她却对妺喜恨得咬牙切齿。你是夏王的宠妃就可以为所欲为?以践踏别人的自尊为乐趣,这比一刀了结她的生命还来得痛苦! 伊尹的身影不知何时投映在了白色的帛片上,望着眼前混乱的一切和近乎崩溃的若琬,他无言。 “她真的好过分……”若琬终于洒下泪来,丝帛上顷刻泛开了水迹。 “伊某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伊尹想扶住她的肩膀,伸到一半的手终是收了回来。 他是要去找妺喜理论么?这条路是绝对行不通的! “大人不要……”若琬制止他,“莫因若琬得罪了妺喜夫人,若琬不希望大人受牵连……” 伊尹沉默,其实,她是被自己给连累了。 若 琬(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已经够美了,身体发肤皆令人挑不出瑕疵,何苦要我的头发?你只是眼里容不下我的美,尽管它不如你,你仍要毁灭,只因我曾经被伊尹夸赞过,那是你望尘莫及的赞美。 若琬颤抖地咬住嘴唇,身边已经发疯的女子眼里流转妖媚的冷艳,她手里的剪刀正一点点地逼近她的发。 如果不是伊尹及时赶到,若琬那头被岷山国女子最引以为傲的黑发将就此断送在妺喜的剪刀下。 他很愤怒,厉喝着要她住手,她不肯,在他面前,妺喜俨然像个任性闹脾气的小女子,若琬总算明白了,原来,妺喜对她的敌意全是源于她对伊尹有情。 那么伊尹就是妺喜的弱点了? 犹如偷吃糖蜜的窃喜,若琬心中豁然开朗。扑进伊尹的怀抱,是她故意的,伊尹也很配合地没有拒绝她。在他怀里她哭得伤心欲绝,其实最心痛的反而不是她,而是握着剪刀呆若木鸡的妺喜。 看着妺喜悲愤丢掉了剪刀,含泪冲出织锦斋,若琬知道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只有伊尹能够伤到妺喜,而且伤到她无力还击。 可是混乱中若琬还是听到了,伊尹叫了妺喜一声“云旖”,那是谁的名? 如果他叫的真是妺喜,他怎么会念出如此陌生的名字?难道“云旖”二字只有伊尹才能叫? 想到这若琬也有些难耐的心酸,伊尹对妺喜……她也想不多心,可是还是忍不住去胡乱猜测。 “琬儿,为什么我就是留不住大王呢……”若琰愁容满面地唉声叹气,夏王自那晚临幸就再没召见过她,怎么才能让她明白,君王枕边的情话只是一时的承诺,却也是永久的薄凉。 若琬望着她忧闷的双眸若有所思:“姐姐,如果大王不给你机会,不如……你就自谋出路吧?” “琬儿,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若琬从她随行带来的包袱最里层取出一只白色小瓶,那是岷山国的首领夫人在它们出行前交给她的,嘱咐她们姐妹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它。 “夏王好美色,喜欢女子在床上令他酣畅淋漓,玉露丸这种媚药是最好不过的帮手了,一定能让夏王想不爱你们都难!”君夫人的一席话,曾让若琬听得背上冷汗涔涔,难道她们也要沦落成妺喜那样的淫妇? 如今再回想起来,夫人说的不无道理。适者生存,这样的法则在后宫里显现得尤为深刻,妺喜为何能轻而易举地迫害到她?还不是因为有夏王宠着。她需要一个能保护自己的靠山,光是伊尹还不够,那整天巴望着王宠的姐姐,说不定会是个绝佳的人选。 “姐姐,你拿去用吧。”她将小瓶塞进若琰手里。 “这里面是什么?” “这东西你可得慎用,吃得不好可是会出事的。”若琬神色严肃,凑近了若琰耳边告诉她瓶里的玄机。 趁着妺喜心灵受伤无心侍君,若琰逮着了机会将夏王吸了回来,七日的恩爱足可见玉露丸的奇效。 姐姐说她偶然地见过妺喜,当初的神气不见了大半,一时遭到大王冷落,人也略显憔悴了。 只可惜她高兴得太早了,要想从夏王心里彻底抹去妺喜的影子哪有那么容易,七日之后,若琬暗中窥见王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了姐姐的寝宫,这一去恐怕又归期飘渺了。 姐姐瞒着她加大了药量,若琬再三提醒过她不能多吃,她不听,换来的是满身红斑和妺喜的嘲笑。 姐姐恨恨地发誓要妺喜不得好死,若琬只是心凉,妺喜笑我们,是因为她确实有笑的资本,王真的宠她,宠到无以复加,为她倾尽财力修筑豪华倾宫,建造酒池肉林与她嬉戏,还在洛水河畔为她建了座瑶台讨她欢心。我甚至亲眼看到过夏王当着众人的面将妺喜抱到膝上与之*****,姐姐,大王也宠过你,可是你们再亲密他也从没有这样对你过……能够让王甘愿把心掏出来爱的女人,妺喜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 若琬决定充分利用她手头的资源,伊尹,那是她在妺喜面前绝大的优势。 她惶恐地告诉伊尹,夏王祭祀要用活人,将会从宫女中选出一名当场剜出她的心脏献祭,妺喜娘娘一直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宫里都在纷纷传言,用作人祭的宫女非她莫属了。 “大人,能救若琬的只有你了,您一定要救我……”那是她第一次在伊尹跟前说了子虚乌有的谎话,为的是让伊尹对妺喜更为反感。 伊尹信了她,丝毫没有怀疑,因为种种迹象证明,妺喜想害若琬的动机是很明显且在情理之中的。 妺喜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不仅狠狠嘲弄了若琬,辱骂她和她姐姐是卑劣的老鼠,更在鹿血里做了手脚,令若琰的身痒红肿更加严重,害得姐姐生不如死。 若琬也忍无可忍觉得是时候动手了。她从岷山国带来的还有件贴心的宝贝,一条她养了五年的毒蛇。岷山国的百姓向来有上山采蛇放在家中喂养的习性,可是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在蛇成年后粹取它的毒液做成治病良药以备不时之需。可是如今,她却决定冒险地用它来作为她杀人的工具。 她每日小心翼翼地用妺喜脸上涂抹的胭脂碎末喂食毒蛇,使这条灵敏的毒物彻底记住妺喜的味道。 万事都有意外,她绝对想不到她养的毒蛇会反过来咬她! 是惊恐之下眼花了吗?她竟然看到伊尹右手挥下一道亮光,直劈眼神凶恶的毒蛇,它顷刻毙命。 她未能问个明白,伊尹就抓起那蛇出去了。若琬一路跟着他,直到妺喜的倾宫。他将蛇扔给妺喜兴师问罪,他们争论不休,可为什么若琬却听不懂,什么仙术什么仙界……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唯一听懂的是妺喜已经识破若琬的阴谋,她的眼究竟是什么做的,怎会将她毫无保留地看穿? 更令躲在门外窥视的若琬吃惊的一幕发生了,妺喜居然被伊尹粗暴地摁住,伊尹口口声声说着要收回她的仙力,耀目地光亮里,妺喜晕厥了过去。 若琬惊魂未定,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是真的,妺喜和伊尹……他们并非凡人? 情 缠(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娘娘为何会这样!”履癸抱起榻上面色苍白的我,声声在我耳边呼唤,“妺喜!妺喜!醒过来看看孤!” 不是我不想醒,是我真的好累,仿佛伊尹抽离的不光是我的仙力,连我的元气都吸光了,我疲惫得睁不开眼。 “娘娘……”绿儿泪流满面地跪在床边,不便将真相告诉履癸。 “妺喜!快醒醒!”履癸摇我,吻我,用尽了各种办法,慌得手忙脚乱,“你别吓孤啊妺喜……” 他叫来宫中所有御医,一一为我看过脉象和气色,全都束手无策,不知我离奇昏死所谓何故。 “你们在宫中这么多年的俸禄是白吃了?”履癸对他们的回复大发雷霆,“你们给孤听清楚了,不管用什么办法,孤就是要娘娘醒过来,好好地站在孤的面前,办不到……牢里的那些刑具,孤亲自给你们挑!” “是……”御医们胆战心惊地退到寝宫外,汇集正殿一同探讨商量对策。 陪了我许久,仍不见我有任何起色,履癸坐不住了,走出去想听听御医们讨论出结果了没有。 模糊不清的意识里,感到有只温热的手掌平放在我的额头上,似是向我身体里输进了什么,我全身的难受之感渐渐消散了,整个人如同安定地漂浮于云间,心无杂念地睡去。 如一梦初醒,身体的倦意不再了,我丝毫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娘娘,你总算醒了!”绿儿惊喜地扑到床头。 “谁救的我?”我回忆着额上的温度,没什么心情。 “是……”绿儿咬咬嘴唇话语迷糊,“伊大人……” “他?”我决绝地哼一声,讽刺到极致,“他不是要我死么?干嘛又要救我!” “娘娘醒了就好,先吃点东西吧?”绿儿端上一碗清淡的米羹,舀了一小勺送过来,“娘娘昏睡了三日,滴水未进……” “这也是他做的?” 绿儿畏畏缩缩地点头。 我一把从她手里夺过,毫不留情地砸到地上,珠玉般晶莹剔透的米粒死气沉沉地躺在被泼洒的粘稠汤汁里。 “娘娘……”绿儿完全被我吓傻了,“你这是……” “以后他做的东西,我一口都不会吃!” 绿儿知道劝不动我,也只有默默俯下身去收拾我的“杰作”。 掌心割断的仙脉,那一道缺口触目惊心,我难以自制地强迫自己运用仙力,自我折磨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我不信他这么狠心…… 一次又一次地聚积能量,一次又一次地被打散,我不甘心,周而复始不肯放弃,强大的阻力逼得自己身心不堪负荷,我的身体快要裂开了,额上地汗珠滑落不止,明明已经很痛苦却还是咬着牙不罢休。 没了……统统都没了……他已经全部拿走,毫无保留! “娘娘……别再难为自己了……”绿儿扑上来抱住我,抓着我两只手不让我再运气,“你这样是会伤到神魄的……” 我不听,使尽全力地要挣脱她,我早就不爱惜自己了,何必在乎伤不伤神魄! “你放开我……” 一个被收回仙力的神,无异于被废除武功的凡人,我还有什么资格再把自己当做神看待!伏吟,你怎能对我如此绝情……你宁可被一个凡间女子的阴谋诡计欺骗,你都不肯再相信我,你好蠢,你瞎了眼…… “我恨他……”我哭得声嘶力竭,手指紧紧揪着被褥抓出刺眼的皱痕,“我好恨他……” “娘娘,其实夏神大人……一直都恨关心你……”绿儿的脸贴在我的脸旁,一边心疼地为我擦泪。 “关心?呵呵……这是我听过最愚蠢的笑话……” “大人和娘娘之间,绿儿看得最明白了,大人从不忍心伤害娘娘的……上次娘娘吐血的事大人已经知道了,为给娘娘补救神魄,他在每天的膳食里都加了元气,就是要让娘娘好起来!娘娘要么不吃,要么吃得太少……娘娘你知不知道,您一直在辜负大人的用心……” “谁要他假慈悲!”我连恨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近乎崩溃,“既然拿走了我的仙力,干脆连神魄也一道收回……不如让我魂飞魄散从此消失在他眼前……” “娘娘……大人对娘娘冷漠无情是因为……神一旦动情,就会伤及神魄,情种得越深,神魄就伤得越重……大人不能眼睁睁看你去死,他是要救你!” “妺喜!”履癸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平复很多了。 我抬首展露一朵淡淡的笑:“大王。” “你到底怎么了?”他迫不及待地坐在床沿拥住我,“孤差一点被你吓死!” “臣妾……”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好借口,“臣妾也不知道,只是忽然就晕过去了,也许是小人暗算吧……” “别怕妺喜,有孤在,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不管他是小人还是大人,伤害你的孤绝不放过!”他将我揽入胸口,信誓旦旦地给我承诺。 “大王真的爱妺喜么?” “你在孤身边这么久了,孤对你是真是假难道你还不明白?” “那么……大王有多爱妺喜?” “孤爱你胜过一切!” “大王愿不愿为妺喜去死?” 他顿时震惊地别过我的脸直视他:“你今天怎么了?” 我付之一笑,深知自己问得有多大胆,是挑衅还是威胁?如果你说不愿意,我会嘲笑你这贪生怕死之徒,如果愿意,我将更加得意地嘲笑你,因你是世上比我还傻的傻瓜!有夏的江山和我,你会选哪一个? 情 缠(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御药房里间的炉灶上火焰正旺盛,煎着锅里愈渐沸腾的汤药,浓烈泛苦的中药味弥漫了整间屋子。 窈窕的女子身影蹑手蹑脚地进入,趁着当下无人摸索到药炉边,轻声掀起盖子,将随身带来的小囊袋打开,就要向锅里投入什么。 “她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害你了,你还非要她死么?”身后突如其来的男声,听来低沉却冷淡。 女子惊愕地回过头来,望着眼前的男子话都说不全了:“大……大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希望你可以以德报怨,放开曾经的仇恨。” 虽然她正小心翼翼地企图藏好手里的囊袋,他却早已心知肚明。 “若琬,看在我的面子上,请你别再伤害她了。” “大人……”若琬忽觉全身无力,囊袋从手中不听话地滑落到地上,“你在帮她说话?” “也许她曾经做过很多伤害到你的事,但我请你原谅她,她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了。”伊尹眼神温和地直视她说着。 “大人不是说过,妺喜是夏朝的女祸,会使大王沉溺于她的美色,而荒废江山社稷,至百姓生死于不顾?”若琬自觉底气不足,声音哽咽,“大人不如就当若琬是在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吧……” “一个有私心的人就算是行道,也不是替天,除害,那也不是为民。”伊尹的回答镇定自若,“若琬,做回原来的你吧,不要被你潜藏的私心蚕食了本心。” “大人阻止若琬伤害妺喜娘娘,是不是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若琬眼神期待地望他。 伊尹没有回答,只是俯身拾起地上的囊袋,将它还到若琬手中:“你走吧,今天的事我当没看到。” “大人是不是喜欢妺喜娘娘!”若琬攥紧了囊袋,唇齿间吐出这样的话来好似费了她很大的勇气。 心一紧,门外我的手紧紧扒着门框,指甲都恨不能扎进木块里了。 “这个问题伊某可以不回答么?” “……”若琬俨然没想到伊尹会拒绝回答。 “那个秘密……你可以为我们保守住么?”伊尹语气依然平淡。 “大人说的是什么秘密?” “你已经发现我和妺喜的真身了,望你可以不向外人泄露。” “大人,你们真的……不是凡人?”这个问题若琬也憋在心里很久了,他若不提及她也会开口求证的,“妺喜娘娘曾经说过,她是大王身边众多女子中唯一可以长生不老的一个,难道就是这个原因?” “如果你信的话……妺喜和我都是仙界的天神,我的本名叫伏吟,而妺喜其实叫云旖。”伊尹对她坦诚相待了,“知道这个秘密的,宫中只你一人。” “天神……”若琬吃惊得呆若木鸡,“所以……那天你为我挡住蛇的突袭,用的是仙术了?” “情急之下不得不出手,被你识破了。” “若琬能不能问个冒昧的问题?” “你问吧。” “神可不可以动感情?”若琬问得很轻似在试探,“男女之情……” “这个……你没有必要知道的。”伊尹仿佛猜到她想问什么了,早做好了掩饰的准备。 “若琬只是想知道如果神不可动情,那么娘娘对大人怎么可以……”若琬话到重点反而说不出口,“如果神可以有情,那么大人为何不与娘娘作对仙界鸳鸯?” “你在套我的话么?” “呃……”若琬语塞,被伊尹聪明地发觉了动机。 “神的感情……是不可能如凡间的情爱来的这么简单的。” “那大人爱娘娘么?”若琬开门见山不想再与他含糊不清,“若琬真的很想知道,娘娘在大人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位置?” “我不能看她伤害别人,也不能看她受到伤害,她对我……很重要。”伊尹终于淡定地迎上她,“你懂了吗?” 泪,在他说完的瞬间就落了,我的身子软了半截,若不是倚着门,我想我会崩溃地晕厥。 “若琬明白了……”若琬黯然垂下脸来,咬着嘴唇颤抖,“可是大人对若琬的好,又是为什么……” “为了让妺喜断情。” “断情?” “神主统领万神立下的仙训,身为神明,不可滥杀无辜,不可忘动情-欲,违背其中一条都会损坏神魄,神想动情,除非放弃做神的资格。”伊尹眉宇间闪过淡然的无奈,“妺喜下凡误入歧途做了很多错事,她的神魄已经由原来十成变为现在的七成,我保护你不被她伤害,是在减轻她的罪孽,也是希望她不再为情所困。” “大人从一开始就是利用我了?”若琬低垂的双眸里不觉噙了泪,“你对我好,都是刻意做给她看的,好让她对你死心?” “若琬,对不起……”伊尹忏悔地避开她垂泪的脸,暗自数着心中的愧疚。 “对不起……大人你知不知道整件事里最自私的是谁?是大人你啊!”若琬情到伤心处声泪俱下,“你玩弄了两个女子的感情……” “你……” “大人不知你的好对若琬来说是种毒药,若琬已经和妺喜娘娘一样不能自拔地服下了……”若琬肩膀抽搐着,“而现在你却告诉我你心里从来都没有过我……就连你对我好都是因为你爱她!” 伊尹从未有过的窘迫,望着痛苦不堪的若琬不知所措。 若琬没话说了,绕过他的身体就要出门,也终于和门外早已呆滞的我打了照面。 “你……”她瞪大的瞳孔惊讶我在此已经多久了。 我无言地看她,泪眼相望。 她回头望了一眼,又给我以不善的一瞥,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当我回首看向屋里的伊尹,他也正望我,带着复杂的表情。 是的,我全都听到了,你说,我对你很重要…… 情 缠(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步履蹒跚地走出御药房,伊尹欲言又止却不曾留我,哪怕是一个眼神都没有。我像只被抽空灵魂的躯壳,浑浑噩噩地失神走着。 “妺喜……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巫山的神女峰下有条沫水河,河边弹拨箜篌的无邪少女,那样的画面……已经很遥远了啊……” 他如此告诉若琬,我应该开心不是么?可为什么心会比以往还要痛…… 我捂着嘴蹲在某个无人的地方失声痛哭,眼泪流到手上又沿指缝渗出,终于听到了,我的反应为何不是欣喜若狂而是泪流满面? 我不够聪明,还是太聪明?我在凡间的日子,伤过谁,也被谁伤过,可是谁又能细算交错即逝的流光?心里是一团乱麻,理不清,纠结成网,我逃不出…… 如果那句话可以早来三年,我们之间会不会都将改写? “娘娘,用膳吧?”绿儿帮我摆好碗筷,搀我过去入座。 我夹了一口菜放入嘴里,那是我第一次用心品尝他做的菜肴,原来是这么美味。 “娘娘,伊大人有话托绿儿传给您,”绿儿目光闪烁不定,语声微弱,“大人说这是他最后一次为娘娘做饭了……” 筷子蓦地停在碗里不动了,我心头陡然一颤:“为什么?” “绿儿不知。” “他现在什么地方?” “御膳房。” 我弃了碗筷奔出倾宫,赶到御膳房他做菜的厨间,他正欲离开。 “你要走?”我有些慌乱地抬首望他。 他不答,颔首行了礼,毕恭毕敬。 “你去哪里?”我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难道要回仙界?” “这个你不必知道。”他淡然垂下脸,仿佛昨天说出那些话的根本不是他本人。 令他猝不及防地,我贴上他的胸膛,双臂环上他的脖子,对他我并非履癸面前的妖冶,而是从未有过的柔情似水。 他有丝惊讶的愣神,可是忘了要伸手放开我,看着我,我含情脉脉,不知他是否也一样,只是我们这份久久地凝望,已经超越了所有的过往。 “你爱我对不对?”同样的问题我这次再不担心空手而归,我已有了足够的底气和信心。 他不说是,也不否认,那已是我所要的。 我笑了,一改往日的邪魅,我知道那一刻自己脸上的笑容很温柔:“神若动情,除非放弃神的资格,我愿意,你愿意么?” 他安静地望着我,我在等他开口,屏息地等。 他一直是沉默的,此刻我不介意了,因我将唇主动送上,轻轻地碰触他的,一点一点,我占据得越来越多。终于到达他的两片唇瓣之间,他给了我回应,虽然和履癸的狂野激烈相比,他显得寂静无声,可是那一点微薄的缠绵已够我感到幸福。 松开彼此的时候,我的余光里出现了另一人的身影。我转眼望去,看到的是若琬一脸震惊的表情。她都看到了? 我堂而皇之毫不遮掩,被她看到他吻我是我的骄傲,是我宣告胜利的战利品。笑到最后的人是我,我赢了。 “你来干什么?”我搭在伊尹肩上的双手没有要放下的意思,反而绕他更紧更贴,炫耀地对若琬勾了嘴角,“他爱的是我,你别再自作多情了!” 她双眸垂败,毫无生机,木讷地转身走了。 算你知趣!我朝她的背影轻笑,实在大快我心。 至此伊尹未发一言,我回首看他,笑得娇俏:“你是我的,谁都抢不了!” 他唇边弯出一瞬的弧度,不易察觉,却看似苦笑,我嘴角的笑霎时凝固。 他亲手将我的双臂一一放下,语气又恢复了最初的淡漠:“我该走了。” “为什么!”我心急如焚地拉住他,“为什么你要走!” “这里……已经留不下我了……”他环顾了四下,话里有些无奈。 “你又要逃避我!”我愤愤不平不依不饶,“事到如今你还是要逃避我!” “这里不是我命定的归处,我终要离开。” “如果你回去,我还是会覆灭夏朝的!”我语气胁迫地逼他道,“你选!” “云旖,即使你以夏朝为威胁,我也不会给你你要的爱。”他放开我的手,动作很轻。 “为什么……”我不甘地追问,不久前才刚刚浮现的幸福感这么快就荡然无存了,“你是爱我的,你明明就可以给我的……” “有件事你一定不知道,我不仅是守护夏王朝的神明,也是负责朝代更迭的主司之神。换句话说,于我而言,不管坐拥江山的王朝姓什么叫什么,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的统治之下国泰民安,百姓能安居乐业,守护这样的朝代都是我的职责。” 我惊心地后退了一步,他说的不是真的……我曾经以为颠覆夏王朝就可以报复他,原来……我做了这么多都是枉费心机? “我伏吟所保护的并不只是表面意义上的夏王朝,我更在乎的是天下苍生,如果有夏真的到了任谁都扶不起的地步,我也不会再为它浪费气力的。”他凝眸轻叹,“云旖,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我不明白!”我咬着嘴唇,眼角被撕扯下泪来,“神位有那么重要吗……难道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你就要放弃我……” “明知结果会这样,再多的纠缠都是多余的,昨天的话……不该被你听到……” “就算你要走,我也会等你!因为……”我抬起迷蒙的泪眼,看他的眼神坚定且执着,“我知道你一定会后悔的!” 劲 敌(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伊尹走了,在一道如幻的白光中消失无踪,我,无能为力。 你会后悔的,我呆呆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呼喊,总有一天你一定会回来的! 等,变成我每日的生活,只是我累了,不再期许看到履癸国破家亡的一刻,我等的,是一个人来告诉我,我比神位、仙界、天下苍生万事万物都重要。 我的身体已经越来越排斥履癸的亲近,因它违背不了我心的意愿,履癸与我缠绵床榻的欢爱我愈发感到恶心和厌恶,尝过伊尹的吻,我无法再接受其他男人的唇。 终于有一日,我像一具僵尸般地被履癸搂着,他吻我的脖子,更贪婪得想遍及我每一寸肌肤,我拒绝地推开了他。 “妺喜,你……” 他惊愕的表情让我幡然意识到我做了什么,我有些慌了,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大王……今夜我们……可不可以不要……” “爱妃你不舒服?”他疼惜地手掌抚上我的侧脸。 我抿着嘴唇不说话,我这是怎么了?那个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嚣张妺喜哪去了? “好吧,”他惋然轻叹,将我揽回怀里,拥我入眠,“孤什么都不做,这样可以了吧?” 我栖在他怀中忧心忡忡,躲得了今夜,那明夜呢?一个原本就不能给他真爱的女子,现在连虚情假意的戏码都演不下去了,我居然落到如此无助和落魄的田地…… 推脱,还是推脱,每到夜里几乎我全部的心思都用在如何说服他不碰我,履癸,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再如以往地承欢于你,我真的做不到。 当他终于不再来了,我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像我这样的女子,历来后宫都是不多见的吧? 枕着手臂遥望窗外的月色,皎洁的莹光,伸手掬一捧,凉了纤纤指。 忽闻远处丝竹幽幽,谁人击打的编钟叮咚作响错落有致,今夜笙箫何处,所为何人? 一缕清歌婉转,穿破月下飘浮的流云,乘风入耳,撩拨了我的心弦。 “绿儿,你听,这是谁的歌声?”我陶醉其中,“真好听。” 绿儿半晌没给我回应,我回首望她,只见她倚着床柱闭着眼打起盹了。 是啊,夜都这么深了,也难怪她困了。 我落寞转过脸,依旧望月,那一片圣洁的月华,此刻是否也照着伏吟的仙宫? “妺喜姐姐有礼了。”声音是耳熟的,语气却陌生得犹如闻所未闻。 我应声转面,看到眼前华服熠熠的若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凝神再望一眼,真的是她! “哦,我当是谁呢,不转身看看还真敢相信那句‘妺喜姐姐’是你若琬叫出口的!”我轻蔑地挑了眼角,“怎么这么有兴致把你姐姐的衣服穿上身了?” “妺喜姐姐你还真会说笑,”若琬对我的讽刺表现得很是淡定,居然还吟吟巧笑道,“大王昨夜在若琰姐姐宫里临幸了若琬,若琬才得以穿上这么漂亮的衣裳,可要感谢王恩了!” 我难忍地惊了一怔,不过掩饰得很快。 “临幸?”我努力镇定地挤出一抹笑容,“这么说来,妺喜应该尊称妹妹一声琬夫人了?” “姐姐这么客气,若琬哪能承受得起?”她掩着嘴笑得更是灿然,“姐姐还是叫若琬吧,毕竟姐姐是比我们早进宫的前辈,在服侍大王方面都比我们懂得多,若琬和若琰姐姐日后还是有很多地方要仰仗妺喜姐姐的!” “你也不错啊,”我波澜不惊地冷笑着,“什么时候也学聪明了,知道不能再指望你那没用的姐姐,决定凭自己的姿色和头脑亲自上阵了?” “怎么了,今昔我姐妹二人皆已得宠侍大王左右,妺喜姐姐是在害怕了么?” “呵呵……我会害怕?为你?”我差点捧腹大笑,“你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如果是以前的妺喜和若琬,也许真如娘娘所说的不自量力,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娘娘身上那些非常人所有的东西现在也已不复存在,若琬没理由担心自己比不上你啊!”她话里的含沙射影我句句听得清楚。 “你以为没有了仙力我就拿你们没辙了?”我嗤之以鼻,“坦白告诉你,以前对付你们我还没怎么用过仙力呢,因为你们不配!” “配不配姐姐现在就妄下论断还言之尚早了,今后的日子里我会渐渐让姐姐见识到若琬的实力。对了,还没告诉姐姐呢,其实若琬擅长的不仅仅是织帛而已,岷山国出来的女子不能歌善舞是不行的。” 我蓦然惊愕:“原来昨晚唱歌的是你?!” “好听么?”她笑如春风得意,“不管姐姐认为好不好听,大王是喜欢的,他还说要我每晚都唱给他听呢!” “那你就唱吧,只要不唱得喉咙生疮就好!”对于她的炫耀我不屑一顾,“伊尹已经走了,你再怎么跟其他男人恩爱他也看不到,就算他在你也别指望他会在乎!” “姐姐怎么以己度人呢?若琬没想过要故意给什么人看到,被什么人在乎啊,姐姐别这么敏感!”她解嘲地笑脸相迎,“我不是姐姐你,接近大王与他在伊大人面前故作亲热,吃着碗里的还瞧着锅里的。大王圣宠,若琬是真的想惜宠,怎么,姐姐不会介意吧?” “一个我不爱的男人,你想要的话就尽管拿去好了,我才不稀罕!”我豪迈地扬着脸。 “那若琬就收下了?姐姐记着是今日的自己不珍惜,他日可不要后悔,怨恨是若琬抢去的。”她的自信是我意想不到的,这也算公然挑衅了,“只是伊尹大人走了,也没跟娘娘终成眷属啊?娘娘好像人财两空了一样,哦不对……是人人两空,呵呵!” 劲 敌(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娘娘,凭空杀出的琬夫人,您一点都不担心么?”绿儿为我梳妆的时候小声地絮絮说道。 “担心?”镜中的我轻松笑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娘娘之前不是也吃过她的亏么……绿儿是怕,她又想出什么花招来害您,毕竟人心险恶防不胜防,娘娘现在仙觉又失灵了……” “听过若琬唱歌么?”我话不对题地问她。 “听过……一点……”绿儿不解我怎么答非所问。 “你说她唱得好听么?”我不解释继续问着,“我要听的是实话。” “歌喉曼妙,声韵动人,不得不承认她唱的歌是很好听的……” “那跟我比又如何呢?”我转脸笑靥明媚地望她,“每天卧在天河边上听我唱歌的绿眸子,听我歌最多的可不就是你了!” “这还需要问绿儿么?”她俏皮地拉住我的手,“手拨箜篌的云旖女神,弹出的曲儿、唱出的歌那才叫天籁!琬夫人她当然比不过了!” 我被她赞得心里甜得很,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对啊,怎么来到凡尘都不见娘娘唱过呢?”绿儿忽然想到地惊起,“娘娘口一开,那琬夫人的乌鸦嗓子大王还有可能听得下去么!” “是我有意要他疏远的,我又何必用歌声再将他唤回?”我脸上的笑消逝了,留下一脸的认真。 “娘娘……” “论歌舞,我当然知道自己远远胜过她们那些庸脂俗粉,只是唱歌、跳舞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取悦大王?我不想。” “娘娘对大王好狠心……” “呃……”我木讷地怔住,“你怎么这么说我……” “难道不是么……”她轻声嘟哝着,“娘娘心里只有夏神,绿儿有时觉得大王很可怜……” “绿儿,我并不是为了爱谁才下凡的,就算没有伏吟我也不会爱大王!”我语气严肃地提醒她。 “好啦娘娘,绿儿记着啦!”她展开她惯有的娇俏笑脸,“外头传膳了,绿儿先扶娘娘去吃东西?” 我点头,与她出了寝宫,坐到桌边。 最先映入眼帘的反而不是那些珍馐佳肴,而是饭碗旁的一只精巧的玉片。取过一看,上头刻了个“伊”字。这种玉片是御膳房的厨子都有的贴身证明,这个……难道是伊尹的? 他回来了?! 未动一口的饭菜皆被我抛弃了,我不顾绿儿的呼唤,义无反顾地冲向御膳房。 一定是你!愈近御膳房我的心跳愈烈,抑制不住那股迫不及待的冲动。 他烧菜的厨间,身着白色罗锦袍子的人背对我伫立,那是他常穿的衣服,真的是他! “伊尹!”我开心笑了,跑上去牵住他的手,“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他缓缓转过脸来,纠结的眉眼闪烁如炬。 那一瞬我惊呆了:“大……大王?!” 履癸蹙着眉,嘴唇颤抖:“你刚才……叫孤什么!” 倾宫的气氛第一次如此压抑,我垂首地跪地不语,履癸坐在位上左右相依站着琬、琰二人,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 “大王先别生气,”若琰献媚地笑着劝道,“相信妺喜姐姐一定会给大王一个合理解释的!” “是啊大王,”若琬附和,还别有用意地瞥了我一眼,“妺喜姐姐只是误把大王当作伊尹大人了,并没有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呀!” 若琬的一番话看似说情,其实分明是在将刚才的一幕硬是扯给履癸看,势如火上浇油。 “手都牵上了这还不算逾矩呀!”若琰惊呼,不能不说这一对姐妹的双簧唱得太好了。 “你们都给孤出去!”履癸忍无可忍地斥住她们,“孤不需要你们在这里!” 他的口气很不好,如一触即发的火山,随时可能喷射出灼热的岩浆吞噬所有人。 “大王……”若琰觉得自己有理不该被训斥,可是若琬朝她使了眼色示意她住口。 “臣妾们先告退了,大王。”若琬拉着若琰的手腕俯身一福,双双离开。 外人都退出去了,偌大的殿里只剩我和履癸,我默不作声仿佛能听到他凝重的呼吸声。 “怎么,你打算一辈子都这么装哑巴了?”沉闷的问话,打破了我和他之间的冻结。 我小心地抬首望一眼他,他正心不在焉地垂眸盯着他自我消遣的右手,不看我。 “你真不想说话了?你的解释呢!” “大王……臣妾……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低声嗫嚅,轻如蚊蝇。 “可是孤要你解释!”他扑上来死死抓住我的双肩,“你说啊!解释啊!” “大王要妺喜解释什么……” “解释你为什么看到孤穿着伊尹的衣服在御膳房里会那么开心!”他怒吼地朝我咆哮,“你心里真的有别的男人吗!他是伊尹?!” “我……”面对他再直白不过的逼问,我无话可说了。 “你告诉孤这是为什么!孤要你亲口告诉孤!你说啊!”他疯狂地摇着我,“你心里真的有他吗!” “大王……别逼我了……我不想说……” “逼你?不想说?”他抽动着嘴角,“如果你心里有他……那么你之前的情绪无常都是因为他?那晚你躲在孤怀里哭也都是因为他?!是不是!” 我咬着嘴唇,双眸颓败地垂落,不看他炯如烈焰的眼神。 “你不说是么?”他冷笑地威胁道,“孤不信自己撬不开你的嘴!” “大王想怎样?”我平淡地斜视他,“大王会处死妺喜么?” 劲 敌(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杀你?”他的眉角有过微微的颤动。 “大王会不会!”我分不清自己的语气是质问还是威胁。 “你以为孤下不了手!”话未落他的手已掐住我的脖子,“孤要你死易如反掌!” “既然如此……”我平静地闭上眼,“大王动手吧……” “你很有骨气么?”他咬着牙露出一脸的凶相,“孤现在就让你如愿!” 他的手越掐越紧,我不能呼吸了,可我闭着眼,不看他,不求饶,也不挣扎。 忽然地我的身体里射出万丈金光,以一股强大的推力将履癸弹出了好远,他瘫在地上瞠目结舌地看我,那种难以置信的眼神仿佛大白天看到鬼一样。 我也惊愕了,我怎么会…… “孤伤不了你?”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想走过来又有所顾忌而不敢靠近,“为什么……” 我呆滞得挪不动嘴唇,那种力量……是突然爆发,却非人间自然就有…… “呵呵……”他的冷笑冰冷刺骨,“孤杀不了你,孤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惊心听着他恶毒的字眼,生不如死?他说的生不如死是指什么? 他狠狠瞪我一眼,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完全暴露了他暴君的本性,原来,一个曾经再耳边温柔说了再多爱我的男人,一旦发狂也会这么可怕。 他走了,大步迈出倾宫的时候气势恢宏,若不是错觉,怎会感到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都为之撼动了? 我一个人,如精疲力竭地瘫倒,刚才的那道金光,究竟是为什么?它阻止了履癸伤害我,可我的仙力已经全被伊尹收回了,我哪还有如此强大的神力? 我中计了,呵呵,想不到我妺喜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若琬又利用伊尹设了个圈套,我居然想也不想就往里钻了! 她的阴谋终于得逞了,我在履癸心目中的地位不再根深蒂固不可动摇,他像面对仇人一般地厌弃我,不想再多看我一眼,我的倾宫,或许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他的足迹了。 “娘娘不要难过了,”绿儿为我端来一杯花茶,轻轻搁在我的手边,“大王说的那都是气话,等过几日他气消了就好了。” “说这些没有意义,”我无须她的安慰,“我不会为他难过的。” “那娘娘今后就打算这么下去了?” “这有什么不好?我本就不想要他宠,现在他不来,也省得我再绞尽脑汁地逃避他。”我面无表情说得无关痛痒,“这便是我要的,终于清静了……” “妺喜夫人,”履癸的内侍突然进来了,本以为他是来传达履癸如何处置我的旨意的,没想到他却拜道,“大王今晚在璇宫过夜。” 我和绿儿都被被这内侍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真是莫名其妙。璇宫是那对姐妹住的,履癸今日宠她们在璇宫过夜是理所当然,有必要过来跟我报备? 我颔首要他退下,绿儿也纳闷了:“娘娘,您看大王……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语,因我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后来每日薄暮,内侍必来一次,每次来说的无不是那句“妺喜夫人,大王今晚在璇宫过夜。” 渐渐地我懂了,他这是在故意刺激我,每日派人来传达他与别人的恩爱,誓要扰得我不得安宁。 履癸,你多天真!你以为我会像其他失了宠的女子,每夜独守空房,悲悲戚戚地盼着与你重温旧梦?我告诉你我不是,不是我有骨气宁死不肯向你低头向你妥协,而是你做了什么,宠了什么人都与我无关,我感觉不到你想要给我的痛觉,你白费心思了。 之后的日子里,我依旧过得安安分分平平静静,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回应内侍的来报,我只是一边悠闲地玩着怀中的绿眸子,一边平淡地说一句:“知道了,望大王尽兴。” 然而某日,内侍的台词换了:“妺喜夫人,大王今夜在璇宫设宴,琬夫人特请娘娘一同赴宴。” 我的手指凝滞在绿眸子软绵的绒毛里,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回去替本宫回话,说本宫谢过琬夫人美意,身有不适就不过去了。” “大王有旨,妺喜夫人非去不可。”那内侍丝毫不给我情面,态度僵硬。 去就去,难道我会怕了她们不成?不就是赴个宴,我倒要看看履癸能将我怎样! 我独自一人坐在台下的偏席上,对着满桌的菜肴一动不动。 大殿中央的舞池里,若琰正扭着妖娆的身姿,眼波流媚。履癸坐于台上的主位,怀中亲密搂着若琬的细腰,一同兴致盎然地欣赏若琰曼妙的舞姿。那样的姿势,那样的眼神,似曾相识,曾经他对我亦是如此的吧?只是被我亲手扔了,推开他,推入别人的怀,我无动于衷,无怨无悔。 若琰舞毕,履癸双眼迷醉地伸手邀她过去同坐,一时左拥右抱郎情妾意。 “怎么样妺喜姐姐,”若琬笑语嫣然,“若琰姐姐的舞跳得如何?” 我抬首瞥了一眼她身边的履癸,他正玩谑地挑逗若琰鬓边的碎发,丝毫没有要看我的意思。 “琰夫人当然跳得好了。”我不冷不热地答道。 “那姐姐怎么不笑呢?”若琬找话不肯轻易放过我,“若是舞美便能怡性,姐姐一点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啊?” “不一定要笑才代表高兴的,笑多了,会傻的。”她语不饶人我也不会客气了她。 “孤累了,”履癸反感地蹙眉喝道,“晚宴到此为止!” “大王,今日妺喜姐姐也在,殿里还真是百花齐放呢,不知大王有意要哪位妃子侍寝呢?”若琰娇笑地问履癸,心知他不会选我,明知故问只为看我如何难堪。 “除了她,你们都留下,你们二人孤今晚都要!” 纠 结(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恭送大王安寝。”我脸上是如水的平静,“臣妾告退。” 讽刺也好,羞辱也好,都被我淡定地置若罔闻。正如我从容不迫地转身而过,将履癸的冷漠和忽视置之脑后,琬、琰姐妹刺耳的嘲笑,我只是当做一阵吹过的风,充耳不闻。 一夜之间,被夏王专宠的妺喜夫人失宠了,宫廷上下皆传为奇闻。 妺喜,你也会有今天? 空落的酒池,酒香四溢,酝酿了空气里微醺的甘甜。 我独坐池边,指尖拈着青铜酒杯,自斟自饮。我不是寂寞,不是心伤,不是借酒浇愁,我只是无事可做。 饮酒,消遣而已。 每一口都只是小啜,舌尖轻点,抿上双唇,融化于口中的芳醇回味绵长。 我喝得不多啊,怎么会眼花会有错觉? 酒池的入口处,站着履癸。 他会来?我心中否认。 他望着我,脸上不见了日前的愤怒,徒留一脸愁,密如浓云散不开的愁。 我不言,淡然地望他,仰首饮一杯,下咽入喉。 恍惚之间,只不过睁开双眼的刹那,他怎就到了我眼前,而我,已不觉被他搂住。 “妺喜……”他抱得紧不想放开,“妺喜……” 闻见他呼出的酒气,我知道他亦饮酒了。 “大王喝醉了……”我冰冷如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被他搂着却不作回应。 “孤真的放不下你……”他狂烈地吻起我的侧脸,“为什么……为什么孤就连闭着眼看到的都还是你……” 听着耳边这个男人微带哭腔的追问,我以为自己会麻木得无一点知觉,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却真实地怔了一颤? “让他走……孤不要他在你心里……叫他走!”他喊得痛彻心扉,“最爱你的是孤……你心里有的也只能是孤!” 心里的人是能说走就走的么?我任他发疯任他摇晃,可是毫无反应。 “妺喜……孤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会变心……”他颓败地伏在我肩上,“孤要你回来!孤只要原来的你!” 我竟然流下一滴泪来,变心?回来?履癸,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变心,而是从未爱过你,半分都无,你会不会比现在还要痛苦万倍? “大王清醒点吧……”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挣脱了他,“妺喜去为大王端醒酒茶来……” 我是想借故逃离,不愿再与他在这片混乱里纠缠不休。 “别走妺喜!” 没走几步又被他拉回,回头毫无防备,他的唇已经迅雷不及地印上我的,他抱着我的脸疯狂地吻我,我的舌被他紧紧缠住,想摆脱可是徒劳无功。我惊恐地瞪着他,他却闭着眼深情地沉醉、享受,狂野不羁。 难道他舌尖的酒也是也是能够醉倒我的?我居然被他强吻得全身无力了,神志不清地被他带入了寝宫,又被他一把推到墙壁,他死死地压在我背后,侧脸和整个前身伏着墙壁的我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他摆布。他粗暴地扯掉我的裙子,我吃惊地惶恐于他接下来要做的,我做出的反应令他手上和身上的力气变得更为惊人,压下了我一切的挣扎。 当他霸道地进入我扯开一阵撕心裂肺的疼,我知一切的挣扎都没有用了,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斗争里,我输了……停止了反抗,耳边是他剧烈的喘息声,他很满足地征服了我…… 我吃痛地咬着嘴唇,眼角的泪亦被咬了下来……这一次,不是欢爱,是占有! 天亮了。 榻下是一片狼藉,华丽的宫装散落一地。暖榻上我的长发死气沉沉地铺散着,眼里是一种灵魂被抽走的空洞。 “你是孤一人的,”夜里发完疯的男人手指挑起我耳畔的一绺发,放在指尖玩谑地绕着,他朝我笑出一脸的邪魅,“孤说过,你是逃不出孤的手心的,你是我的妃,你的美只能被孤一人霸占!” 我吃力抬起沉重的双眸,意味不浅地望着他。 “你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他灼灼地凝视我,“不服么?你生来就是孤的女人,你敢不服!” 我还是目不转睛地看他,眼神未曾改变。 他的唇缓缓送过来,我厌恶地别过脸,他不死心地冲着我脸转过的方向追来,无论我再如何逃避始终摆脱不了他的唇,他的目标很明确,他要吻我,就一定要如愿以偿! 一边放肆地亲吻,他的手一边不安分地向我的下身摸去…… “不要……”我的反应比昨晚还要激烈,“放开我……” 他全当没听到,灵动地舌不顾一切地伸进我嘴里,混乱的挣扎里,我咬破了他的唇。 他愕然坐起,瞬间松开了我。我看到他伸出食指轻轻擦下了唇沿的血迹,望着手上一抹鲜红,他又震惊地看我。 “你只是喜欢我的身体……”我哽咽地声音有些含糊。 “你说什么……”他惊愕地凝眸瞪我,“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喜欢的只是我的身体而已!”突如其来的勇气,我一跃而起,凑近了他的脸,“你拿走啊……你那么想要你就拿走啊!你说爱我……不过是因为我总能在床上让你欲仙欲死!这就是你要的爱,任何的女人都能满足你,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们,她们都可以让你开心啊……” 一个耳光重重落下,打住了我喋喋不休的嘴,那一刻,我呆了,世间万物仿佛皆已静止…… “孤爱了你这么久……孤的爱居然被你贬得一文不值……”他声音颤抖着,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痛,“孤对你很失望!” 他愤怒地下了榻,披了衣裳就走了,气势如虹。 我痴呆了一般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一瞬的眼泪倾泻涌出,抱着冰冷的被褥,我一个人哭到断肠…… 纠 结(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是不是疯了,我居然对王说出那样的话,他是真的被我激怒了,第一次打了我,那一耳光的力气有多大,我捂着麻木的侧脸不知。 我为什么哭了,他只不过说了句对我很失望,我干嘛为他流泪,我什么时候在乎过他的感受! “想不到我们一贯冷漠无情的云旖神女也会有一个人偷偷哭的时候!”这一声意味深长的讽刺来自庚燿之口,他不知不觉地出现在我的园子里。 我侧过脸掩饰地擦去脸上的泪,声音还有些哽咽:“你又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啊!”他眼角邪邪地上扬,“我来看看被伏吟弃之于不顾的云旖过得如何。” “是么?”我很反感他说出的“弃”字,不冷不热地说道,“既然你已经看到了,那么你可以走了。” “不要总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嘛,”他的笑愈加深沉,不自觉地向我走过来,“你要知道你一人在此再如何伤心欲绝哭到肝肠寸断,伏吟他都不会有任何感觉的。” “我和伏吟怎样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我积压了一腔的怒意总算找到人发泄了,“我这里不欢迎你!你走!以后别再来打扰我!” “云旖,为什么不管仙界还是凡尘你永远都是这么傻?”他无视我下的逐客令,兀自说着,“你的头脑比任何人都聪明,可是只要伏吟一出现你就变成天下最愚蠢的傻瓜!” “我是傻瓜也用不着你管!”声嘶力竭地反驳他,“请你立刻在我眼前消失!” “我说这么多你不爱听的话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清醒吧,伏吟他玩弄了你,他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你闭嘴!”我毫不留情地呵斥他,“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他不会再回来了云旖!” “他会的他一定会的!”我叛逆地捂着耳朵不听他残忍的字句,“他心里是爱我的,他就一定会回来找我!” “你太天真了!”他勾出阴险的笑意,“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回了仙界么!” 我怔怔地望着他,不知他口中会说出什么样的回答来。 “因为神主召唤了他,他是要回去接受禅让,成为新一任的万神之主了!” 我的心顿时如同遭了千年的冰封,寒得不见底,震惊地愣住了。 “神主考验了他三千年,他已经忘情绝爱了三千年,十日之后的万神会上,神主的位子就是他的了,从此天地万物皆为他统领,众神也都听他号令!”庚燿不顾我的失魂落魄,继续说着,“你认为,成了万神膜拜的主,他还会回来么?” “不会的……”我近乎晕眩地后退了一步,心蓦地沉了,沉得好深,再难打捞,“不是这样的……他不可能受封成主而将我忘得一干二净的……” “这在仙界已经是众神皆知的事了,你被伏吟废了仙力所以感觉不到,可是我必须让你明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蒙在鼓里!”他向我伸来一只手似要给我援助的样子,“伏吟入仙界万年的修行,千年的试炼才能等到今天,他怎么可能为了你而放弃千万年未曾休止修炼换来的神位!” “不可能的!”我绝望地推开他的手,“你骗我……我不想听……求你别说了……” “废了你的仙力使你回不了仙界,你只能孤立无援地留在凡尘,他如斯对你,你还要爱他?”他不依不饶抓着我的肩膀要我清醒,“你醒一醒啊云旖!别再执迷不悟了,他不值得你爱的!” “为什么……”我挣脱了他瘫坐地上,决了堤的泪早已不知不觉地垂满双颊,“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在事情还未成定局之前,我有办法帮你出这口恶气!”庚燿灼热的眼神里闪着阴谋的神采,“我会要他永远都当不了神主!” “你?”我不明其意地望他。 “不错,伏吟的确仙力高强无人可及,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可如今不同,他此趟回仙界只带了一半的神魄,另一半被他留在了凡尘。” 我怔住,吞吞吐吐:“一半的神魄……还在凡尘?怎么会这样……” “或许他有他的目的吧!”庚燿不想多去猜测,“总之这对于我们会是个绝佳的机会!” “你……”我不安地望着他阴沉的眼,“你想怎样……” “我要你帮我封住伏吟留在凡尘的半成神魄!”他终于暴露出他今日的来意,“剩下仙界的伏吟,我就容易对付了。” “我无能为力……我已经没有仙力了……”我摇头拒绝。 “用这个!”他从袖里取出一把雕刻了诡异图腾的匕首,“它可以封住伏吟的神魄,你只要在十日之内将他*****伏吟在凡间的肉身伊尹的心脏,纵使伏吟想挽救也无力回天了!” “这……” “你要做的就这件,剩下的就都交给我了。” “如果我帮你,你会怎么对付伏吟……”我惶恐地试探问他。 “这个你就别管了……”他避重就轻,将匕首放入我掌心,“想想伏吟是怎么对你的,你该多么很他!扎下去,别心软!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再抬首,庚燿早已无影无踪。 我呆呆握着手里的匕首,冰冷的刀刃,寒气逼人。 我真的……要亲手毁了伏吟? 伏吟,你让我好痛苦,如果你当真辜负了我,我会恨你,可是为什么我握匕首的双手会颤抖个不停……我……我下不了手…… “我不要……”我悲愤地甩掉了匕首,不再看它一眼,那一瞬的泪,排山倒海。 纠 结(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穿过宫廊时恰和若琬迎面而过,经过她身边我没有向她表示任何的礼貌,对她视而不见。虽然履癸现在宠的是她们,但在妃位上我还是与她平起平坐的,我没有必要因失宠就怕她三分。 “妺喜姐姐还在等伊尹大人么?”她有意叫住我。 我回头,冷冷地看她一眼:“不该你管的,少管!” “若琬只是为姐姐不值啊!”她黛眉一蹙做出难过的样子,“想当初大王对姐姐宠冠后宫,姐姐超越众多后宫佳丽享尽富贵荣华,怎么为了个烧菜的厨子就弃一切都不顾了呢?姐姐难道不觉得可惜么?” “何必假惺惺地出言讽刺呢?”我才不吃她那一套,“你眼红我曾经的那些地位和荣华,只要你有足够的本事你就尽情地拿吧,我是不会心疼的!” “姐姐说得如此大方无一点不舍,可是大王就不同了……大王对姐姐你还是念念不忘的呢,他怎么舍得放下与姐姐那段恩爱缠绵的过往啊……” 我无动于衷地回答:“他是王,身边最不缺的就是形形色色的女人,各有千秋争奇斗艳,我会沦落至此,他日你也会,你姐姐也会!” “若琬才不会像妺喜姐姐那么傻呢!”她捂着嘴笑得春光明媚,“放着天下独尊的大王不要,非要选择对一个厨子痴心!伊尹有什么好的,他能给你什么呢!” “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了!”我不客气地嘲讽了她,“也不知当初是谁对伊尹自作多情!人家只不过对她好了点,她就跟吃了蜜似的开心得就差要以身相许了!” “都到现在了你还这么神气!”她本要刺激我的反被我倒打一耙,气恼地收了笑容,“伊尹爱你又怎么样?他还不是照样抛弃了你不声不响地走了!你在宫里的处境他知道么?就算知道他有为你做过什么吗!” “那总比他心里一点都没有你的好!”我不认输地反击,“你多可笑!你哪里比得上我?就凭你也妄想伊尹会爱上你!” “我早就不在乎了!”她瞪着我与我正式宣战,“伊尹欺骗玩弄我的感情,我恨他!我恨不得他死!” “你这算是报复么?”我想笑,她说她恨他的样子真像极了从前的我,“你若不再爱他了,又哪来这么深的恨?” “随便你怎么说!”她拂袖转身,走了几步又侧过脸别有用意地说道,“对了,听说他只是神魄走了,肉身还留在他入寝的卧房里呢!” “在哪里……为什么不见了……”我手忙脚乱地蹲在花园里搜寻着,急得一身冷汗,“到底在哪里啊……” “娘娘,你在找什么?”绿儿疑惑地凑上来问我。 “一把匕首……”我顾不得和她多言,手里不停忙着寻找,“我记得我当时丢在这的……怎么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绿儿一脸的迷茫,“绿儿没见这里有过什么匕首啊……” “怎么会……”我焦灼不安,“是庚燿给我的……他要我用它来封住伏吟的神魄……绿儿快帮我找找!那东西很重要……” “夏神不是回仙界了么?”我匆匆忙忙的解释绿儿显然听得云里雾里,“怎么还能封住他的神魄?” “先别问了!”我没时间和她详谈,找到匕首要紧。 “娘娘别急,绿儿先去问问打扫花园的宫女和太监,兴许他们见到过,被他们私自收好了呢?” 她的话令我恍然一惊,脑中不禁浮现了先前若琬说过的一些话。 “伊尹欺骗玩弄我的感情,我恨他!我恨不得他死!” …… “对了,听说他只是神魄走了,肉身还留在他入寝的卧房里呢!” “糟了!”我心惊胆战地站起,“是若琬!她……她要害他!不可以……我要去救他!” “娘娘冷静点!”绿儿担忧地拉住我,“绿儿觉得这是圈套!娘娘不能再糊涂地上那女人的当了!” “可是一旦伏吟的肉身被匕首刺中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我纠结得痛苦不堪,“我不能看着他出事……我不能啊……” “娘娘……”绿儿劝不住我,我已经甩开她的手奔去了之前伊尹住的地方。 门被我用力推开,进屋第一眼就让我触目惊心了,伊尹睡过的榻上,他正一动不动地仰面卧着,不,那是他的肉身,是躯壳而已。可是……他的胸口上插着匕首,周围的衣衫已被鲜红的血迹染透……他的脸色白得吓人…… “伏吟……”我慌乱地扑到床边,望着他胸前的匕首惊呆了。 我手颤抖地拔出了匕首,迸出的血溅上我的衣袖和胸口。 望着含有他神魄的血沿着伤口流个不停,他的神魄正在逐渐损耗,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含泪举起我的另一只手,就在我对着它准备挥刀割下的一刻,我握匕首的手臂被谁拉住了。 “娘娘……不要啊娘娘……”追我而来的绿儿要阻止我,“您是要用您的神魄来救夏神么……不可以这么做啊娘娘……” “你放手!”我拼命要挣脱她,“你别管我!” “娘娘,你的神魄只有七成了……如果再救夏神,绿儿怕你……”绿儿急得要哭了,“求你了娘娘……” “绿儿,”我忽然想到更重要的事,惊惶地握住她的手,“你现在就回绿眸子的身体里去!我已经没有了仙力回不了仙界……但是你还是可以的……你现在就走!回仙界找到伏吟,告诉他他有危险……还有……要他小心庚燿的暗算……” “不可以!”绿儿不依地抱住我,“绿儿不能丢下娘娘一人在凡尘!那样你太危险了……绿儿不能走!” “听话绿儿!”我劝着她,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不用担心我……真的……我会保护自己的……你快走!” “娘娘……绿儿不要……”她还是不肯。 “你走不走!”我拿匕首抵着我自己的胸口威胁道,“这把匕首可以封住伏吟的神魄,也一定能摧毁我的!” “娘娘……”绿儿泪流满面地望着我,“娘娘别伤了自己……绿儿去就是了……” 她无奈地朝我一拜,眼里尽是不忍,终于化作一道绿光不见了。 回头望着伊尹越来越惨白的脸色,我一咬牙,狠心地在左手掌心割开一条口子,伴着凛冽的痛觉,我的血渗了出来。 “伏吟……”我将手掌覆上他流血的伤口,让我的血流进他的胸口里,“答应我……千万别有事……” 我将匕首扔了,空着的另一只手深情牵起垂搭在床沿的他的手,冰冷的,我握得很紧,那只他胸口上的手却很痛。 “伏吟……”我流着泪喊他,痛彻心扉。 看着他的脸色略有好转,我知道我的神魄在他体内起作用了,还未来得及庆幸,房门外站着的两人令我怔住了。 若琬幸灾乐祸的冷笑,还有履癸,表情复杂地瞪着伏在伊尹身边的我。 我的手,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握着伊尹的。 纠 结(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绿儿说得不错,这一切都是若琬设下的圈套,处心积虑只是为了让履癸看到我与伊尹一起的画面,我又何尝预感不到?可是我想不到的是,若琬此番利用伊尹,竟真的狠下心肠伤害了他,一石二鸟,报复了伊尹也将我逼到绝路。她……她是真的不在乎他了么? 我仇视地瞪着若琬,眼神犀利得如同要射出千万把刀子将她活活扎死,她已经丧心病狂了! 她只是不屑一顾地扬着她高傲的下颚,嘴边阴冷的邪笑,似乎在暗语,妺喜,这下你死定了! 我以为履癸会勃然大怒如天崩地裂,可是他没有,他出奇地安静,阴沉得可怕。 他如喝醉了般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他的两只手分别抓住我和伊尹紧握的手,势如要撕开一切地分开我们。 他的力气很大,尽管我用尽我全部的力气将伊尹的手握得更紧,还是被他硬生生地拆散了。 那一股强大的冲力,我抵抗不住地摔倒了地上,惊恐地望着他。 “他都已经死了你还抓着他不放!”不明真相的履癸看到的只是表象,以为榻上躺着的是伊尹的尸体。 他瞪我的眼,炯炯有神,夹杂着愤怒、嫉妒与痛心,他心里山洪,终于冲破了缺口奔腾涌出。 我垂下双眸,纤长的睫毛上凝结了泪水。 “你就那么爱他么!”他不给我任何沉默地机会,死死抓住我的肩膀,“那孤在你心里算什么!你说啊!说啊……” 我依然垂首不看他,任他在我面前如何溃不成军。 “孤算什么啊……”他声嘶力竭地颓败在我胸口,那对于他来说最冰冷的地方。 我咬着嘴唇心里颤抖得不行了,不是害怕,是种比害怕更可怕的震动,我早已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大王……”门口的若琬觉得是时候提醒履癸认清现实,好赐我该有的罪名。 “滚!”履癸竟然疯狂将圆桌都推倒了,桌上的茶壶茶杯碎了一地,“统统给孤滚出去!都滚!” 若琬惊愕地望着履癸吓得呆若木鸡,她没想到履癸的反应会如此强烈,而且对她也极为粗暴。她不敢多留,福了福就领着宫女内侍出去了。 “你要孤拿你怎么办……孤已经下过狠心再也不靠近你永远地冷落你,可是孤做不到啊!孤想你想到发疯,孤见不到你会比死还痛苦……这种感受你明不明白!”他崩溃在我眼前,王的骄傲尊严荡然无存,“自从你出现孤就没再宠过别的女人,即便是若琰,那一夜孤只是拿她泄欲,第二天夜里你哭得多么伤心,孤还暗暗地开心,以为你流泪是为孤,你心里在乎孤才会闹脾气,被你在乎孤有多开心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边低声抽泣一边躲避他。 “可是你……你居然亲自告诉孤这一切都是假的?你哭、你笑都是为了他!”他悲愤地指着榻上的伊尹,“你的心情一直都被他左右,孤还对你的爱深信不疑,孤就像个傻子!傻子啊……” 他啼笑皆非地笑自己傻,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我已经分不清我心里的滋味。 “孤就是要让你看到孤也会像你践踏孤的感情一样来折磨你的心!孤夜夜和其他女人寻欢作乐给你看,你为什么不在意!为什么面无表情!为什么不大哭大闹地埋怨孤!难道你一点都不心痛么……” “我……”是的,我不心疼,你一定很失望吧? “你真的好残忍……孤就这么被你玩弄于股掌,孤什么都给你!你要的,孤全部都给!你要的倾宫……你要的瑶台你要的酒池肉林!你要什么孤都愿意给你啊!对了……还有孤这条命!你不是问过孤愿不愿意为你去死?孤现在就告诉你孤愿意!”他用力撕扯地敞开袍子露出胸肌,抓着我的手贴紧了他的胸口,那道惊人的力度,仿佛要让我的指甲裂开他的皮肉,“孤的命你拿去!拿啊!孤的心就在这里面,你将它挖走……现在就挖走!” 我悲痛地哭出声来,泪如滂沱大雨冲花了脸上的妆,我如此狼狈,我手上的血,我和伊尹交融的血,就这样染上他的衣裳,他不在乎,仍旧拿我的手往他胸口贴。指甲已经在他胸口划出了道道血痕,他也不觉得疼。 我的手颤抖了,挣扎着想抽回可是无能为力,为什么……我会感到从未有过的心痛…… “妺喜……孤只要你说一句你心里是有孤的,孤愿意忘掉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跟你重新开始,你还是孤最爱的妃,只要你说你是爱孤的……说啊……”他哀求地望我,眼中被泪融成一片混沌的灰蒙。 对不起……原谅我不能自欺欺人,我……我说不出口…… “一句都不可以么……” 我双唇沉重得如同被千斤巨石压着,会的只是流泪,流不尽。 “妺喜你说话啊……”他情急之下不幸握到了我左手上被割开的伤口,我吃痛地呻吟了一声,他疑惑地翻开我的手掌,望着那血肉模糊的裂口,他震惊,战战兢兢地问我,“你……自己弄伤的?” 我吞着眼泪不回答。 “你要干什么!”他握紧了我那只受伤手的手腕,“你想死么……你想为他殉情陪他一起死?!” 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懂,我伤害自己是为了救伊尹,我没有想过自尽,他太紧张了,紧张到神经错乱。 “孤不会让你死的!”他心痛地拉着我流血的手往怀里藏,咆哮着发誓,“绝不!” 离 人(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履癸没有对我怎样,可是他在倾宫内外设下众多侍卫,紧紧盯着我,以防我再自尽。我就像只被他软禁的金丝雀,只能待在倾宫无处可去。 “怎么样啊妺喜姐姐?”若琬很随便地推开门,步态妖娆地朝我走来,“近来过得不错吧?姐姐您一个人还有这么多侍卫在外伺候着。” “托妹妹你的福。”我手握茶杯在唇边停滞,睥睨地瞥她一眼。 “昔日姐姐用计逼得大王元后禁足深宫,如今妹妹也用同样的方式来孝敬姐姐你。”她讽刺味道颇浓地笑道,“这是不是意味着若琬将比姐姐你更卓越不凡呢?” 我冷冷地嗤之以鼻:“哼,小人得志!” “是,我是小人!”她阴阳怪气地承认着,“你可以说我卑鄙,说我不择手段,可谁叫我要对付地是妺喜姐姐你呢?” “你会的不仅仅是不择手段,更是心狠手辣!”我怒不可揭地纠正,“伊尹曾经对你的好你都忘了!” “怎么?若琬做的,姐姐心疼了?”她冷笑地昂着头,“是他负我在先,也就不必在此怪我无情!” “他负你?!”我真是佩服她的无知,“哈!他有对你许过任何的承诺么?从一开始就是你在自作多情好不好!” “姐姐真是太牙尖嘴利了,若琬真恨不得剁了你这张嘴!”她恨恨地咬牙,“看你还有什么本事嚣张!” “你有能耐的话就来啊!”我才不理会她的胁迫,“看你伤不伤得了我了!” “是啊,我没办法让大王一下子了结了你,只怪他太念旧情太心慈手软了,才留了你这条贱命!”她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不过我不担心,只要你从大王眼前消失让他再也看不到你,我有的是时间和办法来帮他来忘掉你!” “你想说什么?”我揣测她话里的字眼,“消失?你想叫我怎样消失?” “姐姐住在宫里这么久一定也闷坏了吧?”她故弄玄虚地笑了,“那不如就收拾一下,出宫去洛水河边的瑶台行宫住些时日散散心吧?” “你要我去瑶台?”我兀自猜起她的用意,“一个人?” “呵呵,不然姐姐认为是几人呢?”她得意地笑我愚蠢,“难不成大王还会陪姐姐去么?” “突然要我去瑶台,这是大王的意思?” “大王若是能想到这么聪明的法子若琬就真的求之不得了!”她邪魅的眼角透出冰冷的敌意,“我要你亲口求他让你去!” “你想让我离开夏都远离大王,你就可以一个人独享他的宠爱了是么?”我总算看穿她的企图了。 “我说过了,我只是在帮大王忘掉你而已,”她握起我之前喝过的杯子,目不转睛地凝视它,“你让他这么痛苦,是人都不忍心他再这样被你折磨了,当着他的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出轨之事,你根本不配再留在大王身边!你难道不应该去瑶台向神明忏悔来为你自己赎罪么!” “赎罪?”我嘲笑她的天真,她连我要履癸建瑶台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呵!你以为你自己是谁?你要支开我,我就会听你的?” “妺喜!”她理直气壮地直呼我的名字,“你别忘了,伊尹在我手上!” 我怔住,愤懑地瞪住她。 她说的是……伏吟的肉身? “他是大王女人的情夫,就是死也会不得安宁,大王是要拿他曝尸的!”她冷酷地挑着嘴角,“不过有我啊!伊尹的底细只有你我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你知我也知!如果你不想我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儿的话……你最好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我沉思了许久,坚决迎上她威胁的目光:“好,我走!不过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 “把伊尹交给我。” “给你?”她有不小的犹豫。 “是,”我确定她没有听错,“让他和我一起去瑶台,我就答应你永远离开大王不再回来,从此不再过问任何有关大王有关夏都的事!” “从此都不再回来?”她衡量着我给她提出的条件是否划算,“此话当真?” “你要只身一人去瑶台?”晅旸宫里履癸扬起惊异的眉眼,这是多日以来我第一次亲自去找他。 “是的。”我平静回答,“臣妾有罪,理应去瑶台静心养性,向神明忏悔思过以求减轻自身的罪孽。” “静心养性?忏悔思过?我看你是故意不想面对孤吧!”他不相信我的理由,“你就那么想离开孤么!” “大王的错爱妺喜永生铭记,可是妺喜去意已决,望大王成全。”我心诚地拜言。 “难道他死了……这里就再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了?”他深情地握住我的手,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世人皆骂我是暴君,可在我心里只给你一人的温柔,你看到了么?你知道孤是会珍惜你的!” “不用了大王……”我垂眸不看他不忍的眼光,“大王不杀妺喜已经是最大的珍惜和恩宠,妺喜不会再留下奢望更多了……” “为什么!” “妺喜和大王缘已尽,我们……都不必再强求了……” “缘尽?呵呵……”他忽而放开了我,仰天冷笑,“你的心死了么!什么叫缘尽!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求大王成全……” “好……孤成全你……”他怔怔地从案上拿出一方书写王诏的丝帛,寥寥几笔写成,冷漠地丢在我脚边,“孤准了!你现在就走,别再让孤看到你!” 我双膝跪在他面前,拾起那方王诏朝他深深一拜:“谢大王成全……” 没有人看到我那一拜俯首的瞬间,有一滴泪滑落了…… 离 人(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启程的时间定在清晨,微亮的晨曦映得我的脸略有些苍白,我,抹掉了一贯的妩媚妆容,只一脸淡淡的素妆。 走出倾宫的时候我回头望着门上高悬的金色“倾宫”二字,由履癸亲笔所题。心里默默感慨,好一个事过境迁。走了,里面的任何,我都没有带走。 原以为宫人会为我将此无人居住的宫殿锁上的,可是我刚出来就已经有宫女进去打扫了,连昔日我爱的盆栽摆设也被一一换了去。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问送我出行的内侍。 “娘娘,”他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您去瑶台静心,怕是三年五载也回不来了吧?大王已经答应在娘娘走后第二日就让琰夫人和琬夫人迁来居住。” “哦……”心里虽有不舒服,但细想来这也是必然和理所当然的结果,倾宫将再次升起一片莺歌燕舞,只是玉宇里住的是王的新欢,再不是一个叫妺喜的女子。 宫外的马车旁,内侍为我将简单打点的行李装上了车。回眸最后望一眼高耸的宫门,我以为那寂寞的宫楼之上一定空空如也,除了偶尔走过的巡逻侍卫。 可是我看到了履癸,他沉默伫立俯视楼下的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来送我?不会,我苦涩地否认,他说过,要我走,别再让他看到我。 世人皆骂我是暴君,可在我心里只给你一人的温柔,你看到了么? 心头他说过的话忽然被一阵风吹过,久久散不去。 回想自己一路走来,他对我确实是温柔的,我能感受得到,真的,只可惜他的温柔给错了人。 “娘娘,该上路了。”车夫小声催促我。 “哦,”我垂首收回目光,朝身边轻轻回复,“知道了。” 我之所以答应若琬此去瑶台决不再回来,除了要换回伊尹之外,我确实想过要逃避履癸,那个令我负罪的男人。或许他真的爱我,如我爱着伏吟般痴缠。他一直未放弃我,那天喝醉的他来酒池找我,其实就是在向我低声下气地妥协了,他是在给我机会,只要我微微点个头,他绝对愿意与我重新开始。可是我又一次选择了绝情,选择了反抗,所以他狂暴地吻我霸占我,只因他那么迫切地想要从我藏在心里的伊尹手中夺回我。你炽热的爱,我终还是辜负了…… 王,请原谅我这一次在心里如此叫你而非履癸,我离开斟鄩之后,请如若琬所说,将我忘记。 转身的一刻,我笑了,带着那丝连自己都猜不透的笑,我登上马车,车帘轻缓放下,对外面的一切我已了无牵挂。 此次去瑶台依旧走的水路,上了船我如约看到舱里安置的一口玉棺,伏吟,不,那是伊尹,安静地睡在里面,不惹喧嚣。 “你要的……我已经做到了!”我将履癸写给我的王诏扔给若琬,“我会尽快启程去瑶台的,你的承诺呢?” “还真是干净利落呢,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她得意地挑眉望我,“看来……你也有让我欣赏的地方。” “废话就不用多说了,我只问你伊尹在什么地方!”我对她做不出半分的笑意,冷若冰霜地责问她。 “放心,我已经暗中派人把他送到渡你过洛水的船上了。”她消遣地反复欣赏她修长的手指和磨得透亮的指甲,“你上了船就能看到了。” “不是说好亲自送到我手上的么!”我不满她的出尔反尔。 “那不是别人是伊尹啊!你要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到你的倾宫?”她嘲讽地哼了一声,“开玩笑!” “如果你耍我呢?”我不相信她地瞪着她,“如果我上船看不到伊尹,我就算跳入洛水游也要游回来找你算账!” “这个你放心好了!”她满不在乎地娇笑,“我留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又没什么用,更何况大王早就对伊尹尸首失踪之事追究得紧,如果被他发现是我私自藏了伊尹,我还有好日子过么?所以啊,送给姐姐也正好帮我扔了这块烫手的烂山芋!” 我终究还是信了她,如果她敢使诈,我绝不会放过她的!虽然我已无仙力,我的神魄也所剩无几,但残余在我身体里的还是够我一搏的,大不了与她同归于尽! 她用伊尹威胁我,逼我远离履癸,我并不信她能如此神速地移情别恋爱上履癸,她的目标在我而并非履癸,她只是在拖延时间。我在履癸身边终究是她的威胁,她还是会担心我在突然的某个瞬间又与履癸死灰复燃,分开彼此久不能相见,他会淡忘我的,当我的名字在他脑中再起不了任何反应,我失去了唯一可以遮风避雨的屏障,她就是时候将我斩草除根了。 凝望玉棺里伊尹静美的睡容,我情不自禁伸手轻抚他冰冷的侧脸,心动容地颤抖了。我的四成神魄,此刻已经在他体内弥补了他所损耗的元气,而我……剩下仅有的三成神魄,我已分不清自己和凡人还有多少差别,我已茫然当我的最后一缕神魄消散,我会如何。 伏吟,我们终于又在一起,我们去一个地方,那里只有我和你,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我会永远守着你,等你醒来,等你的神魄从仙界归来,附回伊尹。 独自走上船头,俯瞰棹动绿波,浅黄木桨拨开水面,搅起清浪滚滚。洛河的水,倒映了我的身影,那份绝尘的美,容颜一如曾几何时独照神女峰下沫水河的样子依旧未变,只是,心里多了的,是一分对红尘身心俱疲的倦意。 清 宁(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船在河畔搁浅,我踩上松软湿漉的河泥,迎面而来的,嗅到一阵幽雅的花草香,那是瑶台里飘来的味道,我还记得。 回想当时踏足瑶台还是履癸携伴的,他亲密执我的手邀我同进宫殿,将我带到所有宫人面前,豪气万千地吩咐道:“这是孤的爱妃妺喜,以后她就是这瑶台的主人!” 而如今……我却已是形单影只孑然一身,不,我还带着伊尹的,虽然我不知他会睡多久,可是他总算能够陪着我,所以我不必再纠结那些抛不开的过往了,我想我选择独自涉水登临瑶台,是我该释怀了。 广场上的神像依然矗立在湛蓝如洗的广袤天穹下,白玉的光泽不褪,在阳光下呈现了晶莹剔透的质感。娘双目会光,碧绿莹润,只是望得静谧,望得辽远。 娘,我回来了,经历过这么多事,我仿佛看开了一些东西。我伤害了很多人,伏吟、履癸、他们都被我伤过。履癸,我好像伤了他很深,深到我竟然会心存愧疚了,他求我留下过,可是我不愿意,我知道只要自己一天放不下伏吟,我就会多伤害履癸一天,我的心逼我不能再这么做了,我已无法说服自己留在他的身边。 是不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伤害了那么多人,最痛的居然是我自己。我的身,我的心,以至于我的神魄……娘,你说我因伏吟而损耗的这七成神魄是值还是不值? 我真的好累,但愿这里,会是我的一片清净之地,能给我伤痕累累的心期许已久的安宁,好让我平平静静地为自己疗伤。 神像之下的祭台,似乎还有几分当日履癸拜祭我娘的遗迹。他穿正统的黑色朝服,显得身材高拔颀长,气度威武不凡。奇怪,我怎么突然又想到他了…… 我抿着嘴泛起微微的苦笑,都过去了不是么?那个夏都的王,从此和我再没有一点瓜葛了。 “妺喜夫人万福!”两种不同的声音齐声唤我,听来都是悦耳的妙龄女子,“婧安、妤安拜见娘娘!” 我转身望着眼前两个头不高的女孩儿,素衣打扮,都约莫十六七岁。 “我记得你们,”沉思间我忽然有了印象,“你们是被安排在瑶台的宫女?” 上次履癸与我来此享欢玩乐,她们似乎服侍过我的,特别是左边那个叫婧安的宫女,曾经在给我斟酒时碰翻了我的酒杯,她还被我骂了句笨手笨脚。现在她们看我的眼神还是畏惧的,畏畏缩缩地不敢抬头多瞧我一眼,她们一定还只记得原来的我,殊不知我眼下的境况早已大不如前。 “回娘娘,奴婢们正是瑶台这儿的宫女,一年四季皆留守在此劳作,不可离开。” 我一路走来没见到什么旁人,她们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呢:“这里就只有你们二人了么?” 她们相互看了一眼,面色有些为难,小声回答:“是的……其他下人前些日子被召回宫里去了说是有新的安排。” “行了我知道了。”我淡定地说道,“这么大一座瑶台全由你们二人料理,真是辛苦你们了。” 其实心里明白,撤回原在瑶台劳作的大批宫人是有意的,对于我这种失宠的妃子,瑶台无异于是一座冷宫,甚至可比女子的坟墓,有什么必要再派成百上千的人留下伺候我呢?至于是琰、琬姐妹的有意还是履癸的有意,我无欲过分深究。 “奴婢们已经为娘娘打点好了寝宫内务,恭迎娘娘回宫安歇!”她们伏地而拜,真难得在这个时候还有下人对我是毕恭毕敬的。 履癸曾经拥我入眠的榻上,从今以后,我将一个人卧着冰凉的玉枕和被褥。轻抚了帘上的浅紫色流苏,指尖轻轻一勾就扯了下来。松开的纱帘散落了,遮住我的视线一片朦胧,将我藏在这寂寞的空床上。 淡淡的香氛,氤氲了迷离的醉意。夜深入秋的蝉鸣不觉,那夜我真正合眼的时候,已不觉是几时了。 翌日,我习惯性地坐在镜前梳妆,梳妆台上除了把简约的木梳,还有我昨晚退下的发簪和一些简单饰物,再无他物。没有胭脂水粉,连碎末都未见到一颗。 “奴婢该死!”为我梳髻的妤安忽然负罪地跪在我身边。 “你为何跪下?”我诧异地回头望她,“你做错什么了?” “瑶台里不曾储备胭脂、青黛等妆品,瑶台所处洛水河畔又远离集市不便采集……奴婢也已于多日前向宫里每月必来遣送物资的宫人禀明,希望他们回宫后筹备一些运过来,可是……至今未见他们的踪影……”她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向我解释,以为我会火冒三丈,可是我没有,我反而镇定得异乎寻常。 “是知道我要来的这个月宫里就不再来人了么?”我表情平淡地问道。 “是的……” “算了,你起来吧。”我挥挥手宽恕了她,“这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怪你的。” “那娘娘的妆……” “不用化了,”我取来她手里的梳篦放回台上,“反正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化得再美给谁看呢?就这样了,你去忙吧。” 无所事事,走出寝宫去外面走走。远远地看到婧安和妤安正搬着园里的盆栽花卉移至向阳的地方。 忽闻“砰”地一声,婧安手里的花盆已经碎了一地,碎片覆盖之下的泥土也毫无生气地四散躺着,娇弱的花朵被压得奄奄一息。 这一幕发生的时候我正好走到她附近,她惊慌抬起害怕的双眼,声音颤抖地认错:“娘娘……奴婢错了……求娘娘饶命……是奴婢笨手笨脚……” 想不到这么久了她做事还是这么粗心大意,更想不到她还记着我当初骂她的话,看来她是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她竟然这么怕我,原来我以前是这么可怕。 “用不着求饶了,小事而已,清扫一下就好了。”我简单嘱咐句就要走开,没走几步又回头,“哦对了,以后在我面前别这么拘谨了,随意些我不介意。” 我转身,徒留她们纳闷不解的两张脸,她们一定难以置信,如今跟她们说话的我和当初高傲的妺喜会是同一人。 清 宁(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潮起潮落 月缺月又圆 沧海桑田 春去春又归 缘起缘灭 轮回落凡间 天上人间醉无眠 情思如梦 愁断白头 花开花落望穿多少个秋 千年等候 只为破茧重逢 一生的痛 只愿你为我读懂 …… 秋日清晨的风有些瑟瑟的微凉,我执扫帚独自扫着祭台下的广场,轻轻扫开落叶,还有细密的尘埃。不经意抬眼遥望天际悠远的一抹浅紫,飘浮了缱绻的粉色云霞,宁静的美,我失神了。 若是在夏都王宫,看到我亲自扫地绝对可以令所有人乍舌,然而这是在瑶台,一个可以说无人问津的地方。我说神像和下面的广场以后就由我来清理,虽然婧安和妤安起初说什么也不答应让我干这种清扫的下人活,但她们拗不过我的坚持。我想用自己的手用心呵护娘的神像,当我在神像边无声走过,我会隐约地感觉到,好像娘离我那么近,就在我身边了。 花姿婀娜的蝴蝶兰开满了河畔的园子,色彩绮丽高雅,凝了晶莹的晨露,清风一阵,仿佛扑翅而飞的彩蝶灵动于碧色的青草间,以一种飘逸的闲情,如同置身仙界,如诗如画,如梦如幻。 挑了些喜欢的颜色,纤指采摘,收成一簇捧在手心。 高耸的瑶姬神像前,我将蝶兰虔诚地放于娘的脚边,娘,这些花是我为你摘的。 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轻轻拂去娘脚上的些许灰尘。仰望娘深邃的绿瞳,一时语凝噎。娘,我回来陪你,终有一天我会回到巫山,重回你最真实的襟怀。终于明白,你最初将我留在神女峰下,让我饮着沫河的水长大是对的,只有那里才是远离纷扰不闻喧嚣的净土。只是娘,你的眼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哀伤…… 这间密室我每天都来,因我将伊尹安放于此。我带着今天新摘的鲜花来看他,静谧地睡在玉床上,白净的面庞清新不染尘埃。 指尖拈起一簇一簇的花卉,轻撒在他身边,心里默念:“伏吟,醒过来看看我吧,我等你很久了……” 他依旧安静而深沉,浓密的睫毛无一丝轻颤。 不觉间他的身边已被我撒满了一圈的花儿,洁净的纯白百合、娇嫩的粉色茶花、还有我喜欢的三色蝴蝶兰,蔚蓝的、浅紫的、鹅黄的,缤纷交杂地辉映着。 伏吟,每一朵都是我用心种的,用心照料和采摘的,但愿这些花儿能将天地的灵气带给你,滋润你,助你神魄复原。 “你会回来么?”我牵起他毫无知觉的手掌,靠着我的侧脸,我如此贪恋他掌心的触感,“陪我回巫山好不好?” 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滑到他的手背,可是他感觉不到。 不知道绿眸子有没有顺利回到仙界,有没有找到他,得不到任何消息的我每每想到此终放不下一颗高悬的心。 伏吟,你一定要安然无恙地回来见我,我等你…… 斗转星移,几度流光飞逝,独坐栏杆,静听秋夜私语。 起风了,我两鬓的发被吹开,凉意从领口灌了进来,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忽觉辽远天边一缕光芒萤火般地划破黑夜,我警觉地抬首遥望,看到的是一颗陨落的星辰,顺着凄伤的弧度划落隐入黑寂。 虽无仙力,但我早在仙界就从伏吟那里学会了占星。星辰的陨殁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下意识地抬眼仰望夜空,清朗无云,星辰璀璨忽明忽暗,很少有人知道这些星星闪烁的背后暗藏了怎样的含义。 我寻着东北方的天空望去,那颗近乎暗淡无光的幽蓝色孤星,帝星……那是代表夏王履癸命运的星,曾经环绕在它周围的星群皆已消失,刚才陨落的那一颗,是守护帝星的最后一颗卫王星了,看来,履癸的气数不多了…… 再看西南夜空代表成汤的玄星,此时俨然成了夜幕里最为耀眼的一颗,仿佛汲取了天与地的精华生生不息,凝聚了无穷的力量。 难道……成汤……履癸…… “星辰千变,万物轮回,成汤起兵灭夏的战鼓已经擂响了。”耳畔忽然响起陌生的女子声音。 我回头,惊愕得心跳险些戛然而止,她不是…… “云旖,”她轻念我的名字,语声温柔,“你认得出我是谁么?” “……”我心诚地跪拜于她眼前,幽幽开口,“瑶姬女神……” “也许……你该叫我一声娘……”她唇边的笑悠远而迷人,向我伸来了一只手,摊开的手掌上握着彩色的蝴蝶兰,那是我清晨放在她神像脚边的。 “娘……”我小声地嗫嚅,心里说不出地惊惑,“你不是已经……” “是的,我早就已经不存在在这天地间了。”她的声音依旧从容,“巫山的那座神女峰便是我,永远都是。而现在在你眼前的我……无异于一缕空气。” “你一直都在……”我凝噎,“我感觉到的……娘的眼睛可以看到一切……” “云旖,你做了这么多,也许没有一件是对的。” “我……”我猜她想说的定是我惑乱夏王朝的事吧。 “从最初的下凡灭夏,你就已经犯下了弥天大错。” “娘,我不懂……是夏王朝的开国之君辜负了你,他欠你的,应该向他讨回来!”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笑容依然挂在嘴边,似在回忆前尘,“娘对夏禹……从未有恨。” “为什么……” “因为娘知道,他心系天下,他要做个圣明的贤君,儿女情长,在那样的雄心抱负下是不得不放的……”她意味深长地望我,“伏吟也是如此,他比夏禹有更加宏伟的抱负。世间有一种男人,可以爱却只能永远放在心里,不是因为他不爱你,而是他不能,爱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带着祝福支持他们选择的宏图大业,你明白了么?” “我不能……”我黯然垂首,“或许我根本做不到娘的宽广胸襟……” “不,你能的!”她目光炙热地凝视我,“因为你是我瑶姬和夏禹的孩子,你能胜过所有的凡人和天神!” 我惊怔,她说我是夏禹的孩子?! 清 宁(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情……我发誓要报复的人居然会是我爹?我阴谋算计想要毁灭的夏王朝竟然和我同系一条血脉? “娘,我宁愿你告诉我……我只是个没有父亲,被你像女娲那样用泥土造就出来的女儿……”我摇着头悲伤地望她,要她收回刚才说出的话。 “你有血有肉,心里始终断不了情根,就是因为你的身体里流着一半人的血。”她眼里依稀有繁星点点的泪迹,“你在凡间兴风作浪作恶多端,动摇了夏朝的根基,是娘不想看到的,因为你是在残杀自己的族人……”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我不要……” “云旖,我带着腹中的你留守在巫山,虽然最终都未能等到你爹,不过娘不遗憾,因为娘有你,你就是娘的延续。”她对我一脸的吃惊表情并不在意,笑得更是风华绝代,“娘这么说,你对有夏氏还有恨么?” “我……我不知道……”我心情很复杂,我分不清现在到底什么才是我该爱的,而什么才是我该恨的。 “你在凡尘走的一遭,也已让你领悟了不少,你现在想开了吧?” “我……” “你会明白的。”最后一抹笑,她转身要走了,“等你彻底醒悟那天,娘在巫山等你。” “娘,等一下!”我唤住了她,“可不可以告诉我,伏吟……他还会不会回来……” 她收住了脚步,缓缓侧过脸,我屏息等着她的回答。 “一切都要看他自己,”娘渐行渐远,“任何人都是强求不得的,你不能,我也不能,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相信他自己终会做出选择……” “娘……”我的呼唤已无能为力,娘如一缕弥散的青烟,转瞬无踪。 那是不是一场梦,我怎会和神魄早已陨灭的娘在交错的时空相见?娘消失的地方升起一颗银色的星,直到夜空。 不觉数月已过,我在瑶台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每天的饮食只是些粗茶淡饭,是我要婧安她们一切从简的,因为世上再没有任何美味能和伊尹做的菜相比,既然食来无味,又何必再费尽心思做足表面的浮华。 独处高阁,透过敞开的轩窗,我眺望波澜起伏的洛河水,握着手中的茶杯品茗,静观潮起潮落。 河面远远驶来一艘华丽船只,每天看到小船在洛水上来来往往是司空见惯的,可是这么大的游船,装饰又不失宫廷之风的豪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妤安姐姐,快看是不是王宫里来人了!”楼下婧安欢快地招呼婧安过去。 “真是啊!准是给妺喜夫人送东西来了!” 在婧安和妤安的欢呼雀跃声里,我望到由远及近的船头果真悬挂了一面“夏”字旗,真是王宫里来的人?不对,履癸怎么可能来关心我的处境? 我镇定地抿一口茶,暂不去胡思乱想,坐着就好,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妺喜娘娘在阁内,奴婢们先为娘娘通传……”妤安的声音急迫,已无法阻止什么人上楼来了。 当门被推开,我沉着脸无语望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妺喜姐姐,”若琬还是一如当初邪魅得意的笑,“别来无恙啊!” 我面无表情地浅浅笑着:“琬夫人怎么不在宫里,反而来我这瑶台了?难道妹妹心里也闷了,来此散心的?” “姐姐一人过得自在,若琬又怎么会搬来瑶台打扰姐姐的清休呢?”她嘲讽着我的清寂,挥袖指着身后随她一同过来的宫女和内侍手上大大小小的盒子,“妹妹听说瑶台的胭脂水粉都用完了,若琬答应大王要照顾好妺喜姐姐的,如今害得姐姐连妆都梳不成,妹妹我真是惭愧,今天亲自带来上等的妆品向姐姐赔罪。” 我不想理会她故作客套的虚伪,看都不看她带来的东西:“有劳妹妹费心了。” “俗话说的好,女为悦己者容,虽然姐姐现在已经没有悦己者了,但不施粉黛岂不白费了姐姐的绝色容貌?”句句皆是讽刺,利如针芒,“若琬既然来了,不如就由妹妹我亲自为姐姐上妆吧?” 她取出一盒胭脂,邪笑着款款向我走来:“这可是姐姐在宫里最常用的胭脂呢,一直都留在倾宫里,妹妹今天也一并带来了,来,妹妹亲手帮你抹!” 她的食指蘸取了些许绯红朝我伸来,就快要碰触到我脸颊的时候,我一巴掌打翻了她手里的胭脂盒。 她愣了愣,不高兴地质问我:“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妹妹的一番好意你都不领情?” “妹妹的盛情妺喜心领,不过妺喜已经习惯了素面的生活,无须任何修饰也很好。”我别过脸回答得冷若冰霜。 “哦,姐姐是想说自己即使素面无妆也依然难掩你的惊世美貌?”她冷言冷语的轻哼里充满了嫉妒,“妹妹我今日倒要看看是不是真如姐姐所说!” 她走到随行的下人面前高声问道:“你们说说看,现在这里的妺喜夫人和本宫相比,到底谁更美?” “当然是琬夫人美了……”异口同声称赞纷纷,我听着他们奉承的虚假赞词,不屑一顾。 若琬并不因此就罢休,她又走到婧安和妤安身边,威胁味道十足地问道:“你们说呢?” “娘娘……”婧安惶恐不安地扫了眼我的脸色,不知如何回答。 “怎么了?哑巴了?”若琬阴险地勾起嘴角,“你们长着嘴巴却不说话,看来是白长了,来人,给本宫打烂她们的嘴!” 清 宁(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若琬的一声吩咐,两名内侍分别站到了婧安和妤安面前,抡起袖子就要开打。 “住手!”抬手的瞬间我喝住他们,我目光如炬地瞪着若琬,“你是冲我来的,何必为难她们,她们是无辜的。” “我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你妺喜姐姐口中说出的呐!”她扬起柳叶眉做出十分诧异的样子,“姐姐这是在为奴婢们求情了?呵呵,这不像是姐姐的脾性呀!一向冷血无情的妺喜夫人什么时候变得心慈手软了,她不像是个会心疼奴才的人啊!” 我咬着嘴唇隐忍地听她说着。 “记得当初若琬身为宫女的时候,姐姐你仗着自己有大王宠着处处为难若琬,那时候的娘娘怎么没想过要放若琬一条生路呢!” “那是因为你尽做些碍眼的事,自不量力自讨苦吃。”我轻蔑地瞥开看她的目光,“想不到琬妹妹是这么小肚鸡肠善妒记仇的女子!” “你还当自己是曾经那个一手遮天呼风唤雨的妺喜么!”她愤恨地咬牙,“你看清楚了,宠你的大王不要你了,护的伊尹也一去不回,你是天神又如何?你的仙力被废得一干二净,你就是一个废人,连狗都不如!你曾经拥有的,现在统统都归我了,权力、地位王宠全部都是我的!” “那就是你的好了。我已和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别在这里闹事!”我从容不迫地忍住她羞辱我在我心里刻下的伤痕,别过脸指着门口下了逐客令,“把送来的东西放下,做完你该做的,你请回吧!” “你还指望我们之间能有太平么?”她冷笑地昂着脸,“我若要闹事,我要如何对付你,你现在还能依靠谁!” “你想怎样!” “姐姐来瑶台这么久了,可曾想念过大王?”她答非所问,笑容诡魅。 “想或不想,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我的语气极尽冷漠。 “若琬是想告诉姐姐,大王他……”她故意走近了我几分,在我耳边笑言,“大王已经亲自出征,起兵讨伐商汤去了!” 我心咯噔一惊,两军交锋了么?陨星破空,帝星暗淡,看来那晚的星象所预言的是真的。 “大王不在宫里,后宫的大小事务还不由我和姐姐说了算!”她得意地睥睨我一眼,“要收拾你这个失宠的妃子还不更是易如反掌?” “我早就知道你逼我来瑶台用的是缓兵之计,你就是在等这样的机会趁大王不在除掉我?” “姐姐你太紧张了!”她放肆的笑声不知是讥讽还是威胁,“除掉你?现在还太早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现在只想要一个人的清宁,她非得要打破才开心么! “我想……”她越走越近,我未意识到,就被她甩下的一个耳打中了右边脸颊,“这一掌是回敬你当初撕烂我织的丝帛!是你教会我如何织出世上最完美无瑕的丝帛,那就是像你一样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在场众人皆瞠目结舌地抬首望着我们,夏王的新欢打了他的旧爱。 我捂着火辣辣的右脸震惊地瞪着她快意十足的脸,她在报复,我给过她的伤害她想一一讨回。 “呀!姐姐的这边脸红得真好看,跟抹了胭脂似的!”她瞧着我被她扇过的侧脸讥笑道,“原来这才是最上等的胭脂水粉呢!” 我感到被她五指留下痕迹的地方愈渐滚烫和刺痛,她下手真的很重。 “不如妹妹就好事做到底,给姐姐另半边脸也赏个胭脂红?两边对称了才更能显现姐姐举世无双的美!” 她的手扇过我左脸留下了“啪”的一声沉闷,回响不绝。 “姐姐怎么连躲都不会了?”她看到我的窘态乐得捧腹大笑,“姐姐也有怕我的一天呐!” 我可以伸手接住她的,可是我终没有提起垂搭在一旁的手臂,不还手,不是因为我懦弱,只是希望她打够了以后尽快走人,让这一切喧闹都快点结束吧…… “好吧,姐姐这么爽快,若琬今天就把新仇旧恨一道报了!” “喵……” 她得寸进尺地挥手又要扇过来,可是不知何处传来的一声凄厉猫叫怔住了她。 “绿眸子……”我不禁轻念出口,是她回来了! 猝不及防地,一只身手灵巧的猫已经发了疯地扑向了若琬。 “啊……”她命大躲过了,当她被吓得瘫软在地,她身旁倚着的柱子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猫爪痕,赫然醒目。 若琬愣愣地望着柱上被抓开的裂痕,早就被吓得魂不守舍了。 “你这个坏心肠的恶女人,你要再敢害我们娘娘,我就要你死得难看!”顺着声音地源头,我看到伫在门外的绿儿仇视地瞪住若琬。 若琬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不知是想强行撑住自己的颜面,还是看到绿儿是我的宫女倒也没那么害怕了,强作冷傲地说道:“区区一名宫女,你敢伤本宫一根毫发?” “你以为我不敢?!”绿儿伸出手做出就要攻击的架势,先前扑了个空的绿眸子也朝若琬竖起全身的绒毛,咬着尖利的牙露出十分凶悍的神态。 “绿儿!”千钧一发之际我叫住了她,挥手要她打住。 “娘娘……”她不甘心地求我许她帮我报仇。 我不回话,只是蹲下身向眼前的绿眸子敞开怀抱,惯例地召它回来,它听话地退离若琬身边,温顺跳进我的怀里。 “娘娘放你一马,你还不赶快滚回你的王宫去!”绿儿转眼恶狠狠地呵斥若琬,“现在就滚!” 若琬瞧瞧绿儿又再看看我,似乎看出了绿儿不那么好惹,冷冷哼了声就带着一行人走了。 “娘娘……”绿儿握着温热的帕子敷住微疼的脸颊,语气止不住心疼,“那岷山国的贱人这么对你你为什么还要忍气吞声……” “见到伏吟了么……”这才是我最关心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见到了……”绿儿顿了顿又继续帮我敷脸。 “他怎么样了?”我更想问的是,“他什么时候回来?” “娘娘,夏神大人他……”她悲伤地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我紧张地握紧她的手腕,“你快说啊!” “落霞峰……关押犯了错的天神……大人被神主拘禁在落霞峰了……”她语无伦次地嗫嚅,“他永远都回不来了……” 天 罚(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伏吟,选择踏入仙界之路,你就须看淡一切,无论凡尘再有任何过往牵绊,你只能视如云烟过眼,你决定了么…… 他静心修炼的诚心感动了神明,神主赐他仙界一席之地,指引他浩瀚仙路的正是女神瑶姬。 他向来是沉静的,就连答应瑶姬的叮嘱也只是默默点头。他选择仙界修行,他坚信那是适合自己的归宿,天地间有太多的玄妙需要他去参透,他一定不会辜负瑶姬的欣赏和期许,成为仙界最有作为的天神。 可是有些事情也会让他感到茫然和无奈,他不懂,神不是应该心无杂念地修行,摒弃所有私心凡念永远明智神圣?为什么,第一个让他对此有所怀疑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渡他入仙界的瑶姬? 她是英明的神主,怎么也会误入迷途?怎么也会贪恋人间的情爱?他去巫山找过她,问她的时候她不答,她不愿再回仙界,为情,她宁愿寂寞地独守巫山,知道神魄枯竭。 伏吟,若你再到巫山,看见一女子弹着我的箜篌,请将她带回,帮我照顾好她,但别告诉她,我是她娘…… 仙界里回响着瑶姬清澈的余音,那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从此,即使仙乐依旧,却再也听不到瑶姬婉转的天籁歌声。 遵照瑶姬遗言,伏吟再度前往巫山,却早已不见了当初玉纱萦萦,圣洁无暇的神女瑶姬,矗立眼前的唯有一座空寂的神女峰。你留下了,若成为一代贤君的夏禹能有幸来此,他是否能懂等了他一生的女子此刻就在他眼前? 翠峰之颠,云岫飘摇,一如瑶姬的美,清新纯澈。河边卧着一轻纱白裙的女子,贴近了水面似在以水为镜独赏自己的姣好容颜。她伸出纤纤玉手从河里掬了一捧,凑到嘴边浅啜,唇边嫣然的笑意暗示了这河里的水是多么清冽甘甜。 饮了水,只见她取出箜篌放于膝上,纤长的十指在细密如丝的弦上交替弹拨,流淌而出的旋律陶醉了山谷中的花鸟。 他知,她便是瑶姬托她寻找的女子。云旖,美丽的名字,巫山之云岫,巫山之旖旎,满是巫山的缱绻和灵动,寄托了瑶姬全部的情和恋,也许,这便是瑶姬深藏的用意。 情不自禁地,他将别在背后的双手握着的一支洞箫举到嘴边,气息的流动竟那么自然,贴合着她箜篌拨出的潺潺旋律。 她闻见了箫声,讶异地抬首,向着箫声的源处看过来,迎上吹箫人沉醉的双眸,那一瞬,他的心竟不自觉地有过一丝悸动,自从登临仙界就始终心如止水的他怎么突然有了如此异常的反应,只在四目相对的瞬间。 她的眼,像极了瑶姬,晶亮的眸子,垂腰的如瀑长发,那是一种最纯粹的,不染纤尘的美。 当他说要带她走时,她没有拒绝,含羞地将玉手交予他温暖的掌心。 从此,天河边传出久违的歌声,浅唱繁华与沧桑,永生与轮回。伏吟听着窗外的箜篌和清歌,忘我弹起面前的古琴,与她和鸣的弹奏是惬意的。 他也会时常倚在天柱之后悄悄看她吟唱的专注模样,平静的天河水仿佛都为她欢悦流动了。 他无言的窥望,她从未知道,他不想她知道。 “她真美,她是仙界最美的女神了!”神主在他面前轻浮地赞她。 他心中不悦地反驳道:“云旖是神女瑶姬的女儿,望我主尊重她!” 神主语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出言顶撞其实是为自己。 她不开心了,只因为他。 她的情他一直都懂,可是他无法割舍他的修行,瑶姬神魄陨灭之前留给新神主的神训,待到伏吟修炼圆满三千年,将由他统领仙界。他的初衷,最出色的天神,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了,他不能,执起她的手,唯有藏住深沉的情恋,给她违心的伤害。 她无法静心待在仙界,她要前往凡尘覆灭有夏,以此作为对他的报复,他拦不住,只因她太任性,太天真了。 他拾起她褪下的纯白羽衣,凝思过往,她放弃神女之位,真的要一去不回了? 睹物思人,他无言,可是怅然若失。 再见她时她已被别的男人紧拥在怀,妩媚艳冶的华服和美妆,早已不像当初沫水河边清秀如水的云旖。他与她必须每日以君臣之礼相见,他为她做菜,每一道膳食里都有他的用心,他希望某天她可以尝出。 凡尘难道真不是适合他久待的地方,为何留在凡间的日子里他变得动摇了,她的风情万种,她的妖娆魅惑本应令他心生厌恶,可为什么他愈加深陷和迷恋,她的美,何时变得那么不可抗拒? 每次伤过她,他都不敢看她受伤的眼神,他的心居然疼了…… 她吻他的时候,他忘记了拒绝,他是这么渴望她的唇。伏吟,你怎么了,你应该推开她的! 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留在她身边,他会深陷不能自拔的。 “就算你要走,我也会等你!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后悔的!”她总是如此霸道和自信,她的倔强,是否就是深深吸引着他的? “夏神大人,神主有请入神殿!”凌霄殿的天兵打断了他的沉思。 “大胆伏吟,藐视神训,贪恋人间情爱,对瑶姬之女妄动情愫,本尊现在就罚你禁于落霞峰面壁思过!” 神主的宣判是无情的,面对神主的冷漠和庚燿在背后轻蔑的嘲笑,他心中了然,这神主之位,并不会真如瑶姬所说,顺理成章地落到他的头上。 天 罚(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神主是要降罪于臣么?”伏吟眉色不改,漠然望着座上的万神之主,“神主说伏吟藐视神训妄动凡念,证据何在?臣已抛下一切返回仙界,并无留恋凡尘任何,神主所言的罪名如何成立!” “伏吟,你以为你和云旖在凡尘做过些什么神主会不知道?”庚燿阴险地挑起眉角,“是你低估了神主的权威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商神庚燿,请注意你的言辞!”伏吟冷冷地驳回他的讽刺,“瑶姬神女的后裔不是你可以轻言染指的!” “你若无心眷恋凡尘贪慕儿女私情,又何必多此一举地留下半成神魄在人间,你分明是做好了重返人间再会云旖的打算!”庚燿指着他义正辞严。 伏吟心不觉紧张地抽动,他遗留神魄之事如此隐秘无人能晓,就算是天神没有他这样高深的仙力也是察觉不出的。庚燿却知道,莫非是云旖真出了什么事?! “伏吟你莫再多做辩驳了,即刻就去落霞峰,未得本尊命令绝不许离开仙峰和仙界一步!”神主听不下二人的争吵,不耐烦地驱逐伏吟。 伏吟不再多言,宽袖一挥转身就要迈出凌霄殿,却不是朝着落霞峰的方向。 “伏吟,你敢抗旨么!”庚燿厉声叫住他。 他全当没听见,径直走他的。他要去的是天梯的入口,如果云旖有难,除了他就再无人能救她了。 天兵天将如潮水涌上将他围了一圈,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依旧从容,脸色淡定,只是袖里的手缓缓抬起,在默念的仙咒里掌心燃起一团渐亮的火焰,他在酝酿着一股强大的仙力,势要破开天兵的围阻。 天兵们仿佛知道伏吟仙术的威力难以抵挡,都不敢冒然靠近,可是神主之命在即,夏神伏吟是擒还是不擒? 积聚了大半的仙力,就在一触即发即将破指而出的瞬间,伏吟顿觉胸口一阵剧痛,痛得他猝不及防地跪了下去。 为什么……伊尹身上他留下的半成神魄出事了?他捂着胸口,望着手里的火焰逐渐暗淡直到熄灭,无能为力。他如同被人突袭损耗了大半元气,顿时虚弱不已。 伏吟身后是庚燿一张阴谋得逞的邪恶笑脸,云旖下手得很是时候,伏吟的神魄受了重创,他快支撑不住了。 伏吟意料到凡尘发生了什么,他痛苦地蹙着眉头,额上沁出大滴汗珠。 “夏神大人……”有声音在轻轻呼唤他,“大人……” 他寻着声音望去,是一只摇尾正向他走来的猫,他认出来了,它是云旖养的那只仙猫,它怎么回了仙界不在云旖身边? “大人……”绿眸子眨着圆溜溜的绿色双瞳,“大人的肉身遭遇不测,伤及神魄,云旖神女命绿眸子前来告知大人提防商神庚燿!” 庚燿!果然又是他干的好事!伏吟侧过脸瞪着正一脸阴笑的庚燿,乘人之危,他还真是卑鄙! “云旖现在……如何了……”伏吟忍着胸口凛冽的痛楚问起绿眸子。 “神女正在想办法挽救大人的神魄,可是……有夏王宫的奸人一直设计陷害逼迫神女,神女恐怕……有难……” 若琬还没有死心,她还想害云旖?想到这里伏吟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这一切的缘孽都是他造成的…… 他强行逼自己站起来,拖着沉重的步子,跟着那只引路的猫,他必须去救她,突然好怕,好怕她会受到伤害…… 在他满心满脑想着她的时候,未发觉庚燿出其不意的一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了他的背上,他的身体被一道惊人的内力冲击,伴随他难忍地吐出浓烈的鲜血,他比之前更为虚弱地倒下了。 望着在他手边焦急徘徊的猫,他想站起却使不出力。庚燿偷袭的那一掌,足以震散他的三成神魄。 他别有用意地抚摸起绿眸子头顶的绒毛,唯一可以运作的仙力,从他掌心输入绿眸子体内。 “快回去……救云旖……”最后的用力一推,他将绿眸子送入了天梯入口。 带着他赋予的仙力,将由绿眸子代替他保护她。 就在他做完这一切,天兵们手里的武器已经全部压在了他的肩头,他动弹不得。看到绿眸子躲过天兵的追捕成功跃入天梯,他凝着唇角的血,安心地闭了双眼…… 如梦初醒,伏吟睁眼透过惺忪的睫毛望见明媚的阳光,穿过洞口照进山洞,照亮了洞壁上凹凸不平的石块和碧绿的青苔杂草。张望着周遭的环境,他再明白不过,他已被关进了落霞峰,在洞口与外界交接的地方,有一道看似透明却真实存在的阻力,他冲不破,只能翘首以盼神主还他自由的一天,那一天,遥遥无期…… 胸口不痛了,体内不见了彼时的疲惫感,莫非神魄和仙力都恢复了? 他尝试着运作仙力,天眼和仙觉一并开启。是云旖,她用自己的神魄救了他?! 他一时心痛得无以复加,这个傻瓜……她难道不懂天神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可以自行动用神魄的,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刻才能将神魄化为仙力化解危难。如今她只剩下仅有的三成神魄,她还有什么办法保护自己? 他不要她这样惨烈的付出和牺牲,她只顾着惦记仙界的他了,忘记身处王宫的自己也是危险重重,他留了一半的神魄给肉身伊尹留守凡间,是为暗中保护毫无仙力防身的她,当她遇到危险,伊尹身体里的能量就可感应到并阻止对她的一切伤害。 夏王履癸,曾在那男子眼里看到对她深切灼热的爱意,究竟为何,他居然忍心掐住她美丽的脖子,他要她死,若不是先前留下的神力在关键时刻将他推开,她真的会死…… 天 罚(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凝闭了无数个日夜的双眼终于微动了,当终于睁开看到凡尘的阳光,醒来的是伊尹,也是伏吟。 他嗅着周围的花香,熟悉得如同记忆里某人身上的味道。指尖无意拈起一朵浅紫的蝴蝶兰,那是她最爱的颜色,最爱的花,依稀记得巫山与她初见的时候,她的身边漫山遍野盛开着各色的蝴蝶兰,蝴蝶翩翩恍如梦境。 独坐了很久,那个承诺要等他的女子,她不曾来。 密室的门被他很轻易地打开了,他忘记手里还握着她为他采摘的蝴蝶兰,只是四处奔跑,四处寻找。 这里是瑶台,他认识。他寻遍了每间屋子,甚至她的寝宫,空落落的房间和床榻,被褥冰冷丝毫摸不出她的温度。 “云旖……”他唤着她的名,希望某个角落何时奔出一张带笑的花容回应他的呼唤。 他走到了祭台,瑶姬的神像已经积了灰尘,好像很久都没人打扫过一样。神像下徒留几朵干枯的蝴蝶兰,与密室里的大相径庭。 伏吟捡起那些毫无生气的枯花,惘然轻叹,她离开多久了…… 静坐洞口,观红日飞霞,囚禁洞中的光景在他黯然失神间飞逝。 天眼里,他可以远远望着凡尘的她,可是却无法触及。他看到她被夏王驱逐到瑶台,一个人清苦寂寥地生活。每天去一个无人知道的密室看望不省人事的伊尹,每次必随身带来满满一篮刚采的鲜花,还凝着未晞的晨露。 她牵着他的手含泪暗问:“你会回来么?陪我回巫山好不好?” 她身边的伊尹不回答,洞里静观一切的伏吟亦无言。望着她的泪沿着眼角无声落下,他不禁伸手向前想为她擦拭,可是手伸得再远碰到的终是空,他恍然惊醒,天眼看到的画面,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巫山,一帘**一帘梦,多美的地方……伏吟仰首闭目,不忍再看。 红颜独憔悴 卧笑桃花间 一江春水只为你搁浅 空无一人的花园香径,一把尘封的青石椅,她独卧椅上,美人枕臂,无醉却深眠。周围开得正盛的桃花,艳影灼灼,粉色的花瓣被风吹落,瞬间落上了她的衣裙,如裙上泛开的点点碎花。 她睡得那样沉,连他轻声走到她身边都未察觉。他在她身边蹲下,静静望她微闭的双眸,偶尔轻颤的纤密睫毛,她的睡容很美。唯有此时他才能静下心来入神地望她,当她醒来,他们又会变得形同陌路。她的唇边犹微微含笑,他猜,她一定又梦回了巫山。眼角有一滴清泪滑落,打扰了她脸上原本和谐宁静的美,他的指尖温柔地为她拭去那不该有的泪滴。伤了你,对不起,你心里的痛我都懂,可是我无能为力。 忽而仙觉微感不妙,似有人正在靠近,伏吟敏捷地躲入树丛,暗中观察。 是夏王,他是来寻她的?履癸亦如他蹲下守候她身旁,手指轻柔地捋开她鬓角的碎发,凝望她的脸一望就是很久。伏吟亲眼看他动容地在她侧脸烙上一吻,这个男人是爱她的,伏吟感觉得到。 伏吟望着履癸抱起沉睡不醒的她,除了保持缄默地目送他们离开,他什么都做不了。伏吟黯然垂首,也许,我永远做不到如履癸那般,爱你就毫无保留地给你。 他深藏心底的爱,她从未看透。深深伤了她,看她落泪断肠,他转身只留给她一阕背影,却不让他看到他纠结的心痛。 不堪回首的往事,只因回首了会痛得撕心裂肺。 “伏吟……” 他被谁的声音唤醒,望着洞外的寂寞风光,那一片绯色泛紫的霞光忽然透出神秘的迷离,若隐若现地,竟浮现出了瑶姬的身影。 伏吟吃惊地瞪大了双眼:“神女?!” “我给你三千年的试炼,如今已有了结果。”瑶姬足踏云霞,幽幽向他踱来,“云旖,情劫,亦是对你的试炼之一。” 伏吟一如当初对她的恭敬,俯首跪拜。 “云旖参不透,逾不过,而你呢?”瑶姬似笑非笑地望他,“睿智的伏吟,你是否参透了情恋?” “神女,请恕伏吟愚钝,辜负了神女的厚望……” “你的意念,动摇了么?”瑶姬的笑未散,温和凝视眼前谦逊的男子,“在你的心里,是不是多了比修行更重要的……人?” “伏吟记得,前去巫山劝神女归返仙界,神女拒绝,臣当时万分疑惑,究竟是什么令神女如此向往凡尘,如今臣懂了。”他自然而然地迎上瑶姬看他的目光,“伏吟惭愧,臣的万年修行或许再修不得任何正果了……” “天神比凡人更甚的明智,不在于神才有资格修成正果,而在神比凡人更懂得做出选择,心之所向,那才是你的归途。”瑶姬伫立洞外,与他隔着无形的帘帷,声音飘渺而悠远,“伏吟,我引你入仙界之前曾问过你,你是否决定看淡一切,将凡尘任何过往都视作云烟,你当初答应了我,现在,我若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还会如昔日那般的答案么?” 伏吟沉默,他的犹豫,瑶姬心已澄如明镜。 瑶姬挥袖翩翩,拂过洞口:“伏吟,落霞峰于你的禁锢已除,你若依旧选择潜心修行,你就去那里,神主之冕将是你的,你若选择了别的,就去另一边,你的路,由你自己选……” 伏吟缓缓走出山洞,阳光倾泻了他的全身,泛着金色的温暖光泽。 翘首远眺,一边,是仙界的正门,一边,是落凡的天梯。 既已决定苦海沉沦,又何必放不开千年万年的修炼?他不再犹豫,朝着天梯的方向迈了出去。 “伏吟切记,既然你改变了最初的选择,你这一去,将再无反悔的可能。”瑶姬的叮咛飘入耳际。 “铭记神女教诲。”伏吟说着,去得义无反顾,这一次抉择,放弃的,憾失的,我无悔。 寒风忽起,吹走了神像下凋零枯萎的蝴蝶兰,偌大的瑶台此时是空旷寂寥的。 伏吟抬首仰望瑶姬的神像,心头惆怅:“神女,你指引我来此,却又让我和她无缘错过么……” 毒 药(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神主为什么要囚禁他……”我神不守舍地问着绿儿,“为什么……” “商神污蔑夏神和娘娘有染,神主怪罪夏神藐视神训,因此严惩以儆效尤……” 我的心弦被谁触到了,颤抖得那么不安。 神主在嫉妒,他一直都嫉妒伏吟的才能,我只是他不肯将神主之位禅让给伏吟的借口,我想笑,却牵不动嘴角。 “绿眸子赶到仙界的时候夏神大人已经身受重伤,无奈使不出仙力被天兵擒获。”绿儿自责地垂首,“娘娘对不起……绿眸子没本事救回夏神……” 是不是伊尹被匕首刺中的时候,神魄的损耗令伏吟元气大伤,他才落到无力招架和还击的地步? “他……有说过什么吗……”我呆滞地望着远处,心情沉重得虚弱无力。 “夏神……赐了些仙力给绿眸子……他说娘娘在凡尘有危险……”她难过地哽咽着,“他要我立刻赶回来救娘娘……幸好绿儿及时赶到,不然娘娘又要遭那贱人的毒手了……” 他惦记我的安危……苦涩和微甜交融出复杂的心绪,他心里还是在意着我的…… 我忽然如发了疯,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绿儿惊诧的呼唤我完全听不见。 我跑到祭台,朝着娘的神像呼喊:“娘……娘我知道你在……救救伏吟吧娘!只有你能救他了,我已经想尽了办法,可我回不了仙界啊……娘……救他啊……” 唤着我的泪如泉涌,仰首神像顶端在月色辉映下闪出朦胧的银色光华,映在我眼里一片模糊。 “你听见了么娘……”我筋疲力尽地瘫倒在神像旁,倚着娘的双腿,我轻柔地抚着她的裙裾,“娘……求你了娘……” “夏军和商军交战,不知情况如何了。”我理着采下的花束,无意识地提起。 “商军一路气势如虹,定能杀得夏王军队片甲不留!”绿儿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是么……”我面无表情地回了句,好像我对这样的结果并不开心,很难相信曾经的我是多么渴望看到夏王朝的覆灭。 “怎么了,娘娘难道不希望大王惨败么?”绿儿从我的冷淡里听出了端倪,试探地问我。 “没有……”我的回答依旧平淡无味。 “娘娘,原本绿儿还觉得不被娘娘所爱的大王很可怜,可是在仙界看到了太多,绿儿越发觉得他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她忽而怒不可揭地气红了脸,“唉……有些话不说出来憋在心里太难受了!夏神送绿眸子回凡尘,我算出娘娘来了瑶台,纳闷绿儿不在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这一算不但算出娘娘被那两个下贱女人逼出王宫,还算出……娘娘一不在身边,大王和那两个狐狸精有多荒淫和放荡!她们……霸占了娘娘的倾宫不说,还把它糟蹋得乌烟瘴气,成了花天酒地的淫窝!” “绿儿,别说了……”我俯下身去又采了一把鲜花,心无波澜。 “绿儿就是想说!”她倔强地不肯停止,“想当初多少王宫大臣和妃嫔暗地里骂娘娘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他们难道看不出真正的祸水是那两个贱人!她们奢侈挥霍的习性远胜当时的娘娘你,她们甚至邀大王一起将内侍、宫女骑在身下当作牛马,还有更荒唐的……娘娘知道她们在酒池肉林里干了什么?她们让大王命三千宫女脱去衣服,听一声鼓响,都要趴下喝酒,又一声鼓响,马上跑到肉林去吃肉,再一声鼓响,跑去喝酒,再一声鼓响,又去吃肉……如此周而复始竟做些无聊至极的事!看到她们像牛马一般的来回奔跑,匆忙混乱,大王和那对姐妹以此为乐捧腹大笑……看到大王是这种人,绿儿真是心寒透了,真该他亡国众叛亲离,那是他活该是他罪有应得!” “你跟我说这些有意义么?”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的脸上找不到她想要看到的愤恨表情。 “娘娘……”她不解我的镇定,好像我对她说的话应该做出很大的反应可是我没有。 “你不过是在让我看到一个暴君自取灭亡的过程,他再如何荒淫,那是他自甘堕落和沉沦。”我转身遥望苍茫天际,语中有叹,“而这个人……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他的生死我不会在乎……” 话说得云淡风清,可是在我用尽全力的掩饰之下,心口无伤却为何还会隐隐作痛? 三个月后,瑶台又来客了。若琬似乎特别喜欢光顾有我的地方,与上次不同的是,她此次连她姐姐也一块带来了。 “两位妹妹既然来了,就随意坐吧。”漠然瞥了她们一眼,没有多少热情。 只见随身侍卫带了一大群,我冷漠望着她们的阵容,她们的来意恐怕不简单。 绿儿恶狠狠地瞪着不怀好意的二人,我给她使了眼色才让她收住,先稍安勿躁。 “看妹妹们的架势,不知是否又来找妺喜赐教了?”我挥挥衣袖示意婧安和妤安给她们奉茶,“妺喜洗耳恭听。” “姐姐言重了啊,”若琬还是一脸似笑非笑的阴险,“妺喜姐姐永远都是姐姐,哪能让咱们这俩稚嫩的丫头说教呢?” “客气话就不必说了,你们想干什么?说吧。”我冷冷地勾勾嘴角。 “大王念近日天气转凉,瑶台又濒临洛水,寒气重,担心姐姐着了风寒,特让我姐妹过来探望,顺便带了碗宫廷的珍贵良药来给姐姐御寒。”若琬的话说得甚是好听,边唤来婢女提来一只雕花木盒,取走盒盖,里面盛放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姐姐趁热喝啊,别辜负了大王的美意。” 我疑惑望着她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大王不是率军和商汤的军队交战去了么?” “呵呵,姐姐还不知道呢?”她笑吟吟地将药端到案上,“大王首战告捷,击败了叛贼成汤的领头军,前些日子刚回宫。” 我惊怔了下,不知为何竟有些想舒一口气的庆幸感,怎么我潜意识是不希望履癸战败的? “为什么会是你们来?”我总觉得事情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履癸会想到关心我?就算会,那也不可能让她们来穿线架桥。 “叫你喝你就喝,哪那么多废话!”这是若琰一贯的腔调,这么久了她还是没学会她妹妹一半的口蜜腹剑,“我们能来已经是给了你很大面子了,难道你还指望大王亲自来看你不成!也不看看你现在的身份!” 我隐忍地听她冷嘲热讽,不反唇相讥,只是沉默以对。 若琬缓和气氛地笑笑,亲手为我端来了药碗:“大王才刚回来,为军事操劳甚多当然需要时间来休养,姐姐,喝了它,见药如见大王的心!” 药凑近了我忽闻到一股反胃刺鼻的酸味,我认出那是断魂草的味道。 我皱着眉,震惊地瞪着她:“这药……” “姐姐,你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药里有什么你鼻子一闻就知道了,这碗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你我心知肚明就好,说破了,大家心里都不好过……”她的笑渐渐凝结在嘴角,眼里流露出可怕的深寒,“你要做的很简单,只是……喝了它!” 我不知该说什么了,对于一个只剩三成神魄的天神而言,断魂草意味着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是大王的意思……”我为何明知故问,为何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这一次,要我死的人,是他…… “王命有言,妺喜夫人是精通妖术的妖孽,大王要为民除害,大义灭亲。”若琬的眼神如锐利的刀子般刮着我的心脏。 “妖术?我是妖孽?”我真的很想笑,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份却还在胡说八道,少来这些冠冕堂皇的幌子! “你很委屈么?”她笑得肩膀都抽搐了,“还是觉得心痛,大王非但不再爱你了,现在连要你死的决心都下了!” 她对我的攻击我居然想不到话来反驳,难道真被她刺中了?不可能! “你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劝你还是听话吧,如果你自己动不了手,这里有这么多侍卫,他们都可以帮你!”若琬阴毒的眼凑近了我,相视一线,她的话尽是威胁,“他们都是粗人,不懂得怜香惜玉的,如果在执行命令时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若琬可就对不住姐姐了……” 我冰冷地瞥过门口待命的侍卫,不屑地别过脸:“不用!” 我双手端起药碗,控制不住地,我的手在颤抖,心更是抖得厉害。为什么……我那么不想喝……不过是死,我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你是真的要我死吗? 忘了我,我想,你已经做到。 毒 药(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镜中倒映着一张清秀的容颜,独自轻叹了一声,指尖蘸取一抹胭脂轻揉于脸颊,洇染开娇人的绯红,朱砂缀唇,勾勒出诱惑的美感,再细细描眉,勾勾兑兑,粗细浓淡一丝不苟。最后是眼睛,她对于眼睛花了很多工夫,浓艳的眼影,轻扬的眼线,遮盖了昔日的纯澈,镜里华妆初成的她俨然成了另一人。她无言抚着自己的侧脸,这,真的是我么…… 原来,我也可以如此美艳而妖冶,如她。 若琰款款走到她身边,纤手捧一缕,挽出万千风情的发髻,将妆台上的紫薇花拈起,学着临走时岷山国的母亲,将紫薇花别入镜前人的右侧发端。 若琬回过神,对若琰轻笑:“姐姐,我准备好了。” 若琰只是沉默地点了头,扶她起身,将她带到帘幕之后。 夜里笙箫和奏,钟鸣乐起,当一曲曼妙清歌撩过王的耳际,王手里的酒杯停在空中,他握紧,抬眼眉目如星。若琰见机抬手挥袖,看懂意思的宫女由两侧拉开了轻纱帘幕,彼时独唱的女子顺势映入王的双眼。 “你……”王一时失了言语,眼前的女子,好像她。 于王而言,那一夜如一场重温的旧梦,可是对于若琬,她是在用王霸道的征服试图抚慰自己隐藏的情伤。陌生的眼神,不够温暖的胸怀。 闭上眼看到的那是谁的一双眸子,淡淡的忧郁暗藏眉间,想念他的温柔如水,可是从今以后她再不会拥有。 为何要让她看到他们缠绵的拥吻,那一眼,他在她心里的影子完全被打破了,曾经他那么睿智和沉着,绝不是个会被感情羁绊的痴人,而此刻,他却如此深情而贪恋地吻着她,吻一个曾经他不可能去爱的女人。 她笑她,她自作多情。 得意的,嚣张的,若琬心中猛然生气一团仇恨的火焰,她恨她,把他当做战利品一般向她炫耀,她的骄傲,衬出她惨败得有多狼狈! 感情是多么奢侈的东西,若我不再有爱,我宁可忘情,我要夺去你的王宠,你的靠山,你的权位,我要你一无所有! “妺喜……”身旁男人梦呓的呢喃如同梦魇般地将他惊醒,“妺喜……” 他在念她的名字?不!不会的!睡在他身边的分明是她,为什么走进他梦里的还会是那个女人! 若琬揪紧了被褥的一角,她已将自己裹得很紧,可为何还是觉得冰冷难耐,唇齿间夹杂的恨意,她恨不得咬碎那个女人的名字,直到唇上留了一行齿痕,深得渗出血丝来。 “大王是不是有心事啊?”清晨梦醒,她像只温顺的鸟儿依在王的怀里。 “孤有什么心事,你知?”王拍着她粉嫩的脸颊饶有兴趣地问她。 “臣妾还不懂大王?”她吟吟娇笑地抬首望他,“还不是妺喜姐姐么!” 王面色有怔,手指停在了她的发际。 “怎么了大王,臣妾猜对了么?”若琬迎上他早已默认的眼神,柔声楚楚,“妺喜姐姐近来不知为何事心烦,脸上笑容也少了,大王那么心疼姐姐,当然会为姐姐忧愁了……” “爱妃真是体贴呵。”王拥紧了怀里乖巧柔顺的女子,“妺喜,曾经也和你一样善解人意,总是能猜到孤在想什么。” “臣妾帮大王想个逗姐姐开心的办法好不好?”她忽而计上心来,兴趣盎然地对他说着,“臣妾也是女子,自然更懂得姐姐的心思。” “哦?你有什么好办法?”王显得迫不及待,“快说给孤听听,只要能让妺喜开心孤任何办法都愿意一试!” 若琬藏住心里微泛的酸意,你何必答应得这么痛快和坚决,只要妺喜开心你不惜一切?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挖心掏肺宠爱的女人心里有的只有伊尹! “臣妾听倾宫宫女说姐姐这几日茶饭不思,不如大王就亲自为姐姐下厨,献上满桌的真心,姐姐看了一定深受感动!”若琬扑朔的晶亮眸子闪着她难测的心机。 “下厨……”她的办法听来新奇,王却困窘,“可是孤哪里去学一手好厨艺?孤这双手,拿过剑打过仗,就是没烧过菜。” “呵呵,这有什么难的……”若琬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入她预设的陷阱,她欢心得不能自已,“做菜只是个形式罢了,只要给姐姐看到了结果,谁还会去追究过程?” “孤不太明白爱妃的意思。” “今日午时大王先去御膳房准备了,换身衣裳,可别把自己暴露了,臣妾会想个好理由带姐姐过去,看到厨间为她用心做饭的大王,姐姐还不什么都明白了!”若琬捂着嘴忍不住窃喜,“至于菜究竟是不是大王亲手做的,那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恍然大悟,越想越觉得她说得有理:“爱妃的办法妙极了!妙不可言啊!事成之后孤一定好好赏你!” 伊尹前几日刚请辞离开,他的厨间暂时还未有新厨占用,王理所当然地被若琬引了进去。她亲自为他脱去朝服,取来悬在墙上的伊尹的白色袍子给王换上,一切都按照若琬的计划顺利进行着,只剩下最后的,请君入瓮。 骗来妺喜原来那么容易,若琬只用了一块小小的玉片。那曾是伊尹的贴身之物,因昔日借给若琬进织锦斋之用,见玉片如见伊尹,妺喜夫人眼前的大红人,谁敢不卖他面子收了他举荐的人? 伊尹忘了要回去的东西,如今成了对付妺喜最致命的暗器,想不到一向聪明绝顶料事如神的妺喜,竟会因看到一块玉片就犯糊涂了。你急不可耐地赶来见他,对不起,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毒 药(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当你牵手的男人突然从伊尹变成王的脸,你是不是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因为你犯傻地说了句“伊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一句话就泄露了你在等候伊尹的心事,事情就该这么发展,而你不负所望完成得超乎预想,这回该你栽在我手里,是你自取毁灭,也怨不得我! 想着王愤怒的脸,若琬禁不住偷偷笑弯了嘴角。 “这么绝的法子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来了!怪不得从小娘就一直夸你聪明!”和她一样收获胜利的若琰,也是一脸奸邪的幸灾乐祸的笑,“总算出了口恶气!” 若琬漫不经心浅笑地品着香茶:“伊尹是妺喜最致命的弱点,大王是她最有力的盾牌,只有牢牢抓住这两点才能搬倒她!大王与她的感情素来就很好,不是常人随随便便就能破坏了的,这一次我们让她自己来破坏,让她亲手扯断大王对她的情!” 王的冷落当即就表现出来了,他怎能原谅一个背叛他的女人,甚至还是他最宠爱的一个。 王已经连续好多日没去倾宫了,那日晚宴还特地当着两姐妹的面给了妺喜好一顿难堪,看来由爱生成的恨,果然比一般的恨刻骨万倍,这一点若琬是深有体会的。 “琬儿,大王又耐不住了,他又去找那妖精了!”若琰捶胸顿足地跑了进来,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宫人说大王昨夜是在倾宫过的夜!” “慌什么,不就是临幸了她一晚么!”若琬若无其事地剪着盆里的花枝,“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她是谁?她是妺喜!”看到若琬满不在乎的表情,若琰更是担忧,“我们对付她容易么?她迷惑男人的手腕高着呢!万一她东山再起,那我们……” “东山再起?她想得美!大王心里还念着她说明我们做的还不够,我不会给她翻身的机会,我要大王跟她一刀两断,断得彻底!”语毕,若琬手里的花朵被她握紧捏得粉碎。 “你当真听见那名男子对妺喜夫人说了这些?”若琬扬着妩媚的黛眉,俯视跪在她面前的宫女。 “娘娘,奴婢说的都是真的,不信,奴婢还把匕首带来了呢!”说着她从袖里抽出一把锃亮的匕首呈给若琬,“那男子就是要妺喜夫人用它封住伊尹大人的神魄什么的,妺喜夫人好像不大情愿,把它随手扔在了花园里。” “你做得好极了,本宫要重重打赏你!”被若琬收买了安排在妺喜身边的宫女,为邀功向她透露了重要讯息,她叫来下人带她下去领赏。 若琬端详着锐利的刀锋,唇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妺喜,你是不是不忍心啊?不要紧,我帮你。 原本应该空落的卧房,悄悄进去后真的看到伊尹安静地睡于榻上。他的面容温和安定,仿佛酣然入梦,睡得平静而深沉。 为何这样对我? 若琬哀伤地凝望伊尹如初的清俊,你心里有她是么?那我就要她死!死在你心里! 若琬别过脸,闭紧了双眼死死咬着嘴唇,听着手里的匕首扎进伊尹的皮肉。 这样,我是否就可以杀死你心里的那个她了? “大王,听说伊大人请辞后人还未离开王宫,他被人刺伤了呢!”若琬别有用意地挑起了话头。 “被什么人刺伤的?”自从出了御膳房那事,王心里对伊尹就一直有疙瘩。 “臣妾也不知……” “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妺喜姐姐那里,兴许她一定急坏了……”若琰故意触碰夏王敏感的神经说。 王一下惊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伊尹的住处去,琬、琰姐妹喜上眉梢,好戏就要开始了。 你哭得好伤心啊,被刺到的是伊尹,痛的却是你吧?可是你的伤心在王眼里成了什么?成了你背叛他的最佳证据! 王大发雷霆,下旨要将伊尹曝尸三日。若琬竟有一丝的心软,说实话当日她并未绝对地想对伊尹痛下杀手,若不是逼迫自己想着妺喜可恨的脸,那把匕首或许根本插不进他的身体。如今还要对他的尸首百般凌辱,她不禁纠结了,她对伊尹的恨,终究深不起来。 好一番激烈的挣扎,她终于大胆地瞒了所有人,用一个奴才的尸体替换了伊尹的,把伊尹偷偷藏于身边。后来,她也以此为筹码成功将妺喜逼去了瑶台,她的目标正在一步步达成,只要王对妺喜的感情被时光消磨淡了,她就可以尽情地折磨她,直到死! 商汤叛变了,他公然喊出了要诛灭暴君推翻有夏的口号,且他一路征战一路凯歌,实力不容小觑。 王要亲自率兵出征,誓要让成汤知道他的厉害。 临行前,王不忘交代她们姐妹料理好后宫,言谈里他愁眉黯然。 “大王,臣妾一定协佐姐姐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等着大王凯旋而归!”若琬在王面前总是体贴入微的,“大王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么?” 王似有轻叹一声:“妺喜去瑶台已有数月了,杳无音讯,不知她过得怎么样……” 两姐妹的脸唰地就白了,这么久了,他还没忘记她? “孤不在的日子,抽个时间去瑶台替孤看看她吧,孤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是。”虽然心里不情愿,嘴上还是要答应的。 瑶台回来的宫人又来向若琬请示了,瑶台物资严重短缺,连供妺喜夫人梳妆的妆品都匮乏。 “哼!”若琰气不打一处来地翻着白眼,“一个人住在那荒无人烟的鬼地方,梳妆打扮得再美谁会欣赏呢?还想要妆品,真是痴人说梦!” 若琬受王之托,涉水前往瑶台,所谓“探望”,其实与挑衅欺侮无异。 她原以为这次可以痛痛快快地修理那女人,可是半路杀出个宫女,看她的架势绝非等闲之辈,若琬懂得审时度势,知道再纠缠下去可能对自己不利,只好就此作罢打道回府。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与妺喜之间的战争宣告结束,相反,决一死战的时刻,才刚刚来临。 王的军队果然势不可挡,出手就将成汤的叛军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前线暂无忧患,王军浩浩荡荡地回了王宫。 庆功的酒宴上王喝得甚是尽兴,喝得座下一群王公大臣醉生梦死,还要左拥右抱着琬、琰来到酒池边上接着开怀畅饮。 “大王,臣妾去看过妺喜姐姐了。”若琬对身边醉得一塌糊涂的男人说道,“她过得很好,可是……” “可是什么?”呵着满嘴的酒气王傻傻笑着。 “姐姐越来越不把大王放在眼里了!”若琬开始了那套颠倒是非的本事,“臣妾说明了是替大王来看她的,她理都不理,还把臣妾带去的东西统统扔了出去!” 王不说话,一杯又一杯地舀着酒池里的醇香玉液,豪迈饮下的时候,带着酣畅的笑容。若琬心寒,他真是醉了。 “臣妾看不过,就和姐姐理论,谁知她……”若琬故作惊恐的神色,“她竟然打伤了臣妾,赶臣妾走,而且……她还用了妖法……” 王继续喝酒仿佛没听见,若琬不高兴地拉住他:“大王!您听清了么!妺喜姐姐会妖法,她是妖孽!” “妖孽?”王眯缝着醉醺醺的两眼,居然笑得更开心了,“好啊!真好啊……妖孽……” “大王,妖孽不除祸害人间呐!”若琬摇着他要他清醒,“大王必须下旨处死妺喜!” “好啊!”王神志不清地拍手叫好,“那就处死她啊……” “这可是大王自己说的……”若琬终于放开了已经醉成一滩软泥的王,眼里闪烁着阴冷的寒光。 断 肠(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褐色浓烈的毒药,被我捧在掌心,液面起伏不平是我的手在颤抖。当我的唇碰到温热的碗边,我深知,只需我双手一倾,那一口断肠的毒便会流入我的唇齿,如蛇虫鼠蚁剥蚀着我的内脏。 闭上眼欲饮的一刻,我脑海里浮现的脸是履癸,而不是伏吟,只可惜我自己都未发觉。 “妺喜,不要喝!”我听到一声厉喝,还未抬眼,手里的碗已被谁一掌打翻在地。 泼洒的汤药,碎裂的巨响,所有人恍若惊梦。 我战战兢兢地抬首,迎上履癸正心疼望我的双眼,纠结的眉目,隐忍着凛冽的心痛。 “大王……”语凝噎,我眼里汇聚的泪水不安分地轻颤。 他什么都不说,只一把将我揽入怀里,紧得我不能呼吸。枕在他的肩头,泪终于夺眶而出,那一刻,我想哭的冲动好强烈。 “妺喜,孤来了……”他在我耳畔庆幸地呢喃,仍可听见他尚未平复的喘息,“日夜兼程,总算让孤赶到了,差一点孤就失了你……孤不能让你死,不能!” 我只是无声地落泪,你来做什么,既然要我死,何苦又来阻止?冷傲的王,你几时这般优柔寡断了? “赐死妺喜夫人,大王亲口下的命令难道忘记了?”我知道有人绝不会甘心看我们就此抱下去的,果真,若琬开了口。 “孤现在不想了!”履癸回头就是一道怒喝,“孤收回自己说过的话,这样可以了吧!” “大王身为君主,岂能将王命视作儿戏?”若琰帮着若琬,挑战起履癸的耐心,“出尔反尔难道不怕给心怀不轨之人留下笑柄?” “孤心意已决,你们要再敢多言就是想造反!”履癸愠恼地斥住二人,使得她们愣愣得说不上话来。 冷漠地转回,不再看她们,只是冷若冰霜地丢给她们一句:“你们都出去!” 她们瞪着我皆是一脸的愤懑,但总算知趣地退下了。 黄昏,西沉之日的余晖透过轩窗斜斜打在履癸的侧脸,竟错觉般地映出一圈温柔的光晕。 他定定地凝望我,我翕动着嘴唇刚要说什么,却被他的唇堵上了。不可思议的是,我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还是……我原本就没想过要推开? 他的温存沿着我的唇角、脸颊蠕到了耳边:“妺喜,回来孤的身边吧?” 蓦地我睁开了双眼,如梦初醒。 他依旧在我耳畔软语呢喃:“孤带你回宫,以后,别再离开孤了。” “不……不用了……”我的回答很轻,可还是被他听到了。 他讶异地怔住:“为什么?” 我没有转过脸看他,只是在余光里感受到他脸上的失望:“妺喜……想独自一人……长居于此……” 他愣了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如此沉默,彼此无言。 最后一缕阳光滑过我和他交错开的眼眸,悉数藏好的话在心中酝酿了很久,终还是说不出口。 “你走之后,孤每天都会想你,一天比一天更想……你呢?想念过孤么?”他黯然抬首,期待着我的答案。 “我……”其实是有过的,可为何我会犹豫不决,害怕被他听到真话,也害怕自己听到? “孤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回来?孤只想和你重新开始……妺喜……”他半哀求地抓着我的双肩,“你要孤怎么做,你说啊!只要你说得出,孤会不惜一切地为你做到!” “大王,对不起……”我抿着嘴唇吝啬得不肯多说一个字,怎奈心里的伤口惨烈地渗出血来,我的抱歉,我的亏欠,望你能读懂。 “究竟是为什么……你就爱他那么深?孤哪里输给了他!”深受挫败的他眉间凝结了浓郁的哀伤,“他对你的爱能有孤多,有孤深吗!” 没有……我承认他对我,不及你的宠,你的疼,他伤过我,我为他痛苦,为他憔悴,也为他放弃了一切,名利、地位,还有你…… 可是非要让你与他做比,而给我从中做个选择,我还是不会选你。别问为什么,并非万事万物都有缘由。如今,我已习惯了瑶台的清寂安宁,只愿不被人打扰地活着,守着伊尹等他醒过来。从你的身边抽离,离开所有的荣宠和繁华,那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而我,真的好不容易地放下了这些,我心已倦,原谅我,不会再回到过去的夜夜笙歌,过去的勾心斗角,还有过去的爱恨痴缠。 “妺喜,别对孤这么残忍好不好……”他捧着我的脸逼我看他,刚被他吻干不久的泪痕泛着微微的干涩,“你是孤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女人,你该明白你对孤有多重要,孤的心你有没有珍惜过?” “大王……妺喜负了大王……求大王别再对妺喜用心了,不值得……” “孤不在乎值不值得!孤想知道,你心里几时有了伊尹?你究竟是先爱了他才不爱孤,还是先不爱孤才爱了他……” 这要我如何回答?孰轻孰重,我分不清,你的难题我终无解。 “都不是……”我忽然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他一直都在我心里……” “一直?”他的表情瞬时凝固了,“什么叫一直!” “从认识大王之前开始……” “你……”他嘴唇颤抖地嗫嚅,“自始至终都是爱他的?” 我默认,我的坦白一定狠狠伤了你,对不起,我无法再欺骗你,你有权知道真相…… “那孤呢!”他抓紧了我的手腕胁迫地追问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孤!有没有!” “没有……”我以为我会回答得轻松和无所谓,可是开口之后心却莫名地疼了,怎么会这样?我说的是真话不是么?那心里的感受为何与预想的不一样? “没有……”他的面容被一丝阴冷的笑打破,“孤明白了……原来孤愚蠢了这么久……” 走到门口的他,有过依依不舍的回眸,我仍无一点挽留的意思,那一定使他心寒透了,他决然离去,那一瞬,有种永不相见的豪迈,也在那一瞬,眼角的泪悄然滑落…… 断 肠(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冰蓝的帝星,星光惨淡忽明忽暗。若非用心寻找,真的很难在这茫茫无垠的浩瀚星空里寻到它的影子。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履癸不是击退了成汤了军队么?成汤退兵,理应威胁不到有夏的,怎么帝星的暗淡还是毫无起色? 玄星的光芒比以往更亮了,且愈发逼近了帝星,以我善用的占星术来推测,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似乎,成汤的兵败没那么简单,我虽然开不了天眼,无法目睹战场上两军交战的情形,但我隐隐感到夏军之中仍有隐患,如果在这时候履癸掉以轻心了,成汤很有可能会随时卷土重来。 “娘娘,”绿儿将一件绒缎披风搭上我的肩头,柔声说着,“夜里风大,娘娘小心着凉,绿儿陪娘娘进屋里睡吧?” “我暂时还不很想睡,再让我待会吧。”我下意识地系紧了领口的细绳,摇头拒绝了。 绿儿不说什么了,默默地立在一边陪着我。 我依旧仰首,望不穿的天穹,望不穿的愁。绿儿不懂我为何夜里独自看星空就能看上好久,我也未曾解释,满天繁星隐藏了太多人的心事,愿我的也可以永远被藏着。 “玄星正在慢慢地汲取帝星的能量,”我语声轻弱如同自言自语,“帝星的命运恐怕任何人都扭转不了了……” “娘娘是在为大王担心么?”语者无意,听者有心,绿儿试探地问我。 “我没有……”我失口否认地掩饰着,“他成也好,败也好,都不是我该关心的……” “娘娘又在说谎……”绿儿垂首小声地嘀咕,“娘娘骗不过绿儿的眼,你早就不希望夏朝覆灭了,甚至在心里,娘娘还是祈祷大王能战胜成汤的对么?” “……”我回首怔怔地望她,她怎么,如此轻易就将我看透了? 我坐在床沿,绿儿为我将帘幔轻轻放下,我也已解了发髻,就要歇息了。 门突然“嘭”一声就被踢开了,三五个蒙着面的黑衣人破门而入,每人手里都提着亮晃晃的宝剑,气势嚣张地站在我面前。 我见这场景愣住了:“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你可是妺喜夫人?”其中一人出口反问我,语气急迫。 “是又怎么样?”我倒不怎么惊慌,渐渐镇静了下来。 “是就跟我们走!” “跟你们走?”深夜造访还是这身打扮,恐怕来者不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人步步向前地逼近我,我屏息望着他们愈近的脚步,不动声色。 “娘娘,那两个贱人太张狂了!”绿儿愤愤地冲到我身前护住我,“明着害你不成就来暗的,偷偷派这些人来暗杀你实在是阴险,今天绿儿就让他们尝尝厉害!” 绿儿认为他们是琬、琰叫来的人,这是不无可能的,但我感到他们的来的目的好像不仅仅是要我死这么简单。 说完她又勇敢无畏地迎上那群黑衣人:“你们听好了!有我在你们休想带走妺喜娘娘!就凭你们几个无能鼠辈也想伤害娘娘简直是痴心妄想!” “住手!”就在绿儿准备出手的刹那,一声厉喝划破了黑夜,“都快给我住手!” 我循声望去,只见昔日履癸手下的太史令终古伫在门口,是他制止了我们,可是他不是早已经投奔成汤了么? “终古大人?久违了呢!”我语气淡漠地向他问好。 “夫人,”他的谦逊是我想不到的,“臣奉商王之命特来迎娘娘过去与他会合。” “成汤?”我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是他要你来找我的?” “正是,”他从容拱手,“商王一直很记挂夫人的安危,夏王大军压近之时,商王一边率兵与夏军作战,一边还不忘命人四下打听娘娘的下落,总算获悉娘娘已迁居瑶台,才嘱咐微臣来将娘娘带回。” 他左一句商王,右一句商王,泄露了成汤讨伐有夏的决心,他是执意称王,必定要夺下履癸的江山。 “你们……要带我去见成汤?” “夫人难道不愿意?” “我不会跟你们走的。”我回答得甚是干脆,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了。 “夫人,商王交给臣等的使命,臣势必要不折不扣地完成,不然夫人要臣如何回去复命!”终古露出一脸的难色,“望夫人体恤臣的一片忠肝义胆,随臣回去面见商王吧!” “忠肝义胆……”我忽然觉得这词意味不浅,“看来成汤对你们还真是够好的,让你们这群背离大王投靠他的臣子都忠心耿耿。” “良禽择木而栖,商王才是贤德的明君,天下为他所主乃是众所归,妺喜夫人也该弃暗投明,才是明智之选。” “你们是良臣贤才,对成汤打天下有着用不完的价值,我一个女子对他而言有什么用?”我淡淡地笑着,“弃暗投明,何处是明,何处是暗?” “身为人臣,终某懂的只是遵照商王的命令行事,他要微臣带回夫人,臣就不遗余力地达成,其中缘由臣无权过问,相信商王想见夫人必有他自己的意图。”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你要等我! 当初被我暗自讽刺其可笑的男子,如今真的履行他的承诺了,可是他不知,如今的我因伏吟和履癸纠结得混乱不堪,我哪里有心情估计他的一番“痴情”? “你回去告诉成汤,让他不要再来找我了,”我淡然地再次坚定我的态度,“伴驾侍君这条路,我已经走得太累了,我不会去见他,就如我不会再回到履癸身边。” 断 肠(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真的?!”倾宫里若琬听得来人禀报,对他所言感到新鲜又吃惊,“你说成汤的手下去瑶台找过妺喜夫人?” “娘娘,属下日夜监视着妺喜夫人的一举一动,瑶台昨夜确有生人出入!”侍卫一五一十地将所见所闻告知若琬,“来人言明是商汤派来的,且行为甚是隐秘,直奔妺喜夫人而去。” “怪了,成汤什么时候也和那妖精纠缠不清了?”若琰闷闷地嘀咕着。 若琬也开始沉思地盘算起:“有没有听到他们对妺喜说了什么?” “来人好像说是要带妺喜夫人走……去见商汤。” 若琬心一紧,脸上依旧冷淡:“后来呢?” “妺喜夫人并未跟他们走,还是留在了瑶台。”侍卫有问必答,“妺喜夫人还说……” “她还说了什么!”若琰急不可耐地催促他说完。 “夫人说,她已经走累了伴驾侍君的路,不会去见商汤,也不会再回到大王身边。” 若琬猛地抽了口气,她已听出了妺喜这句话里的含义,原来这平白无故冒出的成汤,他是为妺喜而来的? “琬儿,你看这事……”若琰拿不定主意地问着身旁正低眉寻思的若琬,“我们该怎么做?” “看来,成汤和妺喜之间……是有点什么暧昧不明的了……”若琬若有所思地念着,“哼!姐姐说得对,妺喜这女人没别的本事,拿手的只是勾引男人!” “你是说……”若琰琢磨着她的语气,“成汤也想得到妺喜?” “男人都是这样,再有抱负和作为的男人也终改不了好色的本性!”若琬不屑地嗤之以鼻,“不然他去瑶台找她干嘛!”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我们而言未必不是好事呀!”突然地若琰双眸晶亮似有妙计。 “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若琬诧异回眸,猜不透眼前的女子,“你心里有什么打算了么?” “我们就做一回好事成人之美吧!”若琰捂着嘴笑得格外娇媚。 若琬瞳色深邃,别有意味地凝视她故作神秘的笑靥。若琰不言,只是吟吟笑着,笑里渗透了罪恶的念头。 酒浓,宿醉,一梦初醒后王头疼欲裂。 那是一场噩梦,梦里他看到妺喜捧着一碗毒药,什么都没说,只是满眼含泪地望他。他慌了,他要冲上去抱起她,他想阻止的,可是为什么他的双腿迈不开,被死死钉住一般。她喝了,脸色逐渐透出吓人的惨白,当她痛苦地捂着腹吐出了浓稠的鲜血,也吐出了断肠的情愁。望着她在地上闭了眼归于平静,王猛然惊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被褥的另一端是空着的,昨晚陪他入眠的女子已不知去向。 “来人!”他抱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唤来下人。 “大王。”两名宫女呈了帕子上来待命。 “琬夫人在何处?”王随手推开了帕子,“叫她过来!” 宫女们相视一眼,为难地踌躇着:“大王,琬娘娘不在宫中……” “不在?!”王愕然,“她去哪了?” “瑶……瑶台……”宫女有些被他脸上的愠色吓到了,“回大王,娘娘去了瑶台……” “她去瑶台做什么!”如此敏感的词如惊雷霹开他的脑壳,他瞬时惊坐而起。 “去给妺喜夫人送药……”宫女们已经被逼到了最后的防线,祈祷着王能适可而止不再追问下去。 “送药?”王哪里肯停止,喋喋不休地问道,“送什么药!是不是妺喜夫人出什么事了!” “大王,是毒……” 那个药字还没说出口,王已木讷,毒药?那个梦…… “她要毒死妺喜?谁准她这么做的!”王怒不可揭地咆哮,“她疯了吗!” “是大王……大王昨晚下的口谕,要处死妖孽妺喜夫人……”宫女双双跪地瑟瑟发抖。 “孤的命令?”王不敢相信,抓狂地摇着头试图将自己摇醒。 “妺喜姐姐会妖法,她是妖孽……大王,妖孽不除祸害人间呐……大王必须下旨处死妺喜……” 支离破碎地话语,那是若琬的声音,撕扯着他的回忆,昨夜若琬好像确有说过这样的话。他只能记起模模糊糊的片段,他是否真的下旨要置妺喜于死地,他记不起,他发疯地捶打自己的脑袋:“孤没有!孤没有这么做……” 被吓坏的宫女们愣愣地望他,不知所措。 “知不知道琬夫人现在到哪了!” “夫人夜里就动身了,应该……快到瑶台了……” “糟了!”王一骨碌从榻上跃了下来,边手忙脚乱地换衣服边大声喝道,“快备马!牵最好的千里马来!” 洛水沿岸风光如画,他却无心欣赏地放弃走水路,只随身带了几个侍从就匆匆上路了。快马加鞭,溅起飞尘无数,飞奔即将见证一场杀戮的瑶台。 再快点!来不及了!王不断挥着鞭子抽痛了座下的宝马,不辞困顿和疲倦,马不停蹄片刻都不歇息。 妺喜,孤不要你死,你一定要等着孤来! “大王是不是已经疯了!还嫌自己绿帽子戴得不够?干嘛要去救她!”回到王宫的若琰难忍心头的愤懑,摔破了随手可及的东西可还是觉得不解气。 若琬还算冷静,不吵不闹,独自凝神想着心事。王还是下不了手,他还是爱她的,她们如果再强迫他杀她说不定反而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听说大王也已经回来了。”若琬平静地为自己倒了杯茶。 “你倒是很自在像个没事人啊!”若琰冷冷地哼着。 “有什么好急的?回来的只是大王一人而已,妺喜又没跟他回来!”若琬不理会她的讽刺,“你没见着大王回宫后就关着自己谁都不见?晅旸宫的内侍说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我猜妺喜根本就没领他的情,这样的女人对他而言,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若琰还是感到不安,“那女人一天不死,我就一天寝食难安!” “姐姐,放心,我们在瑶台设的眼线你忘了?”若琬劝慰地朝她笑言,“瑶台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妺喜,她已经被困在我们的掌心,插翅也难飞的!” “琬夫人、琰夫人,”心腹宫女忽然进入,向她们递上一物,“外面有侍卫求见。” 若琬一看便知,那是她们和瑶台眼线的信物,刚刚才提到他,他就回来了,莫非瑶台那边有了什么动静? “大王,军情有变啊!”将领迫于无奈入宫觐见夏王,守在门外一声声地求王出来。 当王一脸颓废地开了门,面色枯槁暗黄,头发亦有些凌乱不整,他已锁了自己整整三日。 “大王……”将领如看到了希望慌忙参拜,“商汤的军队又杀回来了!他没有退兵,是奸计!是骗局!” “九夷族的兵力不是在前线防守的么!”王顿时紧张了,浑浑噩噩的头脑清醒了大半,“难道他们抵挡不住!” “九夷族……”将领惶恐战战兢兢,“大王……九夷族……他们叛变了!” “什么!”王愤怒地揪住将领的领口,力气大得一把就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什么叫叛变了!” “他们成了商汤的主力军……正在向夏都逼近……”将领额上的汗珠不绝,“援军未及时赶到,我军不堪突袭,商军进发途中已攻占了我有夏华邑、硕安两座城池……” 王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奈地甩开了他,立刻宣布上朝,他要群臣出谋划策尽快想出击退商汤的办法。 事态严重了,因为被商汤占领的华邑和硕安不是一般的城,它们是有夏的兵粮重地,关系着夏朝的命脉,倘若夺不回来,夏军必败无疑。 “你们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有办法挡住成汤么!”王命之下,无人站出来提议,王看得心寒,“一群饭桶!废物!” 就在全场鸦雀无声偶有窃窃私语之时,若琰姗姗走入众人的视线:“大王,虽说后宫女子无权涉及政事,但大王如今面临烦恼,事关重大,大人们又都没有好的计策,臣妾斗胆请示大王,因为臣妾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让成汤拱手将双城还给大王!” 人 质(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要我去商汤的军营?”我全身绷紧地瞪着她,“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姐姐,”若琬三至瑶台没有一次动机是纯的,我相信这一次也不例外,可令我想不到的是她居然收敛了以往的嚣张跋扈,多了几分低声下气,“成汤的势力越来越大,对大王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威胁,念在曾经的夫妻情分上姐姐也该帮帮大王!” “帮?”我冷漠地别过脸,“我妺喜何德何能?你回去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姐姐别这么绝情……”她眼里满是哀求之色,“难道姐姐真要眼看着有夏被商汤破城,大王死在他的剑下么……” 不否认地,我的心有过轻微的震颤,成汤破城之后,履癸会死。 “成汤的军队占领了我有夏两座最大的兵粮要地,此时夏军是背水一战,形势极为不利!”她激动得无以言表,“大王为这事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姐姐就不能体谅大王的辛劳么?” “我和他早就没有关系了,”我受不了她话语里的激将之意,“他过得如何都不关我的事!” “姐姐……”我吃惊地望着她双膝跪在我面前,“若琬是替大王来求姐姐的……眼下只有姐姐能挽救有夏和大王的命运了……” “替他来求我……”我听着这话心里竟生起刺骨的寒意,“让我去见成汤,那是他的意思?” “大王心里还是割舍不下姐姐的……将姐姐送去商营无疑是在将他千刀万剐,可是他是王,关键时候他不得不将国家社稷放在首位,牺牲姐姐全是万不得已……”她揪着我的裙裾苦苦求我,“大王觉得愧对姐姐所以无颜亲自来见你,求姐姐成全了吧……” “这就是你说的爱我……”我一腔莫名的苦涩只有我自己听得到,你不是为了我宁愿去死?怎么真到了最后你却拿我去换回你的江山…… “若琬和若琰曾经做了许多对不住妺喜姐姐的错事,希望姐姐既往不咎,今天若琬是诚心来给姐姐磕头认错……”说着她果真俯首叩了起来,“姐姐以大局为重,救救有夏和大王吧……” “我离开王宫的时候就说得很清楚了,从此不再过问任何有关大王和夏都的事,有夏的盛衰自有天定,你我这些外人又何必多管闲事?”我对她前后不一的举止深感讽刺,“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你这么在乎大王和有夏的命运,为什么你不去呢?你大可以用你的姿色和本事去为大王分忧解难啊!” “姐姐是在笑话若琬了……”她的唇边漾出一丝阴冷的笑,“姐姐当若琬什么都不知道?你和成汤有私情,她是你青梅竹马的情人!大王攻打有施国先成汤一步抢了你,他不甘心,他起兵造反就是要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包括你!” “你少胡说八道了!”我愤恨地斥责她,究竟是她无知还是故意这么说来刺激于我,她知道我的仙身,理应明白我不是真的妺喜。 “姐姐是不是想说和成汤从小玩到大的妺喜其实不是你,从一开始妺喜就是由你假扮的,你不是有施国人,你是天神!”她猜中了我想说什么,“这些若琬都知道,可是成汤他不知啊!他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他一直坚信大王身边的妺喜姐姐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否则他不会派人过来瑶台请你,你说是么?” 我震惊于她可怕的心机,她一双恶毒深邃的眼,好像洞悉了我的周遭我的全部,为什么,她对我了如指掌? “姐姐不用觉得委屈,当初选择做妺喜如今就将就着演戏演到底,成全了成汤的痴心衷肠,也当是弥补你对大王的亏欠吧?” 她的话越说越过分了,我怒火难耐地叱问:“我有什么必要弥补你所谓的亏欠!” “姐姐别强撑了,若琬知道你一直对大王都于心有愧,不然你何苦逃避他地躲来这偏僻瑶台?”她语不饶人得寸进尺,“说句不好听的,有夏有今天全都是你妺喜的功劳!是你毁了夏朝基业,毁了大王,你才是罪魁祸首!” 我无话可说了,不是被她的责骂震慑到,而是我想起曾经的自己,对伏吟说过那样的傻话:我要亲手毁了你倾尽心血守护的夏王朝……我要看你痛不欲生…… “无论怎么说,救有夏最合适的人选非姐姐莫属,姐姐不要忘了,若琬听说在我们姐妹进宫之前大王曾囚禁了成汤一些日子,是多亏了姐姐美言袒护才保住了他的命,最后还被大王释放回去了。”她的笑变得越来越深不可测,“大王昔日一招放虎归山,还不拜姐姐所赐?光是这点恩情也够成汤他感恩戴德的,恩人一句话,成汤一定听得进去!” 令我吃惊的,自己居然犹豫不决了,拒绝去见成汤,这本该是我不容商榷和质疑的决定,可现在我怎么会动摇了?若琬说的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她句句戳到我的软肋,我招架不住,身心俱伤。 “姐姐想清楚了,若琬可是先把话说在前头了,姐姐若不去,大王必死无疑!” “不要再说了!”哽咽的喉口,要说出那几个字竟会如此艰难,“我去……” 鲜花拥簇,香氛萦绕的玉床,我执着伊尹的手,将满腹心事诉与他听:“伏吟,我要暂时离开了,不过我不会去太久,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的脸太安静,脸呼吸的此起彼伏都几乎感觉不到。 “你说我这次去是对是错?”我深深凝望我始终眷恋的面容,“难道是撞邪了,我怎么会答应去救履癸和有夏呢?呵呵……若琬有句话说对了,我是毁了有夏和履癸的罪魁祸首,我不应有愧的,可是我……娘说我的任性伤害了我的族人,我身上也流着有夏氏的血,我是罪人……” 我想你会懂我的,是我错,我造的孽,也许我该自食恶果。 人 质(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飘絮染野,风里潜藏了落花的味道。我依旧在娘的神像前轻放了一束蝴蝶兰,今年蝶兰零落之前这是我最后一次采摘,不知来年它的盛放,我能否回归此处。 娘,你会望着我一路远去是么?有夏的宿命也许不是我能改变的,不过我会尽力,我选的路我会一个人走下去,你说现在的我算不算是一番醒悟? 手指轻抚了神像冰凉的裙摆,触感依稀如昨,刺痛了无人可诉的离殇。我带着绿儿离开,洛水瑶台渐渐隐入了身后的飘渺如画…… “主公,妺喜夫人已至,就在里面。” 看守侍卫话语刚落,营帐就被人掀开了。我循声抬首,望着遮住阳光的挺拔身影,我依然平静。 “妺喜!”已经快被我遗忘的声音,带着大喜过望的欢畅,他箭步向我冲来。 我默然被他搂如怀中,如此陌生的襟怀,我无动于衷,他却难掩欣喜若狂。 “回来了……”他一时高兴得语无伦次了,“我们分别了多久,你才回到我身边……妺喜……” “放开我吧商王。”我枕着他的肩头,目光黯然垂落,无半点神采。 他恍然梦醒地松了手,诧异地望我:“你怎么这般叫我?” “那该如何称呼你呢?”我淡漠地反问道,“是直呼成汤还是像他们那样叫你主公?” 不会是后者的,因我不是附属于你的任何成分。 “小时候你一直叫我成汤哥哥的……” 我嘴角意味深沉地勾出一抹淡笑:“算了,我还是叫你商王吧。” “为什么你变了……”不着甲胄的他此刻只穿了一身深色便服,王宫一别,如今相见了顿觉他更英武了,只是眉眼间的忧伤未散。 “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人变了,是妺喜从来都不是你所想的那样?”这个令我没有多少好感的男人,我的语气是冷漠的。 “你还在怪我?” 已故的妺喜会不会怪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有,我不是她,我根本没有怪你的立场和资格。 “都过去那么久了,怪或不怪又有什么意义。”我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我真是好奇,我这个在有夏臭名昭著的女子到了你的军营怎么还会受到这么好的待遇?我难道不该成为你的阶下囚?” “夏王用你换回了两座城,你明不明白!”他特意强调是想要我清醒地看到些什么? “明白。”我回答得面无表情,“我是用作交换的筹码,那么商王告诉我,妺喜值不值那两座城?” “在我心里,你是任何东西都不可比拟的无价之宝,区区两座城,我成汤不稀罕!”他说得气壮山河,难道是我听多了男人的承诺,他的话怎让我觉得苍白? “哦?”我平淡如水,问得大胆而直率,“那与你伐夏立商的雄图霸业相比呢?如果选我就必须放弃你的商族,你的前途,你还会坚持要我么?” 好像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般,他被我的话怔到了,颤抖的双唇吐不出清晰的字眼。 “主公,有夏使臣前来媾和,请求主公达成条约,归还华邑和硕安双城。”部将进来得正是时候,与我们此时的话题不谋而合。 “知道了,本王马上就过去。”成汤挥手要他退下,被外人打扰了稍有点不悦之色。 “主公当真要归还双城么?”那部将却没有立即就走,而是神色凝重地望着他,“文臣武将们都极力反对此事,尤其是那些元老和归顺主公的有夏名臣,都不同意以城换人的交换条件,主公要不要三思……” 当成汤下意识地望向我的时候,我亦有些挑衅意味地扬眉望他,我的眼神似在提醒他,现在两难的处境已经逼近他眼前了,他必须做出抉择。若选我,你如何向那帮老臣交代?你如何巩固你好不容易积聚的人心? 我看到士卒将有夏使臣递上来的一纸羊皮条约呈给成汤,伫立在一旁静静望他,等着他决心落笔的一刻。 “人,臣等带来了,商王也已经见过,该是商王履行约定的时候了吧?”此次作为有夏使臣的是赵梁,我还记得他老奸巨猾的模样。 成汤提着笔久久未落,他侧过脸凝神看我许久,心里必定在权衡着我和商族的轻重。 “商王,做决定吧。”我没有多少期待地说着,他做任何的选择于我而言都无关痛痒。 忽而握紧了笔杆,羊皮书上横扫几笔,丢作一旁:“留下妺喜夫人,本王即日撤兵,奉还华邑和硕安!” 高兴的,反对的,众人喧嚣的哗然中,唯有我始终保持着最初的表情,淡定,从容不迫,四周的吵闹听来无声。 当赵梁带着成汤签完的条约完满地回去复命,成汤座下的群臣沸腾了,矛头不约而同地指向了我。 “主公,你想做第二个暴君夏王么!” “主公,此女子留不得!” “是啊主公,我商军坚守激战了多少时日才将双城攻下,攻破夏都完成兴商大业已经指日可待,现在撤兵将将士们用血汗换来的成果还回去,还换了这么个误国的妖孽回来,末将们实在难以心服!” 不服也好,不甘心也好,成汤他已选择了我,你们的指责和谩骂我全当听不见。 “众卿家先静一静,”主位上沉默多时的成汤终于有了反应,他伸手做出要平息众怒的动作,“你们只看到妺喜夫人惑君乱国的一面,看不到她身上能够唯我们所用的价值所在。” 我惊惶地抬眼望他,听着他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出:“夏王只是用她换回了双城,如此简单,他日再想要回美人可就没这么简单了,本王是看得长远,彼时再有交锋,别说双城,就是十城,本王也可以用她换回来!” 人 质(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商王不愧是商王,一句话就平定了众臣的异议,看来要想成为世人拥戴心悦诚服的王者,深谋远虑诡计多端是必须的。”与他独处时,我的话语极尽冷漠和讽刺。 我忘不了他当着我的面和群臣说过什么,他要利用我,我是他的人质,留着将来向履癸换回更大的利益。 “你生气了?”他解了披风径直走向我,脚步带了轻微的焦急,“难道你听不出来,我是故意那么说的!不然怎么平息众人之口?我以为你会懂的。” “有那个必要么!”我冷笑一声背过身去,“你不想把自己弄得人心涣散众叛亲离你就杀了我,留下我你就不怕留下祸患,难道你不怕我把你变成又一个履癸?” “妺喜,我的心你还不明白么?”说着他冲动地要来拥我。 他被我交叉于胸前的双臂挡在了一步之外:“你再敢上前就试试!” 我自知我没什么本事同他较量的,可他还是被我的架势惊到了,木讷地愣在那儿不动。 “现在我在你手里,你爱怎么看待我都随便你!我可以是你的人质你的犯人,但绝不是你的玩物!”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我竟能如此面不改色地直视他,“把我看成可以给你随心所欲的女人,你休想!” “你为何这么排斥我,我们不该这样的!”他被我刺激得急火攻心,眼里隐忍了难过的伤,“我们差点就能携手共度此生了,如果不是上天的存心捉弄,你早就是我成汤的妻子了!” “你自己都说了,是‘差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我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女子,他不懂我的疏远是因我们本就该形同陌路。 “我不在乎过去,我只在乎失而复得的更是弥足珍贵,这一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不敢看的,是他炽热的双眸,那两团足以融化冰山的火焰。 他的坚持使我不免有些惊愕,我开始变得胡言乱语了:“放不放哪里是由你说了算……夏王的十座城池放在你眼前,我不信你不会动摇……” “你还是这么不相信我?”心酸之下他多了几分愠意,“我不是夏王履癸,他才是把你当做工具利用的无耻小人!” “都是高高在上的王,以为权倾天下就可以趾高气昂,任何人或事都能为你所用,我一个女子又算得了什么?”他像宣誓一样的承诺被我一笑付之,“在我眼里,你和履癸没有分别。” “可我不会对你始乱终弃!”他好像没有被我的冷若冰霜逼退了气势,不依不饶,“他曾经很宠你没错,他为了你可以倾尽所有,因为宠你,多少忠良对有夏绝望而叹惋离开,天下人都说你是暴君唯一温柔相待过的人,可是后来呢?他还不是一样的贪新忘旧,你在瑶台的清苦寂寞他知道么!你被那两个女人欺负的时候他在哪里!他就是个十足的混蛋!就冲着他如此对你,这一回反叛我势必要率领商族的军队覆灭有夏氏,我绝不会放过他!” “你……”我喉间颤抖地哽咽着,他就这么放肆撕扯着我的伤口,他听不见我的心在流血? 我庆幸我不是真的妺喜,你不是始乱终弃,而是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放弃了她,若不是对你彻底死心绝望,心知再也盼不回你喜轿接她白头偕老的一天,她不会选择自我了结这般决裂的结果。 “为了你,我成汤麾下的万千铁骑会踏破夏王朝的城门,只是为你!”他激动地扶住我的双肩,眼神坚定如焰,“我平定天下的慢慢长路需要你的陪伴!” “不需要……”我无力地垂下了双眸,心里默默念着,你为我打下的江山我不稀罕,因为我不爱你。 “相信我!”他还是不肯罢休地握紧了我的肩头,用更多的力气证明他的坚决,“三年前错过你是我追悔莫及的遗憾,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也许我该向他坦白我非妺喜的真实身份,以此结束他对我错误的痴缠,可是如果我这么做,我此趟就算白来了,挽救有夏,挽救履癸和伏吟,还有我的自我救赎,一切都无从谈起。 原来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自私,成汤,我一直在骗你。 “你说商王军营里的女子是什么人呐?商王对她可真好!”一日早膳我去得早了些,不小心听见了那些摆放膳食的侍女们窃窃私语。 “你不知道?”另一婢女的声音,“她就是夏王专宠一时的妺喜夫人呢!” “啊?她就是妺喜夫人?”她无疑是惊愕万分的,“难怪她生得这么美!” “小声点说,她可不是好惹的!”婢女嘘了声压低了嗓音,“听说她心肠坏着呢,服侍她的丫头如果让她不如意了怎么被她整死的都不知道!” 我默默听着,暗自想笑,我以前竟是这么个叫人惧怕的角色。 “她是夏王的宠妃,怎么到咱们商营来了?” “我也是听人说的,她早就失宠了,被夏王驱逐到洛水河畔独居,前些日子被商王用有夏的两座城池换来的。” “商王为了她连好不容易打下的城池都不要了?”婢女不可思议地惊呼,“这是为什么啊!” “谁晓得呢,不过好多人都猜测商王心里很喜欢这位娘娘。”我听到她话语里偷笑的声音。 “我曾听说商王至今未娶是因为他一直放不下一个有施国的姑娘,妺喜夫人不是有施国的公主么?难道商王念念不忘的就是她?” 我有不小的惊怔,至今未娶,孑然一身,都只是为了妺喜?震撼于她的痴情,人杰才俊风流倜傥,骁勇善战雄傲四方,唯独残缺了的,是孤独半生的寂寞。 月 凉(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与成汤的隔膜也许无法消除了,我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虽是重武之人,但也算恪守规矩礼数,我冷漠待之令他遥不可及,他却不曾强迫,也就亲近不得我半分。 “等到商王一统天下,灭夏称王的时候,他会立妺喜夫人做王后么?”不安分的婢女总是在自以为四下无人的时候嚼起舌根子。 “怎么可能!”不屑的笑谈刺痛耳膜,“商族的开国王后再怎么说也得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就妺喜夫人那样举止风骚又心肠歹毒的女人如何能母仪天下呢?就算商王愿意王公大臣们也绝不会同意的!” 这便是别人口中的我,虽然残酷得像利刃一般却字字中的,她们说得不错,我根本没有资格留在成汤身边陪他完成兴国大业成为他的王后,可笑的是,这张世间多少女子向往的宝座,我想都没想过。 尽管成汤已经尽力,他一直都在保护我,试图改变我在诸位大臣心里的印象,一天一天地拖延时间只为有朝一日我能真正被众人所接受。可是我再清楚不过,他所做的都只是在白费力气,那些容不下我的臣子们,不会因为你的庇护就放松对我的警惕和敌对。 “主公,有施氏族长率兵抵御夏王的进攻,不幸身负重伤,不治长辞。”早已看惯了那些开口闭口都是军事政治的老迂腐,今天呈报给成汤的消息竟是与有施国有关的。 “有施氏自归顺我商汤一直尽心竭力助商伐夏,此次夏王无道派兵偷袭有施,有施氏英勇无畏拼死抵抗,实在该被我等歌功颂德。”成汤面色严肃说得冠冕堂皇,“传本王口谕,厚葬有施首领,并追封其忠烈之事供后世瞻仰。” “主公英明,”青须垂胸的大臣拱手作揖,“只是主公不觉得仅仅是厚葬和追封还不够表达我商族的敬意么?” “哦?”成汤不解地蹙眉,“爱卿觉得哪里欠妥?” “臣斗胆问一句妺喜夫人,”大臣忽然转面向我,问得猝不及防,“夫人你出自有施国,有施氏的部族首领还是夫人的亲生父亲,怎么听到生父死讯的噩耗夫人无半点悲恸之意呢?” 我镇定自若地迎上他一双阴谋闪烁的眼:“大人怎么知道妺喜心里没有悲恸?” “呵,夫人连一滴眼泪都舍不得掉还说自己悲恸?”他讽刺地冷笑道,“臣不信妺喜夫人身为女儿家性格会如此刚毅坚强!” “那依大人的意思,妺喜要怎么做才能证明自己对家父的深切追思?”我知道他明摆着是在没话找话故意刁难,可我不知早在何时就已学会了淡然若水波澜不惊,“是不是该嚎啕大哭寻死觅活的才好?” “臣认为,夫人应该为令尊殉葬以尽孝道!”他抑扬顿挫地说着,完全不顾在场的成汤已经变了脸色。 “殉葬……呵呵……”我那一声冷笑连我自己都毛骨悚然,“商族的人祭人殉妺喜是不是就快要领略到了?想不到我亲眼所见之日竟然是拿自己用作人殉之时……” “夫人,您无须感到悲愤,人殉不是一场残忍的杀戮,而是一份为父尽孝报答其养育之恩的荣耀。”他压根不在乎我的嘲讽,面对我没有过多的表情,“以夫人非同一般的高贵出身一定懂得其中的仁义道德,相信夫人会做出舍生取义的明智之举!” “我悲愤么?”我目光犀利势如刀锋剐着他的眼角,笑得冰冷却妩媚,“我只是对你感到可笑至极!什么仁义道德舍生取义!为有施首领殉葬尽孝不过是个幌子,除掉我才是你的最终目的!” “夫人说话太偏激了,臣没有这个意思。” “装什么天真!”我丝毫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大声怒斥他,“收起你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你不就是怕我像对待夏王那样毁了你们英明的商王么?你们这些忠臣所要做的……就是把我这样的红颜祸水赶尽杀绝!” “夫人,臣是以大局为重!”他与我是彻底撕破脸了,我如此佩服他和我自己的勇气,我们居然在成汤面前堂而皇之地对峙,在场的一定有不少人为我们捏着冷汗。 “成汤就坐在那里!”我无礼地指着一直沉默观战的成汤直呼其名,“他手里掌握了商族的大局,大人不妨问问他,他若要我殉葬,我妺喜绝不苟活!” “主公……”他果然转向成汤就要叩拜。 “够了。”成汤纠结地撑着脑袋,声音虽然低沉,可还是能被我们听见。 “请主公三思!”坐下响彻气贯长虹的请命之声,“坚守伐夏大业,人殉妺喜夫人!” 我哭笑不得,女色祸国,我成了他们讨伐有夏改朝换代最正义的借口。这里一张张愤怒的面孔,他们的眼神无不流露着要将我就地正法的迫切。 众口齐声请命,一声高过又一声,看来我的死,是人心所向。 “本王说够了!”成汤怒发冲冠的样子是可怕的,这样的表情我只在履癸脸上看到过。 “主公!”群臣仍要坚持。 “本王会挑选一批战俘和奴隶送去给有施首领作人殉,不必让妺喜尽孝了!”他的口吻坚决得不容商榷。 “主公,子女行孝天经地义,妺喜夫人是人殉最合适的人选!”那挑起事端的大臣偏要执意试探成汤的忍耐限度,说什么都不肯放了我。 “本王不让妺喜人殉,是不想错杀无辜!”他一腔豪气地挥了宽大的袍袖手指我,“因为她不是有施首领的女儿,她根本不是真的妺喜!” 众人惊愕,可谁人能大过我的?我仿佛感到心脏剧烈地颤动,他知道?什么时候……他都知道了? “既然妺喜与有施氏并无亲缘关系,也就不必牺牲她来告慰亡魂,本王不想世人说我成汤是滥杀无辜灭绝人性的暴君!”他昂首离场的气魄逼人,穿过大臣自觉散开两旁形成的过道,也丢下了一脸震惊不知所措的我。 月 凉(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月落,星殒,尘埃满地。 花开的时节,谁先骗了谁? 夜风穿过山谷,呼啸里包容了落叶的脆弱,吹乱发丝,在脸上刮出一抹微疼。 我踏着足下细碎的月光,山里的深夜挺冷,我不由打了个寒颤,微微抱紧了双臂。 月华之下俨然独坐了一人,挨着悬崖边缘,披风被吹得飘扬呼呼作响。 我渐渐走近了那张同月光一样朦胧的面庞,脚步很轻,可他还是听到了。 他缓缓抬了眼,是月光的投影么?我竟觉得支离破碎的月色融在了他的一双清眸里,亮得剔透。 “睡不着么?”他的声音凝滞了难以言喻的忧愁。 我装作不经意地说着:“不是,我只想找个地方看星星。” “这里不好么?”他伸了一只手做出邀约,示意他旁边的位置,“陪我一起看如何?” 那个伸手的动作,我眼尖地看到他掌心一枚精致的小荷包,从做工的精巧程度来看那必定是女孩儿的东西。 “这个……是妺喜给我的……”他见我凝望他手上许久,简单地解释一句。 “看来你真的很爱她……”我有些不自在地收回目光,提着裙裾与他并肩坐下了。 他苦涩地勾勾唇角:“或许吧……” “或许?”这两个字多让我吃惊,我越来越猜不透他,他对妺喜的情,曾经让我都为之震撼的痴心,如今在他口中变成了不确定的“或许”? “或许,如果我没有在有夏王宫遇见你,我会坚信我是爱她的,可是现在……”他笑着就将头埋进了臂弯,“我自己都分不清楚了……” “为什么?” “因为,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妺喜,而妺喜,她已经死了。”这个回答好像并不对我的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眼神闪烁有点不敢看他。 “很久以前了。” “很久是多久?” “你救我出夏台,终于又重见天日的那天,也就是返归商族之前,我去见过你。”我没见他笑得这么平静过,“当时我就认出你不是妺喜了,因为妺喜的右眼角有颗微小的红痣,而你没有。” 我下意识地抚摸了自己光滑的右边眼角:“那你为什么还坚持把我当成妺喜?你很喜欢演戏么?” “呵呵,还好你不是妺喜。”难懂他的笑,神秘莫测,“你们真的很不一样,至少妺喜很柔顺,不会像你这么蛮横。” 他对我的贬低我漠然一笑,我才没兴趣跟他较劲:“女子柔顺或是蛮横,那是要看人的。” “哦?那你对什么人才会温柔呢?”他饶有兴趣地侧过脸来看我,“是夏王么?” 他好似在套我的话,我机灵地回避:“不说这个了,看星星吧。知道么,每颗星星都代表了一个人,你仔细找找,说不定会发现妺喜那颗。” “是么,代表我的是哪一颗?你的又是哪一颗?”他仰首凝神望了会星空,又垂眸望着我,“我想知道属于我们的那两颗相距远不远。” “这很重要么?” “很重要。” “那我告诉你,你的在那边。”我指着西南方的玄星给他看。 “你的呢?” “我没有……” “不是说每颗星都代表了一个人?你怎么会没有?” “因为我不需要。” 他淡然笑开,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未将我的话当真,只是看做无稽之谈一笑了之罢了。 “对了,你是哪里人?”他随口捡了个话题问起,“不是有施国人吧?” “巫山。”我回答得简单而平淡无味。 “巫山?”他好奇地扬着浓眉,“我还没听过那里也能住人。” “难道山上就住不得了么?”我无视他的肤浅,“巫山神女峰,我就住在那里。” “好吧,有机会我会去那看看的。”他心领神会地点着头,“带你一起去。” “应该不会了……”我解嘲地耸耸肩。 “怎么?” “我不会留在这里太久的,总有一天我要回去,只有巫山才会让我感到安定。” “如果我不想放你走呢?”他的语气不像是疑问,倒很像威胁。 “你留不住我的。”从容便是我的自信,我一点都不畏惧他。 “我不信!”他恍然又变回了之前的他,执着不休,“明明知道你不是妺喜,却还是期许着能独自拥有你的一天,我想我爱的,是你不是妺喜……” 我默默听他诉着衷肠,心里却在苦笑。成汤,你是个好男人,可是你爱错了女人。 “难道你都看不出来,同履癸做交易换回你,在众臣面前被逼无奈揭开你假妺喜的身份,如此护你都是因为爱你!”他冲动地环住我的双臂就要搂我。 我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你该明白,我不会把自己当做妺喜来爱你的。” “我从未把你当做是她!你是你她是她,我一直分得很清楚!” “可是有一点你还不懂,你挥军伐夏终成霸业一路陪你的女子,妺喜可以做到,可我不会。” “我会让你做到的!”他微笑的眉宇里藏了不小的自信,“履癸有你却不懂珍惜,我绝不会学他,既然你到了我身边,我说什么都不放你走了!” “爱怎么说随便你,”我对他的坚持无动于衷,“你是下定决心要覆灭有夏了,我只想问你一句……倘若真有一日你的铁骑踏进了夏都城门,你真会杀了履癸么?” 月 凉(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他辜负了你,我会让他死无全尸!”他温热的手掌贴着我的侧脸,凝望我的双眸蕴了深情,“还有那两个岷山国的女人,她们欠你的,我会为你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我的眼虚弱无力地垂下,为他的天真而心寒。成汤,你根本不懂,是我负他在先,履癸用的情不比你少,他努力过,挣扎过,若非我无情如斯,他不会这般决裂。 “娘娘!”绿儿掀起帘幔急匆匆地闯进来,“夏军又派使臣过来谈判了,听说大王处死了赵梁,另派一人前来向商汤要回娘娘!”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到底怎么回事!” 啼笑皆非的戏码,我演的究竟是什么角色,我愈发觉得自己在被人玩弄,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我本身就是个笑话,置身在最大的笑话里。 “大王并不知道当初商夏两军媾和的条件,就是说……大王一直都不知道娘娘被送来了商营,为他换了华邑和硕安……” “这怎么可能呢!”我震惊得无以复加,“用我做交换那是他的命令,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娘娘,同商汤谈判的不是赵梁,他只是个傀儡,真正在幕后操纵的是琬、琰姐妹!她们骗了你骗了大王,骗了所有人,收买赵梁将娘娘掩人耳目地送来这,大王是不知情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目瞪口呆地愣着,我真蠢,被人耍了这么久都没发觉。 “绿儿看到娘娘自从来了商营就时常在夜里独自落泪,气不过大王对娘娘的恶行,就悄悄回了趟夏都想回去教训他一顿,没想到……看到大王在倾宫大发雷霆,痛骂琰夫人……他们说的话都被绿儿听到了……”她疼惜地拉住我的手,“绿儿知道,大王为了有夏将娘娘送给商汤,让娘娘伤心了……” 我逃避地看向别处,我一直都不喜欢被人看穿,我不想! “娘娘,现在有夏使臣已经到达商营,应该已将条件呈给商汤了……” “成汤什么反应?” “还没什么动静,可是……” “可是什么?” “他的左右辅臣和将领联名上书,奏请商汤履行昔日承诺,让大王以十城作为交换……” 我惊呆得险些站不稳,成汤彼时权宜的一句话,如今成了众臣的把柄,他若想收场,就非得向履癸要来十座城? “你当真要批准大臣们的上奏,让履癸用十城换我?” 我冲进成汤的军帐,他正垂首望着大臣上奏的羊皮奏表,他在斟酌,只要他印上王玺,协议将就此生效而被送去有夏使臣的手里。 被我一唤,他先是微微一愣,屏退了帐内其他人,留下我。 “你告诉我,你会不会同意!”我离他更近了,想更加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他颓然地扫过奏表一眼:“我不想参与这场交换,可是……” “可是君无戏言,你说出口的话就不能收回是不是!”我抢过他的话来质问他。 “妺喜,你相信我,我说过不让你再离开我的,我自有办法应付!”他深不可测的眼定定望我。 “我不在乎你会不会食言,我只知道如果你一口要下有夏十座城池,那无异于直接要夏王朝送命,你挥军直下灭了它不是更快?”我口不择言吐露的却是心里最想说的话,“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原来你所在乎的是有夏的安危而不是我会不会将你还给他!”他痛心地深蹙了眉头,“你怕我使夏王朝就此瘫痪了,你在担心那个暴君?” “我……”面对他犀利的逼问,我无话可说。 “你心里还放不下他么!”他抓狂地握紧我的双臂,“一直以来,你对我都刻意保持距离让我遥不可及,是因为你还爱他吗……” 我没有解释的力气,乱,太乱了…… 他说我拼死保护有夏是因为对履癸有爱,我不会承认的,可是要除去这一层因缘,我为什么找不出其他理由了?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氏族么?那样的理由如今居然显得那么冠冕那么假…… 我的沉默令他有过一瞬寂静的深沉,他犹如放开了一切,笑出一抹阴冷:“好,包袱我不留给自己,我扔给他!我不仅要他十座城,我还要他亲自来,想要回你,够胆量的就放马过来!” 我心惊,他要履癸亲手送上十城,两军交战最忌讳的不就是一方首领亲入敌营,那对履癸和有夏将会多么不利! 我怔怔地看他提笔在表上横扫几笔,拿起王玺就要下摁:“江山红颜,很难选吧?我不会再拿这样的难题为难自己了,就让履癸来当这个坏人好了,最后的选择由他来决定!” “你这是在逼他死么!”我拼了全力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落印,“你拿我做诱饵,他来了你的地盘你怎么可能让他活着回去!” “我才不管那么多!”他愤然推开了我,玺印落下得毅然决然誓不回头,“他的命迟早是我的,我就要赌他敢不敢再要回你!” 我呆若木鸡地望着他叫来士卒,吩咐他交给有夏使臣过目,准备两军谈判。 亲眼看到士卒带着奏表走出去,忽然发觉自己是这么孱弱,宿命强大的力量,它要向前,我阻挡不了。 来不及防备地,我被成汤一把压到帐壁,他双臂环着我圈出一个只有我和他的空间。 “你爱他么?”他的脸离我如此近,我甚至能感觉他落在我脸上的呼吸。 我缓缓抬起眼眸看他,头一次对他感到惧怕。 “不如我们打个赌,就赌履癸会不会来!”他手轻浮地抚过我的发际。 “如果他来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你真会把我交还给他?” “如果他不来呢?”他冷笑着抚着我的侧脸,“那就证明他贪生怕死,他舍不得他的江山,他宁愿抛弃你!” 幻 梦(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爱妃,你说你有办法叫成汤退兵?”王狐疑地打量着眼前媚态动人的女子,“爱妃有什么妙计不妨说说看!” 若琰袖掩半唇笑得神秘莫测:“这个……请恕臣妾先卖个关子,大王先别问臣妾怎么做,只要等着看结果就好。” 王的双眉掠过微弱的抽搐,他不知她到底在故弄什么玄虚,可是十日后他看到的结果确确实实是双城回来了,重归他有夏统治之下。 “美人,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怎如此轻而易举就让那成汤自愿前功尽弃了呢?”庆功的酒席上王酒兴盎然,搂着若琰的腰贴在她耳旁问道。 若琰笑得煞是妩媚:“大王真的想知道?” “那是当然!” “呵呵,其实倒也没什么,臣妾只是……”说到此若琰有意顿了顿,望着王的眼说,“臣妾只是在宫里挑了几名姿色才艺俱佳的歌女送去给那商汤消受了。” “哦?美人计?”王感到不可思议,“怎么成汤那家伙也受用?” “大王,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天下几个男人不好美色的?”若琰无谓地要他放心,“成汤一副英明贤德也只是假装正经而已,区区几个美人还不就把他收得服服帖帖了?由此可见成汤根本不是什么非同一般的角色,难成气候的,大王不足为惧!” “呵呵爱妃说得好!”王被她的一番悦耳之辞取悦得欢畅不已,丝毫不觉这两个看似值得信任的女子背着他犯下了怎样不可饶恕的罪过,“爱妃这么聪明,这回可帮了孤大忙,爱妃说孤赏你什么好呢?” 若琰羞得垂下脸来:“臣妾能为大王排忧解难就已心满意足,不求任何赏赐,只要大王心里念着若琰的好,多疼疼臣妾就够臣妾知足了。” “好,孤答应你今后只宠你一人便是!” “大王休要甜言蜜语,您哪里能只宠臣妾一人,难道不会宠琬儿了?”若琰故意露出一丝难过的神色。 “爱妃,你还在跟自己的妹妹吃醋呢?” “那就不说琬儿好了,”若琰别有用心地挑着眉望他,“那瑶台住的妺喜姐姐……” “以后不许任何人再提她!”王粗暴打断了她,“孤就当从没认识过这个人,连一眼都不想再看!” 若琰就是要他这种反应,心里可谓乐开了花。 夜里王太高兴了,一时不注意过了酒量,醉倒在舞殿沉睡不醒。 若琰命人将他带回寝宫安顿好,转身时忽觉门口站了什么人。 “回来了?”若琰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问道,算是打过招呼。 “姐姐功不可没,一定被大王大肆赞赏了吧?”若琬勉强牵了嘴角似笑非笑。 “你功劳也不小啊,没有你成功劝妺喜离开,我的计划再周密也实施不起来。”若琰不太喜欢她话里隐晦的那一层讽刺之意,“最近可把你累坏了,又要派人监视妺喜,又要忙着打探妺喜和成汤过去千丝万缕的关系,还要你去瑶台软硬兼施苦口婆心地说服妺喜……这么晚了你才刚从瑶台回来,一定困了吧?不如趁早休息了去。” “琬儿就是来向姐姐道声安就准备回去睡了,不打扰姐姐陪伴大王。”若琬面无表情地扫过榻上醉死的男人,又将目光转回若琰,“可是琬儿有句话还是要与姐姐说了才安心。” “有什么话就说吧。” “是,”若琬走近了若琰,对她絮絮耳语,“琬儿总觉得姐姐这一招走得很冒险,万一被大王知道了……” “怕什么!”若琰满不在乎地笑了,“大王自己都说了一眼都不想再看妺喜,宁可当从没认识过她,你认为他们还有破镜重圆的可能?” “琬儿也不过是提个醒罢了,”若琬耸耸肩要她放轻松,“姐姐不必在意。” “不管怎么说,妺喜这颗眼中钉总算是拔掉了!” “姐姐话别说得太早,妺喜并没有死,她只是被送去了成汤身边,谁都说不准成汤会不会成为她继大王之后又一座有力的靠山。” “你当成汤身边是一般人待的地方?”这回终于轮到若琰来嘲笑她的肤浅了,“成汤手下那帮忠臣们,是不会给她活路走的!” “但愿一切都如姐姐所想吧。” 还未走入姐姐的寝宫,就听得“啪”的一声沉闷巨响,之后是夏王狮子般发狂的咆哮。 若琬顿时感到不对劲,慌忙冲了进去,迎面看到若琰正一只手捂着通红的脸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再看一脸怒火难平的王,他凶恶地指着若琰破口大骂:“贱人,你把孤的女人都送给别的男人了!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若琬心一惊,怎么王已经知道真相了?姐姐的阴谋败露了? “大王……”若琰委屈得泪流不止,可怜的样子看了直叫人心疼。 “你……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么做?”王已是恨得咬牙切齿,“孤现在就砍了你!” 他挥剑砍下来就要碰到若琰的手臂被若琬死死拉住:“大王不要啊……” 王冷漠睥睨了她一眼,就要甩开她:“一丘之貉!你滚开!” “大王……”若琬死抓着他的手不放,“姐姐是不想看到有夏被商军沦陷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的……姐姐这么做也都是为了大王啊……” 这句话似乎是起了作用的,王丢了手里的剑,一脸的呆滞。 “大王不是说过……不再爱妺喜……当不认识她了么……”若琰被吓得半痴半傻失魂落魄地吞着眼泪,“臣妾送走一个大王不爱的女子……有什么错……” “你闭嘴!”王忍无可忍怒不可揭地斥住她,“不论孤爱不爱她,她都是孤的女人!除了孤,任何人都不能碰她!你们……也休想动她一根汗毛,否则孤有你们好受的!孤现在就去想办法救她回来,以后再慢慢跟你们算账!” 王的怒骂让这对姐妹花心都跌入谷底了,怎么好像从头到尾他只把妺喜一人当作是他的女人一样?现在才幡然醒悟,原来她们努力了这么久终不能将妺喜从他心里抹掉,是因为他对她的爱跟她们不同,对她,他是动了真情的。 “怎么样!那边有消息了么!”看到派去的使臣还朝,王性急地冲上去问他,“妺喜回来了没有!” “大王,”使臣颤巍巍地从袖里掏出羊皮底子的东西,“这是商汤给的条约,他说大王若想要回妺喜夫人,就必须按照上面的条件执行……” 王接过,展开后看清了成汤亲手留下的笔记,他不禁浑身战栗了:“十……十座城?!” “不光如此,”使臣畏惧得不敢抬头看他,“商营那边还放话说是要大王亲自前去商汤的军营签署条约达成协议才可放人。” 王的眉心不安地抽搐着:“还要孤亲自去?” “大王!去不得啊!”被杀的被杀,被逼走的被逼走,夏王身边的忠臣已经所剩无几了。尽管如此,在关乎国家存亡的关键时刻,他们还是选择大义凛然地站出来直言劝诫,“商汤诱使大王前去商营,这其中必定有诈,等着大王羊入虎口啊!” “是啊大王!”劝阻的呼声愈烈,“如此过分的条件我有夏绝不能答应!商汤野心勃勃,想一口吞并有夏十座城池,且座座位居险要,一旦失手恐怕有夏再难翻身,那将直接威胁到夏都和大王的安危啊!” “为了有夏的命脉,大王不能换!” “对!大王不能换!” “不能换!不能换!不能换……” 王自我纠结着背过身去,大臣们反对的呼声让他头疼欲裂,他一只手托着沉重的脑袋,另一只缓缓抬起示意道:“都别吵了!让孤安静会!” 王一声令下,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王跌跌撞撞地走上台阶回到座前,却没有立即坐下。他一手抓着椅壁用一只手臂撑住自己不堪重负略有些发抖的身体。 孤的江山啊,难道就这么葬送了?为了你,从此手无缚鸡之力地任人鱼肉任人宰割。妺喜,孤真的要为你把整个有夏江山都拱手相让么?可是孤牺牲了先祖的基业又能换回什么?一个心里根本不爱孤的女人?到底值不值得? 妺喜,你来告诉孤,孤为你付出得到底值不值…… 幻 梦(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梦随风万里 几度红尘来去 人面桃花长相依 又是一年春华成秋碧 莫叹明月笑多情 …… 我,独立山顶,那晚与成汤赏夜的崖边,观尽远方苍茫。 举目远眺,只可惜浮云遮望眼,我终看不到那座相隔万里的夏都王宫。 宫里威武如昔的王,你没有来。 我不知自己是否期许你的到来,是我不想扪心问个明白,因为越是追究就越是在证明一个我不愿接受的事实,我在乎你。 恭喜你,你和有夏现在是安全的。 “可惜啊……”成汤寻着我的足迹而来,语里渗透了讽刺,“三日期限已到,他还是没来。” 我如雕塑一般迎风伫立,不给他任何回应,也不回头看他。 “他的王者风范哪去了!”就算没有人理会他,成汤也心甘情愿一个人唱着独角戏,尽是对履癸不屑地嘲笑,“只会临阵退缩软弱无能,真是胆小鬼!懦夫!” “说这么多你不累么?”我的眼依旧望着崖下的云雾缭绕,淡漠说着,“歇歇吧。” “妺喜,你看到了吗!”他仿佛听不懂我的话,还是喋喋不休,“他选择了有夏而不是你,那个男人他根本不在乎你!” 我那颗被凛冽寒风吹皱的心,逼自己去相信,一点都不痛! “我赢了!”他得意洋洋地向我宣告着胜利,“这场赌该让你明白他到底值不值得你爱!不值得!你应该爱的只有我!你明不明白!” 我终于转过脸看他了,带着难懂的笑。 他被我的表情弄得有些诧异,他不解我唇边那丝怪异的弧度,暗藏了怎样的含义。 我只是笑,笑得嘴角颤抖,眼里瞬间就噙了泪水,再一瞬就要落下。 原来,不是没有痛觉。 原来,履癸没有来竟让我如此失望。 原来,当成汤一层一层毫不留情地撕开我的伤口,我会痛得撕心裂肺。 谁在我胸口刺了一刀,我怎觉得胸口潜流暗涌,我无法控制地,吐出了满口血腥的红。 如斯好看的颜色,看得成汤目瞪口呆。 “妺喜!”他慌了,拔腿向我冲来,接住了已从空中孱弱倒下的我,“妺喜你怎么了……” 在他怀里闭上眼的时候我依然在笑,只是那样的笑容,沾了血。 我笑成汤,伤我如此,痛心断肠,这就是你要看到的结果? 成汤抱着我一路狂奔,可是在轻微的颠簸里,我渐渐不省人事。 “军医,你快医治她!”转眼的工夫我已被他抱回了军营,刚把我轻放到榻上,他就忙不迭地呼唤军医过来,一阵手忙脚乱地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站在一旁空等干着急。 军医执起我的手腕为我诊脉,也尝试着翻开我的眼皮,我始终昏迷着,感觉到他的摆弄却做不出半点回应。 “她为什么会这样!”成汤两手背后交叉地徘徊了很久,焦灼不安地问道。 “商王,妺喜夫人她……”军医语声低弱明显底气不足。 “她怎么了!”成汤受不了他的吞吞吐吐,“你快说啊!” “臣从医这么久,从未听过像娘娘这么奇怪的脉象……这实在不像是凡人能有的啊……” “你别给本王在这里胡言乱语!她不是凡人难道还是神仙?是神仙她还会这样吗!”成汤发疯地难以克制自己的脾气,“你快查出她是什么病赶紧给她治啊!” “商王,微臣不才,实在看不出妺喜夫人得的这是什么病啊……” “那……那她会醒过来吗!” 军医哆哆嗦嗦地战栗起来,垂首摇了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成汤快被逼崩溃了,冲动地揪住他的衣领逼问,“你说她会死么?会不会!” “商王……臣束手无策……” “你去开药!有什么药都拿来给她吃!本王命令你用一切办法救她!”成汤叫红了眼,这是他下达过的最威严的王命,“你别跟本王说你想不出办法!本王不能让她死!绝不能!还不快去!” 军医连滚带爬地慌乱奔出军帐,去为我这无药可救的病人绞尽脑汁寻求医治之方。 我伤到的是神魄,你们这群凡夫俗子当然看不出,也治不了。 “妺喜!”成汤扑到我的床头,双手握着我垂搭在床沿苍白无力的手,声音哽咽地声声唤我,“妺喜……你别吓我……是不是因为我说了那些话你才会……你不会死的……你一定能好起来的……妺喜……” 我会睡多久,是否从此长眠不复苏醒? 意识迷糊里我感觉有人接近了我的床沿,似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轻柔覆在我的额上,那一瞬,我的眼有微微睁开的迹象,可是眼睑沉重不堪,我只能透过两条细微的缝隙,缝外的世界一片迷蒙。 那是梦么?尽管模糊,可我依然看出眼前伫着一个白衣若仙风度翩翩的男人。 我心蓦然抽动,口中呢喃:“伏吟……” 他牵起我的手,将我抱起在怀,并让我的侧脸紧偎他的胸口。 我听到他温柔的耳语:“云旖,我们走,回巫山。” 他抱着我走出成汤的军营,我并未清醒,却听到数不胜数的士兵紧急戒备的脚步声将我们围住。 “你抱着妺喜想干什么!”成汤的声音穿过人群,他看清了眼前男子的容貌俨然吃了一惊,“伊尹?!” 伏吟没有回话,漠然地望着他,却将怀里的我抱得更紧。 “你要带她去哪里!”成汤瞪着被他横抱在手里的我,气愤得脸都扭曲了,“本王命令你把她放下!” 伏吟垂眸凝望我沉睡紧闭的双眼,我昏睡在他怀里看不到他,却真的感觉到他心疼的目光。 “她伤得很重,不是你们能救的,”他对成汤淡淡说着眼神却依然落在我脸上,“我要带她走,若再留在这里,她会死……” “你休想带走她!”成汤不罢休地上前扯住我的衣角誓要夺回我。 伏吟不再多做言语,抱着我渐渐升空,力气惊人地挣脱了成汤的纠缠,一阵布料划开的撕裂声,伏吟已带我升入了浩瀚云霄,留下地上一脸惊愕抬首仰望我们的成汤,那只扯下我裙摆上一条轻纱的手,怔在空中许久放不下来。 幻 梦(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斜晖脉脉落霞飞 掠痕微褪芳红萃 不恨天涯 时虽暮却有云追 如初见 笙舞云间 …… 清脆鸟啼划破山谷的寂静,唱出心旷神怡的歌谣。 鸟鸣山幽,我嗅到阵阵清逸的蝶兰花香,睫毛舒展睁开了双眼,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方湛蓝如洗的晴空,偶有白云停歇,多久不见了,这样纯澈的云天。 上次回归,好像是在梦里吧? 我仰面躺着,忽然迎上一双微笑的双眸,瞳仁似水波清透,泛着迷离的涟漪。 他温柔的指尖沿着发际滑落,滑过我的脸颊,滑到唇边的时候,我唇不由微微地轻扬了,我的笑,与他嘴角的那么默契,默默相望,我们好像从未这么安静地望过彼此。 你回来了?如果这依然只是场梦,就别让我醒来吧。 我的悠悠情结,百转千回终于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有你就好了,再不奢求其他,那些逝去的记忆,那些痛楚的过往,那个不可一世的王,都会被我投入空灵的沫水河,湮灭,再不被碰触。 你将手掌印于我的背上,想要将仙力赐予我,我突然回头握紧了你的手,什么都不说,只是轻轻地摇头。 不用了,我们这样就好了,有没有仙力已经不重要,看破了人世沧桑,仙界冷暖,我已对做神女的日子厌倦了,好在巫山有你,我知你会陪我,再不会离开了。 你沉默垂目,你心领神会了,还是那么迷恋你如此内敛的深情,只一个眼神一个摇头你就懂了我,安心将手留于我的掌心,不再强求我接受我不要的。 银华奕奕星辰烁 雀屏轻展湖绿现 相忘江湖 岁已伤但见笑颜 似相识 笙响在云间 …… 踮起脚尖取下树梢的箜篌,我知道那一定是你为我悬挂于此。还是晶亮如新,莫非是你悉心的保护,我不在的时候你常会拿出来擦拭么? 叮…… 指尖轻轻滑过一缕丝弦,拨出灵动乐音,声音还是清亮的,回声渺渺在神女峰上绕了许久。 独自在沫水河畔坐了下来,弹起最爱的曲子。水中波澜映着我的倒影,风吹过摇曳不止。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你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平静而温柔地,“也是在这里。” 我停了指下的弦,缓缓转过脸看你,对上你双眸的一瞬,我笑了,浅浅的素笑,如这沫水里泛起的涟漪。 伏吟,我记得。 我不说话,可是心声彼此了然。 我带着那缕浅笑转了回来,继续弹奏,箜篌弦颤,清曲幽然。 我听见你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坐下了,更准确地说,你的胸怀紧贴着我的后背。你抬起的双臂从后面环住我,不及防备地,你的十指已经攀上了箜篌琴弦,紧挨着我的指。我微微一愣,你从容不迫地弹了一声,我明了,从此只与你双人合奏,弹一曲琴瑟和鸣。 夕阳残照树影合 清溪浅流青草摇 执手百年, 余日散相顾无言 曾几何 云笙已隔 …… 我以水为镜,照到的却不是自己的面容,画面由模糊到变得清晰,我眼睛看到的形如豪华宫殿的地方怎会如此眼熟?心惊地认出那是我曾住过的倾宫。榻上卧着一人,深锁着眉头时而发出一两声梦呓,看起来不像是睡着,倒像是昏迷不醒了。 我怎么会在沫水中看到了他?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产生的幻觉?我不信!我闭上眼努力甩头企图甩开那些不该出现的幻象,可是睁了眼,水中影依然未散,似乎连他梦里的呢喃都能听到了。 “妺喜……妺喜……” 他在叫我?他在梦里念我的名字…… 娘说,巫山的沫水河会倒映出人的心中所想,莫不是在我身上应验了?可我该想念的怎会是他?为什么不是伏吟?他已经回到我身边愿意陪我长留巫山,这正是我日夜所盼的不是么?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 水中忽然又映出庚燿的身影,我觉得不对,诧异地回头,他正站在我的身后。 “你……”我猜测起他的来意。 “伏吟不声不响地跑了,我就知道他是下凡来找你的!”他不屑地嗤之以鼻,“看来你们还真是过得逍遥自在呢!” “你……你要抓他回仙界?”我敏感地瞪着他。 “别那么紧张好不好?”他可笑地弯了嘴角,“瑶姬女神托梦给神主,让他还伏吟自由,神主都不敢违令,我区区一个商神哪有那个胆量违背瑶姬女神的意思呢!” “是娘救了伏吟……”我明白了,她听懂了我在瑶台的哭求,她一直都在看着我。 “我今天是来看看你们在凡尘是不是像那些凡人受着万劫之苦,没想到你们比在仙界过得还快活!”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讽刺地回应他。 “你是真不打算回仙界了?” “这个问题你根本没有问的必要。” “你不想回就算了,我是在替伏吟可惜啊!”他故意做得感慨万端,“万年的修行,就在这一朝一夕间全都不要了,他还真是感情用事,原来他也这么蠢!” 他对伏吟的挖苦句句揪疼了我的心,好像这已经是我与生俱来最大的本事,天下所有卓越不凡的男人,神也好,人也好,前途都将被我毁灭殆尽。 “是我决定留在凡尘陪云旖的。”伏吟不知何时出现了,冷傲地直视庚燿,“你走吧,回你的仙界,别再来打扰我们!” “呵,现在都学会妇唱夫随了?”庚燿轻蔑地扫过我和伏吟,“既然你们都在,这算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们了,好歹我们三个也曾在仙界同居神位多年,不如我送你们一个贺礼祝你们百年好合?”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伏吟厌恶地斜睨他。 庚燿长笑一声,那种笑声透着刺骨的寒意:“你们不想看看一个强大的王朝是如何没落的么?” 幻 梦(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庚燿一个人走在最前头,伏吟不时回头看我是否有疲累的症状,体贴地伸给我一只手,我微笑地握住。就这样,他牵着我一路攀登,直到神女峰顶。 俯瞰山下,视野被茫茫云雾遮蔽,朦胧里望不见云下的凡尘。 “你带我们来看什么?”我眼神冰冷地望着庚燿。 “别急,”庚燿凝望云霭露出狡黠的笑意,“好戏才正要开始。” 只见他挥手拂过,蔼蔼云雾在他手下皆成片散开,山下的世界愈渐清楚。 黄沙飞舞的苍茫战场,迎面而立两军的铮铮铁骑,风里挥舞的旗,朱红的商字,墨黑的夏字,交锋的地点我认识,那是成汤营外的沙场,可是这样的画面怎会时空错落地出现在巫山脚下? 我想那一定是庚燿的幻术,他要我们看的,就是这场两军交战的场面? 双方队伍的首领各自骑马向前,商军走出来的当然是成汤,那夏字军旗里走来的男人虽有盔甲蔽体可我还是认出了,他是履癸。 “孤已来此,把妺喜交出来!”履癸不客气地先发了话。 “你想要的时候就要,不想要了就把她丢到一边,”成汤语气也很强硬,“她是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偶吗!” 掩饰地别过脸,我已无心再看。心口隐隐泛疼,伏吟察觉了我的异样,看我的眼神很特别。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冷言,转身要走。 “你要的十城孤给你带来了,马上放人!”履癸的声音深深定住了我的脚步,我心里大惊。 惊恐地回头,看到履癸手里高举的羊皮条约,神色冷漠地扔向成汤,恰被成汤伸到空中的手接住。 成汤铺展了扫过一眼,嘴角上扬笑得意味深长:“你真的签了?” “孤不想跟你废话!孤现在就要带走妺喜!” “为了这个女人,就算亡国也在所不惜么?”成汤的笑越发显得诡异。 履癸不耐烦地拿剑指着他:“你已经拿到你想要的,把妺喜还给孤!” “还?”成汤仰天长笑,“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是你横刀夺爱!” “孤横刀夺爱?孤夺谁的爱了!” “妺喜该是我成汤的女人,你挥军有施国把她掳进王宫,玩腻了又把她始乱终弃,你这十恶不赦的混蛋!”成汤的责骂犀利如锋,刺痛耳膜。 “孤从没抛弃过她!”履癸瞪红了眼反驳他,“孤绝对比你成汤要更爱妺喜,孤为她付出的,你可以吗!” “哼!你以为自己很伟大么?你为她付出了什么?你的江山?昏庸暴君,你只会落得被后世耻笑的骂名!” “孤会守着有夏跟你决战到底,同样的,孤也绝不会放弃妺喜!” 成汤轻蔑地将手里的羊皮抛入空中,拔剑挥下,条约瞬间被裂成两半。 “成汤,你想违约么!”履癸大怒,“言而无信,你卑鄙!” “是你违约在先!我给你三日的期限,你迟迟不来,我可没那么多耐心陪你玩!协议是你不遵,过期的交易我还跟你谈什么!” “那三日孤昏迷宫中不省人事,自然无法赴约,可那并不代表孤就放弃了妺喜!” 我心蓦然颤抖了,原来沫水河的倒影都是真的,是他昏睡了三日误了期限,是急火攻心了么?他原本是想来的……他没有舍弃我……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成汤冷漠嗤笑,“妺喜早已对你心死,她已经答应做我的王后了!” “你胡说什么!”履癸咬牙切齿地策马驰向成汤,挥剑就朝他砍去。 成汤身手是敏捷的,履癸的剑被他自己的剑横档定格住了,透过两束交叉的剑锋,比利刃更阴冷的是成汤的眼神:“你永远都别想再见到妺喜!” “把妺喜还给孤!”忍无可忍的履癸迫不及待地似要斩断成汤。 “你都来了,你认为还能走得了么?” 成汤一脸冷笑,履癸顿感不对,回头愕然发现成汤的军队已在身后向他围攻而来,而他带来的有夏军,被阻挡在外接近不得,他已成了瓮中之鳖。 成汤那句激怒他的话目的就是为了将他引近,脱离夏军的保护,履癸,我没有答应他做他的王后,你上他当了…… “你使诈!”履癸愤怒地瞪他,“无耻!” “兵不厌诈!”成汤丝毫不在乎他的谩骂,笑容奸猾,“不过在你死之前,我可以跟你说实话,妺喜……她已经不在我这里了。” “她在哪里!” 履癸的这一声嘶吼扯痛了我的心脏,我在这里,我在上面看着你……可是你却看不到我在…… “我不知道。”成汤答得漠然。 利刃割开皮肉飞溅的鲜血,履癸太过专注于成汤的脸,不觉逼近他的商军在背后偷袭了他,猝不及防地一击使他从马背上翻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履癸……”我失声呼喊得连自己都惊到了,那一剑仿佛刺到的是我,我那么清晰地感觉到痛。 伏吟猛地回头,深蹙眉下满眼的难以置信,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我在他耳边叫出了“他”的名字…… 我慌乱地不再看他,心乱如麻。 当成汤从马上跃下,提着剑走向履癸的一瞬,画面暗淡了,模糊成原先的云海雾潮。 看不到了,看不到他们,他们怎样了…… “伏吟,你看到了吧?你的有夏氏就这样毁了!”耳边回荡庚燿得意的奸笑,“从今以后,仙界之下,都将是我商族的天下!” 伏吟淡漠地不理会他说什么,只是走到我身旁两手扶住我的肩膀:“云旖……” 我呆滞地望着被云雾阻隔的山下,久久回不了神。 伏吟抱紧了我,我怎么感觉不到温暖,背着他,滑落的一滴泪落入云霭消失不见。 我轻轻松开了他的手,从他怀里走出,朝着下山的方向:“回去吧……” “云旖……”他在担心我,声音有微弱的哽咽。 我抬起一双空洞的眼远望苍茫,将眼泪藏在最里面:“我没事……” 青山隔断红尘路 旧时记忆无觅处 自此离别 两相忘焉能无伤 数轮回 云逝笙已醉 …… 幻 梦(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沫水河不再平静,不知哪里来的飞鸟扑翅轻点了水面,巫山影碎,倒映了谁的梦…… 我卧在河边,凝望水面遍体鳞伤的男子,满身的血痕,谁能看出你曾是傲视苍生的王? 你好像并不痛,真正的痛在心里,因我听见你在喃喃自语地唤我。 “妺喜……你在哪里……” 你是不是只会说这句话了? 忆初见,何人环上你的脖子嫣然一笑:“大王,我叫妺喜!”是不是那一双妩媚的眼就已俘获了你高傲的心? 倾宫里与绿眸子为伴,纤手抚过它灵巧的猫耳朵和细密绒毛,谁悄悄在我身后用双臂将我搂紧,亲昵咬着我的耳说:“妺喜,你真美!” 为你独舞,惑乱你的心,你从此沉醉不愿苏醒。酒池肉林,我们荒淫的,放肆的,被世人唾弃的欢爱,何处寻觅,何处重拾? 自从我们之间多出一个人,伊尹,擅长演戏的我演技变得越来越差,最后连在你面前装得高兴都不会了。我们是如何从众人眼里的恩爱变得形同陌路,互相伤害?我在瑶台的那些日夜,也许你会想我,梦里会轻念我的名字,你一直都想与我重新开始,是我没有给你机会,因为我不懂,重新开始,哪里才是起点…… 不知曾经的你是否嫉妒伊尹到发疯,因为他总能左右我的心绪,我可以为他喜,为他忧,然而现在,你不会知道,你也可以了。 我以为有了伏吟,我就能心满意足了,我就能心如止水地待在巫山,从此再不问世事,可是为什么……我还会觉得不甘,还有羁绊?我在巫山没有预想的那么开心,我的心好像残缺了一块,我到底遗失了什么,是丢了你,还是丢了自己? 只是突然地,我那么想你,过往的欢乐,纵使那时对你是虚情假意,如今回味却让我觉得甘甜,更多的是苦涩,流年已逝,那些回不来的往昔,我想重温却已是徒然。 雕花笼 青丝重 故人依偎柳梦中 语凝噎 泪如烟波几万重 刀锋芒 剑影寒 飘摇江湖惹情伤 萧声断 谁怜伊人独梳妆 …… “云旖……”伏吟在身后不远处望我背影很久了。 我怅然回神,不经意伸出手,指尖拨乱了水面,涣散了水中履癸的幻影。我是不是在掩藏,有些心事我不想被伏吟看到。 “今日怎么听不见你弹的箜篌了?”他缓缓走向我,唇边的笑意温柔如许。 “不了,”我不是很想笑,却还是为他扬起了嘴角,手指撩过被风吹起的鬓发,“我有点累。” “我为你炼制了一粒丹药,能有助于你身体复原。”他拇指与食指间拈着一颗褐色的小药丸,“你快吃了吧。” “嗯。”我顺从地接过来,送入口中。 “我终于懂了。”他见我如此乖顺,心生怜意,语气变得更加柔软了,“瑶姬要我参透的不是天道,是感情,原来你才是我心里最重要的。” 我动容地扑进他怀里,栖在他馨香淡淡的胸口,他亦回应地拥紧我。 “伏吟,突然好想抱你……”我轻如细雨的呢喃也许你听不见,我心里无法言喻的伤你也看不见。 放开了彼此,我们相视一笑,那一刻,我的心很安宁。 “伏吟,你在夏王宫做御厨烧的菜真的很好吃,我现在好怀念那时的味道。”我执了他的手,此刻我是温柔的,“可以再做给我吃么?” “你想吃的话,我愿意每天都为你做。”我情不自禁地轻抚我的侧脸,“等我回来。” “好。”我点头答应,笑得清澈纯净。 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沉默望着,脸上的笑逐渐消退了。 雕花笼 青丝重 故人依偎柳梦中 语凝噎 泪如烟波几万重 朝白首 水东流 漫漫相思转不休 望苍穹 何不挥剑断情仇 …… 伏吟,对不起,当你将倾心烧好的美味捧来,你已经看不到我了,我没有等你,我食言了。 曾经,你主宰了我所有的梦,梦里的巫山,与你琴箫相伴,观云泛舟,此生不悔。你给的伤,给的痛,我至今都还记得,痛得彻骨,只因我太爱你。为了你,我可以不做仙界神女,不做夏王宠妃,不做商王王后,只为等你。我真的等到了,等到你牵起我的手,对我说一句,云旖,我们回巫山,再也不分开。 可是我终算不到的,是当我终于听到你的誓言,我已经失了当初那份火热的希冀。我们……错过对的时光,最美的交集…… 仙界凡尘,我用了漫长的时间等你,沿途的风景都被我无心忽略了。谁能预料,千年来始终不变的痴心在等待和伤害的折磨下,变得脆弱而易变。是我心倦了,还是被谁融化了,我已茫然。我唯一分得清,以后的时光我不会再用来等你,我走了,去找那个还在等我的人,我骗不了自己的心,我已放不下他…… 解不开这道心结,就算回到巫山,也寻不到我期许的宁静。终于看开了,原来我眷恋的凡尘早已不是曾经执着的与你隐逸巫山做一对神仙眷侣,而是履癸,他才是我……最不能放手的爱…… 笙歌淡 柔肠寸断 朝云散 此生终有叹 笙歌淡 锦字无凭虚度韶华荏苒 朝云散 飞羽忆巫山 …… 夏 末(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大王……”你的脸在我手心,却睁不开眼看我。 我唤你,你听不见,我泪落不止,晕染了你脸上的血迹,混成浅红色的液体滑落。你的手臂、脖子、身体,随处可见带血的伤口和紫色的淤青,成汤他们把你怎么了?你被他们生擒,关进牢狱,用这么粗的铁链拴住你的手脚,是不是还对你用了刑…… 我吻着你干裂的嘴唇,履癸,我回来了…… 我的舌将药丸送入你口中,咽下去,它可以救你。 伏吟给我吃的药,我知道是他用自己的神魄淬炼而成,否则什么样的药能够救我?可是我始终未曾听话地咽下,灵丹妙药,我为履癸留着,他的内伤外伤一定可以统统复原。 履癸果真有了动静,药进去这么快就有效果了。 他颤动着睫毛撑开疲惫的双眼,混沌的眼里映不清我的样子,他惊愕,猛然惊醒,声音颤抖里含混了沙哑:“妺喜?!” “是我……”我泪雨滂沱地抱住他,“大王,妺喜回来了……” “成汤说你被伊尹带走了……”他眷恋地贴紧我的发丝,“孤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他是带我走了,可是有一样东西他没带走……”栖在他肩头的我忽然笑了,“那件东西是大王的……” “是什么?” “妺喜的心啊……”他看不到我此刻的笑,虽然泪水覆盖,却嫣然如春,“大王……你要收好了……” 他呆滞得仿佛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可我知道他听懂了。他放开我,目不转睛望着我的眼,难以置信:“妺喜……你刚才说的……可以再说一次么……” 我轻笑他的傻,却深情握着他伤痕累累的手:“大王又在欺负妺喜……亏得人家为见你特地从巫山上日夜兼程地赶过来……” “巫山?”他面有怔色,讶异不解,“你去了巫山?” 我才发现自己一时高兴忘乎所以地说漏嘴了。 “对了,这成汤的监狱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探头望着周围的千隔万阻,越想越觉得奇怪。 “大王……可以不问这个么……”我言辞闪烁地逃避着,我不想让他知道我非凡人。 “你瘦了……”他的手抚遍了我的侧脸,仍觉得不够,“孤好想你……” “大王……”我破涕为笑,双手紧握他放于我脸上的手,“妺喜也是……” “你回来孤好开心,可是……”他的眼,如他的手,瞬间颓败了下去,“孤的有夏……已经落入成汤之手了……他应该很快就会杀去夏都斟鄩,将商旗插上我有夏的城楼,然后……” 我屏住了呼吸,却忍不住悲伤。 他抬起哀伤的双眸望我:“然后他会杀了孤……” “大王……”我心知这是不可逆转的结果,不知道该说什么。 “孤不怕死,可是你怎么办……”他不合时宜地笑了,却笑尽了无奈,“你回来做什么……孤宁愿你和伊尹永远留在巫山不回来了……” “大王你说谎!”我含泪反驳他的口是心非,“大王怎么可能希望我如此……你不管是醒来还是梦里都口口声声念着要妺喜回来……” “这你怎么知道……”他听得一怔一怔的。 “妺喜都看得到听得到……”眼泪似乎烫伤了我的双颊,火辣辣地疼,“大王休想再赶妺喜走!” “孤什么时候赶过你?”他用疼爱的笑包容我的蛮不讲理,“你仔细想想,孤有没有?” 我自知理屈词穷却依然坚持:“我不管……总之妺喜这次会陪大王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他无言了,此时相视而笑胜过任何苍白的言语,那便是最纯粹的幸福。 夜深,他抵不住困意睡着了,我久久坐着,让他枕在我的膝上入眠,这样或许会舒服一些。 他像个孩子般安静地睡在我怀里,我抱着他的脸,脸上聚了一束微亮的月光,从南壁天窗缝隙里照进的。 我抬首望着窗外亏缺的残月,满心的凄凉全涌上眼眶,眼里的月光愈渐朦胧,因为有泪。 履癸,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想我已经想到办法救你了。迎着苍白的月,我笑了…… 站在成汤的军帐之外,帐里烛火未灭,虽已是深夜,他仍未眠。 沉默站了许久,终于不再踌躇地走入。帐外把守的卫兵看不到我,就如之前去监牢看履癸,看管他的士卒也都看不到,他们能看到的,只是履癸一个人在自说自话自言自语,或许他们会当他疯了。 我无声站在了成汤身后,渐渐现出了真身。 成汤正背对我双臂环抱地凝视墙上悬挂的巨幅地形图,铺展了夏王朝的整片疆域。他的目光定格在斟鄩所在的地方丝毫都不移动,他在沉思,思考攻破夏都最捷径的路线。王已在他手中,国都必是手到擒来! 若不是他身旁仅有的一个士卒突然看到凭空出现在后面的我,不由大吃一惊地叫了出来,成汤不会发觉我一直在他身后看着他。 他转身看到我,吃惊的表情不亚于那侍卫:“妺喜?!是你么妺喜!” 我面无表情地伫立,也不回话。 成汤兴奋得就要向我冲过来,他刚准备动我就果断喝道:“站住!别过来!” “真的是你!”听到我说话他总算定心了,他不是在做梦。 “你……”我垂下目光咬着嘴唇,“你还爱我么……” “妺喜,我爱不爱你,我把心掏出来你自己看!” “那好……”我僵硬地伸出一只手,颤抖地解开衣衫上的扣子。 “放履癸走,我留下……” 语毕的同时,外衣在他震惊的眼前飘然坠落,只剩一件单薄的内衬蔽体,锁骨之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毫无保留地映在他眼里。 夏 末(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妖娆的身体,最先诱惑了成汤身边的士卒,他看得眼珠子都直了,满眼都是淫邪的念头。 “看什么看!”成汤意识到有多余的人存在,高声痛斥,“还不快滚出去放人!再看本王把你眼睛挖出来!” 他同意释放履癸了,我做到了,可我的喜悦里渗透了心酸…… “是……”士卒不敢再多瞄我一眼,埋着脑袋奔出军帐。 成汤边向我走来边解下他身上的披风,绕过来就要为我遮蔽。 “慢着……”我拒绝了他的心疼,不让他为我披上,他的耳就在我唇边不远,“只要你答应我,无论何时都能放履癸一条生路,我就是你的……” 他惊异地蹙眉望我,咀嚼出我话的意思。我亦抬首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距离如此之近。那一瞬,我的眼神有种摄魂地妩媚,因我看到成汤的眼由原先的坚定变得动摇,终被我融化成迷醉的欲-望。 他突然抱紧了我好一番猛烈的热吻,本来要给我披上的披风不知不觉滑落到地上无人理会。 我被他压到榻上,他的手很用力地摁住我的双臂,其实没必要,我今天来找他,主动褪衫相迎,就没打算过要挣扎。他专注地吻着我的唇,我的脸颊,我的脖子并沿着一路向下。我只是躺着,像具死气沉沉的僵尸,没有一点反应。眼神是空洞的,当他心急火燎地就要连我唯一的内衬都要揭去,我无望地闭了眼,不要睁开,睁开就会看见,此刻在我身上放肆的男人不是履癸…… “主公糊涂啊!”帐外响彻了一片带着哭腔的呼号,“宠幸妖女亡我商族!主公三思!” “臣等求见主公,主公快快现身相见!” “主公……” 成汤猛然从我身上惊起,我闻声睁开眼,依然平躺着看他,眼神里藏着说不出的意味。 他还未得到我,只差那么一点了。 他捶胸顿足俨然方寸大乱,被王公大臣们破坏使他心情糟透了。 “主公……”帐外呼声未止。 “啊!”成汤抓狂地嘶吼一声,穿上捡起的披风,无奈冲出,至此没有看我一眼。 我真的很想笑他,他是王,可是永远摆脱不了那些忠贞不渝的大臣,他们就是成汤的天下,忠臣失,江山倒,他之所以在江山上赢了履癸,是因为他太懂这个道理,而履癸错不在于他蠢悟不出,而在于他错把我当成了他的天下。 我被独自一人丢在他的军帐里,面容呆滞地拾起遗落床沿的衣物遮住胸口,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我好冷…… 外面的纷纷扰扰持续了不知多久,众臣皆说成汤释放履癸归夏是极度不明智的决定,有履癸在手,群龙无首的有夏一定会不攻自破,政治军事一片狼藉,正是商汤西进一举灭夏的大好时机,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放虎归山,给有夏喘息的机会。 我听着众口喋喋不休,心里深寒,这群老匹夫,你们对自己效力的部族是尽忠了,可你们却对别人的氏族何其残忍,你们自认为是衣冠楚楚的仁义之士,诛杀暴君是替天行道,可你们永远洗不掉的罪由,是夺下别人的江山又将他赶尽杀绝,你们其实只是一群野心勃勃的阴谋家! “众位爱卿稍安勿躁!”成汤压下了满腔的怒火来平复他们的民愤,“本王放暴君回夏都是让他回去做好最充分的准备与我成汤决一死战!我商族一统天下绝对该是凭着众望所归的正义,而不是像土匪强盗靠蛮横的掳掠抢来的江山,暴君死在我商族的军营世人会怎么想!会说我商族暗使诡计不择手段!或许今人会对我等解救苍生脱离苦海感激涕零,可是后世呢!在这里所有人都难保证生生世世的商朝子民不会对当年商汤伐夏的历史有所怀疑,那将是潜伏在我泱泱商王朝最大的隐患!” 说得真好,总是这么驾轻就熟地周旋于大臣的忠言逆耳,我心里嘲笑不止,哪里是你深谋远虑,履癸的命是我用自己换的…… 清早,上次与我在成汤和满朝文武面前舌战的大臣带着一队士兵冲进军帐,成汤刚好不在。 “妖女!你死期到了!”他瞪眼指着我骂道,“你迷惑商王阻碍主公建国霸业,你死不足惜!” “你要杀我?”我没有他预想的惊慌失措,“看来你是想先斩后奏了?” “你这种亡国祸水人人得而诛之!”他命令士卒一同涌入将我团团围住,其中二人还分别架住了我的两只胳膊。 士卒挥刀刺入我的身体,刀刃确实是进去了,可半滴血都没流出来,所有人都惊呆了,还有士卒接二连三地刺我,我还是若无其事地漠视眼前这群人,看他们白费力气。 “怎么回事!”他惊愕得走上前来,“把刀给我!” 他也想尝试,我一动不动地被他刺中却毫发未伤,结果都是一样的,凡尘的兵器伤不了我的仙身。 我满心讽刺地冷笑着,他气得七窍生烟:“妖孽!果然是妖孽!” 在众人大惊失色地慌张里,他又高呼着指使士卒:“把她捆起来!用火烧!烧死这妖精!” 我被士卒粗暴地推倒,他们用结实的粗麻绳把我捆到帐外一根高耸的柱子上,我脚下的木台上不一会就堆高了柴禾,愚蠢的凡人,企图用火刑将我处死。 我一句话都不说,漠然睥睨他们自以为是的可笑样子。他亲自点了火,当稀疏的火苗逐渐烧旺了起来,我依然面不改色,心中默念,烧吧,烧红了天穹,被成汤看见! 忽然感到有毛茸茸的东西在不停蹭着我背在柱子后的双手,侧过头一瞥,我惊呼:“绿眸子?!” 它正奋力撕咬着捆绑我手腕的麻绳,咬牙切齿地啃噬,誓要扯断它们对我的束缚。 “绿眸子……” “娘娘,”是绿儿的声音,“绿儿在绿眸子身体里面,现在就救您脱身!” “不用了……” “娘娘别急!很快就好了!”它还在拼命地撕咬,龇出锋利的尖牙,“绿儿带娘娘去找大王!” “我不能走……”我无奈地苦笑,“我答应了成汤要留下来,他才会让履癸活命……” “娘娘千万不能相信商汤的话!他不会守信用的!就算娘娘献出自己他还是会杀了大王!” 我语塞,原来绿眸子什么都知道了。 “娘娘,快回去找大王,带他一起逃吧!只有这样你们才能在一起!”手上的麻绳瞬间断裂了。 “逃……” “娘娘别再犹豫了!”绿眸子在我脚边徘徊不定,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娘娘难道不想再见大王了么!” “履癸……”我念着他的名字,脚已经迈开了步子。 “娘娘,跟着绿眸子!”绿眸子跳下了木台急速奔跑起来,“绿眸子带你回夏都!” 我终不再迟疑,跟着它跑过了众人的目瞪口呆,跑过了撼天的熊熊烈火…… 夏 末(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透过天窗的一缕阳光照在王垂闭的眼眸上,温暖的热令他瞬间有了知觉。 惊觉身旁无人,怎么可能! 昨夜妺喜明明陪着他,还跟他说了很多话,怎么现在无一点迹象可寻? 王黯然握住手里不复存在的余温,难道是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觉,还是……王自我解嘲地苦笑,她怎么可能会来,就算会,又怎么可能说出那些话,她那么爱伊尹,这么久了都不曾改变过。 “妺喜,这一切只是梦吗……”王叹惋,闭目怅然,如果是梦,为什么感觉会那么真切? 突然有士卒开了牢门将他架起望外推,他大为疑惑刚想问个明白,抬头只见有夏的几个大臣正在外头似在等他。 士卒不客气地将王推给他们:“去!滚回你们夏营里去!” 王对于他们的傲慢无礼恼羞成怒,正要发作,被大臣们拦住:“大王先随臣等回营,从长计议。” 回到夏营,王先做了番清理,换掉了破败褴褛的衣裳,简单擦拭了脸上的尘埃和血迹。他记得自己被商军伤得很重,可如今身上虽然伤痕累累,体内却并无半点受伤的痛感,反而行动自如与常人无异,这是怎么回事? “孤为何忽然无故被成汤释放了?”王想让身边的谋臣们给他个说法。 “启禀大王,商汤并非无故大赦,而是已经昭告天下,正式向有夏宣战,”臣子拜言曰,“十日之后与大王在鸣条将有一场决战。” “鸣条……决战……”王心里别有一番滋味,成汤既然称之为决战,可见他必胜的信念是何等坚决,“成汤是想让天下人看到我有夏被商族取代是天经地义了?” “臣认为大王当务之急是立即返回夏都整顿军队,做好充足的准备应战,好在鸣条一战中反败为胜!” “整顿军队……”王干笑得苦涩,“孤还有什么军队可言……” “夏都王宫还有千余骑训练有素的卫军,仍愿誓死效忠大王和有夏,不到最后一刻我有夏绝不向商汤投降称臣!” 狂沙飞横,寒风萧瑟,王带着有夏剩余的残兵败将返回夏都斟鄩的途中,步伐沉重。 王回首,看到身后伤残的将士,有拄着拐杖艰难行走的,还有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的,蹒跚前行,满身的血迹和污秽,惨状不堪入目。 昔日策马驰骋浩浩荡荡而来,今日却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队伍里无人出声,却无人不清楚夏王败了,输得彻底,面对骁勇善战的商军,夏王军队根本不堪一击。所有人的脸色都是凝重沉郁的,前途茫茫,不知迎接他们的将是什么。 终于回了久违的夏都,宫门缓缓打开的声音听来死气沉沉,像极了为他们而唱的哀鸣。 步入宫廷,一路过眼的皆是颓伤之景,王宫怎如遭了强盗洗劫一般,一片狼藉。亦不见什么人,宫人听说夏王在商营兵败,还被俘虏,都认为有夏没什么指望了,还不收拾了趁早逃命。 王眸色迷离,暗淡无光,望着众叛亲离的残酷场面,瞬间失了过往的威严庄重,满心的千疮百孔,沉默无言,那便是王所残存的最后的高傲。 “你还在发什么愣!”倾宫之内也不平静,若琰匆匆忙忙地塞了一个包袱给若琬,“我们没时间了!” “姐姐,这样好么……”若琬不安地攥着手里的包袱,“不声不响地就走?” “难道你还想留在宫里等死么!”若琰气急败坏地呵斥她,“大王被商汤囚禁估计是活不成了,有夏也亡了……商汤的军队打到宫里来我们都会没命!” “可是……”若琬踌躇不定,她就是不能像姐姐那样逃得心安理得。 “别可是了!”若琰已经相当不耐烦,忙着收拾手上的行李,“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就算逃……我们又能逃去哪里……”若琬想着她们未知的前途命运,双目凄然。 “先出去再想办法,总之我是片刻都不想再待在这里!” “喵……”何处传出凄厉的猫叫,姐妹二人不禁背脊发凉。 “猫……”若琬已是害怕得浑身发抖,猫对她而言总有着挥之不去的梦魇。 第二声猫叫划破死寂的同时,已有一团绒毛物扑向还未回神的若琰,随着若琰的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若琰的如花面容上霎时多了一道血红的抓痕,可叹昔日如花美靥,一朝毁尽。 若琰寻着痛处捂住脸悲痛地哀嚎,这一幕看得若琬触目惊心。 她转眼望着刚从若琰身上跃下的猫,它此刻也正目露凶光地瞪她,警戒地竖起全身的绒毛就要向她袭击。 “妺喜的猫……”若琬惊心认出了那是瑶台险些伤了她的猫,它的眼透尽了对她的恨意,对妺喜却是忠心不二的温顺。 “她回来了……”若琬惊惶地后退,提着包袱拔腿奔出倾宫,“她回来了……” 那只摆脱不掉的猫,不知不觉将她追入了夏王的晅旸宫。 她正惊魂未定地频频回头张望是否甩掉了它,不小心与什么人撞了满怀。 抬首一看更是愕然:“大王?!” 王犀利的目光扫过她惊慌失措的脸,最后震惊地定格于她手里的包袱:“你……你拿着行李想干什么!” “我……”若琬平时再伶牙俐齿此刻也心慌得吞吞吐吐了。 “你要逃走?”王瞪她的眼神令她恐惧,“连你们都要背叛孤!” “大王……臣妾……” “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贱人!”不等她解释,王的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孤辉煌的时候你们甜言蜜语百般讨好,现在孤大势已去你们就想着保全自己的性命要紧,你们只知道贪图荣华富贵,孤现在就要你死!” 王的手越来越紧,喘不过气的若琬本能地挣扎和反抗,可哪里比得过他手上的劲。 “大王,放了她。” 云 逝(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履癸只用了一只手的力气掐住若琬的脖子就已让她挣脱不开。她的双脚脱离地面有些距离了,挣扎地乱蹬却徒劳无功。 履癸杀她的决心如此坚定,可是我的一句话,弥散了他眼里血红的杀气。 “大王,放了她。”我并不看混乱的她们,而是蹲下身将怀里的绿眸子放到地上,轻轻抚了它的额头让它安静,然后淡定地站起来,“有妺喜陪大王承受,不需要其他人。” 他惊愕地回头看我,只一眼就失神了,手却不自觉地做出了回应,松开手里的若琬,任她从空中摔落。 跌到地上的若琬惨况不忍目睹,她难以控制地用双手护住脖子大口喘气,将要窒息而死的人才知道能吸到一小口原本习以为常的空气是多么来之不易。她不住地干咳,用了很长时间才将自己翻白的眼缓和过来。 履癸步履蹒跚地走向了我,也许是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了。 “妺喜……”他伸向我的手颤抖着,畏缩得好像不确定我真真切切地在这里。 “妺喜想和大王独处,不想被任何人打扰,”我下意识地瞥一眼若琬,没有仇恨,没有同情,“多余的人……请让她离开。” 履癸听懂了我的意思,回头粗暴地痛斥她:“你还不滚!” 惊魂未定的若琬不敢多耽误一刻,战战兢兢地爬起,一路咳嗽一路跌跌撞撞消失于我们的视线。 履癸的手终于触到我的侧脸,温暖如昔:“成汤的监牢里……同孤说那些话的人是不是你……还是……只是一场梦……你告诉孤,那是不是梦……” “大王,那不是梦……”看到他眼里隐忍的泪光,我的眼里忍不住泪波汹涌,“妺喜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你当真要跟孤同甘共苦么……” “大王说过……只要妺喜愿意,我们就能重新开始……”齿在唇上不安分地颤抖,颤落了眼角的泪滴,“妺喜现在点头,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他用了全部的力气抱紧我,“永远来得及!孤会一直等你!” 铺天盖地席卷来的幸福使我全身暖流涌荡,我流泪地笑了,被泪水洗涤过的笑容有种摄人心魄的美:“大王,跟我走吧……” “哦?”他不解地问我,“去哪里?” “妺喜带大王远离这里,什么都抛开,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好不好……” “好,可是会有这样的地方么……” “会的!”我坚定地点头,“去巫山,妺喜会一直陪着大王!” “巫山……”他有些犹豫不决,“孤不想去那里……” “为什么大王……”被他拒绝,我心急得揪紧。 “伊尹也在巫山,孤不想去有他的地方……” 我微微一愣,看着他负气的神色我竟有些想笑的冲动,他如此介怀伏吟可见他真的太在乎我。 “孤想去的地方只有孤和你,不再有其他任何人。”他语气认真,“有伊尹更不能!” “不会的大王,”我动容地牵起他厚实的手掌,“伊尹他一定已经回仙界了……” “仙界?”履癸讶异不知所云,“你说他回仙界?那他是……” “他是神……”心中默念,守护你有夏的神。 “神?!”他惊愕得不知是否该信。 “大王还记不记得倾宫落成之夜,妺喜说过自己从天上云端而来……”我终于不再瞒他。“不仅伊尹是神,妺喜也是……” 看他呆若木鸡的惊怔表情,在我意料之中。 “不过……”我将他的手握紧,贴到脸上,“我不会再回仙界了,妺喜想珍惜的只在凡尘……” 他无言,许久的对望,他捧起我的脸用温唇倾诉他的感动。我温顺相迎,品尝那份久违的甘甜,缠绵如斯久久放不开彼此。在山河破碎的悲壮苍穹下,那一吻显得如此凄艳。 夏末,国破 你仍要携我的手 溺毙在驯古的骂名中 莫回首 几度红尘 是你陪我一起沉沦 …… 我为他褪下了千疮百孔血迹斑斑的甲胄,丢在晅旸宫的地上,不要了,统统都不要了,就这样毫无眷恋地离开吧…… 他未愈合的伤口,有些又渗出了血丝,我用帕子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每一个动作都轻缓入微,虽然我知道他不怕痛。 他脸上的每道伤痕无不刺痛了我不安颤栗的心脏,我忍住眼中的泪,只给他满眼的温柔。 轻拭他的嘴角,我的手被他握住,下意识抬首,迎上他脉脉深情的眼,他嘴角弯出一抹温暖的弧度:“孤不是一无所有,孤还有你。” 那一瞬我风华绝代地笑了,眼角的泪滴亦潸然地滑过笑涡。 “从此与你相依,执手不悔。”他牵过我的手,踉跄迈出宫殿,眉角飞扬的不是亡国的忧愁和焦虑,而是七分满足,三分希冀。 我挽着他的手臂,与他并肩走向宫门,当高耸入云金碧依旧埋藏无数繁华的倾宫之巅渐渐远成了过往,我依稀还能嗅到酒池里飘散地迷醉醇香。 挥别了夏都,也挥别了前尘的浮华和沧桑,我们走后会留下什么,是永无休止的谴责唾骂,是后世帝王引以为戒的惨痛教训,亦或许,不会有人记得我们。 成汤的大军如乌云压城,将把五百年来醉生梦死歌舞不休的夏都付之一炬,熔成永久的记忆,我们仿佛已经听见他由远及近的铮铮马蹄,几多爱恨痴缠,终有落幕的一天。 履癸,我侧过脸静默望着颓然的王,你说得对,你还有我,我们还有彼此。 云 逝(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等多久 梦多久 一百年 一千年 就算没有了黑夜白昼 我也追到三界的尽头 谁说神仙不重修 谁说仙人世隔两头 今天我要带你走 三生三世不放手 …… 山路崎岖,履癸牵着我举步维艰,不管前方路途坎坷,身后成汤的追兵穷追不舍,他仍甘愿用他一双手亲自为我披荆斩棘,开拓一条通往幸福的漫漫长路。 我们被成汤的数路分支追上过很多次,在一次又一次的较量中,成汤的用意已暴露得很明显。他与履癸有约,决战鸣条,而履癸却弃战与我私逃,成汤一边向天下宣扬夏王是如何的胆小如鼠,一边又派人马不停蹄地追捕我们,誓要将我们逼上绝路。 刀剑无情,履癸为护我又被商军刺伤无数,我痛得泪流满面,他揽我入怀信誓旦旦:“妺喜别怕,孤可以保护你的!” 你不知,我不是害怕,是心痛,是不忍看你遍体鳞伤却还要守着我这害你亡国的妖孽。 多少次持剑撑起自己负伤的身体咬紧牙关:“孤就是死,也决不让成汤得到你!” 原来你知道……我不敢告诉你的你都知道……成汤追捕我们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我。我心知肚明,可未曾向你提起。你不会放手,纵使明白成汤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的步子越走越不稳,忽然踉跄地倾倒。 “大王……”我心疼地扶你,可未能阻止你身子虚弱一软半跪于地,满身伤痕的你终于身心俱疲撑不住了。 “妺喜,你说孤会不会死……”他轻笑地擦去我脸上的泪痕。 “不会……”我流着泪拉他起来,“大王,我们就快到巫山了……很快了……大王再坚持一下就好……” “可是孤真的怕撑不到巫山就倒下了……”他声音颤抖依稀哽咽,“孤好怕丢下你一个人……” “不会的大王……”我悲伤地哭着摇头,“我们不会分开的……” 我搀着他蹒跚地走近一方隐蔽的树林里暂时歇脚,他是真的累了,身受重伤又要长途跋涉,我要给他一些时间养精蓄锐。 无意地我触到襟下一物,我颤抖地将它取出,那是我不辞而别离开巫山那日从伏吟那里偷偷带出来的仙镜。仙觉已失,我参不破过去未来,此刻将仙镜翻转,我想我可以用它来看到履癸的宿命究竟如何。 青锋剑何从 落花中正相逢 美人一笑只为英雄 明月刀 不懂人间梦 红尘嚣 浮华一世转瞬空 …… 当我重新披上这身盔甲,手勒缰绳命令我的爱骑率领数十士卒向预定的鸣条进发,我的身边只剩下这么些人了,他们便是我残余的全部兵力。与商汤千军万马的浩大声势相比,世人笑我此战必败无疑却还要执意赶去送死,是他们不懂,我有夏末代君王不可磨灭的骄傲。 盛气凌人的成汤近在眼前了,我勒马停下军队前进的步伐。 “想不到你还是来了!”他轻蔑的口吻充满了对我的不屑,“你不是想临阵脱逃的么?” “孤来应战是想让世人看到我履癸不是你说的那种无能鼠辈!”我挥袖横扫背后的漫天风沙,“我有夏是亡了,但绝不会以一种无耻逃避的恶名被埋没!” “你还挺有骨气啊!”他仰天长笑,笑完脸色霎时阴沉了,冷冷地逼视我,“妺喜在什么地方!” “她在等我回去找她,”我得意地向他炫耀着,“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在哪里!” “是吗?”他抽搐了肩膀冷笑不止,“可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妺喜此生要空等了,因为我今天不会让你活着回去!” “呵呵……”我的笑从未如此淡然和坦荡,“那你就放马过来吧!” 我挥剑避开他无数夺命地攻击,他剑出势如猛虎,招招凶狠致命。 两军按兵不动,肃立观战。激战数个会合我与成汤仍分不出胜负。 始料未及地成汤抽剑反向刺向我,若非我眼疾手快反手挑剑挡住,我绝对会被他一剑封喉。 两剑交叉谁也不肯让谁,我与成汤就隔着微如罅隙的距离。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妺喜什么吗!”我双眸炯炯有神地瞪住他厉声质问。 “我答应她,无论何时都放你一条生路,可是……这样的承诺我要背弃了!” 猜不透他脸上诡异的笑,他不拿剑的左手伸去腰间陡然抽出又一把金色宝剑来。 我心惊,他有两把剑! 持剑架住他的我抽不出手,亲眼见他左手的金剑迅雷不及地刺穿我的身体,一切只在瞬息…… 伤口周围顿时染透了鲜血,我的血沿着他的剑刃滑落,滴进干涸的黄沙。 为什么……这把剑…… 当他残忍地将剑拔出我的身体,撕心裂肺的痛,我颤抖得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倾倒的一瞬我意味深沉地抬眼望着成汤,他有一丝惊慌,因为他发觉我嘴边的笑变得那么似曾相识。 这样的结局……我没有猜到…… 我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变化,头盔、铠甲都逐渐消失了,众人眼前,威武英挺的王,渐渐化作了一裙衫飘逸的女子。 最吃惊的莫过于成汤,他望着地上的我目瞪口呆,叫得声嘶力竭:“妺喜!” 他冲过来将我抱在怀中:“为什么是你……为什么……” 云 逝(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都是天意……”我眼神空洞如抽离了魂魄,唇边有一丝苦涩的笑,眼中涟漪万千,“是我造下的孽,天要我亲手结束这一切……” “妺喜……”他哀痛地抱紧我,“为什么会这样……” 是我太天真,变作履癸的样子,以为可以凭自己一人的力量化解你对他的仇怨。可是我想错了,我改变不了你,你的那一剑,原本要刺穿履癸的一剑,就这样可笑地被我承受了。 我怎么能想到,你的剑……不是普通的凡尘之剑,而是庚燿从仙界带来赐给你的天子神剑!我的血……留着神魄的血,为时已晚了…… “我用你对我的爱作赌……我却输得凄惨……”依稀感到嘴角有浓稠的液体滑落,我苦笑,笑得清泪两行,“我赌你会为了我放下宿怨的……这就是我自作聪明的下场……” 如果你肯遵守对我的承诺,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如果……你肯放过履癸,我就可以跟他远走高飞,从此与你再无瓜葛,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妺喜……你千万别有事……”他是真的害怕了,害怕到全身发抖,“我现在就带你回去治伤……” “他还在等我……”脸上泪雨凌乱,我用最后的力气揪紧他的衣袖,“答应我……别杀他……” 他满眼的凄伤,悲恸欲绝,怔怔地望我,眼中有泪。 “答应我……”我强忍凛冽的疼痛,眼神坚决,“这是你能给我的最后一个承诺了……求你了……” “好……”他哽咽得不成样子,将头埋进我怀里似在痛哭,“我答应你……可你不能死……” “对不起……”我的泪容里终于可以满足地含笑,“我做不到了……” 成汤,对不起……伏吟,对不起……还有说好要与你生生世世相守的履癸,对不起…… 壮怀凌霄汉 独行千山 朱颜短 怎堪岁月荏苒 …… “妺喜,怎么了?”履癸唤醒了望着仙镜失神已久的我。 “没什么……”我掩饰地浅笑,你不会知道,我在仙镜里看到了什么。 “巫山是不是一个世外桃源?”他对巫山的事越来越感兴趣了。 “当然了,”我的笑胜似暖阳,“神女峰的**如画,美不胜收,等我们到了那里,从此不惹喧尘,妺喜会每日拨着箜篌唱歌给大王听!” “真的?”他兴致勃勃地拥紧我,“孤好向往那样的生活!” 我欣慰地笑着,在他肩头栖了很久。 “大王,”我忽然抬首望他,“穿过这片树林就到巫山脚下了,大王不如先上山吧,妺喜要先离开一段时日,之后去山上与大王会合。” “你要去哪里?”他警觉地凝望我的眼。 我拿出手中的仙镜:“这是伊尹的,终究是仙界之物,我去一趟仙界还给他,从此了无牵挂。” “非去不可吗?”他拉住我的手面露不舍的神态。 “一定要还的。”我的笑依旧温婉如初,“大王也希望妺喜和伊尹斩断所有情丝对么?” 他的神色有些动摇了,我这样低劣的谎话,也只能欺骗履癸这种对仙界神明一无所知的凡人。 我是要走,不过不是回仙界,我早就回不去了。 仙镜我是不打算还了,因为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仙镜从不会说谎,它告诉我履癸会死,重返鸣条与成汤决一死战,而死在成汤剑下。我要怎么做才能挽回……我想,去见成汤的不该是履癸,而应该是我,他对我有过承诺。 我要谢谢伏吟,他曾回仙界悄悄留了半成神魄在伊尹的身上,也许他做梦都想不到,我会因此学会了人神分体。我的神魄虽然不多了,比将灭的烛火更微弱,可我还是能够,让我的神魄脱离肉身。人身一直在履癸身边未曾离开过,然而神魄,却已暗中幻化成履癸的样子,穿上他的甲胄赶赴那鸣条战场。 履癸,我成就了你王的尊严,你却不知如今在你眼前的我已非完整的我。 “大王,妺喜很快就回来。”我劝慰着要他安心。 急着要走不是我所想的,而是另一边,我那身在鸣条的神魄已经碎了,碎在成汤的天子神剑下,我……不得不走,这一走,就是永别…… 我还是会笑着离开的,不让履癸看出我的异样。 “孤去巫山等你,”他握紧了我的手,不觉它已愈渐冰凉,“说好了,你一定要回来!” “会的。”我笑着答应他,藏住了笑涡下无望的凄凉。 “不管多久,孤一直都会等你!” 我已经抽了手要走,渐行渐远却还是听到他执着的呼唤。我回首望着他,虽只是浅淡的微笑,却笑尽了心里的幸福。直到我化作幻影消散,你最后看到的依然会是我明澈如沫水涟漪的笑。 最后一次握你手的温暖,你眼里弥留的伤悲哀而深沉。我已不记得来时的路,梦里几多辗转,雾霭迷蒙。我唯一铭记的,是你双眸含泪,亲眼望我离开…… 几世情缘不负相思引 等待繁花能开满天际 只愿共你一生不忘记 莫回首 笑对万千风情 …… 成汤怀中,我变得越来越轻盈了,那是因为我的神魄正在湮灭。 “妺喜……”他知道我冷,不留一丝缝隙地抱紧我,“不要走……” 为什么最后一刻抱着我的不是履癸?不过算了,不是他或许是最好的,那样对他太残忍了不是么? 我已失神,我就要魂飞魄散了…… 神智恍惚里,我仿佛看到云隙里浮现了一张熟悉的清俊面容,伏吟……看到我这样,你会笑我痴笑我傻么…… 他没有,他只是悲伤地垂下眼眸,为我心痛。 我释然地笑了。 娘,我是真的领悟了,可是我再也不可能回巫山亲口告诉你…… 成汤搂我再紧都只是徒劳,因他怀里的我正在如烟似雾地弥散,终化成一只紫色的蝶,飞离了他的世界,他留不住,我亦听不见他痛彻心扉地哀嚎。 我会飞往何处?不知…… 长歌狂 风云幻 红尘滚滚人聚散 霜鬓满 重回来时路已难 …… 尾 声(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前世情缘 今生相恋 巫山之巅 种下心结 幻化成蝶 守护这份爱恋 等你的出现 …… 神女峰之巅,一声清脆的鹤啸划破了山谷的宁静,是稚幼的青衫童子放飞了手中的白鹤。 “仙翁,”童子轻手推门而入,“道观外有客求见。” 蒲团上静谧打坐的道人缓缓睁开眼,一簇纤长的青须垂于胸前:“客从何处来?” “回仙翁,来人自称来自商丘。” “商丘……”青须道人沉思心中了然,“童儿,你去告诉他们,为师闭关,暂不见客。” “是。”童子退出后为他重新合好了门。 他抚青须挥一把拂尘,意欲挥去剪不断的前尘旧梦。三十载,离开仙界留在凡尘至今三十载了,怎样的记忆,令他用了凡人的大半个人生都未能遗忘? 而他未见的门外客,一定也如他,那些过往如此纠缠,使那商丘贵人直到人生迟暮垂垂老矣仍不能忘怀,否则,他不会来巫山。 道人登阁远眺,独倚青竹栏杆,静观闲云野鹤,神游**巫山。 云旖,成汤来巫山看你了,你是不是也对他提起过巫山? 我还记得他将天子神剑刺入你的身体,当他得知自己错手杀了你,他追悔莫及,痛不欲生。我也只能扼腕心痛,却无力回天,你永远都是那么傻,不管是之前的爱我,还是后来爱着履癸…… 你一直把我想得不够聪明,别忘了我是仙界最睿智的神,你对履癸动情我怎能看不透,其实我早就看出,甚至比你自己醒悟得还早。你的小聪明我怎会不知?我给你的药你假装服下,其实却被你藏着。你要我再为你烧菜,我会不知你这是在故意支开我?可我还是照做了,即使明知当我端来最美味的佳肴,你也已经不在,我将菜肴放好,独自守在洞里等你回来品尝,自欺欺人地等,比任何人都明白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说破,是我懂得故人心已变,不管我再如何挽留或强求都回不去了。我不怪你,因为错过这段情的是我,而你飞蛾扑火地付出过,你是无罪的。 我用了三十年始终参透不了的疑惑,如果我早些将神位和天道看淡,放弃一切与你巫山结伴,履癸是不是就不会进入你心里了?你也就不会为救履癸而牺牲自己了。只可惜,我觉悟得太迟了,有些情,只能在消逝后惘然追忆…… 蔚蓝的湖水倒影牵手的画面 被风吹皱的思念刺痛着从前 自留耳边温柔 恍若隔世的梦 感觉在你怀中 勿留枕边的梦 轮回注定重逢 迷醉离别的痛 …… 一辆豪华富贵的马车停在了巫山脚下,下人毕恭毕敬地掀起车帘,扶下一位年迈却依然精神矍铄的老人,头发花白,雪色的浓须铺展在胸前。 他让随从全都留在山下,独自迈着微颤的步伐,向巫山深处走去。 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映入他的视线,河边独坐一垂钓老翁,握着手里的鱼竿,闭目养神悠然自得。 “敢问老者,”他走上前礼貌地作揖,“巫山上是否有座神女峰?” 垂钓老翁睁开眼,悠闲扶高头顶的草帽,露出一双迷蒙的眼,眯缝地望了他一眼:“确有。” “那么请问从这里去神女峰怎么走呢?” “绕过这条河一直往南走,再穿过一片树林西转,每逢岔路都往西转,转过三个路口就到神女峰脚下了。”老翁指着远处细细指引。 他却听得云里雾里:“且慢且慢……太绕了,再说明白点可否?” “其实无需太明白,你回头看你身后最高的那座山峰,它就是了。”老翁笑得神秘。 他赶忙转身,仰望满眼妖娆的苍翠,轻叹一声:“那就是神女峰?” “呵呵,哟……”老翁一阵手忙脚乱,“鱼上钩了啊!” 他闻声看着他从水里提起一条肥硕的鲤鱼,从钩子上取下后被丢给了身旁的一只猫。那只猫吃得津津有味,不时舔着嘴角和爪子。 正看得出神,那猫忽然抬头,朝他喵了一声,他惊奇地发现,它有一双通透纯净的绿眸。 “这只猫……”他颤抖地问起又继续钓鱼的白须老翁,“是不是叫绿眸子……” 老翁惊讶地抬头,疑惑地望他:“你怎么知道?” 三十年,相见不相识。 然而此刻,彼此都已明了,三十年前使得风云变色的商汤夏桀,如今在这云岫飘摇的巫山得以重聚,皆是因为一只猫。 三十年前赶到夏都王宫的商族大军,发现王宫差不多已经空了。成汤心急如焚地奔向倾宫,看到的只有趴在地上被破了相的岷山国女子若琰,二话不说就来个五花大绑,她身上欠妺喜的债,他都清清楚楚地为妺喜记着。 当部下将企图逃跑的若琬也捆到了他面前,他漠然忘了这对姐妹一眼便别过脸去:“此乱国的红颜祸水,留着无用,统统斩了!” 女子凄厉的哭号他充耳不闻,却无意瞥见墙角的柱子后站着一只猫,正扑朔着灵动的绿瞳望他。 他想起来了,几年前在王宫邂逅妺喜还是因为帮她救了一只猫,眼前这只不就是妺喜养的那只么? 他和善地蹲在绿眸子跟前,不由自主地朝它伸出手:“你知道她去哪了么……” 回答他的是猫的一口利牙,绿眸子咬破了成汤的手指,之后便逃窜得无影无踪。 成汤摁住流血的指头,惊痛地蹙眉,望着它跑开的方向纳闷,这猫疯了么? 如今又见到这只猫,自己已是满头花发,而猫形影不离跟着的老翁,难道他就是履癸? 成汤心里不觉抽动,三十年来他一直都守在这里?他知不知道妺喜已经…… “商丘待腻了?”老翁又将鱼线抛入河中别有用心地问道,“大老远地跑巫山来了……” “你还不是一样?”成汤爽朗地开怀大笑,“等了这么久都还在等……这河里的鱼都快被你钓光了吧!” “我跟你不同,”老翁抚着浓密的白须豪迈笑言,“我每天钓鱼都能见到神女峰上弹箜篌唱清歌的神女呢!” “神女?” 成汤不解本想细问,老翁却已经收了渔具朝地上的猫啧啧嘴说:“走吧,今天也让你饱餐一顿了,恐怕钓不到啰!” 成汤挽留不得,只能目送一人一猫两个身影,相伴隐入巫山的墨色黄昏。 “神女的歌声可动听哩!”远远地,山谷里回想着他的笑声。 “妺喜都走了三十年了,哪会有他说的神女和歌声?他是老人痴白日做梦了吧……”成汤自言自语地从怀中抽出一条浅紫色的轻纱,是伊尹从军营里带走妺喜那晚他不慎从她身上扯下的,三十年来一直珍藏着,胜过他商王朝王宫里所有的金银财宝。 他握轻纱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妺喜,我来巫山了……你说你住在巫山的神女峰,我发过誓在有生之年一定会来一次的,我真的来了……” 无缘由的一阵清风将他手里的纱吹起,他伸手去抓却还是被它逃脱了,被风越吹越高,越吹越远,飘向了神女峰之巅。 成汤一路寻着轻纱看过去,愕然看见神女峰的一座山石上坐着一白纱萦绕的紫衣女子,清新绝尘,虚无缥缈,她怀中好似抱着一只箜篌,轻弹浅唱,天籁清音不绝于耳。 成汤以为自己眼花,使劲眯了下眼睛再睁开,女子的孤影未散,恰抬眼,转盼流波。 “妺喜……”成汤轻念一句,心潮暗涌。 女子不答,浅吟依旧,巫山的云霞因她的歌声停留于天际久久散不开。 成汤侧耳倾听,她为履癸所唱的是何词: 回首不见已是一光年 忘了时间的变迁 未眠印在你眉目间 朱红不飞过眼云烟 容颜未变 印在你的心间 换三生恩怨 …… 青须道人吹起幽幽洞箫,思绪如潮,箫声何解忧? 忽闻一声鹤啸,道人停下了唇边的箫音,仰首望天,飞来他养的白鹤。飞过他眼前时张开了鹤爪丢下一物,恰飘落至他伸出的掌心。 是一条轻纱。 道人重新将洞箫举到唇边,续着刚才未完的曲子吹起,曲中有人,曲中有事。 故人,往事…… 云旖,你爱的人在你走后不久也来了巫山,在神女峰下一住就不走了。我时常在放飞白鹤和倚楼吹箫的时候会悄悄俯视山下的他,他每天都会带着绿眸子去沫水河畔钓鱼,我知道他在等,等一个不可能再回来的梦。三十年过去了,我知道他还会等的。 看似可笑,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我没有回仙界,也选择永远地留在了巫山,终日吹箫养鹤,并非心如止水地悟道,而是坚信这里有你,你一直在三界之外的某个地方静静看着至今仍深爱你的人是不是…… 你的影化作巫山之上的**,巫山**不绝,你就会永远存在,存在于履癸、成汤和我的心里。 云旖,**巫山的一帘梦,梦里依稀有你…… ╰☆╮妲己卷——『忆朝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 『楔╰☆╮子』 朝歌夜弦 忆朝歌,忆往昔,忆故人 摘星楼 歌舞休 独倚楼栏 观尽浩瀚星辰 在漫天飞舞的流萤里 看到你的脸 请君倾听 涂山里狐的哀鸣 那不是我惑乱天下的倾世妖曲 而是我浅唱的一曲挽歌 追忆我们错过的似水流年 仙界,你是眉目如星的神 凡尘,我是银发垂地的狐 千年,我们终于人间相遇 无缘,我们还需几度流光 才可能 回到起点 …… ~~~~~~~~~~~~~~~~~~~~~~~~~~~~~~~~~~~ 『画╰外╮音』 谁成就了妲己一代祸水的骂名 是那只修炼千年的狐 可又有谁知那亦是一只可悲的狐 银发如雪 美眸流波 她旷世的美惊憾了仙、人、妖三界 却一心只为情困 颠覆了谁的江山 成全了谁的霸业 最终魂归何处 与君并肩 忆朝歌 …… ~~~~~~~~~~~~~~~~~~~~~~~~~~~~~~~~~~~ 『主╰题╮曲』 恰少年 凭三尺长剑 心无所系傲云天 御千山 不畏征途险 却难了人心乱 ~~~~~~~~~~~~~~~~~~~~~~~~~~~~~~~~~~~ 幽幽翠峰何时梦还 一爱至斯尽付笑谈 总参不透天道非剑 是耶非耶冷雨打丝弦 ~~~~~~~~~~~~~~~~~~~~~~~~~~~~~~~~~~~ 懵懂不知摘星事 直到流萤舞成眠 鸢尾花开何如旧颜 引弓落月酬离别 潇潇故人心已倦 下个故事回到起点 ~~~~~~~~~~~~~~~~~~~~~~~~~~~~~~~~~~~ 经流年 梦回曲水边 看烟花绽出月圆 别亦难 怎奈良宵短 徒留孤灯一盏 ~~~~~~~~~~~~~~~~~~~~~~~~~~~~~~~~~~~ 悠悠琴声指伤弦断 一生怅惘为谁而弹 几段唏嘘几世悲欢 可笑我命由我不由天 ~~~~~~~~~~~~~~~~~~~~~~~~~~~~~~~~~~~ 懵懂不知摘星事 直到流萤舞成眠 鸢尾花开人不在 徒惹痴心泪绵延 引弓落月酬离别 潇潇故人心已倦 下个故事回到起点 ——选自董贞曲目《回到起点》歌词 ~~~~~~~~~~~~~~~~~~~~~~~~~~~~~~~~~~~ 『伊人╰☆╮小语』 伊人不写豪情壮志的大男人世界 只用一支笔 描下红颜唇边含苞待放的浅笑 还有柔情断肠的眼泪 韶 华(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孤星坠,扑流萤,月缺月圆。 勿留儿时梦,懵懂无知,难了人心乱。 醉卧君怀,若我从此不醒,是不是我所有的错都可以被原谅了…… 你的眸清泪如烟,颤抖地执我之手,在我唇上印下永久不褪的痕迹。那一刻我终于感觉到了,你不再恨我,爱,成了最简单的颜色。只是我不知,最后你眼里的我,是纯真年少还是银丝如瀑? 你会记得哪一个我 亦或,将我遗忘…… 拂晓苍茫,寒风吹散了云雾,繁星清亮如洗。 巍巍山巅,崖边独伫的魅影是谁?飘逸白纱宛若风吹云动,银色的长发垂地,如泄了满夜的月华。 女子缓缓转面,脸侧的碎长发丝被风吹起,一张倾世容颜赫然入目。 那张脸…… 我陡然惊醒,僵硬地呆坐榻上,不觉背上冷汗涔涔。 “我儿,你怎么了?”听到我的惊叫,娘神色紧张地推门进来,用帕子擦去我额上的汗珠,“是做噩梦了么?” “娘,女儿没事……”我平复了些许浅浅笑道,总算回了神。 “娘去给你端杯压惊茶来。”娘慈爱地拍着我的手背说。 “嗯。”我温顺点头,我向来都是乖巧安静的。 娘出去后,我心潮依旧起伏难平。奇怪的梦,梦里面容模糊的银发女子,萦绕我多年的深夜,挥之不去。 “苍生有道,道在万物之中,悟其道须先渡其事。”青修子生着一双慈眉善目,笑着问道,“妲己,懂了么?” “老师,妲己愚钝,还不太明白……”我羞赧地微露窘态。 “呵呵,不急,”他轻抚下颚的一绺青须,“你还小,阅世不多难懂其理也在所难免,待你年岁渐长,你终会有所领悟的。” 他的安慰令我不由放轻松了许多,我亦心领神会地笑了。 “只可惜……”忽而摇首轻叹,“为师再无缘指引你参学悟道,亲眼看你学成……” “老师不打算再教妲己了么?”我被他说得异常紧张,“是不是因为妲己愚笨,是不可雕琢的朽木,老师才会……” “妲己,你是为师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不可妄自菲薄。”他的笑依然慈祥,“是为师要走,无缘再做你的老师。” “老师要去哪里?”不舍之意油然而生,毕竟两年的师徒之情已在我心中根深蒂固。 他笑而不答,如斯作了离别。 那时,我不懂老师所说的“悟其道须先渡其事”是什么意思,正如我不知我的人生会出现什么样的人,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我只是知道,我的一生,注定不能平凡。 那年,我九岁。 姬发十一岁。 伯邑考十四岁。 帝辛十六岁。 韶 华(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爹,为什么不能留下青修子老师?”我擅自闯进爹的书房,只因事出紧急。 “妲己,”爹没有责怪我的无礼,“青修子是声名远播的名师,不远千里前来求学之人甚多,老师不能一生只安定于我苏门,他还要将学识师传他人造就更多有为之才。” “可是女儿真的只想听青修子老师讲学……”我心有不甘地面露忧容,“对了,老师还会留在冀州的吧?” “诚然。”爹顿时疑惑地蹙眉,“妲己,你想作甚?” “爹,既然老师无暇入苏府指教女儿,那妲己不如亲自登门求学了可好?”我从容不迫地回答,娇笑嫣然。 “妲己,女孩子家的不好好在家中待着,偏要往外跑,”伫在一旁的哥哥发话了,“读书悟道有什么好的,叫你这般迷恋?” “哥哥莫要取笑妲己,”我伶牙俐齿地笑着反驳,“妲己身为女儿家,不学读书识礼,难道还像哥哥习武练剑跟着爹爹率兵打仗不成?” “你迟早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学那些又有什么用?”哥哥到底是好武轻文的,谈吐里总是直率无忌,“书又不能替你生孩子!” “哥哥……”我羞得满脸通红。 “全忠,不可胡言乱语对妹妹无礼!”爹看不下去了,严肃了脸色斥责他。 “是,爹。”哥哥假装委屈地叹声,“可怜苏家爹娘只疼妲己不疼儿……” 一句话逗笑了我和爹,爹对他又爱又恨,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和善地笑笑。 “老师!”我一声轻唤清脆如铃。 正在讲学的青修子闻声侧过脸望着门外的我,一脸的诧异:“妲己?” “打扰了老师,”我心诚鞠躬笑容和暖,“妲己特来求学,日后还望老师指教。” 他的疑惑消散,微露赞赏的笑意:“进来吧。” “是。”我礼致欠身,他的认同令我不甚欢喜。 林里的幽幽竹阁,简陋却清雅,竹香阵阵沁人心脾,静谧里还可听见栖息竹枝上的莺歌燕呢,惬意之余心静神凝,这便是青修子教学的讲堂,即使久负盛名也仍然以恬淡自居。 他示意我在东侧的书案旁入座,我微微提了裙裾,余光里瞥见竹阁端坐的三人,心想他们就是青修子新纳的学生? 坐下后,离我最近的白衣少年下意识抬首望我,我本能地转面,迎上他俊逸的柔水双瞳,眉色如黛,又似描墨的远山,尽显温文儒雅。我温婉地一笑,算作招呼。他亦识礼地颔首,与我各自转回,虚心听教。 趁着青修子教完课外出的间隙,我们做了番放松和调适。 “你是冀州侯苏护的女儿?”案上投印了长长的黑影,问我的声音满含阳刚之气。 “是的,”我抬首流波浅笑,“我叫妲己。” 韶 华(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他眼眸里的笑意明媚温和,也不乏弱冠之年的青涩,“我是帝辛。” “帝辛……”我细声碎碎念着他特别的名字,总觉得哪里不对。 “妲己,”正若有所思青修子领着三人里还未谋面的青衫少年进来了,乍看来年纪大不了我多少,“为师来为你引荐你的三位同窗。” 不远处始终静默阅览竹册的白衣少年闻声恭敬起立,与刚才主动问我话的黑袍少年一起向青修子走去。 “这位是王子帝辛,”他先指着最为年长的少年说道。 “王子帝辛……”终于了然刚才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只因他的名字已经暗含了他尊贵无比的身份。 未等我诧异,青修子又一一指过白、青二人:“这二位都是西伯侯的公子,长子伯邑考,次子姬发。” 我暗暗惊叹青修子此番新纳的学生都是出身高贵的王侯子弟,向他们欠身问候:“妲己见过王子和二位公子。” “呵呵,”青修子反过来为他们介绍我说,“这是……” “老师,不用介绍了,”黑袍帝辛抢了他的话头,“这位妲己师妹,我们已经认识了。” “师妹?”青修子捋着青须意味颇深地笑着,“妲己做为师的学生可比你们都要早两年呢!” “哦?这么说来她还是我们的师姐了……”青衫的姬发面露与帝辛一样的尴尬之色。 “妲己较各位都年幼,岂有资格成为王子和公子的师姐?”我为他们解围地讪讪笑言,“还是尊称各位师兄吧。” 他们总算感到自在了些,我的退让实为善解人意之举。 谈笑间我将他们都做了一番观察,帝辛相对沉稳些许,相貌堂堂,眉宇间英气十足刚毅非凡。伯邑考话不多,常是垂首一旁听我们交谈,安静内敛。姬发只稍长我两岁,虽生得器宇轩昂,顽劣稚气却未脱。 爹同意我来此求学,一定也想不到与我同窗而坐的会是他们,尤其是帝辛,我泱泱商朝王室的子嗣竟也远道而来拜青修子为师,足可见其四海远扬的学识和德行。 女子很少能像我如斯与男儿同堂拜师求学,我是幸运的。我的幸运绝非偶然,是爹娘无以复加的宠爱,我要什么,他们都会尽可能地让我满足。他们对我的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告诉我,我在六岁的时候遭了一场劫难,原本我已经死了,就在爹娘悲痛欲绝地准备为我操办后事,我居然奇迹般地死而复生。 我这失而复得的女儿自然叫爹娘倍加珍惜和怜爱,他们请冀州最好的老师教我礼乐,琴艺、舞技、书画的造诣都是他们所期许的。学识广博的青修子一向好隐逸,却离奇亲自登临苏府,说凭我的悟性愿意收下我这个学生授以道学,这一教便是两年。 闻 琴(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那天清晨我去得早,独立竹阁之外还不见什么动静。待我愈发走近了,忽闻古琴幽然,空灵纯净,心里惊惑,这是何人的琴声? 入阁的步子放得很轻,抚琴人不觉我的存在。 静心聆听,他弦下铺陈的山水如画。远望他安静无尘的面容,神情专注,琴声萦绕里更显得清逸俊秀了。 尾音是缱绻的,流转着回味绵长的情思。 “听了这么久,可否说些感悟呢?”余音里伯邑考平静地出声了。 我正被他的琴曲引入失神之境,忽然被他这么一问反而惊了一怔,他是在对我说话么? “不用想了,”他低下头似在调试弦音,“这里没别人。” “曲是好曲,弹得也如天籁,非三年五载的功底是弹不出这样娴熟的,只是……”我看到他有丝惊异地抬头,是在期待我说下去,“曲中徒有山水,清澈里少了灵动的美,不妨再多些飞鸟展翅,游鱼畅泳,百花争艳里亦多些彩蝶翩飞的可好?” “你对琴曲造诣不浅。”他淡淡笑着,和他的琴声一样有着悠远的宁和。 “没有,只是随口说说罢了,说得不好伯邑考哥哥不要见笑。”我讪讪然地浅笑一缕,“还有,伯邑考哥哥的琴一定不是普通的琴吧?兴许是自上古就流传至今的旷世名琴。” 他别有意味地瞥过我的眉梢,笑得煞是好看:“看来你对古琴了解也甚多,不如你猜猜我这把是什么琴吧?” “我猜?”我下意识地扫过他指下琴身雕刻精湛的花饰,“妲己才疏学浅知道的不多,就随便猜猜,伯邑考哥哥的琴莫非就是‘清籁’?” “说自己知道的不多还一猜就中?”他假装责备地慨叹说着,“妲己,还真不能小觑了你,你的学识恐怕比我们都要深呢!” 我羞赧地笑笑,换个话题缓和些许:“对了,今日怎不见帝辛哥哥和姬发哥哥?他们难道贪玩得忘了来此听学么?” “他们在竹林里比试武艺,快回来了吧。”伯邑考边回复我边随意拨了几根琴弦。 “伯邑考哥哥怎么不与他们一起而独自在此抚琴?” “你看我是那种好动之人么?”他迷离笑着反问我,“练功习武不是我喜欢的,如此一人醉迷琴音独享片刻的安宁,没什么不好啊。” “你跟姬发哥哥真的是一母所出的兄弟么?”童言无忌,再者同窗已足月有余,我知他不会介意我问得直率而无礼。 “为什么这么问?”他只是诧异地抬头看我,眼里没有不高兴的神色。 “我只是想知道,一个娘亲生出来的孩子怎么性格大不相同呢?”我将心中疑惑娓娓道来,“姬发哥哥灵活好动,而你却常常沉默寡言,很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他无所谓地用手绢擦拭了琴面,“天命所定吧。” 闻 琴(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晨风微凉,扫过满林的青绿,翠竹摇曳沙沙轻响,空灵如幽谷凝泉石落山涧。 少年三尺剑,刃尖出尘泥飞溅了轻盈的露水,泼墨般点缀在一旁的青枝竹叶上。 帝辛的剑柄有力撞击了姬发的右手腕,致使他握不住手中的剑,弃剑落地,此回合以帝辛胜告终。 “姬发,你没有尽全力。”帝辛收回利剑,那双直视剑尖的眼炯炯有神,“在分神么?” “不是,”姬发服输地将地上的剑拾起,“刀剑无眼,师兄毕竟出身王室,身份尊贵不容有半点闪失,姬发岂能肆无忌惮?姬发患得患失实是担心误伤了师兄。” “父王将我送来冀州求学,其用意就是要我暂时放下自己的身份地位,将自己视作一平凡人,掌握些真才实学回去,”帝辛一手亲切地搭在姬发肩上,“你我切磋剑术,这里没有王子,没有地位之别,你既称我一声帝辛师兄,就无需估计我的身份,我早已视你和伯邑考为手足,若你也如此,甚至直呼我帝辛也无妨。” “师兄所言甚是,只是……”姬发举剑横与眼前逼人的剑芒摄入双瞳,“刚才见师兄的剑挥势如虹,直来直往,虽气魄摄人心魂但似乎缺乏必要的灵活。” “哦?”帝辛难得听到新鲜的见解,兴致盎然,“那你觉得最完美的剑法应该如何?” “一把剑汇聚了天地日月之精华,刚韧之中本就混合了柔和,如果一味逆其本质强求它的至刚之气,反而显得勉强不能挥洒自如。”姬发不由自主地拿剑试着比画,“我认为,用剑须兼具七分刚三分柔,刚柔并济,百战不殆。” “有道理。”帝辛面露赞同之色,食指并中指滑过剑尖,“我照你说的试试。” 剑风扫竹,帝辛的矫健身影穿梭于曳曳竹林,透过竹叶照射在地上的斑驳晨曦摇晃不安,他挥剑的影毋庸置疑是潇洒的。 林中隐处伫立许久的我,静默望着他们二人的举手投足。他们谈的是武道剑法,我领悟颇浅,甚至有些云里雾里,正欲不声不响地回去,忽见一只眼神茫然的野兔蹦跳着向他们比剑的竹间靠近。 我轻轻发声唤起它的注意,招手要它远离这里,它却好像听不懂我的善意,回头跑得更快。 帝辛一鼓作气挥剑而来,未发觉突然闯入的野兔,利刃直向它刺去,眼看就要鲜血四溅。 糟了,我心一惊,情急不知所措竟然飞身上前护住了它,可是耳畔帝辛的剑鸣已越发逼近躲闪不掉。 我以为帝辛来不及抽回的利剑会刺穿我的皮肉让我痛得撕心裂肺,可是我至终未能听到他的剑划破我的衣裳,只因在最危急的时刻我已被姬发护在怀里,他用剑挑开帝辛却无法全身而退地被帝辛的剑刃割开了手臂,留下一条渗血的伤口。 我听不到姬发吃痛的呻吟,只听见他焦急地对帝辛喊道:“当心伤了妲己!” 懵 懂(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伤得好深……”我执帕子擦拭姬发的伤口,雪白的锦帕被染透了好些条才勉强止住血,看得我隐隐不忍。 “没事的,姬发是练武的身子,硬朗着呢,流几滴血死不了!”帝辛是在安慰我,还顺势拍了姬发的肩膀,“对吧?” 姬发干笑两下算是默认他的话了。 “要是这一剑刺到的是你,以你这柔弱的身子骨恐怕早没命了!”帝辛看向我,有些心有余悸地假装责备,“妲己,以后我们练剑你千万别再闯进来了,这样多危险!” “嗯,”我谦逊答应着,为姬发上了药,沿他手臂绕了几圈绷带,埋着首深感愧疚,“这次是我不好,我不该去竹林里打扰两位哥哥练剑……” “妲己不是故意的,”姬发开口帮我解围,“她是不忍心看那兔子被帝辛师兄你劈成两半。” “我当然明白,”帝辛双眉微蹙语重心长地望我,“妲己,帝辛哥哥不是在怪你,是担心你被我的剑伤到,做人不能太仁慈,就为了一只兔子值么?” 我低头不语,明知他说的太过无情却无力反驳。 “妲己,手臂的弧度不够柔和。”教习我舞技的老师悉心指点我说。 我点头喏声,专注练习,只因我答应爹娘去青修子的学堂每隔三天须在家中勤练一日琴曲歌舞。 我纤手微扬左一捧垂袖挽月,足尖轻踮右一株莲步生妍,娉婷婀娜里舞步渐成。忽闻身后有窸窸窣窣的笑声,流波转眸,望见围墙上头姬发的一张脸,舞姿瞬间定格于空中。 其实我瞥见姬发旁边还有一人,虽然发现我要回头动作要灵敏些跃下了围墙,可还是被我捕捉到一只手,看衣衫的颜色便已明了,那不是帝辛还有谁? 两手拽着围墙未能及时逃脱的姬发被我看到霎时怔住了,尴尬地朝我笑了几许。 我双颊绯红,羞赧地垂首,心中暗想今个怎么了,他们不好好地听青修子讲学,怎么跑这来了,而且还扒着围墙窥视,是在偷看我? “哪来的野小子,敢在冀州苏侯爷家的墙上偷看!”老师看到了姬发唯恐他是坏人,紧张地过去驱逐,“快滚快滚!再不走上报老爷有你好受!” “老师别忙!”我慌忙拉住她,“他是……他是我的同窗,兴许是来探望我的。” “妲己小姐,探望也不是这么个探望法!”她仍不放心地不时瞅他,“干嘛不光明正大入府来探,非要爬上墙跟做贼一样地偷看?我是怕他图谋不轨……” “老师多虑了,”我淡然笑着吐露实情,“他是西伯侯的二公子,不是坏人。” “这……”老师语塞,为自己刚刚的指责行为大感不安,“既然如此……不如请公子进府来坐坐……” “嗯,”看到她的窘态我不禁想笑,抬首唤起,“姬发哥哥……” 墙上哪还有人,奇怪了,他什么时候下去的。 垂眸时心有一丝怅然,细想来却不由笑了,是年少贪玩,帝辛和姬发才相约来窥探我园中学舞吧。 懵 懂(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记忆里芳菲流逝的光年,写下我们四个人名字的春夏秋冬,只在不觉中变成了一去不返的韶华,一些绚烂的、璀璨的,此去经年再难从彼此眼中寻觅。 帝辛和姬发依然会趁我不备爬上墙头窥我练舞,只是渐渐地我不再如昔日的羞涩,他们望着,我当做未发觉地继续缭绕舞姿,他们亦很少笑话了,而是静静地欣赏,陪伴我豆蔻华年独舞的无邪,是两个少年澄澈如水的双眸,他们亦是第一个看我跳舞的男子。 我也时常会站在一旁看他们在竹林里切磋武艺,只是安静地看着,不多话,不打扰。 相识四年,苏家妲己妙龄十三。 正如青修子所说的,年岁渐长,我的阅历会有所增加,是不是心思也会不可避免地变得复杂。我不再叫伯邑考和姬发哥哥了,因为越发显得娇嗔,我多半是直接唤他们的名字。至于帝辛,我本想改口却又想不出更合适的称呼,帝辛劝过我一如往昔地叫他,他说因为只喜欢听我叫他帝辛哥哥。 我抱去了我闺房的桃木琴,与伯邑考探讨琴艺。和他同抚一曲,他的琴音深邃悠远,我的空灵婉转,听来和谐。 忽有一只鸟雀飞入轩窗,扑腾着双翅栖息于我的琴旁,我停了弦有一丝惊讶。 “妲己,看来你弹的琴音更动听呢!”伯邑考亦收了尾音笑意温暖,“连禽鸟都为之动情,你果然技高一筹,伯邑考输了。” “别这么说,”我讪讪地抬首望他,“只是碰巧罢了。” “我输得心悦诚服,不过……”他指尖别有用意地滑满五弦,“我伯邑考日后定勤练琴技,终有一日会再来与你切磋,彼时也许能够超越于你,也希望到时候你我的琴艺都能达到更为娴熟的境界。” “好。”我嫣然笑着答应了他,与他约好改日再论琴话。 低头瞥见琴旁的鸟雀仍未飞走,见它机灵好奇的模样不由心生怜爱,竟忍不住伸手去摸它。可它到底是惧怕生人的灵物,我的手指刚要触碰到它的羽翼,它就铺展了翅膀飞离了,反应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我只能带丝落寞地目送它飞出窗子,这一简单的动作恰被进来的帝辛和姬发看在眼里。 “妲己,”帝辛唤我注意地走向我,“你喜欢那只鸟么?” “嗯。”我望着它飞走的方向久久回不了神,不经意点头答复了句。 “那好,你等着!” 未等我诧异地看他,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留下我和姬发木讷地四目相对做无解状。 半晌过后忽然听到帝辛叫我:“妲己,快出来看啊!看帝辛哥哥给你逮着什么了!” 我疑惑地望着姬发,他的表情似乎猜到了什么,顽劣一笑:“想知道的话就出去看看吧。” 我照做地出去了,却被眼前一幕惊呆。 一只和原先相似的鸟雀正躺在地上,翅膀上中了一箭,血迹斑斑,奄奄一息地挣扎着。 抬头,看到的是帝辛肩上悬弓正洋洋得意的笑脸。 懵 懂(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怎么样,你喜欢它,帝辛哥哥就把它送给你!”他满脸的兴奋丝毫不觉我的异样。 我见那苦苦挣扎的鸟已经丧失了逃脱的力气,颓废得好似垂死等着任人宰割。我可以碰到它了,我可以完完全全真真切切感受到它颤抖的羽毛,可是我不想了,只是突然地,当它真的了无生气地躺在我眼前,我并没有希冀的那般开心。那支箭要比鸟的身体长出许多,如此嵌入它弱小的身子,凄艳的血,掩映得生命何等脆弱无助,看得我心如刀绞地难受。 “怎么了妲己?”没有得到他期待的惊喜反应,他见我迟迟不作回应终于觉得奇怪了,“你不是喜欢的么?” 我没有蹲下身去抚摸他想送给我的礼物,不忍再多看一眼,转身就要回去了,恰逢姬发和伯邑考二人从阁里出来。 “妲己……”帝辛在身后唤我,他根本不懂,为何我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 “帝辛哥哥,”我半侧脸轻声细语,无力垂眸,“用暴力和血腥掠夺别人的自由,这样太残忍了……” 他压根不能理解我莫名的失落,凝眸望我,怔怔得说不上话来。 余光里瞥见姬发轻手拾起了重伤的鸟雀,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与帝辛并肩意味不浅地望着我,眼中流露的似对我捉摸不透,伯邑考亦是如此。 而我,嘴不知被谁封上了,不想再和他们多说一个字,也不想在滞留于他们的视线。我知我离开时的背影会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这件事渐渐淡忘于我脑海中,我没有因此责怪帝辛什么,因我再了解不过,这就是男儿身上所拥有的血气方刚,认为任何事情只凭一腔果敢和一副好身手就足够解决。做人不能太仁慈,这话也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他的行为恰恰是他以身作则说明了这一观念。 半月后一日我于竹简上习字,未发觉座旁的轩窗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感觉不对劲的我下意识抬首转面,只见一张笑脸正在窗外灿如明日。 “姬发?!”我不禁惊讶,他是怎么窜进苏府院子里了?难道又是翻墙进来的? 他不说话,且将食指轻按唇边示意我别吱声,免得引来苏府的人。 我愣愣望着他隔着窗户将一只手臂伸了进来直到我书写的案上,张开手俨然放下了什么。 待他将手拿开,我始料未及地望见案上多了一只摇头晃脑的鸟雀。再仔细看来右侧翅根处还缠了几圈纱布,虽缠得略显笨拙不够精巧,可终不影响它的活蹦乱跳,翅膀的伤仍未复原,却已是神气活现的讨喜样子,一双贼亮的眼珠子乌溜溜地打转,橘色的小爪子在我的案上跳个不停。 我喜出望外,这是那日被帝辛射伤的那只鸟? 懵 懂(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连我都想不到我会被这小家伙逗得眉开眼笑了,怜爱地朝它摊开手掌。这回它没那么畏惧我了,包扎的翅膀扑不起,两只小爪却足够灵敏地跃到我手心。 我将它托起举近眼前细瞧,欢心笑着问窗外的姬发:“伤口是你帮它包的?” 他微笑地点头:“帝辛不是有意的,他只是想哄你开心。” “我知道……”每逢提及此事我总有些难掩的芥蒂,“没想到它还活着,你救了它一命。” “你看它现在活得多开心,虽然伤口还痛着。”他趴上窗框动容地凝望我手里活泼机灵的小东西,“这样你也不会再难过了吧?” “毕竟它是被我们弄伤的,如今死里逃生却无法归巢和亲友团聚,我们扼杀了本该属于它的自由。”我黯然叹惋,“我们终究有负于它……” “如果我们置之不理任它自生自灭,那它和亲友便是永久的阴阳两隔。”他手指伸来轻柔地捋过它头顶的细羽,“我们已经将自己的罪孽减到最轻了,这才是我们应该看到的。” 我眼神带笑地望他,对于他说的心里不甚认同。 “至少在它痊愈之前它是你的,”他亦抬首与我目光相迎,“我相信你会体贴照顾它的对么?直到它伤势痊愈,你可以还它自由了。” 与他对望的瞬息是微妙的,忽然地好似有股暖流环绕了心房,心被浸泡成柔软的泡沫,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姬发,你跟我想的不一样,你并非帝辛那般麻木,你懂我要的不是不择手段强留下我想要的,并不是握在手里才算是真的拥有,我想要看到的,是苍生万物都能沿自己的轨道演绎出最自然和完美的姿态。 “妲己。”帝辛叫我的时候我正给笼里的鸟雀喂食。 “有事么帝辛哥哥?”我闩上笼子,语气平淡。 “姬发这小子真有本事,还真把它救活了。”我们已经很久没说过什么话了,我听出他话里的强颜和尴尬,这只是他随口找出的话题。 我微微勾起嘴角平静地回应。 “看你心情不错我也就放心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起码我不用带着内疚离开……” “你要走?”听出他隐藏的意思,我讶异回首。 “是,回朝歌。”他阴霾的脸色看不出半分喜悦,“应该快了吧。” “怎么会这么突然?” “离开朝歌王宫来冀州游学已近五年,是时候回去了,而且……”他言辞闪烁,“听闻近日父王身体抱恙……” 就算他不说下去我也已经明了,他这次回去意义重大,对于王室子嗣而言,立嫡即位自然是至关重要的。 “帝辛哥哥此次回朝歌日后一定很少走出王宫了,既然如此,妲己祝帝辛哥哥一路顺风,功成名就。” “功成名就?”他玩味我有意添上的四个字。 “其实妲己从第一日听到帝辛哥哥的名字就已领悟其中不凡的含义,一个‘帝’字又岂是常人能用?”如此庄重之事被我说得一抹淡然,“大王赐帝辛哥哥这样的名字想必早已内定帝辛哥哥就是将来王位的继承人了吧?” “就算是那样吧,可是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有一日我真做了王,”他望我的眼神变得含情脉脉,“妲己,你愿意做我的王后么?” 情 窦(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哪来的鸟?”哥哥提起石桌上的鸟笼,玩谑地吹口哨逗弄笼中正啾啾名叫的鸟雀,“长得真不错!” “别碰我的摘星!”我紧张地从他手里夺回鸟笼,“它身上有伤还没好……” “瞧你宝贝的!”他故意坏笑地斜眼鄙视我说,“难不成是爹买给你的?唉……我说爹怎么就那么疼你呢?什么好东西都只给你,他都快忘了咱苏家还有我这个儿子……” 每次见他在我面前闹不平装可怜的样子我都忍俊不禁:“又在胡说八道,这哪里是爹送的。” “哦?不是爹送的难道还是你捡的?” “是姬发哥哥送的。”我望着笼里安然无恙的摘星说道。 “姬发?”他蹙起眉头若有所思,“西伯侯的儿子?” “对啊。” “你跟他关系越来越好了当心被爹知道!”他压低了嗓音有意吓唬我说,“女儿家的怎么能成天跟在男人后面,当心人家说闲话!” “哥哥,你在乱说什么!我和姬发只是同窗好友……” “妲己。”我刚要委屈地为自己辩驳,忽然被人一声严厉的呼唤。 我转身望见长廊尽头伫立的灰袍男人,忙敬畏欠身:“爹。” “你过来爹的书房,爹有话要跟你说。”只沉声留下这么一句便走开了。 我正寻思他想说些什么,哥哥很不识相地凑上来:“妲己,这下你麻烦了。” “怎么?” “你没看爹沉着脸么?这种脸色只有在我犯了错才会看到,他还从没对你使过呢,所以啊……”他有丝幸灾乐祸地窃笑,“嘿嘿……” 推开爹的房门,我瞥见娘也在,气氛凝重得异乎寻常,我不禁屏息高悬了一颗心。 “爹,您叫我?” “嗯。”爹答得意味深沉,还扫过娘一眼,似乎是在叮嘱她别插话,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妲己,这五年你跟着青修子学了些什么?” “青修子老师学识渊博,不仅教学精深,更在言传身教中让女儿懂得待人处事之道。”我小心翼翼地答复着。 “你说你学会了待人处事,那好,”我预感到他要进入主题了,“为父问你,青修子门下你那三位同窗与你之间,你可会相处?” “爹,你想问什么……”我忽觉窘迫,惴惴不安地打起鼓来。 “你可知他们都是什么人?” “知道。” “那你还不注意跟他们保持距离!” “爹……怎么了……”我着实被他吓到了,他从不曾这么严厉过。 “你知不知道他们……尤其是王子帝辛,他是你不能随便接近的人!”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不久之后的太子,也是日后的大王!” “这些……妲己已经猜到了……” “如今王子帝辛年过二十风华正茂,就连三人之中年纪最幼的西伯侯之子姬发都已成年,你怎么还在泥足深陷执迷不悟呢!” “泥足深陷?执迷不悟?”我霎时惊愕,“爹你怎么能用这么严重的字眼说女儿……妲己做错什么了……” “妲己,前些年爹不跟你谈起是因为念在你还小,不懂事罢了,以为你长大了终会明白其中道理……爹不希望满城风雨地指责我苏护的女儿年纪轻轻就勾引王子企图媚乱君心!” “爹,我没有……” 情 窦(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老爷,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女儿……”娘怜惜我的委屈,劝过爹又走到我跟前,心疼地握起我的手,“我儿,爹娘不求你嫁做帝王后妃为苏家光耀门楣,后宫太深太暗,路不好走,爹娘只要你安安分分觅个良人归宿,一生长乐无忧就够了……” “爹、娘,妲己不会对帝辛哥哥有任何奢望的……”看到爹深蹙的眉头,我发觉自己习惯了的称呼令他心生不满,“不是……是帝辛王子……” 他们完全没必要担心,帝辛于我只是体贴备至的哥哥,若非如此,他亲口许我的后位我又怎会推却。 年少无知不懂情,还是心已被填满得不留空隙,当帝辛问我他君临天下之日,我是否愿意成为他的王后陪伴君侧共拥他的百年江山,他诉的衷肠我怎会不知,可我做的,是用沉默埋葬了所有答应或者愿意的字眼。 对不起帝辛,我不想…… “妲己,有心事么?”伯邑考是何时闭了琴弦,我不知。 我惘然回神遮掩自己的心不在焉:“没有……” “那你说我刚才抚的是什么曲子?” “是……”我还真被难住了,只怪最近心情烦闷才会失神无心倾听,他的弦下无一音入得了耳际。 “弹的当然是郎情妾意比翼鸳鸯了!”说话的是姬发,他与帝辛练完剑刚好回来,听闻我与伯邑考的对话笑作一脸奸相,“好一个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我讶异地愣住,怔怔不知所云。 “姬发,休得胡言乱语!”伯邑考神色严肃地斥责他,“为兄是这等轻浮之人么?” “哥哥,这不叫轻浮,叫琴意传情。”姬发热乎地搭上伯邑考的肩头朝他挤眉弄眼,“哥哥是才子,妲己妹妹又是诗中才有人间难得的佳人,连上天都想成其美眷,哥哥与其朝思暮想求之不得,不如就把妲己妹妹娶回西岐算了,省得夜长梦多!” 我心莫名一沉,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自认为动听的妙语连珠换来却是气氛的凝结,无一人出声做出反应。 “你们怎么了?干嘛都不说话?”姬发浑然不觉他带来的窘境,不明所以反而更要追根究底,“我说错什么了吗?” “伯邑考,你……”怔了半晌的帝辛翕动着僵硬的嘴唇,“你当真也喜欢妲己么……” “对啊!哥哥钟意妲己很久了……等一下!”姬发抢着替伯邑考回答,忽然感到不对劲,“你用个‘也’字?帝辛师兄的意思难道是……你对妲己……” 后话说不下去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到帝辛脸上。 帝辛下意识地看向我,前天他与我倾吐的真言还在心中隐隐作祟,我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情 窦(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怎么了……”帝辛窘态俱现坐立不安,“窈窕淑女只许一位君子好逑么?” “这怎么行!”姬发为难得表情呆滞,“妲己可是我大哥要娶的妻子!” “难道已成定局不容更改了?”帝辛焦急的话语里亦多了几分愠意,“谁娶妲己那也不是你说了算!除了她父亲苏护和母亲苏夫人,我们谁都无法决定她该嫁给谁!” “不,”伯邑考出人意料地冒出一句,淡然若水,“真正能决定的人,是妲己。” “说得对!妲己还没说话呢!”姬发笑嘻嘻地看向我,那表情似在讨好,“帝辛师兄和我大哥你要嫁哪个?” 望着他的笑脸我一点都笑不出来,胸口有股闷闷的压抑,为什么他说的话我那么不爱听…… “选帝辛师兄的话要跟他回王宫,宫里的男人上至大王,下至王子们没有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姬发表情丰富说得头头是道津津有味,“当心他娶一大堆的小老婆回来气你!还是做我大嫂好,我保证哥哥身边除了你再没有别的女人!” “你怎么保证?”帝辛被他说得很不是滋味,挑衅地反驳说,“我不信堂堂西伯侯之子就能做到从一而终!” “帝辛师兄,大王会为你寻遍天下美女给你做妃子的,干嘛非要扯着妲己不放!”姬发居然用软话磨起帝辛来,“念在多年的同窗手足,妲己就让给我大哥吧?” 帝辛神色从未这么认真过,毫不妥协:“感情不是儿戏,岂能用来让的!” “够了!”一直沉默于他们激烈的唇枪舌战,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几位哥哥都别再争了!” 我的厉喝如一道惊雷顿时劈开了原先的喧闹,他们几乎同时住了口,齐刷刷地望着我,愣愣地不知所措。 “王子也好,西伯侯公子也好,妲己谁都不会嫁的,因为……”我再不想待在这里,走到门口顿了脚步,回头说完最后一句,“因为爹只是区区一个冀州侯,他不会允许妲己高攀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位……” 我以为我会洒脱地逃离众人视线,没走几步却又被姬发追上。 “妲己!”他情急之下乱了分寸地拉住我的手腕,“你对我哥哥不是高攀,你们门当户对啊!” “姬发哥哥,”这一声我叫得尤为讽刺,我知道此时嘴边的笑比哭还难看,“你就这么想让妲己当你大嫂么……” “你不愿意么?”他无辜和纳闷地表情看了真叫我心寒,“哥哥他很喜欢你啊!” “谢谢你的好意!谢谢你为我着想!可我不需要!”我愤然甩开他的手,自己都不懂我为何会动这么大的气。 拂袖转身的一瞬,我仿佛看到门口正凝望我们的伯邑考,他一定在看我和姬发纠缠不清的画面。我不肯再回头多看,因为那只会让我更心乱如麻。 抱着鸟笼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摘星的叫声清脆动听,我落寞地望它一眼,真羡慕它,永远都这么开心。 “是他把你送给我……”明知它听不懂,却还是期许它能灵性地听我倾诉,“他对我的好,难道只是希望我能嫁给他的哥哥……” “全当姬发是胡言乱语,原谅他的无知吧。”伯邑考的声音由远及近。 我难过地侧着脸:“你干嘛跟着我……” “如果那些话让你不开心的话……”他很自觉地停下了,声音很温柔,“你就当他什么都没说过吧……” 心 乱(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翌日竹阁,晨露悬檐。 “这么晚了,妲己还没来么?”静坐许久的伯邑考放下手里的竹册,望着身边妲己空缺的席位,忽觉心神不宁。 “昨天有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帝辛故作平常地翻阅着竹册却心猿意马,“人家生气了,当然不来了。” “我说错了么?”姬发依旧是一脸的无辜和莫名其妙,“我到底哪句话不该说了?” “姬发,妲己好歹是女孩子,你怎么能当人家的面那样说话?”更离奇的是哥哥居然也帮着帝辛数落自己了,“你真不该多嘴!” “我哪有多嘴了!”姬发犹如吃力不讨好,被他们训得心里一阵委屈,“哥哥你喜欢妲己就直说啊,藏在心里她怎么会知道?我是在帮你啊哥哥!” “只怕就算直说了也未必有用……”帝辛苦涩地干笑,既是在笑姬发的天真,伯邑考的失败,亦是在笑自己当日的冲动却无果。 “妲己好像来了,”伯邑考不经意望向了阁外,认出了妲己的贴身丫鬟,“我出去看看,妲己进来后姬发你得向她道歉。” “我……”姬发还想强调自己没错,伯邑考已经不打算再理会他地走出竹阁了。 “帝辛师兄,你是真的要和我大哥抢妲己了?”只剩他们二人,姬发把话挑明了问道。 “不是抢,”帝辛骄傲地横眉看他,“公平竞争!” “公平?”姬发不相信地斜着眼,“你能做到公平?” “你什么意思?” “你是位高权重的王子,岂是我们可以相比?地位悬殊如斯,有什么公平可言?” “都说了这里是冀州不是朝歌,只我们几个无须顾忌我的身份!”帝辛显然被姬发气到了,对他的激将大感不快,“在妲己这件事上我会给你们绝对的公平,我和伯邑考各凭本事赢取妲己的芳心,我绝不用我的身份和权力逼你们知难而退!” “就算妲己真的不选你你也不后悔?” “我会尊重她的选择。” “师兄,我真没看错你!”姬发露出钦佩的笑意,“不过我还是希望伯邑考是最后的赢家,毕竟他是我哥哥。” “你太偏心了。” “这不是偏心!”姬发试图辩驳,“而是……” “别吵了,出事了!”伯邑考突然闯入打断二人谈话,忧心忡忡地望了帝辛和姬发一眼,“妲己不见了……” “什么?!”两人皆惊得目瞪口呆,“不见了?!” 伯邑考蹙眉颔首:“妲己丫鬟刚才告诉我,说她昨天没有回苏府……彻夜未归!” “怎么会这样!”姬发难以置信这是事实,一向乖巧的妲己怎么可能夜不归宿。 “苏家人心急如焚,侯爷已经派人满冀州城地找她,”伯邑考愈发掩不住心里的焦急,“还是没有消息……” “妲己……”帝辛神不守舍地就要往外跑。 姬发叫住他:“师兄你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出了竹阁的帝辛就急匆匆地去牵马,“当然是去找妲己了!” “你知道她在何处?你这样没头苍蝇地乱找一通怎么可能找到她?” “管不了那么多了!找不到也要找!”骑上马的帝辛忽而难忍心头的怒火,“姬发,妲己是被你气走的,她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你!” 心 乱(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暮色昏沉时分,分两路寻找的姬发和伯邑考回到竹阁外会合。 “怎么样?找到妲己了吗?”两人几乎同时下了马,姬发焦灼地跑到伯邑考身边追问。 伯邑考不说话,无力的摇头就已足够表明他空手而归的揪心。 兄弟二人相携入阁,帝辛还未归来。 “我走时看过了,冀州西面是山群,荒无人烟,妲己不可能去那里。”伯邑考铺开了袖里取出的冀州地形图,边说边指给姬发看,“帝辛走的是东面,你走了南面,我就选择了无人前往的北方路线。” “我一路往南,找过途中所有的客栈和旅馆,都不见她的影子……”姬发失落地回忆着。 “找了一天,问遍了街上的男女老少,我还不是跟你一样无功而返,现在就等帝辛回来,看他能不能带回点消息。”伯邑考怅然若失地轻叹一声,“连找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想过,看来妲己是有意不让我们找到她了……” “她到底去哪了!”姬发又急又气却于事无补,只能握紧了拳头猛锤木桌发泄,“不声不响地出走,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危险……” “你在担心她么?”伯邑考望着他不冷静的样子,问得别有意味。 “怎么能不担心!”姬发犹如发狂地捶胸顿足,“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独自在外万一遇到坏人……哥,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姬发终于看出了伯邑考眼光中的不寻常,伯邑考淡定地垂下眼眸:“没什么……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把妲己变成你的妻子?” “哥,你在说什么……”姬发心里忽然感到没底了,越发显得紧张,“妲己不是你喜欢的女子么……” “可是在她心里的人是你。”伯邑考很平静地打断了他,“你明白了么?” “我不明白!”姬发只觉头皮发麻,“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伯邑考无奈于他的迟钝,“她若不是心里有你,为何在你强把她推给我的时候会那么生气?你到底想过没有!” “我……” “她为何那么喜欢那只摘星鸟?”伯邑考拂袖指着悬在窗外的昨日被妲己遗留下的鸟笼,“因为那是你送她的,她很珍惜!” 姬发彻底呆滞了,心里脑里乱成一团麻:“可是……哥哥很爱妲己不是么……” “问题不在于我……”伯邑考冷峻的眉角藏着捉摸不透的深沉,“而是妲己喜欢你,你呢?你对她……你心里有她么?” “我……”姬发仿佛感到有什么东西哽咽住了他的喉咙,说话显得那么艰难,“我不能……” “你不是不能,是不敢……”伯邑考双眸黯然不知在为谁惋惜,“你对我有所顾虑,不想跟自己的哥哥争吧?可是你还是有私心,你那么强烈地要我把妲己娶回西岐,是想从今以后能够常常见到她对么?” “哥……”姬发想为自己辩驳,只可惜还未开口就已失了勇气和言语。 “姬发,我可以原谅你的懵懂天真年少无知,可是妲己不可以。”伯邑考的手轻轻扶上了姬发的肩头,语重心长,“没有哪个女子能忍受所爱的人把自己拱手推到别人怀里。” 心 乱(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在她心里的人是你……”听到伯邑考对姬发说的,恰走到阁外的帝辛不由将双腿停在了木阶上。 “此次妲己的心是被你所伤,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的心伤也只能由你来治。”依旧是伯邑考听似教诲的话语,“如果你心里对妲己不是没有感觉的话,你就不该退缩,迟早要面对的姬发。” “可是我……” “你还在犹豫?”伯邑考的语气愈发重了,“错过了妲己你不觉得可惜么?更何况,这次她为你那些不知轻重的傻话离家出走,如果她遭遇什么不测……你有想过后果吗!你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你自己的!” “妲己……”犹如当头棒喝,姬发喃喃地忽然失控了,“妲己……” 当他不能自已地冲出竹阁,恰巧撞见了阶上伫立已久的帝辛,二人不可避免地相视一眼,眼神耐人寻味无法言喻的微妙。 交集的时间并不长,姬发跑出去了,帝辛没有回头看他去了何处,而是径自入了阁。 “你也没打探到妲己的下落么?”伯邑考坐着,表情还算平静。 显而易见的答案帝辛不愿意再多费唇舌,而是话不对题地问道:“你跟他说这些,他能懂么?” “能懂。”伯邑考看似平淡的回答却足够肯定,“否则姬发就不会跑出去了,他也是在乎妲己的……” “促成了他们,你是功德圆满了,可你不也等于彻底没了机会?”帝辛忽然感到这样的处境好讽刺,“你会甘心?” “爱她,该是看到她幸福就觉得满足。”伯邑考转面望他,嘴边忽现一缕释怀的浅笑,“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的。” 妲己,你在我心里原来是这么重要,我居然现在才大彻大悟,若非哥哥的指点,我是不是会糊涂一生而抱憾一生? 我懂了,可是,你在哪里…… 空旷的院子,姬发独自伫在苍穹之下,闭眸凝思了良久,领悟了一些事,还有一些,无论再如何苦求终无法参破。 漓漓澈水,天宫如璇。 耳边依稀闻见八字,空灵幽远。他缓缓睁了眼,望见一方浩瀚无垠的星空。有些星暗淡无光,有些却清亮如洗,还有些悬得很低,仿佛随时可能坠落下来。 声音究竟来自何处?似远似近,好似远在私语的璀璨星辰间,又像是近在心底某个角落。 漓漓澈水,天宫如璇…… 犹如不绝的回声,萦绕姬发耳畔纠结不休,细碎念动的咒语一般,令他猜不透其中真谛。到底在哪里听过,为何会觉得这般耳熟? “漓漓澈水,天宫如璇……”姬发喃喃自语,誓要将其揣摩吃透,坚信这丝神秘之声绝非凡音,或许这八字暗含的玄机即是妲己的下落。 如此想着,不觉心渐渐沉了下来。 心 乱(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知道妲己在哪里了!”一声惊天的呼喊怔住了阁内的帝辛和伯邑考。 待他们抬头望向外面的姬发,他已经手持缰绳跃上了马背:“我去找她!” 帝辛和伯邑考当然不会坐着空等,也纷纷骑了马紧随其后。 三人策马向西,直到被一座连绵的山峦挡住了去路。 伯邑考环视了周围陌生的地形:“这是什么地方?” “涂山。”姬发吁声停了马,简单地回复。 “你来过?”伯邑考有些讶异。 “没有。” “那你是如何知道这里的?” “我也说不清楚……”姬发英眉微蹙,“我不曾来过这里,却好像有相当熟悉的感觉……”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帝辛心急火燎地打断了他们,“我只想知道妲己会有可能来这种地方么?姬发,你是凭什么断定妲己会在这里的?” “直觉……是直觉指引我来这里。”姬发不想解释得太多太复杂,首先跳下马对另外两人说道,“赌一赌吧!” 听到姬发说是直觉,帝辛和伯邑考心都不禁咯噔一沉,但既然来了,不妨就寻一番彻底。 他们坚持着爬过几个山头,夜越来越深,眼看着就要拂晓,除了山里隐匿在黑暗里的诡魅树影和凄厉叫着飞过山间的寒鸦,根本寻不到半个人影。 “难道这次又要我们失望了?”伯邑考望了寂静的夜色,其实并不忍心消磨自己和他们的意志。 “我说过了妲己不可能在这里!”帝辛抱怨得近乎发狂,“这样的荒山野岭是女孩子能待的吗!” 面对他们的责问姬发不做回应,可是他忽然停下了,望着远处怔怔出神。 帝辛和伯邑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座悬崖。 所有人都呆住了,因为崖边俨然站着一人影,娉婷的身子,还有风里飘拂的裙衫,越看越像是妲己那天所穿的。 “妲己!”他们不约而同地喊,声嘶力竭地喊,因为女子的双脚离悬崖边缘仅一步之遥了,再往前就是万丈深渊,或是粉身碎骨。 “妲己!”姬发喊了许久,崖边的女子似乎有了反应。 她缓缓回首侧目,那一瞬女子在姬发眼里的影像竟变得怪异。纯白如雪的轻纱软裙,衣领、袖口、裙摆的地方好像还付了一圈雪白的绒毛,穿着甚是奇怪。更重要的是,她那被夜风撩乱的……一头如月华般熠熠闪耀的万千银丝…… 那,根本不是妲己! 可是为什么,眼眸却和妲己无异,那张脸的确就是妲己啊……而且身旁的帝辛伯邑考都没有发觉异样,他们依然朝着那里口口声声地呼唤妲己,难道,只有他看到崖边神秘诡异的魅影? 惊 心(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耳边风的呼啸凄厉不绝,凛冽如刀地刮着我的脸,我步履蹒跚地走在怪石嶙峋的坎坷山路上,多少次被脚下的碎石子绊到,踉踉跄跄地险些跌倒。 我要去哪里,我不知道,我只是任由脚步寻一个未知的境地,为什么我要去那?有什么在暗中指引我…… 裙衫上有些肮脏的痕迹,沾染了泥土的褶皱,还有衣裳肩部被撕开的不堪入目的缺口,浑浑噩噩,狼狈至极。若不是因为我的任性,在日落苏家下人到来接我之前负气的离开竹阁,独自走入树林深处,妄想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也能走回苏家,我不会运气背到遇上心术不正图谋不轨的山贼……他望我的眼贪婪而邪恶,没有苏家人,姬发、帝辛和伯邑考又远在树林之外完全不知我的处境,手足无措乱了分寸的我在他面前是柔弱不堪的,他要胡作非为我根本无法招架。 我被虎背熊腰的他强摁在地上,任凭我如何哭喊求饶,我告诉他我是冀州侯之女,承诺他放我回去苏家人定会重金赏他,他充耳不闻,他要的,比钱财更惨绝。 我绝望地饮泣,听着他粗暴地撕扯开我的衣裳,我叫得声嘶力竭,以为我一生就此毁了,处在崩溃的边缘我突然不能自控地咬住他的肩膀,那一口咬的力道足可以咬断他的锁骨,如斯狠心,那一瞬的我根本不像我了,忘了周围的一切,而且……我感到深深嵌入他皮肉的……是两排尖利的獠牙…… “啊!”他撕心裂肺的哀嚎,我恍然惊醒,这才收了嘴放开了他。 “鬼……”他脸色惨白呆若木鸡,怔怔地看我语无伦次,“有鬼……” 他拔腿跌跌撞撞不要命地跑了,我木讷地尝到唇齿间残留的血腥味,我的牙……我怎么了…… 跌坐到一条小河边,我颤抖地探出脑袋一点一滴地望见我映在水里的影子,当河水映出我的唇,一眼惊心,没有獠牙,只有一条干涸的血迹。 为什么!刚才的都是幻觉?! 我发疯地舀水洗净唇边的血迹,只当那是一场噩梦,还好最坏的还没有发生,我还是完整的自己…… 我在逐渐远离苏家和青修子竹阁的方向,越走越远,直到发觉围绕在我周围的是连绵不尽的群山,荒凉的,空无一人。 泪水迷了眼,我快看不清前方的路,我怎么了……我像疯了般失魂落魄,已经如此走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饥饿和疲乏令我近乎虚脱,可我依然停不下脚步。 黑幕里升起了稀少的寒星,我爬上一座山顶,逼近了悬崖我惊觉眼前的画面为何好像在哪见过……是梦……萦绕我多年的怪梦,梦里银发泄地的白裙女子正是站在我此刻所站的地方…… 心里陡然升了不寒而栗的恐惧感,仿佛……我正越来越接近什么…… 某个真相。 “妲己!”就在我迷茫望着漆黑鬼魅的深壑,有人唤着我的名从后面抱住了我,“别跳下去!” 惊 心(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他抱我用力,猝不及防我的脚不慎踢到了一块小石头,飞落了山崖完全听不见它落地在山谷中溅起的回声,我心惊,崖下深不见底,掉落的若不是石头而是我……我寒得心头发凉。 脊背上有姬发渐渐传入的温暖,他来了,我未曾预料。他紧张地拥紧我,断断续续说着要我别做傻事,别跳下去,他是以为我站在崖边是要自尽? 我想笑话他的痴傻,却半分都笑不出。不见他的这一天一夜,我那么想念他的脸,他如星的眼眸,还有他唇边澈如清泉的微笑。可我更加忘不掉的,是他亲口说出的那些无心却残忍伤我的胡话,姬发,你不懂我,我想与他长相思守的人,不是帝辛也不是伯邑考,是你。 “妲己,”他的唇在我耳边暖风徐徐,“跟我回去吧?” “回去?”我笑得有些冷淡和苦涩,“跟你回去,然后……嫁给你的哥哥?” “不是的妲己!”这一次我听到是否认,始料未及,“不是哥哥……是我!我要你嫁给我!” 我怔住了,顿时喉口凝噎,他说的……是要我嫁给他? “妲己,以前是我不好……是我太蠢!”他自责地悉数起自己的过错,“我太笨了,只懂舞刀弄枪不懂感情,原谅我……” “你……”我难以置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迫切等着我回应,我却语塞了。 “哥哥告诉我,说你心里有我,是真的么?” “我……”支支吾吾语不成句,内心的窘迫化作双颊羞涩的绯红。 “如果你选我,那才是最好的结局,我总算明白了!”他忽然笑了,笑得傻气,“我会带你回西岐,见过我的父亲,让他同意我们的婚事。” “这么快……”我惊愕得有些晕晕乎乎,眼前的人,耳边的话,都是真的? “这么说你答应了?”他兴奋地转过我面向他。 不满他的坏,故意在我话里挑出把柄,我尴尬地埋下头,直往他怀里躲:“没……我哪有……” “妲己,我忽然觉得,我们很久以前就该在一起了……” “哦?是多久?”我故作迷糊地逗他。 “前世吧。” “前世?” “对,”他温柔挑起我的下巴,我迎上他清亮如水的双眸,“如果我们没能把握前世,今生,我们定不能再错过了彼此!” 他这算是给我的承诺么?抑制不住满心的动容,我扑进他温热的胸怀,曾经的误会和羞愤,如今都可以释怀,然后烟消云散了。 我们崖边的相拥,一直被对面山顶的两人看在眼里,风吹乱了他们的衣袍,颀长的身影在黑夜里越发显得英武。不发一言,他们只是默默远望我们,带着遗憾、落寞还有祝福的笑。 惊 心(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姬发脱下身上的披风为我穿上,护住我冷得发抖的身体。我随他下了山,走到他的马跟前,他先抱我上马,随后跃上坐在我身后,我们贴得那样近,心与心只隔着他胸膛和我后背的距离。 随即不久帝辛伯邑考也携伴过来了。我眼神复杂地望向他们,伯邑考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一缕浅笑若隐若现地掩藏在拂晓的墨色黑寂里,一如既往的含蓄内敛,安静地牵了马,安静地坐到马背上。 “妲己,”是帝辛在唤我,一脸的温和,“姬发找到了你,回来就好。” 我回以微笑,仿佛不只是在感谢他的关心,也在……感激他的退让和放手。 穿过树林,他们停了马,伯邑考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姬发,你送妲己回苏府,我和帝辛赶回去向青修子老师告知妲己的境况免得他担心。” “嗯,”姬发调转马头向东,“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将妲己平安送达的。” “那好,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伯邑考的视线绕过了我的脸强迫自己不多看我一眼,和帝辛扬鞭策马径直往南。 姬发轻蹬了下马身,我们也开始赶路了。他与我同骑,马走得很慢,犹如漫步。 伯邑考是有意支开自己和帝辛,为的是给我们多留些独处的机会,回苏家的路不算长了,但亦能倾诉彼此的心扉之言。他在为我们着想,我明白。一切都变化得那么突然,只在瞬息我们错位的交集竟然又无声转回了对的轨迹,美好得令人窒息。 姬发开窍了,他想珍惜我,虽然年少的信誓旦旦听来仍显青涩,却已够叫我心头甘甜得如饮糖蜜。好在,帝辛和伯邑考他们都还是好好的,他们都选择保持着一份淡然的平和,谅解我不让我为难,是他们私下交谈过,还是不约而同地对我宽容。忽然发觉,我们这样很好,如释重负,曾经深感的负担和苦恼一下子全不翼而飞了。 “妲己,你在想什么?”见我一路不说话,姬发凑近我耳边轻声问我。 “没想什么……”我羞赧地笑笑,怜爱轻抚他悬于马脖子上明艳的红色流苏,“只是有点担心,怕回了苏家爹娘会怪罪地数落我……” “不会的,”他松开了一只握缰绳的手环住我的腰肢,给我一丝暧昧的亲密,“你失踪这么久,你家中爹娘有的只是对你的牵挂,担心你的安危,不会责备你的。” “可是……他们若问起我去了那里……”我矛盾地纠结着,“我要怎么解释我去了那种地方……我……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去了那里……好像有什么力量拉着我去……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脚……” “我也是被你说的这种力量指引过去找你的。” “什么……”我有些隐隐的惊慌。 “冥冥之中,我们好像注定了要去那里,”他口气认真,“我想那里一定与我们有什么渊源。我说感觉我们前世就该在一起了,当我站在涂山顶上,这样的感觉就变得更为强烈了。” 流 萤(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你不打算随我回西岐?”快到苏府门外了,姬发让马停了下来,双手轻柔地将我抱下。 “是的。”落地的我语声很轻,“冀州离西岐路途遥远,冒然向爹娘请辞太唐突了……” “也好,”他会意地颔首,“今日回去我就起笔一封家书命人送去西岐的父亲手中,告诉他我们的事情,这次就不用我们亲自走一趟了。” “姬发,我在想……”我忽然觉得踌躇,“如果你父亲并不赞同我嫁入姬家……” “为什么要那么不相信自己呢?”他扶住我的肩膀给我以信心,“我相信他会同意的,因为我姬发的眼光不会叫他失望。” “姬发……”我心口流过暖暖的感动,望着他深情的黑亮双瞳,说不出话了。 “不过现在我更担心的是,”他牵我的手走近了苏府正门,“你爹娘对我这个未来女婿能不能心生好感呢?” 我刚有点羞涩的不自在,正要娇羞埋首,看门的两小厮已经瞧见了我:“是小姐!小姐回来啦!” 一人过来迎我,令一人忙不迭地冲进府里,一定是去通告爹娘了。 “我儿,你可回来了……”娘一见了我便泣不成声了,拉住我将我好一番端详。 “娘……妲己叫爹娘担心了……”我隐忍着喉间哽咽的难过,“是女儿不孝……好在有姬发哥哥送妲己回来……” 娘抹泪望着姬发呜咽地问道:“这位就是西伯侯的公子了?” 只见姬发拱手朝爹娘礼貌地作揖:“姬发见过苏世伯,伯母。” “世伯……”我小声念道,诧异地望着姬发。 爹笑容可掬地回道:“你爹近来可好?” “多谢世伯挂念,”姬发笑得毕恭毕敬,“家父安好。” “是你帮我们找到妲己送她回来的?”娘热情地走上前,眼含感激地致谢,“有劳你了。” “回禀世伯、伯母,妲己于昨日黄昏树林中迷路,又不慎遇上匪徒……” “啊……”娘失声惊呼。 “不过幸得我兄弟二人及王子帝辛救下,妲己安然无恙。”姬发说着朝我轻微使了眼色,示意我别吱声免得穿帮,“可是妲己受了不少惊吓,我等先将她安置了下来悉心照顾,待她复苏后立即护送回府,其间忙于照料妲己疏于派人通知世伯和伯母,姬发深感惭愧……” “原来是这样……”娘总算抚平了闷在胸口的一口气,“妲己平安就好,多亏了你们。” 我默不作声地听着姬发为我编造的理由,他与爹娘的畅谈并无过分拘谨,早在他开口的那一声“世伯”我就该猜到,爹与西伯侯,原来是世交。 娘客气地欲留姬发在苏家休息一宿,姬发不便打扰便婉拒了。 凝望他欲离去的背影,我难忍不舍的情愫,姬发在这时候忽然转身看到了我忧伤的眼。他没说什么,却对我风度翩然地一笑,虽无言,我却读懂了,他说妲己,我会回来的,等着我。 流 萤(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出走的阴影渐渐于我和家人心头淡却,听从爹娘的话,在家中静心休养些时日,暂不去竹阁学习。 按捺住多日不见的相思,心中默默念挂着姬发,不知他的家书是否已顺利抵达西岐西伯侯手中。姬、苏两家世交,儿女的婚事稍许是会顺利些吧,姬发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他不会故弄玄虚地瞒住我他父亲与我爹千丝万缕的联系,狡黠的笑意,看似他心里早有了胜算。这个姬发,一会机灵,一会又笨得要死,还真难猜得透他。 想得入神竟不觉镜中的我唇边已不由露出了一丝蜜意的嫣笑。 “妲己,”娘不知何时进入,走到我身后,捧起我过腰的黑瀑用梳篦为我轻轻梳起,“近来气色愈发红润了。” “娘在家中照料的好。”虽然少了几分真心实意,但总归是要掩藏女儿家的点滴心思。 “那西伯侯府上的公子姬发……”娘突然提及了姬发令我心不禁咯噔一跳,再看镜中娘的面容有的是笑靥如花,“娘看他真是年少有为,将来必有锦绣前途呐!” “是……”听出了娘的话别有用心,我不自在地地垂下脸来,只管承认不做多言。 “这次幸得他一身好武艺救了你,你爹正寻思着如何答谢他呢。” 娘的话是在暗指什么,我不敢擅自猜测,脸上依然平淡,心里早已沸腾得不能平复。 从未觉得夏夜会如此漫长而燥闷,枝上的蝉鸣叫得我好生不安宁,榻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下榻走到床边,双手轻启了两页轩窗,抬首凝望清朗夜空里银华楚楚的皎月,流泻着谁人的心事,轻念着谁的名字,一望便是良久,终在这片迷蒙清辉里觅得片刻静谧。 从小爱观星辰,总觉得在星的闪烁和暗淡间藏着某种命定的力量,星陨,不过人间生老病死,万物轮回,却参不透,星空的璀璨和神秘,是谁赐予人世这份美好? 忽而闻见一声清脆的鸟啼,我下意识垂眸竟瞥见手边何时多了只鸟笼。 “摘星?”我惊惑地不知所措,“你怎么突然……” 刚欲伸手轻抚那鸟笼证明眼前所见是否真实,窗外一角猝不及防地伸进一只手握住我的,着实吓了我。 “姬发?!”抬首看清后惊慌化作满心的惊喜,“你怎么来了?” “妲己,我们多日不见了,我……”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来看看你。” “这么晚了,你该歇息了……”嘴上这么说,却难掩心头的甜蜜,“被爹娘看到了不好……” “所以我不敢光明正大地进苏府来看你,只能趁大家差不多都睡下了才偷偷过来,”他微露了些许窘态,“原以为你已睡了,只想把你的摘星放下就走,这样起码你翌日醒来看到了会知道我夜里来过,想不到你也没睡。” 我默默听他说着,看月光在他眼里照出一缕别样的美,美得醉人心魄。 流 萤(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为什么叫它摘星?”姬发望着笼里眼珠子乌亮的鸟雀问我。 “人有所爱,有些却只能深爱而不能拥有,那就好比天上的星辰,再美亦不能捧在手里。”我惋然地叹息,“我不会飞,但是它可以,我那荒诞的摘星梦便只能寄托于它的羽翼了……” “你喜欢星星?”他略有所悟,“这么晚还开窗就是为了看星星?” “嗯。”被他猜中心思的我点头回复。 “窗太窄了看不够,”他握紧了我的手似在邀约,“来,我带你去个看星星的好地方!” “去哪里……”我有些犹豫地想要抽回手,一时竟不能适应他的亲密。 “来了就知道了啊!”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示意我就从窗子这出去,以免惊动已酣然入梦的苏家人。 我就是无法拒绝他,从不去想他的请求有理还是无理。为了走入他的世界,我做了有生以来最不端庄之举,我略有些笨拙地攀上了窗格,他在外面张开了双臂护住我,牵我的手不曾放开,待我轻身一跃,恰好落入他的怀抱。 “我们走吧!”稳稳当当接住我的他不免有些得意和窃喜。 他带我爬上了屋顶,尽管走得小心翼翼,可我终不及他的胆量和矫捷,他用心护着我,让我别往下看。 “怎么样,这里看天空很舒服吧?”终于走到中央最平坦的地方,他轻手扶我坐下,自己却豪气万千地站在我身边,“视野多开阔!” 我用一抹惊叹的笑代替一切语言回答了他,遥望天穹的无垠和星河的璀璨,两枚翦瞳望成了无限神往的痴迷,也沉醉了身旁望我的姬发。 “妲己,”姬发的声音有些如梦似幻的幽远,“我爹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我怔怔地看向他,说不出话。 他望我的眼是深情的,用最温柔的口吻继续说道:“媒娉的彩礼爹已经在西岐筹备了,相信不久就会送达冀州,你爹手上。” “姬发……”我心有些微妙的颤抖,当然明白他说的意味着什么。 “在此之前我想先送你件礼物,我要你知道,能帮你实现你摘星梦的可不是那只鸟。”说着他取出了随身的弓箭,箭落弦上,朝着夜空,引弓落月,“你要月亮还是星星,我都为你射下来。” “傻瓜……”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星月那么高,哪是你的箭能射下的?” 他亦笑着收回了弓箭:“这些我当然知道了,我那是故意做来逗你开心的,不过就算弓箭无用,我还是会为你摘星的,等着我!” 我纳闷地看他敏捷地跃下屋顶,不一会就窜个没影了。照他说的,独自坐着耐心等他归来。 “妲己,”闻他唤我,我回头望见他提着衣前摆兜成的小包跑向我,“我给你摘了好多星星!” 我不可置信地望他,只见他轻轻拨开了衣兜,竟有莹绿色之物陆续从兜里飞出。 “是萤火虫……” 我惊讶得语塞了,看万点莹光飞过我们交会的视线,他沉醉于我欢心的笑涡里,眼神动容,那一瞬,我心里的感动无以言表。 他让我轻轻靠上他的肩头,温暖的胸怀环抱着我。到处是曼舞的流萤,它们飞得很慢,好似环绕着我们久久不愿离去。偶尔会俏皮地伸手去抓,抓住抓不住都会放开,任它们自由地飞舞。 “妲己,好喜欢看你笑。”他在耳边轻声呢喃,“好美……” 与他相偎共赏漫天的繁星流萤,缠绵悱恻,不觉醉意朦胧,竟不知如何在他肩头进入了梦境。 懵懂不知摘星事,直到流萤舞成眠…… 相 惜(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翌日酣梦初醒发现自己正安然睡于我的榻上,昨晚的事依稀历历在目,可我是如何会在这里? 掀开纱帘,瞧见书桌上的摘星正向着窗外发出阵阵晨啼,它真的在!那么昨夜的一切都不是梦了,姬发真的有来过! 一夜流萤成梦,迷醉了我的眼和心,当我闭眸沉睡于姬发肩头,一定是他轻柔将我抱回卧房,直到轻放于枕上,为我铺盖好被褥,放下纱帘才独自离开,每个动作无不细致入微又轻缓至极,否则我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呢? 亦不知他走的时候是否频频回望眷恋我的睡容,想到此我不觉脸颊温热,唇边羞涩的浅笑泄露了女子的细腻心事。 “小姐醒了?”婢女晚菱端着一盆热水推门进来,“瞧小姐昨晚困的,大意得连衣裳忘记脱就睡了!” 我纳闷地低头看了自己,果然是穿着衣裳睡的。忽然想到是夜里随姬发出去的时候披上的,姬发送我回来,若是此时不见了衣裳自然就不太好了,至少说明他无意于侵犯我,无论我们之间如何,这样的尊重是必要的,细想来顿觉得心宁神舒。 “小姐,”晚菱为我梳头的时候悄悄凑到我耳边说着,“姬发公子捎了口信来,说帝辛王子今早启程回宫了。” “今日起程?什么时候的事?”我惊愕得半晌回不过神。 “差不多这个时候该动身了吧。” 赶到竹阁的时候,看到一些身着宫装的下人提着行李上马车,帝辛伫在马车旁望着他们劳作。 “帝辛哥哥!”我朝他背影轻唤了一声。 失神的他缓缓转过来,看到我有一丝惊讶:“妲己?” “你今天就要走了?” “嗯。”他轻扬了嘴角露出一抹恬淡的素笑,“我没想到你会来送我。” “帝辛哥哥,”我自知自己说不出什么,无非是一些送别的陈言旧话,“一路顺风吧……” “还有别的么?”他看我的眼神温和如昔。 “我……” “算了,不为难你了。”见我语塞无言,他只是半分苦楚半分惋然地笑着,“不知道帝辛哥哥以后还会不会再见到你了,你在冀州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的。” “若有一日随姬发去了西岐,我倒不担心了,”他忽然转了目光看向我身后,笑得有些神秘,“因为我相信他会替我照顾好你的。” 我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到正走到我身边的姬发和伯邑考,瞬间明白,原来帝辛之所以会别有用意地提到姬发是因为早看到他过来了。 看到姬发心里不自觉涌上一股蜜意,却又逼着自己不表现出来。 “对,妲己由我来照顾。”姬发信心满满地迎上帝辛的眼眸,“你安心回朝歌吧。” 相 惜(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面对姬发的直白,帝辛只是笑了一缕便又看回了我,“他是你选择的,帝辛哥哥虽然遗憾可是无怨,愿你们永远都像今天,惺惺相惜白首与共吧。” 我沉默地颔首,不觉姬发悄悄握住了我的手,那种温暖,不是在对帝辛承诺,而是对我。 帝辛俨然看到了姬发这一举动,不动声色却把话头转向了他:“姬发,我从不想用我的身份强迫你任何,就算这次为妲己,我也是心甘情愿地把她交给你,可是你必须发誓这辈子非她不娶,而且只她一人从一而终,这是我第一次用王子的身份命令你,若违此誓,我不会放过你!待我帝辛有朝一日继承父王之位,成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讨伐西岐诛灭你这薄情之徒!” “帝辛哥哥,不必这样了,”听他牵扯了西岐周人部落的生息,我不免有些慌乱了,“妲己信得过姬发……” “妲己,现在不是帮他说话的时候,我为难他不是信不过他,而是……”帝辛欲言又止了。 而是你太在乎我的幸福,我明白。 “我姬发不怕以周族立誓,”姬发用力握了我的手暗示我安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背弃妲己的。” 我抬起晶亮的眸子深深望他,唇边悬了满足的笑漪。 “好……”帝辛心领神会地点头,“那我可以放心走了……” 他带着一丝怅惘扶住车壁,背影淡抹了凄凉的忧伤。 “帝辛哥哥……” 就在他要登上马车的瞬间,我唤了他,他顿了身体的动作微微侧过脸来。 “原谅妲己的辜负……”我微垂了双眸,心里的滋味复杂,语声轻如早春的绵绵细雨。 他的半边脸没有表情,只是轻点了头,终了无牵挂入了马车。 车声辚辚,我们并肩目送帝辛渐行渐远。姬发扶了我的肩膀,也许他懂我阴郁的心绪。 帝辛,在我眼里永远是和善体贴的好哥哥,若我们无缘再叙,请忘记冀州竹林里那个叫妲己的女子。 闺中独坐,玉篦梳青丝,却梳乱了心头理不清藏不住的春意阑珊。窗外的喜鹊脆声鸣啼,报的是何人之喜。 喜鹊答曰:苏家之喜,妲己之喜。 姬家的聘礼到了,此时苏府客厅定是一派热闹喧腾,我独处深闺,看不到爹娘的喜上眉梢,嘴角的两枚梨涡涟漪荡漾,心却仿佛早已飞上那喜鹊停栖的枝头,低头不语,笑犹含媚。 忽闻“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打乱了思绪。疑惑这时候爹娘接忙于会客无暇过来,来者又会是谁? “妲己。”回首望见叫我的人竟是哥哥苏全忠。 “哥哥?”我暗自猜想他怎么来了。 “哥哥来恭喜你找到如意郎君了!”他露出惯有的憨笑神态,“西伯侯派了人过来提亲,说的是你跟他次子姬发的婚事。” “哦……”皆已了然的心事我藏而不露。 “妲己,哥哥就是想来看看你,”他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脸色有些沉郁,“我怕嫁去西岐以后就看不到你了……” 相 惜(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没想到哥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从小到大顽劣不羁的他不是一直抱怨着爹娘给我过多的疼爱,而忽略了他的感受?素来以作弄我为乐,殊不知在嬉笑声如铃的光景里我们都已成长,不经意回首,已是芳菲韶华飞度如梭。今日他未曾再如往昔戏谑地逗我,而是锁着眉心早做了一番细腻的离情别绪,这让我一时半会还无法适应。 “以后你不在,”他说笑话的口气一点都不好笑,“还有谁能跟我吵嘴?还有谁敢在我的发髻上绑小花?我还能跟谁抢好吃的……” “哥哥……”心里忽然升起了黯然的阴霾,我无力垂眼,“妲己出阁以后,哥哥要替我照顾好家中爹娘……” 堂堂男儿从不会让眼泪泄露心底的伤,他只是笑着点头,他不知道此时他脸上的笑,并不好看。 爹与姬家商谈,将婚事定于后年春初,待我过了二八碧玉华年再嫁,我想这或许是爹娘念我年纪尚幼,不舍将我早嫁了,是有意多留我个一年半载。 婚期定后姬发并未能长留于冀州,短短半年,他与伯邑考在青修子门下的求学五载渐已学成,他们的父亲西伯侯又派人前来将他们请回,满腹学识终是到了该用的时候。 回西岐是父命,父命如山,我有再多的不愿意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因为我不想,成为羁绊他的负累。 临行前日,他约我会于竹林。 “今日相见,怎都不见你说话?”与他携手徜徉林中许久,是他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说什么还不都一样,”我牵强地笑了一缕,“明日你们就要启程,说太多也只能徒增伤感……” “你不开心?”他停下了脚步,语气小心翼翼地试探我。 “没有……”我掩饰地看向别处,逃避他的眼睛。 “妲己,别难过,我还会回来的。”他深情地执我双手轻放于他胸口,“别忘了,我们已经是有婚约了。” 我还是强迫不了自己做出高兴的样子,只是轻轻颔首:“我明白……” “下次来冀州……”他凝望我的眼眸笑出一脸的温柔,“就是来年燕剪春风之日,满城的花红柳绿莺歌燕语伴我而来,迎娶佳人之时了。妲己,等我一年,这一年我将建功立业偿还父恩,一年后我会带着彩羽喜轿,接你回西岐。” 我仿佛已经亲眼看到了他描绘的绚丽蓝图,被他感动得眼里烟波千层,湿润眼角的泪滴险些掉落下来。 “妲己,见过凤凰么?”他忽然转移了话题。 “没……”我含泪摇摇头,用哽咽的声音说着:“那只是传言罢了,哪会真的有……” “西岐有座凤凰山,就有凤凰栖息在上面。”他的眼神有种炙热的认真。 “真的?” “当然是真的,每当有人站在山下总会听到凤凰的鸣叫。”他的口气丝毫不像是在骗我,“知道么,凤凰向来是成双为美,雄为凤,雌为凰,若能看见凤凰齐飞,那便是飞凤翔鸾,寓意着吉祥和谐和夫唱妇随。” 我望着他不说话,眼里化作一泓温婉的秋水涟漪,他隐晦在美好图画里的不明之言,我都听得懂。 “妲己,带你到西岐的第一件事,就是与你携手登临凤凰山,我们定要亲眼寻见那比翼双飞的凤凰。” 惊 艳(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姬发和伯邑考启程的早上我没有过去送他们,苏府也没人来唤我去,他们定是以为我昨晚惜别垂泪一夜,哭累了沉睡不起,所以不愿扰醒我。 其实我只是在窗边呆坐至天明,一宿未合眼,也未落泪,摘星陪着我。我不哭,是因为离别意味着重逢,从此待嫁闺中,等的是与良人飞凤翔鸾琴瑟和鸣的锦绣姻缘。不去送行,是怕听着他们远去的马蹄,隐忍好的眼泪又会不经意地打破我平静的心湖。 圆我摘星梦,许我凤凰誓,姬发,望你早去早回。 “漓澈……”犹如远在山谷天外,谁人念着陌生却似曾相识的名,“漓澈……你还记得涂山狐族么……” “什么狐族……”我挣扎地念起,眉心蹙紧了追问声音的源头,“谁是漓澈……” “你就是漓澈!” “我不是……” “快回狐族啊漓澈……” “我不是……我不要……” 一番纠结我猛然睁开眼,望着暖色的帐顶,恍然了解一切只是噩梦。 额上的汗珠冰凉地滚落了侧脸,我虚脱地坐起。掀开纱帘的一瞬触目惊心,一袭红艳裙衫的女子正神态安然地坐在案边的木凳上,缓缓抬眼望着我。 “鬼……”我惊恐得全身战栗,“有鬼……” “别怕,”女子唇边漾开了温和的笑,“我不是鬼。” “你……”虽然她否认了,仍不能减轻我心底的恐惧,我看到她眼皮上魅惑的浅红色眼影,越看越觉得诡异,“你是……” “漓澈,”她轻轻起身走向我,“我是绯彤。” “又是漓澈?!”我吃惊咬着那来自梦里的名字,“到底谁是漓澈!” “我说过了,”她的笑容犹在,说得不紧不慢,“你就是漓澈。” “不……我不是……”我还是拼死地否认着,“我是妲己,我不叫漓澈!” 她已经走到了我的床沿,一双美目深邃如漆黑的宝石:“漓澈就是妲己,妲己就是漓澈。” 她像念咒语般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我只知道使劲摇头:“不是的……” “漓澈,你本来自狐族,”她忽然动容地握住我的手说,“我跟你一样,我们都是狐族的灵狐!” “狐……”我惊心地甩掉她的手,“不可能!我只是一个凡人,生在冀州苏家,我有爹娘有哥哥……还有婚约在身即将成为我丈夫的青梅竹马……我才不是你说的什么灵狐!” “漓澈,前世的记忆真的不复存在了么……”她的深瞳忽而流露了淡淡的哀伤,“千年了,你全部都忘记了?你连我们的狐族是如何惨遭杀戮遭到灭顶之灾都忘了么!” 我哑口无言,不知所云。 “你忘了你是狐族最美的女子,你的美在仙界、人间、妖界都是独一无二无人能比的,天神都会嫉妒你,女娲都嫉妒你的脸啊!”她愤然取了铜镜照着我的脸,“你看,千年了就算是轮回也依然没有改变你的容貌,一点都没变,妲己的美是你赐予的!” 惊 艳(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我刚要进厅堂向爹问安,半路被娘叫住,“先别进去了,爹正忙着。” “娘,爹是有客要会么?”我猜到了大半。 “嗯,来人是上大夫梅伯。” “梅伯?”我轻轻惊了一声,“还是宫里来的客人……” “可不是,”娘慈爱笑着,“你先回房里去吧,别打扰了你爹跟梅大人谈正事。” “是。”我顺从地俯身,目送娘离开。 “先王帝乙驾崩,太子辛即位已一年有余,我商氏社稷仍不见有任何好转,难道新王治国实力有待怀疑?” 恰巧听到爹谈起了久违的帝辛,不禁又停下了脚步。 “哼!我看不过又是个无能国主罢了!”梅伯这一句道得异常不屑。 “仁兄此话何意?” “新王帝辛原乃先王三子,非嫡长子本无机缘即位,惜长子微子启为宫女所生,其母身份低贱,使其无法继承王位。三子辛母为正宫王后,名正言顺,又因为御园飞云阁一事大为受到先王赏识,我等奏请先王适时确立东宫太子,先王遂立季子辛为嫡。本以为帝辛当初逢飞云阁塌下一梁,拖梁换柱解救先王,凭其一身果敢正气和好武艺他日必成一代贤王,没想到……唉……”梅伯一声长叹听来懊悔不已,“自他登基之后就没见他一日安闲过,王宫内歌舞升平笙箫达旦,吾王沉溺于声色犬马,模样与昏君无异!为兄现在想来当时真是糊涂了,怎会拥立这样的昏庸之人为王!” 我心不由紧张地一怔,他说的……真的是帝辛哥哥么…… “仁兄,吾王真如你所说这般昏庸?” “苏贤弟难道不知,数日之前大王前往女娲宫焚香祭神,见女娲娘娘神像貌美竟起歹念,硬是要在神像旁的粉壁上题写淫诗亵渎神灵!” “真有此事?” 爹感到难以置信,我在外听得更是目瞪口呆。 “女娲娘娘乃上古神女,造人补天又为人间圣母,岂容帝辛这般放肆调戏!”梅伯义愤填膺越说越激动,“帝辛求之不得耿耿于怀,宠信的费仲、尤浑两个大奸臣又只会谗言献媚蛊惑圣聪,唆使吾王向举国征选美女入宫,不从者便挥军镇压,实在是残暴无道啊!” 怎么可能……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全是真相,帝辛怎么会像他说得那么不堪…… 我再也听不下去,犀利的指责如狂风骤雨,刺痛我的耳膜,我心从未如此沉重。 “漓澈。”走了没几步又被她幽然的声音唤住。 “你怎么又来了?”我不太欢迎地蹙了眉头,“我说过了叫我妲己,我不是漓澈!” “你还是不愿意承认啊……”她倒是很有耐心地抿嘴笑了,“可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不管你是妲己还是漓澈,帝辛会如斯全是为你。” 惊 艳(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绯彤的红衣魅影不时会出入苏家,她只在我一人面前现身,形如鬼魅,她不曾伤害我,但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我听不懂的话。奇怪的是爹娘丝毫未觉家里多了这么个不速之客,我越发觉得那个叫绯彤的女子虽不一定有恶意,但一定是冲着我来的。 “也许你不懂在你和情郎你侬我侬双宿双栖的光芒之外,有人的世界是多么消沉和昏暗,有人为你自甘堕落,无休止地用酒色来麻痹自己的一颗心,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一个人……”绯彤的影倒映在铜镜一角,我俨然看到她落寞的神色,“你更加不会懂得,那个在世人眼里昏庸淫恶的帝王做尽了荒唐事其实只因他太痴情,他寻遍天下美女是想在芸芸佳丽中寻一人身影,能有半分像你就足够了……” 我无心梳髻,沉默听她絮絮惘然,不是我不想说话,怎奈我无能为力,若真如她所言,帝辛沉沦是为我,我又如何能解脱。 十六岁生辰那日,天色阴霾,雨露湿了枝头零落了树上的稀花。琉璃盏碎,盘中的寿果滚落了一地。 “爹,您真的接到了圣旨?!”我浑浑噩噩地冲到礼堂。 “妲己,你出来做什么!”爹脸色很不好地训斥了我,“回屋里待着!” “爹,女儿只是想知道圣旨招我入宫的事是不是真的……”我心乱如麻,听到晚菱告诉我宫里来了使臣说是要接我进宫服侍大王,我完全被惊呆了。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为父自会解决!”爹的语气有些冷漠,朝娘使了眼色,“带妲己回房里,外面的事你们妇道人家不需要多管!” 娘不敢违逆爹的意思,神色慌张地就过来扶我:“妲己,乖女儿快起来跟娘回去吧……” “爹,您快告诉那些使臣,妲己不能入宫……妲己已经和人订下婚约了啊……”我边被娘拉着边挣扎地央求爹。 爹的背影沉默却有深意,黑色的袍子在灰暗的天幕下显得愈发深沉,他没有对我的哭喊做出回应,而是步履沉重地朝门外迈去,他是要去与宫使会面了。 “不可能……”我痛苦地自我纠结着,久久不能平复,“帝辛哥哥怎么会突然宣我入宫……他明明知道我跟姬发……是他亲口许诺会心甘情愿地退出的,他为什么出尔反尔……” “他只是太想见你了。”说话的人是绯彤,她又很不是时候地出现了,背倚房门两眼望着屋外的风景镇定自若。 “我跟姬发还有三个月就完婚了,他怎么能这么做……”我满腔悲愤不能接受,“他说过不会强迫我的……他是大王啊!怎能如此言而无信!” “大王怎么了?”绯彤的双眸透着冷漠的光,“他是大王同时也是个男人!为了一个女子改变自己当初的决定,这样的事情可以发生在任何男人身上,别说帝辛,就算姬发也可能会!” 反 商(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晴天丽日,远方来的三千铁骑,八百御林,拥护香毡铺盖的华丽车马,车中巍然静坐一人,为泱泱商氏的最高首领,新王帝辛。 武成王黄飞虎亲自率军护驾,满朝文武随行,后跟手捧供品的宫女队伍绵长不见边际,足可见王室的奢华和气派。 女娲宫,流光溢彩金碧辉煌,半透明的轻纱帘幔遮住了女娲神像,以体现其神圣不可侵犯的尊贵身份。两旁分别树立金童玉女像,金童手执幡幢玉女手捧如意,共拥女神沉香宝座而立。 王执玉简朝女娲神像俯身三拜,肃然念起记熟心头的祭辞:“观宇宙初生混沌苍茫,天悯苍生疾苦,解救黎民安享太平盛世,感怀天神女娲之功德,特于诞辰前来贵宫参拜,代殷商祈福天神,望女娲娘娘佑我殷商四时康泰,国祚绵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礼毕抬首,恰有一阵清风拂过殿前,不慎吹起了神像前的月白纱帘,惊现女娲圣容。 众人无意间瞥见了瑞彩翩跹的神像的端丽容貌,其婉然如生的天姿国色顿时为群臣所惊叹。 王怔住了,不仅是被女娲明艳绝尘的美震慑了,而是她的美居然…… “妲己……”王口中不经意念出的名字。 “启禀大王,”身旁紧挨的宠臣费仲心头一震,但很快被掩藏了,笑脸相迎说,“此神像乃女娲娘娘,并非名曰妲己。” 王蓦然回神,眼带落寞地垂落:“呵,原来不是她……” 众人皆不知王的一时失神所为何事,只有垂首作揖的费仲是一脸了然于心的开窍模样。 “太像了……”王沉迷于女娲酷似故人的绝美容颜,梦呓般自言自语。 “大王已拜祭过正神女娲娘娘,遵照礼节还需去祭拜其他诸位神灵。”另一边身侧的中谏大夫尤浑恭敬地提醒。 “慢。”王背朝他伸手示意,“给孤取笔墨来。” “笔墨?”大臣们无不惊异。 “孤只是想为女娲娘娘题诗一首。”王不顾众臣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执一支深色紫毫,在女娲宫正殿的粉壁上洋洋洒洒挥写八行: 凤鸾宝帐景非常 尽是泥金巧样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 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带雨争娇艳 芍药笼烟骋媚妆 但得妖娆能举动 娶回长乐侍君王 “好诗啊!”尤浑见机适时地奉承,“大王才思敏捷,字字珠玑,将女娲娘娘之美赞得可谓淋漓尽致!” 王轻轻搁下了毫笔,外人口甜如蜜的赞扬仿若半字入不了耳,唯将深邃的双眸停留在最后的“但得妖娆能举动,娶回长乐侍君王”两句上。 望着,王思绪飘飞怅然若失。 妲己,在孤眼里,女娲再美不过一具雕像,她远不及你的灵动,你便是那人间的女娲,妖娆如斯,美好如斯,孤此生最大却终不能偿的心愿,莫过于无法将你娶回长乐常伴身边…… 反 商(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长乐宫外,王身边二位中谏大夫,费仲、尤浑不期而遇了。自古以来,能在非君王入朝时间里亲自登临长乐宫面见天子的大臣,除了历经几朝的元老就是帝王的至亲至信,此二人有此殊荣足可体现二人在天子面前地位不一般。 “尤大人,”费仲垂首作揖时两耳旁垂下玛瑙珠坠,“可是入宫去见大王啊?” “正是。”尤浑挑着奸邪的眉毛,“看来费大人是与尤某同道了?” “不知尤大人见大王所为何事?”同样的老奸巨猾,费仲的脸上皮笑肉不笑。 “听闻大王自女娲宫回朝歌以来一直郁郁不乐茶饭不思,为人臣子当忧君之忧为大王排忧解难。”尤浑说得手舞足蹈煞有介事。 “呵呵……”费仲阴冷地一声干笑,“抓不住重点,只怕大人体恤过了头反而徒劳无功啊!” “费大人有话请直言!”尤浑听在耳里尤为不悦。 “费某不妨先问大人一句,可知大王为何郁郁寡欢?”费仲满眼的故弄玄虚。 “当然是因为垂涎女娲娘娘的美貌却可望不可即,怅惘自然是人之常情。”尤浑自认为看透了一切答的信心满满,“正是如此我才向大王提出一计,广征天下美女,我就不信我泱泱殷商还找不出个貌比天仙的美人来!” “肤浅!”费仲不屑一顾地嗤笑。 “你说什么!” “日前大王在女娲宫殿壁上大胆题诗已经惹得比干、商容那些王公元老们异议纷纷,斥责大王是在题写淫诗亵渎神灵,会为我殷商招来天灾天罚,你现在又来一招大肆招摇地征选美女入宫,就不怕商容那一干人等说你扰民生事,借机把你打入地狱万劫不复?” “费大人你危言耸听了吧?”尤浑满不在乎地冷笑,“大王并未觉得在下的提议有何不妥啊!” “不知是大人你孤陋寡闻还是目光短浅,终不如费某我善于察言观色,费某今日就让大人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投其所好排忧解难。” “你……”尤浑揣度起他话里的意思,“你有什么鬼点子?” “大王在女娲像前念出‘妲己’二字,不知大人可还有印象?” “那是什么意思?” “先王在位的时候太子辛曾去冀州游学五年想必大人也是知道的吧?不过大人一定不知道,那冀州侯苏护膝下有一女,”费仲眼里阴谋的寒光愈渐明显,“就叫妲己。” “冀州?妲己?” 费仲笑而不答,外人猜不透的诡计在他阴笑的嘴边酝酿开了。 “费爱卿,你要孤放弃向举国各地征选美女?”王悠闲地靠在宝座上,目光锐利地抬首,“为什么?” “回大王,如此一来可以平复王公大臣们对大王的不满,二来……”费仲的笑神秘莫测,“二来微臣已经为大王想到更合大王心意的妙计。” 王消遣地把玩手里的紫玉麒麟,忽而顿了颇有兴趣:“讲。” “宣冀州侯苏护之女妲己入宫,册立为贵妃,以一家之女抵万家之女,何来扰民之嫌?” “孤不准!”不料王这一声斩钉截铁。 “大王既对苏女钟情,何不纳入宫来供自己享用呢?”费仲仍不依不饶。 “如果孤想用权力强行将妲己据为己有,两年前孤早就那么做了,可是孤对妲己的情不是强权能够玷污的!”王挥袖驳回了费仲的提议,“她不愿留在孤身边,孤不想束缚她的自由……” “大王如今的地位岂是两年前可以比拟的?”费仲再明白不过这一句的份量有多重,“若大王不想强迫,册封的事暂可不谈,不过臣认为最重要的是让妲己姑娘看到大王现在英武盖世的辉煌。” 王神色诧异却没有打断他。 “大王,您现在已经是称雄于世天下独尊的君主,不再是当初在冀州妲己眼里的王子辛了,您可以给一个女子一切,大王应该让她看到。” 反 商(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爹与朝歌使臣吵得不欢而散,帝辛遣来的费仲、尤浑二人没有带回我,却带回了爹的一首诗:君坏臣纲,有败五常。冀州苏护,永不朝商! 他在痛骂帝辛的昏庸无道宠信奸佞,语气坚定而决绝。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料到,爹你的满腔直肠铁骨为冀州带来了灾难,朝歌的军队,王的军队乌云一般地笼罩在冀州城外,曾经对我呵护备至的帝辛哥哥,今日却与我爹兵戎相见,而目的居然是为了我…… 率领朝歌军队的是北伯侯崇侯虎,冀州隶属于他的领地,爹即是他的属下。出于军礼,爹亲自披挂上阵,率冀州一方兵卒与殷商对峙。 娘为爹和哥哥熨好了战服,并亲手给爹穿上。 我为哥哥系好铠甲上的绳扣,千言万语难以开口。 “妲己,放心留在家中,”他坚决地拍了我的手背,我在他眼中看到从未有过的果敢和坚忍,仿佛那一瞬忽然发觉他长大了许多,“我们和殷商决一死战,就算战死沙场也绝不让你落入那昏君手里!” “哥哥……”我隐忍地要他住口不许他说不祥话,爹却唤了他是时候前往城楼迎战了,他未能多言便头也不回地跟了出去。 首战告捷,哥哥出手不凡地击败了崇侯虎父子,立了我冀州军队的军威。不妙殷商派遣了数十倍的援军火速赶到了冀州城外,大军压城千钧一发,爹权宜之下选择了闭门守城。 商军封锁了冀州所有的粮道,两军对峙的日子里,被封闭在城内的百姓只能靠不多的粮食凑合着度日,眼看粮食日渐减少,而冀州城的危机仍不见有解决的可能,爹顷刻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个月双方僵持不下,百姓们快撑不住了,一旦粮食断绝,他们会陆陆续续地饿死。就连冀州的军队,他们同样需要军粮,粮食供给不上还要分些许给百姓,迟早是要军心涣散不战而败的。 爹命副将从密道出城往亲近的诸侯势力求援,迟迟得不到回应,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西岐的西伯侯。 西岐……姬发……你知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如果你知道,你会不会来救我……不,一定会的!你不会抛下我不管的是不是…… 听到城内已经有百姓饿死的消息,我内心一时负罪得无以复加,都是因为我……他们家破人亡身陷囹圄都是因为我! “爹,让我见帝辛哥哥!”我不顾娘的阻拦冲到爹的军营里,扑到他身边哭求到,“我要亲口求他收手!” “你说什么……”爹沉重地抬起他疲惫不堪的双眼,我惊心看到他眼里密布的血丝。 “爹,冀州的百姓有难全因妲己而起……”我泣不成声地拉住他的手,“请让妲己见一见帝辛哥哥,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你在说什么胡话!”爹愤然推开了我,“那昏君贪婪好色,他要定了你,哪里还会有转机!” “爹,不是那样的……”我泪流满面地摇头否认,“帝辛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谁料换来的是爹响彻军营的耳光:“你还口口声声叫他哥哥!他昏庸无道荒淫无耻,你还敢帮他说话!” 那一个耳光彻底打懵了我,周遭的世界仿若戛然而止。 反 商(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为父虽不是位高权重,但也知道气节二字怎么写,岂能与那昏君同流合污!”这是爹第一次打我,他的手掌让我体会到他的痛心疾首,“别说我苏护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就算有十个我也绝不会做那卖女求荣的苟且之事!” 我算听明白了,爹这次态度如此强硬是想保全自己的忠节傲骨,誓死不向殷商妥协才能不愧对苏家的列祖列宗。 “爹不能送你去见商王!否则冀州城的百姓,还有那些誓死效忠的士兵,他们的牺牲全都白费了!” “可是爹您为了苏家的名声,为了您一人的气节就要葬送全城的百姓么……”我捂着微痛的脸颊,声轻如雨。 “爹正在想办法!”他加重了语气是要掩饰他心里没底的慌乱,“会有援军来助冀州一臂之力的……” “侯爷!”这一声高呼从营帐之外传入,是爹派去西岐求援的将领回来了。 “如何?”爹迫切地询问飞奔向他的将领,“西岐派遣了多少人马前来援助!” “侯爷……”那将军有些难以启齿的犹豫,“西伯侯未调一兵一卒,只让末将交给侯爷一封信……” 爹铺展了竹简快速阅起,眉色愈渐凝重,望着他脸色的变化,我心头不由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西伯侯劝本侯收兵向殷商投降?”爹的手颤抖地揪紧了竹简一角,“为何连昔日至交都……” 我的震惊不比爹小,投降……那意味着什么…… “侯爷,我军寡不敌众,反叛殷商无异于鸡蛋碰石头,那只会自取灭亡,若要冀州的黎民百姓全为了妲己小姐一人而枉送了性命,侯爷的名节同样会一朝散尽的!”那将领义正辞严说得大义凛然,“西伯侯劝侯爷以大局为重,为冀州百姓着想,不要执意跟大王作对……” “他不敢援兵助我是怕引火烧身牵连他的西岐,他可还记得我这仅有的女儿已和他儿子有了婚约注定是他姬家的人了!”爹愤慨地将竹简抛去老远。 “侯爷,西伯侯有言,若是儿女的婚事令侯爷你为难了……”将军说着忽然眼神古怪地瞥了我一眼,顿时让我不安,“他说愿意先退出彼时的约定,取消妲己小姐与姬发公子的婚约……” 席卷全身的寒意冰冷刺骨,我如一滩软泥瘫在了地上:“为什么……” “荒唐!”爹愤愤不平地咆哮道,“他当我苏护的女儿是什么人!冀州有难他可以不帮,何必做出退婚这等绝情绝义之举!本侯就是不降,本侯要他姬昌知道,就算是被他退回来不要的妲己,我也绝不委曲求全地送给那昏君!” 爹带着哥哥和众将领愤然出去迎战,大有鱼死网破誓不回头的气势。我呆若木鸡地愣着,瞬息之间风云变幻,这场劫数打得我措手不及。 姬发,你怎能听命于你父亲弃我于不顾…… 反 商(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心情灰暗,望着笼中安静的摘星,它只是眨着晶亮的眸子看我,已经多日未开喉歌唱。 轻抚冰冷的木质鸟笼,心就要沉没在涌荡不安的思绪里,摘星,他真的不会来了么? 他真的,可以放下我…… “别等了,”绯彤的声音又萦绕于身后,“他不会来的。” 我落寞地抬起双眸,涟漪闪烁地望她:“你说的对,就算是姬发,也可以改变自己当初的决定,背弃昔日的承诺……” “背弃承诺的不是姬发,是他父亲西伯侯。” 我眼神有些奇异地看着她,不解她话里的含义。 “西伯侯早已对商王起异心了,他觊觎殷商的江山,近年来一直暗地里招兵买马广纳贤才,使得西岐的周族势力日益崛起和强盛,姬昌一直想改朝换代推翻殷商,只是苦于还未到时机。” “怎么会……”我听她说着西伯侯的野心勃勃,不敢相信这真是姬发的父亲。 “如果我告诉你,就算没有帝辛此番捣乱,你和姬发也做不了恩爱夫妻……” 我愈发觉得背脊发凉,仿佛置身云雾,她的话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姬昌不久前巧遇一谋士姜尚,一向求贤若渴的西伯侯当然愿意不惜一切将他收为己用,那姜尚答应辅佐姬昌伐商立周,不过作为交换,姬昌也必须答应让姜尚的独生女邑姜嫁给姬昌的继承人,成为日后大周朝的王后母仪天下!” “……”我震惊得退后,却碰到了桌角惊觉根本无路可退。 “西伯侯长子伯邑考,他只是个饱读诗书才华斐然的斯文人,根本没有打天下的雄才大略,知子莫若父,姬昌也不是傻子他不可能不懂这一点。那么……你认为剩下来最合适的人选还有谁呢?” “姬发……”我不愿意亲口承认这样的事实,“不会的!姬发爱的是我……他不可能娶别的女子……” “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绯彤忽然变得不敢看我的眼,无奈地垂下了脸,“漓澈,有太多事情你都还不知道……” “妲己,你爹那天是气急了,那样对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娘语重心长地坐在床边陪着我,“也不知你爹和全忠现在如何了……” “别担心了娘,”换我来安慰起她,其实我心里也忐忑不安,“爹和哥哥他们会安然无恙的……” “乖女儿,有些话娘悄悄告诉你,你听进耳里心里知道就好,但别多想,也别声张出去。”娘的言辞里忽然多了几分神秘。 “娘,你想说什么?” “你爹一直反对你入宫接近大王,是因为……”娘为难地咬住嘴唇甚难开口,“是因为曾经有卜卦的说你是灵力转世,一旦入宫迟早会颠覆王朝江山……” “什么……” 我正惊愕于娘的一番荒诞之辞,突然一声巨响,房门被人踢开了。破门而入进来的人是爹,来势汹汹,顿时震慑了我和娘。 “老爷……”娘战战兢兢地走上前,不经意瞥见了爹手里提着把雪亮的宝剑,不由诧异,“你为何……” 爹出人意料地一提剑,刃尖直指我厉声喝道:“本侯来是要亲手杀了这害人的冤孽!” 入 宫(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老爷你中什么邪了……”娘方寸大乱地揪住爹的袍袖,“妲己哪里是老爷说的冤孽,她是我们失而复得的女儿啊……” 爹愤慨地挣开娘的手,恼羞成怒:“若果早知道她会给冀州惹来这么大的麻烦害得冀州生灵涂炭,我宁可她十年前就魂魄归天永不复醒!” “爹……”心口隐隐作痛,我不知所措地望着爹一张浓云密布的脸。 他的话好绝情,残忍地在我心里撕开伤口,六岁的奇迹复活,原以为是我命不该绝,是上天垂怜,现在看来却成了爹和整个冀州城的负累,原来我不该活着…… “老爷,您不能这么怪罪妲己,这不是她的错……”娘替我委屈地落下眼泪。 “生下这么个女儿,为你,兄被他人所擒,城被他人所困,父母亦将被他人所杀,宗庙将被他人所有,生了你一人,断送我苏氏一门!可怜长子全忠也为你落入敌军之手命不久矣……”爹脸上凝成了两道深壑,悲痛欲绝,“昔日让你远离帝辛你不听为父之言,如今酿成大错,如何能不说你是个祸害!” “哥哥……”我心惊胆战地嗫嚅,“爹……哥哥他……他被抓了……” “全忠……”娘失声哭号着以手掩面,“我的儿……” 我顿时失了全身的气力,想着从小到大陪伴我的哥哥,虽然多的是被他捉弄,但绝不失作为兄长对我的疼爱和关心,他现在身处险境,是被我连累的……爹说的对,我是祸害,我断送了苏家和冀州! “妲己,全忠和你一样都是苏家的血脉,如今他正在敌营里受尽折磨……”爹说到此口气软了许多,已不见了先前的冷傲,徒留做为父亲的悲哀,“我们苏家就将后继无人永绝于世了啊……” “爹……”我忽然心疼起他眼里的沧桑,泪水湿了眼眶转眼就溃不成军。 “妲己,你不要怪爹……”爹颤抖地握紧了剑,“眼看着冀州百姓为你而死,苏家也因你家破人亡……爹留不得你……爹要给苏家先祖一个交代!” “老爷……”身后是娘声嘶力竭的哭嚎,“不要啊老爷……” “为父送你上路之后……很快就会带着你娘一起过去陪你……”爹完全听不到娘的哀求,手里的剑越发逼近了我,“就是死,也要干干净净地死,我苏护绝不向昏君低头苟活!” “爹!”就在爹挥剑刺向我剑刃再一瞬就要刺入我的胸口,我忽然忍着泪唤他,“请等一下,暂时饶女儿不死!” 爹是被我突如其来的勇气震慑住了,或者是下手的时候仍于心不忍,他的手停在半空,声音颤抖:“你……你怕死么?” “不……”我抬眼看他的瞬间两行泪悲切地滑落双颊,“妲己不怕死,只是女儿迟早都免不了一死,为什么不让妲己死得多少有点价值……” 入 宫(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爹迟疑地凝望我,“你想做什么……” “爹,”我仿佛已经看透了生死,面对爹也变得从容不迫,“您还不肯让我见商王帝辛么?您杀了女儿,换不回哥哥,也救不了冀州的百姓,爹什么也得不到!不如就让妲己试一试,我去会会朝歌使臣,先让他们放回哥哥,撤回对冀州的兵力威胁,必要的话……妲己可以跟他们进宫面见大王。” “你……” “爹您先听我说!”我知道他的顾虑,“大王……昔日的帝辛哥哥对女儿有过承诺,不会强我所愿,妲己会对他晓之以理,说服他放过女儿……” “你去朝歌落到他手里,他若硬是不肯罢休,执意要强迫你就范,”爹皱眉地反问我,“你又如何?” “如果是那样……”我轻扬了黛眉向他露出从未有过的坚决,“女儿会亲手了结了自己,保全自己和苏家的名节!” 爹沉默了,眼里犀利的光束逐渐融化,化作两眼的深邃,是一种不该有却自然流露的赞赏。 “漂亮!”我不动声色地听那叫做尤浑的使臣盛赞我的姿容,“苏女妲己,不愧是大王倾心钟情的女子,果然天姿国色!” “大人,”我依然保持着脸上平静的神色,“想必妲己今日来的用意两位大人都已经心知肚明了,不知大人可否愿意代为向大王转达冀州臣民的心声,双方都放下兵器和气商谈?” “苏小姐,大王退不退兵可不是你人来此说几句就能算数的。”费仲的嘴角闪现一缕轻蔑的冷笑,“你爹苏护犯下了大逆不道的叛君之罪,能够和解此事的办法只有一个……” “大人不必说了,”我沉着地打断他,“妲己知道,除非妲己答应入宫,否则大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苏小姐意下如何呢?” “妲己接受你们的条件,”在踏入殷商的军营之前我就做足了心理准备,“不过暂且有劳二位大人先回一趟朝歌代妲己回复大王,请大王再宽限妲己一些时日,一个月后再派遣宫使前来冀州接妲己入朝歌。” “一个月?”费仲狐疑地盯着我,“大王一旦对冀州放松了警惕,难道就不怕冀州一些图谋不轨之人再生事端弄出什么岔子?万一一个月后臣等宝马香车地前来迎接苏小姐,到时候人不见了臣等可就不好交代了哦!” “大人是怕妲己会趁这一个月逃走么?” “臣也是在为苏小姐的安全考虑。” “大人尽管放心好了,”我镇定自若地向他们保证,“妲己会乖乖待在冀州寸步不离的,大人如果实在不放心,妲己此刻人就在这里,大人完全可以立刻将妲己绑到大王面前,只是即便那样做大王也不见得就会高兴。” “苏小姐你言重了,”那费仲口中的锐利顿时被我磨去了一半,“臣身在朝歌之时大王曾再三嘱咐臣等,断不能怠慢了苏小姐,既然如此,那就依小姐所言。可是……冀州与殷商僵持了这么久,臣等此番仍然空手而归恐怕也很难复命……” “大人的意思妲己明白,妲己是不会让大人为难的,”我从袖里取出一卷精巧的竹简,仅巴掌大小,“请大人将此信转交给大王,是妲己亲笔所写,这样大人就不算是空手而归了吧?” 入 宫(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王,我还是妲己,你已不是当初的帝辛哥哥。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进宫去见你,但绝不是永生沉沦后宫做你三千粉黛里的一个,要我变成那种终日萦绕在你身边翘首盼宠的女子,我做不到。 如果你愿意放我一条生路,我会对你充满感激地回归冀州,即便是与姬发的婚约解除了,今生与他再无瓜葛,我也只想陪伴在爹娘膝下终老于苏家。你若逼我,我只能选择最极端的方式,带着一颗对你失望透顶的心殒命于你眼前。 写给帝辛的信不长,但字字满含威胁的绝笔味道。我的生死由你决定,只因在爹眼里,我若成了侍君的妃子,有朝一日必将沦为颠覆江山的祸患,苏家不容我给它留下这样的污点,我与爹有誓在先,如果你强行留我,我将必死无疑。 经过二十多日的休整,冀州的情况日益好转,百姓在爹的抚恤下终于又得以安定地过日子。冀州城的复苏被我看在眼里,涌上心头的欣慰,总算在我不久后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可以看到冀州漫山盛放的鲜花了。 费仲和尤浑亲自登临苏府,他们这是从朝歌返回,为我送帝辛的回复来的。 “妲己,你和你苏氏一家都误会孤的用心了,孤还是你的帝辛哥哥,没想过要从姬发身边抢走你。此番只是想接你入宫小住数日,孤太想念你,想在你出嫁前再与你见上一面,以叙离别之苦,望你不要推却辜负孤的一番盛情。” 是帝辛的笔迹,我能认出,只是口吻里已经缺了彼时的亲切,多的是尊贵的君王气息。怎会读不出他藏在笔锋里的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他的私心是因宫闱内的奢靡之风所腐才会无药可救地暴露出来么? 轻轻合上了他亲笔题写的上等竹简,独自望着窗外怅然轻叹。 看来,朝歌是非去不可了…… “妲己。”失神的时候还是听见有人在身后轻唤我的名,不回头亦能辨出是哥哥的声音。 费、尤二人遵守了对我的约定,哥哥被商军释放回来了。只是看他脸上迟迟难以消褪的伤痕就已可推测他这些日子所受的折磨,那被衣物遮蔽的身体上是什么样子那就不言而喻了。 “你答应他们进宫了?”他不可能不知道的,他究竟为何能被放回来,我想他一定怀疑过吧。 “嗯。”我垂首点头,眸里不带一点神采。 “你为什么这么做!”他犹如发狂地握紧我的双肩,“羊入虎口,哥哥不要你牺牲自己来救我!” “赌局既然已经开始了,我无路可退。”我镇定地别过脸逃避他的追问,“如果妲己不幸赌输了……” “会怎样!” “呵呵……”我无奈地苦笑一抹,“那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妲己,别去朝歌!”他冲动地搂紧我势如不愿我被人抢走,“我不能看你去送死!” “哥哥……好在妲己走了以后,苏家还有你……”我在他肩头笑开了,笑里的嫣然恰似春景韶光般美好,“苏家的家业需要你来继承,爹和娘也需要你的陪伴和照顾。不管结果是怎样的,我很满足此生有你这样的好哥哥……” 入 宫(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晚菱,你今天给我梳的是新发式么?”我强作欢颜地抚一缕耳边垂落的鬓发,“以前没见你梳过。” “小姐,这是宫廷里盛行的发髻,夫人说入宫要给小姐梳这个,呃……”她看到镜中我不自在地沉下脸来,心知说了我不想听的,忽然闭嘴了。 娘仪态端庄地走了进来,行至我身后的时候晚菱欠身问安:“夫人。” 娘温和笑言,接过了晚菱手中的梳篦:“我来吧。” “娘,”我不抬头,感觉娘的手轻柔地滑过我的发丝,“其实大可不必这样的……” “妲己……”娘似有千言万语哽咽在喉口,“做母亲的要在女儿出嫁的时候为她梳一次新娘髻,这回……就算是娘为你梳的……” 我不说话,始终垂着头是不想让她看到我眼里的泪滴,出嫁……那样美好的词离我太远了。 她忽而从身后婢女手中的托盘里取了两簇三瓣花蕾,纯白的色泽,晨露未曦清新如斯。待她轻柔地将它们别入我的发髻,我嗅到一缕淡雅的清香,这样的香味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娘,”我闭了眼凝神寻思,“这是什么花?” “妲己,这是鸢尾花。”娘又从盘中取了一朵递到我手中,“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哦?”我终于可以亲近地观赏,“是么……” 三片花瓣,每两瓣之间还若隐若现一片微小的花瓣,如同起着衬托之用。与白色的主花瓣不同,辅花瓣是一种幽远的蓝色,蓝得纯净清透,这花还真是生得精致迷人。 “娘出去看看宫里来的人可曾到了,”娘的手扶上我的肩膀,“女儿在屋里候着,可千万别乱跑了。” “嗯。”我点头回应,早已尘埃落定的心,没有了指望,我又怎么还会乱跑? 窗外是暮春,怎看着感觉像是深秋,甚是萧瑟惨淡。景无心入眼,独影茕茕伫立窗口,屏息凝望了手中纯白的鸢尾花,我落寞地合上了手掌,蹙眉将它握于胸口,从此离乡背井的花,再多的好运都是多余的…… “一个月,这是你给他最后的期限了?”余光里忽现了绯彤的红衣倩影,“可惜他还是没有来……” “我没有给过他什么期限,”我冷淡地转过娥眉,“我也没有期许过他会来。” “这话恐怕你只能骗自己吧?”她妩媚地笑着,“你不希望他来,干嘛这么留恋红尘,你让你爹暂时留你活命,难道不是还想再见他一面?” “是……”我不否认可是依然平静,“我不想现在就死的确有出于这份私心,我不甘心,我不想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死了,我要他亲口给我个答复……” “你想看他会不会真的抛下你娶别人?” “他不会的。”我对姬发的信任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决,“就算真的会死,我也要等到亲眼看到结果的那天,他心里不可能有别人的。” “痴。”她只是轻声吐出了一个字,而我不想看她唇边的笑,即使写满了轻蔑,我也不在乎。 西 岐(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二公子。”一身素衫环佩简约淡雅的清秀女子托着手中的盘盏进了书房。 正手捧一本竹简兵书埋头览阅的姬发闻声抬眼:“邑姜?你怎么来了?” “邑姜听说二公子近日头疼睡不安稳,所以按爹教的祖传秘方熬了碗汤药来。”叫邑姜的女子笑着恭敬地端上药碗,“希望能解公子之疾。” “哦,”姬发温和笑着推辞说,“我这头疼来得突然,并非顽症,稍许休息就好了,不用多费心的。” “怎么会突然头疼呢?” “这是一种感应。” “感应?”如此含糊,邑姜不懂他在说什么。 “从小到大每次突如其来的头疼欲裂都是预示将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说到这里姬发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 “公子别多想了,”邑姜笑作春风一缕,温和宽慰他,“一定会诸事顺利的。” “但愿如此。” “姬发!”端起药碗刚送到嘴边还未来得及尝一口就被人叫住了,乍一看来人是伯邑考,神色匆忙似有天大的急事,“都什么时候了你有还兴致在这里吃吃喝喝!” “这是邑姜熬的汤药,”姬发莫名其妙地放下来,“怎么了?” “冀州出事了!”伯邑考激动拉住他双肩,“你还不知道吗!大王发兵冀州,两军现在势同水火,战火一触即发了!” “冀州?!”姬发手一软丢了手里的竹简,“妲己是不是被困在冀州了?对了,现在大王的宝座不是帝辛坐着么?他为何突然发兵对付冀州!” “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事情都乱到这地步了你还一无所知!”伯邑考对他近来一味闭门参研兵法战术甚是无奈,“你听清楚了,大王此番兴师动众挥军冀州是要向冀州侯苏护讨要妲己……” “这怎么可能呢!”伯邑考没说完就被姬发打断了,他反手握住了伯邑考的肩膀,“他要妲己做什么!” “我话已经说到这里了,你还听不明白?”伯邑考一腔怒意涌上心头,“他要妲己入宫侍君!做贵妃!” “不可能!”姬发愤恨地甩开他的手臂,“他不是已经答应放弃妲己了么?妲己不久后就是我姬发的妻子了,媒妁礼成,已有婚约为证,他凭什么抢她进宫做他的妃子!” 两人争吵间不觉身旁一直保持缄默的女子此时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肩膀,黯然垂眸。 “就凭他现在是大王!”伯邑考怒吼的声音俨然盖过了他,“今非昔比了!妲己的父亲苏护,你我的父侯,他们都是帝辛的臣子,冀州、西岐都是殷商的疆土,都要依附于殷商的统治!” “是大王又如何?大王就可以出尔反尔忘记当初自己说过的话了?”姬发咬牙切齿满脸的不服,“他想来硬的强迫妲己,我就跟他拼了!” “你疯了吧!”伯邑考笑得极为不自然,犹如哭笑不得,“帝辛主宰了所有人的生死,他才是天下的主,你拿什么跟他斗!” 西 岐(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商主荒淫放肆,于女娲宫殿壁题诗亵渎天神女娲一事激怒了女娲娘娘,恐怕上天对殷商江山的百年庇佑也就到此为止了。”正殿内一白须老人悠然镇定地捋着他铺展于胸前的花白,“西岐正国运昌盛蒸蒸日上,相信君侯你改朝换代的时机就快到了。” “翘首盼了几十年,究竟还要等多久?”座上西伯侯衣冠楚楚正襟危坐,“子牙,你算算本侯成功推翻殷商的可能有多大?” 姜尚脸上无太多表情,只伫立殿下恭敬言曰:“只要君侯处处听臣之言行事,必胜无疑!” “哦?”姬昌心中暗喜,“子牙这么有信心?” “君侯代表的周人氏族沐浴了天神女娲的恩泽,是女娲娘娘精心挑选出来但当伐商重任的势力,君侯要矢志不移地坚信一点,那就是周人取代殷商已是天命所归!” “好!”姬昌的喜悦不能自已地泄满脸上,拍手称绝,“有子牙你神机妙算洞察天机,我周族如虎添翼定能建立千秋霸业!” “那么与周族命脉息息相关的大计,立嫡之事……”姜尚步伐走近了姬昌,此刻只有他们二人却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君侯考虑清楚了么?” “立嫡是一桩大事,自然轻率不得,本侯亦在为此事斟酌。”姬昌露出一脸的难色。 “怎么君侯还没有决定么?”姜尚的脸色顿时严肃得有些阴沉,“长公子伯邑考善文,不适合但当兴国大任,公子姬发乃南天宫武星君转世,与生俱来超凡的军事治国才能,实在是百里挑一的人选!” “姬发的才能本侯亦能发觉,只是……”姬昌还是有所顾虑,“姬发毕竟是次子……” “无妨。”姜尚再言,“自古立嫡虽讲求长幼有序,嫡庶有分,公子姬发与伯邑考乃同母所生,均是君侯的元配夫人嫡出,此次君侯破例全是出于对周族社稷的考虑,利大于弊,臣民是不会反对的。” “子牙说的不无道理,可本侯心中还有一桩难解之事……” “君侯所记挂的可是冀州侯派人前来求援之事?”姜尚一语中的。 “正是。”姬昌纠结地撑着下巴,犹豫不决,“子牙,你看我西岐这援兵是出还是不出?” “臣认为出不得。” “不出?” “如果此时派兵增援冀州,无异于诏告天下,西岐已加入了冀州反商的队伍,那必将引来商主敌视,可是君侯切记,西岐现在还不到与殷商正面起干戈的时候。” “可是商王此番讨伐苏护是为其女,妲己又与姬发缔结了婚约,婚期在即,我们就放任冀州自生自灭被殷商夷为平地?”姬昌忧心忡忡,“这恐怕不妥吧?” “君侯忘记臣说过的话了?”姜尚定了眼神凝视他,“对于公子姬发而言,妲己不能娶!” “本侯记得……”姬昌被他刺激得面色发白,“子牙你算出苏护的女儿妲己是妖狐投胎转世,嫁于姬发会祸及周族后世,可是他们的婚约在本侯遇上子牙你之前就已成定局,这如何是好!” 西 岐(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前世是一只历经修炼的雪狐,拥有千年的灵力,虽经轮回转世但灵力不散,终有一日会恢复狐的本性,为祸人间。”姜尚一双慧眼犹如看透了一切,与姬昌絮絮而谈,“先不谈此狐女会亏损姬发天生携带的仙气,就论万物之道,妖与仙结合也是天理不容的,妲己是妖孽,岂能配得上姬发天神的尊贵身份?执意强求二人只会违逆上苍天意,恐怕神的福泽将不会再庇佑周族了。再者,让此妖孽入宫媚乱君心动摇殷商根基,岂不更有利于君侯的宏图大计?” “子牙,如你所说……”姬昌仿佛真被他吓得不轻,“这场婚事本侯是非得作罢了?原本是想结为儿女亲家借此拉拢苏护的冀州势力助我反商,想不到今日却要我先不遵守彼时的约定……” “君侯一心只记得与冀州侯的约定,可还记得昔日与臣的约定?” 姬昌发觉他脸色有了丝不悦,知道他这是在暗示什么:“本侯当然记得……可苏护与本侯至交,如今他有难,本侯为求明哲保身置之不理已经不仁,还要本侯亲口违约取消婚事,更是不义。子牙你又心无旁骛地只想要本侯立姬发为嫡继承周氏社稷,那不等于就是让姬发迎娶令爱?” “微臣之女邑姜德言工容无一逊色,君侯认为不配做公子姬发的正妻?” “本侯不是这个意思……”姬昌被他搞得左右为难不知所措,“只是本侯已经不仁不义愧对苏护一家在先,还要本侯在退了姬发与妲己的婚约之后转而让姬发另娶,这话传出去总不太好,只怕外人会说我西伯侯是言而无信唯利是图的小人……” “古来成大事之人断不可这等优柔寡断,”姜尚毫无退让之色,“君侯,莫忘了您的雄图霸业!” “好吧……”姬昌口气软了,不敌姜尚话里的气势,“本侯会考虑此事的……” “父侯!”姬发忽然闯入二人的谈话,“冀州情况如何了!” “你……”姬昌暗暗吃惊唯恐刚才的对话会被他听见,“姬发,你太没规矩了!怎么进来之前都不事先通传一声!” “父侯,事关重大啊!”姬发心急不想跟他说太多无关紧要的话,“儿臣想知道冀州现在怎么样了!” “恐怕你想知道的只是妲己如何了吧?” “父侯,儿臣……”被父亲猜中了心事,姬发语塞。 “大王的军队阻断了冀州的粮道,冀州正面临兵尽粮绝的危险。” “那父侯还不快派兵增援冀州!”姬发急不可耐地催促,“儿臣愿做先锋率军前往!” 姬昌迟疑地摇头:“为父已与你姜相父商谈许久,认为出兵增援不妥。” “为什么!”姬发一跃而起,他的激动早被那两人预料到了,“父侯若不救冀州,妲己会很危险!” “姬发,你想看殷商的长矛剑盾转过来指向我西岐么!” “父侯,妲己即将是我的妻子,她也算是半个姬家人了,父侯怎么能见死不救!” “这件事为父自有打算,无需你费心!” “父侯,儿臣不能抛下妲己不管!”姬发不依不饶。 “如果为父告诉你,妲己将不再是你的未过门的妻子,你必须抛下她!” 西 岐(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姬发,你这是做什么!”伯邑考看到姬发从父亲那里回来就不对劲,沉默寡言不多说一句就匆匆进了自己的厢房,伯邑考跟着追过去愕然发现他正埋头忙着收拾包袱。 “我要去冀州……”姬发只顾打点行李无心思答话,头都不抬一下,“去救妲己!” “父侯答应发兵了?”伯邑考忍不住一丝喜色。 他的话正好戳到了姬发的痛处,姬发深深蹙了眉,收拾东西的手变得更用力了:“没有……” “怎么会没有!”伯邑考难以置信,“你到底跟父侯说清楚了没有!” “我当然说了!”姬发怒上心头忍无可忍地摔了包袱,“父侯听了姜相父之言,就是不肯援助冀州!” “那妲己岂不是……”伯邑考只觉浑身战栗不敢再往下想,“你这是……你要一个人去冀州?” “那还能怎么办!”姬发有些歇斯底里地抓狂,“我不能眼看着冀州沦陷,妲己身处险境,她的后果不是被帝辛俘虏就是死,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带上我!”伯邑考没有阻止他,因为在这种足够让人丧失理智的时刻他是不可能拦住他的,“我跟你一起去冀州救妲己!” 姬发意味深长地望着他:“大哥,我这次是违背父侯之命自作主张,他日父侯势必是会怪罪的,我不希望你跟我蹚这趟浑水!” “换做是别人我可以不管,可是这次有难的是妲己,你要我怎能坐视不理!”伯邑考一口否决了他的好意。 “大哥,”姬发心里不慎被震撼了,“你心里还是有妲己的……”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伯邑考逃避地转过脸,“我们快动身吧,多耽误一分,妲己就多一分危险!” 姬发愤然拎了包袱跟上他,两人身手敏捷地躲过下人和夜间巡视的侍卫,转眼就能穿过院子从后门离开西伯侯府。 “此时已近深夜,两位公子不在房里休息,不知要去何处?”黑暗中忽然传出略显苍老的男声,不禁让姬发和伯邑考心头怔了一惊。 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涌上的侍卫围个水泄不通,惊愕抬眼,只见前方的侍卫群自觉散作两旁,从后走出一人,正是白髯垂胸的姜尚。 “相父!”二人皆震惊地异口同声。 “奇怪,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会在这里……”姬发不快地小声嘀咕着。 “哼!这天下没有他姜子牙算不到的事!”他的嘟哝被伯邑考听见了,伯邑考亦轻声自言自语,“恐怕他早就埋伏在这里等我们入瓮了!” “夜深人静的,是否要臣恭送二位公子回房?”姜尚是一脸不苟言笑的冷漠。 “相父,请准许姬发去冀州搭救妲己!”姬发作揖也不想解释什么。 “冀州此时乃是非之地,公子去不得!”姜尚完全不顾姬发是如何心急如焚,依旧面不改色。 姬发双眉不安地抽搐,决然向前:“不管相父同不同意,姬发今日是走定了!” 西 岐(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慢着公子!”姜尚手执打神金鞭倏地横在了姬发面前,“臣奉命在此拦阻二位公子以防你们私下里前往冀州!” “相父奉谁的命!”伯邑考站出来说话。 “奉本侯之命!”姬昌的声音响彻黑夜,一出现便震慑了神色慌张的两人,“为父的话你们都不要听了?今天谁敢走出姬家!” “父侯!”姬发无奈地上前对峙,“您可以不发一兵一卒援助冀州,但是儿臣不能眼睁睁的看妲己死!” “为父说过了,妲己已不再是你的妻子,你永远都别想!”姬昌怒不可揭地训斥他,“为父已经派人送去了退婚书,从今以后苏妲己与我姬家再无半点瓜葛!” “父侯!你怎么能这么做!”姬发崩溃得近乎发狂,“您亲口答应苏家的婚事你怎能食言!” “是啊父侯!”伯邑考也发觉事情比预想的要严重许多,出言劝说,“妲己是个好女孩,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礼乐歌舞无一不通,这样完美无缺的好儿媳父侯还能到哪里去找!” “都不要再说了!”姬昌厉声驳回了他们的执着,横着眉瞪着姬发,“为父都是为你好!为了你的前途,本侯不怕做这样的小人!” “父侯你以为这么做儿臣就会答应娶别人了么?”想到父亲提起要重新为他挑选妻室,而且人选基本定下了就是邑姜,姬发颤抖的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伯邑考心一惊,觉得他话里味道不对,揣度起出什么事了。 “不可能!”姬发的口气已冲撞得不像个做儿子的,“除了妲己,我谁都不会娶!” “逆子!”姬昌恼羞成怒地痛骂他,“你的婚事当然是本侯做主,岂由你说了算!” “君侯息怒,”半晌不发话的姜尚终于也加入了这场父子战,“二公子只是少不更事,才会意气用事地顶撞了君侯,君侯大可不必动气。”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姬发就将一腔恨意转到了他身上:“相父,姬发敬重你足智多谋长期为西岐为父侯殚精竭虑忠心效劳,可姬发亦明白你此次唆使父侯不救冀州有出于自己的私心!姬发劝相父不要枉费心机了,因为在姬发心里,唯一想娶的妻子只有妲己,我是绝不可能娶邑姜的!” “混账!你太不像话了!”姬昌忍无可忍胡子都气歪了,“你……你怎可对相父这般无礼!” “儿臣是无礼,请父侯原谅儿臣这次的违逆,因为……”姬发说着就要冲出包围,“因为儿臣真的不能失去妲己!” 谁料姬昌一个眼色,侍卫的长矛和刀剑齐刷刷地落到姬发身上架住了他的脖子,速度快得猝不及防。 “父侯!”姬发大惊失色想要挣脱,“你想做什么!” “为父好言相劝你不听,是你逼为父这么做的!”姬昌满脸的阴沉和愠色,“你若再敢妄动,为父一定家法处置让你尝尝你相父手上这打神金鞭的滋味!” 姬发怔住了,顿觉形势对他极为不利。 “来啊!”姬昌挥手示意那些侍卫,“把这逆子关进牢里严加看管!” 姬发惊怔地拉住横在他脖子上的兵器:“父侯!你不能这么做!我是你的儿子不是你的犯人!” “在你想清楚之前,你只是我的犯人!”姬昌丝毫不心软,决绝地喝道,“带下去!” 眼看着姬发被带走,伯邑考再也按捺不住地迈出了脚步。 “你也想跟姬发一样么!”怎奈姬昌冷漠的威胁停住了他,“还有眼前这个,送回房也给本侯看好了!” “父侯,”伯邑考背朝他不愿回头看他一眼,“您强行拆散姬发和妲己,太过分了……” “你这个做兄长的是不是也打算跟着你弟弟胡来?”姬昌声音低沉地警告他,“回你房里去面壁思过!没有本侯的允许,你们谁都别想踏出侯府一步!去冀州更是痴心妄想,全都死了这条心!” 朝 歌(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指尖鸢尾如雪染的洁白,点缀晨曦清露,独酌离殇思泪,窗边伊人,华妆为谁而梳? “小姐,”晚菱俯身一鞠,今日的礼行得竟有丝凝重,“王宫使臣到了,正在苏府等候。” 我怅惘地闭了眼,翩跹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言,她说的我已了然。 滚纱襟怀,花边袖摆,当我如一朵粉艳欲滴的桃花盛放于众人眼前,那立于使臣之首的费仲和尤浑转过了他们高傲轻扬的头颅,眼里轻慢的神色转瞬化为惊心的震撼,我明显看到了他们眼中有束光焰,在看到我的一瞬倏地被燃亮了。 “真乃绝色佳人!”尤浑忘乎所以地惊叹,费仲嘴角的一缕邪笑被我看到了,他似在窃喜,因见我此番模样,必将使得帝辛龙颜大悦。 我不理会他们的轻浮,径直走向厅堂中央的爹娘,千言万语恐怕此时亦难说出半字。 我屈膝跪地,用深沉的一拜代替所有伤感的离情别绪,他们会懂。 爹托着我手臂扶我起来,我看到他浑浊的双眸,忽然觉得他老了,不再是儿时眼里威风凛凛的勇猛武将,只是个发上白雪渐染的慈父。他望我的眼意味深长,我给以他坚定的眼神,爹,我答应你的,我能做到。 再看娘已经是泪流满面,她终究还是不舍我的。我隐忍住眼泪握住她的手说:“娘,别难过,妲己会回来的。” 忧伤被一带而过,应该掩藏得很好,虽然明知不该却还要撒下华丽的谎言。其实今日一走,我的人生已是渺茫未知,还有没有可能再回冀州,回苏家,我真的没有把握。 拜别了爹娘,我被近百宫人簇拥其中,后跟侍卫不计其数,随费、尤二人走出苏府,远远地我望见了金雕玉饰流光溢彩的华美鸾车。 待我走至车下,倚车的宫女为我掀起帘幔。望一眼车内的华丽铺陈,屏息就欲登上。 “妲己。”忽闻身后有人唤我,我缩回了脑袋诧异回首。 “哥哥?”我疑惑刚才一直未见他,寻思他是不是不愿来送我,免得空惹伤怀。 “妲己,你去朝歌带上这个吧……”只见他提起手中一物,抽掉了罩在上头的绛色棉布,露出一只精致木笼,里头细杆上站着的灵动鸟雀是摘星。 “哥哥……”不知所措,我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了。 他缓缓走到了我身边,语调平和:“在宫里若是觉得孤独,它可以陪伴你,清减些许寂寞。” 原以为藏好了悲伤,却在这一瞬不能自已地暗涌。哥哥,你不该让我在即将远行的时候看到它,让我在走之前的最后一刻还想起姬发,那会让我惊觉我内心是多么不想走,你明不明白 他将鸟笼递到我手里,我没有拒绝。 “苏小姐,”费仲很不是时候地给我暗示,“是时候启程了。” 我含泪望了哥哥最后一眼,抱着鸟笼和摘星走回了车旁。 迈上一只脚的时候又听见哥哥努力扯着嗓子喊我:“妲己,我答应你,会照顾好家中爹娘的,我们等你回来!” 我凝噎地入了鸾车,直到宫女放下了帘幔将冀州的一切全隔在了帘外,我至此没有再回头过。 车轮碾过地上的尘泥,离家越来越远了。 不经意望着笼里安静的摘星,不觉间已是清泪如雨,猝不及防地打落下来,湿了始终握在手里的白色鸢尾,花瓣零落兮,怎堪离愁…… 冀州,还会再见么? 朝 歌(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迎着铺满天际的灿烂朝霞,姹紫嫣红,我翩裙曳地拾级而上,一步步登上朝歌王庭的白玉石阶。最前排领路的宫女一路撒落了绯色娇嫩的花瓣,漫天飞舞,铺散了一地的沁人馨香。 我绵长的裙摆拂过阶上零星散落的香瓣,令我没有想到,我的出场会被安排得如此隆重奢华。 我被六名华衣宫女簇拥着,她们各持一长柄羽扇,粉色扇面羽绒飘逸,恰遮住我的面容,这布置让我费解,莫非我的出现还需给站在这殷商最庄严宫殿的君臣们留以最神秘的悬念? 看不见前方,只觉得商王庭的台阶好长,已登临许久还不见终点。来的路上我听宫女说庭前要登上九层石阶才可到达正殿,怪异的是我悉心数过,逾过三层台阶之后,队伍就被停下了。 听到殿上传召:“冀州臣女苏妲己觐见大王!” 此话一毕,由前至后随行的宫女纷纷跪地,我亦如她们诚惶地屈下了双膝,低头拜礼。 “免礼。”灼灼如焰的气息,透着君王的桀骜,他宣我们平身的话语说得平静却有种震慑王庭的力量。 我们顺从起身,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我猜他是否给了侍从一个手势或眼神的暗示,前方的数十宫女皆按序散开两边,敞开一条小径直通向我。持羽扇的宫女将扇面缓缓移开,我很清楚地感觉到阳光投在玄武石宫殿上反射的金碧辉煌瞬间照亮了我的眼,我淡定地抬起脸来,双眸沿着石阶逐渐往上,直到石阶彼端文武百官伫立两侧供拥正殿中央一人。 耳边依稀听到来自玉阶之上的屏息惊呼,叹我云鬓美妆,华服绮丽,明艳如日光照四壁。 仰首,望见尽头身姿高伟挺拔的男人,正黑的九龙腾跃朝服,发髻固于透顶,别一枚金质纹璜。 他在那里等着我。一张俊毅得棱角分明的脸,那样的表情似乎陌生了,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他情不自禁勾起嘴角露出赞赏的一笑,仿佛又觉得熟悉,记忆里帝辛哥哥也这样笑过。 心口顿时惆怅得愈发忧闷,我神色淡漠地垂下眼来,此时高高在上威严如斯的他,我竟有些惶恐地不敢仰视。 “大王……”有大臣轻声唤他,还有窃窃私语和议论纷纷。 我惊惑地望见他迈开了步子,是的我没有眼花,他真的不顾君臣之礼,对大臣的劝阻充耳不闻,独自走下台阶,一步步地走向了阶下的我。 惊叹的,反对的,耳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可他依旧顺从于自己的脚走到了我身前,在万众瞩目的耀目光芒里,他温柔牵住了我的一只手。 “来,妲己。”他的声音依然温和,就这样牵着我,一步一阶,登上了王庭之巅。 一路无言,我沉默望他侧脸的轮廓。帝辛,能够让你亲下玉阶,被你牵着走到尽头的女子,我是不是第一个? 摘 星(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公公,这是带我去哪里?”进了后宫墙院,我的心就不由紧张地悬着,四处张望,不知我现在是何处境。 “苏小姐,从冀州来朝歌旅途劳累了,奴才带您去寿仙宫歇息!”带路的内监满脸殷情地笑着回答。 “寿仙宫?”我有些愕然,“公公你太客气了,只管为妲己找个歇脚的地儿,何需一座宫殿这么费心……” “苏小姐不知,这都是大王的意思。”那内监笑得更是让我不安,“大王要赏赐寿仙宫给苏小姐,奴才们自然不能怠慢了苏小姐这位贵人!” “赏赐……”我愣愣地碎声嘀咕,心想帝辛花的心思着实多了,多得让这些奴才都以为不久之后我就成了他们的主子,才使得他们忙不迭地上来巴结吧。 “我就说这宫里头怎么突然亮了许多呢!”长廊对面走来一宫女锦簇的美艳女子,肤如凝脂笑靥生春,“这么漂亮的新面孔是哪里来的啊?” “杨妃娘娘!”带我的内监忙停下来像来人行礼,毕恭毕敬,“这是冀州来的苏小姐。” 原来是帝辛的妃子,我了然于心,看来这帝辛的后宫果然是藏尽了千秋春色,仅从眼前风姿绰约的娉婷丽人便可见一斑了。 “冀州侯苏护的女儿?”她目光忽而变得敏锐,直直地落在我脸上,“她就是?” “妲己见过娘娘。”我微微欠身。 “呵,要大王把几十万大军都压上冀州了,”她自顾笑得嫣然,话里却弦外有音犀利如锋,“这位苏小姐还真是难请呢!” 我半分都笑不出来,只觉得异常窘迫:“娘娘见笑了……” 她邪魅地勾一下嘴角,带着她的宫娥们继续沿她们原本想去的方向前行,走过我身边时的架势慑人,令我不禁后退为她让路,背影婀娜幽然说道:“都快是以姐妹相称的人了,哪里还敢笑话你!” 她不曾回头,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酸里带刺的口气只叫我心头如同吹过腊月的寒风,留下丝丝凉意不退。 “苏小姐,那位是馨庆宫的贵妃杨氏。”内监引我向前,生怕我有疑惑遂为我解释,“眼下最为大王宠幸,待人难免嚣张些。” “哦……”无心答复,我无需他人前人后两个模样地附会于我,杨妃是怎样的角色我并不关心。 我失神望着墙壁上流金的釉彩壁画,寿仙宫,殿宇齐整恢弘,楼阁丰隆有致,尽显王室的华贵气派,根本不是苏家的宅子所能比拟。 “大王驾到!” 听见殿外的内侍通传,身子不禁一颤,心里有种窒息的压抑,是他来了。 右手轻抬,触到了头顶的发髻,指尖轻轻一拈,摘下了髻上的银簪。尖锐的簪尖在手心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我的生死只在瞬息就不可逆转了。思绪怅然,我将簪子小心翼翼地藏进衣袖,听着他愈渐走近的脚步…… 摘 星(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他踏入殿内的刹那,我屈膝跪地,恭敬却面无表情:“妲己拜见大王,大王万福。” 他不发一言地走到我面前,伸手牵起了我:“妲己,让孤好生看看你。” 我顺应他地抬起脸来,他一定能望见我一双纠结的愁眉忧瞳。 “妲己,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没变。”他惊喜地吸了口气,“若非要寻出点变化,那就是变得更美了……” “大王谬赞。”我答得冷漠,“大王说妲己未变,可是大王的变化却是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的,变得妲己都快不认识了……” “有么?”他觉得好笑,不自觉地摸起自己的侧脸,“孤怎么没觉得?” “大王是习惯了吧,”我笑得言不由衷,“宫里的富贵生活。” “哦……”他有些想转移话题地倾向,或者是在向我显耀什么,“你看孤的朝歌是不是很繁华?孤的宫殿是不是很漂亮?这些现在都是孤的了!” “妲己看到了……”我并不想打破他的兴致,可却强忍不了心头的失落,“朝歌繁华如锦,宫殿富丽堂皇,大王拥有的这些,妲己都看得到……” “你一直叫我大王?”他仿佛已经试探了我很久,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是。”我落寞垂眸,“进宫之前妲己已习过宫廷礼节,知道该如何称呼大王。” “可我还想听你叫我帝辛哥哥!” “请恕妲己难以从命,面对天子不可忘记规矩。” “妲己……”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绵软,一只手臂无力地抬起缓缓伸向我。 他的手指触及我侧脸的一瞬,我本能地握紧了手里的银簪,颤抖得渗出汗来。 “妲己,你……”他盯着我头上的发髻看了许久,我有些慌乱无主,生怕他心细如针看出我发上少了什么。 始料未及地,他轻抚着我髻旁的一簇鸢尾问道:“你头上戴的,这叫什么花?” “离花……”我的回答很轻,眼无神地垂搭着,说不出自己为何不想告诉他实话。 “梨花?”他不可思议地重复,“孤见过的梨花怎么不是这样的?” “是离人之离……”我依然不看他,出奇的平静,“离乡之人,便如这断根之花,人与花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他有丝微怔,我感到他眼神落在我侧脸恍惚里升腾的灼热,我不由揣测我的话是否会让他不高兴。 “那么这朵离花……”他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轻手摘下了我髻上的鸢尾,“送给孤可好?” 我听懂了他话里的一语双关,他指的是花,亦是人。 “一朵只为春天开放的花,若强行改变它的花期想在冬天看到它,逼它离开早已习惯的土壤,即使给它最充足的养料,也不见得它就能开得很好,相反的,”说话的同时,我下意识地感觉到银簪的份量,“它可能会败落,会死……” 他一定听懂了我话里的含沙射影,语塞了些许,良久的沉默才终又开口:“妲己,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来不及做出去或不去的反应,已被他拉住了往外跑,而另一只手不慎松开,银簪从手心滑落,轻盈落地发出清脆的低吟,他未听到。 摘 星(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忽现一池清水,石桥铺展连接两端,月光下宛若一条曼妙的玉带。经过石桥时我不经意探头张望了桥下静谧的池水,浮萍满池漂浮出美好的姿态,碧绿而明净。蟾宫冷月,投影在清澈的池面,我不慎踢落一枚碎小石子,“咕咚”一声打碎了月影的完美,碎成万点银星。 彼岸是一座高大城墙,抬首仰望,一方琉璃瓦顶映入眼帘,矗立的是座玲珑别致的楼阁,甚有女子的婉约灵秀之气。远观楼内灯火辉煌,飘逸了幽蓝幻紫的光泽,美轮美奂恍然如梦。 我仿佛被这座楼阁的美惊慑住了,木讷地伫立久望无言。 “想上去看看么?”帝辛牵住我的手也将我从梦境中拉了回来。 “这也是你的宫殿么?”我边被他拉着走边疑惑问他,“是什么人住在里面?” 我暗自思量着能住进这里的必定地位非凡,只因这座楼实在美得太让人惊叹了。 “进去不就知道了?”他故弄玄虚地不告诉我,将我引到了楼阁的正门之外。 两排宫女纷纷行礼,楼里飘出的幽香袭人,我顺势抬首,望见门上悬一竖匾,匾上三字鎏金焕彩,流水般隽秀灵动的字体,蜿蜒有致。 “摘星楼……”由上至下一一念出,心头愈发有丝隐隐的不安。 “孤今晚与妲己在此楼同饮,任何闲杂人等不得打扰!”他威严地吩咐下去,宫人们唯诺称是,他又转向我,“随孤登楼吧?” 楼外已是美景胜地,楼里更是雕梁画栋,纹饰铺设精美夺目,殿角飞檐精雕细琢,整座楼的设计可谓巧夺天工。 我好奇地四下张望着,除了楼内几间华美宫室,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方开阔的露天平台,四周皆设有石栏做护。踏至平台上,顿觉夜风微凉,云雾飘渺,有种手可触天的错觉,定是这楼建得太高的缘故。 不骗自己,当我放眼远眺,视野辽阔无垠,忽然觉得心情舒畅许多。一轮满月划过精致的檐角,给楼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显得神秘而安静。 “这里没人住的么?”我纳闷了很久,还是开口问出。 身后是帝辛轻柔的声音,略带笑意:“摘星楼,当然是摘星之用了……” “……”参不透他的心思,我一时语塞。 “妲己,孤还记得在冀州的时候,你说你喜欢看星星,”他站在不远的地方没有要走近的意思,“孤自从即位以来就一直想为你建座摘星楼,现在它建成了,就在你脚下,孤把它送给你……楼很高,一定可以摘到星星的……” 我不说话了,转身遥望苍茫的星空,心绪落寞。这样的话,几时听什么人说过?陪我观星,信誓旦旦要为我落月摘星的人,是姬发…… 犹记得那个无眠夏夜,他与我屋顶相依,共赏满天星辰烁,他为我扑的流萤,此时已经散去何处了? 繁星,流萤,不过是懵懂年少最纯美的梦而已,美得我不愿苏醒。 “妲己,怎么了?”听到他轻声探问,我方才觉得早已泪湿双颊,星星,原来可以看得如此悲伤。 “你不该带我来这里,不该带我看星星……”我迎风而立,等着被风吹干脸上的泪痕,眼泪却一再冲破眼眶,阻挡不了,“不在了……都不复存在了……” 王 恩(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宫女为我撩开轻帐悬挂两端,与我一同来朝歌的家婢晚菱伺候我梳洗。 梳妆的时候借着与我亲近晚菱凑在我耳边问道:“小姐,大王那边……如何了?” “如你所见,这张暖榻昨夜只我一人睡过……”不言而喻的结果,在朝歌王宫天子身边度过一夜却安然无事的女子,他并不急着要得到我。来此一路上的担心可暂时搁一搁了,帝辛对我极尽温柔和包涵,强迫宠幸更无从说起。 夜里摘星楼混沌的记忆在心沉如水之后显得愈渐清晰。我是如何面朝繁星幽咽悲泣,他又是如何不知所措看我落泪,也许他已明白他的一厢情愿为我造成多大的负担,宣我入宫成了西伯侯让姬发另娶他人的完美借口,我和姬发的婚约取消了,西岐与冀州的原本至交却因此断开的缺口估计也无法愈合了。誓言已断,你为我建这摘星楼何用,睹物思人,只会徒增我的创痛罢了。 “小姐安心,外头传了早膳,晚菱带小姐出去用些?”她宽慰我后扶我起身。 我与她走出寝宫,看到一桌的珍馐美味,着实惊到了,糕点做得都是珠圆玉润,菜肴也香气四溢,更惊奇的是那圆桌中央的几道主菜,全是冀州口味。 望着帝辛呈在我眼前的这份良苦用心,我全身僵硬了般怔住。 “别伫着了,还不快坐下来吃点东西,”循着声音望去,没有任何准备地看到褐色便袍的帝辛站在门口,语气还是温和的,“你不饿么?” “这些是大王为我备的……”我垂眸望着桌上的冀州美食。 “嗯。”他答得很平静,“孤见你有些想家了,也怕朝歌的膳食不合你口味,这是冀州的厨子做的,你放心吃吧。” “大王……”忽觉得胸口被什么堵上了,说话竟变得哽咽。 “孤刚上完早朝,过来看看你。”他见我不自在,转移话题也能转得这么从容不迫,“孤已经在朝上立旨宣诏了,封你做孤的义妹,地位与公主同视。” “呃……”我不知该说什么,对这突如其来的册封感到不可思议。 “这样……”他喉口吐出的字眼里压抑了些许落寞,“你可以安心留在宫里了么?孤的王宫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我可以离开朝歌回冀州么? 我想说的,但还是被我沉默咽入腹中。我问不出口,突然觉得于心不忍,他已经那般委曲求全了,昭告天下封我做义妹,向所有人划清与我的界限,从此便不能逾矩,只为我可以安心留在朝歌,留在他的眼前。那是不是意味着,就算我与他的心永远天各一方,只要能看到我,他就觉得满足了? 我不能再苛求他恩准我回冀州,至少现在还不行,面对一个可以为我做到步步退让直到逼近最后底线的帝王,我会自责,我做不到如此残忍。 王 恩(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在宫里若是觉得闷的话,可以随便走走。”他仿佛已经说完他要说的,转身就要走。 “帝辛哥哥……”忽然有些莫名的冲动叫住他,竟未觉自己鬼使神差地换了称呼。 他怔怔地回头,不太敢相信地看我:“还有事么……” “要不要……”我努力做得平静,下意识地瞥一眼他为我备的那一桌美味,“坐下与妲己共进早膳?” 他的目光顺势落下,明明感到他有心动的神色,他却还是用一抹微笑婉拒了我:“不了,孤上朝前已用过,你自己随意吧。” “哦……”我想他还是会觉得不自在吧,也就不说什么了。 他沉默地离开,就如昨晚将我送回寿仙宫安顿好后走得安静无声,却不知宫里独我一人,听了一夜朝歌的风声,辗转无眠。 殿外忽然来了很多内侍宫女,排列井然有序。如此阵容我以为是帝辛过来了,便稍稍整理了仪容亲自外出迎接。 “帝辛哥哥……”跪地行礼,话刚喊了一半,抬头却发现来人不是帝辛,是一端庄华丽的女子,身穿流彩飞凤云锦宫装,气度不凡。 凤……我心里惴惴不安,这纹饰,这女子…… “妲己妹妹,”她开口唤得亲热,笑容和煦,“大王可不曾来哦!” 我难掩窘态,羞赧地垂首。 这时她贴身的婢女说道:“苏小姐,王后娘娘特来探望,快快迎驾吧!” “王后……”果然如我所想,她正是帝辛的姜姓王后,我诚惶伏地拜言,“妲己拜见王后娘娘……” “妹妹快起来说话!”她客气地端起我,“妹妹是大王的贵人,见了本宫不必如此拘束。” “娘娘见笑了,”我羞涩笑道,“妲己只是一介民女,蒙大王错赏才有幸入宫小住些时日,不敢妄称贵人……” 暖殿里,她与我促膝长谈,她并非我印象里的国母高人一等,自恃为人上人便心高气傲令人心生敬畏。相反,她是个随和之人,脾性相当易于亲近,不多久便能与她交心畅言,倾吐心扉。 “本宫早些年就已听闻冀州侯苏护家中有一女,出落得貌若天仙,无人能及。妹妹来朝歌那天本宫留在后宫里未能前去迎接,总算能有机会过来看看了,”她与我聊得尽兴,情不自禁地撩起我脑后的垂腰青瀑,“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宫见妹妹实在惊为天人!” “娘娘过奖了……”我纤指一枚掩住嘴边的浅笑。 “宫里宫外的奴才们都称呼妹妹苏小姐怕是要委屈妹妹了,”她笑得煞是好看,凑到我耳边说起悄悄话来,“妹妹想不想把那‘小姐’换成‘贵妃’二字?” 苏贵妃……我心不由一颤,忙尴尬解释道:“娘娘抬爱,妲己不曾想过……妲己与大王不过是情似兄妹,不敢妄想王宠……” “呵呵……看妹妹紧张的!”她拍拍我的肩膀要我安心,“义妹只是个漂亮的粉饰,佳人如此,大王哪有不动心的?寿仙宫、摘星楼皆是大王所赏,又哪会有区区义妹能享受妲己妹妹这样的待遇的?” “娘娘……” “本宫不难为妹妹,”她笑得真有种母仪天下的博大气度,“不过本宫是真的希望妹妹能与大王结成花好良缘长伴大王身边。” 如此聪慧的女子,一眼就看出了帝辛与我的微妙,只是这后宫女子,说出口的话不可全信,这点我懂。 对 峙(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小姐,时候不早了,休息去吧?”晚菱为寝宫升起了舒眠的熏香,款款走向我说。 “嗯,”我仰首望月,高悬中天凉彻如玉,无心应她,“我知道了。” 她见我语气敷衍,知趣地自行退下了,留我一人独自安静。 无奈怅惘,忍不住轻声自叹,仰望婵娟又有何用?一片痴心托月,望它传递心声,月光迤逦又能捎去几分?杳无音讯,未见心中所念对我牵挂,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扰,一厢情愿。 眼眸落寞垂败,忽然眼前一黑,一人影从天而落跃入窗来。我未能做出反应,正欲失声尖叫,只可惜已被人死死捂住了嘴。 我闻到他手心清新的淡香,那种味道……属于他…… “嘘!是我啊妲己!”听到耳边熟悉的人声,我的呼吸欲止,“我是姬发!” 他见我不再挣扎了,渐渐松开了手里的力气。 “妲己,我终于见到你了!”他抑制不住满心的激动,兴冲冲地握紧我的双臂,“让我看看这一年半载你过得好不好!” 这是不是梦?我心心念念盼望来的人,他终于在我面前了,那么不真实。我不是该高兴么?为什么还会感到难过?是惊喜,或者只是始料未及,我呆滞地伫着,垂搭了双眸咬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了妲己?”他看到我脸色不对劲,心焦地手又握紧了几分。 “没什么……”我不自然地别开目光,“这里是王宫,你怎么会来这里……” “难道我不该来么?”他原先的欢喜被我的冷漠浇灭了一半,“你不希望我来?” “我……”我悲伤凝噎,“你不是与我解除了婚约,我们已无任何关系了……你不是应该留在西岐喜结你父亲为你安排的良缘……” “别人可以不相信我,怎么连你都这么不相信我!”他的笑早已不见,被我的话刺激得有些发怔,“那都是我父侯自作主张,你根本不懂我为你违逆他的意思,誓不肯娶他要我娶的女子,我为此被他当做犯人囚禁了三个月!” “姬发……”我震惊地抬眼望他,他说的……都是真的? “妲己,我没有抛弃过你,一刻都没有!”他抱住我双肩的时候,我看到他真切的眼神,炙热如焰。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觉得不可思议,“按理说你父侯不可能放你来这里见我的……” “我能从西岐脱身确实不易,多亏有哥哥帮忙!” “伯邑考?” “嗯,”他眉眼中似乎有急迫,解释得过于匆忙和浅显,“这些以后会慢慢告诉你的,现在先不说了,快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带我离开?离开……这里?”我下意识地环顾了周遭的环境,心想这可是帝辛戒备森严的王宫,我们可能轻易逃出? 对 峙(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对啊!”他确信地拉起我的手就要走,“你不想跟我走么?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 “你疯啦!”我犹豫不决想甩开他的手,“你怎么能这么鲁莽!这是王宫,不是我们随随便便闯进闯出的地方!像你这样毫不经过思考地走出去一定会触怒帝辛哥哥……不,是大王!他不会放过我们,定会处决我们以正王威!” “帝辛哥哥?大王?妲己,你怎么口口声声还在提他!”他蹙眉密布了愠色,话中怒意强烈,“要知道他是如何言而无信强逼你进宫拆散我们的!我要带你走,是为了能与你双宿双栖长相厮守,何需要考虑他的感受?有我在,你没必要怕他的!” “拆散我们的又何止他一个……”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言辞隐晦含沙射影,相信他定能听出我的弦外之音。 “妲己,我知道这次是我父侯太武断太强制了,他不该退婚!”他果真怜惜地软下了语气,握着我的肩膀,“可是妲己你要明白,我姬发心里有你,你住得很深,走不掉了,所以不管父侯他做什么样的决定都无法抹去你在我心里的影子,他不让我娶你,我就离开西岐,和你隐居尘世过只有你我二人的生活!” “真的?”我心里如饮蜜汁的甘甜,却故意不喜形于色在脸上表露出来,表情反而出奇地凝重,“可惜事已至此已不是你我能够改变了的,你赶紧走吧,待会大王会过来的……” “帝辛要来?!”我那些言不由衷的假话果然将他刺激出很大的反应,“他夜里来找你……难道他……你从了他?!” “你可知道你现在身处的这座华美宫殿……是帝辛哥哥赏赐的……”我没想到自己的演技如此精湛,他被吓得俨然失魂落魄的模样在我看来有那么点笨,可却着实有意思,令我不禁入戏不忍揭穿。 “你真的做了他的贵妃?!”他情急之下抓紧了我的手,力气重得握得我手腕生疼,“你怎能忘记我而答应跟他在一起!” “呵呵……”我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傻瓜,我是那样的人么?我那都是骗你的!” “你在骗我?”他看我笑得捧腹,一脸的木讷状。 “是啊,”我抬起我忍俊不禁的笑脸,眼眸晶亮地看他,“我故意那么说来逗你的!帝辛哥哥没有强迫我,他封我做了义妹,我不是他的妃子,你所担心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真的?”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疑虑。 “当然是真的了!” “好你妲己!逼急了我寻我开心!”他霸道地抱紧了我,亲密地搂我在怀,“看我还饶了你!” “呵呵,我要不说这些,又怎么能知道我在你心里有多重要呢?” 他用下巴宠爱地蹭我额头,极尽温柔,我在他不经意流露的浓情里融化出满脸的娇羞绯色。 对 峙(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蜜意醉心,抬首双眼迷离地望他,目光不经意落到他的唇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手指轻柔地抚着他微有些干裂的嘴唇,心顿时不安地颤抖,有隐隐的心疼掠过胸口。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地笑笑,对我做出的动作觉得奇怪。 我没有回答,而是离开了他的怀抱,无言走到案旁,取了杯子倒了两杯清茶,递一杯给他:“姬发,喝点水吧,我见你唇干舌燥的,定是有些渴了。” “哦,”他这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我指什么,无谓地轻笑两声,“别担心,无妨的。” 他不觉得难受,却不懂我比他更心疼他的身子,他离开西岐必是日夜兼程地赶来朝歌,一路颠簸披星戴月,也许还会遭遇风餐露宿的辛苦,如此劳心劳力只是为了见我。 我隐忍住心头的难过,硬是将他唤到身边相依而坐,浅尝茶香,详谈离宫之事。 “什么时候到达朝歌的?”我见他饮完,适时地又为他满上一杯,“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今日黎明之时进的城,为打探你的消息耽搁了些时间。” “黎明……”我碎碎念起,此时已是夜里,他这番耽搁还真磨了不少工夫,不过再仔细想来却也难怪,王宫这么大,宫殿楼宇数不胜数,他想在偌大的王宫寻我一人确实不易,“宫里到处都有防守的侍卫,你是怎么避开他们的耳目进来的?” “我的本事你还信不过?”他洋洋得意丝毫不在乎我的心有余悸,仿佛我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这么多年的武艺可不是白学的哦!” “那你是如何知道我身在寿仙宫,又是如何找到寿仙宫的确切方位的?”我一直很好奇,想知道他脑里究竟藏了多少智慧,是否真的用之不竭。 “这还不简单?”他笑得更是洒脱,“宫里人这么多,随便抓一个来吓唬两下不就肯带路了!” “你还真是大胆!”我听了他的所作所为都为他捏把冷汗,“要是被帝辛哥哥发现就惨了……” “妲己,我知道你为我担心,”他笑里浮现一丝温柔的邪魅,动容地握起我的手,“不过你要相信我的能力,我可以保护好自己的。” 看到他信誓旦旦的模样,我不禁笑了,之前的担忧总算消去了大半。 含情脉脉彼此相望间,寝宫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面色焦灼的晚菱探身进来弄得我们措手不及。 “小姐,呃……”看到姬发的存在她愣住了,“姬发公子?” 我急忙窘迫地抽回手,正襟危坐:“晚菱,有什么事么?” “小姐,”晚菱脸色更加慌张了,瞥一下身后迅速关上门,“长乐宫那边来人通传,说大王马上会过来!” “啊……”我心惊得愣住,难道是我刚才说谎逗弄姬发遭报应了,说什么应什么,帝辛真的要来? “小姐,大王就快来了!”晚菱急迫地催着我,“快想想办法应付吧……” “遭了……姬发,不能让帝辛哥哥看到你在我这里……”我皱起眉头苦思冥想着对策,“你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堂堂男儿有什么好躲的!”他不赞同我的提议,大义凛然,“来得正好,我当他的面把话说清楚,你是我的,他休想霸占你困住你!” “不可以!”我拦住他,绝不能让他这么冲动,“那样的话我们都会没命的!” 殿外响起了宣告帝辛来临的通传,我心一慌,怎么办……来不及了…… “我想到有个地方可暂时让你藏身……”情急之下想到的拙劣办法,我拉起姬发的手就往寝室跑,“快跟我来!” 对 峙(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亲自开门恭迎圣驾,两扇门乍开的瞬间帝辛就站在外面了,后跟三两内侍,还有侍卫随行,这阵势……我心中不安地打起鼓,他夜里来访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了? 我抬首不够自然地一笑:“帝辛哥哥,这么晚了找妲己有事?” “你还没睡?”他的表情太深沉,看不出我想要的答案,“正好,孤也睡不着,不如我们就闲话家常吧?” “呃……”我听出他短时间内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免有些心慌,又想不到理由拒绝,“好……” 他走进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嗅到他衣袍带来一阵微风,那味道总觉得不像是来闲话家常而已。情势越来越不对劲,他伫着半天不说话,我疑心他是不是在努力感应着什么。 “帝辛哥哥,随妲己去厅里坐吧。”我急于要将他的视线引开,使他远离内殿,因我在无计可施之下将姬发藏于卧室,不能让帝辛有所察觉。 他的目光缓缓落下,忽然凝滞了,盯着案上脸色愈发变得可怕。 “帝辛哥哥?”我小心翼翼试探地唤他。 “妲己,你一个人在此喝茶需要两只杯?”我惊愕地看他拈起案上事先与姬发用过,却未来得及收好的茶杯。 “我……”看着他伸手举到我眼前的茶杯,我俨然觉得他递来的不是杯而是把利剑,寒光森森,仿佛扼住了我的喉咙令我语塞得不知如何回答。 “是有先知预感到孤今晚会来特地为孤准备的?”他的语气听来别有用意,平静的脸色下藏了未知的波涛暗涌,“还是妲己这寿仙宫里今夜另有贵客呢?” 我震惊地吸了口凉气,没等我做任何解释,帝辛就招来了殿外的侍卫:“给孤搜!” 阻止不了侍卫的奉命行事,我只能惴惴不安地看他们将寝宫的外殿搜了个彻彻底底,姬发的行踪还没有暴露,好在他们不敢冒然搜查内殿,我的寝室。 见他们一个个空着手走出来,帝辛眉头拧成了一团,心想着他向来对我礼至有加,从不曾进过我的寝室,这次应该也不会破例。谁料他将侍卫留在外面,却亲自迈向了内殿,势如揪不出他想要看到的就誓不罢休。 “帝辛哥哥……”我紧张地跟进去,唤了他几声他充耳不闻。 他在室内徘徊了许久,望着空荡荡的宫室冥思。当他终将目光落在了倚壁矗立的衣橱上,我心顿时蹿到了喉口几乎不能呼吸。 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狠狠劈下,那枚硬实的青铜锁霎时裂成了两半掉落地上,了无生气。 橱门倏地自动打开了,我不想看到的,一双凌厉的眼眸正炯炯有神地瞪着帝辛,瞬间四目相对。 “哦?”帝辛微怔,眼中流着不善的笑意,“怎么妲己的宫里会藏有这么个危险的刺客!” 语毕他的的剑便直落地刺向姬发。 “帝辛哥哥!”我惊恐地飞身上前挡在姬发面前,死死拉住帝辛持剑的手臂,眼露哀求,“手下留情啊帝辛哥哥!” 对 峙(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的突然阻止让帝辛震惊不小,汇聚于剑刃上的力量戛然而止,他终不忍心刺伤我。 “妲己,你……”我听出他的心情蓦地阴沉了,声音里透着缕沙哑的难过,“你竟要护这刺客?” “帝辛哥哥,他不是刺客!”我坚决地不肯让开,“难道你认不出来,他是姬发,与你同窗五年的姬发啊!” “不管是谁,深夜出现在你宫里的可疑男子,其必定居心叵测欲行不轨,孤都要将他视作刺客碎尸万段!” “帝辛哥哥……” “你是大王,要杀谁便杀谁,”姬发很不顾场合地顶撞道,“就算明明知道我是姬发,对妲己也绝无你说的居心叵测欲行不轨,相反地,我与妲己两情相悦,你用你王者的权力硬将她逼入王宫,真正图谋不轨的人是你才对吧!” “姬发!”我恨不得伸手堵上他的嘴,他忘了此刻在我们眼前的已不再是当初的帝辛,他是殷商的主,他怎能这么跟他说话,“快住口!” “妲己你别拦着我!”姬发怒火攻心完全不顾我的劝阻,“我今天偏要骂醒他这言而无信的昏君!” “你敢骂孤?”帝辛愤愤地握紧了剑柄,我甚至能看到他拳头上暴出的青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只要孤一声令下就能让你身首异处!” “帝辛哥哥,请原谅姬发的无礼!”我心惊胆战地听着帝辛对姬发的警告,不禁为姬发出言辩解,“他说的都是气话,并不是有意要冲撞帝辛哥哥的!” “妲己,别帮我求他!”不想姬发依旧很不配合地嘴硬逞强,“他不是想杀我么?就让他动手好了,越是如此就越是体现他的心虚,他不会给我活路的,因为在你心里你爱的人是我不是他!杀了我只会让你恨他,你的心他永远都得不到!” 刀就架在脖子上了,我为他急出了一身汗,没想到他这些话没有逼得帝辛下手,反而见他把剑收回了剑鞘。 “说,你来朝歌到底想干什么!”帝辛冰冷着一张脸,昂着头却不看他。 “我要带妲己走!”姬发拉住我的手回答得干脆。 “带她走?去哪里?”帝辛冷笑地挑眉,“回西岐么?别当孤什么都不知道,你父亲西伯侯已经主动退了婚约,他根本不会承认妲己进你姬家大门了!” “那也是被你逼的!”姬发失口反驳,“没有你兵困冀州强要妲己,我父侯不会这么做的!” “看来你是一定要带走妲己了?”帝辛深锁的眉头里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我就给你这个机会,不过要看你究竟有没有本事从孤的手上带走她!” “你以为人多势众就是你的胜算么!” “不,”帝辛不屑地轻笑一声,“孤不会动用一兵一卒,孤会给你最大的公平,就我们两个,一较高低!” “哦?你想比什么?” “三日之后,你入宫与孤赤血台比武,你若胜了孤,孤就大开城门让妲己跟你走,你若输了,孤将按照历来的比试法则,让你血溅赤血台,用你血来祭天!” “帝辛哥哥……”我惊愕得战栗,出口反对,我不能看着他们反目成仇剑刃相见。 “好!”姬发不顾我哀求的眼神坚决与帝辛立下盟约,“我答应跟你比一场,希望你这次不要食言!” “君无戏言。这三日你好好准备吧,不过在比武之前……”帝辛忽趁我们不备拉住我的手腕用力将我拉去了他身旁,“孤不能让你见妲己!” 对 峙(六)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好像被帝辛软禁了,他将我封闭在寿仙宫不准我出去,半步也不行。他这是要让我看到他心意已决,他不会因为我的哀求就改变主意,我和姬发的命运,似乎只有用武力这么血腥的方式才能决定了。 第一日,帝辛没来过寿仙宫,不见我,对我的哭求也置之不理。渐渐地我变得安静了,不再求着要见帝辛,终于明白当男人执意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女子的任何眼泪或哀求都是徒劳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他给我的牢笼里静静等着结果。 第二日,出乎我意料的是姜后居然来了。 她见我仍未梳妆,一脸的沮丧模样,原本一张阳光暖意的笑脸霎时化作阴霾的愁云:“几日不见,妹妹怎这般憔悴了……” 她柔软的玉手怜惜抚过我的侧脸,我眼神黯然,在她面前藏不住落寞:“娘娘勿念,妲己没事……” “是在为西伯侯的二公子担心么?”她一语道破我的心事,“怕他在赤血台比武时负于大王而断送了性命?” “娘娘……”她直说了出来反倒让我更不安了。 “妹妹安心,本宫没别的意思。”她见我脸色有异便说些宽慰我的话来,“只是妹妹在冀州的时候曾与那姬姓公子有过婚约,本宫也是素有耳闻的,如今看来,妹妹对他还真是情深意重,想必这就是妹妹迟迟不肯接受大王美意的原因所在吧?” “娘娘,妲己深感惶恐……” “难道妹妹对本宫还说不得交心话么?”她温柔地握住我的双手,“妹妹美得灵气逼人,本宫身为女子都我见犹怜,更何况是大王呢?本宫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妲己妹妹,早就把妹妹当自家姐妹看待了。” “娘娘仁厚……”我抿着嘴唇咬碎了只吐落只字片言。 “既然比武在即已成定局,妹妹再多的担忧也是自寻烦恼,不如放宽心,要知道大王气度宽广,兴许就算赢了西伯侯公子也不会真要了他的命的。” “可是……”我知道她这是在安慰我,可她并不十分了解我们之间的情况,她不懂姬发和帝辛都是心高气傲之人,这场较量他们早已将生死抛开,帝辛似乎并不担心会输,一个帝王的生命里怎能容许留下失败的污点?再者昔日我曾多次静观帝辛和姬发二人在竹林中的切磋武艺,很多时候都是帝辛技高一筹,而且他的剑法远比姬发来得凄厉和凶猛,今日的姬发是否能招架我真的没有把握,“大王对我下了禁令,不许我走出寿仙宫,他也不肯见我……” “妹妹想见大王又有何难?”她露出她惯有的温婉笑容,“本宫这就去跟大王说说,妹妹心里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让大王知道,本宫相信妲己妹妹的话大王还是会听的。” 姜后真的为我争取来了机会,翌日帝辛就遣人过来了,说是要我去长乐宫与帝辛一同用膳。 “知道你吃不下,”望着桌上的珍馐佳肴,我和帝辛静默许久都未动一筷子,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不过你如果想劝孤收回成命不如还是省省力气吧,孤和姬发的这场武艺,比定了。” “曾经在冀州竹林亲见你们习武练剑,现在想来那样的画面真美,很和谐。”我眼神空洞地垂落着,不想与他对视,“如今的比武却是为了见血,帝辛哥哥的殷商王朝不缺人畜为你祭天,难道非要姬发不可?就算是输,那也必须以付出生命为代价?” “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姬发死,连你都觉得他没胜算么?”他从未如此漠然地跟我说话,“你是不是也认为孤太卑鄙了?” “谁输谁赢,结果犹未可知,妲己也不想去想,”我忽然感到出奇地倦怠,已没有过多的力气去与他做些徒劳无功的言语纠缠,“因为从一开始妲己就没有想过你们会走到今天的地步,你们该是情同手足的知己好友,而不是这样的……非得用刀和剑才能解决问题,其实都是因为我……是我改变了你们,所以有时候我不得不去想,你们之间如果从最初就没有我的出现,会不会才是最好的……” “妲己,当初在冀州你选择了姬发,今日在孤的朝歌王宫,看到孤脚下的山河是如此壮丽,孤享受着苍生膜拜的尊荣,孤拿这一切捧在你面前你一点都不动心么?”他惆怅地蹲在我身边,用手指轻柔地托起我的脸,“即便是这样,你还是会……选姬发?” “为这些外表华美的东西动心,那不是爱。”我眼神闪烁地望着他说道。 他沉默了,那一瞬我仿佛看到他眼里有束火焰顷刻熄灭。 “帝辛哥哥,你一定见过妲己养在笼里的摘星吧?”我忽然向他别有用意地提起,“妲己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初是帝辛哥哥见妲己喜欢那只鸟才引弓为妲己射下,用暴力和血腥做成囚笼禁锢住自由的爱,那样的爱得到了就会开心么?这很残忍,只是妲己更失望的是当时的帝辛哥哥不懂,事隔多年的今天帝辛哥哥还是不明白……” 妲己,在宫里耐心等着我回来,我一定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这是姬发最后说的,并给以我坚定的眼神,转身之后走出寿仙宫,他看不到我眼里的焦灼和不安。 今夜是对决前的最后一夜了,明天他们就要一决雌雄,我却无法亲眼看他们比武,帝辛不给我那样的权利。摘星,你告诉我,他会平安无事的对么? 望着笼里正斜着脑袋朝我眨眼的小东西,我不由哀婉叹息,我和你一样,都是被人囚禁的鸟,王宫,这座牢笼做得再华丽又如何…… 帝 辛(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不觉百花娇,但见佳人笑。 从冀州回到朝歌转眼已有三月,为何还是会时常忆起冀州的丝丝竹语,那眸若秋水的清丽女子,令他魂牵梦萦的朱唇笑漪,他忘不掉。 “打扰了老师,妲己特来求学,日后还望老师指教。”划破竹阁里沉闷乏味的讲学声的是一女子清脆曼妙的嗓音,婉转如竹叶微触的清歌。 他和阁里的其他学生皆不约而同地转头朝门外望去,看上去是个娇弱瘦小的女孩子,那丝被阳光照得玲珑剔透的灵秀之气却让帝辛不自觉地一怔,这种微妙的感觉是不是就叫一见倾心? 叫妲己的女孩子成了竹阁内学生里的一员,他的同窗。她向青修子递上一方写有举荐书的丝帛,帝辛有意偷瞄了一眼,瞧见角落上“冀州侯苏沪”字样的红色篆印,暗自思量,莫非这清灵女子出身苏姓人家,是冀州侯的千金小姐? 青修子有时会讲起王者之道,帝辛明白那是故意在为他讲的,可是自从她的出现他再也无心听教,他总在不经意的时候偏侧着脑袋望望斜后方端坐的她,此时多半她正垂眸凝视手中的竹册,专注而静心地阅读。凝望许久帝辛又会心带落寞地转回来,望她,还是望她,她读书时几乎不会抬头的,那斗转星移积淀下的暗然情愫也许她从未发觉。 妲己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那一声“帝辛哥哥”,甜蜜却不娇嗔,总能暖进他的心里。 光阴荏苒,昔日稚嫩的娇小女童不知不觉出落得亭亭玉立。多了少女的娉婷丽质,只是她唇边的笑依旧无邪,不改桃花的晶莹和梨花的纯澈。 一切都没变,变得是心里那份最纯粹的情感,由懵懂到深刻,不能自拔。 帝辛渐渐爱上与姬发在竹林中切磋剑法的时光,因为他知道很多时候,妲己总会站在一旁,某个不远的地方,她一直都喜欢静静地看,看他们用剑挥下美丽的银光和流线。 有时妲己还会抱来她的古琴,席地而坐,在他们练剑的时候为他们弹拨一曲。喜欢看她洁白如玉葱的纤长手指在琴弦上灵动的美感,她弹的曲子如一泓清泉,缓缓流过闻者心间,瞬间静影沉璧。 “帝辛师兄,你带我来这里看什么?”姬发站在墙下仰望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看的,”帝辛边说边攀上了围墙,“你也上来看看!” 最爱的还是拉着姬发悄悄爬上她家的墙头,偷窥她的曼妙舞姿。那样的裙纱飘逸,那样的倩影翩跹,每一个旋转和回眸无不让他心动神凝,心中忽然涌荡的念头,什么时候他可以让她只为他一人跳出如斯美妙的舞蹈。 “糟了!被发现了!”见情况不对,帝辛慌忙跃下了墙头,留下满脸诧异的姬发未及时脱身,无辜成了他的“替死鬼”。 现在想起当初偷看妲己跳舞的窘事,帝辛仍然会觉得好笑,嘴角不禁流露一抹明澈的笑容。 忽觉有人轻扯了他的袍袖,是依在他身侧站立的大夫费仲,他干咳了一声是在有意提醒他:“太子辛。” “太子辛?”他疑惑自己什么时候换了称呼,由“王子辛”变成“太子辛”了? “王儿,”床榻上的父王拖着病态的声音唤他,“今日孤交予你太子之位,他日继承我朝王位定要为国殚精竭虑,护佑我殷商百年昌盛!” 他懂了,立嫡授位之事已在刚才父王口中得以确定。 “父王之命,儿臣定当谨记。”他拱手作揖,眼却无神。 “臣等恭祝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辛千岁千岁千千岁!”费仲带头拜地高呼,“殷商王朝寿与天齐!” 所有臣子皆附和地跪下拜言,欢呼他从今日开始的辉煌。 “王弟,恭喜你。”走出父王的寝宫,长子微子启走到帝辛身边与他并行,“从今以后将是地位尊贵的太子了,以后做了大王可一定要多做些为百姓谋福的好事,在我殷商的青史上留下一代贤君的威名。” 嫡位争夺里败给了帝辛,他的话听来就有一股眼红和不屑的嘲意,帝辛只是漠然回敬:“王兄教诲的是,臣弟定会竭尽全力做个好君王,那些望尘莫及地位平庸的人就看着好了。” 一句话便使得微子启语塞,有再多的不服和不满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身在王宫的日子,帝辛还不忘时常打听妲己在冀州的境况,当他听到妲己与姬发已经立下婚约的消息,且再过一年半就要出阁完婚,帝辛只是笑,无言的苦涩。 只是他终比妲己先一步,与别的女子缔结了姻缘。娶的是东伯侯姜桓楚之女,是父王指定的婚事。与东妃新婚对拜的时候,帝辛有意注视了她低垂的微带羞色的脸,此大家闺秀面容端丽,自有一番母仪天下的气质。 “如果有一日我真做了王,妲己,你愿意做我的王后么?”那是昔日在冀州向她表明心迹。 他还记得她犹豫地沉默很久,最后眼落淡伤地回答:“帝辛哥哥,你的王后一定是个出色的女子,会有比妲己更适合的人来做的……” 看着眼前娥眉舒展红妆明艳的姜姓女子,帝辛无言地怔住了。妲己,她就是你说的,比你更合适的人…… 新婚之夜,红艳的烛影有些乱,斑驳了谁的心声,又将谁的心事一一摇乱。帝辛拥着柔情似水的新娘,怀抱却不够温暖。 伊人远在天边听不见,我不要怀里的是别人,我想娶的,从来都只有你一人而已…… 帝 辛(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先王帝乙驾崩,太子辛即位,殷商江山收归帝辛所有。 “吾王万岁万万岁!”听着群臣的高呼膜拜,帝辛转身闭眸,将一切繁华身后隔断,江山帝王,不过一场空落的浮生梦。 这些日子他的长乐宫异常热闹,自从他在女娲宫的殿壁上题写了原本想为妲己而写的诗,王公大臣们就络绎不绝地上书劝诫。 婬诗?这群什么都不懂的老迂腐,他们只会在背后暗骂我帝辛是如何荒婬! 帝辛恼羞成怒地撕碎了他们上奏的丝帛和竹简,没有人懂,永远没人懂他心里的伤口,流着寂寞的血,血流成河…… “这就是你要我们大家看到的殷商?”又是一个来指责他德行败坏的家伙,居然还是久违的兄长微子启,他怒气冲冲俨然不顾君臣之礼,“亵渎神灵,征选美女,挥军冀州强索臣女,看看你做的,真的是为我殷商造福么!你如何对得起父王在天之灵!” “你算什么东西?你敢责备孤的不是!你只是个有名无实的诸侯王,别太高估了自己忘了你的身份!”帝辛抑制不住满心的怒火,回得很不客气,“滚回你的封地去,乖乖闭上嘴你还可以安心过你的清闲日子,管孤的闲事,你还不够资格!” “你……”微子启想反驳却只觉得有心无力,终挥袖长叹一声,无奈离开了殷商史上数任帝王都居住过的长乐宫。 妲己,我这摘星楼是为你建的,为你散尽千金在所不惜,只是你会来看看么? 你与姬发一定都会记得那个流萤成片飞满天空的夏夜,还有一个人也会记得,那就是我。我看到你沉醉在姬发怀里,扑着飞舞的流萤,满脸的幸福模样。我一直都在,姬发夜里摸黑起身时我就察觉到并跟着他出来了,只是我始终待在最阴暗的角落不发出一点响动,你们太迷醉于彼此的深情,丝毫不觉我的存在。你贴着姬发的耳畔,你呢喃的,是不是你有多喜欢他为你摘下这些“星”?你不知想为你摘星的不止姬发一人,我要为你建一座高耸如云的摘星楼,给你摘下满天的璀璨星辰。 我离开的时候,你已偎在姬发怀中酣然入睡,唇边的笑那么满足,那么美…… “大王醉了……” 听到温婉的轻唤,帝辛微微睁开从回忆里苏醒的双眼,望着不远处垂首伫立的王后姜氏。 她背着月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只一句关怀的轻声细语:“保重龙体,莫再贪杯……” 多久没有好好看过眼前的女子,近日群臣训斥的劝诫不绝于耳,他的妻,殷商的王后,始终缄默不语,未曾打扰他半分,规劝的逆耳忠言更是一句也没有。帝辛只是好奇,怎么他一心贪欢美色,强要妲己的行为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而她这后宫之首怎能忍气吞声地放任夫君妄为。 “你……”帝辛惆怅望着已经空掉的酒杯,“为何不怪孤……” “大王从未开心过,因为大王的心是空的,如果那冀州的苏姓小姐进宫可以填满大王的心,臣妾不会有半句怨言的。”姜后转身,没有让帝辛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泪滴,被隐藏在夜的黑寂和风声里,“臣妾告退……” 妲己进宫那天,满城花开,朝霞遍天。当绒羽拂去,惊现她一袭粉裙华裳的绝美容颜,朝歌的花,漫天的霞,统统失了颜色,她的美就是有种撼动天地的力量,这一点,他早在冀州就看到了。 他将她尊为上宾,亲自下了殿前的玉阶,执起她的纤手,邀她共往九五之尊的朝歌之巅,长乐宫。 夜里,他带她去了他最引以为傲的摘星楼,他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给她的。她没有笑,却在栏杆旁迎着繁星哭了,她流着眼泪告诉他,那个年少的摘星梦,她不要了,因为她想要的那颗孤星已经陨落,再无人可以为她摘得。 妲己,为了见你,逼你进宫,真的错了么…… 时间恍惚交错,那偎于石栏边的丽影为何变了模样?纯白胜雪的绒边纱裙,银发及地,垂落地铺在月华朦胧的紫晶石地面上,只是不变的,依然是她泪水沾湿的睫毛和脸颊,她……还是妲己么? 帝辛依稀记起,当初妲己出走失踪,他与姬发、伯邑考为找寻她一直追到了涂山,最后是姬发寻到了她。巍巍山巅,峭岩崖边,她与姬发相拥,难舍难分。那时帝辛就眼花地看到妲己穿着忽然变得奇异,发色也由乌黑变成了月华的银白,一时慌乱以为定是自己看错了,不想今日摘星楼里又见此怪景。 帝辛闭上眼用力抿了抿眼皮再睁开,眼前的景象瞬间又恢复正常了,楼上没有了银发女子的身影,有的还是正背着他低声呜咽饮泣的妲己。 原来真的是错觉,仿佛一下子看到了前世之景,那样的妆容根本不像凡人,妲己怎么可能会变成那样?想到此帝辛不由自我宽慰地轻笑。 只是她的心伤该要他如何抚慰?他想上前扶住她的肩膀,像姬发那样将她揽入怀中给她一个安宁的栖息地,为了她,他的胸怀可以变得足够温暖和宽敞,只为了庇护她一人。 可是他终没有迈出脚步,一种无能为力的失落感滑落心头,她怎知他的心比她更痛。 摘星…… 他抬头望天,夜里风不曾停过,星烁依旧,却听不到星夜下人的叹息。 帝 辛(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三日辗转而逝,终于到了赤血台比武的日子。一早姜后亲自服侍帝辛换上练武穿的装束,亲信将御用的佩剑呈上,姜后接过,双手递给帝辛:“祝大王凯旋。” 帝辛沉默地握住剑鞘,右手微一用力现出被擦得锃亮的宝剑,剑刃上倒映了一双凌厉的眼,炯炯有神。 他带着贴身的侍卫走出长乐宫前往赤血台,路经长廊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了伫在廊柱旁的妲己。 凝眸锁眉,眼神抑郁不乐,看到帝辛她本想说什么的,但又不知为何欲言又止了,只俯身朝他和姜后礼致地一鞠。 帝辛颔首让她平身,走过她身边时目光直视没有侧过来看她:“你就留在宫中,赤血台那地方不适合你去。”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点头,帝辛不懂,她什么时候学会不再坚持了。 她站在原处,帝辛渐行渐远,他没有回头,因为不想看她脸上落寞的忧伤。妲己,我不奢求你祝我平安归来,因为知道你的祝福已经毫无保留地给了姬发,你只需在此静待结果,过程就不必看到了。 “你有几成胜算能赢孤?”比武开始之前,帝辛与姬发会于赤血台前。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只是浪费时间。”姬发毫不畏惧得直视他的双眼,他王者的威严丝毫没有震慑到他,“我所想到的是我必须赢,只有这样我才能见到妲己,是不是?” “你真的很爱她么?”问出这个问题,帝辛仿佛显得有些底气不足,答案明明已经了然于心,却还要问,连他都想笑话自己愚蠢,“既然爱她,当孤的商军兵压冀州城的时候为何不拿出你勇气与孤拼个鱼死网破,来冀州解救妲己,反而将她让给孤?” “把妲己让给你的是我父侯不是我!我绝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因为我不能失去她。”姬发脸上的表情是最自然不过的真情,“我与妲己的缘分早在前世就约定好了,如果上辈子我失去过她,我不想今生再重蹈覆辙。” “前世……”帝辛总觉得这个词有股怪怪的熟悉味道,再仔细推敲却又说不上来,“谁能知道自己前世发生过什么,如果可以,孤也想知道孤的前世与妲己是否也有过一段交集,为何宿命的轮回还是逃不过要彼此纠结?” “总而言之,今天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看到他眼里的坚决,帝辛忽然觉得有丝动容:“你不怕死在这里么?” “怕,”姬发很坦然地笑了,“不过我害怕的不是死亡的痛楚,而是我死后妲己会为我伤心,而我,至死都无法见她一面。” 帝辛也付之一笑作为回应:“放心吧,如果你输了,你死之前孤还是会让你们见最后一面的。” “那好,大王,”姬发伸手邀约,“我想姬发已再无资格称呼您帝辛师兄,请大王赐教吧。” 帝辛默允,二人分开,分别从赤血台的东西两端登上比武台,迈上台阶的每一步,帝辛都走得格外沉重,彼此都有包袱,谁能抛得开? 姬发先是作揖行了君臣礼节,然后拔剑出鞘将一把雪亮的剑刃亮在帝辛眼前,另一只手顺势扔掉了剑鞘。 帝辛俨然被他的剑折射的阳光刺到了眼目,不适应地闭上双眼平静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在冀州竹林孤对你说过什么?” “记得。”姬发陷入那时的回忆里,原句重复他昔日所言,“你我切磋剑术,这里没有王子,没有地位之别,比武切记,专心,尽力。” “你能清楚记得孤很高兴,”帝辛忽而展露一抹淡然的笑,“今日在赤血台也一样,没有大王,没有臣子,有的只是爱慕同一女子的两个痴情人。就算我们比武目的改变了,孤希望你仍然可以暂时抛开所有的私心杂念,为了妲己,孤相信你一定能学会的。” “姬发明白了。” “好,”令人费解地,帝辛居然比之前放松了几分,“你先出手吧。” 姬发的剑径直向帝辛刺去,不偏不倚。在刃尖再差一步就要触及帝辛的时候,他迅雷不及地拔出剑隔开,将飞身上来的姬发挡在一步开外。 刀光剑影,清脆的剑鸣从赤血台上传出,响彻云霄。较量中无人说话,你来我往僵持不下,比试了数个回合仍未能分出高低。看台上端坐的人群也无一人敢妄动,焦急地静观台上局势发展。 姬发有一个弱点帝辛一直都是记得的,那就是姬发不善于反手挑剑。帝辛下了决心看准了时机挥剑向姬发的左手边刺去,果然出其不意使得姬发来不及防备,右手的剑刚要回过来阻挡却明显比帝辛晚了一步。 可是在众人都未能反应过来,情况突然发生了逆转,一念之差,帝辛的剑锋竟然偏了,而姬发挥下来的剑刃却恰好划过了帝辛的手背。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帝辛不慎摔倒在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 全场无不震惊,就连姬发一下子也懵了,诧异地望着手里的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卧在地上的帝辛半天没有起来,他听不到场上的惊呼,唯一在他眼里闪烁的是一人的身影。 “女娲娘娘,天界所有神明,请保佑姬发在比武中平安无恙……”那是昨日他去寿仙宫本想看望妲己,却不想被他听见了她暗中的祈求,“姬发不能有事……请神明开恩……” 虔诚跪地,抽搐的背影,哽咽的声音,帝辛看在眼听在耳,只觉得心痛如刀绞。 此刻倒在赤血台上的帝辛,眼里神光黯淡空洞,依稀有泪的痴缠。妲己,你那么不希望姬发输,他如果死了,你一定会痛心地为他殉情对不对? 没想到,在让你伤心和让我自己心痛上,我最终还是不忍心选择前者…… “大王……”姜后忧心如焚地冲上来,急着要看帝辛右手背上的伤口。 “此逆贼刺伤大王,快快拿下!”费仲的一声高呼,场外的侍卫顿时涌入将姬发围住,无数的长矛和刀剑一齐指向了他。 “慢着!”姬发不知所措的时候,帝辛突然厉喝,“统统给孤退下!” 侍卫又一一撤回,费仲本要劝说,也被帝辛一个手势退了回去。 帝辛甩开了姜后关怀的双手缓缓站起,任凭伤口血流不止,一滴又一滴的鲜红顺着手背滑落,滴在了赤血台上,日光下泛着鲜红通透的光泽。 “你……”姬发望向他流血的手,不知该说什么。 “这一剑就当是偿还你当初在冀州为保护妲己被孤刺伤,你我两清了……”帝辛挥手示意他住口,“你赢了,你可以……带妲己走了……” 语毕,阻隔外界的那一道宫门倏地敞开了,门下独立一人,裙衫飘逸,美颜如玉,难抵那一道夺目的明艳。 携 手(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宫里焦灼难耐坐立不安的我,直到有内侍来寿仙宫传唤我,要带我去赤血台。 我心顿时如绷紧的弦,难道胜负已经比出?我脚下绵软无力,每一步都走得晕眩而踌躇,那近在咫尺的结局,我不敢猜…… 沉默伫立可是按捺不住紧张狂跳的心脏,铁门终于被打开了,我有一瞬的窒息,赤血台里吹出的风微微拂面,没有血腥的味道,一切都很宁静。 目光缓缓抬起,迎上向我飞奔而来的姬发,他毫不犹豫地抱紧了我,专注得握不紧手里的剑,倏然掉落。 “妲己……”我听见他在我耳边眷恋的呢喃,“我终于可以带你走了……我们以后都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 我从他话中听出他没事,他赢了,我欣慰地浅笑了,笑里带了泪光,流波潋滟里不慎看到了站在不远的帝辛,他正落寞望着相拥的我们,不发一言。 我滑落的目光望见了他流血的右手,我眼露惊色,他似乎意识到了,不自然地将右手收回藏于背后。他如此逃避我,我也就不再问什么了。 姜后亲手为帝辛包扎了伤口,那眼神体贴备至,也甚为心疼,那是我第一次发觉依于帝辛身边的女子对他关怀满满的都是出于真心,不掺杂质。我愈发坚定了当初拒绝帝辛的后位是明智的,姜后,她的确比我更适合长长久久地陪在帝辛身边,与他一起坐拥他殷商的大好河山。 费仲似乎有话要说,必是想出言阻止帝辛轻易地放走我和姬发,毕竟我是他用几十万商军兵临城下换回的女子,不应就此放手。 “什么都别说了,孤已经决定,在孤动摇之前,”帝辛只是抬起手掌让他住嘴,又转面看向我们,“你们走,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出现于孤的视线。” 他的话听来并不冷漠,反而心伤,他不忍再看我,哪怕是多一眼,一定也会让他心痛如裂。 “妲己,”姬发温柔地牵住我的手,握紧了有股再不想放开的坚决,“我们走吧。” “嗯。”我轻声答他,姗姗迈出了脚步跟随他。 姬发一手牵马,一手拉着我,相依走出王宫,步履安定,却并不轻松。宫门为我们宽容敞开着,守门的侍卫也已事先得到了命令,站在两旁看到我们毫无反应。 出了王宫,怅惘这一路,我们一定用了很漫长的时间走完。琼楼玉宇,朝歌繁华,从此只在身后,再与我无关。 我还是没能忍住,悄然回头了,抬起双眼望向城楼之上,那身影黯然的王。熟悉的黑色袍影,比秋风更寂寥。他的手扶住栏柱支撑着整个身子,目光遥远,终点在我的脸上。 我只觉得凝噎,有些说不出的难过,或许不留只字片言是最好的,这种时候,他不会需要我说什么的。什么样的离别辞,足够表达我感激的,愧疚的,复杂多味的心绪。 他也只是站着,没有任何的动作或言语,眼里的伤,墨色难描。我以为他不会来送我们的,没想到他还是放不下,这最后看我的机会。 我看到姜后轻声走到他身后,为他披上了御寒的披风,细致入微。 我想我的离开是对的,我不属于这里。边如斯宽慰着自己,我转回了头,将不被姬发牵着的另一只手也覆上了他的手背,而没有用它来向城楼上的帝辛挥别…… 我们需采集些路上用的衣服和干粮,不得不先在朝歌的集市上做些逗留。当姬发抱我上马重新启程,他坐在我背后,环住我手拉缰绳驾驭坐骑出发。 跑了不多久忽然出了件怪事,猝不及防窜出的一人影张开双臂横档在我们面前,事出紧急姬发猛地勒马,一阵长嘶,马总算停了,险些撞上那人,定睛一看居然还是个女子。 “你不要命了吗!”姬发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不快地责备她。 只见那女子穿着富雅,眉目里透着甚是灵气的光彩,昂着头对姬发的恼怒表示满不在乎:“怎么?就这么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么?” 我疑心这女子与姬发似乎是认识的,诧异地回头向姬发寻求解答,却见他一脸不耐烦地跃下马,很不情愿地走向她:“在下要赶路,请姑娘借过。” “你就是这么答谢你的恩人么?”女子不乐意地抬眼望他,蹙眉地嘟起嘴唇,“你还真是忘恩负义!” “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姬发拿出要与她理论的气势,“我们萍水相逢哪来的恩恩怨怨!” “姬发……”我担心他们吵起来反而耽误了行程,边唤他让他好好说话,边要从马上下来。 姬发适时地扶稳我,那番细心皆被她看在眼里。 我笑容清澈地走近了她,婉婉而言:“这位姑娘,姬发若有鲁莽之处还请见谅,只是希望姑娘行个方便,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就让出道路放我们过去可好?” 她略有些怪异的扫了我一眼,眼神竟有些莫名的敌意,但愿是我多心。 她并未答我,而是抬眼数落起姬发的不是:“难道你忘了,如果不是我帮你从黄贵妃那里问来寿仙宫的方位,你就算在王宫绕得晕头转向也到不了那里!” 我心一惊,原来姬发欠她的是这份恩情,他找到寿仙宫是托她帮的忙?可是姬发只跟我说过是在宫里随便抓个小太监问的,对于此女子的事只字未提,他有意瞒了我什么? 再细细打量她精致的模样,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身份,竟会与西宫帝辛的贵妃黄氏关系不同寻常? 携 手(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就那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你这样斤斤计较?”姬发已经没有耐心再与她纠缠的样子。 “小事?!”她不服气地反唇相讥,“没有我你能那么顺利地跑进寿仙宫,而且……你是去见苏妲己的吧!” 听到她念出我的名字,我心里咯噔一怔,如此犀利的目光和言语,她究竟善或非善? “呃……妲己……”在我惊惑的目光注视里,她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表情木讷地看向我,“你……是苏妲己?” “是,”我不知该给她什么反应,只是承认,“我就是妲己。” “……”我感到她倒吸了口凉气,不知是在惊讶什么,“原来你就是……我听贵妃姐姐提起过你!” “黄贵妃?”我不免觉得新鲜,我和那武成王的妹妹素未谋面,她倒能提到我? “嗯!”她点头,一脸的兴奋,“她说大王对你很好呢!我听说苏妲己美若天仙,今天果真让我看到了,我觉得你比传言的还美呢!怪不得大王那么喜欢你……” “喂!”她话未说完就被姬发粗暴地打断了,“你有完没完!” 也许不该怪姬发动气,只能说那女子的话说得太不顾场合了,提起帝辛对我的种种无疑会触动姬发最敏感的神经,莫说姬发会不高兴,就连我也甚为窘迫,尴尬得不知所措。 “你这么凶干什么!”她霎时委屈得花容失色,“我夸下她都不行么!” “姑娘,你所听到的只是外人讹传,言过其实了……”我用苍白的字句为自己那段王宫过往粉饰,“妲己和姑娘一样,都只是平凡人,不过如此。所以……请姑娘不要再提及王宫和大王了……” “你们……”她不可思议的眼神在我和姬发脸上来回扫视,“不会是……” “我们是什么?”姬发堂而皇之地牵我的手,举高了给她看,“难道你看不出来?” “你们出宫了……”她心领神会,底气被压下了不少,声音都弱了,“难道是私奔……” “不是那样的!”我慌乱地为我们解释,不能让她如此不堪地想我们,“我和姬发是得到大王恩准才能离开朝歌远走高飞的……” “远走高飞……”她味道颇浓地重复了我口中吐落的四字。 “你说完了吧?”姬发的口气还是很不客气,“说完我们可以走了!” “我……”她似乎还有话要说,迟疑地吞吞吐吐。 “妲己我们走!”姬发才不想跟她浪费时间,拉着我就走回马旁,直到我被他抱上了马,我都还未回过神,他不由分说地蹬了马肚子,“驾!” “喂!你等一下!”马蹄溅起的飞尘隔断了她的视线,可我还是能听见她的呼唤,喊的是姬发。 姬发只专心骑马,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有口无心回一句:“后会无期!” “冒失鬼!你欠我一个人情什么时候还啊!” 姬发不再回答她了,我只觉得他毅然加快了坐骑驰骋的速度,将我搂紧,渐行渐远慢慢听不到她的喊声了。 冒失鬼……那三个字在我心里纠缠不休挥散不去,她为何如此称呼姬发,听似责备的谩骂为何却被我听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亲昵?是不是我自寻烦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为此我被纠结得很不是滋味。 “妲己?”姬发还是发觉了我的闷闷不乐,“怎么不说话?” “没有……”虽然知道这样不好,但我还是忍不住有意无意地套他话说,“折腾了许久竟还不知道刚才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日后想报答也找不着她呀……” “干嘛要提她!”没想到姬发的语气有些重,他一定是听出我话里别有用意的“试探”。 “怎么,你很不喜欢我提她么……”他这样的反应让我心里更不舒服了,“你们不是很熟的么……” “我哪里跟她熟了?”他的语气像极了被冤枉的孩子无处诉苦,“我只是问过她去寿仙宫怎么走……” “仅仅是这样么?”我有些听不进他的解释,口气冷淡了,“你就没和她有过别的什么?她何苦说你冒失?” “我怎么可能跟她有什么!”姬发显然被我逼急了,“我那时是把她错当成宫女了,抓她过来问路,要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就是在背后偷袭她的时候太鲁莽了些,真的没什么啊!” “如果你不是心虚,你干嘛见了她都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急着要走?”我的敏感都让我自己不可理喻了,“而且……你还不让我在你面前提起她……” “妲己,你不相信我么!”他猛然停下马,猝不及防的冲劲将我推进了他怀中,他顺势紧紧抱住我,我想挣脱可是拗不过他的力气,“都到这时候了你居然还不相信我?!” “放开!”我别扭地挣扎着,“我不要你这样……” 他突然吻了我的鬓角,耳边的他变得温柔:“妲己,你在气什么?她是谁,她说什么,都与我们无关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简简单单,何必关心那些多余的人?” 罪恶的柔情,他总是这么能融化我,他吹进我耳里的风暖暖的,我的心瞬间就软了:“我……” “妲己,我是爱你的……”他的唇情不自禁地吻着我的耳垂,“能在我心里的,只你一人而已,融不进别人。” “姬发……”我忽然虚弱得有种想哭的冲动,心里的愠怒一下子全不翼而飞了。 “答应我,”他的侧脸轻轻贴紧了我的,深情难掩,“别再胡思乱想了好么?” 携 手(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现在换做是我心里委屈了,“你没有向我提起是她指引你去的寿仙宫,你只是在敷衍我……” “我当初不明讲就是怕你误会啊!”他轻柔地抚摸我鬓边的碎发丝,“我何必牵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进来影响我们,我那不是自讨苦吃?” “可是姬发……”我隐忍着眼角的温热,轻轻嗫嚅,“你还是瞒了我……她是谁……” “好,那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我的耳敏感地察觉他勾了唇角,“她叫什么我也不知,我不曾探问过,我只知道她是当朝宰相商容的女儿。” 我会意地沉默,凝思良久,宰相商容,位高权重,她的女儿身份自然也尤为尊贵。 “原来她是相门千金,”不禁自言自语,话中有话,“她对你……并不寻常……” “好啦别瞎想了,”他宠溺地哄我,“她爱怎么样都随她便吧,我不想管,谁叫我一门心思只爱你一个呢?”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欲露还掩:“我哪有瞎想什么。” “都说女儿家小心眼,今天要不让我亲眼见识到我还真不信呢!”他言语里有几分戏谑的逗弄,“妲己,你吃起醋来怪吓人的,我都快拿你没办法了。” 我负气地将脸别向一边,不理会他的讥笑。 “不过这样的你也挺可爱的,”他得寸进尺地用手指轻刮了我的脸颊,“我很喜欢看!” “别闹了……”口是心非,蹙眉心里却甜得流蜜,“我们去哪里,是时候想想了吧?” “这倒是啊,”经我这一提醒,他也开始了苦思冥想自说自话,“西岐反正是回不去了,至于冀州……我想苏世伯现在一定恨死我们姬家人了,回冀州说不定会被他扫地出门的。” 他说的虽是玩笑话,情形却的确不容乐观。当爹接到西伯侯的一纸退婚书,向来心高气傲注重名节的他就发誓要与姬家断绝关系至死不相来往。冀州,我是真的很想念那里,哥哥说过会和爹娘一起等我回家,可是回去了姬发怎么办?他是不容易被苏家人接受的,我和姬发这段感情,为什么总是要经历这样那样的磨难,我们只是想携手共度,走完一程人生,难道在上天看来这样的请求也算是奢侈的么? “妲己,对不起,”他看到我眼神里暗藏的失落,疼惜且愧疚地捧住我的侧脸,“我让你很为难……” “不,姬发,”我握住他的手背,转过脸看回他,“我们就这么走下去吧,不管将会走到哪里,只要有你在身边陪着我,哪里都好。” “不回冀州真的可以么?”他不够确信地问我,“你真的愿意从此与我浪迹天涯?” “当然了,”我双手合抱住他的手掌,用手心的温度告诉他我的决心,“天下这么大,只要我们肯一起找,一定会有我们的栖身之地的。” “好,我们现在就走!”座下的马在他的指示下又出发了,他抱我坐好,手臂环住我的腰肢,耳边温柔承诺,“去找一个地方,与你白头到老。” 黄昏夕阳好,余辉为我们前方的路途染上了金黄的色泽,那些红或紫的云霞,相偎于天际缠绵悱恻,一对痴情眷侣骑马徜徉在妩媚的霞光下,远行天涯。 行了两日,路上只稍作些休憩,不由有些困乏,再看天色忽而阴沉了,青*****雨,凉意微袭。 “姬发,”我侧了脸小声唤他,“天气不太对,好像要下雨了,我们……是不是先停下来找个地方避一避,等雨过了再继续赶路?” “你说的我也一直在想,”他渐渐缓下了马的速度,“雨天不宜赶路,你身子弱淋湿了会着凉的。我们再走几步,前方似乎有个树林,我们就去哪里避雨好不好?” 心头不自觉涌上一股暖意,原来我想到的他都想到了,我不曾想到的亦早已在他脑中,这一路他不乏体贴备至,我愈发坚定了选择跟他走是对的,无论吃再多苦都无怨无悔。 刚把他的马安顿好,系紧了缰绳便觉得有雨点落下了,很快又成了豆大的雨珠,细密散落猝不及防。 姬发情急之下脱下了最外面的衣袍,抖一抖铺展开来:“妲己,快过来!” 我听话过去,他用袍子为我护住头顶,不让雨水打落到我的身上,这是我用过的最“贵”的雨伞。 “你也进来遮一遮!”我硬是要将衣袍往他那里挪动一些,我不能眼看着他保护了我,自己却被淋湿个彻底。 一件衣袍遮蔽下的一个小世界,只有他和我,微不足道却足够安宁。他双手托着袍子,我偎紧了他与他奔跑在雨中,样子明明已经狼狈得够可以了,四目相对的时候却还是可以相视一笑,在彼此含笑的明眸里看到幸福的曙光。 我们终于找到一棵高耸的大树,枝叶繁茂形成了一把擎天巨伞。我们靠着树根席地而坐,他依旧举着衣袍为我阻挡那些树叶缝隙里渗下的雨水。 “雨打绿叶三两声,”我靠在姬发的肩上,伸出一只手,叶上落下的雨珠滴在我摊开的掌心,空灵清新,“这树林真美,不禁让我想到冀州的竹林,一场春雨洗礼过后更见青翠……” “妲己,”姬发低下脸耳语呢喃,“想家了?” 我微笑地摇头。 “骗不了我的,”他握住我安放着的一只手送到怀中,“因为我而让你不能回家,对不起……” “不许再这么说了,你并没有欠我什么,因为……”我抬起头迎上他的双眸,“你不是也一样回不了家么?既然你可以为我放弃西岐,那么我为你放弃冀州又有何妨?” “你真的……不想再见一见你爹娘?” “缘未散终会见的,”我又重新栖回了他的肩膀,望着手心的雨珠溅起水花,“我想,他们需要时间,总有一天爹娘会接受我们的……” 携 手(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安静等着,雨终于要停了,天空依然阴霾,看不出有放晴的迹象。 姬发扶着我往四处走走,想找一处可供今夜歇脚的地方,可是在这深山野林要寻到这么个地方谈何容易? 本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四下张望里忽有一景映入眼帘,我激动得握紧了姬发的手臂:“姬发你快看!那是什么!”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本凝重的脸色瞬间也愁云散却,化作满脸的喜悦:“好像是座小茅屋!” “嗯!”这说明不是我眼花,他也看到了,“姬发,太好了,这林里有人家!” “那我们过去投宿吧,让他们收留我们一晚?”姬发续上我想说却未说出口的后文。 愈渐走近了那座简陋茅舍,未见有什么人出现过。屋门紧闭,在雨后的深林里显得尤为空寂。 “有人在么?”我手指轻叩柴扉,试探地唤道,“我们是前来避雨的路人,想在此借宿一晚,请问屋里有人么?” 敲了半晌不见有人回应,我疑惑地愣住不知所措:“看来……是没有人了……” 姬发还有些不死心,盯着门上锈蚀的锁看了很久,伸手推门微一用力,门竟然“吱呀”一声地打开了。 “原来这门没锁。”姬发说着要拉我进去。 我迟疑地伫在门口,面露为难:“姬发,这样不好吧……我们不能擅自进入别人的房子……” “妲己,你不觉得这茅屋有些古怪么?”姬发示意我看向那把锈迹斑驳的铜锁,“这锁已经锈成这样了还在用?更奇怪的是连锁上都积了灰尘,所以啊……” 他不顾我阻拦,大步上前迈了进去,一股浓烈的潮湿霉味混着经年的尘埃扑鼻而来,呛得我一阵咳嗽。 姬发站在原地四处张望,挥了挥周遭飞绕的灰尘:“果然如我所料,这房子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啊。” 我跟着他进去,环视了屋内的情况,所见之处都布满尘埃,屋角处还结了不少细密的蛛网,就像他说的,这茅屋似乎已经被尘封了很久常年没人居住。 “怪了……”我望着屋里陈设虽然简陋,但一些必须的东西如床榻、桌凳、杯盏之类皆是一应俱全的,纳闷地碎碎念道,“这里好好的怎么会没人住……” “妲己,”姬发突然乐不可支地抱住我,“我有个念头!” “说来听听呢?” “这里既然已经被空置了这么久了,我想它的主人应该不会回来了,不如我们就暂时安居在这里,”他认真地望我,满心欢喜,“我们在这里建一个家,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家,好不好?” 一抹流霞飞上我的双颊,未语先羞:“若是这茅屋主人回来了呢?没准把我们当强盗了……” “那我们再走也不迟啊!”他见我已经动心了,更为动容地搂我在怀,“我们终于找到了!从此便可过那种男耕女织清茶淡饭的安宁生活了,妲己,我知道你与我同样渴望。” 我还能说什么,沉浸于他怀中不愿放开,甘愿被心里甜蜜的海潮淹没。 他去树林里砍了些木头和树枝回来当柴禾,听着他在屋外挥斧劈柴的声音,我握紧了手里的抹布,将窗框上的尘埃擦净。这就是人间最朴实无华的生活,从今天开始,我和姬发,用两双手亲自创造一个小世界,我们的家。 唇边涟漪轻绽,不经意流露了心里的幸福。 忙活了大半天,陈旧的茅屋终于焕然一新,恢复了最初一尘不染的清新整洁。 我在窗檐挂上一小布人,是我自己取来碎布和棉絮做的。姬发进来的时候先是惊讶地一愣,惊叹我手巧,让他都认不出茅屋原样来了。 我倒了杯水给他,平淡无味他却津津有味的品尝着。我心细地拿出手绢帮他轻拭额上渗出的汗珠,如斯关怀,忽觉自己有种贤妻风范,想着想着心有窃喜,不觉那心里暧昧的甜蜜藏不住,尽数泄露在唇边的笑涡里。 我见他的衣袖翻卷到手肘之上,想为他放下来,目光不经意落于他手臂上一块暗红色的斑迹。 “姬发,”我诧异地盯着它看,“这是什么?” “哦,这是我的胎记,”他得意地笑笑说,“自打我出娘胎就带上了哦!” “胎记?”我心想这还是第一次被我看到他身上有这么个记号呢,我好奇地想凑近了看看,却越看越觉得奇异,“这一圈怎么有点像齿印呢?” 我情不自禁地将唇齿凑上去比对,大小并不相符。忽然意识到我这样的举动太不合适了,竟不觉那姬发望着我早已愣愣失神。 当我抬起一双不好意思的眼羞涩望他,不料却迎上了他的目光,他看到了什么,眼里尽是如痴如醉的沉迷,他此刻的眼神不同寻常,从未见过的温柔,犹如万千绚烂的星波闪耀,深深吸引着我移不开目光。 他的唇缓缓凑近,轻轻覆上我的,薄如蝉翼的碰触,那一吻来得突然,我却没有拒绝。他温润的舌尖滑入我口中,我温柔地回应他,我们不约而同地闭上眼,沉醉在彼此缱绻的浓情蜜意,那一瞬我竟有种快被融化的错觉。 他抱着我,越抱越紧,他的手滑落到我的腰际,微微一扯解开了我腰间的绸带,我是有感觉的。他没有停止吻我,舌依旧痴缠着难舍难分。我心里虽有一丝怔动,但被我掩藏住了,我没有阻止他手里的动作,不管它做了什么。 他扶我卧上-床榻,衣衫已在不觉中被他褪去,我光洁的身子被他搂在怀里,将视线转向了轻纱帐顶,羞赧地不敢看他。 他嘴边带着陶醉的笑意,将温湿的吻印上了我的每寸肌肤,那种缠绵之感我有些难以适应。睁开眼恰与他相望,他覆在我之上双臂环抱着我。一缕凛冽的疼痛,钻心刺骨,我忍不住要轻吟,却被他的唇堵上了,最初的痛觉渐渐在他的吻里融化殆尽。 我忽有一瞬间的晕眩,依稀看到他眉心有颗闪烁的星辰,星芒刺得我睁不开眼。 “漓澈……”意识模糊,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轻唤,感觉微妙而自然,他的笑有种朦胧的隔世之美,“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天璇……”我满足地闭上双眸,轻念着谁的名字,是对是错都无妨。只是那最后望的一眼纱帐上轻颤的流苏,摇曳的影仍在眼里挥散不去…… 前 尘(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冰封的残泪,如流星陨落,滑过谁的苍穹。 缘起缘灭,沧海桑田,不过辗转流年。 情难却,何处觅寻湮灭的前尘…… 涂山峻岭,秀云满巅,独坐崖边仰望万里无垠的飘渺云霭,思绪飘远了恍如神游仙霞之绮。 山巅的风吹起我飘逸的白纱,翦水紫瞳,银发瀑悬,我是雪狐漓澈。 我问天,为何要给我撼动天地的绝美朱颜,天不答。 我喜欢来这里,因为这里不常有人烟出没,我可以安心地幻化出人形,与天穹对望,相望无言。 “漓澈,不好了!”同为雪狐族的狐女青岚找到山巅的我,“狐族有难,情况非常危急,快跟我回去!” “怎么了?”我见她神色慌张得无以复加,暗觉不妙,“狐族出什么事了!” “血滟璧不知怎么落入了火狐手里,他们偷袭我族肆意作乱……” “又是他们!”我愤恨地咬牙,千百年来雪狐与火狐两族一直势不两立争斗不休,火狐野心勃勃妄想取代我雪狐族统领狐界的地位,迟迟不能得手皆是因为我的父王,雪狐的君上有狐界至宝血滟璧在手,如今为何连血滟璧也…… “这次火狐君上焰煌亲自带领他的狐族来了,发誓要血洗我们雪狐族……” “焰煌……”我瞬间惊痛,是他,曾经说过爱我入骨,为了我愿意放下火狐与雪狐的干戈宿怨,用联姻维系两狐族的交好,该如何让我相信如今正肆意屠杀我雪狐族的不是别人,居然是当初亲口承诺过我的男子,是他偷了雪狐族的血滟璧,他骗了我…… 我和青岚赶到的时候狐族已是生灵涂炭,原本华美的宫殿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遍地是雪狐的尸首,他们有着和我同样美丽的白色皮毛,可是此刻他们却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了。血在雪白的绒毛上晕染开,刺目的白,刺目的红,惨绝人寰。 “娘……”我扑到一奄奄一息的女子身边失声痛哭,“为什么会这样……” “漓澈……快逃……”她握住我的手,撑着最后的力气将我往外推,“逃啊……别让火狐害了你……” “娘,漓澈不能丢下狐族苟且偷生……”我试图擦去她口中吐出的鲜血,可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父王呢……他在哪里……” “你父王他……”娘泪语凝噎,“你父王抢不回血滟璧,反被焰煌所伤……恐怕凶多吉少了……” “我去找他!” “不!”娘死死拽住我的手腕,“漓澈你听娘说……别去火狐族送死……” “娘……” “走……你不能有事,否则娘死不瞑目……”娘的手突然孱弱地垂败,合眼的时候嘴唇仍在翕动,“快走……” “娘……”她在我怀中停止了呼吸,渐渐现出的雪狐的原形,我的心顿时碎成千片,泣不成声。 “这里还有两个!”一只火狐发现了我和青岚,向我们扑过来的时候不料被我指尖使出的灵力四分五裂。一只又一只耀如火焰的赤色狐前赴后继,我听着他们的哀鸣看他们死在我脚下,我的眼里混杂了泪水和仇恨,被他们飞溅的鲜血染红了眼,我已丧心病狂。 恶战许久,我终于体力不支地倒下了,火狐将领的剑见机向我刺来。 “她是公主漓澈,是你们君上深爱的女子!”千钧一发青岚出人意料地朝他惊呼,“你们不能杀她!” 我抿着嘴角流血的笑,笑青岚何苦多此一举亮出我的身份,我根本不屑要焰煌放我一条生路。 我还是被活着送到了火狐族君王的殿前,大殿上灯火通明,那祝祭的篝火摇曳为庆贺狐族大胜归来。 “君上,”火狐将领很不客气地将我推到地上,“雪狐残党余孽已全部剿杀,除了此狐女漓澈,听凭君上发落!” 我抬首触目惊心地看到那烧红了大半夜空的篝火之上高高悬挂着一具雄狐的尸首,我认出那毛色,他正是我的父王,他死了…… 崩溃如我,悲伤沦陷。我没有发觉那已成为狐界至尊的焰煌缓缓走下了台阶,在我身边停下。直到他用自以为温柔的手指托起我的下巴,我被迫望着他,眼里泪光滢滢。 “紫色的……”他沉醉地凝望我的双瞳,“你的眼睛还是这么美。” 我望着他笑了,那一抹凄伤的绝艳,像彼岸的曼珠沙华一般,盛放在他眼里。只是我笑着,眼泪也随之滑落了下来。 “别怕,”他眼中浮现一丝可笑的怜惜,“我不会杀你的。” 嘴角麻木地凝滞,否则我会捧腹耻笑他的自以为是,你以为我流泪是怕死?你手上已经沾满了雪狐的血,何必在乎多我一个! “雪狐族已经不复存在了,你留下,”他的手多情地攀上我的侧脸,轻抚几许温柔,“我所拥有的一切都能与你分享,我的狐族,我的君位,甚至包括它……” 他提了一串流苏编饰伸到我眼前,那流苏之上悬挂的玉璧色泽鲜红,玲珑剔透,如同渗入了鲜血,我惊心地认出,那是雪狐族的命脉血滟璧! “我把它送给你,这样的定情信物可是弥足珍贵哦!”说着他双手拈着悬线将血滟璧挂上了我的脖子,“它只配你,漓澈,你真美。” 血滟璧的红刺得我心如刀绞,我早已呆若木鸡。 “君上,血滟璧怎可交与外族之狐!”凄厉的女声划破凝结的气氛,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她深蹙娇眉,“这枚血滟璧来之不易,君上难道忘了,月圆之夜是我族不计其数的火狐用鲜血和生命才为君上换来!拥有血滟璧者才有资格统领狐界,君上三思,不能把它拱手相让送给这雪狐的余孽!” 前 尘(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原来是你!”我疯了般要向那女子扑过去,却被火狐拖住挣脱不开,我仇视地瞪她,“是你出卖了我们雪狐族,你泄露了血滟璧的下落……” 血滟璧在每年八月十五的夜里都需拿出来汲取满月之光华,这个秘密雪狐族从不外传,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除了她! “不错,”她坦然地承认,语气里透着丝不屑一顾的傲慢,“是我说的。” “为什么!”我泪流不止,痛心疾首地质问她,“我那么相信你才告诉你的……你答应我不会说出去的……为什么……” “因为我们身上流着不一样的血!”她美艳的红色双瞳此刻分外冷漠,“火狐与雪狐注定是不能相容的!” “可我们是朋友……我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不是么……”我声泪俱下已不知自己还在坚持着什么,“我一直以为你和一般的火狐不同,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们之间不该有仇恨的!” “漓澈,有件事你该看明白,”她依旧面无表情,丝毫不见昔日情谊,“我是火狐,与你们雪狐的隔膜根深蒂固,不管我们的过往如何都不可能改变,谢谢你把当做朋友,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莫怪我无情,要怪就怪你自己太天真!” 我顷刻间化作一滩软泥,力气全无,泪珠颓败地打落,湿了裙上纱。那些犀利的话语,利如刀刃狠狠剜去了我的心脏,这便是我要的回答? “是我天真……从小娘就对我说火狐生性奸猾,诡计多端,叫我切不可轻信,我却错信了你……是我天真……” 悔不当初,如果我早些时候将娘的叮嘱放在心上,我不会落得如斯可笑的田地。 不料焰煌一手揽过我的腰肢将我拉入怀中,眼神说不出的邪魅:“我要娶你做王后,从今以后你将不再是雪狐,你要忘掉过去,彻底属于我火狐族。” “你做梦!”我满腔仇恨地怒视他,“雪狐族被你赶尽杀绝,你休想我留在你身边!我恨你……恨你们火狐族所有人!” “那你为什么不恨你自己?”我们的纠缠令她看不下去了,别着脸不冷不热地说道,“毕竟血滟璧是因为你的泄露才落入我族之手的,换句话说,雪狐族是被你毁了,你才是罪魁祸首!” “是我……”我仿佛被她击中了要害,心里更是一番撕心裂肺的疼,“是我害了父王和娘……还有整个狐族……” “漓澈,雪狐族已是前尘旧梦,”焰煌疼惜地抱紧我,不顾在他的狐族面前失仪,“忘掉它。” “雪狐是因为我才灭绝的……你居然还要我跟自己的仇人在一起?”我抬起哭花的眼迎上他,“你为什么不杀我!你们从一开始都是在骗我……你们接近我全是为了灭我狐族!我已经很痛苦了……求你赐我一死让我解脱了好不好!” “没错我是骗了你,可是我对你的心没有骗你!”他冲动地摇晃我的肩膀,摇得我怔住,“漓澈,我对你说的谎言再多有一句绝对是真的,那就是我爱你,我想娶你做我的王后!” “可是化解雪狐与火狐的干戈你没有做到……”我讽刺地勾着唇角,“到最后你还不是覆灭了我的狐族……” “覆灭雪狐和得到你,两者我统统都要!”我惊恐地看他眼神坚决地说出,“因为……漓澈,我真的很爱你。” “我不爱你……”我已经顾不得许多,我的冷笑让自己都毛骨悚然,“从来都没有!” 我虽然已经悲伤得失魂落魄,但我依然清楚这句话的的确确是我发自肺腑的真言,面对他的执着,我从未心动过,表面对他仅存的好感是因为他说过,只要雪狐族的我答应与火狐族的他联姻,就可使两族平息争斗从此和睦共处。我只是想凭自己的力量为狐族做些什么,才没有明确拒绝他的好,他所说的爱,对我而言可有可无。 “你说什么……”他震惊地瞪住我,不可置信。 我在想他一定怒不可揭地感觉被我玩弄了,没想到吧?以爱情当做欺骗我的幌子,最后反而是被我给骗了,是你不守承诺绝情在前,现在我撕掉我的面具又有什么不对! “灭雪狐,你做到了,可是我……你永远得不到!因为我心里……从来没有你!”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将我搂得更紧,我冷笑的双眸直逼他烈焰燃烧的眼,相隔只在一线,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你,给我听着,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你都是我火狐焰煌的女人!” 我被捆绑了手脚扔在焰煌的寝宫里,他对外说是火狐君上册立王后的洞.房花烛夜,他真会做梦,要我从他,我宁愿死! “漓澈……” 我听到有人唤我,隔着纱幔看到进来的一人褪去了火狐族女子的装扮,露出一头银华:“青岚?” “嘘,别说话。”她乔装进来,用匕首替我割断了绳子,“我们快离开这里!” 我当即反应过来,与她一起逃离火狐族的宫殿。火狐很快便发现了我们,穷追不舍,我们一直被追到了宫门口,出路被堵我们成了瓮中之鳖。逃不走就放手一搏,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就是死也不让焰煌他得到我! 混战里我忽然想到了脖子上悬挂的血滟璧,或许它可以帮我。我猛地扯下它轻念咒语,璧光一现威力无穷,那些美丽的光线瞬间穿透了扑向我的火狐的身体和内脏,然后相继表情痛苦地死去。靠着它我顺利突破了火狐的围击,轻盈一跃飞上了城楼之顶。 来不及庆幸自己重获的自由,惊怔地发现舍身前来救我的青岚未能脱身,被火狐擒获。 “青岚!”我握紧了血滟璧想折回去救她。 “快走漓澈!别管我!” 我刚要不顾她的阻拦飞身下去,却看到火狐的刀刃已从她背后残忍刺入,眼泪破碎地溢出眼眶,我失声痛呼:“青岚……” “漓澈……一定要活着……”她忍着凛冽的痛楚呼唤我,“雪狐族唯一的血脉……只有你了……别忘了雪狐都是怎么死的,也别忘了……我们狐族被何人所灭……一定要回来……回来报仇……” “青岚……”她的凋落渲染了我可悲的命运,繁衍了千百年的雪狐族……如今真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断肠落泪,未发觉追我至此的焰煌也已经飞上了楼顶,与我只有几步之遥。 “别过来!”我泪眼朦胧地瞪着他。 “漓澈,别走……” 我怎能听进他的挽留,决裂地让血滟璧向他投射那些杀人于无形的光束,他躲过了不曾被伤到,可是在他专注于避让的时候,我已经跃下了城楼隐没在了苍茫黑夜里。 仙 缘(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想不到一夜之间,曾经辉煌一时的雪狐族居然变成了这般模样……”我听见有人踩过废墟里破碎的琉璃瓦片,似乎是在对着雪狐族化为土灰的遗迹心生慨叹。 我已在雪狐宫殿被烧毁的残垣断壁下躲藏了一夜,最终选择藏身此处除了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焰煌他绝对想不到会来此找我,还因为那些未安息的雪狐亡魂,如此惨痛的夜里我希望能与他们共度。 “真不知道女娲娘娘心里在想什么!”还有一人的说话声,与之前那人相比明显直白和无羁了许多,“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么?她怎能要我们这些神灵眼看着这场杀戮发生而不去阻止?” “一切都是宿命吧……”那人一声轻叹,几多奈何,“雪狐惨遭绝灭也许是天意注定的,你我有心无力,这种宿命不是你我能逆转的。天璇,我们不能把责任归咎于女娲娘娘。” 天意……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不禁蜷缩了身子。听他们言语往来里似乎有着不可参透的玄妙,更准确的说,他们似乎并非凡人,他们……是神…… “玑墨,你快来看这里!”是不是我的动作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他的脚越走越近,“这里有只雪狐……好像还活着!” 他看到的雪狐是我,化作狐形原身趴在他脚边瑟瑟发抖的我。 “你还真够幸运呢!”他有些得意忘形地将我从废墟里抱起。 可是昨日惨烈的画面历历在目,雪狐流着血泪的哀鸣让我突然失心发了狂,我如此强烈地抵触别人碰我。 “啊!”混乱中我咬伤了他,他吃痛地望着我在他手臂上留下的齿印,皱着眉头训斥我,“你这家伙还真是凶悍唉!” 还好他是神,否则被我咬一口他早就没命了。 “看你还敢乱咬!”他伸出手掌做出要教训我的样子,手挥到一半就愣住了,我看到他眼里的光瞬间变得柔和,“呃……”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瞳孔,语气也不觉疼惜地软下了:“它……它是在哭么……” 眼泪如一层淡淡的雾霭蒙上我紫色的双瞳,我早已看不清他俊毅的眉目,只在恍惚里感觉他的眉心有颗金色的星辰闪耀。 “恐怕整个雪狐族只剩它一只生还了,要亲眼看着同族被杀,如此巨大的怆痛不是它这个弱小狐狸能承受的。”被他唤作玑墨的男子也凑近了看我的眼睛,我发现他眉心也有一颗耀眼的星辰,不过是银色的。 “玑墨,我有个提议,”抱我的他转向身后的玑墨露出深沉的一笑,“我们干脆把它带回仙界算了!” “你不是开玩笑吧?”玑墨一脸的难色,“雪狐属于妖族,岂能带入仙界?仙规不容的。” “我可以每天给它喝天河的水遮盖它身上的妖气,只将它安养于我们的南天宫中,不会被别人知道的。”他不依不饶地为我辩驳,“你说我们挽回不了这场杀戮,现在行善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我们岂能见死不救?它是最后一只雪狐,我想它需要我们保护它不被火狐迫害。” “天璇,你动了恻隐之心,”玑墨似乎仍不太赞成,“可是女娲娘娘有洞悉天机的本领,一旦被她知道,你们逃不了罪责,都是要被天戒惩处的。” “可把它丢弃在这里它迟早是会被火狐族发现的,它一定摆脱不了被追杀的厄运,我实在看不下去……”他的眉揪成一簇,“女娲娘娘那里能瞒一天是一天,况且她身居主宫北天宫,很少会管南天宫的事,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天璇……” “不必再劝我了,”他打断了玑墨,将我抱紧在怀以示决心,“我已经决定了,带它一起回仙界。” 我停止了挣扎,安静在他的怀里,温暖我这颗慌乱的心的,是他内心执着无畏的善念。 这个给我第二次生命的男人,我记得了,他叫天璇。 主掌南天宫神位的二神,文星君玑墨和武星君天璇。他们所司,分别为人间的文武造诣,在他们之上,是万物之主的天神女娲。 我被天璇带上了仙界,藏身于他自己的宫殿,也许我做梦都没有想过,我一介狐妖,竟也能有幸入得仙界,与天神同住一宫。 仙界很美,彩云锦簇,遍地繁花。来的路上路过天河,那支宛如被一条七彩丝带萦绕的仙河,远观美轮美奂,近看明澈如镜。人间常把美人比天仙,我想那些仙子仙女的美,大概都是这天河的水滋润出的吧? 南天宫更是美得仿若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月华之下,象牙白的宫殿,润饰了碧玉的光泽,恍然如梦。 “我看我们真是疯了!”玑墨的笑里充满了自嘲的味道,“你就这么自作主张地带它上来,难以想象这件事的后果有多严重。” “带都带了还计较什么后果!”天璇抱着我与他并肩同行,竟还顽劣地将手搭上玑墨的肩膀,“要是女娲娘娘真怪罪下来,好兄弟可要患难与共啊!” 玑墨无可奈何地作苦笑状:“你总是好事都想不到兄弟我,坏事专让我来陪你蹚!” “谁说这是坏事了!”天璇厚颜地笑笑,“救狐一命也算是你我的功德一件嘛!” “但愿我们积下的功德能为我们换来好报吧。”玑墨长出一口气,低下头意味深长地望着天璇怀里的我,“希望它在仙界安分不要惹事的好。” “那是自然了,”天璇架住我两只前脚举起我面对他,玩世不恭地笑着问我,“小狐狸,你在仙界会乖乖的,不会乱跑的对不对?” 小狐狸……我只是看他,不回答,他当我是默认。 仙 缘(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喂,过来吃饭了!”我看到天璇端着盘绿色的果蔬放在我趴的桌上,召唤我过去。 食物的香味提不起我的精神,我看都不看一眼,耷着眼皮不理睬他。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只会用“哎、喂”来叫我,我有名字,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他见我没什么反应,亲自将我抱起:“这么能睡?” 我还是懒得睁眼看他,他备受冷落地放下我,又把盘子往我嘴边推了推:“醒醒,吃了再睡。” 我敷衍地半眯缝双眼瞥了盘中他亲手为我在园里摘的果子,可惜他的好意还是唤不回我的食欲。 “貌似不合你胃口啊?”他兀自觉得好笑,手指抚一缕我的白毛,“我不管你在凡间吃什么,到了仙界,你只能给我吃素!” 动不动就拿出神的架子,我不屑地转过脸,藏进身上的一丛绒毛。他是真对我无计可施了,终于也懒得理我将我冷在一旁。 “天璇,”半梦半醒里我听到玑墨的声音由远及近,“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他一定不放心我这只不属于仙界的狐狸偏偏又被眼前这么个粗枝大叶的男人照顾着。 “还是老样子,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天璇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我,“东西不吃水也不喝,不知道它想干什么。” “不吃东西?”玑墨低下头想凑近点看我是否有病痛或其他异常,“它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你不用看了,”天璇吐着一肚子的疑惑,“我已经看过,很奇怪,它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完好无缺的。” “别说它了,你呢?”玑墨瞥一眼天璇的手臂,“被狐狸咬的滋味不好受吧?伤口怎么样了?” “愈合是愈合了,没什么大碍,”天璇抬起手臂给玑墨看,“不过这牙印好像怎么都消不掉了……” “就当是给你记上一次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麻痹大意了。”玑墨幸灾乐祸地笑道。 得不到同情就罢了,还遭了一番奚落,天璇很不是滋味地还以白眼:“我才不要跟你一样,铁石心肠!” “说我铁石心肠?”玑墨不服地反驳,“南天宫再怎么说有一半还是归我管的,我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你在这里养凡间的生灵,我还要被你说成铁石心肠?” “说你还不承认!” “你……” 他们你来我往的唇枪舌战,争论不休,谁都不肯妥协相让。真没见过两个大男人也能吵得天昏地暗,神的风度尽失。后来居然发展到互相揭对方的底,说白了无非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却足够让被说的人窘迫和难堪。比如某次朝拜女娲,天璇不小心踩到前面某神的衣摆,当着众神的面轰然摔倒;又比如玑墨有段时间曾对女娲身边的某位仙女倾心,可惜那个时候的玑墨还没有在仙界众神里崭露头角,只是个无名小神的他没被人家瞧上,她和别的神双宿双栖去了。 如此互爆窘事,毁尽颜面,完全忘了我这个外人在场。或许他们以为我听不懂人话,却不知他们所说每一件糗事都被我听在耳里。暗暗为此二神的失态觉得可笑,也不乏一股非同寻常的温馨感,吵吵闹闹,似乎只是一时不和的负气斗嘴,逞逞口舌之快,却更能显现他们之间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手足情谊。 渐渐听不清他们的争吵,在一阵困顿的倦意里,我不禁迷糊了意识。 梦里焰煌带着他的火狐族仍在对我穷追不舍,我想用血滟璧驱散他们却怎么也找不到它,前途渺茫我摸不着方向,直到被他们逼到绝境无路可退。 “漓澈……”饱经沧桑的呼唤,那是父王的声音,“我们的狐族亡了……再也没有了……” “漓澈……快走啊漓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空谷幽幽又传出娘的呼唤。 我含着泪满山寻找,撕心裂肺:“父王……娘……你们在哪里!告诉女儿如何才能报仇!我要怎么做……” “漓澈……”青岚临死的画面忽然又栩栩如生地重现眼前,她的血在火狐刀刃刺入的一瞬惨烈飞溅,她的手孱弱地伸向我,“一定要活着……雪狐族唯一的血脉……只有你了……别忘了雪狐都是怎么死的,也别忘了……我们狐族被何人所灭……一定要回来……回来报仇……” 越来越多的雪狐惨死在火狐的刀下,还有的,火狐用火将它们活活烧死,火焰灼烧着它们美丽的纯白绒毛,直到焦黑……雪狐的血,沿着宫殿的废墟漫延,流淌了一路,像凶残的恶灵伸着厉爪向我扑来。撼天的烈焰,剥落了宫殿的墙壁,那些华美的浮雕和花纹瞬间变得丑恶不堪,我曾住过的琼楼玉宇,只在一瞬,轰然倒塌…… “报仇……”仇恨吞噬了我的心我的灵魂,我满脑子全都是报仇的念头,雪狐不能白死,必须让那些恶狐血债血偿! “哇!”吵了半天的两人见趴在桌上一直安安静静的我忽然站起,都不由吃了一惊,诧异地看我,“它怎么了?” “不知道。”玑墨也是一样的茫然。 “你……还好吧……”天璇的手伸向我额头的时候,我俨然看到了那是焰煌的脸,邪魅而罪恶的眼神。 我顿时目露凶光,咧着尖利的獠牙咬向他的手,我已失了心,神志不清却无法控制自己。 我恨你!我要咬得你血肉模糊粉身碎骨! “喂!”没想到他却灵巧地收了回去,“你干什么!” “天璇,它眼神不对!”玑墨拦住他不让他再接近我,“它血光遮眼,像是着了魔!” “你看清楚了,我们是你的恩人不是仇人!”天璇大声喊着企图唤醒我。 我根本控制不了,内心仇恨的火焰已经快把我烧死,我的样子一定很可怕,凶恶地瞪着它们,伺机袭击。 “没用的,”玑墨劝他,“它的心智已经被什么力量支配了,你叫不回的。” “那怎么办?” “我来试试……”玑墨没有靠近我,却从腰间解下一支玉笛,放到唇边灵动吹起。 他的笛音如一阵风吹过我的心头,清凉如水,心里的躁动戛然而止了。四肢一软,我又虚弱地倒回了桌上,垂眸欲闭。 忽然感到有人温柔地抚着我的绒毛,是天璇。他动作很轻,眼里是怜悯和疼惜。听着空灵的笛声,我在他温暖的臂弯里早已是泪水涟涟,他都看得到。 仙 缘(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玑墨的笛声起到了让我定心凝神的效果,天璇见这方法管用,不知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还是担心我再次病发的时候措手不及,他竟荒谬地提出要跟玑墨学吹笛。 到底武星缺乏了文乐的灵性,天璇后天的勤奋终很难赶上玑墨驾驭音律的娴熟技法。 虽然名义上,天璇才算是我的恩人,我是他收养于仙界的一只凡间雪狐,朝夕相处里他俨然成了我的主人,可我真的觉得……天璇吹的笛一点都不好听。 如何忍受他乱耳的丝竹杂音,我终于忍无可忍地跑了出去,尽管他看到我堂皇离去的背影会心酸问一句:“至于这么难听么?连你都听不下去了?” 我头也不回地走开,虽然有些无奈和同情,但不得不想要劝你,天璇,我觉得还是习武练剑比较适合你,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你是勉强不来的。 仙界,天璇照顾我的生活虽然安逸,但我始终不忘身上背着不可磨灭的复仇使命,我仍会常常梦到有一天自己终回归了凡尘,亲手斩断了焰煌和那些火狐的头颅,悬挂在雪狐神殿的旧址上祭奠我们狐族的亡魂。每逢想到此,我都不禁有点按捺不住,我不能再原谅自己再如此无所事事地虚度光景,我必须尽快找到对付焰煌的最佳办法。 在天璇宫里待久了,我每天亲见他处理神主交代的事务,苍生武道皆为他负责,权力之大,甚至可以主宰凡尘各部族间战争的胜败。 瞬间的感悟,我豁然开朗,天璇也许正是可以让我利用的大好资源。 我等到夜里,确信天璇是睡了。清风一阵,是我吹开了他的书房,此刻我已幻化人形,拉长的影倒映在书房门口,我要趁着夜深人静好不被天璇察觉地在此摸索出报仇的捷径。 刚关上门转身的瞬间我就愣住了,书桌上伏着一人,正是天璇。他怎么……没回卧室就寝,而是就在这里将就睡了? 走近了发现他四周桌上零散铺着竹简,手中还握有一卷,原来他是在此读书疏于休息,以致疲倦过度睡着了。 既然来了,我做不到空手而归,由于他在,我只能放轻手脚尽可能不发出声响惊醒他。 我辗转到他的书库,架子上堆满了成摞的繁杂卷册。细细翻找,一卷一卷地取下来铺开浏览,大多是些作战的兵法用书,于我并不过分适用。看多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笔墨字迹,双眼已经疲惫得愈发干涩和困顿,可我不死心,不把天璇偌大的书库翻遍绝不罢休。 总算苍天不负,被我翻到了一本关于宝物兵器的典籍。书上记载了天下至宝相生相克之道,仙界凡尘应有尽有。某一页我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字眼,狐界圣物血滟璧。 上面写道,血滟璧乃狐祖之血修炼而成,相当于狐祖的血魄,所以才会周身通透血色的澄碧。而使用此物的方法书上也写得较为详尽,如何用它才能发挥最大的能量无可匹敌,我已参透,了然于心。 忽闻书桌上略有动静,我心惊定是天璇醒了,紧张得蹲下身去在地上变回了狐身。书册落地的声音引得天璇警觉,闻声而来。 但走到跟前看到书册是落于我的身边,他不由舒了口气,笑了笑放下心来,俯身捡起书册放回了架上,还不忘抱起我假装责备地数落说:“原来是你干的坏事!深更半夜不睡觉偷偷跑这里来捣乱!” 我那颗噗通狂跳的心终于得以缓和而安定,还好,他没有起疑心。 我照着那本书上写的做了,趁着天璇无暇顾及我的时候潜心修炼,想要达到书上说的“人璧合体”。可是带着仇恨修炼的我太过急于求成,抛不开杂念的侵扰,最坏的结果发生在我身上,我走火入魔了。 我被一股难以抵挡的内力冲破,伤得很重,很多次口吐鲜血精疲力竭。我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装作安然无恙,为的是不让天璇察觉异样。可终究事与愿违,在一次玑墨也在场的情况下,我忽然感到胸口一种难耐的剧痛,控制不住地,我当着他和天璇的面吐血了。 他们看到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不知何故。是天璇足够迅速地将手掌覆上我头顶,试图用仙力疏通我的经络使血气顺行。 突然地他被迫抽回了手,惊奇地瞪着地上的我。 “怎么了?”玑墨见情势不对,上前问道。 “好奇怪……”天璇凝视我,感觉到了什么,“它的体内有某种不同寻常的内力,一直在排斥我输入的仙力……” “是么……”玑墨下意识蹲下,仔细看我吐在一旁的一滩血,忽有发现地惊呼,“天璇,快看这血里有些零碎粉末状的东西!” “哦?” 玑墨不介意血的污秽,手指捻起一粒轻轻碾磨,恍然大悟地指着我:“它体内有灵物!” 天璇愕然,但还是迅雷不及掩耳地点了我背上的几个穴位,一阵运功,一股强大的仙力被他强行从背上打入。 我慌乱得六神无主,不知他要干什么,只觉他给我的力量在我身体里很快有了反应,犹如冷热失调般难受,内脏被折磨得不堪负荷,我猛烈地咳嗽一声,随之也吐出了潜藏在体内的,玑墨口中所说的“灵物”。 天璇拾起看一眼便震惊,目光怔怔地落于孱弱的我:“血滟璧……你居然有?” 是的,我是雪狐,有这东西并不奇怪,只是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何它会到了我体内。是因为我看了他的天书,按照上面所言,吞下血滟璧,苦练内力就可以让璧中狐祖之血与自己的血相融,实现“人璧合体”。 仙 缘(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天璇歇斯底里地咆哮,气势震慑到我,“你知不知道它在你身体里很可能会让你送命的!” 我知道,不需要你告诉我,我早就明白当血滟璧里的狐祖之血彻底融入我的骨血,它虽然能赐予我无尽的能量和焰煌斗法,但同样意味着我的灵魂和身体从此再不受我自己掌控,血滟璧即将完完整整地驾驭我,蚕食我的灵魄,直到精力衰竭而亡。 尽管是这样,可是我不怕!我不怕燃尽我最后一丝气力,与焰煌、与火狐族同归于尽。漓澈,是宿命让她成了雪狐族最后一缕残香,是宿命要她走上这条不归路,吞入血滟璧,我不惜万劫不复。 “你说!”他激动地仿佛忘记了我是一只从未说过话的狐,“我不相信这东西是被你无意吞下的,你回答我它究竟为什么会在你腹中,你说啊!” “天璇你冷静点!”玑墨劝着已经情绪失控的天璇,“或许这血滟璧是被什么人强行放入它体内的,又或者……” 玑墨纠结着双眉凝视我,眼神里汇聚了痛惜:“那也是情理之中了……它想报仇……” “报仇?”天璇听他说出这么严重的字眼,惊慌地瞪着我。 “雪狐虽然是狐,但却比一般的狐更有灵性。”玑墨说着手指轻柔地抚过我的绒毛,意味深长,“它身上的血海深仇,它是不会忘掉的。” “是他说的那样么!”天璇很用力地摁住我两只胳膊,“你不要命了吗!这么做你会死的你明不明白!” 我虚弱地奄奄一息,吃力得睁不开眼。 “我们为何带你上天?”他吃定了我此刻一定能听懂他的话,始终喋喋不休地说着,不管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就是为了帮你躲避灾祸远离火狐的追杀!我们为你着想,希望在那场灭顶之灾里劫后余生的你能够从此过上安定无忧的生活,你却在心心念念地想着报仇?你是真的想去送死么!” 我无动于衷,当做没听到,眼里却忍不住凝结了泪水。天璇,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你永远无法体会被人灭族,看着亲人族人惨遭杀戮的痛苦……你是救了我,可是死里逃生的我也蜕变了,今后的我只会为复仇而活。 “你的命是我救的,我就绝不能看你挥霍我送你的生命去报仇!至于这血滟璧……”他下意识地看一眼手心,倏地握紧,“既然是你的东西,我不会霸占,但你在重生、复仇和价值三者之间参透彼此的关联,懂得取舍之前它会由我替你保管!” 不可以!我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跃起,想抢回他手里的血滟璧,却因为体力不支重重地摔回了地上。 “在你想通以前你给我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他灵敏地挥开手将血滟璧藏入袖中,眉眼里的坚决不容我接近半分,“你放心,我迟早会还给你的!” 他和玑墨同出,“嘭”地将门关上,我还听到他在门外上锁的声音。这算什么?他似乎大有要让我面壁思过的架势! 怎么可以这样!为了脱离天璇的束缚,我不得不恢复人形才能够得着门把手,可是结果依然是徒劳无功,门外被天璇锁死了,我在里面再怎么生拉硬扯都无济于事。我又尝试着用灵力破解,可是门上反射的一道金光割破了我的手指,锁上有天璇施下的仙术,不是我所能解开的。 “你不用再白费力气了。” 天璇的声音由远而至,我握着灼痛的手指仓惶地蹲下,瞬间变回狐身。 “我的仙术只有我能解。”映在门上的他的身影从未有过的深沉,“我不是想关住你,只是在阻止你去做一件无谓的傻事牺牲自己。玑墨说雪狐是相当有灵性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就一定能懂我的用心,你安静地想想吧。” 手指隐隐作痛,被他的仙术所伤,却不见伤口和血迹,我愈发觉得不安,表面看似顽劣不羁的天璇,身上有着何其深厚的仙力和造诣,以我的能力,我似乎很难违逆他的意思。 可我还是不甘,我不甘心就此成了他的笼中鸟,被他一辈子困住,我的复仇大计岂不是无从谈起? 天璇每日会惯例地开门进来为我送吃的,这次一如往常,我对他准备的食物不屑一顾。 “你想以此表示对我的反抗吗?”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你不是普通的狐狸,我完全用不着担心不吃东西你会饿死!可我每天还是会来,我是想看看你到底清醒了没有!” 我别扭地转过脸不想理会他,很抱歉我一直很清醒,我一直清醒地记着我身上背负的耻辱和伤痛,火狐欠下的血债我一定要向他们讨回来! “难道到了仙界你那凶残的兽.性都还不能泯灭吗!”他语气凶狠地呵斥我,不留一点情面,“看来女娲娘娘说得对,真不该同情你们这些兽类!救了你又能怎样?我能改变你什么?我还是改不了你们骨子里那种嗜杀成性的残忍!我一直都很迷惑,雪狐、火狐不都是狐么?有什么必要这样自相残杀非要斗个你死我活!现在我懂了……肆意的杀戮,全是因为你们是兽!毫无血性!根本不懂感情的你们就是被灭族也死不足惜!雪狐为什么灭亡?作的孽多了当然要遭到报应!你还想改变什么?你以为凭你就可以逆转天道轮回让雪狐重生吗!” 他用手指着我,骂得痛快,可伏在地上的我早已是泪水盈眶,我可以容忍他斥骂我,骂得再难听也无妨,可他凭什么骂我的狐族!雪狐是狐界生性最温和的狐族,向来是不会伤害其他生灵的,他们作了什么孽,凭什么被他骂得这么不堪入耳! 天璇,枉你为天神,你什么都不懂…… 初 醒(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雪狐绝不是你说的那样,天神也好,恩人也好,我不许你侮辱我的狐族! 我恨恨地瞪着天璇,眼里闪烁了泪光。 “这样的眼神,是给一个救过你命的人么?”他冷冷地轻扬了嘴角,发出不屑的嘲弄。 有句话你说对了,你可以救我,但你改变不了我。我不会因为你的恩惠就将血海深仇忘得一干二净,你可以笑我冥顽不灵,或者再痛快淋漓地骂我怎么样都行,但是阻止我去为狐族报仇雪恨,你做不到! “看来你像恨火狐一样的痛恨我。”他做了番放松迎面向我,“好吧,我就站在这里,如果你想的话,你就尽情扑过来咬我好了,就当我是你的仇人,活生生地把我咬死!” 呵,你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别说你是神,我就是咬断了牙也伤不了你半分。你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是因为你有足够的把握我不会真这么做的,筹码是你救了我,给过我重生的机会。 如他所料,他没有等到我龇牙咧嘴地上前撕咬,却又出乎他意料地,他亲眼看着我飞身撞上了坚硬的木门,用劲之大,右耳上的头部撞出了缺口,顿时鲜血流淌,触目惊心。我摔到地上的时候恰好落在正要进来的玑墨脚边,他被眼前一幕吓得怔住。 “你……”天璇目瞪口呆地怔怔望我,说不出话了。 我奄奄一息地半睁着双眼望他,泪水里他的身影模糊地摇晃着。天璇,你对我有恩,我欠你的,不过一条命而已,如果报仇是在挥霍你送我的性命,你因此坚决不让我去送死,也可以,不过这条命,我现在就还给你…… “何苦要弄成这样?”玑墨回了神心急如焚地为我查看伤势,他轻轻拨开我头上被血粘连凝滞的白毛,在他惨不忍睹的表情里,我猜想我头上的那个血窟窿一定很可怕。 玑墨封了我的穴位不让血再流出来,并疼惜地为敷上金疮药和纱布,我突然想起,玑墨与天璇是相似的,一直都如此心疼我。 忙完了手中受伤的我,玑墨眼神略有些责备地望向天璇:“天璇,你不该说出那样的话来刺激它……” “你这是干什么?”天璇仿佛没听见玑墨的数落,牙齿颤抖地纠结着嘴唇一惊一怔,“以死明志是不是?你宁可一头撞死也不肯听进半句我的劝吗!你为什么这么顽固!” “天璇!”玑墨皱眉喝住他,“别再说了!” “报仇报仇……你一心只想着报仇!”天璇发狂般地叫嚣着,对玑墨的劝解充耳不闻,忽然一声阴冷的长笑,走近我握痛了我的肩膀,“好呀!既然你这么想报仇我就成全你!” “天璇你想干什么!”玑墨敏感地瞪他,“它已经受伤了,你当心弄疼了它!” 天璇揪着我颈上的皮毛一把将我拎起,动作极不温柔,甚至粗暴,就这样提着我走出去。 “天璇你理智点!”玑墨见情况不对劲忙伸手阻拦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天璇挥开他的手,不顾他的阻拦硬是将我带到了天河边,这条路,我来的时候他带我走过一次。 我闻到天河盼芬芳馥郁的花香,却被天璇狠狠丢到地上,没有了昔日的怜惜,有种要将我弃之不理的冲动。 果然,他愤愤挥手指着天河之南:“往那里走到了尽头就是天梯,如果你真的觉得,在这个世上再没有比报仇更值得你留恋的,你现在就走,回凡尘找你的仇人去!我不会再管你,从今以后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我忽然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莫名的一阵心酸涌上,我难过地低着头,目光落在他云纹的锦鞋上。 “对了,还有这个,”他从袖里取出一物绝情地扔在我眼前,血光澄澈,是血滟璧,“你的东西……我现在就还给你!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心微微颤抖着,这次……他是认真的…… “你走吧……”他从我身上收回了目光,怅惘地望向天河以南有天梯的地方,见我迟迟没有反应又加重了语气,“走!” “天璇……”追赶到此的玑墨眼看我就要被天璇赶走,不禁出言挽留,“当初是你执意要带它来仙界的,现在你真要赶它走?” “玑墨,看来我带它来这里真的错了,我现在放了它,是走是留,我们都随便它好了……”他是铁了心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了,面无表情地转身原路返回,经过玑墨身边的时候停下了,却没有回头看我,“我不会养一只没有血性不懂感恩,心里除了报仇就再没有其他的……狐狸……” 原来在他心里至今都未能找到一个适合我的字眼,何以形容我们的关系?恩人与被施恩人,救赎者与被救赎者,还是只是……萍水相逢…… 他称我狐狸,他从未念过我的名字。 奇怪的,我竟会为此觉得遗憾…… 天璇走了,似乎在他转身的瞬间,他就已经忘记与一只雪狐的交集。可我还是捕捉到了,叫我走的时候,最后一眼看我的眼神里,凝着一抹无可奈何的痛心,我如此倔强,他是对我失望了吧? 玑墨远远地望我,也许伴着一声轻叹,无能为力的惆怅。直到此刻玑墨心里会不会还想留我我不知道,我只看到了结果,他选择了天璇走的方向,在不长的时间间隔里,他们逐一消失于我的视线。 我缓缓将身体挪到了河边,转头朝水面小心翼翼地探出了脑袋。水里倒映的,是一张流泪女子的脸。恍惚里我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与雪狐族的众多玩伴门纵情奔跑于晴空下的旷野,碧云天,鸟语花香,无忧无虑。滑落脸颊的一滴泪落入河水,碎了一水的平静,泛起美丽的涟漪。我忽然不敢看水中的自己,她不再是曾经的漓澈,当时天真烂漫的漓澈,也许已经随着烧毁雪狐宫殿的大火陨灭了。 我情不自禁的轻抚悬了泪痕的侧脸,暗暗问起水中的影,我是不是做错了,天璇……我想我不该伤害他…… 初 醒(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皎月初升,月华熠熠,沿着南天宫的水晶地转铺下一路的银辉。 伫在南天宫门外的天璇蓦然回首,他听到了一阵如同浅唱的低鸣,熟悉的叫声。 转身之后的他看到的是一只毛色纯净如雪的白狐,睁着一双晶亮的清澈眸子望他,是的,那就是我。 “狐……”天璇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望着我不知所措。 “天璇……”我唤着你的名字跑向你,纵身一跃跳入你怀中,你敞开双臂稳稳接住了我,将我温柔地藏在怀里。我轻声地念你,可惜你一定只能听到我的一阵狐鸣,却听不到我心里翻腾的波澜。 如此眷恋你的襟怀,这里有我要的温暖,恍然明了,原来世上最让我安定的地方,在这里。 天璇,我还是回来了…… 报仇是不是很重要,还有没有比报仇更重要的?我在天河水里看到了答案。在我心里,相比于报仇还有更让我留恋的,那便是你。我真的走到过仙界的尽头,站在云端天梯的我一瞬间看透的,不是该如何回归凡尘一雪心头的深仇大恨,而是我居然放不下你了…… 我想我对你,不只是感恩而已。 尽管,你永远只会像此刻一般,把我当做你怀里的一只狐宠着…… 可我还是选择留在你身边,因为你让我懂得,一颗心并不大,但是如果可以放下仇恨和伤痛,心里还是能够装下很多美好的人和事。是你从废墟里抱起浑身战栗的我,给了我亡族之后的第一缕温暖;是你带我腾云驾雾来到仙界,第一次让我见到了美丽的天河;是你站在南天宫之外亲昵地叫我小狐狸,你趁我熟睡忍不住抚摸我顺滑的绒毛,眼里是满满的疼爱和宠溺。你的脸,你的每个神色表情都烙在我心上,我们相处的日子虽不长,值得回味的事情却很多。装着与你的回忆,在你怀里的我,心里很满足了。 天璇,请让我在你身边。 他似乎听懂了我的心声,因为我明显感到他更用力地抱紧了我,他的下巴怜惜地蹭着我的头顶,我贴着他的胸怀,如水的安静和温顺。 我变得乖巧和听话了,天璇给我的食物我都会津津有味地吃光,他种的果子很好吃,甜而不腻,酸而不涩,还能生津止渴,我有些后悔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还不只是这样,他给我的天河水我也愿意喝了,甘甜清凉的河水,饮下去清新润肺,如天璇说的,天河的水有祛除我身上妖气的功效,我真的可以感觉到每日饮入的清水在洗涤着我凡尘的身子和魂魄,那一份清灵之感,全是天璇带给我的。 我很少会再去想报仇的事,因我用更多的时间陪伴天璇,陪他漫步花海,陪他坐赏夕阳,陪他静观星月,朝夕相伴,形影不离。 他也乐意带着我,他丝毫不觉得时时刻刻跟着他的我是个累赘,我总是那么安静,不会吵他或烦他,很多时候我只是静静地看他,看彩色的云霞在他眸里映出瑰丽的光泽,柔和而温馨。但也会偶尔踮着脚尖蹭一蹭他的腿提醒他此刻并不只是一个人,还有我的存在。 每当这时他总会俯身抱我在怀,我那颗渴望被关怀和在乎的心轻而易举就被他满足了。 他坐在案前处理事务或阅读书册的时候,我常跳到案上伏下,紧偎着他的手边,看他专注地执笔在竹简上写着什么。我很少会令他分神,只有当他读书读累了想放松透口气才会放下书册竹简,眼神温和地看向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我头顶几簇绒毛。 “小狐狸,你的眼睛真漂亮,”他凝视我的双眸眼露陶醉,“为什么它们是紫色的?” 我不经意笑了,可是天璇一定看不到狐唇边的笑。我笑,是因为他终于看到了我的特别之处,也是无奈于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造物主造就了天地万物,也造就了漓澈一双罕见的紫瞳,我毫无拒绝的机会。 水晶般澄澈的紫,迷离的神秘,天璇含笑的眼神告诉我,他喜欢我的眼睛。 夜里天璇还是会在书桌上睡着,前几次我会用头轻轻碰醒他,眼神示意他回屋里去睡,他读懂了也照做了。可这似乎已经成了他根深蒂固的习惯,他改不了,后来见他睡了,渐渐地我也不再叫醒他了。 我悄悄幻化人形,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望着他平静的睡容,这张脸,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让我这么眷恋了?我脚步放得很轻走到他身边,将事先取来的披风披在他的背上,这样他就不会着凉了。他微微动了动,却没有醒过来,睡得挺沉的。我凝望他的侧脸,心里暗诉,你是真的累了,睡吧天璇,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有一瞬的冲动,我好想拿起他的竹毫在他竹简上写下“漓澈”二字,这样他翌日睁开眼苏醒后第一个看到的便是我的名字。学着他握笔的姿势,我的手颤抖了很久,终没有在竹简上留下任何痕迹。 最终还是放弃了,为什么非要他知道我叫什么呢?像他这样整日亲昵地叫我小狐狸,其实也很好。 搁了笔,我帮他把案上凌乱的书册整理好,他最常翻看的被我放在最上面,这样他改日再想读的时候找起来会方便很多,不用再如往日从一片狼藉的书堆里费尽千辛万苦才翻出他想要的一本。 做完我该做的,我又变回了狐身,一切复归宁静,风平浪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的头轻轻贴上他的侧脸,这样的我们是不是就算相依相偎了? 天璇,此刻我们这么近,你能听见……我心里的声音么…… 玉 颜(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大麻烦解决了,最近过得挺自在啊?”玑墨斜着嘴角开起天璇的玩笑。 我一路小跑寸步不离地跟着天璇来到他与玑墨相约会面的星海,望星的楼阁上,我紧紧偎着天璇。 “是啊,”天璇含笑地将我从地上抱起,让他的怀抱供我栖息,“很久没这么轻松了。” “它倒是挺喜欢粘你啊!”不管天璇走到哪里,身旁总不缺有我的影子,这一点玑墨早看在眼里了,他疼爱地抚摸我的头顶朝天璇露出一脸坏笑,“恐怕你又有麻烦了。” “才不会呢!”天璇满不在乎地反唇相讥,“这就是我天璇的魅力所在,你想学都学不来的。” 玑墨不屑地嗤笑两声,笑他得意忘形大言不惭,后又转过目光看我,眼神变得温柔:“我觉得它越来越像仙界的狐了,连我都快闻不到它身上那种凡尘味道了。” “那还不是我的功劳?每天的天河水可不是白喝的。” “懒得跟你讲。”玑墨气不过天璇把什么功劳都自己占了,也就不想再白费力气与他争辩。 “不过我最近遇到怪事了……”天璇脸色阴郁了下来,百思不得其解,“好像夜里有外人出入过我的宫殿似的……” “哦?”玑墨顿时来了兴趣,“怎么讲?” “我经常在书房过夜,夜里困就直接睡了,可我明明记得在我入睡以前桌上的书都是随意乱放的,我根本懒得去打理它们,可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所有的书全都摆放整齐了,像是有人特意收拾过一样!” 我心咯噔一跳,天璇察觉到夜里有异样了,我本以为他向来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不会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没想到还是引起了他的怀疑。 “会不会是你宫里的仙婢帮忙收拾的?”玑墨按照他的思路做出猜想。 “不会的,”答案却被天璇一口否定,“我下过命令,夜里我一个人在书房读书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进入我的书房,她们是不会这么做的。而且这样的状况是最近才出现的,以前无数个夜晚下来都是相安无事,仙婢不可能服侍了这么久突然间把我的命令抛诸脑后啊!” “我看你是睡着了以后梦里神游了吧?”玑墨戏谑地笑话他,“要不然就是你整天胡思乱想,想出幻觉来了吧?” “怎么可能!”天璇当然不能接受他这种荒诞无稽的解释,“如果这样的怪事只发生一次也就算了,说是我的幻觉那还说得过去,可是这些日子只要我夜里是在书房过的,翌日早上醒过来桌上就是干干净净的,如果还是我的幻觉那我岂不是病入膏肓了?” “很多次都是这样?”玑墨被他这么一说也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可不是,”天璇无奈长吁一口气,“所以说奇怪呢!” “说不定是你最近表现好又得到女娲娘娘赏识,赐你神风作为奖赏了。” “神风?”天璇好像从没听过这个词,“那什么玩意儿?” “我也只是听说,女娲娘娘常会暗地里观察诸神的举止表现,令她满意的神就会被她暗中赐予神风,神风席卷之处万象更新,总会用在你最需要的地方。”玑墨说得头头是道,我却忍俊不禁了,偷偷笑着却不敢出声,哪里是什么神风,是狐风还差不多。 “我需要的地方?”天璇不解,这句话确实耐人寻味。 “怎么,难道你认为你不需要么?”玑墨挖苦地白他一眼,“不过说真的,你那一团乱的毛病也该改改了,你的书桌我也算见识过,乱起来的时候都不能称之为乱了!自己平时不注意,估计女娲娘娘都看不下去了,还得劳驾她老人家亲自动手!” “真是这样么……”天璇被他数落得理屈词穷,语气里也渐渐信服了玑墨“神风”这一说。 看天璇脸上的一脸菜色,在他怀里的我窃喜得不行,自己的功劳被女娲娘娘抢去了却一点也不觉得委屈,总算可以打消天璇心里的疑虑了。 当夜我依旧陪着天璇在书房度过,他似乎忘记了白天玑墨那一番损他面子的说教,在把案上糟蹋得一片狼藉之后,他终于又抵挡不住困意地睡了。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我在想他一定是自恃有女娲娘娘的神风眷顾着,也就索性趁着她的美意,自己不收拾也好,反而落得清闲自在。 好吧,为了能让你永远沾沾自喜地觉得是女娲娘娘暗中在奖励你,我就再冒充一次她的“神风”好了。 我跳下了他的书案,旋转一圈变成了狐女漓澈的人形。瞥一眼他的桌子我都不忍再看了,玑墨说得太对了,这简直不能称之为乱,乱也不是这么个乱法呀! 天璇,你这样的性子真的缺个人照顾都不行,你若是一人独活,无人帮你料理这些琐事,你的生活一定是一团乱麻。不过现在有我了,所有的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因为不管你乱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耐心为你恢复原样的,我想我会一直像这样悄悄地,心甘情愿不被你知道地照顾你…… 边帮他收拾着边埋头想些细碎的私心杂念,想得自己不禁唇边笑漪轻绽,说不出的甜蜜。 最后一卷书册放在离他手边不远,我没有顾虑太多地伸手过去取,手指碰到竹简的同时,我的手猝不及防地被人握住了。 我心一紧,顺势看向了伏在案上的天璇,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居然睁着双眼在望我。 “你真以为我睡了?”他嘴角勾出一抹狡黠的坏笑,“这下被我抓到了吧!” 玉 颜(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慌乱地六神无主,急着想从他掌心抽回手,他却见势握得更紧:“想跑么?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 天璇,我是你宠爱的雪狐漓澈。 我酝酿了很久,话到嘴边终还是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你不肯说?那就让我来猜猜看。”他见我抿着双唇迟迟不愿开口,坐直了身子将我好一番端详,“你是蕊宫仙子对不对?” “蕊宫仙子……”我嗫嚅着他口中吐落的名字,惊愕得无言以复,他怎想得这么不着边际。 “听说仙界神明里只有蕊宫仙子一人发色是银亮的,你的头发这么特别,很好认的。”他自信满满地笑着问我,“仙子,我说对了么?” “……”我心虚地垂下脸,天璇,难道你只知蕊宫仙子有一头美丽的银发,却不知凡尘有个叫雪狐的部族,族里的女子也是如此的,那是月光照在雪上闪耀的色泽。 “看来我猜对了。”我不回应被他当做了默认,他唇边的笑变得客气了,“仙子大驾光临我南天宫,不知是否对天璇有何指教呢?” 我眼神闪烁不定,不安地看着他的双眸,他太天真了吧,他真的看不出我雪狐的真身? 垂眼的瞬间惊觉我的手还在他手里,慌张地抽了回来,窘迫地四下里张望:“我……我是来看书的……” “看书?”他不大能听懂我的意思。 愚蠢的借口,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来搪塞他,只能将错就错:“听闻星君的书房卷帙浩繁,我只是想来借阅一下,冒昧了……” “我的书房里有的只是一些战术兵法和兵器武功,仙子会喜欢看这些?”天璇颇有趣味地察言观色。 “我……”我被他的问题难住了,思索许久想方设法地应答,“谈不上喜欢,只不过……想让自己多长些见识罢了……更何况星君收藏的典籍虽多偏武类,但也不见得就枯燥乏味了,感兴趣的书兴许真可以找到一二……” 他会意的眼神让我暗暗觉得自己的回答应该过关了:“那么仙子是否找到喜欢的书了?” “没有……” 他笑容可掬地起身走到书架旁,搜索了片刻,最后取下了一本递给我:“这本不错,里面有一些战争故事,稍微有趣些的,你可以看看。” 我手颤抖地接过,他真的……信了我的话。 “多谢星君……”我手里握着他给我的书,感觉沉甸甸的。 “仙子客气了。”他眼眸如星,看我的眼神有些让我喘不过气来。 “那么……告辞了星君……”我只想尽快逃离这是非窘境,变回雪狐让一切都复归平静。 “仙子要回去了么?”他缓步上前,“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我紧张地抬眼,“星君这么客气的话,我会感到很惭愧的……而且……夜已深,若是被其他天神看到星君与一女子独处,只怕会凭空多出些闲言碎语的,对星君不太好……” “仙子说的也对。”他以为我善解人意,却不知我是担心在他面前暴.露了真实身份,“那天璇就不送了,仙子路上多加小心。” “嗯。”我垂眸颔首地走出他的书房。 离开了天璇的宫殿,不知为何不想立即就变回去了,于是沿着香径一路徜徉,徘徊至上次天璇与玑墨相见的星海边上,我停住了脚步。 月华照得海面一片绚丽的银白,波光粼粼,其中万点星辰闪烁不息,我想,若是身在凡尘人间,抬头仰望的浩瀚星空就是它了吧?想不到在仙界俯瞰,它也是这么美。 这些星皆是天璇和玑墨所司的凡尘运数,每一颗都代表了一个生灵的宿命。 天璇……我下意识地垂首望了手里的书册,不由将它凑到胸口,一声轻叹,落寞地望回了那片安宁的星海。 天璇,我为何不敢告知你真相?你说我是蕊宫仙子,是你高估我了,我却没有勇气去辩驳。如果我告诉你我只是一只凡间的狐,而你是仙界尊贵的天神,你会如何看我?我觉得自己好卑微,我是不是连跟你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可笑的,你居然相信我所说的每一个字,我又深感负罪,你那么单纯,我却骗了你……若你知道雪狐是我,你还会如旧地时常将它抱在怀里,毫无顾忌地逗弄它么?天璇,我不想失去我们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情谊,原谅我的私心…… “仙子。”身后忽传来一声呼唤,天璇的声音。 “原来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天璇与我并肩坐在栏杆之上,面朝星海,“怪不得你举止神神秘秘的,你是怕被昊天上帝和瑶池金母他们知道吧?” 我想他说的二神必是真的蕊宫仙子的父母了,遂点头承认:“是,所以希望星君千万不要跟别人提起见过我,要不然我一定会被爹娘怪罪的……” “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他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笑容是那么好看,“整天待在瑶池是不是很闷?是因为这样你才想要偷溜出来玩的吧?” 我沉默了,以示肯定他的猜测。 彻夜长谈,我和他都聊得尽兴,彼此之间原先的那股陌生感逐渐消失了。 远望星海尽头有一丝拂晓的曙光将要升起,我怕天亮了以后会被其他天神看到,于是向天璇告辞,这次我依然没有让他送我。 “仙子!”目送我走出十几步远,他忽然叫住了我。 我微微侧脸,等着他说完。 “书你先带回去看,如果觉得好看的话,我这里书还有很多,随时欢迎你再来借阅。” 我心头拂过一缕暖意的微风,他是想与我再见么…… 漓 澈(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小狐狸!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天璇兴冲冲地跑进来抱起他书房角落里装睡的我,“是蕊宫仙子!蕊宫仙子啊!” 他当然能在这里找到我,因我在与他道别后飞速消失于他的视线,然后返回来变回雪狐的原样,保持着一无所知的状态,做出了一直乖乖待在这里的样子,一切都很顺利。 “早就听说她是仙界最美的仙女,我居然有幸见到了她!我……”他从未有过的兴奋,说得神采飞扬,“太美了……她真的好美,长发委地,还是银色的,月光的那种颜色!像瀑布那样垂着,被月光一照几乎成了透明,在月光下看她美得就像被衬进了一地白雪里……你知道么,她真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天璇,你说的蕊宫仙子就是我啊,刚才与你畅谈一夜的女子也是我,此刻被你夸赞得美轮美奂的女子也是我,既然是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我没有想到,见了我会让你这般开心得失常,之前在我,“蕊宫仙子”面前表现得那样淡定和冷静,怎么换做了一只狐狸你就判若两人了?面对这只与你朝夕相处的雪狐,你可以畅所欲言,把心里积聚的话统统说给我听,因为对你而言,我是最适合你倾吐心事的朋友是不是?我会的永远只是倾听,我不会说出一个字,只是安安静静地倾听。 “我在仙界这么多年了,从没见过像她这样貌美不可方物的女子,你相信么小狐狸!”他激动地摇晃我,我在他给的震撼里迷失了心神,我还能说什么,一股羞涩的甜蜜早已填满了我的整颗心。 你赞叹她的美,漓澈的美……赞得淋漓尽致,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我在你眼里,竟然是这么美的…… 三日后的夜里,我站在星海畔的栏杆附近,迎着皎洁的月色。我与天璇约定了,今夜再会。 他来了,怀中抱着雪狐。我望着他由远及近,雪狐在他怀里乖顺而安静,只是眼里无神。这是自然的,因为它的元神已出窍,变成了此时天璇眼前的我。这次我很聪明地选择留下狐身,只用狐魄幻化人形,雪狐尚在,而我亦可以前来赴约,这样天璇就更不会起疑心了,可谓一举两得的好办法。 “让仙子你久候了,天璇惭愧。”见了面说的第一句是他的抱歉。 “没关系的,我也刚来。”我讪讪笑道,不太敢直视他,不知他沉醉眸里的我是否和今晚的月色一样美好,望着他怀里的狐,我想到了话题,“星君怀抱的这只狐……并不像是仙界之狐啊……” “你怎会知道?”他敏感地微蹙了眉头,仿佛不慎被人窥到私密事。 “我只是猜猜罢了……”我故作轻松地笑笑,“莫非我猜对了?” “是的,它是一只被我从凡间带来的雪狐,可是……”他忽而紧张地恳求我,“可是我希望仙子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千万别说出去,否则……恐怕它在这仙界就再也待不下去了……” “星君你放心,我不会说的。”我心领神会,用一抹明朗的笑容表达我的坚定,“星君答应过我会帮我隐瞒偷来南天宫的事,冲着这份人情,为星君的一个秘密守口如瓶又有什么难的?星君大可以相信我,这点信用我还是有的。” 他终于放下了悬紧的一颗心,欣慰地勾勾嘴角:“对了,你那晚回去还顺利么?有没有被他们发现?” “被发现的话我现在还会在这里么?”灵巧地反问,他与我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那两弯弧度灿若星芒。 我们并肩坐观璀璨的星海,很近,只隔着一阵风的距离。 “你知道吗?”他眼神陶醉地望着海面忽明忽暗的繁星,“我很喜欢夜里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星星。” “就像这样……带着你的雪狐?”其实我想说我都知道的,而且你说错了,因为你不是一个人,你每次在这里看星星的时候,我都会在旁边陪着你。 “嗯。”他微微点头,目光不曾移开,“每次看这些星辰都会让我产生很深的感触。” “星君都会感触些什么呢?” “生死,轮回……” 我望着他眼里的一泓忧郁,垂眸轻言:“星君想参透的,很深奥……” “那些生命都太脆弱,所以他们指望能得到天上神明的庇佑,可是他们不知道……有些事情神也是无能为力的……”他唇边的笑容不知何时就已消逝,化作一抹深沉,看得我心微疼,“从前我一直都认为神之所以为神是因为他们能办到凡人办不到的事,所以神的使命就是随时解救苍生脱离苦海,可是……自从那件事发生了,我才发现……其实神有的时候和凡人一样无能……” “是什么事?” 他转过脸将目光垂下落到怀中的狐,情不自禁地轻抚它的绒毛:“这只雪狐……是最后一只了,其他的,都已经灭绝,不复存在了……它们与火狐的那场争斗,其实我可以阻止的,可我却没有……因为不敢忤逆女娲娘娘的旨意,我必须眼睁睁地看它们一个个惨死……你说,我是不是很懦弱很没用……” 听着他对自己的声声责骂,我的心纠结得愈发疼了。天璇,原来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在为雪狐灭亡的事自责,那并不是你的错……起初一心想着报仇的我始终固执地认为雪狐之亡是苍天无眼,可是在我把一切都看淡了之后,我也不知不觉地放弃了最初的坚持,就像玑墨说的,一切都是宿命吧,我竟然变得开始相信这句话了…… 漓 澈(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怎么了?”沉默了不知多久,天璇望着我的侧脸,很关心地问我。 蓦然回神才发觉自己已是满眼的泪水,怎么办,我在他面前失态了,我不该在他面前想起雪狐的种种过往。 “没什么……”不自然地别过脸,背着月光朝某个他看不到的方向,眼角的泪滑落下来,可还是极力掩饰着,“只是想起我也曾经见过一只雪狐……” “哦……” “她那时候很天真,一点烦恼都没有,只是喜欢跑到一个无人的山顶,独自望着天空,心里还会默默地问天一些可笑问题,天当然是不会回答她的……”向他说着当时的自己,我的唇边漾开一丝苦涩的涟漪,“现在的她……雪狐灭绝,也许她也已经不在了吧……” “原来你也和雪狐有段不解之缘。”他意味深长地感慨道。 “不说这些了……”我灵机一动转移了话题,“对了,刚才有听你叫它小狐狸,这就是它的名么?” “不,我是随便叫的。”他神色微窘地解释说,“我太笨了,想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来……如果可以的话,仙子不妨帮它取个吧!”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故弄玄虚地摸摸他怀里的雪狐:“星君叫天璇,那不如就叫她漓澈吧?星君觉得怎么样?” “漓澈……” “对,”我抬起双眸望他的那一眼,无垠的深邃,“漓漓澈水,天宫如璇……” 翌日一早我就被天璇唤醒了,他贴着我的耳边用体贴如绵的声音说着:“听到了么小狐狸?你有名字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漓澈。” 昨夜虽是我有意使了心计,但不管怎么说,结果是最重要的,天璇,我终于能听你叫我一声漓澈了…… “名字可是她帮你取的哦!”每次提到“她”,他心目中臆想的“蕊宫仙子”,他的眼神就说不出的温柔,“很好听,你喜不喜欢?” “天璇。”我刚想在心里答一句喜欢,却被一声呼唤打断了。 “玑墨?”天璇回头看了他,“这么早?” “天璇,我是特意过来找你的。” “怎么了?” “我有话问你,你要如实回答我。” “什么事你说吧。”看到玑墨脸色严肃,天璇感到不明所以一头雾水。 “近日星象有些异常,不知你留意了没有?” “看到了,”天璇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有些微小的不安分,不过暂时还看不出变化,我想先观察些时日再去试着参透其中玄妙。” “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玑墨更走近了一步,声音压低了只有他们二人听到,“昨晚我出来夜观星象,可是我见你也在星海边,身旁还有……一女子……我可以知道她是何人么?” 我心不能自已地轻颤,玑墨看到我了? 天璇亦微怔,稍后又装作一脸若无其事的茫然:“有么?没这回事啊,是你眼花看错了吧?” “你在敷衍我?”玑墨显然不满意天璇这样的回答,“为什么要隐瞒?我只是想知道她是谁?” “这似乎跟你没什么关系吧?”天璇的口气有些冷淡,他不打算告诉玑墨,也许是因为他一直记着对我的承诺。 “你们的关系看上去好像并不简单,虽然,我知道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该管,可是……”玑墨无可奈何地把手别在背后,“南天宫诸神里我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我在猜她是不是……” “她不是南天宫神。”天璇抢先说了。 “你终于承认我昨晚没眼花了,你身边的确有一女子?” “呃……”本想打消玑墨心头的疑虑,不料却跳进了他的言语圈套,天璇顿时语塞。 “天璇,她是谁?” “关于她的身份,我答应过她不向任何人提起的……” “任何人也包括我么?” “玑墨……” “天璇,我们共事仙界这么久了,蒙女娲娘娘赏识又有幸能与你同掌南天宫,这些光景彼此积累下的信任我想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玑墨的背影有丝隐隐的寥落,“你从没有瞒过我什么,可是现在你却为了一刚认识没多久的女子不对我坦诚,你不觉得太让我心寒了么?” “不是我故意想瞒你,是因为……”那一番煽情的话语,天璇似乎被动摇了,“唉……你如果真的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好了,但你绝不能再向别人透露了!” “那是自然了。” “好吧,”最终天璇还是无奈坦白了,“她是蕊宫仙子。” “蕊宫仙子?”玑墨吃惊不小,“你说她是蕊宫仙子?” “没错。” “是那凤凰山青鸾斗阙的蕊宫仙子吗?”玑墨不太能肯定地向他求证。 “你听过仙界众神里还有第二个蕊宫仙子么?”天璇反问道,觉得他问得奇怪。 “可是蕊宫仙子是昊天上帝和瑶池金母之女,又叫龙吉公主,她远在瑶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南天宫?” “不管你信不信,你想知道的,该说的我都说了。”对于玑墨的质疑,天璇不想做太多解释,“至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南天宫,你我都没有追究的资格。” 我依旧等在和他约好的地方,幻想着他来的时候一如他习惯地唤我一声仙子,可是却始终未能听到,只有微凉的夜风,吹皱平静的星海波澜起伏,我空寂的心流淌在这片静谧的月色里,听不见潮起潮落。 我伸手挽住了随风飘曳的发丝,从脑后抚成一绺绕过脖子垂落下来,月照人影独缺一人,夜深已错过约定的时辰,却仍未见天璇前来赴约。 “你不用再等了,”身后愈近的脚步,我愕然回头迎面而来的竟是玑墨,“天璇他不会来了,蕊宫仙子。” 我惊慌地望着他犀利如锋的眉目,觉出他那声“蕊宫仙子”唤得意味不浅。 漓 澈(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星君……”我嗫嚅地低语,紧张得手心都渗出汗来,心里惴惴不安地打鼓,想着为何出现的人会是他。 玑墨双眼渗透了深不可测的智慧,直直凝视我:“天璇临时得到女娲娘娘召见而前往北天宫,无法赶来赴约而让仙子久候,我代天璇来向仙子道歉。” “既然如此……”我暗暗感到他说的话中有异,今日并未见得天璇有被召见的迹象,“有劳星君前来转达了,小仙告辞。” “等一下仙子,”他叫住了转过身的我,“怎么仙子是徒步来仙界的么?” 我诧异地不明白他想问什么,不由怔住。 “怎么不见仙子的青鸾坐骑相伴呢?”他把话挑明了问道。 “哦……青鸾……”我有些乱了分寸寻思借口,“星君有所不知,青鸾近日身体不适,不宜飞翔,我将它留在瑶池给仙童照顾着。” “原来是这样,”他会意地微笑,“难怪不见蕊宫仙子的贴身侍童碧云童子,想必正是由他留守于瑶池为仙子你照看青鸾的对么?” “对……”我满口承认地点头,心中窃喜,还好把他搪塞过去了。 “原来传说中的蕊宫仙子不仅容貌生得美艳绝伦,还是这么个会讲笑话的仙子呢!”玑墨的笑有丝让我不安的阴冷,“众神皆知瑶池蕊宫仙子的侍童碧云童子与其坐骑青鸾神鸟本为异态同体,碧云童子即为青鸾的仙身,二者不可共存。青鸾既有病在身,童子亦不可能安然无恙,不知仙子是如何做到让碧云童子照顾青鸾的?” “呃……”我乍舌得无言以复,他的话,从最开始的时候就设下了圈套,我中计了。 “这样理所当然的细节仙子都不曾注意到,是仙子天生擅长开这等低劣的玩笑,还是……”他收了笑容,眼神利如芒刺,“还是你根本就不是真的蕊宫仙子!” “我……”玑墨步步为营就在等着我露出破绽,被他识破的我只剩一脸不知所措的窘态。 “你到底是谁?”他脚步凝重地走近我,脸色肃静得可怕,“为何要冒充蕊宫仙子?” “因为……”我忽而惊奇地看向他身后,“天璇?你怎么来了?” 玑墨惊惑地回头去看,他当然什么都看不到,因为我只是在借故放松他的警惕好趁机逃离他的视线,等他发现上当再次转回看我的时候我已经飞速跑开了。只可惜我低估了天神的能力,身后很快就响起了玑墨追赶我而来的脚步声。 我跑到了天璇宫殿之外不远的地方,我的狐身正栖在此处。幸好在玑墨转了弯抵达的时候,我已经魂归狐身,没被他看见。 他在周围徘徊了几圈,正纳闷一路追逐的白裙女子怎突然离奇消失了,目光不经意落下看到了雪狐的我。他眼神深邃地望了我许久,我参不透他眸里的光芒是何种含义,心跳加快却努力做得平静,尽量不让他对眼前的狐狸起疑心。 他蹲下来,一只手迟疑地伸向了我。我惊慌地不敢呼吸,难道他会一把揪住我将我打回原形?不,我已经是原型了,他是不是想逼出我的狐魄看个究竟? 他是碰到了我,却只是轻轻抚了我的头顶:“你在等天璇吧?” 我始料未及得一怔,他没有察觉出异样来? “他就快回来了。”他要我安定地轻拍我两下,“不过在回来之前他一定还会再去个地方……” 我咀嚼着他话里的意味,满眼的茫然,他看到了,却兀自起身,沉默地走开。 他深知我和天璇形影不离,这次破例是因他去的是北天宫,女娲娘娘所在之处天璇是带不得我的。玑墨至此没有看出端倪,我猜测莫非是因为天璇每日喂我喝的天河水不仅遮掩了我的妖气,也为我注入了些许仙气,才使得天璇和玑墨都未能发觉我的真实身份? 望着他走远的背影,一瞬间忽然懂了,他说的天璇还会再去一个地方,是他对我爽约的星海边。 夜风吹开我的绒毛,瑟瑟微凉。我躲在一根栏柱后头,要遮住一只狐狸足够了。我不敢恢复人形,因为我怕玑墨的一双眼睛此刻仍潜藏在某个暗处窥探着什么。 玑墨的确很了解天璇,他没说错,天璇真的来了。 远远地,天璇的身影被月光染亮的瞬间,我心头莫名涌上一阵难过。夜都这么深了,你明知我不会再留于此地守着你来,却还是不死心地抱着一丝希望来到我们约好的地方,看到我不在这里,你一定很失望。 你金色锦袍的衣摆被风吹得轻曳飘绕,每一步都走得落寞无声。只是侧着脸,望向浩瀚无垠的星海,那些倒映在你眼里的星光,很美可是忧伤。 你一定不知道你的雪狐正在悄悄看你吧?我知道你在等谁,渴望谁的身影出现,可是她不会来了,她的愿望,是在走之前留给你最美的一缕剪影,你会记得她的样子的对不对? 我从柱子后走出跑到了他脚边,用他早已习惯的力度蹭着他的右腿。失神许久的他方才回神,垂眸看到我,碎语轻如梦呓:“漓澈……” 喜欢听你念我的名字,我想当你呼唤漓澈的时候,脑中亦会浮现“她”的眉目对么? 天璇俯身轻手抱住我,深深将我搂在怀里,他的怀有些空落,弥散着遗憾的味道。 天璇,你不必感伤的,我没有走,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我尽情享受和贪恋着你怀里的温存,用一只狐的身体,一个女子的心。我会一直陪着你,听风声解读你默默无言的失意…… 漓 澈(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关于那天晚上天璇去北天宫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曾向我提起,我只知道他回来的第二日与玑墨吵了一架,吵得异常激烈,可惜门被关上了,我只听到他们争执不休的吵闹声,却听不清他们为何事而吵。 之后一脸怒色走出的天璇,回他宫殿的路上我一直悄悄跟在后面却不敢接近。 自那以后天璇竟变得沉默寡言,我很少见他笑了,看到他眼里的愁云忧雾,我的心亦阴霾不见晴光。 他每天夜里总会出去,我当然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其实即使我不跟他出去,我也能猜到他去了哪里。 望着你每夜徘徊在星海边上,孤影茕茕远眺满海星辰,直到拂晓天明,每一次失望而归,我都悲伤凝噎。天璇,你还在等我么? 我时常会在你不经意失神的时候默默凝视你,揣测你眼中流露的思绪,你的消沉是否皆因一个与你约好赏月观星的女子? 可她不能再与你相见了,也许不久以后你会发现她骗了你,她根本不是瑶池那尊贵的蕊宫仙子,而她是谁?在一切最底线的真相浮现之前,就让她的脸渐渐隐淡于你的记忆,这最好不过了,总好过你知道了以后带着责怪和埋怨将她遗忘。 “漓澈……”多久了,你沉溺于有她的回忆而忘了我这只狐的存在,当你终于再次轻柔地将我抱起,你眼里的忧伤被我一览无遗,“漓澈,她为什么不来了……我还想再见见她……” 我愣愣地望他,不知该说什么,其实也并不需要我说什么。只是听到你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我心里的滋味复杂,甜蜜而哀伤的,有些东西,我似乎得到了,却又瞬间失去了,瞬息而已。 “好吧,我再等她三日,如果她还不来,我……” 我心颤抖地等着他的后文,如果她还不来,他是不是想说从此以后就不会再等了,那段美好的恍如梦境的记忆,就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我就去一趟瑶池,亲自去她住的地方找她。” 我怔住了,不敢相信耳边他说的,我没料到他是这么执着的人。 不!不可以那样的!倘若他真去了瑶池,见到真正的蕊宫仙子,那我对他撒的谎言岂不是很快便会不攻自破了?那将是何等尴尬的处境,天璇将会多么难堪,后果不堪设想…… 天璇,我不能看你这么下去,我必须让你打消前往瑶池的念头。三日……我得想想办法,看来我需做些什么了…… 第三日夜里天璇照旧去了星海,走到我和他曾并肩坐过的石栏,他目光落于栏上一物,面露惊喜之色的他迫切捡起来细瞧,是他昔日借给“蕊宫仙子”的典籍。倾泻书上的月光照亮了两行竖写的小字,银光熠熠,他的表情蓦地凝固了。 “星君天璇,天宫瑶池,后会无期,珍重勿念。” 那十六字是我刻意留上的,书册也是我事先放在那里,等着被他拾回。然而此时的我,白裙翩翩的银发女子,正倚在望星楼粗壮的彩绘木柱后,静静地望他,他的每个动作我都看得到。 “后会无期……”望着他颤抖的手试图擦去那些决绝的字眼,愤然握紧了朝四方呐喊,“仙子!你既然来过为什么不现身相见!” 我怅惘地垂落眼眸,天璇,我不能见你。 “留下这些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后会无期!就算是死也该让天璇死个明白!”他一腔的悲愤无处宣泄,平静的星海亦被他唤起了波澜,“是不是因为我那夜的失约……你在怨我对不对!可我是无心的……只要你出来,天璇一定向你解释清楚!” 我忽然难过得要落下泪来,你急着想解释,是不是因为你在乎…… “我知道你还在这里,你能听到的!出来好不好……快现身啊……” 他四处张望看向楼上的时候我迅速转过身将自己藏好,缺了月华的渲染,光线很暗。月光的背后,他不会看到我的。 转身的一瞬眼泪还是落了,以人间最静美的姿态滑落,透明的,没有其他颜色。 “仙子,我不信我天璇与你有缘相遇却无缘再见……就算是要后会无期,那也应该当面道个别啊……只要一面就好了……” 他的呼喊声声在耳,却听得我心如刀绞,好多次我都快控制不住自己地冲出去了,我死死地倚着柱子,直到他的声音渐渐远去,我终如灵魂抽离般虚弱地滑落,跌坐在柱旁。 天璇,你无须再追寻到瑶池找我了,我们之间那些不该有的交集,就当是一场梦吧,梦醒了,我仍是你身边的雪狐,陪你落寞陪你惆怅,我一直都在的,以一种你不知的样子看着你。 枯坐了很久,我想该是时候回去了,于是轻轻为自己擦了泪,朝着我狐身所在的地方走去。 当我看到地上空空如也完全不见了雪狐的踪影,我震惊得无以复加,怎么会这样……它去了哪里!没有我狐魄的支配它根本不可能乱跑的! 我惊慌失措地在附近寻找着,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一定要尽快找到我的狐身,如果被回宫的天璇发现就糟了…… “你……是在找这个么?”耳边忽然传入男子的声音,那一刻我险些吓破了胆。 那个声音是……我心跳都快要停止了,急促地喘息着,不愿意却不得不转了身,缓缓抬起的目光最终定格在玑墨平静如水的脸上。 更令我背脊发凉呼吸戛然而止的是,玑墨怀中正抱着一只了无生气的雪狐,我的狐身! 漓 澈(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早该猜到是你的。”玑墨一脸淡然地望着我,俯身将雪狐放归了地上,“这就是天璇口中的蕊宫仙子,一直以来在天璇书房为他的乱七八糟收拾打理的,都是你了?你有心了。” “星君……我……”我想解释什么却已是百口莫辩。 “你知道是什么让我将你与这只狐狸想到一起了么?”他双眸空灵宛若倒映了皎月的光华,“是你的眼睛。” “眼睛……”我愕然怔住。 “那晚跟丢了你,却让我看到了雪狐,本来我不会怀疑的,如果不是我看了你的眼睛……”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托起我的下巴,凝望我的双瞳,“那种紫,我好像不久之前刚刚才见过……” 与他对望,我眼中不禁流露了一丝惊慌失措,为什么他的眼神会那么令我畏惧。 我的慌乱反而让他觉得好笑:“天璇那家伙还真是笨,这么明显的相似点他都没能看出来?” “他不是笨,是他从未想过要去怀疑什么……”我心头涌上一阵酸楚,眼里波光潋滟。 天璇他从一开始就愿意相信我说的每句话,他眼里看到的我很美,他不可能看不到我这双晶亮紫瞳,可是他和玑墨不同,未曾多一个心眼地想起他的雪狐亦有双让他惊艳挚爱的紫色双瞳。 “为什么不跟他说实话?”玑墨微怔,忘了放开我。 “说实话……告诉他我只是一只狐狸?”我声音轻颤地问他。 “难道你不是么?”他嘴角的弧度消失得不留痕迹,“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冒充的有意义么?他迟早都会发现。” “现在星君你已经知道真相,会不会……将雪狐逐出仙界……” “我……”他手上的力气顿时弱了,眼里有过轻微的闪烁,“我不会……” “为什么?” “你是天璇带来的,所以就算是赶你走,有权力那么做的是他而不是我。” “那你说……武星君会因为介意漓澈狐的身份而那么做么?”我的底气愈发微弱,我知他一直很了解天璇,他心中也必定有了答案。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告诉他的?”他答非所问地反问我。 “星君,漓澈想留在他的身边……”我没有之前那么畏惧他了,心境平和了以后发觉自己居然可以直言不讳了,“漓澈绝无企图,只是想像最初那样……做一只雪狐,默默看着他就好……所以希望星君……可不可以别告诉他……” “你以为能瞒多久?”他表面做出的漠然我丝毫不会看在眼里,因为我已经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忍,“纸是包不住火的。” “这个道理我懂的……可我不是有意骗他的……”我垂眸避开他的目光,不让他看到我眼里隐忍的泪,自己都没能预料地,我颤抖地屈膝,跪在他眼前,“求你了星君……武星君对漓澈有恩,漓澈不想那么快就让他知道,他尽心保护和照顾的雪狐欺骗了他……” “你先起来,”玑墨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想上前扶我的,却不知何故手凝滞在风中,“你不必求我,有些事情,是求也求不来的……神狐殊途,你和天璇,是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不住点头,颤落了泪滴,“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武星君是地位非凡的天神,漓澈从不敢妄想在星君身上得到分毫……漓澈会时刻铭记星君和自己的身份,绝不忘规逾矩……” “可是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天璇又会如何呢?”玑墨眉心的那颗银星忽明忽暗,像极了谁起伏不定的心。 我被他问得愣住,天璇,我怎能左右他的心思? 玑墨忽然眼色深沉地别过脸,他侧脸的轮廓融入墨色深夜,忧郁而柔和:“天璇错了……他不该妄动凡念,触及那些虚无缥缈无缘无果的情愫……” “星君……”我瞬间懂了,泪愈发落得凌乱,凄凉如萧条的夜雨,“你放心,我不会再出现了……我不会再与武星君见面……真的……只要星君不向他提起,不需要太久的时间,武星君也不会再记得我了……” 这下换做玑墨无言了,他微蹙着深眉凝望我被泪雨打得一片狼藉的脸,嘴唇有颤抖的翕动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漓澈!”天璇的声音忽然划破寂静,由远及近,“漓澈!” 我慌乱失措地抬眼望向玑墨,他亦是方才回神,一时情急地给我一眼色示意。我读懂了,倏地钻回了雪狐的身体里去。 “漓澈!漓……”天璇恰好寻到此处,迎面遇上独自伫立的玑墨,喊了一半的语声霎时顿住,“是你……” “没错,是我。”玑墨正面转向他,露出了怀中的我,“你在找雪狐么?它在这里,我也是无意发现的。” 天璇从玑墨怀中抱回了我,表情僵硬平淡无味地丢下一句:“谢了。” 玑墨没有理会天璇的冷漠,只是面容淡定地点头:“这只狐……” 他的欲言又止使我不安,我眼神担忧地望他,不知他会不会说出实情。 “这只狐喜欢乱跑,以后要多留神了。”他俨然看出了我的哀求之色,说出口的话完全变了样,不过好在,他答应替我隐瞒了。 “我会的。”天璇依旧是面无表情,抱着我径自返回,“告辞。” 玑墨很谦恭地为他让开路,不再多言。 他们之间的气氛异常怪异,自从那日争吵他们好像就变得形同陌路,互不理睬,今夜偶然碰面,也是如此微妙的尴尬,看得我心里疑云重重。 我从天璇怀中探出脑袋回望了玑墨,他也正意味深长地望我,那眼神的色泽,是遗憾和怅惘为之渲染上的,可堪寻味。 天 规(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天璇近日异常忙碌,几乎是整日埋在书房废寝忘食地读书。书库里的书差不多都快被他翻遍了,他迫切地翻过书页,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反反复复,还是不如他意。越翻越心烦意乱,最后甚至烦躁地将书册狠狠一摔丢弃一旁。 伏在角落静观这一切的我,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他好像是有意在寻找什么。 这样的状况是从月半开始的,我记得那日女娲娘娘召集仙界众神会聚于北天宫,天璇也去了,薄暮之时方才回来。远远望见天璇与玑墨是一起的,我以为他们和好如初了,于是兴致勃勃地跑过去迎接他们,谁料一眼便发觉天璇的脸色不对劲,蹙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如今你打算怎么办?”玑墨步履轻缓若有所思。 “我还能怎么办?”天璇回复他的是一丝苦笑,“只能查阅我库中的所有天书看看能不能想到应付的对策了。” “女娲娘娘只给你七日期限,你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解决的办法?”玑墨觉得他说的实在牵强,不由质疑,“更何况你的书库典籍繁多又岂是七日能够阅尽的?” “死马当活马医,现在也只有这么做了。”天璇势如豁出去的架势,“这次女娲娘娘存心刁难的是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必牵扯进来。” “天璇,你对我真有那么大的成见?你到现在还在怪我?”玑墨唤住了正大步向前的天璇,“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记得。”天璇收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有福自然同享,可是这一回如果真是难的话,天璇也不需要你与我同当。” “天璇……” 玑墨根本唤不回他,我沉默望着这对昔日挚友此刻冰封的处境,心里暗暗替他们难受。 看着天璇愁眉深锁抱书苦读,混乱如麻,夜不能寐,不堪他再如此折磨自己。 天璇,你到底怎么了……女娲娘娘给你七日期限是要你做什么?你以前什么都会跟我说的,为什么这次宁可一个人苦恼也不向我倾吐半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很为你担心…… “原来在这里!”我听到天璇惊呼一声,只见他从书库最里头一座已被尘封多年的书架上取下一物,是一本落满了灰尘残破不堪的书册。 他如饥似渴地翻阅着,我不明白,一本破旧成这样的古书有什么用,只是我望见天璇聚精会神的眼里,原来那一抹浓厚的焦灼顷刻间被星火点亮了般,逐渐升腾出神秘莫测的喜色。 那一夜他读得很投入,挑灯夜战毫无困意,专注得似乎已忘记了周遭。 “你说你有办法应付了,是真的吗?”一大早玑墨就赶过来了,尽管天璇说了不需要他费心,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对天璇的那份关切之意,“谁给的你锦囊妙计?” “是师父。”天璇望他一眼,答得简单。 “师父?”玑墨讶异得瞪大了眼,“他不是在巫山么?你自从入了仙界,你跟你师父伏吟都多久没见了?他是如何帮你的?” 天璇合上书册递给玑墨:“当年我历经试炼终于等到女娲娘娘赐予仙位,昨晚我忽然想起在我离开巫山登临仙界之日,师父曾送给我一本神策秘籍,嘱咐我若有一日遇上难解之疑而我又无计可施的话可以翻看此书,它能为我解难。” “看它的样子……你师父送给你的东西不像是有被你好好珍惜过啊……”玑墨随手翻着那泛黄破败的书页,脸色微窘。 “我在仙界这么久还真没被什么问题给难住过,这本书因为一直用不到就搁着了,我险些都忘了它,要不是这回……”天璇眼中露出些许不平,“是女娲娘娘故意要难我,她给的难题自然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那你看了一夜可曾有什么收获?” “这本书凝结了师父毕生的心血,其中精髓深奥很难参破,我花了一整夜也只读了一半,不过师父的战术思想对我很有启发,有些我还是能够领悟的,对于破阵之术我亦有些眉目了。” “听你这么说我总算能有点安心了。”玑墨欣慰地笑了,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却顿时怔住了,“怎么会这样!” “怎么?” “你看!”玑墨凑上去让天璇也仔细瞧瞧,“你师父的书写到这里怎么好像并没有彻底写完!” “怎么可能……”天璇不相信地翻来覆去翻阅了数遍,脸色依稀成了霜打的茄子,握书的手颓然垂落,“不完整……我看它又有何用……” “你先好好想想,你师父把书交给你的时候还有没有说过别的?” “没有了……”天璇突然一咬牙,恍如瞬间做了件重大决定,“书的后文只有师父知道了,我去一趟巫山,见见师父,希望他可以帮我……” “什么?你要去巫山?”玑墨不可置信。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女娲娘娘的期限在即,时间紧迫任何法子我都要试一试!” “既然如此,那你早去早回吧。” “此去巫山来回估计要用上一日的时间,我不在的时候南天宫全由你一人司掌,还有……”天璇垂下双眸看向了我,“还有漓澈,你代我照顾好它。” 我心头一阵暖流,不能自已地轻颤,我以为这些日子你都差不多忘记我的存在了,原来你心里还是挂念我的…… “你放心吧,我会的。”玑墨点头向他保证,“雪狐就交给我好了。” 天 规(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他这次遇到麻烦了,”望着天璇向天河和天梯方向远去的背影,玑墨似在有意跟我说话,“很棘手的问题,能不能度过难关就看他的造化了。” “星君,可不可以让我知道……”我身体里发出漓澈的声音,“究竟出什么事了?” “难道他都没有向你提过么?”玑墨落下目光满眼的疑色。 “没有……”我努力表现得淡然,不想被他看到我的失落。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微怔,不过很快就被他掩饰全无了:“女娲娘娘不满天璇最近一些时日上交的绩业,觉得他被外物分神,不能心力集中。” “……”我惊讶于女娲娘娘的敏感和智慧,不过仔细想想也不难接受,毕竟能坐上统领仙界的位子,能力绝非众神所及。 “天璇拒不承认,在女娲娘娘面前隐瞒了实情,有关雪狐还有……‘蕊宫仙子’的种种,他都闭口不谈。”玑墨煞有意味地望我一眼,“女娲娘娘谆谆教诲,天璇却一再强辩,否认自己被杂念所扰心神涣散。” 这符合他的性格,他确实是这么个倔强又桀骜不驯的人,可是正因为这样也容易闯出祸端来。 “适逢司战神君提出一古怪阵法,向女娲娘娘寻求破阵妙计,娘娘将计就计指明了要天璇参悟一道破阵之术来,以七日为限。”玑墨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自己所说的,他并无分心。” “什么样的阵法连女娲娘娘都无法破解?”我也觉出其中非同一般的味道,“她都想不出的阵术却要天璇去想,果然是存心刁难……” “女娲娘娘是万神之主,她的智慧可谓无可估量,世间岂会有她参不破的阵术?”玑墨勉强地牵一牵嘴角,“不过是一次试探,一场考验罢了。天璇是仙界执掌武事的天神,军阵技击皆为他所司,以他的身份接受娘娘此种任务,虽然苛刻但也合情合理。” “女娲娘娘怀疑天璇了?”我心纠结地悬到喉口,“她何故要试探他考验他?” “其实很多事情女娲娘娘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而已。”玑墨的话点到即止,不留痕迹地转了话题,“可惜这次又不同于一般的试炼,天璇是在赌,以他的武星君之位做赌。” 我蓦然惊怔:“星君,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玑墨凝望我的眼神意味深沉:“女娲娘娘有言在先,若是七日后天璇仍破不了阵法,就会革去他的星君之位,罚他去落霞峰静心思过。” “非要这么严重吗!”我心惊胆战不敢去想他说的后果,“落霞峰……落霞峰是什么地方?” “那是众神都不会想去的地方,因为只有犯了错的天神才会被神主关在那里。”玑墨的神色愈发黯然,“在我和天璇入席仙界之前,落霞峰曾经囚禁过一个位高权重的天神,他就是天璇的师父……” 我近乎屏息,那些千丝万缕理不清的纠结,是最残酷的预示,天璇此次,处境堪忧…… “都是我不好……是我让他分的心……”我一时懊悔得无以复加,语声凝噎,“我不该出来捣乱……” “你不用太自责了,”玑墨想安慰我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再多的自责都于事无补,眼下最重要的,是天璇能尽快想出破阵的方法。” 说完他望向天璇离开的方向,不再看我。他眼神幽远,无边无际,似要望穿天边飘渺的云雾,一眼便能望见那座遥远的巫山。 “是天璇!”我隔着窗户看到正在走近的人影,惊喜地欢呼一声蹿了下来,“天璇回来了!” 陪我留守在天璇宫里等了整整一日的玑墨倏地站起,跟着我走出殿外。 “天璇,见到你师父了么?”玑墨迎面上前先开口问道。 天璇低头不语,微微点了头,眼里却有一丝忧郁,不慎被我看见了。 玑墨满怀希望地追问:“那他告诉你神策的下半卷写了什么吗?” 回答他的是一番沉默的摇头,我和玑墨顷刻都恍若跌入谷底。 “为什么没有!”玑墨还不愿相信这一事实,心急如焚,“他是你师父,没理由不帮你!” “神策原有两卷,上卷一直被他珍藏着,而下卷……”天璇神情失落却又无可奈何,“下卷在他当初放弃仙位回归凡尘的时候被遗忘在仙界了,如今被藏在北天宫的天书阁内,已是属于女娲娘娘的宝物……” “居然会这样……”玑墨愣得也是语不成句了,“那……那神策是你师父所写,他理应还会记得的,你可曾请他亲口讲释一遍?” “没用的……”天璇怅然闭目,“这法子我也想到了,可是师父自从离开仙界就已决心抛弃前尘,仙界的一切,他都已经忘了,包括他在仙界为神时写下的神策……” “那现在如何是好……” “师父也爱莫能助,我只能靠自己了。” “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你要怎么……” “破阵之术我只有一半的头绪,但愿我想到已经足够我化解,如果不能……”天璇嘴角牵出一丝淡淡的苦笑,“那这次就真是我天璇的劫数了……” 夜里天璇出奇地平静,没有再如往日烦躁不安地翻阅书册寻找解术,只是用一只手臂撑着侧脸,对着案上他师父赠给他的神策怔怔出神。 隔着细微的门罅,我悄悄望他,不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扰他的思绪。只这样望着,却惹了满心的神伤。 天璇,你是仙界最闪耀的星辰,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你的才智,这不会是你的劫数,你的前途不该就此断尽,我发誓。 天 规(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血滟璧,寒彻如冰,被我的血液逐渐温暖。愧对天璇,我再一次吞下了它,与上次不同的是,我这回不再是为了报仇。 北天宫,仙界正气聚集之地,我穿梭自如却不被灵光仙气所伤,因为有血滟璧护体。 通天的金光,闪耀着晶莹剔透的琉璃色泽,我终于到达天书阁之下。借着血滟璧的神力,我避开了天兵天将的耳目,进入了里头最隐秘的书阁。 书阁中暗然弥漫一缕檀香的味道,灵幽而神秘。觉得是时候了,我摇身一变现出人形,从那些成排的书架前飘然而过,一一扫视架上收纳的书册典籍,每个角落都不放过。书册上标注了各异的古怪文字,但我仔细找过了,没有一本是与我之前所见过的天璇师父的神策相似的。 正踌躇不定间,忽然听见何处传来一阵水滴的空灵声,心里疑惑,莫非这天书阁内藏有清泉? 循声走去,一方琉璃石案上井然有序地摆放了香果供品,左右各立两盏金鼎仙灯,原来方才听闻的水滴声不是妙泉仙音,而是那自上而下落入灯内的灯油。我凝视那仙灯之后供奉的是何人的牌位,当我很费劲地读出“夏神伏吟”四字,我蓦地怔住了,那不是天璇的师父? 不由自主地虔诚跪地,朝着夏神的牌位作揖谒拜,心中默念:“夏神圣明,雪狐漓澈急于化解武星君之难迫不得已来此,多有冒犯还请夏神原谅。” 抬首愕然发现夏神的牌位居然自动转至背面,宛若一只石匣,匣里凹陷地嵌入一卷书册,我恍然大悟,原来夏神的下半卷神策藏在这里! 刚伸了手就要触及石匣,却被突然出现另一只手用力握住了手腕,我吃惊地抬头:“星君?!” “我就猜到你一定会来这里偷书!”玑墨脸色严肃地凝望我,“你知不知道你在冒险,北天宫是女娲娘娘的地盘,是仙界最为神圣的地方,任何仙外之物是绝对不能踏足这里的!” “我知道,”我别过脸不看他,无半分动摇,“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此地不宜久留,在被女娲娘娘和众神发现以前赶紧跟我走!”玑墨说着拉着我的手腕就欲离开。 我倔强地伫在原地,叛逆地扼住他手心的力量:“就算要走,我也要将神策一起带回!” “你别固执了!神策已是女娲娘娘的东西,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拿到的!”他眼神焦虑地劝我,“更何况天书失窃是多么严重的大事,一旦被女娲娘娘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她会如何处置我这凡尘的妖孽?不过是一死而已。”我坦然却轻蔑地笑了,“如果是为天璇而死,我死而无憾。” “你……”他垂首黯然神伤,手上的力气忽然弱了,“你真的那么在乎天璇……” “天璇于我,并非只有救命之恩,更有再造之恩,这份恩情是漓澈偿还不清的……”脑中又不断浮现与天璇种种过往的画面,被风吹乱的心湖涟漪万千,不复平静,“星君,漓澈想报恩,纵使被女娲娘娘送上斩妖台,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也无怨无悔,求星君不要阻止我……” 玑墨的手颓然松开了,放开我的那一瞬,他眼里隐忍的一抹伤映入我的视线,似乎这样的放手用了他很大的勇气。 我不再迟疑,伸手取出了神策。紧握在手,刚要轻笑地长舒一口气,不料阁内却突然地动山摇,只一瞬头顶便有成片碎石沙砾倾盆落下。 我惊愕得不知所措,一旁的玑墨也顿感大事不妙,飞身向我冲过来。我猝不及防地被他搂入怀中,他用宽大的袍袖护住我,挥手甩开坠落砸向我们的石块。 一片混乱未止,案上仙灯不知何故也瞬间点燃了,金焰刺目火光冲天。 “不好,是机关!”玑墨回头看了那两盏燃烧的仙灯,大惊失色,“女娲娘娘很快便会发现天书阁内有异常!” 躲在他怀中的我听他这么一说也慌了,心惊胆战地发怔。 “你现在就走!回南天宫,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厉声厉色,他的语气听起来竟有些镇定,语毕趁我不备地从我手中抽去了神策。 “星君……”我怔怔地望他,不知他为何这么做。 他没有做任何解释,右手轻抬汇聚一股强大的真元,一掌劈下将我包裹其中,我刚进入转瞬化成了狐形。他当机立断地将我推开,力气大得惊人。我被他的真元阻挡出不去,随着它的飘移逐渐远离了他。 “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不能回头!”他又加了一把力,顷刻间我就要被那股真元带离天书阁。 “星君……”我惊怔地望他手握神策伫在原地,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渐渐地不看我了,垂下眼眸任我孤独地飘走。 飘过天书阁上空的时候,我看到天兵势如潮水地涌上,瞬间就将天书阁重重包围。玑墨的真元掩护了我,没人能发觉我的存在,可是玑墨还在里面! 回到南天宫的时候差不多是三更了,天璇的书房不见响动,我想他一定是睡了,就没有进去打扰,在外心神不宁惶恐煎熬了一夜。 天刚亮,有仙使驾临天璇的宫殿,天璇亲自相迎,我则听他话地躲藏起来,听不到他唤我绝不现身。 “参见武星君。”我听到仙使对天璇恭敬言曰,“女娲娘娘有命,宣星君即刻赶往北天宫朝圣。” “不是还有一天么?”天璇觉得奇怪,“娘娘怎么现在就来催了?” “回星君,娘娘此番召见是想聚集众天神一同商讨文星君的处罚大事。” “玑墨?!他犯了什么过错,娘娘为何要罚他?”天璇大惊,暗处的我也不禁一颤。 “文星君夜里私闯天书阁企图盗取天书,被天兵当场擒获。”仙使脸色阴沉得可怕,“女娲娘娘震怒,已经决定将文星君革职,并且……贬落凡尘……” 星 坠(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玉波桥,前往北天宫必经之地,彼此都没能预料地,文武星君在此相遇了。 天璇迅速别过脸,视而不见,选择桥上偏右边远离玑墨地行走。玑墨见此情景亦垂下眼来不发一言,依旧是无声地走在左边。 才短短数日就已变得这样陌生,玑墨心里一阵寒意,对于那夜无心的欺骗,天璇到现在都还耿耿于怀。 还记得事发第二日,天璇怒气冲冲地冲进他的住处,劈头盖脸一阵厉声责问:“你骗我!昨晚女娲娘娘根本没有在北天宫设宴,你为什么捏造谎话骗我去北天宫!” “天璇,你先冷静听我解释,”玑墨镇定地放下茶杯,一抹淡然,“我不是存心骗你的。” “骗了就是骗了,只要你撒了谎,就没有资格再去商榷你是故意还是无心!”天璇压抑不了满腔的怒火,他与他已无心平气和好好说话的可能,“你明知道我昨晚有要事在身,却还假借女娲娘娘之名,我信了你,可是结果呢!神殿那里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就是这样拿我寻开心,故意耍我的对不对!” “你别这么说!”玑墨失口否认,“我不是在耍你!你昨夜与人有约我知道,可我并不希望你去赴约……你之所以发这么大的脾气不就是因为我破坏了你们的约定没让你见到她么?” “你不希望?你有什么权力不希望!”一时失控地,天璇愤愤揪紧了玑墨领口的衣襟,“你知不知道那个约定对我很重要!我信你的话结果换来什么?换来我在她心里留个言而无信的样子吗!” “天璇,我阻止你去见她是不想你越陷越深!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对一个原本就欺骗你的人来说,你昨晚的失约根本不算什么!” “你什么意思!” “与你相约星海见面的女子根本不是蕊宫仙子!她在骗你!” “这不可能!”天璇狠狠甩开他,“骗我的是你,我不许你诬蔑她!” “一个连碧云童子和青鸾神鸟同出一体都不知道的人怎么会是蕊宫仙子!你别再糊涂了天璇!” “她不是蕊宫仙子,那你说她是谁!” “她是……”玑墨欲言又止,下意识望了眼窗纸上投映的狐影,心中若有所思,“我也不知道……” “你根本就是在无中生有!”天璇讽刺意味颇浓地冷笑,“我天璇自认没做过损人利己的坏事,对你更是视如手足坦诚相待,究竟是为什么你要如此对我!” 玑墨握住他的肩膀,眼神肯定:“天璇,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 “够了!”天璇毫不留情地将肩膀上的手打落,“我不想再听你说些没凭没据的废话!她是我想见的人,不管怎么样那都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天璇……” “我为什么会和你这样的卑鄙小人为伍?”气头上的天璇说话口气甚是鲁莽和冲撞,“你给我听着,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以后除了仙界事务,我跟你没别的话可说!” 玑墨还想说些什么将事态挽回,天璇却已经摔门而出誓不回头,那只雪狐也紧跟其后。 殿内的玑墨心情复杂,愤懑压抑又郁闷难平,拿女娲娘娘做诱饵调虎离山,使他有机可乘见到了天璇口中的“蕊宫仙子”,他知道事后天璇势必会怪罪于他,可他没想到天璇的反应会这么强烈。认识这么久的天璇,他再了解不过了,是双眼被蒙蔽了,才会如此轻信一个女子的谎话。 那女子很聪明,甚至有些狡猾,她趁玑墨不备逃之夭夭消失得无影无踪。玑墨隐隐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眼睛……一双灵澈的紫瞳瞬间闪过他的脑海,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熟悉。闭目凝神苦思冥想,睁开眼看到的是他和天璇带入仙界的雪狐。 他不由放慢了脚步,别有用意地望它,心中滋生了某个奇怪念头,仔细想想又很荒谬。 这狐狸该不会就是…… 她的眼睛,让他不可控制地想到它,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可是他缺乏证据,眼下他只需要有证据来证明他的猜测。如果再让他看到她的话,他绝不会轻易让她脱身了。 机会终于还是等到了,果然不出他所料,所谓“蕊宫仙子”全是这只狐狸假冒而已。 他原是想将他提到天璇面前亲手撕下她的假面具,可当她不顾尊严地跪在他跟前悲伤哭诉,苦苦哀求他别告诉天璇的时候他居然心软了…… 她的眼,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令他都不禁为之动容。他想,天璇也必定是被她身上这种独特的灵气吸引,才会将与她的约定看得那么重要。 看来,天璇是动情了…… “天璇,从你近日的绩业来看,你似乎心不在焉。”轻纱帘幔遮住了女娲娘娘的面容,若隐若现,“本尊想听听你的解释。” 神殿之上,诸神皆谦恭地分立两侧,女娲娘娘的一声责问,玑墨恍然从思绪里回神,看到天璇被当众叫出,站在大殿中央接受女娲娘娘的问话。 “娘娘请恕微臣直言,天璇近日一直都是心无旁骛,所以微臣认为没有解释的必要。”天璇面不改色地拱手作揖,对场下众神窃窃私语的非议充耳不闻。 “是么?”女娲娘娘话里的笑意阴沉,“你当真心无旁骛?你为什么事物劳过神分过心,本尊心里自然有数,今日不明说,是希望天璇你自己能虚心反省。” 天璇下意识地侧过脸与玑墨交会了眼神,玑墨不自在地低下头,暗自思量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什么都没做过,天璇干嘛要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他? “娘娘明鉴,天璇绝无劳神分心,如果在绩业上有马虎的迹象,皆是因为近日天璇忙于参研战术,花费了太多精力所以……” “哦?”女娲娘娘语气更是难以琢磨,“你说你是因为专注于战术才有所懈怠了?那好,本尊就给你个机会来证明你所言属实。刚好司战神君提出一怪异阵法请本尊破解,这个任务不如就由你武星君代劳吧?” “娘娘……” 天璇本想借故推辞,女娲娘娘却一个手势打住了他:“本尊给你七日,若你七日之后仍无破阵对策,本尊就要摘去你额头的那枚武星,罚你到落霞峰面壁思过。” 全场的气氛顿时凝结成一片肃杀,没有人敢吱声。天璇表情僵硬,玑墨也惊心不已,女娲娘娘这次是当真的? 星 坠(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婵娟月下,流水潺潺,茫茫星海泛起的涟漪将月影碎成灼灼银星,渲染了夜的静谧。那并肩依于石栏的一对男女,谈笑风生不知疲倦。 风光旖旎醉人,佳人清新绝伦,少年风度翩翩,如斯赏心悦目的画面倒映在金玉镶边的仙镜之中。镜外的天神女娲面色凝重,似乎并不为镜中的良辰美景陶醉几分,相反地,脸上的愠意渐浓。 “女娲娘娘,”仙婢欠身禀告,“文星君已被押至神殿,等候女娲娘娘发落。” 看来,出状况的还不止天璇一个。 女娲暗自寻思,只觉一阵费解和无奈堵住胸口,愈发烦闷。 “知道了,”她挥手示意仙婢,“先将文星君带入内殿,本尊有话要问。” “是。”仙婢应声告退。 仙界神明众多,荣获女娲恩准有资格进出内殿的却只有天璇和玑墨二人,每逢召见内殿,女娲娘娘都会褪去遮蔽,以真实面容交谈,也只有他们二人才有幸见过女娲娘娘的庐山真面目。 对于玑墨来说,内殿的环境并不陌生,然而这一次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不自在。 “近来本尊是不是对南天宫太疏忽了,致使你们这些司宫主神一个个都落得无所事事?”讽刺的言语传入耳际,天神女娲循声而至,“太过清闲自在了,所以没事就往本尊的天书阁乱跑了?” “娘娘息怒,”玑墨毕恭毕敬地行礼,不做辩驳,“玑墨知罪。” 女娲目光犀利地扫过他的脸,利如针芒:“知罪?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微臣未经娘娘许可,夜闯天书阁偷盗前夏神伏吟之神策,臣罪孽深重。”玑墨跪地,鞠躬叩首极尽虔诚,“但凭娘娘责罚。” “你错了。”女娲娘娘的双眸惊现一抹冷艳,“所有人都可当你是窃取天书之过,但你玑墨理应清楚,你的错不仅在此!” “臣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玑墨,你和天璇是仙界神明之中相当聪明的两个,本尊一直都非常欣赏你们二人的才华,所以才会放心将南天宫交给你们掌管,本尊对你们的期望你可明白?” “玑墨感怀娘娘的栽培,”他俯身再拜,“娘娘厚爱和错赏,玑墨实在惶恐。” “你明白就好,”女娲娘娘踱到玑墨背后,别有用意地说道,“可是最近南天宫很是不安分,似乎有一些乌烟瘴气扰了那儿的圣洁和清宁。” 玑墨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神色从容不迫:“娘娘多心了,南天宫近来一切安好。” “是么?”女娲冰冷地浅笑一缕,“本尊知道这次你私盗天书一事绝非那么简单,个中细节本尊亦心知肚明。只是本尊想不通,不过是一只凡间的妖孽,值得你帮她顶罪?” “娘娘此言差矣,”玑墨依旧淡定地还言,丝毫不显慌乱,“此事全是玑墨一人的过错,与他人无关,更不曾帮任何人顶罪。” “你真当本尊什么都看不到吗!”女娲终于忍无可忍地摊牌,“你和天璇落凡救下一只雪狐,还自作主张把它带入仙界来抚养,你们以为这一切可以瞒过本尊的双眼?” 玑墨自知已无辩驳的余地,索性闭口不答。 “本尊不将此事公诸于世是念在你们昔日在仙界立下的丰功伟绩,你们怜悯雪狐的悲惨身世,本尊亦被你们的善心所感动,故明知你们触犯天规却还是不忍责罚你们,可是你们……你们的所作所为令本尊太失望了!”女娲蹙眉痛心不已,将袍袖重重甩下,“如今天璇凡心暗动痴迷狐女弄得心神涣散,你却也为了那狐女不惜承受莫须有的罪名,天璇无知,连你也跟着糊涂吗!” 玑墨垂首伫立,心中滋味难解:“玑墨和天璇辜负娘娘一番良苦用心,罪不可恕,请娘娘降罪。” “玑墨,你应该明白本尊这次布下天罗地网不是为你准备的,你又何必引火烧身!” “不管娘娘会给臣判处多重的惩罚,臣都毫无怨言,但是玑墨希望娘娘能延续一颗仁爱之心,放雪狐一条生路。”玑墨的心坚如磐石,无论女娲晓之以理或动之以情,都不曾动摇。 “本尊势必要将雪狐驱逐出仙界,你执意要为她顶罪,就是与本尊逆道而行!”女娲很不客气地拍案而起,“玑墨,你跟本尊作对阻碍本尊的计划,这次本尊绝不会再心慈手软!” “悉听娘娘发落。”玑墨觉得该说的已经说了,便不再多言。 “好!你要舍生取义本尊就成全你!”女娲唇边忽而泛开一朵邪魅的冷笑,“这回有你护着她,本尊倒要看看,那只雪狐有多大的能耐,她能迷惑多少天神的心智,若她再遇天罚,她还能依仗何人来帮她顶罪!” “诸位仙家,对于本尊此次意欲将夜闯天书阁偷盗天书的文星君贬落凡尘的决定,可还有什么异议?”神殿之上女娲娘娘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玑墨心如止水,听不进任何纷扰。残酷的处罚在耳畔呼啸,他却并未因此惊慌,只是心里不合时宜地涌上一丝欣慰的甘甜,这次的难关,总算帮她度过了。还是会有点遗憾的难过,女娲娘娘的暗中算计,下一次,还有谁能保护她…… “女娲娘娘!”迟来的天璇高声呼喊着奔入神殿,“请女娲娘娘收回成命!” 众神议论纷纷地望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忧心如焚的天璇,玑墨亦微微一怔,他怎么也来了? “天璇?”帘幔之后的女娲娘娘嘴角弯出一抹不善的弧度,“你不满本尊的决定?” “女娲娘娘,玑墨此番过错皆因天璇而起,他是急着想助我参透破阵之术,才会铤而走险妄图为天璇盗取家师的下卷神策……”天璇忙不迭地叩拜,“望女娲娘娘明察,一切罪过天璇愿一力承担,求女娲娘娘开恩,宽恕玑墨!” 玑墨凝望跪在他身旁的天璇,心中暖流暗涌,往日的手足挚友,这份感情还是在的,不管岁月荏苒世事变迁,依然割不断彼此深厚的情谊。 “你总算还能看到自己身上的过失,你的问题本尊暂且不予追究,但是玑墨触犯天规罪不可免,任何人为之求情都无用!”女娲冷傲地驳回他的请命。 “就算玑墨有错,那也罪不至此啊……”天璇不依不饶地恳求着,“没必要将他贬下凡间这么严重啊!还望娘娘从轻发落,给玑墨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玑墨身为天神,又是南天宫主司,居然藐视天规败坏仙纪,此番本尊若有姑息纵容,就是开天神肆无忌惮之仙河,恐怕难平众怒!”女娲娘娘义正辞严不容商榷,“本尊这次一定要严惩不贷,革去玑墨的仙籍仙位,再将他贬为凡人历经凡尘磨难,方能以儆效尤杜绝再有天神犯忌的可能!” “娘娘,玑墨仙界在位这么多年,一直潜心司掌苍生运数,求娘娘念在玑墨为仙界创下的累累功绩,可以饶过他这一次……” “天璇,”叫住他的不是女娲,而是玑墨,“什么都别说了,女娲娘娘心意已决,就按娘娘的意思办吧。” “玑墨……”天璇难以置信此刻的玑墨居然半分都不想为自己争取,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的处罚后果有多严重! “女娲娘娘圣明无私,娘娘的决定必定是正确的,不需要怀疑。”玑墨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眼里无神,死寂一般不起波澜,“何况玑墨自知触犯天规罪孽深重,理应受到严惩,娘娘的责罚玑墨甘愿承受。” “玑墨,你的仙位弥足珍贵,你不可以放弃……” 面对天璇的坚持,玑墨只是漠然地摇头:“不要紧的,也许做个凡人也没什么不好……天璇,你无须再为我求情了,你的好意玑墨心领。” 天璇无话可说了,玑墨根本无心留在仙界,他再多的挽回都只是有心无力。 “既然如此,那明日天亮时分,本尊就会派人送你去轮回崖落凡为人。”女娲娘娘用一句简单的话做结。 “玑墨遵旨,只是还有一事望娘娘成全。” “何事?不妨说来听听。” “明日落凡,玑墨会如期前往轮回崖,不需要天兵天将帮忙执行了,臣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而不是被当做犯人押赴刑场那般,”玑墨作揖拜言,“望娘娘恩准。” “真的不需要别人相送么?” “如果可以,”玑墨抬首,转面望着天璇,“只需武星君一人前来送行就好了……” 星 坠(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天璇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我在殿内远远地望他,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身后再无其他人。 玑墨……那玑墨呢?他为什么没一起回来! 不祥的预感如乌云压顶,我惴惴不安地伏在地上,待天璇走近我眼前,我抬首看他,他亦垂眸望我,他看到了我眼里的惊恐。他的眼,凝了深深的无望和失落,似乎有什么被他视作珍宝的东西,即将失去了。 玑墨他……莫非真的……要被贬落凡尘了…… 难道天璇风驰电掣地赶往北天宫都没能挽回这一切?他眼里的伤色告诉我,他已经尽力了,只叹女娲娘娘太绝情,天规太残酷,他无法改变玑墨的宿命。 天璇用我习惯的力度轻抚我的绒毛,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可一股抑制不住的愁绪凝噎住喉咙,他终还是吞入腹中,什么都不想说了,起身独自落寞地走进书房,将我留在了外头。 是我……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固执地要偷走神策,就不会连累玑墨被贬…… 昨晚的画面依稀浮现,玑墨抢走了我手中的神策,用真元将我推开,我是安然无恙了,可是他……等待他的却是一群提着刀剑长矛的天兵天将,他一定是替我背负了罪名,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玑墨,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不告诉女娲娘娘天书是我偷的与你无关!为什么不惜牺牲自己尊贵的仙位帮我脱身!为什么…… 书房里的烛火亮了一夜,我知道,今夜满腹心事的天璇一定难以入睡了。屋外的我,默默望着他被烛火投射在窗纸上的影,风吹烛摇影亦曳,不堪寂寥。 我快被心里的负罪感吞噬淹没了,不觉中已是泪水涟涟,还好天璇看不到。 天璇,玑墨,对不起…… 东方天际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听见“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打开了。天璇缓缓走出,无神的眼藏不住彻夜未眠的疲惫和憔悴。 他蹲在我身边,敞着怀抱靠近了我:“来,漓澈,我们去送送玑墨吧……” 他的表情突然看得我好心疼,我难过地扑进他怀里,天璇,为何你要说得这样哀伤,那是不是意味着从此我们再也见不到玑墨了…… 天璇带我去了那个叫轮回崖的地方,透过山上缭绕的云雾隐约看到玑墨的身影,他来得很早。 玑墨原是凝眸俯瞰崖下,若有所思,听到天璇踩过青草发出的窸窣声响,他才回过神,转身望向我们。 “你把它也带来了?”看到天璇怀中的我,玑墨有些惊讶,不过转瞬又化作一抹优雅的弧度,“你们来送我,真好……” “你真的甘心么?”天璇根本做不到他的释怀,一点都笑不出来,“文星君,与我同掌南天宫的天神,多么荣耀和高贵的地位,那是你努力了多久才得以换来的?现在说没就没了,你为什么不难过?为什么连一点求女娲娘娘开恩的努力都没有……” “天璇,你先回答我个问题……”玑墨微微隐了笑容,“在仙界当天神这么久了,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过,然而最近这些日子我居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而且不断地想,不断地思索,我已经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我想要的答案了……” “是什么问题?” “仙界真的有那么好么?”玑墨定定望着天璇的双眼,毫不逃避,“在仙界,被一套由女娲娘娘制定的天规束缚着的生活,你真的开心过么?” 天璇沉默了,他似乎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的问题。这样的疑惑,也许不仅玑墨没有想过,天璇也没有…… “做一个苍生膜拜的天神,手里掌握了万千生灵的宿命生死,看似真的是很荣耀的事情,可是在这道荣耀背后,是更多墨守成规的无奈……”玑墨的声音透出忧伤的沧桑,“如果再让我选择是不是还要做个天神……我想我会动摇了……” 天璇无言,不知他是否听懂了玑墨话里的凄凉,作为旁观者的我,是真的听懂了。落入凡尘历经轮回做个平平凡凡的人,对玑墨而言,并无遗憾,而是一种解脱。 “可以……让我抱抱它么?”玑墨望着我略有些羞赧,仿佛向天璇提出了不情之请,“我想跟它单独说会话……” 天璇允了,将我轻轻递入玑墨怀中。玑墨呵护地抱紧了我,下巴紧贴着我的额头,那种舍不得放手的力量,暖得我瞬间就沉没了,我恍然又想起那夜在天书阁,是他在天旋地转的混乱里将我护在怀中,为我挡住那些可怕的碎石,其实,他对我一直都很好…… 玑墨抱着我远离了天璇几步,有些话他只说给我一个人听。一番听来关切的叮咛,还不忘安慰我不要为他的被贬自责难过。 说完了,他又将我还回了天璇手里,留恋地望一眼我的紫晶翦瞳:“天璇,有的时候眼睛该擦亮一些,其实很多东西离你已经很近了,你却没能看到,还有很多东西,并不仅仅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 天璇点了头,可我知道他并没有真正领悟玑墨说的是什么,他是在暗示他,那个他一直想见的人,其实就在他身边。 “时候到了,”玑墨迈开步子缓缓退后,“我该走了,你们保重……” 玑墨落下轮回崖的姿势宛如被风吹落那般自然,飘逸潇洒,天璇抱我伫立许久,望着他一点点地,消失在崖的尽头。 夜里天璇独自去了星海,默默望着平静的海面出了良久的神,我在远处望着他孤独的背影,心里忽然一阵寒意,曾经的他和他,一定常相伴于星海之畔,一同参悟天地间广袤的玄妙,还有苍生万物的宿命轮回。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星君……” 听到身后的呼唤,天璇转过脸来,看到的,是他久违的“蕊宫仙子”,瀑悬的银发,流雪飞霜般地滑落,澄澈透明如清莹的水晶。 星 坠(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女娲娘娘说,历经千年轮回,他会落凡出生于一个姬姓人家……”天璇凝望星海的尽头,似在听清幽涨落的潮汐,迷蒙夜色里,不知映入他眼眸的是何景。 看到我他并没有做出高兴的表情,我明白,玑墨的离开带给他的伤感是无法言喻的,那颗空寂寥落的心被淹没了,纵使是我的出现亦唤不回曾经那个洒脱无羁的天璇。 “他会回来的……”我想安慰,却不知如何说起,“女娲娘娘将文星君贬为凡人是为了让他在凡间经受一番磨砺和试炼,尝尽人世沧桑悲欢离合,当他修满这一程,我想终究是要回到最初的地方的……” “哪里才是最初的地方……”天璇自言自语一如梦呓,“我和玑墨都是从凡尘修身入仙,要说最初的地方,人间才是……” “……”这下我无话可说了,他的伤太深,不是我能治愈的。 “仙子,可以问你个问题么?”他低垂着脑袋,没有抬头看我。 “有什么问题,星君只管问吧。” “仙界真的好吗……” “……”我没想到他问的居然是玑墨临走时留给他的问题,“仙界……” “我都忘了,你不是仙界的神……”他不易察觉的笑有种自嘲的味道,“常年住在瑶池,当然不会太了解仙界的……” “与其问仙界好不好,星君不如直接问,何苦要做个天神……” 他终于看我了,因为我一语中的,猜到他的心事,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一朝为神,万年孤独……”我虽然不是神,但从玑墨身上,我却清楚看到了神的悲哀,“天神光耀的表面下掩藏的,是一颗空落的灵魂,不管是仙界还是瑶池,只要是神,就注定是寂.寞的……” 他将脸埋进臂弯,他心里难受,可是他不会哭的,这一点我完全可以肯定,他的骨子里有股坚不可摧的毅力,与他朝夕相处的这些日子,我看得再明白不过了。 “女娲娘娘还要我把漓澈也送回凡尘……”他声音有些哽咽,若有似无,“这一次,是命令,毫无商榷的可能……” 终于还是听到这样残酷的事实了,我心里并没有太多震惊,因为我早已知道。告诉我这件事的不是天璇,是玑墨…… “漓澈,女娲娘娘知道仙界有你了,她很快就会强令天璇逐你出仙界,这是你不可逆转的宿命,你勉强不来的。”送行的时候,玑墨对怀中的我轻声耳语,“你要做的,是想办法劝说天璇不要违逆女娲娘娘的意思,因为如果强行要将你留下的话,下一个要来轮回崖的……就是天璇了……” “那星君打算怎么做?”我淡定地望着一脸忧伤的天璇,从容不迫,“星君会照女娲娘娘所言,送雪狐落凡么……” “我……”他犹豫地嗫嚅着,不自在地逃避我的目光,他脸上的表情纠结不堪,“为什么要将我身边亲近的人一个又一个地逼走!天规就那么森严牢不可破吗!玑墨犯了什么错,漓澈又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仙界就是不容他们!” “天神最无奈的……莫过于明明没有做错,却违背了可笑的天规……”我忽然难过得要落下泪来,“文星君没有错,是他太傻……直到他落崖的的一瞬,他都坚信自己的放弃是值得的……” “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决定,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像玑墨那样……彻底傻一回……” “你不可以那么做……”我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背,他的手有些凉,心里却生起一缕酸楚的幸福感,我知自己这失礼的举动,皆是出自一个叫“情不自禁”的微妙情愫。 他的手微微颤了下,转过脸眼神有些诧异和慌乱地看我,四目相望的美好瞬间,他怔住了。 “文星君走了,星君你却留下了,你们守护了多少岁月光景的南天宫,以后全靠星君一人料理了,文星君走的时候必定对你抱了很大的期许,星君怎么可以因为一时冲动,意气用事地辜负他的期望……”我双眸颤抖地望着他,此刻我眼里的光泽一定胜过他额上的金星,因为有泪,蠢蠢欲动,“星君,遵照女娲娘娘说的,把漓澈送回去吧……我想,漓澈是灵性的狐,她一定不希望看到星君为了她受到女娲娘娘的责罚……她心里已经没有仇恨了,只会记得星君的恩德,当她回归凡尘,她依然会过得很好……” 天璇,漓澈已经连累了玑墨,不能再连累你,所以,她必须走。 始料未及地,回应我的是他温润的嘴唇,他安静地吻我,比星海上迎面吹来的风更轻柔,我沉醉地闭上眼,任两滴泪珠滑落了脸颊…… “以前我一直不懂,师父有那么高深的神力和悟性,为何却不愿留在仙界,反而自甘落凡隐居深山。直到后来我听说,他放弃仙位是为一个女子,一个也曾经是仙界神女的女子……”天璇神色哀伤地说着我不曾听过的事,“是玑墨点醒了我,仙界根本没那么好!它要人忘情绝爱,仙界真的很冷……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师父就是因为这样才离开的……仙界是那么残忍,我们这些做神的,全都被那条愚蠢的天规禁锢和束缚着,我们掌控着凡人的宿命,而我们自己的命运呢?还不是掌控在别人手里……” 天璇,玑墨想让你领悟的,你终于懂了。 “仙子!”他忽而用力地将我抱紧在怀,不想放开,“玑墨走了,漓澈很快也会走了,你……可不可以留下来,不离开我……” 他肩上的我蓦地笑了,伴着眼角的清泪,傻瓜,你不会知道,漓澈要走,那意味着什么…… “漓澈,如果你想长久留于天璇身边,我给你指条明路。”我想到玑墨临走对我说的,“你虽然是妖,但是雪狐是与生俱来就有灵力的狐族,你还是可以历经修炼修身成仙的。只要你愿意暂时放下与天璇的感情,潜心修炼,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位列仙班登临仙界,与天璇长相厮守了。” “修炼?那需要多久?” “千年……” 千年…… “会的,我会留在你身边的……”我含泪地回答他,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半,另一半,我留在了心里。 天璇,我会留在你身边,不过,那将是千年之后的事了。我为雪狐,是妖,非仙。仙界不容我,我愿耐得千年寂.寞,历经试炼修身成仙,与你仙界相聚。 星 坠(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野瀑孤悬,垂落九天,阳光在升腾的细密水雾里折射出一道炫彩的霓虹。翠峰幽幽,山涧潺潺,鸟语花香落英缤纷。此处正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满眼望去皆是一片生机盎然。 你乘着云雾飘到这里,落地的瞬间,被你抱在怀中的我恍然如梦,天璇,你是打算将我带到这里放归凡尘么? “漓澈,我们到了。”天璇俯身将我放到草地上,一阵绿草清香扑鼻而来。 这里真的是人间?怎么会美得与梦境无异?我屏息地四处张望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想知道我为何选择带你来这里?” 他从我眼中读出了渴望,这种默契,早在不知不觉里就已根深蒂固。 他感慨万端地远眺了周围旖旎的湖光山色,眼神里有丝难以描绘的浅伤:“因为这里是涂山,你的狐族,曾经在这里繁衍。” 我惊怔了,他说……这里是涂山? 我不可思议地又把四周的景色览阅,雪狐宫殿的残垣断壁和废墟遗迹统统不见了,与我走的时候留在我脑海中的涂山印象相比,这里已经面目全非。这使我不禁慨叹,我在仙界的日子,时光荏苒,这里俨然已经过了无数光景,年复一年,草长莺飞,涂山依稀又恢复了往日的美景韶光。 我回来了……为什么面对如斯美好的风景,我还是会感到悲伤…… “这里变化很大吧?”天璇问我,淡淡地笑着。 岂止是大,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你放心,我会在涂山边界设一道无形的屏障。”说着他伸手汇聚一股强大的仙气,尽数化成真元,挥手一撒,漫天铺散开,碎星般落了下来,瞬间化作一张透明的帘幔,薄如轻纱蝉翼,将涂山包围其中。 做完了这一切他又蹲回了我身边,抚摸着我的额头:“这样,就算火狐找到你,也不能伤害到你了。” 我感动地凝望他,只觉得鼻子一酸,眼里隐隐噙了泪水。即便是离别,你对我还是要如斯体贴备至。 “有了它的遮蔽,涂山就相当于是与世隔绝了,只要你自己不踏出这道屏障,任何人都别想进入这里。”他的笑真的很温暖,不争气地,我又开始疯狂地依恋了,“漓澈,你不会再想着出去报仇了吧?” 虽然只是一句平淡的玩笑,却满含他对我的牵挂,我默默望着他墨玉般晶亮的双瞳,用眼神告诉他,我不会了,我会乖乖待在这里,享受你给我的一切。 我还要静心修炼,期待着千年以后我们能再次重逢。 “漓澈,我要走了……”他恋恋不舍地轻抚我柔软的绒毛,“你要好好的,我在天上还会时常看看你的,如果你不乖被我看到,我会罚你。” 他故作严肃地吓唬我,也许这样才可以掩饰他的伤感。我都看得到,我也都懂,所以我只是用一双滢滢水眸望着他,他不知此刻我心里比他更难过。 “我们还会再见么?”他刚问出口就自嘲地笑了,“我都忘了,你不会说话的……” 他的手渐渐远离了我,我蹲坐在草丛里,一路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凄伤的目光久久移不开。 “星君珍重了,后会有期……” 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天璇怔住了,当他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转身望着我,我已经是一袭纯白胜雪的曳地纱裙,衣领、袖口、裙摆处都付了一圈雪狐特有的白色绒毛,银丝委地,光华璀璨。 “仙子……你怎么会……”他诧异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目光下意识地落到地上,寻找那消失无踪的雪狐,“漓澈……它去哪了……” “星君,不用找了,漓澈就在这里……”这一刻,我终于向他坦承,我朝他摊开手掌,露出掌心的血滟璧,“我是漓澈……” “漓澈?!”他惊愕地瞪着血滟璧,浑浑噩噩分不清虚实,“你为何……为何化作仙子的模样?” 有血滟璧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那只雪狐,不过天璇至此都不愿接受,眼前的漓澈就是昔日的“蕊宫仙子”。 “我不是什么仙子,我只是一只雪狐……”我缓缓抬首迎上他难以置信的眼神,语声幽远,“星君见到的蕊宫仙子,从头到尾都是漓澈,是我……是我从最初的时候就隐瞒了星君……” “不可能……”知道真相的天璇纠结着愁眉不能接受,“你不是蕊宫仙子……” “蕊宫仙子不曾来过仙界,是漓澈冒昧假借了她的仙名……”我负罪地垂眸,声音哽咽,“星君恕罪……” “不可能的……”天璇的嘴角微微抽搐,“你一定是在骗我……漓澈,你不该在这时候变成仙子的样子来欺骗我……” “星君为什么就是不信你所认识的蕊宫仙子其实就是漓澈!”我忽然不想再隐瞒了,我急切地想让他知道一切,“星君,每日深夜在书房陪伴你,趁你熟睡为你整理凌乱的书籍,后来不慎被你发现的人,是我……那几夜与你徜徉星海促膝长谈的人也是我,还有为雪狐取名漓澈的人……星君还记不记得,漓漓澈水,天宫如璇……”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里,却隐藏了我和他的名字,那是在最初的时候就已深藏在我心里的秘密。 他目瞪口呆地愣住,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细节,我都说得清清楚楚,他不想相信,却已无路可退。 “星君,你今日离开,不管是仙界,还是瑶池,你都不会再见到你想见的蕊宫仙子了……” “漓澈……”他呢喃着我的名字,心头的滋味复杂得难以言喻。 “是星君感化了昔日满心仇恨的漓澈,现在漓澈心里,已经不再有恨了……也是星君你……让漓澈体会到了……爱……”我纱裙翩跹轻盈跪地,“漓澈懂了,爱比报仇更值得漓澈留恋,所以才会撒下这些荒唐的谎言……星君给的恩德,漓澈无以为报,请星君受漓澈一拜……” 语毕,我带着满心的感恩和眷恋,迎着他的面伏下身去。 “不需要……”天璇的喉似被什么哽噎住了,说话是那么困难,“你不必偿还的……” “人间有句话,只羡鸳鸯不羡仙……”我眼里隐忍的泪近乎泛滥,模糊了双眸,“不知星君可曾听过……” “只羡鸳鸯不羡仙……”他意味深长地重复,触发了深深的感怀,他忧伤闭目,“就像师父那样……他最后决然离开仙界,一定也是为了这句话……” “是的……”我点头的瞬间泪也落了,“不过星君无需再走夏神那条路,漓澈不想……星君放弃仙位……” “可是你答应过我,会留在我身边,再不会离开我……”他的神情像极了被人赖账却据理力争的孩童,“你想反悔么……” “没有……”听到他依然记着我的承诺,甜蜜的心酸,我泪流不止,“漓澈是真的很想……留在星君身边……” “如果从此以后仙界再没了你,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义!”他声嘶力竭地咆哮,惊颤了山谷里栖息的飞鸟,四散飞走。 “千年……只需千年……漓澈愿意为星君忍受千年清寂的时光,修炼成仙……到时候……漓澈一定会亲自去南天宫登门拜访,与星君相见……”虽然已是泣不成声,我还是强撑着,把每个字说得清清楚楚。 “千年……”他嘴唇颤抖地翕动,“还要千年……千年的分离……” “是的……千年分离……万物轮回,沧海桑田,待到千年之后,仙界再聚……”我姗姗走到他身边,离他很近了,颤抖的手伸向他,轻轻张开手掌,被我握在手心的血滟璧此时已经裂成两半,“星君可愿等我……” 他怔怔望着那光泽通透的血滟璧,鲜红如血,美得凄艳。沉默了许久,原以为画面就这样定格了,他却轻颤地伸出了手,向我手里的血滟璧缓缓靠近。 握住其中一半的同时,我已被他紧紧搂入怀中。他贴着我的耳畔深情软语:“我等你,不管是千年万年,我都会等你!千年之后,我们仙界相见!” 我笑了,如此满足地,幸福的泪悄然滑落,无声无息…… 紫晶湮 韶华转瞬已千年 羲和曾现 凤凰醉荫间 …… 结 发(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轮回之间 前尘已湮灭 梦中模糊容颜 …… 清晨,曙光初照,穿透窗纱照在我的脸颊,暖暖的。我嗅着清新的空气,有晨露的甘甜和花草的芳香。微微睁开眼,当惺忪的睡意渐褪,我发现自己正栖息于姬发怀中,他温暖的臂弯有力地圈着我,昨夜我是枕着他的胸膛入眠的。 我轻轻抬头,望着未醒的姬发,他好看的睡容,有着最柔和的轮廓,从眉到眸,再到唇,每一寸都美得让我百看不厌。恍然发觉自己正一丝.不挂地紧贴着他的身.体,夜里缠绵的温存不经意浮现脑中,双颊不觉已羞成了两抹绯红。 姬发,我们已经完全拥有彼此了,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情不自禁地,我握住他的手,不想那轻微的力度却惊醒了他。他睫毛微微颤动,俊逸的眸子缓缓睁开了,我在他眼里的影愈渐清晰。 他温柔地笑了,清爽如风:“这么早就醒了么?怎么不多睡会?” 我轻轻摇头,唇边却被吹开了涟漪,明媚嫣然。 “那……”他愈发握紧了我的手,体贴问道,“睡得好么?” 我知他是在提起夜里的暖帐之事,不由得又是一阵羞涩,难为情得把脸埋下直往他怀里躲。 “妲己,你对我还用得着这么不好意思?”他玩笑逗弄地捏住我的下巴,逼着我抬头看他,嘴角一丝戏谑的坏笑,“我们都已经是名副其实夫妻啦!”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更无地自容了。一时羞恼的我情急之下竟捏了小拳头捶打了他的胸口,力气不大,只是小施惩戒。 “好啦我错了……”他怕我真生气了忙不迭地来讨好我,纠缠里我与他四目相对了,他顽谑的眼神逐渐融化成两汪秋水柔波,“妲己……这样的你好美……我要怎么说,才可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真的好幸福……” 我停下了手里蛮横的动作,看他的眼神也不由变得温柔。沉默不言,一脸娇羞地低下眉目,手指忍不住轻抚他铺散的青丝黑发。把玩间忽然心生一计,挑起自己的一绺发来,与他的发放在一起,轻轻揉着。 “你在做什么?”姬发好奇地问我,猜不透我的心思。 我笑而不答,伸手取了一根遗落床角的头绳,细心将我和他的发丝扎成一束。 “妲己,我可是堂堂男子汉,难不成你还要给我梳小辫?”姬发一脸的为难不知所措。 “傻瓜,这叫结发。”我轻声数落他一句,掩不住嘴角甜蜜的笑意,我抬首深情款款地迎上他的眼,情意绵绵,“俗话不是常说,夫妻结发就会恩爱两不移,相许一世,是信义,是恩情,也是爱……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他眼中闪烁动容的光芒,手臂用力将我拥得更紧:“会的,我们会一生结发,白头到老。” 耳边他的信誓旦旦,像来自千年以前的某个声音给我的承诺,我满足地靠在他怀中,我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相信。 相拥不知多久,我们终决定起身了。姬发想先下榻,为我备好衣裳。谁料他刚想起来,红绳相牵,牵绊了两人的发丝,连结在半空解不开。片刻前刚结下的发,转眼两人竟都没想起来。 我和姬发先是微微一愣,彼此相视又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姬发下意识地要伸手上去解开红绳,我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他诧异看我,我什么都不说,只是轻轻摇头。 “妲己,这绳若不解开,你我从此可真的要形影不分了,”他为难地朝我笑笑,“长此以往总会遇到不便的时候吧?” 我抑郁地垂首,闷闷不乐,这红绳留着虽然可笑,可是姬发你却不知,我是真的很想与你从此不分,形影相随。 “好了妲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看出我的不悦,搂住我劝慰说,“我既然已经答应要与你白头偕老,心里记着这份誓言是最重要的,这表面上的功夫又何必那么计较呢?” 我最终还是心软了,不想让他为难,缓缓抬手从床头柜上取了剪子凑到发间。 “妲己你要做什么!”姬发紧张地要来拦我,却迟了一步,那一缕被红绳系着的发丝,就这样被我剪了下来。 我仔细将他的发理好,上面连缀着我那一缕,至此依附于他的发间。 “这里留了我的一簇头发,就好像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一样。”我又小心扣好了绳上结,眼神无限渴望地看着他,“姬发,答应我,不管何时都不会解下它,这个结,永远只有我一人能解,答应我好不好……” 他疼惜地抚着我的侧脸,语声轻柔:“好,我答应你,永远不解。” “妲己,在找什么呢?”刚从林里回来的姬发望着正蹲在草丛里忙活的我,心生好奇。 “哦,没找什么。”我站起走了几步又蹲下,纤指摘了一株白色的野花,“这里花开得真美,我想采一些带回去装扮我们的屋子。” “那好啊!”他也来了兴致,“你慢慢采,我等你。” “不用了,”我稍稍回头,嫣然一笑,“我做了些饭菜,都放在桌上……” “是你亲手做的么?”他惊喜得两眼顿时亮了。 “嗯,”我羞涩点头,“不过我是第一次做菜,可能不好吃,我怕你会不喜欢……” “只要是你做的,就算再难吃我都会吃光它的!”他兴奋得不能自已,“我还真是饿了,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尝尝你的手艺了呢!” 我忍不住想笑:“那你先回去吃吧,我很快就回来。” “好,”他迈步往回走,“别让我等太久哦!” “嗯!” 结 发(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姗姗走过碧绿如莹的茵茵春草,在那些茂密的青葱里寻找锦绣纷繁的花影,低眉的一瞬目光恰落在一朵别致的花上。 不知不觉地折了细瞧,这不是鸢尾么…… 犹记得离开冀州赶赴朝歌之日,娘亲手采它戴在我的发上,并絮絮惜别之言,说它能为我带来好运。后来入了王宫,娘给我的那簇鸢尾也被帝辛摘去了,从此以后我再不曾见过鸢尾花。 我心忽然难过地颤抖了,有些往事,有些人,总是猝不及防地携带悲伤席卷而来,怎堪回首…… 望着手中娇柔孱弱的花朵,我不禁疑惑,这附近似乎长了鸢尾? 失了片刻神,我将采下的鸢尾轻手放入臂弯上的花篮。我是真的喜欢这花,遂忍不住四下里张望着,迫切想看到何处还有鸢尾,可多采些带回去。 复行十余步又见一朵,如此寻寻觅觅停不下脚步,不觉中离茅屋的方向已是愈发遥远。 经流年 梦回曲水边 看烟花绽出月圆 …… 寻着鸢尾的芳踪,我愈渐迷失了方向,当我猛然惊醒想到要观察此刻处境,我已走入树林深处,周遭尽是陌生的景象。 我尝试着沿原路返回,不料前方雾霭迷蒙,路径皆隐没于纱白的山岚轻雾。奇怪,天气好好的怎会突然升起雾来了? 眼看着天色愈发昏暗,我心不免有些焦急了,我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回去,否则一定会叫姬发担心了,如斯想着,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走了许久,竟发觉脚下的路越走越不对劲,这和我来时的景色大相径庭,心一沉,遭了,想是迷路了! 我按捺住心头的慌张继续走着,但愿能走回原路。初升的皎月将前方的路渲染得一片银白,又加上云雾重重,眼前的景越看越觉得虚幻神秘。 不知怎么的,小径通到一泓湖泊处便没有了,这条路我已走到尽头,可我在哪里!我手足无措地张望着,想呼救,却不知何人会应我。 回首一望更是震惊,一路走过的小径居然消失了,身后何时惊现大片繁茂的花丛,种的全是洁白如雪的鸢尾,成片的花束,覆盖了归路,亦将我包围其中,匪夷所思地,我已经置身在一片白色的鸢尾花海。 鸢尾……这么多鸢尾,是何人所种? 俯身想摘下一朵来瞧瞧,指尖碰触花瓣的瞬间,忽觉头晕目眩,有奇异的画面闪过眼前,应接不暇。 每一幅画面都有一绒边纱裙的白衣女子,银发委地,落雪为瀑。我忽然记起,她不正是屡次出现在我梦里独立崖边魅影翩翩的诡秘女子!此刻她站在陌生的城楼之上,惊恐瞪着正步步向她逼近的火红色长袍的男子。当男子快要触及她的一瞬,她飞身下楼,飘落如轻盈的白雪。 我还未来得及惊心,画面又顷刻转换了。那满目疮痍的废墟之中藏着一只狐,一只白色的狐。它被一青色锻袍的男子抱起,他的面容为何那么模糊,我看不清,眉心却有颗亮如星辰的东西闪烁着。 这颗星……怎么这么眼熟!我在哪里见过? 又是一幅意境寥廓幽远的画面,画里的白衣女子和青衣男子并肩坐在石栏之上,似在观海。一阵风吹得女子银丝飘逸白纱翩跹,她与他相望无言,那一刻美轮美奂,美得让我不禁心痛。 还想再陶醉于如斯美好的画面,转瞬时空又错落了般,野泉飞瀑的深山幽林,美如仙境,画中人仍是她和他。他们深情相拥,难舍难分,似要临近一场悲怆的生离死别。 “千年分离……万物轮回,沧海桑田,待到千年之后,仙界再聚……星君可愿等我……”她的泪语凝噎,我居然听到了。 “我等你,不管是千年万年,我都会等你!千年之后,我们仙界相见!”他抱着她,那是他给她的承诺。 为什么,我会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一切都那么真实…… 他还是走了,像一朵浮云消失于辽远的天际。她独自伫着,仰望苍穹,望了很久,眼中泪光闪动。她握在手里的,也许是他们的定情信物,男子临走时拿去了另一半。 是为了打发清苦寂寥的漫长时光?她开始为他种鸢尾,播下种子,发芽,长叶,绽放的时候已是冬去春来,一年的光阴已辗转而过。第一朵花开,她播下第二颗种子,四季轮回又是一朵鸢尾的盛放。接着是第三朵,第四朵……当清灵湖畔的鸢尾宛若铺成了接天的丝帛绸缎,我已忘记数出,这已是第几朵了。 她的背影如此落寞,鸢尾般清新柔弱。顺着她手中悬坠的细丝红绳,我看到那一半红色透明的玉璧,我瞬间呆若木鸡地惊怔,颤抖地取下悬于腰间的绣花荷包,解了绳扣,将里面的东西倒入掌心。此贴身之物,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它了。然而这一眼,却让我触目惊心,手中那半圆的玉璧,月华之下隐隐透出血色的荧光,与那女子手中……一样的…… 为什么她手上的东西我会有?她到底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画面里那女子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她,缓缓转身,抬了双眸似要向我这边看来。我心紧张地不安乱跳,甚至有些惶恐,心都快蹿到喉口了,却无法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与她目光交集的一瞬,时间仿若静止了般,她的脸……居然那么像……像我……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除了那双眼睛,莹紫的瞳孔,忧伤的紫色,含了泪,幽深却不染纤尘。 结 发(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妲己……”我迷迷糊糊听见姬发的呼唤,却还只是半梦半醒。 “妲己……”他的声音仿佛已经到了我耳边,一定是低头看到了我,大惊失色,“妲己!” 我虚弱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迷离的花白,嘴唇颤抖地嗫嚅:“姬发……” “妲己!”他紧张地扑到我身边,将我从地上扶了坐起,“你怎会睡在这里!” “我……”我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见自己方才正卧在铺散了一地落花碎叶的绿草之上,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会在此莫名昏睡过去了。 “我找了你一夜……”他用力抱住我的肩膀,眼里倾泻不尽的疼惜,“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姬发,我……”我动容地轻抚着他的侧脸,想抚平他深蹙的眉头,他脸上的那一丝焦虑之色却怎么也抹不掉,“对不起……” “那么晚你都没回来,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好担心你会出事……”他再也控制不住地将我紧拥入怀,耳边他的声音微微哽咽,“我真的怕……就好像当年在冀州你的离家出走,我好怕我再也找不回你……” “姬发,我没事……”我栖在他肩头轻声安慰他,“我好好的……” “妲己,究竟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也说不清楚……”我努力回忆着事情扑朔迷离的经过,“我为了采一朵花,不知怎么的就迷路了,后来就来到这里……” “花?”他疑惑地问我,“什么花?” “是鸢尾……鸢尾……对了!”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地环顾了四周的景色,似在寻觅,可是身边除了被深夜染成墨色的密草什么都没有,我惊怔得神不守舍,“怎么不见了!为什么会这样!” “妲己,你说什么不见了?”他看我如此神情恍惚心绪错乱,不由搂着我试图让我镇定。 “鸢尾……成片的鸢尾花……”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浑浑噩噩不寒而栗,“我明明记得这里有一片花海,种满了白色的鸢尾花……为什么不见了……” “妲己,这里没有你说的花,”姬发定是以为我神志不清了,按住我的双臂不让我再瞎折腾,“你是不是做梦了?” “不会的!”我很坚决地否认,“我可以肯定是我亲眼所见!我不仅看到花,还看到种花人……” 望着姬发不相信的眼神,我愈发焦急,垂首不慎看到翻在草上的竹篮,还有那些散落一地的花卉。 “鸢尾……”我眼疾手快捡了一簇递到他眼前,“就是这种花!我就是为了采它才走到这里……你仔细看看,你记不记得一些事情……” “妲己,你想让我记得什么?”他温柔地握住我的手,只是略微瞥了我手里的鸢尾,他在敷衍我,他根本不明白我想说什么。 “你不记得了……我曾经为你种鸢尾花,一年一朵,我为你种了很多很多……”我忽而难以抑制自己的胡言乱语,仿佛这些话完全不是我自己说,“我数过了,一千朵……我等了千年啊……” “妲己,你在说什么?”他当我是在说梦话,使劲摇晃我要把我摇醒,“赶快清醒!” “你说过会等我的……不管千年万年你都会等着我与你重逢……你答应我的……我……”我豁然惊醒,理不清混乱的头绪,“姬发……刚才那些话……我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看着我痛苦纠结的样子,他满眼的心疼和不忍:“妲己,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到了一些人……”我思绪翻腾想要记起昏睡前的状况,“发生的那些事……很真实……就像我亲身经历过一样……姬发,你说那会不会是我们的前世!” “前世?” “那夜在涂山找到我的时候你不是说过,我们前世就该在一起了,那种直觉……”我努力帮他回忆着,“是不是就是对前世的某种感知?我今日看到的那些如同幻景的画面也是这样……” “就当那是我们的前世吧。”他含情脉脉地望我,手掌缠绵地抚着我的脸颊,“那样的故事很美,不是么?” “可是……”我深陷迷惘不能自拨,“我不明白前世的我们为何要分开,还有为什么……我们要等一千年……” “妲己,不管前世如何,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何苦再去追究自寻烦恼呢?”姬发温柔牵着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温暖,仿佛能将我融化,“前世的错过并不可惜,最重要的,是我们能在今生把握彼此。” “姬发……”他的话让我听得不慎感动,我双手握紧他的,难以控制的兴奋,“你知道吗,我看到前世的你会飞天,腾云驾雾,说不定你还是个天神转世的呢!” 他只是干笑两下就要扶我起来,无太多反应。 “是真的!”我不满他如此敷衍的态度,“你干嘛不在意?难道你不相信我说的?” “我信。”他疼爱捏了我的脸颊,“你说什么我都信,不过我们先回去,你再慢慢跟我说好不好?” 经不起他一番逗弄,我心里的气顿时消了。 姬发牵着我沿原路往回走,远远地我依稀看到茅屋外站着个人影。姬发也看见了,我明显感到他不自然地顿了顿。 走近了,迎着月华我看清那人的容貌,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儒雅的褐色锦袍,颚下垂一缕青须。 那人见我们来了,居然毕恭毕敬地向姬发鞠躬行礼:“公子。” 远 辞(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散大夫?”姬发微微有怔,我察觉他面色有些异样,“你怎么来了?” “公子,”那人抬首,顺势看到姬发身边的我,“这位姑娘……” “哦,”姬发方才想起要为我引见,“散大夫,这是妲己。” “原来是苏小姐。”他也谦逊地向我作揖,“失敬,失敬。” 姬发垂首望我,和颜介绍道:“妲己,他是我父侯的好友,西伯上大夫散宜生。” 我微微欠身:“散大夫,妲己有礼。” “臣今夜冒昧造访,唐突之处还请公子和小姐包涵。”一席谦辞,散宜生含蓄地试探,“臣实有要事与公子商议,不知苏小姐可否行个方便?” 姬发会意地看向我,温和劝道:“妲己,你先进屋吧,我和散大夫在外小聚片刻,很快就回去好么?” 这样的场合容不得我说不好,我唯有顺从地点头,稍稍向散宜生行了礼便独自进去了。 我不知道散宜生来找姬发所为何事,因为我听不到他们聊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我在屋里等了姬发很久,一个时辰后他才回来。 “姬发,散大夫他……”我刚想问出口,却发现姬发脸色不对,沉得有些阴郁,话到嘴边我顿时愣住了。 “他已经走了。”果然如我所想,他有心事,语气也平淡无味。 “姬发,你怎么了?”我担心地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他的手覆上我的手背,似在让我安心,可是他两眼无神忧郁不乐的样子叫我看了怎能放得下心来? “姬发,我看得出你有心事,”我不依不饶地追问,看着他这样,我越发焦虑了,“你别瞒我,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么……” “妲己……”他纠结的眉心让我好生心疼,嘴唇翕动了许久终于开口,“其实也没什么,散大夫来就是想告诉我,父侯在近日将会确定接受世子之位的最佳人选。” “姬发……”我黯然垂下双眸,神色忧伤,“你是不是想回西岐了……” “妲己,你为何要这么想!”他有些慌张地看我。 “你父侯想立嫡,继承他西岐姬姓家业最合适的人选,”我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直视他的眼,“难道不是你么……” “你一定不希望我回去,是不是?”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情。 “那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如果你想回去,我不会阻止你的……”我心头忽然一阵失落,隐隐地不安,“可是当初亲手解除婚约的是你父侯,可见他并不想妲己成为他的亲人,他的儿媳,恐怕妲己就无缘于你同回西岐了……” “为什么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回去呢?”他脚步轻缓地踱到我身边,执起我一只手,“难道在你心里,我是那么让你没有安全感的丈夫么?” 我终于抬首,怔怔望他,说不出话来。 他凝望我的双眸,情意缠绵,那是种执着的温柔:“地位和家业我不感兴趣,我所在乎的,只有你。得不到世子的位子有什么可惜的?早在离开西岐奔赴朝歌要带你走,我就已经抛下了一切,我要的是和你长相厮守白首不离。至于世子,没有我,不是还有哥哥伯邑考吗?” “姬发……”我有太多话想说,却悲伤地凝噎了。 “妲己,我心里始终有个遗憾,你可知是什么?”他温热的指尖轻轻拂去我眼角的泪水,眼里尽是疼惜。 “是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冀州答应过你,说好要带你去西岐,登临岐山亲见那传说中比翼双飞的凤凰……” “我记得……”我呜咽着,如泣如诉,“你说凤凰齐飞,飞凤翔鸾,寓意夫唱妇随恩爱白头……” “可是我自始至终都没能做到……”他心情低落埋下脸,“对不起妲己,我亲口答应你的承诺却又失信于你,我对你有愧……” “别这样姬发……”我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动容,颤抖地捧着他的脸,“妲己不在乎那样华丽可是遥不可及的美梦,就算我们看不到凤凰,听不见凤鸣为我们祝福,只要我们能一辈子恩爱不离,我就很满足了,我只想……和你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 “真的?” “真的,你不是说错过了前世并不可惜,最重要的是我们今生能把握彼此……”泪水涟涟却泛着澄澈的笑涡,“我们曾经拥有那么美的前世……你知道前世的你是多么威风吗……” “好了妲己。”他将我拥进怀里拍着我的背说,“这些以后再说好么?今夜我们都累了,睡吧。” 虽然还想和他谈天说地,但他既然累,我也就不勉强他了。那夜,我是真的累了,排山倒海的困意席卷而来,一时招架不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苏醒已经是翌日早上了,当我发现榻上只我一人,却不见了姬发的踪影,我震惊得呆若木鸡。 空落的床榻,手边床单上姬发睡过的褶痕尚在,可是姬发呢……他去了哪里!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昨天夜里他的不对劲顿时又浮现脑海,难道他回西岐了……不可能的!他答应我不会回去了,是他说要与我长相厮守的! “姬发……”我满心焦急和慌乱地冲出茅屋,疯了般满树林地寻找,“姬发你在哪里……姬发……” 除了我的回声,没有人回答我。 “姬发……”我全身无力瘫软地滑落到一棵树下,神情恍惚,一阵委屈的心酸,我无声饮泣,泪流不止,“姬发……为什么丢下我……你说好不离开的……” 黄昏,我浑浑噩噩面容呆滞地回了屋子,倏然独坐,不经意瞥见案上一物,半块红色的玉璧。我惊心怔住,早上走得匆忙,竟不曾看见桌上有这个。 拿到掌心端详,我的手不能自已地颤抖了,哆哆嗦嗦地取出腰间荷包里的那半块玉,不知不觉地将两半凑近……完美贴合了…… 姬发与我……我们身上都有半块玉,合在一起便成了无暇的完璧…… 我懂了……姬发,你留下他是在告诉我你会回来的,我等你,虽然不知你为何不辞而别,但我相信做完你该做的你就一定会回来了…… 我愿意等你,因为在那两块玉璧贴合的瞬间,前尘过往,我已尽数想起,你就是前世与我分璧起誓,约定相守一生的人,天璇…… 远 辞(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别亦难 怎奈良宵短 徒留孤灯一盏 …… 清冷的竹榻,氤氲了曾经幸福的残香,是谁的誓言觅不到归宿,留下的寂.寞味道。 我穿着薄薄的纱衣仰卧榻上,不盖被褥,因为心知盖了还是一样的冷。目光呆滞地望着帐顶上悬坠的流苏,那对刺绣成双的鸳鸯,正相依于微风里轻轻旋转。何物不生情?何物能不起相思?我无心闭眼,却总有数不尽的画面翻过眼前,可叹却是,自己似乎什么都没想,只是失了良久神。 姬发,你离开三日了,杳无音讯,你让我空守着我们的家,可知家中妲己无时无刻不挂念你。等,连最初小心潜藏的悲怨都等成了望眼欲穿的失落,我不会责怪,不会埋怨了,会的只是等待,等着你再次踏入家门拥我入怀。 你不辞而别不会没有缘故的,我亦相信你悄然离开绝不是为了赶回西岐夺下那世子之位,所以我愿意岁月无尽清苦无边地等下去。可是我始终不能够安心的是,你有再大的苦衷,为何不愿与我说明?你我虽未能行结拜之礼,可携手相伴也许久日子了,难道还不能与我坦诚交心?你该懂得,不管你有再如何不得已或无法开口的理由,我都会让你走的,总好过……我现在这样不明不白…… 谁赐予这只狐轮回为人的机会? 又是谁让你这位高权重的天神落凡成人? 是不是上天的垂怜?是上苍为我们遥遥相盼了千年日月的缱绻情意动容了,所以让我们得以人间相逢? 为什么我记得的,只是我们仙界相伴的美丽时光,而我们相遇的前因,分离的后续,我都回想不起。曾经多么期盼能如你那般羽化成仙,飘渺于天地之间,挥一挥素纱衣袖,撒落漫天花瓣和星辰,浴泽苍生万物。而飞身入仙的最终目的,还是你,是能与你永生永世地携手不离,成为那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 千年修炼,我经历过怎样的试炼和磨砺,千年荏苒的韶光里我究竟练就了何种本领,收获了什么,为何我梦寐以求的飞仙宿愿最终还是幻灭了,我去了另一条匪夷所思的道路,轮回。 按理说狐是不可堕入人道的,那根深蒂固于骨血之中的妖的灵力不散,妖就无缘轮回成人,只能永无止境地做妖。而我居然做到了,我是第一只有幸转世为人的狐,是不是因为我修炼过千年的关系,我已经能去除身上的妖籍了? 那姬发历经轮回又是怎么回事……不,应该说是天璇……不是只有触犯了天规行迹恶劣的天神才会被神主惩罚,革除仙位贬落凡间,天璇答应好会在仙界耐心等我的,他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也会受到女娲娘娘责罚,转世人间做了凡人? 太多理不清头绪的前尘纷繁,我深陷其中,苦苦沉思却无果,只换来头疼欲裂的心烦意乱。 我不只一次地尝试将我和姬发的那两半块玉粘在一起,或者将它们紧握掌心反复观察,想从玉的纹理或图饰上记起一些有价值的线索,可是我想尽了办法都徒劳无获。最后终于放弃,决定暂时收起这些零碎的羁绊,倍加珍惜地将姬发的玉和我的一同放进了娘亲手为我绣的荷包里。难忍地轻叹一声,姬发,我是不是早该让你知道,我亦有半块玉,与你的正是一对,出自同一块玲珑美玉。娘说我六岁那年奇迹地起死回生,醒来的时候手里竟握有半块碧里透红的玉璧,爹娘感其神力,认为定是这玉救回了我一命,遂特地绣了荷包便于我将玉随时随地带在身上,祈求吉光庇佑用以化解厄运。至于你这半块玉的来历,也必定不会平凡。我想,定是它无形中指引了轮回重生早已遗忘了彼此的我们再次在来世重逢的。 我从未认真端详过这只荷包,此番捧在手里不经意瞥了一眼,不想目光却难以移开了,鹅黄的绸缎做底,那荷包的一面绣着我的闺名“妲己”,而另一面,绣的是一簇惹人怜爱的鸢尾花。 鸢尾……对了,我忽然想到那日被我从迷离幻境里采回,已被我弃之一旁无心理会许久的鸢尾花。 找到了窗边的竹篮,篮里前些日子采的花朵皆已凋零垂败,唯有那几簇鸢尾依旧清新娇嫩生机盎然,我不禁在心里为之惊叹。 这些鸢尾,并非我想的那般柔弱,还是内里有着非同一般的生命力? 轻轻拈起它们,不知不觉踱到了门前,清冷的月辉照亮我全身。我倚着门框低身下去,缓缓坐在门槛边。纯白的鸢尾被我捧在掌心,迎着寂月投下的皎皎银华,花瓣上微微泛着清澈灵动的光晕。 为了这娇美的芳物,我迷失在树林深处,如一场经年的离梦,梦里我恍若神游了涂山幻境,开满视野的鸢尾花海,仿佛埋藏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天璇,或是姬发,你知不知道,每一朵鸢尾花下,都有我朝思暮想盼与你重逢的希冀,那些渗入泥土的思念,孕育出最摄人心魄的花朵,绽放的鸢尾一如我的容颜,你能否看见…… 至此我还明白了一件事,是我无意间发觉的,我们安家的这片树林所依傍的正是涂山,那么在涂山的东面不远,就是冀州了…… 姬发,你的用意我已了然。起初与你离开朝歌的时候你说要与我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没想到你最终还是割舍不下我心中对苏家的牵挂,所以你有意带我来此,哪怕有涂山相隔,只要能与冀州多亲近一分,你都会不惜一切为我做到。 你的良苦用心,我都懂了,可是我恍然醒悟的时候你却不在了…… 鸢尾花上点缀的月光如一缕清水湿了我的指尖,原来是泪……我静静拭去了它们,这些鸢尾会一直陪着我,等你回来的。 姬发,是宿命引我时空交错地迷失涂山幻境,也是宿命让我又重新拾起了那些被忘却很久的前世记忆,可是宿命为今生的我们安排了怎样的结局,我想亲耳听你告诉我…… 阴 谋(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长夜漫漫,窗外秋蝉不息,有人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以为闭上眼便可看不见任何烦心之事,怎奈双耳捂不住,灌入的尽是聒噪的蝉鸣。 姬发深锁的眉头,紧闭的眼里浮想着闪烁不定的混乱画面,耳里挥之不去的是散宜生足以乱他心神的话语。 “公子,”见妲己进屋了,散宜生终于放心地坦白来意,“臣特来恭请公子回西岐。” “哦?”从远处认出了散宜生的身影,姬发就隐隐猜到了他会这么说,不过对他的恳请姬发只是报以冷漠,“是父侯派你来的吧?劳烦散大夫回去答复他老人家,就说姬发心意已决,不打算再回西岐了。” “公子态度如此坚决可是为了那苏小姐?”散宜生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一脸肃静的忧色。 “我与妲己已私定终身,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们答应过彼此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白首不离。”姬发答得镇定自若以示自己足够的清醒,“我不会抛下她独自回去的。” “私定终身?”散宜生脸色大变,露出难以言喻的惶恐,“公子糊涂啊!这下该如何是好……” “散大夫,您是看着姬发长大的,您认为姬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么?”姬发的坦然和淡定是散宜生没有预料到的,“姬发会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的,这点散大夫完全没必要担心。” “可是自古儿女的婚事皆由父母做主,公子如此未和任何人商量就自作主张难道不会太草率太儿戏了?”散宜生忧心忡忡地上前一定要让姬发辨明其中的厉害关系,“此事关乎西伯周族名誉声望,若是被你父亲西伯侯知道了,恐怕……” “姬发从不曾将对妲己的感情当成是儿戏,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局面纯属迫不得已,若非昔日父侯违约在先,姬发与妲己早就可以成就一段大好姻缘,一切皆因父侯太武断,硬是要拆散我们,姬发无奈,唯有带着妲己隐居山林野外,从此再不过问世事,相依相伴终了此生。”姬发打断了散宜生,语气坚决,“散大夫若是为姬发着想,就请回吧,见了父侯就说……就说散大夫此行未能见着姬发,姬发已不知所踪……” “公子想就此人间蒸发,与苏小姐在此与世隔绝之处共结连理白头到老,可曾想过那重病卧榻奄奄一息的西伯侯,那赐你生命养你成人的父亲……”散宜生情绪激动似是痛心疾首地哀号,“公子难道真的可以抛下他不管吗!” “父侯病了?!”姬发心头一怔,大感不妙,“什么时候的事!” “长公子伯邑考用计助你金蝉脱壳,避开了侯爷和姜丞相的耳目,当侯爷得知你私自前往朝歌寻找苏小姐并直面挑衅大王与之起了干戈,在比武中赢了大王之后又带着苏小姐不知去向,侯爷恼羞成怒,终日为公子的事忧心烦神,终积怒成疾一病不起……” 躺在床榻上的姬发猛地闭紧了双眼,眉头蹙得更深了,心里矛盾纠结得痛苦不堪,散宜生的话,字字如尖锐的针芒,一下又一下地在他心里扎出伤口。 “公子,”散宜生的声音依稀在耳,“侯爷是因为你才病重,公子真能置身事外,忍心不闻不问吗?眼下侯爷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只能听信姜丞相之言,要尽早完成立嫡之事确定继承侯位的世子人选,公子是不是应该……” “我……”姬发还能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散大夫……你知道姬发无心眷恋那世子之位,姬发甘愿把世子让给哥哥伯邑考,他会比姬发做得更好……” “就算公子与世无争一心只想安宁度日,不想卷入那场嫡位之争,那公子难道就不应该回去见一见你那时日无多的父侯吗!”散宜生的口气俨然变成了一阵义正辞严的训诫,“一个年迈老人到了日薄西山之年,唯一的夙愿是想再见到自己一时被感情蒙蔽了心智任性妄为的儿子,连如此简单的心愿公子都要狠心拒绝?公子这么做是不孝,是枉为人子!” “散大夫……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姬发痛苦地皱起眉头,说出口的每个字眼都咬得尤为艰难,“姬发真的不能背信弃义地将妲己一人留在这里,请大夫转告父侯,望他原谅姬发的不孝……” “看来公子是执意不回了?”散宜生只觉得有心无力,满脸无可奈何地失望,“既然如此,臣也无话可说了,只是臣还想公子扪心自问,倘若侯爷真的为公子你含恨而终,就算能与苏小姐长相思共白首,公子就能过得安心吗!” 不堪心里的矛盾折磨,姬发难受地闭上眼,这样才能看不到散宜生说出那些话时候的表情。 “更深露重,公子请进屋吧,苏小姐还在等着公子你!”散宜生最后的话说得异常轻蔑和讽刺,拱一拱手尽了礼节,“微臣告辞。” 散宜生走的时候似留下一声怅惘的轻叹,姬发至此不愿回头看他失望透顶的神情,因为他明白,哪怕只是一眼,也足够让他负罪得窒息。 “倘若侯爷真的为公子你含恨而终,就算能与苏小姐长相思共白首,公子就能过得安心吗……” 散宜生的质问如噩梦般萦绕耳畔,姬发猛然睁了眼,看到了怀中女子熟睡的姣好容颜,安静而宁和的姿态,唇边有着最柔美的弧度,那是一场酣梦留下的痕迹。姬发不禁为之动容,他在想,在她梦里是怎样一幅美好的画面。 姬发用手指轻轻地帮她捋开遮着脸的碎发,眼里满是疼惜和柔情。妲己,我该怎么做?我不想离开你,可是父侯病重了,如果我不回去见他最后一面,我会愧对他十八年的养育之恩,这样深重的罪孽是我一辈子都洗脱不掉的…… 妲己,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内心苦苦地煎熬着,姬发被胸膛的一股火焰烧得坐立不安,望着她沉浸在梦里的娇人模样,姬发实在难掩不舍的怜惜,只这般静静地望她,很久很久。 情不自禁地,他的唇印上她的额头,轻薄如微风的碰触,却凝结了他整颗心的爱恋。 轻轻地,他放开了怀中的她。 轻轻地,他独自下了榻。 也是轻轻地,他穿好了衣裳。 出门前他终还是忍不住走回床边多看她几眼,想伸手过去轻抚她的脸庞,手却莫名地凝滞在半空中动弹不得了。 “妲己不在乎那样华丽可是遥不可及的美梦,就算我们看不到凤凰,听不见凤鸣为我们祝福,只要我们能一辈子恩爱不离,我就很满足了,我只想……和你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 犹记耳边谁人的情话呢喃,姬发不由得阵阵心痛,心口如裂开了般,真的好舍不得就这样离开,她醒来发现不见了他一定会难过和害怕,不想分别却又无法抗拒心中对父亲的那种愧疚感。 她想要的总是如此简单,从不奢望很多,姬发最想珍惜的,莫过于这颗知足美善的真心。妲己,你如此美好,不该让你埋没于此清苦一生,我爱你,就该许你一个绚烂的人生,我回去不光是为了看望父侯,更是要为你争取名分,我要你名正言顺风风光光地做我的妻。我会带你去岐山赏凤凰听凤鸣的,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想到这里姬发不禁坚定了信念,留恋地转过身,也将沉睡间她最美的笑容深深烙在脑海和心间。 经过方木桌的时候,姬发从身上摸出了半块玉小心翼翼地搁在案上,目光凝固在那光滑的玉面失神许久。妲己,这半块玉是我出生的时候离奇出现在我的襁褓之中,母妃要我把它当做护身符随身携带,对我来说如同至宝。现在我将它留给你,作为我的信物,我会回来的,一定。你要等我。 天色已近拂晓,姬发感到是时候动身了。他去屋外不远的槐树下牵马,解开缰绳的时候惊动了爱骑,马儿正要仰天长嘶,姬发慌忙抚着它的脑袋,食指压住嘴唇示意它保持安静,他不想马的嘶鸣惊醒窗内熟睡的佳人。 跃上马背,掉转马头向西,逐渐远离了树林深处的那座茅屋。夜风迎面呼啸,藏住了姬发无人可诉的心声。妲己,父侯会接受你的,昔日是因为帝辛横夺,束缚了父侯的手脚,他才被迫取消婚约,如今天子危机已除,父侯没有理由再将你拒之门外了。没错,我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他准许我们的婚事。 扬鞭策马,姬发加紧赶路,周身隐匿在昏暗的苍茫夜色里。 阴 谋(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公子,吃饭了!”姬府的小厮端了盘饭菜进入房间,行礼后一一将盘盏放置案上。 “都快五个月了……”窗边的伯邑考似乎没听到,沉思算着无尽心事,“不知道姬发见到妲己了没有……” “公子,烦恼也不是办法,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的身子!”小厮走近了唤起他的注意。 “我问你,近来府上可有何动静?”伯邑考压低了嗓音暗问,“父侯可曾提及何时才能放我出去?” “这……”小厮面露为难的神色,“公子,眼下侯爷的气还没消,照他这架势没准儿还得再关上公子一些时日呢……” 一听这话伯邑考的脸色顿时沉了,一阵忧虑和无助感涌上心头,在父亲看来,他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难道对他的软禁和束缚真要举目无期盼不到终时了? “不过世事难料啊!”小厮忽而笑起说着宽慰他的话,“听说侯爷让散大夫带人出西岐去寻二公子了,倘若二公子回来了,侯爷一高兴说不定就放了公子您呢!” “什么!”伯邑考大惊失色,“你说父侯已经派人去找姬发了?散大夫他们出发多久了!” “呃……有两三日了吧……”小厮不解他为何这般激动。 “那可有姬发的消息传出?” “这个倒还不曾,再怎么也得等散大夫回来了才知道啊!” “行了,我知道了。”伯邑考心里更是惴惴不安了,只觉得心烦意乱,挥了手让小厮出去,“你下去吧。” “是。”小厮走到门口刚要开门,忽然想起什么,转过来小声对伯邑考说,“不过公子别太担心了,因为姜丞相已经算出二公子和冀州苏小姐在什么地方了,而且他还向侯爷保证,只要用他的办法一定能劝得二公子回来。” “妲己……”伯邑考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端倪,心不由揪紧,“姜相父用的什么办法?”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小厮说完开了门,“小的出去了。” 留下伯邑考一人苦思冥想,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姜尚从不说没把握的话,既然他敢担保姬发此番必定会回来,那他的计策一定不简单。小厮不懂他的心思,以为他在为杳无音讯的姬发担心挂念,其实并不然。 姬发,你既与妲己在一起,就千万得保护好她,断不可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我感到相父此次动机不纯,但愿你们能躲过这一劫,别被散大夫他们找到。 如果可以选择,但愿你别回西岐,因为在这里等着你的不知是福是祸,可我心里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 姬发,别回来…… 十日后的夜里,一人骑马行至姬府门前,守门侍卫将其拦下:“来者何人!” 那人停了马,轻盈跃下,答得简单干脆:“西岐周族后裔,姬发。” “是二公子!”两名侍卫慌忙跪地参拜,其中一人还对另一人提醒道,“速去禀报侯爷、夫人,二公子回来了!” 不多久,姬发回到西岐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他没有回房稍做休息,连衣服都没换,就急匆匆地叫人带他去西伯侯的卧房探望。 屋里光线暗得很,弥漫着刺鼻的药味,姬发一时难以适应。走近了方看到元配夫人,姬发的生母也在,还有邑姜,她正陪侯夫人伫立在屏风外面侍奉。 “母妃……”姬发碎声唤起,喉中似有东西哽咽。 侯夫人望向了他,情绪激动眼里竟起了泪花,却欲言又止,顿了片刻垂首对身边的邑姜柔声说道:“邑姜,侯爷该服药了,你去药房端来可好?” “是。”邑姜恭顺欠身,款款向房门走来,经过姬发身边的时候还不忘礼节地朝他福了福,“二公子。” 姬发心知侯夫人是有意支开了邑姜,留下一家人才好说话。遂又走近了几步,面色焦灼:“母妃,父侯他……” “你父侯……”侯夫人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怪异,显得极不自然,“他此刻正睡着……” “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侯夫人正说着,屏风之后的床榻上忽然传出虚弱的斥骂声,“你……你还有脸回来……” “父侯,姬发不孝……孩儿知道这次错得离谱,令父侯为姬发劳心费神心力交瘁,姬发特来向父侯请罪……” 说着,姬发坚决地提起衣摆双膝跪地,让侯夫人都不禁为之一怔。 “请罪?哼!”西伯侯一声不屑的嘲弄,“你如今大有作为了,连大王都可以不放在眼里……为父哪敢治你的罪……” 隔着一道屏风,姬发看不到榻上的父亲是何状况,只是感觉那帘幔遮掩的苍老身躯此刻真的病得不轻,想到此姬发更是一阵难忍的负罪和歉疚:“父侯的养育和教化之恩,孩儿谨记于心没齿难忘,此次错在姬发不孝,但是父侯保重身体要紧,只求父侯能原谅姬发这次任性妄为之举,将心中的忧怨宣泄一空,方可安心养病。” “为父不指望这病能好了……咳……咳……”伴随几声碎人心肠的急促咳嗽,西伯侯的声音愈渐颤抖和沙哑,“你回来干什么……是不是还想再气为父一次……为父命不久矣,就是死,也是被你这逆子给气死的!” “父侯息怒……”姬发直着身子跪在地上,隐忍住心中压抑的痛苦,“只要父侯能解心头之恨,是打是骂但凭父侯责罚,只是有一事……姬发不得不向父侯禀明,求父侯恩准……” “姬发!”这一声叫住他的是侯夫人,她心里似乎已经明白了儿子将要说什么了,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凝重地蹙眉朝姬发轻轻摇头。 姬发顿住了,看懂了母亲的眼色,纵使无奈却只得将险些就要说出口的“妲己”二字又咽了回去。 阴 谋(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姬发你连夜赶回一定也疲累了吧?”侯夫人强作出一抹笑容,试图缓和父子间紧张的气氛,“不如先回房,过会母妃会叫人把饭食送过去,用完饭就好好睡一晚吧。” “母妃……”话还没有说完,姬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侯爷抱恙在身不宜操劳,姬发你就先回去,让你父侯早些安歇了吧。”侯夫人根本不给姬发说下去的机会,执意要将他支出去,“来吧,母妃送送你。” 姬发无奈,只好跟着侯夫人轻声走出。 “母妃,为何不让孩儿在父侯面前说个明白?”穿过长廊的时候姬发忍不住问起。 “你没见你父侯正在气头上么?”侯夫人忧心忡忡地望他,不觉停下了脚步,“眼下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若是强行劝言只会让他更生你的气,与其事半功倍,还不如暂缓些时日,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以后……”姬发焦灼得心绪不宁,“可是孩儿已经没时间等了……” “母妃知道,你是放不下妲己对么?”侯夫人镇定自若地道破他的心事,“这些你不说母妃心里也自然有数。” “母妃知道?”她的话没起到安抚他的作用,反而使姬发更不安了,“那母妃为何不劝说父侯接受了妲己……母妃可知妲己对姬发来说真的很重要……” “母妃又何尝不想看到你与心中所爱喜结良缘?”侯夫人的失落尽泄脸上,“妲己是个才貌双全贤良淑德的好女子,这些母妃都知道,可是你必须站在你父侯的立场想一想,认清现在的形势,你父侯与昔日故交冀州侯苏护的交情已经不再了,姬、苏两家如今形同陌路,已无再结成儿女亲家的可能了……” “父侯与苏世伯断交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帝辛……”情急之下直呼其名,被侯夫人惶恐地瞪了一眼方才改口,“是大王硬是要抢走妲己,逼得苏家和我们姬家走投无路才落到如斯田地,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大王已经放过妲己,我在比武中赢了他,是他亲口答应我带走妲己的!既然没有大王的阻挠,父侯为何不能与苏家重归于好?我和妲己又为何不能名正言顺地完婚!” “你还说呢,大王是什么人?岂容你随随便便地与之较量?”侯夫人拉长了脸数落起姬发,“他是天子,普天之下没有人可以胜过他,所幸这次侥幸让你赢了,倘若要是输了……恐怕你真的性命难保啊!” “母妃,孩儿赢他凭的是真本事,不是侥幸!”听不进母亲的训斥,姬发据理力争。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了好么?”侯夫人就此打住,顷刻间重新流露出慈爱的本性,爱怜地抚着他的侧脸,说不出的温柔,“不过好在你总算平安回来了,这便是母妃所盼望的。” “母妃……”一时心里感动,姬发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回房里去吧。”侯夫人语声轻柔,一如儿时那般疼他,“风尘仆仆地赶路,你需要休息。母妃去膳房吩咐厨子做些你爱吃的,待会让邑姜送过去。” 仿若融化在侯夫人一番浓情的母爱里,姬发逐渐没了力气,终不再坚持说什么了,唯有沉默点头。 “饭菜都已送上了,公子慢用。”小厮边放着案上的佳肴边说着。 伯邑考察觉出桌上的异样,不禁疑惑:“今日怎么多了这么多菜?” “哦,公子您还不知道吧?刚刚二公子他回来了!”小厮眉开眼笑地说道,“夫人高兴,特地让厨子们做了二公子最爱吃的西岐菜肴,并吩咐端一份来也给公子您尝尝。” “姬发回来了?!”伯邑考浑身的血液顿时凝固了般,一双眼瞪得出奇大,“你说的可是真的!” “整个侯府都知道了,这还能有假?”小厮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保证。 “这个笨蛋……”伯邑考气急地捶了桌子,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他怎能这么愚蠢地回来了,妲己怎么办…… “邑姜,在做什么?” 正在厨间忙活的邑姜闻声抬首,看到了一席素袍的姜尚,微微有些惊讶:“爹?姬发公子回来了,夫人让女儿准备一些饭菜送去给他。” “他果然回来了……”姜尚深沉地捋着白须,眼里尽是老谋深算。 邑姜心头拂过隐隐的不安,为何觉得父亲嘴角有丝不易察觉的笑,那是一种窃喜和得意的笑容,是不是她多心了? 见她面色有怔,姜尚恐被她发觉什么,不禁又掩饰说道:“这些日子为父让你过去给侯夫人帮忙打下手,又是服侍侯爷又是要照顾公子,把你累坏了吧?” “爹别这么说,”邑姜略有羞赧地低下头,“侯爷和夫人对我们有恩,我们理当知恩图报,女儿做这些是应该的。” 姜尚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指着炉灶上的一只陶盅说:“那里是专为公子姬发炖的雪参鸡汤,你也一同端去吧。” 邑姜顺势转身瞥了一眼,点头浅笑:“嗯,女儿送去就是了。” 端着一盘美味饭食的邑姜回想着厨间里与父亲的对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不觉已经到了姬发的房门外,邑姜食指轻轻叩了叩门框。 “进来。” 听到屋里姬发同意,邑姜方才推门进入。 “公子,夫人让我给你送吃的来了。”说着,邑姜将饭菜井然有序地摆放到桌上,从盅里盛了一碗鸡汤端给姬发,“这鸡汤是由雪参炖的,夫人说近来天气有些转凉,特意吩咐炖来给公子驱驱寒气,公子趁热喝吧。” “谢谢你邑姜。”姬发客气地接过,不想浪费母亲的美意,遂舀了几勺无味地品尝起。 “这些日子……”邑姜踌躇着,一些话想要说出口却那么困难,“不知公子在外过得好不好……” “邑姜……”姬发至此不敢直视她,总觉得心里有种难以言明的芥蒂,“你对姬家的好姬发定当铭记,但是有些事情,我真的做不到,你知道我和妲己……” “不用说了公子……”邑姜抢先打断了他,不让他再说下去,“苏小姐已经是名扬天下四海皆知的美人了,邑姜没有资格与她相比,更不敢奢望什么……” “邑姜,我不是这个意思!”姬发忧虑地解释说。 “好了,邑姜不打扰公子用饭了。”说完她端起空落的托盘就要往外走,转身之后丝毫没发觉此刻的姬发有些异常了。 姬发托着脑袋,忽然觉得头有些晕眩,用力甩了几下也无济于事,反而意识更模糊了。虚弱地抬眼望见门口的女子背影,心里一怔,那是…… 邑姜刚要开门出去,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腰肢,吓得她魂不附体,手中的托盘“咚”一声落地。 “妲己……”姬发贴着她的耳边轻声呢喃着。 邑姜惊恐里多了几分诧异,愕然回头,迎上姬发迷离的眼神,小声念道:“公子,我是邑姜啊……” 姬发恍如没听到似的,用力将她搂得更紧,眼神里闪烁着异乎寻常的光彩,却柔情似水:“妲己,我好想你……我好想见你……” “公子……”邑姜愈发觉得不对劲,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掉,只能无助地喊他,试图唤醒他的失常,“你怎么了?公子……” 出人意料地,姬发竟然毫不犹豫地用唇堵住了她的嘴,力气大得惊人,邑姜柔弱推不开他。他吻得愈渐缠绵,如每个平凡女子,在如此浓郁的柔情里邑姜渐渐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邑姜是真的沦陷了,她不再阻止姬发的主动,尽管她清楚听到姬发口中唤着谁的名字,她知道自己只是被他错当成某人了,但她宁可相信那是错觉,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自欺欺人地感觉到,此刻他是属于她的……她终放下了所有的包袱,回应姬发给予的温柔,姬发背上,她的双臂,抱他越来越紧。 他将她抱至暖榻上,未有多时,轻解的罗衫顺着床沿落了一地,不可控制地,相拥的二人情意绵绵,沉醉于彼此用身体互传的温度不愿苏醒,专注得仿佛听不到外界的纷扰。 窗外风声依旧,显得那么焦躁和不安,夜的低语不止,似在暗吐一些隐晦的不为人知的罪恶。 喜 宴(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指尖一阵锥心的刺痛,翻开一看,原来是失神的时候不慎被那锐利的缝衣针尖刺到了,望着红色的血液从细微的伤口渗出,变成了芝麻大的血珠,莫名地,心竟然也跟着隐隐作痛了。 我只是无意见到姬发留下的衣裳有些破了,遂取来针线为他缝补,也好打发无所事事的寂寥时光。 迎着微明的烛火,一针一线缝得小心翼翼,每个微不足道的动作都蕴含我内心深处无人可诉的牵挂,用爱缝出的衣裳,一定是最温暖的。 奇怪的是,我为什么突然分神了,针尖破指见血,这不祥的征兆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在暗示我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难道是姬发……姬发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的,先不要胡思乱想。我一边自我安抚着让自己镇定,一边却更是坐立不安急切难耐。我真的无法安下心来,尽管努力逼自己不去想坏的可能,可还是忍不住要去自我折磨。 心越来越乱,愈发坐不住了,焦灼地丢了手里的针线和衣裳,心慌意乱却又手足无措。我无助地抱住头疼欲裂的脑袋,试图去阻止那些可怕的念头。 到底怎么了……我为何如此焦虑,指尖明明已经不痛了,心却像是跌落谷底摔成粉碎了般,痛如刀搅。 妲己,冷静!快冷静!你不能再这样自寻烦恼了,否则再这么下去你会被自己逼疯的,快点冷静下来啊! 身体里仿佛突然冒出两个自己,她们激烈争斗着,互不相让,非要斗个你死我活才开心,矛盾,挣扎,我被弄得痛苦不堪。 心绪不宁的我在屋里徘徊了许久,犹豫不决地思索着,终于狠了心做了最为艰难的决定―― 我没法再这么等下去了……日等夜等,朝思暮想,转眼都一月有余了,还是不见姬发回来,甚至连一点有关他的消息都没有,无论编织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骗自己,我都再掩藏不了对他的担心,我预感他一定出事了……不行,我必须去找他! 心里想着随即就付诸行动,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休息一夜明早再动身,一直都那么了解自己,即便能够让自己躺在床.上,我也必定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这一点我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我痛下决心,夜里就起程,现在就走! 我随意收拾了两件衣裳,少许干粮和剩余的盘缠,一起打包成简单的行李。当我提着包袱冲向门口的时候,不经意瞥见墙上挂着的仕女斗笠。那是姬发带我离开的时候在朝歌集市上买的,他说相貌出众的女子容易引人注目使那些好.色之徒心生邪念,还是将容貌遮住的好,所以为我买下了它。当时我认为没必要买的,甚至还笑话他心眼小想太多了,如今仔细想来,我一个女子出行在外,而且是到了西岐那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兴许真会遇上什么麻烦,我不想惹出祸端来,忽然觉得姬发当初的做法还是有道理的。 片刻的迟疑,我上前摘下了斗笠轻轻带上头顶,竹编笠帽,白纱垂落朦胧遮住我的容颜,穿的也是一身纯白的纱裙,心想自己已是足够素净了,应该不会再惹眼了吧? 走出茅屋时正是深夜,清冷的月已有些西沉,不过因为是满月的关系,夜色下那条小径被月光照成银河般闪耀的光泽。好在还是能清楚看见路的方向的,可惜我没有坐乘,只能靠自己徒步走出这片树林了。 姬发,我来找你了,你要等我…… 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不由加快了步伐。 这回我没有再如那日在深林里迷失了方向,仅凭我捉摸不透的直觉,我走出了那片深山野林。不断向路人询问,我总算知道了去西岐的路径。 我花了足足半月的时间终于到达,抬头看到城门上雕刻的“西岐”二字,我心中激动难平。 姬发,你可知我离你越来越近了? 西岐比我想象的还要繁华,街市上人来人往好一番热闹的景象,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从他们华丽的穿着打扮来看,西岐的富庶可见一斑。在我有生以来所见过的大小城邦里,唯一能超过西岐的便是帝辛的商都朝歌了。可是在我看来,西岐也并不比朝歌逊色多少,还有我那魂牵梦绕的故乡冀州,恐怕也只抵西岐十分之一而已。 不愿流连于西岐的富贵如云,我始终谨记此番前来西岐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见到姬发,眼下最重要的是打探到西伯侯府的确切位置。 目光落到路边一家装饰气派的妆品店,看它门面富丽堂皇的样子,这家店里卖的胭脂水粉也必定只有达官显贵的上层人士才买得起吧。 果真如我所料,店里走出一雍容华贵的妇人,后跟数十丫鬟婆子,手里不是提着篮子就是捧着木匣,满载而归,其身份尊贵毋庸置疑。 “姑娘,想买胭脂啊?”掌柜看到我伫在店外,热心问起。 我正望着那贵妇人的背影出神,被他这一问方才缓和过来:“哦,不是的……掌柜,我想请问一下,去西伯侯府怎么走?” 那掌柜倒真的是副热心肠,详细给我说了一通,我就记住了。 我刚要告辞,他忽然笑呵呵地问我:“姑娘,你也是赶去侯府喝喜酒的吧?” “喜酒?”我不禁疑惑,“什么喜酒?” “就是西伯侯世子的婚宴呐!”他纳闷于我的反应,“你难道没听说?” “婚宴……世子……”我心中暗暗寻思着,“是不是长公子伯邑考新婚了?” “你还真不知道啊?”掌柜的越听越糊涂了,“世子哪是长公子啊,是月前刚回来的二公子姬发。” “什么……”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姬发要成亲了…… “不知是哪户人家的闺女这么好命哟!听说侯府为这场婚礼做足了面子,那个气派哦!你看到了吗?刚刚从这里走出去的就是侯夫人呐!她带着成群的家眷和丫头们专程来本店给新娘子买婚礼用的妆品,买得可多啦!” 掌柜的声音我渐渐听不到了,只觉得心口好冷,浑身也冷得发抖,浑浑噩噩犹如剥落了灵魂。 喜 宴(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布置鲜丽华美的喜堂,鲜红的绒幔悬挂正堂两侧,用金丝线系在粗壮的红木柱子上。红烛摇曳灯火通明,辉煌的色调里那方正对厅门的匾额上,流金的“囍”字美得那样刺眼。 主婚司仪满面飞笑地对众人高呼:“交拜礼成,送入洞.房!” “姬发!” 新人正被一群送喜婢女簇拥着往内室走,满座亲朋齐声欢呼的喧腾里,我那声尖利的微带哭腔的呼喊显得尤为凄惨,顿时怔得全场鸦雀无声。 姬发的背影怔住了,回了头惊惶失措地瞪大了双眼:“妲己?!” 他惊愕的声音刚落,他身边用喜绸牵引着彼此的新娘猛然掀开头上的喜帕,用一种看怪物般的惊恐眼神瞪着我,虽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却看见那一身红妆的女子在烛火的映照下是如何花容失色。 “姬发……”我隐忍地望向他,我心心念念期盼相见的丈夫,此刻他却喜袍加身站在别人身旁。 “妲己……你……”他愣得半晌回不过神来,喉头打结地说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姬发……”我为何会在此,为何出现在如此不合适的场合,这些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该如何向我解释我亲眼看到的这一切,我颤抖而哽咽地迎上他,“你要……与她成亲么……” “妲己,我……”他欲言又止,他根本无法解释,我早该想到了。 “怎么可以……”眼泪汇满了眼眶转瞬欲出,我难过地咬着嘴唇呜咽,“姬发,你是与我结过发的……我才是你的妻子啊……你怎么可以娶别人……” 他望我的眼神不甚心疼,却也有着更令我痛心疾首的犹豫:“妲己……我有苦衷的……” “姬发,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速带邑姜进入洞.房去吧,切莫耽误了良辰吉时!”一声厉喝狠狠打断了姬发与我,那厅堂至尊主位上坐着的男人愤然起身,气势凌人,我想那必是西伯侯了。 “父侯……”姬发转面望了他又转回来看我,一脸的为难和纠结,“可是妲己……” “去做你该做的事,这里交给为父即可!”西伯侯用不容商榷的口吻命令着,缓缓走向我,迎面带来一股沉重的压迫感,“你就是妲己?本侯第一次见你。” “侯爷……”我惶恐地跪地伏首,“妲己见过侯爷……” “你可知道这里并不欢迎你?”看不穿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秘表情,除了冷漠还是冷漠,“本侯念在你父亲苏护曾与本侯有过交情,所以就不怪罪你今日扰乱喜堂之过,你走吧。” “妲己不走!”不甘心的我再次朝他一拜,满心的虔诚和哀求,“姬发不能与他人结为连理,求侯爷成全……” “不能?”他蹙着眉头语气轻蔑,“姬发是本侯所生,他的婚事自然由本侯做主,他娶谁不娶谁,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不能!” “因为姬发已是有妻室之人,他的妻子是我……”我不畏他的强势坚决辩驳。 “你?你何德何能啊?”他冰冷的眼神扎得我钻心刺骨地疼,毫无情面,“口说无凭,你能拿出凭证来吗!” “我……”我颤抖的心不堪重负,底气霎时弱了,“我和姬发有过婚约,而且我们已经……” 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因我突然意识到那样的话一旦说出口后果将有多么严重,我不能让姬发难堪,不愿看到他被别人指责或言语重伤,剩下的一半苦涩,我只能独自吞下。 “婚约?呵呵,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他满不在乎地冷笑,无尽的深沉写在脸上,“本侯早已取消作罢,你们的婚事也已烟消云散,现在还提那陈年旧事又有何用!” “侯爷害怕妲己提起么?”出乎他意料地我居然抬头直面迎上他,眼中含泪却笑了,比他的笑更冰冷,“侯爷对那场无效的婚约避之不及,因为侯爷不想被人唤醒那段羞耻的往事,天下人都知道,当初侯爷是如何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 “你住口!”他恼羞成怒地喝住我,愤怒的手指直指我的脸,“你敢对本侯出言不逊!” “妲己说的是事实,如果言语中冒犯了侯爷,那也是情势所逼……”我不像最初那么畏惧他了,甚至有些理直气壮,我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勇敢,“我今天来,唯一在乎的只有他……” 当我转过脸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姬发,姬发他仍伫在原地,他不愿离开,一直目睹着我与他父亲对峙的场面。 我一看他心就忍不住软了,眼泪终于倾颓地决堤,滑落脸颊,我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姬发,跟我走……” “妲己……”姬发动容了,我明显感觉到他有上前的举动。 西伯侯却当机立断地横上一步震慑住他:“你敢!” “姬发……”我发了疯地冲上去,那是属于我的丈夫,我势要夺回来! “来人!快把她拉回来,不许她接近世子一步!” 西伯侯的命令一下,堂外就潮水般涌入成群的侍卫,不一会我就被两三人蛮横地摁住了肩膀和手臂。 “你们放开我!”我拼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伸手去试着碰触姬发却怎么也够不到,哪怕是他衣袍的一边一角,都离我恍如远隔天涯。 我痛彻心扉地哭喊着,完全顾不上在众人眼前失仪的丑态:“放开我……姬发……” 那美艳的新娘怔怔望我,我的举动一定吓到她了,从我出现开始,她的目光就从未在我脸上移开,然而此刻,她双眼之中除了惊恐的色彩,竟然多了几许晶莹的泪花。 “简直冥顽不灵!”西伯侯忍无可忍呵斥那群侍卫,“立刻带走!” 侍卫施加在我肩上的力气更大了,他们硬是要拽着我往外走,我违逆地反抗着:“不要!放开我……” 当我被他们拖出喜堂门外,他们突然狠给了我一把推力之后松了手,始终挣扎不休的我猝不及防地摔了下去。堂门之外恰立着一鼎巨大的青铜祭坛,祝祭的火焰将坛壁烧得透出红光,而我那一双无辜的手竟如此悲惨落到了坛壁之上,只一瞬的功夫就被灼烧成通红的惨状。 “啊——”望着我那十根红肿的手指,我难忍痛楚地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妲己!”姬发势不可挡地冲破了人群飞奔向我,他一定听到了我的哭喊知道我受伤了。 “姬发……”我抬起迷蒙的泪眼搜寻他的身影,心里的痛胜过手上千倍万倍。 “你们别碰她!我不许你们伤害她!”他咆哮着扑到我身边,一把抱住了颤抖不止的我,“妲己,你怎么了……” “把世子带回来!”里面传出西伯侯斩钉截铁的怒吼。 “侯爷有命,还不照做!”这时人群里一衣冠楚楚的白须老人也发话了,“带世子进去!” 那些侍卫刚要上来,围观的人群里又突然窜出一人,横档在侍卫面前:“谁都不准上前一步!” “长公子?”白须老人阴沉地瞪他,“你敢违抗你父侯的命令?” 面对他的质问,伯邑考丝毫不显惧色:“相父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连让他们说会话的机会都不给吗!” 被伯邑考称作相父的老人没有再发一言,两人就此僵持着,彼此怒目而视。 “妲己……对不起……”他心疼地抚着我凌乱的鬓发,我感到他的手在抽搐,“他们不该那样对你,对不起……” “姬发……”我望着他,泪流不止,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那几个字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他抱着我的双肩,却还是止不住我的瑟瑟发抖,我好怕,好怕失去他,看着他耀目喜气的衣袍,我心里的痛排山倒海。 “为什么要和她成亲……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要不回答案,却还是割舍不下那股倔强的坚持,“你我结下的发还藏在你发丝中,难道你忘了……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是谁说要陪我白头到老的……是谁啊……” 话未说完我已泣不成声。 “妲己……对不起……我不能不娶邑姜……” 对不起……为什么还是这句话……他深深埋着头不敢看我,那一刻我竟觉得他对我有种近乎负罪的歉疚,那种直觉让我如此不安。 “姬发,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啊……我想知道……” “妲己……”当他终于抬了双眼,我看到的竟是种无可奈何的悲怆,他翕动着嘴唇说出那句晴天霹雳的话语,“她怀了我的孩子……” 喜 宴(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表情呆滞成了痴傻的样子,望着姬发却不知该用何种眼神,只能怔怔地嗫嚅:“你的……孩子……” “妲己……”他语不成句说话艰难,抱我的双手愈渐颤抖,“对不起……” 我心里凄凉到想笑的地步,却怎么也牵不起沉重的嘴角。一句对不起,可以弥补你犯下不可原谅的过错?可以抹杀你对我的不忠和背叛?可以吗! 孩子……我终于有勇气抬头望向那呆立在花烛下的红妆丽人,姣好的面容,与生俱来温婉贤淑的气质。我望她的一瞬她很快地垂下脸来,畏惧与我对视,我从她脸上看到不自在的神情,还有少许的愧疚。 我应该恨她的,我应该用满心的仇恨死死瞪住她,可是自己居然虚弱得连瞪她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只是默默地流泪,流下一片倾了城的伤。 “我懂了……原来是我破坏了你们喜结良缘的日子,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低下头看着身旁一脸无助的男人,我的心说不出的冰冷和空落,“天璇,仙界人间,漓澈为你守了千年的寂.寞,等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么……” 我恍如梦呓地呢喃着所有人都听不懂的痴话,姬发,话中人是你,我却不是说给你听的。 “天璇……漓澈……”他重复念着我口中陌生的两个名字,一副呆若木鸡的木讷表情,也许在潜意识里已经有了些许模糊的记忆,他是否觉得耳熟,我已无必要再去追究。 “等过春去冬来,花开花落,只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就算不是位居仙界的天神,能在人间相遇结伴也已足矣,可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等……”我不忍望他费解的苦楚表情,噙着泪浅浅笑了,渗透了苦涩,“你一定全都忘了……不过算了,不会记得,也就不会悲伤了……就当一切都没有开始过吧……” “当一切都没有开始……”他震惊地低声重复着我的话,眼里是不舍的忧伤。 “我以为来西岐可以找到你,你会跟我回去,看来我是自取其辱……”我强忍着心里的痛楚,眼泪却残忍撕扯着流血的伤口,“我真的来错了……你回她身边吧,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轻颤着身体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摇摇欲坠。不料刚转过身,要走的我被姬发扯住了衣袖。 我侧过脸却没有看他,迷离无神的眼里只有泪水还残留着几缕生气,轻声细语,仿佛只有自己能听到:“让我安安静静地走吧……我好累……” “妲己,你知道我放不下你……” 他语气坚决,手揪得更紧,他的挽留虽然煽情,却丝毫唤不醒我那颗已经冰冷的心,死灰般寂静。 放不下……放不下又能如何,从你让其他女子闯入我们之间开始,你就已经没有资格再说放不下的话了…… 我知道他不肯放手,所以我只有……我垂首转身,颤抖地伸出另一只手,狠心撕裂了我的袖角,只在闭眼凝眸的一瞬,那一阵轻纱碎裂的清脆声,像谁的心,转瞬碎成千片…… 看着我决裂的举动,姬发惊呆了。 情如裂帛,从此绝断,我的手终于挣脱了束缚,我终于可以离开了…… 淹没在周遭成片红艳的喜色里,一身白衣狼狈不堪的我显得格外醒目和凄伤。我步履蹒跚地走向西伯侯府的大门,视线里空空荡荡什么也看不到。曾经用满心的希冀编织的那一方苍穹,轰然坍塌了,压得我不能呼吸。 一切都结束了…… “妲己……”身后响起的最后一声挽留不是姬发,而是伯邑考,我只当那是风声,脚步不曾停留。 离侯府的喧闹渐渐远了,却听到伯邑考追我出来的脚步声,原来直到现在,还是有个如此关心我的人。 我走得很慢,因为我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如今的我俨然像是一具剥离灵魂的躯壳,游荡在寂静的黑夜里。 伯邑考在后面沉默地陪我走了很久,他一直跟着我,却不上前与我并肩,也不说话。 “你回去吧……”先开口打破冰封的是我,落魄的步子没有停止,“别再跟着我了……” “那种场合我在或不在有什么不一样呢?”他轻声胜似夜的低语,“你一个人走,我放心不下……” 后面那句话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我心中暗自苦笑,一句听来温暖的安慰却无法让我的心再回温了。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你父侯那么坚决地反对我和姬发,我想他一定也不会希望你和我有过多接触的……” “姬发这么做是真的有苦衷,他没想过要背叛或伤害你,”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闭口不谈他父亲,而是极力为姬发说着好话,“那是场意外,谁都不想的……” “别说了……”我无力地阻止他,他说的我一点都不想听。 “妲己,我希望你心里别怨恨姬发,好么?他也有他的难处,他的痛苦不比你少……” “我求你别说了!”我不由加重了语气,我不想再听任何人提起姬发,那个名字像毒药一般渗入骨血折磨得我痛不欲生,“我只想尽快从这场噩梦里醒过来,醒来之后把什么都忘了……” 伯邑考真的闭上嘴不再说话了。泪水遮挡了视线,眼前的路一片迷蒙。我失魂落魄地走着,沉痛的心不堪重负,忽然袭来一阵强烈的晕眩,只觉眼前一黑,绵软无力地瘫软下去,倒在惊慌失措冲上来接住我的伯邑考怀里。 “妲己!”他一手托着不省人事的我,一手轻轻摇晃我的肩膀,惊愕得不知所措,“快醒醒啊妲己!妲己……” 我耳边他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终于听不清了。 喜 宴(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意识清醒的时候头还是要裂开般剧痛难忍,我睁开眼首先看到了轻纱帐顶熟悉的鸳鸯流苏坠饰,甚是惊惑,犹如做梦一般,我怎会转眼又回了这里? “妲己,”正沉思回想,伯邑考的声音传入耳际,“你醒了?” “是你……”我试着坐起来却吃力地撑不起身子,“你带我回来的?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姬发有向我提起过……”他似乎觉得提了不该提的,不自在地住了口。 我掩饰着飘过心口的疼痛,不冷不热地答复一句:“他有心了。” 他下意识地环顾了茅屋里简陋的陈设,自言自语:“原来你们这些日子就是住在这里……” 我不再说话了,对他的话题提不起半点兴趣。 他伸手轻柔地扶我坐起,并端来了一杯茶水,体贴备至:“来,喝点水会舒服点。” 我压抑着心口沉重的痛觉,点头应允,一时忘了手指的伤,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直到碰触了杯壁,指尖那一阵钻心的疼痛,惊痛之下打碎了茶杯,痛得我咬牙欲撕下眼泪来。 伯邑考见我如斯模样愣住了,怔怔地盯着我红肿的手指:“妲己,你的手……” 我慌乱收回两手藏到背后避开他试图细看的视线:“没什么……” “让我看看!”他不肯罢休地上前要抽出我背后的手,“妲己,别躲着我!” “别看了……”我忍着手指地痛楚逃避他的强求,心里难过得直想落泪,“求你了……别看……” “我想看我必须看!”纠缠里他突然扯住我的一只手臂,使足了力气拉出我的手来,目光落到我的手指就定格住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妲己,这……” “我知道它很难看……”我无地自容地想要抽回,“你还是不要看了……” 他却握紧阻止了我,眼神心疼地凝视我:“是不是在侯府的礼堂外弄伤的?是烫伤?是不是父侯手下的那些侍卫……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是又怎么样?”我心头涌上一股自嘲的意味,“手是我自己的,不需要别人关心!” “妲己,你为何这么说?你还拿我当外人吗?”他无法接受我冷漠的态度和言辞。 “那我应该怎么做?”我心冷得麻木,说出的话自然无情,“你告诉我啊。” “我知道你心里苦,心里痛,可你难道因为这样就要恨尽全天下的人么?我是谁?”他死死摁住我的肩膀逼我抬头看他,语气重了,“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伯邑考!是你小时候在冀州口中叫唤的伯邑考哥哥!不是父侯或者相父那些让你痛恨的仇人!” “你错了,”面对他的激动我却出奇地平静了,“我谁也不恨……” “不恨?”他不相信地嗫嚅着。 “有谁是值得我恨的?或者说……”我眼神空寂地望向别处,脸上明明有泪,却笑了,何堪凄凉,“我恨他们,又能改变什么……一切都回不了从前了不是么……” 他忽然失控地抱住我,在我耳畔坚定而言:“妲己,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我心里丝毫泛不起感动的涟漪,熟悉的话语,是谁曾经也在我耳边如此信誓旦旦?只是这样的字眼此刻听起来何等苍白…… “你?”我的笑更凄艳了,笑涡里满满的苦涩晕染开来,“你何苦要这么做?为你那将我始乱终弃的弟弟弥补过错么?” 他愣了愣,没有放开我:“妲己,我不是……” “够了……我不需要你这样的补偿!”我忽而有股强烈的念头要挣脱他的怀抱,我那么排斥被人抱着,声嘶力竭地叫喊,“还是你觉得我这样很可怜,你想同情我么……你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可笑啊!” “妲己,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歇斯底里得近乎崩溃,“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明白,我对你好,我想照顾你不为任何人,也不是可怜你,而是我……我和姬发一样,一直都那么渴望珍惜你……” “他没有……”我一口否定了他的话,“珍惜我的人,是不会轻易背弃自己曾经许过的承诺的……” “他是无辜的!”伯邑考情急地向我解释,“他和邑姜……他是被人设计的!” 我微微一怔:“被谁?” “是……”他犹豫地支吾了片刻,“是相父……” “恐怕还有你父亲西伯侯……”我讽刺地牵了牵嘴角,猜中他那些隐忍的忌讳说出口的真.相,“我说的对么……” “妲己,我代我父侯向你道歉……” “不用了……”我回绝了他的歉意,表情漠然,“你父侯根本不想看到我和姬发在一起,他做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离开姬发,我会让他如愿的……” “就这么放手你会真的甘心么?”他质问地盯着我的双眼,流转的痛惜泄露在眸里,“毕竟从始至终要你们彼此分开的都不是姬发,他心里还很爱你,一直都是!” “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孤绝而无望地,我眼里泛滥的哀伤如寒凉的水要将他淹没,“不管是自己有意还是被人设计,我看到的结果,都是姬发向你们的父侯妥协了,他选择留在西岐为父亲尽孝,为周族尽忠,而没有选我……我失望的,不是他终将作为他妻子的名分送给了别的女子,而是我今天才看清楚,我爱的姬发……居然是这么一个视父命如天,不愿违抗父命宁可狠心负我的懦夫!” 说出这等决绝的话时,我心如刀绞,心里似有条血河,无边无际地流淌下去。 喜 宴(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我西岐周氏向来敬重礼乐,忠孝仁义是生生不息的周族部落一路传承下来的精魄,姬发之所以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全是因为他身上流淌着周人的血液,你不该怪他……”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知道该怎么做……”说着,我忍着手指锥心的疼痛从枕下摸出了被我藏在下面的荷包,出去这么久了,它仍安然无恙地待在那里。 我颤抖的手将它递到伯邑考眼前:“你什么都无需为我做,仅此一件……替我把这个东西交还给姬发,我想这本该是他的东西……” “是什么……”他的好奇是在所难免的。 “交到他手里之前请不要打开看,就当做是最后尊重我一次好不好?”我心寒得彻底,荷包里的东西,懂的人看了自会明白,“见了姬发,如果可以的话,劳烦伯邑考哥哥再为妲己转达八个字――漓漓澈水,天宫如璇……其他的,什么都不必说了……” 他接过荷包垂眸凝思片刻,将它呵护地藏入衣襟内,沉郁点了头:“我记住了,我会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一定做到!” “妲己谢过伯邑考哥哥了……”我感谢的话说得平淡无味,“那么……哥哥请回吧……” “回?”他的脸色顿时凝重,“你要我回何处?” “回你该去的地方,西岐……” “要我留你一个人在此么?”他表情紧张得有些惊怔的扭曲,“你现在无依无靠,手上还有伤,你要我怎么能放心丢下你不管!” “你的关心,妲己心领,但是妲己不可以勉强自己的心,尽管它已经死了……” “妲己……” “对不起,原谅我的固执,我的辜负……”我目光无神地绵延到未知的远方,寥落如孤星和浮云,“也许一个人生活会更好……” “如果你真的不需要我……那让我送你回冀州好不好!”他怜惜地握住我的手臂,“有你冀州的家人陪伴你,我总算还能安心……” “我不会回冀州的。”我的回答冰冷而坚决,不由令他怔住了,“我是那么想家……我爹,我娘,哥哥,苏家的每个人,甚至苏家花园里的每棵树每朵花都常会在梦里与我辗转相逢,我离家多久了,我居然都不记得了……我真的好想……可是我不能啊……昔日被帝辛哥哥招入王宫,背井离乡,我就已经成了冀州一朵失根的鸢尾,回家路途渺茫了,而现在……我在西伯侯府姬发的喜宴上一番哭闹丑闻很快就会传遍各地,丢尽苏家颜面的我还有什么胆量踏进苏家大门……要我用现在这么个狼狈样子回去,我做不到……” “不会的妲己,”他否认着安慰我,“不管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苏世伯和伯母都会包容你的!” “你不必再说了……妲己命归何处自有我的造化,求伯邑考哥哥别再牵挂了……”我隐忍着眼角的泪指着房门的方向,“你请回吧,妲己不送了……” “别这样妲己……”他痛心地仍要劝我。 “走……”我的态度没有丝毫的软化,他说服不了我的,我一直都是这么倔强,“让我一个人安静,我任何人都不想见……” “妲己……”当他发现再多的强劝都已经是多余,他终于放弃了坚持,在一声催人心碎的长叹之后,他的脚步缓缓向房门移动。 我没有抬眼去看,泪水朦胧的余光里,他的双脚在门口踟蹰了很久。他不舍地回过头望我,希望我可以改变主意留下他,可是他没有等到我给他那样的奇迹。 他走出去关上门的一刻,我的眼泪终于可以放肆地,溃不成军。 那幽然悬于窗角的一弯月,清辉凉如水伴我独坐。不记得自己痴痴坐了多久,直到夜色转暗,我逐渐恢复了知觉。 战战兢兢地探身摸下榻去,那些尤为简单的动作此刻却那么吃力。 总算走到门口了,隐隐作痛的手指艰难地打开了卧房门,眼前的景象却叫我吃了一惊。 客厅里伯邑考坐在桌旁,一只手撑着侧脸,似乎睡着了。 他没有走,我早该料到的。我失神到了何种程度,连没有听见他驭马远程的声响都没有发觉。 我倔强,这世间竟还有人比我更倔强。 我脚步放得轻缓,不想惊醒他。夜里凉,屋门还敞开着,他毕竟文弱不及姬发的体魄,我担心他会因此着凉,遂回房取来了姬发留下的衣服轻手为他披上。 做完这一切,我想是时候离开了。方才在榻上良久的失神,我做了个不知是对是错的决定,只是一意孤行地想离开这里,一个人前往那幻境中飘渺的涂山。山里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是否还能再寻到轮回里被我遗失的千朵鸢尾,它们是不是也像他对我辗转千年却依然破碎的誓言,都已垂败和零落了…… 我去涂山,从此隐蔽尘世,兴许还可闻到雪狐残留的气味,我想我可以静心回想起更多前世散落的记忆,狐族,仙界,还有天璇…… 那才是我终了此生的归处。 伯邑考未曾察觉,我走出了茅屋,将沉睡的他独自留在了屋内。将门关上的一瞬,我心蓦地沉了,如同被谁洒下一把死灰,再无复燃的可能。 从这一刻开始,我的人生与这些交集过的人再没有瓜葛了。 墨色天空的那剪月弯,泻了一地幽幽的黄,有风在耳畔簌簌地卷着落叶。 出了树林,走上那曲折萦绕的山路。不知为何,我的步子愈发不稳了。临近深秋的天气,身上居然如火烧一般闷热得难忍。下意识望一眼我的手指,由于未能及时护理和包扎,红肿更加严重了,有些地方甚至有化脓和溃烂的迹象,看得我触目惊心…… 我终于支撑不住疲惫的身子,昏昏沉沉地摔倒在路旁尘沙密布的地上。眼皮沉重闭上的一瞬,我似乎看到远远地有辆马车正渐渐驶向我。 或者,只是梦罢了…… 梦 魇(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夜深了,邑姜久未合眼,失神地望着顶上的青色绸帐,辗转了很久却始终寻不到睡意。 侧身望着身旁熟睡的男子,他睡得很沉,带着满足的安宁之色。凝望那张俊逸的睡容,邑姜不禁埋下了头。露水之恩的羞涩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隐约的负罪和不安。翌日梦醒将是怎样一幅尴尬的场面,她不敢去想。 他的发墨黑而浓密,发髻散开了洒脱地铺在褥上。带着一丝惶恐,邑姜小心翼翼地顺着那发梢向上抚去,忽而碰触到一枚结扣,她的手指怔住了。也许只是好奇,她轻轻拨开遮挡的发丝,交错的黑发里一丝红影若隐若现。看仔细了邑姜才知那是一缕打了结的细绳,藏在万千发丝里根本不易发觉。 那一缕红绳结扣的发,邑姜看在眼里总觉得刺眼,因为眼尖心细的她已看出,那丝红线所系,并不只有他的发而已。有细细一簇,比他的发更柔软,发色稍浅一些。直觉告诉她,那绺长发属于一个女子。 而发丝主人的名字她亦心中了然,是妲己。 你已与她结发了么…… 邑姜忽然感到一抹心痛。 你留着她的发,形影不离,就如睹物思人,她一直在你身边相依相伴。 我和你,是不是只是一场做错的幻梦,哪怕在你拥吻我的时候眼里依旧只有她的影子。 “奴婢伺候二公子洗漱更衣。”侍婢依照惯例端着水盆和帛巾,在往常定下的时辰推门进入,看到床沿凌乱的衣裳鞋袜,还有那榻上一双同床共枕的亲密男女,丫鬟吓坏了,倏地跪在地上,“啊……奴婢该死……” 这一声尖叫惊醒了姬发和邑姜。姬发本能地一跃坐起,还未能领会门口婢女的大惊失色所为何意,床.上的混乱景象就已让他惊愕得目瞪口呆。 “邑姜?!你……”望着身边长发披散不着衣衫的女子,姬发恍如看到了鬼怪般惊慌失措,“你为何会在这里!” “二公子……我……”嗫嚅的邑姜垂下脸,在长发的掩映下,她的美带了一丝凄楚。她双手紧紧攥着棉被遮住胸.口,却露出了白皙的双肩。面对姬发的质问,她不知该怎样回答,尽管为了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已经失眠了一夜。 “丞相莫要担心,邑姜不会有事的。” 床.上两人正沉默僵持着,不知所措的姬发俨然听到母亲的声音正由远及近,向着他的卧房而来。 “侯爷和夫人有所不知,微臣那女儿向来乖巧,从未乱跑过,昨日却一夜未归……” 听出说话人是姜尚,姬发和邑姜几乎同时地,面如死灰。 “臣实在放心不下,担心她闯出什么祸端来,又想起昨日傍晚邑姜是被夫人传唤去给二公子送饭食了,所以才冒昧打扰,劳烦了侯爷和夫人陪同微臣前去向公子打听小女的下落。” “既然人是在去了姬发那里之后不见的,本侯与子牙同去问问姬发也无妨。” 西伯侯声音刚落,三人转瞬就已到了房门口了。 望见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再抬首,三人皆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邑姜!”姜尚先是一声痛心疾首的惊呼,霎时将西伯侯和侯夫人喊回了神。 “爹……”面对如斯窘境,邑姜愣是被人堵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你怎能做出如此丑事!”姜尚疯了般朝邑姜怒吼,“你丢尽了我姜家的颜面!” 邑姜委屈得近乎落泪,姬发亦是无话可说,呆滞地望着西伯侯和姜尚恼羞成怒的脸,而在一旁不敢言语的侯夫人却是一脸揪心的忧色。 侯府正堂,气氛肃杀得令人窒息。姬发双膝跪地不敢妄自言语或举动,等着那满脸怒气的男人犹如天雷地火地爆发。 “我姬昌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生下你这么个孽障!”西伯侯气急败坏地拍案,恨不得捶胸顿足。 “侯爷,稍安勿躁,先别动气。”侯夫人轻抚着他的胸.口劝说着,“当心气坏了身子……” “我周氏一族崇尚礼法,向来严以律己恪守礼数,你身为我周氏最高地位侯门之子,居然藐视规诫胡作非为!”西伯侯震怒地挥开夫人,宽袖一甩直指姬发,“你心里还有没有礼义廉耻!” 姬发垂着头,自知无话可辩,遂只能低声作认罪状:“姬发有罪,令父侯蒙羞,姬发愿听父侯处置。” “你犯下多么深重的罪孽!将你千刀万剐都不够!”西伯侯怒火攻心说出的话不免绝情刺耳,“邑姜是你姜相父唯一的女儿,你对她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如何向你姜相父交代!” “如果相父执意不肯原谅姬发,姬发可以以死谢罪。”姬发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没有丝毫的颤抖。 “倘若你死了便能一了百了,本侯早把你就地正法了,只是可怜了邑姜……”西伯侯痛心又无可奈何,“你这畜.生简直禽.兽不如!” “儿臣对邑姜有愧,但儿臣不是故意的!”姬发眼神恳求地望着侯夫人,“姬发真的是一时失心才闯下这大逆不道之祸,请父侯母妃相信儿臣!” 向来疼爱儿子的侯夫人听了姬发字字恳切,不由心软,手中也暗暗为他焦灼地捏着冷汗。 西伯侯却不然,他认定了姬发这是在强词夺理想为自己推脱罪责,不由分说地呵斥了他:“事情到了今天的地步,也由不得你同意不同意了,本侯要你母妃即日就去着手准备,本侯命令你半月之内必须和邑姜完婚!” 梦 魇(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犹如晴天霹雳,姬发震惊地反驳:“父侯,儿臣不能娶邑姜!” “你说什么!”西伯侯横眉瞪他,“你玷污了人家的清白,难道不该对她负责吗!” “为了弥补我对邑姜犯下的过错,就算要我做牛做马来偿还姬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姬发坚决地回答,誓不妥协,“父侯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娶邑姜!” “混账!”西伯侯气得胡子都歪了,愤愤地指着他说,“你心里还在想着那妖精吗!” “父侯,妲己不是妖精!”姬发矢口否认,不满于父亲对妲己的出言辱骂,“她是儿臣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女子,儿臣不能负她!” “你这不知廉耻的畜牲!本侯看你是真的死不悔改了!本侯告诉你,只要本侯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同意你娶那妖孽!” “父侯,妲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非得对她有这么大的偏见!”姬发愤愤不平地顶撞他,“她向来心善,半点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做过,父侯怎能骂她是妖孽!” “你认为她好是因为你无知!”西伯侯怒不可揭地痛斥了他,“她究竟给你喝了什么**汤,把你迷得这般神魂颠倒!” “妲己没有**汤给儿臣喝,儿臣之所以放不下她是因为我真的爱她……”虽然明知说出这样的话会惊起多么大的波澜,姬发已经顾不得考虑许多了,“父侯别再勉强儿臣了,要姬发娶妲己之外的女子为妻,姬发办不到!” “你……你真是无药可救了!”西伯侯一时气急,抬手就朝姬发挥下,“本侯今日非要打死你这畜牲不可!” “侯爷……”他落了一半的手被侯夫人死死扯住了,她满眼悲痛地哀求着,“姬发再罪无可赦,他也都是侯爷的骨肉啊!虎毒不食子,侯爷怎能狠心将亲儿打死!” “夫人你放手!”西伯侯早已被愤怒冲昏,哪里还听得进旁人的劝解,“这畜牲已经被那姓苏的妖女迷失心智了,这样的儿子留着何用!” “侯爷三思……”侯夫人拉着他的手臂不肯放开,声泪俱下,“事已至此就算你打死了姬发也已于事无补,姜丞相那里……侯爷不如趁早想想补救的办法才是当务之急啊!” 到底是相伴几十年的人了,侯夫人的话无疑击中了西伯侯的要害,他霎时怔住了:“对……” 他呆滞地放下了手,自言自语地踱到门口。 “侯爷要去哪里!”侯夫人不解地叫住他。 “当然是去看看邑姜的状况了!”西伯侯回头愤懑说道,“方才被子牙带了回去必是逃不了一顿训斥了,本侯需去劝着些,免得子牙话说重了逼得女儿想不开!” 姬发叩首,心诚可鉴:“姬发与父侯一同去向相父请罪。” “你就暂时免了,给本侯留在这里好好反省!”西伯侯驳回了他的请求,已是怒得面红耳赤,“此番你若还敢违抗本侯之意,休怪本侯不客气!上次你与伯邑考耍的小聪明让你逃脱了,这回就没那么简单了!” “姬发是牵挂父侯重病在身才日夜兼程赶回西岐与父侯相见,儿臣甚至还对事情的转机抱有幻想,希望父侯可以接受妲己,原来从一开始儿臣就想错了……”姬发心里油然而生了一缕心酸的悔意,“早知此次回来还是要受到父命胁迫,落到比昔日更窘困的田地,姬发不如带着妲己一走了之再不回头了!” “怎么,若不是本侯听子牙之言以重病为由,你连本侯这亲生父亲都不认了?” “父侯是什么意思!”姬发听出了话中非同寻常的意味,犹如幡然醒悟,敏感地蹙眉,“父侯未曾抱恙,重病只是您骗姬发回来的借口吗!” 不慎被窥到心迹的西伯侯不自在地避开目光,掩饰着他的心虚:“本侯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邑姜你是娶定了!” 语毕便甩手扬长而去。 “父侯!你怎能如此对我!你怎可利用我对你的孝心和信任欺骗儿臣!” 姬发仍坚持要追上去讨要说法,却被侯夫人一把拉住了,她苦口婆心地劝着他:“好了姬发!别再固执了!” “母妃,难道你还听不明白吗!父侯和姜相父联手将我骗回,这一切都是他们有意安排的啊!”姬发怒火中烧,濒临崩溃得就快发疯了,“我是被设计的!就连昨晚我和邑姜……那都是他们的阴谋!” “姬发你冷静听母妃说!”侯夫人扼住他的手臂要他镇定,“你父侯确实听了姜丞相的计策,假称病重将你劝回继承嫡位,但你和邑姜这件事你父侯并不知情,他没有用你说的阴谋和圈套来设计你!母妃也觉得事有蹊跷,若说你真是被人设计,那也是你姜相父而非你父侯!” “原来母妃你一早就知道父侯没病!”姬发难以置信地瞪着她,“那儿臣昨日回来的时候,母妃居然帮父侯装病瞒着我!” “这是你父侯的意思,没有人可以违抗,倒是你……”侯夫人愁眉深锁忧心忡忡,“口口声声说你是如何爱妲己,非她不娶,怎么又对邑姜……” “母妃,昨夜邑姜送来的鸡汤……儿臣当时只喝了一口就头晕目眩了,之后的事……”姬发痛苦地回忆着,“是相父……一定是他!是他在汤里下药令我神志不清,儿臣当时眼里看到的邑姜居然是妲己的样子,一时情不自禁就……” 侯夫人惊心得倒吸凉气,郑重其事地问道:“姬发,你老实告诉母妃,你和妲己究竟已经到了何种地步了?” “母妃……”姬发底气弱得不敢抬头看她,“儿臣与妲己……已经有过夫妻之实了……” “什么……”侯夫人震惊地呆住了,“姬发,你怎么能这么冲动!你好糊涂啊……” 梦 魇(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观宇里矗立的神像前,侯夫人双手合十,微闭着两眼拜神祈福。 “夫人,时候不早了。”身旁提着一篮香烛跪立的邑姜柔声说着,“邑姜陪同夫人回府吧?” “再让我拜拜吧……”侯夫人睁开眼却没有回头的意思,“近来真是个多事之秋,侯府总出这样那样状况,我想为侯爷、为姬发、为整个周氏祈福,但愿今后可以风平浪静永得安宁。” 邑姜从她话里听出别样的意味,语带酸楚地说道:“是邑姜不好……令夫人忧心了……” “邑姜,我绝没有怪你的意思。”侯夫人敏感地转过脸看她,“你想来乖巧懂事,我一直都将你视作亲生女儿看待。” “可是邑姜与二公子毕竟做出了越轨之事……有负夫人厚爱……”邑姜垂着脸,每个字都说得无地自容。 “那件事错在姬发而不在你,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难免意乱情迷,只是委屈你了……”侯夫人若有所思地酝酿着措辞,话中有话,“姬发做出这等对不起你的事,枉你还这么费心,亲手炖了鸡汤给姬发。” “鸡汤?”邑姜听着不对,有些惊异,“鸡汤不是夫人炖的么?邑姜去厨间端饭菜的时候,是家父叮嘱邑姜一定记得将夫人炖的鸡汤送去。” 侯夫人一听,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差不多参透了,望着眼前一脸无辜的女子,却又不忍揭穿,只能掩饰地浅笑带过:“是啊,瞧我这记性,我居然都忘了是自己命厨子炖的呢!” 侯夫人有意无意的敷衍令邑姜不甚疑惑,虽然隐有不安却也不能多说什么。 “姬发妄为亏欠了你的,我和侯爷自会还你公道。”侯夫人眼神真切地凝望她,“西伯侯府从来不是违背伦纲的卑劣之徒,我们会让姬发对你负责的。” “夫人……”侯夫人的大义凛然是在向她承诺什么,邑姜都能听懂,只是不知该怎样回答。 “邑姜,夫人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用心回答。” “夫人请讲。” “倘若你可与姬发结成并蒂良缘,你能否……能否宽容地做到与别的女子共享一个丈夫……”侯夫人眼中颤抖的光芒流露出说出这番话是多么为难。 邑姜霎时怔住了,心中地惊撼无法言喻。 “邑姜,你能做到么?”侯夫人已经镇定,认真了语气重复问道。 邑姜眉眼里黯然神伤,声音也弱了许多:“夫人口中‘别的女子’,所指的是不是妲己……” “你也知道妲己?”侯夫人不免讶异了几分。 “是,邑姜不仅知道苏小姐,更知道……”邑姜的声音几乎哽咽了,“她是公子深爱的女子……” “邑姜……”一时动容,侯夫人情不自禁上前握住她的双手,眼中无限疼惜,“好孩子,你是懂事的,其实没人比你更适合做我的儿媳,可是你也都看到了,妲己,姬发说什么都是不会放开她的,他父侯近日一直逼着他早日娶你过门,可是他……他对妲己,亦有抛却不了的山盟海誓,要他放弃妲己也是我办不到的……姬发现在很为难,我这个做娘的真的不忍心再去逼他,最好的结果,是看到他能娥皇女英兼得,你那么聪明,一定能够明白夫人的一番苦心吧……” “明白……”邑姜点头却险些落下泪来,体会着夫人话中字字如针的尖锐,深深刺痛了她脆弱的心,“只是邑姜想知道,在夫人心目中,是不是也和公子姬发一样,更喜欢苏小姐多一点……” “不是那样的!”侯夫人意识到自己的话伤了她,慌忙修饰地安慰道,“夫人一直都很喜欢你,只可惜我没有女儿,就算有,也没有你这么贴心的……至于妲己,她是大家闺秀,传闻里她各方面都完美得无可挑剔了,夫人与她虽然素未谋面,但我也相信,令姬发情深意重的女子又岂会是平庸之色?夫人对妲己,是爱屋及乌,因姬发的喜爱而喜爱,对你是发自内心的。” 邑姜没有感到好过多少,甚至愈发难受了:“夫人这么说,邑姜是平庸之色了……” “你又误会夫人我的意思了!你怎么会是平庸之色呢?邑姜……”侯夫人又急又恼不知所措,“唉……到底我该怎么说才不会让你误解……” “夫人不用再多说了,夫人想说的,邑姜都懂……”邑姜心伤地垂眼,泪水涟漪毫无神采,“一一切都是邑姜的错,邑姜不敢奢求什么,别说夫人想赐公子娥皇女英,就算夫人一点不顾虑邑姜地只想让公子娶苏小姐,邑姜都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不会的,”夫人更用力握她的手,“夫人答应你,即使会有妲己,也决不让姬发委屈了你!” “夫人……”邑姜的泪已经忍不住滑落两行,看了叫人心生怜惜。 “邑姜,你看夫人地位如何?” 邑姜不解她为何突然问出这文不对题的一句话来:“夫人地位显赫,尊贵荣耀。” “你只看到了一半。” 邑姜怔愣,看不穿她眼里广袤的深邃。 “夫人我虽然是侯爷元配正妻,但你不会不知道,侯爷身边的姬妾侍婢可谓芸芸无数,我之所以能保住正位几十年,全凭一点……”侯夫人凝望她意味深长,“气度。” “气度……”邑姜念着,似乎有些懂了。 “气度宽厚者,能忍,方能成大事。”侯夫人面色如水循循善诱,“忍一时委屈固然难受,要想几十年如一日地忍受下去就更为煎熬,但若谨记夫人今天教给你的走到尽头,那便是一个女子所要追求的最高德性和荣誉,母仪天下。” 邑姜惊愕,甚至可以说是震惊,侯夫人的话如雷贯耳,仿佛涤尽了心灵顿时让她有了新的领悟。 “支撑着夫人一路走来的,还有我那两个优秀的儿子,伯邑考,姬发。”侯夫人嘴角扬起一抹美丽却神秘的笑容,“我不但要看着他们长大成人,更要看着他们其中一人成为世子,有朝一日继承侯府大业。所以,我必须指引姬发走上正途,不能让他走错一步。” “夫人,邑姜真的明白了……”邑姜心中豁然开朗,也有了坚定的勇气,“邑姜会铭记夫人的教诲,传承女子最宽宏的气度。” “你果然聪慧过人。”侯夫人赞赏地望着她微笑,“夫人没有看错人。” “夫人,咳……”伴着一声清咳,刚要说话的邑姜忽然止不住一阵难耐的恶心,捂着嘴干呕起来。 “邑姜,你怎么了?”侯夫人神色大惊,关切询问,“身体不适么?” “夫人……”邑姜艰难回答着却还在纠结地反胃,“邑姜没事……” “你不会是……” 侯夫人话未说完,邑姜已经惊怔地抬头看她,侯夫人脸上的表情,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木讷。 梦 魇(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这么久,关也关够了,本侯来看看你清醒了没有!”西伯侯冷傲逼人地走进姬发的房间,“本侯再问你一遍,你娶不娶邑姜!” “父侯别再白费唇舌了,就算再问千遍万遍,儿臣的答案都不会改变。”姬发恭顺只出于礼致,却显得冷漠,“除了妲己,姬发谁都不会娶的!” “你!”西伯侯气得语塞,“你把我周宗的礼义道德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哪里还配做个周人!” 姬发接过他的话头据理力争:“父侯口口声声说周族是礼义之邦,却千方百计要儿臣抛弃妲己,如此背信弃义,难道就符合礼义道德了吗!” “你还敢在这里强词夺理!看来本侯非收拾你这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不可了!”父与子的对立,咄咄相逼,勃然大怒的西伯侯冷眉一横,“上次有你母妃阻拦,今日本侯看还有谁能救你!” “侯爷且慢动手!”不想侯夫人此时又巧合而至了,她叫住了西伯侯,忧心忡忡地走到姬发跟前,望他的眼神无限焦灼,“姬发,照母妃说的做,你必须娶邑姜!” “母妃!”姬发痛心疾首,那顽固不化的父亲可以不懂,难道连平日里最疼他的母亲都不能理解他的心情吗? “姬发,这件事拖延不得了,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侯夫人屏息凝望他的眼,一字一顿,“邑姜有身孕了,孩子是你的。” 姬发神魂定格地怔着,惊恐的眼瞪着侯夫人连眨都不会了。 “你看你干的好事!”西伯侯听见了气得直拍桌子,“为父都快被你给气死了!” “母妃……”姬发嘴唇呆滞地翕动着,心乱如麻,“邑姜她……这是真的吗……” “母妃不骗你,当然是真的。”侯夫人眉心纠结不忍看他的难过,“母妃让大夫为邑姜诊过脉了,确实是喜脉……” “不……”姬发腿一软半瘫地靠在了门框上,“为什么会这样……” “你先是私自逃离西岐,置父母族人于不顾,现在连你的亲生骨肉也想抛弃吗!”西伯侯的斥责如雷霆骤降响彻内外。 “我……”姬发无话可说了,他内心的挣扎在眼中晕染成痛苦的煎熬,侯夫人全都看在眼里。 “姬发,”她心疼地拉住他的手,用儿时哄他的慈爱语气说着,“邑姜腹中有你的骨肉,那也是我们姬家的血脉,你不能抛下她,至于你和妲己……” “母妃……”姬发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你要儿臣放弃妲己是不可能的!” “你听母妃说……”侯夫人压低了声音,微微侧了眼神悄悄瞥了身后的西伯侯,确信他听不到才继续说道,“眼下你先安心娶了邑姜,为她和她腹中的孩子立下名分,妲己的事交给母妃去办。待你婚后一些时日,侯府的混乱复于平息,你父侯的气也消了,母妃会想办法接妲己过来,说服你父侯恩准你纳了妲己……” “母妃,不可以!”姬发蹙眉否决,“如果让妲己知道邑姜……而且我怎能只让妲己委身做妾……” “你又糊涂了?”侯夫人对他的愚钝又急又气,“等你父侯立你做了世子,子承父业,你就是将来的西伯侯,谁是妻谁是妾还不就由你说了算?妲己那边,母妃会亲自替你解释清楚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得顺了你父侯的意,与邑姜完婚!” “爹,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房里只有父女二人,邑姜冷漠地质问姜尚的背影。 姜尚转身目光犀利地扫过她的两鬓:“你指什么?” “在鸡汤里下药迷失公子的心智,才会让他对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来吧?”邑姜愤愤直言,不满他到此还在装算。 “爹这么做也是希望你有个好归宿……” “你说谎!”邑姜憎恶地打断了他,“你这么做只是为你自己,你想依附侯爷带给你功名利禄,全是为了你的权利地位!” “邑姜!”姜尚不悦地呵斥她,“对爹说话怎可如此不敬!你太不像话了!” “爹,邑姜是你女儿,不是你的棋子,更不是你用来铺路的石头!”邑姜含泪地痛诉着,“您真让我失望……”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不好!”姜尚面不改色自恃有理,“爹看得出你一直就对姬发有情,爹的做法虽有不妥,但也算让你如愿以偿。” “爹,你怎么可以利用女儿来帮你扶摇直上平步青云……”邑姜羞恼地泪如雨下,哽咽泣诉,“是你设计公子……就算真的嫁给了公子,他会如何看我……” “邑姜,你只管放心好了,侯爷答应爹必会给我们父女一个交代。”姜尚得意笑着宽慰她,“更何况这次你做的非常好,怀上姬发的骨肉更是在爹意料之外,所以这西伯侯府的大门,你是入定了!” “爹,您何苦让女儿高攀侯门……”邑姜抽搐得逐渐没了力气,“公子根本对我无意,您要侯爷逼他,他不会开心的……” “你懂什么!爹为你挑这么个夫婿是有用意的!”姜尚驳斥女儿的愚蠢,“爹实话告诉你,公子姬发天生不凡,是天命所归,将来必是能成大事者!他不仅能被立为世子继承周族的大业,更可以改朝换代一统天下,到时他是王,而你就是王后,你们的孩子,流着一半我姜氏血液的子嗣便是太子,从今以后,大周的江山有一半是姜姓的!” “什么……”邑姜听得目瞪口呆,父亲告诉她有朝一日她会成为王后? 她忽然不自觉地想起侯夫人的一句话。 气度宽厚者,忍一时委屈,几十年如一日,走到尽头,那便是―― 母仪天下。 梦 魇(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母妃放我出去是父侯的意思么?”伯邑考望着眼前面色并不够好的侯夫人,心里疑惑,“儿臣担心母妃擅自做主会惹得父侯不高兴。” “你放心吧,即使不是你父侯答应放你,眼下也已经没有再关你的必要了。”侯夫人意味不浅地叹息了声,“在你父侯的催促之下,姬发和邑姜的婚期在即,还你自由身,你也可帮着劝劝姬发。” “母妃是说姬发要与邑姜成亲么?”伯邑考暗暗吃惊事态怎会发展至此,“这怎么可以!” “你不用再说了。”侯夫人伸手打住了他,“这件事已经势在必行,其中的缘由母妃不想再提了,姬发自会亲口告诉你的。” 一路上伯邑考都在思索着母妃与他说的这些,他真的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让姬发放下深爱的妲己,违背他们当初的承诺娶别的女子? 此时姬发亦是心事重重地走到了邑姜的卧房之外,这些日子以来这是他头一回来看她,可谓心情复杂。 透过半敞的轩窗,姬发看到了惊人的一幕。邑姜正双脚踩着个圆木凳上,两手够着梁上垂落的雪白绸带,满脸凄伤得就要把脑袋往圈里送。 姬发大感不妙,惊呼一声“邑姜”破门而入。 邑姜闻声见了他更是悲愤,转眼就要踢翻木凳。姬发顺势抱住她的双腿将她取下。 一落回地上邑姜便掩面痛哭:“公子何苦救我……是邑姜害得公子走投无路……” “你做傻事有用么?”姬发痛心地叱问她,“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死了有什么用!” “一切都是我爹的错,不关公子的事……而我居然……”邑姜下意识望着自己的腹,泪语凝噎得近乎失声,“这孩子来得很不是时候,他根本不该出生到这世上,求公子让我们死吧……” “我在你身上已经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如果今日再眼睁睁看你死,岂不是要我姬发一辈子都活在自责里?”姬发用力抓住她的手臂试图遏制她心里那些轻生的念头,“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是无辜的,你我都不可轻易夺去他的生命,这是天理所不容的!” “可是这孩子是因为我爹的有心算计才会……”邑姜泣不成声满含负罪地向姬发低着头,“邑姜知道公子爱的是苏小姐,是邑姜不好……邑姜不该破坏你们,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她在他面前提到妲己无疑更让他痛心疾首,“我想这一定是老天爷故意为我和妲己制造的劫数,注定了我们此生的感情不能风平浪静携手终老……” “公子,邑姜真的没办法原谅自己……”邑姜压抑着满心的歉疚,一头的长发随着她向姬发叩头认错而死气沉沉地垂下,遮住她哭花的面容,“邑姜知道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让公子很为难……邑姜不想因为这样拆散了公子和苏小姐……更不想以孩子强迫公子娶我,所以……只有让我死……” “邑姜,你不用死!”邑姜愤然扼住她的手腕答得坚定,“我会娶你!” “公子……”听到这样的回答,邑姜只是流泪地摇头。 虽然眼中写满了无奈和痛,姬发还是咬牙说出口:“那是我的孩子,我不会丢下它不管的!” “你若娶她,妲己怎么办!”门口一人的身影被斜阳拉长了投射在地上,黑影阴霾,声音亦低沉。 姬发抬头一瞥便愣住了:“哥哥……” 伯邑考器宇轩昂深深蹙着青色眉:“你曾经答应过妲己什么?难道你都忘了?” 邑姜惊愕地望着伯邑考冰雕般冷峻的脸,又不禁低头转向姬发,期待着他的回答。 “我没忘……”姬发无神的眼里渗透了几多凄凉和沧桑,“可是……” “有什么样的理由,可以大过天,大到让你不惜伤害和辜负妲己?”伯邑考毫不回避地直视他的脸,“我真的很想知道。” “这里说不方便,”姬发到底还是顾虑到邑姜的感受的,怕又再牵起邑姜波动的情绪令她想不开,遂唤来婢女好生照顾她,才走到伯邑考身边,“哥哥,我们出去谈谈,别在这里打扰邑姜休息了。” “什么!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院里伯邑考听完姬发述说事情原委,愕然惊心,“你还算是个人吗!” “哥哥,你已经不是第一个骂我的人了,可事已至此,如果可以回到当初让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宁愿被全天下人骂尽。”姬发背对他落寞伫立着,那沉痛于心的,是永远无法改变和挽回的懊悔。 “那你现在怎么办?娶邑姜对人家负责?”伯邑考不知该回以怎样的表情,“那妲己呢?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如果她知道你瞒着她娶了别的女子,她会有多伤心?你想过没有!” “我怎么会没想过?”这算是被伯邑考戳到痛处了,姬发转过脸凝聚了无奈的神色,“我知道是我负了妲己,可我不会放下她的,母妃说了她也会为我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让妲己做你的小老婆么?”伯邑考不屑地嗤笑,“枉你口口声声说爱她,你连她的性格都不了解?妲己是何等刚烈倔强的女子,你负她在先,她还会甘心嫁给你做妾?” “我一定会给她个交代的。”姬发承认伯邑考的话字字有理,却无能为力,“我不乞求妲己可以原谅我,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手,不管姬家给她的是什么样的名分,我都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 梦 魇(六)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新婚之夜,月朗星稀,寝室之外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天空的一弯月,幽幽地挂在窗户一角,映着婆娑的树影。 本该喜庆的夜里,新娘却独坐喜榻床头,守着花烛摇曳的空落光影,窗外照进的月光愈看愈觉得凄凉。 这一夜,是她出阁的大好日子。 这一夜,他不在身边陪伴。 这一夜,她见到了她。 那个传闻里貌若天仙连殷商天子都为之折眉神往的美丽女子。 她想见她,并不只为一睹她倾国倾城的绝美芳容,内心最深的期盼,源于她心爱的男子,她就那么深不可移地,倾了他的心。 当一袭白纱的她如同天坠,落于众人眼前,邑姜着实被她的美震慑到了。她与她所想完全不同,她的确美得不可方物,却不是传言那种珠光玉泽的华丽明艳,相反,她的美是一种不染纤尘的脱俗,冰肌玉肤,仙骨灵气,绝不是人间轻易可寻见。 只是那枝柔弱的梨花遭了暴雨的洗劫,不堪零落,转瞬变得凄惨,楚楚可怜。 邑姜怔在了喜堂之上,而他的丈夫在听闻了那女子一声惨叫之后发疯地冲向她身边,把最疼惜的怀抱给了她。那样深情地眼神,她是第一次从他眼里看到。 他,真的很爱她…… 邑姜愈发觉得自己低劣和多余,她身上的那件龙凤呈祥的红色喜服,她似乎根本不配穿上。 她本以为自己不该留在那里,不想走的却不是她,而是他怀中的女子。 她亲眼见她决裂地撕碎了衣袖,扯断了与他唯一的牵绊。邑姜黯然沉思,她不懂,她何苦这样。 谨记婚前侯夫人的教诲,连她都愿意退让了,哪怕是最大的让步,与妲己共侍姬发,邑姜都可以做到,为什么妲己……她反而愤然强拒了? 望着她伤心欲绝离开侯府的凄艳背影,他陷入极大的悲痛里回不了神。在她心里,他终究是背叛了她的,她不肯原谅他。 他,迟迟地伫着,望穿秋水。 “世子妃,”一时竟还适应不了侍女对她的这一称呼,“三更了,世子今夜怕是不过来了,世子妃要不要先安歇了?” 不过来……邑姜止不住心酸的失落,今夜是他们新婚的花月良辰,他可以轻易不来? 她终不曾听那婢女的劝慰,执意不让她们跟随,独自去了姬发的书房。妲己走后他就一直在那。 “夜深了公子,邑姜服侍公子回房歇息……”对他的称呼依然没有改口,邑姜亦曾掂量过,此时此刻是该叫他公子或是世子,但又细细想过,方知两者皆无分别,因她或许永无可能如妲己那般,亲密唤他姬发,纵然他已是她的夫。 “你去睡吧。”姬发似在赏月,但邑姜心中了然,他不会有那个心情,“今夜我想一个人安静。” 虽然早已想好会是这样的回答,邑姜心头还是如同泼了盆冷水,寒得彻骨。 她离开了,却不曾回房,只在书房外徘徊了许久,以清冷的孤月为伴。 “妲己走了……”伯邑考进入书房的时候,房外的邑姜是察觉到动静的,她轻步凑近了房门,隔着窗纱看不清伯邑考的表情。 听不懂伯邑考话中的含义,姬发的回答霎时天真:“她可能回涂山脚下树林的小茅屋了,我暂时身有不便,你替我去看看她……” “就算是你亲自去,你也不见得就能找到她了。”伯邑考的话大有冷嘲热讽的讥意。 “怎么?” “她在途中晕倒,我骑千里马连夜将她带回了你说的住处,可妲己醒后情绪失控,抵制生人接近,连我都被她拒之千里!”令人痛心的画面历历在目,伯邑考不忍回顾,“我守在房外一夜,只是小憩片刻,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你说她离开茅屋了?!”姬发恍然大悟,震惊地跃起,“她去了哪里!” “你关心她么?”伯邑考冷冷地笑着,“我找了她一天一夜,而你呢?你还不是留在侯府风风光光地做你的世子和新郎官!” “哥哥我现在不想跟你吵,你先告诉我妲己在哪里!”姬发焦急地拉紧伯邑考的衣襟,“你找到她了没有!” “没有!”伯邑考愤愤用力挣脱了他,“她走得那么坚决,怎么可能让我们找到她!” “她没有地方可去,只有冀州……”姬发自言自语地揣测着,“对,她一定回冀州了……” “你真的太不了解她了……”伯邑考笑不出了,嘴角凝成了苦涩的痕迹,“在西岐受了如此大的屈辱,还被她爱的人负心抛弃,她怎么敢回冀州见她的父母!” “那她……”像是被伯邑考骂醒了,姬发无话可说。 “这是她走之前托我交给你的……”伯邑考终于不忍心再折磨他,从襟里取出了妲己的荷包,“她说这本该是你的东西。” 姬发颤抖地接过,倾了囊袋倒出里面的东西,两片半圆的美玉闪着莹润的红光,光彩夺目如血。 “这不是母妃给你的贴身玉璧么?”伯邑考一眼认出,“何时又多了一半!” 姬发亦是疑惑重重,望着两片玉愣愣失神:“妲己还说了什么没有?” “她还说……”伯邑考不安地嗫嚅着,“漓漓澈水,天宫如璇……” 语毕的同时,姬发已情不自禁地将两半玉璧的缺口重合上了,一枚完整的美玉在他眼前绽放了奇光异彩,离奇的画面尽数穿梭而过,有些事情,姬发心中豁然开朗。 “妲己……漓澈……” 不顾伯邑考的惊诧,姬发口中交替唤着两个名字冲出了书房,也奔跑过门外一脸惊愕神色的邑姜身边。 青衣袂形如飞 逍遥难解 佩环独缺鲤鱼错愿 冀州竹林语绵 苍生连理堪选 南宫之外煌如火琰 …… 策马扬尘,姬发一口气跑到了涂山之巅,一如当年在此寻回出走的妲己。 然而此时,除了冷寂的清月,呼啸的山风,还有偶尔飞过头顶的三两只孤鸟寒鸦,再也没有伊人的身影。 是涂山…… 千朵盛开的鸢尾花,骄傲而明艳地怒放着,无人打扰,似乎还有一窈窕身姿翩舞于花丛间,迷幻若仙。 姬发眼中噙了泪,隐匿在深夜的漆黑墨色里,遥望山的彼端,望不穿。 漓澈,我回来了…… 妲己,为何不早些让我知道你是漓澈,是我没有给你机会…… 久 别(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大王,就快到冀州了。”禁不住帝辛再三询问,帘外尤浑拱手向车内王驾回复,“最迟一日即可。” “去冀州的路孤也走过,并不像此番这般漫长。”帝辛威严的质问穿透七星宝车,“你们究竟是怎么带的路?竟然绕了这么远都没发现!” “启禀大王,”费仲面露难色地呈辞,“数月前大王挥军冀州,冀州侯苏护大胆抗旨率军与商军抵抗,战火绵延毁坏了朝歌通往冀州的必经之路,原路正在修护之中,遂才不得不委屈圣驾崎岖绕远。” 帝辛听闻觉得他说得有理,出于王者的气度又不愿承认是自己的过失,只轻嗤了一声:“要不是比干王叔和商容那伙老臣催得紧,孤才懒得千里迢迢跑来冀州!” “大王息怒。”尤浑一脸奸笑言语中听地说道,“商丞相假借巡察冀州之名实为替大王收拢民心,冀州城遭逢战事,历经数月百姓方能恢复生息,大王此行定能安抚民心,令冀州侯心悦诚服。” “谁稀罕一个小小的冀州!”其实帝辛羞愤里只吐落了半句,那硬生生被咽下去的另外半句是,没有妲己的冀州要来何用。 队伍忽然停下了,费仲觉得不对便骑马上前一看究竟。 “怎么回事?”帝辛也感觉到事出突然像是被什么耽搁了,神色严肃向车外问来,“为何止步不前?” 从前方队伍骑回的费仲应声回复:“大王,前方有一女子昏倒路中阻挡了去路。” “居然有人敢挡孤的御驾?”帝辛轻蔑地冷笑,“死了没有?” “回大王,前方来报,说此女已是奄奄一息,微臣这就命人拖走!” 帝辛默允,队伍也继续行进。 出于好奇心的唆使,帝辛掀了帘子恰看见那被士卒架着正昏迷不醒的白衣女子。袖口处有些残破,尘污斑斑的面上,零乱的碎发遮住了大半边脸。鬼使神差地帝辛竟然凝神看了她,那一眼,触目惊心。 她是…… “慢着!”一声厉喝,帝辛叫住了正要拖走她的士卒。 费仲和尤浑大感疑惑,帝辛却已匆匆下了车,火速奔到了那昏死女子的面前。他不顾君民之别,也丝毫不介意她身上的污渍和狼藉,亲手拨开了她脸上的发,最后居然疼惜地抱住了她:“妲己!” 这一声呼唤划破长空,费仲和尤浑皆震惊,惶恐地望着女子惨白得面无血色地脸,这才认出,那的的确确是妲己。 “妲己,你醒醒啊妲己!”帝辛猛烈地摇晃她孱弱的双肩,她却毫无知觉,“你怎会这样……” “大王,”尤浑讨好地上前劝道,“苏小姐像是身受重创,还是先让御医救治要紧。” “对……”这番话如同点醒了帝辛,他一把将妲己抱起登上星轺宝车,“孤马上要人来救醒她!” 费仲忽然觉得不妥,要帝辛权衡:“大王还要赶赴冀州,苏小姐又是冀州侯之女,大王看要不要先通知冀州侯苏护,直接带苏小姐前往冀州……” 未等他说完帝辛已经挥手打断了他:“不去冀州了,即刻启程回朝歌!” “不去冀州?”费仲难以置信地愣住。 “孤相信天下最好的良医只在王宫之内,孤要立刻带妲己回宫给她治病疗伤!”帝辛心疼地望着怀中女子,口气已是坚决得不容半点商榷,掩不住他的私心,“现在就走,一刻都不得耽误!” “有结果了吗!”帝辛心急火燎地冲进寿仙宫的寝宫,顾不得失礼不失礼了,劈头就问床边的众位御医,“她究竟为何会如此?是病还是伤!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醒过来!” “启禀大王,”其中一人跪下拜言,“臣与诸位大人已为苏小姐诊脉细察,证实苏小姐是由于指上有伤而未能及时护理,伤口诱发炎症才导致高烧不退,以致昏迷不醒。” “指上……有伤?”帝辛下意识地掀开被褥,看到妲己腹上安放的,十指红肿得已近乎溃烂的双手,他心口顿觉惊痛,“她这是怎么弄伤的?” 另一御医顺势回话了:“回大王,苏小姐的手指是被高温灼伤,或是被沸水烫伤……” “还有救么?”帝辛问得很轻,似乎小心翼翼害怕吵到妲己,却忍不住心疼地轻抚着她受伤的手指,猜想着她一定很痛。 御医垂首,半天答不出一个字。 “孤问你们她的手还有没有救!”帝辛勃然大怒推翻了案上御医带来治病的工具,指着跪在地上的一个个素以妙手回春著称的神医,“你们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们说,到底能不能治好她的手!” “大王……”被吓坏的御医战战兢兢地说不全话了,“苏小姐误了治伤的最佳时机,现今感染炎症已伤及筋骨,恐怕……” “孤不管!”帝辛横眉冷对这些臣子们,“你们去想办法!用宫里最好最贵的药!是人参还是灵芝,有什么样的灵丹妙药都拿过来给她服用!无论你们用什么办法,孤只要看到她一双完美无暇的手!” 面对着帝辛给他们出的难题,御医们不知所措。 “你们知不知道她的手有多珍贵?”帝辛俨然已经悲愤得情绪失控了,“那么美的手……她是要用那双手来弹琴和跳舞的!没有了那双手,你们要她拿什么来拨弄那一根根琴弦!拿什么来摆出一个个绝美的舞姿!” 帝辛的命令无人违逆,谁都不敢抬首开罪这个暴戾的君主,一不小心就可能人头落地。 “你们必须治好她的手,要不然……”帝辛冰冷的目光无情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脊背,“你们所有人的手,都要给孤废了!” 久 别(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大王,今日的鲜花送上了。”宫女手持一盘刚采摘的白色花朵呈上帝辛的书案。 这几日帝辛根本无心处理国事,身在长乐宫却心思在外,无时无刻不心系牵挂那寿仙宫病榻上的女子何时苏醒。面对成摞的卷册失神枯坐,目光丝毫不曾会聚在奏章里的浓墨黑字。 宫女端来的鲜花叫他回神了。他信手拈起一朵凑到鼻尖轻嗅,自赤血台比武姬发赢了他,妲己走后他便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种花的香味,贪恋地嗅着,如她的体上的芬芳沁人心脾。 初见此花是在妲己进宫那夜,他一时新奇从她发间摘了下来。那时她瞒了他,说这花叫“离花”,他怎会不懂她刁钻地用些谎话骗了他?世间本无离花,只因那离人之痛,睹花思人。不过他阅花无数,却真没见过这样精致的花儿。 帝辛依稀记得,偶然地将妲己发上的花放在手心把玩,恰逢姜后携黄、杨二位妃子过来拜见。 杨妃眼尖,笑言大王手上藏着什么好东西不让她们姐妹开开眼。 “只一朵花罢了,”帝辛解嘲地笑笑,故意说得无所谓,“爱妃可认得这是什么花?” 杨妃娇俏笑着从帝辛手中抢过,大大咧咧竟没发觉帝辛脸上露了丝不悦,他其实并不愿别人碰它。 杨妃瞅着那花不禁傻眼了,迷糊地撇撇嘴:“臣妾还真叫不出它的名儿呢,不如让王后姐姐您瞧瞧!” 姜后盯着杨妃手中的纯白花朵端详了好一阵,终也渐露羞色:“大王请恕臣妾见识浅薄,并无见过此花。” “到底是超凡脱俗的仙物,凡夫俗子的都不曾见过。”帝辛嘴边的笑苦涩而自嘲,却不知自己说的是花,还是那唯一能配得上这花的女子。 “大王,这花臣妾似乎认识。”方才与姜后一同赏过的黄妃出人意料地开口。 “哦?”帝辛诧异地看向她,“你知道?” 黄妃泰然自若地瞥一眼杨妃手里的花朵:“臣妾愚见,此花俗称鸢尾,只因生长在山谷深幽之处,常人便甚是罕见,认识它的人甚少也不奇怪。” “妹妹真是见多识广。”姜后投去一抹赞赏的目光。 “既是长于深山人迹罕至的地方,”杨妃却显得有丝不服,挑衅意味颇浓地扬着眉看她,“不知黄贵妃姐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黄妃神色依然镇定,无谓地还以浅笑:“哦,臣妾进宫以前曾随哥哥拜访过一位故交,在他身上见过。” “嗯?是哪位故交啊?”杨妃并未就此作罢,揪住了话柄故意要黄妃难堪。 “呃……”黄妃明知她弦外之音所谓何意,却似有难言之隐不便说出。 “黄妃妹妹都说了那是武成王的故交,妹妹你打听人家兄长的私事恐怕不合适吧?”姜后意识到二人的气氛不对,于是帮忙解围了,“再说黄妃妹妹进宫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还提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杨妃无言以复,怔愣着心有不快却也不敢发作。 “爱妃刚才说这花叫‘鸢尾’?”帝辛对女人间的口舌纷争一点兴趣都无,只将话锋径自转向黄妃,“此话当真?” “大王若是信得过臣妾自然是真了。”黄妃谦逊地颔首,“只是鸢尾并非王宫之物,大王是从何处寻见的呢?” “是……”帝辛不想说出实情,语气带着敷衍的意味,“是孤捡的。” 黄妃感觉到帝辛言语里的遮掩,但向来温婉如水的她善测君心,知道不该多话的时候就闭口不言。 只是帝辛对鸢尾情有独钟的传闻自此遍布宫廷,王命有言,遣人各地寻觅鸢尾的花种,种于王宫的后庭花园。又因宫中无人有种植鸢尾的经验,生怕养不好此花暴殄天物,帝辛下令广征天下奇巧花农进宫为他料理鸢尾,每人赏金千两。 鸢尾花开,帝辛必每日采摘观赏,如此倾心只因花中有他想看到的笑颜如玉。 “大王。”御医步履踟蹰地走进长乐宫跪拜。 “她醒了么?”帝辛仍目不转睛地望着指尖的雪色鸢尾,并非漫不经心,只是时日已久妲己的状况仍不见好转,他也日益变得消沉了。 “大王,苏小姐的高烧还未有消退的迹象……”御医自知说出这样的话不好却也无可奈何,“长此以往恐怕苏小姐的身子是要受不住了,大王……” “你们要孤如何!”帝辛愤恨将鸢尾砸在他们脚边,一时气急完全忘了那曾是让他多么珍惜的花,“现在就为妲己筹备后事是不是!你们是废物吗!她还没死你们就束手无策要放弃了!” “大王息怒……”御医们见龙颜大怒,个个都诚惶诚恐,“臣等一定尽力……” “姬发!”额上青筋暴起,帝辛狠狠撕咬着口中的名字,恨不得将他咬得粉身碎骨,“你不是说你爱她到不能失去她吗!为什么还让她受此折磨!她现在都快要死了而你在哪里!” 那堆满竹册的书案顷刻被他推翻,书册、笔墨之物轰然坠地,琉璃瓶碎,那些依稀垂着露珠的鸢尾花显得死气黯然。 “你带妲己走的时候答应过孤什么!你说会让她幸福为何却将她弃之不顾!”想想这些日子以来他牵肠挂肚如在火上煎熬辗转,几乎被思念折磨得不成人形,如今再次与心爱的女人久别重逢是多么不容易,却是以这样凄惨的方式,帝辛就握紧了拳头恨得咬牙切齿,“孤捧在手心视若明珠的女子,竟然被你伤成如此模样,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一颗原本孤傲的心,顿时碎成千片。 众御医皆忙着抚慰帝辛,只有一人不然。他心细如尘地从地上拾起一朵鸢尾,拈在指尖,眼神里渐渐露出了惊喜之色。 “大王,苏小姐有救了!” 琴 泣(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醒来的时候不知是白昼还是黑夜,只闻见一阵又一阵的淡然馨香窜入肺腑,很清润的味道,那是鸢尾的香气。 当我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被那眼熟的绢丝纱帐锦缎帘幔惊心,我没有魂归涂山? 那这里是…… 讶异里不慎抽动了手指,微微地有些疼,却不如昔时那般钻心刺骨。正疑惑不安,竟觉得我的手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了。撑着沉重的身子转脸看去,顿时惊怔,那握着我手的,是帝辛的手! 怎么会…… 被我惊动的帝辛也缓缓醒来,抬了眼露出难以言表的惊喜:“妲己,你终于醒了!” “帝辛哥哥……我……”我意识迷糊地完全理不清状况,愣愣地望了四周,“这里是寿仙宫么……” “对啊!寿仙宫永远是留给你的,你在孤的身边,再没人可以伤害你了!”无需他信誓旦旦的确认,我也已经猜到了七分,却还是要傻傻地亲耳听他给我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我会……”我应该在涂山的,心里默默惆怅,百思不得其解。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可以一个人乱跑!”他不忍心地责备我,每一字都刺得我心生疼,“若不是孤的队伍刚好由山路前往冀州途中遇见,昏倒在路中的你会发生什么不测……有谁会知道?” “妲己已经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我失神说着,却深知自己的话有多违心,“是生是死,又有什么重要的……” “你为何会孑然一身!姬发身在何处?”他语气有些气急地愠怒了,这才是他最关心的,“当初走的时候是你们二人相伴离开朝歌,何故现在只剩你一人?” “他……”刺痛心扉的名字,我已不敢念起,就连从别人口中听到都会叫我全身发抖。我无力地将目光滑落,淡淡笑了,那笑意却很苦,“他走了……” “走?”他势要寻根究底问个一清二楚,“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带上你一起?” “因为他不可以带上我……”我的眼神空落而呆滞,心里期许着他可以就此停止别再问下去了。 “荒唐!究竟是什么地方带不得你去!”事与愿违地,他还是不肯罢休,继续问我,“他是不是丢下你一个人回西岐了!” 被看穿真相的我不禁攥紧了手里的被褥,咬着嘴唇轻声嗫嚅:“别问了帝辛哥哥……别提他……” “妲己!”他怒上心头,激动地抓住我的双肩握得很用力,“你别这样,你受了什么委屈全都告诉帝辛哥哥,孤会帮你做主!都说出来,别瞒着孤好不好?” “没有……”我坚决否认不知自己到底想守着什么,最后一点微薄的希冀,还是对一个负心人斩不断的缕缕情丝,“他走了就是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求帝辛哥哥你别再提他了……我不想再记得……” 帝辛沉默地怔了许久,揽过我的肩头依在他怀中,像安抚个倔强的孩子般,轻柔抚着我的背:“好吧,孤明白了,你有你的苦衷,孤不再过问了。” 我紧贴着帝辛的胸怀,他的胸膛很宽很温暖,那么像当日的姬发。 痛了……悲伤来得猝不及防,我偎着待我如初的帝辛,最初只是很小声的默默抽泣,哀伤却愈来愈浓,直到最后放肆地痛哭,任泪水沾湿了帝王的胸襟…… 那个救醒我的御医受到了帝辛的大肆封赏,加官进爵,执掌整个王宫御医院。帝辛赏他,是因为他寻出其他人所未能觉悟的医理,是因为他在所有御医对昏迷不醒的我都手足无措,认为我已无药可救的时候提出石破天惊的一句,用鸢尾,可救苏小姐一命! 我以为我对鸢尾这花已经足够熟稔了,却不想我只是一知半解,就连娘都不曾说过,鸢尾入药,可有消炎止痛之功效。这些还是由帝辛转述了那博学多才的御医之言。 帝辛屏退了侍奉的宫女,亲自上前取过御医每六个时辰送上的药泥,那是将鸢尾花瓣经过碾磨、风干至细碎的白色粉末,再配以清冽的温泉之水做引,稀释成泥,供我的双手涂抹疗伤。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泥抹上我的手指,动作是极轻微的,好怕一失手又弄疼我未愈合的伤口:“妲己,你从冀州带来的‘离花’还真是罕见的活宝贝,御医说它能活血祛瘀,祛风利湿,解毒消积,民间甚至还有用它来治疗风湿和疟疾的。收纳在孤王宫里的珍贵药材补品无数,没想到却只有它能救了你。” 提到“离花”,往事又一一浮上脑海,昔日对他有意欺瞒,如今却让我羞愧得有些无地自容。 原本见他屈尊前来亲手为我敷药已是有失体统,现在又听他旧事重提,似在趣味调侃。望着他嘴边戏谑的笑意,似一抹疼爱的弧度,我微感不自在,只是抿着嘴唇闷声不语。 他的笑兴许是故意做出来安慰我,我却并没有好过多少,因我从他细致入微的表情,呵护怜惜的眼神里看到了更多的心疼。每碰触我一个伤口,我还未做出反应,他就已经先蹙了眉。是不是我的伤之所以没那么痛了,皆是因为痛入了他的心脏,他代替我受着这些切肤的痛楚。 听说鸢尾有益于我身体康复,他还体贴地命人淬炼新鲜的鸢尾花瓣做成熏香,为我升起满屋子的馥郁。鸢尾在宫中本不易长,如此珍贵又全部用来治我的手伤,外人会在背后议论天子的奢侈和挥霍无度,却只有他自己明白付出这一切到底值不值。 帝辛哥哥,我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你真好,只是这种好,是源自你贴心善待我的感激,而没有那种…… 我再也承受不起的爱。 琴 泣(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帝辛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每日夜里他必守在我床边直到我合眼睡去,他方才离开。早朝后过来寿仙宫探望我已成了他每天的惯例,即使明知我的伤不会好得那么快的,但还是会乐此不疲地再三询问御医我的伤情以及何时能够痊愈。 我害怕想起姬发,害怕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害怕自己一夜梦醒,惊觉自己虽依然年轻却已如沧桑半生的落魄宿命。我常在夜里冷得发抖,不是帝辛宫里的被衾不够温暖,而是心寒,似寒冬的潮袭,深寒难眠。 终于等到我手指上的红肿消退了,溃烂的伤口亦结了痂。按照御医所说,帝辛为我敷了最后一剂药泥,然后小心轻柔地为我十个指头皆缠上纱带。御医说这是最后一步的疗养,目的是为了消除旧伤留在手指上的瘀痕和斑迹。七日后才可拆下纱带,中途若有意外发生,或稍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永久地留下丑陋的疤痕,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和恶化也是有可能的。 “听到了么?”帝辛强调地问我是否听清御医嘱咐,包完我的手指又顺势将我的双手合于他两手之间,“你手上的伤可得慢慢养,急不得的。这么漂亮的手世上还有几人能有的?若是被斑痕糟蹋了岂不可惜?” 我不自在地想抽回手,却敌不过他眼里的款款深情:“不过一双手,能用足矣,留点瑕疵没什么大不了的,帝辛哥哥你言过其实了。” “你的手原本就该完美无暇,就和你的人一样。”他温柔如水的眼神顺着我的手升到我的脸上,与我凝眸相望,“孤不能看到任何东西,任何人,毁坏了它们,因为孤舍不得。” “帝辛哥哥似乎比妲己更珍视我的手……”我觉得语塞了,其实你一直都那么珍惜我的,“谢谢……” “什么都别想,好好养伤吧。孤还等着你手好了以后为孤抚琴呢。”他清笑了两声瞬间又恢复严肃,轻轻抚着我缠满纱带的手,“多美的手,倘若有人伤害了它,不管他是谁,孤都绝不会放过他。” “帝辛哥哥……”我怔愕于他认真无半分玩笑的神色,仿佛他内心已经宣告了与某人的对立,根深蒂固难以动摇。 他不会放过……谁? 答案显而易见。 夜半梦醒,帝辛已经离开了。 留下两个伺候的宫女立于帘帐之外,她们看见我醒来了。 “苏小姐未能安睡,不知是否有急事通传大王?”她们紧张地走近我,因为是帝辛吩咐了她们夜里我若有任何不适须立即告诉长乐宫的他。 “不用了。”我不该在这时候还去打搅帝辛,更何况我并无异常,只是腹中空空,微感饥饿的难受,“我像是有些饿了,可不可以……” “妲己小姐饿了吗?”她们听出我恢复了食欲,不禁面露喜色,“小姐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奴婢,奴婢让御膳房做了来!” “无需太过费神,清淡点的好。”我微微摇首,“给我一碗米粥就好了。” “是。”宫女欠身回应,“奴婢这就去传。” 米粥很快就送过来了,宫女本想呈至床边来喂我食用,我拒绝了。 “扶我过去坐吧。”我缓缓撑着身子挪下床,我其实体力已经恢复了,只是下床走动稍显困难,可我也不愿长久在榻上待着,娇惯了自己的身子。 她们听话地照做了,扶着我一步一步走到桌旁坐下。 我刚要动手碰触那碗里的羹匙,一宫女忙唤住我:“小姐手上还有伤,还是让奴婢们伺候您用膳吧?”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依然拒绝了她们,“大王说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我想我一定可以的。” 她们不好再说什么来阻止我了,只能放纵我倔强的任性。 当我真的尝试着用羹匙去舀取那浓稠沁香的米粥时,我才发现是那么的艰难,完全不是我想到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指上缠着纱带的缘故,我是十指几乎不能动弹或弯曲,别说将食物送入口中了,我手中甚至连握紧碗边的力气都使不出。 捣鼓了好一阵,我愈发焦虑和心急了,最后不得不放弃用羹匙,双手捧着碗壁想端起来直接送到嘴边。谁知还没碰到嘴唇力气就不够了,手一酸碗又落回了桌上。我不放弃地又重复着此动作,如是反反复复数次都不能成功。 妲己,你可以的,不需要依靠别人的力量,只需要靠自己,你也可以…… 我的碗忽然被一只手莫名其妙地按住,牢牢地定在桌上。 我愣愣地抬头,对上帝辛那双有些愠怒的眼。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逞强?”他心痛地蹙着眉,语气很是不悦,“还是你非要折磨自己才开心?” 我望着他,不说话,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有些无奈地在我身旁坐下,端去了我面前的碗,亲手搅拌起碗里的米粥,舀了一匙送到嘴边细心吹散了热气,然后递到我眼前。 我木讷地呆滞着,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不吃?”他的手没有收回,沉着脸问道,“是孤喂你的所以你不喜欢么?” 为打消他的疑虑,我乖顺地张了口,一点点嚼入了他匙上的米粥。 “这样才对。”他一匙一匙喂我吃着米粥,体贴备至却掩不住他眼里的痛,“可不可以爱惜一点你的身体,知不知道有人会为你心疼?” “帝辛哥哥,我会好起来的。”我噙着眼泪并点头朝他逞强笑着,竟不知自己究竟有没有笑出来,“真的,我会过得很好,你相信我。” “我相信……”嘴上说的只是一种敷衍,其实他根本不信我努力做出的坚强。 我望着他的双眼,那一抹深深的痛惜和怜爱,让我看到此刻的自己有多凄惨和可怜。 琴 泣(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苏小姐,长乐宫传话,今日朝中有大臣与大王商议要事,大王晚一些才会过来。”留在寿仙宫侍候我的主司宫女一边服侍我用膳,一边呈话道。 “嗯。”我轻声应了句,“稍后去复命请为我转达,大王国事为重,妲己无碍,无需记挂了。” 正说着,忽然听到宫女们闲言碎语夹杂着嬉笑走近香殿:“大王闹着要西岐押西伯侯世子来朝歌治罪,难不成那苏小姐的伤是世子弄成的?” “谁知道呢?”听到对话是有关我和姬发种种,我不禁紧张地为之一怔,颇有些不自在,不想又一人掺和地说道,“当初苏小姐是跟着世子走的,如今回来的时候已是伤痕累累,怎么说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那你说大王该怎么处置他呢?” “这个没法说,不过你没看大王那脸色,愤怒得都快吃人了!世子如此对待大王深爱的苏小姐大王还能饶了他?说不定会将他千刀万剐……” “春桃!”主司宫女厉声喝住殿外的一群宫女,“你又多嘴多舌了!” 被她这么一骂,那名叫春桃的宫女和其他人顿时看到了脸色异常难看的我,“咚”地跪在地上:“苏小姐恕罪,奴婢们无心多嘴,奴婢们知错了……” “我问你们,”我顾不得原谅她们便追问道,“你们刚才所言是不是真的?大王要惩处西伯侯世子?” “奴婢……”春桃这会儿倒开始支支吾吾了,“奴婢也是听人说的……” “听什么人说的!”我打破沙锅一路问到底。 “是长乐宫的人……”春桃畏畏缩缩地抬头瞄了我一眼,“大王这会正在长乐宫与几位大人商量着要下旨召世子入宫,姜王后也在……” “什么!”我惊恐地瞪着她,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孤要你们去西岐提着姬发的人头回来见我,你们听不懂吗!”我冲到长乐宫的时候在门外就听到帝辛怒吼的声音了,“为什么还给孤站在这里!” “苏小姐……”长乐宫的宫女看到我吓坏了,拦着我不让我进去。 我只在门口,无力扶着门框,望着里面帝辛对费仲和尤浑的怒目而视,他没有看到我。 “大王要杀西岐世子师出无名只怕惹人非议啊……”尤浑为难地伏地作揖,望他收回成命。 “谁敢非议!孤连他一起砍了!”帝辛是一脸铁了心的模样,不容别人劝言,“他要妲己,孤答应给他了,而他呢?他居然给孤招摇过市地跑回西岐去成亲了?!当初孤交给他的妲己是个完好无缺的人,现在都被他弄成什么样了!” “大王息怒!”费仲也帮忙劝着不能由着帝辛胡来,“姬发是西伯侯二公子,不久前又接任西岐世子之位,要动西岐的人恐怕必定会引来群臣的不满,商丞相和比干王爷向来与西伯侯交好,大王若要与他们硬碰硬肯定是要两败俱伤的啊!” “孤才是殷商的王!商容和比干算什么!孤要谁死谁就得死!”帝辛气得脸色煞白,捶胸拍案难以平息,“姬发是个薄情寡义的混蛋,光这点还不够要他死吗!” “大王!”费仲和尤浑不知所措,仿佛这次帝辛真的给他们出了天大的难题。 “你们都怕开罪那帮老臣,没人敢去西岐吗!”帝辛瞪着他们,眼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好,孤就下旨让姬昌亲自把他儿子捆过来!” “大王你冷静一点!”是姜后一脸忧虑地拉住了气头上的帝辛,“费大人他们说得没错,大王实在不应为了妲己妹妹就与比干王叔等大臣大动干戈,君要杀臣,总需有个正统的理由,为一女子实在有失庄重啊!” “你看到过妲己现在的样子么?”帝辛望着姜后,抽动着嘴角,颤抖出一丝苦笑。 姜后愣住了,她大概从没在他脸上见到过这样的表情。 “很惨……”帝辛的声音有那么丝哽咽,被我听到了,“她就那么憔悴地倒在孤怀里,孤真的好怕她再也醒不过来了……她的手……血肉模糊的手……你要孤如何相信那会是妲己的手!” 悲伤涌上心头,我的目光下意识落到我缠着纱带的手上,我的痛,被帝辛那么残忍地暴露在姜后面前。 “可是那并不能证明妲己的伤就是世子的造成的呀……”姜后晓之以理。 “就算不是他亲手所伤,他抛弃妲己娶别人为妻总归是事实吧?”帝辛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姜后也不例外,“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大王,也许世子也有他的苦衷是身不由己,而且妲己妹妹的伤也已经日渐康复,大王不如息事宁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不可能!孤不许你再为他说情!妲己手上的伤虽然好了,可是她心里的伤……这么能说好就好……”帝辛愤恨地咬住嘴唇,死死咬着,尝不到痛觉,“她跟孤说,她会好好地生活……她在骗孤……她太要强,她说她没事,都是在做给别人看!每次看到她这样,孤的心都好痛……” “大王的心情臣妾都明白……可是就算大王杀了西伯世子妲己就会开心了么?”姜后潸然泪下,必是被人触痛了心弦,“大王何苦要世子进宫,让妲己见到了徒增伤痛……” 姜后的话似乎起了作用,方才情绪波动的帝辛霎时沉默了。 “都忘了吧……”姜后动容地牵住帝辛的手,“将妲己妹妹留下,由大王照顾着,疼爱着……让妲己渐渐忘了世子吧……” 忘了姬发…… 真的可以吗? 门外的我静静望着他们,泪水早已浸湿了双颊。 帝辛,你答应我的,不再于我面前提起姬发,你做到了,可是你却背着我要姬发以死谢罪。 姜后说对了,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开心的。她毕竟是女子,能用女子柔软的心来读我,所以,她懂我。 我不乞求谁能为我讨回公道,我也不需要谁来还我公道了。 只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公道可言…… 琴 泣(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帝辛走进寿仙宫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依旧如初的温和语气,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亦露出温婉的微笑,配合地装作一脸的无知:“帝辛哥哥,不是说朝中有要事,怎么还过来了?” “今日是要为你拆下纱带的日子,孤不会忘记。” 他眼中的暖意深深触动了我,令我不禁有些微怔。 “七日了……”他轻缓地抬起我的手,疼惜地放在他的掌心好似自言自语,“这七日叫孤等得好心急,总算还是等到了。” “这些日子多亏帝辛哥哥悉心照料,妲己感激不尽。”我客气地笑言,我们之间的气氛还算融洽。 “但愿孤的苦心不会白费。”我听出他弦外有音,说着便欲为我解开纱带。 “呃……”就在他碰触结扣的一瞬,我露了几丝迟疑,有种要抽回手的冲动。 他见我的窘态不禁疑惑:“怎么了?” “御医说了……”我掩饰不住心里的担忧,小心翼翼地说道,“纱带一旦拆卸,你我所见之状便是妲己这双手从今以后永远的模样了,无论美丑,我的手都无法再改变了……” “那又如何了?”帝辛懂我话中的意思,却依旧面不改色,“你说的孤都明白。” “倘若妲己的手无法恢复原貌,留下了斑痕或瑕疵,如果是这样……”我不确定地抬眼望他,手不禁有丝颤抖了,“帝辛哥哥还是要看么……” “不管你的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孤都一样会视如珍宝。”他坚定地再次将我的手拉入手心,没有半分的犹豫,“复原的希望越是渺茫,孤就越是要赌一赌,上天是不是真这么狠心,要把如此完美的东西从你身上夺走。” 我找不到拖延的理由了,看着他一点点地,松开了扎好的结扣,一圈一圈地反向绕着。我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脱离了束缚,困厄了七日,重新碰触到阳光和空气的感觉很舒适。 帝辛脸上,那原本压抑的表情逐渐绽开了惊喜,像轻轻的一抹涟漪划开波纹,最后竟忍不住欣喜若狂地欢笑。 “完美的……还是很完美的……”他口中念念有词喜不自胜,待他将我双手的纱带一一拆去,他托着我的手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看了许多遍,抑制不了满心的欢喜,“没有疤痕……一点都没有!”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我手上十指果真恢复了往日的白皙纤细,确如他所说的,我的手,完美无暇。 是他的开怀感染了我么?心头积蓄了多日的感伤,我阴霾无光的脸上竟在与他同看我痊愈的手指时不知不觉绽出了一丝笑漪。 我已不记得,我多久不曾笑过了。 望着帝辛开心到忘乎所以的样子,我有过刹那的失神。那种疼爱的眼神,我多希望是他的。 他…… 我终还是自嘲地苦笑着,将他存在于我脑海里的幻影摇碎。 有些人,不该再想了…… 当我意识清醒了看到我的手已被帝辛紧紧握着许久,不禁有些隐隐的不自在,我还是不习惯与别的男子如此亲热吧。 帝辛似乎觉察出了我眼神里的犹豫,却依然没有放开我,而是堂而皇之将两手合上握得更紧。 我怔怔地望他,从他眼里读出了深意。 他说,他不想放手,不想再如当初认输放开了我,将我的手送入谁的手中。我满心期盼着想从谁身上讨要的幸福,他也可以给我。 而且,毫无保留地给我。 “伤口是愈合了,不过这些日子还是得小心点,千万别因为心急就妄动。”拆了纱带已有数日,他却始终不忘对我嘱咐,“还是不能太累了你的手。” “帝辛哥哥放心,妲己的手已经无碍了。”我平静应付,想除却他多余的担忧,“御医每日都会派医女来寿仙宫为妲己推拿揉捏,现在妲己的手指都已经活动自如,与常人无异了。” “看到你的手恢复得这么好,孤真的很为你高兴。”他漫不经心地走向我窗边书案上的一瓶鸢尾,声音温和,帘边纱似乎感应到,轻柔地颤了些许。 “如果不是帝辛哥哥的费神照顾,妲己这双手会废了不说,恐怕连性命都堪忧了……”我感激地低着头,不看他,“帝辛哥哥对妲己恩重如山,妲己真不知何以报答此深厚的王恩……” “孤为你做的,不需要你任何的回报。”他转身眼神真切地望我,坚定却隐忍着淡淡的伤,“你好好的,就好了……” 简单的言语,隐藏了多少疼惜和珍爱,我都听得懂,可是我能作何回答? “妲己记得,帝辛哥哥说过待妲己指伤好了想再听妲己抚琴。”还是被我找到了转移话题的机会,“只可惜这里没有琴,否则妲己定可为帝辛哥哥献上一曲以谢恩情。” “孤的王宫这么大,孤要为你找来一把琴又有何难?”他嘴角路出一抹神秘的笑,捉摸不透。 他向内侍低声交代了几句,那内侍就出去了。不久又见他恭恭敬敬地进来,怀中抱有一把古琴。 我接过内侍手中的琴来,望着褐色琴身上眼熟的朱红雕花,再一看琴尾悬挂的白玉坠饰,我的惊异无以复加:“帝辛哥哥,这琴……” 他笑得更是温暖:“看来你还认得啊。” 这是我的琴,从小在冀州的时候一直放在我闺房里的就是它了。 “可是它怎么会……”我有些茫然,它难道不该在冀州么? “是孤叫人骑着快马日夜兼程为你取来宫中的。”他神色镇定波澜不惊,“因为前些日子你手上有伤弹不得,所以就一直搁在孤的长乐宫了。” “帝辛哥哥特地派人去了冀州为妲己取来的?”我听着当我缠满病榻的时候发生的我却不知的事情,惊愕不已。 “孤的王宫宝琴无数,可是又有哪一把能比得上你手中的来得贴心称意?”他意味深长地感叹道,“琴虽为物,人却有情,孤相信在冀州与你相伴了十数载的这把琴必定与你琴音相通,因为它的琴弦之上,流着你对冀州的思怀。” 他的话深深震撼到我,一直以来,他都那么懂,懂我的思乡离愁…… “妲己,可否为孤抚一支你最爱的曲子?”他摊开一只手掌向我邀约。 琴 泣(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悠悠琴声 指伤弦断 一生怅惘为谁而弹 几段唏嘘 几世悲欢 可笑我命由我不由天 …… 我试着拨弄了几根琴弦,熟悉了琴音,指尖亦渐渐有了暖意,一首曲子在我指下铺展开来。 月非月,花非花,人世沧桑转眼便成了云烟。 抚琴的时候我只是任凭手指流转着丝弦,心却早已不知去向。眼前浮现的景象甚多,冀州,竹林,涂山,还有曾经那个年少的不谙世事的自己。 帝辛的手指忽而触到弦上似有意按住,我顿时凝滞了手指轻声问道:“帝辛哥哥怎么不让妲己弹了?一定是妲己许久不弹琴指上都生疏了,弹出的只是噪音乱耳,帝辛哥哥不喜欢。” “不是。”他否认了,口气却带有迟疑,“你弹得很好,只是孤觉得奇怪,这一首听来陌生,似乎并未听你弹过,今日你为何又会弹起?” “那帝辛哥哥认为哪一首才是妲己该弹的曲子呢?”我镇定自若低眉敛首地反问他。 “孤在冀州游学时最常听你弹的那首,是孤和姬……和他在竹林中练剑时陪伴我们的琴音……”他有意避过了那敏感的字眼却显得欲盖弥彰了,虽有极力掩饰,却依稀遮不住他的窘迫,“如果孤没有记错。” “那首……”掩藏好的忧伤情绪在被他触碰之后还是崩溃得猝不及防,我别过脸说得很小声,“妲己已经忘了……” “忘了?”他显然是不相信我的谎话的。 明明知道逃避一点用都没有却还是愚蠢地逃避着:“是的,忘了,记不得该如何去弹了……” “琴曲可以忘,”他的声音透出浓郁的深沉,“那人呢?” “……”我无言以对了。 你是故意的吧? 在我的生命里篆刻下印记并且根深蒂固的人,我可以强迫自己不去想起,可是铭记或是遗忘,却根本由不得我选择。 “妲己……”他这一声唤我,是想听听我的回答,我却让他失望了。 我只是淡然而隐忍地垂落了双眸,落在那些细密如愁思的琴弦上:“帝辛哥哥,还是听妲己接着弹完它吧。” 他还是妥协了,因我看到他的手缓缓离开了我的琴弦,仅一个动作便足以证明,无论何时,他总是习惯着不勉强我。 弦音低语,思绪不止,它的浅吟何人能懂? 我弹的曲子是首悲曲,作此曲之人是因为看到了雄雕死雌雕殉情而亡的惨烈画面才有感而发,汇聚了满腔哀恸而终倾泻弦上。 只因此曲太过悲切,娘是不主张我学的,苏家的琴师亦不曾教过我,是我趁其不备偷看他的琴谱学会的。我从不弹,是因为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我自知无法体味其中的彻骨深情,而当我有一天终于懂了,却是在我经历了痛至断肠的情伤之后。 一朝恩爱,生死两不移。雕的感情尚是如此忠贞不渝,可是人呢? 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呵呵,都是假话都是空谈!是谁说的结了发就再不会分开?哪里是话里说的这样…… 承诺给得容易,枕边的情话总是迷醉双耳,就算没有海枯石烂为证,还是愿意傻傻地相信。可是……后来呢? 誓言可以遗弃,过往可以遗忘,爱的人一样可以辜负。 这就是人的感情啊,抵不过命运的变数,苍天的捉弄,这么的脆弱…… 既然注定给不了我,又何必在当初情浓时轻言承诺…… 琴音缱绻,忆仲夏,夜未眠,屋檐上的罗衫轻裳,眸里含了秋水的天真模样,曾依谁的肩膀观尽流萤舞。 年少梦里的流萤全都飞走了吧,而至今遗憾的,不管是天璇还是姬发,都没能信守诺言地为我摘下星来。我知道一定再也没有机会了…… 还有涂山脚下那片与他一同避雨过的树林,我依稀还可在琴音里听见雨水打湿了绿叶清脆的沙沙声。又是一场雨,淋湿了我冰冷的心。 “我们会一生结发,白头到老。” 耳畔萦绕他的誓言,我残破而无望的爱。泪已在不觉中滑落了眼角,微弱的温度在滑过脸颊的瞬间凉透。 一片白色轻柔地碰触了我抚琴的手指落到弦上,我错觉地以为是雪,却在泪光迷蒙里看到是帝辛摘下了瓶中鸢尾的花瓣,一一撒下,撒落到琴弦,洁白胜雪。 一片花瓣落到我的手背,轻轻的,沾上了眼泪晶莹无暇。 有只温热的手掌覆上我的手背,琴音戛然而止。 我抬着泪眼望向他,没有任何言语地,望着他的双眼便有了想让自己依靠的冲动,是不是所有无助的人都难敌那样的眼神? 他似读懂了我的心般,他的手抚上我的侧脸,当他偏着头靠向我的时候,我来不及想到要说什么,他的唇已到了我唇间。温热气息又深了一重,拂过我的脸,垂泪的我有些窒息。 我全身无力般地,出乎我意料地没有任何阻止的动作。他的唇辗转到我的耳边,只是一句,很轻:“孤会比他更爱你……” 我听到了,可是不带任何希望地,我闭上了双眼。 他的吻缠绵了许久,直到我被他疼爱地抱上暖榻。他为我卸了头上的发簪,铺散下我如瀑的青丝,将我缓缓放在了枕上。 他的手指滑过我的发,将我鬓边被泪水沾湿的碎发捋到了耳旁。他搂我很紧,以此证明我完全是他的或者他完全是我的,我分不清,因为我的身体已经麻木得毫无知觉。 巫 山(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清早帝辛走得很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动静。他定是心疼体恤我想让我多睡会,却不知背朝他的我,身心俱疲,丝毫睡意都没有。 我如是这般,眼神空落地望着某处,失神了一夜。 暖榻上沁人心脾的馨香,蕴满了情动时散发特有体香,我微感晕眩。 我做了什么…… 犹如噩梦初醒,我惊恐地发觉自己赤着身子蜷缩在帝辛睡过的被褥里,顿时清醒了。 我怎么可以……就这样接受了他……一个除姬发以外的男人…… 我犯了多么不可原谅的错误,我竟然如此胆大而放肆地拥有了帝王的怀抱与天下的主同床共枕…… 那怎么会是我……不可能……深爱的男人所给的创伤还未痊愈却转身投入他人怀中,那不是我做得出来的事…… 我该怎么办…… 我要如何面对帝辛,面对爹,面对…… 姬发,我深知已无需再面对他了,可是……我心里为何还是会有种挥之不去的罪恶感,好像是我无耻地背叛了他,背叛了我们的誓言。 可是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他先辜负了我,他的怀抱既然被别的女子占据了,那么我又为何不能另寻一个怀抱给自己一续温暖……想到此我恨不得一头撞死自己,妲己,你怎么可以有这种卑劣的念头!你心里怎能残忍地做到将对你疼爱如至宝的帝辛当做报复姬发以求心理平衡的工具! 我坐立不安,厌弃自己满身的肮脏,我俨然已不是我自己了,曾经天真烂漫的妲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恍惚里我辗转到了长乐宫,看到了案旁敛眉垂目的帝辛,还有刚向他请过安获准平身的姜王后。 “大王神色舒展,容光焕发。”姜后温顺地走近帝辛身旁,款款笑言,“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大王如此必定有喜!” “喜?”帝辛心情真的不错,听闻姜后如是一说竟也笑出了,“王后不妨猜猜孤有何喜?” “大王请恕臣妾直言。臣妾所见近日大王废寝忘食没日没夜地守护妲己妹妹不辞辛劳,大王的一片良苦用心大家都看在眼里,必定也感动了妲己妹妹的那颗芳心。”姜后讪讪地轻掩了唇角,凑得离帝辛更近,“可谓天感其诚,施下‘雨露’之恩成其之好。” “王后。”帝辛抬首凝望她,眼神令她捉摸不透。 “是臣妾多事了,”姜后惶恐地跪地,“大王恕罪。” “王后,孤没有怪你的意思。”帝辛忽而露出了明朗的笑意,宽和地扶她起来,“孤只是惊叹你性格聪颖又善解人意,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双眼。” 听到帝辛这么说,姜后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脸上转忧为喜:“臣妾恭喜大王得偿所愿与妲己妹妹终成眷属!” 帝辛不说什么,只是沉默,嘴角的笑意浅浅却掩不住他心里的欢欣。 “大王!不好了大王!”这一声晴天霹雳般惊呼而来的是一宫女,她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寿仙宫出事啦!” “妲己……”帝辛和姜后皆大惊失色,寿仙宫一词在他们耳中无疑是惊雷乍现,帝辛的脸色瞬间惨白,“是不是妲己出事了!” “大王……苏小姐她……”她纠结地咬着嘴唇,我看到她颤抖的身体,我知道她一定很难说出口我此时的处境。 “妲己怎么了你快说啊!”姜后觉出事关重大,不免帮着帝辛催促道。 “苏小姐……小姐流了好多血……”宫女愈发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完整了,“已经昏迷不醒……” “血?怎么会流血?!”姜后怔愕地瞪大了双眼,“她手上的伤不是愈合了么!” “不是小姐手上流的血……是手腕……”宫女惊慌失措得不成样子了,“小姐手腕上被割开一条好深的口子……” 姜后还想细问什么,帝辛已早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愤然冲了出去,他一定是去了我寿仙宫的方向。 而我,这一缕将枯的游魂,在最终的泯灭之前,我沉默而苍白地追随于他们身后,不被人看到地游离至我那具空洞的躯壳身旁。 血色弥漫开,渲染了浅色的褥子和白色纱帐,不知是一股壮烈的潇洒,还是一道凄艳的浓伤。 我那血色逐渐消退的脸上渗透出死寂的惨白。扑到我床头的帝辛震惊抓住我已愈渐血凝的手腕,触目惊心的伤口,他的表情错综复杂,不只是惊慌。 “你们是怎么照顾的小姐!”姜后也被眼前血淋淋的一幕惊到了,转瞬悲愤地瘫软了下去,质问着宫里的所有宫女,“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你们承担得起么!” “娘娘息怒……”一屋子的宫女纷纷跪下,主司的早已吓得泣不成声,“今早大王走的时候吩咐过奴婢们不得过早扰醒苏小姐清休……奴婢奉命……不久前进寝宫欲唤醒苏小姐,可谁知……小姐就已是现在这番模样了……” 她哽咽地说不下去了,身旁的另一宫女接着呜咽泣诉:“确实如此……奴婢见苏小姐这般立即就跑去长乐宫禀告大王和王后了……” 姜后全身无力痛心疾首地看向了我,不,其实是看着抱我在怀的帝辛:“大王……妲己妹妹她……” “为什么……”帝辛仿佛听不见姜后的呼唤,握紧了我腕上的伤口试图不让它再流血,神情无以言表地哀痛,“为什么你要如此!妲己!昨夜之事你这么不情愿吗……你可以恨孤对你做的,将孤千刀万剐都可以,何苦要走上自尽这条绝路!” “大王节哀啊……”姜后必是看出帝辛怀里的我已经没有了呼吸,扼腕叹息。 “是孤错了……孤错了啊妲己!”帝辛悲恸地搂紧我冰冷的身体,落在我发丝上的,我看见了他悔恨的眼泪,“是孤逼死了你……孤不该如此爱你……” 我潸然落泪,来不及擦去便已滑落得不知去向。 帝辛哥哥,原谅我的残忍,原谅我用这样无情决裂的方式与你斩断瓜葛。不是你给错了爱,而是妲己承受不起你的爱,妲己太自私了,自私的人不配被人爱着…… 我落寞转身,走过帝辛身边,裙边似乎轻微擦过了他的长袍,终还是交错,无声无息。 我走了,离开这个依然不属于我的地方。 我走出了帝辛华彩熠熠的辉煌宫殿,期许着第一丝灼热的阳光洒在我身上的瞬间,将我融化…… 巫 山(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浑浑噩噩地,我走了很远。照耀在我身上的阳光的确温暖,却异常舒服,并未有要将我融化的刺痛感。 抬眼望时,周遭的景令我吃惊。 身外尽是青山环绕绿树吐翠,湖光山色尽泄旖旎。 鸟语清幽,花香沁脾。如此美景令我不知身处何处。 难道……我的魂魄回到了涂山? 不对,这不是涂山。映入眼帘的景象使我不禁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远处高山顶端清岫间飘出了阵阵**,连绵不绝,转瞬铺满了天际,遮了昔时的明媚晴光。 飘飘渺渺如登太虚仙幻,涂山怎会有如此飘逸的**,这里必定是一处比前世涂山更神秘的奇境。 忽闻一声空灵的琴音划破云雾,缭绕至我的耳畔。我循声望过去,方知这琴声来自于河的彼端。 桃花树下,我见到了正寻觅的抚琴人。 素白的衣裳,木冠束发,颌下垂一绺青须美髯。眉清目秀,却只将双眼黯然专注地凝滞于弦上。 待我走近看清了他的容貌,我不禁讶异地惊呼:“老师……” 琴音乍止,他不曾抬头,只轻声淡描一句:“在下并非你的老师青修子。” 他不是…… 这倒也不难怪,虽然容貌极为相似,可毕竟他看上去要比青修子年轻很多啊,最多三十而立的年岁吧。 只是我不免惊奇的是,我并未指名道姓,他怎就知我口中的“老师”就是青修子?莫非这人有未卜先知的神力? “那你是谁?”我直抒心中疑惑。 “既然来了,”他放在弦上的手指又轻轻拨出悦耳的清音,“就请安静听完。” 我默不作声了,带着满腹的疑问听他仙音飘飘,天籁萦耳。 他抚的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我所见过琴艺出众的男子如伯邑考,可就算是他那般深厚的造诣,我也不曾从他的清籁宝琴上听过。 宽大的衣袖轻轻拂过琴弦,他指下唤出的尾音不绝于耳,回味无穷。 “你想问什么?”他淡然地俯视琴弦依旧不看我,“请吧。” “你是谁?还有,”我四顾张望着,“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他的唇边似泛开浅淡的一笑,那么漫不经心,“这里是巫山,神女峰下。” “巫山?!”雷鸣劈开了我大半脑袋,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前世在天宫星海,天璇告诉我,他于巫山得恩师点化得道成仙,难道他…… 他似笑非笑,微垂的眼眸显出了世外高人的清逸。 我心不安地颤抖着,声音也变得打颤:“你是夏神……” “呵呵……”他释然地轻笑,抚了青须,“在下离开仙界多年,早已不是什么神仙了。” “你是天璇的师父……”我抵挡不过往事的浮现,“我听说过你……” “在下也知道姑娘,”他并不好奇,仿佛一切都了如指掌,“姑娘前世是一只被天璇带入仙界的雪狐,饮过天河水,沾过天璇仙气,所以历经轮回转世依旧灵力不灭。” “即使离开了仙界,您依然还是天神,苍生万物发生的变数皆逃不过您的慧眼。”心中忽然满怀了渴望,“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苦苦执着和纠缠的,是个情字。”他答非所问却悠然自得。 “为什么……”我强求地要从他那里得到解答,“天璇答应会等我的,为什么转世以后他却忘了曾经的誓言……等待千年,苍天为什么还是要拆散我们!” “这些问题你问天,天是不会回答你的。”他平静轻抚了琴面,似是要拂去那些看不见的尘埃,“人的宿命向来自有天定,纠结却无果,不如放开,看淡一切。” “像你这样找一个僻静的世外桃源隐居下来,过着无人问津的生活?”我失落地垂下噙泪的眼,“我也想啊,可是我放不下……前世就约好的,我们有血滟璧为证,彼此的半块玉都带来今生了,有缘相识,有缘重聚,却无缘相守……” “前生结缘,今生相恋,这似乎是谁都无法破除的天命了。你们的劫数,前世就已注定,任何人都无能为力。”听不出他话里是否有慨叹的意味,却仿佛有些无奈的遗憾,不仅是对我,也是对他自己么? “前世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呜咽的声音已近乎无半点气力,“需要我用失去天璇做代价……” 他缓缓从琴旁站起,转身望着枝上开得正绚烂的桃花:“你可还记得,是谁指引你走上修炼千年这条路的?” “是玑墨。”我是记得的,仙界里发生的事情我都想起了。 “玑墨和天璇,是女娲寻遍人间选定的最具悟性的人才。玑墨他的确聪明,他算准了若是别人想脱胎换骨化妖成仙必定需要更长的时光或者永生永世都不可能达成。然而换做是你,与天璇结有仙缘的灵族雪狐,只需千年必能如愿。可惜玑墨他有一点没有算到,那就是修炼成仙可以改变的是你的身份,而不是结果。”我似乎听见他话语中增添了一丝叹息。 “什么结果?难道就是现在这样……”我心头忽而升起的惶恐之感,谁可以救我,“我和天璇……真的不能在一起……” “这个在下无法解释。”他拒绝回答,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清楚。 “你是神你一定知道的!”我不依不饶地要他亲口确认我的猜测。 “你的宿命要你自己去参破。”他的声音如他的背影,那样坚决,“我唯一可以告诉你的,如果参不透命运,就算修炼千年万年那也都是白费。然而前世修炼了千年的你并没有真正领悟这一点,转世成人正是助你去参悟命运的一程。” “如果你不肯直接告诉我,那你可否帮我想起前世的一切?” “你指什么?”他侧过脸看我。 “雪狐,我的狐族。”我坚定地迎上他的双眼,“它们是怎么被灭亡的?” “你非要知道么?” “这是我前世与天璇相识的原因,要想参透宿命,我就应该想起这些不是么?” “那很抱歉,天神从不会让人记起仇恨。”他冷漠地转回头,面若冰霜,“何况我已不是神,更无权如此。” 巫 山(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呵……”我心里的讽刺无药可解,“说白了,你根本不肯帮我,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他沉默不言,不知他是否听见我低声的嗔怨。 我似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既然在你这里得不到任何结果,我又为何会在此,有什么必要呢……” “哦?”背朝我的他终于有了反应,“你认为哪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用花瓶碎片了结了自己,对于凡人而言,碧落黄泉,阴司地府,那不就是人死之后会去的地方?至于是再投胎做人,或是坠落地狱永不超生,那些都是后话了……而我跟一般的凡人不同,你说我历经轮回灵力不灭,若是真的,那我身上必定还残存了妖的骨血……”说至此我黯然一声叹息,“妖死,理应灰飞烟灭化为乌有,而我的元神却迟迟未能消散,并且游荡到巫山,我相信,上天安排我弥留之际遇见夏神你一定是有用意的。天是要我接受你的指引或点化,否则……我实在想不出我还有什么理由会来这里。” “你为何会在这里,不该问我,”他第一次转首正视了我,眼神未知,“该问你自己。” “问我自己?”我不明他此话含义。 “你选择自我了结,可是你真的死得无牵无挂了么?”他双瞳闪着深邃的慧光,看得我血液凝固,“看不开一切纷扰,放不开一切羁绊的死,那就还有欲念,有遗憾。” 我被他的话弄得无言以复了。 “人带着遗憾而死,便会死不瞑目,游魂浮于尘世经久不散,是因为还有留恋。妖亦是如此。躯壳的毁灭,却将怨念聚积在魂魄上寻求解脱,在这一点上,妖和人没有区别。” 他不愧是天璇的师父,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悟性,参透了世间万物又淡泊了一切俗尘之事的超脱之人,才能教化出天璇那样智慧的天神。 “愿用千年孤独换得一世真爱,无论前途渺茫或无望,只求死而无憾,无怨无悔。”熟悉的字句在我耳畔连缀出支离破碎的模糊往事,他定定地望我,“漓澈,你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么?” “是……”我不确定地踟蹰着。 “是你说的。”他坚定而从容不迫。 “我说的?”这个答案本该在我意料之中却仍然让我吃惊。 “前世的你亲口对我说过。” “我们见过?”我从他话里听出了更多不寻常,“在前世?” “你不记得了。”他脸上的表情始终如一的平静,仿佛再大的风也吹不起他一丝波澜,“前世是我为你打开轮回隧道的入口,你去得毅然决然,你是追随天璇而去的。” “我不明白……”剧烈的思索使我的头痛得快裂开了,“为什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我曾向前世的你言明,千年弹指已逝,你只需轮回去人世走完这最后的一程,你便能得到你想寻求的结果。”他的唇边,那丝若隐若现的弧度,到底算不算是笑容,我真的看不透,一如我看不透他本人,“轮回隧道口你答应我的话,你还记得么?” “我……”我答不上来,那是多久以前说过的话了。 “你说,既然苍天赐你一世为人,与天璇共赴尘世,无论结果如何必不负此生。”他接过我的话头说着那些似是而非的言语,“而你却在还未走过半程人生就打算敷衍地了此一生,我可以说,你这一世轮回,算是白走了。” “……” “以自尽终结的人生不能完成你的修行,你还没有走到最后一刻,自然也就看不到最后的结果。” 他的双目深深吸住了我的目光,那股射穿我的身体看透我内心的强大力量,我根本无力阻挡。 “还会有什么转机呢……”忽有一阵浓烈的辛酸涌上心头,眼角倏地就温热了,“今生的天璇负了我,他已为他人夫,而我……亦被第二个男人拥有过了……爹不会原谅我,我更不会原谅我自己……” “之所以遍体鳞伤是因为太过坚持,你始终坚持你和天璇前世未能完成的誓约,直到现在你仍坚守着当初我渡你入凡时的那份初衷。”他不知何故语气软了许多,“我想奉劝一句忠告,别再这么坚持了。” “为什么……” “因为……我见过曾经有人和你一样执着,可惜结果……”他没有说完,之后的声音便凝噎了。 “你说的是谁……” “一个和你很像的女子……”他眼神里的光芒忽然变得不那么凌厉了,甚至有些温柔和哀伤,“视情爱更胜于生命……” 我突然想起天璇说过他的师父是为一女子才放弃仙位隐居深山的,如今再看夏神的神情俨然是一抹哀思之痛,难道他口中的“她”就是他想要结为鸳鸯仙侣的神女? 惺惺相惜之感让我动容:“你为她连神仙都不做了,可你还是没有和她在一起么……” “我想天璇一定告诉过你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连天神都无能为力的吧?”他轻叹着转过身,“就好比感情,它是不会因为你付出了多少就听命于你的,一切的缘起缘散都是宿命……” 我叹惋着这个昔日在感情里也同样受过创伤的男人,不想他走了几步回头唤我:“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些东西。” 我一路好奇地跟着他,他带我来到河畔一处花草最茂盛的地方。 周围长着美丽的紫色花朵,如零星撒落的蝴蝶,翩翩欲飞。 我随手摘下一朵,不经意念了句:“鸢尾?” “这不是鸢尾,是蝴蝶兰。”说话的是夏神,他正回头望着我手上的花儿。 “哦……”我心里纳闷着这蝴蝶兰怎生得跟鸢尾那么相似。 “到了。”他在一方形的好似石块的东西前停下了。 我走近了看清那是一块石碑,准确地说,是墓碑。 墓四周的蝴蝶兰开得更是绚烂。 我蹲下拨开遮住碑面的密草,寻着上面有些眼生的字体,模糊念出:“履癸之墓……” “履癸?”我心中一惊,“这名字我好像听过……对了!这不是前朝最后一代君王夏桀的名号吗!” “你说的没错,”他眼神落寞地望向墓碑,“此处埋葬的,正是夏桀。” “那个赫赫有名的暴君?”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我读过的史书上说他于鸣条战败,被殷商开国之君成汤所杀,却没想到他的尸骨居然是被埋在这里的……” “历史总是为成者歌功颂德的,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有谁再会去追究当初死在鸣条战场上的到底是不是夏桀。”他的一番话说来尽是淡然,“这座墓是我为他修的,和他一起被埋在下面的,是一个他至死都没有等来的梦……” “一个梦?”我思索着他的话一定有着深厚的内涵。 “巫山,神女峰……”他抬头失落地望着天际的**,恍如失神,“他后半辈子的人生一直都用来等她,可终究还是没有回来啊……” 一个名字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我小心念出:“夏桀等的……是不是妺喜……” 他转身有些怔愣地望我,表情五味杂陈很是复杂。 “夏桀妺喜的故事,是流传百世无人不知了。”能与夏神在夏桀墓前高谈阔论一段沧桑历史,说来都叫人匪夷所思,“但我相信夏桀和妺喜就如传言说的那样,他们彼此是深爱的,虽然当年夏桀是因为宠爱妺喜而最终亡国。妺喜很可怜,这样的祸国红颜自然得不到原谅,据说是被成汤亲手处死的。” “呵呵,成汤一定不会让后人知道他杀了妺喜之后有多么后悔吧?” 我听不懂他语气里的讽刺是何含义。 “凡人的一生很短吧?”他幽然望回了夏桀墓,若有所思,“太短了,也太脆弱了,终究是……生老病死……” 再怎么说我也是在人间经历了一程的,却不及他对人生半分的领悟。 他感怀着伸手轻抚生了青苔的墓碑:“他死了,我却还活着。他死了便无需再去承受心痛,或许像凡人这样更好,而我却还要用每日的时光去回忆,和遗忘,无穷无尽……” 我瞬间懂了,却惊心不已:“夏神……你……你所不能忘怀的人……也是妺喜?” “是她,也不是……”他只给我这样的回答。 “这不可能!”我激动地惊呼,“不可能的啊!” “怎么?” “夏神,你离开仙界来这里的时候夏朝已经覆灭了,之后才会有天璇与我的相识。而殷商开国至此王位传到帝辛手上共是十七世帝王,前后不到六百年。”我算得很清楚,心里却愈渐糊涂,“如果真是这样,在这五百多年的光景里何来千年给我修炼啊……” “你不明白,是因为你还未能参透。”在我的方寸大乱反衬下,他显得尤为平静,“等你终有一天参透了宿命之玄妙,你便会懂了。” 千 年(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白莲殒,桃落涧,仙灵洞天。 苍穹明月茫茫无言。 笛音魂绕奴颜 媚影闪现水涟 仙霞之绮秀云满巅 …… 那日望着天璇驾一朵仙云腾空而去,青衫衣袂最终消失于天际,隐匿在微紫的霞光里。我知道他回去了,南天宫里,做着他掌握神权的天神。 我渐渐习惯了在涂山一个人清寂的生活。 春来,我会时常走出洞外,在碧水潺潺的溪边找一处幽静的地方沿溪而坐,看对岸桃花树上飘落的花瓣被风吹得落到水面上,晶莹地飘着,顺着溪流的方向从我的眼前流过。我偶尔来了兴致会将手伸入水中信手捞起一片,不过大多时候还是被我放生回水里了。 盛夏略微燥热的日子里,除了清晨和薄暮时分我很少会出洞外。阳光照亮了山洞,我在洞里潜心修炼,心静了,闷热之感亦感觉不到了。 等到第一片枯黄的落叶被风吹进洞里,轻轻飘落到我的肩头。我微微睁开双眼,将它拾起,我才知道,已是深秋了啊。走出洞来看到的是满眼金黄,脆弱的枯枝上叶落得所剩无多了,满地黄叶堆积,秋日的溪水在微暖的阳光下显得更加澄澈。我漫不经心拾着地上的落叶,也点滴拾起我飘远的思绪。 冬天来临的时候我的心情会变得异常舒畅,尤其是深冬,我迫不及待地去洞外等待一场雪,漫天飞舞的雪,把周围的一切都湮没成纯色调的白。雪狐族向来亲近雪,它们一直认为它们这一身纯白的绒毛是雪赐予的,所以无需担心,在最严寒的冬天,雪狐都不会怕冷。 不负我所望的,雪终于来了。我欢畅地在雪地上飞奔,一路留下我凌乱的脚印。我仿佛回到了从前和狐族姐妹们一起在涂山雪原上奔跑嬉戏的日子,无忧无虑。我双手捧起地上的一大把落雪,很用力地抛向空中,看它碎成千片万片以最优雅的姿态重新落回雪地上。 累了,也渴了,我毫无顾虑一头扑倒在雪地里,脸亲密地贴紧了白雪,我喜欢那缕透过肌肤传来的冰凉之感。我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脸旁的冰雪,直到它们融化,我再将雪水肆意地饮尽。 不经意地,我俨然瞥见被扑乱的碎雪间隙里透出了星星点点的青色。 好奇如我,我轻手将覆盖在上面的积雪一点点地刨去,当我轻轻拂去了上头的最后一层落雪,我看出那四散分布的,是一粒粒青嫩欲滴的种子。 我惊奇地拾了很多兜在怀里带回洞中,心里不断猜测,这些奇怪的种子不知能种出什么来。 来年春至,冬日的残雪消融了。我带上月前收集的种子区溪边选了块最肥沃的土壤,因为不确定那些种子是否真的能种出个名堂来,我只尝试先种下一颗。 几天后我惊喜地发现我播下去的种子抽了些许嫩芽,犹如付出得到了回报般,我难以抑制心中的欢喜。我亲手捧来清冽的溪水为它浇灌,看着它在我悉心的呵护下逐渐长大,我空落的心忽然有了期待,我迫切盼望着某天能从那株植物碧绿的叶间看到新生的花朵。我甚至会暗暗猜测,花开的时候是什么颜色,有几朵花瓣。 然而现实很快又让我的心凉至谷底,当嫩绿的花萼裹着花苞,就如沉睡了一般,等了好些日子都不见有绽放的迹象。 为什么不开花呢?是因为你注定如此,还是我照顾的不好,让你不幸夭折了? 我带着焦灼的心情盼过了盛夏和深秋,盼到万物凋零冬寒降临,它始终是一朵花苞,再无其他。 难道我真的等不到你的花期?心里虽然惆怅,却还是割舍不下,我仍每天用心照料着。 我更担心冬天雪落下的时候会不会把它冻死在厚厚的积雪里,可担心又有什么办法?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如潮水涌上心头。 白雪如期而至,贪婪地吞噬了天地。雪停了以后我忧心忡忡地去看我种下的花儿,不知它是否已经萎蔫了。 我一捧一捧地刨开积雪,直到我看到那久违却熟悉的花苞整个儿探了出来了,我不禁欣慰地笑了。 这是什么花?怎会有如此坚强的毅力? 风雪严寒没有摧垮它,这朵迟迟未能盛开的花苞给了我忍耐千年凄苦孤寂的勇气。我无数次默默对着它发誓,漓澈,不管未来如何,一定要像它一样,坚持下去。 第二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了。我习惯性地走到溪边欲为它浇水,可当我走到每日必去的地方我霎时惊呆了。昔日的那朵花苞居然在一夜之间褪去了束缚,绽开了美丽的花瓣。 我用了一年的时光等一朵花开,然而当它真的开了,我竟会感动到热泪盈眶。 可以的,不管等多久,只要心中所想念念不忘,只要自己不放弃,一定可以等到如愿的那天。 天璇,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等待和分离不会白费的,我们一定会重逢的。 我静静望着它白色的花朵,有雪一样的纯洁,那么晶莹剔透。 这朵花我见过,却不是这种颜色。我记得在天璇的花园里种过一种与它很像的花,不过花瓣是紫色的,很明艳的一种紫。我还记得,天璇把它唤作蝴蝶兰。仙界所见的花的确有着蝶翼般孱弱而美丽的花瓣,而如今我亲手种出的这一朵,我打算给取个不一样的名字。 正百思不解时,一声嘹亮的鸣叫划破长空。我抬首仰望,只见一只褐鸢扑翅飞过,鸢声戾戾,回响天际。 鸢…… 对,就叫它鸢尾!脑海里顿时灵光乍现,不错的名字。 愿天地皆能记得,涂山仙境,雪狐漓澈曾经种下鸢尾,伴她修行。 心满意足地轻嗅淡淡花香,不经意瞥见花瓣上隐隐约约依稀有字! 我凑近了认真读出:“漓……漓……澈……水……天……宫……如……璇……” 我顿时怔住了,不知所措。 漓漓澈水,天宫如璇…… 那不是我们的誓约…… “天璇!是你赐我的花……你一直都在天上看着我对吗!”我仰望苍天,声嘶力竭地呼唤,希望他能听见,“谢谢你的花……我收到了……千年再漫长,我都有勇气等下去!你听到了吗天璇……” 眼泪潸然滑落,我却笑了。 他一定能听到的,我那么强烈地相信,就像我在人间的每一个落寞日夜,他都能看得到。 千 年(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南天宫,月华皎皎,一地迷离的清辉银光。 笛音空寂,凝结了淡淡的哀伤。月光惨淡地泻在玉碧通透的笛上,渗出了些许微凉。 尾音渐渐隐匿,吹笛人轻轻放下了唇边笛。 是的,我能听到。 漓澈,我亦会和你一样,等待千年。 很多个寂寥日夜虚度而过,每至夜里,他便会长久伫立于平静的星海之畔,迎着星隙里拂过的微风独自吹上好久。 玑墨留于仙界的玉笛,他替他收藏了视若珍宝。自知吹不出玑墨那样的天籁仙音,但此时此刻却唯有他的笛音能安抚凡尘间那颗躁动烦乱的心,使她心静了才能专注修炼。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天璇,你与凡尘结缘,可能无果无终,你还坚持要被那些纷扰乱心么?” 去巫山求援却未能如愿,正要空手而归,师父夏神于他身后轻声问了一句。 当时天璇不懂师父口中与他结缘的凡尘之物是指什么,现在他全明白了,师父早已预料到,令他心乱的是一只凡尘雪狐。 师父,如您所言,我的心完全乱了,再不如从前的清心寡欲,专心修行。被一只狐妖所动心,明知违背伦常千难万阻,却还是割舍不下。如今的弟子反而更加懂你了,你留在人间是对的,无需再受仙规束缚,总好过我,忍受着内心的彷徨和煎熬。 “伏吟,本尊见你的弟子很有慧根,有意要引他入仙界栽培他的武艺造诣。”天璇忽然间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些事情,那是女娲娘娘对师父说过的一番话,“不知你意下如何?” 师父没有当即同意或者反对,而是唤来了当时还只是一名年幼童子的他近至身旁,扶着他的双肩慈爱问道:“天璇,你是否愿意随女娲娘娘去仙界?” “仙界?”不谙世事的他稚气地笑了,“那是什么地方?” “仙界是诸位天神和仙家会聚之境,即为天境。”师父念他无知耐心解释说。 “仙界在天穹之尽浮云之上。”女娲娘娘有着无人可比的尊贵气度,对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晶亮的光芒,“仙界众仙神通广**.力无边,以拯救苍生为己任。” “真的吗?”稚幼的他欢呼雀跃,“是不是我到了仙界也可以做神仙?” 师父不答,只是垂下了眼眸,那时天璇不知师父为何会有那样的沉默。 “那是当然了,”是女娲娘娘回答了他,并许下承诺,“你会像所有天神一样,拥有变化无穷的神力。” “师父,做神仙好好玩!”他笑呵呵地轻拽住师父的衣角,“天璇也想去仙界!” “天璇……”师父表情凝重地望着他,只怪那时的天璇太单纯,看不透师父眼中的深沉是何含义。 “伏吟,你决定吧。”女娲唇边的似笑非笑俨然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既然天璇自己都说愿意,我这个做师父的自然不能挽留了。”他镇定且语重心长地嘱咐天璇,“天璇记住,在仙界万事都要听从女娲娘娘的旨意,不可违逆天道违背天规。” 对天道和天规还没有多少概念的天璇一心想着去仙界那个极乐世界,根本无所顾虑,匆匆点了头,跪下叩谢了师恩,便跟随女娲娘娘上了天去。 仙界美如隔世,天宫富丽堂皇,女娲娘娘信守诺言授予他仙籍仙位。他在仙界还有幸结识了与他几乎同时位列仙班的天神玑墨,二人志同道合颇有默契,一同从仙界最低等的无名小神做起。 孜孜以求,博学多才,历经三百年的试炼和考验,在文、武星君的人选竞争中,玑墨与天璇,以身怀文武奇才而大获女娲娘娘赏识,终于脱颖而出,双双夺魁。至此位高权重,令诸神望尘莫及。 女娲赐予南天宫,让其二人同掌半个仙界。天璇听说,他住的仙宫曾是师父所居,数百年前,师父曾和他一样,在此司掌苍生运数。 南天宫的西边有座雅致秀丽的别宫,相传为师父在位期间的某位神女所住,而此时已是人去楼空,至今再无第二个人住过。传言里师父一生挚爱皆系于她,而西方别宫里有师父亲手修葺的私人花苑,种满了奇花异草,天璇相信,这座花苑里每一朵仙葩皆是师父为他深爱的女子所种。 天璇接手南天宫后便开始亲自料理师父留下的花苑,他留意到苑中仅一种紫色兰花独享尊荣,被师父养在了珍贵的万年瑰土中,而非一般的仙土,莫非此花瓣宛如蝶翼的仙兰对师父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故而天璇对蝴蝶兰的照料最为细心,以至于后来收养雪狐于南天宫的时候,雪狐曾在花苑里奔跑嬉戏,却被天璇一把抱住:“小狐狸,这花苑里的任何一朵花你都可以把玩,唯独这些蝴蝶兰,你碰都不可以,因为这是我师父最爱的花。” 其实天璇心中始终有愧,因为他再小心都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早在认识雪狐的百年以前,于一次浇水的间隙他的仙袍不慎将一朵蝴蝶兰弄折了,以致仙兰坠落凡尘不知去向,天璇懊恼却已悔之晚矣。 师父,为心爱的人种花是不是最简单的幸福,最简单的爱?如果是,天璇也想尝试那样被人爱着的感觉。 他去司花神女那求要花种:“我想要一种花,花期在春,四季不败,等到开花正好是一年的时间。” “星君,这里没有你说的花。”神女讪然微笑满含歉意,“不过你可以用百花露一试。” “怎么讲?”天璇不太明白。 “我可以给你未经授命的花种,你将它们在百花露中泡制十日,并将你的愿望和请求化作灵力随花露一同渗入花种,十日之后,炼成的种子便能开出你想要的花。” 他谢过神女,幸得神女慷慨赠与他千粒花种,并照神女的话做了。 花种经过仙露十日的滋润,终于大功告成。来不及亲手种一粒看看究竟种出的花是什么模样,天璇便将千粒花种尽数撒下了凡尘,涂山的皑皑白雪里,等着她发现和拾去。 漓澈,我送你的花种独一无二,望你能在每种下一粒的同时都默念一句我的名字。我用灵力使花瓣上显现的字是我对你的承诺,你一定要看到。 等到花开的瞬间,远远望着她喜极而泣的美丽容颜,天璇也不禁为之动容。 花是白色的,是我故意选择了白色,因为那是雪狐的颜色,你的颜色,简单却无暇。 千粒花种,一朵花开为一年,他都算好了,每年种下一朵,待到千朵花齐齐盛芳,即是他们重逢之日。 想到这里,天璇嘴角浮现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星君出神甚久,不知是否有心事啊?” 千 年(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忽闻身后有人说话,天璇回头望去,不觉一惊,但立即又恢复正常,客气地笑言:“原来是司战神君,别来无恙啊。” 司战神君笑容可掬地走近:“星君有礼了。” 天璇愈发觉得他的表情别扭,但依然笑脸相迎:“不知神君今日怎么有空造访?” “本君正要去北天宫朝见女娲娘娘,恰路过星君的南天宫便顺道过来探望,也好一同探讨昔日未解之阵法,只是……”话说了一半他忽然故作叹息,“见到南天宫有些清冷,怎不复昔时的热闹了?” “你想说什么?”天璇早看出他动机不纯,收了笑容神色严肃地凝视他,“不必拐弯抹角。” “南天宫文、武二位星君一直是女娲娘娘的左膀右臂,相互扶持身担重任,在仙界掌控着至高的权位和要务。当日文星君一时想不开误入歧途触犯了天规,落凡成人……”说到这里他又走近了一步,别有用意地压低了声音,“本君在想,星君一人留守南天宫身兼数职,每日有那么多的要事要处理会不会太过操劳了?是否需要个能为星君你分忧解难的得力助手呢?” 他的话虽然委婉,但聪明的天璇早已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哦?神君还真是有心了。你说的问题天璇还不曾想过,不过既然神君你提到了,就不妨指点天璇一二,到底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呢?” 司战神君俨然就在等他这句话:“如若星君看得起本君,本君愿助星君一臂之力,共同掌管南天宫为仙界效力!” 见他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心中纵有万种不屑,天璇脸上还是面不改色地笑道:“神君想取代玑墨的位置?不知神君何德何能啊?玑墨文采斐然,文华音律无所不通,神君能及他多少?” “星君见笑了……”司战神君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但还是将心头生起的愠意强忍了下去,“本君自知达不到文星君那样的修为和境界,不过人总是会不断进取的,本君相信勤能补拙,若再有星君于女娲娘娘面前多加美言,有了星君的提携,本君一定不负众望,将南天宫料理得井然有序。” “若有真才实学,女娲娘娘独具慧眼一定会发现神君这颗沧海遗珠。”天璇语气里透露出冷酷和轻蔑,转眼就要送客,“神君的请求天璇恐怕很难办到了,如果没有别的事,神君请回吧。” “本君在此恭敬地称你一声武星君,是念在女娲娘娘对你青眼器重,本君在仙界为神的时间比你还长久,论资历,本君比你和玑墨都要深厚,凭什么要在此听你呼喝!”怒意爆发的司战神君转瞬变了脸色,气红了眼满心都是不服。 “在仙界执事凭的是本事而不是资历或是花言巧语,天璇自认为还有这个能力仅凭一人之力处理好南天宫的一切大小事务!神君如果有本事,南天宫的大门和主司的位置随时为神君你敞开着,但如果没这个本事……”天璇面色冷峻,毫不客气地回绝他,“那些暗中觊觎南天宫主司神位的小人就最好趁早打消了不该有的念头,别再痴心妄想!” “天璇!”双双撕破了脸皮,司战神君不再尊称他星君,以下犯上地直呼其名,“你有什么可威风的!你仙位再高,神权再大,还能大过女娲娘娘吗!当初跟你平起平坐的玑墨也是一神之下万神之上啊,到最后还不是一样落得被贬下凡间的下场!你给本君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仙界永远都不是你一个人的,是女娲娘娘主宰!玑墨被革职落凡了,你以为你还可以神气多久!” “天璇从没有觉得自己可以功高盖主了,也始终是将女娲娘娘奉为天尊!倒是你,”天璇义正辞严反唇相讥,冰冷地瞪着他,“玑墨之所以被贬是因为夜闯天书阁私盗神册,而他偷神册是为了帮我,我却是因为你的古怪妖阵才被女娲娘娘降难!所以玑墨受到严惩你逃脱不了责任!” “你少强词夺理!”司战神君气得满脸通红,“玑墨被贬的真实原因,你和玑墨瞒着女娲娘娘和众神在南天宫做过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和玑墨一心惩恶扬善,从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所以就算是触犯天规,我们也站得正直!”天璇丝毫不畏惧他的威胁,字字震慑,“想统领南天宫,你还不够资格!” “你……”司战神君还想反驳却已是语塞,只能瞪着他一双阴险的眼,“武星君,咱们走着瞧!” 天璇压根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冷漠地别过脸去:“神君若想赐教,天璇随时奉陪!” “哼!”自讨没趣的司战神君重重甩下袍袖以泻满腔的愤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天璇的心坚决如铁,他向来不屑与这样的人为伍,玑墨的位置,谁都没资格取代。 “这些话都是武星君亲口所言,”司战神君毕恭毕敬地垂首伫立,愠意甚浓,“自恃为宠臣位高权重,越来越目中无人了!” 隔着一重彩色云锦帘幔,帘幔后肃穆端坐的尊贵女子只是付诸淡然一笑:“天璇是心高气傲,但他的确有过人的本领,天下苍生的运数就需要这要的人才来掌握。” “微臣对武星君的能力的确是没话说,可是……”司战神君怎么样都咽不下这口气,还想辩驳,“武星君在仙界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藐视天规了,再这样纵容下去只怕难叫仙界众神信服!” “想做南天宫主司光靠处处针对别人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更何况是对付一个能力高过自己的人。”华贵女子泰然自若,目光凌厉,“司战神君,你得拿出一点成绩来证明自己的实力才行啊。” “请求娘娘指点迷津,微臣愿洗耳恭听!” “天璇在涂山边界设下避魔神圈是因为在那里留下了什么……他想保护什么,神君你看了自会明白。” 她挥动手指做了手势,仙婢们便心领神会地呈上仙镜。司战神君望着仙镜里投映的涂山画面久久发怔,那镜中的白衣女子是谁,他亦心中有数。 “天璇心神涣散,不能专注于修行,需要有人在背后帮他一帮,好让他及时醒悟,对凡尘不再有留恋。”她意味深长地问道,唇边似笑非笑,“神君懂了么?” “臣明白了。”司战神君跪拜领命,“微臣这就去办!” 鸢 尾(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涧水潺潺自洞顶流入,月华里滴落了清澈空灵的声响。 我于洞中打坐,静气凝神。闭目修炼里听见萦绕耳畔的清幽笛声,心便如那月下静谧的溪涧水,平静而安定地流着。 睁开双目时已是清晨,今日是我播种鸢尾的日子,每年一度,早已在我的生命里形成惯例。 又是一年春,莺歌燕语呢喃浅唱。朝霞将天际晕染成绚烂的紫红,明媚的春日洒下一片金光,天地万物如同折射出瑰丽的霓虹,迷了眼也醉了心。 我早早取了种子,在新刨开的土壤里将其种下,用山野里的露水甘霖为它浇灌。 不觉间我的周围已遍地盛放着鸢尾,纯白连天如绿叶上覆盖的白雪,衬着我洁白的纱裙,那么飘逸若仙。这是第九百九十株了。 十年,还需十年。时光荏苒冬去春来,这些鸢尾陪着我等待了漫漫岁月。千年看似无边无际,凄苦无涯,却似只在屏息轻闻花香的一瞬便弹指逝去。 天璇,只剩十年了……千年都这么过去了,十年又算什么?很快我们就可以团聚了,你说是不是? 突如其来的一阵强烈震动惊醒了我陶醉的失神,我愕然呆住,不知发生了什么。 犹如地动山摇般地,我想站起却摇摇欲坠。望着那些经不住震撼而巍巍颤抖的鸢尾,我像个爱惜孩子的母亲为它们心疼。 我的花……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我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思考其中缘由,山谷间摇晃得更厉害了。地面颤动得几乎要裂开,我站不稳几度要倒下。心里的惶恐和不安油然而生,天璇说这涂山境外已被他设有屏障,与世隔绝,因而九百年来一直平安无事,我从未被什么打扰过,可是如今…… 栖息在树上的飞鸟顷刻受了惊吓,纷纷飞出了茂密的叶间四散飞走,整个山谷呈一片躁动的混乱景象。我以为是要山崩地裂了,伏倒在鸢尾丛中惊愕地望着天空风云变色,刚刚还是艳阳普照万里的明媚晴光,转瞬已是浓云密布阴霾如暮。 晃动持续了许久方歇,不知何时又戛然而止没了动静。我诧异得将埋在双臂之下的脸抬起,看着恢复平静却异常诡异的周遭。到底是何许神秘惊人的力量,制造出这么大的混乱。 我不禁打了个寒噤,慢悠悠地站起,轻轻拍去身上的尘埃,以为刚才的惊动总算过去了。 正要走回洞中,却被回头时出现在溪边的一人着实吓到半死。 “漓澈。”他低沉念我的名字,久违的声音,我却依然清楚地记得,他的长相,甚至说话的语气。 而我早已是惊慌失措呆若木鸡,嘴唇颤抖着却怎么说不出话来。 “漓澈,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着他的唇边泛出一丝邪魅的笑意,就欲向我走近。 “焰……焰煌……”我胆战心惊地支支吾吾,只觉得背脊发凉,满眼恐惧地瞪着他,“你别过来……” 我的双脚不自觉地后退,想要逃离他的视线。 “漓澈!”他这一声是命令,带着强制的口吻向我步步逼近。 我顿时脑海里一片空白,唯一还有知觉的,是我终于迈开了双腿不顾一切地跑开。奔跑着,逃避着,我迫切需要一个能够不被他看到的地方。 跑到精疲力竭,我扶着山石急促喘息着,回望身后再看不到焰煌追来的身影,我拭着额上的汗珠,越想越觉得奇怪。焰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可能打破天璇的仙力进入此地的! 而此时身后一点动静都没了,我不禁长嘘一口气,难道是我神志不清产生的幻觉,焰煌根本没有来? “你已经逃不掉了!”一声厉喝立刻当即否定了我的猜测,吓得我魂飞魄散。 “是你……”我瞪着眼前一身红色艳裳的女子,眉心烙着火狐族特有的火云纹。在她身后是数以万计的火狐军队,这让我很快便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幻觉,火狐真真切切地进入了涂山幻境。他们摆出这么大的阵势,目的只有一个―― 将我擒获? “漓澈,我们几乎千年不见了,你似乎一点都没变啊?”红妆女子冷笑着,带着轻蔑的眼神。 “千年了……你们还是一样……”我嘴角一抹淡然的苦笑,“不肯放过我……” 她的冷漠如千年以前火狐屠杀我狐族时我所见到的,丝毫不曾减弱:“我们身为火狐,必须不遗余力地听命于君上,为君上效力。君上要的人,我们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抓到我又如何?”我鄙夷地扫视过我眼前的万千火狐,“是要将我极刑处死,还是做你们狐族的王后!” “怎么处置你,只有一人能说了算。”说着她与身后的火狐齐齐向两旁散开,让出一条道路来,高呼而膜拜:“恭迎君上!” “焰煌……”我望着他一袭赤色锦袍由远及近,事隔这么久他还是这么令我心生畏惧。 他威风凛凛地走出狐群,走向我:“漓澈,千年不见了,你过的好么?” 我不屑一顾地别过脸,毫不留情地践踏了他自以为是的温柔:“我过得如何不关你的事!我根本不想见到你!” “乖乖听话跟我走,我不会伤害你。”对我的冷若冰霜,他装作没听到。 “你做梦!”我一口回绝了他,“这不可能!”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本事能跟我们斗?”红妆女子目光冷傲地刮着我的脸颊,“难道你还指望你手中仅存的那半块血滟璧可以救你么!” “你怎么会知道……”我惶恐于她居然这么清楚我的底细,顿时不安起来,“你们……究竟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 “为了找你,君上可谓费尽心思处处打探你的下落,就差上天界下阴司去找你了!” “总算皇天不负,幸得高人指点,原来你回了涂山。”他看我的眼神说不出是邪恶还是深情,“漓澈,我发过誓,就算是碧落黄泉,我也要找到你!” “你为什么还是不死心……”我声嘶力竭地朝他怒喊着,“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我焰煌想要得到的女人,就一定会得到!”他的坚持似乎比我更加坚决,口气变成了威胁,“没有血滟璧,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还是不要反抗。” “焰煌,我清楚地告诉你,我的心,一点都不会给你!”我迎上他阴森的双眸,一如视死如归的豪迈,“我的心和我的整个生命,都只属于一个人!为了他,我愿意放下身上的血海深仇,专心修炼千年与他长相厮守。而你……别说是要给我火狐族王后的宝座了,就算是你亲手奉上你和你狐族所有火狐的性命,我都不稀罕!” 他怔愕地听我说着每一个决裂的字眼,眼神里愤怒的火焰越烧越旺,最后终于爆发:“不管你说的人是谁,你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眼看着他罪恶的魔爪伸向了我,我惊恐却无助。 只留下撕心裂肺的呼喊响彻了山谷。 “天璇……” 鸢 尾(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漓澈!”从噩梦中惊醒的天璇愤然掀开被褥,倏地跳下了床就往宫外冲。 为什么……为什么会好像听到了你的呼唤?那么真切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你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无助,声嘶力竭犹如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我会如此坐立难安心神不宁?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而在你身处危险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 天璇不敢再往下想了,脑子里全是她的样子,他如是纠结着跑到了星海边。 星海起了微弱的波澜,星象看起来似乎有些古怪。 “星海……”天璇想到了什么,缓缓抬起的右手轻轻一挥,一股灵力恰如一阵风拂过了星海面,海面顿时凝结成镜,海里的星辰或聚或散,渐渐地形成了幻影。 天璇看到星海镜面里倒映的画面完全惊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漓澈正被不计其数的火狐包围着!那些凶神恶煞般的狐类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居然破解了他设下的避魔神圈! 漓澈有危险!天璇大惊失色,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他只知道这个时候她需要他的保护,火狐是不会放过她的! 急切地飞往天之涯落凡,天璇心里忧心如焚。 “怎么回事!人怎么不见了!”焰煌将长袍用力甩落,瞪着眼前空空荡荡的地面,转眼之前,她还一脸惧色地跌坐在那里,一瞬的时间就没了? “君上,刚才那道光来的很不寻常!”红衣狐女走到他旁边,不知如何是好,“光的力量出奇大,晃得人睁不开眼,如此诡异,必定大有来历啊!” “我不管!”焰煌气急攻心地驳回她,“你们给我找!就算把这涂山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找出来!” “启禀君上!”忽然有随从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涂山的南面不知为何过不去了!” “过不去是什么意思!”焰煌和狐女皆惊愕。 “涂山之南好像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控制住了,一直在阻挡我狐的进入,所有企图过去的族人全部被一道金光弹了回来……” “本君过去看看!”焰煌与狐女双双赶到了他说的涂山南北交界的地方。 焰煌冷傲地瞪着前方,目露红光,是他在用火狐族至深的内力化作火眼金睛,洞察一切。 “又是一道避魔神圈!”焰煌深深蹙起浓眉,似有犯难,“不过……这道神圈似乎比一开始的更牢固、更难以破除……” “君上……” 狐女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被焰煌打住。 他取出怀中未灭的火种,那不是一般的火,而是天火,是指点他来涂山的“高人”所赐的天火。 高人有言,神圈方须神火解,只有天火才能破解天神设下的避魔神圈。 猛烈的火势一触即发,与神圈表面刚一接触便喷射出刺目的火光,熊熊烈焰,光芒刺得狐女和众火狐都无法睁开双眼。 在天火的灼烧下,神圈透射出通红的光晕,却丝毫未有破损的迹象。 心急之下的焰煌不由又加深了一层内力,使得火势更为猛烈。 突如其来一束冰雪般银亮色泽的光芒直落劈下,如同斩断了火焰,撼天的大火只在一瞬便熄灭全无。 “是谁!”焰煌愤恨地抬头看向光源之处,咬牙切齿,“什么人敢坏我的好事!” “不管是谁,只要有人想对漓澈不利,我都不会让他得逞。”耀目的银光里一袭飘逸的青色仙袂屹立于涂山之巅,语声幽然似从天外而来,“我会保护漓澈不被你们任何人伤害!” “你想保护漓澈?”焰煌有些微怔,却挑衅意味十足地瞪着他,“那你又是什么人?” “仙界南天宫武星君天璇。”山巅上的青衣男子镇定自若地报上姓名,冷峻的脸上没有一点畏惧的神色,“幸会了,火狐圣君焰煌!” “你就是天璇!”焰煌惊怔地想起危难关头漓澈口中嘶喊的名字,居然就是眼前人,他更为惊奇他所介绍的身份,“武星君……你是天神?!” “正是!”天璇面不改色,冷酷地凝视他,“火狐圣君,涂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本君奉劝你一句忠告,立刻带领你的狐族离开这里,本君会既往不咎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神又怎么样!”焰煌鄙夷地冷笑道,“我焰煌想做什么与你何干!你休想阻止我!” “你的事本君当然不想管,但是你们在涂山作乱祸害的是漓澈,换做别人或许可以,但是漓澈有难本君绝不能坐视不理!” “哼!”焰煌心里极为不舒服,恶言相向,“你口口声声的漓澈叫的亲热,你到底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什么人,圣君你看了这个还不明白么?”说着天璇袖里提着一枚线坠的半块玉璧,赫然亮在焰煌眼前。 “血滟璧……”焰煌一眼就认出了,却几乎震惊,“那半块血滟璧居然会在你手上!” “漓澈以血滟璧相赠,我有半块,她自己留有半块,这便是我们的誓约。等到两半血滟璧重合之日,就是我与漓澈重逢共结连理之时。”天璇挑着眉蔑视他道,“本君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圣君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呸!我才不要听你什么废话!”焰煌双眼闪动着仇视的火焰,“我只知道漓澈由始至终都只会属于我焰煌一个人!” “你还真是冥顽不灵!”天璇轻蔑地嘲讽他,“想得到漓澈?你做梦去吧!” “是你把漓澈藏起来的!快把她交出来!” “我还正要问你要人呢!”天璇的底气似乎比焰煌更甚,“你要是再不放开漓澈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给本君听清楚了,不管你是神还是鬼,本君都不放在眼里,本君命你交出漓澈!” “我也再说最后一遍,立马放人!” 双方正僵持不下,自遥远的天际忽有一朵莲花白云缓缓飘落,载着仙使一名降临在涂山顶,天璇的身边:“女娲娘娘有旨,武星君接旨!” 天璇和焰煌对这突然来到的一出都未能反应过来,皆是一脸的木讷。 “武星君接旨!”仙使加重了语气重复道。 天璇这才意识到什么,忙跪地参拜:“微臣在。” 仙使展开一道黄绫圣旨念念有词:“女娲娘娘有命,责令武星君天璇即刻返回仙界北天宫面圣,不得有误!” 鸢 尾(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本君知道了。”天璇不明白在这节骨眼上女娲娘娘突然降临的一道召他回去的圣旨所谓何意,只是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仙使请先回仙界复命,禀告女娲娘娘天璇随后就到。” “星君难道没有听清楚?”那仙使神色严肃似乎并不打算跟他客气,“圣旨上说的是‘即刻返回’。是‘即刻’啊星君!” “仙使无需提醒,本君听得够清楚了。”天璇感觉到情势的紧张,却还是很犹豫,“不过本君现在手头上有些紧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不会花太久的时间的,烦请仙使给个面子做些通融……” “星君,并不是小仙要给星君为难,而是小仙手上所握,乃女娲娘娘亲笔御旨。星君也知道,女娲娘娘的意思,我们这些做神仙的是不可能违抗的,后果有多严重,”仙使向天璇瞥去耐人寻味的一眼,“就算小仙不说星君也应该是知道的吧?” “可是……”天璇微侧过头看一眼山下的焰煌他们,一想到此时生死未卜的漓澈,他就下不了回去的决心,“眼下这些事情对天璇而言很重要,天璇恳请仙使代为向女娲娘娘请命宽限片刻,事成之后天璇自会向女娲娘娘请罪。” “星君如此优柔寡断,女娲娘娘恐怕是会不悦的……”仙使的脸忽然阴沉得可怕,“除了这卷圣旨,女娲娘娘还给星君传了一句口谕,娘娘言曰,望武星君你凡事量力而行,三思而行,切不可一意孤行,否则……星君还记得昔日的文星君么?” 这句话足以使天璇怔住,他听懂了,女娲娘娘的这一句是警告,更是威胁。 “怎么样武星君?”望着天璇纠结踟蹰的木讷表情,仙使露出邪魅的笑容,“这仙界是回还是不回啊?” 天璇双眉蹙得拧成一团,不甘心地咬住嘴唇,那股力道几乎要咬破了咬出血来:“回……” 呓语般艰难挤出的字眼在仙使听来无疑是最好的答案,他颇有成就感地笑道:“星君明智,那么请吧!” “等一下!”天璇抬头喝住了他,“要我回去也可以,不过得先让我留句话给下面的朋友!” 这一会换做仙使怔愣了。 天璇转向涂山北边的一群火狐,神情冷酷,语气冰冷而坚决:“焰煌你给本君听好了,本君统领着仙界的南天宫,凡尘人间,魔界妖界,苍生万物的宿命皆由本君掌握着,就连你火狐一族也无一例外!本君权利之大,以圣君的慧眼定能看个清楚。所以你最好马上带领你的狐族从这里消失,别让本君看到你们再靠近涂山半步,否则……你火狐族的命数就岌岌可危了!焰煌,望你们好自为之!” 焰煌刚想反驳,天璇却已挥了衣袖乘风而去。两个人影渐渐消失于云间,看得地上的焰煌和众火狐都是一怔一怔的。 “微臣天璇拜见女娲娘娘。”天璇在满朝仙臣的注目下穿过神殿,跪拜于尊驾之前。 “天璇,本尊问你,你私下凡尘所谓何事?”神殿尽头传出严厉的质问。 “救人。”天璇镇定自若。 “救人?”帘后人嗤之以鼻,“救何人啊?” “位居神者,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由此事又想起了当初雪狐一族由于仙界的放任而毁灭,天璇隐忍着心中的不服,生生责问坐在神殿中央及伫立在神殿两旁的诸神,“看到无辜生灵遭到邪恶势力荼毒和迫害,救人于危难水火难道不是我们这些做神仙的责任?” 众仙家被问得面如土色,若有所思却无人敢出来妄言反驳。 “本尊问你救的是何人,既然你不肯回答,本尊就亲自替你回答!”女娲娘娘厉声厉色气势震慑了满庭,“你想救的不过是只狐妖,是凡尘仅存的最后一只雪狐,灭族之灾灭不了她,却要身为南天宫主司的天璇和玑墨两位天神三番五次地救她?!” “她是狐没错,是她天生如此,她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天璇头也不抬,说话的口气是一如既往的冷傲,“纵使是妖,她也是通灵性、存善念的生灵,家破人亡已经很可怜了,为什么有些人还是要千方百计的逼迫她!” 天璇据理力争的辩驳使得女娲娘娘一时语塞,她大概从没有想过她一手栽培出来的天璇有朝一日也会在女娲神殿当着众神的面和自己公然叫板。 “武星君,你别忘了自己是在和谁说话!”司战神君很不识相地呵斥天璇,“以你的身份,怎么可以对女娲娘娘出言不逊!” “接受女娲娘娘问话的是我,好像也轮不到你司战神君插嘴吧?”天璇理直气壮地反击,以厌恶的眼神作为回敬,“身为天神如果置苍生安危于不顾,暗地里尽做些伤天害理的卑鄙事,那将与妖魔无异,神君你是不是也该好好反思了!” “天璇你放肆!”女娲娘娘怒不可揭地将宝座扶手拍得响如惊雷,对于天璇有意的指桑骂槐,她已忍无可忍,“居然在本尊的神殿上口出狂言,你实在太不像话了!” “娘娘息怒,天璇只是一时义愤难平,至于出言冒犯了娘娘,天璇甘愿受罚。” “本尊是惜才之人,要不是念在你天赋异禀为仙界和苍生立下的卓越功绩,本尊早把你罚去落霞峰面壁思过了,该反思的人是你!” 朝会散去,天璇形单影只沉默走回南天宫,不与任何人结伴。 “佩服啊!” 一声阴阳怪气带着戏谑笑意的赞叹使天璇不禁停下步子,心里大为不痛快,又是那不速之客。 司战神君缓缓走近:“方才神殿之上武星君无畏女娲娘娘的威严,一番慷慨陈词实在叫本君佩服啊!” “你也不错啊。”天璇说话的时候看都不看他一眼,“向来天神的职责是庇佑苍生,而神君却反其道而为之暗中与火狐勾结包藏祸心。天璇义愤填膺,神君敢作敢为,你我彼此彼此啊。” “呵……”天璇算是当面揭穿了他的底,他却只是一笑付之,似乎面对天璇的指责他根本毫不在乎,“数落本君是小,只怕武星君没有想到的是,刚才在神殿星君连女娲娘娘也一并骂了去吧?” 鸢 尾(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天璇心头紧张一蹙,闪现的却是不好的预感。 司战神君的嘴角勾着邪恶的冷笑:“你指责本君暗地里勾结火狐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枉为天神,但是本君提醒你,这些事的始作俑者却不是本君。” “你想说……是女娲娘娘?”天璇强自镇定地否决之,“你好大胆,连女娲娘娘都敢诋毁!” “信不信由你。”司战神君哼出不屑,“没有那样强大的靠山首肯,星君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啊!天神与妖孽纠缠不清,那可是要革除仙籍的大罪,这个道理星君你不懂,本君还是懂的!” “这不可能!”天璇的意志明明已经动摇了却还是强迫自己不去相信,“女娲娘娘是天神至尊是万物之主,她怎么可能让你去伤害漓澈!我绝对不会相信!” “星君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司战神君冷冷地讽刺他,“星君是害怕一旦本君所言是真的,那星君的真正敌人便是女娲娘娘,这么强劲的对手,星君是就此妥协还是与之为敌斗个鱼死网破啊?很难选是不是?” “你……”天璇只觉得心口被一口气堵着,想反驳却已是有心无力。 “本君说对了。”猜中天璇心思的司战神君神情更是得意,“智慧无人能及的武星君,你也有如此不知所措的时候?” “就算是女娲娘娘从中阻碍,我也不会让她伤害漓澈的……”天璇垂下了双眼,说出的是真心话,心却在颤抖。 “娘娘所做的不是伤害,而是保护。” 司战神君的这句话令天璇费解,他疑惑望着他。 “女娲娘娘意图助火狐突破涂山幻境避魔神圈,破坏雪狐修行完全是为了让你对她彻底断了念头,不再为凡尘妖孽分心而专注于你自己的修行!”司战神君说着顿感不服,“你在女娲娘娘眼里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娘娘如此器重你你是不是应该心怀感激才对?” “娘娘于我有知遇之恩,这莫大的恩惠天璇无以为报,但是不可以让我用失去漓澈来偿还!”天璇态度坚决,似乎千难万阻皆憾不动他刚毅的眉角,“漓澈对我很重要,任何人想伤害她都不可以!” “女娲娘娘也一样吗!” 天璇的声音愈渐沉郁:“如果娘娘执意要咄咄相逼,天璇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武星君不愧是武星君,非但才智过人,就连胆识也是高人一等啊!敢公然和女娲娘娘作对的天神,你是第一个,哦不……”司战神君看似钦佩的赞赏下掩藏了违心的冷笑,“你不是,玑墨才是。” “休要拿贬凡来要挟我!”天璇忍无可忍地喝断他,“放弃仙位,回归凡尘做个寻常人,当初玑墨可以做到,今日天璇也可以!这武星君的位置,你这种小人成天垂涎三尺地巴望着,我天璇却不稀罕!” “武星君你好大的气魄啊!”司战神君几乎要为天璇鼓掌叫好了,“仙籍仙位羁绊不了你,但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不就是那被你藏在涂山里的狐媚子么?以女娲娘娘那么高深的智慧她会看不出?你是无所畏惧,娘娘动不了你难道还动不了她?” “你什么意思!”天璇愤怒地揪住他领子,“你想把漓澈怎么样!” “听?清楚――”司战神君有意拉长了语调,神色从容地弹掉了领上天璇的手指,“是女娲娘娘想把她怎么样,不是我――” “难道她会杀了漓澈?” “杀?”司战神君嘲笑他的无知,“天神从不会杀害无辜生灵,女娲娘娘又怎会为你让鲜血染脏自己那双圣洁的手?” “她到底想怎么样……”天璇心中越来越不安,仿佛他已预料,女娲要做的,将是比直接要漓澈死更可怕的事。 “女娲娘娘的用意如今已经初见端倪了,对星君而言最坏的结果恐怕也已经不远了,不过是不是会真的那样做还不要看星君你今后的表现?” “看我?” “星君你想,若你还是对狐女念念不忘而无心修炼,甚至再五次三番地惹女娲娘娘不高兴,难道星君就不怕哪一天娘娘动真格了,一卷圣旨将你心爱的美人赐婚给那火狐圣君?”司战神君一脸故作惋惜的表情,“真要到时候,纵使星君你有一千一万个不同意又能改变什么?” 如被一道惊雷劈中,天璇完全懵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南天宫,天璇痛恨却无计可施地捶打着书案,擂红了拳头却不觉得疼。 心头一遍一遍浮现过司战神君的话,那些听似威胁的字眼却字字贴切,以女娲娘娘现在心态做出如此偏激之举是完全有可能的。 他与焰煌正面对峙过,他见识过那双阴冷的眼,虽然是狐,却有着狼一样的野心和邪恶。焰煌无疑是残忍而野蛮的兽类,漓澈若被赐予他岂不要终生被他欺凌…… 不…… 绝不可以……绝不可以让漓澈落入火狐手里…… 玑墨,我该怎么做……以前有你在的时候,再大的困难我们一起想办法总可以迎刃而解,而如今你不在了,我变得那么茫然而无措,没有你我怎么会这么没用…… 我想救漓澈摆脱厄运,可是女娲娘娘的旨意该怎么违抗?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与神主相抗衡,那么我要如何拯救自己深爱的女子? 玑墨…… 想到玑墨的被贬,天璇脑海瞬间闪过一丝灵光,不过那样的想法太可怕了。 翻开记载了苍生运数的命历,寻到记有火狐族运程的一页,天璇的手止不住颤抖。 只有这样了―― 想让漓澈彻底摆脱焰煌的纠缠,只有焰煌死…… 落 凡(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今昔凡尘出了大乱子。”女娲娘娘紧急召开的朝会上,众仙家尽数被请到了神殿,无一例外,天璇更是被女娲娘娘指名叫出,站在大殿中央,“天璇,你可曾探得星象有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天璇神色平静地一拜:“微臣愚见,娘娘所指的是不是子时火狐族与狼族一战中火狐覆灭之事?” “正是。” “此事在仙界皆已传遍,微臣也已了然。” “你是今日才知道的?”女娲娘娘扬着语调质疑,“还是早就洞悉一切了?” 天璇从容自若:“不知娘娘何故要这么问?” 女娲轻嗤一声:“你不是武星君么?凡间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会事先算不出来?” “世间万物皆是按照命定的轨迹一步一步自然演绎,火狐今日的结局就如昔日雪狐的灭亡一样,都是命由天定。”天璇答得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当初雪狐灾难临头娘娘严令天璇和在座所有神明都不得插手此事,任其败亡,不知娘娘现在为何反倒追究起火狐的灭亡了?” “真的是天命么?还是人为?”女娲娘娘眼神冰冷地穿透了纱帘,直射在天璇脸上,“试问火狐圣君焰煌一死,六界之中谁最获益啊?” “火狐为狼族所灭,其灵气尽为狼族所获,当然是狼族获益了。”有问必答,天璇面对座上机敏地反应着。 “恐怕还有一人比狼族更觉得焰煌的死大快人心吧?”女娲娘娘的话语渐如针芒直刺天璇,“就是你!” “娘娘此话何解?”天璇淡淡笑起一缕,“焰煌是生是死与臣何干?他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真要本尊把话彻底说明白吗!”女娲娘娘收了冷笑,拍案震怒,“还是天璇你真的不知悔改非要本尊当众让你难堪!” “臣……”天璇有些发怔,却依然镇定,“臣不明娘娘为何动怒。” 话音未落,帘内抛出一卷竹册,“倏”地一声摔在他的脚边,随之而来便是女娲娘娘的厉喝:“看看你干的好事!” 天璇俯身捡起,仿佛早已知道那是何物,只是漫不经心地打开,那卷记载了火狐运数的命历。 “篡改命数,断送火狐一族,”女娲娘娘的声音寒彻入骨,“天璇,本尊怎么都不敢相信这真是天璇你的所作所为……” 无声地,天璇出人意料地跪在了众神面前。 “你……”女娲娘娘也怔住了。 “既然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双眼,天璇也不必再辩驳什么了。”天璇心诚地伏地拜言,“天璇认罪。” 女娲喉口颤抖却说不出话来,她本以为他会反驳,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天璇私自用女娲娘娘授予的述运之术抹去命历上原有的结果并改写了火狐的运数,从而逆转了火狐与狼族的命运。”天璇毫无隐瞒地陈说着自己的罪状,“天璇罪孽深重,请女娲娘娘降罪。” “又是为了那狐女……” “娘娘,做错事的是天璇,请不要连累无辜的人。”天璇出口打断了女娲带刺的字眼。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做神仙的应该心怀苍生福祉,庇佑天下生灵么?”女娲娘娘气愤得说话颤抖,更多的却感到痛心,“可是此时此刻你却为了一己私欲,滥用你手中的权利改写了火狐族的命数,难道你就不是在荼害生灵,难道不是在为祸众生……” “是……”天璇不否认,没有否认的理由和余地,“娘娘说的都对,臣的确罪无可恕。” “天璇,你怎么这么糊涂!”女娲娘娘痛心疾首地斥责了他,“当初本尊万里挑一地选中你是着实欣赏你脑海里无穷无尽的智慧和悟性,坚信历经试炼精诚所至你定能金石为开,可是你……你为何每一关都能参破,却惟独参不破情关……” “娘娘,天璇是糊涂,却不是糊涂在为情所困,而是当初要离开凡尘随娘娘上天成仙的时候把仙界想得太过美好了……”天璇苦笑,笑容却淡然得如一朵雪色的梨花,“天璇没有想到,天神不可以动情,更想不到的是,那羁绊所有天神令芸芸众仙都望尘莫及的情劫,天璇居然动了……” “你后悔了?”女娲听出她话里有悔意,心口更疼了,“就像你师父那样……为了感情可以放弃一切,就连神位也不再留恋了是不是?” 天璇沉默了,对于再准确不过的事实,已没有再去反驳的必要。 “一心只想着儿女情长,将天地苍生皆抛于身后,你对得起本尊对你的期望吗?对得起你肩上的重任吗!”女娲娘娘的厉声责问是尖锐的,如雷鸣般一遍遍擂击着天璇的心房,令愧疚感戳痛了他的心。 “娘娘的期望……天璇唯有辜负了……”天璇负罪地垂下脸,不敢抬起看那坐于帘后的神主,“天璇自私卑劣,徇私枉法,实在没有资格再做众生膜拜的神明,天璇的错自知永远得不到原谅,望女娲娘娘重罚,绝不要姑息……” “天璇,天神是不可以感情用事的!”女娲深深吸了口气,却叹得悠远绵长,“焰煌虽不是你亲手所杀,却是因你而亡,你为了一个妖孽让自己背负这么大的罪名值得么?” “漓澈虽为狐妖,却天性善良,又幸得臣和玑墨点化早已放下仇恨一心悟道。相反,焰煌虽为生灵,却心存邪念,昔日覆灭雪狐一族已经作恶多端,今时又对雪狐遗孤纠缠不放,如此邪恶之徒难道不该遭天谴严惩,反却一味纵容,天璇为死去的雪狐冤魂请教女娲娘娘,天理何在?” “关于雪狐的灭亡,本尊早已说得很清楚,世间万物的盛衰兴亡自有天命,像你这样一厢情愿地强求,甚至擅改运程,根本是天理难容的!”女娲娘娘失落地挥手,“下去吧,去落霞峰好好反省你的罪过,至于如何惩罚你,本尊会慎重考虑的……” “不用了。”天璇的回复令女娲暗暗震惊,“女娲娘娘不需要再做任何考虑了,就像当日惩罚玑墨那般,将天璇革职贬下界吧。” 落 凡(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要本尊贬你下凡?”女娲娘娘惊愕得连双眼都不眨了,“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天璇视死如归的架势让她受惊不小,她仓促宣布退朝,遣回诸神,而将天璇单独宣进内殿。面对面倾心而谈,希望能解开天璇的心结令他迷途知返。 “天璇很清醒。”他敛着眉眼,淡然得不带任何表情,“仙界有太多无奈,这仙位,天璇不要了。” “不要?说得多轻松!”女娲娘娘带着幽深的怨气怒叱他,“你当它是什么?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天璇已是待罪之身,天璇的所作所为是天规不容的,理应被革职降罪。” “你居然为了一只狐妖连神仙都不当了!”女娲气急,语气也更重了,“她真有那么大的魅力能把你们一个个都迷得神魂颠倒吗!” “天璇痴情于漓澈,并不是被她任何的妖术蛊惑而迷失了心智,而是她的一颗心,一颗饱经伤痛却依然纯粹清透的心。”此刻天璇觉得没必要再藏着或是压抑自己的情感了,所以袒露心扉,字字句句都说得动容,“我对她由最初的怜惜变成现在的深爱,无法自拔……但是天璇更明白,这样的情爱在女娲娘娘眼里绝对不可能容忍的,女娲娘娘一定不会成全了我和漓澈。” “那你还执迷不悟!” “漓澈说,是我让她感受到比报仇更有价值的东西,其实她也让我感受到了,比仙位更弥足珍贵的……”天璇说这些的时候嘴边泛起一丝清澈的涟漪,平静而满足,“只羡鸳鸯不羡仙,凡人美好的情感,这个道理师父很早以前就已经懂得了,作为他的弟子,我当然也应该领悟。” “你怎么可以学你师父贪恋儿女私情背弃责任的逃避行径!你以为他很伟大是么?本尊告诉你那只是他的糊涂和懦弱,云旖都已经不爱他了,甚至她都已经死了几百年了,你师父却要为她守在人间守永生永世,他图什么?他什么都得不到!” “请娘娘不要用如此不堪入耳的言语指责家师,毕竟师父在仙界的时候曾是受人尊崇的夏神。”天璇冷漠地反驳她,“师父的确什么都没有了,他所拥有的只剩下回忆。但他已经心满意足,他执意不肯再回仙界是因为他知道正是他千年万年清心寡欲的修炼、悟道和执着于仙位让他错过了一生挚爱也让他抱憾终生!时光不可能倒退,娘娘口中那已故的神女也不可能再复活,师父追悔莫及,他害怕回仙界是在逃避内心的愧疚。师父在人间孑然一身忍受永世寂寞煎熬,但起码凡尘可以给他追忆过往的机会,仙界可以吗……师父不糊涂,正如今日的天璇,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你……”女娲娘娘被他斩钉截铁的慷慨刺激得语塞,“本尊提醒你,那雪狐千年的修炼就快满了,你却在这时候被贬下凡,到时她成了仙,你却已经成了一个普通的凡夫俗子,她发现仙界没有了你要怎么办?你忍心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天上?” “她不会孤零零的,因为我们的心一直在一起。”天璇笑着回应女娲,丝毫没有她想象的忧虑,“她一定明白天璇为何而走,同样的,她也一定会沿着我的足迹追赶上我的。更何况,娘娘或许根本就不会给她位列仙班的机会,天璇说的对么?” “你很聪明啊天璇!本尊心里想什么你都能猜得一清二楚。”女娲娘娘笑里藏了丝冷艳的阴暗,“所以你也应该明白,一旦你坠下轮回崖,你也许再无可能再见到她了。” “不会的。”天璇丝毫没有被她的威胁震慑到,依然还是那样的镇定,“我和她既然缘定了千年,就一定能有缘再续,到时不管她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们可能都换了身份,换了名字,但命里注定好的缘分还是会让我们重逢,天璇不怕等。” “真不愧是伏吟教化出来的弟子,一样都是固执的情痴!”女娲娘娘大失所望地长叹,“天璇,本尊真替你感到可惜,还有玑墨……天书神册根本不是他偷的,是你迷恋的狐女!是她擅闯了天书阁,犯下死罪的是她,可是玑墨却不听本尊好言相劝硬是要帮她顶罪!玑墨被贬是被她连累的,天璇你明白吗!” 事隔近千年才知道真相,天璇心里自然会有不小的震动,百感交集心情复杂,可是他依然强撑出一抹淡笑:“是么,那天璇真是要感谢玑墨当日的大义之举了,是他救了漓澈一命。” “那狐妖把你们害到如此惨境,你居然还放不下她……”悲愤至极,女娲顿感急火攻心,“你和玑墨是多好的可造之材,你们留在仙界一定能取得至高至深的修为和前途,可你们就为了一个情字就都要放弃了么!” “天璇和玑墨感恩娘娘的悉心栽培,今日有负娘娘所托,望娘娘严惩。” “好……既然你执意要走这条路,本尊再不会阻拦你。本尊就给你下凡体会人世的机会,不过结局是好是坏,一切都由你自己承担!”女娲面对他的执着已无计可施,只能痛心地应允,“当日贬玑墨下凡之时本尊曾答应满足他最后一个心愿,今日本尊对你也可再慷慨一回,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谢娘娘成全。”天璇跪下朝她三叩首,“天璇自知有关漓澈的任何心愿都不会得到娘娘准许,所以不敢有太过分的奢求,不过在落凡之前臣希望女娲娘娘能将轮回后的天璇送入玑墨转世的人家。” “你想和玑墨出生同一家?”女娲娘娘疑惑地望他。 “是。”天璇抬起一双恳切的眸子,眼中似有水雾缭绕,“在仙界的时候我与玑墨情同手足,我不想和他在人间失散流落两方,就让我和他在凡间做对真正的兄弟吧。” 女娲无言,带着惋惜又不舍的眼神凝望他许久。 轮回崖的风很大,穿过山谷呼啸过天璇的耳边。 仙袂和发丝挥舞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可悲,甚至羡慕起当日落崖的玑墨,至少那时还有他和漓澈来为他送别,可是如今…… 没有人来送他,一个人也没有。 天璇苦笑着,或许他可以走得清静。 他还是放不下,趁着四下无人便朝着崖下深不见底云浪滚滚的尘世放声嘶喊:“漓澈――你在哪里漓澈――” 听不到回应,天璇顿觉得心痛得快要裂开。 “漓澈――你在哪里――” 不死心地喊了很久,他渐渐喊得沙哑,累了。 “天璇。”穿透风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人声,耳熟得让天璇怔住,“漓澈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她很好……” 天璇愣愣地出神,慢慢地,嘴角浮出了满足的微笑。 她很好…… 只要听到她很好,他便可以安心地去了。 惘 然(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千年梦逝,荏苒流光。 鸢尾花开,何如旧颜? “漓澈——”我听到远外的呼唤,扯痛了心扉,如同枕在耳畔,“你在哪里——” 是天璇…… 我使尽全身的力气呼喊着回答他:“天璇!我在这里……就在这……” 声音去得越远,却没有喊回天璇的回应,反而把自己喊得清醒了。 我喃着天璇的名字猛然睁开了双眼,震惊地发觉那阵阵心痛的呼唤原来只来自梦里,天璇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我伏在一条清澈的小河旁,却不是涂山鸢尾花海所依傍的河,这条河泛着神奇的迷离色彩,倒和仙界的天河有几分相似。 我缓缓伸出脑袋,看着河水里逐渐投映出的容颜,甚至小心翼翼地伸了手去碰触那平如镜面的河水,凉凉的,我确信此刻不是在做梦了。 可是这里是哪里呢…… 参天的大树伸展出蜿蜒的虬枝,盘着粗壮的绿色藤蔓,蔓上零星开着粉色的花朵。每一颗植物,看来都那么陌生。 四周环绕有苍翠的山峦,耸立在绿林之外直入云端。我的目光不禁落在其中最显秀丽的翠峰之上,不只是为它的秀美所折服,更是被山上飘渺不定似云似雾又湿润如雨的朦胧意境深深震撼了,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地方,比涂山不知要美过多少!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我记得自己被火狐逼到没有退路可走,而焰煌已经逼近了我的眼前,他的手刚要碰到我的时候突然闪现了一道白光,之后发生的事我就没有印象了…… 奇怪的是那段记忆就此成为空白,任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这里。 “你醒了?” 我闻声转身,看到步履轻缓走向我的素衣道人,襟前一缕青须美髯,虽然年岁显长,却生得清俊若仙。 我本能地怔了一怔,微微朝后退缩。 “姑娘别怕,在下没有恶意。”他意识到我的慌乱,随即止了步平和说道。 “你是……”我小心打量着此人外貌,“你是什么人……” “在下伏吟。”他揖手做出恭敬的样子,“欢迎漓澈姑娘来巫山。” “伏吟?!巫山?!”我的震惊一浪高过一浪,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那你就是天璇的师父了?!” 他笑容可掬地捋一捋青须:“看来天璇与姑娘的交情果然非比寻常,连为师的名字都向你提起过。” “……”我微感到羞涩地低下头,“夏神见笑了,武星君当漓澈是好朋友……” “姑娘不需要解释,天上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直都看在眼里。天璇最初只是一名还在襁褓里的弃婴,是被我一手调教大的,从原先的懵懂无知到参学悟道,再到后来的天界成仙,直到他终于情窦初开,这之中有过什么详细,一切尽被我这个做师父的掌握着。可以说,我对他的了解,世间无人能及。” 我真的无话可说了,天璇的师父,和他一样都有着深不可破的修为,在他面前,我任何的谎话都很难自圆其说。 “你不用担心,我这里很安全。”他温和地走到我身边牵我起身,“而且我和仙界那些天神不同,我是不会阻止你们的。” “夏神,是你救了我么?”我抬着感激的双眸望他,“焰煌他们想害我……是不是夏神你救我来这里的?” “我做的,是天璇想做却无法完成的事罢了。”他高洁如清风的气息里始终带着谦逊的笑意,令我不禁想起,天璇曾在星海边倾诉于我的,他的师父夏神是为了一位神女而最终放弃的仙位。 我凝神思量这淡泊了一切名与利的男人,被他深深爱着的女子,该有多么幸福…… “天璇……”我忽然难过得有些哽咽,“我和他已经好久没见了……都快千年了啊……” “你们会再见的。”他肯定地答我,“你们的相识是天意注定的,既然有缘,何惧暂时的分离?” “你说的都对,可是……”我想着这煎熬了千年终于等到了快要开花结果的日子,竟也不觉得苦了,“算了,我只希望,这千年里他在天上不要忘记我的模样便好……” 我在巫山静心调养了几日,终究还是向夏神请辞了。 “你真不决定多待几日了么?”他客气地挽留我。 “不了。”我微笑地摇头,“这些日子打扰夏神的够多了,漓澈觉得是时候回涂山继续完成自己的修行了。毕竟还有十年的期限,我须修它圆满。” “也好。”他拂袖招来神女峰巅一朵飘娆如莲的白云,“我唤此云送你平安回归涂山,你一路走好。” “多谢夏神的仙云相送。” “我已经不是神了,所以你可以不叫我夏神的。” “那漓澈该怎么称呼你?”我故意做出疑惑的神情,“像天璇那样叫你师父?” “呵呵。”他被我的玩笑话逗笑了,“或许有机会,我也会成为你的老师……” 萱叶红,几许寂寞无人撷 飘絮染野,花蕊风中潜。 我的指尖轻轻抚过鸢尾柔润的花瓣,沾上了未晞的晨露。我那些阔别多日的花朵,在我重见它们的时候它们依旧骄傲地盛放着,我很欣慰,火狐的动乱没有殃及到无辜的它们。 “夏神,火狐会不会还守在涂山……他们一日不离开,我要如何回去……” “你无需再害怕火狐了,他们再伤害不到你。” “为什么……” “因为……火狐一族几乎已经全军覆没,所剩无几。”夏神那样镇定地告诉我,火狐与我的雪狐族一样,瞬息犹如化作尘埃不复存在了 “怎么会这样!”我惶恐着昏迷的日子里竟丝毫察觉不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火狐灭绝的缘由……”夏神犹豫地吞下了后文,“在下已不是仙界中人,不便泄露天机,而且漓澈姑娘你也不必知道得那么清楚了。” 焰煌死了,我不知他为何而死,是不是父王和雪狐的亡魂在天之灵,冥冥之中将我们昔日的仇人引向毁灭。还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糊涂了千年的苍天终于清醒了,给了他们该有的惩罚? 父王,娘,青岚…… 我狐族的同胞…… 漓澈虽未能手刃仇敌,但火狐总算覆灭了,望你们可以安息。 我在鸢尾丛前轻洒了一杯清酒,随思怀一同渗入满地的尘埃。 抬起头,仰望天际。 那么巧地,我看到一颗陨落的孤星,从北方的天穹划落下来,暗淡的光泽,熄灭得悄无声息。 为什么…… 看着那陨星落下消逝的画面,仿佛有什么东西也划过我的心头,我的心忽然痛了…… 惘 然(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一滴清润的水珠空灵落于我的眼角,微微的触感却足以唤醒了我。 我睁开双眼,感受到眼角的水滴轻轻滑落。 是我哭了么? 当我清楚地发现自己躺在蓝天白云之下,漫山遍野的紫色蝴蝶兰从中,我才明白原来滑落的不是眼泪。 是蝴蝶兰花瓣上滴落的露珠。 蝴蝶兰……我拈着孱弱的一朵,霎时惘然。 原来是梦……前世的画面,居然在我梦里重现了,梦中有梦,究竟哪个才是现实,哪个是虚幻? 究竟我如今是清醒还是糊涂? 种满蝴蝶兰的山野,此处必是巫山。 而我是妲己,还是漓澈? “一场梦,是不是觉得仿佛过了一千年?”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我瞬间收回神,抬头望着素衣男子右手一掬用法力会聚一捧清澈的河水,细密洒向四周的蝴蝶兰上,花朵顿时晶莹剔透,被阳光晕染出璀璨的光泽。 “夏神……”我碎碎念出。 “告诉我,在梦里你都看到了什么?”他似在悉心料理身旁的蝴蝶兰,却也不忘跟我说话。 “前世……”我呆呆望着手中的兰花,失神地仿佛梦呓,“鸢尾……天璇……还有你……一切的我好像都看到了……” “那么你的请求我算是帮你实现了?” “是你赐我一场梦好让我记起前世的事情?”我恍然大悟地喃喃自语,“你说的没错,我们前世的确见过……” “你我不只是见过,你后来历经轮回转世的宿命亦是我为你铺设的。”他释然轻轻舒缓了语气,“你让我帮你想起的前世,在下已经做到,你该满意了。” 我沉寂地低下头,不想让他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夏神,你并没有让我记起全部,如你所说的,你不会让我记得仇恨。所以即使你让我知道了天璇是怎样为我触犯天规被贬下凡,而我又是如何受你指引最终在修满千年的一刻跳入了轮回隧道,褪去狐身得到一次做人的机会,可是你始终没有让我记得,有关火狐的种种。你给我的梦境,连焰煌的样子都很模糊。 “我看到了……天璇在轮回崖的表情很无助……”我心疼得想用手去握,却是一抹空落的凛冽的痛楚,我握不住,“他在呼唤我……他走之前很想见我一面……可我居然现在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一直那么天真地以为是老天开眼惩罚了火狐,没想到竟然是天璇帮了我……他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帮我做这些……我根本不需要他帮我报仇!” “他不是在帮你报仇。”与我的激动相比,他要显得冷静得多,“一个一心开导你走出仇恨的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身染仇恨?他只是不想……让女娲伤害到你,他害怕女娲暗中助火狐一臂之力好让焰煌更容易得到了你。” “女娲娘娘真的会……”我后怕地想着曾经的自己处境竟然会那么危险,要我顺从于焰煌,那将比要我死更让我痛不欲生。 “纵然是神也都是会有私心杂念的,这点你在天璇、玑墨甚至是我……在我们身上你不是都能看到么?”他不怕在我眼前坦诚最真实的自己,语气有一丝无奈,“神主统领万物固然伟岸,可依然逃不过私欲,而且漓澈你必须要明白一点,女娲和天璇……他们之间有一段不同寻常的渊源,有些话我点到即止不能明说,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女娲对天璇的私心不是没有理由的。” 夏神的话令我生起了不小的疑惑,怎么好像天璇和女娲娘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但夏神表了态不会说下去了,我也就不好再多问什么。 “不过我应该感到高兴的是,天璇转世出身在侯门世家,不受困苦也算不污了他前世天神的尊贵。”我这番话说的是发自肺腑的真言,尽管说着自己的眼角已轻悬了两滴泪珠,“而且他和玑墨转世的伯邑考成了亲生兄弟,他们在仙界的时候感情就那么深厚,有这样的结局似乎很好……” “那么你呢?”他看出我赞词后苍白的伤痕,清楚地反问我。 “我……”我含泪地笑笑,笑得比谁都牵强,“上天对我也算眷顾啊……让我做了冀州侯苏护的女儿,爹和娘都很疼我,视我如掌上明珠倍加呵护,还有哥哥……他一直宠我这个妹妹,即使我分享了爹娘给他的宠爱……” 情不自禁地动容了,掩饰着心里的苦涩,我的笑流下了两道明媚的泪痕,愈渐像是自言自语了:“还有今生的玑墨和天璇,伯邑考、姬发,他们都付出了真心地爱我……起码曾经爱过……仔细想来我的命其实很好了……” “你怎么就能肯定姬发他现在就不爱你了?” 夏神的问题最让我纠结不过了,我要如何回答,我根本不知道姬发如今的心情,爱或不爱,岂能由我决定? “漓澈,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夏神撂下手边的蝴蝶兰,缓缓走至我眼前,“你就听我的话,回去吧。” “回去?”我猛吸了一口凉气,“回哪里去?” “人间。” “可是我已经死了啊!”我震惊得无以言表,“我只剩一缕孤魂,如何还有重回人间的资格……” “有。”他肯定地忘我,语气坚决,“你的这一程还没有走完,修行也就不能圆满,与其带着遗憾飘荡于天地之间不殒不散,不如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修满这最后的一生。” “你要我回去一个我不爱的男人身边么?”我不知所措地颓败着,这俨然是我不可能完成的宿命,“我和姬发缘分已尽,实在不觉得还有任何转机的可能……而帝辛……我不爱他!我根本不爱他啊……留在他身边,我说服不了自己做他的妃子……” “漓澈,人世间的确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他的双手扶住我孱弱得发抖的肩膀,安抚我痛楚不堪的心,“但是如果你想看到你和天璇最后的结果,你就必须义无反顾地回去。” 我踟蹰地望他,眼里满是犹豫和惶恐。 而他却似乎更加重了手心的力量:“相信我,走到最后,上天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魂 归(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不管历经多少磨难,不管世人会如何误解你,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千万不能前功尽弃!” 夏神的告诫耳边回响,我却犹如神游飘渺,意识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头越来越疼,我纠结着眉心终于不堪负荷地冲破了一切阻碍我清醒的意念。 我醒了。 醒在了一座奢华的宫殿里。 我认出这是我离开时住过的寿仙宫,那么我真的回来了? 可是榻上的纱帐由原先的粉色换成了素白,缀着青色的“奠”字挂饰,被褥亦被换成素净的深色,满眼的凝重色调,显得深沉而肃穆。 看来帝辛是真当我死了,将我的躯壳安放于此,看上去他为我筹备的葬礼还是很享受王室尊严的。 我正想自嘲地笑笑,掀开被褥坐起的时候恰有一宫女捧着香果祭品从门外走入。 她一见我便怔住了,目瞪口呆手里的果品统统摔落。 “鬼……鬼啊……”我还未反应过来,她就魂不守舍哀嚎着奔出去了。 我愣了半晌回不过神,低头望一眼满身白到刺眼的白纱,鬼?她怎么这么大反应…… “呵,”寝宫角落传出女子娇嗔的轻笑,“你死了这么久又突然醒过来,别人都以为活见鬼了,看你把人家吓的……” 我有些木讷地抬头,看到了与我对比强烈的红衫女子:“你……绯彤?” “看来你还记得我。”她缓缓放下了掩住嘴角的纤手,朝我扑朔着水亮的眼眸,“我们好像很久不见了啊?” 我想她说的对,自打我来了朝歌她似乎就没有现身过。如果不是她今日的出现,我都快忘记她的存在了。 “漓澈,我没想到你这么聪明的女人也会有这么蠢的时候。”她带着轻微的讽意走近我身旁,握着我一只手腕轻轻抬起,望一眼流露意味深长的叹息,“这么深的伤口,你还真下得了手……” “一个人在绝望透顶的时候会想着以死来拯救自己,死前再大的痛苦都是解脱。”我漠然回应她语气中的挖苦,半点生气的力气都没。 她不由又笑了,笑的很是娇媚。她忽而伸出右手摁住我腕上血痕明显的伤口似要轻抚。 我敏感地一怔想要抽回手来:“你想干什么?” “帮你疗伤啊!”她故作轻松地抬头望我,笑靥如花,“我可不想看着我的好朋友就这么死了。” “不用你费神了。”我牵强地抿着嘴唇,“我死不了的。” “哦?”她不明所以地眨着双眼,“我倒想不明白了,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你起死回生呢?还是你学会了什么神仙法术了?” “有些事情似乎没必要让你知道。”我潜意识里始终排斥着她刻意套近乎的举动,换句话说,我并不觉得我跟她很熟。 “好吧。”她还算知趣地妥协,“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问喽。” “那你还不放手?”我盯着她紧紧握我手腕的手示意她。 “没必要再多此一举地救你,帮你消除伤痕总可以了吧?”说着她温暖的手掌滑过我的伤口,顿时血迹消散,肌肤恢复如初。 “谢了。”我的口气还是有些生疏和淡漠。 她放开了我的手臂:“漓澈,你会明白,你我之间不需要说谢。” “你在说什么疯话!”宫外突然传来男人愤怒的咆哮声,是帝辛的声音,愈发近了,“孤倒要亲眼看看死去多日的人还能不能再活过来!” 我心中莫名一沉,不禁抬眼与绯彤对望了。 我并没打算表示向她求救的意思,她却镇定自若摆出一副想要袖手旁观的架势:“这下可好,你不肯说与我听,可是你最好还是想想该怎么向你的帝辛哥哥解释吧。” 说完她便化作一团尘烟,无影无踪,一如以往难以捉摸的鬼魅。 帝辛…… 我蹙眉攥紧了双手,微微渗出些细密的汗珠。 “妲己……”呼唤的声音从门外响彻,只是那未曾破口而出的尾音如斯被堵在了喉口。 我怔怔地抬起双眸,远远望着门口一袭黑色奠服正装的男人,他的唇颤抖着,不知所措如同被吓傻了般。 “大王……”身后方才被我惊吓到的宫女带他来此,还是一脸的惊恐模样。 “帝辛哥哥……”我不知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无奈或哀伤,也不懂该怎样解释他看到的情境,我只能带着哽咽的声音唤他,“我是妲己,我不是鬼……” 他蹒跚地走近我,一步一顿,走得尤为艰难。他的脸上凝结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更多却是痛惜和忧伤:“妲己……” “帝辛哥哥……”我忽然心疼起这个始终不被我所爱的男子,他为我付出的岂止是一颗真心,否则我死去的这些日子怎会让他这般憔悴了…… “真的是你……”他伸着手不确定地伸向我,颤抖的手指犹如伸去了某个未知的领域,夹杂着或多或少的犹豫,“如果你不是妲己的鬼魂,那一定是孤在做梦了……” “不!”情急之下的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让他感受我手心的温度,“不是梦啊帝辛哥哥……真的是我……妲己啊……我就在你面前,你感觉不到么?” “妲己……”他的手愈发冰冷,千言万语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反反复复念着我的名字。 我正要再次向他确认,他已是情不自禁奋然将我揽入怀中,惶恐再将我失去地搂紧得不透缝隙。 “为什么你要自尽……”耳边是他悲愤的责问,“留在孤的身边你真那么不愿意么……孤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可是你却总是伤害你自己……你要孤拿你怎么办!” “不会了……”我悲伤的眼泪尽数洒落他的肩头,却强撑出一抹笑容,“妲己不会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我会好好活着……” “这种话孤已经听你说过了!”他不信任地喝断了我,“可你还不是照样食言?你是个骗子,是连殷商国君都敢骗的骗子!” “妲己再也不敢骗大王了……”我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帝辛哥哥,我答应你今后只留在你身边好不好……” 他不说话,我知他接受了我的承诺。 “帝辛哥哥信不信命?”我凄凉笑着,却已是泪流满面,“既然天意注定妲己这次命不该绝,那我就一定要坚强活下去,直到最后……让天给我交待……我不会再轻生了……” “妲己,”他并不问我说的那些话有何含义,只是柔语缠绵倾诉衷肠,“孤不在乎你是人还是鬼,就算你真的是鬼,孤也一样要将你留在身边守护着。” 我满足地点头,帝辛,虽然你不是我所爱,但我亦为你感动,我答应过自己要勇敢走完这一生,也答应你,这一生,由你陪我走完。 魂 归(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妹妹气色越来越好了,”姜王后特意约我去她的御苑赏花,亲近地与我并肩而行,指着身旁盛放的牡丹侃侃笑言,“你看本宫这园里的花儿都不及你美艳了。” 我谦逊地低下头推辞道:“娘娘谬赞了,牡丹富丽堂皇,岂是妲己这般庸俗之色可以比拟的?娘娘气度不凡,才正是超越满庭春色的芳菲之人。” 阿谀奉承不是我本意,只是长此以往都要留在这人际复杂的深宫,我必须懂得左右逢源,说话做事都得小心。 “妹妹太会说话了。”她被我的赞辞夸得颇为高兴,掩面笑着,“妲己妹妹的身体日渐痊愈,大王心情也舒畅了,还望日后妹妹能与本宫同心同德,尽心侍奉大王。” “妲己谨遵娘娘教诲。”我欠身微福,“大王和娘娘福寿安康,我殷商才能吉光普照,福泽绵延。” 她大为赞赏我谦恭识礼的言行,温婉地扬着嘴角“你果然是不可多得的贤淑佳人。” 我谦恭垂着头,露出含蓄内敛的微笑。 闲聊半晌,我与她二人都略显疲意,就是到了要话别回去的时候了。 “燕儿,”姜后挥手找来她最贴身的婢女,“苏小姐要回寿仙宫安歇了,你替本宫送送小姐,记住,切不可怠慢了小姐。” “是。”燕儿俯身领命,遂恭敬地缓步踱到我跟前来,“苏小姐,请吧。” 我微微笑着点头,辞别姜后方才离开。 “燕儿姑娘,你也无须与我客气了。”走了几步我轻声向她说着,“妲己自己回宫便可,你快回去侍奉王后娘娘吧,别再远送了。” “小姐千万别这么抬举奴婢,叫奴婢燕儿就好。”她顿时诚惶诚恐地颔首,“小姐就是日后的主,对奴婢这般恭敬怕是要让奴婢折寿的……” “是么……”我心中滋味复杂地思量着她所说,却答得好似有心无意。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连娘娘的话都敢顶撞了?!”忽然一声厉烈的咒骂声传入耳际,我敏感一怔,脚步不禁好奇地向声音的源头移近。 渐渐地我望见一年岁稍长的宫女挥着手指粗的藤鞭,厉声厉色,恶语相向直指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柔弱宫女。 “娘娘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娘娘要你说什么你就得说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回嘴了!” 正怒骂着,藤鞭一挥抽打在宫女孱弱的背上,我猜那一下一定皮开肉绽渗出血痕了,我的心竟不由为她生疼生疼。 “这是哪里的宫女这样可怜……”我蹙眉深深同情眼前受人虐打的女子,“她犯了什么错误……” “像是馨庆宫的人呢。”燕儿小声嘀咕,“怕是又做了什么惹得杨贵妃不高兴了,杨贵妃脾气可坏了,平时心情一不好专拿丫头出气……” 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回想初来朝歌之日在宫中与杨妃邂逅一幕,她到的确是个专横骄纵嚣张跋扈的角色,我看我最好还是避而远之。 “小姐不是她说的那样!” 正要和燕儿悄悄离开这是非之地,忽然听得那被打的宫女带着隐忍的哭腔大喊一声。 我怔怔愣住了,呆呆望着那宫女的背影。 “我家小姐生性贤良淑德,是名扬天下的大家闺秀,她不是妖怪,不是狐狸精!” 悲泣地反驳,声嘶力竭,惊愕之余,我居然听出了那近乎陌生的声音。 晚菱…… “小姐她不是……” “啪”的一声凄厉巨响,执鞭的宫女重重甩下一耳光,破口大骂:“你还敢嘴硬!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快给我住手!”那宫女的鞭子转眼又要凶狠地挥下,却被我厉喝一声而停滞住了。 “小姐……”晚菱抬着双哭肿的杏目惨兮兮地望我,有几分木讷,更多的是惊诧。 我也望着她,忍不住心疼,转而向那打她的宫女求情:“晚菱是我从冀州带来的家婢,如果她在宫里不懂事做错了什么,请让我带她回去好好管教。” “苏小姐您恐怕还没弄明白吧?”听那宫女的口气似乎并未将我放在眼里,一定是仗着杨妃给她撑腰,“这丫头现在已经是杨妃娘娘的人了,该怎么处置她当然得由杨妃娘娘说了算。” “你……”我怔愕地无话可说,低头看一眼跪在地上眼神无助又哀求的晚菱,“杨妃娘娘的人……你们……” “惩罚自己的宫女,这是我们馨庆宫的内务。”那宫女不客气又趾高气昂地冷笑道,“苏小姐,杨妃娘娘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话语说得异常低沉,却透出一丝坚决,“总之我今天一定会带晚菱走。” “苏小姐!”她见我没有退缩的意思,不免也加重了语气警告我,“难道你想和杨妃娘娘作对么!” “也不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她是谁!”我身后的燕儿出面帮我撑起了底气,“她不是一般的人,她可是深受大王宠爱的苏小姐!你们再这样为难小姐也就是和大王作对!” “哦,原来是王后娘娘身边的燕儿姑娘呀……”她认出了燕儿,口气立即变得谦卑十足,到底杨妃气焰再嚣张还是强不过姜王后,“不知王后娘娘最近可好?杨妃娘娘说了,近日家乡捎来些香果特产正打算给王后送去呢。” “少在这儿套近乎了,王后娘娘好着呢。”燕儿不吃她那一套,依旧沉着脸,“今日给苏小姐个面子,也是给王后娘娘和大王面子,这人就让小姐带走吧。” “可是……”宫女左右为难道,“给足苏小姐面子,可杨妃娘娘那里也不好交代了呀。” 我才懒得体谅她的难处,俯身揽住晚菱的双肩:“晚菱,我们走。” 魂 归(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小姐,你没死……真的太好了……”晚菱哽咽地握住我的手臂,幽咽泣诉,“她们都说你死了,又死而复生……晚菱知道一定是老天爷救了你……连老天爷都舍不得你死……” “晚菱,别难过了,我很好。”我怜爱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但是你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突然成了杨贵妃的人了?” 幸亏燕儿帮忙,我们在气势上盖过了杨妃的婢女,这才让我顺利将晚菱带回了寿仙宫,这里总算是可以安心说话的地方。 “小姐……”谁料晚菱提起往事时候的表情更加哀伤,我想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她一定受了很多苦,“那是多久以前了,小姐和姬发公子离开了朝歌,一去便杳无音讯……寿仙宫从那日就人去楼空,晚菱一个人留在这座清冷的宫中,真的好想念小姐你……” 她说的不禁也让我涌起一股要落泪的冲动,仿佛历历在目,我却也已经不记得,我和姬发……过去多久了…… “这寿仙宫大王一直为小姐留着,虽然不知道小姐还会不会有回来的一天。但终归没有其他的妃嫔入住过,也算是大王对小姐的一种怀念吧……”晚菱神色渐暗,我知她后面即要提及她自己的处境了,“宫里安排晚菱去别处做事,我本想请求留在寿仙宫照看小姐住过的地方,可是他们说什么都不答应。后来不知怎么的杨贵妃又突然点名要我去她那里,晚菱不敢抗旨,就只好去了……” “是杨贵妃开口要的你?”我猜不透杨妃她何故如此,她身边根本不会缺人服侍的。 “是……”晚菱提起杨妃竟还会有些心有余悸的发怔,“奴婢去了馨庆宫都是让做最低等的粗劣活儿,凡是端茶递水这些事儿都是轮不到晚菱的份的。” “杨贵妃有意不让你接近她,她很明显不相信你。”我心中有些愤愤不平,怜惜地轻抚她的侧脸,“既然如此,又何必抢走我的晚菱?” “小姐,晚菱虽然身在馨庆宫,可是心无时无刻不在小姐那儿。”她努力做出叫我放心的爽朗笑容,略微生茧的纤手轻轻覆在我的手背上,“小姐不用担心,在晚菱心里,主子永远只有小姐你一个!” 她不这么说还好,一说我的目光滑落顺势落在了她衣袖翻展开露出的手臂上。 一条深紫的瘀痕赫然入目。 “你的手……”我震惊地一把抓住,她再想收回已来不及,“让我看看……” 我将她的袖子卷得更开了,顿时触目惊心,那哪里像是少女的手臂,到处布满了血痕和伤疤,有些伤口已经愈合,可是留下了消退不掉的深色痕迹;有些还开裂着,隐隐透出丝丝血色。 我猛然记起刚才晚菱被馨庆宫宫女毒打一幕,心口隐隐作痛,颤抖地拉着她的手难过得快要落泪:“她们打你的……是杨贵妃教的对不对……” “小姐,别担心……”她尴尬地勉强笑笑,就要将她的衣袖放好,“晚菱习惯了,早就不疼了……” “她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你……怎么可以……”我如同自己遭受了这等屈辱,愤懑难平,“太残忍了……我去给你讨个公道……” “不要啊小姐!”晚菱一把拉住已经坐不住的我,“晚菱是下人,天生就是听人差遣的,受这点委屈真的没什么……小姐千万别为了晚菱得罪杨贵妃……” “可你毕竟是我苏家的丫鬟,也就是我在宫里唯一的家人了……”我怎么想都还是放心不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她们这样欺负你!” “小姐,”她使劲拽着我不让我挣脱,眼里流露不安和惶恐,“杨贵妃说你有起死回生之术,不是凡人是妖怪,她甚至诋毁你是来迷惑大王的狐狸精!她让晚菱去了馨庆宫就总是想从我这里打听小姐的过去,甚至连小姐小时候的事情都不放过……” “她这么在意我的过去做什么!”我越来越看不透杨妃的动机,惊心听晚菱道着一切,“难道她想我有什么把柄能被她抓住?” “晚菱当然什么都不会说的,因为……晚菱相信我们苏家的小姐是举世无双的,就算不是凡人那也只会是仙女!不可能是妖精的!那些话只是杨贵妃那种嫉妒你的人居心不良的造谣中伤!晚菱是不会帮着她们诽谤小姐的!” 我望着她恳切的眼神,怎能忍心亲口承认了她口口声声赞为仙女的“小姐”真如那些外人所言,我是一只狐狸,至少曾经是,前生是。 “杨贵妃探得小姐六岁突患绝症,仙逝几日又离奇复活,便扬言能够死而复生多次绝非凡人所为。今日又挑唆是非说小姐是妖怪,晚菱气不过,就顶嘴反驳了她,所以就……”她下意识捂着之前被那宫女用藤鞭抽打的肩膀,“又被她们教训了……” “晚菱,是我不好……”我负罪地抱住她柔弱的身体,悲伤尽数堵在喉间压得我好生难受,“我不该撇下你一个人留在宫中……不该任性离开朝歌跟姬发走……我这一走连累了你吃苦受罪,这么久了我居然今天才知道……” “小姐别这么说……”她亦流着眼泪抱紧了我,“晚菱从来没有怪过小姐……小姐爱的是公子姬发,所以小姐能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小姐去哪里,只要幸福,晚菱就很开心了……” “那算是幸福么……”我悄然落泪,她不懂我心里的伤,若我幸福,又怎会回来这里? “苏小姐。”忽有宫女进来俯身微福,“馨庆宫杨贵妃派人过来了,说是要带一名叫晚菱的宫女回去。” 我猛地一怔,与晚菱双双放开了彼此。 “杨贵妃……”我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兀自低语。 “小姐,”晚菱也稍稍整理的仪容朝我一拜,“她的人来了,恐怕晚菱不能再留在这里伺候您了。” 她正要起身出去,我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要走也不能让你一个人走,我和你一起去见她!” “小姐,这不可以……”晚菱踌躇地不知所措。 我不放手,坚决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我不能再让你回去被她们那样虐待,我欠你的太多了,我必须为你做点什么!” 魂 归(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杨妃娘娘,晚菱在馨庆宫对您若有任何冒犯之处,妲己特来给您赔不是。”我谦卑垂首向香殿之上华妆妖娆的美丽女子行礼,“还望得到您的宽容。” “哟……”她微微挑眉露出冷艳的媚笑,表情那么伪善,“不就一个宫女么?要劳驾大王面前的大红人苏小姐亲自来帮忙说情至于么?” “娘娘,晚菱对妲己而言不是一般的宫女,她是妲己的家婢,是妲己离开冀州之日随行前来朝歌的。”我努力不去理会她的冷嘲热讽,低头显得更为恭敬,“妲己不在的日子承蒙杨妃娘娘青眼有加,将晚菱收入馨庆宫多番照顾,娘娘恩德妲己感激不尽。” 她只是冷冷勾一勾嘴角:“客套的话就不必多说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今妲己已经安然回宫,晚菱又年纪尚幼不懂规矩,遂三番五次惹得娘娘不高兴。”我终于直述来意,尽管心里并没有多少底,“妲己不想晚菱再在此劳烦娘娘,所以冒昧恳请娘娘恩准晚菱搬回寿仙宫由妲己亲自调教管束。” “你离宫那么久了,当初也是你执意要走,抛下这宫里的一切,走得那么潇洒,这丫头当然也是早被你当做不要的东西给扔掉了。”果然,她并不会怎么慷慨,相反的,她的话刺耳至极,我和跪着的晚菱听了都浑身的不舒服,“现在你说回来就回来,扔掉的东西岂有再要回去的道理呀?” “娘娘话说重了,晚菱自幼在我身边服侍惯了,虽然我是主她是仆,但这十多年的情谊却不假。”我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只希望她能明白,“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将晚菱弃之不顾。离开朝歌而让她孤身一人留在宫中纯属不得已,并不是妲己有意要将之抛弃,妲己诚心可鉴,望娘娘体恤。” “苏小姐如此心疼奴才,那就难怪这死丫头这么对你忠心耿耿,本宫问什么都不肯说了。”说着她微俯下身凑到晚菱耳边,眼神邪魅语气带着几分胁迫意味地问道,“本宫说的对么晚菱?” “娘娘……”晚菱对她心生畏惧,自始至终不敢抬头正视她的双眼。 吓唬也好,威胁也好,我实在看不下她再给晚菱任何的欺辱,于是开口乞求:“不是晚菱不肯说,而是妲己的过去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娘娘听了只是有污圣聪。” “倒不尽然啊!”她转眼冷傲地瞪着我,嘴角依旧是似笑非笑的邪意,“本宫倒是对苏小姐的传奇经历深感兴趣呢!你是不是太谦虚了啊?” 我装作一脸懵懂无知的模样:“妲己不过一平凡人,一生至此也不过庸碌无为,妲己实在不明白娘娘为何要称之为传奇,为何要有兴趣。” “六岁身染重疾离奇暴毙,双亲本欲让你入土为安你却在三日后死而复生。前日你割腕自尽,大王为你将灵堂都铺陈好了你又活过来了!生生死死对你而言仿佛只是眨个眼睛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你说奇不奇啊?”她侧面向我,但仍可见她脸上阴冷的神情,“另外本宫还有一点也大为疑惑,本宫听说六岁以前的苏妲己其貌不扬,甚至面带红色胎记容貌丑陋,怎么生了场大病又没死得了的苏小姐不光捡回了一条命,还得到了这么一张美艳绝伦的脸蛋了呢?” 我愕然听她一笔一笔旧事重提,诧异于她怎么会将我过去的事情探查得如此滴水不漏。 她想要的答案我心知肚明,但我绝不会跟一个外人讲我是如何历经千年修炼又轮回转世落入苏家已故妲己身上延续了她的生命,所以我静默沉思一会,从容答道:“妲己六岁遭逢劫难却又命不该绝,爹娘给与的说法是巧遇神医相救,这才使妲己逢凶化吉,妲己是个凡人,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而娘娘对于妲己容貌的疑问……俗话不是说,女大十八变么?妲己有幸得此容颜是上天恩赐,若是再要追究个明白,妲己只能说,大难不死必有厚福,这张脸便是上苍赐给妲己的‘厚福’吧。” “好个伶牙俐齿的苏小姐!”她面色铁青嗤之以鼻,“那你又怎么解释自己背叛大王和西伯侯的二公子私奔的事实呢?明知自己属于帝王却心系别的男子还一心一意要跟他走,连荣华富贵、美誉名声都不要了,毕竟从古至今这样的女人并不多见呀。发生在你苏小姐身上也算够离奇了吧?” 我仿佛被人狠狠撕开了伤疤,疼得我心里直流血。这个杨贵妃,摆明了是要我难堪。 “小姐没有和姬发公子私奔!”晚菱出人意料地还口把我怔住了,“她和公子离开是大王恩准的……” 杨妃咬牙切齿地打了晚菱一耳光:“你算什么东西!主子说话有你这么多嘴的吗!” “娘娘有话不能好好说么?何必动手打人……”我上前抱住发抖的晚菱,用身体挡住凶恶的杨妃。 “该说话的时候装哑巴,不该她说话的时候多嘴多舌!”杨妃理直气壮蛮横地瞪我,“她再怎么样都只是贱婢一个,本宫就是要教训她你管得着么!” “是,晚菱是下人,可她是我的家人!”我终于抛开了礼数和她正面相迎,“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她冰冷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恶毒的嘲弄:“你想保护她?你凭什么啊?就凭你陪大王睡过一晚上么?” “你……”我被她话里尖锐的字眼刺得语塞。 “你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大王得到过你,西伯侯之子得到过你,你到底还跟多少男人有纠缠不清的关系?”她就这般放肆地指着鼻子骂我。 “娘娘也是识礼之人,请娘娘说话放尊重点!”我被气得不轻,真的是忍无可忍了。 “尊重?你配吗?!”她傲慢地怒视我,近乎捧腹而笑,“你爹不过是个小小的冀州侯,我爹是当朝上大夫杨任,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你要我尊重你你够资格吗!你有什么能耐跟我斗!” “妲己今天不是来和娘娘你吵架的,我只是想心平气和地和娘娘谈谈好让晚菱回寿仙宫做事,不知为何娘娘非要挑起事端!”预感我已被她逼近了底线,我不知道自己的理智还能维持多久,“这件小事闹大了传出去总归不好,我们二人可以解决的事情妲己觉得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的对不对?” “别人?你指谁?大王么?”她嘲笑地抽动着嘴角,“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大王真的很宠你么?别忘了你是怎样背叛大王的!大王留着你是可怜你,早晚有天会玩腻你的!” “……”她的话如浓烈的毒药将我灼烧地体无完肤,我无话可说了,帝辛是我在宫里唯一的依靠,如果真如她所说,连他都厌弃了我,那么我……我会如何凄凉…… “你们都吵够了没有!”威严的厉喝从门外传进来,“后宫是给你们吵闹的地方吗!” 我和杨妃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看向殿门,被燕儿搀扶的姜王后已经伫在那儿了,脸上是如火烧一般的愠色。 魂 归(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臣妾恭迎王后娘娘驾临。”杨妃顿时收敛了方才嚣张的气焰,显得毕恭毕敬。 姜后只是瞥她一眼,仿佛心中怒气还未能消散,深吸一口气便又顺势看向了我。 我未敢和她眼神交会便俯身稽首:“妲己拜见王后娘娘。” 我想一定是燕儿将我和晚菱送回寿仙宫后,回到中宫的她料到我们会来馨庆宫与杨妃正面冲突,遂才请示了姜后并随之一同来馨庆宫缓和局势了。 “妲己,你不是回寿仙宫了么?”姜后平心静气地扶我起来,“怎么又到杨贵妃这了?” “回娘娘,妲己……” “王后姐姐,苏小姐这是嫌一个人在寿仙宫太清寂了闷得慌。”我刚想解释却不想被杨妃抢了话头,她没好气地白我一眼,“她上我这解闷儿来了!” “解闷?”姜后狐疑地望着她又望望我,“你们这是怎么个解法?解到一个个都面红耳赤吗?” “姐姐,苏小姐觉得和妹妹话不投机,没聊几句起了争执。”她故作委屈地嘟起嘴,尽显可怜模样,“这不就吵起来了嘛……” 好你个杨贵妃,你这会儿在王后面前倒变得温顺了,讨好卖乖的事做得有模有样,想把责任全推给我么? “哦?这么说是妲己先吵的啰?”姜后眼神里带着质问地凝视我,“妲己,是这样吗?” “娘娘,我……”姜后的威严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明明不全是我的错,我却感到百口莫辩。 “娘娘在问你话呢!”杨妃厌恶地凶我,根本不拿正眼瞧我,“你刚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么?怎么这会儿哑巴了?” “你还没吵够是不是!”出乎我意料地,姜后沉着脸斥责她一句,“难道本宫站在这里你还要本宫见识见识你那张利嘴不成!” 杨妃总算识相地闭上嘴了,被呵斥的她不免心有不甘,不服气将脸别作一边。 姜后牵着袖角仪态端庄地走到我和杨妃中间左右环顾:“今日之事的原委本宫都已经听燕儿说明了,本宫就知道这里必定会有一番唇枪舌战,否则本宫何必要亲自过来这里?” 我和杨妃都沉默了,没有一个人敢做出回应。 “后宫女子众多,难免人多嘴杂,但是本宫想要看到的是你们所有人和睦共处共侍大王,协助本宫将后宫治理出一派和谐安宁的景象,而不是吵吵闹闹成天争风吃醋!”姜后说着走近杨妃身边似是有意要说与她听,“杨妃妹妹,你进宫也有一年了,这样的道理你早该明白了吧?” “是……”杨妃垂首,我第一次见她如此谦逊的模样。 “既然如此……”姜后觉得语意渐入佳境便说得更为直接了,“你父亲杨任是朝廷上的上大夫,你既然出身名门望族,也算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杨大夫难道没有教过你待人之道么?” “姐姐这般训斥妹妹是何意……”杨妃又是一脸的无辜。 “那样的话是你该说的吗?”姜后显然是听到了什么,怒形于色,“大王对妲己妹妹怎样那都是大王自己的事,轮不到我们这些做后妃的妄加论断!” “臣妾知道了……”杨妃只是口服心不服,敷衍罢了。 “本宫还听说,这件事皆因一名宫女而起……”姜后的目光落到跪地良久的晚菱身上,“你就是那宫女?” “王后娘娘……”晚菱叩头一拜,“奴婢确是。” “妲己,这件事你也并非无错。”她不看晚菱了,而是神色凝重地开始对我训言,“以后再大的事你大可以先与本宫说,本宫有能力解决必然不会推脱,再不可如此莽撞地跑过来惹是生非。” “娘娘,请容奴婢说明事实。”晚菱突然插嘴反驳姜后,“奴婢本是小姐家中的丫鬟,陪小姐来到宫里,小姐离宫时日又被杨贵妃调遣到馨庆宫做事,今日是因小姐怜悯奴婢的处境,觉得奴婢遭受不公待遇方才来此与杨妃娘娘理论,小姐并无出言不逊,一切皆因杨妃娘娘辱骂小姐在先,求王后娘娘千万别冤枉了小姐……” “你说什么!”杨妃穷凶恶极忍不住又露了本性,“本宫什么时候辱骂过你们了!” “娘娘明察……”晚菱惊慌失措地朝姜后磕头,“奴婢说的全是真话,娘娘要相信我们家小姐……” “晚菱……”我惊恐地拉着她,捂住她的嘴恐她再有失言,并且连忙像姜后谦卑认错,“王后娘娘,晚菱没规矩,娘娘仁厚不必理会她说的……娘娘教训的是,这件事是妲己不对,没有三思而行,妲己一定铭记娘娘教诲!” 我的认错让姜后凝重的神色有了些许放松,杨妃气不过,仍将脸狠狠甩开。 “既然是人家带来的丫鬟,强取豪夺也不是君子所为。”姜后试探地望向杨妃问道,“杨妃妹妹若不介意,就还给人家吧?” 我和晚菱一听姜后开了口,都不由露出了喜色,仿佛看到了希望。 杨妃急了,因姜后帮着我们说话而大为不快:“姐姐,您贵为一国之母,怎么能这么偏心呢!” “本宫哪里有偏心?本宫是就事论事。”姜后这和事老是做定了,轻轻拍着杨妃的手背作为安抚,“妲己妹妹刚进宫,新人难免需要多点人服侍,更何况妹妹这馨庆宫里的丫鬟婆子也不少了,也犯不着在乎就缺这一个呀?” “她哪里算什么新人?!她只不过是大王赐封的御妹!”杨妃理屈词穷仍不肯罢休,冲着我厌恶地叫嚣道,“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只是大王的妹妹而已!” “那如果是孤亲口谕旨,她不再是孤的御妹,这人你是放还是不放呢!” 我正觉得语塞难以启齿,帝辛的声音忽然从身后穿透而来,在场所有人顿时大惊失色。 “臣妾参见大王!”姜后和杨妃双双跪下了。 我也转身惶恐地屈膝:“大王……” “爱妃苏妲己接旨。”他走向我从容淡定地宣召,“从今日起你就是孤的苏贵妃了,在宫里你只需听从孤和王后二人的话即可。” “大王……”我为难得不知如何是好,想也猜得到我身后的杨妃会是一张什么表情。 “妲己,还不领旨谢恩?”帝辛不是开玩笑的,他知道这样的玩笑我开不起。 “谢……大王……” 他轻柔扶起一脸木讷的我,晚菱跟随我们走出大殿。 跨出殿门的刹那我不禁偏头张望几分,听见杨妃对姜后小声嘀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姐姐,你看她这是……” “大王亲自开口纳了她。”姜后语气冰冷并不理会,“她已经和你平起平坐了,你还想怎么样?” 魂 归(六)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几经波折,晚菱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她的贴心照料与陪伴总算让我在这座清冷的王宫体会到几许难得的温馨。 晚菱天生有双巧手,除了精通女红针织之外,她还擅长厨艺,她常为我做些冀州口味的小点心,或者沏上一壶地道的冀州清茶,只有她做的东西融入口中,我才能品出淡淡一缕家乡的味道,如此熟悉。 “小姐,哦不对……”她轻轻掌嘴自我纠正说道,“眼下不能再喊小姐了,奴婢得和其他宫女一样,尊称娘娘才是了。” “没什么。”我搁下唇边的茶杯,淡然笑言,“你我是自家人,我知道你叫顺口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叫我什么我不在意,你也不必见外了。” “是。”她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撇撇嘴,亲近地走上来揉起我的肩膀,“这下可好了,小姐也贵为王妃,从此再不必看那杨贵妃脸色,看她还能再那么嚣张!” 她说的根本不能让我感到欢欣,反倒更让我忧心忡忡:“晚菱,虽然我们的地位不同往日,但你我都必须时刻记着,在我之上永远有大王和王后,在外决不可得意炫耀,如若因为一朝受宠就狂妄自大,那我和杨贵妃又有何分别?我不求平步青云,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晚菱垂下眼眸乖顺地点头:“晚菱明白了。小姐放心,晚菱今后在外人面前一定谨言慎行,绝不坏了小姐名声。” 我赞她伶俐懂事,欣慰地笑了,被人理解也是一种幸福。 “对了小姐,”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姐回宫一定还不曾见过它吧?” “见过谁?”我不解她口中的“他”所指何人。 “晚菱先不说,”她故弄玄虚地坏笑着要往外走,“待晚菱去给小姐带来了便知道了。” “你这丫头越来越鬼灵精了!”我装作不高兴地数落她,“竟然也学会跟我卖关子了?” “小姐别心急,晚菱去去就来!”说着便小碎步跑开了。 我坐着等了她一些时候,不久便听到她带着笑意清脆若铃的叫唤:“小姐快看呀!晚菱给您带来啦!” 我好奇地看去,只一眼就愣住了。 晚菱手上提的,是栖息着摘星的鸟笼。 摘星…… 我失神,是因为它不只是一只鸟,有太多太多的回忆藏在它天真灵动的眸子里,望穿了秋水,却永远望不穿思念。那么强烈地体会到,什么叫触景伤情,因为总有一些事情你不想去记得,却也总有一些东西会在某个未知的时刻强迫你去想起。 “没想到它还活着,你救了它一命。”记忆里年幼的我们,我捧着受伤的摘星百般喜爱。 “你看它现在活得多开心,虽然伤口还痛着。”年少却豪情满怀的俊朗少年悄悄躲在我的窗外,“这样你也不会再难过了吧?” “毕竟它是被我们弄伤的,如今死里逃生却无法归巢和亲友团聚,我们扼杀了本该属于它的自由。我们终究有负于它……” “如果我们置之不理任它自生自灭,那它和亲友便是永久的阴阳两隔。我们已经将自己的罪孽减到最轻了,这才是我们应该看到的。至少在它痊愈之前它是你的,我相信你会体贴照顾它的对么?直到它伤势痊愈,你可以还它自由了。” 少年的话依旧清晰如昨,那时的我们如此简单,也如此美好。 回忆就这么浩瀚如潮水地涌上脑海,一发不可收拾。 “这小东西还活得好好的呢!小姐不在的时候晚菱还是一如既往地细心宝贝着,不敢怠慢,就算是后来被杨贵妃调遣去馨庆宫,晚菱也还不忘托人照顾好它呢!小姐看看,晚菱没把它瘦着吧?”晚菱忘乎所以说得高兴,一时忘了观察我的反应,当她终于抬头看到我神情恍惚的样子,她也怔了,“呃……小姐,你怎么了……” 我不说话,失魂落魄地走向她手中的鸟笼。 “直到它伤势痊愈,你可以还它自由了……”我心中念着何人说过的句子,“自由……” 我从晚菱手中捧起鸟笼,沉默望着笼中的摘星,它看我的眼神似乎也忧伤了。 “我都把你关了这么久了,其实你早已痊愈了是不是?”我情不自禁地与摘星说着莫名的话语,心中如同豁然开朗,“他说的对,也许是时候还你自由了……” 我捧着鸟笼缓缓走到敞开的轩窗边,幽然望了眼天穹寂寥惨淡的月色。 “小姐要做什么!”晚菱察觉我不对劲,慌忙上前意欲阻止。 “我只是想放开一些不属于我的东西。”我轻手打开了笼门,轻柔地送上我的手,摘星温顺跃入我掌心,我缓慢取出,望着手心的摘星,“这些日子,谢谢你陪我,可我不想禁锢你一辈子,所以我放你走。” 那算是最后的道别吧,当我举臂一挥,被我放手的摘星霎时展翅而飞,飞离我手心的瞬间,是不是原本放不下的,一切都可以放下了?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不必再记得我…… “小姐,您和姬发公子……”晚菱犹豫地酝酿着措辞,不知该怎样问出口,“到底怎么了……” “有些事情不必知道得那么清楚。”我无心回答,只寥寥几句敷衍了她,“晚菱记着,今后别再于我耳边提起他……” “小姐,真的没有可能了么……”连她都不相信我竟会甘心放下,只是晚菱她不懂,对于这件事,我比任何人都无助。 我默默将远眺的目光收回,落寞回首余光却不慎瞥见帘幔之后伫有一人。 在和帝辛目光交会的一刻,我没有想象中的慌张。我只是安静地凝视他,就如他安静地站在帘后望了我很久很久。 他一定看到我亲手放走了摘星,否则他的眼里不会有伤,暗淡如水。 巧 遇(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小姐,你想要什么花儿直接跟晚菱说声便是了。”晚菱纳闷了一路问个不止,“晚菱给你摘些来,何必要你亲自过来了。” 我笑而不答,静静绕到南隅的一片园子:“到了。” 晚菱跟上一看恍然大悟:“原来小姐兴师动众就是为了这个呀!” 我蹲下轻轻触碰柔润的花瓣:“鸢尾在宫中不易生长,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多摘给我把玩呢?” “小姐快看!”晚菱忽然惊愕的指着一从唤我,“这边几株怎么和别的颜色不一样呢?” 我探头一看,果然如她所说,那几株着色浅,花瓣不干枯显然并不缺水,但却不圆润饱满,品质明显不如其他。 “怎么会这样……”我也犯难了,看着心爱的花生病却不知所措。 “见花如此想必是得了白花病了。”身后忽传来女子的柔声细语,声音煞是悦耳。 我疑惑地回头望去,见是一绫罗华贵的端庄女子,藕色琵琶衿裙衫,梳的是锦绣如意反绾髻,这一身装束尽显女子的柔媚。 “近日朝歌雨水多,湿度也高,鸢尾娇贵很容易生这病的。”她步态安然面带微笑地向我走近,“只需吩咐花匠留意天象,每日为鸢尾驱除湿气,等雨季过了便无恙了。” “你似乎对养花技艺很精通啊……”我不禁佩服地称赞她,“冒昧请问一下,这位是……” “我只是大王众多妃嫔之一的黄氏,住在西宫。”那女子轻启朱唇,微露皓齿,“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一定就是冀州来的苏贵妃吧?” “原来你就是黄贵妃!”我心头有些莫名的惊喜,不自觉便流露了出来,“早听宫里人说西宫的黄贵妃博学多才,贤良淑德,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我哪里配得上苏贵妃这等称赞,对花艺我略知一二罢了。”她谦虚地敛了敛眉目,笑意温暖。 “贵妃娘娘叫我妲己就好了。”与她交谈我愈发觉得亲切,气氛也舒服得恰到好处,“娘娘如果对我这个刚进宫什么都不懂的新人都这么客气,那一定会折煞妲己的。” “叫我别这么客气,你倒很是见外哦?”我想她必定和我有着同样的感受,谈吐里总是那么自然,“你我该是以姐妹相称的。我亦有闺名,叫婉莺。妲己妹妹私下里也可抛开礼节直唤我婉莺就好。” “婉莺姐姐真是人如其名,温婉动人。” 她执袖微微遮掩了唇边:“你也是一样啊,今日一见,总算明白大王为何会对你倾心钟情了。” 我想付之淡然一笑,不想微感晕眩,幸好晚菱扶住了我。 “怎么了?”黄妃察觉我有异样,关切询问,“身体不适么?” 我尴尬笑着摇头:“也许是这些日子睡不够好,一时精神不济吧。” “那妹妹可曾服过药?” 我无谓地否认:“只是小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病,干嘛要吃药那么严重呢?” “睡不安稳可不是小事,严重可是会伤身的,妹妹千万不能大意了。”她不以为然反给我讲起道理,“姐姐倒是有个不吃药的法子。” “姐姐请讲。” 只听她娓娓道来,说的尽是令我望尘莫及的医经药理:“每夜睡前以回心草、五味子和黑紫苏泡茶饮用,长此以往会有用的。” “姐姐腹中的才学真是太让妲己折服了……”我近乎怔愣,偏头唤了晚菱,“晚菱需将娘娘说的一一记好,回去照着做。” “其实不用那么费神的。”她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绣花锦囊递给我,“这香包里有百合花和灵香草,平日里若有闲暇多拿来闻一闻,也可舒神的。” 荷包相赠,情真意切,今日只是初见却让我心头暖暖的,仿佛相识了很久的老朋友,甚是交心。 我双手接过香囊,放到鼻尖轻嗅,芳香沁人,如斯雅致实在不是出自俗人之手:“姐姐随身带着此物,怎么姐姐也会睡不着么?” 她舒眉浅笑温和摇首:“后宫人事繁杂,自然会有劳心的事了。” 我凝神望着她一颦一笑,心中感慨这幽幽深宫竟还会有这般恬静若水心性淡泊的女子,真是难得了。 夜里于手中玩赏黄妃赠予的香囊,指尖轻抚囊上技艺精湛的刺绣,典雅花纹繁而不俗。 不经意看清锦囊一角绣有文字,说是文字其实蜿蜒奇曲倒像是某种纹案,不同于一般的纹饰。而且看着愈发感觉眼熟,必是我什么时候见过的。 当我左思右想终于想起,我的惊愕无以言表。 这纹理的内涵,的确耐人寻味啊…… 看来这香囊对黄妃而言并非寻常之物,必定有它不可估量的价值和意义,我只能借来一用却不能收作己物,还是得物归原主的。 事隔三日我带着晚菱去西宫黄贵妃住处造访,宫里的侍女说她在园里赏花,领我们前去。 “妲己妹妹来了?”黄妃见我是一脸热情,当即过来牵我的手。 “日前婉莺姐姐借给妲己的香囊妲己用过了,觉得很好,已经让晚菱新做了一个。”说着从晚菱手上接过黄妃原来那个,“姐姐的宝贝,妲己特来奉还了。” “既然好妹妹为什么不留着用呢?”她有些讶异。 “不了,东西太贵重了,对姐姐意义非凡啊。”我话中含义点到即止并不说破。 她领会我的意思了,总算安心收下。 我眼光无意扫到亭中还有一黄衫翠裙的俏丽少女,不禁犯窘:“原来婉莺姐姐这里有客,妲己来的真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 “快别这么说。”黄妃忙笑着安慰我,“她不是什么贵客,只是我的闺中密友罢了,妲己妹妹千万别见外,只管随意。” 她回头向黄衫少女招手:“快过来呀,你们都还不认识吧?” 少女很听话地跑出凉亭走到我们跟前。 “来,我来为你们介绍。她是商容宰相唯一的女儿商子黎,自小与我相识,可算是我的好姐妹了。”黄妃拉着她为我引见,后又转面对她说道,“子黎,这位就是苏贵妃了,还不快行礼?” “子黎拜见苏贵妃!”她欠身问安,抬头眨着水汪汪的眸子望我,巧笑言曰,“苏贵妃,你还记得我么?” 如此出人意料的话语,令我不由暗自一怔。仔细端详,此女子生得娇俏可人,待她抬起头来我看清楚了,顿时被她一语惊醒:“是的,我们见过,在朝歌集市上……” “你想起来啦!”她欢呼雀跃绽开笑颜,“太好了!” 我心里百感交集,曾几何时在集市上拦住姬发的马口口声声叫他“冒失鬼”的女子,我怎会不记得? “哦?”黄妃颇有兴趣地看看我们,“原来你们见过了?” “可不是呢!原来还以为贵妃姐姐你给子黎描绘得言过其实了,谁料第一次见苏贵妃就被她迷住了,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呢!”她笑呵呵不拘小节地打量我,“对了,当时你不是说要离开朝歌的么?怎么又回来了?还有那冒失鬼呢?” 我怔住了,有些站不稳:“你是说……西伯侯的二公子……” “对啊就是他!”她忘乎所以到完全没察觉我的异样,“当时他不是和你一起的么?怎么现在不在了……” “咳咳……”黄妃假装咳嗽地打住她。 她正觉得奇怪,我看到黄妃暗地里伸手扯了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多嘴,她这才住了口。 因为无知而触犯了我的禁忌,我没办法责怪她,可是我的心明明疼了,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巧 遇(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望见妲己确已走远,子黎才敢小声问起:“贵妃姐姐刚才为何拦着我不让我再问下去?” “那可是人家的伤痛啊……”黄妃失神望着妲己远去的身影,轻声叹息,“她和那个人注定没有结果,否则,如今她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这么说苏贵妃和那西伯侯二公子……真的有什么了?”虽然早该想到会是这样,子黎还是忍不住惊叹。 “都是陈年往事了,没必要再提了。”黄妃忧心忡忡地望她,“子黎,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说话之前一定要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对于像妲己这样有过去的人有些话是问不得的!” “那我也是不知道才会问的嘛……”被一阵数落子黎心里好生委屈,“不是说不知者无罪,之前他们亲亲热热地一起离开朝歌,现在又一拍两散,我又不晓得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我难免会感到好奇呀……” “好了,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以后可不许再提了。”黄妃落寞地看向窗外,怅然若失,“其实她真的很可怜,身为帝王妃踏不出王宫半步,而曾经刻骨铭心的那场深爱……公子姬发也已经娶妻,听说世子妃身怀六甲孩子都快出生了……想想确实是遗憾的,毕竟是那么美好的姻缘……今日她心里一定不好受,让她回去安静会儿吧,但愿她的心伤能早日痊愈……” “姐姐干嘛这么关心她呀?”听着黄妃一番真情流露,眼神黯然近乎要落下泪来,子黎纳闷不解,“不是说这个苏贵妃深受大王宠爱,招来很多妃子不满啊,杨贵妃甚至都正面和她吵过呢!人人都与她为敌,姐姐你为何对她这么好呢?” “因为在她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黄妃眼中带伤,不能自已地心痛了。 “……”子黎也懵了,只觉得黄妃的话云里雾里。 “我也觉得奇怪,怎么对她就像一见如故,好像很投缘的样子。”黄妃自顾自说着,不觉已深深动容,“后来才明白,那是一种同病相怜的相惜之感,我和她……都是可悲又可怜的女人……” “姐姐,你又想到……他了?”子黎终于明白黄妃已被往事触痛了心弦,心疼地扶住她,“既然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姐姐不如就忘掉吧……” “忘……”黄妃苦笑,眼前浮现故人的面容,“这个字谈何容易……” 辞别黄妃,子黎就欲出宫回相府。 一路上子黎都在想,想很多复杂的人和事。 黄贵妃、妲己、公子姬发、她自己。 很多很多。 仿佛想通了一些事,又仿佛什么都没想透。 “姬发……”不经意地一个名字涌上了心头,来得突然,子黎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那个冒失鬼。子黎无奈地摇摇头,意图不再理会这突然出现在脑海的人,可是回忆却不听使唤地席卷而来。 说来也巧,那是她第一次进宫,为了见自幼和她一起长大的婉莺。自从婉莺嫁给国君做了贵妃,她们便很久没有见面了。此番相见二人似是有聊不完的知心话,一场叙旧直到薄暮方歇。 由于夜里大王会去婉莺那里,子黎很知趣地请辞了。 正打算离宫,沿着小径回去,谁知半路围墙上突然跳下个人来,就落在她背后。还没反应过来,那不知目的来意的人已经拿剑刃横在了她的脖子上,着实将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定神看清楚了,那是个模样俊朗的年轻男子,器宇轩昂,只是眼神有些凶恶。 “说!”男子开口,语气果然不善,“寿仙宫在什么地方!” “寿仙宫?!”子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不知道啊。” “你是这里的宫女你会不知道?”那人恶狠狠地瞪她,“你要是不说实话我就不客气了!” 子黎万分郁闷地低头看一眼自己那身宫女打扮,恍然大悟,因为是第一次进宫担心有所不便,所以才弄来了这身衣服。穿成这样也是迫不得已,但也难怪人家误会了。 “喂!你哑巴了?”那人见她半天不说话又开口怒喝,“我在问你话呢!” “凶什么凶!”子黎终于也忍不住爆发了,“客气点行不行!” 男子瞪大的眼中露出不可思议的惊奇,他大概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一个小小的宫女都敢这么嚣张。 子黎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小声嘀咕:“怎么你们周人都是这么冒冒失失又没礼貌,还喜欢对人大呼小叫的么?” “你如何知道我是周人的?”那男子更是惊愕,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眉眼里带了几分娇纵的子黎。 “你的腰牌呀!”子黎不以为意地瞥了眼他的腰间,“那不是清清楚楚地写了个‘周’字么?你还真是笨哪!行刺都不知道化好妆再来的?你这样岂不是会很容易被人认出身份来?” “你居然认得我周族的文字?!”那人眉心一怔。 子黎不以为意地勾勾嘴角:“爹有教过我,我当然认得。” “你爹是什么人?” “我爹叫商容。” “宰相商容?!” “对啊。” 男子的表情惊讶中流露着不信:“你开玩笑的吧?” “随便你。”子黎无所谓地耸耸肩膀,迈步要从他身边走开,“你爱信不信!” “等一下!”那人又用力从背后拉住她的半边肩,“先告诉我寿仙宫在什么地方!” “那你就先告诉我你要去寿仙宫做什么?”子黎此刻一点都不怕他了,反倒挑衅地看看他,“万一你要是想去偷东西,我总不能跟你狼狈为奸吧?” “你到底说不说?”男子的脸色阴沉沉的,俨然耐心快被逼至极限,“我做什么跟你没任何关系!” “好吧……”子黎也懒得再做纠缠,“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是第一次进宫,我根本不知道寿仙宫在哪里。不过如果你有诚意,我可以帮你打听,条件是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好。”男子终于镇静地把手收了回去,“我叫姬发,我父亲是西伯侯姬昌。” 巧 遇(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西伯侯……”子黎轻声心里掂量着,“你是西伯侯的儿子……” “不可以么?”姬发万分厌恶她脸上那种半信半疑的神情,“如果你不相信那就算了,无所谓。” “我信啊。”子黎坏笑着抬起一双晶亮的眸子,“不过前提是你得先相信我是商容的女儿。” “我对你是谁的女儿一点兴趣都没有。”姬发冷冷地别过脸,“我只想知道寿仙宫的位置。” “可是我必须要你相信,因为只有你相信我的确是宰相之女,你才会相信我有能力帮你打听到你想知道的。”子黎依旧是抬着头自信满满的样子。 “哦?”姬发顿时来了兴趣,好奇地打量了她,“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我不是宫里人,我承认我对王宫一无所知,不过我倒认识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子黎见他越是好奇就越是要吊他胃口,“她一定知道。” “谁?” “西宫黄贵妃,武成王黄飞虎的妹妹。” 姬发沉默,心知这丫头必然大有来历,看来已无需再怀疑她的身份了。 “看在我爹和你父亲西伯侯向来交好的份上,我就帮你这个忙,替你走一趟好了。”子黎成就感十足,笑得豪气万千,“我会替你问明贵妃姐姐的。明日也在这个时候,你在这里等我,我给你答复。” “万一你要是不来呢?”姬发浓眉微蹙,“我等谁来给我答复啊?” “你还真是个小心眼又多疑的冒失鬼!”子黎听他如此怀疑自己立马不高兴了,“我堂堂宰相千金,商家大小姐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 姬发看她是真的生气了便缓和了语气笑笑:“姬某只是稍稍留了个心眼,商小姐又何必动气呢?” “给你!”子黎带着怒意狠狠甩了个碧绿的玉佩给他,“这是信物!是宰相家才有的东西,如果我骗了你,你只管拿着它去相府找我好了!” 翌日,子黎于香阁与黄妃品茗。 “今日妹妹怎么突然问起寿仙宫了?”黄妃端着茶杯凝视子黎,不解她这突然的一问。 “近日无意听爹提起有这么个地方……”子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有意隐瞒了实情,“子黎也是好奇心切,随便问问罢了。” “是么……”黄妃善于察言观色,早看出她的敷衍,只是不说破,“那商宰相可曾说过寿仙宫是做什么的呢?” “这倒没有……”子黎以为黄妃并未看出端倪,仍旧装模作样地回应,“那是什么地方?好玩么?” “好玩?”黄妃忍俊不禁,“那可不是玩的地方,就算是‘玩’,也只有大王一人可以。” “这话怎么说?” “妹妹你还真不知道这寿仙宫里住着什么人么?” “住着谁?”这下反而轮到子黎耐不住性子了,“姐姐快说嘛!别再和子黎兜圈子了!” 黄妃就此作罢不再逗她:“那里头住的……正是大王兵临冀州请入宫中的美人,苏妲己。” “她……”子黎吃惊不小,暗暗捏了把冷汗,那小子急着去苏妲己的住处做什么? “她是大王钟情的女子,所以王宫里那座最豪华的寿仙宫只能配留给她住。”黄妃目光黯然似有心事,“听说苏妲己貌可倾城,她的美已经震惊天下了……” “真有那么夸张么?”子黎不大愿意相信,“姐姐你见过她?” “没有。”黄妃有些遗憾地摇摇头,“不过能让大王流连忘返到已经好些日子都不去杨贵妃的馨庆宫的女子,必定不是庸脂俗粉。” “冒失鬼……”日落西斜,子黎很小心地放轻脚步徘徊在小径上,周遭无人显得幽深僻静,子黎轻声唤着,“冒失鬼……在的话就出来……” 半晌没有动静,子黎沉不住气地暗中埋怨,这算是托人办事该有的诚意么? “冒失鬼!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走人了!” “倏”一声,姬发身手矫捷从墙头跳落,拦住了子黎的去路。 “你似乎不想知道寿仙宫在哪里嘛?”子黎不满他不守时的顽劣态度,不乐意地睨他一眼,“我可没心情在这陪你玩!” “王宫总不是个方便说话的地方,在下总得等那些多余的人走了才能现身吧?”说着姬发有意瞥了眼子黎身后。 子黎顺着他的目光回头,见三三两两一群宫人正走远,方才必是有路过附近。 自知理屈,子黎终不再责怪,而是气不过地别过脸一言不发。 “商小姐?”姬发略有几分得意地笑着问道,“可以告诉姬某寿仙宫在何处了吧?” “从这里到寿仙宫,有一条最快的捷径……”子黎的嘴终于被他撬开,她用尽量简单的言语向他详细描述了寿仙宫的确切方位,途中经过哪扇门、哪座桥,走哪条路最不易被宫人察觉,她都一一指引。 “多谢。”姬发对寿仙宫坐落的位置已基本有数,抑着满心的兴奋就要动身前往。 “等一等。” 子黎猝不及防地叫住他,他疑惑转身。 子黎垂着脸,轻声细语:“你到底要去寿仙宫做什么?” “跟你无关。”姬发的回答依旧冷淡。 “去找苏妲己是不是?” 姬发不知所措地怔愣住。 “她刚被大王接近王宫不久,正蒙大王宠眷。”子黎神色严肃地走到姬发跟前,目不转睛地望他,“你急着见她,你是她什么人?” “我想我不需要对你解释什么。”姬发冷冷地转过脸不与她对视,“这是我的事,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没资格管我要做什么。” 子黎这下真无话可说了,木讷地愣在原地。 “小姐保重,姬发告辞了。” 语毕姬发又“倏”地飞上墙头,很快便没了踪影。 “我的玉佩……我的玉佩你还没给我呢!你个不识好歹的冒失鬼!你以为谁要管你的闲事!”子黎气急败坏地朝他大喊,“你记着,你欠我商子黎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情!要还的!” 纷 争(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西宫与宰相之女子黎的再次相遇着实有叫我乱了分寸,尤其是当她问到姬发的时候。我窘迫而慌张,我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在有黄妃替我解围。想到她我不禁思量,子黎与她的交情真非一般深浅,说实话我是有些羡慕的,毕竟我自小在冀州也不曾有过这样亲密无间的闺中好姐妹。 “小姐。”晚菱推了门进来,朝我福了福说,“大王刚派人传来口谕,说是要小姐过去东宫一叙。” “现在么?”我纳闷帝辛为何要我去姜后的宫里作叙,“有没有说要我去所谓何事?” “来人不曾言明。”晚菱低眉顺首地笑笑,“不过依晚菱看应该是好事呀。” “怎么?”我漫不经心放下手里的茶杯,“你如何看出的?” “晚菱倒也没看出什么,只是感觉吧。”说着她递来双手扶我起身,“小姐先不忙着猜测,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不无好奇地携晚菱去了东宫,到宫门口恰望见黄妃也带着侍女远远走来了。 我特意放缓了脚步,最后索性停下来等她。 “妲己妹妹也刚到呢?”她热乎地朝我笑道,“我正担心自己最后一个,这不在路上赶得气都不敢喘个。” “婉莺姐姐也是接到大王口谕才来此的?”我情不自禁拉她近来,拿着帕子帮她拭去额角若有似无的细小汗珠,“妲己不知大王急着召见是为了什么,看姐姐走得这样急,莫非是什么大事不可?” 她会意地点头:“我们几个都被叫到了东宫怕是意在王后了。若真如我想的那样,一定是和半月之后王后娘娘的寿辰有关。” “王后寿辰?”我觉得她分析得有理,却免不了担忧,“都怪妲己进宫这么久一直疏忽了,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也不晚呐。”她体贴地拍我手背安抚我说,“况且王后娘娘一向宅心仁厚,她是不会怪罪于你的。” 我隐隐不安地揣度着帝辛用意,生怕自己稍有不慎会在之后的聚会上陷入窘境。 正殿里帝辛面带笑意坐着,姜后伫在一旁,还有陪同她的杨贵妃,她果然也来了,意料之中。 我们一一拜过帝辛和姜后,不经意被我瞥见了案上搁着的一摞绸缎。 “妹妹们都别这么拘束,今日一聚只是闲话家常罢了。”姜后看出我和黄妃的紧张,各牵我们一手安慰着,故意回头望了眼帝辛,“莫不要因为大王在此,你们都不愿说话了?” 帝辛勾着魄力的嘴角:“依王后的意思,是孤吓到各位爱妃了?” “王后娘娘说笑的。”黄妃从容不迫地敛起眉梢,“大王国事缠身,臣妾们能见上一面那是修来的福分了,岂会被吓到。” 我附和地浅笑着:“是啊,不知大王和王后召臣妾和几位姐姐来此是作何指点呐?” “那倒也没什么,再过半月是本宫寿辰,想必各位妹妹都知道了。”姜后仪态端庄地走上前回答说,“近日蜀地刚进贡了一些锦缎给本宫祝寿,本宫觉得太多用不完,所以邀妹妹们同来,看是否有合心的就挑了去,添些宫装华服的都好。” 说着便唤燕儿捧来案上的蜀锦给我们过目。 姜后笑容可掬很是大方:“妹妹们别客气,看中了就只管拿去,都是刚织出来的缎子,希望你们不要嫌弃它鄙陋。” “织艺精湛,手法细腻,是难得的好料子,若再由宫中织锦斋加以修饰必定是精美绝伦啊!”黄妃见多识广到底是识货之人,看后不禁惊叹。 我看了看锦缎,有些疑惑地抬头望着姜后:“娘娘,您的寿辰理应让我们献礼以表心意,怎么反倒让您费心了,何况还是这么贵重的礼物。” “妹妹你见外了,自家姐妹有好东西就该同享。”姜后下意识地向帝辛投去目光,“大王说是么?” “王后所言正是。”帝辛赞同地点头,“王后生日在即心情大好,她一番美意你们就不必推却了。” “既然大王都这么说了,那臣妾可就能放心挑了。”杨妃作出满分热情走近来,“黄妃姐姐先吧。” 黄妃不多言,要了最上头那一卷曲水浪纹的浣花锦,随后谢恩。 杨妃又客客气气地走到我跟前:“苏贵妃也挑个吧?” 眼神的交流中我看穿她的精明,对她的刻意试探心知肚明,遂恭敬地谦让道:“长幼有序,妲己新进宫,还是姐姐先吧。” 她见我此举明智便不再推辞:“那我这做姐姐的就不跟妹妹客气了。” 她迟疑了会,但很快就决定选下了那卷浅黄底碎宝相花的铺地锦缎。 之后到我,我刚要细看,不想那杨妃却突然一惊一乍地叫道:“剩下的这些锦缎都是赤色、金色或绛色的呀,这可都是王后娘娘冕服的颜色,妹妹穿了会不会不合适呢?” 姜后并不感到奇怪,似乎早已知情,宽和地笑道:“无妨,妲己妹妹喜欢就好,随便拿去,本宫不介意。” 我犯难地怔着,迟迟下不了手,心头越发觉得事态不简单,圈套也好,陷阱也罢,似乎是早已为我设好的。 “倒是有一卷合适的呢。”黄妃的话适时打破了凝结的气氛,只见她微微上前指着其中一卷白色锦缎说道,“这卷不错,不会和王后娘娘的冕服撞色,只是色彩素了些。” “妲己你任意选吧,无需拘泥那些琐碎的繁文缛节。”帝辛看出我的为难,开口给我打足了底气,“孤看你平时穿衣都显素净,是该换换口味穿明艳些了。” “是啊妲己妹妹,都有大王这话做保了,还怕什么?”姜后很明显不会违逆帝辛的意思,帮着他说安抚我的话。 “妲己谢过大王和王后的美意,不过妲己穿素色衣裳惯了,要我突然改穿这么富丽堂皇只怕妲己也会不自在的。”我镇定了许多,接过黄妃手里的那卷雪白缎子仔细端详,“其实此锦也并非纯粹的素白,锦面是用白色和浅灰的经丝由细渐粗交替过渡,粗细匀称,若交给织锦斋的能工巧匠们绣上一二花饰,既能突显花纹,又能做出烘云托月的效果,妲己见它正合心意呢。” 在他们眼里我必是一番妙语连珠,因我看到帝辛的唇边漾开了一朵赞赏的笑容。 而姜后更是动容执起我的双手,在我耳边由衷夸赞:“知书达理,你果然没叫本宫失望。” 纷 争(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这素锦当日在殿上看着不觉起眼,如今裁成华服倒是精美婉约,别有一番味道。”偶遇黄贵妃,相约于凉亭小坐,她端详着我新制的宫服赞不绝口,“到底还是妹妹底子好,穿什么都好看。” “姐姐又说笑,布料是蜀锦中的上品,做成的华服才能不失雅致。”我站着旋转一周,裙摆翩跹,“姐姐看,是否觉得这华服上似有万千雨丝?” “是啊,我见第一眼就觉得有些别致,只是说不上来,原来问题是出在这花色上。”她经我一提示顿时领悟,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织锦斋刺绣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这可不是织锦斋的绣娘绣出来的,是锦缎本身带有的花式。” “是么?我看看。”她凑近了抚摸着锦上的花纹,“这么细的丝儿怕是很难绣出了,莫非是蜀地的织匠在织锦时一并织出的?” “对,就是那样。”我一步一步引她开窍,最后坦言,“其实,这正是雨丝锦的独特之处?” “雨丝锦?” “雨丝锦和姐姐选的浣花锦、杨妃选的铺地锦,都是蜀锦里的珍品,价值连城。”我絮絮说着我所知道的,“尤其是这雨丝锦,由于采用的是双色缎底,织艺更难,就要求织匠的技法需更为娴熟,所以别看这织出的雨丝锦花色素雅,其实内含的价值和织匠们的心血是无可估量的。” 黄妃听得心悦诚服,由衷感叹:“妹妹真是学识渊博,对蜀锦还有这么深的见解啊,难怪在殿上可以慧眼识英雄,挑中这件稀罕的宝贝。” “蜀锦文化博大精深,妲己所知道的还只是皮毛。”我不敢当地谦逊笑道,“是我娘一个远房亲戚,她是蜀地一名织匠,在我娘一次寿宴上无意中谈到了蜀锦的话题,当时觉得有趣也就听听了。” 她目光落于我袖口和裙尾为数不多的几朵写意绣花:“绣的是蜀地的芙蓉花,与蜀锦交相辉映,果真是锦上添花啊!” “还是多亏晚菱心思巧,这件华服的款式和花饰都是她想出的,然后再交给织锦斋的织女和绣娘,经过她们的裁剪刺绣,原本普普通通的锦缎自然出落得不凡了。”我不保留地向她夸着晚菱,晚菱在一旁已是羞红了双颊。 “妹妹调教出的丫头和你一样聪明可人。”她说着忽面露疑色,“只是姐姐还有不解,当日在殿上大王和王后都已示意妹妹可以任选锦缎,不拘礼法,那为何妹妹还是要执意选下这卷素色雨丝锦呢?” “大王和王后虽有言在先,但姐姐有所不知,除去这卷雨丝锦,剩下的那么多锦缎全是……” “是什么?” 我未直言回答,而是转身望她:“姐姐可还记得那日王后娘娘的冕服绣的是什么花饰?” “是……”她蹙眉凝思,眼神一亮,“我想起来了,是百鸟朝凤!” “没错,正是百鸟朝凤。”我的忧虑亦无从掩饰,锁眉怅惘,“记得我娘那位亲戚说过,蜀锦种类虽多,花饰纷繁,但能用来绣百鸟朝凤的蜀锦只有一种,那是权力的象征,后宫之首必是只有蜀锦之首的散花锦才配得上。” “散花锦……” “所以妲己所避讳的不是杨妃说的锦缎颜色如何,而是锦缎的种类,那些都是散花锦。”我无奈地摇摇头,牵一丝苦笑,“试问妲己怎敢同穿王后冕服的散花锦?” “原来如此。”黄妃总算明白了,“那姐姐提出要与你交换的时候妹妹怎么不愿意呢?” “王后娘娘御赐蜀锦,我们做妃子的已是万分荣幸,如若还挑三拣四,只怕王后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会介怀的。”想想那时的自己幸好还留着几分沉着,“妲己见姐姐当时不假思索就选了最上头的锦缎,想必这个道理姐姐是懂的。妲己没的选择,只能见好就收。” “妲己你进宫时间不长,但是对宫里的人际往来却看得很透。”黄妃若有所思,面色也有些凝重,“这么说王后赐锦实是一场试探,试探这后宫嫔妃里是否有人对她存有异心,甚至觊觎她的后位。” “姐姐所言正是妲己所想。” “还好妲己你懂得待人处世,否则让王后不高兴了,对你心生芥蒂,这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妲己和姐姐一样,都只想下半辈子在宫里安然度过,又怎么会去打后位的主意?” “只是据我平日里观察,王后对妲己妹妹也算厚爱有加,就连妹妹与杨贵妃起了争执之时也是偏向于妹妹的,怎么还会不放心妹妹,用这招试探?” 我浅浅勾了勾嘴角:“人心难测,她是王后,她的心又岂是你我能够看透的?” “也对。不说这些了,今天见妹妹身着新衣清新脱俗,姐姐这里正好有个小礼物要赠与妹妹。”说着便唤身边的侍女呈上一枚玲珑锦盒。 我打开一看,是支坠珠钗,嵌的是浅绿的翡翠,悬挂细碎琉璃,简约清秀。 “这钗真漂亮!”我不禁感叹。 “是啊,我也觉得很配妹妹的衣服。”她轻手取出向我递来,“若是妹妹喜欢,就让姐姐为你戴上吧?” 我笑着点头,任她起身将发钗插入我的发髻。琉璃垂落,在髻旁轻轻摇曳。 “黄妃姐姐出手真是大方!”我们被一阵不和谐的笑声打断,循声望去,只见杨妃携宫女姗姗而来,“这么漂亮的发钗,姐姐可不能偏心只给苏贵妃一人。” “妹妹说哪儿的话?”黄妃笑脸相迎,“妹妹要是也喜欢,姐姐改日也给妹妹送支去?” “不用劳烦姐姐了。”杨妃不怀好意笑着绕到我身旁,“妹妹就看中苏贵妃这支了!” 笑声刺耳,猝不及防地,我头上的发钗已被她夺去。 纷 争(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不可啊妹妹!”黄妃慌忙阻止她,“这支钗姐姐已经送给妲己妹妹了,岂有再另送他人的道理?你看这样好不好,姐姐再让人打造一支一模一样的送给妹妹?” “首饰讲求的就是新意和独特,有人和自己戴一模一样的钗子还有什么意思?”她有意睨了我一眼,气焰嚣张,“妹妹就要这支,姐姐要是有心就给苏贵妃另做支新的吧。” “妹妹何必让姐姐为难呢?” “没有啊。”杨妃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姐姐觉得为难,是不想把这支钗送给妹妹我,看来还是姐姐偏心啊。” 黄妃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驳她。 杨妃得意地低头凑到我耳边,于我眼前晃动着发钗以炫耀她大获全胜的喜悦:“多谢苏贵妃妹妹承让,这钗就是姐姐我的了……” 语未毕,她刚想抽回的手凝滞在半空中,因为她手中珠钗的另一头被我的手指牢牢抓紧了,出其不意令她拽不开。 “你干什么!” 她压根想不到我会有这一招,伫在一旁的黄妃见我们如斯对峙也不由一怔。 “这本是婉莺姐姐送给妲己的礼物,杨妃娘娘这么做分明是横刀夺爱,似乎不合规矩吧?” 我理直气壮丝毫不惧怕她的气势。 杨妃气急败坏又是一番生拉硬拽:“她送给谁我不管,总之它现在是我的!” “强取豪夺不是君子所为,娘娘放手吧。”我也不放松了指尖的力量,使足了劲不让她得手。 “当初你为了个丫鬟跟我争,现在又和我抢一支钗,你……”晚菱那件事她还耿耿于怀,脸上逐渐显出愠怒之色,“你就是想和我抢是不是?大王是你最想抢去的吧苏妲己!” “妲己没想过要和娘娘抢什么,晚菱也好,发钗也好,原本都是我的,属于妲己的东西妲己就不会轻易放弃。” “你……” “两位妹妹都别争了,快快放手!”黄妃做起了和事老忙着劝阻我们,“要是让奴才们看见了多不好啊……” 杨妃不放,我当然也不会:“婉莺姐姐,你送给妲己的东西那么珍贵,妲己岂能拱手让人?” “这钗我今天是要定了!”杨妃被我刺激得越发恼怒,恶狠狠地瞪我,“我看你有什么本事抢回去!” “好,那就试试啊!” “你们这么喜欢抢,本宫的首饰就都让你们拿去抢好了!” 一声厉喝,我和杨妃不约而同放开了手,抬头看到姜后转眼就要发作的脸色,双双俯首行礼:“参见王后娘娘!” 都怪刚和杨妃争执得太过专注,以致连王后来此都没有发觉,婉莺也是如此,她见了王后也几乎被惊到了。 姜后一气之下忘了宣我们平身,长叹道:“本宫不明白,这后宫何时才能够安宁啊!” “娘娘,臣妾只是喜欢黄妃姐姐的一支钗,所以想请姐姐割爱相赠,谁知苏贵妃她……她蛮不讲理硬是要和臣妾争抢。” 早料到她会恶人先告状了,我强作镇定不与她做口舌之争。 “哦?是这样么?”姜后将信将疑地来回望着我们,“妲己妹妹向来谦和,怎么会非要和杨妃妹妹抢一支钗?” “娘娘请听妲己一言。”我福了福开口回复,“今日妲己和黄妃姐姐小聚,姐姐新制了支珠钗送与妲己,碰巧杨妃娘娘刚好从此经过,见到此钗也不甚中意,遂强行从妲己发间夺走,欲占为己有。” “不是那样的娘娘!”杨妃矢口否认,“由始至终想抢发钗的只有苏贵妃一人而已……” “好了。”姜后厌倦地挥手打住,“本宫对这支钗应该是谁的没有兴趣,只是本宫在乎的是,你们身为大王最宠爱的妃子,居然不知礼数,为了一支钗在这里吵吵闹闹,让奴才们看笑话吗!” “娘娘息怒。”黄妃虔诚地跪下求情,“此事皆因臣妾的一支钗而起,两位妹妹都进宫不久,年轻不懂事,娘娘就不要怪罪她们了,臣妾有错当罚。” “娘娘,这件事妲己的确有错。”我不忍婉莺一人替我们背下所有的过错,也与她跪到了一起,“妲己承认这次是意气用事了,但是妲己执意要抢回原本属于自己的发钗,意义不在于钗本身,而是这钗是黄妃姐姐送给妲己的第一件礼物,钗上凝结了黄妃娘娘对妲己的姐妹情谊,贵在乎情,而非物。” 姜后有不小的怔愣,一时竟想不到话来责问我。 “娘娘,您所希望看到的,是后宫众妃嫔和睦相处的安宁景象,那么黄妃姐姐给予妲己的馈赠,不正是想与诸位姐妹往来修好?”我据理力争,相信就快要说服姜后了,“黄妃姐姐是好意,并无过错,错的是妲己和杨妃娘娘这两个做妹妹的,处理纠纷的方法不够得当,才会致使了这场争执。” 姜后先前的不悦似乎减轻了许多,居然展露了一朵温婉的笑意,牵着我的手起身说道:“本宫就是喜欢你这种有错认错,知错能改的性格。本宫知道你们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一支钗是小事,伤了彼此的和气就不值得了,做事一定要考虑后果,知道了么?” “是。”我和婉莺相视一笑,顿觉轻松,“多谢娘娘提点教诲。” “可是娘娘……”以杨妃的性子岂会那么容易罢休?否则就不是杨妃了。 “杨妃妹妹啊,”姜后笑得仪态万千,亲热将杨妃拉近跟前,“去本宫的东宫坐坐吧,本宫发钗多的是,每件都比黄妃妹妹这支还要精美,喜欢的话随便挑,肯定有合你心意的!” “娘娘,这……” 杨妃欲推脱,哪里挡得住姜后万分热情拉着她走,连哄带骗地将她拉离了我们的视线。 “她不会再来和你抢了吧?”看着杨妃被带走,黄妃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 “姐姐放心吧。”我了然地莞尔一笑,“王后娘娘发钗多,训言更多,一番说教是免不了了,她哪里还会有时间回来找我们?” 驱 邪(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你一晚上一言不发,”帝辛轻柔为我盖好了被衾,于我耳边小声问道,“有心事?” “没有。”我敷衍了只字片言,没有回头。 前一个月适逢姜王后生辰,依照惯例,帝辛夜里都是在东宫陪姜后度过,三日前开始入住我寿仙宫,至此每夜必来。 身为帝王妃,终归是要和他同床共枕的,只是我们的枕畔没有软语情话,我习惯沉默着,放不开,我似乎很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面对他。 “近日后宫鬼魅之说传得纷纷扬扬,孤在东宫时日听夜闻不甚厌烦,只有妲己这里可以落得清静。” 他有意转移了话题反而引起我的注意,我背着他好奇问道:“鬼魅?何来鬼魅?妲己不曾听说啊。” “哦,不知道就算了,都是后宫一些多嘴之人闲来无事乱嚼舌根子吧。”帝辛不以为意地干笑两声,“王后和杨妃向孤提起,说是最近夜里时常有宫人看到怪影出没,来去如风,说是宫里出了鬼魅。” 帝辛提到鬼魅,我竟不自觉地想到了绯彤,只是鬼使神差的念头,她倒经常是神出鬼没,和帝辛说的“鬼魅”倒有几分相似。 “帝辛哥哥,”我小声试探地问他,“宫人传闻见到的鬼魅,可是穿着红衣?” “不是。”没想到帝辛否定得那么干脆,“据看到的宫人所言,他们所见的鬼魅,身穿白衣,飘渺如幻。” “白衣?”我没来由地惊愕,这到底是空穴来风的谣传还是确有其事? “妲己莫怕,有孤在,任何的妖魔鬼怪都不能伤害到你。”他用温暖的臂膀圈住我,紧紧搂入怀中,“今日上大夫杨任觐见,说替孤找来个叫云中子的世外高人,明日便会带他进宫驱除妖邪。” “云中子?”我念着陌生的名字,“是什么人?” “听说是个终南山来的道士,道行深厚已经修炼成仙,师出元始天尊门下。” “道士……神仙……” 我小心揣度,杨大夫是杨贵妃生父,他从宫外找来这么个人用意是什么?真的只是驱邪这么简单? 翌日,我随帝辛去了长乐宫,姜后和杨妃已经在那里了。 等了片刻便见那上大夫杨任携一道士模样的男人入了殿,头戴青纱一字巾,髻上系双叶飘带,宽袍大袖,脚踏云鞋,手执拂尘徐步而来。 走到殿前一挥拂尘打了个稽首:“贫道参见大王。” 帝辛让他平了身,问其:“道长从何处而来?” 道士答曰:“贫道从云水而至。” 帝辛觉得奇怪:“何为云水?” 云中子答:“心似白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 到底是修道之人,说起话来也是这般飘渺令人捉摸不透。 帝辛是聪明人,自然能听懂云中子话中的弦外之音,依然镇定自若:“如果云水枯竭,道长想去何处?” 云中子短短十二字,笑得深藏不露:“云散皓月当空,水枯明珠出现。” 帝辛开怀一笑,连声称赞:“道长所答甚是有理,果真是贤人智者,赐坐。” 聊了些道理道经,姜后先开口提起了宫中鬼魅之事,言归正传:“道长法力无边,定能为大王驱散妖邪以保皇宫安宁。” 云中子笑言:“方才杨大夫带贫道于宫中四处走动,贫道已暗中观察了一番。” 姜后一听顿觉忧虑:“宫中是否真有妖邪?” “皇宫被一团妖气所笼罩,星月混沌,依贫道看来,宫中的确有妖。”说到此,云中子忽然向我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而且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妖。” 我心蓦地一怔,与云中子对望的瞬间被他眼中的凌厉寒光震慑到了。 “狐妖?!” 众人皆大惊,只有我沉着脸不动声色。 帝辛故作轻松地笑笑:“深宫秘阙,禁闼森严,更有护军侍卫严加防范,又不是尘世的深山野林,妖魔从何而来?道长定是弄错了。” “贫道以千载的修行作保,绝不会算错。”云中子相当自信地回答,“而且,贫道甚至已经洞悉,这只白狐现今藏身何处。” “在哪里?”帝辛和姜后、杨妃异口同声。 云中子似笑非笑地转面凝视我说道:“就在苏娘娘的寿仙宫!” “荒谬!”我未作任何反应,帝辛已冲动地替我否认,“孤近日都居于苏爱妃的寿仙宫,如果寿仙宫里藏了狐妖,那岂不是孤终日都和狐妖同居!” “大王息怒。”云中子俯首作揖,“宫中妖邪亦有千年的道行了,一般人肉眼凡胎岂能看到?贫道唯恐大王不识此妖孽,她便会乘机蛊惑,久之不除,必酿成大害。” 帝辛对他的话多少是有些忌讳的,霎时缓和了语气:“道长既然说宫中有狐妖,那可有办法将其镇住?” 云中子笑着从背上取下一把木剑来:“此巨阙剑乃是贫道采终南山的松木削成,其中妙用少有人知,外表虽简陋,但只要大王将此剑悬挂于寿仙宫正殿,不出三日狐妖便会元神俱散。” “这……”听说是要在我的寿仙宫里挂这种灵邪之物,帝辛有些犯难。 “大王,不如就照云道长说的做吧?”姜后在一旁进言,“若是狐妖真藏在寿仙宫,势必是会损坏妲己妹妹玉体的。” “王后娘娘说的是啊大王!”杨妃忍不住随声附和道,“大王那么宠爱苏贵妃,总不会希望看到苏妹妹被狐妖所害吧?” “大王,二位娘娘所言有理,驱除宫中妖邪势在必行。”上大夫杨任终于也站出来劝诫了,“望大王三思!” “妲己,你看这……”帝辛陷入两难的境地,一时拿不定主意,转过头望着我。 我低眉顺首地垂下脸,无太多表情:“大王决定就好,妲己没有意见,一切听大王安排。” 其实我很清楚,我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力。 驱 邪(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站在正殿檐下,仰望悬挂在梁上的木剑。云中子说这巨阙剑有驱魔除妖的本事,他的言下之意,若我是他口中的“妖”,那他要除的就是我了? “这云中子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仿佛观尽浮生苍茫,遨游在尘世之外。孤赐他金银他不要,说什么身逍遥,心自在,不求富贵赏赐,他倒是个淡泊名利的清静之人,是吧妲己?”帝辛自言自语了一阵,忽而唤起我,却见我毫无反应,不禁又轻唤一句,“妲己?” “呃……”我猛地回过神,木讷地回头望他,“帝辛哥哥刚才说什么?” 方才我一定是想得太入神了,我是真的半点都没听到帝辛有跟我说话。 “孤说了什么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还好他并未因此不悦,只是故意皱着眉头做出审问犯人的架势,“在想什么?” “我……”我有些尴尬地埋下头,“我在想,那云中子道长留下这把剑就走了,区区一把木剑就能消灭宫中的妖魔?” “放心吧妲己,那云中子看起来不像是个江湖骗子,他说能就一定能。”他体贴地走过来拥住我,“在孤眼里你是最重要的,无论有没有妖邪鬼魅,都不能让你受到伤害,所以孤宁可信其有吧。” “可是帝辛哥哥难道不觉得,真正的魔在人心里,不是那么容易除掉的。” “怎么了?”他深深凝望我的眼睛,“孤不明白你的意思。” “帝辛哥哥一心为了妲己好,处处为妲己着想,不愿看到妲己受到一点伤害,可是帝辛哥哥你是否有想过,你为妲己做的到底值不值得?”我挣脱他的怀抱,独自落寞地坐到案旁,“就好比这次吧,云中子进剑,欲为帝辛哥哥降妖伏魔,而他口口声声说的狐妖却在寿仙宫……人言可畏,妲己没办法阻止别人说些什么,只觉得很无奈……” “到底是什么让你不高兴了?”他不懂我心里的纠结,不依不饶地追问着,“孤可以帮你……” “妲己没有不高兴,只是当有人私下里纷纷议论那所谓的狐妖会不会就是妲己本身,我真的感到百口莫辩……” “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出?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这样恶意中伤你!” “问题不在于是何人说出这样的话,而是帝辛哥哥宣云中子进宫,听他在所有人面前亲口说出寿仙宫里有狐妖!”我一时悲愤得难以自控,声音哽咽,“狐妖狐妖!妲己就是那魅惑大王的狐狸精!” “你明明不是,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他无法理解我的失控,眼里有淡淡的哀愁。 “你不会明白的……”我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我无法告诉他我的确就是一只狐,至少前生曾经是,“每当帝辛哥哥想给妲己更多的宠,妲己就会背上更多的罪责……” “别胡思乱想了。”他温柔他将我伏上他的胸口,“云中子既然说过,挂上巨阙剑,妖孽三日必除,孤三日后就会取下此剑,到时无论有妖无妖,你都依然是孤的妲己。” 云中子的剑我并不害怕,雪狐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轮回后的我早已脱胎换骨褪去妖籍,我相信巨阙剑一定伤不到我。 可是我却会被宫里的风言风语伤得体无完肤。我也不知谣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蔓延了整个王宫,上至诸宫妃嫔,下至宫女侍婢,几乎无人不在谈论着苏妲己是狐妖化身云云。 夜不能寐,当我好不容易阖上眼,昏昏沉沉有了些睡意,竟又会陷入接连的梦魇。 朦朦胧胧地我依稀听见有女子声嘶力竭地呼唤着我,她的声音听着异常痛楚。 “漓澈……把剑拿开!漓澈!快把剑取下来……” 呼喊声撕扯着我的耳膜,我被纠缠得痛苦不堪。惊醒后的我满身大汗地直直坐起,顿觉五脏六腑灼热得难受,身子却忍不住瑟瑟发抖。 “妲己!”闻讯而来的帝辛惊愕地抱住我,“你怎么了!” “大王,听说这寿仙宫里有狐妖……娘娘会不会是中邪了……”晚菱战战兢兢地说着,一阵手忙脚乱地为我擦汗,“娘娘一早醒来就这样了……” “妲己!孤在这里!”他搂紧了我试图阻止我发疯般地挣扎,“你到底怎么了!” “帝辛哥哥……我好难受……”面色煞白如我,难以言喻的痛苦,“我浑身好像被火烧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 “剑……”我颤抖得语无伦次,话也说不完整了,“帝辛哥哥……快……快把剑拿走……快啊……” “剑?”他犹疑地愣住。 “云中子的剑……”我已然没了力气,愈发虚弱,“快把它拿走……否则妲己会死……” 恍惚里我居然感觉那俨然不是我自己说的话,仿佛我身体里有个看不见的力量正支配着我,为什么…… “来人!”我还是听到帝辛亲口下了命令,“速去将梁上的木剑取走!丢得越远越好!” “此事万万不可啊大王!”与他一同前来的姜后出言阻止了他,“云中子道长临走前再三嘱咐此剑需挂满三日,大王若将剑取走必会给狐妖放出生路,妖风助长对大王是大大的不利啊!” “可是妲己……”帝辛不忍地望我,犹豫不决。 姜后亦是忧心如焚:“妲己中邪必是妖孽作祟,待巨阙剑法力消灭狐妖才能救妲己的命啊!” “不可以帝辛哥哥……”我不知哪来的力气愤然扯住了他的衣袍,“这把剑带有邪力,会要了妲己的命的……妲己不想死……帝辛哥哥要救我……” 我难受得泪流不止,帝辛终不忍再看我受如此折磨,不顾姜后劝阻毅然决然命侍卫取下了巨阙剑。 剑被取下的一瞬,我仿佛灵魂出窍了般,虚脱地昏睡在帝辛怀里。 驱 邪(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虚弱地倚着帝辛,看他喝令那些侍卫把剑丢入炉中焚毁。巨阙剑毕竟是神物,任炉内熊熊烈火再如何灼烧都不见它有丝毫的损坏。 “这剑果然有邪?”火焰投映在帝辛眼中透出炽热的红。 转眼间我忽然望见对面玉阶上站着红衣女子,是绯彤! 奇怪的是似乎只有我一人看到了,她口中念念有词,瞪着火炉挥手仿佛投入了什么,火焰瞬间变得愈发旺盛,居然还透着不寻常的诡异紫光。 令所有人万分诧异的是云中子的剑被火焰吞噬、焦黑,直到化成灰烬。 “哼!”帝辛不屑地嘲弄着,“孤还以为这把剑有多大的能耐,一把火就能焚毁,看来云中子也不是什么神仙!” 不对,烧毁巨阙剑的绝不是普通的火,是绯彤,一定是她做了什么手脚,她刚才的样子好像是在下咒施法。 我转回目光看绯彤的时候她却已经消失无踪。 “帝辛哥哥,”我借故向他请辞离开,“妲己有些不舒服,先退下了。” 他允了,并嘱咐了些要我好生休养的话。 穿过亭廊,我独自施施然走着。走到花园隐秘的一处,我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你出来吧。” 顿时红光一闪,赤色的裙纱划过眼前,轻盈落地,不染纤尘。 “这么急着叫我出来?”她媚笑翩翩地显露万千柔情,“看来你也很想见我啊?” 我淡然地抽动嘴角:“你凭什么认为我想见你?” “因为你有话要问我,你心里有很多疑惑要我解答。”她眼神魅惑地缓缓向我靠近,直到一线之隔,她妖娆的目光毫无保留地打在我的侧脸,“我说的对么?” “宫里传言的妖孽是你吧?”我不转过脸看她,只是冷冷地说着,“云中子说寿仙宫有狐妖,你就是他要驱除的狐妖?” “漓澈,你好像忘了,你自己可也是一只雪狐哦。”她风情万种地笑着,满眼的邪意。 “我和你不同。”我满不在乎地别过脸,“我已轮回,早就不是狐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真是这样么?”她的笑带着几分嘲讽的意味,“你可是有上千年的灵力了,会说没就没了吗?” “我不管你说什么,总之我现在是人,而你是妖。人妖殊途,我希望你离开,别再留在王宫里。” “你赶我走?”她挑起妩媚的眉梢,“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应该同心协力的,而且说不定你以后还会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我和一只狐妖没什么可说的,我们不可能是一路人。” “话别说太早,不如我们就走着瞧吧。”她仰扬着着娇媚的眼角挑衅说道,“漓澈,我一定会证明,你是狐妖的事实,是永远不可能改变的。” 望着她眼中的自信,我居然会有隐隐的心虚,不过我还是强作镇定:“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免得惹祸上身。这次来的是云中子,下一次,可就不知道是谁了。” “云中子?”她无谓地轻哼,“呵,我会怕他?什么得道成仙的世外高人,他的巨阙剑不一样被我毁了么?” “我就猜到是你用妖术焚毁了巨阙剑!” “当然要毁!”她忽而转身双眼瞪得狰狞,“否则巨阙剑挂在正殿吸收天地正气幻化出无穷威力,我怎么能保住自己这条命不被神剑所杀!” “原来……”我勾出一丝冷笑,“你也被巨阙剑折磨得不轻吧?” “巨阙剑挂在你寿仙宫,我根本没办法接近你,如果不是我想到对你用连心咒,任其挂着三天三夜,我早就灰飞烟灭了!” “你对我下咒!”我惊心不已地瞪着她。 “连心咒,身体发肤皆与我相系,让你感到我所受的痛苦。”她用镇静的神色讽刺我的大惊小怪,“总算帝辛心疼你,借他的手拿走了巨阙剑。” 我忽然意识到她对我的威胁,此狐女留在我身边是何等危险,她随时可能对我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还没做啊。”她无谓地耸耸肩,“你紧张什么?” “如果你真的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有人在宫里看见鬼魅!” “真好笑,有些人心里有鬼故意放出风声,什么夜里看到白衣鬼影,全是胡扯!” “原来真是谣言。” “我再告诉你,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杨贵妃!”她嗤之以鼻地付诸冷笑,“所有的谣言都是她散播的,她甚至到处跟人说,苏妲己是狐狸精!” 我木然伫着,突然嘴角沉重说不出话来。 “很生气是不是?”她似乎看到了她要的效果,凑近了看我,“我也讨厌这种只会在背后说人是非的长舌妇,让我帮你教训她好不好?” “不许你乱来!”我呼喝着斥责她,“如果你在宫里胡作非为,小心人神共愤,糟了天谴让你永不超生!” “我不怕因果报应,更何况还有我的好姐妹漓澈陪着我一起呢。” “我求你走吧,现在巨阙剑已毁,你趁着云中子尚未发觉赶紧离开朝歌,要不然……他迟早还是会回来收拾你的。” “只要有你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她美艳的笑,带着满不在乎的自信,“我们还有张王牌,帝辛,他可是我们的保护伞哦。” “我不许你打帝辛哥哥的主意!” “不许?你凭什么不许?”她的笑霎时消失,凝成冷漠的冰霜,“你会在乎他?你不是从来都没爱过他么?” 我理屈地低下头,逃避她质问的目光:“就算不爱,但我依然分得清楚,谁是这世上真心对我好的人。” 她沉默了。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算平息了,你以后最好还是少出现吧。” “只怕,这件事还没完呢。” 我愕然回头,却看见她唇边那丝诡异的笑容,耐人寻味。 驱 邪(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御医说你身子已经恢复了,是否还有不适?”帝辛温热的手心轻抚我额头,不甚体贴,“怎么气色还是这么差?” 我微笑着取下他的手说:“帝辛哥哥挂心了,妲己已无大碍,只是没什么胃口。” “那孤让御膳房多做些开胃的佳肴,你有什么想吃的?” “那倒没有,只求帝辛哥哥莫太过费神,一切随意吧。” 他的关怀,我的谦恭,我们一直是这样相敬如宾。 内侍开门入殿躬身拜言:“启禀大王,宰相商容在外求见。” “没看见孤在陪苏贵妃吗?”帝辛冰着脸驳回,“叫他有什么事改日去长乐宫再议。” “帝辛哥哥。”我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劝道,“商宰相前来寿仙宫一定是有要事告知。” 他会意地轻拍我的手,转向那内侍询问:“宰相此来所为何事?” “回大王,是有关司天台照墙离奇出现题字,太师杜元铣夜观星象有异遂恳请商宰相代为进宫面圣。” “司天台……题字……”我听得云里雾里,怎么我一点都不知情? “宣宰相进殿。”帝辛沉着脸应允,忽又嘱咐一句,“去把费仲大夫叫来。” 我不懂帝辛此举何意,又不方便过问,唯有沉默静观事态发展。 商容年迈,已是白须花甲,他进来先是朝帝辛和我行礼,神色肃穆不苟言笑。 “老丞相,杜太师有什么话非要你代为转达的?”帝辛做出君王的气魄,目视商容,“说给孤听听。” “大王,昨日杜太师已然上奏,司天台的照墙上无故多出了二十四字,非但擦不去抹不尽,就连太师命门役用水都无法洗净。”商容忧心忡忡地道出始末,“现今传遍街头巷尾,朝歌百姓皆有议论,认为这些字都是仙人所题的天书。” “这些昨天杜太师都已经说过了。”帝辛无多少耐心地闭上眼,“孤认为天书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必是有人蓄意题写图谋不轨。” “大王明鉴,杜太师执掌司天台多年从未见此等怪事,昨夜他夜观乾象,见妖气笼罩金阙,恐宫中将有灾祸,所以连夜拜见老臣。臣身为大王股肱岂能坐视不理?”到底是三朝元老,商容说话气场十足,“大王反而不闻不问,敢问大王如何能安心端坐深宫?” 帝辛脸色渐暗,显露出稍许不悦:“不是孤置之不理,而是此事完全没有理会的必要!” “大王可知墙上所题的是何字?”商容也丝毫不退让,语气更甚,“妖气秽乱宫廷,圣德播扬西土;要知血染朝歌,戊午岁中甲子!” “孤知道。”帝辛隐忍着怒火,“那又如何?” “这二十四字预示着我殷商正危在旦夕,国家将亡,妖孽必生,大王要居安思危啊!” “哼!又是妖孽!”帝辛是真的被激怒了,厉声质问,“你们动不动就妖孽妖孽,孤问你们,你们所说的妖孽在哪里!可曾活捉了来给孤瞧瞧!” “大王……”商容颇有意味地瞥了我一眼,“自冀州侯苏护进献贵人之后,大王甚少理会朝政,御案生尘,丹墀御阶前遍地杂草青苔。臣暗自思量,莫非是大王贪恋美色,日夕欢娱不理朝政?” “依丞相所言……”听到他将矛头指向我,我一时气不过,反唇相讥,“那祸国的妖孽正是指妲己了?” “娘娘,臣不敢妄言。”他从容不迫地俯首,“只是想提醒大王莫忘了前朝君主是如何亡国的,夏桀暴虐,皆因宠信妺喜而失了有夏江山。” “够了!”帝辛忍无可忍地喝住他,“孤前些时日忙着照看妲己的伤势的确是耽搁了些时日不曾上朝。妲己体质虚弱,回宫之初手指重伤险些连命都送了,日前又被妖道云中子的邪剑所伤,孤为了照顾妲己而疏于朝政也是在所难免。” “老臣对云中子入宫除妖一事亦有耳闻,云道长是真心为大王除妖,试问若王宫无妖孽作祟,娘娘又为何会身染恶疾?臣认为娘娘必是被妖孽附身……” “商丞相!”帝辛怒不可揭地斥断他,“莫要听信那些迂腐的片面之词对妲己加以诋毁!妲己不是你们说的妖孽!” “大王息怒。”我吞下了种种愠意一边劝住帝辛,一边镇定地迎上商容如同仇视妖怪般瞪我的目光,“商丞相,妲己知道朝中有许多大臣对妲己都有偏见,不过我相信谣言止于智者,妲己是否真会祸害殷商江山不是你们随随便便可以定夺的。” “臣费仲,参见大王、苏娘娘!”费仲突然进来了,走至商容身边,“丞相有礼。” “爱卿免礼。”帝辛从商容身上收回了目光,问起费仲,“孤要你查的事,如何了?” 原来帝辛要他来是早有准备。 费仲拱手回复:“启禀大王,臣已经找到证人,证明当日看见云中子道人在司天台照墙留下了题字。” “果然是他!”帝辛重重拍案,“那个妖道进邪剑伤害妲己不算,又题字妖言惑众!” 商容脸色骤变,站出来解释:“大王,云中子题字是为警示大王远离妖孽,以免葬送成汤江山和殷商的百年基业啊!” “大王,妖孽之说都是子虚乌有,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陷苏娘娘于不义。”费仲倒是帮着我说话的,“臣恐怕妖道云中子已和朝中一些大臣暗中勾结,借妖孽一事混淆视听。” “费大人含沙射影指的是何人!”商容气愤地反驳。 “是谁奏明大王司天台照墙天书题字直指后宫妖孽横行谁便是了,丞相难道还要微臣指明吗?” “你血口喷人!”商容忍不住破口大骂,“杜太师和老臣都是三朝元老,为殷商殚精竭虑,岂容尔等在此谗言佞语胡乱栽赃!” “大王,游方术士云中子假捏妖言蛊惑圣聪,此是妖言乱国。今杜元铣又假此为题架言生事,闹得朝歌人心惶惶。”费仲不与他争辩,直接奏请帝辛,“臣恳请大王诛灭此乱臣羽党以平息纷乱!” “此事不可!”商容竭力为杜元铣辩驳,“杜太师三朝为臣,对大王忠心耿耿,绝不会做此忤逆之事,望大王明察秋毫!” “都不要再说了!”帝辛不耐烦地打住他们二人,“传孤口谕,即刻将太师杜元铣收押,容后发落!” 炮 烙(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晨间我服侍帝辛用膳,昨夜他心情不好,我也不敢多话,只等一夜梦醒才小声问起。 “帝辛哥哥昨日将杜太师关进大牢,不知会如何处置?” “他?”帝辛一副被倒了胃口的表情,“孤已经下旨将他于今日午时枭首,以正国法。” “什么……”我没想到帝辛会这么认真。 他抬首望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孤决定斩了他,把他头颅悬挂在城门示众三日。” “帝辛哥哥怎么能这么冲动?” “孤不是冲动,而是经过再三考虑。”他放下杯盏态度冷淡,“杜元铣伙同云中子捏造谣言说你是妖孽,孤不能再任其这么肆无忌惮下去了,孤必须拿出点天子的威严来。” 委屈的是我,我怎会不知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帝辛哥哥这么做,难道不怕群臣反对,激起公愤?” “早就看不惯那些自以为是的三朝元老,自孤登基以来就不停地说教指责孤的不是,从不把孤放在眼里。”他说着便怒从中来,恨恨咬牙,“孤看他们是倚老卖老,根本不服孤的统治。这次孤非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这殷商的江山到底是孤的还是他们的!” “商丞相,寿仙宫乃禁闼所在,圣躬寝室,外臣不得擅自入内。” 内侍的呼喊忽响彻殿外,我和帝辛皆不由一怔,商容又来了? “臣等要见大王!你们休要阻拦!”还有一人声音,来得气势汹涌,“速速进去通报!” “梅伯……”帝辛眼中透露阴冷的杀气,似乎已知他们的来意。 “梅大夫,大王正和苏贵妃用膳,不便见外臣。” “又是与那妖女一起吗!” 他的责骂刺耳,我心头如被人重击,不敢抬头看帝辛,无从说出口的压抑感让我近乎无力。 “大人,丞相,你们真不能进去啊!”内侍与来人仍在纠缠。 “滚开!让我们见大王!” “大人……” “让他进来!”帝辛一声令下,我始料未及。 内侍顿时不做声了,只见上大夫梅伯满脸怒色地闯进来,后跟宰相商容。 梅伯见了面就开门见山地质问帝辛:“臣方才路过九龙桥,看见杜太师被脱去官服,绳缠索绑地被人拉出午门……大王为何非斩杜太师不可!” “梅大夫,你是急昏脑袋了吧?”帝辛目光利如刀芒,如同要生生剐了梅伯,“见了孤连声招呼都不打,是不是太放肆了!” “大王请恕臣失礼之罪。”梅伯显了些许惧色,仓皇跪地,“臣是见杜太师问斩在即,急着求大王收回成命……” “如果你们是来为杜元铣求情的话,孤劝你们不如省省力气。”帝辛冷言冷语转过脸懒得看他们,“孤心意已决,杜元铣勾结妖道云中子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身为大臣,不思报本酬恩,反而诈言妖魅,蒙蔽欺君,律法当诛!” “大王,杜太师是辅佐过殷商三位帝王的老臣了,他素秉忠良,一心为国可谓披肝沥胆。朝怀报主之恩,暮酬吾君之德,太师是一片苦心,不得已而言之啊!”梅伯痛心疾首,又将仇恨的目光投向我,“大王莫要听信奸妃谗言,为了这妖女枉杀贤臣!” “大人请慎言!” 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都口口声声地骂我是妖孽,终于收起了一贯的沉默与他针锋相对。 “敢问娘娘,自从进宫以来,你可曾对国家社稷有过半点功绩?” 他这一问让我懵了,顿觉语塞无言。 “娘娘所做的只是迷惑大王,让大王日夜流连在寿仙宫不思朝政,如今更是谄媚唆使大王斩杀贤臣!” “你胡说!” “苏贵妃,你还记得你的父亲苏护吗!”他俨然完全忘了帝辛和众人的存在,一腔怨恨统统发泄给我,“当年你父亲一直不愿让你进宫就是因为早有高人卜出你的命相,苏女一旦进宫必成祸国妖孽颠覆成汤江山!西伯侯退婚拒绝你与世子来往也是因为你身带妖邪会对他西岐不利!” “你不要再说了!” 我悲愤地想要堵住他的嘴却感到力不从心,因为娘的确有跟我说过,爹反对我接近帝辛是怕我美色误国,毁了殷商的天下。而他最后一句正是戳到了我的痛处,他怎么可以提姬发!怎么可以在我未愈合的伤口上再残忍撒下一把盐…… “可怜冀州侯一颗赤子之心,一身忠肝义胆,竟生了你这么个妖孽!”他不顾我已无力承受,越说越过分,最后直接叫着我的名骂道,“苏妲己,你对得起你父亲吗!你有脸去见他吗!” “你给孤住口!”帝辛打破了我和他二人的对峙,咬牙切齿地训斥道,“孤警告你,别一口一个妖孽的!你若再敢对妲己出言不逊孤就给你好看!” “大王,你已中毒太深,若再不醒悟认清这妖女的真面目,必会酿成大祸啊!” “孤再听你们这般妖言惑众才会酿成大祸!”帝辛的忍耐愈发被他们逼到了极限,“多说无益,杜元铣今日死定了,你们谁要再提一个字孤立马让他横着出去!” “大王已是是非不分,亲小人,杀贤臣,简直昏庸无道!成汤打下的基业就快在你帝辛手上毁于一旦了大王!” “孤看你是真不想活了!”如此指着鼻子责骂当朝天子,帝辛岂能忍气吞声,必是被气得五灵神暴燥,三昧火烧胸,“来人!把此目无国君的混账拖出去金瓜击顶!” “大王息怒!”眼看着又是一大臣要被处死,沉默到现在的商容也不禁开口了,“梅大夫直言不讳,望大王体恤臣等的忠言逆耳!” “看来大王是想大开杀戒了?”那梅伯毫无畏惧地走上前,死死瞪着已无助到发抖的我,“冀州侯苏护亦是一门忠烈,苏贵妃,若今日在此斥责你的是你生父,你是杀还是不杀!” 炮 烙(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爹……”我颤抖地嗫嚅,居然会没有勇气去回想爹的样子,“我……” “你只管在宫中残害忠良,你以为你造的孽你父亲会不知吗!”他畅快地欣赏我痛楚的表情,冷笑不止,“臣见过冀州侯几次,已将他女儿的所作所为如实相告,他悔不当初何苦要生下你为祸人间,我看他也不打算再认你这个女儿了!” “你对我爹胡说!我不是你说的那样……” 何来那么深的成见,为什么我会感到为自己澄清那么难?他的话像针刺般扎得我不见血却痛入骨髓,我不忍再听,我捂着耳朵想要逃离。 “妲己……” 帝辛心疼地唤住我,我已跑到门口,倚门强撑着自己就快瘫软的身体,指甲在门框上抓出道道抓痕:“我什么都没做过……我没有……” 帝辛目露凶光狠狠瞪着梅伯:“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别怪孤无情,要怪就怪你太管不住自己的嘴!孤赐你和杜元铣黄泉路上做伴,一同去见阎王吧!” 梅伯仰天长笑,大有视死如归的气魄:“大王嗜杀成性,可知杀的不是一名忠臣,而是殷商万民!梅伯一人的命轻如尘烟死不足惜,可怜我等三朝元老,功名二字化作灰尘,数载丹心竟成冰冷!” “大王三思!”商容一把老骨头沉重跪在了帝辛面前,“不可一错再错!” “妲己你放心,有孤给你做主。”帝辛压根不理会商容的求情,而是向我显示他自认为明智的决定和他的坚决。 “大王想怎么做都好,臣妾告退……”我真的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噙着满眼的泪水跑出了香殿。 跑出了那片压抑才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跑得远了,身上也无多少力气了。找了座凉亭孤独地坐在石凳上,梅伯骂我的那些话犹在耳边回响,我努力甩着脑袋逼自己不去想,怎奈它如同梦魇挥之不去。 “娘娘。”正当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在叫我。 我回首望见是费仲,随即转过脸拭干眼角的泪,不愿被他看到我此时的失态。 “费大人。”我尽力让自己平静,声音还是有些哽咽,“大王在寿仙宫里,你过去吧……” “臣不是来见大王的。” 我怔了怔,等他继续说完。 他徐步走上凉亭,朝我俯首一拜:“臣是来告诉苏娘娘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那捏造谣言中伤娘娘的杜元铣方才已在午门外被枭首,臣恭喜娘娘。” 我掩不住嘴角的苦笑:“这算什么好消息?从此我又多了条残害忠良的罪名,只会让更多的人骂我是妖孽罢了。” “娘娘贤德,深得大王宠爱,难免惹来小人妒忌。”他有意瞥了我一眼似是试探,“臣听说,上大夫梅伯和商丞相又硬闯寿仙宫惹得大王和娘娘不高兴了?” “他们的确来过了,如今正在寿仙宫里与大王交谈,大王怒火攻心要杀了梅大夫。” “大王英明!这样口无遮拦对娘娘无礼的小人就该严刑处之!” 他这番殷勤倒让我起了不小的疑心,我奇怪地望他,揣测着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他似乎是被我看得心里发毛了,用几声干笑掩饰他的不自在:“臣是替娘娘愤懑不平,娘娘身处后宫不管政事,殊不知以商丞相和梅大夫为首的一帮大臣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就时常对大王指手画脚干涉大王的决定。更有甚者三番五次告诫大王远离娘娘,大王为此已多次动怒。臣官职卑微不敢得罪诸位大臣,但每逢看到这一干人等在朝堂上公然和大王叫板,大王怒极伤身心力交瘁,臣实在于心不忍。身为臣子却不能为君王排忧解难,臣有愧……” “大人有这份心,大王看到会很高兴的。”我知道费仲不是个正人君子,他的话我也就只听一半。 “诸位大臣反对大王宠幸娘娘,这次不惜与妖道勾结借妖孽一说诋毁娘娘,掀起轩然大波。臣方才见娘娘黯然伤神独自垂泪,只恨苍天不公,竟让娘娘遭此屈辱!” 我淡然地点头:“多谢大人关心,本宫身正不怕影子斜,已然无恙。” “上大夫梅伯不仅在朝堂上对娘娘出言不逊,更在私下里与冀州侯苏护大人搬弄是非,挑拨侯爷和娘娘的父女关系……” “大人别再说了,”我制止了不让他再说下去,顿觉无力地撑住千斤重的脑袋,“本宫都知道……” 他捶胸顿足地为我打抱不平:“此奸臣实在可恨!理应千刀万剐!” “嘴巴长在人家脸上,他要说什么只能任由他说去,我什么都做不了……” “娘娘可以请大王主持公道,将这些对娘娘不敬的大臣全部处死。” “本宫不可以这么做!”我断然否定他的提议,“梅大夫当着大王的面说出那些话的确很难听,但他毕竟是出于一颗忠诚之心,忠言逆耳但罪不至死,本宫不想大王再开杀戒,否则本宫就真成罪人了。” “那娘娘就忍气吞声,任其猖狂一再地冒犯娘娘吗?” 我很为难地沉默了,在这件事上我仿佛没有丝毫的立场,我是那么被动,满腹的委屈无处可诉。 “臣倒有一个办法,既不用取那梅伯性命,也可施以惩戒令他不敢再犯,又可替娘娘除去心中这口气,娘娘不妨一试?” 我看他精明的眸子里灵光四射,不禁好奇:“大人有什么办法?” “娘娘可上奏大王制一刑具,此刑具由铜铸成高约二丈、圆八尺的铜柱,里边用炭火灼烧加温,将梅伯褪去官服裹围铜柱之上,只炮烙其四肢筋骨,虽可活命但必定体无完肤。今后若再有妖言惑众,不遵法度利口侮君的大臣,均施以此刑,久之必定无人再敢对娘娘放肆。” 炮 烙(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炮烙?”帝辛蹙眉不甚讶异地望我。 “这是由费大夫提出的刑罚。”我微微笑着解释说,“大人说的有理,对于梅大夫的罪行,罚重了显得帝辛哥哥不人道,罚轻了又有失威严,妲己觉得费大人的提议正好合适,可谓尽善尽美。” 我说着顺势抬头向一旁的费仲看去,他感恩于我在帝辛面前对他的提携,恭敬俯首:“大王,苏娘娘所言正是。” “既然妲己觉得好,孤就照你们的意思去做。”帝辛会意地点头,“此法具体如何实施稍后就由费大夫详细向孤说明,这件事妲己就无需再费神了。” “臣遵旨。” 过了些时日,监造官呈报说刑具已完工,帝辛邀我同去监刑,并召来文武百官,上演一场杀鸡给猴看的好戏。 九间殿外,偌大的一座广场,我依偎帝辛站在看台上,俯视台下分立两边的群臣。 午时,监造官将刑具推上。只见那黄澄澄的铜柱似有参天之势,果真高二丈、圆八尺。 帝辛传旨带梅伯上殿,眼见被扒了官服的梅伯赤着上半身由狱卒拖带而至,商容和其他王公大臣们无人敢站出阻挠。 “老匹夫,你抬头看看那是什么东西?”帝辛颇为得意地对他冷笑。 梅伯冷冷地甩过头不屑一顾。 “孤告诉你,这是专门为你梅大夫准备的炮烙之刑,待会有你好受的,看你还敢如何猖狂!” 梅伯厌恶地朝帝辛啐了口唾沫,大骂一声无道昏君。 “混账!”帝辛暴怒跃起,幸好及时被我拉住了衣袖。 他闭上双目,脸色阴沉地挥手示意用铁索绑缚其手足捆绑到铜柱之上。至此梅伯仍未露出一丝惊惧之色,只是瞪着一双愤怒地眼仰望看台上的帝辛和我。 随后帝辛命人点火灼烧,在梅伯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铜柱愈发透出通红的色泽。 我顿时方寸大乱,抬头看帝辛却发现他并无要制止的意思。 “帝辛哥哥想做什么……为何还不让人放开梅大夫……” “放了他?”帝辛冷冷哼道,“你没听到他刚才是怎么骂孤的?就冲着他那句昏君,孤就昏给他看!” “不可以帝辛哥哥!”我惊慌失措地握住他的手,“我们说好只是炮烙其四肢让他受些皮肉之苦,没有想过要他的命!” “贱人!”忽然听到梅伯在广场上放声大骂,带着惨烈的哀嚎,“蛊惑君心残杀贤臣!苏妲己你个贱人!” “妲己,这样的人你还要他活命吗?”帝辛脸色沉得可怕,他甩开错愕语塞的我,咆哮着命令侍卒架炭再点燃一门火,“继续用刑!给孤狠狠地扇!孤要炮得他筋骨成灰!” 看台太远,梅伯只看得到我在帝辛耳边煽风点火,在他眼里,我早已先入为主成了小人,根本听不到我是在向帝辛求饶。 三门烈火灼烧,铜壁红透,梅伯越发没了咒骂的力气,只化作声声不止的嚎叫,刺痛耳膜。 “大王快住手!”我想要唤醒已经被愤怒折磨得丧心病狂的帝辛,“你不能这么残暴!” 他却充耳不闻,在我看来,他已然疯了,任何的劝阻都听不进去。 “费大夫!”我无奈呵斥站在旁边的费仲,“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让他们住手!” “娘娘,无大王口谕,微臣岂敢擅自停刑?”费仲乃是波澜不惊,做出十二万分的镇定。 “帝辛哥哥……”我哀求地望着无动于衷的他,此刑由我亲口推荐,却落到这覆水难收的田地,万般懊悔和自责抽痛了心扉。 绑在柱上的梅伯垂死挣扎,气息奄奄,终伴着惨烈的哀鸣气绝而亡。 梅伯的死状惨不忍睹,身体发肤皆被炮成焦黑,大臣们个个被吓得面如死灰,我只看了一眼便深感腹中翻江倒海。 广场上浓烈的恶臭弥漫了整座九间殿,久久散不去。我四肢瘫软到近乎晕厥在看台上,是费仲眼尖扶住了我。 “你们都给孤看清楚了!”帝辛指着梅伯炮焦的尸体喝令群臣,“以后再有胡言乱语出言辱骂圣躬的,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费大夫,刑具是你设计的,你说过只会让梅大夫体无完肤受皮肉之苦而不会要了他命的!”寿仙宫中我厉声厉色地质问费仲,“结果如何?你给本宫解释清楚!” “娘娘此言差矣。”费仲的回答却着实叫我惊愕,“三门烈火同时灼烧下铜柱通体滚烫,梅伯血肉之躯又非金刚不坏之身,娘娘认为还有可能活命么?” “你之前是怎么说的?你向本宫保证过不杀梅大夫,为何现在出尔反尔!” “娘娘又错了,唯一有权力杀或不杀梅大夫的只有大王。”费仲巧言善变极尽诡辩之能事,“那炮烙原先只点了两门火,并不足以使其丧命,是梅伯口出狂言激怒了大王,大王才会下旨加火的,如此说来,梅伯是自寻死路死有余辜啊。”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我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骂道,“你害大王错杀了贤臣,还敢在此幸灾乐祸!” “致使大王杀贤臣的是娘娘你啊,娘娘怎么忘了?”他泰然自若地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炮烙的法子虽是由微臣提出,但可是经过娘娘金口一言大王才会照做的。” “你分明是陷我于不义……”我想不到他是这么奸猾的人,气得全身发抖,“坏人全让本宫做了,你倒好,不用背一点儿的罪名!” “娘娘,人既然都已经死了,现在还来追究是谁的过错还有意义么?” “你……” “人是孤杀的,杀就杀了,没什么不可以!”帝辛的声音忽然闯入,冷若冰霜,“妲己,别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可是帝辛哥哥,梅大夫临终时死不瞑目,他必定认为是妲己谗言所害……”我心负罪地隐隐作痛,“梅大夫死时的样子妲己到现在都忘不掉,太可怕了……” “你在宫里只管安心,不用管别人说什么活怎么想。”他抚慰地环住我柔弱颤抖的双肩,“孤这次算是杀一儆百,看今后还敢有人不服孤的管束,说你的不是!” 臣 怨(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子黎真的要走?”黄妃牵着子黎双手,眼中是万分不舍。 已是夏末,繁花落尽,依稀有初秋的微寒裹着清风袭人,园里的景色霎时萧条。 “爹已向大王辞官,有意归隐乡间,家中已做好了收拾,子黎也需随爹一同回乡。”子黎隐忍着落寞情绪,宽慰地浅笑一抹,“今日子黎便是来向姐姐辞行的,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希望姐姐在宫中保重好自己。” “商丞相辞官了?”黄妃愣愣地不知其然,“这是为何?” “半月前大王动怒先是斩杀太师杜元铣,之后又以炮烙之刑处死上大夫梅伯……接连杀了两名三朝元老,朝中大臣无不惊惶。”子黎压低了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爹先前都曾出面为被杀的二位大臣求情,已经让大王颇为不满,眼下趁着宫里宫外尚算太平,若不及时抽身,只怕终有一日也会祸及自己……” “大王杀大臣是事我听说了,这件事闹得太大了,对大王、对整个王宫影响都不好……”黄妃提到此事亦是忧心忡忡,“听说处决梅大夫用的还是极刑,手段尤为残忍,若非宫廷内外皆已传遍,我也实在很难相信大王会丝毫不顾及二位大臣历时三代对江山社稷做出的贡献,会这么狠心……” “那姐姐可曾听闻此事皆因苏贵妃而起,炮烙的酷刑也是苏贵妃向大王提出。” “怎么可能?”黄妃一脸的不信,“妲己不是那么蛇蝎心肠的女子,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姐姐,宫中鬼魅之说搅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云中子进宫除妖却扬言妖孽藏身寿仙宫,苏贵妃不慎和狐妖扯上关系,难免惹人猜疑。”子黎若有所思,踌躇着这番话是否该说,“鬼怪也好,狐妖也好,本就毁了苏贵妃的清誉,再加上云中子的剑又令苏贵妃中邪,这一串接一串的怪事一定够大王头疼的了。之后又有司天台照墙上出现怪异题字,说什么戊午甲子会血染朝歌……姐姐是服侍过大王多年的人了,应该更知道大王的脾气,大王若真是动起火来可是谁都劝说不住的。” “可这只能证明妲己受辱是引起大王暴怒的导火线,并不表示这件事就是妲己的错呀。” “苏贵妃自进宫一直专宠,引来许多大臣不满,大人们纷纷议论冀州美人迷惑大王,更进谗言陷害忠良……” “不会。”黄妃心生厌恶不想再听此种种谣言,“妲己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她秉性纯良,恬淡若水,她是不会有害人之心的。” “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子黎无奈地叹息,“只怕姐姐这次也看走眼了。” “子黎,谣言不可信也不要听。”黄妃想得深远,好言相劝,“不管怎么说,我都不相信妲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或许都是暗地里某些‘有心’之人的阴谋算计,为的就是诋毁妲己的名声。” “姐姐是太单纯善良了,殊不知身边人是敌是友,存的是好心还是恶意。”子黎深知说出这些话必会伤了感情,但还是无法吞入腹中,“姐姐不妨好好想想,苏贵妃进宫以来,大王有多久没来西宫了?” 黄妃经她一提果真有些难掩的失落:“那没什么,我早就习惯了,就算没有妲己的出现,也会有其他的妃子。君王情薄,宠眷只是一时,留下更多的是清寂,后宫女子的命运大抵如此……” “姐姐与世无争,听姐姐的口气似乎是认命了?” “不认又能如何?我懒得去做无谓的争斗。” “好,如果帝王真是那么贪新忘旧,那为何苏妲己就惟独可以宠冠后宫?”子黎显露不满的情绪,为黄妃道不平,“为什么她受了委屈大王就非要为她出头讨回公道,杀害忠良也在所不惜?” “因为……”黄妃忽然觉得有东西梗住喉口,声音愈发哽咽,“因为大王对妲己有真爱……有些事你不明白,其实,大王喜欢妲己很久了,比我们能想到的都要久。大王年少之时,那位苏姓的女孩子就已走进他心里,他们之间有很多美好的回忆,大王一直视之如珠如宝地珍藏着。” 子黎无话可说了,沉默许久,终还是垂下了双眸,紧紧握住黄妃的手:“既然姐姐都这么说了,子黎也就不说什么了,但还是希望姐姐处处小心,离那苏贵妃……还是别太近了……” “子黎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害婉莺姐姐一根汗毛的。” 黄妃和子黎皆是一怔,猛然回头看到我从院外走入由远及近的身影。 我无意偷听,本不愿打断她们,只是子黎对我已有成见,她说的我都听见了,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如若我不出来为自己做些辩解,只怕我在宫里那唯一可以倾诉衷肠的好姐妹也要失去了。 子黎有一刹的不知所措,缓缓走到我身边福了福:“子黎见过苏贵妃,家父欲告老还乡,今日是来向黄妃姐姐道别的,时候差不多了,就不打扰苏贵妃与黄妃姐姐相聚,子黎告辞。” 她并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用眼神向黄妃作了最后的告别,随后便垂首出去了。 “子黎涉世未深不懂什么,她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黄妃与我共坐长椅,并肩赏天际的一轮落日。夕阳如血染红苍穹,这浓烈的美叫我看得有几分醉意。 “我始终不明白,为何我在他们心中会那样不堪……”我心绪低落,眼中情不自禁就汇了泪水,“商丞相、梅大夫,还有许许多多讨厌我的大臣,他们都视我为妖孽,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会让他们如此痛恨我……他们说我迷惑大王,令他不思朝政,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所有的谣言,也许都是从那时开始的……” 黄妃忽然似自言自语,却让我惊愕:“姐姐说什么?” “妲己,你还记得刚进宫不多久,西伯侯的二公子……”她有些担心提起某人会惹我心伤,说着便吞吞吐吐了,“他来找你,后来得大王恩准,你们曾经出宫了一段日子……” “是……”我心口又痛了,却还是执着地问下去,“可是那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错就错在什么都没有发生,错在大王替你们隐瞒了这一切……” 我瞬间被冰封,呆若木鸡。 “西伯世子私自入宫,后来在比武中赢了大王,赢了带你出宫的机会,可是这些事,宫里只有王后和大王亲近的几位妃子知道,其他人根本不知情,那满朝文武就更不得而知了。” 黄妃看我的眼神格外深意,我看不透。 “为什么……” “因为大王是真的在乎你。”黄妃唇边不经意浮现一丝苦楚的笑,“既然进宫,你就已经是大王的人了,这已是诏告天下不容改变的事实。试想大王的妃子,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与别的男子离宫双宿双飞,怎么都于理不合吧?” 我顿时语塞,这个问题我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想到过。 “这件事不管对你、对西伯侯世子、对大王甚至对整个王室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帝王的家事呢?”黄妃闭目摇头,“为了维护你和王室的名誉,大王封闭了你已出宫的消息,知道的人也必须守口如瓶不准提起,知道的要装作不知道,泄露或私下里议论此事的都是要杀头的。” 我当时一心只想着和姬发携手天涯,完全不顾自己的名誉和其他,更没想到帝辛会为我做了这么多。 “大王重情,自你走后几乎都不曾离开过寿仙宫,终日借莺歌燕舞慰藉寂寥。寿仙宫虽已是人去楼空,外人又怎么会知道?王公大臣们看不到大王的消沉,只知他终日在寿仙宫里醉生梦死,再加上大王平日里无心理会朝政,大臣们便会暗自猜测,一定是有人蛊惑了君心。” “原来,我不在宫里的那些日子,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有着那样一个苏妲己,她陪大王朝朝饮宴,夜夜欢娱,是她让大王荒废了国事……” 我总算懂了,结局却是那么苦涩。 “原想保全你的名声,却天不遂人愿,终害你成为那些臣子口中美色误国的女子,我想大王一定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人言可畏……只是想不到,这所有的风言风语竟都是由我自己一手造成,呵呵……” “妲己,我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种心肠歹毒之人,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是很难挽回了,不过谣言总会有平息的一天,你和大王都要看开些。”黄妃不甚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背,“清者自清,但求问心无愧。” 臣 怨(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屏退了殿外的内侍,我端着刚做好的羹汤走入长乐宫正殿。只见帝辛眉头深锁,一手托着脑袋似有烦心之事。 我不多话,只轻轻将一盅羹汤搁在案上。 他还是被我打破了失神,转面惊诧地望我:“妲己?” “帝辛哥哥一宿没睡了。”我垂眸浅笑,温婉如斯,“妲己让御膳房做了鱼丝蛋蓉羹,特地端来给帝辛哥哥提神补脑。妲己不会吵到帝辛哥哥了吧?” “怎么会?”他欣慰地握着我手拉我到他身边,“孤知你心存体贴,善解人意,你来看孤孤很高兴。” 他是真的有些惊喜,以往都是他为我处处费心,谨小慎微不容我有半点闪失。如今换我对他体贴备至,他喜出望外,怔愕得一时半会都反应不过来。 帝辛不是个好脾气的君王,过去的那些日子,他为我做了一些错事,但他对我的宠我是铭刻在心的。他于我有恩,对我情深意重,怎奈我心门已紧阖再难打开,我无法用爱偿还他这份恩情,想为他做些什么,也只能平日对他悉心照顾,以减轻心中愧疚。 “帝辛哥哥在为何事而愁?” “前些日子王宫甚是混乱,云中子、杜元铣、梅伯等人搅出的是非,风雨虽已平息,但此事牵连甚广,朝中有诸多王公大臣都牵涉其中,譬如上大夫杨任,昔日云中子是他引进宫的,他必然逃脱不了干系。”帝辛蹙眉沉思,眼中凌光如炽,“孤在想是否该趁此机会将这些对孤怀有异心的臣子一并铲除,否则等其党羽做大再要对付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帝辛哥哥,你一怒之下已经杀了两名大臣,难道这还不够解气?”我不安地问他,竟不怎么敢与他对望。 “妲己,政治上的事很复杂,你们女子是很难明白的。这些大臣外表看似忠心耿耿,背地里却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孤的王位得来实属不易,其实朝廷上有很大一部分官员,尤其是那些三朝元老,最初并不支持由孤继承大统,甚至直到父王临终授位之时,他们对父王立孤为太子一事都口服心不服,在他们看来,真正有能力登上王位的不是孤,而是孤的王兄微子启!” “国家大事妲己的确不懂,但妲己知道的是,一个国家的昌盛离不开一个贤明的君主,更离不开万千胸怀忠义的贤臣辅佐。”在这件事上我不想说太多,因我不想再被人说成不守本分,干涉政事蛊惑君心,我只能略尽自己所能,让帝辛手上少沾鲜血,“希望帝辛哥哥明辨是非,不要再滥杀无辜。” 帝辛听了我的话陷入沉默,未发觉费仲这时入殿,俯首参拜:“大王,东西南北四方诸侯入宫求见,已在殿外等候。” “孤就知道他们会来。”帝辛冷冷地哼道,“你去叫他们进来吧。” “是。” 费仲退出,我也屈膝微福:“帝辛哥哥与诸侯有要事商议,妲己不便在此,就先告退了。” “不忙。”他挥手制止,“孤许你留下来,这国家大事你也听一听。” “这……” 正当我犹豫不决,那东南西北四方的诸侯王已经陆续走了进来。 “臣等参见大王、贵妃娘娘。”四人皆跪地臣服。 “免礼。”帝辛宣他们平身,亦容我伫在一旁。 “大王,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后宫妃嫔在大王与重臣议政之时不可在场陪同。”率先对我的存在出口质问的是姜后生父,东伯侯姜桓楚,“大王是否需要先屏退一些闲杂人等?” “妲己不是什么闲杂人等,是孤特许她留下来陪孤的怎么了?”帝辛不屑地回绝了他,“兴许她能提出不少受用的建议,有时候你们这些股肱大臣们说出来的话反倒不如一个女子中听。” 南伯侯鄂崇禹睥睨地瞥我一眼,讽刺说道:“怕只怕娘娘口甜如蜜却只会颠倒是非,娘娘的话大王爱听却不是治国良策而是亡国妖言吧?” “你放肆!”帝辛怒目瞪他驳斥得他哑口无言,“是不是朝歌离你封地太远,你没到看到杜元铣和梅伯是怎么死的所以也想亲自试试!” “大王息怒。”若不是西伯侯姬昌出面调解,我几乎没有想到要去看他,这个一手毁掉我幸福的男人,此时他伏地呈言,“臣等特来请求大王宽恕上大夫杨任及诸位大人,赦免已逝的杜太师和梅大夫两位大人的家室族人。” “想不到四方诸侯不远千里兴师动众地齐聚朝歌,居然是为了杨任那些人联合请命来的?”帝辛挑着威严的俊眉来回扫视座下的四人。 “大王,众位大人虽出言不当冒犯了圣躬,但他们都曾为我殷商立下不朽的功绩,其一片赤胆忠心天可怜见。”西伯侯语气极尽谦卑,他与方才的东、南二侯不同,懂得对帝辛察言观色,“何况杜太师与梅大夫均已伏法,若再对其抄家灭族实在有失德行,大王不如广施仁义赦免其宗室以顺民心。” 我目不转睛望着西伯侯说完这番话,他似乎意识到我在看他,亦抬首迎上我目光。看着这双眼,我不能自已地想到另一人。霎时间,一腔宿怨汹涌而上堵得我愈发心闷,我顿时难受地别过脸不再看他。 费仲俯伏向帝辛陈词:“大王,杨大夫引荐妖道云中子进宫以巫蛊之术中伤娘娘,无异于引狼入室,杨大夫难辞其咎理应受罚。” “望大王明鉴,赦免诸位大人!”四侯齐齐跪地恳求帝辛,声势浩大。 “对于这件事,孤已经做了深思熟虑。”帝辛沉默了半晌终于发话了,“孤原本是要严惩杨任以儆效尤,但念其功能补过,孤决定饶了他这一次。一个国家的昌盛离不开一个贤明的君主,更离不开万千胸怀忠义的贤臣辅佐,这个道理是苏贵妃让孤明白的。” 帝辛的话说得出人意料,众人皆是一怔,我也甚感意外。 “至于杜元铣和梅伯的宗族……孤也不想再滥杀无辜,就一并赦免了。” 帝辛被我成功说服了,我由衷感到高兴。抬首与帝辛对望的一瞬,我浅浅笑了,那种笑发自肺腑。 余光里西伯侯一直用意味深长的目光凝视我,似在揣测我这虚华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令他捉摸不透的心。 “大王圣明,既然如此,臣等告退了。” 东伯侯领一行人行了最后的拜礼,依次便要退下。 “慢着。” 帝辛这一声惊到了就要走出正殿的四人,他们又纷纷转身回头。 “众位爱卿且各自回去,西伯侯留下。” 西伯侯暗自一怔,我亦奇怪地望向帝辛,猜不透他嘴角若有似无带着几分邪意的笑容:“西伯侯久居西岐,难得来一趟朝歌,孤有很多话要与侯爷畅谈。” 臣 怨(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帝辛单独留下西伯侯是出于什么用意我一时不敢去猜测,他藏得太深,我根本看不透。 “听说侯爷已于年前立嫡了?”帝辛浅啜了口茶水笑着问道,“世子别来无恙啊?” 我心不安地颤抖,帝辛难道只是想与他闲聊姬发?可我明明在场,他为何不顾及我的感受? “谢大王关心,犬儿和西岐一切都好。”姬昌毕恭毕敬地俯首答复,“臣此次前来朝歌亦将西岐大小事务交由犬儿姬发处理,以磨砺其担当大任安邦治家的能力。” “侯爷你倒很不够意思啊?”帝辛放下杯盏,别有用意笑望他,“世子成婚这么大的事都不曾上报朝歌让孤知道,再怎么说孤也曾和姬发同窗一场,孤遗憾未能亲手为昔日好兄弟准备一份厚礼也就算了,孤的苏爱妃到了西岐连杯喜酒都不给喝,这就太说不过去了吧?” “大王……”帝辛的话让我很不自在,我试图阻止他说下去。 “犬儿成亲如此小事岂敢惊扰圣驾?”姬昌笑得勉强,“娘娘金贵,臣恐喜宴之上的菜肴配不上娘娘的玉口,娘娘莫要见怪。” “不知世子妃是怎样的女子,会令西伯侯如此青眼相看,孤倒是很有兴趣。”帝辛说什么做什么显然都不会受到我的干扰,只是他的笑,让我看得心里不甚紧张,“侯爷的贤媳可有孤的苏贵妃美啊?” 那姬昌立马谦卑十足:“贵妃娘娘美若天仙,邑姜远不及娘娘万分之一,岂有资格与娘娘相比?” “若是无貌,想必是有过人的才德。”帝辛勾了勾嘴角,“西伯侯,你为世子选了个贤内助可是想辅佐世子成就一番事业?” “大王所言正是。” “呵,又是成家又是立业,西伯侯有没有必要这么急着确立继承人啊?”帝辛骤然色变,狠狠将一卷书册甩了下去,“还是你已料到自己命不久矣,怕你的西岐群龙无首后继无人所以急着安排后事吗!” 帝辛的突然发怒,令我和姬昌都不由惊怔。 “大王,”姬昌仓皇俯首跪下,“臣不知何故触怒了龙颜……” “哼!”帝辛发狂的样子是可怕的,我依稀又看到了当初处死杜元铣和梅伯时候的帝辛,“孤问你,云中子题写在司天台照墙上的那二十四字可是你叫他写的!” 我讶异万分,帝辛怎么又旧事重提了? “云中子……”姬昌顿时如胆小鼠辈,战战兢兢地解释,“臣不认识什么云中子啊……大王一定是误会了……” “妖气秽乱宫廷,圣德播扬西土;要知血染朝歌,戊午岁中甲子!”帝辛愤恨念着那二十四字,“圣德播扬西土……西土西土,不正是指你的西岐!” “这……”姬昌顿觉百口莫辩,“大王误会了……并非如此啊大王……” “好你个姬昌!你想干什么?”帝辛哪里听得他辩解,发狠揪住他的衣领,然后狠狠甩开,“你想谋朝篡位,想在戊午甲子血染朝歌夺下孤的江山吗!” “臣冤枉啊大王!”他作惊恐状伏倒在帝辛脚下,“臣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有此谋反之心啊!” “若非受你指使,云中子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在朝歌皇城,在天子脚下题写那样的话来?!”盛怒之下的帝辛飞出一腿将姬昌踢倒在地,“你当孤是三岁孩童那么好骗!” 我惊慌地看着雷霆大怒的帝辛,又不慎回头看到了伫在一旁暗自窃笑的费仲,我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他搞的鬼,是他在帝辛耳边煽风点火说云中子的题字有意褒扬西岐而预示周人将取代殷商,从而激起帝辛对西岐的仇视。为难姬昌是帝辛听信费仲之言早就预谋好的,费仲这奸臣果然是奸到家了。 “大王英明,断不能受小人谗言蒙蔽……”姬昌还在苦苦辩解,却是徒劳。 “你要那云中子替你散播妖言,说什么我殷商气数已尽,以此动摇民心。现在整个朝歌都在传言你西伯侯仁德,总有一天会让这江山易主,这不正是你要的效果!” “大王,臣何德何能坐拥江山,又如何敢造此谣言啊……” “传闻西伯侯精通先天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能预测未来之事。”费仲出言欲助长帝辛的怒火,更想让姬昌无话可说,“更有传言西伯侯曾演先天术,预言我殷商只此一传而绝,所延不过四七之年,又道陛下不得善终,侯爷作何解啊?” “臣确实会演先天术,但先天术乃是神农伏羲演成八卦,定人事之吉凶的神术,而非臣故意捏造。臣就算说过这番话也不过是据数而言,岂敢胡言妄语?”姬昌自认无过,抵死不肯承认自己谋反。 “可侯爷预言我主不得善终,自己却能寿终正寝,如斯狂妄已是大逆不道!”费仲咄咄相逼。 “两位大人都无需再争辩了!”我终于忍受不了他们之间你来我往的辩驳,出声打断了他们,向帝辛参福,“大王,臣妾有办法证明他们谁说的有理。” 帝辛狐疑地望了望我:“妲己你说。” “既然西伯侯始终坚持先天术是上古神术,那么其卦象所卜的命运自然无法改变,因为天意难违。”说着我转身目视跪在地上的姬昌,“大王不如就请西伯侯当场为大王演算一回先天术,若结果与卦象上预言的一致,则说明西伯侯所言的确是真的,一切有理有据,据卦象说出的话冒犯了大王当然就是西伯侯无心之过了。” “好。”帝辛点头认为有理,“姬昌,孤就命你演算一挂,看三日之内王宫是否有大事发生,你若预言对了,孤就放过你。” 姬昌无奈,只得取金钱一晃,眉心皱紧似有凶兆:“大王,明日午时太庙会起火,请大王速下令将宗社神主请开,恐毁社稷根本。” “荒谬!”帝辛大怒,驳斥他说,“这么多年太庙一直相安无事,为何明日会无故起火!” “大王,”我劝住暴跳如雷的帝辛,“这一切还都只是侯爷的预言,是真是假全等明天自会揭晓,大王且冷静,拭目以待。” 帝辛思忖片刻,终于平复:“先将姬昌发下囹圄,待明日验证所言是否属实,如未应验就是妖言惑众,孤必将你炮烙!” 侍卫入殿擒住姬昌,正要将他拖带出去,帝辛冷眸望他:“孤会命人取走所有的香烛燃物,并禁止任何人焚香,孤看那火如何烧得起来!” 异 火(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不得了啦!太庙起火啦!” 翌日,我刚描好了两叶青黛,只觉得眉色颇深,正用指尖轻抚晕染,忽然听到殿外喧哗一片。 “晚菱,你听外面……”我的手凝滞在额上,疑心暗问,“何故这么吵闹?” 晚菱侧耳听了番,面露忧色:“小姐,他们好像是说……太庙起火了?” “什么?!”我顿时惊愕得一跃而起。 赶到太庙时,帝辛和姜后都已在那儿了。 火势撼天,红焰冲空,浩瀚如吐出万道金蛇,浓烟滚滚,黑沉沉的遮天蔽日。奴才们正提着一桶桶的清水朝烈火泼洒,来来往往奔波不息,怎奈火势愈演愈烈偏不见小。 姜后一筹莫展地望着忙碌的人们,眉心写满了忧字。帝辛则是黑着一张脸冷酷地屹立在太庙之外,怒视着暂时还得不到缓解的火势,目光比火焰更凌厉。 “帝辛哥哥,王后娘娘……”我担心地走上前行礼,“太庙为何起火了?” “此火来得怪异,让人甚是费解……”姜后点头应了声又转过头去看人们救火,“之前并未有着火的迹象,只是午时说起火就起火了……” “午时……”我心一惊,喃喃自语,“这不是西伯侯预言的时辰么……” “孤明明已经命你们拿走所有的燃物!”帝辛一把揪住监管太庙的官员尤浑,“你们到底有没有照孤说的做!” “大……大王……”那尤浑早已吓得肝胆俱裂说话都结巴了,“微臣昨夜已撤除所有可能烧着的东西,蜡烛燃香一个不留……怎敢违逆大王谕旨啊……” “那是不是有人焚香!”帝辛仍不肯罢休地追问,“谁那么大胆子敢不听孤的吩咐!” “大王下令禁止焚香,况且臣已将太庙重重封闭,别说是人了,就是苍蝇也飞不进来了……” “帝辛哥哥,这不是尤大人的错。”我拉住帝辛为尤浑求饶道,“妲己昨夜来时,大人的确已经照帝辛哥哥的吩咐部署好了一切,大人已经尽力了。” “大王,你看这如何是好……”姜后犯难拿不定主意,只有满眼忧虑地问帝辛意思。 “大王,莫非西伯侯真乃天赋异禀的圣人?”与尤浑一同前来的费仲看到大火也吓得魄散九霄,“这火无由而起,难道是天火?” “哼!”帝辛冷冷地甩开尤浑,挥了袍袖,“孤才不信他那些装神弄鬼的妖言!” 大火烧了近两个时辰才被扑灭,确定安全了我们方进入太庙一看究竟。望着庙里残垣断壁到处是灼烧后留下的痕迹,梁木烧焦了,唯一的一重帘幔亦被烧得千疮百孔,祭先殿烧后的惨状尤为严重,殷商列祖烈宗的牌位均未能够幸免于难,全因帝辛一意孤行事先未听姬昌劝诫,没能及时将先王的牌位移走。 “大王,微臣仔细查看过了,确实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费仲在外巡视一周又回到殿内,“可以排除是人为的可能。” “太庙起火,你们这么多人一点原因都查不出!居然还有脸来见孤!”帝辛气极,大失所望甩手而去,“回长乐宫!孤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 姜后、费仲和尤浑依次随同帝辛出了祭先殿,我没有。我独自带着晚菱逗留了片刻,四处转了转想看是否有什么被遗漏的细节。 “能烧的都拿走了,到底是什么点燃了大火……”我想不明白,苦思冥想仍无半点头绪,“这个西伯侯,真是说什么应什么,如今看你怎么收场……” “小姐,您昨夜不是也亲自来看过了吗?”晚菱搀着我,东张西望小声说道,“没有不该留下的东西,连殿外的石头都……” 晚菱的话让我回忆起昨晚我奉帝辛嘱托来太庙做最后巡查,我明明记得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理应不会出什么差错的。甚至我还让人连夜搬走了殿外的假山和石头,因为我曾经听人进过,这世上有一种火,原本生于石内,是燧人氏出世,刻木钻金,旋乾转坤留下的火种。此火本不易燃,但如果遇上雷电便很有可能激发出火花,威力无穷,演化成漫天大火。这种火在寻常的石头里是很罕见的,但我还是多了个心眼让他们移走了山石以防不测,怎想到百密终有一疏,我所做的都是枉费心思。 “小姐昨天看得那么仔细,难道是不希望西伯侯的预言应验?”晚菱隐忍了很久终于问出口。 “嗯。”我拂去香案上残留的灰烬,“太庙是殷商宗室神灵所在,供奉了殷商历代君王的灵位,乃殷商之根基,如今遭此磨难,只怕对殷商而言是祸。” “可是如果今日太庙无恙,那岂不证明西伯侯预言纯属扯淡?那可是会被大王处死的。” “就算他预言成真,他就不用死了吗?” 晚菱愣住,听不懂我的意思。 “如果今日没有这场大火,西伯侯是妖言惑众,必死无疑。但他说的偏偏又都应验了,他就更没有活命的可能。”看晚菱还是一脸的半知半解,我又说道,“他会先天术,能占卜吉凶预测未来,意味着他非常人,这样的神才,大王会放过他么?” “听小姐的意思,似乎并不想西伯侯被杀?” 我沉默,不再说话。 晚菱说的对,尽管姬昌曾那样不公地对待我,但他毕竟是姬发的父亲,要他死我是做不到的。 后来我们又绕到了祭先殿前的正殿,那里供奉的是上天诸神的神像和牌位。 一尊女娲像耸立中央,像上亦沾染了斑驳的秽迹,不复昔日光彩。这尊女娲像很高,听闻是刚即位不久的帝辛特地从女娲宫请来的,只是一直未能见过,这次反倒让我有了一睹芳容的机会。 缓缓抬首,看到女娲像面容的一刻我惊呆了。 “小姐,这女娲像怎么会……”晚菱似乎也看出了异样,大惊失色地尖叫,“怎么会长得那么像小姐你啊……” 异 火(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太庙遭遇离奇大火,至今寻不到缘由。”我到达长乐宫时正逢费仲向帝辛进言,“大王,此事一经传出,群臣议论不断,均言西伯侯是仙人转世,乃盖世奇才。” “他?”帝辛愤怒难平一脸的不服,“他若是仙人转世,孤就送他归天!” “大王不能这么做!”我刚好入内,听到帝辛发怒要杀姬昌,连忙阻止,“昨日大王有言在先,承诺若西伯侯预言成真,便会放了他,如今证明先天术确实不假,帝辛哥哥如果还执意要处死西伯侯就是出尔反尔失信于人。” “妲己说的是啊。”姜后赞同我地上前附和,“大王是君,君无戏言,昨日说的话不可反悔。” “孤才是真龙天子!”帝辛不听劝地反驳我们,手指愤恨指着,指一个此刻不在这里的人,“他的先天术预言殷商传到孤手上便会断绝!他想血染朝歌覆灭殷商!孤难道还要听他的不成?在孤看来他与邪魔外道无异!这种人孤岂能容他?放了他难道要任其染指孤的江山!” 姜后被帝辛的呼喝吓得不敢做声。 我猜得没错,如今证明了姬昌身上有超凡的本领,帝辛一定对他有所忌讳,他是说什么都不会放他了。 “大王固执己见,如果非杀西伯侯不可,那如何向朝中其他大臣交代?如何向您的百姓交代?” 这一番话,我知自己说得很大胆。不料帝辛并未山崩地裂地斥责我,而是露出一丝怔愣。 我见似乎起了作用,遂继续说道:“妲己听闻,亚相比干、还有未归各自封地的东、南、北三方诸侯已在宫外集结众臣,就等着明日早朝入宫觐见大王。大王与群臣为敌,就是违逆民心,大王难道又想用杀戮的办法来解决?” 他有些不知所措,无助地退到案旁,右手握拳重重捶打在书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大王。”此时费仲走近帝辛,“其实铲除西伯侯这个乱臣贼子并不一定要见血的。” 我暗暗一惊,这个费仲,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帝辛恍然惊醒地抬头,侧过脸问他:“费爱卿有何妙计?” “微臣无谋,只是突然想要提醒大王。”费仲心机重重带着狡黠的笑意,“大王昨日的确是许诺西伯侯若能算准天机便可饶他不死,但大王并没有答应过会放他回西岐啊……” 帝辛挥手打断他,费仲的意思他似乎已了然于心。 沉思良久帝辛终露出得意的冷笑:“孤明白了。孤就暂且饶了他这条狗命,不过孤要将他囚禁在孤的身边,那老匹夫岁数大了,也没几年可活的了,孤就让他在孤的大牢里‘颐养天年’!” 幽禁姬昌?果然是杀人不见血的法子,这么绝的点子也真只有费仲这样的小人才想得出来。 “臣认为可将西伯侯囚于羑里。”费仲眼看奸计得逞,又邪魅再言,“一来羑里就在朝歌之境,近在眼前便于大王管制,二来羑里隔山隔水天险重重,有此天然屏障任西伯侯插翅也难飞。” “好!”帝辛认为费仲说得再有理不过了,“就照费爱卿所言,将那老匹夫关进羑里天牢!” “大王,此事是否可以从长计议……” “不必再多言!”帝辛决然驳回姜后的请求,“孤已决定,要姬昌以后的日子永不见天日!” 帝辛言出必行,三日之后就将姬昌押去了羑里天牢,并设以卫兵数以千计严加防范。 三个月之后的一天,我假借出宫散心为由,实是前往羑里探望深陷囹圄的西伯侯。 我给了狱卒许多钱财做打点,让他们平日里千万不可怠慢了西伯侯。 “苏贵妃。”略带沧桑的声音从阴暗的牢底传出,“本侯知道你会来的。” “侯爷真是火眼金睛。”我缓缓走下通往牢底的台阶,“这么远都能看出是本宫。” “本侯不是用眼睛所见。娘娘忘了,本侯会先天术,今日一卦算准了娘娘会来。” “对啊……本宫还真是忘了,侯爷你料事如神能预言未来。”与他对话间我已走到了囚禁他的牢房外,浅笑从容地直视他的眼睛,“那侯爷可曾算出,本宫今日来探望侯爷是为了什么?” “娘娘是来看本侯死了没有。”他神色安逸摇了摇头,“不过可惜,本侯命大,还安然健在。” 我讽刺地勾着嘴角,他分明就没算,或者根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枉我还想收买狱卒让他在牢中的日子好过点。 “娘娘失望了?”他笑得不乏得意,“娘娘可以回宫请求大王下一道圣旨处死本侯,不就可以解心头之恨了?” “呵呵……”我嘲笑着他的自作聪明,“如果本宫要你死,现在就可以。” “也对。只是一杯毒酒,或者娘娘动一动指头一记妖法便可解决的问题。”他泰然自若,那样的笑只叫我看了厌恶,“不过本侯亦曾算过自己的命相,本侯此生是寿终正寝,即便是死也不会在这里。” “侯爷还真是豁达。”我冷言冷语不屑一顾。 “但是娘娘就可惜了,娘娘项上那颗美艳如花的头颅就很难保了……”他故作惋惜地啧啧叹息,“我周人顺应天命覆灭殷商是指日可待,他日我周族的铁骑踏破朝歌,彼时的周主必会亲自手刃你这妖孽!” 我听出他口中所说的“周主”是指姬发,强忍着心口的微疼淡然笑道:“侯爷,你知道大王这次为何要囚禁你么?就是因为你太狂妄!你外表假仁假义,却有着谋朝篡位的野心!你真不该到处跟人说你的周族终有一天一定能取代殷商一统天下!” “殷商必会毁在帝辛手里,本侯顺应的是天意,有错么?”他捋了捋颌下的胡须,依旧是笑,“本侯未雨绸缪让百姓认准贤君,自然人心归向!” 我和他真的很无话可说,收了笑容转身离去。 “娘娘,”登上台阶时姬昌又别有用意地唤住我,“娘娘怎么不问本侯姬发现在如何了?” 异 火(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想离开,可是双脚却似陷入泥砖中怎么都移不开。因为他的话中有姬发,任我如何努力都做不到充耳不闻。 我稍稍侧过脸,尽是漠然:“我非得知道么?” “本侯知道娘娘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关心。”他就那么自信以为看穿我地说着,不管我想不想听,“姬发现在一心为社稷,在本侯的栽培下勤政为民,本侯对他寄予厚望,相信他在周族众位贤臣的辅佐下必成一代明君。” 我无动于衷面无表情:“侯爷教子有方,本宫恭喜侯爷了。” “若非娘娘当日与姬发斩断情丝,姬发不会有此成就。”他虚伪的话语字字刺痛我的心,“本侯代表整个周族感激娘娘当初深明大义的明智之举。” 我隐忍着心里的千般痛楚,冷冷还言:“不用。” “哦,还有。”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如今的姬发和邑姜夫妻恩爱,实在是世人艳羡的一对人间佳偶。他们还为本侯添了个可爱的孙儿,年初来的人世,出生的时候还真是个大胖小子,呵呵……” 他就这样不遗余力地折磨我千疮百孔的心,他的笑很欣慰,在我听来却如残忍的刀刃,一刀一刀剐着我的血肉,我被伤得鲜血淋漓。 “满月酒娘娘是错过了,不过来年周岁生辰的时候,娘娘可以和大王一同去西岐赴宴。”他完全不顾我的反应自说自话,“姬发初为人父,对孩儿很是疼爱呢,舍不得半点的打骂。看着儿子、儿媳和孙儿他们三人如此欢乐,本侯也算享尽天伦,这都要感谢娘娘当初的成全。” 心里滴着血,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舌尖依稀有淡淡的腥甜泛开,我是真的痛如刀绞。 “为什么……”我痛到浑身发抖,眼泪滑落灼烧着我的脸,“为什么……” “姬发这么幸福,娘娘难道不为他们高兴?” “高兴?呵呵……”我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嘴里苦涩到泪流不止,我疯了般冲下台阶冲到他的牢房外,手指死死握住牢房的柱子瞪着他哭喊,“我和姬发真心相爱……你当初为什么要拆散我们!” 他看着我痛苦而狼狈的样子毫无怜悯:“本侯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姬发和周族社稷,任何阻挡姬发继承大业的绊脚石本侯都会毫不犹豫地为他踢除!” “你撒谎!”我瘫软地跪倒在牢外,声嘶力竭,“我不会阻挡姬发继承大业……我也可以为姬发生育子嗣……邑姜能做的我都能做,凭什么留在姬发身边的是她不是我!” “因为邑姜可以和夫君同舟共济,辅助姬发兴盛我周族,而你不能。”他无所畏惧地直视我,出言辱骂,“你这只会迷惑男人的狐妖只懂得魅乱君心,只会让姬发一心沉沦儿女私情,忘却兴周大计。” “我不是妖孽!”我不计形象地放声大喊,泪水花了精致的妆容,“我和姬发有两世情缘,这一世我是为他而来……他不可以辜负我……” “贵妃娘娘不必再强求,姬发他早已忘了你。” 我脸上如同被打了冰霜,麻木得没有了半丝痛觉。 回到寝宫,我紧闭房门不让任何人进来。 我终于压抑不住满心的痛楚,颓然地扶住暖榻宣泄眼泪,泣不成声,却仍试图克制着自己不被外人听见。 晚菱在外忧心如焚地捶打殿门,拼命叫我:“小姐!怎么了小姐……快开门让晚菱进去啊!小姐……” “你走!”泪水哽咽了我的喉咙,我虚弱无力地赶她走,“别管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西伯侯说听到姬发幸福,我应该为他们高兴,不应该是这样么…… 原来到现在,我的心里都还是没能放下他…… 忽然有双温热的手扶住我的肩膀,我抽泣着抬起头,看到了绯彤。 她和我以前见到的不一样,我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温柔的表情。她纤细的手指轻柔为我抚去脸上的泪水,口中小声地嗫嚅:“漓澈……” “他忘了我……他父亲说他忘了我……”我情绪失控扑到她怀里,已经分不清抱我的是谁,“他怎么可以忘了……说好要和我白首不离,怎么可以说忘就忘了……” “漓澈,这样的男人根本不算什么,不要为他流泪,不值得……”绯彤搂着我,手轻轻梳着我的长发和脊背。 “我好矛盾……明明知道不可能了,却还是放不下……我不甘心……” “你还放不下他什么!”她猛烈摇着我的肩膀要我清醒,“他口口声声说的爱你,他却可以拥着别的女子和她生儿育女,这就是他的爱吗!就算你还可以回他身边,你也只能做人家的小老婆,那样你就愿意了?” 我悲伤得说不出话,眼泪颗颗如断线的璎珞再难连缀,没有人可以拯救我的伤痛。 “漓澈,凭什么你要在这里为他哭到断肠而他却可以放下过去的一切独自过他的幸福?”绯彤兴许是受了我的感染,眼中泪水浮现,“你也可以像他那样,狠狠忘记他!你可以过得比他更幸福的!” 我苦涩地笑,闪着绝望的泪光:“幸福……我还可以么……” “可以!就算是做妾,也绝不做他姬发的妾!”她捧着我的脸心疼说着,“来,去把脸洗一洗,我重新为你上妆。” 我如她所说,洗净了脸上的泪迹。她扶我坐到镜前,画眉描唇,点点滴滴,修饰着我原本苍白的容颜。 许久,她让我望镜,我看到镜里的自己恍若别人。眼线浓丽勾勒上扬的眼角,脸上红晕泛开,樱唇如血。 我险些认不出自己:“我从没画过这么媚的妆……” “那从今往后都这么画吧。”绯彤微笑着与我一同看镜,“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以前的妲己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漓澈,我们本来就是好姐妹。”她未来得及放下梳篦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我对你从来都没有恶意,是你一直误会了我。” 夜里帝辛推门进来,看见我独自坐在床沿。 “妲己,听说你有事要见孤,孤立马就赶来了。” 我缓缓抬首迎上他的目光,他看出我的变化,掠过一丝惊怔,带着几分惊艳的神色:“怎么了……” “帝辛哥哥……”我冲动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腰身,“妲己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妲己想为帝辛哥哥生儿育女过幸福的生活……” 他木讷了半晌回不了神,当他双手颤抖地扶起我,我已是满脸泪水。 那夜,我第一次向他投怀送抱,用身体的交缠温暖我冰冷的绝望,也麻痹了自己遍体鳞伤的却已空洞的心。 三年,雪月风花。 朝歌依旧繁华,苏女妲己被天子专宠三年,无人能及。 “三年前你去羑里大牢看望过姬昌?” 我扶着栏杆,斜望身旁清闲得带一丝慵懒的帝辛:“是,帝辛哥哥提那做什么?” “孤只是问问。”他宠溺地上前拥住我,“没想干什么。” “妲己私自去探望西伯侯那样的犯人,帝辛哥哥是不是不高兴了?” “探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孤还信不过妲己么?”他一手轻轻捏着我的下巴软语缠绵,一手牵起我的,“当初姬昌那么对你,还害你一双手伤成那样,你一定很恨他,孤关他个几十年算是便宜他了,就当是为你出气。” “帝辛哥哥说的好听,才不只是为了妲己出气。”我抽回手离开他的怀抱,伏到了一旁的栏杆上,“帝辛哥哥有自己的私心,你是怕西伯侯是仙人转世,他日领导周族势力日渐壮大对我殷商不利。” “果然最懂孤的只有妲己。” 正聊着,忽见亚相比干带着一人远远走来,我顿觉比干身后那人身影有些眼熟。 入了凉亭走至我和帝辛跟前,比干行礼说道:“启奏大王、娘娘,西伯侯姬昌长子伯邑考特来纳贡,代父赎罪。” 伯邑考…… 我的心霎时有些慌乱,不安地抬起目光想要看他的时候,他也正望向我。 四目交会,久别重逢后竟会有那么强烈的,陌生的错觉。 献 艺(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犯臣子伯邑考参见大王,苏贵妃。” 趁他低着头行礼,我仔细做了番打量。他没什么变化,还是以前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的样子。 “伯邑考?”帝辛扬着眉梢故作万分亲热,“老朋友,我们可是久违了。” “大王,家父获罪,臣特带来一些贡品,还望大王和娘娘笑纳。”伯邑考肘膝而行,俯伏奏曰,“贡品已运抵寿仙宫外。” “哦?”帝辛与我交换了目光,颇有兴趣地笑道,“听说你们西岐尽出些奇珍异宝,这次送给孤的是什么呀?” “回大王,是始祖父留下的七香车,醒酒毡,白面猿猴,还有周族美女十名。” “这么有诚意?”帝辛听得高兴,语气中多了几分赞赏,“三年前姬昌罪大忤君,如今做儿子的纳贡为父赎罪,你的孝心真让孤感动,平身吧。” 伯邑考谦逊谢恩:“家父忤君犯上,律法当诛,承蒙大王宽厚赦免其死罪,使家父暂居羑里,臣代表举族上下感激大王天高海阔之洪恩。若此次大王能开恩赦家父归国,周族愿万死不辞以报大王再生之德。” “你倒是至仁至孝,不过孤感到很好奇的是……”帝辛邪魅地勾起嘴角,耐人寻味,“你周族向来注重仁义礼孝,为父赎罪这种事怎么会由你来做,身为世子的姬发怎么不来啊?” 心湖如被人丢入了石子,激起千层波。我心已乱,表面却仍要强作镇定。 伯邑考处变不惊从容笑言:“家父不在,西岐的大小事务全交由姬发处理,姬发实在是族事繁重抽不开身。况且臣是家父长子,父侯获罪,臣理应作出表率。” “犯下那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帝辛嗤之以鼻地冷笑,“孤看他是不敢来吧?” 听到帝辛含沙射影旧事重提,伯邑考无言以复,只怕说多错多让处境更坏。 “帝辛哥哥,”如此尴尬的局面我待着也是难受,所以转移了话题,“西岐距朝歌千里之遥,邑考哥哥来朝歌这一路也必是风尘仆仆,我想邑考哥哥也累了,不如让他先回驿馆稍作休息,夜里再传他入宫为帝辛哥哥展示他们西岐的宝物?妲己也想大开眼界。” “妲己说的有理。”帝辛点头应允,吩咐比干,“那就有劳王叔帮忙安顿这位西岐贵客了。” “谢大王、娘娘体恤。”伯邑考叩首谢恩,“臣告退。” “晚上孤会在摘星楼设宴招待西岐来使,宴上还有苏贵妃跳舞助兴,伯邑考你可千万别迟到了。”帝辛顺势笑望我一眼,“你还没见过妲己跳舞吧?她的舞艺在王宫里无人能及,可不是任何人都有幸看到的。” 伯邑考再拜,嘴角始终悬着淡然的笑容:“今夜可一睹娘娘的舞姿,臣不甚荣幸” 比干领伯邑考退下后,我和帝辛双双陷入沉默。 “看到他,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帝辛先打破了冰封。 我不抬头,不带任何表情:“没有。” 他仍不罢休地凑近了凝视我的双眼:“那你可曾想到什么人呢?” 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试探,转面与他对视:“妲己应该想起何人?” 他邪笑一抹,仰回了椅上,一如之前的悠然自得:“如果今天来的是姬发,孤肯定五马分尸了他!” “这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我黯然地转过目光看亭外的风景,“妲己都已放下,帝辛哥哥为何还要耿耿于怀?” “孤要是耿耿于怀,刚才看到伯邑考也早就让他没命了。” “他是来为西伯侯求情的。”我漫不经心地伸手去抓飞过的蝴蝶,“帝辛哥哥打算怎么做?” “不放。”他上来揽住我的腰肢对我耳语,“姬昌的命很值钱,岂是他们随随便便用几件宝贝就赎得走的?” “不放?”我有丝惊愕,“帝辛哥哥难道想关他一辈子?” “囚禁姬昌,这个办法是殷商之前的夏王朝教会孤的。”他意味深长与我说起历史,“想当年夏桀也是忌讳我殷商始祖成汤的能力,怕商族威胁到他的统治,所以将成汤囚禁在夏台。成汤忍辱负重终于等来回归商族的一天,其后更是发奋图强逐步壮大我商族,皇天不负总算让我们有商氏夺下了江山。有夏桀前车之鉴,孤岂能妇人之仁放了姬昌?” “大王不要忘了,周族人才辈出,若他们真有心谋反,即使姬昌老死狱中,也未必就后继无人。” 我这话的弦外之音相信帝辛一定听得懂,没有姬昌,身为继承人的姬发就会正式即位。而我至始至终没有告诉帝辛的是,姬发,才是真正的仙人转世。 “殷商国力鼎盛兵强马壮,周族再强也不过是殷商腹中一块弹丸之地,在孤眼里,它还不足以对孤构成威胁。”他忽然伸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了只飞舞的蝶,用力握紧不留空隙,“孤要铲除他们易如反掌,如果姬发与他的周族敢和孤作对,孤不会放过他!” 说完,他缓缓松开了手心,那里躺着被他捏死的蝴蝶的尸首,我惊怔得有些呆滞。 这嗜杀的君主,对付一只孱弱的生命,毫不留情,似乎预示着什么。 我明白了,却不想再说什么,屈膝行了礼便要走。 “去哪里?”他拉住我一只手臂语气暧昧,“不陪孤了么?” “帝辛哥哥今夜设宴款待西岐来的那些贵客,还要妲己献舞。”我展露一丝娇媚的笑靥,乖顺地倚进帝辛怀中,双臂缭绕地环住他的脖子,“妲己总得回去做些准备吧?” “哦?妲己舞艺这么出众,还需要准备?”他宠爱地捏了我的鼻尖。 “帝辛哥哥在外人面前把妲己夸得这么好,妲己都下不了台了,呵呵……”我满眼羞色地逢迎,“妲己若不用心对待,在来使面前丢了帝辛哥哥的面子,妲己可担戴不起。” 献 艺(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乌云散却,露出象牙白的皎月,照星汉茫茫。 尘世灯火明,有人独立窗边仰望月夜,眉心深锁着不为人懂的寂寞。 耳畔忽有窸窣响动,他抬首,望见一只青鸟扑翅飞来,他不禁伸出手去,任那鸟雀停栖在他的指上。 青鸟一条腿上绑着根细细的红带,他认出了。曾经自己救过一只青鸟,帮它治伤用的就是这根丝带。 “摘星……”他喃喃自语,念出了陌生的名字,也念出每每藏好却终因为某个瞬间的怅然若失便又会汹涌的回忆。 都说青鸟飞不过沧海,是因为思念羁绊,而这只鸟又是如何飞过千山万水飞到他身边的? 是她放了你?还是她已忘记? 那张时常徘徊在梦里的容颜,到底还是触不到了,只能珍藏在梦里吧? “夫君。”女子推门而入,温婉如水,“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邑姜。”他回头努力露了些许笑容,“诵儿呢?你怎么不去照顾他?” “诵儿白天玩得疯,已经睡下了。”她抬头看他的时候碰巧看到了他指上的青鸟,十分好奇,“哪里飞来的鸟啊?真可爱。” “邑姜,你先去睡吧。”他不作太多解释,轻轻将摘星放在了书案上,“方才散大夫和哥哥邀我去大堂商议要事,我现在就过去。” “夫君等一等。”邑姜唤着从后面追出来,将一袭披风覆在他背上,“更深露重,夫君还是多披件衣裳御寒吧。” 他默默点头,近四年的夫妻了,彼此却还是这么客气:“有劳邑姜了。” 走入大堂,见伯邑考和散宜生皆是面色阴沉心事重重,姜尚也在,沉闷坐着不说话。 “哥哥,相父,散大夫。”姬发走到他们身旁问道,“可是父侯在朝歌有什么消息了?” 散宜生摇摇头,无言。 姬发蹙眉,又一次失望。 “父侯被大王囚禁羑里三年,至今音信全无,大王又丝毫没有释放父侯的意思……”伯邑考似自言自语,“我们不能再等了。” “可我们除了等,还有什么办法?”姬发也是焦急的,但却苦于寻不到出路。 “臣认为,我们可以向大王纳贡,献以金银、美女和奇珍异宝赎回侯爷。”散宜生进言。 “大王纵情于声色犬马,我们正好投其所好,我也认为这个办法可行。”伯邑考思索再三,点头赞同,“姬发你觉得呢?我们需问问你的意思,不敢擅做主张。毕竟父侯不在,而你是周族世子,整个西岐都需听你号令。” 姬发凝思,仍有疑惑:“朝歌富庶,天子的王宫里什么宝贝没有,帝辛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我们献何物才能入得了他眼?” “这个我已经想到了。”伯邑考反倒不认为这是问题,“姬发,你还记不记得始祖父过世留下了三件宝贝?” “哥哥说的是七香车、醒酒毡还有白面猿猴?”姬发想了想,觉得不妥,“那些可是我们西岐的至宝,是始祖父生前最钟爱的东西,我们真要把它送给那暴君?” 伯邑考无奈轻叹:“如今也是权宜之计,毕竟眼下没有什么比父侯的性命更重要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反对了。”姬发犹豫地来回扫视众人,“只是我们要派谁去朝歌纳贡?” “侯爷身陷囹圄,如今我们周族都是待罪之身。”散宜生也觉得此问题棘手,“我们所派遣的必须是有地位有声望的人,否则大王必会认为我族不诚,是在敷衍。” “那么就让我去吧。”姬发第一个站出来请缨,“我是世子,带上贡品去朝歌觐见大王,够诚意了吧?” “不行。”伯邑考很干脆地反对,“姬发,你是世子,父侯临走前有言,内事托付姬发,外事托付散大夫,军务托付姜相父。朝歌进贡,此行凶险,身为周族之主,你不容有任何闪失,还是让为兄去吧。” “哥……”姬发想反驳,却被伯邑考挥手打住。 “我再怎么说也是长子,为父尽孝是应该的。”伯邑考说着回头去问姜尚,“相父认为如何?” “嗯。”姜尚深沉地捋胸前白须,“臣也认为长公子的话有理,长公子比世子更适合去朝歌。” “可是素闻现今天子失德,宠信奸妃苏妲己谗言,斩杀太师杜元铣,炮烙上大夫梅伯,就连老丞相商容也辞官归隐……杀的杀,走的走,敢于在朝堂上忠勇直言的大臣已经不多了。”散宜生驱不散脸上的愁云,“长公子尊贵,唯恐那妖女又进谗言,祸害公子……” “不会!”众人诧异的是,这一句否定竟由姬发和伯邑考异口同声。 姜尚敏感地望着姬发,眼神狐疑。 伯邑考也微感窘迫,与姬发相视一眼,闭了口让姬发先说。 “我很清楚妲己的性格,她不是那种会挑唆是非谋害忠良的女子。”姬发试图打消散宜生的顾虑,“况且我和哥哥都曾与她有过交情,我想她不会不念旧情加害哥哥的。” “什么旧情?只怕旧情已成新恨,恨之入骨吧?”姜尚听着姬发对妲己是百般维护,很是不悦,“世子,别怪相父没提醒你,你现在可是周族的世子,也是邑姜的夫君和诵儿的爹,你得认清楚自己的立场!” 姬发被他教诲得无言以答,心里堵得慌。 “相父说的是,姬发会记住的。”伯邑考见二人起了摩擦忙帮着解围,“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由散大夫备好车马和要带的贡品,三日后便可启程。到了朝歌我会先拜见亚相比干,他和父侯是至交,有他做照应,你们可以放心了。” “臣遵命。”散宜生喏了声,随后退下。 伯邑考和姬发向姜尚道了别,也一同走出大堂。 走在月下,二人的身影被月光拉长,各怀心事。 “为兄这次去朝歌,我想会有机会见到她……”伯邑考边说边回头观察着姬发的神色,“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的?” 姬发欲言又止,终还是轻声说了句:“不用了……” “真的不用?”伯邑考又问了一遍,他的口气似乎在告诉姬发,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是需要把握的。 “你拜托她……”姬发感到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哽咽得难受,“请她帮忙救出父侯。” “仅仅是这样了?”伯邑考还想再确认一次,“如果是这样,我会尽力拜托她的。” 姬发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落寞地仰首望着无尽的夜空,似对月语:“人们都说她变了,变得残忍、狠毒,我不信……我希望哥哥去朝歌看看她,看她是不是真如人们口中讲的那样,回来告诉我就好了……” 献 艺(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皓月初上,摘星楼上便升起了华灯辉煌。笙簧同奏,箫管齐鸣,丝竹乐音响彻云霄。 侍婢卷去珠帘,我云步走上天台。帝辛坐正南主位,西侧是伯邑考,正是举杯畅饮聊得尽兴。见我身穿舞衣翩跹而来,一行人的目光全落在我身上。 弦乐入耳,我从阔袖后探出脸来,如云破月出。指纤纤,拂开缭绕云雾,露唇间一点朱砂,却似樱桃逢雨湿。华妆衬我杏脸桃腮,恍若牡丹初绽蕊。 霓裳摆动,绣带飘扬,裙纱飘逸不沾尘,腰肢却如风折柳。看客尽是痴迷神醉,意乱情迷,仿佛置身琼楼玉宇神宫仙阙,望着我轻云岭上随风曳,疑是月宫嫦娥坠落凡尘,脚尖如柳叶点水轻盈掠过,徒留波心月影荡。 待我一曲舞毕,我拈指含情脉脉地参拜帝辛,道:“大王万福!” “跳得好!”帝辛盛赞,就欲赐酒。 我接过侍婢呈上的酒杯,谢过帝辛赏赐,浅啜饮尽。 东侧的费仲尤浑趁机巧言讨好:“大王,苏娘娘不但人美貌绝伦,舞姿曼妙更是世间难寻!” “臣等恍如身临仙界观月宫仙子翩舞,一时虚实难辨如梦初醒!” “呵呵……”帝辛豪迈又饮下一杯,面色微醺笑问西侧,“伯邑考,妲己跳得如何啊?” “回大王,娘娘体态柔美神形俱佳,舞姿美不胜收。”伯邑考拱手,笑容儒雅,“臣必是修得三世之福才可换今日亲睹娘娘雅姿。” “好!”众人的夸赞奉承得帝辛更是畅快,“爱妃的舞太美了!速到孤身边与孤同宴!” “臣妾遵旨。”我垂眸浅笑,微微屈膝:“请大王容臣妾先行更衣。” 他允了,我携舞姬退入阁中。侍婢服侍我褪去舞衣,换上轻便明丽的华服。 我坐镜前略微修补晕开的妆容,其实心不在焉,不觉出神。 镜中倒映宫室角落忽现红衣魅影,我会意地吩咐一声:“你们先出去吧。” “是。”宫女们纷纷拜福,退出阁外。 “漓澈,”绯彤轻巧无声地走到我身后,扶住我的肩膀,“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害怕。” “他来了。”我搁下梳篦,答非所问。 “来的又不是姬发。”她嗤笑一声完全不当回事,“只是伯邑考而已,你紧张什么?” “有什么分别……”我苦笑地低下头,“来的是伯邑考,这说明他不愿来见我,他在逃避……” “未必见了面就是好事。那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就算你能原谅他,帝辛可就难说了。” “你说的我明白……” “对了,伯邑考如果来求你出面救姬昌,你怎么办?” “我又不是王公大臣,凭什么要我去救?”我答得不冷不热。 “瞎子都看得出现在谁在帝辛面前最有面子。”绯彤笑呵呵地瞥了我一眼,“只要你夜里在帝辛枕旁吹吹耳边风,是杀是放帝辛还不都听你的?” “我才懒得管。” “那如果是姬发让他来求你呢?” 面对绯彤的步步逼问,我终于还是败下阵来。犹豫了,我也分不清心里选的到底是个什么方向。 “换个人就不同了?”她见我踟蹰不定半晌不说话,不免有些焦急,“漓澈,你不会真打算救姬昌吧?” “我不知道……”我还是下不了决心,在绯彤眼里我是那么的不争气,“我很矛盾……” “都三年了你还没忘了他?” “我已经逼自己去忘,可是为什么……却还是会想起……” “真麻烦!”绯彤恨铁不成钢地数落我一句,“当初要是帝辛直接斩了姬昌不就省去了这么多麻烦!枉费我还为他火烧太庙……” “绯彤你说什么!”她的自言自语让我震惊,“太庙那场大火是你放的?” “我若不放火,姬昌的预言就是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帝辛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他。”她说得无情,自恃有理,“不过我料到你一定会劝说帝辛放了他,一个根本没有神力的人帝辛不会放在眼里,那时要放姬昌会比现在容易得多。” 我吃惊于她居然把我的心思揣摩得这么透彻,当初若不是那场火,我的确有信心说服帝辛放了姬昌。 “现在告诉你也无所谓了。”她故作轻松耸耸肩,“你还不出去?帝辛可还在等你呢。” 到达天台时,帝辛故意假装一丝不高兴的样子:“美人你一去这么久?你再不来孤可就不耐烦了。” “呵呵,大王可是等心急了?”这三年我早就学会带着面具逢迎他,瞬间收起之前的忧色,依入他怀中,“今日有贵客在,妲己必是要好好装扮一番,总不能蓬头垢面就出来见人呀!” 坐拥温香软玉,帝辛无比开怀,一杯又一杯下肚仍不见满足。 不觉谯楼鼓角敲响二更,宴席上众人正当尽兴,乐声不息。 帝辛搂着我耳语呢喃:“美人刚跳过舞,再去抚琴一曲如何?” 我面露绯色千娇百媚地笑出:“帝辛哥哥真是说笑,邑考哥哥在此,妲己哪敢出来献丑啊?” “伯邑考?”帝辛像是醉了,一时没听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帝辛哥哥怎么忘了?”我笑着提醒他说,“昔日在冀州,妲己便知道西岐伯邑考博通音律,善能鼓琴,深知大雅遗音,他抚的琴才是天下无双。” “孤想起来了!”帝辛拍案叫绝,“孤记得那时你们还一起比过琴呢!” “正是。这些年邑考哥哥的琴艺必有所精进,大王可看他抚琴一曲,便知深浅。” 帝辛依我问起:“伯邑考,可否为孤和妲己抚一曲?” 伯邑考随即起身作揖:“大王和娘娘抬爱,臣恭敬不如从命。” 我唤来侍婢:“去寿仙宫将本宫的瑶琴取来,供公子雅奏。” “不必了。”不料伯邑考婉言拒绝,“臣谢过娘娘美意,只是臣随身带了琴来,不必劳烦娘娘了。” 我不露声色,心里却有隐隐的不快,说不清道不明。 故 交(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为帝辛斟满一杯美酒,看伯邑考取出清籁宝琴,盘膝坐在地上,将琴放在膝上,正要落指,又言:“白面猿猴是千年得道之猿,能歌善舞,臣已带它一同前来,不知大王娘娘愿否一观?” “孤还没听过畜牲还会唱歌跳舞的!”帝辛大喜,心急地挥手要他带白面猿猴过来,“今日孤倒要好好见识一番了!” 侍从将猿猴进上摘星楼,伯邑考上前开了红笼,放出猿猴,通体洁白,如玉雕琢。又将檀板递与白猿,方才坐下,十指修长拨动琴弦,抚弄一曲风入松。 弦音传开,只见那猿猴轻敲檀板,宛转歌喉,音若笙,幽然如月光照亮满楼。高一声如凤鸣之音,低一声似鸾啼之美。愁人听而蹙眉,欢人听而抚掌,泣人听而止泪。帝辛听得得神荡意迷,情飞心逸,如痴如醉。 且听伯邑考怡然抚琴,缓缓启了朱唇玉齿吟道: “杨柳依依弄晚风,桃花半吐映日红;芳草绵绵铺锦绣,任他车马各西东。” 白猿顿时手舞足蹈,活泼可爱,模样甚是讨喜。 “呵呵……”我被它逗得娇笑不止,偎紧了帝辛,“帝辛哥哥,你看它多好玩呀!” 帝辛拍手叫好:“这畜牲倒是很通人性啊!” 邑考弹至曲终,只见音韵幽扬,真如戛玉鸣球,万壑松涛,清婉欲绝。今人尘襟顿爽,恍如身在瑶池凤阙,反倒使那些笙簧箫管顿时显得俗气逼人耳。 “大王,既然娘娘喜欢此白猿,不如就将它送给娘娘。”伯邑考起身行礼。 帝辛为讨我欢心,满口答应。 我和他相视,媚笑嫣然:“帝辛哥哥,妲己有个不情之请。” 他霸道地一把搂住我:“和孤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直言无妨。” “妲己也是爱琴之人,只可惜自己学艺不精,正好这里有个现成的老师……”说着我下意识地望向伯邑考,“妲己冒昧,想向邑考哥哥求教,请他授以琴技。” “这有何难?”帝辛爽快答应,“妲己你如此盛情,伯邑考必不会推辞,是吧伯邑考?” “承蒙大王和娘娘赏识。”有帝辛相邀,伯邑考自然不会拒绝,“臣必定竭尽所能,将毕生所学教会娘娘。” “既然如此,你就留在宫里吧,暂时就住在摘星楼。”帝辛这样的决定是我没有料到的,“妲己什么时候想学琴了找你也容易,不必再宣你入宫那么麻烦。” “臣叩谢王恩。” “姐姐昨夜没去摘星楼赴宴真是可惜了。”我意犹未尽地与黄妃畅谈昨日宴会所闻,“西岐进贡的宝贝可有意思了!” “大王设宴,邀妹妹你献舞,姐姐又岂能不请自来?”黄妃无奈笑笑,“姐姐又不能像妹妹那么舞艺超群艳压群芳,快和姐姐说说,宴会上都有什么好玩的?” “就先说那七香车吧,妲己还真没见过那么稀罕的宝贝!” “七香车是何物?”黄妃被我吊起了兴趣,心急问道。 “传闻七香车乃轩辕皇帝破蚩尤于北海留下的,一直是周族的传世之宝。”我回想着昨夜情景,“我也只是听说,不想昨日真见了此宝。我随同大王坐在车上,不用人推引,不用牲畜拉拽,只要嘴里这么一说,要它往东它就往东,要它往西它也只能西去!” “真的?”黄妃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有这么神奇的宝贝啊!”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呢!”我煞有介事说得天花乱坠,“一张醒酒毡,酩酊大醉的人躺在上面,不消半盏茶的工夫即能清醒。大王亲自试过了,姐姐没瞧见大王昨个高兴喝了不少酒,醉得那叫面红耳赤。后来就在那醒酒毡上这么一卧,你猜怎么着?” “怎么?” 我掩唇而笑:“脸上酒色褪了,人也顿时醒了,和滴酒未沾的人似的!” “我还真不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解酒的毡子呐!”黄妃无限神往地惊叹道。 “还有那只白面猿猴,”这才说到我最最心爱的东西,“虽然是畜类,却甚有灵性,能讴筵前之歌,善为掌上之舞,其声呖呖宛如莺簧。” “一只猿猴也能歌舞?” 我就知道她会不信:“当然啦!大王将白面猿猴赐给妲己了,就养在我寿仙宫里,姐姐要是想看随时欢迎!” “妲己,”黄妃握住我的手,有些语重心长,“你和大王愈发恩爱了,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开心,姐姐也不甚欣慰。” 我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瞬间就被我掩饰全无:“人总是要看开的嘛……妲己能留在帝辛哥哥身边是缘分,上天的意思违逆不得,妲己应该惜缘才是。” “说的真好,有缘惜缘,无缘随缘……”她落寞地垂下眼眸,似有无尽心事深深藏于心中,“我们这一生,有多少无缘人,还不就这样匆匆走过了。如果强求不得,就无需苦苦执着,倒不如放手,珍惜眼前。” 她和我一样,都是贪恋着回忆不愿醒来的人。她有过去,这一点从我多年前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看出,虽然她从未和我提起,我也没有多问,但凭借我敏锐的直觉,我多少猜到了一些。 总算明白为何在偌大的王宫我独独和她交心,因为我们都是痴情的女子,守着明明已经化为灰烬的过去,却还要用虚伪的笑遮住伤疤,用表面的不在乎掩饰内心深处的寂寞。 “我好像一直忘记跟姐姐提起,这次带领周族纳贡的是西伯侯的长公子伯邑考……”我的唇边绽开一朵涟漪,有心无意地说道,“大王恩准他留在宫中,就住在摘星楼里。” 虽然很不易察觉,黄妃那一丝怔动还是被我看在了眼里。 夜里我坐在梳妆台前正要摘下头上的发饰,晚菱进来了。 “如何了?”我抚着髻上的璎珞问她。 “小姐,”晚菱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嗓子,“西宫真的有婢女去了摘星楼。” 我的手停滞在发间,心中有数。 “晚菱,我要出去一趟。” “小姐,我们是不是要去摘星楼?” “不。”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正如我已料到黄妃会有所行动,“我们去西宫。” 我并非故意设下陷阱要她钻,我只是需要求证一些事实,来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故 交(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想不到……一别都六年不见了……” 黄妃嘴角一抹弧度,有些感慨,亦有些悲凉。 “是啊。”伯邑考垂下望月的双眼,背着月光没人能看出他的心事,“昨天仿佛还只是孩童,今天却要背负起家业和宗族的大任……” “这六年你过得怎么样?”对这个久违的老朋友,黄妃能做的,只是简单的嘘寒问暖。 “也没做什么大事,只是帮着姬发料理周族的事务,治家、安民、兴国。” “没有成家么?” 黄妃看似无心的试探叫伯邑考愣了愣,很快又恢复了淡然:“没有。” “都这么大了,身边还没个人照顾。”黄妃故意开着玩笑,“听说你弟弟都比你先娶妻了,而且还有了孩子。” “姬发和我不一样。”他无谓地轻笑,“他是将来要继承周族大业的世子,自然需要先成家安定下来,其后方能立业。而诞育子嗣为周族绵延香火当然也是世子分内的事了。” “我一直都不明白,你才是嫡长子,西伯侯为何会反常理而行,将嫡位传给你弟弟?” “没什么可奇怪的。”伯邑考尽是一副看透一切的洒脱,“世子之位当然是需要能者胜之,父侯选中姬发说明姬发比我有能耐担当大任,只要能使周族繁盛富强,继承人的位子谁来坐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看来你并不在乎啊?” “父侯子嗣芸芸,每个人都想当世子,其实世子有什么好?被臣民高高地捧在天上,其实是要终其一生为社稷殚精竭虑,从来没有为自己着想的机会,不管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你都不能违逆臣民的意思。姬发就是这样,一个世子的头衔害他失去了多少?他青梅竹马的恋人从此和他天各一方,破镜难圆……这些都没办法计算了。名利地位他是有了,他以后的路的确会很繁华,可是到头来,他不见得就会开心。不过是……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历经了别人的悲欢离合,伯邑考似乎比任何人都要清醒,“倒不如像我这样,无欲无求,来去从容。” “听你这么说,你弟弟也挺可怜的。”黄妃也算是半个知情人,对他说的倒也能领悟,“你父侯很英明,造就了一代贤主,却拆散了一对有情人,是对是错,谁说得清楚?” “姬发背着父侯寄予的厚望,身不由己,有些错不是他犯的,或者只是无心之过,他却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他要承担的痛苦,比他得到的还要多。” “妲己又何尝不是这样……”黄妃落寞地叹了口气,“现在有大王宠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是事实上她未必就真的过得开心。我和她这么多年的姐妹了,又怎么会看不出她在强颜欢笑?时间也许不能治愈人心里的伤口,但却可以让人麻木。现在的妲己比起刚认识她的时候坚强多了,三年前的她那么柔弱,遍体鳞伤,别说大王了,就算是我这个女子,看在眼里都觉得心疼……她怨过,恨苍天不公,天意弄人,可是渐渐地,那种怨恨的力气耗尽了,成了无奈的绝望……” “你很了解她?”伯邑考不禁有些好奇,“似乎你们的感情很好?” “想不到吧?”黄妃唇边带笑,心里暗自沉思,你一定想不到,这两个被你们两兄弟伤害过的女子如今会变成无话不说知心密友。 “你们同是大王的妃嫔,居然相处得这么和睦?” “难道你认为,身为大王妃嫔的我们,共侍一夫,彼此就该争风吃醋勾心斗角?”黄妃扬着细细的柳叶眉斜视他,“我只能说一句,你太不懂女人了。” “呃……”伯邑考微微犯窘,干笑两声,“呵呵……或许是吧……” 黄妃嘴上在笑,心里却泛着苦涩。你不懂女子的心,细密如针需要被人呵护,曾经的你少不更事,现在的你,模样是成熟稳中了,可对于感情似乎还是一点都没开窍。 “不说他们了,说说你呢?”伯邑考巧妙转移话题,“六年不见,你在宫里怎么样?” “有什么怎么样?”黄妃像极了他刚才淡然,“还不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 “大王对你好吗?” “好……只是没有他对妲己妹妹那么好而已……”黄妃的话里倒没有多少酸味儿,只是轻微的自艾自怜,“毕竟大王与我们这些王后、妃子的只不过夫妻之情,对妲己却是出于男女之爱。” 伯邑考无言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黄妃不知自己的一番话已然触到谁心里的禁区。 “听说你这次来朝歌,为了救西伯侯进贡了不少奇珍异宝?” 他点头,又有些焦虑:“东西是送了,可是却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大王对释放父侯一事闭口不提,我怕日子拖得越久对父侯越不利,谁也不能保证这期间会不会节外生枝。” “别担心了。”黄妃宽慰他说着,“西伯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对了,我想你帮我个忙。”伯邑考脑中灵光乍现,意识到眼前女子的价值所在,“你现在是大王宠妃,与大王亲近,平日里见了大王若能为我父侯多加美言,我父侯获释就有希望了。” “如果你想请我救你父侯,我看你是找错人了。”黄妃平静地浅笑,“你该找的人是妲己,而不是我。谁都知道如今能在大王面前说得上话的只有妲己,只要她肯帮忙,你父侯就一定能获救。” “妲己?”伯邑考蹙了眉头,顿觉无奈,“她……只可惜她现在……算了……” “你现在看到的妲己只是表象,其实她不是表面那么不可接近的。”黄妃知道他的犹豫,出言解释,“她虽然与西伯侯,与你周族有宿怨,但我相信她绝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你只管向她晓之以理,平日我见到她也会尽力劝说,劝她说服大王释放你父侯。” 伯邑考一听觉得有希望,转忧为喜:“那就多谢娘娘了。” 这样的客套似乎并不够好听,黄妃失落地垂下脸:“其实,我还是希望你像六年前那样……叫我婉莺……” 伯邑考微怔,无话可说。 “今夜满月虽好,但是月光太亮照得人心不宁,把一些不该照的也照出来了。”二人正沉默,院外忽有一女子声音传入,始料未及,“是吧婉莺姐姐?” 故 交(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月光倾泻在我的脸上,我似笑非笑的表情,每一分,每一毫,都被他们尽收眼底。 他们二人的慌乱在我意料之中,伯邑考微蹙了眉心,目光警惕地望着我。 “伯邑考公子怎么会在黄妃姐姐这里?”我故意做出和他很陌生的样子,装作一脸的无知,“妲己方才正想去摘星楼向公子学琴,可惜公子不在,所以就来西宫找姐姐聊天解闷,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公子,呵呵……真巧。” 黄妃强作出一丝笑容走上来挽住我说:“妹妹别误会,姐姐只是和西伯侯长公子闲谈了片刻而已,并无任何越轨之事。” “姐姐紧张什么?妲己只是觉得奇怪罢了,又没胡思乱想什么。”我拍着她的手背做安抚状,“姐姐一向循规蹈矩谨守本分,妲己还信不过姐姐的为人么?何况妲己又不是杨贵妃,难道还怕我到大王面前说你们长短不成?” 伯邑考心中必是有了一番思量,恭敬地向我行礼:“臣拜见苏娘娘。” “公子博学多才,姐姐与他畅谈必能大有收获。”我意味不浅地瞥了伯邑考一眼,“只是这西宫毕竟是婉莺姐姐的寝宫所在,夜里有男子出入到底是不方便的,被人看到难免会变成流言蜚语。若是想闲谈,不如带上妲己,我们三个去摘星楼好好聚一番,公子和姐姐意下如何啊?” “妹妹你夜里不用陪大王么?”黄妃犹疑地问我,“你与我们一起会不会不合适?” 我无谓笑言:“大王今夜有要事在身,无暇过来寿仙宫了。而且大王特许公子留驻摘星楼以便随时为妲己授琴,到时就算被什么人看见了妲己也可以说是与姐姐一同向公子参研琴艺,落不下什么把柄来。” “这样也好,妲己想得甚是周到。”黄妃已被我说动,欢欣笑道,“一位是婉莺昔日故交,一位是今时姐妹,我们就同上摘星楼,把酒言谈。” “好,就这么说定了。墙上那位,我们可要走了哦!”我忽然侧过脸朝东墙头唤了声,“请回去转告你家主子,若是也对琴艺有兴趣的话就请她去摘星楼,本宫和黄贵妃一定好好招待她!” 墙上的黑影倏地跃下,没了踪影。黄妃和伯邑考看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原来一直有人在偷看……”黄妃心有余悸地说着,“他会是什么人派来的?” “一个一直与我们不和,视我们为敌的人。”我这么说,黄妃心里一定有数了。 摘星楼,露天高台,仰望邀约夜空星月,俯瞰缭绕云海雾波。 我们围着满桌美酒佳肴相依而坐,畅所欲言。 “这次真要多亏妲己及时出现为我们解围,否则真不知道从她口中会说出多么不堪入耳的话来。”黄妃笑着端起一杯酒敬我,“这杯酒妹妹一定要喝!” 我不推辞,拈着酒杯一饮而尽:“既然我们都知道来者何人,那日后一定要小心防范那些梁上君子了。” 我之所以会知道杨妃安排了眼线在西宫花园的墙上偷窥,是因为晚菱告知。原先我让她暗中盯着西宫的一举一动,当黄妃派人去摘星楼送信给伯邑考约他夜里相见,那时就已被杨妃的人盯上了,只是黄妃的婢女浑然不觉被人跟踪。眼下知道我已涉入其中,杨妃对我有所顾忌自然不敢有什么轻举妄动。我破坏了她的计划,这回有她气的了。 “呵呵,面对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光是吃着真不尽兴。”黄妃突发奇想地说道,“不如我们行酒令吧?” “好啊。”我也正觉得闷,她的提议再好不过,“姐姐想怎么玩?” “论文采婉莺肯定不及妹妹,如今又有这么个大才子在场,婉莺是绝不敢舞文弄墨附庸风雅了。”她羞涩地看了眼伯邑考,“我们就玩猜谜好了。” “猜谜?”我顿时来了兴致。 “我们轮流出题,随便点剩下的两人其中一个来回答,答不出的就要罚酒!”看我们都无异议,黄妃兴致勃勃地宣布开始,“我先来!有头无颈,有眼无眉,无脚能走,有翅难飞。妲己妹妹,你可知道是什么?” 听到她先问了我,我不经意望了伯邑考,他嘴边有丝淡淡的笑,不知是因黄妃没点到他而感到庆幸,还是等着看我猜不出而被罚酒。 我想了片刻,问道:“是不是鱼?” “妹妹真是聪明。”黄妃见没能难住我有些失望,“下面就让邑考出题吧。” 一高兴失了口,称呼也变得亲密了。 伯邑考倒没觉得不自在,神色从容:“什么人是一副刽子手的嘴脸?刚才苏娘娘回答过一问了,这个就留给婉莺吧。” 他叫黄妃婉莺,却叫我娘娘?我暗自感到讽刺,他似乎是故意要显得与我生疏。 “刽子手的嘴脸?”黄妃想了想,“那一定是凶神恶煞了,肯定是生气极了的人才会这样,气得要杀人了!” 伯邑考笑而不答,在黄妃失望的眼神中摇了头。 “怎么会不对?” “是宰相。”我脱口而出。 他们二人都很奇怪地看我,我微笑地解释:“公子出的是个梨花格字谜,刽子手、嘴脸……不就是‘宰’和‘相’了?” “贵妃娘娘妙解。”伯邑考承认我猜对了,又对黄妃笑道,“不过婉莺你没猜出来,该罚酒了。” “妲己不是代我猜出了么?”黄妃耍赖地撅着嘴,“怎么还要罚?” “娘娘猜到算娘娘自己的功劳,行酒令岂能让人代劳?”伯邑考不依,“规矩可是你定的,难道你想反悔?” 我默默看着他们谈笑间自然流露出的亲密,果真不像一般的老朋友,他们之间一定有许多我不知道的故事。 故 交(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黄妃本来就理屈,再加伯邑考巧言善辩,自然说不过他,无奈之下只好端起酒杯:“好,那我就喝了。” 随后轮到我,我想出一题,对刚饮完酒的黄妃说:“妲己这一题要让婉莺姐姐猜,谁让姐姐刚才考我的?” “那请妹妹口下留情了,可别尽出些刁钻古怪的难题。”她窘迫地笑笑,“若是姐姐猜不出可又得罚酒了……” “姐姐听好了哦。”我清了清嗓子,“一个小黑人,跳进洗澡盆,越洗越不净,长人变短人。” “这个我知道!”她立马为之一振,兴奋得不行,“是墨!” 我不解她为何猜得这么快:“姐姐从哪里听过了?” “没有。”她又是挥手又是摇头,“是十多年前邑考在我家习字的时候我在一旁为他磨墨,见多了也就熟了。” 十年……多遥远的词? 都说酒后吐真言,十年前的事情她都记得这么清楚,看来他给她的回忆,点点滴滴都被她珍藏着。 伯邑考微有些不自在,正襟危坐:“旧事不提了,既然猜对,就继续吧。” 黄妃意识到他有心回避,也就又回到猜谜上来:“接下来呢我出的也是一个字谜,千分之一百分之一,邑考可猜得出是什么字?” 伯邑考笑如清风,心中似有了十足把握:“是伯邑考的‘伯’字。” 看黄妃的脸色就知道他猜对了,没罚到他一杯酒,就如有仇未报不痛快。 “到我了。”伯邑考略带几分得意地出题,“白天草里住,晚上空中游,金光闪闪动,见尾不见头。苏贵妃,这一题何解?” 他有意问我,我却沉默了。 “是流星吧?”黄妃以为我猜不出便要帮我。 伯邑考摇摇头:“答案要苏贵妃自己猜。” “不是流星,是流萤……”我忽然觉得压抑,缓缓移开了目光,看远处的天际,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妲己,我给你摘了好多星星!” “是萤火虫……” 仿佛又看到漫天的流萤飞舞,我又不可自拔地想起那个夏夜的屋顶,还有陪我扑流萤的少年。 “妹妹?”黄妃握着我的手轻轻推我,“妹妹在想什么?” 我霎时收回神,恰抬头看到正专注凝望我的伯邑考,他是无心还是故意,要用流萤逼我想起? “娘娘真是智慧过人。”伯邑考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有邀我出题缓解气氛,“该娘娘了。” “断了念头……” “什么?”我轻如细雨的四个字让黄妃好生摸不着头脑,“妹妹说的是谜语么?” “断了念头。”我未作解释而是抬头望着伯邑考,“公子请猜。” “断了念头……”他重复念着我说的,神色黯然,“是个‘心’字,口是心非、刻骨铭心的‘心’字。” 相望,从彼此眼神里读出了心声。他别有用意的八字,正是在暗指什么。 “只可惜……”我嘴角泛着一丝苦笑,“这颗心,是哀莫大于心死……” 黄妃不懂我们这一来一往说的是什么意思,当然,她看不出什么是最好了。 不知不觉我们已猜了数个轮回,猜来猜去都属黄妃输得多。我和伯邑考未沾几滴酒水,黄妃就已露出几分醉意。 “唉……妹妹和邑考各个都那么聪明,只有我……一直猜不中……一直被罚酒……”黄妃脸上翻出微醉的红晕,说话亦变得绵软无力,“妹妹啊,猜到现在你就没猜错过……妹妹好有才华,连猜谜都这么厉害……” “猜谜倒没什么,花些心思总归是能猜到的,可是命运就……”我垂落眼眸黯然神伤,“命盘转得太快,任我如何费尽心思地去猜,终是猜不透……” 伯邑考长久望着我,眉眼间沉静如水:“怎么不继续猜了?” “不行……”黄妃挥着手拒绝,“我想我是醉了,可不能再喝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侍女扶姐姐回西宫歇息吧?”我说着便过去扶她,顺势唤来她的侍婢。 “姐姐今日是失态了……”她醉眼惺忪看我也愈发迷离,“就先告辞了……” 侍婢搀着她,晃晃悠悠缓慢走下了摘星楼,她酒量并不是很好,看来这次醉得不清。 黄妃走后,剩下独处的我和伯邑考。 我不说什么,径自走到了天台边缘,扶着栏杆眺望远方,看漆黑的夜空里闪烁不定的星辰。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亦踱到栏杆旁,背后别着双手,与我一同赏月观星。 “这次多谢了。”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听着悠远。 我静静看着远处,如风化的石雕:“谢什么……” “谢你特地来救我们出险境,我们才未被小人算计。” 我回头淡漠地看他:“不需要谢我,婉莺是我朋友,我不希望她有事。” “朋友……”他颇有感触地玩味这个词,“那么我呢?” “你?”我笑得云淡风轻,“你只是一个……教我弹琴的老师罢了。” 他自嘲地笑着:“听一个差点就成我弟妹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我感到有些心寒……” 我顿时收了笑容面无表情:“要知道你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如果你还想我们之间有话可说的话,就请你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看来你还是很介意……”他不再看我,而是将目光放到浩瀚夜空里某个未知的地方,“怎么会这么冷漠……至少在你好心来救我们的时候,我还是相信你是原来的妲己,否则我不会装作我们素不相识和你演一场戏……” “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好心来救你?”我勾着妩媚的嘴角,“也许,我是想捉奸捉双,置你们于死地的。” “如果是那样,来的就不是你一个人,而是你和帝辛。”他沉着地逆风伫立,风吹起他飘逸的发丝,“让帝辛看到我和婉莺在一起不就可以让我们死路一条了?” 我不打算再和他说话了,我也不清楚,为何在没有外人仅剩我和他的场合,我的心会那么抵触他。 “我这次来……”余光里他从背后伸出的手向我递来,“有一样东西要带给你。” 我垂眸望着他摊开的掌心,一簇鸢尾恍若白雪般安然睡在他手中,夜风里微微颤抖。 故 交(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夜深,但因为是满月,银辉洒落照亮了王宫的每个角落,未点灯的地方还是看得清道路的。 黄妃醉意正浓,只觉得脚下如踩在棉花上,两腿虚得使不出力。侍女雅容小心搀扶,生怕她一个走不稳摔伤了自己。 如是三步两晃了一段路,雅容忽蹲下去拾起什么递到黄妃眼前:“娘娘,您的锦囊掉了。” 黄妃捧在手心瞧了瞧,定是刚才晃悠着遗落了。 是自己醉得厉害,还是月光照花了她的眼,锦囊在手,眼中却浮现了很多年以前的画面。 “如果你喜欢他呢,就亲手绣个东西给他!”闺房中的嬉笑,子黎天真烂漫地对她耳语,“我听人说了,相爱的男女一定要互赠信物,对付才能了解你的心意。” “绣什么呢……”彼时黄妃也正是懵懂年少,满心羞涩的少女情怀,“他爱抚琴,就绣个坠饰给挂在琴上……不,算了,还是绣个香囊给他熏衣好了……” 前尘往事排山倒海如骤雨打湿了她多愁善感的心,黄妃握紧了香囊,眼中不觉有泪。 这香囊……还是该交到他手中的。倒不是还对他有任何幻想,毕竟她已为人妇,和他已是飞鸟与鱼永无交集,她虽多情,却不乏理智。但总归是自己未了的心愿,她不想给自己留下太多遗憾,只愿他今后的人生里能有一件东西让他记住她,这就足够了。 “雅容,”她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欲回头,“我们再去一趟摘星楼……” 原以为当她走到楼上时妲己也差不多应该走了,可是她想错了,妲己还在。她更想不到的是,妲己正与他并肩伫立天台边缘。她躲在廊柱后,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感觉他们之间似乎并不像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样子,反而像认识了好久的……朋友? 伯邑考仿佛要给她什么,在她伸出手去他掌心拾起的一瞬,她陡然惊怔。 那白色的,是鸢尾花…… “这什么花儿?”曾几何时,她趁他不备抢去了压在竹简上的,神似兰花的一种花,“从没见过啊!” “这种是鸢尾花,只开在山里。”他抬头,眼里掠过一丝莫名的慌乱,“一般的地方看不到的。” 少女总是喜爱美好的事物,她开心地将花戴在头上等着被人赞赏:“你说我这样好看么?” “婉莺,快拿下来!”他却皱眉,有些不快。 她不知自己做错事,一脸的无辜:“怎么了……” “别问这么多,把花还我就行了。”他态度忽然变得冷漠,婉莺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她闷闷不乐取下头上的鸢尾,默不作声地奉还。 她憋着满腹的委屈就要出门,却听到他平淡无味的话语:“以后,别再碰我的花……” 时光辗转,到了长乐宫的正殿,已是贵妃的她曾对帝辛说过:“大王,此话俗称鸢尾,长在山谷深幽之处,并非王宫之物,大王是从何处寻见的?” 帝辛言辞闪烁:“是……是孤捡的。” 记忆里,还有那么一个人,与她相识在御苑的鸢尾花丛,惺惺相惜,情同姐妹。 “妹妹很喜欢鸢尾花么?”望着她手上把玩的花朵,婉莺不禁笑问。 “对啊,冀州山里开满了白色的鸢尾花,每到五月就像落了满山的雪……”她眼神陶醉又伴着思乡的惆怅,“我离开冀州那天,娘为我在发髻上戴了几朵鸢尾,娘说故乡的鸢尾可以佑我平安……” 她进宫的时候戴着鸢尾? 冀州……鸢尾……妲己…… 黄妃苦苦连缀着破碎的回忆片段,心有千千结,如蛛丝密网,剪不断,理还乱。 原来,帝辛不惜千金在宫里种鸢尾是为了她,而伯邑考不让人碰他的鸢尾,也是因为她。 因为那是她爱的花。 他对她……到底是出于何种感情,黄妃不敢去想,心里却早已有了结果。 亲手为他绣的香囊,六年前无缘送给他,六年后依然握在手心,永远都送不出了。因为在他心里,比起那朵鸢尾,她的香囊又算得上什么? 她已分不清是醉是醒,流着眼泪转身离去,失魂落魄地走着,连香囊挣脱她的手指滑落都未发觉。 扬鞭策马,蹄溅飞尘,骑马者一进西岐城就直奔姬发而去。此时姬发正在校场上督练新兵,一旁擦拭着他的佩剑。 “属下参见世子。”来人递上竹简一册,“长公子命属下带回信函,请世子过目。” “大哥的信?” 姬发拆开浏览,信上写道大王还未下旨释放他们父亲回国,西岐使臣需在朝歌逗留一些时日,也望身在西岐的姬发他们稍安勿躁,等他消息。 反复看了几遍,通篇是写在朝歌境况不顺,却对他想看到的只字未提。 “大哥是否有提起,”他问起那送信的侍卒,“可曾请求宫里的苏贵妃帮忙?” “长公子入宫已见过苏贵妃,只是娘娘心如磐石执意不救西伯侯。” “真的吗!”姬发怔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据长公子描述,苏贵妃和大王甚为恩爱,立誓与我周族一干人等不相往来……” 后面说了什么,姬发一个字都听不清了。胸口犹如被人重重擂了一拳,生疼生疼。原以为她还会顾念着些许旧情帮他们这个忙,如今看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他一个人落寞回了营帐,邑姜在里面为他备好了饭菜。 他坐下,未动筷子,只端着酒杯自斟自饮。 邑姜看出他的异样:“夫君是不是操练过度,累了?” 他不答,眉心深锁,失神而饮。 “夫君心里有愁?” “邑姜……”他呆滞地放下酒杯,仿佛梦呓,“你说一个人心里如果没有了爱,还会不会有恨?” 邑姜隐隐觉察出他的心事,但还是镇定地回答:“如果是邑姜的话,不爱便是不在乎了,又何须要有恨呢?” “不在乎?”烈酒灼烧喉咙,姬发苦楚笑了,“我多希望她还是恨我的……” 邑姜也不说话了,默默陪他坐着。 “爹!”稚幼的童声打破沉默,只见一大眼睛的小娃娃掀起帘幔,很不是时候地冲进来一把抱住姬发的右腿,“他们都不和我玩,诵儿想和爹去练剑!” “诵儿乖。”邑姜慈爱地哄他,“爹一会儿还得去练兵,让爹安心吃饭,自己去玩好不好?” “不要!”小孩子一撒娇就撅起嘴,“诵儿就要和爹练剑!” 邑姜这下为难了,昨天诵儿闹着要跟姬发去校场玩,怎么哄骗都劝不住。姬发也许是太宠这孩子了,反而愿意带他来,说是该让他见见世面了。邑姜不放心所以也跟过来照看孩子,可是现在姬发心情不好,她不想孩子来打扰他。 姬发低头看着在他身旁撒娇的孩子,一脸天真可爱的模样,竟给他原本失落的心里添了一丝欣慰。 “好,爹就带诵儿去练剑!”他急需一种慰藉,好让他暂时忘掉刚才的失意。 他起身牵着诵儿就要出去,忽然觉得不对劲,伸手去握住自己的胸口,那里面似有什么东西撕咬着他的心脏。 身子止不住一颤,吐出浓稠一口鲜血,邑姜惊得花容失色。 “夫君怎么了……”她惊慌失措跑过去扶住他,他却在她怀中瘫软滑落,失去知觉。 “夫君……” 故 交(六)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淡漠地转过目光,任过耳的清风吹去我脸上任何的表情:“公子有心了,不过鸢尾王宫里也有,是帝辛哥哥特地为我种的。” “这和一般的鸢尾不同。”他声音愈渐隐匿,“因为它是冀州的鸢尾。” 我难以克制自己的惊怔,瞪着双目望他:“你去过冀州?” “是。”他答得很是平静,“来朝歌的中途我特地去冀州拜访了苏世伯和苏伯母,这些花儿……是苏伯母亲手采的,托我一定要带给你。” 我情不自禁伸手拿起了他手心的鸢尾,指尖却愈发抖得厉害。 “我爹和我娘……他们怎么样了?” “你放心,他们都很好。”伯邑考的笑很温暖,清澈如泉,“只是苏伯母一直很记挂你,担心你在宫里过得不好。她还说,如果有可能,希望大王恩准你回乡看看。” 我垂眸望着拈在指尖的鸢尾:“那我爹呢?” “苏世伯他……他当然也盼着你回去了。” 他一瞬的犹豫使我心蓦地一抽,我的笑容霎时僵硬了:“你骗我,我爹根本不想看到我,是不是?” “怎么会呢?”他算是安慰地勉强笑笑,却不知自己的笑有多假,“世伯那么疼你。” 我自嘲地苦笑:“生了我这个妖孽女儿,他后悔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想认我……” “只要自己没做过,又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 我笑出一抹早已习以为常的麻木:“那你相信我心如蛇蝎,是世人说的妖孽吗?” “我只信我眼睛所见到的。”他神色安然向我靠近走了几步,“透过妲己的眼睛,我仿佛还是可以看到多年以前在青修子老师竹阁里坐在我身边的小师妹。” 我牵动嘴角,尽是淡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师妹也长大了,也许她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再不是你认识的妲己。” “她是变了,变得会用美艳的面具伪装自己。”他就这样凝望我的侧脸,“华妆显妖娆,昔日的小女孩褪去了稚气,却多了妩媚,只可惜越是浮华的外表下一定有一颗越是空洞的心。” “说来说去你都没有正面回答我,是你在逃避?因为你心里已经认定,我苏妲己已经坏得无药可救。” “是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可从来都没这么认为过。”他故作惋惜地叹气,“如果你非要我回答信或不信,我会告诉你,我不信。还有西岐的姬发,他一样也不会信。” 我掩饰着心里的悸动,表面平静且冷漠:“听说世子和世子妃鹣鲽情深夫唱妇随,他有什么信不信的。” “是,他们相敬如宾,相处得是不错。”伯邑考低下头轻声说着,“他们的孩子快四岁了,很聪明,像姬发。” 我恨听到这样的话,但还是强作镇定:“既然世子享尽人间欢乐,也应该早把妲己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觉得会么?” 他反问我,我却不确定地语塞。 “你问问自己的心,是否已经放下了他?”他唇边的涟漪泛着几许神伤,“你对帝辛如何,姬发对邑姜就是如何,是恩情是感激还是其他,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深深藏着已被他的话语打乱的心,语气虚伪得连自己骗不过:“很抱歉,我现在心里只有帝辛哥哥。” “真的?”他怀疑地斜视我,“就像你给的谜语。断了念头?” “是。” “是什么让你如此坚决断了念头?”他意味深长地转过身去,“如果有这样的方子,也给我一剂好了,让我也就此断了念头,不再奢望……” 我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却只是发怔,无话可说。 “如果情分已不再,就算了。”沉默良久,他背着我,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还是听得出他难以启齿的困窘,“我这次的来意你一定明白,可否看在同窗一场,求娘娘劝大王网开一面?” 他终于还是开口了,我却依然冷若冰霜:“恕妲己无能为力。” “他不仅是西伯侯,也是我和姬发的父亲,难道你真的见死不救?” “你们父亲犯下的罪行实在很难让帝辛哥哥宽赦,妲己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父侯他是不想大王枉杀贤臣才来为民请命,试问他这么做何错之有?” “他是真的胸怀天下,还是自己另有野心,你们做儿子的不会不知道吧?”我冷冷讽刺着他口中道貌岸然的姬昌,“妲己只是一介女子,是西伯侯雄图霸业里的一颗绊脚石,实在没有能耐为你们周族尽一丝绵薄之力。” “诸多借口,只是你对我父侯依然心怀怨恨,不肯救他罢了。”他似乎是失望了,甩过脸不再看我,“婉莺说你是个明辨是非的人,我看她是想错了。” “我要提醒你一点,你现在是在宫里,说话得当心。”他说的我都无动于衷,因为我的心早就冰冷了,“婉莺姐姐的闺名你在我面前念也就算了,宫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充耳不闻装聋作哑的。” “婉莺是如今娘娘唯一还真心相待的人吧?” “是又怎么样?你一个人惹麻烦也就算了,别把婉莺也拖下水。”我漠然别着头,“她这些年在宫里与世无争,就是想过安静的日子,你六年前已经辜负过她,今时今日就别再害她卷入风言风语里。” 他有一丝怔愣:“怎么,六年前的事,她都有跟你提起过?” “谁没有过去?只是我不会像有些傻瓜偏要去揭别人的伤疤,逼她想起她不愿回首的往事。”我没好气地说道,“婉莺和你的过去,只要她一天不想说,我就一天不会去过问。” “你这么体谅她,难怪在她面前要和我装作不认识了。”他可堪回味地点头,了然于心。 “像她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不是很好?就不用一些苍白无力的解释了。”我深吸了口气,“我也回去了,不打扰公子休息。” 乏味地挥手作别,我携晚菱下了摘星楼,忽觉脚下踩到一物。捡起来细瞧,居然是婉莺当初曾借给我用过的香囊。 我下意识回头仰望摘星楼天台上独立栏边的伯邑考,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 断 弦(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认识婉莺要比认识你早几年。” “这个我知道,十多年前她就帮你磨墨陪你写字,而那时公子还没来冀州呢。” “幼年的婉莺温柔天真,很善解人意。” “既然她在你眼里那么好,当初你就应该珍惜,为什么你没能和她共结连理,反而让她进宫成了帝辛哥哥的妃子?” “你在我眼里也很好啊,那你又为何不与我长相厮守,反而要进宫做贵妃呢?” “呃……这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好不好?” “结果是一样的,只是人不同。不管经过有多么复杂,捉摸不透的只有一个,感情。” 我轻柔抚着香囊上手艺精湛的绣花,每一针每一线都绣得很用心。我不由心疼绣此香囊的一双手,她一定很希望看到这香囊能被他视若珍宝的藏进襟怀。 “小姐。”晚菱进来,朝我微福。 “晚菱,你在宫里进进出出的一定有机会见到黄贵妃的侍女雅容吧?”我说着将手中的香囊递过去给她,“若是遇上,把这个交给她,是黄妃姐姐丢的东西,让她带回去还给姐姐。” “小姐,不用晚菱出去,你可以亲手交还给黄贵妃了。” “怎么?”我不解她话里的意味。 晚菱上前细心地为我整理衣饰:“黄贵妃来了寿仙宫,就在殿里等小姐你啦。” 殿里生起薰香,我支开了旁人,与婉莺在香殿里对坐饮茶。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浅啜着茶水,声轻如雨,“关于我和他……” “是姐姐的香囊。”我从袖中轻手取出,提着呈给她看,“姐姐那夜遗落在摘星楼了。” 我见她伸出手,却有些犹疑,手指未触到香囊就凝滞在了半空中。失了片刻神,她收回了手,颓败地垂下脸,默不作声。 “姐姐不准备拿回去么?”我不知此刻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还是由妲己何时再去摘星楼学琴的时候替姐姐交付给伯邑考公子?” “不……”她没有抬头,怯生生地说着,“不用了……” 我会意将香囊捧在手上端详:“妲己第一次见到婉莺姐姐,姐姐借了这个香囊助妲己安神入睡,妲己不慎看到香囊上绣的这一枚花纹……” 我的指尖轻轻划过那圈形似凤凰的纹饰,也一边观察着她的神情。 “妲己觉得眼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周族的一种图腾。”我看到她有丝轻微的震颤,继续说道,“而这种图腾在周族部落崇拜的众多图腾里实属罕见,因为只有首领的长子才可使用这种图腾。” 这些都是姬发告诉我的,他曾经提到周族的岐山上有凤凰,所以周族崇尚凤饰,并以伯邑考腰间玉佩上雕刻的花纹为例指给我看过,所以我能认出。 她没什么可解释了,目光落寞地垂落:“妹妹见多识广,姐姐自叹不如。” “这枚香囊跟随姐姐身边这么多年了,就像那个人被姐姐藏在心里,直到现在……姐姐真不打算将它送出么?” “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她的眼神里说不出的忧伤,一如曾经的自己。 “为什么?” “因为有一个女子……占据了他整颗心,不留缝隙,就是……”她缓缓抬起双眸,噙泪望我,“妲己……” 我蓦地怔住,凝望她的泪眼一时竟说不出一个字。 “是不是……”她的目光太深,如同牢牢锁住了我的视线不让我移开。 “姐姐……”我心慌意乱地轻声嗫嚅,“你知道了?可是为何……” “你只要认真回答我一句……他心里的人是不是你……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曾经是这样……可是现在……” “不用说了……”她阻止了我后面想说的,其实也对,她要的只是一个确定的结果,而不是解释。 只可惜我还处心积虑害怕被她看出什么端倪,我想不通,她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真可笑……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对我的过去似乎知道得一清二楚,而我对你却一无所知……”她讽刺至极地笑着,我看出她一直在隐忍眼泪,“我居然到现在才知道,你就是她衷爱的女子……原来我一直进不去他心里只是因为那里已经有了你……” “妲己和姐姐一样,都曾被情所伤,而我们现在都已是大王的妃子,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去思考谁的心里还有我们,那些都没有意义了……”我难过地扶住她的肩膀,“姐姐你明不明白?” “对……”她佯装看上面而不让眼泪流出来,“就算没有你,我和他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了……我是在自寻烦恼……” “妲己在宫里无牵无挂,只有姐姐这一个朋友。”我真挚地握住她的手让她感受到我手心的温度,“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们都无法改变了……妲己只希望,姐姐还当妲己是最知心的姐妹,姐姐心里有什么话,尽管说给我听,我会安安静静地听,听姐姐的故事,听姐姐的心事……” 她轻柔地覆上我的手背,手有些凉。 “妲己,你是个值得男人疼爱的女子,姐姐总算明白,大王为何如此痴情于你。” 我只是淡淡地笑,再无其他。 “我和他有两段回忆,曾住在同一屋檐下……先是十一年前,接着就是六年前,之后我便进宫了……”她若有所思地回想着,“中间的断点,他和他弟弟姬发去了别处游学,如今看来,应该是去了妲己的家乡,冀州。” 外面起风了,院里海棠上的树叶被吹落了下来,悠悠然地飞舞着,飘过窗头,又不知飘去了何处。 “我和伯邑考同岁,初见那时我们都只有十四岁。”她出神地望着窗外,眼中依稀有笑,被透明的泪水吞噬,再难寻觅。 “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冬天,我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整座朝歌城都被白色淹没了。哥哥领他进来时,他穿着一身蓑衣,戴着斗笠。雪太大了,他全身上下都沾了雪,白色的一团,简直像个雪人。” 断 弦(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朝歌正月,天寒地冻。夜里的一场大雪使满城银装素裹,屋檐、院落、枯树的枝桠上全积着厚厚的白雪,地理有猫狗不时跑过留下的梅花印。 婉莺给雪人拍上最后一捧雪,轻手抚去雪人脸上细碎的雪屑,一如大功告成地望着自己的杰作。 哥哥黄飞虎推开门走进院里,婉莺兴冲冲地跑上前拉住他:“哥哥回来了!快去看婉莺堆的雪人!” 飞虎宠爱地拍拍她的头:“哥哥带了客人来,婉莺先自己玩。” 她诧异地看着哥哥身后跟进来的二人,皆是穿着稻草蓑衣,头戴笠帽,帽檐压得低看不出长相。 “外面雪大,伯邑考,姬发你们都进屋坐吧。”飞虎万分热情地为他们领路,“就当是自己家,千万别客气。” “多谢黄将军。” 走在前面的一个向飞虎作揖,婉莺侧耳听着,心想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年纪必不出十六。 客厅之外,二人一一揭去笠帽,下人为他们脱去蓑衣,抖落了衣上的积雪。 躲在门边悄悄窥视的婉莺恰看清楚他们的模样,都是垂发齐眉的翩翩少年郎。刚才说话的个头高些,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另一个年幼些。婉莺仔细打量着他们的面貌,心里甚是感慨,尤其是那年长的白衣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婉莺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五官。 后来听哥哥说他们是西岐来的,都是西伯侯的儿子。因为周游各地拜师求学,辗转至朝歌不幸遇上寒冬大雪,车马陷在雪地里无法前行。巧遇回城的哥哥黄飞虎出手相助,暂时将他们一行人安置在府上,待春至雪融,天气稍微暖和了再送他们启程。 朝歌的冬天果真冷得异乎寻常,伯邑考朝手心呵了口气反复摩挲,手指还是冻得僵硬握不住笔。忽然一个精巧的暖手炉被推倒他眼前,冒着热腾腾的暖烟。 他抬起头,看到竟是黄飞虎的妹妹,霎时愣了愣:“黄小姐……” “我叫婉莺。”女孩笑起来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眼眸清亮恰似两弯月牙儿。 婉莺很大方地献出自己最喜欢的暖炉给他暖手,他略微羞赧地道了谢,抱着暖炉休息了会,手指总算回温了。 他铺开竹简,正要落笔,蘸墨时却窘迫地发现墨被冻得凝固了。 婉莺眼尖看出了他又遇到难题,二话不说跑了出去。正当伯邑考想方设法地想让墨块化开,婉莺端着杯温水进来了。他木讷地看着她,只见她轻轻朝砚台里撒了几滴,抢过他手里的墨条细细研磨,用力均匀而急缓适中。 望着她磨出的墨汁,伯邑考忍不住赞叹:“你挺会磨的。” 婉莺唇边带笑地低着头:“我在家中也习字,当然会了。” “哦?”伯邑考惊奇,“黄飞虎一介武将,她妹妹倒像是出自书香门第。” “怎么?难道我哥哥学武,我也一定要跟着他舞刀弄棒不成?”婉莺娇俏地反问道,“你和你弟弟也是一母同胞,为何他喜欢成天跟着我哥哥去外面习武,而你却只喜欢把自己关在屋里读书写字?” 好一张伶牙利嘴,伯邑考觉得说不过她,只得服输地笑笑。 之后的每一天,只要是习字作画,婉莺都会陪在他身边为他磨墨,兴起时还会请他教自己几笔。 夜里天色昏沉,又开始落雪。婉莺在榻上睡意全无,翻来覆去了一阵还是睡不着。忽闻琴声空灵,似乎是从西岐客人住的东厢传出。 婉莺下床点了盏灯笼提在手上就悄悄出门了。 屋外雪好大,婉莺提灯费了好些时候才穿过长廊进了东厢的院子。 坐在檐下的伯邑考发觉有灯光向他靠近,仔细看了看居然是她。望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艰难走着,伯邑考不由放下了膝上的瑶琴。 雪积得很厚,婉莺只顾着看路没留神脚下,身子一歪险些滑倒,幸好黑夜里一只温热的手拉住了她。 婉莺将灯笼移近跟前照亮了他的脸,心里说不出的惊喜。 “是你在弹琴吗?”婉莺早就猜到了,只是不很确定,“真好听。” 他点头,一路牵着她走过雪地。 手被他握着,婉莺只觉得脸颊燥热,始终都不敢抬头。 皓雪如深夜坠落人间的精灵,细密而安静地在风里轻盈飞舞,一片一片的,婉莺伸着手任雪花落在她的手心。 她与他共坐檐下,赏雪,听琴。 “姐姐都几天不去找我玩儿啦?” 打开门看到的是张俏丽少女的笑脸,婉莺不禁有些小小的失望,原以为敲她房门的会是他。 “子黎莫怪,近日家中有客,婉莺得在家中待客,不便外出。” “待客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黄家二小姐操心了?”子黎挑眉取笑,“我倒听说姐姐家里的客人是西伯侯的两位公子,姐姐该不会整天都和他们在一起吧?” “没……”婉莺支支吾吾地遮掩着。 子黎和她是从小玩到大的,她那点心思还不很快就被她看出了?当子黎发觉婉莺情窦初开,心里对西伯侯的长公子伯邑考似乎有意,也帮着婉莺出主意。婉莺在与子黎的闺房话里得知可以送信物来表明心迹,便开始把自己锁在房里偷偷学起女红针织。 因为是初学,一些基本的都还不会,婉莺怕他觉得不好看,所以最初绣的几个香囊都当是练手,不敢送出去。 “我的婉莺姐姐!你怎么还在绣呢!” 当子黎十万火急地冲进来叫她,她居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人家都快要走了,再不送就来不及了!” 婉莺蓦地呆住,要走?谁要走了? 和子黎跑到府外的时候,正赶上哥哥在为他们送行。 “你要走了吗……”婉莺恋恋不舍地走到伯邑考身后声音颤抖地唤他。 伯邑考转过身,轻轻点头:“我们找到一位德才兼备的名师,所以要提早启程去拜访他了。” “那你还会再来朝歌……再来我家么……”婉莺说得很轻,竟没有直视他的勇气。 他迟迟不说话,因为他决定不了以后的路会怎么走。 等不到想要的答案,婉莺失望地转身向府里走去。 再见了,希望你还能再来,那时我会绣个最好看的香囊送给你。 “你什么都不说吗?”子黎拉住她,甚是替她揪心,“要知道以后可能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不用了……”婉莺放开她的手,落寞地走回屋里。 子黎说什么也不愿她就这么放弃,一口气跑到了马车旁,此时伯邑考和姬发都已经上了车,正准备出发了。 子黎顾不上礼貌猛地掀起车帘,着实把车里的两人吓了一跳。 “喂,你听着!”子黎不顾他们的惊愕直冲伯邑考开口,“不管你去哪里,你一定要回来!因为……因为婉莺姐姐喜欢你,她喜欢你!所以你一定要回来找她!” 断 弦(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一路颠簸,姬发不晓得是懵懂无知还是明知故问,嬉皮笑脸得凑到伯邑考跟前:“大哥,那丫头说婉莺姐姐喜欢你,喜欢你是什么意思?” “多嘴。”伯邑考白了他一眼,再懒得搭理他,保持着自己从启程到现在都不曾打破的沉默。 姬发自讨没趣地坐回自己位上,百无聊赖地撩着帘子望车外的风景。 伯邑考闷闷地愈渐失神。喜欢……这个词他从来没有仔细咀嚼过,他所认为的喜欢,应该是诗中吟咏的那种“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情怀,可是他似乎并不曾有过这样的心动。 几经周折终于抵达冀州,拜访了那位隐逸在幽静竹林里的世外高人青修子。传言他师出殷商开国功臣伊尹门下,学富五车善讲治国之道,否则他和姬发就不会千里迢迢地从西岐赶来冀州求学了。 他没有料到会在同一座学堂里遇见日后的国主帝辛,更没有想到,他会在此青山绿水的地方见到生命里唯一让他心动的女子。 原来喜欢这样的感情并非古人说得那么浪漫,只是简简单单地,迷恋她的笑,看着她笑,心里就觉得温暖。 她也和婉莺那般喜欢伏在一旁静静地听他抚琴,不过婉莺听的只是琴音,她听的,却是琴心。 她总是能听出他弹琴时心里想的什么,却惟独听不出,他心里暗然结下的情愫。 在冀州一待差不多就是五年,快离开时他独自绕着竹林转转,无意发现了鸢尾,觉得很美,楚楚动人很配她的气质。他采下一些原路带回,本想送给她,可是看到她已和姬发十指相扣互许山盟海誓,才恍然回到现实。曾经的孩子都长大了,而原本不懂什么是喜欢的人,如今应该都懂了。 他默默地走远,带着手里的鸢尾。 除了与子偕老,喜欢还有种结局,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回去的路上本来是不打算途径朝歌的,只因为父侯有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面对五年前帮助过自己的黄飞虎一家,他们还是决定去探访一番。 为他们沏茶的女子缓缓抬起脸,伯邑考有过一丝怔愣,他不确定地凝视她:“婉莺?” 女子以笑作答,是的,当然是她了。只是当初的稚嫩少女也已然长大,出落得花容月貌,谈吐间尽显大家闺秀的气度。 婉莺盼了五年,天感其诚终于让她盼到他再来的一日。只是她无法理解,为何这次见到的他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希望不是自己多想,可是却真实地感觉到他对她的疏远和冷漠。 是不是五年不见,彼此都已成人的他们心反而远了? “我要进宫了……” 婉莺带着柔弱的哭腔找到他的时候,伯邑考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王要为太子选妃,在朝官员家中所有成年未曾婚配的女子都需进宫参加甄选……” “那太好了。”谁知伯邑考偏偏选了最没头脑的回答,“若是被选中成了太子妃,将来可是有机会做王后的,你应该高兴啊。” “可婉莺不想做太子妃,也不想做王后……”在她纠结的眉心里,伯邑考看不见她的忧伤,“婉莺只想嫁个普通人,相夫教子,和他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婉莺也很想离开朝歌去外面四处游玩,好比邑考的家乡西岐,婉莺也很想去看看……” 伯邑考其实不笨,他自然能听出她话里隐晦的弦外之音,何况五年前子黎亲口说的那些话,他还是记得的,只是他想不到这么多年婉莺会一直把他记在心里。 “婉莺,我的家乡并不好看,它一点也比不上朝歌的繁华。”他违心地说着,别过脸不与她相望,“我对太子辛多少也有些了解,他会是个好夫君。” 婉莺的心仿佛顿时被冰封,沉到深寒的谷底。 他启程回西岐那天正好也是她进宫选妃的日子,婉莺坐在轿中,手里握着原想送给他的香囊,不知轿子何时与他的马车擦身而过。 来不及,终于还是来不及了…… “世子到底是怎么了?”姜尚眉毛拧成一团质问侯府的御医。 “丞相,看世子这样子像是中毒了。”御医放下姬发刚被诊过脉的胳膊,“而且程度很深。” “中毒?中何毒?” “是天仙子之毒,不过说来奇怪,若是换作常人,中此剧毒必定早就毒发身亡了,世子还能撑到现在,真乃奇人。” “那可有解药速速取来给他服下!” “丞相,天仙子之毒是无药可解的……”御医为难地额上冒冷汗,“臣实在束手无策……” “什么?!那就让世子一直这么昏迷不醒吗!”姜尚一听急了,“若是毒性蔓延到全身,世子的身子再好也得垮了!你必须想办法救他,他可关乎着整个周族的命运!” “臣立刻下去翻阅医书查找解救的方法……” 姜尚忧心忡忡地四下徘徊:“怎么会突然中毒?世子今日吃了什么,可是饭菜里被人动了手脚?” “不可能!”邑姜当即否定他的猜测,“夫君的食物是由邑姜亲手做的,而且今日夫君并未动一口饭菜,只是喝了点酒……” “喝酒?” “是,夫君从校场上回来的时候心情不大好,郁郁不乐,才会借酒浇愁……” “他为何心情不好?” “邑姜也不知道。”姬发高烧不退,邑姜不停地用冷水湿过的帕子敷他的额头,“兴许是夫君看了大哥从朝歌传来的家书,上面写了什么吧……” “长公子有家书寄回来怎么不送去我那里而直接交给世子!”姜尚忽觉不对,厉声问道,“家书现在何处!” 邑姜回头瞥了眼案上的竹简:“那里便是了,夫君搁下了就一直没人动过。” 姜尚犹疑地伸出手,拎着竹简一角展开顿时用宽大的袖子一阵乱甩:“是天仙子的花粉!” 散宜生也捂了阵口鼻,等花粉消散了才敢出声:“原来世子打开竹简的时候误吸入天仙子的花粉而中毒,之后饮酒又加心情忧闷导致毒性攻心而口吐鲜血……” “是什么人送竹简来的西岐!”姜尚愤怒地喝令营帐外的侍卒,“把人给本相带进来!” 夜色已至,伯邑考正独自坐在摘星楼上品茶,茶杯刚送到唇边,突然有人急匆匆地奔上楼来。 “长公子,”来人递上竹简,“西岐送来急报!” 伯邑考疑惑地接过:“我记得好像不是叫你去西岐送的信。” “公子有所不知,之前公子派出的那人是名奸细,已被姜丞相军法处决了。” 断 弦(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纤指凝雪,轻拨瑶琴,心神飘散千里,不知所踪。 骤然弦断,跃起的琴弦猛地抽过我的手指,那一抹生疼,瞬间刺心。 “小姐!”晚菱见状慌忙跑到震惊的我身边,疼惜地轻柔我的手指,“小姐没伤着吧?” 我怔愣地望着我断开的琴弦,为何它莫名断了?弦断是大凶之兆,莫非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怎么我的心会那么惴惴不安…… “小姐的手指受过伤,当心又划破昔日伤口……”晚菱细心揉着,不时朝我的指尖轻轻吹气,“还疼么?” “娘娘,”殿外的侍女侧影映在门上,“摘星楼有宫婢求见。” 我从晚菱手中抽回了手指,理了理衣裳:“让她进来。” 来人徐步走入,下跪行礼:“娘娘,伯邑考公子请娘娘去摘星楼一见,有要事告知。” 我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一紧,伯邑考又想和我说什么? 登上摘星楼,我步调安然,远远见他伫在风里,背影有些沉重。 “该说的妲己都已经说了,”心想他约我相见必定又是为了姬昌的事,我索性先开了口,“若想请我帮忙救你们的父侯,妲己真的爱莫能助。” “娘娘错了,臣今天约娘娘来这里想跟娘娘说的无关我父侯,而是关于姬发。”他缓慢转身面对我,我顺势看到他手中握着一卷竹简,“姬发中毒了,性命危在旦夕……” 有那么一瞬,我怔愕得瞪大了双目。回想刚才抚琴弦断,难道所预言的灾祸就是这个? “中毒?” “是中了天仙子之毒。”他眉头深锁焦虑尽露,“此毒无药可解。” 我的心如同捆着巨石一路下坠,但我很快认清了自己的立场,面无表情甚至勾出一丝冰冷的弧度:“那么长公子还不收拾行李赶回西岐?兴许还能见上世子最后一面。” “怎么这个消息对娘娘而言无关痛痒吗?”他见我态度冷漠,到底是心寒了。 “世子遭此大劫,本宫也对周族深感同情。”我不忍撕下面具装模作样说得不甚轻松,“除此以外,妲己实在不知道还应该有什么感受。” “如果姬发亲耳听到你这番话他该多么痛心?”他牵强的笑愈发难看,“难道过去的一切你都忘了吗?冀州,竹林,承诺的一生一世……如果这些娘娘都忘了,实在让臣难以置信!” “似乎先忘记的人不是我,是世子吧?”任他是再苦楚的表情我都依然无动于衷,“不要总是提那些陈年旧事幻想着我会心软,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和他早就恩断情绝,彼此互不干涉。” “娘娘说得这么绝情真的是出于本意吗?对,我承认最先背叛你们感情的是姬发,可是不代表那是他自愿的,他也不想你们会变成这样!”他似是在苦口婆心地劝我,“他新婚之夜你哭着跑出侯府,我带你去了你们的小茅屋,你留下玉佩要我交给他你就不辞而别了……后来姬发有去找过你,他一直追到了涂山,可是找不到你啊……谁也不会想到时隔多日竟会听到你被大王封为贵妃的消息,他能不心痛吗!” “你都知道是背叛了。”亲口说出这两个字我心口也很疼,“那你就更应该清楚,在我妲己眼里,背叛是绝对得不到原谅的!走到如今这种覆水难收的地步全是他一手造成,还来怪我绝情狠心有意思吗!” “他被下了迷药……”他眼里的痛惜剜着我的心脏,“他对邑姜做的全是因为被人设计了,他不是故意的!事情无法挽回了他也很痛,你真的不能体会他的苦衷吗妲己!” “不要和我说这些!我不想听!”我悲愤地转过身逃避,“你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他的死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漓漓澈水,天宫如璇,前世的情缘你还记得吗!” 我走了几步,愕然惊心。 回头万分诧异地望他:“你怎么会知道?” “我是怎么知道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是姬发值得爱到现在的妲己吗?”他的眼眸深邃让我看不到心底,“还是天璇等的漓澈吗……” 那一瞬的风有如凝固了,我听不到风声,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听不到时间在走,万籁俱寂。 “你跟我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毒不是我下的,我也没办法救他。” “我打算这几天就动身回西岐,父侯的事只能先耽搁了。如果娘娘执意不肯救我父侯就算了,臣离开朝歌的这些日子若牢中有何变故,恳求娘娘尽一丝绵力保我父侯不死。姬发生死未卜,我知道你管不了也不想管,但还是希望娘娘慎思,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 他的话回响了一路,我揣着满腹心事默默走着,穿过宫殿楼宇,到达长乐宫外。 “费爱卿这件事办得这么好,孤重重有赏!” 我推开正殿大门的时候帝辛正如是对费仲称赞。 “妲己?你怎么来了?”他对我的突然造访大为意外,忙起身走到我身边,柔情绵绵地拥我入怀,“是不是想孤了?孤与费大夫说些正事就过去陪你好不好?” 他温柔地吻着我的脸颊,我却尽是一张冰冷的面孔:“是在讨论如何毒死西伯侯世子吧?” 他蓦然怔住,嘴唇缓缓离开了我的侧脸。 “是你做的吧?”我抬起质问的眼神看他,“是帝辛哥哥派人下毒,意图毒死姬发的是不是!” 他别过脸躲开我的追问,装作一无所知:“孤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除了帝辛哥哥,没有人会盼望着姬发死……不是你还有谁!” “留着他是养虎为患,孤只是想除掉西岐那些后顾之忧而已。”他冰冷地背着我,口气坚决,“不管是为了江山还是为了你,姬发都必须死!” 狐 女(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怎么能这么做!”我声嘶力竭势如要和他理论,“暗箭伤人太卑鄙了!” 他怒气逼人,冷冷地甩了袍袖:“无论暗箭明箭,孤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那个叫姬发的去阴曹地府见阎王!” “原来帝辛哥哥是这么冷血无情嗜杀成性的人!”他一旦动了杀念,就会凶残得和野兽无异,“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难道你不希望孤杀他吗!你别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 “可是那些都过去了……我虽然恨过他,可我从来没想要他死!”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愤怒地冲过来扼住我的手臂将我逼至墙角,“难道你心里还有他!” 我死死咬住嘴唇,被他握痛了手腕,眼里依稀有泪,却不是因为他给我的痛觉。 “大王息怒。”费仲见我们起了冲突忙上前劝说,“娘娘玉.体娇贵,大王切莫弄伤了娘娘。” 帝辛瞪我的目光似一头发怒的狮子,眼中烈火熊熊:“孤要你亲口说,你已经不爱他了,他要是死了你一点都不会难过!你说!” 我满目含泪地与他对望,丝毫没有畏惧:“若想让妲己彻底忘记一个人,不是他死了就可以的……” 我以为他一定会怒不可揭到伸手掐死我,然而他的手却渐渐松开了,任我的手臂了无生气地垂落。 他的怒火一如顷刻溃散,背过身去的一瞬我恍惚看到他眼里的颓败和失望。 “这三年,你陪在孤的身边,孤看着你笑,看着你振作,看着你坚强……孤甚至天真地以为你已然忘了他,你已经完完全全是属于孤一个人的,可是你今日却将孤的幻想撕得粉碎,他一刻都没离开过你心里!” 我愧疚地拉住他的手,近乎哀求:“帝辛哥哥,妲己知道你疼我,比任何人都疼。如果你是真的爱我,就把解药给我好不好……” “解药……”他僵硬地冷笑着,笑得我毛骨悚然,“没有解药!你死了这条心!” 他无情甩开我的手,我呆滞地摇头:“不……不会的……世间之物都是相生相克的,既是毒药就一定有药可解……” “娘娘,”费仲附和帝辛劝我,“世子中的是天仙子之毒,世间毒物皆有解毒的办法,天仙子也不例外。只是至今都未有哪位神医寻到解药,所以……” “所以等于是无药可救了……”我呆若木鸡,流着泪抬头看帝辛,“你们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了?” “既然已经回天乏术,那他就只能等死了。”我在帝辛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别人的生命在他眼里分文不值。 “帝辛哥哥,你怎么可以如此漠然……你对姬发痛下杀手之时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妲己,别怪孤心狠,他活着对我们没有好处。”他不顾此刻我已是如何痛彻心扉,只认为自己的决定才是对的,“姬发一死,身在朝歌的姬昌、伯邑考都是瓮中之鳖,周族就像是被折了双翅的鹰,再威武都飞不起来!” 我与他再无话可说,转身就要出去。 “你别暗地里耍些小花样妄想可以救他。”他的警告入耳,我手指颤抖地扶着门框,“在孤听到姬发入土为安之前,你给孤安安分分地待在寿仙宫里哪也不许去!” 我被帝辛软禁在寝宫,忽然想到曾几何时我也如是这般禁足在寿仙宫,一如失去自由的笼中鸟。只是那时还有他来救我出这牢笼,而如今……一个快死的人,我如何还能奢望他来带我离开? 我不忍看他死,却又是那么无能为力,只能寝食难安如坐针毡。 “有人伤心了……”阴阳怪气的话语,我知道是绯彤来了。 我当作没听到,也不抬头看她。 她妖娆地走到我身旁坐下,扶住我的肩膀:“瞧瞧这眼睛肿的,很担心他?” 不喜欢被人猜中心事,我别过头悄悄擦了眼泪:“没有……” “从回来就一直在哭,还想骗我。”她不信地撇撇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不过死了也好,你也就没什么指望了。像他那种背弃承诺对你始乱终弃的混蛋,你用不着难过的。” “他是负了我,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死……”她的劝慰反而起了反作用,我愈发哽咽,“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你能有点长进呢,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真傻!” “我傻我认了,毕竟曾经那样付出真心地爱过一场,想把他从心里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我也知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在感情上我从未聪明过。用时间麻醉自己,以为没有了痛觉,可是当我听到他中毒快要死的消息,却还是会有舍不得…… “再难过也是徒劳的,不如看开点吧。” “绯彤,我求你帮帮我!”我忽然想到了什么,紧握住她的手,那是我唯一的希望,“我知道你并非凡人,你一定有办法救姬发的……你是我的好姐妹,就当是为了我,帮他这一次……” “他是你爱的人,与我无关。”她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你可以自己去救他的。” “我?”我无奈地苦笑,“我怎么救……我连踏出这里半步都做不到,更别说是在短短几日内到达西岐城为他解毒了……” “苏妲己做不到,但是漓澈可以做到。”她眼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神色,“你明白我想说什么的。” “我不明白……”我头昏脑胀根本听不懂她说的什么意思,“漓澈……” 她妖媚地凑到我耳边低声耳语:“我可以帮你召唤出你身体里原本的自己,漓澈……” 我猛然怔住,隐隐不安。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的话如鬼魅摄魂的寐语,瞬间让我魂不附体。 狐 女(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帝辛哥哥,这么晚才来?妲己都等你很久了……” 帝辛走进寝宫的时候,美艳的女子笑靥相迎献上十二分的殷勤。 帝辛愣了愣,心里定是觉得奇怪,眼前的女子不是白天才跟他大吵了一架?本来自己硬着头皮过来看她还想哄哄她的,怎么会见她如此热情,如同变了个人? “今天都是妲己不对,妲己不该那么和帝辛哥哥说话。”女子见他迟疑,笑得更是妩媚,温柔挽住他的手臂,“妲己想通了,帝辛哥哥做什么都是对的。” 帝辛木讷地被她拉进房内,门轻轻阖上了。看着此情此景,站在树梢上的我知道自己可以安心去做自己的事了。 我与殿里叫苏妲己的娇娆女子有着同样的面容,她是我的肉身,或者说,我们本为一体。 我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绯彤教我的咒语,忽如被一双无形之手推了一把,睁开眼的时候我就已从妲己的身体里分化出来。我低头望着一身飘逸白纱的自己,再转面望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妲己,她面无血色,只因我的狐魄一旦脱离她的身体,她就成了一具毫无生命的躯壳。 “漓澈,你终于出来了!”绯彤从上到下端详我一番,不甚激动,“我们好久不见了。” 我沉默地凝思片刻,怎么我即使变回了漓澈,我还是对她无半点印象? “狐魄一旦唤醒,你前世的记忆就会一一被打开。”她凝望我的双眼,我看到她的眸子有着火焰般赤红的色泽,“从此以后你就得永远做回漓澈,而不再是苏妲己了,你不后悔?” 我平静地垂下脸:“只要能救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真没见过你这么痴情的狐狸!”她娇嗔地责备听来不知是出于何种意味,神色从容地蹲在妲己身边,“你只管放心去西岐,帝辛和你的肉身我会帮你照应着。” “多谢。” 我转瞬飞出窗外,跃到枝头,看绯彤化作一缕红烟钻进了妲己体内,妲己美目翕动,而后苏醒。 我恢复了狐女的身份,从前的法力亦失而复得。我如灵狐般踮着脚尖踩过宫殿的琉璃瓦顶,踩着树枝穿过漆黑地丛林,月光下轻盈地跳跃和奔跑。 皓月中天,我站在西岐的城楼上,俯瞰夜深人静里的街道和民宅,终于到了。 天璇,要等我,等我来救你。 我飞下城楼跑过一座又一座屋顶,直到城郊,校场外的一棵参天巨木上。 姬发所在的营帐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外面有重重卫兵把守,戒备森严。 我从腰间抽了段雪白的轻纱晃动出飘渺的神香,直向那群侍卫弥漫过去。 当他们悉数昏倒在地,我知时机已成熟,飞身而下落在营帐之外。 我刚要进去,忽然不知从何处蹦出来个顽皮的小孩,一把抱住我的双腿:“哈!你被我抓到了,快陪我玩儿!” 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他抬起来看我的笑脸,眉眼间竟会那么熟悉。 “诵儿,你又不乖了!”霎时又有女子的呼唤传来,“快和娘回去睡了!” 那女子走到我面前着实吓了很大一跳,四目相望,我也愣住了。 是她……我记得她好像叫邑姜,姬发婚宴上红妆明丽的新娘。她是这孩子的母亲,那么这孩子就是…… 我怔愕地低下头俯视着这张天真无邪的脸蛋,难怪第一眼就觉得眼熟,伯邑考说的没错,这孩子真的很像姬发…… “娘!”听到母亲呼唤的他顿时放开我跑回她身边,她有意将孩子藏到身后,仿佛害怕我这个魔鬼吃了她的宝贝儿子。 “你……”她努力回想着什么,“妲己?” “我不是妲己。”我冷冷否认,“你认错人了。” “可是我见过你……”她不可置信地蹙眉,“我记得你的相貌。” “妲己在朝歌王宫,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不是妲己?”看她的样子还是很难接受,“那你是……”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我不作解释,就要伸手去掀帘幔。 “慢着!”她紧张地喝住我,“那是我夫君的营帐,你想对他做什么!” 里面睡着的是我的天璇,才不是你的夫君。 我心里如是想着,话到嘴边还是忍住没说出口:“我只是想救他。” “你能够救他?”她用怀疑的目光打量我。 “是。”我底气十足不畏惧她的猜疑,“他身上中的毒,如果再不解,他活不过明天日出。” 她惊愕得有些站不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掀了帘子先走了进去。留守在床边照看姬发的侍婢已经熬不过深夜的睡意,撑着头睡着了。 邑姜轻推她的后背,那侍婢猛然惊醒,神情窘迫地俯首:“世……世子妃……” “你先出去吧。”邑姜没有过多的责备,而是俯身为姬发盖好被褥,“世子由我照顾就好了。” “是。” 侍婢出去之后,邑姜才侧过脸对隐于帐外我说道:“你可以进来了。” 我走入时步子放得很轻,一颗悸动的心跳得愈发剧烈,不敢转过头看床上躺的那人,而是隐忍着情绪:“你去外面守着,这里交给我。” 她警惕地瞪着我,那眼神似乎在暗示她一点也不希望留下我和姬发独处一室:“你保证你可以救他,而不是要害他?” “如果我真的想害他,就算是十个你留在这里也拦不住。”我看不惯她那种宣告占有的架势,索性别过脸不看她,“想让他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她还想坚持却又无可奈何,很不甘心地低头走了出去。 我步履蹒跚地走到床头,目光一点一点抬起,定格在他消瘦铁青的脸上。因为中毒的缘故,嘴唇已丧失了原本的红润,而是透着异常的浅紫,干涸开裂。 我的心不堪沉重,悲伤地扑到他枕边呜咽:“天璇,我是漓澈……” 狐 女(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妲己……” 他梦呓般翕动着嘴唇,却睁不开双眼。 “你现在只记得妲己了么……”我心疼地轻抚他面容枯槁的脸,指尖的感触那么真实,有多久我没有这样碰触过他了? “我看过你的孩子了,很漂亮,他眼中的智慧真像当年南天宫里的你。我知道,你的孩子将来会和你一样出色。我多希望陪在你身边为你相夫教子的人是我……妲己只是我的一副皮囊,是我这一世借以生存的肉身,而我一直住在她的心底,她的灵魂深处,支配着她的思想和情感,真正爱你的人是我,武星君的雪狐漓澈……” 我的手指沿着他的发轻轻梳过,忽而被什么东西卡住不动了。拨开他细密的发丝,才发现原来是根红绳结。 “傻瓜,这叫结发。俗话不是常说,夫妻结发就会恩爱两不移,相许一世,是信义,是恩情,也是爱……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会的,我们会一生结发,白头到老。” 结发……我心不可抑制地抽痛了。原来这结发你还留着,你对妲己许下的相守一生的承诺你还记得…… “天璇,原来你还没忘了我,就像姬发心里永远有妲己,即使天各一方无法再爱,也依然守着当初结发的誓言……”我握着那一绺交缠的发丝,泣不成声,“漓澈也一直在等你……等了千年,可是为何你要比我先走?为什么不在南天宫等我……你要轮回,我就来凡尘陪你,可究竟是为什么……我们之间要有这么多磨难和阻隔……” 他口中呢喃妲己的名字,不过我不介意,因为我知道他爱的妲己就是漓澈,他想珍惜的不仅是前世,更有今生。 “妲己……”他的脸色骤变,痛苦得愈发扭曲,“妲己……” “天璇!”我用力按着他,心想他一定是毒发了。 事不宜迟,我必须立刻救他,否则他一定撑不过这次…… 我封住他全身各处穴道,暂时不让毒血流到要害。俯身飞到他的上空与他面面相对,缓缓下沉,当我的唇落到他的唇上,我使出我全部的内力将他体内的剧毒一一吸出。 事成之后我落回地上,只觉头晕目眩,心口一阵剧痛,我吐出了鲜血。因为急着救他,我耗了太多内力以致伤了狐魄。 嘴角泛着淡淡的腥甜,我不甚欣慰地看着他脸上的那团黑气逐渐消散了,气色正在恢复。 他没事了,我真的做到了。 我虚弱无力地走到床边,执起他一只手靠在脸上,手心已经回温了。 “天璇……你要好起来……不管是为了妲己还是漓澈,你都要好起来……”眼泪无声流满双颊,沾湿他的手又透过指缝滑落,我只想握着,那么舍不得放开,“夏神说,只要我们经过这一世历练,上天就会给我们这两世情缘一个交代……所以漓澈原意轮回,原意做一个凡人。就算这一世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依然不放弃,在妲己的身体里撑到现在,只是为了等你,等我们的结局……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走到最后,完成这一场试炼,到那时就没有人能阻止我们,我们去涂山赏月、观雪,不羡鸳鸯不羡仙……” “漓澈……” 我惊愕地听到从他口中唤出的,不再是妲己,而是漓澈。 “天璇!我在这里!”我掩不住内心的激动握紧他的手,“你想起我了是不是!” “漓漓澈水……天宫如璇……”他模糊念着。 他并未苏醒,但我仍然相信那一瞬的姬发是有知觉的,他一定真实感觉到我的存在。 或者,说这些话的,是天璇…… “天璇,漓澈一直都在,我想守在你身边,可是……”我哽咽地抽泣,“我却不能长久地离开妲己的身体,我是她的延续,走完她这一生的轨迹,是我的使命,也是宿命……” 我流着泪将他的手放回被褥里,并帮他理好被子,留恋地凝望他安静的睡容,我移开了脚步。 如果你可以记得漓澈,请一并记得我今夜说过的话,不管最后你是功成名就还是庸碌无为,请回涂山找我,漓澈会在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等你。 出来时月已西沉,邑姜依然守在外面,抱着怀中的孩子,他已经睡着了。 “他身上的毒已经化解了,”我淡漠地走过她身边,“只需用补药做些调理,他很快会醒过来的。” “姑娘请留步。”她从身后叫住我,“你是我夫君的救命恩人,不知姑娘家住何处,我周族必将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我不屑于得到周人的任何回报,只轻描淡写了一句:“不必了。” “可是姑娘总得让我们知道你叫什么吧?”她不依不饶想要留我,“他日夫君醒来若是问起自己被何人所救,我们总需给他个说法。” “你不需要知道我叫什么。”我脸上依然是如水的平静,“也无需让他知道我来过。” “可是姑娘……” 我装作没听到她的呼唤,如一阵清风,消失于她的视线。 心事已了,我失落地走在黑夜的树林里,偶尔会传出寒鸦扑翅飞过的声音,还有停栖在枝头的猫头鹰时而发出凄厉的鸣叫。 一团烈火突如其来地挡住我的去路,漂浮在风里,十分诡异。我本能地回头,身后却也出现了这么一团,紧接着是四面八方的火焰一涌而上将我团团围住,我被困在这一圈奇火中进退维谷。 心中大感不妙,抬头四处张望的瞬间却听见一个遒劲铿锵的声音树林里回响―― “妖孽!本相今日取你性命!快快受死!” 我心中一算便知是姜子牙,莫非他一早就布阵埋伏在此等我入瓮? “姜丞相!漓澈虽然是狐妖,但从未伤天害理!”我呼唤着,不知哪里才是他声音的源头,“漓澈今日现身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救天璇,就是你们的世子姬发,丞相为何还要难为漓澈!” “妖孽横行人神共愤,本相今日要替天行道!” 语毕,一团火焰已势如吞没毁灭一切地向我袭来。 风 波(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说什么伯邑考?你要走?” 帝辛挑着眉一脸的不怀好意。 “大王,臣收到西岐送来的急报,臣弟姬发身中剧毒情况很不乐观。”伯邑考跪拜在寿仙宫的正殿里,虔诚进言,“臣特来向大王辞行,希望赶回西岐看望臣弟的病情。” “你才刚来朝歌没多久,孤的王宫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孤还没带你去过呢,你可是孤的贵客,就这样走了,外面人一定会认为是孤待客不周,有损孤的威信。”帝辛冠冕堂皇地推却道,“你再多留些时日,回去的事不急。” 伯邑考见帝辛未能立即认可,心中不免有些慌乱“大王美意臣不甚感激,只是臣弟危在旦夕,臣牵肠挂肚实在放心不下……” “欸,姬发是练过武的身子,他曾经还与孤切磋过武艺,孤对他的身子再了解不过了。”帝辛慵懒地侧卧在长椅宝座上,无谓地勾着嘴角,“他体格强健岂会那么容易中毒?孤看他一定是吃错什么东西被误认为中毒,再加你西岐人多嘴杂谣言四起,传到你耳里话就变了味,其实没那么严重。” “大王,臣收到的是西岐姜相父的亲笔急函,若姬发未曾中毒到性命堪忧相父岂能夸大其词急召臣回去?”眼看着帝辛的态度始终是那么敷衍和推辞,伯邑考心急如焚,“望大王体恤臣与姬发的手足情深,恩准臣返回西岐!” “伯邑考,你别忘了孤留你在宫里是干什么的?”帝辛故意搂紧了怀中的美人,“你是要教妲己学琴的,妲己琴还没学完,你这个当老师的怎么能走?” 帝辛总是拿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驳回他的请求,伯邑考感到焦头烂额又不得不竭力劝解:“苏娘娘秉性聪慧,对琴艺颇有天分,近日以来娘娘的琴技进步神速,臣既已将琴中奥妙教其参透领悟,自可功成身退。” “是吗?”帝辛宠爱地捏着美人的下巴,不甚亲昵,“爱妃的琴可都学会了?只有爱妃说他可以走了,他才能走,否则就还得留下来继续教你。” 伯邑考心忧地望向他所认为的救命稻草,只有她开口为他求情,他才有离开的机会。 女子如温香软玉服服帖帖地偎在帝辛怀里,像只柔顺的乖猫,娇媚笑着:“公子是在夸臣妾呢,臣妾蠢笨,公子怎么教臣妾都学不会,哪有公子说得那么聪明?” “娘娘……”伯邑考万万想不到妲己会不替他说话,她理应明白姬发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她这么做居心何在? “那伯邑考你还有的教了。”帝辛如阴谋得逞,笑得异常得意,“娘娘学琴心切还得有劳你耐心教导了。” “是啊公子,本宫这么有诚意地请你留下来授琴,公子实在不应该拒绝。”妲己美目婉转,娇滴滴地说着,“要不然……就是公子嫌妲己笨,不肯教本宫这个徒弟。” 走出寿仙宫的时候,伯邑考低头叹息,尽是一番无可奈何,嘴皮都说破了还是不被帝辛准许回周。帝辛的用意他多少猜到了几分,迟迟不让他回去一定是想将他牢牢地盯死在眼皮底下,如果姬发中毒是帝辛指使的话,那如今的局势就非常危急了。父侯被囚、姬发中毒而自己又被软禁,三人同时被其控制,帝辛无异于绑缚了整个周族的手脚。 而最令他想不通的是妲己居然彻彻底底站在了帝辛那边,她有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的后果?道理已经跟她说过了,她怎么还是冥顽不灵呢?她对姬发真有这么深的仇恨,非要毁灭他们整个周族才开心? “长公子。” 正埋头寻思,忽而听到隐约有人唤了他一声。 他警觉地抬头四处张望:“什么人?” “长公子,是我。”一窈窕身影从假山后走出,正是妲己的侍婢晚菱。 伯邑考猜不透其来意:“你找我?” “公子,这里说话不方便。”晚菱四下望了望,似在小心提防着什么,“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他随晚菱去了个隐蔽的角落,晚菱确定安全了才敢开口:“公子,这件事藏在晚菱心里好久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说,晚菱好害怕……” 伯邑考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也觉得奇怪:“你先别急,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晚菱柔弱得几乎落泪:“公子,你是姬发公子的哥哥,也是我们家小姐的好朋友,除了你晚菱实在信不过任何其他人……小姐……小姐她……” “妲己她怎么了?” “小姐她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她好像不像是晚菱认识的小姐了……”晚菱支支吾吾不知该从何说起。 “为什么这么说?” “公子还记得那日约小姐去摘星楼吗?”晚菱渐渐理清了思绪,“就是那日,公子告诉小姐姬发公子中毒,小姐回来先去见了大王,好像和大王吵得不欢而散。后来小姐回了寿仙宫就被大王关了禁闭,说是怕小姐自作主张做出任何救姬发公子的行为……” “有这种事?”伯邑考大吃一惊,“怎么刚刚从她脸上完全看不出这种迹象?” “小姐的变化好像就是从那晚开始的……”听到伯邑考这么说,晚菱更急了,“小姐先是对大王大献殷勤,从未有过的殷勤,晚菱跟随小姐这么多年了,从没有见她这么反常过!” 伯邑考边听她说边回想着今日妲己的表现,的确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再者就是公子送给小姐的白面猿猴。”晚菱说至此眼神里居然流露出惊恐,“小姐非常喜欢这只白面猿猴,每天都会精心饲养,白猿对小姐也很和善,在小姐的花园里不吵不闹,可是就在昨天……小姐无意中逛到花园时,那只白猿突然变得狂躁不安,目光凶恶如同要扑上去咬小姐……” 伯邑考诧异了,照理说白面猿猴虽是畜类,但甚有灵性是不会攻击人的,能使它露出凶残的本性除非遇上了妖邪之物。 对了!他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一直感到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地方,是妲己的眼睛! 之前看她的眼睛,虽有冷艳,但却艳而不妖,而今天的她完全不是这样,她不停地在向帝辛献媚,她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份妖气。 再看晚菱时她竟有些微微的战栗:“公子不知道,小姐这几天还做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风 波(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王后娘娘……”晚菱抬头看清来人,惶恐地跪拜。 “你主子呢?”姜后盛气凌人脸上写满愠意,“叫她出来,本宫要见她!” “苏贵妃……”晚菱不晓得姜后为何这么生气,而且来意直冲妲己,“娘娘在里头梳妆……奴婢这就去通传……” “小姐……小姐不好了……”晚菱慌慌张张地跑入,“王后娘娘来了,要见小姐……” 妲己正摆弄着手里的一串珠络,是帝辛昨夜刚刚赏的,被晚菱这么一叫倒并不紧张,“慌什么,让她在外面等着……”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妲己发狠将珠络甩落地上,断了线了珠子滚得四处都是,“没看到本宫在忙吗!” “苏贵妃在忙什么?忙到连本宫来了也不接见。”这时姜后突然带人进来了,目光凌厉地瞪着她,“妹妹现在真是好大的气魄啊!” 妲己怔了怔,忙屈膝强露一张谦卑的笑脸:“娘娘说哪儿的话呢?臣妾恭迎王后娘娘御驾。” 姜后冷笑地勾起嘴角:“这都日上三竿了妹妹还在屋里擦脂抹粉,妹妹真有闲情逸致啊?” “还不都是大王喜欢臣妾每日装扮得漂漂亮亮的,他看了才会赏心悦目呀。”妲己才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故意说得柔情蜜意,“大王平日里不管高兴不高兴,随手这么一赏就是一大堆胭脂水粉衣衫首饰的,妲己若是不用,岂不辜负了大王的一番盛情?” 姜后听出她是在炫耀,但依然保持着六宫之首的风度:“光是脸蛋漂亮有什么用,还是留着胭脂擦你那丑恶的心吧!” “娘娘这话妲己怎么听不懂呀?”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明白!”看到她装傻的样子,姜后打心眼儿里感到恶心,“别成天花枝招展地就知道迷惑大王!” “妲己到底做了什么?娘娘倒是给个明示啊。” “你进谣言蛊惑圣聪,污蔑郊儿是妖孽转世,你是不是想害死大王的亲骨肉!” “娘娘,那次在东宫几位姐姐可都有亲眼所见,太子差点就咬断了臣妾的脖子,试问一个刚满月的婴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不是妖孽是什么!” “一切都是你胡说八道!分明是你有意摔死我的郊儿!郊儿是本宫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的孩子,本宫可以保证他绝不是什么妖孽!” “娘娘先别激动,臣妾知道娘娘母凭子贵舍不得太子受到一丁点的委屈,臣妾也甚是能体谅娘娘做母亲的那颗博爱之心。”妲己从容不迫地笑着,眼里却暗藏杀机,“不过这孩子若真是妖孽势必会祸害殷商江山对大王不利,娘娘存心偏袒是何居心?置大王和国家社稷于不顾,娘娘心里还有大王吗!” “你强词夺理!我看你是想逼大王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扼杀殷商血脉,你好狠的心!”姜后撕破脸与她针锋相对,“反倒是你,常言说婴孩的眼睛可以看到灵物,郊儿咬你,恐怕你才是妖孽吧!” 妲己冷艳地扬起眼角:“到底谁是妖孽大王自会定夺,看大王是相信谁了?” “大王一定会查明真相还本宫和郊儿清白,太子的事就先不和你争论。那比干王叔呢!”姜后已经气得全身发抖,“王叔又做错了什么,你怎么可以唆使大王逼王叔挖心!” 妲己丝毫不觉愧疚地反驳:“妲己可是被娘娘的妖孽儿子伤了玉.体,只有圣人的七窍玲珑心才可治愈,娘娘不去怪你的宝贝太子反而来怪妲己,似乎不妥吧?” “郊儿根本没有伤你,是你这妖孽捏造谣言陷郊儿和王叔于不义,大王的眼睛被蒙蔽了,居然会相信你的鬼话!”姜后盛怒将其过往罪孽一一翻出,“三年前你谗言害死太师杜元铣、炮烙上大夫梅伯,今日又故技重施加害比干王叔和太子……枉本宫之前还那么相信你,没想到你是这么心肠歹毒的女人!” “娘娘是来兴师问罪的?”妲己一点都不怕她,气焰更是嚣张,“不错,杜元铣、梅伯、比干那些老臣都是我害的,谁让他们一天到晚在大王面前说我的是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希望娘娘明白这个道理!” “你终于露出你的真面目了!”姜后深深震惊于她的野心,“本宫当初是瞎了眼,竟然让你这么个妖孽留在宫里胡作非为!不过你别得意,头上三尺有神灵,你迟早会得到报应的!” “少拿神神鬼鬼的来吓唬我了?我苏妲己不怕的。”妲己妖媚地走近了姜后,“你不是质问我害了比干么?我就是要他的玲珑心,你不喜欢啊?那你有吗?有的话把你的心给我啊!” 姜后惊愕得后退几步,似是被她的目光震慑到了:“你这个恶毒的疯子……” 姜后不想再看到她,带着燕儿就要出去,快到台阶时不慎踩到一颗圆润的珠子,一时失去平衡整个人摔了下去。 妲己这下可开心了,幸灾乐祸地笑着说:“妲己这里遍地都是大王赏赐的珠宝,娘娘可得留神,别又再摔了,呵呵……” 刚被燕儿扶起的姜后返回来重重甩下个耳光,顿时打懵了妲己,晚菱在一旁看得惊呆了。 “这一巴掌是替被你害死的大臣们打的。”姜后不觉得自己的冲动有什么错,解气地瞪着她目光似要将她千刀万剐,“你也给本宫记着,本宫才是后宫的主,有本宫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你为所欲为搅得后宫天翻地覆!你不会得意太久的,本宫一定会亲手收拾你这狐狸精!” 姜后走得气壮山河,晚菱连忙上前关心妲己的状况:“小姐……你还好吧……” “滚出去!” 不料妲己丧失理智地朝她怒吼,吓得晚菱魂飞魄散爬起来就跑。 妲己捂着被打红的脸,死死瞪着门口姜后离开的方向,心如同被怒火吞噬,满眼的血红。 “别以为自己生了儿子就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会让你明白,你和你儿子的命早晚也都会葬送在我手里……” 风 波(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说的都是真的?”伯邑考惊诧得半晌回不过神。 “晚菱哪敢说谎……”深知这些事的严重性,晚菱至今心有余悸,“自从那日太子咬了小姐,王后娘娘和小姐的关系一直都不好,再加上王后又为了比干丞相的事打了小姐,小姐就一直怀恨在心想着法子报复王后和太子……” “比干丞相出什么事了?”伯邑考一头雾水,一直身在摘星楼的他心思只放在西岐,对宫里的事倒是知道得甚少。 “公子怎么连这么大的事都没听说呢……”晚菱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惊恐来形容,“小姐被太子咬伤,宫中便开始谣传太子是妖孽,而要治愈小姐的伤必须用比干丞相的心做药引……” “为什么非要是比干丞相?” “小姐说……丞相的心和一般人不同,是七窍玲珑心……” “七窍玲珑心……”伯邑考若有所思,双眉紧紧蹙起。 “小姐以前不是这样的……小姐从不会想着害人……”晚菱焦急地望着他,“早些年就听说寿仙宫里有狐妖……公子,你说小姐会不会被狐妖附身了……” “你先别胡思乱想。”伯邑考安慰她,自己心里却也没多少底,“我总觉得这些事很蹊跷,我想找个适当的时机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终于等到一日,趁着妲己外出不在寿仙宫,在晚菱的掩护下伯邑考只身潜入了妲己的寝宫。 他在殿了绕了半天想寻出点蛛丝马迹,可是却一点线索也没有。 辗转到香殿,伯邑考只顾着看别处,不慎撞翻了架上的瑶琴。他慌忙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回架上,却在不经意瞥了琴身一眼便愣住了。 这琴怎么会…… “小姐,这么早就回来了?”晚菱故意提高了音量提醒殿里的伯邑考,“不是陪大王赏花的么?” 伯邑考顿觉不妙,旋身隐入一重帘幔之后。 “赏花赏到一半偏偏遇到那个该死的姜王后,真扫兴!”妲己的声音已经入了殿,且越来越近,“又想来为她儿子求情,看着就烦!” “小姐,那要不晚菱陪您再去别处散散心?”晚菱知道伯邑考还在,想方设法要引开妲己好让他脱身。 “我累了,哪儿也不想去。”不想妲己偏要违背她的意愿,径直向香殿走去,“你出去,本宫想一个人清静。” 晚菱悬着心忐忑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顺从退下。 妲己进香殿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了,因为她嗅到了某种气息。 “谁在这里?” 伯邑考见躲着也无益,索性镇定了心神从容走出:“臣伯邑考拜见贵妃娘娘。” “是你?”妲己狐疑地端详他,“长公子为何会在这里?要是让大王看到了,你可就百口莫辩了。” “若是臣惊扰到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你来本宫的寝宫做什么?” 伯邑考随机应变说道:“臣昨日兴起连夜作出琴曲一首,想教给娘娘。” “既是授琴可以等本宫去摘星楼再教,公子却自己来了,为何这么心急啊?”看来这样的理由并不足以使她信服。 “哦,只因臣前些时候一直执迷于谱琴,但始终苦于得不到灵感,昨夜却茅塞顿开一气呵成,臣太过于兴奋以致忘了请示就直接来找娘娘了。”说着他便取来自己的清籁宝琴,还好事先做足了准备。 “公子还真是个琴痴呢!”妲己展露一抹笑颜,“好吧,既然公子这么有雅兴,本宫就虚心向公子请教了。” 妲己也从架上取下瑶琴与他相视而坐,伯邑考看她并未有任何异常,心中已是了然。 “臣先抚一段,娘娘先听再试着去弹,看能否连上。”说着伯邑考低头幽然鼓琴,灵乐舒耳心旷神怡。 少顷停指,抬头望向妲己:“娘娘请。” 妲己微笑垂眸,纤纤玉指抚过琴弦,将伯邑考弹的那段曲子完美演绎了一遍。 曲罢笑问他:“公子觉得本宫弹的如何?” “一个音都没弹错,娘娘对琴曲的悟性果然很高。”伯邑考眉间静如止水,意味深长地浅笑,“弹的是好,只是娘娘如此善琴怎么会连自己的琴上少了根琴弦都不知道呢?” 妲己怔住了,低头俯视膝上的瑶琴,果然只有四根弦。 “宫商角徵羽五弦相辅相成,缺一根都难成曲调。”伯邑考沉着地抬起双目凝望已然方寸大乱的她,“羽弦断了,娘娘又是怎么弹出羽音的?” “是……”妲己支支吾吾,却思索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是……” “是因为娘娘刚才弹琴用的是妖术吧?”伯邑考替她回答,说出来的话却出人意料。 妲己敏感地瞪着他,一如被猜中心事。 “苏贵妃经常抚琴必然知道自己的琴已坏,当我请她抚琴她就一定会拒绝,而你却信手取下瑶琴照弹不误,可见你毫不知情!”伯邑考愤然起身指着她,“你根本不是妲己,你到底是谁!” “公子太厉害了。”妲己冷笑着站起来与他对望,目光深邃而妖冶,“既然被你识破,我就不会让你活着出去!” 正当妲己张牙舞爪扑过去与他近在咫尺,伯邑考挥手托起清籁琴挡住了她致命的一击,右手指轻轻一划,弦音里光芒四射将她弹出了好远。 跌坐在地上的妲己身体里一团红影跃了出来,捂着胸口趴在地上,似乎受了重伤。 红衣女子抬起头,嘴角悬着浓烈的血滴,眼神却无比敌视:“你居然会仙法……你是什么人!” “这不是仙法。”伯邑考看了眼手中琴,“是我的一位老师教我的驱魔琴咒。” “你竟然敢坏我好事……我不会放过你!” “你潜伏在妲己的身体里为非作歹,我不许你再这么害她!” “潜伏……”女子冷笑,却依旧愤恨地瞪着,“到底是谁一直潜伏在苏妲己的身体里?我只不过暂时借用一下她的肉身而已!” “还有其他妖孽?”伯邑考大惊。 “你知道漓澈吗?” 伯邑考始料未及地愣了,漓澈…… “她才是真正藏在苏妲己身上的狐狸精!”女子笑得狂妄至极,“不过她太蠢,她非要去西岐救她前世的情郎,所以才会落入姜子牙的陷阱!她现在一定凶多吉少了,是她自寻死路!” “漓澈去救姬发了……”伯邑考的思绪也是混混沌沌一团乱麻,“相父要对付她……” 红衣女子突然捂住胸口,脸色骤变:“她回来了……怎么可能……” “你说谁!” 她迅雷不及掠过他眼前飞出了殿外,顷刻无影无踪。 伯邑考轻柔扶起地上的妲己,却发现她面无血色全身冰冷。正惊愕不知所措,屋外出来刚才那女子的冷笑声:“姓姬的,你害我吃不到玲珑心这笔账我迟早会找你算的!漓澈被姜子牙打伤了狐魄,如果没有玲珑心她一样会死!哈哈哈……” 挖 心(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那一滩狐血在月光下清亮如许,色泽鲜红,这已经是我一路吐来不知道是第几口了。 我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摔倒在王宫的台阶下,雪白的纱衣和绒毛血迹斑斑且焦黑,沾着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力气就快用光了,我已支撑不起遍体鳞伤的身子。 姜子牙在军营里摆九宫八卦阵,用十二道黄符封住了我所有的出路,我被他的仙火围困难以脱身。 我灵巧避过他最初的几道攻击,可是飞火无数防不胜防,只一个疏忽我就被一团火焰打中,摔落地上五脏六腑疼得快要裂开。 为姬发解毒已经劳损了元气,如今又被姜子牙的仙火打伤,我的狐魄,不知还能撑到几时…… 我是雪狐,族灵是雪,所以一直视火为克星,我族里所有的雪狐皆是被火狐族所灭,姜子牙也想用火除掉我,难道真是天意,我在劫难逃? 我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我还有很多使命尚未完成,我还要等天璇…… 我强撑着站起来,摇摇欲坠。火攻不止,我与它们殊死搏斗,只因为我的意念里还残存着可耻的求生**。 “妖孽!本相劝你别再执迷不悟作无谓的反抗,这仙阵你是逃不出去的!”姜子牙的冷笑似魔咒响彻四方,“还不快束手就擒!” “我不可以死……”我捂着流血的伤口,咬牙撑着,身上却已是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终于还是败下阵来,倒在地上一卧不起。 “爹你在做什么!”模糊的意识里恍然听到邑姜的声音,她一定是从姜子牙的八卦幻象里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我。 “为父在收服苏妲己这个妖孽!” “爹搞错了!她不是苏妲己,她救过姬发!” “邑姜,你现在看到的正是由始至终暗藏在苏妲己身体里的狐妖!今日她自己送上门来,本相岂会放她生路!” “我夫君的命是她救的,我们不能恩将仇报!” 父女争论间我不知道邑姜做了什么,只听到姜子牙暴跳如雷的一喝:“邑姜你干什么!” 一道亮光照射在我的背上,我虚弱地回头,愕然看见火圈缺了个口,难道邑姜撕去姜尚的一道符为我开了这扇生门? 姜子牙顿时想补救却为时已晚,我已在他下手前就愤然跳出了火圈逃离他的仙阵。 一路逃亡,往朝歌的方向,我知道自己的伤势很重,所以我必须尽快回到妲己的身体里休养,否则我狐魄必碎。 宫殿高耸入云,看不见尽头的阶梯绵长到好似铺至九霄。我颤抖地拾级而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长乐宫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都这么晚了帝辛还在这里? 宫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哭声凄厉催人泪下,我顿时惊心,出什么事了? 我绕到殿外找了个偏窗,隔着轻纱窥视殿里的一举一动。 帝辛脸上似乌云压城:“请巫神做法。” 我顺势看向大殿中央,只见一人黑色斗篷穿着甚是怪异,手里挥着铜铃看起来疯疯癫癫,这不是民间传闻的巫祝? 侍女抱来一襁褓裹着的婴儿,是姜后刚出生没多久的皇子,满月之时已被帝辛封为太子。巫祝从宫女手中抱过太子,想对他做什么? 巫祝身前搭了张木桌做祭台,上面放满了香炉、香烛和各种祭品。这场面,是在做法事么? 巫祝一手托着怀中婴儿,一手抽出了祭台上的匕首,刀锋寒光凛冽,对准了太子殷郊。 “不要!”姜后失声大喊,已是哭得满面妆花,不住地给帝辛磕头,“大王……郊儿还那么小,稚子无知,大王何苦让他遭这种罪……” 其实帝辛眉间也掠过些许不忍,心里必定也在痛苦挣扎。 “大王,太子被邪灵附体,如果不将它驱除,随时会要了太子的命!”说话的女子被帝辛的身影挡住了,我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到她环绕在帝辛腰间的一只手臂。 太子被邪灵附体?我茫然地暗暗思量,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宫里似乎发生很多事情。 再看帝辛的反应,他似乎信了身旁女子说的,沉默地示意巫祝动手。 巫祝毫不手软地在婴儿手掌划下一刀,顿时血流不止,滴落在巫祝事先准备的碗里。 婴儿疼得哇哇直哭,声嘶力竭伴着气喘的咳嗽,听了真叫人肝肠寸断。 “郊儿……”心头肉被人放血,姜后自然是舍不得的,她撕心裂肺地求着帝辛,“大王,郊儿也是你的骨肉,都说骨肉连心痛,大王忍心吗……” “王后,孤也是万不得已。”帝辛看姜后如斯更觉得为难,“孤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妖魔缠身不救他吧?” “大王快看!”身旁女子忽然唤他,“火被点燃了。” 帝辛大惊失色,惶恐地瞪着炉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如果是一个普通孩子,血是绝不可能点燃圣火的。”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越发使我不安,“这只能说明,太子体内的确有邪灵!” “不……不会的……”姜后矢口否认,“郊儿是无辜的,他没有被邪灵附身……” “大王,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女子丝毫不理会姜后的坚持,扯住帝辛的袖子,“就看大王怎么决定了。” 帝辛纠结地闭上眼,踌躇了半天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又转面问巫祝:“巫神,现在该怎么做?” 巫祝的声音透出低沉的阴暗:“大王,只有将太子放入炉中提炼,直到邪灵被圣火消灭才可。” “这样郊儿也会被烧死的!”姜后惊恐地呆住,“大王不可以这么做……亲手杀子天理难容啊……” “娘娘你说错了,牺牲太子一人可保我殷商太平,娘娘贵为一国之母,岂能这么自私!”女子缓缓走出,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是妲己。 不对,应该是绯彤,我记得我走之前肉身交给了她,此刻在妲己身体里的一定是她! “妹妹……”姜后跪着爬到她脚边扯着她的裙裾,“本宫求你……放过郊儿吧……你对本宫有怨就冲着本宫来,别伤害我的郊儿……” “谁让娘娘生了这么个祸害!”妲己冰冷地抽回,恶狠狠地瞪她,“大王可不能糊涂!” 帝辛始终缄默不语,下这样的决定需要很大的勇气。 他还是默许了,就在巫祝松手丢下孩子的一瞬,姜后吓得面色惨白:“不要……” 我情急之下投出一条长长的白纱飞入殿中,卷起火焰上方的婴儿奋力拽出,只差一点,孩子就掉进去了。白纱被我抽回,太子落入扑上来接他的姜后怀中,有惊无险。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窗边,我匆忙飞走,不能被他们看到。 我落在王宫一处陌生的地方,刚才施法使我的身体更不堪负荷。连心咒……我得用连心咒通知绯彤,她必须把妲己的肉身还给我。 可是刹那间天旋地转,咒语还未念出,我的意识就消散了。 本章作废,请求编辑删除!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娘!” “妲己,你没事?!”娘惊愕得无以复加,一把搂住我,“你吓死娘了!” “娘,女儿怎么好像睡了很久……”我诧异得望见满堂悬白,香案中央还端方着大大的奠字,“娘,家中出什么事了……” “没事……”娘喜极而泣搂着我不忍放开,“妲己没事就好……妲己醒过来就好……” 我手中被什么东西硌着好不舒服,摊开手掌一看竟是半块红色的玉:“娘,这是什么呀?” 娘拿起来心爱地握紧在怀,笑中含泪地自言自语:“一定是神仙显灵……把妲己还给我们了……神仙在保佑我们的女儿……” 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激动,还有这一屋子的丧白为谁而挂? “娘,爹呢?” “你爹在房里呢,娘这就去告诉他我们的妲己活过来了……” 她说着就要走,我拉住她顽皮笑着:“不要娘去,妲己自己去!” 我一骨碌跳下床,一蹦一跳地往屋外跑。 远远地,一个白衣服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垂地的银色长发,她的脸由模糊变得清晰。 我怔住不动了,抬着头打量眼前美得让我窒息的女人。 “妲己。”她微微屈膝笑容温婉,声音好像山涧的泉水,灵动清澈,“我是你的漓澈姐姐。” 我本能地后退,不知心里为何会畏惧她。 “别怕!”她看到我眼里的恐惧,伸出一只手向我召唤,“漓澈姐姐不会害你的。” 我却惊慌失措拔腿就跑,生怕她追上来。 “妲己――” 她在原地唤我,我一直在跑,不顾一切地跑…… “啊!”我猛然坐直了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气,背上冷汗涔涔,湿透了纱衣。 原来是梦……我庆幸地捂着胸口试图平复,这一梦居然回到了六岁时候的我,不对,是六岁的妲己,不对!到底是谁? 我错愕地环视着屋里的陈设,是寿仙宫啊。 难道我已经在妲己的身体里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小姐醒了?”最先看到的是晚菱熟悉的笑脸,只是那样的笑有些奇怪,似乎带着畏惧。 “晚菱,帮我倒杯水来。”尘封的记忆虽已打开,我却依然还是要做妲己的延续,对晚菱我依旧如初,“我有些渴……” “哦,晚菱这就去。”她福了福便走开了。 “娘娘,您要的烫炖好了。”忽然又有侍女端着什么走到我床边。 我俯首看了眼她递过来的那一盅血红似肉糜的东西,泛着浓烈的腥臭,顿觉反胃,用力推开了她的手捂着嘴连声作呕:“这什么啊!” 侍女反应不及,手里的盅飞出去摔碎了,正好砸在走过来的晚菱脚边,浓稠的血浆泼洒了一地。 晚菱和那侍女吓得魂不附体,全都跪下来求饶:“娘娘饶命……奴婢该死……” 血腥味弥漫开来,我女惊魂未定地瞪着地上那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声音颤抖:“晚菱你告诉我……那个究竟是什么……” “小姐……”晚菱战战兢兢似乎难以启齿,“那是……是比干丞相的心……” “什么!” “奴婢谨遵娘娘吩咐,取丞相之心做成汤羹,不得清洗和泡制,要的是新鲜原味……” 那侍女慌慌张张说了什么我根本听不清了,一跃下榻直奔梳妆台。 “晚菱,快为我更衣,我要去见大王!” 我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比干怎么莫名其妙被挖了心?还是我指使的?太多的疑惑,必须有人给我解释清楚。 梳着凌乱的发丝,不经意瞥了眼菱花镜,觉得我脖子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些奇怪。凑近了铜镜仔细一瞧,是块浅紫色的淤青,居然还有牙印? “晚菱,你过来帮我看看。”我叫她到我跟前,“我脖子上这块淤痕是怎么回事?” 晚菱探头看了眼,脸色甚是慌乱:“小姐不记得了么?是太子咬的……” 又是件让我匪夷所思的怪事!太子咬我? “太子为何要咬我?”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小姐……”她不晓得是被急的,还是被吓出了眼泪,“咚”地跪在我面前,“前些日子的事小姐真的一点都想不起了么……” 我看她反应这么强烈,知道事态严重了,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晚菱。 “晚菱,你在害怕什么……”我想去碰触她,她却只往后缩。 “小姐……漓漓澈水……下句是什么……” 我霎时怔住:“你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 “小姐先告诉晚菱,漓漓澈水的下一句是什么?” “是天宫如璇。”我一字一句,“不会有别人听过这句话的,为什么你……” “小姐!”她忽而冲动地抱住我,“你真是小姐啊!” 我木讷地愣住,不知道该不该放开她。 “伯邑考公子说做那些事的不是小姐……原来是真的……”她眼里凝了泪花,“晚菱就知道小姐不会害人……小姐是最心善的……” “伯邑考?”我讶异地念出,“怎么他也知道什么吗?” “公子说,有妖女侵入小姐的身体,借小姐之手做尽了坏事,而只有真正的小姐才知道漓漓澈水的后一句是什么。” 我轻柔地扶她起来,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好晚菱,你别怕,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那天,小姐突然问我,这宫里有什么圣人,晚菱不知道,就去托人打听,宫里人都说比干丞相贤良,是千载难遇的大圣人,晚菱就回来告诉小姐,然后……就是小姐向大王提出的……要吃丞相的七窍玲珑心……” “七窍玲珑心?!”听此无稽之谈,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荒诞可笑,“丞相的根本不是七窍玲珑心,只是一颗普通的人心罢了!更何况就算是,我也不会恶毒到为了吃玲珑心而加害一条无辜性命!” “小姐听晚菱慢慢说……”她定了定神,也平息住我心中的怒火,“还有太子……小姐和大王说,太子咬你是因为被妖孽附体,要大王斩草除根!” 挖 心(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娘!” “妲己,你没事?!”娘惊愕得无以复加,一把搂住我,“你吓死娘了!” “娘,女儿怎么好像睡了很久……”我诧异得望见满堂悬白,香案中央还端放着大大的奠字,“娘,家中出什么事了……” “没事……”娘喜极而泣搂着我不忍放开,“妲己没事就好……妲己醒过来就好……” 我手中被什么东西硌着好不舒服,摊开手掌一看竟是半块红色的玉:“娘,这是什么呀?” 娘拿起来心爱地握紧在怀,笑中含泪地自言自语:“一定是神仙显灵……把妲己还给我们了……神仙在保佑我们的女儿……” 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激动,还有这一屋子的丧白为谁而挂? “娘,爹呢?” “你爹在房里呢,娘这就去告诉他我们的妲己活过来了……” 她说着就要走,我拉住她顽皮笑着:“不要娘去,妲己自己去!” 我一骨碌跳下床,一蹦一跳地往屋外跑。 远远地,一个白衣服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垂地的银色长发,她的脸由模糊变得清晰。 我怔住不动了,抬着头打量眼前美得让我窒息的女人。 “妲己。”她微微屈膝笑容温婉,声音好像山涧的泉水,灵动清澈,“我是你的漓澈姐姐。” 我本能地后退,不知心里为何会畏惧她。 “别怕!”她看到我眼里的恐惧,伸出一只手向我召唤,“漓澈姐姐不会害你的。” 我却惊慌失措拔腿就跑,生怕她追上来。 “妲己――” 她在原地唤我,我一直在跑,不顾一切地跑…… “啊!”我猛然坐直了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气,背上冷汗涔涔,湿透了纱衣。 原来是梦……我庆幸地捂着胸口试图平复,这一梦居然回到了六岁时候的我,不对,是六岁的妲己,不对!到底是谁? 我错愕地环视着屋里的陈设,是寿仙宫啊。 难道我已经在妲己的身体里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小姐醒了?”最先看到的是晚菱熟悉的笑脸,只是那样的笑有些奇怪,似乎带着畏惧。 “晚菱,帮我倒杯水来。”尘封的记忆虽已打开,我却依然还是要做妲己的延续,对晚菱我依旧如初,“我有些渴……” “哦,晚菱这就去。”她福了福便走开了。 “娘娘,您要的汤炖好了。”忽然又有侍女端着什么走到我床边。 我俯首看了眼她递过来的那一盅血红似肉糜的东西,泛着浓烈的腥臭,顿觉反胃,用力推开了她的手捂着嘴连声作呕:“这什么啊!” 侍女反应不及,手里的盅飞出去摔碎了,正好砸在走过来的晚菱脚边,浓稠的血浆泼洒了一地。 晚菱和那侍女吓得魂不附体,全都跪下来求饶:“娘娘饶命……奴婢该死……” 血腥味弥漫开来,我惊魂未定地瞪着地上那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声音颤抖:“晚菱你告诉我……那个究竟是什么……” “小姐……”晚菱战战兢兢似乎难以启齿,“那是……是比干丞相的心……” “什么!” “奴婢谨遵娘娘吩咐,取丞相之心做成汤羹,不得清洗和泡制,要的是新鲜原味……” 那侍女慌慌张张说了什么我根本听不清了,一跃下榻直奔梳妆台。 “晚菱,快为我更衣,我要去见大王!” 我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比干怎么莫名其妙被挖了心?还是我指使的?太多的疑惑,必须有人给我解释清楚。 梳着凌乱的发丝,不经意瞥了眼菱花镜,觉得我脖子靠近锁骨的地方有些奇怪。凑近了铜镜仔细一瞧,是块浅紫色的淤青,居然还有牙印? “晚菱,你过来帮我看看。”我叫她到我跟前,“我脖子上这块淤痕是怎么回事?” 晚菱探头看了眼,脸色甚是慌乱:“小姐不记得了么?是太子咬的……” 又是件让我匪夷所思的怪事!太子咬我? “太子为何要咬我?” “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小姐……”她不晓得是被急的,还是被吓出了眼泪,“咚”地跪在我面前,“前些日子的事小姐真的一点都想不起了么……” 我看她反应这么强烈,知道事态严重了,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晚菱。 “晚菱,你在害怕什么……”我想去碰触她,她却只往后缩。 “小姐……漓漓澈水……下句是什么……” 我霎时怔住:“你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 “小姐先告诉晚菱,漓漓澈水的下一句是什么?” “是天宫如璇。”我一字一句,“不会有别人听过这句话的,为什么你……” “小姐!”她忽而冲动地抱住我,“你真是小姐啊!” 我木讷地愣住,不知道该不该放开她。 “伯邑考公子说做那些事的不是小姐……原来是真的……”她眼里凝了泪花,“晚菱就知道小姐不会害人……小姐是最心善的……” “伯邑考?”我讶异地念出,“怎么他也知道什么吗?” “公子说,有妖女侵入小姐的身体,借小姐之手做尽了坏事,而只有真正的小姐才知道漓漓澈水的后一句是什么。” 我轻柔地扶她起来,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好晚菱,你别怕,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那天,小姐突然问我,这宫里有什么圣人,晚菱不知道,就去托人打听,宫里人都说比干丞相贤良,是千载难遇的大圣人,晚菱就回来告诉小姐,然后……就是小姐向大王提出的……要吃丞相的七窍玲珑心……” “七窍玲珑心?!”听此无稽之谈,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荒诞可笑,“丞相的根本不是七窍玲珑心,只是一颗普通的人心罢了!更何况就算是,我也不会恶毒到为了吃玲珑心而加害一条无辜性命!” “小姐听晚菱慢慢说……”她定了定神,也平息住我心中的怒火,“还有太子……小姐和大王说,太子咬你是因为被妖孽附体,要大王斩草除根!” 火 狐(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小姐,事情是这样的――” 三日前,西宫、馨庆宫、寿仙宫三位贵妃齐聚东宫,庆贺皇子郊荣封太子之喜。 “妹妹们都来了,都坐下吧。”姜后心情大好,刚坐完月子气色恢复了不少,“近来天凉,妹妹们还相邀来看本宫,本宫真是高兴。” “娘娘为大王诞育王嗣功不可没,臣妾和两位妹妹来看望娘娘以尽心意。”黄妃仪态端庄柔声回话,还不忘嘘寒问暖,“已是深秋了,娘娘一定要多注意保暖防寒,多加休息别太操劳了。” “妹妹甚是体谅。”姜后欣慰笑着,“本宫精力欠佳难免对后宫之事照顾得不够周全,有各位妹妹尽心协助,本宫也可放心了。” “对了娘娘,难得姐妹们都在这里,不如让我们看看太子吧!”杨妃兴致勃勃早就按捺不住。 “郊儿在暖殿小睡,现在也差不多应该醒了。”姜后觉得她提议不错,就唤来侍婢,“燕儿,进去把太子抱过来。” 燕儿刚抱来太子,杨妃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接过,爱不释手地搂在怀里,手指轻轻逗弄:“瞧这小脸,粉扑扑的,多可爱啊!” 黄妃凑过去看了眼也觉得喜欢:“娘娘,太子的眉眼生得和大王一模一样,英气十足。” 姜后被她们逗得开怀大笑,不觉身旁有一人一直静默坐着,不言不笑,似有心事。 “苏妹妹,”杨妃留意到她的沉闷,故意要将她拉入她们的笑谈之中,“太子这么可爱,难道你不想抱抱么。” 妲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姐姐抱吧,妲己看着就好。妲己不会抱孩子,怕抱得太子不舒服,太子会哭闹的。” “不会总是要学的嘛。”杨妃倒是殷勤地走近她身边,“假以时日妹妹也为大王生下一儿半女的,做了娘亲自己的孩子总归是要抱的嘛!” “姐姐真会说笑。”妲己垂首稍露几许羞涩,“妲己的腹中还不曾有动静呢。” “那就更应该多与孩子亲近沾沾灵气,说不准没多久妹妹就梦熊有兆了!”杨妃笑呵呵地将太子送入妲己怀中。 妲己猝不及防只得抱好,心里忐忑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故作优雅地笑笑。 “妹妹快看!”杨妃惊奇地叫道,“太子在冲你笑呢,他可喜欢妹妹了!” 妲己将目光缓慢移至婴儿脸上,那张脸在她眼里忽然变得狰狞,瞪着眼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她霎时咬住她的脖子。 “啊――”妲己尖叫着用力拽开婴儿当作怪物般扔掉。 众人皆不知何故,只看到孩子被妲己抛向空中。 “郊儿……”眼看着孩子坠落顷刻会摔得粉身碎骨,姜后吓得脸脱了色。 没有听到沉闷的落地声,是黄妃奋不顾身扑到地上仰面接住了就快触地的孩子,她若是再晚一些,后果不堪设想。 姜后瘫作一滩软泥,杨妃扶着她,她仍心有余悸地发抖。 黄妃也倒抽了口气,抱着毫发未伤的婴儿缓缓站起来。姜后紧张地跑过去看孩子,满眼心疼。又转头厉声质问:“妲己,你干什么!” “我……”妲己惊愕地望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她什么都解释不了,因为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看到那孩子一瞬间变成一张鬼脸扑上来咬她,他一定不是凡人,否则怎么会识破她的身份? “妹妹你太过分了!”杨妃也帮着姜后训斥她,“你安的什么心!想摔死太子吗!” “是他先咬我的!”妲己愤怒地捂着脖子上被他咬过的地方,此刻火辣辣地痛着。 “没准儿太子是喜欢你,想与你亲近而已。”杨妃才不信她的狡辩,“太子的命多珍贵,你知道你刚才这么一摔万一太子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赔得起吗!” “王后娘娘息怒。”黄妃跪下来替妲己求情,“妲己在我们几个当中年纪是最小的,没什么经验,抱不住孩子倒也说得过去。臣妾相信妹妹是一时失手,总算现在太子平安无事,娘娘仁厚就别和妲己妹妹计较了。” “她哪里是失手!我看她分明是故意的吧!”杨妃得理不饶人咬住妲己不放,“恐怕她是眼红娘娘生下太子,自己进宫这么久又一直无出,心存歹念才会对太子下毒手!” “如果是存心要害太子,妲己妹妹做得这么明显岂不是自己也难逃干系?”黄妃不想和她争辩,只是不希望这个误会闹大,“娘娘和杨妃妹妹先不要生气,还是先传御医过来看看太子是否有摔伤或者受了惊吓,毕竟眼下没有什么比太子更重要了。” 姜后觉得黄妃字字有理,认为现在还不是追究谁过失的时候,目光凌厉地凝视妲己低垂的脸。她的脸上没有做错了事愧疚的神色,反而是一种害怕,害怕到战栗无措。 姜后就此作罢,刚才的险况直教她心神俱疲,简单招呼了下就让她们几个各自跪安了。 黄妃起来时也意味深长地盯着妲己的侧脸看了很久,她觉得事有蹊跷,只是她揣测不透,身旁的妲己一向处事谨慎,这次怎么会差点闯下这么大的祸来?而且之前约她来东宫看姜后和太子时,她就有些心神不宁,这中间一定有因。 夜里妲己对着镜子一肚子怨气,偏偏晚菱在帮她脖子擦药时又不小心弄疼了她,她立马撒气地吼她:“滚开!笨手笨脚的!” 晚菱懵了,小姐从不舍得骂她的,今天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爆? 妲己捂着发疼的脖子破口大骂:“都是那该死的害人精!我一定要他不得好死!” “是谁惹孤的美人生气啦?”帝辛老远就听到她的骂声,心急火燎地迈进来。 妲己立马换了副姿态,楚楚可怜地伏跪地上:“帝辛哥哥,你要为妲己做主……” 火 狐(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说这些……都是我做的?” 听晚菱说着,我已是目瞪口呆。 “不是小姐做的,是附在小姐身上的女妖做的。”晚菱连忙改口解释,“她霸占小姐的身体,以小姐的名义害了不少人……对了,小姐的元神是怎么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恍恍惚惚想不起来,“我只记得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站在窗外看到一个黑袍子的人用刀割破太子的手掌,流了好多血……后来还看到他想把太子扔进火炉里……” “小姐,这不是梦!”晚菱惊恐地拉住我的手,瞪大了双眼,“这事真的发生过,是你请来的巫师,要证明太子体内有邪灵!” “原来是真的……”我想着那晚的画面,仍觉得触目惊心,“那太子后来怎么样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窗外飞出一条白色长纱将太子从火炉里拉了出来,众人惊呼认为是有神仙相助,大王怕触犯神灵多少是有点忌讳的,所以暂时不会去伤害太子。” “白纱……”混乱的画面一一拼接,我的意识逐渐清醒了,原来是我救了太子。 “小姐,那女妖这么厉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不会又出来害你……”晚菱担忧地握紧,手心渗出汗珠,“因为她的挑拨,害得小姐与王后的关系这么紧张,王后甚至动手打过小姐……” “晚菱,你别为我担心,我不怕的。”我心中有数,平静得似在自言自语,“我知道她是谁了。” 我支开了晚菱,独自去了寿仙宫后院的池塘边,附近有座假山群,环绕着一个幽深的山洞。 “绯彤,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站在洞口朝内大声呼喊,“你立刻给我出来!” 洞里寂静无声,半晌无人回应。 我屏息汇聚一团法力,捏在手里呼之欲出:“你再不出来我就放水淹了你的狐狸窝!” 一道红光乍现,从洞中飞出落到地上化作少女模样。 “我出来就是了,这么凶干什么?”她万分柔媚地扭着腰肢向我走来,“我们的漓澈可一直都是很温柔的。” 我冷冷地瞪她:“我去西岐的这几日,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我?”她装无辜笑得花枝乱颤,“我能做什么呀?还不是守着你的肉身等你回来,还要千方百计地装作是你免得帝辛怀疑,我可是为你出了不少力的。” “也包括害人吗!” “害人?”她无所谓地耸肩,“我没觉得我在害人啊。” “比干是不是你害死的?”她不承认,我就开门见山一一翻开她的罪状,“你给帝辛哥哥施了什么狐媚术,让他可以为你残杀忠臣!” “漓澈,是帝辛对你太死心塌地了。”她妖媚地勾起嘴角,“有你苏妲己这副好皮囊,我要玲珑心帝辛会不给我么?” “你要玲珑心?” “对。”她的手妖娆地攀上我的肩头,“我也想像你一样,有千年的道行,吃到玲珑心是最快的捷径。” “有玲珑心的不是比干!你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你明不明白!” “怎么你知道谁有玲珑心?”她敏锐地从我话中听出端倪,“漓澈,告诉我。” “我不会告诉你的。”我漠然推开她沾满鲜血的手,“你要灵力却不去修行,反而伤天害理,你就算吃到玲珑心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漓澈你别忘了,你还没成仙呢,你也是狐!”她冷言冷语提醒我认清自己的身份,“狡猾凶残是狐的本性,你改变不了的。” “我不是!”我愤怒地朝她咆哮,“雪狐从不伤害生灵,吃人心喝人血的是你!因为你是火狐!” 她浮过一丝怔愣:“你居然记得了?” “是,我记得,你奉焰煌之命接近我,盗我狐族血滟璧,血洗我涂山雪狐一族……我还记得,六岁的妲己也是死在你的毒手……”我眼中带恨地抓着她的手臂举到她眼前,“你这双手,十多年前就在害人,你欠下的血债你根本还不清!” “那又怎么样?”她完全不在意地抽回了手,“你又奈何得了我?” “这些记忆是你帮我唤醒的,你明知道我狐魄苏醒就会认清你的真面目,你还是要这么做,可见你的目的是想调虎离山,趁我元神出窍被困西岐,你好乘虚而入霸占妲己的肉身为所欲为!”我瞪着眼前这张丑恶的嘴脸,“你好阴险好卑鄙!” “算你不糊涂,看穿我了。” “如果你害比干是为了玲珑心,那你害太子又是为了什么!” “漓澈,我是在帮你。” “帮我?” “苏妲己死了这么多年,你倚仗个死人的肚子也生不出什么了,除掉太子和王后,后宫之首的位子不就是你的了?” “什么后宫之首,我不稀罕!”我轻蔑地嗤之以鼻,“我只知道太子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孩,你连他都不放过?” “殷郊不是个凡人!他是魔鬼!”她面目扭曲地反驳我,“他想咬死我!” “他不是魔鬼,是天狼星转世。”我绽出得意的邪笑,“天狼星,狼族……你做过什么?还要我替你说出来么?” “狼……”她如被我刺到要害,惶恐地嗫嚅,“不会的……” “这就是你的报应。”我阴冷地逼近她赤色的双瞳,“他是冲着你来的。” “你胡说!”她越是死撑就越是表明她的心虚。 “我是不是胡说,你总会知道的。” “本来我并不打算把肉身还给你,可是你走运了,能从姜子牙手上活着回来。”她勉强维持着她自以为是的高傲,“我想你也不会再配合我了,不过没关系,我有个更好的计策,索性让你替我背一辈子黑锅,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所有的坏事都是你苏妲己做的,到时让你爱的人亲手杀了你,真是大快人心。” “我不怕。”我的镇定连自己都没料到,“苍天有眼,我救人是积德行善,你害人也必遭天谴,相信上苍会给我们公平的结果。” “你还是和我当初认识的漓澈一样,一副不怕死的样子。” “你最好立马收手别再出现。”我用警告地语气宣告和她对立,“如果你再敢兴风作浪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剜 目(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抬头仰望东宫的鎏金牌匾,阳光刺目有一瞬睁不开眼。我伫在宫门外凝神许久,似要下很大的决心。 进去吧,终归是要面对的。让我去澄清一切,收回之前说的种种谣言,用忏悔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如果还可以…… “参见苏贵妃。”门口的内侍见了我俯身行礼。 我让他们起来并嘱咐道:“去通传一下,本宫想见王后娘娘。” “娘娘……”那内侍露出为难的神色,“现在进去不得……” “为何?” “大王……大王正在里面……” 我心一紧,觉得大事不妙,愤然绕过他闯了进去。 “王后,孤再说一次,”殿外的我一眼就看到帝辛异常阴沉的脸色,“把郊儿交给孤!” 姜后垂首,充耳不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大王。”几十个侍卫从四面八方出来,跪在帝辛面前,“属下皆已搜查,东宫内未能发现太子。” “帝辛哥哥,”我刚好赶到他身后,“你在找太子?” 他侧过脸点了头:“上回巫祝做法一事孤怎么想都觉得奇怪,我们任意一个正常人的血都不可能点燃圣火,之后又有不知何方神圣救了郊儿,这些事没有人能给个准确说法。” “所以这只能证明太子有神灵庇佑,大王是伤害不得的。”我顺着他的话说出的却是另一番意味。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他疑惑地转过来,“你说的是郊儿被邪灵附体,要孤当机立断消除妖祸。” “妲己之前说过什么,为何要那么说,妲己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和帝辛哥哥解释清楚。”我有太多的难言之隐,不知从何说起,我更加明白若我将事实全盘托出,必将会掀起更大的波澜,“只希望帝辛哥哥收回成命放过太子。”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姜后呵斥一声,厌恶地斜视我,“你别再惺惺作态了,先前妖言惑众想把我们母子逼上绝路,如今又会那么好心求大王放过郊儿?你可真会演戏!” 我不做辩驳,我懂她心里的恨,她却不懂我前后态度判若两人是真的有我的苦衷。 我心情凝重万分艰难地开口:“帝辛哥哥,妲己在这件事上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妲己不求帝辛哥哥和王后娘娘可以原谅我,但是我是真的不想一错再错,先请帝辛哥哥放下对太子的猜疑,妲己自会给帝辛哥哥一个交代。” “如果他有神灵庇佑,孤不能违逆天意杀死自己的儿子,但是作为一个国君,孤也不能放任亲生儿子沦为别人争权夺势的工具!” 我诧异地愣住:“帝辛哥哥这话什么意思!” “你知道姜桓楚此刻正在谋划什么吗?”他下意识睥睨了姜后一眼,“他仗着自己的女儿为孤生下了太子郊,就野心勃勃打起拥立新帝的主意,倘若孤的王冠被夺,而扣在一个刚满月的娃娃头上,他想控制朝野就易如反掌了!” 我惊心不已:“帝辛哥哥说东伯侯想造反?” “不可能的!”姜后断然否认,“请大王相信家父的一片丹心,家父身为臣子一向克己奉公谨守本分,绝不会对大王的王位有任何邪念,大王不要听信奸人谗言而将家父的赤胆忠心弃作尘土!” “孤清楚地记得当年先王立嫡,第一个站出来拥立微子启的就是你父亲姜桓楚!”帝辛愤怒地指着她,“孤成了太子,东伯侯又花了多少心思才说服父王将你立为太子妃,他正是想安插自己人在孤身边然后一步一步实现他的目的!” “原来说到底,大王从一开始就不满臣妾做这个王后……”她笑了,一如她过往的端庄,只是渗出一抹心寒之色,伸手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后冠,颤抖地捧在手上,“这凤冠臣妾不要了,就留给大王认为配得上它的能人吧!” 说着她狠狠摔了凤冠,“哐”地砸在我的脚旁,她指的……是我。 “王后,你成何体统!”帝辛对她这样的举动勃然大怒,“凤冠是父王所赐历代相传,是你想摔就摔的吗!” “大王不是早就有意要立这个妖孽为后了吗……那就给她好了……”她不后悔自己做的,却泪雨如注,“臣妾不要做王后了……臣妾只想要自己的儿子……” “孤不想伤害郊儿,孤只是想镇住他不让他体内的妖邪出来祸害江山!” “大王想关他多久……三年,五年,还是一辈子!”姜后苦笑着摇头,“郊儿才刚从臣妾腹中来到人世,大王就想让他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吗!” “孤不想和你吵!”帝辛别着手浓眉深蹙,“命你立刻将郊儿交出来!” “臣妾就是死,也绝不再让郊儿落到他心狠的父王手里!”姜后从未有过的倔强,这也是她第一次忤逆帝辛的意思。 我默默蹲下拾起了地上的凤冠,在众人不解的目光里走向姜后。 “娘娘,妲己没有想过要抢你的后位。”我捧着凤冠诚心诚意双手奉还,“这个你拿回去吧……” “你别过来!”她本能地后退,对我避之不及。 “娘娘你相信我,妲己不会害你……” 我急着上前解释,却见她飞快从袖中抽出把锃亮的匕首,我震惊地看她挥着匕首划过我的眼前。 “妲己小心!” 一瞬的白光,若不是我被帝辛及时拽到身后,那尖锐的刀锋一定从我的咽喉撕扯而过。 我惊心于姜后会有这么过激的反应,她居然备了刀?!她想杀我?! “王后娘娘!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弄伤了自己……”我一边慌乱劝着,一边犹豫是不是应该变个法术把她手里的匕首打落,可是这样会很容易暴露我自己…… “虚情假意!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乖乖告诉你郊儿的下落!”姜后举刀抵住自己的脖子,“郊儿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你们是找不到的,都别再枉费心机了!” “王后!你该不会把郊儿偷偷送出宫了吧!”帝辛气急败坏捶胸顿足,“你可知道凭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孤就可以处决了你!” “臣妾不怕死……怕的是死后还要蒙上不白之冤……”她绝望地后退,退到无路可退,猛然举起匕首朝自己的脸上刺去。 飞溅的血花,血水如泪从两颗黑漆漆的血窟窿里流了下来。我吓得呆住了,甚至想尖叫都发不出声音。 “大王不相信臣妾,不相信郊儿,不相信我的父亲……臣妾就自挖双目以示清白!”她悲伤地将手里的什么朝我们扔过来,然后颓败地滑落下去,“大王为了这妖孽不惜杀死自己的骨肉,大王真是有眼无珠!臣妾也送这一双眼睛让大王看清楚,你身边这个女人是个什么东西!她有多卑劣多恶毒……杜元铣、梅伯、比干王叔……大王自从宠了她,杀死的大臣你自己数得过来吗!” 帝辛似乎也被她的贞烈气势震慑到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臣妾可以为大王剜目明誓,她能吗!”姜后的脸已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却仍心高气傲地指着我的方向,“如果她对大王也是一片忠心,就让她也挖去双眼,她敢不敢!” 我瘫软地跌坐地上,望着她扔下的血淋淋的一双眼睛,忽然悲伤地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应该出手的……我应该在她落刀之前不惜一切抢走她手里的匕首,可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她那么恨我,我们之间有太深的误会解不开,是我把她逼到悬崖,她一定是被我逼疯了,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剜 目(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娘娘这次太冲动了……” 黄妃轻柔绕着手里的纱布,包住姜后受伤的双目。看着纱布上不时渗出的鲜血,黄妃只觉得浑身肉疼。 包好后走到姜后正面,伸出手想要碰触纱布又止住:“多疼啊……” “如果用我的一双眼睛可以换来大王觉悟,换来郊儿活命,我无怨无悔。”姜后低着头,表情写不尽悲伤,“这里的痛……哪里比得上心痛?我和大王这么多年的夫妻,却敌不过一个刚进宫的苏妲己……他怀疑我的忠贞,却宁可相信那贱人的妖言!” “娘娘是不是误会妲己妹妹了……” “都到这时候了你居然还帮她说好话!”姜后听到她还这么糊涂,一时气不过,口气重了,“她先是摔我的郊儿,再污蔑我的郊儿是妖孽,又不知从何处找来个江湖骗子装神弄鬼,也不知道那个姓苏的贱人给了他多少好处,他会帮她在大王面前做那场好戏!” 黄妃试图辩解,却又感到无话可说,毕竟在这么多事实证据面前,说什么都苍白无力。她也想让自己相信妲己不是那样的人,却没有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好在太子安全出宫了,暂时是没有危险的。”黄妃收拾好琐碎,阖上药箱。 “妹妹,这次真要多谢你和你哥哥黄将军。没有他冒险送郊儿出宫,只怕郊儿难逃魔掌……”姜后感激得想要俯身给黄妃下跪,“妹妹请受我一拜。” “使不得娘娘!”黄妃慌忙扶住她,“婉莺和哥哥都不希望看到娘娘和太子出事。可是太子在将军府并不能久留,我担心大王会派人四处打探太子的下落,所以我认为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尽快送太子离开朝歌。” “是啊……”姜后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该送去哪里……” “娘娘觉得将太子送交给东伯侯抚养怎么样?” “不可以!”姜后一口拒绝,“大王知道郊儿出了宫,第一个就会想到我父侯,我父侯那儿是最危险的……” “说的也对。”黄妃踌躇地寻思着,“到底哪里才是太子的容身之处……” “本宫想到了!”姜后灵光乍现计上心来,“可以送郊儿去找商容丞相!” “商丞相?!”黄妃蓦然一怔,思索着露出笑容,“对!商丞相辞官归隐多年了,一直不问政事,大王一定想不到太子会在丞相那里。” “妹妹,现在整座王宫里本宫唯一信得过的就是你了……”姜后摸索了半天才总算握住了黄妃的双手,“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 “娘娘放心,婉莺和哥哥会尽力的。”黄妃看到她的模样不甚可怜,心里一阵凄凉,“哥哥知道商丞相老家在什么地方,会在最快的时间内送太子过去。” 姜后感恩忽然又想到什么:“还有……大王受苏妲己挑唆,现在对我父侯是一百个不放心。本宫希望将军除了送郊儿出城,还需再派人去一趟青州,把这些事告诉我父侯,让他多加小心。” 黄妃明白了她的意思,反过来握住她的手:“婉莺记住了,一定让哥哥及早通知东伯侯做好防范。” 计划定好了,只差实行。黄妃不多做停留,辞别了姜后就要下去早做安排。 “苏贵妃万福!” 听到殿外的奴才行礼通报,姜后心顿时皱紧,黄妃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来了? “你们都退下,本宫想和王后娘娘单独聊聊。”她屏退了所有人,独自走了进来,阖上殿门故作妖娆地说了声,“妲己见过王后娘娘。” “不对,这不是妲己的声音……你不是她……”姜后刚才就觉得奇怪,等她凑近了就听得更清楚了。 “都说瞎子的耳朵特别灵,看来的确如此。”那女子摇身一变化成自己的原样,沉下身子蹲在姜后面前,“不过又能怎么样呢?你的东宫已经是冷宫一座,没有什么人会来了,你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你到底是谁!”姜后恐惧地往后一缩。 “我是谁?”她反问一句,捧腹大笑,“我就是那个害你骨肉分离、害你们母子落到这般惨境的人!我也是做了坏事却不用承担责任,黑锅全让苏妲己背的人!” 姜后听了这话不安得全身战栗:“是你害的本宫……不是苏妲己?” “真正的苏妲己死了十几年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由一个叫漓澈的狐狸精藏在她身体里取代她灵魂的空壳!” 听着她的话,姜后头皮发麻:“狐狸精……你们都是妖精……” “没错,我和漓澈都是成精的狐狸。”她毫不在意坦白自己的身份,“不过我们来自不同的狐族,我比她更聪明,比她更狠!” “江山落到你们这群妖孽手里,真是殷商的劫数……”姜后欲哭无泪,“大王……你睁眼看看自己的国家!妖魔当道大难临头了……” 不喜欢她的哭嚎,姜后被狠狠掌了耳光。 “这一巴掌是回敬你那天打我的!”她打得用力,粗暴地捧起姜后红肿的脸,“王后娘娘,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真是高兴啊,哈哈……” “狐狸精!”姜后发疯地想扑上去跟她拼命,却被她灵巧地躲闪开,姜后扑了个空,狼狈地摔在地上。 “想杀我?”她得意忘形冷笑不止,“你眼睛都瞎了还这么不自量力!” “你到底想干什么!”姜后跌倒了就一直没爬起来,歇斯底里地呐喊着。 “我想干什么?”她凶残地一把揪住姜后的头发,“快死的人看什么都特别清楚,你会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姜后吃痛地咬牙:“你要杀就杀!随便你!” “哟!还真是刚烈呢!”她嘲笑得脸都扭曲了,凑到姜后耳边妖媚地说道,“你不怕死,可你死了你那刚出生的太子怎么办呢?我好像听到黄飞虎要送他去商容那儿了……” “你别伤害郊儿!”姜后的语气顿时软了,变成心碎的哀求,“他还只是个孩子……我求你……放过他吧……” “放了他?不可能!”她狠狠甩开姜后,“你也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生的不是凡人而是转世的天狼星!”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需要明白。”她慢悠悠站起来自言自语,“我是为君上而来,而你们这些女人的存在只会阻挠我,我会慢慢地,全部铲除!包括漓澈那个贱人!” “君上是谁……” “君上是世上最伟岸最强大的男人,你陪了他这么多年,还用得着我指名么?” “大王……”姜后声音不能自已地颤抖,心里百味纠结。 “反正你也没多久可活了,索性让你知道了也无妨。”她眼角生媚地斜视她,“我就在你死前告诉你害死你的人是我,我叫绯彤!” “你……”姜后虚弱地趴在地上,满心的恐惧和无助。 “为了给漓澈再多条罪名,对不起了,你必须死。” 邪恶地黑影被弱光拉长,逐渐逼近了姜后,直到将她完全笼罩。 剜 目(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晚菱,简单为我梳个妆就好了,要快。”我穿上第二只耳坠,催促正为我梳头的晚菱,“我想去东宫看望王后娘娘。” “哦,好。”晚菱手脚更麻利了些。 “贵妃娘娘!”内侍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忙不迭地一阵下跪磕头,“东宫出事了!” 我猛然转身:“出什么事了?” “王后娘娘她……”内侍吞吞吐吐地结巴着,“王后娘娘死了……” “什么!”我震惊得一蹦三尺高,“怎么会这样!” “宫里人传是畏罪自杀,死了一宿了……” 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提着裙裾就要走。 “小姐!”晚菱提着串璎珞唤住我,“您还没戴头饰呢!” “不戴了!”我心急如焚地拉了她一只手,“快跟我走!” 走到东宫之外气氛就已感到凝重了,压抑得我快要窒息。自从东宫出了事这里本就冷清了不少,只留下为数不多姜后的几个贴身内侍和宫婢,此时每个人脸上都悬哀色,还有些来来往往似在处理姜后的遗物。 我想早些时候就来看看她的,是晚菱劝住我,说姜后情绪还不稳定,怕我过去再起争执。只怪我拖了这几日,我已经坐立难安预感到了什么,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我心情阴郁地徘徊在曾几何时姜后带着我们几个姐妹走过的地方,想着她的音容笑貌,心里难过得不行。我想哭,可是在众人面前我需维持自己的风度,所以我努力隐忍着。 辗转到香殿后的花园,我远远看见依稀有袅袅升腾的青烟。待我缓缓走到离她们不远的一株秋海棠下,我看清是黄妃带着雅容,还有姜后的侍女燕儿在那里焚烧纸钱冥镪。 我驻足望着,不过去打扰她们。 “王后娘娘……这是奴婢的一点心意……希望娘娘路上走好……” 燕儿和雅容边往盆里送着纸钱边不住抽泣,尤其属燕儿哭得最为伤心。黄妃很安静,只是眼睛红红的。 黄妃意识到我在看她们,只抬头稍稍望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又低下头焚纸。 火盆中的冥钱逐渐化为灰烬,火也差不多熄灭了,黄妃带着雅容起身欲离开。 “婉莺姐姐……” 经过我身边时她没有停留的意思,是我唤住了她。 她终不能当作没听到,停下脚步回头望我:“也是来拜祭王后娘娘的么?” 我察觉出她语气的漠然,对我的态度大不如前。 “娘娘是怎么死的……”我虽有难过却未有表露出来。 “怎么你不知道么?” 她这一句反问直教我心里发毛,我隐隐不安:“我听说是自尽……” “额头上有条好深的裂口,染血的烛台就在她身旁……”黄妃看我的眼神愈发深沉,“王后娘娘的眼睛看不见了,如果是自尽,她一个人怎么拿的烛台?” “这么说是被人所害……” 她平静地露出一丝浅笑:“事实如何,恐怕你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吧?” 我黯然吃惊:“姐姐你怀疑是妲己做的么?” 她逃避地躲开我的目光,看向别处:“昨天婉莺也去过东宫给娘娘换药,那时娘娘还是好好的。我也问过东宫昨天当值的内侍,他们说我走之后只有苏贵妃一人去看过王后。” “没有!”我立马否认这子虚乌有的指认,“妲己昨天决不曾来过东宫!晚菱可以作证我昨日整天都待在寿仙宫里……” “燕儿也可以作证王后娘娘生的太子只是个寻常孩子,可是你们相信了吗?”她镇定还言堵得我哑口无言,“你还不是将太子与妖孽之谈扯上关系,给太子和王后冠上莫须有的罪名,把王后母子逼得走投无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娘娘剜去了一双眼睛,她已经很惨了,现在还要赔上整条命……这样的代价未免太大了吧?” “姐姐你听我解释……”我很混乱,也很焦急,我想让她明白,“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不用说了。”她对我的辩解没有丝毫兴趣,止住了我,“苏贵妃的花言巧语还是统统留着跟大王去说吧,婉莺没这个耳福。” “为什么连姐姐都不相信我……”种种的委屈压在心里,无法找个人分担,更没有人愿意听我倾诉,我只感到悲从心生。 “我也想相信你,可是所有的证据都指明了我对你的相信是错的……”她苦笑地摇摇头,“也许不是你变了,是我太糊涂,由始至终都是我看错了你……” “不是……我没做过……”我难受地流下眼泪,在她看来只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不放弃地拉住她的手臂,举着右手直指苍天,“我对天发誓,如果我苏妲己做过一件伤害娘娘的事,我必遭天谴不得好死!” 她无动于衷,冰冷的笑僵在嘴角:“没用的……你发的毒誓洗脱不掉你造的罪孽,也换不回娘娘的命。” 我见她想挣脱我的手,我便握得更紧:“既然姐姐不肯听我解释,我就请求上苍作证,如果娘娘在天之灵知道妲己没有害过她,就请乌云蔽日大雨倾盆!” “天象之事怎么会随着你的意愿转变?”她冷漠地放开我的手,仰首看天,“朝歌近来天干,晴空万里,是不可能有雨的。” “姐姐……”我该说的都说了,却仍旧换不来她的理解和信任,我只觉得无能为力。 “太子是娘娘唯一放不下的牵挂,娘娘走了,还有我……有我在,我会不惜一切保护太子……” 我怔怔地看她擦过我的身边,走了几步侧身回望:“如果你真对娘娘的死感到愧疚,就放太子一条生路,也当是为自己积点德吧。” 她决然而去,没有再回头。留下失魂落魄的我,还有碎了一地的心伤。 没有人再会相信我了……我唯一的姐妹,我们的情分是不是也到此为止了…… 我走到东宫正殿,抬首望着殿里人去楼空颓败的景象,在我眼中渐渐模糊,凝成了泪水。 我瘫软地双腿跪在殿前,晚菱吓坏了,正想过来扶我,反被我用力推开。 “娘娘……妲己来迟了……”我一腔的悲怆终于崩溃,我跪着惩罚自己,眼泪倾泻,“对不起……我可以早点救你……也许就可以阻止你被害……” “小姐……”晚菱看我如斯模样心也疼了,却不知该怎么劝我。 “我不该执意要去西岐让绯彤有机可乘……娘娘……妲己错了……” 不知哭了多久,天昏地暗,天色忽然阴霾了。 当冰冷的雨水无情打在我的背上,我居然麻木得没有知觉。 “小姐,下雨了……”晚菱带着哽咽的哭腔喊我。 我仿佛听不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姐,起来吧……”晚菱心疼地拉我,“下雨,说明王后娘娘明白不是你做的……她不怪你的……” 我死死赖在地上,她哪里拽得动我。 雨越下越大,淋湿我的衣裳,打乱我的发髻,我就像个落魄的疯子,狼狈至极。 直到夜色降临,雨仍无减弱的趋势,我已是浑身发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积的雨水里。 晚菱不知何时从哪拿了把雨伞,撑开来为我遮蔽,可是伞不够大,我还是被淋得浑身湿透。 我趴在满地的潮湿和泥泞,脸上一片狼藉,早已分不清雨水和眼泪。 一双鞋沉重地出现在我眼前,我顺着他褐色的袍子往上看,看到他满眼的疼惜。 剜 目(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他蹲下来扶住我孱弱的双臂,却止不住我的颤抖。 “帝辛哥哥……”我深感负罪地低着头没有抬头看他的勇气,“妲己是个罪人……我为了救一人,却害了更多的人……” “这不是你的错,别太自责了。”他温和的劝我,平静的表面下掩藏了我看不到的深沉,“跟孤回去吧。” “我不要……” 我想拒绝,可是他不顾我的反应一把将我抱起:“雨这么大,孤怎能看你在外淋着?” 我虚弱无力,反抗不得,只能贴着他的胸怀,他身上也被淋湿了。 晚菱为我们撑着伞,紧跟我们身后,一起回了寿仙宫。 淋了雨,我的脸色透出苍白,狐魄在身体里隐隐作痛,暗示着我虐待自己的恶果。 帝辛亲手端着碗,喂我喝驱寒的姜茶。他舀了一匙递过来,我机械地张口,目光呆滞。 我也不晓得喝完那碗茶用了多久时间,只是看着帝辛把空碗交给晚菱让她带出去,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我倚床背坐着,他细心地为我盖好被子:“这些日子孤要处理王后的后事,可能偶尔会无暇顾及到你,你要照顾好自己,不可以乱来知道么?” 他暗指我像今天这样发疯地去外面淋雨,我闷闷不乐地垂着头:“哦……” “等王后的丧期一过,孤就该忙着册立新后了。”他别有用意地望着我,握紧我的手,“妲己,做孤的王后吧?” 我望着他真挚的双眼,心里有些动容,却还是轻声拒绝了:“对不起帝辛哥哥,妲己不能……” “孤觉得你能,你就一定能。”他的另一只手也握住我的,“你该比所有人都明白,在孤心里,谁才是唯一应该做王后的人。” “当一个母仪天下的人,没有应该不应该,只有适合不适合。”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反而会辜负他的好意,“妲己自认为并不适合坐王后的位子,这后宫里有很多比妲己先进宫的姐姐,她们各个贤良淑德,她们都还不曾认为自己有足够的信心接替姜王后掌管后宫,妲己又岂敢妄想后位?不过如果帝辛哥哥对决定王后人选一事觉得为难,妲己倒是可以说说自己的见解。就好比西宫的黄妃姐姐吧,她向来温顺谦逊,以礼待人,帝辛哥哥若是立她做王后,她一点能胜任。” “王后之位是不分先后的,谁有资格当谁当。”他与我产生分歧,执意要我接受,“除了你,没有人配得上后位和凤冠。” “妲己没有资格,也没有能耐。”我也不妥协,只是底气弱了,“我只知道妲己的存在令后宫充满了是非,早些年关于妲己是妖孽的谣言至今未绝,如今王后和太子出事也是因为我,你叫妲己有何颜面接受帝辛哥哥的馈赠?只怕我会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 “都说了王后的死与你无关的!”他实在忍受不了我的自我惩罚,望我的眼神变得无奈,“是王后心里有屈一时想不开才会寻了短见!” “那王后的委屈是谁给的?”我加重了口气反驳他,“是我啊……是我这张该打的嘴被妖精控制才会说了不该说的话……是我明明可以阻止王后出事我却没有早点去见她……是我不敢面对她……” “别这样妲己……”他慌了神,只懂上前心疼地搂住我,安抚我的背哄我,好让我不再发疯,“孤都明白,王后的死让你很内疚,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果非要追究谁的过错,就都算在孤的头上,是孤不对,孤逼死了王后……所有的罪责都让孤来承担。” 他其实不明白……他以为我只是太过悲愤神志不清地说了胡话,却根本不懂我说那些话的真实含义。我只有说这些话来折磨自己,我心里才会好过一点。 “册立新后的事孤暂且不提,先搁着吧。” 我知道他这么做只是想将后位为我留着,但不管何时我都不会要的。既然多年以前冀州竹林的妲己在当时还是太子的他许诺要立她为后的时候就已拒绝过一次,这次的妲己也依然不会接受。 “帝辛哥哥相不相信轮回……”我靠在他怀中,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仿佛呢喃着梦话,“今生相见皆因前世有未了之缘,我一直在等,等前世上苍没有给我的结果……” “臣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翌日我正捧着卷竹简读书打发闲暇时光,费仲忽然来了,一脸的老奸巨猾。 “大人的话好奇怪。”我悠悠然放下竹简,“本宫有什么可喜的?” “王后娘娘仙逝,苏娘娘荣登后位不就指日可待了?”他像个讨赏的奴才,奴颜婢膝,“也不枉臣寻遍大江南北为娘娘找来如此神通广大的巫祝了。” 原来那巫师是绯彤托他找来的?我心中了然,他居然还有脸来见我? 我表面不动声色,假作媚笑随意玩赏着我修长的手指:“也对,大人功劳不小,本宫该赏大人些什么好呢?是枭首还是车裂呢……不够刺激,那就大人亲手设计的炮烙吧。大人自己选呢?” “娘娘……”他陡然慌了,完全搞不清状况,“娘娘不会在与臣开玩笑吧……” “你看本宫的样子是在开玩笑么?”我故作妖娆地睥睨他,“要不就送大人去羑里天牢跟西伯侯做做伴好了。” “娘娘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愤然起身怒视他,“因为你这小人害死了王后娘娘!” “这不都是娘娘你的意思吗?”他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不是娘娘找臣密谈,要臣出谋划策设计姜王后,臣做的还不都是替娘娘办事?” “有吗?”我装作一脸的无辜,“本宫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样的话啊。” “娘娘你……”他顿时语塞,一定认为我蛮不讲理出尔反尔,毕竟他并不知道事前事后的苏妲己根本是两个人。 “我警告你费仲!”我不管他此刻是一头雾水还是满腹委屈,狠狠指着他的鼻子,“你今后要是再敢在大王面前胡说八道谗害忠良,刚才提到的那些死法,本宫总会挑出一个来让你死一千次一万次!” 托 孤(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月照乡间阡陌,迂曲绕远。已是夜深人静,子黎倚门远眺了许久都望不见半个人影。 “小姐,快进屋睡吧。”家仆不忍心更深露重的她还在外伫着,劝她回去,“这么晚了老爷不会回来了。” 子黎想想也对,落寞地走回院里。边走边寻思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 那是五天前的夜里,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子黎正欲回房安睡,忽然有人敲响了院门,声音急促。 “谁啊?”子黎纳闷着走过去,拉开门闩,门就霎时被人推开了,子黎一怔,“飞虎哥哥?” 来的正是黄飞虎,他神色焦急:“子黎,商丞相可在家中?” “我爹他在啊,这么晚了他还能去哪?”子黎打量着眼前一脸严肃的黄飞虎,他身后带了寥寥数位兵将,子黎好生奇怪,“飞虎哥哥有什么事吗?” “子黎,不得无礼。”略微有些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爹?”子黎回头看到前丞相商容已经走了过来,遂退至一旁。 “商丞相,飞虎深夜造访打扰丞相清休,望丞相海涵。”黄飞虎双手抱拳行礼。 商容看了看门外的一群人,似乎预料到什么:“黄将军来得如此仓促,可是朝歌有何变故?” “丞相料事如神。”黄飞虎坦言,“不瞒丞相说,近日宫中的确发生了大事……” “黄将军,”话还没说完,商容打断了他,意识到站着说话不方便,便客气相邀,“进屋说话吧。” “多谢丞相。”黄飞虎交代随行的士兵侯在外面,一有动静马上禀报。 商容领着飞虎入内,还不忘嘱咐:“子黎,还不快去给黄将军沏壶茶来。” “哦。”子黎顿时反应过来,应声跑去厨房。 “将军说姜王后过世了?”商容隐居乡野已经很久不过问朝歌之事,听闻黄飞虎这么一说顿觉惊愕。 “不光是王后娘娘,还有太子也深受其害。”飞虎提起此事就甚为揪心,“太子被奸人污蔑说是妖孽附体,娘娘护子心切也是受了牵连……” “飞虎哥哥,”子黎正好端着茶水进来,为他倒了一杯,也没顾及此刻的情况就随口问道,“近来婉莺姐姐在宫里过得好吗?” “呃……好。”飞虎被她突然一打断,愣了愣神,“子黎的关心飞虎回去会代为转达的。” “那太好了!”子黎喜不自胜,完全没看到一旁的父亲已经沉下了脸色。 “子黎,太没规矩了。”商容黑着脸训斥她一句,“为父与黄将军有要事相谈,你不便留下来打扰,先回屋里睡吧。” 听到父亲开口赶人了,子黎有些闷闷不乐,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喏了声就出去了。 “将军刚才说,王后和太子都是被奸人所害,”商容与他继续说道,“不知是什么人要如此陷害王后和太子?” 飞虎饮茶,心事重重:“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妖妃苏妲己了。” “老夫就猜到是她!”商容气愤得重重拍案,“由忠臣害到正宫王后,这妖孽要害多少人才够!那大王呢?大王与王后是多年的结发夫妻,与太子更是父子,有血亲之缘,他就如此放任苏妲己任性妄为?!” “大王中那妖女的毒太深,已经失了心了!”飞虎亦是痛心疾首大失所望,“苏姓的妖女成天给大王灌**汤。大王重色轻国不说,还屡屡为她斩杀忠良,如今更是冷血无情连妻儿都不放过!简直是个昏君!” “将军!说话要小心,当心隔墙有耳。”商容警觉地制止他再骂下去,忧心如焚,“王后遇害,那太子是不是也……” “丞相,太子还活着。”飞虎觉得合适了就要禀明来意,“王后生前有先见之明,唯恐妖妃毒害太子,已将亲儿暗中托付给我妹妹黄贵妃。婉莺密诏飞虎入宫救出太子,并嘱托飞虎带着太子来找商丞相,望丞相能收留太子。” “将军的意思是……太子也来了?” “正是。太子此刻正在马车里熟睡,因为还未同丞相商量所以不敢鲁莽,飞虎这就去把太子抱来。” 黄飞虎怀抱婴儿小心翼翼地进来,商容伸手接过襁褓,望着还未苏醒的孩子,商容一阵心酸怜悯。 “太子是王后留下的唯一血脉,黄贵妃叮嘱飞虎一定要舍生忘死保太子周全。”看到太子总算安全交到了商容手中,飞虎终于呼了口气,“这孩子出世不久却已屡遭磨难,真是命途多舛。” 商容理好婴儿的襁褓:“太子就先寄居在老夫宅中,将军放心。” “那飞虎就告辞了。此事东伯侯也受了牵连,飞虎还要派人前往青州将王后的噩耗告知东伯侯,并提醒侯爷时刻提防着大王。” “将军且慢!”商容忽然叫住他,“老夫想过了,现在的情形对东伯侯很不利,只怕大王受妖妃蛊惑挑唆迟早会对青州动兵。” “丞相有何良策?”这一点黄飞虎早就想到了,只是无奈想不出解决的法子。 “三年前大王发难西岐将西伯侯囚禁羑里至今未能释放,如今东伯侯也是灾祸临头……”商容若有所思,“老夫所想,不知可否促成东西二侯缔结盟约,双方联合共抵祸乱?” “丞相想的真是个好办法!”黄飞虎赞不绝口,“东西二侯单方势力的确难以和大王相抗衡,若他们联手,一东一西夹裹住朝歌,大王就会瞻前顾后,绝不敢擅自出兵。” “那好,老夫这就起笔给西岐世子和姜丞相撰写书信一封。”商容得到认可遂决定付诸行动,“东伯侯那边就交给黄将军去办。” 飞虎拱手一拜:“飞虎一定不负丞相所托,说服东伯侯与西岐联盟!” 托 孤(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这个大王真不是人,连亲生儿子都下得了手!”子黎搂着怀里的婴儿,碎碎念骂道。 “子黎,说话又没分寸了。”商容厉声数落了他。 “女儿说的是事实嘛……太子真可怜,还这么小就没了娘亲……”子黎宠爱地用手指挑着婴儿的脸蛋,逗得婴儿咧嘴直笑,“咯叽咯叽……” 商容握着手里的竹简,沉默览阅,不发一言。 “对了爹,你在看什么呢?”子黎抱孩子突然好奇地问道。 “是西岐姜丞相捎来的回信,世子已经答应与东伯侯结盟,现在只差东伯侯的意思了。”商容阖上竹简心中自有忧虑,“算算日子黄将军也差不多该到青州了,也不知将军说服东伯侯没有……” 又过了几日,商容果真收到了东伯侯姜桓楚托人送来的绝密信函,同意与西岐联盟,并附上具体的联军策略以备不时之需。 “太好了。”商容见自己的计划成功,不禁喜上眉梢,“东西二侯都有意结盟,现在只需老夫将此密函送至西岐……” “老爷!不好了老爷!”家仆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商容连忙走过去:“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老爷,镇上突然多了好多官兵!听说是大王下令四处搜查太子的下落,不知道会不会追查到这里……” 子黎一听慌了,不由抱紧了手中的孩子:“我们商家老宅这么偏僻怎么会被找到呢?” “一定是走漏了风声……”商容心里生起不祥的预感,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快去收拾行李,我们要尽快离开!” “爹,丢下这个家,我们还能去哪里……” 婴儿在肩头酣睡,子黎轻拍着孩子的背,对未来的路愈发迷茫。 “为父答应黄将军要照顾好姜王后的遗孤,也算慰王后在天之灵。”商容别着双手,一声长叹感慨万端,“眼下我们无处可去,唯有投奔西岐西伯侯门下。” “爹,我们真的要去西岐?” “如果大王已然知道太子在我们手上,我等出逃大王必会追往青州向东伯侯要人,所以青州去不得,只能向西。” “糟了……我们这一走,黄将军又还在青州一时回不来,婉莺姐姐可怎么办?” “婉莺?”商容听见她嘀嘀咕咕,不解。 “就是黄贵妃啊。”子黎蹙眉显露无比担忧,“苏妲己设计害死姜王后,不就是想让自己取而代之统领后宫吗?婉莺姐姐比她贤德,这次又私自救了太子,苏妲己一定视她为眼中钉绊脚石,绝不会放过她的……” 商容认为女儿的话说得没错,黄妃的处境的确堪忧:“贵妃娘娘深明大义,但愿她吉人自有天相……” “各位军爷,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们是奉大王之命,全城搜查太子郊!”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来人气势嚣张,高声厉喝,“来人,搜!” 商容适时出现在众人眼前,阻止了他们鲁莽的行为。 “原来是老丞相?”带头的将领认出了他,嬉皮笑脸地恭维说,“真是久违了。” 商容一抹平和的素笑:“将军兴师动众地来此为何啊?” “太子失踪,大王日夜牵挂希望找回太子,末将也是奉命行事。”那将领不想浪费时间,当即就要搜查商宅。 “慢着!”商容义正言辞喝住他们,“老夫虽已不是丞相,但此座家宅乃是先王帝乙所赐,岂容你们放肆说搜就搜!” “老丞相,大王若非知道了什么,怎么会派臣等前来打扰归隐多年的丞相您呢?”将领奸邪地走到商容身边,“末将的来意相信丞相心知肚明了,大王势必要寻回太子,丞相莫要让我等为难。” “太子不在这里。”商容也是一脸的不妥协,“老夫不知道太子的下落,将军请回。” “在不在可不是丞相说了算的,搜了才知道!” 将领蛮横,执意让士兵闯进屋里搜查了整座宅院。 过了许久,各路士兵出来后复命道:“启禀将军,属下已彻底搜查过,没有发现太子的踪迹。” 将领犹疑地看向商容,商容表面波澜不惊,心里却庆幸地舒了口气,幸好子黎及时将太子藏在了隐秘的地方才没被士兵搜出来。 “丞相,末将找不回太子实在很难向大王交代,看来丞相需跟我们走一趟了。” 商容怔住,踟蹰了半晌,左思右想最后下了决心:“老夫可以和你们回宫向大王解释清楚,不过将军可否先容老夫进屋和女儿说几句交代的话?毕竟老夫不在,留下这么大的宅子总须有人照应。” “丞相请。”将领暗自思量,量他商容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爹,你不能和他们进宫!”子黎急冲冲地拉住商容,“大王和苏妲己已经杀了那么多大臣,我怕他们也会害你!” 她的担忧他何尝没有,只是担忧之余却有更多的无奈:“为了保住太子,为父非进宫不可,否则大王一定会派人死守在这里等我们露馅。” “可是爹进宫太危险了……”子黎急得近乎落泪。 “为父自会小心,希望能劝得大王幡然醒悟。”商容从袖中掏出了什么,“子黎,为父把这个托付给你,你一定要好好保管。” “这是什么……” “这里面的东西关系着东、西二族的命运,至关重要!”商容口气坚决得不容商榷,“为父此去朝歌来回只需七日,若七日之后还未回来,你就带着太子和这卷密函直奔西岐!” “爹,如果你不回来那岂不是……”子黎惊恐得不敢想了。 “其他的你别管,你要做的就是绝对保证太子的安全,并且要将密函亲自交到西岐世子的手里!”商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他们会先要确认你的身份,你的玉佩呢?” “玉佩……” “就是爹给你的玉佩,刻着我们族姓的玉佩!” “我……”子黎想起玉佩早在几年前就不在自己手上了,怎想到今日父亲又会提起,“我把玉佩丢了……” “丢了?!”商容大惊失色,“那可是我们商家的传家之宝,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丢了!” “爹,女儿也不想的……”子黎吞吞吐吐尤为难堪,“是我不小心借给别人了……” “借给什么人了!” “借给……”子黎仔细回忆着,“那人说自己是西伯侯的儿子……叫姬发什么的……” “在西岐世子手上?!” 子黎怔了怔:“他做了世子?” “这玉佩代代相传,只有子黎未来的夫君才可拥有,难道这是天意……” “爹你在说什么呢?”子黎听不清他在自言自语念叨着什么。 商容不理会她,径自到案上又俯首写下一卷书信,阖上一并交给她:“子黎,爹决定将你托付给世子,这封信亦可证明你的身份,你要收好。” “……”子黎已是怔愕得瞠目结舌。 七日,七日……过了今晚就是爹说的期限,却还不见他回来,莫非爹真的出事了…… 子黎揪心地坐立不安,正在此时,家仆急切地跑过来叫她:“小姐,门外出现了大队士兵,小姐快去看看可是老爷回来了!” “真的?” 子黎急忙跟着他跑出去,心想着爹是不是真回来了,可就在到达门口的瞬间,映入她眼帘的―― 只是一口棺木。 死 节(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帝辛哥哥有太子的消息了?”我讶异里又有些喜出望外,“是真的吗?” 帝辛看到我笑也不禁露出欢欣的神色:“孤听说郊儿现在在前丞相商容家中,孤已经命人过去接他了。” “在商丞相家中……”我咀嚼着话里的意味,这其中兜兜转转的过程我大概猜到了七八分。 “商容那老匹夫竟敢私藏孤的儿子,孤看他是活腻了!”帝辛提起商容还是会有很大的不悦,“孤这次派遣殷破败将军亲自前去要人,他若敢不从,格杀勿论!” “不要帝辛哥哥!”我慌乱地拉住他,试图平息他的怒意,“帝辛哥哥想接太子回宫理应心平气和,而不可动武,否则叫百姓们看到了又要说帝辛哥哥不人道了。” “就怕那老匹夫脾气倔得很,不买孤的帐!” “不会的。”我晓之以理劝他安心,“商丞相是深明大义之人,只要帝辛哥哥平心静气地和他好好谈谈,让他明白帝辛哥哥召太子回宫绝不是要图谋伤害而是想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丞相一定能体谅帝辛哥哥的心意。” 他回头望着我,眼里凝聚了赞赏之色,握着我的手说:“这件事让你也受了不少委屈,真难得你还能如此宽宏大量劝孤接回郊儿安养。” 我负罪地低下头:“王后娘娘含恨而终,她这一走留下这独苗孤苦无依,太子的身世已经够可怜了。何况王后娘娘的死妲己难辞其咎,妲己愿意代娘娘抚养太子,是想将功补过,也可偿娘娘未了的心愿。” “妲己,你真的愿意代替王后照顾郊儿?” “太子虽不是妲己所出,妲己也未做过人母,但众生皆有灵,是需要平等博爱的。太子年幼丧母,妲己愿意亲自抚育,弥补他憾失的母爱。”我坦诚说出了心里话,“况且太子毕竟是帝辛哥哥的骨肉,帝辛哥哥也一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流落宫外风餐露宿吧?” 他甚为动容地拥住我:“孤相信你一定会善待郊儿,对他视如己出。” “大王。”正当此时有内侍进来传话,“殷将军已经回宫,且将前丞相商容一同带回,正在九间殿外等候。” “将军回来了?” “那太好了,太子应该也回来了。”我满怀期待地挽住他的手臂,“帝辛哥哥,那我们也快过去吧?” 我们同去了长乐宫的九间殿,将军殷破败恭敬地肃立在殿中。 “殷将军,可曾将太子一并带回?”帝辛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回禀大王,”将军垂首不敢正视帝辛,“末将已将商丞相带回,其中细节不如就请丞相为大王作解。” 帝辛面色顿时沉了,听出了他办事不利,但还是允了宣商容进殿。 商容徐步而来,向帝辛行过君臣之礼,却没有拜我,似乎压根没有看到我的存在。 “商丞相,孤的儿子呢?”帝辛开口就向他要人,“你为何不带他进宫!” “大王,”商容倒是处变不惊从容不迫,“臣并未见过殿下,又如何能带殿下回宫?” “你这是在装蒜了?”帝辛俨然没了耐心听他辩解,“你当孤什么都不知道吗!” “大王,殷将军已经彻底搜查过臣的宅院,确实没有找到太子殿下,大王硬是要向臣讨要太子,臣也是无能为力。” “藏着孤的儿子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的装模作样直叫帝辛勃然大怒,他重拍木案发出沉闷的巨响,“看来孤不给你的颜色瞧瞧你这老匹夫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大王……”我有意轻扯他的袖子,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请容臣妾与丞相说几句话。” 帝辛好不容易沉住气,把头偏作一旁默认地随我的意。 我缓缓走下台阶,走到商容跟前。几年不见,他似乎褪去了昔日叱咤朝野的威风,也老了不少,只是与生俱来的那副傲骨依然坚韧,誓不妥协。 “丞相,本宫知道你为何不愿太子回宫。”我低眉垂目柔声而言,“丞相是觉得若将太子送还大王手中,本宫必会蓄意谋害……” “难道娘娘不会吗?”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带着嘲讽的语气反问我。 我愣了愣,觉得没必要和他计较,遂继续说道:“本宫可以保证,太子回宫绝对是安全的。大王不会为难太子,本宫也愿意将太子当作亲生孩子来对待。” “以娘娘这么卑劣的人格有可能做到吗?”他质疑的字句利如针芒生生扎入我的心脏,“昔日娘娘既然可以心狠计废姜王后,今日你就完全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本宫是无心的……”他和所有人一样,深深误解了我,认为我是个恶毒至极的女人,我费力地解释着,“本宫对娘娘的死也很愧疚,可是本宫是真的想赎罪,不会伤害太子的……” “老夫不想听你这毒妇花言巧语!”他愤然推开我,大义凛然,“别说老夫不知道太子在什么地方,就是知道也绝不会告诉你让太子再遭你毒手!” “老匹夫,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帝辛看他对我如此不敬实在忍无可忍,“殷郊是孤所生,孤想要回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错!” “错在大王心术不正,听信谗言不念父子之情!”商容顽固地反抗着,无所畏惧,“太子若是落到一位贤明的父王手里当然是万世修来的福气,只可惜太子投错了人家,非要遇到个逼死他生母的父王!” “你……”帝辛指着他,愤怒到说不出话。 “丞相!”他对帝辛的误会太深,我必须向他澄清,“大王早已打消了种种对太子不利的念头,此刻大王是真的想与殿下父子团聚,希望丞相可以体谅大王一颗做父亲的心,把太子还给大王吧……” “说的好听!你只会千方百计地魅惑大王,就是不肯放太子一条生路!”我近乎哀求的好言相劝在他眼里博不到分毫的同情,给我的只是无休止的咒骂,“如此口蜜腹剑,大王就是听信了你的妖言诛杀多位良臣,逼死正宫娘娘,又想杀太子以绝大王宗嗣,你这妖孽心肠好歹毒!” “你骂够了没有!”帝辛拍案而起怒不可揭,“孤再问你一次,你到底交不交出太子!” “臣誓死保卫殿下的安全,也是为殷商为大王留住这条血脉!” “好,这可是你找死的!”帝辛被逼急了就会发疯,后果不堪设想,“孤这就在九间殿外炮烙了你!” “不用大王动手!”商容脸上遍布哀恸,视死如归,“堂堂殷商天子,失德失政荒淫无道,杀子诛妻,诸位大臣位列三公,披肝沥胆,尽惨死在暴君酷刑之下……数百年的成汤江山就要亡了,臣死无妨,倒是大王死后怎么有脸见殷商的列祖列宗!” 帝辛正要发作,商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殿旁的盘龙石柱。 “丞相不要……” 我意识到什么,愕然惊呼,可是来不及了,只见他一头撞到石柱,顿时飞溅浓烈的血浆。回神时,商容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死 节(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商容死得尤为壮烈,血染襟衣,脑浆鲜血流了一地。为了死守住太子的下落,他选择殉节,又是一代忠臣的陨殁,我的罪孽感又深了一重。 “帝辛哥哥。”我轻声走到他身后,他已经沉默了好些时候,我知道他心情也很不好,“商丞相的尸首已经处理妥当了,就等着启程运回他的家乡。” 他不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有些话憋在嘴里却觉得难以说出口,我酝酿许久:“帝辛哥哥,满朝文武联名上书……奏请大王亲自送丞相尸骨还乡……” “送他?!”帝辛怒火中烧,没好气地转过来痛斥,“他在九间殿大放厥词骂孤骂得那么不堪入耳,孤没把他尸体丢去喂狗算是便宜他了,还要孤亲自送他?气魄未免也太大了吧!” “可丞相毕竟是先王留给大王的最后一位三朝元老了……出于礼义,帝辛哥哥都应该送送他,略尽心意。”我说出我的想法,虽然他不一定爱听,“商丞相素来德高望重,深受臣民爱戴和敬仰,辞官多年不问世事,如今突然被大王急召回宫,又死在殿前……传出去难免会让帝辛哥哥声誉受损,不如帝辛哥哥就顺从民意,亲自送丞相的棺椁回乡,抚恤丞相家室,以此安抚民心。” “妲己,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皱着眉头满脸的不情愿,“可是孤真的一点都不想去!” “既然帝辛哥哥不愿意,妲己也不强求。”我能体会他的心情,主动请缨,“不如就让妲己以帝辛哥哥的名义代为前往,送丞相最后一程?” “你去?”他犹疑地望我。 “是。”我确定并且肯定,“就说大王国事繁忙,送葬安抚一事暂由臣妾代劳。” “你去……也好!”他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抓住我的肩膀,“妲己,你的提议不错,不过除了送商容的尸骨还乡,孤还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何事?” “听说商容有个女儿……”他提到子黎时下意识地顿了顿,“商容一死,剩下的能知道郊儿藏身何处的人就只有他女儿……” “帝辛哥哥想让妲己从丞相之女口中打探出太子的下落?” “没错。”他认同了我的猜测,“你同样身为女儿家,自然容易说得上话,而且妲己你心思缜密,孤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这……”我心里难掩一丝犹豫,但不好拒绝,“妲己会尽力的。” “大王。” 忽然有个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们回头一看,竟是黄妃。 她面无表情地走上来福了福:“臣妾想恳请大王恩准臣妾随同苏贵妃一起送商丞相的棺椁返乡。” “你?”帝辛揣测着她的动机。 “这样也好啊大王,不如就答应姐姐的请求吧。”我不顾帝辛的诧异帮黄妃说起话来,“由宫中两位妃子送行,不是更能显示大王的诚意吗?就让婉莺姐姐陪妲己一起去吧。” 帝辛思索了片刻,也没什么意见了:“好吧,你们都早些休息去吧,明日一早便要启程。” “臣妾遵旨。” 黄妃行了安礼起身告退,至此没有多言一句,没有对我说任何感谢的话,没有笑容,甚至是一个正眼看我的眼神都没有。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我暗暗轻叹,她到底还是戒备我的。 我知道她请求与我同行的目的,她想去看看子黎,毕竟商丞相的死对子黎而言是个深重的打击。 这也让我愈发坚定了之前的猜测,太子出宫这件事,黄妃一定有参与。 途中我和黄妃分别乘坐了两驾星轺,丞相的棺椁先被送去商家老宅,而我们路径镇上的一家驿馆,停下来落脚休息,吃过午饭再动身。 抵达商宅时已近薄暮,商家的宅院已经悬挂了丧白,我们穿过院子前往灵堂。 还没进屋就听到子黎的哀嚎,哭声震天,撕心裂肺。我的脚步略显迟疑,居然有些不敢进去。 “苏贵妃、黄贵妃娘娘驾到!”侍卒为我们通传。 刹那间,满屋子的宗族亲友皆下跪行礼,除了子黎。 “爹……”子黎是太过悲恸了,趴在商容的棺木上嚎啕大哭,当她抬头看到门口的我,居然疯了般向我冲过来,“苏妲己!我跟你拼了!” 两旁的侍卫顿时一涌而上过来护驾,黄妃也已跑过去拉住了她:“子黎,冷静点。” “她害死我爹……”子黎脸上涕泪交错,她是真的伤心欲绝,“苏妲己……我要杀了你个贱人!为我爹报仇……” “大胆刁女,敢对娘娘不敬!”倏一声,侍卫长手中已有半截宝剑出鞘。 我挥手做了个手势,让他退到一旁,她只是情绪失控才会这样,我犯不着为此要了她的命。 “贱人……你还我爹命来……”子黎一直哭哭啼啼,伸着手要上来抓我,恨不得把我撕成碎片。 “子黎!”黄妃奋力拽住她不让她过来,“你冷静点好不好!” “婉莺姐……”子黎抽泣着与她哭诉,“我拦着我爹不让他进宫的……我知道他会出事……爹不听……爹真的……他死得好可怜……” “子黎听话,别再哭了……”黄妃悲伤地为她擦着眼泪,“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子黎……” “爹……” 我隐忍着心里凛冽的痛楚,表面却要强作平静,目睹眼前这凄惨的一幕。 “你先回驿馆吧。”黄妃这句是跟我说的,语气平淡,“我留下来陪陪子黎。” 我心灰意冷,点了头:“既然这里不欢迎我,我离开吧。” 我在驿馆的房间里独坐至深更,依稀听到黄妃细碎的上楼的脚步声。 “姐姐这么晚才回来?”我走到楼梯口,望着缓缓上来的身影,“子黎平复些了么?” “她已经好多了。”她的声音与她的脚步一样冷漠。 “姐姐累了,妲己不打扰姐姐休息。” “你等一下。” 我刚转身要走,却被她叫住。她踱到了她房间门口,背着我幽幽说道:“你来我房里坐坐吧,我有话跟你说。” 许久的沉默,茶渐渐凉了,我们却都未饮一口。 “太子的事你收手吧。” 我淡然地转过脸看她,眼神无味:“我果然没猜错,太子被人送出宫,又辗转到商丞相家中,是由姐姐暗中相助的。” “你可以回去告诉大王这一切,所有的后果都由我一个人承担!”她镇定地迎上我的目光,“但是我求你,放过太子,也放过子黎……” “妲己想接太子回宫,也是想让殿下过得好点,没想过要害他。” “太子不回宫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她眼神哀求地凝视我,“已经有太多的人为这件事送命了,可不可以……别再牵连更多的人……” 出 逃(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什么?人不见了?!”恼羞成怒地瞪着殷破败,“孤不是叫你们严加看守,人怎么会不见了!” “大王……”殷破败战战兢兢地请罪,“末将今早听不见屋里有响动,破门而入发现丞相千金就不知去向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你们那么多人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真是一群饭桶!”帝辛拍案,气得站起来转过身不想再看他,“你立马派人去追!千万别让她逃出朝歌城,太子很有可能就在她手上,你要是给孤弄丢了就提着你的脑袋来见孤!” “是……末将遵命……”殷破败惶恐地领命告退,片刻不敢耽搁。 “帝辛哥哥先不要生气。”我安然端坐地劝慰着,“太子殿下会平安无事的。” 暗地里,我的心也悬在高空,为子黎捏了把冷汗。子黎,你可千万别被帝辛的追兵逮着,一定要顺利赶到西岐与周族人会合。 在商宅被子黎哭骂赶走的那天夜里,我并没有立即赶回驿馆,而是中途折回去过。 只不过我没有从正门进去,我躲在暗处,听着子黎与婉莺的对话。 “事已至此,子黎别太伤心了。”为丞相焚些纸钱时,婉莺小声问道,“太子现在如何了?” “太子现在很好,我把他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子黎垂首向火盆里送着冥镪。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子黎踟蹰地停滞了双手,“我打算按照我爹的意思,带着太子投奔西岐。” “你要去西岐?!” 黄妃吃惊,我心中也是一怔。 “爹临走前为我做了安排,他给了我一封东伯侯与西岐结盟的重要密函,我一定要带到西岐给他们的世子。” 我心惊地听着她口中说出的秘密,原来东西二族正瞒着帝辛暗地里联手,他们真的有阴谋,想危及帝辛的王位? “这件事哥哥有跟我说过。”婉莺这句彻底承认了她与这场密谋已经有了撇不清的关系,担忧地望着子黎,“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你一个人上路,又带着太子,我怕你会遇到什么不测……” “再危险子黎也要去。”她的语气坚决如铁,不容动摇,“因为这封密函牵扯了东西两族的命运,倘若泄露出去,东伯侯和西岐的世子可就都完了!” 我心不安地颤抖了,听她的意思,姬发与他们所有人都命连一线,稍有差错都会没命。 “那你准备何时动身?” 子黎忧心重重,握紧了双手:“三天后我爹出殡安葬,我打算料理完爹的后事,深夜就走!” “可是商宅外面到处都是重兵把守,更有苏妲己做眼线替大王看着咱们……”婉莺认清了此时的处境,不甚乐观,“你如何才能出去?” “我家后院有扇隐蔽的偏门,已经很久不用了,我想那里的守卫应该没那么森严。” “那好……”婉莺不舍得握住他的手,“路上一定要小心!” 我独自寻到了后院,拨开茂密的藤蔓和墙草,我看到了子黎说的偏门。 “苏贵妃?”身后突然传来人声,我猛地一惊,回头见是殷破败,他奉承地笑笑,“娘娘不是回驿馆了吗?怎么还在丞相家中?” “呃……是殷将军啊。”我有意侧过身子挡住了身后的小门,“本宫是怕黄妃姐姐一人回去的时候路上寂寞,想等她结伴而回,所以就随便走走当是散心了。” “末将明白了。”他作揖告辞,“那末将不打扰娘娘了。” “将军且慢,”我叫住了他,带着一脸温婉如水的笑,“都这么晚了将军还要巡视,不休息么?” 他恭敬回复:“末将是奉了大王之命,必须寸步不离时刻保护商小姐的安全。” 我心里一阵冷笑,什么保护,是监视才对吧? 脸上依旧带笑,捉摸不透:“本宫看将士们这几日长途跋涉的都累了,而且各个尽忠职守,本宫决定安葬了商丞相之后好好犒劳你们,命人将美酒佳肴送去军营,再挑些个城中有名的歌舞伎为大家助兴。” 他笑着推辞说:“娘娘一番美意,只是末将有王命在身,实在不敢怠慢。” “将军怕什么,一切自有本宫担待着,将军和将士们只管尽兴。”我知道他并不是什么恪守原则的人,其实已经动心,只需我稍加引诱便可,“将军放心,本宫回了宫在大王身边只会说将军的好,其他的,本宫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他俯首一拜:“末将多谢娘娘赏赐。” 翌日我和黄妃启程回宫,而我依言做好了打点,商容入土为安的夜里,殷破败的部下聚集在军营里饮酒作乐,因而放松了对商宅的戒备。 当我听到子黎带着太子成功脱逃的消息,我心里暗自舒了口气,只是还会担心殷破败的军队对子黎穷追不舍,怕子黎难以撑到西岐。 果然,第二天殷破败派回来复命的士兵就上报帝辛,说是发现了子黎的行踪,已经出城。 帝辛让他给殷破败带去口谕,要保证太子毫发无损,其他人死活不管。 我表面上听着,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悄悄打着鼓。眼下子黎行踪曝露了,她现在已是身处险境,不知道何时就会被商兵追上。不行……她手上有着一封给姬发的密函,如果落到帝辛手里…… 我左思右想都觉得放心不下,我必须暗中帮她一把,助她顺利抵达西岐。 夜里我伏在帝辛的臂弯里假装入睡,待我确信他已然睡着,我睁开了双眼,念一句咒语从身体里分出了元神。 上回的教训让我不得不留了一手防范绯彤,所以这次我只出来了一半的狐魄,一半被封锁在妲己体内以防万一。 望了眼熟睡的帝辛,我悄悄从轩窗飞出了寝宫。 我寻子黎的方向而去,只是这一路,我隐约闻到了熟悉的,狐的气味…… 出 逃(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诵儿,快别跑了!” 邑姜满院地追着孩子,一路呼唤,诵儿就是头也不回。好不容易逮住他,邑姜蹙眉故作要说教的样子:“诵儿,你要是再这样娘可要生气了。” 手里的玩物被抢走,诵儿踮着脚伸手去够:“娘,还给诵儿……诵儿想玩儿……” 邑姜沉着脸语重心长地数落他:“诵儿,这是爹的东西,不可以乱动。” 母子俩正僵持不下,姬发恰好走了过来。 “夫君。”邑姜识礼地微福,莞尔一笑。 姬发会意点头,转过目光看到正撅着嘴一脸委屈的孩子,带一丝戏谑地问道:“怎么了?谁惹诵儿不高兴了?” 诵儿立马像看到了大救星,张着手就喊:“爹,我想要……” “要什么?”姬发纳闷不解。 “是这个。”邑姜将手里的一块玉递给他,“也不知诵儿是从哪找到的,邑姜担心是夫君的贵重之物,就不敢给他玩。” 姬发接过来,看着觉得眼熟,又翻到背面,居然篆刻了个“商”字。 “你爹是什么人?” “我爹叫商容。” “宰相商容?!” “对啊。” “你开玩笑的吧?” “随便你,你爱信不信!” 一张就快被他遗忘的俏丽面容突然在脑海中变得清晰,往事一一浮现,姬发逐渐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 “我堂堂宰相千金,商家大小姐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给你!这是信物!是宰相家才有的东西,如果我骗了你,你只管拿着它去相府找我好了!” 当时她给他的,不就是这块玉?原来他一直忘了还她,只怪那时的自己年轻气盛,做事太莽撞了。 “夫君?”邑姜看出了他的失神,“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他掩饰地干笑,又低下头眼神无限宠爱地将玉佩递给孩子,“诵儿,喜欢的话就拿去玩吧。” 反正,对他而言,这块玉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宝贝终于到手,诵儿开心得不行,连蹦带跳地跑开了,姬发凝神望他走远,唇边泛着一缕欣慰的笑。 “相父,东伯侯真的愿意和我们结盟?”听到此消息,姬发不禁为之一振。 “东伯侯早已不满天子的暴行,当年也曾与侯爷一同前往朝歌纳谏,如今其女姜王后又被暴君逼死,自然视大王为仇敌。”姜尚握着竹简若有所思,“我族与东伯侯联盟是商容丞相的提议,本相已将回信送与丞相,丞相亦收到东伯侯的回音,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世子有所不知,大王因为怀疑丞相家中私藏太子而将丞相密诏入宫,结果……”散宜生替姜尚说下去,告知噩耗,“丞相于九间殿撞壁自尽,以身殉节。” “丞相死了?!”姬发震惊,“那结盟之事……” “本相也正在担心此事,唯恐东伯侯的密函落到大王之手,那我们就麻烦了……”姜尚亦是蹙眉甚为忧心,“本相派人四处打听,终于得到消息,密函在商丞相的独生千金身上,她正带着密函悄悄赶来西岐与我们会合。” “那她何时才能到?” “这个……”姜尚心中没底不敢妄加论断,“听说大王为了追查太子的下落也在派兵四处追捕商家小姐,据探子得到的消息,商小姐已经离开朝歌,只是要到西岐的话……恐怕没那么容易。” “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在路上被大王的人抓到了?”姬发觉得这样实在太冒险了,谁都知道那封密函牵涉着多少人的性命。 “本相决定秘密派出一队人马前去接应商小姐,以防不测,只是商丞相膝下的千金我等都不曾见过,本相又怕被有心之人鱼目混珠,所以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过去接她。” “让我去吧。” 众人疑惑地望着姬发。 只见他双目有神语气坚决,心里似有十足的把握:“我和那商小姐也有过两面之缘了,我想我应该能认出她的样子。” “好,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世子去办。”姜尚与他一拍即合,“世子速去筹集人马,立刻就动身,一定要赶在大王前面找到商小姐!” “姬发领命,必不负众望。”他领下军令扬长而去。 “求你了小祖宗……别再哭了……”子黎抱着一路啼哭的婴儿心里犯难,真想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再哭会把追兵引来的……” 说着她心慌意乱地抬头张望四周,不知身边是否依旧危机四伏,躲在这一堆茂密的草丛里,担心随时都有可能被帝辛派来的人发现。 回想着方才一路的惊心动魄,子黎心跳剧烈起伏难平。父亲生前做的最明智的一件事,就是安排了几名忠心耿耿的家仆备好了马车和所需物品在商宅外面接应她,待她趁乱一逃出来就被接上马车,直奔西岐。可是帝辛的追兵来得太快,就在她快要进入这一片林子的时候突然杀了出来。他们被追得走投无路,子黎迫于无奈只好抱着太子跳出马车,徒步跑进深林,而那些掩护她逃离的家仆们一个个都死在了兵刃之下。 深夜,荒郊野外的幽深树林,寒风萧瑟一片漆黑,飞禽走兽碰得树叶草丛沙沙作响,还有不时传出的怪声,子黎抱紧双臂蜷缩成一团,婴儿也被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虽然追兵还没有发现他们,这样的环境却足以叫子黎害怕到想哭。 不觉黑暗之中一双诡异的赤瞳已经盯了她很久,正是伺机而动。缓缓从发间取下三枚豆大的火红色珠子,一切悄无声息。她瞄准了子黎怀中的婴儿倏地一把撒出,等着火珠打中婴儿燃出熊熊烈火把他烧成灰烬。 子黎听到了什么,抬头看到火珠的时候已经近在眼前,她大惊失色。可就在火珠即将碰到婴儿的一瞬,一条白纱似从天际飞来,有力地撞开了三枚火珠,落地即裂化成撼天大火。 子黎怔愕得不知所措,眼睁睁看着一红一白两个神秘女子从天而降般地对峙在她眼前。 “漓澈,我就知道你会来救他们!”红衣女子吼道,口气异常凶恶。 白衣女子蒙了面纱,飘然若仙,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知道你还敢来!” 出 逃(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又想伤天害理,我不会让你的得逞的。” 我下意识用余光瞥着一旁呆若木鸡的子黎,又不敢对眼前的绯彤放松警惕。 “走!”我只对子黎说了一个字,示意她并不适合留在这里看戏。 “哦……”子黎这才慌慌张张地回神,抱紧了怀里的婴儿迈开双腿,走之前还不忘聪明地拾起一根木枝借着大火点燃,举在手里当作火把。 绯彤有上前追的趋势,只可惜我的轻纱迅速飞出挡住了她的去路。 “漓澈,你又坏我好事!”绯彤憎恶得咬牙切齿,“为什么每次在我快要得手的时候你都要出来阻挠!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 “这个女人手里有对天璇生死攸关的东西,任何威胁到天璇的人,我都必将阻止。”面纱遮住我冷静的笑容,清风吹却,不改从容。 “哼!你对那姓姬的还真是死心塌地!”她不屑地嘲弄我,赤色的双瞳透出冰冷,“我今天势必要取殷郊的性命,你休想拦我!” “绯彤,天狼前世已经死在你手里一次了,为什么投胎转世你还是不肯放过他!” “他是来找我报仇的,我若不趁着他尚在襁褓手无缚鸡之力斩草除根,等他长大了他一定会来杀我,更会祸害君上!” “君上?!”我蓦然心惊,“你说的是不是焰煌?他也轮回了?!” “是。”他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妩媚,“他在你眼里再十恶不赦,上天也依然会给他轮回做人的机会。” “他是谁!在什么地方!” 我纠结于夏神送我轮回时抽走了我所有有关仇恨和火狐的记忆,我记起绯彤也是全凭猜测,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焰煌的样子。 “一个你永远想不到的人。”她的笑愈发捉摸不透,诡异得让我心里发寒,“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谁是君上,你一定会发疯的。” 她趁我失神又蠢蠢欲动,被我立马发觉,我眼疾手快挥动白纱将她打退了回去:“绯彤,我不许你接近子黎一步,别逼我动手!” “你来啊!反正我们之间早就该做个了结了!”她愤愤不平地挑衅,“只是你一开杀戒你千年的修行就全毁了,你永远也别指望做上神仙!” 我犹豫了,她说的对,我不能杀生,我的手一旦沾血我就永不能摆脱妖道,这便是我始终忌讳她却不敢对她轻举妄动的原因。 “呵呵……不过就算你拦着我,那丫头和殷郊也必死无疑!”她冷笑着弹指似放出何物,一缕光线升向夜空,烟花般绚丽绽放,照亮了她诡媚的容颜,“我已经召唤了这片树林的狼群,不用我亲自动手,他们也难逃一死,你就等着看他们变成野狼的腹中食吧!” 糟了……我没想到她居然会出这损招。 我心想不能再和她这么耗着,刚要离开,这回却是她出手阻挠,我本能反击,她敌不过我的灵力,我趁机用白纱绕了她十几圈将她捆了个结实,飞身穿过一棵高树,拉着手中纱恰好将绯彤吊在了树杈上。 “漓澈!你放开我!”她挣扎着朝我怒吼,“你放我下来。” 白纱上有我下的咒,她再用力都是挣脱不了的。 控制住了她,我毅然追去拯救水深火热里的子黎和太子,身后依然有绯彤的嚎叫传入耳际。 “漓澈,我不会放过你的!” 看到子黎的时候,他们已经被狼群包围了。黑夜里狼的眼睛闪烁着阴森的寒光,冷冷瞪着中央的子黎和她手里的婴孩,如饥似渴,彷如随时都会扑上去将他们咬得粉碎。 子黎害怕地待在原地不敢动弹,左顾右盼,挥舞着手里的火把不让狼群靠近,但是仅靠那微弱的一团火怎能驱散这群受绯彤妖术所控的恶狼? 我事不宜迟从枝头飞落到子黎身前,挡住了他们。 “你……”子黎惊怔于我的及时出现。 我来不及解释什么,轻旋纤纤兰指汇聚一道光束,直冲云霄,转瞬天空落下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不一会就湮没了草丛,遍地雪白。 这些狼非来自极地高原,天生畏寒,尤其是这突如其来的大雪让他们顿时慌了手脚,各个畏首畏尾终于夹着尾巴逃窜去寻找它们的栖息之地。 “你真厉害,居然能让天上下雪!”子黎惊奇且满眼崇拜地注视我,“你是神仙吗?” “不是……”我生起一堆篝火,轻轻回答了句。 “怎么我听你的声音有点耳熟?”她疑心地思索,却想不起来,“为什么蒙着面?你可以揭下面纱,我们交个朋友。” “你不会想看到我的样子的。”我拨弄着枯树枝里的火星,想让火势更旺一些,口气淡然。 “对了,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早料到她会这么问了,只是我并不想回答:“你别问这么多,你的使命是将密函交给西岐世子,而我要做的,就是保护你和你怀中的孩子平安到达西岐。” “哇”地一声,那婴儿突然又哭了起来,着实让我和子黎惊了一怔。 “乖……不哭了啊……”哭声越来越大,子黎哄着他,却无济于事,她疑惑地喃喃自语,“奇怪,他为什么老哭呢……” “他是饿了。”我听出这哭声里的含义,淡淡说着,“快喂他吃东西吧。” “对啊!我都忘了他都好久没吃过东西了……”她恍然大悟,却更加为难,“可是储备的牛乳放在马车上的皮囊里了,又不能回去拿……我又还没嫁过人,哪来的奶水喂他啊……” 我听见她的窘迫,沉默不语,因为我和她一样束手无策。 “敖呜――” 突然传来一阵狼嚎,我心里一抽,子黎忙不迭地躲到我身后,紧张得语无伦次:“又来了……它们又回来了……” 我转过脸看到不远处独立的一只狼,望着它眼睛的一瞬间,我放下了心里的石头。 我明白了…… 出 逃(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平静地走近母狼身边,它没有丝毫的慌乱,眼神一如刚才的平和。 我看了眼狼腹,心中大喜:“快把孩子抱过来。” “呃?”子黎半晌没反应过来,呆滞地将婴儿交到我手里,“你想干什么……” 我不回答,而是将婴儿轻轻放到母狼身下,婴儿嗅到了奶汁的味道便饥饿地吮吸起来。 “你用狼奶喂太子呀?”子黎凝重的脸上浓云消散,惊喜地笑道,有突然惊奇地望着我袖子卷起的手腕,“咦,这是刺青么?花纹真别致!” “嘘。”我轻抚着母狼的绒毛,用食指在嘴边做了手势示意她安静,也下意识地抖落了衣袖遮住不小心被她看到的黑色狐纹。 孩子吃饱了,很快便满足地睡去。我感激地望着地上的母狼:“谢谢你。” 母狼爬起来,温顺地低着头,在我脚旁徘徊了些许,而后离开。走了不多远时又蓦然回头,那眼神似完成了一件使命般,心甘情愿不求回报。 它一定是认出了太子的前世是天狼,否则不会慷慨地用自己的乳汁哺喂他的,因为它知道这孩子曾经来自狼族,是同类的亲缘让它暂时收敛了自己凶残的本性。 “真没想到你可以让一只狼在你手里变得这么听话。”子黎似乎对我越来越好奇了,“我真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不认识的人多的去了。如果非要把一个个都弄那么清楚,那你岂不是要被折腾死?”我淡淡流露了几许笑容,不在乎她是否看见。 “你救我,说明你是好人,至少你是想帮西岐的。”她一脸天真地笑着,“如果我手里这份密函能顺利交给世子,你的功劳是无可厚非的,世子一定会很感激你。” “但愿吧。”我嘴上敷衍,心里却没有半点期待。 “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一个人跋山涉水地从朝歌逃往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路上还要躲避大王军队的穷追不舍,我居然可以活到现在……”她感慨万端地吸了口气,“不过这是爹的遗言,太子的命和密函,每一样都比我的命还重要,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无从安慰她的难过,只能尝试着让她看到希望:“商丞相是用他自己的命换来太子的命和东西二族的未来,丞相舍生取义,也能含笑九泉了。” “爹的仇我一定会报的!”她忽而愤恨地咬牙,握紧了拳头,“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苏妲己那贱人,叫她血债血偿!” “……” 我无力地沉默了,实在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她可曾想过,她始终记恨在心的人,其实并非她所想的那样,其实就在眼前。 “商小姐,你是丞相的独女,也是他最后的牵挂,为了丞相,你要好好活着,别辜负他的期望。”索然无味地,最后说出口的居然会是这一句。 “我会的。”她坚定地点头,会心地展露一笑,“不过我不会孤苦伶仃的,好在爹生前留了话,将我托付给西岐世子……” 我心不由一沉,惶惶不安地揣测着她说的“托付”,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天蒙蒙亮了,清晨的林间此起彼伏地响起声声鸟鸣。篝火已经熄灭,化成一堆焦黑的木屑,灰烬里冒着微弱的余烟。 子黎抱着孩子也抵不住睡意阖上眼睛打着盹,我只闭目养神,守了他们彻夜。 树丛中微微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我猛然睁开双眼,聚精会神听着周遭的动静。 子黎似乎也是被惊醒了,警觉地怔住:“什么声音?” 我当即起身踢散了地上的木屑灰烬,飞身拉着她躲到不远的一丛密草后,静观其变。 不多久一队士兵骑马闯入我们的视线,雄纠纠气昂昂,训练有素。 “这么快就追来了……”子黎害怕地往后一缩,“这回真是前有追兵后有豺狼,运气太背了……” “不对。”透过密草缝隙我仔细打量着这群人的穿着,“他们穿的不是殷商的战服。” “世子,”领头的士兵指着地上对刚骑马而来的主帅说道,“这里有烧过火的痕迹。” “木灰还是热的……”他蹲在地上捻了把细碎的木屑沉思,“人应该还没有走远。” “是那个冒失鬼!”子黎喜出望外地叫了声,义无反顾地蹿了出去跑向了他。 我顷刻凝固成僵化的石像,动弹不得。我已经猜到是他了,可是……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那么近,就像一场梦…… “冒失鬼!”子黎一头扑进他的胸怀,紧紧偎着他,尽情宣泄这些日子以来担惊受怕所受的折磨,“居然到现在才来救我……你个冒失鬼……” 面对突然跑出的子黎,他亦感到猝不及防,怔怔地站在原地忘了推开她,任由她在他怀里放肆,已然不顾身后兵将们一张张瞠目结舌的脸。 更不会察觉草丛后,心隐隐作痛的我。 “好了,既然你已经被我们找到了,你就安全了,我们一定带你回西岐的。”他有些呆滞地劝着怀里恍如受惊小鹿的子黎,“你是怎么避开追兵的?” “是一个神秘人救了我……”子黎说着便抬着一双泪眼回头看我的方向,“她在那里……” 我正缓缓起身,升起的目光恰与他的双眼交会,只是无声无息。 “你……”他轻轻松开了子黎,迈出步子走向我,“你是什么人?我是不是见过你?” 我默默转身就走,不想多留。 “你站住!”他这一声听起来像是命令,不容商榷,“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我停住脚步,却不回头。 见过……我们岂止是见过? 我听到一阵轻响,他已腾空跃到我的上方,我顿觉不妙,灵巧地逃跑,却还是不慎被他伸来的手迅雷不及地扯去了我的面纱。 他轻盈落地就站在我的身后,而我背着他,呆住了。 真没想到,他的轻功如此了得。 “你还不转过来么?”他说的好像我一直在考验他的耐心,又有几分威胁的味道,“那就让我亲眼看看你的样子。” 听到他愈近的脚步声,我无奈地心一横,聚一团念力,袖中飞出的白纱飞到空中自行碎成千片,纷纷飘落,顿时变成细密的飞雪。 雪越下越大,隔断了他的视线,他想上前,却被我的幻术阻挡在外。 知道解毒后他身体已经恢复,我很高兴。子黎也已安全与他会面,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 可是我的心却不可抑制地颤抖了,我真的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我好想……回头看他一眼…… 只是那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我却做不到……我不敢……为什么我会感到没有勇气让他看清楚我的脸…… “你别走!”他怒吼着强求,却徒劳无功,“让我看看你……” 他一定也是预感到了什么,否则不会这么坚持。 天璇,你若看到我,会记得我是漓澈么…… 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我难过地逼自己迈开双腿,渐行渐远,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妲 己(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深夜,月满西楼,银辉胜雪。 我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深宫庭院,像失了心神的孤魂,听不见耳边呼啸的风声。 情不自禁双脚停在了一座琼楼玉宇前,抬头仰望,居然是摘星楼。我纳罕自己怎么会走这儿来了? 来了也罢,不如就上去坐坐,反正我也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拾级而上,落寞登楼。我没让宫婢们通报,径自推开香殿之门。 伯邑考不在,我黯然徘徊,不经意走到了临北的两扇雕花木门旁,门开着,我猜他一定在外面。 果然,我静静踱至门口,就看到他凭栏远眺的身影。 他似乎听到了声响,转身看到我,相顾无言,心头百感交集。他嘴角轻扬,勾勒潇洒的浅笑,温文尔雅。 “娘娘,我们好些日子不见了吧?”他见我一直沉默,于是先开了口,“娘娘今日来,有事么?” “没有。”我没来由得一阵虚弱,无力垂首,“我只是……想来听公子抚琴……” 他不介意我的言不由衷,保持着那丝淡然如水的笑,默默走进香殿,悠然坐于琴旁。 指纤纤,琴音绕丝弦,婉转空灵,似泉水淙淙。 我于他对面坐下,安静地注视他,聆听他指下流转的天籁。 “青修子老师的竹阁里,妲己师妹与邑考一人一段,怡情宜性,共赏琴之奥妙。当时妲己技高一筹,引得鸟儿飞下枝头停栖在她的琴弦,令我甘拜下风,呵呵……”他若有所思,沉浸在年少的回忆里,没有停下弹拨的手指,“我们约好假以时日再切磋琴艺,邑考必定超越妲己。” “而你真的做到了……”我好像笑了,却只是云淡风轻。 “那倒未必。”他陡转琴弦,由静谧渐变深沉,“虽说邑考是被大王留在摘星楼教妲己以琴技,妲己却从未真的有向我学过,我来朝歌这么久,似乎还未见过妲己抚琴。” “人事变迁,妲己的心早已失了当初那分安逸的清宁,再弹不出纯净的曲子了……”我唇边的笑依稀泛了苦涩,“妲己现在,只会弹些靡靡之音取悦君王,和邑考哥哥的意境高远相比,我只是附庸风雅。” “何处惹了尘埃,蒙蔽了眼和心,包袱是自己给的,放下包袱,便可自在来去。” “真会这样么?”我根本不信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如果这是我给自己背的包袱,我是何时开始背负的?我现在只觉得……它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想放,却已经放不下……”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努力过,你想改变却依然难逃宿命,更有无法挽回的结果,会让你感到无能为力,这就是尘世,让你觉得害怕是因为命运根本不会掌握在你手里。” “是……我始终铭记,要多行善事,积善德,才能圆满走完这一程。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有那么多人,因为我而丧命……”我如凋零的花无力垂败,怅然若失,“究竟为何我会变成世人口中的妖孽?每个人都认为我无恶不作丧尽天良,起初我还会想要为自己辩解,可是现在……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真怕有一天,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只要自己的心不糊涂,不被利欲熏心,不在喧嚣中迷失了自己,都仍然有机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没用的……”我无助地摇头,“这里已经没有人相信我的心还是红的,没有人愿意听我解释,没有人不对我恨之入骨……” “不还有我么?”他配合地缓和了琴音,“我就不能算一个?” “你?”我苦楚地牵着嘴角,“你又知道什么……” “原本我的确一无所知,或许我会像所有人那样误解你,但是就在不久前我思考着该如何脱身,逃离大王的视线潜回西岐,我突然接到密报说姬发安然无恙了。”他意味深长地望我,似要穿透我的灵魂,“我知道你瞒着所有人偷偷救了他。” 我折服于他的睿智,无话可说。 “所以不管别人如何看你,我始终坚信我的眼睛,你是无罪的。” “带我走吧……”我是不是被他深邃的双眸凝望得丢了魂魄?我自己都不明白我怎么会说了这句,“我把太多太多的东西藏在心里不能给任何人看到,我真的好累……可是你却看到了,带我走好不好……” “好。”他的目光倏而滑落,沉醉于丝弦的光华,“只是你的心已经可以放下姬发了么?” “……”我语塞了,他为什么要提他…… “只要你说一句,你可以放下他了,我就立刻带你走。”他依旧还是那样的平静,心无波澜,“只是你今后的人生里,不可以再想起他。” “我……” “还是犹豫了?”他的表情宁静而忧伤,无法言喻,“答案是那么明显,你做不到。” “我见过他了,他现在过的很好,比几年前沉稳多了。”我回想着深林里的那次邂逅,微酸泛苦,“可是我不敢直面他,我居然会害怕他看到我……” “其实我觉得……”他的声音有些隐忍,“他应该很想见你。” 我反常地笑了,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时过境迁,真会如他所说吗? “听出了吗?我已经在弹第二首曲子了。” 他若不提醒,我倒真听不出来。这一首比刚才的更幽远,更易让我失神。 “漓澈姐姐,你真该去人间走走,你会发现世上有好多好玩儿的东西,比你成天待在山里有趣多了!” 我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约莫六岁的天真少女,她牵着我的手想带我下山。 “漓澈姐姐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因为姐姐要等一个很重要的人。” “是谁啊?” “你还小,不懂的。” “那姐姐等到了他要和他一起下山找我玩哦!” “嗯。” 思绪飘了好远,惘然间已不知几时。他的琴音未绝,忽然低眉顺首说道:“如果你觉得迷惘,就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用沉默作答,洗耳恭听。 幽幽翠峰何时梦还? 一爱至斯尽付笑谈。 总参不透天道非剑。 是耶非耶? 冷雨打丝弦。 妲 己(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昆仑巅,江湖远 花谢花开花满天 叹红尘,落朱颜 天上人间 情如风,情如烟 琵琶一曲已千年 今生缘,来生缘 沧海桑田成流年 …… 我撒上泥土,掩埋了鸢尾花的种子,第九百九十九朵。 期待着来年春至,这朵盛放之日,也是我播下最后一颗种子之时。 我蹲在河畔,掬一捧清水浅尝解渴,正想再掬些回去浇花,忽然发觉水面波动异常。我疑心莫非有人闯入了涂山幻境? 我用纤指划开,河水幻化成镜,映像若隐若现。我依稀看到个穿杏色衣衫的小女孩在树林里东张西望徘徊不定,好似在林里迷了路。 感到不对劲,我抚平了河水,寻着女孩的方向奔去。看到她了!我栖在树枝上望着两腿瘫软跌坐地上的少女,她面前地上盘着条细长的花蛇,正吐着蛇信子阴冷地注视她。 少女已被吓得脸色煞白,丝毫不敢乱动,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条毒蛇就会蹿上来咬她一口。 蛇是冷酷而无血性的动物,它不会因为你的害怕就放弃攻击你。当它骤然一跃跳向那少女的一刹,她绝望地失声尖叫。 紧要关头我飞身而下,一手揽住女孩的腰肢将她托起,花蛇的毒牙错过了她的身体,重重摔到地上仓皇游走。 我抱着她飞了很远,直到我居住的洞外,我轻轻落地将她放在了河边。 她惊魂未定一直在哆嗦,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总算相信了自己已然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了。 当她面带畏惧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的一瞬,她的表情立马变成难以置信的惊艳。 “哇……好美啊……”她情不自禁伸出稚嫩的小手想碰触我银色的长发,但又有些胆怯得不敢接近。当她发现我并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她的手指终于满足地碰到了我的发丝,梳弄着我耳边光滑的长发,她忍不住惊叹,“姐姐是仙女吗……” 我忍俊不禁地笑了,羞涩说道:“我当然不是仙女了,哪有仙女不住天上住山上的?” “那你怎么会飞?”她不可思议地追问我,“还救了我。” “因为我修炼了快千年啦。”我简单做了回答,“我和你们不一样的。” “仙女姐姐真是太美了!”她还是执意要把我错当成神仙,一声又一声不住地赞叹,“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别再叫我仙女了。”我不好意思地给她纠正,“我叫漓澈。” “漓澈姐姐?” 她乖巧伶俐,令我不禁疼爱地抚着她的脑袋:“你一个人是怎么到涂山来的?” “我也不知道……”她的双眼黯然垂落,“我被邻居家的几个孩子欺负,就一个人跑到山下……”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因为他们都嫌我生得难看……”她的声音渐渐弱了,隐忍着轻微的哽咽。 我端起她的脸,霎时明白了。她脸上有块暗红色的胎记,恰好覆在了右眼周围。这一道瑕疵的确让这张本该秀丽的脸庞黯然失色。 “你……没有朋友么?”我刚问出口就后悔自己多此一举了。 她失落地摇头,答案可想而知:“没有……除了爹娘和哥哥,没有人喜欢我……从来都没有小孩子愿意跟我玩,他们都觉得和我待一起久了,他们会变得和我一样丑……” 我有些为她不平,还这么小,就要被人以貌取人地伤害,我拉着她的手说道:“别难过,漓澈姐姐愿意做你的朋友,你什么时候要是觉得孤单了就来涂山找我,漓澈姐姐也是一个人,我们就彼此做伴啰。” “真的吗?!”她开心得不能自已,“姐姐真的愿意和我做朋友?” 我朝她肯定地点头:“姐姐说话算话。” “太好了!”她拉着我的双手欢呼雀跃,“我有个这么漂亮的仙女姐姐做朋友!” “对了,姐姐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她扑朔着水汪汪的大眼:“我姓苏,叫妲己!” “妲己……”我碎碎念着,只觉得一阵绕口。 “是不是很难记啊?”她察觉出我的困窘,善解人意地拉我蹲到地上,随手捡了根木枝在细沙尘土里比划地写到,“其实不难的。我出生那天刚好是正月初一,所以有个‘旦’字。而我是女孩儿,‘女’加‘旦’就成了‘妲’字。又因为我是早上己时出生,所以又取个‘己’字,合起来不就是‘妲己’了?” 我看着她一笔一画认真解释给我听,终于领悟:“原来你们凡人取名还有这么多说法……” “说法可多了呢!”她煞有介事地皱着眉头,“特别是像我这种官宦之家的孩子,名字从来都不是随随便便乱取的。” “你父亲是当官的?” “嗯。”她点头,指了指山下说道,“我爹是冀州侯,山下的那座城就是归他管的。” “哦……”我会意地寻思,这姑娘还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只是我一直觉得奇怪,就算你可以来到涂山,你又是怎么来了这里……” 涂山上有神圈阻隔外界,按理说她一个凡人是不可能进得了幻境的。 “我是在山脚下看到了一朵花……”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物,“我刚把它采下来,不知怎么的就到了这里……晕头转向走不出去……” 我细细一看竟与我种的鸢尾如出一辙,不,那分明就是鸢尾!她居然能采到鸢尾? “你知道吗,这鸢尾花我也种了……”我拈着她给我的鸢尾,思绪惘然,“当我为他种满一千朵,我们就可以相见了……” “漓澈姐姐说的是谁啊?” “他是个神仙。”我低头笑着望她,一抹绯色,“夜晚看星星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他。” 妲 己(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原来漓澈姐姐一直一个人住在山上是因为在等人。”她毕竟年纪小,涉世未深,我对天璇的感情他当然是不能理解的。 “是,能够和他重逢是我最大的梦想。”我转移话题笑着问她,“妲己有什么梦想呢?” “我?”她两手托腮无限神往地眺望天穹,“我的梦想……如果可以变得和漓澈姐姐一样美就好了!” 我弯出一丝温婉的弧度,目不转睛地望她。 她说着就难过了,神色黯然无可奈何:“不过我知道那是不可能了,人的容貌都是天注定的……” 我轻柔握住她的肩膀,眼神笃定地凝视她的双眸:“妲己,你想要美貌,这不难的,漓澈姐姐可以给你。” “唔……”她惊奇的眼里满满都是不相信。 “来。”我牵着她走到河边,“坐下来。” 她还是有些不够确定的犹豫,但仍听话地跪坐在我的对面。 我取一段白纱浸入河水任其沾湿,而后拧至七成干的样子:“妲己,把眼睛闭上。” 她照我说的做了,我执白纱在她眼旁的那圈红色胎记上轻轻擦拭,一点一滴,如同为她洗了把脸。 她怕痒,涩笑不止:“这水凉凉的,很舒服,呵呵……” “好了。”我拿开白纱,示意她睁开双眼。 她微有些不适应耀目的阳光,眼神迷离:“我变美了么?” “美。”我欣赏着她精致的脸蛋,“妲己现在可是很美很美的女孩子了!” 她微微犯窘地敛着眉目:“姐姐不会是骗我的吧?” “当然不会了。”我侧首瞥了眼身旁的小河,“妲己自己去看啊。” 她俯下身子朝河里探出了脑袋,我微笑地看她的表情逐渐演变成难以置信的惊愕。她呆滞的捂着自己的脸,喃喃自语:“这真的是我么……” “不是你还会是谁呢?”见她欢喜,我也忍不住为她高兴,浅笑嫣然,“看以后谁还敢说妲己不美。” 我用法术洗去了她的胎记,河水的滋润又使她的肌肤更加白皙水灵,此刻的妲己,已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 “漓澈姐姐!”半月之后她来看我,远远地就兴高采烈呼唤着我的名,“好多人都说妲己变漂亮了,连我爹娘都差点认不出我!” 我恬淡而笑,望着她向我飞奔过来。 “长辈们说我现在是冀州城最好看的女孩子了!”她笑如银铃,开怀地在我跟前旋了一圈。 “是么?”我被她感染,许久不曾感受到这样的快乐了,“那你爹娘可曾问起你的容貌是怎么回事?” “我就说我在路上肚子饿,采了个野果吃下,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醒过来脸就变这样啦!”她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漓澈姐姐放心,我是不会把你说出去的。况且我娘很信神灵,她听了压根就没怀疑我说的,想我定是吃了仙果,直念叨着我运气好呢!” “你这脑袋瓜还挺机灵的嘛!” 我半戏谑半认真地调侃她,欢声笑语乐而忘忧。 妲己时常会劝我下山去她的家乡冀州转转,她说我整日待在涂山太闷了,应该出去开开眼界。 我每每笑而不答,外面的世界再美也抵不过俗世的喧嚣,怎比得上涂山来得清静。 可是当她满腔热情地向我提到每逢元宵、七夕、中秋种种佳节,城里都会有烟花灯会,我兴许是被她说的那些新鲜玩意儿给吸引了,不觉心头竟对人间多少燃起了几分期许。 我还是被她打动了,终于答应抽出一天的时间陪她去山下看看,这下可把她乐坏了。 “妲己,”我拉住已经兴奋到得意忘形的她,“漓澈姐姐可有言在先,我不能离开涂山太久,日落之前我一定要回来的。” “妲己听姐姐的话就是了。”她连连保证,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耐人寻味,“姐姐决定就这么去么?” 我纳闷地愣了愣:“怎么了?” “妲己在想,漓澈姐姐需不需要变个样子再走?”她笑呵呵地握住我的手说,“否则这么个仙女下凡,走在路上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了。” “我倒差点忘了……”我赞同地点点头,摇身一变,顷刻换了身寻常女子的装束,还不忘将银发变成青丝,转过身给她过目,“这下可以了吧?” 她口甜如蜜地笑笑:“漓澈姐姐就是美,穿这么普通的衣裳都那么好看。” 我懒得听她拍马屁,有意睨了她一眼。 我牵着妲己去了冀州集市,果然如她说的那样繁华,阡陌交通车水马龙。 刚过了晌午,妲己忙不迭地拉我去了家名叫醉仙居的酒楼,不由分说点了一桌子的好菜。 “这一家是冀州城最最有名的酒楼!”她客气地指着满桌地美味佳肴告诉我:“这些啊……可都是冀州最最有名的菜哦,漓澈姐姐可得尝尝了!” 我都被她这架势吓懵了,怔怔地说不出一个字。 她倒不以为意:“没事啦,姐姐尽管吃,结账的事不需要你费心的,只要我说句我爹是冀州侯,老板肯定得给面子!” 人小鬼大,不过一个六岁的小娃娃,却好像什么都懂。 我看着碗边的两根细木棍一阵犯难,是她手把手地教我握住……她说这叫筷子? 因为使不惯,我吃得相当慢。听到后面桌上的两客人边吃边聊着什么。 “看到了么?刚外面走过去队伍里坐的是西伯侯。” “西伯侯?很贤明的主啊。我还听说他带来了两个儿子,一文一武,各个都很聪明。” “可不是,大的满腹经纶精通琴棋书画,小的才八岁,满屋子的兵书就已经是读得烂熟于心,更稀奇的是,这次子出生的时候还带了半块玉。” 我猛地一惊,他说的话何其敏感,让我惴惴不安。 “玉?什么玉?” “是半块碧里透红的宝玉,没几个人见过,却都说是神物,玉里透出的红色是血……” 我未发觉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站起来了,引得周围纷纷侧目。 “漓澈姐姐怎么了?”妲己看出我的异样,握了握我的手背关切询问。 我不知哪里来的冲动,竟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酒楼,追着刚才那两人说的队伍,却迷失在茫茫人海里。 我手足无措地在人群里张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可是我想找的那个人,他明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我是怎么了…… 妲 己(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春华秋碧,流年不复兮。唯有四时风落寞而吹,落花解风语,风逝梦已碎。 盘膝静坐,物我两忘。我闭着双眼试着去参透一些迷惘,那是我每日修炼必经的过程。 冀州城的漫漫人海,我那么真切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离我很近了,这绝对不是错觉。 可是任我彷徨无措地寻找,都寻不到他的足迹。 “漓澈姐姐!” 依旧是妲己熟悉的呼唤,可是我正在修炼,需要凝神静气,就不曾立即睁开眼回应她。 “姐姐小心!”忽听得她一声尖叫,重重撞上我的后背,我恍如梦醒。 等到我回头,我却惊心地看到妲己口吐鲜血趴在我的背上,奄奄一息。 “妲己……”我惊慌失措地抱住她,顺势望见眼前一袭红妆妖冶的魅影,“绯彤……” 她怎么会在这里?夏神不是说火狐灭绝了么?难道她没死? “漓澈姐姐……那个人想害你……”妲己绵软了孱弱的身子,嘴角有血汩汩流着,“她是坏人……” 我抬头迎上绯彤冰冷的眼神,还有她凝滞在空中的罪恶手掌。 “绯彤,你太狠毒了!”我满心悲愤地冲向她,势要将她碎尸万段,“你竟敢伤害妲己,我绝不放过你!” 她猝不及防被我逼退到树干上,一双眼死死地瞪住我:“谁让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出手的时候跑出来,她这么想替你去死我就成全她!” 我明白了,她想趁我静心修炼时偷袭我,好让我走火入魔,却不想突然跑出来想为我通风报信的妲己一时情急欲从后抱住我,她的魔掌就那么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妲己背上,一定是这样! “她只是个六岁孩子……你杀无辜的人,我要你拿命来还!” “漓澈,不可动杀念!”当我挥掌劈向她的一瞬,山谷间响彻了震撼心魂的回声,“千万别为了一时的怨恨和冲动而枉费你千年的修行!” “夏神……”我听出那是他的声音,他在哪里? 我手上的力气松了,正当我一刻失神,绯彤酝出好大一股力量挣脱我,也将我推出数十步之远。 我怔愕地望着她血红的双眼,充斥着魔性,那绝非我们狐族该有的灵力。她的样子,反而更像是…… 狼。 “漓澈,你勾结武星君害死君上,令我火狐全族覆灭……这血海深仇我一定要报!” 她说……我勾结天璇灭了她的狐族?真是莫名其妙! “你们火狐作恶多端,被灭族那是你们的报应!”我心里的痛快不言而喻,对她没有半分同情,“想当初你们屠杀我族雪狐的时候就该料到你们会有这一天!” “分明是武星君指使狼族干的好事!天狼都已经告诉我了,武星君仗着自己的权力,暗中用神力助狼族一臂之力,因而才会杀得我们火狐溃不成军!这公平吗!” 她声嘶力竭的叫嚣刺痛我的耳膜,她所说的我毫不知情,却句句都和天璇有关…… “你走……”我如瞬间泄尽了底气,颓败地低下头,“我已修成千年灵力,你不再是我的对手了。我不想杀你,你立刻在我眼前消失!” “君上的仇我总会报的!”她捂着胸口,因为刚才的较量里被我打伤,“你想成仙与武星君双宿双栖,我偏不会让你们如愿以偿,从今以后,你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她恨恨咬牙飞出我的视线,我呆在原地,如丢了魂魄。 “妲己……”我突然想到了她,跑回河边的时候她只剩下一口气了。 我汇集内力想助她复原,却没有足够的信心:“妲己……别怕,漓澈姐姐一定可以治好你……” “姐姐……我好痛……”她面色苍白得可怕,气息微弱,“妲己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我强作出一丝无望的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漓澈姐姐会救你的……” 我不断用灵气灌入她的身体里为她疗伤,却无济于事,她的五脏六腑都已被绯彤那绝命的一掌打碎了,我努力了很久,却还是回天乏术…… “姐姐……你怎么哭了……”她纤弱的手无力地伸到我的脸旁,“姐姐哭了就不美了……” “姐姐不美……”我握着她的手泪流不止,“妲己才是最美的……所以妲己要快点长大,变成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真的么……” “嗯……”我点头,很用力地点,“真的……” “是漓澈姐姐把妲己变美的……”她脸上睡意渐浓,暗淡的双眸里也渐渐没了神采,“谢谢你,漓澈姐姐……” “妲己别睡了……快起来……姐姐还要你带我去城里玩,吃冀州城最好吃的菜肴……你不是说中秋之夜还要带我去赏灯么……” 她听不到了,只留了一缕笑容凝在唇边,淡淡的,冬雪般静美安然。 我执白纱拭干了她嘴角的血迹,还她一张干干净净的脸,因为我知道,她生前爱美,最注重自己的面容。 我抱她下山,凭着记忆里她告诉的地址,我找到了冀州侯府,苏家。 因为怕被人看见,我唯有隐身将她轻轻放在苏府的大门外,直到她被人发现。 看着女儿的尸首,冀州侯的夫人嚎啕大哭,险些悲伤得透不过气。那种肝肠寸断的哀恸,直教躲在墙角的我看了泪雨如注。妲己,漓澈姐姐害了你…… 孤星流,白发瀑悬 望舒寒,墓边谁言 我为妲己修了座衣冠冢,将染上她鲜血的白纱,还有平日里她从外面带来送我的玩物、衣裳全都埋入土中。妲己这一生太短暂,还来不及绽放,就已凋零。 “一切因果都有前缘注定,是劫,逃不过。” 我诧异地转身,看到夏神,他眉目低垂淡若幽云。 “夏神,你能不能救活妲己?”我满怀期待地恳求他,“她不该就这么死了……” “我不能。”他眉间无任何起伏,平静如水,“谁都不能违背天意,就算是天神也不例外。而天璇……就是忘记了这一点。” 他的话足以使我震惊:“绯彤说天璇暗助天狼灭了火狐一族,我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做过……” “我不想亲口告诉你,可是千年的期限快到了,你终归是要知道的。”他怅然转身,叹息,“天璇……他已经不在南天宫了……” “他去了哪里!” “凡尘。”他的语气飘渺如烟难以捉摸,“轮回……” “他被贬下凡了……”我顷刻瘫了,心里一片悲凉,“我从巫山回来看到那颗坠落的星原来是他……为了我……他太傻了……” “他走这一着是要和火狐圣君同归于尽,才能保住你。”他扼腕痛惜,却又无可奈何,“我想听听你今后的打算。” “我能怎么办……天璇都不在了,我修炼成仙又有什么意义……” “你想去找他吗?” “找……去哪里找?” “人间。” “就算找到了他,他可能也已经忘了我……” “天璇落凡时带走了你给他的血滟璧,这说明他不愿忘记你。我相信他心里真实的想法,是希望你追随他而去的。”他的脚步愈发靠近我,语重心长,“你若愿意,我可以送你轮回,只要你带着另半块血滟璧,你们一定会有重逢之日。” 还魂幽草谁怜 剑魂等待千年 …… “漓澈,红尘路坎坷,你会历尽悲欢离合人世辛酸,你真的决定了吗?” 夏神最后的忠告萦绕在耳畔,我已经擦干了泪水,毅然决然。 “既然苍天赐我一世为人,我愿与天璇共赴尘世,无论结果如何必不负此生。” 夏神的念力开启我的轮回之路,他说妲己虽不是我杀的,却是因我而死,修行之路有了这块污点我也难以成仙,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走一趟凡尘,走完妲己未完的轨迹。 我站在妲己身边,握着她冰冷的手,我们交会的手心里,是我的血滟璧。 “妲己,漓澈姐姐牵着你的手,从此我们将永远在一起,不分你我。” 昆仑巅,浮生远 梦中只为你流连 笑红尘,画朱颜 浮云翩跹 情难却,情相牵 只羡鸳鸯不羡仙 今生恋,来生恋 莫让缠绵成离别 …… 弦 绝(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不知不觉我的眼中已经汇满了泪水,我隐忍着心里的悲伤,不是他讲的故事太动人,而是他所说的,完完全全都是我的过去。 “悟其道须先渡其事。”他低眉鼓琴,弦音空寂,“你的生命里总会有个人这么跟你说过吧?” “老师……”我怔愕不明所以,“青修子老师……对了,你说你来朝歌路上去过冀州,可曾去我们念书的竹林里找过老师?是不是他告诉你的?” “我倒真是有再去过那片竹林,想拜访一下青修子老师,只可惜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不在了?”我更是诧异,“他会去哪里?” “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凝了指尖弦,抬头望我,意味深长,“他应该回了巫山。” “巫山……”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他凝视我的眼神愈发深邃,“青修子,就是夏神伏吟,也是天璇的师父。夏神知道我们这群人来到人世都会有各自的劫数,他怕我们渡不过,所以才会化身青修子传道授理助我们参透迷惘。帝辛为王者,所以他为帝辛讲王道,而你和姬发皆会失足深陷情海,所以青修子此生要你们过的,是情关。” “那你的劫数又是什么?” “我?”他双目微闭,笑作一缕清风淡然,“我的悟性比你们高,早就看透一切了……” “你到底是谁?”我看着他,目光不安地闪烁,“为什么你会知道天璇,知道夏神……为什么对我们的过去了如指掌……” “漓澈,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他的眼瞬间吸住我的目光,再移不开,“你好好想想,南天宫,除了天璇,还有谁?” “玑墨……”我的心顷刻间沦陷,翻江倒海,“你是文星君……” “你总算想起了。”他的笑,逐渐渲染上心满意足的色泽,“我是玑墨。” “星君……” 我不知此刻自己是该破涕为笑还是该喜极而泣,原来,我们兜兜转转历经轮回,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我眼前的男子,一颦一笑,一如我南天宫见到的那般,恬淡,儒雅。我好像又看到南天宫望月吹笛的文星君,那个在天书阁不顾自己的安危尽心尽力护我脱身的文星君,可是我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就被摘去了额上的文星,坠下轮回崖…… “是谁帮你唤醒了前世记忆?”当我再次面对他,以一个我们都不曾想过的身份,心中百感交集,“如果你没有找到夏神,应该不可能是他告诉你的。” “是姬发。”他的答案使我怔愕得半晌回不过神,他却依然从容,“是他告诉我,他与我的前世并非凡人,也是他告诉我……他负了一个叫漓澈的女子,一个他两世都与之交错的挚爱……” 我已是虚弱得撑不起自己的身子,疲惫地卧在椅上,眼角的泪霜模糊了视线,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华而不实。 “妲己,或者漓澈,你们分开的这些年,姬发一直过得很煎熬,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你,他甚至还朝思暮想地盼着……有一天能再见你一面……” 我说不出半个字,因为泪水堵住了喉咙,堵住了胸口,除了流泪,我没有任何办法倾泻心中的痛苦。 “可是妄想终归只是妄想,你已嫁给帝辛为妃,而他是周族的世子,即将扛起兴周大业的继承人,你们之间阻隔的,又岂止是千山万水……见你,机会是何等渺茫?” 我本可以卸下一切的防备与姬发相见,可是就像伯邑考说的,我们之间障碍重重,有的不只是身份地位的差别,更有时空错位和误会难解的无奈。回想走来的一路,原来我与他曾经有那么多的交集,却终是,擦身而过。 胸口一阵抽痛,我下意识地捂住,不想被伯邑考看见的,他却观察入微一眼就看出我的不适。 他迅势握起我的手腕指尖捏住脉搏,眉心倏然蹙紧了:“你的元神好像受了重创,你身上一直有伤?” 我漠然抽回手:“你别管我。” “你撑不了多久的。”他被我的固执折磨得焦急万分,“再这么下去你会死是不是?” 我默不作声。狐魄是我自己的,尽管自我从姜子牙手中死里逃生它已是伤痕累累,从未痊愈过,也许还会每况愈下地恶化,我也有想过最坏的结果,可我不需要他的关心。 “你想过没有,如果你还没等到姬发你就死了,你会有多遗憾,姬发会有多遗憾!”他终于不再镇定了,一股蛮力将我拉起,“我想救你……我很想救你!我没办法看着你死!” “没用的……”我颓然甩开了他,“没有人可以救我……与其这么痛苦地活着,不如早些让我死的好……” “你的人生还不至于那么绝望。”他锲而不舍地握着我的肩膀劝我,“妲己你记着,就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再相信你,都离你而去,我永远都只会站在你这里,我会是那唯一的一个由始至终都不背弃你的人!” 眼泪流过我动容的笑涡,他的话那么温暖,让我明白这世上还是有那么一个懂我的人,愿意陪我承受。这么想来,我心里的确舒服多了。 “有一首曲子,我很久之前就为你作好了,你想学吗?” “想……”噙着泪又垂下双眼,“不过可惜我的琴坏了,今夜是无缘学了……” “没关系,就用我的清籁教你。”他说着走回琴旁,向我伸过来一只手,“来吧。” 我有过片刻的迟疑,但还是将手交给了他。他轻柔拉我过去,让我安坐在琴前,而他俯首坐在我的身后,双臂环绕住我,两只手分别握住我的十指,点弦拨丝,只觉暖意暗生,琴音由最初的断断续续逐渐变得行云流水。 “你要记住,我教你的每一个音。”耳边有他软语温柔,他握我的手指絮絮而弹,我的心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宁静,“当你心烦意乱迷惘无解的时候,就弹这首曲子,它会像我一样,安抚你不安的心。” “呃……奴婢参见大王!” 殿外的一声尖叫霎时将天籁打断,我猛然从梦中惊醒。 弦 绝(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帝辛破门而入,弦音戛然而止。我和伯邑考没有迅速抽身远离彼此,因为那样只会显得我们做贼心虚。 他屹立门外,双目炯炯有神定格在我们身上,气氛尴尬地冻结。 “你们在干什么!” 他的语气是在质问,显然已经动了肝火。 伯邑考这才恭顺起身,行礼参拜:“臣拜见大王,大王不是宿醉安歇了么?” “你们当然是希望孤醉死过去算了!”帝辛脾气火爆,冷冷地睥睨他,“孤问你,你在对妲己做什么!” “帝辛哥哥。”我故作平静,依然端坐琴前,“邑考哥哥没对妲己做什么,只是在教妲己弹琴。” “弹琴?”他嘴角牵着丝冷笑,走上来严厉地指着我,“弹琴需要两个人靠在一起搂搂抱抱,需要他抓着你的手这么亲热吗!” “帝辛哥哥不信?”我丝毫不显畏惧地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那你认为我们在做什么?”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有胆识,索性扭头瞪着伯邑考,手指我责问道:“她是孤的女人,她的身子你也敢碰!” 伯邑考比我还要从容,谦和地拱手笑道:“大王误会了,只因娘娘的琴坏了,二人同抚一琴,执手相交也是自然了……” “琴坏了就没别的琴了吗!”帝辛咆哮着斥断他,“孤王宫里的琴多的是,随便取一张不好么?非要用你这破琴!” “帝辛哥哥,你今日似乎是有备而来?”我倏地起身,却不转头看他,“你心里认定了什么,任我们再做何解释你都不会听进去。” “深更半夜,你身为孤的妃子不好好在寝宫待着,跑来这里私会别的男人,还卿卿我我……”他凑近了鄙视我的眼,“这要是传出去孤颜面何存!” “大王认为我和邑考哥哥背着你做出了逾矩之事?”余光已经感受到他眼里彻骨怒意,我仍面不改色,“那依大王的意思,是不是要妲己以死谢罪才可泄大王心头之恨!” “你别急,这笔账孤会和你慢慢算的!孤先要解决的是他!”他愤恨地瞥了眼伯邑考,“来啊!把这个毛手毛脚对娘娘不规矩的混账拉出去千刀万剐!” “大王你疯了?!”我惊惶地转身直面他,“邑考哥哥什么都没做你就要处死他,你是大王,怎可如此武断草菅人命!” “这还叫他什么都没做?!”他见我求情更是勃然大怒,嘴角抽搐着讽刺我,“是不是要孤亲眼看到你们脱光了衣服爬上.床了才叫有什么!” “大王!你血口喷人!”我难忍他用恶毒的字眼中伤我,不禁还口,“在你眼里妲己算什么?究竟是你所爱,还是仅仅是被你宣告占有锁在身边别人碰不得的玩物!” 凛冽的一阵痛楚如刀刃割过我的左脸,是他赐我的耳光,让我住了嘴。 “妲己……”伯邑考见此情形似是慌了,紧张地想关心我的状况。 “妲己是你叫的吗!”帝辛怒不可揭地呵斥他,大步迈到他跟前瞪他的眼里透出阴冷的敌视,“孤知道这么多年了你心里还想着她,但是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她现在是什么人?是孤的女人!” “臣不敢对娘娘有任何非分之想,既然大王爱她,就该善待娘娘,如此动口又动手,实在有失王者风范。” 我捂着痛到麻木的半边脸听他义正词严地教训帝辛,那一巴掌打在我脸上的一刻,他必定也是被帝辛激怒了。 “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对孤指手画脚地说教!”帝辛的盛怒是意料之中的,他发狠揪住伯邑考的衣领,“孤会让你知道跟孤抢女人会有什么后果!” 他唤来侍卫将伯邑考团团围住,命令他们将他捆绑,等着用最残酷的刑罚伺候他。 “都别过来!”正当他们欲擒住伯邑考,我果敢地冲到他身前,挥着双臂挡住他们,“我不许你们伤害他!” “妲己!”帝辛看着我如此护他,气得快要发疯,“孤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别太过分了!” “妲己……”身后的伯邑考握住我的肩膀对我耳语,“他要杀的是我,你别插手。” “可我们的确什么都没做,我们问心无愧!”我侧首说着,而后转面直视帝辛,“大王如果非要认为我和邑考哥哥有奸情,就把妲己一同处死!” “好你们两个……”帝辛恨得咬牙切齿,挥手示意侍卫,“把娘娘拉开,把伯邑考带走!” 面对帝辛的咄咄相逼,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若他们敢上前一步,我就施法击退他们,然后带着伯邑考从窗口逃脱。 这一招鱼死网破,我将会暴露我并非凡人的身份,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死死瞪着帝辛,手里的灵力已不觉暗暗汇聚。 “别做傻事。”我的手腕忽然被伯邑考握紧了,灵力被打断顿时熄灭。 我诧异地回头看他,却猝不及防被他搂入怀中,完全不顾一旁的帝辛是一张何等羞恼的脸色。 “畜生!你居然敢抱她!”帝辛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孤命你立刻放开她!” 他好像并没有听到帝辛的警告,而是在我耳边温柔诉着情话:“能够这样抱着你,我死而无憾了。” 我手足无措,想要推开却觉得一阵无力。 “妲己,答应我,不管以后的路有多难,都不要放弃。”看不到他的眼神,却从他语气里听出了坚决,“答应我!” “嗯。”我闭上眼点了头。 “好……” 他身子忽然一抽,手里力气也弱了,我顿觉不对劲,感到他和我之间有什么东西抵着我。 我木然低头,震惊看到他将一把匕首刺入腹中,握着刀柄的手已是鲜血淋漓。 “邑考哥哥……”我惊得目瞪口呆,他却已经支撑不住,带着我倾倒地上。 我的衣服溅上了他的血,无助地跪在他身旁,望着他血流不止的伤口瑟瑟发抖。 帝辛也被我们的样子吓到了般,与侍卫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邑考……”我不顾一切地想按住他的伤口,血却透过我的指缝渗出,“你为什么……” “妲己……”他虚弱地翕动着嘴唇,“别难过……我早就做好死的准备了……” “为什么……” “因为我说过……我想救你啊……”他忍着钻心刺骨的痛楚,凑近我耳边低语,“你要的玲珑心……其实在我这里……我和姬发是天神转世,所以我们各有一颗玲珑心……可是姬发的心你舍不得要的……就把我的给你……你要好好活……等他……” “我不要!谁的玲珑心我都不要……”我撕心裂肺地哭着求他,“你怎么可以用自己的心来换我的命……你太傻了……” “为你傻是值得的……”他嘴角浮出一丝满足的笑,“我想换作是姬发,他也一定愿意把心给你……因为他的心本来就已经是你的了……我也是……” “我不要你死……星君……你上辈子已经为我死过一回了,为什么今生又……”捧着他苍白的脸,我泣不成声,“我真是你的劫数……前世今生我一直都在连累你……” “你不是我的劫……别这么说自己……”他孱弱的手指抚着我泪雨沾湿的脸颊,“上辈子在南天宫,对你的情一直藏在心里……好在今生还能遇见你……亲口告诉你……” “对不起……”辜负了他两世的情,我负罪感深重到无以复加,“我从没有给你什么……” “没关系……”他释怀地想笑,却已牵不动嘴角,“如果可以……我有个心愿……希望你能满足我……” “是什么……你说!我一定做到!一定……” “原谅姬发……救我父侯……” 他所谓最后的心愿,只有八个字,却无一字是为他自己。 “让一切怨恨都在我身上终结……所有的错……都让我来偿还……”他恳切地望我,眼中神色渐弱,“好么……” 无休止的落泪和抽泣,我脑中一片空白。 “漓澈……答应我……”他迫切地要我回应,虽然他已经筋疲力尽。 口中满含泪水,我悲伤得说不出话,唯有哽咽地点头,却已溃不成军。 他安心阖上双目的瞬间,他的胸口里缓缓飞出了一颗五彩斑斓的宝珠,我想,那就是玲珑心? 珠子在眼前停住了,我伸手将它握在手心,这颗心弥足珍贵,我怕我,要不起…… 弦 绝(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快把门打开!” 帝辛在外天雷地火般捶打着殿门,我将自己反锁屋内,任外面是狂风暴雨还是地动山摇就是毅然不动,对帝辛的呼喊充耳不闻。 “你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到底想干什么!”他愤怒的口气里带了些许哀求,“孤那么多妃子,有你这么任性的吗!” “大王觉得妲己任性就去找其他善解人意的妃子吧!”我闭着眼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让妲己饿死渴死的都好,求大王别再管妲己!” “开门!”他听我这活更为光火,敲门声愈发剧烈,“孤再问你一遍,你开不开门!” 我依旧装聋作哑无动于衷,我已失心落魂,巨大的悲愤使我对他的畏惧荡然无存。 晚菱按耐不住了,不时拿目光偷瞄我的反应,听着帝辛就快爆发的怒火,她踟蹰地站起来就欲走向门口。 “别去。”我发觉她有意为他开门,闭目叫住她,“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都当没听到。” “可是小姐……”她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孤不信就拿你没辙!”帝辛恨恨召来侍卫,“你们,给孤把门拆了!” 晚菱慌了,知道我这回是真的惹恼了帝辛,怕我有麻烦了。 “大王息怒!和苏娘娘有话好好说,千万别伤了和气……” 我依稀听到费仲的声音,心里觉得好笑,难道帝辛自己摆不平我就宣他连夜进宫想对策?每次有事就只会搬这么个救兵。 “孤真是被她给气死了!”帝辛此刻定是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满腔怒火找不到发泄的地方,“这么久了还不开门!” “大王,娘娘心情忧闷对大王闹情绪只是暂时的,不如就容娘娘独自冷静片刻,想开就好了。” 费仲的花言巧语似乎劝服了帝辛,他不再纠缠不休,而是带着一群人陆续离开了我的寝宫,我终于落得清静。 身心俱疲,我想一头仰到榻上沉睡不醒。走至床沿却一眼瞥见褥子下面隐隐露出红色一角,我甚为费解地伸手掀开被褥,映入眼帘的居然是…… 因为近来烦心事甚多,又因至今找不到太子,昨夜帝辛借酒消愁喝得烂醉如泥。我明明记得,我扶帝辛回了寝宫,将他安置在榻上待他熟睡,而后我才出去。我就说怎么帝辛醒得那么快,原来是它? “晚菱!”我惊讶不已地唤她过来,“这醒酒毡为何会在这里……是什么人放的!” “这……”晚菱探头张望,一脸的茫然,“晚菱不知道啊……没见着什么人进来啊……” 我不安地沉思着,有人在我离开寿仙宫之后偷偷潜入,将醒酒毡放在帝辛身下助他清醒,为的就是引他去摘星楼看我和伯邑考的一出好戏? 而唯一有可能办到且神不知鬼不觉的人只有…… 绯彤!莫非她又回来了?她还真是阴魂不散! 我说不准此刻心里是个什么感觉,混乱得很。绯彤接近我绝非善意,他想为焰煌报仇,躲在暗处又不知她何时会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我不怕她害我,只怕她再害更多无辜的人。 独坐着沉默无言,不知不觉就到了天亮。 我折腾了一宿很累了,却已没了睡意,心沉重得不堪负荷,我只想离开这压抑的地方,找个清静之处散心。 当我打开殿门,我怔愕得望见帝辛坐在门槛倚靠门框的背影。他身子歪作一边,似乎是睡着了。 我怔怔地不知所措,他恍然惊醒,抬起疲惫的双眼,看我的眼神瞬间变得惊喜:“妲己,你终于开门了!” “大王,”我口气平淡地说着,“进屋里睡吧,当心着凉……” “妲己!”他一跃而起害怕失去地抱住我,“原谅孤这次的冲动好不好?这次是孤不对,孤的口气重了,还动手打了你……孤不是有意的!是孤一时气昏了头……” “大王,妲己不想再提昨晚的事……”我绵软无力地任由他抱着,不挣扎不反抗,像是一具僵尸,“我好累……只想出去走走……” “孤不让你走!”他反而抱得更紧,“孤怕你一走就不回来了……” 我心里涌起一阵想笑的冲动,不回来?我还能去哪里?又或者,如果我真的想走,你能拦得住我? “你是大王,做什么都对,没有人可以反对你,背叛你更不可以。”我明明想笑的,却有泪滑落了眼角,“别人的生死对你而言是那么微不足道,你要谁死,谁就必须死……” “孤知道你心里在埋怨孤,怪孤逼得伯邑考自尽,可是孤做得那么绝完全是因为孤太爱你!孤太在乎你才会难以忍受别的男人碰你!” 你那些听起来惊天动地的情话在我耳里只是苍白,你这不是爱,是占有。你只是觉得我本该属于你一人,你只是把我当做你一件挚爱的东西占为己有,从未真正爱过我…… “妲己,孤从没对任何人这么低声下气过,就当是孤求你……别再对孤置之不理了好不好?” 我默默饮泪,咽下满嘴的苦涩。 “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孤没办法让伯邑考活过来,但孤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能让你原谅孤?”他抓住我的双肩,软下话语哀求着,“你说!只要孤能做得到,孤一定答应你!” “我要你将邑考哥哥的尸骨送回西岐好好安葬,还要……”我泪水涟涟说得异常艰难,“放了西伯侯……” 他霎时愣住,兴许是听不懂我的含糊不清。 “释放西伯侯……让他回家……”我哽咽说着,心痛如裂,“这是邑考哥哥的遗愿……” “你要孤放了姬昌?” “是的……”我含着泪点头,“无论他做过什么,用他儿子的一条命来换,总归够了吧……” 醯 醢(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长乐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照不明人心里的阴暗。 帝辛蹙眉望着殿中央垂首伫立的费仲,心事重重。 “费爱卿,你倒是别一声不吭的,说说你的想法呢。”帝辛两手一摊满脸无计可施的困扰,“妲己要孤放了姬昌,孤很为难啊。” 帝辛问费仲的意思,殊不知费仲私下里早已收了西岐散宜生不少好处,为的就是让他给帝辛吹吹耳边风好早日释放西伯侯回国。 “大王不必烦恼,既然苏娘娘有此心愿,大王不如就偿娘娘所愿也好讨得娘娘欢心。”费仲见时机成熟便悉数拿出他巧舌如簧的本事。 没有人站在他的立场说话,帝辛甚感诧异:“你也认为孤应该放了姬昌?” “西伯侯被囚于羑里已有四年光景,可谓尝尽苦头,必定早已臣服于大王的威严之下,断不敢再对大王有任何异心。” “可是姬昌在百姓中声望很高,西岐子民更是把他当成圣人来拥戴,孤把这么个能人放回去实在是不放心啊,难道爱卿不怕孤放虎归山?” “大王请听臣臣如实道来。”费仲早已想到话来打消帝辛的顾虑,从容不迫,“只因西伯侯在西岐教化万民,化行俗美,恪守忠孝节义,绝不妄作邪伪之事,万民感德,所以西岐皆称姬昌为圣人。况且西伯侯幽囚数年,臣奉大王之命代为监管,暗地里也曾派遣心腹前往羑里探听虚实,羑里军民俱言姬昌实有忠义,每月朔望之辰必焚香祈求大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四民乐业社稷永昌。大王囚西伯侯四载春秋,其并无一句怨言,反而希望大王国祚安康,四夷拱服,依臣看来,西伯侯真乃一代忠臣。” 帝辛被他说得有些心动,但又免不了疑惑:“爱卿前日言姬昌外有忠诚,内怀奸诈,其实包藏祸心不是个好人,为何今日之言反过来了?” 费仲善辩,又奏曰:“昔言姬昌或忠或佞皆是听人讹传,入耳难分一时不辨。臣深知大王对西伯侯放心不下,遂暗使心腹探听虚实,方知其是忠耿之人,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哦?听你这么说,姬昌非但未对孤的江山心怀不轨,反而对孤忠心耿耿了?” “大王所言正是。”费仲拱手而拜,“倘若大王怜念西伯侯,赦归本国,大王便对姬昌有了再造之恩,必对大王感恩戴德。大王天恩浩荡赦免姬昌,再加一恩与彼,自然倾心为国。臣量姬昌此去,必守忠贞之节,甘为大王效犬马之劳,报德酬恩,以不死之年,尽心效忠于陛下。” 帝辛暗自思索着他的提议,沉思再三终于应允:“爱卿所言有理,既然你们都认为孤应该释放姬昌回周,那就选个日子,让他滚蛋吧!” “大王英明。只是是否需要安排长公子的尸首与西伯侯同回西岐,还是让长公子先行一步?” “别提伯邑考那个混账!”帝辛骤然变了脸色,桌子被拍得巨响,“他居然当着孤的面公然抱妲己,如此胆大妄为,根本不把孤放在眼里!” “大王息怒……”费仲自知碰到帝辛最敏感的神经,心生惶恐。 “孤一想到那晚他与妲己那股亲热劲就……孤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帝辛脾气上来了就不容易劝住,俨然像个野兽般想着乱咬人,“妲己还让孤送他回西岐厚葬了他,孤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他如此混账,将他剁成肉酱丢出去喂狗还差不多!” “若是剁成肉酱,倒也不必喂狗。” 帝辛奇怪地瞥他,他正一脸奸邪。 “不如就送给天牢里的西伯侯享用,父食子肉痛如刀割。” 帝辛的怒火忽而平息了,嘴角勾出一抹邪魅的冷笑:“你说的办法很好,也正好试探那老匹夫,看他能不能用他什么狗.屁先天术算到他吃的是他儿子的肉!” “臣这就去办。” “慢着!”帝辛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他,“这件事秘密进行,千万别让妲己知道!” “臣遵命。” 天牢之门打开,一束强烈的阳光瞬时照如牢底,打在西伯侯的脸上。西伯侯蓬头垢面,半眯缝着两眼抬头望着阶梯上端,多久不曾见过这样刺眼的光亮了,一时真叫他难以适应。 强光里突现一高大人影,顿时威震四方。 “老匹夫,四年不见了,孤来看看你!” 姬昌听出那是天子的声音,忙作谦卑状跪倒:“罪臣姬昌拜见大王!” “怎么搞得这么邋遢?”帝辛眼露嫌恶装模作样地啧啧嘴,“爱卿在牢里过得不舒服?” “蒙大王厚爱,臣在这里一切安好。”姬昌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心里有任何苦也只能藏着。 “是么?”帝辛冷冷嗤笑,“那孤就告诉你个好消息,孤心情好决定不关你了,再过几日你就滚回你的老家西岐吧!” “臣……”姬昌激动得近乎哽咽,“臣叩谢大王隆恩……” “看在你对我殷商也算忠心耿耿的份上,在你走之前孤特地来看看你,也为你准备了一些美酒佳肴的算是给你饯行。”说着帝辛给侍卒使了眼色,“端进来给侯爷享用。” 只见侍从将一盏龙凤膳盒呈在他面前,说是大王日前狩猎打得鹿獐之物,做成肉饼,特赐于他品尝。 待侍从揭开盒盖,姬昌望着满盒的肉饼,霎时懵了,那里面的是什么他早已心中有数。 “爱卿怎么不吃?”帝辛见他犹豫,横眉逼问道,“是不合胃口还是不给孤面子?” 姬昌慌忙叩头谢恩:“大王御赐佳肴,臣感激涕零,愿大王万岁!” 语毕颤抖地拿起一块饼送入口中,艰难咀嚼实难下咽,表面却又必须不露声色,装作一无所知。 “爱卿觉得如何啊?”帝辛欣赏着他亲口将儿子的肉咽下肚里,快意十足。 姬昌佯装津津有味:“肉质鲜美,回味无穷。臣谢大王赏赐。” “你真觉得好吃?”帝辛乐了,捧腹大笑,“老匹夫,你该不会常年待在牢里被关傻了,你那什么神通广大的先天术也不灵了吧!怎么会连这是你儿子伯邑考的肉都吃不出来!” 姬昌强作镇定,忍住一腔悲愤,无言以复。 “只怪你儿子管不住自己,敢对孤宠爱的女人动邪念!”帝辛痛快地嘲笑他,言语恶毒,“这就是他他手脚不规矩轻薄妲己的下场!觉得好吃是吧?你就多吃点,使劲吃!哈哈……” 醯 醢(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说大王去了羑里?”我惊讶地转头望着晚菱。 她边为我戴头饰边点头:“对啊,今早动的身,听说是带了些酒菜去给西伯侯饯行的。” 帝辛亲自去给西伯侯饯行?真会这么简单?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我担心这其中是否有阴谋。是不是帝辛并不想释放西伯侯,而以饯行为名暗中在酒菜里下毒想取他性命? 我整个晌午都一直坐立不安,纠结了许久终还是放心不下。终于借口小睡支开了晚菱和其他宫人,一个人悄悄地前往羑里天牢。 我到达的时候帝辛和费仲刚好出来,我连忙躲至暗处,望着他们一前一后,脸上尽带着奸计得逞地邪笑,心中暗觉不妙,莫非西伯侯真的出事了? 等他们走远没了踪影,确信不会再回来了,我恢复妲己的样貌,让狱卒开了门,我迫切想看看西伯侯现在的境况。 牢底深暗,直到我走近了才发现,西伯侯一手撑着木栏摇摇欲坠的背影。他还活着,只是捏着喉咙呕吐不止,模样甚为吓人。 “侯爷你怎么了……” 他听见我的声音猛然回头,我这才看见他面色蜡黄,满眼泪水,看起来像是生什么病了。 “呵呵……”他噙泪摇头,一阵苦笑,“难道大王还不放心,还要派你来监视本侯?” “侯爷误会了,我不是来监视你的,我来看你大王并不知情。”我轻声走近了他,看到他眼里密布的血丝,映红了双眼,“侯爷就快被释放回国,应该高兴才是,为何还要这么哀伤?” “高兴……”他笑得让我毛骨悚然,“用自己儿子的命换来自由……当然高兴!” “侯爷都知道了……”我心蓦地沉了,我早该料到这事瞒不了他,他自有先天术,应该早算到伯邑考有此一难了。 “这美味佳肴……”他俯身手颤抖地端起膳盒一角,“本侯是无福消受了……娘娘心如蛇蝎,就留给娘娘慢慢享用!” 说着他愤怒地将盘盏朝我丢掷过来,连带盆中食物劈头盖脸地砸向我。 我惊惶地躲开,怔愕望着散落满地的看似面饼的东西:“侯爷先别这么激动,冷静点……” “邑考惨死还要遭此酷刑被做成肉饼给本侯吃……试问一个做父亲的如何吃得下如何冷静!” 我如同被他的咆哮震聋,呆若木鸡:“侯爷说什么……伯邑考怎么了!” “怎么了……”他冷笑着瞪住我,那眼神对我恨之入骨,“他怎么了你还不清楚吗!好你个歹毒的贱人!你脚下那些……全是我儿的血肉啊!” 这晴天霹雳,我的心脏顿时被人挖空了般,蹲下身子呆滞地看着他说的肉饼,根本难以置信。 “不……不会这样……”眼泪倏地就打落,大雨滂沱,我心如刀绞,“这不是伯邑考……” “贱人!你害死邑考不说,还让大王将他菹醢,逼本侯亲食子肉,你们简直灭绝人性!”他哀嚎着痛骂我,恨不能将我像伯邑考这般剁成肉酱做成肉饼食我血肉,“你们残杀本侯之子,不过本侯还有姬发……待本侯回到西岐定要亲口告诉他是谁杀了他的兄长!” 我战栗无助地看着他,泪流不止,我却分不清,害怕和伤心,在我心里哪个更多一些。 “这杀兄之仇姬发一定会报的!你等着……”他丝毫看不到我的濒临崩溃,指着我的鼻子咒骂,“姬发会亲手将你这贱人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长乐宫里,费仲和尤浑齐聚一堂,帝辛正在与他们谈笑风生,心情似乎不错。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失魂落魄地迈进去,走入众人视线。 “妲己,你来的正好!”帝辛没发觉我的异样,兴冲冲地走到我跟前,“摘星楼死了人不吉利,以后你就别去了,孤正打算新建一座鹿台给你!” 我见他兴致盎然摊开一纸羊皮呈给我看:“妲己你看看两位爱卿设计的样式是否合你心意?” 我半分兴趣也提不起,垂耷着双眼答非所问:“伯邑考的尸首在哪里……” “呃……”帝辛被我问得怔住。 余光里费仲和尤浑也已凝固了原先的笑容,显出隐隐的紧张。 “大王,伯邑考的尸首在哪里……”我不看他,重复了一遍。 “伯邑考……孤已经让人送下去做好准备……”他强作镇定地搪塞我,“就等着与姬昌一同送回西岐了……” “你撒谎!”我无情推开他握我肩膀的双手,愤恨瞪着他,“你已将他剁成肉酱,还送给西伯侯吃……” “妲己……”他木讷得嘴角僵硬,“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么说是真的了……”他的回答无疑是把尖锐的刀子扎得我心口流血,“你答应我会送他回西岐安葬……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要骗我!” “妲己你听孤解释……” “我不听!”我捂住耳朵撕扯下满脸的泪水,“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是你残忍无情,就连死也不肯留他全尸……你这么做是丧尽天良!你根本不是人!” “够了吧!”他被我骂得怒火中烧,失手将我推出好远,“孤宠你但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 我被他好大一股力气推到,一时站不稳摔在地上,后脑不慎磕到桌角,顿时天旋地转昏昏沉沉。 “伯邑考是死有余辜!孤不准你再提他!” 我抱着嗡嗡作响的脑袋,他在我眼里的影像逐渐变得模糊……我的头好疼…… 为什么帝辛在我眼里的样子变了?他穿赤色的长袍,目光冷傲瞪着篝火上灼烧的狐狸尸体,烧焦的白色皮毛,那是我的父王……那么台阶上的人是……焰煌…… 可是缓缓转过来的那张脸居然……是帝辛…… 我好混乱,一阵头昏眼花,帝辛和焰煌的样子却在眼前挥之不去,渐渐地……合二为一…… 我触目惊心。 “妲己……”帝辛似乎发觉我撞伤了,发了一半的火竟然止住了,换了副焦虑的神色冲过来,“你怎么了……” “你别碰我!” 我疯了般推开他,浑浑噩噩挣扎着站起,脑袋却重得快掉下来。 “妲己……” “是你……是你……”我神志不清地说着梦话,对他的心疼视而不见,“是你……” 他没拉住我,我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龙德殿。 晚菱见我出来的样子霎时就被吓到了,忙不迭地过来扶我:“小姐你还好吧……” 我头疼得快要裂开,脑海里不断浮现雪狐被屠杀的画面,血流成河,而帝辛拿着剑站在遍地雪狐的尸体间,目光阴冷而邪魅地投射在我脸上。 不!是焰煌! 琴 魂(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青竹案,幽香绝,徒留孤琴一张,清籁无声弦凝绝。 伯邑考带来的随从将主子的遗物都收拾完毕带离摘星楼了,唯有这张清籁宝琴,我特地命人叫他们留下,因为这是他留下的唯一可让我缅怀的东西。 我执绢丝手帕用心擦拭琴身每寸,不忍它被尘埃封存。 “晚菱,把琴带回去吧。”我隐忍压抑的心情嘱咐道,“小心拿好。” 晚菱抱着琴,沉默跟在我身后,她知我心里难受,所以一路安安静静地不出声,怕惊扰到我。 出了香殿,本想直接绕至阶梯而下,路径天台不经意望见边缘的扶栏旁伫着一人。 伯邑考…… 他如以往安然地伫立风中,带着他惯有的恬淡表情,举目远望,静观风吹浮云动。 我怔住了脚步,抿了眼里的泪水才恍然发现原来是我眼花,那不是伯邑考,是婉莺。 “大王下了禁令,以后这摘星楼不能来了。” 我稍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携晚菱徐步走向她。 “既然不能来,苏贵妃为什么又会来这里?” 她侧面对着我,与我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语气是一缕不屑一顾的淡漠。 “我……”自伯邑考出事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其实我一直心有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我是来取邑考哥哥的琴……” “想睹物思人么?”她缓缓转过脸来,看我的眼神流露轻微的嘲讽,“不过我想你不会,你这么恶毒的人,大概是想毁尸灭迹,因为大王看到你们的时候邑考正教你抚琴,你怕这事传出去会有损你苏贵妃的清誉,所以任何有关他的东西你都不会留。” “随便姐姐怎么想吧,反正我说什么都没用……”我只觉得无力,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懒得给。 “苏妲己!”我刚转过身,她在后面不客气地喝住我,“你到底要害多少人才开心!” 我微微侧过脸,轻描淡写:“姐姐,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不想跟你吵,邑考哥哥的死我心里也很难过……” “你会难过吗?”她不罢休地冲到我面前,满眼恨意地瞪我,“你这么冷血,整日以害人作乐,你害死的人芸芸无数,我在你眼里却看不到一丝的愧疚和难过,只有杀戮和血腥!” “婉莺姐姐,妲己知道你恨我……”我强忍住眼眶里近乎泛滥的泪水,声音哽咽而颤抖,“在你心里和所有人一样,都认为是妲己害死的伯邑考……可是那晚你不在场,你根本不知道当时的情形,不是你想的那样!关于邑考哥哥的死,不是我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情形?有什么情形?”她凄楚地阖上双目,摇头苦笑,“你想像大王欺骗所有人那样告诉我,是伯邑考轻薄了你,欲对你施以非礼?他的死是他自找的是不是!” “我……” “你当我是傻子吗!”她忽而崩溃得歇斯底里,“伯邑考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他识礼守规,再如何爱你也绝不会对你做出不轨之事!究竟是他轻薄你还是你勾引他,恐怕后者才更易让人信服吧!” “姐姐……” 不计形象哭哭闹闹,她从未如此决裂地和我说话,只因这次争执所为的对象非同一般。一个伯邑考,足以使她发疯。 “摘星楼好高……”我疲倦地踱到栏边,凭栏远眺,“真的可以看很远……姐姐看那一支,就是西伯侯回西岐的队伍吧……” 我望着隐隐约约的一行人,想借此转移话题避免与她无休止地口舌之争,因我真的好累,厌倦了辩驳,厌倦了解释,也厌倦了强求别人相信我的无辜。 “可是你一定看不到伯邑考的尸首随行其中被运回他的故乡!” 我震惊地回头望她,她的话意味着什么?难道她知道了? “现在整个王宫都在传,西伯侯带回西岐的棺椁中没有邑考的尸首……因为你让大王对他施醯醢之刑!”她泣不成声沙哑地哭嚎,“苏妲己,为什么要逼我看清你的真面目……邑考爱你,整颗心都给了你,你不珍惜就算了,为何要让他死无全尸!” 百口莫辩,她说的没错,伯邑考的确把心都给了我,还是一颗仙界才有人间难寻的玲珑心。 “姐姐……我……” “别再叫我姐姐!”她声嘶力竭的怒吼瞬时将我的眼泪震落了下来,“我黄婉莺没有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妹妹!从今以后……你我姐妹情绝!” 时间定格了,耳畔的风声恍惚戛然而止。 姐妹情绝……泪水凝滞在抽搐的嘴角,直到被风干成两道绵延无际的泪痕。 寿仙宫里无眠独坐,我的手指滑过清籁上光滑的六根琴弦。 是的,六根。 我用自己的一绺银发捻成丝弦,而后将伯邑考的玲珑心化作灵力凝聚在第六根琴弦上。这样一来,今后当我抚到第六弦,我就可以想起他。 我一遍一遍不知疲倦地弹着他最后教我的曲子,忘记何处开始,何处完结。 天籁隐,瑶琴垂泪。琉璃碎,箜篌断弦。 弦上依稀浮现他清俊的面容,是思念所致化成幻影,还是就像他说的,当我心烦意乱迷惘无解的时候,就弹这首曲子,它会像他一样安抚我不安的心。 玑墨,你说过,就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再相信我,你永远都只会站在我这里。可是你这唯一由始至终都不会背弃我的人如今都离我而去,婉莺姐姐也因为你的死与我恩断意绝,我想她不会原谅我了…… 真可悲,现在的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就让我用这一曲悲凉,慰你九天之上飘渺的孤魂。对不起,我不能自私地拿你的心来为我续命,因为我明白,你没有了心的魂魄是无法轮回的,你的心我会为你留着,也许终有一天你可以带着他重返南天宫,做回那司掌苍生运数的天神。 琴 魂(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不知不觉我与帝辛冷战已有数日,其间他曾试着来找我求和,不是吃了我的闭门羹就是我有意去了别处躲着他。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不想见他的理由渐渐不再是最初的负气,而是一种有心而生的恐惧,使我莫名地不敢接近他。 “小姐,大王来了。”一早晚菱又到我耳边传话,“说是要见你。” “老规矩。”我搁下眉笔毫不犹豫拿出惯用的伎俩,“就说我出去散心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散心吗?要不要孤陪你?” 我诧异抬首,帝辛居然已经降临门外,脸上稍有愠色,更多的是无奈。 我一时怔愣无措,心想这次逃不掉了。 “推三阻四,你打算躲孤躲到什么时候?”说着他已经迈进来走到我身后。 “臣妾没有躲大王,是确实要出去走走……”我心虚地垂下脸,不与他对视。 “还说没躲,”我以为他会生气,没想他却亲昵地凑到我耳边软语,“如果想出去走走,孤带你去看看正在修建的鹿台吧,孤选的地方景致很不错的。” 我从镜中投射的影像看到他一脸宠爱的表情,对我过去的任性胡闹既往不咎,竟让我找不到理由拒绝。 费仲见我和帝辛来此,忙殷勤地走上来参拜:“启禀大王、娘娘,鹿台修建工程正在顺利进行,相信不出三个月即能竣工。” “好。”帝辛环视周遭一圈,满意地点头,“你和尤爱卿要好生督建,千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臣遵命。” “对了,孤想听听你们筑建鹿台的计划。” “回大王,尤大夫已做好周密安排,请大王和娘娘容臣入内传大人来此详细解答。” “不必了。”帝辛止住,“孤和妲己随你一同进去见尤浑。” “大王一个人去吧。”我婉言拒绝了,“臣妾想一个人走走。” 帝辛怔了片刻,终不想过于勉强我:“也好,妲己别走太远,孤很快就回来。” 我微微颔首,目送他与费仲进入鹿台正门。 他为鹿台选址西苑,毗邻我的寿仙宫,整座宫苑细分为鹿台、祭台和观天台三部分。鹿台为宫苑主体,内含宫殿、御园,建成后用以居住和收纳奇珍异宝;祭台为王室祭天之用,是祭拜神灵先祖和举行祀礼的地方;观天台与昔日的摘星楼类似,只是规模比它要更高更庞大。甚至于帝辛还与我说过,他日登临观天台,万里河山皆铺展足下,仰望落日西沉,美景一览无余,更觉怀揽宇宙苍穹。 三台组成整体气势恢弘可谓空前,若帝辛挖空心思建成这一座豪华宫苑只是为了讨我欢心,这倒真让我受宠若惊。 “大王,臣刚说的就是那里……”我远远望见尤浑向手中握有图稿的帝辛指着东南方一隅,“不久会将彼处铲平,而且即将移过来的假山也差不多完工了……还会绕山营造湖泊一泓,取意湖光山色之景。” 帝辛听他娓娓道来,对他的设计十分满意,不住地点头和连声称赞。 正当帝辛低头参详图稿,未觉头顶坠落一块巨石,直冲帝辛的脑袋不偏不倚的砸下。 “大王小心!”尤浑无意瞥见大惊失色。 帝辛错愕,不及闪躲,眼看着就要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只听得一声巨响,巨石在距帝辛头顶很的近的上空瞬间粉碎,化成千颗沙砾撒落了帝辛、费仲和尤浑一身。 “护驾!来人!快来保护大王!” 费仲和尤浑惶恐万分地呼唤侍卫,场面乱成一团。 “怎么回事!”帝辛惊魂未定,拍去身上的灰尘,“你们想砸死孤是不是!” 肇事之人很快被捆绑到了帝辛跟前,经过一番拷问,得知此人皆因不满帝辛新建鹿台劳民伤财命人彻夜赶工不眠不休不顾工匠死活,因而心生怨恨想趁其不备投下巨石将帝辛砸成肉泥。 帝辛勃然大怒,对此弑君狂徒自然是不会手下留情,由不得他求饶,遂命人拖出去凌迟。 我在远处怔愕望着整件事的始末,看到巨石袭向帝辛的一刻我确实慌了神,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强烈的震惊,因我亲眼看到是一股法术在空中击碎了巨石才使得帝辛死里逃生,帝辛他们肉眼凡胎看不到,但我却真实看穿了那股法术的目的明确,是为了救帝辛。 深夜,我告知晚菱我睡不着,想去园子里闲游一会,并有意叮嘱她在屋外守着,不得惊动里面熟睡的帝辛。而后我离开寝宫,独自去了一处没人知道的地方。 帝辛睡得很沉,因我对他使了催眠幻术,令他不易苏醒。 我听着檐上挂的莲花更漏一滴一滴落水空灵,直至三更,我缓缓睁开双目,时间差不多了。 有一黑衣人,蒙面,鬼鬼祟祟潜入寝宫,径直摸索到天子的床头。当黑衣刺客举剑预一臂挥下,一道夺目红光直逼剑刃,阻挡了就快砍下帝辛头颅的利剑。刺客反击,红光落地顷刻化作红衣女子的鬼魅身影,变幻无穷法力势要将刺客击毙。 二人争斗数个来回,胜负难分。刺客乘机跳窗而逃,红衣女子亦跃出窗外乘胜追击。 待二人一前一后追至花园隐秘暗角,黑衣刺客忽而停滞不前,似乎是在等她追来。 刺客缓缓转身,迎着红衣女子揭下了脸上的黑布,当面貌彻底暴露在她眼前,她目瞪口呆。 “漓澈……是你……” 没错,绯彤看到的就是我。 “绯彤,你终于现身了。” “你故意扮作刺客引我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瞪我,“这是你设的圈套?!” “我若不如此,又怎么能逼你用行动告诉我……”我镇定自若地迎上她愤恨的双瞳,“帝辛就是焰煌转世!” “你……”她语塞,无话可说。 “你朝思暮想要为焰煌报仇,所以一直潜伏在我周围伺机而动,同样地,你更会时时刻刻保护帝辛的安全,不让他发生任何不测!”此时此刻我看得无比透彻,什么都明白了,“最初害怕天狼转世的太子郊对帝辛不利所以对太子屡下毒手;后来帝辛督建鹿台险被巨石砸死,也是你暗中施法解救帝辛;再后来就是我假扮刺客欲行刺帝辛,你便毫不犹豫地出手阻止。这一切无不证明了我的猜测……你奋不顾身誓死效忠的君上,就是与我最亲近的殷商天子!” “还是被你知道了……”她阴沉地垂下脸,似在冷笑,“那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与你的灭族仇人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 “我早该猜到的……你阴魂不散留在朝歌的目的不单只是为了我,还应该为帝辛!”我就像她说的,当我知道了真相,我一定会发疯,“绯彤,你们火狐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非要把帝辛牵扯进去,我……是你们逼我的……” “你想怎么样!”她立即敏感地瞪我,不甚紧张,“君上如今只是个凡人,一点法力都没有,你会对他做什么!” 四目相对,刹那间电光石火,我震慑住她眼中暗流的惊恐:“如果我还如从前一无所知,我会安安分分什么都不做,不过我现在知道了这些,焰煌上辈子欠我们雪狐的,我就一定会讨回来!” 情 恨(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世子你看,下雪了!”副将骑马和他并肩,警觉地提醒他说道。 姬发顿时绷紧了神经抬头望天,落下漫天大雪,悠悠然飘落,轻似白羽。 “眼下还未入冬,怎么会下雪?”姬发越想越不对劲,心里头寻思这雪来的诡异,会不会是有妖魔作祟,企图用大雪封山阻挡他们的去路。 背负着寻找商家大小姐的使命,出来也已有些日子了,却仍旧劳而无获。无奈只得一路向东,这片树林又是必经之地,重命在身,姬发别无选择,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闯。 意料之外地,他和子黎竟在这里不期而遇了,她还是几年前他见到的骄纵样子,会蛮不讲理,会耍小脾气。 除此以外,他也见到了她,一个好似曾经在梦里出现过的白色影子,虽然蒙着面纱,却露出一双忧伤的浅紫眸子,澄澈剔透,如易碎的琉璃。那双眼睛,他为什么感到好像在哪里见过?为什么……与她目光交会的瞬间,他会隐隐心痛? 不行,他一定要向她问个明白,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可是她却决然而去,衣袂翩翩,飘渺绝尘。 他追不上她,尽管他已经拼尽了全力,却还是被她一指奇术变幻出的迷蒙飞雪阻隔在了一步之外,明明已经那么近,却还是触不到她,哪怕只是衣服上的一边一角。 手上她柔软的纯白面纱,是她留下的唯一记号,证明他看到的白影的确存在,而不是他臆想的梦境。 忍不住凑到鼻尖轻嗅,这种香味……好熟悉,令他刹那间失神,成片的花海浮现脑海,那是什么花?像满地的落雪,洁白无瑕,醉人心魄。 姬发苦思冥想,思索着那天看到的一切,把自己搞得纠结不堪倒还有一个原因。他身中剧毒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他脑中一度昏昏沉沉分不清虚实。直到有天夜里,他依稀看到个穿轻纱软裙的女子守在他的床头,唤他天璇,呜呜咽咽如泣如诉。梦里那白衣女子吻着他的唇,缠绵悱恻,只是他看不清他的脸,他几番想挣扎着想醒过来看清她的样子,浑身却像被捆绑了般,双眼也不听自己的使唤,愣是睁不开。 不由自主地走至门外,姬发听见房内欢声笑语一片,气氛似乎很融洽,令他都不忍敲门打扰她们。 “诵儿抱不住太子,娘不能给诵儿抱!”邑姜笑呵呵地将太子抱在怀中,有意远离了诵儿。 诵儿急了,两只小手伸得更高:“诵儿好不容易多个弟弟,诵儿要和太子玩儿!” “诵儿乖,太子还小,没法和诵儿玩,等太子长大些了,诵儿你这个小哥哥就可以带着太子到处玩了啊。”子黎见孩子一脸天真的样子,也忍不住眉开眼笑地逗他玩,“诵儿既然这么喜欢小孩子,就快催你娘和你爹再多给你生几个小.弟弟小妹妹的呀!” “尽在孩子面前胡说。”邑姜难为情地羞红了脸,佯装生气地数落了子黎一句,“当心带坏了孩子。” “邑姜姐姐这可就错怪子黎了。”子黎扑朔着两汪秋水明眸,满眼委屈状,“子黎也是在替诵儿说出他的心里话呢。诵儿知道他爹是大周的世子,娘是世子妃,当务之急就是为大周传宗接代绵延子嗣,这样大周才能后继有人将大周发扬光大,光生他一个独苗苗怎么够呢?诵儿说是吧?” 说着子黎还顺势将手搭在诵儿幼小的肩膀,诵儿年幼懵懂,听不出子黎话里的内涵,只傻傻地点头说是。 见诵儿附和自己,子黎更来劲了:“姐姐看吧,诵儿也认为是呢!” “油嘴滑舌。”邑姜轻轻撅着嘴睨了子黎和诵儿一眼,回眸间不经意瞥到门口伫立许久的姬发,甚为窘迫,“呃……夫君?” “冒……”喊了一半忽然发觉场合不对,子黎连忙改口,恭恭顺顺,“世子。” 姬发淡淡勾了嘴角算是回应,暗示她们可不拘小节。走到诵儿身边爱怜抚摸他的小脑袋:“你们又在拿诵儿寻开心了?两个大人合伙欺负一小孩子也不觉得害臊?” “我们哪敢欺负世子爷的宝贝儿子!”子黎微微蹙眉眼神无辜地装傻,“诵儿这么机灵,子黎就是想欺负也欺负不了呀!” “呵呵……”姬发想不出该说什么,只是轻声干笑,淡若微风。 “世子!世子……”家仆连声呼唤着冲进来,“丞相要您现在就过去呢……” 姬发奇怪地回头问他:“为何这么慌张?” “世子……侯爷他……”家仆一时兴奋得结巴了,“侯爷他回来了!” 姬发不由一怔,邑姜和子黎也流露惊喜之色,三人异口同声:“是真的吗!” “世子……千真万确啊……” “父侯回来了!”大喜过望,姬发情难自已地欢呼着,“父侯终于回来了!” “我们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邑姜亦是激动得满眼泪花,不经意地握住姬发的手腕,“父侯回来,大哥一定也跟着回来了,夫君快过去看看吧!” “嗯!”这自然也是姬发所想,他什么都顾不得了,立马奔出了房间。 刚被释放重获自由的西伯侯被西岐臣民拥护其中,多年的离乡背井,当他终得以重新踏上这片久违的故土,他只觉得两腿颤抖,近乎晕眩,倏地,眼中就饱含了热泪。 “父侯!” 循声望去,只见是姬发飞奔而来,一时失控地跪倒在他面前:“父侯……儿臣恭迎父侯回来……” “好……”西伯侯喉间哽咽,隐忍得两眼通红,“姬发你起来。看到你将我周族治理得如此出色,为父非常欣慰……” 姬发起身整了整衣衫,下意识四处张望,顿觉疑惑:“父侯,为何不见大哥回来……” “邑考……”西伯侯感到开口那么艰难,“邑考他没回来……” “为何?”姬发一头雾水,“他怎么不和父侯一同回来?” “他回不来了……” 姬发心陡然一沉,慌了:“父侯说的是什么意思!” “邑考……他已经死在朝歌,永远都回不来了……” 情 恨(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父侯你说什么……”姬发瞠目结舌满脸的难以置信,“大哥死了?” 随后相约赶到的邑姜和子黎听到这么个噩耗,原先满怀期待的笑容顷刻间冻结成冰 “姬发,你听为父说……”西伯侯强忍着内心的悲痛,逼自己做得要比姬发镇定,“伯邑考被暴君和妖妃苏妲己逼死在摘星楼……” “父侯说妲己害死的大哥?”姬发胸口似被谁狠狠剜了一刀,一阵撕裂的剧痛,“这不可能……” “为父为邑考的死托人在宫里做过打听,传言暴君到达摘星楼时看到邑考搂着苏妲己,就一口咬定是邑考轻薄了她……” “大哥搂着妲己?”姬发嘴角抽搐着,哭笑不得,“他不可能这么做的!妲己是我……是我殷商国君的妃子,就算不是妲己,换作其他任何寻常女子,凭大哥的性格也断不会做出此无礼之举!” 这句话里有违心的成分,他并不甘愿承认妲己是帝辛的女人,可是要他流露出自己心里还有她,那将更加难如登天。 西伯侯无以安慰,只将双手握住他的双肩:“为父和你都不相信邑考是这么放肆轻浮之徒,唯一的可能便是邑考受妖妃谗言陷害,他是含冤而死!” “妲己不会害大哥!她不会!”这样的解释姬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她不是那种人!” “我都说了,苏妲己是十足的坏女人,她为了做王后不择手段,逼得王后娘娘挖目惨死,挑拨离间害太子被大王遗弃变成孤儿,就连我爹也是被这个女人害死的……”子黎一本一本翻出妲己的罪状,气不打一处来,“起初我说她恶毒你还不信,现在她连你的亲哥哥都不放过……我想长公子一定也是和我爹一样在大王面前忠言逆耳,劝说那个昏君远离苏妲己才会遭她毒手……” “你胡说!”姬发一声怒喝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子黎,俨然像头被人激怒的狮子,“不准你诋毁妲己!” 子黎被她吼得怔住,却不满姬发如此冲她发火,羞恼地反唇相讥:“我说错了吗!苏妲己的双手沾满鲜血,杜元铣、梅伯、比干、姜王后……还有我爹……如今再算上你大哥伯邑考……她害了多少人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只有你一个人不愿意承认,你在自欺欺人你知不知道!” “子黎。”邑姜有意握了子黎的手腕,到底是跟随姬发身边多年的人了,她很清楚妲己是姬发心里任何人都碰触不得的禁区,所以必须暗示子黎适可而止。 “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你们一定是联合了来骗我……大哥没有死!我要亲口去问大哥!” 姬发也不问方向,信着两腿就往前跑,众人都以为他疯了。 “姬发,邑考真的死了!你如何向他问清楚!”西伯侯痛心疾首得闭上眼。 “我要见大哥……”姬发顿了片刻,却依旧不改坚决,“就算他死了,我也要见到他的尸首!” “邑考遭暴君醯醢酷刑剁成肉酱,你见不到他的尸首了!” 西伯侯的话如同天雷轰鸣,在场所有人都被打懵了。 “怎么会……”姬发心惊胆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醯醢……” “暴君惨无人道,为了妖女竟残忍将你兄长的血肉做成肉饼逼为父亲食……”西伯侯提到此事胃里仍会翻江倒海,悲恸得两眼血红,“为父已演先天术算出邑考罹难却不得不忍痛下咽,否则暴君必会生疑,为父就不可能活着回西岐了……” “不……不会的……” 姬发再不能忍受那些残酷的字眼,每一个都生生地将她在他心中的样子丑化和粉碎,脑海中她的脸,葬生火海正点点滴滴地剥落成灰。 “妲己不是那样的……她不会害大哥……” “夫君……” “冒失鬼……” 邑姜和子黎二人同时呼唤,却都叫不住已失魂落魄的姬发。他是真的被逼疯了,放声嘶吼着冲出人群,连自己都分不清要跑向何处。 众人逐一散去,西伯侯也被送进侯府休养,独留散宜生和姜尚,望着姬发奔走的方向心生感慨。 “丞相已经看过商容丞相的书函,除了与东伯侯结盟之事,还有件事丞相为何迟迟不向世子言明呢?”散宜生一直疑惑着,此刻终于开口。 “散大夫没看见世子还为情所困着么?”姜尚的表情深奥难懂,令人捉摸不透,“给他些时间,他会想明白的。更何况这种事还是由侯爷亲自找他谈会比较合适。” 姬发失控地跑到河边,居然视周遭一切为无物地直冲向河里,直到河水淹没了他半个身子,刺骨的冰寒依然唤不醒他痛苦到麻木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为什么要逼我接受你的改变!你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吗?真的变成世人说的杀人不眨眼的妖孽了?为什么要害死大哥……他是玑墨!是上辈子舍身救过你的玑墨啊…… 水面恍然浮现了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他咬着牙握紧拳头发疯地捶打水面,她的倾世玉颜瞬间碎裂。激起剧烈的浪花溅湿了全身,脸上混杂了河水和其他,以此发泄心里的痛苦,矛盾和挣扎。 侯府里为伯邑考办了场丧事,西岐举城哀悼,伯邑考的衣冠冢亦被建入了周族陵寝。 几日后,姬发走入父亲的书房:“父侯,你找我?” 西伯侯转过身,面容犹有些枯槁,毕竟很难从丧子之痛中恢复过来:“姬发,为父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不知父侯所提的是何事?” “为父……”西伯侯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为父决定让你择日迎娶子黎做你的侧妃。” “父侯是在开玩笑吧?!”姬发神色骤变,“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要我娶子黎!” 对这一消息震惊的除了姬发,还有刚好奉茶走到门外的邑姜。 “为父是认真的。”姬发的反应西伯侯早料到了,只不过他的镇定倒是出乎姬发意料的,“商容丞相是为我们兴周大计而死,留下孤女子黎无依无靠,就是丞相这份恩情,我们也该义不容辞地照顾子黎。” “丞相的大恩大德我们当然要偿还,子黎我们也一样会照顾,只是为什么非要我娶她才可以!”姬发没好气地反驳道,心里一万个不愿意。 “因为商丞相在他的绝笔信里留下遗言,他要将子黎的终身托付给你,因为你命中注定是子黎的有缘人!” 姬发一时竟找不到表情来表达他心里的无奈:“我是子黎的有缘人?他凭什么这么认为?” “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拿了商家什么重要的东西?” 姬发凝思片刻,恍然大悟:“是玉佩……子黎曾经给了我一块玉佩……可是父侯,那是个误会,我不是有意要拿他们家东西的!” “为父不想过问玉佩的缘由,只想告诉你,既然你拥有了商家的传家宝玉,就注定是子黎的夫君了。” “父侯,这不可以!”姬发断然拒绝,心也隐隐作痛,“当初你已经逼我娶了一个我不爱的女子,如今又要我娶第二个?” “再娶一个又如何?子黎是前丞相商容之女,你与她结合门当户对,况且商丞相家族的那支势力也可自然而然归顺我周族。” “父侯,你为什么总是要用我的婚姻来实现周族的利益?”姬发顿觉自己是那么的没有立场,“我不答应,父侯另外挑选其他子嗣娶子黎吧。” “放肆!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姓苏的妖孽!”知子莫若父,西伯侯一语道破他的心思,“先不说她现在已经是暴君的宠妃,你想也别想,就是她杀你兄长伯邑考这血海深仇你就能忘了吗!她是你的仇人,不值得你再对她有任何幻想!” “父侯……”姬发无力辩驳,心情复杂任何人都不能体会,“儿臣早已不对妲己抱任何痴心妄想,只是一个邑姜已经够让儿臣追悔莫及了,儿臣不能违背自己的心再娶他人……” 屋外的邑姜垂下眼眸,黯然伤神。他说,娶了她,一直都让他追悔莫及…… 鹿 台(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历时三个月,鹿台终于如期完工,帝辛大喜,于鹿台设宴,欲邀群臣痛饮,笙箫达旦。 待到金乌落下西山,彩云捧出东边玉兔,我盛装华丽,画了浓艳的妆容,偎着帝辛同坐七香车,宫人随驾,侍女纷纷,如此庞大的阵容行至新苑鹿台。 听闻自从出了坠石行刺之事,帝辛对修建鹿台一事就放心不下,特地调来诸侯军督建鹿台。分别由于昔日的姜后和伯邑考,东、西二族在帝辛心里始终是个疙瘩,而最初帝辛是想将此重任委以南伯侯鄂崇禹,早些时候的摘星楼就是他督建的。不料鄂崇禹是个直肠子,又一直看不惯帝辛宠我,便借此进言反对帝辛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因而得罪了帝辛将他处以醯醢之刑。之后担子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北伯侯崇侯虎肩上。他倒是个会见风转舵的人,不但二话不说领下了圣旨,而且还一再向帝辛承诺必会恪尽职守督促鹿台顺利竣工。 香车到了鹿台,侍女揭开珠帘搀扶我和帝辛下车,再由两边扶持上台。放眼望去果然华丽非凡,我恍然如置身梦里,莫不是到了瑶池紫府,蓬莱仙境? 玉阙珠楼,俱是白石砌就玛瑙妆成。楼阁重重,雕檐碧瓦,亭台叠叠,兽马金鸾。鹿台顶上嵌三颗硕大明珠,夜放光华,空中照耀。殿里殿外皆铺设美玉黄金,辉煌闪灼,流光溢彩。 帝辛带我游赏了一圈,最后去了设宴的观天台。 席上帝辛搂着我,我只媚态怡然偎在他怀中,不时为他斟满杯中美酒,并不多话。 觥筹交错,从费仲尤浑的言语奉承里我听出这鹿台的用意不光是为帝辛与我建造的安乐窝,还有祭祀神灵祈求国祚昌盛,皇基永固之用。 “大王看那是什么!”尤浑醉眼惺忪半眯着抬头望着夜空,一声乍起。 我和帝辛应声望去,只见深蓝的夜幕上浮云散却顿时皓月中天,投下茫茫银辉,似潺潺流水直泻高阁。月亮耀眼的光芒里缓缓走出几个人影,飘渺如仙。 “神仙下凡了……” 满座沸腾议论纷纷,在众人的惊呼里,月中人影足踏五彩云霞落至观天台。一阵云雾缭绕,待纷纷散去,才看清那五人的面貌。袍分五色,各穿青黄赤白黑。其中三人头上各戴鱼尾冠、九扬巾、一字巾,还有二人分别是发绾双丫髻和陀头打扮。 我正要寻思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站在最前头盘龙云髻的道姑穿大红八卦衣,手执拂尘走近帝辛稽首行礼:“贫道参见大王、娘娘,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辛怔愣了半晌才猛然回神:“不知仙姑从何处而来?” 那道姑挥一把拂尘,拈指答复:“贫道师出紫霄宫,因大王建鹿台祭祀神明,天感其诚,贫道奉师尊紫霄仙子之命,率领众弟子特来给大王送上贺礼。” “原来真是神仙……”帝辛惊叹,兴致盎然,“那为何不见令师紫霄仙子亲自前来?孤也好当面致谢。” 道姑笑得深藏不露:“大王莫急,还是先观赏师尊为大王准备的贺礼吧。” 帝辛自然是拭目以待,看她两袖里各飞出一束烟火,升至夜空绽放出绚丽的火光。更为惊奇的是火光蜕变成两条红色巨龙在鹿台上空环皓月上演了一出双龙戏珠。二龙盘旋交织,合二为一,撼天的光焰里巨龙消失了,却有一火红倩影渐渐清晰。 乘云而至,一袭红纱掩映绝美朱颜,恰似海棠醉日,芍药迎风。 “恭迎紫霄仙子!” 方才那五个道人纷纷伏地参拜,气势如虹。 我走至帝辛身旁更近地看清那天外来客,顿时惊愕:“绯……” “姐姐!”她未等我开口说完居然主动冲到我跟前,亲热握住我的双手,“我们好久不见了啊妲己姐姐!你认不出妹妹我了?” 帝辛见此景霎时摸不着头脑,我的费解却丝毫不亚于他。 我抬头迎上她妩媚的双眼,赤色的瞳孔,暗涌摄人心魄的美。 她嘴角带笑,却腹语暗送:“漓澈,揭穿我的身份对你没好处,你最好闭嘴什么都别说。” 我的目光愈渐凌厉势要穿透她的眼,她却忽而转身笑对帝辛:“大王,小仙闺名叫胡喜媚,自小是苏娘娘的金兰姐妹,因六岁那年有圣人指点说我素有慧根,所以被爹娘送去紫霄宫拜师求学,进而修道成仙。今日与妲己姐姐重逢,已是分别十多年之久了。” “原来仙子是妲己的好姐妹。”帝辛肉眼凡胎居然听信了她一番花言巧语,立即向我求证,“是这样么妲己?” 我瞥一眼绯彤笑里藏刀的阴冷双眼,淡然弯起嘴角:“没错,幼时妲己确实有位胡姓的姐妹,只是她自幼潜心修炼,想不到十几年不见,喜媚已经变成仙子了。” 帝辛喜不自胜:“仙子法力无边不如就留在王宫做孤的鹿台祭司,庇佑我殷商风调雨顺,也好长伴妲己再不用姐妹分离了。” 帝辛的挽留正中绯彤下怀,她瞬时俯首谢恩妖娆万千:“多谢大王美意,喜媚恭敬不如从命。” 那一夜帝辛美酒佳肴足足将绯彤带来的那些个所谓神仙道人款待了一番,待酒足饭饱各个喝得醉醺醺的,绯彤装模作样招呼她的“弟子”返回紫霄宫照看师门。 帝辛难得高兴也喝了不少,见他醉得不成样子,我让宫婢内侍扶他去寝宫安歇。 终于,只剩下我和绯彤。 “说吧,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转身背对她,开门见山。 “我想做的很简单。”她纤指绕着发丝袅娜到我身边,“君上有你这么个雪狐余孽在身旁实在是太危险了,我这么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君上身边,保护他。” 我冷冷地勾着唇角:“你是彻底豁出去了想放手一搏么?化暗为明和我一较高下?” “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伤害君上。”她的回答也很坚决。 “我真是钦佩你对焰煌的忠心,不过……”我眼神邪魅地转面与她对望,震慑住她眼里的自信,“我会让你知道,我若想对付焰煌,就算是你也拦不住我。” 鹿 台(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大王,已入深冬,朝歌天寒地冻似乎再过些时日会落大雪。而且正月初一苏贵妃生辰将至,黄将军日前狩猎捕获珍奇野狐数只,特取其毛皮制成狐裘一件欲献给娘娘御寒。” 我正服侍帝辛用早膳,上大夫杨任早早地就进来朝拜。听他说到用狐狸皮毛做成狐裘要送我,我心里咯噔一下,不免纳闷地打起鼓来,黄飞虎和杨任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爱卿你真是有心了,知道妲己体弱畏寒。”帝辛倒是心情甚好,迫不及待地要他将狐裘呈上来。 宫婢应声入殿,轻手抖落铺展开那一件精致的狐裘。帝辛惊艳,亲密凑到我耳边:“妲己去试试吧,看是否合心。” 我微笑颔首,仪态端庄地起身走过去,由两名侍女小心翼翼披在我的肩上,并为我扣紧襟前绒球坠饰。毛色鲜亮,质地柔软,果真是上好的狐狸皮毛。 杨任见机逢迎:“此狐裘娘娘穿上正好合身,更显雍容华贵。” 帝辛也觉得我穿着很好,赞不绝口:“妲己既有狐裘保暖防寒,又衬美态,爱卿和黄将军这回功不可没,孤必有重赏!” 我表面上带着温婉笑容朝帝辛微福,叩谢王恩。可是心里的滋味却异常复杂,这狐皮的来源我已经猜到八成了,虽说与我无多大关系,但我多少会替这几只野狐的死感到惋惜。 至此未言一句,因我不想被杨任看穿我的心思。这群狐狸是绯彤带来的,杨任和黄飞虎私下里居然把它们的皮都剥了……还赠我狐裘无事献殷勤,其实是想借此警告我,要我这他们所认为的妖孽再不敢魅惑国君,他们定是把我当成和绯彤他们一伙的了。 这事真叫我哭笑不得,我除了镇定自若,真不知该给自以为是的杨任和黄飞虎什么表情。 绯彤见我后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她几乎疯了般要上来撕扯我的狐裘。 “妹妹手下留情啊!”我伸手做出要阻挡她的样子,故意阴阳怪气带着几分炫耀,“这是大王刚赏赐给本宫的狐裘,可珍贵了,妹妹千万当心别扯坏了!” “你居然还穿在身上……”她气急败坏不计后果地生拉硬拽着,“这狐裘你怎能穿得安心啊!” “怎么不安心了?”我装糊涂地推开她的手,笑容邪魅,“很暖和的狐裘,本宫穿着正舒服呢。” “漓澈!”她瞪圆了血红的双眼吼我,“你自己也是狐,看到同胞被人残害难道你就不心痛吗!” “同胞?”我冷血地朝她勾着嘴角,“在我眼里,我只承认被你们肆意屠杀蹂躏的雪狐是我同胞!而这些……都是你收的狐子狐孙,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你……”她见我揪着裘袄上的皮毛无情地驳斥了她,气得语塞。 “你自己一个人想接近帝辛就算了,还非要自作主张让你的这群小狐狸也跟着来享福吃香的喝辣的,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我讽刺意味十足地斜眼瞥她,“自作自受。” 她想还口却苦于找不到话来反击,只能恨恨甩过头连声咒骂:“该死的黄飞虎和杨任!竟敢害我徒儿……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我望着她咬牙切齿暗暗发狠的样子,隐约不安:“怎么?你又想害人?” “他们二人害我狐子狐孙惨遭杀戮,我想为徒儿报仇你管得着吗!” “你敢在我眼皮底下胡作非为我就得管!”我和她对峙的界限早已划分明晰,她盛气凌人我也丝毫不会客气了她,“绯彤你记着,你想留在帝辛身边想对他有何企图都随你的便!不过如果你再为非作歹地害人,我一定让我身上披着你皮毛做的裘袄!” 她嚣张的气焰霎时被我浇灭了,底气弱了怔愕得说不出话。 “好了喜媚妹妹,本宫就不打扰你照看祭台了。至于这件狐裘……我想妹妹一定比本宫更喜欢。”说着我顺势解开绳扣褪了下来甩手丢给她,“天冷了,不如就送给妹妹好了!” 除夕夜帝辛特地为我在鹿台大设一场寿宴,绯彤也被邀来赴宴。席上绯彤风情万种地给帝辛和我斟酒,借此罅隙与帝辛眉来眼去,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不过我始终不动声色,毕竟帝辛怀里的人是我,我是妃,她只是祭司,帝辛还不至于大逆不道地想去染指“仙子”这么荒淫吧? “妲己……”帝辛见我长久地不发一言似乎是心虚了,靠到我肩上朝我侧脸吐出一口酒气,暧昧说道,“今夜你好美……” “大王是醉了吧?”我牵了牵嘴唇,似笑非笑,“喜媚妹妹可是仙子,妲己哪比得上人家万分之一?大王还是多看看妹妹吧。” “妲己你是吃醋了?”他醉醺醺地坏笑着抚我的脸颊,“这酸味不小啊!” “呵呵……看来姐姐很在乎大王呢!”绯彤笑吟吟地掩住嘴唇,“姐姐的美貌天下无双,也只有姐姐这绝代佳人才有资格陪伴在大王身边。” “说的好!你的话孤爱听!”帝辛开怀大笑地将酒杯推至她眼前,“来,孤赏你的!” “谢大王。”绯彤恭敬地接过,浅啜而饮。 “大王,”我主动且妩媚地偎他更紧,柔情似水,似乎故意要做给某人看,“都这么晚了,妲己也累了,大王又醉得这么厉害,不如我们今夜就在鹿台寝宫歇息了吧?” 绯彤嘴边的笑瞬间冻结,她看不惯我和她的君上如此亲热,我的举动起到了预想的效果。 帝辛满口答应,从他眼里流露的**我看出他早已按捺不住。 “既然如此……”我有意瞥了绯彤,显得她此刻是那么多余,“妹妹就回祭台吧。” “是……”她虽有不情愿,但没有拒绝的立场,只能极力掩饰着心里的不悦,目送帝辛搂着我离开。 鹿 台(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刚入寝宫帝辛就迫不及待地将我抱上暖榻,心急地为我褪去衣衫,疯狂吻着我的脸和身体。他看不到我的眼里噙了泪水,我不想……不想被他拥有,因为他是我的仇人…… 可是我却没有丝毫的反抗,任由他放肆,谁来告诉我这是为怎么了? 不记得是多久了,他终于尽兴,覆在我身上亲吻我的耳朵呢喃:“妲己,孤一直觉得你像一个人……” “是像漓澈吧……”有一滴泪,缓缓从我的眼角滑落。 如此大胆,是因为我听得出他已经醉糊涂了,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会有反应。 “漓澈……”他虚脱地笑笑,根本无心细想被我念出口的名字,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眼泪决了堤,倾泻直下,我安静地哭,不发出一点声音。泪雾迷蒙,雪狐惨死的画面历历在目,我看到了我的父王和母后,还有为救我被火狐残忍杀死的青岚……我恨透了这样的生活,恨透了我身边的这些人……我其实有想过在他搂着我翻云覆雨最为酣畅的一刻伸出利爪狠狠撕裂他的脊背然后掏出他的心,我还想咬断他的脖子…… 可是我没有。 我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取了帝辛性命,可是我下不了手,因为当我心中被仇恨覆盖我就要丧心病狂的时候,天璇的脸又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我还要等他,为了他,我无法放弃自己的修行…… 清晨上了妆,我的头一直疼着,我不住地用指背轻柔太阳穴,宿醉的是帝辛,为什么头痛的是我?难道是我夜里哭太久睡不够好?好疼…… “小姐,”晚菱忽而从殿外走入,神色有些莫名的慌张,小心地从袖里取了个什么递给我,“这是西宫雅容托晚菱给您的。” 我接过,是一小卷竹简,铺开览阅不禁怔愕:“是婉莺姐姐的字迹……她约我黄昏时去摘星楼……” “小姐,摘星楼不是被禁封了么?”晚菱不安地揣测,“黄贵妃干吗约你去那里?” “她信上倒没说……”我一筹莫展阖上竹简,“只说想和我好好谈谈……” “那小姐真准备去呀?” “有什么不去的理由呢?”我随口敷衍着,心思全落于我那双在梳妆台上摸索的手上,“奇怪……哪去了……” “小姐在找什么?”晚菱看出我遇到难题,要上来帮我一起找。 “婉莺姐姐送我的那支钗子……”我停不下手,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我想戴上它……可是被我收到哪里了……” “小姐那么多头饰干吗非要戴它呢……” 晚菱不能理解的嘟哝我完全没心思理会,当我拉出梳妆台的第二格抽屉,我如释重负地笑了:“找到了,原来在这里……” 晚菱为我整理了发髻,并将翡翠钗插好,笑望镜中的我问:“小姐是不是因为赴约要去见的是黄贵妃所以才特地戴她送的钗?” 我默认,她到底是了解我的,不用我多作解释她也能猜中我的心思。 晚菱体贴地扶住我的肩膀,眼神揪心:“但愿黄贵妃可以体谅小姐一片良苦用心,能与小姐冰释前嫌再做回好姐妹。”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侧脸点头,却掩不住心里的难过。 婉莺,我们能否真如晚菱所说和好如初?虽然希望渺茫,但我愿尽一切努力去尝试。你为伯邑考的死始终对我介怀我知道,不过这次既然是你主动给我机会,我就不会错过。所以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与你摘星楼相见,我是真的想与你心平气和的好好谈谈,也好借此机会向你解释清楚。 地点约在摘星楼,你的用意我能体会得到,因为今日,是伯邑考的百日祭。 我比约定的时间去得早些,并提前对摘星楼的守卫做好疏通,好让他们守口如瓶不得对外泄露我与婉莺私到摘星楼一事。 除了婉莺送的发钗,我还摒弃了我素日以来的浓艳妆容,并且特意换上了她赠我发钗之日我穿的那件素白的雨丝锦华服,因为是姜后馈赠的绸缎,她过世之后我就没再穿过。而今日终于又再穿上,一来是为祭奠伯邑考着素色以示尊敬,二来是有意穿给婉莺看的,希望她能想到些往日情景。 远远地我看见她上楼了,只身一人。 我早已让晚菱呈上了酒菜,并嘱咐她安顿好一切就回寿仙宫待着,留我一人在此等婉莺。 待她缓缓步入天台,我温和笑着上前迎她:“姐姐来了?快请坐吧。” 她有意退缩了一步避开我要热情挽她的双手:“妹妹别这么客气,婉莺承受不起。” 我如同被人泼了盆冷水,从上到下瞬间凉透。 我们围着圆石桌相对坐下,此情此景甚为熟悉,只是似乎缺了一人。 她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微微有些不自在,低声说着:“我记得数月以前某个夜里,你、我,还有邑考……我们三个一起坐在这里,饮酒畅谈,还猜谜取乐,想不到一晃眼的工夫,邑考就不在了,真是物是人非……” 消瘦如她,脸上的憔悴全被我看在眼里,我不由心疼:“姐姐,邑考哥哥走了百日了,逝者已去,还望姐姐节哀……” “我哀什么……他爱的人尚且都无关痛痒,我哪里有立场去哀伤……”说得别有用心,她嘴角在苦笑,眼里却依稀有泪光闪烁,“只怕是我顾影自怜罢了……” 她对我的芥蒂还是那么深……我心顿时褶皱不堪,无言以复,说再多的话都显得我虚情假意。 “都百日了……这一百个日夜我没有一天睡好过……”她忧伤端起酒壶倒满一杯,“今天是邑考即日平,这第一杯先敬他。” 说完,她倾了酒杯洒下清酒,晶莹落地湿了地上的尘埃,馨香弥漫许久不退。 香 殒(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夜幕笼罩朝歌,城里一家酒楼里二人举杯畅饮兴致正高,高声谈笑着一件令他们颇有成就感的喜事。 “有劳黄将军为民除害消灭了那几只狐妖!”杨任端起满满一碗酒就要敬对面的黄飞虎,“让它们从今以后再不能兴风作浪害人!” 飞虎豪爽一饮而尽,回想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不禁感慨万端。 犹记得鹿台落成之夜,国主为讨好苏妲己在鹿台摆下奢华盛宴。由于临近新年,朝歌集市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全城百姓都热热闹闹地欢庆新春。而作为大将军的他需奉命带兵在城中巡视,保卫皇城安全。 正当他执勤至王宫正门之外,忽见宫里升起两束烟火在夜空盛放,化作戏珠的二条赤龙。他百思不解,疑惑这是何人变的戏法,如此神乎其神。 深夜筵席散后上大夫杨任就心急火燎地找上他,说是宫中入了妖孽,想请他武成王帮忙想想办法。 当他得知原来那所谓的紫霄仙子和众仙人弟子皆是修炼成精的狐妖所变,冒充神仙来蛊惑圣聪,而且与奸妃苏妲己关系非同一般,说不定还是她招来的,黄飞虎就不由恼羞成怒。 于是他毫不犹豫答应了杨任的委托,立即带上几个亲信的副将,顺着杨任的指示赶到了离城三十五里的轩辕坟。荒郊野外,又是孤坟群落,如此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是那群野狐的栖身之处。 黄飞虎在坟旁找到了个石洞,传出阵阵酒气和狐臊味。飞虎命一名副将探进半个身子一看虚实,副将回禀说那五个孽畜正在洞里酒醉酣睡。 飞虎大喜,命他们封住洞口,点燃大火生起滚滚浓烟,熏得洞里的狐狸哀嚎不绝。 渐渐地里头没了动静,想必那些狐狸精都熏死了。遂将狐狸尸首拖出,剥下皮毛带回去做成狐裘,等着第二天由杨任献给大王。 “幸好大人火眼金睛识破这群妖孽。”黄飞虎举杯回敬。 “都是多亏昔日仙道云中子临走之日为老夫开了法眼,才可看穿它们的妖身。又料定它们一个个喝得烂醉如泥也架不得妖风起不得妖雾,趁此机会将它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只可惜……”黄飞虎浅啜美酒,愁眉深锁,“我们杀的只是些喽啰,真正的妖孽还在大王身边,难以对付……” “今日老夫将狐裘献给圣主,将军是没看到,妖妃的脸色立马就不对了,虽然她嘴上不说,心里一定血流成河了。”杨任得意笑起,只感到大快人心,“老夫这次就是要让那狐媚子知道厉害,看她以后还敢迷惑大王!” 酒浓兴致也浓,不觉就喝至半酣。见天色甚晚杨任就要告辞,飞虎本想多留他会,无奈杨任实在推脱只好作罢。 杨任走后不多久,黄飞虎也回了自己的将军府。 “将军!”他一进门家仆就忙不迭地跑过来,“黄贵妃派人送信回来了,要将军亲自过目。” 飞虎头昏脑胀地接过竹简,只看了几行头脑就瞬间清醒了,越往下看脸色越凝重。 “小妹……” 看完婉莺的亲笔书信,他只觉得两腿发软,手也经颤抖不止。 妲己和晚菱相携走出鹿台之后,绯彤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她的寝宫,拾起梳妆台上遗落的竹简,嘴角微微泛出阴冷的邪笑。 “娘娘,外面有人来传话,苏贵妃已经过去摘星楼了。” 雅容服侍婉莺穿戴,原本憔悴的脸上霎时容光焕发,只是泪光楚楚溶了忧色。 “那我们也过去吧……”她淡淡说了句,徐徐起身。 正月初一帝辛事务繁忙,有很多繁文缛节的礼法仪式,等他忙完一圈疲惫地回到鹿台,却发现妲己并不在寝宫。 “娘娘去哪了?” “娘娘她……”晚菱记得主子的吩咐,编了理由搪塞他,“回大王,娘娘出去散心了,说晚些时候会回来……” “大王别听她的!”谁料绯彤很不是时候地冲进来打断她,面色焦虑,“大王,妲己姐姐被黄贵妃约去了摘星楼!” “摘星楼?!”帝辛顿感莫名其妙,“孤已经下令不许任何人再去摘星楼,她约妲己去那里做什么!” “这个喜媚倒不知道……”绯彤装模作样说得煞有介事,“不过喜媚算出姐姐今日有大凶之兆,大王看要不要……” “糟了……”帝辛也已预感到事情不妙,匆匆忙忙地跑出鹿台,欲赶往摘星楼。 走向摘星楼的那段路好像特别漫长,婉莺步履沉重,失了一路神。 哥哥,天子无道,宠信奸佞,为妖妃苏妲己残杀忠臣,杀妻弃子,无恶不作。看到王后含冤惨死,自剜双目却死不瞑目,死前仍要为殷商保住太子这一条血脉,可怜太子幼小还不谙世事,就要承受丧母之痛和被父遗弃的残酷宿命,婉莺实在于心不忍…… 婉莺身处后宫,一向与世无争安于平淡,眼观这场血雨腥风却无能为力,惶惶不可终日。 妖妃狠毒,大王昏庸,坏事做尽怨声载道。三个月前又诬陷邑考贪恋妲己美色,起歹心欲对她非礼轻薄。婉莺深知邑考是正人君子,对妖妃无礼之事纯属子虚乌有。邑考枉死摘星楼,死后还不得善终遭受醯醢之刑,如斯惨无人道,婉莺痛彻心扉不能自已。 日前妲己又招一妖女胡喜媚入宫,假称神仙蒙骗大王,实是与苏妲己狼狈为奸,共毁殷商根基。 如今整座王宫已是妖孽丛生乌烟瘴气,大王又执迷不悟醉生梦死,婉莺心寒意冷,只觉人生无望。 既然婉莺是宫里所剩无几的清醒之人,婉莺决不能坐视不理,任由妖孽蚕食百年成汤江山。婉莺愿凭血肉之躯尽一己之力,为臣民百姓诛杀妲己这祸国妖孽,和她同归于尽亦无怨无悔。 婉莺心意已决,哥哥无需挂念,只望婉莺走后哥哥弃暗投明另报贤主,莫再受婉莺牵连。 婉莺绝笔…… 默默寻思着,不觉自己已经上了楼,而她约的人,也已一袭素衣伫在风里远远地等她。 香 殒(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暮色苍茫,天空有些混沌和阴霾,似乎真的快下雪了。都说朝歌的雪很美,如诗如画,可惜我在朝歌这么多年,都没能好好欣赏过。 “苏贵妃今天和平常不太一样。”她安静如水地端坐着,说话的语气尽是生疏。 我收回远望失神的双目,平心静气得看她:“这正是妲己四年前的样子,姐姐忘了么?” “是啊……”她感慨地轻叹,“四年前的你恬静温婉,善解人意,言行举止尽显大家闺秀之气。可是现在……” 我不发一言听她继续说下去,不管她说字眼有多伤人。 “你的真诚被野心剥落,你的善良被利欲侵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如今的地位和荣宠是踩着多少尸骨上去的,恐怕你自己都已经数不清了吧?” “姐姐,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可是我仍想让你明白,你彻彻底底地误会了我,姜王后、伯邑考,还有所有那些你认为是我害死的人,他们的死绝不是我下的毒手!” “你在我面前总要戴着面具难道不累么?”她轻轻一声嗤笑,冷若冰霜,“你大可以像对待王后娘娘那样对我,让我看到你最恶毒的一面。” “姐姐你看,今日我戴的钗,是姐姐送给妲己的……妲己还记得当初我为了这支钗和杨贵妃争吵得不可开交,那全是因为姐姐送的东西太珍贵,妲己想珍惜,一直都想!还有这雨丝锦……”我情绪激动站起来想让她看清楚,“今日我穿上它,就是要向姐姐证明,天变地变,妲己对姐姐的情谊不变,妲己是真的不想失去姐姐这么个朋友!” “那你穿上这雨丝锦的时候可曾想过那含恨而终的王后娘娘?” 她这一句尖利的反问顿时怔得我哑口无言。 “你对王后和太子犯下那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你的良心能安稳么?你怎么就能睡得着?你难道不怕王后娘娘的冤魂半夜里会回来找你索命?还有那被挖了心的比干丞相……他也会敞露着挖空的胸膛来向你要回他的心……还有伯邑考……” “够了姐姐!”我听不下去了,声嘶力竭地打断她,“我们难得见一面,就不能说点别的?” “你是心虚了?害怕了吧?”她轻扬了嘴角透出冰冷的恨意,“当然会怕的,毕竟有那么屈死的冤魂都等着找你报仇呢。” “姐姐说过,清者自清,但求问心无愧。”我表面理直气壮,心里的底气却明显不足,“妲己费尽口舌仍换不回姐姐谅解,但是妲己问心无愧,就不怕神灵和鬼魂的惩罚。” “我看你是坏事做尽丧心病狂了,像你这么没血性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愧疚二字怎么写……” “婉莺姐姐,我知道邑考哥哥的死对你打击很大,可是你不能一味用你对我的恨来减轻你心里的痛,因为那只会使你更痛苦,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是看不到事实和真相的!” “那你告诉我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 “好……”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若姐姐愿意给我机会,我这就将一切前因后果完完全全地向姐姐解释清楚了……” “先喝了这杯酒。” 她猝不及防递到我眼前的酒杯着实叫我懵了。 “今天是邑考祭日。”她垂着眼眸不看我,淡淡说着,“他饮第一杯,第二杯自然该是你喝,算是向他忏悔。” 我就知道她还是认定我是伯邑考之死的罪魁祸首,但为了求得她听我解释的机会,她说什么我都会照做。所以我双手接过酒杯,仰首,一口饮尽,烈酒灼烧着我哽咽的喉咙,微微刺痛。 “你坐下吧。”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感到她的语气有些缓和了,“我问你,至始至终,你……可曾对邑考动过心……” “姐姐……”这问题直教我难以启齿。 “你必须回答。” 她是坚决的,我无路可退。 “我对邑考哥哥……我一直视他为知己,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懂我……我对他亦有很深的感情,可是却不是爱……” “你从未爱过他?”她眼中闪过一丝怔动。 “是……在我心里,唯一爱的人只有姬发……曾经,现在,或者以后,每一分每一寸……我想都只能装下他……” “连大王也不能么?” “他……”我苦涩地笑了,却泪水涟涟,“我怎么可能爱他……他对我有血海深仇啊……” “什么?!” “姐姐……你信不信前世,信不信命中注定……” “你想说什么……” “前世我是一只雪狐,修炼了千年,只为等我深爱的人……他叫天璇,是个神仙,仙妖殊途,所以我想见他,只能修炼成仙……” “你真的是狐妖?!”她的惊恐是我意料之中的。 “是,但我不是无恶不作伤天害理的妖孽。我的狐族遭了灭顶之灾,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的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而灭我狐族的凶手,就是大王……” “大王?” “是大王的前世……我遗憾,上辈子不是我亲手杀的他……” “你以为你编这么个荒诞无稽的故事我就会相信吗!”她悲愤交加拍案而起,“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 “姐姐,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胸口突然一阵剧痛,我的狐魄又怎么了? 浓稠的血不受控制地涌出嘴角,我恍然想起刚才留意到的一个细节,当婉莺递酒杯给我,只是短暂的一瞬,她的指甲尖碰触了杯中酒水,难道是…… 我震惊地瞪着她右手呈深紫色的指甲:“姐姐,你下了毒……” “没错,是鸩毒……” 她毫不否认,叫我的心顷刻跌入谷底。 “是我下的毒,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害人的狐狸精!” 香 殒(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强撑着封住穴位不让毒液流入心脏伤及我伤势未愈的狐魄,而我所使的法术却让婉莺瞠目结舌。 “你会妖法……”她惶恐地战栗着,“原来外人说的没错,你果然是妖孽……” “我不是……姐姐……我虽然是妖,但我没害过人……”我不是凡人,虽然这鸩毒并不能立即让我毙命,却叫我丧失了全身的力气,“我一心只想着修炼,然后去找天璇……可是我们命里有劫,不得不轮回转世……” “你别再说了!”她厉声喝住我,“从不会有不害人的妖精!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是真的……我没骗你,姐姐你要相信我……”身体和心里的痛折磨得我不堪负荷,我的视线被泪雾阻隔,“我从不害人……” “那你为什么要害伯邑考!”苦苦痴缠的还是一个情字,这便是她始终不肯原谅我的原因,“既然你当他是你的知己,你又怎能对他痛下杀手!” “因为他懂我……他是世上唯一懂我的人,他知道我的一切,包括我的身份,我的前世……”我终不再隐瞒,我必须打消她对我的误解,“他也知道我为救姬发被姜子牙丞相重伤了狐魄,只有他的玲珑心可以为我疗伤为我续命……” “所以你为了得到他的心就可以将他残忍杀死?!”她只听了一半就已克制不住,“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就是这么利用他对你的爱吗!” “他不是我杀的,是自尽……”我也哽咽得说不出话,“他把心给我……是希望我能活下去……” “不可能!你在骗我……我不信……我不信……” 她悲痛,是因为她难以接受伯邑考会为了我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所以她宁可强迫自己坚信是我害死的伯邑考,这样她才会好受一些。 “一定是你……”她失控地扑上来双手掐住我的脖子,臆想的仇恨让她痛不欲生,“是你抢走他的心……是你害死他!当初你让大王杀比干丞相就是想要玲珑心!你这个魔鬼……又怎么会放过伯邑考……” “姐姐……”身中鸩毒的我手脚发软,一点力都使不出,“你就那么恨我……为了伯邑考真的要亲手杀死我吗……” “我恨你!我真的好恨你……”她已是悲伤得泪流满面,从她垂泪的眼眸里,我看到绝情,更多的是绝望,“为什么要伤害伯邑考……为什么……” “难道我们的姐妹之情真的无法挽回了……”她手里的力气愈发重了,卡得我愈发喘不过气,“姐姐……” “我们早就不是姐妹了!你去死……别留在世上害人……快死……” “妲己!”就在我近乎窒息的一瞬,我听到帝辛的呼喊,他一定是看到了我们的纠缠,以及濒死却不作挣扎的我,他咆哮着命令婉莺,“快放了妲己!” 婉莺似乎没听到,掐得更用力了,看来她要我死的决心是那么强烈。 我的双眼快阖上了,透过眼缝我看到帝辛飞步而来,不由分说拽开了婉莺。 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婉莺被她甩出好远直逼扶栏,受到强力冲撞的婉莺一时没站稳,仰面翻过了扶栏不慎倾入楼外,她凄惨的叫声划破夜空。 “姐姐!”我霎时惊心,来不及多吸上几口新鲜空气就飞去栏边总算拉住了她一只手。 她整个人都处在半空中了,只有那只手腕被我握着,我使出自己仅有的气力抓紧了她,我不能放,因为我知道摘星楼这么高,她一旦摔下去必会粉身碎骨。 坠落了一半发现自己被拉住的她惊奇地睁开眼,只看了身下漆黑的无底深寒就心惊胆战,两腿本能地挣扎着。 “姐姐别怕……”我虚弱地安慰她,“妲己会拉你上来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她声音的颤抖流露出她的害怕,“我刚才差点就掐死了你,你怎么不让我死……” “因为你是我的婉莺姐姐……不管你有多恨我,你对我做过什么,你都是我的好姐妹,妲己不能见死不救!” “是么……”她凄绝的笑隐匿在黑夜里,我渐渐看不清。 由于封住了狐魄,我使不出法术,肉身又因为鸩毒的蔓延变得越来越虚弱,我有限的体力不知还可撑到几时,不过我不放弃,虽然很慢,但仍能感觉婉莺在被我一点一点地拉回来。 “姐姐,把手给我……” 我伸手去接她的另一只手,就快够到了,可就在我快碰触她指尖的瞬间,一道灵光划过我的手背,割开一条血口,那种疼,凛冽得钻心刺骨。 眼睁睁望着婉莺的手从我手心滑脱,最后一刻她眼神里的惊恐刺痛了我的心扉,她的脸,就这样沉入了死寂的黑色,我握不住,呆若木鸡。 “姐姐……” 我撕心裂肺地哀嚎着,若不是帝辛冲过来死死搂住我的腰肢,发疯的我定会跟她一同飞下楼去。 “你放开我!”我哭求着帝辛,泪雨滂沱,“我要救她……我要救她啊……” “冷静妲己!别做傻事!”帝辛说什么也不松手,无论我怎么反抗要挣脱,“摔下去你也会没命的!” “你说婉莺姐姐死了吗……”我悲痛欲绝地扯住他的衣襟,“你胡说!姐姐不会死的……” 纠缠里我瞥见一旁的绯彤,嘴边勾勒阴冷的邪魅,似在冷笑,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说婉莺死状很惨,帝辛不让我去看她的尸首,怕我承受不住。 她的棺椁被葬入王陵,与昔日的姜王后邻冢。 出殡之日我去送了她。临近封棺的一刻,我含泪将她绣给伯邑考地香囊放入棺中她的枕旁,她沉睡的容颜,美丽却苍白。 婉莺,我把香囊还给你,随你同眠,就像他陪在你身边,你不会寂寞了…… “你说郊儿现在西岐?!”听到费仲的禀报,帝辛震惊,“好你个姬昌,孤刚放你回去你就私藏孤的儿子!看来是存心要同孤作对了!” “大王觉得这事应该如何处理……” “你没长脑子嘛!”帝辛勃然大怒地叱骂他,“还要孤教你怎么做?当然是派兵剿灭西岐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了!” “可是大王……”费仲忽然惊恐地跪在殿前,“臣听闻东伯侯已经私下里与西岐结盟,还有被大王处决的南伯侯鄂崇禹之子鄂顺也起了反心,似乎也已和西岐串通一气……还有武成王黄飞虎,据说日前也带着他手下的兵力投奔西岐,还有……西伯侯还让其世子娶商容丞相的遗女立为侧妃,使得商容氏族的那帮势力也都心甘情愿地归顺了西伯侯……” “什么?!”帝辛怎么也想不到西岐的势力会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这么强大,直教他恨得咬牙切齿,“这群混账!你立刻传北伯侯崇侯虎进京,叫他去长乐宫见孤!” 这样的结果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战火似乎一触即发,难道……殷商与西岐的斗争真的开始了? 帝辛去了长乐宫,与崇侯虎商讨了一夜挥军讨伐西岐之事。 “妲己,你要回冀州省亲?”在此节骨眼上我提出这种请求难免叫帝辛诧异。 “妲己知道这种不情之请会让大王不高兴,但是婉莺姐姐刚走,妲己心里真的很难过……” “你的心情孤很明白。”他到底是心疼我的,不忍拒绝,“这段日子你留在宫里也只会睹物思人触景伤情,回乡一趟也好,就当是出宫散心吧。只是需不需要孤陪你一起?” “不用了大王……”我犹豫地推辞说,“大王眼下有要事缠身,还是以国事为重吧。回乡探望爹娘,妲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妲己真是善解人意。”他动容地执起我的双手,“趁着这次去冀州,你替孤向你父亲苏护转达一句话,孤想剿灭西岐那帮叛党,苏护身为皇亲国戚,效忠于孤他责无旁贷,所以他要做好挂帅出征的准备,孤决定要他做讨伐西岐的领头军。” “……” 他的口气认真,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他要我爹带兵去和西岐作战,去攻打姬发? 临走前一夜我独自在寝宫里做些收拾,帝辛依旧去和他的亲信讨论伐周大计,只是我没想到绯彤会来。 “真是自讨苦吃啊……”她故作妖娆地走近我,讽意十足,“你当初非要救那姓商的丫头,看看她做了什么?抢了你心爱的男人,这下开心了吧?” 她就那么狠地刺到我的软肋,在我伤口上撒盐无疑是让她痛快的。 “你别高兴太久,婉莺姐姐这笔账我早晚会和你算的。” 我这突然的狠话倒让她怔住了。 “如果不是你用妖术划破我的手,婉莺姐姐就不会坠下摘星楼……” “是又怎么样!”她理直气壮地瞪我,眼里尽是仇恨的火焰,“谁让他哥哥害死我的徒儿!我也要让黄飞虎尝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只是你又欠下一笔血债,而它终会算到帝辛头上,别忘了,黄飞虎投靠了西岐,就是背叛帝辛,他一定会为婉莺报仇的!” 在我平静话语里,她乱了分寸的慌张显得那么明显。 启程之日,我很早便动身了。 手里握着婉莺送我的发钗,断了。那晚在摘星楼拉扯的时候不慎滑落我的发间摔成了两半。 握在手心,我珍惜地贴着胸口,她到死都没能给我挽回的机会。 没有等到朝歌的雪,却等来满地哀伤,我迫切需要离开朝歌,离开这一切的绝望。 新 婚(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感到子黎的肩膀微微抽了抽,邑姜停下了执梳篦的手:“怎么,我弄疼你了?” “没……”镜中子黎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真不敢相信,今日我就要出嫁了,呵呵……” “傻丫头。”邑姜轻柔为她绕着发髻,莞尔一笑,“女儿家长大了不都是要嫁人的么?” “那姐姐告诉我,女子嫁人之后和嫁人之前的生活有什么不一样的?” “嫁人之前你是一个人,想什么做什么全由着自己的性子,但是嫁人之后就不同了。”邑姜娓娓而谈,顺手拾起台上的红色花饰轻轻别入她的发髻旁,“从此以后你的一生你的全部都要托付给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在你生命里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你所想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为了你的夫君,处处为他着想,夫君荣,你才荣,夫君辱,你就辱。” “那我们女人岂不是整天围着一个男人转,一点主见和思想都没有了?” “这天下本就是男儿的天下,我们女子的本分就是相夫教子。”邑姜不时瞥着镜中,将子黎的发式调整到满意的程度,“围着男人转当然也不行,因为你的夫君不是一般人,他是周族的世子,是要做大事的,怎么能成天被女子烦着?” “邑姜姐姐贤惠,原来嫁人从夫还有这么多道理,做少了不行,做多了也不行。”听着邑姜说的头头是道,子黎只觉得发晕。 邑姜望着她一脸苦相,忍俊不禁:“道理多着呢,以后呀,自己慢慢摸索就会了。” “邑姜姐姐,你跟着世子这么多年了……”子黎有些害羞地支支吾吾,“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他若不好,商容丞相会肯将你的终身幸福托付给他么?”邑姜反问。 “我也不是想问他好或不好,只是……”子黎蹙眉,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我对他的了解也不及邑姜姐姐那么深,嫁给他……我们真会幸福么……” “你到底想问什么?”邑姜善于读心,知道她有些话憋着说不出口,听着都为她急。 “邑姜姐姐,你说他……”子黎咬着嘴唇十分艰难地开口,“会喜欢我么……” 邑姜一听心中是千种滋味,脸上却依旧平静:“那你喜欢世子么?” “我……”子黎羞答答地垂下脸,想藏住那一抹绯色,“我觉得……他是个冒失鬼!” “子黎,你要记着,从今天开始世子也是你的夫君了,以后再不能这么无礼叫他。”邑姜说得语重心长,却每个字都在理,“世子以前只是年轻气盛了些,如今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样子了,他现在想事情都会顾全大局,再不是你口中的冒失鬼。” “邑姜姐姐说得都对,子黎记住了。”垂首点了头,想要把她的忠告刻在心里。 “子黎,如果你心里也有世子,就真心实意地对他好。”邑姜从她身后缓缓走至身边,握住她的双手让她感到自己手心的温暖,“从此我们就真的要以姐妹相称了,希望我们可以同心协力,守望相助,一起陪着夫君照顾好这个家,照顾好整个周族。” 子黎答应了她,将手覆上了她的手背,眼神坚定。 吉时到了,邑姜为子黎罩上喜帕,轻柔扶她起身。将她搀进礼堂的一路,邑姜心情复杂至极。 子黎,我没办法向你保证他会不会喜欢你,就如我自己努力了这么久,还为他生下诵儿,到头来换的却还是他一句“追悔莫及”。而你的命运是否会跟我一样?还是可以走进他心里去,一切都看你自己了。 子黎和姬发并肩走至众人眼前,一一拜过主席上的西伯侯和侯夫人。又因为邑姜是正妃,子黎是侧妃,妻妾有序,子黎是要向邑姜敬茶的。 接过子黎奉上的茶杯,邑姜不能自已地失神了。眼前新嫁娘,红艳夺目,像极了初嫁时的自己。 只不过,她比我幸运得多。我的喜宴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人打扰了,来人还试图阻止婚礼继续,甚至想抢走我的夫君……我的新婚之夜,他丢下我追她而去,当时我有多害怕,我怕他真的一去不回。 而你,没有人再来和你抢了,你可以安安心心地嫁给他,拜堂成亲,继而洞房花烛。 新娘子被送入了新房,待到酒筵上宾客喝至尽兴,作为新郎官的姬发才拖着沉重步子推开房门。 他用最缓慢的速度走到床边,颤抖伸出手,迟疑了许久终还是收回,都已成事实了,迟早是要面对的,却为何还是不能说服自己? 心烦意乱地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冷月,久久不发一言。 子黎终于坐不住了,猛地掀去喜帕,朝他背影不高兴地唤着:“喂,你看不到还有别人在这里吗?” 姬发背着她双眉拧成一簇,爱理不理:“你若是困了,就先睡吧。” “那你呢?” “你别管我。” “你都是我夫君了我怎么能不管你?”子黎嘟着嘴小声嘀咕着,“这该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嘛……” “有件事你必须明白,我之所以娶你全是奉我父侯之命,我们的结合说白了就是一场政治联姻。”姬发沉着脸慢慢走向她,不顾她的神色已从埋怨变成不安,“我能给你的,是这世子侧妃的名分和地位,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这么说你根本不想娶我了?”子黎手指攥紧了喜服,心中生起莫名的怒火。 见她似乎是动气了,姬发却不给安慰,依旧冷言冷语:“随便你怎么想。” “你这么做对我公平吗!”子黎忍无可忍地愤然起身质问道,“我做错什么了,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没有讨厌你,只是……” “只是你没法爱我!”不料子黎竟抢过他的话,口气愈发逼迫,“是不是!” 姬发语塞,因为她说的是事实,却无法承认。 “你的心给谁了……是邑姜姐姐?还是苏妲己那个妖女!”兴许是气急了,子黎口无遮拦了。 “你住口!”姬发也被她逼得隐忍不住心中的压抑,全数倾泻,“不许你再提妲己!” “妲己……”子黎的笑异常苦涩,“叫得那么亲热……她是你什么人?什么都不是吧!” “你……”姬发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语句,豪气万千转了身就要走。 “你去哪里!” 姬发急切想离开和她争吵得硝烟弥漫的新房,否则他会窒息。 “你管不着。” “冒失鬼你给我回来!” 子黎的呼唤他全当没听到,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不觉自己奔跑的身影正好投映在黑暗里的邑姜眼中。 邑姜黯然垂落了目光,独自神伤。 看来,你也没办法改变他。 新 婚(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将军这一路辛苦了,本侯会安排将军在府上稍作休息再议政事。” 姬发走进正堂的时候望见父亲正在同一身着甲胄的武将说话,态度十分客气。 走近了看清那人面貌,喜出望外:“飞虎大哥?” 虽然时隔多年,但他幼年游学路上受到的恩惠他都悉数记得,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飞虎的样子。 “这位就是世子了?”飞虎手里提着头盔,看着昔日少年郎转眼已长成堂堂七尺男儿,不禁笑道,“果然是英武不凡。” 姬发听着他的恭维,讪讪笑言:“飞虎大哥不是一直戍兵朝歌,怎么突然来西岐了?” “姬发,”西伯侯笑着替飞虎解释道,“黄将军率领麾下兵将连夜赶来西岐,正是要为我周族效力了。” “真的吗!”姬发为之一振,又不禁疑惑,“只是飞虎大哥你此番改道易主势必会激怒大王,你是如何下得了决心的?” “此事说来话长……”飞虎说至此神色黯然,忧愤痛骂,“帝辛那暴君荒淫无道,我的妹妹原是宫里的黄贵妃,却因为不满昏君的暴行而被丢下摘星楼,粉身碎骨……” 姬发惊愕得无以言表,帝辛的罪行总是会让他自然而然地想到另一个人。 “好啦,子黎你就别再气了。”邑姜笑吟吟地递给她一杯水,颇有趣味地调侃她,“正是新婚燕尔,非要弄得跟仇人似的。” “我能不气嘛……”无论她怎样劝,子黎就是不消气,“新婚之夜我就被他这么孤零零地晾在房里,完全不顾及我的感受,他真是……” “那是因为你犯了大禁忌。” 子黎怔住,却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姐姐你说什么啊……” “子黎,记住我的忠告,想和世子相处,首先必须学会的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邑姜却握住她的手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不可议妲己是非,不可说妲己不好,最好……就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妲己二字。” “为什么不能提……” “因为妲己和世子有过一段旧情……” “这个我知道呀。”子黎自认为了解地打断她,“可是他们不是早结束了嘛……” “是,他们已经结束了,以后也没可能了,可是那并不代表夫君就可以忘了她,人的思想、感情皆是由心所控,人最无法强求和违背的,就是自己的心。” “姐姐的意思是……”子黎心里陡然乱了,好似被千军万马的铁蹄踏过,“世子的心……还是爱妲己的?” 邑姜没有作回应,却是默认了。 “那怎么可以……”子黎委屈地咬住嘴唇,顿时没了方才的底气,“苏妲己做了那么多坏事,还害死他亲哥哥……这样的女人他怎么还爱……” “的确是这样,妲己成了夫君的杀兄仇人,夫君理应对她有恨,却又愣是恨不起来……”邑姜颓然地垂下双眸,满是落寞之色,“夫君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深爱的女子却是自己永远不能爱的人。爱与恨的纠结,终日折磨他的心,让他备受煎熬……” “姐姐你真的很了解他……” “你也可以的。”邑姜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握紧她的手,“将心比心,用你对他的爱去包容和融化他的冷漠,我相信不需要多久,他就不会再排斥你了。” 遵照父亲的嘱咐将黄飞虎送去别苑安顿,返回的路上姬发怅然失神。鬼使神差地进了子黎的房间,原想为夜里的事向她道歉的,却发现她不在,料想她肯定是找邑姜吐苦水去了。 不在也好,倒也落得清静。 那一路和飞虎的交心长谈,令他对朝歌的境况又了解不少。更重要的是从黄飞虎口中,他听到了有关她的消息。 飞虎说,她招狐妖进宫秽乱宫廷,还让帝辛兴建鹿台,终日过着挥霍无度的奢侈生活。飞虎的妹妹黄贵妃舍生取义,欲将她叫去摘星楼,在哥哥伯邑考冤死的地方将她除掉以慰亡魂,却不幸被她识破继而被推下了摘星楼香消玉殒。 一直是这样,传到他耳中的,永远都只是她有多恶毒她有多残忍,再没有别的。 其实他只是想听到她现在过得好不好,还记不记得他,还恨不恨他……仅此而已,这么微乎其微的愿望换作他身上就成了空想和奢望。 回首,竟发现和她已是千里之遥。 忽而有一双手臂极温柔地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身,令他猝不及防,他正出神,情不自禁念出:“妲……” “我不是妲己……”念了一半的名字却被打断,恍然听出身后那是子黎的声音,她紧紧靠上他的后背,胸怀温暖,语气缠绵,“我虽然不是她,可我是被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也希望像她那样被你珍惜……” 姬发木讷地转身,望着她低垂的眼眸,听她眼泪哽咽地说着:“我知道你忘不了她,我也没想过要取代她在你心里的地位……可是我要让你明白,不管发生什么,我和邑姜姐姐都会永远陪着你,分担你的忧愁。可不可以……别推开我……” 姬发是真的灵魂抽离了身体,麻木得丝毫不动弹了,当子黎踮起脚尖送上她柔软的樱唇,碰触到他的嘴角,他毫无知觉,也忘了拒绝。 “娘,为什么爹这两天夜里都不来看诵儿?”诵儿躺在床上撅着嘴,闹脾气不肯睡觉。 邑姜体贴地给他盖好被子,笑得煞是慈爱:“诵儿乖,爹和子黎姨娘刚完婚,这些日子当然要多陪陪她了。” “爹为什么要娶子黎姨娘……”诵儿的委屈看着就叫人心疼,“诵儿不喜欢……” 邑姜隐忍着心里的难过安慰起孩子:“诵儿想啊,子黎姨娘嫁给爹以后也会给诵儿生下弟弟妹妹,这样诵儿就有人作伴啦。” “诵儿不要子黎姨娘生的弟弟妹妹,只要娘和爹生的弟弟妹妹……” 邑姜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总算将孩子哄睡着了,当一切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个人时,她才真正体会到夜的漫长和无助。 孩子这么小尚且懂得不愿看到有人和娘分享自己的父亲,身为女子,心思脆弱而敏感,她又怎么忍心自己的丈夫拥着别人入睡? 不过她终归劝自己看开了,多年以前侯夫人就曾给她讲过那样的道理。宽容,是女子所要追求的最高德性,只有气度宽厚者才可母仪天下。 姬发如果日后真的成就大业,他身边必会出现更多形形色色的女子,如此想来,一个子黎又算得了什么?何况子黎并不足以成为她的心腹大患,毕竟她不是妲己,当初侯夫人不是还说服她与妲己共侍姬发的么?子黎,不过又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和她一样,为了本族的利益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想到妲己,邑姜不由回想起那夜给姬发解毒的神秘人,她明明长着一张与苏妲己同样的脸,只是眼睛呈紫色,长发银亮,语气冰冷。 她带着诵儿留在帐外守候,透过烛火照耀,却看到神秘女子和姬发投射在帐上的影子交融到了一起,那酷似妲己的女子居然在吻她的丈夫,她震惊却不敢叫出声。 当父亲亲口说那女人是狐狸精,欲用仙阵将她消灭,邑姜还是心软了。毕竟在心里她始终对妲己有愧,觉得是自己抢走了她爱的男人,而眼前的人不管是不是妲己,对姬发都是有过救命之恩的。放了她,不仅是为了报恩,也算是一种补偿。从此以后,她和妲己,应该两清了吧? 这个秘密一直被她埋在心底,不敢和任何人说,对姬发更是只字未提。 清晨姬发莫名地就醒了,轻手轻脚放开了怀中还在熟睡的子黎,有一丝诧异,昨夜怎么就放下了包袱与她同床共枕了? 是将她错当成什么人了,还是只是想找个人来填补心里的空缺?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到任何其他的理由。 “夫君你醒了?”子黎含羞的这一声娇嗔突然让他好不自在。 姬发沉默地点了头,算是回答了。 也许是为了说点什么有意思地勾起他的兴致吧,子黎无意聊到:“夫君你知道吗?我能从朝歌活着来到西岐,多亏那个蒙面的白衣女子,她会仙术,会使天空下起大雪,我猜她一定是个神仙!” 她不提还好,一提姬发立马就神经紧张地追问:“那你是否认识她?可知道她叫什么?” “这个她倒没说,她一直神神秘秘的……”子黎凝思着忽然叫道,“对了,半路曾有个红衣服的女人要害我们,我好像听到那个坏女人朝她喊了句……漓澈……” “漓澈!” 归 宁(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记得我离开冀州的时候是初春,多年以后我再回到故土却是深冬。 幽云,残阳,风里寂寞的枯树。一路映入眼帘的,皆是我信手拈来的景色,涂抹了我哀伤的思绪,只是,似乎这一切都陌生了。 星轺停在了一座豪华宅院门前,晚菱搀扶我下了车,我抬首,望着屋顶青色的砖瓦,一如我走时那般古朴,只有些微微褪色。顿时感怀神伤,万缕愁思哽咽喉口。 爹娘和哥哥全都面朝黄土背朝天,恭恭敬敬地跪地对我行如此大礼,我受之有愧连忙让他们起身。 “爹……” 我的目光最先落到他脸上,他却似乎有意转移了视线逃避我,我又转而望向娘,她倒是肯与我对望的,唇边悬笑,眼里有隐忍的泪花。 为不至于太尴尬,我还是强作出一抹笑容:“娘,妲己回来看你们了。” “女儿,都五年不见了……”娘嘴角抽动着喜极而泣,“快让娘好好看看你……” “嗯。” “娘娘回乡一路风尘仆仆一定也累了。”我刚要上前拉住娘的手,不想却被爹冷漠出言打断,“还是先让娘娘回房休息吧。” 爹开口闭口都称呼我为“娘娘”,父女间的亲密全无,他是刻意生疏了我,也不让娘与我亲近。 娘畏惧爹的威严,不敢再与我多说什么,而我也妥协地不作请求,点了头就默默进去了,否则只怕我说再多都是自讨没趣。 一个人的闺房冷冷清清,就连晚饭也是由晚菱端进房里独自吃的,理由听起来很冠冕堂皇,说是我路途劳累就不需我出去走动了。我想这一定是爹的意思,我虽然回了这个家,却被他视作外人甚至是怪物避之不及,他已经将与我碰面的机会降到最低。 这就是我的回乡探亲么?怎么连半点家人团聚的浓情味都没有?想到此我不禁自嘲地笑了,口里含着饭菜只觉得食不甘味。 夜里,我仍像个闲人在房里无所事事,就在我以为我归宁的第一天就要这么过了,娘敲响了我的房门。 “妲己,还没睡啊?”娘脸上堆着笑容,是我久违的温柔,多少叫我冰冷的心有了些许回温。 我体贴地挽着她进屋:“还没有,睡不着。” “是不是在宫里住惯了,回了家倒不适应了?”她故意调侃地逗我说。 “怎么会呢娘?”我低眉浅笑着,要她别多想,“宫殿再好也比不上自己家里舒服呀。况且女儿一个人在朝歌的时候爹娘又不在身边,周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是回家好,有娘陪我谈心。” 我说了违心话,依照这次回家状况来看,回来冀州的处境比起我在朝歌根本好不了多少。 娘终归信了我,满眼地似水柔情:“妲己长大了,看来是不需要我们这做爹娘的操心了。想想你走的时候才十六岁,转眼都五年了,真是岁月不等人……” “娘,人总是要长大的嘛,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像以前那么任性了。”我试图劝住她的多愁善感,于是转开话题,“对了,爹呢?” “你爹他已经睡下了。”听我提到爹,娘的脸色略有些不自然,虽已极力掩饰,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哦……”我失落地垂下脸,其实我早已猜到她是瞒着爹偷偷过来看我的。 “妲己……”娘忽而欲言又止,情不自禁握住我的手背,“娘听说你在宫里和王后还有别的妃子争宠,害得她们挖眼睛的挖眼睛,跳楼的跳楼……真的有这回事吗?” 她的口气犹豫还是有些不确定的,但这足以毁掉她女儿在她心里的形象。 我厌倦谈及此类话题,但她毕竟是我娘,我不能将自己的不悦过分表现出来:“娘,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街头巷尾,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冀州侯苏护家的女儿为了迷惑大王用尽各种各样的手段……”娘并不是在责备我,神情却有无限的忧伤,“她们说妲己你不仅陷害后妃,还谗害忠良,还整天要大王为你建宫殿,骄奢淫逸……” “那他们有没有说,苏妲己是狐狸精,是只想摧毁殷商根基的妖孽?”我似乎早就习惯了,淡淡然不带任何表情。 “妲己……”娘哀怨的眼神足够说明一切,那些外人的话是多么不堪入耳,早已将我骂得面目全非。 “娘,妲己不管别人是如何说的,我只想知道……”我忍着满腹的委屈抬头望她,心里苦涩胜过吃了黄连,“你相信女儿是那样的人么?” “我是你娘,你是我肚子里生下的女儿,没有娘会厌弃自己的孩子……”她语重心长的话语说得我更是心伤,“娘知道宫里的日子不好过,都是要服侍大王的女人,每一个心思都不简单,也许不是我的女儿非要跟她们斗,而是这勾心斗角在所难免,只有这么做妲己才能保护自己不被伤害……” “娘……”我难过得泪语凝噎,情不能已扑进她怀中,“我好不开心……我在宫里一点都不开心,没有人懂我……” “妲己,无论发生何事,你都是娘的好女儿……”她安抚地梳着我的发丝和脊背,力气轻柔,“娘看到你这样也不好受,年纪轻轻的就要承受这么多……如果当初没让你入宫就好了……” 我栖在她怀里哭了很久,才觉得心情总算放开了些,多久没有人可以如此慷慨地借以我怀抱任我宣泄了?我不敢想,因为答案太残酷。 “妲己,听说西伯侯惹怒了大王,大王就要发兵讨伐西岐了?” 我惊诧抬头,不料这件事会是娘先提起。 “娘,爹是否有接到军令让他作为主帅带兵出征?” “这倒还没有。”娘不禁忧心忡忡,“不过我想也快了……” “那爹是个什么想法?他愿意吗?” “军令如山,哪里由得了你爹愿意不愿意?”她无奈轻叹,叹不尽怅惘,“多年前西伯侯退婚一事至今在你爹心里都是个疙瘩,这仗万一要是真打起来,你爹是会当真的。” 归 宁(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家中几日如是平淡地度过了,其间只有每日早上我惯例去给爹娘请安时会见到爹,他也只是授礼并无主动对我嘘寒问暖。 眼看着时日飞逝,离我回宫的日子也不远了,堵在我心里的大石头却还是没落地。我犹豫不决,因为找不到绝佳的机会和绝佳的人倾诉。 这日我闲来无事四处游荡,没留神就逛到了侯府的校场上。这地方又让我想起了那些烦心之事,关于殷商和西岐的命运,我忽然分不清自己的立场。 “妲己。” 我回头望见唤我的人是哥哥苏全忠。 他牵了丝笑容向我走来,由远及近,拂面而来的感觉并未生疏:“怎么到这来了?” “只是随便走走啊……”我垂眸浅笑,从未有过的自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哥哥。” “这里我经常来。”他下意识地耸耸肩,“见到我并不奇怪。” “哦……”我微窘地看向别处,“妲己都差点忘了,这是哥哥习武的地方。” 他无谓地勾了嘴角,语气温和:“回来这么久了我们兄妹俩都还没好好说过话呢。” “只怕这个家……”我难以克制心头的落寞,泛开了牵强的苦笑,“似乎现在并不欢迎我了……” “别这么想妲己。”他侧过脸想说些我能接受的话,“你知道爹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看娘和我不都是整天盼着你回家么?如果你和爹之间真的有什么误会,就更应该坐下来推心置腹好好谈一番。” “哥哥,你不必安慰我了。”我心领了他的好意,“爹的性格我很了解的,他一向都是心高气傲的人,把气节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如今我在外的名声这么不好,在他眼里一定觉得是我给苏家抹了污点,而且……我想他一直埋怨我违背了当初离开冀州时给他的承诺,没有以死保节而是贪生怕死做了大王的妃子,他又怎么会原谅我这个不孝又不诚的女儿呢?” “那些是是非非的真的很可恶,为什么这样的事情要发生在我们苏家!我们本该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家人不是吗?”他咬牙发泄心中不快,几时也变得会怨天尤人了,“妲己,我希望世人传言的那些都不是真的,你还是原来的妲己,是我苏全忠的好妹妹。” 那一丝原本就不够好看的笑霎时僵在嘴边,我无力回答他,只是将目光移到他身后侍从牵的马身上。 我情不自禁走上前双手摸了摸它的鬃毛,它温顺地低下头,很乖的样子。 我踩着马蹬子一跃就上了马背,握着缰绳对他说道:“哥哥,妲己这一生可能就这一次回乡的机会了,我想出去转转,好好看看冀州!” 他皱眉仰望我,百思不得其解:“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了?” 我莞尔一笑,显出几分娇俏:“你看不见我的这些年我学会的东西多着呢!” “你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我陪你吧。” 我刚点头,宫里跟随来的内侍恰好找我来了:“娘娘,大王叮嘱过娘娘不可独自出行,待奴才给娘娘安排好侍卫保护娘娘的安全。” “不必了公公,本宫有哥哥保护,你可以放一百个心了。哥哥我们走!”我当即拒绝,调转马头就踏尘而去,还不忘挑衅地留话给身后正在上另一匹马的他,“哥哥快追上我!你可是练武之人,若是连骑马都骑不过妲己可得给人笑话了!” 他扬鞭沿我的方向追来,高深呼唤:“别骑太快了!当心摔着!” 一路沉默着风驰电掣,绕过苍翠的竹林,我寻着记忆中的路线,直到我在竹阁外停下了马。 哥哥很快也追到了这里,疑惑地四处张望着:“这竹阁是什么人住的?” “是我的老师。”我边下马边轻声回答。 “青修子么?” “对。” 我徐步走到竹阁的木阶前,触景生情,回忆恍惚就回到许多年以前,那不谙世事的年华。 脚下的木板发出陈旧的“吱呀”声,我拾级而上。若不是木扉紧锁,失神的我一定会习惯性地敲上几下。斑驳的痕迹,蔓延到我的心里,隐隐作痛。 耳畔依稀有读书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清脆悦耳。我忘乎所以地转身,眼前居然浮现了异常温馨的画面。有一少年树下抚琴,还有两个林中比剑。再一转眼又见两人勾着小指似是许下了什么约定,那是年少的姬发和妲己,是彼时的我和他…… “妲己,这里好像很久没人住了?”哥哥抚了把门上的尘埃,惊醒了我的失神。 “是的。”我随口回应,恍若神游太虚,“老师已经离开冀州很久了……” 后来我们还去了涂山脚下,隔着一条清澈的小河,远远相望。 出来许久竟有些渴了,在河边蹲下身子鞠了一捧浅尝甘甜,不经意瞥了眼河水里的倒影,白绒纱裙,居然是漓澈的样子。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反而不会再觉得奇怪了,莫名地笑着,伸手朝我的倒影泼了捧水,碎成零星。 忽然一颗小石子落水溅起的水花飞到了我的脸上,力气不大,却还是吓了我一跳。 我回头看到哥哥一脸的坏笑,他竟用这种邪恶的法子引起我的注意,令我忍俊不禁地取笑道:“怎么哥哥还像是长不大的孩子?这么顽皮。” “都教训起我这当哥哥的了。”他仍不思悔改又从地上拾了块石子朝河里顽劣不羁地打着水漂,“听妲己的口气,妲己倒是长大了,懂事了?” 他不服我就偏要让他心服口服,我会证明他说不过我:“妲己再怎么说也已嫁人,哪像哥哥至今还未成家,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嫂子呀?” “都快要打仗了还成家呢,也不知道天下太平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归 宁(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他沮丧的话似乎并不是别有用心,却不偏不倚地触到了我敏感的心弦。 “哥哥是不是不愿出兵讨伐西岐?” “谁愿意打仗的?谁不想过安生日子?”他苦涩地牵了牵嘴角却愈发难看。 “那爹呢?”我不依不饶地追问,“爹是怎么想的?” “西伯侯言而无信一纸退婚书令我们苏家蒙羞,从此苏家和姬家就结下了宿怨,我想爹即使心里不想打仗,还是会冲着这口气出兵的吧?” 他的回答正是娘告诉我的,而此刻我却从容不迫了:“哥哥,我希望你说服爹,别为了殷商和西岐对峙,就算是打仗,也应该认清明主啊。” 我这话让他顿时怔住:“妲己,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已经听出来了不是么?”我肯定地反问他,“你和爹,带着冀州的兵力还有整个苏家一同迁徙,去投靠西岐吧?” “妲己,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神色凝重,“你在劝说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叛变!”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我一点没有慌张,而是终于明确地意识到这才是我的选择,“你们这不是叛变,是弃暗投明。”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尤为费解,难以置信,“你是大王的人,怎么会要我们背叛大王?你的目的是什么?是要帮助西岐还是毁灭殷商?” “有什么分别么?结果还不都一样。”我平静地转过身,望着云雾里若隐若现的涂山,“西岐联合了东、南二族的力量,又有武成王黄飞虎投靠,他们的势力已经不容小觑,甚至可以和大王抗衡了。此时若不摆明自己的立场,爹就会陷入可怕的处境……” “你是怕我们讨伐西岐会战败?” “怕,但我怕的不只是如此……”说着,我的眼眶就温热了,“我最怕的,是看到我的亲人和我最爱的人变成敌人,兵戎相见……” 他沉默了,我猜他是不是明白我想说什么了? “哥哥,我这次回家不只是为了探亲,还是为了替大王转达一道口谕,北伯侯已经接下了伐周的军令,爹是北伯七侯之一的冀州侯,麾下有北方最精锐的兵马,而他又有我这么个做贵妃的女儿,无论出于何种缘由爹都必须西征,大王正是因为看到这一点,所以决定要爹做伐周的领头军。”我终于坦言说出我藏了很久的心事,如释重负,“我很矛盾……我心里是不希望看到两军交战之时爹和姬发站在对立面的,所以我要你们西去,归顺西岐,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承认你分析的都很有道理,可是在这件事上能做得了主的只有爹,我怕他忠肝义胆惯了,是绝不会做那造反的叛臣的。更何况西伯侯的背信弃义也让爹对西岐一直都没什么好感。” “我和姬发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有什么必要再去介怀?是时候冰释前嫌了吧……爹的脾气虽然固执,但若是与他讲明道理,我相信他一定会想通的。大义当前,爹固然重节,但也需为苍生和百姓着想。我虽然是帝辛的妃子,外面人看来我是何等荣宠,我是娇纵狠毒的妖孽……可是有太多你们看不到的,我在醉生梦死的王宫里一直都是清醒的,我知道帝辛不是个贤君,他不值得爹这样的忠义之臣为他卖命。”我说的话在他听来一定觉得匪夷所思有违常理,可是我不管不顾了,坚决地注视他,“哥哥,你要相信我,我还是原来的妲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无愧于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害自己的家人!” “你这么大胆的想法有和爹说过吗?” “回家这么久爹对我一直都是不理不睬的,我哪有机会和他说这些……”我无奈地摇头,“何况家中随行而来的又有那么多帝辛的眼线,若找不到合适的人和时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我怎么敢轻易说出口?” “所以你就和我说这些?” “对,我信得过哥哥,你一定要答应我说服爹。”我走到他身边将袖中之物取出递到他手里,要他感受到它的分量,“这是我偷偷从帝辛那里偷来的通关文牒,可以让你们顺利通过去西岐这一路上所设的关卡。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剩下的,就看你们了。” “我们一群人全都背叛大王投靠西岐,那剩你一个人在宫里你怎么办?”他担忧起我的将来,“大王难道不会怀疑你?他一定会迁怒于你,你这么做太危险了!” “哥哥你别为我担心。”我故作轻松地给了他一缕笑容,“我知道这么做是在冒险,但妲己有自己的办法可以化险为夷。” “妲己,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别再回那暴君身边了!”他激动得一时失控抱住我,“王宫太可怕了,短短几年就可以让一个人变化这么大……我们一起去西岐见姬发,你别回宫了好不好……” “哥哥,我去不了西岐的……”我在他肩头落下眼泪,却还是努力笑着,“我和姬发有太多的误会……他不可能原谅我……” “是因为伯邑考的死么?” 泪水倾泻,凝噎了我的喉。我离开他的怀抱,哽咽说着:“哥哥只需照顾好爹娘,陪他们平安到达西岐,其他的,都别管了……” 返回朝歌的途中,我们在一家驿馆停驻了几日,当我接到探子来报,说爹的队伍已然动身并且悄悄出了冀州城,我知道哥哥答应我的事都做到了。 “我们启程吧。”心愿已了,我随即吩咐了一声,“回朝歌。” 半路我忽然觉得不对劲,问了身旁的晚菱:“怎么回事?为何队伍慢下来了?” 晚菱拨开车帘顿时惊呼:“小姐快看!是下雪了!” 我一看果然如此,漫天飞舞的雪,似破碎的云朵,自无尽的天空落下,无声无息。 雪…… 我的唇边绽出一丝涟漪,不知何故。 即 位(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晚风寒,冬意萧瑟,落叶飘飞。 “据朝歌探子打听来的消息,暴君已经调兵遣将做好了部署,我们和商军的形势就好比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二人在榆树下沉默站了良久,各怀心事,最后是黄飞虎先开了口,“诸侯联军里的南伯侯正在和闻太师的人马交战,自从鄂崇禹被暴君处死,他的儿子鄂顺继位为南伯侯。他是个人才,素有谋略,所以荆州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而张桂芳的军队也已东进,他们的目标是青州的东伯侯。” “那向西来讨伐我们西岐的又是哪一支?”姬发听着他说的军情,心情还算平静。 “是北伯侯崇侯虎率领的北方军队。”黄飞虎答道,事关重大,他当然已经做了详细的打探,“听说暴君把商军的主要兵力都放在与西岐的这片战场上,以冀州侯苏护为领军。” “冀州侯?”姬发不由自主地皱了眉,藏不住忧虑。 飞虎发觉了他的异样:“怎么了?世子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姬发敷衍地掩饰过去,“只是没想到会是他们……” “是因为冀州侯和你父亲西伯侯有过交情么?” “可是打仗归打仗,战场上是不会讲交情的。”姬发神色凝重地摇了头,“更何况……在冀州侯眼里,与我们早已经没有情谊可言了……” “论军事素质,北方的兵力虽然最强,但我们西岐的也不弱啊。”飞虎胸有成竹地安慰他,“所以世子无需太过担忧的。” “比起战事,更让我担忧的反而是父侯的身体……”说着姬发眼神不自觉地黯淡,忧色重重。 “侯爷的病情还没有起色么?” 姬发又是摇头,无可奈何:“父侯毕竟上了年纪,身子大不如前了。又多年被囚禁羑里,受尽非人待遇,早就被折磨得一身伤病。再加上大哥的死一直以来都对他打击很深,他这是积郁成疾,我怕父侯还没等到大周兴盛那天就垮下了……” “夫君!”子黎神情慌张地跑过来唤道,“母妃和邑姜姐姐让我过来叫你,要你去看看父侯!” “父侯怎么了?”姬发微感到不祥,身旁的黄飞虎也不由紧张地一怔。 子黎双眼忧伤地垂下:“不太好……” 姬发再来不及多问什么了,拔腿就跑,直奔父亲的卧室。 进屋看到姜尚和散宜生都到了,伫在床边不说话。侯夫人亦坐在床沿,红肿着一双眼。邑姜握着手绢给西伯侯抹脸,动作轻柔,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 “世子。”散宜生看到他,恭恭敬敬地参拜。 大家也都注意到姬发进来了,侯夫人下意识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哽咽地唤他:“姬发,到你父侯身边来,他有话跟你说……” 姬发顺从地过去了,邑姜收好帕子,识礼地朝她福了福,而后退至侯夫人身后。 越靠近床沿,姬发的心越沉重,望着父亲那张病容枯黄的脸,心如刀绞。 “父侯……”他唤着,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亦在颤抖。 听到动静,西伯侯微微睁开双目,眼里没什么神采,嘴唇翕动着尤为吃力:“姬发,为父时日无多,在此弥留之际还能再好好看看你们,上天也算待我不薄……” 姬发情不自禁握紧父亲垂在床沿的手:“父侯别胡思乱想,只需养好身体,其他的不必操心。” “为父早年已演先天术算过自己的命相,是时候寿终正寝了。”西伯侯倒是勾出一弯平和的笑容,眼里突然回光返照,尽是不舍,“只是眼下与殷商对决在即,为父不能亲眼看到我大周的旌旗插上都城,心愿未了,恐怕难以瞑目啊……” “父侯放心,我们大周是无坚不摧的。”姬发握得更紧,势要父亲看到他的决心,“不需要多久,儿臣一定会战胜暴君,让天下尽归我大周!” 西伯侯欣慰地点了头,转眼又看向姜尚的位置:“子牙,你也过来。” 姜尚闻声而至,伫在姬发身旁:“侯爷有何指示,臣洗耳恭听。” 西伯侯一边握住姬发的手一边对姜尚说道:“本侯今召卿入内,并无别论,只是现在的情形子牙也都看到了?孤居西北,坐镇一方,统二百镇诸侯元首,感蒙圣恩不浅。如今虽还有君臣名分,未至乖戾,但是当今国主恶贯满盈,置黎民于水火,我等有责任诛灭暴君,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只可惜本侯不能久立于阳世矣,兴周大计完成一半不能就此搁下,今后这份家业、周族的荣辱将会由姬发继承。” “侯爷英明。”姜尚脸上的笑由衷而发,“世子是不可多得的贤主,他日必能成就大统。” “只是姬发尚幼,吾死之后恐其妄听他人之言,肆行征伐,前功尽弃。所以本侯在此将姬发和周族托付给爱卿……”说到此西伯侯已是泪流满面,“望子牙和诸位爱卿悉心辅佐,循循善诱,好助他终成大业。子牙务必要答应本侯的请求,若有违背,日后到了黄泉,你我冥中也不好相见。” 姜尚当即跪地诚惶诚恐地一拜:“臣荷侯爷隆恩,身居相位,岂敢不受命?若负君言,即为不忠。臣愿为大周肝脑涂地,粉骨捐躯,以酬国恩。侯爷切莫以臣为虑,当宜保重圣体,不日便可自愈。” 西伯侯听其此言甚是欣慰,满含热泪望着姬发:“我儿,从今日起你就是新一任周主,从今往后一定要听你姜相父的指令,不可造次妄为,视相父就如本侯,丞相之言即是为父之言。” “儿臣答应父侯,今后必对相父言听计从。”姬发忍着胸口的一腔悲怆,连声承诺,“即位之后必将睦爱兄弟族人,悯恤万民,为大周的事业殚精竭虑,必不负父侯所望。” “臣等愿誓死效忠世子和周族,今后定当恪守其职,绝无僭越,安治周邦上下,请侯爷放心!”这时,散宜生也已跪拜,虔诚呈言。 “姬发,你继位为西伯侯之前,为父再交代一句:见善不怠,时至勿疑,去非勿处。”西伯侯的眼神炽热,是要他牢记,“这三者,既是修身之道,又是治国安民之大略。” 姬发再拜受命:“父侯金言,儿臣铭刻在心至死不忘。” “侯爷,天子无道,我族奉天命讨伐,自是与暴君反戈,理应不再向其称臣。”姜尚出人意料地禀道,“臣认为,世子即位该称的是王,而非侯。” 众人惊愕里纷纷意会,皆无异议。 姬发不假思索果断赞同:“相父所言有理,我大周平定天下是早晚之事,也是实至名归。既与殷商对立,姬发不如就自立为王,以振士气。定西岐为都,国号为周,姬发为武王,追封父侯为我大周始祖文王,由我大周统领各方诸侯杀向朝歌诛灭暴君!” 众臣心悦诚服,高呼参拜,而病榻上垂泪的西伯侯,终得以含笑瞑目。 即 位(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翌年春未至,西伯侯病薨,追封为大周始祖,谥号文王。 服过丧期,转眼就是周主即位大典。姬发在书房独处甚久,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因为他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取下额上吊孝的白绸,而后解开发髻,拿起案上被他擦得锃亮的佩剑,挑起密发丛间一绺,扣着纤细红绳的发丝。 握剑的手颤抖着,似乎还有犹豫,却还是狠了心,蹙眉闭上眼倏地削断,一如当初的她剪下青丝留在他的发间。 断下的长发在手,轻如蝉翼,彷如一阵风便可吹走。望着自己轻手削落的发,姬发莫名笑了,渗透凄凉。 与你结的发,我一直未解,因为你说过这姻缘结只有你能解,留到现在,也算是我对你所有的承诺里唯一兑现的一个。 事过境迁,如今我也不会解开,我想我的心还不曾放下你。让你我交缠的发丝永远在一起吧,那算是至今未被时间抹灭的,我们爱过的证明。 心痛地将断发收入一枚锦盒,那里还睡着重合的血滟璧,亦被他珍藏许多年了。 只一眼就悲从心生,玉璧尚且完美,而曾经山盟海誓的我们,却天各一方相隔天涯。 窗头的摘星鸟幽咽悲鸣,仿佛读懂了人的心思。姬发转头望着它,鸟的眼神实在耐人寻味。 说来也怪,姬发未用鸟笼关着它,也未用绳子绑着它,它就是不肯飞走。长期以来,只是偶尔飞出去转悠,日落之前却一定会回来。 你倒也是个执着的家伙。 姬发苦中作乐地朝它笑了笑,转身打开了房门。 “陛下。”房外的侍从见他出来终于可以禀报,“今日是您的即位大典,诸位大臣和将领已经齐集点将台等候陛下。” 姬发低头,带一群随从赶到了点将台。手执玉圭缓步沿着台阶登上祭台,清香三柱告慰神灵和先祖英魂。当完成这一系列的仪式,姬发转过身,迎上四面八方仰望他的目光。 “即日起,大周的社稷将由本王继承,本王就是大周的国主。”祭台上迎风而立,英姿飒爽,“我大周与殷商势不两立,再不是暴君帝辛的臣邦。终有一日,本王会在众文臣武将的辅佐之下推翻帝辛暴政,改朝换代一统天下,使百姓安居乐业。望文武百官与本王同心同德,共建大周鼎盛基业!” “臣等愿拥护武王陛下,祈大周国祚昌隆,千秋万世!”以姜尚为首,群臣纷纷跪下顶礼膜拜,“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俯视台下将他奉为至尊的臣子,姬发横眉冷傲,眼眸炽热如焰,目光透射出王者的凌厉与威严。 “陛下!”黄飞虎垂首禀告,“今日有贵客莅临西岐,正在外面等候。” “将军说的是何人?” 飞虎抬头,语惊四方:“冀州侯苏护。” 周遭顿时躁动,议论纷纷,交织着惶恐和不安。 “哦?”姬发也没想到两军交战在即,敌军首领居然会来找他。 “今天是陛下即位之日,冀州侯特地送上贺礼一份献给武王陛下。”飞虎笑得愈发神秘莫测。 “是什么礼物?” “回陛下,是冀州二十万精锐之师,冀州侯特带他们前来投奔陛下。” 众人欢呼,校场上顷刻沸腾,姬发也甚感振奋人心:“真是个好消息!黄将军快请冀州侯进来!” 见了面,气氛微微冻结了片刻。姬发和冀州侯苏护都有些难以自制的尴尬,却都藏在心里,彼此尽力不流露出来。 “启奏陛下,殷商国君暴虐无道,臣对其深恶痛绝,对殷商彻底失望,遂决定举族迁徙另投明主。”如今的身份是君臣,苏护认清了状况,毕恭毕敬,“今后愿率二十万冀州军队为陛下效力,讨伐昏君,万死不辞!” “侯爷免礼。”姬发笑容可掬,显足了客气,“只要是愿意归顺我大周的人才,本王自然都会来者不拒,日后本王的伐商大业还需侯爷尽心匡扶了。” 退了朝,姬发将苏护带来的兵力编入周军,派人安顿好苏护及其家室,却暗中留下了他的儿子苏全忠。侍从将苏全忠领入花园,姬发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陛下。”苏全忠单膝跪地参拜,自己是臣,姬发是君,起码的礼数的必需的。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大可不必拘礼。”姬发微笑着邀他平身,“我之所以叫你来这里,是因为刚刚在殿上从你的眼神里我就看出你有话要说。” “陛下真是有眼力。”苏全忠恭维道,似笑非笑,“那陛下可知道臣想说什么?” “我知道。”姬发收了笑容,冷漠地转向侧面,“可是我不想说。” “陛下就这么害怕提起我妹妹么?”苏全忠倒是直截了当地开口了,不拘礼节,那是他自己说的,“今日是臣和陛下第一次见面,当臣见到陛下第一眼,你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姬发不言,却在等他说下去。 “我在想……”苏全忠抿嘴而笑,似是解嘲,“陛下与我妹妹……真的是很相配的一对。” 姬发诧异地回头望他,不解他说这句话有何用意。 “我是她哥哥,却对她了解得太少了,直到亲眼见到陛下,我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当初我妹妹为什么要死心塌地非你不嫁。” 姬发内心本能地抵触这样的话题:“如果你想来质问我当年为何要与妲己解除婚约,很抱歉,我不想旧事重提。” “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可提的?何况妲己她自己都不计较了,我这个当哥哥的又何苦多管闲事?” “妲己不计较了?”姬发敏感地蹙眉,“她亲口告诉你的?” “怎么,陛下还关心她么?” 被他这么一反问,姬发顿时找不到话来回答:“我……没有……只是……” “不用再掩饰了。”苏全忠暗自觉得好笑,“陛下的辩解只是自欺欺人。” “好吧……”姬发妥协,作认输状,“妲己在我心里几乎完美无瑕,她是个好女孩,至少曾经是。” 姬发想转移话题,却发现话一出口还是没离得开妲己,真恨不得咬断自己那根没出息的舌头。 “难道现在就不是了吗?”苏全忠有些愤愤不平,“陛下现在对她,又是怎样的看法?” “世人说她心如蛇蝎,她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她做了多少不好的事情,我想你也一定听说过吧?” “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用在乎别人怎么想。”苏全忠努力隐忍着心中的怒火,“你只看到她做的坏事,你有没有想过她在宫里的日子真的好过吗?你又可曾想过是谁把她逼进王宫的!” 面对他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姬发无言以复。 “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姬发觉得他问得很莫名其妙。 “陛下不是要推翻殷商讨伐暴君么?那陛下是否有考虑过,若有一日终成霸业,会如何对待妲己?”这才是苏全忠最关心的问题,“陛下不会想将她与暴君一同处死吧?” “你想要我怎么做?”姬发心头没来由地涌上一阵怒意,“放了她?还是娶她?” “你要杀她……你们是相爱过的,面对一个如此爱你的女人,你真的下得了手?” “我和你都必须认清一个事实,我和她的过去已经灰飞烟灭,我们之间早就无爱可言……”姬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冷酷地反驳他,“何况她害死了我大哥,她是我的仇人!我不会放过她!” “如果我告诉你……她做这一切都是有苦衷的……她还是原来的妲己,她说过!她亲口向我说过!”苏全忠语无伦次却无比坚决,“就连我和我父亲这次背叛殷商也是听了妲己的劝说,是她让我们来归顺于你,因为她不想看苏家与你反目成仇兵戎相见!” 她还是原来的她…… 姬发试着去参透这句话里究竟有怎样的含义,未发觉自己早已失神。 妖 妃(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愈近朝歌雪落得愈发大了,坐在我身旁的晚菱冷得直哆嗦,我欲将怀中的暖炉给她,她怎么都不肯要,其实我想让她知道却至始至终没有告诉她的,我是雪狐,下雪对我而言是感觉不到冷的。 长路漫漫,终于抵达王宫,虽然我心里半点都不期待。 “小姐,咱们去鹿台吧?”晚菱兴致盎然似要讨我欢心,“大王不是说观天台最适合赏雪了!” “不了……”我提不起一丝兴趣,“长途跋涉的,我也累了,想休息。直接回寿仙宫吧。” “哦……”晚菱多少是有些失望的,我看得出来。 入了寿仙宫,径自走向寝宫,却在殿外被内侍拦住:“奴才拜见苏贵妃!大王正在殿内休憩,不知娘娘回宫,奴才这就进去通报,娘娘稍后。” 虽然帝辛在我寝宫里多少让我觉得奇怪,但我挥手拒绝了他:“不必了,本宫自己进去给大王请安。” “娘娘……这不妥啊……”那内侍莫名急了,跟在我后面追着我一路,“娘娘……” “大王在里面有什么不妥的,又不是外人。”我正纳闷他怎么好像势要阻止我进去,寝室里忽然传出女子放.荡的嬉笑声,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的手已然推开了房门。 房里的景象令我震惊,就连我身后的晚菱和内侍也吓得大惊失色。 地上凌乱的衣裳,榻上一丝不挂赤.裸着大半身体的二人,缠绵正欢。听见响动猛然回头看到呆若木鸡的我,双双惊怔跟见了鬼似的。 那内侍极力阻止我看的,就是这个? “妲己……”帝辛表情僵硬说不出话,而被他搂在身下虽已瞬时抽了被褥遮蔽自己却还是露出白皙香肩的女子,是绯彤。 我及时收回神,装作一脸的若无其事:“看来……是臣妾打扰到大王了……” 我屈膝福了福,那中镇定可怕得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大王恕罪,臣妾这就退下。”我不想再看眼前混乱的场面,丢下他们就带着晚菱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一路上我心乱如麻,刚才那一幕真是不堪入目,我甚至感到恶心反胃。可笑的,我却没有被丈夫背叛的心痛和失望感,仿佛这样的结果来的虽突然,却不曾对我造成多大的伤害。 “妲己!” 帝辛追着我出来,这出乎我的意料。 他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事,心虚地拉着我的肩膀:“妲己,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刚回。”我答得不冷不热。 “怎么不派人通知一声,孤好去城外接你。” 我竟有种想笑的冲动,不过忍住了:“大王忙于香殿寻欢,臣妾岂敢惊扰了大王的兴致?” 他知道我阴阳怪气说的就是他想逃避的那件事,神情窘迫地解释说:“妲己,你去冀州这么久,孤对你很是想念,这不一时失控就……妲己,你别生气嘛……” “生气?没有啊。”我装模作样地笑了,春色嫣然,在他看来却是嘲讽的利刃,“你是大王,爱宠幸哪个女子还不都由你说了算?妲己怎么敢生大王的气?” “妲己,孤对喜媚的感情不及对你万分之一,孤爱妲己的心日月可鉴!”说着他就信誓旦旦地做给我看。 我不屑地斜睨他:“都叫‘喜媚’了还说对人家没感情?大王,你看你满脑子的喜媚,连衣裳都不会穿了。”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我一眼就瞄到他衣衫不整的滑稽样,外袍似是仓促间随手披上的,里面的衣裳更是乱得可笑,腰带没系好,邋遢地垂着,连内衫的扣子都系错了。 他意识到我指什么,低下头尴尬地理着,一阵手忙脚乱:“孤还不都是急着出来追你嘛……” 我趁他没注意,唇边勾起轻蔑的一笑,冷言冷语:“大王忙着吧,忙完了就回去陪你的美人,臣妾走了。” 他急忙拽住我的胳膊:“你去哪里?” “寿仙宫现在是大王和喜媚妹妹的爱巢,哪里还容得下妲己呢?”我别有用意地挑着眉梢,一语双关,“妲己不喜欢睡别人睡过的床,以后这寿仙宫就留给喜媚妹妹了,臣妾告退。” “妲己,孤知道错了……”他以为我是在说气话,无助地哀求我,“你就别再气了嘛……” “臣妾说过了,没和大王生气。”我的语气里透了丝不耐烦,一转身挣脱了他的手,“臣妾以后就住在鹿台了,大王不必牵挂,去看你的新宠吧。大王这么一声不响地追出来把喜媚妹妹一个人丢在宫里,人家可是会伤心的。” “妲己……” 他仍要挽留,我却已经决然离开,再不想和他多说一句。 帝辛,你真是荒淫得无药可救! 我不是对你失望,只是觉得你可笑至极,明明被我亲眼看到你和别的女人是如何欢爱缠绵了却还要口口声声在我耳边说你有多爱我,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历经辗转,我居然还是遂了晚菱的心愿,去了观天台。 晚菱为我生起许多个暖炉,却还是不住地问我:“小姐,还冷吗?要不晚菱再去拿几个暖炉来?” “够了,别忙了。”我淡淡笑着拉住她,“我不冷,倒是你,又是捧暖炉又是给我拿披风的,别给累坏了。” 她讪讪而笑,微露腼腆:“小姐是金枝玉叶,可不能冻着,晚菱就无妨啦。” “你也坐下吧。”我示意她坐在我身边,与我一起赏雪。 她给我倒了热茶,试探地问道:“小姐,大王背着你和那紫霄仙子……你真的不生气?” 我倦怠将目光移向别处,尽是无所谓:“算了,随他们去吧。” “可是小姐……”她欲言又止,说得格外小声,“晚菱觉得那紫霄仙子不简单,我怕她日后耍手段和小姐争宠……小姐还是多加小心吧。” “晚菱,你不是想看雪么?”我借故转移话题,眼神空洞地望着飞舞的白雪,“难得这场雪这么大,不看可惜了。” 她不再说什么了。她说的我都懂,绯彤是个难缠的角色,我再清楚不过了。不管这次是她诱惑的帝辛还是帝辛主动找的她,我都不想过问,而唯一的结果我了然于心,那就是我和她之间,绝不可能再风平浪静了。 皓雪万千,似从九霄云外降落凡尘,笼罩无边无垠的朝歌城。远眺茫茫沃野尽染雪白,那是雪狐的颜色,晶莹剔透,美丽却凝结了忧伤。 朝歌的雪,果然美得醉人心魄。 我伸出手掌,任雪花落在我的手心,飞舞、飘落,然后融化,走完一程轨迹。若是能像它这么简单地活着,死去,那该有多好? 妖 妃(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姐姐在玩雪呢?真是好兴致啊!”身后传来绯彤不善的媚笑,“只是一个人太寂寞了,是否需要妹妹陪你啊?” 我下意识停下了忙碌的双手,默默拍去手里的碎雪,从容不迫:“怎么妹妹也是一个人?大王没有陪妹妹么?” “大王?呵呵……”她喜不自胜笑得更是嚣张,“昨日姐姐回来碰巧被姐姐看到不该看的,大王知道姐姐气得不轻,想来看望可又怕被姐姐拒之门外。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所以就由喜媚代大王过来劝劝姐姐,妹妹若是做了什么让姐姐不高兴了,喜媚在这里向姐姐负荆请罪了,姐姐宽宏大量别和喜媚计较。” “听你的口气,我怎么没觉得你是来请罪的?”我缓缓站起,至此没拿正眼瞧过她,“反而像是来特地炫耀的?” “瞧姐姐这话说的。”她倒不知趣,笑呵呵地与我套近乎,“咱们以后都是要以姐妹相称的人了,服侍大王就是我们的本分,还需要这么见外分什么你我?” “妹妹留步!”我适时打住她,冰冷着一张脸,“当心踩坏本宫堆的雪。” 她顿时停了脚步怔住,对我的排斥尤为不满。 我侧着脸笑得一抹淡然:“寒雪洁白,沾不得半点尘埃。本宫是爱雪之人,自然不忍心看它被妹妹鞋底的尘泥玷污。” 我知道我语带讽刺的说辞一定叫她听得很不舒服,但是她总算维持了风度不曾发作,只是冷笑了几声:“想不到轮回转世后的漓澈还是这么喜欢雪,我想这就是天性吧?我倒是记得,雪狐的宫殿就是由冰雪砌就的,在外面看来通体晶莹,玲珑剔透美不胜收,不过可惜……这么美的宫殿最后还不是被我们火狐族的一把大火给烧成灰烬了?” 她是故意要撕开我的疮疤,好,既然开始了,我就奉陪到底:“我也记得,火狐族自不量力,灭我雪狐称霸狐界却野心不改,又妄想覆灭自己的克星狼族。所以派出火狐族最美的女子绯彤作为诱饵迷惑狼族圣君天狼,天狼是中计了,不过你们的计划却功败垂成,焰煌带领的火狐军全军覆没,连同他自己也死于非命,是你们挑起的战争,却被别人所灭,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们本来不会输的!”她终被我激怒,声嘶力竭地反驳,“是你!还有你那该死的武星君!如果不是他暗中对狼族助以神力,狼族早就尽收君上囊中了!” “是焰煌野心勃勃永远得不到满足!”我的气势比她更盛,顷刻盖过了她,“苍天有眼让灭我狐族的仇人死在他自己贪婪和**之下,火狐灭绝得大快人心!不过为何还留下你这么个漏网之鱼?我很好奇啊,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死里逃生的?” “是君上救了我。”她扬着妩媚的眼角显出得意之色,“是他在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保全了我……君上对我的恩情我永生永世都偿还不清!” 我自嘲地一笑,笑她和我是何等相似,执着了千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恩,还有爱…… “你笑什么?”她不解我笑里的含义。 “我笑命运,太会捉弄人。”我的笑容漾在唇边保持着它原本的弧度,“前世焰煌费尽心机逼我做他的王后,我却宁死不从。而今生……我居然浑浑噩噩做了她的妃子?呵!难道真是天意?” “你是不是很懊恼,千年不死的我如今非但又来找你,还竟然与你共侍一夫?” “懊恼倒谈不上,惊奇倒是有一点吧。”与她的不冷静相比,我显得镇定多了,“前世美貌奸邪的绯彤为了她的君上不惜与我这个好朋友反目成仇,这番情意可非同一般啊。绯彤感恩焰煌的恩情,所以化身胡喜媚来到转世后的焰煌身边,想和他再续情缘。这么细细想来,似乎我倒真应该为你们感到高兴呢!恭喜你啊喜媚妹妹,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少给我惺惺作态的!”她不屑地撇过脸,继而用她一贯的妖娆口吻回复我,“喜媚倒是要感谢妲己姐姐忍痛割爱,将如此华美的寿仙宫都送给妹妹我了。” “妹妹别客气,既然叫我一声姐姐,送你这份礼也是应该的。”我慷慨地摇头浅笑,“不过妹妹你得记得些规矩,我终究比你先进宫侍奉大王,论位分,我在你之上,论资历,我比你深厚,论灵力和修为,你同样不是我的对手。别以为自己一朝得宠就高高在上了,就算是论大王今后更宠爱你我之中的哪一个,你也不见得就比得过我!” “姐姐信心十足呢!”她强作镇定地冷笑,却还是被我看到她眼里瞬时虚弱的底气,“喜媚现在也是贵妃了,大家平起平坐,各凭本事赢得君上的心。哦我差点忘了,姐姐的心根本不属于大王,而在西岐的什么人身上吧?所以我用不着担心,总有一天我会让君上认清你的真面目,上辈子他心软没杀你,这辈子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你去跟帝辛说好了,就告诉他我是雪狐,我留在他身边是要伺机为我的狐族报仇的,而他自己是火狐的圣君,你是他最忠心最能干的得力助手,看他会不会信你?”我无所谓地勾着嘴角,“或许他只会当你疯了,胡言乱语。” “我才不会说呢,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精明地眸子缓缓迎上来与我对望,四目交会,眼神凌厉,“我还有更精彩的好消息等着一会去和大王分享,我要告诉他,他心爱的妲己姐姐是如何劝说自己的娘家人背叛大王而投靠西岐的。” 她似是在挑衅,又似在威胁。我镇定自若地望着她魅惑的双瞳,听着她足以乱我心神的话语,表面却依旧波澜不惊。 这偌大的后宫,我从未想过和任何女子争斗,她是第一个。 妖 妃(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都好多天了,也不知爹和哥哥到西岐了没有。 两手无心拨弄着盆里的花枝,却有无穷心事,惴惴不安。 “大王万福!”晚菱这一声惊呼霎时将我的神志唤回。 我下意识转过脸,却看到帝辛面目阴沉地径直走向我,脸色很不好。 “姬昌死了,他儿子在西岐自立为王,建大周正式向孤宣战了,这事你知不知道?” 他的声音浑厚而深沉,传入我耳中俨然成了一种逼迫,我只是轻微地一怔,黯然垂下双眼:“既然大王说了,妲己现在知道了。” “那你又知不知道苏护带着二十万大军赶赴西岐,想替那武王姬发打天下,孤的天下!” 他的咆哮震耳欲聋,我不能自已地怔动了,他这么快就知道了?一定是绯彤干的好事,她果然对帝辛吹了枕边风。 “对于这件事,”他见我半晌不说话,口气冰冷地凑近我逼视我的侧脸,“你不觉得应该做些解释么?” 我神情淡漠,依然不看他:“大王想要妲己什么样的解释?请大王明示。” “你回冀州之前孤和你说过什么?你是没听清还是听了就忘?”余光里他的眼神尤为可怕,仿佛恨不得吃了我,“为什么苏护突然反戈投奔西岐去了!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妲己……不明白大王的意思……” “你装算?”他勾起一抹冷笑,笑得我毛骨悚然,“是不是你让你爹去的西岐!” “大王这话真是荒谬!”我誓不妥协地背过身,冷冷否认,“妲己身为大王的妃子,岂能说服自己的父亲背叛大王而投靠敌军?” “说得真好听,就怕你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偏要胳膊肘往外拐!” “这么说大王是不相信妲己了?” “如果是别人孤或许可以相信,但是这次背叛孤的偏偏是你爹!而事情怎么会这么巧就出在你回冀州之后?孤真的很难不去怀疑这一切统统都和你无关!”他这次真是大动肝火了,比我预想的还要严重,“唯一的解释,就是你还对姬发余情未了,想里应外合帮你的旧情人对付自己的丈夫!” “大王已经一口咬定是妲己从中作梗,怂恿我爹做出这等失节之事……好,妲己也就不为自己辩解了。”我回首,从容迎上他冷傲的双眼,“反正就算说破了嘴唇,大王一个字都不会信。” “你这是在考验孤的忍耐限度吗!” 我无畏于他的威严,淡然地别过脸:“如果大王非要此事的责任归咎于妲己身上,妲己绝无怨言,大王发落吧。” “这件事若真是你做的,你就是犯了通敌叛国之罪,背叛孤的下场你是知道的!” “大王开恩……”晚菱默默看着我和帝辛间冰火交织的对立气氛,终于忍不住跪下要为我求情,“大王错怪娘娘了!侯爷叛变不关娘娘的事!” “晚菱……”我埋怨地数落她,她真不该掺和进来。 “大王,小姐这次回乡遭尽了娘家的白眼,特别是侯爷,几乎就没怎么跟小姐说过话……” 晚菱哽咽的哭诉令帝辛吃惊不小,他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你陪娘娘回冀州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给孤仔仔细细地说明了!” “是……”晚菱拾袖擦了擦眼泪稳定了情绪,“大王可还记得多年以前被炮烙处死的上大夫梅伯……他生前与我们侯爷走得甚为亲近,私下里早就向侯爷说了很多娘娘的不是,经过他这一离间,侯爷和娘娘的关系大不如前了……奴婢是外人,看得很清楚,回去之后侯爷对娘娘冷言冷语,似乎根本不想见到娘娘这么个女儿……” “你说的都是真的?” “随行的公公和侍从都可以作证,大王问问便知,奴婢不敢欺骗大王……”晚菱诚惶诚恐,伏地朝他拜了又拜,“由此可见侯爷对大王早有异心,而非娘娘唆使,苏家背叛大王娘娘是毫不知情的……” 帝辛回过头沉重地走向我,将耐人寻味的目光洒在我脸上:“真像她说的那样吗?” 我垂眸,一言不发。不知是默认,还是只是不想和他说话。 “这些你都只字未提,你受的委屈为何不告诉孤?” 听着他可笑的疼惜,前后判若两人,我心里不胜讽刺:“这是臣妾的家事,大王日理万机,臣妾岂能拿这等琐事令大王劳神?” “孤是你什么人?你的家事难道不是孤的家事?”他口气顿时软了许多,更是宠爱地执起我的手含情脉脉,“你什么都憋在心里还险些叫孤误会了你,孤最见不得的就是你受委屈。” “没什么,妲己习惯了……”这话倒一点都不违心,这么些年,给我委屈受的人那么多,我早就学会将委屈嚼碎咽进肚里,一个人品尝,一个人回味。 “既然你父亲叛变不关你的事,爱憎要分明,孤自然不会迁怒于你。”他自认为体贴拥住我,揽我入怀,“孤收回之前说过的话,爱妃别放在心上。” “大王身为我殷商泱泱大国的君主,爱憎当然要分明,只是有些人该爱,有些人就爱不得。否则大王的爱就成了饮鸩止渴,随时会让大王丧命。” 绯彤的声音自殿外传入,字字铿锵落地有声,我和帝辛都不约而同地被惊了一怔。 我望着她一步一步媚态婀娜地走近我们跟前,带笑的双眸透出无尽的邪魅:“姐姐认为我说的对么?” 我不说话,当然听得懂她话的弦外之音。谁是帝辛不该爱的,谁是潜伏在帝辛身旁的祸患,谁是当他酣畅之时可让他绝命的穿肠毒药? 我早料到她会来,她绝不会任由帝辛在这件事上再纵容我。只是我内心沉静,并不怕她,她很快就会知道,先下手为强的人未必就是最后的胜者。 妖 妃(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喜媚,这件事孤已经问清楚了,是苏护自作主张背叛了孤,不关妲己的事。”帝辛似乎亦听出端倪,宽和笑着维护我,“妲己是无辜的,孤不怪她。” “大王怎么就这么肯定?”绯彤似笑非笑说不出地奸邪,“此事事关重大,关系到大王的江山社稷啊!大王若不彻查清楚反而姑息养奸,任由那些企图对大王不利的人挑拨大王和臣民的关系,先是武成王黄飞虎,后是冀州侯苏护,这人才一个个地全奔向西岐去了,只怕有些人……就是存心要害得大王众叛亲离孤立无援!”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有意白我一眼,我看在眼里却不做声,懒得和她一般见识。 “黄飞虎是因为他妹妹意图谋害妲己未遂坠楼自尽,他怕自己受到牵连才畏罪潜逃。至于苏护,是他自己狼心狗肺启主投敌。”帝辛仍旧是站在我这边,只是提到爹的时候愤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叛徒!若是落到孤手上孤定让他不得好死!” “可是背叛大王这么严重的罪名他也敢犯,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绯彤装腔作势的样子真叫我反胃,“若是有人能给他一道免死金牌,效果可就不一样了。” “孤都已经说了,不关妲己的事!喜媚你就别再瞎猜了好不好!” “臣妾不是瞎猜!”她不甘心地反驳道,“大王难道就不觉得奇怪?苏护带走的可是二十万大军!这千军万马的要想千里迢迢赶到西岐容易么?何况冀州至西岐这一路关防重重,苏护若没有后盾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顺顺利利地到达西岐!” “那也不一定就非得是妲己嘛!”帝辛脸上浮过一丝被她说动的神色,但还是替我说话,“你们是好姐妹,如此互相猜忌成何体统!” “正是因为妲己姐姐是喜媚的好姐妹,臣妾才更不希望姐姐泥足深陷!臣妾想这么多既是担心大王养虎为患,也是不希望姐姐利用大王的一片真心背地里做些伤害大王的事情……”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哀伤,楚楚可怜地望我,“姐姐,你的心到底被什么迷惑住了?大王他这么爱你,你怎么可以帮着外人谋夺大王的江山?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在替帝辛质问我?我真想捧腹大笑,她的演技实在是出神入化了。 我瞥眼平静地与她对视:“你口口声声说我做了背叛大王之事,但是口说无凭,证据呢?” “通关文牒就是证据!” 我微微怔住,她真是……什么都知道。 “你趁着回冀州省亲正是为你父亲冀州侯送去了通关文牒!”她一字一句理直气壮地震慑住我,“如果有通关文牒在手,你爹想一路过关就容易了。”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心里虽有慌乱但绝不形于色,我淡定地转过脸,“只是通关文牒是政界之物,放在大王的长乐宫中,你又没见过,凭什么说我拿走了通关文牒?” “喜媚去长乐宫找过了,通关文牒已不翼而飞,后宫里只有妲己姐姐有资格进出长乐宫,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你刚刚说……”我一把揪住她话里的把柄,“你去过长乐宫?” “呃……” 我笑出心里的讽刺:“结果很明显了,进出长乐宫的可不只有妲己一人。” “我……我是因为感到事有蹊跷,趁着去长乐宫呈交祭祀的司命簿所以就……就看看了……” 她挖空心思地诡辩其实已经没有任何的必要,因为我已经瞥见帝辛不悦地蹙了眉头。 “只是看看这么简单?”我笑容神秘地走近了她,趁她不备从她袖中抽出一物亮到她眼前,“那这是什么?” 她愕然看着我手里的通关文牒,难以置信,怔得说不出话来:“这……这怎么可能……” “妹妹,你对我不满也不能如此陷害我啊。”我装作痛心地忧伤满面,“你怎么可以偷偷藏起这通关文牒然后嫁祸于我……” “我没有!”她矢口否认,斩钉截铁,“我根本没拿过通关文牒!更何谈陷害你!” “那妹妹怎么解释这东西会出现在你的袖中呢?” “通关文牒明明就被你拿去送给你爹了,天晓得它怎么又会出现在我身上!”她百口莫辩顿时慌了神,“一定是你!是你搞的鬼!” “先拿通关文牒借题发挥的可是妹妹,妲己岂会有先见之明呢?妹妹千万别贼喊捉贼。” “你……”她自知理屈,无力辩驳,转眼向帝辛投去求救的目光,“大王,您一定要相信喜媚,臣妾真的没拿通关文牒陷害姐姐……” “喜媚!”帝辛愠怒地呵斥她,“孤不许你再无理取闹了!以后没孤的准许你不得再随意进出长乐宫!” 帝辛没帮她,她有冤也无处可伸:“大王……臣妾知错了……” “孤就像是在看一场闹剧,真荒唐!”帝辛恨恨甩了衣袖,索然无味扬长而去。 殿里安静了,只剩下依旧镇定如初的我,和神情呆滞的绯彤。 “你还真够阴险的!反过来参我一本!” “彼此彼此。”我不以为意笑作寻常,“是你想先发制人,只是没想到我早做好了准备。说到演戏,到底还是我苏妲己技高一筹吧?” “这次算你狠!”她恨我入骨,两眼凶狠地瞪我,“以后路还长着呢,我有的是机会给你好看!” “那我就等着喜媚妹妹赐教了。”我仍是一脸安然的神态,“本宫乐意奉陪。” 她没好气地哼了声也出去了,耳根终于落得清静。 “小姐。”见他们一个个都走了,晚菱心有余悸地走近我,“好在这次大王没怪罪于你。那胡贵妃心眼儿也太坏了吧?居然私藏通关文牒嫁祸小姐!幸好小姐眼尖看出来了。” 我心澄如镜,淡然地点了头让她退下。 独自站在空空荡荡的宫室,我垂眸望着手里的通关文牒逐渐化成了一滩雪水。 今日能躲过这一劫,多亏晚菱的胆识,急中生智与我演了一场苦肉计。可是晚菱并不知道这通关文牒里暗藏的玄机,我没敢告诉她真相。 真的通关文牒的确被我交给了哥哥,总算我事先猜到了绯彤会打通关文牒的主意,以防万一,我在赏雪那日她转身离去的一刻趁其不备将手里的一把落雪用灵力弹入她的衣袖,从此依附于她的身体,只有我能看到。而我今日又当着帝辛的面略施障眼法,将雪幻化成通关文牒的样子,帝辛信以为真,自然会认为是绯彤有意算计我。 不过总算令我欣慰的是,爹的军队已经安全到达西岐了,想到他能与姬发同舟共济,心里豁然开朗,感到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妖 妃(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三个月,我商军四十万,连个小小的西岐都拿不下,这样的战绩你们也有脸拿来给孤看?!” 帝辛盛怒摔了那写满军情的竹简,轰然巨响,显示出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糟糕。 “大王……”回来复命的将领自知惹得龙颜大怒,战战兢兢成了结巴,“崇黑虎将军奉其兄北伯侯崇侯虎之命出战,西岐派出迎战的是冀州侯与武成王,冀州侯的麾下亦曾隶属北方,深知我军习性……所以交战数月一直僵持不下……” “那闻太师呢!速去传孤旨意调遣太师前往西岐!” “大王,此事不可!”费仲神色堪忧地呈言,“闻太师的军队此刻正在荆州征讨南伯侯鄂顺,虽捷报频传,攻下荆州是迟早之事,但荆州距西岐深远,臣恐太师千里迢迢赶赴西岐非但远水救不了近火,更会造成南线兵力的极大空虚,荆州之战功亏一篑!” “那青州的张桂芳呢?”帝辛又生一计,“姜桓楚根本不是张桂芳的对手,他是否可以抽身增援西线?” “大王,末将听闻东伯侯的军队不敌张将军,但是东夷族却突然作乱,张将军仍需留守青州镇压东夷。”将领的回复无疑又将帝辛的计划粉碎。 帝辛气恼地捶着书案:“东夷那帮混账居然在这时候给孤捣乱!” “大王,这一定是东伯侯自知势单力孤毫无胜算,所以煽动东夷族趁此作乱以转移我军的注意力。”费仲老谋深算,随即向帝辛呈辞。 帝辛听了更为光火,挥笔写下圣旨扔给跪地的将领:“立马传令张桂芳,要他对东夷绝不留情!再征集二十万精兵由殷破败将军带往西岐,半个月!孤只给你们半月的期限,必须提姬发的人头来见孤!” 这一声怒喝霎时惊到了我,我顿觉坐立不安。 将领受命退下了,剩我们一群人,气氛严肃得透出隐隐的紧张。 “大王,将士们在前线征战,我们也不能干坐着等消息啊。”正当我们谁都不敢出声,绯彤打破了沉默,“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吧?” 帝辛狐疑地望她:“喜媚,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绯彤浅笑,双眼扑朔出神秘的妩媚:“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臣妾认为我们虽不必亲赴战场杀敌,但我们可以祈求神灵庇佑我殷商百战百胜!” “你是说祭天?”帝辛敛眉沉思,“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既然如此,就由喜媚你下去筹备仪式,选个吉日祭拜神明吧。” “大王,臣妾还没说完呢。”她如花的娇颜笑得姹紫嫣红,“臣妾是想请大王前往紫霄宫,臣妾会在那里开坛做法祭祀祈天。” “紫霄宫?”帝辛费解地念道,“那不是你出家的地方么?” “正是。”绯彤笑着点头承认,“自从臣妾还俗侍奉大王,臣妾就一直不曾回过紫霄宫。” “可是祭天在鹿台就可以,为何非要去紫霄宫?” “大王建的鹿台乃是人间祭台,距离仙界甚远,神仙们不会那么快听到大王的诚意的,要是错过了时机可就对我殷商不利了。”绯彤装模作样说得煞有介事,“而紫霄宫乃是仙家之地,大王在紫霄宫祭祀,祈愿便可直达仙界,被神灵收到。” 我冷眼看她妖言惑众,不知她心里在谋划什么。 帝辛俨然一副被她说动了的神色,眼神骤亮:“若真如爱妃说的,孤就去趟紫霄宫沾一沾灵气也未尝不可啊。” “大王三思。”眼看着他们一拍即合,我却出人意料地反对。 帝辛回过头诧异问道:“怎么了妲己?有何不妥?” 我端坐垂眸,平静而答:“大王不觉得做这样的决定太过草率了么?眼下正逢战乱,有多少国家大事等着大王处理?前线也随时会有军情传来,需要大王运筹帷幄。喜媚妹妹劝说大王这时候出宫,不但会耽误正事,更是置大王的安危于不顾。” “姐姐这话未免言过其实了吧?”绯彤拉扯了脸与我公然对峙,“喜媚这么做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因为喜媚是大王的妃子,懂得自己该为大王排忧解难。只可惜喜媚处处为大王和殷商考虑,一番好意却被姐姐曲解为如此罪过……” 我实在看不惯她装腔作势的柔弱:“妹妹若真是为大王好就更不该让大王出宫,可曾想过敌军随时可能设下埋伏,大王若是遭遇不测你能担待?” “大王有御军和喜媚保护,姐姐用不着担心!” “可是……” “好了你们都别争了!” 帝辛不耐烦地打断我们,绯彤愤愤不平地转过脸不想看我,我也别过头将想说的话吞回腹中。 “妲己,喜媚的提议孤认为很好。” 帝辛这次居然倾向她那边,我欲哭无泪。 “只要是对我殷商有利的办法,孤都愿意一试。”他见我闷闷不乐软了语气劝我,“孤决定近日就起程前往紫霄宫,由喜媚随行指引,妲己你可愿同行?” “大王容臣妾做些考虑吧。”我冷漠地起身朝他行礼告辞,“既然大王心意已决,臣妾便不再多言,臣妾告退。” 回鹿台的一路,我知道绯彤一直像尾巴似的跟着我,我终于忍无可忍转身斥责:“妹妹不留在寿仙宫陪大王,跟着我做什么!” 她却厚颜无耻地笑得煞是娇娆:“姐姐你走你的路,喜媚又没挡着你!再说大王择日要去紫霄宫,喜媚身为祭司总需去祭台做些准备吧?” “真是小人得志就得意忘形!”我冷冷回敬她,“不知道你心里在搞什么鬼,好端端的干嘛要帝辛出宫!还有那紫霄宫……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她掩着唇故作神秘:“姐姐别心急,去了不就知道了?” 正说着已经走到寝宫门口,视线里望见一人跪伏在地柔态楚楚。待我走近,她抬起一双垂泪的眸子,我才恍然认出,那是久违的杨贵妃。 狐 祭(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姐姐怎么会在这里?”我一见她顿时忘了前一秒还在和绯彤争吵。 “妲己妹妹……”她见了我激动不已,“我终于等到你了……” “等我?”我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其实我差不多已猜到她的来意。 她一双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呜咽泣诉:“本宫希望妹妹去给大王说说好话,求他饶了我父亲……” 我所有的疑惑豁然间开朗,她是为她爹杨任求情来的。是因为前几日绯彤向帝辛谗言陷害杨任暗中与西岐勾结泄露军情,周军之所以不败全是因为杨任通敌,帝辛因此勃然大怒。 想到这我下意识回头睥睨绯彤,眼神之厌恶是在指责她干的好事。 “杨妃娘娘,你爹犯了那么大的罪名还想大王饶了他?”绯彤倒翻着白眼对她一阵嗤笑,“别做梦了。” “妲己妹妹,我爹是被她冤枉的……”她冲动地握住我的手,涕泪交加,“我爹没有和敌军勾结,妹妹你相信我……” 绯彤冷嘲热讽挖苦起杨妃:“哟!现在倒姐姐妹妹喊得亲热了,以前嫉恨妲己姐姐得宠,明里暗里害她的时候怎么就没惦记着这份姐妹情呢?” “妹妹……姐姐知道以前对妹妹很无礼……姐姐知道错了……”杨妃理屈地低下头无地自容,“但是求妹妹帮我这次……大王要挖我爹的双眼,我爹年纪大了,怎能承受如此酷刑……妹妹,求你了……” “背叛大王是死罪,大王只挖你爹一双眼睛算是便宜你们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说够了没有!”我愤然喝住绯彤,实在不想再听她喋喋不休。 “你……”受我一顿训斥,她气不打一处来,“姐姐真是不识好歹!她曾经是怎么害你的?她是如何让她爹把云中子弄进宫来装神弄鬼诋毁你是妖孽,害你变成群臣唾骂对象的?这些姐姐你都忘了?!” 杨妃惊心听她说着,肩膀瑟瑟发抖。她惊恐的是发生那些事时还没胡喜媚这个人呢,按理说她是没可能知道的。 “这事喜媚不管了,姐姐自己看着办吧!”绯彤手一甩转身而去,临走还不忘丢下一句,“这种人到底值不值你帮她?” 我不理会绯彤在一旁的煽风点火,温柔拉着杨妃冰凉的双手:“杨妃姐姐,杨大夫的事妲己也已劝过大王,只是大王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动气火来谁都劝不住……妲己尽我所能才得以说服大王饶杨大夫不死,若想真的从轻发落恐怕不容易……” 我说的都是真话,绯彤陷害杨任时我亦在场,我亲口听到帝辛说要炮烙他,是我强行劝阻才使他打消了此念头。可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帝辛终是听了绯彤的谗言,要挖去他的双目作为惩罚。 杨妃还不肯放弃,为了她父亲头一次对我如此低声下气:“妹妹行行好,帮姐姐这一次吧……我知道大王最听你的话了……” “姐姐,不是妲己不肯帮你,而是我已经尽力了……”我为难得不知如何劝她才好,“总算杨大夫还能保全一条性命,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姐姐回去吧……” 她见再如何恳求也是徒劳,终颓然地放了手,失魂落魄地离开。 数以千计的御林军严加守卫,浩浩荡荡,我随同帝辛向绯彤说的紫霄宫出发了。 我原本真的是不想来的,可我唯恐绯彤趁我不在又生出什么事端,所以思索再三,我还是决定过来盯着她。 “大王你看,外面景色多美!”绯彤娇滴滴地依在帝辛怀里,唤他看车外风光。 我似自言自语,看都不看她一眼:“大王此次出宫去祭台是为办正事,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姐姐此言差矣,大王难得出宫一次,借这机会欣赏沿途的美景有何不可?”她亦不甘示弱地反驳我,还对帝辛娇柔献媚,“大王说是吧?” “妹妹不光是大王的妃嫔,也是殷商的最高祭司。”冷若冰霜的话语却是对她的警告,“你最好祈祷这场法事真能为我殷商唤来福祉,否则就白费了大王这番兴师动众不远千里所受的辛劳。” 她黛眉一挑,话中有话:“姐姐放心,喜媚比你更希望大王战胜西岐!” “你们啊……”帝辛始终沉默地将目光来回穿梭于我和她,终于按捺不住,“一见了面就知道吵吵吵!哪里像是姐妹,分明就是仇人嘛!” “喜媚真是冤枉,明明是姐姐先挑起的嘛……” 她嘟着嘴故作委屈,看了直教我难受,我气愤难平地朝车外大喊:“停车!” 星轺果真停下了,在帝辛和绯彤讶异的目光里,我打开车门就要下去。 “妲己你干什么?”帝辛不高兴地唤住我。 我头也没回,淡淡回了句:“这车里好闷,臣妾换辆车坐,不想挤着大王和妹妹。” 我上了后面一架轺车,不及他们那架豪华,原本帝辛是要和我同坐那一辆,而让身为祭司的绯彤单独坐我这辆的,是她死皮赖脸非要挤进来。有她的地方我终究待不下去,倒不如我自己独享一处清静。 终于到达所谓的紫霄宫,原来不仅仅是一座道观。 崇楼高举,殿堂楼阁鳞次栉比,依山叠砌,四周松柏挺秀竹林茂密,名花异草争奇斗艳,与主殿紫宵殿相映成辉。自殿外看,重檐九脊,绿瓦红墙,光彩夺目,又自成院落,幽静雅致。紫霄殿里更是富丽堂皇,其额枋、斗拱、天花,遍施彩绘。殿内供有诸仙神像,栩栩如生,雄伟壮观。我心中冷笑,兴许这一切不过是绯彤的妖术所变,皆是幻象。 我伫立一旁,静观帝辛在绯彤的指示下参拜神灵。绯彤念咒,帝辛祈愿,独我一人闲来无事四处张望。 忽一阵晕眩,我轻揉着脑袋寻思,为什么我来到这里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雕梁画栋飞入我的视线,我错愕瞪着那些彩绘的壁画和图纹,居然是…… 全部都是狐!是火狐屠杀雪狐的画面! 曾经血腥而惨烈的一幕幕似乎又在脑中上演,我如身临其境,惶恐,愤怒,焦灼不安。 我记得了……这里,曾经是火狐族的圣殿! 狐 祭(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你怎么了?” 帝辛余光见我忽而倒下了,诧异且关怀地询问。 我虚弱地伏在地上,身心不堪重荷,眼里已是泪水汹涌:“大王,臣妾不舒服……” 我不顾帝辛的神情是何种疑惑,也不顾他身边的绯彤是怎样幸灾乐祸的得意之色,我拔起腿就飞奔出去。她是故意的!她引诱我和帝辛来这里一定有阴谋! 眼前,烈火漫天,我依稀又回到千年以前那个可怕的惊魂夜,是幻觉还是噩梦?火狐的刀刃挥下发出撕裂我皮肉的声音,我的狐族,那些雪白的生灵,鲜血飞溅,尸横遍野。 不……不要……我想阻止,想呐喊,却叫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它们任由火狐屠杀…… “漓澈,你忘记狐族了吗……”是父王的声音,苍老而凄凉,生生剐着我的耳膜,“那些人是我们的仇人,为什么不杀他们!这血海深仇你都忘了吗……” “漓澈,好女儿……”转瞬又换作母后的声音,“娘好痛苦……你的族人都死得好痛苦……” “父王……母后……”我颓废地瘫倒,双手颤抖地撑着地面,矛盾和挣扎残忍撕扯着我的心脏,“我不能啊……我也想报仇……可是……” “漓澈!他们是魔鬼!”爹娘的呼唤,雪狐的哀嚎,穿透云霄响彻苍穹,似魔咒般萦绕耳畔,四面八方全是,我躲不掉,“是他们杀死你的族人!你一定要为雪狐报仇!杀了他们……” “不要……” 我捂住耳朵歇斯底里,无助地摇头,我不想听不想看,哪怕再多一秒我就会被仇恨逼疯。 我跑进一间屋子,“嘭”地将门关上,终于将那些狂风骤雨隔在了外面。哭嚎声听不到了,可是我的目光落至手腕,触目惊心! 是狐纹……狐族与生俱来的标记,赫然醒目地出现在我的手腕,我现在是凡人的身体,怎么可能…… 我疯了般用手指摩擦,试图抹去那道黑色印记,无奈它却如深深嵌入我的皮肤,任我如何用力,手腕被磨得通红,它就是无一点消退的迹象。 难道……我的肉身就快藏不住我了?我不能自已地发抖,战栗无措。我是真的害怕,狐纹重现,那便是一种警告,因为狐魄所受的重创,很快,我将不得不被逼回原形。而对一只灵狐来说,被动地复原就意味着狐魄陨灭,意味着死亡…… 恐惧地泪水倏地夺眶而出,打落了一地心伤,我快死了么……时间不多了…… 这是不是父王母后和所有雪狐对我的惩罚,因为我辜负了他们,我因为贪恋情爱而放弃报仇,我应该手刃帝辛和绯彤让他们魂飞魄散万劫不复的,可我却什么都没做…… 急促的敲门声使我瞬间惊醒,我握着灼痛的手腕很是慌乱:“谁啊……” 门外有内侍小声通传:“苏娘娘,大王和胡贵妃邀您一同去飞莲阁赏景,有要事相告。” “哦……”我紧张的心总算落地,缓缓放下衣袖遮住愈发明显的狐纹,渐渐平复了心情。 飞莲阁里闲情逸致地只有他们,我默默坐着,宛如一尊石像。 绯彤似乎猜到了我有心事,娇媚地依上帝辛:“大王,臣妾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王和姐姐。” “什么好消息?”帝辛迫不及待地催问,我却无动于衷。 “臣妾刚刚焚香参拜,接到上天指示,神明已经收到大王的祈愿,决定助我殷商剿灭叛贼。”她花言巧语施以诱骗,连眼都不眨,“而且妲己姐姐相当幸运,有神仙要收她为徒呢!” “真有此事?” “对啊,这位神仙已经赐了些许仙力给姐姐,大王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她啊!”说着绯彤转向我,睫毛浓密地扑扇着,“姐姐现在会仙术了对不对?” “呃……”我被问得猝不及防,不知如何回答。 帝辛满怀期待地催促道:“妲己,既然你有幸被仙人看中授予仙力,就变个法术来给孤看看可好?” “我……”我搞不懂绯彤有何居心,支支吾吾,“大王别听妹妹开玩笑,没有的事……” “姐姐是在推辞了?”她看出我的心虚,扬起脸来,“好,就让妹妹来给你证明。” 她传来侍从轻声在其耳边嘱咐了什么,过了些时候,七八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便被侍从一一带上阁来。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绯彤悠然起身走了过去,指着她们对我说:“喜媚给姐姐找来这些临盆的孕妇,姐姐不妨就用仙术感知一下,看看她们肚子里怀的,哪些是男孩哪些是女孩?也好让咱们大王开开眼界解解闷。” “你真无聊!”我冷淡地别过脸,“我没兴趣陪你玩。” “人都给姐姐找来了,姐姐却不合作?”她蹙眉面露不快,“好吧,既然姐姐不愿意,就拿她们腹中胎儿的血来祭祀,听说初生胎儿的血是最灵性的,神明一定喜欢。” “你……”我语塞地瞪着她,她在逼我,我不想她滥杀无辜,终妥协地败下阵来,“从东往西第二和第六怀的是女孩儿,其他都是男孩儿……你满意了吧?” 她奸邪一笑,朝帝辛投去媚眼:“大王可都听到了?” “妲己猜是猜了,可孤怎么知道她猜得对不对?” “等到她们足月产子,孩子生下来不就知道了?” “还得等?” “若是大王心急的话……最快的法子倒也是有的。”绯彤眼角轻扬着冷艳的邪魅,“只要将她们的肚子剖开看看,反正胎儿也已成形。” “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为什么你还不放过她们!”我难以抑制心头的愤怒,“只不过为了一个赌,至于要残害这些无辜生命?你不觉得很残忍吗!” 她漠然地冷笑道:“姐姐,这可不仅仅是个赌,事后还可以拿她们的孩子来祭天,对我殷商可是天大的好事。” “你太过分了!” 我再也待不下去,擦过她身边冲下楼去。 “漓澈,你都看到了?”她追我而来,不肯罢休,“我说的话帝辛才会听,他跟我才是一类人。” “是!你们一样的冷血无情麻木不仁,这就是你们火狐最凶残的本性!” “你以为紫霄宫是白来的?”她与我针锋相对,透过火焰般赤色的双瞳射出的阴冷,“我已对帝辛授过狐族圣礼,百日之后,他就会记得一切!彼时他就不再是帝辛而是君上焰煌,他可以唤醒死去火狐。到时候,与武星君转世的姬发对决的将不只是殷商,而是被他毁灭的火狐军,凡人对灵狐,你觉得谁会赢?” 她的话让我震惊得瞠目结舌,原来,她一直在谋划着,助焰煌复生? “不管是武星君还是你,一个都逃不掉!” 狐 祭(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停留了不少日子,正准备回宫,侍卫长却带来了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暗中有一支西岐派遣的队伍在不觉中阻断了我们的回路,眼下近乎已经包围了整座紫霄宫,我们已成瓮中之鳖。 果然,我的担忧不是多余。在两军交战的节骨眼上帝辛信了绯彤的鬼话出来祭天,如此声势浩大怎么可能不被人知晓,看西岐这架势,是想擒贼先擒王了?若能擒得帝辛,西岐便相当于不战而胜,若擒不得,也能吓他半死挫去帝辛大半锐气。 “西岐的主力军应该全放在战场上,孤相信紫霄宫外的这支是没有多少实力的。”帝辛若有所思分析着眼前的局势,“孤有三千御林军,叫他们全力备战杀个片甲不留!” “报――”恰在这时又有侍卫闯入,“报告大王,周军偷袭御林军,我军不慎死伤惨重啊……” “什么?!”帝辛刚想歼灭周军杀出一条血路来,可惜这愿望只在一瞬就被掐灭了,“孤身边还剩多少御林军!” “回大王……”侍卫战战兢兢不敢开口,“已不足一千……” 帝辛气愤得无话可说,重重捶响桌子。 此刻唯一镇定的就属我了。我抬起目光瞪住绯彤,似在质问,当初不听我劝诫非要走此一着,如今你自己种下这恶果看你如何收场! 她读懂了我眼里的深意却无暇和我争执,转过脸焦虑地拉住帝辛:“大王,臣妾熟悉这里的地形,知道后山有条不为人知的道路可以走,就让喜媚护送大王从山路离开,周军一定不会发现的!” 帝辛猛然被惊醒,显露了慌张的神色:“事不宜迟,那我们得赶紧动身了!” “嗯!” “妲己!快别愣着了!”帝辛匆忙里还不忘关心我,“现在形势对我们很不利,我们得尽快逃出这里!” 我顺从地跟在他们后面,始终沉默。心里一直有疑惑,觉得绯彤是在冒险,周军既然敢来,这说明他们事先已做了充足准备,也许已经在周遭布下了天罗地网,没准就埋伏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 绯彤一心拉着帝辛,使他也顾不上后面的我。他们一上了轺车车就动了,似乎根本没有考虑到我还在外面……我也不怨天尤人了,顺势登上另一辆,反正我也不打算和绯彤同处一室。 我坐在车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知道剩下不多的御林军和侍卫守护着御驾趁着夜色出逃,试图掩人耳目逃离周军的包围圈。 我却愈发觉得不对劲,怎么前一个转弯以后我好像就再没听到帝辛和绯彤乘坐的那架星轺在前方行车的声音了? 终于坐不住掀了帘子朝外探头张望,那一眼看得我怔住,除了我坐的这辆,和几个赶车的侍从,居然再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为何不见了大王他们!” 我厉声质问车夫,他们却当没听见,依旧赶他们的路,对我置之不理。 我的心陡然乱了,我和帝辛完全走了相反的两条路,他们的确是绕去了后山,而我,我走的却是我们来时走的路,周军埋伏的路! 我放下车帘回车里坐好,惶恐不安。这是绯彤安排好的,兵分两路,以我做诱饵金蝉脱壳,以掩护他们安全撤离。 车子突然好一阵剧烈晃动,凝思的我猝不及防,下意识扶着左右的扶手险些倾倒。 不出所料,放肆的叫嚎声顿时从四面八方传出,顷刻就陷入混乱中。其间掺杂着刀光剑影的厮杀,但没过多久,车外的打斗声就归于平息了。 “弟兄们干的好!活捉了暴君回去让武王陛下给咱们大摆庆功宴好好犒劳弟兄们!” 众人沸腾一片欢呼。 我听着带头的将领威风凛凛愈渐靠近的脚步声,猛地掀开帘子,看到我时却愣住了。 我认出了他,是黄飞虎。想不到被派来执行这次任务的会是他? “是你?!”面面相觑,他对眼前看到的结果大失所望。 “启禀将军!”此时有副将来报,“我等在后山发现商王的队伍正在秘密撤离!” “糟了!”黄飞虎愤恨得咬牙切齿,“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让那暴君给逃了!” 我默默注视着他脸由喜到怒的精彩变化,他意识到我在看他,顿时想起了我的存在。 “不过抓到这妖妃也好,就由本将军斩了她,既是为民除害,也是为我妹妹婉莺报仇雪恨!” 语毕,他雪亮的剑刃倏地就架在了我脖子上。 “将军且慢动手!” 若不是副将这一声制止,我的头兴许就被他割下了。 “将军,武王陛下有言在先,此行无论我等能否成功都必须先将结果上报陛下,不可轻举妄动。如今我等叫暴君逃脱却生擒妖妃……末将认为是否应该先通知陛下一声,听候陛下决定再动手也不迟?” 黄飞虎蹙眉思索着副将的话,或许是觉得他说的有理,他极不甘愿地抽回剑去:“好,那就再留她多活几个时辰!” 我被他的兵将五花大绑伺候着,亲眼见他放飞信鸽将密函传去西岐,一群人待在原地等待回音。 中途黄飞虎有意不看我,只因他对我仇恨太深,生怕一看到我的脸就忍不住要挥剑将我大卸八块。 待至拂晓,我意识迷糊里望见副将收到了西岐飞回的信鸽,看了密函上的内容便去唤醒树下闭目养神的黄飞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黄飞虎霎时清醒。 “大家都醒醒!”他威严地对士兵下令,“武王陛下有命,让我等速回!准备出发!” 我有些茫然,难道信上没说要如何处置我? “贵妃娘娘。”黄飞虎走向我,还别有用意对我用了敬称,“以本将军的意思是真想杀了你以泄心头之恨,不过武王陛下吩咐我等将娘娘请回西岐,臣等不能违命,娘娘请上路吧!” “要我去西岐?!” 我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慌乱的,近乎手足无措。去西岐,岂不是要我见姬发…… “不过你先别高兴太早。”客气够了,他又换回冰冷的嘲讽,“不杀你只是暂时的,就算是见了陛下,结果还是免不了一死。” 干 戈(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时光飞度,昔日西伯侯府改头换面成了宫殿。只是周王室的成员刚住进去没多久,身为周主的姬发就要披挂上阵,亲率大军迎战殷商。 侯夫人太姒此时贵为大周太后,泪眼婆娑望着双膝跪地给自己请安的儿子,千言万语难话惜别。 “儿臣带兵出征,短日之内估计是无法回来了,儿臣不在身边,母后要保重自己。”姬发含笑,将一番不舍藏在心里,“儿臣已经交代过了,我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国家大事由三弟和四弟照应着,散宜生大夫从旁辅佐。邑姜和子黎也会协助母后治理好后宫的,所以母后无需太过操劳。” “王儿……”太后失控地走下台阶握住他的手让他起来,“你为母后做如此周全的考虑,母后很欣慰。可是王儿为何非要亲赴前线?” “母后,儿臣答应过父王要继承兴周大业,大周和殷商的战火一触即发,如此紧要关头儿臣就更不能退缩。”姬发态度坚决,劝慰着母亲,“儿臣身为大周武王,又为诸侯联军之首,亲征伐商责无旁贷。” “可是……”太后垂泪,难以自制,“上战场打仗危险重重,母后实在放心不下……你的哥哥邑考已经不在了,母后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 “儿臣答应母后,一定诛灭暴君凯旋归来!”姬发垂首望着泣不成声的母亲,“大哥命丧摘星楼,父王幽囚羑里,暴君欠我们的这笔笔帐姬发都记着的。不需要多久,儿臣定为大哥报仇,为父王雪耻!” 太后饮下泪水,努力振作地点了头:“只是你这一走,西岐就好似群龙无首,你的弟弟们又都还年少,恐怕难当大任啊……” “母后不必担心,三弟姬鲜十六岁,已然成人,四弟姬旦年方十四,虽然年少,但早年父王在位从政之时儿臣和大哥在外游学,他们却是最常待在父王身边的。从小耳濡目染,处理政事应该不难,何况还有散大夫辅助呢。”姬发笑出一缕轻松,“儿臣对两位王弟有信心,尤其是四弟,他才思敏捷做事沉着冷静,脑中藏有无穷智慧,连父王都曾夸过他是众多子嗣里最聪明的一个。政事交给他最合适不过了。” 太后会心而笑,满眼泪花:“王儿这样的决定必是斟酌再三了,母后就不再多言。只是王儿答应母后,出征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 姬发动容地将手覆在母亲手背,以示决心。 “太后……” 女子微带哭腔的呼喊传来,姬发和母亲皆是惊愕,回头望见是邑姜和子黎结伴而来。 她俩一头伏到太后母子跟前:“臣妾愿意跟随陛下出征,望陛下和太后恩准!” 姬发怔了怔,不由蹙眉:“邑姜,子黎,打仗是男人的事,不需要你们女子上战场的。” “臣妾知道……可是征途茫茫,陛下在外如何叫臣妾们放心得下……”邑姜缓缓抬起双眼,眸子里泪光滢滢,“带上邑姜,邑姜也好照顾夫君……”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姬发避开她深情的目光,“你和子黎留在宫中陪伴母后,而且诵儿还小,离不开你照顾。” “诵儿在宫里锦衣玉食,有太后宠爱着,臣妾并不担心,倒是陛下……”邑姜柔弱的声音里透出倔强,“陛下在战场杀敌,劳心劳力,甚至会风餐露宿,才最需要人照顾……邑姜实在不忍心夫君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姐姐说的是啊……”子黎哽咽着帮忙附和,“子黎也愿意和姐姐陪夫君出战,能时刻留在陛下身边照顾着,总好过在宫里什么都不做……” 姬发刚想再说点什么劝住她们,不想母亲倒先他一步上前,左右手各牵住她们一人引她们起来:“难得你们两个都有这份和夫君同甘共苦的忠贞,你们就跟王儿同行吧。” “母后……” 姬发刚要反对却被母亲回头一个眼神止住:“王儿,有她们跟去照顾你也好,母后也总算可以放心了。” 一切准备妥当,周族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出了西岐城,向战地进发。 为对付北伯侯崇侯虎兄弟的北方商军,姬发毫不犹豫地派出了同属北军的苏护麾下,果然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将士冲锋陷阵,姬发运筹帷幄,在这场同殷商的较量里,他表现出卓越不凡的军事才能,周军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作战,气势如虹。 某日突然接到朝歌探子的急报,帝辛会带着苏、胡二妃去安阳城外的紫霄宫祭天。经过与众将商议,大家都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若能捉住帝辛,殷商不日便可宣告灭亡,就无需他们再苦苦征战了。 众人达成统一立场,遂派遣黄飞虎领军千人从密道直入安阳伺机而动。 “陛下。”十日后的夜里,部下捧着信鸽找到姬发,“黄将军从安阳紫霄宫外传来的密函。” 姬发立马接过,等着铺开后看到黄飞虎给他带来的好消息。 可是当他看完信上所写,他却不可抑制地愣住了。 “陛下,黄将军是否顺利擒获暴君?”众将都很关心结果是什么,纷纷催他,“陛下倒是说句话啊!” “黄将军不曾擒住暴君……”姬发不抬头看他们一个个错愕或失望的事情,如同喃喃自语,“但是暴君的宠妃苏妲己……落入我军之手……” 在场所有人里最惊愕的是苏护和苏全忠父子,他们几乎同时怔了下。 “那还等什么!此妖女作恶多端,陛下直接命黄将军斩了她以平民愤!” 将领异口同声地高呼请命,只有苏家二人默不作声。苏全忠心跳剧烈,目不转睛地盯着姬发的侧脸,似在等着他的亲口回答,虽然这道题的答案在多日之前姬发就已经给过他了。 姬发沉默了许久,终是做了与多数人相违背的决定:“本王要黄将军将苏妲己押回西岐,本王自有打算。” 异议不绝于耳,唯有苏家父子暗暗地舒了口气。 后来的日子姬发度日如年,过得难以言喻的煎熬。每夜梦魇缠身,半夜时常惊醒,一身冷汗。 惶惶不安,他不懂心里的焦躁是为什么,或者知道,却不愿向自己承认。 终于等到黄飞虎的人马返回与他会合,带来了他要见的那个人。 “陛下,苏贵妃就在里面。” 姬发伫立帐外,伸出的一只手捏住了帘幔一角。 他和她终只有一帘之隔了。 只要轻轻掀帘的一个简单动作,他便可以看到她。这么多年,不知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怎奈帘上的那只手却颤抖了,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分不清,自己在掀开帘幔的刹那该以什么样的情绪和心态出现在她面前。 干 戈(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王兄。” 听这一声呼唤,姬发猛然间抬头,望见昏黄月色下隐隐向他走来的人影。 “四弟?”姬发认出他来,不禁疑惑,“你不是应该在西岐王宫里么?怎么来这了?” “王兄,来此的可不只有臣弟哦。” 姬发刚要揣测他话里的意味,黑暗里霎时跑出个矮个儿身影,娇声娇气地喊着他:“父王!” 姬发喜出望外,还未反应过来,淘气的诵儿就已经扑到他怀里。 姬发疼爱地将他抱起,诵儿搂着父亲的脖子好一番亲热。 姬发边开怀而笑边问身旁的弟弟姬旦:“你怎么把他也给带来了?” “谁叫这小家伙想爹想得厉害,在宫里不安分呢?”姬旦唇边的笑清澈如许,“母后也实在拿他没办法,就叫臣弟这次顺道带他过来和王兄王嫂聚聚。” “是么?”姬发假装生气地皱着眉头数落起孩子,“诵儿在宫里不乖,不听祖母和王叔的话?” “诵儿好想父王,好想母后……你们这么久都不回去看诵儿……”诵儿委屈地嘟起小嘴,可怜巴巴的模样看了就叫人心疼。 “呵呵。”姬发宠溺地捏捏他的脸蛋,“父王这就让人带你去见母后好不好?” “不要。”诵儿倔强地摇头撒娇道,“父王陪诵儿一起去找母后!” “乖,父王和你四王叔有要紧事谈。”姬发连哄带骗地安抚他,“诵儿先去,过一会父王过去看你们。” 这下总算把孩子哄住了,姬发叫来两个侍卫,让他们将诵儿带去邑姜和子黎的营帐。 而这兄弟二人则是悠然踱到了河边,乘着月色彼此交心。 “你来找我是不是西岐出了什么事了?”姬发徜徉着,问起身边的姬旦。 “那倒没有。”姬旦回答得淡若清风,“只是有些事到了需要决策的时候臣弟怕自己做不了主,所以想来请教王兄。” “四弟,为兄走的时候说的很清楚了,国家政事交由你和三弟全权负责。”他的犹豫让姬发有些不悦,“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决定,你就可以做主。” “可是并非任何时候三王兄的观点都和臣弟一致啊。”姬旦这一句看似平淡,却意味不浅,“当我们出现分歧的时候,臣弟就不得不自行退让,因为三王兄是哥哥,臣弟不及他的资历。” 姬发听出了他受了不少委屈,他这两个弟弟的脾气他都是清楚的,虽然谈不上以大欺小,但三弟姬鲜生性固执己见,而姬旦又向来谦恭礼让,若是真为了什么问题争论不休,主动退出的总归是姬旦,所以每每受气的是他也就不奇怪了。 “四弟,你这种谦逊的性格王兄很欣赏,但是有些话,王兄说了你千万要记在心里。”姬发停下了脚步,语重心长,“你和三弟不管谁做决定,出发点都是为了周族,只要是为我大周好的决策都是治国良方。但是聪明人有时候也会犯糊涂,一个人的决定不可能永远都是对的,如果你发现三弟在某件事上欠缺考虑而做了不妥的决定,该制止的就一定要制止,不能任由错误的决定导致可怕的恶果,到那时想补救就来不及了。” 姬旦虔诚地听完告诫,心中顿觉明朗:“王兄的话如醍醐灌顶,臣弟明白了。” “还有诵儿……”姬发一阵揪心,“这孩子顽皮,还不懂事,现在为兄和邑姜又都不在他身边,无暇顾及他。他的日常起居全靠母后照料着,但是他的学业和教导,还得四弟你多费些神了。” “诵儿的事王兄只管放心好了,臣弟会不遗余力地教好他的。”姬旦向他保证,转念又想起,“对了,王嫂信上说王兄这些日子心神不宁,夜里噩梦连连睡不好?” “都让她别说了怎么还说?”姬发皱起眉心烦意乱,“要是被母后知道了她又要担心了……” “信是臣弟收到的,臣弟并未将此事透露给母后。”姬旦温和笑着要他放宽心,“只是王兄要为周族大业殚精竭虑,一定得保重自己的身子,梦魇过甚可是会伤身的。” “做梦而已嘛,没那么严重的。”姬发无所谓笑得尽是淡然。 “王兄可别小看了梦。”姬旦故作神秘地笑了,“有时候梦可以是一种先兆。王兄可还记得你幼时曾经梦见过自己刺瞎了龙眼并且斩杀了一条巨龙?昔日父王正是凭此梦境算出王兄你天命不凡日后必将成就千古霸业,那时父王就认定了王兄是继承周主的最佳人选。” “你倒挺信梦的?”姬发带着不知是解嘲还是赞赏的笑容,缓缓低下头望着幽静的河水,“看来父王那套解梦的妙术是被你学透了。” “就让臣弟来猜猜,替王兄近日的噩梦作解。”说着他瞥了不远处的一座营帐,别有用意地说道,“王兄的梦源自心病,就在那里面吧?” 姬发顿时心虚,沉默不言。 姬旦知道自己猜中了,进而又问:“去看过她了么?” “没有。”姬发的语气和他的眼神一样冷淡。 “没有?”姬旦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臣弟听说这位贵妃来西岐已有三日,王兄都没去看过?” “没有就是没有。” “好吧……”姬旦索然无味地耸了肩,“可是王兄既不见她又不杀她,就这么搁在这儿?” 姬发不答,因为他自己纠结了很久都还得不出答案。 “对于一个差点成我王嫂的女子,王兄下不了手了?”姬旦不再和他绕弯子,一语道破,“就算她做过再无法让你原谅的事情,你都不能真正做到用恨去磨灭曾经那段刻骨铭心的爱?” 姬发试图隐藏心里的怔动,那是一种被人窥测到心事的忐忑不安。无话可说,他只有转身离开。 “王兄,逃避是没有用的。”姬旦有意在背后唤住了他,“小心今夜佳人入梦!” “姐姐,你看这怎么办吧!”子黎气急败坏地来回走着,“苏妲己现在在这里……” “慌什么?”邑姜倒是镇定自若,轻拍着熟睡诵儿的胸口,“她在这里怎么了?” “你说夫君将这么个女人留在身边我们能不慌么……”此刻的子黎已经是六神无主方寸大乱,“她不是别人,是苏妲己!” “是苏妲己又怎么了?你怕夫君会和她旧情复燃?” 子黎愣住,这无疑是她最害怕的。 “不会的。”邑姜平静地笑了,充满了自信,“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用不着担心。” 辗转反侧,夜里姬发不知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被折磨得痛苦不堪。 脑海里不时有画面闪过,时而唯美,时而凄绝,更多的是一张脸,久久定格于脑海挥之不去。 骤然惊醒,姬发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不知是哪来的一股力气,他掀开被褥就下了床,匆匆冲出营帐,耳边回响着姬旦说过的话―― 逃避是没有用的。就算她做过再无法让你原谅的事情,你都不能真正做到用恨去磨灭曾经那段刻骨铭心的爱…… 情 炽(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拜见子黎夫人!” 帐外的士兵行礼让我意识到来的是何人,我不禁揣测,自我到了西岐第一个见到的就是她了,她倒是比任何人都心急想要见到我? 子黎掀了帘子,将其他人留在外面。我见她端着一盘饭菜,神情冷漠地撂到桌上,觉出她心情很糟糕。 “想不到沦落成你们阶下囚的我竟也能享受如此优待。”我从容不迫地笑笑,自我解嘲,“还要周族的子黎夫人亲自送饭来。” “你怎么说也是殷商的苏贵妃,我周族是礼仪之邦,对你当然要以礼相待了。”她背朝我尽是一番冷嘲热讽。 我不羞不怒,泰然自若:“听夫人的口气,似乎不只是来给妲己送饭这么简单吧?” “是!”她终于转过身眼神怨恨地瞪着我,“我还要来看看你!你的死期也不远了,我总要来记住我杀父仇人的样子吧!” “你口口声声说我害了你父亲,你有亲眼看到么?”我神色如常,只是泛了些许浅笑,“你父亲死的时候你根本不在场,如今却对我妄加仇恨,是你天真还是偏执,你不觉得很可笑?” “这根本不需要我亲眼看到!我爹是为了太子才会进宫见大王,他却一去不回死在了九间殿上……不是你还会是谁!”她悲愤交加地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这恶毒的女人!被你害死的人无数,你不仅害了我爹害了姜王后还害了婉莺姐姐……婉莺姐姐对你那么好,处处帮着你,你连她都害,你简直是丧心病狂!你一定是怕姐姐跟你抢王后的位置所以推她下摘星楼的是不是!” 她就是一门心思地认定,要将我绑到万恶的判刑架上。我没兴趣和她争辩,淡然别过脸:“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如果你并不知道真相,就不要乱说。” “真相?!真相就是你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她却没有因为我的隐忍而停下她那张刻薄的嘴,“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我爹、黄将军的妹妹婉莺、最重要的是夫君的大哥伯邑考,他们都是被你所害,我们每一个人都巴不得你死!” “你们这么多人都想找我报仇,苏妲己却只有一个,怎么够你们杀呢?”我苦楚地垂下脸,一阵颓败。 “凭你造的罪孽,你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她得意地冷笑着,目光如利刃剐着我的脸,“不过你放心,第一个要杀你的一定是夫君!他会代表全天下的百姓亲手了结了你!” 我听着她开口一声闭口一声的“夫君”,心里如乌云翻滚,那么不是滋味。 “我既然落到你们手里,是死是活还不得听你们发落?”我视线虚无地定在某个角落,却什么也看不到,“但是最终有权决定如何处置我的都是你们的周主,任何人包括你,都不能替他做决定。” “难道你还心存侥幸认为夫君会顾念旧情饶你不死吗!”她冷冷地哼着,对我不屑一顾,“我告诉你,夫君一定可以带领大周战胜殷商,等到他一统天下做了大王,邑姜姐姐就是王后我是贵妃,而你,你什么都不是!你和你的暴君丈夫一同下地狱去吧!” 原本的心如止水就这样被打破了,我想强求自己不去被她的话乱了心神,可是尝试了很久还是做不到。心,好像破碎了般,流出了血。 “子黎,谁让你来这里的!”听到怒喝,我猛地抬头,看到站在帐口脸色很不好的邑姜。 真是稀奇,我才刚到西岐,这一国之主的人都还没来,他这正宫侧妃倒是来齐了,叫我情何以堪? “邑姜姐姐……”子黎转过身立马没了刚才的嚣张,低着头不知所措。 “她不是一般的犯人,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可以见的。”邑姜脸上透出愠色,严厉地斥责道,“下次千万别这么没规矩,当心惹得陛下不悦。” “是……”子黎唯唯诺诺地认错,“子黎记得了……” “这里没你的事了。”邑姜沉着脸下了指示,“你出去吧。” 正宫就是正宫,说话的气场都不一样。子黎福了福就走了。 她在我对面的凳上坐下,仪态万千:“苏贵妃,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第二次。”我平静如水地给她纠正,心里清楚她口中多出来的那一次是指哪一次。 她怔了怔,而后恢复镇定:“你不承认那次来救我夫君的是你?” “有么?”我装作一无所知,“妲己久居朝歌王宫,足不出户,就连着唯一的一次出宫还有幸被你们请来了西岐。妲己实在不明白,夫人说的‘救你夫君’是什么意思……” “我夫君曾经身中剧毒危在旦夕,多亏一位神秘的白衣女子相救才化险为夷。”她不紧不慢说得极富耐心,“而那位恩人面容与苏贵妃长得甚为相似,几乎是一模一样。” “哦……”我答得有口无心。 “怎么苏贵妃不觉得奇怪?” “有人和自己长得像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从容相迎,“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长得像的人很多啊。” 她敛住那一抹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的神色:“既然苏贵妃这么说了,那就的确不是苏贵妃救的夫君了。” 这是我初次与她面对面坐着,促膝长谈。有一句话,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不知此时此刻我和她之间是否会有这样的微妙气氛。 “真没想到我们居然还可以如此心平气和地坐着聊天……”她的笑总让我感到讽刺,“如果当初嫁给夫君的是苏贵妃,邑姜现在都不知在哪了。” “所以你很幸运啊。”知道她是有意旧事重提,我不冷不热地说着,“你不但坐稳了位置,还母凭子贵,很快就要成一国之母了?” 她用平静的笑容回应我:“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和夫君成亲那日你要离开?多一个我的存在,就让你这么计较,不肯原谅夫君?” “他背叛的,不仅仅是我,更是我们两生两世的约定。”我不管我说的这些她是否听得懂,只是说我想说的话,“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的背叛都是不能被原谅的……” “可是夫君的母亲有说过让我和你共侍一夫,我甚至可以答应让你做正室,我做妾……如果那样,现在夫君身边的王后就是你,你可以不放弃的……” “很抱歉我并不稀罕你们的馈赠。”她的委曲求全换来的只是我的冷淡,“我做不到你那般宽宏大量,我不是你,我不可能和别人分享我爱的人!” “可是你嫁给商主,不还是要和别的女人分享?” “大王和姬发不一样。”我断然否认,“姬发若不能对我从一而终我宁可不要,而大王……他只是一个从未得到过我心的人……” “你的心……”她听出我的深意,喉头打结,“你还爱夫君是么?” “是或不是都与你无关。” 我一如冰雪的冷漠,丝毫不看她的眼。 “陛下,苏贵妃就在里面。” 这一声足以让我的心提到喉口,我本能的怔住了。感觉得到邑姜和我一样紧张。 我转过脸将目光投在帘帐的影上,他就在外面,离我很近。 我屏住了呼吸,等着他掀开帘幔的一刻,时间恍如静止。 可是许久的沉寂之后,他并没有进来,而是抽回了手,我望着他帘上的影子缓缓离开。 他,终究是不想见我的。 情 炽(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被绑缚了手脚坐在床上,这一坐就是很久,到底是多久?我懒得去算了,虽然心里早已算得清清楚楚。 微微听见声响,我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愕然看到鬼鬼祟祟闯进帐里的是哥哥全忠。 “哥哥……” 他食指按住嘴唇示意我别出声,小心翼翼地摸到我的床边,二话不说就要解我身上的绳子。 我慌张地一怔:“哥哥你做什么!” “妲己,趁着今夜是苏家军当值,外面的我已经交代好了。”绳子粗,捆得又紧,他解不开,说着就抽出匕首欲割断绳索,“我现在就放你走!” “放我走?!”我震惊地想他是不是疯了,“你不能这么做!” “我还能怎么做!”他愤怒地割着绳子,“你是我妹妹,我不能眼看着你被周族的人杀了!” “可你现在也已经是周族部下了,他们才是你效忠的人!”我倔强地将身子闪作一旁要他住手,“你这么做是罔顾法纪,别说周族的王会严惩你,就算是爹也不会原谅你的!” “就是爹让我来救你的!” “什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爹的意思?爹要放我走…… “你别骗我了哥哥……”我苦笑着摇头,“爹怎么可能会不惜触犯军法来放我……” “为什么不可能!”他激动地握紧我的肩膀,“你是他女儿,父亲救自己的女儿有什么不对!” “可我这个女儿令他蒙羞,他甚至后悔生下我……”我心境悲凉地垂下脸,“在他看来,我们的父女情意早就不在了……”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根本看不透爹!你不知道,爹一直都很关心你,他只是痛心,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他失望,他可以外表假装冷漠不认你,但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你死!他还是在乎你的妲己!” 心潮波涛汹涌,我无法抑制一种想哭的冲动,哥哥的话那么温暖,他向我描述了一个我看不到的爹的样子,对我的疼爱从未言表,却深藏内心。 “妲己,爹要我子时以前将你救出营帐,外面有他的人在接应。”他想要唤醒面目呆滞的我,“我们连夜送你离开军营……” “离开……我又能去哪里……”我颓废地提不起精神,“这天下几乎所有的地方都不欢迎我……” “先出去再说啊!总会想到办法的!” “不!”经过左思右想我还是坚持了自己固执的决定,“哥哥你快住手,我不要你们放我走!” “你在说什么傻话!”他根本无法理解我的坚决,“你留在这里必死无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不怕死,只怕死的时候还带着遗憾……”说着我近乎哽咽了,原来我不肯走是因为心里还有不甘,“西岐来都来了,不管结果如何我也不去想了,只是……我还没有见到他……我不走……” “就算见了他又能怎么样?他会为你违背臣民的意思吗?”他心痛抱住头又狠狠甩下,“你别傻了妲己!他早就不是以前的姬发了!他现在是武王,是国君!他眼里只有他的伐商大业,根本容不下你了!” “我知道……”我喉咙似被人灌下整瓶的烈性毒药,灼热地刺痛着,“可是我……” “妲己,我曾经问他诛杀暴君之后会如何对待你,我听他亲口对我说他不会放过你!”他摇着我的肩膀要我清醒,“因为你害死了伯邑考,他不可能对你心慈手软,他是要杀你为他哥哥报仇的!” 我呆若木鸡地听他残忍撕开我的心脏,顿时好像被人凌迟得体无完肤,哥哥说的都是真的么…… “妲己,听哥哥的话,赶快离开这里!” “我不要!”眼看着绳子就快被他割断了,我却还是顽固不化地反抗,“就算他真的要杀我,我也要等到他亲自动手才甘心!” “你不要这么固执了好不好!”他被我逼得歇斯底里又无计可施,“你死了他不会难过的,痛的只有你自己而已!” “如果他要我死,他早就动手了……不会留我到现在……” “他现在不杀你不代表他就不会!”他总是有那么多话来反驳我,“谁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就把你推上断头台!留下是极不明智的决定!” “即使是死,我也要赌一赌……” “你赌什么?赌他舍不得?赌他心里还放不下你?!”他哭笑不得地泼我冷水,“你毫无胜算的!不要拿自己的命去冒险!这不好玩!” “别说是我自己不肯走,就算是为你和爹,我也不能让你们受牵连!”我下了狠心斩钉截铁地望着他,“哥哥,妲己求你,你快出去吧!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和爹安安分分地为姬发尽忠,我不希望你们为了我受到惩罚……” “可是你要我和爹如何能丢下你不管不顾,你是我们的家人,看到你被处死我们会很难过……” “哥哥,这是我和姬发两个人的劫,谁都帮不了我们。”我眼中噙泪却无比坚决,“让我自己去面对吧……一切的后果妲己愿独自承担……” 他知道他终是说服不了我了,咬着牙将匕首收回了刀鞘,失落地离去。 一日,两日,三日…… 我默默算着我来西岐的日子,每日过得都一样,百无聊赖。三日了,他都没有来看我。我猜他是不是永远不会来了? 转念想想其实他不来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见了面彼此都不晓得该说什么。与其尴尬得不知所措,倒不如不见了。 正如是自我安慰着,营帐的帘子突然被好大一股力气掀开了,我不由惊了一怔。 当我转首看到帐口微微气喘似是刚刚奔跑而来的人,四目交会的刹那,毫无防备地呆住了。 那目光耐人寻味,望着我的,居然是他…… 情 炽(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两忘烟水,沉默是意料之中的。 怔愕的面部表情不能隐藏我慌乱地不安颤抖的心,我无力垂下了目光。 气氛很安静,安静得近乎压抑。仿佛只听到他缓慢向我靠近的脚步声,每走一步,我的心都会跟着颤一下。 “我们有多久不见了?”我正在斟酌我和他应该谁先打破冰封会更合适一些,他却开了口,“五年多了吧?” 我想反驳,却忽然没了底气,想想我有什么必要告诉他在这五年里我曾经见过他呢?毕竟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说话?”他似乎意识到我异乎寻常的沉静,“装聋作哑?还是你很高傲,不屑于同本王说话?” 高傲的是他,言语里尽是陌生。我依旧是低着头,声音轻如蚊蝇:“没有,我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会来……” “这里是我的地盘,所有人都得听我号令,我想去哪里做什么只需凭我自己的意愿。”他的口气像是在炫耀,炫耀他此时无人能及的权威,“正如我过来看你,你只能接受,没资格意外。” “你现在也都看到了。”我不想抬头看他冷傲的表情,静若止水,“我就在这里,你一眼就可以看到。” “外表的样子我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可是内心……”他骤然捏住我的下颚逼我抬头,那么近的对望,眼神却冷酷得让我发寒,“我却一点都看不到。” 是不是许久不见的眼眸一旦真的对上了便会让人从心里不自觉地升起恐惧?我只知道,我的心,已经乱了分寸,再做不到表面伪装的那般镇定。 最先出卖我的是我不真气的眼睛,他看着,不觉露出邪魅的笑容:“你这里面是眼泪吗?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的视线没有离开他的眼,却愈发模糊。 “现在才知道害怕会不会太晚了?”他的笑容瞬间消逝,“当初何必要做那么多恶事?别以为这种可怜的样子就可以换回我的怜悯。”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强撑着自己残存的那点骄傲,却在转过头的一瞬不慎将努力隐忍的眼泪滑落。 “究竟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你那颗善心去哪里了?幼时的你可以为救一只兔子奋不顾身,而现在你竟然半点人性都没了!” 我听着他撕心裂肺的质问,眼泪落得悄然无声。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他怔住了,只为我这句话。 “冀州,竹林,海誓山盟……”我别着头不让他看到我脸上的风雨交加,“我以为你全都忘了……” “我是真想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倒好!”他言不由衷的怒喝刺得我心更痛,“为什么我还要记得,这只会愈发让我感觉如今的你是多么丑恶!” “看来你真的很恨我……”我抿住了嘴唇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就会哭出声音。 “我就问你一句,我大哥是不是你害死的!” 他丝毫不顾及他若再逼我我就会溃不成军,我死死咬着唇,实在难以开口。 “你回答!”他愤怒的咆哮是在提醒我他已然没了耐心。 “我有说不是的权力么……”说出来才发现我的声音是这么哽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害所有人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你为什么要害大哥!”他气急败坏又无处发泄心头的怒火,“你可知道他是玑墨,他对你有恩的!” “玑墨……玑墨是谁……”我违心地想强作出一抹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我怎么没听过这名字……” “你忘了?”他的语气蓦地弱了,似一团火焰倏然熄灭,“难怪你会变……原来你什么都不记得……” 脸上戴着坚强的假面,心里早已是泪流成河。他记得玑墨,应该也会记得天璇和漓澈吧…… “如果我们不可以是朋友,可以做陌生人啊……为何非要变成仇人!”他悲愤地抓住我的肩膀,掐得我皮肉生疼,“我真恨你……恨你亲手毁了这一切!” “毁掉一切的是你!”我泪语沙哑地驳斥他,“我们本可以做一对平凡却恩爱的夫妻,是你先放了手……是你让我对你的等待化为乌有!” “如果你恨我你可以冲我来!我的命你随时可以拿走,可你却伤害我的亲人,我不能原谅你!”他失控的双手掐住我的脖子,那么狠心和用力,“我要你死……祭我大哥在天之灵……” 我不是第一次被人扼喉,却明显觉得这次的痛苦比婉莺掐得更甚。 “我知道这一天终会来的……”我释然地等着他给我一瞬的解脱,“我的命是你给的,你拿去吧……” 快要窒息的一刻,我感到自己如此逼近死亡。安详地闭上双眼,眼泪流下落到了他的手背。 他手上的力气却突然松了,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我身旁,原来最后的他不是败给我,是败给了他自己。 他心里有不舍,我赢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我别在背后的双手微微动了,本以为动作很轻,可还是被他发觉了。 “你怎么了?” 我不敢猜测他这一句是关心我的话,随口敷衍道:“没事……只是手有点麻……” 毕竟我被动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已有三天三夜。 他的目光绕到我身后看了眼,而后抽出剑倏地砍断捆缚我的绳索,毅然决然。 我怔愣地回不过神:“你干嘛替我松绑……难道不怕我跑了……” “有什么好怕的。”他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嘴角,“反正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话都说出口了才发现是那么别扭,我和他都感觉到了一丝不自在,双双转过脸不看对方。 或许是为了掩饰心里的窘迫,我一直用一只手揉着另一只手臂,这不经意的举动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怎么?很麻么?” “有一点……不过没关系……” 我心虚地低下头,慌张作掩,却猛然被他拽去了手腕。他不顾我的诧异兀自为我摩挲起来,轻揉我的手臂,来来回回。 我怔怔地手足无措,任由我的右手被他放在膝上,他专注的神情和温柔的动作,顷刻乱了我的心神。 为什么我心里会有一股不该有的甜蜜,油然而生…… 我下意识地眼神乱看,不小心就看到了他的发上。这才看见他的发髻被解开了,垂在肩上,似是睡下了又醒来,仓促里忘了打理。 我的左手仿佛不受控制般朝他的发伸了过去,我想我知道它想寻找什么了。 可是指尖瞬间凉了,结果让我失望。 “不在了……”心头难忍的失落感,我哽咽地叹惋。 他停住了两手,表情微怔,却不说什么。 “我早该猜到的……结发……你已经解下了……” 我落寞地将手收回,却在半路被他用力拽住了。 惊奇地抬头,恰好迎上他炽热的眸子。 我起伏的心跳,躁动不安。眼眸垂落,却依稀感到他的脸,缓缓地向我靠近…… 情 炽(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父王!” 他的唇离我的只有一线之隔,这突然闯入的小孩子的叫唤却让我们恍如从梦里惊醒。 我们电击般地迅势地彼此分开,仓促间我更不忘从他手里抽回我的手。瞥了眼门口那满脸天真的孩子,我惊慌失措地低着头,心潮难平。 我想姬发一定跟我一样的心情,我们险些在他孩子面前意乱情迷失了态。 “诵儿?”他关心地走过去牵住孩子的小手,“你怎么不睡觉到处乱跑?” “父王,他们说这里有狼……诵儿怕……”那孩子的模样着实是招人怜爱的,声音娇弱好像真是受了什么惊吓,“狼会不会来吃诵儿……” “不会的。”在我看来姬发俨然一个慈父的样子,可见他真的很宠这孩子,“父王有这么多士兵保护诵儿,有多少只狼就杀多少,不会让它们伤害诵儿的。” “可是诵儿还是怕……不敢一个人睡……”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撒起娇来总是没完没了,“父王陪诵儿好不好……” 姬发面露一丝难色:“诵儿不是有母后么,她可以陪你啊。” 谁知孩子就是不依不饶,不达目的不罢休:“诵儿就是要父王……只有父王保护诵儿才睡得着……” 此刻我心里的感受很奇怪,微微尝到了些许温馨,或许在每个孩子的眼里,父亲永远是最伟岸最能保护他的角色。同样的,所有父亲都希望自己在孩子眼中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面对孩子的乞求,姬发毫无招架的能力。 “那好,父王带诵儿回去睡。” 姬发回头望我,可我不自在地避开了,我怕与他对视间读懂他眼眸里是怎样的含义。 “咦?这不是那天的神仙嘛?” 姬发刚要带他出去,他忽然回头眨着眼盯着我看。 “唔?”姬发不甚疑惑,“怎么了诵儿?” “父王不是一直问母后是谁治好你的病吗?”傻傻地,冲着我直笑,“就是她呀!” 我微微怔住,居然被这个小娃娃认出来了。 “诵儿,你仔细看清楚了。”姬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神色肃然蹲下来握住他的双肩求证,“你当真确定那晚救父王的人就是她?” “是的呐!”他一蹦一跳地朝我跑过来,亲昵地拉起我的手,“那天姐姐穿着白衣服,好美好美,就像天上的仙女!母后也看到啦!” 我的手被他温热的小手掌握着,愈发地不知所措。怎么这小家伙倒挺不惧怕生人的? 姬发还想再问什么,可是突然有人掀起帐帘闯了进来,神情慌张正是邑姜:“诵儿,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害得母后到处找你!呃……陛下你怎么也在?” 面面相觑,我们三人皆陷入窘境,姬发支支吾吾一时也想不到话来回答。 好在邑姜识相不作追问,径直上前拉住孩子:“诵儿,快跟母后回去吧。” “母后……”他另一只拉我的手似乎还没有松开的趋势,“她就是给父王治病的神仙啊……” “胡说!贵妃娘娘怎么可能是呢……”邑姜一边数落他,一边拿眼神偷瞄姬发的反应,尽显心虚。 “她明明就是啊……”诵儿不死心地望望我,一副被娘亲训斥的委屈样儿。 “别闹了,快和母后回去了!” “邑姜,”她拽着孩子刚要出去,路过姬发身边的时候却被他唤住了,“我们出去,我有话问你。” 邑姜表情僵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哦……好……” 她带着孩子前脚刚走,姬发后脚跟上,只是掀了一半的帘子又回过头轻声对我说了句:“你早点休息吧。” 我有些始料未及,短短几个字,为何我会听出几许关怀的味道?又或许是我多想了吧。 我知道他想问邑姜什么,他有疑惑,因为孩子的话让他敏感,他不相信孩子是在胡言乱语,可是如果孩子说的都是真的,那晚见到的的确是我,那么要怎么解释,身在朝歌的我会去救了他? 我不知邑姜会怎样回答,是承认还是一味否认?算了,就连邑姜自己都很糊涂,她也不能肯定是我救了姬发。只是后来,这件事就如同石沉大海,再不曾有人向我提过,姬发也是闭口不谈,我好奇是什么让他放弃追查下去了? 有一次他来见我,我很大胆的提出让他归还我的清籁宝琴。我曾将它随身携带至紫霄宫,几乎是形影不离。直到我被黄飞虎生擒至西岐,我被押至军营,而我的琴则留在了轺车上,也不知被他们如何了。 “哦?”他饶有兴趣地邪笑着看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你的琴?” “虽说我是快要死的人了,可这些日子我被你们看着什么事都做不了,无论怎么死都比无聊死的好。”我故作轻松笑得不胜淡然,似是激将,“都说武王陛下宅心仁厚,陛下不会连我这个小小的请求都不答应吧?” 他笑而不答,没有计较我放肆的挑衅。 当天夜里,他的部下就将清籁完好无缺地送到了我手中。虽然不是他亲自送来,但这份诚意已经足够。 直到深夜都无睡意,我自然抚琴解闷。信手而弹,不觉抚出的竟是我以为几乎忘记的曲子,那么久不弹了,居然还可以在我的指尖行云流水。 “你倒挺有闲情逸致的!” 一曲未了,有轻蔑的嘲讽传入耳际。 我未停下手指,低眉弹奏:“子黎夫人也睡不着么?来听妲己弹琴?” “哼!”她冷淡地睥睨我,“我只是奇怪,手脚被绑得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可以弹琴了?” 我眼神带笑地凝视琴弦,语气故意娇娆:“绳子是武王陛下亲自替我解开的!” 她脸色骤变:“这不可能!” 清 籁(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陛下呢!”邑姜焦虑地质问帐外的侍从,“陛下为何不在帐中!” 因为深知丈夫夜里睡不安稳,每夜邑姜都会过来看看,帮他盖好被子或擦擦汗什么的,无微不至。而今夜却见帐中空无一人,邑姜独自面对着空落的床榻,大惊失色。 “王后娘娘,陛下睡醒出去了。” “陛下他去了什么地方!” “回娘娘,陛下他……陛下好像去了看押苏贵妃的营帐……” “什么?!” 邑姜心蓦地跌至谷底,这么晚了,姬发居然去见那个女人?而且还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邑姜想让自己平静,却阻止不了自己往坏处想。 曾经当子黎沉不住气的时候她还不以为意,可是如今自己却坐立不安起来。好像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很快就要成为现实了,邑姜慌乱无措。 不行!不能任由事态发展什么都不做! 可是她必须想到一个足够说服自己更足够说服他们的理由,总不能冒然闯进去,这样的话动机就太明显了,如此刻意,姬发一定会不高兴的。 苦思冥想了很久都无法想出一个完全的计策,就在这时诵儿带着哭腔抱住了她:“母后……母后为什么不在诵儿身边陪诵儿……” “诵儿听话……”邑姜被孩子羁绊住更加心烦意乱,她必须想办法脱身,“快回去睡觉……” “母后……诵儿听到狼叫……好怕……” “狼……”邑姜怔愣着,突然心生一计。 对了,何必自己亲自去?就这么办。 邑姜突然换了张慈爱的脸色,和蔼地蹲下来摸了摸诵儿的后脑:“诵儿如果怕狼的话就去找父王吧,父王可勇敢了,狼最害怕的就是你父王,诵儿去让父王保护你,狼一定不敢来了。” “父王……诵儿要父王……”孩子信以为真地哭闹着,“父王在哪里……” “诵儿你看,你父王就在那顶帐篷里。”邑姜指着他身后不远说道,“快去找父王吧。” 诵儿忙不迭地跑过去了,邑姜犹如妙计得逞,心情总算有所平复。 去吧,一定要阻止你的父王,他不可以和那个叫苏妲己的女人单独相处。 可是心里的石头刚落地没多久,背后忽而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王嫂这么晚了还不睡么?” 邑姜惊愕地回头望见来人正是姬发的四弟姬旦,不由露了些许慌张:“是四王弟啊……这么巧……” 姬旦谦逊地笑笑:“臣弟是夜有所思以致无法安睡,王嫂又是为何?” “我是……”邑姜寻思着搪塞他的借口,“我是出来找诵儿的……” “找诵儿?” “诵儿这小淘气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得赶紧去找他!”邑姜不管他信不信,反正她是不想再多待一刻,忙不迭地就顺着诵儿离去的方向跑开了。 留下满腹疑惑的姬旦,回想着神情举止怪异的嫂子,怎么想都觉得奇怪。她说要去找诵儿?可是刚刚明明就看见她和诵儿在一块的。她隐隐约约的慌张他是感觉得到的,她说了谎,她一定是在隐瞒什么。 “邑姜,你告诉我,到底那晚救我的人是谁?” 眼下已经支开了所有人,连诵儿也被子黎带去哄睡觉了,只剩下他们夫妇二人,也好打开天窗说亮话。 邑姜此刻已是懊恼得不行,处心积虑让诵儿去破坏他们的独处,千算万算怎么也算不到不懂事的诵儿会一时失口泄露出那晚的事情来。 姬发见她半天不说话,索性直接问了:“是不是妲己?” “不是……” “你这么肯定?”姬发反倒愈发狐疑。 “怎么可能会是苏贵妃呢?”邑姜小心酝酿着措辞,“贵妃娘娘一直都在朝歌,在商王身边,怎可以随随便便出宫?更何况朝歌离西岐相距甚远,不是一日两日的路程,若是娘娘来救夫君,她又如何掩人耳目不被商王发现?” 姬发当然知道她分析的句句都有道理,却依然不能打消他心里的疑虑:“可是诵儿却一直坚持说他那晚见到了妲己……” “诵儿他还小……”邑姜没等他说完就出言打断,“他什么都不懂,小孩子说的话夫君又怎么能当真呢?也许……也许是因为贵妃娘娘生得美,诵儿年幼看所有漂亮女子都是一个模样,所以才会搞错了吧……” “这么说那晚救我的人的确是个女子了?”姬发极敏锐地从她话里听出了端倪。 “这……”邑姜自知说漏了嘴,一时半会儿也圆不上了。 “关于那晚是何人救的我,我已经问过你许多次了,而你总是言辞闪烁,敷衍说是一位神医,却不知来历和去向。” “救夫君的确实是位女子,但是她替夫君解了毒就离开了,未留下只字片言,更不曾留下芳名,臣妾是真的无法确定恩人的身份……” 姬发步态平和地走到她身旁,意味深长:“邑姜,你向来都是善解人意的,我一直都很欣赏你的真诚。我也希望你的这份真诚可以永远保留下去,不要因为任何事而改变。同样地,我希望你不要心里有事刻意瞒着我,在任何情况下。你懂了么?” “臣妾知道了……”邑姜的心虚是无以言表的,她不晓得自己在害怕什么,姬发话的言外之意她亦听懂了,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神秘女子,白衣…… 姬发将支离破碎的线索一一连缀起来,恍然间又想起子黎曾经说过,救她和太子脱离险境的也是位身着白衣的神秘女子,而且是…… 漓澈…… “有一句话……”正当姬发沉思无果,邑姜用很轻柔的声音问道,“邑姜想问,不知夫君是否愿听?” “你问吧。” “如今夫君和苏贵妃久别重逢……”邑姜低垂着双眸,语气犹豫不决,似有胆怯:“夫君是否有想过……将苏贵妃长久地留在身边……” 对此问题,姬发觉得好难开口。 “这个……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他不知自己的逃避听来有多残酷,邑姜不说话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清 籁(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妲己怎么没跟上来!”帝辛魂不守舍地扒着车窗朝后张望,可是迟迟看不到第二架星轺的影子。 “大王别急,姐姐会跟来的……” 绯彤假装忧虑地安慰,心里却在窃喜,早在刚才的岔路口她安排的人就已经带着苏妲己同他们分道扬镳了,如果顺利的话眼下她已落入周军的埋伏圈。 “不对劲……”帝辛心中不祥之感愈浓,“她一直是紧跟着我们,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孤要回去看看,备马!” “大王!”绯彤见他如此冲动真是又急又气,“后面可全是周族的追兵啊!您要是回去岂不是送死!” “可是孤不能就这么丢下妲己,她随时会有危险!” “大王死了这条心吧,姐姐不会回来了!” 绯彤情急之下说出的重话让帝辛瞠目结舌:“喜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王……姐姐她……”绯彤很小心地斟酌字句,“姐姐为掩护大王安全脱身决定以自己为诱饵,引开周军的视线!” “你说的都是真的?!”帝辛咆哮,势如山崩地裂,“谁准她这么做的!” “姐姐这么做也是为了救大王……”绯彤急着要稳定住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为的是不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有心设计,“姐姐嘱咐喜媚一定要保护大王安全撤离,大王千万不能辜负姐姐的好意……” “孤要她做什么牺牲!”帝辛的愤怒是很难被平息的,“不行!孤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大王!姐姐身上有仙人赐予的法力,她会吉人自有天相的!”绯彤见无法劝住固执的他,狠心拈一股灵力投入车外,霎时大火封山阻断了退路。 “喜媚!”帝辛震惊,悲痛得两眼透出血红,“你这么做会害死妲己的!” “为了大王,臣妾就算做罪人也在所不惜!” 火势愈演愈烈蔓延了整个山头,令发现他们行踪的周军兵将们也望而却步,而帝辛终于在绯彤的妖术保护下平安出了安阳城,连夜逃回朝歌。 “如何了!”帝辛心急火燎地质问费仲,“可曾有妲己的消息!” “大王莫要动怒,臣听闻苏娘娘被周军将领黄飞虎擒获,已经押往西岐……” “妲己被抓了?!”帝辛气得捶胸顿足,一腔怨愤直冲绯彤,“你不是说妲己会平安无事的吗!她现在落入周军之手你要孤如何是好!孤当初就不该听你的话去什么紫霄宫!” “大王……”见帝辛因为痛失妲己而拿自己泄愤,绯彤满腹委屈却不敢反驳,“好在姐姐只是被捉,还没有发生不测啊……” “你以为周军会放过她吗!”帝辛狠狠甩开她的手,“她现在的处境跟死又有什么分别!” “大王怎么忘了,姐姐和周族的头不是没有交情的,或许他可以网开一面放了姐姐……”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原想劝慰帝辛,没想到这句话更是火上浇油,“就是因为妲己在他姬发手上孤才不放心!那个畜生!他要敢动妲己一根手指头孤就掀了他的西岐老巢!” 费仲沉默半晌不得不上奏:“大王,眼下正值两军交战之际,苏娘娘的事刻不容缓。” “对!”帝辛右手握拳击了左手掌,“你立刻传令崇侯虎,让他想办法把妲己换回来!” “大王不可以这么做!”绯彤断然制止,“大王想从周军手里换回姐姐就必定会与周军谈条件,如果周军狮子大开口逼大王撤军或者索要封地什么的,大王无异是在拱手让出自己的江山!” “可是孤还能怎么做!妲己现在生死未卜!” “大王越是急着换回姐姐就越是会让那群周人有了底气,我军就会越被动。”绯彤据理力争,决不让帝辛做出不冷静的决定,“臣妾觉得,大王更应该强攻,让他们觉得大王并不在乎姐姐,这样姐姐对他们就没有了价值,也就没必要拿姐姐来要挟大王了。” “强攻?!”帝辛怎么都觉得不妥,“可万一他们被逼急了杀了妲己怎么办!” “大王别担心,姐姐有天上神仙庇佑,凡人是动不了她的仙身的。”绯彤沉着请命,“如果大王还愿意信得过臣妾,就将此事交由臣妾处理,臣妾向大王保证,一定会让姐姐毫发无损地回到大王身边,并且也让周族那帮乱臣贼子死无葬身之地!” 晚风送寒,今夜的军营异常安静。万籁俱寂不知何时响起空灵琴声,妙音此起彼伏,幽静婉转。 “飘渺如烟,清澈如泉。”姬旦站在风里,笑着问身旁的姬发,“王兄听到了么?” “听到了,是她。” 姬发一直在听,只是沉默不言。 “在此琴声里听不到惶恐,反倒有一份坦然。”姬旦静静聆听,感慨万千,“臣弟真的很好奇,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身陷敌营却依然处变不惊,还可弹奏出如此涤荡心怀的天籁琴音。” 姬发斜望他一眼,情不自禁地笑了,难以捉摸:“有的时候连我都看不透她……只是我记得这首曲子,许多年以前在冀州的竹林里,她经常弹……” “王兄又在追思过往了?”姬旦似在有意逗他,“久经离散如今终得以重逢,王兄想不想和她再续未了之缘?” “我还可以吗?”姬发的笑渐渐变成了苦涩,“我们的身份千差万别,她又罪大恶极,我想一切都回不去了……” “也许情况并没有王兄想的那么糟糕,世事无绝对嘛。”姬旦笑若微风,“分开这么久若心里对彼此都还有情,又何必强迫自己去斩断?” “也许整个周族现在就只有你会站在为兄的立场上说话了。” “不在其局,臣弟自然可以看得清楚。”姬旦听出他这话里藏尽无奈,“但是臣弟记得王兄说过,聪明人有时候也会犯糊涂,一个人的决定不可能永远都是对的。就好像王兄现在这样,如果决定杀,对得起臣民却负了她。但如果不杀……臣民眼里王兄就是犯了糊涂,这样一来就会失君威失民心。王兄此时的顾虑不在于对她是爱是恨,爱与不爱已经很清楚了,只是王兄迷惘的是该如何去爱。” 他的话一针见血地刺中了姬发要害,姬发如释重负:“所有兄弟里除了过世的大哥,果然就你最懂我。” 姬旦面露几许羞色:“那么见过苏贵妃之后,王兄夜里可还被噩梦纠缠?” 姬发只是笑,答非所问:“当黄飞虎说捉住了妲己,问我是不是要将她就地正法,我犹豫了。让他把人带回西岐,我以为再给自己一些时间考虑,我就可以说服自己下定决心。” “只是没想到人是来了,王兄却更加犹豫。时间拖得越久,王兄就越是不忍。” “那一夜我差点就可以杀了她,可是……” “可是王兄因为一念之差,在最紧要关头还是心软了?” “你是不是觉得王兄太意气用事了?” “没有,这是人之常情嘛。”姬旦笑他多想,“何况王兄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 姬旦若有所思,回想起姬发去见妲己的那晚。那时已是深夜,大家差不多都睡下了,姬旦在河边观着星象,突然听到声响,回过头看到的是姬发疯了似的冲出营帐,完全不顾周遭有人没人,直奔妲己的住处。后来又遇到王嫂邑姜,再后来就是看到他们一家三口相继从妲己的营帐里走出来,前前后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姬旦心中已经生疑。 姬发藏在心里没有告诉他,如果不是诵儿误打误撞地闯进去,那晚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 “唔?那不是王嫂子黎嘛?”不经意的一瞥,姬旦惊奇。 姬发看清那的确是子黎:“她去妲己的营帐做什么?” “王兄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姬旦一脸坏笑地朝他挤眉弄眼,“子黎嫂嫂可不是省油的灯,当心别打起来了!” 姬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还是没忍住迈开步子跟了过去。 彷 徨(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陛下怎么可能替你松绑!” “为什么不可能?”我终于抚完一曲,平静地抬起眼眸,“就连这琴也是他叫人送来的,他怕我在这里太闷了。” “他会对你这么好?”她不屑地嗤之以鼻,“我不信!” “是你不相信还是不愿意相信?”我端坐如初,唇边带了稍许笑意,“算了,懒得跟你争辩,信不信由你。” “你跟我把话说清楚!”她的脾气却上来了,恶语相向指着我,“你是不是对我夫君做了什么!” “呵!他一个大男人,我能对他做什么?”我真是哭笑不得,语气挑衅地反问道,“还是你在害怕……怕我和他重温旧梦?” “你这狐狸精!就知道迷惑男人!”她被我刺激得气急败坏,“到哪都改不了本性!” “夫人,何必发这么大火呢?”和她相比,我的冷静异乎寻常,“妲己迷惑谁了?你看到了?” “陛下拖到现在不杀你已经够慈悲了,还对你这么客气?!一定是你给他灌**汤了!” “就算是我有**汤,那也得武王陛下心甘情愿肯喝啊。”我不怕与她针锋相对,她越是愤怒,在我眼里就越发可笑。 “我警告你苏妲己!”她彻底爆发了,声嘶力竭地叫嚣,“你休想勾.引我夫君!” “如果你的夫君心里有你,你就用不着提心吊胆怕我勾.引他。”我收了笑容冷漠相迎,“你在这里毫无风度地大呼小叫丢的是你自己的面子,更是你大周的面子,换句话说,你在给姬发丢脸。” “你凭什么直呼他的名字!” “凭什么?凭我敢肯定我这么叫他他不会介意。”我用眼神揪住她眼里的慌乱,“他在夫人面前提起我的时候是不是也直接唤我妲己呢?” “你……”她无言以对,因为我说出了实情。 “你很嫉妒吗?因为我们的心如此亲密,我在他心里的地位你永远都比不上!” “你闭嘴!”她忍无可忍地喝叱我,“你在炫耀什么!有什么好得意的!就算他心里有你他也不可能娶你,你别痴心妄想了!” “不要总是把你的嫉恨写在脸上,没有男人愿意看的。”她真是让我感到无药可救,“说到城府和心计,你真该和邑姜好好学学!” “你算什么!我还轮不到你教训!”她失控地冲上来重重一掌劈在琴弦上发出“咚”的巨响,“我让你用这些靡靡之音迷惑陛下!” “住手!”我知道她是在将她的一腔怨恨发泄在琴上,再不能无动于衷,伸手挡着她的发疯,“别碰我的琴!” 她哪里肯停,拉扯中我的衣袖被她拽起,露出了手臂,她顿时怔住了。 “这刺青……”她盯着我的手腕目瞪口呆。 我迅势握住藏起,不让她再看。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刺青!”呆滞的神情,目光不安地颤抖,“来西岐的路上经过那片树林……救我和太子的人手腕上也有……难道救我们的人就是你吗!” “子黎你刚说什么!” 姬发的出现我们始料未及,我和子黎皆是惊怔。 他眼神凛冽地注视我,却是在问子黎:“你说的什么刺青什么救你们的人!” 他都听到了?是碰巧赶到还是已经在外偷听许久?我忐忑地揣测着,心神大乱。 “陛下……”子黎吞吞吐吐难以启齿,“你怎么会……” “我问你什么你只管回答!” “她……她的右手腕……有一块刺青……”子黎慌张地说着,语不成句,“救我和太子的白衣女子在同样的地方也有这种刺青,我见过……” 姬发的视线始终未离开过我,那种势要穿透我灵魂的眼神使我畏惧。 他猝不及防拽去我的右手,握得我生疼。死死瞪着我的手腕:“这刺青什么时候有的?以前我怎么没看到过?” 我愤然甩开他的手,不胜讽刺:“真好笑,我身体上有什么没什么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你看到过?” “呃……”他语塞,一阵尴尬。 气氛顿时被冻结,子黎也是一脸迷茫地望着姬发,仿佛在等着他对我的话给予解释。 我不是故意要给他难堪,是我不想和他们纠缠不清,我心里好乱,乱透了! “王兄你看!这是长王兄的琴!” 我惊愕地抬头看到姬发身后的少年,眸若星辰,模样虽略显青涩,但仍遮不住与生俱来的俊逸,朗如晓月清风。 我不曾见过他,不过听这称呼似乎是姬发的弟弟? 他认出了伯邑考的琴,并垂首朝琴弦缓缓伸去了手指:“可是怎么会有六根弦……啊――” 他失声痛呼,因为第六弦上的灵力排斥除我之外的生人,他想碰触,自然被灵力割破了手指。 “我的琴你们是不可以碰的。” 我对上他错愕的双眼,沉静而言。 “你没事吧?”姬发上前关切地望了他流血的手指一眼,立即转过脸问我,“子黎说的你怎么解释?” 刚刚被他弟弟转移话题却又回到了原点。 “我不知道……” “哪你总可以告诉我这刺青是怎么来的吧!” “陛下在什么地方!” 我正要思索怎么应付他,忽然听到黄飞虎高呼,不一会就十万火急地进来了。 “陛下,前线告急!”黄飞虎不由分说跪地呈报,“殷商连夜调来了一支新兵,作战手法甚为诡异,姜丞相疑为妖邪作祟,暂时还想不到应对的计策。” 姬发面色有怔:“新兵?妖邪?” “这些商兵战斗力极强,更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不死不灭,这种情况前所未有!”黄飞虎的话震惊全场,“我军殊死抵抗,实在无力招架以致节节败退……” “是火狐……”我轻声自语,心想绯彤昔日诅咒真的应验了,一定是她召唤来了火狐军的亡灵。 “连相父都束手无策吗!” “陛下,情势迫在眉睫必须尽快想办法!” “若我军同殷商顽战到底必定会死伤惨重,可是我们又无路可退……”姬发蹙眉,忧心如焚,“难道就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吗……” “陛下别忘了,我们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顺着他的指示,姬发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 与他对望的一瞬,我的心明显慌了。他也不好过,因为我们彼此了然,他们这是要打我的主意。 彷 徨(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夜深人静,当一切复归平息,我失神望着不安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 军情有变,他自然是要召集群臣出谋划策。 枯坐,忘记了时间。他的身影再次出现,悄然无声。 我平静地看过去,目光交会。商量好了?他这是来告诉我结果的? 他却不说一个字,心中似藏着无尽心事地走到我身旁坐下。余光里他的侧脸沉寂里染了忧郁,我想我明白了,他即将要做的。 他奇怪我什么都不问,而是陪他坐了许久。 “你别怪我。”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只是给自己一抹苦笑,拨起了指下的琴弦。 “这是邑考哥哥临终前教我的曲子,他说当我心烦意乱迷惘无解的时候就弹它,它有宁心静神安抚忧愁的作用。”我悠然垂着双眸,心无波澜,“我弹给你听,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他凝神望我,眼中万语千言化作柔情脉脉,我终不敢看他,我怕只是一眼,就会忍不住潸然泪下。 “什么时候动身?”我低语,弦声不绝。 “明天。” 有一瞬的怔愣,瞬息又恢复如常:“很快了。” 他无味地点头,低头数起心事。 “你应该很庆幸没杀我,而将我留到现在。”我自嘲地扬起嘴角,“如今总算等到了发挥我价值的一天,你可以利用我换回你们想要的。” “其实我们也是孤注一掷,赌你在帝辛心里重不重要。”他仿佛是在向我解释他的无可奈何,“我个人并不看好这个办法,可是终究是多数人赞同,权宜之下我也只能答应这么做了。” “你们拿我做交换,究竟想从帝辛那里换来什么?”我对他说的并不感兴趣,“我想知道,我在你们眼里究竟值怎样一个数?” “我们想与商军休战数月,尽可能换得充足的时间寻求破敌良策。” “原来仗还是要打的,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不知不觉,笑里隐隐渗出苦涩,“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我根本不能为你们换来任何东西?” “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我是怕你们费尽心思到头来不过是空欢喜一场罢了。”我敛眉笑了,云淡风轻,“我被你们抓来西岐这么久,那远在朝歌的天子并没有关心过我的死活,反而挥军愈战愈勇,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你想说他不在乎你了?” “无所谓了。”我收了最后的尾音,终于抬起头,讽刺的我居然还能笑着看他,“像我这种过了今天就不知道明天的人,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至于你们想如何处置我,是杀是放,是留还是送还给帝辛,对我而言都无关痛痒,你决定吧。” 我佩服自己的演技,可以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如此滴水不漏。表面上假装的漠然,可是心里却隐隐作痛。其实我关心的不是帝辛是否还在乎我,而是你有没有曾经自私地想过要留下我…… “明日我会亲自送你去的。” 他面无表情说出的句子,我暗暗揣度,他会不会是担心我在被送往前线的路途中遇到不测?又或者不放心我落到姜子牙手中,他不在,怕他的相父会擅自对我做什么? 我暂且如是安慰自己吧,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自欺欺人了。 “为什么会有六根琴弦?”他不知是想转移话题还是真的好奇,一时忘了我的忠告径自去碰弦。 我看到他的手指触及琴弦却安然无恙,心中豁然舒了口气,是他走运,还是我的灵力终究战胜不了自己的心,不忍伤害他? “这根弦好特别,不像是一般的弦线做的。”他拈着琴弦自言自语。 “是头发。” “头发?”他愕然,“谁的头发?” “漓澈的头发。” 我深深凝视他,明明知道我这么说会让他敏感到发狂,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口。 他的脸色顿时阴沉,目光不再如之前那般柔和:“你和漓澈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会不知道?” “我……我一直以为你是转世后的漓澈,可是现在我愈发觉得不是……”他愤怒,他抓狂,痛苦无法言喻,“她在冥冥之中救过我,救过子黎和太子……诵儿说的时候我就怀疑了,可他是小孩子,若他的话不足为信,那么子黎呢?所有的迹象都在表明做这些事的只有漓澈!” “漓澈还活着,她没有轮回。”我没有做出任何安慰的举动,静态安然,“她以为自己轮回了,可是没有。因为她是狐,上天最后依然不给她做人的机会……她只有孤零零地游荡在人间,寻寻觅觅……” 他震惊的神色是没法用言语形容的,恍惚而木讷。 “我猜你一定很想知道这刺青中的玄机。”我抬起玉臂平淡望一眼手腕的狐纹,像个旁观者若无其事地说着别人的故事,眼中隐忍着泪水,“你很快就可以再见到漓澈了,不过那个时候,她可能……就快要死了……” 他说不出话,眉心不觉微蹙,万种心疼。 “在这根弦上不仅有漓澈的头发,还有邑考哥哥的心。”我握着他的手指轻抚银弦,却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邑考哥哥说,他和你都有玲珑心。他要将玲珑心送给漓澈,好让她能找到天璇,和他永生永世地在一起……” “大哥是因为这样才死的?”他声音里有丝哽咽。 “姬发,无论相不相信我,我只说一次……”我满眼哀伤地望着他的侧脸,“我没有害死你哥哥……” 他眸色深沉,对上我的视线,牵了几许动容。 “我要你知道,为了你,漓澈什么都愿意做。”我终忍住了眼泪,直到此刻给他的依旧是笑,宛如破碎的涟漪,“如果你想成就雄图霸业,我帮你。” 彷 徨(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清晨,东方天际铺了绚烂的朝霞,衬着初生的红日,晕染开血一样的华丽。 我在车中,他在车外,执着车帘与我无语相望。 看来我们都没有说话的准备,他移开了手指,任帘幔缓缓滑落,由上而下渐渐遮住了他的身影。 光线暗下来,我垂落眼眸,温热的,依稀有泪水不安分地想要落下。终是强迫自己轻扬了嘴角,其实你不必亲自送我的,那样我可以走得坚决,了无牵挂。 因为要去前线需先绕过岐山,崎岖的山路随处散落着碎石,磕磕绊绊,走得很是颠簸。 也不记得是绕了多少个弯了,麻木得只剩下东摇西晃的知觉。 骤然一阵马嘶长啸,正是前方拉车那匹,不知是否受了惊吓,变得焦躁不安。 我乘坐的马车亦被牵带着产生剧烈的晃动,我大惊失色,想扶住车壁可还是抑制不住前倾后仰地站不住脚。 混乱很快传至领军的姬发耳中,透过因摇晃而翻卷开的车帘,我看到他急促调转马头向我飞驰而来。 “妲己!” 他在唤我,我听到了,可是我来不及回答他,这匹发疯的野马拖着车一路横冲直撞,任何人都拦不住。我惊心地看到这条山路并不是很宽阔,转眼就逼近了悬崖。 脸上脱了色,我必须尽快离开马车。可当我摇摇欲坠几番折腾终于走出了车棚,车轮却不幸撞上路中一块巨石,轮子顿时断裂脱离了车身。 缺了一只脚的马车更欲倾翻,我失声尖叫着跌坐了下去。 “妲己!”姬发马不停蹄地追赶着我,声嘶力竭地叫喊,“快把手给我!” 慌乱里我伸出手,向着他手的方向够去。只一瞬他就可以握住我了,天意就那么一瞬之差,他赶到了崖边,我却被马车拖带着翻下了悬崖。 我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最后留在我模糊视线里的是错过我手的姬发震惊而呆滞的表情。 渐渐地看不到他了,我知道自己在急速下坠,绝望地,我闭了双眼。 山间的风呼啸在耳畔,我等着落地粉身碎骨的一刻。 一双手臂猝不及防地环住我的腰肢,我惊愕睁开眼,居然看到姬发的脸。 “陛下!” 崖上惊呼连连震耳欲聋,我这才意识到姬发他竟然……他竟然在我坠崖的后一秒也纵身跃下,众人来不及制止。 凝眸相望,眼泪飞出了眼角,他唇边却带着笑。 天边飞来的一朵云从空中接住了我们,下坠速度变缓,逐渐成了悠悠然飘落。 是我用灵力召唤来的浮云,如果落崖的只有我一人,他没有跟着跳下,我还会不施法救自己,我不知道…… 这山谷真是深不见底,他在上我在下,如是飘了好久才总算落地。 他的兵将早已远在九霄云外了,啼笑皆非的是,我们都活着。 “你疯了吗……”我深深望着上方他的双眼,泪语凝噎,“为什么跳下来……难道不怕摔死……” 他依旧抱着我,绽出一朵戏谑的笑:“我怎么能看你摔下去?你可是我们的筹码,你死了我们拿什么和帝辛交换?” 我神情僵硬,心头一阵怒火负气推开了他,径自爬起来就走,不想再看到他。 “你生气了?” 他这是明知故问,我加快了步伐走得更为坚决。 “我那都是开玩笑的!” 他这一声定住了我的脚步,我怅然失神。 “跳下来的时候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是看到你掉下去了我就跳了,没有想过其他的。”他轻声走上来在我耳边说着,“如果我们一起就这么死了,应该也很好。” 心弦恍然被触碰,愈发颤抖。我垂眸离开他身边,没说一句话。 “真想不通那匹马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受惊……”他跟上来,在我身后自言自语,“难道这种噩兆是上天阻止我将你还给帝辛?” 我怔了怔,装作若无其事:“也许这不是上天的意思,而是人为呢?” “谁会这么做!” “不管是谁,动机只有两种。”我有意避重就轻,“破坏两军谈判,或者……单纯只是为了除掉我……” 相对应地,我心里已经有了那么几个人。绯彤的嫌疑最大,她当然会不遗余力阻止我回帝辛身边。而除她之外的其他人…… 算了,我还是不要多想了,毕竟那些人再恨我都需要考虑后果,谈判失败倒霉的可是周族。 “这里就是岐山?”我边走边故作悠闲地四下张望,“跟涂山很不一样。” “怎么样,风景还不错吧?”他顽劣不羁地附和。 “竟然还有心情看风景,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你就那么想出去?” “你别忘了,你是要去和商军谈判的,你的军队还有那么一大堆棘手问题等着你回去处理。”我拨开密草和垂下的树枝,蹒跚而行,对他这种不紧不慢的性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出不去永远被困在这里,你们周族群龙无首自乱阵脚,再被商军乘虚而入,后果都是你自找的。” “好吧,就算是我自找的,为什么你比我还急?” “因为……”我才不要承认我这一切的担心都是因为在乎他,嘴硬地敷衍着,“因为我也想快点出去回朝歌啊。” “你想回朝歌?”他的口气霎时透出不快的敌意,“回那暴君身边?” 我下意识停住,微微侧脸:“如果不回朝歌,你的身边可有我的一席之地?” 他似被我问住了,怔了半晌说不出话。 淡然地笑一抹,继续走我的路。 突然一阵清丽的长鸣划破深谷,如箫笙如钟鼓,回声幽然气壮山河。 我正寻思这是什么鸟叫,既非莺啼又非鹤戾,从不曾听过。 “是凤凰!” 姬发的惊呼霎时震慑住我,凤凰…… 抬眼间,突现两只五彩翎毛的巨鸾,燕颌鸡喙,蛇颈鱼尾,龟身龙纹,鸣声锵锵并驾齐飞。张开的巨翅遮天蔽日,数不清的奇珍异鸟从四面八方的树林深处飞出,似乎围着它们翩翩起舞,壮丽非常。 莫非,是百鸟朝凤? 凤 鸣(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雄为凤,雌为凰,成双成对,比翼双飞……” 仰望这两只天空翱翔的彩鸾,心头忍不住感慨,虽然哪一只是雄凤,哪一只的雌凰,我分得并不是很清楚。 “若能看见凤凰齐飞,那便是飞凤翔鸾,寓意吉祥和谐和夫唱妇随。” 他在身后轻声附和,煽情的字眼霎时暖了心扉。莫不是触景生情,想起那些经年的山盟海誓,他信誓旦旦说要带我去岐山看凤凰,听凤鸣,白首不离。 紫陌红尘迂回辗转,有过分离有过交错,亦有过重逢。如今他还记得说过的话,想不到阴差阳错的我们终于实现了彼时的约定,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哽咽着喉口,沉默无言。噙泪望着飞舞的彩凤双双绕过山巅穿透云霄,飞过之处的天空留下瑰丽的霓虹和彩霞,五光十色璀璨如幻。 我情不自禁拾起脚步追着凤凰飞去的方向,只希望此番美景能再为我多留一刻。 姬发亦如我,我们追到了一条小湖畔,水波澄澈,湖底的小石子清晰可见。 四周湖光山色美不胜收,那一双凤凰在湖面上空交错遨游,忽而相向而飞合为一体,七彩的火焰里涅槃重生,飞出一只夺目的金凤凰,金碧辉煌凤鸣撼天。 我们震撼于凤凰蜕变后的壮丽,看它孔雀翎毛似的凤尾拂过水面荡漾千层金浪。自下而上,凤凰化作金光点点滴滴地消散,却撒下漫天的金屑从天而落,如同湖面生起的金色水雾,飘渺迷幻。 绽放了最后的华丽,水幕由朦胧变得清晰,光与影的交叠渐变,我们恍惚从水幕之上看到了高山流水、花鸟鱼虫,恍如海市蜃楼。 山之高,水之潺,绿树参天百花争艳。更有远岫里飘出的浮云,缱绻天际绵绵成雨。 心里感叹,**如画,这倒映的美景莫非是巫山? 画面里隐约出现的女子,卧在水边,以水照姿,幽然生媚。 “她是谁?”姬发不禁暗问。 我不答,因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却从未有过地震撼,沉醉于画中女子摄人心魄的美。 直到有白衣男子翩翩然立于枝头,用箫声与她怀里的箜篌和鸣,画面如斯和谐如斯美好。 “师父……” 姬发的惊讶我完全能体会,因我也已认出,树上的男子是夏神。只是那样的他比我见到的时候年轻好多。 他轻柔牵起美丽女子的纤手,带她飞上天穹,羽化成仙。 “难道她就是师傅深爱的那位神女……” 似乎这样的答案不需要我再做任何猜测了,我只是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精致的女子,近乎完美无瑕,难怪夏神为她倾心到愿意放弃神位了。 原以为夏神带她去天上会过着神仙眷侣的逍遥日子,可是我们都想错了。他们并没有在一起,更多的时候是她形单影只,独自坐在天河边上,弹一曲箜篌倾诉寂寥。 后来,她凝着满脸泪水质问夏神是否爱她,夏神漠然否认,绝情如铁。 她悲愤离去,不知所踪。 画面忽而辗转到了人间,富丽堂皇的夏王庭。宫中灯火通明,有侍女铺开奢丽的华服为一身份尊贵的女子穿上,巨大的及地拖尾,绵长铺散。 当灯火照亮华贵女子的面容,姬发惊呼:“她不是刚刚的神女么!” “不……”望着那女子脸上妩媚的妆容,举手投足尽显妖娆,千娇百媚伏在夏王怀中,柔情似水,我失神否认,鬼使神差念出,“她是妺喜……” 我想我终于懂了,我魂游巫山问夏神他钟情的女子是否也是妺喜,为何他说是,也不是。 原来妺喜和神女是同一人,妺喜是神女来到人间改用的身份。 不光是她,还有夏神,他也藏起仙身化作凡人,进宫当了厨子,做饭给妺喜吃。 姬发比我见多识广,他仅凭直觉就认定他师父扮演的角色正是夏末商初名声大振的贤臣伊尹。 夏桀伊尹,一君一臣。妺喜在其中,这出戏真是耐人寻味。 妺喜与夏桀沉湎酒池肉林醉生梦死,在伊尹面前故作亲热。同样身为女子,我仿佛听懂了她的心声,她这是在故意做给伊尹看,她要勾起他的嫉妒心,她是在报复夏神的绝情。 后宫沉浮,生死荣辱,历经这种种,妺喜的心千疮百孔,却无人可以抚愈。 夏神觉悟了,后悔了,想要冲破天规重返人间寻觅挚爱,可是蓦然回首,却发现一切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 妺喜落入商营,成了成汤威胁夏王朝的工具。 夏商两方势同水火,我们是后人,对于这场战争的结果心知肚明。只是我们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水幕,看它将那段尘封的历史以最逼真的形态重现。 夏桀为救妺喜甘愿亡国,将百年河山拱手相让。而妺喜在本可以与夏神结伴巫山不问世事,只他们二人长相厮守的时候犹豫了。她诀别了深爱多年的夏神,毅然回到一无所有的夏桀身边,陪他承担。 当有夏沦丧,妺喜陪着落魄的夏桀出逃,成汤的军队却穷追不舍,不给他们活路。 也许是为了摆脱这样的噩梦,不再担惊受怕,妺喜变成夏桀的样子赴鸣条战场与成汤决战。不明真相的成汤带着对夏桀的一腔怨恨,将天子神剑狠狠刺入妺喜的身体,妺喜从马上摔下,这才变回原来的样子。 妺喜最终是死在成汤怀里的,看到成汤悲痛欲绝,才恍然明白他心里对妺喜亦有情,他对自己错杀妺喜追悔莫及。 看到此情此景,我和姬发都沉默了。我们没法表达心里的感受,看着别人的爱遍体鳞伤,再一握胸口,竟也会痛彻心扉。 独自留在巫山的夏神亦是心如死灰,终不再眷恋仙界红尘。他在神女峰下为夏桀立墓,好让化成巫山**的妺喜常伴她生命最后一刻爱的男人。 夏神的痛,在于妺喜爱他可以不惜沦为人间妖孽,而爱夏桀却可以为他付出生命。这浮生,就似巫山飘忽不定的**,变幻莫测,烟雨苍茫。 凤 鸣(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原来师父经历的会是这样一番生死大爱……” 姬发低沉着声音,听得出他亦被感伤。 “最遗憾的不是得不到,而是明明可以拥有的时候却不在乎,当有一天幡然醒悟想要珍惜,回过头去却已是遥不可及……” 我心里好一阵悲怆,妺喜这一生没有多少时候是真正开心的,却依旧选择骄傲地绽放到最后,用最浓艳的笔调画下她华丽而凄凉的人生。 他们几个的爱轰轰烈烈,我们望而生畏,再多感慨也只能扼腕叹息。 原以为到了故事的结尾画面就会暗淡了,却不料幻象千变万化转眼又回到天上。那是多久之后的仙界了,与夏神在位期间的面貌不太一样,却正是我见过的仙界,我所熟悉的样子。 我看到两个年轻男子的身影,俊眉修目,器宇轩昂。其中一人,有着和我身边人同样的面容。他们共执司印相视一笑,因为被神主授权,从此将由他们二人掌管南天宫。 我不由自主地转首望着姬发的侧脸,他正专注凝望水幕,并未发觉我在看他。我从他眼神里看到了很多,有对昔日为神风光无限的怅惘,有对与玑墨共事仙界的缅怀,也有对伯邑考兄弟情深的追思,千种愁交织在眼眸,难以言喻。 而我……我又何尝不会想念前世的天璇,毕竟我是为了他才辗转红尘执着千年的。 我忍着心痛看回了水幕,此事天璇正在南天宫别苑的花园里料理夏神留下的花草。 一个不留神,一朵紫色的蝴蝶兰被他的衣摆刮折了,进而脱离茎叶飘落了凡尘。 乘着风悠然飞落,落到幽幽山谷中一条小河,又被顺流而下的涧水带到了更为幽深的地方。河畔有一只白色皮毛的雌狐正饮水止渴,没注意一口水就将那飘落的蝴蝶兰也一并吞入腹中了。 不久之后雌狐有孕,诞下幼狐一只。雌狐无微不至精心哺育,几日之后的幼狐终于睁开了双眼,一双水灵灵的紫色眸子。 幼狐还不会走路的时候,雌狐会怜爱将它含在口中叼到各个地方,待它渐渐长大些了,它已经学会了奔跑。跑过春天的青草,跑过冬天的雪原。 奔跑着,只一瞬就幻化成了少女的模样,白色的纱裙随她旋转得翩翩曼舞。如瀑的银丝宛如皎月银华,发上带了几丛修饰的白绒毛,最美还是她那双清澈的紫瞳,波光潋滟。 这回轮到姬发怔愕地转面看我,眼神充满惊奇。 是的,那只幼狐长大以后就是漓澈,就是我。 他看到的,是狐族女子在成年之后就可以拥有人形。而令我恍然大悟的是,我一直奇怪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和族里的其他雪狐不一样,原来是因为母后误食仙界落下的蝴蝶兰然后生下我,让我与生俱来就拥有了不同寻常的灵力。 赐我紫眸,赐我绝美朱颜的,都是那朵不慎被天璇遗落凡尘的蝴蝶兰。我想就是因为这样的机缘巧合,才注定了我和天璇的相遇,千世的纠结。这仙葩,也算是我们的媒人了。 “漓澈!” 听到狐族女子的呼唤,漓澈回头,巧笑嫣然:“青岚,碧萱,你们都来了!” 一群姐妹手牵手奔跑在河边,欢声笑语的嬉戏,无忧无虑。 可是噩梦终是来了,我不想看到的,焰煌带着他的火狐军闯入了雪狐世世代代繁衍的涂山,遇雪狐就杀,血光遮天惨绝人寰,涂山不再是美丽的人间天堂,顷刻成了地狱,哀鸿遍野。 我咬着嘴唇,闭上眼不忍再看。就在我全身战栗手足无措的时候,有一双手从身后搂住了我的肩膀,似在给我安定的力量,双眼睁开的时候泪已经猝不及防地落了。 借着他给我的勇气,我望着水幕上重演漓澈的一生。漓澈的父王和母后、族人统统死在火狐之手,而漓澈被捆绑在火狐的宫殿里,被逼婚,要嫁的是自己的仇人。 幸好残存的同族姐妹青岚舍身相救,漓澈才得以脱身。可是当青岚被火狐刺穿心脏,血滟璧的灵力可以驱散步步逼近的焰煌,却再也唤不醒长眠的雪狐。 “漓澈……一定要活着……雪狐族唯一的血脉……只有你了……别忘了雪狐都是怎么死的,也别忘了……我们狐族被何人所灭……一定要回来……回来报仇……” 青岚的临终遗言终让我溃不成军,泪雨滂沱。再让我经历这一幕,那比用刀子割我的肉更残忍。 “现在我总算知道漓澈为什么那么想报仇。”我感觉到他抱我更紧了,温热的气息透进我的耳里,“太惨了……” “如果不是青岚救我逃脱……”喉口被泪水堵住,我说得尤为艰难,“我就不会遇到你了……” 如我所说,漓澈跃下了城楼,藏身雪狐圣殿的废墟之中,直到第二天被天璇和玑墨发现。 天璇一时鲁莽抱起瓦砾下瑟瑟发抖的雪狐漓澈,反遭它猛咬一口。气愤的天璇本想教训这有眼无珠的笨蛋,可是在他看到漓澈紫色眼眸里的泪水,他终不忍,反而生起一颗怜悯之心,擅自将它带回仙界抚养。 “你咬我的这一口到现在还留着呢。”他卷起衣袖给我看他手臂上的牙印,语气里透出温柔的笑,“看你当时咬得多狠……” 一滴泪落到牙印在他的手臂上溅起水花,心好像被融化了:“一定很痛吧……” 他无所谓地勾勾嘴角:“都是前世的事了,再痛又怎么会记得呢?” “对不起……”前世的错留到今生忏悔,真是滑稽。 “妲己,我不知道我现在还可不可以喊你漓澈……”他的话语很轻,可是缠绵悱恻,“我想对你说,我上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遇到你,我不后悔为你贬落凡尘。如果回到当初,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我仍然愿意再被你咬一口……” 凤 鸣(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是蕊宫仙子对不对?” “蕊宫仙子……” “听说仙界神明里只有蕊宫仙子一人发色是银亮的,你的头发这么特别,很好认的。” 我望着那时傻气的我们,我骗他,他就心甘情愿被我骗。微微犯窘,我更有些无地自容。 “等你真的修炼成仙,”耳边他的低语有些戏谑的味道,“是该叫你雪狐仙子好呢还是漓澈仙子好?” 我没有被他逗笑,反而神色凝重双目凄然:“修炼成仙……恐怕这是我永远没办法实现的梦了……” “为什么?” “我也曾经见过一只雪狐……她那时候很天真,一点烦恼都没有,只是喜欢跑到一个无人的山顶,独自望着天空,心里还会默默地问天一些可笑问题,天当然是不会回答她的……” 水幕中漓澈的一句话唤去了我们的注意,我们的视线再次被水幕吸引,而忘记了继续我们的话题。 这水幕幻境似乎在一点一滴帮我们唤醒遗失的前尘旧梦,千年前的时空如此真实,我仿佛身临其境,置身于仙界广袤的星海之畔。 “你说你见过的雪狐就是你自己吧?” 点头,默认,除此以外我想不到其他的动作。 “你都会问天一些什么问题?这让我很好奇。” “我问为什么我的眼睛是紫色的,为什么我的狐族总是要受到火狐的骚扰。”说着便黯然伤神,“不过现在我都知道了,或者已经没有知道的必要了……” “除此以外呢?” “我还问过……”我下意识抬眼看向他,“我以后的‘他’会是什么样子,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只是没想到,他会是个神仙……” 说这些的时候脸上不乏羞色,那样的年纪,少女怀春,不仅仅是人间的女子才会…… 他自嘲地干笑:“真扫兴为什么我会没听到?” “听到了又如何?”我难过地转过脸,“听到了你会不会下凡来找我?会不会保护我的狐族不让它被火狐覆灭……” “对不起……”他很真诚地向我忏悔,一如前世的天璇,曾对放任雪狐惨遭灭绝深感懊悔而自责。 “你不用道歉的,其实我更应该感激你。”当一切都变得和风声一样苍白,我选择释怀,“如果没有你的一丝善念,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他欲言又止,也许想不到该说什么了。 “你看,是玑墨。” 我唤他看水幕,那里投映的正是玑墨落凡在轮回崖的情景。额上的文星已经被摘去了,他最后抱了怀里的雪狐,与天璇挥别,从跳下悬崖的一刻开始,所有有关仙界和天神的过往皆成了云烟。 “是他告诉我修炼千年就可以去仙界找你,他是为了保住我,为了我不受仙界惩罚才替我背了罪名,其实擅闯天书阁的是我……”我哽咽不成声,为我的前世认错,“邑考哥哥出事的那晚,他就已经告诉我他是玑墨了……他那么聪明的人,却重蹈覆辙犯下和上辈子一样的错误!只是为了救我,他不惜再死一次……我欠他的,我想我永远都还不清了……” “虽然我还不清楚究竟大哥是怎么死的,但从现在开始,只要你说你没害过他,我就相信你。”他将我转去面对他,眼神里透露了坚决,“因为我相信一个十恶不赦真的坏到无药可救的女人,大哥是不会救她的,更不会舍身献出自己的心。” 泪水湿了睫毛,我胆怯地低着头不敢看他。 后来的画面是我不曾见过的,天璇私下召唤狼族圣君密谋灭火狐族一事。因为天狼亦司天狼星,是天璇掌管的星宿之一,天璇召见他合情合理。他授予天狼仙法神器,要他务必诛灭火狐焰煌。 天璇也因为徇私枉法受到神主严惩,如昔日的玑墨,摘星贬凡,落入人间尝尽疾苦。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直想问的,终于可以问了,“你不是要我忘记仇恨静心修炼,等着和你重逢的么?为何你自己却妄动杀念……” “因为我怕女娲娘娘借焰煌的手拆散我们。”他温柔地替我擦去了眼泪,“涂山神圈被破,火狐闯入涂山欲对你不轨,都是因为有女娲娘娘在后暗助,幸好师父及时相救,将你带去安全的地方……” 他话语刚落,水幕上便浮现了千年以后我在涂山巧遇妲己,她被绯彤错手杀死,而后就是我在妲己墓前听夏神一番开导,由他指引我轮回。 我们都以为一切可以如此顺利,可是当入口近在咫尺,轮回之门却突然关上了,隧道的旋风很快就将我打地魂不附体。是夏神在我就快要魂飞魄散的时候收住了我的狐魄,将它强行送入妲己的躯壳里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狐魄不可以长久地脱离肉身,因为出了妲己身体的漓澈,其实只是一缕幽魂…… “现在我明白了,原来我所爱的妲己从头到尾都是漓澈。”他平静的脸上泛出一丝笑意,“我就不用再为自己爱了妲己是否就是背叛漓澈而抓狂了。” 我想给他些许笑容作为回应,怎奈我牵不起沉重的嘴角。 终于到今生了。上演着妲己和姬发的相识,相知,相爱,相离……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姬发环顾着被妲己收拾得焕然一新的茅屋,笑呵呵地抱住她,“从今往后呢,你是我的娘子,你就要为我这个相公洗衣做饭。” “原来你千辛万苦把我从王宫带出来就是要给你洗衣做饭服侍你的?” “你不愿意?” 妲己瘪着嘴睨视他:“你想得美!” “好啦妲己!”他立马换了副讨好的表情,“我也会照顾你啦!” 这一番甜蜜的打情骂俏仿佛成了别人的故事,再与我们无关。 “傻瓜,这叫结发。俗话不是常说,夫妻结发就会恩爱两不移,相许一世,是信义,是恩情,也是爱……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我不由握紧了手,想止住心里的颤抖。 不久之后,他离妲己而去,我看到他怀里拥着别人,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我还是介意,心痛如刀割。 “那晚有人在我的饭菜里做了手脚,我神志不清,把邑姜错当成你,酿下大错……” 他的解释没有让我好过多少,悲伤的情绪更浓了。 “迟来这么多年的解释……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知道快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立即推开了他,我想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将自己暂时地遗忘。 凤 鸣(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他没有追我而来,好吧,就让我一个人,再苦再痛都是我一个人,就不用怕哭花了脸被他看到了。 我不晓得自己究竟跑了多远,直到筋疲力尽双腿再没了力气,我颓败地蹲在了地上,由最初的掩面低泣到后来的放声大哭。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天各一方,形同陌路,再到后来由爱生恨势成仇敌,我们就这样被上苍玩弄于股掌。我们只是想简简单单地爱一场,只我们两个,不关乎任何人,上天为什么要如此捉弄我们…… 当烟云散却所有的误会都解开了,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坦荡和开阔,反而愈发沉重? 他说若一切重新开始他仍不会放弃我,我懂了……他没有忘记我,虽然曾经有恨,对我恨之入骨,可对漓澈的那份爱还是完整地保留着。在感情中我们都是自负的人,以为自己很强大,却又都负于感情。 痴,前生痴,今生痴,何处才是尽头?曾经的我们以为一牵手就可以够到幸福,而如今,那两个字对于我们,却鞭长莫及。 蓦地一只手覆在了我的背上,我移开了捂在脸上的双手,它们已被泪水湿透,风吹过有隐隐的干涩。 “你为我做这么多,难道没有后悔过?”他沉下,双臂拥我入怀,环住我颤抖的身体。 “我只知道,我无法违背自己的心,它若要去想你,我就算是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也挥不去你的样子你的声音……后悔,如果我知道后悔,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他动情抱紧了我,贴着我的侧脸呢喃:“妲己,我不想再放手了……” 眼泪倏地落下,流过嘴角晕染开一抹苦涩的笑:“姬发,你说我们像不像他们?” “谁?” “妺喜,夏桀,成汤……” 他怔住了,呆若木鸡:“你说什么?谁是妺喜谁又是成汤!” “我们仿佛在重复他们的轨迹,是不是很可笑……”我强颜欢笑的表情一定很难看,“我被天下人唾骂,我魅惑国君,在他们眼里我就是第二个妺喜,我应该被碎尸万段……而你,你会带着你的周族推翻帝辛的殷商,改朝换代,建立一个更强大的国家……” “你想说我会像成汤那样亲手处决了你?” “难道你不会吗?” 他摇头,我却从他眼里看到一丝恐惧:“妲己,我不能……” “可是如果你的臣民都要求你这么做,你已经留不下我,由不得你能或不能。”我平静地望着他,眼里的泪连绵不绝,“你会怎么做?” 他陷入深深的迷惘,天下和我,多难做的选择。 树林里忽然有了响动,姬发敏捷拥着我躲入深处隐藏。 “大王有令,无论娘娘是否活着都要找到!” 一群人骑马经过,马踏飞尘,铮铮哒哒。 “是殷商的人……”姬发讶异,沉着嗓子暗语,“他们居然都找到这了……” “他们是来找我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就知道事情没这么容易平息。 “我不会让你被他们找到的!”他坚决如铁地拉住我的手,“焰煌他前世就缠着你不放,今生还阴魂不散!” 他都知道了,从水幕幻境里认出了帝辛就是转世的焰煌。 “一直都是我们几个在纠缠,你、我,帝辛还有绯彤……” “绯彤就是那个诱杀天狼的火狐余孽?” “是,她在千年前逃过一劫,如今换了重身份变成帝辛的宠妃胡喜媚。” “那我就更不能让你回去了!”他眼神变得异常恐慌,“你在王宫里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那两只火狐蛇鼠一窝,随时都可能要你的命!” “我被你们抓来西岐之前就是这样过来的啊。”我扬着嘴角笑得不胜轻松,“我早就习惯了,只是我们落崖数日商周两方一定全乱套了……” “希望相父带领的周军可以撑住……” “你在为你的族人担心?” 他落下目光看我,无言以复。 “姬发,你的手,天生就是做大事的。如果你功成名就,你一定会是一代贤君,深受臣民爱戴。”我动容地牵住他一只手,“虽然它曾经握过我的手,可是放了终究是放了,我们已经回不到当初,也无路可退……” “难道我在你和大周之间注定只能选一个……” “我原本还执着着要苍天给我一个交代,我想知道我走完这最后的一程到底会给我什么样的归宿。可是自从看过妺喜他们的故事,我好像恍然间大彻大悟,把什么都看开了。”我深情执着他的手放在我流泪的脸旁,“好温暖,我是真的好想珍惜这一刻,直到地老天荒……” 他倏地抱住我,紧紧抱着不留空隙:“妲己,我放不下你!你别回朝歌,哪里都别去!留在这里等我,我打完了天下就功成身退回来找你,然后我们就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我笑着将泪洒在他的肩头:“有你这句话我还奢求什么……这就足够了……” “我是认真的!” “我明白……”我含笑点头,“可是我也说过我会帮你成就霸业的,若想破火狐军,就试试我的办法。” 我凑到到他耳边一阵耳语,他听完彻底怔愣了。 “记住了吗?”我要他看着我的眼睛给我肯定的答案。 他面色凝重,万分艰难地点了头。 “好。”我如释重负,终可以欣慰而笑,“回周族吧……” “你要去哪里!”他紧张地拉住我,预感到了什么。 “你们大周想战胜殷商那两只狐妖,就必须有个与他们不相上下同等身份的人在宫里照应着,那个人就是我!”我顷刻变得冷漠,甩掉他的手,毅然跑开。 他想拉拽,想呼喊,可是却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因为我封了他的穴,半个时辰后自动解开。他需要保持安静待在这里不被商军发现。 我一路奔跑,逼自己不回头望他。这一次是我决然选择离开你,因为我要帮你。 我寻着那些商兵的方向,发现他们在前方与另一支会合了,带头的居然是…… 帝辛…… 他亲自来找我? “妲己!孤来救你了!”一定是兵将搜索无果才会让他发疯地歇斯底里,“孤知道你还活着!你在哪里!一定要让孤找到你!” 山里响彻他的回声,他不知疲倦,直到叫哑了嗓子。 “大王,臣妾在这里……” 我佯装重伤卧在地上,做出奄奄一息的模样,还不忘施法将身上弄得血迹斑斑。 他闻声飞奔而来,顿时激动得说不出话。 顾不得犹豫,当即抱我上马,而他坐在我身后环着我,一声令下御马启程。 我在帝辛怀里,迎着呼啸的风声,终于回过头望着渐行渐远的树林,我已经看不到他了。 姬发,愿你早日凯旋,我在朝歌等你。 血 滟(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这个你收好,如果谈判成功就不必,若是失败,陛下有意将苏贵妃带回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深夜,朝歌王宫。 “呵呵……”绯彤食指轻轻抹匀眼角的胭脂,“她真是这么说的?” “回禀胡贵妃,千真万确。”刚从西岐赶回的内线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呈奏。 “看来想除掉苏妲己的还不只我一个呢!”绯彤盛放一朵妩媚的笑,喜不自胜,“真是人不可貌相,外表贤良淑德的人内心也会这么邪恶。” “贵妃娘娘,小的拿不定主意,娘娘看这事……” “人家也算是你半个主子了,主子的话怎能不听呢?”绯彤悠然起身步态闲适地走下台阶,“她和我虽然道不同,但我们所针对的却是同一人,也算殊途同归了。” 侍卒垂首恭敬听着主人的安排。 “你就照她说的,将她给你的药用在该用的地方,只不过……”绯彤有意斜着眼角透出噬魂的冷艳,“本宫要你把药用在谈判之前,而不是之后。” 翌日赴宴,因为西岐战场传来捷报,商军打了开战以来最大一场胜仗。 “这次我师大捷,喜媚功不可没。”帝辛坐拥美人开怀畅饮,“不但杀得周族乱军屁滚尿流抱头鼠窜,更是逼得周军主动请停,提出愿意用妲己换得休战数月整饬军队休养生息。” 绯彤娇媚地为帝辛斟酒,故意泛着酸味:“大王最开心的当然还是妲己姐姐可以回来了。” “欸,妲己若能安然回宫,孤岂会忘了你的功劳?”喜上眉梢的帝辛乘着酒意邪笑地挑着她的下巴,“孤会重重赏你,你要什么孤都给你。” “是么?”绯彤不胜魅惑地拿眼神挑衅,“那如果臣妾想要后位呢” “你想做王后?”帝辛眉间掠过一丝犹疑。 “大王不乐意?”绯彤撅着嘴万分委屈,“大王刚说过的话就要反悔了……” 帝辛连忙哄劝:“当然不会,只是眼下两兵交战,立后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绯彤脸上带笑,心里却已经将妲己咒骂得体无完肤。回来?只怕魂都回不来了吧! “大王!殷破败将军求见!” 帝辛急忙召入:“殷将军,是不是周军已经将人带过来了?” “大王,传闻周军带着苏贵妃赶赴前线,途径岐山时娘娘乘坐的马车不慎摔下悬崖……” “摔下悬崖?!”帝辛猛地推开了怀中的绯彤惊怔地坐起,“那妲己人呢!” “娘娘……娘娘随马车一同落下悬崖,生死未卜。不过岐山那里是万丈深渊,恐怕娘娘生还希望渺茫……” “妲己……” 原本暴跳如雷的帝辛顷刻瘫了,泄尽了底气。 绯彤暗暗窃喜,内线果然听话,喂马服下五石散,使其狂躁不安,再拉弓弦促使它心神涣散,终使其失心发狂冲下悬崖。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周军是怎么照看的人!怎么会让姐姐落崖!”绯彤装模作样悲愤地痛骂,“大王,我看他们是故意的!既然他们没诚意交换,我们就挥军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替妲己姐姐报仇!” “不会的……”帝辛好像完全没听到她说的,失魂落魄地摇头,“妲己不会死的……一定是你谎报军情!” “大王,这是刚传出的消息,北伯侯就命末将快马加鞭地赶回朝歌来禀告大王了,末将绝不敢弄虚作假!” 帝辛受不住心里涌上的哀恸,双手交握撑着脑袋,心似无底寒潭,除了心痛,便是绝望。 绯彤以为总算可以除掉这个眼中钉了,可是事与愿违,几日后居然听安插在帝辛身边的侍从说帝辛要秘密出宫去西岐寻找妲己。 “快马都备好了吧?”帝辛身着便服,由内侍为他将佩剑挂在腰侧,“通知殷将军让他准备启程。” “大王真的要去找姐姐!”绯彤突然闯入。 “是。”帝辛理了理衣领,不否认。 “可是姐姐已经死了大王为什么还要去……” “孤昨夜梦见妲己,她满身是血地要孤去救她……孤相信她尚在人世,孤要找到他!” “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一定粉身碎骨了!大王何苦这么固执!” “你说过妲己命里有仙人庇佑,也许这回正有神仙帮她呢?” “大王……”绯彤为当初的嘴巴惹祸懊悔不已,“臣妾那都是胡说的……” “不可能!你休要再说一个字!” 帝辛勃然大怒,说着就势不可挡地走向殿门。 “大王!”绯彤匆忙冲上去拦在门口,“国不可一日无主,大王不可以去西岐!那样太危险了!” “喜媚!”帝辛愤怒得像头狮子,已经不可能冷静,“你别拦着孤!” “大王清醒一点吧!妲己姐姐已经死了!”喜媚张开手臂拦得更是坚决。 “就算她死了孤也要见到她的尸首!” “君上!你忘掉那个女人吧!”绯彤亦失控地声嘶力竭,“她不值得你爱的!” 帝辛莫名地被怔住了:“你叫孤什么……” “君上……我们火狐的君上!”绯彤眼里浮出从未有过的彷徨和忧伤,“你以为她还是和你青梅竹马的苏妲己吗?她早就不是了!她是漓澈!是对我们火狐怀有深仇大恨唆使武星君覆灭我们狐族的漓澈!君上都忘了吗!” “你……”帝辛木讷地望着她,显出几许慌乱,“孤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君上,你给我时间!”绯彤一把握住他的手,万般恳求,“我会一点一点帮你想起的!” “走开!” 帝辛毫不留情地甩开了她,用力之大,使她直接就撞到了门上。 “没有人可以阻止孤去找妲己!” “君上!” 绯彤大声叫着毅然走远的帝辛,红色的眸子霎时被泪水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今生还是忘不了她…… 血 滟(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陛下怎么会掉下悬崖了!” 噩耗一经黄飞虎说出口,众人全部震惊。子黎难以置信地追问。 “驾车的那匹马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突然间疯了,拉着马车直往崖边冲!”黄飞虎此刻回想起来都觉得胆战心惊。 “所以陛下就去追那匹疯马了?”邑姜补充问道,“然后不慎失足?” “陛下不是失足,末将看到是陛下自己从马背上跳了下去!” “自己跳的?!”邑姜和子黎瞠目结舌。 出了营帐邑姜心乱如麻,她惴惴不安地让人去叫那天的侍从来见她,她有话要问。可得到的回复却是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邑姜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去胡思乱想了,马会发疯难道是因为服了她给的五石散? 可是不会啊,她明明吩咐他要在谈判失败后才动手的,因为她怕在谈判之前若是妲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周族就会丧失唯一的赌注,商军便会以此为借口长驱直入。但若中间生出任何变故,致使姬发放弃用妲己做交换,她更怕他将她带回。这个女人的存在对她们来说就是一种威胁,姬发的心随时随地都可能为她动摇,她的能耐不容小觑。 越想越混乱,邑姜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自责又有懊恼,怪自己怎么那么自私,竟会走如此恶毒的一着。 姬发居然跟她跳下悬崖,难道他真的愿意为了她奋不顾身? 邑姜痛心疾首,这是不是上天给自己暗使阴谋诡计的报应? “姐姐……”子黎看到了她,心情也很糟,语气哽咽地嗫嚅,“陛下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不会的!”邑姜心里也没底,却还是强忍着悲痛握住她的手,“我们要相信陛下不会有事的……” “苏妲己坠崖,我军同商军已然破裂,唯恐军心大乱殷商乘虚而入,此时绝不能将陛下失踪的消息泄露出去!”帐中姜尚忧心忡忡,厉声厉色交代着众位将领,“另外还需加派人手去寻找陛下的下落!” 亲眼目睹那一幕的黄飞虎不禁犹疑:“丞相,陛下落崖是否还活着,臣等都没有太大的把握,真的要去找?” “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一定要找!”姜尚斩钉截铁不容商榷,“何况陛下的命相是天命,他的霸业还没有完成,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呢!” 黄飞虎还想说什么,突然很不是时候地飞进了一只红色羽毛的麻雀,在黄飞虎周围盘旋了一阵,黄飞虎用手挥开:“哪来的鸟?真烦!” 谁知那鸟雀就是赖着不肯飞出去,黄飞虎接连叫了好几个士兵帮忙驱赶。 红鸟在姬发的盔甲上停了下来,黄飞虎更是认为那是对周主的极大不敬,愤恨得连剑都拔出来了。 姜尚眼观这一切,直到红鸟飞出了营帐,他霎时茅塞顿开,高声惊呼:“你们快去追那只鸟!它可能是要指引你们去找陛下!” 黄飞虎火速飞奔出营帐,骑马带着一队骑兵紧跟其后,愈发觉得那只鸟是在给他们带路。 僵硬了半个时辰的姬发终于恢复知觉了,独自站在幽静的树林,前一秒还有如花美眷依偎身旁软语呢喃,一瞬转眼过后却空空落落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想着,心就痛了。 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怅然若失。风里隐约飘下什么,他伸出手,落在掌心的是一缕发。 银色的,宛如月华,美得让人心碎。 漓澈,为什么要走…… “陛下!”说时迟那时快,黄飞虎的人马已经寻到了姬发所在的位置,勒马而下,跪地参拜,“陛下安然无恙实乃大周之福,请陛下速与臣等回去吧!” 姬发有些始料未及:“你们是如何找到本王的?” “陛下,是一只突然飞入军帐的麻雀,姜丞相要我们一路跟着它就可以找到陛下。”黄飞虎说着看到那只鸟此时飞到了姬发身边,“陛下,就是它!” 姬发转脸,见一只模样机灵的红鸟乖顺停栖在自己肩头,心里百感交集。 是她让你指引我的部下来救我的? “王兄,这么做真的可以破敌吗?”姬旦抱来了伯邑考的琴,还是不太放心。 “一定可以的。”姬发心里补上了后半句,因为这是她教的方法。 兄弟俩一前一后登上了临时搭建的高台,云破月初,洒下清辉无垠。 “姬发,血滟璧还被你留着吧?那是我们雪狐族的至宝,火狐最怕的就是它。再过几日便是月圆之夜,你要找个离月亮最近的地方让血滟璧能充分吸收到月亮的精华,然后我会用连心咒教你念出咒语召唤出血滟璧的神力,一定可以助你们大破火狐军!” 想着她临走时在耳边说的话,姬发低下头凝视手里莹润如血的玉璧,想不到前世的定情之物今日竟可以挽救他的周族。 “王兄,相父已经指挥我军同商军交战了,时机成熟了吗?”姬旦安放瑶琴,试探地问道。 姬发点头示意,情不自禁伸手去扶了琴上多出的两根银弦,悲从心生。 两根弦,全是漓澈的长发所制,一根代表伯邑考,一根代表姬发自己。 大哥,这样就好比我们并肩作战,还有漓澈,她亦与我们一起。 “待会要照我念出的琴谱抚琴,不可以弹错,知道吗?” “嗯。”姬旦在琴前端坐了下来,做好了一切准备。 眺望远方战场上耀目的火光,耳里充斥着战鼓雷鸣和兵刃相接的厮杀,姬发双手执着血滟璧迎向夜空的一轮清月。 浮云渐散,月光穿透了玉璧直射而下,顿时光芒万丈亮如白昼。 “先拨那两根文武之弦鼓舞我军士气!”姬发意识到即将开始了,立即嘱咐姬旦。 姬旦闻声照做,第一声惊破苍穹,第二声士气大振,沙场上的周军仿佛一下子被赐予了无穷力量。 “徵羽宫商,宫角商羽……”姬发知道那虽是从自己口中念出,却是被何人支配着心神,她的心此刻正与他连在一起,“羽商徵,宫羽羽商徵……” 姬旦小心翼翼弹奏出他念出的弦音,聚精会神。 朝歌,王宫,祭台。 祭坛突然自破,碎裂后飞溅出腥红的狐血,溅了正在念咒做法的绯彤一声。 “啊――”她失声尖叫,望着喷射的狐血惊恐至极,“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的火狐亡灵军……” 血滟璧生起灵光万束,乘着琴音飞向杀声震天的战场,刺穿火狐军的胸膛,倒在了地上不削一刻便化为尘埃。 虿 盆(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鹿台寝宫,芙蓉帐暖,绯色的轻纱掩映下,帝辛的双瞳里浮出一丝憔悴,一丝心疼。 他坐在床沿,用极轻柔的力道拿湿过药水温热的帕子擦拭我嘴角的瘀伤。 “疼吗……”他问得有些犹豫,好像发觉自己是明知故问。 我微微垂落目光,抿着嘴唇摇头:“不疼了。” 他沉默将帕子搁在一旁,也不知他是否信了我的话。 一别数月,我和他愈发陌生了。其实自从知道了他是焰煌,我的心就有意无意地远离他,排斥他。这次回来又是别有用意,我在他面前不得不努力掩藏着内心的负担。 猝不及防地,他的手掌攀上我的侧脸动情地抚着:“妲己,你瘦了好多……” 我勉强牵起嘴角:“有么……” “是不是他们对你不好?”他皱起眉头显露愠意。 “周军对我……”我避重就轻措辞谨慎,生怕刺激得他更加紧张,“虽然谈不上以礼相待,但总算没怎么难为妲己,否则臣妾又岂能活着回来见大王?” “孤想问的是姬发!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毫无疑问,他是敏感的,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大王认为他会对妲己如何?”我假装不在意地看向别处,心里暗暗讽刺,你到底是希望他对我好还是希望他对我不好? “孤只知道,如果他敢伤你毫发,孤必定要他不得好死!” 出乎意料地,我静静笑了,似微风拂过水面:“他恨我,其实应该将我千刀万剐的,他之所以不杀我,是因为他知道留着我有朝一日可以拿我和大王做交换。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感情用事的他了,他纵观全局瞻前顾后,他做的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的周族,而不是出于对我的顾念和不忍……” 帝辛,这么解释够清楚了吧? “听你这么说,你似乎是对他失望了?” “失望?”我唇边凝笑得扬着杏眸注视他,“妲己对他的心早在三年、四年、五年或者更久以前就已经死了,死了心又怎么还会失望?” “真的?”他盯着我的眼睛,那怀疑的眼神似乎是想要看穿我的内心。 不过可惜,我的假面那么牢不可破,我的心亦是没那么容易被他看穿的。 “大王不相信吗?”我柔情万千地伏在他的膝上,微微泛起委屈,“妲己深陷周营,朝思暮想,每日每夜无不盼望着大王可以救妲己脱离苦海,回朝歌与大王团聚,可是大王……只知与周军作战,完全不顾妲己的死活,大王是不是也太绝情了……” “妲己,你误会孤了。”他温柔梳着我散开的长发,“孤这不是绝情,是想救你。” “我不明白……” “孤如果不这么做,又怎会逼得周军走投无路主动将你奉还?” “可是这一招好冒险,万一事与愿违周军一怒之下将妲己杀了……” “这是喜媚的计策,若非喜媚有十足把握,孤怎么会忍心置你的安危于不顾冒然出兵?” 果然都是绯彤的主意,我了然于心。 “大王新调的军队令周军闻风丧胆,不知是何处来的兵力如此神勇?”我装作一无所知好奇问道。 “这些新兵都是绯彤祈天做法从天上请来的神兵。”帝辛笑得不胜得意,“因为他们各个天赋神力,周军那帮鼠辈又岂会是他们的对手?” 神兵……我忍住想笑的冲动,这个帝辛,对绯彤一套又一套的鬼话还真愿意相信。可是不对,照这么说的话…… “大王,那喜媚妹妹……”我心忽然一紧,不由小心试探,“妹妹可曾对大王说过什么……” “说什么?”他似乎没听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关于这些神兵的来历……” 我不知该如何表达,当初在紫霄宫绯彤说百日之后帝辛的前世记忆会复苏,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那他现在究竟知不知道火狐的种种?如果知道,又知道多少?我心里实在没底。 “这个倒没有啊。”他宠爱地轻抚过我的侧脸,“他们是神仙,神仙的来历孤又岂能多问?” 看他的样子应该还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的,一定是绯彤觉得时机还未到所以不敢在他面前妄语,而她擅自召唤火狐亡灵也是迫不得已,否则代替商军驰骋在沙场上的就不仅仅是虚幻缥缈的火狐亡灵,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复生火狐。 “听说你坠下悬崖,孤突然觉得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就黑了……”他抚着我的发和背,轻声细语说的动容,“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可是孤不信。夜不能寐,睡着了还会梦到你,孤相信你一定还活着,梦就是你指引孤去找你的暗示。如果你真的不在了,孤不知道活在世上还可以做什么,任何时间任何地方做任何事,都没有你陪着了,孤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我面无表情听他说着,他的情话再煽情,也暖不了我冰冷的心,那颗命定了只给一个人的心。 “就算没有妲己,大王身边不是还有喜媚妹妹吗……” “她和你怎么一样!”他对我的话有些气恼,一把将我转面向了他。 “有什么不一样吗?”我不畏惧他微蹙的浓眉和严肃的双眼,“妲己可以给的妹妹可以给,妲己给不了的妹妹也可以给,何况大王也那么喜欢喜媚妹妹,对她一直都是言听计从,从来不会怀疑她说的话……” 我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用唇堵住我的嘴,我猝不及防。 我嘴唇僵硬地配合他的缠绵,当他放开我,我低着头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眼里的深情。 “孤想给妲己的,给不了喜媚,也给不了任何人。”他暧昧地伸出手撩开我耳际的一绺发,“孤很高兴,因为感觉到了你在与喜媚争风吃醋,至少证明你心里是在乎孤的。可是孤遗憾的是,孤已经多久没有听你叫帝辛哥哥了?你作为孤的妃子,与孤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究竟我们是越发亲近了,还是越发陌生?” 我语塞地怔住。是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他换了称呼? “海枯石烂,孤对妲己此情不渝,不知妲己对孤是否也一样?” 他凝望我的眼,等了许久等来的却只是我的木讷,等不到他要的答案,他轻轻将我放开到榻上,自己却站了起来。 “孤今夜与周军有一战,喜媚正在祭台做法指挥我军作战,孤去看看她那里的情况。你有伤在身,要好好休息。”说完转身就走,虽然只有一瞬,我还是看到了他眼里的失落。 今夜,是月圆啊…… 我和姬发有约在先,一定是他做好了准备才会向商军宣战,这么说他已经安然回到周营了? 我施在岐山树林里一只鸟雀身上的灵力果然起到了应有的作用,是它让周族的人找到了姬发。 寻思着,我已经走到了观天台,与东方的祭台遥遥相望,绯彤和帝辛此刻一定在那里。 仰首望天,月圆光满。月心隐隐透出一丝红光,是血滟璧的光辉,看来姬发已经照我说的,让血滟璧汲满月华。 我轻挥衣袂,唤狐魄汇聚一股灵力,而后推向夜空,满月中心的红光。 月光生起的幻象里,火狐亡灵尽数灰飞烟灭,那种手刃仇敌的快感顷刻覆盖了我整颗心,以至于未觉冲破胸口的那一阵剧痛,落下满地血红。 我不该再去动我那满是伤痕的狐魄的,那无异于是加剧它的衰竭。 “漓澈!你这贱人!你竟敢动我们的火狐军!” 绯彤的咒骂犹如一股要撕裂我耳膜的气势,转眼就到了我跟前。 我转过身,来不及说一句,整个人就倒下了。 望着自己吐出的一滩血,心颤抖着,唇边却有一朵血色的涟漪绽开。 结束了。 我总算可以为了他,抛开一切,包括生命。 虿 盆(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从倒映在绯彤赤色瞳孔里的影子看到自己轻薄如蝉翼地缓缓倒下,我痛苦抿着唇,藏不住嘴里的血腥味。她原先的震怒顷刻化为惊愕的木讷。 不用她亲自动手了,我已感受到胸中正在衰弱如同灼烧的狐魄,很快,我就可以魂飞魄散不复存在了。 “妲己!”随之而来的是帝辛的嚎叫,他似乎是追着绯彤过来的。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蹲在地上满脸迷茫的绯彤,还有倒在她身旁奄奄一息的我。 “喜媚!你对妲己做了什么!”透过两眼细微的缝隙,我看到帝辛气急败坏地拽住绯彤的手腕质问,“告诉孤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绯彤神情呆滞费力地解释着,“臣妾什么都没做过啊!” “是你说你要来找妲己算账什么的……”帝辛根本不会相信她说的,瞪着地上我吐出的一滩殷红,咆哮里带了隐忍的哽咽,“如果你什么都没做,她怎么会这样!”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绯彤百口莫辩:“大王,这不关臣妾的事……她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她咎由自取!是她硬要启动血滟璧神力才会害得自己元气大伤……” “孤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鬼话!”帝辛崩溃地喝断她,恨得咬牙切齿,“总之你最好祈祷妲己没事,否则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孤也不会饶了你!” 撂下狠话,帝辛不由分说将我抱起。 “君上!” 虽然帝辛没有理会,我却听到了,绯彤这最后一句念出口的是“君上”而非“大王”,可是我太虚弱了,以至于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心惊胆战,我就已经在帝辛怀里阖上了双眼。 我昏睡得分不清黑夜白昼,却依稀感觉到帝辛不知疲倦地守着我,几乎寸步不离。 太医们来看过我了,都无计可施,这次的难题,要比当初治我的手指还要棘手,因为他们经过多番诊视都寻不出病因,终究是凡人,看不到我的狐魄自然无从下手。 迷糊里嗅到一阵熟悉的媚香,似乎是绯彤来了。 “大王。”果真是她,徐徐走到床边给帝辛问了安。 表面的我昏迷不醒,他们或许都当我是个死人,可是我的意识却足够清醒,我可以听到他们说话。 帝辛有过许久的沉默,就在我快怀疑他是不是没察觉到绯彤来了,他却开了口:“你那夜和孤说的……孤想过了……” “那君上可曾想清楚了?” 她和他说了什么?我想知道,我真的好想知道! 模糊的意识里我隐约记起绯彤曾经叫人来请帝辛过去,说是有办法救醒我,帝辛被说动所以去了,一去就是很久,不知绯彤到底说了些什么,我不安的心无法平静,恐怕我最担心的事帝辛已经知道了。 不是我不愿苏醒,而是一直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徒劳无功,我的眼皮好重,我努力了很久却还是睁不开。 “孤想清楚了。”帝辛神色从容,“深思熟虑。” 绯彤会心一笑:“既然如此,君上还想救这个女人吗?” “救。” “为什么!”绯彤已经不能镇定了,帝辛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帝辛压根不在乎她的歇斯底里,而是轻柔将我露在外面的一只手臂放进被中,并为我盖好被褥:“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孤不管上辈子和她到底有什么恩恩怨怨,孤在乎的只是现在的她,孤想救她,孤要她活着,谁也阻止不了。” “君上何必要对她死心塌地!她心里从来没有爱过你!她爱的只有武星君!” “你错了。”原以为这番激将的话语一定会让帝辛勃然大怒,他却出奇地平静,甚至没抬头看她,而是用温热的手指沿轮廓捋过我苍白的侧脸,“那只是前世的她,孤相信她现在心里是爱孤的,孤感觉的到。” “君上,你别被她骗了!”绯彤冷冷泼灭他的专执,“她一直视你为仇人,前世她可以勾引武星君覆灭我们狐族,今生她就依然会帮着他灭你的殷商!” “不会的。”帝辛一如胜券在握的自信,“妲己是什么样的人孤比你了解。只要她活着,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君上!你那种桀骜不驯目空一切的霸气去哪里了!”绯彤的语气成了哀婉和痛心,“怎么会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你还是我们的君上吗!” “孤早就不是了。” 这一句话,让绯彤怔愕得闭上了嘴。 “孤现在是帝辛,不是焰煌,前世都已经过去,孤不想再提,甚至孤都不愿去相信。孤又何必再去苦苦执着于那些纷扰的前尘过往?” “君上……” “好了,你也什么都不必说了。”帝辛对她的苦劝显露出些许不耐烦,“如果你心里有孤,真想为孤做些什么的话,你就治好妲己让她醒过来,孤会对你感激不尽。” “呵。”绯彤这一声不知是冷笑还是苦笑,“对于我们灵狐来说,狐魄就是她的心。心一旦碎了,君上认为还有可能活么?” “那是不是给她一颗新的心脏就可以救她了?” “她的心不是随随便便一颗心就可以取代的,想延续她的生命,除非是神仙的玲珑心,或者是像臣妾这颗……”绯彤说着声音就弱了,“狐魄……” “那……你愿不愿意为孤献出你的心?” 帝辛的话有多残忍,我看不到绯彤的表情,我想她一定欲哭无泪。 “君上,我在你心里真的不及她万分之一吗……”颤抖的喉间蔓出苍凉的忧伤,“你为了救她,真忍心要用我的心来换?” 帝辛逃避地垂下眼眸,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你不是凡人,即使没了心也只是损耗了你的千年修为,并不会要你的命的。如果你愿意,孤可以答应你一切的请求,你要孤做什么都可以。” 虿 盆(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她的狐魄只剩下一成不到是完整的。” 绯彤查验了我魄中伤势,口气不冷不热。 “那你快点救她啊!”随之是帝辛急切的催促。 她并不情愿,却因为难违帝辛的意思,沉默地将些许灵力灌入我的头顶。 “怎么样?”帝辛焦急等着结果,早已按捺不住。 绯彤两眼无神地摇了头:“我输入她体内的真气是不足以救她的。” “你不是说为她换颗心就可以吗!” “我和她虽然都是灵狐,但终究来自不同的狐族,她身体里的血会排斥我给她的一切东西。” “难道真没其他办法了!” “若想换心,只有先将她的残留的狐魄随血液流尽,才可将我的心换给她。” “流干她的血?”帝辛脸色煞白,“这怎么可能!” “君上放心,我有个万无一失的好办法,可以将她的血放得一干二净。”绯彤不胜轻松地邪笑,“只怕君上一定不会有兴趣听臣妾详细道来。” 她这招欲盖弥彰明显是在吊起帝辛的好奇心,帝辛斜眉瞥她:“你想怎么做?” 故作神秘的绯彤凑到帝辛耳旁低语一阵,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帝辛听得毛骨悚然:“这方法可行么!” 绯彤嘴角愈扬:“眼下已是山穷水尽,君上想救她就别无选择。” 帝辛沉着脸寻思一番,终于赞成:“好,孤会照你的话去做,虿盆一旦完工,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君上记住,我给她的真气只能勉强维持她三日的生命,所以君上一定要快,否则迟了,她狐魄尽碎,那就回天乏术了。” 帝辛浓眉一蹙,转身就走:“孤现在就吩咐下去,尽早筹集万条毒蛇。” “一定是毒蛇,越毒越好。” 帝辛离开以后,绯彤收起了嘴边的笑容,阴气沉沉地走到我的床沿。 “你为什么要回来?”她吃定了我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没法醒过来与她针锋相对,口气里透出隐隐的狠毒,“你为什么不摔死!为什么还要回他身边迷惑他的心智!” 我是很想反驳的,我想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可是我就像是被钉在了床板上,全身麻木动弹不得。 “我做梦都想不到你们手里还有件致命法宝血滟璧,你就那么心甘情愿地想帮那群叛军吗?不惜以元神俱灭为代价,现在我们的火狐军全军覆没了,你开心了!”她咬牙,恨不得上前掐死我,“狐魄碎了?很痛是不是?那是你活该!你自找的!” 我沉睡的容颜,一如冰封千年的石雕,嘴角无忧无笑,浮不出一丝表情。 “君上为什么还要救你!他对你掏心挖肺换来的是什么?就是一个与他敌人里应外合企图覆灭他江山的女人吗!”只有我们两个人,她骂得淋漓尽致,“漓澈,你不配!你不配拥有君上的爱!” 你说的对,我的确不配,但我也不稀罕。我倒希望帝辛可以铁石心肠弃我于不顾,任我自生自灭。 “可是他却不能不管你……”奇怪,她怎么好像听到我心里的声音似的,“他要用我的狐魄来给你续命,他说为了换我的心我让他做什么都愿意,可笑啊……我能让他做什么?我可以让他从此以后就忘了你吗……在他眼里只有你才是重要的,我为他做的他全都看不到!” 她的狐魄……我顿觉冷汗涔涔,我不要!我才不要你们火狐那颗肮脏的心,我不要我的身体里从此以后流的全是我仇人的血!你们让我死!我宁愿死也不要你的狐魄! “君上可以为了你什么都不在乎,我也一样可以为了他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她泪眼婆娑地捂住胸口,“我的狐魄是他要的,我可以交给他,就当是偿还他前世临死时对我的救命之恩……可是我的心不会白给你的,我要让你知道,就算你可以活下来,你也只能痛苦的活着!虿盆只是一个开始,我要让你变成世人眼中最恶毒的女人,恶毒到所有人都不会原谅你!” 狠狠甩下这一句,她愤然离去,留给我的徒有一肚子的茫然。 你别走,把话说清楚,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虿盆……我想不透她说的虿盆是个什么东西,还有帝辛说的,要去筹集万条毒蛇? 我愈发地焦躁不安,帝辛与她似乎正在酝酿一个很大的阴谋,或者这件事的主导者只有绯彤一人,有很多事情连帝辛都被蒙在鼓里。 我内心的呼喊唤不回绯彤,她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有我一人,安安静静地睡在这里,无人问津。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耳里隐隐约约听到了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仿佛是成百上千的女子哭喊求饶的声音,哭声凄惨,刺痛耳膜。 宫里发生什么事了?意识里强撑着想醒过来,我什么都看不到,他们背着我做什么惨绝人寰的恶事了? 终于,挨到了绯彤说的第三日,我感到心口里从未有过的干涸,我的狐魄,好像真到极限了。 寝宫的门被推开了,帝辛带着一群内侍走进来。内侍总管积极地要替帝辛下达命令将我抬去某个地方,帝辛却阻止了他。 帝辛亲自走过来轻手轻脚横托起我孱弱的身子,他侧着低下脸靠在我的额头上,情话缠绵:“妲己,你振作一点,孤现在就去救你,答应孤,要好起来。” 他将我抱到祭台之下陌生一处,不远的地方好像有个很大的坑,我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绯彤看到帝辛对我这般亲密自然给不了好脸色,看我一眼便冷冷地甩过头去:“大王把人带来了,那么臣妾可以动手了。” 帝辛闪现一丝犹疑:“真的非要这么做吗?会不会伤害到妲己?” “大王,都这个时候了,你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了。”绯彤嘲讽地弯起嘴角,“虿盆里的那些可是来救她的,大王认为这算不算伤害?” 帝辛在她面前显得那么无奈,他抱着我走近了坑边,双手颤抖地,不忍地将我放入坑中。 天!那一定是我的幻觉,要不然就是噩梦一场。不计其数的细长毒蛇在我的身边盘绕游走,千万张狰狞的脸,扬头吐舌,游过我的四肢,它们冰凉的身体贴近我的皮肤,潮湿,寒意噬骨。 我终于有了些许知觉,那是被毒蛇的利牙啮咬手指的痛楚。它们将毒液一点一滴地渗入我的血肉,我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残 焰(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有办法救妲己了?” 帝辛人还未进来,声音就已迫不及待传入殿来,掷地有声。 绯彤转身迎上他的目光,语声轻柔:“臣妾还没有。” “那你叫孤来做什么!”帝辛感到自己被耍了,怒从心生,“欺骗孤很好玩是不是!” “即使大王寸步不离地守着妲己姐姐就有用了吗?”绯彤垂下脸,眼中黯淡无光,“结果不还是一样,一样救不了她。” 帝辛想反驳却发现她字字说的都对,自己倒理屈词穷了。 “今夜臣妾请大王过来,虽然不是为妲己姐姐,却是想帮大王想起一些事情。”绯彤深情牵住帝辛的双手,将他领到祭坛跟前,“大王看坛里的火焰,是不是有种格外亲切的感觉?” “火……”帝辛望着祭坛内旺盛燃烧的烈火,跳动的火焰晃得视线飘忽不定。 “火是我们的族灵,君上说过,我们的狐族是从烈火里历练出来的,火赐予我们坚不可摧的斗志和征服一切的勇气,火是我们最亲近的圣物……”绯彤眼中倒映的,是一种不同以往的温柔,好似沉醉于美好的回忆,不愿苏醒,“大王可还记得他?” 也不知绯彤暗地里使了什么法术,火焰里恍惚浮现了一座宫殿,金碧辉煌。殿里宝座上横眉傲目的男人,一袭黑袍,双瞳赤如烈焰。 “他……”帝辛吃惊不小,顿觉舌头打颤,“他是……” “他就是我们的君上,焰煌。”绯彤转过脸与他对望的一瞬嘴边悬着一丝很清澈的笑,“也就是大王的前世。前世今生,狐族人间,君上永远都是王者,无人能比。” 帝辛猛吸一口凉气,他似乎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女子和火中焰煌有着同样颜色的双眸。 红色的瞳孔里流出的却是透明的泪滴:“君上,我是绯彤,永生永世只会对君上一人忠心的绯彤。” 听着她念出口的名字,帝辛只觉得费解和陌生,他斜着眼角瞥她:“孤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绯彤镇定自若地淡然笑了:“你会信的,再看这张脸,君上一定不会陌生了吧?” 帝辛回望火焰里投影的幻象,纯白胜雪的衣裙,长发委地,银华熠熠,浓密而纤长的睫毛扑朔下藏着两颗紫色的滢滢水眸。 帝辛心惊,这不是他在涂山巅、摘星楼看到过的幻影? “她是雪狐王的独生女儿漓澈,是狐族最美的女子,有着三界都为之震惊的美貌。”绯彤眼如两汪死水,不起波澜,“她的出现,就是君上的劫数,噩梦的开始。” “她长得好像妲己……”帝辛不能自已地惊叹。 “当然了,因为妲己就是漓澈。”望着帝辛一脸错愕的表情,绯彤娓娓道来,“冀州侯的亲生女儿苏妲己,在六岁的时候为救漓澈误中我一掌,早就一命呜呼,至于如今的苏妲己,那便是由漓澈的狐魄寄居于妲己肉身里延续的生命。” “是么……”帝辛随口敷衍,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她是怎么样的都好,至少孤认识的妲己一直以来都是她这个人,这不就足够了?” “如果臣妾告诉你,漓澈与我们有灭族之仇,也许君上就不会这么认为了。”绯彤用一抹苦笑回复了他。 “灭族?” “是,她是我们的仇人。”绯彤噙着泪目光坚决地望他,“君上最远大的抱负,就是带领火狐统领狐界,而我们最大的对手就是雪狐族。我们费尽周折总算除去这块绊脚石,而君上却因为一时心软留下了漓澈,而雪狐残留的这一丝遗脉也终成为祸患,她逃出圣殿之后有很长一段日子不知去向,我想她就是在那时候结识了南天宫的武星君。君上看,那伫立涂山之巅的便是我们的宿敌武星君了。” 放眼望去,帝辛更是惊愕,她口中说的武星君,面貌居然和自己的死对头姬发如出一辙。 “君上看出来了?他正是如今大逆不道起兵造反的西岐周主。昔日得司战神军提点,君上在涂山找到了漓澈,可是却受到武星君阻挠,他扬言若我们敢动漓澈,他一定动用他手里的神权覆灭我族。”绯彤将帝辛所不知道的过往一一说给他听,“我们火狐取代雪狐成为狐界至尊,却常年受制于狼族,因为狼族的圣君天狼拥有一半的神位,隶属于武星君司掌的星宿。有天神这么强大的靠山,狼族自恃高人一等便肆意横行。而武星君更是为了替漓澈报仇而暗助狼族灭了我们的狐族,使我们的隐忍和努力全部付诸东流……终归苍天有眼,武星君卑劣的行径被神主发现了,他也受到严惩,被罚下界来贬作凡人。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这一世,同位凡人的君上和武星君似乎还是逃不过一战。” 帝辛仇视瞪着火焰里的天璇,仿佛那股恨意是与生俱来的:“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想让君上看清楚,究竟谁才是你的朋友,谁才是你的敌人。”绯彤视线未落在帝辛脸上,眼神却如冰刀霜剑般冷漠,“现在睡在鹿台玉床上的,是前世害死君上的罪魁祸首,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君上的感情,对于这样的女人,君上还想救她吗?” “哼。”想不到换来的却是帝辛不屑一顾的蔑视,“说这么多,还不是阻止孤救妲己,你以为你随口编个故事孤就会信了吗?” “君上不信是因为前世的一切你都记不得了,臣妾不强求君上立刻就相信我说的,我会给君上一些时间,静待君上心中迷雾渐开,终会有明白的一天。”绯彤转面微笑地注视他冷傲的双目,“引领大王去紫霄宫,我们狐族曾经的圣殿,正是要带君上故地重游,也是我唤醒君上的第一步。” 残 焰(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祭台之下,工匠连夜赶工,终于凿开巨坑一座,方圆二十四丈,阔深五丈,要作何用无人知晓。 玉阶上的绯彤与帝辛相依伫立,冷眼看着成群的侍卫驮着厚重的麻袋相继走到坑边。解开麻袋朝坑里抖落,掉下数以万计的长蛇,霎时盘踞成堆肆意游动,花色纷繁,看了就叫人头皮发麻。 绯彤丝毫不害怕这样的场面,挽着帝辛走下玉阶直到坑边。只见她俯下身眼神妩媚朝着坑里的一条红黑相间的毒蛇勾弄了几下手指,那条蛇便如同受了她的蛊惑,而听话地游向她的脚下顺着她垂下的手臂一路盘绕到她的手腕上。 绯彤手执毒蛇姗姗徘徊,突然朝身旁的一个侍卫一伸手,她手上的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去在那人脖子上啮了一口。 只听得侍卫惨叫一声,脖子上留下两颗血色的红点,脸色瞬间呈现可怕的灰青,嘴唇发紫双目圆睁,痛苦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在场其他人看得一个个皆是脸色煞白心惊肉跳。 绯彤倒是神态从容,悠然转过身向帝辛走去,一边还拿左手爱怜抚摸蛇头,那毒蛇在她手中俨然成了温顺的孩子:“大王筹集的这些毒蛇果然都是极品,单单这么一条小小的赤练蛇,其毒性之烈,一个壮年男子都抵挡不住。” 帝辛看到她做的一切,虽谈不上被吓到,但终归震慑于她作为一女子而非同一般的胆识。 望着她手上的毒蛇眼神凶恶地吐着信子,他面无表情:“孤想做的是救活妲己,你要这么多毒蛇做什么?” “大王有所不知了,这些蛇牙尖渗出的,可不仅仅是能叫人当场毙命的剧毒,也是救人治病的良药。”说着,绯彤笑吟吟地将毒蛇放回了坑里。 “这些孤当然知道。”帝辛一脸不信任的表情,“可是孤想问的是这些蛇如何救妲己?” “大王别心急,臣妾不是说过么?要为姐姐换心得先让她体内的血附带破碎的狐魄流尽了。”绯彤下意识侧过脸俯瞰坑里缓缓蠕动的蛇群,“用蛇毒是最好的办法了,当毒液攻心腐蚀碎魄,姐姐原本的狐魄便会消融成血水流出了。” 帝辛见她说得有模有样,在无计可施地绝境之下也只有姑且信了她:“但愿真如你所说吧。” “可惜现在还不行。” “怎么?” “这些蛇刚被捉回来一定都饿了,只有喂饱了它们才会有充足的毒液,那时的毒性才是最强的。” 帝辛觉得她的话有理,随即吩咐下去,要他们立即再去备些牲畜过来喂蛇。 “大王,您这里可有好几万条毒蛇了,得要多少野鼠野兔的才够啊?” 帝辛疑惑地斜视她:“那你说该喂什么?” “人。” 帝辛双眉蹙起:“人?” “是,用人来喂,人的血肉可是最滋补了。” “那要用何人来喂蛇呢?” 帝辛话一落,身旁众人几乎全都不寒而栗,只有绯彤依然笑得镇定,语带邪魅:“姜王后过世不是还留下百余名宫女么?听说她们长期以来都对妲己姐姐怀恨在心,私下里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替她们昔日的主子报仇呢。不如就用她们来喂蛇,也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帝辛对她的建议默许了,当东宫那些曾经服侍过姜王后的宫女同被押至祭台,看见坑里面目狰狞的毒蛇,顿时声泪俱下哀嚎遍地。 绯彤仪态万千地走了下来,笑意弥漫的眼眸里却暗藏冰冷杀机:“今天大王和本宫给你们一个绝佳的尽忠机会,为了苏贵妃,你们可都要好好表现了。” 一个示意的眼神,她们纷纷被推下蛇坑。坑内惨叫连连,恐惧和痛苦无休止地折磨,无数指甲在墙壁上撕扯出数不清的抓痕。一边挣扎还哭喊叫骂着贱人妲己是如何狠毒,当初害得姜王后惨死,如今又用此毒刑残害她们。蛇是冷血之物,岂会因为她们的哭嚎就放弃攻击? 骂吧,你们尽情骂吧,我要你们到死都记得是那个叫苏妲己的女人把你们害成这样,你们死后化作厉鬼千万要回来啃食她的阴魂! 绯彤带着冷笑欣赏着毒蛇残忍无情地撕咬宫女的皮肉,更有穿肠破肚血贱坑壁,巨大的蛇坑顷刻血肉模糊成了惨烈的血海。 此画面触目惊心实在惨不忍睹,帝辛坐在宝座上冷冷地望着面前心如蛇蝎般恶毒的女子。 “你真是叫孤刮目相看。”帝辛的赞美尤为讽刺,“你是不是也打算将妲己也丢进去?难道你想让她被这群毒蛇咬得体无完肤?” “大王误会臣妾了。”绯彤转面媚笑相迎,“姐姐来了之后臣妾自会做法让这些毒蛇乖乖听话,臣妾保证它们只会咬姐姐的一根指头送入毒液。” 沉默是帝辛对她最大的质疑。 “大王若是不信,臣妾就与大王立个约定,如果臣妾害姐姐受到毒蛇伤害的话……”绯彤邪笑着瞥了眼蛇坑,“大王就将臣妾也丢下这虿盆好了。” 清晨一阵清脆鸟语,鸣声啁啾,如浅吟如欢唱,姬发神智愈醒。 日前血滟璧威力无穷,助周军旗开得胜大破殷商火狐军,姬发难得睡个安稳觉,没想到这么早就被闹醒了。 总算心情并不算很遭,早早起来吸上几口新鲜空气倒也不错。 揭开营帐蓦然发现原来是出征以来一路随行的青鸟摘星与当日去岐山救他的红雀正在天空翱翔嬉戏。看它们那般自由无忧无虑,姬发不觉露出了艳羡的笑容,惊觉它们是如此相配。 “飞鸟尚可成双成对比翼双飞,可是人就……” 一声叹惋,未完待续。话里有几分戏谑,几分失落。 姬发闻声转头,见是徐步而来的姬旦。 残 焰(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怅然若失,姬发回过头继续看向天上的摘星它们。他说的都对,如斯禽类都能团圆,而身为人的他和她却相隔天涯,有时候,做人还不如做两只鸟。 “那只青鸟,曾经被我送给妲己,她为它取名摘星,可是后来她不要了……” “那只叫摘星?”姬旦饶有兴趣地指着红色的这只,“那另一个呢?” “它叫……”姬发霎时语塞,恍然发觉原来这只红鸟还没有名字。 “妲己,我给你摘了好多星星!” “是萤火虫……” 脑海里猝不及防地浮现了许多年以前的画面,摘星夜,流萤舞。 “就叫它流萤吧……”姬发不自觉地念出,很轻。 “流萤?”姬旦细细咀嚼,“摘星,流萤。好诗情画意的名字,对王兄而言一定有很深的内涵吧?” 姬发不答,眸里暗淡失了神。 “为什么叫它摘星?” “人有所爱,有些却只能深爱而不能拥有,那就好比天上的星辰,再美亦不能捧在手里。我不会飞,但是它可以,我那荒诞的摘星梦便只能寄托于它的羽翼了……” 深爱而不能拥有…… 姬发心不能自已地痛了,这说的不就是他们? 妲己,你的梦圆了。我愿与你化身为鸟,岐山的流萤,涂山的摘星,就好像西岐的姬发与冀州的妲己,从此我们相守一生,不离不弃。 “自我军令崇侯虎的军队溃败,东南二族也士气大振,南伯侯鄂顺率军战胜闻太师的商军,而东伯侯姜桓楚亦借东夷族一臂之力夷灭张桂芳。”言归正传,姬旦此番来找他当然还是为了国事,“只是那东夷族却惨遭商军蹂躏,夷人尽管善弓,但商军的箭镞以青铜打造,精巧而锋利,射程远,又极富杀伤力。听闻殷商还出动了象队,将东夷军层层包围,象牙轻易戳穿东夷人的胸膛然后把尸体抛向空中,东夷的军队一批接着一批地倒了下去,活着的大多成了俘虏……” 听他说着战场上残酷的厮杀,姬发只觉得胸闷难当。 “商军大败,相信暴君很快就会派遣新的军队过来,王兄对今后的征途有何打算?” “我决定听从相父的安排,亲率周军先与各路诸侯的军队会合,再一同杀向朝歌。” “可是目前加入到我们伐商大计里的只有东伯侯、南伯侯还有一些势力薄弱的小邦国,要想和殷商抗衡恐怕还需再多些后盾。”谈到政事军事姬旦不由又恢复了严肃忧虑的神情,“如果我们大周能再得到各大诸侯国的拥护,推翻商王朝也就指日可待了。” 姬发点头,若有所思:“相父曾经和我提起过天子神剑,当初殷商始祖成汤就是凭借这把剑号令天下,直至推翻了有夏氏的江山。” “王兄的意思是想先找到天子神剑?” 姬发两眼会光不胜坚决:“拥有此剑者即为天子,当然众望所归人心所向。” “可是天子神剑既是上天赐予成汤,那也就是殷商的宝物了,我们如何得到?” “相父说过,自从成汤灭夏平定了天下,天子神剑就不知所踪,并未收藏于商王朝的王宫。” “那不就更棘手了?一把销声匿迹已有数百年的宝剑,短时间内王兄要去何处寻觅?” “这个……”姬发皱起眉头,“相父正在尝试着卜算神剑的位置,希望他可以尽快给我们解答。” “既然如此,那也只有等相父的结果了。”姬旦垂首行了一礼,“臣弟出宫已有些时日,正决定明日启程回城,为王兄照料国政,战场上的事就交给王兄和相父了。” “嗯。”姬发赞同地点头,思绪忽而又此起彼伏地暗涌,“她回了朝歌,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臣弟听到了一些传闻,是关于朝歌的。”姬旦知道他心里在挂念着什么人,有意试探,“可是此事对王兄而言恐怕并不算是好消息。” 姬发已然被他吊起了胃口,想不听也是虚伪的假装:“你说。” “朝歌城里最近出了件怪事,都城万民男不耕田女不织布,却奔走忙碌,争相去集市采购毒蛇。” “买蛇?” “因为暴君传下圣旨,朝歌城里每一户都须交纳至少四条毒蛇,办不到的或者违抗王命的,就会被抄家灭族。可叹集市上的毒蛇一日之内飙至天价,却仍被抢购一空。买不到蛇的唯有冒死上山采蛇,因为这样而丧命的实在太多了……”说到这里,姬旦摇头叹息。 “每户四条?那总数可不得上万了?”商主的行为匪夷所思,姬发震惊,“帝辛突然要那么多毒蛇干什么?” “据说是听什么人吹了耳边风,暴君突然在宫里挖出巨大的深坑,而将从民间征集来的毒蛇倒入坑中,制一酷刑,专门惩治犯了错的宫人,已经有很多无辜的宫女嫔妃莫名其妙就被推下了蛇坑,活生生地被毒蛇咬死,美其名曰:虿盆。” “虿盆?”对荒唐透顶的帝辛,姬发真不知该骂些什么好,“谁给他出的主意?” 姬旦言辞闪烁,眼睛不敢看他:“苏妲己。” “这绝不可能!”姬发断然否决,“无稽之谈!谣言!一定是谣言!” “王兄你先冷静,我知道这件事你很难接受,但是宫里宫外所传千篇一律无不是如此……” 姬发哪里能冷静,冲动地抓住他的双臂:“不是她!她不会这么做的!” “王兄这么相信她?” “我信她!因为我知道所有的坏事都不是她做的,是我们彻头彻尾误解了她!她甚至还救过我,她在暗中帮助过我们很多次!”姬发情绪激动难以平复,非要强迫姬旦相信,“就好比这次吧,如果没有她,我们根本破不了殷商的火狐军!” “好,就算真如王兄所言,可是知道事实真相的只有王兄你一个,其他人呢?”与之相反的,姬旦要比他沉着得多,“王兄如何拿出证据向所有人证明妲己是无辜的?” 姬发懵了,再无话可说。 她就像个深陷泥潭的人,该如何帮她洗去身上的污点? 这日馨庆宫的贵妃杨氏正带着侍女在宫中散心,无意间就走到了鹿台。祭台的高大楼宇赫然醒目,杨妃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驻足张望了会。 祭台连日门户紧闭,外面的人皆不知里头正在发生些什么,所以纷纷猜测,一时间谣言四起,搅得人心惶惶,杨妃亦属其中。 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杨妃蹑手蹑脚走近了祭台正门,透过门缝朝内窥探。 门里的景象直教她瞠目结舌,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险些叫出声来。她看到妲己坐在个好大的坑里,双眼闭着貌若垂死。而她的身上,弯弯曲曲爬满了毒蛇,游过她的白皙的脖颈…… “杨妃娘娘。” 一声阴阳怪气的娇声呼唤着实吓破了杨妃的胆,她惊恐万状地转回头,目光定格在了绯彤笑里藏刀冷艳阴沉的脸上。 “姐姐既然这么好奇,不如就进去看吧?” 神 剑(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我的耳鼓,顿觉一股强大的冲劲狠狠撞击了我的心脏,我痛苦难忍地猛咳,浓血破口而出,灵魂被抽离般地虚脱。 “妲己!”见我吐血帝辛万分焦灼地飞奔过来,猛地将我拉出深坑,托着我垂耷的侧脸唤我,“妲己,你怎么样了!” 他知道我会这样定是受了什么外力的干扰,凶狠地朝着门外怒喝:“是谁在外面!” “是她,大王!” 话音刚落,祭台就被推开了,而来人仿佛受了好大一把推力,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进来的。 “是你?”帝辛望着眼前人竟是许久不见地杨妃,气愤得说不出话。 这处境整得杨妃异常窘迫,她吞吞吐吐不敢直视帝辛冒火的双眼:“大王……” “大白天的,杨妃姐姐不安安分分在自己宫里待着,跑来祭台偷看?”绯彤从外面走了进来,目光凶恶得想把她生吞活剥了,“你吃饱撑着吗!” 帝辛根本不想看鲁莽生事的杨妃,一心焦虑唤着绯彤:“你快过来看看妲己!她刚才吐血了!” 绯彤朝杨妃哼了声,丢下她走到我身旁,抓起我的手腕测了我的脉象,神色大惊:“君上,她被蛇毒侵蚀得走火入魔了!” “什么!”帝辛愤怒地掐住她的肩膀质问,“你不是亲口答应孤会万无一失不会让蛇毒伤害到妲己的吗!如今你却让她变成这样?!” 绯彤无力反驳,憋着一肚子怨气旋身而起冲向孤立无援的杨妃,甩手就是一记耳光,将帝辛给的怒气统统发泄给她:“看你干的好事!大呼小叫分了姐姐的心神,你看你把妲己姐姐害成什么样子了!” “我……”吃了一顿教训却无处诉苦,杨妃捂着麻木的半边脸,藏不住眼里的惊慌。 “你什么!你这种人早该死了!”绯彤看到她就火大,索性新仇旧恨一块算上,“今日是你自己找死,就让你尝尝这虿盆的滋味!” “不要!”杨妃一听绯彤要拿她丢下去喂蛇,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苦苦求饶,“大王……臣妾不是有意要偷看的……大王你饶了臣妾吧……臣妾……臣妾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你还想有下次吗!”绯彤阴冷地瞪她,“妲己姐姐这样全是你害的!别指望大王会饶了你!” “大王……”绯彤要拽她,她就死死赖着不愿上前,“大王饶命啊……” 帝辛只顾垂首心疼望着怀里的我,全然不顾蛇坑边上那肝胆俱裂泪流满面的杨妃。 绯彤的耐心被消磨殆尽了,她终于露出狰狞地嘴脸,使一把妖术轻而易举便将杨妃弃之虿盆。 “现在该怎么办!”帝辛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孤不能看妲己死!” “君上,我们不能再拖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绯彤忧容满面地走了过来,“现在就给她换心!” 那一瞬我的眼似乎睁开了,我不知自己是否醒着,我听不到绯彤和帝辛说了什么,我却看到触目惊心的一幕,杨妃在密密麻麻的毒蛇堆里挣扎,她惶恐地尖叫,求救,却终逃不过被咬得鲜血淋漓。 惊心的恐惧加剧了我的虚弱,我奄奄一息,再一次晕厥在帝辛怀里。 昏睡不觉时光流逝,一缕晨曦透过窗轻盈地照在我的脸上,这份久违的安宁,我如释重负,最自然不过地,醒了。 我缓缓坐起,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不痛了,怎么会? 带着满心的疑惑,我浑浑噩噩地下了榻,任由双脚去一个未知的地方。打开门,清风拂面,抬头遍可望见晴空万里,湛蓝如洗。 是初秋了,我想只有我这种沉睡梦中很长时间的人才会对如斯明媚韶光倍感眷恋吧。 徘徊在鹿台花苑的小径,不时有不知名的花香氤氲,恍恍惚惚神若游离。许久未有过这种自然而安逸的舒适感,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负了太久的创痛却涣然新生。我甚至沉下心来很认真地寻觅心口的一抹疼痛,哪怕只是微乎其微被针扎一下那般都无。 我是如何康复的?为什么我一点都记不清了? 蜿蜒盘绕的毒蛇,被蛇咬噬得血肉溃烂的女人……如同幻觉般,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总会在不经意间电闪雷鸣过我的脑海。 “妲己!” 那声惊喜交集的呼唤,我从迷糊里缓缓睁开双眸,逐渐适应明亮的光线穿透睫毛轻微地映射了瞳孔。 转身的一瞬,我已经被什么人拥在了怀里。 在将我好一番端详了之后,他不胜激动,激动到语无伦次:“妲己……你好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而我无神的眼眸里给他的却是死水般的迷茫,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 他察觉了我的异样,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怎么了妲己?你不认识孤了么?” 他挥舞着一只手掌在我眼前晃着,记忆如潮泛滥决堤,我锁着眉头,轻声细语犹有几分胆怯:“帝辛哥哥……” 他怔愣了一瞬,回神已是欢喜得不能自已:“是!孤是你的帝辛哥哥!” 他抱得我很紧,我几乎透不过气,可是这怀抱于我,为何会觉得陌生? 我随他去了长乐宫,一袭鲜红华服的美艳女子和几位大臣在殿里似乎正等着我们。 我瞥一眼那女子斜视我的眼角,不够明晰的记忆里,我依稀想起,她叫绯彤。 她的脸色微有些不同寻常的苍白,她却用冷漠的神情掩饰住这一丝不易察觉的病态。 “启奏大王。”费仲执玉圭先出来觐见,“西线和南线的兵力逐一溃散,大王需立刻调兵遣将前往增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商军败了?!”帝辛难以置信地瞪大的双目,“我商军战无不胜怎么会败在他姬发手上!” “大王怎么不问问坐在你身边久病初愈的妲己姐姐呢?”绯彤冷眼将矛头直指向我,“毕竟没有她‘舍身相助’的话,周军怎么可能反败为胜呢?” 所有人无不对我投以质问的目光,面对她的咄咄相逼,面对帝辛满眼的疑惑,我手足无措却万分茫然地抬头对上他的眸子。 “帝辛哥哥,姬发是谁啊?” 神 剑(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你在装什么傻!”绯彤气恼地呵斥我,一脸的愤怒,“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了吗!” 帝辛挥手止住她,看我的眼神似在试探:“妲己,你不知道姬发是谁?” “我不知道……”我无助地抱住头,却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帝辛哥哥,为什么我觉得有好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我……” 帝辛和台下的绯彤皆是一怔,绯彤刚想说什么,却被帝辛用眼神阻止了。 他温暖的手掌托着我的侧脸不胜疼惜地安抚我说:“不用想起,他不是一个值得你记住的人。” 我的喉咙被什么堵住,望不穿他眼里的深意。 “大王,臣听闻周军私下里已有所准备,意图与东、南二族的诸侯军会合。”费仲并非想打断帝辛,而是军情紧急,他不得不立即上报,“臣恐怕三军会师之后便会直入朝歌威胁到大王。” “他们分别在东、西、南三方,想会合没那么容易。”尽管局势已不容他疏忽大意,自负的帝辛却仍旧不放在眼里,“他们敢杀来朝歌?笑话!” “大王,这绝不是危言耸听!”谁料绯彤神情凝重地反驳他,“北伯侯和闻太师的军队相继溃败,而张桂芳的军队又为剿灭东夷族耗费了太多精力,若三军一旦会师,精兵联合长驱直入,大王到那时再担心就太晚了!” 帝辛的眉梢不由自主地微颤,终显露出几分慌乱:“那……看来孤非得即刻派兵镇压,极力阻止他们会合!” “光靠大王麾下的商军还不够!”费仲眼光锃亮振振有词,“大王必须立即下诏调动还未受周族蛊惑的诸侯军,千万不能让他们也尽归周族为敌军所用反过来对付大王!” 帝辛气急败坏地拍桌子大骂:“这天下能调用诸侯军的只有孤一人!他姬发凭什么能有这么大的权利敢去指挥各路诸侯!” “凭他一人的实力当然不够,但是如果有天子神剑在手……”绯彤言外有意地提醒他,“那就不一样了。” “天子神剑……” 帝辛的惊愕如我,我们都对这把从未听过的神剑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感到不可思议。 “大王,天子神剑乃属仙物,是夏朝末年由仙界庇佑我商族的神灵赐给高祖成汤,即是赋予我族征讨有夏一统天下权力的物证。”费仲一如翻开史册为帝辛详细做解,“胡娘娘的意思是,如果这把剑落到周人之手,周族叛贼就无异于拥有了神赐天职……” “你想说那姓姬的小子会像我殷商始祖成汤那样凭借天子神剑号令举国上下大大小小的诸侯城邦一同谋反?”帝辛愤然起身怒不可揭,“他这是痴心妄想!天子神剑怎么说都是我殷商的东西,他想得到,门都没有!费大夫,传令下去,命人速将天子神剑取来,孤要将它放在身边寸步不离!” “这……” “怎么?”听到费仲有犹豫,帝辛挑着眉瞪他,“有什么好这的那的!” 费仲顿时忧心忡忡,仓惶伏拜:“启禀大王,天子神剑并不在宫中!” “那它在什么地方!”帝辛终于也开始担心了,“世祖盘庚曾经迁都,神剑会不会还留在商丘的原王宫里?” “自高祖陛下建国之后,天子神剑就已失传,而关于神剑的去向也未留下任何记载。” “没有人知道神剑在哪里吗!”帝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徘徊不定,“这要如何是好!” “大王,就让臣妾为您占卜一卦,看能否卜出神剑所在?”绯彤主动请缨了。 帝辛看到她目光霎时亮了,好似垂死的人突然发现了救命稻草般急迫:“对!事不宜迟,喜媚你速去祭台做法,尽快算出神剑在哪里,孤一定不能让姓姬的占尽先机先拿到神剑!” 绯彤领了王命,随即退下。而我也觉得自己不便留下过多涉及帝辛的军政大事,遂向帝辛跪安。 回寝宫的一路,我愁肠百结,却又说不清楚自己是在为何而愁。 天子神剑……姬发……周族……这些字眼为什么那么熟悉?它们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脑中混沌,我不顾一切地苦思冥想,想到头疼欲裂,可就是毫无头绪啊…… 莫名地被一阵鸟鸣打断,我愕然抬起双眸看向微有些阴霾的天空。远远地,飞来了一青一红两只小巧玲珑的鸟雀。 它们的双爪一同提着什么,飞到我头上的时候居然松开了,那东西缓缓坠落,猝不及防地,一圈细绳就已不偏不倚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怔愣地低下头看我胸前的那枚挂坠,是枚血红的玉璧。情不自禁抚着玉上的光泽,殊不知,心中的重重迷雾豁然开朗。 我惊喜地抬头唤着那只青鸟:“摘星!” 它似乎听懂了,相当富有灵性地飞过来,停栖在我的掌心。 我的唇边绽开欣慰的笑容:“真的是你么摘星?” 它乖顺地垂首似对我恭恭敬敬,我下意识摊开另一只手掌让那只红雀也飞上来。 “你就是那只受我托付去岐山救姬发的鸟吧?”我坚信自己的猜测,来回望着它们,不胜喜爱,“是他让你们把血滟璧带给我的?”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应该不是他……他是不会知道我在朝歌的处境的……” 不过我依然会心怀感激,因为是它们在我最迷惘的时候为我带来了血滟璧,唤醒了我那些决不能缺失的记忆。 “姬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诸侯们的支持了,所以天子神剑对他至关重要,而帝辛也在寻找神剑……”我不算是在自言自语吧,毕竟这两只灵鸟一定听得懂的,“你们告诉我,我该站在姬发那边,我应该帮他的对不对?” 神 剑(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苏贵妃,御书房是王宫禁地,大王以外任何人都是不能入内的!” 到达御书房门外,我刚要进去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住。 我神态镇定试图在气势上压过他:“本宫有大王特许,可以自由出入宫中任何地方。何况近来大王国事缠身,为寻天子神剑茶饭不思,本宫也是想来御书房看看是否能找到些线索,也好为大王排忧解难。” 侍卫脸上泛了难色,犹豫不决。在与其他几个互相交换了眼色之后,终于拿开长矛对我放行。 我独自走入,面对满屋子的书册,茫然得不知从何处开始下手。我的确是来寻找天子神剑的下落,却不是为帝辛。 就从最东边开始吧,我一卷一卷地取出来,逐一扫视了书中密密麻麻的字迹,眼睛很快便有了微酸的倦意。我揉着干涩的双眼,放眼望去,卷帙浩繁,照我这么看下去,要看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完? 拿起来,放回去,我如是周而复始做着同样的动作。夕阳的余辉斜照在窗格子上,透出微弱的昏黄,天就快黑了,我才看了一半还不到。 就我所看到这些史书、兵书,里面均无一记载下有关天子神剑的只言片语。究竟是无心还是刻意,殷商祖先难道并不希望它的后辈拥有这把剑? “到底在哪里啊……” 我兀自呢喃着将手中的书册放回原处,却在此刻突然又听到了摘星和那只红雀的鸣叫。 它们是从窗户飞进来的,叽叽喳喳很是吵闹。 我皱着眉轻声唤它们:“你们安静一点,小心把外面的侍卫吵进来了。” 它们却好像没听到似的,喧闹愈烈,双双飞向了南隅一角甚为隐秘的书架。 我不禁移动了脚步走过去,恰看见它们衔住一卷书册的边缘,奋力往外拽。“啪”一声轻响,书册就整个儿掉在了地上。 “你们真是顽皮!”我碎碎念地数落着它们,一边蹲下身子拾起被它们弄掉的书册,正想要放回去,目光却被书册外地名字揪住移不开了,“高祖成汤纪历?” 我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竹册,从最右端开始的地方细细览阅。这里面记载的是成汤,从他出生至离世七十年的岁月里发生的大事。讲他如何历经磨练成长为商部落最英明的首领,又是如何带领他的族人不畏艰险反抗有夏,从一个小部落逐渐崛起直至推翻强盛了几百年的夏王朝。 写的还算详细,可这些并非我要的。为什么没一个字提到天子神剑? 就在我失望得想把它阖上,目光不经意落在了卷尾用作批注的一行小字上: 天乙二十七年夏末,高祖游巫山。 天乙三十年薨于商丘。 “成汤临终前三年去过巫山?” 我心猛然抽动,这段极易被人忽略的文字却让我有过不小的惊愕。 巫山…… 竟不觉让我想到…… 妺喜。 坠落岐山崖底的那几日,我和姬发都从凤凰涅磐后的水幕幻境里看到过商汤伐夏的往事,在风沙掩埋岁月尘封的历史之下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成汤对妺喜有情,那种深入骨髓的男女之爱,在他用天子神剑刺死妺喜的一刻全部化作了尘埃。 天子神剑,给了他君临天下的权力,却也害她彻底失去了最爱的女人。这么一推测,成汤心里对这把剑有所排斥也说得过去了。 人生暮年,他游弋巫山,也许是要缅怀被在他错杀的挚爱。万念俱灰,而那把杀死妺喜的天子神剑,也很可能被他丢弃在巫山了? 对!一定是这样! 我相信冥冥之中的注定,摘星它们指引我看到这卷成汤纪历一定是这样的用意! 我得赶紧把这么重要的线索告诉姬发! 转身就要迈开脚步,心却莫名沉了。 告诉他?我现在在王宫啊,怎么去告诉他…… 摘星和红雀觉察到我的失落,体贴地飞过来,围着我飞舞,似乎是想给我安慰。 我抬头望着它们,茅塞顿开。 指尖念出几许灵力,我轻轻点过它们的脑袋,灵光顿时进入它们体内。 它们照着我灵力的指示,比翼飞出了窗户。 我满怀期许和不舍地追至窗边,朝着它们飞远的方向呼唤:“快飞回西岐去!带姬发去巫山,那里有他需要的天子神剑!” “大王!大事不好了大王!”是费仲惊慌失措地冲上朝堂,气喘吁吁面色惨白,“周军已至孟津与东、南二族的军队会合,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各路诸侯军亦在赶来增援的路上,正是要伺机进攻朝歌了!” “孤不是要你们阻止!阻止!决不能让他们会师!”帝辛气急得从座上跳起,狠狠指着费仲的鼻子骂道,“你是聋了吗!怎么还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大王,我军中计了……”费仲那灵巧的舌头终于也紧张得说话结巴了,“周军放出假消息会去沣邑会师,我军已经马不停蹄赶过去阻截,谁料会师是假,埋伏是真,我们派出的兵力遭遇伏击溃不成军啊……” “废物!”帝辛气得嘴角抽搐,“你刚才还说了什么?还有诸侯军赶来增援他们?!” “是……大王……周人设计软禁了各诸侯国的使节,又用花言巧语说服他们反商……各路诸侯原本并不愿做此大逆不道之事,是因为周主姬发在紧要关头亮出了天子神剑所以才……” “你说什么?!”帝辛呆若木鸡,“姬发找到天子神剑了!” 我表面平淡如水,心里却已欢欣暗涌,太好了,姬发做到了。 “诸侯见剑如见天子,皆已不认大王为主……” “怎么办啊帝辛哥哥……”我装作异常慌乱地拉住他一只手,演着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戏码。 帝辛也正是踌躇无措,绯彤这时候从偏席上站出来拜了一拜:“大王,周军既已抵达孟津,此刻西岐城空兵稀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臣妾愿为大王去一趟西岐,趁周军不备给他们家巢最致命的一击。” 忧而锁眉,我不安地向绯彤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到底想干什么? 千 寻(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相父,那些使节同意了吗?” 姬发急切追问姜尚谈判后的结果,毕竟事到如今最紧要的当然是说服尽可能多的诸侯国归顺他们,同舟共济将武器直指商都。 姜尚紧锁愁眉,无奈摇头:“都太顽固了,任我等如何晓之以理就是不肯背叛殷商弃暗投明。” “帝辛残暴不仁,犯下恶行无数天理难容,他们难道不该认清明主,为何还执意要对暴君效忠!” 姬发的气愤姜尚甚能体会,但又无可奈何:“现在使节之中有一些处于中立,对叛商归周之事举棋不定。还有一些,简直冥顽不灵!在他们看来,我大周此举是谋反,大逆不道,他们誓不与我们这群乱臣贼子同流合污。” “既然同他们说理说不通,不如我军就先下手为强攻下他们的邦国,他们想不归顺大周都不行!”黄飞虎一气之下提出武力解决的法子,赢得众武将连声叫好。 “万万不可!我大周向来崇尚以德服人,因此才积累下这么多难能可贵的民心。若因人不服就挥军征讨强迫他们归顺,那我们同那暴君还有什么分别?”气归气,姬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为今之计只有向他们证明我大周取代殷商是实至名归,他们心服口服才能真正为我们所用。” 将士们安静了,心悦诚服。 姬发顺势想起一件要事:“相父,你不是说会卜算天子神剑的下落吗?可曾有头绪了?” 姜尚捋了捋白须,意味深长:“本相算过了,天子神剑不在朝歌,而在南方。” “南方?”姬发蹙眉寻思,“难道是在殷商的旧都商丘?” “不。”姜尚很干脆地否认了,“剑气所指应该是商丘以南,更远的南方。” “那到底在什么地方?” 姜尚怅然转身不胜失望:“天子神剑虽是神物,但因为长年深埋于地下剑气被掩盖,只有极端微弱的剑气能被察觉到,本相只能算出它的位置在南,至于具体埋在什么地方却不得而知。” 眼下连神通广大的姜相父都无计可施,姬发又能再说些什么?可是事关重大已经由不得他们再拖延了,邀来各诸侯国使节商谈伐商大计,过程却并不顺利,谈判不成又不能用暴力逼他们就范,迟迟不放他们回国,日子一久,挽留变成了软禁。姬发最怕的是适得其反惹恼了那些诸侯王们,未等帝辛发令,他们就已打着诛灭叛军的旗号兵临城下了。 怎么办…… 姬发踟蹰地一个人回了营帐,一阵的力不从心。 妲己,我们遇到大麻烦了。原以为破了帝辛的火狐军我们大周便会战无不胜长驱直入,可是这征途远没有我想的那么平坦。我要怎么向世人证明我们大周是正义之师而非叛军,我们讨伐帝辛是顺天应人的。 突然好希望你在我身边告诉我该怎么做。 不经意拿起枕边收纳血滟璧的锦盒,本想睹物思人,却震惊地发现盒里除了那绺结发再无一物。 姬发顿时方寸大乱,这么重要的东西,除了他自己谁都不可以碰的,怎么不见了! 不由自主想起他那顽皮的孩子,原本在数日之前姬旦就会带着诵儿回西岐的,可是因为诸侯使节到来,姬旦又多停留了些时日,诵儿自然也还留在军营。难道是诵儿贪玩拿了他的东西? 想到此姬发忙放下盒子,走出营帐。寻了良久终于远远听到诵儿的嬉笑声。 “诵儿,你是不是拿了父王的……” 姬发刚要问出口,却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诵儿乐呵呵地伸手要去够那空中飞翔的两只鸟,摘星和流萤。 令姬发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两只鸟的嘴里各衔着一纸羊皮的一角,飞到姬发眼前彻彻底底地铺展开,似乎是要给他看上面的东西。 画的是一把剑,有着捉摸不透的图腾。 姬发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就是天子神剑? 羊皮纸落在他手里,摘星和流萤却飞走了。 他握着剑的画像敏感地瞪着它们飞往的方向,这两只鸟是有灵性的,从三番五次的离奇经历中姬发就已经隐隐感觉到了。而这一回,它们似乎是要带他去寻找画像里的这把剑,天子神剑。 终不再犹豫,倏然上马,勒着缰绳调转马头就要飞奔出军营。 “父王你要去哪里!”诵儿见父亲要走不免着急,“诵儿也要一起去!” “诵儿,听话留在营中!”姬发来不及多说,匆匆嘱咐道,“告诉外祖父姜丞相,父王去找天子神剑需要离开几日,要他照料好各国使节和军中大事,父王速去速回!” 说完便策马而去,没有人知道他匆匆忙忙要赶去什么地方。 一个人骑马南下,风声呼啸过耳,马蹄踏过沿途的风景,姬发视而不见,一心只奔着摘星和流萤指引的远方。 他们进入了山群,崎岖绕远,姬发不得不下了马徒步而行。摘星和流萤显得愈发欢腾,它们这是把他带到山脚了。 长途跋涉叫姬发不禁有些渴了,他寻见不远处有条河流,将马匹拴在树干上便走过去蹲在河边。 掬一捧清澈的喝水畅然饮下,清洌甘甜滋润心脾。 低头间望见河水中倒映的山峰,既不是涂山的苍翠,亦不是岐山的巍峨,自有一番俊秀清丽之姿。 姬发诧异地抬头仰望,迤逦的青峰之上,**迷蒙,这旖旎这缠绵,曾几何时见过了? 他继续跟着摘星它们往深处走,直到它们停栖在一块方形的石块上。姬发信手拨开周遭丛生的密草,石块渐露,居然是块墓碑。 “履……癸……”姬发蓦地心惊,“夏桀墓?!” 那这里岂不是…… “是巫山。”姬发恍然大悟,心中暗问:“师父,是你冥冥之中指引弟子来的吗?原来我们千辛万苦寻找的天子神剑一直在你这里……” 望着眼前刻着夏桀名字的墓碑,姬发从未有过地感慨:“你是夏王,我是周主,想不到我们竟然可以如此近地面对面。其实成汤那一剑该是你受的,却阴错阳差被一个女人替你挡下了,而如今我却要拿着这把剑去杀夺你江山之人的后人……” 对着孤墓自言自语,姬发居然笑了,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感流转心间。 “我始终相信这样的使命是天赋予我的,因为帝辛和你一样,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江山易主,改朝换代,从此国号不再是商,而是周,我姬姓大周的天下。而我,我会做一个英明的帝王,不会重蹈你们的覆辙。” “既然如此,这把剑你拿去吧。” 背后突现的声音,姬发猝不及防被惊到了。 他猛然回头,望见深色道袍双手奉剑的人影,低语喃喃:“师父……” 千 寻(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姜丞相,我等敬重你为一族之相,深谋远虑,但你周室强行将我们留在营中是何意思!” “就是!凭什么不让我们回去!” 使节们愈发地焦躁,人群中一如炸开了锅沸腾,七嘴八舌争着向姜尚讨说法。 “各位请安静一点!”一而再再而三与这群来自各诸侯国的使臣舌战,姜尚似乎也没多少耐心了,“我大周将诸位留在此地绝无恶意,只是想请诸位大臣和你们的邦国擦亮你们的慧眼,早日弃暗投明,好与我大周同心协力共讨殷商暴君。” “你们周室身为一方诸侯,理应臣服于殷商国主,你们居然起兵谋反,实在是大逆不道!”斟灌国的使节站出来作为表率,斥责周族失德失敬,“我等乃忠良义士,是不会听你们挑唆是非,更不会与你们狼狈为奸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若商主是贤君,我大周不思国恩反而兴兵作乱才叫造反才该被天诛地灭!”姜尚气势凌人地盖过他的气焰,“而如今暴君荒淫无道,杀忠臣、诛妻子,极尽丧尽天良之恶事!前有梅伯、杜元铣,后有比干、商容,他们哪一个不是你们口中的忠臣!义士!可是商主对他们做了什么?枭首!炮烙!极刑处死!如今是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如果你们仍然执意效忠殷商就是你们糊涂!” “天子纵有过错,但他毕竟是商祖成汤嫡脉传下的后人,他的王权是上天赋予他的!你们讨伐商主师出无名,也是在和上天作对!” “大人错了!”姜尚不怕他们拿天道神明来震慑他,相比之下他的底气更足,“成汤的江山是怎么来的?也是他打来的!古有三皇五帝,历经尧、舜后禅位给禹,自此有了有夏氏的江山。末年夏桀残暴,国家被他统治得生灵涂炭,成汤为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所以起兵伐夏,打下了殷商的百年河山。如今传至帝辛,他不思祖训暴虐不仁,纵然是成汤后人也已和夏桀无异!而我们大周一族素为礼仪之邦,武王姬发乃是由上天挑选出来最有能力继承大统的人选,陛下是肩负着拯救天下苍生的使命去征讨殷商的,怎么会师出无名!” “丞相,不能单凭你一面之词,我们就得跟着你们蛮干!”这些人,都是在政界摸爬滚打多年的精英,都有着自己的城府,“多说无益!还是让西伯侯出来见我们,好让我们当面问他究竟要关我们多久!” “大人们得搞清楚了,西岐乃至殷商这片疆土已经没有西伯侯了,有的只是即将替天行道一统天下的大周武王!” “你……”群臣被姜尚的义正辞严怔得语塞,“无论如何我们只认商王为主,谁是王者不是由你们大周说了算的!” “对!既然周族这么没有诚意,我们什么都没得谈了!” 局势越来越混乱,看使臣们的架势是想鱼死网破了。 “我们深陷周营,但是我们的邦国已经集结了大批军队正在赶赴西岐的路上,如果周族硬不放人,我们的军队就会包围你们周军,到时你们费尽心思也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们这么兴师动众,是想弑君吗!” 帐外的一声怒喝将帐里正对峙不下的双方惊怔得鸦雀无声。姜尚暗自寻思,听着像姬发的声音? 原本因姬发擅自离开军营无法出面,姜尚正想拖延时间,想不到他就回来了。 众人再按捺不住,陆续走出营帐想一看究竟。 迎面看到的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姬发,灼目的烈日照在他的背上,仿佛为他的轮廓镀上了万丈金光,更显得他威风凛凛英姿飒爽。 “你大胆!竟敢自称是君!” 有人叫嚣,充斥着对他的不服。 姬发冷眼傲视他,目光如灼:“你才大胆!见本王竟未下跪行礼还口出狂言!” “你只是在西岐自立为王,名不正言不顺,怎么让我们信服?怎么让全天下的人信服!” “对!我们不服!” “不服!” 在斟灌国、吕国、萧国等使臣的煽动下,众人逐一流露出对姬发的不满。 姬发早料到他们会不服,但他这次回来自然也做好了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准备。 倏地,他举起右臂,将手中紧握的宝剑亮在众人眼前:“本王有天子神剑在手,本王就是天子!你们必须服!” 人群中明显地有过一怔,皆是瞅着他手里的剑好一阵出神。 姜尚看姬发的目光顷刻聚了笑意,是一种赞赏和成就的笑。 “你说这是天子神剑这就是天子神剑?天子神剑是神明赐给成汤的东西,早已失传。况且我们又都不曾见过,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们周人完全可以随便打造一把剑来糊弄我们。” 这些大臣,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姬发对他们的公然挑衅付诸一丝冷冷的嗤笑,抬起的左手握住剑柄,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抽出雪亮的利刃来。 霎时,灵光划破苍穹,剑鸣撼得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神剑出鞘,惊天地,动山河,泣鬼神。”姬发一手握剑,一手执鞘,挥下锃光如银的剑刃直指东方,朝歌所在,“你们要的,是一个本王讨伐殷商足够服众的理由,这把剑就是最好的证明。本王到底是不是顺应天命,相信此刻你们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全场顿时安静了,在见识了神剑的威力之后,没有人再敢站出来多说一句。 “良禽择木而栖,各位都是聪明人,懂得为自己的邦国谋划。本王现在就大开军门,路由你们自己选。”姬发扬着头,器宇轩昂,露出君王的风范,“愿意跟随我大周东征伐商的,日后本王统一了天下,你们功成名就自然少不了加官进爵的。如果你们仍顽固不化要给那个暴君卖命,本王也不拦你们,就等着和我们大周战场上兵戎相见吧!” 话已经放出了,就等着诸侯使臣们给反应。 正当他们面面相觑踌躇不定,姜尚见机跪地作揖:“武王陛下英明,臣等愿追随陛下废商立周,万死不辞!” 在他的号召下,周营千军万马全数跪下参拜,气势之盛大,使得那些已然改变心意的诸侯使臣,再没有任何犹豫的机会,唯有背朝苍天作臣服状。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姬发用王者的傲目扫视四方,看这些来自各国的使臣,他们代表了被殷商主宰的诸侯邦国,如今他们却齐齐俯首跪在了自己的马下。他们的膜拜,这一声心悦诚服的万岁,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接受。 此时,殷商的王宫里却是人心惶惶。 长乐宫里帝辛坐立不安,而座下的绯彤,将他的焦虑悉数看在眼里。 “妲己为什么会失忆了?”与战事同样让他担忧的还有这个,他百思不得其解。 “君上,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们为她换了心……”绯彤若有所思却也不够肯定,“她现在拥有的是火狐的狐魄,而原先属于她自己的那部分记忆就丧失了。” “那她还会恢复吗?” “这个……”绯彤咬着嘴唇言辞闪烁,“臣妾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让妲己姐姐全部想起来,不过臣妾会尽力的……” “不必。” 绯彤怔愕,望着眼前捉摸不透的帝辛,难道妲己恢复如初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妲己现在这样也许更好。”帝辛转过身,专注凝望盏里燃烧的火焰,“她不记得姬发了,可是却可以记得孤,这不正是孤求之不得的?她总算可以忘掉那个人,心里只装着孤一人了。” 绯彤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君上难道不担心,万一姐姐有天突然全部记起了,那又该怎么办?” “孤不会让她记起来的。”迎着跳跃的火光,帝辛唇边勾出一抹阴冷的笑,“如果真不幸被她想起了,那也是在姬发魂归天际以后的事了。” “好吧……”看他如此自信,绯彤觉得说什么都多余。 “你这次暗中前往西岐一定要小心。”临行帝辛不忘对她关照,缓缓走下玉阶到她身边,手抚她侧脸嫩滑的肌肤,语气不胜暧昧,“喜媚,孤全部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你可千万别让孤失望。” “臣妾谨记大王吩咐,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绯彤福了福,领下王命,心里却五味杂陈。 你想要独占她的记忆和心,而我,却只是被你利用的工具。这样的残酷仿佛是我自己选的,可笑的是我明明知道,却还是心甘情愿地为你做这一切。 抵达孟津的第二夜,周军和东、南二族的军队会盟了。 “速去通传陛下,我有急事求见!” 骑马飞奔而来的人刚下马就忙不迭地催促把守的士兵,看样子真的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呈奏。 姬发正在帐里同东伯侯、南伯侯他们商讨进攻朝歌的具体方案,听到呼喊立即放下手头之事,走出营帐,望着神情焦急的姬旦发怔。 “四弟,你……” “王兄,西岐出大事了!”姬旦顾不上行礼,在姬发震惊的眼神注视下直说来意,“城里夜降天火,王宫和整座西岐城全被烧着了,我们和全城的百姓正在全力扑火,可是火势汹涌实在很难扑灭,王兄快和姜相父想想办法!” 剑 鸣(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不经意地一瞥,竟看见杯中的茶水面摇晃不止怪异非常。来不及多想水面不平的缘由,盘盏、桌子、以至于我脚下的紫晶石地面顷刻都陷入剧烈的震颤里。蔓延至整座宫殿,墙壁的挂饰七零八落。我想从座上站起却一时没站稳,跌坐地上扶着椅臂,看寝宫混乱成一片狼藉。 “小姐!”晚菱惊慌失措地冲进来,目光四处搜索着我的位置,当她跑到我身边见我一脸茫然无助的模样,焦急得扶我起来,“小姐,没哪里伤着吧……” “我还好……只是……”我刚要回答,一阵嗡声长鸣以撕裂之势穿透耳膜,如利刃划过我的心口,顿觉耳鸣,头晕目眩,我本能地捂住耳朵却抵挡不住那怪声带给我的切肤之痛。 这是什么声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是剑鸣之声。”晃动平息了,绯彤的身影却出现在门口,遮住了殿外夕阳的余晖,语声低沉,“天子神剑,出鞘了。” 她话里暗藏的寒意,如此别有用意,听得我好生不安。她的口气似冰冷的嘲笑,又似某种警告,要我感受到一些潜在的对我而言却足以致命的威胁。 “漓澈,我想你知道有夏末代国君就是被成汤用这把剑杀死的吧?”她没有进来的意思,目光却凌厉地直射在我的脸上,“天子神剑只要被人拔出剑鞘就必定要尝到鲜血,上次是夏桀,而这次又会轮到谁呢?” 她在问我,是明知故问,答案明明已经很清晰了,我却无法回答,因为我找不到合适的立场。 “你们一定希望是君上对不对?” “我们?”我仍旧给以无知的表情,懵懂得像个孩童。 “你和武星君。” “谁是武星君?” “你不记得最好了。”她扬起一缕让我捉摸不透的笑容转过身去,“你只要记得,给你这条新生命的是君上,如果没有他,你早就死了,所以从今以后你只属于他一个人,你必须心无旁骛地对他忠诚!” 我没有答应或者否决,而是用满含天真的语气问道:“你现在就起程去西岐了么?” 她背着我说得简洁明了:“情势紧迫,已经由不得我耽搁了。” “可是你去了西岐就能挽回局势吗?周军对帝辛哥哥的威胁就统统可以解除了?”我很清楚我是在套她的话,我想知道她会对西岐做什么。 她隐约里闪现一丝怔愣,我看到她面朝天空抬起了头,话中流露无奈:“赌一赌吧。” “你这是在孤注一掷。” 原来,她对此行去西岐也没有把握。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尽力阻止周军攻入朝歌,这天下是君上的,决不能落入敌手!” 那一瞬间的绯彤和从前我见到的很不一样,她身上邪恶的影子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倔强,她可以百折不挠,可以不择手段,但为的是同一个原因,一个男人。 她的这份坚持突然让我心生敬畏,原来这世上,痴的女子并不只有我一个,曾经斜着嘴角笑我痴笑我傻的人,此刻却比我还傻。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去西岐做什么,但直觉告诉我,你会很危险。” “管好你自己就够了。”是我的演技不够好吗,她对我的关心并不是很领情,“你给我安分守己地留在宫里,尽心服侍君上,对我而言君上才是最重要的,他不可以出事。” “你对帝辛哥哥真好……” 我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想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我说这句的时候是有心还是无意,只是有那么恍惚的一瞬,我似乎有些心疼她了,想不到她还会有让我刮目相看的时候。 她好像也有点不习惯我这样的口气,微微侧过脸怔了怔,却什么也没说,转回视线沉默而去。 望着她未绾的长发铺在肩头,被斜阳残照出微黄的色泽,轻颤着,是她缓缓步下玉阶,直到我再看不见她的背影。 我收起眼神里做作的天真,顷刻凝结了浅伤。 绯彤,你为了帝辛宁愿将狐魄赠我,而此刻却要形单影只地踏上远程,没有狐魄的你,仅凭躯壳里那些少得可怜的灵力你还能做什么挣扎? 我狠狠甩头要自己清醒,想丢掉那些不该属于我的纠结。我和他们是势不两立的,我干嘛为她担心? 心情阴霾,郁郁无欢,以致独倚栏杆在观天台上伫立了良久都未回过神来。凭栏远眺,望的是西岐的方向,久久悬着的一颗心终究还是放不下来。 黑夜里忽闪一道刺眼的青光,如闪电骤然撕开了夜幕,晃得我睁不开眼。 亮光神速地飞过我眼前,刹那间围着我绕了一圈。我顺势转身,眯缝着双眼看过去。只见青光落地恍如裂变,瞬时化作一只青色巨鸟,抖一抖遮天蔽日的双翅,目光炯炯有神,高昂着头颅发出撼天的嘶鸣。 我怔愕地注视着眼前的巨鸟,头颈如鹤,尾翎如雀,这形态,怎那么像我在岐山之下见过的凤凰? “青鸾!” 一声女子的清越叫唤,巨鸟收了翅膀,垂下脑袋立即变得温顺。 我见一身形颀长婀娜多姿的美丽女子不知从何处出现,徐步走到了巨鸟身边,伸出一只纤细的手疼爱地抚摸了鸟羽:“青鸾,你吓到人家了。” 我莫名地怔住,喃喃开口:“你是……” “你不认识我?”她转过脸笑吟吟地望着我,露出两个醉人的梨涡,“你前世在仙界可是用过我的名号的哦。” 我更吃惊了,望着眼前仙风十足陌生女子,穿大红色飘逸绢衣,头戴鱼尾发冠,如是打量着,最终我的双眼定格在她垂顺铺地银华似锦的长发上。 “银色的发……”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唇齿忽而变得木讷,“你是蕊宫仙子……” 剑 鸣(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呵呵……”她会笑的眼睛弯起来好似两枚月牙儿,清亮亮的,“果然不愧是灵狐,很聪明啊。” 她的笑很温暖,却未能感染到我,因我已经讶异成了痴呆状。 青鸾斗阙,蕊宫仙子。 天璇说过,她是仙界最美的仙女。 “你猜对了,昔日武星君误将你当成的蕊宫仙子就是我。” 美目转盼流波,她轻抬玉臂绢纱拂过青鸾的羽毛,巨鸟身影模糊,幻化成一眉清目秀的道童。 “青鸾会吓着你,还是化作人形的碧云童儿好。”她笑容可掬地解释说,“我叫龙吉,你就是漓澈吧?” 青鸾……碧云童子…… 他们果真是异态同体,是蕊宫仙子的坐骑,亦是她的侍童。曾经玑墨就是用这一点识破了我假仙子的身份。 我恍然从梦里回到现实,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眸,顿觉无地自容:“仙子……漓澈放肆,冒充仙子……望仙子恕罪……” “我不是来责怪你的,快别这么紧张。” 她宽和大度地笑着摇头,以此安抚我的窘迫。 “我之所以从远在天外的瑶池来这里找你,完全是因为受人之托。”说着她眼神真挚向我走近,“是夏神伏吟让我来找你的。” “夏神?” “因为西岐有难。”她霎时收起笑容,换成一张严肃表情,“火狐绯彤去了西岐,兴风作浪使满城陷入火海之中。她意图在大周武王进军朝歌之际焚毁西岐城,进而阻止武王的伐商大计。” “绯彤居然用火攻城?!太卑鄙了……”我气愤得蹙起眉头,心急如焚,“那求仙子快去西岐救火,解救西岐城的百姓啊!姬发此刻身处东进途中,他不能受这件事影响的……” “我找你就是要带你去救火啊。” “我?”我想不明白,只觉得她是开玩笑,“我能做什么……” “绯彤用的火不是寻常之火,是燧人氏传至火狐族威力足以烧毁一切的幽冥烈火,凡间的水是浇不灭的。”她深邃的双瞳透出隐隐的焦灼,“只有与火狐相生相克的雪狐才有办法治住她,就是你,漓澈。” “可是……”我难以启齿地嗫嚅着,“以我身体现在的状况,我怕我使不出雪狐族的灵力了……” “我既然来了,总要带你过去一试。”她目光似试探地直视我的眼,“你不会忍心眼睁睁看着武王的臣民葬生火海吧?” 我的犹豫藏不住我已认同的心意,她见我被说动了,转过脸唤一声“童儿”,那碧云童子便转身面朝天空重新变回了巨鸟青鸾。 仙子飞上鸟背,伸下一只手拉我上去与她同坐。青鸾张开巨翼转瞬飞离了观天台,云雾中倾斜摇晃。 “青鸾,飞快一些,直往西岐!”仙子命令着座下飞翔的青鸾,还顺势回头望着身后因坐不惯飞鸟而面色有些发白的我,“坐稳啰!” 青鸾带我们穿云破雾飞到了西岐城上空,远远地就看到火海汹涌直冲云霄的烈焰。我们伫立城楼俯视城中乱作一片的人们,拖家带口提着木桶泼水救火,甚至还有在混乱中和家人走散的孩子望着火海嚎啕大哭,被浓烟熏黑泪流满面的脸上嵌着两颗或焦急或惊恐的眸子,在黑夜里不安地闪动。 火光映红了我们的脸,这惨景容不得我们再有犹豫,我揪心地拉住仙子的手求她:“仙子,你快想想办法吧……” 她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巴掌大的金丝网,顺手一抛落下城去。丝网瞬间变大蔓延开来直到笼罩住整座城池,金碧通透璀璨如星芒。 “我先用这雾露乾坤网控制火势不让它蔓延。”她愁眉不展地闭目,气运丹田,弹指间向空中投去了某种光芒,不一会就有滚滚乌云从遥远的天际飘来,顷刻间大雨瓢泼势如要淹没了西岐城。 怪就怪在蕊宫仙子唤来的雨下是下了,可是落到人间非但未能减弱火势,反而越烧越烈,昔日繁华的西岐城眼看就要化作废墟。 “你都看到了,我的仙术召唤的雨水引自瑶池之水,虽是神水,却也灭不了燧人氏的大火……” 她阖上手掌,一阵叹息。 “如今唯有看你的了。” “我……” 我低头再看一眼西岐百姓遭受的苦难,内心矛盾重重,只好如她那般闭了眼酝酿起灵力。 尝试了很久,体内的真气皆无法汇聚,而我也愈发的急躁,不能静气凝神。 “别放弃!漓澈,你一定可以的!”仙子在耳边不懈地鼓励我坚持。 运功再三,我终于成功地开启了幻雪术,银光破天,夜幕降下鹅毛大雪。 我以为狐族的幻雪术可以冰封火狐的妖火,可是每片雪花在即将接近火焰的一刻都会被融化得一干二净,滴水不剩。 “我还是不行……”我焦虑瞪着鬼魅般猖狂的烈火,恨之入骨,“我的雪遇火则化,根本封不住它……” “快用血滟璧!” 仙子这一声提醒顿时怔住了我,我神情恍惚手指颤抖地揭开衣裳从最里层脖子上取下血滟璧,而后交给她:“但愿它能有用。” 她接过立即掷入火海,若非火光太亮,也许我真不敢相信那一刻的奇迹,血滟璧突放奇光异彩照亮落雪的天空,经过血滟璧照耀的飞雪落下后再不被大火吞噬,而是幻化成雨直落火焰。 雪、雨、火。 由上至下皆是奇妙的胜景,壮阔非常。 大火有了渐弱的趋势,直至碎成零落的火星,点滴熄灭。 而仙子雾露乾坤网庇护下的西岐臣民终于安然无恙,望着他们失而复得的家园欢欣得手舞足蹈欢呼不绝。 “雪!下雪啦!” 听着孩子们惊喜的欢笑声,我和蕊宫仙子的唇边终得以舒心绽开了笑容。 雪一直下着,直到西岐城铺琼砌玉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 “终于结束了。”我如释重负地长嗟一声。 “不,还没完呢!” 仙子的话震撼人心,我诧异回头,却见她飞离了城楼追着一红色魅影而去。 剑 鸣(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个身影应该是绯彤的。她一定怪我们坏了她的好事,西岐大火被灭,她用以牵制姬发的计划自然也功亏一篑了。 蕊宫仙子发现了她的行踪,是要乘胜追击而将她收服? 果不其然,当我追赶她们到了荒郊野外,乌云蔽月,漆黑深夜里密草攒动,寒风呼啸更添肃杀。 而此时的绯彤,已经瘫软着身子卧倒在杂草丛中了。蕊宫仙子在北,青鸾在南,面面相对,已封锁住绯彤所有的出路。 绯彤口吐鲜血,看样子受的伤不轻,她根本不是蕊宫仙子的对手。 “你这妖狐,来人间为非作歹这么久,早就该收拾你了!” 仙子怒目而视,挥手就要了结了她。 “仙子!”情急之下是我开口打断她,“漓澈有个不情之请,求仙子手下留情。” 仙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回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我:“漓澈,我没有听错吧?你为她求情?她可是你的宿敌啊!” “我明白。”我垂眸落寞地颔首,“我跟她之间的确有不共戴天之仇,她的手沾了太多我亲人、族人还有朋友的血。可是……自我被夏神和文、武星君他们教诲点化,漓澈明白了一个道理,报仇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积善行德,不负自己,不负苍天。” 仙子会意地放下手,感慨万端地点头:“你能有今日这番觉悟,也不枉夏神用心良苦送你来人间历经的一程试炼了。可是她恶贯满盈天理不容,替天行道是我们仙家的本分。” “世间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如果神明有灵厌恶她作恶多端的话,早在千年之前火狐覆灭我的狐族之时就该惩罚它们了,而不会纵容她至今再来为祸人间。”我相信仙子的正义感,我也不想将她与仙界那些冷漠无情的神仙归为一类,可是事实却是如此叫人唏嘘,“她作恶,归根到底是因为情字,若她不和我一样为情所困,她不至于一错再错做出这么多的坏事。昔日满心仇恨的漓澈可以觉悟,我相信绯彤也可以,希望仙子可以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仙子回首漠然瞥绯彤一眼,终别过脸打算不再过问。 我默默走过去,食指轻挽衣袖蹲在重伤的绯彤跟前,眼神却闪躲地不看她:“仙子答应放过你了,你走吧。” “原来你没有失忆?你什么都记得?!”她扭曲的面容写满愤怒,嘴角沾着粘稠的血迹,看我的眼神哭笑不得,“都到这时候了你居然还帮着他们对付君上!你口口声声说要积善行德,却如此对待自己的恩人,你哪里知道感恩图报!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知不知道君上为了你付出了多少……” “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个问题。”我逃避地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你我各为所爱之人,你阻止不了我为姬发做任何事,正如我也不会阻止你对帝辛誓死效忠。” “哼!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你陪葬,决不让你再回去欺骗君上!” 我的右肩猝不及防被她的左手掐住,惊恐看她尖锐而修长的红指甲重力扎进我的皮肉,痛苦难当。 “真是死性不改!” 见情况不妙,蕊宫仙子怒喝着不知做了什么,绯彤未能出手,凄惨地哀嚎一声,便又重新倒回了地上。 忍着伤口渗血的疼痛,我回头望见仙子手执一枚白色琉璃瓶,瓶口正对着地上的绯彤。 “仙子!”我刚要开口劝阻,却不及仙子的果断,一缕红烟已经飘入瓶中。 望着地上面色苍白孱弱如花瓣的绯彤,我惊愕得目瞪口呆。 “仙子,你……” “我已经用四海瓶收了她的狐魄和全部灵力,她害不了人了。”仙子大功告成拧上瓶塞,轻蔑地睥睨绯彤,脸上不乏得意之色。 “狐魄……”我莫名心惊,朝绯彤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看到她奄奄一息挣扎地蠕动着身体,身后响起蕊宫仙子微带冷笑的话语:“我会将她的狐魄带去瑶池用池底的千年寒冰封印,而以她现在的样子,活不过七七四十九天。” 我不晓得哪里来的冲动,竟伸出双手扶住绯彤的肩膀:“你只有四十九天可活了,我知道你并不甘心就这样死在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她哀怨而无望的眼眸里,对我的憎恨仍未熄灭。我别过脸,轻挥衣袖掀起一阵云雾,散却后便没了她的踪影。 我送她回了朝歌,那里有她想见的人。 “你不想我杀她,一定还有更深的理由吧?” 只剩下我和蕊宫仙子了,她终于平和了语气静若夜风地问我。 “不管我再怎么恨她,我都无法忘记,很多年以前,我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她救过我……” 这个秘密,深藏在我心里已有很久,不是忘,而是逼自己永不去想起。也许被仇恨彻底侵蚀的绯彤也已经不记得了,但当她生死一线,我的脑海里却又浮现出那张久违的只属于她的温柔笑靥。 “夏神告诫我修炼途中不可杀生,可即使我并非修炼之人,最终要我杀她,我想我也是做不到的。”何故眼里泛起了泪水,氤氲开一片朦胧的水雾,“至少在那时,她还是善良的……” “你是谁?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是漓澈……”我还记得我捂着腿上流血的伤口,痛得几乎没有力气抬头看身旁红衫少女的脸,“我是不小心被人骗进来的……” 她眼一垂看到我血淋淋的膝盖,毫不犹豫割破了手掌,用自己的血为我清污和疗伤。 “我们的血不相融?!”她震惊地瞪住我,“你不是我们族的?” “我……”我战战兢兢很小声地回答,“我是雪狐……” “你是雪狐?!”她更吃惊了,“你怎么可以来这里!你知不知道被外面的火狐发现了你会被杀死的!” “我知道……他们都好凶……”那时得我的确害怕得不行,“你会不会也要杀我……” “呵呵……”她见我窘样噗嗤一声笑出来,“幸亏你遇到的是我,我不仅不会杀你,还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剑 鸣(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后来,她真的信守承诺带我离开火狐的领地,并指引我找到了回涂山的路。” 晚风未止,四周很安静,除了时而凛冽时而平息的风声。 眸里倒映出树上落了一片枯叶,风里打了卷儿慢悠悠地飘下来。如是萧条的画面更添愁绪,所谓悲从心生,不过而尔。 “如果我没有遇到她,我真的不敢想象那些个凶神恶煞的火狐会怎么折磨得我生不如死……又或者,我从未想过火狐族里还有这么温柔和善的女子,她可以不计我们两族的宿怨而尽其所能地帮我……”回想那时绯彤美好的样子,一丝笑容不经意间浮上嘴角,“之后的我们经常见面,因为我们两族都有族规,雪狐火狐不得私自来往,我们就瞒着所有人,在安阳和涂山之间的山林里相见。绯彤是火狐圣君焰煌的宠臣,所以焰煌收到的贡品经常会赏给她,很多时候她都舍不得独食,而将那些吃的、玩的打包带过来和我分享,而我也会带用我们涂山雪水做的美酒佳酿给她品尝。我们无话不说,彼此交心,知心。正是这样,我才会慢慢地忘记了我母后的忠告,她不只一次地告诫我,火狐是最危险的敌人,我们决不能靠近。和绯彤在一起的时候我丝毫感觉不到她身上有什么危险的地方,只因为我太相信她了,我是真的把她当我最好的朋友。” “你把她当朋友,那么她呢?”蕊宫仙子一直沉默地听我诉说着,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也许她没你想得那么单纯,她对你好只是为了接近你,博取你的信任。” “她后来的确是这样做的,不过那只是后来才变成这样……我感觉得出来,那时她对我的友情是真的,她也视我为好朋友,好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直到今时今日我再回想那段时光,我依然愿意相信,她对我好是出于真心诚意,而不是阴谋算计。” “既然你们姐妹连心情比金坚,又是因为什么而恩断义绝互相仇恨的呢?” “因为一个男人……”仙子的问题再次撕开我的疮疤,伤口那么疼,“她的君上,焰煌想娶我做他的王后……” “难道你们爱上同一个男人了?” “不,绯彤常年追随焰煌身边,对他忠心耿耿,萌生情愫也是在所难免的,而我……”提及上辈子我与焰煌的纠葛我禁不住满心颓然,“婚事是焰煌提出的,其实我和我的族人都十分清楚,这只是一场两族间政治联姻。因为我是父王母后唯一的孩子,所以他们并不愿意,最先答应的却是我……因为我看得再明白不过了,雪狐需要安宁的生活,我们不想再动不动就受到外族的侵扰。而且如果我们的结合能使两族从此和睦相处,我和绯彤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朋友了。” “你的想法真是太天真了。”仙子的语气不是嘲讽,更多是在慨叹,“你答应嫁给绯彤爱的人,你就成了她的情敌,你们连彼此见面都觉得尴尬,你和她还怎么做朋友?” “是……我知道这么做很伤她,可我没有想到她可以为了焰煌不惜与我反目成仇,而如此残忍地利用我对付我的狐族,原来……”嘴角的笑僵成了一抹苦涩,如食青枳苦不堪言,“原来在她心里我这个朋友终究比不上她的君上,真可悲……” “你这么聪明一个人,当时为什么没想到焰煌说要与你联姻其实就是有阴谋的?” “只怪我那时鼠目寸光,什么都不懂,焰煌说他在狐界芸芸女子中唯独看中了我,信誓旦旦说愿意为我平息干戈,以结两族之好,而且我是见过他的,他对我……确实很好,我就信以为真了……” “可惜他的好只是伪善的假象,当他终于挥军覆灭了雪狐,也就是他撕破假面露出他残暴真面目的一天。” 我默认了仙子的观点,无尽心伤地抬眼望黑夜里迷茫的远方:“也许绯彤说的对,我的狐族被灭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无知,我那么容易就轻信了别人,我告诉绯彤血滟璧的秘密害血滟璧被夺,我引狼入室……我才是罪魁祸首……” “你不能永远像这样活在自责和内疚里。”仙子心疼地走上来扶住我劝慰,“你说你已经放下了仇恨,凭你的这番悟性,理应看开了啊,为何还要让负罪感纠缠着自己不放?” 我终于没有流下泪来,不是隐忍的功力深厚,而是眼泪流了千年却在最需要宣泄的时候突然干涸了。 “仙子,有一件事,漓澈想请教仙子。” “你直说无妨。” “仙子收进这瓶中的……”我下意识一瞥她手里的琉璃瓶,“当真是绯彤的狐魄么?” “当然是真了。”仙子用非常坚决的口吻向我肯定,“我若不收了她的三魂七魄她还要再到处害人造孽!” 心头拂过隐隐的不安,却未言明:“那……仙子真要将她封印?” 她面色笃定娓娓道来:“我之所以要将她的狐魄以寒冰封印,是因为我属于瑶池神族,司水,正好可以镇住火狐族的火灵,再深埋于瑶池底,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仙子,漓澈可不可以……”我艰难地吞吞吐吐,言辞在唇齿间徘徊不定,“求仙子网开一面,放她一条生路……” “漓澈,你已经几次三番地为她求情,可是你的好意她又领了多少?”仙子蹙起远黛两峰对我的优柔寡断显露不满,“这件事你就别再插手了。” “可是仙子……”我不依不饶恳切地求道,“我和她虽然已谈不上什么朋友了,但要我看着她死我真的做不到……仙子可以否收有绯彤狐魄的四海瓶暂交由漓澈保管,让我试着劝服她改邪归正自我救赎,如果她可以放下所有的恶念像漓澈这般幡然醒悟,这难道不比直接要了她的命更有意义?” “你到底还是心软。”她轻轻叹了口气,对我无计可施,“善良,也许真是雪狐的天性吧。罢了,就听你的吧。” 困 斗(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仙子不忘让青鸾载我回朝歌,到达观天台的时候已近拂晓,东方天际若隐若现浮出了一抹鱼肚白。 青鸾收了双翅将背上的我放了下来,仙子亦跃下与我话别:“好了,我就送你到这了。你回去以后见了绯彤和帝辛小心应付,我须赶赴孟津见武王,我答应过他师父,他今后的征途我能帮的一定要帮。” “那仙子速速前往吧。”我一听她还要去帮姬发,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试想连天上的神仙都来助姬发一臂之力,他果真是天命所归,破都灭商指日可待了。” “武星君最走运的不是有我们鼎力相助,而是他两世都能有你这么个红颜知己,天上人间生死相随,即使天各一方也依然心心念念想着他,朝思暮想念着他,一门心思只为他好。”她妙语连珠赞得我不胜羞涩,她却是艳羡得笑若桃李,“你们历经生死契阔,磨难重重,相信你们定会等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一天。说真的,你们就快重逢了。” 我浅笑不语,面带绯色将被她的话激起的千层波澜藏在心里。 “由始至终,只有云旖的感情叫我深深震撼过。在此之后我再没有为那些所谓的男欢女爱感动过,也许是我做了太久的神仙,我想我真的不是一个懂得爱的女子。直到听说了你们,见到了令武星君动心令女娲娘娘震怒的你,终于又让我相信,永垂不朽的不是我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天神,是真情。” “云旖……”我若有所思地嗫嚅,“这名字听着好熟悉,可是我想不起来了……” “云旖,她是很久以前的人了,一个快被人遗忘的名字……”仙子的神情一如被触碰到了心伤,目光暗淡了,“但就算仙界再没有人记得她,夏神也依然会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女子,爱他入骨,误入歧途,不计后果。” 我心领神会:“原来是夏神的挚爱,难怪会觉得耳熟……” “云旖走了很久了,我和她也算是朋友一场,真不该提些伤心事。”仙子重拾笑容似是想驱走忧伤的情绪,“偷偷告诉你哦,云旖是我们仙界最美的女神,夏神不珍惜是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我见她俏皮,将夏神之风流韵事付诸笑谈,不禁逗她:“仙界最美的女神不是仙子你么?” “我?呵呵……”她掩唇一笑甚是嫣然,“云旖是前神主瑶姬的后人,继承了瑶姬的美貌,我怎么敢妄自和她比?” “瑶姬后人?”我微有些怔愣,“这位神女的出身还真是显赫……” “再说些你不知道的,云旖被夏神带去仙界做了神女,司美貌,她是主宰天地间万物生灵容颜的美神。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她的美无人能比了吧?” 我感慨地听她说着仙界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百感交集地点头。 “因为与生享有母亲瑶姬赐予的美貌和神力,她可以使再丑陋的女人都变得美艳绝伦,云旖就成了仙界所有神女艳羡的对象。”仙子不无讽意地扬着嘴角,“仙界有一道仙规,若是有神仙甘愿放弃仙位就必须在走前指定一人继承她的神权,换句话说,云旖在离开的时候会将她的绝美容颜赐给另一人。” “那云旖神女是不是将她的美貌赐给仙子你了?” “不是。” 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所有女人都希望得到云旖的赐福,好让自己变成世间最美的女子,甚至连神仙都会有这样的私心。但是云旖没有遂了任何人的心愿,没有人知道她用驻颜术为谁造了一张倾世无双的容颜,直到我从夏神口中听说,云旖香殒前早已挑好人选……”她回过头满眼深意地望着我,平静如水,“就是你,漓澈。” “我?”我越来越听不懂了,“为什么会是我?” “天意就是这么不可捉摸,也许选你的不是云旖自己,而是天意。” 我忽而想起那朵被天璇遗落凡尘又被我母后误食的蝴蝶兰,而云旖神女最爱此花,难道是她将福咒化作灵力藏于蝴蝶兰中,阴错阳差赐到了我的身上? 果真,天意难测。 看着我似懂非懂万分纠结的表情,仙子温柔笑着牵起我的手:“漓澈,你可是云旖挑中的人哦,别让她失望。” 那一瞬我似乎懂了,她要我不能辜负的不仅仅是云旖神女赐我的美貌,更是她辗转仙界人间终不能圆满的相思情爱。 正聊得投机,忽听得城外一阵鸡鸣,此起彼伏。仰望苍穹,才知天已破晓。 “天快亮了,我得走了。”仙子猛地反应过来,转身飞上了青鸾,“漓澈,切记,在成功点化绯彤之前四海瓶不可轻易打开,否则放出妖狐的魂魄后患无穷。” “好。”我目光坚定朝她挥手,“漓澈记得了。” “在宫里多多保重,等着武王从殷商手里打下江山来朝歌与你相见!” 仙子留于云端的最后一句,成了我说服自己再次等待的借口。 高耸入云的观天台,给了我无尽开阔的视野。 曙光蔓延过王庭的玉阶,阶上蜷伏的红衣女子,气息奄奄遍体鳞伤。 “君上……”她悲悲切切一声哀婉呼唤,几乎想将听者的心肠揉碎,“臣妾办事不利……臣妾有罪,请君上责罚……” 我远远望见一袭便服的帝辛步履沉重地走下台阶,蹲在了她的面前。 托起她血色尽失的脸,他将她拥入怀中,什么都没说。 他们太过专注,以至于察觉不到此刻我正在观天台上看着他们。我不知如何描述心里的悸动,这样的画面,画中人居然会是他们…… 我转身,放下端在腹上的两手,走得云淡风轻。 原来,人非草木,帝辛的心终究不是石头做的,绯彤的付出他都看得到。 困 斗(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君上,苏妲己回来了吗?!”我走到殿外还没进去就听见绯彤声嘶力竭地叫嚣了,“千万要小心她!她是姬发那边的人……” “喜媚,你还有伤在身,不可以这么激动。”端着药碗的帝辛连忙哄劝,对她说的什么到没怎么在意。 “君上!臣妾说的都是真的!”绯彤见他无动于衷更是急愤交加,“臣妾的火原本已经快将西岐城烧成灰烬了,是苏妲己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搅乱了我们的计划……” “喜媚你在说什么?”帝辛皱起眉不太耐烦地反驳她,“你走后妲己一直留在宫中,她怎么可能搅乱我们的计划?” “君上,臣妾亲眼所见难道还会有假吗?”绯彤气不过,满眼委屈地扯住帝辛的袖子,“君上说她在宫里,难道在君上眼皮底下时时刻刻被君上盯着吗!难道就没有君上看不到她的时候?那君上又怎么会知道她在何处!” “我在鹿台,寸步不离。”我终于听不下去,缓步踏入香殿,无所畏惧迎上绯彤吃惊的双眼,“正如大王所说,妹妹去了西岐我一直留在宫中,只因大王与大臣们商议正事才不便去打扰。” “你撒谎!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她怒不可揭从床榻上跃起张牙舞爪想扑向我,被帝辛拽住才没得手,又咬牙切齿地驳斥我,“你明明去了西岐,为周人救了我施下的冥火……” “妹妹你开什么玩笑?”我镇定自若反唇相讥,“妲己又不像妹妹你那么神通广**力无边,我如何在一夜之间赶去西岐救火?” “你还敢狡辩!我亲眼见你搬来了神仙做救兵!”她受伤了理应身体虚弱,不知哪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大呼小叫,“君上,这个女人留不得!她……她已经和姬发他们串通一气里应外合想要谋夺你的江山了!” “妹妹这是在说我通敌了?”我装作说不过她,向帝辛投去委屈的目光,“帝辛哥哥,妲己根本不知道喜媚妹妹在说什么……我连姬发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和他串通了……” 帝辛眉眼间流露几许不忍,软下话语质疑绯彤:“是啊喜媚,你对妲己一直有误会,但这次她确实不可能私通敌军,妲己失忆你又不是不知道。” “君上你好糊涂……”绯彤气急得真是无可奈何,“你真当她失忆了吗?她记得!她什么都记得!一切都是她伪装的,她骗了我们所有人!” “妹妹你别再这里信口雌黄冤枉好人!”论演技我还是不输于她的,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像她那么歇斯底里,“关于那些记忆妲己不下多次地追问过你们,是你们从不肯告诉我,我又如何得知!何况……何况帝辛哥哥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会帮着外人害自己的夫君呢!” “说得好听!”她冷冷嘲笑我的虚伪,恨不能将我的脸皮撕开给帝辛看,“你帮着姓姬的对付君上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他是你的夫君!如果没有你搅局,我怎么会伤成这般模样!” 她最见不得我装腔作势在帝辛面前柔弱的可怜样,弥漫在我们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 我以退为进先不与她争辩,而是头一别做出不予理会的妥协状:“好吧……我知道妹妹是因为身受重伤神志不清,所以才会胡言乱语。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既然妹妹这么讨厌妲己,就请大王下旨将我处死吧!” “你们……”帝辛身处我们之间左右为难,当我们都在猜测他到底会信谁,他却捶胸顿足站起身来,“前线告急,周军如狼似虎就要杀来朝歌了!孤已经很焦头烂额了,回到后宫还要看你们争吵斗气……在孤和殷商面临生死难关之时,你们能不能都冷静冷静,孤想看你们和睦共处就那么难吗!” 帝辛是真的动怒了,绯彤闭上嘴,冰冷的目光狠狠瞪我一眼,赌气地扭头看别处。 “帝辛哥哥,”我低垂眼眸朝他福了福,“妲己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该增添你的烦恼,臣妾知罪,并且向帝辛哥哥保证,从此对喜媚妹妹会处处礼让三分。” 帝辛回头望我片刻,总算收住了怒火:“那就好。” “帝辛哥哥如此焦虑,是不是前线又发生何事了?” “孤派遣的主帅洪锦昨日被周军生擒……”他惆怅转过身顺势将两手别在身后,是不想给我们看他此刻六神无主的神情,“自周军在孟津和各路诸侯会师,周族的兵力正以野火燎原之势日益壮大,以这样的速度恐怕……孤的军队就快遏制不住了……” 话到最后转淡渐隐,声音也弱了,我第一次在不可一世的帝辛口中听不到君王的孤傲,唯有逆光的阴影似遍布的愁云,将阴霾倾泻了眼底。 “周军更嚣张的,是姬发竟然向孤下战书,邀孤率商军亲赴牧野与他决一死战!” “什么?!”我惊愕是因为我没想到两军决战的日子来得这么快。 “君上千万不能去!”绯彤激动得想从床上爬起来,“这分明是挑衅,是周军的陷阱!去的话会对君上很不利!” “孤不去对孤一样不利!”帝辛并不领她的情,大义凛然强撑他所剩无几的王者风度,“战书已经下了,孤接受是背水一战,不接受也只是坐以待毙,与其让周人那帮混蛋嘲笑孤胆小如鼠,倒不如御马亲征痛痛快快地打一仗!孤倒要看看,孤昔日的手下败将究竟有多大能耐敢抢我殷商的江山!” “君上……” “大王已经决定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干涉了。” 我冷面压下绯彤的劝阻,余光里她焦灼的脸色异常难看。 我当没看到,只和帝辛说话:“妲己会支持帝辛哥哥的决定,只是还有一言望帝辛哥哥慎思。此去牧野赴战,帝辛哥哥胜算如何?” “所有手握重兵成气候的诸侯王都已经受了周族蛊惑,眼下孤已经调不动诸侯的军队了……”形势迫在眉睫,帝辛一筹莫展,“但算算已经派去前线的几十万人马,再加上日前俘虏的东夷军,孤至少还有七十万的兵力可用,所以孤根本用不着怕他们!” “既然帝辛哥哥胸有成竹,妲己就祝你一路顺风早日平定战乱凯旋而归。”说着我下意识瞥了眼病榻上虚弱无力的绯彤,“喜媚妹妹受了伤,不宜操劳,还是要安心静养的,妲己愿尽一己之力留守宫中为帝辛哥哥料理好后庭。” “好,孤正有此打算。” 他召唤来贴身的内侍,揭开内侍手捧端盘上的红绸布,一枚方形栖凤金玺赫然出现。 “这后印从今日起就交由妲己,你就是王后。孤不在的时候,王宫上下大小事务皆由你全权负责。” 在绯彤幽怨不甘的目光洗礼下,我从帝辛手上接过了后印,顿时感觉到它无法言喻的分量。 他为我保留了很久,绯彤垂涎很久的后位,百转千回,最后还是落到了我的手中。 困 斗(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苏王后慢走,地牢深暗,奴才给您掌灯。” “有劳公公了。” 我假意赞赏地笑道,妩媚的嘴角藏住诡计,没有人能猜得透我的心思,如今我这一国之母为何屈尊降贵亲自前来这人间炼狱般的地牢,我所要探望的,是一群卑微的战俘,是殷商王朝的奴隶。 他们衣衫褴褛,几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看到我华妆妖娆地站在他们眼前,那些个五味杂陈的目光,似乎是感慨他们竟三生有幸能一睹我这臭名昭著的妖妃苏妲己的样貌。 “这些就是东夷族被俘虏来的士兵了?”我故作威仪,目光在牢笼里群聚的囚犯身上一扫而过。 引我来的内侍恭敬复命:“回禀王后娘娘,正是。” “好,你们听着,你们昔日造反惹恼天子,王恩浩荡不杀你们,现在到你们报答大王的时候了。”我牵一牵唇角冷艳地傲视他们,“大王挑中了你们随行前往牧野与周人作战,择日整装出发。为国捐躯是何等荣耀的功绩,大王如此器重你们,你们可得尽全力助大王剿灭周族的那伙叛贼了。” 他们抬着一双双惶恐的眸子,知道我的来意是为帝辛传达调兵的口谕,虽有怨言,但无人敢表露出来。 奴隶就是这样,没有说不的权利。 我满意地笑问内侍:“公公,这些战俘里有统领的将帅么?找个有威望能说得上话的人也成。” 内侍听后思索片刻,顺从地吩咐狱卒,没多久便给我手铐脚镣拖带出个约莫三十的年轻男人。 “跪下!给苏王后行礼!”屈服于狱卒的鞭挞,他不得不双膝跪地对我臣服。 见时机差不多成熟,遂支开内侍和狱卒,说是大王有要事要单独交代。 由于先前我出手阔绰地打赏了不少好处,他们也不多问,听话地退了出去。 我打量了眼前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的男人,瞥了瞥牢中的犯人低声问一句:“你对他们说话他们都会听么?” 他微微点了头对我不乏敬畏之色:“王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只管提,小的愿意效劳。” “这就对了。”我对他顺服的态度很是满意,意味深长地注视他不安闪躲的眼眸,“本宫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你们要随大王出征牧野迎战周军。” 他作揖而拜,毕恭毕敬:“小的遵命,愿为大王出生入死肝脑涂地。” “呵呵……”我笑他的言不由衷,“你们当真不怕死么?” 他怔愕,不敢抬头看我:“不知娘娘是什么意思?” 我理了理衣襟笑得不胜轻松:“你们是大王挥军镇.压东夷族从东方战场上抓回来的俘虏,大王害得你们家破人亡你们还肯为他打仗?” 我的话一语中的,他的仓皇泄露了心事。 “本宫知道你们心里都恨大王,当然,你们之中也不乏贪生怕死之人,不过本宫可以给你们指条活路。”神秘莫测的笑容点缀了我妖娆的容颜,我回过头眼神耐人寻味,“只要你们愿意听,本宫保证你们都可以活命,用不着为了那暴君埋骨沙场。” 之前说的做的都是假象,是为了掩人耳目逢场作戏给帝辛的侍从们看的,而我真正的用意,现在才体现出来。 他俯首试探我地说道:“请娘娘明示。” “素有传闻大周武王英明神武最爱招贤纳士,想必你们也是听过的?”我无视他兀自揣度我心思的拘谨神情,从容自若一步一言,“你们如果投靠了他,助长周军的势力替他们打天下,武王一定会很欢迎。他日做了大周的功臣千古留名,这不要比当大王的奴隶在战场上白白送命强多了?” “可是娘娘……” “怎么,很奇怪吗?”我无所谓地嫣然一笑,转眸直视他诧异的双眼,“你别管我为何与你说这些,你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到达牧野待大王下令开战之后,带领你麾下的士兵调转矛头反过来攻打商军。” 我听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内心必有一番难解的挣扎。 我绽放的笑靥不由添了些邪魅的意味:“想清楚了,帮商王还是助周主,这么多人的生死荣辱可就掌握在你一个人手上了。” 帝辛,别怪我如此卑鄙,我心所想,只为姬发铺平道路助周人的铁骑顺利踏入朝歌城门。 姬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这点我很了解。他既然主动向你宣战,可见他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你东拼西凑仓促里筹集这七十万人马,却不想周人的军队却如百川归海愈战愈勇,再加之陆续赶来会合的诸侯军,姬发到底有多少兵力,你还糊里糊涂,我却已经给你算清楚了。周军的人马必过百万。 而你,我仿佛已经看到你的结局,你会输,输在你的穷兵黩武民心尽失,你会输得一败涂地。 “王后娘娘。”见我出来,内侍殷勤地为我披上御寒的裘袄。 抬眼间居然看见绯彤伫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孤影。 “你怂恿这些东夷战俘临阵倒戈?!” 她的质问来得这么突然,我斜斜扬起眼角镇定地笑言:“妹妹想太多了,本宫只是来向他们传达大王的旨意罢了。” “虽然我的灵力被收走了,但我的耳朵尚在!”她冲到我面前不顾形象地大喊,“你在里面同他们说了什么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倒差点忘了,火狐的耳朵可是很灵的。” 既然被识破,我也就不和她玩了。话里的讽刺暴露无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我对她震耳欲聋的斥责不屑一顾,“原因还需要我再解释么?” “你让他们反戈,你是不是疯了……你这么做会害死君上的!” “我没疯!”相比于她的失态,我的冷静近乎异常,“谁让我们从一开始走的就不是同一条路。” “君上为你杀了那么多诋毁你的大臣,为让你做王后逼死元配,他是为你才落到今天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的的地步,他为你做的你都忘了吗……” “别和我说他做这些是为我!”我冷漠反驳她此刻的胡搅蛮缠,“有多少无辜是被你所害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 “好……”她对我这般明哲保身推卸责任实在心寒,“就算坏事不谈,那君上在得知你坠崖毅然不顾自己的安危马不停蹄去西岐找你,当你为别的男人弄得自己狐魄俱碎,君上先想到的不是恨你怨你而是该如何救你!他多少次为你奋不顾身……他对你的这份心意你就不能珍惜哪怕一分一毫吗!” “你别再说了!”莫名的怒意使我忍不住发作吼她,敌视的两双眼睛针锋相对,“游戏是你开的局,无论如何你也得玩下去!在看到结果之前你休想退出!” “我不要……”她濒临崩溃地抱住头,我惊觉她脸上有两道透明的沟壑,“我不想陪你玩!” “你没资格说不想!”我如此这般铁石心肠,冷漠得连自己都难以置信,“你别忘了,帝辛选定的王后是我苏妲己!后宫所有人都得听我的,包括你!” “你……”她见在气势上已然压不过我,转头想跑,“我要去找君上……我要告诉他这一切……” “来人!给本宫抓住她!”我厉声厉色命令那些傻站在一旁的侍卫,“胡贵妃疯了,把她送回寝宫歇息!” 侍卫到底还是分得清主次轻重的,我一声令下当即蜂拥而上牵扯住逃跑途中的绯彤。 “放开我!你们大胆……”绯彤想要挣脱,可以她现在虚弱的身子根本扭不过那些五大三粗的侍卫,“快放开我……” “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望着眼前柔弱得俨然同蚂蚁无异的绯彤,我拨弄着手里的玩物勾出一抹嘲弄的冷笑,“还认得我拿的这是什么吗?” 她瞪着我手里的四海瓶呆住了,那里面有她的狐魄,这足以刺中她的软肋。 “如果你不想我把这个交给蕊宫仙子带去瑶池封印的话,从现在起你就给我安静!”我在威胁她,意图很明显,“如果你乖乖听话的话,也许我会放它出来的。” 见她无话可说了,我又吩咐那些侍卫:“你们给本宫好好看着她,没本宫的命令不准胡贵妃踏出寿仙宫半步!” 说完我豪迈地转身,气壮山河,如今的我可谓只手遮天无人能及。 “漓澈,你会为你今天所做的付出代价的!”她被侍卫拦住,却仍不知死活地朝我的背影嚎叫,咒骂声刺穿耳膜,“背叛君上,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扬长而去,装作充耳不闻,只当那是狂风呼啸吧,终会有平息的时候。 困 斗(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仙子,我听说绯彤用的幽冥烈火是要借助狐魄的内力才可唤出,我想问的是……如果没有狐魄,绯彤还有可能使出幽冥烈火吗?” “没有那种可能。幽冥烈火是火狐族至高境界的灵力,会极度消耗用者的内力,若没有狐魄在体内支撑,别说是放火了,就算是擅自启用也会内火攻心而死,试问有谁敢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西岐救火当晚,仙子否决得干脆利落,容不下我丝毫的质疑。 话到嘴边终问不出口,有太多疑惑郁结于心得不到解答。种种迹象表明绯彤的狐魄并未给我,那他们又是拿什么来治好我的? 帝辛于几日前带着东夷族的战俘和最后的二十万商军出征前赴牧野战场了。整座王宫恍若顷刻间沉寂了下来,我独自守着偌大的宫殿,寂寂寥寥,终日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甚至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不觉又是晨曦穿透朱户,兴许是个丽日晴天。 纤手抚额遮住有些刺眼的阳光,透过指缝慵懒地望着窗外,眼神愈发迷离了。 “小姐。”晚菱的娇小身影伫立床前挡住了那扇透光的窗,“早膳传来了,小姐还是……呃……小姐!” 她这一声惊乍顿时将我的倦意驱散全无,我睁开惺忪的双眼略显疲惫地问她:“怎么了……” “小姐……你的头发……”逆着光却仍然看得清她脸上惊恐的神情,“你的头发怎么会……” “头发?”我茫然无解地坐起来,脑后的长发自然而然地垂落肩头。 余光里落下的那一簇银光胜雪,我霎时呆若木鸡。 我的头发……为何成了这样……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晚菱强忍着心头的慌张,颤抖地握起我的发丝怯生生地问我,“昨夜还是好好的,怎么今天就……” 褥子被我紧紧攥出了折痕,我的心也不可抑制地乱了,手足无措地四下望着:“晚菱……扶我去镜前,让我看看……” “哦……好……”她木讷端着我的手臂,牵引我走去梳妆台。 对镜独坐,望着镜中的自己险些呼吸逆流。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碰触铜镜的轮廓,镂空雕花的触觉,那么真实,这不是梦啊…… 我满头的青丝在什么时候悄然褪去,进而换上了这袭委地的银华? 我最为无解和不安的,是这千丝万缕的发色,并非衰老后的自然花白,而是宛若银瀑,又似揉碎的月光染上了清亮的霜华,绵绵长长铺散及地。 我为雪狐漓澈时的银发,怎么会毫无任何征兆地又回来了? “王后娘娘,胡贵妃她……啊……” 突然闯入的宫女本想禀报什么,一见我此时的样子吓得话都说不出了。晚菱也是一怔,为我的处境捏把冷汗。 我猛然握紧镜前的梳篦,强作镇定:“你刚才说胡贵妃她怎么了?” 我的样子虽然叫她害怕,但我这后宫之首的威严还是在的,她唯唯诺诺低着头语不成句:“胡贵妃不肯吃饭……吵着闹着要见王后娘娘,要娘娘放她出去……” “回去告诉她,说王后娘娘要替大王处理国政没空过去。”晚菱以为我是不想见绯彤的,翻着白眼替我回答,“不吃饭,难道还能把自己饿死不成?” “不。”我失神抬起一只手打断自作主张的晚菱,“摆驾寿仙宫,我去看看她,正好我有话要问她。” 传话的宫女退去了,晚菱很为我的头发揪心,认为我这个时候去见绯彤是极不明智的。 “晚菱,我想我应该去,因为有些事情也许只有她才知道。” 晚菱妥协了,无奈从梳妆台上拈起个玳瑁簪子微微绾起我的长发,那一头诡异的银发,在凡人世界里终究是个突兀角色,再多的金玉修饰也是徒劳。 一路上为掩人耳目,我穿裘袄戴起篷帽,只由晚菱携伴穿过迂曲的廊台抵达寿仙宫。 “滚!叫苏妲己来见我!” 听见屋内绯彤又是摔碗又是砸盆,正大发脾气没人劝得住。 我毫不犹豫走进去站在她眼前,用凌厉的目光震慑住狂躁撒泼的她。 “你终于来了?”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俨然像个疯子,“快放我出去!” 我瞄了眼四周的宫女下人,而视线的焦点仍落回绯彤:“你们都先退下,留本宫和胡贵妃好好谈谈。” “是。”晚菱带着她们微福,纷纷离开。 “有没有君上的消息!”她忽然换了话题叱我。 “还没有,但有件事我需要你解释清楚。” 说着,我双手揭下篷帽,在她震惊的注视下露出我银光熠熠的长发。 “这究竟是怎么了?我不明白,但我想你一定知道。” “报应……哈哈……”她居然失常地笑了,笑得扭曲毛骨悚然,“漓澈,你的报应终于到了… …” “什么报应!” “我说过的,你是君上的人,如果你背叛君上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看!都应验了吧!” “是不是你干的?”我压制住心头的怒火,直视她的目光却不安颤抖,“你对我做了什么!和你的狐魄是不是有关系!” “你终于还是怀疑了?”她恐怖的冷笑看得我头皮发麻,“你觉得你身体里的狐魄并不是我的对吗?我告诉你那是君上的!他放弃了让自己复生的机会来救你!” 我僵硬如石块地怔住,顿觉全身血液凝固无法动弹了。 “你以为对你有救命之恩的只有武星君吗?武星君是救过你,可他没有伟大到用自己的命来换你一命吧!他怎么能跟君上比!”她已经顾不得尊严,放肆流着眼泪对我哭闹,“可笑啊……你永远都看不到君上为你做出的牺牲,你还忘恩负义地帮着君上的敌人想置他于死地……” “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我被她讽刺得无地自容,痛苦不堪扯住胸口的衣裳,“我这颗心是焰煌给的……我不要他的施舍……” “你不要?”她没有因为我的难过就放弃对我的嘲笑,眼里的敌意愈发明显,“晚了!你只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吗!” 我猝不及防被她用很大的力气推倒镜前:“你好好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惊惶失措地缓缓抬起眼眸,泪水滑落唇边的刹那,我惊心看到镜中那张脸上,一双赤色的瞳仁,似两颗火红的珠子,淹没在盈眶的眼泪里。 困 斗(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的眼睛……”我惊恐万状地趴近了铜镜,恨不能穿透镜面揪住镜中那个自己看个仔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银发离奇复现是绯彤为让我显露原形而搞的鬼,那我的眼睛再怎么说都该是紫色而非红色,然而镜中这双死死瞪着的瞳孔却红得摄人心魄,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是我们火狐的眼睛啊。” “不……我不要……这不是我的眼睛……”我撕哑了了喉咙对着镜子哭喊,失控的手伸向双眼,仿佛想将那两颗红色的珠子生生抠出来,“这不是……” “你骗得了自己吗?”绯彤眼神冷若冰霜地打在我的后背,语气透着嘲弄的快感,“身为灵狐你一定很清楚,狐血主发色,狐魄主双瞳,眼睛就代表了你的心,君上的狐魄在你身体里!” “你想说什么……”直觉告诉我她一定有后文,我哭花了妆容望着她映于镜中的影子,“我会被他的狐魄控制住吗?还是你们想以此来折磨我!” “君上当然是不会想要害你了,他甚至不让我告诉你救你用的是他的心,是我……是我在替你换心的时候用三百年的灵力为代价施下忠心蛊,因为我早就料到你这贱人是不会对君上死心塌地的!”她毫不留情地指着我叱骂,骂得痛快淋漓,“得此心者,必须只能忠心于它的原主,若违此誓必不得善终。可惜了,当你去西岐救火,就已经开始背叛君上了。你不是想知道你的眼睛你的头发为什么全变了?你该问你自己!因为蛊毒发作是你自找的!” 我恍如被她的骂声懵住了,只扑朔地落泪却说不出半个字来。万万想不到她会留这一手来暗算我,为锁住我的心只唯帝辛专属,她不惜花上三百年的灵力对我下蛊,我居然被蒙在鼓里这么久一点都不知道……世间只蛊毒最无药可解,而我,我竟自讨苦吃让自己跳入她早已设好的陷阱…… “你还记得我问过你出鞘必沾血的天子神剑在杀死夏桀之后又重见天日,这次它想杀谁?”她冰冷的唇边勾勒一抹狡黠的笑意,“我当时就说过不会是君上了,君上的心在你这里,要杀,也是要杀你!哈哈……漓澈,忘了告诉你,武星君想拿天子神剑来打天下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他赢了,那么很不幸,他就得拿你的血来祭剑,或者,就拿他自己的!” “不要……” 我悲怆地推开她梳妆台上金雕玉琢琳琅满目的珍宝,胭脂水粉钗环珠络的纷纷落地,破碎如我的心声,迷茫到绝望的哀伤,泪流成河。 “君上看到你这样一定会很难过……”每当她提到焰煌眼里总是会不自觉地泛出泪水,“这就是他倾尽所有保护的女子,到头换来了什么?就是她这样自取灭亡吗……” “为什么对我下这种蛊……”我泣不成声地控诉,恨她这般心如蛇蝎,“如果要姬发在他自己和我之间选一个才能活命,我宁可你们当初就不要救我让我死了的好!”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吗?太迟了!”她如宣告胜利地从后揪扯住我的头发,“你就安安心心等你的武星君杀进朝歌,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再让他亲自动手吧!” “王后娘娘……大事不好了……” 有人打破我们的对峙,只见一身穿铠甲的士兵抱着头盔跪在我们面前:“参见苏王后、胡贵妃二位娘娘,大王于牧野同周军决战之时遭遇东夷族战俘倒戈叛变……我军不堪突袭伤亡惨重……” 终于还是听到这意料之中的噩耗,我未回过神,绯彤已经是急火中烧:“大王现在如何了!” “大王……”那士兵低着头怯怯说道,“大王兵困牧野,再无破敌良策恐怕……凶多吉少了……” 绯彤惊得双目圆瞪,士兵的话对她无异是最致命的打击。 我拂袖挥了挥,命那士兵退下去。 他前脚刚走,绯彤就迫不及待地跟上:“君上……我要去找他……” 她发疯似地想跑出宫殿,却在台阶上被我用三丈白纱捆住腰肢拉了回来。 “你干什么!”她狂乱地撕扯着缠绕腰间的长纱,“放了我!我要去救君上!” “凭你现在的样子你还能怎么救他!”我紧紧握着纱的另一头笑中含泪地望她,“你认为你有可能冲破周人的千军万马吗!” “我什么都不管了!”她丧心病狂地恶语相向,“君上会兵败全是你害的!我不是你,我不可以看他有危险而见死不救……” “你去牧野,就是去送死你明不明白!” “那又怎么样!就算是送死我也要拼了!”她坚决如铁哪里听得我劝,反而更是不屑嘲笑我,“你不是就想看我们死吗?你干吗还要拦着我!” “绯彤,我没想过要你死……”我悲伤地闭上眼,却有泪滴潸然滑落,“如果我要你死,收你狐魄的四海瓶早就被蕊宫仙子送去瑶池了……” “……” 她突然停止了发疯,无话可说。 “绯彤……为什么要让仇恨毁灭你善良的本性……我第一次去火狐族的时候被你们的毒藤刺伤,是你用自己的血为我疗伤,这些我都还记得的……”我哽咽得几近失声,我的痛心是为她,“我们勾指为盟,要永远做好姐妹的……可是我们现在……互相算计和伤害,互相背负着灭族之恨……我们到底是怎么了啊……” “怎么了……”也许是我从未对她如此悲切地低声下气过,她也完全吓傻了,“我们怎么了……” “我不止一次地问过我自己,如果没有焰煌,没有天璇,如果我们生命里没有遇见他们……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再做回朋友了……” “可以吗……”她哭笑不得地重复着,眼泪却在眼里决了堤,“朋友……多可笑……” “绯彤,我不想你去送死……”我转面几乎哀求地望她,“别再为焰煌做无谓牺牲了好吗……” “不可能!”倔强的她一口拒绝我的好意,“你也不可能置身事外的……既受了君上的心,自然就是他的延续,又被我下蛊诅咒,你已和君上命连一线,你会等着和君上同样的下场,他若是在战场上被周人杀死,你也别想活着!” “是么……”我无望地苦笑着,“看来我是非死不可了……” “漓澈!把狐魄还给我好不好……”我始料未及的是她居然冲上来握住我的手,“还我狐魄,让我去救君上!” “这个……”我逃避地转过脸不与她对望,“我答应过蕊宫仙子,不能擅自打开四海瓶的,对不起……” “漓澈我求你……”她不依不饶地缠住我,最后竟屈尊跪在我面前,哭声颤抖令人动容,“我没别的指望了,我只想保住君上一条命……我会带他远远地离开这里,江山、王位统统都不要了,都给你们还不好吗……我只要君上活着……” 她流下的眼泪打湿了我的手背,温热的,我的心仿佛快要融化了。 “绯彤……”我们执手而泣,望着她眼里无助的哀求,我那么不忍,“你别这样……” “漓澈……帮帮我……君上不能死……” 声泪俱下,教我如何再铁石心肠?连自己都不觉我是在何时拿出了四海瓶,拈瓶塞的手指颤抖不止。 犹豫再三,我还是拧开了瓶塞,让那一缕香魂返回了绯彤身上。 “谢谢……” 她未拭去脸上的泪痕,失魂落魄里说出的这一句却让我有些意外。 绯彤自王宫之巅穿入云霄,当喧闹的宫殿沉入死寂,徒留我虚脱地跌坐,精疲力竭。 只剩我一个了…… 这里,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了…… 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看,直到害怕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一种莫名的惶恐,正如黑夜降临以不可抗拒之势向我靠近。等着我的到底是什么? 我已不敢去想。 对 决(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陛下,现我军东进正是紧要关头,陛下千万不可擅自离开军营,否则军心必会动摇,望陛下三思!” “本王管不了那么多了!”姬发听不进姜尚的劝诫,心急如焚命人牵来坐骑就要上马,“西岐遭大火焚城,母后、王族还有所有西岐的百姓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叫我怎能安心在这里带兵打仗!” “王兄先别这么冲动!”姬旦冲出来拦住他的骏马,“大火来得突然一定有原因,着急也不是办法,也许王兄回去也解决不了问题,何况这里更需要王兄!” “难道你们要我在这里眼睁睁地看西岐化成灰烬吗!”姬发根本冷静不下来,当姬旦告诉他西岐火情的一刻他就不能自已地失控了,“我身为大周武王,如果连自己的亲人和子民都保护不了,我还有什么资格称王!” “陛下!”众将纷纷跪下劝阻。 “启奏武王陛下!”正当大伙僵持不下,有士兵匆匆忙忙地闯入人群,“属下奉太后之命特来告知陛下,城中大火已灭,请陛下放心留守军中莫再牵挂。” “大火灭了?!” 姬发和姬旦二人异口同声,惊奇得无以复加。姬发又心急追问:“什么时候的事?” “是昨夜子时。”士兵如实相告,“夜里突然下起大雪,融化的雪水浇灭了大火。” “雪……”姬发心头闪过一丝不安的悸动。 既然事情平息,众人也陆续散去,留下满腹心思的姬发和姬旦不约而同踱到了河边排遣忧愤。 “这场大火,烧得离奇,灭得更诡异,我想王兄心里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姬旦一向善于察言观色,方才就已看出姬发有心事。 姬发双眉紧蹙,说得意味深长:“我觉得,救火的一定是她。” “妲己?”姬旦自然而然联想到他说的是谁。 姬发微点头,目光却深邃:“是漓澈。” “漓澈是谁?” 姬旦费解,这陌生名字似乎从未有人向他提起过。 “是一只狐。”说着姬发抬起头目光迎上浩瀚夜空里西沉的皓月,眼里脉脉含情温柔得恍如揉碎的月光,“她等我很久了,我前世已经负过她,这辈子,不能再让她空等了。” 姬旦无言,虽然听不懂姬发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强作追问,毕竟有些事只需姬发一人心里明白就好,独自深藏,独自缅怀。 “一定是她。”姬发情不自禁笑了,陶醉于自己的遐想中不能自拨,“她看不下西岐的百姓遭受磨难所以才会挺身而出,没人比她更在乎我所在乎的东西。” “陛下,有一女子求见。” 忽有侍卫禀报,姬发惊奇:“女子?这个时候要见本王?” 姬旦亦不由生疑:“是什么样的女子?” “是我。” 未等侍卫回答,就听到一声娇柔的轻笑:“龙吉见过武王陛下。” 姬发一见眼前银发委地的红衣女子顿觉呼吸倒流:“你……” “呵呵……”那女子看到姬发的神情笑得更甚,眼波生媚意味调侃,“莫不是陛下见到龙吉想起什么人了吧?” 姬发强迫自己恢复镇定,微有些不自在:“你的头发……的确叫本王吃惊。对了,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见我?” “我是什么人?”龙吉甚觉有趣地笑弯了眉梢,“就连不是神仙的漓澈一眼就认出我是谁了,仙界聪明绝顶的武星君反倒看不出来?” 这话可把姬发懵住了,愈发觉得眼前女子来历诡秘,怎么好像对他了如指掌似的? 龙吉娇娆地挑起垂落肩头的一缕鬓发提醒道:“陛下既然都已注意到龙吉的头发了,难道还猜不到我是谁?” “龙吉……”姬发念着她的名觉着似曾相识,“龙吉公主……” 苦想一番,终于恍然大悟:“对了,难道你就是蕊宫仙子?!” “星君你也不是那么笨嘛。”龙吉巧笑嫣然玩笑的味道更浓,“如何?我这个千真万确的蕊宫仙子和当初漓澈假冒的比起来,哪一个更美些呢?” “……”姬发怔住,愣了半晌说不出话。 “算了算了,我也不想为难陛下,就当我是说笑好了。”龙吉当然知道姬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碍于情面说不出口,收起笑容换作一脸的认真,“还是说正事吧。龙吉今日来见陛下,还给陛下带来了一件东西。” 语毕龙吉呈上一物,纤长的手指拈住鲜红流苏坠下通透玉璧一枚。 “血滟璧……”姬发眉心不由颤抖,怔愣道,“本王遗失多日的血滟璧怎么会在仙子手中?” “这是我从漓澈那借来,为的是给武王陛下铸剑之用。”龙吉抿着嘴似笑非笑。 “铸剑?”姬发更迷茫了。 龙吉早料到姬发会有此疑惑,于是娓娓道来:“夏神将天子神剑赐给陛下是因为陛下是天底下最有能力担当大任替天行道的人,他希望你拿着这把剑去完成你与生俱来的使命。就好像曾经的成汤,以崛起的商族取代腐朽衰落的夏族,功成名就。但是你又和成汤不同,你所要走的,将是一条比成汤更曲折更艰辛的道路,因为你面临的敌人不是凡人,是以焰煌为首前世就与你结下恩怨的火狐一族,他原本就有灵力,又携带了上辈子的怨气,你和他的对决是上天注定了的,谁都躲不过。” “你说的,我都明白。”姬发锁了眉,愁肠百结,“既然是我前世种下的恶因,这一切的后果当然应该由我来承担。” “焰煌不是轻易便能对付的角色,夏神一定忘了告诉你,光有天子神剑还不够,还需用上这个。”龙吉手里的血滟璧在月光下闪耀了一丝瑰丽光芒,神秘莫测,“这是火狐最忌惮的圣物,陛下要做的,就是将它与天子神剑一起投入铸炉,重铸神剑,使神剑拥有足以战胜火狐的威力。” 对 决(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乾坤炉上八卦旋转,姜尚又投入三昧真火一枚,炉中的火更旺了。 天子神剑竖立于炉火之中,在姬发、龙吉和众人的注目下历经烈火冶炼。 姬发手握血滟璧,有种难以割舍的不忍。 与她的定情之物,也是指引他们此生相遇的牵绊。如今就要掷之于炉火熔成一泓圣水为神剑注入灵力,前世相爱过的凭证转眼化为虚无。 “陛下。”龙吉在一旁专注凝视了他许久,深知他内心的挣扎,但还是出言提醒道,“莫误了铸剑吉时。” 姬发微微抬起了眼眸,望着炉里跳耀的火光,伸出的手缓缓松开,血滟璧坠落火焰再寻不见。 “听仙子说,你见过漓澈了?”姬发的目光未离开炉火,语声柔和。 龙吉点了头,会心一笑:“见过。” “她……她还好吗?”姬发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来平常。 “陛下是想问什么?”龙吉假装迷糊,却是有意绕着弯儿。 姬发微窘,难掩唇边解嘲的苦笑:“我还能问什么?” “若是问身子,她能走能动,当然没什么不好。若是问心情……”龙吉抬眼意味不浅地凝望姬发侧脸,“陛下不需要问,也该知道她好不好。” 姬发似是心虚了,颓然低下头,声音也弱了:“她一定过得很辛苦……” “谁说不是呢?”龙吉扼腕,蹙眉叹出深深的怜意,“一个女子,潜伏在两个最危险的人身边,斗智,斗勇,斗心机,不分昼夜地斗,斗到身心俱疲。又要背负全天下人的误解和唾骂,想想看,在这样的处境里煎熬,谁不会感觉到累?” “人世变化无常,只有当自己真正做一回凡人,才能明白人间的悲欢离合。”姬发心澄如镜,万般感慨郁结心头,“我欠她的,也许永远都还不清了。” “你很挂念她?”龙吉愈发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不禁撇撇嘴,“你们这段情,真让我看得揪心。” 姬发不想任由自己再这么心痛下去,遂换了话题:“有件事,西岐遇火又离奇被灭,而仙子恰好又是此时来见我,敢问西岐的大火可是仙子所救?” “是。”龙吉没等他开口谢恩又补充道,“是我和漓澈一起救的。” “漓澈真的救过?!”兴许是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姬发不自觉地感到高兴。 “现在还不到下雪的时候,西岐城就已白雪皑皑难道陛下不觉得奇怪?”龙吉扬起柳叶眉梢烟波流转,“那可都是漓澈的功劳,多亏了她的幻雪术,才能及时将大火扑灭。” “那漓澈除了交给你血滟璧,可曾对仙子说过什么?” “时间紧急,我们救完火就匆忙分开了,话倒是说的不多,但是我看她的脸色不太好,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是久病初愈的样子,我在想,她内里是不是受过什么重伤?” “她受伤了?!” 龙吉强颜笑笑,劝住他:“你也别这么紧张,这不过是我的猜测。” 姬发预感到龙吉说这些话里有几分认真,对于妲己的处境自己鞭长莫及,怎能放心得下? 转过身独自长叹:“我真想立刻打完这场仗过去找她,带她远走高飞……” “陛下,你听说过雪狐吧?” 火焰在龙吉眼里灼烧出艳丽的红,姬发不懂她为何突然这么问。 “漓澈就是雪狐,我当然知道。它们被火狐灭族,只剩下漓澈一人。” “那你了解雪狐吗?”龙吉关心的并不是这些,“你可知道那些雪狐死后的去向?” “它们?它们难道不是灰飞烟灭了?” “不是。”龙吉平静如初,很坚决地否定,“它们的魂魄都凝结在这血滟璧里。” “在血滟璧里?!” “嗯。”龙吉眼神变得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意味,“正是因为血滟璧里有所有雪狐未消亡的意念,才会有对抗火狐的力量。也正是因为血滟璧里聚集了太多怨气,漓澈戴着它的时候才会如噩梦缠身一般,时时刻刻会感到她的族人在催她报仇。” “怪不得……”姬发若有所思豁然明朗,“她曾经那么放不下仇恨,全是因为有心魔作祟。” “不过现在好了。”龙吉目不转睛地望着火焰,如释重负地笑了,“血滟璧熔化,璧中的怨气也该消散了,而雪狐的亡魂,终于可以安息了。” “那它们又会去哪里?” “如果我告诉你,它们去了天上,会成为仙狐,你相信吗?” “成仙?”姬发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怎么可能?” 龙吉的嘴角,似微风吹开湖面的涟漪,清透明澈:“女娲娘娘将雪狐纳为仙族,从此夜里的南方天空会亮起一颗新的星宿,雪狐星。” “这是真的?漓澈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只是……”姬发实在很难说服自己接受这一事实,“女娲娘娘真会这么做吗?” “这些都是夏神告诉我的,难道你师父的话你还信不过?” “师父的话我当然信。” “只是你信不过女娲娘娘?” 姬发点头,龙吉的确道出了他的心里话:“女娲娘娘一向冷漠,从未对雪狐的惨境动过恻隐之心,她会这么好,破例授予雪狐族仙籍仙位?我真不敢相信。” “女娲娘娘的心思深藏不露,你又怎么能轻易看穿她呢,武星君?”龙吉轻轻扑扇浓密纤长的美睫,静若青莲,“不管娘娘曾经做过什么,你可以说她自私,说她冷漠无情,但是她对你的这份私心,你是不会懂的。” 千种疑惑万种不解堵住姬发的喉咙,望着龙吉木讷成一尊石像,早已忘了自己还想说什么。 “女娲娘娘一番苦心让你来人世历练终有她的用意,你只要记着,这三界之中,她唯一不会害的,只有你。” 对 决(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仙子好像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姬发不晓得心里的感受算不算是无奈,“没理由啊,你远居昆仑山瑶池,怎么会把仙界的女娲娘娘看得这么透彻?” “呵呵……”龙吉只是笑,神色安然,“夏神也是一直独守巫山,仙界发生的事他不是也都知道吗?” “对了,为何师父会委托仙子前来相助?”姬发终于察觉到那么些不寻常,“师父为何不亲自来指点我这做徒弟的?” “你师父……”龙吉欲言又止,自己很清楚有些话是不能明说的,“他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 “你别多问。”龙吉阴沉了脸色,突然变得严肃非常,“这件事关乎仙界神权,若是得不到圆满解决,可能会天翻地覆。” “呵。”姬发漠然勾起一抹冷笑,“原来仙界比人间好不了多少,也会有天下大乱的时候。” “每个人都有弱点,有人贪财,有人贪权,也有人贪情。”龙吉说这句的时候别有用心向姬发瞥去一眼,“神仙也是如此啊。” 姬发不自在地别过脸当作没听到,自说自话:“师父已不是仙界中人,他又何必去蹚这趟浑水?” “夏神自然有他的想法,也许这一次,他是非去不可。” “难道是女娲娘娘强迫师父重返仙界了?” “你对女娲娘娘的成见还不是一般深呢。”龙吉无奈地叹息,“你师父这次去仙界,是要帮娘娘的。” “哦?”姬发纳闷了,“怎么?” “今日的一切纠葛,源于一个人,伏羲。” “伏羲?” “你一定不陌生吧?” “当然。”姬发自信拿出腹中学识,“伏羲是人间最早的王,他英明盖世,统领天下十五部落。” 龙吉听他侃侃而谈,微微笑言:“还有呢?” “还有?”姬发想了想,又道,“伏羲与大地之母女娲结合,为人间繁衍后代,他是我们所有人的祖先。” “那你又知不知道,身为人祖的伏羲除了是一个统治一方的帝君,也是有神职的,他曾在五帝中被列为东方天帝。” “原来他也是天神!” “不是普通的天神,是仙界最早的神主之一。” “之一?”姬发顿觉这个词颇有内涵。 “最初的仙界被分为东、南、中、西、北五方仙辰,五辰各有青、赤、黄、白、黑五位天帝,并称神主。人间的帝王和朝代就是由五帝轮流感应而生的,就好比,尧为南辰赤帝之子;舜为中辰黄帝之子;夏为西辰白帝之子;商为北辰黑帝之子。”龙吉转过脸来,目光别具深意地注视姬发,“而你们周族,正是东辰青帝伏羲之子。” “我们大周将要一统天下,”姬发一时说不清楚心里的滋味,“你想说,仙界快变成伏羲当家了?” “呵呵……”龙吉仿佛是在笑他无知,“伏羲到了人间就不再是神了,自然早就不复存在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五帝在仙界谁执掌至尊之位,他所感生的人族就可以在人间称王。这种规则只适应于很久以前的仙界,如今……早就被废黜了。”说到此龙吉轻蔑笑出,“现在的仙界其实只是当时由伏羲大帝所主的东辰仙界,神主只有一个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五方仙界合而为一了?” “三万年前人间遭逢浩劫,山崩地裂洪水泛滥,伏羲大帝怜悯苍生,不忍人烟断绝,所以舍弃了天帝之位,带着其妹女娲来到凡尘敷衍人族,终于使人间再次生生不息。五帝之中只有他如此舍生取义,为了拯救苍生甘愿做一个凡人,而其他四位天帝都明哲保身,冷眼旁观人间生灵涂炭。殊不知这是苍天对他们几个的考验,结果很明显了,只有伏羲大帝通过了考验。”龙吉眸里浮现了几许落寞,似是为谁惋惜,“上苍降下天罚,西辰神主昊天大帝,也就是我的父王,从此退居昆仑山瑶池。而中、南、北三辰的天帝亦纷纷受罚,他们掌握的统领天地三界的神权,从此尽数交赋予东辰天帝手中。” “那伏羲就可以名正言顺当仙界的神主了?” “道理上是这样,但伏羲大帝在人间久了,居然不想再回仙界,他认为自己留在凡尘会更有所作为。”龙吉脸上多了几分崇敬之色,“他在人间结绳为网,授人渔猎之技,使人们学会更好地生存。还造琴瑟制音律,教人们以乐交心修身养性。更在人间设定官职,变革嫁娶,使婚俗礼节由血缘婚改为族外婚,人族的繁衍从此变得更有条不紊。果真,他将越来越多的福祉带给了人间。那个曾经被他放弃的神位,又算得了什么呢?” “原来他是这么深明大义……”姬发听后肃然起敬,感慨历代贤君无数,竟无人有伏羲这般伟岸。 “后来的东辰,便是由伏羲的传人继承神主之位,在位千年就需禅位他人,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历经了多位神主都恪守伏羲大帝的天规,传至神女瑶姬之时,她贪恋与凡人夏禹的情缘因而主动放弃了神主之位,意欲禅位于你师父伏吟,虽然他悟性德行都无人能及,只可惜伏吟最初入的是我西辰之门,后来受瑶姬指引方入仙界。并非伏羲大帝东辰传人,所以不能立即即位,需通过重重试炼才可登临神主之位。而在此之前,伏吟就只能被授位夏神,守护西辰感生的夏族,司各朝各代的更迭。” “以师父的能力一定可以经受住所有的考验,只是没想到会在情关的考验上输得一败涂地……” “是啊,又是败给一个情字。” “那后来神主之位怎么又会落在女娲娘娘手上,难道她不该与伏羲一同留在人间么?” “伏羲大帝是无私的,但不代表他身边所有人都会像他这么无欲无求。”龙吉话中有话暗藏玄机地笑道,“他是不觉得神主之位有多么重要,不过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要知道,神主拥有的,那可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对 决(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恰少年 凭三尺长剑 心无所系傲云天 御千山 不畏征途险 却难了人心乱 …… “姬发,你的手,天生就是做大事的。如果你功成名就,你一定会是一代贤君,深受臣民爱戴。虽然它曾经握过我的手,可是放了终究是放了,我们已经回不到当初,也无路可退……” 姬发独自伫立在山头,飕飕呼啸的山风凛冽刮过,吹起衣袍后摆长长地飘在风里,却丝毫不曾吹乱他刚毅的眉角。 不经意伸出别在背后的一只手,垂眸凝望掌心镂刻的脉络,纹理纵横交错,交织成清晰的深壑,如他走过的这一路,崎岖坎坷,百转千回。 前世在仙界,我是位高权重的天神,呼风唤雨,所有人都敬畏我。而今生,我又成了这人间周氏一族的首领,我要带着我的族人去征战,去讨伐残暴的国君。漓澈,你说我的手是用来做大事的,可我为什么如此厌倦这种被捧得高高在上的生活,天降的重任为何非要让我来担?我不想做大事,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没有显赫的地位家事,没有天赐的卓越才能,什么都不需要,只要有你,陪我到生命尽头,就算做个一无所有的乞丐,我都心甘如饴。 还记得被困岐山底的时候,你握着我的手说过,你真的好想珍惜这一刻,直到地老天荒…… 来不及告诉你,我的心和你是一样的,我不想再和你分开,只愿就这样守着彼此,看云卷云舒,听花开花落。 “我要你知道,为了你,漓澈什么都愿意做。如果你想成就雄图霸业,我帮你。” 这就是你决然离开一心要回朝歌的原因吧? 姬发闭上眼,在寒冷的风里轻扬了嘴角,渲染开深入骨髓的苦涩。 你总是毫无保留不计后果地帮我,不管我知不知道你的付出。从半生的沧桑中走过,可笑我表面荣耀风光,脚下的路却大片都是由你铺就,纵使我一生铭记感恩戴德,也无法偿还你为我做的一切。 也许你只会温柔笑一笑,然后转身,任何感谢的话都不需要。而对你太多亏欠,太多悔,怎么去弥补? 若我们不曾在岐山之下听过凤鸣,共赏那水幕倒映的烟雨浮生,我会否如所有人那般,只看得到一个被世俗流言丑化到不堪入目的你? 那天你在水幕上看到我和邑姜就失控地跑开了,我一直站在原地看完了水幕里变幻的画面。 我看到那些枉死的殷商忠臣,他们忠言逆耳触怒帝辛,因而死于暴行。虽然他们死是因为诋毁了你,你却没有像传言说的那样谗害忠良。屈死在东宫的姜王后,不明害她和太子的实际是绯彤,就连她的死也是绯彤一手造成只为嫁祸于你。还有黄飞虎的妹妹,她坠下摘星楼的时候你是想拉住她的,只可惜奸人作祟害你又背上罪名…… 太多太多了,世人对你的误解,早已堆积如山。我总算看透了真相,你没变,目慈心善,你还是原来的妲己,原来的漓澈。 你没有加害我的父侯,你没有陷害他入狱,更没有记着对他的怨恨折磨他。相反地,他在你暗中保护下留住了性命,让他终等到回归周族的一天。 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害死我的哥哥伯邑考。 哥哥在摘星楼教你抚琴,我承认,看到那样的画面我心里是有嫉妒的,因为拥你入怀的哥哥可以那么近地偎着你,握你的手共抚天籁。你听着琴声笑了,能让你的心如此安宁的,我想只有哥哥。 他自尽是因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有自我了结,才能不连累你。为你死,他无怨无悔。 只是你怎么辜负了他?他给你的玲珑心你为什么不拿去用?你至少该让九泉之下的哥哥知道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对不起,也许我根本没资格质问你什么,因为如果你不是为了赶来西岐替我解毒,你就不会中了相父的暗算,也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人无辜枉死了。 漓澈,我终于可以肯定,我在树林找到子黎和太子那日见到的蒙面女子是你。只是那时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有再多的误会你也可以向我解释清楚,你该明白我表面做得再多恨你,而我的心,都是割舍不下你的……我一直记得你的眼睛,紫色的,就像夜里南天空星海的海水,澄澈如洗。 “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走到最后,完成这一场试炼,到那时就没有人能阻止我们,我们去涂山赏月、观雪,不羡鸳鸯不羡仙……” 心头轻轻念着漓澈为他解毒那夜说过的话语,姬发睁开沉思的双眸,望着远方天空风吹云动的苍茫,在心里对自己点下了头。 好,我答应你,功成之后陪你回涂山,赏月、观雪,不羡鸳鸯不羡仙。 “陛下,商王亲率大军抵达牧野,臣认为陛下可以出兵了。” 众将齐集于帐中,姜尚进言姬发,等着他一声令下就领兵出战。 “出兵?”这似乎有些出乎姬发的意料,“帝辛他真的来了?现在吗?” 姜尚见姬发仍有丝犹疑,不禁皱眉:“陛下,当日先提出牧野决战的是我大周,而暴君已然赶来赴战,我大周岂有闭门不战之礼?” “既是本王宣战,本王自然会出兵迎战,只是……”姬发下意识转过脸与一旁的龙吉相视一眼,“只是天子神剑还未铸成,现在出战会不会为时尚早?” “陛下,今日之战臣有胜算,陛下不必再犹豫不决,只管发令便可。” “相父,此战是与殷商决战,可不能轻率了……” “见善不怠,时至勿疑!”姜尚容不得姬发再对他的决定有所质疑,义正辞严震慑住他,“先王临终的遗言陛下还记得吗!” “……” 姬发彻底语塞了,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是他素来强势的姜相父,如今又拿出父王的遗训来警示他,事情到了这份上,他还有可能说个不字吗? 对 决(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陛下。”龙吉见二人产生分歧关系甚为紧张,于是走上前屈膝致礼,“既然姜丞相有足够的信心大周能打赢此仗,陛下不如就出兵吧,毕竟丞相做事,从没出过差错。” 龙吉是沉着直视姜尚说完这些话的,与姜尚凌厉的目光相比,龙吉带笑的眼中透出几许冷艳。 姬发点头,发下军令,周军精锐齐聚营外整装出发。 姬发亦披上甲胄准备上马,姜尚却劝他留守帐中,示意战场上有他姜子牙,不必大周头领亲自出马。 “帝辛都亲自来了,本王也不能做个缩头乌龟!”姬发不管他的劝阻奋然跃上马背,“驾!” 挥鞭抽打了马背,朝着队首踏尘而去,留下神情冷峻的姜尚若有所思。姬发,果真还是有主见的人,要想驯化这匹骏马彻底听从他的话恐怕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沙场上两军正在奋力厮杀,周军先由姜尚、黄飞虎等人率数万名精兵上前挑战,震慑商军并乱其阵脚。姬发与先前反叛投靠的武将洪锦率大军留在阵地静观战况。 殷商这边,帝辛见殷破败带去的人马迟迟攻不下来,又下一道军令,命大将飞廉再领商军十万前去增援。 混战激烈难分难解,僵持到薄暮时分,殷破败战死,飞廉负伤,商军气势大减,阵形被彻底打乱。 帝辛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人马,沉思良久。众人都以为他会再次出兵,不料却听得帝辛仰首朝着对面周军的阵地大呼一声:“姬发!你敢不敢独自出来与孤较量!” 周军的人怔住了,众将望着姬发深蹙的眉头,纷纷劝他三思而行。 姜尚更是紧张地提醒:“暴君阴险,陛下切不可只身前去,当心有诈!” 姬发猛一把扯去披风,大义凛然:“好!本王就单枪匹马会会你!” “陛下!” 众人拦不住,姬发已经扬鞭策马奔去了前线。 双方军队自行退后,为各自的主让出空间。帝辛和姬发骑马行至彼此对面,沉默相视,交会的目光如电光火石,仿佛一触就会天雷地火地爆发。 长久地对峙,彼此心里都清楚,这注定的一战总归要面对,谁都逃脱不掉。回想上次交手还是在王宫的赤血台,时隔多年他们二人终于又正面相迎,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为争夺美人,而是江山。 “我想我不需要再对你行君臣之礼了吧?”姬发先打破沉默,嘴角勾出一抹挑衅的笑,“你看我身后的千军万马,他们之中大多都曾是你的人,不过他们很明智,懂得跟一个贤明的君主。” 帝辛冷冷睥睨他,坚守着自己的威严:“你不用说这么多废话!孤从来都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有什么本事尽管放马过来!” 姬发依旧是镇定地笑:“你有没想过,今日之战,你可能会输得一败涂地?江山、王位,什么都没有了。” “孤不会输。”帝辛回敬他的是自信的冷笑,“孤的东西你永远夺不走,江山、王位,还有妲己!” “妲己?”提起这个名字无疑会让姬发敏感。 “没错!”帝辛似是炫耀地扬眉,“妲己正在王宫里等着孤凯旋而归!”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姬发笑得更不削,“只怕妲己等的不是你,而是我吧?” “做你的白日梦!妲己才不会想到你!”姬发的话挑起了帝辛内心深处强烈的好胜心和占有欲,使他愤然拔出剑驭马砍过来。 姬发敏捷躲过,也迅速抽剑反击,二人就此在马上展开一场激烈的搏斗。 双双卯足了劲儿,刀光剑影谁都不肯相让半分。 “昔日赤血台比武,孤不想妲己伤心所以让你,想不到你却将她始乱终弃!”帝辛翻出旧账就不由恨得咬牙切齿,“今日妲己不在这里,孤不会再手下留情!” “帝辛,做白日梦的是你!”姬发边挥剑与他交锋边呐喊,“妲己在西岐的时候亲口答应会帮我成就霸业!连她都背叛了你,你已经一无所有了!” “你休要胡言乱语!妲己不会背叛孤的!她早将你忘得一干二净了!” 帝辛瞧准时机狠狠劈向姬发的战马,利刃划过马前足,烈马惊痛仰天长嘶。坐骑倾翻,姬发顿时从马背摔到地上。 “再说最后一次,妲己从来都不是你的!她是孤一个人的!”话语未落,帝辛手中的利剑已经势如猛虎向卧地的姬发砍下。 姬发猛然转身举剑欲挡,却不及帝辛的力道,佩剑硬生生被砍成了两段。 周人大惊失色,唯恐姬发被帝辛所伤。 帝辛的剑就要挥向姬发,千钧一发之际,忽闻身后响起惊天动地喊杀声,震耳欲聋。帝辛骤然懵了,挥了一半的剑亦僵在空中。 他木然回过头,却惊心地望见自己带来的东夷族战俘居然擅自拿起兵器刺杀他的军队!他们竟然反戈! 殷商的人马被杀得措手不及,利刃刺穿那些商军的胸膛腹皮,帝辛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 为什么…… 仰面在地的姬发也看到这一离奇局面,却顾不上多想,看准帝辛回头出神的间隙,跃起一脚踢翻了他,又眼疾手快拾起帝辛掉落的利剑在他背上划开一条深长的口子。 身受重创的帝辛难忍后背流血的痛楚,看一眼面前反败为胜正拿剑指他的姬发,再回望自己已被杀得溃不成军的队伍,凉意渐生,绝望的滋味在心头蔓延,他闭上眼,骄傲受死。 令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一束红光直落姬发手握的剑上瞬间将它击成粉碎。随后一红衣女子从天而降,落到身旁将虚弱的帝辛扶住。 “喜媚……”帝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痴呆地嗫嚅着,“真的是你……” 绯彤忍着眼里的泪水,回头愤恨瞪住姬发:“你听着,大王只是大王,不是焰煌!君上的狐魄已经给了苏妲己,真正的妖孽在苏妲己的身体里,冤有头债有主,要杀就去杀她!” “喜媚……” 帝辛挣扎着想说什么,却被绯彤扼住手腕“君上……让我带君上离开这里……” 绯彤握着一颗奇怪的火红珠子,照耀出刺目的红光,瞬时击退那些正试图围困他们的敌军。 周军阵地的龙吉心里一怔,是绯彤的狐魄! 这妖狐是如何拿到她的狐魄的?难道是漓澈未听自己劝诫擅自打开了四海瓶? 凭借狐魄威力的庇护,绯彤带着帝辛飞上云霄消失在九重天外。 姬发怔愣在原地,忘了命人去追。全身僵硬,因为他清楚地听到她说―― 焰煌的狐魄在妲己身体里。 绯 彤(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千年遗梦,我苦苦寻觅,觅你人世足迹。任雪落冰河,黄沙漫天,泥沼深渊,从不思迷途知返,只愿古云端里再见你音容笑貌,震世威风。 我终于找到了你。 你在朝歌,坐拥万里山河。群臣顶礼膜拜,奉你为人间至尊。 我的呼唤,湮没在盛世的繁华里,你听不见。 直到恍然梦醒,红尘辗转世事沧桑,终如被马蹄踏碎的烟花,清风吹散,湮灭。 “娘,等我回来,女儿一定不会再让你受苦!” “娘不奢望你为娘争取多少富贵荣华,只要你安安分分陪在娘的身边,绯彤你回来!” 娘的呼唤愈发隐匿在萧瑟的风里,我逼自己不回头,假装听不到,却不知自己已经越走越远,渐渐地,我似乎已然忘了,回家的路。 我,出身火狐贵族,却从未享受过该有的尊荣,只因我的母亲地位卑微,是我父亲芸芸无数的姬妾之一。她很善良,从不会算计谋害别人。也正是因为她的善良,她在家族里遭尽欺凌。 我爹是火狐族位高权重的将领,他却没有正眼看过我这个女儿,是我太微不足道了吧? 家里的姐妹排挤我,因为我生得比她们好看,她们嫉妒。 终于,我不堪再看到娘被族人合谋陷害,以致被爹施以家暴,我决定离家出走。 我要出人头地,用自己的手为我和娘争得让他们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荣耀。 我进了狐宫,成为一名宫女,见到了狐族地位最高的男人,圣君焰煌。 我希望他是可以改变我命运的人。 坚韧地通过重重考验,我终于从宫女晋升为司宫女官,负责君上的日常起居,换句话说,我离焰煌更近了。 机缘巧合地认识了漓澈,一个美得如冬雪般晶莹剔透的女子。她是我们的宿敌雪狐,我却做不到像其他火狐那样置她于死地,相反地,我为她解了毒,为她疗伤,还带她离开火狐族使她平安回去涂山。 后来,我们成了朋友。 朋友?我用了很久的时间都不能完全肯定是否该用这个词衡量漓澈与我的关系,因为在我的生命里,除了我娘,还没有出现过第二个真正关心我的人。 习惯了家族的白眼和嘲弄,朋友,成了离我很远很远的幻梦。 我绯彤居然也会有朋友?多可笑? 漓澈说我善良,一点也不像她父王母后给她描述的火狐。在它们雪狐眼中,我们火狐就该是阴险狡诈,残忍无情的角色。 我只是笑笑,那种笑也许什么都不代表。 我想我的这份善心兴许是娘传给我的,可是娘却没有等到我的成就,在我离家后不久,她就被折磨致死,从此,我视那些亲人如仇,恩断义绝。 “你是奎昴司的女儿?”焰煌知道了我的来历,在有次我服侍他用膳时问道,“有这么显赫的家世,应该不愁吃穿了,为什么还会想要进宫?” 虽然不知他这么问有何用意,但我还是微笑回答:“回君上,因为绯彤从小听闻火狐族最优秀的人都在君上身边。绯彤不想做个庸碌无为的人,只有跟随君上才能证明自己是优秀的。” 他不由抬起头正视我,眼中的诧异逐渐融化成一抹赞赏,因为我聪明的回答,他似乎对我刮目相看了。 进宫后的第三年,王室催促君上早日册立王后,献上族里美女无数,可君上对此事却漠不关心。 看过那些待选的佳丽,各个生得美艳动人,禁不住好奇,终于在某日为君上更换朝服时小声问道:“君上怎么从不关心立后之事?那些可都是族里精挑细选的美人呐!” 他只是嘴角斜扬一抹不屑的谑笑:“是么?可我怎么觉得,她们所有人都还不及你呢?” 我羞涩地低下头不语,却难掩那飞上双颊的丝丝流霞。他的话是否说得别有用心,我不敢去妄自猜测,因为我了解他,他是个不喜欢被人猜透心思的人。 世事难料,后来有人向焰煌告密,族里有大臣私下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君上大怒,下令彻查,想就此一肃族风,结果竟然连我的父亲也被牵涉其中。 君上处以那些犯了罪的臣子死刑,奎昴司更是要被夷灭全族。我看着昔日那些与我同宗的族人在焰煌一纸诏书下全被推上了断头台,他却单单留下了我。 众人无不暗暗揣测君上对我的偏护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私心,君上也没有给他们任何解释。 至少有一点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绯彤在君上心目中的地位举足轻重,已经不容小觑,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宫女而已。 死刑台上的那些人,睁着哀求的眼睛望我,似乎还心存一丝侥幸,以为我可以求君上饶他们不死。 而我做的,只是冷冷别过头,用一种高傲的姿态,与他们所有人划清了界限。 刽子手的刀刃落下一片雪亮,父亲的人头滚落到我的脚下,他死不瞑目,用已经了无生气却幽怨的眼神瞪住我,他在质问我为什么不救自己的亲人。 对不起,你不是我的亲人,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给过我生命的男人,而已。 心寒地闭上双眸,却敌不过那倏然滑落的泪滴,灼痛了半边脸颊。 再睁开眼的时候,视线里有只手递来一张帕子,什么都没说。 “呃……君上……”我自知失礼,慌忙低下头。 “擦掉你的眼泪。”他这不算命令的命令,一如他平时的冷傲,叫人听不出多余的感情,“从此以后你再没有亲人,但你是本君的人,欺负你就是和本君作对。” 我的心颤抖得好生厉害,战战兢兢接过他手里的帕子,拭干泪水的一刻,我告诉自己,我这一生我的一切都是君上的。 契机,我那一步登天平步青云的机会终于等到了,却来得让我甚感突然。 君上刚处死了一些重臣,急需培植一批新的谋臣,而其中最重要的位子,炎玄司,只有一个人才配担当。 历经各个关卡筛选,最后脱颖而出的几个全都是智勇双全的奇才,当他们站在君上面前,君上的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没有选他们之中任何一个,而是当着众人面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我说:“炎玄司,你来当。” 我的错愕在所难免,着实受宠若惊了,我望着他木讷地嗫嚅:“为什么是我……” 他泰然自若地回答,态度平淡得令我畏惧。 “做本君的心腹,光有聪明还不够。本君要的就是你那种无情,就算面对至亲也依然狠得下心肠。” 绯 彤(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漓澈,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独处的时候,我曾经这样问她。 漓澈,我的好姐妹,她却眨着双天真的眸子望我:“喜欢?那是什么感觉?”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时常想着他,有的时候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自言自语地说着梦话,不觉中已是失神。 “你说得这么传神,难道你有?” “有……”被她猜到心思倒也无妨,只是我黯然惆怅,“可惜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吧……” “这么惨?” 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不过也不能怪她,毕竟我的心情她是不可能体会到的。 “让我来猜猜。”她若有所思还不时拿机灵的眸子偷瞄我,“你总是把君上挂在嘴上,莫非你喜欢你们君上?” “嘘!小声一点!”我紧张捂住她的嘴,“这种话不可以乱说的!” 她被我一本正经的模样吓住了:“绯彤,我只是随便猜猜,难道我真的猜对了……” 我心虚放开了她,低头揉捏着衣角掩饰自己的慌乱:“我们君上不是一般人,是不能被人在背后议论的。” “这里又不是火狐族,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倒是心直口快,不怕触犯我们的禁忌,“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说给我听听呢?”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不如就让我告诉你好了。” 我猛然抬起头,望着向我们走来的焰煌,心里顿时一沉:“君上……” 漓澈在一旁扯扯我的衣袖,碎声问我:“绯彤,他就是你们君上?” 我仓皇得不敢回头给她任何回应,只听见焰煌冰冷的质问:“绯彤,这个时候你该在什么地方,不用本君亲自教你吧?” 今日是我大意,和漓澈聊得忘了时辰,回宫的焰煌见不到我一定是心中生疑,他这是刻意寻我而来。 “是……”唯唯诺诺尽显谦卑,“绯彤这就回宫。” 他冷冽的目光终于落到漓澈脸上:“她是谁?” “我是绯彤的朋友!”漓澈似乎并不十分畏惧他地答道。 “朋友?看你这发色像是雪狐?”焰煌冷笑着望我,“绯彤,你居然和一只雪狐做朋友?你知道你犯下多么严重的族规吗!” 我倏地跪下,语气恳切:“绯彤知罪,甘受君上责罚,但求君上网开一面放过漓澈……” “是我找她出来的,你别罚她!”漓澈心疼我将受罚,自以为可以替我求情。 “你担心她?”焰煌嘴角一丝邪魅的弧度,大有嘲笑漓澈的意味,“你怎么不先担心你自己?你以为你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你想对我怎样?”这丫头还真是不知死活,我心里直为她捏冷汗,巴望着她少说两句,她倒不以为意,“如果你敢伤我毫发,我父王也不会放过你!” “你父王?”焰煌微怔,“听你的口气,你似乎来历不小?” “君上,漓澈是雪狐族公主。”生怕漓澈再出言冒犯他,我索性替她解释。 “公主?”眼中暗流过几分思索,我们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只听到他说,“既然是雪狐族尊贵的公主,下次想见面就别选这么寒碜的地方了,直接请公主到狐宫里坐坐吧。” 我和漓澈都不由自主地愣住,焰煌的盛情到底是真是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日过得很平静,什么都没有发生。我随焰煌回宫之后,一直沉默不言。 心想在这件事上他一定不会轻饶了我,总会给我些教训,却不曾料到他竟赞赏我一句:“绯彤,你做得很好。” 他背对我而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绯彤不明白君上的意思。” “不需要明白。”他说的云淡风轻,却透出难以言喻的自信,“我想我们对待雪狐族,是时候换个方式了。” 焰煌后来的做法更让人费解,他御笔亲邀雪狐公主漓澈光临我族王宫圣殿,想以此与雪狐族破冰,往来修好。 雪狐族对此事倒也有诚意,派侍卫护送漓澈过来,并奉上雪狐族最珍贵的礼物千雪酿。 漓澈在狐宫小住数月,焰煌下令全族对她以礼相待,更是亲自陪护终日带着她到处游玩,无微不至。 “你们的宫殿真漂亮!好像怎么都走不到头呢!” 漓澈玩得尽兴,不觉和焰煌也不那么生疏了。 “是么?”焰煌饶有兴趣凑近了凝视她的眼睛,问得别有用心,“那你愿意永远留在这里吗?” 漓澈那一刻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而柱子后窥视他们的我亦怔住了。 回神之后徒留落寞萦绕心头,他的话就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我胸口,怎么会那么疼…… 一夜我将焰煌褪下的衣袍挂起服侍他就寝,他却做沉思状站了良久。 “王后之位本君心里有合适人选了。” 我诧异抬头,他是在跟我说话? “明日本君就会派人将筹备的聘礼送去雪狐族,本君要娶他们的公主漓澈做王后。” 虽然早已有预感,但听他亲口说出我还是会感到怔愕:“君上想和雪狐族联姻?” “没错。” “君上怎么会突然想这么做?” “不是突然,本君已经考虑过一些时候了。” “绯彤不明白,君上一直痛恨雪狐族,一心想着终有一天取代他们成为狐界至尊,又为何想要与他们联姻修好……” “火狐迟早是要称霸狐界的,但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若想动武恐怕未必会是雪狐族的对手,不如来一招欲擒故纵,用联姻先使雪狐对我们放松戒备,然后再伺机而动一举将他们覆灭!” 我心惊于他的城府,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在打漓澈的主意了。 “君上所忌惮的,是不是雪狐族的血滟璧?” 他不答,算是默认。 “君上可曾想过,想消灭雪狐也许并不一定要选择联姻这条路,若是能将血滟璧夺过来为我族所用,君上想实现雄心霸业就容易很多了。” “哦?”他似是有些心动地侧过脸,“你有办法把血滟璧弄到手?” 那一瞬我已分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我只记得,我微笑着对他说出那句话。 “绯彤和漓澈是好朋友,我想我可以从她身上想想办法。” 绯 彤(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好痛……” 我皱眉佯装出痛苦难当的样子,演技出神入化得连自己都深为折服。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你!”漓澈丝毫看不出破绽,心疼轻抚我淤青的肩膀唏嘘短叹,“你应该告诉焰煌让他为你主持公道!” “算了,都是同在宫里做事的人,犯不着为这点小事撕破脸皮弄得大家都不好相处……”我故作大度地强颜欢笑。 “她们是眼红焰煌对你器重吧?”她看不惯我所受的委屈,愤懑地想替我打抱不平,“真是一群小人!” “算了漓澈……”我伸手想劝慰却又扭痛了负伤的筋骨,“啊……” “很痛是不是?”她急忙扶住我继续帮我轻揉,“有没有擦些药膏,也好让它早些消肿啊。” “漓澈,灼伤我的灯油是由经过层层提炼的至纯百草精所制,一旦碰到就很难愈合了……”我吃痛地咬住嘴唇,眼神凄楚,“恐怕我这伤永远都好不了了,就算愈合也一定会留下后遗症,每逢发作都会痛入骨髓……” “难道就没有根治的法子了?” “要想根治,我看除非有血滟璧了……” “血滟璧?!”她的吃惊如我所料。 “我听说……狐界至宝血滟璧威力无穷,若能被它的光芒照一照,病痛方能全消,只可惜……血滟璧是件稀罕物,又不能说见就见得到……” “的确是这样……血滟璧一直被我父王收着,从不会轻易拿出来。” “漓澈,没什么的,我只是说说罢了……”我忍痛给她一脸牵强的笑,“不就是疼点嘛?我挺得住。” “绯彤,既然血滟璧可以治好你,那我们就该试试!”她坚定地握住我的双手,“你听我说,我们雪狐有个惯例,每逢月圆之夜都会由祭司将血滟璧带到涂山之巅去祭月,用来收集月之精华。现在是月初,等到月半满月之时,血滟璧就会释放一次光芒,你就趁此机会去一趟涂山脚下,在那就能沾一沾血滟璧的灵力。不能太靠近,否则很容易被雪狐发现。” 我心紧张地一抽:“漓澈,你说的是真的?” “我不骗你。”她握我更紧,语重心长,“只是绯彤,我对你说的这些可是我们雪狐必须谨守的大秘密,是绝对不能向外族泄露的,你答应我,不可以再对第三个人说了!” “既然这个秘密对你们这么重要,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她换作如常的天真笑脸,“看你受伤我不能不管,而且我信得过绯彤,绯彤一定会帮我保守这个秘密的对不对?” “漓澈……” 一股暖流涌上喉口,我语塞地低垂了眼眸,心里的负罪感油然而生。 漓澈,你不该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要娶我做王后?” “因为你是至今唯一让我动情的女子,我爱你,所以不在乎你是雪狐的身份。为你,我愿意放下两族的干戈宿怨,从此与你们雪狐族交好,天长地久。” 我听到,焰煌亲口对漓澈这样说。 我骗自己,心口凛冽的痛楚已经不算什么了。我向来是个要强的女子,从不轻易在旁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悲伤。为此娘曾试图警醒我过:绯彤,你如此争强好胜的性子,迟早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君上的情话说得真是动听,我想就是十个漓澈,纵然心是冰雪砌就,也一定会融化在君上的爱火之下。” 我极尽全力地奉承,带着冰冷的讽刺。 听不出我话里的酸楚,他没觉得不自在,反而笑得从容不迫:“覆灭雪狐才是本君真正要的,其他的,不过是逢场作戏。” 焰煌,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对漓澈是真动心,否则当你看她第一眼,我不会从你眼中看到一丝隐约的悸动。 否则,我也不会如此嫉妒,以致任由这把妒火烧毁我和漓澈所有的情谊。 你才不是逢场作戏,只怕你已是假戏真做,情不能已。 “今日月圆,你可准备好了?” 我霎时惊醒失神,跪地领命:“绯彤已经准备妥当,今夜定为君上带回血滟璧!” 我带着千只火狐秘密赶赴涂山,寒风冷月下历经鲜血淋漓殊死搏杀,终于从雪狐祭司手中夺下了血滟璧。 “绯彤不负君上所望,血滟璧在此……” 我带去的火狐没一个活着,只有我,遍体鳞伤手握那枚染血的血滟璧,虚弱地呈给圣殿之上目如寒星的焰煌。 我却看不到他眼里有怜惜的神色,也没有问过一句,我伤得重不重。 他只是从我手中接过玉璧,当即喝令一声:“出发!” 我们千军万马到达了涂山,焰煌瞪着雪狐纯白如玉的冰雪圣殿,挥手。 “杀进去!一个都不留!” 可你终究留下了漓澈。 我在你背后心寒地笑了,你对漓澈是真心还是虚情,我终于有了肯定的答案。 雪狐遭逢浩劫,尸横遍野,血染宫殿。而我屹立在废墟之中傲视四方的君上,称霸狐界,你终于做到了。 “原来是你!是你出卖了我们雪狐族,你泄露了血滟璧的下落……为什么!我那么相信你才告诉你的……你答应我不会说出去的……为什么……” 望着漓澈生不如死,听到她绝望的哀嚎,我的脸上不带一丝愧疚。 漓澈,我骗了你。我根本没有被那些宫女害得自己被灯油灼伤,我演这场苦肉计,皆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好让我夺走你们的血滟璧。 “我们是朋友……我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不是么……我一直以为你和一般的火狐不同,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们之间不该有仇恨的!” 漓澈,我不想说对不起,因为从焰煌说他爱你那一刻开始,我就不可能再当你是朋友了。 绯 彤(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狐界发生惊天巨变,消息瞬时传遍妖界各族,潜伏在我族周遭的外部势力蠢蠢欲动,其中以狼族为首。 “绯彤,你是本君最亲信的人,我族能覆灭雪狐你功不可没。”一日焰煌召我密谈,商讨对付狼族的计策,“你一直对本君忠心耿耿,本君这次想要你潜入狼族,获得圣君天狼的信任,好助本君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君上厚爱,绯彤愿效犬马之劳。”我顺服地跪在阶下膜拜,“只是天狼生性多疑,恐怕要想得到他的信任并非易事。” “天狼向来吃软不吃硬,所以本君决定给他送份厚礼。”焰煌转过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唇边的冷笑凝成深不可测的阴暗,“绝色美人,也是穿肠毒药。绯彤,你有美貌,又有足够的聪明,本君相信你会有你的办法,将天狼玩弄于股掌。” 就这样,我心甘情愿成了焰煌献给天狼的狐族美人。一片丹心,一腔深情,悉数付诸我可笑的忠诚。 苍生万物,最媚不过狐。 平日里我虽冷艳惯了,但若身为女子就该妖媚,我也绝不输给狐族任何女子。 狼王宫里,我使尽浑身解数取悦天狼,纵情淫乐,恣意欢谑,使他魂销骨酥,意乱神迷。 我媚乱后宫,心狠手辣。天狼多少嫔妃宠妾都不及我的手腕,我的残忍,我笑看她们接连斗败,落得惨死收场。我还见机挑拨天狼和他那些心腹大臣的关系,诱使他亲佞远贤,如此消磨他的意志,终于为君上谋得倾覆狼族的绝佳时机。 天狼是南天宫武星君座下的星宿之一,我旁敲侧击,从他口中打探到不少有关仙界的绝密消息,这其中更有一件对焰煌而言至关重要的惊人秘密―― 当年从火狐族逃走从此销声匿迹的漓澈,原来这几百年来一直被武星君养在涂山! 有神仙庇佑,难怪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她。 她是如何与天神武星君勾搭在一起的?看来这些年她很走运,她的本事不容小觑了。 我偷偷回了火狐族,将这些日子以来搜罗的敌情上报焰煌,却惟独对他隐瞒了关于漓澈的种种。 我以为我不说,君上就永远不会知道漓澈的下落,渐渐地就不会再记得她了。可是天不遂人愿,正当君上备好军队就欲向狼族进发的节骨眼上,仙界的司战神君突然造访,指点君上漓澈此刻正藏身涂山,并暗示女娲娘娘授意君上去破坏漓澈的千年修行。 我万万想不到君上听到漓澈的消息会冲动到将征战狼族的大业都暂且搁下了。他带着司战神君赐予的神火火种赶到涂山,用以破除武星君设在涂山边界旨在保护漓澈的避魔神圈。 他果真见到了漓澈,想带她走,却不知在不见的这千年里,漓澈变得比从前更倔强,更刚烈。 焰煌想来硬的,一阵白光下漓澈又不知去向。而比这更糟的情况,那仙界之上大名鼎鼎的武星君天璇居然降临涂山之巅,我亲耳听到他用我们火狐族的命运威胁君上,若我们再敢对漓澈动邪念,他会要我们不得善终。 只怪君上太执迷不悟了吧,根本没把武星君的警告放在心上,以致给我们狐族招来这场灭顶之灾。 前往狼族的路上,我们遭到天狼伏击,猝不及防。而君上又因在漓澈一事上花了太多心思,作战时浑浑噩噩力不从心。 我们输了,输在君上的消沉大意,输在天狼的阴险狡诈,更输给武星君的自私卑鄙! 我不信!我不信我们会输,我不信这该是我们的结局,我不信这是天意是天要亡我们!我不信! 所以我不放弃最后一丝气力,在包围住我们的狼群里挣扎、厮杀,我的剑被斩断,就用指甲割裂他们的喉咙,可我最后还是虚脱地倒下了。 我想我真的忘了,娘的话。 绯彤,你如此争强好胜,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笑了,等着他们给我最后的解脱,却在君上突然扑来覆上我后背的一瞬听见他们的剑刃刺进君上的身体。 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我不被狼族伤害,他紧紧抱住我,我却明显感觉他在颤抖。 “君上……”我怔愕地回头,看到他愈渐发白的脸色,“君上你为什么……” “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也许我能为你做的……只是这样了……” “君上,你难道不知绯彤是可以与你同生共死的……”我声嘶力竭泣不成声,心里被巨大的悲怆淹没,“君上!” 我惊恐地感到他手里的力道渐渐弱了,直到在我背上再没了动静,我知道我一切的哭喊他都听不到了。 世界恍如倾塌,山崩地裂。 若没有你,我一切的牺牲又有何意? 当泪水干涸,我收拾好悲痛的心情,恢复如初娇娆的容颜,在狼族虎视眈眈地注目下独自走进天狼的圣殿。 “以前是绯彤无知铸下大错……如今走投无路想再回到君上身边,望君上不计前嫌再给绯彤一次追随君上的机会,别让绯彤无家可归……” 天狼走下台阶,步步逼近了我。他刚劲有力的手捏痛了我的下巴,口气里充满炫耀的味道:“绯彤,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我跪在他面前,面对他不可一世,不发一言。 “当初若是你一心跟着本君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不用像你那没用的君上焰煌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我死死咬住嘴唇,听他对君上的诋毁和谩骂如利爪抓过我的心脏,留下触目惊心的抓痕,血肉模糊。 低声下气乞求自己的仇人原谅,最痛彻心扉的莫过于这样的恨意,奇迹的是我居然忍住了。 表面梨花带雨,抬起泪水汪汪的眼眸,给他看到我最为楚楚可怜的柔态。 而那双冰冷的眸子却在凝视我泪眼的瞬息发生了微妙变化,冰霜雨雪的冷漠被我打落的泪水柔软成丝丝缕缕的疼惜。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学会了演戏。我用自己以假乱真的演技成功欺骗过太多人,漓澈是最好的证明。我想今时今日的天狼也依然会重蹈覆辙。 绯 彤(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天狼倒还是个会顾念往日旧情的人,斩草不除根,反而留我在身边继续当他的宠姬。别人猜不透,我却了然于心。也许在他眼里我是太过柔弱得不堪一击了,所以丝毫不担心我敢再对他有任何异心。而且他自负的虚荣心渴望被满足,和他斗了千百年的火狐焰煌最终死在他的手上,他也正需要我这样一件战利品来显示自己的成功。 可是他想错了,正是我这样一个他不足为惧的可怜女人,潜伏在他身边才是最大的危险。 “焰煌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怎么可能斗得过武星君?真是自寻死路……” 为他斟酒的手指蓦然停滞在壶上,心顿时被天狼酒醉说出的胡话怔住。 “武星君……” “呵呵!本君实话告诉你,天命里你们火狐凭借天时地利人和本来是可以战胜我们狼族的,若不是武星君篡改天命扭转时局……哼,我们捡不到这么个大便宜。换句话说……”他似乎非常乐意欣赏我此刻的痛楚,得意地玩弄我的鬓发,“焰煌其实不必死!哈哈哈哈……” 天狼放肆得近乎癫狂的嘲笑,嘲笑我,嘲笑君上。我心中翻江倒海暗涌如潮,我要怎么去相信,我听到的都是真的? “武星君为什么这么做……” 僵硬的嘴角微微抽搐,游离出破碎的字眼。 “为了保护涂山上的一只雪狐。好像叫漓澈?”他别有用意斜视我眼带讽刺的笑意,“你不会不认识吧?” “是。”我讨厌他用这种眼神看我,冷冷地别过脸,“我认识。” “听说她是武星君心爱的女人,武星君是为了她才会想要借我的手除掉焰煌。”天狼唇一勾发出不屑的嗤笑,“真想不到,天上还会有这么痴情的神仙!” “他怎么可以……”我双拳握紧,咬紧牙关愈发止不住恨到全身颤抖,“他凭什么……” “凭什么?哈哈……”天狼仰天大笑仿佛是在笑话一个白痴,“武星君本就是司掌天命的神仙,苍生万物的命运全都捏在他手里,你、我、焰煌,无一例外。是焰煌不自量力非要跟他斗,后果是他自找的!” “是天神又怎么样!天神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我只恨天不公,武星君虽高高在上手握神权,但我偏敢骂,“他这么做是滥用神权,他会遭天谴的!” “天谴?”天狼笑得更是狂妄,“无知就是无知!神主女娲对武星君厚爱向来是有目共睹的,天上有一半仙界都归他武星君,有女娲娘娘撑腰,哪来的天谴罚他呢?” 我哑口无言,突然痛觉君上死得好不值,何必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女人枉送了自己…… “你那张脸是什么意思!”猛然被天狼发疯地揪住,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吼我,“你在哭?为焰煌掉眼泪?谁允许为他难过的!” 他如此霸道,连我怀念焰煌的点滴空暇都要剥夺,我噙着泪,将凛冽的心痛藏在眼底。 “你记住!你从很久以前就不是火狐了!”他一把将我拽到身下,用凌厉的目光逼视无力挣扎的我,“你只是本君的奴隶,本君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本君既然留你一条贱命,你就必须向本君臣服!” 乘着酒性发狠,伸手就去撕扯我的衣裳。我流着眼泪任他在我身上翻云覆雨,感觉不到痛。正如他说的,我只是他需要发泄时才有价值的奴隶。 “听说她是武星君心爱的女人,武星君是为了她才会想要借我的手除掉焰煌……焰煌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他怎么可能斗得过武星君?真是自寻死路……” 天狼的话像摆脱不掉的毒,时时刻刻缠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绯彤,我们生是火狐,就该坚不可摧。没有人可以毁灭我们的意志,因为我们是火灵历练出的狐族!” 脑中忽然浮现君上最常对我说的那句,多少个日夜伴我尝尽耻辱,清苦无边。 睁开眼,当最后一滴泪悄然滑落,我的唇边盛放出我一生最妩媚的笑颜。 天狼的耳离我很近,我轻吁一气,媚香浮动自他耳际飘入,他顿感酣畅,我的身体给了他最大的乐趣。 “舒服么?” 听着耳边天狼用剧烈的喘息回应我,那是一种如愿以偿的满足。我的笑愈渐邪恶:“我会让你更舒服。” 尖利的獠牙骤然扎进他的皮肉,伴随他一声惨烈的哀嚎,腥甜的血汩汩流入我口中。 我死死咬住他的脖子,任他挣扎还是反抗,都已使不出力气,因为我吹入他耳中的摄魂香已经起了作用,它能让男人欲仙欲死,更能让他在快感消逝后四肢无力。 他拼尽全力伸手去够身旁的神灯,想点燃它给仙界发出讯号,我没有让他得逞,而是一指灵力掀翻了神灯,倒在了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 天狼的颈上被我撕咬开血淋淋的窟窿,看他血流不止,全身痉挛痛苦地抽搐着,我冷笑,快意十足。 苟且偷生,忍辱负重,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尖锐的爪划开他的胸膛,在他惊天的惨叫里毫不留情剖出他的心来。 “天狼,你也记着,我从来都是火狐,最狡诈无情的火狐!” 这是最后一句。 那颗依旧在跳动的心脏流出鲜血沾满我的手,炽热如灼。 而我感觉着它的温度一点点地冷却,就好像躺在地上垂死的天狼,慢慢地,停止了挣扎。 我吞下天狼的心脏,腥香四溢,擦去嘴角残留的血滴,犹如我尝过最沁人心脾的美味。 收获天狼全部的灵力,狼族所有人都不再是我的对手。可我并没有像天狼对火狐,或者君上对雪狐那样,将狼族赶尽杀绝,因为我知道天狼麾下的狼族遍布天涯海角根本杀不尽。 我下蛊,威胁它们对我臣服,只要我一声令下,它们都必须听命于我。 月色凄凉,眼前是曾经的狐宫废墟,如今已是荒草丛生人烟绝迹。天下这么大,却只剩我一个人,我想我终于体会到漓澈被灭族时的心情了。 可叹的是我终究和她不同,不像她东躲西藏或者足够幸运找到个靠山保护自己,仅仅靠我一个人,我用自己的手杀死了仇人,骄傲立于狼族地界。 君上,你看到了吗? 我们没有输,最后赢的,依然是我们火狐! 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狼嚎,自山头漫山遍野,驯服地徘徊在我脚下。 我抬起冷冽的赤瞳仰望深色夜幕,孤月光华里倒映出许久不见的白衣身影。 漓澈,你在涂山是吗? 等着,我会去找你的。 绯 彤(六)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自从武星君施法庇佑漓澈,涂山就成了与世隔绝的密境。我尝试过很多办法都无法攻破涂山之外的那道避魔神圈,举棋不定又无计可施。 就此放弃吗?我不甘心。 我发誓要用漓澈的血来祭君上在天之灵,这是我撑到现在的唯一动力,我说服不了自己轻言放手。 此次来涂山一待就是许久,虽想不到进去的办法,日子久了却叫我发现一件怪事。 我本身是灵狐,又吸尽天狼的元气,以我如今的灵力尚不能进入,但是有个人却可以。 她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彻头彻尾的凡人。我看到过好多次了,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松自如走进涂山又能平平安安地走出来,这到底是为何? “姐姐,你是不是迷路了?” 正当我徘徊百思不得其解,一声清越微带稚嫩的娇唤传入耳际。我回头,看到的正是那个小女孩,桃杏般水灵的大眼睛,模样很是标致。 我先是一怔,但很快恢复如初。 心生一计,我温和笑着蹲下来扶住她弱小的双肩:“姐姐不是迷路,姐姐是想来找一个朋友,她就住在这座山上。” “住在山上?”她下意识地抬头张望涂山,看我的眼神奇怪中透出警觉。 我见她起疑,于是笑得更是亲切:“哦,她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姐姐,叫漓澈。” “你想找的是漓澈姐姐?!” 她惊喜过度的反应立马让我心头一紧:“怎么?你认识她?” “是啊!”她一听我提到漓澈顿时对我消融了膈膜,一下子熟稔不少,兴高采烈地拉住我说道,“漓澈姐姐是我的好朋友,她就住在山里!” “是么?”脸上笑容未褪,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了,“我和她也是好久不见的朋友呢,我这次来找她,是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她,只可惜这里好奇怪,我好像进不去……” “这倒是真的,漓澈姐姐说过,有神仙对这座山施了法术,外人都进不去。” “你见过漓澈,那你是怎么进去的?” “这个嘛……”她支支吾吾好一阵为难,“我有一朵花,只要拿着它就可以进去。” “花?”我听着觉得新奇,“什么花?” “就是这个。”她从兜里小心翼翼拿出一朵纯白小花举给我看,“漓澈姐姐说这叫鸢尾,她种了好多好多这样的花,都是为那个神仙哥哥种的!” 她口中的神仙应该就是武星君吧?心中无限鄙夷地哼了几声,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转念一想,这种花或许可以助我进入涂山? 我眼露恳切的神色:“小妹妹,你把这花借给姐姐好吗?” “这……”她攒紧了花朵满是不舍和犹疑。 “姐姐答应你,找到漓澈之后一定还给你!” “可是……” 她还是犹豫不决,我霎时收起笑容说得郑重其事:“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尽快告诉你的漓澈姐姐!所以我急着要找到她,否则……否则她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真的吗!”她陡然震惊了,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见她有些被我说动了,于是连连点头。她一把握住我的手天真笑道:“走吧!我和姐姐一起去找漓澈姐姐!我去过很多次了,山里的路我很熟,有我带路姐姐也不会迷路啦!” 这个叫妲己的小丫头果真说的没错,她一手执花,一手牵我,顺顺当当就进了我费了几个日夜都无法踏足的涂山幻境。 “好啦,只要再穿过这片树林就会看到漓澈姐姐常在的河边,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就在那里!” 迂曲绕远,脚下踩着刚落的树叶,听她这么说,我悄悄汇聚灵力放眼望去,果真看到独自坐在河畔打坐的漓澈,双目微闭,她是在修炼? 那样就太好了,我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暗中做点什么,让她走火入魔,我要她血气攻心自毁而亡! “姐姐?怎么不走了?”妲己瞧见我正失神不禁好奇,“在想什么?” 我回神低下头送她一脸耐人寻味的笑容:“妲己,你是乖孩子,谢谢你带我进来,现在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唔?”她纳闷朝我睁大了双眼,“不是说好妲己带姐姐一起去找漓澈姐姐的吗?” “已经不需要了。” “呃?” “我找你的漓澈姐姐,是想要她的命。”我眼中的笑意不觉透出阴冷的锋芒,“不过我不想殃及无辜,所以姐姐劝你知趣离开这里。” “你想伤害漓澈姐姐吗?!”她听明白我的意思,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那怎么可以!你说漓澈姐姐和你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哼!”我冷笑地嗤之以鼻,“我没有她这样的朋友,永远都不会有!” “你不能伤害漓澈姐姐!” “丫头,这里没你的事,你别留下来妨碍我!” “你这大骗子!骗我带你上山,却想害漓澈姐姐!你是坏人!” “死丫头片子!我再问你一句你走不走!不走我就让你死得难看!” 当我的耐心被考验至极限,我收回我原先的客气继而变成冷漠的警告。 “我不走!”想不到她性子倔强,冲上来紧紧拉住我的手臂似要阻拦,“漓澈姐姐是好人,我不许你伤害她!” “你滚开!”我愤怒想甩掉这个包袱,却不想这小丫头使出浑身蛮劲,实在是难缠! “漓澈姐姐!快走啊!”她边拉扯我边朝河边大喊,“有人要害你!快走啊漓澈姐姐!” 那远远背对我们修炼的漓澈轻轻怔了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我担心这丫头大呼小叫的被她听到,猛一使劲就把她重重甩到地上。 看样子漓澈的神志就快复苏了,我不能再和这丫头纠缠不休,我必须立刻出手! 手掌汇满灵力毅然朝漓澈的后背打过去,我满怀信心认为漓澈必死无疑的欢喜却在最后的一刻被彻底粉碎成泡沫。 被我掌击中的妲己伏在漓澈背上,孱弱的身子缓缓滑落了下去,那一瞬我的血液冻成了冰块。 她居然…… 她居然替漓澈挡下我的偷袭? 为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可以深厚到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为她奋不顾身到可以去死? 绯 彤(七)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历经千年修炼的漓澈身手变得直叫我刮目相看,只轻轻一个甩手,掀起无穷内力顷刻就将我打伤。若非关键时候天外传来怪声,不知谁说了句要她不可动杀念毁了自己的修行,她一定会瞬间要我毙命。 我身负重伤逃出涂山,却未立即回去,我违逆不了自己的心,我决定蛰伏在此等待报复漓澈的机会。 我站在山顶,远望绕山而来进城的一只队伍,马车装饰得富丽堂皇,随行的人也不少,心想这是哪个富贵人家,浩浩荡荡地来冀州做什么? 当马车停下侍从撩了车帘毕恭毕敬请下个俊毅少年,眼光落至他眉目的一霎我猛然怔住。 君上…… 我追着他想看清楚他的模样,虽然年轻,可他的相貌他的神态却像极了当年的焰煌,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他停在一座竹阁之外,阁里走出白衣青须的男子一人朝他作揖:“恭迎王子殿下!” 王子?他叫他王子? 难道是错觉?为何那拜他的青须男子在我眼中会闪出一丝奇异的光晕? 我瞬间意识到他不是凡人,而是仙体。仓皇躲入暗处,自此不敢冒然现身。 他是帝辛,他是青修子的学生,他是殷商国君膝下的三王子,那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君上! 为了弄清真相,我一直躲在冀州某个隐秘的地方,密切关注着这座竹阁的一举一动。 帝辛来的半月之后又来了其他富家子弟,是兄弟二人,从西岐而来。 我看着两兄弟之中那年幼的弟弟愈发觉得眼熟,他像谁? 他像…… 我震惊地呆滞在风里,无法接受自己左思右想得到的结果,那个叫姬发的,他像武星君! 我发讯号招来狼族探子为我四处打探,终于得知仙界秘闻,武星君被女娲娘娘罚下界贬成了凡人。 那么这西伯侯的二公子就是武星君转世后的凡身了?如果是这样,那帝辛会不会也是君上转世? 我回紫霄宫做了场盛大的狐祭,问明狐族先祖之灵,祭祀出的结果与我所想一致,君上轮回了,他做了凡人,的确就是帝辛! 我激动得无以复加,满怀渴望想去找他,可是当我回到竹林却看到他们念书的竹阁里又多出了一个身影。 苏妲己,比我当年见到的长大了一些,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 可是她怎么会…… 被我魔掌打中的人,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最惊奇的还不只是这样。这三年五载,我暗中看他们几个同窗而坐结伴念书,亲眼看着苏妲己从黄毛丫头渐渐长成了娉婷少女,也亲眼看着她的模样越长越像一个人。 漓澈。 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撑得住我的灵力?苏妲己早就死在我的掌下,如今的苏妲己,只是漓澈的狐魄在她身体里延续着生命,原来如此。 这出戏真是精彩,我不懂老天爷有什么用意,居然让漓澈、轮回后的君上和武星君都以凡人的身份相聚在一起,而且彼此相处得和乐融融? 心焦如焚,担心君上的处境,看他整天和自己的仇人待在一起怎叫我放得下心来?但我又不敢现身去找他们,因为忌讳那个不知是何方神圣的青修子。 我唯有静观其变,除非帝辛遭遇不测需要我出手,否则我绝不轻易暴露了自己。 我常常栖在树上看他们读书、嬉戏,无忧无虑得好像前尘往事都已忘怀。尤其是漓澈,她不再如我最后见她时满心仇恨的样子,凡间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她都有,我一时猜不透她是真忘了,还是装模作样。 日子越发久了,帝辛对她的思慕亦愈明显,他会常常爬上苏家的墙头偷看她跳舞,也会挽弓射下麻雀逗她开心。他眼里深藏的心动逃不过我的眼睛,我只是无奈低下头,对我斜阳下不被人看到的的孤影一番苦笑。 君上,经过轮回,你被拿走了全部记忆,却还是不曾忘记她么? 可是感情终究是强求不来的,就好像命运安排漓澈与武星君有一段前世情盟,也就注定了今生和苏妲己携手的男人只能是姬发。的确,他们两情相悦了。 不必问帝辛会有多受伤,虽然他得不到苏妲己的心多少是让我庆幸的,但我惊讶于在他看到妲己选择了姬发而不是他的时候,他只是笑了笑,带着几许落寞和遗憾,说些无味的,祝福的话。 他竟然选择懦弱退出而不是霸道地夺过来?这样一个遇到一点挫折就轻易放手的男人根本不像我心里一直崇敬的君上焰煌! 后来他回了商都,没过多久就传出他即位称王的消息。半年后姬家的两兄弟也一同回了西岐。走前姬发还对苏妲己留下承诺,来年春天就回来娶她。 真是这样么? 无需我过早的冷笑,他的父亲西伯侯和姜子牙就已在私下里悄悄扯断着他们的姻缘。我看得一清二楚,无知的一直是他们两个被幸福冲昏头脑的痴男怨女罢了。 帝辛逼迫苏妲己进宫的旨意恰好又在此时传来了冀州,毋庸置疑成了西伯侯退婚的完美借口。 君上,你终于还是有所行动了?我早猜到你不会那么容易死心的。 而此时最脆弱的妲己,我的好漓澈,我去看过了她。 她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我骗她我和她同出一族,我们的狐族被灭了,可她给我的却是一脸茫然。 你的前世一片空白,或许我可以借此更好地达到我的目的。既然死并不是终点,死后犹有轮回,那我就不必急着要你死,我要你活着比死更痛苦,看你痛不欲生才是我想要的。 我最先要做的,就是拆散你和你的情郎,你们前世情缘未了想到今生再续?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当你迫于王威,不堪冀州受困终于答应入宫,我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我要跟着你,由你带我去最接近君上的地方,朝歌。 你成了帝辛的妃子,独宠后宫,君上对你的爱细致入微,甚至近乎于讨好。我这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边的人,只觉得望尘莫及。而漓澈,你却从不懂得珍惜,背着他还在爱别的男人,你叫我如何能原谅你? 私欲在我的心头萌生,我愈渐不满足只这般潜藏暗处默默看着君上,我想取代那个自私的女人。同样是占据苏妲己的凡人身子,漓澈的狐魄可以,我想我也可以! 君上,陪在你身边的不该是她,因为她不配。 绯 彤(八)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总算等到了机会,诱使漓澈的狐魄脱离苏妲己,我答应在她前往西岐救她旧情人的这些日子替她好生看护肉身。但这样的承诺只在她转身后就被我一笑付之。 你还指望你回来后我会还给你么?不可能了,我要你从此以后都只能像孤魂野鬼般游荡,直到化作飞灰散落在尘埃里。 在苏妲己身体里的那几日,我让帝辛尝到前所未有的柔情,这是漓澈永远都给不了他的。 一夜宿醉,他搂住我在氤氲的酒香里贴着耳畔呢喃:“妲己,为什么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转过身凝望他深情的双眸,千言万语在眼中融化成温婉如许的泪光:“大王,只要你喜欢,我愿意以后都这么对你,从一而终。” 从前世到今生,我的心不曾变过。纵然你拥着我,口中浅吟的却是别人的名字,我也觉得幸福。 为能与你长相厮守,我想吃神仙的玲珑心来提升自己的灵力。我讨厌你身边那些女人,要么太愚蠢,要么太嚣张,要么就太伪善,却从来不懂你心里要的是什么。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姜王后,整日只知劝你勤于朝政,勿因美色误国,生下太子郊之后更是得寸进尺不把后宫其他任何人放在眼里。 算是我为你清理门户吧,我不想看着这群莺莺燕燕地围绕在你身边,我呼吸的空气里有她们的存在只会让我感到乌烟瘴气! 所以我最先从姜后下手,还有西宫的黄贵妃、馨庆宫的杨贵妃,我都会不遗余力地铲除!当然还有我最大的敌人漓澈,我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从今以后,只有我一人能独享你的宠爱,我会陪着你,地老天荒。 可是这样的美梦还是被人搅醒了,当伯邑考用青修子教他的驱魔琴咒逼我出苏妲己的身体,我居然感觉到漓澈她回来了,她为什么没被姜子牙整死? 不知青修子到底教了他多少仙法,伯邑考居然可以用琴声指引漓澈晕厥的狐魄重返妲己肉身,而我,只能看着好事被人破坏,兀自气恼。 回归苏妲己的漓澈莫名为我背下了所有的黑锅,我不禁喜上眉梢,看来上天真对我不薄,即使我做不成苏妲己,我依然可以用另一种办法折磨漓澈。或许不必我亲手毁了她,我只需塑造一个被天下人痛恨的苏妲己,让她成为世人眼中十恶不赦的祸国妖孽,让她自己毁了自己! 狐魄重现,漓澈也渐渐恢复了记忆,她亦划清界限与我对立。我要杀死天狼转世的太子郊,她阻止我,她就是要处处和我作对。 漓澈,你绝,我就比你更绝! 我设计让被你视为知己一直痴心爱慕你的蠢蛋伯邑考和你的好姐妹黄婉莺接连因你而死,我除了要你内疚,更重要的,我要你爱的男人为他哥哥的死恨你一辈子!当曾经浓烈的挚爱变成入骨的仇恨,我要看着他亲手杀你,那将是最叫我痛快的场面! 我不该在鹿台修建之时施法救帝辛,可我又能怎么做?看到帝辛有危险我总不能不管不顾,情急之下非出手不可,却令你起疑以致设下圈套引我中计,被你确定了帝辛前世就是焰煌的身份。 从此,帝辛对你百般呵护和宠爱皆被你遗忘殆尽,你已经在一点一滴地算计着如何报复他。我必须阻止你,所以我不再私下躲藏,而是在帝辛的后宫里为我自己争取一席之地,我要和你平起平坐,化暗斗为明争,化被动为主动。 西岐造反,大敌当前,你却请求回乡省亲。我心知肚明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想要苏家人投靠西岐么?既然你想自掘坟墓我也不拦你,反正你这一走,宫里留下帝辛与我独处,之后的事还不都在我掌控之中? 你走后第二日夜里,帝辛去祭台看我,虽有些漫不经心,但当他嗅到帘下浮动的隐隐暗香,顿觉沁心润肺忍不住驻足品味。 “仙子用的是什么香?” “大王喜欢么?”我笑而不答,反问他一句。内里柔肠百结滋味难解。 君上,这是我们狐族特有的香味儿,你都忘了么? 我今日料到你会来,所以特意升香满殿,希望你在这片馥郁里可以回想起些许过往。 “仙子,说不出为什么,孤觉得我们好像很熟。”他嘴角微扬,玩笑里带着认真,“孤时常有一种错觉,孤好像在哪见过你?” 执笔的手霎时凝固,司命簿上再无一个字能看的进眼里。我想我应该高兴的,可是心底却蔓延开无尽的悲伤。 抬起头,不知他是否看到我微笑眼眸里深藏的悲凉:“大王,您对喜媚‘似曾相识’,也许这正是缘分吧。” “或许吧。”他索然无味勾了勾嘴唇,转身怅然若失,“孤走了,不打搅你了。” 他回了没有妲己的寿仙宫,一个人自斟自饮,也许是为那群乱臣贼子威胁江山而愁,也许…… 只是太想谁了吧…… 我犹如足下生云悄无声息走到喝醉的帝辛身边,取下他手里的酒杯放回案上搁好,不忍看他醉醺醺地忧愁模样,轻轻扶着他的肩膀让他枕入我怀中,只望他会感觉舒服些。 “妲己……” 醉意浓,呢喃声脉脉含情。我落寞低下头,望着怀中的帝辛,手指轻柔抚过他的侧脸,刚毅的轮廓,英挺的眉目,还是原来的样子。 你一点都没变,心也是一样。 “君上,你真的那么爱她么……”好像是一个人的独白,许久听不到回答,我苦笑,隐忍着近乎掉落的泪水,“我不明白,她到底有什么好的,会让你这么着迷……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妲己!”他蓦然抱紧我,迷糊得完全失去了意识,醉得像个无知孩童在我怀里任性撒娇。 “君上,你不该对她念念不忘,她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双手捧住他的脸,望他的目光深情缠绵悱恻,“请睁开你的眼睛,看到我……”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惺忪的醉眼缓缓打开,相望太过美好,忘了周遭,忘了时间,忘了情不自禁。 落在我唇上的,他的唇,是我唯一还能感觉到的温度。 绯 彤(九)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夜夜欢歌,**不绝,若身体的缠绵可以唤醒心里炽热的爱火,我愿用与生俱来的魅惑与你共赴极乐。我要做的很简单,只是想要你快乐,就够了。 漓澈省亲而归,没有任何通报,回来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其实觉得突然的只有帝辛罢了,我早就算到她会这时候回来,所以我才会堂而皇之地将他引诱到寿仙宫妲己的床上去,为的就是要让她看到这场好戏。 我要她看到帝辛和我是如何恩爱的,我就是要向她炫耀,她的一切总有一天都是我的! 她的脸上,不高兴是有的,却并没有一点我想要看到的忧愤神色。我以为她会手指着我们两个背叛他的人质问帝辛背着她干了什么好事儿,她没有。她只是冷静地移开了目光,以一种不屑一顾的姿态和冷若冰霜的态度朝帝辛问了声安,其他话不多说,沉默退下了。 看她前脚刚走,帝辛后脚就慌忙起身下榻,知道她生气了,难道是天塌下来了,衣服没穿好就追她出去至于么? 我心寒得简直想笑,笑他把她看得如此重要。 君上,你也都看到了,她对我们的所作所为满不在乎,可见她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却还把她当宝贝一样藏着,真是可笑! 殷商和西岐的战争开始了,而我和漓澈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也从未停息过,前世,今生,我们斗了两辈子。 我引帝辛去曾经的狐宫旧址,如今安阳城外的紫霄宫祭天,实是为他授圣礼助他百日后重生。 我爱的君上,你前世虽死,狐魄却未灭。我想我可以用我毕生灵力铸你血肉之躯,还苍茫天地一个新的焰煌,一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焰煌。 周军趁夜包围了安阳城,漓澈嘲笑我自作聪明又一意孤行要引诱你来此因而中了敌人的埋伏,其实我怎会不知其中凶险,为成就你重生之路,我唯有以身犯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心中自有分寸,毕竟周族那些虾兵蟹将我还是不足为惧的。只是我走了更绝的一着,我要你漓澈自投罗网落入周人之手,看周族的君臣带着对你的恨意手刃你这误国的妖孽。 漓澈,你不是一直想见那姓姬的么?就当我做好事成全你啊! 千算万算,我为什么算不到姬发面对与他有血海深仇的苏妲己居然还会下不了手? 在朝歌的我迟迟听不到你被周人正法的消息,我简直寝食难安。而帝辛更是与我背道而驰,他不相信你坠崖而死,他不顾我的劝阻亲自去西岐将你寻回。 而寻回之后呢?你忘恩负义暗自施连心咒教姬发用血滟璧对付我唤出的火狐亡灵,看到我们无坚不摧的军队顷刻变成散沙,我怎么能不心痛! 你知道吗,看到你狐魄破碎的刹那我好开心,我终于等到这一天,看你自取灭亡亲手毁了自己! 你看你的样子有多傻!为了一个男人让自己落到如斯田地,漓澈,你永远都是一个傻瓜! 呵呵,我有什么资格笑你?我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啊…… 当帝辛满眼真挚地哀求我治好你,我还是会心软,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告诉了他,用我的狐魄可以救你。 为什么他要对你这么好,我明明已经帮他回想起前世了,他也已经记得他是因为你才被武星君的阴谋灭族,他应该恨你的,为什么还要救你! 他求我献出自己的心,我不甘的不是我将失去我的狐魄和我来之不易的灵力,而是由始至终都没有赢过你,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比不上你…… 其实我在为你换心之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你体内残存着雪狐的碎魄,血还未流尽,被杨贵妃这么一捣乱,你已经毒气攻心,时间紧迫我不得不动手,只因过了时机蛇毒一旦侵入你的心房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仓促之下封住你的血液,心却止不住颤抖,因为我根本难以想象我的心若是给了你会发生什么事情,而这些我始终没敢告诉帝辛。 我欲用内力逼出狐魄,却在最紧要关头被帝辛摁住手臂。 被惊扰的内力顿时熄灭,我抬头眼神犹有不解:“君上?” “孤还有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他的手停在我的手臂上,目光却垂落在奄奄一息的妲己身上,“你说孤还有重生的机会是不是意味着孤的身体里也有一颗狐魄?” “……”错愕的情绪瞬间冰封住我的喉咙,我说不出话,他到底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不回答?” 他那么聪明,面对他执着不休的逼问,我终颓败垂下了头:“是……” 仿佛听到了他要的答案,他心满意足地抽回手:“那好,把孤的狐魄给妲己。” “不可以君上!”我当即否决了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他这么做,“君上,你的狐魄太珍贵了,没有狐魄你就没办法重生了……” “重生了又怎么样?”他冷漠回应我,口气里尽是淡然,“重生之后孤就要做回焰煌,一个让她痛恨的人,难道又要前世的错误再重演一次吗?”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原来在他心里他早已放下了。放下了争霸的野心,复仇的斗志,重生在他看来,早就没那么重要了。 “孤只要她活着,带着孤的狐魄以后只为孤活着。”他深情揽过我的肩头,不是命令,是恳求,“可以吗?绯彤。” 我似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头,他刚才叫我的那一声,是绯彤…… 他的狐魄闪烁足以点亮黑夜的火光,在我的手心,那是我无法承受的分量。回首望着瘫坐在墙角面色苍白的帝辛,狐魄离体后很快便显出虚弱,眼神却足够坚定,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可以了。 狐魄进入苏妲己的身体,看着她的面色依稀逐渐透出红润,我扼不住满腔的恨意,我不想这么便宜了她。 我默念出帝辛听不懂的咒语,许下忠心蛊,那是我最后的赌。 漓澈,如果你受了君上的心还敢对他不忠,你会不得好死。而如果你懂得感恩,愿意从此陪在他身边,此蛊便对你无害,相反的,下蛊的人就该接受惩罚。 若你赢了这场赌,你将粉碎我所有的希望以及我存在的可能。纵然我会死,但能换回他爱的你一颗忠心,我也算死的值得了。 毕竟这么久了,他唯一需要的始终是你。没人懂我心里的矛盾,我并非期许你活着,但我是真的希望这一次,你可以聪明一点,别让我下的蛊在你身上应验了。 绯 彤(十)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清晨,一缕晨曦穿透山洞顶端的缺口照亮了洞里的景色,怀中男人有过轻微抽搐,手臂托住他后脑缓缓将他扶起,再将刚采摘的新鲜树叶握成卷儿凑近他唇边,任叶上收集来的泉水滑入他口中,滋润了他干涸的嘴唇。 紧闭的双目翕动了片刻,总算睁开了。眼神由最初的涣散逐渐会光,点点滴滴终于凝聚成我的影像。 我绽开笑颜,意欲藏住脸上的倦色:“君上你醒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环视了四周境况:“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安阳,山下不远就是紫霄宫啊君上。”我不忍看他虚弱无力又疲惫不堪的模样想上去扶他,语气里不免难过,“此前君上来祭天逃回朝歌,周军将紫霄宫一把火烧了,臣妾只能先带君上来这里暂避。” 他听后默不作声,只是持剑撑着地面想站起来。 我怕他碰开我为他包扎不久的伤口,关切问道:“君上想做什么?” “周军要破都了,孤不能在此久留。”他面色阴沉语气冰冷,“孤要回朝歌……” “别回去了君上!”我双手本能地拽住他负伤的胳膊,“朝歌也好天下也好,他们若想要就让他们拿去吧,别再去争了……” “不可能。”帝辛否决得斩钉截铁,“孤怎能眼看着江山从此以后改为姬姓?六百年啊……这江山是殷商的先祖成汤千辛万苦打下来的,他姬发算什么?他的周族只是孤脚下的奴隶!” “君上,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只肯麻醉在往日的辉煌里却看不到如今的没落……”我的话有种无可奈何的凄凉,“他不是别人,是武星君。是上天派他下来改朝换代鼎立周族,这是天意啊……” “连你都认命了?”他弯起嘴角笑里透出凛冽的寒光,“你也认为孤已经输了,孤没有本事再和姬发斗下去了?” 我努力忍住眼眶的泪水,不敢对他默认这不争的事实。 “孤是天子,你要孤认什么都可以,孤就是不认命,不认输!” “不认又能怎么样?若你能重生为焰煌,或许还有扭转乾坤的可能,可是君上的狐魄又……”我抿住嘴唇哽咽得说不下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是想说孤没有了狐魄彻彻底底成了凡人一个,孤就一无是处了是不是!” “我没这么想……”我能体会他的心痛,因为我懂他从万重云端摔落谷底,尝尽众叛亲离的辛酸,“可是君上如今大势已去,凭你一个人,再想和周人斗恐怕真的只是奢望,是空想了……” “周人素来狼子野心,孤早该看到的,孤悔不当初,在他们崛起前没将它斩草除根!”他全力涌上转身一拳打在石壁,只是发泄这满腔愤懑,疼的终究是自己。 “君上身上有伤,不宜动怒,还是歇歇吧。” 悔之已晚,无论明里、暗里,我都一直在帮你对付周族巩固殷商根基,你曾经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拔除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可无一例外不是被一个女人误了大事。我自嘲,不知你沦落至此到底是周人天命所归,还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糟了……”他的背影蓦然怔住,自语自语难掩心头焦虑,“妲己还在宫里,周军若是攻城,我们都不在她怎么办!” “别再提她了君上……”我厌倦地别过脸,很不乐意听到这个名字,“东夷族战俘临阵倒戈也是受她指使,她害你到这种绝境还不够吗?就当她已经死了吧!” “可你不该告诉姬发孤将狐魄给了妲己,你有想过后果吗!”想不到换来却是他歇斯底里的质问,“你怎能唆使他去杀妲己!” “就算我不说他迟早都会知道的!”我隐忍着胸口无以言喻的苦涩,他为何就是不能体谅我的心情,“君上只是凡人了,如果这场孽缘必须要以谁的死作结,那也不该是君上你!绯彤不忍心看着君上被姬发用天子神剑杀死啊……” “那难道就要他用天子神剑去杀了妲己吗……” “天子神剑虽是神器,却深藏魔性,剑气破天噬血而生,一旦出剑鞘就认定了主人,他必须持此剑亲手杀死命定的敌人,以其血祭剑,否则神剑成魔剑,驾驭他的人就得用自己的血才能平复它的魔性。”我不再瞒他,天子神剑最不为人知的玄机,我终向他坦承,“天子神剑要杀的只是焰煌的狐魄,并不是你这个凡夫俗子的肉身,你完全没必要白白送死的!” “照你这么说,孤把狐魄给妲己是大错特错了……”他倒吸着凉气无路可退,脸上如霜降过后黯然失色,“她是要替孤去死,必死无疑了……” “那倒也未必啊……”我试图安慰挽住他的手臂,“君上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想,姬发也知道自己是武星君,他对妲己,对漓澈并非无情,而且漓澈为他做了那么多,身为男人他怎么忍心对漓澈下杀手!” 可他却闭了眼怅然摇头:“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我的手坚决握得更紧,“当初妲己被抓到周营姬发可以不杀她这次就一样可以!” “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愁眉深锁绝望推开我,“这次是关乎他们二人的生死抉择,他和妲己只可以活下一个,你认为他会放得下大好的江山为妲己赴黄泉吗?他会吗!” “君上为什么不愿去相信他会呢……”嘴上这么说,其实我心里也没半点底,我只是想尽我所能让他冷静下来,“就让绯彤陪君上一起等,看看最后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好不好……” “孤没办法等下去!”他的固执在这时候爆发得淋漓尽致,“孤现在就要回朝歌救妲己!” “君上!” 情不自禁扑到他背后搂住他的腰身,要怎么说服他,我已无能为力:“就算你去了也救不了她,执着了这么久难道你真的不累么……路是漓澈自己选的,我们谁也改变不了,但我愿意相信,她积下的功德上天都看得到,天是不会对一个善良的女人那么残忍的……” 他呆住了,心里的震撼不言而喻。居然,会有这么一天,连我都不得不承认,漓澈的善良从未泯灭过,她是个值得被深爱的好女人。 惊涛骇浪过后,帝辛终于安静了。深夜万籁俱寂,耳边是他微带沉重的呼吸,我不堪重荷的心,随洞外呼啸的风声卷起尘埃,稀稀落落沉入死寂。 我被晨光唤醒已是翌日,身旁的帝辛不在了。褥草凉透,觅不见残留的体温,他多久之前就走了? 滑落的泪瞬间冰冷,像山顶流淌的涧水,空灵,寂寥,也一去不回。 君上,你还是回去找她了么? 我明白,世间只情毒最无药可解,若饮下,便会终其一生,执迷不悔。 天 命(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一路踉跄,帝辛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途中伤口隐隐作痛,他只能一手握剑一手捂住胸口忍着锥心的痛楚艰难而行。 路边风景交错却视而不见,只是莫名地神志错乱,时空颠倒,眼前依稀如梦似幻,重现一段连亘千古将他命运就此改写的往事,前生。 彼时他是焰煌,对决中不敌天狼才会沦落到暗不见天日的冥境。 生界之门在身后无情阖上,他带着被覆灭的火狐亡灵走过黄泉路,行至三途河畔。虫蛇满布,腥风扑面,血黄的河水泛滥出恶臭的尸骸,淹没了那些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 他不害怕,骄傲了这么多年他还没有怕过什么。只是耳边依然会听到生门之外声嘶力竭的呼唤,是绯彤。对他的牵念犹带悲切,若放不下,就成了无望。 别再喊了,即使能听到,也回不去了。 温柔下的决绝,在摇曳之后坠落,过往荣耀终是昙花一现,一场烈火尽数毁灭。 他知自己是妖灵,无缘轮回,等待他的是绝寰还是炼狱,他并不畏惧,平步向前。就如缘起缘散,所有恩怨纠葛都会有个宿命的终结。 河边开满血红的曼珠沙华,似凄厉的火光照亮无际黑夜。他驻足静思,荼靡深处是否有一朵为他而开。 血色的风吹不散一世苍凉,那些欺骗与背叛、阴谋与杀戮,执著不休到头来却还是空空如也的情爱,转身之后终在时光河流里破碎成浮花浪蕊。 忘川还有多远?渡过忘川,前世的一切都不会再记得了。 奈何桥旁寂寞的三生石,静谧无声吸去了他的目光。听说石上刻着逝者前世的模样,前世因,今生果,所有参透参不透的都有记下。 他无味浅笑,不想再做停留。 “为什么不去三生石上看看它为你写下了什么?” 问声陌生而诡秘,久久回荡在冥界上空,他抬头四处张望,却寻不到声音的源头。 “去吧,你可以看到来生的你。” “我想没有那个必要了。”放弃了寻找,他付诸淡漠的冷笑,“妖死不经轮回门,又怎么会有来生?” 夜空云霭混沌千变万化,凝聚成一张模糊人脸,他看了顿觉惊愕。 “你若觉得不甘,不想就此寂灭,本尊可破例赐你机会轮回转世。” 他见那张脸藏在云雾中看不清神态,话里却渗透自傲的味道,不禁暗暗揣测其人来历:“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本尊是三界权力最大之人,生死运命皆可主宰,所谓天地圣母,万神之主。” 得知与他对话的居然是神主女娲,焰煌惊怔:“娘娘当真可以改变我的命运?” “可以,不过你必须答应与本尊立下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 “转世之后要不惜一切破坏狐女漓澈的修行,不准她再纠缠一个人。” “谁?” “武星君。” 焰煌沉默,他不懂女娲和她说这些出于何种目的。 “本尊知此女正是你所爱,你想得到她,本尊必会如你所愿,当作是给你的回报。” 他讽刺地勾起嘴角:“听来似乎很诱人,可武星君和漓澈一个是天神一个是灵狐,一个在仙界一个在涂山,而焰煌只是这冥界的孤魂一缕,轮回后也只不过是个凡人,我又有什么能耐阻止他们来往?” “武星君天璇已落凡,漓澈亦会追随,你们会在凡尘重逢,这些命里自有安排。而且,本尊还会赐你商汤后人,至尊的帝王身份。”云中眼冷艳,犹有似笑非笑不怀好意,“你在人间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你会有足够的能耐拆散他们,而且天下女子皆可为你所有,漓澈也不例外。” 帝辛若有所思,沉默不言。 “怎么?还有犹豫?”听得出女娲轻哼一声,“本尊再许你承诺,武星君若能放下执念重返仙途,事成之后本尊可纳火狐位列仙界,从此有你们自己的星宿。” “好,我答应。”焰煌并不知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前途,只觉女娲开给他的条件每个都对他大有好处,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娘娘千万别食言。” 渡船去了忘川的另一边,他独自一人,走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遁入轮回门。 之后才有了如今的自己。 眼前的景象恢复如初,帝辛兀自苦笑,还以为女娲帮他是她有多慷慨,原来是武星君来到人世需要历经试炼,而他,只不过是工具,是武星君看破和觉悟不得不历的劫。 山路蜿蜒传来铮铮马蹄,由远及近。帝辛闻声望去,认出是追随自己出征的爱骑,牧野战败便和主人失散,如今居然跋山涉水寻他而来。 原本凄凉的心总算被一缕暖风温热,帝辛牵住缰绳,爱抚马儿光亮的鬃毛:“谁说孤只剩一人了?不是还有你?” 跃然上马,帝辛掉转马头一声威风凛凛的呼喝。马蹄踏尘,无需帝辛命令也已知何去何从。 “君上的狐魄已经给了苏妲己,真正的妖孽在苏妲己的身体里,冤有头债有主,要杀就去杀她!” 至今仍清楚记得绯彤救走帝辛时留下的话,怔愣了许久,姬发问着身旁的龙吉:“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神剑遇主,人剑合一,剑的宿命便会应着人的宿命,若不能控制其魔性,就会被魔性所控。焰煌前世的灵与念全在他未消亡的狐魄里,在你拔出神剑的一刻,它已经替你做出选择了,焰煌的狐魄才是你的宿命敌人。狐魄如今在妲己体内生根,那就是说……”龙吉越说越低沉,无奈于宿命的不可抗拒,“你想成就自己,就必须杀了妲己……” 深夜姬发黑面闯进铸剑台,杀气腾腾吓到了里面正专心铸剑的姜尚和侍者。 “陛下……”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一门心思往铸剑的炉边走,随手拿起件台上的重器就摔向铸炉,发出刺耳的巨响。铸炉稳固,虽被砸到却纹丝不动,姬发怒上心头,猛使力踹一脚想踢翻它,仍是徒劳。 姬发失心发狂的模样吓得众人都不敢上前劝阻,但见他拔出腰间利剑来,姜尚终于盛气凌人站出来指责道:“天子神剑还未铸成,如此紧要关头陛下此举是为何意!” “铸剑……还要铸什么剑!”姬发盛怒得连姜尚的话也不听了,只是挥剑在炉壁上哐啷哐啷一阵乱砍,“如果铸剑是为了杀她,我不要铸这把剑!我不要!” 姬旦亦在场慌里慌张帮忙劝说:“王兄你太冲动了!快住手啊!” “你们别管我!让我毁了它!”姬发砍得气势凶猛,没人敢上前靠近。 “陛下要毁剑,难道忘了只有这把剑能够证明你是天命所归的王者,它是要助你成就霸业的!”龙吉镇定自若地走进来,冲姬发狂躁的背影反问一句。 “霸业?”青筋暴起,额上渗出的汗珠滑落脸颊,姬发只感到可笑,“我不稀罕!没有它我一样可以!” 对他的固执龙吉还以冷漠:“陛下还是停手吧,剑是神物,不是你一个凡人说毁就毁得掉的。” “收起你惺惺作态的伪善嘴脸!”不料姬发竟然转过身当众斥责她,“你们这些做神仙的,一个个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内里有的只是冷血无情和铁石心肠!说什么赐我神剑去成就大业,其实却是你们联手引诱我亲手杀自己心爱的女人,是我蠢,现在才发觉自己被你们逼上绝路骑虎难下!” “在你眼里所有的神仙当真都是这样的吗!”龙吉目不转睛直视他,没被他骂出丝毫的心虚,“那给你神剑的师父伏吟呢?他也是你说的这样?” 面红耳赤,姬发喘着粗气无言以复。 “好,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神仙是什么样的!” 天 命(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没等到姬发点头,他就已经被龙吉一把拽去飞上了云霄。 逆风聚起的气流吹得姬发睁不开眼,他用了很长时间才能适应。 “你要带我去哪!” “先别问。”龙吉揪住她不放,冷漠回答也不看他,“去了就知道。” 最终降落的地方,飞霞熠然云雾缭绕,不时有斑斓的蝴蝶和禽鸟飞过。 尽头赫然屹立一扇高耸玉门,笼罩在绚烂的霓光之中。 “我们进去。”姬发刚想问,龙吉却没给他机会,从容不迫径直走向门下入口。 进去更是别有洞天,宫殿楼宇错落有致,处处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这里难道是仙界?”姬发暗自猜测,却又觉得十分陌生,“好像又不是,我没见过这里的景色。” “这里是三万年前的仙界。”龙吉说的不紧不慢口气再平常不过。 “三万年前?!”姬发大惊失色,“你说我们现在是在三万年前?!” 他来不及听龙吉给他解释,迎面走来一人,青色长袍,袍上绣有龙纹。安然自若经过他的身边,神色没半分异常。 姬发纳闷望着他走远的背影:“怎么好像他看不到我们?” “那是自然了。”龙吉不以为意地扬起嘴角,“我用仙术使你我二人的元神回到三万年前,可是对于当时的人来说,我们只是幻影,是根本不存在的。” “你带我这里做什么?” “急什么?我总会让你知道的。” 龙吉似乎很喜欢吊着胃口和他卖关子,坏笑中透出几缕戏谑的味道。 “神农大帝,共工撞不周山致使天柱折,地维绝,四极废,九州裂,这么严重的后果是不是得有人来负责?” 姬发他们看到的正是刚才所见金冠青袍器宇轩昂的男子,在他对面被他质问的男人着红袍,背后亦有龙。 “共工是颛顼大帝手下的人,他造反也是因为颛顼教臣无方,若要负责当然得去北辰找颛顼了。” “可共工却是因为被祝融大败不服才会做出撞山这等激愤之举!共工造反本为北辰内乱,我们外族不宜插手。神农大帝却任由属下祝融搅和进去,光是这一点,南辰也难辞其咎!” “共工,祝融,颛顼,神农……”姬发嗫嚅,心头百味纠结,这些可全是古人的名字了。 “伏羲大帝,你是来指责本尊的不是了?” “是,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就是在默许祝融妄为!这么久了你和颛顼明争暗斗的也够了吧!” “他就是伏羲大帝!”姬发忍不住惊呼,难掩得意,“我果然没猜错!” 龙吉蹙眉瞪他一眼:“别吵,接着看。” “是你小题大做了吧?”神农漠然转开脸,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本尊和北辰的颛顼大帝素来无怨无仇,又何来争斗?祝融虽是我南辰之人,但他毕竟也是颛顼大帝重孙,又天生是个刚烈性子火爆脾气,看着自己曾祖受到威胁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但你完全可以阻止啊!这些都只是你的借口,共工和祝融水火不容,你明知道让他们对峙只会让局面变得更糟,你还纵容他?!”伏羲极度不满他这种推脱责任的敷衍态度,“你分明是想借此事干涉北辰内政,你的所作所为有失天帝之德!” “伏羲你也太狂妄自大了吧!”话不投机,神农拍案而起,“我们五方仙辰并立于天界,你我都是平起平坐的,哪里由得你如此教训本尊!” “你失德本尊就要骂醒你!因为你的管教不严放任不管,给人间带来了多大的灾难,山崩地裂啊!你去看看有多少人因你们南北二辰争斗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伏羲大帝,本尊没你说得那么罪大恶极,是你把自己看得太无私博爱了。”神农无所谓地理了理衣袍,步态安然走至伏羲身边,“本尊只知道仙界有人作乱,本尊替天行道助颛顼消灭这个叛贼,仙界太平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没必要理会。” “你简直麻木不仁!” 伏羲气得无话可说,甩手而去。 姬发和龙吉一路跟着他,直到进入了东辰之境。 “伏羲哥哥!”东辰天门外,有少女一人等候在彩云深处,望见远远走来的伏羲欢喜不已,“怎么样了?四辰天帝愿意联合起来想办法了么?” 伏羲凝重地摇头,瞬间将少女的兴高采烈打灭。 “为什么呢!”少女花容布上愁云,忧心如焚,“凡尘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都不管吗!” “他们?呵!”伏羲嗤之以鼻,“颛顼和神农斗到这份上了,还不知道适可而止,似乎非要斗个天翻地覆才开心!” “那西辰的昊天大帝和中辰的轩辕大帝呢?他们总该站出来劝劝吧?” “劝?劝就稀奇了!”伏羲想到那些人的嘴脸就觉得反胃,“西辰昊天说的好,说这是南辰北辰两家事,轮不到我们去操心。中辰轩辕说的更好,说什么我们何必多管闲事,让南辰和北辰斗去,我们明哲保身乐得轻松。他们这是要看南北二辰斗得两败俱伤,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都是些居心不良的小人,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凡人的死活!” “那怎么办!擎天柱断了,苍生深陷水深火热,如果再想不办法补救,凡尘一定会人烟断绝了!” “为今之计,只有凭我们二神的力量去拯救人间了。”伏羲纵无可奈何,眼神却是刚毅坚决的,“希儿,我让你准备的补天石炼好了吗?” “我周游四海,遍涉群山,只为寻找伏羲哥哥说的最适合冶炼补天石的土壤,最后终于找到了,东海天台山上的五色土,一定可以炼出最坚固的补天石,只不过……” “怎么?” “五色土不易熔化,我已经尝试过用各种神火来提炼都起不了作用,只怕等到补天石炼成之时,人间已经荒绝……” “希儿,我有办法!”伏羲灵光乍现,拉着她就往东方跑,“日出东辰,快和我去拿太阳神火!” 望着二人身影逐渐消失在彩云里,姬发失了神。 龙吉瞥见他发呆的样子不禁笑了:“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个女孩子……”姬发心里似弥漫了一团迷雾,若有似无不那么明晰,“像女娲娘娘……” “当然是她了,她是伏羲的妹妹,乳名希儿。”龙吉娇笑地撇撇嘴,对他的猜测肯定得甚为干脆,“要不然,补天的还能有谁?” 姬发木讷地望她,他怔愣不是因为见到了年少时候的女娲娘娘,而是他不曾想过,向来神秘莫测冷酷无情的神主女娲,原来也曾有如此天真烂漫的时候。 天 命(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南北仙辰水火之争,共工大败于祝融,不甘服输撞断擎天柱,顷刻间天塌地陷。 放眼望,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山洪溃堤,天火燎原,天地间依稀又要回到鸿蒙初辟时的混沌局面。灾难以毁灭之势在人境蔓延着,凡尘陷入恐慌和绝望之境。 地动山摇,海水倒灌平原,人族如遭灭顶,他们或被崩塌的山石砸死,或被泛滥的洪水淹死,侥幸活下来的只好越发往高处逃。只是山林毕竟是飞禽走兽栖息之地,受到人族惊扰便会疯狂反击,敌不过凶禽和猛兽的攻击,凡人已经到了濒临灭绝的地步。 伏羲和女娲怜悯苍生,双双落凡飞至东海天台山,褪去羽衣,在山顶堆巨石为炉,取五色土为料,又借来太阳神火,提炼九天九夜,炼就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五色巨石。 “希儿,下面的交给我,你只管安心去将天补好!” 女娲点头回应,伏羲毅然飞下山去。一指仙术,那些残害人族的禽类和兽类纷纷逃散。再袖揽飓风卷起漫天芦草,引天火将它们燃成灰烬,草灰用来埋塞四处铺开的洪流。 最重要的,他必须施法指引海水朝正确的方向流淌才能根除后顾之忧。 与此同时,女娲捧着五彩巨石来回飞翔在天之涯和地之垠,奔波辗转,终于填上了天际的缺口。 天是补好了,可是不周山已断,女娲苦于找不到支撑四极的柱子。若没有擎天柱支撑,天迟早还会塌下来。她一筹莫展,殊不知背负天台山之神鳌将她补天拯救人间的行为全都看在眼里,它感动于伏羲和女娲的大义,提出愿意以自己四足撑起女娲补好的苍穹。 犹豫却又无奈地,女娲只好答应这么做。 砍下它四足的一刻,女娲感激得热泪盈眶:“凡尘人间,千秋万代都会铭记的恩德。” 天台山没有了神鳌的负载,就会面临沉入海底的危险。女娲思索再三,最终决定将天台山移到东海之滨的琅琊。 “伏羲哥哥,天我已经补好啦!”刚从天边飞回来的女娲迫不及待向伏羲汇报自己的劳动成果。 伏羲回头温柔笑着赞赏她:“希儿,我看到了,你做的很好。” “那你呢?”女娲讪讪地流露几许羞色,“地上的麻烦解决了吗?需不需要我来帮你?” 伏羲轻轻摇头,犹有笑容,指着山下平复下来的景色:“你看。” 顺着他的指引,女娲看到此时天地定位,洪水归道,烈火熄灭,四海宁静。 “终于又恢复如初了,太好了……”女娲欢欣得一时哽咽,任何话都不能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补天石够用么?”伏羲顺势问道。 “够,还多下一块。”女娲用眼神瞥了瞥东方,“我将它留在东海边上了。” “好。”伏羲背过身去眺望天与海交界的地方,慨然叹息,“只可惜补好的天终究不如最初完美了,就好像这场灾祸留下深不可灭的痕迹。天空仿佛还是有些向西北倾斜,从此日月星辰就会自然而然地归向西方。而地势向东南塌陷,所有的江河都会东流汇入东海……” “伏羲哥哥再可惜也无济于事,你应该看到我们为凡尘做的。天下太平了,看那些劫后重生的人们载歌载舞庆祝自己的新生,你看他们多开心。”暖意荡漾胸怀,女娲欣慰地牵伏羲手远望她补好的天穹,“伏羲哥哥,你看到天边的晚霞了么?那就是我们的五彩石幻化出来的,好美啊。” 伏羲揽着她的肩头赏黄昏美景,心里也在思量:“希儿,这场浩劫让太多人葬送了性命,活下来的人不多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女娲从他怀中抬起头,朝他眨着机灵的眸子,“回仙界之后我一定废寝忘食尽快捏出许许多多的泥人,放他们到凡尘,这样人不就又多了?” “许多?你要做多久?” “这难不倒我,别忘了希儿这双手可是能在一天之内创造出至少七十件东西哦!” “知道你神通广大能化生万物!”伏羲宠爱捏了捏她的鼻尖对她不谦虚的自夸小施惩戒,“可是你想过没有,原先你化生的凡人都是泥捏出来的,所以他们无比脆弱,经不起一丁点的磨难。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法子,让我们化生出来的凡人变得更坚强一些呢?” “这么说也对哦。”女娲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于是左思右想给他提议,“我们可以汲取日月之精华和灵气为凡人铸造一个血肉之躯,再教他们学会生存。” “你说的正是我所想的。”伏羲感怀于他们之间的默契,由衷感到高兴,“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打算再送他们一件至宝。” 女娲见他故弄玄虚,不解了:“什么宝贝?” “我要送给凡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男女之爱。”说着他牵起女娲柔嫩的纤手,眼中脉脉含情,“就像我们这样。” 相顾无言,女娲羞涩地垂下眉目,唇边深藏不住的笑意流转了心间无以言表的甜蜜。 “我要真心相爱的男女能够结合,用他们自己的力量化生出下一代凡人,世世代代繁衍下去,生生不息。”伏羲愈发觉得自己的设想是最佳的,光是想象就已经够他美的了,“这样就不用你辛辛苦苦地捏泥人啦。” 女娲也认为这么做很好,开玩笑故意奉承地逗他:“伏羲哥哥的心就是广阔,永远都不忘心系天下苍生。既然大功告成,那我们就快回仙界吧?” “我暂时不准备回去了。” “什么?”女娲惊愕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回去?” 伏羲收了唇边笑容,郑重其事地肯定道:“眼前的困难虽然解决了,但这些凡人的前途还是一片灰暗,他们根本不懂大难不死之后该如何比从前更好地活下去。所以我决定留下来,亲自教他们生存之道。” 女娲沉默听他说出这些话,他那么满怀期待,她知道只要他做的决定,任谁都不可能改变了。 伏羲似乎没看到她的不安,温和地低下头凑近了凝望她的双眸:“我的希儿妹妹,你会留下陪我吗?” 天 命(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阴霾散去又见晴空,凡尘复归安宁。桃源渊漫,鸟语花香,古道小村在。胡雁轻弹,鼓起源泉,正是祥瑞连绵福映九天。 劫后余生的人们害怕孤独,所以比从前更需要依靠,他们群聚而居,久而久之形成一个可以互相包容的大部落。 化身凡人的伏羲带着女娲来到人群之中,那些肉眼凡胎的眼睛根本看不出玄妙,只是略有些好奇和热心地问道:“你们也是躲避灾难来这里的?” “是啊,洪水冲毁了我们的家园,我们无奈流亡至此。”伏羲笑作寻常,丝毫没有天神的傲慢,说着还下意识牵住女娲的手,“我叫太昊,这是我妹妹希儿。” 如是被当作无家可归的流浪人,伏羲兄妹俩隐姓埋名轻而易举融入了凡人的圈子,从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的身份。 时光流逝,当初惊天动地灾难的日子是远了,可留在人们心里的阴影却很难消弭,茶余饭后还是会有人谈起,感慨万端。 “回想那场天灾,又是山洪又是天火,谁敢想象我们都还能活下来……” “是啊,我们这些人死里逃生,真是老天保佑了!” “是伏羲大帝救了我们!” 人群里冒出个娇俏的声音,众人不约而同回头,诧异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伏羲身旁的女娲身上? “希儿……”伏羲使眼色要她住口,“别乱说话。” “希儿姑娘刚才说什么?” 见有人想听,女娲索性理直气壮地站起来走到人群中央:“我说,是伏羲大帝救了我们,是他消除了天灾,还让女娲神女补好了塌下的天空!” 众人听后深信不疑,欢呼此起彼伏:“原来是伏羲大帝和女娲神女在天上看到了我们的苦难,真是神仙显灵了啊……” “为报答他们的大恩大德,我们应该为他们立神庙世代供奉啊!” 这一提议一呼百应,隐没在人群里的伏羲想说些什么,无奈气势盖不过人声鼎沸就这样被淹没了下去。 天神庙终于建好了,每日上山朝拜者络绎不绝,香火不断,人们以此感怀伏羲和女娲的恩德。 “伏羲哥哥,你看好多人在拜咱们呢!” 私下里女娲拉着伏羲在山头张望进进出出的人群,不免得意洋洋。 伏羲脸上没有笑意,反而凝重得近乎反常:“希儿,你不该告诉他们我们所做的这些。” “怎么了嘛……”女娲不解他为何这么不高兴,“我们做的是好事,干嘛不能说?” 伏羲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口气霎时软了些许:“凡尘有难,我们这些做天神的出手相助责无旁贷,不是为了贪图美名。” 女娲不说话了,心里一阵犯堵,原以为彼此一直都那么默契,可却会在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在她看来,做了好事就应当被世人称颂,有什么理由要默默无闻不为人知呢? 不过答应会留下来陪伏羲的,她还是隐忍住自己的这些小情绪,照伏羲做的,教人间的女子纺织,做出漂亮的衣裳。 而伏羲更是不吝惜自己的智慧,教人们结绳为网掌握渔猎的技巧,从此不用再挨饿;又造书契,用于记事,而不再如以往结绳那般繁琐;更将天籁相授,陶埙、琴瑟、钟鼓,这些人间本没有的,伏羲亲手造出来并且手把手地教他们如何演奏。 人们惊叹伏羲怎会有如此无穷无尽的才智,为人又谦厚识礼,如此德才兼备很快就推举他做了人族首领,统领人间大大小小十五个部落。他们崇敬伏羲,因为坚信在他的带领下他们会生活得越来越好。 既然坐上人间至高之位,伏羲也依照计划,先是设立官职,便于他更好地管理部族。又与女娲探讨制定下成熟的婚俗礼节,主张男聘女嫁,既可本族结亲,亦可族外通婚。正如他期许的,只要是真心相爱的男女,他都会促使他们婚配结合。 凡人按照他铺设的道路有条不紊地生活、繁衍,这正是他想看到的。 夕阳西下,伏羲与女娲相伴伫立于山头,看风吹云动,山河迤逦,山下是男耕女织,还有成群的牛羊,人间最美画卷不过如此。 “你看他们无忧无虑过得多悠闲自在?” “是啊。”栖在伏羲肩头的女娲眼神因陶醉而迷离,“一对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简简单单的生活,这样的幸福看似平凡却很美好。” “很高兴你也这么认为,只是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像这样,像那些凡人,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妇?”伏羲垂下深情的双眸,有种期待的感情在眼里升华,“有我们自己的孩子……” 女娲心口好一股温暖,明明有千言万语,却在相望里哽咽成无声。 “太昊,你的智慧那么渊博,一定知道昆仑山在何处吧?” 伏羲饮下杯中美酒,笑望对面眉眼里犹有些许的青涩的男人:“怎么,你想去昆仑山?” “是。” 伏羲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镇定自若放下酒杯:“蓐收,我可以知道你去那的理由吗?” “有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穿白色龙袍的人告诉我,如果我去日落之处修炼就能位列仙班。日落,是西方,我想昆仑山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伏羲不动声色,沉思间却已了然,他说的指引他去昆仑山的白袍男人其实是西辰的昊天大帝。 姬发望着茅屋檐下把酒言欢的二人,惊讶得眼睛都直了:“那个人……他……” 龙吉白他一眼:“大惊小怪什么?人家叫蓐收。” “可他和我师父长得一模一样!” “呵呵,我还以为你认不出来呢。”龙吉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蓐收是凡人时候的伏吟,后来他去昆仑山修炼成仙位归西辰,在我父王昊天大帝坐下做了司秋之神。但是那时候西辰已经没有任何神权了,所有的权力都在东辰的神主手里,这些我都跟你讲过了。后来蓐收有幸得到神主瑶姬赏识,转道投身仙界,也被赐了仙名所以才改叫伏吟。” 正说着,蓐收已经从伏羲口中得知去昆仑山的路途,向伏羲告了辞便向西而去。刚走不久,女娲恰从屋里出来,走到伏羲身旁,见他发呆于是唤道:“伏羲哥哥,你怎么了?” 目送蓐收渐行渐远,伏羲暗露惋惜之色:“蓐收悟性很高,加以开导和试炼,他会是个出色的天神。不过可惜,他注定是西辰门下之徒,昊天比我更早一步看到了他的才华。” “既然觉得他是个人才,为何不诱导他改入东辰伏羲哥哥座下为自己所用?”女娲嘴角是笑的,却有种莫名地冷艳,“毕竟现在的西辰无权无势,就算他修成正果也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前途,那不是太大材小用了么?” “希儿,你……”伏羲听出她的话别有用意,不禁有些心虚,“你知道什么了?” “是。”女娲收起笑容,不想再与他拐弯抹角,“伏羲哥哥,我和你一样都是天神,你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我呢?你收到了天诏,诏书上说中、西、南、北四辰天帝德义尽失没有资格再做神主,所以授予伏羲哥哥统领五方仙辰的权力,是不是?” 天 命(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伏羲故作寻常地背过身,用沉默代替一切回答。 “这么好的消息,伏羲哥哥都不打算拿来和希儿分享么?” 她的挖苦听在耳里,伏羲装作不在乎地反问:“你认为是好消息?” “当然是好消息了。”女娲微微勾起嘴角,目光冷傲,“统领仙界,这是多大的荣耀?神农和颛顼争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还不就这无人能及的地位、权势。从今以后,四辰可都要听你的了。” 她说的话很动听,伏羲却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高兴的神色:“希儿,我听出来了,似乎你比我更加期待这个位置?” “难道你不想么?” “想。”伏羲转身直视女娲双眼,说得语重心长,“不过我更期望看到,九州之上祥云冉,四海之内福泽绵。” “到仙界做了五辰至尊万神之主你一样可以庇佑你的凡尘你的人族啊!” “神主之位固然可贵,但是天地间更需要的不是一个统领万物供人膜拜的空架子,而是一个可以指引苍生繁盛不息的领袖。”既然摊了牌,也就无需再去掩饰自己心中所想,伏羲无声轻叹,“我的心情你是不会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伏羲哥哥就那么想留在凡尘么?凡尘有什么好的?这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些凡夫俗子,他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甚至愚不可及!” “所以我才要教化他们啊。”分歧越来越明显,伏羲愈发感觉与她争辩的吃力,“你好好看一看,凡尘没你说的那么糟糕。这里山清水秀风光秀美,有着最淳朴的风土人情。和仙界诸神之间为争权夺势勾心斗角相比不是要和谐很多么?而且人间有真情,这才是最难得的。” “什么真情?那也是你赐给他们才有的。”女娲回以轻蔑的冷笑,“如果不是你教会他们相亲相爱,他们懂什么?恐怕他们只会本能地活着只为求一日温饱罢了。” “但他们现在变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不是么?”伏羲仍要据理力争,他试图改变人族在她心里的看法,“他们学会如何爱自己的另一半,爱他们共有的孩子。你不是也说过,一对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简简单单的生活,这样的幸福看似平凡却很美好。难道你忘了?” “我的确说过那样的话,我没忘。但是让凡人去过那样的生活就可以了,我们不同的,我们是神啊伏羲哥哥!” “我算是听懂了。”伏羲豁然开朗,付之淡淡一笑,“原来你是戴久了天神的光环,舍不得摘下了。” “随便伏羲哥哥怎么想好了。我没有你那么深明大义,我只知道,今天我无所事事想变个玩物给自己解闷可是我居然变不出来了……我这双原本可以化生万物的手,如今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她的话听来有不少质问的味道,伏羲闭口不答,莫名心痛。 “伏羲哥哥,你心里只想着教化苍生,其他的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你知道我们来凡尘已经多久了么?” 伏羲依旧是沉默,想听她说下去。 “一百年了……”女娲百感交集,分不清此时此刻的心情,“这百年来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伏羲哥哥,该做的我们已经做了,是时候回我们该去的地方了。而伏羲哥哥却从不肯许我一个明确的期限,只是让我永无止境地等下去,可是伏羲哥哥,你可明白离开仙界的天神是没有多少百年可以等的,我们的仙力会随着滞留凡尘时间的流逝而消耗殆尽……” 伏羲听闻女娲心声不胜怜惜,自愧平日大义凛然却根本不懂揣摩女子的心思:“希儿,我明白的,我没想过不回仙界啊,等到人族发展到足够让我放心的时候我会回去的……” “等?你还要等多久?”没等他说完女娲就苦笑着打断了他,“一百年,五百年,还是要等到我们的孩子出生!” 伏羲语塞,这样的问题,他真的不会回答。 “你别骗我了伏羲哥哥,你早就不想回去了。你留恋凡尘,是因为你已经彻彻底底把自己当成一个凡人了。”女娲下意识手抚珠胎暗结的腹上,垂落的眼晕染了酸楚,“他是我们的孩子,孕育这颗仙胎得用上千年的时间,而他的存在是以损耗我的仙力为代价,若不回仙界,等到孩子出生的时候只怕我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了……” “希儿,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的。” “可是我在乎!”再抬起双眸时已是噙满泪水,女娲难过得只想发疯,“我不想看到自己满头白发!不想看自己人老珠黄!我害怕自己变得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讨厌待在人间。”伏羲只觉得有苦涩的东西哽在喉口,说话艰难,“但是要我就此与你重返仙界像神农和颛顼他们置人族于不顾,我真的做不到……” “你当然和他们不同了,你比他们多做太多了!”女娲竭力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功绩,“我们补天为凡尘消灾解难,还将他们的生活料理成如此井然有序,这已是仁至义尽了。试问仙界之上还有哪个天帝对人间有这么好的?” “可我觉得我们做的还不够多。”伏羲只一句就将她的理论尽数推翻,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我们创造了这些凡人,他们和你腹中的骨肉一样,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有责任善待他们的。” “伏羲哥哥,你何必那么高尚那么坚持自己的信念和原则,那么……那么自以为是地觉得这些凡人没了你伏羲就不行……好,就算抛开一切不谈我能等下去,我们的孩子也等不下去了……”话说到这份上,她已经顾不得矜持地去思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我们的孩子不该只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他有权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天神,是天帝!是天地间权力最大的男人!” 伏羲怔愣地听她说完这些,眼里的神彩倏而暗淡:“希儿,你变了……” “我是变了,我早就不是百年之前的无知少女了,我想我应该变得成熟变得理智。” “可你变得和神农、颛顼一样看重权位,麻木不仁。始终被我忽略的,是你与生俱来日益滋长从未得到过满足的私心,还有权欲……” “我承认我很自私,我对仙界神位看得很重,但希儿是真心不希望伏羲哥哥在这件事上犯糊涂。伏羲哥哥若是违背天诏而行留在凡尘,你知道这意味着放弃了多来之不易的成就么?四辰天帝一定会在天上嘲笑你的愚蠢!” “我们五位天帝,只有我伏羲一人愿意下得凡尘拯救黎民于水火,他们早就在笑了。不过他们笑他们的我不在乎,因为至少我的希儿是理解我的。原以为你会和我志同道合,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想错了。”伏羲满心失望像个被掏空的躯壳,厌倦了争执,身心俱疲。 “伏羲哥哥……” 意识到他不想再和自己说话,女娲意欲唤他。 “什么都不必说了。”伏羲蹒跚地走回屋子,中途半侧脸没有回头,“如果你真对仙界和神位那么眷恋,你回去吧。” 天 命(六)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人去留,心还在。 仙羽不觉绕仙山。 千年之后,有神女独自步过白云天梯,脚踏彩霞从天而落。羽衣夺目,轻纱飘曳,翩翩走过流往人间的凡川之畔。 她将怀中一襁褓包裹的男婴轻轻放在川里一片莲叶上,婴儿通体闪耀金光,正呱呱啼哭。神女锁眉含泪,依依不舍看他随莲叶顺着水流缓缓飘走。 “孩子,原谅娘的自私……娘不能留你在身边,但是娘会在天上等你,我们母子定会有在仙界重逢的一天。” 看到这些画面,姬发怅然若失,许久回不过神。 而身旁的龙吉,也已是藏不住眼里的动容,哽咽说出的话更叫姬发震惊:“仙界素有传闻,女娲娘娘和昔日伏羲大帝孕有一子,遗落在人间。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婴儿就是你。” 姬发醒来之时发现自己睡在周营,意识逐渐清晰,怎么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可思议。 “启禀武王陛下,”侍从进来跪拜榻前上报,“天子神剑铸成,姜丞相请陛下前往取剑。” 听罢姬发微怔,剑铸好了? 侍从服侍他穿戴,稍作整理就引他去了铸剑台。 姜尚在铸炉前做了场盛大的祭礼,待时辰一到神剑飞出炉火,龙吉跃起伸手接住,霎时火星四射金光万丈。 平稳落地,龙吉走近姬发,摊开双手奉上神剑:“历经七七四十九日神火提炼,天子神剑今日炼成,祝陛下伐商凯旋。” 姬发心里有许多疑惑,看到龙吉自然急着想要她解答。 相视间龙吉一个眼神止住他,腹语暗送道:“陛下,龙吉带你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这是我们的秘密,没必要让多余的人知道。” 姬发意会她说的“多余人”正是指身后的姜尚,只得欲言又止,将要问的话吞回肚里。 “陛下,拿去吧,它是属于你的。其他话龙吉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只劝陛下一句。”目光顺势落至寒光凛冽的剑刃,龙吉心中五味杂陈,“希望陛下接过这把剑的时候,能够感受到它的分量。” 姬发的手握住剑柄的一刻有种时间凝滞的错觉,剑真的好沉,因为凝聚了太多人的期望,还有一个女子和他的绝望。 “世事更迭,千回百转,天子神剑总是应运而生。每逢它出鞘,世间就必定会出现一个盖世奇雄,只因凡尘需要有人拿着它改朝换代,结束动荡的乱世。成汤是第一人,如果你有信心认为自己是第二个,就跪受为师手中神剑。但你也必须谨记,宿敌不死,剑气不灭。如果你不能用它杀死敌人,你将会葬身于它的魔性之下,永生俱灭。” 这是授剑时师父的忠告,姬发铭记在心里,无一字敢忘。也许此时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师父说这些话的用意。 龙吉带他去三万年前的仙界和凡尘走过一遭,他以一个看客的身份目睹了那场惊天动地的人间浩劫,还有劫难背后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女娲最终和伏羲分道扬镳,他要留守凡尘教化人族,而她则选了一条相反的路。她回仙界,那些属于他们的东西,他不在乎,她却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她的功利心是很重的,对权势的追求乐此不疲。可是当她回到东辰仙界,看到神主的宝座上已经坐了一人,是伏羲的亲传弟子勾芒,他已经先她一步继承帝位,替师父接管下了四辰天帝交赋予伏羲的神权。 这一切,都是伏羲大帝的安排。 在凡尘的时候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其实私下里早已立好诏书,命勾芒即位,代他统领仙界,五百年后再将帝位传给仙界最有才德的天神,如是代代相传。授位的人选必须为东辰传人,女娲例外。 伏羲终究比任何人都了解她,他怎会看不出她的野心?他这么做,无异于要彻底束缚住她,永远粉碎她想当神主的可能。 女娲被神主勾芒追封为天地圣母,世代神主都须敬奉。名为监督辅助神主之职,其实只是个虚有其名的天神,手中并无多少实权。 可是女娲也不会就此认输,她的设想,是想方设法使伏羲任命的神主们渐渐成为自己的傀儡,她要慢慢地,把神主的权位一点一点地拿回来。 她不愿看神权掌握在别人手里,她的念头,最终落在了腹中的孩子身上。她要在生下他之后送他去凡尘,找个合适的人历练他,时机成熟再接他回仙界,培养他做东辰神主的传人。 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武星君,天璇。 姬发在得知自己前世的身世之后,当然会惊愕,但平复后更多的,却是感慨。 千山万水,周军终于抵达朝歌城外,胜利只是一步之遥。破城前夜,龙吉找到姬发相谈甚久。 “女娲为当上今日的神主,可谓不择手段,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说她冷酷无情,但惟独你不可以了吧?” 姬发无言,心里是点头了。 “很多天神反对女娲娘娘无视伏羲大帝定下的天规独揽大权,就连原已沉寂的四辰天帝如今也联手想将女娲娘娘逼下神主宝座。武星君,你是娘娘最后的赌注,现在女娲的胜算只在你了。”龙吉无力垂搭着双眸,目光悲凉,“周族是伏羲大帝感生的人族,你应该明白,你若进一步,你所做的将不只是在人间建立一个新的王朝,而是与想得到仙界神主之位的人命运息息相关。如果你退了,女娲将失去一切。仙界所有天神都在拭目以待,因为只要你顺应天命成为人间的帝王,女娲娘娘就能保住她的神位。” 姬发第一次感到背上的担子那么重,原来他最终的使命会是这样? “还有,我必须提醒你的是,不管我对你再多好,帮你再多,你都得清楚地记得,我毕竟是西辰之神,如果仙界神权动荡,最终我将会是站在和女娲娘娘对立的一面。”龙吉抬首,看他的眼光变了,变得阴沉,“而注定是天之骄子的武星君你,又会站在什么位置?” 下弦月,夜色如水清冽。 周族大军云集城门之外,蓄势待发。 姬发坐在马背上屹于队首,凝眸注视狼烟烽火下紧闭的城门,两汪深意。 挥剑指天,号令众军。 “破城……” 孤 城(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暮色起看天边斜阳 恍惚想起你的脸庞 毕竟回想,难免徒增感伤 轻声叹,我们那些好时光 …… 从长乐宫到鹿台,走到日落西山,这条路从未觉得像今天这般漫长。 路没变,只是人有了心事,步子沉重了。 停驻脚步,我抬眼将偌大的王宫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走过一路都没见到什么人。 “这宫里……好安静……” “听说周军要进城……”晚菱搀着我,小心翼翼看了看我的反应,“宫人们胆小怕事不敢留下来,很多人都悄悄做好收拾,逃的逃,散的散,如今只怕整座王宫差不多已经空了……” 晚菱说的幽怨,令听者凄凉心境油然而生。 “所有人都走了,那么晚菱,你为什么不走呢?” “小姐不走,晚菱怎么能走?”她拉住我的手,手心温热,煞是认真地凝望我的眼睛,“这些年来小姐对晚菱的恩情晚菱无以为报,只是认定了小姐这个主子就一定忠心耿耿要跟着你了。” 她以为我是在试探她,说得郑重其事,其实我只是玩笑地问问罢了,即使她不明誓,我也不会怀疑她的忠诚。 我反过来将她的手握入掌心,唇边的笑不胜欣慰:“晚菱,你三岁起便进我苏家,你只比我年幼几岁。虽然你是我的侍婢,我却从来都是把你当做妹妹看待的。其实我知道,我并没有对你有过什么莫大的恩情,但是这十多年来你对我的忠心我都看得到。所以就算此时此刻你也离我而去,我也不会怪你的。” 帝辛兵败牧野,江山风雨飘摇,这百年殷商树倒猢狲散,正是国破家亡之时,那些人害怕周军攻破血洗城池所以不愿留下来,人之常情。我是个走不得的人,有什么结果,都让我独自承受。 夜里寒风骤起,变天了。朝歌城阴霾至深夜终于藏不住悲伤,落寞飘起了雪花。 我执酒杯倚栏而坐,独赏楼外无声白雪,似谁倾了一世衷情最后破碎落下的泡沫,或者灰烬。 杯中空落许久,我无心品尝这醇美佳酿,只是失神望破城前的一场雪将昔日繁华的帝都粉妆玉砌。雪里刻着绝美如诗的名字,朝歌。 有幸一睹它最后的容颜,我想我应该知足了。至少在它陨殁之前,我没有太过悲伤。 我要将过往都储藏,编一段美丽的梦想。 也许幻象到最后会更伤,假欢畅,又何妨无人共享…… “这些是娘娘的首饰!你们居然连娘娘的东西都偷!” 听闻喧哗声,我朝观天台下探出头,望见晚菱正同两个曾经在鹿台服侍过我的宫女争执不休。 “松手!快放开!”二人一齐拉扯住晚菱似要从她手中抢过什么,不顾形象近乎撒泼,“你放开呀……” “我不放!”晚菱也是个倔脾气,任她们强拉硬拽就是不撒手,“你们这群没心没肺的,娘娘平时待你们不薄,大难临头你们走就算了,还来偷娘娘的珠宝首饰,你们……你们简直忘恩负义!” “晚菱。” 我唤一声,她们恍惚抬头,看到观天台上的我,吓得手里玛瑙璎珞的掉了一地。 “算了晚菱,由她们拿去吧。” 我面无表情看都不看那两个宫女,只交代完晚菱就索然无味地收回身坐回原处,不想看她们迫不及待拾起散落的珠宝仓皇而逃。 世态炎凉,愈是身处乱世人的本性暴露得就愈发可怕。 “小姐,她们真可恶!”晚菱气咻咻地走上来到我跟前抱不平,“她们这是趁火打劫!小姐怎能任由她们胡来!” “晚菱,王宫现在只剩下我们了,没有人再把我当王后看了,我说的话又有谁会听呢?”我要她认清楚现实,自己却平静得离谱,“她们既然贪财,就让她们拿走好了。” “可是……”她还是觉得不甘,“可是她们抢走的首饰里除了大王赏赐给小姐的,还有小姐进宫时夫人送给小姐的嫁妆啊……” “算了,如今朝歌都沦陷了,落魄已是我的宿命,留着那些又有什么用呢?”我无谓地摇头自嘲浅笑,“反正死了也带不走……” “小姐……” 她悲伤凝噎,我知道她是为我难过了。 强颜欢笑掩饰心里的伤感:“我不该和你说这些……对了,我要的东西拿来了么?” “拿来了。”她敛眉轻声细语,“在寝宫里。” 我会意地点了头,有那么些漫不经心。 纤指游走银白缎面的宫锦华服,丝丝缕缕,细腻光滑。铺展开,长尾曳地,背后精心雕饰的凤纹,凤羽为彩线绣成,绚烂璀璨。 晚菱望着我手捧褕翟衣良久不说话,不禁好奇:“小姐怎么突然想起这件褕翟来了?” “没什么。”我答非所问兀自抚摩衣上柔润细密的刺绣,“晚菱,你说它美么?” “小姐手里这件封后大典上王后穿的正服,由天下最精巧的绣娘和制衣匠用最华美的锦缎织绣,绣尽九州春色,当然美了。”晚菱柔声说的尽是肺腑之言,“也许世间所有女子做梦都想穿上它吧。” “百鸟朝凤,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女人可以穿它,因为她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我讽刺地轻扬嘴角,“晚菱,你觉得我穿上它好不好看?” “小姐穿什么都好看,这件褕翟只配小姐穿。” 她说得哽咽,听得出在隐忍心里翻江倒海的情绪。 “那就好。”我笑容不褪,轻手将翟衣放回,“大王出战走得匆忙忘了为我举行封后大典,我一直没有机会穿它。如今周军要来了,我是前朝王后,姬发是大周武王,虽然我做不了他的王后,但穿着这身褕翟受死也算体面了。” “小姐……”晚菱失控冲上来抱住我,“你快逃走吧,别留在这里了……” 她憋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还是说出口了。而我只是心如止水地淡笑:“逃,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就是别留在宫里,周军一旦攻入王宫就……” “晚菱,你害怕吗?” “晚菱不是害怕,只是……” “只是你为我担心。”我替她说完,心无波澜,“连你都已经觉得,姬发进宫以后会杀我,是不是?” “晚菱听说……周军来朝歌一路高呼,覆灭殷商,诛杀暴君和妖后……”她微弱的颤抖被我察觉到了,“晚菱是真的不相信武王会杀小姐,可是……” “可是民意在这里。”我苦笑着转头看向窗外,眼里浮上泪光,“他会为了大周,为了他的臣民,割舍对我的感情……” “小姐,如果我们没办法改变他的决定,那小姐就走吧……”垂眸看到她泪水汪汪的双眼,遍布了哀求,“小姐何必留在这里等死……晚菱相信只要小姐离开,武王找不到小姐也不会再去追查的……” “晚菱,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希望我活着。”我动容拥住她瑟瑟发抖的双肩,望着她愈发不忍,潸然落泪,“可是晚菱你不懂,小姐有非留不可的理由,我不能走的……” 孤 城(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闭目听,雪落苍茫,静若花凋。 良辰美景,敌不过光影如梭。心似三月荒烟蔓草,只是谁的手,斑驳了年华。痴人贪情不思悔,若苦情是泥沼,陷了也好。 “晚菱,这些年你对我真好,没人比你更对我忠心。念在你对我的好,有个秘密我不瞒你。”疼爱地揽着她,我的心任何时候都不及此刻沉静,“因为我怕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感觉她怔住了,她仿佛在害怕,怕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里藏着什么吓人的字眼。 “我其实……”我颤抖的手轻柔抚着她侧脸,“不是你们家小姐……” “小姐说什么?!”她果然还是震惊了。 “我说,其实我并不是苏家的女儿妲己。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漓澈。”不管她再如何吃惊,我都还是要说出真相的,“我……我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 “狐狸……”她猛然从我怀中挣脱一下退出好远,难以置信地瞪住我,惊慌失措,“你……” “是。”我肯定地看着她,不躲闪她眼里的恐惧和犹疑,“我曾经的狐族在涂山,离冀州很近的。” “小姐,你别和晚菱开这种荒唐的玩笑了!”她逞强地笑出,却假得无药可救,“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事到如今我怎么还会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知道她已经信了,只是无法接受,“你看我的头发,这种颜色的头发正是我们雪狐的象征,我非人,是妖……” “妖……”她吓得全身僵滞动弹不得。 “晚菱,我这么说,你会不会害怕我?” 我是在明知故问,看她的模样就知道了。 “晚菱,你不用怕,并非所有妖都是恶毒的。”我不想给她太多压力,自觉走远让她能放松些,“苏家妲己六岁暴毙你是知道的,后来她起死回生,是因为由我给她续了命,从六岁起的苏妲己就不是苏妲己了。而你进苏家的时候妲己已经八岁,那就是说你服侍的苏家小姐从头至尾都是我。我是什么样的人,十几年来难道你看不到么……” “小姐……” “姬发前世是天神武星君,也是我所爱。他会下凡是因为我,上苍给他的使命是要他改朝换代,而他用来打天下的那把剑,必须以杀死我作为终结,否则,他就会死……”无能为力,我颓败地垂下泪眸,“所以我不能走……” 余光里晚菱的惊恐化为怔愣,深蹙的眉心锁了悲悯。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想清楚,你是否有必要陪我这妖孽留守故地等着死亡来临的那天……”我如释重负笑作微风,“该是我的罪责,我会承担,绝不逃避。无辜的人,离开又何妨?” 晨窗透晓,耳边恍若听到周军在城外吹奏的号角,我却披绮罗,绾千丝,安然自若独坐妆镜前。 朱砂点眉,菱花黯退娇颜,轻叹宿缘断红颜。 白雪染香腮,青黛映双眸,胭脂樱唇缀,额黄云鬓掩。 我要用我艳绝尘寰馨香如故的美迎接最后的绚烂。 “晚菱,将褕翟拿来给我穿上吧。” 我习惯地唤她,却发现许久无人应我。深宫静谧,静得仿佛只听到自己的呼吸。 她走了? 我明白了,这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不负我所望,她终没有愚蠢地选择留下来。 心里坦荡,没有一丝责怨。我释然绕过屏风,却惊见取衣的屏架上居然空空如也,昨夜的褕翟不见了! 惴惴不安顺手扶住香案,不经意瞥见案上留了一方带字丝绢,拾起细看方知是晚菱的笔迹: 听闻小姐自述身世,晚菱感恩小姐坦诚相待。晚菱深知小姐心善,从未伤天害理,纵然是妖,亦是一只善良的妖。多年来小姐对晚菱情同姐妹,一日为主,终生为主,不管小姐是人是狐,情谊难得。小姐一生受尽磨难,苍天不公,这不该是小姐的宿命。 晚菱帮不了小姐什么,所以先走一步。可是晚菱好贪心,好喜欢小姐的褕翟,趁小姐熟睡拿去了,小姐千万别生晚菱的气哦。晚菱只想在有生之年做一次王后,小姐会准晚菱实现这个心愿的对吗?晚菱走了,小姐不要挂念。 读罢我陡然慌了,心中忐忑愈发觉得晚菱这绢书写得满含绝笔味道。她想做什么!她绝不是贪财之人,她拿走我的褕翟想做什么! “晚菱!”丝绢倏然飘落,我无暇去捡,心急如焚冲出寝宫,冲进皑皑的雪地里,“晚菱……” 雪未停,依旧飘着雪花。我循着雪上杂乱的足印奔跑,不知哪里才是晚菱离开的方向。 傻丫头,难为我还以为你聪明,原来你是在自作聪明! 晚菱,你平日里和我待得也够久了,怎么还是这么笨……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想做的根本救不了我的! 每走一脚都深深陷入积雪里,我走得愈渐吃力。不慎踩滑脚下的冰雪,我虚脱地,重重摔进雪里。 我卧在雪地冷得发抖,发疯跑出来找晚菱,仓促间竟忘了披一件斗篷御寒。 可是不应该啊……我不是雪狐么?岂会有畏雪怕冷之礼? 遍地白雪刺得我双目生疼,我下意识捂住眼睛,恍惚间明了,我的狐魄已不是雪狐了,雪对我而言不再是亲密的族灵,而是敌人,是冰冷的嘲笑。 苦笑划破冻僵的嘴角,我放弃了任何挣扎,翻过身仰面躺在茫茫雪地,任凭寒风如刀割刮着我的身体,身下融化的雪水浸透我单薄的衣裳。我如同麻木,眼睁睁看着飘舞的雪花落下来,落在我的脸上,睫毛上,和雪一样美丽的银发上…… 我的视线里逐渐看不清东西了。 天寒地冻,雪满皇城,就让我在冬雪里淹没,总好过此刻的心死和绝望。 耳畔不知何时传入悦耳鸟鸣,我虚弱翕动眼皮,看见久违的摘星和那只红雀。它们在我脸旁边的雪地里跳跃,见我醒来又扑翅飞起,在我上空盘旋着。 我抬起一只无力的手臂,仰望它们很乖顺地飞来停栖在我指尖。 你们是来告诉我,他来了么? 晃晃悠悠站起来,我暂时忘记外界的严寒。 好吧,既然我不该死在这里,就安安静静等着什么人来结束这两世情劫吧。 铮铮哒哒,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隐隐约约地有马蹄声在向我靠近。 转身翘首张望,白净的画面里,在天与地交界的地方,远远地,有个身影骑着马踏雪而来…… 孤 城(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银装素裹,雪影连绵渐远渐无穷。天地之垠消失在雪色深处,唯见千山尽染,枯叶落尽的苍枝时而被风吹落覆压的积雪,透出若隐若现的黑寂。 隔世阑珊如影随形,今朝被马蹄踏碎,升起冉冉雪雾迷离了双眸。 直到他恍然出现在我面前,我仍如置身梦里,呢喃呓语:“帝辛哥哥……” 他勒住马跳了下来,随即重重拍打了马背,马儿吃痛地跑开了,奔往西侧的宫门。 回头出人意料地握住我的手腕,我正诧异他是不是想质问我为何将他山河沦丧至此,他却先开口堵住我的嘴:“什么都别说,跟我来!” 我被他拉着往远离宫门的方向跑,与他的马背道而驰。 “帝辛哥哥……你带我去哪里!” 急速奔跑,我在冷飕飕的风里喘不过气。他却步伐稳健目光凌厉仍旧沉着:“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我霎时语塞。这么说,他是来保护我,不是来拿我兴师问罪的?可是我纳闷他若要救我怎还会将我往王宫深处拉,为何不带上我乘他的马出宫? 他带我跑回了鹿台,却没有立即进去,而是转身绕进东南方的祭台。只见他随手从香案上拿了座点燃的烛台,轻轻转动了案上最中央的香炉,身后一声巨响,回头望时地上两块砖石居然自行移向两边,一个三尺见方的入口赫然醒目。 帝辛牵我的手沿台阶走入地下,入口随即在我们头顶阖上了。走至底端借着帝辛手里的烛火才看清是一条深长的密道。原来这祭台下方还有这样的玄机,我竟然从未发觉。 密道两旁分布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室,他领我走入其中一间,将烛台搁置桌上,室里逐渐亮了起来。 我将四周环顾一番,发现这里安放有床榻、桌凳,榻上铺好被褥,仿佛一切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应有尽有。 “周军已经到朝歌城外了。”刚从雪地里回来,他怕我冻坏了,解下披风为我披上,“外面都是姬发的人,进宫容易出宫难,孤没办法直接带你离开,只能先在此躲避了。” “他们都到了……”我木讷自言自语,“怎么还没杀进来呢?” “因为雪下得太大,又来得突然,冰雪封路一时打乱了周军破城的计划。”他关怀地为我系好领口,“姬发下令先按兵不动,想等冰雪消融了再一举攻城。” “他在故意拖延……” 我突然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周军一路气势如虹,大雪又怎么能阻挡他们前进?是他还没有下定决心,来宫里见我吧? “放心吧,这里很安全,就算周军真的攻入王宫了也找不到的。”帝辛从我眼中捕捉到不安,强作轻松笑着劝慰我。 “你怎么回来了……”我双眼无神的垂落,了无生气,“既然兵困牧野的时候有机会活着,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不希望孤回来?” 我别过脸,不知是不想回答,还是不会回答。 “还是……”他愈发走近了我,“你根本不希望孤活着,你希望孤在牧野被姓姬的杀死?”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实在无力再和他拐弯抹角,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东夷族的战俘在牧野临阵倒戈真的是你唆使?” “是。”我感觉不到丝毫窘迫,承认得干脆。 “为什么?”他的语气依然平静,“你真的想要孤死吗?” 我再次沉默。这样的问题,否认太过虚伪,承认又太过残忍。 “孤想知道,你要置孤于死地,是想报前世孤对你的灭族之仇,还是想帮姬发?” 心被撼动,我敏感地抬头望他:“这很重要么?” “重要。”他的眼不偏不倚交会上我的视线,“如果你是为报仇,你恨孤,你要孤死孤立马就可以死在你面前!但是如果你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他,孤不甘心,难道这些年孤对你一往情深都比不上一个薄情男人在心里的地位?” “看来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我面无表情转过身逃避他执着的追问,“是绯彤告诉你的吧?” “你说的对。”话题就这样被我绕开了,“是喜媚救孤离开牧野,是她让孤想起,前世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 “她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嘴角不经意浮上的微笑不知是何种意味,“她一定不希望你回来找我,你应该听她的话,很久以前就该听了,或许你不会弄成现在的样子……” “她的话,耳朵听得到,可是心却听不到。”有意无意地,他话里柔情缱绻,“不管朝歌有多危险,孤还是想回来见你。” “你见到了……”我回身将此刻的自己尽泄他眼底,“我现在的样子,你看清楚!你看我的眼睛,这根本不该是我的眼睛啊……” “你不想要?”他眼里弥漫开浓郁的哀伤,“你在怪孤……” “是!我不要你给的施舍!我不要你可怜我!”我歇斯底里地发作,欲哭无泪,“我只想要回我自己的眼睛,你能还给我吗!” 帝辛,你能还我一个不必死的理由么? “孤不能了……”他无可奈何地垂下目光,声音渐弱,“孤只知道不给你狐魄你会死,孤只想你活着,没想到事情反而演变到如斯地步……” “你不给我狐魄我会死,你给了我就能活了吗!如果知道是这样决绝的结果,我宁可当初你狠心弃我于不顾!你干吗要管我?干吗不让我毫无知觉地死掉!” 他无言以复地愣住,眼神受伤得直让我自愧。仿佛我错怪了一个无辜的人,他没做错,只是我在无理取闹。 “费尽心思和手段,想倾覆你的江山,到头来只是为他人做嫁衣,我却逃不过一死……”倏然滑过苦笑的泪,破碎了往日欢颜,“我作茧自缚啊……” “妲己别怕……”他慌乱地拥我入怀,像哄个孩子般轻抚我的背,“孤还没有输,有孤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怎会明白我流泪不是因为我害怕,若怕死,我完全可以在周军破城之前就逃之夭夭。 “孤已经联络上了攸侯喜!”他激动地搂紧我想向我证明什么,“他手里还有二十五万大军,刚征完林方已经在赶来朝歌勤王的路上了,我们还有希望!” “你还在坚持什么……”我不领情地推开他,“你还看不到么……你大势已去,无力回天了……” 帝辛,你还天真地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你怎么就能肯定攸侯喜不会像其他诸侯那样背叛你投靠周军?就算他对你忠心不二,他只有二十五万人马,和姬发麾下的百万雄师相比,那还是以卵击石啊…… 孤 城(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不会的!”他还是那么固执,不肯轻易认输,“孤和你在这里等攸侯喜的援军赶过来,只要三天。周军被大雪耽搁正好是个机会,我们都会相安无事的。妲己,你相信我!” “这里……”我苦涩笑着张望周遭,“你从建鹿台那天就已经悄悄造好这条密道了吧?真是有先见之明。” “有先见之明的不是孤,是孤的先祖成汤。” 我的笑容凝固,看他的眼神不禁疑惑。 “我祖成汤灭有夏,开创殷商帝国,当然忘不了这江山是怎么来的。他害怕后人重蹈覆辙,遗诏里有言,后世帝王都要在宫里设有这样的密道和密室,以备不时之需。”说着竟勾唇自嘲一抹,“很可笑是不是?好像他知道有朝一日殷商会葬送掉一样……” 这算是笑话吗?怎么我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自盘庚迁都朝歌以来就开始建造了,我殷商多少任国主不断扩建才有了今天的成效……”他感慨着走到墙角,抚摩石壁唏嘘短叹,“只可惜孤没有继承他们的遗志,若是孤能沿着他们铺好的路开凿下去,此时的密道一定可以打通了连到城外,那样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你一语双关,说的既是这密道,又暗含你自悔未能效仿先贤将祖宗留下的社稷发扬光大,反使它落入敌人之手。是你自负,自认为此生不会有用得着密道的时候,所以你懒得再去动它,却不曾想天偏要对你开这样的玩笑,如今后悔为时已晚。 “这天下,曾经成汤的天下,却不是你的天下……”我轻声碎语,啼笑皆非不知所云,“红颜误国……呵……呵呵……红颜误国啊……” 历史重演了。成汤,你一定想不到,你倾尽心血割舍挚爱换来的殷商,结局竟和被你覆灭的夏王朝如出一辙,多么讽刺! “这不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我微愣,突然开不了口。 余光里他一步一怔向我走近,直到他温热的手心抚上侧脸,我都没敢抬头看他炽热的眼眸:“告诉孤,孤之所以会为了你一败涂地,是不是前世欠你的,今生要来偿还?是因果报应,在劫难逃……” “或许吧……”我忽然变得那么无所谓,答案是什么都好,“焰煌,你真不该认识我……” “孤不止一次扪心自问,前世是焰煌的时候我明知道你会恨我,但仍可以不顾你的感受灭你全族,为什么今生做了凡人却非要受制于你,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不想你不开心。” “是啊……不是有很多人把你我比作夏桀和妺喜么?”我挤出难看的笑容,“如果你不是那么笨,早看出我是红颜祸水会害你亡国,你可以趁早杀了我,就不会有今天了。” “那如果可以,你问问夏桀,若他知道妺喜会害他失去有夏,会不会杀她?” 他的反问堵得我无言反驳,毕竟夏桀对妺喜的情,我是知道的。 “前车之鉴,孤又从他身上学到了什么?” 刺耳的,是他肆意的嘲弄。 “你知道么?孤听说过一种传闻,是关于祖上成汤的。”他情不自禁轻笑起来,是想掩饰某些微妙的困窘,“有人说他其实并没有我们后世所想那么英雄气概,他是为了和夏桀争妺喜才起兵造反的。” “哦?”我装模作样故作稀奇,实际心里想说的是,你竟然也知道这件事? “是孤执迷不悟?孤为什么觉得成汤其实比夏桀还愚蠢?如果传言是真的,如果他真的爱妺喜,又何必在赢得天下之后将她处死?”他愈发不像是在就事论事,他嘲讽的话里似乎暗指了别的什么人,“用心爱女人的血换得天下太平,他做了最蠢最笨的决定!” “你又怎么会懂他,他也是身不由己……” 目光黯淡,我已经分不清自己为之解释的到底是成汤,还是某人。 “孤相信成汤即使在功成名就之后心里依然是空的,自以为得到了一切,妺喜却成了他心里永无法弥补的缺憾。”他深情执住我的双手似倾诉衷肠,“孤虽然是他的后人,但他的错误孤绝不重犯。” “是,成汤的错你没犯,但总有人会犯。”我抽回手转身眸色怅然,仿佛想望穿那道坚硬的石壁,“而那个人,他已经到了……” 帝辛,你不懂成汤杀妺喜是因为被她的幻颜法欺骗了,他在毫不知情地情况下误杀了妺喜,并非他愿意这么做。而如今,姬发对我,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因为我和他都已经没得选。 命运对我们更加残酷,我感觉到了,那正在步步逼近我的,是超越死亡超越恐惧,一切美好幻想灰飞烟灭的绝望。 “孤会阻止他的。”他一万分肯定和认真地揽住我双臂,“孤会在他进入这座王宫之前带你走!” “可是……” 话未说完整,密室之外响起了一阵骚动,就在我们上方。帝辛随即用手势打住我,蹿回墙角贴着石壁侧耳听,神色蓦然变得凝重,我预感到大事不妙了。 “姜丞相有令,一定要将妖女搜出来!你们几个去那边,剩下来的跟我走!” “周军怎么这时候进宫了……”帝辛顿时紧张如弓上弦,看得出内心的慌乱。 “是姜子牙的意思。”心里再明澈不过,纵使姬发想拖延又能拖到几时,姜子牙他绝对没那耐心。 “算算日子攸侯喜的军队明天才会到,我们只要在明日之前藏好不被他们发现,等攸侯喜到了孤再想办法联络他。” “不必了。”我拒绝他的好意,他为我做的打算我并不稀罕,“他们要找的是我,和你无关的。” “你想做什么!”他敏感地斥住我。 “我出去,你留下。”我很从容地说完这些话,面不改色,“你留在这里等援军吧。” 他扯住我的手腕,力气惊人:“难道你想出去送死?” “我若不死,死的会是他。”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外面的危险,但非去不可,“该是我的迟早要面对,要他死我做不到。” “那要你死孤就能做到吗!”他越握越紧根本不想松开,“你不许去!哪里都不许去!” “是天意要你把狐魄给我,是天意要我代替你去承受姬发那一剑,天意难违,你又何必强求?”命盘不会因任何人的阻止而停转,他的命令在我听来已是苍白。 “你真的心甘情愿为他死吗?” 他问这句的时候,我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台阶。 显而易见的回答我也不想再说了,只给他一缕如释重负的笑:“今日一别,所有的恩怨都一笔勾销了。既然命里注定你不必死,好好做个凡人吧。” 他低着头走近面前,我以为他还想阻拦我,他却伸手挑起我垂落肩头的一绺发丝握在手心:“你觉得自己不再是从前的漓澈,所以想死以求解脱,但是至少它可以证明,你的身体里流的还是雪狐的血。” 语毕,他俯首嘴唇轻轻碰触我的银发,那么珍惜。 “傻瓜,该好好活着的是你。” 他出人意料地一推,我毫无防备跌倒在地,更见他迅雷不及冲上台阶,触到机关打开了入口。 “你……”我惶恐地瞪住他,不敢猜他的用意。 “你不是非死不可,只是不忍心看他死。就由我代你下手,给你活命的机会。”说着他已经跃出了密室,从上俯视我,“如果我这一走回不来了,你要保重,等着攸侯喜打开密室放你出去。” “不……”眼看着他在外动了什么,入口一点一点阖上了,我满心恐惧挣扎地扑过去,却不及那石门的速度,阻隔住我看他的视线,一丝缝隙都不留。 “你别去伤害姬发……”声嘶力竭地哀求他,却听不到他的回应,只有毅然远去的脚步声。 我发疯地乱按石壁上的机关,却怎么也打不开。这石门,从内关上从内开,在外关上就只能从外面打开。心急拍打着石门,手心生疼,可是迟迟无人听到。 拍久了,也累了。我瘫软地倚靠石壁,神情呆滞。 难道真要我长此以往等下去? 帝辛去找姬发了,想最后一搏,他要死在剑下的是姬发,这样我就不必死了。可是帝辛终究太看轻我们的感情,没了姬发,我怎会独活? 我愈发担心起姬发的安危,就算他可以躲过帝辛毒手,他找不到我,他依然逃不过神剑的邪气。 怎么办……我得出去…… 耗尽了所有力气,我的手已拍不动石壁,却恍然听到,除自己心跳和呼吸之外,那若有似无,依稀有天籁穿墙而来的歌声。 这歌……引得我心弦颤抖,是雪狐,母后教我的,狐族女子都会唱的那支…… “千年,轮回,情爱痴缠,有因无果。若想试炼圆满,就该懂得取舍。” 是谁在和我说话?一个女人的声音。 惊慌失措里,一片光亮自头顶泻入密室,顿时亮如白昼,石门居然打开了? 离开密室的我,恍恍惚惚走出祭台,仿佛有双手拉着我,要将我牵引去某个地方。 这里还未有周军涉及的足迹,当我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身处太庙中央的仙殿之外,抬首望见高傲耸立的女娲神像,瞬间明了,和我说话,为我打开石门带我来此的,正是她。 “夏神说,只有我修满最后的一生,我的修行才算完整。可是我修炼千年为何?是想和天璇再续前缘,我并非贪恋仙位,我不是想做个神仙……” 面对那尊面容极像我的石像,止不住泪水蔓延,我相信,我的哭诉我的委屈她可以听到。 “神与妖,是不是真的不可以相爱……”双腿绵软无力跪在了神仙面前,忘了去拭干的泪滴打湿了蒲团,“娘娘,这真的……是我们的结果……” 她不回答,她只是个安静的神像。 该走的路,不要回头。该舍的情,莫须留恋。 我想我明白了。 这银丝胜雪,锦绣年华,只叹一声…… 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谁的执念? 破 都(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近日天寒地冻,又突如其来这场大雪,一夜之间覆盖我们进城的道路。”营帐里姬发和黄飞虎、苏护等将领围绕暖炉同坐,一齐探讨攻城之计,“牧野帝辛虽败,但仍有残余殷商势力留守都城内。况且朝歌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而这样的天气实在不宜即刻进城,本王认为众人还是先安心在此安营扎寨,等雪停了,地面冰雪化去再做行军安排。” 黄飞虎作揖赞同:“陛下为我军考虑周到,臣等会将陛下的旨意传达下去,一切静待陛下部署。” 姬发点头会意,不想姬旦这时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王兄,有将士上报说擒住了逃亡中的殷商王后苏妲己!” 姬发蓦地惊怔,与之同时变了脸色的,还有偏席上的苏护、苏全忠父子。 “人现在就在营中,王兄……” 没听他说完姬发就坐不住了,掀衣而起走出营帐,愣了半晌的苏家父子也慌忙跟着出去。 掀开牢营的帘子,那跪在地上楚楚可怜的女子战栗地抬起头,姬发和苏家父子看清那人面容不约而同倒吸了凉气。 眼前这女子,虽然衣衫华美,眉眼却分明不是妲己那双。 “晚……”苏全忠到底年轻记性好些,一眼就认出她是早年陪妲己进宫的贴身侍女晚菱,可名字没叫出口就被姬发一个眼神止住了。 姬发侧首吩咐黄飞虎和其余侍从:“你们都先退下,这里交给本王,什么都别声张。” “陛下,”抓她来的将士不明状况反而提醒起姬发,“姜丞相有言,若抓住妖女必须将其正法,陛下看要不要……” “叫你们退下没听到吗!”姬发恼羞成怒驳回他,“本王自会有打算!” “臣等遵命。”将士们行了军礼,人群陆续散去。 苏护和苏全忠迟迟不走,留意很明显,姬发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此时帐中只剩姬发、姬旦和苏家父子,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都可以明说了。 “晚菱!”苏全忠没好气地蹲下去替她松绑,“你怎么冒充妲己?是她要你这么做的?” “不会。”姬发替她回答了,心里似乎有十足的把握,“妲己的为人我很清楚,就算再如何走投无路,牺牲别人的性命来保全自己这种事,她是不会做的。” “不是小姐……”晚菱惊慌过度这才有些回过神来,“是我偷了小姐的褕翟,她不知道的……” 苏全忠一头雾水一时转不过弯来:“你偷妲己的衣服做什么!” “因为……因为我想乔装成小姐……这样一来,你们抓住我,就不用去抓小姐了……”晚菱抽泣着,心情是害怕和难过交杂,终崩溃伏倒在姬发脚边,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痛哭,“武王陛下,求你不要杀小姐……如果你真要杀一个人才可以,就杀晚菱好了,我愿意替小姐去死……” 姬发动容又不得不隐藏心头暗涌的情绪,眉心蹙成痛苦的褶皱:“妲己知道你有这颗肯为她赴汤蹈火的赤胆忠心,我想她会很欣慰的。但你是你,妲己是妲己,你不可能代替她的。” “可是我穿上小姐的褕翟,那些士兵真的把我当成是小姐了啊!否则他们不会抓我来这里……”晚菱固执地恳求他听自己一言,“既然他们都不知道真正的小姐长什么样,就由我做小姐的替身,只要你命令知情人不说出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你起来。”姬发微俯身欲扶她,“杀你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如果随随便便杀一个人就能够化解这场劫数,我杀谁都不会杀妲己!你不明白,我杀她,真的是逼不得已……” “这么说你是非要杀小姐了……”晚菱愤然推开她,赖在地上不肯起,“你还是以前的姬发公子吗!你不爱我们家小姐了吗……” “我……”有口难开,姬发没有底气回答这样的问题。 “你怎么可以……小姐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啊……你知道她为你做了多少么……” 晚菱哭声动地,悲怆感染了一旁的苏氏父子和姬旦,他们无不沉默,痛被无形刀刃雕刻在心里。 “我知道。”姬发无心思去计较她的无礼,面对她的质问心隐隐作痛,“我都知道。” “那你还忍心杀她……”晚菱根本无法体会他的心情,眼泪汪汪转向别处求救,“少爷,老爷,你们快想法子劝劝武王陛下吧……别让他去杀小姐……” “晚菱,陛下是真的有他的难处。”苏护凝重地沉下脸色,半哄半劝,“快别胡闹了。” “老爷……”晚菱一听连自家人都不肯为她说话了心里更是悲愤,愈发声泪俱下,“你不知道……小姐真的好可怜……她一个人,把自己封闭在那座阴森森的王宫里,无依无靠……” 姬发眉心一颤,挑出她话里敏感的字眼:“你说妲己还在宫里?” “是……”晚菱收不住溃堤的泪水,低头续续呜咽,“小姐说,陛下前世是她深爱的武星君……陛下的剑必须杀死小姐否则陛下就会死……小姐不愿意陛下有事所以只好让自己留在宫里等着陛下……” 悲凉之情堵住胸口,姬发麻木得近乎感觉不到自己枯死的心跳。 姬旦别过脸,自心底扼腕叹息。苏家父子也沉默了。听闻世间最残酷的事实,也是最惨烈的诀别,谁还能强撑着外表的漠然和高傲,狠心将往日情恋一手推翻? “两位将军……”姬发拖着冰雕般沉重的步子转身走向身后的苏护和苏全忠,“如果本王真别无选择杀了妲己……你们会不会怪本王?” “王兄……”姬旦不安揣测起姬发的心思,此情此景,连他这个做弟弟的都于心不忍了,身为当事人的姬发又怎能做到忘情绝爱痛下杀手? 姬发挥手不让他说下去,双眼始终直视苏家两父子:“本王要你们直言不讳。” 苏护深深藏起心中悲痛,朝姬发俯首拜礼:“臣等体会陛下深明大义,不为儿女私情抛却江山社稷,陛下此举大义灭亲,臣毫无怨言。” “爹……”很显然苏全忠并不这么想,他按耐不住了,不满父亲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要死的可是自己的女儿啊! “全忠。”苏护肃色叱住他,“如此道理妲己都领悟了,你作为兄长就更须明白!” “好……”姬发苦楚地笑了,说着言不由衷的赞赏话,“将军说的太好了……” 惆怅转过身,嘴角的笑映衬眼里的忧伤,僵化成最惨淡的颜色。 破 都(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世事总是难以预料,今天发生的一定让王兄更加为难了。” 一同回去的路上,兄弟二人都没怎么说话,最终还是姬旦试探性地打破了沉默。 身心俱疲的姬发原本就走得失神恍惚,被他这一问愈发无精打采了。 “很显然那里面的并不是妲己,王兄会如何处理此事?是将错就错,照那位姑娘说的,用一招以假乱真掩人耳目,还是……” 姬旦当然知道这么做是滥杀无辜,非正义之士所为,但是他更不希望看到自己王兄在杀不杀妲己这件事上进退维谷。这些日子跟随他出征在外,有太多看在眼里,自然比任何人都能感觉到他的累。外表他是天降大任匡世经纬一代天骄,是为百姓拨云见日的大英雄,可是当他卸下一身战戎,他也不过是一个寂寞的血肉之躯。使命和感情,要他选择其一放弃另外的都很残忍。 “放了她。” “放?”姬旦不确定地质疑。 “是,放人。”姬发缓缓抬起目光以此证明他的清醒,“这不关她的事,不该拿一个不相干的人出来顶罪。” “可是王兄这么做不就意味着要继续攻城诛杀妲己?” 姬发无言以对,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和妲己,以及天子神剑三者之间的利害关系,只有杀死妲己这场战争才能结束。姬旦亦被蒙在鼓里,他的处境他又怎么能体会? “姜丞相回营,待会必会问起此事,丞相那么聪明,要想轻易糊弄过去恐怕不行。”姬旦这句话又提醒姬发意识到一个即将面临的棘手问题,“况且当时在场的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王兄真的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向丞相交代了。” 姬发长吁胸中愁闷,走回议事营帐时众将已经齐聚一堂在等着他了。姜尚见了他带头参拜,礼致得到姬发颔首方归位各自坐好。 姬发刚跪坐主位还没坐稳,姜尚果真如姬旦所言挑起话来:“听说苏氏妖女被我军擒获了?” 姬发顺势扫了眼座下众人,见无人敢抬头迎视他的目光,心知其中必有人多嘴告密了。 “此言非实,相父听了误传。”姬发轻松一笑甚是平常,“是他们办事不利抓错了人,本王已经把人放了。” “放了?”姜尚眉头顿时拧成一簇,“这么大的事陛下也不和臣等商议就自作决定了吗?” “不过是一个出逃的宫女,是杀是放还不至于要劳驾相父费神吧?”姬发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眸中透出一缕冷冽,“我想这个判断力和决策权本王还是有的。” 事已至此,姜尚自知不好再在此问题上深究下去,只能作罢,但依然有话要说:“臣领兵接应迟来的几支诸侯军队所以晚至朝歌,却见陛下命我周军安营于城外?” “相父不是都看到了么?”不管是他何种发问姬发都能从容应对,没有太多表情,“我军遇上暴雪,此时攻城对我们可不利。” “我大周军队向来势如破竹坚不可摧,昔日殷商军队如豺狼虎豹我军都不曾畏惧,区区一场雪又如何能阻挡我军的气势?”显然,姜尚对他这种裹足不前的做法很是不满,“莫非陛下是在有意拖延时间?” “胜利离我军只是一步之遥,相父又何必如此心急攻城?何况先前一路征战将士们为大周出生入死体力消耗严重,趁这些日子养精蓄锐做好充分准备了再进城不是更好?” “陛下所言差矣。”姜尚似乎是和他较量上了,丝毫不肯让步,“到最后的关头,陛下越是掉以轻心就越是容易前功尽弃。臣并非想和陛下作对,只是提醒陛下切莫因小失大,让敌人有了可乘之机逃出生天,陛下的兴周大计可就功亏一篑了。” “丞相大可不必有此担心。”说话的是龙吉,她静默安坐听着二人对峙许久,众人鸦雀无声的时候只有她敢开口支持姬发的决定,“武王陛下深谋远虑,已经预先在朝歌城外方圆十里都部署了我们的人马,朝歌如今就是一座囚牢,别说是人了,就是鸟雀飞进去了,也出不来。” 姜尚转首相迎,皮笑肉不笑:“仙子神通广大,定能洞察先机,应该不需要本相来告知仙子,那朝歌城中的,可不是凡人,是狐妖!” 姬发和座下的苏家父子听后都微露不自在,就连龙吉也紧闭了朱唇不想再与他多言。 “按兵不动是本王的意思。与人无尤,相父不必再对此事大做文章了。本王借今日的机会还有件要事想和众卿家商议。”姬发索然无味想就此转开话题,“进城在即,城内一切都将除旧革新改头换面,那么朝歌城内的百姓我们该如何处置?” “当然是全杀了。”姜尚横眉冷傲答得理所当然,“这些朝歌人平日受殷商教化最多,骨子里早就认定殷商为主,我大周是贼,是谋朝篡位的反贼!留下他们就是埋下祸根,后患无穷!” 姬发对他的义正辞严并未立即表态,而是转过目光扫视在场坐着的那些人:“还有人有别的办法吗?” 话问出口却半天不见有人回应。姬发暗自讽刺得想笑,他们之中一定有不同于姜尚的声音,只是畏惧丞相的权威不敢造次罢了。 “本王叫大家来就是想集思广益。单凭个人的决断实恐有所疏漏,众卿家不妨畅所欲言,让本王听听你们的意见?” 姬发仿佛是做了最后的争取,若实在无人敢言事情也就只好交给姜尚去办了。 “王兄,臣弟有一言,不知是否当讲?” 当姬发近乎发出失望的轻叹,角落里有个声音唤起了他的注意。他投去目光对上斜对面的姬奭,这个庶母所生的王弟,年纪尚轻眉眼里却透出不小的沉稳,虽不与自己同母,但对待政事素来有远见卓识,这点姬发是无可厚非的。他和姬旦同岁,所以兄弟里二人关系最近,此番也必是跟随姬旦而来。 “五弟,这里没有不该说的,王兄许你直言。” 姬奭俯首一拜,神态自若:“朝歌民众万户,大多是无辜的普通百姓,朝代变革他们并无过错。臣弟认为,我大周应该赏罚分明,将牢里那些有罪的处死,无罪的安抚。” 姬发微微点了头,待他入座目光顺势落到了坐在姬奭身旁的另一人身上。 “四弟,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吗?” 破 都(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姬旦不紧不慢站起身,朝着姬发作揖行礼。 “伐商数载,我大周君臣同心协力,周军金戈铁马,在王兄统领下南征北战,使我们大周的疆土从最初的西岐一路延伸开拓至此。江山可以用武力打下,但是民心却不能够用杀戮征服,所以臣弟建议王兄进城之后,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姜尚仰天大笑,“公子年幼资质尚浅,看待国事也太过简单了吧?昔日成汤伐夏,攻下夏都斟鄩也不曾做过大赦天下这等荒谬之事,想普天之下唯大周独尊,对待殷商的人就必须斩草除根!” “相父别这么激动。”姬发勾出一丝薄笑劝他道,瞬时又看回姬旦,“本王要他说下去。” 有姬发撑腰壮胆,姬旦的底气也足了几分:“人心如春日密草,国家如风,风吹草动,民心是追随国家的。可谓国君治国有方,百姓方能安居乐业,自然人心归向。” “既然公子认为民心追随国家,那这些朝歌人追随的可是殷商的国,公子可别忘了。”姜尚对他所说不屑一顾。 “四弟,你接着说。” 姬发看都不看姜尚,他的眼神告诉姬旦,他对他的话很有兴趣。 “不错,朝歌曾经是天子脚下,帝都万民当然受殷商影响最为深远。但正如五弟所说,他们之中大多只是无辜的普通百姓,并非心比天高,他们要的,只是过安宁的生活,对他们而言,国是商是周并不重要。我大周是仁义之师,绝非鲁莽草寇,暴力镇.压,根本除之不尽,只会埋下仇恨的种子,任其生根发芽,结出复仇的恶果。但是给它沐浴阳光雨露就不同了,让它们哪里安逸就在哪里生长,就会风调雨顺花开遍地,迎来太平盛世。同样的道理,我大周恩威并重,严惩那些为非作歹的土豪劣绅,善良的百姓就放归自由。人非草木,在何人统治之下活得更自在,更快活,我想他们还是能够分辨出的。”姬旦眸中神采奕奕,那是自心灵投射出睿智的慧光,“大周素来尚礼,父王在世也曾教导过我们,治国安民应广施仁义,以德服人。百姓没有异族之分,他们虽是殷商的百姓却同样是我们大周的子民,也同样需要大周用博大的胸怀包容和教化。治国如家,爱民如子,这才是一个明主该有的作为。” 姬发默默听他述完,每个字都清晰入耳,唇边的笑若甘泉,清冽如许,满意的,犹带赞赏。 “公子能言善辩口若悬河,难道不担心这些草民只是表面臣服,内藏反心吗?”姜尚换了副冷静的神态,口气仍不改轻蔑,“朝歌不乏殷商宗室后裔,他们必视我大周为敌。也许等我们放松了警惕,他们就会趁机作乱让我们措手不及。” “又有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去干那刀头舐血的勾当呢?”姬发还以冷笑,轻而易举替姬旦反驳了姜尚,“四弟的主意本王很赞成,四弟所言也正是本王心意,本王决定就照他说的做了。” “陛下……” “安抚朝歌百姓的事就交给四弟和五弟去负责。”姬发压根就不等姜尚劝阻的话说出来,全当没听到,兀自问着在座众人,“众卿家没有意见吧?” 将领们都是知道审时度势的,遂同起拜谒:“陛下英明!” 这样的效果最使姬发称心如意,他抬手宣了平身,议会就此散去。 经过姬旦时,姬发有意放缓了步子,最终驻足他身旁微侧脸轻声一句:“晚一些的时候来我帐中,王兄有话要跟你说。” 姬旦识礼拜别,目送姬发出去。 暮色起看天边斜阳 夜未央星河独流淌 天晴朗,好风光 若你不在身旁 登上苍穹又怎样 …… 静观城河水,东流不返融入深色夜幕,水里倒映稀稀落落的繁星,残月一弯光华暗淡。 寒气逼人使得呵出的白雾也近乎凝固,更深露重,姬发独立河边不知已有几个时辰。心已凉,所以不会觉得冷了。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动静不大但因为四周静谧还是被他发觉了。 “可惜了,这么美的雪,还是停了。” 龙吉深吸了口雪后清新的空气,假装看风景地瞭望远处。 雪停了。 姬发睁开微闭的双眼,雪停意味什么,龙吉暗指的他明白。 “仙子,你听到了么?”他屏住呼吸去感觉,就在不远的天边,“歌声……” “没有歌声。”龙吉否认,冰色的瞳仁里依稀有伤,“我听到的,只有哀鸣,狐的哀鸣。” “是吗……”姬发想笑,悲伤却划破心口滴血成冰,“狐……哀鸣……” “狐狸之所以哀鸣,是感觉到死亡迫近。”龙吉眸色迷离欲从苍茫天穹寻一个终点,“你看到过么?无边无垠的白色雪原,有只白色的狐,蜷缩着身子,躲在雪地里,孤立无援。” “还未到这里的时候,我还可以百般欺骗自己,朝歌还很远,不用想太多,可是如今……”脑中应景浮现出龙吉描绘的画面,姬发黯然心痛,“我和她只有这一城之隔了……” “还是下不了决心吗?” “我至今都很茫然,我分不清对与错。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难以决断的时候……” “既然无能为力,那就闭上眼睛,用心去听吧。”龙吉如自己所说,闭目聆听,遐想,“也许这将是雪狐最后的绝唱,以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船过空港,将寂寞豢养 旷野霜降,低垂了泪光 扬帆远航,亦不过彷徨 奈何流放,敌不过苍凉 唯有你是我的天堂 …… “多希望师父此刻能在这里。” 龙吉怔住,不知其所云。 “他是我认为世间最聪明的人,有他在,他一定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做……” “没人能代替你选择,就算伏吟在也帮不了你。”龙吉无法不去破灭他这种幼稚的想法,“因为如果他知道怎么选,他就不会由始至终孑然一身了。” “师父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不忍再任由自己在忧愁里沉沦,姬发急需一个转移注意的理由,却不慎落进又一个忧愁,“他在仙界可以看到人间的我吧?你说他去仙界帮女娲娘娘,他会怎么帮?” “有些话其实我本来不想说的……”龙吉自嘲地抿了抿嘴唇,“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无所谓了。你应该知道,你师父伏吟曾经是瑶姬选中的下一任神主,却因后来执意下凡放弃了仙位,渐渐地神主就被女娲娘娘取代了。四辰天帝请女娲退位,将神主之位归还伏吟,因为那本来就是他的。” “师父早就不在乎这些了,他不会要的。” “伏吟当然不想搅进这趟浑水,难道你看不出来,帮伏吟争仙位是幌子,他们是想辅佐伏吟成为他们的傀儡,再以此名义插手仙界。”龙吉脸上的无奈不知为谁,“父王交给我的使命,就是去巫山找到伏吟并且说服他回仙界帮他们。” “仙子,凭我这些日子对你的了解,你是个明晓事理之人,明知你父王他们这么做绝非正义,你也要帮他?” “他是我父王,他想做什么,我能不帮么?我总不能帮他的对手反过来对付他吧?”笑得愈发苦涩,龙吉不晓得该看向何处,“我的确成功说服了你师父,他肯回仙界,但与我许下约定,我必须代替他来凡尘助你伐商,答应他的事我做到了。” “那我们,到底是敌是友?” “结果未见分晓,我还不能认定你会不会是我的敌人,至于我们是不是朋友……”龙吉转首莞尔一笑,“就看陛下你是怎么认为了。” 姬发舒展了眉头,豁然释怀:“我希望,我们不会是敌人。” “别说你觉得为难,我也是个很矛盾的人。你说的对,天神向来漠视真情,但偏偏你和漓澈又都是痴情人,会让我感动。”毫无保留,龙吉说的都是真心话,别人的痛她也感同身受,“其实说来讽刺,我若想帮西辰,我也是应该阻止你伐商的。于情于理,我都不希望看到你用手里的天子神剑杀死漓澈,因为这样的辜负没人承受得起,一旦负了,悔了,永远都没有弥补的可能了……” 星辰和月色变得清亮了,纯净得仿若被刚落的雪水擦拭过。只是远远地,曲未绝,犹在唱。 唱不尽春光,为何偏去唱离殇…… 破 都(四)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王兄!你怎能有如此念头!”听闻姬发召他密谈的内容,姬旦脸色煞白吓得心惊胆战,“这不可以!” “小声一点。”姬发此刻是镇定的,并非姬旦以为的,他疯了,“这件事王兄只和你一人说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姬旦意识到自己过激,慌乱地瞥了眼四周,压低了嗓音:“王兄,此事非同小可,事关我大周江山社稷,你的决定太轻率太冲动了!” “正是事关我大周社稷,为兄才会慎重考虑。”姬发的态度与他截然相反,“你谦逊仁义,放眼望大周没人比你更合适。” “王兄,大周一直是父王的心血,你答应过父王要继承他的遗志带领大周繁荣兴盛的。如今基业未固你却想着抽身而去?你知道一意孤行的后果吗?”姬旦勉强挤出惨淡的笑容,“搞不好会让我们原本上下齐心的大周顷刻变得四分五裂,天下大乱的!” “你说的为兄都有想过,可是……” “不能有可是!”不容他说完,姬旦否决得斩钉截铁,“王兄,这天下是你打下来的,你责无旁贷要将它发扬光大!” “打江山的是我,但坐拥江山的人,并不一定非我不可。”不在乎姬旦为他歌功颂德地来激将他,姬发付诸淡然,“大周需要一个贤明的君主,有能力的人比比皆是,但是真正能让我将王位拱手相让的人并不多。诵儿还太小,年少无知,而他的外祖姜相父,他是何等独断专行的人,你也都看到了?诵儿继承王位迟早会被相父控制,所以江山交给他我真的不放心。但是你不同,你有思想,有主见,你的每一个打算都是为了大周和黎民百姓,王兄很高兴,能有你这样一个,贤明睿智的王弟。” “臣弟感激王兄赏识厚爱,臣弟一向支持王兄的决定,但是这一次,请恕臣弟不会再听从王兄的安排。”说着,姬旦负罪地跪在他面前,“请王兄以大局为重!” “四弟……”姬发见此状痛心疾首,“王兄心里痛苦,别人体会不到,难道你也不能么?你是最了解王兄的人,你应该知道,王兄爱妲己,不能失去她……我真的下不了手……” “王兄情深意重,既然割舍不下妲己,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愁断人肠,姬发深深蹙眉,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王兄的难处臣弟都看得到,臣弟也很想成全王兄对挚爱的一片深情。如果王兄去意已决,臣弟自知已无法挽回王兄的心意,既然拦不住,臣弟就不去阻拦王兄。但是王兄的馈赠臣弟愧不敢当,臣弟能做的,只有……”姬旦跪伏,内心诚惶诚恐,“臣弟愿为大周殚精竭虑,替王兄看守江山基业,让大周香火永存绵延千古。” 情真意切,姬发听他说完不禁感动,笑意清浅扶他起身:“有你这句话,王兄知道没看错你。” “着火啦!” 不和谐的喧闹声划破静谧深夜,帐外顿时炸开了锅,不胜骚乱。 姬发和姬旦闻声而至,只见众军围在存放兵器的营帐之外,仰望帐顶不知何故燃起的火焰。 “为何突然起火?”姬发恰好走至龙吉身边,不由询问,“是不是有敌情?” “不是。”龙吉未回头望他,目不转睛注视着跳耀的火光,双眸被映成了金色,“此火是从天而降。” “天火?” 姬发怔愕地还想问下去,却见帐顶火焰突然转动,眨眼化作一只乌鸟,通体赤红,叫声凄烈响彻云霄。 “赤乌……” 姬发听见龙吉喃喃自语,神色若有所思,刚想发问身后有士卒突至:“启奏陛下,姜丞相命令我军全素戒备,天亮入城。” 姬发吃惊,顿觉莫名其妙:“本王不是说过休整几日吗?没本王的吩咐,谁准他们天亮启程的!” 士卒窘迫一脸的为难:“但是丞相的意思……” “混账!”姬发气不打一处来,“到底谁的命令才是命令!你们听谁的!” “陛下息怒。” 姬发心里一怔,回头望见人群散开悠然走出姜尚,神态从容似笑非笑:“臣之所以替陛下做主,下令攻城,是因为陛下的时机到了。” “时机?”姬发不懂他在说什么。 “周营夜降天火赤乌,正如陛下领军横渡黄河之时,陛下的船只行至河央突然跃上船头后被陛下用以祭天的白鱼,都是祥瑞之兆。”姜尚声情并茂自认说得动听,“它是在提醒陛下,我军该动身了,陛下一统天下的吉时可不能耽误。” 姬发想反驳他这是无稽之谈,却被龙吉止住:“陛下,他说的没错,这赤乌,的确是吉兆。” 龙吉认同姜尚的话,无疑是一壶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意图反抗的火苗。 天微明,铮铮铁蹄踏破朝歌城门,风吹起战袍,身后花开如雪,飞溅起残照的月光,永不凋零。 姬发沉默骑在马上,带着身后的周族大军,浩浩荡荡走在都城之内。 晌午时分,他带人马进入了昔日金雕玉砌今日荒凉空荡的殷商王宫。 姬旦赶来同他会合:“王兄,朝歌百姓我们都已经安抚好了,五弟留在宫外照应着。” 他来做什么,姬发已然意会,只是彼此心照不宣。 周军兵分两路,由姜尚带去一支前往东侧以太庙为主的一带,而姬发自己亲率余下的军队则西去,逼近长乐宫和后宫所在。一路展开严密搜查,除了要肃清殷商余孽,最重要的,是找到妲己。 “王兄。”姬旦与他并肩而骑,低声私语,“还未听丞相那里传来消息,看来我们不容易找到妲己啊……” 姬发也是忧心忡忡,心神不宁。正当此时有将士来报:“陛下,我等在雪地发现了蹄印,通往西侧宫门!” 姬发当即策马跟他过去,到达蹄印的地方下了马,蹲下很仔细地观察许久。 “蹄印是新的,完整无缺还没被雪覆盖,很明显刚留不久。”姬发凝眉,低头吩咐跟随的将士,“有余党从这里逃出去了,你们速去追赶,本王去将此事告诉姜丞相。” “属下遵命!” 当大队人马从西门撤去,姬发却没有照他说的转道去找姜尚,而是仍旧蹲着,出神望着雪地那一行特别的蹄印。 姬旦感到蹊跷:“王兄,真的有人逃走了?” “蹄印在这里,当然有了。”姬发没回头,似乎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骑马的,会是什么人?” “四弟,你看这蹄印非同一般,朝歌如此严寒,蹄印里踏碎的积雪并未冻结,而是消融。”姬发边解释边用手指轻轻触了那些雪里留下的痕迹,“再看蹄印边缘光滑圆润,俨然如新,我想能够做到日夜兼程却不磨损的一定不是寻常的马蹄铁,而是金马掌。” “金马掌?” “金马掌,踏尘尘碎,踏雪雪融,全天下能享有这么上等好马的,只有帝辛。”姬发双目炯炯有神,心中迷雾依稀散开,“我在牧野和他交过手,看到过他坐骑的马蹄。” “王兄这么说是暴君回来过了?”姬旦豁然明朗,也大为紧张,“那妲己会不会被帝辛带出宫了?” “如果真是那样,我还会叫人去追吗?” 姬旦微愣,这王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帝辛是聪明人,不会留下这么大意的线索给我们看到,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想调虎离山,转移我们的视线。而如果我猜的不错,妲己在他手上,而他们……”姬发顺势站起来,嘴角微微泛出自信的笑容,“应该还在这宫里。” 破 都(五)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姬旦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一点没察觉身后正逼近的危险。 “小心!” 姬发一手推他一手挥剑斩下,剑刃与利器相碰,在姬旦耳旁玎玲作响,霎时掉进雪里。 一支飞箭瞬息之间被砍成两截,斜扎在雪地寒光凛冽的正是那枚箭头。 姬旦心有余悸地举目张望,不知是谁躲在暗处想置他们于死地。姬发却瞥见被箭头射穿了钉在雪里的,有张不够显眼的布条。 小心翼翼拾起来,其上书有寥寥数字: 欲见妲己,独去鹿台。 “是帝辛……” “王兄……” “你留在这里。”姬发止住欲上前关心他的姬旦,握紧了手中剑,“我一个人去。” “王兄只身一人太危险!” 姬发充耳不闻,只漠然远去,不再回头:“记住我的话,别跟过来。” 这是他第二次进宫了,因为事先已对照王宫草图熟悉过各宫各殿的位置,有备而来,面对偌大的王宫就不会再如上次像个没头苍蝇晕头转向乱飞乱撞。 鹿台之下,他见到了,久违的老对手。 “暗箭伤人,不是君子所为吧?” 交会上帝辛久候的冷傲目光,姬发却是笑面迎人,仿佛心中无所畏惧,坦坦荡荡。 “只要能送你下黄泉,又何必在乎明箭暗箭?” “你要杀本王?”冷笑地耸耸肩,“那得先问问本王手上的天子神剑答不答应了。” “拿着我殷商的东西耀武扬威!孤才不怕你!”帝辛说着剑已杀气腾腾地刺过来。 姬发毫不迟疑躲开,顺势挥剑抵挡,剑刃相碰擦出耀目的火花:“天子神剑不属你殷商,只配王者拥有,你认命吧!” 目光透过剑鞘,纠缠谁的眼角,谁又在茫茫雪地挥舞刀光剑影撕裂寒风呼啸。 相持甚久,二人皆发出疲惫的喘息,胜负未分谁都不肯相让。 “该认命的是你!孤今日就替妲己杀了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 “妲己果然在你手里!把她还给我!” “还?”帝辛笑得毛骨悚然,“还给你杀吗!” “妲己在哪里!” 愈渐深重的焦急使得姬发一刹分神,被帝辛逼到墙角无路可退。帝辛看准机会就朝他胸口刺去,姬发情急抓起一把碎雪撒向他。帝辛被雪沫迷了双目,眯眼的一瞬被姬发挑开剑扭转了形势,神剑刺穿帝辛右臂,霎时渗出血水染红外衣,帝辛痛苦难当,手中剑倏然掉落。 “你已经输了,何必再挣扎?”姬发抽出剑,冷面俯视这手下败将,“我不杀你,只要你告诉我妲己的下落。” “只要孤一息尚存,孤就不会让你伤害妲己!” 帝辛强忍伤痛颤抖地拾剑还想再战,却被一双纤细手臂拉住了。 回头是绯彤心疼的眼神,泪水盈眶:“君上,别再打了,他有天子神剑,你不是他的对手……” “喜媚,你放开孤,他不死妲己就得死!” 绯彤不听他的,却转过悲伤的泪眼望着姬发:“你知道她是漓澈对么?你真的会杀漓澈……” 这个女人,再次揪起他脑中前世过往,他几度抓不住剑,呼吸犹如凝固。 帝辛亦颓败瘫下:“孤问你,孤的命,是否可以换妲己一命?” “不可以……”决绝的回答,却并非姬发自愿。 “孤知道自己的命换不了妲己的命,但是你的命可以!” 姬发眉心轻颤,由他说下去。 “孤才是你的宿敌,只不过阴错阳差,把狐魄给了妲己,她对你没有害处!”帝辛虽然虚弱,目光却不改刚毅,“孤的江山归你,孤的命你也拿去,从此以后没人再会威胁你们大周!你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把活命的机会让给妲己吗……” “要我替她死……”姬发木讷地嗫嚅,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表情。 “你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孤就赌你对妲己还有一丝真情,你敢不敢替她死!” 绯彤流着泪怔住了,帝辛和他谈的,是多么疯狂的交易! “王兄?” 恰在此时赶到的姬旦,踌躇再三还是不放心跟着过来了,却看到帝辛和绯彤瘫在地上的情形,不胜疑惑。 “你还在犹豫什么!是不是信不过孤的诚意!好,孤就先行一步!” 帝辛猛地拿起剑向自己,绯彤不忍,死死拉住他臂膀:“君上不要啊……” 一曲天籁云端骤响,低吟浅唱,凄凉彻骨冰封了雪地里伫立的姬发、姬旦,还有正纠缠不放的帝辛和绯彤。 “这歌声……”姬发失魂落魄乱了分寸,“我听到过……” 所有人的目光一一抬起,落在那座最高耸的观天台,琉璃瓦顶。 飘舞在风里的白纱,连绵无尽。萦绕纤长玉臂一双,手腕白皙,指尖晶莹,胜似皓雪凝霜。曲曲绕绕,在空着画着柔美的弧度。比轻纱更飘逸的,是舞者随风飘散的千丝万缕,萦纡缱绻的银华。 她以天外歌声为奏,轻踮足尖踩着脚下的瓦片,微步凌波,暗拂轻尘,听不到半点不悦耳的杂音。曳足,跳跃……对她而言,屋顶并不陡峭,反而稳如平地。旁若无人地,跳一支最惊世绝代的孤舞,轻盈宛若破茧的蝴蝶,辗转飞跃于琼楼之巅。 数不尽的飞鸟从四方天空飞来,彩羽翩跹,与之共舞。 天上似乎有什么飘落了下来,落在手心,才发现那不是错觉,不是雪,而是暗香清润的冰凌花。 这寓意冰清玉洁的花朵,只在冰雪消融时萌芽,传说当漫天飘散它的花瓣时,会有心灵纯净的人,她的魂魄将回归天穹。 花落无声,天籁有情,她停不下曼妙的舞姿。旋转时飞扬了裙摆,白纱随之翻腾千层浪,此起彼伏。漫天飞舞的冰凌花,悠悠然,穿透发丝,落满裙裳。 如何不令众人叹为观止。 曲终,舞者轻身跃下瓦顶,消失在众人视线。 “你还记不记得……”帝辛陶醉的眼眸依稀有笑,“妲己小的时候,我们曾经偷看她跳舞……” 姬发半晌回不了神,不知是被帝辛问住,还是被舞姿惊艳。 “她的舞,没人再能跳出了……” 帝辛的声音逐渐变成哽咽,姬发逼自己不去听,不去想,轻声唤身旁的姬旦:“四弟,我想我们找到妲己了。” “你别杀妲己!” 帝辛撕心裂肺的哀嚎,二人微微怔住,却在片刻之后拾步复行。 姬发提着剑,朝着白影消失的地方,穿越万重楼宇。愈隐忍,愈是有水雾迷蒙双眼,看不清前方路途。 何尝不向往,执手共白头,此生只与一人同穿素缟,同邀明月,同去天涯,同望苍霞…… 恨浮生无常,瀚海云涛,终难寄逍遥。 此时此刻,只愿苍天借我一刻光阴,再把你绝美容颜看得真切。 挽 歌(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端一只红烛,我徐徐徜徉入鹿台金殿,由近及远,所行之处的宫灯被我一一点亮。 清风过隙,幔影浮香,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褪下宫装,只剩单薄的自己。 指尖拈住绾发的金簪,抽离发髻散落银丝委地。白绒纱衣,清亮如雪。我凝眸浅笑,是时候做回最初的漓澈了。 广阔的观天台成了我独享清宁的净土,静吸雪后的空气一尘不染。我惬意闭上双目,回忆谱曲,听着心里的歌声,纵情起舞。 云袖舞月,玉足生莲,我在金碧辉煌琼楼玉宇之间轻灵穿梭,时而被飘起的纱幔遮住半张容颜,时而被华灯溢彩映红了笑涡。 时光轻抚过我妖娆的手臂,我能感觉,我的身体,我温热的心跳,已和伏延千里的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舞步从容飘然欲仙,酣梦中我近乎忘记,这最后一支舞是献给何人? 是谁,都已不重要了。 夜未央繁星落眼眶 拾一段柔软的光芒 清风过,曳烛光 独舞无人欣赏 留花瓣随风飘荡 …… 殿里亮如白昼,殿门大开着,穿堂而过的寒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直觉感到门口有什么人站在那里,庆幸的是我心里还算平静。 “你……你是什么人?”出乎我意料的竟是女子的声音,听得出她亦有些意外。 是她,我还记得她的声音。 那个取代我陪在他左右,为他生儿育女,在周营里对我以礼相待却还是被我看穿她内心虚弱的伪善女人。 我执红烛将火焰过给另一只烛台,烛蜡滴落斑斑泪迹。捻支香伸进焰心里点燃了,我连转过去看她的**都没有,只轻描淡写:“我是谁都和你没有关系,你又何必多此一问?” “因为我想知道你是妲己,还是那日替陛下解毒的神秘人?”她不确定,定是我的银发令她望而生畏。 我跪于香案前,闭目凝神作祈福状。她不是我等的人,我无心理会:“你觉得是,那便是。” “我相信你是,我爹说妲己是狐妖,妖孽当然能千变万化。” 她说得振振有词,我却只想笑她肤浅。 “我是妖,是你们所说的狐狸精。”背对她缓缓睁开眼,口气充满不屑,我根本不把她给的羞辱放在心上,“那又如何?” “既然你承认了,那你就束手就擒吧。”可笑的,她倒像拿出一副劝人改邪归正的姿态,“王宫已经被我大周千军万马重重包围,你逃不掉的。” “我从来没想过要逃。”心是死水一潭,任她吓唬就是不起波澜,“但是姬夫人,你独自一人来这里,难道就不怕我可以在你眨眼的工夫飞过去掐住你的脖子?你的命那么贵重,我相信周人是很愿意放下兵器请我坐下来谈谈的。” 我不称她王后,或许是我心高气傲,潜意识里从未服过她。想我也是堂堂殷商国母,实在没什么道理要向她称臣。 她顿时语塞,似乎是心生畏惧了。 “呵呵,被我吓到了?”我故作嫣然笑出声,妩媚更胜邪魅,“我只是和夫人开玩笑而已,你放心,我是不会真那么做的。妖有妖的尊严,有你们不能比的胸襟和气魄。以你一个女人为要挟实在太卑鄙了不是么?” “你倒是挺豁达的。”听她的语气,她似乎对我感到不可思议,“死到临头的人居然还可以这么泰然自若,难道你不怕死么?” “怕。”我没有虚伪掩饰什么,只是眼里水波不兴,“但如果死得其所,死也甘心了。” 她听了这句话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沉默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邑姜姐姐,你果然在这里!”多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子黎?”邑姜好像很吃惊的样子,“你怎么来了?陛下不是吩咐闲杂人等不得随行而来么?” “既然如此,那姐姐又算不算是闲杂人等?”她边走边说,不甘示弱,“姐姐又为何在此?” “我……”被她这么一问,邑姜显露些许慌乱,“本宫是来找陛下的。” “哦?是么?我也是来找陛下的。” “你跟踪我?”邑姜话里有些不太高兴。 “姐姐别生气嘛。我们身为妃嫔岂有不挂念陛下的道理?”子黎连忙笑笑赔起不是,“既是关心自己的夫君,难道就只准姐姐过来照应,我就不行?” “瞧妹妹这话说的,哪里是本宫不准妹妹来了?”邑姜重显她固有的仪态端庄,笑声却听来刺耳,“只是妹妹你怀有身孕行动不便,本宫也是在为妹妹担心啊。” 终于明白今日子黎和邑姜说话底气为何足了很多,那一刻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欲哭无泪。他妻妾成群,也会儿孙满堂,我还可笑地执着着,苦守着,原来一厢情愿的是我。他的身边,早已没有我的位置,我才是那最多余的人…… “不会啊。”子黎对邑姜说的满不在乎,“子黎能跑能跳,身子挺好啊。” “妹妹可千万别大意了,要知道这时候的胎儿是最不安分的。本宫也做过孩子的母亲,最清楚不过。万一妹妹要是有什么闪失,本宫怎么向陛下交代?怎么向大周的臣民交代?” 嘴角明明笑着,为什么眼里却泪水涟涟?我愈发觉得邑姜的刻意,她们有名分,有地位,有子嗣。她是故意说给我听,故意炫耀,好让我知道此刻自己是多么狼狈和一无所有。 “好了,子黎知道姐姐是好意,但今日是陛下诛杀祸国妖孽的大日子,子黎不睹不快啊。”感受到她的目光投射在我背后,她蓦然愣住,“她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只顾着和邑姜说长道短假装显得亲热,居然没发觉殿里还有个我的存在。 “她……”邑姜支支吾吾不晓得如何介绍我。 “她救过我和太子……”总算子黎对我印象还算深刻,“银发的白衣女子。” “可她就是苏妲己。”邑姜毫不犹豫地推翻我曾经给子黎的恩惠,“她就是那只,害得商丞相惨死害你家破人亡的狐妖。” “什么……”她难以置信,“你就是那狐狸精?!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子黎!”邑姜此时倒还假惺惺地装起好人,“冷静啊!” “姐姐你别拦我!”邑姜的蓄意挑拨起到了她意想的作用,子黎终于还是被仇恨盖过一切,“你知道我日思夜想就是想报这杀父之仇!上次在西岐要拿她做人质威胁暴君所以没杀她,今天可不能再让她那么走运了!” 听着子黎发疯想向我冲过来,却莫名地,戛然无声,仿佛被什么人拽住了手腕。 “呃……陛下……”邑姜的惊慌失措,暗示着什么人到来。 听不到他的回答,只听到另一少年窘迫的言辞:“两位王嫂……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陛下……”随之是子黎吃痛的低吟,“你快放手……你抓痛我了……” 狠狠甩开她,恼羞成怒:“谁让你们来这里!” 努力维持很久的平静就这样被打破了,以为他看不见,我偷偷地,用手背抹去猝不及防掉下的泪珠。 是他……真是他来了…… 你曾经是我的边疆 抵抗我所有的悲伤 西风残,故人往 如今被爱流放 困在了眼泪中央 …… 挽 歌(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沉重的脚步,像齿轮碾过我的心脏,留下一段刻骨的痕迹,我在尽头含泪倾听。 他在身侧停驻了,我轻轻抬起头,视线缓缓地,攀上他的脸,他的眸。我给他的,是一抹笑,清如微风,灿若朝霞。仿佛看到了,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 他的剑,离我的喉只在一线之外,这样的见面方式,无奈却又是宿命使然。 “你终于来了。” 我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了,可当目光触碰到他拼命隐忍在眼里的忧伤,心还是像千万只蚂蚁撕咬着,疼得近乎窒息。 请看着我的眼睛,你看到了么…… 它不是你深爱的紫色了,我是颠覆江山的妖孽。或许,这样你可以不必顾念旧情,狠心地把剑刺进我的身体。 “我曾经设想过无数次,我们见面会是怎样的情形,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 剑闪烁的寒意移动到刃尖,如此迫近,我却没有想象的害怕:“为什么不说话?就算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留两句送别的话总好吧?还是……你根本没话跟我说……” 他依旧不发一言,唯一的变化是垂下眼,明眸变得黯淡无光。 “也好……”看开了,我也不想强求他开口,“什么都不说,走的时候大家心里都会好过些……” “对不起……” 呢喃,微弱好像春日里那一场无声的细雨,密密洒上心头,相思落地转眼成灰。 “你恨我吧……” 我笑着摇头,却因此颤下了泪珠。我很快地转过头,欲盖弥彰。原谅我,在听到你声音的一瞬,我还是没能忍住,泪水溃如潮涌。 “我不恨你了,曾经的,以后的,我都不会再恨了……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不要犹犹豫豫的,都不像大王的样子了……”哽咽着,愈说泪落得愈是汹涌,“虽然我好想活着……真的好想……” 要你看到我的胆小和卑劣,你是不是就能狠得下心肠?至少我是这样自以为是。 剑依然指我,他深深一吸,脱口而出的却是:“邑姜、子黎,你们先出去,让我和她说几句话。” “陛下……” 她们在我的余光里显得如此紧张,谁会愿意让自己的丈夫留下和天底下最危险的女人独处? “出去。”他的耐心,由不得再说第三遍。 她们退出了,他的王弟却伫在门口。 “你还是快动手吧,她知道你拖泥带水一定会去找来她的父亲。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我可不想自己死的样子被那么多人看到……” 我急着求死,是因为那么了解自己。黄泉之路并不可怕,若红尘仍有眷恋羁绊着,只会让痴情人寸步荆棘,愈发舍不得走。你不明白,你的拖延是对我的残忍折磨。不要等到你的臣民齐集请命求你才动手,那样就太可悲了。 剑刃离开了我的喉,倏一声收回鞘中,他蹲下扶住我换了种语气说道:“就是要她们去找相父才好,这样我们就有足够时间了。” 我怔愣不知他在说什么,却见他转头呼唤门口少年:“四弟,你带妲己走,依计行事。” 少年闻声走过来,朝着他哥哥万分认真地点头:“王兄放心,臣弟明白。” “走……你让他带我去哪……” 面对此情此景我完全懵了,他们兄弟俩唱的这究竟是哪一出? “别问。”他刚毅的手指轻按住我的唇,含情脉脉自我的鬓发抚至侧脸,“去一个你该去的地方。” “……” “事不宜迟,妲己姐姐快跟我走!” 手腕被他王弟握住,我还不明状况就被他拉出了大殿。目光始终离不开姬发,解释,我要解释啊!而他给我的,却只是谜样的笑容,如释重负,越来越远…… “姬发他是什么意思?”被他四弟拉着奔跑的路上,我怎么都觉得奇怪,“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王兄事先和我商量好了,他要我秘密送你出宫。”他和我说话的同时也片刻不敢耽搁,“南宫门外是你的父兄两位苏将军把守,王兄早做好安排,他们会接应你的,妲己姐姐安心跟我走就是了。” “放我走?”我不敢相信这会是姬发的决定,“他不杀我了?” “不仅不会杀你,还会跟你一起走!”他顾不上回头,语气却听着像在笑,“这个王兄,还真是性情中人,改不掉了。” 我更是愕然:“跟我一起走?那他的大周怎么办?不要了?” “王兄今日来,的确是立国,但并非称王。我答应帮他辅佐诵儿,助他早日成为一代明君。至于王兄,他是铁了心要带你远走高飞,做一对神仙眷侣了!” “若他想带我走,为什么他不亲自送我出去?” 他脚下的步子略有放缓:“王兄留下还有些特别的事想交代,等交代完了他自会出宫找你。” “不是这样……他出不来了……” 我的自言自语冷不丁地将他打懵,他停下,回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 “天子神剑在他手上,我和他不可能同生,必须得有一个人死!”不祥的预感愈发笼罩心头,我惶恐得近乎颤抖,“他不是要和我走,他是一个人留下……他要等死……” 姬发的王弟,此刻是一副晴天霹雳的惊愕表情,震惊到没发觉拉我的手已经松开了。 “他是你王兄,你怎么能这么无知……你被他骗了!姬发……” 乱了,彻底乱了!我不堪重负的心顷刻迷失了方向,慌乱的脚步无所适从,却疯了般强迫它跑回原地。 姬发……等等我,你不可以这么狠心…… 赶到殿门时他果然还在里面,眼望手中神剑,刃面反射出凛冽寒光瞬间刺痛我的眼眸,雪白一片,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唯有他眼里的落寞,凉彻骨髓。 “天璇……” 我的哭喊声嘶力竭,他犹如骤然梦醒,看着我,还来不及错愕,我已满含泪水飞奔向他,前方不管有任何阻挡我都不管。 说什么要我去该去的地方,我何去何从? 天涯海角,我唯一想去的,只有你的身边。 “别丢下我……”扑进他胸怀的刹那,我的泪溃不成军。 被我紧紧搂着,他彻底呆住了,从没发现我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我贴在他结实的胸膛,泪雨如注。拥抱来得太突然,温暖得让我感觉不到刺穿胸口的利刃,在我血肉里融化了它原有的冰凉。 挽 歌(三)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古老的剑,斩断了宿怨 唤醒了谁的誓言 转瞬之间 隔世的爱恋 追忆往日缱绻 …… “妲己……” 我无法形容他的惊惶失措,揽我后背的双手,伸出惊现满掌血红,滴落不止,是我见过最夺目的凄艳,沾着我曾倾世的妖冶。而我苍凉的笑,努力想维持幸福的颜色却随着愈渐虚弱的身体透出惨白。 心底深处无力阻挡的碎裂,我终于感到血从胸口流出的痛觉,那种痛,是痴念,无怨无悔。 “为什么要回来!”他似山崩地裂洪水找不到发泄的缺口,我听到,他的嗓子嘶哑了,带着微弱的哭腔,“为什么不和四弟走!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泪流不止,笑容在嘴角凝成了苍白的月痕,我承受不住疲惫的身子,滑落掉入他接我的怀抱。 “天璇,我是漓澈……我真的是漓澈……”我不遗余力揪扯着他的衣襟,却已经使不出力了。每吐落一个字,都痛彻心扉。 犹记得曾经他追问妲己和漓澈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告诉他此生还能再见漓澈,只是那时她可能快要死了,想不到当初的一句胡话如今竟成了现实…… “我知道……我认得出你……漓澈……”他扶我枕上他的肩膀,颤抖得语不成句,“漓澈……” “你还能认出我……怎么可能……”我知道他在骗我,只会让我更难受而已,“天璇说,他最爱漓澈紫色的眼睛,可是我没有了……” “是紫色的!还是紫色的……”他抱紧我连声肯定,“你的眼睛还是紫色啊……” “你还在骗我……” “你不信,我给你看……我给你……”他手忙脚乱在身上一阵乱摸,终于从盔甲里扯出了胸膛的护心铜镜,忙不迭地递过来给我照,“你看……” 我瞄了眼就苦笑地推开了:“什么啊……模糊糊的,我什么都看不清……” “看不清?” 他尴尬地捧回手上卖力地擦拭起来,擦了一遍又一遍,呵气的一瞬依稀有滴泪落在了镜面上,很快便被他擦去了。 他讨好地再递给我:“你再看看……” 目光轻缓地落在铜镜上,想寻觅是否有他留下的水迹,却真的在镜面清晰看到自己噙泪的眸子,琉璃紫,醉人心魄。 是上天施舍,当本不属我的狐魄支离破碎,眸色亦恢复如初了? “原来死也不是那么可怕……”我想轻抚他的脸庞,冰冷的指尖刚触及他的轮廓眼泪就落了,“星君,你救过漓澈的命,我总算……有机会还给你了……” “我说过不用还的!不用还……”除了责备,他找不到更好的语言,“你不是我的小狐狸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了……我要你离开这里你就应该照做!” “可我不想以后的日子再没有你……这把剑……”我气息奄奄望着插在胸口只微微露出剑柄的神剑,竟有种可耻的成就感,“不该用你的神魄去平复……你有妻,有子,还有你未完成的江山社稷……你早就……不是我一个人的……” 他看剑的眼神愈发仇视,咬牙切齿冲动地想替我拔出来,折断,却始料未及被一双手给阻止了。 “千万别拔,否则妲己立刻就会魂飞魄散!” “伯……伯邑考……” 听到我轻声的嗫嚅,姬发顺着那双手看回身后,他也惊怔了。我没眼花,那个人,白衣翩翩潇洒如昔,的确是他已故的哥哥。 “大哥……”他不能肯定,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到底是人,还是只是一缕魂魄。 “我从弦上来。”伯邑考看出我们的疑惑,眼神瞥去一旁亦是目瞪口呆的姬旦,他背上背着伯邑考生前挚爱形影不离的清籁宝琴。 我明白了,那根弦是我用他的玲珑心凝聚而成,伯邑考一直与琴同在,我们在人间遭遇的悲欢离合,他都能看到。 “你来送我……”我吃力地抬眼望他,满怀感激,“真好……” “为什么留着我的神魄不用?”他蹲在姬发身边,双双围绕住我,“如果你当时服下我的玲珑心,事情或许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我们三个……总归要有一颗心凋零,为什么不能是我……”又多了个质问我的人,我真的,没有太多力气去辩驳了,想牵动嘴唇,却感到那么艰难,“如果我将你的神魄据为己有……文星君就会元神俱灭,回不了南天宫了……是我害你被贬下凡……我不能再这么自私了……” “漓澈,你真的太傻,太不开窍了……”他痛心地闭紧双目,“你这么死脑筋,就算修炼千年也成不了仙……” “我并不想成仙啊……”苦涩地解释,我动情望了眼我最深爱的男人,“我的初衷,我的夙愿……从来都只有天璇……” 我颤抖地,拉过来伯邑考一只手,将他覆上姬发的手背,不要他们分开:“这样最好了……现在我能看到你们两个又重新在一起,就像在雪狐族废墟里漓澈第一次见到你们的样子……漓澈好开心……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他们相视一眼,交换彼此眼里的深意。我的用意,相信他们懂了。 杂乱的脚步声踏入大殿,透过姬发臂弯我看到他身后豪迈走入又瞬间怔住的文臣武将,其后还有千军万马候在殿外。 果然如我所料,叫来父亲的邑姜最心急地走在前头,当她看到眼前画面一双眼睛霎时瞪直了。颤栗的嘴角,暗示她多么不能接受我睡在姬发怀中的事实。 我从人群里,还看到了爹和哥哥。 “妲己……” 哥哥想冲上来,爹挥手制止了他:“别去打扰他们,让妲己……和陛下多说几句话……” 穿过他哀伤的眸子,我惊觉他仿佛苍老了许多。他的脸上,威武中却少了几分厉色,增添了几许心疼。 爹,哥哥,别为我难过,能死在这个男人怀里,妲己心满意足了…… “父王!” 沉寂被小孩子的闹声给打破了,邑姜迅势转过身拉住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用手捂住他的眼睛。不知是阻止孩子不是时候的出现妨碍到我们,还是只是不想被孩子看到自己的父亲怀里拥着别的女子。 “天璇……天空下了好大的雪……”那是真实还是幻觉,我被泪水淹没的眼愈渐迷离,“我好像看到雪狐……父王……母后……青岚……他们都在……他们站在云里……在对我笑……他们是要接我回去了么……” “没有,你看错了……”他握住我的手舍不得放开,脸贴在我的额上,感觉眼角落了一滴温热的水珠,是从他脸上滑落,“我们分别太久,答应我,这次哪里都不去了好么?我许你一世相守,白首不离,只求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抓牢你,不会再离开了……” “好……”我答应你,我多想让你知道我满心欢喜,我愿意再给你许诺的机会,听你的海誓山盟。可是我,力不从心了…… “懵懂不知摘星事,直到流萤舞成眠……鸢尾花开……何如旧颜……” 轻吟着,我们的过往,错过和遗憾,眼里的光线暗了。 我最后看到的,是母后温柔似水的笑靥,她伸出的手拉住我的,我便好似轻盈的游离出身体,飘飘渺渺,没有人看见。而我空洞的身子还在他怀中。 母后,请让我再看看他。 回望,从此天高地远,山重水阔。 孤星坠,扑流萤,月缺月圆。 勿留儿时梦,懵懂无知,难了人心乱。 醉卧君怀,若我从此不醒,是不是我所有的错都可以被原谅了…… 你的眸清泪如烟,颤抖地执我之手,在我唇上印下永久不褪的痕迹。那一刻我终于感觉到了,你不再恨我,爱,成了最简单的颜色。只是我不知,最后你眼里的我,是纯真年少还是银丝如瀑? 你会记得哪一个我 亦或,将我遗忘…… 仙 音(一)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我许你一世相守,白首不离,只求你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抓牢你,不会再离开了……” 耳中,谁的情话如此动听。邑姜捂住胸口,痛彻心扉,她羡慕,那个被他承诺的人,她才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日可落,月可缺,唯有你在我心里,依如从前。” 邑姜难抵席卷而来的心痛,痛楚闭上眼,泪如雨落。 我以为付出一颗真心迟早会感化你,看来我是真的错了。输的是我,我抢走了她的一切,却惟独抢不走,你的心…… 那才是我最想要的。 她得到了,原来我从未赢过她。 如果你心里从来都只有她,那我多年的隐忍,伪装,处心积虑,统统又算什么…… 诵儿跑来要他的父王,他要看父王带上王冠最微风的样子。我想都没想就拉住他,将他推给子黎:“把诵儿带走!” 我怎么能让他看到他父王现在的模样,他在为一个被天下人骂作妖孽的女人难过。 诵儿,母后怎么办……那个女人死了,你父王的心,也随她埋葬了。 姬发托着妲己冷却的身体往殿外走,姜尚霸气十足站出来挡在他身前想提醒他认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心如死水,抬不起目光,却极度冷漠。 “本王要送她最后一程,想拦本王的,立斩不赦!” 姜尚怔住,气氛瞬间成冰。有将领故意碰触姜尚肩头,用眼神示意其退让一步,犯不着为此得罪陛下,姜尚这才吹歪了胡须让至一旁。 随之而行,众人皆一一散开,空出道路。 内心空荡地走出大殿,女子在怀中安睡,容颜静美。 无垠雪地,血落鲜红,似一路繁花盛开。 他俯身,将她轻轻安放雪上。 漓澈,雪是你的族灵,我送你回最初的地方。 仿佛听到了低诉,女子身体虚晃若影,渐渐消失在苍茫的雪地,只剩下深色的―― 一颗种子。 姬发刨起含有种子的那堆雪捧在手心,万种悲痛齐涌心头。 他想喊出来,所以空旷的雪地里到处是他地动山摇的呼嚎。 怎么去平复,这痛失挚爱的心伤。纵然折断了弓弦,痛断了心跳,终望不断,浮生缥缈。 就像龙吉说的,这样的辜负没人承受得起,负了,悔了,永远都没有弥补的可能了…… 升至天空的一道红光,碎成千万缕光屑,似杨花飞絮般散落了下来。 雪里的绯彤扬手掬一捧碎光,怅然叹息:“漓澈,你终究还是没能躲过此劫……” 帝辛望着她手里,痛楚雕刻在扭曲的脸上,痛如刀割。 没了…… 她不在了,她的存在只不过醉梦一场。 醒来,梦形如朝露散无踪。 轻摇慢晃撑起筋疲力尽的身子,双脚蹒跚拖在雪里,举步维艰。 胳膊被谁的手牵绊,他回眸淡然:“绯彤,我已生无可恋,让我走吧……” 她只是轻轻摇头,带着释怀的笑:“绯彤不想拦君上,只是不管君上想去何处,希望都能带上绯彤……” 他们结伴登上了观天台。云海深处,故人曼影随风,翩舞霓裳,那时的画面帝辛依稀历历在目。 而如今,人去楼空,烟消云散。徒留白雪似衾,覆盖往日喧嚣繁华。 帝辛悲怆瘫坐,心,太累了。 绯彤依他身旁跪立,酥手香凝轻抚他有些凌乱的发髻:“君上真的决定了?” 帝辛牵住她,执手相望:“绯彤,谢谢你为我做的,我恐怕,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 “绯彤什么都不要……”她将另一只手温柔握住他的,“就让绯彤陪着君上,我们从何处来,就回何处去吧……” 帝辛点了头,此刻如她,无欲无求。 绯彤抛出手里火红的珠子,狐魄落地燃起熊熊烈火,蔓延了整座鹿台,数日方熄。可叹百年殷商,琳琅华宫,转眼化成灰烬…… 仙镜闭合了,视线所及皆为空,再不是凡尘幻影。 有人唏嘘,不住哀叹:“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怎么?你是不是又想说本尊无情了?”身旁的孤傲女子藏住先前的动容,一如常态冷漠斜视他。 “伏吟不敢。”男人毕恭毕敬俯首作揖,“恭喜娘娘反败为胜。” “这算是恭维的话么?”她嗤笑一声,尽是不屑,“怎么本尊一点都听不出贺喜的味道?” 伏吟素笑,惯有的从容:“娘娘贵为神主,那些人,生死离合不过你手中一局棋。只是娘娘的权欲生生拆散了一对有情人,也伤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她漠然转身,不为所动:“天璇……他会明白本尊的用心的。” “他不是不明白,是不想明白。”伏吟收起笑容不畏她的强势,“娘娘想给的,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什么!”女娲怒火焚烧地驳斥他,“就是那些情情爱爱的鬼东西吗!” “鬼东西?”伏吟重复,嘴角泛出苦涩笑意,“伏羲大帝赐给人间最美好的财富竟然被娘娘称之为‘鬼东西’?” “那是伏羲所想,别把它强加于本尊身上!”她如此急着划清界限,“本尊从来不相信,世间会有比权位更长久的东西。真情算什么?你看看那些凡人,说什么情深似海至死不渝,到头来不还是敌不过磨难和考验?感情,它根本一文不值!” “谁说感情经不住考验了?天璇和漓澈不是做到了吗?他们二人的情,不是历经两世,任凭娘娘你如何设计、拆散,都依旧没能磨灭他们心中的彼此?” “是他们冥顽不灵……”女娲态度还是强硬的,她从不轻易服输。 “冥顽不灵的是娘娘。”伏吟感慨万端,“天璇是伏羲大帝和女娲娘娘共同的孩子,可惜,他还是更像伏羲多一点。” “依本尊看,天璇会这样全怪你!” “怪我?” “本尊当初为了掩饰与天璇的母子身份,让他接受到更好的试炼才会选择送他去凡尘。越千山,涉凡川,只有有缘之人才会看到本尊的孩子。既然命里要成为天璇师父的人是你,你就该好好地教他。”女娲愤懑不平责怨起他来,“本尊是念在你和伏羲交情不浅才放心将天璇托付于你,而你这做师父的,好的不教,偏教他动凡心、思凡尘!你该当何罪!” 看她大发雷霆,伏吟固守着平和:“这些,不是我教的,是他自己悟出的。” “你还在强词夺理!” “娘娘,伏羲对臣亦师亦友,他的孩子伏吟怎么可能不愿倾尽心血栽培?”伏吟不想和她讲太多道理,知道她也听不进去,只有动之以情,“师父的责任伏吟尽到了,但是娘娘敢不敢扪心自问,作为母亲,娘娘又做了多少?” 这话无异于抹杀了女娲所有的功德,她自恃有理反驳得也理直气壮:“本尊要培养天璇做神主,整个仙界都是他的,还不多么?” “不。”伏吟很轻易就把这些否决了,“这些只是娘娘想要的,娘娘想完成未能在伏羲大帝身上实现的寄望,扶植天璇,不过是你偏执的想法。天璇也是个有血有肉的孩子,他怎能甘愿做谁的傀儡?” 女娲竟然被他说得沉默了,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无话可说了。 “天璇的性格,你越是逼他他就越是反抗,最终的结果,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娘娘想培养他做神主终身在位,却也是娘娘你亲手撕毁了他的希望,让他对仙界死心。”伏吟不怕说出这些会引来惊涛还是骇浪,他认为该说就绝不装聋作哑,“娘娘主持的仙界是那么井然有序,但唯一缺少了情味,这让仙界显得多么冷清?我想天璇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对一只娘娘根本看不上眼的雪狐动了凡心。” 女娲沉下脸,似是自嘲地冷笑:“呵,伏吟,天璇是本尊生的,你却比本尊更了解他。” “娘娘为什么不试着去了解天璇的内心?”伏吟觉得是时候了,于是更善意相劝,“娘娘也曾和伏羲大帝真心相爱过,否则不会有天璇的出生。娘娘是尝过真情的,为何要将它深藏?唯有用情去看,用心去听,娘娘才能懂天璇的痛苦,消融母子之间的宿怨不是没有可能的。” “天璇……”女娲被伏吟触到心弦了,她也是个母亲,的确想和自己的孩子消除膈膜,“他真是伏羲留给本尊的惩罚……” “娘娘不能这么想。”伏吟笑容如初暖若煦风,“你看此时的天璇是人间帝王了,他会被万世称颂。” 女娲笑里轻言:“他的成就也是本尊给的。” “成就天璇的不是你,是漓澈。” 仙 音(二) - 华胥梦——红颜阁·媚姬系列特别卷 - ﹏伊人ミ 女娲微怔,只觉血液凝固。 “如果不是漓澈舍身成全,你的天璇,他早就不在了。” 女娲笑不出了。她的孩子,竟要别的女人来成就,真是天大的笑话。 回首自己登上神主之路,各种阴险卑鄙的手段她都使过。欺骗、威胁、利用、逼迫……如是种种,都在她手中玩弄得出神入化。 “你是仙界神主,禹虽然是凡人,但他大有作为。若你真对他有意,结成美眷也未尝不可。” 她曾经,这样违心地劝过瑶姬。 “可是人神有别,凡人只有短暂的生命,我可以陪伴他一生,可在他往生以后留给自己的,不是清苦无边么……” “为什么你不下凡去找他呢?”女娲的心机,如此不露痕迹,“你也可以像他一样,做个凡人。” “可是伏羲大帝有言,神主在位必满五百年,才可禅位,我怎么能擅自更改……” “规矩是死的嘛,天神可得学着变通。伏羲大帝向来看重真情,他是不会禁锢天神的情爱的。”女娲做出古道热肠的样子,“瑶姬你听本尊一言,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本尊都会支持你。” “真的吗娘娘?” “当然。你想好再做决定,但是要快,凡人可等不了多久。” 就这样,善良的瑶姬女神放下仙界的一切权位,女娲在心里不止一次地笑过她,再聪明的女人一旦动了真情,都会傻得无药可救。 可是瑶姬选定的下一任神主,伏吟,他可不是个容易解决的角色。女娲为挑出他的毛病可谓煞费苦心,谁让伏吟无论在智慧悟性或者德行操守都是众神所不及的。 在西辰昊天之女龙吉身上,女娲终于找到了缺口。 “龙吉,听说你和云旖走得很近?” “云旖在仙界没什么朋友,她苦闷的时候难免想找个人倾诉,龙吉不是有意三番四次潜入仙界的。” “慌什么?本尊又没怪你。”女娲假装慈爱地笑道,“你和云旖都是招人疼的孩子,她心里有什么苦,也说给本尊听听,看本尊能否有让她高兴的良方?” “娘娘,真的可以说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彼时龙吉还不是很放心她,她却显得无谓,“本尊也是真的关心云旖。” “因为……”龙吉支支吾吾了半晌,“因为云旖心里……对夏神有情……” 女娲立马警惕了起来:“你说……云旖爱慕伏吟?” “是……” 从此在有关云旖的事件上女娲就会格外关注伏吟的反应。在一次代位神主乌戾轻浮调笑云旖是仙界尤.物时,伏吟毫不客气地指责了他。女娲当时亦在场,伏吟的保护欲太明显了,女娲不禁窃喜。不动声色却心中有数,暗自思量,云旖也许可以为她所用来毁掉伏吟的仙途。 “相信瑶姬的例子诸神也都看到了,天神动情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今后所有被选定的神主在即位之前都必须经过重重考验,包括感情!” 在位高权重的诸神齐集讨论是否该让伏吟即位的万神会上,由女娲亲口设定,情关,是每个将成神主的天神必经的试炼。 瑶姬的女儿生来就是情种,女娲就是要将这颗情种种进伏吟心里,用云旖牵制伏吟,让他早晚步瑶姬后尘,栽在感情上。 有件事女娲一直没让伏吟知道的,是云旖死前女娲曾经去找过她。其实在云旖神魄碎裂的边缘女娲是可以救她一命的,云旖还不至于死。她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云旖没有听她的话。 “云旖,本尊知道你爱的是那个暴君,你想和他在一起对么?”女娲胜算十足地同她谈起交易,“只要你答应本尊,将世间最美的容颜送给本尊,并在诸神面前承认夏神与你有私情,好让本尊废黜伏吟的神位,本尊就可以治好你的神魄。” 濒死的云旖只是虚弱动了动嘴角:“想不到女娲娘娘也如此爱美……” “都是女子,谁不爱美呢?” 云旖笑着摇头,那丝笑对女娲是无情的嘲讽:“我不会帮你陷害伏吟,最美的容颜也不会给你。你心术不正,报应迟早会降临到你头上的……” “真是不识好歹!” 女娲愤怒,冷眼看云旖魄碎而死。 事情的发展虽不像女娲设想那般,但结果是她所要的,伏吟真的看重情爱更胜仙位,归隐巫山不做神仙了。 伏吟走后,女娲又清扫了其他一些绊脚石,终于,她正式登临神主宝座的日子到了。 即位第一件事,就是篡改伏羲定下的规矩。天神不可动情,此乃仙规第一诫,所有天神都务必谨记。与此同时还大量培植亲信,天璇和玑墨便是其中两个最得宠的心腹。 当她的地位日益巩固,出人意料的是被云旖赐福的女子出现了,怎么会是只狐妖?她万万想不到,后来会与这狐妖纠缠不清的不是别人,竟是自己最为珍视的天璇。 这都是云旖的安排。女娲不是说神主人选都必须过情关吗?云旖要她的孩子也过不了,她要她自食恶果! 她是坚韧的,她绝不会让任何人阻碍天璇的前途。所以更是费尽心思,对雪狐欲处之而后快,放任雪狐族灭亡见死不救,正是出于这样的缘由。 可是狐女并未在灾祸中葬身,反而因此与天璇结下一段深不可解的孽缘。 而在此时四辰仙族造反的苗头愈演愈烈,女娲的神位岌岌可危。她必须立刻找到下一任继承人,即使五百年后禅位也必须把神位交给一个可信之人。天璇的试炼尚有千年,女娲等不了那么久了,她施幻术,令仙界光阴缩短,千年时光,弹指间被她仅用了人间的五百年就走到了头。 为他做这么多有什么用?他还是为情误入歧途。 罚他下界并非女娲所愿,她是要他去人间尝尽辛酸苦楚,从中彻悟情爱是空的道理。 伏吟偷偷地送雪狐轮回她是知道的,前世已毁自己付诸天璇的心血,又怎能容忍她来生再去祸害他? 正当人间建造女娲宫,她以漓澈容貌绘图一幅,有意丢下凡尘,落在女娲宫外。凡人愚昧,以为天降神画,画里女子必是女娲模样,所以女娲神像便是以此为摹本。 一切尽在她掌握之中,由她翻云覆雨,操控一场妖孽祸国的好戏。 只是这场戏的结局,却不是由她来选。 女娲骗不了自己,当她看到漓澈放弃天璇给她创造的大好机会,明明可以逃生却仍要返回替天璇承受那一剑,她的心真的有被深深震撼到了。 “一个情字,真的有这么伟大?” 伏吟抬头,望着沉思甚久的女娲:“这个问题,天璇不是已经回答你了么?” 女娲的笑与以往不同,心平气和了许多:“你也是至情至性之人,今后有什么打算?愿不愿意回仙界即位神主?” 伏吟笑意深邃,转身往天梯的方向:“我还是回巫山,那里才是我的归处。” “你……”女娲似有些吞吐地唤他,“还想再见云旖么……” 伏吟伫立云烟深处,脸上原本怡然的神色逐渐隐匿了。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