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言 - 原元曲 - Dnaw日记 脚下的土地,是远近闻名的红灯区。 没错,你所能看到的时间是民国五年,即公元1916年。 大背景坐落在袁世凯复辟失败,护国运动趋于风平浪静,军阀相争,北洋军阀独领风骚。 一个强权人物的消失产生了离心力,这是上古以来历史循环的规律。 如果用陈旧的晦涩笔调述说民国故事,那时候的中国在颤抖,人们叫它中华民国。 一个妓女是否会有心思去关注袁世凯死了,全天下的黎民百姓都在幸灾乐祸这样的政治问题?我想她不会,也许一个拉黄包车的赤脚车夫会向你描述袁世凯是怎样一个剔着光头的胖子,但一个喝红灯区胭脂水饱肚的妓女是不会告诉你她所知道的民国五年是昨天一味肥腻的嫖客无意透露给她的信息。 一瓶桂花油的价钱和一个军阀的军队开进某某城两个南辕北辙的消息放在她的左手和右手上,她的左手会在无形中感觉到沉重许多。 隔壁家的大婶会瘪着嘴说她们身上廉价的旗袍散发着一股子狐媚气。 阁楼里年轻的小姐们会翘着二郎腿说她们的腮红像猴子屁股一样艳俗。 烟馆里眯着眼的烟鬼们会吐着烟圈说她们在床上的时候真是带劲儿。 衙门里面罩着灰色长衫的老爷们会呷着茶说她们是婊子,婊子无义,心里却在怀念她们雪白的**。 公馆里面皮甲马鞋配备齐整的少爷们会翻着书柜里的《新青年》老气横秋地说她们需要被拯救。 而你所看到的她们,只是将开叉到大腿根部的旗袍摆正,露出雪白的大腿和臂膀,纤细的胳膊和挺直的小腿。回眸一笑,是心脏沉沦的烟火地带。明眸皓齿,凝脂雪腮,是男人悸动的颜色。风情翩翩,睫毛一忽闪就是一个花花世界。 这是一个花花世界,风花雪月在诗情画意里变成花街柳巷的饭后谈资,年轻的可人儿往往在乱世随意私定了终身,一失足,成千古恨。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二章 断前尘 - 原元曲 - Dnaw日记 你知道安庆城最有名的是什么吗? 安庆黄梅戏。 你知道安庆最有名的红灯区在哪里吗? 安东巷。 你知道安东巷最有名的地方是哪里吗? 凝脂粹。 你知道安庆城最有名的女人是哪个吗? 凝脂粹的挂名头牌原元。 你知道原元最拿手的是什么吗? 倘若回答伺候男人,这是无可厚非的答案。 但凝脂粹的原元最拿手的却是黄梅戏。 从未听到过原元姑娘卖艺不卖身的说辞,众口铄金,有人说她人尽可夫,有人说她被一个军官穿戴模样的人包养,有人说她等了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五年。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原元只是一介烟花女子,前尘便好比过眼云烟,没有骑竹马的情郎为她采得一尺红头绳。 有人说三更天里听到原元姑娘房里一浪高过一浪酥到人骨子里的女人声音,原元不说话,只是低眉顺眼坐在黄包车里,眼神跨过整个安东巷的洋楼,平房,瓦房,草屋,在很远的地方寻摸到一丝如穿在身上的上好苏杭货丝绸一般的真实感。 偶尔会有穿着马褂的男人盯着原元的脸,原元的胸部,原元的腿,甚至原元的脚似笑非笑,一脸的馋相,他们身上的肋骨像要刺穿皮肤迸裂出来。女人们总在抱怨自己的男人不老实,老爱看妓院的女人,也喜欢走在大街上斜着眼瞟原元姑娘,嘴里嘟囔着一两句婊子狐狸精不要脸。 原元姑娘是凝脂粹的活招牌,摇钱树。老鸨钱妈妈原籍上海,早些年几经波折被卖到安庆,身世也是一段让人垂泪的故事,五年前原元被管家卖身凝脂粹的时候她接手凝脂粹,用自己半辈子身体赚来的钱。原元喜欢叫她姆妈,这并非原元的本意,钱妈妈始终改不了让姑娘们学叫“妈妈”时发音成“姆妈”的习惯。那是她座位上海人身份的象征,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徒留这一个词语日日黏在口上就仿佛她的荣华富贵都源自于她那上海人的血缘基地。 钱妈妈是好人。原元姑娘是顶愿意叫她姆妈的女孩子。姆妈,姆妈,叫得原元心里都暖了许多。她也不会忘记她的生母,她的娘也是出身妓院的女子,唱得一出上好的黄梅戏,只一样不好,她不识字,不认识达官贵人的姓名也就不知道她夜夜笙歌时躺在身边伺弄她身子的男子是怎样的来头。 原元姑娘弹得一手好琴,琵琶古筝,二胡笛子都有涉略,其中数琵琶最为精妙。 原元姑娘写得一手好字,蝇头小楷字字工整,玲珑婉转,面面剔透。 原元姑娘秉花之姿,柳之态,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盈盈两步香风生,莞尔一笑众生倾。 文人相轻。各路公子哥玩弄笔墨争相买断对原元形貌的描述资格,却最终只得妥协于这两句最滥俗的描述,却也是最言简意赅的。 原元姑娘只是随手一扔,便自顾自弹琴去了。 原元姑娘只一样不好,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她出身不好,资质前程无可限量的原元姑娘似乎在人们认识她之前仿佛就不存在,只是在安东巷安庆城的百姓们知道凝脂粹新的花魁在三年前被买断初夜的时候才有一种意识,有一个叫原元姑娘的烟花女子诞生了。 原元是1911年被管家带着走进凝脂粹的。那时候她十五岁,穿着闺房里小姐们常年穿的衣裙,梳着云髻,耳垂上是娘留给她的翠玉耳环。在此之前原元是合肥总督廖大人的千金,廖贞瑗。 而原元,是她给自己取的艺名。 廖府兴盛时是合肥的名门望族。原元也曾经住在香闺阁楼里整日鼓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爹不是附庸风雅之人,却是个十足的文人,于是才会与娘在青楼里相识相知相爱。娘在与爹有了关系之后便一直守身如玉,不肯其他男人碰她一下。娘在发现自己怀孕之后被爹接进了廖府,以明媒正娶的身份做了爹的二房,二夫人。好在大夫人并不是小肚鸡肠的女子,她容得下娘更待原元如己出。 年幼的原元是踏着鹅绒枕泡着玫瑰露长大的,爹疼娘爱,何况她有两个娘。原元的娘是天生的美人坯子,只比原元瘦弱许多,原元的脸型生得更像爹,有明显的轮廓,象征刚毅和不屈,娘的脸是一枚小小的瓜子,平滑而娇柔。 原元十五岁那一年适逢辛亥革命,只一日清王朝便被新军连根拔起,砸碎在土壤里。爹一心效劳的朝廷坍塌在国都,于是爹选择追随他的君王而去,很多年之后原元才知道那个皇帝并没有死,他只是悄无声息退位躲到日本人背后去了,枉送了爹一纸亡魂。 娘也疯了。在大娘把所有吓人集中到前院差遣时众人抢走屋子里的花瓶,古董,爹闲暇时最喜欢叼着烟斗端详的唐寅画作,娘房里本城最有名的裁缝缝制的戏服,还有她们平日里穿戴的首饰,都被下人们席卷而空,大娘临走前恨恨地瞅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六年的深宅大院,只对原元说: “不要怪大娘。这是命。大娘带不走你,你爹你娘都带不走你。” 转而对管家说:“你把小姐送到教会学校里去,切记,不要把小姐的身份声张出去!” 原元拉不住大娘宽大的衣袖,它太薄太滑。 原元哭得红肿的眼睛也看不到娘在什么地方。娘疯了,也不见了。 后来原元跟着管家辗转了几个地方,来到了落脚的安庆城,管家没有把原元送到教会学校,而是把她送进了水深火热之中。 最初的几天原元不哭不闹,她安静地看着管家接过钱妈妈手里的银票和大洋,心一下子从浮在空中的云朵跌落到地狱,几个月的逃亡她看惯了人们狰狞的面容,生离死别也上演过不知几出。此刻还是廖贞瑗的她只想有一个温暖的房间,一顿填饱肚子的饭菜,一个没有脏男人的地方。 饿!唯一的强烈的清楚的感觉就是饿!肠胃的蠕动翻江倒海,侵蚀着她内心的所有情感。 可能是她眼中对食物的**太过于强烈,让钱妈妈捕捉到了,她只是淡淡地对守在一旁的男子说,“带姑娘去沐浴更衣,然后用饭。” 钱妈妈没有逼迫她,或许是因为她没有哭闹,没有耍脾气,也没有企图逃跑的心思。 为什么要逃跑呢?这个温香软玉的地方,吃喝不愁,还有人日夜伺候。 十五岁的廖贞瑗在心里冷笑,人们啊,只有当你们面临生死的时候才能知道生的渴望是超越一切**的。在快要死去的时候,在渔船里,在破庙里,在雨夜的屋檐下,我都在祈祷让老天爷给我一口饭吃,给我一张床睡。还有什么大得过生死? 钱妈妈说,“你满了十七再接客吧,现下时局乱得很,就不要出去乱跑,在这地皮上先养着身子。” 她还是没有放过她,但也没有逼迫她,只让时光慢慢润滑她的心肠。 是夜廖贞瑗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两个时辰,她用热水洗了一遍又一遍自己的身子,用泪水洗了一遍又一遍自己的心。她记得大娘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切记,千万不能把小姐的身份声张出去!”她让自己狠狠忘记前尘,忘记她的名字叫做廖贞瑗,从此,她只是一个名叫原元的妓女。 原元姑娘十七岁的时候钱妈妈让她接客,并用最高的价钱将她的初夜卖给了城里最大的茶商。钱妈妈目送着原元在茶商怀里一步一步走进房间,“吱呀”一声门关起来,钱妈妈的心也关了起来。 不久后茶商再来找原元姑娘,遭到原元的拒绝。茶商喝醉了,搂着另外一名姑娘在楼下高声喊着,“什么头牌?花了老子那么多钱!还以为是什么贞洁烈女?早被人上过了!还是个婊子……婊子!婊子还不肯见我……哈哈……” 所有的人声浮动都像是海上漂浮的泡沫,隐约可见。原元站在窗前抬头看着月亮,光辉渡在她脸上,好看得厉害。 早在管家带她走的那天夜里,在临江的破渔船上她的初夜便没有了,葬送在那个畜生手里。十五岁的少女清新的酮体展示在他眼前的时候,原元已经没有任何挣扎和喊叫的力气,她不知道的是居心叵测的管家早已和附近渔船的渔民打好招呼,说原元是他买回来的小妾,夜里若有什么响动还望各位包涵,并奉送上他在廖府带来的原元的衣服。所以任凭原元嘶喊捶打渔民只当作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喊疼。 管家颤抖着抚摸原元的身体,她嘶哑的喉咙和干涸的声带已然绝望,静静躺在干草垛上睁大眼睛看着眼泪大串大串淹没睫毛,也湮没她所有关于未来的期望。 管家握住原元**的双手烫得像逼供犯人时的火钳,却在原元看来没有了任何温度。 他疯狂地撕咬她,终于一举冲破原元的防线进入原元的身体。原元疼!原元想哭!原元想喊!可是原元喊不出一个字,一个句子,甚至一个符号! 原元只是觉得这个过程好久好久,时间好慢好慢,清晨的曙光距离她好远好远。 待到原元的身体已经完全麻木,管家才离开她,放开她平整地躺在草垛上。身下有一阵黏黏的感觉传来,原元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只是想死了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在想,爹,你如果在,定不会让媛媛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娘,你在哪里,是否也像媛媛一般痛苦? 天光大明的时候,原元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丝不挂地躺着,阳光柔和地轻抚着这一具美妙的少女酮体,看起来是无比的神圣。 原元自小有着坚韧的性子,她也明白自己的清白是保不住的了。她只想好好活着,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于是,原元爬起来找到被撕破的衣服穿上,走到管家面前,淡然说到,“我要吃饭。” 管家自然也懂得小姐的秉性,自那一夜之后便再也不敢碰原元。他也深知小姐不会轻易寻死,于是寻思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从此,这世上便没有了廖府千金廖贞瑗这个人。 而原元,就像重生后的野百合,一日一日成长起来。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三章 十七劫 - 原元曲 - Dnaw日记 “鲜花开放满天庭,满天庭。万紫千红别有春,别有春。采得仙花下凡尘,好分****到人间。国色天香世无伦,百媚千娇画不成。天上仙花谁爱护?不如来散给有情人,来散,来散,来散,来散,来散,来散,来散给有情人。” 原元自小便喜欢听娘清唱这一段《天女散花》,娘唱的时候顾盼生姿,双眸尽是神采,她说爹喜欢她凤冠霞披婷婷袅袅往台上一站,俨然就是九天仙女女坠落凡尘。娘说自己身子脏,不配做仙女,爹揽过娘的楚楚细腰,捏着娘的下巴,“我说是,就是。” “你娘是倾城倾国的美人”,大娘说。 “那媛媛呢?”幼年时的原元扑闪着眼睛问。 “媛媛……媛媛更像妖精,古灵精怪得很。” 大娘说得一点不差,原元吊着的眼角眉梢都似轻含恨,比不过仙女清逸脱尘,却在深黑的轮廓线条之外平添许多妩媚。 原元唱的《天女散花》无疑是饱含蛊惑的,像装满了盈盈秋水,舞姿更是极尽妖娆。钱妈妈却不容许原元盛装现于人前,更多的是让原元清水出芙蓉一般素服淡妆。她说原元是山谷里的野百合,她的妖娆是装出来的。 原元的身子骨纤细,骨架却不小,原元所有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那是出挑明丽,往别人身上一套就成了东施效颦。原元素喜旗袍,上好的衣料,一等一的裁缝手工,连丝线都是精挑细选的。钱妈妈为原元特意配置的制衣裁缝是安庆城东的天衣阁的少掌柜。原元并未对这份殊荣表示过惊奇和感谢,她知道自己的身价给钱妈妈带来的收益远远多余其他姐妹。 原元喜欢唱戏,特别是黄梅戏。安庆黄梅戏是在外面有了大名头的。原元卖身,却不是什么人都能买的,原元不卖艺,凝脂粹也没有盛得下她那曼妙身姿的舞台。 从原元口中吐出的字符像是带着她身上的香味,而非庸脂俗粉之流。原元听说租借里德洋人小姐们都是光着身子在一个四面都是镜子的小屋子里沐浴,还听说她们解手时用的马桶像细瓷一般光滑。 也许,她们的皮肤比马桶更光滑呢。原元想,却并不是使促狭,她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如今是民国五年,大清朝没了的第五个年头。原元并不怜惜大清朝的湮没,爹在世时受过不少大清朝的罪,如今的乱世虽然乱得人心惶惶,却人人头顶尚存一方“民主”“共和”的天。依仗着这一片天,原元的日子便也过起来了。 原元姑娘的房间门总是要拴起来的,轮流上夜的男子们都知道,不只是栓,还必须用一把大铜锁紧紧箍住,就像锁住一个逃跑的姑娘一样。原元只是淡漠,不想关心外面的世道怎样的天翻地覆。她只是一介小女子,有吃有穿便是天下。 原元很久以前就知道管家是一个见色心起的东西,那一晚原元夜里想要喝口茶,便唤睡在外间的丫鬟,半晌不见得有回应,原元便起身出去寻找那丫鬟的踪影。后来在丫鬟平日居住的下房外面站定,她听到男欢女爱的声音。 房门洞开,只有微弱的煤油灯的光线照在黑魆魆的墙壁上,原元摸索着找到桌子,却被一团软软的东西裹住了脚,顺着脚上丫鬟平日里穿着的衣裳原元的目光向上看到地板上散落的肚兜,男人的裤衩,马甲,长衫。 原元一眼便认出,那是管家的长衫马甲和裤衩。 彼时已经见喜了的原元猜到了这个大门敞开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暧昧的事情。管家哼哼唧唧的声音刺痛原元的耳膜,那是未长成的少女的不更事时朦胧情怀夭折的初始。他的面孔在黯淡的光线中狰狞可怕,像极了魔鬼,原元不知道那是快乐还是痛苦的寓意。她找到丫鬟的脸。被压在管家身下,双手被死死钎住,嘴里塞了一团黑乎乎的抹布。 她的眼里有多少绝望的泪水?原元还看到了仇恨,不甘和屈辱。她瞪着她,用尽所剩无几的气力使劲瞪着她。于是原元张开的嘴巴又闭了起来,她心里定是极不愿意让这件丑事暴晒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女孩儿家的名声是一件大得过天的事情。她宁愿承受管家恶臭的躯体在她的身体上肆意动作,只求保住她的对很多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名声。 原元在那一刻似乎长成了一个懂事的姑娘。 聪明如原元当然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快步走出房间,重重地把房门一关,警示房间里正欢乐至极致癫狂至顶峰的禽兽有人目睹了他的兽行,倘若他还不离开只能说明这个坐拥总督府近二十年大小杂事处理权的管家真是蠢笨如牛。 他果然聪明,少顷原元就看到灰溜溜滚出房间的身影。原元心里是极害怕和厌恶的,她的手脚好像瘫软了一般,洞开的两扇门宛若怪物张开的嘴巴,从此在幼年原元心里烙下焦黑的印记。 后来,那日夜里丫鬟从床上滚落在地跪在原元面前蓬头垢面苦求她为她保密的情景常常演变成梦魇惊醒沉睡中的原元,她有些心疼,看着她的眼泪混合着鼻涕在脸上开出一朵一朵残败的花,轻轻用手擦去她嘴角暗红色的血,允诺她会给她一个好的归宿。 次日,大娘便差遣丫鬟去萧府做事,萧家是廖老爷亲妹的夫婿家,口碑是一等一的好,把她放在那里原元才能放心。丫鬟临走前特意给原元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便决绝地走出廖府,并不曾回头。 原元不知道未来的她有着怎样的命运,倘若能预见她和那个当年救下的丫鬟有着如出一辙的遭遇,原元想,但很快她的眼神又黯淡下来,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造化总爱弄人,各自的命运罢了。 手上的珠花被狠狠折成两截,珠子滚落一地。 原元的丝绸衣服被管家的粗糙大手扯乱的时候,原元还想过会有一双手轻轻掀起那条破渔船的破旧到看不出原色的帘子。管家的手在她身上胡乱揉搓的时候,原元奢望爹的在天之灵能看到他的女儿正在遭受怎么样的罪孽。管家臭烘烘的嘴在她身上游离肆意掠夺的时候原元想起娘那温润的玉手为她洗澡搓背,她甚至还想过自己的处子之身包裹在凤冠霞帔之中被她的夫君缓缓解开轻轻绽放的情景,她要为他绽放,在白色的床单之上为他绣出一朵隽秀的牡丹,国色天香。 一切奢侈的幻想豪华的梦在管家撕裂她的那一瞬间都化为泡沫,栖息在黎明前的海岸线之上。 她想到了那一日看到的绝望的眼神,里面的泪水泡着一个女子的仇恨,和所有促使她坚强成长的催化剂。 经年之后的远远姑娘早已看惯了男女之事,行房事时如同一个冷漠的看官,看着自己的身子被男人任意摆弄。 在这远近闻名的红灯区,远远姑娘的来头最大,名声最大价钱,也最高。 娘没有教过她怎样取悦男人,钱妈妈给所有的女儿上过课,告诉她们旗袍分叉到什么地方为最宜,胭脂涂到遮住细纹和瑕疵为最妙,手里的香帕甩到男人的鼻尖为最好,腰肢扭到七分不多不少看起来最为曼妙。原元对钱妈妈说,“姆妈,你不用费心思教我,女儿都懂。” 懂得的自然剔透玲珑,钱妈妈让十七岁的原元接客的那日正是原元满十七周岁的生日,却不复再有往年的宴会,盛装和歌舞,娘也再不能穿上爹嘴喜爱的戏服为她唱一段黄梅戏。 原元心里苦闷,终究还是孩子气的。 入夜时分原元从床上一跃而起,穿上内里的衣服,只单加了睡衣便瞥了一眼身边酣睡的茶商便顾自出门去了,接客的夜晚原元的房门时不许上锁的,这是钱妈妈特意交代过的。那个男人一位天价买了凝滞萃头牌的初夜,心急火燎拉着原元便要做那事。一番折腾后他还不忘夸赞原元皮肤如何细嫩,腰肢如何柔软,声音如何诱人。待最后一刻他进入原元的身体变瘫软下来,他问,“你不是第一次?” “嗯。”原元回答,盯住面前这张刚才还沉醉不已现在就兴致索然的脸。“你不要么?不要……我伺候你么?”原元心里一阵刺痛,像被海水翻腾着击打一般,咸涩难当。她伸出柔软的粉红色舌头,用舌尖舔着他的耳廓。 “要……要……”男人身体顷刻僵硬,迫不及待在原元身上动作起来。原元在他眼里看见燃烧的欲火,心却哭出声音来。 这不就是,我的命么? 而原元做这些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这个男人早一点沉睡过去,现在,她已经达到目的了。 原元心里清楚地知晓摆在白天她私自出门的事情是上不了台面被商量的,更何况是出入莺莺燕燕的戏班。 距安东巷不远有一个如春戏班,原元曾经在凝脂萃的阁楼上看到吹吹打打的戏班敲锣打鼓打安东巷走过,在尽头驻扎下来。 她想,为自己唱一出黄梅戏,在十七岁的第一个夜。 当原元为自己描好眉上好妆扑好粉穿上戏服站在台上的时候,她看到钱妈妈带着一群男人站在台下,他们手里拿着很粗的木棒,戏班子的人也被惊动了,睡眼惺忪跑出来不明所以看着眼前这一群人不知在上演哪一出。 “原元,你会跟姆妈回去的,是吗?”钱妈妈的声音里满是试探。 原元心里笑了,我还能逃到哪里?我还能躲到哪里? “姆妈,你信原元,原元只想唱一出黄梅戏,唱完就回去,原元还是你的女儿。” “好,姆妈信你。”钱妈妈说着转向带来的人,“原元姑娘给你们唱一段,今夜你们有耳福了!” 男人们激动不已,叫了起来。 姆妈走向戏班子的人群,“你们谁是老板?把敲锣的打鼓的都叫出来,陪我家女儿唱上一段。”五枚大洋一顺声倒在台上。 乐声响起,伴着灯光亮起来原元从侧边的帘子旁边走出来,莲步轻移,步步生香,裙裾就像此刻原元的心情,飞扬起来。一抬头,一甩水袖,一弯眼睛,一莞尔,清越的声音自原元喉间散出: “鲜花开放满天庭,满天庭。万紫千红别有春,别有春。采得仙花下凡尘,好分****到人间。国色天香世无伦,百媚千娇画不成。天上仙花谁爱护?不如来散给有情人,来散,来散,来散,来散,来散,来散,来散给有情人。” 原元唱这歌的时候少了仙气,多了妖气,她本不是飘逸的女子,她的身上背了许多尘世烟火。耳垂上是娘留给她的翠玉耳环,灯光交接时发出一股充满魅惑的光线。这股光线晃晃悠悠,一路荡啊荡,最终在对面贵仙楼的贵宾席上被一双眸子接住。这双眼眸自原元站上舞台边没有离开过她一时半会儿。它看到这个女子身上的烟火之气,看到她的不甘心,看到她的倔强,甚至感受到她所受到的苦难。 她惊艳的外表下到底是怎样的一颗心?眸子的主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身穿军服,剑眉星目,身材挺拔,眼神清洌,在贵仙楼上买醉,却不巧看到这一幕,遇到再未来让他为之癫狂半生的女子。 今夜是他与安庆新军刘统领千金刘千妍的大喜之日,统领在楼下大摆筵席,为了他十八岁的掌上明珠和手下得力干将的秦晋交好,金玉良缘。 过了今夜,我就是新军长官,二十三岁,年少有为,哈哈,却娶了一个自己不愿亲近的女人。 大喜?抑或是大悲,谁知道呢。他的目光深深地陷在她的温柔陷阱里,他多想,跌进她的怀抱里,再也不要醒来。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四章 割弦 - 原元曲 - Dnaw日记 你大概还不知道一双绣花鞋给寻常人家的女子带来的喜悦和苦楚会发生怎样的碰撞,与烟行媚事的烟花女子相比。在这乱世里,白菊花被染指,掉了色又上了色。 钱妈妈啐了一口一脸谄笑的林大刀疤,“呸!别把我女儿和你的那些相好想到一处去,她们涎着脸皮给你卖乖卖巧那是她们自个儿的事儿,你以为有钱就能上原元的床榻?想得美,收起你的大洋滚!” 在这片地皮上,鲜有人不给林大刀疤几分薄面,单是他的靠山许副官的威名一叫出来,他便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是军阀的天下,手上掌着兵权的人说话才有分量。 林大刀疤给年前驻扎在安庆的新军副官作狗腿子的事情这一片儿早就传开了,终日里游手好闲的烟鬼如今趾高气扬堵在凝脂萃院前指名要原元姑娘伺候,说话的当儿还把一串大洋讨好地直往钱妈妈口袋里塞。 却不想自讨了个没趣,一开口就让钱妈妈抢白,自然脸上是挂不住的,于是往地上一坐,“老子今天还就真要上这原元姑娘了!凭她是九天仙女还是王母娘娘!您老也别磨蹭了,我今儿就在这坐着不走了!” 说着一挥手,几个小厮模样的把其他客人撵走,抱着双臂站在门口。 “你这是干什么?”钱妈妈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不怕他还能把这地盘拆了不成。 “原元姑娘要是不出来,您老也别做生意了,我就这么个意思。”看来这赖皮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 “那好说,你就耗着吧!” “慢着!”一声轻呵从后院传来,干脆而明丽。原元俏生生立在楼梯口,秀美微蹙,眼角脸蛋轮廓都带着清泠的冰,“林大哥就不给原元一个情面?原元可是把人给你送来了。” 款款几步曳地生辉,原元自小受爹娘佑护,并不曾将一双脚裹得畸形。民国以来女子裹小脚的破旧习俗口号喊得响亮,只是仍然救不出一批批被裹脚布缠住的女子。 “嘿!这女儿和妈妈倒唱起反调来了。原元姑娘,哪能驳你的面子……” 原元在心里嫌恶那副丑陋的嘴脸,走到钱妈妈身边,一拉她的衣袖,悄声说,“姆妈,你且不要多说,交给女儿就好。”钱妈妈点头示意。 原元走到林大刀疤身边,定定看住他的眼睛,那是一张丑陋的面孔,歪斜的刀疤从他的鼻梁处一路往下直到下颌,眼神却极尽讨好献媚。原元甚至在他眼里看到最原始的**,“只是林大哥你也知道,原元接客素来是有原则的,若破了原则,原元可是不能接受的。”顿了顿,她转过身,香气弥留,“就连府衙总理大人的少爷……也不曾强迫过原元呢。” 林大刀疤的气势明显软了下去,“实话跟姑娘你说吧,许副官看上你了!我这也是沾着人家的光来讨个嘴上便宜。姑娘不跟我走这一趟,怕是要我为难了。” 原元面无表情,这是早晚的事情,既非良人,奈何自惭形秽? “可是三年前路过咱们这小地方的那支军队?” “姑娘好记性!那姓许的副官也是近几年发达起来的,跟着刘统领的女婿穆长官打天下,如今袁大头也死了,倒是他们享起了太平。” “他要我去做什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林大哥你且稍等片刻,原元换好衣服便同你去。给林大哥看茶。” “好说,好说。” 原元回到房里拣了一身滚边细花条纹的淡青色与白色相间的旗袍穿上,玫瑰状的盘扣一路叠到腰间,略施粉黛,脚蹬一双白面红绣线厚底鞋。这是四月里的天气,寒意不浓。 “姆妈,这一趟是不能不去的了,好在女儿能带着几个人也有个照应。” 钱妈妈点头,为原元拿过淡绿色流速披肩。 原元不愿坐林大刀疤停在门外的老爷车,那里面闷得慌。她喜欢黄包车,喜欢车夫的浓浓口音有一搭没一搭向她讲述那些外面看不到的琐屑。十七岁开始接客以来,钱妈妈就看准她认命的特质,准她白日里自由出入,外出去添置一些胭脂水粉,头饰珠花。近两年改革都改到妇女头上了,过去大半夜伴着鸡鸣起床梳几个样式不同的髻要费上许多工夫,如今衣服花样翻新,连发式都焕然一新了。 可是原元还是喜欢那些旧旧的发簪,油黑直顺的长发,铜镜也被明晃晃光亮亮的西洋镜代替。自接客以来,原元只与六位男子接触过,他们或是官老爷,或是官老爷的少爷,或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原元知道哪些男人可以做她的保命符,哪些男人能给她享用不尽的财富,她只肯为这些人献上自己的身体,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 而这些男人总是隔三差五来找原元,或者将原元接到府上过夜。每一次接客后原元都能休息很长一段时间,钱妈妈吩咐任何人都不能去扰了原元姑娘。 这就是,原元的原则,非富即贵,没有权就得有钱。 “许副官可曾娶过太太?”原元为此行做打算。 “这还真让姑娘问着了,这许副官也算年少有为,二十二三的年纪就得了这样的好事,只是不曾娶亲。平日里倒也没见他逛窑子下赌场进烟馆的,怪!真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是刚来不久的新房客,过不多久自然就走了,怎么会在你这小地方留下把柄,让人耻笑。” “姑娘您还真别小看这新军,以前官府那一群跑腿的还真没法比。具体的您看过就知道了,我也不便多说。”林大刀疤打着哈哈说道。 说话间已经来到新军驻扎地,那是以前官府在的地方,门口架着的鸣冤鼓大概被拆了,门边也没有门神似的护院,倒有两个带枪守卫直挺挺地站着,也不曾看他们一眼。林大刀疤走过去嘟囔两句,点头哈腰一番,便领着原元进门去了。 原元正在心里猜测着对方会是怎样的人物,忽而又想起爹曾经讲起过叛军的事情。那时候爹极不愿意看着百姓连年遭受祸乱,更加上瘟疫和天灾,爹甚至跪在家族祠堂里祈求祖先收了他这老迈的魂灵,只要天下早一点太平,叛军也好,清廷也罢,天下是谁的不重要,只要这乱世早一些完结。 只是大概大清王朝气数早已尽了,注定的。原元这样想着,又想起爹死得含冤,娘疯得不值。 原元心里是不害怕的,所以在她被一双男人的手扶住的时候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缓缓抬起眼睛看向他。 的确是林大刀疤所说的眉清目秀,想是因为午休,男子没有穿军服,倒也还潇洒随意,只是一双眼睛盯得原元心里直起疑心。 原元欠了欠身,“饶了官爷午睡,原元赔罪。” 对方一愣,连忙拉起原元,这多少让人惊讶,是这男子太新潮开放还是我太古板守旧? “姑娘就不必在意这些烦人的礼节,快随我来!有人已等候你多时了!” 原元不明所以,只迈着步子一路追随到大厅。倘或外间的日光让她头脑发热有些晕眩的感觉,那么当头顶的日光被一束炽热的目光取代,原元想自己这颗已经死了千万次的心怎么还像被扔进油锅里煎一样疼痛难当。 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最初在破渔船遭受管家的凌辱时原元由疯狂的想念到最终的憎恨,他都不曾出现,救她?那是白日梦!荒诞的白日梦! 你不是死在我的记忆里了吗? 你不是横尸过去了吗? 你还会对一个妓女肮脏的躯体心怀留念? 你以为五年不足以埋葬耻辱? 一去秋风人心凉罢了。 今时今日,多说无益。 “媛媛,媛媛……真的是你吗?”男子的声音竟是抑制不住的颤抖,“媛媛……” 许副官大喜,拍掌笑道,“真真大喜!梓杰,功夫不负有心人哪!可让我找到了!” 那又如何? 妄想一如当初? 做梦! “梓杰,还愣着干什么?快让原元姑娘坐下。” 你就是萧梓杰没错,大娘的亲侄儿没错,五年前我本要投靠的人,七年前仍与我睡同一张塌的表哥,十年前与我有一纸婚约的萧梓杰! “媛媛……”萧梓杰的目光痴迷,嘴里反复吐出两个简单的音节,却有千斤重。 “许副官是叫原元来唱戏的?还是觉得原元低贱只配供你们戏耍?”原元只想逃离,不管逃到哪,只要是没有萧梓杰的地方。 “这……梓杰,这是怎么一回事?”许副官一脸疑惑,疑心自己好心办坏事。 “逸泉,你先别嚷嚷,让我和媛媛单独说说话。” 许逸泉果然安静下来。 “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萧梓杰转向原元。 “是。”原元回答,只看向别处,不与萧梓杰的目光多做纠缠。 “你是廖贞瑗,至少曾经是,对不对?” “是。” “你记得我。’ “是。” “五年前你失踪了。” “是。原元也有话要问你。”原元这才定住漂移的瞳孔,看向他。他心疼她眼里的决绝,又害怕那样的决绝,他不想再失去她。 “好。” “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是。” “你知道我现在是一个名叫原元的妓女?” “是。”直白到如斯,是想用最直接的挑拨烫死我? “你知道我与许多男人有过**接触。” “是。” “五年前大娘曾托你照顾我?” “是。” “我失踪了你没再继续找我?”原元的血脉想要喷张出来,积蓄了五年的冷漠似要凝结爆发。 “不是!”男子声音陡然增大,他想要证明她的愚蠢,她的误解。“不是这样的!我找你找了半年多,媛媛你可知道我的心都随着你失踪了……” “往后呢?不要告诉我你一直在找我?” “半年后我生了一场大病,虚弱得很,爹便把我送到日本去了。今年年初回来的。你知道吗?能找到你让我重获新生一般。” 那一年他找她找到发狂,可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了无踪迹。他生了一场大病,学业也荒废了许多。正巧赶上同窗许逸泉留学日本父母便将他一齐送出去了,只期远距离和时间能让他淡忘这场年少时的伤痛。 “五年来你活得不好。”他继续问。 “是。却与你无关。我不是廖贞瑗,至少不是过去的廖贞瑗。你只记住一句话便好,我是凝脂粹妓女,原元。” “好……”忍住的心疼像原始的**一般扭曲他所有的器官,却不得不继续忍住。 原元淡淡的眉眼一点点贴近,她曾经是那么迷恋这张面孔,这双眼眸,“梓杰,你还好吗?”她的细瓷般的手捧住 的脸,他的刚毅刺痛她的手指,他的脸上还是温润的模样。 他贪婪地看着她,像要把她深深印在心上。她还是那么美,却出挑得迷人,充满诱惑的味道,难怪,传闻中那么多男人被她蛊惑……他的心抽搐,哭泣,皱缩,扩张。 “梓杰,我与你回不去的,你知道的……我回不去的……”原元挣脱他攥着她的手,转身走开,大步迈向门口,似乎那个光亮的出口能让她窒息的心脏缓解。 “梓杰!快追呀!”许逸泉的声音。 “不用……她自小如此,追不上的,你越追,她越躲,生生逼坏了她……” “你与她有不寻常的过去?” 萧梓杰缓缓坐下,眼神黯淡无光,胸口迟钝的敲击般的疼: “原元……是我的未婚妻。”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五章 我向你飞 - 原元曲 - Dnaw日记 话说那日与萧梓杰一别,原元出了府衙大门便捂住胸口,踉踉跄跄一个跟头倒在地上,她心里疼得厉害,比刀割还要锋利尖锐的疼。 还以为那么多年心肠已经比石头还硬。 原来,只是不曾被碰击。 就像夏天谁在席子上面腿上被咬的小疙瘩,不抓不挠,便不疼不痒。 大雨滂沱起来。突然而至的大雨。 这是四月里的一场春雨,带着轰轰烈烈的气势。 山雨欲来风满楼。 原元的身子轻飘飘地飘摇,没有重量,没有目的,没有连贯,也没有停顿。 那一年她出生,他两岁。 那一年她两岁,他四岁,懵懂不知世事。 那一年她六岁,他八岁,始记得唤他作“梓杰表哥”。 那一年她十岁,家里的私塾老师教她念“此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抬头看到胡杨母下十二岁的他清俊的眉眼。 那一年她十三岁,一心想着去女子学校接受新式教育,看着他十五岁的青涩与身上熨平的学生装相映成趣。廖贞瑗被指为萧梓杰未来妻子。 “媛媛,等我学成,便告知姨夫娶你过门。” 那一年她十五岁,家道中落,一去便无音讯。被管家脏了身子,心里不再徒有等待。 那一年他十七岁,失却最亲爱的人,漂流异国他乡,再聚首物是人非。 事事休。 原元恍惚觉出自己是死了的,只剩眼珠骨碌骨碌转动。 又仿若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劈头盖脸被浇地透湿。 这一曲时间耽搁得太久,怕是要重新打头起调。 戏班子里的老板总是一边拾掇着烟斗一边对弹琴的师傅说。 这些小妮子,滑头得很。 原元觉得这天地间一切都是湿了的,她只是一个妓女,偷偷跑出去在戏班唱戏的妓女。 原来这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竟然不假。 一年错过了,还有一年。三年过去了,还可以等三年。 五年.我廖贞瑗这般行尸走肉活了五年,今日才觉出这**撕裂般的痛。原是不甘,不愿,不欲,不求。直到看到你活灵活现出现在我面前,我才觉出自己竟是白活这五年了。 人说破茧能成蝶,只是这破茧,支离破碎,连我自己的心,都被打破了。 何以为生? 霸着一具躯壳有血脉有呼吸有动作有言语有**,叽叽咕咕把日子过成一去不回。 不如去死。 原元大笑,又大哭。 我向你飞,我向你飞,向你飞,向你飞。 原元在雨中梳好了头发,束好了衣服,一步一步走着台步,只是怎么走都在原地打转,大声地唱着,想要用尽这一生的力气,唱完这一生的戏。 “穆长官,前面有人挡住路,您看是不是稍等片刻?”苍迈的声音,平稳而无情。 “是什么人?”明显被那个身影吸引住的语气,“老槐,你等我一下,我去看看。” 被唤作老槐的司机只是从身边抽出一把深黑大油纸伞,及时挡住握在车门把手上的年轻人,“带上吧,担心淋坏了。” “嗯,我去去就来。” 这时节的雨本不算大,今天却尤甚,直下不停。穆珅的黑色风衣裹着里面铅灰色军服,走起路来衣角荡漾。 那是谁?怎么会在街上又唱又跳? 望去像是个姑娘,谁家的姑娘……生得如此娇俏? 钱穆心生怀疑,却来不及细想眼前的这幅情境是和缘故,只把伞往那人头上一遮,唤一声,“姑娘?” 原元只是不觉,只知晓打在脸上的疼痛不见了踪影,仍忘情地一味地哼唱。 这张脸怎生得这般迷人?她的身子瑟瑟发抖,躲在锦衣旗袍里却尽显风华。眼角眉梢都似恨,却含情,情意深重。曲线毕露,玲珑曼妙,多姿多态。 这是个让男人**的女子,他想。 然他是正人君子。 “姑娘,姑娘,风雨大得很,往边上避雨如何?”他问,轻声细语,唯恐声息大了吹化了她。 姑娘,姑娘,告诉我你在哭泣什么? 原元忽地醒了过来,只觉身子一阵一阵发冷,好像并不清楚现下何年何月日日何时,并不清楚这是第几个轮回,这出戏已唱了几场。眼前鲜明的呼吸,只是为何我看不清你的脸,听不到你的声音,也不知道你是谁,你会带我到哪里去,你会对我做什么。 原元想念萧梓杰的怀抱,那是一个离她已经很远的东西了。这些年有很多个男人抱着她,抱着她入睡,抱着她醒来,只是她竟不曾察觉那些是怀抱。 “梓杰表哥,梓杰表哥,抱抱我……抱抱媛媛……媛媛……”泪水终于如山洪泄洪而出,挤迫眼眶。只是这天地之间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穆珅搂住怀里晕厥过去的女子,仔细咀嚼这两个字,“媛媛……”她是说她叫媛媛么?这个叫媛媛的姑娘看起来那么眼熟? 穆珅没有再多想,探过手抱起怀里的女子,大步流星向停在路上的车子走过去。 就这样走过去,一直走过去,就好像走向我带着你去的未知未来。你害怕么?媛媛。 “老槐,快开车!回家!”穆珅眼睛不曾离开过怀里的女子,她的嘴巴嘟囔着听不清楚的词,浑身湿透。 “去西郊的别墅?”干净利落的回答。 短暂的停顿,他抬起头,感激老伙伴的理解,“对!” 当然不能回家,回去成亲三年却依旧冷清的家。那或许,只是一座房子,加一个女人。 一路上无语,只是车子开得飞速,就像他的心情。 不多时到了西郊靠山一处的别墅,却是格外隐蔽的去处。 穆珅依旧抱起原元,一叠声叫唤,“林妈!林妈!” 长得端庄秀巧的女人快步走出来,迎上去,“少爷。” “林妈,帮我给……媛媛姑娘洗个热水澡,再换身好衣服,再去请个医生来,请最好的,越快越好!不,还是我去吧,老槐,备车!” “媛媛……姑娘……”叫作林妈的女人扶过女子,心里一惊,这不是凝脂粹的原元姑娘么? “林妈,快去,交给你了!”恋恋不舍地放开手,转身跑出去,仍不忘回头大声说道,“洗完澡把她送到我房间,有暖炉的那一个,记住了,林妈!” 说吧绝尘而去。而雨,已经停了。 原元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座洋房里,就像钱妈妈说过的那些洋房一样,有细瓷的马桶,有软绵绵的地毯,有光滑的镜子,还有,男人的衣服? 床对面有一个烧得正旺的暖炉,四月天的夜晚寒气还有些浓。只是这房子好像是新进搬进来的人家。 原元再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手感良好的上等丝绸,大朵牡丹不失天真,却又魅惑得很。 林妈看着厨房里上窜下跳的穆珅,这是自己奶大的孩子,与亲生一般无二,倒是很少见他这样上心过,就连家里那一位,也不曾这样亲手煎药伺候。年前搬来安庆城,想是还不知道原元姑娘的来头。 “我来吧,少爷去歇一歇,换件衣服,也别着凉了。”林妈接过穆珅手里的药碗,一连声催着他去换衣服。 “我不累。” “听话。” 转身走上楼来,那姑娘该醒了。 “你是凝脂粹的原元姑娘?”林妈问,看着眼前花一样的姑娘细细喝着碗里的汤药。 “嗯。” “我们家少爷心眼好,不知是不是和姑娘有什么过节,还望姑娘体谅,我在这里给姑娘道歉了。” “林妈,你别这样。倒是我该好好谢谢你们家少爷。” 好伶俐的姑娘,只听几句便记住少爷唤我林妈。林妈心想,却对这姑娘欢喜得很。 她接着说,“是你们家少爷救了我。想必凝脂粹的人正四处找我呢,不如烦请你老人家帮我拿来衣服,我这就回去?” “姑娘该好生歇着,方才医生来过,说姑娘神思忧虑,气急攻心,又被雨淋了,要好好休息几天。”临了又说,“我已经吩咐老槐……哦,就是那个司机,去凝脂粹交待过了,姑娘过些日子回去也无妨。” 原元暗想这妈妈坦途举止不像一般人家的老妈子,倒是亲切温和得多。 “原元……十分感激妈妈。” “无妨。叫我林妈吧。”她笑道,“只是我们家少爷虽然在外面名声响当当,是个人见人怕的新军长官,内里啊却是个十足的孩子,调皮得很,姑娘多担待,多担待。” 原元正想着如何回答林妈的话,却不想那位少爷笑着走了进来,换了家常的衣服,俊眼修眉,奶油小生,看不出军官的风采,“林妈又说我坏话吧?可让我逮着了。” 远远地离她站着,一步一步走近,一步一步走进她的生活。 “原元姑娘,我叫穆珅。姑娘身子很弱,需要好好调理。方才……” “方才医生说过了,林妈都告诉我了。”原元不知怎的心里突然高兴起来,竟然和陌生的男子说起了俏皮话。 穆珅没料到原元笑起来竟如此调皮明媚,好像一整个春天的花都为他开了,一时间呆在原地。 她的神采在他眼里心里流动,缓缓的不动神色的。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我叫原元,原来的原,元气的元。”说着,拉过穆珅的右手,在他手心用指腹轻轻划着这两个字。 原元也不知道自己打哪里来的兴致,这样的人家让她心生温暖,好像回到了年幼时候,她的心里,一点一点回暖过来。 穆珅痴痴看着原元极尽认真的模样,她的眼睛眨动却好像在他心里掀起一阵一阵的风,手心微微作痒,一直痒到每一块骨头里。 “我叫穆珅,肃穆的穆,和珅的珅。”他说,笑容延伸到她弯弯的眼睛里。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六章 三日呓语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只要不想起你,所能预见的都是一片无风无浪的海。 就像花街柳巷的珠宝店每天都要打开大门迎接花枝招展的女人做生意。 就像路边的臭豆腐摊子一大早就开始叫卖。 就像华灯初上时妓女们手腕上的铃铛在暮色里摆渡所有不想回家的男人。 就像河边的柳树每年的四月份都要搔首弄姿引得路人为它喷嚏连连。 只要没有瘟疫,战乱,巷子里还是在白日里像睡不醒的老人,眼角的眼屎粘住眼皮,无精打采,在夜里歌舞升平,莺莺燕燕,就像经历了一场霍乱时期的爱情,起死回生,朝气蓬勃。 “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回去呢?”原元坐在床上,华锦被子半遮住身子,语气里是干净的娇媚。 他是军阀,是手里有枪有人的人,一眨眼就能要了人性命的人。 可是,原元一点儿也不害怕他。 清晨的阳光照着两个像小孩子似的人,纯澈,明亮。 原元睁开眼睛以为看见的是昨天,前天,以往任何一天的样子,却没曾想,将他的样子尽收眼底。 隔着眼前的眉目,就好像看到他一夜没睡守在她身旁,可是他们,的确什么都没做,干干净净。 “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呢?”穆珅瘫坐在衣柜旁边的椅子上,那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金丝线在垫子上熠熠发光。他反问道。 “那我现在就走。”原元明明是在促狭他,想看看他有多紧张,说着掀开身上的被子,双脚佯装下床。 “不行!”衍生随着语气竟然犀利起来。 “为什么?” “我想多看看你,就这样一直看着你,真好看。”他竟然像个小孩子似的痴痴说起了情话,一字一句,铿锵而温柔。 原元心想,这样的话,比这样好听千万倍的话在我耳朵里进出过很多次,却从不曾在我心里停留过一刻。那些男人在欢爱时,在怀里抱着我时,都以为他们口中吐出的话是真话。 “不害臊!”原元转过身子,不再理他。 “嗨!是我唐突了!姑娘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只是看姑娘多少眼都不觉得厌烦,反而心里十足的满足和欢乐。从昨天傍晚时分看到姑娘便觉得十分熟稔,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这倒是有些过头了呢,倘若只说前面的原元尚可理解,这样纯澈心思的人是大可相信的,可若说后面这样的扯白原元不禁想起妓院里一脸馋相的公子哥儿了。 于是,她打住他,“我是妓院来的女子,你……不嫌弃我身子脏,碰了你的床?”她是清楚他是新式军人的,只是不知他到底有没有被腐蚀多少。 “姑娘这些话可是轻贱自己了。人生而伴随尊严,并没有哪位先人测量过烟花女子的人格就比常人少一尺半寸。况且这世道,生逢乱世,想必人人都自哀,都有无可奈何。” 原元点头,心想他说的不无道理。 忽又听得他的声音响起,“姑娘问了我这半日,可允许我也请教你几个问题?” 原元莞尔,“叫我原元吧,何必姑娘长姑娘短的白白浪费礼节,我也不兴那套。你直说就是。” “三年前五月中旬,你可还有印象?” “三年前?具体说来。” “安庆城如春戏班的台上,你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恍惚中十七岁的记忆如潮水涌进大脑,只是原元已不是当日的原元,原元笑着将恩恩怨怨化作绕指柔,笑谈词穷。 只是那一夜的风吹得原元心口疼,从记忆深处吹来的风,从小巷子黑魆魆的拐角处吹来的风。 “那天我十七周岁,也是开始接客之日,你怎地突然问起这个?” “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便是你站在台上唱戏的模样。当真天女下凡,叫我念叨了这三年!”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自拔的剧烈的激动。 原元想,这真是一个干净的孩子,真正的书生,纵然他的眉眼看起来清俊冷冽,纵然他的年龄看起来比我打上几岁。 她注视着他,好像要看清楚他在想什么。 他注视着她,好像要把她揉进他的眼睛里。 “原元,你真是美极了,不仅那时,现在也是,一直都是。” 他本是新式学堂里的学生,在老师眼里调皮顽劣,不可一世。乱世里投笔从戎做上了新军长官的位子。他只遇到过这样一个女子,让他心神荡漾,痴迷半生。 只第二日,却只消二日,他便深深卷进对她的迷恋中去了,好像是上辈子欠她的情种,这一世来为她种下。 “原元,今天不回去,可好?” “嗯。”那又怎样?她颠簸了这几年,心若早倦了,何必等到现在来祸害他人。她只是想有一个知道疼她爱她的人,视她为掌上明珠。 不再有爱,颠沛半生。 倾尽全身,旷日持久。 却粉身碎骨。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本不过如此,不必再强求。原元的心早就是知倦而归的鸟儿,只期待能找到一个温暖的巢穴,容她歇歇脚,暖暖心。 二十周岁的原元,和二十五岁的穆珅。像是一段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和一曲缠绵悱恻的黄梅戏碰撞,要怎么和弦,才能将音色下咽? 原元的手缠在穆珅的手指上,一步一步走下楼去。 只要出了这安庆城,没有人管得住我,和心爱的女子相守相携。他想,心里是五月盛开的花海。 “老槐,备车,我们要出城。”他看着她,笑着说。 她回报以玲珑剔透的笑,算作默允。 “原元,你的衣服被那日的雨糟蹋了,不如今日去看一些新的?” “好,我听你的。”她的眼角眉梢挂满了温顺。 “城外的裁缝手艺也不差,你身上穿这一套便出自其中一家的师傅。” “你是男儿身,怎么会在家里私藏女子的衣物?” “我总觉得有一天你会到我身边来,给你预备着。” “尽说好听的。” “真的,你若不信,我就……亲你一口?” “放肆!这车上还有人呢……” 他朗声大笑起来。 穆珅的眼光果然不错,好像原元的里外都让他掌握得详尽。原元只不说话,笑着站在一旁看他为她忙碌。 “太太的身量真好,竟像是佯装店里那些画册上的模特。”聪明的裁缝不问穆珅何时多出来的太太,只一味将奉承的话说得好听。 穆珅只笑而不语,半晌问道,“何时来取?” “穆长官公务缠身,不必亲自过来,三日后我自会打发人送到府上。” 出了门,原元打趣道,“你倒好,平白地捡了个妻子,也不问我愿意不愿意?” “那是!我只不管,你一定是我的人。” 原元不去想这话里的意思,也不去想将来的后事,只盯着眼前的黄包车,淡淡说了一句,“我想坐黄包车。” 老槐凑上穆珅的耳朵,“少爷,虽说是城外,统领的眼线想必也有,不克太张狂。” 穆珅探手止住他的话,转向原元,“你坐车,我拉车,怎么样?” “好!”原元爽快答应了。 为了她,他可以放下新军长官的架子,抬起路边俯拾皆是的黄包车,只为看到她绽放在白日里的专属于他的笑靥。 这个女人,在他心里,就是注定为他而生的。无论以前,往后是怎样的境遇,他不会再让她逃脱。 这个女人,已经俘获他的心,他的神,他的魂。 原元看着他字风中为她奔跑的样子。这样,算不算爱呢?我还要用尽力气去爱么? 只短短两日。 短短两日。 掌灯时分,一行人回到别墅。 林妈伺候完原元洗澡更衣,在她耳边轻声细语道,“门外有个猴急的小猴儿,来来回回走了十几遭了。” 原元只不语,她不是待字闺中的小姐,不曾见过场面,自然不会做作到脸红。 只是,这些像梦一样的真实,真的存在么? 原元伸出手触摸镜子里自己的脸,房门打开,穆珅走了进来。 原元没有转身,她鬓前有一缕散落下来的头发,乌黑顺滑,衬得她肌肤如雪。 “原元。”他走上前,双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拦腰抱起。 原元笑得满目灿烂。 原地赚了几个圈,两人摔在了床上。 原元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炽热,他的心跳。她把手放在他的胸口,那里的起伏让她心神俱宁。 他的吻轻轻地落在原元的额头,发梢,脖颈,肩头,最终定格在双唇。 “原元,真的是你……”穆珅喃喃自语,伸手扯过床脚的锦被,压身上来,“原元,真的是你……” 原元只微笑看着他,回应他的吻,回应他的索求。 华裳,锦衾薄。 一夜**,缠绵难耐。 良人只在这亦醉亦醒。 原元直到今日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原元,我帮你赎身,你便自由了,往后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好吗?” “不。我原元生是自由的人,便不会让人绑住我。何况……你是有妻室的。”原元的语气里竟然听不出任何凄凉。 “你都知道了?” “林妈都与我说过的。倘若我不说,你打算瞒我多久?好在我们只就这三天的缘分。并不碍你。” 原元翻身坐起,直直地盯到他眼睛里,“我若说我是不相信这世间情爱的,你会怎样?只要有人疼惜过我这身子,暖过它,便好。我原元也不是自轻自贱之人,只是世间冷暖,大抵自己看懂摸透,便不必他人再来教。” “那你让我怎么忘却你?这是不可能的!”穆珅眼里的火光已经被她点起,这具小小的身躯里到底有多少能量?尽让他无法自拔,让他欲罢不能,让他连撕开自己的心让她看的打算都有了。 “你不必着急。你喜欢的原元,不就是这样的么?不要逼我,好吗?” 半晌,穆珅揽过原元在他怀里,低低说道,“好,我不逼你……” 如斯这番过后又是一阵抵死缠绵。两人皆是身心俱疲,睡过去。 次日,穆珅从浓睡中醒过来,惊觉身边已经没有了原元的身影,心中怅然之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林妈推门而入,“少爷醒了?” 放下手中的茶具,接着又说,“原元姑娘早起回凝脂粹了。她让我转告你,乱世红颜,最是无情。”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七章 思君令人老 - 原元曲 - Dnaw日记 思君令人老。 这中间硬生生插进来的五年真的会容许我们改变这许多。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虽然不是生死,也没有十年,却足以淡忘在江湖,感情是经年的雨水,时间愈久味道愈是淡。 萧梓杰不顾许逸泉的一再挽留,跌跌撞撞一路风雨跑回家。他要问清楚五年前是谁告诉他媛媛已死,不,她现在是原元,不是他的媛媛。 他眼睁睁看着她走出他的世界,并一步步远离她,却连伸手的机会都没有。 那种心像被挖空一样的疼!他能忍受!他唯一不能忍受的,是她从此视他为路人。 想到这,他的心便无止尽地疼下去。 是夜,父亲的书房依然灯火未息。 他敲门,进去,脸色惨白。 “是你?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着?”父亲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放下手中的账本,打量了萧梓杰。 “父亲,我有话想问你。”萧梓杰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怎么?和你那一群成天嚷嚷革命的狐朋狗友无话可说了?”走近来才发现萧梓杰一身雨水泥泞,双目睁得通红,“你这样成何体统!” “父亲!”萧梓杰打断他的话,他等不及了,等不及想要从他口中知道答案。“父亲,你还记得你的廖府吗?当年盛极一时的廖府?” “你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个?” “父亲,您肯定不会忘了的,我说的对吧?呵呵,那可是母亲娘家姐姐的府上……” “那又怎样!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很久?有多久?只有五年啊父亲……五年您就不记得了啊?您当年可是得过廖府不少好处呢……” “放肆!”萧老爷子不知道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一口咬定当年的事,“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我不知道还是您不想让我知道?廖府遇难的时候你在不知道哪个姨娘的温柔乡里欢喜得很呢……” “你……出去!” “等我说完不用你赶!我自己走!你还记得媛媛吗?不,现在她是妓院的姑娘了,那是你当初给我求来的金玉良缘啊……我没记错的话,就是父亲你当年阻止我去寻找她的,还让人传出流言说原元已经死了。再趁机把我送出国,你好狠的心!” “荒唐!廖府的事情那是他廖某人咎由自取!” “那原元呢?她又错在哪里了?她是不是错在有你这个以德报怨的姨夫?啊?” “你!”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掴在萧梓杰脸上!“忤逆!你以为我们能留得住那个祸根?你整天仁义道德,啊,你整天革命造反,你说你有什么用?喝了那么多年洋墨水就给我回来惹是生非?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妓院的女人指责你老子?” “我没用?我是没用。”萧梓杰用手背擦去嘴角的一丝鲜血,冷笑道,“那你呢?别以为你勾结洋人贩卖古董的事情就能掩人耳目!我是没用!但我问心无愧!” “滚!你给我滚!”萧老爷子一反手,茶杯应声落地。 “不用!我说过自己会走!”萧梓杰一转身,将门摔在身后,往自己房里大步走去,这个囚禁人的牢房,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少爷,少爷!你慢些走!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呀?”管家一叠声在萧梓杰身旁喋喋不休,“少爷你快向老爷道歉啊,这父子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这一闹让夫人在天之灵如何安息啊?” 萧梓杰收拾行李的动作一顿,自打娘去世,这个家也没有任何可以牵绊住他的人和事了。想到这他的动作又坚决起来,“休要啰嗦了张伯,这个家我是一时半刻也不想待了!这一走不知道身往何处,张伯你要好身照顾父……照顾自己!” “老爷!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呀!老爷!少爷要走了!” “让他走!黄口小儿翅膀还没长硬就想飞了!你看他能飞到什么地方去!”萧老爷子内心深处是厌恶自己这样的口是心非的,可父子俩都是倔强性子,话一出口就变了。五年前的事情他是有错,可是让自己的儿子这样一说他心里也堵得慌,廖贞瑗那丫头是命不好,怪不得别人,这世间欠她的,何苦你来还? 一言不发,萧梓杰迈出家门,消失在夜色里。 许逸泉找出一身干净衣服来,朝萧梓杰扔过去,没好气说到,“先把衣服换了再说。” 萧梓杰不发话,只抓着自己头发,双目无神,“我是不是做错了?“ “错?你萧大少爷怎么会做错?你是正义的化身,你是人民的英雄,你为了一个女子冲自己的父亲大发雷霆,你怎么会错?” “逸泉你这是挖苦我!我也是……情难自禁……” “真够肉麻!堂堂七尺男儿还被一个情字困住了脚……不过这话说回来,那原元姑娘还真是令人过目难忘……” “许逸泉!” “你放心!我可不是好色之徒,依我看来,这多解语花和你的渊源是扯不清楚了……” “此事暂且不提……逸泉,这段日子还要劳烦你收留我了。” “好说,军营阀闷,正缺个人深夜剪烛夜谈把酒问月。” 萧梓杰的眼眸深处,却是那一抹浅淡的消瘦身影。 绵绵无绝期。 凝脂粹。 原元已经换下在别墅时穿的一身衣服,头发松松綄了一个寻常的发髻,洗尽铅华,苏眉丹眼,一卷纸书在手里握了许久。 推门而入的是钱妈妈,手里拿着一封信,原元不解。 “姆妈,你这是……”原元起身相迎。 钱妈妈摆手示意原元坐下,转而自己在八仙桌旁边寻了一张凳子坐下,“原元,你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姆妈担心我一去便不回?” 钱妈妈摇头,“我最担心的,是你对男子用了心,动了情。“ 原元一愣。 “这世间最难做的事情,便是无情。你若无情,便没有可以牵绊你的东西。情是最苦的东西。” 原元何尝不懂,情是穿肠毒药,她已品尝了好多年。任是无情,便也足够。 “姆妈大可放心,原元不是那般不知不觉的小儿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原元懂得。”原元说着起身给钱妈妈倒了一杯茶,稳稳当当,茶水一滴不漏落在杯里。 “姆妈正是希望如此。”钱妈妈知道原元此时心还未乱。伸手将那封信拿出,“这是萧家少爷今日清晨亲自送来的,你且看着办吧。”说着呷了一口茶,出了房间,“这几日你好生歇着,把身子养齐全了。” 原元点头,目光所触及之处“媛媛亲启”四个字触目惊心。 再说另一处,原元离开别墅后,穆珅自是怀念那一夜的温存,只是这女子竟然神秘得很,不让他去找寻,也不敢擅自妄动。 想了半盏茶的功夫,穆珅决定回家看看,毕竟三日不曾回家确有些说不过去。 他的妻子刘千妍正是刘统领的千金,年方二十一,纵然生得好姿色,却天生一股小姐脾气,嫁与穆珅之前曾与萧梓杰,许逸泉是同校学生,只比他们低上两个年级。在校时刘千妍就有众多追随者,个中缘由除了她自身天生丽质还仰仗着父亲的新军统领身份,谁都像攀上这一门金贵亲事,只是这刘千妍偏偏谁都看不上,却独独对萧梓杰一见倾心。 直到三年前刘千妍被父亲强制要求回国,同他收下得力干将穆珅喜结良缘。刘千妍是倔强性子,却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折腾过了之后只得含着眼泪嫁给穆珅,这一段孽缘造就了穆珅的仕途前程,却也让刘千妍足足恨了她父亲许久,只近来刘千妍想是从哪里打听到萧梓杰业已回国,才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与父亲也不再赌气,只对穆珅没有好脸色。毕竟还只是小孩子心思。 她不想原元那般遭受过这世间许多罪,只以为这世界仿若一个万花筒,精彩纷呈,偶尔有波折有坎坷也有许多人会替她打点。 穆珅三日未归,虽说平日里小夫妻俩并不经常同房而眠,但毕竟是自己的丈夫,于是在穆珅前脚踏进屋子的时候刘千妍便顺口问道,“知道回来了么?” 穆珅斜眼看她,如果说前几年他的小妻子还是未绽开的花骨朵,那么现在她是鲜红的芍药,浓烈的牡丹,十指丹寇鲜亮,双唇丰盈甜美,身材丰满动人。穆珅心里想起昨天夜里在自己身下面色绯红口中痴吟的原元,禁不住心猿意马起来,如果说刘千妍是百花园里发的牡丹,那么原元则是开在山谷的百合,只是这百合昨日里摘走了他的心,不,在三年前就摘走了他的心。 穆珅今日暂且没有与她争辩的心思,只口里答到,“前几日比较忙,没赶得上回来,难为你了。” 刘千妍是念过书的大家小姐,这番话一说她也不便再纠缠下去,况且她也不在意他夜夜宿在哪个女子房里。成亲三年有余二人房事甚少,少有的几次还是二人兴致甚高时忘情而为。她永远记得第一次时他将她撕开时钻心的痛,她哭着咬他的肩膀,从此在他左肩上留下一个月牙形状的伤疤。 “午饭你想吃什么?好吩咐厨房去做。”她看着他,说到。 “清淡一点的,你帮我安排就好了。”他也看着她,笑着说,“我累了,先去睡一会,待会吃饭你叫我。” “嗯。”她微微点头答到。 心里却在想着上午托许逸泉打听到的萧梓杰的消息。 他说,“你肯定想不到,他现在住在我那里,日日像个小媳妇守在家里。” “为什么?”她诧异之至。 “和他老子闹僵了,正在气头上,只是……是为了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谁?”刘千妍不容许她的心上人轻易背叛她,纵然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这么多年来不曾听到他为任何女子动过心。 “这个我不方便说,还是你见到他再亲自审问。” 刘千妍的心里沉重起来。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八章 暗访(一) - 原元曲 - Dnaw日记 正午过后的天气想是最为炎热难当,然这房外的酷暑也抵不过新军府里浮躁的空气。 午饭是刘千妍精心安排的,精致的小碟子里盛着大小均匀的鸽子蛋,苦瓜的嫩绿配着鸡蛋的鲜黄别有一番趣味,琉璃碗内排骨鲜瓜汤隐隐散发香气,再配上刘千妍一副倾国姿容,真真秀色可餐。 穆珅从房间里走出来时着实被这一阵仗好奇到,想来三年有余,嫁作人妇的刘千妍极少给过他如斯待遇。再一看夫人面色,和颜悦色,妩媚轻俏。 穆珅不禁心里泛起了嘀咕,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思索间,一声娇喝打断他的浮想联翩,“怎地还不过来吃饭?今日是我亲自下厨为你安排,新鲜的鸽子蛋也让你尝尝鲜?” 说话间,刘千妍婷婷袅袅走过来穆珅身边,一伸手挽住夫君胳膊,眼波流转,百媚千娇。 一大片光影射进穆珅眼里,让他的眼睛一时间分不清虚实。 他乐呵呵笑说道,“今日口福到了,辛苦夫人。“内里却疑心这是一场鸿门宴或是美人计? 两人走向桌旁坐下,缓缓举杯,四目相对,莞尔一笑。 “这当口找一斤这样的鸽子蛋想必不容易,平常人家怕是想都想不到的。“穆珅微微一笑,转向刘千妍。 “林大刀疤婶婶家原是养鸽子的,前几日我只随口一说你是极喜欢吃新鲜鸽子蛋的,倒劳烦他记下了,还难为想得周全。”语调缓慢而力度充盈,说话间轻轻瞅了一眼穆珅。 林大刀疤是很会察言观色的,这一点穆珅心里一清二楚。只是刘千妍何时与他扯上关系的,思绪到了这,穆珅夹了一颗鸽子蛋,轻声说道,“女人家还是少一些和这种人的接触……” 刘千妍纵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满,此刻也一分都不能表现在脸上。 她那光滑水嫩的皮肤在阳光下想要溢出水来,“听说她媳妇儿前几天生了个大胖小子,高兴得很,这不,又正赶上得到许副官的赏识,两全其美,他心里面美着呢!” 穆珅点头不语。 刘千妍见到他如此反应,继续说下去,“自打在这块地皮上定了下来,也没少他的帮忙……”,说着一颗鸽子蛋应声而落在穆珅碗里,话锋一转,“我想着该是备些补品去看看他家里人,所以巴巴的来讨你的意思。” 穆珅自然是想不透这其中的玄机的,只满口应承下来,“得了,这些鸡毛蒜皮的破锣事也不必来问我,我一个男人不懂得。” 刘千妍便满心欢喜起来。 吃过饭后穆珅照旧往府衙去了,刘千妍这才放心大胆梳妆打扮起来,记忆里三年没见过他了,也不知今日是何等光景。 她手里扣着胸前的盘扣,脑子却转得飞快,思量着倘若见面应该说些什么得体的话,手里一快脑子便不停使唤。这样折腾来折腾去不一会便香汗淋漓,气喘吁吁。 好容易穿戴好,不禁站在镜子前面打量起自己来,一张不大不小鹅蛋脸生得甜腻细滑,吊梢眉另开一种风格,对襟月白色褂子配黑色绸裙。原本打算穿一身洋装去会会他,但转念一想还是让记忆中的自己打动他为上策,便又换了这一身。 出门后刘千妍特地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远远的笑声吟吟,让家里的车就不必备着了,那些小巷子不好找,车子也不大容易进出。 白藕似的手上握着一把团扇,一摇一摇似乎要扇走整个夏天。 不一会儿功夫黄包车在许副官处停了下来,为避免遭人口舌刘千妍走了一条平常不大走的路,特特地朝着去林大刀疤家的方向,却在半道上拐了一个弯儿。 现在,她要去见那个心上人了。 推开门,却见整个屋子里没半个人影,刘千妍倒也不觉奇怪,这之前许逸泉已经满口应承下来,会晚一点儿回来。 “梓杰哥。”她叫道,心下却彷徨得很,想见又不敢见,大概就是此刻的心情。随着这一声称呼出口,她推开卧房的门,巧的是,萧梓杰正半卧在床上看书,听到有响动,他立起身来。 “妍妹!”萧梓杰这一声“妍妹”叫了这么几年仍是改不了口的,看到刘千妍竟然欢喜得一跃而起,三两步走到刘千妍跟前站定。 刘千妍细细打量这个在她梦里不肯断了影像的人,从那一年她在学校与他相遇便注定这一辈子与他有纠葛不清的缘分。心里突突跳得厉害。 “梓杰哥,你怎么瘦了?”心疼地摸着心爱的男子脸颊的清俊轮廓。 “小事,小事。妍妹,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萧梓杰心内是无鬼的,自打幼年与原元定下婚约便不曾对女子动过心。这也难怪,这世间鲜有女子能把原元比下去,在萧梓杰心里。 “你还好意思说!回来也不打声招呼。害得我好找,真真该罚!”作势要打,却又停住手,“若不是逸泉把实情相告,我还不知道你竟然离我那么近!”说着乌黑眼珠里早已盛满泪水,只消轻轻一碰便泉涌而出。 “妍妹……”萧梓杰心中也是万般滋味。 “哈!好了好了!我说你们两个这下可该如何谢我?”说话间竟然不曾察觉许逸泉就躲在门外,将两人的话全然听了去,他拍着掌走进来。 “你!你怎地做起偷听的事情来了?!”刘千妍气愤不过,辞不达意。 “嘿!这可奇了怪了,我这好好地在自己屋里走动,你们自己不把门关了说话,倒怨起我来了?” “逸泉,你快别打趣妍妹了,这好容易咱们三个又聚在一块,好好说话才是正经。”说着三人相视一笑,一齐走出来到大厅坐定。 “若不是妍妹苦苦哀求我将你的去处告知她,今日也不会轮到咱们三个坐到一处。你这小子少爷架子倒端得不小。”许逸泉手舞足蹈起来。 “梓杰哥,你这几年过得可还好?”刘千妍迫不及待把话题往萧梓杰身上引。 “妍妹,可没有你这样偏心的,单单你的梓杰哥能让你这样牵肠挂肚地想着,怎么也不问问我当大哥的?”许逸泉依旧不依不饶,眨着眼问道。 “泉哥哥你这可是没事找事儿的主了,这几年来你一直跟着穆……我爸爸,与我三日不见五日也定要见的,怎不见你少了块肉还是怎么的?” “巧了!说到你爸爸,可就不得不说说梓杰和他父亲了!”许逸泉收到刘千妍眼里好奇的神色,不顾萧梓杰冲他吹胡子瞪眼,继续说下去,“你的梓杰哥可是了不得,敢和萧伯父顶嘴,还骂了起来,今天你能在这里看到他也是拜他惹怒了他老子所赐。” “顶撞萧伯父?为了一个女人?”话一出口刘千妍便悔青了肠子,万万不该在这种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急性子。 萧梓杰心下明白定是许逸泉管不住嘴把事情说给刘千妍了,想着这也不是三两句能敷衍过去的事情,便狠狠瞪了一眼许逸泉,说道,“妍妹说的不错,那女子是我未婚妻。五年前家道中落,也不知怎么地好好的一个人就走散了。我也是,新近才得到她的消息。” “那为何会和萧伯父争执起来?” “父亲……不让我与她往来。” “梓杰哥真的就那么欢喜那个女子?” “妍妹,你该知道我的心思的,这些年为着她,我的心里是容不下别人一点半点的。只不知她受了那么多苦,我竟然都不知道……”说到动情处,萧梓杰竟自顾自冷笑起来,“我弃她而去五年,我欠她的,该怎么还?” 这番话已经让刘千妍心里凉了半截,她又何尝不是独自品尝着相思苦果,无奈那个榆木疙瘩似的人还只把她当作妹妹般看待。 许逸泉眼见气氛消沉下去,连忙把话题转了开去,“妍妹,只说说你这几年的趣事如何?” 萧梓杰眼错不见接过话头,强打精神笑道,“是啊,早些时候听说妍妹成亲了,我真恨不得插双翅膀飞回来看看我们的妍妹嫁人时是怎样一幅光景。”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刘千妍心里拧成一股麻绳,你当真不知我的心思还是佯装看不透?她只轻轻一笑,朱唇微启,“泉哥哥是极清楚我的夫君的,他待我不薄。” 其他两人正等着刘千妍说出下文,却没料到话就这样戛然而止,倒有些意犹未尽。许逸泉是不知晓她夫妻二人之间的事情的,只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当初成亲也是你情我愿,更不消说这三年来两人是如何相敬如宾的了。他便多嘴道,“妍妹何时也生个大胖小子,让我们做叔叔的也凑个份子钱?” “再说吧。”她淡淡答道。 午间穆珅出了家门也并不是直接去了府衙,夫妻二人皆心内有鬼,只不能说透而已。他和老槐去了西郊的别墅,换了一套家常衣服,去了一些东西就匆匆赶往凝脂粹来了,为掩人耳目穆珅精心乔装看起来就是一副公子哥的模样。 凝脂粹的后院向来是招蜂引蝶的好处所。 这话可不止单单指表皮上的意思,院里的姑娘们都知道后院有一块地方是专门圈起来给原元姑娘养百合花用的。原元姑娘性子寡淡清静,向来喜爱百合,只轻易不与外人说。 百合素净,主要分麝香百合和卷丹百合,原元虽是烟花女子,深知麝香对女子身体的伤害,却也不肯亲近那麝香百合,倒也不是害怕什么,只那一股香气让人接近不得。百合性微寒平,具有清火、润肺、安神的功效,其花、鳞状茎均可入药,是药食兼用的花卉。原元钟爱卷丹,花多大,花瓣有平展也有向外翻卷的,这其中原元又独爱那纯白颜色的,有的百合一花生多色,倒显得艳俗。 原元无事便看书写字,这是爹留给她的极珍贵的东西,再不济便出了房门侍弄那些开在院子里的百合。 原元的百合放在院子里自然是供众人观赏的,只一点,旁人是不能轻易触碰她的百合花的。 午后原元闲得慌便出了房门,径直走向那一片花海,百合素有“云裳仙子”的美称,原元固然生得妖冶几分,但身着白衣往花丛一站倒还真多了仙气。 忽听得门口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若花有心,也要沉醉在你这倾国倾城之貌里了。只可惜我这多愁多病身却靠近不了你。” 原元正心想,这是谁那么放荡不羁引用《红楼梦》里宝黛以自喻,倒也让她心内欢欣,转头一看来的“宝玉”是何种样貌,却着实被惊吓到了。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九章 暗访 (二) - 原元曲 - Dnaw日记 毕竟是声色犬马的场所,连花草都多了几许戏谑的噱头。 仿佛一勾手,就是一场落雨。 也恍惚一俯身,就是一场回忆。 却见这以“宝玉”自喻的人的确生得好模样,楼上的姑娘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直冲着他抛媚眼送秋波。 原元却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往脑门上涌,这人也太不识趣过头了,怎地自作主张找到门上来了,思索间三步并作两步从种满花草的圈地之中急着脱身而出,不知是因为心太急还是找错了出去的小道,进来时不曾注意到的连成条状的草叶此时像无数只小巧的手掌,仅仅抓住她的纤细的脚踝。 原元正是走也不是,停也不是,进退维谷间楼上的姑娘眼尖,一眼识破原元的困窘之态,高踞楼盘之上摇着扇子自己说起了风凉话,“眼见姑娘平日里伶俐得很,这回怎么倒迟钝起来?索性把脚上鞋子脱了一干二净,岂不轻松容易?”说着吃吃笑了起来,扇子遮住胭脂染得翠红的樱桃小口。 原元倒也不往心里去,这样的场面自小见多了,便也不以为奇,只是眼下心绪乱了七八分,怎么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站在前厅门口的穆珅也见识到了那楼上女子的奚落和放荡,心想这样的女子怕也只配一辈子发落在这烟花之地,一边又冷笑道,“姑娘又何必只嘴上不饶人呢!”说着只见他一身向前,跌进这花丛中来,在原元惊愕的刹那间他已经来到身边,在她跟前俯下身埋下头,用双手为她一根一根解开缠绕在一起失了本来面目的野草,“还好这种野草生长得普遍,无毒,现在好了。” 穆珅直起身来,手上依然把玩着那束从原元脚踝上接下来的野草,正色道,“这种野草十分顽固,但凡有土壤作为根基便无法无天生长起来了,深山,沼泽,荒原,到处可见它们的踪迹。” 原元也慢慢恢复了脸色,正了正神道,“你倒知道许多。” 穆珅这边一下子又恢复往日的调侃之态,“姑娘谬赞。” “噗哧!”原元把持不住,忍俊不禁,直笑得两颊绯红起来,不自觉抬手整理了一下双鬓的发髻,一味冲着穆珅笑道,“我且问你,你怎么不遵守诺言呢?” 穆珅却也不慌张,只笑眯眯盯住原元看,“姑娘你若是还不想从这花丛中出来,我可要把你抱出去了?” “呸!”原元啐道,“明眼人都能看见是你挡住了我的路。”说着从穆珅身边一溜烟走了,空留发间余香与原地的呆子。 小楼是古物,盖得精致,也蹊跷,南北厢房之间架一座顶楼似的木桥,使两边贯通起来,原元一眼就相中最南边的厢房,推开窗子便是朝着东边的太阳,往下一看就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原元隔着桌子问道,“你还不回答我的问题么?”直问到穆珅眼睛里面去。 却见穆珅从身后抽出一个包袱,那用来包裹的布料也是上等的好料子,图案也别致,他将这小东西往原元眼前晃了晃,朗声说道,“姑娘难道忘了那一日在城外做的衣服了?这是按照你的尺寸做的,他人也穿不了。我巴巴的大老远给姑娘送衣服来了,本想着讨姑娘一个笑脸……”声音到后面越发小了。 原元心里是欢欣的,但隐隐地又有一小股失望的情绪在作祟,“你……只是为了给我送衣服而来的么?” 穆珅本性是直爽性子的人,如此以来当然憋不住内心抑制不住的想法,“我就是想看着你,一刻也耽搁不了来看你……” 原元噤声,连忙用手指抵住穆珅的双唇,慌忙说道,“你且歇一歇,我去里间换个衣服就出来,方才不觉在太阳底下竟这样毒辣,现在倒觉得背上汗湿得厉害。” 不想穆珅一把抓住原元的手臂,竟忘情得拉着原元的袖子嗅了起来。 原元不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穆珅幽幽说,“好香!” 原来方才原元将手抬起袖口便落在穆珅鼻尖,穆珅只隐约间嗅到一股幽香沁入鼻腔,深入五脏六腑,顿觉清凉无比。 原元却“咯咯”笑起来,“你今日是来给我唱一出《红楼梦》的哟!” 此话一出,穆珅才惊觉自己刚才的行为竟然不知不觉间与《红楼梦》中宝玉的行径一般无二了,忽又咧嘴一笑,心神清朗起来,“如此说来,我竟可以斗胆叫一声‘妹妹’了!” 原元不妨穆珅如此心肠清静直爽,倒恍惚楞了一下,记忆中是有人如此称呼过她的,直直地叫到心里去。 “妹妹!妹妹!”七八岁的年纪尚且不懂事,却也认得彼此间的亲疏,这是我最亲近的表妹,那时的表哥总是这样叫自己的。后来两人年岁大了许多便不再叫“妹妹”,反而听从姨母安排唤她小名“媛媛”。 “媛媛,媛媛。”那是记忆里的一个坑,需要往后无数年的时间来填。 可如今,你我相识,却不相认。 原元只得强笑道,“哥哥且容我去换一身衣服可好?” 玲珑的心思怎么猜的透呢? 穆珅只得暂且放了手,让原元去了里间屏风后面。 原元解开外头套着的宽松齐领罩衫,里面的裹胸便骤然暴露在空气里了,原元隔着屏风对外面的那个人说道,“你可不许偷看,只许坐在那,老实等我出去,不然我要恼的!”一边慌忙扣着肩头处的斜盘扣。 一转身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掌握在腰间,跌落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原元连惊呼都不曾出口,接着便裙裾飞扬,颜色染在湿透了的空气中,晕染开来。 “原元,原元,你可知我有多想你……一时半会脑子里都不能没有你的影子,你知道么……”双唇在她脸上婆娑,摸索着找到原元那两片月牙似的嘴唇,炽热的空气一点就燃。 原元也禁不住他这样的折腾,身上燥热起来,只觉得身子软软地贴住他的身体,任他解开扣了一半的盘扣,褪了身上的马甲,裹胸,一个囫囵转圈,惶然间坠落凡间一般跌在床上。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原元开馆接客以来的三年间,任何觊觎她身子的男人们都是那么急切地渴望得到她的身子,一瞬间的**爆发而已,更哪来温存而言?原元一直以为自己是风月上的局外人,只身在边上看着人们在这其中沦陷,不可自拔。 今日,不,应该说自从她真正觉得自己是一个女人那日开始,她也有些不可自拔了。 恍惚间想起钱妈妈在耳边的嘱咐,原元有短暂的清醒,可是竟然不自觉地想要遗忘所有的事情,规诫,条律,那些绑在身上的枷锁! 让它们通通见鬼去吧! 掌灯时分,街灯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原元只不肯从这**梦中清醒过来,躺在穆珅胸前,双手紧紧贴住他胸前的皮肤,耳朵贴在心口的地方,心跳声震动她的耳膜,伴随着浅深参差的呼吸。 半晌,原元起身越过睡在身旁的男子,信手扯过一件单薄的夏衣套在身上,赤脚走过来,却也不点灯,就往梳妆台前面一坐,胡乱綄了綄头发,一眼瞥见搁在《李义山全集》下面微微露出半支角的信封。 内心的惶恐便再也不肯消停下来。 指着五年的光阴,于你只是岁月变迁,于我却是人间地狱。 信上说的,无非少不了与碰面那日相去无几的开脱之辞,倒也不是原元一定抓住那些无心之失不放,只是他与她,不也只剩下那些怨恨的念头维系着了么? 我原是死了的,你却生生地将我从地狱中一把抓回来人间受苦。 只在末尾坠了一首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明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原元看到这里却不自觉笑了出来,眼里噙着泪花,五年的光阴还是改不了萧梓杰把古人情节往自己身上套的癖好。这倒是他一贯的作风,别人学不来的。 原元提不起笔,想着就算提起笔也不十分明白写些什么词句,只能任由笔头在纸上随性画些模糊的形状。 夜色渐渐浓了起来,却还能依稀看到街上走过的人的大致轮廓。这个城市偏安一隅自然是有道理的,少了纷争多了缓慢流淌的时光,就好像落雨时节的天气,温吞吞的手感,挂在房檐下的衣服被雨淋过越发的湿润,竟然一滴一滴下起雨来。 “原来你早醒了的,只任着我一味地睡着。”穆珅的声音懒懒地响起来,说话间起身,只找过贴身衣物穿上,便急着走过来。 原元却也不转头,只看着窗外出神。 穆珅走过来,从身后环住原元的腰身,“怎么穿得这样单薄,我给你暖暖。”原元回过头,面上粲然一笑,“好啊!”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亲昵无间。 对面的房檐下,刚好能够到原元窗户视角的位置处,萧梓杰寂寂地站着,站成一动不动的姿态。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十章 梦蝶(一)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天青色的瓦房,旧旧的与房檐下的人对称,原元本是有那个心思去揣度他在对面站了多久,或许很久,或许刚刚才到的也未可知。 然而入月以来的天气还是很有些湿湿的味道,是眼眶里面那种湿?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奈何天?伤怀日。 是艾草被一双手点燃后的味道,忽忽地在晚风中作响,火光照亮幼童的面庞,拍着掌唱着歌,依依呀呀格外动听。 “媛媛,媛媛。”轻唤她的乳名,卑微而急切,好像口腔中的粘膜都渗透了思念的程序。 若不是这年月,他们倒该是一对恩爱夫妻,同命鸳鸯,戏得百年爱河水。 只可惜月下老人想来是个盲人罢,或许再这一层上,也可认为原元福薄,消受不起,难免折了阳寿。 两小无猜的年纪,追逐嬉闹本是寻常事,只拿日头光下白生生的面孔倒狠狠刻进了脑海中。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想今日,也只能这般了。 原元忽然感到一阵锥心痛,便也只能痛定思痛,一鼓作气断了他所有的念想,扑灭所有星星之火,以绝后患。 奉送上双唇,稳稳地接住穆绅迎面而来的气息,“哔哔啵啵”的火光在她心头跳跃,忽又蹦出了一星半点在胸膛,忽又烧得她眉目赤红。 一晃神,原元怕穆绅又把持不住,两人难免**一番,慌忙掐断了这个吻,低下头喘息不止。 原来窗外对面早已空空如也,挂在廊下的湿衣服也没有方才“滴答滴答”的动静了。 “怕是风雨要来呢。”原元低语道,慢慢垂下臂膀,绑了这半日,倒隐隐有些酸了。 “山雨欲来,倒不见得风满楼,我这里可是****满楼。”穆绅觉出原元回避,紧了紧身,把她拉得更近,紧紧贴着自己。 原元听出他这话里的意思,只与他装傻充愣,一边用眼睛瞅他,一边揶揄道,“****满楼那是自然,凝滞萃好几十姑娘色色俱全,倒不乏****,只不知少爷您喜欢哪一色?” 穆绅也不急着争辩,变戏法似的从手里变出一个小玩意儿,方才说道,“只你一人就够我受用半日了,哪还招架得住你的姐姐妹妹?”说这话时直用最蠢蹭着原元的双颊和鬓边,极尽缠绵悱恻。 原元定睛细看,却原来是一只纯白颜色的玉镯子,纯净而明艳,非好几十年头出不了一块的上等老玉,但又显得年轻雅致,在日头底下想是能照见人影的,即使此时未点灯,其动人颜色也可见一般,不可方物。 正在思索间,穆绅已经将那尤物套在了原元手腕上,只轻轻一滑,手背温润如玉的触觉顿生,它便与她融为一体了。 原元大惊失色,万万不可,“不行!你这礼太重了,只会折煞了我!” 穆绅这回竟然也不让半分,正色道,“我说可以就可以。想来也只有你才配得上它。” 原元倒不是没见过世面,被这镯子的身价惊吓到,只怕这一开了源头,往后便不计其数,源源不断了。 并非好兆头。 原元又一思索,我于他本来只是素不相识萍水之人,当初只觉得与他相处甚为欢畅愉悦,并未想这许多,到如今已然知道他对我的索取并非单单鱼水之欢,反倒是真心显出许多来,况且我也不讨厌他,往后只拿朋友的真心待他就是了。另一层,自己本就是风月场中的女子,何必今日教起真来? 只这一层原元心里便又豁豁然疏朗起来,玩笑道,“你当我是这么好打发的么?” 穆绅不曾料到原元会如此反应,但他也是机灵得很,只一愣便反应过来原元冲着他意味深长的笑是什么意思了,他朗声一笑,“哈!这个自然简单!你跟我来,我知道什么能让你满意!”说完拉着原元便只顾往外面跑,慌得原元大叫起来,“停下!停下!” “又为何?” 原元恼也不是,乐也不是,“你瞧瞧自己身上穿得什么?再瞧瞧我身上是什么样子?” 穆绅恍然大悟,连忙一叠声骂自己高兴糊涂了,接着摸索着点亮油灯,一拍掌说道,“这下可有了!你就穿新作的衣裳罢!倒让我第一个看看,天女下凡!” 原元也欢喜,忙不迭找出那件衣服换上,俏生生往穆绅面前一站,眼睛笑得像月牙一般。 穆绅倒装腔作势起来,拿腔拿调,“不错不错,到底是我选的人,我选的衣裳。” 原元作势要打,却被一把抓住胳膊,一溜烟跑下楼去。 倒凭空生出许多风生水起的感觉来,只这一生都能随着一个人奔跑下去。 “钱妈妈!钱妈妈!”穆绅叫道,不容原元插上半句话,其实也插不上话,原元已经娇喘不停了,哪里还有说话的气力。 钱妈妈站定,这会正是晚间生意时分,楼下活色生香得很,“穆……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穆绅也不喘息,单刀直入,“钱妈妈,我把你最心爱的女儿借出去一会,可好?” 钱妈妈不说话,只看着原元。 原元点头。 钱妈妈笑道,“我当是什么事,穆少爷巴巴地跑来说,只要原元愿意,出去一会子也无妨。只一点,天晚了可得把我女儿送回来。” “我女儿”三个字咬得重,平白间多了些血缘意味,只有原元听懂了这其间的意思。 “妈妈放心,我一定将原元完璧归赵!”心里却想,还说不定谁是最疼她的人呢! 原元不说话,也不想说话,命运捉弄她太久太狠,如今有人肯替她安排好铺着红地毯的路走,不是坏事,她拒绝不得,只能闭着眼睛享受。 脚下又呼呼生风起来,穆绅转头对原元说,“原元,我们不坐车,可好?” 原元也笑,晚间的凉风让她的快活在心底冲撞,“好。” “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哪里。” 原元心里一阵温馨,这便是她渴望的自由吗?可是明明不是这样子的,在凝滞萃她并不是被囚禁起来的人,自由队她来说也非遥不可及,那么这种空穴来风似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来不及想这么许多,两人的眼光就都被晚间路上的林林总总吸引住了。 莫非你懂我这五年来的最苦楚?还是只是试探我对自由之身的向往? 我原是自由的。 原元笑着看着眼前为她奔走的人。 “原元你看,这座钟楼有好几百年的光景了,相传是嘉庆年间的古物。” “原元,原来月香楼的脂粉也比不得凝滞萃的香啊!更别提姑娘了!” “原元,那边有一个小孩儿盯着你瞅了半日了,怕是看上你了,嘻嘻!” “原元,你想要这对耳环么?明晃晃的像月光一样。” 原元信手摸向耳垂上那一对沉沉的坠子,爹当年也是这样把娘虏获到手的么? 只是我是原元,与娘差了千里百里,我受过的苦,娘不曾受过。 “原元,你怎么一句话不说?” 原元这才站住脚,佯装生气道,“你想想这一路上你的话多得跟八哥似的,我又哪里能插得上嘴了?” 穆绅见她像受了气的小媳妇,心下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一对璧人杵在夜色中,夜风最是撩拨人心。 “好原元,好妹妹,你可不许恼,我也是高兴得忘了分寸。” 原元收起假装的愠色,只反手抓住他的胳膊,“你跟我来。” 原来原元早就注意到西街米粮铺子旁边的糖人师傅,那些活灵活现的小东西竟然栩栩如生,和真的无多大差别,只一大一小而已。 “师傅,麻烦你照着我们两人的模样,做两个糖人可好?” 师傅停下手中的活计,只觉得眼前两人远远地带来一股子温温的气息,却又面善得很,“嘿!这倒是个新鲜活计!姑娘你还别说,老头子我看着你们就像一对画里的人物,是新婚燕尔吧?”说着也不抬头,只将边上炉火上的糖浆用瓢舀了一些出来。 原元也不恼,只让师傅赶快动手,转头瞥见穆绅傻傻地笑,娇喝道,“还笑!快站好,不然师傅恼了就不做了!” 师傅说道,“好生伶俐的丫头!我喜欢!你们可站好了,开工喽!” 只一会功夫,师傅手上便拿出两个糖人,原元叫道,“哎呀!师傅你怎么把两个人粘在一块了?” “姑娘可问得奇怪了!两口子不应该黏在一起么?”师傅只微笑着。 穆绅却落得捡个大便宜,一面拿出几块钱递给师傅,一面说道,“师傅说得对极了!” 眼见得夜色深起来,两人才往凝滞萃的方向走回来,也没有多的话语。 到门口不远处站定,原元突然说,“你就到这儿便回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好了。”见穆绅不言语,又接着说道,“别人眼见得你老往那种地方跑难免生疑,你是长官,又是……有妻室的,倘或没看出来还好,若是有认识的,明日里谣言又满大街小巷传开了。” 穆绅心下明白这是为自己好,只是心里千万个不舍,也只能答道,“好,我听你的。”却见原元将手里的糖人分作两个,把自己模样的塞进穆绅手里,“可不许嘴馋吃了。” 穆绅回答,“不吃,一辈子都留着。” 原元又笑道,“这是什么傻话?不吃还等它化了?” 穆绅又回答,“化了正好,把你化了黏在我心上,你就跑不掉了。” 原元连忙打住穆绅的痴话,转身朝门口迈进去,“我可走了,不然你又说起痴话来。”心里却是暖融融一片。 穆绅只不语,眼看着心上人一步一步走进门去,半晌才走到午后停靠车子的地方,冲老槐说道,“辛苦你这半日了。回家吧。” 再说这一边原元进了门,并不见钱妈妈在前厅招呼,正好生奇怪着往楼上走,迎面却看见水姑娘和一个男子在墙角亲热,水姑娘仿佛受用得很,两颊潮红,双唇微启。那男子只能大略看见背影,眼熟得很,却不知道是谁。 原元也不便多逗留,顾自往房里去,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客人见了水嫩的姑娘,耐不住性子不等走到房间里便卿卿我我起来。只是水姑娘平日与原元相交颇频繁,找水姑娘的性子是决计不会行此事的,除非那男子当真有本事降服得了她。 正想着,却听见水姑娘叫她,“原元,你别走,我又几句话与你说。”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十一章 梦蝶(二)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原元停住,却也不转身。 水姑娘接着说,却是对着那男子的,“你先回房里等我,我马上过来。” 走过原元身旁时,原元看出来了,虽然那男子一直背对着自己,也不声张不出声,那身形脸庞轮廓竟是和那日与萧梓杰碰面时在场的许副官无异。想着也不觉得奇怪了,想必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事情。 原元等许副官关起房门才转身面对水姑娘,“水儿,你要说什么?” 水姑娘不慌不忙拉下方才被抬到大腿的裙裾,扣着胸前的盘扣走到原元身边,“原元,你不觉得方才进门时有些奇怪么?” 在这地方除却钱妈妈,能数得上与原元交好的便只有水姑娘了。只因她生得跟水似的,柔软细腻,一双大眼水汪汪,便取了艺名“水姑娘”。 原元看着她答道,“方才进来时不见钱妈妈,往常这种时候她必定在的。” 水姑娘点头道,“你说的对。你出去不久林大刀疤就急匆匆上门来了,说是他那媳妇儿没了。” 原元心里一惊,说道,“她不是刚刚生产了吗?怎么就没了?” “原元你还不知道么?那林大刀疤就不是什么好人,平时泡烟馆进赌场,临了还和我们这一个姑娘相好上了,他家里那位自然气不过,想着这么多年为他熬着守着,却只得到一个这样的收场,心死了,人也就跟着去了。” “你是说她是自尽的?” “嗯。她也怪狠心,几天大的娃娃放在身边哭闹,她倒好,一碗汤药灌下去就走了。” 原元的心也凉了个大半,忽又想起钱妈妈来,便接着问道,“水儿,你倒是说清楚,这些又和钱妈妈有什么关系?” 水姑娘往廊上一匐,埋首说道,“那女人本来无亲无故,被卖给林大刀疤做媳妇,不曾有娘家人。林大刀疤也慌了,想到平日里也只和钱妈妈有点交情,就来求了妈妈去给他女人洗洗身子,也当做善个后。” “无亲无故”这些话徘徊在远远脑海中,方才还兴高采烈的模样完全不见了,手上的糖人也似有千金重。自己不也是无亲无故的么?不也是被卖给别人的么? 如今有这副皮囊支撑着让别人养活,老来没了姿色又将身往何处? 埋冢葬了身子? 不知不觉间到了自己房内,原来岔了神,水姑娘还在身旁说着话,“原元,你也别怪我多嘴,趁着现在还有人疼有人爱,找个合适的人从良了兴许以后的日子还有盼头。这于你来说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 原元晃过神来,对她说道,“水儿,你我都是浮萍的命,谁知道明天是不是还漂着。”半晌又接着说,“水儿,你快些回房吧,还有人等着你。” 水姑娘也不多说,只轻言道,“原元你是聪明人,且好好思量,歇着罢。” 转身替原元关了门。 找到人容易,找到良人何其艰难?水儿你只看到这其中一层,倘若找到人却落个那女人一般的下场,与不找到人又有什么差别?不是原元不肯,只是这时间人心,竟然真的冷到这样的地步,你教我信谁? 夜里照旧是那个梦。原元奔跑,奔跑,在深得看不到尽头的走廊里,然而那廊子却是天光大明的,甚至伸手能抓到日光。原元心里也是忽而欢喜,忽而忧愁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奔跑,跑到哪里去,仿佛只有奔跑着,才是她的宿命。 这天夜里的更声仿佛一直在响,心惊魄动,野猫的歌声也不停。 原元的梦里面奔跑的自己好像在热火里灼烧了许久一般,烟浪四起,只睡得日上三竿方才依稀醒过来,只觉双唇干裂如一点即燃的柴火,叫出口的声音微弱无力,身上想动弹却也一分不得。 这边钱妈妈夜里回来也是心力交瘁,粗略收拾一下便也睡了,大早醒来也不见原元的房门前有响动,想是昨天欢娱过度有些劳累也不足为奇,直至后来接近正午十分还不见原元踪影方才心下奇怪,自己上楼来看个究竟。 推开房门只觉得一股腥甜的热浪直往鼻子里面扑,心里一阵惊慌,小跑到里间来看才知道原元病得不轻,竟然烧得满面通红,慌忙请了医生来看过。 钱妈妈虽然是老鸨,却对收下的女儿颇为细心体贴,她年轻时吃过带着她的妈妈不少苦头,知道在妓院里做姑娘的开馆接客并不轻松,亦有许多无奈。将心比心,自然把姑娘都当成女儿对待,这样好事成双,女儿为她盈利,自己身子也有个好的交待之处。 原元喝过汤药之后才有了知觉慢慢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钱妈妈和水姑娘坐在一旁,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原元你可醒了,让我们担心了大半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水姑娘一叠声说道,直走到原元身边来。 钱妈妈也不多说话,只把手里的碗递给水姑娘,让水姑娘给原元喂着喝下。 原元思索着一定是昨天万剑贪玩又贪凉迎着夜风撒欢,在加上回来后为那女人的事情多了思虑,一时心急就烧起来了。 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竟然软弱得没有一丁点的力气,额头上到是平常温度。水姑娘沿着床沿坐下来,拉住原元的手送到被子里,笑着说道,“原元,昨天夜里趁着夜色倒把你那一身行头遮盖住了,方才我才仔细看过,还用手摸过了,可真是难得的好看,摸上去啊还凉凉的,夏天穿起来想想也是凉快得不行。” 原元报以虚弱的回笑,勉强答道,“那是城外的裁缝赶工制出来的,手工当真是一流,城里怕是找不出几分相似的来呢。” 水姑娘一脸艳羡,眼里都是欣喜,“原元福气深厚得很,竟然找到这样疼爱你的人。” 原元只微笑,也不说话,生怕接着说下去只会引出昨天夜里的一番心思,难过得很。又转向钱妈妈说道,“姆妈忙了这半日,楼下可怎么办?” 钱妈妈只微微点头,“不碍事,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午后来客来得少,你的姐妹们还是能照应得来的。” 水姑娘却一把推着钱妈妈直往门外去,“哎哟!姆妈你怎么人越老越不识趣了呢。您老就是回房里睡觉也好,去楼下找大婶大妈唠唠也好,只让我们姐妹好好说说体己话。” “好。好。”钱妈妈来不及说完话就被关在门外,一颠一颠走远了。 再说这边水姑娘见钱妈妈走远,却高兴得一拍掌,说起来,“原元,快老实交待,是不是那天来的那个人送你的衣裳?还有你手上的镯子?” 原元知道众口铄金无可避免,老实答道,“是。” 水姑娘说道,“你可算遇上良人了!” 良人?原元可不敢奢望,这些遥远漫长的事情最好不要沾边,只过好眼下才是最为要紧。 原元灵机一动,转了话头,“水儿,昨天夜里你房里的人我可是见过的。” 水儿一见话头转向自己,也忙不迭申辩道,“只是一般来寻欢作乐的,拿他说什么事?” “夜夜寻欢作乐都点名找的是你?他是把你终身预定了还是你芳心暗许了?” “原元。我……我说不过你!” “巧了!真巧了!这人也姓许,你芳心暗许还真许对了!” 说话间,水儿和原元在房里闹起来。 再来说半夜里回家的穆珅。 出门时还看到刘千妍一脸高兴模样,现在却坐在床边生气,穆珅不得其解。 这刘千妍心里也暗暗叫苦,偏生生了哥统领女儿的命,嫁不得如意郎君,反而把自己终身误了。今天虽然与萧梓杰一聚,却从他的话里头听出许多消沉意思来,切又隔着自己有夫之妇的身份,想要同往日那般亲近都难。 好事落了个竹篮成空,刘千妍心里自然是有气的,晚饭也不曾用,两个眼睛哭得跟桃儿似的,心想自己家中丈夫该宽慰一下的,却到半夜里才看见穆珅从外面回来,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拿着穆珅撒气,“你不在外面尽兴了才回来?!” 穆珅也是吃了一惊,平日里晚会也是常事,怎地今日就成了犯罪。 还没等他接上话,刘千妍又说道,“你当自己是成过家的人么?” 穆珅起先还当刘千妍从哪里听到自己在外面有人的风声,想要闹脾气,听到这番话便确定她只是受了气拿自己当受气包,自己耍小姐脾气,于是好言相劝,“我当然成过家的!不然哪里找那么貌美贤惠的妻子?” 一则两人心里都有鬼,穆珅更甚,二则他今日心情甚好,于是舍得下这份心思去哄刘千妍开心。 刘千妍也是过意不去的,自己也并不是做得光明磊落,这下破涕为笑,主动站起身来为穆珅接下外衣,她本身生得娇媚,今日又在旧相好面前失了宠,眼前便百般讨好献媚于穆珅。 穆珅也知道自己妻子是少有的美人,平时极少主动讨巧,今日既然水到渠成,他也尽尽丈夫的本职,况且刘千妍此时眼中带泪,晶莹较弱,更显出一种楚楚动人的风情,两个人难免百般旖旎缠绵起来。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十二章 百转千回(一) - 原元曲 - Dnaw日记 至第二日天光达明两人房才略微消了睡意。 这一夜红绡帐里**醉鸳鸯,最是让人留情难忘。 只是未免太尽如人意。 大约是从原元处带回来的那些个意思还未消停,穆绅是这般在心里忖度的,仿若昨夜才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而那些春意绵绵似乎又不知道是从何而生,却都归于身旁的刘千妍了,似是她才让他点燃了自己。成亲这三年多来终于尽人事。 只不知是否是天命所为呢? 二人正半睡半醒之际,酣梦未去,小丫鬟咋咋呼呼推门而入,说是管家大清早便来催人,说是刘统领请得急。 这丫鬟是平日里近身伺候刘千妍的,并不曾料想他俩会亲热到如此地步,一副无外人的作风,却又暗暗高兴起来,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故她这一喊于她并无甚影响,却赧了蚊帐里面两个人。 穆绅也并无妨,只将个头探出帐外与她对话,蚊帐各处却还是封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只是刘千妍在身后羞得满面通红,直用手扯他的胳膊。 穆绅以为仍是平日里早上起床时间,遂无心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那丫鬟依言如实答道,“快10点钟了呢,午饭也并不久了。”言外之意整个院子的人都心知他二人夜里贪欢,这个时候方才大着胆子将他们叫醒。 这一句话却像晴天霹雳击中穆绅头部正中,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连带着蚊帐一把带起,他是尚且留着一条贴身裤子遮羞,却不曾料想夜里竟然忘情不能自已将刘千妍剥了个精光,虽说那丫鬟不是没有见过刘千妍的身子,但这样的场面毕竟让人尴尬难当,刘千妍惊慌失措中大叫起来。穆绅这才恍觉身后的刘千妍是一丝不挂的,忙又将蚊帐拉好。 再一看地上,可让穆绅觉得难为情了。原来二人竟是忘乎所以,把衣服扔得满地都是,这样一个房间任谁都会浮想联翩。 幸而那丫鬟是极懂事伶俐的,忙插嘴道,“姑爷,你且穿衣洗漱往府衙去就是,我在外面候着给小姐梳洗。” 穆绅并无他法,只能讪讪答道,“好……好。” 眼见着那丫鬟轻轻巧巧转身走出房门,将房门重新掩上,笑意却撒了一地。 穆绅心下也弄不清楚究竟是何缘故两人昨夜竟是那般缠绵,只觉得要将一身气力都用光了方才尽情,想到这里他暗暗瞅了一眼蚊帐里德刘千妍,见她并无动作,于是弯腰拾掇好两人的衣物,匆匆穿上自己的衣服,末了回望着床上道,“你赶紧起来梳洗吧……我这就出去。” 半晌并无反应,只传来一句较弱魅惑的声音,“好……”刘千妍也并不曾想到出口的竟是这样一个娇言媚语的声音,自己反倒吓了一跳,却不料另一句话接着脱口而出,“你中午还回来吃饭么?”话一出便觉悔青了肚肠,这不是明明得抛开自己的心肠给他看么?像极了那些闱房里想男人想到骨子里德女人们,想方设法将他们死死扣在身边。 话说穆绅听到刘千妍这样说话也是愣了一下,倒好像新近才作媳妇的人一般,羞涩可爱,忍不住轻轻嗽了一嗓子,说道,“回来的。”却也同时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般,胡乱扣上领口最后一枚扣子,一口气走出房间。 却在打开房门时与那丫鬟撞了个满怀,正诧异后来的话都让她听了去,那丫鬟却抢先开口道,“姑爷这就走呢,管家等了这许多时候了……我区给小姐更衣洗漱。”说着一溜烟闪进房内。 这边穆绅方才走了几步就让管家碰着了,说是刘统领找他找得急,于是慌里慌张的又往统领府上赶。 刘千妍竟然一上午都恍若身处九天云外,身子飘飘忽忽不停使唤,想是昨天夜里气力都用光了,却总有一股子浑身轻松畅通的感觉。虽说她嫁与穆绅是不情不愿的,平日里小夫妻二人也极少做一些增进感情的事情,但她的身子倒是只有穆绅碰过。身子产生那样奇异的感觉她自己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女人便是这般,身子倘若被一个男人俘虏,就很难脱身了。她至今日方才初始为人妻行房事的诸多乐趣,经像是身体有众多玄妙的机关一般,他轻轻一碰便全都打开了,让她面临死去活来的**边缘,挣扎得拼命却在最后时刻才在她楚楚动人的哀求目光下将她一举攻破。 想到这她难免浑身燥热起来,连耳根也禁不住发烫,想着自己终究是为人妻了,倒也滋生了许多不知名的感情在里头,肚子里的心情在百转千回中旖旎起来。 再说另外一处穆绅匆匆赶到统领府上,一只脚尚未进门就在外面喊道,“统领喊我来时有什么要紧事?” 从手下爱将到门内爱婿,人是不变,只这二人关系在这其中更进一层,然则公事中却从来不掺杂半点私情。 刘统领是年过半百的年纪,五十大坎上却依然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也不曾见的与同辈人相比一般的大腹便便,他反倒一身正装乐得自在,头发梳得油亮,一身正气,眼神依然得见当年的潇洒风采。 穆绅说话时他正站在一幅字画前观摩良久,那是他自己动手题上去的,苏东坡那一首《江城子  密州出猎》,意气风发得很。 他也不正面回答穆绅,只招手道,“你来。”嘴里依然叼着半生不离的烟斗。 这样一来爷俩都杵在这幅字画前,观赏了一盏茶功夫。 穆绅只默默等他开口。 “叫统领显得生分,你若听话,就依千妍叫我爸爸倒还听着顺心,今日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略谈一谈。” “是,爸爸。” “你觉得这幅字画怎么样?”他问,貌似漫不经心。 穆绅只依言回答,“字倒是和这画相得益彰得很。” 刘统领听了也不说话,只笑了两声说道,“老喽!老喽!老夫还聊发少年狂呢,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 爷俩倒唱和自如,相视一笑,平白多了些许诙谐意思。 眼看着话题要转入真正的柳暗花明了,穆绅倒真心佩服起刘统领那些百转千回的心思来。 “萧府你可曾听说过?”他问。 穆绅思索片刻便如是回答,“倒是知道一些,那户人家名头大,在安庆也是数得上的大户,还听得说是前朝的御用茶供应商?” “倒不假。那你说说萧老爷子如何?” “这个还真不甚清楚。只说是与人为善,行事低调,凡事不领头。” “坏就坏在这个行事低调上面。”刘统领脸色严正起来。 “此话怎讲?”穆绅倒是惊奇得很。 “如果我说萧老爷子暗地里勾结洋人做起不正当的勾当,你可会相信么?” 穆绅心下这才明白过来此趟赶来的深层涵义,想了想刘统领以往办事的利索和人情,才开口道,“想是有人向您揭发了他与洋人勾结的内幕,还一道手顺路把证据也交上来了?” 刘统领只看了他一眼,便踱至书桌旁将案上的一个册子推到他跟前,“你且看看这个再说。” 那是一个装帧周正的小册子,做得极袖珍,想是为了方便携带和隐藏。里面竟然密密麻麻记录着萧老爷子和洋人勾结贩卖古董的事情,再往下一看,甚至时间、地点、交易对象、双方洽谈商榷的价格和过程云云都事无巨细。 半晌穆绅合上册子,开口道,“想是他身边的人,必定还是与他一同做生意的人将他卖了的。”换句话说,萧老爷子被手下的亲信“背叛”了。 乱世年头商家和洋人合作生意本是极寻常不过的事情,但凡正经生意无非是茶叶丝绸日用品云云,但也不乏其中钻空子的商人为牟取暴利,与洋人暗地里作起不正当的买卖,比如这贩卖古董,放在大清朝那里是欺君之罪,放在现在军阀世家那也是不容小觑的卖国通敌。 可偏偏这些巨贾商家是他们不好得罪的。军阀一方面拥有辖制地方的权利,一方面自身又因种种原因被地方绅士挟制,想必这也正是统领烦恼之源。地方绅士与百姓一样,都是军阀财源各项的支持者,且是重头,不能轻易得罪了去。 穆绅将前言后语想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萧府是地方领军人物,萧老爷子也有不少声望,如今军饷本身勉强凑活,若是再少了地方支持定会难上加难,爸爸是在担忧这个?” 刘统领只略微点了点头,将烟斗在桌上磕了磕,“你说得没错。所以我说他低调行事正是为他暗地里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打幌子。还有一层,我疑心这老爷子野心还不在于此,贩卖古董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穆绅心里一惊,已有些明白,“爸爸的意思是他还贩卖鸦片?” 刘统领点头,颜色更加深沉。 “当真可恶!”穆绅忿然的心情便再也忍不住冲出胸膛,一拳狠狠打在桌上,毕竟年轻,不见得多沉稳,不像刘统领沉得住气。 却不想刘统领“扑哧”笑出声来,“你可仔细我的老榆木桌子,它抵不住你的铁拳。”他是明白年轻人掩藏不住的狂热的,只遗恨老来竟然将世事看淡了许多,“你且不要着急,万事都有回转的余地。” 听得这种话,穆绅也深感自己过于急躁,转念一想若非统领已经想到什么,忙问道,“难道爸爸已经想好应对那老爷子的方法?” 刘统领于是笑道,“想是想到了,只是需要你的帮忙。你且靠近些来,我说与你。” 穆绅果然走近前去,两人窃窃私语起来。 大约一顿饭功夫,穆绅说道,“爸爸所言倒不失为一个好计策,但费些时日也是必然的。” “来日方长嘛,慢慢等。” 正说着只听得管家在外面说道,“长官,太太问您是回家吃饭不是?还说等您这半日了也不曾得到一个消息,外面大暑天让您仔细着别招日头晒,回头中了暑。” 穆绅这才一拍脑门想起晨起答应刘千妍中午回家吃饭的事情,直喊“误事”,却听得刘统领朗声笑道,“嗨!都是一群小孩儿!我那女儿还是不肯改臭脾气。你再不回家吃饭家里可是要闹起来了!快去快去!”一连声地撵穆绅出门。 穆绅听完依言道了别匆匆赶回家去了。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十三章 百转千回(二) - 原元曲 - Dnaw日记 话说穆绅回到家后与丫鬟小子们玩笑一番,解了晨起所见的尴尬情形,迎面撞上刘千妍微微熏醉的目光,两人都有些躲闪,及至吃饭时刘千妍问道刘统领匆匆召唤所谓何事,穆绅只沉吟说道军队上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含混着遮掩过去了,却独自将那些心事连同饭菜一起吞进了腹中。 遥远的亲近,华丽的低调。 穆绅后来也是说过几次关于将原元赎身从良的话的,只是原元秉性如此,刚烈倔强,怎么肯轻易屈就了自己。一则她本来并无多大欲求,**对于一个人的将来说时相当可怕的,凝脂萃或许不是一个清净的好地方,但也并不会困住了原元的手脚,更谈不上没了自由这等说法,偏偏这也是原元极不愿意思量的事情,总觉得这样的事情在脑子里作祟就仿若千万只食人的白蚁在啃噬脑子,从外之内整个头皮都是疼痛到麻木的晕眩。她本就是自由身,并不觉得目前的状态有何不满于嫌隙可挑剔。二则原元料想穆绅的太太刘千妍是不会与她好过的, 虽未正式谋面,但原元也从大街小巷各种捕风捉影式的零散信息中拼凑出她的模样,想来她是读过书喝过洋墨水的新式女子,老一套三妻四妾在她看来定时万万行不通的。原元心想,就算刘千妍点头首肯,她也决计不肯与人做小。 这也是整个缘由的主心骨所在。 三则原元自小的心病也让她对这种事情新村忌惮,总觉得大凡男子都不可靠,也并非主观强烈,只不想平白无故将自己终身误了。在她看来自己意识惨败之姿,与萧梓杰的那段缘倒也说不上般配与否,只中间的嫌隙过大,让人有措手不及之感,况且他们之间相隔的五年至今找不到任何东西来填补,这是一个足以致命的大问题。最最原初的纯净的感情在早些年便被无情地糟蹋了,原元心疼过那一次便不想再有第二次。 如此这般原元倒宁愿每天活在自己的混沌之中,将这些问题含含混混拖沓过去,今时今日在这样的乱世,纵然能得享一两个太平年头,只要有一碗白饭裹腹,一塌足以安身便应当对老天感恩戴德。 倒不是水姑娘说原元八字犯冲这样的话难听,她也是一片好心为着原元的将来打算,几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也是无可厚非的,那刘统领不是一般人,不是她小女子能招惹得起的,也不是穆绅轻易一两句话便能说动的。是姑娘未免想得过于浅显,只是难为原元再怎么周全细致,也是徒劳,自己的终身终归在、是个难题,总归是一句话,就算自己不存着新区算计别人,那也别妄想有人将自己算计了去。 原始五月间的天气,却也照样炎热得很,二梅雨季却尚早。 这一日午饭过后正是午休时候,原元却觉得闲得慌,心口便有些微微跳得厉害,揉了几揉却恍若无甚力道似的,遂信手扯过一把团扇走出房门,想着略到前面坐坐。 这个时候是不消陪客的,钱妈妈只带了几个新近来的丫头片子倒前面招揽招揽,以来顺顺人气,二来也让那些尚未开窍的小东西练练手,走走过场,大些的姑娘们如若不困的,便坐在前厅里说说话,玩笑一番,困的那些便回房躲凉快去了。 院里的百合花很争气地一朵赛过一朵的好看,这个节气正是它们吐纳芬芳的时候,样子生得着实让人爱不释手,总有将它一把扯下把玩的冲动。原元也是不管的,放任着院里的姑娘们摘些去用,只因她信着那一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样的光景让那些花多留片刻与众人消遣,也不见得不好。 早些时候有些与原元尚且生分的姑娘还会站在窗外隔着窗子询问原元,得到准许后方才心满意足去摘了花,搁在房间里不仅养眼,而且是净化空气的好东西,人人欢喜。与她相好的一些姑娘便直接到房里来向原元讨要,原元只笑着说我这花竟然成了花仙子了,惹得你们一个两个巴巴的跑到我房里来?姑娘们笑着打趣道谁人不知远远姑娘房里的东西是最最好的,那花进了你的房间便沾了你的灵气,我们不上你这里看来讨你说应该上哪里讨去?一屋子的人便笑开了怀。 原元脚上的鞋子鞋底软而薄,专为这种大暑天而作。踏在凉地上便自有一股透心的凉穿过脚底传遍全身。原元是有心事的,想着前几日夜里回来水姑娘说与她听的林大刀疤家里人的事情便一直挂在心上,偏生这几天又病得不成样子,躺在床上足足养好了才出门。原元心里急,便匆匆往前面赶过来。 却不想与一个同样匆匆往后面来的人正正撞了个满怀,两人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曾仔细前面,这一撞倒无妨,只是各自向后退了几步,等倒原元借着从后面射进来的阳光看清楚站在跟前的人的面貌时,她方才吸了一口冷气,脸色骤然变得青白。 那边钱妈妈正在前面教授雏妓们,听得后院一声“哎哟”,只觉得像极了原元的声音,便赶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踢着碎步往后面来。 却没见过这阵仗的,原元是什么达官贵人都见过的,不曾见过她忸怩,也并未看到她脸上出现过丝毫害怕的颜色,反倒是现在这副神情让钱妈妈思索不透。再仔细一想,不久前收到的那封信可不就是萧家少爷亲自递到她手上的么?当时只道是那少爷看上原元,想与她亲近,于是想方设法来接近,后来并不曾见他有进一步的举动,钱妈妈还心生疑惑,直到今日得见萧梓杰犹豫着踏进凝脂萃的大门低声说找原元姑娘,钱妈妈才有几分明白。 萧家少爷的身份是摆在门面上的,钱妈妈不了解萧梓杰的品性,不知晓他是与那些花花公子一般还是当真是痴情郎,犹豫的空当却见萧梓杰将一个钱袋子稳稳当当放进了她手中,那钱袋鼓鼓囊囊当啷作响。钱妈妈本不是这个意思武二爷只能堆起满脸笑,让萧梓杰先行一步,自己交代一番便随后跟上,去找原元姑娘。 钱妈妈眼见得不好收场,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进行调解,只走上前来扶住萧梓杰,笑着说道,“少爷想是在外头让太阳晃了眼睛,才进门看不清路,无妨无妨,倒没有撞着哪里就好。”一边又走过来扶住原元说道,“姑娘这几日身子虚得厉害,大病初愈,想是脚下不得力,我这就扶你回房,两位进去再说。” 听得这话萧梓杰反倒有反应起来,忙抓住钱妈妈问,“你说原元她大病初愈?是怎样病?好了么?” 原元新下吃痛,只拿眼睛看向院子里其他地方,余光却瞅到萧梓杰白净的脸上一颗颗汗粒低落下来,与那日相见时相比,他反而清减了许多,眼窝也深深陷了进去,倒将一身硬骨凸显出来,胡茬也明显是零乱的,难道他也发生不如人意的事情了? 钱妈妈见萧梓杰着急的模样,忙赔笑道,“少爷挂心了,姑娘只是伤风发热,今日已好了**分,不然也不敢出来晒着大日头。”说着见二人并不领情,只站着不动,也不得空去猜测着之间的玄妙,只说,“少爷且让姑娘回房再好好说,外面打日头真真晒得人发慌。”一面说一面催促着萧梓杰往楼上走。 原元这才开口说话,仿佛积蓄了很久,用力很大的力气才支撑住身体,才张得开嘴巴,“姆妈,原元身子还觉着虚,今日不想见这个人。” 这次的执拗与倔强却让钱妈妈平白无故地觉得自己无故两边受气,当真像极了一对冤家,专来折磨她的,着原元也忒不让她省心了,心里烦躁,再加上外面暑气一蒸,钱妈妈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往头顶冒,冷下脸来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小姐性子又作了!听话!回房!” 萧梓杰见此正要张口劝说,却被钱妈妈一句话堵了回去,“萧少爷,请上楼。” 那边原元却一憋气,“蹬蹬蹬”率先往房间走去,不理后面二人。钱妈妈无奈,只又赔笑道,“我这女儿就这脾气,也治不了,却也讨人喜,少爷莫见怪。” 萧梓杰只微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妈妈放心。” 原来这两人都各自有心事。萧梓杰上次为了原元之事与父亲闹僵,至今还不得回家看望,连日来心情抑郁得慌,几次三番想来凝脂萃得见原元诉诉衷肠,却又害怕相见时那种割破心肺的疼痛。那日在凝脂萃对面房檐下看到原元与一个年轻男子故作亲昵之态,当时心里又气又恨,只不好发作,他也深知当年是自己负了原元,她心里定是有怨气的,可是当亲眼看见她与其他男子那番动作时心里还是疼痛难当,且酸意蔓延。原元心里也是极不好受的。纵有些小孩子气躲着萧梓杰,但想到这样也是为两人好便也慢慢将那心事不看得那么重了,可是看到他那副神魄失落的模样心里又着实疼得厉害。这样别别扭扭的心态让她做不好与他相见的准备。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十四章 百转千回(三)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其实萧梓杰心里又何尝好过呢? 至今仍与家里撇开,一星半点儿消息也得不到,更妄说身上装着的几个钱能够支撑几日之用,若不是许逸泉一手包办将他的生活安顿好,还不知今时今日沦落到何等田地。 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萧梓杰才深刻认识到自己本身的无能之处,空有一肚子学问,尚且顾不上自己的日常生活,还整日里叫嚣着“学以致用”、民族大义匡扶的脑袋里面着实太过于书面化。 这面萧梓杰缓缓走上楼来,在钱妈妈的指引下。 其实何需任何人指引呢?那条小道,那个房间,早已是在他眼里成果万千个影像,挥之不去。 桃花木做的窗子,是不是影射着逃之夭夭的结局呢? 正午的阳光次啦啦忽闪着翅膀一下子便打开怀抱,不知拥抱这属于哪个年代的歌唱? 谁说爱就要日日相守一刻不分离? 谁说无法相见就不能至死不渝? 我与你的,至死不渝,于今生今世追随,一世不堕。 若正午悬在头顶的太阳。 日不落。 再怎么样的别扭也避免不了面对面直视,两人心里火焰都燃得又高又快,只在这样像豁然撕开的口子下不知晓从何处开口,从哪道羊肠小径下手。 钱妈妈自然识趣地走开,也是凝脂粹的妈妈能这般好说话,将孤男寡女二人放在一个孤零零的房间内,换了往日萧梓杰给的那些钱是怎么也不够与原元有这般待遇的,放在其他院里,纵然也同处安东巷的红灯区,只能劈面遭那些老妈子的口水,唾沫星子抹一脸。 萧梓杰是大户出身,家底好,又一个洁身自爱的名声在外,从来不曾听说在烟花柳巷流连片刻,想是也不曾好好待过,近日来这个地方也已颇遭人非议。然他心里除了原元还能再装得下其他什么呢? 这地方她来得,他为什么就来不得? 这地方她待得,凭何他就待不得? 也是天生一股子犟牛脾气,也没遭生活抛弃过,从小锦衣玉食不曾为衣食考虑过半分,他是不能真切体会到原元的处境,更不能将心比心与之同进退。 同进,也许尚可言论,同退,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或许在他的私心里那一个能装得下心事的地方只独独认为既然时间空间尚且给他们创造了重逢的机会,还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在一起的呢? 然而并不就是那么简单的想象就能与强悍的现实对抗的。原元心里明白,比任何人都明白。 除非,这世道颠覆。 两人心里都有着自己的打算,不甚明晰却都是目的明确的,原元是决计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从此天涯各命。 而萧梓杰虽然说不出千钧重的承诺,但她想,就是要她他的姓名,他也会毫不犹豫就把它双手奉送上的。 难免问一句情为何物?这世间痴情男女就都不是善男信女了。 沉默,沉默,一再而再的沉默。 盖过寂地黑夜的沉默。 似乎要将这五年来的空白都用沉默浓墨重彩地填满色彩。 爱是那么美,美得不可方物,让人不忍心触碰。 如果不开口,那么将一直沉默。 算起来,这是自从知道原元尚且活在人世之后两人正式交锋的第二次。 的确,交锋,每一次都有要命的割破喉咙一般的疼痛和窒息。 “坐吧。”原元想是也不知道用什么招式来接住,毕竟身子还虚得像飘在空中,只能干巴巴说道,开启这一次炼狱。 “原元……”差不多跟随而出的话又搁浅在舌尖,被原元那一句淡漠得很的语气烫了一下,信心缩了回去。 只不知该用什么来打发那空白的五年? 一顿饭的功夫,他就那么注视着眼前倔强的女子,她一动不动,他亦然,连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她发迹上摇曳的珠链,她耳朵上闪光的坠子,她衣裳上的花纹褶皱,他都不放过。 他已经错手放过她五年了,还有多少个五年填充这一个糟粕的生命,他承担不去失去她的任何一个五年。不!一天都忍受不得! 她动了,像一座大理石雕像被震动一样缓慢地移动,转过纤细的脖颈,他只是用充满惆怅的眼神包围着她。 她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熏醉如山崖百合花迎接春天一般的笑容,一点都没有突兀的感觉,反倒是从眉眼开始,逐渐扩大到脸颊,鼻尖,嘴角,双唇,然后,霸占整张美妙动人的面庞。 她终于还是释放出了她那妖精动人妖冶的一面,她向他走过来了,莲步款款,衣袂生香,风情将要燃烧整个房间里一切物什甚至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 他终于迎上她的眸子,那里面有火,充满诱惑。 他的心却一寸一寸痛得无法自拔。 原元站定,定定立在他跟前,扬起脸来正对着他的眼睛,“萧少爷,你长得很俊,比许多姑娘们都俊。” 萧梓杰的脸微微有些抽搐,她叫他“萧少爷”,多么滑稽的称呼,想来也是平生第一次这样叫他的。 “你受苦了……”他说,声音中有浓重的血腥味,好像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碎了,渗出血来。 原元把漫上喉头来的哽咽拼命死死压回腹中,只将脸上的笑靥拉得更夸张更明媚更娇艳,这成正比的二者撕咬着她的灵魂,在她空荡荡的躯体里来回奔撞。 她用夹住手帕的玉指堵住他的嘴唇,将他接下来的话硬生生推回去,心里却在暗暗赌咒万万不可将真情显露出半分。 他以为她心意已然回转,却不知她从来没有变过心思。 萧梓杰心下一阵欢欣,忙用手抓住她近在眼前的手,她却灵巧地缩开,将放在他唇上的那一个手指缓缓贴近自己的嘴唇,姿势极尽妩媚蛊惑,“少爷若是嫌热,原元帮你宽衣可好?” 无能为力把最美好的自己留给你,就用这残花败柳之躯祭奠埋葬起来的那份感情。 无需你回答好不好,这是唯一可做的选择。 不是不曾想与你极尽缱绻欢绵,如今隔着乱世烟雨,将自己奉送上。 他一直在忍,直忍得青筋饱满一根一根清晰展现在她眼前,原元感觉得到他在抖,浑身发抖,她多想用自己的身子给他温热温热。原元慢慢贴近他,把自己化得软绵绵水灵灵倚托在他的臂弯里,伸手解着他衣领上的扣子。 萧梓杰明白自己怀里的女人就是原元,曾经他许诺一生的媛媛,只有她才能把诱惑都演绎得出格,透骨的神似。这一念头直搅得他心乱如麻,又恼又喜,喜的是大致上原元还是那个原元,本本真真的原元,古灵精怪的原元,恼的是她终于还是在他面前演起戏来,且演得那么逼真,那么卖力。 他开口,声音是嘶哑到磊落的,“你真的要吗?” 原元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惊愕,也没有停顿的意思,她的手很快解开他所有的扣子,她笑道,“你来这里找我,不就是为了这个么?真真好笑,难道到妓院找妓女还能有别的事不成?” “你!”萧梓杰心里的怒火彻底冲破防线,这个女人还要演到什么时候才算完?现下也是管不了那么许多的了,一气之下萧梓杰用力箍住原元的身子,翻身将原元压在了身后的桌子上,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以承住他二人的重量,另一只手扣住原元的手腕,将她在他衣服上折腾许久的双手扯到一边,“不用解了!” 原元心里闪过一阵惊异,他是从来不曾于她这般动粗的,尽管那些记忆只停留在五年前。 思绪还没有清理干净,萧梓杰粗重的气息便迎面漫上来,淹没了原元的整个心智。 绣花鞋在脚底打滑,原元大病初愈,身上是最缺乏力气的。 萧梓杰反身一扣,便将她整个人完完整整落在他怀里了。 想来并非两人第一次亲昵的举动,萧梓杰也吻过原元的,是在五年前的梅雨天气,原元淘气要用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雨水,偏偏房檐滴水的尖角和窗台隔着一些距离,萧梓杰拗不过她,只好从后面紧紧搂住她的腰,放任她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去,好容易挣扎着用手接住那场六月里的第一场雨。 当时房间里除了他们并无二人,他便趁机试探着将她的脸扳过来与他面对面,轻轻地缓缓地不费力气地凑了上去。 那场雨在下,一直下,两个躲在窗下的小人试探着在风声雨声中完成初吻的交接仪式。 这样隔着五年之久的两个吻,同样的一对璧人,这一次因着来日方长,纠葛过深,思念缠得过紧,仿佛要用尽浑身所有力气让对方感受到长时间的思念汇聚而成的力量。 是无可估量的。 分离得过久,让时间销毁在这一刻钟。 缠绵许久,萧梓杰停下来,唇上印着深深的原元特有的味道,这一笔账怎么才能算得清楚?他是愿意为她把自己送出去的。 原元略歇了歇,喘了几喘,才定神看见萧梓杰近在眼前的眸子,眼见得自己深深地沦陷在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终是一狠心,将自己的双唇送上去,恰恰迎上萧梓杰温热的气息。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十五章 百转千回(四) - 原元曲 - Dnaw日记 萧梓杰先是愣了一愣,接着放明白过来,这的确是他的原元不假,敢作敢当,其他女人怎可相提并论。 这样一来两人皆是一样的心思,极尽全力要将这五年来错过的种种一一补上。 “梓杰?”她唤他,终于还是吐出了那两个字,贴着他的面。 “嗯?”萧梓杰心里一阵赛过一阵的惊喜和暖流,直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阴郁擦拭干净。 原元的眼神里尽是无尽的疼惜和爱意,“这五年来,你可曾想过我?” 想了这许多日子这许多年相逢会是怎样的场景,她要撕开他的胸膛质问他,为何将她抛弃在冷暖不明的角落,弃之不顾?也不曾打听得一点儿他为她奔走找寻她的消息?他将她一手推向其他男人的怀抱任凭他们蹂躏她撕碎她的身体? 可是出口的只是这样淡淡的一个问候,原来她终究是早已原谅他的了,可恨的,是错过的缘分而已。 萧梓杰低下头,吻着原元眼角沁出的那些泪水,一颗一颗都吸进他的心里,他甚至想,如果可以的话,他要马上带她走,从此再也不放过她。 “没有一日不曾想过你,原元,你要信我。”萧梓杰说着把握在手心的原元的手放在胸膛,“这里,就是这里,一直都只有你,你的样子。” 原元听到一个声音在她的心里嘶叫,“信!我当然信!这一刻原是我等了许多年的,原以为等成了死水,等成了习惯,等成了未知的未来,直到你再次走近我,以为自己又一次沦陷,终究发现并不是沦陷,而是从来就没有从你的陷阱里走出来过。” 何曾走出来过呢?靠着那些微弱的信念苟活下来,目的原是很明确的,只为你。 原元只觉得身子地下咯得久了有些麻木的疼,于是略抬头说道,“我疼……” 萧梓杰忙问道,“哪里疼?” 原元霎时脸红,眼神也不知往哪里躲,只拿眼睛瞟了一眼身后。 萧梓杰马上明白过来,一叠声骂自己粗心大意。忙将原元从桌上抱起来,再将左手从原元身后抄过,如此便把原元整个人抱起来在怀中,接着稳步走向里间的床。 原元却突然间躁得慌,生怕自己想着那么许久的日子就近在眼前了。 却没想萧梓杰只是将原元轻轻平放在床上。稍微扯过一些被子盖住身子,神色倒是很自如。 原元不解,只拿眼睛瞅着萧梓杰接下来的举动,身子却当真是困得慌,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萧梓杰微微笑道,“你今日也累了不少,大病初愈本来就是该好好养着的,我这一来倒扰了你休息了。原元不说话,只看着他。 他接着说道,“方才握着你的手才发现你手心竟然尽是虚汗,此其一,便可看出平日里有多不小心自己的身子,弄得这么虚弱。其二……”说着略停顿了会,促狭着说,“其二你现在身体仍然余热未消得全,倘若着急上火旧疾复发也不是没有的事。方才你的身体就烫得很……” 原元忙将话接上,生怕他继续说出那些脸红心跳的来,“你且回去罢,出来了这半日也磨了好些功夫了,原是你担心扰了我休息,你若再不走就是我误了你的正事了。” 如此一来二往,倒是听者无意,说者多心了,怎么说怎么都是方才的事情,原元倒觉得脸上没意思起来。 这样以来想到萧梓杰终究是要回家里去的,他家里给他娶了怎样光鲜亮丽的名门之后也未可知,想到这层心里不免烦躁起来,看着萧梓杰让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站在床边看着自己,于是说道,“我这里是不干净的地方,你家里就算非名门也是望族,以后……还是不要再来的好。” 萧梓杰听得原元这番话,虽然短,却让人心上一凛,然他是深知原元性情的,只得蹲下身来,与原元细细道来,“你若愿意,我将你赎出这地方,可好?” 同样的话题被重新提起,原元心里似有千万个小人儿在争吵。谁与她是真心真意她心里是清楚得很的,这两个人一个有钱,一个有势。那日穆珅提起来,她心里只是略微动了动便不把那当作一回事,只拿它当一句玩笑话,因她本就没想过与他相伴这余下的日子,况且那些种种原因相加,倒真是让她心烦。 可如今是她这样说,好容易打开一个心结愿意卸下面具来面对他的直白,可这样凛冽的问题却仍然是她不敢亲自去想象和企及的。 虽然明白逃不过这个问题的困扰和纠结,但总在心底里盼望着那个时刻能晚些到,再晚些到。 现下,难道真的是面对的时刻了? 原元不忍看着萧梓杰那充满期盼的眼睛,于是狠下心转过头来看着墙壁,冷冷道,“不要!我这样很好。” “你说谎,我说过,你过得不好。告诉我,你在顾虑什么?”萧梓杰扑上前来。 一个躺着,一个半蹲着。 原元不说话,空气里有短暂的安宁。 萧梓杰继续说道,“你本不是会顾虑那么许多的人,你敢作敢当,敢爱敢恨,是什么让你变得优柔寡断?” 原元心里一痛,吐出两个字,“现实。” 萧梓杰明白过来原元的意思,五年来她的确受过太多的苦,从总督府千金一落而成妓院里的妓女,“你若是为我考虑,认为自己配不上我,那就大可不必了,我萧梓杰此生认定了你就是认定了,你想想看,这么些年来我并不曾娶亲不是为了你是为什么?倘若你还要为所谓的家族名望考虑,”说到这里萧梓杰顿了顿,冷笑一声,“你我生来就注定不能为所谓的家族做些什么,那个必然走向没落的牢笼都套不住我了,难道还能套住你?” 原元脸上早已是两行清泪,深情至厮,夫复何求? 原元强忍住悲痛,双手握住胸口,缓缓说道,“当你即将饿死街头,当你被人欺压而无还手之力的时候你就知道现实有多强大了。你我只是凡夫俗子,无力还击。”卸下心头的痛只片刻,原元接着说道,“况且你的家庭,你的父亲,不是说逃就能逃得了的。梓杰,你不是善于逃脱责任的人,终有一天你会回到你的家里,继续它的族望……” 眼见萧梓杰半晌没有说话,原元接着说道,“放开这一层不说,我也不上当初的廖贞瑗,这是铁打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原以为当年会以最美的姿态嫁与你,相携相伴终生,最终稿得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满结局,等得老来儿孙绕膝,一世太平……” “如今你让我用这惨败之身与你相订终身,我只会凭空生出满心的惶恐,我心里有隔阂,有隔阂的啊萧梓杰!”原元说着大哭起来,只消片刻便泪如雨下。 萧梓杰一直听原元说来心里竟是越来越冷,相触不相得的强烈的失落感深深围绕着他,此刻眼看着原元声嘶力竭起来,他只觉得心痛得难以忍耐,然内心仍然不肯放弃任何机会,忙上前一把搂过原元,轻声哄着她,“不哭不哭,我不逼你便是,我不逼你。”说着自己竟然眼圈也红了起来。 两人这样一番苦苦折腾也是耗费体力的,竟然在不知不觉间都昏睡过去,只昏睡中萧梓杰仍然不肯放开原元,双手死死扣在一起紧紧抱住她。 至晚间用饭的时间,钱妈妈已经在外面焦急了许久,这才“蹬蹬蹬”爬上楼来敲门,萧梓杰二人这才醒过来,这一哭一闹过后反倒神清气爽了许多,原元也觉得身子不是那么虚飘。 萧梓杰临走前只对原元说,“我还会再来看你的。”眼神决绝,语气笃定,不容她有反驳的余地,然后转身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遇到钱妈妈在门口也只略点了点头。 原元这才回过神来,只觉得腹内空空如也,好似几天不曾吃饭一样,忙撒娇似的向钱妈妈讨要晚饭吃。 钱妈妈见原元这样也料不到其中发生过什么,只觉得原元神色比早起号上许多,连忙应着声回答道,“看你饿得那个猴急样儿,前些天还不把人担心死了。你且起来梳妆打扮一番,我去让厨子给你作一碗银耳粥来,晚间可得出去帮衬着接客了。” 原元只笑道,“姆妈真小气,给人饭吃还有那么多条件。你只别管什么银耳了,等那个弄好了想必我也饿死在床上了,好姆妈你只把那白白热热的馒头弄两个来就是我的大恩人了!” 钱妈妈狠狠地瞅了原元一眼,脸上却都是笑容,“你还别说,馒头倒剩下许多,你仔细着肚皮别撑坏了!我去厨房看看让给煮两个鸡蛋来给级敷敷眼睛,倒又红又肿,跟蟠桃似的。”说着退了出去。 原元听得钱妈妈说到她的眼睛,这才着急着起身照了照镜子,果然眼睛又红又肿,只是腮上多出两团若隐若现的红晕,倒衬得她整张脸无比生动起来。 原元心里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想起方才与萧梓杰亲热的场景,暂且先把那些个烦人的心事搁置在别处,不好来打扰。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十六章 萧家天下(一)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原元自有一番心思和打算,她是从徽州逃命过来安庆城的,名声自然还在其次,有不见得就有人认识她,这许多年来倒也相安无事,萧府不然,萧府自是安庆城土生土长的大户人家,名声在外,根基固在这个说不上小的城中,虽说现今是民主的天下了,人人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去日日留一寸半寸心思守着哪家大少爷在外的名声。好在萧梓杰自小便是听话惯了的,人人都道萧家少爷最是妥当,近来之事想是你还没有对他产生影响,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原元唯恐徒生事端,但心内恍恍惚惚又总有一点不舍的情节在作祟,这是极其让人心不能安的一件事情。 越是这样想越是烦恼陡增,自是庸人无疑,然多忧虑。 话说萧梓杰心里可并不是这样认为的,打开天窗说亮话虽然剑走偏锋,然终有一种撕破脸皮的敞亮,一口气吐出埋藏已久的那些话,倒也爽快之至,阴霾之气也随之消散,连日来抑郁难平的心事好像凹凸坑陷的道路变成坦途,一展无遗。 于是欣喜万分,竟是一路小跑回来,颇有些跌跌撞撞的味道,只是他这跌撞是高兴所致,凭空捡了一个宝贝似的心情。 就在这兴高采烈的当口萧梓杰不免想到此次离家出走的缘由,平心静气地理了一下思绪觉得自己也有错在身,并不能十分归咎到萧老爷子身上,如若这样,倒显得他自身无理取闹起来。 心里面畅快,脚下便升起一阵风来,往常走许久的路程也减半了,一路走心里一路折腾着,思忖着自己这样甩手出门便是大半月,不得不说是一种小孩子脾性,想来这大半月因只顾着烦扰与原元的纠纷,今日放下了负担才陡然想到自己竟是不曾给父亲带去一点半点问候,汗颜之感便生出许多来。 脚下便不自觉踏上了往日回家那条再熟悉不过的路,踟躇半刻,终于下定决心换了衣服便一路疾走去向萧府的方向。 因是掌灯时分,大部分人家歇了工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一路上并不见许多熟人,家里院子也是一股清悄的气氛,萧梓杰母亲前几年病重而逝,萧老爷子也没有再续弦,只自己守着空房独享万年,想来这一点倒是和常日所见的官商富贾大不相同,纵使烟馆里腾云驾雾舒服得如同神仙境界,也不曾看得萧老爷子动过心,在这一点上萧梓杰是对自己父亲相当自豪的。 只是现在这院子里未免略显得单调凄清些,平日里也不觉得,只在这黄昏半刻才突生感慨。 除去厨房里常使唤的老妈子,管家和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丁,小丫鬟也在母亲过世后遣散得不剩几个,萧老爷子日常照料事宜一任交给管家打理去了,管家姓张,得到萧老爷子三番五次说明后也把一家子搬到院子里来,一则充充人气,二则院子也实在空荡,白白放着可惜。 萧府用饭时间早,此刻萧老爷子想是已经用过饭,独自往书房里去了。 萧梓杰一脚踏进家门,直冲着一眼便看到他的家丁打手势,让他们不要声张。 家丁点头,眼里却是欣喜。 眼见得张伯一把拉住萧梓杰的衣服,死活不肯松手,萧梓杰竟哭笑不得,直哄他“张伯你放心,我这次回家来就绝不再走,说话算话!” 哪知那张伯也像小孩子似的跟他赌气,“少爷你是来去空空,一甩手便自由了,老爷老了,经不起大风大浪的折腾。莫说是他了,我这老头子这身老骨头也是经不起的。你是咱们家唯一的骨血,万万使不得再做出这样的事来。” 萧梓杰一路让张伯抓着衣角往书房移动,一路把那好听的顺耳的话理了又理,嘴上还叨叨不停哄着张伯只顾“嗯嗯啊啊”答应着。 萧老爷子想是预早知道萧梓杰回家来的消息,当萧梓杰走进书房的时候他正稳妥妥坐在铺着虎皮毯子的太师椅上,细细看去竟然满面红光,暗黑中熠熠闪光。 “父亲,怎地天黑了也不点灯?”萧梓杰还是心疼自己父亲的,也顺便给二人搭话铺好台阶。 方时民国,许多开明的大户人家都装上了新式的电灯,遇到天黑下雨的时候只消一拉开关便满屋子亮堂起来,着实安逸得多,萧府所住是老宅子,也不方便装上那洋玩意儿,一来二去便拖至今日,也用的习惯,家里的老人也懒待动弹。 萧老爷子子啊黑暗中也不吱声,只默默坐着等光亮来到他身边。 倒是管家张伯最快心急,忙接上去,“少爷你还是小孩子情形,不知孩子就是父母心头的灯么?” 这是空穴而来的点睛之笔,倒也说得是时候,妥帖而温心。 “你这一回来,屋子里就亮堂了。”还是张伯的声音,苍老中夹杂着孩童的俏皮。 萧梓杰唯恐障壁再说下去又生出许多尴尬来,刚想开口说道让张伯去厨房给自己鼓捣些吃的来,却听见萧老爷子的声音传过来,“张伯怎么老了老了话多起来,也不管不顾是不是合时候。” 顿了一顿,接着说,“你且先去让厨房再准备晚饭,少爷回来得晚,想是还没吃饭。” 这边张伯一连声说“是”,方才放开拉着萧梓杰衣角的手,欢天喜地往厨房走去。 任空气安静了一会,萧梓杰正愁不知从何处说起,萧老爷子的声音又响起来,“你过来帮我看看,方才冷不防一只蚊子直往眼睛冲来,倒迷了眼睛,难受得慌。” 萧梓杰连忙应声道,“好,好。这时候正是蚊虫滥飞的时节,黑乎乎的屋子它也看不清楚,乱哄哄飞来飞去撞着人眼也是常有的事,父亲要小心些。”说着走到萧老爷子身边,伸手凑到跟前细细看起来,轻轻对准眼睛吹了一口气。 “天气暑热,这些蚊虫是要作死,整日里吵吵嚷嚷,夜里可还睡得踏实?”萧老爷子略眯了眯眼,仰身微躺在椅子上,好让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 萧梓杰这才清楚看到父亲的苍老毫无隐藏裸露在自己眼前,那一滴浑浊的老泪便是最明显不过的见证。半刻才想起萧老爷子问话,忙答道,“夜里还睡得好,我年轻,气血旺,蚊蚊蝇蝇倒奈何不得我。”说话间把边上架子里盆边的毛巾递到萧老爷子手里,示意他敷一敷眼睛。 萧老爷子略微叹了叹气,定了定神才接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便不要再出去了罢。”竟然满是苍老荒凉的感觉。 萧梓杰心里一阵难受滑过,忙接口说道,“父亲大可放心,我知道错了,这次一时气盛自顾自跑出去那么些日子,想来也是荒唐得很,以后再不肯做出这样的事来。” 萧老爷子点头。 说话间张伯进门来请萧梓杰出去吃饭,说是略加了两三个小菜,再将晚间所剩热上一热便足够了,暗里意思是萧老爷子晚饭并不曾用很多。 萧梓杰吃饭时张伯便负责在一旁添菜,说是添菜倒不如说是续前言,把上回说的半截子话补上,一口气说完,直巴不得少爷从此都日日在家守着。 从他的话里面萧梓杰也听出这些日子以来萧老爷子并非对自己无所作为,单是隔天便打发一两个院里的人去看着他,将他出门的行踪一并报给萧老爷子听,一面暗地里观察到萧梓杰空闲时多往凝脂粹去,却也不往里面去,萧老爷子便起了疑心,差人打听了凝脂粹的近况,得知原元的存在,心下暗暗将原元与五年前失散的外甥女对号入座,便八分确定了原元的身份。 这些都是明里张伯能看到的,自然也就说与了萧梓杰。只萧梓杰不知道的,则是萧老爷子对这件事情的想法和往后的打算。 然而,这也是让萧梓杰心里顾虑和烦恼的。 萧梓杰心里明白现下不是轻率向父亲打听的好时机,还需耐心等待些时日,毕竟目前相见尚欢,万不可再因原元的事由再生事故。 萧梓杰明白父亲对自己的管束,想来若是自己强势与他对抗,多半时候是两败俱伤的结局,也有萧老爷子让步的时候,却只在少数。倘若把心里将原元赎身出来的念头说与父亲,单单是赎身也无大碍,原元好歹也是他的外甥女,亲历亲外帮上一把是在所难免的,但倘若再添上一层,想要娶原元过门就容不得他萧梓杰那么为所欲为地胡闹了。 说到底萧府是脸面上的人家,装饰品是不能用次等的。虽然在心里萧梓杰不曾觉得原元进他家门有失他家的身份和门面,也不认为原元此番景况就应当说是次人一等。 然而他也清楚父亲是最好面子的一类人,断不肯轻易就把原元这五年来在凝脂粹的经历当作一场戏来看待。 着实是一个头疼的问题,萧梓杰暗暗想着。 这天夜里萧梓杰就不再往新军府那边许逸泉处去了,只在家中陪父亲说了一会话,暗里再把与原元相会的情景模拟了一番,重新捻起整个事情的线索,将他二人所有的对话一一在闹钟罗列出来,咀嚼一番也从中得出原元尚不肯放弃与自己厮守的机会,倘若上天眷顾,宁肯施舍他们机会的话。 萧梓杰不是唯心的人,受教育程度也高,自然相信凡事都有靠自己打拼的概念,如此这般思来想去,直至半夜里胸中还似燃着熊熊的火光,将未来里与原元的美事更增添了柴火,燃烧出更大更明亮的火焰。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十七章 萧家天下(二) - 原元曲 - Dnaw日记 萧府里这一夜里都是不得安生的,人人人心里有事,偏生偏院里养的畜生也直叫唤,直让人心烦,半夜又是狗叫,又是家丁走动呵斥的声响,竟然和梦里恍惚的声音一般配合,乱糟糟你抢一个台子,他争一方地盘,章法也失了平日的效应。 萧老爷子睡眠向来是极不好的,放在往常夜里倘若能平安睡上三两个时辰已经算是大幸,如今被家里毛头小子那一档子事情搅得心智乱了方寸,好容易心里稳定下来又不好当面发作,只得独自忍着满腹心酸。 这日夜里趁着外面乱哄哄的劲头萧老爷子故意把管家叫来嘟囔几句,便打发他去做事了,顺便得知萧梓杰倒安安心心守在房里不曾出去,也宽心了不少,接着踱到自己放里面来。 用手微微拢住闪烁摇曳的烛光,借着那些光亮摸索着打开床板,那是一张雕龙漆凤的上等黄木所制的双人床,当年也是这屋子里耀眼的摆放,自从萧夫人去世后便只他一人享用着,下人是一律不准靠近的,如此便没有人知道那床究竟藏着怎样诱人的秘密,当然也不会轻易胡乱去猜测一张年久的旧床会咿呀唱着怎样古老的歌谣。 萧老爷子是生意人,还是极聪明的生意人,自打政府对洋人通商一事睁闭各一只眼以来,他便放开了手脚霍辉年轻时不得已大肆施展的宏图抱负,所以萧梓杰所说并非空穴来风,萧老爷子的确近来一直与洋人做生意。只他不愿意用勾结一词将自己的行为猥亵得如此肮脏。 且一直呈上升和疯狂的趋势。 那种感觉就好像拜托牢笼禁锢的巨龙甩着身子扭动,冲出九重天在云霄挥洒自如。 故萧老爷子并不否认这一事实。 而萧府的萧条败落当然也与他为人行事低调脱不了干系。正如刘统领所说,萧老爷子不好对付,当真不好对付,他用的力全是软绵绵的,施在腰上却是足以致命的,然你无法当场抓住他那双行凶作案的手。 至于生意方面,他是从来不予外人觊觎的机会的,寻常百姓只当萧府是正正经经做生意的人家,好名声已然放在外头,他便放开了手做。 “咔嚓”一声床板被移开,巧夺天工的做法,里面的空间竟然也大得出奇,幸得这黄木结实,从外层是决计看不出一点瑕疵的。 里面自然像百宝盒一般盛着各色搜寻来的古董宝贝,少则上千,多则至百万也未可知。 然这只仍然是整盘棋局的一步。 萧老爷子笑了,像眨巴着翅膀的蝴蝶煽起一阵微弱的风,不容易看见。 萧家的生意,遍布城内外。 就这般闹哄哄到夜里,到梦里,到天明。 早起萧梓杰只觉周身舒畅,庆幸回家来萧老爷子也不缠着他讲述繁琐的亲事,直闹得人心发慌。一顿饱觉醒来自然如同改头换面一般,焕然一新。 吃过早饭他便往许逸泉处去了,一则与他道别,有个交待,二则也好取了东西来。 在这一点上,萧梓杰与萧老爷子倒是不相似的,换句话说,萧梓杰生就没有做生意的天分。 许逸泉白天大半是空闲的,新军军纪一向由它掌控在手里,也不用放过多心思在上面,倒也省心。 萧梓杰大步流星顺着原路返回,还未进门就听到许逸泉故意夸张了的鼻音冲得很高,“是我打得你招呢,还是你自己招?嗯?” 萧梓杰心下糊涂,这是在唱哪一出?满面狐疑走近来,却见许逸泉一副休闲得意的模样斜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支在小脑处,双腿微屈,另一只手绞着那天萧梓杰从原元处回来换下的白衬衣,因时间紧来不及洗便被耽搁下了。 萧梓杰明知许逸泉是定要打趣他一番的了,只笑着走过去杵在他跟前,一手忙着去抢他在手里招摇的衣服,嘴里不忘将话题扯开了去,“想是你西方话剧看多了,成了痴呆,青天白日给我唱一出《睡美人》。你也不要慌忙,我这就帮你去找你的王子。”说着还自己笑出声来。 许逸泉这才嗽了两声,正经坐起身来,却仍只是将空出来的手与前一只手合并起来用,死死抓住那件衬衫,一面揶揄,“你休想轻易就把话题引开了,我不是刘千妍好糊弄。你今天无论怎样都要给我说清楚这衬衫上面的香气从哪里来?”一面用眼角的余光直眺萧梓杰。 萧梓杰心里一惊,方才想起那日与原元面红心跳的一幕,虽然两人未做成那事,但毕竟耳厮鬓磨了一阵,自己身上留下原元的脂粉香是最寻常不过的,但自己万万不该粗心大意把衣服扔在一边,如今让逸泉抓到了把柄。 好在也并不是什么好隐瞒的难堪事情,萧梓杰这样想来心里又松了一下,逸泉也不是那样会为难他的人。于是沉吟道,“是了。那是昨天我去了凝脂粹留下的香气罢。” 这边许逸泉倒仿若猜中了谜题一般,大惊小呼起来,“果真如此!你与她怎样?她还是当初那副态度?” 萧梓杰还未来得及一一作答,许逸泉一拍脑门又接着说,“想是我这猪脑子怪笨的!你看这衣裳上都留下证物了,还要我去作那些无聊的猜测么?” 萧梓杰一听便明白许逸泉只当他们已经将那事做得炉火纯青了,待要解释又觉得满嘴苦涩,不知从那一句开口方才妥当,磨了半刻只憋出单单的一个字,“唉!” 许逸泉这下倒安静了,不像鹦哥一般叽叽喳喳不饶人。 “并不如你想得那般精彩。”萧梓杰略稳了稳神,从容说道,“只是……吻了一下便罢!这其间太多事情……这怎么说起?” 许逸泉忙拉过萧梓杰手臂,一根手指点着他说,“好啊好!你是正人君子当习惯了。以前千万拜托你去那地方逛逛吗,只当是陪我玩你都一百万个不愿意,怎么的私下里自己跑去了,还弄个不明不白的后果出来。” 萧梓杰神情便黯淡下来,“原元她不容易……当真不容易。我但凡有那份力说服得了她,便一刻,不!一秒都不想让她在那个地方待下去。你是我绝对相信的人,怎么今日倒也装起糊涂来,与别人无异了,只管来取笑我?” 许逸泉才觉得自己玩笑开过了头,忙收敛起锋芒,正了颜色,说道,“你是怎么说?” 萧梓杰转过身,瞟了他一眼,“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总不愿意我将她赎出来,现在的情形就好像进了死胡同,怎么摆弄都是枉然。” “你与她分离了—”许逸泉说这话伸出了巴掌在眼前晃晃,“整整五年,这五年你能担保她没有变心?” “我肯定,她一直对我如故。” 许逸泉听了这话,心里有了些底,才略微沉吟思索片刻,“世事难料。然从那天她的神气看来,我竟也看出那女子是个磐石般的人物,想来不是随便的。” 萧梓杰不说话。 许逸泉眼见他心烦起来,便又试图引开话题,“所以昨天夜里你是不应该留在那里的。” “你猜对了。我是回家去了,家里是万不能就放下的。今天—”萧梓杰顿了顿,“我来取了东西就回去,好与你一个交待,再怎么说我这剥削家也当够了,是该你翻身的时节了。” “你还想得到还我清白么?”许逸泉松了松神色,与他玩笑起来,“住了这么些个日子换你想通,还真值了!” 萧梓杰笑着拍了拍许逸泉的肩膀,转身拾掇起自己的衣物来。 许逸泉也会意,想起方才说到凝脂粹便想到自己尚有一分心思留在了那地方,便生出往凝脂粹去拾掇他的“东西”的心来,于是嘻嘻笑道,“我出去走走。你收拾好了便自己走罢,我也不送了。想来也不会走错方向的,也不用我弄那么大个阵仗吓着人。” “是了,是了,你快些走罢。”萧梓杰倒撵起人来。 这边许逸泉始终觉得心里缠绕着一个人伴着一件事,只苦于记不起来,现时才一下子闪现进脑子里,于是脱口出来,“那倒也罢,只是刘千妍那里你打算怎么交待?” 这一问倒把萧梓杰问得直在喉咙里膈应,愣是想装傻把一个人一件事糊弄瞒着便走过海天了,没想到半道上还是会冒出救命小道来。只得闷闷说道,“我与她本就没有事,怎么还要生事?再换一层说,她早已嫁人了,还能与我说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么?你这是没话找话说。” 许逸泉想了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能对仗的话说的出口,便沉着步子信步朝外走了,一心想到凝脂粹来。 话说萧梓杰从原元处回来的那天,穆珅也正往他西郊的小别墅里赶,随身带着一些鼓鼓囊囊的箱子,只与老槐一路疾驰。 开门便见林妈匆匆忙忙带领几个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把车上的箱子一路抬进别墅,嘴里直叫那些人当心,仿佛那里面装着价值连城的宝贝。 整个过程只见所有人行色匆匆,一脸凝重。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十八章 满园****(一)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再说另外一处,许逸泉与萧梓杰别后便匆匆朝凝脂粹找水姑娘来了。倒不是日日离不了,确是心里突然升起的强烈的**将他撕扯得着实燥热难当。 也并不是浪漫多情的一见钟情只身陷进去,只两人都需要对方来温存自己,满足自己,将**的空虚的空白填满,然后在这个过程中逐渐依赖上对方的所有,闲暇时心湖略过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挠痒整个心房。 温柔乡毕竟生死梦,多情处反被无情出。 当下正是午间太阳最高的时候,天气也闷热。光晕一层摞一层仿若金黄色的麦饼,偌大的天空便色香味俱全了。 街上人不多,大都回家吃饭午休去了,只街边几家零散的茶室烟馆进进出出几个鞋跟着地的声音。许逸泉心想着正是好时候,只不知那人在干什么。 心里想着事情的时候是不清楚脚上的步子的,晃眼便到了凝脂粹大门前,许逸泉略微拾掇拾掇身上的家常衣裳便一猫腰进了门。钱妈妈眼见得许副官进来了,只缓缓起身迎上来,并不大声声张。 两人走近些,许逸泉发话,“人呢?” 钱妈妈会意,朝后上方一扭头一努嘴,“喏,在楼上,房里歇着。” 收到话时,许逸泉略低了低腰,从口袋中摸出几个大洋,接过钱妈妈的一只手,叮叮咚咚往手心散放下,口里说道,“还麻烦妈妈多加照顾了。” 钱妈妈不多说,收回手来笑着说,“但凡懂事的都好说,她是个玲珑剔透的,自然明白,倒不用我多操心。你跟我来,领你上楼去。” 凝脂粹的姑娘们大多是这个城里最水灵聪秀的,倘或有几分比不上其他院里姑娘的姿色或是其他什么,也都能在聪慧懂事上扳回一些分数,妈妈也是最好说话,但却是顶能让姑娘听话的角色,姑娘没有外心,日子过得极其相安,除去接客,倒把她们当小姐养。 “想是等你也等得有些时候了,这几日你不来,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念着的。”钱妈妈推开水姑娘房间的门,一只手挡住打开的门给许逸泉让路,一面笑着说,“快些瞧瞧吧。” 许逸泉再次谢过钱妈妈,心里早已烧成一团火,火焰燎得他眼里都是燃着的云彩。 待门被关上,许逸泉捏着脚步,踱进里间来。这房里只略微比原元房里次上一点,倒像是个大家小姐的闺房,外面的炎热干燥哪里进得来养金丝雀的小小绣笼? 水姑娘躺在床上,蚊帐是卷起来挂在两边金色钩子上的,她的大半个袖子也高高卷起,露出粉嘟嘟白嫩嫩两截膀子,身子略蜷缩,脚上绣鞋也没脱,只搭在床边,天气热便穿得少,这样一来半边身子的轮廓并线条都展露无遗了。 这些女子自有一股天地不怕敢作敢当的豪侠风范,也从不忸怩,再加上周旋于形形色色男人中间自然有一套大气利落的线路。 许逸泉眼见这幅情境便知这小妮子明明是佯装睡觉的,想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和上楼的响动了,展眼计上心头。只见他一路走到床边伸出双手便将水姑娘整个人抱了起来,整个一副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原是装睡的水姑娘万万想不到许逸泉使出这一招来,只觉得身子一个腾空便飘忽忽悬在空中,忙把勉强闭着的双眼睁开,然一个热切的身子又紧紧贴住自己,明显地自己的身子藏在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于是撑不住“哇哇”大叫几声,见许逸泉忙冲着她挤眉弄眼直让她小些声音说话,忙又掩了口偷偷转头将下巴磕在他肩上,心里却是将要溢出的欢喜。 待水姑娘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略微往旁边缩了缩身子,便又嗔道,“你只一门心思挂在那边,怎么舍得来我这里?难不成今天黄道吉日,可别冲撞了哪路神仙?” 许逸泉真真想使劲堵住她那张粉桃色小嘴,一口气吸进去便不让她挣出他的怀抱,厉害确是厉害,总仿若一只长着纤细毛发的小爪子一时一时挠着他全身每一个毛孔微张的地方。 却也只好卷着声音笑说道,“你这张利嘴小心把人吓走。” 柔软若无骨的腰肢轻轻一摆,像一朵盛开在水中的睡莲,“那可得看是谁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许逸泉也不接话,只径直走上前去搂过腰肢,顺势将她压倒,哄热的气息顺藤漫上来。 这一个房间里是甘露逢上久旱的天气,一点即燃的迫不及待,却足足缠绵了一个下午,直将两人皆形成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方才罢休。 至晚间水姑娘将许逸泉送出房门,一则自己房里动静实在厉害,想着周边姑娘们都心下猜测出来了,二则往自己身上一瞧,鬓发散落,衫颓带褪,红晕遮不住地卖弄,也是不方便出去见人的,只在门口依依惜别,目送眼里的那个人走远,走出眼界。 离住处不远时便看见刘千妍从一凉暗黄色的黄包车上下来,高跟鞋直溜溜戳着那块地面,身材窈窕,晚风送来身上的香气。 许逸泉忙加快步子走上前去,爽声说道,“妍妹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说着便伸手去搀她。 只见刘千妍将玉葱般的手指往许逸泉手里一放,微微一笑,嗔中带娇,“逸泉你还好意思说?自打那日梓杰哥会面一别之后,你也不来与我坐坐?如此这般反倒显得我们三个兄妹情谊淡了许多……”说着用手在许逸泉手背上佯装用力一拍,“只怕我还没生这样的心思,你们倒先疏离我了,我可冤大了!” 许逸泉见她又回复以前时光的诡异精怪,心里反倒柔软起来,摆出大哥的姿态和口气,“诶诶诶!这话可是不能随口乱说的!现如今你个小丫头片子都不是当年不出闺阁的小姐了,也不好直接留白把你叫出来,说到底也不和礼数。若说生分,是万万没有的,如今不必当初读书时候闲暇,想来大家都有各自忙的苦楚……”说着将刘千妍往府邸推,“妍妹是明事理的人,自是不需要我笨嘴拙舌多说,快些进屋来喝杯热茶,有事再好好说。” 刘千妍也是随着性子玩笑几句,倒把许逸泉心里大实话引出一截子来,暗想也是这么个说法,便只任他推着走进来。 待坐定,刘千妍便又板起面孔正经问道,“逸泉我今天来是有话问你的,先声明你可不许把我哄了!只需老老实实回答。” 逸泉忙笑道,“好好好,你问什么我答什么,绝不敷衍,来,喝口热茶再审问如何?” 刘千妍见他如此只想笑,想起来此的目的方又忍住笑意,嗽了一声,说道,“我自是知道你与穆珅关系不同一般,你只老实告诉我,他近两日怎么地有些恍惚走神,神经兮兮,倒紧张得不行?” 许逸泉这才如同一个重锤敲在心上,隐约记起水姑娘在他耳边嘀咕穆长官和原元似乎有些往来,只是介于萧梓杰与原元这层关系,他倒没往心里去,只一心想着那两人一个是长官,一个是花魁,金童玉女的形象让他人嚼舌根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况且穆珅的日常生活也并不是他在心的地方,自有人打理。 想到这里,他也不好多说,只试探问道,“他与你不好?” 刘千妍摇头,带些忧愁,“那倒也不是……若说待我,竟比以前好上许多,近日来我们夫妻关系……不瞒你说逸泉,近些日子来我才觉得自己是嫁过人的了。” 许逸泉听到这也大概明白这其中的意思了,定是与他们的秘密行动脱不了干系的,只苦于那件事情是个苦涩的榴莲,含在嘴里吐不出,穆珅最近的行动大概遇上了些许困难阻塞,却是与原元姑娘无关。 于是笑着劝解道,“妍妹你问这些个问题倒真难住我了。按理说你也该很是明白穆珅的脾性,他不愿说自有他的一套道理。再不过就是军队里的事情,过一阵子风头过了也就好了。若说有什么可说的,那也是我们这些大男人的事情,你是万万插不了手的。” 刘千妍也不是没思量过穆珅外面有人这样的情况。倘或放在以前她是不愿把这些事情拿出来说的,也不觉得与自己有多大关系,近日来与穆珅缠绵的时候倒多了,心里竟还有些挂念他,一心想着做一个贤惠的妻子,打那日见了萧梓杰后,反把一盆冰裂裂的水从头泼下一般,冷了心,对萧梓杰把那份尚存一息的心思也死了,倒将心思一日一日慢慢移到穆珅身上,竟也尝到许多以前不曾觉得的甜头。 听到许逸泉这番说辞,刘千妍心里略宽慰一些,只暗暗决心对穆珅好,于是那爱慕的心思便再次从萧梓杰身上移到穆珅了。 话头便由此转走。只是许逸泉心里如明镜般明白自己的妍妹终是将萧梓杰放下的了。 “逸泉,这些年过来你也不想想找个贴心的人,好歹明白你的冷暖?”刘千妍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许逸泉只“嘿”了一声,“妍妹你倒替我操起那份心了!我最是个自由散漫的人,不像穆珅,娇妻在怀。倘若有人管束,我倒浑身不自在。” 刘千妍明白许逸泉的意思,笑着说,“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女子能让逸泉哥坐怀不乱的。只怕是你背着我们早与别人好上了也未可知。” 最后一句话原是玩笑,却不大不小点起许逸泉心里尚未熄灭的火,亮堂的灯光下印出水姑娘绯红的双腮,在自己身下娇喘不歇的甜美模样,万千风情不言而喻。嘴里却硬道,“妍妹可是开玩笑开大了!好歹也要让你替我留心寻摸着找个好姑娘,怎么倒用这样话来打发我了?” 刘千妍也是抿嘴一笑,两人就把玩笑话又说了一阵。 至天黑,夜色浓了起来,两人才打住如棉线一般延绵的话头,起身出了屋子,许逸泉伸手想叫司机送刘千妍,刘千妍却拉住他的手,指了指停在路边许久的黄包车,车夫如雕像,只下巴一仰一伏。 许逸泉会意,只走过去叫醒车夫,把一块大洋给递给他,随后将刘千妍让上车子,眼看着她招了招手,走远了。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十九章 ****满园(二) - 原元曲 - Dnaw日记 这世间的情事最是难懂,令人烦忧。 倘或永久,便只是阴谋。 若对于刘千妍来说,枯木逢春也并不是传奇。聪慧如她,选择对了今生,便青云直上。 那男子直直回绝了她,断了她的一腔情愿,纠缠也是枉然,莫若放开,挣脱怀抱。 三年夫妻今日才将那些之间应有尽有的恩爱缠绵一一体会,竟也是让人无法自拔的缅怀,牵扯不断的流连。 这是爱情么? 第二春? 刘千妍也不敢妄自下结论,只这潮流一股脑推着她往一条看得到眼前望不到尽头的道路上蹒跚屐履,即使叹口气换个无可奈何,也万不会徒留花落去的下场。 无人时常常想起自己如久旱逢甘露的身体被穆珅点燃,着意一弄,如久违开启的大门迎来一股清爽的风,让自己深深陶醉在其中。 他手攥着打开自己身体大门的钥匙,一步一步启迪,酣畅淋漓。 她看他的眼神渐渐多了柔情,少了淡漠。 妄说这世上的女人往往先让男人俘虏了身体,再割了心,放在刘千妍这里也是说得过去的。 妄说婊子无情,若她们有情,那情也廉价到众人皆可得,与她们身子寻欢的人给予她们欢娱,让身体尽情释放,莫说没有人比不上一个花样男子,可她们吝啬得很,那份专情,想是只在等待有情人,方才将它与自己的身体双双奉送。 风华只为一人开。 换说穆珅近日的行动的确诡异非常,也无多余的心思顾及到原元,有心无力,手头上的事情确是个烫手山芋,伸缩不得。而对刘千妍,也只是尽着她自己的意思,想要便给,倒也相安。 便也只是日常里穿衣吃饭起床洗漱的事情,伺候得越发上心,两人均是端着一腔心事过日子的人,这样一来日子过得颇如意,也是刘千妍一心想要得到的。 这样的五月一转眼便像从顶上流下来的水,一天一天在暑热的嘶吼中慢慢褪了颜色。 次日水姑娘方觉得浑身酸软,折腾得过久至第二日才有反应。水姑娘心里虽欢喜却也担忧,早起听说钱妈妈让一个小子偷偷溜出去给一个姑娘抓药,明里大家都不好意思说明,也并非光彩可见人的事情,暗里心下都是透亮的知晓那姑娘一不小心有了身子。 按理说大多雏妓在开馆前都会在妈妈的指引和教导下喝下一种据说很灵的草药,其凉性非常药可比,约莫几次后便让身子从此丧失怀孕的本领,然此法太过阴毒,是极损坏身子的,钱妈妈是心性宽厚的人,虽在风月场上摸爬滚打却是难得的好心肠,姑娘们若是不愿意的话她是不会强迫的。故大多姑娘往往采取另外一种措施,每次行房事前都准备好用牛,马,羊等动物的肠子,经过一些特殊药材的浸泡,使其更加耐磨,再加上一些动物脂肪配合动物筋络缝合,达到密封的作用。然此法虽免受了许多苦难却是极其昂贵耗时的。 大抵上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是那姑娘自己不小心怀上的,水姑娘心里知道这些事情一般是不与别人方便说的,但无奈身处流离之境能寻到一个依靠的枝桠已然是不幸中的万幸。 略休息了半刻她便匆匆往原元房里来,想着把一腔心事都说与她。 走廊上倚着炫目的万紫千红,早起的姑娘们面孔新鲜,身姿慵懒,水姑娘略一瞟,见少了让人抓药的那一位。 丹凤眼挑着边上的余光,双手推开原元的房门,身影一闪,便关了门。 原元正坐在圆形梳妆台边,眼见水姑娘冒冒失失进来便站起身,也顾不得许多,伸手将头发揽至胸前,问道,“外面早起便是这般闹哄哄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让人心慌。” 水姑娘抚了抚胸口,走近来将原元摁下在椅子上,重新拾起她前面的油亮头发用桌上的木梳轻轻滑动,“你还没听说么?早起钱妈妈都遣人上药铺子里抓药去了,说是有了身子……” 手微微停顿了一下,依稀可见脸上的慌张神色,想隐藏起来的心事也是欲盖弥彰罢了。 原元却只是走神,待回过来直说到水姑娘心里去,“倘或你担心自己也走上那条路,如今时今日这般是不行的。” 伸手关上虚掩的窗户,水姑娘原是大方洒脱之人,自初始起便不会被琐事缠绕住的性情,如今倒显得拖泥带水起来。 窗外是明朗朗的日光。 “想着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入了这个院子就是经手这一行的人。”水姑娘开口道,“好在遇到钱妈妈,是几辈子上香祈福修来的福气,将这身子放在油锅里煎熬,不就是等着有一天一双手忍痛将我们捞起来么?可仔细想想,又有几个人真正能在这院子外头过得风生水起?莫说我不长见识,倒是在这院子里活着还有几分自在。” 原元听到这里便知晓她是动了心的人了,只那心思仍然偏在院子里。饶是这般才最最危险,心思不齐整,恍恍惚惚落下哪一样小心便又是过错,仿若那落胎的姑娘……想到这里原元也无暇论及自己的前世今生,只抬头愣愣看着窗上的窗花出神。 半晌原元才开口道,“也不说说你与许副官的事情?倒是弄得像个谜一般,神不知鬼不觉。” 水姑娘方才如梦惊醒,仿佛只是昨天的事情,却终究成了往事。 她明白情字伤人至深,便不可用之过深,于自己身上却好像失去了效用,然她还是在万分忍耐中尽力克制住了自己。 自然便想起那日以为他也是冲着原元的名号而来,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也没往心里去,后来倚在门槛上时与那人眼眉相撞,稍微婉转一番便记下了神态,她的手帕适时掉在地上,作势弯腰下去的时候眼角瞥见他已经只手捡起那抹鲜绿,双手奉上,闲然自若,嘴角单单挂着一抹醉人的浅笑,不大不小的梨涡,转眼就把她旋转进去,埋了踪迹。 “姑娘可得留心着了。”他说话时声音却是书生气,与外表的英气截然相反。 “倒也不必。小小手帕,您这弯腰低头的倒是水儿我受不起了。”水姑娘说这话从他手中抽走手帕,嫣然巧笑,倩兮美哉,于是她也看见自己深深映在他的梨涡里面了。 过了不几日许副官便上门来直叫要水儿姑娘,好在新军口碑尚好,许副官也是不在乎着许多虚名的人物,水姑娘方才明白这个男人不是冲着原元来的,而是自己的。 自那时起,便至今,缘深,情也深。 正说着话的空当钱妈妈在门外出声叫了起来,打发廊上的姑娘们各自回房梳洗,以免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也并非好事。 原元朝水姑娘一努嘴,水姑娘也会意,待钱妈妈的声音传到原元房门口时,只略微估摸一下便疾速打开门,一个飞速旋转便把钱妈妈拉进来。 还未等钱妈妈反应过来,水姑娘已经将门严严实实关上了。 两个花样的姑娘便在房里笑得花枝乱颤,玉颜绯红,弯腰扶肚。而水姑娘尤甚,直捂着肚子叫酸,嘴里还不依不饶嚷嚷着叫唤。 钱妈妈也才缓过神了,方知道是让这丫头给捉弄了,却也觉得好笑,伸手拉过水姑娘便作势要打,嘴上却笑道,“我说怎么地被人横着一拉,迷迷糊糊竟给人拉走了!原来是你们使坏心眼!倒吓我这一跳!”说着直用手拍胸口,方才让呼吸平静下来。 水姑娘直起身,抚着胸口说道,“姆妈方才深情当真好笑极了!呆愣愣竟像一只呆鸭子。”说着又笑起来。 原元好容易忍住笑意,唯恐钱妈妈恼了,忙接住话头说道,“水儿你也不是好人!看把姆妈吓坏了还有谁疼你?仔细姆妈让你请她吃酒。” 水姑娘正欲接话,却被钱妈妈抢先说道,“原元做女儿可是最心疼人的了!”接着又转向水姑娘嗔笑道,“水儿你可是听见了?你原元姐姐让你请我吃酒!” 水姑娘这才“哎哟”一声慌了神,“好姆妈,你就饶了我罢!权当我小性子逗你开怀一回还不好?真要叫我请吃酒可是为难死我了!”转而又去黏在原元身上,“好姐姐你就再替我说几句话罢!都知道姆妈最能听得进你的话的。” 原元也知道是自己一时之话让钱妈妈找到纰漏挟制水姑娘一回,但又觉得实在过意不去,思量一会忙又补上,“姆妈你也补课太为难她了。我看大家凑个份子钱在楼下摆上几桌,选个好日子喝上几杯才是正经。” “这真实个好主意!再好不过的主意了!大家都有份!咱们欢欢喜喜闹上一场。”水姑娘忙接着拍手笑道。 这也不是开先例的事情,以前凝脂粹也有过凑份子逗乐的事情,钱妈妈也是点头应允的。 这时两个姑娘一齐看向钱妈妈,只见她缓缓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道,“这也是个好主意,只说好每人喝的份量有规定的,可不许哄了我的份子钱尽兴玩耍去了!” 两个姑娘异口同声笑道,“好好好!全听您的!”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二十章 ****满园(三) - 原元曲 - Dnaw日记 真真是****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至那日万紫千红开遍,漫山遍野放眼过去尽是颜色各异,新鲜琳琅,各样妖娆妩媚浓烈十分。 毕竟是越来越不懂,年少时的心思再明朗不过现如今的一丝一缕,悔恨也好,遗憾也罢。都只在这繁华尽显的落寞背后开尽了颜色,一朝花溪老。 便是十年不见君,也是思念遍荒山泛滥。 青楼女子纵然遭千万人挂在嘴边骂名不断,但也只有她们最懂得情字。 往往一步走错,便步步都是胆颤惊心,屡步皆谋,谋心,谋情,更谋生。 再往前便是说不得的断壁悬崖,你道这营生当真是在虎口里的,寻常女子耐不住,好像油锅里火堆里取出一件东西,虽然价值连城但那些个留下的伤痛最是疼痛难忍,伤疤也是永恒的记忆。 原元常常独自陷入这些情绪里面拔不出腿来,往往是往事一连片一叠声呼唤她朝着一个深深的渊崖迈出步子去,一直走一直走,仿佛是个梦境,但又不愿轻易醒来,错过看清一切的时机。 而实际上,又没有让人垂心悬思的事情,只是当思睡昏昏时常常让噩梦搅醒,便再没了睡意。 秋尚远,凉意未生。 夏日里徒生许多春意盎然。 不消半日消息便从上至钱妈妈原元等姑娘传到下至平日里说不上话的小厮们,人人嘴角含笑,都说是乐子找到了,仿佛翘首期待一个盛大的节日一般,盼星星盼月亮从天明盼到天黑。 话说是凝脂粹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一齐凑份子大家都取个乐子,可哪一次不是钱妈妈独自招揽了大部分的费用,再加上几个当红的姑娘们也倾心出力的支持,下人们都满心欢喜,能出力的绝不省下一丝半分,大凡心知肚明自己在钱财上没有用处的都尽心尽意出力。 院子里的百合也挺着胸脯一枝比一枝精神动人,颜色明艳,仿若画家的画笔不经意地轻轻扫过,便撒下均匀的纯生的色彩。与姑娘们的姿容明里暗里竞相争辉。 定好的六月初六确是个难得的好日子,清晨起来便是晴朗朗的蓝色天空,干干净净的阳光。 小厮们一整天都笑容满面,仿若熬得太久急于寻求一个出口抓住什么。 一般来说,平日里白天姑娘们最是清闲,凝脂粹里进门的客少,几个人来来去去便能应付过来,而至掌灯时分日薄西山,余晖散尽,常客们抑或是不常来的客人们都开始纷至沓来,姑娘们就得打好十二分精神来对付,连原元之辈也常常不得休息的空当。 这日也怪得离奇,日头虽大,却不是那般热得哄人,清清爽爽流流利利,至下午方才有了一点点暮色几个小厮便开始互使眼色,找准时机,与楼上几个姑娘们配合好,将最后几个客人好说歹说打发走,便一声呼喝用力关上了大门,高兴得直眨巴眼。 楼下姑娘们也会意,得到信号便纷纷呼朋引伴,莺声蝶语,霎时又如夜晚那般仿佛摁下开关此起彼伏喧嚣起来,一个接一个盛装下楼来。 早先便有钱妈妈将大家凑齐的份子钱整理整理齐整,交与厨房里管事的老妈子,嘱咐她将那街上的时鲜的果蔬酒品,瓜子糖果,点心甜品一应采齐,该有的都不能少,倘或价钱贵一点的就买少一些,那些味道好价钱合理的大可多弄些回来,再把自己院子里的些个好酒让小厮搬出来,早已用抹布将外皮擦过一遍又一遍,直擦得鲜亮鲜亮能看得出人影来。 待姑娘们都集齐了在前面大厅里站定,眼见着厨房里人手忙不过来几个机灵调皮的便丢了扇子自己动起手来,将那香气四溢的手帕子往怀里一揣,两边袖子往雪白的臂膀上一卷,几个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将几张桌子拼凑到一块,好一阵折腾方才弄成一个正方的大桌面,再看那几个姑娘,不一会便已经是香汗淋漓,娇喘不歇。 这样一来反倒更加热闹起来,互相打趣的,大声吆喝的,说笑的,追脑嬉戏的,一波塞一波赶起了热闹。 只这边原元独独一个人找了个清静的地方,搬了张椅子坐下来,将那手里的扇子摇得缓慢。 这里面的姑娘们早先原本大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若情非得已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到风月场里谋生。原元大概是自小见惯了家中院子里喧闹繁华的场景,大凡如今再次见到也只是淡淡的,一应过节时候家里都要杀鸡宰鹅,送礼来的各色人生生将朱漆铁门坎儿磨得滑溜,礼品堆得小山似的在堂屋中央气势汹汹。而家中的女眷们往往只需要在清晨的雾气中洗干净面庞,梳最美的头发,戴上最时鲜漂亮的首饰,穿上华贵的衣裙,踏着小碎步悠悠走来,只往那院子里一坐,便是一道最美的风景。 早先原元不明白平常人家的孩子对于过年过节常常怀有那么深远的渴盼,仿佛从一知晓这个节日起便一直数着日子,后来在与他们相依相存的这许多年中她顿觉触悟了,那是对生活最真实的渴望,心底最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愿望衍生出来的对未来的期望。正是有这样简单而深刻的念头一直存在,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人们才得以一日一日生存。 原元深知虽然只是自己一时兴起口快说出来的话,但也能让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及时找到一些乐趣,别的说不上,解闷解乏倒当真派得上用场。 原元想得明白,天下之事有聚有散,欢乐之时人们常常平空忘了离别时的烦恼与忧伤,而往往又有些杞人忧天之辈只单独看着别离时洒下的泪水,空留一腔心事,没了地方去享受相聚时的快乐。不如从容一些,放过那些事情,也放过自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想到这里原元嘴角含笑,看着钱妈妈站在天井处双手挥舞不停指挥着从厨房里面出来的小厮们万分小心,切不可打碎了手中的碟子,杯子,酒坛子。姑娘们都神采奕奕,时不时用手里的帕子轻轻揩一下额角的细汗,鲜有几个能安静坐下来如原元这般。 再仔细一看,那边水姑娘最是一个活泼闹腾的,水红色宽松衣裙轻笼住窈窕的身段,想是特意选的这一身行头,为的便是行动方便,领着身边一众人等打闹起来,间或笑声传到原元耳朵里,然她只是会心一笑,便又低眉。 相处多年,大家都是最明白原元性情的,知她不是天生喜闹腾的人,只独独欢喜一个人静待着,倒也不来烦扰她。 折腾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方才将所用物品一应俱全都安排妥当,大门早已紧紧关闭,人都聚集到大厅里来,中间正正几张方正桌子拼凑而成的大桌,凡瓜果蔬菜,鸡鸭鱼肉,美酒当前,足足摆了一个大桌。众人想来早已按捺不住,直等一声令下便蜂拥而至开怀畅饮起来。 一时间觥筹交错朱光闪烁,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断,仿佛光都在姑娘们耳坠子上折射,再进入视线时便姹紫嫣红了。酒杯相碰撞的声音也似一首乐曲,清幽明快,姑娘们褪去平日里的娇羞造作,换上一副豪爽干练的模样,更有尽兴的已经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在众人之间穿梭讨乐。庄重的也放下往日端着的架子,偶尔举起白滑香嫩的手臂撑住额头,欲语还休。 喝醉也不是容易的事情,凡半梦半醒之间都欲仙欲死,嘴上话说不断,却意思模糊。 这边方唱罢那边声音又起,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干脆没大没小划起了拳,酒杯也在席间飞来飞去,乱哄哄一片,却也是欢乐异常。 原元与钱妈妈坐在一处,水姑娘远远看见她们便乐颠颠跑过来往原元身边一落座,再也不肯走开。 这席间完全分不清谁与谁生,谁与谁熟,只人头攒动各自纷繁。 原元也是有酒量的,自打开馆以来要求陪酒的客人不少,倘或不练出一些酒量来是极容易吃亏的。只现在原元并不十分喧闹,有人来笑嘻嘻劝酒方才举起酒杯共饮一杯。 钱妈妈悄声说道,“你心里定是有事。” 原元莞尔,端起面前酒杯,转身面对她,“姆妈最是多心。” 正说着,水姑娘往身后一钻,直愣愣站在她二人身后,故意赌气道,“原元姐这可被抓住了,单与姆妈喝,却偏偏不与我喝,这不是偏心么!偏心!”说话家已将原元酒杯盛满,不由分说凑近她嘴边。 原元无奈,只摇了摇头,笑着就着她的手饮下一杯。 接着水姑娘又拍掌笑道,“要我说呀!咱们这凝脂粹小是小,比不得别处,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却也是个乐得其所的好在处!咱们且停下来好好想几个点子取取乐才是,才不负了这一良宵美景!” 话音未落便有许多声音纷纷附和起来,想是那些小厮们叫起来声音最是响亮的。他们岁平日里见惯了这些姑娘们进进出出,但也未曾敢明目张胆将全部眼神放在姑娘们身上。 眼下正是好机会,岂能错过? 正犹疑间,只听得角落里一声颤颤的却响亮非常的声音随着酒香菜味送过来,“别的倒也罢了!只请原元姑娘唱一曲方才过瘾!”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二十一章 ****满园(四)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声音一出,一应其他声响都没了。 想来那人也是趁着酒劲鼓足勇气方才吼出这么一句。 声音倒也罢了,只是原元往那台上一站,身段,眼神,唱腔,无一不把人的整个魂魄勾走。 本不是命中注定当戏子的命,却阴差阳错练就一身功夫。 若可恨错生了年代,在这乱世里作了谁人的佳人? 但那人身在何方? 原元只能黯然,倒却也安心。世道凉人心,守本分最是重要,换一生相安。 仿佛时间有一瞬间的停顿,而真正知道内情的人,也没有那么几个。 原元心里好像让绣花针轻轻一刺,锥心的疼,迟钝而短暂。 外面传言凝脂粹的原元姑娘不仅长得一副花容月貌,而且唱起黄梅戏来那也是城中少有的。 想来谣言不是传得不真,而是总让人措手不及。 猝不及防的触及伤痛。 吆喝声又四起,“说得不错!原元姑娘还真真没给大伙唱过几出!”“原元姑娘上台才有看头!” 红着眼睛扯着脖子叫的几个想来都是喝高了的,自然忘了平常的礼数,到哪仔细想想也并没有什么过失的地方。 原元只坐在原处一动不动,脸上神色一丝未变。 钱妈妈大抵是知晓这其中隐情的人,不说别的,三年前原元生日那天夜里她领着众人一路追到戏班的戏台上,眼见原元身着戏袍声情并茂,眼睛里的神色已经将她湮没。 那日,是原元开馆第一日,接客第一回。 她早已知晓原元并非处子之身,也并不想过多去打探她的过往,然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她便清楚那个时候的原元是历经多大的磨难与波折,早先定是千金之躯,父慈母爱,众人景仰,所以眼里才会有比绝望更让人恐惧的空白。 其他的纵然不甚清楚,但将所知道的与私下妄自猜测的拼拼凑凑连接起来,也大概明朗了七八分。 莫不说这个孩子也是命运多舛,遭逢变故也未可知。 故钱妈妈向来最是疼爱原元,以女儿之礼相待,除去接客这一层不说,倒真真与娘亲无异。 此刻钱妈妈唯恐那起小厮无理取闹的话让原元心头难受得紧,要说什么也觉得苍白无力,待要教训那几个人也觉得口中淡然,说不出几分有重量的话,也无法叫他们仔细着。倘若贸贸然将实话隐情透露出来,只怕更让原元的难看添上几分,却是着实为难。 那边水姑娘也是不大知情的主,正要开口与众人起哄的当儿却看到钱妈妈暗地里给她使了几个狠狠的颜色,大意想来她也能猜出几分,于是知趣地掩住了樱桃小口,只默默吃茶。 其他姑娘此时也都怀着看好戏的心情在一旁,并不见得有几分忸怩之色,她们倒喜欢这样热闹的场面。 钱妈妈只得将目光又转会到原元身上,只看她将要怎样作答。 原元对那日之事并非忘怀,而是藏得过深。 这几年的平淡日子暂时让她的心停下了漫无目的的漂泊,也不再惶惶,只那人的出现让人徒生一种“往事知多少”的悲凉。 本不期望再与他重逢,只消一眼,便足以让她静如死水的心境再起波澜,翻滚汹涌,膨胀爆裂。 众人只见原元粲然一笑,宛若这夜间迟暮而来姗然而盛的昙花。 她说,“这本是小事。原元能拿得出手的那几只小曲也是道听途说学来的,算不得正经功夫,只能说是旁门左道。”说到这里对面坐着的姑娘们掩口笑起来,而那起小厮们也撑不住哄堂大笑,断断续续道,“原元姑娘说话真真把人往死角里面逼呀!倘若你的功夫还只是旁门左道,那这天下间唱戏的都可以回家好生歇着去了!” 原元也不接话,只待他们把玩笑话说完才缓缓说道,“原元不敢打诳语!各位若真是赏脸要听原元唱上一段,那我也就着酒兴撒一下酒疯,倘若待会有人笑话我可就是他的不对喽?” “哪里?哪里?”众人见有戏,连忙接道,唯恐原元改了心意。 那边钱妈妈见原元始终和颜悦色,心下也安生了一些。 说话间眼见着酒席已进行至一半,正是众人兴头上,原元待要上楼去换几件与戏服相近的衣服,一个姑娘拉住她说道,“妹妹倘若信得过我,只管到我房里来,我那里有好些个戏服,尽着让你挑。” 原元不解,只疑惑着看钱妈妈与那姑娘,钱妈妈走近来,笑着说道,“她早些年是真正唱戏的角儿,后来嗓子倒了遭戏班抛弃才落到我手里来的。” 原元心里顿觉亲切,转身感激地看着那姑娘,只听她接着说,“妹妹真要是不嫌弃就跟我来,那些衣服也是我临走时私藏下来的,说不上名贵但也是一等一的好料子。” 原元自然不是那等娇贵傲人之辈,直与那姑娘说了好几个“谢谢”便一同携手上楼换衣去了。 楼下钱妈妈领着众人将桌上的空杯空盏收拾了,微微有些凉意的菜又端去厨房重新溫了一遍,边角处能空出来的地方撤了桌子,周边的小桌子也尽量合并成大桌子,众人亲亲香香弄了三个大桌子,慢慢当当坐下,正好与大厅中间空地相对,想来是方便大家看原元唱戏。 水姑娘是顾不得了那么许多的,她本是空着肚子就与众人喝了许多酒屯在肚子里,方才酒力未起作用还一直活蹦乱跳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此番一折腾时间一长酒劲开始起来,况且这酒显的大多是后劲,刚开始兴许还觉得像是喝甜水,到后来方才显出真厉害来。 她只觉得脑袋晕乎乎似要往一边倒了去,身子热乎乎不停膨胀,比冬日里裹着好几床棉被还要暖和,只想脱了衣服往那清水里一钻,可似乎又有几分清醒的知道自己尚在宴席上不得放肆,如此恍恍惚惚也说出不少玩笑话,她自己还不知,只当作都是平日里说的家常话,模糊中又看到身旁姑娘们都笑作一团,直劝她少喝些。 钱妈妈看着她那一副模样也是哭笑不得,只得自己亲手用小盅盛了一碗饭,将桌上那鸡肉和蘑菇炖的清汤吹开表层的油,就着下面温温的新鲜汤泡了泡饭,给她端着咽了下去。那水姑娘此番也听话,只笑着接过碗。嘴里咕哝几句“姆妈当真好人”便顾自吃饭去了。模样甚是惹人怜爱,粉面香腮,眼欲滴水,身若无骨。 半盏茶功夫那姑娘便领着原元下楼来了。 众人停下手里你推我搡的活计,仿若眼神也会传染一般,一个一个往原元方向看过去。 只见原元款款走来,淡绿色的繁花宫装,外面披着一层金色薄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紫色的花纹,三千青丝撩了些许简单的挽了一下,其余垂在颈边,额前垂着一枚小小的红色宝石,点缀的恰到好处。头上插着镂空飞凤金步摇,随着莲步轻移,发出一阵叮咚的响声。衬得别有一番风情美丽可人之姿。 再加上一身立领曳地长披风,内里是光滑的柔滑,外皮是奶白色凤穿牡丹紧贴着淡蓝色纹边,绣线阵脚细密,纹理不见一丝纰漏,是上等的戏服。 用惊若天人四字来说也不显得过分。 看惯了原元一身旗袍装束,打从住进凝脂粹那一日起便再没见原元穿戴过如此花样的衣服,可这些对原元来说却是一点也不陌生的。 早已经有男子的眼睛直愣愣地舍不得离开原元一点点,原元感受得到那些目光的温度。 与穆珅萧梓杰的不一般,它们充满了艳羡,和难以言表的**。 原元就这样一直走过众人眼前,提起裙角撒落沿途的曼妙。 姑娘们窃窃私语,小厮们早已经叫好声不断。 原元脸上只是没有颜色。 淡淡的如新鲜的白开水。 走到桌子前面空地中央站定,原元抬起眉眼,笑着说道,“可是先说好了的,我唱的不好不许笑话。” 下面便又是一阵起哄的声音,催促着原元尽快开场。 不是戏班子里的舞台,没有奏乐师傅们的伴奏,虽然少了那些缀饰,倒多了许多让原元自由发挥的空间,没有束缚,原元更觉得畅快了许多。 原元点头微笑,待摆好阵势,手指微微弯曲,角度刚好,浑然天成的兰花指骤然划过眼前。 这一出,是《对花》。 通俗浅显的歌词大意,坊间百姓闲暇时分都能随口哼唱上一句两句。 粗狂线条描述的男女之情,却最是真实,兴许没有过多的缠绵悱恻,却是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有关。 女: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 丢下一粒籽,发了一颗芽, 么杆子麽叶开的什么花? 结的什么籽?磨的什么粉? 做的什么粑?此花叫做 (呀得呀得喂呀得儿喂呀得儿喂呀得儿喂的喂尚喂) 叫做什么花? 男: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 丢下一粒籽,发了一颗芽,红杆子绿叶开的是白花。 结的是黑子,磨的是白粉,做的是黑粑,此花叫做 (呀得呀得喂呀得儿喂呀得儿喂呀得儿喂的喂尚喂) 叫做荞麦花。 女: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 长子打把伞,矮子戴朵花,此花叫做 (呀得呀得喂呀得儿喂呀得儿喂呀得儿喂的喂尚喂) 叫做什么花? 男: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 长子打把伞,矮子戴朵花, 此花叫做(呀得呀得喂呀得儿喂呀得儿喂呀得儿喂的喂尚喂) 叫做莲蓬花。 底下又是叫好声一片。 如此这番折腾,直至桌上再没了酒方才散了席。 众人皆是有几分醉意的。姑娘们互相搀扶着上楼歇着去了,钱妈妈领着小厮们大致收拾了残局,终究也是抵不过袭来的困意,连忙回房去了。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二十二章 再续前缘(一)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凝脂粹,落在这块最风流的地方。 占尽风水,谈不上宝地,却也是流不进别人田地的肥水。 安东巷毕竟年迈,躲在角落里这么些年过着相安无事的日子,虽然由里而外散发着一股子年久失修的腐朽味道,但那稳稳坐落在路旁并一直屹立不倒的气势却是真正笃定而妥当的。 人说风水轮流转,好运不会一直尾随,但也不会将任何人丢弃。 可是凝脂粹这么些年来一直依靠得天独厚的风水运行着,大灾大难避之不及,倒也没有什么刻意隐藏的手段,只一味地享受着悠然自乐,乱世中的。 独自演绎一段又一段小小花旦年幼时的梦想,花凋时落英纷纷,谢幕却依旧芳华风韵。 全仰仗着一伙人心心相映,全身的气力往一处使,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通力合作的结果便是凝脂粹日赛一日的蒸蒸向上,繁荣兴盛。 众人都晓得但凡只要提到凝脂粹的人,都对满面含笑的钱妈妈印象极其深刻,然首先映入脑海中的大抵便是凝脂粹姑娘们如花美眷温柔似水,而众人口中凝脂粹的口碑最好莫过于绝无二心的忠诚。 倒不是说钱妈妈多么会笼络人心,也没见她尽着把各色各样值钱的东西往姑娘们手里塞,该收的照样收,该教训的也丝毫不留情面,可姑娘们仍然拿她当作是亲亲的长辈一般敬待。但凡开玩笑什么的也不会手下留情,市面上的糊涂话也偶尔从嘴边曳出,钱妈妈倒也不难为她们,自己也不忘心上过,只把这一群抑或调皮抑或懂事的丫头骗子们看作是不懂事的孩子,宠溺算不上,好生养着却是十足的。 自她当年决心在这里将根深深扎下,从此不在飘零孤苦,便一心算计着过下去的小日子,精打细算围着这些姑娘们把小日子过得红火起来。慢慢地惰性使然,便觉得这地方哪里都好,哪里都是心满意足的,便再也不想离开了。 坊间自然少不了姑娘们的闲言碎语,好的坏的一应俱全,平分秋色。只姑娘们早已见怪不怪,司空见惯了,也并不放在心上,免得闲来招惹许多是非,也找些气受。 饭后谈资也莫过于家长里短,而从房檐下那些女人们嘴里吐出来的除了晚饭吃过的菜的气味,还有一股子市井气,伴随着坊间姑娘们的韵事,气味往往变了原本。 谁家的姑娘姿容过人,在无形间便成了百姓间约定俗成的一种媲美方式的冠军,或多或少会显得有些无聊,但无聊中趣自然也是有些微趣味的。谁家的姑娘最欢喜搽脂抹粉,脸上厚厚一层白白的霜露一般的东西整个把碾碎都完完整整遮眼过去了。而往往一般那样的姑娘都是上了年纪的,在靠年龄和姿容吃饭的风月场所年龄是一个最让姑娘们心间吃痛的毒药,十七八岁的姑娘们往往鹅蛋脸型配上吹弹击破的肌肤,姿色一般些的都能摆出勾魂摄魄的模样,而一旦年华老去岁暮迟至总是担忧着争夺不过那些能掐出水来的新鲜可人儿。 原元足岁已满二十,双十年华正是饱满璀璨的年纪,而她也不大在意年纪这回事,五年前进了凝脂粹的门,前两年只作那守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对世事知之甚少,三年前一开馆便引来各色头衔挂身,至今蝉联多年头牌花魁角色,自然也并非刻意为之,只顺应这世间人心罢了,省一些烦恼。 谁家的姑娘也许狐媚过度,妖气已然传遍大街小巷,如此这般的花边新闻也是层出不穷的,从低矮的褐强瓦房顶上的烟囱里面冒出来的烟酒气息,浓浓的居家味道,在院子里,就是姑娘们头发上的桂花油香气,身上的脂粉香。 那夜实在闹得欢腾,个个直喝得满面红光,兴头往上窜,姑娘们莺声燕语,吞吐温软,迷人得很。 原元也不例外,被水姑娘强按着喝下几倍便觉得心口直突突往上涌,按捺不住一股子兴奋劲,几个小厮又借机献殷勤巴巴跑来与原元喝上一杯,原元可再也没有推辞的道理。如此这般到宴席散了之时竟然也是凤眼迷蒙,双腮桃粉,身上腾云驾雾一般飘飘然往楼上去了。 许是这段日子天气晴得过好的原因,至晚间街上小巷间各个小贩收摊之时早已是闷热得不行,她们一伙人本就是躲在闷屋子里作乐的,便以为那些漫上来的周身的滚烫只是喝多了酒的缘故,至第二日才明白夜里是来过一场暴雨的,只是屋子里面人声鼎沸,将那声音盖过去了,竟然一点都不曾听到。 原元早起时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轧在颈上,竟动弹不得。太阳穴也好似被人用钝器狠狠敲击过一般混混沌沌的疼着,醒了许久只直直躺在床上不想起来,夜里忘了将床幔子放下来,此时已然天光大明,太阳升得老高,直直照进窗来,反在梳妆台的镜子上。 才想起已经进入六月份,而自萧梓杰那日走了之后便再没见过踪影,想来两人也没契机可以单独会面,计算见了面也是说不上几句话的,想说的大多藏在心里,发泄不得,而之前的满满当当的怨愤,大概也随着一场大雨冲刷干净,隐隐的还会有一些责怪的意思,但那也是赋予在命运身上的,作弄人它是最在行的,不管情愿不情愿,但凡中了招,便逃脱不了。 而穆珅大概也忙于手头上的事情,暂时将她放下了。前几日有姑娘守在门口时看见许副官率领着一众人马浩浩荡荡往西郊方向去了,整个气氛好像开往战场上的军队谈及赴死的话题,沉甸甸的,不过气势着实吓人。那姑娘急忙进来说与屋里众姐妹们听,便有几个直用帕子捂着嘴冲水姑娘笑。 往日里谈论起这城中的大户和富有人家,少不得不长嘘短吁地将话头引向萧家,萧府的富有是城中人有目共睹的,但其低调不张扬,做事自由一套绵里藏针的套路。只是那萧老爷子几年来从不提及续弦之事让那些有非分之想的姑娘们连做梦的机会都大了水漂。 都道是朱门酒肉臭,却一门心思向往朱门上撞。 原元是不参与这些的,只安静坐在楼上或旁边仔细手上的事情。 但自从她的生活里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叫穆珅的人,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注入了新的变化。 谈论起新近的权贵,如今除却萧家自然便是最耀武扬威的新军长官们。只有他们可以不管不顾世俗的眼光大胆出入烟花之地。也有人将萧家少爷与之做比较,说是大富大贵之身却小心谨慎得很,男子汉气概不如新军们来得厉害,倒是那样的奶油小生也着实招人打心底欢喜。 每每这时原元便觉得脸上神情有些不自觉的不自在,仿佛姑娘们说起话来时眼睛都往她身上瞟,毕竟挂在她们嘴边的两个男人都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三言两语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 有时候倒希望心里的那人仍旧远远地看着自己,总有一种不离不弃的意味。如今原元自己也估摸不准萧梓杰心里究竟是怎样一个想法,心里被他轻轻一挠便痒得不成样子。转念又一想自己如今已然不是当年的小姐模样,平常女子也尚且算不上,还能有多么高的姿态去面对他,更谈不上索取任何。 挣扎着起身,脑子是一片混乱。后面街上小贩的叫卖声音也赶着进了耳朵。 出门时远远看到水姑娘半身伏在廊上,冲下面一个姑娘又是喊叫又是大声笑,那般洒脱也是这里的姑娘少有的。原元正想走近去吓唬吓唬她,趁机捉弄一番,好算清了昨天夜里被灌下的酒的旧账。 没料想下面那姑娘眼尖已经看见原元了,连忙朝水姑娘摆手示意,脸上却是遮掩不住的笑容。 水姑娘却是一脸的迷茫,而原元趁着这个空档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那姑娘与水姑娘是一伙的,密谋着做采花大盗,将院子里那些开得正好的百合花摘上几朵,好插在发间。正往回走的时候不想被原元撞上了。 想来那百合也正是开最后一季的时候了,所以比以往每一次都越发多姿多彩,香气袭人,姿态撩拨。 水姑娘好容易明白过来转头看见原元朝她走近,忙定了定身子朗声笑道,“原元姐当真是神通广大,想是在梦里就算到花被我们给偷了,特特跑来逮采花大盗的?” 原元脚下的步子不停,心想这丫头时时不忘作弄人,于是接道,“你偷我的花还有理了?旁人也就罢了,你也不放过它们,看我不好好收拾你替它们报仇!”说着拉起水姑娘的双手就直咯吱她。 水姑娘虽身柔若无骨,但却怕痒,如此早已笑岔了气,嘴上连连求饶道,“姐姐我再不敢招惹你的花了!你且放过我这一回……楼下桌上有新鲜的莲子粥还热着,你放了我,我给你端去……” 原元也是笑得花枝乱颤,嘴上却还是不依不挠,“看你嘴上功夫还厉不厉害?” 一时楼下那姑娘和旁边出门的姑娘都笑作一团看她姐妹二人耍宝。 正闹着钱妈妈那边叫了一声“原元”,声若洪钟。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二十三章 再续前缘(二)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原元诧异,忙转头一看,钱妈妈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盛着一个精致秀气的小盒子,正朝她们走来。 原元忙放开水姑娘,迎上前去,叫了一声,“姆妈,找我有事?” 钱妈妈笑着说道,“你们早起便这样闹,是欢喜些什么也不说来与我听听?” 原元笑道,“也不是什么好说的,水儿偷我的百合还要占尽嘴上便宜,我这替姆妈教训那个丫头呢!”说着笑着看了看直喘气的水姑娘,一时半刻她也没气力回话。 钱妈妈仍旧笑着说,“倒别闹了,进你房间再说。”说话间率直走向原元房间,推门进去。 后面原元十分不解,连忙跟上前去,随其后进了门。 说话间原元看到钱妈妈的眼神,已然心领神会,丢下外面的众人,把门轻轻扣上,隔开所有的人与事。 还未等原元转过身来,钱妈妈的声音已经灌入耳朵,“我且问你,近来那姓穆的长官还私下里找过你?” “啊?”原元倒是着实地心里吃了一惊,飞来横祸一般的炸弹平地一声雷。 况且近来原元只是日日与院子里的姐妹们做伴,白天挑花绣朵,抑或拾掇拾掇旧日里看的书临的字帖,再下楼伺弄花草,与姑娘们说笑一番,至晚间用过晚饭再出来,倘或有接客才出面,遇上身子不方便的那日直接回绝了也是再正常不过。要说大事,那也只能掰着指头算到六月初六那日凑份子摆宴,原元被众人搓弄上台唱了一曲不成调的黄梅戏。 原元回过神来,想是一定有缘由的,不然钱妈妈不会毫无缘由找上来,于是问道,“姆妈怎么会这样问起来?难道又有什么人在下面乱嚼舌根?还是?” 钱妈妈没料到原元会如此紧张,暗暗想自己的这个关子是不是卖得不是时候,这时候也不急着把实话说破,遂笑着答道,“也倒没什么,若说起乱嚼舌根,从来都是没有停过的事情,也不必往心上去,况且也并没有哪些人放着好日子不过,与新军长官过不去……” 原元知道钱妈妈也是尽着拣好听的话说给自己,好让自己放宽心不去想那么许多,前些日子也有不少眼尖的瞧见穆珅大白天便往凝脂粹门里钻,进门后点名要见原元姑娘。 坊间最是流言蜚语窜来窜去的地方,窜得高低只在于人们的兴致浓厚。若你还一味把那些话当真,伤心的不是别人,沦落到自己头上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原元连忙笑着答道,“姆妈还不了解我么?尽着性子和那起子小人怄气是最不值得的了。放眼看这么几年我可曾与谁撕开过脸皮?可曾为了谁说的难听话给自己找气受?如今过日子平淡才是正理。倘或要想说什么,就由他们说去好了。” 接着又调皮道,“姆妈你说是不是?” 钱妈妈倒让她这么一弄,不笑也好笑起来,“你想得开也倒好……只是前些日子穆长官还常常来的,如今也不留下只言片语就走了,交待也没有,原元你也不当回事?” 原元当然听出这其中的试探意味来,明知钱妈妈心里清楚自己看得透她想要试探的意思,如此一招无非只在于将她要说下去的话铺好路,倒有几分感谢起她来了。 “我与他原本也无甚大关系,那些日子也只是相熟些相互做伴,换句话说,于我来说那也只是生意上的事情。姆妈也知道我平时是最看淡男女之情的,决计不会只因了他一时的好就没了心智。” 原元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隐隐约约还是有一些愧疚之情的。 毕竟那时沉沦在低谷时期的自己犹如失魂落魄的流浪儿,飘飘忽忽的心连一个暂时安居的地方都找不到。是穆珅看透她的脆弱,尽心将她的伤口一针一线缝补起来。 可这世间往往是来易来去难去,谁能看透滚滚红尘湮灭的情感之下隐藏的真情? 又最终分易分聚难聚,若太当真又怎么只手顶起只有自己的那一片天空? 可惜年岁太久,只消五年,短暂的五年,便一年一年地碾碎了她年少时寄予时间的殷切期望。 原元突然意识到自己越发说得过于沉重了,于是连忙笑道,“哎哟!姆妈大清早起来倒来听我念经来了!真真不该!姆妈肯定是有事找我的,不该被我耽误了!” 钱妈妈也仿佛现下才意识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点着原元的头说道,“你这丫头古灵精怪,我人老脑子慢快被你绕来绕去成了糊涂浆了……”说着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盒子小心平放在桌上。 原元也不回嘴,直看着钱妈妈接下来的动作。 待她打开那盒子,却原来盒子不大,里面的乾坤才真正大。 也是个新鲜玩意儿,盒子盖竟然像会自动弹开一般,只消稍微用力便能打开,打开后那里面便有清清爽爽一阵音乐扑面而来,定睛一看,盒子里面竟然藏着个小小的可人儿,粉面玉目,蜷曲的黄色长发,白瓷一般的面皮,穿着洋裙,裙面蓬松柔软,裙角飞扬。随音乐一响,那小人儿竟然旋转起来。 还是个会跳舞的小人儿! 钱妈妈和原元都不禁惊叹起来,当真是个出其不意的可心礼物,直惹得人心花怒放。 原元不禁笑道,“我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洋人管它叫音乐盒。” 钱妈妈也乐了,“这么个小玩意儿倒也比送那些个银元洋钱来得有新意,还真亏了他有那份心!” 原元这才起了疑心,“姆妈你说的他不会就是说穆珅穆长官罢?” 钱妈妈只笑着略微点了点头。 原元原也想不到他会使出这样一招,比起以前直接将衣服送到凝脂粹来,虽然少了本人来的诚意,但礼物送得精妙,如此一相抵,倒是这一筹他又胜了。 只怪自己一心把那些大道理想得通透,竟忘了他仍存着再续前缘的念想。 只是自己的心却仍然抓不住真正准确的方向,如此以来更不好白白枉送了一个好人一片赤心。 想着竟然烦躁起来。 钱妈妈这才接着方才的话说道,“这是早起穆长官差人送来的,临了那人还转我将穆长官的话也托给你,说是近来忙公务,那边事情棘手得很,也不得空闲来看你。” “所以……这小东西算是替他来请罪的么?”原元脱口而出。 “也可以这么说。一来请罪,二来也给你闲时解闷逗乐用。”钱妈妈开解道,“再说这小玩意目前也是少见,但凡有的人家想来也非富即贵。可见他的诚心所至。” 原元听着钱妈妈的话越发像是来作说客的,连忙将她的话打住,“好姆妈,你要说的呃都知道了。他的好意我也心领了。这份心思我也收下了。还难为您老人家就不要再一箩筐子好话往他身上扣了,我自有分寸就是。” 说着就将钱妈妈往门外方向推,一边嘴上还连说道,“好姆妈你若是真疼我,就去楼下帮我端一碗新鲜的莲子粥上来。昨儿夜里喝的那一肚子还在,折腾得我难受,早起还头疼呢。” 钱妈妈只得笑着出门去了。 原元默默走回来,看着那关着的盒子出神,穆珅脸型的轮廓,下巴的棱角,对她笑时那温润的浓情蜜意,一一浮现出来,甚至两人缠绵时的画面都自作主张跑出来。 只是她也不甚明白,想到这个人时所感受的的,最深切的便是宠爱,甜的,热的,浓的。 而并非当心里有一个角落触到任何有关萧梓杰的须末零碎,都会有真实的钝痛,受伤的割碎一般的强烈的感觉遥遥而来,持久不衰。 原元自然明白,那是日久天长的爱情所致,非一时之情可比。 萧梓杰自打回到萧府之后,也是一心一意想着念着原元,只是他本就是因为她才将萧老爷子得罪,如今好容易化干戈为玉帛,万不可再有任何闪失。 于是连日来将几年来不曾有过的听话与孝顺全然派上了用场,整日里如果不见他在书房里苦读的身影,那定是陪着萧老爷子到自家厂子里去忙碌,他自然明白萧老爷子打着将产业一意托付于他的算盘,只是他目前尚无心无旁骛接下来的心思,只得走马观花似的将那繁琐的流程悉心学习一遍,好哄得萧老爷子高兴。 心里却早已飞到凝脂粹原元那边,只想着满肚子的心事想要说与她听,,好将那长久以来轧在心底的相思之苦一吐为快。 至此两情相悦,长长久久,至死方休。 好在萧老爷子也不大在意他的婚事,如今正值二十二岁年纪,也是该成亲的时候了。萧梓杰常常担忧萧老爷子突然心血来潮将他的婚事一并包办下来,那就将他所有的路堵死,唯有出走。 许是萧老爷子一心想让萧梓杰趁着年轻大好年华把博学强识的头衔也摘了,并且一直对此成竹在胸,势在必得的模样,故也对萧梓杰的婚事暂时纵容得很。 萧梓杰自然也就对此事乐得自在。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二十四章 再续前缘(三)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只是心里总想着原元与他说过的那些话,原元说话时的神态,原元的眼睛好像夜里天空上光芒万丈的星星,原元高傲的扬起的下巴,转身时瘦弱的背脊线条衬着柔和的轮廓。 这些都是磨灭不了的印象,在萧梓杰心中翻腾,好像很久以前的一部老电影被重新唤醒记忆,所有的筋骨和筋脉都像山川河流一样生动活泼起来,只是那种感觉其实从未消失过,在这许多年里,如今却是越发浓烈和深刻。 以前的黄梅时节总有家家雨,念诗念到情深处便总会遥想到将来。她与她是表兄妹,说不上沾亲带故的表兄妹,她的生母与他的生母没有一点儿血缘上的牵扯,他与她便只是名义上的兄妹。自小便熟知这一点的萧梓杰就像心里埋了一个巨大的秘密,时不时拿出来用红绸布精心擦拭一番,即使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个念想也觉得万分荣幸。暗自庆幸两人不必固守古时才子佳人的老旧模式换一世苦苦相逼。 萧梓杰念过新式学堂,留过洋,唯一不变的是,一直以来想要与曾经他熟知的廖贞瑗厮守一生的愿望,这念头自打他心中逐渐萌发儿女情长之事那日起就一直深深扎根在他脑海中。从前读《红楼梦》时还巴巴的念着下一次与原元相聚时要将那番火热的思念之情殷殷切切诉说,他要亲口将宝黛木石前盟的因缘一字一句教与她,并一直坚信他们最终不会落到宝黛的结局。 那时候浅浅的仿佛微风拂过胸口朱砂痣一般的喜欢,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总是那般美好。 不得不说原元的变化让萧梓杰有些意外地吃惊,但更多的是他料想到的已然成熟的时机就在眼前,他想要原元专属于他萧梓杰一个人。她的美,她的傲,她的魂,她的心,都是他一个人的。 转而又想到那天两人久违的来的不合时宜的吻,竟还是那般稳稳地接住,仿佛断裂的梦境在多年之后一个昏昏沉沉的午后突然在某个相似的断点找到契合处,严丝合缝地想接。而自己胸中涌动的**是毫无质疑的,不光是年龄的增长让他在男女之事上有了透彻的了解,更加是原元成熟的女人自然发出的韵味像迷被解开一般,深深地吸引着他一步步向她靠近。 “嗨……”莫名而来的叹息总是在他想到这些零零碎碎看似毫无关联的片段之时纷至沓来,怀念她那桃粉的鲜艳的唇印,留在他唇上,也留在他心上。常常有时过境迁的粉末情绪咬着他的心房,啃噬那一角落。 总在憧憬下一次相见时原元会以怎样让他心动的装束和姿态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娇艳欲滴,却自有一股出水芙蓉与生俱来的纯白气质,宁静如海一般的广阔,不是吞云吐雾的大气,却是让人面对时甘愿为她退出一片广阔的天空,或者将那片原有的天空拓出一种新鲜的颜色。 牵动木偶的线总是嫌太长,而木偶的双手却总是不受控制,忘乎所以。 还总是不时想起黄梅时节的那些雨,落雨的那些天时节正好。 原元在这六月天还总是想起五月里黄梅落雨时难得的晴天,亮白色的太阳,象牙色的晨曦,玛瑙一般的光泽,夜色里走过的大街小巷,路边摊油亮油亮的桌面蹭来蹭去的人影,好像流年在那上面留影做纪念。 想着想着不由自主把那些个小玩意一一从箱底梭罗出来,整整齐齐摆放在面前的桌上,占据整个空间,也占据心里面的所有空间。 想起落魄逃走的那一天在雨里被穆珅拾起,错落里以为那是萧梓杰久违的温暖怀抱,一头扎进去仿佛就以为可以安稳度过小小的一个实际。 都怨这乱世,把时间都错乱了。 年代更遑论。 再想起那些光辉里穆珅不再穿着军装,随性的家常衣服,牵着她的手在无人熟识的巷道一遍遍流连。 黄昏里拉着黄包车载着她一路向前,跨过时光,跨过人群跨过那些绕弯的小街道。 再然后镜头切换,原元看到他们纠缠在一起的身体,有一种不真实的含蓄和隐晦,好像那些老照片里灰暗的格调,隐藏的伏笔。 虽然当时心里也是隐隐约约不确定的凌乱。 却是真真实实的想把自己交给那样一个男人。 轰轰烈烈的一场梦,来得轻易走得匆忙。 仿佛身上还能嗅出一丝他的残留的气息,证明他们曾经那样亲密地接近过,缠绕,纠缠,契合。 然而心里却总是有一个阴暗的声音在声声唾弃自己,为了暂时忘却一个人带来的烙铁一般的伤痛而沦陷在另一个陌生的怀抱里。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深浅难试。她却一纵身便跃进去了。 即使只是短短的十余天没见,原元也只是在心海略微浮动时想起那几日的脸红心跳,想起穆珅穆长官温文尔雅的笑脸,宽厚的胸膛,厚重的怀抱,甚至他于她的身体给过的那些真实的触觉,感觉。 这正是身为青楼女子所能与一般人家女子相区别的断点。 职责所在,也是所处的境遇教给她们的一项技能。 她们的手指所触摸到的,不仅仅是绣线游走的那片天地,勾勒出来的山水丹青。也并非只有香雪腮上点缀的胭脂红,青丝遥寄一方薄薄纱巾。 还有贴在身上的男人们的身体,轮廓,线条,肌肉,骨头,温度,力度,以及一切能感受到的。 原元自是对接触过的男人们的身体有着自己的理解。纵然大多数是不屑一顾的,甚至不愿再回忆起来的,但那总是一件已然发生过了的事情,想来如何也不能忘怀的了。 穆珅的身体年轻而充满弹性,他于她的感觉强烈地表现在他的独特性。并不只是肆意妄为地在她身上寻找发泄的突破口。她感到他把她当作他的女人,温柔体贴,悉心呵护。 让她在被放逐的荒野上看到不远处篝火亮着的田野。 刘千妍这些天来也为穆珅的事情心下起伏不定,上上下下忐忑得很,隐约听得在手头上的是一笔极要紧的大买卖,是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的。 如今她一门心思想好好伺弄好穆珅,安心做好穆太太是正经,三年来的苦苦守候化作那一日前所未有的失望。 她是被伤狠了心的了,于是便不再只往萧梓杰一人身上流连。倘或她早些明白作为一个女人最渴望的莫过于一个足以安身的地方,也便不会如此执著地苦守三年有余。如今看来,醒悟的时候也不算太晚,尚且来得及弥补,寻觅一个真正安身立命的所在。 眼见得穆珅忙碌了快半月,两人都鲜有亲密的举动,刘千妍也开始担心起来,如今军阀长官或是有些头衔的在外面另外安一个家也不是新鲜的事情,倒是那些太太们在一起时常常不离嘴的话头。 刘千妍是一心想要锁住穆珅的心的,想来近来的举动穆珅也能从中察觉出一二来。 夫妻两人少了些冷漠,活络了不少。早先那些不大放在心上,只想着没有心思去打理的事情如今一件一件重新拾起来,倒做得上手。 三年来还近乎崭新的留声机白日里开始了不停歇的歌唱。 下人们也总能听到太太不时地随着那歌声唱起来。 刘千妍慢慢地喜欢上过日子,针呀线呀也渐渐熟练起来,对穆珅的衣食,穿着,日常起居亦无微不至。 那日天晴得方好,刘千妍早起后又见身边没了穆珅的人影,想来也是忙得厉害,便直呼小丫头的名字,责备她们不该忘了叫她起床。 “是姑爷让不叫的,说是让小姐多睡上一会,好养养神。”那丫头也是老实巴交的,却刚好碰上说对话的时候。 刘千妍顿时心花怒放起来,想到穆珅心里竟然还时时不忘挂念着自己便又满脸愉悦起来,忙接着问那丫头,“他可还有说什么没有?” 那丫头答道,“只说中午饭是回来吃的,其他的也就没说什么了。” 刘千妍想起昨日夜里是自己主动在帮穆珅脱去外面军装的时候把身体紧紧凑上去的,前胸温柔地贴住他的后背,一双白玉般的手环住他的肩膀,好容易踮起脚来才将下巴搁上去,如此以来轻轻呼出的那口气反而似有似无吹入穆珅耳朵里,直接的勾引穆珅怎么会看不出呢? 况且那样的情况下刘千妍早已是满目含情,****诱人,朱唇将启未启,衣裳也隐隐露出些许春光。穆珅便直一反手,将她扣在自己双手环成的圈子里,身子往前,再往下一压,两人便顺势倒在了床上。 想来穆珅是会早些回来吃午饭的,想到这里刘千妍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唤丫头来给她梳洗,好去准备午饭的食材。 过不了一些时候只见管家指挥着一个壮实的汉子抬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吵吵嚷嚷进了院子。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二十五章 再续前缘(四)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刘千妍当时心下便觉得奇怪,那箱子看上去装帧秀美,不像是用来装杂物的,倒像是盛满奇珍异宝一般的饱满,珠光四溢。 在日头的照耀下竟然充满一股魅惑的气息,引得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它,打开它,看看那里面究竟藏着多少珍宝。 于是脚下便不听使唤,嘴上连忙叫道,“站住,你这是打哪过来的?” 管家听得叫唤,心里明白便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连忙撩起衣服下摆三两步快走过来,站到跟前,神色在刹那间由匆忙转换为镇定,神鬼莫测的变换,“太太还不明白么?除了这里与府里长官所在的那处,怎么还会有第三个去处?” 言下之意是刘千妍倒多心了。按说这一句白白的问候只是主子对下人寻常的问察,原本没有必要将一句丢在湖里泛不起波澜的话当作很是重要的一回事,但正应了做鬼心虚这样一句话,兴许是手里的事情多多少少带着点不容挪出来晒太阳的因素。 神色的变幻莫测也是让人起疑的地方。 变本加厉的鬼使神差,仿佛剧情颠倒众生。 眼波一闪,再细小微弱的情节末梢都逃不过刘千妍的夙魂凤眼,眼角处风云于情于景都活色生香。 这也在预料之外,刘千妍是没有打算一句话便让管家的心虚破绽露出些微破绽,眼见着平日里谨心慎重的管家如此小心过头的回答倒觉得有一些不舒服渐渐漫上心头,说不出是哪里准确的位置,抑或是隔靴搔痒的弹动,就是那么轻微的一点悸动。 如此这般管家面上仍然是不动声色,刘千妍却依稀看到他的心里声音不大不小敲起了振声鼓。闷闷的,像极了四月里的滚滚春雷滑过天空,石头咯着心窝的瘙痒,无边无际地泛起边角。 半晌终于张嘴说道,“那你打府衙那边过来,这个小巧的箱子是干什么用的?看着着实好看。”不大不小的空间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豪华奢侈的感觉。 都是演戏的高手,竟然今天棋逢对手,刘千妍也难得乐意唱一出对手戏,只是默默地将那疑团往自己肚里吞咽,顺便将一脸的猜忌神色努力掩藏得极好极好。 院子里依然是一番阳光晴好的天然模样,过了早起时分疏懒的稀松阳光,反而觉得自在了许多,这时的光线充足异常,一个一个光圈稳稳妥妥洒在每一块泥土上,篱笆杆上,停歇的肥硕的虫子身上。 说着纤细白嫩的手指就要往上面摸去,暗中却十分留意到管家脸上的颜色。 只听得他说,“不过是些官场上往来的礼节,那些个请求帮忙的送了些小玩意来。”说着连忙亲自将那盖着的盒盖向上翻起,“倒是些不大见过的洋玩意,市面上极少出现的。” 刘千妍走过去,稍稍便将那箱子里面所有东西尽收眼底,那漆着金色外皮的表皮咋一看,竟像是一堆分不出模样的杂物,阳光反射在纹理上更增添妩媚。 “哦……”嘴里嘟囔着应承,眼睛上的动作可不曾停下来几个,仿佛想从那些锦瑟包裹的外皮之下触摸到鬼魅的味道,都是意想之中的奢华,精致,巧妙,却不得心思。 来回 摇动的钟摆,报时的闹钟,叽叽喳喳的小鸟钻出来讨巧取欢心。 这边却眼看着管家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想来是确实害怕这位精明的太太从中找出些什么,毕竟作为一个吓人他也没胆量没权力大声呵斥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即使那动作看起来并无什么威胁的意味,但对他来说,仿佛再多一秒都是在热锅里苦苦挣扎的煎熬。额角竟然有了湿热的感觉,滑腻的汗水沁着头发,变成一缕一缕紧紧贴着头皮。 正在恍惚间又听见刘千妍的声音响起,“是他叫你把这些东西送回来的?有没有说只干什么用的?”听得只是一般的询问,并无责怪惩罚的意味。 管家的声音却依然镇定得很,心想这样一件事情倘若传出去不仅是他自己杀身之祸在所难逃,新军府也难免受到莫大的牵连,人人自危的年代,国仇家恨还谈不上挂心,却也是有那份忠心的。 “想来也只是受人之托,收下一点东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其他的……倒也没说什么……”声音渐次弱下去,慢慢听不出任何语气。 沉默半晌,终于一个缓慢的音色点燃空气中藏匿起来的静寂,“该放什么地方就放回去。”转身对旁边立着的丫头老妈子们交待,“也不早了,也该去看看厨房有些什么,准备着。” 仿佛对方才的一幕完全不经意。 怕也最害怕这样的用心,心机深到不可触摸。 管家轻呼了一口气,却终是觉得心上那块石头不敢放下半分,重量依旧。况且那最后的草草收场竟然短暂而突兀,说意犹未尽也不是,,难免像淋不干的小雨,断断续续,缠绕不绝。 却只敢轻轻回答道,“好,这就去……” 然刘千妍却是另有一番心思的,暂且不说半月来虽然穆珅对她也是柔情有加,比起往年来改变确实很多,故对他的日常举动也是分外小心留意的。也是天公不作美,这半月来穆珅一门心思放在府衙里,对与岳父刘统领绸缪的事情极其伤心,虽然心心念念想着与原元姑娘相聚相守,好好把相思之苦诉说一番,但也只是在心里默默打着算盘,并不敢有所行动,任那**之火越烧越旺,刘千妍不能从中抓住一点半点的破绽。 如今她虽然心里不是很清楚穆珅与父亲私下里的行动,却还是凭直觉想到事情并非眼睛能看到的那样简单。如此一举纯粹属于误打误撞,虽然怀疑的事情谬以千里,却仍然把刘千妍的警惕之心牢牢固定在那里。 如此一来,穆珅与原元,萧梓杰与原元,竟然也是有半月余不曾碰面过的了。刘千妍也只当萧梓杰还是心中苦闷大好姻缘错失的痛心,闷头躲在家中消磨时日,也就慢慢地不再找他,问询他的消息。 那边许逸泉也只是参差间或匆匆去凝脂粹与水姑娘温存一番,皆是匆匆来匆匆去,两人皆恨不能尽心如意,尚有不甘。 还原一个烟花女子丰满多韵的浮生,似梦,更添锦华!期待关注! 第二十六章 风云再起(一) - 原元曲 - Dnaw日记 都道谁人年少时没有身涉一段爱恋,又道哪个年轻时不曾爱慕过几个混蛋? 众说纷纭,皆是难辞其咎,巴不得众人都捧得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梦。 在这片土地上,多的是醉生梦死的回旋,与世隔绝的小城镇,冠名世外桃源亦不足为奇。天下之大,远离天子脚下的纷争之地,仿佛独处一方清静之地。 儿女情长缓慢流,如涓涓细流一刻不曾断绝。 人们顶着这繁华世间应有尽有的繁荣与富丽,把每一天都演绎成不多不少的黑白电影。 有钱人们喝着咖啡牛奶,面包西餐,住在豪华如宫殿的洋房别墅里,女人们踏着尖尖的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将玉葱般的双手递给面前一双伸过来的男人的手,踏着音乐踩着七彩祥云起飞,旋转,舞蹈。 留声机张扬着大嘴巴呜呜咽咽地唱着唱着,这个年代最不平静的歌谣。 就在那个六月天里,余暑漫天,太阳红彤彤地挂在夜晚月亮将要栖息的那个枝头,护**遭遇一次一次击退,,两群人在山东一带地区交战,恋战不已,打得如火如荼,半年有余。 直至6月间里袁世凯病逝,消息传出,喧哗一片,倒也没有见哀鸿遍野的景象,只是人心惶惶加剧。 自从新军在安庆城里驻了下来,倒也没见过几次大的出动,如今这样的消息一传出来,有关的无关的人员刹那间都觉得是一个好时机,什么时机说不清楚,只隐约觉得天下将要变化。 所有事情的发生仿若都在一夜之间,前夜里仍旧点灯,夜话,安眠的人们突然在第二天睁开眼睛时接收到了换天换地的消息。 那日夜里水姑娘匍匐在许逸泉身上贪婪地索要着,将自己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呼吸深重,似有千万句话说不出来,巴不得把自己揉进他身体里连同着一块儿带走。像极了小孩子吊在父亲身上撒娇取巧,挽住胳膊搂住脖子,生怕一不小心便从身边溜走。 事后两人相依相偎,躺在床上依依话别。 安庆城是小地方,新军驻扎在这里自然是别有洞天。如今护**仍然不肯罢休,两方僵持不下,便决定商讨停战事宜。 只是因着战时的混乱,一大群山东等混战地区的人急剧涌向上海,造成上海跟着时局混乱不堪。 安庆城倒也一直相安,刺杀事件云云也仿若隔着十万八千里。此番新军一部分前往上海只为保沪,保锝一方水土平安。 纵然也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但人多势众,如此一造势想来对政府的停战谈判也是有所帮助的。 牢牢把住上海这一块肥肉,便是再有多少势力也不害怕了。 当上海这两个字一个词从许逸泉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水姑娘直觉得那是一个比梦还遥远的地方,她自小便在这块土地上摸爬滚打惯了,还不曾出去过这番小天地,更妄说那个不敢触摸的大城市了。纵使在戏园子里唱戏的那些时候也只是听得说上海哪些个商人巨贾赚钱了,怎么破产倒塌了,再有便是上海那地方的女子,人们说那些女人真正是水做的,一捏便会自己流动起来,水姑娘心里也不服气的,想来从来只有说她如水的,还取了这么个形象贴切的好名字,听得那些男人们对上海女人垂涎欲滴,说起来嘴巴直砸吧得要命,便有一股子不安分的气力在胸腔里窜来窜去。 如今听到许逸泉也要出发去往那个神秘的地方,她恍然想起许多时候之前的这些老旧念头,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本来是极相信许逸泉对她的情意的,如今想想前番有关上海女人的说法便心有不甘。 再想想那醉生梦死的夜夜欢歌,翻来覆去的霓虹灯,玫瑰般艳丽的嘴唇,水蛇腰一秒钟也不停歇地扭动,水姑娘突然心生畏惧。 这个她恋上的男子到底给予了她几分心思? 原本将头埋在他胸膛的水姑娘突然抬起脸来,水汪汪的眼睛瞅着近在眼前的男子的脸,这张脸她很熟悉,这具身体她也很熟悉,给过她欢悦,给过她满足,给过她意想不到的快乐。 现下,是该给她什么的时候了? 她似乎在等着他自己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急切地等待着。 许逸泉一低头,看见胸口的那种粉颊上嵌了两颗黑珍珠似的眼睛,此刻正眼巴巴看着自己,他不懂女人的小心思,在他想来这无非就是一场短暂的别离,上海那边需要他们一群人轰轰烈烈开去壮壮声威,也就是一两个月的事情,事罢早晚还是得回到安庆城这个偏安南隅的角落里,回到眼前这个女人的怀抱里来。 看久了便觉得那眼睛里有千言万语,有一湾见不到底的小河,将他整个人深深地吸引进去,深深的深深地,便再也找不到自己。 如此便觉得身上一阵接着一阵的热浪席卷而出,从胸中一直燃烧着的火焰开始,烧得他整个人想要剧烈地奔跑,声喘淋淋。 于是一把将那软软的温热的身体抓过来,贴近自己,翻身的同时便吻上去,依稀感觉到一双细滑的手紧紧箍住自己,凹凸的线条描摹在身体边缘,相依相切,如此便又是一番来回折腾。 水姑娘原本是有话想与许逸泉说的,但苦于力气太小,挣脱不开纠缠,那些话堵在嘴边硬生生被那个吻盖住,身上被轻抚也止不住地翻涌起来。 便暂时忘却了上海一词在她心头升起的恍惚错觉。 原元也从那日所接的一位老主顾那里打听得只言片语的消息,只当时还不当真,这些商人们走南串北,所见所闻也是相当让人钦佩。夜里与人温存时白日里不敢说的那些话便也只顾一时贪欢说出口来,原元心里便有几分留意。 只是如此一来穆珅手头上正在经办的事情便再无人接管,一时只好冷却下来,只专心打点领军上沪的相关事宜。事出突然,紧急之下仍然难忘凝脂粹里那一抹让他难耐的色彩。 第二十七章 风云再起(二) - 原元曲 - Dnaw日记 那一夜原元心里好似波涛汹涌翻滚着一些旧等等东西,许久不曾想起娘的模样,站在家里的庭院深处,或采一朵海棠,或仰首抚弄枝头的新绿,房间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海棠花的香气,说浓不浓,说淡不淡,好像爹和娘的感情,举案齐眉,长相厮守,两两相望时眼波流转处皆是对方的一举一动,衣食饭茶,繁琐杂事,都剪不断割不开那份情意。 大娘曾说那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缘分,只恨相遇得晚,但终究还是相遇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化不开的失落和隐藏得很深的艳羡,手放在原元头发上摩挲着,翠绿色和青白色的玉镯在她手腕上叮当作响。 这些场景在后来沦为**的原元梦境里时不时出现,断断续续的片段,却只要一条线就能连成一个关于过往的故事。 那时生活在合肥那样的大地方,终归是比安庆城大上不知许多的。印象中的上海就是一个在船上摆渡的梦,摇摇晃晃,不真实的水中月。 然而仅仅是五年,相隔了五年再回首看那些尘封了的旧事,纵然新生许多感慨,却总是带着许多回味的心态。 这已经是六月中旬的天气,潮湿的味道褪了几分,暑热却仍在继续。 上海的那一场狂风不知疲倦地刮,刮到这个偏远的小地方,搅起一阵风波。 日子越来越近。 第二天水姑娘便风风火火跑到原元跟前来将她所知道的事情一股脑讲述给原元听。 那时,原元正双手抚弄着一枝海棠,那海棠开得早了些,在这不合时宜的季节竟自顾自展开了身姿和容颜,娇艳欲滴的一抹红真真惹人怜。而原元钟爱的百合,也过了繁盛的季节,一朵一朵渐次萎谢凋零,单留下几个孤零零了无生气的骨朵衔在枝头,与绿叶相衬。 “按理说,上海那边与我们也是隔着八竿子打不着的,就算是近来避难的人多了些,但终归是有他们自己的军队管束着的,巴巴的把我们这小地方的新军调过去,劳民伤财不是?” 原元笑着看了看面前这个心思耿直的姑娘,只觉得她果真如那单纯美艳的面貌一般,凡是不加思虑。遂停止了自己之前的胡思乱想,略一思索,找到一个简单直接的途径,问道,“我只问你,当今民国政府军队与起义军队是何态势?” 水姑娘一转身暗自回忆昨夜里许逸泉与她说过的那番话,找到差不多的,连忙补上,“打了这许多时候,如今倒安生了,只还在不停的谈判,说是一山不容二虎,终有一方是要向另一方俯首臣称的。” 原元见她还是有些想法的,这才放心下来与她说道,“说到底起义军是斗不过他们的。只是他们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如此长久恋战下去终究不是好办法,倘或不是两败俱伤,政府也难逃元气大伤的结局。” 水姑娘机灵一动,“要我说啊,起义军也不是不成器,他们争来争去不就是争我们这些老百姓么?倘或真的谈判成功了,起义军乖乖听新军的话,两者和平相处,倒是一件美事!” 原元笑着接道,“你这才说到点子上来了。如今你我都知道双方正在谈判的紧要关头,起义军虽然势处不利却仍然不肯轻易罢休,你说是为何?” 水姑娘这可被难到了,略一沉思,才说道,“姐姐是博学多才的女诸葛,我可比不得。还说早起将这一点子学来的东西来你这里现学现卖,倒不想又让你给问住了……” 原元本就自小聪明,识字以来常常将那书上尔虞我诈之事想个通透明白,又加上爹整日里将那些朝廷大事分析得头头是道,难免受到熏陶。 只是想到这里又要触景伤情起来,好在原元极能控制好自己的。此时见水姑娘开始打趣她,连忙笑着说,“你不知我不知,这是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问题。只这天下事哪有不让人猜测的道理,明明白白做出来的事情终归是有目的的,只要顺着那目的往上一寻思,总是能想到几分道理的。” 见水姑娘听了话也不接,便又自己说道,“我也是闲着无事胡乱揣测的。那起义军不肯罢手无非是逃不过两个原因的,一则如此拖下去好为翻身做准备,二则实在不是很明白新军有多大实力。如今看来倒是第二个原因更加有力一些。双方在山东一带谈判,北平等地是新军把手好了的呃,因着战乱倒是上海成了不大的一个豁口。倘若新军再一口气把上海实打实地握住,你说接下来会怎样?” 水姑娘听到这里方才恍然,一拍手笑道,“果然果然!如此一来起义军便再不能小看新军了!便是想翻身也无多大力了!那个成语怎么说来则,回天乏术!对吧?” 原元不语,只笑着点了点头。 转而又想到迫在眼前的离别,如此一别又是月余,虽然短暂也是难耐的想念,水姑娘由许逸泉的话想开去,想到那个对原元情深意重的穆珅穆长官。 “姐姐,你可别怨我多嘴,我听说这一次领军去沪的不只是许副官,还是穆长官打头的,你就舍得?”水姑娘打趣她。 原元心里稍微一沉,这个问题她也是想过的,自打那一日穆珅叫人将那小洋玩意的音乐盒送过来,两人至今还未蒙面,想起那人对自己是真真的重情重义,而自己也是有些想念他的,近日来竟然开始盼着他来,盼着他慌慌忙忙跑进来,不顾众人的目光,一声接一声唤着自己的名字,盼着他柔柔地将自己搂在怀中,盼着他对自己的万分宠溺。 然而心中始终有一个念想,像一盏长明灯一般亮着,原元相信,他是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想到这里原元缓缓说道,“舍得又怎样,不舍得又怎样,终究不是我的人,倘或他有心定会明了我的心意,倘或他无心就当只是一场无意的邂逅罢了。” 不知道原元此番话到底是说与谁听,爱与情,难分难舍。 水姑娘见原元神色有些黯然起来,连忙朗声开导起来,移花接木将话头转走,“哎哟!大白天倒说起这些个伤感的话来,不吉利不吉利!不如去楼下走走,去向姆妈讨个欢心,让她放咱们出去逛逛!” 说着就拉过原元来,也不等原元回答便匆匆往门口走。 第二十八章 风云再起(三) - 原元曲 - Dnaw日记 慌得原元手忙脚乱捧住手中新鲜的海棠花,汁水尚在剪断的茎上边缘缓缓溢出,那朵娇柔只一点点便掉落在地。 原元一叠声地唤道,“你作什么慌成这个样子,也不看看清楚我手里面还拿着东西?平日里冒冒失失的就不成样子,什么时候得了个厉害的婆婆看你还是这副模样么?”一时间喋喋不休起来,嘴里嘟嘟哝哝不停地唠叨。 倒是水姑娘眼看着原元着急上下乱窜的模样直笑得弯了腰,嘴里不清不楚说着几句话。 开门出去,外面是响晴的六月的天空,早起的雾气散开了去便只剩下明净的白云衬着湛蓝的天空。 如此好天气直看得人心也欢悦起来。想要满面扑向那灿烂的季节。 一个在前面笑着跑,另一个在后面赶着追,两人嘻嘻吵吵,像极了胡同里追打嬉闹的孩童们做捉迷藏的游戏。 原来不出门还不知道,只道是清早的阳光透过窗子还那么明晃晃的热烈,原来外面早已是接近正午的天气。 走廊上虽然不是掌灯时分熙熙攘攘的景象,但也有欢声笑语就着这六月的烈日热浪铺天盖地迎面而来。 大都是昨夜里宿在院子里哪位姑娘房里的老主顾,早起不舍得放开怀里的如花美眷,还贪恋**一刻的浓情蜜意,便在房里与那姑娘卿卿我我又是半日的时光晃悠而去。 这也是凝脂粹乃至所有开馆接客的院子里惯常的事情。 及至在走廊尽头,那夜原元与穆珅相约外出尽兴晚归遇到水姑娘和许逸泉亲热的所在之处,水姑娘方才停了下来,连连向原元摆手示意不愿在追闹下去,娇喘不歇,丰腴的**一起一伏,禁不住牵起一只手撕扯着内罩锦帛薄衫的对襟褂子高高束着玉藕似的颈子的领,反叫旁边的人看得痴痴的,她自己倒还不知觉,一面喘气一面冲着后面追上来的原元喊道,“好姐姐,我真的知错了,你若再追下去我可断气了……” 原元也是一身夏衣装扮,只是她追出来的时候不像水姑娘那样又叫又闹用力得很,倒也没有弄得一身汗,看到水姑娘在尽头处站着弯腰喘气,口里一个劲儿地讨饶,心里已经不想再作弄她,只是嘴上仍然不依不挠叫着,“哪里那么容易就让你逃脱了?今天倒要好好治治你的急躁脾气,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造次?” 说着依然提着裙裾向水姑娘跑过来。 水姑娘笑着恼了一句“嗨……”正想转身向下跑,却被一只手拍在肩膀上,愕然转头一看,却是阳光下白白净净一张脸,消融熙然,目光明媚。 正在恍惚间,只听得穆珅就着拍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了顺气,“嘘……你且往边上让开,我来帮你对付她。”说着用手一指即将到眼前的原元,手上一用力便将水姑娘往身旁楼梯下安安稳稳送走。 水姑娘正在惊愕中,一时间也明白了穆珅的意思,心里也乐意帮他的忙,遂如他意欢欢喜喜往楼下走去。 原元当然对这边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仍然叫嚣着往这边跑,走廊上因着恰巧面对着两座楼中间的空隙,常常有不经意间刮起的穿堂风来去匆匆。 此时正是一阵不小的穿堂风逆向而起,将迎面跑来的原元生生吹得更加生动了。那张青白俊秀的面孔在一路的奔跑中逐渐泛起炫目的红晕,少许散开的齐腰长发顺着风的方向飘扬。 而这一切,完完全全落在躲在墙后只露出一张脸的穆珅眼里。 他心里的原元正是此刻他眼里的原元,只是今天见识到的,是一个更加明艳动人,活泼伶俐的女子,好春日里张开硕大洁白翅膀的蝴蝶,振翅飞向天空。 而他仿佛,也如沐浴在春日的暖阳里,周身上下都被阳光浇得通透淋漓。 然这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在一瞬间的延伸中想象出来。 待盘算着原元离尽头处转弯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穆珅微笑着从墙后转身向前,张开怀抱像一个巨大的柔软的网,定定地落在地上。 原元心里本来是轻轻巧巧,好似她正在奔跑的身体一般,却在转角处毫无防备地跌进了一个熟悉的温柔的宽厚的怀抱里。 像是受了惊一般,惶恐地倒吸一口冷气,欲要张开嘴尖叫着挣脱逃离。 却在睁开眼睛仰起头的一瞬间目光触到光滑的下巴,再往上便是熟悉的脸的轮廓,棱角,鼻梁,眉眼,怀里还有她所熟悉的味道,于是心里突然地安静下来,缓缓流淌一种裹着百合花香的温暖和静谧。 就在这个夏日的正午未央,跌跌撞撞一头撞进一场似水如花的梦境,一下跌进一个梦寐以求的熟悉怀抱。 于是原元反而安安静静温顺下来,低下头将脸上的红晕往穆珅衣服上轻轻擦,任穆珅用双手将她紧紧箍在怀中,扣得严严实实,宛若一张温床,暖暖的笼着心。 温热的风悄悄地送出来一些气息,风中隐约有他的呢喃耳语,“原元,原元……我想你,我想你……”一声接一声,一阵赛过一阵翻涌的思念裹挟着占有的**漫天遍野而来。 原元满心欢喜,抬起头将穆珅的脸庞仔仔细细端详一番,直至看得心满意足了才对他露出甜蜜的动人的久违的笑。穆珅也在这样情意荡漾的笑容里得到某种醉人的暗许,将脸颊搁在原元额角,滚烫的肌肤相接触,便自有一股翻滚而来的狂乱。 原元便将双手放开,往边上轻轻移动,直到能够挣脱出怀抱,却又轻俏一闪,便只见两只白玉臂膀拴在穆珅颈上。 便就这样两两相望,直看得躲在暗处的水姑娘再也忍不住笑起来,旁边和楼下的姑娘们倘或不是一脸艳羡呆呆看着的,就是两三个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更有那胆大活泼的眼见着水姑娘在一旁领头笑起来,便放下心来起哄。 一时间倒显得整个院子人声鼎沸起来。 原元这才想起来他二人在旁人眼里竟是上演了一出小别后你侬我侬的情意绵绵,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又不好当面说破,只急得捏起拳头,轻轻地锤着穆珅厚实的肩膀。 第二十九章 风云再起(四) - 原元曲 - Dnaw日记 而心中每个角落都像支起一只小小的鼓,马不停蹄地敲起来,声波震动得整个心房都膨胀了。 手上的力度一直没有加大,却捶得穆珅心花怒放得厉害,仍旧紧紧搂住原元的一袭楚腰,多年来征战四方养成的谨小慎微的好习惯也暂时丢到了九霄云外,哪里还管得上提高警惕,根本不曾想起自己这是身处万花丛中,豪爽的性子用在这里竟然成了日后的祸患。 恍惚中还以为怀中的女子才是心中唯一的寄托,飘摇得倦了累了只想到这个小小的港湾来停靠歇息。哪怕外面的世界风浪多大多急,雨花打得再高再凶。 原元此刻心里也放不下爱其他太多的复杂感情,满满的都是充实和欢乐。 纷纷扰扰的滚滚红尘,有多少人让你眷恋不舍,让你为之尝遍悲欢喜忧的滋味? 不是所有的长相厮守都能长长久久百年好合,造就神话。 也许一次偶然的街头邂逅就能让注定牵绊终生的那个人带着那一段义无反顾的爱与情,为你千里迢迢,爬山涉水,只为草草相见,再看一眼你的容颜。 众人眼中的这一幕,有欢喜,也有仇怨,身在喜乐中的穆珅万万想不到也会有人钻了他的空子,在他身边安排下伏笔。 然而现在这一切在他眼里都变得像灰尘般细小,只有眼前日思夜盼的活生生的原元才是他世界的全部。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穆珅扬手托起原元的整个身体,将她牢牢地横抱在怀里,低头注视着那双惊恐的明亮的漆黑的眼睛。 原元只能轻轻地惊叫一声“啊……”还来不及想象天旋地转的感觉,脑袋里便是一阵疾速的晕眩。 突如其来的宠溺,怜惜而温柔。 这一路的风景,相伴携手看,走马观花也是最美。 原元只来得及在惊叫一声后弱弱补上一句“你这……”接下来的话便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又迅速关上后,一个热烈的深情的吻堵住了。 来得太突然,还抓不住馀音的美妙。 “你怎么过来得那么突然?我还当遇到流氓了。”穆珅将原元轻轻放在只及他腰间高的桌子上,待坐稳后,原元满目旱情,笑着问道。 “我长得有流氓样子么?就那么不待见我?”穆珅将一只手稳稳地放在原元身后桌上的空处,好护住她,低下头蹭着她身上淡淡的海棠花香,笑着反问道。 “你看你这么没正经,我还怎么好好说话呢?”原元只将那俏皮的笑容往嘴角一挂,整张脸更加添了几分神采。 穆珅听到这里反而心里更加像裹了蜜的风一阵一阵吹过一般,身子向前面动了动,环住原元整个人,“那就依你的意思,我们好好说会话。” 原元听得他这样说,转而正了正身子,佯装一副审问的样子,略嗽了两声,好容易忍住涌上来的笑意,声音都忍住憋在喉间,倒弄得看起来古怪,“好,我且问你,这半月来,你都是很忙很忙的,对么?” “嗯,很忙,的确很忙。”但忙的却只有两件事情,一是公事,二便是想你,穆珅在心里想着。 “都忙些什么?” “这个是公事,不方便说的,况且……你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穆珅说的是老实话,一则那些事情确实是府衙内部重要机密,上下一律不准外泄,二则他也不忍心让原元知晓这其中的内幕,纵然他并不明白原元的身世与那萧家有多大的关联。 甚至没想过,自己爱着的这个女人用怎样的身份在这时间为难地生存,与众人争抢着那勉强得来的衣食,虽然不曾在意过她的身份地位,但闲暇时想起来还是会有隐隐的不忍。 反而有那么一种在这瞬间,情愿溺死在她辛苦搭建的温柔乡里。 原元自然也是明白穆珅的苦楚的,想到他堂而皇之地拉着自己跑过大街小巷,在夜深天寒的街头为自己暖手,在最落魄失意的时候将自己从雨中打捞起来,给予她这一世还未来得及索要的疼惜。 可终究,是错了的。 错了的,不仅仅是时间,也是人。 原元明白自己在为可恨的过去描刻一个更加可恨的现如今,过去有过的情深似海旷日长久,五年来咯着她的心,直到相见的那一刻才明白原来是自己在提醒自己不要放开曾经的想与念。 将出神的思绪捡了回来,原元回答道,“那就不说,我也不勉强你。”接着又问道,“那你这次贸贸然来找我,又是为什么?”心中作祟一般带着些许明知故问的挑衅,她知道他终究是会来的。 穆珅心知肚明领军上沪的消息早已是传遍大街小巷,人尽皆知的了,那么聪明伶俐的原元姑娘怎么可能不闻不问。也明白原元此刻明明是给了他一个台阶,让他顺着那个台阶将她所想要听到的话一句一句说出来。 这个可恶的小女人。他在心里想,却还是忍不住欢喜她在他面前的乖巧模样。 “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 “过不了两三天我就往上海去了,你还是要与我装模作样么?嗯?”穆珅说着身子已经往前倾,作势压倒在原元身上,而原元身后只有孤单单穆珅的两只手作支撑,此时还不见他用手撑住自己,可见他是故意的了。 于是原元佯装恼怒瞪了他一眼,“你还不接住我?” 只见穆珅坏笑着更往前了一点,依然是方才的动作不动摇,嘴上却说道,“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可好?” “你说。”原元忙不迭接住话。 只见穆珅神色安静下来,暗暗地有一种似水温情慢慢流淌,仿佛就连眉眼处的棱角,下巴上青白色的胡茬轮廓都变得万分柔和。原元也看到了他的变化,看到他眼神里传递过来的每一个信息,心里有一片沃土上长出了一叶新绿,开出一朵娇艳的花。 “这些天,你有没有想我?”她听见他说,声音也是如水一般的缠绵,细腻。 “我……”原元本就性子倔强,绝不肯在这样的情况下送出软绵绵的情话,一心想着怎样报复眼前这个捉弄自己的人。 “嗯?” 来不及多想,奋力往前一挺身,就将自己的双唇主动奉上,心里笑这样就想难住我? 穆珅只觉得一片温热馨香突然贴近自己,一阵欣喜,忙用双手握住原元的细腰,心里想着,中了这小女子的招。 但,却是心满意足的。 第三十章 交锋(一)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如此一来便又是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在恍惚间便游荡过去了。 温香软玉,此刻放在眼前的是那样明显。 半晌,方才停止纠缠。 还停留在暖暖的房间里窗户上的温度,像冬日里水雾凝结在上面足够写出一幅水墨丹青。 用手一抓流动在头顶上方的空气,仿佛一碰就是软绵绵的色彩。 “你的太太……她长得美吗?”她问。 也许会让人想到争风吃醋之嫌,但在原元看来,她只是想知道,如此温婉含蓄,俊秀刚正的一个男子,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与他般配。站在他身边,才称得上一对养眼的璧人,才能站得长久,才能将一捧红豆,熬成温甜的药引。 穆珅向来是不大喜欢别人在外面提起他的太太,纵然知情的人都曾见识过刘千妍的美貌与智慧,那是一个风光艳丽的女子,谈吐得体,举止大方,贵气中不乏温和。在众人眼里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正好符合了才子佳人的美誉。三年多了只如今两人才得以享受夫妻之实的美妙,每每想到这段婚姻的不如意,穆珅总会紧皱起眉头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然因着自己身份的关心,加之岳父刘统领对自己的提携和再造之恩着实需要感铭于心,他又不能亏待了刘千妍。 转而又仔细回想近段日子以来二人的相处,又觉得仿若忽然之间拉近了距离,每每看到刘千妍的时候总能发现她那娇美的体态,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过人之处,甚至眉宇之间都自然而生一股幸为人妻的美满,这是在以前见所未见的。 如今原元这一提醒,穆珅倒注意起来,好似刘千妍突然转变了性子,对自己百般温柔贴切起来,不仅仅在日常饮食起居上着意关心,言语也多新婚夫妇甜蜜之感。 这一想不禁出神了。 原元见许久听不到穆珅的回答,可见自己揣测得不错,那夫人定是一位美若天仙的佳人,只是想不明白为何回答一个如此简单明了的问题都让他为难得厉害。 于是,原元用手肘轻轻戳了戳倚在身后的穆珅的胸膛,喟叹道,“嗯?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穆珅听到原元的声音,方如梦初醒一般从跑远了的想象中回过神来,拢了拢抱住原元的双臂,将她紧紧裹进自己怀中,定了定神,想到如何开口,才喃喃说道,“她……她的确是个美人,很美,也很有学问。” 原元心想果真如自己想的那般,只恨自己命薄缘浅,无福见到自己臆想中和穆珅口中所说的那位美人。 心里又一想他二人如今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纵然夫妻之间有些不和睦,但终归是摆在台面上的,一则刘家千金的身份身世清白是自然不用说的,有慈父为自己撑起一片天来也是难得的,而则穆珅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可托付之人,想来那女子是终身有望的,不比自己命途多舛。 想起此刻拥自己入怀的男子必然是有许多不如意的,心里的苦楚自由自己一人慢慢去消化,他也不是那样常年流连烟花之地的人,只因着一日对自己动了真情才会长久念念不忘,而自己的出现恰巧在他婚姻极其失意的那个时候,偏偏自己与他也是有缘的,倘或无缘也不会再如此轻易碰面,他也是能与刘家千金长相厮守的。 最后又想到自己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因着年纪和美貌在凝脂粹,庆幸遇上钱妈妈待自己如女儿一般,加之几个好姐妹还能说上一些体己话,也能勉强过日子。但总是少了亲人的那份血浓于水的因素,自己原本也是父慈母爱的掌上明珠,却因为乱世的颠簸生生撕碎了她关于未来所有美好的设想蓝图。 也因着来回压迫流离的宿命,将那大号姻缘变成了蹉跎,如今只能含恨饮泣。 想到这里原元常年以来心口冷疼的毛病也略微有些发作,只不大严重,于是原本如花的笑靥细看上去眉头竟有些紧蹙。 穆珅见这回死原元不接话,仔细看她仿佛陷入了神思,神色也显得几分凝重,忙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仔细打量一番,也不说话,倒弄得原元不好意思起来,忙推开他说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只是心口有些不舒服,想着那些前尘往事好好理个头绪出来,你这样倒好,把我的思路打乱了。” 穆珅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原元嘴硬,又笑着反问她,“你这话当真?” 原元抽出一直手来轻轻抚着自己胸口,也笑着回答他,“当真。你若是怀疑我因为你说你太太是大美人而生气吃醋,那也太显得我小家子气了,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况且……” 原元还要说下去,却被穆珅一把抢过话头,心想这小女子果真厉害,不仅牙尖嘴利有些见识,还是个心思慎密的,“况且原元姑娘在这小小的安庆城里是出了名的花魁娘子,全称男人垂涎的天仙,还有必要去嫉妒别人么?” 说着只拿眼睛斜着打量原元周身上下,佯装不怀好意的样子。 原元便用手捂住他的眼睛,嘴里笑道,“让你还取消我!”心里却想着,自己话里明明不是那个意思,原本不好说出来,怕两人都觉得尴尬,正想着如何大哥圆场糊弄过去,没料到倒让他抢了过去,也是好事。那话原本应该是况且她原元只是凝脂粹的一个姑娘,说道身份可能连寻常人家的小妾都不拿睁眼看待她的。更何况是刘家千金那样高贵的身份。她自己也想着并没有因为在外人眼里的低贱就妄自菲薄,相反原元是极其想厚待自己的,只是她明白自己从五年前那事之后便不涉情太深,也不希望穆珅为她将感情用光。 越发觉得再说下去只会徒增伤感,原元转身背靠着穆珅,俏生生地说道,“跟你说了这半日的话,连口像样的茶都没喝到……” 穆珅见她那副委屈的模样,竟觉得好气又好笑,心里却又很怜惜,忙配合着她说道,“是小人的错,小人这就给夫人倒一杯热茶去。”说着就要翻身下来。 原元连忙拉住他,笑着打趣道,“你当真看不出来我与你说笑的?说真的,我竟然有些肚子饿了。你领我出去吃饭,如何?” 穆珅早猜到她的顽皮心思,却仍旧翻身下去,“我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心思?仙子啊已经正午过头了,当然要让你饱饱肚子,我这是给你拿一套衣服去,你且好生歇着。” 原元这才会心一笑。 第三十一章 交锋(二) - 原元曲 - Dnaw日记 正午的阳光从不吝啬,就连此刻蝉联未央的那个斜斜的日头也是慷慨得很。 原元的脸上镀上一层美妙的金黄色的光,绒毛细细的,在光里面招摇。 她笑着,看着背对着她的木蛇为她拿过一件粉白色的宽身薄裙,袖口有些宽大,边角缀着明黄色丝线绣制的单件花样,看似简单大方实则繁复细致,下摆也颇有些当今流行的洋裙的样子,只那么一点,不留心是看不大出来的。 他看着光线在她脸上跳跃,伸手把衣服递给她,眼里的喜爱和宠溺丝毫不做假,“我倒宁愿这一辈子都为你拿衣服。” 原元心里一惊,脸上仍然不动声色,还是那份不浓不淡的笑,“痴话!你只怕是进错了地方,又饿坏了肚子,才在这里胡乱说话。”心里却知道他的意思,仍旧是几次三番说起的赎身一事,原元深知那是无稽之谈,倘若放在三四年前自己还是十六七岁的小丫头,心里头没装下那么多的人和事,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牵挂,可能便一口答应,满心欢喜洗净铅华等待他来带自己走。 如今自己虽说只是过了二十大关,但也已经是一副沧桑的心肠,心里所想手上所作的事情哪一件是单单为了自己?方明白命运给定的那条路常常一通到底,就算走在路上的人们看不到尽头的希望,也只能咬咬牙狠狠心一路走下去。 穆珅还想说什么,想要争辩一下,好赖说服眼前这个倔强的放在他心里的小女人,原元连忙捂住他的嘴,不让那一句话出口,嗔笑道,“你若再说下去,往后你来我可就关起门来再不见你了。” 穆珅心里明知她是不会使小性子如此轻易生气恼怒的,但想到她心里面的苦楚,看到她那双美目圆睁着瞪着自己,便是有千言万语也不忍再说出口,只得叹了一口气,转而笑道,“好好好,我听你的就是。我们这就出去?” 心里却想着原元二十年来的人生路,如今极少有人知道的原元的真实身世。他派人调查过,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一个稍微完整的复原图拼凑出来,然有些细节也是疏忽了的。他知道她的真名叫廖贞瑗,知道她是前省总督的千金,因着革命换了天地糟了满门的灭顶之灾,也知道她如何就沦落到了小小城里一个妓院做了花魁,更加心疼她一段大好姻缘本来能成就才子佳人的专说也成了过眼云烟,只不知道的,是那也破船里原元遭受的非人待遇,也不会明白自那一夜之后原元便看淡了这世间真情,不敢在涉身其中。 与她有婚约的萧家公子穆珅也是有所耳闻的,加之最近手头上正在处理的事情与萧家有莫大的关系,萧老爷子他也是熟识的,只还没亲眼见过那萧家公子是何许人等,竟让一个能令天下男人神魂颠倒的女子为他肝肠百结,不说忘情又情难再系。 说到底穆珅是有些恼怒自己赢不了原元的心的,她就像个透明水亮的玻璃小人儿,让他想捧在手心护在心间,三年前便被她将心和魂一并带走,三年后的现在他不会再轻易放开手,让她再一次脱离他的怀抱。 正想着出门时碰上了钱妈妈,一路上原元也不说话,自己心里想着事情倒也没太在意。钱妈妈走到身边来,也不与原元说话,倒把穆珅往旁边一拉,示意原元在一旁等着。 她说,“穆长官方才进来的时候可曾注意到什么?” 穆珅心里诧异,原本这些天也没往凝脂粹过来,如今心焦情切地跑过来倒没心思注意其他的,一路上也不太小心,但他是穆珅,久经战场英勇胆大的英雄,一点点小意外是不会让他就乱了阵脚的,他说,“妈妈你看到了什么?” 钱妈妈往前后左右四处观望一阵,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方才您与原元在后院的时候,人多眼花,但我是熟识这里的人的,眼看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跟你差不多时候进了门,之后也不要姑娘招待,自顾自在后院廊上走动。我仔细观察了那人一阵,发现他竟然也是在观察着你和原元的。” 穆珅刚一听说,便想到了是这么一回事,只现在拿不定主意那人是谁派来的,自己身涉好几处险境,被人跟踪也是常有的事,但万万不能因此连累到了原元似的安危。 想到现在不是多说话的时候,事情等回家之后再作仔细揣度方才能看出些许眉目,于是接着问道,“妈妈可曾留意那人什么时候离开的?” 钱妈妈知道穆珅已经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想来以后再怎们样也不会大意的了,忙说,“我也担心那人恐对你和原元不利,但当时害怕打草惊蛇就没去叫你们,只赶紧叫了院子里一个身手尚不错也机灵的小子跟着那人去了,你和原元进房间后那人便走了,现在倒也是安全的。” 穆珅紧着眉头沉思了一会,转而又问,“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 “他怎么说?” 钱妈妈脸上露出沉重的颜色,回答道,“那人狡猾得很,想来身手也是顶厉害的,竟然能在出了安东巷的拐角处就能把我派去跟踪的人甩了,如此,也就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穆珅也不着急,反而朗声一笑,“妈妈不用着急,这样倒好,那人走了也还好,如此便不会怀疑到你,凝脂粹和原元也就安全了。”接着又小声说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也不要声张,也不要告诉原元,待我回去处理,想来那人是冲着我来的,不会为难你们。过两日我便去上海了,那人要是真对我不利也不会在此放肆。” 钱妈妈只得点头。 穆珅转身欲走,又接着说了一句,“这些日子倒要劳烦妈妈好生顾着原元的安全。” 原元站在离他们不远处望着,只看见两人窃窃私语,也听不清楚说什么。半晌见穆珅朝自己走过来,才问道,“姆妈找你什么事?” 穆珅笑道,“没什么。躲不过是叫我小心别让人多在意,也说让我宝贝着你。” 原元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出去。 穆珅连忙跟上。 虽然此时路上人也不多,但两人还是相隔一些距离,直到熟识的停着车的地方,老槐看见原元走过来,忙拉开车门让她进去。 接着穆珅也上车来,车便走了。 第三十二章 交锋(三) - 原元曲 - Dnaw日记 钱妈妈远远站在门里看着两人绝尘而去的身影,心里擂鼓似的响起不明所以的警钟,仿佛意料之中的某些事情已经蓄势待发。而看原元那副样子也不像是陷入情海的表现,钱妈妈也知道原元兴许只是贪玩,如今能找到人来疼她爱她,为她做这五年来空缺的位置上那个人应该做的事情。 只是钱妈妈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的仁慈和厚道当真是对凝脂粹那群姑娘的好么?上天生就她这一副狠毒不起来的心肠,也不知道是为了作弄谁。 默默地看着看着就觉得时光距离自己仿佛已经是很远古的事情,人越发老了才会越发明白爱恨情仇往往只是过眼云烟的宿命,能逃脱的也就不是人力所为了。 那日萧老爷子得空,便摆了个摇椅在前面大堂里吹风避暑,穿堂风恰巧打那里横冲直撞,却是当真舒服凉快。 管家张伯眼里看着少爷自从学成归国后性子虽没变,自己的主张倒多了许多,早前在家里便和老爷小声吵闹,自打那日收拾行李乖乖回家后虽然仍时时不把老爷的话往耳朵里放,但好在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去外面惹是生非。 张伯在萧家做工的时日也长,从年轻时候的一头乌发一身健壮的骨骼到如今鹤发苍苍佝偻老腰,兢兢业业为萧家奉献了自己的一声。说到底他是看着萧梓杰长大的,一心把他当作手心里的宝贝来疼爱。廖府与萧家的往来自然也是明白的。 从小两个小的一处吃一处睡他也是看在眼里的,那廖家小姐呃是在他的眼睛里一天一天长成出水芙蓉一样的大姑娘。幼年时萧梓杰眉清目秀,小小的身架子里就有一股英气,而那媛媛姑娘也是人尽皆知的绝世佳人,两人站在一块真真让人舍不得把眼睛从他们身上移开,日久天长,两家府里的人都打定主意说他二人是绝配,只等着萧梓杰学成而归,媛媛姑娘待字闺中,两人便一拍即合,促成百年好合。 每每想到这里,张伯便老泪纵横。五年前合肥城里廖府的变故萧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知晓的。但凡见过媛媛姑娘,得过她恩惠的那些人无不嘘唏扼腕,感叹她小小年纪便糟了这乱世的践踏,又惋惜那一对良世姻缘落了空。 再后来没了原元姑娘的消息,萧梓杰整日里奔波四处找寻,如此几个月人早已是面黄肌瘦苍白无力的了。早些时候萧老爷子也是拼尽全力去搜罗那姑娘的下落的,及至后来渐渐没了心思,想到那廖府如今也已经是中落凋零的模样,好在媛媛与梓杰只是订了亲,如今还来得及将萧梓杰的心思打磨消尽。 张伯是看着这场变故慢慢演变的老人,是非对错在他心里也是有谱的,只是他也明白这样的事情谁也怪不了,谁也逃不了,常常是一把眼泪便把那说不出来的话抹去了。 近些日子听得媛媛姑娘沦落为风尘女子时日已久,老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徒然十五年金枝玉叶地养着终究成了别人的玩物。 而这几年来虽然萧老爷子对萧梓杰的终身大事始终是一副冷漠的态度,他是时常将那件事情挂在心上的,也没少为这事操心劳累。但往往是换来萧梓杰啼笑皆非的婉拒,劝他老人家只要自己养好身子安享晚年,不必为他的事情白白费些精神。 然而张伯人虽老了,心里却是亮堂的,他明白萧梓杰手终究放不下媛媛姑娘,也就是现如今有着“万人迷”的原元姑娘的。 自古多情女子薄情郎,放在如今这世道想来也不是完全能行的。 张伯想着这些陈年旧事,再看着眼前萧老爷子闭眼养神怡然自得的样子,恍惚觉得自己这一生好似都在为别人过活。 忽然看见萧梓杰一身出门穿的衣裳行头站在偏房柱子后面朝自己招手,看了看萧老爷子似乎有睡着的迹象,便抽身往萧梓杰的方向走过去。 “父亲睡着了么?”萧梓杰问。 张伯悄声答道,“你小些声,前些日子买卖做得多,整日不得好睡,这两日才得空好好闭目养神。” 萧梓杰听到做买卖,便想起近段日子萧老爷子与新军府里面的高官似乎来往密切,自己也曾参与到谈判的场面见过那年轻的长官,看着转身的背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也没往心里去,毕竟大千世界相似的面孔何其多,更何况只是一个背影,而他也实在想不出来曾经在哪里遇见过那人,加之生意上的事情他也不想过多知道,也是看近日得了空他才能从中脱身。 萧梓杰便顿了顿,说道,“张伯,我有些事情必须出去处理一下,倘若父亲发觉了您得帮我圆场。”说着看向张伯的眼神中多了恳切。 张伯知道这些日子也憋苦了萧梓杰,只是心里仍然担心他出去将那不必要的麻烦惹上身,便万分嘱咐道,“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知道。我若再说你就该嫌我烦了。你且记得千万早些回来……” 萧梓杰见已经得到准许,连忙迫不及待将那没说完的话打断,一扭身朝后门方向跑,“知道了张伯,你快去看着父亲罢,不然他醒了我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这边老人无奈地笑了笑,扯着脸上九月秋菊一般的皱纹摆了摆手。 萧梓杰出了门便抄起了无人的小道往凝脂粹方向过来,他仿佛有一辈子都说不完的话藏在肚子里,想要马上对原元说,想要马上拥她入怀,想要用所有的时间与她厮守,甚至想要这一生一世都与原元不离不弃。 这便是此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萧梓杰悄悄进了凝脂粹,找到钱妈妈一问心里便有些凉了,钱妈妈神色有些不自然,说他来得不巧,原元被一个富商接到府上小聚。 那时是午后。 萧梓杰纵然不相信,也不能贸然便往原元房间里面闯。况且依他看,钱妈妈也不是会说谎的人。 眼看美好愿望落了空,萧梓杰悻悻出了凝脂粹,往旁边拐弯处人少的巷子口走来。 第三十三章 交锋(四) - 原元曲 - Dnaw日记 仿佛是冥冥中有一个暗暗的声音在召唤着他,而那种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还以为是自己的感觉出了差错。 原元和穆珅坐了车去了距离城内较远的西郊别墅用了饭,同样,不用穆珅多做言语,一路上老槐话极少,只埋首开车。 原元本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回来时随着窗外的建筑逐渐稀少,加之景色越发眼熟,她不禁想起与穆珅初次相遇的那个四月天,下着雨,被淋湿的自己跌跌撞撞在路上堵了他的车。 于是偏过头朝穆珅眨眼微笑,却见穆珅也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眼里尽是柔情,浓得化不开。 “原元,你还记得吗?这是去哪里的路?”他问。 “当然记得。那天下着大雨,那天我遇见你,那天……”原元喃喃自语说着,像是在回答穆珅的话,又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仿佛在挖掘记忆深处藏着的秘密。 多庆幸那场大雨带走我沉迷多年的梦境,一直不敢面对的现实,原元心想,别离了才知相思苦。 穆珅没听出原元语气中的失落,抑或是听到了却假装将那丝毫的情绪忽略过去,他笑说道,“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感谢那场大雨。” 原元不解,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眨着眼睛问他,“什么意思?” 穆珅笑着揽过原元的肩膀,将那副玲珑的身骨靠在自己怀中。 原元顺从地将头靠在穆珅肩膀上,听他说道,“那天我本无意能再次遇到你,是那场大雨让我把你从一个未知的旋窝卷到我身边来。” 原元更加迷糊了,连忙问道,“再次?我和你是旧相识么?为什么我不曾记得见过你?” 穆珅这才开怀一笑,终于是将那陈年的经事抖落出来的时候了,“你不要慌,且听我把前因后果告诉你。三年前我也在安庆城待过一些时日,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懂绸缪,也就是在我新婚当天夜里,我在如春戏班对面的酒楼雅座里买醉,却不想……” 原元心知他对婚姻之事自有一股心结,能坦然对自己说起来想必也是补课不提的铺垫,于是也学他那样将那新婚之夜四个字从闹钟过滤了出去,单问道,“却不想怎么了?”心中却又一点疑虑,想起自己开馆接客第一夜的眉目。 穆珅答道,“你道我为何会知道你的生辰?” 原元听到这里便也心知肚明了。那天夜里她首次接客,十七岁的初殇。 在当初的如春戏班台面上拼尽全力为自己演唱了娘生平最爱的《天女散花》。 如今想起仍然历历在目。 却不想那时还有外人看到了她那出艳情而绝情的戏。 原元反问道,“你当时竟全部看到了?” “嗯。” “也听到了?” “嗯。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知道了这世间竟然真有天仙存在。原元,从那时起,到现在,我已经整整思念了你三年。“ 原元惊愕。 “四月里的那场大雨终于让我得偿所愿,再次遇到你,我便发誓,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原元惊慌。 为何偏生让这样两个男子来向自己索情。一个五年依然承受不起,再何来三年之说? 心中忐忑不安,偏偏萧梓杰曾经对自己的那些温情与呵护不合时宜聪慧脑中跳出来,眼前将自己拥入怀中的这个男子自然心中怀着相见恨晚的心情。 若自己只是平常人家的女子,无论跟了谁,这一辈子想来都是幸福无忧的。 叹只叹自己摆脱不了命运连环的袭击。 原元不再说话,只呆呆躲进穆珅怀里,生怕一不小心眼泪便决眶而出,生怕一不小心掩藏了那么多年的委屈如山洪爆发,将她整个人击倒。 穆珅见原元不再说话,还以为她必是乏了困了,便任由她倒在自己身上用手轻轻拍着哄着。 眼看着进了巷子口,穆珅的车一般都是停在这里,让原元下车,他看着原元进了凝脂粹便再离开,以防人多口杂,说些不好听的。 穆珅想着此番离去又是月余不得相见,心中自然有众多的不舍之情,怀中原元闭目养神,似是已经睡着了。 于是他低下头,轻轻地在原元贴近他的下巴的额头处吻了一下。 只这一下,仿佛也是用尽他所有的感情的。 只是这一下,角度刚刚好落在在巷子口徘徊的萧梓杰眼里。他只知道原元是让一个有权有势的富商接走了,心中已经很是恼恨自己的无能,却不想原来那所谓的“富商”便是与他父亲做了许久买卖的新军长官。如今突然醍醐灌醒一般轰然想起那些在原元窗外守候的日子里,他看到的与原元抵死缠绵的男人的背影此刻便近在眼前,怪不得竟然会有眼熟的感觉。 原元本是迷迷糊糊醒着的,被穆珅这样一弄就清醒过来了,摸索着直起身来,喃喃问道,“这是到了么?” 穆珅回答,“到了,车刚停下,本来想让你多睡一会的。倒是怪我……” 原元俏皮一笑,挣脱他的怀抱,“既然到了我就走了。只一样,这一次让我看你先走。”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只听我的话就是。”原元只是想看着这个默默爱着自己三年的男人在自己的注视下离开自己,并没有想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会怎么样。 穆珅笑着答应,打开车门让原元下车。 原元谢了车站定,朝穆珅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穆珅微笑,车子便在视线中越走越远了。 原元回头,却仿佛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过往的自己站在曾经熟悉的庭院,等着日思夜想的“梓杰哥哥”飞奔过来将自己抱起。 四目相对。 同样的两个人,同样的场景。 只是时间不同,地点不同。 因是下午,因是偏僻的小巷子,半晌无来往的过客行人。 萧梓杰一身憔悴,握紧拳头站在前面,堵住她的去路。 原元看不到他的眼神,抓不住他的视线,只觉得那束从他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光将她整个人死死搂住了,动弹不得。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原元突然想,若是五年前他就站在我面前一动也不动,等我跑过去抱住他,欢喜着呼唤他,我一定不会离开他,一定不会只能仿若现在这样只能远远地看着他。 第三十四章 交锋(五) - 原元曲 - Dnaw日记 那盘旋的气流也在一瞬间倒行逆施,本是炎热的午后,却在冷若冰霜的对视中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定是那年的风景太过妖娆,让流年都嫉妒。 所以让我错失了你,让你找不到我。 起初只是不经意,到后来不经意也难忘。 嘴角仿佛还留有萧梓杰上次吻过的痕迹。 原元想,这个男人是她年少时第一份爱,第一个经过她生命的男子,直到后来当她的身子历经过那么多男子,才会想到原来爱情比什么都简单。 然而这又是唯一没有碰过她身子的男人,垂涎她的人不少,大多是冲着容貌身段和名气来的,而过尽千帆后最想念的,还是与萧梓杰青梅竹马两厢情愿的日子。 原元就怕,当这世间的浑浊逐渐将她的灵魂啄食了去,当她的身体逐渐变成一块一块的碎片,她还会不会只是将那一份纯纯的爱恋捂在胸口,握在心间。 别离后的第三次相见。 竟然在她与其他男子亲热的瞬间。 当初想着念着在最初进妓院的时候,劝着自己等着等着,左不过就是这两天,再不济就是明年开春,他一定会找到自己的,于是,足足盼了这五年。 时间和命运让你错过我的年华,你还爱我吗? 时间就像定格在看到她与那男子言语含笑的一瞬间,萧梓杰听到自己的骨节吱吱作响,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过分苍白。 曾经多么拼命寻找你,多么用力想要忘却你,得来的后果是蚀骨般剧烈的思念。 终于失而复得,你却不再只是我的掌上明珠。 我可以睁眼看着你与那些男人谈笑作乐,闭眼思念你在我面前调皮不经世事。 却不敢相信你对着另外一个男人露出曾经只属于我的那份笑。 萧梓杰隐约觉得原元对穆珅不只是一般的感情,他害怕,也惶恐,生怕有一日当那人将原元的心从自己身上夺走,他便是再有多大能耐也无力回天了。 直到如今都不曾做任何决定逼你跟我走的原因,是因为太笃定那份感情经得起流年的诱惑,经得住时间的沉淀。 你就不能再给我一些时日来补救? 你,还爱我吗? 萧梓杰只觉得自己的心恍惚间有遗失的错觉,残留在嘴角的原元的味道越发浓烈起来。 忽然他朝着原元露出灿若朝霞的微笑,那微笑不带任何人间烟火一般,纯洁无瑕。 原元看进他眼睛里面,脚下已经没有感觉,此刻在他那笑容的魅惑下竟然不自觉地向前挪动起来,仿佛只要他的笑容是火,是光,是挣脱一切的出口。 这一段路程走得过于漫长,漫长到他们都以为快用尽了一声的时间去等待对方在自己瞳孔里慢慢长大成正常的模样。 眼里容不下除对方之外的一切,而上一次的纠缠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原元终于看清自己的心,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生长,多想无所顾忌地拥抱你,多想摩挲着你的脸庞,亲吻你的眉眼。 多想放下一切就这样跟你走。 终于走到萧梓杰面前,原元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住,看着他的笑脸在自己眼里开成花。 终于风停雨歇,当心中的旋窝迎着风停下来了。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苦楚和不甘。 她望着他的眸子里有着无奈和迷惘。 原元试着开口,“刚才你都看到了?”终于开始在乎他心里的感受,不像之前只想一味伤害他,任性地想要得到他疯狂到捏住自己脖颈的痛楚,仿佛只有那样这五年来的怨恨才不会像灰尘一般厚厚地沉在心底。 萧梓杰的眼里明明泛出泪花,却仍然强忍住,问道,“你若只想折磨我的话,你做到了。”磨灭的眼神里有重生后的绝望。 多希望霎时间一场狂风暴雨突然降临,把这眼前的都洗刷干净。 原元突然无法控制内心陡然升起的一股绝望,伴着软弱无力的虚脱感,浑身上下一种摇摇欲坠的错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开口能说些什么。 纵然有千万个理由可以原谅你,但也已经无法原谅自己。 半晌,萧梓杰苦笑着问道,“原元,你还怪我么?一直怪我么?” 原元诧异,愣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紧咬着嘴唇不肯松开,仿佛只有那样才能让心里已经麻木了的那些记忆复苏。 萧梓杰继续说道,“原元,原谅我好么?” 顷刻间泪水滂沱,整个世界像颠倒了的山水画,晕眩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将她埋没。 摇头编委点头,她只是不说话,像哽住了喉咙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生怕一出声便会嚎啕起来,将这些年来的委屈和想念一并发泄在他身上。 眼看着萧梓杰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原元还是一言不发,只是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在荷叶上来回滚动,从眼角大串大串流下。 而萧梓杰依旧只是在不停重复那两句话,“原元,原谅我好么?原谅我……”像着了魔一般一步一步逼近她。 原元这才明白自己早已经是原谅他的了,甚至不曾怪过他,只因当初两人太亲近,在那样亲人尽失的情况下,原元只能依靠唯一的他,只能把所有期望的等待的甚至不满的怨恨的情绪通通在他身上找到发泄的出口。如此一来便觉得自己是有说不尽的怨恨于他,还固执地将那些情绪埋藏了这五年。 五年! 原元在心里大声呼唤着,“梓杰哥哥,我原谅你,原谅你了!不!我从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偏偏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由最初的饮泣到现在大声地抽泣,每吸一口气都仿若要将五脏六腑生生从肚中扯出来。 萧梓杰双手握住原元羸弱的肩膀,轻轻地摇晃她,嘴里不停地说,“原元,我带你走,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言语中皆是对自己无能的悔恨。 原元只觉得恍然间天旋地转起来,大声地吸着气的同时只隐约听到萧梓杰一句“我带你走”接下来便再无知觉了。 眼看着原元软软地倒下,萧梓杰连忙双臂接住,便将她顺势放进了自己的怀中。 “原元,原元,你怎么了?”焦灼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 第三十六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一)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好像整个天空都失去了颜色,在瞳孔能触到的范围之内逐渐暗了下来。 之后的事情原元是听钱妈妈一字一句说给她听的。 只知道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脑子里是真真的空白,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但又记不起梦里见到了谁。待眼睛熟悉了周围的光线,原元才明白过来自己躺在凝脂粹最上等的姑娘房间里,便是自己的房间。 然后回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印象中明黄色的阳光在眼前跳跃,而自己就仿佛失重了一般逐渐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留在眼睛里最后的彩色影响,原元心中一惊,那个留在自己眼中的清晰影响是萧梓杰。 是萧梓杰将自己送回来的,原元心想,可是他人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原元便缓缓直起身,仍然觉得脖颈处酸痛的感觉如影随形,身子软软的好似被抽去了所有的气力。 “你醒了?”钱妈妈的声音从身后窗户下的椅子上响起,“感觉好些了么?” “嗯。”原元轻声哼着答道。 转过头去看到钱妈妈从桌上端起一碗黄褐色的汤水朝自己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原元便知道定是有大夫来看过自己了。 想着自己的身子虽然不是很强壮,但自小在府里锦衣玉食好生养着,大娘也是相当用心与养生之道之人,对自己的饮食起居颇加照顾,候在在凝脂粹也是没有吃过苦的,预想中是不会虚弱到当街晕倒过去。 只进来略微神思恍惚,心内忧郁,有时茶饭不思也是小事,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原元正心下奇怪着,眼见钱妈妈走到跟前来,忙用手接住她手里的碗,说道,“姆妈,我自己来。” 钱妈妈也依言将碗递给她,说道,“按照大夫写的药方,去药铺子里抓的药,大体是静气安神用的。” 原元也不说话,只慢慢将那碗里的药一口一口咽下去。 可那药实在苦涩,难以下咽,原元便将碗离了自己,问道,“姆妈,送我回来的人是谁?”心中一面希冀那人是萧梓杰,一面又害怕从钱妈妈嘴里吐出那几个字。 让她的心思纠缠难解的几个字。 钱妈妈不由用眼睛打量了原元一番,这丫头自小古灵精怪,心思是一般人难以揣度的,但她坚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是决计不会出现差错的。那萧家少爷与原元定是有着些前尘往事的。而原元,也无法将他与那些为她费心思讨巧的富家少爷们放在一起。 甚至,钱妈妈觉得,那是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 此时,见原元似无意却着实有心地问起来,钱妈妈也不避讳什么,回答道,“我正在门口候着你,想你过了晌午定是会回来的。却不想看见萧家少爷又从巷子口火急火燎来了,还把你紧紧抱在怀中……” 原元听得异样,连忙打住她的话,问,“姆妈说他又回来的意思是?” “他之前来过一趟,是来找你的。我跟他说你让人接走了。只不过我没说那人是穆长官。” 原元能想象当萧梓杰遍寻不到自己,却得知自己与其他男人在一起时会有怎样酸涩的心情。而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萧灼基看到她与穆珅在街边你侬我侬之时会有绝望的眼神追随而来。而当她看向他时,那眼神中多了不解,和不甘。 原元亦不敢在问下去,自从萧梓杰再次在她的世界中出现,她觉得自己的心在逐渐复苏的同时,也变得脆弱。 原元连忙转移话题,“姆妈,那大夫可还曾嘱咐什么了?” 钱妈妈这才像恍然想起重大事情一般回过神来,神色也有些黯然,声音中流淌着一股原元摸不出的情愫,“原元,你可记得这个月自己的月信来过没有?” 原元只说道,“上个月倒是没有,这个月日子也正是这几天,但尚未有何迹象。姆妈也知道,我的月信日子向来不准,为了这个事情姆妈与我以前也曾白担心过不少……” 虽然青楼女子一直将避孕的方法运用地得心应手,很多姑娘也有不间断服药的习惯,但姑娘出现有了身子的事情也时常发生。院子里的妈妈不时询问姑娘们的呃月信日期以确保无事,单发有个延后或不至的,都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原元说道这里猛然心里一惊,那感觉如五雷轰顶,抬头看到钱妈妈看着自己摇着头便觉得此番事情不小,颤颤抖抖问道,“姆妈的意思是……” “大夫说,你的身子竟然月余了。” 一时间,原元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从未奢望过自己这副身子骨还能有孕育的希望,从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与寻常人家女子有喜了一般的兴奋之情。悲的是自己身份不同于寻常女子,那孩子生来便是苦命,这世上容不得他来走这一遭。 院子里的姑娘们但凡有了身子,都早早地准备着将那未出世的可怜孩子打掉,且不说身体遭受多么大的苦痛,单是想想那亲骨肉竟然被自己所杀便觉得心里的折磨来得更厉害。 原元想起不久前水姑娘说与她的院子里一味姑娘不小心有了身子后忍痛将孩子拿掉之事,那时尚未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且这一天来得那么突然。当时也只是为那姑娘和那孩子心生悲凉,如今却不知该怎样忍痛将自己的苦命的孩子送回未知的那个世界。 眼看着原元脸色苍白,美目也润湿累起来,钱妈妈赶紧上前劝道,“原元你且先听姆妈的话,好生养着自己的身子,方才那大夫说你身体本来单薄,近来又神思烦忧,不仅对孩子万分不利,就是对自己的呃身子也是损伤极大的。如今之计便只能先将身子养好再作打算。” 原元此刻心里也实在装不下太多的事情,只觉得恍然间自己身边的人和事都变换了颜色,而眼睛懒懒的,像是许久不曾好好睡过一般。 钱妈妈接着说,“那萧家少爷现下还在楼下大堂里候着消息,他也不便在你房里多呆着,原元,你且先歇着,我下去知会他一声就来。 原元也不说话,只两眼呆呆出神,也不知她将眼神放在何处。 待钱妈妈走到门口,突然听到原元的声音,“姆妈你也不用麻烦了,我好生在房里睡着就是。” 钱妈妈只略微叹了一口气,接着又听到原元说,“姆妈你代我转告梓杰……萧家少爷,让他早些回去歇着罢,再替我向他道谢……另外,告诉他以后也不必再来这凝脂粹找我了……” 第三十七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二) - 原元曲 - Dnaw日记 钱妈妈听得原元的声音像是疲倦至极的样子,又听到她仿若是痛下决心一般将那萧家少爷拒之千里,竟觉得心里泛起一股酸涩之感,连带着从喉间吐出来的声音都带着浓重的颤音,“嗯……” 说完便出了门,转身用双手将那门轻轻阖上。 而在那一刹那关上的门,不只是房里的那道木门,更有原元心里那道关于未来的种种美好想象的门。 错过的年华可以补救,可错过的心意却是怎么样也补不好的了。 仿若一切都是缘分,所有都有来回注定。 而现在就算有一丝转机能让他们有重头来过,也只是妄想。 原元转身躺下,仿佛隔着许多年遥远的空白,把那些日日积攒的情绪流淌在耳边。 钱妈妈的话听得真切,自己是有身子无疑的了。原以为自己是可以站在一个毫不相关的高高位置上俯首看别人怎样将一出出戏演得活灵活现,完完整整。却没料到自己也会有这样防不胜防的一天。胸中自有一股自怨自艾的情节久久不能消停,但无非总是又觉得自己是庸人自扰的典型。 转念再一想,自己腹中的孩子已经有月余,而自己竟然对此毫无直觉,也可见平日里不经心在意,若要说起这孩子是几世有的,原元也不敢妄自下定论,最怀疑的莫过于五月间在后院采花被穆珅撞见的那一日,原元向来也是爱惜自己的身体的,那一日穆珅来得急,原元也因为事发突然并没有过多关心,竟就这么糊里糊涂过去了。后来虽然也有两三次接客,但那些都是意料之中的,是熟客,自有约定好的规矩,是万万错不了的,只原元仍然拿不定主意,不敢说腹中孩子就是在哪一日暗暗结下的。 想来真是欲哭无泪,这到底让原元再一次深深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烟花女子的沉痛与悲哀,怀孕本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落在她们这等女人的身上竟然成了唯恐避之不及的晦气。 三三两两的泪珠子像断了线一般,顺着眼角敏捷地滚落,打在身上丝绸被面的光滑纹路里。 听到钱妈妈下楼时鞋子扣在地板上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击着她的耳膜,渐渐的,仿佛连那声音也变得遥远,慢慢消失,再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篇累牍来的疲乏终于在这一刻爆发,睡眠亦变得深沉。 钱妈妈下得楼来,想着自己在原元房里也有一盏茶的功夫了,自从萧梓杰将原元送进来至现在也有几个时辰功夫,眼看着天色将暗,心想那萧家少爷定是自己回去了的,但也有可能他也是个有心的,仍然守在下面。 走至前厅,钱妈妈还未缓过神来,便见萧梓杰快步走到她跟前,自己都首先吓了一跳。 萧梓杰看起来心急如焚,急急得问道,“妈妈,原元姑娘到底是怎样了?醒了没有?” 钱妈妈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只嘴上支吾着,“醒是醒了,这回子在床上躺着歇息,药也喝过了……” 萧梓杰仿若还不死心一般,继续问道,“那大夫是怎么说的?原元为何会无故晕倒?” 钱妈妈怕也是害怕萧梓杰会如此问,眼看起来他倒是对原元用了真心真情,倘或知道原元有了身子定会气急攻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也未可知。但倘或不告知他真相,照目前情形看他是会一直追着原元下去,苦苦等候也不是长久之计。 况且原元本来已经入了这妓籍,自开馆之日便心知肚明要走上回头路是十分艰难的,这几年也深知原元的心思,看出来原元并无追随任何男子的意思,只一门心思好好呆在凝脂粹谋生。 照原元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劝萧家少爷回头,不必再来为她费心思做些什么。如今那孩子想必是穆长官的可能性偏大,而原元与穆长官日前的关系也是明眼人都心里有数的。钱妈妈想着倒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将那消息说与他,也好让萧梓杰彻底对原元死了心,倒也省了日后许多纠缠的麻烦。 钱妈妈正想着如何向萧梓杰开口,毕竟心里终是有些许不忍,却听得萧梓杰的声音已然响起, 他说,“妈妈,你这般为难,是不是……原元怀孕了?” 听得出他的声音里有许多不确定,也偶更多的不安心。 钱妈妈也没露出自己惊讶的神色,只淡淡应了一句,“嗯。” 却看到萧梓杰的脸色瞬时变得更加灰白,眼神里有漂浮不定的恍惚。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外面姑娘招呼客人的声音越发响亮,越发不可辨认。 来来往往的男人们纵情大笑,放肆开怀。 钱妈妈还想要说什么,却又听到萧梓杰喃喃道,“果真如此,果真与我摸到的一般,果真是这样……” 钱妈妈惊讶地问道,“萧公子早先已经知道了?” 萧梓杰点头,这才慢慢集中一些精神,说道,“早前在家的时候略微学了一些皮毛,后来出洋留学也学过西医和中医,所以对这些也有所涉略。”顿了顿,又接着说,“方才原元姑娘晕倒时我匆忙之间替她把过脉,只时间仓促,自己又不是正宗医生,便觉得得出来的结果不踏实,如今……” 说到这里萧梓杰生意弱下去,钱妈妈张了张嘴,“外面也黑了下来,萧少爷出来也是半日了,也是时候回府上了,别惹得府上人为你担惊受怕,原元由我来照料是最好的,你便不必再操心。” 萧梓杰见钱妈妈下了逐客令,虽十分委婉但也是容不得多作辩解的,但心中仍然有一团小小的火苗挣扎着燃烧,“妈妈,能不能让我再见一见原元姑娘?就一会功夫?” 钱妈妈想起原元说那些话时决绝的语气,便又说道,“眼下熟客们都纷纷过来了,大多是生意场上有脸面的人,倘或有人在此认出你来,对你也是极不利的……原元现在也无大碍,依我说,萧少爷还是赶快回去得好。” 听到这里萧梓杰也是知道那逐客令的份量的了,也不好意思再纠缠下去,便只悻悻说了几句,“还劳烦妈妈好生照顾原元姑娘,我先走了……” 第三十八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三) - 原元曲 - Dnaw日记 说罢凄凄然转身,慢慢踏出步子,朝着自己也摸不清的方向跌撞着走。 方走了几步,钱妈妈猛然想起原元嘱咐过的事情,一拍脑门,忙又叫道,“萧少爷且先站住,我还有几句话忘了交待你。” 萧梓杰以为尚有转机,连忙欣喜转过身来,只见钱妈妈走上前来,似是酝酿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原元让我转告你,往后也不必再往凝脂粹来了……” 萧梓杰心里想着了一记闷捶,惶然问道,“妈妈的意思是……” 钱妈妈也是心里着实心疼,然这两人想来也是有缘无份的苦命鸳鸯,与其如此长久纠缠下去,不如早些断了,兴许还能都有个好结果,只好忍痛说道,“这也不是我的意思,是原元自己的意思,想是也为了你们二人各自都好……你就听我老人一句劝,罢了就散了吧……你与她,终究不是一路人,若再如此纠缠下去必是为难了对方……” 萧梓杰心里难受,想到这么些年的坚持,山山水水都走过来了,如今眼看着峰回路转却又被逼上绝境,想着想着不觉又痛恨起自己无能来,但料到原元此刻承受的诸多辛酸便又替她心疼起来。如此,心里倒真是五味杂陈,千万般言语都说不出的了。 萧梓杰一脸怆然,嘴上也前言不搭后语了,“那……也好,我可以先走……也好……劳烦妈妈了,还请妈妈多伤心,我先走了,这便走……” 说完跌跌撞撞朝着旁边一道偏门走去,步履蹒跚。 那外面灯火映着他的双眼,双颊,路上过往的行人竟然成了看不清面孔的人。 而他也像迷了路的孩子,找不到继续走下去的路。 心里黑暗暗的,好像熄了灯关上门窗不见天日的屋子。 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绕了多少弯路才依稀看到自家门口伫立在跟前,大门洞开,张伯正在院子里张望。 看见萧梓杰晃晃悠悠踏进家门,张伯连忙上去扶住,嘴里不停问道,“我的少爷,你这是去哪里了弄得现在才回?倒是糊弄了我,好在老爷心里也还未起疑,我只说你去找许副官说一些事情去了……” 萧梓杰向来与许逸泉交好,萧老爷子自然是知道的,因着这一层,也就不大猜忌。 却手摸到萧梓杰浑身发烫,心里一惊,再一摸额头竟是滚烫滚烫的温度,才知道萧梓杰是高烧好一阵子,这一路不知究竟有多远,也真是难为他还看得到路,走得回来,摸得进门。 只见萧梓杰自己却喋喋不休,“我从此不去便罢了,不去了,不去了……”翻来覆去也是这两句话。 张伯也难以琢磨这其中的意思,眼下萧梓杰病得厉害,看样子也不像是伤风着凉,况且就眼前这天气也不能,只好生奇怪从哪里来的横祸。他少不得拼尽全身气力撑住萧梓杰,将他送回房中,又忙着将家中储存的常用药物取出来,自去熬药了。 过了两日,便是新军整装齐发一路进沪的日子。穆珅许逸泉等人率领大部新军从安庆启程。 原元明白那日一别便再无多言,况且不仅身子实在不舒服,心里也是极其不踏实,往往睡着睡着无故惊醒过来,一身香汗淋漓,在这暑热天气因着身子的缘故也不得不盖着被子。 其实心里仍然对萧梓杰有诸多不舍,此前的怨怪也逐渐变成愧疚,她这身子,从前别人碰不得,如今但凡有权有势的,若不想得罪还得殷殷切切将自己奉送上去。 对钱妈妈也是无言以对,心里明白自己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但一时之间又难以下定决心对腹中微微悸动的小生命做出判决。心里只是烦恼与忧愁叠加。 再说那一日,穆珅从原元处回家来,一路上仍是沉浸在方才与原元的那番柔情蜜意中,想今日终于是将那隐藏三载的心事一吐为快,心里难免畅快。 早揽得佳人入怀,莫若长歌当诉,拳拳情意如慕如泣。 方到家门口,便听得一声轻呼,“姑爷回来了。” 下得车来,却见刘千妍从暮色中款款走向自己,玫红立领紧身旗袍将那身段的玲珑曲线尽情展露出来,娇艳欲滴的鲜唇映衬着略浅一些的衣服颜色,越发觉得好看,只那颜色在这夜里像绽放的烟火,突然照亮人的眼睛,衬得人娇媚无双。 眼见这样,穆珅少不得伸出手将那双包养得极好的手拉住,待站定,刘千妍便倩笑着凑上身来,就势挽住穆珅的胳膊,两人双双走进门来。 “你去哪里了?这阵子才回来,害得我等了半日,眼看着菜热了好几回。”眉目间依然顾盼生姿。 “不过是旧友相聚,将那些陈年旧事抖落出来大家乐呵,倒不想竟然忘了时间,我想着你定是在家等我的,就辞了饭局回来陪你,还不好?”回答得坦然自如。 “当真如你所说?”微微甜腻的声音浸透在夜色里,穆珅自然不会将原元一事说出来,更不会把之后在刘统领处所谈的机密泄漏在众人面前。 “你不信我?”穆珅反问,依然微笑着的脸上却不难看出冷峻的微恙。 刘千妍一言化干戈,巧笑倩兮间讨取欢心,“果真如此,便是我的福气,天大的福气。”接着又说,“你像吃些什么?尽着你挑。” “你说的也当真?” “自然不假。” 然神色终究与语气有着不一致的频率,眉目间躲闪跳跃,好似隐藏了诸多心事强颜作欢。 说话间两人相视一笑,跨进前厅门槛来。 这一夜,难免芙蓉帐暖,锦衾难掩,风光无数。 次日穆珅只在家好生歇息,也不往外面跑,神情也只是淡淡的,仿若只等着第二日离走之时到来。 刘千妍想尽办法也无法从他的言语神态中探知出一二,只默默将那些衣物行李收拾整顿好,间或询问他的意见。 第三日,一干人等从城内坐车出发,刘千妍与父亲刘统领为新军送行,着实忙了半日,脸上连续的笑容直扯得肌肉痛。 待坐着父亲的车回到家门口,与父亲别后,刘千妍悄声拉住贴身丫鬟低声叮嘱了几句,那丫鬟会意,忙转头出去了。 眼见着刘千妍的脸色沉重起来,隐约透着一股仇恨。 第三十九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四) - 原元曲 - Dnaw日记 穆珅此番离徽去沪少不了一个月的时间,甚至还要往上说。 刘千妍思索过这些潜在的问题,都为接下来的计划做了详细周全的打算。 自小人人都知晓她的身份,自然是要让她几分的,当然也就显现不出她那争强好胜的性格。然而熟识她的人自然是知道的。 穆珅断然想不到从未放在过心上的结发妻子竟然是极有手段的人,当然也想不到那几日在他身后鬼鬼祟祟神出鬼没的人就是刘千妍派出去的。 因着他近来隔几日便早出晚归,疲倦至极的模样,刘千妍那般极致的女人自然便想到了外面的女人,然错以错里,两日前得来的消息更让她固执地做下论断,认定凝脂粹的原元姑娘便是那罪魁祸首的红颜祸水。 可怜了原元,在风口浪尖之时碰上穆珅粗心大意,背上了诸多罪名。 刘千妍心想从许逸泉嘴里想来是万万不能套出实话的,便只有自己买下探子一探究竟,果然那日穆珅进了凝脂粹,那探子便心下明白了几分,正得意着,转而又想到倘或穆太太一旦问道那姑娘是谁,自己张口结舌答不出岂不是辱没了名声?正想着只见那布满姑娘房间的楼阁之上穆珅怀抱着艳冠全城的原元姑娘乐得开怀,心里便大喜过望,知道自己这趟便是满载而归了。 后来好容易拜托凝脂粹里一个活计的追踪,费尽了心思逃脱,便匆匆溜进穆府。 那穆太太果真是极其有修养的人,探子心想。 只因当他见所见所闻如实向刘千妍一一道来时,并未见得她像许多富家太太一般理智全失,咆哮怒吼,甚至迁怒于下人。 只见她柳眉微锁,仍旧半倚在贵妃塌上染着指甲,一双美腿蜷曲着展露无遗,似有一搭没一搭与他扯着家常一般。 “果然与我想的相差无几。”半晌,一句话从饱满丰润的蜜唇中吐出。 放眼看去,屋子里摆设齐全,大有金碧辉煌的架势,只有一个贴身的心腹丫鬟在一旁埋首站着,一言不发。 探子也不敢再多说,只舔了舔干裂的下唇。 没承想刘千妍接着又问,语气平静地像一湖秋水,然那里面透出的刺骨的冷冽却难以掩藏,“你看得真实么?如若让我知道你这番话是胡编乱造来打发我的,你也知道下场的,想必不必我多说了……” 那探子赶忙打千道,“太太说笑呢,我骗谁也不敢骗您,糊弄谁也不敢糊弄您,这话的确是有一句说一句,当真是我亲眼所见……”说着撩起裤管,只见小腿腹上一片擦伤的鲜红印迹,斑斑点点错落分布,“太太您看,这还是我回来的时候让凝脂粹的活计追得急跳上墙头擦伤的地方……” 没等那人说完,刘千妍蓦地从榻上直起身来,“打住!方才你说凝脂粹的活计追你追得急?这么说你被发现了?” 那人急忙放下裤管解释道,“太太莫要着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好在我身手尚且不错,逃脱得快,那人出了巷子口便让我给甩了,想来他们是不会察觉出这其中的底细来的。” “你怎么与我确定?” “太太放心,我甩了那人之后想着来向您说明情况,便叫了我一个兄弟去那地方守着,倘或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 “你那兄弟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等了许久不见有消息,便将之前与他约好的暗号放了出去,他收到之后就随我来了,现下如若没有差错,应该就在门口候着。” “你去接他进来。” 果真,那人从外面又引进一个人来,也是一般的打扮,一眼看过去机灵聪敏。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刘千妍冲着那人问。 那人看了看旁边站着的探子,方才谨慎开口,“我在那里守着,院子里好像加强了防备,好在没人发现我,约莫一顿饭功夫,穆长官便和原元姑娘从房间里面走出来了……” 刘千妍有些恼怒,“我只像知道有人发现你们没有!” 那人回答,“后来听到钱妈妈,也就是那院子里的老鸨和穆长官在一旁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什么,钱妈妈只管摇头,后来依稀听得那妈妈说没有打探到我们的下落,那时又刚好收到暗号,我才放心回来。” 刘千妍听得他这样说才将那颗悬着的心放下来。凭着多年来的直觉,她认定穆珅已将她当作心无城府的女人,如今她只想好好做穆太太,旁的与她无关,倘若此事败落出去,穆珅是决计不会再如此温情待她的。 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刘千妍自然自导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只唤了旁边丫鬟一声,那丫鬟机灵得很,转身从袖子里掏出十块大洋递与那两人,说道,“你们办事也算利落,这是我家小姐赏给你们的,只一样,如今这件事情出了这个房门便再没第五个人知道……” 那二人本来想着多一个人知道还担心被怪罪,少不了一顿处罚,没承想结果出人意料,喜出望外,连忙感恩戴德,举手起誓。 刘千妍躺下去,接着说,“接下来两天你们还得继续去凝脂粹给我看着,若非我召唤,不可偷懒。” 那两人惟命是从。 刘千妍闭了眼睛,用手扶额道,“我乏了,要歇一歇,你们都出去罢。” 那小丫鬟听见,连忙赶着那二人出了房门,将门轻轻掩上。 如今穆珅已走,刘千妍心里盘算着也是时候将那二人叫回来说说情况,好将那唤作原元姑娘的牢牢抓在手心,便派了丫鬟去召唤两人。 那丫鬟赶到安东巷巷子口,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藏身在一垛稻草后面,从袖中取出事先与那二人约好的暗号—将那半大不小的烟火点燃,冲着天朝上,烟火一响,碎纸片一落,那二人便朝这方向飞跑过来。 果然,不一会功夫,那二人便杵在她面前,小丫鬟略笑了笑,声若银铃,“你们效率挺高的呀!” 两人相视一笑,心里明白这丫鬟是个通情达理的,不似那穆太太虽然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却冷面冷口让人心惊。 其中一人便笑道,“倘或是别人,算便宜他了。如果是姑娘召唤,便是飞也要飞过来的。” 那小丫花“扑哧”一笑,瞅了那人一眼,说道,“快别油嘴滑舌的了。赶紧去回小姐的话是要紧。” 说着,三人一前一后往人少的路上走回来。 第四十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五)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如此,便正中下怀。刘千妍心想着一切都仿佛她手中轮流转动的小玩意儿,尽在掌控之中。 如今穆珅不再身边,便在没有人有任何理由阻止她做这些事情。自打那日管家将那装帧小巧精致的抬进屋子,面对她的时候遮遮掩掩一脸鬼祟便让刘千妍觉出不妥,果然现在就已经把那把柄紧紧握在手中了。 依刘千妍的性子,当然不会把它当作救命稻草一般利用,只为了换取穆珅留在她身边。穆珅依仗刘统领的势力方能走到今日田地,刘统领待他更是视如己出,他不是那般无情无义的人,况且刘千妍也自有自己的手段,所以才能如此处变不惊,一步一步按照心中所想稳妥走下去。 正如有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况且刘千妍姿貌过人,聪明才智也是不容小觑的。若要放下身段苦苦哀求托付终身之人不要另投新欢也是不可能的。 那二人还在路上之际,刘千妍把家里常用的几个下人打发去做各自的事情,管家也被遣去给父亲刘统领送上等雪茄,父亲年纪渐渐大了,年轻时候虽然对抽烟一事便爱不释手,无奈彼时用不上好的,如今这些是再不用愁的,自会有各门各路的人奉送上,然父亲秉性耿直,轻易不会收下来路不明之物,最爱莫过于宝贝女儿为其亲自挑选的上等好烟。 此刻刘千妍将一头长发打散,用清水和那西洋来的“舶来品”洗发水仔细将头发洗过,清清爽爽立在院子里,宛若一桩雕塑。 背影俏丽,身姿曼妙,暗香浮动。 然终究是有些心酸的。正是她这样的女子,样样强过他人,若太属意一件青睐的物品就有**份,若太随意自己便一无所有,更何况是一个让自己身动情动心动的男人。 小丫鬟领着那二人从偏门进来时特意嘱咐他二人说是上门给太太量身制衣的,那二人会意,不作太多言语。 却不想刘千妍已经为他们铺好了路,三人心里又高兴又惊叹。 进来看到刘千妍站在草坪靠近东南方向那棵木棉树下,长发随风而舞,身影孤落美妙,香气随着风一阵一阵飘过来,听得那丫鬟轻声唤她也不转身过来,只叫他三人过去找她。 “小姐,他们在凝脂粹盯了这几日也倒相安无事,并不偷奸耍滑,看来还不错。”丫鬟发话。二人朝她投去感激的一瞥。 半晌,刘千妍才说,“嗯,有劳二位了,酬劳我已经备下安排好,若你们二人得来的消息着实可靠,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声音缓缓盈盈,似乎少了一些锐气,到多了一些软气。 那二人听得如此正如心意,赶忙将所见所闻一一报上来,“太太,字那日长官离开之后,中间有一段空闲我们两人因赶着来向您汇报便得不到消息,后来再赶过去时已接近天黑,远远看见凝脂粹的钱妈妈和萧家的那位少爷……” “萧梓杰?”刘千妍听得这个曾经让她脸红心跳的名字,顾不得那么许多,猛地转过身来,厉声问道,“你可看真切了?” 那人见她杏眼圆睁,似有红红的迹象,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不知如何是好,另一人忙接上去,“看得清清楚楚,那会子虽然天色有一些暗,但隔着几十米把一个人的面貌长相看出来并不难……” 刘千妍转身往旁边的椅子上躺下,仰头躺下,闭了眼,“继续说下去。” “萧少爷在前面,钱妈妈在后面,脸上神色看起来都不大好,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因声音实在太小,只能听得几个词。” “什么词?” “依稀听得是反反复复提到原元姑娘,晕倒,好生养着身子云云,我猜测怕是那原元姑娘有了身子,两人皆是惊慌得很,只不知为何我们才离开一会功夫,那萧少爷便咋凝脂粹出现了。且看那情形,倘若原元姑娘果真有了身子,还大有可能……正是萧少爷所为……” 刘千妍听得这里,心里早已是冰凉一片,想起这几年来为了那萧梓杰颇费心思,终于如今破釜沉舟欲把他忘记,好生做穆珅的贤良太太,如今那妓院里的小丫头倒好,生生抢了她今生最爱,无论是萧梓杰还是穆珅! 刘千妍也不是不知原元的来历,自那日听得探子禀报穆珅与凝脂粹的原元姑娘有染,她虽然气愤伤心,但仍然强打起精神差人将凝脂粹一并原元的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搜罗了来,背着穆珅一一记下。以往她并不曾听得这么个地方,也不知晓安庆城的头牌花魁是何人。 只原元系前合肥总督之女一事如今仍是个鲜有人知的秘密,刘千妍自然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只道萧梓杰也是那起让狐狸精迷了双眼的男人,口口声声忘不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却又暗中和青楼女子苟合,又不禁为自己前途渺茫感伤。 但她依旧不能让自己的情绪显山露水,问道,“后面所说仍然只是你二人猜测,那萧家少爷是有头脸的大户人家,想是天色黑你们看错了也未可知,况且所谓的原元姑娘再怎么名头大,也只是个青楼女子,说到底……”说到这里看了看那两人,“和那么多男人睡过,怎么就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刘千妍这番话一来替萧梓杰挽回几分薄面,毕竟相处多日她对萧梓杰的为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二来心中着实不平那女子竟能有如此大能耐前后赢了自己两次,一番狠话说得她低贱难堪也是将自己心中的怒气发泄出来。 那二人也不知是如何情况,慌忙中忙看向旁边沉默的小丫鬟寻求帮助,那丫鬟朝门口看了看,怒了努嘴,示意他二人可以离开了。 有一人方才张口,“太太要我们办的事情也**不离十了,若是太太没有其他事情,我们也该回去了,家中尚有老小妻儿……” 此话不知是真是假,但在刘千妍听来却让她更伤感悲怀,贫苦之人尚能惦记家中妻儿,她刘千妍无微不至地将自己身心都送与穆珅,得来的却是眼前这样的结果。 刘千妍幽幽说道,“也是,二位可要记得我方才说的话,天色黑了,看错人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第四十一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六) - 原元曲 - Dnaw日记 那二人连忙答道,“是是是,那时是谁我们也看不大清楚,只远远看去是一个男子,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刘千妍也不说话,只唤那丫鬟,让她把房间里桌子上十块大洋并一个红色锦盒包装的镜子礼物拿过来,交给那两人。 那两人只看着锦盒,都猜不透其中装着什么。 刘千妍站起身,笑道,“听闻两位平日里没事便喜欢喝上两杯……”说着将那锦盒打开,原来里面装着一瓶清亮的液体,玻璃瓶光滑秀气,“这是一瓶从国外运来的洋酒,也没舍得拆封,就当送给二位的谢礼。” 刘千妍明白一旦找到这种人替自己办事便要真正做到恩威并施,方能掌控他们,事后也无后患之忧,她这么做,自然是冲着这个因素考虑的。 那二人果然欣喜万分,连连谢个不停。 刘千妍接着说,“正因为二位是出了名的身手和胆识过人,也是道上热称道的有骨气讲义气,我才有求与二位。” 听得这番话,那两人也就明白刘千妍的意思,但也着实物有所值,便笑着说,“太太只管放心,今日之事往后便石沉大海,不会再有人提起!” 说着两人便向刘千妍辞谢,从偏门走了。 此番过后,刘千妍只觉得身心俱疲,千钧重的石头狠狠地轧在心上,一个趄迾,身子往后晃了几晃,那丫鬟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将她安放在躺椅上,说道,“小姐,担心身子要紧呀!” 刘千妍摇了摇头,硕大两颗泪珠便从眼角向下滚出,顺着冰肌玉骨的脖颈一路滑至浓黑的秀发丛中,“小卿,你说这世间何为情呢?” 唤作小卿的丫鬟知道刘千妍心中的苦,这世间谁都是无辜的,谁都在让人无辜,她一个小丫鬟能作什么呢? 小卿也是伶俐之人,现下也恼情起来,“小姐,爱过方知情重啊!” 见刘千妍不说话,只抬起白玉胳膊,纤细手指挡在眼前,头偏向一边,黑发倾泻直下,便蹲下身为她理着掉在地上影影绰绰的头发,哽咽着道,“小姐,您瞧好好的头发刚洗过又让弄脏了,我再打盆热水来给您洗过,好么?” 方才还是笑靥如花,两扇忽闪的睫毛仿佛一眨便是一阵香风,展眼万般无奈只见那掩着的面上晶莹无数。 “罢了。千般万般不都是过日子么……小卿,你也不用打水了,我身子乏得很,你且帮我去准备热水,我换了衣服,好来洗澡,将这一身的污泥糟粕都洗干净!”语气中分明有恨,却让人心生怜惜。 小卿惊诧,“小姐……” 刘千妍转过头,微微一笑,那挂在眼角的泪珠映着这一张动人心魄的颜面,竟让白日里的风光也失色,“傻丫头你若再不去,管家并下人们都该回来了,看见我这副模样,该作何想法?”接着那勾人的充满魅惑的笑仿佛就在她嘴边,呼之欲出,“再说,我也该好好打扮打扮,去会会原元姑娘了。” 倘若不是你,我仍然活在自己的无盖之井里,以为我要的我有的便是失去不了的。 就让我看看你究竟在什么地方胜出我? 这一盘,我还来不及吞下认输两个字眼。 活色生香的年代,葱葱茏茏的心事。 就像在飘摇的山崖抓住救命稻草,求生本就是人的本能,亦如夺爱。 白色的水花在光滑如玉温润香甜的肩膀上绽开,这场景是香艳的妩媚的,带着众多决绝的味道。 吊起的眉梢眼角在温水的氤氲中水灵娇嫩。 水中的那具躯体好似一尾银色鲤鱼,通透明亮,线条优美。 明日之战,深浅未知,必得好好准备。 “小卿,你去把这城中最有名的戏班子预定好,让他们准备着明日到家里来唱几出戏。”刘千妍从水中探出脸来,鬓边的头发湿湿的贴在脸颊上,下巴上遥遥缀着几颗水珠。 “小姐平日里是不大喜欢听戏唱戏的,何况如果真要听戏的话,去戏院里听岂不干净方便,何苦在家里大摆大闹?”小卿将一瓢热水从她背上缓缓灌下,问道。 “你且照我所说的去办,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把事情办妥了。只一样,早去早回,我还有件事情等你来办。”手中撩起的水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再慢慢落下。 “什么事情?” “莫着急,一样一样办齐整,我自会告诉你。” 披上薄如蝉翼的单衣,一层薄纱紧紧贴着肌肤,隐隐有些水汽还未干,刘千妍将头发轻轻盘起,只在后面松松綄了一个髻,单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住。 提起搁在桌角的钢笔,略想了想,又放下,换做摆在抽屉里的毛笔,研磨展纸,一时间墨香纸香扑鼻而来。 再定了定神,提手挥笔,仿佛全身都在隐隐扭动,一蹴而就。 刘千妍自小受父亲的熏染,多年练就一手好字。 搁了笔,弯下腰对着那纸上的字轻轻吹上几口气,待干了便将它折作整整齐齐两截,装入一个空白信封里。 碰巧小卿气喘吁吁跑进房来,边跑边叫唤,“小姐,那戏班子听说是咱们府上请来唱戏,赶着……连钱都不要,说是他们的荣幸……倒请我吃了一顿亲手……做的菊花糕。”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说着用手揩了揩嘴边粘着的芝麻籽。 “哦?”刘千妍心里想笑,却又忍住,想听她把话说完。 “小姐可是知道我的为人的,我硬把钱塞给班主夫人了。”终于气息平定下来,能好好说话了。 刘千妍只淡淡答道,“那就好。” 小卿却不依不饶,绕过八仙桌跑到刘千妍跟前来,“小姐方才说还有一件事情要我办,那是什么事情?还有,为什么要请戏班子来家里唱戏呢?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联系?” 刘千妍略笑了笑,“你且听着,等我说完接下来让你办的这件事情,你就知道这其中的玄妙了。”说着看了看小卿,把她的好奇之情完全收入眼底,“你去把这封信亲自交到凝脂粹原元姑娘的手里,说话做事必须谦逊有礼,不可大意。” 第四十二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七)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小卿接过刘千妍手里递过来的信封,直盯着上面的空白出神。 “那地方不是你我能轻易去走动的,倘或不找一个能掩人耳目的借口,我又怎么能会一会传说中的花魁娘子?” 听到这里小卿拍掌笑道,“小姐果然高明!如此一来我们不用出门,只将那原元姑娘请出来,好歹她也是知道小姐的身份的,就算知道这只是一个幌子,若是她聪明识相的,不会不来……只是,小姐是如何想到看戏这法子的?难道小姐也知道原元姑娘爱戏如痴,是个十足的戏迷?” 安庆城中人人都道原元姑娘是美貌一绝,人人都知原元姑娘唱那出《天女散花》更是一绝。刘千妍自然不会去打听这些坊间消息,只近日听得多了关于原元的事情,便也就猜测到。 再加上,新婚之夜穆珅一身酒气进了新房,嘴里还直念叨着“好一个《天女散花》,好一个倔强的女子”,当时只是惊异,如今想起来他定是当时便知道那小女子,或者两人早有私情也未可知,而自己却是现在才知情。 想到这里心里不免又恼怒起来,只好淡淡回了小卿一句,“我也是从传言中胡乱猜测的。”罢了又说,“你快去就是了。” 小卿嘴上答道,“诶!”人已经跑出几步远。 刘千妍在后面又补上一句,“记住务必亲自叫到她手上!” 也不知那小丫鬟听到是没听到。刘千妍已经管部的那么许多,只默默搀着身旁的桌子坐下来。胸口却仿若憋着一口深深的气,吐不出咽不下。 小卿一路上为着那五彩斑斓的小东西心花怒放,平日里绝少出来闲逛的机会,刘千妍倘或外出也是单独一个人便足够,今日倒得了两次,这一次因着少了那一句“早去早回”,她便特意绕到前面热闹街上来溜达溜达,心想即便晚一时半刻也是不碍事的。 如此边走边逛也就到了凝脂粹前门,略站了站转念一想还是绕到偏门,心里竟然“咚咚咚”打起鼓来。 想来也是,凝脂粹一般都是男人们来的地方,譬如—姑爷。小卿想到这里忍不住朝那门口啐了一口,若不是这起狐狸精,姑爷也不会脸上外面的女人,如今也少了这许多事情让小姐日日烦恼,自己也就不必再往这烟花之地奔波了。 正想着,从那偏门处倏地钻出一条人影,倒惊得小卿倒吸一口冷气,刚要出声就被那人捂住嘴巴,霎时一股浓重的胭脂香味窜入鼻孔来,“嘘,不要吵吵,不然有你好看!” 小卿果真不再出声,只定了定神看向那声音的主人,使劲点了点头。 对方放下手来,问道,“我没让你点头,你点头干什么?” 小卿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没好气说道,“你捂住我嘴巴,我若不点头你怎么知道我答应你不出声?” 那人方才若有所悟,“有道理……”接着横着眉毛问道,“你刚才在这里啐是什么意思?” 说话人正是水姑娘,几日之间她总会挑天色将晚之时从偏门匆匆逃出去,只因嘴上贪吃,或从糕点铺子买一些核桃酥凤梨酥之类,或将那小贩的冰糖葫芦糖人云云拿上一些,带回去与原元同吃。 这一日老毛病重犯,却没想出门之际撞上了一个穿戴不凡模样齐整的小丫鬟,心中不服她方才的举止。 小卿本就恼怒她方才动手动脚的举动,喘气之际听得她这样说,更加是火上浇油,心中本无意低看它们身份的,如今因着恼意遂狠狠说道,“啐你们自甘下贱!” 水姑娘也是向来被男人们软言软语哄着的,极少有人对她说出这番话来,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涨红了脖子站在那里,不知怎样往下接。 趁着这空当小卿才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姑娘来,她本来身材颀长,凹凸有致,再配上一身釉色旗袍将那线条勾勒得完美无缺,面庞若银月,此刻双颊通红,更是好看得紧,竟是与自己家小姐不相上下的尤物。 正痴痴地想着,水姑娘也晃过神来,“哼哼”冷笑两声,“看你的模样来给里面最不受待见的姑娘端茶倒水还嫌不够!小姑娘以后说话可要当心。”水儿向来不是刻薄之人,但也是嘴上不饶人的,如今小卿得罪了她自然要以牙还牙的。 “姑娘?”小卿自小便跟随刘千妍,与家里众多丫鬟口头相争自然是有一套的,“我可不是哪门子姑娘,也做不起这里的姑娘!”说话间将那“姑娘”二字咬得极重,像是含在嘴里便被咬断了一般。 “你!”水姑娘心想今天定是日子不好,出门不利,竟然遇到比自己还牙尖嘴利的,正不知该如何将那话回过去,却没想那小丫鬟又出声了。 “罢了!罢了!我也没那么多时间与你耗在这里,我还有事,你自便吧。”说着从水姑娘身旁与她擦面而过,嘴上轻含着夺得胜利一般的笑。 水姑娘今日是不妨会遇到这般人物的,倒气得连那出门的心思都没了,气鼓鼓地往将那扇木门狠狠踢了一脚,却又脚下生疼,**的,直疼得眼泪咋眼底打转,却又不敢吱声,生怕那小丫鬟转过头来看见自己这幅狼狈模样。 那小丫鬟蹦蹦跳跳走进去了,寻到一个姑娘问清楚原元姑娘的房间,便一鼓作气埋首往上跑,找到要找的房间,敲门进去了。 原元正诧异从未有姑娘家闯进这地方来找她的,这几日身子不便姆妈便没舍得让她接客,只在房间里待着,闲着无聊时便找那些旧日里看过的书再翻上一番,或者磨起墨来将那几个打字研习一回,再不济把前几个月萧梓杰送来的书信浏览一遍,却又连忙收起来,只因为看到时心里紧得慌。 那姑娘却首先发话了,“你是原元姑娘吗?” “嗯。”原元答道,“你是谁?来找我做什么?” 第四十三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八)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小卿心想,果真不假,是个绝色的美人,若论容貌虽不及刘千妍艳丽多姿,然那股清理脱俗却是无人能及的,再加上通身的气派,虽然只是家常衣服穿着,并未上妆,头发也只是散散地打落在肩上,听到问话,便回答,“我叫小卿,是穆珅穆长官府上的丫鬟,”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原元的神色,见她并未惊慌失策,又接着说,“也是我家小姐,也就是穆长官太太的陪嫁丫鬟。”说到这里想必眼前这位佳人定会有所动容了。 可是原元只是停下手中的毛笔,淡淡说道,“你既然铺垫了这么长,就请将你家太太……哦,应该唤小姐想要转告我的话一并说了罢。” 小卿心里吃惊原元果真不似一般女子,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的娴静明事,而又从她的言语中嗅出她的睿智冷峻。 言下之意便是知道她的来意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收敛了一下方才的神气,将那封信从怀中取出,双手递给原元,“这是我家小姐让转交给原元姑娘的,明日府中邀了戏班唱一出,想请姑娘去捧个场。” 原元只略微瞥了一眼,便又重新拾起笔来,说道,“还麻烦你放在桌子上罢。转告你家小姐,我不会不如她所愿的。”语气淡然,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胜过秋冬的寒凉。 如此,小卿便知道自己是完成任务的了,只是觉得仿佛意犹未尽,明明对眼前这个女人恨之入骨的,却在看到她时便被那股清淡之气感染,想恨也是恨不起来。 只得悻悻走出门来,临了看了一眼原元的房间,只觉得这房间虽然宽敞气派,却是书籍字画居多,看起来倒像是个公子少爷的住处。 还是垂着头匆匆离开了。 眼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影渐行渐远,水姑娘从另一侧廊檐上柱子后面挪出身来,心想幸亏天黑夜色重,才没让那个小丫鬟看见。 本来水姑娘心里实在气愤不过,想候着在那门口等那小丫鬟出来再与她算账,反正算定了她不是里面的人,出去必绕道从偏门出,后来想到如此一肚子委屈还是要找人倾诉一番才是办法,便赶紧跑上楼来,正欲推开原元房门就隐约听到那小丫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趁着夜色便一闪身躲在窗子下面偷听,将那主要的几句话听得真真切切,心里着实替原元着急。 此时此刻再也候不住,忙忙地推开原元的门,闪了进去。 原元终于将那颗清单姣好的头颅抬了起来,一眼看见水姑娘站在跟前,满目里都是焦灼。 “你这是打哪里胡吃海喝了过来?怎么地谁把你招惹了?弄一副苦瓜脸来与我看?”她说,却是用力忍住搁在嗓子眼的笑意。 “亏你还能笑得出来?也不想想自己都陷进泥潭子里了?”水姑娘直气忿得呼气时上下不接,双手叉腰。 原元便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来是那小丫鬟招惹你了……看她的样子的确是像一只好斗的小母鸡,不过……你现在的样子离那庙堂里的夜叉也不远了……” 如此为她焦心还被打趣,真不知她那颗心里装着什么,想着什么,又是为什么还能处变不惊。 半晌见水姑娘也不回嘴,原元才又抬了抬眼睑正正经经瞟了一眼,见她神色凝重,方才又搁下手里的毛笔,“好好好,大小姐您有什么话尽管吩咐,我不回嘴也不打趣你就是了,不然一肚子话搁你肚子里只怕夜里胀气……” 窗子外面华灯初上,映着里面人的脸分外娇艳。 “明日的堂会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外人倘或不知,我可是最清楚的……你是去还是不去?”水姑娘果然是急性子的人,一语道破天机。 这些年来韬光养晦,并无心树敌,也不想夺人所爱,自己是没有那份心思的,怪只怪那人放多了心思,终于闹得如今这样的场面。 我不过是往那湖上飘飘一走,从未曾想过沾惹一身水花。 水姑娘此时此刻已经是忘记了来找原元的初衷,此番一想到那小丫鬟盛气凌人的迷羊便料定她家主子也不是哪门子好人,言语刻薄,不知礼数。 心中早已将那传言中美貌绝伦的刘家千金穆家太太的形象丑化了千遍万遍,“而且但看那小丫鬟已经是傲慢无礼的货色,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小姐才会**出如此粗莽的丫鬟……” “水儿……”话尚未说完便被打断。 原元走过来伸手将桌上的信封拾起来,伸出暗红色丹寇指甲将那封口处对折了几下,便撕开了,“你说我掉进泥潭子了?可是没有证据胡诌的……清者自清,我自不与她争抢穆家太太的身份,也无意夺她爱人,她凭什么想要陷害我?” 一番话说得水姑娘又是张口结舌,心想今日果真不是黄道吉日,处处碰壁。 半晌,才又说道,“那你的意思是……?”两道眉毛生生挤到一处去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原元将视线从信纸上移开,看向水姑娘,“何必怕她。” 水姑娘连忙将那信纸从原元手中接过,大致看了一遍,只不过是几句常用的客气话,说到底便是一封请柬,外人不知,远在上海的穆珅更加不知情了。 水姑娘心中忽而一个激灵,“倒不如……我与你一同前去,好看看她耍什么花招?也好与你有个照应。” 原元突然转头朝她粲然一笑,“这倒不必,那穆家太太自然是有修养的大家闺秀,也做不出什么有**份的事情,你与我去倒显得我们太小家子气……” 水姑娘也是担忧原元安危的,连忙补上,“那你必须好好地回来,一根毛发都不弄伤。” “嗯?” “给我保证!” 原元心里一暖,毕竟还是有人将她的生命看重的,只好笑着应她,“好好好,我向你保证,绝对完完整整地回来。” 见水姑娘还是满面愁容不展,原元走过去,“哗”的一声拉开自己的衣柜子,笑着对水姑娘说,“这几日倒真真把日子过得荒芜了,是该悉心打扮一番了。你也别呆呆杵在那里不动,快过来帮我选一件衣服……” 水姑娘没好气地笑道,“是是是,好歹明天你也是去赴鸿门宴的人。” 第四十四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九) - 原元曲 - Dnaw日记 话说鸿门宴,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两千年前的那场晚宴,徒增两分遗憾。 这世间男子多情者恼,无情者恨。 现在已经回不去,早已流失的光景。 回头望一眼,渐行渐远,已经很多年的时间。 “姑娘?”这一声轻轻的称呼,呢喃而甜馨,充满迷茫与苦涩。 上海与安庆隔着一片天,那边的人儿不仅猜不透她的心思,更看不到她的步履。 这天夜里的月色格外好,银白色的光圈宁静而浪漫,涂着凛冽的魅惑。 仿佛一场预谋已久的遇见,在真相背后默默被流放已久的年岁。 原元心里却是坦坦荡荡的明朗,恍恍惚惚的清爽。而自己却是身往何方来自未知地方。 天青色白绒毛隐隐落在鹅黄色黏着水粉蜜色的里子上,挂在作祟的夜色里,在屏风凸出的图案中缓缓吐纳气息。 那是一件齐膝的旗袍,纯手工打造,成衣铺招牌成品,众女子垂涎已久,最终花落凝脂粹。 而她,身在万花丛中,款款走来便是倾城的效果,因此无需坠心。 不是不曾上心过穆珅亲自选定的那件衣服,若执意为之倒显得有些故意地做作,手指停留在摩挲的表皮之上,刺激着细腻的指腹皮肤,纵然刘千妍不认识这件衣服,也就无从得知这其中的意味,但原元总秉着心无愧疚的念头,倒也不必再做出这样一招。 于是便放下了那一件在手中慢慢升温的衣服,缓缓流动眼神不再将眼波在它身上流转。 而最终选择了这一件,正是因着它清淡的颜色,不张扬的搭配,却自有一股明亮的气质。 转而便是水姑娘忧心忡忡的模样,眼睛里满是担忧的火光在闪烁,莹润的嘴唇总像是在微弱地吐出焦灼的气息。 原元心里一暖,这是这世间少有的温暖,便让她不害怕也不畏惧在孤独的小道上一步一步踽踽独行,把那前路的坎坷踏遍。 为何总是这般为难? 也许坦途过于难得? 慢慢地慢慢地习惯将一切交托与时间,而不知道那是否是一种可靠的未来。 只好渐渐地安于现状,总会被无所事事的虚无把对从前的怀念变成伤感。 及至清晨醒过来原元实在想不起来夜里的纷纭噩梦,只是将那些无头绪的冒出来的想法一一罗列,摆在面前,让阳光字它们身上跳跃。 镜子中的那张脸上看不出明显的表情,夜里充足的睡眠真真印在脸颊两侧粉团一般的地方,水分溶解在里面,盈盈的眼波,仿若一轮满月,盛满月光,满得想要溢出歌来,歌声飞扬。 缓缓抬起双手,将发丝一层一层缠绕起来,别在耳后扭作一团,斜插入鬓的玉钗缓慢入发,尾尖晃动的朱红色玛瑙在镜子中闪光,晃来晃去满满是惹眼的跳跃。 睫毛上面依稀还可以看见亮色的波光,而那一对眉目,流转的同时总是禁不住的风情万千。 “哐当”一声,一屋子的光线随着木门被撞开倾泻进来,仿佛敲开一座尘封千年的石洞门口。 原元不由自主晃了晃眼睛,耳坠上面的珠子随着微微摇晃,眼看着水姑娘着一身浅粉入眼来,长发微绾,一泻而下,如瀑如雾。 便知道水儿是那般耐不住性子的人,心儿也是热气腾腾的,一大早便从床上爬起来,纵是没料到原元仍然如水一般,只是淡淡的,轻轻的,静静的。 眼看着原元那张粉雕玉砌的脸上丝毫不见慌乱的神色,反多了几分从容与镇定,定定坐在那里,便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水儿,你且好好看看我这一身,还成么?比起那些个小姐太太们?”原元转过脸来,那脸上现出不紧不慢的微笑,温温的暖暖的,也是平和的,宁静的。 只见水姑娘从那一头迈着莲花步轻轻飘过来,定定地看进原元的眼睛里,心里却充满着她的一颦一笑,“姐姐这一身打扮顶好,竟像是仙子一般……” 原元眼角的笑意便一直蔓延开来,直将那弯弯的眼睛都淹没,“如此,你还不放心什么?” “听说……那刘家千金最是面慈心狠……此番去少不得较量……”水姑娘面露为难之色,眉间的皱纹狠狠地将里面的担忧挤出来。 “大概又是坊间流传的话,自然有能信的,大约也有不能信的……最难奈何的便是这样……”说话间站到水姑娘身边,拉起她的双手,将那修长纤细的手指盖在她手上,“你自然不必为我担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听这古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凡事不必过度在意,若太在意那便成了捆绑自己的束缚。” 而那边戏台上,也在宽大的水袖间绽开了一番新天地。 缓缓而起的音乐,鼓声和着琴声,琴瑟相和,盲眼的师傅奏着二胡,一个音节也不曾落下。 远远地看过去,便是千年前的仙侣情缘,画面久远,意境悠远。 下了黄包车,原元将拉车师傅支走,看着仍然相隔一段距离的那家府邸,自己本是不该步入这样的境地,便只远远地下了车,踩着步子一步一步踏在地上。 却看见那地上落英纷纷,一地馨香,踩上去浓浓的花香扑面而来,软软的如有棉棉的褥子垫在脚底,隐隐升温,缓缓生香。 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家,这样的人家女主人会是怎样的模样?疑问一个一个在脑海中浮现,林林散散如稀疏的树枝间阳光。 正想着,恍惚间来到门口,鼓瑟之声已经远远传出来,远远看见一个红衫女子从前厅大堂里面款款走出来,心想这女子果然是极会做人的。 然自己也不能太失了礼数,既然接了面子便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自己是何等身份再清楚不过,没必要让事情传播出去,以至于太远太深。 刘千妍一头浓黑的长发全綄作一个玲珑娇俏的发髻斜斜挎在耳旁,耳边垂下几缕直顺的鬓发,隐隐留着黑色的娴影。深红色旗袍上一朵绽开的牡丹歪歪挂在腰间,眼角高高吊起,眉梢都是浓浓的风情。 如此,一红一白,遥遥相对。 正像那,白玫瑰与红玫瑰,争相绽放,竞相妖娆。 第四十五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十) - 原元曲 - Dnaw日记 一举一动都是风光无限。 越来越近的距离,越来越靠近。 气息也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直逼近眼面前,浓烈的对峙味道阖在一起,凛冽危险。 倾泻直下的阳光纷纷扰扰,杂志在各自眼光里摇晃滚动。 同样年轻的面庞,飞扬的神采,而那眼神,却是极有穿透力的。 仿佛在不同的眼睑深处看到相同的一个他。 所谓用情至深,却可怜不是一个人。 莺莺燕燕何其多? 妩媚成群,却独领**。 逼仄的古巷道,软底的绣花鞋。 迎面而来的高跟鞋踢踏作响。 自己府上的人并不见得有多少在忙碌奔波,倒是那戏班子里的戏子们,甩着长袖子宽衣角,踮着零碎步子慢慢倚摇,奏乐师傅们闭眼凝神老老实实蹲在墙角,像在慢慢品尝一杯上了年纪的清茗。 而一步就像一个年轮的反复,就像唱久了的歌谣,总是无与伦比的深重。 “都交待好了么?底下的人可都说好的不许大惊小怪。”远远地只见刘千妍朱唇微启,白色糯米银牙中吐出的一字一句,看不出瑕疵,看不出正在说话的表情。 那机灵过人的丫鬟小卿忙低着头回应道,“早听了你的吩咐,把话传下去了,这个自是不必担心的。”语气缓慢镇定,神色自如。 “那就好。万万不可出一丝纰漏,那人是极聪明的,怕只怕她的工作做得太好,我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刘千妍的声音极小极温柔,像水一般肆意流淌,却又收得恰到好处。 低低的似水的温柔扑面而来,冷冷的凛冽的直接如刀一般割在心上。 小卿自然是从小便学会察言观色的,这时眼看着刘千妍脸色凝重了几分,眉毛纠结到一起形成重重的黑色彩虹,心里纵然猜不透刘千妍此刻在心里纠结万分的那些事情,但她总有自己的办法来为刘千妍疏解心结,排忧解难。 “按理说是不应该的,我看那原元姑娘也只是性子冷淡些,倒没有显得心机有多重……不过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揣度……”说着声音小了下去,隐隐约约有些不确定的神色。“也不知道外间的人是从哪里打听得来的消息,想来是小道消息难免被人捉住口舌……” 而再看那刘千妍的神色似乎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只是一味地沉重下去,沉重下去,随着原元迈出来的步子一个一个更接近她,等她逐渐捕捉到原元脸上似有似无的淡然自若,她似乎更加无法控制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好像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终于抓不住难耐的绳索,一个不小心便将所有的情绪纷纷纭纭流露出来,一直便将无所谓化在脸上的伪装瞬间化为乌有。 然她不是一个随便便能被打败的女子,无论是在情绪上还是在最容易表现出来的某些动作上,这些只是一点一滴的不在乎,便能将她出卖。 正因为如此,才要更加能吞咽,能掩埋,能将情绪化成绕指柔。 笑着的脸上表情仿佛发自内心,却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叱咤风云的那张桃色小脸自小便威武着炫耀,只如今在另外一张绝色面庞下独独失了几分色彩。 沉思间说话时便看到原元走到眼面前,再沉滞的步子想来也应该收敛收敛,换出一副轻松应对的面容,将那笑容勾勒再勾勒,描摹再描摹。 转瞬便又是一幅精致的妆容。 “果然闻言不如见面,只听外面说道穆府有个貌美如花的太太,就不曾见面,如今看来真真是那外面的传言过于单薄了,竟然是那样的一位美人,当真让人吃惊。”似水的声音澈澈地从嘴角溢出,从她那不厚不薄的两片嘴唇中吐出来,竟然是那样的殷实稳妥,美妙动听,再配合着脸上不温不火的神色,竟然浑然如天成。 如风一般缓缓吹向刘千妍的脸,竟然有一瞬间的失神,待反应过来时原元已然站在她面前,俏生生,挂在嘴边的如花笑靥粉雕玉砌。 “原元姑娘当真谬赞了,这话说笑还好,万不可当真。”回得绵绵软软,却周到亲切。 女人之间若要有共同话题,总免不了说起容貌衣物胭脂水粉,再次戏曲小调,如今做了这两手准备,似乎两人都有相同的那样想法,便一拍即合的感觉猝然而生。 “人人都说凝脂粹的原元姑娘长了一张花一样的脸,只恐怕那些花儿见了也是只有低头的份呢……”小卿本是想顺着刘千妍的话照着她的意思往下说下去的,却不知此话一出仿若具有唱反调的功用,原元只将那话搁在耳边,不去深做理会,淡淡的便好。 刘千妍自然也是能看出这其中的奥妙的,便只好也将那些话轻轻往脑子旁边一过,转头的一瞬只轻轻看了小卿一眼,她便生生把话打住了,不再多言,往后面缩了缩身子。 只如此,便生成一种轻微的话剧效果。 说着上前将原元两只手握在手中,言语动作间竟然全是亲昵无间,“今日冒昧请你来,只是纯粹听闻你的那几出黄梅戏唱的着实属上等,早就想霸占着来一饱耳福,只恐怕自己没有那个福分,却不知你是那般通情达理的人,脆生生答应了来赴约,确是我的荣幸。” 原元也不多做动作,纵然心里并不十分愿意与她过分亲近,但苦于自己身在他人地盘上,难免要低头做人,且她那样倒显得放下身段,若自己一味顾着原则,反失了分寸。 想到这里,原元重新打起精神,将那笑容再浓浓地堆在脸上,迎上前去,“倒不是这样说的,我那几声唱曲纯粹只是平日里闲着无事闹腾的,万不可当真,若要说起唱戏,还是戏班子里的梨园天地来的真切。” 如此话锋一转,原元相信刘千妍是能猜透这其中用意的人,那般的心思明净。 果然,刘千妍将那翩翩身影轻巧一转,拉着原元往前面大厅里走过来,嘴里笑着说道,“说的也是,咱们现下也不必再多说,只将那好看的好听的戏点几出来,你且跟我来,那上面绝对是个好地方。” 原元心里一笑,明知这一场戏才刚刚开始。 嘴里却应着,“诶!那倒是真的。” 第四十六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十一) - 原元曲 - Dnaw日记 说话间两人走到里间有着房檐的地方,在事先备好的座椅上落座,那是视野相当好的位置,对面台上的风光尽在眼底,一览无遗。 那丫鬟小卿也是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寸步不离,其耿耿忠心可见一斑,原元只拿眼角余光将那丫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便知道是那样机灵懂事的人儿,通身的气派自然是得了她家小姐的真传。 然这样的打量是坚决不能让她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原元明白这样的小丫鬟最是难缠,也最是难以将之弃之不顾,自身的一颦一笑都可能被她看了去,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如此一来,便是自己一人独自挑起大梁,直面她二人。 台阶上面都特特嘱意加了一层软软的红地毯,新鲜的红色,映衬者地板的古旧,别有一番风味。 原元走上去的时候只感觉脚底自然生出一股绵绵的暖意,直蔓延至全身,果然是大排场,她想,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她只是一介区区小女子,属身烟花之地,风流巷口,倘若真想用尽心机做一些苟且之事,也不会坦坦然如此爽直便前来赴约。 不免嘴角向上一弯,便又是一抹浅笑。 言语措辞间必须得十分注意,才能不把心意那么快地暴露,刘千妍心想,手里握着的便不再只是满满的打好的算盘。 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在这一场较量里面。 外面走进来一个下人装扮模样的人,站在门边回话,言语间听不出来任何感**彩,“太太,统领那边差人来传话了。” 刘千妍回头看了那人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惊疑,“说的什么?” 那人便接着说,“统领说本想着穆长官这一走便是月余,您在家也是冷清无聊得很,他那里一个老人家本来也无什么有趣的玩意,但因着您喜爱字画,便想让您过去与他一同把玩欣赏,但来人看到府上现在的情形……” 刘千妍忙接上问道,“那人走了么?” “那人看了看,问了问守门的人,便自回去回话了,想是不便打扰您的雅兴。” 刘千妍自然知道父亲历来的秉性,最是开朗大度不过,从不肯轻易强迫人,收下的人也是精明聪慧得很,此番来定是不知从何处打听得到的消息,便派人来一探虚实。 想着便能猜测到,父亲定会重新差人来传话。只不知父亲如今能将这个中情由拿捏到几分,又能说出怎样于情于理无偏无私的话。 刘千妍招招手示意那人下去,便转过头来朝小卿悄悄耳语一番,小声吩咐道,“你去把那东西端上来。” 只见小青低眉顺眼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往后院去了。 原元只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出接一出上演,虽然心里仍然拿不准她那葫芦里面卖的是何方灵丹妙药,但总隐约觉得接下来的戏码不会简单,特别想到那人人口中称道的“刘统领”。便顿时觉得如深入虎穴。 正想着只见刘千妍转身过来与原元笑着说道,“听得你赴约而来,我特地准备了好东西让你看看,还希望你不要嫌弃我那些私家藏的活计上不得档次。” 阳光铺天盖地漫进来,将她那娇媚的脸庞照耀得光彩熠熠。 原元知道她此番话的确来自真心,便也笑着回道,“这是哪里的话?来这一趟倒让你破费不少,我尚且过意不去,又何来嫌弃之说。”顿了顿又接着说,“况且但看这府里摆设家具等一应用品都不是寻常人家能够比拟的,想来你拿出来的东西自然是珍贵的稀奇宝贝,我正还巴巴地等着开开眼界呢……” 正说着两人目光相遇,碰撞时便相视一笑,好似众多心意已然藏在话语间。 刘千妍便开口道,“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下去便成了没好意思的相互恭维了。也不知道见到你,我这哪里来的那么多甜言蜜语总觉得说不够。咱么先点一出戏演着是正经。” 原元点了点头,心想果真是口齿伶俐的人,嘴上说着,“这话当真有理。”说着接过刘千妍递过来的戏单子,往那上面瞟了一眼,笑着说,“我知道你定是会让着我的,倒不如便接了你这个人情,我先自顾自点一出,也省了你推我让白白耽误许多功夫。” 刘千妍果真拍手笑道,“这话可说到我心上去了!想来都是豪爽之人,自然是好说话的,不必与我客气就是!” 原元便冲她一笑,低头看戏单子了。 正说着,刘统领那边又派人过来回话,刘千妍心想,果真如自己所预料一般,父亲做事向来周全谨慎,想是听得这边的情况属实,便差人将他的话送过来与自己听了。 果然,那人站在她面前时,独独地像一棵不招不摇的大树,声音缓慢有力,尽像极了父亲面带微笑与她四目相对侃侃而说的那些陈年的话。 她问,“父亲说了些什么?” 那人回答,“统领只说,凡事三思而后行,必海阔而天空。又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人似乎还在滔滔不绝说着一些什么,但在刘千妍听来都仿若一样,只那几句一直在耳边萦绕,略沉思了一番,整个人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也顾不得旁边原元脸上的颜色暗了又明,只急得那小卿在一旁抓耳挠腮,但却也始终无法。 父亲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自己此番虽然不是在气头上作出来的,但无论怎样都逃脱不了基于对原元姑娘的嫉恨,论才貌自己不与她相差过多,论家室背景自然是占了上风无疑,可究竟是什么让她对于她的一举一动都如此介怀在意?又是什么让她拥有将自己的男人迷得心甘情愿团团转的本事? 刘千妍想着初见原元时看到的那份淡然与从容,决不是一般烟花女子所具有的禀赋,仿佛出身世家贵胄才能自幼熏陶出来的修养,与生俱来的气质。 好在原元及时开口,解了这份尴尬,“刘统领对你真是实心实意地疼爱……罢了,你先看我点的这几出戏可还好?” 刘千妍从沉思中被原元的声音牵扯回来,满心的不自在却又无法言说。 第四十七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十二) - 原元曲 - Dnaw日记 接过原元递过来的戏单子,只见上面首先便是《霸王别姬》触目惊心,再然后无非是一些打打闹闹欢欢乐乐的武打场面,看来是有意将那些话头避开了去,刘千妍心想,嘴上笑着与原元应付了几句,便转过头急着找小卿。 一眼就看到那丫鬟端着一个托盘杵在身后,想来是自己太过于对方才的事情上心,才不曾注意到这丫鬟早已经从后面出来,站在身边一脸焦灼的神色许久。 “这演虞姬的小旦扮相一般,身段却是不错的,柔若无骨却又挺拔多姿。”刘千妍转过头笑着对原元说道,语气却是极其肯定的,看来是有着充足的把握。 眼看着刘千妍粲然的脸庞近在眼前,原元心里揣度不出她的深浅,只想着怎样才能不温不火地应付过去。 便笑着回答道,“想来她也是不容易的,仅靠一张脸扮上好扮相的人不少,能成为角儿的固然更是难上加难,看她的身段唱功果然是顶尖的,听起来的确不错。” 那边刘千妍一边忙着点头迎合,一边朝身后的小卿招手示意,将她唤至跟前来。 正值台上妖娆与凄美并存的虞姬挥泪话别霸王的当儿,腔词缓缓传过来,一声接一声却是中气十足。 小卿捧着那托盘走近跟前来,原元方才定睛一看,只见那上面整整齐齐盖着一块丝绸帕子,只看那帕子的做工与材质便知道这人家的身份地位,原元想,只不知这样做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意欲何在。 正思索着,刘千妍似乎已然察觉到原元疑虑的目光从那帕子上扫过,声音便似不着痕迹般从樱桃小口中落落而出,“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吓人东西,原不过是些别人孝敬的小玩意儿,拿出来与你看看,只当作消遣一番罢了。” 言语含笑,眉目有情。 台上虞姬情痴,唱得只那一声凄婉高亢,似有千万悲愤喷薄而出。 原元不语,只淡淡笑着看着刘千妍的动作。 刘千妍顿了顿,接上手上的动作,“哗”一声将那华盖帕子扯下,“这些小玩意儿也不知确切来自哪个人,倒也能猜出七八分,左不过是从西洋传过来的舶来品。”说着将目光投向原元,“不过,当真有趣。” 只消一眼,原元便看出那托盘之上的玩意与不日前穆珅送与自己的西洋音乐盒如出一辙,无论是材质,颜色,花纹,抑或只最简单易识别的材质,都走的同一个风格,甚至那身上的纹路都仿佛是顺序连接而成,只到了她手里便断了路,成了相隔天涯的陌路珍品。 再看那托盘之上,刘千妍的两只玉手顺着光滑的纹路一路直下,看样子仿若真的只是贪玩的孩童细细将正中下怀的小玩意把玩,原元却只觉得她有万箭,通通朝她飞射过来。 稳了稳心绪,原元梳理了一番面上的神色,依旧淡淡地对她说道,“洋人的玩意果然有趣,你看那桌子椅子竟然做得像真的一般,栩栩如生,大约也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刘千妍只点头示意,伸手将一个小巧玲珑的钢琴拿了下来,放在掌中把玩,嘴里说道,“按说那些个桌子椅子床的,咱们自己人也能做得出来,也不比他们手艺差,咱们也不用稀罕,说不定还是咱们先有的手艺,那洋人只不过后来居上罢了……” 说到这里,眼角一挑,眉梢便是一抹异样的神采。 听到这里,原元心里轻轻一跳,纵然想不到话锋还转如此之快,但总不能乱了阵脚,言下之意便指原元是那后来居上之人,她本自不必将自己放在眼里,表面上大气开阔,实则妒忌之情正熊熊燃起。 刘千妍此刻想来也是一时忘了父亲的交托之词,大约想起自己长官夫人的身份容不得与一个烟花女子争夺男人,便有些露骨起来。 原元还是不语。 刘千妍接着将掌中的小钢琴扬起来,放在她二人中间,缓了缓说道,“你看这小玩意,竟然做得格外传神,就连精小的地方也不放过,要我说,这大约就是洋人略微胜出一筹的地方罢……“ 原元便不能再也不说话,只伸手将那上面的八仙桌轻轻拿了起来,也放在掌中,端详了一番,才开口,“倒也不然,你那手中的钢琴自然是尤物,繁琐而华丽……”说到这里顿了顿,刘千妍便心知肚明眼前的这位姑娘不是那些个不学无术的放**子,心下一跳,只惊觉身为烟花女子何来如此上等的修养,更加之处变不惊,却只能听原元继续说下去,“却也只能将实物模仿了个五六分,大致看上去还算有个样子。倒不如看看这个简单细致的桌子,就连那镂空的细雕之处竟也是滴水不漏的,必定是下了狠功夫了。” 仔细一看,果不其然,那桌子粗看一眼,只觉得简单如斯,现下端磨起来才发现果真是不可多得的手艺。刘千妍只恨自己心急,让原元抓住了这一遭。 原元便轻描淡写一般说道,“所以要我说,还是咱们这土生土长的玩意儿略占了上风,胜了那钢琴一筹。” 旁边小卿不由自主抽了一口气,私下里为局面担忧起来。 眼看着刘千妍的神色变得有些呆板凝固,原元连忙转换话头,“不过这也仅仅只是我的一面之词,想来说出来是有许多破绽之处的,只觉得姐姐你是不会怪我贻笑大方的,便自作主张放肆了……” 一声“姐姐”说不出这里面有多少峰回路转,只淡淡一句话便将局面暖了过来。刘千妍纵然是再刁蛮的千金小姐,也定然不会再与她为难。 果然,刘千妍爽声一笑,拍掌说道,“这一声姐姐直叫得我心里那叫一个甜!想不到原元姑娘……噢不,该改口称妹妹才是,想不到妹妹不仅占尽了如花眉毛,更是才识过人,心细如麻,当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原元连忙回答道,“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倒听着生分得很……我不过一介烟花女子,今日斗胆与姐姐称姐妹还心里慌张得厉害,姐姐竟然还取笑起我来了……” 说着脸上竟然真的有了委屈的颜色。 第四十七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十三) - 原元曲 - Dnaw日记 也不知道这其中有几分是真的颜色,又有几分是假的。 何必较真呢。原元心想,如今就连眼前的人儿,都有可能不是真的。 刘千妍心里也是翻山倒海地矛盾,一遍接一遍捶打着,而再反复时,又是满腔的妒火,烧得她心里直像个青焰缭绕的火炉。 听得原元生意中都透着一股我见犹怜的委屈与娇弱,似乎心里又将那愤懑悄悄隐藏了几分。不由得语气稍稍一软,“原是我冒昧担着风险把你请过来,你不但不恼还卖给我那么大一个人情,我又怎么好意思拂了你的好意呢?更别说是取笑了,想来外人是怜惜都还来不及的,就冲你这招人疼的模样和性子,唯恐把你惹哭了天公老爷也生气。” 只听旁边小卿“扑哧”一声笑开了怀,两人皆随着声音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那丫鬟仍然忍不住满脸的笑意直憋得双颊通红,见得这场面原元忙转换了神情,对刘千妍说,“姐姐那张嘴巴真是厉害,我算是彻头彻尾的服了。”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便再无话,各自专心看台上的咿咿呀呀。 刘千妍招了招手,小卿便会意,悄悄将那几件精致的小玩意收拾齐整,便端出去了。 如此便又是一刻半盏茶的时间,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出换做另一出。 正是平日里用下午茶的时候,刘千妍的习惯多年如此,从前未出嫁时在家里,在学校,甚至在国外那几年都未曾断过。 刘千妍朝原元点头笑道,“要让你笑话了,我这习惯是一日也不能断的,总是到了这个时分就觉得口中无味枯燥得很,必须得吃上一点东西才好受。” 原元微笑,算作回应。大家闺秀理应如此,便是从前自己仍然是总督千金时也不会觉得此事有什么离奇之处,只如今慢慢的将这些歌繁琐的事情淡了,搁置了。 说话间几个碟子被老妈子及一应厨房里的吓人端上来,各色新鲜的点心,众星拱月一般衬托着中间如繁花盛放的西式蛋糕。 果然是新式女子,纵然家里是如此古色古香的摆设,却仍然少不了西方习俗的点缀。原元心想。 近年来也有些西式糕点的做法和吃法慢慢在坊间流传,但总归也只是在上流社会中风行,底层老百姓食惯了烟火,仍然继续着几百年来的传统。 刘千妍微微站起身,将那中间极鲜艳的一块蛋糕端起来递与原元,笑着说道,“今日你是必须陪我一块遭这罪的了。且尝尝味道如何?” 原元原不想接的,那块蛋糕明摆着是其中最鲜亮占尽头彩的,倘若自己接了用恐怕有喧宾夺主之嫌,但不接又显得过于冷淡小气,只好笑着将它接过来,嘴里说道,“倘若这也算遭罪,我倒愿意天天遭十遍八遍的……”说到这里顿了顿,见众人都有笑意又接着说下去,“况且姐姐待我如此好,将那最好看的都给了我,当真是受宠若惊,我便替姐姐尝尝这美味,也当作见识一番。” 说着顾自将放在面前的叉子拿了起来,熟练地挑起一块送到嘴里,咀嚼了一番连忙说道,“果真是美味不错!” 刘千妍也是满面含笑,见她手法熟练,神态自若,丝毫没有怯场的颜色,心里又着实叹服了一番,心想这小女子竟然有如此能耐,小小的身体里面蕴含着众多能量,爆发起来当真无法估量,嘴上却笑道,“你喜欢便好,这还不算。我今日不得闲,若有一日心血来潮我便自己下厨亲手做,那才是极其美味的!” 原元正欲接话,旁边小卿连忙说道,“原元姑娘不知道,我家小姐的厨艺功夫当真是了得,特别是这些个西洋蛋糕,做出来不仅好吃得紧,那模样看上去都让人不忍心下口……”原元便将目光看向刘千妍,只见她仍然忙着将蛋糕切开来,仿若不曾听见这些话一般,想来是想要那丫鬟将话说完。 果然,那丫鬟又接着说下去,“这些还不算,我家小姐的厨艺是姑爷都赞不绝口的,如若姑爷回家来定是要小姐亲自下厨为他准备的,不若,他是不高兴的……” 姑爷?那不就是穆珅穆长官么?原元心里稍微咯噔一下,这丫鬟此番将穆珅提出来是何用意? 来不及细想,只见刘千妍轻轻训斥了小卿一句,“多嘴!”小卿便停了话,瘪了瘪嘴,将剩下的话咽回腹中去了。 原元心中暗自好笑,尚且不说主仆二人事先将套路招数一一交待好,一步一步设好局引着自己往更深处走,便是事发突然那丫鬟只是随口一提,只图逗得主子开怀也大可不必如此。自己本无意与她们争什么,自然不会介意他二人的闺房之乐在眼前被提及,更何况是从他人口中说出来,更显得苍白无力。 原元自知此时便是轮到自己开口的机会了,于是说道,“姐姐如此精湛的手艺想来是自小便学习得来的罢?” 刘千妍回答,“也不过如此,闲着无事便自己找来菜谱研究学习,与小时候无甚关系,这么些年来竟然也算是颇有心得的。” 原元接着说,“穆长官当真是有福之人……” 刘千妍看向她,企图从她的眼中,脸上看出些什么。 但只见原元仍是淡淡的微笑不减,“此福字,不仅是姐姐如花美眷相伴之福,更有贤良淑德相顾之福,只这口福想来都是受用无尽的了。” 刘千妍虽然暗自觉得这番话悦耳动听,但依旧不放弃从中得出一些不相宜的讯息,无奈原元那光洁靓丽的面庞上,仍然只是固有的淡淡表情,此时掺加进溢美之意,别的,竟然一无所获,只好顺着原元的意思略笑了笑,只那笑中仿若多了几分羞涩。 说完便低下头将碟子中的蛋糕拨拉了一下,依稀可见碟子底上牡丹花瓣娇艳欲滴的流光,原元莞尔。 这世间凶险,竟不全在沙场。 第四十九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十四)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如若想要重生,怕也只得妄想多遍。 涅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莞尔也只不过一瞬间,之后便觉得腹中万般翻腾起来,却又不疼,说话间已经翻腾至胸口,靠近心房的地方便是一阵接一阵的恶心铺天盖地蔓延过来。 脸上想是再要掩饰也是不得的,那种噬心蚀骨一般的难受是极其难以忍受的。 原元忍不住便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脸色霎时已经变得苍白,汗珠已然在额角鬓间隐隐若现。 然这一动作在在场人眼中显得突兀了许多,刘千妍眼中迅速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确定和略微的痛楚。 恶心的感觉便翻涌上来,动作就越加明显。 原元这才反应过来,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碟子里的蛋糕,上面虽然只是一层薄薄的奶油,但自己向来便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如今有了身子自然是更加不能沾油腻的,却不想方才竟然能忘了这一层。 如此,蛋糕端在手中便不知该如何交托。 刘千妍现下便仿若心知肚明一般,笃定了许多,暗暗向旁边小卿看了一眼,眼中满是确定的神色。 原元自知是再也瞒不过去的事实了,腹中此时好受了一些,脑中却仍是一片狼藉和混乱。 正对上刘千妍和小卿的眼神,原元心中一惊,方才明白自己此番是中了她二人事先设好的圈套。 心中纵然有浓浓的恨意,但仍然不敢在眼中表现出来,暗暗地将柔和之色慢慢铺满脸颊。 只见刘千妍满脸关切问道,“妹妹你还好么?“ 原元笑着回答,“倒是方才有一些不舒服,想来是吃得有些多了……”顿了顿又接着说,“我自小便是不能多沾油荤的,方才见姐姐做的蛋糕着实美味,实在忍不住才尝了几口,想不到竟然还是没有那个福分……只可惜了姐姐的心意了……”说着面露难色,便顺势将手中剩下的蛋糕连带着碟子一并放在了桌上。 刘千妍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大的变化,只略微弯了弯嘴角,勾出一抹笑容,接了原元的话,“你也不早说,眼下倒是我不对了,害得你身子着实不舒服,本来好好的人脸色都变了。” 说着转头对小卿说道,“你也是没有眼色的,看着原元姑娘不舒服也不知道沏一杯茶来!” 小卿听得刘千妍如此说,连忙声音弱弱地应了一声“是”便匆匆往后面去了。 刘千妍这才和缓了神色,转过头来对原元笑道,“我想着倒不如弄些个酸梅汤来?” 此话一出,原元当真不知这其中水深水浅,也不知她究竟得知这其中几分真情,但眼前大局也顾不得许多,唯有以不变应万变方是上策,装作略微惊讶问道,“难道姐姐这里还时时备有酸梅汤?” 倘不知情者只以为这一来一往只是简单的寒暄对答,但原元心里知道应该怎样将烫手山芋抛回去给刘千妍自己接着,此话一出倒显得刘千妍是那离了酸梅汤便不行的人了。 刘千妍本是有七八分相信原元是怀有身子的人,想略施小计试探一番以得知其中真假,倒不想被原元稍稍绕了一个圈子,此时也不好发作,只回答道,“你看这大暑热的天气,稍有不妨便中暑头晕眼花,胸闷气短的,厨房里经常备着酸梅汤这等解暑的汤品也是个不错的法子。我想着你方才的样子也和中暑差不了多少,才想起来那酸梅汤的用处。” 原元当然知道她这是在帮自己圆场,但也总算是把握到几分这其中的艰险,稍有不慎便会误入埋伏,将自己的家底通通透露出来,于是心里更加提防起来。 都知道怀孕初始的女人喜食酸,原元今日也是少有的害喜反应,不想竟然被人利用了来套自己的实话。好在提防得紧,也无甚大碍。 想到这里原元说道,“还是姐姐心细,知道怎么疼人,想来穆长官定是对你的贤惠聪明大加赞赏的。”说到这里看了看刘千妍笑容依旧,遂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平日里是决计想不起来吃蛋糕喝酸梅汤这样的消遣的,胡乱凑合着把日子过一过也就是天大的福气了,姐姐可是真真能干又享福之人。” 一番话说得刘千妍再没了接着针对她下去挑起的刺头儿,然心里还是将原元方才的反应细细做了对比,确定原元的确身怀有喜,但也不好再做什么说什么,只陪笑着嗔道,“妹妹的嘴果真是让蜂蜜抹过的,说的这是哪门子的甜言蜜语,任谁听了都心里高兴得紧。” 说着两人又玩笑了一番,直到小卿将一壶龙井端了上来,二人又就着上等茶水略谈了几句。 原元终究觉得身上不大舒服,既想着早点从中脱身,又思忖着该用怎样的对策才能将刘千妍这般聪明的人应付过去,只盼着时间再走快一点,好到了该告辞离去的时候。 说话间厨房里的粗使丫鬟上前来问刘千妍晚饭该怎么个安排法,原元便趁着这个机会起身告辞,却被刘千妍拦住,说好歹用了晚饭再走。 原元心想此番前来刘千妍试探的目的想来是已经达到了,自己自然再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也不必再多做逗留,便说道,“姐姐待我好是自然不用多说的,只是我来这半日已经叨扰了许久,倘若再麻烦姐姐为我准备晚饭便是真的不懂事,莫说我心里过意不去,倘若外人知道也该骂我不知好歹了。” 说着又将一屋子的人逗得笑起来,刘千妍想着自己没有必要再将原元留下来,这之前想说的想问的都已经过了一遍,若再坚持下去倒显得自己不是热情,而是另有所图一般。 于是拉着原元的手笑着说道,“你若不愿意我也是强求不得的,眼看着天色也快暗了,你要回去还得趁早,好歹将我亲手做的桂花糕带上一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原元连忙答道,“这也使得,只是还劳累姐姐这一日所作的种种,原元心里自是感激万分。” 刘千妍也不说话,叫人将桂花糕用一个精致的盒子装好呈了上来,交到原元手里,嘱咐道,“妹妹回去可得小心养身子……”顿了顿又说,“身子骨这般弱,好好补补才是。” 话外有话,光是那“身子”二字重重吐出来便是有千言万语一般。 原元只当作不知情,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第五十章 白玫瑰与红玫瑰(十五) - 原元曲 - Dnaw日记 似好容易逃出了狼虎窝,过去种种都暂时抛诸脑后不管不顾,只深深呼吸一口气,将那满肚子不情不愿吐出来。 原元将手掌轻轻覆在并未有变形凸起的小腹之上,大概近来不得有过几日好食欲,因此总也不见得身子变得丰腴。 想着日子久了终究会显出形来,到时候又该怎样收场? 原元眼下倒不关心这个,只闭了眼随着黄包车一摇一摆颠簸的节奏点着头,闭着眼不知道思绪飘到了哪里。 显山露水的时候,大不了将它毁之于无形,总不会错。然而却是让人记恨心痛余生的,实在不忍心。想到这里难免有些烦躁,原元直了直身子,将眼光抛向窗外。 余晖尚未散尽,暖意恒恒地撒在街边巷口,光线却变得暗了许多,昏昏的,黄黄的,燃尽了一种漫不经心的惬意。 忽然一对母子闪金眼帘来,映在眼里便再也不肯被抹去。黄衣粉裤的粉嫩小姑娘,羊角辫红头绳颜色明媚,一只手缀着前面少妇的衣角,微张的花瓣一般的小嘴隐隐约约吐出哼哼唧唧的词句,另一只手遥遥指着身后卖糖葫芦的小贩。 原元便将目光转向那妇人,从衣裳打扮间看出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然清爽利落,干净整洁,想是贤惠而持家有方的。只见她蹲下身来抚着小姑娘的脖颈,眼中满是怜惜和爱意,半晌从怀中掏出块折叠起来的方帕,原元来不及看清楚那里面是什么,也自然看不到接下来她二人会发生什么,黄包车载着她从母女二人身边匆匆走过,便只能靠想象来完成后续故事了。 莫名的暖意随着最后一抹余晖落下骤然升起,母子情深当真不是说说便能了的事情,嘴角尚且挂着来不及放下的弧度,原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那里面正孕育着一个与自己生生世世息息相关的小小生命,为人母的异样心情尚未品尝,怎么能轻易丢弃那小生命来到这世上的权利? 那是怎样一份难舍难分的情谊?生之不易,便一世相连,丝丝相扣的都是血脉,亲情,浓得化不开。 想着想着竟然已经有几分华灯初上的昏暗,再有几步路便到了凝脂粹前门,灯笼高高挂,灯火通明,色彩艳丽,放眼处花枝招展争妍斗艳。 原元埋头想了想,便缩了步子转了身,往侧门那一个方向走去了。 极不情愿被一群人缠住了步子,莺莺燕燕的脂粉香气便迫不及待掩面而来,让人措手不及,不如挑这一条人少的路走。 原元这才想起来自己肚子是有些饿的,晚饭并没有用便匆匆赶回来了,此时咕咕响的肚子才让她想起来这么一整天自己竟然是并没有吃下什么去的。忽然一个念头闯进脑海里来,自己不吃也是极寻常的事情,可如今一人吃的是两人的份,肚子里的那个小生命可要抗议了。 想到这里原元不禁暗暗笑自己竟然也萌生了这样的想法,果然是人间烟火最容易下咽,人人都自觉地向它靠近。 正想这突然从黑暗处窜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吓得原元轻轻呼出一口气,声音便急急地出来,“啊……” 只是那时机太巧,正正定在原元面前便一动不动,灯光恍惚,眼里尚未适应这昏黄。 惊魂未定时,那黑影发出了声音,“原元,是我。” 只这一句才出口,原元心里便不再只是惊悸不定,更有一种久别而生的惊喜漫上来。 随着那身影渐渐在暗黑中将轮廓更清晰了些,眼中所见的那人更清瘦了些,似有似无一种从未有过的沧桑压迫者原元的神经,难过便扑面而来。 “你……”原元自知此刻张口结舌,说不出一两句完整的话,便只好胡诌,“你来作什么?” “原元……”仍然满是心疼的语气,伴着不甘,一如既往,“我来了好一会了,都没见着你……” “怎么地不去问问姆妈?白白地等了那么久……”早已将身子转过去不面对他,直害怕眼眶里汇聚的泪水太过于肆无忌惮。却又惊觉自己语气中的关切再给他一线希望,忙又将话头打住,不再说下去。 然萧梓杰却是再细心不过的人,虽然近日来对原元的心意实在有几分捉摸不定,她刚才的关切之情他还是能读出来的,忍不住心里一阵欢喜,却不在面上显露出来,“噢……钱妈妈只说你出去会客便不再多说,我想着再多问下去也是无益的,便只好在这里等着,不想就碰上你了。” “哦……”原元便再不知道接下去能说什么,心里拿捏不定萧梓杰对自己的态度,倘或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子,还会将她视作曾经的那个让他心神牵挂的人吗?原元有些踟蹰,话语间却早已流露出来,将自己卖了却仍然不知觉,只淡淡说道,“你早些回家去吧,不然晚了路上不太平。” 萧梓杰心里一紧,忙地上前一步,“原元……” 原元却只是更加难过,嘴里说着“我先上去了。”便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萧梓杰。 萧梓杰更加是心里难过得紧,只觉得呼吸都是一阵接一阵锥心的疼,却又张不开口说不出自己的情绪,伸出手来却不知道该怎样抓住从自己身边走开的那个人,只得张了张嘴,缓慢说道,“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声音生涩干枯,无力得很。 话音未落,原元身子一僵,忽地转身,却只见苍白的脸上两行清泪瞬间滑下,表情是惊恐而绝望的交融,“你都知道了么?”耳垂上的两颗珠子因为转身时太过用力而晃动不已,将灯光凝聚又分射,仿若黑暗中的两颗星星,闪烁不停。 萧梓杰正迎上原元投来的目光,那里面的绝望深深刺痛了他,他本来没想到一句话能让原元想起怀孕的事情,自己也着实是无心的,只怪自己太粗心大意,而原元太过敏感,聪明反被聪明误。 想着此刻若再装作一切不知道是瞒不过原元的,脸上的表情早已将自己出卖,萧梓杰迎上原元的目光,艰难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一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一) - 原元曲 - Dnaw日记 这一点头原元看在眼里,心里却早已是冰浸一般的彻凉,原本就应该想到的,早该料到当日萧梓杰也在场,可那一丝侥幸心理还是让她那么轻易地就放过了自己,以至于落到现在这般如下地狱一般煎熬。 当真难,难在开口继续说话,可那木头一样的萧梓杰也是张了几次口,不知道说什么。 无数往事如蝴蝶飞过心田,翅膀略过眼前若隐若现的睫毛,仿佛一忽闪就是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忽然原元脸上绽开一朵苍白艳丽的花,娇艳得连昏涩的灯光都显得明亮起来,她转过身子,正了正,说道,“梓杰哥哥。” 只这一声萧梓杰猛地抬起头来,看进她的瞳孔里,可那里面深深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到。原本存有的一点惊喜瞬时转化为担忧,甚至还有那么一些恐惧,恐惧原元出乎意料的变化多端。 他轻轻应了一声,声调上扬,“嗯?” 原元接着说,“你我兄妹一场,自小便是一处吃一处玩一处长大的,如今……”原元狠了狠心,暗自咽下涌出来掖在燕窝里的泪水,轻轻将手抬起,放在平坦的小腹上,“你都是要当舅舅的人了……你说,你高兴吗?” 她想,萧梓杰一定看不出她的手俩人只见交错之时的微微颤抖,仿佛无所依托的枝桠,孤零零抛在空中。 原元的话着实像极了一颗包藏在厚实棉衣中的定时炸弹,隐隐藏着无限的危机,萧梓杰害怕自己因着她的话,因着她无辜的言语,故作漫不经心的神态而爆发,便一发不可收拾。 明明在她话里听出的绝望,在她脸上却丝毫找不出证据。 原元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搏动的疾速声音,那个小小的东西好像差一点就要跃出她的胸膛,撕扯着蹂躏着她的身躯,撞击着她的声带。 好想紧紧抱住眼前的这个人,让她望而却步的这个人,哭着喊着对他说,“带我走!带我走!” 就要破喉而出的话,终究还是咽下腹中变成酸涩的苦水,可是那股冲动一直向外顶撞,致使她的身体有些僵硬,在僵硬中不停颤栗。 恍惚中好似听见眼前的人熟悉的声音来自格外遥远的地方,“原元,我不高兴。对,我很不高兴。” “为什么?”来不及体会这其中隐含的情绪,含糊着将对话继续下去。 萧梓杰的眼神清亮了许多,更坚定了许多,“我不高兴你对我还要这样强颜欢笑,原元你我自小的情谊不必多说,大可当我是你的……亲人,只要你还愿意的话……”说到这里萧梓杰略停了停,见原元只是看着他,定定的。 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索性一鼓作气说了下去,“你若记得还好,你若不记得我可以一一数给你听,让你慢慢想起来。这些年这里,我的心从未改变过,它只为了你一个人大起大伏过。” 原元恍然,脑子里已经炸开了一样,惊觉身处何处已然不知,只痴呆着不知所措,一面却又打断萧梓杰,连连摆手转身,“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你快些回去吧,我当真累了。” 萧梓杰此番是下了决心一般不依不饶,定要将话说得清楚,“原元,原元,我懂你累,你听我说,你若还想让这颗心继续跳动,你若还想让我活下去,你就跟我走,好吗?” 虽然是正中下怀的一问一答,但还是有太多的意外之情。原元将脸上诧异的表情隐藏得极好,自认为不会把她的心意就那么出卖了,却不想萧梓杰还是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就那么不留余地地剖开她的心。 可还是有许多小爪子拼命撕扯着,挣扎着,不知道怎样才能逃出升天,叫嚣着“不知道!不知道!”却仍然清晰地听到另一个声音顶着她往前走,勇敢地喊出心里面那一句“带我走!” 苍白的脸上连嘴唇也由鲜嫩的粉红变成干涩的白。 摧拉枯朽的爱情,总是差强人意,却从不错过任何挽救的时机。 原元张了张嘴,始终无法完整吐出半个字句,只依稀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不要,不要……” 却不想双手已经被萧梓杰紧紧握住,死死抓住的手腕处显然已经用了足够的力道,然而他却仍未察觉一般,忽略了原元微皱的眉头,仿若恳求一般喃喃说道,“原元,跟我走,我带你走,走得远远的……” 不是不心动,难免会落到现实的陷阱里不可自拔。你是萧家的单传少爷,你生长地一帆风顺平平安安,你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你也不知道被生活所迫会是怎样一幅情境,所以你说得理所当然,易如反掌。 原元心想,我不怪你信口开河一般的许诺,因为你从未走出过你的家族对你的庇护。可我原元不是一心只为自己的人,让你撇下一切带我走,我不忍心。 纵使我如今处境万般艰难,也决计不会比当初沦落至斯最初那般狼狈落魄。 至多不过以命相抵。 两人还在相持之下,萧梓杰仍然是一幅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原元的心在千里之上的半空飘着,被火红的光芒照耀,温暖,有人用心呵护着,那时最极致的感觉。 这一场较量方才落下帷幕,谁胜谁负只在个人眼中看到,也许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可眼前原元却觉得自己溃败得不成样子,坚硬的兵甲也破碎,一心直想缴械投降。 最害怕的莫过于到头来终于发现,这一场忙碌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来来往往的人突然多了起来,想是已经到了夜里最繁华的时段。 原元顾忌萧梓杰的身份,深深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抽出自己的手臂,却早已有了麻酥的感觉,说道,“这会人多,拉拉扯扯不好。“ 萧梓杰自然是懂得这其中的意思的,也不好再纠缠下去,只埋了埋头,低声说道,“也罢,你上去好好休息,想好了再答复我也不迟。” 说罢转身欲走,突然又唤了一声,恰巧原元也叫他,于是两人声音重叠, “原元。”“梓杰。” 原元却不说话,只拿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于是,萧梓杰说道,“我还会来找你。不然你只把口信捎给管家,他自然会转交给我。” 原元自小便熟悉萧家人事,也知道管家所指何人,听得他这样说,便微微点了点头。 夜色眼看着浓了,萧梓杰看着原元上了楼,才慢慢转过身,一脚迈进夜色里。 第五十二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二)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只是原元来不及说,后来便不想再说,萧梓杰也没再追问。 那句话堵在胸口,咽下去也不是,吐出来徒增悲伤。 原元转身进了门,恍恍惚惚走在夜色里,也不知道脚下踏着的是哪一方的土地。 红灯区变了味,多了一些人情的东西,可反倒不如从前一样想起来就像是荼毒的决绝。 那句话是,“梓杰,你当真把我看作以前的那个人么?” 身边的人换来换去,风景来年再续,不变的面孔却只有这一张。以至于分不清楚从前到底是多久以前,从哪里开始便成了现在。 还是这么些年竟然全都是虚度了光阴? 不然,为什么想起从前便觉肝肠寸断? 料定倘若跟着萧梓杰此生定是有人疼有人爱,可当真就再无遗憾么?爱情养得起久别新欢,能否养得起地久天长细水长流? 更何况,她的肚子里躺着其他人的孩子。 不知不觉走上回廊,耽搁了这半天却已经是月上柳梢头,躲了人多的地方尽往角落里钻,原元想着要独自消化。 竟然又想起那夜微寒,穆珅拉着她奔波在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凉意打在脸上就有了稍微的湿意。不知那时自己满心的豪迈从何而来,觉得此生已不用再向命运妥协,却没料到后事不如天算。 如此想着身子一缩便顺着墙壁蹲了下去,整个人都在角落里瑟缩。原元索性踢了鞋子,往地上一坐,双手抱膝,将下巴磕在膝盖上,默默出神。 两三颗眼泪从眼角缓慢滚落,一颗接一颗掉进嘴里。 为了堵住从喉间发出的哽咽,只好把手中的桂花糕狠命整个往嘴里塞,如此一来更觉狼狈不堪,整个人都呼吸不畅,眼泪成行,膨胀的憋屈在胸口与咽下去的桂花糕一起,砸着她的心脏。 是逃出这个所谓的“牢笼”还是再一次做它的奴隶? 原元心里拒绝所有不理智的思绪,不愿意让外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那么是不忍心什么?还是放不下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 浑浑噩噩中只感觉疲倦极了,便不管不顾,再不想那么多,闭了眼睛任凭自己睡过去。 嘴里是油腻是恶心也全然不顾,这世间已然没有人顾着自己的生死,还不如拖拖沓沓将自己打发了。 原元一个激灵醒过来,暗自惊心自己竟然有了这样仿若轻生的想法,若放在以前她是决计不肯这样想的,更何况现在肚子里面有着一个小小的生命,血浓于水。 万万不该。 如今之计想到穆珅是技穷之时,只是有朝一日他得知自己身上的骨肉来自于他,想必也是极其难做人的,况且那刘家千金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到时候便又少不了一场尔虞我诈。 可是想到只身躲了去,不仅对钱妈妈一干人等难以割舍旧情,自己心中也颇觉愧疚,本来便是残花败柳之躯,好在钱妈妈收留,还学着贞洁烈妇只保管自己,烟花女子本不该留着腹中骨血,纵然是多大的恩情也让人寒心不已。 撇开这些不说,若是自己当真放下一切逃走他乡,随着日子久了身子重起来,也是需要人照应的,放眼看去如今自己近身之人除了萧梓杰还能有谁? 如此,千千万万个骰子在脑中霹雳作响,呜咽声反倒小了下去,只胸中沉闷不停。 待再睁开眼时已经天光大明,晃眼的日光白赤赤洒在地上。 原元只觉得身下轻柔了许多,不似昨天夜里那般坚硬如铁,恍惚中听到钱妈妈的声音就在耳边,“还以为天色晚了你仍然不回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派人去人家府上打探并接人,得说你早已经回来了,却又四下不见人影,倒急得整个凝脂粹人仰马翻,没承想被小子们在回廊里碰到你睡晕过去。” 原元颔首,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将手背敷在额上,回想昨天夜里之事。 半晌才开口,“姆妈可原谅我?” 钱妈妈端茶的手顿了顿,好像受了一惊,说话时像答非所问,“你要作何打算我们不知,但凡有些心眼好好留意自己的身子才要紧。” 原元不罢,接着追问,“姆妈当真原谅我?” 钱妈妈自知今日逃脱不过这一回,也不再闪烁其辞,直直看进原元的眼睛里,那双眼睛因为近日来神似忧虑加之轻微的反应整个人清瘦下来而县得大了许多,此刻里面全是坚定不已的神采。 她说,“你道这五年来我把你们当什么看的?” 原元回答,“外人看来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姐妹们自然心知肚明姆妈的种种好处,虽然管教上一再严苛,私下里却是真正母亲一般的关怀。”顿了顿接着说,“姆妈把我们当女儿看的不假。” 钱妈妈点头,“所以我说你作何打算我也管不着,不似旧些年跑了个姑娘抓回来活生生打个半死,那些个手段我见过也挨过,要使在你们身上也没人敢站出来说我什么,可我不忍心。” 原元张了张嘴,被钱妈妈接下来的话打断了,“原元你命本不该如此,却又是命中注定要在这烟花柳巷熬过小半生的,我说这话听来是很矛盾,可我心里就是这么个想法。自打你开馆接客之日起我们这凝脂粹便如日中天,三年来未曾断过,算了算你帮我赚回来的钱也能让我吓上一跳。本不该说这些,但这其中的意思我想你明白。” 原元大惊,胸中似有无数只小鼓接二连三敲起来,乱哄哄唱起来,“姆妈的意思是……” 钱妈妈笑了笑,说道,“原元活该你比其他姑娘多长一个心眼,倒想得过多反而听不出最简单的意思了。你倘若存着个想法想在安东巷守一辈子怕是不可能的了。我仔细看了这么几年,你不是这个小地方能供下的菩萨。” 原元似是弄懂了钱妈妈的意思,只是心里仍然是一团乱麻拉扯不清,“难道姆妈想要赶我走?” 钱妈妈的笑容更加深了几分,“正是。” 第五十三章 为他人作嫁衣裳(三) - 原元曲 - Dnaw日记 那是怎样才会有的笑容?寻常人家的女儿出阁时也许才能看到母亲脸上释然的笑容。 自不消说往日里钱妈妈是如何待原元的,只冲着如今这一句话便是有万般恩情也说不清楚了。 原元听得她如此说,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本是漂泊无依的孤苦命运,如今栖身之处也难久留,她自然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心意绝不会仅限于此,但也是不敢想象挣脱枷锁逃出牢笼后的光景。 原元抬起头,艰难开口说道,“姆妈当真狠心赶我走?” 钱妈妈自是叹了口气,说道,“自古以来只有姑娘私自逃走之说,我今日算是开了先例了,把一个大活招牌送走,说起来也真是天下一件难得听到的新闻。” 原元哽咽,“姆妈……” 钱妈妈接着说,“你若要问我为什么,我想你比我清楚得多。况且眼下你这身子一天重似一天,我若再不让你走,平白地让别人家多了嚼舌根的由头……”眼看着原元脸上黯然之色越来越浓,钱妈妈“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只道是说个笑话与你开心开心,倒不想更惹你伤心了。” 原元一抬头,一脸晶莹,清瘦的脸庞更县得轮廓无比清晰,好似十六的月亮,明亮得看不出缺陷,“姆妈,这一世原元来不及给你报答,下一世纵然再艰险,原元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却只见钱妈妈浅笑起来,“你也不必如此说,倒显得我有多高尚了去了,只不过各人的命运劫数不同罢了。”说着把手里的茶水递到原元面前,“只顾着说了这半日话,也顾不得茶水都凉了,更不知道外面是怎样一幅光景。” 原元接过来,只略微蜻蜓点水般用嘴唇在上面沾了沾,仍旧递给钱妈妈,“昨天夜里倒是我的不是了,一股小性子,只不知道今天又给多少人添了笑柄,昨天夜里也让妈妈和众姐妹们操劳不少。” 钱妈妈回答,“你自己知道就好,也省得我再多言语。自己的身子不是强求别人来心疼的,你倘若不上心,我们再多做些什么也是无用的。” 原元不知还能怎样说,只一味点头,说道,“姆妈说的是,我以后自会小心保重,绝不肯再作践了它。”晃了晃神又接着说,“姆妈你且先下去照应一番,我这会子倒清醒了很多,不妨事。” 钱妈妈点了点头,说道,“倘若实在懒待得慌就不要再往外面跑,你这身子也是再不能接客的了,只好生养着。” 说着就往门外走,临了又转过身来说道,“萧家少爷的确是个可靠的人,你若不反对,我过几日便将回信让人给他捎过去,也好将你二人远走之事作作准备。” 原元心里一惊,好似被人说中心事一般惶恐,却又自有一股尘埃落定一般的笃定自心底升起,钱妈妈这番话虽然直接,一语中的戳中要害一般,但着实是让人找不到反驳之处的。 原元无话,只好闭着眼点了点头,又接上一句,“姆妈忙去就是了。” 钱妈妈便出去了。 接下来几日天气略微转凉,一场赛一场的雨水泼着下来,便断了一些客人的路,但凝脂粹终归是凝脂粹,别的地方冷清了也不见得凝脂粹不热闹。 原元偶尔也出面与几位旧相识相谈一番,但终究只限于诗词字句,文雅一桩上,心中自是感激不尽。 渐渐地进了七月,也依稀听得几个消息说是新军要回来了,但也有人说新居在上海便被起义军埋伏了,如今世态如此,政府也不好多说什么多做什么,只放任着由他们去,总是闹不成气候的,只可惜了新军。每每听到这里,原元便想起穆珅临走时对自己说过的话,让她守着等他回来。 如今归期渐近,原元自知与穆珅再不能有何瓜葛,甚至肚子里他的孩子也不能与他有什么关系,但总有一股揪心的疼痛提醒着她那段欢快的日子,仿佛就是几天前的事情。但原元心里是极其盼望着穆珅得以平安归来的。 想到萧梓杰,原元脸上浮上难得的梨涡浅笑。自那一日后钱妈妈不知与萧梓杰说过什么,自己也是不敢多过问的,萧梓杰不日后便回了信,山盟海誓自不消说,更是那旧日情怀满纸尽洒。想来外人看到必定要嘘唏不已,然原元只是觉得自己好生幸运。 两人便决定到了七月中旬上海局势稳定下来之后便动身往上海去,自此与这地方再无多大关系。萧梓杰年轻气盛,诸多考虑中唯独少了一点,那便是他萧家祖上传下来的香火该如何是好。 此番是私奔。 他原想着过不了几年天下大势定了,乱世也该结束了,那时再携原元从上海返回,便是生米也做成熟饭,萧老爷子不同意也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心情大好,直巴不得日子快些过去,倘若能一眨眼便到二人相约之日,一同前往上海开辟两人的新天地那是再好不过。 至于原元肚子里的小生命,原元不多问,萧梓杰也不多说,只一句话便打消了所有疑虑,“那是我们的孩子,便是这世上我最疼爱的人其一。” 原元便心满意足了。 想想还能怎样呢?旧时日思夜想的人如今就要日夜守在身旁,虽然又是一番背井离乡,但于她来说又如何?本就是无家可归之人,只要有萧梓杰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好在自那以后刘千妍也不再找过原元的麻烦,大抵是因为穆珅率领的新军不日便要返回,她一心只铺在上面,自然不想理会旁的。 然原元不知刘千妍始终惦念着她肚子里穆珅的亲骨肉,只不过倒换了一幅心肠,不再想着加害于他。原元不管她打的是什么算盘,此番离去只有她与钱妈妈、萧梓杰三人知晓,想着刘千妍也不能把她怎样了去。 私下里便将平日里积攒起来的盘缠理了理,加之近日钱妈妈总会以各种名义将缠头扣留再与原元,竟然也有不少积蓄。 好似箭在弦上,整装待发。 第五十四章 私奔(一) - 原元曲 - Dnaw日记 话说多了便显得繁杂冗多,不如这情意,三番四次地折腾,原本心里想着今生今世与那人不会再有些许瓜葛,到如今只轻微一些举动,便将那往日的恩情幕幕展现于眼前。 至于那些怨与恨,便只成了缠绵于过往的绕指柔,自消散去了。 约定之期迫在眉睫,当初新军离去之时限也一拖再拖,原元不知这是天意使然,反正心下明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奉命接住便可,无需赘言。 抑或是为了掩饰日渐隆起的肚子,那腹中的胎儿近来多有动弹,常常扰得她夜里不得安寝,然每每此时原元心里总涌动着一股疏离的情愫,仿佛与那人短暂的相识都只是黄粱一梦。 只那人的归来,成了一个未知之谜。 只想着这些的时候,便觉得心头索然无味,仿若失手打碎了一个梦境,却又迟迟不肯醒来。 却不知在穆府府内,上演着一出晴天霹雳。 为着即将归来的夫婿,刘千妍特地巴巴的请来最好的大夫给自己的身子作一番检查,心里惦念着原元腹中那未出世的孩儿始终是心头一根针,戳得她日夜不安,最好自己也能早日告喜。 “太太身体康健,只一件……”那大夫自是见多了人情世俗,知不须避讳。 “什么事你只管放开了说,我这不兴躲躲藏藏。”刘千妍心下隐约觉得不妥。 “太太少时可曾用过狼虎之药?” 刘千妍皱了眉头,细细想来,倒真想起来曾经有过一段,那时年少身上见了红也不觉得有什么,仍一味只顾玩耍,也不管水冷水热,只任着性子放开了去,却不想那几日小腹坠痛得厉害,终日卧床仍不得安生,后来好容易得了一个偏方,却不知道那其中几味药里便是掺了大夫口中所谓的狼虎之药,现在想来大概也就是那时伤了身子,落下了病根,以至影响今日。 那大夫听得刘千妍如是一番说辞,心中早已是明了,只略沉思,开口道,“大约是那时伤了身子,顽疾虽然见好,却是着实把身子伤害得紧,想怀上身子并非不可能,只是太难。” 见刘千妍面色渐渐阴郁,沉了下去,那大夫也不忍心,接着说道,“若然有那神药方子,也只是帮助太太调理身子,补血养气,温润内里……当然,这些话也须太太信得过我方能入得了耳。” 半晌,刘千妍才开口,“依您所说,大抵还有其他的法子吗?” 那大夫摇头,“民间巫蛊之术最是信不得,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语气越是笃定,越显得刘千妍所求渺渺无望。然她不是心思细小不明事理之人,留洋的几年也是见过许多世面的,妄不可说如此便绝了望。 将那大夫送走,刘千妍又将身边丫鬟仆人一一支使开去,自己一人坐在房内思索起来。 纵然天不予我子嗣,也并非陷于毫无立足之地,毕竟,天无绝人之路。 她想起原元腹中穆珅的骨肉。 第五十五章 私奔(二) - 原元曲 - Dnaw日记 多一步的擦肩,就步步沦陷。 如若起了歹心,刘千妍大可放开手脚做她想做之事,奈何她却并非心肠歹毒之人,虽然嫉恨丈夫与坊间女子的苟且之事,原元腹中的骨血,更何况那女子是那等姿容过人,但她依然保持理智,心想着谋划一出尽善尽美的戏来。 只是不知,穆珅与那女子是逢场作戏抑或是情之所至。 依了钱妈妈的话,原元当然不敢将他二人私奔之事说与其他人知道,一如往常一般,仍与众姐妹说笑打闹。 原元房中自然是安静不得的,最是笑语连连。偶有姐妹问起原元日后的盘算,遑论无心或是有意,原元皆淡然婉笑,明媚中风情万千,回答道,不若不想,倒无苦恼,倘或遇到个可心的,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罢。 一连几个哈哈便能打发,却又是暖心暖意的大实话。 每每这时,原元总能感受到水儿姑娘殷殷切切而又稍嫌落寞的目光,纵然能不是始终给予她的,却总能给她一些讯息。 水儿是在等她那可心的人儿归来罢。 落红不是无情物。更何况,她是那正在花期的鲜花,朵朵娇艳。 “姐姐,我也不与你饶舌说那些个无关紧要的话了,只独独问你,你可是想过等那穆长官回来?”水儿问,像是下定了决心鼓足了勇气。 原元的心不乱,也明白时日不多,“等他回来又如何?” 水儿姑娘一时语顿,心中凄然。原元如此重情谊的人都觉无望,自己的执念又是向着谁? 原元自知话中的份量有些重,便又拾起话头,“你我无需强求,人若没有多余的**,便不会去做那无理取闹之事,此中道理你我都懂,你只是,过不了情意那一关……” 此情意非彼情谊。 “他予你情意,你还他情谊,这是本分,他若真有意于你,自然会替你寻一条好的出路来。”原元说到这里,缓步走过去拉了水儿坐下,“水儿你还年轻,青春大好,你若不替自己做主,将来没了指望,还奢望谁来救你出这水深火热之中?” 水儿问道,“那姐姐你可曾指望过那人?” 原元怔住,清楚水儿所说的那人非穆珅莫属,然她自己心中却是另一番打算,现下那人究竟是何人,她心意已定,此生已然陷于无情无义之境地,再不可再将自己推向另一个无底深渊,更妄说割舍了萧梓杰那一番好意,伤透了他的心。 原元只好如实答道,“我并不曾指望过那人,从前不曾,往后更不能。” 水儿听到此番话想来是被震慑住了,此前两人你侬我侬难道真的只是逢场作戏,可看那穆长官情意切切的样子倒像是真的把原元放在心间的,原元也并非冷面相对,此二人究竟是怎样? 此前原元自说自话,断定此生与萧梓杰是有缘无份,可如今变故,原元不敢再多说什么,正是那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不敢再遑论自己的前世今生。 新欢或旧爱,都太过肤浅。 原元无新欢,无旧爱。现如今,她只想爱自己。 没有下一章了,先看看别的吧 〖最近阅读〗 〖我的收藏〗 〖我的订阅〗 〖回到首页〗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