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月辉遍洒,星辰闪烁。 已近戌时,街上依旧人声鼎沸,繁华犹若闹市。 绢灯摇曳,列于通衢,上书诗典词谜,任人猜度。绢灯下,行人争相翘首相望,或议论纷纷,或冥思苦想,或喜形于色,种种情状,不一而足。 “悔儿,拿纸笔来。” 轩轩闹闹的声音里,只听得一道声音淡淡的响起,清悠淡远,如同山涧翠竹下安静的流溪缓缓地淌过,绵绵如绢,熨帖舒畅,实在好听得紧。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位清瘦的男子面如冠玉,眉眼清淡,两手负于身后,茕茕孑立,一身月白长衫,衣袂翻飞,束带飘扬,竟仿若谪仙一般,飘渺淡薄,出尘脱俗。 隐约有人低低惊叹了几声,倒不是这男子长得有多好看,相反的,这张脸长得并不十分英俊出色,甚至可说是长得相当平凡,然而仅仅是那份无法掩饰的书卷气质,那周身散发的淡漠的清冷,那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淡淡流彩,就轻易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是,小……公子。”‘小姐’两字几乎脱口而出,但见伶俐趣致的侍童惊慌地捂嘴,见周围无人起疑后,才替男子递上了纸笔,便见男子长袖轻轻一扬,左手展纸,右手执笔,低眉凝神,细细地写着什么。 片刻,男子抬起头来,将墨迹点点的纸笺递给身后的侍童,淡淡道,“悔儿,谜底都在这上面了,你且去交给主人家对对答案吧。” 悔儿应声而去,男子不经意地转头,见周边众人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己,不禁一愣,秀气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这位公子,”却是几位书生模样的男子走了上来,为首的一个上前一揖,道,“方才听公子所言,说是谜底已全部知晓,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言辞间虽是谦恭温和,然而那怀疑的眼神和语气摆明了是不信,唐家乃是名门书香世家,所聘的谜师皆是学识渊博的文人儒士,试问出自他们笔下的灯谜又岂是这么简单被猜射出来的? 男子正欲开口,忽然一阵莺燕脆语自远而近,众人侧目,只见一群千娇百媚的女子簇拥着一位公子走了过来,朱钗曼摇,水袖轻渺,莲步袅袅,梨花脸容含情带俏,软语娇声挠人心醉,看得众人眼睛都直了。 有人眼尖,瞥见女子袖袍暗绣的花朵,惊呼了声,“……啊,是凌波仙的姑娘。” 此言一出,顿时唏嘘艳羡声四起。 江南细致,美人果然如水,更勿论这号称齐聚江南尽数美女的第一青楼凌波仙了,据闻此仙阁女子不但个个倾城绝色,更是胸藏文思锦绣,琴棋书画信手拈来,出口成句,举步成章,且卖艺不卖身,看上眼了,哪怕是穷酸书生也付诸真心,若不对眼,就算你散尽千金费尽心思,也讨不来红颜一笑。 可是如今,到底是哪里神仙般的人物,竟能得仙阁里众位女子如此殷勤相待? 惊鸿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遥遥一望,人群顿时静默。 似乎连呼吸都为之停止,空气也凝结了一般。 然后,抽气声此起彼伏,接着砰嗵数声,是定力不够的女子晕阙倒地的声音。 尖叫声,倒地声,场面一片骚乱。 入目,是大片翻飞的紫红色衣袂,男子墨发飞扬,俊眉入鬓,一双勾魂的桃花眼,魅惑带笑,俊挺的鼻梁,绯薄的唇瓣,若有若无地勾着几抹邪笑,面若桃花灿烂,眼若秋水漾情,一身紫红色宽袖长袍,大朵大朵妍雅的桃花在上面绽开,竟仿若是真的花朵一般。 举手投足,散发出极致的优雅,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不禁低叹一声,这般艳丽奢华的华服,穿在这人的身上,竟是十分的合适,非但没有半点艳炽的感觉,反而多了几分风雅的韵味,仿佛这锦绣华服,天生就该穿在他身上一般。 倾国倾城,俊美绝伦,妖孽无双,举手投足间勾魂摄心,男人长成这样,也算是个祸水了。 难怪凌波仙的女子甘之如饴,也难怪围观的人群一个个看得失了三魂七窍,就连曾经在电视上看过无数美男,然后跨越不知多少光年来到这里的她,也不禁看得愣了神。 “怜卿公子,不如我们去猜灯谜可好?”有女子娇笑提议。 被叫做怜卿公子的男子闻言勾唇一笑,修长手指轻点女子额头,唇角的笑容愈发魅惑,“好啊,早就听说唐家的灯谜相当难猜,你若猜中了,本公子大大有赏。” 众女顿时娇声一片,边笑闹着边往这边走来。 人群中早已让开了一条路,一行人簇拥着来到绢灯下,问站在一旁的小厮拿来了纸笔,便各人猜射起来。 之间各女子虽然言谈融洽,但隐隐已有互相竞争之势,偷瞄几眼风华绝代的华美公子,又互相对几眼,彼此已是心照不宣:灯谜试才,为博君子倾心而已。 于是凝眉的凝眉,低思的低思,执笔的执笔,才女们倾尽所学,于绢灯下苦苦思索,而一边的怜卿公子早已无比优雅地倚靠在一棵树杆上,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扇子,漫不经心地摇着,黑到极致的发与艳到极致的华服,衬着唇角一抹邪魅的笑容,远远看去,真真美得致命。 “小……公子。”肩膀瘦弱的男子收回视线,见一抹白色的身影飞扑而来,眉头微微一皱,暗叹一声,唉,悔儿这丫头总是如此鲁莽,说了多少次要叫公子的,可是小姐两字每次都差点脱口而出,堪堪接住她差点跌倒的身子,陶乐词再一次摇头轻叹,“悔儿,你走路就不能小心点吗?” “不……不是……是他……他们……”悔儿喘着气,结结巴巴地说道,月光下,她的脸容也有几丝无措与苍白,想这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于是手指干脆往后面一指。 却见一个身穿黑色绣金锦袍的老者率领着一大众人迎了上来,老人的视线越过悔儿,落在她的身上,目光灼灼,“敢问这位公子,这谜底可都是你猜出来的?”说罢拿出一张纸展开来,上面字迹娟秀工整,正是她的笔迹。 好大的阵仗,不少人的目光都往这边扫了过来,有人认出这老者正是唐家家主唐煜,听见他的话,都不禁好奇地围了上来。 众目睽睽之下,陶乐词犹豫了一会儿,缓缓点头,微微一揖道,“正是。” 老者的眼神登时亮了起来,珠盘落豆地又问了一堆的问题,“公子高才,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家在何处,府上仍有几人,可有婚配,可曾考取功名?” 陶乐词愣住了。 一旁的悔儿扯扯她的衣袖,陶乐词侧头,悔儿的面色阵青阵白,神情尴尬,扭捏了一阵,只听得她压低了声音道,“公子,他们,似乎……似乎想要招公子为、为……婿。” 逼婚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一个踉跄,陶乐词身子晃了晃,几乎不稳。 还没镇定下来,那边唐煜继续滔滔不绝地喷着唾沫星子,“这位公子,老夫乃是唐家家主,不瞒公子,这次灯谜大会,原是为小女择婿而盛办的,公子风度翩翩,才气冠绝,若是不曾婚配,不知……” “唐老爷。”陶乐词打断他,心里暗暗叫苦,早就慕名这江南盛大隆重的洛神节,游了花市画舫,看了杂耍技艺,欣赏过歌姬水袖长舞迤逦琴音,回程路上,恰逢这唐家灯谜会,一时兴起,便将谜底交给了主人家,可是谁曾料到会遇上这种事? 略一沉吟,淡淡开口,“小生姓陶,偶遇这文虎猜射,一时兴之所起送去谜底,并不知这是唐老爷为令媛举办的选婿大会,莽撞之处,还请唐老爷见谅。” “哈哈,原来是陶公子,不莽撞不莽撞,莫要说公子,只怕这里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选婿大会。”说罢,唐煜长叹一声,“说来惭愧,小女自幼任性娇蛮,如今已到及笄之年,仍不意出嫁,好不容易同意了,却说要以文择婿,于是便有了此次的灯谜会,小女说了,哪位公子全部猜中了,他就是唐家女婿。” 目光一扫,继续朗声道,“想必在场的各位也知晓吧,今年的灯谜不同于往年,难度大大提升了很多,不但谜面多样,谜目更是纷繁多杂,甚至需要用到谜格的地方也没有半点提示,可谓难上加难,在这位公子之前,根本无人能全部猜中,原本我们也要放弃了,谁知这位公子竟然一题不漏,全部都猜对了。”说完目光欣欣地落在陶乐词的身上,大有赞赏之意。 他话音刚落,四下里顿时哗声一片,目光刷刷地落在陶乐词的身上,又是崇拜又是惊艳。 就连悔儿也忘了人家要招她家小姐为婿一事,傻乎乎地为自家小姐的才气得到众人的肯定而沾沾自喜起来。 只有陶乐词如芒在背,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实在不知该怎么接下去,若说实话,看着唐老爷身后一众家丁,不知到时会有什么下场,若不说实话吧,又不知该如何推却,唉,早知看一眼便是了,何苦因一时兴起惹来这出荒唐戏。 咬咬牙,终究还是躬身一揖,道,“唐老爷盛情,小生心领了,只是小生无意于此,所以,唯有对不住了。” 唐煜一愣,众人也是一愣,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公子会拒绝,唐家啊,江南的名门家族之一,家财万贯,良田千顷,府中仆役无数,唐家的上门女婿,谁不争着抢着? 唐煜的脸色有点难看,“陶公子,莫不是你家中已有妻妾?若是,也无碍,男人三妻四妾最是正常,只要你善待小女,老夫不介意她是侧室入门。” 陶乐词脸色微微一变,他说到这个地步,就算自己借口家有妻妾也是行不通的了,这下该如何是好。 微微沉吟,“小生实在有难言之隐,还请唐老爷不要强求。” “什么难言之隐?”见他百般推托,唐煜衣袖一拂,脸上隐有怒气,唐家看上他,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而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让他唐家的面子往哪里搁,若不是看他举止文雅,颇有才气,他才不会陪他在这里浪费时间。 “这个,恕小生不能如实相告。” 众人频频倒抽冷气,这位公子胆子也忒大了吧,居然敢公然顶撞唐家家主,不想活了?果然,只见唐煜怒目一瞪,额上青筋爆现,凛声道,“陶公子,你熟读圣贤书,知书达理,怎的如此不识抬举,更不知审时度势,告诉你,如果今天你不给老夫一个满意的理由,这唐家女婿你是当定了!” 脱身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月白长衫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青丝束起,露出清秀的侧脸和尖削的下巴,虽是女儿身,却是男子装扮,远远望去,众人只觉得这书生皮肤白皙,肩膀瘦弱,仿佛一阵风就会吹倒,然而那脸容却是那般坚忍,面对着唐煜的恼羞成怒咄咄逼人,竟是愈发地沉静了起来。 “唐家家主是吧,”她开口,定定地看着他,眸光沉静,语气淡得像无风无浪的湖面,“唐家自诩名门书香世家,熟读圣贤书无数,那么请问,这圣贤书中哪一行哪一句与这选婿有关?你唐家借灯谜会择婿,此事并无人知晓,小生事先也并不知情,是以猜射结果如何,以唐老爷的立场,根本无权强求。事后小生好言婉拒,唐老爷劝诱不成,改而权势威迫,苦苦相逼,仗势欺人,妄自尊大,不体恤,不谅情,试问这与逼婚又有何区别?言之灼灼,不给个理由就不能放人,莫非就你唐姓一家独大,连这天下铁律王法都是你家拟定的不成?”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所有的人都能听见,一片静寂,鸦雀无声,空气的流动似乎停滞了,众人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陶乐词,怀疑自己错听了。 唐煜脸色骤变,眉间黑气隐现,胸口剧烈起伏,气得胡子直翘,嘴唇抖了抖,对着这张坚韧的脸容,半晌竟是说不出半句话。 陶乐词见状,拱了拱手,淡淡道,“小生话已说完,唐老爷若是无事,容小生就此别过。” 也不知是过于惊愕,还是被她波澜不惊的淡然所震慑,围观的群众竟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路,陶乐词一路远去,竟无半个人阻拦。 主仆两人走了一段路,后知后觉的悔儿终于回过神来,灿烂的笑容顿时染上她兴奋得彤红的脸庞,圆圆的大眼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小姐,小姐,你实在是太厉害了,你看他们都愣住了没回过神来呢。你有没有看到唐家那个迂腐老头的脸色,哈哈,真是痛快极了。” 陶乐词回头望了一眼,见无人追来,暗松一口气,摇头轻笑,“悔儿,不是你家小姐厉害,是他们一时措手不及,这才给了我们离开的机会。”当一件事情的发展在意料之外,通常人们对它的反应都会慢上半拍,方才便是如此,不然等到他们回过神来,只怕没有那么容易离开了。 她方才所言虽是冠冕堂皇,实际上却是夸大了其辞,唐煜出身书香世家,自有一身儒雅风范,只因她屡屡拒绝,失了唐家面子,他一时怒极攻心,才恶言相逼,真要深究起来,那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句气话,而她却狠狠地扣了个一家独大的帽子上去,无非只是想趁乱唬弄唬弄,寻机离开罢了。 “姑娘机敏聪慧,才情菲菲,舌灿莲花,当真让人佩服之至。” 月光下,男子双手环胸,宽袍广袖,姿态无比优雅地倚在路旁的一棵树上,额前一缕墨发垂落至胸前,唇角浅勾,眉眼带笑,只是笑得几分邪魅,几分轻佻。 这奢华的风雅,这无端自溢的妖孽气度,不是那怜卿公子是谁? 一旁的悔儿早已呀的一声尖叫起来,方才她并没有看见他和凌波仙众女的那一幕,是以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也难怪会有如此反应了。 怜卿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脚步站定,再不往前,眸子半眯,淡淡遥望,却是不说一句话。 若她没有听错,方才他叫的,是姑娘,不是公子。 这副男子装扮,时至今日,从未有一人识破,这人怎能一眼看穿?微微思索,众念百转,却仍想不出是哪里让他瞧出了破绽。 月辉清冷,着男装的女子肩膀瘦弱,月白轻衫穿在她身上,宽宽绰绰,显得纤细单薄,青丝束起,露出瓜子脸,肌肤凝白胜雪,宛若雪中仙子,然而细看,却可窥见几分疑似病态般的苍白。 心中隐隐一动,妖娆的男子缓步走来,唇角浅勾淡抹,勾勒几分魅惑的笑容,道,“在下花怜卿,不知姑娘芳名?” 这一笑,暗香浮动,月色生辉。 侧头看悔儿,小丫头早已看呆了眼,瞪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唉,谁说红颜祸水,这男人只怕更是祸水,连小丫头也不能幸免,微微抿嘴,眼里闪过一抹厌色,再回过头时,眼眸已是一片清明,略一行礼,淡淡道,“这位公子,你我素不相识,如今拦在前面,所为何事?该不会,只是为了唤这一声姑娘吧?” 这女子果然有点意思。 笑容越发魅惑,“相逢是缘,姑娘才捷,在下实在欣慕,不如就此结识一场?” “这位公子,”她刚开口,花怜卿已笑着打断她,“鄙姓花,名怜卿,姑娘若不介意,唤我怜卿即可。”说完,一双勾魂的桃花眼期许地望着她。 花怜卿,怜取佳卿,此名虽显风雅,却仍不失为一个惜花人。然而既已取名怜卿,又何必多了个花姓,如此一来,原本的怜惜多情,岂不是变成了风流滥情? 这男子,只怕是人如其名,十足的浪荡公子。 “花公子,”无视他眼中的失望,陶乐词敛去脑中思绪,无风无澜地开口,“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但你既唤我一声姑娘,就该明白我是女子之身,夜深人稀,自古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也,这点道理,难道公子也不知晓?” 花怜卿一愣。 “夜深露重,唯恐家人担忧,请恕小女子先行离去,公子自重。”说完淡淡一礼,拉着犹自晃神的悔儿,绕过他往前走去。 “等等――” 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公子若是慕才,凌波仙阁众位仙子定能偿你所愿,小女子区区小才,就不必献丑了。”说罢也不等他回话,举步离去。 “不是,哎――也罢,姑娘既不愿与在下相交,在下不强求便是,但是,还请留下姑娘芳名。” 身后,花怜卿的声音响起,虽然几分急切,却仍旧好听得紧。 脚步又是一顿,片刻后,三个字自她口中滑出,“连七夕。” 连七夕,连七夕,沉吟半晌,男子咦了一声,不对啊,她之前不是自称陶姓么,怎么现在却成了姓连了,莫不是这名字也是假的?想想也是,人家都女扮男装了,随口胡诌个名字,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 连七夕,连七夕,口中喃念,心道这名字怎地这么好听呢,好听得让他开始相信,这名字竟是真的了。 告别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悔儿端着洗漱盆走进房门,见自家小姐闲闲地侧躺在床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捧着一本书,几缕青丝柔软地散落至胸前,轻衫便衣,松松垮垮地裹着纤弱的身子,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她的身上,说不出的慵懒散漫。 眉头一皱,悔儿放下水盆,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小姐啊,你怎么又躺着看书了?让姻老爷知道了,又该挨骂了。” 陶乐词放下手中书本,慵懒地坐起来,接过悔儿递过来的毛巾抹了把脸,又簌了口,才淡淡道,“坐得久了,会很累,而且坐着也不甚舒适,更何况我在家里素来是散漫了惯的,加上我这身子骨,爹娘也从来不管,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小姐,咱们现在又不是在家里。” “是啊,江南巧致,举目所致,一片山水青音,实在是赏景的好去处,可惜这里就是规矩多了点。” 想起行事一板一眼的外公,陶乐词不禁摇头轻叹,宋家是江南书香名门,比起唐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年更是创办了颇具规模的私塾,只是宋家家主宋行知为人有点古板迂腐,就像前些日子看见她躺着看书,登时横眉竖目训了她一顿,说读书人焉能没有正确的坐姿,满口的之乎者也,就连好脾性的她,也听得不耐。 “也罢,反正这江南景色咱们也看得差不多了,每年一次的江南盛会洛神节前几天也看过,离开京城几个月,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前些日子娘还修书一封,要我们早些回去呢。” 说起洛神节,不禁想到一个人,悔儿微微怔忪了一会儿,神色飘忽道,“小姐,你说世间当真有那样的人物吗,我原以为大小姐已经够美了,倾国倾城,一代绝色,谁知道竟还有人长得比大小姐更美,而且那人居然还是男子。” 陶乐词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轻笑一声,她轻敲一下她的脑袋,取笑道,“怎么?莫不是我们家悔儿动了春心?” 悔儿俏脸一红,不依地跺脚,“小姐,人家跟你说正经话呢!” “是是,”陶乐词笑眯眯地点头,等笑过了,才轻轻叹道,“悔儿,自古红颜祸水,男子也一样。那位公子,形骸放浪,妖孽无双,聘婷灿漫怀中揽,却无半分真心,那种男子,于你于我,是毒药,半点沾不得。” 悔儿点点头,虽然她听得懵懵懂懂,可是小姐说的准没错,而且那位公子,总觉得太危险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几分邪气,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三天后,陶乐词向外公一家辞行。 “你既喜欢读书,便该有个读书人的模样,坐姿端正,举止文雅,别动不动就喊累,古有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千篇一律的说辞,陶如词听了无数次,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偏又顾念着老人家不敢反驳,只得强笑着拼命点头。 “孩子啊,别听你外公胡说,你身子骨弱,禁不起折腾,若喜欢读书,外婆也不拦你,可是一定要保重身子,千万别累着了自己,知道吗?”外婆与娘很像,温婉慈祥,就像此刻丝毫不顾旁边的外公冷眉竖眼,言辞切切地叮嘱,这份温暖,总会在孤寂的时候给予她安慰,让她觉得自己虽然身处陌生的时代,也并不是孤单一人。 临行言切切,陶乐词一一应下,拜别两位老人启程回京。 无关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细雨霏霏,远山飘渺,绵延空翠。 左丞相府书房,男子倚靠在窗前,墨发垂落,犹如黑缎,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微微半眯,唇角若有若无地勾勒着一抹邪笑,修长手指轻轻摩挲着青白瓷杯上的花纹,蓝衣袂,落花飘零,神情玩味,合着窗外的细雨,竟有种说不出的风情妩媚。 殷沧禊坐在书案前,自手上卷宗中抬起头来,看了男子一眼,又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眼,看见男子笑得几乎诡魅的笑容,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有什么话,便说吧。” “咦,说什么?”男子一脸疑惑地转过头,此刻恰好窗前有微风吹入,吹起他黑缎般墨发,露出美得令人窒息的脸容,此人赫然正是花怜卿无疑。 身侧的拳头缓缓攥紧,又松开,强压着想要将他扔出去淋雨的冲动,殷沧禊瞪他一眼,一字一顿咬牙道,“说你在江南遇到的好事,你从江南回来,不去找你的莺燕红颜,跑来我这里耗上整整一天,不就是为了要说这事么,说吧,是千金难买一笑的江南名妓对你芳心暗许了,还是哪家大家闺秀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你负责?” 是他太倒霉么,还是前辈子造了什么孽,不然苍天为何要派这个妖孽来折磨他?想他自幼熟读兵书,武艺出众,少年英雄,十五岁便在武科中脱颖而出,原以为就此下去,他日官拜御林将军上阵杀敌不再是梦想,谁知那一年皇宫深院无意一瞥,却招惹上这位浪荡公子,从此不但被缠上,还被逼弃武从文,离少年梦想已遥遥远矣。 虽说这文官是越做越顺手,吏部侍郎这个位置也坐得越来越顺心,但这并不能抹杀他的少年梦想被他扼杀的事实,再者,这人生性浪荡便也就算了,偏又生得一副好皮囊,且性子恶劣,处处留芳欠下情债不说,还要劳烦他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日日如此,年年如是,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份,他只怕早就手刃仇人快意恩仇了。 瞧吧,才从江南回来,就又来妨碍他办公了,明知吏部事务素来繁冗,他这是存心找茬不成? 仿佛没看见他快要抓狂的神色,花怜卿摇摇头,绽颜一笑,“沧禊,你这回可全都猜错了。” “哦?”殷沧禊没好气地挑眉。 花怜卿墨眸半眯,指指自己的脸,笑得邪魅,“我问你,看到这张脸的人,通常会有什么反应 ?” “无关男女,轻者爱慕迷恋,迷得不知东西南北,重者失心晕阙,三魂少了七魄,神思恍惚,甚至数十年不能回到正常生活。”就连他当初惊鸿一瞥之后,也过了好几天才恢复正常。 闻言,花怜卿笑得愈发邪魅,修长手指轻轻把玩着手中瓷杯,黑眸透出意犹未尽的玩味,“可是沧禊,如果我告诉你,在江南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子,她对我的容貌竟然没有半点反应,你,信是不信?” 寻她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什么?”殷沧禊怀疑自己错听了,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不信是吧。”似乎对于他的反应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花怜卿轻笑,“我原本也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可是你知道吗,那么多的人站在那里,很多女子在尖叫,甚至有人晕过去了,可是遥遥相望,你却发现有那么一个人站在那里,惊艳,似乎只有那么一瞬,然后再一眼,那双眸子已回复清明,在那个人的脸上,除了平淡,再也瞧不出多余的情绪。” 微微一顿,黑眸闪烁着比星辰还要耀眼的亮光,继续回忆道,“若说好奇,倒不如说是不甘心,自出生以来,从不曾遇到对这张脸没有反应的人,她不过一个区区女子,甚至还不是个美人,见了我,怎会没有一点感觉?” “当时我想,也许是相隔太远,她看得模糊,所以后来,我便去拦她,谁知她神色更淡,甚至还有点不耐,话说不到半句便要离开,活像我是毒蛇猛蝎一般,沧禊你说,是这张脸长得还不够出色吗,还是她异于常人?”说完,整张脸凑了过去。 妖艳的脸容离他的脸只有几寸,墨发红唇,黑眸雪肤,勾魂的桃花眼,邪魅的笑容,如此近的距离,甚至能够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殷沧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动弹不得,他的容颜,仿佛一张巨网,四方八面地向他笼罩了过来,将他的所有感官捕获。 然而只是一瞬,片刻后,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花怜卿笑了,一揽他肩膀,“不错啊,沧禊,你的定力越来越厉害了。” 被逼当了某人的跟班这么多年,顺便也被逼着看了这张脸这么多年,如果还不能习惯,那他真的该去撞墙了。 一把推开他,殷沧禊嫌恶似的掸了掸被他碰过的肩膀,才答道,“不用担心,你这张脸已经够出色了,只是你遇上的那个人不是寻常女子而已,不过若你说的是真的,我倒也想看看你口中的那名女子。”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居然还有见到这个家伙还能够保持平静的人,有点意思,他不禁对这位奇女子产生兴趣来了。 花怜卿闻言挑眉,“沉静内敛,遇事波澜不惊,颇具才气,女扮男装,她确实不是一位寻常女子,当日我只问得她的名字,可惜后来查遍了江南,仍然找不出她这个人,想来,那名字必定是假的了。”说完微微叹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就这么没下文了,叫他如何甘心? 殷沧禊扫了他一眼,“名字是假的又怎样,我说姬行雅,凭你堂堂九皇子的身份,难道还查不出一个无名女子么?” 狠瞪他一眼,某人不悦,“请叫我花怜卿。” 殷沧禊眼角微微一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种风月之名听了只会让人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偏他喜欢得紧,坚持在外面使用这个名字,不过这样也好,在很多情况下隐瞒了真正的身份,无形中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花期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窗下,放着一张花梨木书案,案上磊着几本书册,竹青色笔筒内插着几支毛笔,书案右上角,设着一盏天青色的印花汝窑花瓶,上面错落插着一把淡淡馨香的百合。 书案对面,是绘着几支瘦骨奇致梅花的绢素屏风,绕过屏风,便是上好的楠木雕花屏榻,两端悬挂着淡紫轻纱幔帐,古韵雅致,飘渺淡远。 屏榻旁的紫檀小案上,摆着一面菱花铜镜,案上除了一把梨木梳子,几枝素钗,几朵雅致的绢花,再无旁物。 整间房子简单雅致,气韵古朴又不失细致婉约,淡淡的花香与墨香交织,书卷气息浓浓郁郁,闺阁女子常有的温腻婉约反倒少了几分。 陶乐词慵懒地侧躺在屏榻上,头发松松地挽着,薄衫轻衣略微凌乱,脸容略显苍白,手上依旧一本书,随手翻开一页就看了起来,偶尔打个呵欠。 似是有风,窗台飘下几片落瓣,她抬眸,看着窗外落花飘扬,芳树流芬,缓缓地眨了眨眼,似想起了什么,连忙伸手摇了摇旁边打瞌睡的悔儿,唤道,“悔儿。” 悔儿抬起头,揉揉迷蒙双眸,主子惫懒,连带她这个丫鬟也跟着懒了起来,并不是她不肯贴心照顾,只是这位小姐脾性极好,不但从来没有一点架子,而且也不喜欢尊卑界限分明,对她们这些丫鬟仆役,那是好得无话说,故而将军府的四位小姐之中,素来只有这位二小姐最得人心。 至于其他三位小姐嘛…… 悔儿忍不住打了下冷颤,幸好她不是服侍那几位小姐的丫鬟,想想,也真是辛苦瓶儿净儿竹儿了,若换了她,只怕早就折腾得没了半条命。 “悔儿。”久久得不到回应,陶乐词又叫了她一声。 神思陡地回转,悔儿连忙应道,“小姐,怎么了?” “姐姐前些日子说的赏花宴,是什么时候来着?”宫廷盛宴她素来反感,除了进宫探望姐姐,她从来不踏足皇宫,也从来不参加那些宴会,所以上次姐姐派人来说太子府里的荷花开了,打算办个赏花宴,邀她的时候,她便婉拒了,如今看着满庭芳树流芬,忆及太子府那湖十里荷塘,却禁不住心动起来。 悔儿凝神想了想,“大小姐当时说七月花期最盛,所以说了要在十六那日举办,今天刚好十五,那么应该就是明天了。”说完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小姐喜静,素来不爱参加那些宴会,上次也拒绝了大小姐的邀约,怎么这会儿又提起? “小姐,你要去吗?”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陶乐词便又重新躺回屏榻上,翻开书重新看起来,听得悔儿问她,只淡淡嗯了一声。 “小姐,那要派人通知大小姐一声吗?” 陶乐词自书本中抬起头,微微沉吟了一下,然后缓缓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只是想去看看那一池荷花而已,对姐姐的赏花宴并无兴趣,到时到了知会姐姐一声,然后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赏花便是啦,用不着跟着他们去凑那个热闹。” 悔儿了然地点点头,心里却暗自腹诽道,小姐,悔儿我还看不出你的心思么,喜静是一回事,只怕慵懒成性怕麻烦才是主因吧? 心思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第二天出门,陶乐词换了身浅蓝色的衣裙,袖口和裙摆均绣着几朵素雅的细碎兰花,远看便有一股子清灵的淡雅,头发用一根蓝色绸带挽着,鬓前斜插一小朵蓝色的绢花,古典飘渺,愈加衬得肌肤凝白胜雪。 宋思莼看着她,却是微微地皱起了眉头,“词儿,你这衣服,会不会太过朴素了,还有,怎么连枝珠钗也不戴?” “娘。”陶乐词轻笑,“我只是去赏花。”又不是去相亲。 “你这孩子。”宋思莼不赞同地摇头,“太子府的赏花宴你以为是说着玩的?多少王孙贵族,世家子弟,名门闺秀要来,人前人后,怎可如此漫不经心?你就不怕失了礼数,丢了你爹与你姐姐的面子?” 陶乐词低头看看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妥啊,虽然简单朴素了点,但还不至于丢了爹和姐姐的面子吧,于是认真说道,“娘,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啦,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丢了陶家的脸面的。”她会躲得远远的,寻个安静的地方,她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她,试问还有谁会知道她丢脸不丢脸? “那也得为你姐姐想想,娘担心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到时别顾着偷懒,要帮着照看……” 陶乐词闻言暗叹口气,替她补充未说完的话,“最好是一直跟在她的身边,陪她招呼宾客,尤其是各位公子王孙,对不对?” 宋思莼微微一愣,便欣喜地点了点头,心道,这孩子总算开窍了。 唉,就知道是这样,陶乐词又是轻轻一叹,然后抬眸,看着她,认真道,“娘,我还小,不想那么早嫁人,所以,你就别替我操心了。” 自从姐姐一年前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娘的心思就转到了她的身上,大至皇廷宫宴,小至民间艺会,只要要青年才俊出现的地方,娘就想着法子让她去,一开始她还不自知,后来便明白了,娘这是要准备将她嫁出去呢。 见心思被戳破,宋思莼便干脆将话挑明,“词儿,自你七岁那年高烧一场后,身子骨便不大好,后来无论如何调理都改变不了你的体弱,想来便是那时落下了病根,你这样子,连站着都嫌无力,叫为娘的怎么不替你操心?” “娘。”陶乐词将头埋进她的肩窝里,声音透着几分撒娇的味道,“你若真的担心我,就不要急着将女儿嫁出去,有爹和娘疼着,这家便是最好的,再也没有其他地方比这里更让我安心了,所以娘,女儿陪着你们终老就好啦。” 眼眶微红,宋思莼动容地拥着她,“唉,你这孩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 她的这几个女儿,大女儿乐诗口蜜腹剑教人猜不透她的心思,三女儿乐歌活泼好动只知耍刀弄枪,小女儿乐赋娇俏玲珑可惜顽皮任性每天只知道使毒整人,只有这二女儿乐词最贴心。试问做父母的,有哪个不愿意女儿留在自己的身边?只是女儿渐渐大了,终是要嫁人的。 闲淡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其实,初时并不是这样的,七岁以前的乐词,沉默寡言,每天僵着一张死人脸,独来独往,不肯与任何人亲近,一场高烧之后,性子却忽然大变,模样乖顺,温和有礼,还捡起让其他三人深恶痛绝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且颇具天分,只是身子却变得羸弱,易累,因此也造成了她惫懒的性子。 宋思莼出身于江南宋家,自幼琴棋为伴,墨香熏陶,是人人称颂的大家闺秀。夫君陶凖爱她深厚,又觉武官粗洌,便期许女儿将来能像妻子一样娴静端庄知书识礼,从‘乐诗乐词乐歌乐赋’这四个名字里便知道他所寄予的希望。 谁知几年后,女儿初长成,却长成了一人一个模样,性子更是南辕北辙,不过有一点倒是相同,那就是一致地讨厌念书,用父母之威逼迫了几年,成效甚微,于是便也就死了心,哀其不争之余,便也由着她们去了。 却不想二女乐词高烧一场之后忽然转了性子,模样虽不像其他三个女儿貌美,性子却是极为的娴静淡然,捧起书卷的时候,温温静静的端如一幅画,这让他们不解之余又充满了惊喜,觉得自己的祈求得到了上天的回应。 不止是书,这个女儿连琴棋画等才艺也略有涉猎,听教习的老师说,此女秀外慧中,心中有物,乃才女子也,喜得他们不能自已。 “好啦,娘,时候不早了,我该走啦。”良久,陶乐词自她肩窝处抬起头来,笑着说道。 宋思莼松开她,原想还劝说几句,在赏花宴上多注意些,看哪家的公子不错,就记下来,但一见她几分慵懒几分撒娇的模样,心中一软,满腔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只化为一句叮嘱,“那你要小心点,到了那里便去记得告知你姐姐一声,她会晓得照顾你的。” 陶乐词点点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娘,三妹和小妹呢,她们也要去赏花宴吗?” 宋思莼无力地长叹一声,“别提了,你三妹一大早就跟着你爹去校场了,说什么今天要练习骑射,至于小四,这几天一直躲在药园里呢,成天围着一堆花花草草,也不知在捣弄些什么。” 这两个丫头若是能有词儿一半的乖巧,那她就不必这么头疼了。 陶乐词缓缓一笑,“不拘小节,不落窠臼,不泥形式,不袭前人,真性情者,方能自在逍遥,怡乐一生,娘,那些身外之物,身外之名,又何必强求?只要她们喜欢,过得随性惬意,这样不就好了吗?” 宋思莼抬头,阳光下,这个女儿表情温缓,笑容中带着几分随意与淡然,淡蓝衣裙如水般清澈明媚,看上去素雅轻灵,竟是说不出的耀眼。 不禁有些恍惚,这个女儿,偶尔总觉得有些陌生,那双清冽的眼睛,有时会像这样,透过她,看着遥远的彼方,明明淡淡而笑,神思却是无端飘渺,仿佛一缕抓不住的云烟,转眼便会消失。 乐诗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太子府很大,纵然已经来过好几次了,仍然认不得路,更何况陶乐词是慵懒了惯的,自然更不会费心思去记着,而且万一有事她身边还有个悔儿呢。 跟着仆人七绕八拐穿花拂柳,终于见到了姐姐陶乐诗。 朱钗挽青丝,浅淡扫娥眉,眼眸媚中带嗔,樱唇不点而朱,身段妖娆,十指青葱,她斜靠在一张贵妃椅上,一袭绣凤华服迤逦着地,端的是贵妃醉卧,娇慵无比。 见了她,媚如秋水的美瞳轻轻一挑,“难得啊,二妹怎么忽然又想通了,想必是娘又在你耳边念了不久吧?” “姐姐,娘的确说了不少,不过这赏花宴,却是我自己想来的。”陶乐词淡淡一笑,对于这位心思难揣的姐姐,她自小便不知该如何应付。 “哦,这样啊。”打了个小呵欠,挑了一小块糕点塞入口中,接过旁边侍女递过来的香茶轻啜了一小口,美目一转,笑得好不惬意,“既然你来了,那做姐姐的自然要好生‘照顾’着,不然也难以向爹娘交代。” 陶乐词头皮一麻,马上有股想逃的念头,一看她的这副笑容便知有人要倒霉了,而这人很显然就是自己。 之前不愿参加赏花宴的原因除了自己讨厌那种喧闹的氛围之外,另外一个主因便是眼前这位笑得万分娇媚的姐姐了。 口蜜腹剑,冷语训人,喜鼓弄谋术,善玩弄人心,长着一张天使般的脸容,却安了一颗恶魔般的心,无关男女,无关老少,无关位高或是位卑者,只要她想,没有人能逃她纤纤手掌,这个女子,算计人的本事,已经到了高深莫测的地步。 将军府上下近百人,无人不怕这位大小姐,三妹和小妹更是到了惊弓之鸟的地步,不要说是见她了,就是远远看见了太子府,也要绕着路走。 就连淡然如她,也不擅应付。 遇之不敌,唯有避之屈之,若是这样了还难逃魔爪,那么,只能自认倒霉。 太子府的十里荷塘是皇庭宫苑里奇景之一,碧天莲叶,菡萏成华,暗香袭人,若不是着实贪恋,舍不得错过如此美景,她也不会明知危险仍然自投罗网。 “姐姐。”陶乐词嘴角牵出一抹笑容,只是怎么看都有点僵硬,“宴上宾客众多,姐姐繁忙,就不必腾出时间来照看我了,我自己找个地方赏花便可,姐姐就别为我费心了。” “呵呵……”娇媚一笑,陶乐诗纤指撩起垂落一缕散落的秀发,漫不经心地放在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缠绕,“二妹真乖,知道姐姐我辛劳,不枉姐姐心心念着你,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 以为她终于明白,陶乐词一抹笑容刚刚浮现,便陡然僵在了脸上,只因陶乐诗接下来说了一句,她说,“如此,二妹你便跟着我招呼宾客罢,这样一来替我分担了不少,二来你在跟前,姐姐也好时刻照看着你,一举两得,岂不是更好?” 水色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阳光细碎,夏风温柔,眼帘倒映处,清澄一片,碧波摇滟,芙蓉点点,暗香浮现。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惊叹声啧啧响起,众人沉醉在这一湖景色中,久久不知回神。 太子妃陶乐诗热络地招呼着众宾客,陶乐词跟在她的后面,心里暗暗叫苦,偏又碍于姐姐的‘淫威’不敢离开半步,至于悔儿,那边端茶端水忙得团团转的丫头不是她又是谁? 连她的丫头也不放过,姐姐真的越来越可怕了。 “二妹啊,”忙得恨不得分身乏术的陶乐诗终于抽空回头望了她一眼,状若不经意地道,“你不是爱读书么,看那边那位公子,便是今年的状元郎,文章写得是极好,你不妨与他交流交流。” 陶乐词终于知道为何姐姐要让她跟在身边了,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不得不说,比起娘的苦口婆心,姐姐这个算计她的法子确实是高明多了。 让她防不胜防,根本无路可逃。 分担是假的,照顾她也是假的,变着法子的相亲才是真的。 暗叹一生,她静静地开口,声音低低的,“姐姐,我还小。”所以不急。 “两年前你也这样说,可是乐词,你如今十八了。” 十八又如何,在她的那个时代,还是青涩模样,连世界的模样还没看透,该学的东西也没有学完,怎么可能那么早就嫁为人妻? 见她不说话,陶乐诗微叹一声,轻斥道,“女儿家终归要嫁人,莫非你想一辈子孤老?” “姐姐……”不是她不想嫁,只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想要的一心一意爱她护她的男子,就像爹对娘,太子对姐姐一样,如果没有这样的人,那么就算一辈子孤老,又有何妨? 门口那边忽然一阵喧哗,想必是哪位备受青睐的王孙子弟或京城名媛来了吧,就连这里的人也忍不住被吸引了过去,黛眉微微一皱,陶乐诗正欲过去看个究竟,又放心不下这个妹妹,想了想,最后还是回过头来,说道,“二妹,我去看看,你呆着这里等我回来。” 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陶乐词温顺地点了点头。 答应得好快,让陶乐诗怀疑她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不过眼下可没有时间让她细想,暂且就由她去吧,反正她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果然不出陶乐诗所料,她前脚刚走,陶乐词后脚就不见了人影。 一路穿花拂柳,兜兜转转,总算寻了个安静的地方,亭台水榭,倚栏观望,那一片芙蓉碧叶,尽在眼底,视野真真是极好。 不待风起香满池,眼睛闭上,头微微仰起,细细地嗅了一口,果然馨香扑鼻,幽香撩人,泌人心脾。 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只有清淡的风,穿过时间的缝隙,柔柔拂过,带着浅翠娇青的荷叶味道,带着亦浓亦淡的芙蓉香,带着十里荷塘清冽的湿气,世间的尘污仿佛在一瞬间被洗涤干净,心中只剩下一怀清清淡淡的荷塘水色…… 殷沧禊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荷叶田田,芙蓉临妆。 女子微微仰头,闭着眼,长长的羽睫俏皮地覆下小片阴影,恍如蝶翼,青丝垂于肩,眉清目秀,素净的脸容不施粉黛,唇畔一抹浅浅笑容,如凌波仙子迎风舞,又若出水芙蓉,那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韵,清冽雅致,纯净不染尘。 脸上除了沉醉的神态,还带着几分慵懒娇憨,只手托颊,露出纤细莹白的皓腕,绣鞋半脱,要掉不掉地挂着,嫣然有态,十分悠哉惬意。 短暂的惊艳过后,殷沧禊便笑了起来。 好个慵懒偷闲的女子。 今日赏花宴,他陪着姬行雅来赴宴,谁知一进门,艳冠天下的某人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为免殃及池鱼,他很识趣地绕道远走,无视某人哀嚎求救的眼神。 并不识路,原本只是想避着人群走,却不想误入了这偏静一隅,四下无人,也找不到人问,又兜兜转转了几次,拨开碧柳繁花,一眼便看见了那凉亭,然后再一眼,视线落在了那抹淡蓝色的身影上。 脚步硬生生顿住,不是怕唐突了佳人,只是怕惊扰了这幅难得一见的伊人伊景。 直到见她绣鞋晃悠,娇慵惫懒的模样,才不自觉笑了出来。 笑声显然惊动了佳人,便瞧见那女子猛地睁眼,四下张望,神色略带慌张,他连忙上前几步,略带歉意道,“姑娘莫惊,在下是受太子妃之邀来赴宴的宾客,不小心迷路了,对姑娘并无唐突之意。” “这样啊。”依稀见她暗松了口气,然后站起身,低头略略整了整仪容,再抬头时已是眉眼清冽,表情温和,哪里还有半点娇慵? 方才远看,只觉得这女子定是倾国倾城之姿,如今近了细看,却发觉不然,眉目清秀而已,倾城之姿却是远远谈不上,长相甚至有点平凡,但这女子眉间隐约的气韵,周身萦绕的极致的淡雅清和的气质,却是在别的女子身上不曾看到过的。 这人怎么直盯着自己瞧,陶乐词心里微恼,不由得提高了声调,淡淡道,“公子既是来赴宴的,那该快点找到回去的路才是。” 语气疏远淡漠,言下之意昭然若揭:何必在此耽误时辰,快点离开了吧,这里并不欢迎你。 殷沧禊错愕,他自问容貌虽不如姬行雅那家伙出色,但也不失为一个美男子,京城多少名媛想博得他青睐,多少朝臣想将招他为婿,可是眼前这个女子怎地一脸不耐的表情,就好像是他碍着了她一般。 似乎还是第一次被人视之如草履,这天地般的待遇差距,让他心中陡升一股不甘心的感觉。 主意已定,他微微一笑,笑容愈发地谦和温雅,莲花池边,男子青衣袂翻飞,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俨然一副翩翩公子之姿。 “姑娘难道忘了,这宴是荷花宴,只要有花,在哪里赏又有何区别?况且,我素来不喜觥筹交错,喧闹繁杂的宴会,所以若能安于偏静一隅,萧然静坐,心清目朗,静静地赏着这一池荷花,于我,更是欢喜。”说完,唇角带笑,静静地看着她。 闺名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你想待在这里?” 便见他先是点头,而后又缓缓摇头。 陶乐词不禁蹙眉,“你的意思是,你不但想待在这里,还想跟我一起赏花?”语气是万般的不甘愿。 殷沧禊目光灼灼,“姑娘聪慧,我正有此意,不知姑娘能否赏脸?” 陶乐词轻叹口气,有时真恨自己为何心思这般通透,倒不如懵懂迟钝些,也好推了这些麻烦的事,可是话既已出口,哪里还有收回的余地,更何况他刚才说的那番话,着实是合极了她的性子,让她不由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来。 “公子随意便是。”她淡淡说道,嘴角若有若无地牵出一抹笑容来,浅浅的,清清的,如闲花照水,碧溪清泉,霎时晃花了殷沧禊的眼。 心中一动,角落深处仿佛有东西缓缓地化开,他微微眯眼,深深地看着这个淡雅轻若的女子。 “坐吧。”凉亭中设了一方石桌几张石凳,陶乐词指了指其中一张,见他坐下后,自己才挑了个对面的位置坐下。 “在下殷沧禊,可否告知姑娘闺名?” 陶乐词看了他一眼,轻笑,“如此冒昧问姑娘家的闺名,公子不觉唐突逾矩?” “的确是逾矩了,虽不尽全然,但多数女子温顺守礼,鲜少会告知他人自己的闺名,尤其对方是陌生男子。” 她只手支颌,闻言秀眉微微一挑,也不看他,只看着池中娇艳芙蓉朵,语气难掩揶揄,“既知如此,殷公子此问,岂不多余?” “一点也不。” “哦?” 殷沧禊看了她良久,才缓缓道,“因为姑娘,并不是世俗女子。” 陶乐词诧异抬眼,目光终于从荷花移到他身上,好奇道,“何以见得?” 他却只吐出两个字,“直觉。” “呵呵……”她笑了,眼睛弯弯的,“那公子的直觉却是抬举小女子了。” 那种娇憨慵懒的感觉又回来了,殷沧禊看着她,心底一股怜惜油然而生,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拳,他微微一笑,又提醒道,“姑娘还未告知闺名。” 陶乐词站起身,身子柔柔地斜倚在栏杆上,风吹起她三千青丝,回眸,淡淡一笑,樱唇微启,她说,“殷公子,我是陶乐词。” 她的声音很好听,像乘着风,柔雅清悦,宛若丝竹管弦之音,让人闻之心醉。 陶乐词? 眼中惊异一闪而过,殷沧禊猛地抬头,“莫非你就是左御林陶凖陶将军的二女儿陶乐词?” “咦,你怎会知道?”陶乐词比他更惊讶,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有名了,她怎么不知道? “乐诗乐词乐歌乐赋,说到陶将军的四位千金,京城谁人不知?”想不到她竟然是自己一直崇拜仰慕的陶将军的千金,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漫天的惊喜向他狂袭而来,让他纷乱不已。 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了然,爹是朝廷重臣,姐姐又是京城第一美人,闻名于京城内外是应该的,至于她和两位妹妹,因为甚少出门,也少有交际,所以这名声,定然是沾了爹和姐姐两人的光得来的。 被逮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正思忖间,忽听得林径处有人在叫喊着什么,一声一声,自远而近。 细细倾听,依稀听得那一声声唤的竟是小姐两字。 殷沧禊显然也听见了,正想问她,一抬头,却见她双手提着衣裙,急急地往凉亭外快步走去,一愣,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动了起来,手一伸,抓住了她的手腕。 刚一触及,眉头便不自觉地皱了起来,看着便知她纤细瘦弱,却不想竟然羸弱至此,细细的手腕仿若无骨似的,仿佛微一用力,便会堪堪折断,叫人怜惜之余陡生心疼。 不知为何,她神色略恼,清亮眼眸瞪着他,低斥道,“你抓住我做什么,还不快放手?”一边说,一边偷瞄远处的林丛。 俨然已经迟了,一抹嫩青色身影映入眼帘,陶乐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头怨恨般地瞪他一眼,气道,“好了,这下被你害惨了。”说罢微一用力,将手抽了出来,这般拉拉扯扯的,若被看见还得了? 手中乍空,连带心里一块也顺带空了起来,殷沧禊不免有些怅然若失,怔怔地盯着她纤细的皓腕,一时之间不禁怔忪起来。 那边悔儿已经又慌又急地来到了她的跟前,不知道是因为太慌乱还是走得太快,竟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殷沧禊,只顾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自家小姐哭诉,“小姐,你怎么丢下悔儿,一个人藏到这里了啊,才一转身,小姐突然就不见了,知道悔儿有多害怕吗,万一出了什么事,叫悔儿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 听起来似乎很有理,小丫头忠心护主,主子却扔下她自己跑了,怎么听都觉得小丫头挺委屈,可是―― 唇畔一抹笑容似笑非笑,陶乐词很好心地帮她补充,“更重要的一点,是万一找不到我,悔儿不知道该怎么向姐姐交代是吧?” 悔儿正卖力哭诉,一时不察,直直掉下陷阱,如捣蒜般点头道,“是啊是啊,大小姐说了,她家豹儿孤单寂寞,正缺个人陪它玩耍解解闷,可是府上人手不足,我若寻不到小姐,正好去补上这个空缺……”猛地捂嘴,瞧见自家小姐似笑而非的神色,只恨不得将刚才的话全部吞回肚子里,脸阵红阵白了一会儿,最后脑袋一耷,哭丧着脸嘤嘤道,“小姐……” 陶乐词叹了一口气,同情地拍拍她的肩轻声安慰,“傻丫头,别哭了,你只是听从姐姐的吩咐而已,我怎会怪你……” 早就知道姐姐又威胁人了,只是没想到这次的威胁手段居然是豹儿,怪不得悔儿给吓得花容失色,甘愿卖主以保性命无虞。 豹儿也叫云豹,是姐姐豢养的宠物,听说原本是别国兽师打算进贡给帝王的珍兽,却机缘巧合之下辗转到了姐姐的手里,豹儿全身金黄色,身上并覆盖着大小不一的云状斑纹,爪子大而锋利,嗜肉,性子异常凶猛,可在姐姐面前却温顺得像只家猫…… 出场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悔儿抬头,眼角犹自挂着一滴泪,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么说,那小姐你是……肯跟我回去了?” 陶乐词苦笑着点点头,不然还能怎样呢,既然被找到了,那她只好自认倒霉,唉,说到底还是自己心软啊,悔儿陪豹儿玩玩又怎么了,姐姐就算再狠心,也不会要了她的命,最多半条罢啦。 “陶姑娘。”殷沧禊适时插口。 “殷公子,对不住,不能与你一同赏花了。”淡淡一笑,拉着才猛然发现殷沧禊且一直瞪着人家看的悔儿转身离去。 一路上,悔儿化身为好奇宝宝,一直纠缠着追问方才那位公子是谁,陶乐词淡笑不语,被她缠得久了,才缓缓吐出一句。 不是什么人,花底相逢,不过赏花人而已。 听得悔儿一愣一愣的,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突然发现还是没问出那位公子是谁,不禁大呼上当,正要继续追问,一抬头,才发现自家小姐已经抛下她走远了。 “我说二妹啊,姐姐也知道,姐姐是过于唠叨了,从小到大,就没少念你们,也自知终有一天会得报应,如今这报应来了,你对姐姐想必是嫌了厌了也忍到了极致,如今是无论如何再也忍不下去了,所以连知会一声也不曾,还未开始赏花,就离开了……”一边说着,一边掩袖拭去根本不存在的泪滴。 一股麻栗感爬上背脊,鸡皮疙瘩掉了满地,唇瓣的淡笑再也无法维持,却还是得硬着头皮扯起一抹笑容,“怎会呢,姐姐。” 凤眸一掀,“若然不会,又怎会才一个转身,就不见了你踪影?” 继续僵硬地笑,“姐姐误会,妹妹方才只是迷路了,并没有打算要离开,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了吗?” “嗯,我想也是,二妹素来最听话了,定不会不管姐姐便自行离开的。” 陶乐词连忙点头,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时而媚厉,偶尔演戏,对于这位姐姐,她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半点反抗都不能允许,听之任之顺之才是上策。 陶乐诗接过随嫁丫鬟瓶儿递过来的锦帕拭了拭衣袖,忽地一笑,千娇百媚的笑靥,顿时失了天地颜色,看得陶乐词却是一阵冷寒,想逃,偏又迈不出半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穿廊绕水地来到摆宴的庭院,听她银铃般的声音响在耳畔,看她莹白素手指着自己,对着庭院众人笑道,“各位,这是二妹乐词,方才迷了路,错过了宴开之时,本宫在此替她向大家赔礼了。” 众人哗然。 乐词嗜书如命,且体弱,终日不出府门,乐歌除了跟父亲上校场,其他时间便在府中练习,乐赋更是除了吃饭睡觉,几月不曾房门半步,故而京城中人虽慕四姐妹之名,却鲜少有人能见到她们,因此当听到二千金竟然在此,不禁又是震惊又是好奇。 一时之间,便都瞪大了眼睛齐齐朝她看来。 又见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感觉很多视线往自己身上扫射而来,陶乐词静静地站着,唇边始终一抹淡淡的笑容,微笑着让人上下打量,心底却是苦不堪言,看吧,互相比较,评头论足,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这便是她讨厌宴会的理由。 安静,然后便是窃窃的私语。 依旧笑着,这些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没有难过,更不会自卑,皮囊而已,何必执着。 似乎有两道目光尤其灼热,抬眸回望,那人脸色如玉,丰神俊朗,眉目含笑地望着她,正是方才遇到的殷沧禊。 微微点头,她回以淡淡一笑。 再偏过头望向另一边,笑容,顿时凝在嘴角。 怎会是他? 一袭华贵锦服,樱花着色,淡雅高贵,又难掩风情万种。如黑缎般的墨发未结,散落胸前,男子眉飞入鬓,凤眸微眯,唇瓣一抹媚笑,面如桃李,身姿优雅修长,他只是斜倚在那里,无需任何动作,便已失色人间,艳倾天下。 眉宇间,是满满的疑惑和惊讶,勾魂的桃花眼,复杂的情绪暗涌,隐隐夹杂着几分玩味,唇边一抹魅笑,优雅又轻佻,他远远地看着她,见她怔愣,忽地绽颜,施施然地站起身,微微一拱手,无比魅惑地笑道,“陶姑娘,江南一别,又见面了,看来我们果然有缘。” 席间再度哗然。 看这情形,陶乐词和桃花皇子姬行雅应该是旧识,可是,足不出户的陶二小姐怎会与这位举国闻名的浪荡皇子扯上关系呢?想到桃花皇子醉卧花丛,采花惜花,莫非他们两人…… 登时,看两人的眼神都不由暧昧起来。 陶乐诗也转过头,笑容微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其间也不乏失望鄙夷的目光,虽知桃花皇子多情,急着投怀送抱的京城名媛多不胜数,但没想到陶二小姐看上去一身清华,如此空谷幽花也被他摘下。 而目光羡慕又含怨的人则是想,此女不过尔尔,比之她们不知差了凡几,定是不知暗中使了什么手段,不然九皇子怎会看上她? 对于一众目光,陶乐词视而不见,只微微点头,脸容平淡地回道,“的确有缘。”只不过,是段孽缘而已。 “二妹,你认识九皇子?”娇媚的声音透着疑惑,不应该呀。 陶乐词秀眉微微一挑,清澈眼眸落在他身上,声音略微惊讶,“九皇子?” 陶乐诗还没回答,姬行雅勾唇一笑,抢先答道,“正是本王。” 嘴角微微一笑,脸上看不出情绪,“是吗,我还以为是花怜卿花公子。” 对方闻言,凤眸微微一眯,“本王也以为,是连七夕连姑娘。” 顿时哑言,连七夕的确是她的名字,只不过那是在现代的时候,可是这话她怎么说得出来?只得无言。 众人听得糊涂,一个连七夕,一个花怜卿,也不知在打什么哑谜,只有陶乐诗和殷沧禊两人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暗自打量,企图看出一点端倪。 占花名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众宾客寒暄完毕,赏花宴终于开始了。 陶乐诗坐在上席,陶乐词坐在她左手边,其余众人分两边落座,每人面前一张雕漆花几,上面放着瓷白荷花自斟壶,一个青白瓷杯,几碟花式精致糕点和新鲜蔬果。 庭院视野开阔,十里荷塘尽入眼底,微风吹过,暗香四溢,莲叶千嶂,芙蓉出水,凌波嫣然,此番美景在前,众人只觉烦思尽消,心中情越,神怡心旷,浑身舒畅无比。 陶乐诗笑道,“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当酒筹,我们不如也学些文人雅士,行个酒令,凑个热闹,才有些意思。” 众人叫声好,席间有人问了一句,“却不知要行何令?” 轻撩耳际落发,娇软笑声如涓涓流水,“既是花宴,不如玩玩占花名儿,简单趣致,也应了这花开之景。” 话音刚落,已有人笑着拍案附和,“妙极,我们人多,玩这个正好,就有劳太子妃开个头吧。” 便有随侍在侧的丫鬟拿了个装着花名签子的竹雕签筒来,轻轻摇了几摇,放在陶乐诗面前,又取过骰子盛在盆内,毕了,陶乐诗看了一眼席上众人,勾唇一笑,“如此,便由我先来。”说罢,将签筒摇了一摇,葱白纤指掣出一根,便有令官上前察看,公之于众。 瓶儿是陶乐诗的随嫁丫鬟,此次的令官,便是由她暂代。 陶乐诗抽到的是牡丹花签,只听得瓶儿念道,“姿华菡菡,独殿众芳。注云:在席共贺一杯,此为众芳之冠,可随意命人,不拘人数,不拘诗词歌赋。” 众人听了,看着席上娇媚盈盈,艳冠群芳的陶乐诗,只觉有美如斯,当真为牡丹花王不为过,不禁齐齐共贺了一杯,言谈间均赞叹不已。 陶乐诗吃过,美目在席上转了一圈,然后落在一人身上,笑道,“如此,便请勒大人的千金勒吟书小姐弹一曲吧。早就听说勒小姐琴艺出众,京城无人能出其右,今日我们有耳福了。” 便见席间一人从容起身,女子面若芙蓉,杏眼含春水,秀眉染青黛,娇唇不点而朱,身段似柳,无风自窈,一身浅紫衣裙,愈发显得气质温婉雅致。 隐隐唏嘘之声,众人暗道,不愧是名誉京城的才女,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且心中锦绣,如此才貌兼备举止闲雅的女子最是受欢迎,一时之间,席间便多了几道爱慕的目光。 须臾,琴音轻轻袅袅地响起。 陶乐词安静地坐着,偏头看着那一湖荷花,表情宁静,眼神飘渺,她看得那么安静,安静得仿佛周遭的一切与自己无关,似乎在她的眼里,只有这一湖荷塘水色,再也容不下其他。 直到姐姐的视线不悦地睨来,她才回神,慵懒地打了个小呵欠,抬眸望去,但见女子低眉浅笑,十指灵巧舞动,不禁赞叹道,“琴音清悦,如天籁之音,她人美,想不到琴艺也这般出众,才女之名,当之无愧。” 这话,顿时惹来陶乐诗狠厉一剜。 夭招红颜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女子爱比较,且善妒,费心选了个才貌双全的榜样,就盼着她能痛定思痛改改慵懒的性子,像人家那样有宴必赴,有才必露,不想她非但没有半点自惭形秽,还十分不吝啬地送上赞美,让她恨铁不成钢之余,直道教妹无方无颜面对爹娘。 “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又如何,不是我看轻你,你这惫懒的性子若是不改,定有苦头等着你,以后真成了孤家寡人,别指望我和爹娘会养着你。” 不甚在意地一笑,“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姐姐,也许有人独爱这一味。” 居然还敢顶嘴了? 媚眼一厉,正欲驳斥,那边琴音已歇,掌声雷动,只得暂且抛下她,与勒吟书说了几句,无非都是赞美之语云云。 而后,掷了骰子,是九点,自右边往下数,居然是姬行雅。 只见他嘴角轻佻,动作优雅地摇了摇签筒,掣出一枝,自己先拿起来瞧了一下,先是微微错愕,而后便见他忽地一笑,笑道,“妙极,妙极,这花签果真有些意思。”一双桃花眼霎时波光流转,流光溢彩,几乎夺了天地的颜色。 静,安静,万籁俱静,所有的人都呆傻地看着他,似乎连心神也失去了,无论男女,均不能发出一言半字。 如此状况持续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于是唏嘘的唏嘘,抽气的抽气,流口水的流口水,定力不够的早已晕过去了。 美男子的杀伤力何其大,就连陶乐词也未能免俗,相比于其他人,她的反应平淡多了,只是呆愣了一会儿便已回过神来。 初见,惊为天人。 再见,依旧震撼,天地间,真有美得如此昏天地暗的绝色之人么? 瓶儿不愧是陶乐诗的贴身丫鬟,见多了小姐的花容月貌,对姬行雅这种倾城之姿的定力也比一般人强了数倍,即便如此,也不禁脸红心跳个不停,不过能够不失态从他手中接过花签来朗读已经很不错了,虽然声音都是颤抖的。 “……雅王爷抽中的是桃花签,签上题文是:桃花轻薄,夭招红颜。注云:掣者为女,在席男子陪饮一杯;若掣者为男,则席中女子各陪一盏。” 桃之夭夭,美到极致,轻艳妖魅。 此花轻艳,于他这种风华绝代的人物,确实再适合不过。 这签文与他的气质形象何其契合,简直就像是为他而写,怪不得他会笑着大叹妙极。 依附注所言,以陶乐诗为首,席中女子陆续陪他饮酒,之间众女子大多含羞带怯,也不知是因为酒意熏人还是因为对饮之人是绝艳皇子,每人的脸上都是红霞飞染,千娇百媚我见犹怜,而姬行雅也不愧为惜花人,风流本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或温柔,或优雅,或邪魅,泰若自如,哪边都不得罪。 就连勒吟书这般清高雅致的女子,也被迷得失了魂,一步三回头,才女已经不是才女,女人一旦遇上了爱情,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自此所有的喜怒哀乐,皆由一人而起。 花中君子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席间女子何其多,少她一个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吧? 才这么想着,那妖艳男子的目光已经越过众人,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唇角勾勒出一个弧度,他在笑,笑得几分邪魅,几分轻佻,“乐词姑娘。”他优雅开口,声音柔雅好听。 居然直接唤名字,连陶字也省了? 瞧他眼底的玩味,是想挑衅惹恼她吗,还是要看她如何应对? 无奈,只得倒了一杯酒,对着他淡淡一笑,“九王爷,请。” 一饮而尽,放下杯盏,虽是极淡的花酒,仍带了点烈性,感觉脸上微微发烫,心里不禁暗叹一声,她本来不胜酒力,这行酒令,她原本是想能避则避的,谁知根本避不过,不过幸好人多,有些小动作也容易遮掩,就像方才的共贺一杯,她只是装了装样子,根本就半滴未沾。 姐姐该是已经顾虑到她了,特意还换上了不易醉人的花酿,可惜她抗力不够,虽未曾算醉,心底却已是有些不支了。 悔儿适时挑了小块糕点过来,她暖暖一笑,心道,知我者,悔儿也。 拭了拭嘴角,又喝了一口悔儿刚刚泡来的茉莉茶,淡淡的茉莉香泌人心脾,再加上刚才糕点的清香,那醉意渐渐地消了下去,身子也舒畅起来。 从饮酒到喝茶,诸多动作,从容淡定,看也没看姬行雅一眼,不,或许不止姬行雅,所有的人都没有入她的眼,酒水下肚那一瞬间的皱眉,酒意上来时趴在桌子上的惫懒,吃糕点饮香茶时的陶醉,她好像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喜怒哀乐,恼嗔痴怨,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与其他人无关。 桃花眼微微地眯起,姬行雅远远看她,唇畔一抹笑容,隐隐地散发出邪气来。 继续行酒令。 杏花签,虞美人,紫薇花,相思草,水仙,各种各样的花签被陆续抽中,期间掣者或自罚一杯,或赋诗填词,或引经据典,或弹琴舞曲,气氛一时高涨不歇,众人觥筹交错,可谓宾客尽欢。 最后终于轮到了陶乐词,她抽中的是兰花签,诗文曰:空谷幽客,瘦骨烟霞。注云:花中四君子共饮一杯,且即兴咏兰一首为贺。 陶乐词不禁暗暗叫苦,咏兰不是问题,即兴也不是问题,饮酒才是问题呀。 梅兰菊竹,除了她,其他三君子已经站了起来,举着酒杯向她微微示意,看了一眼,梅是姐姐之前指给她看的状元郎,名字不知道,而菊居然就是之前遇见的殷沧禊,此刻他正举杯遥遥望来,嘴角含着一抹笑意,俊朗如玉,英气逼人,气度儒雅。 至于竹,就坐在她的对面,华衣锦服,剑眉入鬓,长得相当好看,容颜与姬行雅似乎有几分相似,只是面沉如水,薄唇紧抿,一双锐利的眼眸看不出半点感情。 姐姐的一句低语适时地替她解了惑,对面那人居然是二皇子姬行祚。 微微挑眉,这样的人坐在她对面,她居然一直没发现? 出尘幽客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如黑夜一般深沉的眼睛,看不见底,嘴角微微地扬起,虽是在笑,却感觉不到半点温意,这个人,俊美逼人,却充满了拒人于千里的距离感。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见她看他,他亦淡淡回望,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执着青瓷酒盏,微微向她示意,便一饮而尽。 那边状元郎和殷沧禊见状,也微笑着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知道无论如何是拒绝不了,只得硬着头皮喝下去,才刚下肚,喉间已是一热,渐渐地感觉热度逐渐上来了,先是脖颈,然后便是脸颊,甚至连耳根也染上几抹飞霞,头一重,脚步几乎不稳,堪堪坐回椅子上,才未能失态。 陶乐诗微微皱眉,低声说,“二妹,你没事吧?”这个妹妹身子羸弱,不胜酒力她是知道的,为此她特地准备了清淡的花酿,怎知她居然连两杯都这么吃力,早知就如她所愿,让她一个人赏花便是了,何苦又将她扯进这花宴来。 依旧是吃了个桂花糕,喝了杯茉莉茶,感觉渐渐舒适了,头也清醒好多,陶乐词回眸看着她,淡淡笑道,“姐姐,我没事,已经好很多了。” 看了下她的脸色,虽然还有点酡红,但眼神依旧清明,陶乐诗终于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待会还要即兴咏兰呢。” 对了,差点忘了有这么回事,整了整脸色,瓶儿已经走了过来,说道,“二小姐,请问你要口头吟作还是要写下来?” “写下来吧。”她不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吟诵。 瓶儿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么,还请二小姐移步。” 是勒吟书原先抚琴的地方,此时古琴已经被人换了下去,换上了一张案几,上面放着笔墨纸张,显然早已准备好。 因为还带了醉意,所以陶乐词走得不快,缓步轻慢,浅蓝衣裙如水漫过,微微泛起涟漪,兼之女子嘴角噙笑,脸容清和,一眼望去,竟有种清姿雅质的感觉。 众人都不禁一阵恍惚,之前只见这个女子眉清目淡,姿色尚无几分,比之一母同胞的陶乐诗,何止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如今再看,竟觉得她也可以这样独特,没有陶乐诗的娇媚艳炽,没有勒吟书的古典温婉,却有着她们所没有的沉静自如,清寡淡薄,若说陶乐诗是牡丹花王,勒吟书是出水芙蓉,那么陶乐词便是那空谷幽兰。 这个女子,似乎就该像幽兰一样生长在幽谷里,独托幽岩,轻寒青瘦,素面朝天,喜悲自如,游离于尘外,任它潮起潮落云卷云舒。 只是,这气质是有了,却不知才华如何? 诗词歌赋,陶将军的四位千金,名誉京城,可惜世人只见当朝太子妃,其余三位皆难以见其芳颜,陶将军虽是只爱舞刀弄枪的武官,但其夫人却是江南书香名门宋家的千金,据说才情满腹温婉可人,因此,四位千金耳熏目染之下,长成才貌双全的佳人,也是于情于理。 可是拿这位太子妃来说,并无人听说她习文弄墨,亦不见她风花雪月,那么,如果不是他们行事低调,便是无半点文墨不愿为外人道。 但众人的想法明显偏向后者。 不然为何只听得勒吟书乃是京城第一才女,上门求墨之人不断,就不曾听见陶家流出几篇诗词雅作? 素花有心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这么一想,便都好奇起来,双眼紧紧地盯着案几前悠然静坐的女子,一边喝酒,一边说笑,俨然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见女子执笔,偏头,凝眉,似有苦恼,众人愈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若是吟诵一首古人的诗词,那自然简单,但要即兴一首,若不是满腹经纶饱读诗书的才女,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作出? 然而下一刻,他们却齐齐地愣住了。 但见女子低眉垂眼,嘴角噙着一抹淡如清风的笑容,两指轻牵衣袖,素手执笔,点墨,落笔,动作如行云流水,不见一点拖滞,日光流转映照之间,她容光,竟如雨后的兰花一般,纯净脱俗,不被风尘浸染,美如出尘仙子。 众人竟一时移不开眼,只呆傻地看着她,不知如何反应了。 当中却有两个人是例外,陶乐诗以袖掩嘴却难以遮其清妍笑容,一脸的悠哉惬意。自家二妹的才学深浅她岂有不知之理?就且看她今日如何艳惊四座罢。 至于姬行雅,那浪荡公子此时仍不忘风流本色,相邻几位女子已经被他一双桃花眼迷得不知今夕何夕,左拥右抱之间,只偶尔抬眸看执笔的女子一眼,微眯的凤眸中波光流转,唇角笑容愈发的魅惑。 须臾,笔已停下。 淡淡一笑,起身,回座。 作为令官的瓶儿走过去,看了几眼,神色微动,并不说话,只将那纸张收好,放在上席陶乐诗的面前。 众人不禁愕然,这是什么意思,怎的不当众念出?莫非真如他们所想,文笔之差以致羞于见人? 陶乐诗打开,细细看了,顿时了然,于是笑道,“行酒令,最大的便是令官,瓶儿既不愿念,那我们便互相传着看罢。”说罢将它递给下首的姬行祚。 姬行祚接过,凤眸一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地闪过一丝亮光,抬头诧异望了陶乐词一眼,微微敛目,而后才淡淡地收回视线,也不说话,只将那张纸递给了下座的人。 如此传了一遍,众人由一开始的好奇,不屑,揣测,不以为然,到最后的目瞪口呆直至惊诧万分,他们望着那个已经回到座位上闲闲地浅啜清茗的淡然女子,下巴直直地掉在了地上,几乎忘了合上。 荷塘里,暗香浮动,凉风微微里,掀起案上的纸张,只见素白的宣纸上,一手娟秀工整的笔迹宛若兰开。 《素花有心》 清泉白石,骨冷水凉淙。云华洞,烟雨笼。啼竹箜,夜光融。一兰岸汀种。竹石冗,野荆纵。疾风恐,骤雨凶,花间中。倚风暗折,碧色映粼泠,临水滴琼。秀骨偏生壑,素颜栖迭壅,天荒地空。郁匆匆。 疏花简叶。结幽梦,自珍重,苍碧芃。落日彤,缃蕊茸,馥香涌。月色浓。十步清芬送。娴影弄,美人衷。环佩动,长歌诵,独悦容。不绕绿水,只邀明月共,丹颖几丛。宁素花有心,身娴玉质茕,和寡归鸿。 落款,陶乐词。 才惊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词风清丽,宛丽隽秀,情韵生动,娴雅有致,句美骨秀,细细读来,只觉韵味不尽,一股清新脱俗之感迎面扑来,胸中清越,余音袅袅。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怪不得瓶儿不愿当中吟诵出来,如此佳句兰章,如此文思意境,的确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这个女子居然用了六州歌头,六州歌头乃属长调,追古抚今,鲜少词家能将它完全驾驭,且不说韵脚平仄有无疏漏,这个女子居然在短短时间之内便写出一首长调,而且是即兴创作,没有充裕的时间,没有其他素材的辅助,只是略微思考,便能作出如此佳作,如此才情,如此敏捷,赋诗弄章几可顺手可拈,文思如若泉涌,试问座上又有多少人可以做到? “好一句素花有心,身娴玉质茕,和寡归鸿。”有人拍案而起,却是状元郎梅时勤,只见他神采飞扬,定定地看着陶乐词,双眸闪闪发亮,“金玉其质,冰雪为心,兰花如是,姑娘之才情更当如是。” 众人哗然。 好高的赞扬,不过,人家状元郎满腹经纶笔下生花,遇上如此才情的女子,自然有惺惺相惜之感,本来嘛,才子自古配佳人,更何况是才情斐然的佳人,两人这样看起来,倒也不失为一对金童玉女。 只是有人这样想,却不代表所有的人都这样想。 殷沧禊下意识地皱起俊眉,二皇子姬行祚依旧面沉如水,看不出丝毫情绪,至于桃花皇子姬行雅,则微眯了一双桃花眼,只是那双勾魂的眸子,此刻却仿佛被漫天的桃花遮掩,看不清里面深藏的情绪。 而太子妃陶乐诗,笑得是万般的娇媚,暗道,这下用不着她费心牵线了,妹妹是个书呆子,书呆配上朽木脑袋的迂腐书生,恰恰好正是绝配。 只是这位刚刚才让她放心不小的妹妹,她的下一句话却差点没让她背过气来,因为她居然一脸无辜地问道,“公子过誉了,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她是知道他是状元郎啦,可是却不知道名字,总不能状元郎状元郎地叫人家吧,可是,这样问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大家都是一副下巴快要掉到地上的表情,还有姐姐看她的眼神为什么充满了杀气? 头皮一麻,不用问,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哪里又做错了,想了想,她对着梅时勤歉意一笑,“呃……那个,其实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公子不用回答没有关系……” 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应。 “哈哈……”却是有人不合时地笑了起来,姬行雅趴在桌上毫无形象地大笑,一边笑一边抹着眼泪,“有趣,实在太有趣了。”他的眼光果然没有错,这个女子,果真有趣得很,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 又是笑又是抹泪的,还趴在桌上,可是这样的动作竟然无法损他半点风雅?陶乐词不禁淡淡扬眉,不得不承认,这人的妖孽程度已经深入骨髓,已经是妖精级别的了。 泛舟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至于梅时勤,则是一副仿佛被雷劈中了的表情,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淡淡浅笑的女子,心中又苦又涩又失望地百味陈杂,二十岁高中状元,京城谁人不知他是梅时勤,可是这个女子,竟然,竟然…… 竟然是什么?他竟是想不出一个字来形容,是了,意气风发,年少英雄,周遭的吹捧,圣眷亦正隆,是他过于自大清高了,他只是区区一个小小的状元郎,凭什么,天下人都必须知道他? 宛如醍醐灌顶,苦涩的失望过后,已经恢复镇定,对着陶乐词微微一拱手,言语愈发地谦和,“无妨,陶姑娘这话问得好,敝姓梅,名时勤,姑娘若不嫌弃,唤我时勤即可。” “梅公子。”陶如词亦淡笑着回礼,的确是好名字,像极了他一身的梅雪风姿。 微微一顿,继续刚才的话题,“方才,是梅公子过誉了,这篇长调,实在算不上出色,若细细推敲,平仄韵脚皆有不少疏漏,遣词造句也不甚完美,实在是难登大雅之作,于各位面前班门弄虎,是小女子献丑了。” 梅时勤一愣,席上众人也是一怔,方才震惊于她的才华,并没有细细琢磨,如今仔细回想,的确是有些地方不够完美。 见众人低声耳语,之前的欣羡惊艳逐渐淡去,陶乐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浅啜了一口茶,缓缓地笑了。 陶乐诗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低斥,“陶乐词,你是故意的吧?!”凭她的才学,要完善这点小瑕疵还不容易么,说穿了,这丫头根本就是故意的。 “怎么可能。”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 别人费尽心思也要鹤立鸡群,声名在外,偏偏只有这傻丫头行事最爱低调,送到眼前的机会也不要,瞧她还一脸自得其乐的模样,陶乐诗气得简直想要掐死她。 占花名终于告一段落。 陶乐诗居然又准备了其他节目,真不愧是太子府的赏花宴,有形有色,惊喜不断。 当然,这惊喜的人之中并不包括陶乐词。 望着荷塘上泛着的轻舟,她坚决地摇摇头,“姐姐,不行,这个真的不行。” “怎么不行了?你想想,一叶轻舟,穿梭于荷丛之中,那种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的情景多么美妙,不但可以欣赏风荷妖娆,又可以联络感情,更何况你不是最爱游山玩水吗?前段日子还游江南去了,怎么现在就百般推辞了?” “姐姐,你说的都对,轻舟入花丛,既可窥芙蓉出浣,又可把盏临风,赋诗弄章,寄情自然,确实是一大美事,只是……” “只是什么?” 苦笑着望着那叶飘荡的轻舟,“只是我晕船啊。更何况我刚才喝了酒,脑袋还是有点晕,这一摇,啜食吐哺的,多美妙的情景,也生生糟蹋了呀。” 陶乐诗脸一黑,没说话。 虽然没看过她坐船,但就她的身子,的确经不起轻摇慢橹的,况且刚才还喝了酒,估计还没恢复过来呢,想了想,只得算了。 其实晕船是真的,但也没有到想吐的程度。只是今天又是喝酒,又是写词,又是赔笑的,实在是太累了,加上这荷花也赏得差不多了,所以她便估摸着回去了,与其继续这场闹哄哄的宴会,倒不如回去睡个好觉? 玛雅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别过姐姐,正想回家,一转身,就见前面站了几个人。(平南文学网) 梅时勤上前几步,双手一揖,“不知陶姑娘能否赏脸,与在下一道泛舟荷塘,赏这湖荷塘水色?” 还没开口,又有人几步上前,说道,“方才在凉亭,姑娘答应了与在下一同赏花,只是未能如愿,不知姑娘如今是否还有兴致?”却是殷沧禊,说完,还挑衅地看了梅时勤一眼。 轻叹一口气,自己何时答应过了?当时只是叫他随意罢啦,这人怎么这般曲解她的意思?正欲开口解释,那边姿态无比优雅的妖孽男子唯恐天下不乱地又来凑热闹,“两位你一言我一语,岂不为难佳人,不如就让陶姑娘自己选择如何?”说罢往陶乐词面前施施然一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刚刚好挡住后面两人的视线,唇角一勾,笑得好不魅惑。 殷沧禊和梅时勤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只恨不得在他的背上狠狠地瞪出个窟窿来,如果眼光可以杀死人,估计姬行雅已经死了几千次不止了,不过他这话听来也有理,因而两人都不说话,只等着陶乐词开口。 这三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环视四周,入目之处皆是名媛闺秀,燕肥环瘦百媚千娇,任君挑选,何苦围着她这个无颜女? 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动脑是很累的,她现在已经够累了,实在不想再跟他们再耗下去,现在她只想回家好好地睡上一觉。 “对不住了,小女子有事要先行离开,各位公子如果想要赏花,那么恕小女子不能奉陪,还请另择佳人,相信她们会很乐意与三位公子赏花的。” 落英缤纷,女子翩然离去。 剩下三个人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到了家,娘闻得她身上淡淡酒味,少不得又是一顿数落,也不反驳,乖乖地喝了一大碗醒酒汤,然后整整睡了一天,精神才回复如常。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一日,门外有人送了封信来,说是要给陶家二小姐的,蓝底黑字,底下一个书册模样的古雅印章,陶乐词一见,倦慵的神情立刻一亮,眼底漾出丝丝的笑意出来,拆开来看了信中内容,那笑容愈发的灿烂,笑得眼睛都弯弯的,看得悔儿一脸的好奇。 “小姐,谁的信呀?” 陶乐词一边翻箱倒柜,一边头也不回地应道,“玛雅的。” 悔儿闻言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怪不得小姐这么高兴,原来是玛雅小姐的,看着小姐在那边折腾,了然一笑,走过去拉出另一边的屉子,拿出一套月白色的男子长衫,“小姐,你是要找这个吗?” 点点头,尴尬一笑,“我倒忘了,这衣服一向都是你收拾的,问你便是了,何必苦找一趟。” 悔儿一边替她梳妆打扮,一边摇头叹气,“小姐你呀,就是太高兴了,每次收到玛雅小姐的信都是这样,这回又要去书肆吗?” “嗯,玛雅信上说,前些时候在云翘国找到几本不错的书,想来我应该会喜欢,便让人捎到京城这边的书肆了。” 又见桃花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玛雅是她当年在江南认识的女子,身为陆家的千金,却与别的大家闺秀不同,经常一副男子装扮,举手投足间运筹帷幄指点江山,不但将书肆经营得有声有色,让沧澜书肆的名号在全国打响,还代替病重的陆老爷兼任陆家家主一职,将府中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其经商的能力,持家的手腕,比之一般男子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让陆家上下无人不信服。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初见,便是在江南的沧澜书肆,一个爱书成痴,一个以书为生,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感,自那时,便结为兰襟之交,成为闺中密友。 “好了,小姐。”悔儿轻轻说道。 陶乐词点点头,望着菱花铜镜中的自己,一身月白长衫,表情温淡,眉目清秀,三千青丝用一根月白的绸带高高束起,看上去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风姿,满意地一笑,女扮男装的次数多了,悔儿的手也越来越巧了,如今连她也看不出自己是个女儿身,莫说是别人了。 不过似乎也有例外的时候,就像上次在江南,不就有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身份吗?那时,她自认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事到如今,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 想起那张桃花般艳炽的容颜,不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该说是麻烦还是不擅长应付呢,对于那个人,有种一旦被牵扯上了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的感觉,所以总觉得排斥,总是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如果不会再见面就好了,她讨厌繁琐的事情,也不需要任何刺激和变化,她的生活只要这样就好,不被任何事情困扰,不被任何麻烦牵扯,就这样一直平静地生活下去,平静无虞,安稳静好。 然而―― “乐词姑娘。”如水漫过绢绸,柔雅润泽,又带着些许的魅惑,这样好听的声音,会让人忍不住去看声音的主人的容颜,该是个怎样丰神俊朗的人物,然而她不用想,单只听这副柔雅又略带性感的嗓音,便知那人是谁。 轻薄桃花,夭招红颜。 除了艳冠天下的桃花皇子,还会有谁? 只是,为何会偏偏遇上他? 且为何,他一眼就知道是她?听他的声音,那人应该在她的身后才对,为何在她着了男装,甚至看不见她的容貌的情况下,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还是,他只是认错了人? 只是看情形,似乎不像,莫非真的冤家路窄? 听得周围抽气声不断,只是略微想象了一下那日赏花宴的状况,心中一股无力感顿生,可不可以假装没有听见,她真的不想再惹上麻烦,对于这种随便一站便是天生的麻烦制造者,她完全不想扯上任何的关系。 可是周围的视线为何这般刺眼? 是了,她今天一身男装,而某人大庭广众之下一声清清楚楚的姑娘,这如何不叫人误会?再加上某人那张桃花般魅惑的脸,就足够惹人注目了…… 轻缠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额头隐隐作痛,深吸一口气,假装没有听见,向前迈出一步,一只修长的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她微微一僵,缓缓偏过头,一张俊脸如桃花般艳炽张扬,太过美丽的色彩,让她双眸有一刹那的迷离,恍惚间,却听得那人带着几分错愕的声音说道,“啊,原来是陶公子,花某方才错认了,还请陶公子莫要见怪。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说什么错认,一脸的无辜故作惊讶是什么意思,是在戏弄她么?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会。”淡淡没有好气的声音,说完,举步便走。 姬行雅轻笑,转过头看着目瞪口呆的悔儿,轻摇手中的折扇,“丫头,你家公子似乎很不耐烦呐。”然后不等她回话,手中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笑眯眯地追上去了。 悔儿眨巴了一下眼睛,呆呆的魂飞天外…… “不知陶公子要去哪里?”某人亦步亦趋。 这人好吵,周围的视线也好刺眼,终于忍不住再次顿住脚步,抬起眸子,平静无波地看着他,“公子身份特殊,想必应该很忙吧,若因在下而耽误要事可就不好了,不如这样,公子你忙你的,在下还有些事要做,就不打扰公子了。” “不忙不忙。”折扇一展,扇上几枝桃花灿烂若霞,衬得他笑容愈发轻艳,“府中无要事,至于娇儿媚嘛,不急不急,改天再去也无妨。” 娇儿媚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因身处京城,里面的女子,比之江南的凌波仙阁,又不知胜了多少,虽然早知他风流薄幸,却仍旧没有想到他堂堂一个皇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是寻花问柳不问政事,想起姐夫,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日夜繁忙,就连赏花宴那日仍是要务缠身,相比之下,这人实在是…… 又是一阵无力感袭上心头,摇头苦笑,纠结什么呢,他如何是他的事,与她何关? 见她不语,姬行雅又笑,“相见便是缘分,今日人海茫茫中与公子相遇,证明我与公子的缘分不浅,陶公子若是不介意,可否让花某陪同前往?” “对不住,我介意。”拒绝的话语几乎是冲口而出。 见他神色错愕,满眼的不可置信,嘴角的笑意就那样凝结,心中略微畅快,如何,被人拒绝的滋味不好受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多少女子争抢着投怀送抱,以为她也是其中的一个么?哼哼,当真可笑。 如果换做是平常女子,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应该会晕乎所以吧。只可惜她却不是,虽然,无数次,她也幻想自己能像那些平常女子一样,疯狂地追星,疯狂地尖叫,疯狂地犯花痴流口水,可是她不能,她的身体不允许。 心脏衰竭,从懂事起,她便住在医院,食欲不振,走几步路也会气喘吁吁,睡梦中突然呼吸困难,时常失眠,咳嗽,心慌,窒息。至于皮肤,总是冷的,不分冬夏,不分日夜,无论盖着多厚的被子,总是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前尘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医生说,不能受半点刺激。 于是,习惯了不悲不喜,无波无澜,以致后来,就连看着电视上的如星辰般耀眼的明星,平静的心也激不起半点涟漪,不是不帅,不是不美,只是她的心仿佛死了,无论他们怎样帅气怎样张扬,也犹如石沉大海,落至深渊,不见水痕。 除了医院,书,电视,还有父母悲泣的声音,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其他。 究竟有多久了? 单调的白色,熟悉的消毒水的气味,这样的生活究竟持续了多久?也许很久吧,久得她已经忘了太阳的温度,忘了天空的色彩,忘了外面的喧闹,她所在的世界里,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因为她的心也一样静止着,她感觉不到它的流动,那一刻起她恍然,这颗心,原来真的是衰竭无力了啊…… 父母的哭泣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渐渐地开始麻木?真的是没有希望了吧,依稀中只见医生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感觉,甚至没有一点伤心,她只觉得疲乏不已,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觉。 唯一遗憾的,是觉得对不起爸妈。 不过,其实这样也好。这样,就不用再拖累爸妈了,他们该付出的已经付出,不该付出的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一直以来这样拖着,想必他们也很累了吧,这样也好,她走了,爸妈活着也许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于是,终于沉沉睡去。 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就好了。 可是再次睁眼,在她以为身处天堂或是地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 明月国,很好听的名字,人很好,景色也很漂亮。 入目的一切,晃花了她的眼。 心脏似乎无碍,只是身子骨依旧羸弱,也不知是在现世时落下的病根,还是这副身子原来就不怎么健康,不然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也不会因为一场高烧便轻易丢了性命。 虽然并不是心脏衰竭,但体虚质弱,易累,除了这些,倒是没有别的毛病,这副身体的娘说,这是因高烧而落下的病根,后来她想了想,也许并不仅仅如此,她习以为常的卧病在床的心态,应该也是一大主因吧。 自那时起,她便是陶家的二小姐,严父慈母,性格迥异却又手足情深的姐妹,渐渐的,她的生活不再是单调的白色,呼吸间也不闻刺鼻的消毒药水,她的生活渐渐的有了色彩,心底那潭静止的湖水,也如春雪初融,开始流动起来。 只是性子依旧淡漠,鲜少有事能在她心里激起波澜,长年的与社会隔绝,也养成了她讨厌与人交往的性子,因涉世不深,也讨厌一切麻烦的事,厌恶与一切复杂的事扯上关系,她是宁静单纯的,世间的纷繁复杂,她只想将其关在门外,让不曾蒙尘的心,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也沾染不了一点尘埃。 就像现在,就像眼前这个,叫做姬行雅的男子。 青玥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微风淡淡,如水洗过的天空,悠远干净,湛蓝若澈。 宽阔的街道上,两人信步走来。 其中一人,长相清秀,肩膀瘦弱,一身月白长衫,翩翩文弱之风几许。 另外一个,一袭华美的紫衣,长发随意束起,鬓前犹垂下几缕,一张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脸映着唇角那抹邪魅的笑容,如桃花般惑人,手中折扇轻摇慢曳,通身都是掩饰不住的尊贵与风流。 路人纷纷侧目。 陶乐词叹气。 疾走几步,身后的人紧随其后,一步不落,看了一眼那双修长的腿,无奈,怎么可能赢得了那双腿,想了想,只得作罢。 “怜卿公子可爱读书?”没头没脑地一句。 俊美的脸上微微一愣,继而笑意如风荡漾,“那些枯燥沉闷的东西,本公子自然是不喜欢的。” 果然。 唇角几不可见地一弯,声音依旧淡淡,“如此,公子大可不必跟来,因我现在要去的便是沧澜书肆,道不同不相同行,公子就不必勉强了。” “哦?”姬行雅微微挑眉,脸上笑意更多,几分兴味,几分邪气,执扇的修长手指微微一斜,折扇啪地被打开,扇上几枝桃花粲然夺目,“陶公子此言差矣,本公子虽是不喜欢它的沉闷枯燥,然而此物也不失为风雅之表征,仅是这个价值,便是值得本公子好好收藏的。” 说完,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陶乐词哑言。 风花雪月,附庸风雅,这个世界上,的确,是有这样的人。 只是想不到像他这样的人物,居然也是其中之一。 再也没有借口,两人来到了沧澜书肆。 报了名字,便有人将她领到了书肆后面的一间会客厅等候,须臾,一个青衫男子便怀抱一个锦盒走了进来,来人温俊如玉,衣衫磊落,本来满脸的笑容在见到她身边的男子时顿时一凝,跨在门槛上的脚却怎么也迈不开了。 “青玥。” 难掩欣喜的声音,让一旁的紫衣公子微微挑眉。 “陶姑娘。”终于回过神来,迈出脚步,来到陶乐词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陶乐词皱眉,“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是无需行礼的,青玥你怎么总是不懂?” 面容磊落的男子垂眼,“姑娘既是我家小姐的义妹,也就是陆家的小姐,主仆之礼,青玥怎敢逾矩?”末了抬眼,看向姬行雅,“这位是……” 怎么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可是该说他是当今九皇子吗,犹豫间,身边的人已笑着替她作了答,“在下花怜卿。” “原来是花公子。”青玥略一拱手,脸上看不出情绪。 姬行雅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了笑,“青玥公子既是陶姑娘的朋友,也就是我花某的朋友,这些待客礼数,就免了如何。” 青玥眸光一闪,抬眼向陶乐词望去。 他这样说,不就是逼了她承认他是自己的朋友么,此人果然狡猾,但在青玥面前,又不好拒绝,无奈之下只得点点头。 琵琶怨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青玥原是富家子弟,因家中没落,原本打算举家迁回祖屋,不料路上遭逢山林强盗,一家几十口魂丧刀下,当时他只剩半口气,被正好经过的陆家商队救起,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为了报恩,他自此成为陆家的下仆,因先前便是商家子弟,从商的手段也相当厉害,短短一年时间,便从江南调任京城,成为了沧澜书肆京城分店的掌柜。 只是看着他彬彬有礼的模样就头疼,见过固执的,可是却没见过像他这么固执的,一旦他决定的事,估计十头牛都拉他不动,可是这人性子虽是古板了点,但行事磊落,温和有礼,君子之风,也很有才华,实在很难让人不对他产生好感,想交个朋友吧,可他每次不是说主仆之礼不能逾矩,便是不敢高攀,真是迂腐得让她头疼。 陶乐词秀眉紧蹙,唇角微抿,眸中一片不甘与懊恼之色,青衫的男子略微抬眼,见她如此,眼中一抹笑意迅速闪过,转瞬即逝。 “陶姑娘。”又是那副恭敬的口吻。 陶乐词再次叹气,“之前也说过,其实你大可叫我的名字,不过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照做吧,反正我是赢不了你,每次见面也总是反反复复地缠着你说这个,想必你也觉得无聊,罢啦,我也不想强人所难了,以后我不说便是。” 青玥惊愕抬眼。 陶乐词摆摆手,笑了笑,“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玛雅托人捎来的书呢?” 青玥垂眸,将手上的书卷放在桌子上,“陶姑娘请看。” 很淡的声音,说完,便垂首恭立在一侧,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下,眸中明暗交错,意味不明。 陶乐词打开锦盒,再掀开一层一层的锦缎,露出里面已经泛黄的书卷。 眼眸陡地瞪圆。 “《琵琶怨》,居然是《琵琶怨》?”陶乐词一脸激动,抚摸着书封的手几乎颤抖,《琵琶怨》,据闻由前朝数位极具才情的青楼女子共著而成,词风萎靡,艳极却悲,如同她们繁花乱舞后飘零的一生,颓靡的笔风,艳炽的辞藻,听说这是**,又流传甚少,世间简直难寻,玛雅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见她如此高兴,青玥也不禁舒心一笑,道,“小姐说了,这书陶姑娘一定喜欢,果然不错,只可惜此书珍贵难寻,如今只得这一册,其余的两册,却是无踪可循。” 陶如词点点头,“此书流传甚少,天下间,不过三册而已,能得其中一册,已是万幸,其余两册,怎敢再贪心奢望?” 话音刚落,一柄折扇忽地横在她眼前。 缤纷碎落的桃花似乎就在眼前盛开,一张精致的俊脸从折扇后面露了出来,弯弯的唇角,勾勒出浓浓的笑意,几分温柔,几分邪魅,就连声音,几乎都是魅惑的,薄唇轻启,他开口,“陶姑娘此言差矣,爱书之人书亦爱之,世间既有此物,纵是贪心奢望一次又有何妨?” 惜花人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这人,果然是祸水。 就连自诩心如静水的她,亦未曾免俗,心里不禁暗叹,人类,在面对美好事物的时侯,果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抵挡住诱惑的。 “不知公子此话怎讲?”怔楞,只是片刻,转眼她已回过神来,淡淡问道。 姬行雅的笑意越发灿烂。 折扇轻摇,舒适的凉风轻轻掠起。 而后啪的一声,折扇并拢,轻轻敲落在那一册书上,偏头,勾魂的桃花眼闪着魅惑的光芒,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余下两册,不巧正在花某手上。” 陶乐词呆了呆,没反应过来。 “如何,陶姑娘想要吗?” 点头,几乎是下意识的,此刻的她,已被他那句话蛊惑。 姬行雅笑容更深,带着几分得意几分邪气,“陶姑娘才情斐然,又是惜书之人,这书若赠与陶姑娘,也算一桩美事,不过此书仍在花某府上,不知陶姑娘可愿随花某一道前往取来?” “自然愿意。”毫不迟疑的回答,几乎没有一点的犹豫。 姬行雅含笑站起身,折扇一展,优雅地摇了摇,“如此,那我们便走吧。” 青玥看了他一眼,走到陶乐词身侧,微微垂首,压低了声音,“陶姑娘,你一个女子人家到他府上,只怕不妥……” 陶乐词笑着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不妨,他是我相熟的人,不会有事的,我取了书便回,不会耽搁很久,青玥无需担心。” 将书重新放入锦盒,正要抱进怀里,一双修长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将锦盒接了过去,“书重,怎好让陶姑娘费力,还是由花某代劳吧。” 陶乐词微愣。 姬行雅眨眨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陶姑娘莫非忘了花某的名字?” 名字?姬行雅?不对,他既然说是花某,那必定是另一个名字,花怜卿,花怜卿,微微沉吟,不禁恍然,原来如此,惜花怜卿,怪不得他有此番举动,看来这人不仅多情,而且相当体贴温柔,莫非他对所有的女子都是这般? 心里暗叹一声,若果真如此,还不知道天下间,会有多少女子沉溺在这人的温柔多情里,又会有多少女子为了他芳心破碎? 想了想,还是从他手中接回锦盒,淡淡说道,“花公子言重了,一本书而已,能有多重,就不劳公子了,还是我自己来吧。”这人,还是不要跟他扯上太多的关系为好。 那张俊脸上浮现的错愕几乎只是一瞬间的错觉,再看一眼,那人依旧笑得一脸惬意,“既然陶姑娘坚持,那好吧,不过需要花某代劳的时候,还请陶姑娘不要客气。” 陶乐词淡淡应下,回头跟青玥道了声别,便跟着他往门外走去。 夕阳淡远,余晖遍洒,映在那两个人的身上,忽地平地风起,紫色衣袂与月白长袖纠缠在一起,远远看去,竟有种说不出的朦胧美,沧澜书肆的店门前,一袭青衫的男子倚在门框上,看着渐行渐远的那两个身影,微微地,眯起了双眸。 的确很美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两人走了一段路,陶乐词忽地停下脚步。 “陶姑娘?”姬行雅倾身,凑到她的面前,见她脸色略显慌张,不禁有些意外,问道,“怎么了?” 陶乐词抬眼看他,扶额苦笑,“怎么办,我把悔儿给忘了。”一开始还在一起的,遇上姬行雅之后,也以为她一直跟在身后,所以并没有特别留意,现在看来,只怕当时就已经和她走散了,明明是形影不离的两人,怎么今天就把她给忘了呢,自己素来淡定清明,为何一遇上这个人,就生出这许多意外呢? “对不住了,花公子,看来今天不能到府上去了,不如改天吧,我不放心悔儿。”说完转身便走。 一只手及时拉住她。 “花公子?”她目露询问。 好看的眉头微微挑起,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盛满饶有兴味的笑意,脸上的神情似乎有几分意外,他问,“你这是打算去找她?” “不然你以为?”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他问的岂不是废话? 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绝美的脸上笑意更深,“那丫头没事,陶姑娘不必担心。”堂堂将军女儿,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去寻一个走散的丫鬟,陶乐词呵,果然有点意思。 “你怎么知道?”陶乐词疑惑挑眉。 “我自然知道,那丫头只是一时晃神,想必等她回过神来,定会自己找到沧澜书肆去的,如此,见了青玥,也定会知道你的去处,我看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赶上来了,我们还是先回府等她吧。” 听来很有道理,可陶乐词还是有点犹豫。 姬行雅叹息一声,“你若真不放心,我也可以陪你去寻她,只是我们一边寻她,她一边寻我们,路上若是错开了,岂不更糟?倒不如我们先回去等着,她知道你的去处寻来,岂非更万无一失?也省了你多走些路费心去寻她。” 沉吟半晌,陶乐词点了点头,“好吧。”就像他说的一样,的确这样比较好。 又走了一段路,远离了繁华的街道,踏上了郊外小道,行人渐渐稀少。 陶乐词停下脚步,掩袖拭了拭额上细汗。 姬行雅回头,一脸担心地看着她,“陶姑娘可累了?不如雇辆马车如何?” 远山黛秀,溪水清淙,弱柳烟翠,烟霞灿烂,远处篱笆屋舍,炊烟袅袅,随风飘散,林间鸟语花香,遍地碎光。 微微一笑,缓缓摇头,“不碍事,只是有点累而已,休息一下便可。”素手扬起,纤指遥指,偏过头,对着他粲然一笑,“笼黛山色,花香夕艳,小桥流水,屋舍人家,若是雇了马车,岂不辜负了此番美景?” 萋萋芳草,女子一身月白长衫,衣袂飘飞,言笑晏晏,点点余晖洒在她身上,朦胧了脸容,朦胧了身段,只有那一抹笑靥,那么清晰地绽放在眼前。 他侧目,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意有所指地点点头,“的确,很美。” 陶乐词一听,笑得更欢,“你也这么认为对不对?为了这夕阳美景,就算累点又何妨,花公子,我们还是走吧。” 她走在前面,一路赏景,神情愉悦。 他走在后面,视线紧紧地锁着眼前的人儿,这个女子,无论是容貌,还是性子嗜好,与那个人相比,居然无半点相像。 想起那张倾国倾城的绝艳脸容,唇角微微勾起,笑容轻佻而邪魅,然而那双勾魂的桃花眼中,却分明不见半点笑意。 误入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因贪恋眼前景色,加上又不认得去王府的路,身后的姬行雅不知道为何,似乎也没有带路的打算,只任她乱走,渐渐的,两人便绕了些远路。 路边芳草高至半身,小径荒芜,山间树木葱郁,罩下一片阴影,时值盛夏,不过黄昏,外面天色仍是大亮,可这里已见昏暗,树影幢幢,偶尔几声鸟啼,更显周围一片幽深寂静。 陶乐词回过神来,望着眼前景色,呆住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只顾着走路,怎么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了? 又是几声鸦叫,沙哑呜咽,仿若鬼叫,心里一颤,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 浑然忘了除了自己之外,同行的还有一个人,她啊地惊叫一声,锦盒啪地摔到地上,双手改抱脑袋,想也不想就往前跑去。 显然的,她被吓到了。 然而片刻,脚步却硬生生顿住。 咬咬牙,忽地转身,又跑了回来,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姬行雅站在原地,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好笑地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刚才逃跑的行为我倒是可以理解,可是明明如此害怕,还要硬着头皮跑回来,这却又是为何?” 惊魂未定的陶乐词听见熟悉的嗓音,顿时长长地舒了口气,苍白的神色渐渐镇定下来,刚才的人原来是他,苦笑摇头,其实想想就知道了,这荒山野岭的,除了这个人,不会有别人了,真是自己吓自己,也实在怪自己一时惊慌没有想起来。 也不答他,只蹲下身子拾起锦盒,拍拍锦盒上沾上的泥尘草屑,姬行雅见此,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了几眼,忽地大笑起来,笑声清越不止,惊得树上鸟儿扑簌扑簌地展翅飞起,带起片片落叶。 笑够了,他略咳一声,语气促狭,“你跑到半路又折回来,莫非只是为了这本书?” 陶乐词脸上微微发红,心道这人刚才笑了那么久还不够,还要问个清楚让她下不了台面么?这么一想,心里不禁有了几分恼意,当即毫不客气地回道,“便是如此,那又如何?” 他轻笑一声,“不如何。” “那你笑什么?” “没有,只是觉得,陶姑娘果然是惜书人,比起性命,更看重书的,天下间,只怕也只有陶姑娘一人了。” 陶乐词不语,其实当时她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只是觉得《琵琶怨》一册难求,玛雅想必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才寻到的,既然如此珍贵,就不该这么就给白白糟蹋了,更何况,只是吓到了而已,指不定没有性命危险呢。 “花公子,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抬眼四周,干脆转移话题。 姬行雅也收敛了笑容,环视了周围一圈,“这里有点暗了,看不太清楚,只是若依照方才的路程来算,我们应该走得不远才对,沿着原路回去,应该很快可以回到大道上的。” 陶乐词点点头,“那我们回去吧。” 两人默默往回走。 遇袭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呜噜―― 这样的声音在万籁俱静的树林里显得十分怪异,好像是某种鸟儿的啼叫,又好像是某种野兽的低声咆哮,又似乎是某种浑厚刺耳的乐声。 一股寒意由脚底沿着脊梁上窜至脑袋,陶乐词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嘴巴动了动,余光瞟见姬行雅笑容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了忍,又把话吞了回去。 四周静谧,只闻得彼此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呜噜―― 声音似乎更近了些。 一阵风吹过,头顶树叶沙沙作响,之间隐约夹杂着啪的一声,似乎是有人击掌的声音,犹自心惊发颤,眼前人影一闪,那抹紫色的身影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正欲开口询问,瞥见他神色不复之前的闲适随意,嘴角一抹笑容斜斜勾着,眸中却无半点笑意,全身不禁为之一凛。 不消片刻,嗖的数声,破空声随之传来。 流箭凌空飞射而来,姬行雅将她护在身后,卷袖横扫,近身的箭又被挡了出去。 陶乐词脸色刷地变白,害怕与疑惑一并袭上心头,望向挡在自己身前的人,微微怔楞,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来袭击? 误袭?不,不可能,这些荒无人烟,根本不可能是误袭,想必是有备而来的?那么目标呢,是他,还是自己? 思虑间,流箭渐密,箭矢之中又夹杂着各种暗器,姬行雅的手上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把折扇,扇面打开,快速飞舞,只听得金属撞击声不断,无数飞镖暗器被击落地上。 陶乐词见他双眉紧锁,微勾的唇角渐渐抿紧,一颗心不禁提到嗓子眼。 “花公子……”一出口,声音竟然是颤的。 “抓紧了。”低沉的声音骤然响在耳边,还没明白过来,感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一股力道拽进了他的怀里,足下一个停顿,他已搂着她的腰,带着她往树林深处掠去。 无数暗器紧追而至,他看也不看一眼,薄唇微掀,催动内力,紫衣飞扬,周遭暗器在离身三尺的地方犹如撞上了一层防护壁,再也不能前进半分,纷纷坠落地面。 风声呼啸而过,凌厉地刮着她的脸庞,微微生疼,嘴唇微颤,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中颤抖,“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子素来是淡定从容的,不论是唐家逼婚,还是花宴试才时,神色皆不变一分一毫,沉静自如,无波无澜,仿佛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让她感到意外,可是现在,她却是惊慌的,苍白的脸色,颤抖的身子,都在诉说着这个女子的惊惧。 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也不太清楚,此事晚点再论,现在先想办法摆脱他们。” 陶乐词点头应了,又问,“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吗?” “东南西三面,每边大约十来人。”见她脸色陡地刷白,又补充一句,“不妨,人数虽多,内功修为高的人却没有几个,我一人足矣应付,别担心。” 负伤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陶乐词没有说话,若真的可以应付,又何必要摆脱他们?想必是不想她担心,才没有说实话,何况对方一直只以暗器攻击,并没有现身,他又如何得知对方的实力? 不过见他神色不改,脸上笑容几分美丽,几分邪气,一副浪荡轻佻的模样,想起他刚才轻轻松松便能击落那些暗器,也渐渐地放下心来。 半晌后。 姬行雅挑了挑眉,微微一笑,“终于来了。” 原来对方见如此细密的流箭暗器皆不能伤他们半分,终于改变了战略,除了他们逃往的北面,东南西三面埋伏的身影终于纷纷现身,粗略一瞄,果然如姬行雅所料,每边大概十来人,皆以黑巾蒙面,身穿一身黑色夜行衣,各持兵器,紧追其后。 须臾,有几人已然逼近。 背后一剑斜斜刺来,破空之声尖锐无比,姬行雅反身衣袖一扬,扇柄迎上锋利的剑刃,竟轻轻巧巧地来人的剑势挡了过去。 凌厉的掌风紧接而至,足下一点,一个优雅的旋身,人已跃上了旁边高高的树枝上,陶乐词只觉得一阵晕眩,胃里一阵翻腾,几欲作呕,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加白了几分。 这厢挡去了前面几人的攻势,那边紧随其后的人已经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击,一时之间,刀光剑影,破空声不断,带起周围空气阵阵激荡,似有狂风卷过。 陶乐词只见眼前一片银光晃动,双方打斗的动作根本就无法看清,虽是如此,但也能感觉到对方的攻击招招凌厉凶残,手法狠辣无比,似要置姬行雅于死地。 反观姬行雅,一手带着她飞身闪躲着攻击,一手执扇凌空飞舞,面对着十几人,丝毫不变神色,甚至嘴角还微微勾勒着一抹笑容,带着几分邪气,几分危险。 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战地已从树上转移到地上,剑势横扫,金戈交击,眼前尘沙飞扬,树叶纷纷,一片迷蒙,漫天的刀光剑影中,但见一抹紫影轻巧如燕,灵动地穿梭其中,纵然带着一个人,纵然已略显劣势,仍无损他半点风雅。 脑后风声呼啸,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陶乐词身子一僵,脸色陡地刷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等待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个极速的旋转,噗嗤的一声,是剑尖入体的声音。 心脏陡地一缩,睁眼,忍不住叫了一声,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半个字,只呆呆地看着那袭紫色的衣袍上,肩膀部位的颜色渐渐地染红。 这人居然替她受了一剑? 什么内功修为高的没有几个,什么可以应付,通通是谎话。是,她的确看不清,也看不懂,但看着形势还不清楚么?单看他之前的表现,若只是一般的对手,能伤得了他么? 这人怎地这般逞强? 许是见他负伤,对方的攻势不但没有半点放松,反而更为凶猛凌厉,无数的刀剑形成一张网,将他们笼罩其中,利器四面八方地射来。 突围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原先,所有的攻击都只对着姬行雅一个人,经过方才一幕,对方显然发现了对付他更好的方法,所有的攻击之中,有一半对准陶乐词,一半依旧对准姬行雅,如此夹攻,只一会儿工夫,姬行雅的身上又多了两处剑伤。 见他微微皱眉,陶乐词只觉得身上也一阵一阵的痛,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几乎弱至无声,“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姬行雅转过头,俊美绝伦的脸上,意外的神色一闪而逝,微挑下眉,竟是笑了,也不答话,搂着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回过头去,继续与对方缠斗。 陶乐词呆住。 紫袖狂卷,气势似乎在一瞬间陡地改变,那柄折扇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他手中狂乱飞舞,几十支银针飞射而出,所到之处,叶碎尘扬,不少黑衣人陆续倒地,再也无法站起。 其他黑衣人脸色陡变,不约而同地倒退几步,视线落在他手上的折扇上,眼神惊惧,仿佛在他们眼前的不是一柄折扇,而是一头凶猛的野兽。 趁着他们怔楞的空隙,一道紫色身影带着一抹月白身影冲天而起,以树枝作为支点,快速向远方掠去,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流畅,美得极致。 犹是面无表情的黑衣人,也不禁看得一呆,片刻之后,才猛然回神,顿足追去。 人未至,暗器先到。 许是负伤的缘故,内力不能全部催动,姬行雅只得以折扇抵挡,击落暗器的速度明显比先前慢了许多,几个来回,阻挡之间,身上又多了几个伤口。 身形微微顿了顿,稳住之后,又再度跃起。 负伤,又抱着一个人,纵是轻功绝顶的人,久了,也会力不从心。 虽是他连累了自己,但同样,自己也拖累了他。 他一个人,应该是能够逃出生天的。 眼看那些黑衣人越来越近,陶乐词闭闭眼,再睁开,毅然说道,“你还是放我下来吧,他们的目标好像是你,我就算留下,他们应该也不会对我怎样的。” 说完,才发现声音太小,耳边风声呼啸,想来他是没有听到,正欲凑近他耳边再说一遍,却见他的脸正好也转过来,四目相望,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彼此的呼吸扑在对方的脸上,温热无比。 两人皆是一怔。 陶乐词微微发窘,脸上渐渐热起来,正想别开脸,前方忽然大亮,视野忽然开阔,但见天边一团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走出了这片丛林,心道这下应该略微松心了些,丛林外面,想必那些黑衣人也会有些顾虑。 这么一想,抬眼去看他,却见他对着自己眨了眨眼,那张性感的薄唇忽地一掀,斜斜地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她呆了呆,不明所以。 直至整个身子陡地急速下坠,才明白那个笑容的含义。 然而就在明白过来的瞬间,她已被眼前的冲击击中,陡然一黑,已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落崖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一阵尖锐的刺痛突然从脚上袭了上来,脸容苍白的女子神情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乌云压顶,灰茫茫的一片,头脑一阵晕眩,闭了闭眼,再睁开,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色。 看天色,似乎已是入夜时分,周围一片灰蒙,依稀可辨身侧的不远处,是一堵陡峭的崖壁,仰头望上去,不见崖顶,只有灰蒙蒙的天空,也不知道到底落了多深。 以为逃出生天,却不曾想,树林的北面竟然是断崖,而他居然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就抱着她跳了下去。 虽然后有追兵,前无逃路,但跳崖呀,存活率低得不能再低的选择,而她此刻居然还好好的活着,真不能说不是个奇迹。 对了,姬行雅呢。 四下张望,周围杂草丛生,密密集集,几乎有半人高,右手边方向的草丛中间,凹下了一个大大的圆圈,看上去像是被某重物压下的痕迹。 眼睛一亮,强撑起身,正要过去看个究竟,脚下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嘶了一声,低头去看,脚踝处一片血迹,隐隐可见筋骨,触目惊心。 脸色一白,几乎想要立刻闭上眼睛。 只是轻微的扯动,都是刺骨的疼痛,想来应该是骨折了,而且还很严重。 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帕手绢,没有消毒的工具,只有将伤口处简单地清理了一下,用手绢细细地包扎好,然后站起来,往那个凹痕走去。 每走一步,都会扯动伤口,钻心的疼痛让她秀眉紧紧拧起,额头渐渐地渗出一层细汗,苍白的女子哼也不哼一声,脸容坚韧地一瘸一拐地向前挪去。 走了几步路,脚下踢到一个硬物,低头一看,竟是姬行雅的折扇,弯腰拾起,不轻不重,扇柄精巧,看上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似竹非竹,似铁非铁,质地细滑,竟是十分柔软坚韧,先前见他一直用这柄折扇抵挡攻势,现在细看,居然不见半点伤痕。 扇轴一旋,折扇展开,几枝桃花跃然于扇面,颜色极妍,妖娆美丽,就像这柄折扇的主人。 扇骨似乎极细,手指抚过,几乎感觉不到,然而又极密,中间似乎藏着什么精巧的机关,想来那几个黑衣人之所以会倒下,应该是被这折扇射出来的暗器击中之故。 将折扇收好,继续往前走,扒开挡住视线的杂草,一抹紫色的身影顿时出现在眼前。 夜色渐渐笼罩,周围的景象已经看不太清晰,饶是如此,陶乐词还是能清楚看见那一袭紫色的华服上,肩膀的部位,胸前和大腿处,紫衣的颜色深暗,仿佛沾了水,湿答答地黏在身上,陶乐词脸色登时一白,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他仰躺在草地上,墨发松乱,披散在肩头,眼睛闭着,一动不动,纵是如此,那张性感的薄唇居然还浅浅勾勒出一抹笑意,衬得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容,愈发的俊美绝伦,魅力无边。 慢慢地挪到他的身边,手指颤抖着伸至他的鼻翼下,感觉到浅浅的呼吸,看来应该是昏迷过去了,压在心头上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这人连昏迷时,都这般优雅,唉,真不知是该叹气还是佩服。 奔走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轰隆隆,天空一阵响雷。 要变天了。 乌云越压越低,也越来越厚,隐隐有大暴雨来袭之势,但陶乐词知道,盛夏季节,这雷声起码要响上好一阵子才会下雨,现下还有一点时间,且天色越来越暗,等到完全天黑了更是难以行动,还是赶快找个藏身之处为好,不然等暴雨下来就糟糕了。 不过也不能把姬行雅扔在这里,这里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万一真的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却找不到回头的路怎么办,所以她只能带着他一起走。 脚很痛,姬行雅整个身体的重量又差不多全压在她身上,陶乐词走得更加艰难,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越来越苍白,才走了一段路,体力已渐渐不支,她的身子本来就羸弱,经过今天的一番折腾,估计什么时候倒下去都是极有可能的事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当她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终于发现了一个山洞,又费了好大的功夫将他扶到洞里,一放下他,自己也全身虚脱地倒在了地上。 连着喘了几口气缓过神来,又休息了一会儿,等到力气恢复了一些,便又强撑着站起身,往洞外走去。 洞口前面就是大片的树林,她走得并不远,在一片较为茂密的草丛停下,蹲下身子在地上细细地寻找,她虽然不懂医术,但也曾看到过几本医书,认得一些比较简单的草药,外伤的,消肿的,也许没有大夫开的药草那么有效,但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也聊胜于无,起码也能起到抑制缓解的作用。 天色越来越暗,周围的景物只能依稀看个大概,雷声轰隆,闪电划过,周围霎时亮如白昼,借着闪电的光芒,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找到了几株可用的药草。 又从洞外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将药草凿烂,掀开他的衣服,映着闪电的光亮,他身上的几处伤口深浅不一,最严重的是肩膀的部位,那一刀刺得极深,从胛骨穿过前胸,伤口处皮肉翻裂,狰狞无比,看得她胃里一阵一阵翻腾,咬牙忍了忍,抓起自己的衣袖简单地清理了一下,这才颤抖着将药草在伤口上捂好了。 等到将他的伤口处理完毕,她已经累得全身乏力,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狂暴的雨,在这个时候,终于倾盆地倒了下来。 幸好还来得及,掩袖抹了抹额上的汗,陶乐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不经意地一动,脚上伤口处的疼痛顿时火辣辣地传了上来,痛得她脸色刷白,方才仓促慌乱,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也受了伤,所采药草尽数用在了姬行雅身上,如今外面暴雨蓬勃,根本不能出去,除了忍耐,根本没有别的法子,可是―― 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咬得几乎要渗出血迹,脚上的痛仍旧一波一波地传来,豆大的汗珠频频冒出,脸色几近惨白,她的体质本来就弱,加上又折腾了一天,更勿说脚上还有这刺骨的疼痛折磨着她,没一会儿,她已经支撑不住,痛得晕了过去。 高烧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不知道过了多久,姬行雅缓缓醒了过来。 睁开眼,头顶是嶙峋的钟乳石,似乎还有几滴水珠,阳光从外面斜照进来,微微泛着亮光,一滴水珠于石尖处凝聚,滴落地上,快速地融入土里。 怔楞了一会儿,忽地想起什么,慌忙坐起身,忽觉肩上一痛,这才想起自己受了伤,掀开衣服一看,不禁愣住。 月白色的布,自他的肩膀到腋下,缠了一圈又一圈,里面捂着一团已经捣烂了的乌青色的药草,伤口处微微发白,却不见红肿发炎,想来是这些药草的效果。 又查看了身上其他几处伤口,皆是与肩上伤口一样的处理,除了肩膀上的伤,这些伤口都不太严重,经过药草的治疗,已经止了血,痛楚也减轻了很多,想来只要不扯动伤口,应该很快就会痊愈。 这些,难道都是她做的? 想到这,慌忙扭头,目光急切地搜寻着什么,在看到不远处的那抹月白身影时,才缓缓地吁了口气。 站起身,才发觉这是一个山洞,洞里不大,宽不过几米,倒是有点深,蜿蜒曲折,看不见底。 来到她身边,蹲下,手刚一触及她肌肤,心里咯噔一声,好烫! 扳过她的身子,俊眉立刻紧紧皱起,尖削的瓜子脸,惨白一片,又隐约可见几抹可疑的酡红,额上汗珠如雨,双眼紧闭,呼吸细弱不稳,秀眉紧紧地蹙起,似乎在昏迷中,仍旧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手抚上她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落崖前,他记得她并没有受伤啊,怎么会突然发烧呢?目光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她的脚踝上,将手帕小心地解开,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眸光陡地一沉。 整个脚踝都肿了起来,伤口处,骨头隐隐可见,而伤口周围,因处理不及时,加上时值盛夏,天气炎热,经过一夜,已经发脓,还渗出些血水,她会发烧,估计也是伤口发炎引起的。 迅速地点了她腿上两个穴位,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颗药喂她吞下,这才匆匆外洞外掠去。 入目是一片青翠山色,鸟啼蝉鸣,空气中带着水气,清冽无比,地上坑坑洼洼地仍留有不少积水,想来昨晚应该下过一场大雨,这倒省下了他去寻水的功夫,不一会儿,他已经借蕉叶集了一些水回到山洞,仔细地将她的伤口清理干净,从刚才的小瓷瓶里倒出两颗丹丸,捏成了粉末撒在她的伤口上,见原来包着伤口的手帕已经脏得不能用了,又撕下一截衣袖将她的伤口细细包扎好。 总算处理完毕,见她呼吸渐渐平稳,他终于松了口气,看了一眼里面丹丸已经所剩无几的小瓷瓶,不禁苦笑,月拈香是千金难买的灵药,若是被那小气的老头子知道他这样糟蹋,只怕是要气得吐血身亡了。 其实就这点脚伤,一般的金疮药已经足够了,就算真的要用月拈香,一颗也绝对够用了,可是看着她一副几要殒命的模样,总觉得心慌,如今用了三颗,才觉得略微安心一些。 罢了,看在她昨晚照顾自己的份上,这三颗月拈香,就当是报酬吧。 更何况,她本无辜,这次的遇袭,是他连累了她。 醒来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半夜。 陶乐词的烧渐渐的退了下去,只是,似乎是受凉的关系,一连串的咳嗽又接踵而来,似乎要把五脏六腑一股脑呛出来一般。 姬行雅根本不敢睡,守在她的旁边,每当她咳得满脸通红的时候,便将一部分真气自掌心渡给她,一整夜,他都是用这种方法维持她的病况。 看着她咳得涨红的小脸,姬行雅抿紧唇,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用了三颗月拈香,怎么还会咳得这么厉害? 他却不知道,月拈香可以白骨生肌,保元续命,虽是千金难买的灵药,却不能治百病,例如普通的咳嗽。 第二天清晨,昏迷了两天的陶乐词终于悠悠醒来。 一睁眼,便撞入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 一愣,她眨眨眼,神色有片刻的迷茫,凝神,终于想起什么,正欲开口,喉咙一阵瘙痒,让她忍不住又要咳嗽。 一股热流自掌心源源传了过来,喉咙的瘙痒又压了下去,她怔了下,抬眸,对上一双担忧的眸子,“你……”一开口,才发觉声音暗哑无力。 修长的食指放在她的唇上,“别说话。” 声音轻柔缓慢,竟似哄小孩一般。 心中隐隐一动,陶乐词定定地看着他,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我想喝水。”喉咙干涩得厉害,算起来,她已经两天未进水了。 一片宽大的叶子递到她嘴边,里面盛着清水,陶乐词缓缓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他,姬行雅眉梢微动,嘴角微勾,笑容轻绽,“我想着你已经两天未进滴水了,醒来必是要找水喝的,趁你昏迷的时候,便到附近寻了个山泉,这泉水还不错,清凉甘冽,我今天早上才又盛了些回来,你快喝了吧。” 就着他的手喝下,泉水入喉,果然清冽甘甜,干涩沙哑的喉咙霎时如旱田逢春雨,顿觉舒适不少。 “谢谢。”她淡淡一笑,说出的话极轻,却已无方才的虚弱无力。 姬行雅闻言一笑,“何必客气,若不是乐词姑娘,我的伤也不会好得这么快。” 陶如词这才想起他身上的伤,慌忙问道,“对了,你的伤现在怎样了?” “多亏了乐词姑娘及时处理,几处伤口才没有恶化,现在已经好多了,不出几日便会痊愈,说起来,乐词姑娘可是懂医?我瞧着那些药草的效果着实不错。” “是吗,药草有效,那真的是太好了,其实我这哪里算是懂医,不过是略读过几本医书,认得几株药草罢了。” “原来如此。”姬行雅笑着点头,看向她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意味。 “对了,这是公子的扇子。”陶乐词从怀里掏出折扇,递给他。 姬行雅接过,眸光微动,还以为是在哪里落下了,找了几处地方,当时落崖的地方也去寻过,都一无所获,想不到竟是在她这里。 “乐词姑娘果然有心。”姬行雅勾唇笑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把扇子是我随身不离的武器,失了它,我正烦恼着不知如何是好呢,如今真不知道要怎么多谢姑娘才好。” 离开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陶乐词淡淡一笑,“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偶尔会高烧,同时咳嗽伴随而来,不怎么严重的,通常吃过药后就没事了,怜卿公子不必担心。” “药呢?” 陶乐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缓缓摇头,“我身上没有,这药是要煎了再熬,经过几道工序之后才能吃的,并不能随时带在身上。” “那还等什么,我们回去吧。” “可是,”陶乐词扫了一眼四周,迟疑,“你知道回去的路么,之前我抬头看,根本就看不到上面,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落了多深,况且这地方我们又不熟悉,若是胡乱走,只怕会迷了路。” “不妨。”姬行雅看着她,微微一笑,“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到附近走了一圈,此处虽是崖底,但倒也不是没有上去的路,当时我略看了一眼,山中隐隐似有几条幽径,想来此处应该不算偏僻地,似乎偶尔会有樵夫猎人走动的样子,我们循着这些路便是了。” 陶乐词舒眉,“若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只是既已寻到了路,你怎么不早点说,白白多耽搁了这两天呢。” “你那时发烧,不能随意移动,所以便拖到了现在,更何况,”他微微一顿,轻轻叹息,“此事本是我累了你,怎能再丢下你一个人?” 陶乐词默然。 半晌,迟疑开口,声音轻轻的,带着点犹豫,“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 “为何要置我于死地?”性感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却带着几分凉薄,摇摇头,似在叹息,“不为何,单是这个身份,就有无数的人想着要取我的性命。” 再度沉默。 侧头看向他,俊美的侧脸如雕塑,弯弯的唇角,笑得毫不在意。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袭上心头。 垂眸,叹息声几不可闻,“怜卿公子,趁天气尚好,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好。”他答道,一只手自然地搂过她的腰。 惊愕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俊脸,脸上一红,慌忙挣扎,“怜卿公子,你这是……快点放我下来。” 美眸一挑,姬行雅有趣地看着她,“就凭你现在的状况,你确定真的要我放你下来?” 陶乐词一窒。 的确,凭她现在的状态,别说走路了,只怕就连站着都没有力气,若真的想要离开,除了让他抱着,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见她不语,姬行雅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 于是手一紧,将人贴近自己的胸膛。 感觉到怀里的人似要挣扎,略一扬眉,不慌不忙地开口,“接下来我们要走山路,虽然我对自己的脚程有几分自信,但若有干扰,难免也会有分心的时候,你若不想……”故意顿住,感觉怀里的身形猛地僵住,唇角得逞般地一勾,美眸中笑意愈浓。 见她终于安分地窝在自己的怀里,这才足下轻点,往山上掠去。 但见万绿丛中,一抹紫衣轻飘飘地掠起,眨眼间已不见踪影。 渐近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细碎的阳光下,男子的脸庞光白如玉,俊眉微微挑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含着半点戏谑,真是说不出的妖娆魅惑,风情万种。 陶乐词不禁呆了呆。 “……花公子不必客气。”好险,差点就看得出神了。 没办法,这张脸,实在太美了,美得温柔,美得邪气。 视线不经意落在脚踝,一截紫衣缠绕在上面,微微动了动,居然感觉不到疼痛,不由诧异抬眼,眸中丝丝光彩流动,“花公子,这是?”她语带询问。 “天气炎热,陶姑娘脚上的伤口已经发炎,若不及时处理,只怕会继续恶化,于是擅自做了这些,若唐突了乐词姑娘,还请见谅。” 她淡淡一笑,“公子一番好意,乐词感激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见怪呢。” 姬行雅唇边的笑容缓缓绽开,眸中几许戏谑之色。 “男女授受不亲,这话,却是姑娘当日所说,姑娘莫不是忘了?” 一愣,随即恍然,“当日你我并不相识,且夜深人静,公子突然拦路,那般说法,亦算于情于理,当日不过就事论事而已,并无针对公子的意思。” 不想与你扯上半点关系,这话,当然是说不出口的。 一抹了然的笑容浮现,姬行雅点点头,随后眉梢微扬,“姑娘所言极是,是花某多虑了,如今你我患难与共,想必已没有了当日的生分,既如此,便省了这许多的俗礼,你我之间,便以名字相称如何?” 陶乐词愣住。 唇角弯成一个极致的弧度,他轻笑一声,目光却紧锁着她,“我唤你乐词,而你,便唤我怜卿,如何?” 眼帘微垂,“公子身份特殊,你的名讳,只怕不是我这等平凡女子可以乱叫的。” 俊美的脸上露出更多的笑意,“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可是乐词,方才我说的话,你可是真的听清楚了?我说叫你唤我怜卿,而不是行雅吧?” 此人心思竟如此慎密。 暗叹。 略一犹豫,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如此,便唤你怜卿公子可好?” 眉头略皱,似有不悦,然而很快地便又舒展开来,无奈一笑,悠悠叹息一声,“罢啦,不过是一个称谓而已,只要乐词喜欢,叫什么又有何妨。” 既然只是一个称谓,那你又何必强求?暗自腹诽,脸上的笑容依旧淡淡,“乐词谢过怜……” 喉咙忽然一痒,忍不住地一阵咳嗽。 “乐词,怎么了,你没事吧?”姬行雅的声音急急的。 陶乐词缓缓地摇了摇头,又断断续续地咳了几声。 一只手忽然抚上她的背。 宽大的紫色衣袖拂在她的脸上,那料子滑腻如玉,带着点点凉意,陶乐词却觉得暖暖的。 终于平静下来。 抬头,歉意一笑,“不碍事,老毛病,我已经习惯了,怜卿公子不必担心。” 习惯? 好看的眉头皱起,唇角始终勾勒着半点笑容,然而一双桃花眼里却无半点笑意,“老毛病?不知乐词这话是什么意思?” 回家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横溪生烟。 林间,几声鸟啼。 幽深的小径上,紫色衣袂飘扬翻飞,几个跃起,带起一片落叶。 半日后。 城外古道上,一个紫衣公子悄无声息地出现,精致的脸映着片片柳色,愈发衬得那股气质优雅魅惑,一双美目则望向怀中的女子,唇边,笑意如涟漪泛开。 纵然已经垂眸,仍感觉到那道炽热的视线,陶乐词只觉得脸色阵阵发烫,也不知道是因为走得太急,一路上都没有停歇的缘故,一颗心也剧烈地跳动着,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乐词?” 低低地应了一声。 “还以为你睡着了。”他轻笑一声,眸中划过一道促狭的笑意。 “没有。” “也是,一直只顾着赶路,没有考虑到你的情况,这一路上,想来你定是难受得很,是我疏忽了。” 陶乐词抬头,脸色红红的,“不会。” “脸色怎么红红的?”笑容敛起,脸上浮现关切之色,一只手想也不想地抚上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再发烧。”顿松一口气。 脸上又红了几分,见他皱眉,怕他要几许深究,急忙说道,“不碍事,许是赶路快了些,略有些气血上涌罢了,我也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是吗?那就好。” 点点头,“所以,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这种姿势,怎么都觉得不太好。 “不行。”毫不犹豫的拒绝。 陶乐词眨了眨眼,有点诧异于他的态度。 “你方才还咳得厉害,这么虚弱的身体,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回去,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瞧着他一脸的理所当然,总觉得有点气弱。 “没有可是,就这么说定了,我送你回去,若是累了,就闭上眼休息一下,到了我会叫你。” 嘴唇张了张,仍旧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终于还是妥协。 穿街绕巷,一路上尽量选择人少的地方走,半个时辰后,两人到了陶府。 看门的小厮一见姬行雅,眼珠子差点都掉了,傻傻地看了半晌,突然发现失踪了两天的二小姐就躺在那个人的怀里,不禁又是一阵傻眼,最后还是陶乐词提醒了一句,才慌忙奔进府里通报去了。 紫衣跨过门槛,便往里面走去。 终于忍不住抬头,“你来过陶府?”一路上根本就不需要她指点一两句,瞧着他一副熟门熟路的架势,真的很难想象这是他第一次来陶府。 笑容一顿,随即又绽开,“自然没有。” 陶乐词微微抿唇。 “不信?”美眸看向她,微微挑眉,“陶府在京城,谁人不知?莫说是我,只怕是任何一个京城中人,都能认得去陶府的路。” 也许。 只是,隐隐觉得有点奇怪。 细想,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妥,凝神间,几道急切的声音此起彼伏。 “乐词。” “词儿。” “二姐。” 才一转头,便被拥入一个宽大的怀抱里。 “爹。”低低喊了一声,忽觉这个姿势有点不妥,又转过头对着姬行雅,轻声道,“放我下来吧。” 众人似乎才注意到眼前这个人。 问暖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姬行雅将陶乐词轻轻放下,拱手,微笑,“陶将军。” 一抹异色自眼底闪过,略一怔楞,陶凖亦含笑回礼,却已然换了一种恭敬的语气,“见过九王爷。” “陶将军不必多礼,说起来,本王该向陶将军谢罪才是。” “王爷言重,却不知王爷的意思是?” 美眸一转,落在陶乐词身上,此时的她已被宋思莼、陶乐歌和陶乐赋围了起来,几个人又拥又抱,哭哭啼啼地嘘寒问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陶凖了然,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王爷移步到书房说话。” 几句话,伴随着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 宋思莼见此,连忙吩咐了下人去煎药,一旁的陶乐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丹丸递给她,“二姐,赶快吃下去。” 便有丫鬟从旁边递了杯水上来,陶乐词吃下,又喝了口水,顿觉喉咙一阵甘凉,瘙痒顿时压了下去,不由惊道,“小妹,这是什么?感觉好清凉,喉咙舒服多了。” 陶乐赋得意地笑了笑,“我见二姐常常咳嗽,便想着要研制一种能治咳嗽的药来,谁知一直没成效,这颗咳灵丹是最近才研制出来的,灵则灵矣,却只有一个半天的时效,二姐你难受时,便先吃一颗缓缓,再配以煎服的中药,效果应该会更好。” 暖暖一笑,眼眶微微发热。 外人只道陶府四小姐性情乖僻,只喜欢与花花草草作伴,有谁知道这一半只是她的兴趣,而另一半却是完全为了她这个病恹恹的姐姐? “对了,词儿,这两天你到底是去了哪里?” 此时她们已经回到了大厅坐着说话,闻言,陶乐词淡淡笑了笑,道,“娘,此事说来话长。”便将那日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只是过程带了点轻描淡写,尤其是遇袭坠崖还有生病的事只一笔带过,她不想让她们担心。 饶是如此,宋思莼仍是听得泪水涟涟。 “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都是那……”猛然顿住,许是觉得不该说别人的不是,更何况那人还是当今的九王爷,任是天大的委屈,也得往肚子里吞了。 “什么王爷!”陶家三女陶乐歌拍案而起,一脸愤慨,“二姐何辜,被他连累也就罢了,偏又不能护个周全,一帮匪类也不能力敌,他这王爷莫不是当假的?” 一番话吓得宋思莼脸色苍白,慌忙扫视了周围,见没有人将这话听了去,才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骂道,“歌儿,这话可是你能说的?求你安分些吧,还不快点给我坐下来?” “娘。”陶乐歌翻翻白眼,一屁股坐下,嘴里依旧不依不饶,只是声音低了些,“怎么不能说了?这话在情在理,若不是他,二姐哪里……” “消停些吧,就不怕被有心人听到?你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我还顾念着陶府一家上下呢!” 宋思莼的性子虽然温婉,然而一板起脸来,倒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陶乐歌只一眼,便识相地闭上嘴巴不说了。 未必良配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娘,三妹。”陶乐词插口,“你们别忙着怪别人,此事说起来,却是我的不是,当日若不是我执意步行,又贪恋路边景致迷了路,也不至于给了那些歹人机会,也就不会落到后来的地步。表面上,的确是九王爷拖累了我,然而追根到底,此事却是由我引起的,况且为了保护我,王爷不惜以身挡刀,坠崖时还将我护在身下,生病昏迷时,也是他不分日夜地照看着,说起来,我们该感激他才是。” 宋思莼闻言,不语。 陶乐歌脸上仍有不满之色。 陶乐词见此,淡淡一笑,继续安抚,“而且,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若不是他,我一个人又怎能逃出生天?娘,你就别起心思了,三妹,你也别总拿人家当仇人。” “你说得也有道理,也罢,想来是我误会他了,此事想必他也是极不愿意的,只是,”宋思莼话锋一转,“这个人,你还是别和他走得太近了,风流浪荡,一身邪气,相貌虽是绝顶,身份也极为尊贵,然而对姑娘家来说,却未必是良配……” “娘。”陶乐词好笑地打断她,“你扯到哪里去了,先前就说过了,当日不过是偶遇,与他本就不相熟,不过是在姐姐的赏花宴里见过一回罢了,怎会生出这么多的心思?” “那就好。”宋思莼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忽然想起什么,不禁笑着嗔了她一眼,陶乐词被她这一笑惊得莫名其妙,忙问,“怎么了,娘?” “你这孩子,这么好的事,怎么连娘也瞒住?若不是别人找上门来,娘只怕还被蒙在鼓里呢。” 陶乐词更摸不着头脑了,“娘,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一旁的陶乐赋捂嘴偷笑,“二姐,你失踪后,有两位公子来过家里,一个姓梅,一个姓殷,娘对他们可是满意得不得了呢。” 见她还是一脸茫然,宋思莼瞪她一眼,“就是状元郎梅公子,以及左相府的少爷殷公子啊,你这孩子,念书的时候记性明明好得很,怎么这会儿就如此健忘,一点也想不起人家来了?” 原来是他们,陶乐词恍然,随即不解,“他们来家里做什么?”记得与他们两人的交情,并没有深到可以到家里来拜访吧。 “梅公子是慕名而来,说近来作了几首诗词,特来与你讨教讨教。至于那位殷公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你与王爷一起失踪了,悔儿又是半个知情人,除了来府里向悔儿问明情况,便是特地来安抚我们的,也多亏了他,我们才不至于那么仓惶绝望。” 原来如此。 陶乐词点点头,见娘对两人赞誉不断大有滔滔不绝大讲特讲的气势,顿感不妙,略一沉吟,眼珠一转,似突然想起什么,眸光霎时大亮,“悔儿,对了,娘,悔儿呢,我都回来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那丫头?”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嚎。 “小姐――” 悔儿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人未见,声先至。 一阵风吹过,人已扑了上来。 来人哭得稀里哗啦,神情激动,“小姐,你吓死悔儿了,悔儿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呜呜,以后她再也不走神了,再也不轻易被美色诱惑了。 “好了。”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快别哭了,再哭下去该变丑了。” 悔儿一抹眼泪,“小姐,你真的没事吗?”一双手不放心地上下检查她的身体。 陶乐词只好由着她。 片刻,悔儿终于松了手,又半跪着,改而搂着她的腿,“还好小姐没事,不然悔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姐,你打我骂我吧,是悔儿的错,是悔儿没有看好小姐。” 陶乐词叹气。 “你先起来吧。” 悔儿死命摇头,“小姐你责罚我吧。” “那我问你,方才你去哪了,怎么一直没看到你?” 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虽不解,不过仍旧照实答道,“悔儿去寻小姐了。” “都去哪找了?” “京城,还有城外。” 略略皱眉,“京城这么大,你从何找起?” “就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地找下去啊。”脸色一黯,“不过整个京城,都寻不到小姐就是了,沿途问了很多人,也没有一点线索。” 陶乐词看着她,微微笑了,“悔儿,你起来。” “小姐……” 叹气,“你不是要我责罚吗?如此,便如你所愿吧。你若不愿起来,也罢,就这样跪着吧,只是往后你不用再来伺候我了。” 悔儿脸色一白。 “另一个选择,便是你马上从地上站起来,不再口口声声苦讨责罚,回我身边伺候,若是自责,以后小心点便是了。好了,我话已至此,你自己选择吧。” 悔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谢谢小姐。”恰好这时下人煎好了药端过来,她忙接过,轻轻地吹了吹,觉得不会烫口了才递给陶乐词,“小姐,先把药喝了。” 陶乐歌看得啧啧称奇,欣羡道,“二姐好福气,得悔儿这么好的一个丫头,想想我身边的净儿,那丫头就只会吃吃吃,哪会将全副心思放在我这个主子身上。”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净儿不乐意了,“小姐……你怎么……可以……乱说……” 陶乐歌翻翻白眼,“要说话可以,只是可以拜托你先把嘴里的桂花糕咽下去再开口好吗?” 净儿脸色一红,胡乱吞咽了一番,油腻的双手还往衣袖擦了擦,刚才路过厨房,一盆蜜烧猪蹄刚好出锅,便偷偷尝了一块,那滋味实在是好极了。 “小姐好冤枉人,净儿什么时候不将小姐放在心上了?起居饮食,我哪一样没有伺候周到?的确,我是吃得多了点,可那都是经过小姐允许的啊。”就连刚才的蜜烧猪蹄,也是得到小姐的许可的,不然她一个小丫头,哪里敢随便对厨房的东西下手啊。 一天下来,至少五六餐,甚至连她吃不完的剩菜剩饭都进了她的肚,她这还叫吃得多了点? 陶乐歌无语,也懒得与这个贪吃鬼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几人又说笑了一阵,陶乐词吃了药,觉得有点困意,便告辞回了房间休息。 躺在床上,脸上触及柔软的被褥,全身上下渐渐地放松下来,果然还是家里舒服,困意袭来,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访客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华美雅致的厢房。 一个紫衣公子斜斜地倚在卧榻上,墨发未束,尽散于胸前,唇角微微弯着,勾勒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双美眸望向怀中女子,眸中光华流转,通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慵懒魅惑的气息。 女子朱钗横插,瓜子脸,柳叶眉,青葱管鼻,小巧朱唇,水蛇般的腰肢盈盈一握,身上艳红薄纱,雪肤若隐若现,端的是万分的妩媚娇艳。 紫衣男子伸出修长漂亮的手指,轻挑起女子的下巴。 女子粉腮一红,娇笑一声,趁势躲入他怀里。 男子唇边的笑意愈发魅惑。 “我的景儿可是害羞了?”连声音,都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 景儿脸色愈红,如雨后桃花,衬得那张脸愈发娇艳起来,她嗔了他一眼,粉拳在他胸前轻轻捶了几下,“公子你坏。” 他笑,“哦,说说看,公子我如何坏了?” 一边说,一双手,开始不规矩地在她身上游走起来。 景儿娇笑连连,媚眼如丝,纠缠之间,里间的帘子撩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一见如此前景,唇边娇艳的笑容忽地一僵,不自然地走了进来。 “公子。”她唤道。 “你来了?”男子挑眉,唇边笑容缓缓荡开,指指自己另一边的空位,招了招手,“来,忆儿,过来这边坐。” 闻言,怀中女子的笑容顿时有些生硬。 名叫忆儿的女子暗暗向她投去得意的一瞥,再转向紫衣公子时,笑容已是万种的风情,也不坐,只温顺垂首道,“忆儿谢过公子,只是殷公子来了。” 才说完,一位清俊的男子已大步走了进来。 只扫了一眼屋内的情形,眉头便紧紧皱起,“姬行雅,你就是这样欢迎客人的?” “哪能啊,怎么也不能怠慢了我们的吏部侍郎是不是?忆儿,还不快点泡杯茶来?景儿,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侍候了。” 景儿娇嗔地恼了他一眼,不情愿地退了下去。 须臾,忆儿已泡了一杯茶放到殷沧禊面前,然后走到姬行雅身后,静静地侍候在一旁。 殷沧禊只觉得好笑,看了她一眼,笑得嘲讽,“方才你家公子说这里不用人侍候了,这话你是没听到,还是假装听不见?” 忆儿神情尴尬,看向姬行雅,见他手执一块剔透的翡翠玉在手心轻轻把玩,唇边笑容虽然挂着,脸上却无半点表情,脸色不禁一白,低低地歉语几句,便慌忙退了出去。 “你吓坏我家忆儿了。”不满的一瞥,语气却无半点不悦。 殷沧禊冷笑,“怎么?心疼了?” “自然是心疼的。”姬行雅轻轻叹息一声,“她们几个,除了性子任性些,倒也没有别的坏处,往日待人处事,也不敢怎么胡闹的,你又何必故意为难她们?” “谁故意为难了,你以为你方才那番话她当真没有听见?不过是仗着自己受宠些,便想搀和进来,好跟你的距离拉近些,也好在其他女人面前显摆显摆罢了,你难道不知?” 无心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今天好大的火气。”姬行雅含笑挑眉,“是哪个不长眼的招惹我们殷大公子了?” 他不说犹自可,一说殷沧禊的火气便蹭地一股冒了上来,“姬行雅,你还有脸说这话?我问你,平白无故,好好的怎会将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牵扯进来?你可知她的身份?她可是陶将军的女儿,那个人的……”似觉失言,猛然顿住。 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没好气地继续开口,“她好好的一个女子,被你卷了进来,总之这事是你的不对。” 姬行雅不语,只拿着一双美眸含笑地看着他。 殷沧禊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这是事实,有、有什么好笑的?” 姬行雅缓缓摇头,眸子里的笑容更深,“还以为我们殷侍郎生的是哪门子的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脸色可疑的一红,殷沧禊眸光闪烁,支吾道,“什么这么回事,根本就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美眸一转,缓缓点头,“你说得对,将她卷了进来,此事确是我疏忽了,也罢,反正她还有东西在我手上,这几天便再去一趟吧,那日回来得匆忙,也没来得及跟她说声抱歉。” “你又要去找她?”语气,几乎是质问的。 某人挑眉,“此事原是我的不对,这话不是你说的?既如此,怎么也得上门好好地说声抱歉,况且,她的东西在我手上,总不能不还给人家吧?” 殷沧禊狐疑地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一丁点的破绽来,可惜那张脸除了笑还是笑,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心一横,“我不管,总之你少招惹她,人家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不是你那些随便玩玩的莺莺燕燕,你若是嫌府上的美人不够,再去娇儿媚挑一个便是,少去打她的注意。” 他含笑看着他,眉头却渐渐皱起,“如何她是个好姑娘,我反倒不能打她主意了?” “那自然,人家可不是你府上的美人,就你一个无心的人,可别糟蹋了人家。” 越听下去,眉头拧得越紧,“这话更不明白了,你倒说说,我怎么无心了?我对那些女子如何,难道你还不知道?” 殷沧禊白了他一眼,甩袖,“你那便是无心!雨露均沾,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你可对她们其中一个花过一点心思?行雅,别怪我多嘴,自她舍弃你的那日起,你的心便也随之失去了。” 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忽然,姬行雅将手中的翡翠玉随手扔到一边,拾起身旁的折扇,缓缓歪回榻上,微闭着眼,神情似乎有点疲乏。 见此,殷沧禊暗叹一声。 半晌,略微疲惫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如何,与她何干?好好的,提她作甚,无无聊聊的,扰了难得的兴致。” 殷沧禊不语。 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用手指着他,“姬行雅,你,莫不是就因为陶姑娘是那个人的……你才故意接近的她?” 纠缠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美目睁开,俊脸抬起,姬行雅看他一眼,唇角弯弯,似是觉得十分有趣,“沧禊,本王觉得,你是不是太抬举她了?一个已经离开了那么久的女人,你以为本王仍会对她念念不忘?” 殷沧禊瞪着他,心道,如果不是,那为何自她离开后,王府便多了八个如花美姬,且个个娇媚任性,性子与她如出一辙,就连眉眼,也有几分相似。 如果这些仍不算是念念不忘的证明,那到底是什么? “罢,你要如何,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不过我提醒你一句,陶乐词是个好女子,你若真有半点良心,就别将她卷进来。我话已至此,听不听得进,就是你的事了。” 起身走至门口,脚步一顿。 “那日的黑衣人,他们的底细已经查清楚了,是那人的手下,不过是些低等暗卫,想来那人的目的并不是要取你性命,只是试探虚实而已。你这回被逼得落崖,又受了伤,想来对方对你已经放松了警惕。”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虽知你的顾虑,但事情仍要分个轻重缓急,就像这次有陶姑娘在,为护她周全,你就该用尽全力,还有你身上的伤,以你的身手,要避开谈何容易?这般故意,不管你是为了蒙蔽对方的眼,还是为了在她面前施苦肉计,我都不想深究,不过我提醒你一句,若你真的伤了她,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相信那个人也一样。” 说罢,拂袖离去。 窗外,有风吹入。 翻了个身,折扇随意仍在一旁,脸上笑容,尽数敛去。 “公子。”娇软的声音。 他半撑起身体,一见来人,漂亮的桃花眼陡升笑意。 “正烦闷着,你便来了,我的翘儿果真有颗剔透玲珑心。” “知道公子有客,翘儿本不想打扰,便在庭院里随意逛了逛,瞧见殷公子离开了,脸色似乎还有点不好,翘儿怕公子因此心生烦闷,便说来瞧上一瞧,先前还以为景儿和忆儿都在呢,怎地不见了人影?两位姐姐也真是的,竟然丢下公子一个人,万一想喝点茶水吃个水果怎么办,都没半个人侍候着。” 嗓音娇憨柔软,别有一番韵味。 眸光一闪,旋即笑意更浓。 干净漂亮的手指伸出,执起她的手。 略一用力。 伴随着一声惊呼,女子媚眼如丝,风情万种地扑倒在他身上。 绯色薄唇凑近她的耳畔,吐着热气,“牡丹虽艳,又怎及我翘儿一朵解语花。” 牡丹?想起景儿几人,公子指的莫非是她们? 心思一转,笑得更甜,玲珑身段往他的胸前贴近了些,“公子真真奇怪,解语花虽好,又怎比得上各位姐姐的千娇百媚?” 一愣,随即便笑了。 翻过身,将她压在身下,轻声道,“我的翘儿真乖,多亏了你,本公子的心情现在好多了。” 一只手滑入她衣襟。 紫色的床幔缓缓放下,依稀只见两个纠缠的人影。 窗外。 微风轻拂,花底藏羞。 不是讨厌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下过一场雨。 雨后清明,楼外柳色青翠。 随意翻了几页书,看到喜欢的几行,蘸笔记下。 忽而有人来报,说是青玥来了。 脸上一喜,搁下笔,双手略提长长的裙裾,便走了出去。 便见院子里,他背对着她,依旧是一袭青衫,愈发衬得那通身的气质清俊无比。 她跨过门槛,欢声叫道,“青玥。” 来人转头,眸子里一抹光芒一闪即逝,随即略垂眼帘,又回到那副恭敬沉稳的模样,“青玥见过陶姑娘。” 陶乐词闻言,眉头不禁一皱。 脚步便慢了下来。 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 他察觉她的视线,略微抬头,见她秀眉紧蹙,一脸的烦恼,嘴角略略勾了勾,脸上表情依旧涓滴不露,语气假装询问,“陶姑娘?” 脚步顿住。 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青玥,问你一句,你真的不愿拿我当朋友?” 青玥垂眸,敛去眼中情绪,“陶姑娘抬举,青玥不敢。” 顿感失望,略一沉吟,再开口,语气已是冷了,“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吗?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若有事便说吧,若是无事,我便回房了。” 青玥一愣。 飞快抬眸,一丝慌乱快速掠过,眼里的惊愕再也掩饰不住。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双凤眸微微眯起,透出几点寒光,陶乐词一惊,竟觉得眼前的人周身的气场刹那间变了,站在她面前的,恍若是另外一个人。 再仔细望去,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妥,难道是错觉? 只是背脊依旧发凉,其实这种演戏的事她也做不来,咬咬牙,她决定还是解释清楚,“青玥。” 感觉他的视线依旧灼灼停留在自己的身上,不禁吞了吞口水,心里忐忑不安,这人她认识了几年,明明一直是个温俊有礼的人啊,相处下来也很是融洽,怎么此刻她却觉得他变了个人似的陌生? 定定心神,继续开口,“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青玥你每次见了我,都是恭敬有礼,一副下人的模样,界限分明,你知道,我明明是拿你当朋友的,你却这样,我实在是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青玥眸光一闪。 “所以你方才的话,是故意的?” 陶乐词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只是为了让我不必拘礼,拿你当朋友看待?” 又点头。 “并不是讨厌我了?” 继续点头。 唇角微微勾起,凤眸眯了眯,再睁开时,寒光已然骤逝,只余一片清明。 “乐词。”他的语气极为温柔,那两个字自他口中吐出,柔情缱绻,仿佛已喊了无数遍般自然。 陶乐词一脸的诧异,怀疑自己听错了。 “以后,便这样叫你,如何?”他灼灼地望着她,也罢,反正这几年,也戏弄得够了,加上这段时间她身边似乎多了几个苍蝇,就此收网,似乎也不错。 陶乐词傻傻地点头。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想了半晌,仍旧想不出,干脆作罢。 试探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雨后的天气很好,庭院的景致想来不错,不如到那边走走?”她提议。 青玥含笑点头,负手率先走了出去。 陶乐词微怔,那种感觉又来了,以前,两个人的时候,他一直都是恭顺谦和的,凡事都由她主导,可是现在,虽然依旧是翩翩公子的模样,温和有礼,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是此刻她站在他身边的那种感觉,与先前却是已大不相同。 就宛若,两人位置对调的感觉。 “怎么了?”前面的人忽地回眸。 “没有。”抛下心中的万千思绪,陶乐词微微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绿柳缭绕,落花满地。 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来。 “今天怎么突然来了?”陶乐词轻声问道,以前邀他,也不常来,今天倒是稀罕,却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前面的人脚步顿住,转过头看向她,眸光清亮,“听说,前些日子你失踪了?” 陶乐词略怔,“你怎么知道?”此事除了姬行雅,陶府上下,应该没有别的人知道才对。 “小姐曾经交代,要好好照看你,所以我一直有留意你们家的消息。” 原来如此,陶乐词点头,微微一笑,“其实并没有什么,只是卷入了一个意外而已,也没有受伤,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青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气色尚好,只是下巴相较于前段时间,略显尖瘦了些,俊眉不禁皱了起来。 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踱了两步,似是疑惑,又似是不经意地问起,“我怎么听说,你是和九王爷一起失踪的?” 陶乐词愣住。 “乐词,”他看向她,又问,“我怎么不知道,你与九王爷竟是旧识?” 她迟疑,“……也不算旧识,不过是这些日子里,有过几面之缘罢了。” “是吗?”他漫不经心一笑,笑意温和,“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怎会与你一起,还一起失踪了?” 清秀的眉头皱起,淡淡开口,“青玥。” 这个咄咄逼人的模样,太不像他了。 嘴角笑意有一刹那的凝固,片刻后又是一片云淡风轻,他叹了口气,微微苦笑,“我不过是担心你罢了,你若有难言之隐,我不勉强你说便是。” 心中一暖。 陶乐词脸色已有几分犹豫。 背转身,青玥的唇角缓缓勾起,往前走了几步,清冽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对不起,并不是故意瞒你,只是兹事体大,其中又不知牵涉了多少复杂的关系,我如今仍不能理清,又怎么告知与你?” 点点头,“这倒是我疏忽了。” 顿了顿,又笑道,“却不知那九王爷是怎样的风流才俊?素闻当今皇上龙生九子,个个皆是人中之龙,这九皇子更是生得一副绝色容貌,我想着乐词那日来书肆,同行的那位花怜卿,也是位惊才绝艳顾盼神飞的公子,不知这位九王爷与之相比,却又如何?” 说完,回眸,看着她,挑眉含笑。 远离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她瞪大眼睛。 这话,是故意?可是看他神色,又不像,似乎真的只是不经意想起,随意的一问,并不知道真相一般。 “乐词?”温和的笑容。 嘴唇张了张,又张了张,半晌,垂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青玥,九王爷和花怜卿,他们,是同一个人。” 既是朋友,此事,理应不能瞒他,更何况,青玥看似谦和,毕竟也在商场打滚了几年,他素来聪明,若没有听到半点风声,又怎会说出这番话? 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试探罢了。 只是也不恼,知道他是担心自己。 抬眸,见他故作一脸惊讶,只得无奈一笑。 走过一座曲桥,桥下流水叮咚,几尾锦鲤欢快畅游,阳光细碎,水面波光粼粼,落花随流水,别有一番情趣。 陶乐词倚栏,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嘴角淡笑。 微风轻吹,几缕秀发扬起。 一抹光芒自眼底闪过,一袭青衫的男子陡然定住,脸上的表情刹那温柔。 脚,向她迈近了几步。 “乐词。”他柔声开口。 “什么?”倚栏的女子偏过头来,嘴角噙着的笑意缓缓绽开,眼神清澈,一如桥下流淌的溪水。 眸色深了深。 “那九王爷,你,不要与他走得太近了。” 那张清秀的小脸上,神色略微一愣,随即又淡淡笑了,她开口,语气自然无比,“我与他,从来就不曾亲近过,青玥你这话,实在是冤枉我了。” “若是如此,那就好,只是我素闻那九王爷风流多情,整日醉卧花丛,天下红颜不知凡几,你尚未婚配,与他走得近了,难免惹些闲话。” 陶乐词垂下眸子,双手抓着栏杆,“这些,就算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放心,就像我方才说的,我与他,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关系了,那日,也是因为路上偶遇了他,当时他还跟着去了书肆,你不也知道么?遇袭,也是后来去他府上途中,因我之故,才发生的。” 青玥表情一凝,“原来竟是那时发生的事,他身份特殊,遭遇这些也不意外,只是苦了你当时在他身边,当日若是我坚持反对你与他一起离开就好了。” 陶乐词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那些人虽是冲着他来的,可是会发生这样的事,却是我的责任,若我不是迷了路,也不会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 “罢了,如今你既然已经平安回来,这谁是谁非,再深究下去也没有用,以后小心些便是了。不过乐词,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若是可以,尽可能少跟他往来吧,毕竟他贵为王爷,身份复杂,不是我们可以随意来往的。” “嗯,”很淡的声音,淡得几乎听不见,“你也知道我的性子,那些麻烦的事,我素来是最怕的,你放心吧,我还不想打破现在的宁静生活。” 片刻的默然。 一袭青衫的男子站在桥的另一边,看着那个低头垂眸的女子,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俊眉却渐渐地皱了起来。 茶色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有些事,有些人,就算你已刻意远离,它仍会找上你。 很豪华的马车,里面布置得相当华丽,就连车壁也刻有精致的花纹,坐榻旁一张玉色的茶几,几上几碟鲜果茶点,右上角花瓶里几支荷花娇艳欲滴,上面还沾着露水,应该是早上才摘来的。 荷花的馨香淡淡弥漫。 几上有茶水,悔儿早已泡好了一杯递给她,浅啜一口,但觉一股清香在舌尖缭绕,久久不散。 一级的特制雨前毛尖,他倒是有心。 眼帘淡淡垂下,搁下茶盏,却是不再喝一口。 “小姐,你说王爷怎么会突然邀请我们去王府做客?” 是啊,怎么会呢?她也想不通。 “会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特意向小姐赔礼的?” 赔礼?他是王爷,身份尊贵,怎会为了区区一个将军之女大费周章? “啊。”悔儿眼睛忽地一亮,看向陶乐词的眼神隐隐带了些暧昧,“小姐,你说王爷是不是看上你了?” 陶乐词缓慢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神情极淡,悔儿却已是低下头不敢再说了。 小姐性子温静,鲜少动怒,对下人更是没有一点架子,然而这样的她,也有不可触及的底线存在,这回,的确是她说错话了。 小心翼翼地抬头,“小姐,别生气了,悔儿再不敢乱说了。” 陶乐词看着她,摇摇头,叹气,“我没有生气,只是悔儿,什么话可说,什么话不可说,以后要分清楚,在我面前也就罢了,若是有别的人在场,将这话传了出去,你可曾想过这后果?” 悔儿已是满脸的愧色,“悔儿谨记小姐的教诲。” 说话间,马车已在王府门前停下。 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早已有王府的人侯在一旁,引了陶乐词主仆两人进去。 曲廊画桥,亭台阁榭,湖石奇峭,翠柳伴溪,妍花映趣,十分精巧雅致的布局,无处不透出主人风流高雅的品味和情趣。 “姑娘,公子就在前面的凉亭等候。”带路的人留下这一句话,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凉亭中央设了一方石桌,那人就围桌坐在旁边。 一身红衣,张扬夺目。 一手执杯,一手持壶,自斟自饮,眉宇间始终萦绕着一抹笑意,这个人,无论何时看,都是那么的光彩夺目,风华绝代。 “来了?”热络的语气,俨然两个相熟多年的好友,他笑吟吟地朝她招手,指指身边的椅子,“乐词,过来这边坐。” 陶乐词看了一眼,垂眸,“王爷客气,我坐这里就好了。”就在他的对面落座,悔儿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姬行雅一愣,随即笑道,“来,先喝杯茶润润口。”便给她倒了一杯。 茶色明净,宛若山黛的颜色,十分之漂亮,陶乐词看着,竟是半刻不能回神。 “这是碧云浣溪,味道不错,你且尝尝。” 很好听的名字,陶乐词轻啜一口,微微一怔,清香弥漫,回甘生津,比之方才在马车上喝的雨前毛尖,不知胜了几许。就如同置身于碧云缭绕的山间,脚下一条清溪,涓水清淙,微微闭眼,呼吸间,皆是清冽悠远的淡香。 赠书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神情依旧淡淡,但眉眼舒展,眼底一抹回味的笑意若隐若现,便知道她喜欢,于是,唇角一勾,美眸中,笑容更多,“这碧云浣溪可提神润心,你若喜欢,待会便带些回去,读书作字时泡上一杯,尤为最妙。” 真的很周到,陶乐词安静地笑了,片刻,抬眸,淡淡一笑,不答他的话,只问,“王爷今日邀乐词过府,不知有什么事?” “这么说,”挑眉看向她,近乎慵懒的一笑,“莫非没有事的时候,就不能邀你过来一聚?” “王爷言重,乐词并没这样的意思,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悠哉地浅啜一口茶,“其实也不算无事,不知那卷琵琶怨,乐词可还记得?” 她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可是就算记得又如何,那卷书册已经落在崖底了,那么深不见底的地方,她怎么找得回来? 明明是如此地珍视的东西,她竟然忘了。 除了懊悔,更多的是遗憾,可是发生了那样的事,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死在她的面前,第一次看见他狰狞的伤口,太多的意外,已经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她彻底吓坏,一时的遗忘,又怎能怪她? 只是可惜了那卷书,也辜负了玛雅的一片心意。 将她的反应一一收入眼底,唇角更弯,干净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敲着石桌,“如果我说那卷书在我手上呢。” 陶乐词猛然抬眸看他。 唇角掠起更多的笑意,双手拍了拍,片刻,有人捧着一个锦盒放到了她的面前,紫檀木盒子,紫缎绸布,不是原来的锦盒,可是里面,却是与当日一模一样的琵琶怨。 “这书落在山洞里了,当时被我被收了起来,因锦盒不方便携带,便扔了,你当时病着,我急着离开,一时忘了告诉你,等到回到陶府,你被家里人围着,我又被你爹带到了书房,后来想给你时,你已经歇息了,所以便拖了现在。” 陶乐词看着面前的书,一时怔忪,半晌回过神来,仍有些呆呆的,“其实你可以将它交给陶府的人,就让他们转给我的。”又何必让她再跑一趟。 “乐词,”姬行雅轻笑一声,“莫非你忘了这是**?这样,你叫我如何敢转手他人?当然,我再跑一趟陶府也是可以的,只是记起当日你要来王府却没有来成,便趁此机会补上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来都来了,还说什么介意。 陶乐词苦笑几声,心中却多了几分感激,的确,这是**,众目睽睽之下交给她总是不好的,万一让爹娘知道了,只怕又是一顿麻烦。 “盒子底层,还有两卷,是当日我承诺要赠与你的,待会你一并带回去吧。” 陶乐词抬头看向他,唇角一弯,真心地笑了,“谢王爷。” 他轻叹一声,目光灼灼,“乐词,你还是笑起来好看。”如果平时多笑点就好了。 陶乐词嘴角的笑容顿时凝固。 然而片刻,又恢复了自然的弧度,只是笑意浅了几分,素来苍白的脸上,淡淡的红晕几乎不可见。 美姬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微风吹来,红袍荡漾。 亭外那一湖碧绿的水色,衬着那张俊美绝伦的脸,愈发地光彩夺目。 陶乐词悄悄地垂下眸子。 两人继续饮茶,偶尔找个话题聊上一两句,大多时候只有沉默,沉默的时候,陶乐词的目光总是落在亭外碧波涟涟的湖面上,看着几尾鱼儿跃出水面,又扑腾着钻进去,或者是看几眼优雅戏水的白天鹅,又或者只是静静地看着湖边几棵芦苇。 “公子。” 娇慵的声音打破两人之间静谧的气氛。 姬行雅眉头下意识地一皱,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只是转过头看向来人时,唇角已勾勒出一抹笑容,“怎么来了?” 几碟小巧精致的糕点摆在桌上,“今天试着做了些新糕点,恰好听说公子来了客,便想说送上几样好让公子招待客人。” “你倒是有心。”看一眼陶乐词,再看向她,笑道,“既然来了,便坐下吧。” “可是……”来人看了一眼陶乐词,神情似乎有几分犹豫,“忆儿只怕打扰了公子的兴致……”偷瞄一眼,见姬行雅略略沉吟,似乎真的在考虑,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美目一转,连忙道,“那忆儿就留下来帮着倒茶递水吧,身边没人伺候,公子难免有些不方便,这样一来,公子也有更多的时间与这位姑娘畅谈言欢。”说罢手持茶壶,替姬行雅斟了一杯,又走到陶乐词身侧替她倒了一杯,言笑晏晏地望着她,“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陶乐词回望,但见这个女子一身桃红衣裙,云鬟碧钗,一张脸,艳若桃李,眉眼似曾相似,似乎在哪里看过,一身的风情妩媚,宛若盛开的牡丹,沾露的玫瑰。 “陶乐词。”她答道,声音淡淡的。 收回视线,再一转,不经意对上姬行雅看向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再次收回视线。 姬行雅微微挑眉,她是真的不想知道,还是不愿意问? “这是忆儿。”他忽然冒出一句。 陶乐词点头,淡淡一笑,“忆儿姑娘。” 忆儿亦笑着回礼,“陶姑娘。” 姬行雅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见她反应淡淡,不见异色,美眸一转,忽地一笑,开口道,“这是贱妾之一,让你见笑了。” 微微一愣,旋即微微笑了,“据闻王爷府上八位美姬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王爷艳福。” 美眸渐渐眯起。 他看着她。 依旧神情淡淡,就连声音都是淡淡的,那双眸子,也依旧清澈明亮,一览无遗,看不出什么情绪。 俊眉下意识地拢起。 半晌,终于收回视线,接过忆儿递过来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三人又坐了一阵。 “王爷,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陶乐词开口。 “天色尚早,怎么不多坐一会?” 缓缓摇头,“不了,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只怕家里会担心。”将三卷书册一一收好,交由悔儿拿着,继续说道,“今日多有叨扰,乐词在此谢过了。” 挑逗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姬行雅看着她,良久,轻轻一叹,“好吧,我让人送你回去。” 陶乐词正要拒绝,却见他招手叫了一个小厮过来,三两下就吩咐了下去,想了想,陶府与王府一个城东一个城西,距离遥远,便不再推辞。 目送两人上了马车,姬行雅转身回府。 忆儿走在他身侧,偷瞄一眼,见他神色悠然,心情似乎不算坏,便上前挽着他的胳膊,娇笑道,“那位陶姑娘……公子是如何认识的,怎么不曾听公子提起过?” 姬行雅偏头看她,含笑挑眉,脸上透出几许玩味之色,“怎么?我的忆儿可是嫉妒了?” 忆儿一愣,飞快地看他一眼,见他并无半分不悦,便作势在他胸前捶了几下,娇嗔道,“人家哪有,好过分,公子你又取笑人家了,人家在跟你说正经话呢,可不准打岔。快些说与忆儿听,公子与那位陶姑娘,究竟是如何认识的?” 姬行雅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 俊脸沉下。 他皱眉放开她。 忆儿脸色一白,退后两步跟在他身后,垂眸,不敢再说半句。 心中暗恼,自己这次委实闹太过了。 片刻。 忽然听得他笑道,“这一年来,你与她们,相处得可好?” 忆儿愣住。 垂眸,半晌,抬头,如花般绽颜一笑,“自然是极好的,姐妹间,也常有走动,除了偶尔拌几句碎嘴,鲜少有不和的时候。” “是吗?”他扬眉,那种邪魅的笑容又回来了,他温柔地揽过她的腰,满意地颔首,“果然不愧是我的忆儿,她们之中,就数你最为知礼稳重,定是你教得好,她们才这般规矩,这倒是让我省了不少心思,你说,公子我该如何奖励你才好?” 边说,俊脸边贴着她的脸。 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忆儿俏丽的脸容顷刻间飞起两朵红晕,生出无边的丽色,一眼看去,无比的娇媚妖艳。 心里暗松了口气,她顺势依入他怀里,软声道,“公子此话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忆儿想要些什么,说来听听,若是不难,公子定允了你。” 看他一眼,见他神色缓和,已无方才的不悦,心口一松,略一沉吟,便撒娇似的摇了摇他的胳膊,娇笑道,“既如此,下个月的红文宴,公子便带忆儿去可好?”一边偷眼看他,心中忐忑。 他挑了挑眉,“红文宴?不过是个诗会词苑,有什么好玩的?” 忆儿不依,继续撒娇,“人家从来没有去过,想去见识见识嘛,反正公子也是要带伴去的吧,不如就带忆儿去好不好?” 温柔醉人的笑容荡起,“有什么不好的,你若是喜欢,带你去便是,况且我的忆儿抚得一手好琴,到时也能给我争个面子。” 忆儿闻言,不由绽颜娇笑,丽色无边,一双杏眼里都是笑意,“谢谢公子。” 修长手指轻佻地支起她下巴,唇角勾起一抹美而邪气的笑容,挑逗之意昭然若揭,“是么?本公子倒想知道,你要打算如何谢我?” 芙蓉帐犹暖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红晕飞染上脸颊,翦水双眸春色无限,被他的笑容魅惑,女子只顾呆呆地看着他,半晌不能回神。 低笑一声,他在娇艳红唇上偷一个香。 忆儿红晕更盛,如桃花盛开。 姬行雅脸上笑容更浓,眸中却已无半点笑意,陡地,他推开她,自顾着往前走去。 忆儿愣愣地呆在原地,一颗心顿觉空空落落,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 突然,他回头,勾魂一笑。 “难不成你打算在这里?我的忆儿果然大胆。” 刷,反应过来的忆儿脸红如潮袭来,连忙垂下眸子,快步追了上去,两眼却不敢望他,只顾着盯着脚面,一张俏脸艳如晚霞,娇羞无限。 半日后。 床幔轻挑,女子依偎在男子胸前,青丝垂肩,杏眼带笑,脸色红若桃李,纤纤十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着男子的胸口,神态慵懒妩媚,风情万种。 “公子……”她轻启檀口。 “嗯?”声音慵懒地响起,男子美眸微闭,似在养神。 心思转了数回,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试探,“那位陶姑娘……” 微微挑眉,眼睛依旧没有睁开,“总是提她做什么?” “没有。”再看一眼他的神色,似无半分不妥,暗暗松了一口气,半晌,咬了咬牙,仍是忍不住开了口,“公子,那两卷琵琶怨,是夫人的遗物吧?” 无声。 抬眸,脸色忽地一白,“公子……” 依旧是美得要命的一张脸,只是那温柔醉人的神情已不复存在,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依旧散发着魅惑的气息,然而眼底冰冷,半点笑意全无,他睁开眼,美眸微眯,斜眼看着她,一脸的凌厉之色。 忆儿只觉得背脊发凉,樱唇止不住的发颤。 “对、对不……”声音颤抖着。 他一把推开她,毫无半点怜惜。 下床,套上红色长衫,略整仪容,大步甩门而去。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突然窒息。 由此至终,他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微风自窗棂吹入,绯色的床幔轻摇,夏日闷热的风,明明灼人,却让床上的人儿感到阵阵发冷。 贝齿紧咬着下唇,咬得几乎要渗出血丝。 杏眼朦胧,里面一片水雾荡漾,那目光,望着门口,幽怨绵长,尽是无限的委屈之色。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芙蓉帐犹暖,独留伊人怨。 不过只是问了一句,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 已过世的夫人是个禁忌,在王府,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她不过一时口急,可是这又怎能怪得了她? 那两卷书册,明明是夫人的遗物,那么珍贵的东西,平时连碰也不让她们碰一下,就连它是夫人的遗物这个事实,也是她无意中得知的,可一转眼,他竟然将那两卷书册都送给了那个女人? 这叫她怎么不在意? 手用力地紧攥着被子,指节根根发白。 陶乐词,这三个字渐渐地嵌入心里。 她掩袖,抹去眼中泪水,清明的眸中,迸射出阴狠的光芒。 红文宴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风,渐凉。 转眼,已到中秋佳节。 红文宴,历年中秋都会举办的皇宫盛宴,今年依旧在御花园举行。 只是,相比往年的红文宴,今年的场面似乎热闹了许多,只因圣上有旨,满朝文武大臣,举凡家中有适龄女子,且尚未婚嫁的,定要前来赴宴。 往年的红文宴,往往是众臣于月下相聚,或琴棋书画,医卜音算,或灯谜酒令,说艺论学,众人用尽浑身解数,各显其才,尽欢出彩。 而观今年,皇上之圣意可谓昭然若揭,这红文宴,说是赏月,辅以才艺助兴,倒不如说是变相的各位皇子的选妃大会。 当晚,月影婆娑,银辉遍洒。 宴开,席上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文臣武将一改往日的针锋相对,亲切融洽得仿佛多年不见的亲人好友,不时开怀畅饮,把酒问青天。 其中,不乏柳绿花红,云鬟朱钗,眉目含情,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闺秀女子。但见众位女子端坐席间,顾盼含羞,秋水盈盈的美瞳若有若无地扫过在座的几位皇子,心思百转千回,表情娇羞无限。 只有一席例外。 女子一袭月白长裙,朴素简单,仅在领口袖口及裙摆处绣了几朵素雅的淡梅,三千青丝亦只以一支蓝色的兰花簪随意挽起,眼帘轻垂,眸子半阖,一手支着下颚,神态慵懒倦怠,仿佛周遭一切皆与她无关,然而细看她脸容,却隐隐可见她的表情有几分不耐。 忽然,有人用手肘撞了撞她。 女子抬眸,入眼的女子倾国倾城,然而一张芙蓉面却又浮现几抹愠色,她一惊,不由尴尬地讪笑几声,讨好般地说道,“呃……姐姐,我只是在想些事情,并不是真的睡着了,你,你不要生气。” 话落,旁边便传来噗嗤两声低笑。 “大姐,算啦,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姐的性子,这种场面她最怕啦,没有落荒而逃已经很给大姐你面子了耶,你就别太勉强她了嘛。” “闭嘴。”倾国倾城的女子,也就是陶乐诗,一个厉眼扫过去,而后盯着她手上的东西,柳眉一皱,可是娇艳的脸上却硬是漾出一抹笑容来,直看得陶乐歌心惊胆战,“陶乐歌,竟然敢随身带着这种东西,请问你这是要上战场吗?要不要大姐我找几个不顺眼的人来,让你捅上几刀过过瘾啊?” 惨了,陶乐歌苦着脸,一时不察竟将随身携带的小巧匕首拿出来玩了,可是谁叫这宴会这么无聊嘛,一直干坐着学那些大家闺秀装模作样真的很累耶,真是的,她真的一点也不想来参加宴会好不好,都是皇上啦,说什么及笄而又未婚的女子一定要赴宴,真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在想什么! 不过不满归不满,她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惹这位“蛇蝎心肠”的大姐不高兴,于是连忙将匕首藏好,端正脸容,乖乖地低头认错,“大姐教训的极是,乐歌再也不敢了。” 训话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冷哼一声,陶乐诗又眯眼看向一旁的幺妹,“小妹,别告诉我你桌上的那堆杂草,就是方才你不见人影时跑去摘来的?”瞧那根部还黏着些许泥巴,让人毫不怀疑它们方才经历了被人连根拔起的悲惨命运。 被指名的陶乐赋闻言瑟缩了一下,磨蹭半天,半晌才扬起头,脸上的笑容一半娇憨一半讨好,“大姐,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可是御花园真的有很多珍贵药草哦,有很多我都未曾见过呢,所以人家才一时忍不住嘛。” 很好。 人家是端庄大方,柔雅可人,千娇百媚,一副完美的大家闺秀的模样。可是她家的呢,一个坐无坐姿,慵懒呆愣,什么事也引不起她半点波动;一个大大咧咧,将耍刀弄剑当饭吃,没有半点女子模样;最后一个呢,娇憨迟钝,成天只知道摆弄一堆花花草草,只差没变成一头以啃草为生的牛犊。 好吧,虽然她也不是有多出色,女红中馈从没碰过,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可是比之她们,她已经好太多了,最起码她已经嫁了个好丈夫,可是她们呢,天知道天底下会有哪个傻瓜肯娶她们? 闭眼,深吸一口气,再徐徐睁开,视线落在陶乐词身上,“三妹和小妹学的那些东西不能拿出手,可是二妹你不一样,你有才学,只要你愿意,京城第一才女便是你的,就算你真的不稀罕那个虚名,我也不勉强你……” 扫一眼两旁频频扫来轻蔑目光的人,又看一眼正与某位朝臣笑谈的父亲,目光再转回来,“我只要求你一点,待会的才艺表演,你一定要全力以赴,再不能像上次赏花宴那样敷衍应付了,虽然我们陶家并不是贪慕虚名的人,爹也从来不在意那些外在的名声,但是,咱也丢不起那被人轻视耻笑的脸面,明白了?!”语气铿锵,听得陶乐词直点头,“好的,姐姐,我知道了,乐词一定不负姐姐重托。” 月亮升至半空,宫灯高挂,偌大的御花园顿时亮如白昼。 一轮觥筹又歇,皇上大手一挥,乐曲奏起,十几个妙龄宫女鱼贯而出,柳腰水袖,低眉浅笑,罗袜款步,盈盈起舞。 曲终,宫女退下,皇上又说了几句话,至此,真正的红文宴才算正式开始。 首先出场的,是名满京城的第一才女,勒吟书。 盈盈一拜,身姿若柳扶风,声音甜软柔雅,“琴棋书画,小女子皆略有涉猎,只不知皇上想看哪一样?” 众人哗然,琴棋书画任君挑选,才女果然是才女,皇上也点头微笑,眼中多了几分赞赏,“早闻勒家千金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晓,其中尤以琴音最为出众,就抚琴一曲吧,让众卿家听听到底是如何的天籁之音。” 勒吟书微笑点头,在古琴前坐下,双手轻轻平放于琴上,略一沉吟,唇边笑意缓缓绽开,显然已有理想曲目。 才艺比拼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须臾,手指轻扬,叮咚一声,琴音响起。 纷纷扰扰,缠绵悱恻,低回婉转,如行云流水,又如耳边诉语。 清冽,仿佛又带了点淡淡的感伤,听者无不动容。 一曲终了,众人仍沉浸在琴音的余韵里,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皇上首先回过神来,拍案大赞,“琴音清冽,感情丰富,引人入胜,勒家小姐的琴艺果然名不虚传,放眼整个京城,只怕也无人能出其右。” “谢皇上夸奖。”乐吟书弯腰一礼,娇躯袅袅,唇瓣清风般的笑容,愈发衬得她整个人高雅清丽,隐约可听见席间几声惊艳的抽气声。 “只是,”她忽然抬眸,笑意愈发的温雅,“皇上过誉了,皇上有所不知,前段日子太子府举办的赏花宴上,吟书见识了另一位才华冠绝的女子,觉得她才是当之无愧的才女子,与那位姑娘相比,吟书的靡靡之音只怕是不堪一提。” 众人哗然。 若她这样出众的琴艺仍算不堪一提,那其他人岂不是更没脸见人了? 虽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这勒吟书的才艺确实出众得令人无话可说,就是宫中的妃嫔琴师,纵有几分才华,只怕也及不上她,若她这番话是真的,那她口中的那位姑娘岂不是宛如下凡的仙女一样的存在? 席间,也有不少当日赴宴的人,一听这话,不由想起那个表情淡淡的女子,想起那首清雅婉约的长调,都不禁有几分恍然,若是她,诗词方面的才华的确是出类拔萃,只是不知这琴艺又当如何? 须知这勒吟书的琴艺不是普通的出众,至今为止,仍未曾听说有人的琴艺能胜过她。 众人心思翻转,视线也不禁在场上搜寻起来,最后不约而同地,落在陶乐词的身上。 “哦?”将大家的反应看在眼里,皇上不由也大感兴趣地笑道,“若真的有这样的奇女子,朕倒想见识见识,只是不知这位姑娘今日可有在场?” 乐吟书微笑点头,“回皇上,她在的。”转身,款步朝台下走去。 而被指名的某人仍不自知,眼帘轻垂,困酣娇眼,一脸的慵懒呆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轻笑一声,一袭紫色锦袍的贵公子将手中的佳酿一饮而尽,视线却紧锁着对面呆傻的慵懒人儿,眉眼飞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公子。”身旁的女子瞧着他的脸色,撒娇地轻扯他衣袖,“莫非公子知道勒小姐说的是哪位姑娘?” 姬行雅看她一眼,“知道又如何?” 红唇微微嘟起,声音又娇又软,“人家好奇嘛,公子告诉忆儿好不好?” “不急,待会你就知道了。”说罢转头,视线又不着痕迹地落回对面的女子身上,不再看她一眼。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对面的女子脸容清秀,一身月白长裙,朴素清和,表情淡淡,赫然是陶乐词无疑,忆儿脸色顿时一僵,勉强笑着应了。 刁难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陶姑娘。”乐吟书在她面前站定。 陶乐词抬眸,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们很熟吗?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吧,找她有什么事吗? “陶姑娘。”勒吟书又叫了一声,目光盈盈流转,笑容温婉动人,“当日赏花宴,姑娘一首长调,才惊四座,不知今日吟书是否也有幸,再一睹姑娘惊世才情?” 惊世才情?这顶帽子未免也扣得太大了吧,不过是一首言词清淡的长调,她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惊世才情? 眨了眨眼,陶乐词好笑地看着她,“这话,勒姑娘应该对自己说才对吧?” 勒吟书一愣,随即温雅地笑了笑,“不管陶姑娘相不相信,吟书这番话确是真心真意,当日一见已生相交之心,陶姑娘善于吟诗作词,想来琴棋书画方面的造诣也不浅,今日吟书有意以琴会友,不知陶姑娘可否赏脸?” 陶乐词微微一笑,“多谢勒小姐的抬举,只是乐词琴艺平平,只怕污了勒小姐与各位的耳。” 勒吟书笑了笑,“陶姑娘如此客气,莫非是嫌吟书琴艺粗陋,不屑于与吟书切磋?” 原来如此。 总算听出来了,她这是找茬吧。 可是她并没有得罪她吧,在今天之前她们甚至没有说上一句话,莫非就是那日不小心抢去了她一点半点的风头,所以怀恨在心? 不过不管原因如何,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人家找上门来了。 琴艺出众,就连皇上都说京城里无人能出其右,这样的她,竟然说要见识她的惊世才情,要求她抚琴一曲? 不用说,目的肯定是为了让她出丑。 明白过来,陶乐词几乎想要笑了。 叹息一声,正欲开口,一道明显带着浓浓兴趣的声音陡地插了进来,“你就是勒家千金所说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说话的人一身明黄,四五十岁模样,精神隽烁,脸容刚硬英挺,依稀可见当年俊美的影子,陶乐词连忙低下头去,恭谨答道,“回皇上,小女子陶乐词,左御林陶将军正是家父。” 皇上抚掌大笑,“朕还道是谁,原来是陶卿家的千金,红文宴本来就是才艺比拼大会,勒丫头既如此欣赏于你,想必你亦有过人之处,不要再推拒了,就抚琴一曲吧,让朕看看你是否真的像勒家丫头说的那样才情冠绝。” 此话一出,同情的目光便一致落到她身上,可怜啊,若是比其他才艺,兴许还有些胜算,可是比的竟然是勒吟书最为擅长的琴艺,那还有什么赢面? 弹得好也就罢了,若是弹得不好,这脸可就丢大了。 金口一开,已无拒绝的余地,陶乐词只得笑着应道,“如此,那小女子就斗胆献丑了。” 才迈开一步,便有人扯住了她的衣袖,回头,倾国倾城的姐姐笑得令人发毛,“二妹,方才我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打了个寒颤,陶乐词忙不迭地点点头。心道,怎么感觉这个姐姐,比九五之尊的皇上更加恐怖? 陶乐诗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好好表现。” 惊艳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走到勒吟书方才抚琴的地方,看了那把精致的古琴一眼,微微凝眉,回头,“皇上,可否给乐词一架古筝?” 皇上点头,大手一挥,片刻,便有人重新换了一架古筝上来。 坐下,手指轻扬,筝弦缓缓被拨动。 初时,很低的声音,若有若无,仿佛从天外传来,飘渺,悠远,隐隐环绕在御花园上空。 渐渐的,逐渐清朗。 叮咚如潺潺流水,轻灵如林间脆莺,柔柔一转,又如泣如诉温柔缠绵,再一转,又悠悠扬扬显得格外空灵沉静。 那透明纯净的声音,轻灵婉约的旋律,宛若风之絮语,又如山涧溪流,每一弦的拨动,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恬静淡泊,清灵脱俗,无尘无垢,虚幻缥缈得仿若出世之音。 在轻灵飘渺的流转中,她容光,淡得几乎就要消失,唯有唇边一抹笑容,始终浅而安静,她身上,隐隐流露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清淡气息,那一身质朴素雅的白衣,更衬得她宛似一朵遗世孤立的幽兰。 纤白十指,不知何时停下。 整个御花园一片寂静,静得可听细针掉落的声音。 陶乐词轻吁口气,抬眸,却错愕怔住。 仿佛雕塑一般,所有的人都静止不动了,陡睁的圆眼,大张得可以塞下两个鸡蛋的嘴巴,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就仿佛一瞬间,有人将他们的穴道点住了。 怎么了?这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眨了眨眼,面对一个两个无数个化身为雕塑的观众,心里不禁慌乱起来。 到底是怎样,是好是坏好歹吱个声吧,挂着一张雕塑脸张大了嘴巴却不说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皇上?”只好转向最大的那一位。 谁知这位也是同样的表情,她只得又轻轻叫了一声,这回皇上终于回过神来,看向她的眼神先是怀疑,不可置信,震惊,而后又渐渐地转化为狂大的喜悦。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似乎仍觉得不够,又补充一句,“好一曲天籁雅韵,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此时,众人的神思也陆续回转,一时之间,无数目光齐刷刷地射向陶乐词,只不过已没有当初的同情轻视以及不以为然,全部都是惊艳,仿佛她是不小心坠入凡间的仙子。 勒吟书算什么? 她的琴艺确实出众,琴技娴熟,无可挑剔,也确实是京城之中无人能出其右,可是与陶乐词一比,简直被比到了天边去。 若说琴技,两者的水平相差无几,陶乐词并不比她出色。勒吟书与她的差距,是差在了意境之上。 两种不同的风格,一个缠绵悱恻,如泣如诉,一个清灵脱俗,无尘无垢,同样能引起众人的共鸣,可是前者引起的只是心情上的共鸣,听过之后那感觉便消逝了。而后者却能挑起大家内心最深处的感动,勾起他们未曾品味过的情绪。她的音律,犹如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们进入一个空灵无垢的仙境,余音缭绕,甚至连灵魂也洗涤了。 算计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陶乐词望向乐吟书,淡淡一笑,“勒小姐,如你所愿,我已抚琴一曲,请问这切磋,还要继续下去吗?” 勒吟书勉强笑了笑,“陶姑娘一曲,已让吟书见识到陶姑娘琴艺的高绝,说是切磋,是吟书太自不量力了。” 陶乐词轻笑,“哪有什么高绝,勒小姐你太抬举乐词了,不过是曲子新奇些,大家贪着新鲜罢了。” “是吗?不知陶姑娘可否告知,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陶乐词淡淡一哂,“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曲子,不过是我无意中从一本古老的琴谱上看到的。”她怎么可能告诉她这是现代最为经典的轻音乐《卡农》,说不定别人会以为她疯了。 “这倒是可惜了。”乐吟书温雅的笑笑,然而眼底的情绪却摆明了是不信,只以为她是藏着不愿告知。 陶乐词也懒得与她再继续纠缠下去,笑着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往座位走去。 离座位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而已,却惹得无数道目光紧紧跟随。 看吧,这就是后果。 她暗叹一声,缓缓地低下头去,对周遭的目光全当看不见,只顾低头走自己的路。 “二姐,你实在太厉害了。”一回到座位,小四便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崇拜地看着她,“大家的下巴掉到了地上都舍不得去捡,就怕错听了二姐的曲子呢。” 陶乐歌附和,“弹琴作诗什么的我是不懂啦,不过就算我什么也不懂,也听得出二姐弹得很好耶,那个勒吟书其实弹得还算好啦,不过跟二姐一比起来,就差得远啦。” 一声叹息若有似无地溢出唇瓣,香腮轻托的娇媚女子一脸无奈地斜睨着表情淡淡的自家妹子,“二妹啊,平常你若是有今日的一半表现,姐姐我也就不必替你操这份心了。” 干么藏着掖着不肯露才啊,真是搞不懂她,瞧瞧现在多好,随随便便抚上一曲,就打败所谓的京城第一才女子,名利双收,惊艳全场,若再努力点,说不定连人中之龙的夫婿也手到擒来。 “姐姐的好意我明白。”陶乐词淡淡地一笑,“可是姐姐实在是没有必要替我操心,乐词会照顾好自己的。” “是哦,你会照顾好自己,”慵懒一嗔,陶乐诗轻拈桂花糖糕小咬一口,“那么请问,是谁整天躲在家里没有半点交际,是谁十八岁了仍未见有人上门提亲,是谁分明胸藏锦绣却甘愿只做个书呆子?”她若不在旁边看着,只怕不久的将来,陶府将会多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不过今天,机会终于来了。 掏出锦帕拭了拭嘴,倾国倾城的脸上难掩算计的清艳笑容,看得陶家三姐妹毛骨悚然,只想落荒而逃。 “二妹。”娇媚一笑,陶乐诗勾勾如玉小指,示意她附耳过来。 怎么感觉好像死神在朝她招手?陶乐词的脸色几不可见地白了白,在陶乐歌和陶乐赋怜悯的目光中,惶恐不已地凑头过去…… 乱点鸳鸯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二妹啊,你也算得上是才女子了,可是模样清秀而已,尚称不上绝色,只怕那几个皇子不一定看得上你,就算看上了,也只是贪慕你有几分才情,让你当个侧妃妾侍显摆显摆罢啦,再说了,皇室环境复杂,不是你这样单纯的性子能轻易应付的,既是如此,倒不如做个世家子弟的正室还要好些,来,跟姐姐说说看,场上可有中意的公子?就算不中意,颇有几分好感的也好,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姐姐……”陶乐词苦笑。 看了她一眼,陶乐诗笑意深远,“对了,那状元郎梅公子与礼部侍郎殷公子不是你朋友么,你觉得他们如何,姐姐观察过了,倒是觉得他们无论是才学还是人品都很不错。”配得上她陶乐诗的妹妹。 什么朋友,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成她的朋友了?不过是一两面之缘,这个姐姐可真会颠倒黑白。 “方才,你抚筝的时候,他们可是看得目不转睛呢,姐姐在这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不要紧,姐姐脸皮厚,便替你去试探试探他们的意思,如何?” “……”试探什么? “其实,我与他们……并不相熟。”她硬起头皮,嗫嚅道。 “不熟,那又怎样?”轻轻抬了下眼尾,向她投去慵懒的一瞥,“不久之后便是重阳,如此大好佳节,你们可以相携登高,或者去西山赏枫叶,又或是去仙湖游画舫,一回生,两回熟,只要多见几次,还怕不熟?”到时不但熟,估计都可以吃了。 “可是……”陶乐词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试图抗拒。 “怎么?”眉眼一挑,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你有意见?” 她很想回说是,她很有意见,可是姐姐的决定谁敢忤逆,她不怒而威的笑脸简直让人打从心底发毛,若是拒绝,谁知道后面会有什么更悲惨的下场等着她。 见她不语,陶乐诗笑靥扬起,“没意见是吧,那好,这件事就交给姐姐安排了。” “……”谁来救救她? 朝身旁的两位妹妹发去求救的眼神,谁知所谓姐妹情深的两人一个低头假装擦拭着古雅精致的匕首,一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杂草试图想从上面看出个窟窿来,一副你要死千万别拉着我的明哲保身的态度,看得陶乐词不禁苦笑几声,无奈又死心地叹了口气。 在她们家,父亲一心只在军中,母亲性子温婉对她们少有管束,所以一向是姐姐说的话最有分量,作为妹妹的她们,向来只有乖乖认命的份。 虽然知道姐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可是,这算不算是乱点鸳鸯? 在她们说话的期间,宴会上的才艺比拼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只是见识了勒吟书与陶乐词两人的琴艺,接下来的人无论是诗、词、歌、舞都显得逊色许多,都是表演完毕便匆匆下台,与其说是比才,倒不如说是为了不让场面冷下来的余兴节目更恰当些。 赐婚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陶乐歌和陶乐赋也不情不愿地上台表演了,陶乐歌展示的是一套剑法,但见场上剑花飞舞,凌厉之余又带着几分优雅,光影流转间,清丽无双,英气逼人,博得一众武将大声喝彩,文臣一脸的嗤之以鼻,暗道女子人家不待字闺中,整日只知耍枪弄剑,成何体统?至于那些大家闺秀门,则是吓得花容失色,生怕不小心被剑风扫到。 而陶乐赋,则是将一堆花花草草搬上台面,眉飞色舞地介绍这颗草叫什么名字,那朵花又有什么功效,听得满席文武大臣哭笑不得,唯有太医院的几位御医眼睛发亮,一副发现宝藏的兴奋模样。 终于,歌曲渐歇。 宴席,却仍继续。 两三个朝臣聚在一处,小至市井流言,大至朝纲政事,谈天说地,把酒言欢。 唯有众位小姐名媛,依旧端坐于席上,手执锦帕,半掩俏脸,眼睛却羞涩地,不时地搜寻着席上的王孙公子,贵胄侯将。 渐渐的,席上人声渐歇。 陶乐词也不甚在意,继续慵懒地闭眼养神,心道总算安静多了,谁知皇上一道圣旨颁下,犹如晴天一道霹雳当头劈下,劈得她头晕脑胀,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左御林将军陶凖之女陶乐词,娴雅大方,温良贤淑,才情冠绝,朕甚为赏叹,遂以汝赐与皇九子姬行雅,立为正妃,择日完婚。钦此。” 声落,席上一片静默。 在场的人,心中各有什么样的思量,她不清楚,她只是呆呆地坐着,脑袋里一片空白,耳边依旧回旋着那宣读圣旨的声音,眼神茫然而失措。 直到父亲低斥一声,她才恍然回过神来,慌忙跪下去,接旨谢恩。 果然,此次的红文宴,是变相的选妃大会。 不只是她,还有好些闺秀女子都被皇上和太后选中,赐给了各位皇子。 例如,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勒吟书,就被指给了皇二子姬行祚做正妃,至于其他的人,不是侧妃,便是妾侍,所有的赐婚中,被赐为正妃的,只有陶乐词与勒吟书两人。 陶乐歌和陶乐赋没有被选上,两人相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跌落在座,陶乐词心头一阵无力。 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赐婚。 怎么也想不到,这赐婚,竟然会落在她的头上。 虽知这是变相的选妃大会,但她自知容貌平凡,故而也不曾担心会被选上,谁知不但被选上,竟然还是正王妃,而对象,居然是那位惊才绝艳的桃花皇子姬行雅? 忍不住地抬眸,扫视,没有任何意外地,撞上一双含笑的眸子中。 那人手持杯盏,向她举了举,似是在打招呼。 同时,嘴角绽开绝美的弧度,那抹绝艳的笑容,炫目得让她差点睁不开眼来,一阵恍惚,茫然不解的眸子与他对视半晌,终究还是垂下头去。 闭眼,深深叹息一声。 桃花轻薄,夭招红颜,她明明已经绕了远路避开,为何,那个人,仍要来招惹她? 父子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皇宫青天阁,是历任帝王处理政事的地方。 墨黑古朴的书案后,皇上随意地翻着奏折,不时抬眼往座下瞟去几眼。 在他的对面,一袭华美而贵气的紫衫公子,斜斜坐于榻上,姿势随意,嘴角始终微微勾着,慵懒邪气的笑容若隐若现。 两人沉默半晌,端坐于书案后的皇上终于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前几日你来找朕,突然说要朕给你赐婚,实在是让朕吓了一跳,你素来挑剔,鲜少女子能入你的眼,朕还想着到底是怎样的女子,竟能得你青睐,想不到竟是她,老实说,初见之下,朕还真的有点失望。”他风华绝代的儿子怎么也得配个倾国倾城的姑娘,那个陶乐词的容貌甚至连他府上的丫鬟也比不上。 紫衣公子微笑不语,只慵懒地轻啜了一口茶。 得不到半点回应,皇上脸上有些挂不住,可是对这个儿子实在舍不得发作,只得轻咳两声,继续演独角戏,“不过她的琴艺实在是太出众了,就连勒吟书也被她盖过了风头,着实不简单呐。” 微微扬眉,紫衣公子终于开口道,“这一点,儿臣也有点意外,原以为她只在诗词方面颇有几分造诣,想不到琴艺竟也如此出色,只是不知棋艺画功如何,这个女子每次都会让人惊喜,儿臣现在已经开始有点期待了。” “她这份才华,配你倒是不错,只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喜欢的不都是些漂亮的女子么,就拿你府上的八位美人来说,哪一位不是倾国倾城之姿,可是这陶乐词,仅是眉目清秀罢了,日后她便是你相伴一生的人,你确定你真的不后悔?”其实说眉目清秀也是抬举她了,就她那模样,在皇室中,几乎只能算是平凡之姿。 “为何要后悔?”姬行雅有趣地看着他,“她的姿色虽不算上等,然而父皇不觉得她自有一种特别的气质么,相处得越久,这股子气质就愈是明显,儿臣倒是觉得她相当耐看,况且,”他笑意更深,“父皇有所不知,她可是个相当有意思的女子呢。” “哦?”皇上感兴趣地问,“如何有意思?” 他笑。 指了指自己的脸,美眸中泛起奇异的神采,“父皇觉得,这天下间,能不在意这张脸的女子,能有几个?” 皇上一怔,不禁仔细地看了他几眼,紫衣锦袍,姿容绝世,顾盼神飞,气质绝艳。这张脸,简直是人间绝色,多少人为之疯狂,为之终生痴恋? 神情不由黯了黯。 想必没有人能抵挡这份绝色吧,一如他当年,同样的无法从这个孩子的娘亲身上移开视线。 当年微服私巡江南,朦胧烟雨中,烟波湖畔那惊鸿的一瞥,让他惊为天人,不顾一切地将她带回宫中,自此百般心思,千般宠爱,皆集于她身上。 当年年少,爱得意气,爱得疯狂,让他完全忘记了,后宫是一个多么残酷可怕的地方,一场女人的争风吃醋,她在他怀中含笑离去,只留给他刚满两岁的稚儿。 旧事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那是一个眉宇间都是她的影子的孩子,每次见面,那张稚嫩的脸,似乎都在提醒他的天真愚蠢,她音容笑貌的消失,他心底流血淌淌的伤痕。 于是他落荒而逃,彻底地从那个孩子身边逃开了。 直至他无意中发现,宫中的妃嫔,皇子公主,甚至包括太监婢女,都在暗地里凌虐他,他才恍然惊悟,自己差一点就犯了和当年一样的错误。 那一年,那个孩子才十岁。 望着他瘦小的身子,粗糙的衣衫,酷似她的脸容上,冰冷得没有任何的表情,一双漂亮的凤眸不见神采,仰起小脸望着他的眼神,就如同望着一潭死水。 他又惊又痛,抱着他瘦弱的身子痛哭了一夜,心中懊悔万分,真是傻瓜啊,竟然重蹈覆辙,不但失去了她,差点还失去了她与他唯一的孩子。 自那以后,他便找人悉心教导他,也派人暗中保护他的安全,该做的,他全都做了,只是一切都只在暗中进行,有了前车之鉴,他不会再愚蠢得将他和她的儿子推到风尖浪口上。 一直到现在,他都掩饰得很好,在其他人看来,当今圣上对这个九皇子的态度不咸不淡,既说不上有多宠爱,也说不上不理不管,总之,他已经成功地达到了他的目的,宫中再也没有人敢对他放肆了。 “父皇?” 一惊,猛然回过神来,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片刻,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仿佛方才的晃神只是错觉,“朕以为,应该是没有吧,就算真的有,只怕也是寥寥无几。” “瞧,就连父皇也这么认为。”姬行雅脸上的笑容逐渐扩散,他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修长的双腿搁在榻前的几上,整个身体几乎躺了下去,只以一手支撑着脑袋的侧面,唇角微勾,笑容邪美而慵懒,“可是这个陶乐词,她却一点也不在意。” 皇上诧异抬眼,张大了嘴巴,好半天作声不得,半晌,迟疑又迟疑地确定,“你说,她对你的容貌,毫不在意?” “正是。” “陶乐词?那个姿色平平的陶乐词?”他还是不敢相信。 再次肯定地点点图,“是的,父皇,就是那个姿色平平的陶乐词。” 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他,表情渐渐地严肃,“你确定不是她的心机深沉,城府太深,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若是天姿国色的女子也就罢了,天天看着自己,起码对美色也有了一点免疫力,可偏偏是那个平凡的女子,这叫他如何信服?按他来说,像那样的女子,该是对自己的儿子趋之若鹜才对啊,怎会是如此平淡的反应呢? 姬行雅失笑,“父皇的思虑的确合情合理,儿臣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初时,也以为是她的手段之一,不过,几经相处之后,儿臣便否决了这个可能,细想来,若说她是为了引起儿臣的注意,倒不如说是对儿臣避之不及。若不是儿臣主动去招惹她,只怕她早已将儿臣彻彻底底地忘记了。” 不急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皇上更是惊叹连连,“她果真如此?” 姬行雅点头,想到她三番几次避他如蛇蝎,不禁微微苦笑,“安静,隔世,波澜不惊,似乎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似乎什么也与她无关,她便是这样的女子,就像这次的赐婚,其他人只说是她是不知几世才修来的福气,能蒙圣上赐婚嫁与惊才绝艳的九王爷为正妃,但依儿臣来看,只怕她如今的心里是百般的不情愿呢。” 皇上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天下间竟有如此奇女子,不欣喜雀跃便罢了,竟然还不情愿?他儿子好歹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啊,怎么越听,越觉得自己的儿子成了滞销货一样? 嘴张了张,又张了张,半晌终于挤出半句,“她这样不待见你,那你还……”娶她? 姬行雅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眨了眨眼,他笑得十分开怀,“为何不?父皇你想想,娶一个对你不感兴趣的女子,这不是件很有趣的事么?” 有、有趣? 他竟然只是因为有趣这个理由,就要娶了人家? 颓然地坐回椅子上,突然觉得自己好无力,算了算了,他喜欢娶就娶吧,反正他也已经赐婚了,陶卿家的女儿也不算太差,勉强配得上他的宝贝儿子,再说他向来对这个儿子有求必应,不管他做什么,只要他开心就好了。 不过…… 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可是陶家的那个大丫头,你不是对她……” 姬行雅俊脸陡沉。 皇上一顿,硬生生地将已到喉咙的话吞回肚子里。 唉,看这反映,就知道这个傻儿子仍然没有放开。 “父皇若是再提起她半个字,那儿臣今天就先行告退了。”茶杯一搁,紫袖一拂,作势就要起身。 “哎,别……”皇上慌忙安抚,“父皇不提就是,你还是坐下吧。”他已经很久没有和儿子单独相处了,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女人就搅坏了与儿子难得的见面机会。 姬行雅复又歪回榻上,阴沉的脸色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笑容又重新回到了脸上,仿佛方才的不愉只是错觉而已。 皇上暗暗抹了把汗,唉,他这个九五之尊居然被自己的儿子耍得团团转,真是呜呼哀哉。 “既然你已做了决定,那么,你打算何时完婚?”连忙换了个话题。 “……不急。”姬行雅悠悠开口。 皇上蹙眉,“虽然圣旨已下,婚期何时举行都无所谓,但拖得太久也不太好吧,听说陶家那丫头都十八……” “下个月。” 剩下半个字陡然哽在喉咙里,皇上瞪大了眼睛,“你,方才说什么?” 姬行雅施施然开口,“儿臣的意思是,下个月完婚。” “下个月?”皇上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不是说不急吗?” 姬行雅看了他一眼,“是不急啊,所以是下个月,而不是三天后。”语气依旧缓慢,笑容依旧慵懒,神情更是从容得不能再从容。 “……”皇上颓然歪在椅子上,哑口无言。 杀手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艳阳西下,瑰丽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陶乐词看着拦在面前的青衣蒙面人,第一反应是,他一定认错人了。 但是悔儿却将她紧紧地护在身后,神情严肃,一脸的戒备。 眼前的情形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她自问从没得罪过人吧,活了十几年,除了那次偶然卷入姬行雅与别人的纠纷中,这还是她头一次碰到这种事。 若是拦路劫财还好些,可是看着那把明晃晃的刀,还有那人眼底的阴鸷狠辣,分明是一副想要取她性命的样子,可是…… 她真的是没有得罪别人啊。 “请问,”她轻咳一声,还是决定要问清楚,“你要找的人,确定是我?” 那人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如此一问,不禁有些意外,一般姑娘家遇到这种事都是大喊尖叫救命吧,而她居然还敢如此冷静地问话? 听雇主说,这应该是位千金小姐,难不成是他弄错了? 又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眼,有些狐疑地开口,“你是陶乐词?” 陶乐词一愣之下,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人脸色一松,握刀的手紧了紧,语气也阴狠起来,“那就没错了,有人要取你的性命,乖乖纳命来吧。” “等等――”还想问是谁,因何原因,那人却已冷笑数声,再不说话,提刀飞身扑了上来。 陶乐词一惊,突然眼前人影一闪,眨了眨眼,身前的悔儿早已不见踪影,再往前看去,只见前面的空地上,一青一黄两条人影纠缠在一起,正是青衣人与悔儿两人无疑。 那青衣人先是咦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看似无害的婢女居然身怀武功感到十分意外,然而过手几招之后,他便发不出声音了,神情也渐渐地凝肃起来。 因为他已经发现,这个婢女的武功并不俗,恐怕还要在自己之上,这点单凭她只以赤手空拳对付他,而且还应付得游刃有余便可以看得出来。 眨眼已是几十招过去,他不但没有讨到半点彩头,胸前还中了悔儿几掌,吐出几口血,踉跄退了几步之后,他不禁心急如焚起来,无论怎么打都没有胜算,再打下去只有束手就擒的下场而已,怎么办? 飞快地往陶乐词的方向一瞥,暗暗一咬牙,凝聚全身的内力,飞快地劈出几十刀,趁对方忙于防御之际,足下一蹬,跃上墙头,再几个飞跃,忙不迭地向远方逃去。 一边逃,一边咬牙切齿,眼底狠辣异常,万万没有想到她身边一个小小的婢女竟身怀武功,害他一时轻敌差点丢了性命,那个该死的女人,居然敢给他隐瞒这么重要的信息! 穷寇莫追,而且为了防止对方利用调虎离山之计对小姐不利,悔儿并没有追上去。 只是没想到一回到小姐身边,她家小姐就如同用看怪物一眼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声音也失去了往常的平淡,几乎是惊叫着的吼出来,“悔儿,你会武功?你竟然会武功?而我居然会不知道?” 不解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难得见到小姐大惊失色,悔儿不由噗嗤一笑。 “是啊,小姐,我会武功,不只是我,瓶儿净儿和竹儿也会啊,在服侍小姐之前,我们几个就被老爷安排到天山去学武了,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几位小姐。”耸了耸肩,“至于小姐你会不知道,那是因为你没问我。”而且老爷说了,她们会武功的事最好别让太多人知道,而且小姐也从来没有问起,所以她才一直没有说出来。 “原来是爹的主意。”想不到爹虽是个武官,心思却如此细致,竟然为她们考虑到了这一步。 得意地炸了眨眼,“那当然,幸亏老爷有先见之明,不然悔儿今日又怎么能保护小姐呢。”说到这里,微微皱眉,“只是小姐极少出门,别说与人交恶了,就是连与别人多交谈几句也不曾,好好的,怎会突然惹上杀身之祸呢?” 陶乐词也蹙眉,“老实说,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看那个人的身手,应该是受某人所雇的杀手,小姐,这段时间,你有见过什么人,而且闹过什么不和吗?” 陶乐词凝神想了想,缓缓摇头,“应该没有,这段时间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也很清楚不是吗?” 悔儿沉默了,的确,她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如果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她早就发现了,偏偏就是没有。 “小姐,再想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先回府吧,沧澜书肆下次再去就是了,不然麻烦青玥公子走一趟,将小姐要的几本书带来也可以,总之,现在有人想要对小姐不利,小姐还是尽量不要出门的好。” 陶乐词点点头,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精致的书案,摊开的画纸,研好的墨,摇曳的烛火。 绯薄的唇瓣始终噙着一抹笑意,左手两指轻牵右手衣袖,执笔,点墨,随意挥出几笔,几支桃花跃然于纸上。 身后的女子低呼,看向他的目光漾着款款情意,“好漂亮的桃花,翘儿竟不知公子竟有如此画功。” 将笔随意往地上一扔,整个人歪回椅子上,微微一哂,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当真漂亮?” “自然。”偷瞄一眼他神色,小心翼翼地试探,“笔法传神,线条流畅,栩栩如生……公子可是不满意?” 不答,只邪邪一笑,“你若喜欢,便送与你可好?” “真的?”媚眼如丝,丽色无边,小巧的朱唇飞快地在他脸颊轻啄一下,声音充满了欢喜,“谢谢公子。” 看着她宝贝似的将那幅画收好,忽然觉得有些无趣,闭了闭眼,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冷了下来。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转凉,翘儿看了他一眼,不禁有点无措。 似是有风吹入,烛火忽然摇曳了一下。 美眸睁开,“夜深了,翘儿且回去歇息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公子……”今晚不是轮到她侍寝么? “我乏了,今天没有心情。” 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平淡的陈述,翘儿的神情却已有几分惶恐,再不敢多留一刻,恭顺得退了出去。 杀机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片刻。 人影倏闪。 房中多了一个单膝跪着的人影。 “门主。” 姬行雅挑眉,歪在椅子上,笑容慵懒,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是出了什么大事,竟要劳烦你来一趟?” 来人垂头,“是陶姑娘,她今天被杀手袭击了。” “什么?”他霍地站起。 片刻,似乎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不禁轻咳一声,重新又歪回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又如何?太子府防卫森然,那些愚蠢的杀手岂能轻易得手?再说了,就算府里的禁卫不抵事,还有瓶儿呢,那丫头的武功可不弱,怎会――”猛然顿住,眯眼看向他,“眠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我说过的话当做耳边风?” “属下不敢。”眠狼抬头,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姬行雅已然俊脸一沉,冷声道,“不敢?你是欺我耳聋了还是眼瞎了?我说过,以后不准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吧,可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门主的话,属下片刻不敢忘。不过,”继续垂头,“门主误会了,属下所说的陶姑娘,不是陶大小姐,而是陶乐词陶姑娘。” “……” 好半天之后。 “为何一开始不说清楚?” 眠狼沉默。 他从一开始就说清楚了,既然不能再提起那个人,那么这个陶姑娘当然就是那一个,是门主自己先入为主,接下来也没有给他澄清的机会,所以,这并不能怪他。 “那她……没事吧?”声音有点犹豫,似乎又有点尴尬,也许脸上的尴尬之色更甚,此时门主的表情定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奇景,不过眠狼没吃熊心也没啃豹子胆,也很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他将头垂得低低的,尽忠尽职地扮演好自己下属的身份。 “陶姑娘没事,倒是那个杀手被陶姑娘身边的丫鬟重伤,逃跑了。” 他站起身,踱了几步,“原因,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 脚步一顿,俊眉不自觉地拢起,“陶乐词一向无争,认识的人也不多,是谁想要取她性命?” “是……”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个名字。 “是她?”姬行雅微微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意外,然而那神情却平平淡淡,仿佛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 忽地轻笑,“看她倒不像是糊涂之人,为何竟选上这么一个窝囊废杀手?” “说是糊涂,倒不如说是她被人骗了,那个杀手为了多捞点酬金,便诓骗她说自己是青刃门之人,也怪那个女人不晓江湖中事,三言两语就上了当。” “青刃门?”姬行雅脸色怪异,“真是个白痴女人,她以为青刃的势力遍布天下,街上随意抓一个杀手就是青刃的人么?” “门主,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他轻笑,美眸中闪过一丝杀机,脸上的笑容尽数敛起,变作无数凌厉之色,“意图对未来王妃不轨的人,你说还能怎么办?那个杀手就交给你了,至于她嘛,我自有分寸……” 有心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一座曲桥,一湖烟波。 雅致的小亭,杯酒淋浪,果点鲜美。 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容,映着波光潋滟的湖色,简直美得致命。 旁边几位千娇百媚的女子,媚眼如丝,呵气如兰,每一次投向他的视线,都是那么的柔情款款,恋慕泱泱。 飘渺的丝竹之声缓缓流淌。 盈盈一握的纤腰随着乐声柔柔起舞,长长的水袖半掩芙蓉面,杏眼时不时地向坐在凉亭中央的俊美公子投去含羞一瞥,轻扬慢摇间俱是万种的风情。 年轻公子饮了一杯酒,视线随着女子舞动的腰肢移动。 “弦儿不但歌唱得好听,跳舞也好看得很。”自女子起舞之后,年轻公子唇边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弦儿闻言,娇俏的脸一片娇羞,舞得愈发欢快。 “公子。”不甘心地瞟了瞟起舞的女子一眼,倚在他胸前的女子撒娇似的轻轻捶了捶他胸膛。 低头,轻轻一笑,“我的忆儿又怎么了?” 女子但觉他的笑容魅惑无比,不禁呆了呆,眼底的痴恋更浓,轻启檀口,纤纤十指柔弱无骨地划过他胸膛,“忆儿昨日绣了幅鸳鸯戏水,公子什么时候去看看?” “鸳鸯戏水么?”将那双不安分的小手握在掌心,姬行雅的神情带了几分暧昧,“忆儿这么心急?” 俏脸一红,忆儿嗔了他一眼,佯装生气地扭头不理他,“人家一心只想要公子看看,公子怎地要曲解忆儿的意思?” 失笑,“这样就生气了?” 忆儿娇哼一声。 又笑,“真不理我了?” 朱唇微翘,美目含嗔,美丽的女子,偶尔耍个小性子,通常这个时候,更能讨他欢心,果然,片刻后,一道力将她带入了他的怀里,她心里一甜,正欲开口,那道温柔醉人的嗓音已在她耳边响起,“忆儿可还记得前段日子的红文宴?” 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转了个话题。 忽然叹息一声,“父皇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我已经有了你们几个了,偏偏还要指婚,那陶家小姐也不是不好,那日你也是见了,的的确确是个才女子,只是那容貌,清清秀秀的,淡而无味,又怎及得你们几个?” 忆儿心中一动,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既如此,公子何不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眉一挑,“忆儿说的是什么傻话,金口诺言,岂是可以轻易收回的?” 浓密的长睫轻垂,掩去眼中情绪,声音低低的,“那陶姑娘,公子真不喜欢么?” 姬行雅咦了一声,“忆儿何出此言?” 抬头看他一眼,又垂下,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两卷书,不是夫人的遗物么,公子既然给了她,想必是……”手腕一痛,心慌抬头,那一闪而过的厌恶似乎只是错觉,入目依旧是那抹魅惑人心的笑容。 干净修长的手指轻抚她樱红的唇瓣,“忆儿果然有心,时时刻刻心心念念的都是我,连我母妃的事也知道,不像她们几个,没心没肺的,整天只知道争风吃醋。” 脸色一白。 “公子,我、我……” 一指放到她唇瓣上,阻止她开口,“你是无意中得知,不是打听来的,这点我自然明白,忆儿素来乖巧懂事,我还不相信你么?” 她一怔,继而眼睛一亮,渐渐地松了口气。 香殒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唇角勾了勾,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说起来,有件事忆儿你可知道?” “什么事?” 俊眉微皱,“前几日,陶姑娘被杀手袭击了,忆儿说,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袭击未来的王妃?” 刹那间,脸色一片惨白。 抽回包在他掌心中的手,缩回袖中,攥成拳头,抑不住地发抖。 “忆儿?”眉眼尽是关切。 “公、公子,”勉强笑了笑,“忆儿又怎会知道呢,那陶姑娘她,应该没事吧?” “没事,听说只是受了点惊吓,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那么糊涂,”轻笑,语气有点嘲讽,“以为雇的是青刃门的杀手,谁知竟是个冒牌货,也不想想青刃门神秘莫测,若是没有门路,岂是那么轻易就能委托的?” 红唇渐渐地失了血色。 他却似无所觉,依旧沉吟着分析,“据我说知,乐词不曾得罪过任何人,也不曾与别人闹过不和,再者,她识人甚少,在京城,除了太子府、沧澜书肆,她只来过我们府上,莫不是她不小心冲撞了别人?” 一张芙蓉面,已无人色。 他唇边笑意更深,微扬的唇角隐隐勾出一抹邪气,“太子妃是她姐姐,太子府里自然没人敢对她出手,沧澜书肆是她义姐所开,在那里她亦算是陆家小姐,更没有人敢对她不敬,至于我们王府嘛……”偏头,看向她,轻轻一笑,“忆儿,你说,会不会是我们府里的人想要对她不利呢?” 砰的好大一声。 轰然跪下,玲珑的身子瑟瑟发抖。 “公、公子……”贝齿打颤,吐不出完整的一句话,脸色是无法形容的凄惨。 其他几个女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住了,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此时已是深秋,明明是沁凉的季节,空气却似乎比夏天更要闷热。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站起身,衣袍一撩,又在她面前蹲下,修长的手指挑起她下巴,美眸中又是欣赏又是赞叹,“瞧这张脸,我的忆儿果然绝色,除了她们几个,只怕世上再难以寻找像你这样的女子了。” 水雾迷蒙的杏眼陡地一亮,仿佛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她急急地抓住他的手,“那公子就饶了忆儿这回好不好,忆儿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自然再也不敢了,”修长的手指从她的下巴轻轻摩挲至纤细的脖颈,骤然一紧,俊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醉人,“因为你已经没有下次。” 松手,美丽的躯体砰然倒在地上。 那一双漂亮的杏眼圆睁,似是不敢置信,又似是不甘心,又或是懊悔与怨恨,然而无论是什么,那个人一眼都没有看过来,甚至连一声叹息也没有。 很快的,有人来将她抬了下去。 亭子里一片宁静。 几个女子惨白着脸,一动不动地或站或坐,满眼惊恐。 紫色的衣袖拂过,欣长的身段又缓缓歪回椅子上,抬眼望了望,唇角一弯,那抹致命的笑容又回来了,“弦儿,怎地不舞了?”又朝另两个女子招了招手,“景儿,翘儿,过来。” 片刻的沉默。 终于,柳腰又盈盈地舞了起来,而那两个女子,也换了笑脸,娇媚地依进了他的怀里。 歌舞升平。 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切残酷的景象只是错觉。 择期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几日后,姬行雅造访陶府。 简简单单说明来意之后,他含笑征询,“事情就是如此,本王意欲这月的十六迎娶乐词过门,不知道陶将军意下如何?” “这……会不会太仓促了?”陶凖有点犹豫。 “陶将军请放心,一切礼仪事项由王府这边准备,陶将军只让女儿安心待嫁即可。” “既如此,一切便由王爷做主。” 老实说,他并不满意这门婚事,九王爷虽惊才绝艳,却花名在外,风流多情,府中八位美人,千娇百媚,集天下之绝色。而二女儿姿色不过平平,若真嫁了过去,还不知要受尽多少委屈。 身份尊贵又如何,贵为王妃又如何?做父母的,只要女儿幸福,那就够了。他倒宁愿女儿嫁个穷酸秀才,每日读书烹茶,吟诗作画,夫妻两人相敬如宾,过着平平淡淡但无忧无虑的日子。 虽说大女儿已嫁作太子妃,但乐诗处事圆滑,别说是受委屈,别人不吃她的亏就该烧香拜佛了,可乐词这孩子不同,涉世未深,不知宫中险恶,她就是一朵幽兰,只适合在空谷中散发幽香,若一旦移植深宫侯府,只怕会污了她的无尘气质。 但圣意难违,纵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认命。 现在,也只能寄望于女儿自己,希望她的聪慧能让她化解一切危机。 执起茶杯浅啜一口,姬行雅淡淡地扫了一眼四周,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陶将军,怎地不见乐词?” “适才青玥来了一趟,好像带来了几本乐词想要的新书,想必他们此刻是在辞竹苑那边的文心阁吧。”辞竹苑是属于二女儿的院落,亭台楼阁,别山致水,琴室书房,每一处的景致,皆由她的喜好来布置。 眉微微一挑,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青玥公子他……常来?” “不常,许是书肆忙得很,至今为止,也不过来过几次,反倒是词丫头三天两头就往书肆跑,说起来倒让王爷见笑了,那孩子喜读书,她这份执着,甚至已到了成痴成狂的地步,若懒些,一天看个一两本,若勤了,一天下来甚至能看完十数本,其实家里的藏书已经够多了,可还是不够她看,只好每次都从书肆借一大堆书回来。” “原来如此。”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一双美眸,他低头看着杯盏里的茶色,“本王也知道她爱书,却不想竟到了这个地步,这般痴爱,怪不得她有这般才情,连京城第一才女也望之不及,只是这天天跑书肆,会不会太累了,派人去书肆取了书来,这法子岂不是更好?” 陶凖叹息一声,“王爷所言极是,末将也是这样想的,那孩子自幼体弱,动辄发烧受凉,头晕咳嗽更是家常便饭,为了她这副身子骨,家里已经折腾了无数回,幸好这孩子不像其他几个丫头活泼好动,只要有书,没有人怀疑她可以在家里呆上一辈子,不过——” 你就甘心?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他苦笑,“问题是并非所有的书都可以,她很挑剔,没有人知道她喜欢看什么书,虽然知道她每个领域的书都有涉略,但至于具体到哪一本哪一册,就没有人知道了,所以每次她都是自己去书肆挑书,坚决不肯让人代步。” 原来如此。 “既然不肯假借他人手,那青玥又是……” 朗声一笑,“说来倒也奇怪,只有青玥带来的书,从不见她挑剔,许是两人相识得久了,青玥已经摸清了她的喜好。” “是么?”他忽然挑眉笑了笑,“他倒是了解她。” 搁下茶杯,站起身,笑道,“既来了,我也去看看她好了,陶将军应该不介意吧?” 陶凖微微一怔,眼前的男子笑容依旧,并无半点不悦,可是总觉得有点不妥,尤其是那和煦的笑容下,似乎遮掩着别样的情绪,说不清,只觉得有种违和的感觉。 “王爷请便。” 直到那道欣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重新落座,执起茶杯饮了一口,余光不经意一撇,顿时骇住。 只见方才姬行雅用过的那只杯盏上,沿着杯顶往下,竟裂开了长长的一道细缝。 风来,花香飘散。 柔和的阳光斑驳落下,摇曳的树枝中,隐隐露出一座雅致的楼阁。 楼阁里,两道人影。 “《世有闲语》,囊括了三国的野史趣闻;《七宝妆》,记录了历代以来最优秀的十二位女子;《浮生海》,描绘了民间几许浮沉的百生相;《兰谣》,现今已流传甚少的古文典章;《锦瑟》,相传是雪凉国传说中的琴仙留下的古老琴谱……” 案上十数本书,青玥滔滔不绝地介绍,一旁的女子听得眉眼弯弯。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青玥也。”只有他挑的书,从来不曾让她失望过,偶尔还有意外的惊喜,就像现在。 “你喜欢就好。”尔雅的笑容,淡淡的语气,不似往常热络。 陶乐词看他一眼,试探,“怎么了?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他不语,目光落在楼外,一棵树的枝桠上,停着两只鸟儿,交颈磨蹭,偶尔几声脆鸣,好不亲密。 嘴角牵出一抹苦笑,他缓缓开口,“听说皇上赐婚,你就要嫁入九王府了?” 一怔,随即点头,淡极的一笑,“你也知道了?” “陶府二千金一曲艳惊四座,圣上龙颜大悦,指婚于桃花皇子姬行雅,这事已在城中盛传,试问全京城中又有哪个人不知道?” 默默地守了几年,庆幸她是个淡漠凉薄的女子,除了他,身边不曾有别的男子,想不到江南一行,竟让她遇上那个最不该遇到的人,千防万防,又在旁边言语侧敲,才让那两人的距离拉远了些,想不到一番苦心的思虑,到头来竟毁于一道圣旨。 随意地翻开一页书,“我一直呆在家里,竟不知道原来都传开了。” “难道你就甘心?你该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绝世之姿,却也是绝世的风流,他府中尚有八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你又算什么?”清俊的脸容上,隐隐带了几分薄怒,因了她的毫不在意。 是否动心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陶乐词合上书本,抬眸,“不甘心又如何?圣旨已下,青玥,你觉得仅凭一句不甘心就可以解决么?” “你可以叫你爹进宫面圣,让皇上收回成命。” 苦笑,“金口已开,圣旨已下,让皇上收回成命,谈何容易。” “大不了抗旨逃婚。” “逃婚?” “对,逃婚。”越来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他坚定地点点头,似在说服她,也像在说服自己,“逃得远远的,逃到就连皇上也伸手莫及的地方。” 陶乐词看他一眼,“可是陶府怎么办?莫非真要我对家里弃之不顾么?”抗旨不遵的罪何其大,她怎能如此自私? “你爹战功赫赫,姐姐又是太子妃,皇上不会真的降罪于陶府的。” 陶乐词叹了口气,“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青玥,他们是我的亲人,不论是哪种理由,我都不能如此自私,更何况,我又能逃到哪里去?这天下虽大,可真有皇上伸手莫及的地方么?” 他眸光清亮,“我们可以逃到云翘国。”时机已到,他也是时候回去了。 “我们?”她诧异抬眼。 “对,就我和你两个人,实不相瞒,我是云翘国人,前段时间家人已来信催我回去,届时,你可以跟我一道离开。” 陶乐词惊呼,“你是云翘国的人?” 他一脸歉然,“对不起,事出有因,不得已才瞒了你。” “没关系。”他不说,自然有难言之隐,更何况,她结交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身份。 “乐词,”他炯炯地看着她,凤眸闪着异样的神采,“那个浮浪之人配不上你,跟我离开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她回望他,眼神坚决而真挚,“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对不起,我不能跟你离开。” “为什么?”他脸色一变,几乎吼了起来,“你一直拒绝,莫非真是喜欢上了他?” 指控的语气。 陶乐词反而平静了。 “青玥。”她安静地开口,“我很感激你处处替我着想,但是我真的不能跟你走,先不论我是否喜欢他,仅就陶府,就已有足够的理由让我留下,也许你不能理解,但他们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为重要的人,我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甚至可以这么说,为了他们,我宁愿舍弃一切,不论是自由,还是爱情。” 青玥深深地看着她,就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那么深,那么深地看着她。 良久。 “好吧。”他苦笑,“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我有个问题,希望你可以诚实地回答我。” “什么问题?” “你是否真的对他动了心?” 她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也许他过尽千帆,处处留情,也许他举止轻佻,浪荡不羁,但是,也许那只是他的表面,迷惑人的,不过是那一副皮相而已。” 答非所问,却听得他眼神一黯。 “是谁迷惑人了?” 伴随着清风般醉人的声音,一个摇着折扇的紫衣贵公子姗姗地走了进来。 值得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两人一惊。 那人已来到面前,挑了张椅子坐下。 折扇一摇,饶有兴味地看了看他,又看看她,“方才似乎听到什么迷惑的,莫非是乐词你被谁迷惑了?” 陶乐词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倒是一旁的青玥开口了,“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挑眉,反问一句,“那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我送书来给乐词。” 乐词? 前些日子还是陶姑娘,一段时间不见,竟然连称呼也变了? 微一挑眉,瞄了一眼案上的书,眼底闪过一抹惊异,“沧澜书肆藏书虽多,但要找齐这些也很不容易吧,真是难为青玥公子了。说起来,乐词也未免过于见外,若是想要这些书,说一声便是了,我家里有的是,何必费这么一番功夫?” “王爷日理万机,想不到竟还有时间花在这些闲书上面。”青玥开口,讥讽之意明显。 微微蹙眉,却不是因为他的讥讽,而是他对他的称呼,“你怎知我的身份?” 看了乐词一眼,温柔地笑了,“自然是乐词告知的。” 疑惑的目光落在陶乐词身上。 陶乐词顿觉有些无措,“对、对不起,他是我的朋友,我们一向坦诚以待,觉得实在没有理由瞒他,况且青玥不是碎嘴的人,所以你实在没有必要担心……” “是么?”笑容骤冷。 “如果让你困扰了,那么我道歉。”不管什么理由,她的确泄露了他的身份,这是事实。 他忽地笑了,摇着扇子,一脸的毫不在意,“诚如你所说,他不是碎嘴的人,那么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更何况,”笑意更浓,隐约还添了几分暧昧,“不久的将来你便是我的妻子,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的身份他迟早也会知道,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什么区别?” 满意地看到他的神色变黯,他啪地一声合上折扇,若无其事地对着陶乐词眨了眨眼,“乐词,我还有些事想要与你单独谈谈。” 陶乐词看了一眼青玥,犹豫,“晚一点再说不行么?” “待会儿我就要回去了。” “那……”她为难地看向青玥,“青玥,可以请你稍等一会么?” 青玥正待答应,姬行雅又笑着插了一句话。 “我要说的事有点复杂,只怕会花上不少时间。” 陶乐词愣住,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姬行雅,总觉得今天的他有点不对劲,至于是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 青玥勉强笑了笑,站起身,“我还是先回去好了,这一趟出来的时间够久的了,只怕书肆那边要寻我。” 陶乐词有点过意不去,人家辛辛苦苦替她送书来,茶还没凉呢,就要人家回去了,这实在不是待客之道。 “青玥,真是对不住了,这次有点不巧,等有机会了,我会去书肆找你的。” “好。”他笑着应下,看了一眼旁边的姬行雅,又补充一句,“我等你。” 满意地看到某人的笑容微敛,他尔雅地一笑,从从容容地告辞离去。 目送他离开,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意味深长的眸子。 “你们的感情似乎不错。”漫不经心的语气。 “是不错。”青玥是她的朋友,也是知己。 俊眉略略一皱,“不嫌过于亲密?” 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会?我们只是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何来的亲密。 “朋友?”美眸微微眯起,“乐词,难道你真的相信男女之间会有纯粹的友情?” “为何不?” 扇面倏地合拢,“那个青玥,我知道你对他极为信赖,只是乐词,你也未免太小看男人了。” 陶乐词不置可否地笑笑,“世上男子何其多,王爷,青玥他不是你。” 意思十分明显:王爷你醉卧芙蓉帐,风流多情,每接近一个女子都是别有居心,而青玥却不会。 一愣,半晌后,唇边的笑容如涟漪般缓缓荡开,又换回那副美而邪气的表情,他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轻笑,“乐词,你这话实在是说得对极了,我无话可驳。” 眨眨眼,又说,“不过才见了几次,就已经将我看得如此透彻,不愧是我的王妃。” 陶乐词微微蹙眉,“现在还不是。还有,我并不了解你,什么透彻不透彻的,只是你强加在我身上的说辞罢了,事实如何,王爷自身最清楚不过。” 眸中陡闪的异彩几乎只是错觉,一瞬间那双美眸又变回了会勾魂的桃花眼,他暧昧地笑笑,“你是在埋怨我没有早日娶你过门么?放心,我都安排好了,这个月的十六,你就成为我的王妃了。” 陶乐词大惊,“你说什么?” “我明白你的急切,可是乐词,”他执起她的手,柔情款款地看着她,对她震惊的反应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你要知道,就算是礼部,要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事宜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这个月的十六,已经是极限了,虽然我亦是思你甚切,恨不得今天就将你娶进门,不过我会忍耐的。” 他在扯什么呀,她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好! 陶乐词一张素净的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或许两者皆有,如果真的是这个月的十六,那不是只剩十天了? “我不——” 干净而修长的食指按住她的唇,阻止她未完的话,姬行雅笑眯眯地接口,“你爹已经同意了,礼部也下了文书,今天之内就会派出所有请帖。” 陶乐词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很感动对不对?”他笑意越深,收回放在她唇上的手指,改而执起她的柔荑,在上面印下一吻,而后抬眸,“不过,你值得。” 幽深的眸子,里面的情绪被笑意遮掩住了,根本就看不进去,尽管如此,陶乐词还是几乎要沉溺在那无尽的幽深里。 你值得。 大概只要是女人,都无法抗拒这三个字的魅力吧。 更何况,对方是天下无双的绝世王爷。 也更何况,她只是个,是连情窦初开都未开的青涩女子。 十六将至,陶府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 在所有人都处在鸡飞狗跳的混乱时,依旧像寻常日子般清闲度日的,只有辞竹苑里待嫁的新娘子。 “小姐,京华绣坊的徐绣娘将赶制好的嫁衣带来了,夫人让你去前厅试试,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的。” “不必试了。”慵懒地斜靠在屏榻上的女子手执书卷,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既然是按照尺寸缝制的,自然没有不合穿的道理,你就这样去告诉娘吧。” “那凤冠霞帔呢,这回徐绣娘也带了很多过来,小姐喜欢哪一种坠饰哪一种绣纹的,总该要去挑选挑选吧?” “我没有意见,让娘做主就好。”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书。 “那绣鞋呢,小姐总不能让夫人帮着试穿吧?”不死心的悔儿再接再厉。 “悔儿,”转过脸来,陶乐词看着她,不赞同地皱皱眉头,“不管是嫁衣还是绣鞋,都是仔细量了尺寸的,若是这样还不合适,那京华绣坊还有什么资格自诩为天下第一绣坊?” “可是小姐……” 陶乐词摆摆手,止住她的话,“总之,别再拿这些琐事来烦我了,有什么事,让娘做主便是,近来家里吵得很,害我几日都看不完一本书,今个儿好不容易安静了些,谁知才翻了几页,你这丫头居然拿这些小事来吵,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小事? 悔儿瞪大了眼睛,哑口无言。 有时候她真的怀疑,她家小姐真的是女子人家么?嫁人应该是一辈子之中最大的一件事吧,有哪位待嫁的姑娘家不是兴奋得几夜不能入眠,对嫁衣凤冠朱钗等等挑三拣四,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往自己身上戴,费尽心思将自己打扮成全天下最漂亮的新娘子的? 可是她呢,别说是挑选了,甚至连看一眼也没有,整天只知道读书,真不知道那几破书到底有什么妙处,倒不如卖了换几个零钱花花还比较划算,也省得小山似的堆成了一座座书山,妨碍了她走路害她不小心摔了好几次。 不过,对象是那个花名在外的桃花皇子,也难怪小姐不肯上心,虽然未来的姑爷的确有天人之姿,京城中也多的是名媛闺秀想要嫁给他,但如若不能一心一意地对待,长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皮相而已,她家小姐不是那等肤浅之人,才不稀罕。 “对了小姐,今儿个早上大小姐来过了。” 陶乐词咦了一声,从书本中抬起头。 “不过她很快又回去了,而且怒气冲冲的,好像随时都准备杀人放火似的,老实说,我还没见过那么生气的大小姐呢,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倒霉,竟然敢惹上我们大小姐,嫌命长了不成?” “悔儿,你知道姐姐有说要去哪里吗?” “不知道耶,啊……这么说来,大小姐临走前好像有提到雅王府,莫不是……”猛然顿住,眼睛越睁越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陶乐词喃喃道,“小姐,大小姐她该不会是……” 惊变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陶乐词合上书本,脸色凝重,“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王府。” 于是悔儿慌忙去命人备轿,可是只跑到一半又折回来,气喘吁吁地道,“小姐,大婚前,新郎新娘是不能够见面的啊。” 陶乐词走下床,随便挑了件浅蓝的衣裙穿上,头也不抬地丢出一句,“比起这些迂腐的规矩,莫非你更想收拾姐姐留下的烂摊子?” 一句话窒得悔儿哑口无言,想起大小姐恐怖的‘杀伤力’,她不禁暗暗噎了噎口水,祈祷雅王府最好足够坚固,能够承受得某人狂风暴雨的肆虐。 匆匆忙忙赶到,没想到竟在王府门口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迟疑了半天,在悔儿的提示下,她终于恍然地叫出他的名字,“殷公子。” 殷沧禊无声苦笑,他担心的事终成事实,她果然不记得他的名字。 “陶姑娘有事找王爷?” “不,我是来找姐姐的。”说完,歉然一笑,便在王府仆役的带领下往里面走去,她走得有点急,所以也就错过了殷沧禊在听到她的回答时,那一脸的错愕和复杂的表情。 砰锵锵! 远远的,便听到一连串的物品被摔碎的声音,混杂着暴怒的人声,尖锐而凌厉地穿透她的耳膜。 糟了,看来某人已经开始制造狂风暴雨了。 心中急乱,脚步越走越快,不远处传来的声音也渐渐清晰。 “乐诗,你先不要生气,先坐下来……” 砰! “住口,你做出这样的事,居然还敢叫我不要生气?!姬行雅,你这个……”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一点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啊,小心,不要踩到地上的碎片……” 又是一阵杂乱的声音,片刻后―― “滚,谁准你碰我了?”清脆的女声,却带着浓浓的火气,仿佛随时都可以燃烧起来,陶乐词叹息一声,通常姐姐不满或者生气的时候,只消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对方便乖乖投降了,根本用不着再进一步的动作,可这回居然是用吼的,看来她这次真的是气坏了。 确实,他风流滥情,在姐姐眼里,他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子,但这毕竟是圣上赐的婚,纵有不满,自家人关起门来臭骂一顿或是摆脸色给他看看就罢了,再不然就是想方设法退婚便是,这直接杀上门来闹事,也着实夸张了些。 “姬行雅,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 “我也很想给你一个解释,可是你可不可以先将整件事说清楚?你这样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我实在是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啊。”姬行雅的语气似乎相当的无奈。 的确有点莫名其妙,已走到门外的陶乐词正想进去苦劝自家姐姐收敛收敛,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少给我装糊涂,红文宴上皇上突然将乐词赐婚于你,这件事,你敢说不是你在背后搞的鬼?” 屋子里陷入片刻的沉默。 姬行雅微微眯眼,望向陶乐诗,后者不甘示弱地回望,漂亮的凤眸微微上挑,眼神充满愤慨。 忽地,他笑了,在满地的狼藉中随手挑了张完好的椅子,悠悠然地坐下,动作优雅无比,浑然天成的气质充斥全身,看得陶乐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拳狠狠揍在那张绝色的俊脸上,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果然什么也瞒不了你。”他笑着叹息一声。 媚眼一剜,陶乐诗冷冷一哼,“姬行雅,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我要的是明确的答复,详尽的真相,少在那边兜圈子绕远路。”揉揉酸痛的胳膊,好累,方才砸得太狠了,不过收获还算不错,起码这座藏珍楼的珠器古玩都毁得差不多了,总算出了她一小口恶气。 “没错,赐婚那件事,的确是我的主意。那么,”他微微眯了眯眼,视线缓缓地落在她的身上,眸中幽暗不定,“除此之外,你还想知道什么?” “那么多的名门闺秀,为什么偏偏是乐词?” “她很有才华。” “有才华的不只她一个。” “可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她,她是你的妹妹,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的确,她很清楚她的妹妹有多么的出色,所以这一点她无可反驳。 “她并不美。” 眉一挑,“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陶乐诗黛眉一挑,嘲讽地笑了,“什么时候,最注重美色的九王爷竟改换口味了?莫不是厌倦了府中八位美姬的千娇百媚,转头想找朵清净的素花来尝尝鲜?” 不待他答话,陡然话锋一转,语气凌厉,“只可惜你找错人了,我陶乐诗的妹妹可不是你那些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可随意亵玩的女人,所以老实说吧,你费尽心思娶我家二妹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若说喜欢她,这个理由你会信么?” 陶乐诗嘲讽地嗤笑一声。 他亦笑,悠然地靠回椅背上,美眸看着她,“乐诗。”他缓缓唤道,“以你对我的了解,我为的是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 她一怔。 “还是说,”唇边笑意泛深,他挑眉,眉宇间隐约几分讥讽,“你心里清楚得很,却不敢承认?” “什么意思?” 眸中闪过一抹沉痛,他抬眸看她,一字一字说得极慢,“你,真要我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脸色一变。 许久许久。 “姬行雅,”她的声音极冷,冷得一室的空气也几乎冻结,“你娶乐词,该不会……只是为了报复我吧?” 笑容更深,衬得一张俊脸愈发的艳若桃李,微微挑眉,他不做正面回答,只勾着一抹欠扁的笑容反问,“你以为呢?” 陶乐诗恨不得一拳揍过去,事实上,她也行动了,只是拳头才刚挥出,就被人家轻轻松松地躲开了而已。 更糟的是,一时的收势不稳,竟让她毫无预警地往前面倒去,恰好被某人抱了个满怀。 “你该明白的。”他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柔荑,俊脸贴近她的耳畔吹着热气,低声喃道。 她猛地一把推开他,因为气愤,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看着他,眼神带着恼意、失望与不可置信,“你……”再喘一口气,“真不敢相信……” 他却笑得更加温柔无邪,“怎么?可是伤心了?” 陶乐诗眼神一敛,语气冰冷,“就因为当日我遵循自己的意愿,选择了桀,而没有选择你,所以你怀恨在心,接近我最亲近的人,伤害她,借此来伤害我?” 姬行雅笑容骤敛,“那并不是你的意愿,你只是一时被他的孤傲狂冷迷惑了而已,并不是真的爱上了他。你喜欢的应该是我,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时候起,你就说过会在我身边的,你自己说过的话,难道已经忘了么?” “我没忘。”冷冷地注视着他激动的表情,她毫不留情地切断他的妄想,“我只是以朋友、知己的身份待在你的身边,是你自己一直误会了我的意思。还有,我并没有被迷惑,由始至终,我爱的都是他一个人。而你……”她略带叹息地瞥了他一眼,“在我心中,只是如同亲人一般的存在而已。” 俊脸抬起。 他看着她,嘴角苦涩,“为什么是他?”为何偏偏是他?“你明明知道我的母妃就是因为……” “我知道。”她打断他,杏眸中多了一抹歉然,“可那只是他母妃的责任,他并没有错,这点你也很清楚不是吗?” 语气渐渐地软了下来,“就算他们是母子,也不该将他母妃当年所犯的过错全部推卸在他身上吧,行雅,你就不能……”似是想到什么,猛地瞪大眼,眸中尽是不可置信,“你该不会……” “之前你一直对我避而不见吧,可是你瞧,”他露出满意的笑容,“不出我所料,父皇一赐婚,你果然来找我了,至于皇兄,如果让他知道你私自来见我,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呢?” 他会杀了你! 想起那个乖僻狂狷的人发狂的模样,陶乐诗惊惧地惨白了脸色,手足相残,那种不置对方于死地便不罢休的残忍对决,经历过一次已经够了,这一次,她已经没有足够的自信可以阻止。 紧攥发颤的双手,缓缓地抬头,“姬行雅,我以为你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至少不会若无其事地殃及无辜,可是我错看你了,就算以前我对你有多么的愧疚,从你将乐词牵扯进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什么都不欠你了……” “那么……”他突然开口,“恨我么?” 恨?她愕然地望着他,那张比女人都要漂亮的脸上,依旧漾着温柔而邪魅的笑容,那种自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雍容而高贵的气质依旧那么夺目,就如同以往,只需一眼,便瞬间夺去别人的呼吸。 这个人,如此的美,美得致命,美得足以令天地为之失色,只是为何此刻,他的笑容,如此凉薄? 陡然顿悟,她膛目结舌地望着他,良久说不出一个字。 ... 放不下她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你……”再也说不下去,她长叹一口气。 爱不得,便是恨,这就是他选择的方式么? 好傻的人。 “行雅,你还是退婚吧。” 俊美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苦笑,他挑了挑眉,“我为何要如了你的意?” “你退是不退?”双手叉腰,恶狠狠的语气。 突然的转变,令他诧异抬眼,望着那张愠怒的娇颜,只觉得恍如昨日。 “别以为自己长得有多好看,不就是个比女人更像女人的娘娘腔,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每日照例的恶言恶语,当中甚至还有人狠推了他一把。 膝盖磕到石头,阵阵刺痛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一语不发地拂去衣衫上沾惹的尘屑,然后打算转身离去。 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才十岁的他已经习惯了缄默。 就在这时—— “比女人更像女人又怎么了?这只说明了他长得比女人更好看,哼哼哼,”稚嫩的女声用比他们更大的声音哼回去,“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就凭你们那副蛤蟆脸,连给他提鞋都嫌脏,少在那里莫名其妙地耍白痴了!” 愕然回头,随即呆住。 **岁模样,却依稀可见长大后的长相,毫无疑问,那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虽然此刻的她双手叉腰,下巴抬高,嚣张得不可一世地斜睨着那些欺负他的人,一点也没有千金名媛的端庄优雅,可是那并不妨碍她那一身出众的气质。 “喂!”小女孩突然转过头来瞪着他,鼻子仰得高高的,“别人骂你你不会反击回去喔,光长美色不长脑子,真没用!” 这便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如同旱地初逢春雨,他遇上她,早已干涸的心渐渐地被浸软……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她身边唯一的守望,然而当有一天她的身边站了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由此至终,都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天地到底是什么颜色? 曾经绚丽过的世界是否又重新覆盖了灰蒙? 他已了无兴趣。 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换了个样子,怀里软玉温香,芙蓉帐里玉体妖娆,纠缠之际,笑容邪气而暧昧。 “我再问一遍,你真的不肯退婚?”语气温柔,她一反凶巴巴的模样,笑得好不甜美。 一阵恶寒。 怕死的人最好立刻逃之夭夭,因为这是陶家大小姐算计人的前兆。 只可惜某人跟着这位小姐混了太久,早已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听过即忘的本事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见此刻的他悠然地勾唇一扬,端起香味四溢的茶饮了一口,然后用比她更温柔的语气施施然地反问回去,“那么,我也再说一遍,为何本王要如了你的意?” ……这小子竟然在她面前自称本王? 哼哼两声冷笑,“少啰嗦,臭王爷,问你一声是给你面子,不要自以为是地蹬鼻子上脸,本姑娘现在就去找皇上那老头,可没有那么宝贵的时间和你耗下去。”慢条斯理地一点也不干脆,真想敲敲看这个家伙的脑袋到底装了什么。 才知才一转身,走了两步,就对上了一张苍白的脸。 “二、二妹?”她掩口惊呼。 欣长的紫色身影陡然一震,缓缓回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容,纤瘦的身躯,静静地站在那里,冷冷的,透着一股疏离的漠然与悲凉。 一步,两步,姬行雅静静地看着陶乐词走进屋里,她走得极慢,艰难,仿佛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都可以,然而却又是那么的坚定,没有一丝的犹豫,看得他莫名的有些烦躁。 “二、二妹,你来了多久了?”方才的对话,她到底听到了多少?出生以来第一次,陶乐诗竟觉得有几分慌乱与无措。 苍白的脸容忽地绽开一抹笑容,“刚来而已,姐姐,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好了,现在我们回家吧。”拉过她的手,便转身往门外走去。 陶乐诗一时没回过神来,呆呆地之任由她拉着自己走。 美眸缓缓地眯起。 这个女人,从她进来,到转身离去,从头到尾,竟然没有看他一眼。 仿佛在她的眼里,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她应该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吧,一般情况下,不是都会感到疑惑么?可她怎么一声不吭的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难道方才的对话她一点也没听见? 就算没听见,看到自己未来的夫婿与一个女人在一起,而且那个女人竟然还是自己的亲姐姐,难道她就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真让人感到火大。 “……你,”他盯着她的背影,“来做什么?” 清瘦的背影微微一顿,然后回过头来,轻轻地绽放出一个笑容,“我是来接姐姐回家的,莫非王爷对姐姐还有什么话要说?若是这样,那我先回避一会儿便是。” 平静的脸,嘴角淡雅清和的笑容,唯有眉宇间一抹忧伤淡而不去,俊眉微微拢起,他目光紧锁着她的脸,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动摇,“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她沉思了一下。 他期待地扬起眉。 半晌,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了,“没有。” 无言的安静。 秋天的阳光透过窗棱洒进来,落在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明明暗暗。 “是吗?”他幽幽道。 陶乐词目光在他身上顿了顿,而后移开,心里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此时陶乐诗终于回过神来,望着那张看不出喜忧的俊脸,不由诧异地挑了挑眉,转头又看看自家二妹,又不禁皱起眉头。 “二妹,回去了。”换她一把拉过她的手往外走,然而在跨出门槛时忽又顿住,回眸,姿态撩人地拨了拨耳后的秀发,黑白分明的杏眼闪着几分狡色,“退婚的事,就不劳烦王爷了,小女子虽不才,不过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处理的。” 说完,扯着陶乐词潇洒地走人。 姬行雅抬头,目光在狠狠地瞪着她的背影一会之后,转而落在那抹纤瘦的背影上,幽深的黑眸中陡升一抹不易察觉的愤怒。 “记得我曾说过,若你真的伤了她,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冷厉的话语宛如刀锋,门外渐渐地走出一个身影。 姬行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原来是你。” “王爷!”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胸腔,殷沧禊一掌拍在姬行雅面前的案上,凌厉的视线盯着他,脸色阴沉可怖。 姬行雅站起身,走到窗前,“你都听到了?” “你还是放不下她。”殷沧禊懊悔地狠狠捶了一下书案,“果然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姑息你的做法。” 似乎连空气也感染了他的愤怒,凝结而沉重。 “沧禊,”姬行雅终于缓缓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么激动,实在不像你。” “我能不激动吗?”殷沧禊气冲冲地死瞪着他,“我早就警告过你了,她什么也不知道,最好不要将她牵扯进来,可是后来呢,你果然为了陶乐诗利用了她,你说现在怎么办?退婚么?就算真的退了婚,伤害也早已造成,让好好的一个女子承受你们的爱恨情仇,你凭的到底是什么?” 片刻的沉默。 在殷沧禊等得不耐烦正想再继续飙一下之际,他突然开口了,“那么你呢?”不答反问,盯着他的目光深邃如潭渊,里面有两道暗流隐隐流动,“你凭的又是什么?” 殷沧禊愣了一下。 薄唇冷冷地勾起,“利用她又怎样,真的受了伤害又如何?那都是她一个人的事吧,于你何关?你凭的是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 殷沧禊窒住。 半晌。 “你说得对,我没有那资格,也没有那个立场。”嘴角嘲讽地弯了弯,不怒反笑,“这件事也的确没有容我置喙的余地,方才是我多管闲事了,王爷海量,就请忘了如何。”说完,他毅然转身离去。 不听忠告?没关系,你就自生自灭好了。 不想挽回?也没关系,你就等到将来后悔吧。 相对的,那么美好的女子,既然你不肯珍惜,那么就换他来好好珍惜。 这次,他一定不会再退让。 陶府。 “二妹,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我么?”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接过瓶儿递过来的香茗优雅地浅啜一口,陶乐诗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陶乐词淡淡一笑,“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想问的,倒是姐姐,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吧。” 真不知道她是沉得住气还是足够隐忍,陶乐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就不想知道我和姬行雅的事么?” 清瘦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然后,那双清澈的眸子缓缓地抬起来,定定地看进她的眼里,“如果姐姐想说的话。” “果然很像是你说的话。”陶乐诗忽地轻笑出声,“好吧,正好我近日闲得很,咱们姐妹就来聊聊吧。” “第一次见到那家伙,是在我八岁那一年……” ... ... 退婚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案上搁着的茶水凉了又再添上,如此反复多次,陶乐诗冗长的叙述终于到了尽头。末了,她一瞬不瞬地盯着陶乐词,再加一句,“总之,他是如何想的我不清楚,但我心里装的一直都是我家那个冷面罗煞,只有这一点你要记住,那么,我要说的大概就这么多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你要退婚么?”随手拎起一颗刚剥好皮的葡萄塞入口中,酸甜可口的味道令她满足地弯了弯唇角,心想待会还是带些回府好了,顺便替二妹解决一些存粮,反正那丫头也不爱这些,饿的时候,只要塞本书给她就好啦。 “姐姐。”陶乐词叹了一口气,“先不说我的打算如何,对方可是王爷,而且这门婚事是皇上赐下的,有那么简单说退就退么?” 又一颗葡萄下肚,陶乐诗半靠在软塌上漫不经心地摆摆手,“这事用不着你操心,你先说说你打算如何,咱们再来商议该如何处理。” 陶乐词垂下眸子,目光落在案上的书上,看不清表情。 陶乐诗长叹一口气。 “既如此,你便仔细想一想吧。”轻撩衣裙,站起身,在瓶儿递过来的水盆里洗了洗手,再用绣帕拭干净,“我明日再来一趟。” 她们一离开,悔儿几步便来到她面前,迫不及待地开口,“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抬起眸子,眼前的人儿一脸的焦急,表情凝重得很,愣了愣,不禁失笑,“这是我的事,怎么好像你比我还要心急?” 悔儿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我说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好,好,我不开玩笑了,那么,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退婚!”狠狠地一握拳,轻俏的脸容蒙上一层愤慨,“那些话小姐也听到了不是么?那个王爷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小姐,而是为了大小姐才利用小姐的,就连这婚事,也是他在背后搞的鬼,总之,为了小姐的幸福着想,我看我们还是退婚好了,反正喜欢小姐的男人多的是,就拿青玥公子来说,容貌虽不如王爷出色,但无论是人品,谈吐,举止,素养方面都胜王爷一筹,且熟知小姐脾性……” 眼看小姐的脸色晴转多云,以为她不喜欢,连忙转移话题,“不然殷公子?英俊潇洒,文武双全,又是宰相之子,和小姐简直是金童玉女,门当户对……” 继续掰着手指,“再不然,还有新科状元梅公子,他模样俊秀,满腹才学,与小姐志趣相投,绝对……” “悔儿!” 猛地噤声,已挤到喉咙里的话语不甘不愿地吞回肚子里,因为鲜少发火的小姐的脸色相当难看。 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妥协了哦,不能说,她可以用眼神抗议啊。 见她眨着一双大眼睛,委委屈屈地瞅着自己,那模样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陶乐词不禁叹了口气,“悔儿,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可是话不能乱说,我是无所谓,万一不小心传了出去,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咱们怎么对他们交代?” “好嘛,我不说就是了。”忍不住又小小声地嘀咕一句,“可是人家真的没有乱说,他们的确是真的对小姐有意思嘛……” “嗯?你说什么?” 悔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我没说什么。”真是的,小姐平时明明那么聪慧,怎么在这方面反而那么迟钝呢,难道是书读得太多了?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悔儿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看来以后要想方设法让小姐多出去走走才行,省得总是闷在家里变笨了。 “那小姐你说怎么办?” 陶乐词望向窗外,外面半壁彤云,半壁暗沉,已将近入夜时分。徐徐收回视线,她拿起案上的《闲日枕草》,翻开上次看到的地方,“你去厨房看看晚膳准备好了没有,我先看一会儿书,待会再过去。” 悔儿不禁翻翻白眼,“小姐,请问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还是以为只靠书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书呆子?拜托你不要有事没事就钻进书里好不好,这样真的很不好耶!”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陶乐词笑得有点尴尬,“只是,书可怡情,能够让我平静下来,好好的想一些事情而已。” 眨眨眼,悔儿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小姐只是想平静下来啊,我还以为你又埋到书堆里去养虫呢。” 陶乐词被她逗得噗哧一笑,“养虫的是你才对吧。”养的都是瞌睡虫。 “小姐,你终于笑了。” 陶乐词笑容一顿,然而一瞬间,复又绽开,重展的笑靥温和而宁静。 悔儿一呆,心里不禁一酸,差点落下泪来。连忙忍住,嘴里嘟囔了句我去看看晚膳准备好没有,便匆匆转了身去,出得门外,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任你如何的明争暗斗,管它如何的恩爱情仇,可是为何偏偏扯上她家与世无争的小姐?小姐何其无辜,瞧瞧那么温和清淡无忧无虑的一个人儿,现在被他们害成了个什么模样? 大小姐也就罢了,可那个可恶的风流王爷是怎么回事?生得一张桃花脸,勾蜂惹蝶地招人嫌,就凭他那张脸,投怀送抱的不知凡几,又何苦来招惹她家小姐? 好吧,就算是为了报复,那陶府除了大小姐二小姐,不是还有三小姐四小姐么?怎地不去招惹她们,偏偏就找上良善的二小姐? 老实说,四个小姐中,就数大小姐最为貌美,三小姐清丽明媚,四小姐娇俏可爱,各有各的美,三位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唯有二小姐,容姿平平,若只论相貌,勉强称得上碧玉清秀而已。 瞧那个桃花王爷,生得天下绝色,该是极为看重容色的人才对,可是为何会看上小姐呢? 难不成他也看出了小姐的蕙质兰心,聪慧机敏? 不,不可能,只生得一副好皮相的人又怎会懂得小姐的好呢? 莫非是看上小姐的良善,任由捏圆掐扁不会有半点怨言的好脾性,好让他尽情地欺凌不用担心有半点阻碍? 是了,一定是这样。三小姐一身拳脚功夫足以防身,四小姐善于使毒更难以接近,只有她的小姐毫无防身之术,只懂埋进书堆里做书虫。 可恶,他打的如意算盘! 不过,她才不会让他得逞。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小姐,而第一步,必须得说服小姐退婚才行。 不用她费心的说服,只过了一天,她家小姐就作出了令她无比满意的决定。 虽然不知道陶乐诗在圣上面前说了些什么,总之陶乐词与姬行雅的婚事就此作罢,两人男婚女嫁,从此不再相干。 雅王府。 风,扬起。 案上安安静静地摆着一个锦盒,见惯风云变幻鲜少色变的王府总管此刻却战战兢兢地垂手恭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绝色的男子斜斜歪在榻上,眼眸半阖,似在养神,任由锦衣一袂流泻于地,铺就一地的锦灿。 而他怀中的女子却浑身僵硬,绝艳的容颜一片苍白,眸中隐隐带着几分惊惧,柔弱无骨的身子偎在男子身上,丝毫不敢挪动半分。 终于,绝色的男子慵懒地轻抬了眼帘,“景儿。” 这一唤,温柔得几乎要醉人,却吓得娇媚的人儿一颤,如花的娇颜牵出一抹勉强,“公子……” 凤眸一眯,看着她的模样,他忽地笑了,“害怕?” “公子莫要说笑,好好的,景儿怎会害怕呢?”轻轻柔柔地回着,只是头垂得更低,怕被他见着苍白的模样。 他又笑,伸手,抓来她柔顺乌亮的长发绕在指间把玩,头也凑近了些,似沉醉在她迷人的芳香里,不知今夕何夕。 淡淡流香,隐隐暧昧。 忽地。 “玄七。” 声音云淡风轻,飘散在风里几乎听不清。 “是,王爷。”回答的是始终站立一旁仿佛早已被人遗忘的王府总管,依旧恭谨,毫不迟疑,只是隐约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惶恐。 视线转了一圈,在落在案上锦盒时蓦地一暗,一瞬之后又恢复清明,唇角始终噙着一抹笑容,“你说,那是陶府差人送还的东西?” 暗暗抹了一把汗,“是,王爷。” 手一挥,“打开看看。” 玄七应声,上前几步,打开锦盒的手竟有些抖。 “如何?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慵懒轻佻的声音,视线依旧落在怀中女子的身上,仿佛一点也不在意。 “回王爷,是两卷书册。” 眸色,忽地暗沉。 气氛,异常诡异。 “什么书册?”他问得极轻。 “琵、琵琶怨。”可怜的王府总管频频抹汗。 “哦?就这样?”仅挑了下眉,脸上不见怒意。 “还有一张纸笺,是写给王爷的。”战战兢兢地递上,尽管眼前的男子温文淡若,但玄七始终低垂着头,不敢往上望一眼。 “重来我亦为行人,长忘曾经逢此人。” 落款,陶乐词。 五指一握,纸笺揉碎手心。狠狠闭眼,再睁开,刹那的眸光寒彻人心,吓得怀中的娇女一脸惨白跌倒在地,他亦不管不顾,以往云淡风轻的神色不再,俊逸的脸暗沉得骇人。 ... ... 离开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陶乐词淡淡一笑,“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偶尔会高烧,同时咳嗽伴随而来,不怎么严重的,通常吃过药后就没事了,怜卿公子不必担心。” “药呢?” 陶乐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缓缓摇头,“我身上没有,这药是要煎了再熬,经过几道工序之后才能吃的,并不能随时带在身上。” “那还等什么,我们回去吧。” “可是,”陶乐词扫了一眼四周,迟疑,“你知道回去的路么,之前我抬头看,根本就看不到上面,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落了多深,况且这地方我们又不熟悉,若是胡乱走,只怕会迷了路。” “不妨。”姬行雅看着她,微微一笑,“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到附近走了一圈,此处虽是崖底,但倒也不是没有上去的路,当时我略看了一眼,山中隐隐似有几条幽径,想来此处应该不算偏僻地,似乎偶尔会有樵夫猎人走动的样子,我们循着这些路便是了。” 陶乐词舒眉,“若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只是既已寻到了路,你怎么不早点说,白白多耽搁了这两天呢。” “你那时发烧,不能随意移动,所以便拖到了现在,更何况,”他微微一顿,轻轻叹息,“此事本是我累了你,怎能再丢下你一个人?” 陶乐词默然。 半晌,迟疑开口,声音轻轻的,带着点犹豫,“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 “为何要置我于死地?”性感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却带着几分凉薄,摇摇头,似在叹息,“不为何,单是这个身份,就有无数的人想着要取我的性命。” 再度沉默。 侧头看向他,俊美的侧脸如雕塑,弯弯的唇角,笑得毫不在意。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袭上心头。 垂眸,叹息声几不可闻,“怜卿公子,趁天气尚好,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好。”他答道,一只手自然地搂过她的腰。 惊愕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放大的俊脸,脸上一红,慌忙挣扎,“怜卿公子,你这是……快点放我下来。” 美眸一挑,姬行雅有趣地看着她,“就凭你现在的状况,你确定真的要我放你下来?” 陶乐词一窒。 的确,凭她现在的状态,别说走路了,只怕就连站着都没有力气,若真的想要离开,除了让他抱着,似乎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见她不语,姬行雅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 于是手一紧,将人贴近自己的胸膛。 感觉到怀里的人似要挣扎,略一扬眉,不慌不忙地开口,“接下来我们要走山路,虽然我对自己的脚程有几分自信,但若有干扰,难免也会有分心的时候,你若不想……”故意顿住,感觉怀里的身形猛地僵住,唇角得逞般地一勾,美眸中笑意愈浓。 见她终于安分地窝在自己的怀里,这才足下轻点,往山上掠去。 但见万绿丛中,一抹紫衣轻飘飘地掠起,眨眼间已不见踪影。 追妻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而在所有的陶瓷市场中,又属御瓷世家沐家所制的陶瓷最为著名。 据说这沐家是云翘国第一世家,所营不但有陶瓷,还有布庄,茶楼,甚至钗头凤饰,绣坊等行业都有涉猎,它的店铺遍布全国,其财富之多可谓敌国,连皇帝都要礼让三分。 这日,陶乐词一行人来到一间精美雅致的客栈。 屏风闲置,书画满墙,还有各式各样的雕饰,所用桌椅一律皆用红木,整间客栈散发出一种古色古香、优雅质朴的气息,让人如入书画梦境,沉醉不知醒。 三人落座,便有伶俐的伙计殷勤地上来招呼。 “这位公子,请问需要什么?本店的招牌菜有……” 他正想如数家珍,青玥已笑着接过他的话头,“水漾桃花,玉兰藏娇,青梅伴宴,金丝八宝,龙芽山珍,芙蓉出水,各来一叠。” “公子果然好眼光,您点的都是本店的名菜,想来公子必定是熟客了,可是……”他挠了挠头,有些尴尬,“恕小人眼拙,实在叫不出公子的名号……”来雅乐轩的人非富即贵,可是眼前的这位公子,看他对这里的熟稔应该是熟客,可他瞧着却觉眼生得很,当真奇怪至极。 青玥淡淡笑了笑,“我两年未曾回来,你自然不认得。” 那伙计恍然点头,正想问他是哪家府上的公子,却见他轻执茶盏浅浅地品啜着,知道他无意再谈,只得作罢。 待伙计走后,陶乐词不禁赞叹道,“好雅的名字,不知是哪位管的事,好巧的心思,怪不得这间客栈的生意如此兴隆,单单是这名字,便足以吸引来客了。” “这些都不过是些取巧的小心思,讨个风雅罢了,又哪里比得上乐词你的才思。” 脸一热,她有点不自在,青玥以前从来不会这么直白地对她说这样的话,但是这几个月来,感觉到他一点一点地改变,依旧是君子谦谦的风度,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温雅,但是那种感觉确实是变了,明明是相识已久的两人,有时候看着他,却感觉像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意识到她的不自在,青玥亦不语,只嘴角噙了抹戏谑的笑意。 略微尴尬的气氛中,各式小菜上了台,或玲珑巧致,或晶莹剔透,或意境盎然,然而无论如何,皆不出一个“雅”字,悦目赏心之余,又令人食指大动,果真名不虚传。 又打量四周几眼,她低叹。 若能多来几次,必是令人心醉之事。 “你若喜欢,咱们便是天天来也无妨。”尔雅的笑,似看透她心思般。 讶然抬眸,对上青玥含笑的眼,里面带着几分柔和的宠溺,她一愣,意外之余,竟觉得十分感动。 一直知道他谦恭有礼,也对她诸多照顾,然而她以为,那不过是因了玛雅的关系,直至今日,她才发现,一切,似乎并非她原想。 就仿佛从今天开始,她才真正认识他一样。 微微垂首,她竟不敢再去看他的眼,嘴唇动了动,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青玥你,为何要带我来?” 他先是一怔,看她的神色,忽地笑了,心里某一处蓦地柔软起来。 果然是冰雪般的女子,终于真正意识到他的存在。 以前,她看得见他,却又看不见他。对她来说,他不过是她手帕之交的一名心腹,亦是她真心想要结交的朋友,至此而已,再多便没有了。 而现在,她终于实实在在地看清他,以一个男人的身份。 既如此,便告诉了她罢。 两年的时间足够长了,是该行动的时候。 放下杯盏,修长的手指横过去,将她的手猛地攥在手心里,瘦弱莹白的触感让他的心一震,眸色一深,他开口,“乐词,我……” 门口忽地一阵骚动。 硬生生地打断他未完的话。 她原本被他的举动吓得恍惶,正不知如何应对,此刻竟觉松了一口气。 想要将手抽出来,却不想他攥得更紧。 “青玥……” 管它什么骚动,别人的事与他何关,只有眼前这个女子,才是他的所有。“乐词,你只要静静地听我说便好了,可以吗?” 方才她明显松一口气的表情他不是没看见,而且门口处的骚动也让他莫名的不安,总觉得若错过了此次机会,往后就更难了。 眷眷的眸光,几乎祈求的语气,且见悔儿对她暧昧地笑了笑掩嘴离开,存心让他们两人独处,陶乐词心里低叹一声,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有些无奈,似乎还有些不忍,一切似乎来得太快,对他的认知,似乎还停留在平常,他仍是他的温雅书生,她亦只是一个爱书的人,两人之间的联系,只有玛雅与书而已。 但是如今…… 隐约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她竟有种抗拒的心慌。 然而,望进他柔情眷眷的眸子里,听着他几乎祈求的语气,不知为何,她竟不忍拒绝。于是,她轻轻 地点了点头。 他眸光大动,禁不住将她的手握了握,羸弱莹白的小手攥在手心里,只觉心底春水弥漫, 无边无际,满得似要溢出来。 浅吸一口气,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眸子里,“乐词,我对你……” “对什么对,这位公子,大庭广众之下调戏别人未过门的妻子,不觉得可耻么?”云淡风轻的一句,仿佛就在谈论天气般平和,然而却令人背脊一寒,以为冬天提早到来。 再一次被人打断,青玥的脸色本来就难看,再听闻此言,眸光霎时变寒,“你说谁是谁未过门的妻子……”一转头,眸光一冷,脸色当即下沉,周身气势如冰笼罩。 轻佻的语气,似乎有些熟悉,陶乐词恍惚地转过头,在看见来人时,只觉心中倒海翻腾,乱得几乎让她支撑不住,怔楞了一会儿,眼帘垂下,终究还是低下头去。 那张俊脸,依旧是比桃花更甚的妖娆,想必方才的骚动便是他引起的罢,若说男颜祸水,天下间,只怕只得他一人。 只是,他为何出现在此? 而她,竟不知如何面对。 “你来做什么?”青玥冷冷地望了他两眼,又转头看就看身旁低垂着头的女子,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被问的人不语,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长长的眼睫毛下,眸光如漫天的冰雪覆上一层冰寒。 忽地,他举步向她走去。 然而才移了两步,一人便以身挡在了他面前,将身旁的女子护在了身后。 一双凤眼,慢慢地抬起,对望的那一眼,竟让青玥萌生一股寒意。 美,极致的美,连作为男子的他,也不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双眼,然而如此美丽的眼,却迅速地染上嗜血的色彩,幽深得仿佛看不见底的深渊,里面交织着无尽的黑暗,以及汹涌的杀意。 那一刻,他真真实实地感到一阵恐惧。 脚不由自主地退开两步,非关意愿,只是出于身体感知危险的本能。 只是那冷冷的视线依旧紧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他和乐词相握的手,于是他了然,可是,只有这一点,他不能退让。 她的手,他一辈子也不打算放开。 微风拂过,蓝色的衣角在眼前一闪,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横了过来。 “姬行雅,你做什么?”青玥冷声一喝。 “做什么?”他不怒反笑,唇角勾起邪魅的冷笑,“沐公子诱拐我家娘子,作为相公的我千里追妻,何错之有?莫非沐公子枉顾别人婚约夺妻之行,才是行沐家之风范?” 他竟知道他的身份?眼一眯,迸射出冷意,“不愧是姬家的人,果然瞒不了你。不过你这话未免太颠倒是非黑白,乐词早已与你解除婚约,与你有何相干,你今日如此纠缠,到底何意?” 姬行雅不答,只定定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笑容依旧,只是看来却让人阵阵生寒,忽地一阵风扬起,青玥只觉手上一阵剧痛,等回过神的时候,他的手心已空空如也,再一抬头,他方才还小心呵护的女子已落在了对方的怀里。 他抱着她。 他的手,环着她的腰,只是微微一动,那手便环紧几分,还有他的下颚抵着她的额头,男子的气息萦绕周身,一颗心,仿佛不属于她自己,叫嚣着似要狂跳而出。 她低了眼,待心情渐渐平复,才抬起头,一张脸已恢复原来的素净淡然,“可以请你放开我么?” 她的声音极低,他却听得明明白白,唇角一勾,他反而抱得更紧,气息呵在她的耳边,动作亲昵且暧昧,看得四周阵阵骚动,而青玥则一脸的阴暗。 “词儿,你乖,待会再听你说好不好,现在先让我解决眼前的问题,总得把事情说清楚了才好,免得人人都不知你是有婚约在身的待嫁女子,都想着要来献殷勤,妄想棒打鸳鸯挑拨我们的感情。” 可是我们明明已经解除婚约了,而且是皇上下的旨。她正欲辩驳,他已以食指抵住她的双唇轻轻摇了摇头,那笑容妖娆而邪魅,浑然不觉这一笑,又有多少男女成为他的颜下之臣。 ... ... 对峙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词儿,我们并没有解除婚约哦。”他笑着,话却是对着青玥所说。 “怎么可能?姬行雅与陶乐词的婚约已经解除,此事天下皆知,而且还是皇上亲自下的旨,如今你还在此信口雌黄,莫非你仗着自己是皇家身份,想抗旨不尊不成?”青玥冷笑,就不信他能扯出个所言来。 “沐公子所言极是,不错,姬行雅与陶乐词的婚约的确已经解除。”他笑着说道,修长的手指在陶乐词的秀发间缠绕,然后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夫妻间的亲密亦不外如是,可他们两人的情分少得可怜,之前虽是未婚夫妻,但鲜少有亲密的举动,如今大庭广众之下行此亲密之举,纵是来自21世纪的陶乐词,也不禁脸红燥热。 更勿提其他人的反应了。 自从这个俊如桃花的男子出现,雅乐轩用门庭若市已不足以形容,一堵人墙后面又是一堵人墙,密密麻麻地没有一点间隙,女者争相上前,或拈花理鬓故作优雅,或搔首弄姿频抛媚眼,只差没有宽衣解带直扑上前,好将眼前绝色的男子占为己有。 也有男子失了神地呆傻着,不敢相信眼前那张桃花一样妖娆的容颜竟属于男子,一边擦拭着眼睛一边流着口水猛瞧,直道纵是男子也无妨,如此美色若能一亲芳泽只怕死了也甘愿,若不是被美人偶尔的一个眼神震慑住,只怕早已趋之若鹜活似饿狼扑羊。 如今眼见姬行雅对一个姿色平庸的女子举此亲昵,一个个仿若仇人见面皆红了眼,恨不得将他怀中的女子撕扯成碎片再将之挫骨扬灰,好换成自己在他的怀里你侬我侬当一对神仙眷侣。 唯有一人由始至终阴沉着脸,垂在身侧的五指握紧又松,松而又紧,俊逸的唇角抿得极紧,微眯的眼睛里迸射出寒光,冷冷地看着那张俊美至极的容颜。 “以你的条件,多的是女子任你挑选,又何必来招惹她?方才你自己也承认与她解除婚约了吧,那么就此放过她如何,乐词她并不是那些可以任你随意狎玩的女子,你不珍惜,何不让贤,她值得更好的男子。” “更好的男子莫非指你?”姬行雅冷笑,望着眼前的男子,俊逸的脸,凛然而立的姿势,仅仅是那份气质,便鲜少人能及。 低眼看去,见怀中的女子看着对面的男子,眸光微动,一怔,唇角的笑容登时凝住。 眼,再垂下几分,长长的发如墨,掩去他的眼神。 然后,忽地抬眸,修长的手指轻勾,挑起她尖瘦的下巴,略一低头,便衔住了她的唇。温温热热,柔柔软软,他的舌头探进来,肆意地攫取她的芬芳。 陶乐词始料不及,在他逐渐汹涌的肆虐里,渐渐无力。 阵阵抽气声此起彼伏,恨不得自己就是他怀中的那个女子,只求得俊美如谪仙的他一个 眼神,一道轻吻。 终于,他离了她的唇,见她脸色酡红,不复之前的苍白,不禁满意地勾了勾唇。 咻地一阵风凌厉扑来,他一手抱紧怀中的女子,足下一点,轻易地避开来人的一记拳风。 身姿优美地落地,他回头,似笑非笑,“早闻沐家的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今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那又如何?”一字一顿,仿佛从牙缝中挤出,青玥铁青了脸色,看着他对她一点一点地为所欲为,而他竟不能相护,此刻他真的恨透了自己的窝囊,若不是这副不能习武的身子骨,他如何能落得今日的狼狈? “不如何,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连自己也保护不了的人,你还想贪心的保护什么?” 他僵住,不答,视线落在陶乐词那张清丽的容颜上,眼眸掠过一丝痛苦。 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他亦不觉痛,只哑声道,“我已不复是以前的我。”当日,他只不过是一时不察才误遭埋伏,如今,他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在他的身边,绝对没有一个人能够伤害到她。 视线若有若无地往外飘了几眼,“的确,你已不是以前的你,现在的你的确有力量保护自己想要的东西。”微微一顿,他笑,“虽然这力量并非来自你本身。” 青玥脸色一沉,继而似想到什么,冷笑,“那你呢?你又凭什么?别忘了,你已是毫无瓜葛的人。”她,并不属于他。 姬行雅扬唇,“你错了,并非毫无瓜葛,”置于她腰间的手陡地一紧,占有性地宣布主权,“词儿仍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青玥冷笑,“是你太自欺欺人以为乐词像每个女人一样只想嫁给你?还是你抗旨不尊只当是游戏一场?圣意已昭告天下,你与乐词的婚约就此作罢,你哪来的自信说她仍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姬行雅唇角微弯,“姬行雅与陶乐词的婚约的确已经解除,可是……”他一顿,低头,对上怀中女子狐疑的目光,唇角更弯,“花怜卿与陶乐词的婚约仍在。” 花怜卿? 陶乐词怔住,呆呆地望着他。 青玥冷笑,“据我所知,花怜卿不过是你的一个化名而已,莫非你以为一个化名就可以改变事实,堂堂的九王爷,该不会这么天真吧?” 姬行雅低低一笑,“第一,我母亲姓花,怜卿是她为我取的名字,所以花怜卿这个名字并不算是我的化名,你若有心,大可去问问,我想宫中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原来他真的是叫花怜卿,当日还以为他是自诩风流为附庸风雅而取的名字,原来是自己错怪他了。 这是第二次听他提起母亲的事,第一次正是她毕生难忘的那一日,她听到姐姐与他的对话,似乎他母妃的死与大姐夫的母妃有什么关联…… 陶乐词眸光一黯,想起当日初次踏入雅王府,见到他身边八位美姬时的那种震撼,当时一无所知,而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当时会觉得她们相当面善,因为她们都像极了一个人——她的姐姐陶乐诗。 蒙在鼓里的,何止她而已? 那八位美姬,何其可悲,不过只是替身罢了。 想必她们并不知情吧,或者说,就算知情,也甘心成为那个人的替身。 毕竟,那样绝艳的男子,谁不倾心? 平凡女子,若能得他一眼,只怕都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就如她,也是沾了姐姐的光,才能与他接近。 若不然,像她这样平凡的人,如何才能得他一个眼神,终其一生,不过是奢望而已。 黯然回想,耳边听得他继续说道,“第二,当日皇上赐婚,圣旨上除却姬行雅与陶乐词,仍备明了花怜卿三个字,所以就算姬行雅与陶乐词的婚约已经解除,还有花怜卿可以替代。现在,”他轻浅一笑,“沐公子,你还会认为我是毫无瓜葛的人吗?” 青玥脸色变了变,凝眉,良久,忽地一笑,“既然姬行雅是你,花怜卿亦是你,那么姬行雅的婚约,也相当于是花怜卿的婚约,前者已解除,后者又岂能有效?花公子,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浓浓的讽意,外加不屑之情,轻易地扳回一城。 不愧是沐家深藏不露的狐狸,果然不容小觑,“沐公子玩弄文字的功夫的确让人佩服,不过,”姬行雅唇角一扬,“圣旨只言明姬行雅的婚约解除,至于花怜卿,则半字未提。你想想,赐婚时花怜卿的名字清晰可见,而解除婚约时却不见花怜卿三个字,以沐公子的聪明才智,该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青玥脸上的笑容皆消,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作为姬行雅,他与乐词的婚约的确已经解除,可若以花怜卿的名义,他们的婚约却仍然有效,该死的,莫非他早已料到今日,故而留了一手? 虽说一直都知道他并不是如他表面所表现的风流浮浪,但想不到他心思细密至此,竟预料到了这一步。 “沐公子如果想明白了,那么,”他将怀中的女子紧紧一搂,笑道,“前段日子承蒙你对我家词儿多有照顾,接下来就不必沐公子费心了,花某会负起未婚夫的责任。” 眼看他搂着她就要走,青玥脸一冰,“慢着。” 姬行雅侧过头,“沐公子还有事?” “我不管你与乐词是否有婚约,只是她现在是我的客人,亦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让她跟你走。” 姬行雅斜他一眼,“那是你的事。”与他何关。 “那么乐词呢,你没看到她不乐意么?”虽然一直面对着眼前这个男人,但余光一直关注着他怀中女子的一举一动,因此她的恍惚、挣扎、沉思、不愿都看在眼里,包括此刻她对那个人无言的抗拒。 他低眼,望着她,见她脸容如水,淡漠的气息隐现,眸色不禁一深,里面暗暗沉沉,看不出情绪。 “词儿?” 陶乐词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让自己远离他,然后抬头,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我不会跟你走,诚如青玥所说,我现在是他的客人,而且,”视线落在人墙之外的几个绝艳的女子身上,清浅的一笑,“你的游戏,我玩不起。” ... ... 放开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那是他身边的几位美姬,原来他一直都带在身边,无论去哪里,就算是他口中吐出“千里追妻”这样情切的字眼,身边亦不忘几位宠妾。 想来,她之于他,真的不过如此而已。 若真的在意,只怕也只是为了姐姐而在意。 她听姐姐说过两人的故事,那样的经历何其美,他怎么可能放开?只可惜姐姐已经有了姐夫,不然一个绝艳惊才,一个倾国美人,两人该是如何的登对。 她不怪他利用她,一个人情到深处,痛到彻骨,什么事情做不出?种种行为,不过是他深爱姐姐的表现罢了。 是的,她不怪他,只是看清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于是她选择退出。因为他的游戏,她玩不起,亦赔不起一颗心。 看着她远离自己,一步一步向别的男子走去,他眼眸微眯,唇角微凝,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一字一顿地开口,“我来,是为了带你回去完婚。” 她一顿,却没有回头。 唯有青玥清楚地看见她嘴角的苦笑,心一恸,他快步迎上去,将她护在身旁,两人并肩走出雅乐轩。 察觉到她微微颤抖,他毫不犹豫地牵起她的手柔柔一握,无言地传递他的关心。 她抬头,浅浅的一笑,“谢谢你,青玥。”幸好有他在身边,不然,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到现在。 他回以一笑,方才与姬行雅对峙时的阴冷荡然无存,语气温柔得似要溢出水来,“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在你身边。” “嗯。”她神色微动,感激地一笑,手,便由他温柔地握着,没有挣开。 远处有人一手糖葫芦一手羊肉串地走来,青玥笑道,“贪吃的丫头回来了,正好,我们一道回家吧,回我的家。” 而这厢。雅乐轩。 自青玥与陶乐词一离开,围观的人群虽觉气氛有点怪异,阴阴沉沉的仿佛山雨欲来风满楼很想逃出外面透透气,但见那宛如谪仙般的男子仍未离开,且身旁已无碍事者,不禁春心大动起来,只求获得俊美男子的青睐。 “公子,奴家……”各式各样的女子活似饿狼扑前,生怕走慢半步被捷了先登,然而只一步,却被硬生生地钉在原地。 并非有人限制了他们的自由,而是他们吓得不敢挪动半分。 衣袂猎猎,随意束起的长发无风自飞,自他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阴冷的寒气,这仍然无损他绝艳的容颜,只是那双眼,暗得没有一丝光亮,黝黑如墨,沉如深渊,只一眼,便不由自主地骇住,再也不敢前进半步,就怕一不小心便会死于非命。 直至他离开好久,众人才突然瘫软在地,心有余悸地大松一口气,哪里还敢肖想那份谪仙般的容颜,只恨自己为何被鬼迷了心窍,误将修罗当成天仙,差点被他阴骇的寒气夺去三魂七魄。 城外,一处幽静的山坳间,一池碧绿的湖水,湖上苹末点点,湖畔杨柳依依,清风徐来,波光潋滟,婀娜多姿。 一辆豪华的马车停靠山边。 马车旁站了四位绝色的女子,当中一人掀起锦帘,对着里面的人柔柔地道,“公子,现下我们往哪里走?” 眼眸微阖,手指支颚,锦衣铺榻流泻一地,一张脸,美得让天地为之失色,微抿的唇,绯薄性感,诱人一亲芳泽。 见此,女子眼中的眷恋不由又深了几分,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张容颜,舍不得移开半分。 “何事?”男子似在沉思,并没有听清她的话,回过神来,便问了一遍。 没有反应。 女子看得呆,根本就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猛地一股力量袭来,她一惊,惊呼声后人已跌落在男子的怀里。 吻,汹涌地落下,她的唇,她的肩,她的身,一处一处,迅速地在她体内点燃一把火,惹得她娇喘连连。 马车外,三名女子低垂着头,恍若未曾听见,然而或妒或恨的神色却一一浮现,恨不得在那个人身下婉转呻吟的女子是自己。 半晌。 马车里终于恢复平静。 女子衣衫未整,媚态横生地靠在男子的胸前,“公子,你今天是怎么了?”不复往日的温柔多情,毫无前戏地直接掠夺,虽说这种粗鲁她亦爱极,但公子今天的表现太反常了,焦躁难忍地似要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姬行雅不语,低眼看着怀中的女子,如花之貌,若樱之唇,胜雪之肌,似妖之媚,多么出色的女子,倾尽所有只求他专宠,可为何却激不起他心中半点涟漪? 见他不语,女子偷瞄他几眼,试探地笑道,“莫不是那不识抬举的陶乐词气着了公子?她未免也太拿乔,公子都亲自来寻她了,她不但不欢喜,竟还当着公子的面与其他男子……”冷冷的一眼,她吓得连忙求饶,“翘、翘儿知错,请公子恕罪,翘儿并非有意插手公子的事,只是觉得委屈了公子才……啊……” 一声惊呼,纤细的皓颈已被钳住,她吓得脸色发白,眸中布满惊惧,当日忆儿惨死的一幕历历在目,只怕忆儿的往日便是她今日的下场。 见她脸色惨淡,几乎气绝,他才松了手,改钳为抚,温柔地摩挲着她纤细的脖颈,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勾唇浅笑,“翘儿,你知我素来喜欢你的安分。” “……是,公子。”从死亡关走了一趟,压抑着满心的恐惧,勉强挤出一抹笑,“谢谢公子的厚爱,翘儿往后定不负所望。” “这才是我的好翘儿。”他满意地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她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一颗心仍在打颤。 仰头,望着这张让她深深着迷的脸,心中艰涩万分,这个男子,时而温柔时而狂虐,他是风,没有人可以抓住他的心,她不能,马车外的她们也不能,这样俊美如天又残忍如修罗的男子,有谁能够得到他的心呢? 想哭,却流不出泪,艰难地扯动唇角,她唯有笑,“公子,接下来,我们该往哪里走呢?” “卧云。”他道。 卧云,云翘国之国都,亦是富倾天下的沐家所在地,看来,公子此行,果真与她有关。 只是知道又如何,已无她置喙的余地,若能换得安然地待在他身边,那么,她宁愿充当一个残缺的人,既聋又哑,一路缄默。 赶了几天的马车,陶乐词一行人来到了卧云。 卧云,云翘国的国都,天下闻名的商贸地,相传每日集中卧云的商人,就有万名。 沐家,则是富甲一方的商行,无数商家以其为尊,它的一举一动皆影响巨大,轻者倾国,重者乱天下。 而沐青零,则是沐家商行的继承人。 运筹帷幄,智谋过人,在他的带领下,沐家商行由一开始的小商行发展至今日的盛况,可谓百年难得一见的商才。 只是此人生性阴晴不定,乖僻孤傲,行商不择手段,作风凌厉残虐,往往机关算尽,挖好陷进只等猎物往下跳,而他却长期隐身于幕后,鲜少露面,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因此人称之“千面狐狸”。 红木凤雕,碧瓦飞檐,门口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尊神兽石像坐落两旁,匾额上的“沐府”两字龙飞凤舞,尽显大家气派。 左边,一望无际的院落绵延。 右边,如是。 陶乐词呆呆地望着,不敢置信地望向青玥,这真是“家”么?会不会走错地方了,这里应该是皇宫才对。 悔儿更是夸张地大叫,“小姐,这沐府也太大了吧,比我们陶府整整大了十倍不止耶。” 的确,虽听过沐府的繁荣,但想不到竟到了如此地步。望着身边尔雅的青玥,陶乐词暗暗苦笑,原来她一直以为的书生竟是天下商贾闻之色变的沐家少主——沐青零。 当日姬行雅一句沐公子,引出他真正的身份。原来所谓的举家迁移半途遭劫,只是一个借口而已,真正的原因是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趁他一时不备安排了众多高手进行伏击。 而对方也差点得逞,若不是陆家的商队正好路过救他一命,他早已因失血过多魂归西天,而为了逃避更多的追杀和揪出幕后的主谋,他干脆隐姓埋名,从叱咤风云的沐家少主一改沦为陆家的下人。 这一隐,便是两年。 以他的能力,以及他背后的影子军团,半年的时间以足够让他揪出幕后的主谋,不急着回去的原因是,他遇上了她。 一个爱书成痴、素净如兰的女子。 经历过太多的尔虞我诈,见识过太多的风腥血雨,商贾间的虚与委蛇早已习以为常,人性的丑陋让他早已不再信任别人,直到遇上她。 不艳,不娇,不媚,不及他以前所有过的女人的半分,然而那安安静静的模样,那淡然闲适的姿态,那宛若出水清莲不染纤尘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她。 干涸的心陡地注入一股清流,那一刻,他笑了,原来他的仙子在此。 ... ... 沐府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亭台楼榭,名木繁花,富丽庭院,曲径通幽,小桥流水,荷塘湖色,极目皆是山水景观,宛若置身于一幅山水墨画中,悠然不知处。 沐青零看着身侧的女子惊叹又惊叹,清澈的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欢喜,不禁扬唇,就知道她会喜欢。 一朵落花飘至她头上,他伸手拦腰,将她揽至身侧,见她慌着要挣扎,环着她腰间的手紧了紧,道,“别动,你头上有落花,我帮你拿掉。” “我自己来就好。”她尴尬地笑,一抬头,他的俊脸近在咫尺,这种距离太近了,近得她有些不自在。 “你看不到,我来。” 听出他语气里的坚持,陶乐词不禁叹了口气,不经意抬眼,见跟在两人后面的悔儿正对着她暧昧地笑,她禁不住又暗叹一声,这丫头为何就不肯消停呢? 正在这时,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迎了上来。 为首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年纪与沐青零相当,脸容俊美,但显得过于阴柔。 人未到,声先至。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猛地一个熊抱,陶乐词被来人硬挤出去,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幸好一旁的悔儿眼疾手快地扶着她才免于一难。 沐青零看着,眸色一沉,周围的空气霎时稀薄,温度降低了几度。 一阵寒意由背脊凉至脚底,锦衣华服的男子僵硬地放开沐青零,尴尬地挤出一抹笑容,“大哥,怎么了?” “你敢推她?”眸一眯,阴深深的语气。 推、推她?谁?男子一阵茫然,余光瞥见身旁被一个丫头扶着飞女子,再抬头见那双微眯的眸光闪着寒意,似有所悟,眼眸闪过一道精光,他状似卑谦地垂首,“两年以来,大哥生死未卜,小弟还以为再也看不见大哥,想不到老天有眼,今日让我们兄弟相聚,小弟实在太激动了,才不小心冒犯了大哥的……”上下打量她一眼,语气有些不以为然,“娇客。” 娇客是抬举了,看她单薄的身子就知道抱起来没有什么乐趣,脸容倒是有几分素净,可惜姿色中等,连他手下的人也入不了眼,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沐青零的女人? 沐青岩心中腹诽,脸上却涓滴不露,一幅兄弟相见血浓于水的模样。 沐青零不理他,只关切地问陶乐词,“乐词,你觉得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适?”他知道她的身子骨素来不好,一点风吹雨打也可能发病。 陶乐词失笑,“哪里会有什么事,青玥你太紧张了。”她不是瓷娃娃,只踉跄了几步便有个闪失,他们对她实在是太小心翼翼了。 “瞧我,差点忘了,应该唤你青零才对。”青玥这个名字叫了两年,一时半会还真的改不回来。 “不妨,你唤我青玥便可。”沐青零太复杂,他宁愿是她的青玥,简单平凡,只为她挑书捧读。 “也好。”她也觉得青玥好些,青零过于清冷了。 “大哥,这位姑娘是?”沐青岩试探地问。 眸色冷沉,他淡道,“你唤她陶姑娘便可。”转而又为陶乐词介绍,言语已复转温和,“,乐词,这是我二弟,沐青岩。” 陶乐词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陶姑娘,幸会幸会。”沐青岩定定地看着她,笑得阴柔。 陶乐词有点不自在,他的眼神太放肆,一遍一遍地扫视她全身,仿佛看见猎物的野兽一般,这个人,只一眼,便觉讨厌。 沐青零看在眼里,从人群中招来一人,“元叔,你安排下去,将潇湘苑整理一下,让陶姑娘搬进去,另外重新置几个伶俐的丫头,负责潇湘苑的饮食起居。” “是,少爷。”被叫做元叔的老者定定地看着沐青零,眼里渐渐地蒙上一层热雾,两年了,老天保佑,他的少爷终于平安回来了。 沐青零的脸容亦有几分动容,“元叔,让你担心了。”为防泄露消息,两年来他不曾与家里联系,的确让他们担心了。 低头飞快地抹掉眼泪,元叔笑道,“老奴有什么好担心的,少爷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不知道是谁半夜睡不着,总啰嗦着问少爷怎么还不回来,有没有吃饱饭穿好衣,担心这担心那地差点扔下府中事务和我这个老婆子出门找人。”一旁的老妇插话进来,一边埋怨一边偷偷拭着泪。 脖子陡现一抹暗红,元叔瞪她一眼,“死老婆子你胡说什么呢,到底是谁一天到晚坐在大门口左盼右盼,天都黑了还不舍得回来,还提着灯笼说担心少爷回家看不清路。”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知情的人都了然于心,知道这是他们关心少爷的方式,就连陶乐词也看得十分动容,为青玥能有这么好的家仆而感到欣喜。 至于悔儿,小丫头早已哭得一塌糊涂,直说两位老人家忠义至极。 沐青零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元叔,元婶,我们赶路赶得急,还没来得及用膳。” 正斗嘴的两人一听,不约而同地掉头便走,一个急急忙忙地往厨房走去,一个招来小厮吩咐去买少爷最爱吃的东西,生怕饿着了他们最疼爱的少爷,两人各做各事,无须言语,不用商量,默契至极。 看陶乐词疑惑的目光,沐青零笑着为她解惑,“若不如此,只怕他们吵到半夜也不肯消停。” 陶乐词亦笑,多么可爱的一对夫妻,让她想起远在江南的外公外婆。 当晚。一场盛宴。 各式菜肴,多种点心,新鲜瓜果,一一摆满了桌面。然而偌大的餐桌,却只坐着几个人。 一个锦衣华服,白天已经见过,是青玥的二弟沐青岩。 一个是长着一双丹凤眼,珠光宝气,满身锦绣的妇人,年龄大概四十左右,但兴许保养得宜,风韵不减,年轻时的娇媚清晰可见。她便是青玥的继母沐青岩的生母水月艳。 而最后一个,则是青玥的未婚妻柳云栖。 姿容绝美,肌骨莹润,身段袅娜,举止娴雅,秀眉似蹙非蹙,更显得楚楚动人。 沐青岩母子与柳云栖坐在对面,陶乐词与青玥同坐一边,悔儿站在她的身后,五人两边分坐,满桌的美酒佳肴诱人无比,众人却只是默默。 最先开口的是水月艳,她先是将陶乐词上下打量一番,姿色,一般,身份,瞧她素衣素服,身上无半点珠饰,想必也高贵不到哪来去,啧,听岩儿说沐青零带了个女人回来,还以为是如何的国色天香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连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比她出色。 “不知陶姑娘仙乡何处?”她假意关怀,然而那语气里的蔑视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沐青零眯眼,正想开口,陶乐词却已开口,答道,“京城。” 京城?想不到这丫头倒有个好的出生地。“听闻明月国京城繁华无比,那里的人非富即贵,不知姑娘府上做何营生?” “并无什么营生,只家父一人以武为生而已。”娘相夫教子,姐姐弄权使计,乐歌频跑校场,乐赋寄情花草,而她爱书成痴,若按照现代的观点来看,真的只靠爹一人维持家中生计而已。 “原来是个武夫啊。”早就认定她出身卑微的水月艳先入为主,认为以武为生的不外乎一介莽夫,于是语气更为不屑,觉得与她对话简直是有损她高贵的身份,却不曾想她自己原来的出身更为低微,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直至攀上沐家老爷,才飞上枝头当了凤凰。 “二娘。”沐青零脸一冷,语气极为不悦。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子,一句重话尚且不舍,她算什么东西,竟敢当着他的面刁难? 反倒是陶乐词不在意地笑了笑,“不妨,二夫人并没有说错,我爹本来就是个武夫。” 本来因沐青零的语气而有点瑟缩的水月艳一听,连忙抢白道,“听听,这可是她自己说的,我可是什么都没说错。” “如此,倒是青零错过二娘了。”微微眯眼,笑容温和,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却让水月艳寒意陡生,毛骨悚然。 “哪、哪里,是二娘失了方寸才对,请陶姑娘见谅。”乍见他的温和,水月艳顿时气短,雍容妩媚的贵妇气质荡然无存,脸色阵青阵白,结结巴巴地仿佛见鬼般瑟缩怯弱。 一句慢用,她狼狈逃离。身后仿佛恶鬼追魂。 沐青岩沉下脸。 陶乐词侧头,恰好捕捉到沐青零微微挑眉的动作,不禁一愣。 自离开明月,她隐约感觉到青玥的变化,然后这种变化到了沐府之后更甚,那个温和尔雅的青玥似乎逐渐远去,而逐渐清晰的,是一个叫做沐青零的男子。 明明笑着,却感觉不到笑意。 状似闲适,却像在防备着什么似的时刻紧绷。 高深,莫测,仿佛带了面具。 而又或者,带面具的是,是以前的青玥,现在的样子,才是真正的他? “表哥。”莺声软语,却是柳云栖。 ... ... 未婚妻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陶乐词抬头,见对面的女子脉脉地望着青玥,翦水秋瞳含嗔带怨,似在诉说着无限的委屈。 无人应答。 见他不理,柳云栖眼眶忽地一红,欲哭未哭的模样我见犹怜,莺声细语里夹杂着哽咽,“青零表哥,你忘了云栖么?” “怎会。”沐青零漫声道。 “那你为何不肯看云栖一眼?”如此委屈的语气,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深情等候负心郎君的闺怨女子。 至少,陶乐词和悔儿是这么认为。 直到余光瞥见沐青岩铁青了一张脸,她才恍然,原来是复杂的三角关系。 唇角勾起嘲讽的笑容,沐青零抬眸,静静地回望。 他的眼睛带着疏离的淡漠,隐着些许讽意,深深地看进她的眼里,直达她的灵魂深处,然后,他唇角更弯,道,“云栖,两年了,我一直在想你过得好不好,”微微一顿,若有若无地向某人投去一撇,笑,“不过看来是我多虑了。” 他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柳云栖不自在地别开眼,掩面低泣以掩饰心慌,“那我能怎么办?你死未卜,沐家无主,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作为未来的沐家主母若天天以泪洗脸,岂不让底下的人更不安?” “原来如此,这两年,确实委屈你了。” “这点委屈算什么,为了表哥,云栖做什么都值得。” “你如此为我着想实在难得,这样吧,为了弥补你这两年来的辛劳,你想要什么,随便说,表哥尽量满足你。” 一抹喜色快速闪过,她含羞地低下头,纤长的手指柔柔地绞着绣花帕,“云栖不想要什么,想当日若表哥未曾失踪,两年前云栖已是你的妻子,如今云栖已满十八,你看,我们的婚事是不是应该……” “柳云栖!”一道愤恨的男声打断她的话,她愕然抬头,待看见眼前男子一张阴柔的脸因愤怒而变得更为阴骇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老天,她竟然忘了他也在?想起往日他待她的种种,一张小脸禁不住煞白。 她站起身,意欲躲到沐青零的身后,可刚一举步,因为沐青岩阴测测的一声怒吼又硬生生僵住。 “你想到哪里去?” “我、我……”似是想到什么,她一咬牙,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我是你大哥的未婚妻,按理你该喊我一声大嫂,如今竟然吼我,你眼中还有表哥的存在么?” “大嫂?”唇角一勾,阴柔的笑容让他的表情更为惨佞,“这两年你可不是这样说,需要我将你说过的话一一说出来么,在你最爱的青零表哥面前?” “不。”她近乎是嘶吼着拒绝,说完后惊觉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忙又放柔了声音,眼帘低垂,眸子快速地转动着,“我、我的意思是说,你不喊也可以,毕竟我们三人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你我之间不必在乎那些俗礼。” “好一个情同手足,云栖你的见解真独特,我都不知道原来这两年来的恩爱交融,在你眼中竟是情同手足的表现。” “你、你不要污蔑我!”柳云栖难堪地红了脸,对着沐青零急切地想要解释,“表哥,你不要听他胡说,我们没有什么……” 沐青零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无妨,不必向我解释,这是你们两个人的问题,与我无关。” “怎会与你无关,我是你的未婚妻啊。” “未婚妻?”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他饶有兴味地瞧着她,“有趣,我以为,两年前你已经找到了替代我的人。” 一张小脸刷地发白。 在回潇湘苑的路上,悔儿忍不住八卦起来,问走在前面的沐青零,“沐公子,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我?”悔儿指指自己,见他点头,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道,“沐公子,我若直说,你可不能怪我。” “那是自然。” 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瞄了一眼,她压低了声音,“我觉得那个柳云栖与你家的二少爷,似乎有点……”她斟酌了下用词,“奸情?” 奸情?好贴切的形容,头一次觉得这丫头风趣得紧,沐青零笑了笑,继续逗她,“所以呢?” 悔儿瞪眼,“所以什么呀!那柳云栖不是你的未婚妻么?她都跟人家这样那样了,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而且这个人家还是他的亲弟弟。 “那依你说,该如何处理?” “当然是休了她……不对,你们还没有成亲,应该是解除婚约才对。你想想啊,未婚夫生死未卜,她不但不担心还趁机勾引小叔,像她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怎配得上沐家主母的位置?” 沐青零赞同地点了点头,“的确不配。” 又看她一眼,眼眸闪过一抹狡光,状似不经意地问起,“那么依你看来,谁才是合适的人选?” “当然是像我家小姐这样的,既洁身自爱,又娴雅大方,更可贵的是才思敏捷,文采斐然,天下女子少有能及,实在是千里难觅的妻子人选。” “听你说得这么好,那我娶她好了。” “好啊,能娶到我家的小姐那是你的福气……咦,你说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还伸出手指掏掏耳朵,以为自己误听,“那个,沐公子,方才的话,能麻烦你再说一遍么?” “悔儿,别闹了。”一旁听得一清二楚的陶乐词说道,视线落在那张笑意弥漫的俊脸上,心中五味陈杂。 悔儿哪里肯听,只知道自己方才似乎听到了不得了的话,所以一个劲儿地缠着沐青零,要他再说一遍。 沐青零也不推脱,定定地看着陶乐词,狭长的凤眸里盛满眷恋柔情,“我说,那我娶你家小姐好了。” 悔儿一听,一张小脸顿时兴奋起来,原来她真的没有听错,青玥,不,沐公子真的要娶她家小姐,“好啊,那沐公子什么时候上陶府提亲?” 沐公子尔雅温和,风度翩翩,而且居然是沐府的少主,这样的身份,与小姐是极配的,最重要的是,沐公子对小姐的真心可昭日月,不像那朵烂桃花,只会伤小姐的心。 沐青零依然看着陶乐词,“自然是越快越好。” 陶乐词终于听不下去了,无奈道,“青玥,别开玩笑,悔儿是极爱胡闹的人,当不了真。” “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么?” 她别开眼,临进门前,轻浅一叹,“世间多女子,你知我甚详,又何必来搅乱我一湖心静?” 他伸手抓过她的柔荑,不容她退开,眸子幽深暗邃,“可是你的心早已被搅乱。” 她垂眼,“你错了,我现在心如止水。” 他闻言低笑,唇角笑容略带讽意,“尽管是假装的?”握着她柔荑的手渐渐收紧,枉顾她因疼痛而皱紧的秀眉,更无视心中那一抹疼痛,他微眯着眼问,“那么华瓷镇一别之后呢?见了那个人,如今的你真的还能做到心如止水?” 嘴唇动了动,她想开口,终究还是无言。 手腕疼得厉害,她亦不挣,只心中无声暗叹。 他终于放开她的手,莹白皓腕上的瘀青刺痛了他的眼,他抚额转身,大步离开,不让她见他唇角的涩然。 是他太高估了自己,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她动摇,可是到头来,动摇的却是他自己,那一圈青紫的瘀痕,像一把刀,凌迟着他的心。 他输了,输在自己对她的在乎。 饶是迟钝的悔儿,也看出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想问,又怕会破坏一些什么,只好缄默,心中暗恼沐青零不知怜香惜玉,一反往日的君子作风,将小姐的手凌虐至此。 拿了些散瘀的药酒替陶乐词抹上,见她一直低头静静地看着的手,以为她痛得厉害,于是说道,“小姐,你忍一忍,这淤痕过一段时间便会消了。” “我没事。”陶乐词抬眸一笑。 她这一笑,却让悔儿慌得差点哭出来,苍白的脸,恍惚的神色,比苦还要难看的笑容,她跟在小姐身边这么久,从来没有看过这种表情。 “小、小姐,你不要吓我,不喜欢沐公子没有关系,咱们不嫁便是,你想怎样悔儿都听你的,就算你依然心念那朵烂桃花,悔儿也不会再多嘴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吓、吓死她了,小姐她不会想不开吧。 “悔儿,我真的没事,只是,让我安静一会儿。”她摆摆手,示意她别跟上来。 一转身,卷帘落下,掩去她满目的苍凉。 接连几天,沐青零都没有出现。 而陶乐词也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静静地待在潇湘苑看书。悔儿则在一旁闲得发慌。 “小姐,你说沐公子他到底怎么了?”居然一连几天没有出现在潇湘苑,实在太难以置信了。 莫非,他终于对小姐感到厌烦了? 想到此,她急了,可不能这样啊,虽说以后无论小姐心属谁,她都绝无异议,但私心里还是偏向沐青零的。 “兴许他忙吧。”陶乐词淡淡道。 “再忙也不能将小姐扔在这里不闻不问啊,小姐,不如我们去看看吧?” “不要瞎闹,也许他真的有事在忙,你若贸然前去,岂不误了他的事?” 而她此话也真的说对了,此刻的沐青零,的确有事在“忙”。 ... ... 色媚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秋瞳含情,眉梢带意,一袭轻纱薄衫轻撩漫遮,冰肌玉骨若隐若现,丰厚的红唇微翘,勾勒着万种风情,一阵香风暗送,走进来一位显然精心打扮过的女子。 纤细而婀娜的身段一步一步走来,说不尽的千娇百媚,道不完的楚楚动人。 这样的女子,怎不叫人怦然心动? 只可惜除了眼前之人。 沐青零正在低头翻阅最近几个月的账本,似没有发觉走进来的人儿。 一双纤纤玉手伸了过来,试探性地抚上他的手背,见对方没有拒绝,来人心中一喜,纤长的手指沿着他的胳膊缓缓上移,轻捻慢挑,带着明显的挑逗意味。 “表哥。”再加上酥麻人心的娇声软语,她心中已认定,这个男子,自己定然可以手到擒来。 他微微侧眼。 她欣喜以待,自信精心的打扮足以魅惑世间男人,葱段玉指轻挑漫解,滑入他精壮的胸膛,薄衫下的酥胸若隐若现,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磨蹭,试图在他身上勾起一把火。 柔荑忽地被握住,她心中一喜,以为他终于把持不住,于是盈盈抬头脉脉看他,眸子娇媚得似要溢出水来。 沐青零唇角嘲讽一勾,“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她并未瞧见他眼底的讽意,只瞧得见眼前的希望,于是柔弱无骨的身子顺势一偎,偎入他怀中,吹气如兰,“两年了,表哥难道不想云栖么?” 他亦学着在她耳边吹气,惹得她一阵轻颤,“那么你呢,夜深人静,可有想着我入眠?” “云栖对表哥的心意可昭日月,表哥此问,岂不多余?”手指在他的胸膛摸索,比起沐青岩,他的胸膛可是精壮多了,若**起来,不知是何番滋味,这么一想,她已心驰荡漾起来。 “虽说如此,我仍要听你亲自说出来。”听似温柔的语气,却夹杂着寒意,可惜此刻的她却听不出来,还以为是他在索讨爱人的保证,于是咯咯娇笑道,“云栖自然是想的,日日夜夜,无时无刻想着。” “在与青岩日夜缠绵的时候?”话锋陡冷,饱含讥诮。 她心神恍惚地顺着他的话一接,“青岩哪里比得上表哥你,他不过是二房所出,而你是正统的沐家少主,啊……”惊觉地捂着嘴,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说了不该说的话。 握着她柔荑的手由抚改为用力一握,彻骨的疼痛让她惊呼一声,接着一股力道猛地袭来,她一个不稳,狼狈地摔在地上。 “原来如此。”沐青零冷笑,虽说以前便知她极慕虚荣,一心只想当上沐家的当家主母,却不曾想她为了达成目的,竟因他生死未卜之由,转而投入未来小叔的怀抱。 柳云栖幼时双亲皆因病故去,娘怜她孤苦无依,便将她接来府中长住,一切吃穿用度皆比照大家贵族的千金闺秀,而且,为免她将来嫁出去受人欺负,娘甚至将她许给了自己的儿子沐青零,以保她永远无忧的生活。 殊不知娘的怜爱反而养成她骄纵的性子,虽说她隐藏得极好,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我见犹怜,可是却逃不过他的一双利眼。 娘去世后,他便打算解除婚约,却在那时,他遭遇埋伏,隐身沧澜,也因此遇见了陶乐词。 想起那个平静安然的女子,他不禁眼神一黯。 自那日之后,他没有再踏入潇湘苑半步。 也就是说,三天了,他都没有见到她一面。 或许是赌气,也或许是为了揣度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他忍着不去见她,心中祈望她会因担心而前来探望。 可是她终究没有出现。 又要妥协了么? 不,他不想。 可是思念如刀割,是如此地煎熬。 埋首账本,夜宿书房,仍不能将她的清颜从脑中抹去,仅仅三天的时间,他似乎已相思成病。 一阵香气扑鼻,他自黯然中回过神来,见到眼前景象,不禁厌恶皱眉。 薄衫已褪,只剩鲜红的肚兜,胸前丰满的柔软呼之欲出,蛇一般的身子直往他身上缠,媚态横生,秋瞳水意盈盈,说不出的委屈。 “表哥,你要替云栖做主。” 做作的模样令人反胃,沐青零冷嗤,“什么意思?” “云栖对表哥一往情深,可自从表哥失踪之后,那个该死的沐青岩他竟然……”朱唇轻咬,清泪滑落,几乎裸露的身子似承受不住伤痛般跌入他怀中,呜咽道,“侵占了云栖清白的身子……” 他唇角冷佞地勾起,“此事当真?” 盈盈水眸抬起,又一行清泪滑落,“自然是真的,他不但污了我的清白,还变着法子凌虐,云栖不堪折磨,早就想将此事公之于众,让族中长老将他逐出宗谱,可是家丑不可外扬,为了保全沐家的声誉,云栖只得咬牙忍受,呜呜,如今表哥回来了,可得要为云栖做主啊……” “是么?”他眉梢微挑,“可是我所掌握的情况怎么跟你说的不太一样?”见她脸色刷地发白,他心中冷笑,“你所谓的清白,早就在你十四岁那年,就不复存在了吧?而对象,”他上下打量她几眼,讥诮,“你也太饥不择食了吧,好歹你也是高高在上的表小姐,怎会甘心委身于一个卑微的跑腿小厮?” 柳云栖脸上阵青阵白,有种被戳穿谎言的难堪,四年前,她无意撞见府中下人偷欢,那沉重的粗喘和娇声的吟哦让她对闺房中事产生了好奇心,正巧有个经常替她跑腿的小厮生得十分俊俏,于是在她有意无意的撩动下,两人勾搭成奸,夜夜欢爱。 两人的关系维持了数月,后担心事迹败露,她重金相赠,让他回乡,从此不再踏入城中半步。料理此事之后,她高枕无忧地放宽心,以为不会有人知晓此事。 就连第一次与沐青岩欢爱时,他也以为是沐青零破了她的完璧之身,愤怒非常,将她绑在床上狠狠地凌虐了她一番,对异母兄长的恨又深了几分。 “妻子?”眉梢一挑,低沉的嗓音仿佛来自地狱,“你不会以为我还会娶已是残花败柳的你为妻吧?”当然,就算仍是完璧之身,他也不会娶她。 她一惊,“你想违背姨娘的遗言?” 他冷嗤,“若知道了你的丑事,你以为娘还会将你许给我?” “我不管,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娶我为妻,这是姨娘对我的承诺。”没有别人,沐家的主母只能是她。 沐青零微眯着眼看她,冷笑。 沐青零推开她,眸中皆是寒意,“怎么?说不出话来了?”水性杨花的女人,竟天真地想摆弄他,他沐青零是那么好骗的么? 没有反应。 半晌。跌落地上皓首低垂的柳云栖忽地抬头,绝艳的脸上,竟是妖娆的笑。 她起身,纤长手指伸到颈后轻解,艳红的肚兜随即滑落,露出丰腴白皙的双峰以及婀娜多姿的身段,端的是万种的风情。 “表哥,”吴侬软语醉人心,方才的难堪仿佛只是幻觉,她媚眼轻挑,朱唇微启,玉指沿着他的胸膛一路往下,在象征男性雄风的地方停住,而后,婉转一握,娇媚道,“这副身子,你难道不想要么?” 她对自己的美貌有绝对的自信,云翘国第一美人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多少公子王孙争相抢着当她的裙下之臣,就连沐青岩也在她脚下夜夜膜拜,除非他甘做柳下惠,否则没有哪个男子能逃过她的魅惑之姿。 “来吧,表哥,只要你愿意,这副身子便是你的。”她抓过他一只手往酥胸一贴,冰凉的触感让她舒服地呻吟一声。 沐青零唇侧划过一抹冷笑,嫌恶地甩开她的手,眼底尽是鄙夷,“柳云栖,你是我见过的最低贱的女人。” 森冷的语气,嫌脏一样的表情,让她的欲情陡地冷却,只剩下浑身的难堪。 她不相信,竟然有人不为所动? 咬咬牙,她脸色一转,粉舌轻描唇瓣,纤白手指覆上盈胸轻揉漫捻,活色生香的挑逗画面妩媚至极,她魅笑,“表哥,难道你不觉得我很美么?” “美?我只觉得脏。”如冰的语气,瞬间将她打落深渊。 “脏?”绝艳的脸容微微一绷,她低头,肤如凝脂,曼妙诱人,这样的身子,他竟然说脏? 不知有多少人碰过的身子,她还以为很干净?“滚吧,别污了我的眼。” 污?好绝情的字眼,一阵热雾袭上眼眶,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从小到大,谁敢说她一句重话?就连沐青岩,就算对她百般折磨,也是出于深爱她的心,而他……紧咬下唇,她愤恨道,“你还当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么?” 柳云栖害怕地一颤,不知为何,从小到大,只要他露出这种表情,她便觉得周身发冷,仿佛被毒蛇缠上般呼吸困难。 “你若喜欢那个陶乐词,我不介意你迎她做小。”她试图讨他欢心,以为给那个平庸的女子一个名分已是最大的恩赐。 ... ... 这么远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你、不、介、意?”一字一顿地重复,像是听到漫天的笑话,唇角居然绽出一抹笑意,“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容人之量?” “呃……我是说,我会尊她为大,不敢造次。”腿,在抖。 “滚!” 陡地凌厉一喝,吓得她顿时软了腿,抱着衣衫跌坐在地。 “怎么?还要我亲自请你出去?”凤眸极其缓慢的一扫,她顾不得腿软使不上力,将衣服慌忙一披,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去,临到门槛还差点被绊倒。 一场闹剧就此终结。 柳云栖的低贱,让他愈发想念那抹清瘦宁和的身影,三天了,不知她过得如何,大概又沉浸在书卷中了罢。 合上账本,他站起身,望着窗外苹末风清,苦笑,那个女子,亦是如此清淡,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身外一切都与她无关。 不耽名利,不逐于势,不争不扰,这样的女子,只求一册书卷足矣。 而他,若能在她心中占有一册书卷之分量,也便满足了。 可是她的心,是风。淡到极致,几乎看不见,随意而来,随心而去,尽管他伸出手,想要握在手心,却还是捉摸不透,只能仰望。 月零风里。 注定的宿命,他逃不开,也不想逃开。 该是去看她的时候了。 可恶,他居然敢这么对我! 回栖云苑的路上,一脸愤恨的柳云栖止不住泪,衣衫不整的模样十分狼狈,引得下人纷纷侧目。 “我绝不会放弃,他只能是我的。”她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成为全天下最富有的沐府女主人,简直是名之所归。 “什么只能是你的?”一道男声在屋内响起,跨入门槛的脚步一顿,她抬眸,一张美丽得过分阴柔的脸映入眼帘。 “什、什么也没有,是你听错了。”一慌,她眼神闪烁地别开眼。 他冷笑,猛地将她扯过,大力一撕,薄如蝉翼的云衫破碎落地,一手钳住她的腰,另一手覆上她的柔软,头一低,对着她的朱唇狠狠地吻了下去。 一股血的腥味弥漫开来,她痛呼一声,却没有推开。 这个人,从来都是这样,对她百般凌虐。 可是她却爱极,因为在痛的同时,也获得更大的快感,明明讨厌他的阴柔,憎恨他的残暴,却如罂粟一样恋上他在她身上的疯狂掠夺。 肩膀又传来一阵痛楚,她媚笑,细致的双腿缠上他的腰,在他激烈的冲撞里呻吟出声,**得近乎死去。 在攀上高峰的那一刻,她想起那个将她踩在泥底的男子,唇角一勾,心里有了决定。 半晌。他趴在她身上不停地喘气,交缠的肢体香汗淋漓,欢爱的气息溢满一室。 “青岩。”她唤着男子的名字,朱唇附在他耳畔,呵气如兰,“我们来合作吧。” “合作?” “你不是想要他消失么?我既是你的人,不如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他眯眼。 她咯咯娇笑,纤长的手指撩动着他的胸膛,“怎么?还不懂么?” 阴柔的俊脸亮了一瞬,他突然低头狠狠地咬紧她胸前的蓓蕾,身下如猛虎般大动,嘴里含糊不清地突出几个字,“你这个妖精……” 沐青零来到潇湘苑,却不见陶乐词。 一张俊脸瞬间冷下,阴森的语气质问负责伺候她的几个丫鬟,“小姐呢?” “小姐说……要出去走走。” “而你们全部都没有跟在身边?”冷冰冰的语气显示出怒意,吓得一众丫鬟慌忙跪下求饶。 “小姐说不远,只是在周遭随便走走,有悔儿姑娘陪着她就好,所以……” 眸光更冰,“还敢顶嘴?” “奴婢等知错,请少爷责罚。”几人一惊,抖如豆筛。 他冷笑,挥挥手唤来一人,“将她们杖责二十,逐出沐府。”无视她们瞬间刷白的脸色,他拂袖离去。 不伶俐的丫头要来何用,若乐词因此而发生什么意外,千万个她们也不能抵偿。 清风悠悠。 空气里隐隐带着清香。 陶乐词睁开眼,罗纱轻幔,随风飘扬,若隐若现里,一抹紫色的身影慵懒地立在窗边,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站姿,便自然地散发着一种极致的优雅。 她眼一痛,下意识地别开眼。 殊不知已惊动窗边的人,一阵风吹起,那人已掀开床幔,立在了床沿。 “词儿,你醒了?”好温柔的声音,如同往前一般,对她百般多情,为了另一个人。 事已至此,他仍是这般对待,何必? 莫不是仍有她的用处?不然,他何苦这般处心积虑,竟追到云翘来? 无声苦笑,她不答他,只问,“悔儿呢?” 在沐府闲得慌,便应悔儿的要求出来走走,谁知道才出了府,拐了一道弯,眼前一黑,就被某人绑了来。 “她不是小孩子,认得回去的路。”一个包袱,他怎么可能将她带在身边? “你没伤她吧?” “自然。”只是让她小睡一会而已,不出几个时辰就会自行醒来。 她松一口气,安静下来,不再言语。 他挑眉,“你不问为什么?” 她转过头,平静地看着那张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的脸,“若是问了,你便会放我离开么?” 他笑了,眸光流转,“自然不会,我的词儿如此特别,叫我如何舍得放你离开?” 看吧,他就是那样随心所欲的人。 叹了一口气,她开口,“那么可以麻烦王爷你替我到沐府传个信么?我不想让大家担心。”青玥和悔儿为了找她,只怕会翻遍了整个云翘国。 “这一点我已安排妥当,你无需当心。”笑意如涟漪般从唇角漾开,邪而美,“还有,不要叫我王爷,怜卿或行雅,随便你挑一个。” 她一呆,自动忽略他后半句,只问,“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安排的么?” “我留了书信。”他撩起她散落在枕间的秀发在指间把玩,而后放在鼻尖一嗅,“好了,不过是些俗事,哪里值得你挂怀,不如我们来谈谈其他的事如何?” 他的动作亲昵而娴熟,仿佛曾经做过千万次般自然,模样既满足又陶醉,像在呵护心爱的女子,她呆呆地看着,素净的脸,控制不住地滚烫起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暧昧。 可惜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公子,陶姑娘可是醒了?柯儿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对上一双了无笑意的美眸,绝艳的容颜登时一白,连忙低了头,卑微地告了声便退了出去。 袅娜的身段,似曾相识的容颜,真的是何其相似于那个人。 原来,她们依旧在。 脸色黯下,缓缓垂下眼帘,再次抬头,已恢复原来的平静淡然。 安静地整衣,安静地下床,安静地转过头,面对那个一直在看着她的男子,淡然而疏离地一笑,“王爷,我饿了,请恕乐词先行一步。” 她走出门外,屋里顿时一片沉寂,只隐隐听得窗外潺潺的流水声和几声鸟鸣,姬行雅将目光收回来,又缓缓地移向窗外,望着遥远的山边朦胧一片,唇边勾起一抹讽笑。 姬行雅啊姬行雅,枉你自诩温柔多情,此刻竟落得如此地步…… “来,这是刚从渔夫手里买下的鱼,清甜肥美,极是美味,你尝尝。” 无论怎么吃,碗里的菜只增不减,陶乐词终于忍不住开口,“王爷,我自己来就好,怎好麻烦你。” “不麻烦,词儿你就是太瘦了,要多吃点。”若再胖上几分,抱起来会更舒服。 “还有,我再重申一次,不要再叫我王爷,怜卿、行雅、相公或夫君,我只接受其中之一。”他放下手中筷子,双手扶上她肩膀,语气郑重而严肃。 她望着他良久,终于妥协,“好吧。” 他登时展颜,满室的华美,也比不上那一抹极致的美丽笑容。 心口一悸,她别开眼,却不意瞥见他不远处的身侧,四个绝色的女子呆呆地望着他的俊颜,眼里的痴迷恋慕表露无遗。 她于是黯然。 “王……行雅,你还是叫她们过来一道用膳吧,人多了,总会热闹些。”而且她们看向她的视线也太刺眼,如芒在背的环境下,纵是佳肴仙味,也让人咽不下去。 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他定定地望向她,似要看穿她的灵魂。 她亦回望,不惊不惧,淡然如常。 既已将她们纳在翼下,便该负责到底,这是她的想法。 半晌。 “好吧。”他忽地一笑,“词儿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听你的便是。”微一侧脸,他笑着招呼,“景儿,翘儿,柯儿,珑儿,还不过来?” 四人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他似乎也极为开心,唇角始终勾着,甚至让两人一边地在他身侧坐下,将陶乐词隔开在对面,一边笑着还一边替她们夹着菜。 偶尔,他会极快地往对面瞄上一眼,见安静无语的女子只低头一口一口地吃着饭,神色不见半点动摇,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般,将自己远离在了尘外。 有什么东西,开始啃咬着心。 他的笑容开始有些僵,头一低,干脆拉来旁边的其中一个,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吻了下去。 怀中的女子立刻娇媚地红了脸。 他闭上眼,被细细啃噬的心,缺失了一大块。 ... ... 放不开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我的女人我会自己照料,不必劳烦外人帮忙。” 没有署名,没有地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沐青零当场黑了脸,活像暗阎之王临世。 他的女人?外人? 很好,非常好,姬行雅,你当真要惹恼我不成? 眼一眯,冷光狠厉,“风影。” 窗外树影轻轻动了一下,一抹黑影随即单膝跪落在地,“风影在。” “将小姐带回来,若有妨碍,格杀勿论。” “是。”来人无声而来,无息而去。 屋子里顿时沉寂,只剩沐青零一手扶额,一手轻敲案台,状似闲适的姿态里,周身却是冷风猎猎,阴森得骇人。 就算会被她怨恨,姬行雅,我也要将你除去。 微风吹来,紫袍荡漾。 他负手立于池畔,自信与雍容的气度表露无遗,那夺目的光华胜若天上之月轮,那一瞬间,陶乐词竟看得有些失神。 是真的见过不少的美男子,可是像这般夺人心魄的,却只得他一人。 幼时心脏不好留下的后遗症,让她的心性已习惯淡然,可是此刻,她却清晰听见鼓动的心声,咚咚咚,似要狂跳而出。 这样如谪仙落入凡间的男子,该是所有女子心中的梦想吧。 若他想要,身心相许的女子比比皆是。 可是三千弱水,他却只取那一瓢。 若是姐姐也能够爱他便好了,举世无双的两人,必如神仙眷侣般羡煞旁人。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所以姐姐选择了其他人。 并不是在责怪她的选择,姐夫亦是极好的人,虽狠绝寡情,六亲不认,对姐姐却是爱极,极尽地宠溺,万千的宠爱只集于她一身。 只是觉得可惜,像姬行雅那样的男子,不该为爱伤情。 而一旦伤了,便是刻骨,再也抹不去,纵是用其他方式,也要将其挽回。 于是,她便有了用处。 明明已经败露,明明已经远离,他却依旧来纠缠,可见,他对姐姐,是如何地执着。 “在想什么?”修长的手指抹上她的秀眉,声音温柔至极,“不要皱着眉头,有什么烦恼就说出来,只要你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那一脸的轻愁,刺得他心口发疼。 脑海闪过一道青影,眸中寒光骤现,意识到可能造成她愁苦的便是那个人,微勾的唇角怎么也扬不起来。 什么都可以答应?看着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男子,陶乐词暗叹一口气,正想开口,他已一指立于她唇间,“除了放你离开,其他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那么,帮我准备几本书吧。” 他轻笑一声,眸中隐见宠溺,“词儿,你果真是个书呆子。”无论身处何地,片刻离不得书,从来就不曾见过像她这般爱书成痴的人,叫人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 “没有了?” 她摇摇头。 “我说过,除了让你离开,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微微一顿,美睫微掀,似漫不经心地提起,“就算你想让我将身边的人送走,我也绝不会有二话。”一说完,他细看她反应。 果然,她一怔,抬眼,神色半是疑惑半是诧异。 他轻笑,“我是说,将她们一一送走,可好?” 她瞪大眼,以为自己听错。 “不信?”唇角一弯,掠起更多笑意,“我说过,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可以答应。” 终于听明白的陶乐词垂下眸子,“这事,与我无关不是么?为何要来问我?” 他挑起她下巴,直直地望进她的眸子里,不容她退缩,“谁说与你无关,你不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么?” 她是么? “我以为,我们已经解除婚约。” 美眸危险地眯起,“我也以为,那日已经和你解释清楚了。”不管她认不认,她都只能是他姬行雅的女人。 无声苦笑,她抬眸静静地看着他,决定有些事还是说开了好,纠纠缠缠下去,只会更伤人而已。 “行雅,我明白你的考量,包括这段婚约对你的意义,以及作为陶家女儿的我对你来说是什么身份,这些我都明白,而你,比我更清楚它的结果。所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虽然对你很不公平,可是姐姐现在很幸福,你,不可以祝福她么?” 见他越听脸色越黑,陶乐词低叹一声,“若你仍是不肯放开,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是你的事。可是……”哀伤在她脸上隐现,“算我求求你,可以不要将我牵扯进来么?”她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 哀伤的眼神,恍若低泣的语气,在她瘦弱的双肩上,仿佛承载了无限的委屈,只一根稻草,便可将她击溃。 原本高涨的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利刃,她每说一个字,就在他的心口割一刀,刀刀入心,刀刀泣血,痛至四肢八骸,体无完肤。 可是不会比她更痛。 直到此刻,才知道自己的自私将她伤得有多深。 “词儿……”哑声开口,他双手捧起她的小脸,头一低,温柔地吻去她眸中的水雾,感觉到她的身子一僵,他心中又是一痛,无数的对不起从口中溢出,只求她不要再落泪。 谁知说得越多,她的泪愈发落得凶,他慌了,手足无措地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更为细密地吻她,吻她,从她湿润的水眸,到小巧的鼻尖,再到略显苍白的唇。 一开始,是安慰,也是怜惜。 可自她一声细微的呻吟溢出唇瓣,这吻便失去了控制。 辗转肆虐,在她不支时撬开贝齿,舌头长驱直入,在她柔软的嘴里与怯怯的粉舌痴缠,一双手,不知何时已绕到她脑后和腰间,将她紧紧地贴近,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不管不顾,只顾贪婪地掠夺她的美好。 直至怀中的女子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他才意犹未尽地离了她的唇,而手,依旧搂着她的腰不放。 “词儿……”怜惜地看着她因他之举而略显酡红的素颜,他哑声低喃,“这下,我真的放不开你了。” 醒来,便落入一双幽深乌黑的眸子。 仿佛带着魔力般,只一眼,便深深地陷了进去。 微勾的唇角,带着笑意,愈发衬得那张脸,魅惑无双。 美得竟让她移不开眼。 “如何?还满意你所看到的么?”带笑的嗓音略带揶揄。 她一怔,脸色略烫。 她居然一直盯着他的脸出神,什么时候,她竟也这般花痴了? 更惨的是,此刻她才发现,他们两人同睡一张床上。 怎么会这样? 等等……她记得自己正打算和他说清楚,说着说着,后来…… 一幕幕的景象自脑海闪过,好不容易消褪的红潮又再卷土重来,她双手掩着滚烫的脸,难为情地想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将自己幻化成一只鸵鸟。 他见状,唇角一勾,竟觉有趣。 这个女子,素来平静,鲜少事情能勾起她情绪,如此慌乱无措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看着这样的她,心中某一处似春水漫过,柔软了他的心。 “词儿。”他好笑地掰开她的手,那张苍白的脸已染上酡色,粉如俏梅,惹得他心中大动,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对着那张菱形的小嘴便覆了下去。 又是一番温柔的掠夺。 尽管怀中的女子在一怔之后数次挣扎,他亦不管不顾,直到感觉她的气息逐渐娇弱,才不舍地放开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觉得心里仍是空虚得很,似乎怎么也尝不够她的美好。 “你……”她艰难地喘着气,“怎么……” 他温柔地抚着她微乱的秀发,接过她的话,“怎么又亲你了是么?” 红潮渐渐褪去,她低叹,“我以为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 “我知道。”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他的眸光柔情婉转,“那么,我也会给你我的答复。” 如此,便真的断了。 她暗想,缓缓地垂下眼帘。 他却不依,笑着挑起她下巴,逼她与他四目相对,“词儿,再过几天,与我一道回京完婚如何?” “你怎么还不……”明白两字尚未出口,他一指轻贴她唇瓣,示意她听他说完。 “词儿,我会将她们几个送走。” 她们?她一怔,知他所指是谁,“可是她们不是你的妃妾?” 他摇头,“她们不过是随侍我身侧的女子罢了,并无任何名分。” “那好好的为什么……” 姬行雅看着她半晌,“因为我有你就够了。” 她怔住。 以为听错,再一想,脸色,便又烫了起来。 作为女人,若是有这么一天,能听到一个男人对她说这句话,那么,究其一生,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更何况,他说得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以为这便是他的真心,几乎不顾一切地相信,陷入他编织的似真似幻的情网里。 可是她不能,今日的沉沦,便是他日悲剧的收场。 她不想毁了他,也不想因此而毁了自己。 于是她也抚上他的脸,这是头一次,她如此大胆地触摸着一个人,而且是一个男人,深深地叹息一声,她安静地笑了,笑中隐隐带着泪意…… ... ... 回亦难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行雅,不要对着每一个女人都轻易许下你的承诺,不然等你以后真的放开过去,重新爱上另一个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没有特别的意义。所以,方才的这句话,我就当做没有听说过,而你,往后也不要随便说了。” 见他先是疑惑,后而黑了一张俊脸,张口欲说,她也学着他伸指按在他唇瓣,再轻轻说道,“再者,你若对每一个女人都说这样的话,会让人误会的,女人很单纯,会因为你简单的一句,便轻易付出真心,所以,为了你自己,为了你日后爱上的人,为了其他可能会爱上你的女子,这话你还是……” 未完的话被堵回去。 一个翻身,狂袭的气息,唇与唇相贴,却不再温柔,而是恶狠狠地掠夺。 怎么又是这样? 陶乐词心中又气又恼,想要挣扎,却又苦于全身被他禁锢着,使不出半点力气,只好任他放肆。 须臾,他缓缓抬起脸,眸中一抹沉痛,唇边的笑意凝结成冰,他开口,语气竟成残酷,“非要这般,你才肯相信我么?” 手指一挑,衣带滑落,露出大半春色。 张口,对准那玲珑锁骨,就是一咬。 她呼痛出声。 他停住,抬头看她,唇角如冰的笑容渐渐融化,带着几分邪气,只有那双美眸,依稀带着几分凉薄。 “如何,肯信了么?” 她不语,只怔怔地看着他,眸中隐有泪意。 冰凉的手抚过她的唇,在上面停留一会,忽地重重一按,在她惊呼的当下,舌头已长驱直入,那力道,那气息,似要将她窒息才肯甘心。 一滴泪终于滑落,他尝得咸涩,动作一僵,终于停下,看着她涨红了一张脸艰难地喘着气,凝眉不语。 俊逸的脸,阴沉得骇人,完全不见往日的自信雍容。 看着这样的他,一颗心剧痛,说不清是为他,还是为自己。 罢了,他既做到这地步,那么,无论是什么,都顺了吧。 恍惚地笑,她开口道,“若你真的想要,这副身子,便是你的。”一张膜而已,他要,便给了他又如何? 姬行雅闻言硬生生愣住。 半晌,忽地扬笑。 “宁愿被毁了清白,你也不肯相信我?哈哈,原来我在你心中,竟真的是至无情之人。”笑到最后,他累极似的趴在她身上,声音竟渐渐苍凉,隐隐带着绝望。 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他的语气,却让陶乐词的心揪得生痛,已什么都不用想,她顺从自己的心做出了反应。 她回抱着他,深深地埋进他的怀里,一遍一遍地对他说着对不起。 其实,那句话,她比他更想相信,可是她会怕,怕他仍没有放开过往,怕自己只是他报复的棋子,她怕自己会受伤,那种感觉真的很痛苦,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可是现在她不会了,伤就伤吧,就算体无完肤,她也情愿甘心。 “我相信你。”轻轻的一句,是妥协,也是沉沦。 就算到头来,只是飞蛾扑火,她也要纵爱一场。 伏在她身上的人动了一下。 须臾,他起身,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眸中幽暗不明。 静默,在两人之间持续许久。 然后,他终于开口,“那么,她们要如何处理?” 她怔住。 兜转一番,竟又回到这个问题。 “你做主便可。” 他斜眸,神色依旧不明,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只有那一张绝艳的脸,依稀透出一丝凉薄。 “明天我再来看你。” 说完,他起身,下了床,拂拂衣袖,转身离去。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让陶乐词一整夜几乎失眠。 第二天,当她忍着头晕的不适去用早膳,谁知刚一进门,就对上一张阴沉的俊脸。 正想绕过他,忽觉眼前一阵风吹起,回过神来,她已经被人拦腰抱起。 “王爷……” 凌厉一眼扫来,她无奈改口,“行雅,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望着那张无辜的脸,姬行雅一把火郁结在心口,风华绝代的气质荡然无存,一开口便是气急败坏的咆哮,“该死的你还敢问我做什么?你是活腻了还是想用这种方式惩罚我,身子不适就让人通知我一声,闷不吭声你竟然还敢拖着这副孱弱的身子四处走动!” 陶乐词有些愕然,无论何时,萦绕他周身的都是雍容的气度和惊采绝艳的气质,这是第一次,看见他的情绪波动如此之大。 前后的差距,竟不似同一个人。 可是,却让她觉得莫名地安心。 “我没有身子不适,只是没有睡好。” 他闻言冷笑,死盯着怀中的女子,脚下视如无物地疾步如飞,“瞧你的脸色惨白得不见一点血色,若你刚好睡着,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想到那个禁忌的字眼,他的心狠狠地一揪,活似一颗心被人硬生生剜去,竟不敢再说下去。 “我没事,真的只是没有睡好而已,你不要担心,让我补一觉缓过来就好。”怕他不相信,又道,“真的,我在家里也常常这样,不碍事的。” 却不想他一张俊脸愈发阴沉,脚步一顿,低眸看向她,吐出的话一字一句冷如寒冰,“你说什么?”希望只是他听错。 “我说,我在家也常常这样,你用不着担心……”这是实话,有时候她常常挑灯看书,一时入神自然忘了时间,可是只要吃点药,第二天再补上一觉就会恢复如初。她只是不想让他担心而已,可是为何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很好,非常好。 唇角残魅一勾,他大步跨入房门,脚往后一勾将门狠狠踢上,接着毫不怜惜地将她往床上一抛,咬牙冷笑地覆上,“现在我的心情相当不错,非常有兴致听听你的故事,相信你会很乐意配合。” 隔日。 陶乐词醒来,身边已不见他的踪影。 想起昨日种种,不禁有些怔愣出神。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的表情,语气凶狠地一一逼问,从她小时候的体质,历来的病症,吃过什么药,看过什么大夫,事无巨细,毫不保留地全盘托出。碍于他当时的气势,她没能抗拒,除了隐瞒她真正的来处之外,其余的事情几乎无一遗漏地告知。 直到夜幕降临,他终于满意地放过她,在她嘴里塞入一颗丹药之后,便说要出门一趟,几天之后再回来。 也许是那颗丹药的缘故,不久之后她便昏昏入睡,一觉睡到天亮,醒来只觉神清气爽,不见一点疲累。 如同往常一样,洗簌完毕,便有伺候的婢女端着早膳走了进来,一一搁下后敛眉垂首地恭候在一旁。 不经意一眼,她只觉这个婢女面生得很,似乎不曾见过,不过她也不曾在意,因为某人的缘故,这里三天两头换人已是常事。 只是这一次,她却错了。 清淡的粥让人食指大动,却也让她付出代价。 她心想,不管对方是谁,看来这次真的逃不过了。 只是没想到再次醒来,对上的是一张熟悉无比的脸。 沐青零,也就是她所熟知的青玥。 还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悔儿。 她该高兴的,好不容易又回到这里,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有几分空落,仿佛悬在半空,一直靠不着地。 还来不及想清楚这种心情的由来,一个紧紧的拥抱已将她包围,男子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如此近的距离,她竟发现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越过他的肩膀,她看到他身后还来不及换回衣服的婢女,顿时了然,微微垂首,她安慰地轻轻回拥,“谢谢你,青玥,还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不语,良久,才哑声开口,“他对你做了什么?” 她自然明白他指的是谁,于是安慰道,“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时而轻佻,时而漠视,时而怒吼,老实说,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松开她,凤目深深地看进她的眼里,似是不相信。那个轻佻风流的人,怎么可能不对她出手? “真的,其实在那里的生活,与在这里时并无差别。”吃饭,睡觉,看书,平淡的生活,只是每天对着的人不一样了而已。 “那你是否后悔回来了?” 有些逼人的问话让她一愣,下意识地垂下目光,她竟不敢直视那张明显憔悴的俊脸,“其实我一直都想着回来。”是他不肯放人。 “可是你却一直没有回来。” 手一松,语气已带了一丝冷意。 陶乐词苦笑,“我若能回来,又何必等到今日。”她也不想天天对着那个人,怕一颗心渐渐地不受控制。 见此,他终于缓了脸色,望着她,深深叹息,“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担心她的心,离他更远。 “我知道。” “往后不要再乱跑了,若你想要出去,大可跟我说一声,我自会陪你。”从今以后,他不会再离开她一步。 “好。”低低地应着,不知为何,听他这般吩咐,竟有几分涩然。 他是不是忘了,她只是到此一游,并不会久留,最后,她还是会离开,不会一直都是他的笼中鸟。 ... ... 决定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平常。 原本天天逼婚的柳云栖仿佛转了性子,不再提成亲一事,阴柔的沐青岩近来不知在忙什么,常常不见踪影,而骄奢势利的二夫人似乎找到了新的乐子,流连于各位显贵的夫人与小姐之间,鲜少能看见她的身影。 以为可以过上几天安静的日子,才刚安心,这日沐府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因为是连云翘国国君都要礼遇三分的贵客,所以沐府中人不敢有一丝怠慢,纷纷盛装恭候,包括陶乐词主仆两人。 听闻这位贵客是沐府少主的知交好友,为此不惜婉拒云翘国皇室的款待,只求入住沐府与挚友把酒言欢,圣上自然欣允,还特意下旨,要求沐府极尽款待,不可有半点怠慢。 来人衣袂如流云,衬上那抹魅惑的笑,简直美得要命。 阵阵抽气声此起彼伏,有人呆傻得眼珠子都凸出来,有人口水流了一地差点水淹沐府,更有甚者有人过于兴奋而晕倒过去,反应较为平常的,只有沐青零和陶乐词几人而已。 “你来做什么?”脸色铁青的唯有一个人,沐青零。 将陶乐词护在身后,他问得阴沉,冷冷的语气哪像是知交好友,说是仇人还让人信服些。 姬行雅却恍而未闻,脸上的笑容仿佛遇见多年不见的友人,“我来,自然是想与你聚上一聚,相交多年,你岂会不知道我的心思?” 他怎么不知道他的心思! 瞧他明明是在对着他说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的女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谁会看不出他的心思! “沐府不欢迎你。” “哦,莫非你想抗旨?”他毫不在意地一笑,视线落在陶乐词身上,眸光静静地流转。 “表哥,既然是圣上的旨意,咱们沐府又怎可怠慢了贵客?”开口的,竟然是弱柳扶风的柳云栖。 “就是,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位姬公子不是你的至交么,若不好好招呼,传了出去岂不被人说我沐府失了该有的礼数?”搭腔的是一身雍容贵气的水月艳,她掩面似是含羞地娇笑,一双微挑的凤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俊美无俦的男子,春情漫染。 就这样,姬行雅毫无意外地住进了沐府。 他来做什么? 然而,不管他目的为何,他来,也不可能是为了她罢。既如此,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呢?只是想到同住一屋檐下,总有诸多不便,也许,是该做决定的时候了。 低了头,陶乐词退回人群,静静地往回走。 没有回头,所以也没有看见,她的身后,一人沉下目光,一人微眯了凤眸,彼此对视的目光里,各自思量。 当晚,大开筵席。 虽非沐青零本意,然圣意的确如此,他亦无奈。 席开,众人入座。 姬行雅为上,沐青零与水月艳位居左右,沐青岩、柳云栖次之,而陶乐词,沐青零早已在他身旁替她留了位置。 似乎总有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她只当看不见,在沐青零旁边落了座,低下头静静地吃饭。 初时,仍算安静,到了后来,女子软语娇笑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是柳云栖和水月艳。 那个人的魅力果然无双,连风韵犹存的二夫人也对他上了心。 不看,却能听见。她静静地扒着饭,只觉失了往日的味道,食不知味。 她只觉得饱了,正想离席,碗里忽然多了一柱菜,是她往日喜欢吃的。 抬头,对上沐青零关切的目光,心中一暖,不由一笑。 是如同往常的一笑,然而她却不知道,那发自内心,自唇边徐徐绽开的笑容,竟是那般的炫目,一瞬间,仿佛是幽兰迎风绽放了她美丽的花瓣,出尘,脱俗,竟美得夺人心魄。 有人看痴了眼。 有人凤眸微眯,眼底浓郁的阴鸷迅速弥漫。 她犹不自知,只觉沐青零呆呆的模样有点奇怪,偏了头,便问,“怎么了?” 他不语,似着了魔般伸出手,抚向她素净的脸容,口中喃道,“词儿……”这就是他的词儿,如此地静好,如此地纯然。 她被他痴深的模样怔住,一时之间竟忘了闪开。 眼看他修长的手指就要抚上她的脸庞,突然破碎的一声,随即几声惊呼,让两人陡地惊醒过来。 一转头,触目惊心的血色刺痛了她的眼。 上等的瓷杯,竟被他握在手中硬生生捏碎,有些碎片甚至深入了掌心,血,顺着掌心顺流而下,一滴一滴,触目惊心。 不知为何,她竟不敢抬头。 可是却由不得她不,从刚才开始,那道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似要将她灼烧。 笑,他居然在笑。 唇角微勾着笑容,美眸略带邪气,衬着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容,魅惑之余,竟有几分诡异。 她心中一颤,竟无端地害怕。 这样的他,是如此地陌生。虽然一直以来,她对他不曾熟悉过。 明明在笑,她却感觉不到善意,相反的,是如芒在背的恶寒。仿佛她是一个猎物,而他,是那个等待着将猎物果腹入肚的嗜血野兽。 “看来,”他轻舔了一下受伤的手掌,侧头问旁边的水月艳,“青零与这位姑娘的感情是极好?” 微勾的唇角略带邪气,狭长的凤眸微挑,加上他舔舐的动作,简直性感得要命,一瞬间,全场几乎听不见呼吸的声音。 水月艳似是不能呼吸地按着心口,脸上春情弥漫,她痴痴地看着他,看着他,然后,似是不能负荷般,竟昏了过去。 他亦不理,只由着下人将她扶了下去,再转头,邪气的眼眸攫住另一个痴傻的人儿,“柳姑娘,你说呢?” 砰砰砰,强烈的心跳清晰可闻,她看向他,秋瞳漫染春水,娇嫩的肌肤似染了春情。什么都不在了,天地之间,仿佛只有眼前这个人,他是她的神祗,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一个人。 于是她毫无保留地开口,“是的,公子,陶姑娘是表哥论及婚嫁的意中人。” 论及婚嫁? 唇角更弯,他笑得更为邪肆地向她走去。 血,依旧不止,一滴一滴地自他的掌心,落在地上,也落在她的心上。 陶乐词望着眼前这张脸,无端地慌乱。 退,已无路可退。 见沐青零在旁,像寻求庇护似的,她想也不想地往他身后一躲,浑然不知此举,让某人眼底的阴鸷更为肆虐。 “词儿,”他一步一步走近,朝她伸出手,“你过来。” 很轻很柔的语气,甚至是笑着的魅惑表情,在她看来,却如地狱使者的勾魂,仅仅是听着,便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怎么还敢过去? “乖,你过来。”他噙着笑,继续朝她伸出手。 血,在她眼前,一滴一滴,重重落下。 心中似有什么碾过,她稳住身子,尽量不让自己颤抖,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向他走去。 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她回头,迎上沐青零欲言又止的眼神,飘忽一笑,是近乎认命的语气,“对不起,他受伤了。” 而她,却不能做到放手不管。 说完,却发觉手腕被抓得更紧,她不解地望向他,意外他急切的眼神,“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用不着你去。”就连语气,也是急切的,仿佛她这一走,便永远走出他的生命里。 “我知道。”她笑得飘渺,也笑得苦涩,为了终将明白的一颗心。 不忍见他是何种表情,她微一用力,挣脱他的手,向前走去。 望着眼前的那张脸,似乎更阴沉了,纵然是笑着,然而那眼底的阴郁,却明明白白地表现。 近了,那伤口,愈发的触目惊心。 她不忍看,怕见血的她,脑袋已经昏昏沉沉,可是她却不能不看,因为她做不到置之不理。 拿出藏身的手帕,拉过他的手,一圈一圈地缠绕,期间,她的手一直在抖,甚至有几次几乎晕倒过去,可是她都咬牙忍了过来。等到伤口包扎完毕,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得胜如寒冬夜雪。 “悔儿。”她唤来贴身侍女,想要回房歇息。 却有人先她一步揽过她的身子,逼她抬头,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发现他眼底的阴鸷已渐渐散去,一点一点的开始回暖。始终勾着的唇角,不知何时紧抿着,幽深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高深莫测。 “我来。”开口的同时,人已不见踪影。 风,呼啸而过。 她被他紧搂怀中,紧闭着眼,耳边听得他狂烈的心跳声,不知为何,竟觉得满足。 一生一代一双人,如果只有他和她,快意江湖,浪迹天涯,多好。 可是他是皇子,而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身边的那一个人,也不会是她。 这个人游遍芳丛,该是如此多情,可是这样的人一旦动了心,便是一生。想起他百般眷恋的那个人,她眸光一黯,心口涩然。 “词儿,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风中传来他的声音,也许是因为有风的缘故,他的声音听来,竟似乎有点颤抖。 ... ... 大婚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一愣,她想了想,答道,“好。” 一抬头,对上他错愕的眼光。 “我的意思是,我们离开云翘,回京城,然后……”他似乎有些慌,语气微颤,“择日完婚……” 她点头,表示明白,如兰笑靥徐徐绽开,轻轻道,“好。” 呆愣,惊愕,似是不可置信,继而是狂喜,他似乎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薄唇动了动,竟说不出一句话,最后一用力,狠狠地搂紧了她。 良久,两人落地,他松开她,绝美的容颜异彩飞扬,“词儿,事不宜迟,我们今日便回京可好?” 她摇摇头,“你忘了,悔儿还在沐府。” “无妨,我差人送信给她,让她一个人回来便可。若你仍不放心,我可以让人去接她回京。”有那个男人的地方,他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她回去的了。 “谢谢你想得如此周到。”她淡淡一笑,眸光清湛,“可是我至少要向青零道个别。” 他闻言,一张俊脸霎时冷了下来。 秋风入帏,无心自知。 身着藏青长衫的男子对着账本,却看不进一个字,眉宇一点轻愁,凝久不散。 布局良久,只等收网,仍是迟了么? 早知如此,当日就该拉绳结网,作什么苦等! 侯此今日,只为了他人做嫁衣裳。 当真可笑,可悲,可恨。 心一恸,他拂袖扫走案上陈物,清俊的容颜,染上悲愤。 一抹黑影无声无息地跪落,“少主。” “滚。” “少主。”来人欲言又止。 “我叫你滚你没听懂么?”语气近乎咆哮,来人惊觉他汹涌的怒意,不在犹豫,道,“是陶姑娘,她侯在门外。” “该死的你……”一顿,僵住,久久回神,“你方才说什么?” 来人重复一遍,“是陶姑娘要见少主。”话音刚来,身边一阵风掠过,再抬头时,房中已不见少主身影。 “乐词。”乍见那张清雅容颜,他心中狂喜难抑,疾步如飞,在离她几步之遥时用力一扯,将她狠狠扯进自己怀里。 好柔,好香,是属于她的味道。 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不放了,真的不放了,不管谁来抢,他都不会再放手。 她,只能是他的。 “青零……”陶乐词推了推他,却不想他抱得更紧。 “别动,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好么?”双手渐渐收拢,他将头埋进她颈后,深深地叹息。 “可是……” “好么?”他黯哑着嗓子,语气里有着低低的哀求。 她心一软,便不再言语。 想来,这个男子一直在她的身边,对她诸多爱护。也知她的心意,每每总能找到极好的书送来她面前,几年来,他一直默默,对她来说,沐青零这个人,已不仅仅是朋友,更是知己般的存在。 再者,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逢。 如此一想,她亦不舍,双手禁不住环上他的肩膀,开口道,“青零,你听我说……”后面的话已没有机会说,一阵风疾起,天地旋转间,她已被逼与沐青零分开,落入另一个人的怀抱。 而沐青零,则被一股凌厉掌风毫不留情地击中,跌落不远处的花圃上。 入目,是绝艳的俊容。 唇角依旧微勾,明明在笑,却让人不寒而栗,因为他的眸光,是如此的冰冷,不见一点暖意,对望的那一瞬间,她几乎彻骨。 “词儿,你不乖哦。”近乎宠溺的温柔语气,反而让她不由自主地凝眉,因为他将她搂得极紧,她的腰,几乎要被他掐断。 似想起什么,她惊慌地转头,入目的那一幕让她的心陡地一寒,“青零……”她叫着,挣扎着要向他走去。 嘴角渗着淡淡血迹,半撑在地上,咬牙不肯倒下,清俊的容颜不见一丝痛苦,可是她却知道他痛极,只是咬牙忍受着不肯屈服。 不过是个文弱书生,他出手何其忍心! 愈是挣扎,腰间愈是禁锢得紧,她多唤一声,痛就增多一分,仿佛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他决不允许她接近半步。 终于,她回过头看他,轻轻,但坚决地说,“放开我。” 他闻言,唇角的笑容又深了几分,眼底的冰冷却愈发凌厉,他笑着开口,“不。” 她深吸一口气,重复一遍,“放开我。”语气,渐淡了。 他笑,愈发地邪魅,俊雅的面容在日光下恍惚,竟让她看不清晰。 “词儿,你乖,不要惹我生气。”她是他的娘子,只能是他一个人的,别的男人想接近她,除非他死! “姬行雅!”她终于失去冷静地大喊,“他是我的朋友,而他受伤了。”她不能放着不管,尤其下手的人还是他。 他终于敛了笑容,唇角冰寒,“那又如何?” 一转身,他不顾她挣扎,打算离开。 身后忽然传来声响,微弱,但清晰,“十一影听令。” 十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双双跪落,“少主。” “保护小姐。” “是。” 看着挡在面前的十一人,姬行雅微微挑眉,“影子军团?”他早该想到,身为天下第一商家的当家主子,怎会没有暗卫隐身保护,却不想原来是赫赫有名的影子军团。 “只要放开她,我绝不为难你。”得罪明月国的王爷,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姬行雅转身,与已站起身的沐青零对望,余光瞥见怀中女子目露关切,不由眯了眯眼,唇角一勾,竟勾勒出丝丝的邪气,“就凭你?”语气,无疑是挑衅的。 “不错,就凭我。”他扶着墙,身体纵然虚弱,然那神态,那语气,镇定冷持,泱泱大气,遥遥望去,竟是十分的风骨卓然,丝毫不逊色于倾绝天下的桃花王爷。 视线一地,落在那抹清瘦的容颜上,目光陡生柔情,“乐词,你等着,我马上救你回来。”他说过,他不会再放手,就算别人来抢,他也绝对不让。 她摇摇头,想说不必,这是她已经决定了的事,并无人逼迫于她。可是她还没开口,身旁的那人已冷冷一笑,“沐少主如此盛情相待,若不礼尚往来,只怕说不过去。”眸光陡然黯下,他唤道,“眠狼,师夜,狂骨,僧鬼,雨钱,连城,寒月,元宝。” 随着他的叫唤,八道人影一一出现,恭敬道,“门主。” 他唇边泛起一抹邪戾的笑容,“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八人领命,瞬间便围成护卫之势。 他回过头,对着沐青零,笑容愈发邪魅,“沐少主,来日大婚,定当致函,届时恭候大驾。”说完,不待他搭话,足下一点,几下飞跃间,已不见踪影。 影子军团欲追,无奈被八人缠身,十一人对上八人,竟不能占半点优势,反而落于下风。 风吹落叶间,只见一身藏青的清俊男子,对着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瞋目裂眦地狂吼,“乐词……” 半月后。 风露婵娟,桃花歌扇。 烛光影下,觥筹交错,不醉不欢,喧闹非凡。 明月国桃花王爷姬行雅与将军之女的大婚,排场自当盛大。单是供平民百姓饮乐的流水席,便占了雅王府三间别院,更别说主院百来桌的皇宫大臣、贵族子弟,如此盛景三天不休,一时之间人人茶余饭后争相论之,举国上下蔚成美谈。 因何?除却姬行雅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之外,还因为他的新娘子是战功赫赫的陶凖陶将军之女,陶乐词。 一度是圣上赐婚的正主儿,也是圣上下诏解除婚约的下堂未婚妻,如今竟又传出说圣上另有口谕,嫁入雅王府为正妃。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桃花王爷为了她,竟一一送走府中的八名美姬,消息传出,天下哗然,谁不知雅王府八位美姬花容堪比天上仙子,哪一个男子不羡之妒之,甚至恨不得拥有之,而他竟然舍得送离? 一时之间,陶乐词这三个字传遍明月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曾见过她的人只当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不然何以与名倾天下的桃花王爷几度纠缠,终成因缘? 至于见过她的人,则百思不得其解,直道区区清秀碧玉怎入桃花眼,莫不是她手中握有桃花王爷的把柄? 如此种种,便成了百姓坊间茶余饭后的话题。 诸多猜测,诸多流言,无论有心人怎么阻挡,仍然免不了传入主角耳中。 而她只是静静微笑,不置一词。 不止是外头,就连是府中家人,也是诸多疑问,双亲既喜又忧,喜的是女儿终于肯嫁人,不再担心她日后与书终老;忧的是担心女儿所托非人,毕竟那人可是风流帐上的榜首,阅女无数,只怕女儿受了委屈…… 至于三位姐妹,则是大力支持。 乐歌拍拍她的肩膀保证,“二姐,你放心,你三妹我登高一呼随众千万,除非他活腻了敢与我们陶府作对!” 乐赋则不言不语地交给她一个瓷瓶,打开一看,里面暗红暗绿的液体让人一阵心颤,她的意思相当明显:若受了委屈,尽管使用不用客气。 至于姐姐乐诗,千娇百媚的樱唇只吐出一句,“二妹啊,尽管玩没关系,玩坏了有我呢,大不了休书一封扔给他,反正候选的公子多的是,何必死守一张比女人还艳的脸,那多无趣。” 她听着,哭笑不得之余,眼眶却渐渐地热了起来。 ... ... 花烛夜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门一关,便隔绝了外头的喧哗。 此刻,仿佛整个世界里,只得他们两人。 盖头下,她看不见他,只听得门关上的声音,听着他的脚步渐行渐近,她的心,仿佛不是她的一般,热烈地狂跳起来。 盖头的一角,被执起。 她呼吸陡顿。 突然,眼前大亮,盖头被扔在一旁,她抬眼,不意外地撞入一双幽深的眼睛,里面眸光大动,如粼粼波光,竟是说不出的耀人。 她怔住,脸色无端地发烫,竟说不出一个字。 她看他,他亦看她。 蛾眉淡扫,胭脂淡匀,是极淡的妆,不掩她原本素颜,又添几分清妍,如空谷幽兰终将盛开,一瞬间便夺人心魄。 他眸光大动,随即幽幽转深,他伸手,抚向她清瘦容颜。 “词儿,你好美……”他开口,似在压抑着什么,声音竟是无比的黯哑。 她心一颤,只觉他的话语带了无端的魅惑,魅了她的眼,惑了她的心,晕晕然地仿若飘在云端。 他坐下,与她挨得极近,近得几乎贴着她的身,感觉她身子陡然一僵,他轻笑,笑容里带着道不尽的宠溺,“词儿,不要怕,我们慢慢来。”他的妻呵,竟是如此的生涩,生涩地轻易勾动他全身的感知,集中在他下腹的热源,叫嚣着似要冲破而出。 无奈苦笑,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对他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她是第一个。 若是往日,翻身一覆,便快意驰骋,哪管身下女子如何感受。 可是面对她,明明压抑得极为痛苦,却不能再肆意妄为,他不能吓坏了她。 俯身,薄唇覆上她的,舌尖似酒,与她纠缠,香醇醉人。 无休无止,百般缱绻。 她低喘,脸色愈发地发烫,嫣红巧妍,竟是无比的惹人。 他眸光又深,声音愈哑,喘息一阵粗似一阵,额上已冒出薄薄细汗。 衣衫,一件一件褪落。 内里的衣物,衬得她身段清瘦玲珑,他一一抚过,眸中怜惜与**交织,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脸侧,惹得她娇颤连连。 终于,衣衫褪尽,他将她平放在床上,翻身覆上,眸中柔情满溢,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 她掩脸,竟不敢对上他滚烫的眼神。 他低低地笑,也不勉强,俯了身,在她美好的雪肌上一一落吻。 如同一把火点燃,她只觉身心皆灼,腰酥筋麻,情动不已,却不知如何解脱。 她翦瞳迷离,朱唇微启,脸上红烟缭绕,仿若一朵花,缓缓绽开。 他眸深似海,下腹愈发痛得厉害,恨不得就此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地蹂躏,狠狠地狂爱,让她婉转低回,吟哦娇喘。 在他的撩拨下,她的身子渐渐地化成水,仿佛轻轻一碰,就要融去。 朦胧中,她抬眸,见他额上汗滴,似是忍得极为辛苦,心中大动,鼓起勇气轻声道,“可以了,你来……”说完,她已是惊羞不已,别开脸,眼神闪躲。 他听得她娇言软语,先是一愣,继而明白过来,那一瞬间,理智荡然无存,粗喘一气,他不再压抑自己,腰间重重一沉…… 夜,深重。 万籁俱静,唯有府中某一处,重复着亘古的律动。 痛,是她唯一的感觉。 身体仿佛被肢解了一次又重新装回去,她痛得求饶,可他依然不肯放过。 他要了她三天三夜,而她也痛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的时间里,她未曾下过床。洗漱,由下人端了盆来放在门口,他亲自伺候;膳食,由丫鬟端了来,他一口一口喂着;甚至是如厕等不方便的时候,都是由他抱着去而不曾落地;至于沐浴,不管她如何反对,竟也由他经手,全身上下,一点一点地擦拭干净,他待她,是极为细致温柔,若仅仅只是如此便也罢了,她脸皮厚点就算过去,可偏偏不是,每到最后,一人浴便变成双人浴,水由热至凉,水凉了自然要起身,他仍是有极好的借口,说她的身子也凉了,他要帮她回暖,于是拦腰一抱,两人又双双纠缠在床上…… 如此反复,硬是折腾了她整整三天。 怨不得他府中美姬数名,如此强烈的需索,只怕再多几个,也是绰绰有余的。如今府中的美姬都送走了,他旺盛的精力,便全数落在了她的身上。 尽管知道他的心不在自己身上,然而知道他将她们送走,她的心,仍是抑制不住地喜悦。 如此,便很好了。 她该知足的,不是么? “词儿,怎么不多休息一会?”他开门进来,脸上的笑容如同往常一般蛊惑人心。 这几天的确把她累坏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对她的身子眷恋至此,一次又一次的需索,仿佛永远不能餍足似的,若不是考虑到她的身子不能承受,只怕现在的他仍会在床上,再狂爱她几百回。 “今天是回门,你忘了么?”她虚弱地一笑,强撑着身子起床,落地,才一起身,竟浑身使不上力,一个不稳就要往前跌去。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揽过她的身子,将她重新抱回床上躺好,才道,“我没忘,只是你身子的太弱,这些繁文缛节就别管了,好好安养才是。” 她轻轻摇头,“爹娘想必已经在家里等着了,我若不去,只怕他们会担心。”更甚至,会以为她受了委屈,一起闹到王府来。 他轻抚她微乱的发,“你若担心,差人去通知一声便是,回门的事,等你的身子好了些,咱们再回去可好?” 她摇头,淡淡一笑,“不同的,你不知他们,若我今日不回去,只怕闹翻天了。” 他皱眉,似在思虑着什么,望着她良久,终于妥协道,“好吧,我会安排。”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丹药,“你先服下,也许会好受些。” 她诧异抬眼,“这是什么?” “月拈香,某个古怪老头儿十分宝贝的灵药,效果不错。”云翘国那一次,他便是离开去找师傅拿药,想不到这一走,却让她被沐青零的人劫走。 她依言服下,须臾,疼痛大半消去,只剩些许疲累,竟比四妹给她的丹药还要有效。 几番折腾下来,至陶府,已将近黄昏。 才到陶府,早已有丫鬟小厮候在门外,见了他们,便急急往府里走,一边走一边叫唤说二小姐回来了。不一会儿,只听得屋内一张喧囔,一群人争相着拥了出来。 “我的儿……”思女心切的陶夫人正想拥女儿入怀,入目的一幕却让她硬生生地停下急切的脚步。 “夫人,怎么……”紧跟其后的陶凖也怔楞着停下了脚步。 “爹,娘。”陶乐词唤了一声,素来孤清淡漠的脸容有着不易察觉的红晕。 原因无他,只因身边男子无我的行径。 “王爷,你这是……”陶凖的视线明显地落在他怀里。 姬行雅随着他的视线低头一视,唇角邪邪一勾,“如岳父大人所见,这几日娘子累坏了,小婿怜惜在怀,故不能以大礼拜见,还请岳父大人见谅。” 累、累坏…… 多暧昧的字眼。 众人呆住,继而不约而同地望向他怀中的女子,见那张清冷的素颜少了几分淡然,多了几抹女子的娇羞,登时了悟。 陶凖与陶夫人对望一眼,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欣慰,方才还以为女儿受了委屈,故而时近黄昏仍不见回来,正想着要去雅王府讨一番说法,如今看来,这个花名在外的姬行雅对女儿倒是怜惜,瞧他视若珍宝的态度,倒不像是惺惺作态。 “你,放我下来吧。”陶乐词简直要无地自容了,早就说过不要这样,他偏要如此,也不想想她惯了平静,哪里像脸皮厚如城墙的他? 姬行雅低望她一眼,唇角弯了弯,几分邪气若隐若现地勾勒,“娘子,不是为夫的不肯放开,只是你身子娇弱,又几番折腾,若放你下来,你可还站得稳?” 他话一出口,陶乐词已是满脸臊红,掩面遮人犹不及,哪里还驳得半个字? 见她素颜低掩,直往他怀里躲,他唇角笑意愈浓,眸光闪亮,心地似有一汪春水漫过,竟是十分的柔软融和。 “妹夫当真好兴致,莫不是晚上的风光更好以致你扣押舍妹迟迟未归,还是我们陶府屋陋人微不及雅王府的富丽堂皇委屈了你?”不错,不错,敢让她等上一整天,久不曾见,他的勇气值得嘉许。 杨柳腰肢芙蓉面,指纤腕细月中仙。千娇百媚的女子斜倚着紫檀榻,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宫扇,旁边立着一锦衣华服的男子,狂狷冷霸的气势凛然而发,一看便知其有着尊贵无比的身份。 两人,赫然正是陶乐诗及其夫婿姬行桀无疑。 虽然只有一瞬间,她仍然感觉到身旁的男子脚步微微一缓,抬眸,不意外地从他眸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复杂眸光。 淡淡垂眸,便挣扎着落了地,以为仍会像方才费一番功夫,却不想他并没有阻拦,只轻轻一推,便将两人隔开。 ... ... 再见故人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再不去看身旁的那人,唇角勾出淡淡笑意,淡淡地道了声,“姐姐,姐夫。”见那卓然而立的男子依旧冷着脸,不置一语,她亦不在意地笑笑,这个姐夫素来如此,除了姐姐,再没有人能牵动他半分,纵然是当今圣上,他的父皇,亦不能。 别人看他寡情狠辣,兴许如此,只是在她看来,他却是至情之人,身为太子,却无三宫六院,更别说艳姬美妾,他对姐姐,是真正的用了心,在他心中,只怕是江山也没有如此分量。 执子之手,此生唯你一人。 她其实是羡慕姐姐的,因为她想要的,也不过是如此简单而已。 “该死的姬行雅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我问你话你没听懂啊?”很好,不但让她久等,还漠视她,看来老虎不发威,他还真的当她是病猫了? 姬行雅依旧不语,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无视她身旁男子越来越阴沉的脸,只是长久地望着她。 空气似乎凝结了,这一刻,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陶乐词抬起头,望向方才仍然抱着她的男子,终是看清了那眼神,里面有惊诧,有痛苦,有犹豫,有困惑,千波流转…… 心口一紧,她执起一杯茶浅啜一口,顺势低了头。 这个该死的姬行雅,竟敢这样盯着她看? 瞥见身旁的二妹垂首,一副毫不在意温顺淡然的模样,那把心火更是越烧越旺,将手上的扇子随意一扔,陶乐诗站起身一边骂一边往他走去,眼看纤长的手指就要戳上他的胸膛,身子猛地被人从身后一扯,她火大地回眸,“哪个该死的敢……唔……唔……” 未完的话尽数没入男子的口中,脸色阴沉无比的姬行桀一手搂过她的腰,一手钳住她的下巴就是一顿狠狠的狂吻,动作之激烈让在场的人看得脸红心跳不敢直视。 末了,他冷冷地横扫姬行雅一眼,冷哼一声,示威般地抱着仍然喘不过气的陶乐诗,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拂袖离去。 他们一走,气氛愈发地冷清起来,众人相视一眼,都找着借口走了开去,不一会儿,整个厅堂,便只剩下姬行雅与陶乐词两人。 陶乐词倒了杯茶,递给他,轻声道,“想必你也渴了,要不要喝杯茶?”语气轻轻淡淡,仿若入了秋的夜风,带着点清冷。 姬行雅终是回过神来,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是现在才意识到她的存在一般,开了口,隐隐约约的,似乎带了点歉意,“好,有劳娘子了。”语气,竟是十分的疏淡客气。 两人隔案而坐,一言不发地品啜,茶的热气弥漫,在两人之间萦绕,就仿佛他与她之间,隔了一缕轻烟。 这烟,若是轻轻一拨,便可散了的。 可是那一刻,他喝着茶,不知想着什么。而她亦低了头,看着杯中摇晃的幻影。两人中,竟没有一个人,想着要去拨开这层可有可无的云雾。 直到用完了晚膳,他说了一句时辰已晚不如回府,两人才算打破了沉默。 而她亦只是安静地应答,道了声,“好。” 一路上,亦只是无言。 再见他,差点认不出来。 因常年在府,鲜少外出,且她性子喜静,来往的人并不多,能认得的,也只有那么几个。往日的萍水相逢,便随之烟消云散,少有人能印在她心上。 就连大婚,也不曾见他。 当时亦没有在意,如今想来,却是有点不对。论他与姬行雅的关系,他大婚之日,他定然是闹得最凶的那一个,可他却连脸都未曾露一下。 依旧是青衣袂,却已不是翩翩公子之姿。 眉间英气隐去,形容略显憔悴,下巴微微泛青,唯有一双眼睛在看到她的时候光华流转,却不说一句话,只是长久地,黯然地望着她。 这是一年一度的红文宴。 来往之人甚多,姬行雅一如往年,刚一现身就被众人挤了去,剩她一人被隔在了人墙外,她原也怕极了这种场面,如今反而乐得清闲,便与悔儿找了个幽静的地方随意逛着。 却不想兜转几回,竟遇上了他,当日偶遇的赏花人,殷沧禊。 一开始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怔了一会之后,便只是盯着她看。路,有点小,她闪躲不开,无论是这段路还是他的视线,只好任由他看着,看着,看得仿佛忘了时光,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终于,他开了口。 而她,未曾听,却忽然怯了起来。 却无路可退。 抬头,竟不敢看他的眼,却不能不看,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执着,她望向了他,视线再也无法闪躲。 “乐……”一开口,似是觉得不妥,顿了顿,还是改口道,“陶姑娘,近来,可好?”声音,竟是哑的。 他不唤她雅王妃,他仍旧唤她陶姑娘,似乎这样,她还是那个眉眼清淡的女子,没有人,包括那个妖娆众生的男子,可以牵动她半分。 陶乐词看着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又似是不想明白,只是看着他,心中忽觉酸楚。 “很好,有劳殷公子记挂。”她淡淡笑着。 他闻言先是一涩,后又似是欣慰地松了一口气,笑着答道,“是么,那就好。”那笑容,却是比哭还要难看。 她无言。此时此刻,她只能无言。 “那……”微微一顿,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他对你呢?” “亦是极好的。”她说,依旧淡淡地笑着,素净的容颜不见一丝委屈。 听她如此说,他原本该宽心的,却涩然难抑,竟说不出一句祝福的话。 那日两人大婚他虽未露面,却远远地站了,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看着他笑得眷眷柔情,执她的手,拜天地,入洞房。那时他便隐约知道,那个人也许是动了心的了,多年以来,这是他在第二个女子面前笑得如此真心。 她若幸福,他便满足了。 他是如此告诉自己,是时候该放手,虽然他从来不曾拥有过。 决定,是如此艰难。可是又能如何,又能怎样,从头到尾,他谁也不是,不过是她游玩时遭遇的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而已。 那么,就让他任性一回吧。 “陶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陶姑娘成全。” 她疑惑抬头。 “可以让我抱一下么?” 她闻言微怔,看着他良久,久得他以为她对他寒了心,正想开口,却听她轻轻道了个好字。 他愕然。 这只是他的妄想而已,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答应,毕竟她已罗敷有夫,纵然云英未嫁,男女授受不亲,对她的名声总是不好。因为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答应,太过于意外,以至于忘了应答。 到了陶乐词身边的丫头惊叫了一声,“小姐!”着急的语气,只怕是担心自家小姐的名声受了污。 她却淡淡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然后站定,等待他过来。 他依旧怔愣,久久不移半步,低低轻喃,仿佛梦呓般,“真的可以么?” 她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拥抱而已,对于生在21世纪的她来说,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的普通,有什么好介意的? 他终于与她拥抱。 眸子里灿若流光,欣喜若狂,他揽着她,就像揽着天下至贵重的珍宝,闭眼,深深地叹息,如情人般呢喃,“乐词……” 终于唤出她的名字,满足的心,春水弥漫,溢了出来。 这纤瘦的肩膀,若让他来守护,多好。 可是他却不得不放手,不是因为他不能守护,而是因为她选择的不是他,而是那个人。 罢了,就当纵情一回。 不能忘记,亦能选择在她身后默默守护,如此,也该知足了。 心思已定,他释然地展颜,正想好好地告别,一睁眼,却整个人僵住。 不远处的树下,站了一个人。 有风,翻飞的衣袂猎猎,墨发飞扬,遮掩他绝艳的容颜,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唇角,勾起上扬的弧度,该是极美的脸,然而被那长发遮掩,竟是无比的邪肆与危险。 从来没有看过这表情,他怔愣着,竟不懂要放开怀中的女子,避嫌。 两人四目相对,暗涌流动,气氛诡异。 突然,他绽颜一笑,笑得天地增辉,日月失色,然后,再不看他们一眼,竟转了身离开。 他愣住,张口欲辨,却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她在旁边唤他,他才回过神来,松了手,望向她,那双眸子清澈若溪,干净得不染一丝污垢,他苦笑,表情是无比的难看,“乐词,你快些回去罢。”不然要反天了。 从来不曾见他笑得如此妖艳,既美,又绝,仿若罂粟,顷刻间置人于死地。没有试过并不代表不知道,尽管只是一闪而逝,那一刻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杀意。 为了她,他竟想杀他?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终抵不过一朵兰花。 想不到他也有这一天! “宴会开始了,你不去么?”陶乐词问。 “我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去凑热闹了。”开玩笑,怎么可能自投罗网,他暂时还不想英年早逝。 “你快些去吧,不然有人要遭殃了。”她再不出现,只怕明年的今日,便是他殷沧禊的死忌。 ... ... 何苦为难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宴,未始。 人很多,可她还是一眼便看见了他。 才不过离开一会,他已搂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耳鬓厮磨,温言软语,说不出的亲昵。 姬行雅与陶乐词的大婚,早已是京城盛事,认得她的人自然很多,这会已经有不少人盯着她看,似乎在等着看笑话。 “小姐。”悔儿担心地看着她,一边恨恨地盯着那个风流姑爷,企图引起他的注意,让他收敛点,别让小姐受了委屈。 兴许是她的目光太强烈,那两人抬头往这边望了过来,女子脸上慌色一闪而过,见身侧的男子没什么动作,便娇颜绽放,愈发地偎近了他怀里,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地望向她,略带挑衅的意味。 他的手依旧搂着女子,只望着她,眸中深沉莫名,亦是不语。 目光灼灼,有兴味,有嘲讽,亦有快意。 她只当没有看见,转头看了一眼悔儿,淡淡笑容徐徐展开,道,“这会儿只怕姐姐已经到了,我们还是快些去吧,只怕她早已等得不耐。” 于是人群中穿行而过,清清淡淡的模样,除此之外,在她的脸上竟再也看不出别的表情。 有人唏嘘,有人直道无聊,亦有人讥笑,笑她不过装模作样。 她一概不理,静静地走自己的路,也不回头。 自然,也没有看见身后的那人,蓦地冰冷的眼。 果然姐姐已来了,少不得又是一阵挨训,原本想坐在她身旁,可是宴席上早已安排了席位,她只得在雅王府那边的席位坐了下来。 须臾,姬行雅也来了,却不是一个人。 他原先搂着的那个女子,也随他入了坐,就坐在他的左侧,而右侧,是她。 众人侧目,尤其是陶乐诗,美目波光流转,不是美丽,却是危险。 他恍若不见,只顾着与那女子调笑,轻佻邪肆,仿佛身旁正派的雅王妃并不存在一般,问也不问,理也不理。 听说,那是郡王之女。 才貌双全,是继京城第一才女勒吟书之后的后起之秀。 “姑爷,请自重。”终是悔儿看不过,嗤道。 他转头,脸容如花明媚,似笑非笑,“你家小姐都还没开口呢,你一个卑微的丫头莫非借了天大的胆子敢管到本王头上?” 悔儿怒极欲驳,陶乐词连忙止住她,转了头,对上他恍若桃花漫染的眸子,清清冷冷地道,“王爷,对不住,是悔儿不懂分寸,扰了你的兴致,回头我会好好教导,望你不要怪责。” 那眸中的桃花仿若凝住了,愈发地看不出他的思绪。 只是那张脸,在听完她的话后,冰得渗骨。 “王妃大度,果然有容人之量,我姬行雅何德何能,竟能得此贤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竟是万般深冷的语气。 她愣住,望向他,似是第一次认识他的陌生。 他却已掉转头,扯过那郡王之女便是狠狠的一番调戏,似是赌气般。 宴会从头至尾,他始终对她置之不理,似乎就连一眼,都是施舍。 就连宴会中途有人蓄意刁难,他亦只是笑,然后拥着蓄意刁难她的那个女子入怀。 因为那刁难之人,便是他怀中之女。 “听闻姐姐才华盛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妹妹不才,不知今日是否有这个荣幸,得闻姐姐歌一曲天籁?” 谁是姐姐,谁又是妹妹? 如此叫法,真当她自己已入了雅王府的门么? 再有,在人前,她写过词,弹过曲,如今却说要听她唱歌,还不是摸清了底细,以为她只会弹不会唱,才刻意刁难的么?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她们都想着要争?她从来,明明都不想争,亦从来不是她的错,惹来的,全都是那惊采绝艳的姬行雅,又何苦来为难于她? 于是她拒绝了,说不会。 她是真的不会唱,那时一直病着,觉得连呼吸都是困难,哪里还会唱歌? 可是她却说,“妹妹自知不才,也知姐姐定是不屑,可是妹妹确实仰慕姐姐才华之久,如今得见,还望姐姐成全。” 婉转柔媚,不依不饶。 她抬了眸,去看身侧的男子,他居然笑着附和,“只是一曲,又有何难,爱妃何不遂了她的心意?” 只是一曲,只是一曲,他不知她会喘不过气来么? 是了,他不知,因他从未问过。 于是她站起身,出列,坐在了古筝面前,微微凝想,开口便唱,唱的是那一首《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我们一样有最脆弱的灵魂 世间男子已经太会伤人 你怎么忍心再给我伤痕 …… 曲,不成曲。 调,不成调。 初时,已有人掩嘴窃笑。 待那歌词渐渐地听清了,气氛便默然了下来。 才不过唱了一半,她已顺不过气,抬眼望去,是那女子得意的脸容,以及他莫测高深的表情。 她心里低低地叹着气,生涩地唱着,唱着,然后心仿佛被什么梗住了般忽地一痛,竟是怎么也缓不过来,闭眼的那一瞬间,她只来得及听见悔儿急切的声音…… 好温暖,是熟悉的气息,是谁接住了她? 似乎很慌,又急,呼在她脸上的气息极其不稳,抱着她的手也微微颤抖,是谁,是谁如此担心? 她想要睁开眼,看那人一眼,只是终究无力,感觉有人往她嘴里喂了什么,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已在雅王府里。 窗外,一片漆黑,想必已是入了夜。 烛光摇曳,万籁俱静,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正欲起身,却发觉左手被人牵着,偏了头,对上一双波涛涌动的眸子,不禁一怔,竟是他。 “词儿……”他终于又唤她这个名字了,不知为何,她听来竟觉心酸。 他牵过她双手,低了头,伏在她掌心,低低地呢喃,“词儿……”那手,竟有些抖;声音,竟也是颤的。 她心中一动,正欲开口,却听他低低地继续呢喃,“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往后不要再这样吓我了好么……” 两人回房,悔儿识相地退了下去,居然还替他们掩上了门。 几分不自在,她便拿了本书,原本只是随意地翻着,可是看着看着,内容竟是十分地吸引,不由渐渐入了心,完全忘了身旁还有一人。 鬓发轻挽,有几缕柔柔地自额前垂下,清浅的眉,素净的容颜,专注的眼神…… 温静,淡雅,真的很美。 可是他的脸却沉了下来。 那一晚,他对她抵死缠绵。 就算她承受不住了,他亦不肯放手,只是那动作举止,变得是极致的温柔。 饶是如此,她仍堪堪睡了几天。 那日红文宴之后的事,她没问,他也不曾提起。 还有那个郡王之女,初时她还以为她入了府,毕竟当时他对她可是喜爱至极,可是后来悔儿告诉她,她晕倒那时,是姑爷抱了她回来,那女子当时仍想痴缠,被姑爷一掌拍飞了,跌进了荷花池里,好不狼狈。 小丫头一边形容,一边笑得厉害。原本对姬行雅所有的怨言,在看到那女子的下场之时,便已烟消云散了。 她还说,大小姐那日还跟着来了,带着已长至半人高的豹儿。一进门,只说了一句我家豹儿饿了,然后便挑了个位置坐在一旁,一边看着它扑上某人张口就咬,一边冷笑。 想起那日状况之乱,场面之惨烈,悔儿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暗暗道,以后万万不可得罪大小姐…… 再说那某人也实在能忍,不闪也不避,只久久地凝望着床上昏迷的小姐,任那豹儿狠狠地咬了一口,若不是大姑爷及时赶到带走了大小姐,只怕某人早入了豹腹…… 怪不得他手臂上有极深的牙印,仿佛被野兽撕咬,稍一用力仍渗出些血丝来,原来竟是此缘故。 姐姐真狠的心,而他竟也真的不避。 是避不开么,还是有自罚的意味? 抑或是,因为对象是姐姐,所以便任由她? 罢了,想来想去,仍旧猜不透。 反反复复,她已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只是想起那日他的呢喃,她仍是忍不住动容,兴许,他还是在意她的罢。 身上一暖,肩上披了薄薄的长衫,回眸,白衣映入眼帘,然后是他的笑容,如水玉般温润。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白色的衣装,不妖不艳,没有往日的风华绝代,却如谪仙般,别有一番超逸脱俗之美。 她呆呆地看着,竟忘了回神。 见她如此,他笑得有几分得意,原以为自己在她眼中亦如常人,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词儿,你若看不够,我们回房再慢慢看可好?”入秋了,风起天凉,她身子弱,不适宜吹风。 她回过神来听清他的话,脸上不禁一红。 只怪他长得如此好看,当真是个妖孽。 看着,看着,看她一页一页地翻过,整个人融入书中,仿佛周遭的一切已与她无关,她自有她的世界,那里便是她的茧,如若可以,她可以静待千年,只待破蛹。 他笑不出来了。 ... ... 乐诗被掳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一张俊脸乌云密布,似是风雨欲来。 “词儿。”忍耐的声音,似压抑着什么。 没有反应,她犹自沉浸。 “词儿?”极轻的声音,柔得似要滴水。 依旧没有反应。 他忽地笑了起来,有点恨恨的,狭长的凤眼光芒流转,似漫山桃华盛开,看上去十分的诡异。 扬手,微一用力,她手中的书忽然腾空,再一挥手,一道暗影向窗外疾飞而出,那书便不见了踪影。 然后,倚墙魅笑,等着她的目光。 她怔住,抬眸看了他一眼,表情似是一时想不明白般,犹带几分疑惑。 似是不满意她的反应,他微微抿唇,缓步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托起她下巴,然后俯身,一点,一点,在她唇边蜻蜓点水。 软,柔,微微酥麻。 似是桃花在她唇边落下。 这种感觉太美好,她不由自主地微微舔唇,想要回应。 他眸色一暗,蜻蜓点水不再,改而换之的是暴雨狂风,张狂,肆意,毫不留情,只专注地掠夺属于它的领地。 唇,微微肿痛,呼吸,渐渐不稳。 他终是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其实此刻他最想做的是将她推倒,狠狠地与她痴缠,可是他不能,她的身子禁不起他无度的需索。 月拈香的药效仍是不够,看来得向老头子要些宝贝来用用。 这身子一日调养不好,辛苦的是他。面对她,如今他已经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忍耐。 手指挑起她微散的秀发,别在脑后,再用簪子轻轻挽了,竟是十分的适合,他的眼光果然没有错。 她亦察觉了,偏了头问,“是什么?”唇,依旧红肿,脸上,仍有淡淡的红晕,真是别样的风情。 他目光一暗,笑着转移了视线,道,“今日在街上看到个簪子,觉得你用着是极好,便买了回来,方才见你头发乱了,便顺手帮你挽了。” 她闻言伸手取了下来,看色泽,是极为难得的紫檀木簪子,简简单单的样式,没有多余的冗缀,簪子上只雕了朵兰花迎风绽放,十分的素雅幽淡。 她喜欢极了,望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惊喜。 “就知道你会喜欢。”也不枉他花了百两买来,毕竟那可是京城第一藏阁的珍品,可遇不可求,天下间仅此一个。 “谢谢你。”愈看愈喜欢,她满意得微微叹息。 “丈夫为妻子买东西是天经地义的事,谢什么?”他笑着说,重新用簪子帮她将头发挽好了。 天经地义么? 丈夫,妻子,一辈子。此刻,她竟真的有种错觉,觉得两人真的可以一辈子。 既然她收了他的簪子,那么,她是否应该回礼呢? 想了想,接下来的几天,她便寻思着做了个如意囊,是质地极好的玄色布料,上绣了龙形暗纹,内里装着她求来的平安咒,一针一线缝好了,虽说绣工不是特别精美,但倒也别致独特,亦是她的心意。 送给他的时候,他登时就愣住了,半晌才狂喜地接过,看得出他亦是十分喜欢的,便安了心,说不出的甜蜜。 受君之簪,还君之囊。 依稀间,竟仿佛是情定之物…… 那日,已经入了夜,窗外映着淡淡的月色,有几分清冷。 陶乐词披了薄薄的毯子,在软榻上半躺着,随意地翻着书卷。想起那日不知所踪后来又在窗外找到的书,不禁好气又好笑,虽不是很明白,亦知那日他定是在使什么性子。 偏了头,目光落在坐在案前的姬行雅身上。 极好的绸地中衣,外罩青蓝长衫,手上拿了不知什么案卷,斜斜倚了椅背,几缕墨发垂下,极美的侧脸,仅仅只是坐着,便自成一种风雅,尤其是那种介于慵懒与邪气之间的气质,衬着淡淡的月色,竟是说不出的魔魅。 她心里一震,不禁呆住。 果真很美,比之以前电视上看到的明星不知胜了几倍,这样美得似真似幻的人,真的是她的夫婿么? 他这样的容貌,理应配上同样绝色的女子,例如姐姐,例如勒吟书,又例如是那日的郡王之女…… 无论哪一个,都比她好,都比她合适。 可偏偏是她,为何是她? 想起那日无意中听到的对话,眸光不由一黯,是了,她怎会忘记,原本不应是她,只因她是陶乐诗的妹妹,所以她才会在这里。 相敬如宾,偶有痴缠。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太过美好,她沉溺其中,竟差点忘了他娶她的初衷。 收回目光,她低眉苦笑,既作选择,又何苦来恼? 他没有错。 一切都是她的果。 是她贪了痴了,才生出这些烦忧。 是她先甘了心,便该无怨承受。 叹息一声,掩卷,她和衣躺下,不愿再想。 直到她躺下,那边的姬行雅才抬起头来。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做什么,看书,偷看他,清澈的目光萦绕,他甚至能够想象她呆愣又略微带羞怯的表情,他正想抬头逗弄一番,却惊觉她的目光已不在他身上,听得她和衣躺下的声音,然后便是一片静寂,那一刻,似乎空气也变了,不再温馨,只留淡淡冷清。 他抬眼,月光映照里,她的背影清瘦而羸弱,融在融入朦胧的夜色中,显得那么孤单,寂寥。 他眸色一深,合上案卷,撩摆起身。 才跨出数步,忽地一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跪在了他的身旁,他眉一敛,飞快地往床上看了一眼,见她似无所觉,暗松一口气,手一挥,纱帐无风而落,再转身的时候,俊脸已蒙上一层阴影。 “你最好有足够的理由出现在这里。”刻意压低了的声音,极轻极柔,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凌厉。 “惊扰门主,属下知罪,只是门主,出事了。”眠狼低低道。 他举步而出,眼神示意他跟上,却听得身后丝微响动,一转身,见陶乐词已掀被下床,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和眠狼,想了想,干脆不避讳地坐下,道,“说吧,她是你们的王妃,不碍事。” 眠狼低头应了声是,神色却稍有犹豫,想了想,便干脆不说一句话,只递上一封书信。 姬行雅接过,拆开,只一眼,脸色陡变。 再也坐不住,霍地站起,那张惊艳绝伦的俊脸阴沉可怖,浑身的气息冰冷凌厉,将手中的书信攥成一团,死死地盯住了眠狼,“你便由他们将她带走了?” 眠狼低了头,“事出突然,属下并不知情。且一月前,门主已下令调回师夜与狂骨。”一直以来,那人的身边都是由师夜与狂骨守护,如今撤回,定然不如从前能时刻护她周全。 “姬行桀呢?” “出使云翘国仍未回来,属下已命人急书寄往。” 他闻言恨恨闭眼,想起那张娇笑粲然的脸,若是她…… 不敢再想,他睁眼,漆黑如墨的眸子是沉痛的坚定,抿紧了唇,他飞身而出,顷刻间便融入了夜色中。 眠狼亦快步跟上。 寂默满室,只剩满脸疑惑的女子。 她披衣下床,拾了地上被他揉皱了的纸团,细细展开,待看清纸上所写,微微闭眼,心中苦笑地叹息。 初时听得疑惑,后来便隐约猜得,除却那人,再没有其他能让他有如此反应。 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陶家长女在舍下作客,望桃花王爷赴约一聚。” 她大惊,是姐姐出事了。 听方才那人所言,姐夫目前出使云翘,得此消息,只怕仍要一段时日。 可掳走姐姐的那人为何要寄信于姬行雅?天下人当知,明月国太子只得一妃,于情于理,该是找姐夫才对。 然而不管如何,如今姐姐有难,她亦不能坐视不理,当务之急,便是通知爹娘他们。 略略整理了仪容,唤了悔儿,正欲出门,却听得下人来报,说祚王妃有急事来访。 祚王妃?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见了人,才知道,原来是她,京城第一才女子,勒吟书。 湖蓝色的绸缎衣裳,如湖水般散开了涟漪,一步一步,有些急,有些慌乱,却无损她款款的风华。眉眼间淡淡婉约,风情尤人,清艳至极。 是了,那日,蒙圣上赐婚,她嫁予姬行祚作妃。 只是,她来做什么? 简单问候了,她歉意道,“祚王妃来访,本该好好礼遇,只是乐词正巧有急事在身,不能作陪。若祚王妃不介意,来日乐词再登门致歉,可好?” 勒吟书的神色原本便有些着急,听闻此言更是急急开了口,道,“是太子妃的事么?” 陶乐词一呆,原来她也知道? 她却已娓娓解释道,“我家王爷也收到了书信,说是太子妃出事了,因兹事体大,便告知了父皇,如今陶将军和陶夫人正赶往宫中,我家王爷怕你们不知,便让我走一趟雅王府,也请你和九弟入宫一道商议此事。” 说完着急地看了看她身后,“九弟呢?” 事情竟严重至此?陶乐词也急了,道,“我们也收到了书信,他方才急急出了门,只怕是先行去救姐姐了。” “既如此,便不等他了,我们先入宫吧。” 唯有如此了。 两人急急往外走去,因为急,也就没有发现勒吟书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 ... 宫变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一路匆匆,过重重宫门,守卫似乎并往日更森严了些。她并没有在意,太子妃被掳,是何其严重的一件事,如此戒备,合情合理。 进了宫门,守卫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森严,刀剑兵刃在月色下闪着冰凉的光,仿佛等待嗜血的野兽。空气,仿若被夜色凝住了,沉重无比。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直到进了御书房,圣上对着她微微苦笑,她便知道,是被骗了。 锦衣华服,丰神俊朗,只是依旧面无表情,微抿的唇,冷漠的脸,孤高冷傲,数步之遥,便感觉那逼人的寒意。 竟是姬行祚。 兀自倒了杯茶,闻着茶香,慢慢浅啜,见了她,眉梢未动,只冷冷一眼,便又回过头,也不说话。 勒吟书早已站在了他的身后,低低地汇报,“相公,果然如你所料,姬行雅不在府中,想必是已前往雪凉了。” 他微微点头,微凝的眉松动几分。 陶乐词这才知道,他们只怕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我爹呢?”她问。 他森冷地望她一眼,丝丝讽笑,“雅王妃聪慧绝伦,还不知道这只是骗你入宫的说辞么?” 她却松了口气,只要爹不在,便没有危险。走到姬行天面前,柔声问道,“父皇,您有没有怎么样?” “朕没事。”姬行天摇头苦笑,虽早有准备,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陶乐词转头,静静地看着他,“祚王爷这般,不知意欲何为?” 他似不曾听见,凝望窗外夜色,冷着脸。 此时有侍卫急急进来跪报,“禀王爷,祈年殿、栖皇殿、明珠殿等主殿均已得到控制,只余部分偏殿阁楼犹在负隅顽抗,易、巫、月、祈四宫门也布防完毕,只待王爷令下。” 姬行祚点点头,“宫外情况如何?” “御林将军陶凖与镇国将军红铁正已收到消息,各率领旗下兵力分别往易、祈两宫门火速前进。京都府尹张志芝与兵部尚书孙齐也召集了万余兵马,正兵分两路,赶往巫、月两宫门的途中。” 姬行祚微微皱眉,想不到他们的速度竟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快,所幸,他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手一挥,接过侍卫奉上的佩刀,他走到陶乐词面前,明晃晃的刀身映着他冷绝的脸,更显锋芒凌厉。 手一伸,他拔下她头上挽发的素钗,霎时,三千青丝流泻,他抓了一把在手心,那柔软顺滑的触感似乎让他一怔,幽深的眸光似乎也是一瞬间,再回神,刀起发落,长长的秀发一缕,便握在了掌心。 紧紧一攥,他冷道,“借雅王妃青丝一用。” 她霎时明白过来,淡淡道,“江山何重,个人何轻,祚王爷,就算你以我为质,我爹也不会受你要挟的。” 他微微挑眉,眼里闪过一抹欣赏,“如此胆识,雅王妃果然不凡。只是自古以来,这手上的筹码,自然是越多越好。虽说你原本只是区区一个将军之女,如今却是身份高贵的王妃一样,若然这样仍不足够……”顿住,手一挥,一截明黄的衣袖落在掌心,“加上一国之君,这筹码,足够了吧?” 又转身,将手中之物分成几份,然后对来报的侍卫吩咐道,“送到陶凖、红铁正、孙齐与张志芝手中,就说是本王奉上的礼物。”那侍卫马上得令而去。 到了这个地步,怎会仍不知他的意图? “敢问王爷,你可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堂堂王爷身份,封地千亩,家仆数万,兵权在握,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还要什么? 他斜睨她一眼,眸中尽是讽笑,“雅王妃这话,难道不显多余?” 她抬头,对上他冷冰冰的眸子,叹息着摇头,“我只是不明白。” “帝王位,江山拥,连三岁孩儿都懂的道理,雅王妃竟然不懂?”字字透着冷意,字字透着讥讽。 她微微苦笑,“那父皇呢,他待你不薄,你又何苦为难他?” 他转身,“胜为王,败为寇,本王不过是一直谨遵父皇的教诲罢了。” 知道说不通,她低低地叹了口气,一转眼,便望见了那个女子,宁静温婉,风华高雅,默默地静立在他身侧,仿佛眼前的那个人,便是她的天。 感觉她的视线,她亦回望。 眸中情绪似是千言万语,半晌,竟是倾城一笑,情愿的,甘心的,幸福的,无悔的。她于是知道,勒吟书对他,是全心全意的付出。 夜,仿佛没有尽头。 来报的侍卫进进出出,姬行祚挟天子以令诸侯,致四宫门的几大兵力半分不敢妄动,只到三更,整个皇宫便已失守。 此后,他们便转移到了栖皇殿,而陶乐词和姬行天两人,则被安置在旁边的偏殿里,并安排了重兵把守,滴水不漏。 以为尘埃落定,却不想,到了第二夜,却又纷纷闹闹了起来。 外面,亮如白昼,听得走动的脚步,乱而急,有人在大声指挥,似乎是出了什么变动。 却见皇上微微勾起了唇角,她想了想,便知事情是有转机了。 许是人手不足,到了半夜,守在门外的侍卫也离开了几个,只是把守却不见半点疏松,想想也是,这囚着的是一国之君,只要他在手,并确保留了后路。 只是,他们为何不以此为挟呢? 才这么想着,急急的声音便由门外传了进来,“快,快,王爷说了,押了皇上去巫宫门,有他在我们手上,还怕他们真攻进来了不成?” 听那意思,似乎是宫外的人采取行动了。 门开了,几人走了进来,为首那人丰神俊朗,那一身盔甲穿在他身上,不但不觉突兀,反而合适得很,隐隐的英气逼人。 听把守的侍卫恭敬地唤他连将军,想来该是个颇有地位的人物。 他没有看她,两人连目光也没有对上,他直直地走了过来,却是向着皇上,带着皇上走到门口,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顿住,回头,望了她一眼,道,“把那女的也带上,兴许有点作用。” 他的目光是淡漠的,带着两两陌生的疏离与不客气,她听着,看着他俊挺的眉梢眼角,却隐隐觉得了一丝不对劲。 那眉梢,应该是微挑的,那眼角,亦应带着斜勾的魅笑,仿佛那样,才是合了那人的气质,然而定眼细看,此人俊朗非凡,与那人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自然,是不适合的。 她低低地叹了声,苦笑。 原本守着他们的侍卫也跟了来,与前面的人一起,以圆形之势将他们两人重重围在了里面,如此严防,只怕是苍蝇,亦是插翅难飞的。 绕过前面的长廊,便是巫宫门了。 却有一人从旁边的丛木里踉跄而出,身上只着中衣,上面血迹斑斑,手捂着心口,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众人皆是一怔,不是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是那张脸,分明与连将军一模一样。 目光刷刷地望向走在最前面的那人,而那厢,受伤的那人却已开了口,手指微抖,艰难道,“连战……小……小心……”陡地银芒一闪,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众人一时不明谁真谁假,犹在怔忪,只有名唤连战的那人,因是连将军的家臣,早已对眼前的连将军略有怀疑,如今见此情景,连忙反应过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几个错乱间,皇上已被那人护在了身后,古扇在手,长身玉立,顷刻间,那气质已是变了个人。 慌乱间,她已被其他侍卫制住,远远压在了一旁,此时侧脸望过去,那人还是丰神俊朗的模样,只是那眼角眉梢,已换了别种风情,她怔怔望着,竟觉得有些恍惚。 敌我已分,局势已明,且这些侍卫大都是连家兵将,眼看着自家将军亡于眼前,那份痛苦简直难以言表。如今又被劫走了最重要的人质,没有皇上当筹码,那他们还有什么后路?好在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他们却是身经百战的连家军,只要拼了命杀了这个人,那么就还没有绝路。 似乎大家都是如此想,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攻击如箭齐发,纷纷射向了中间悠然而立神态慵懒的男子。 光影交错,刀剑齐鸣,带起一股旋风,将他们隔绝在外。她远远看着,半点不分明,依稀只是片刻的时间,那风渐渐地停了下来,一道人影旋风而落,那身盔甲不知何时已除去,墨发飞扬,衣袂飘飘,恍如谪仙,翩翩着地,仿佛不沾一点尘埃。 他的模样,渐渐真切起来,依旧是倾绝天下的姿容,竟然是姬行雅。 并没有太大的惊讶,隐隐便已觉得,他会来的。而现在,他真的来了,所以,她丝毫不觉意外。 数几十的侍卫躺了一地,哀喘不已,她虽不懂,却知这些人都是武艺高强的,如今只是片刻功夫,便落到了如此下场,可想而知,他的功力,比起他们,是不知胜了多少倍。 突然想起郊外林中遇袭的那一次,也是差不多的人,武艺也是相差无几,他却受了伤,落败而逃,两人被逼落入悬崖…… 原来如此。 微微低了头,她的心头渐渐地凉了起来。 ... ... 复写竹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一番打斗,自然惊动了不少人。 看方才的情况,那巫宫门想必是已经夺回来了,所以姬行雅才往那方向而去走,只是他们此刻所处的位置离巫宫门仍有一段的距离,而她此刻又被几位侍卫钳制,脱身不得,这么一犹疑间,已经有人赶来了。 来人却是姬行祚,身后还带着几百的侍卫。 姬行雅远远地见了,飞快地望了她一眼,那眸色黑如墨玉,当中似有千言万语,然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带着皇上,便转身跃上了屋檐,往巫宫门的方向而去。 姬行祚一行人只望见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想要追,哪里还追得上?更何况,那是巫宫门的方向,都是京府尹张志芝的人,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伤亡一地,他望了几眼,早有知情的侍卫汇报了事情始末,原本他的脸色便阴沉无比,听完,周身更是如覆薄冰,仿佛自寒天冰地里来。 “王爷,姬行雅的妃子仍在我们手上。”一侍卫低低地汇报。 他望了她一眼,脸色丝毫不见好转,方才,他是远远地瞧见了,那姬行雅只护着皇上,对他的妃子不闻不问,于是明白,这个女子,对他来说,不过如此罢了。 不过,也总比没有的好,就算姬行雅不在意,她的父亲仍是爱女心切的,就算不能全身而退,起码也能拖些时间。 不过几天,想不过那人竟回来得如此迅速,如此想来,翘儿那边只怕是坏事了,竟然连些许时日都不能拖延,心中不由暗恨,用了情的女子,果真连废物都不如! 不止是姬行雅,连皇太子姬行桀也回到了京都,最忌惮的两人,竟然双双出现,且外援未到,想不到十年隐忍,竟就此毁于一旦。 “传令下去,全军整装,准备撤退。” 不到半日,祈、月两宫门相继被破,红铁正、孙齐、张志芝三军汇合,步步逼近,姬行祚一行人被逼退往易宫门。 城墙上,祚军居高临下。 城墙下,御林军严阵以待。 姬行祚身临墙头,负手于身后,夜里有风,黑袍猎猎,如此境地,竟还是不见一丝退败之势。 “陶将军,”姬行祚冷面凝眸,“本王素来敬重陶将军的为人,不忍与陶将军刀戈相向,若陶将军今日肯让出一条路,本王定当感激不尽。” 他此话并没有夸大,纵然大势已去,他手下仍有数万兵力,而陶凖所率兵力不过数千,后援未到,若两军对阵,孰胜孰败,一目了然。 陶凖不为所动,拱手道,“谢王爷赏识,但陶凖食君之禄,理应担君之忧,王爷之命,恕末将难以遵从。如今王爷作下如此大事,还请王爷伏首待罪,末将定当求皇上网开一面。” 他似早有所料,手一挥,两侍卫将陶乐词压了上来,他冷道,“那么现在呢?” 夜,凉如水。 一身素衣,秀发用一枝白玉簪子轻轻挽了,有些凌乱,有几缕散了下来,沿着她素净的脸垂下,掩住了她的表情。 陶凖心疼地大喊一声,“女儿……” 陶乐词闻言抬头,清澈如浸水的眸光,依稀还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一切都是如此朦胧,如此的不真切。 她望着他,低低地唤了声,“爹。”表情,竟然是淡定而从容的。 他却是心酸起来,这个女儿,自小便是淡淡的,什么都藏在心中,不肯外露,从来都很**,不用他们操心,如今遭此境遇,竟还能从容应对,却不想在暗地里,担了多少的惊,受了多少的怕。 她这表情,他自然是明白的,无非是让他不必顾忌她的意思,可她是他女儿,如何能不顾忌她?同时他又是明月国的臣子,叛敌在前,他又怎能只顾忌着她? 他心中天人交战,一时之间,竟无法做出一个决定。 姬行祚却无法给他时间,手一挥,一侍卫举刀横于她纤细的脖子,微一用力,便压出细细的一道血痕,满意地看见陶凖脸上紧张的神色,道,“陶将军,是否可以给本王一个答案了?” “放开她!”一道身影翩然而落,墨发飞扬,锦袍猎猎,微抿的唇,深沉如夜的眸子,吐出的字句如漫了水,冰而凉。 一见来人,姬行祚脸色愈发地冷了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两军仍然不动,但因姬行雅的出现,已明显有了些动摇。 姬行祚望着他,终究还是开了口,极淡的声音,却字字透着冷凛,“本王若是不放呢?” “不放?”姬行雅垂眸,唇角似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微微出列一步,再抬眸时,那眼底已满是漫不经心的笑意,“你该知道本王答案的,又何必多此一问?” “你难道就不在意?”一个眼神过去,那侍卫的刀又往下压了压,更多的血丝渗出,他却仿若未见,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是想要看本王表现出在乎,好让你以此为挟么?”见他脸色愈沉,他唇边笑意更浓,“只可惜了,你绑错了人。细心如你,早该查明了的,所以才有了乐诗那一出不是么?而本王也的确被你引开了,但是你却低估了本王,亦高估了翘儿,有时候,情爱之于女子,便是一切,你难道就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么?” 蓦地勾唇,“姬行祚,你输了……不,应该唤你复写竹才对。” 复,雪凉国之国姓,写竹,雪凉国皇帝复梓德之第四皇子。 黑袍宽敞的袖摆被风吹得忽上忽下。他低眸,脸色如冰染成霜,未有言语,似是默认。阖眸一瞬,手不由自主地攥紧,睁眼再望向他,“你,从何时得之?” “自然是从你开始行动那时。” 他似是了悟,苦笑,“所以你明明可以全身而退,也佯装不敌受伤坠崖,便是为了降低本王的防心,原来那时本王并已打草惊蛇。”而他却不自知,以为了解透彻,思虑慎密便可万无一失,却不知对他这样惊采绝艳的人,什么也不做,才是最好的,因为一旦做了,他便能察觉出蛛丝马迹来。 姬行雅手一扬,宽袍广袖随风而摆,兵阵万人齐齐搭箭,蓄势待发,“束手就缚吧,你已经逃不掉了。” 复写竹脸色未变,迎风而望,良久,竟是冷冷一笑,“未必。” 话音落,远处马蹄声阵阵,如雷滚动,渐渐清晰起来。 已有人急急来报,竟是雪凉国骁骑大将军率兵杀到,目前已过了章门关,直逼易宫门。 脸不由一冰,他望向复写竹,眸中清冷一片,略略皱眉,似在思索,良久,似有了决定般,他侧脸望向她,眸色深深,不见底。 只是一眼,又转开,他轻且漫地说道,“章门关离此地还有数里,也就是说,你的援军到来仍需一时半刻,这一时半刻不长,但已足够置一人于死地,你信是不信?”做了个手势,弦上之箭愈发拉紧,待破势而出。 “如何?”他继续低低地开口,那语气轻慢且不经心,仿佛什么都无所谓,“放了本王的妃子,你便多了一丝生机,若不放……”微微一顿,尔后竟是漠然一笑,“她于你,便是一个累赘。” 复写竹脸色阴沉至极,“你就不怕伤了她?” “原来方才我说的一番话都白说了,想不到堂堂的雪凉四皇子竟是个聋子,你以为有她在手,本王便不能奈你何么?”那唇边便轻轻漫漫溢出一抹邪笑来,手轻抬,薄唇残佞地勾起,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开口,“放箭!” 穿透重重的箭雨,她望见他的脸,淡定,从容,长身玉立于万人阵前,端的是无双的风华。她收回目光,只觉得这箭似乎真的变成了雨,让人彻骨地凉。 原本用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侍卫,此刻用那把刀替她挡箭,眼看他中了一箭摔下城墙,又有一人补了上来…… 她微微闭眼,感觉那嗖嗖的声音渐渐歇了,只听得他的声音淡淡道,“如今你可是信了?” 复写竹一张俊脸黑沉无光,旁边侍卫低低地劝道,“王爷,看样子,那女的丝毫不起作用,我看不如就将她放了,也省得她拖累了弟兄。” 趁着放她的那一空隙,也许还能争取一点时间,的确是最好的法子。复写竹转头,见她眼眸微阖,脸容瘦弱苍白,若是寻常女子,该是惊骇不已的,她却只是静静地站着,淡得几乎没有的神色,如夜色,朦胧飘渺,却由骨子里隐隐透着说不出的悲切。 他眸色一深,只觉心中那道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收回视线,他扔下两个字,“带走!” 却不想,有人听闻此言,顿时脸色大变,那淡定轻漫的笑容就那样僵在了唇角,看着那抹清瘦的身影逐渐消失于眼前,那手蓦地攥成一拳,手背上青筋迸裂,仿佛他手中掌握着的,是那个掳走他妻子,是他恨不得要将之碎尸万段的男人。 ... ... 雪凉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陶乐词出得屋外,一股冷风扑面而来,纵是全身裹成了个粽子,还是冷得很。 风将门板吹得嘎吱嘎吱地响,在这座空寂的院子里,清晰无比。 丫鬟碧玉从院外进来,见了她,惊得跑过来,“小姐,你怎么又出来了?这天气可不比明月国温暖如春,你身子不好,可不能吹风着了凉。” 是的,这天气不比明月国,因为这里,是雪凉。 半月前,姬行祚,不,应该是复写竹,带着他们突破宫门,一路伤亡惨重,几乎全军覆没,幸好,援军及时赶到,于宫内宫外两面夹攻,终于杀出一条血路,逃回雪凉。 到了雪凉,她便被安置在这里,应是王府的偏院,似是荒废了许久,她到这里的时候,蛛丝横结,尘埃满覆,她与复写竹派来服侍她的丫鬟碧玉仔细收拾了,倒也简单雅致,反而清幽怡人。 半月里,复写竹也未曾露面,似乎是受了重伤,听碧玉说,伤他的人好像是明月国的某位王爷,出手狠绝,招招毙命,仿佛对她家王爷恨之入骨似的,若不是她家王爷的武功底子不差,只怕早已被得了逞。言辞之间,很是愤慨不平。 她自然知道那人是谁,每次听着,只是淡淡地笑,碧玉每次看了,总问她为何笑得如此悲凉,她听了,便再也不笑了。 回了屋,碧玉替她在榻上铺好了软垫,抱来了暖炉,又从案上捧来一卷书,一切准备妥当了,便笑着道,“小姐,你先看会儿书打发打发时间,我去瞧瞧晚膳准备得怎样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丫头若不亲自看着她们,只怕不知克扣了小姐多少的膳食。” 仅是敌国王妃这一身份,便已罪无可恕,更何况这半个月以来,复写竹几乎对她不闻不问,如此态度,他们不对她落井下石已是万幸,哪里还会给她好脸色? 在这里,善待她的,只有碧玉这个傻丫头而已。 的确是傻,就拿服侍她这件事来说,别人是唯恐避之不及的差事,她却欣欣然地接受。问她,她便笑着说,“其实服侍谁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无论是王爷还是小姐,都只是尽一个丫鬟的本分罢啦。” 她默然,竟有所悟。 无论在哪里,她都只是她而已,不会因为换了个地方,或是换了个立场就会有所改变。于是在这半个月里,她由一开始的不安、慌张,到后来的渐渐从容、淡定,既来之,则安之,惊惧亦无用,一切,泰然处之便是了。 慵懒地斜靠在榻上,一手执书,一手托腮,长长的睫毛如扇,在眼底投下淡淡一层剪影,素净的脸容如清冷月华,飘渺,朦胧,似隔了层沙,看不真切,却有着形容不出的端雅娴静。 复写竹看到的,便是她如此模样。 “你倒是适应得不错。”他进了屋,语气讥讽。 她似是吓了一跳,略有些慌乱,抬头见是他,禁不住有些意外,却还是起了身,福了一礼,淡淡道,“见过王爷。” 他坐下,敛眉,“给本王倒杯茶。” 她微微一愣,随即顺从地沏了杯茶,动作流畅自若,仿佛已做了无数遍,走到他面前,双手奉上,“王爷请用茶。” 复写竹眯眼。 她退至一旁,垂首恭立。 他打量了四周一眼,布置很简单,却十分雅致,案上厚厚的一叠书,旁边还摊着一张画卷,整个房间透着浓浓的书卷味。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是一幅水墨兰花,简单的几笔勾勒,笔法干净利落,婉约细致,几笔着墨,意境悠远,依稀可见画者淡泊之气质。 “这张画画得不俗,就赠我吧。”说着竟将那画一收,就走出门。 她追出门外。 他沉眼,表情阴晴不定,“怎么,舍不得?” 她摇头,“王爷要这幅画做什么?这画只是乐词闲着画的,画得并不是很好,工笔不细,许多地方亦显粗糙,赠予王爷,只怕是失礼了。听闻王妃的画已达登峰造极之境,王爷若是爱画,何不请王妃亲自执笔?” “画贵神韵。”他说,“画一旦有了意境,便是好画。” “可是……” “没有可是,”他摆摆手,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本王说要便要,哪来那么多废话,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 她于是默然。 直到他转身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她仍旧怔怔地呆在原地,不明白他要那幅画,是意欲何为? 因有心事,夜间用过晚膳,她便早早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却有人送了一个木盒过来,说是王爷送她的东西。 她不明,甚至有些疑惑,迟疑地打开盒子,不由怔住,讶然,丝丝感激。 那是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她素来极爱这些,外公外婆也赠了她不少的珍品,看得多了,她一眼便知道这都是些极好之物,虽不知他为何如此,然而心底那份欣喜,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 “喜欢么?”突兀的一声,让她微微一惊。 抬眸,那自心底而发的欣喜仍未褪去,素净的脸容依稀淡淡红晕,这么一抬头,那模样便真真切切落入他眼底,明眸皓齿,秀雅温静,竟是无比的耀人。 他低眼,“这是送你的。”语气,似乎有些僵。 她开口,唇边是明媚的笑意,“谢王爷。” 他略略怔了怔,这个女子,原本是不美的,尚且算是清秀佳人而已,此刻笑着,却如花绽开,一瓣一瓣的,仿佛开了他的心上,悄然无声,却散发着淡淡馨香。 仿佛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他心一沉,那脸色已然冷了下来,拂拂衣袖,转身便大踏步往门外走去,只冷下丢下一句,“本王只是不想落人口实,说堂堂王府屈待人质罢了。” 这院子是荒废了的,自然没有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她用的那些,都是碧玉从别的主子不要的东西里捡来的,想必是他昨日看见了,便动了这番心思。 许是天气愈发凉了,她的食欲渐渐淡了下来。 碧玉总爱说她,说别人都是天气越冷吃得越多,她却正好相反,真真是与众不同。 她只是笑笑,这饭量,因在家素来是习惯了的,并没有太在意。 却渐渐地寡食起来。 一天,两天,有时候吃了进去,仍会吐出。那时候,便仿佛有东西梗在心口,闷闷的,稍微闻到异味,张口就呕。 碧玉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说不出的担心,“小姐,你这样下去不行,不如我去求了王爷,请个大夫过来瞧瞧好不好?” 她只是摇头,心里是清楚明白自己此刻的处境的,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 而且她只是食欲低了些而已,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之感。 只是她身子骨弱,加上进食得少,时间一长,自然支持不住,有一天,她终究是昏了过去。 醒来,便觉腕间有些异样,侧脸望去,竟是一只手搭在她的腕间,她微微一惊,抬眸望去,见是一老大夫在替她把脉,便安静了下来。 纱幔外面,晃动着两道人影,依稀是碧玉,还有一位负手而立的男子,隔了一层纱幔,她看不真切,只是看那背影那气质,似乎是复写竹。 见那大夫收回了手,碧玉急急问道,“大夫,小姐怎么样了?”复写竹也微微侧脸,似在聆听,表情阴晴不定。 那大夫看了看复写竹的神色,有些捉摸不透,拢了拢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说。”复写竹冷冷的一个字,惊得那大夫一颤。 “回、回王爷,这位夫人只是身子弱了些,加上有孕在身,身子的调理跟不上,才会突然晕倒,并没有什么大碍,待会老夫会开些安胎的药,只要一日三餐按时煎服,调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 他似是没有听清,侧脸,眼神阴冷骇人,“方才,你说什么?” 大夫额上频频冒汗,却不敢抬袖去擦,“王、王爷,夫人只是身子弱了些,并无大碍,只要……” 他挥手打断他的话,脸色冰寒,“不是这一句!” 那大夫愈发冷汗淋漓,不知这阴晴不定的王爷想要听哪一句,一急,脑袋愈发乱了,胡乱搜索着,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夫人因有孕在身……” “有孕?”再次被打断,那脸色已不是如霜可以形容。 大冷的天,汗却一滴一滴滑落,那大夫低头,感觉背脊已然湿透,如身处水深火热中,竟是无比的煎熬。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是的,王爷,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静,如坠深渊,周边不见亮光,恐惧如影随形。 那大夫不敢抬头,感觉身边逼人的骇气,竟禁不住害怕得微微颤抖。 “滚。”极轻,极哑的一个字,仿佛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又仿佛被巨石重重碾过,负在身后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压抑住,一掌击出,离他最近的一扇窗,轰然碎裂。 ... ... 有孕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那大夫得令,早已抱头急急逃了出去。 陶乐词却有些愕然,不明白他的反应何以如此激烈。 大夫回话的时候,她在里面听得分明,油然而生的,是抑制不住的感动与喜悦,她怀孕了,那是他与她的孩子。 好像直到此刻,他与她之间,因这个孩子,才终将有了联系。一直以来,他都是若即若离的,就算在她身边,她看着,仍觉是隔了万水千山,恍恍惚惚,不真切,不真实。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纵然他的心,不在她的身上,有了这个孩子,她会觉得,自己是拥有他的。 轻轻地抚着小腹,她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纱帐猛地被人用力扯开,她欣喜满足的表情就这么落入复写竹的眼中。 “你似乎很高兴?”他冷嘲,微勾的唇角竟有几分残佞。 陶乐词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直直看他,不置一词。 他目光愈寒。 她不惊不惧,凝眸回视。 “是他的?”他厉色喝问。 她却低低地笑了起来,淡淡道,“王爷这话岂不多余?” 复写竹直直地看进她的眼李,阴沉词锋一字一句如冰吐出,“打掉。” 她一愣,继而抬起头来,那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王爷,”她静静地望向他,终于开始认真思索他的种种行为,“乐词不明白,乐词怀孕,这是乐词的事,与王爷何关?王爷说出这话,凭的是什么?” 他脸上僵了一瞬,继而寒声冷笑,“凭什么?就凭你是我的阶下之囚,就凭你是明月国的人,就凭你是姬行雅的王妃!因为他,我多年谋略毁于一旦;因为他,我雪凉一统天下拦腰被斩;因为他,我在父皇心中的地位愈发卑微!” 因为激动,他甚至忘了自称“本王”,陶乐词静静地看着,静静地听着,而后,低低地叹了口气。 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像表面所表现出来的一样的,就像他寡冷孤绝,内心却承受了如此之多,亦如她,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因了某一个人,亦免不了扰扰纷纷。 都不过是自欺欺人,都不过是假装而已。 她怀的是他的孩子,以他与他的恩怨,别说是打掉他的骨肉,就连将她一并处理掉,也是犹不解恨的。 她理解他的恨,可是她却不能让他这样做,那是她的孩子,无论如何,作为一个母亲,她都要誓死保护。 她于是开口,直直地,丝毫不回避地,望进他的眼里,声音坚定而沉静,“王爷,不管如何,我都不会打掉我的孩子的,同样,也不会让您有这个机会将他打掉。” 他亦回望,良久,冷哼一声,竟是残佞一笑,“是么?那我们就来看看,本王到底有没有这个机会!”他大力拂袖,甩步离开。 听得门外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全身瘫软在床上,松开一直攥紧的手心,竟发觉里面都是汗水,湿腻腻的,仿佛她此刻的心,一片泥泞。 碧玉端了碗药进来,道,“小姐,药已经熬好,赶紧趁热喝了。” 陶乐词点点头,掩上书卷,披衣下了榻,接过碧玉手中的药碗,一股浓郁的药味直冲鼻子,虽说她自小便是吃药如吃饭,但这药也确实难闻了些,味道甚至比四妹研制出来的灵丹异药还要怪,她禁不住皱了皱眉,望着那黑漆漆的药汤,竟是没有勇气喝下去。 碧玉看她的样子,不禁笑道,“想不到小姐竟然害怕吃药,往日见小姐淡定从容的,碧玉还以为小姐什么都不怕呢。”说笑着,又微微叹了口气,劝道,“可是就算再苦,小姐也该把这药喝了,若不好好调养身子,只怕王爷还没找机会下手,这孩子就已经没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陶乐词心中一动,想起昨日复写竹的反应,再望着这黑漆漆的药,不知为何,竟有了丝丝惧意,他是如此冷漠狠绝的一个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手段不会使?这药,只怕也是…… 连忙放下了碗,似乎就连端着,都是危险的,坐回榻上,才发觉已惊出一身冷汗,她心中慌乱无比,不停地陷入自责中,还想着誓要保护这个孩子,想不到她竟疏心至此? 碧玉见她脸容苍白,神色慌乱,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禁疑惑道,“小姐,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 陶乐词抬起头,一瞬间,似乎什么都不能信任了。在这个偌大的王府,她不过孤身一人,只要他一身令下,周遭的一切,便都是她的敌人。 碧玉,她能相信她么? 疑惑的神色,有焦急,有担心,那么真真切切地呈现在她眼前,她多想相信眼前这个纯真善良的丫头,可她明白,有时候,人的纯真和善良,亦是可以装出来的。 她闭闭眼,再睁开,直直地望进她的眼里,“碧玉,我可以相信你么?”轻,却坚定的语气,隐隐有些无助,但更多的是透着坚强、决绝,仿佛下定了决心般。 碧玉似是没有料到她有如此一问,微微一愣,似有些不解,目光不经意掠过那一碗汤药,再思及她的反应,似有所悟,几乎是立刻的,她跪在了地上,“碧玉虽然愚钝,但自从跟了小姐,碧玉便是小姐的人了。碧玉虽然是王府的人,却是被爹娘卖了进来的,因不懂取巧,总被其他人欺辱,可是自从小姐来了,碧玉便脱离了那种苦海,小姐对碧玉的好,碧玉永生铭记,也发誓从此一心一意地服侍小姐。” 语气恭敬,依旧是一个丫鬟的姿态,却又仿佛换了一个人般。 陶乐词久久地看着她,然后,微微地笑了,她开口道,“我不过是个阶下囚,却承蒙你一直悉心对待,不曾嫌弃。碧玉,起来吧,往后,我们母子,就有劳你了。” 碧玉起了身,望着那碗已然凉掉的药,问,“小姐,你是怀疑王爷在里面下了药?” 她点点头,脸色仍有褪不去的余悸,“他那样的一个人,既然说出了口,必然是不择手段的,倒是我疏忽了,竟没有料到这一点。” 碧玉也微微叹了口气,将那碗药拿到院子里倒了,回来说道,“小姐,你的话碧玉方才想过了,这个院子虽说荒废了,但锅盆碗筷还是有的,收拾一下就可以用了,要不,往后咱们就自己准备吃的吧。” 陶乐词点点头,“这自然是极好的,只是难为你了。” “小姐说的是什么话,这都是碧玉分内之事,换了主子是别的人,碧玉还是要做的,那还不如在小姐这里轻松呢。” 于是当天下午,两人便仔细收拾了院子,整理出一个简单的厨房来,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那时入宫匆匆,自然身上没有带半点银两,幸好随身戴着的有几只钗饰,虽都是素雅的,却都是极好的质地,让碧玉拿去换了些银两,倒也能撑上一段时间。 这日,王府那边按照往常一样送了午膳来,碧玉照例端了出去倒了,陶乐词在屋里坐着,见碧玉过了好久仍没有回来,有些不放心,便打算出去寻她。 出了院门,却见碧玉就跪在离院门不远的地上,低着头,几缕秀发散落,远远看去,那身子似乎微微颤抖。 她的身旁,站了两个人,一个在她入府时见过一面,应该是府中管事的,另一个,竟然就是复写竹。 他也望见了他,转过头来,眸光如虚空的暗夜,望不见尽头。 “本王一直觉得奇怪,为何明明每次都下足了药的分量,却不见丝毫动静,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陶乐词,本王果然小看了你!”说到最后,几乎咬牙切齿,仿佛对她恨之入骨。 她不语,慢慢地走了过去,走到碧玉面前,扶起她,柔声问道,“碧玉,你没事吧?”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对她怎样。 却是无论如何拉扯她,她也跪着不愿起来,也不说话,头也垂得低低的,不肯抬头看她。 她隐隐觉得不对,撩起她的秀发,捧起她的脸细看,只一眼,便倒抽了一口冷气。双颊红肿,几乎已不能辨认,秀发凌乱,眼眶含泪,想必是不知被人扇了多少掌,受了多少的委屈,却隐忍着不肯落泪。 她微微闭眼,缓缓松开她,缓缓转过头去,望着那一身锦衣黑袍的男子,冷冷地开口,“王爷自然是有数不尽的手段来对付乐词的,这一点,自那日起,乐词便已知晓,也早已做好了觉悟。所以,有什么手段,尽管冲着我来便是了,何苦去为难一个无辜女子?” 复写竹望着她,只觉得眼前这张清秀而倔强,在他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纷纷扰扰的脸容是如此地碍眼,微微敛眸,再睁开,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尔后,陡地死死攥紧,仿佛万千情绪已无法再压抑,他大步上前,不顾她挣扎,拦腰将她扛在肩上,转身便往屋里大步走去。 ... ... 病发 - 卿本弄人 - 明筝池 他进了门,脚从后用力将门踢上,又陡地一顿,往门外抛出一句,“不论是谁,都不准进来!”门外立刻传来管家唯诺恭敬的应答,依稀还有碧玉哭喊挣扎的声音。 顷刻间,她已被抛在了床上。 一阵晕眩,回过神,那人已压了上来。 粗重的气息拂在她耳畔。 意识到他想要对她做些什么,她惊骇得心中狂跳,双手死命地抵着,“王爷,王爷,请你自重!” “自重?”他狠狠嗤笑,“凭你也敢叫本王自重?你以为你还是雅王妃么?不,你什么也不是,从那日起,他便将你丢弃了,如今的你不过是本王的一颗废子而已,要对你如何,是本王的事,你若乖乖承受,兴许还能饶你苟且偷安,若然惹火了本王,只怕明日的你便是一尸两命!” 字字讥讽,字字诛心。 她听着,喉头发硬发酸,眼底已渐起一层薄雾。 “你不是很倔强么,怎么不反抗了?”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纤细的脖子,声音粗嘎地在她耳边低语,带着低低的,满意的笑意,“便知聪慧如你,定能懂得审时度势……”动作陡然僵住,他缓缓地抬头,望向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盈盈如水,却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不肯落下。 那脸,瞬间沉了下来。 手撑起,将她压在床与他之间。 眯眼,阴鸷的眸光乍寒乍冷,“你就这么喜欢他?就算他心里一直装的都是别人,你也喜欢他,情愿甘心?” 她不语,只撇开脸,无声地流着泪。 他却不让她回避,扳过她的脸,直逼她的眼睛。 “知道本王为何掳走陶乐诗么?”见她眸色黯下,他低低冷笑,“看来你倒有自知之明,知道么,只有她,本王才有把握将他引开,可若换了你……”唇角冷勾,似笑非笑,“你觉得他会一视同仁?” 她脸色一白,颤若如薄纸。 其实早已明白,只是一直藏于心底,如今如同一道不愿去碰触的伤口,被人残忍地挑开,那血,便泂泂流淌了出来。 “乐词,”他突然唤她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唤她,只是两个字而已,那心却仿佛春水漫过一般,竟是柔软无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拒绝去想更深入的东西,低了头,眸光暗沉,热唇凑至她薄弱纤细的脖子,沿至锁骨,一点一点地啃咬。 陶乐词怔怔地睁着眼,她的意识与身体一样麻木,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的脑中只回荡着他方才的一番话,直到他滚烫的唇齿碰触到他不该碰触的,她才猛地清醒了过来,毫不犹豫地推开他,挣开了他的掌控。 他措手不及,她已退至床上角落,衣衫已乱。 他偏了头,看她,身子未动。 屋内充斥着一股诡异的暗晦的涌流,他的眸色并不清明,那双幽暗的眸子盯着她,他眸中狂莽而阴鸷的欲色令她心惊。 “仍想逃?”他却笑,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眸色魔魅,如同猎人,阴冷地攫住了她的目光,“可是,你逃得开么?” 一切静谧,她听到屋外碧玉低低的哭泣,以及管家呵斥的声音,甚至,她还能听见雨雪落地的声音,她只觉得四肢冰冷,心口却仿佛藏着一把火,乍寒乍热,如同她一直以来,火热水深的处境。 似乎连呼吸都是冰冷的,这世上,当真没有一处可以让她容身的地方么? 她一直不争,不抢,亦不闹,她没有纠缠任何人,也没有牵惹任何事,一切的爱恨情仇,哪一样与她有关? 以前不愿,便转身离开,以为就此可以逃离。他却不肯放过她,她不过是个平凡女子,如何能抵挡他的魅心柔肠? 他表面轻佻,然而对执着之物,未能如愿之前,是断然不肯放弃的,她明白只要他不肯放手,她便一辈子也逃不开他的牢笼。 于是她妥协了,既然挣不开,倒不如顺了自己的本心,就算他的心里没有她,能够陪在他身边,亦是好的。 她只求看着他就好,安安静静的,与他一辈子。 却不想,连这么简单的事也是奢求。 为何竟走到了如此地步?若知如此,当初倒不如不要回来,不回来,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艰难的境地。 眼前这个人说得对,她逃得开么? 不,她逃不开,从陷入他编织的谎言开始,她便逃不开了。 眼看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凄苦地笑了笑,从来没有像此刻般心冷,仿佛一切都无所谓了,就此让她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吧。 缓缓阖上眼眸…… 复写竹伸手,刚触及她的双肩,便觉她全身冰凉,眉头微微一皱,猛一用力,将她扯入怀里,却觉她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飘摇无力,伏在他的胸前,若有若无地轻咳,若有若无地喘着,似乎连呼吸都困难,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他凝眉,抬起她下巴,却见她脸色惨淡,唇色青白,一点血色也无,那咳声越来越重,也越来越频繁,胸口急剧起伏,秀眉紧蹙,似是喘不过气来。 他脸色大变,双手摇她,“陶乐词!” 她却连眼睛也无力睁开,只是咳得厉害,仿佛要将整个心肺都要咳出来,清瘦的小脸,已惨淡如白纸,仿佛一捏就碎。 “来人!”他大声叫着,语气里竟微微带着颤音。 那管事的急急推了门进来,后面还跟着抹着眼泪的碧玉,见此情景,那管事微微一愣,复又马上低下头去,还没走到跟前,便听他急道,“快请御医!” 知道事情紧急,那管事急急离去,陶乐词却在此时咳出一口血出来,脸色一反方才的惨白,血气全部往上涌,涨红不止。 复写竹的脸阴深可怖,抱着她的手僵硬着,黯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唇抿得死紧。 碧玉扑了过来,跪在了床边,“小姐。”声音带着哭腔。 “滚。”复写竹头也不抬,只冷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睛仍盯着陶乐词。 碧玉拼命摇头,惊惶之中忽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布袋,层层打开,便见几颗赤黑色的丹药,她取出一颗,急道,“王爷,请快让小姐服了这药。” 复写竹侧眼看她,仿佛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将她看进了眼里。他不语,那目光,却是比地狱的寒焰还要冷。 碧玉明白他的意思,哭道,“王爷,女婢因家道中落卖身王府前,曾数代为医,老祖父一生钻研药理,虽算不上医术高明,但对奇难杂症的治理倒是有些心得的。这便是老祖父一生钻研之果,说是有舒心止痛之效,如今只剩下了这几颗……我瞧着小姐这样痛苦,便想着这药就算不能根治,也能缓解小姐一些疼痛……”说着,双手将药递上。 复写竹微微眯了眼,眸底透出丝丝寒光,他看着这个平凡无比的婢女,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低了头,怀中的女子依旧喘得厉害,看她痛苦的模样,仿佛连呼吸都是奢侈,而那御医到此还有一段时间,微微敛了敛眸,他接过她手中的药,喂她吃下。 因为咳喘不止,那药根本咽不下去,他略略皱了皱眉,微一思索,便将那药含入了嘴中,慢慢咀嚼了,便对着她的嘴,俯身下去。 久久的,直到她终于咽下,他才缓缓离了她的唇,头微微低侧,敛去了幽深的眸光,以及那闪烁其中的奇异的光芒。 半晌,便见她脸上的红晕一点一点地褪去,心口起伏也不似原先急促,那脸色渐渐苍白下来,那咳嗽,虽仍不止,却是渐渐歇了,只偶尔咳嗽的几声,也不似方才那般剧烈。 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移开。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松弛下来,他望着她微闭的眸子,渐渐安静睡去的容颜,没有发觉,自己那张素来面无表情的脸,此刻却漾出一抹淡淡的柔情来。 不久,御医也赶来了。 细细地把了脉,御医恭谨回道,“王爷,陶姑娘身子原本底弱,远从明月到此地,不适雪凉冰寒,加上风寒侵袭,精神又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突然发病。” “发病?”那眸光瞬时冷了起来,眉心锁得死紧,“她犯的到底是何病?” 那御医见他如此反应,不禁战战兢兢起来,小心道,“以臣微薄的医术看来,陶姑娘犯的,似乎是心悸。” 复写竹心中一震,心悸,竟然是心悸? 眸光死死地盯着他,寒澈心骨,“可有解法?”字字透着冷意,那御医吓得猛跪在地上叩头,低低苦饶道,“王爷恕罪,臣医术浅薄,只怕有负王爷重望,御医之首如大人师承药门二怪,兴许能有根治之法。” 复写竹转头,对着管事,那眸光已不复暗沉,“还不快快去请如大人?” 隔了半天,那如大人才施施然地过了来。 却是个头发半百的老头子,也不穿朝服,只随意套了件素袍,不修边幅的样子,却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 ...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