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元年三月初六 - 单骑往天下 - 黄三川 “酒家,想讨口酒喝。”刘年说,向余齐伸手。 余齐点了点胸口内包压着的铜钱,望着刘年,眼神里明显是在说已所剩无几。刘年也回敬一个眼神,催促他赶快。 “酒家,你点点,来一壶?”刘年递过钱去。 “来了。”酒铺老板说。他是一位胡子白而稀疏的老年人,不算高但很强壮。当地民风淳朴,打抢实属常见,如若没有一身力气怕是在这无法施展拳脚。 刘年心想指不定他案台下就是刀棍。 “您虽穿粗布,却佩官刀,敢问是官兵?”酒家问。 “正要前去泗台县就任。”刘年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刀。 “是任何职?” “县尉。” “哪您怕是去不了了,大官。” “此话怎讲?” “泗台县几日前就已被收服,这两天内鲁军就要杀过来了。” “你不走?” “就快,午后就启身。”酒家又打了壶酒来,“再拿去喝吧,喝完掉头回去吧,大官。” “谢了。”刘年拿起往嘴里灌,又伸出手向余齐要钱。 “别了,大官人。”酒家笑着拿起几个铜钱说,“这年头,这拿来也没多少用,我要回陇州耕地去了。” “这年头没哪是安宁的。” “实话。” “酒家要往哪边走?” “走夷山道。”酒家指向西北方。 “正好同路,我们也要经过夷山。” “那您先行吧。” “不正好一起吗?” “大官,实话讲我们并不算熟识。” “了然。”刘年转过身上马,“还是谢过了!” 余齐也跟着上马,但马比刘年的赤云瘦弱不少,跟在刘年身后很吃力。 驶过夷山道,进入狗岭峡,离陇州便无多久路程。陇州历年来兵马强壮,一直是抵御北夷之险要,只是世事浮沉,如今天下大乱,北疆反倒成了逍遥地。刘年自没想好要到陇州来图何事,只知李重玄将军驻守陇州三十余年,若能得其赏识,于府中谋得差事,此生便有了报国保民之用途。 只不过是些念想,如今只留有姓名,连官印都无人授予,草草从岭中被贬至此,与其流民别无二样。 “官人,我们得在此歇息。”余齐说,他从不管刘年往哪走,只要多嘴便是一拳头,他的职责只要照顾好自己的主人,做好侍从本分。 “行,到前山林里落脚。”刘年策马往前奔走。 夜晚月圆,林子里光亮充足,刘年似乎能瞥见远处若隐若现的几处影子。待到再靠近些,马蹄之声便入耳来。刘年抓住刀柄,用手拍了拍熟睡的余齐,等他睁开眼,刘年示意他往自己身后挪。 马蹄踩踏碎叶的声音越靠近,山林里的回响越模糊,那几个影子的轮廓就越清晰。是带甲的骑兵,三个人三匹马,看样子是在小范围内巡视,本营应该不远。 其中一人拿着长槊慢悠悠地先行靠近刘年,其他两位仍保持一定距离。刘年不敢松懈,握紧刀柄,尽管刘年看出是本朝装备。 那人像唤狗一样对刘年嘬嘬两声,接着说,“不像平头老百姓。” “我是岭中来的,本应到奉北省信州泗台县任职,但其已被敌寇攻破,无处可去而到游走至此,想去陇州投靠亲戚。” “京城来的?做大官的?” “县尉微职。” “八品的官都不做了?” “实在无处可去。” “不回京城?”那人问。 “兄弟,朝中有变,回不去了。” “现在是哪个皇帝了?” “还姓卫。”刘年说完,他笑了,纵身下马,摘掉头盔到刘年面前,把槊扔在地上。 “你身上有酒气,还有酒吗?”那人盯着刘年的壶说。 “还有半壶。”刘年解下递给那人。 那人接过后转身示意身后两位过来。 “喝吧,喝吧。”他先把酒给那二人喝,转过头对刘年说,“叫什么名字,官人。” “刘年,壮士是?。” “我姓宋,家里行三,宋田三。”他说完接过剩下的酒喝完。 “在此地当兵?” “已有十年多,好像是太观五年募兵到陇州,现在当个副队正。” “本家兄刘宪曾就是李重玄将军下做过都尉。” “陇州府军都尉?官人家很富贵啊。” “不值一提,如今仅剩我与老母二人,父兄皆战死。” “壮士!” “我明日启程到陇州府,哪条路能更近些。” “顺着明早太阳走十来里路就是金峰县,往金峰县西门出,再走三十里路就到了。” “谢兄弟。”刘年放下戒心往地上坐,“烤会儿火?” “不必了,还有事在身,若以后在陇州有机会,要和你来会会。” “恭候。”刘年说。 宋田三转身捡起长槊,头盔别在腰间,一翻身上马,气力十足,刘年这才感觉到此人身壮。余二人早已先行上马往林子外踏去,宋田三也紧随其后。 次日早,余齐把刘年晃醒,手里拿着他的刀。刘年睁开眼,余齐便去到树旁解下缰绳,把马往里牵。 “官人,太阳已出。”余齐说。 “刀给我。”刘年说完,余齐递过刀。 “官人,天气有些阴凉,保不准午后要有雨。” “走吧。雨不雨不重要。” 刘年骑上赤云,并没有因为余齐瘦弱的老马而放缓速度,清脆的马蹄声踏着落叶在小道上越来越快。 金峰县离得并不远,很快就到了城池周围,二人并未选择进城,而是随着城墙绕道到东城门,随后沿着西门土道前去。 此番前行有所不同,每过约五里就有一个团的兵马驻扎,时不时就有两三骑奔驰而过。 “看样子陇州要乱,官人。” “陇州不会乱,常设兵马才是应对天下动荡之上策。” “我是说有人要攻陇州了。” “两边都有可能,岭中想取,信,周,鲁,梁几国也想要。” “朝廷现在才不敢。” “的确,鲁梁定已连下两省,泗台县一个奉北最内里的地界都已被攻占,奉北已破,定北危急。”刘年说,便更加快速度。 两人引起几名兵卒注意,到道上示意刘年二人停下。刘年照做,他勒停马,迅速翻下,牵马迎向前来的六个人。六人仅着胸甲,五人腰间别有杖锤,别着雁翎刀的一人率先上前询问,“何事至此啊?” “本是奉北省泗台县的县尉,城被寇破,现来投奔陇州。” “叫什么名字?” “刘年,家兄刘宪曾任陇州府军都尉。” “刘都尉的兄弟?” “你与我兄长相识?” “我是府军三团校尉张潜,与你家兄何止认识!” “那可太有缘了。” “来!”校尉叫他往不远处营帐内去。 “你先坐坐,我叫上点酒来。”校尉说。 “不必如此。” “何如此客气?” “只是…” “我弟和我皆在刘都尉手下任职,刘都尉待我仁厚,对其家人,这点接待还是应该有的。” “那谢过校尉款待了。”刘年说,“敢问此离陇州府城不远了吧。” “不远了,去往何事?” “想投靠李重玄将军。” “御使常年来忙于定北省诸事,我等怕难见上。”校尉说,“但我听闻御使可能要到金峰山前营去巡视,不久应该要经过此处。” “今日?” “正是,兄弟不妨暂行歇息,好酒与你供上!待御使大驾至,定叫你!” “那太谢过张校尉了!”刘年说。 校尉起身向帐外走去说,“我先去安排手下巡视,待酒上来,兄弟就先喝着,勿要拘礼!” “谢校尉!” 等到校尉走出,刘年二人感觉帐内安静不少,甚至感觉帐外也突然安静下来。刘年与余齐相互对视,见帐内打整得异常整洁,可见这营帐是要撤去了。二人闷不作声,不一会儿,帐外便有人走动,刘年紧盯帐门。 一人进帐内来,胡子黑而茂密,眼神锋利,手臂显得异常很粗壮。 “我是你就赶紧走了。”胡子男先开口。 “这是?” “那张潜与你兄有仇,你兄弟俩长得还真像,快走!” 刘年示意余齐赶紧起身,二人跟着胡子男就往外走,走进树林打算绕过这一段路。刘年二人就跟着胡子男走,走了好一阵子,他这才放缓脚步。 “刘都尉虽兵略见拙,却为人宽厚,治下有方。”胡子男靠到一棵树前转过身对刘年说,“张浮与他关系很好,一年前在桃山一战中,张浮是为了救刘都尉突围才死的,但刘都尉突围后已身负重伤,没多久也离世了。” “张浮是他弟?”刘年问。 “对。” “我定会去好好祭拜他。” “他连坟都没有,荒尸于桃山下。” “那我就去桃山祭拜。” “桃山在陇州外,信国内。” “总有一日的。”刘年说,“你呢?” “我原是府军一团旗手,三年前安平一战后受你兄提拔,做了他的别将。” “你也是壮士!如今任何职?” “三团的一旅帅。” “这是?” “桃山一战,刘都尉手下皆降一等。” “桃山不是因埋伏而败吗?” “败就是败了。” 刘年没有再说话,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兄弟。” “安士姚,字封雄。” “封雄兄,此恩定当相报!” “去府城吧,不远了,以后再请你报答,再会!” 刘年拜别安士姚,不时往回看。二人不敢回去要马,匆忙至此,只好步行进府城中。行数里路便到陇州府武定门前,二人踏进,刘年出示官刀而得以与余齐通行。刘年不知张潜所说是否属实,不知李重玄将军是否真要前往金峰山。现在只有铁着脸问路到天武军节制使府衙去。 府衙挨着北门,与天武军大营仅隔一墙。府衙外未设卡,仅五名兵卒把守,且未着甲。刘年只身解刀上前。 “何事?”两名兵卒迅速围上前,手抓紧了刀柄。 “我是奉北省泗台县县尉,前来拜见李御使。”刘年微低头说。 “没听说过。”一名兵卒说,“况且奉北省过来,莫不是奸细?” 说罢,两名兵卒伸出手对刘年搜身。 “我是府军都尉刘宪之弟。”刘年无奈地说。 “这位是皇帝长子。”一名兵卒拍着另一名的肩膀说。 “他有官刀,穿得也不差,万一真是?”另一面停下搜身。 “谁能证明?” “御使定能证明我与刘都尉关系,或其七品以上官员也能辨认。”刘年说。 “我们可请不动那些官人们。”两兵卒笑道。 “我真有要事。” “那自己就等吧,等哪个官人出来识你。”兵卒后退到府门台阶前。 “看样子你的身份也不是一直好使。”余齐说。 “闭嘴,到都尉府衙去试试。”刘年说完就掉头往回走去。 一路问了两三人才走到都尉衙署门前。在此情况就要好上不少了。 把守的兵卒愣了一会儿才开口,“有何事?” “我是已故刘都尉之地刘年。”刘年说。 “的确很像啊。”兵卒说,“我去禀报许都尉。” 另一边的兵卒问:“官人来此是见许都尉?” “正是的。” “请官人稍待。” 等了有一阵,刘年二人才见那兵卒从内而出通报刘年从正门进府衙。 二人跟着兵卒往里院走,穿过抄手回廊转到二进院又从偏门到三进院内。刘年看得见有好几位穿常服的官员来回穿插院内。刘年跟着兵卒到三进院的正堂门前,兵卒示意余齐止步,刘年就让他先待在院内,独自进到正堂。 堂上正坐的绯红官服就是许敬忠,陇州府军都尉,两侧还有三位官员。几人见刘年进来,都紧锁眉头,仔细打量着他。 “果然是刘喜全。”许敬忠说,“右眼旁有痣,招风耳。” 旁边其他官员也点头表示承认。 “许都尉。”刘年称呼道。 “来,坐。”许敬忠示意刘年坐到一侧,刘年照做。 “喜全怎么想起到这儿?” “许都尉与我仅在京城有过一面之缘,却能记住我,实属我荣幸。” “哪里的话。”许敬忠说完,示意一侍从端茶给刘年。 “许都尉,我此行本是从京城到奉北任职泗台县县尉,却已失守,想着生逢乱世,攻伐乃常事,又想到家兄也罹难于此乱世,便想要转道至此祭拜家兄。” “尊兄是个好官啊,也是好友,墓在从北门出三里外的小湖边,明日我可亲领你去。”许都尉说道,“今日就在本衙好生歇息,我与你也有话说。” “感激不尽!”刘年起身做辑。 “喜全可跟这侍从到旁院暂息,待我忙完手中事务,叫上好酒来找你。”许敬忠说完,挥手示意侍从。 待刘年出门后,两侧官员相视一笑,其中许敬忠手下长史开口说:“都尉,此人定是来投奔。” 兵曹参军说:“手里也无点孝敬,前来便刘宪名头。” “暂不议此事,刘都尉之名望于军中甚盛,好生招待刘年,总没坏处。”许敬忠说,“况且此人我于京城时见过,时任兵部库部司郎中,他私自上书给中书张相,其刘昭部下于兵部弄权渎职,其后我便离京至此接任都尉,我就知这其中与刘都尉之死有关联,不久前张相被废,如今就被贬到那边陲小县任县尉,还没了着落。” 其余几人发了笑,许敬忠便锁紧眉头,盯着几人,几人又严肃起来。 “能不惧权贵,看似圣贤的一句话,几人又能做到?”许敬忠说,“刘昭那何许人?刘年还和他能算是本家,都敢去…”许敬忠顿了顿继续说,“此人忠勇啊。” “都尉,如今凡是个官都知道天命已…”长史没说完,许敬忠便示意其住嘴。 “不管是如何,此人都有勇无谋。”兵曹参军说。 刘年喝了口茶,又看了眼窗外。天色渐暗,虫鸣已起,余齐也打起哈欠。刘年把刀放在床上,自己坐到窗前椅子上。他正焦灼于如何向许敬忠开口索要一官半职,先在陇州安定下来。 傍晚的风刚刚吹进窗内,一位侍从也随之进门来,从手里盒子端出三盘小菜和两壶酒,又迅速退下。紧接着许敬忠也进到屋内来。 “快坐,喜全兄。”许敬忠微笑上前。 余齐见状出门而去。 “都尉,您先请。” 两人一同坐下,刘年赶忙端酒倒在许敬忠杯里。 “喜全兄,此次前来不止祭拜家兄吧?” “都尉慧眼如炬,喜全此次来也是为能求报国之法,如今天下动荡,四下灾荒,大丈夫不可独善其身。” “怕是连独善其身也难吧?” “都尉所言极是。”刘年举起酒敬对方。 两人吃掉一杯酒。 “都尉,我直言,妄想此行能留于都尉身边侍奉,尽微薄之力。” “喜全,我陇州虽处边疆,但有天险可守,亦有良田可耕,其府库充盈,省内安定,兵甲充足,实难寻有无人之位。” “喜全明白。”刘年自饮一杯,一干而尽。 许敬忠的眼神如刃,打量着刘年。 “但,喜全,我衙下仍有一团校尉其骄奢淫逸,实在不得我心,你看。” “我别无他求,都尉能赏赐一官半职便是我之荣幸。”刘年说罢又饮下一杯。 刘年脸微微泛红,但其内心依然坚韧, “好啊,喜全,只是如今这是怎么了?”许敬忠也喝下一杯,心中有些不忍,他死死盯着微微低着头的刘年,竟生有些厌恶。 “明日我派人送来官服和甲胄,路途艰辛,早生歇息吧。”许敬忠说完便起身。 刘年连忙送至门外。 “去好好休息吧。”许敬忠说完就走。 永定元年三月初七 - 单骑往天下 - 黄三川 次日直至午后,才有侍从到刘年屋里,手里捧着绿色官袍和圆顶直角幞头,官袍上放有牙牌。 “刘校尉,许都尉让我现领你去第一团,宣读任命。”侍从说,“都尉说,您也可以先去祭拜刘都尉。” “谢了,先去驻营吧。” “请。”侍从领着刘年往府衙外走。 “这是都尉备与刘校尉的马。”侍从说。 偏门前停有两匹棕马,偏瘦。 刘年上了马,侍从上来挽着刘年的马,回头还示意余齐上马。 “这是?”刘年问。 “这是备与官人的马。”侍从说。 “你呢?” 侍从笑笑而未说话。 “你下来。”刘年看向余齐。 余齐立马跳下马,将马挽到侍从面前。 “他小娃娃,我抱着他骑就成,您上马吧。”刘年说。 “这怕是不成,都尉…” “不,您上,此小事都尉决不会在意。”刘年坚持。 侍从先左右手挽着两匹马往武定门方向走,待走过半里路,这才翻身上马。 “校尉跟我来。”侍从上马时才见其手臂粗壮,腿脚有力。 “你一定也是兵的。”刘年笑着说。 “校尉好眼力。” “请问尊姓。” “在下陈乙。” “几年兵。” “康安年。” “已有九年。” “是啊,曾任队正,现在许都尉身旁做侍卫。” “能做其亲卫,定勇猛过人。” “不足为道。”陈乙笑道,“校尉可知第一团?” “初来乍到,不太详细。” “第一团可不止其校尉腐坏,还是御使侄孙,手下更是一群骄兵。”陈乙说,“前日御使到访府衙,照例检阅府军千人,其第一团的甲胄最为干净光亮,其余包括都尉甲胄都有锈迹。今日一早,应该是昨日,一团校尉便被罢免,御使亲自罢免,并调到贡县做县丞去了。” “看样子其骄悍声名远扬啊。” 三人出了武定门,往东北方向走了三里路就到了府军本营。陈乙带刘年二人往内走到都尉堂下。许敬忠正和两人对话,见刘年来,带着那两人到刘年面前。 “喜全兄,这是张潜,三团校尉,这是吴小河,二团校尉。”许敬忠开口指着身旁两人介绍。 “刘兄。”张潜笑着说。这时刘年只觉他笑得奸险。 “刘兄。”吴小河作辑行礼。 刘年回礼二人。 “你们带喜全到一团去看看吧,我就先走了。”许敬忠说完示意陈乙跟上。 “都尉慢走。”张潜说完,和吴小河作辑弯腰。 “刘兄,上次不辞而别是为何?”张潜说。 “本是想找处地解决内急,后只好到林子里方便方便,后回营帐没见到张校尉就先行离开了。” “那马都忘牵了?” “本想着今日有空就来找张校尉讨的。” “我叫人送到你们团来。” “那就谢过了。”刘年说。 张潜笑了笑便转头走,侧过头对吴小河说,“老吴,你带他去吧,我还有事。” 吴小河指着前方说,“请,刘校尉。” 吴小河领着二人绕过一排排营房,在到一团驻区时,一股难闻的味道就冲着鼻子窜。不时还有几人裸露半身追逐,仅有一人见到吴小河路过才握拳行礼。 “一团的事刘兄应明了。”吴小河说。 “自然。”刘年说,“的确需整治。” “刘兄,就送你到这吧,转角就是你的营房。” “吴校尉,请问许都尉治下我们可否便宜行事?”刘年说完,指着着周围。 “看你本事了,刘校尉。”吴小河说完,握拳行礼后走了。 刘年和余齐踏进营房,刘年未着官袍,有几人想上来阻拦,刘年便拿出牙牌,这几人赶忙行礼后退。 刘年进到营房,把外袍脱下,解腰带,随后拿起余齐手中的绿官服穿上,系好腰带,整理好幞头,拿起刀往门外走去。 刘年二人刚开门便是一排兵卒立于外,有的胖,有的瘦,有的壮。见刘年出门,都鞠躬行礼,其中一胖个子抬头先开口:“恭迎校尉。” “大伙们好,本应该有人来帮我宣读任命得,但眼下我只好自己介绍自己。”刘年走到他们中间说,“我姓刘,叫刘年。” “刘校尉!”还是只有胖个子在说,“校尉可有什么赏赐?” “你是?” “左旅帅。” “以前你们的长官都赏赐什么?”刘年靠近胖个子问。 “金银倒没有,但酒啊,肉啊,几个小铜钱总常有的。”胖子笑起来。 “府军不给你们发饷?” “这战事那么多,身家性命留在这,总要有些想头吧?”胖子说完,表情严肃起来。 “行!让你们的几个头头明日午后操练完到我房内来拿,他们拿了来给你们分! “那就谢过校尉了!”胖子说完叫其余人鞠躬行礼。 送走这群骄兵,刘年带着余齐转到府军本营外,绕着护城河走。陇州府城南北长十里,东西宽六里,是西北重镇。自旧朝设天武军至此,这就是抗击北察鞑和三戎的中心。虽其城内不算繁荣,但其城防修建得极其严固。 “官人,我们真去讨肉吗?”余齐问。 “讨,还要到都尉那去讨。” 两人骑上马又往许都尉府衙前往,穿过武定门时,前方却有几位旗手骑着马奔来。刘年看得出是天武军旗,再靠近点,能看到不远后有从节制使府衙方向来的车队,不停有骑手奔驰而过。 “你还找李重玄将军吗?”余齐问。 “得罪那么些人,能有地方做事就够了。”刘年回答。 “但将军就要经过了哦。” “没什么要事,你敢靠近吗?”刘年说,“走吧,别挡道。” “那边。” 余齐和刘年转进另一条路穿插过主街,再问路绕道去到都尉府。 “刘年?”门前还是昨日的门卫,只不过有些人已经变了。 “我找许都尉。” “都尉已经出府随李御使的大驾去了。” “刚才?” “对。” 刘年转过头对余齐说,“那怎么办。” 门卫上前说,“陈巡都尉还在呢。” “对,还有副官。”刘年说,“那麻烦禀报一声?” 门卫点头,带着刘年二人往偏门进,从旁院走进三进院,到正堂门前。 “你在这等着吧,我先回了。”门卫说。 “谢过了。” 刘年站在门前,上台阶,未见屋内有人。 “刘年吧?”陈巡从东房出来往正堂走,身后跟着一侍从。 “陈都尉?” “进来吧。” 二人到内里,陈巡示意刘年坐下,又叫人端来茶。 “我俩还是第一次见呢,和令兄很像。”陈巡说。 “谢都尉。”刘年接过侍从端来的茶。 “今天去了营里吗?” “去了,在许都尉和陈都尉的治下,府军兵强马壮啊。” “今日是为何事而来?”陈巡倒不喜欢这些话。 “想找衙里赏点酒肉。” “缝月初,过节自会发酒,每五天会吃一次羊肉,过节还能有猪鸭,今日是?” “手下们直到我房门前找我讨,我也不好推辞。” “不好推辞?真是一群混账。”陈巡喝了口茶继续说,“这儿是没有的,你自己想办法,自己解决。” “那就不劳烦都尉了。”刘年起身行礼准备走。 “最近奉北被破,鲁梁联合信国两路夹击定北,你们得准备好和许都尉去和李御使合军,鲁军已快至夷山道。”陈巡说。 刘年点头行礼走出屋。 “现在可以回去收拾他们了。”刘年带上余齐出了府衙说。 “那为什么来这儿?”余齐问。 “来看看主官们的态度。” “然后呢。” “然后就有我的办法。” 二人赶回本营,刘年系紧了腰带,直往一团驻区去。此刻正好碰见张潜派人送来赤云和那匹瘦老马。 刘年接过马,那人见刘年才回营区来,还说许都尉刚才已发令全部府军往金峰县集结。 刘年笑着答谢,让余齐牵马去马棚,自己只身回一团驻区。 到一团,正见着一兵卒正拿着几柄长矛走过。刘年招呼他过来,到一旁墙边。 “你跟我说说一团内几个旅帅叫什么名字。”刘年问。 “左旅帅叫宋挑,右旅帅叫何饶。”兵卒低着头说。 “你呢。” “府军第一团左旅左队弓手张水。” “谁跟谁有仇。” “啊?” “那么些人,不可能都一条心吧。” “左旅帅和右旅帅的人在营内打过,就在三月前,好几十个人在打,最后只有右旅帅那些人被李校尉打了板子。” “好啊,他们经常搞事吗。” “是。” “你去吧,叫所有人我房前集合。” “现在吗。” “马上,去!” 刘年见兵卒跑远,随后大喊起来。刘年先到自己房前站着看营内集结,大部分人看着都很懒散。刘年转身进屋搬出椅子来。 待到兵士们都来的差不多了后,刘年见那胖子带着另外几位走到跟前来。 “刘校尉!这几位是我手下的队正。”胖子说。 “你叫宋挑吧,上次还没问你名字,你自己也不说。” “是,校尉。”胖子笑着说,“校尉这么快就发赏赐吗?” “是。” 胖子朝刘年身后瞧。 “等一会儿,没在这。”刘年说完,见左侧不远处余齐赶来。余齐看了刘年一个眼神便停下不动。 “什么?” “挑几个你最能打的来。” “校尉是什么意思。” “小意思。” “校尉难道第一天上任…” 没等胖子说完话,刘年扇了一个巴掌上去。胖子愣在原地,没过几会儿,一瞬间的光影,胖子头便落了地。 胖子身旁几人赶忙后撤好几步,都拔出刀来对准了刘年。 “不知轻重?”刘年说,也把刀对准前方,“想同宋挑一样犯上作乱?那你们能活过今天吗?” 见众人相视且不语,又看向地上血流一片的宋挑。 刘年叫道:“何旅帅!” “在!”何饶领一队人马挤到刘年跟前。 “以后左旅你带管,其还有胆敢反抗者,就地诛杀!” “是,校尉。”何饶说完侧过脸看向拔刀的那些人,其身后的手下也拔出刀和手杖。 “校尉!”一人跪下说,“是宋挑犯上,骄横成性,我等只是常年被其欺压啊。” 那人说完,先前拔刀之人尽数弃械跪下。 刘年向何饶使了一个眼色,何饶和身后兵士立马上前押人。 “拉到前院去。”刘年说完跟着一行人到前院。 何饶让手下将几人按在地上,几人不断求饶。 “这些人!”刘年对着院内众人说,“平常骄横惯了,以下犯上,不服军令,威胁上官!当斩!” 刘年说完率先拿刀斩下一人来,其余人受惊吓大喊求饶,其中有一人已骂起刘年。何饶见状令手下将其余人斩首。 “这几位我会派人接手,如若谁能向我透露出哪些人和宋挑以及这几位关系最好,我就提拔他,如果那些自己来找我承认,我就不计前嫌,也提拔!”刘年说,“以后任何人违背军令,以下犯上,就当如此!可清楚?” 刘年见一行人低头默不作声,又问了一遍,这才全数回应。 “何旅帅,这段时间就有劳你费点心巡视巡视。”刘年看得出何饶眼里的兴奋。 “是,校尉。” “此首功在你,一到金峰县,我便向许都尉请赏。” “谢过校尉!下官不敢!”何饶握拳鞠躬。 “不必推辞了,我意已定。”刘年又大声对众人说,“刚才斩杀奸人者皆有赏!” (夷山道前线): 戌时,许敬忠已随李重玄至金峰县,李重玄下令所有人于城东门扎营,并派去好几队人往夷山道方向打探情报。 主帐内,天武军节制副使何丞平在李重玄身旁,桌对面站有定北省提点使,中骑都指挥使,长戟都指挥使,神弓都指挥使。 “鲁梁分兵两路,鲁军已探有六万人欲走夷山道,梁军两万人往谭岭去。”提点使说。 “梁军不足为惧,主帅周得胜小儿一个,败仗那么多年,梁国都还要用他,真是没人了。”长戟都指挥使说。 “无论怎样也要有所防备。”李重玄说,“派陇州府军去遏守平山关,梁军定要攻此险要,加上平山关三个厢的守军,足够了。” “信国那边的探子来报,说可能会走绿河岭,如果要想和鲁梁合军夹击,的确走绿河岭能响应最快。”节制副使何丞平说。 “等探子回报。”李重玄说,“目前朝中遣人来说会调邵关军过来,但刘昭定是不会真调。” “信国必然会由孙子弼带兵,只是不知会有多少人马,孙子弼实乃猛将,不可小觑啊。”中骑都指挥使说。 “刘昭定要看鹬蚌相争。”何丞平说道。 “几位将军先回帐下休息,等探子回报,再招各位来商讨。”李重玄看着诸位说道。 “那御使也要注意休息,我等先退下。”中骑都指挥使说。 许敬忠正在派人往去陇州府的路上赶,催促府军加快速度,定要在子时内到达金峰县。并叫侍从前去询问李御使,关于府军的下一步指示。 陈乙正赶进许敬忠帐内,至其跟前,还没待许敬忠询问,陈乙便开口,“都尉,林思奇将军和勤裕将军正从京城出发,领邵关军三万前来援助。” “才从御使那来的消息?” “是,都尉。” “谁是主帅?” “勤裕将军。” “这不是援军,这是监军。”许敬忠说,“御使有没有召我前去?” “御使让将军们都暂行歇息,独自一人在帐内。” “好吧,你先去吃点东西吧。”许敬忠说完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叹了口气。陈乙便从帐内而出,到旁边的营帐内去。 快到卯时,已有鸡叫,陈乙回到许敬忠帐内,轻轻摇醒许敬忠。帐外已逐渐躁动起来,来往的脚步声已遍布营区。其府军于子时已悉数到达,但并没有人来向许敬忠呈报。 “许都尉。”陈乙见许都尉睁眼,继续说,“李御使叫您前去,并准备拔营。” “好。”许敬忠立马起身说,“府军五个团都已到了吧?” “于子时全部到达。” “好。”许敬忠说完就往营帐外赶。 李重玄的营帐已收好,一队车马正在运走。李重玄瞧见许敬忠前来,让他立刻领府军三日内到平山关去镇守,并交与一封调令。 见李重玄和几名侍卫骑上马,往前奔去,许敬忠也赶忙回到自己营帐。 “老陈!”许敬忠喊道。 陈乙赶忙上前,正牵着两匹马。 “传令全军集合于南门,往平山关去。” “是。”陈乙递过许敬忠的马。 许敬忠骑上马先往南门去,途中遇见张潜,让他立刻领军往南门集合。刚到前门,陈乙穿着胸甲带着长矛也抵达南门下。随后陆陆续续的府军兵士赶来,在许敬忠一声令下全府军往平山关走去。 府军一千六百多人从南门出发,于傍晚抵达太子河。许敬忠下令全军于河边开阔地带驻扎,并带上陈乙,吴小河以及几个护卫先行渡过河到对岸的小丘顶上观望。太子河只是北大河的支流,水势平缓,也不算宽,原名叫青天河,因出太阳全河就变为深青色而得名。曾还是嘉王的武怀太子睿思检至定北省平叛,讨伐邹师傲,于此河南岸以一千人大败叛军三万五千人。后睿思检到一山丘上观望战场,刚好其云走日出,对其与血混合而变为紫色的河水感慨万分,改名为紫衣河。 许敬忠和陈乙几人下马,走到站到最高处,在小丘上见其日落时分景色刚好,许敬忠便讲道:“曾此河叫紫衣河,武怀太子本想借此隐喻朝中权相钱国钰欺君罔上,不顾百姓生死,在自家封地上横征暴敛,朝中无人敢参,其封地就是此河以南一百里的五谷原,一片沃土,却起兵谋反。” “说不定我等所站之地与武怀太子观望处是一地呢。”吴小河说道。 “武怀太子对外带兵有方,所战必胜,对内匡扶朝政,肃清吏治,可为一代圣君啊。”许敬忠摇摇头说,“却被小人行刺于街头。” “已是百多年前的旧事了。”吴小河说着指向远处,“平山关就在此方向约一百三十里。” “我记得你曾在平山关做过守军?” “是,都尉,有三年,那时到现在守将仍是何道冉指挥使。” “何道冉还未曾见过。” “其人…” “说吧。” “虽迂腐但也是重义之人。” 许敬忠点点头,待太阳快全落下时才开口说:“又得要百姓苦啊。” “世道如此,也无他法。” 永定元年三月十九 - 单骑往天下 - 黄三川 李重玄设三道防线于夷山东面,其文水堡已被攻破,全线撤至夷山道狗岭关。文水堡一战,成功拖延住鲁军,等到岭中援军赶到。邵关军只分兵一万由林思奇带领支援夷山道一线,其余由勤裕统领驻守陇州府。李重玄最担心的应是绿河岭,几日下来孙子弼带三万人已连破三座重镇,现离陇州府不过一百里。 何丞平和长戟都指挥使辽亢到李重玄房内,他们知道狗岭关人手不够,并不好防守,且地势也不算险峻,正打算回守金峰县。金峰县城其实是一座山城,是夷山道到陇州府的门户,工事修筑良好,三面环水,在半岛一座山丘上。一百八十年前,陇定郡王睿校五千人驻守金峰县,损伤不过百人,击退王镐十万余众。从此历任天武军节制使对金峰县都极其重视,如今的城池比百多年年前还要坚固。 “勤裕是访察定北,并非是控制军政各事!”何丞平拍着地图上陇州府的位置说,“如今他却指挥起我们回防?他可加上原驻军有三万五千人!” 李重玄盯着何丞平,他躲闪眼神,这才压住怒气,李重玄接着说:“是圣人的御使,说话慎重。” “朝廷里乱得不像样。”何丞平有些不服气。 “刘昭,刘明义啊…”李重玄说,“我分兵六千往陇州赶,你和辽亢领余众死守金峰县,今午后你们便着手准备。” “将军,那就只剩一万人驻守金峰县,对面可还有五万啊。” “金峰县粮草充足,防御坚固,一万人…” “我怕是还没有睿郡王那般有胆略。” “我说话时不要插嘴!混账!睿校三千人能退十万,那时天武军还只是一群农夫,奴仆!” 何丞平微微低下头,不再敢说话。 “只稍用用心就可,鲁军不成气候,你们能做到。”李重玄缓和语气说,转过头拍了拍在自己侧面的辽亢的肩膀。 李重玄吩咐旁人通知中骑都指挥使领全员和神弓都指挥使让神弓都左厢厢主领左厢全员到西门外集合。 中骑都指挥使龚耀通知完全都将士后率先到李重玄身旁。随后待到六千多人集结完,李重玄粗略地看了几眼,随后亲领军往陇州府赶。 “何大人,现在就剩长戟都和神弓都了。”辽亢目送李重玄将军弛马奔去,对着身旁的何丞平说。 行军激起尘土,和初春的飞絮相交相融。何丞平没有回复,转过身往关城最高的门楼走去,辽亢加紧脚步跟上。 从门楼向东望去,是奉北省文水原,地势较平坦,加上今日的天气正好,能隐约望见六里外的鲁军营。 “何将军。”神弓都指挥使朱麒到门楼上见何丞平。 “御使已经和我说了,两个时辰后就撤军回金峰县,你去安排神弓都剩下人等整理好。” “将军。”辽亢接过话说,“愚以为可守,至少…” “你要违抗军令?”何丞平眼神里已透出丝怒气。 “不,下官不敢。”辽亢低下头。 “好了,都去安排吧。”何丞平挥挥手示意众人离开。 待他人退下,何丞平双手扶上木栏,看着远处的文水原叹了口气。他从没有离开过李重玄独自指挥,一直以来是李重玄下令,自己去执行,最多偶尔提提自己意见。如今看着麾下将士,生怕一个举动误了大家,自己就会成了罪人。原本三年前自己是西海省权知参州事,朝奉大夫,后来却莫名的到边疆将军来。虽已打理天武军军务诸事三年,但他知道自己并非将才,不宜从武。如今朝中尽在观望此次战事,李重玄交与他的是在要他的性命。 辽亢带朱麒到自己帐内,并亲自端上了茶。 “朱兄,此次对你而言可是机会啊。”辽亢说。 “此话怎讲?” “若你能守住金峰县,你便是最大的功臣。” “我?此首功绝不在我。” “金峰县极其难攻,鲁军怕难有此本事,但对何将军就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朱麒察觉到一丝不对,见辽亢不说话,继续说,“哎呀,辽兄,别卖关子啊。” “何将军可不会打仗…” “你要说这个就没什么好聊的了。”朱麒打断辽亢话说,“在此,以下论上,不利于稳定军心。” “你也承认这个事实。” “我不承认。” “那你就要看全军覆没?” “金峰县…” “对,金峰县好守,但你不知道有的文官根本没见过战争。” “你想怎么样?”朱麒拍了一下桌子。 “到时候还不是得多辛苦我们?”辽亢叹了口气说,“我们能怎么样?只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劝解何将军,什么样做是对的。” “我自会提出该提的意见。” “不止如此,何将军到时候一定会乱了阵脚,我们还得在适当的时候…” “辽兄,违抗军令更会延误战机。” “不对,犹豫不决和错误的决定会置之死地。” 朱麒没有接话,一味地叹气。辽亢从其眼中看出了犹豫,他知道朱麒是一位治下有方,绝对忠心的人,但他却一点不善决断。 “真是如出一撤。”辽亢小声说。 “我得走了,你也要早集结好长戟都。”朱麒说完,没等辽亢的回复,起身径直走出。 几日来,辽亢深感此次鲁军要比以往凶悍,何丞平也担心自己无法胜任,但李重玄对金峰县极有信心。 午后,何丞平留下五百人由长戟都指挥副使带领暂时驻留狗岭关,剩余天武军全部向金峰县调动。辽亢建议应急行,何丞平同意,全军在接近亥时就已离金峰县只有三十里。何丞平派人通知驻留的五百人于凌晨寅时就开拔。 何丞平安排完次日该做的事项后,回到自己营帐睡下。夜里很寂静,只有怪鸟偶尔叫上一声,连虫鸣也听不见。辽亢则在行军时就派有探子往狗岭关去,现在还在等消息。 刚驻扎时他叫亲信打了几只野兔来烤,自己带上一只烤好的到朱麒帐中去,他拿麻布裹着,滚热的油汁浸透布条,温度在春季的晚风中依然烫手。 朱麒正点上只烛火,仔细看着一本书,见辽亢进来,赶忙合上。 “偷偷摸摸的。”辽亢说完放下烤兔,解开裹着的布,“刚才见你没用饭,正好我打了几只兔子,本想给何将军送去,结果他已经睡了。” “香!”朱麒说着,同时把书往身后塞。 “看什么见不得人?” “你不必管。” “那我就舍不得给你吃了。” “这什么意思?”朱麒说,“以前吃我牛肉的那个是鬼啊?” “这事还得被你说多久。” “你不想想那是什么日子,请你吃牛肉得冒多大风险?” “好了好了好了,快趁热。”辽亢说着摆摆手。 “还趁热,烫嘴!” “吃吧你。”辽亢掰下整只后腿,露出骨头的地方已经焦黑,大腿部分则是焦黄的,还留着一抹孜然。 “有点紧实了,这肉。”朱麒尝了块胸肉。 “唉,我记得你跟孙子弼他交过手。”辽亢吃得满嘴油亮。 “你咋知道的。”朱麒疑惑,他曾在奉北省府军任职,那已是五年前,孙子弼率八万人南下,正攻高台堡。 “这是次要,我想知道你真在信国军中见到睿氏了?” “胡扯,不过一悍将,和神裔之后差得远了。”朱麒说完,给自己倒了杯水咽下干瘪的兔胸肉。 “那人叫什么?” “忘了,应该姓汝。” “有这个姓?” “你真得多读读书。”朱麒笑着说,“睿氏百年前已尽被灭门,没有什么神啊妖的了。” “你这不对,我一年前在平州真看见过会飞的人。” 朱麒抹了抹嘴,大笑道:“会飞的就不是人了,虽然睿氏百年前都还在,可能傲游天际,有不破之身的睿氏在两百五十年前就不复存在了。” “那我见到的是什么。”辽亢边说着边掰下另一条腿,“那可不是在做梦…” “辽将军。”辽亢的部下径直走到他身边,“探子到了。” “怎么说?”辽亢抹了下嘴巴,侧过头严肃地看着他。 “鲁军夜袭狗岭关,邹副使正领残部往这赶来。” 辽亢听完赶忙起身,这时另一位还穿着胸甲的卫兵跑了进来,喘着气说道:“何将军请将军们到他帐内去!” 辽亢赶忙抬起脚就往外跑,朱麒紧随其后。在到何丞平帐门前,已能看得见其影子在来回游动。 “将军。”二人进到账内。 “刚我的人回信,鲁军已破狗岭关,往这儿杀来。”何丞平虽语气平和,但脸色极其冰冷。 “那我们得赶快往金峰城内去。”朱麒说。 辽亢点头,何丞平顿了顿也点头同意,他下令全军紧急行军。 整个营内都躁动起来,火堆被浇灭,才扎好的篷帐也立马重新收了起来。马在嘶鸣,人群踏过的脚步震颤着灰褐色的大地。何丞平没让集合,而是让一团一团的人跟着走。辽亢在行列的末尾,他又派了人往后探寻邹副使残部的消息。 将士们疲乏,但也不敢停下脚步,身后的鲁军不知道会不会派轻骑扰袭,整个行军都战战兢兢。 在去金峰县的探子回信,金峰县驻守的团校尉已前来迎接,城中营房皆已打点好。经过一个时辰的行军,最前端的将士距离金峰县城池只剩十里路。 何丞平一直在等后方的消息,他的手已经抖了一路,冷汗止不住,他在行军的最前端,不时也要往身后看,尽管在夜色中只能看得见自己的部队。他不停在想,要是李将军在就好了,只要按他的命令执行就不会有错。 辽亢等回一名骑手的回信,说鲁军派有三队轻骑不断追击邹副使,邹副使身边只剩十三骑。 辽亢策马向前奔找到朱麒,要他让神弓都再快一些,随后又奔回行军末端,集结出一队骑手,拿上长矛,跟着自己往回赶。因为中骑都全部随李重玄回防,此刻军中暂无骑兵,只好挑出几个骑马的好手充当骑手。 辽亢派人通知何丞平,自己则领着临时组成的骑兵队往邹副使方向赶。 在不停奔袭二十里路后,总算听见黑夜中前方传来的阵阵马蹄声。辽亢让其余人暂待,自己策马奔去,总算见着了邹平。 “辽将军!”邹平接近说,“半个时辰前有五十人帮我们断后,现在还未见那几队追兵。” “说明弟兄们战死了。”辽亢说,“走!不管再疲惫,都给我跑起来!” 辽亢挥手示意邹平跟上,辽亢领着邹平残众往金峰县奔赶。不一会儿就收到金峰县来的骑手,说何将军已进驻金峰县,要辽亢赶紧回来。 辽亢领着众人又急速奔袭二十五里,就算带的是营中最好的几匹马,如今也早已力竭。辽亢让大家降缓速度,目前离金峰县还剩几里路,不远了。 最后方的骑手这时叫了一声,说有动静。一行人猛地屏住呼吸,仔细聆听,果然有蹄子声,且能听出来来者众多。 “怎么可能这么快?”辽亢自说道。 “鲁国本是北荒来的苋族,骑的都是漠子湖草原来训好的战马,的确比我们西海省引来马要耐跑得多。”邹平说。 “全部人!列好阵!全排成一列!”辽亢大喊道。 全部人马排成一长条,并站在一小坡顶,在漆黑的夜里看起来如同身后有千军万马般。 此时众人皆降缓呼吸,使劲看着远方,感受着不断靠近的蹄声。辽亢看见不远处有两三人骑着马出现,突然又勒紧马,停下。他们不停转着圈,似乎在仔细打量着辽亢这边,随后一个转身往回跑。 “快!全部跑起来。”辽亢立马让全部人马继续往金峰县跑去。 这下他们忘了一切,只知道不停的夹着马,时不时用鞭子拍打。这几里路很快,从未觉得如此快,一下就看见了丘陵上亮着光的城门。众人这才歇下气来,缓下速度,往城中去,马的喘气声异常响亮。 永定元年三月二十五 - 单骑往天下 - 黄三川 平山关: 自许敬忠接管平山关以来,梁军猛攻其三次,皆败退。平山关虽险峻,但守军也损失惨重。其粮草仍然从陇州府不断运来,但兵力已从近五千人减员至一千八百人。其何道冉,张潜等人也受重伤,其手下交与陈夯和吴小河暂带。 “此时若只再攻一次,便真难以守住了。”许敬忠扶着额头,坐在城楼台阶上说,“就算现在府里回信调军援助也来不及了。” 众人皆沉默不语,站在其身旁。就在不久前梁军才尽数撤退,城墙下,山坡下正满是尸身。死守近三个时辰,将士们皆已身心俱疲,正随着傍晚的风,体味来之不易的歇息。 “都尉,我认为该前往夜袭,梁军才撤退,必要修整,现已傍晚,最快也得至明晨再攻。”刘年站出来说,其身旁各位守将无不摇摇头。 “上次不就是夜晚来攻吗。”陈夯说。 “上次失手,便知道我们夜里会加派防守。” “如何夜袭?”许敬忠说,“我们人手太少,贸然夜袭,一旦失败,将万劫不复。” “我有其法,可在平山南侧而出,前去炸营。” “南侧如何出?” “正因为南侧高耸,梁军不会派太多人巡逻,只需一队人马,稍做伪装,直奔梁军大营。” “非万全之策。” “此时趁梁军疲惫,定是好时机,都尉!” 许敬忠没有说话,抬头目视前方。 “陈将军,我见西侧库房内存有火雷?” “你还知这物?曾修北塔楼时用来炸过碎石,还是从随军商贩手中换的。”陈夯说。 “都尉,我本打算用此物使雷声去扰梁军,此时梁军最为疲惫之时,最易受惊吓,到时炸营,便可以少胜多,击退梁军。”刘年又看向许敬忠说道。 许敬忠站起身看向日落,“我只能给你半队人。” 未等刘年开口,陈夯问道:“你真确定要?” “劳烦陈将军了,可否派人去取来。” “行吧。” 刘年叫来第一团剩余人到关城内门下,询问道可否有人愿意随他潜入梁营。他看向何饶,何饶却低下头,刘年又看向一团众人,皆低着头,不乏有人正颤抖着肩膀。 “刘校尉,你怕是难叫齐人了。”许敬忠拍了拍刘年肩膀说。 “都尉可否派其他人。” “你自己问吧。” 刘年只好往后看向身后城墙上又看向各营房,随后大声询问道。只有几身掠过的山鸟叫,而无一人回应。刘年只好往营区内走,边走边大声询问道,“谁愿随我潜入梁营,我有法破敌。” 依旧无人响应,其远处的太阳也完全落下,最后一缕暖黄色的光也暗淡下来,融入进黑暗中。关城里开始燃起火堆,点上火把,这才填补回几丝光亮。同时,随光明而来的还有安士姚。 “我们去!”安士姚走到刘年跟前,随后向许敬忠行礼道,“都尉!第三团左旅甲队剩余二十人愿随刘校尉前往。 许敬忠点头默许,转过身往南侧城墙走去。 安士姚走到第一团军士面前,怒目圆睁,其高大的身材挡着了火把照来的光亮,将影子铺在第一团军士们的身上。 “我知刘校尉虽领你们一月不到,却总身先士卒,从不躲在你们身后,还一心想着你们,前几日粮未到,粮少,刘校尉是不是把自己带的官禄全与你们吃了?连在从金峰县开拔前还帮你们在县城里买来酒喝,肉吃。”安士姚又走到何饶前,“难道有谁不想回家?不想见父亲妻儿?可无法破敌,谁能回家?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见众人依旧沉默不语,安士姚继续说,“与其在此坐以待毙,不如豁出去搏条生路!难道要等梁军进来把我们屠光吗?” “你能保证夜袭绝对能行?”第一团新就任的左旅帅对安士姚问道,安士姚走上前欲开口。 “我去!”何饶站出来吼道,“刘校尉!我去!” 刘年看着何饶点点头。安士姚又问了一遍,“还有人吗?” 何饶身边三人大叫一声站出来表示跟随。 “够了!”刘年说完便往南城墙上走去,并向众人挥手示意跟上。 一行人跟着到南城墙上,许敬忠示意将火把熄掉,并派人系好绳索垂到山崖下。刘年让众人脱去甲胄,接过陈夯等人递过的火雷,并把自己的刀交与许敬忠保管,并说道:“还请都尉能集结全军,如若炸营成功,便能一举攻入梁营。” “我自会安排,若有雷声和叫喊,我定会出击。”许敬忠说道,又叫人递给刘年一行人黄色的头巾,“到时系上,以免误伤。” 刘年看不清许敬忠的表情,但能从语气出听出些许他的不满。刘年接过头巾,随后率先爬上往山崖底降去。 待二十六人皆至底部,刘年命人前往将不远处梁军尸首的甲胄扒下穿上。 “好多上面没有吊牌。”安士姚说。 “把我们自己的吊牌系上,都是一样的小木牌。”刘年说,“记住,只着胸甲。” 众人照做,待准备好便往旁小林子里潜去,慢慢往五里外的梁军大营靠。月光被经过的云挡住,天色更显灰暗。时不时还能听见远处梁军巡逻传来的马蹄声。刘年一行人前进约有三里路,看见快出林子的地方有火光。刘年示意停下,仅和安士姚继续往前靠近。 五名梁军兵卒正在火堆前靠着,看得见有四名已睡着。 刘年向后招手,何饶和那三名兵卒上前来,刘年随后小声说道,分别从两侧拿下。 几人照做,待匍匐靠得更近些,一行人猛地冲出将梁军按倒,用匕首刺入脖颈,喷洒而出的血快扑灭火焰。 “把他们的吊牌拿来下。”刘年说。 几人招手示意后面的人继续跟上。在摸着黑夜又绕过两道坎,终于接近梁营,其营内灯火暗淡,甚至把守的卫兵都显尽疲态。 “火信子,你俩一人一个,见我从正门入,你们就点。”刘年递给安士姚和何饶说,“安旅帅,领三人到南面炸,何旅帅,你领三人到东面炸。” “行。” “记住,点燃这个引绳就行,燃尽便炸,记得躲远点,安士姚先炸,听见响声何饶你就点。”刘年随后转过身对其余人说,“其他人跟着我从正门入,哭丧似地给我吼,说有夜袭,我们败了!” 众人点头,刘年率十余人往正门潜去,到几棵树旁趴好。何饶继续往前走,安士姚则率人靠近梁营围墙。 刘年盯着远处把守的卫兵没几个看起来有精神。随后转过头仔细望向安士姚,见已准备好,便叫众人起身往梁营正门奔。 十余人穿着梁军的胸甲,往梁营奔喊。西面几位梁军巡逻的骑手见状策马奔来,而营口的卫兵也打起精神拔出刀,架上矛。 “平山关援军来了!我们败了!”刘年带着众人大喊。 “是做什么的!跪下!”几名梁军骑手已到跟前,拿着长槊拦住刘年众人。 “兄弟!快走,平山关杀过来了!”刘年跪下,表现得很着急,还带着哭腔。身后众人也照做。 梁军守门的头子也赶来,对着刘年一群人说,“迷惑军心!当斩!” 那头子刚拔出刀,一声巨响就在不远处炸开,连着又是好几声,划破在此本该寂静的夜,接着一群鸟掠过,又是好几声巨响。 “快走!平山关杀过来了!”刘年推开面前的守卫头子,率先往营内奔去,众人也赶忙跟上,继续大喊大叫。 守门的梁军也慌了神,丢下器械就往营内跑。身后那几位梁军骑手的马受了惊吓,不停地在嘶鸣。 刘年率众人冲入梁营内边跑边吼叫,其余人人也跟得很紧。梁军营内开始乱起来,紧接着又是几声巨响从东南面传来,梁营彻底开始乱了。无论多疲惫的人,在此刻也鼓足了劲往北面跑去,营内的马也开始不受约束,四处踩踏起来。 刘年领着众人开始往东南面奔去。此刻梁军约有一百多人全身着甲,排成一列,镇压营啸。他们赶着逃跑的人往回走,几位长官在其后叫喊着拿起武器御敌。而又是一两声雷响,着甲的一列人又停下不动,愣在原地,接着有几人开始逃跑。眼见梁营已开始敌我不分,追赶着,刘年叫众人捡起刀和矛,脱掉梁军的甲,往北面杀过去。 梁营已乱作一团,刘年一行人在后面追杀着逃跑的梁军。一些将官开始组织起亲信往东北面方向撤退。 刘年撞见了二十余名清醒的梁军护卫,只从眼神中就能感受到其凶悍。他们刚集结在勇方都指挥使帐下,见刘年一行人拿着武器,并不显惊慌,便知是敌,全部朝刘年众人围来。 刘年咬着绳索,系紧左护臂,一个快步上前刺入前来梁军护卫的腋下,随后扑倒他翻身往前。刘年身后其余人也冲向那二十几名梁军护卫。 他们缠斗在一起,完全不顾奔跑着,践踏着的其他人,眼睛里的杀气比火把还亮堂。 刘年总能精确找准甲缝,漂亮地躲过两三人的围打。他连斩十多人,满脸是血,捡来的刀也挂满豁口。 他见众人疲惫,对峙之际,迅速捡起身旁的短手杖锤,丢掉刀,摆好架势,准备再来一次进攻。 刘年不顾对方着甲与否,连续挥动杖锤,速度之快,一举再撂倒两人。自己力竭,剩下的梁军也已力尽,刘年望向周围,发现自己人也仅剩一二。 终于,整齐的马蹄声传入刘年耳朵,刘年后退几步,半蹲在地,一位梁军护卫还妄图用尽最后气力扑向刘年,刘年手脚并用,跳到一旁回避开,那人也趴在地上不起。 刘年心里在赌,他害怕这阵马蹄声并不是平山关来的,因为如今他已找不准自己所在和方向。他撑着杖锤,跪在地上。本应黑黄的土地满是血迹,周围的喧嚣使他耳鸣不止。刘年贪婪地呼着气,眼光还死抓着剩下几位半跪在地的梁军。 直到听见陇州府军的军号和若隐若现的鼓声,几位梁军慌了神,丢掉器械,双脚跪在地上,不再看向刘年。刘年终于放下心,微微垂下头。 “带上…带上头巾。”刘年用力对剩下的人说。 “降不降?”刘年喘着气又转向对着跪地的三位梁军说道。 梁军护卫不语,只是点头。刘年这才坐到地上,看着不远处踏着马靠近的友军。 次日早,太阳逐渐展露头角,迎给平山关的是喜悦。刘年被抗回关城,所有人都在议论他,其中不乏赞赏。许敬忠巡视完残破的梁营,看着一列列被俘的梁军,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他派好几队探子前去找梁军踪迹,同时也派了人向李重玄报捷。如今绿岭河,金峰县战况正焦灼,平山关率先退敌,正是振奋军心的好时候。 许敬忠并没提到刘年,只是亲自到他房内探视,并褒奖了他的勇猛。如今平山关内都在传刘年当是天族的后人,甚至可能是一位纯血的睿氏,不然没有人能斩杀一共五十名全甲,且身不着任何防护。 “你现在可是红人啊。”许敬忠拍着刘年肩膀说。 “不敢当,大家都只是为许都尉和李御使效力而已。” “你不一样,没人能像你这般骁勇,武力过人啊,连斩五十全甲梁军。”许敬忠笑着说,“都说你是天氏之后,还能再斩百人。” “嘴巴多了,事实就会变成故事,大家总是容易夸大一件事嘛,都尉。” “那是因为喜欢这事,才会去有意夸大。”许敬忠说完站起身在刘年床边踱步。 刘年也赶忙起身,他听出了许敬忠话里的意思,握拳说:“都尉,事实是对面并未着甲,我只才杀了五六人,且还没了力气,不过是当时梁营乱作一团,大家都神志有些不清醒,才传出此等荒缪的事。” 随后刘年拔出身旁桌上匕首往手臂上一划,一股鲜血冒出。 许敬忠转过身故作生气说:“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大家的英雄,没有你,难破敌寇啊。” “那可不是我的功劳,没有许都尉的决定和用兵果断,没有大伙的勇于牺牲,我一人怎么可能成事,许都尉太抬举我了。” “好!壮士啊!”许敬忠笑着说,“好好休息,我先去处理后事了。” 许敬忠又拍了拍刘年肩膀,随后走出房去。 刘年还未休息好,但已要着手考虑后路,心里还想着为什么会传出连杀五十人的谣言。心里一股郁闷冲上心头。但事已至此,刘年不得不想好今后的退路,府军是不好再待下去了。 刘年起身打开窗透气,就见安士姚已走至门前,刘年赶紧招呼他进来。到屋内才见他手里揣了一小壶酒。 “快坐!怎么手上还在出血?”安士姚扶着刘年在床上坐下。 “刚才小刀没拿稳当。” “喝两口吧,喝两口好得快,去去煞气。” “这怕是越喝越头疼。” “怎么会。” 刘年接过安士姚的一碗酒,和他一起饮完。 “封雄兄,何饶呢?”刘年问。 “刘兄,何旅帅我没见着。” “到底怎么回事?” 安士姚自己抱着壶饮了一口说:“他没回来,但尸首找回来了,看样子被梁军巡逻的盯住了。” 刘年想到夜里响声相隔的确过长了。想到这,刘年不自觉感叹一声。 “何旅帅是勇士啊。”刘年摇摇头说道。 永定元年三月二十八 - 单骑往天下 - 黄三川 金峰县已被围困数日,鲁军把东面陆地死死围住,甚至环水的三面的对岸都架起了石砲。虽说金峰县城内焦灼,但仍有许多田地可耕,存粮也够三个月,只是军士疲怠。 而鲁军更显焦急,封明先深知继续僵持于此,对整个大局都毫无益处,甚至会给信军增添压力,如若不能尽早与信军对陇州府形成夹击之势,此次征讨便会攻守异形。 封明先昨日收到的消息,使他更显疲态,本觉着平山关就算周得胜不能很快拿下,也能僵持起来,却未曾想会败,败得那么快。这时南路军的溃败,使得梁国竟想退兵。封明先昨日便派人加急上书回鲁国湖阳城,让朝中增兵。又让人快马寻至周得胜军中让其驻守好黑衣山,沿崖边设防,便可成一座山关,嘱咐道千万不能撤兵。 一早,封明先叫来各都指挥使和行军总管叶临到自己帐内商讨破城之策。可封明先刚开口,众人皆默然不语。等到气氛越显尴尬,虎卫都指挥使陈策才上前建议到。 “不如集中兵力猛攻西门,西门地势最为平坦。”陈策说。 “但却要先渡河。”叶临说。 “可一万人先佯攻东门,分散其兵力,其余人跨过水路。” “你这不妥…” “等下。”封明先插进话说,“我记得你是定北省参州人,还在参州任过职?” “是,将军。”陈策说。 “你不怕天武军从北门出袭我军?” “将军,李重玄已分兵至陇州,其何丞平此人极其优柔寡断,不足为惧。” “你笃定他不敢?” “多半不敢。” “多半…”封明先垂下眼思索,但下一刻又抬起头,“就如此!” 在快要快午时,紧急调动全军部署后,封明先毫不犹豫下令两刻后就攻城,并通知全军,先登城楼的前五队每人赏粮三石,银三两,其后紧随入城者皆可两日不封刀。 两刻后,随着军鼓打响,军旗飞扬,全军向搭好的临时木桥往西门下的平地冲去,东门也开始发动攻势。 箭雨,石砲,木桩,碎石,在西门楼下肆意倾洒。封明先所带领的是先祖父所留传下的封家军。这非鲁国苋族人,全是由中原人组建而成,封明先知道,鲁国那群南下中原的蛮夷早就没了那股野劲,在中原的坚城下,颇显吃力。所以封明先军中只任命中原将领,且全军八成皆着甲。 战况持续一个时辰,果然不见天武军出城袭击。封明先已集中全部兵力猛攻西门,在北门空缺之际,天武军仍然畏缩在城内。 封明先坐在对岸望台上,见军士已逐渐登占西门城墙,其封家军旗帜已飘扬起来,其心情已紧张到极点。当封家军的黑色甲胄快要淹没整个西门时,封明先猛地站了起来。 金峰县西城门已破,城门缓慢打开,其封明先下令,虎卫都全部涌上前,挤入西城门。封明先见此大笑道:“果然何丞平一小儿矣!” 虎卫都指挥使陈策紧随部下身后,涌入城中,见天武军仍在抵抗,便鼓起一股怒气,率先冲入敌军,举起一把九尺短矛,连刺翻好几名天武军。正这时,辽亢带着三队天武军长戟都左厢的军士赶来掩护西门楼北侧望楼中的何丞平撤退。 陈策一眼就盯住了三百步开外的何丞平,鼓足了劲往前冲去,西城门的守军已在溃退,无心恋战,陈策连撂下五人,至离辽亢人马仅剩五十步。 “何贼人!”陈策呲着牙叫喊道。 何丞平听其声音耳熟,往人群中望去,还未看清是谁,辽亢挡在了他身前。 “何将军先撤。”辽亢刚说完,陈策已快突袭至眼前。 “啊!样貌不凡!”陈策摆好架势,死盯着辽亢说。 此时虎卫都已和辽亢的长戟都几队人马缠斗起来,这代表着两国最凶悍的步战兵开始了交锋。 辽亢双手持六尺长的戟对上迎面走来的四肢粗壮的陈策。辽亢虽不及他壮,却个高,手也长,用起戟来十分灵活。 陈策连刺好几下都被挡开,但也看得出辽亢不停地后退,其短戟的劣势开始显现。但辽亢依旧底盘稳当,无论陈策如何进攻,都能躲挡住。陈策开始改刺为挥击,不停的从左右挥扫,其力度凶猛,辽亢竟显得难以抵挡。陈策得意了,不断加大进攻并缓慢的在靠近着辽亢。 辽亢的躲闪也越发灵活,但也气力不足,被矛杆重打在了肩膀。辽亢一个踉跄险些侧倒,腿部使劲才站稳当。陈策也略感力微,两人僵持起来,互相在等一个破绽。辽亢用右手系紧了左肩甲,陈策也捏紧了矛。忽然一群飞鸟经过,随风而来的还有天武军退兵的鼓声。 陈策放松下来,单手握着短矛站直,对辽亢笑起来。辽亢咬紧了牙,转身挥手示意,迅速带残部后撤。 陈策禁止虎卫都追击,而是派人向南门占去。鲁军开始接管金峰县城。 辽亢赶忙追上刚出北门的何丞平一行人,目前能集结起的天武军只剩下三千人,且神弓都要占去五分之三。 辽亢让何丞平赶快往北面猴坡山退去,而此时何丞平明显已乱了阵脚。 “没想到还是来了北门啊…”何丞平泪已涌出,开始后悔没有坚决听从辽亢建议。 “何将军!现在你赶快率众人退!”辽亢又看向邹平,“你带何将军他们撤!” 辽亢看了眼身后,又对着何丞平说道:“就算当时派兵袭击也不定成功,刚才我看见西门外北侧五百步有好几列敌军防着沿岸的。” 辽亢示意邹平赶紧率部走,自己领长戟都前厢右团断后。辽亢满脸的血和尘土,他已做好十足的准备死在此地,他用力系了系松散的左肩甲,站在北门众军士的最前端,摆好架势,迎着嘶吼着的,不断靠近的鲁军黑甲。 随北城门两旁槐树的落叶一同降临的还有鲁军的退兵号。辽亢的眼睛望向天空,他不知鲁军为何突然吹响退兵号,但他清楚这一定是鲁军的,只有鲁军喜用巨牛角号。 可眼前不断接近的鲁军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辽亢回过神扎稳了脚步,摆好架势,猛地往前蹬一脚,率先冲进敌阵。 永定元年三月二十九 - 单骑往天下 - 黄三川 昨日金峰县两度易手,最终回到天武军的手里,何丞平谢过许敬忠后,交代剩下事务由朱麒和许敬忠打理就好,自己便弓着背回到营房。昨日夜,整个金峰县都异常安静,直到次日一早,才有阵阵脚步和马蹄声传动。 “何将军今日怎样。”许敬忠看着何丞平背影说。 朱麒看了他一眼,却未回答此问。 “许将军兵贵神速啊。”朱麒说。 “把平山关捷报传给李御使后,便又收到勤御使的调令,前来援助金峰县。” “那平山关怎么办?” “勤御使分了五千邵关军与我。” “那勤裕将军还真是有远见啊。” “我留了一千五百人往平山关去,然后率余众前来,探子说鲁军当时已在攻城,便背后突袭了鲁军。” “不怕平山关防守空虚,梁军反攻?” “梁军已不成气候,我每时每刻都有探子来回。” “那就谢许将军相救啊。”朱麒的语气很怪,“那剩下的事务还劳烦许将军继续多担待。” 许敬忠行了礼,朱麒回礼后便出了许敬忠住房。 此时邵关军左骑都指挥使和阵枪都指挥副使到许敬忠面前行礼汇报城内情况。 许敬忠也赶忙回礼道:“两位将军千万勿要如此,我只是一府军都尉,官品也只高一级,况且府军和镇军编制不同,行事诸有不便,更需要将军们多劳心。” “许将军言重了,勤御使有令,让我们听从许将军安排,自当不敢违命。”左骑都指挥使说。 “那就请将军们来重新布防吧。” “是。” 待两人离开,陈乙,张潜,吴小河走至许敬忠房内。许敬忠又领众人出门到南门城楼,望着远处的江河,这才点头示意开口。 “许都尉,已清点好天武军死伤了。”吴小河说,“其长戟都只剩下右厢前后两团了,神弓都还剩一厢多人。” “辽都指挥使呢?”许敬忠问道。 “没见其人,长戟都邹副使说辽将军领一团人断后,不知现在是死还是被俘。” “辽亢可是个将才。”许敬忠说,“何丞平啊…” “此次天武军损失较大,李御使定会追责。”张潜说。 “刘年呢?我叫他去探鲁军动向,还未归?”许敬忠问陈乙。 “要不我吩咐人去催。”陈乙说。 “不必,他自会到我面前来。” “都尉,刘年此人身份可疑啊。” “张校尉听故事听进去了?” “无风不起浪,虽有夸大,但也不可忽视啊。” “神裔绝嗣那么久了,还卷土重来了?”许敬忠笑了。 张潜低头不语。 “都尉,当时天色昏暗,两军都很疲倦,刘校尉夜袭,定会大惊,所以人在不清醒时都会…”陈乙说。 “你是谁的人?”许敬忠说,“你有什么资格给他说话?” 陈乙低头行礼后退下。 “去看看百姓吧,饱受战乱,这才是大燕最苦的人们啊。”许敬忠向民居处走去。其余人紧紧跟上。 刘年领着半队人马进到城内。他昨夜从东门出沿着伊人江巡视,在距离东门三十里外的小山北面坡发现了鲁军的踪迹,离其不远终于找到了鲁军的驻扎地。随后刘年赶忙带众人赶回到金峰县。 刘年到许敬忠房内,见他正坐在案桌上和金峰知县,县主簿交谈,刘年就站在一旁安静的候着。直到许敬忠叫其上前来。刘年先和知县行礼,随后到许敬忠跟前。 “探到了?”许敬忠问。 “是,都尉,在距东城门三十里外,吴家村那边。” “吴家村?” “就是在…” “我知道,看样子鲁军还要再攻。” “是,都尉。” 许敬忠瞥了一眼刘年,随后说道:“在东门外十里,有一处石头城,你领你们团到那驻守,观察鲁军动向。” 刘年犹豫了一会儿,直到许敬忠抬头看向他,他才点头回应道。 “没我的令,要死守住此要地。”许敬忠严肃地说。 刘年点着头。 从许敬忠房内退下,刘年走到自己的屋外,正好见安士姚前来探访,又是站在门前提着壶酒。刘年赶忙上前开门让他进去。 “你的伤看样子都好得差不多了。”安士姚说仔细看着刘年。 “要是你能在我的团下就好了。”刘年叹了口气说,“也不好。” “这是在说些什么话?” “这次是真会被要命了。” “谁?” “许都尉我要到东门外石头城去驻守了。” “这有什么,你难道说都尉害你?” “陇定郡王。”刘年扶着头坐在交椅上,“那是他曾修的石头城,在一小丘上,修得坚固无比,他派陈师忠领一个厢的人驻守,以牵制王镐。金峰县本就三面环水,东门外虽是小平原,却外宽内窄。当年陈师忠在石头城领军士们血战,以使王镐大军拥挤于此,在攻东门时又不得不回顾身后。陇定郡王抓准时机,亲领六百骑攻入王镐大军,使之相互踩踏,甚至不少人被挤入江中,王镐溃逃。” “你是说?”安士姚皱紧了眉头。 “陈师忠与睿校两面夹击,自己死于乱军之中。”刘年说完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觉得都尉要陷你于死地?” “直觉。” “你过于担心了。”安士姚倒上两碗酒,“喝点吧。” 刘年一饮而尽,然后起身拉着安士姚往马厩走。 “怎么?”安士姚只好跟着,一直跟着他到一匹马下。 安士姚仔细打量着,此马全身红褐色,而四蹄皆白,比一旁的些马要高壮上不少。安士姚从一匹马的眼睛中竟能看出一丝理所应当的骄傲。 “漂亮。”安士姚说,“你上次留在张潜那的马?” “是,叫赤云。”刘年说。 “好马啊,不像西海来的,鬓毛很长,也不像南阳来的。”安士姚上手开始摸着马的脖子,“为什么要叫赤云?四蹄白应是踏雪。” “以后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刘年说。 安士姚停下手,与刘年相视,两人没有说话,直到赤云咴咴叫了一声。安士姚才开口:“我陪你去,我会去跟都尉说。” 安士姚说完往身后退了两步,离赤云远了。 “我上次忘了救他,他还惦记着呢。”安士姚笑着对赤云说。那匹马也歪了歪头盯着安士姚。 “你没必要去,他也定然不会同意。”刘年说完往马厩外走。 “我真要来又当如何?” “你要听令。”刘年说。 安士姚没再接话,跟在刘年身后又回了营房门口,他这才注意到门外那颗万白树已开了花。他心里感叹,果然如其名字般,白中透着丝许淡灰的花瓣快铺满所有枝丫。一棵树为什么要开那么多出来?安士姚在想,接着回答他的是一阵风,眼前瞬间扬起了一场雪。 刘年没有喝几口,倒是安士姚喝得微微有些晕头。此刻已至傍晚,陈乙敲了敲房门,随后推门而入,随他来的还有一封调令和两封任命。 陈乙交与刘年,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径直走了出去。刘年看他随日落隐没在视野里后,立即起身往旁边自己团的驻区走去。 他最近向许敬忠上报了一位跟何饶关系好的,以及上次夜里去炸营存活下来的一位副队正来补缺两旅旅帅,许敬忠都答应了。 他先叫来张水,把两封任命交给新旅帅们,顺便让新旅帅立即把团里剩余的人全部集结到东城门内。 刘年踏着越发暗淡的碎石路走到东城门下,刚转过身,就是阵阵踏着步的声音。一团剩余的一百三十人一齐迎面走到跟前。 刘年把调令递给东城门卫兵头子,他看过后,转身让人打开城门,随后向刘年行了礼。 府军第一团的军士们,个个眼神暗淡,全团默然无声地往石头城走去。可忽然,刘年听见有马蹄声正从身后奔来,他警觉地看向身后,直到从黑夜里涌出一张熟悉的脸和踏着雪的红褐色马。 “刘兄!”安士姚到刘年跟前,勒紧了马,刘年似乎能从赤云眼里看出埋怨。 “你?” “门卫可拦不住我,我要跟上你,谁也拦不住我!” “封雄…”刘年笑了。夜幕下两人骑着马相对,阵阵风还不停吹过,两人相视笑着,刘年是夜风吹得脸红,安士姚是酒喝得脸红。 永定元年三月三十 - 单骑往天下 - 黄三川 鲁军撤退的消息传到李重玄房中,他本在焦虑如何援助金峰县,先前以为一万人驻守绰绰有余,可没成想何丞平如此不堪。这下可叫勤裕得了威风,自己可能还会落下个“慧眼识珠”的名声。可转念一想,若非勤裕主动派人驰援金峰县,此时陇州局势将更加危急。 李重玄刚从房门走出,便收到手下来报说孙子弼再次攻打高台堡。数日来,信国军已攻高台堡十数次,皆不下。五年前,孙子弼便是败于高台堡,给了陇州方面援军赶来的时间。如今此地似乎成了孙子弼的心头恨,死磕于此。 李重玄在陇州府衙内堂里找到了勤裕,欲与之商量,勤裕亲自出门邀请李重玄进内。 “勤御使,用过膳食了?”李重玄坐到一旁说。 “用过了,你呢,李将军。”勤裕端上盏茶吹了吹后喝。 “御使,孙子弼死磕高台堡,已深陷其中,我认为可出兵前往,与之决战。” “虽陛下差我至此,授我访察诸事之权,但我深知,战前意见不和,犹豫不决,将会误了大事。”勤裕说,“李将军若已有决断,便去做,这定北省边防诸事,我不如您精通。” “那敢请拨邵关军与我一同出击。”李重玄说着站起身行礼。 勤裕也从案桌上起身,到李重玄跟前说:“韶关军右骑都和玄合都皆予你调动。” 勤裕说完示意一旁的邵关军节制副使前去通知。 待旁人走出,李重玄微笑着小声说道:“勤御使如此厚道,为何会得罪了刘昭?” 勤裕与李重玄对视一眼,坐到旁边交椅上。 “坐,李将军。”勤裕见李重玄坐下,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朝中圣人势微,皇权衰弱。我本欲匡扶朝政,可尸位素餐者已遍布朝野,皆是刘昭一党。此次被刘昭借讨敌而驱出京城,则圣人身边便再无忠士,再无一兵一卒,刘昭或可更进一步。” 李重玄从勤裕眼中看出了忧心,自己便放心。他知道了勤裕并非站在刘昭那一边,便可专心解决战事。 “在朝中,我知道将军您可是刘昭的心头大患,节制一方兵马,又从不向刘昭表忠心。”勤裕笑道。 “刘昭挟陛下自封为十三军节制大使,如今也已掌光怀,怀远,永安,明华,天勇等五军实权,其日益壮大啊。” “此次将我与邵关军赶离岭中,致使如今朝中皆以刘昭马首是瞻。” “但也是放虎归山。”李重玄靠近轻声勤裕说。 只见勤裕放声一笑,起身回到案桌说:“将军!还请速战速决!” (高台堡): 李重玄集结起天武军中骑都,邵关军右骑都,玄合都,共一万五千多人从陇州府北门出,直取高台堡。 此刻孙子弼帐中急忙跑进一名探子,不停喘着气,待稍平复下来,告诉帐内众人,李重玄已率军赶来。 孙子弼一拍桌猛地站起身大叫一声,“好!” 接着指向诸位指挥使说:“往西北方撤十五里,到鸡鸣山下列阵,留豹骑都前厢在高台堡诱敌!” 众将领行礼后,准备退下。 “慢!待李重玄接近一点再退,大致距离五里即可。” 李重玄下令全军急行,让右骑都,中骑都先行,使属于步战兵的玄合都在后,李重玄亲自在前带领众多骑兵往高台堡冲去。 高台堡距离陇州府只有六十里,今日巳时三刻出发,如此奔袭不出半日即可到达。而此时中骑都指挥使龚耀策马至前,到李重玄身旁,大声吼道:“将军!应留存体力,我军奔袭,而信军可以逸待劳!” “我早已派人通知高台堡守军,要到申时就出城进攻!”李重玄说,“回去吧!” 高台堡守将王光焕收到李重玄军令后,已着手准备饭食让众将士食用,并拿出高台堡多年来仅存的五缸酒,一人一杯分完全守军两千人。 此时探子到王光焕身旁说,信国军有动静。王光焕便立马登上城楼,今日天气阴沉,这才记起昨夜闯进屋内的一群飞蚂蚁。 “要下雨。”王光焕在想信军是否要再次进攻,他死死盯着信军大营方向。 孙子弼派了好些骑手往李重玄方向探,焦急地在帐房内踱步,随后按耐不住走到望台上,并叫来行军总管何振,要他再去督促全军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要收拾营帐。 在望台上驻足半个时辰,终于等回一个探子说,敌军距离约三十里。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又跑上一名探子说敌军距离越十五里。 “这么快?”孙子弼刚示意部下击鼓以叫全军后撤,又急匆匆跑上一名探子说,“高台堡出兵往营内袭来。 孙子弼不屑一笑,叫人吩咐豹骑都指挥使去抗击,其余人继续后撤。 李重玄所率领的中骑都最先到达高台堡下,见王光焕已击入敌中,自己也让邵关军右骑都前去援助。随后叫上中骑都跟上自己,直入信军大营。 在快要接近时,有人回报李重玄,孙子弼正在撤退。李重玄顾不上许多,立马要往前追去。而龚耀急忙上前阻拦道:“孙子弼如此带兵有方的人,怎么会要等到离得这么近了才撤?我不信他一直不知道我们行踪。” 李重玄恍然大悟,立刻下令往高台堡方向先攻去。 王光焕见邵关军的旗帜飘扬而来,便下令高台堡守军继续进攻。可此时孙家军豹骑都却突然后撤,王光焕也见邵关军右骑都前往追击。右骑都指挥使见马力不足,难以追上,便想要回撤,可孙家军豹骑都指挥使亲领五十骑直冲邵关军阵前挑衅。右骑都指挥使一声令下又奋力追击,此时已有手下建议右骑都指挥使应回防高台堡,不宜再进攻,便下令停下。而那豹骑都指挥使又率几十骑返回,一箭射倒了右骑都指挥使身旁的一团尉。右骑都指挥使怒了,下令全都将士无论如何都要追杀其至死。 李重玄见形势不对,连派十数人到右骑都去让其停下追击,即刻返回。而右骑都直直往鸡鸣山方向而去,派出的探子也无人返回。 “这可是去送死啊!”李重玄情急之下下令,“中骑都分两路向两侧往鸡鸣山夹击,玄合都为中军正面跟上。” 李重玄还派骑手紧急传令回陇州府请勤裕调军支援。 鸡鸣山南北长五十九里,其中间凹陷,可使人登上,而两边则险峻绵长。孙子弼率军驻守于山下,待李重玄骑兵逐步接近,全军就逐步上山。 李重玄希望能趁孙子弼还未至山底时而以骑兵冲破之,但以目前来看,孙子弼大军已列好阵,恭候自己的到来。 李重玄又示意击鼓传令中骑都先停下,随后一右骑都的骑兵奔至李重玄跟前来说,右骑都被合围了。转头一想,李重玄下令中骑都往邵关军方向先攻去。 孙子弼见邵关军已乱作一团,便叫豹骑都回撤,不必过多纠缠。 信军的鼓声比李重玄要快得多,豹骑都指挥使立马带领全军回撤到鸡鸣山。李重玄见状,直知道不得不和孙子弼打一场了。面对信军多一倍的兵力,李重玄决定在鸡鸣山对面六里处列阵,待援军赶到时再做打算。 而孙子弼不打算给此机会,他以人数优势和李重玄军连续奔袭疲劳之际,令全军直攻入李重玄。 李重玄见众将士早已气喘不止,连续奔走而扑了一场空,面对对面敌军冲来所扬起的尘土,李重玄低下头,再抬起时,眼神尽是杀气。他让龚耀先率中骑都左右两厢骑兵迎击,自己则领后厢骑兵从左侧翼包抄。留玄合都为中军缓慢向前推进。 大地的振动如同自己迅速跳动的心脏,李重玄率领的一千天武军骑兵,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只要自己下令,刀山火海都能去走一遭。他所直面的是孙家军的豹骑都,也是重甲骑兵。在李重玄看来,这真是一场硬仗。 一刹那,两军接壤,一时间,撞击的声音不断,血与肉,钢与铁。谁是谁已经不重要,巨大的疼痛暂时也不会涌上心头,在你殆尽最后丝气力之前。众人厮杀到一块,也有不少人已被奔袭的马蹄踩得粉碎。这样的场景,李重玄从小见到大,如此只会让他越战越勇。 在乱军之中,他一眼能望见豹骑都指挥使的带有两块护胸镜的乌锤甲。他再次架起长槊,向他直冲而去。豹骑都指挥使见状也气势汹涌地袭来。 李重玄抓紧长槊一击刺穿他的盾牌,把他挑下,自己也被他一同带下马来。两人急忙站起身,李重玄原本亮着银光的鳞甲如今也涂上一抹黄泥。李重玄拔出腰间的刀,散发幽紫色亮光,由黑石钢锻造的横刀,曾是陇定郡王睿校传于他祖上,而现由他接手。此刀随几百年前神族们降临而来,世间并无多少。其刃削铁如泥,任何普通的甲胄都难以抵住一击。 此刀一出,竟唬住了豹骑都指挥使,但也只是一会儿,他便掏出杖锤,拍打着自己的胸镜,随后猛地向李重玄冲来。 李重玄捡起地上残缺的实心木盾抗住一击,盾牌便碎成好几块,随后又躲过紧接着地一击。见李重玄又躲过,豹骑都指挥使怒吼一声,开始用尽气力连续挥舞杖锤。 李重玄没想再躲,扎稳脚步,横劈一刀,那杖锤连同豹骑都指挥使的手臂都断成两节,其锤头随着惯性砸到十步外。李重玄紧接又是一刀从上往下,从他的头顶一路劈到腰间,豹骑都指挥使裂成两半倒地。 李重玄大叫豹骑都长官已死!但周围皆是厮杀声,刀戈拼撞声,众人吼叫之声,没人在意他说的,李重玄便继续往前拼杀。 骑兵相撞后,所有骑兵都变成了步兵。李重玄向前连斩三人,皆成两半,竟吓住了周围孙家军的豹骑。他又用力挥舞,劈掉一人的脑袋,又砍掉一人的右腿。所有人都肉眼可见的力竭,但还在软绵绵的出拳,刺矛,挥刀。 直到信军退兵的鼓声响起,直到鸡鸣山上的指示旗挥动。所有人都静默住,不一会儿,大批信军边跑边卸起甲来。所有人长舒了一口气,尽管灰尘扑扑,也贪婪地呼吸着。 (金峰县): 昨日晚,封明先便收到孙子弼来信,说这两日内便引出李重玄决战,让封明先继续牵制金峰县,若能一举攻破便是最好。封明先担心孙子弼已得知战败消息,但目前看来此件事已不值得担忧,至少自己主力尚存,仍有时机攻回。 为了防止金峰县继续拖延时间,封明先决定留下一万继续佯攻金峰县,其余人渡江绕道猴坡山直至陇州府。封明先召集将领商讨此事,行军总管叶临建议道:“应先待攻下金峰县东门石头城再进军,可彰显军威,也不至于使金峰县起疑心。” “就算起疑心又奈何?”陈策说,“金峰县城内就算有援军,守备也不足,留一万人已足够牵制,况且他们连守城都艰难,还指望出兵袭扰后方?” “不对,陈将军,我军新败,军心不定。”叶临说。 “你知道什么是…” 陈策未说完,封明先说道:“行了,先攻下石头城不算难事,也可振奋军心。” “将军!时不我待!”陈策握拳弓着腰说。 “好了,现在孙将军那边也不知何时决战!不必再议了!”封明先说,“就你领两个厢去打吧,那石头城最多两个团驻守。” 陈策不再多说什么,点头行礼后撤出帐内。随后叫人集结虎卫都前后两厢到营门外。 陈策兵临石头城下,着手开始投石砲,架云梯,又使两架轒辒车从南北两处靠近城墙,以便军士们登城, 此城堡不大,周圆仅不到一里半。但城墙修筑较高有三丈五尺,周围挖有壕沟。虽小,但方便防守,能集中兵力,只是架不住源源不断冲上来的鲁军。 刘年叫人丢完碎石就倒金汁,把为数不多的火油从城门上倒下,烧掉正在撞城门的冲车。城内四处都是在不断攀爬的鲁军,但还未有一面被完全拿下。刘年见城门旁的轒辒车内又冲出一群鲁军,刘年举起矛就率先刺去,当场刺穿一位着甲的鲁军,而其身后从轒辒车内走出一壮如巨牛的人,手持一把短矛,一两下就击倒三名陇州府军。刘年见状一个突刺向他袭来,被他格挡掉,刘年顺势一个挥舞,重重打在他的矛杆上,使其不自觉地后退好几步。 “力有这么大?看不出来啊?”那人说,“我是封家军虎卫都指挥使陈策!敢问是?” “正是此城守将。”刘年回答。 “好!”陈策一个猛冲,突刺向刘年,刘年轻松地躲开。陈策笑了一声,只觉此人不凡,便更慎重了些。 刘年也反攻,连刺后又连续挥舞,陈策竟有些招架不住,本能地举矛格挡刘年从上往下的挥击,矛竟断了。 陈策丢掉断了两节的矛,从腰间抽出一柄手斧,刘年见状也丢掉矛,拔出自己的刀。 “好!是个猛将!”陈策说着,一名府军攻上前来,被陈策两下击倒,本就未着甲,那府军整个右手都被砍下。 陈策回头盯住刘年,示意其先上。刘年一个健步往前,先躲过陈策一横劈,随后用肩膀顶撞陈策,陈策退后数步,还未等喘口气,刘年一个突刺过来,直冲陈策脖颈。陈策侧身躲闪,眼里杀气已浊,不顾地向刘年猛挥着手斧,竟被刘年一一躲过,并在挡下一击后,顺势一刀刺中陈策大腿。随后刘年与其拉开距离,而此时许多府军已投降,鲁军正围向刘年。 刘年果断地丢下刀,向半跪在地的陈策说:“好了,这下我走不掉了。” “呵。”陈策大笑一声,示意部下将其抓住。 “上次那位若不是叫人给他绑上,不然还要和我打!”陈策说道,看着刘年被押下去,看着石头城被攻下,陈策才回过神低下头瞧瞧血流不止的大腿外侧,心里不禁感慨到此人之厉害。 陈策带兵回营时已是夜晚,石头城留下了一个厢驻守,其余俘虏皆押送回营。 封明先待陈策走进自己帐内时,对其大加赞赏。陈策未防止他人看出腿部受伤,咬紧了牙走路,使人看不出一点破绽。 他回到自己帐内,要来一盆热水,仔细地情理伤口,并倒了半壶酒在上。口子并不算太深,有内侧软甲护着,虽软甲已被贯穿,但还是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伤势。 此时正有两名侍从封明先那送来三匹丝绸,十五石粮以及三十两银。陈策谢过后,自己留下银子,叫人来把粮分与了手下亲信们。 领过赏后,陈策径直到关押刘年的地方,见其在囚车中打着坐,闭着眼,便仔细地打量着他。 “哎。”陈策敲了敲囚车,刘年睁眼看向他。陈策拿出包里刚揣来的两块肉干递给刘年说,“你叫什么名字?弟兄。” “刘年。” “任何职啊?”陈策看着刘年拿起肉干就啃,不禁想笑。 “府军一团的校尉。”刘年感觉肉太干,吞不太下,便连着咽了几口口水。 “忘了给你拿水,等会儿叫人给你送来。”陈策说,“你不会就是在梁营中连斩五十全甲的神族后人吧?” “你信吗?”刘年反问道。 “我不信。”陈策笑起来,“你没有蓝紫色的眼睛。” “从军几年了?”陈策靠在囚车上问道。 “曾任兵部司郎中,为从军。” “什么?”陈策开始仔细看他眼睛,“你莫真是…” “看吧。”刘年睁大眼睛给他看,是黑褐色的。 “你哪学的如此武艺?” “家里世代从武,祖父为羽林卫将军,曾祖父曾是前赵炀帝朝的殿前都指挥使,骠骑将军。还辅佐过今大燕高祖皇帝,迁尚书左仆射,晋奉武侯。” “世代显赫啊!”陈策说,“你是旁支吧?” “是。” “哎呀,现沦落如此,今后如何能与你再在场上拼杀一把?” “你放我回去就行。”刘年说,严肃地看着陈策,看出了陈策眼里似乎对这次厮杀意犹未尽。 陈策先是一笑,随后说:“恕难从命,但可以考虑。” 陈策刚说完,刘年背后的囚车便传来阵阵急促的喘气声。陈策走至面前说:“辽将军,你们陇州府军的刘年校尉也在呢。” “这是谁?”刘年问。 “看样子你并不认识?” “我到任陇州不足一月。” “那还真可怜。”陈策向地上吐了滩口水,“好了,等会儿我差人给你俩送点水喝。” 陈策走远,刘年使劲往囚车木桩的缝外挤,想看看背后囚车上的人是否有安士姚。但木桩钉得紧密,刘年试了一会儿后就放弃了。但他心想应该只有失踪的长戟都指挥使辽亢,听天武军剩余的长戟都军士们说,辽亢将军护送何丞平节制副使撤出,自己亲自断后,全力奋战。 刘年又觉着无趣,就算是他又如何,如今在此囚牢中等着被人肆意宰割,一切旁外的事都不重要了,只是莫名还有些担心安士姚。 过了好一阵也没等来陈策说的水,他便准备就着不远处林子里怪鸟的啸叫睡去,但怪鸟的叫声令人打颤,像是无数人被火焚身才能一齐发出的惨叫。刘年记得小时候乡里来的乳娘所谈到过,怪鸟不停地叫时,总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刘年又想到乳娘所描述过的怪鸟长相,是鹰身人面,长着鸭嘴,眼睛盯着你的时候,像直看透了你的内心,叫人心虚。刘年又奇怪为何如此多年来都未真的见过怪鸟,只能在野外听见它的声音。 又是好几声怪鸟,刘年心想,可睁眼却是人群躁动的声音,鲁军营里脚步匆忙无序。刘年抬头望见月亮,大概推算时间在寅时。 回过头总算看见陈策手拿着袋水过来,直直打开门,放出刘年来。 “我家将军叫我自己看着办,一个校尉想杀就杀。”陈策递过水给刘年。 刘年大口灌完所有,擦了擦嘴说:“你不会。” “我知道。”陈策说完又解下一把横刀给刘年,“自己回去吧。” “这是?” “夜里才来的消息,孙子弼将军败了,我们也得赶紧撤到能防守的地方。” “能把他也放出来吗?”刘年指着另一个囚车说。 “兄弟,我帮你的忙太多了,他可是长戟都的都指挥使。”陈策说完丢掉了钥匙,“只是门钥不见了。” 刘年笑了,继续说:“将军,有位叫安士姚的人…” “被俘虏的人刚才皆被我家将军斩杀,希望那里面没你要的人。” 刘年心里发慌,说不出话来。 “走吧!下次再见你就要好好打一场!” 永定元年四月初一 - 单骑往天下 - 黄三川 陇州三线告捷,平山关梁军不顾封明先劝阻,早已独自回师。金峰县鲁军听闻孙子弼竟败,也已退回狗岭关,并准备拔营回鲁。 孙子弼还未走,昨日因勤裕突然率五千人支援包抄而败,心有不甘,仍决定驻扎在绿河岭以北,无论众人如何劝解。 直至今日午时,前方探子急忙传信回李重玄的府衙中,其狗岭关鲁军已撤,只剩一座空城。 李重玄让本驻守陇州府的奔狼都前去接管狗岭关。随后起身往勤裕屋内去。 一路上众官员皆行礼向李重玄报喜,他一一点头回应。进了勤裕房中,见李重玄来,勤裕起身至前。 “李将军。”勤裕握拳鞠躬,“建此等功勋,朝中定会大加封赏啊。” 李重玄回礼,随后与勤裕一同入座。两位身着浅绿色圆领袍的侍从赶忙端上茶到二人面前来。 “此茶叫封侯红。”勤裕示意其李重玄先尝,“是我老家永州的所产。” “我记得前赵世祖赵麟就是永州起的兵吧。”李重玄抿了两口茶,觉着有些发甜。 “你说赵麟是英雄还是罪人?”勤裕说,“不服睿氏天帝们的暴敛,不过一白身之子,竟能一举起兵灭睿。” “但也引得北行山外诸蛮南入中原,天下大乱。”李重玄说。 “可乱总该乱,只是庙堂之下,万姓皆苦啊。”勤裕的眼神锐利,李重玄竟看不出其中之意。 “我不在乎百姓,只要给足吃喝,不起乱子就好。”李重玄说。 “那我们还真不是一路人。”勤裕笑了,“但李将军不也把定北一省治理得井然有序吗?” “只要善用人即可。” “不错。”勤裕也端起茶,可见其热气腾腾又放下,继续说,“我已派人向圣人报捷,不日便会有封赏下来。” “此功能成,在御使。”李重玄起身庄严地向勤裕鞠躬行礼。 “将军,客气了,战后还有诸事要劳烦其心力。”勤裕也起身回礼。 “那我先告辞,今晚我将于衙中设宴,还望御使到时能登主位。” “我自当来,但我也明事理,主位就别我来坐了,将军千万别陷我于水火。” “岂敢。”李重玄出门,直往天武军大营去,并派人去吩咐诸将军至检阅台会合。 虽仅一月战事,却四处奔袭,陇州疲弊。天武军大营内极为安静,少见有人在其中游走,除了卫兵和马厩的马仆。 李重玄趁午后天晴,召集天武军将领至检阅台,刚好能望见三百里外的绿河岭,其好几座山峰仍一片雪白,其山下不便是一条绿水河,河两岸还长有大片黄草原。其景色依旧,丝毫不见有敌来犯过。 李重玄待到人集齐,便叫人搬来凳子,让诸位将军坐下。 “此虽为天武军内政,但我也叫来了府军。”李重玄指向许敬忠说,“此次府军功不可没。” 众人点头赞同,许敬忠一眼扫过各位将领的脸,见何丞平却垂头闷不做声。 “我听闻你府军中有一校尉是刘宪之弟?”李重玄向许敬忠问道。 “是刘年,将军。” “曾刘宪在时,我有所耳闻。”李重玄神色略显凝重,“他就是一人入梁营,连斩百余甲士的那个神裔?” “将军,您知道,当时天色昏暗,两军将士皆委顿,难免会有如此传言。”许敬忠深感其事多日以来已越显夸张。 “我倒是不信,只是他竟是刘宪之弟?”李重玄向来提防朝中委任之人,何况刘宪是刘昭堂侄。 “将军,刘年因此关系,我才任为一团校尉,其人到任首日便斩一旅帅。” “不过一旅帅。”李重玄盯着许敬忠,想让他说出些别的事。 许敬忠领会其意说道:“他本在金峰县东门石头城驻守,其城破被俘,今日早却随前两日因协助何将军撤离而被俘的长戟都指挥使辽亢回到我营。” “辽亢回来了?怎么没叫他过来?”李重玄问。 “辽将军身负数伤,我擅自做主让其在我衙中疗养。” 待许敬忠说完,李重玄盯向何丞平,旁人都能感受到其已有怒气。 “从今日起。”李重玄又看向许敬忠,许敬忠不自觉地垂下头,避开他眼神,“何丞平改任定北省宣传副使,擢许敬忠为天武军节制副使。” 许敬忠赶忙起身,颇显惊讶地看向何丞平,又再看向李重玄,默然不语。 “御使,其定北省民政官员是否应禀报朝廷,再做打算?”朱麒知道自前睿氏宪宗皇帝以来,各镇军节制使便已有了在所驻之地乃至一省的民政之权,但他为维护何丞平,还是鼓足勇气劝谏道。 李重玄只是一笑,并未回复朱麒。随后又对许敬忠说道:“刘年你自己看着处置,此人可疑…” 许敬忠赶忙下跪磕头答道:“是。” 周围众人之中,许敬忠能感到一股寒气降至身背,但他认为都不重要,只要自己身居其位且屹立不倒。 刘年见辽亢已睡熟,旁边小桌上还放有两盘早已冷得发干的饭菜。 此时陈乙突然推门进来,还带着余齐。刘年见其神色慌张,便知所担忧之事已成了现实。 “赶快走吧。”陈乙把余齐推向刘年。 “谢陈兄,我以后定会相报。”刘年抱拳弓腰。 “你也知道了,为何还要回来?” 刘年不语,看向床上的辽亢。 “啊…”陈乙说完感叹一声,“若许都尉心胸再大些就好了,他是其实是一位好官。” “我得走了。”刘年拉上余齐,“陈兄,再会。” 陈乙看着刘年打开门又说道:“许都尉要从北门入,应该已经派人往府衙这边来了,你直接从稍微近点的西门出,往南跨过太子河,往岭中方向去吧。” “岭中…”刘年摇摇头感慨,“怕是要流落天涯了。” 刘年立刻从东偏门出了都尉府衙,见不远处已有人群奔跑声,便加快脚步跑进小巷内。刘年没有按陈乙所说的做,而是绕进小巷从到东边的武定门,见正有两位府军从北巷慢悠悠地走来,似乎是要接管守门。刘年见状穿到人群中,率挤出武定门,直直奔向五里外的林子里去。 待到稍作歇息,刘年便又拉起余齐往北面走去。 “官人,这不是往南走啊?”余齐望向陇州府城墙,估摸着方向。 “以后不要再叫我官人。”刘年警惕地望向四处。 “那以后就叫你大哥。” 刘年点头同意。 “所以,官…大哥,我们去哪去?” “找一处小湖。”刘年步伐越来越快。 两人又奔走五六里终于望见一处幽蓝色的小湖,见其势,应是连接到绿水河。 刘年只知应有一处小河,其余具体位置一概不知,只能瞎估摸着找。 “大哥,这是找什么?”余齐问。 “刘宪之墓。” “哦!”余齐笑了,“早些时候干什么去了。” 刘年没有说话,表情越发凝重。他转过身,又往东边走。 在小湖的东南面,果真有正插着几根青的石墓。刘年往前跑去,只见从墓后又站出三位府军来。 见有人奔来,几人拔出腰刀,摆好架势喊道:“站住!” 刘年把余齐放身后,见几人并未着甲,眼神阴沉,盯着对方说:“今日我要祭拜其兄,不要伤了和气,我并不想伤你们。” 三名府军相视一眼,刘年看几人还未拿定注意,一个健步突前,一刀斩落为首府军的三根手指,其拿的刀也随指而落。 这时三人才慌乱起来,一股劲往陇州府军大营方向跑去。 刘年立马到墓前跪下,没有一句话,只是一味地往地上磕头。随后站起身,看着石头缝里溢出的青藓。他手放到墓碑上,颇感阴凉,如此时之天气,本是午后晴天,却忽然转阴。刘年这才有眼泪在瞪大的眼睛里翻涌,刘年咬咬牙,泪干得很快。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