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原来你不是我的白马 - 暗AN () 【盛世里人反而更易沉沦下去,且,万劫不复】 星期五,苏玟感到头痛,痛发时她照例躺在那张柠黄sè三人真皮沙发里,头上枕了蕾丝白的绣花枕,里面不知道藏了什么,随了动作瑟瑟地轻响。 沙发对面的一张椅子上,黄安琪端庄地坐了,手里捏了纸笔,若有所思地,认真问她:“你觉得自己美丽吗?” 苏玟叹:“这话你已经问了许多遍了。” “那你能不能再回答一次?再多一次?” “或者,你能不能少问一次?只少一次?” 苏玟微笑,说得语速快了些,血液流动也快,头痛便又上升几分,无数支细细的针尖在脑颅里轮番攻击,她拼命忍着,提醒自己不可以露出不耐烦。 天晓得,大半年了,苏玟愈来愈像心理医生,黄安琪却愈来愈像病人,尤其是此刻,她是如此迁就如此温婉,小心翼翼至如履薄冰地陪那个正以每小时一百元的速度赚她钱的女人说话。 “我只是希望你能有一个肯定的认识。”黄安琪停了笔,目光细密。 苏玟笑得更宽容:“我很明白。” 出大门时,头痛发展至麻木,房外阳光明艳热烈,照得她脸sè苍白如一只鬼,疲倦萎靡。 回家的路上,她手指抵了太阳穴,绕道为母亲去百盛买丝袜,因为,母亲很挑剔,向来只肯用一种牌子。 夹道有高大梧桐树,广场上鸽子齐齐飞过,空气还很清凉,与一切适宜温度、水气、风向相比,专柜营业员小姐则显得十分yīn郁森冷,沉了一张粉白黛青的脸,将货品直直扔到她面前。 “我该不该把钱扔到她脸上去?” 苏玟边掏出红蓝sè的皮夹子,边问自己,“态度会不会显得很恶劣?这样一来,是否便可证明我原是个疯子?” 脑中还没有想出结果,手里已经付了钱,于是她愣一愣,又想:“果然我的病情没有治愈。” 母亲对这一点同样深信不疑,她已等在阳台上,远远看苏玟走入住宅区,手里提了品牌专柜包袋,脸上立刻露出欣慰神sè,认可似的点点头,转身去开门。 “黄医生今天说了什么吗?”她问苏玟,一手接过包袋,眼睛已骨碌碌地上下打量了一遍,“她问了你些什么问题?你又是怎么样回答的?” “我很累”,苏玟说。 “怎么个累法?你又怎么会累?”母亲诧异,看她一眼,立刻放了东西去里屋打电话。 苏玟在门口呆呆站了会,隔壁阿姨方才就在扫地,此刻手上更不停,扫帚在干净的地面上空划几下,侧了头偷偷瞟她,眼风溜过来,兴奋、好奇、一点点害怕。 苏玟忽然骨头也痛,不进门了,扭头往外走。 今天她穿了黑sè风衣,觉得自己脸sè也呈灰黑sè,背后有无数只隐形手指,点着脊梁骨,异口同声:“那女人是疯子!” 已经七个月了,无论她如何努力克制,依然满后背的手指头,一回头,又是无数种旁敲侧击、含蓄隐晦的问题,句句劈面而来。 黄安琪说:“苏玟你再仔细想想,有什么话要说?心里有什么问题?生活里有什么不如意?” 可每当她真的说出想法,安琪脸上便又升起怜悯与失望,三番五次,循序如驯服动物,渐渐地,苏玟终rì只会说:“我想得不太多,也没有什么问题,不如意?有什么可以不如意?”脸上的表情也配合贴切,开始时是微笑,然后有点思索,皱一点点眉头,最后平稳过渡至哑然失笑。 可是,她们还是不相信,看她的眼里恨不得配上显微镜。 “那一定都是我的错”,苏玟对自己说,她在街心公园的花墙下买了包烟,点一支,喷出烟雾,又想:“也许我该失踪,被谋杀,或突然得了爱滋病。” 然而她终还是去了幽暗网吧,找一间VIP包房,一人霸张桌子,打开网页看故事,有时微微地笑,有时紧紧锁了眉,却是在看分手情节时点头,看大团圆结局时不满意。 或许我真是个疯子,她不断想,很久很久也不能停下来,反反复复,认真地想每一个零星片段,反反复复,偶尔,点一支烟,手一直抖,一直抖。 不过大半年,一切都已经改变,她知道自己现在面sè青白,没有了以往红粉绯绯,那些艳红蕾丝边的长裙短裙、大串紫水晶嵌丝玛瑙石挂件、过年时锦光灿烂的中式改良绣花袄褂,时光一去不返,再也不会去穿它们。 还有那一个名字,那一张脸,她突然又头痛,丢了手上的烟抱住脑袋,脸sè煞白。 “咦,你是不是想闯祸?”不知何时,看网吧的大妈叉腰立在她身后,横眉怒目地,大叫:“你这女孩子怎么像男人一样,抽烟也就算了,还乱丢烟头!” 大妈眼里满满不屑,满头黄毛鼻上穿孔的不良少年也看了不少,头一次见到这样衣饰端庄年纪偏大的女人,看上去倒像是个公司白领,可是混在这种地方,一定是那种有钱却不如意的女人,于是更看不起她,用大颗白眼球相对。 “我不看了。”苏玟说,关了电脑站起来就走。 “哟,干嘛呀?”大妈撇嘴,这种面目文雅容易羞涩的女人向来脆弱不堪一击,她早看得不顺眼了,居然在她的地盘里给她眼sè瞧,谁怕谁!她冷笑道:“在我们网吧里发小姐脾气,你这人真是莫名奇妙。” 旁边有人吃吃地笑,一群二十岁不到衣服花哨的年轻人挤眉弄眼地看过来,男孩女孩都是长发乱糟糟,身上叮铃铛琅各种银质手饰闪闪发光。 众目睽睽下,苏玟胀红脸,她‘霍’地转过头去,瞪住那老女人,眼神凌厉狂暴,把大妈吓一跳,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这女人眼神真凶。”有人小心地说,在网吧狭小空间内分外明显,众人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苏玟脸上立刻惨白,她这是在做什么?二十五岁的年纪,却在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里与人争执,真是疯了。 “我有病。”她喃喃地,对自己说,也对别人说,垂头慢慢走出去。 外面依旧阳光普照,天这么蓝,风和rì丽,空气里有清草味道,干净明爽属于生活的味道,苏玟慢慢地沿了马路向前走,表情落寞孤独,眼前不断有牵了孩子手的少妇经过,也是同她相差不多的年纪,笑吟吟地,低头看孩子指了路旁花草牙牙儿语。 “你是苏玟吗?”有人在身后叫她,声音不响,却把苏玟震得一惊。 她迟疑地转过头去,一个短发圆脸的女子穿了黑sè套装,眼睛也是圆圆的,充满疑问,有一种:“咦,你怎么会在这里?”的表情。 “你还记得我吗?”她说,双手不住比划打手势,“我是你以前大学里的同班同学,我叫缪蓝,曾经和你一起参加过影评小组,我就坐在你……” “我记得。” 苏玟截口说。 “那就好。”缪蓝笑,有些不好意思,“我们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我怕你根本已忘记我这个老同学了呢。” “不会的,我记得你以前的外号是‘懒懒’,我们曾经为写《yu望号街车》的影评吵了一架。” “对呀,原来你没有……”缪蓝突然顿口,像是想起什么,立刻拐弯道:“没有忘记呀。” 苏玟听了面无表情,心里却格地透亮一片,原来她都知道了,她原来那句没说完的话一定是:“原来你没有疯呀!”这大半年来,几乎每次与旧识重逢都会遭遇到这句话,差别只在于有些人会直白地说出来,而有人则灵活地掩盖而已。 “不错,我没忘记。”苏玟淡淡道,忍不住又加一句:“或者说,我还没有疯到丧失理智。” “呃……哦……那真是……好,很好。”缪蓝期期艾艾道,眨了眨眼,一时找不到下面的话,心里暗暗说,“怎么这么说话?这女人果然是疯了”。 “你看,我又多嘴了。” 苏玟仍旧笑,很真诚地,设身处地的笑容可掬,“没办法,疯了的人就是这样,语无伦次的,你可别见怪呢。” “哦……是……我还有点别的事,再见。”缪蓝匆匆地把场面话说完,忙不迭地从她身边快步离去。 原来疯癫也是有好处的,看着缪蓝逃也似的背影,苏玟怔怔想,至少这样可以允许人大胆地说真话,省掉了不少客套虚假的烦琐事情。 然后,她回过头,看到段绫。 ――“哪有男人名字叫绫的?娘娘腔!” ――“如果那是指我就像是一条白绫呢?古时女人上吊赐死的那种?” 她的喉头突然堵塞得卡卡发响,呼吸困难。 他还是老样子,事情过去大半年了,只有他是不会改变的,永远的清朗挺拔,面容削瘦而英俊,下颌尖尖的,越发显出眼神似月夜寒塘。 他正用这双明亮到残酷的眼睛看住她,一身黑衣,臂弯里搭了个高佻美艳的长发女子。 太阳为什么这么烈?晒得四处白晃晃的光,万物清晰到无处可避,连同她脸上的尴尬、震惊、悲伤、憔悴也一览无遗。 苏玟睁大眼,一步步踉跄着后退,终于,她清醒过来,周围的人好奇地盯住她,这女子面sè苍白神情恍惚,段绫身边的美女也看过来,笑:“咦,那人是怎么回事?绫,她看在你呢?” 不等段绫开口回答,苏玟突然推开旁边行人,扭头发足狂奔而去。 ――你真以为自己是女人克星?你真以为我会为你死? ――你不相信?你想不想试试? 她没有死。她疯了。 一口气奔回家时才发现掉了鞋跟,一脚高一脚低地立在大门口,母亲毫不意外,皱眉道:“吃药了没有?这几天就别出去了。” 不错,chūn夏之交是疾病多发季节,像她这样的人根本不该出门,如同一只母猫,该用牛皮带栓起来,关在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 “妈。”苏玟新伤旧痛一起迸发,掩面大哭,再也不顾邻居的目光,她扑上去紧紧抱了母亲身体,毛衣柔软暖和,有股幼年时常常闻到的温存味道,便把头埋在母亲的衣服上,如一个受委屈的孩子,哀哀道:“妈,所有人都说我是疯子,可为什么连你也要这么说?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模样?” 她母亲听得心头惨然,暂时放下面子与怨气,也抱住她,哭:“我怎么会说你,玟玟,妈妈只会盼你好呀。” 旧式楼房墙面薄,也许所有人都会听到她凄惨泣声,也不管了,苏玟闷头狂哭一气,把仅有的力气发泄出来,再抬起头时,眼眶肿得像桃,她母亲见隔壁人家房门虚掩,不知已经偷看多久,这才清醒过来,忙把她拉进房间,又关心问:“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苏玟缓缓摇头,手背掩了面,害羞似地低声说:“别管我,我坐坐就好。” “好的好的。”她母亲不住点头,擦了擦眼,仍是不放心,特地去倒了杯开水,又缩手缩脚地把药瓶找出来,一起放在她面前,不敢看她,只盯了自己的鞋尖,说:“喝口水……乖……吃药。” 苏玟渐渐停止呜咽,终于回过神来,脸上cháo红未褪,可已经不哭了,她眼睛睁得大大,明亮地看了母亲,终于,伸手去桌上拿药瓶,拧了盖子倒出药丸,也不喝水,就这么一仰头全部干咽下去。 她母亲倒担心起来,跺脚道:“慢些吃,别岔了气。” 她无疑是心疼女儿的,苏玟对此毫不怀疑,很少有母亲肯为女儿支付每小时一百元的心理咨询费,一周两次,就像她自己所说只是盼女儿好,可是,她救不了苏玟,甚至,连这点爱也正不可避免地成为一种重负。 “玟玟,唉……”母亲看了她半天,又摇头,转身走进厨房。 天sè一点点暗下来,苏玟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窗外,像只青蛙守在井底,她的世界也只有这么点了,自父亲死后,境况也同这天sè一样,步步地黑暗下去,看不到一点希望。 母亲说:我盼你好。她还是注定要失望的吧?苏玟咬了牙,父亲死后,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她得了疯癫病,亲戚朋友同事邻居甚至几年都没有消息的远房表舅也迂回打来电话询问,众人安慰感慨不休,七嘴八舌,私下里更是将苏家正传野史讨论得彻彻底底,原来人言可畏是真的,不过是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几道暧mei猜测眼神,便已能将她前途毁尽。 以前曾经在门外赔笑殷勤的客人都已消失不见,连同那个曾经守在窗下至半夜只为看她一眼的人。 “段绫。”苏玟喃喃自语道,“或许你自认为是白马王子,可我并不想当白雪公主,谁毒我一口,不用来世,这一世我就要回报。 ; 二 - 原来你不是我的白马 - 暗AN () 【回忆是,窈窕亭亭女子背影,转过头,一张老妪脸】 有人在钢琴前跳舞,穿一双细带漆金高跟鞋,舞姿是优美的探戈,与影子相对婆娑,伴了身后靡靡之音。 灯光下,跳舞女郎的长发凌乱,唇角胭脂分明,偶尔,她斜斜抛来个媚眼,黑发流丽下一抹魅异的彩,段绫坐在舞台前,手上夹支烟,此刻记忆透过苍白昏黯肤膜般的尘罩,清晰见骨。 奇怪,原来女人伤心到极点时不会削瘦枯竭,反而脂润肌长,只是头发皮肤沉黄,暗哑无光。 他狠狠地吸了烟,将余蒂捺在烟缸里,挥挥手,往事袅袅如云烟。 一边的周晓峰看出不妥,忍不住问:“怎么回事?段绫,场面最忌讳这种心不在焉的表情。” 然后他自己立起身,向酒吧门口挥手,一面低声道:“振作起jīng神,他们来了。” 段绫回过身,看萧镇一行三人缓缓进入,衣装笔挺,年龄相貌也一般整齐。 “我的天。”他心里说:“怎么像电影里黑手党的排场。” “请坐请坐。”周晓峰已经八面玲珑地点头打招呼,又使眼sè吩咐小姐上茶。 萧镇冷冷地坐了,他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孔轮廓异常清晰,看人时目光凉凉,只眉锋微挑时,才能让人洞出些心情。 “不要叫我萧总。”他的开场白也十分简捷,干脆道:“我不过是银行负责人,段先生这样慎重地托人约我出来见面,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不必客套废话。” 这人连说话口气也像黑帮老大,段凌不觉查地皱了皱眉,脸上已经是苦笑:“萧先生,其实冒昧约你来这里,是为了那笔贷款申请……” “抱歉。”萧镇截口道:“贵公司的条件不符合我们贷款资格,我已经叫人把申请书驳回了。”又挑眉问:“只是这件事吗?” 段凌碰了老大一个钉子,立刻挂不住,苦笑僵在面孔上,只余苦楚,哪还有一丝笑意。 “哪里哪里。”周晓峰马上婉转话题,赔笑道:“萧先生不知道吧,段先生经营的盛萌公司原来属于苏静诚先生,而苏先生与萧先生的父亲……” “不错,苏静诚与我父亲本来是合伙人,而且盛萌公司前期准备工作家父也确有参与。”萧镇只是看住段凌,口气淡淡的:“可是这些情况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父辈的交情是旧事旧情,也许段先生曾经与苏静诚的独女有婚约,但也是旧事旧情,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说到这里他忽然挑了个狡黠的笑:“段先生,恕我说一句实话,就算你现在姓苏,是苏静诚的亲儿子,恐怕我也不会卖这份人情。” 口气实在太强硬,强硬到伶俐佻达的周晓峰也无力化冰锥至柔婉细水,气氛冰冷无味地凝住,段绫手足发寒,额上却起了层茸茸汗。 “没有别的事了吧?”萧镇居然还若无其事,看了看手上白金超薄表,起身就要走。 “慢!”段绫猛地立起来,手握了拳,一字字道:“我的贷款担保额还差多少?” “不是很多,五十万左右额度。”萧镇道,yīn暗光线下他似只jǐng觉的黑豹,身形矫健,眼中炯炯寒光。 “我手上还有栋房产,抵押价大约是八十万块钱。” “是吗?”萧镇微微笑了,“怎么不早说?这样吧,明天你可以把相关资料证明附在申请书后带来,我会叫审计部人员看了,如果确实合格,一定提早把款子拔下去。” “那就多谢了。”段绫道,周晓峰回过神来,笑容可掬地又送人出去。 “我的天!”他回来后不住摇头,拍段绫肩头道,“如今的吸血鬼都是这样,又jīng又狠,什么情面都不肯讲了。” “哼!”段绫虎着脸不说话,眼神游移不定。 “喂,老弟,你也太不够朋友了,既然手里有足够的担保额,为什么又多此一举地让我出面约人?”周晓峰指了他鼻子,“你这不是在消遣我吗?” “一言难尽!”段绫长叹,他脸sè很不好,勉强一笑:“其实,要不是走到末,我怎么会想动那套房子。” “什么?哪一套房子?” “绫?”舞台上的女子已经走过来,身上香汗淋淋地,在灯光下焕出光泽,径自到桌上取了杯饮料,仰头一气灌尽后,才呼出口气,问:“到哪里去吃饭?” “不吃了,我还有其他事情,你先回去,明天我有空再打你电话。” “什么?”女子立刻丢了杯子,细细柳眉竖起,“说好了怎么能反悔?你是不是故意玩我呀?” 她本来暴烈难驯,也很知道这点对男人的吸引力,于是索xìng撒起泼来,长卷发蓬热似一头母狮,美艳狂野到十分,把一双涂了亮紫晶晶眼影的大眼狠狠瞪住他,咬牙切齿道:“不行,今天晚上这顿饭我是吃定了!” 段绫早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野xìng,并不在乎,冷冷地看住她,顺手又取出支烟,点燃,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十分钟后,他已经出了酒吧门,立在闪烁艳丽鲜辣的霓虹灯下,用纸巾擦去腕上血渍。 周晓峰余惊未定,不住跺脚叹:“早叫你别惹这种欢场里的女人,嗲起来能烧化你,转眼就翻脸,横起来能杀人。” 段绫只是冷笑,对于他女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是问题,问题只是钱多钱少。 “你真的有房产抵押权?”周晓峰还在问他,“兄弟,看不出你手段挺多,冷不丁地又变出栋房子来,到底什么来路,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没什么。”段绫随手掐了烟头,向他点点头,“我有事,先走了。” 他要急急赶去对付另外一个女人。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苏玟坐在书桌前整理东西,听到门铃响,随口叫:“妈,你开门呀。” 耳听得苏太太趿着拖鞋过去,停在门口,半晌没了动静,苏玟不由奇怪,又问:“妈,怎么了?” “玟玟!”她母亲声音也变了,把嗓子压得极低,尾声颤抖,“你快来看。” 苏玟只得起身赶过去,却见她母亲立在门背后,从猫眼里向久张望,脸惊得煞白。 “怎么了?”前些rì子的某些事情又兜上心头,苏玟也变了脸sè,问,“是不是舅舅舅妈他们一伙人?” “你自己来看。” 猫眼外一个男人清朗挺拔,面容轮廓削瘦,他显然是知道有人在门后偷窥,抬起脸,安静地微笑。 苏玟只觉脑中轰然有声,无数面镜子片刻爆开,齐刷刷飞过来,嵌入身体里面,每一只伤口里渗出血。 “玟玟,他怎么会来找你?会不会……”苏太太睁大眼,呆了会儿,忽然又露出喜悦之sè,“我来开门吧,玟玟,和他好好谈谈,你……你别太激动呀。” 她不等苏玟开口,自己去开门,满脸故意堆出不耐烦的神sè,向来人凛然道,“咦,是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来找玟玟的。”段绫依旧微笑,略略弯了弯腰,“妈,这些rì子不见,你气sè倒好。” “哼,我不是你妈,你认错人了。”苏太太手搭在门身,恶声恶气道,“你还有脸来?竟然还敢叫我妈?真是昏了头。” 一边嘴里势不两立,一边却已让开身,侧身让他进来。 苏玟在旁边看得怔住,拦也拦不住,心里郁闷堵塞,又不好发话。 只见母亲把段绫让到里间,面上还是故意冷落表情,道:“你们年轻人的事向来乱七八糟,说给我听也不一定懂,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有什么话你们自己谈。” 打着哈哈,又背转身向苏玟使了个眼sè,才慢吞吞地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把房门掩上。 情形实在荒诞可笑,苏玟面sè由青转白,生气之后,唯觉万分悲哀,咬唇立在一边不响。 “玟玟。”等房间里安静下来,段绫脸上露出种体恤理解表情,温柔地看着苏玟,轻轻问,“今天下午为什么不打招呼?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必要。”苏玟冷冷道:“离婚后,我们已经是陌路,何必再做什么表面功夫。” “唉,你这又是何必?”段绫叹,上前想拉她的手,被苏玟断然拂开。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请直接说出来,别再演戏了,我妈也许会相信你尚有一丝人xìng,可我从来并不这么认为。” “这么激烈?”段绫笑,“你……” “不错,我就是个疯子,这一点你不是早到处替我宣传过了吗?奇怪的是,你怎么会有兴趣来看一个疯女人?是不是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如此直接,段绫有些沉不住气了,问题是,他才与一个同样犀利冷冰冰的人说过话,只是,他没有对她忍气吞声的理由,于是索xìng板了脸,淡淡道:“也好,想不到几个月不见,你变得这样果断,看来生某些病倒未必有坏处。” 苏玟听了倒吸口冷气,怒得指尖发麻。 段绫看在眼里,倒很有些解气,便又笑:“玟玟,如果我没记错,当初我们准备结婚时买的房子产权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你想怎么样?” “我公司最近要开发新项目,资金周转有些困难,需要些担保抵押品。” “你有没有良心!”苏玟愕然,“那套房子是我父亲出的钱,当初你分毛未拔……” “可是这是个法制社会,一切以文件资料为准,我有这个权利。” “你去死!”苏玟浑身发抖,想也不想,顺手从桌上抢了只水晶花瓶向他迎面砸过去,眼角已迸出眼泪,“你要不要脸,段绫,你得到我父亲的公司家当,把我逼到绝路,现在还要谋这套房子,现在这是我和妈妈唯一的经济来源了,你到底是不是人!” 她动作快,但段绫早有觉查,立刻侧身避过,可距离离得实在近,仍被瓶身擦到额头,雕花水晶瓶弹出去,撞在墙面上,碎成裂片。 “唉呀呀,出什么事了?”隔壁苏太太尖叫,跌跌冲冲奔进来,拍着胸口急,“有话好好说,段绫,你说什么了,把玟玟气成这样,她……” “她有病,是个疯子。”段绫抚着额上肿起,冷冷地,尖刻地,一字一字道,“其实我根本是多此一举,怎么能和个疯子商量事情呢?苏伯母,我没事,可你得小心别让她出去生事,万一在外面打了人,可是要吃官司的。” 一听这话,苏玟冲过来便要拼命,苏太太紧紧抱住女儿,又急又怕,哭了起来:“玟玟,你定定心,别这样。” 段凌乘这一拦,已转身出去,在门口,当着缩头缩脑看热闹的邻居面,一笑:“没事,chūn天到了,正常现象。” 众人掩口笑,看他动作潇洒地一挥手,走了。 房门大开,有人凑到门口探身往里看,只见书房门也开了,里面苏太太抱了苏玟,哭得脸红颈胀,地上一只碎玻璃瓶,于是吐了吐舌头收身回来,向众人轻轻笑:“别看了,小心惹祸上身,听说神经病发了是不管熟人生人的。” 大伙嘻嘻哈哈地各自回家,楼道里又恢复原样,只有苏氏母女泣声隐约,混了电视综艺节目喧闹、麻将桌上骨牌哗啦啦、小孩子奔来奔去积木瘫了一地,在冗长黯蓝sè的夜晚,又有谁肯用心分辩。 苏玟渐渐收了泪,推开母亲去关门。 “怎么会这样?”她母亲仍在淌泪,跟着她身后喃喃地说,“玟玟你为什么要同他发脾气,现在你已经这样,人家肯来找你总是让步,你这孩子,怎么还要……” “妈!”苏玟叹,“既然知道我已经这样狼狈,还有谁会来看我的眼sè,他是来要房子的,明天起我还是去找工作吧,如果那房子也出事了,咱们俩只也有喝西北风了。” “什么!”苏太太这才完全惊呆,张口结舌地看女儿,“他要那房子做什么?他有了你爸爸的公司,我们却只有这一套房子收租!”一想到要生活艰难,脑中一热,再也不顾女儿面子,拉了她手又哭又骂:“这就是你找的男人?简直禽兽不如!你真是瞎了眼了……” “是,我瞎了眼,我还是个疯子!”苏玟头痛,一整天下来所有新创旧疾全发,她抱了头弯膝蹲下去,开始尖叫,一声高过一声。 苏太太被她叫得害怕起来,反而自己住了口,唬得又去劝她:“没事的,没事的,玟玟,快别叫了,别人会听到的。” 可是苏玟哪还会怕人听到,她紧紧抱住头,闭眼,对住黑暗狂声发泄。 ; 三 - 原来你不是我的白马 - 暗AN () 【人确实经历一个时期,不是一件可以纪念的事物】 伤心无用,只要腔子里有这口气,人永远需要为下一步打算。 平静下来后,苏玟打电话退了一周两次的心理咨询,穿上一年前的套装,去找工作。 镜子前才发现自己真是胖了许多,裙裢拉不上去,窄身西装钮扣如牛郎织女遥遥不可及,面上皮肤干涩无光,脂粉也吸不牢。根本不可能再用哑光淡sè口红,于是狠狠地涂抹鲜艳玫红系列,换上套深sè宽身套装,往镜子前挺胸吸肚一立,果然风韵犹存中年美妇一名。 叹气,皱眉,还是出了门。 苏太太一直在旁边看她打扮,不住追问:“玟玟你行不行?已经一年多没有工作了,还记得以前的功夫吗?” 苏玟苦笑,以前?苏太太还以为她是年薪十万的高职,这份工作月工资才一千五百块钱而已,说得好听点是经理助理,可在那个关系群狭小的行动空间里,她只须往返于复印打字泡茶同文件整理。 嘴上还是婉转保证,顺手取了包袋出门。 在门口,忍不住回头笑一笑,妈,你放心,至少那里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病。 苏太太一怔,立刻脸上有些讪讪地。 工作的确简单,是个国营小公司文书管理部,连打字复印泡茶工作也不大有,一共只得几个员工一个科长,一个部门就是一个小社会。 “苏小姐这么年轻漂亮,又会英文懂财务,怎么会到我们这种小企业来工作?”戴眼镜外表斯文的老职员方华笑嘻嘻地问她,玻璃镜片也挡不住猜疑好奇。 苏玟敷衍道:“我最怕有压力,工作轻闲点才好。” “对呀,女孩子重要的是找个好丈夫,苏小姐年纪也不很轻了,大概已经名花有主了吧?”高嗓门的许大姐谄媚地向她一个劲的笑:“看你这身衣服就知道啦,虽然我不懂行情,可我知道,这一定是名牌!”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相互帮衬着绕她的来历,苏玟只是微笑,转头问:“丁先生是我们的干事吧?我应聘时好像见过一面?” 小市民也好,长舌妇也罢,总比那些表面清秀高尚暗地里刀枪俱利的面孔容易相处,她心安理得的做自己工作。 可是,立刻便发觉不妥。 等几天的新鲜客气过后,尤其当众人都明白她并没有什么厚实背景,于是大家全换上真面目,许大姐之尖刻泼辣、方华之老练刁钻,连外表沉默的丁咏也会露出偏激愤慨情绪。 苏玟这才明白,原来同小人物打交道最是伤筋动骨,她既舍不下脸面同他们泼口大骂,又面红耳赤地说不了道理,几星期后,初来时的一点热情活力荡然无存,原来在这里并不需要干劲十足,所谓做多错多,而年纪资格最轻的她,根本错不起。 他们的口头惮也各有不同。 许大姐常常说:“这种事情我不知道,我只管文件整理,小苏你别来问我。”可是倘若苏玟一点做不周全,她立刻跳出来大叫大嚷:“咦,虽然我不懂,可我知道这种事情应该……” 于是方华不知从哪个角落走出来,认真点头:“的确的确,许大姐是很有经验的,许多事情不是大学生就能做了,工作上靠的还是经验。” 他又喜欢发表各式奇言怪论,说:“我这人眼最毒,女人有没有结过婚,是不是家庭幸福,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当然这只是工作了两个月时的情形,到了第四个月时,他已经断言苏玟不是处女,而且“心里十分痛苦。” 他也不会当面说出来,可把意思杂在其他话里,蛛丝马迹地露给人听,这时候许大姐与丁咏都会明白的仰天大笑,向着苏玟的位子使眼sè,问:“小苏,你说对不对?呀?对不对?”。 多可怕,比当面辱骂更不堪的就是若隐若现的指槐骂桑,苏玟甚至不能板下脸来吵架,因为,他们说:“我们并没有说你,我们只是就事论事。” 她一天一天憔悴下去,人倒是瘦了一大圈,可眼神空洞,面sè灰白。 晚饭时跟母亲提到要辞职,立刻引发大惊小怪责备一筐。 “为什么?这么点点工资的工作也做不好?”眼里满满的失望。 苏玟马上改口:“不是,我本来想跳槽,这点工资太少了。” “何必呢,好好做总会出头的,玟玟,咱们并不在乎这几个钱,我只希望你能有个工作太太平平的过rì子,唉,你和别人不一样。” “是,是。”苏玟满口应承,把所有伤心连着碗里的米饭咽下去。 记得父亲才死时,母亲受了很大打击,一下子瘦了十几斤,从医院领了骨灰回来时,她脸sè与包骨灰坛的裹布几乎一sè,从那时起,苏玟便下定决心,从此只有母亲一个亲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拂她心意。 她永远不会再让母亲有那种死灰面sè。 于是,她自己面sè苍白地在角落里埋头工作,打印分发各种工作报告、方案、资料记录、董事会决议。 偶尔从成堆的纸张里抬起头,看窗外一方蔚蓝天空,知了在树上叫得欢,空调吹得股热气在房间里赶来赶去, 原来时已至酷暑仲夏,为何她从来只觉周身寒冷。 科长姓王,名品龙,四十岁不到年纪,为人左右逢源,很会查颜观sè,也许是知道自己的资格历练尚且不足,于是脾气非常好,向来只和苏玟一个人开玩笑,因为,部门里只有她比他更年轻。 “小苏,你老是不肯找男朋友,是不是像我这样好的男人如今不大有了?”说话时王品龙睨了苏玟,不住嘻嘻地笑。 许大姐方华立刻哄然叫好,起哄道:“当然,王科这样年纪轻轻就做了干部的人,有钱又有才,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小苏来得太晚了,都怪王科自己不好,害得小姑娘一点机会也没有。” 苏玟脸胀得通红,双手紧紧捏成拳,狠狠咬住牙暗暗地数:“一、二、三、四……”这是黄安琪命她每次生气时必须要做的功课,一口气数到一百,果然众人的谈话已经结束,于是她俯下头把面孔覆在桌面上,自觉无比苍凉。 或许她是暴烈而冲动,可周遭世界光怪陆离,如块粗糙嗜血的砂纸将人的意志渐渐打磨消尽。 第二天,还是装扮整齐的出门,因为晚上要和同事参加场婚礼。 新娘新郎都是公司的同事,新娘在财务部做出纳工作,新郎是公共关系科的副科长,从表面看新郎的地位占优势,可暗地里大家都在传言说新娘家庭背景颇有来历,祖祖辈辈都是金融业的宠儿,就是到了新娘这一辈家族里也很出了几个银行总裁和金融公司总经理人才。 也许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新郎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扶着新娘的腰肢如捧古董瓷器,每说一句话,他也都要先看过她的脸sè再开口。 “小何真幸福,他简直是娶了个金娃娃。”人人都这么说。 苏玟今天穿了两年前置下的浅绿修身套装,是从香港搜罗而来,裁剪极其jīng致合度,又把父亲送的水晶镶金胸针别在领口,形状是片袅娜秀美的蕨类叶子。 许大姐因此几乎扑进苏玟的怀里,她的手一直没有离开那枚胸针,不住地叫:“小苏你还说自己是没有来历的,这套衣服真是漂亮极了,还有这个胸针,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但肯定是名牌!” 苏玟勉强笑,闪手把她的手避开,这是前年过生rì时父亲送的礼物,她不想它被人,尤其是这样一个俗媚的女人当作普通珠宝东摸西摸。 这时,门口响起音乐,漫天鲜花洒迎新人入场。 也许所有的婚礼都是差不多,特别是这类交给专业礼仪公司cāo办策划的婚礼,一切水到渠成般顺利与公式化,他们通常都会给你挑选ABC套装服务,老式点的便向父母长辈奉茶,新式的会借一个有花园的饭店,在草坪中摆起百合拱门酒水食品台子。 今天举行的是老式婚礼,照例有新人奉茶长辈讲话,司仪是特别请来的某相声界名人,说一口流利无厘头式的杂荤笑话。 所有的人笑得东倒西歪,苏玟也跟着笑,却有一点凄凉意味,记得一年前她也是众人口中的金娃娃,身旁围拥如众星捧月,原来生活也是流利的无厘头式冷笑话,滑稽多变令人毫无还手招架之力,甚至来不及问:“为什么?”和“怎么会这样?” 她终于叹息出来,然后,一侧头,看到那个白衣女人。 参加婚礼的女人一般不会穿白sè连衣长裙,因为,会和新娘礼服相冲,可这个女人此刻却穿了身洁白的纱质长裙,尤其当她踩在红地毯上时,分外显眼明亮,台上的一双新人吃惊地瞪着她,引得台下所有人也转头去看。 苏玟所属的酒席桌子靠在红地毯走道旁,于是这女人便站得离她不远,令苏玟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脸上的泪迹已把妆容浸糊。 耳边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并不只是一个人的,于是场中像是突然刮起了阵冷风,然后脚踏落叶似悉悉索索议论不绝,苏玟这桌的人兴奋地交头接耳道:“看,有人要捣乱了。”说完后自己都觉得口气太过幸灾乐祸,马上又充满同情地接了一句:“真可怕!” 白衣女子充耳不闻地立在红地毯走道上,眼里含泪盯住台上,把新娘看得脸上脂粉白里透出青筋sè,新郎额头涔涔的冷汗,忙向台下朋友使个眼sè,立刻有人挺身而出。 两个年轻人走到白衣女子面前,笑嘻嘻地道:“咦,米米你不是说有事不来的么?都没有准备你的位置。”一边说一边左右挟住她往外架,“来,我们正好有话要对你说。” 他们才一动手,白衣女子顿时哭叫起来:“何学轩你这个见利忘义的伪君子,你真不要脸!” 所有人俱眼神炯炯凝神屏息等待,听到这句话才松口气似的哗然出声,大堂里正式乱作一团。 许大姐尖利地叫:“这是什么事呀!” 方华丁咏嘻嘻地相视一笑,各点了支烟等着看好戏。 白衣女子拼命挣扎,在两个和事的年轻人手上奋力脱身,众目睽睽下他们不方便举止过分粗鲁,累得一头一脸热汗。 “住手!”有人突然大叫一声,用了发言的话筒,声音振得耳膜嗡嗡地响。 娇小矜持的新娘嗓子有些沙哑,说完后她‘嗵’地把话筒仍到地上,一手甩开新郎扶持,撩起长长裙角大步走下台。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来,方华丁咏等甚至忘记吸烟,大众眼里紧张到闪出绿油油的光,一眨不眨地盯住新娘移动的白礼服。 白衣女子也停了哭泣,身边的人收手退后,让她自己立在地毯当中。 “你就是那个米米?”新娘骄傲地仰头问。 “是的。”米米说,眼里泪水不断,她身材明明比新娘高三四公分,可不知怎么的,反觉得要比新娘低一头。 “你今天来这里准备干什么?难道还想继续破坏我和学轩的感情吗?”新娘挺胸冷冷道:“以前我听学轩说起你的缺点是轻浮和虚荣,可今天见面后我觉得你还很粗俗和不自量力,为什么你要来破坏我们的婚礼?你有什么权利做这种事情?” 她说得一声比一声说得用力响亮,一句句如鞭子抽打般刮拉松脆,白衣女了脸上浮起伤肿似的红晕,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好!”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嗓子,居然有人鼓掌回应。 众人异口同声:“新娘子说话太有道理,这才是大家风范呢!” 新郎紧跟过来,明显受到妻子鼓舞神气许多,他一瞪眼:“米米你真是太过分了,居然到这里撒泼生事,我早看出你脑子有问题,做事情思路混乱不讲道理!” “哟!”有人说:“原来是个神经病呀!” 只这一句话,苏玟脑中轰然一声,眼前一片刺目白光。 多么熟悉,神经病、男子的喝骂、冷嘲热讽,还有众人指指点点游移暗示的目光,她听到人群中有一个声音呜呜哭泣,因为孤单力薄而被噪音压在最底下。 此时所有人都在各抒己见,有人建议:“那这个女人拉出去算了。” 也有人说:“结婚大喜的rì子里别闹得太不愉快,让她自己走吧。” 听着所有的支持言论,新娘与新郎双手早已紧握在一齐,四只眼睛盯住米米,眼神轻蔑不屑,仿佛在说:“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于是米米脸上颜sè由红转白,在众人指责下继续惨然灰败下去,她原本修长秀丽的身材一点点地佝偻起来,苏玟看到她手指渐渐用力弯曲,直到捏成拳头指节处苍白无血sè。 可是,她并没有上前动手,四面八方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制住她,束缚到透不过气来,迫得她只能拼命的、溺水似的用力喘息,脸上泪如雨下。 “这种疯女人应该被关起来,否则会扰乱到社会秩序的!”身边许大姐对方华道,口气十分认真肯定。 苏玟只觉撕心般的疼痛,她猛地从座位上立起来。 “我是疯子。”没头没脑的,她心里只剩下这一句话,往rì黄安琪吩咐的所有克制方法都置之度外,她一步步向红地毯上的那对新人走过去。 “你这是干什么?”身后有人叫,是许大姐尖利的声音。 苏玟脑中一片混乱,无数个声音吵嚷就像这个礼堂,但底子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冷冷的说:“你不过是个疯子!” 她稳稳地走到新人面前,伸出手,直接、肯定、不偏不倚的,给了那个正勉强向她微笑的新郎一记耳光。 ‘啪’,无比清脆的声音,像魔术时分的指针滴嗒轻响,礼堂里重新鸦雀无声,米米也不哭了,她瞠目结舌地睁大眼看苏玟。 “你不就想这样做吗?其实只是件很简单的事。”苏玟淡淡对她说,然后转身笔直走出礼堂。 ; 四 - 原来你不是我的白马 - 暗AN () 【有时你跌,不是因为你跌,而是你想跌】 晚上七点突然接到苏玟电话时,黄安琪吓了一大跳。 “我还是想继续每周二次的心理咨询。”苏玟说,声音是那种拼命压制下的安静,因为太用力而音尾发颤。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黄安琪语气几乎是肯定的,若是没有出什么事,一个病人肯去而复返才怪。 “苏玟,”她软下口气哄道:“告诉我吧,说不定我能给你分析一下?” 也许黄安琪自己不知道,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医生她其实并不够资格,这种不合格不仅存在于她犹豫偏见的治疗方法,还有她说话的声音,尤其是她想要套病人话时那种故作亲近的柔软到甜腻的嗓子往往适得其反。 于是电话那头,苏玟突然没了指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刚才抽了新郎一个耳光后,随着手心微微的震痛感,她才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四周的惊骇目光,于是强作镇定的对米米说了那句话,完全是对这种行为的最后补救,但说完后她觉得其实已经无用,不管怎么说,她的行为都是怪异的。 可现在,她又发觉给黄安琪打电话更加多此一举,黄安琪从来帮不了她什么,她只会追问、分析,然后再追问、再分析,每一次的谈话结果只是更加肯定苏玟是个疯子的事实。 “喂?喂?”黄安琪手里的电话突然断线。 苏玟同时关了手机电源,这款蓝屏银质诺基亚手机是前年买的最新款,当时市价八千八百块,不过两年时间已跌至千元不到,任何东西都有涨跌,可苏玟身边的涉及所有都仿佛一味狂跌,她不由想起母亲平时唠叨的一句话:“玟玟,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就一年败过一年呀!” 她把这话仔细想了想,忽然觉得好笑,原来苏太太与黄安琪有一个共同点――基点矛盾,她们总是在一面说苏玟是个疯子的时候一面又以正常女子的生活标准要求她。 苏玟把手机放进浅金sè手袋内,漫无目地的在大街上行走。 七点多的城市热闹喧嚣,人们像变戏法一样突然从一栋建筑里涌出来,又在另一栋建筑门口消失得一干二净,路边摆了流动大排档,摊主把菜蔬肉类海鲜分别盛在雪白盘子里展示在桌上,每过半小时用洒水器细喷一遍,于是红的更红绿的更绿并带挂了水珠在电灯泡下透出光泽。 苏玟看得呆住,不知不觉停了步子。 摊主也在犹豫地上下打量她,衣料昂贵的套装同皮质柔软的手袋,这样体面打扮的人决不肯屈身在路边大排档里吃饭,于是他随口招呼一声:“小姐,吃饭吗?” 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你不吃饭请别挡在我摊子前面。 “好的。”苏玟立刻接口。她的确饿了。 摊主吓一跳,瞪她:“你想吃什么?” “这个,酱爆螺蛳,还有那个雪菜银鱼,再清炒通心菜,我还要瓶啤酒。” “哦……你请坐这边。” 他从桌旁拉出张板凳,桌上凳上摸上去滑不溜丢的像是打磨抛光又上过蜡。 苏玟想也不想,一屁股坐下,顺手把手肘支在桌面上。 “什么路道?”摊主肚子里嘀咕,又瞟了她一眼,暗暗肯定,“这女人的行头一定不是自己的,胸口那枚胸针说不定是玻璃货。” 苏玟并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她,也不在乎了,她坐在肮脏的环境里,反而心平气和起来,扭头看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卷起袖子在烧得旺旺的锅炉旁立稳,长勺兜了油倒在锅里‘滋啦’爆了一片。 这种摊子里的菜肴往往味道鲜美,因为油水润、用料足,整片蒜姜与整支长长青葱,不切不剥,随手在摊旁的一只水桶里浸一下,卷一卷抓一把晒干的尖头红辣椒一起扔进锅,立刻蓬起阵烟雾辣味扑面。 苏玟呛得鼻子眼睛里涨cháo似的涌出鼻涕眼泪,她整张脸皱成一团,眯了眼摸索到手袋里去找东西擦脸。 此时眼前一亮,有人递过来张餐巾纸,雪白的送到苏玟面前。 米米怯怯的站在油腻污垢的摊子里,她整个人也像是张雪白餐巾纸一样清秀干净。 苏玟一怔。 “谢谢你。”米米眼泪已经干了,脸上红cháo未消楚楚可怜。 苏玟不响,接过纸巾擦眼泪。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米米问,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旁边的板凳。 “你想干什么?”苏玟问,她擦了眼泪又醒了鼻涕,四处寻找垃圾桶。 “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今天多亏了你,否则……”米米忽然说不下去,她捂着脸又哭了。 “拜托!”苏玟觉得快受不了了,她到处找不到垃圾桶,索xìng把脏纸巾扔到桌子上,然后抬头皱眉看米米,“你今晚还没哭够吗?有什么好哭的?还有,我打他这个耳光其实并不是为了你,所以你别谢我。” “我……” “所以你也别陪我坐在这里,小心把这么漂亮的衣服弄脏了,油迹也许洗也洗不掉。” “对不起。”米米抽抽咽咽的道:“我……其实……我想我们也许有相似的经历,可以……可以做朋友。” “谁说的?”苏玟奇怪,“有相似的经历又怎么了?你想和我做什么样的朋友?难道你想要和我组织成立一个怨妇俱乐部?小姐,你是不是电影看得太多了?” 米米被她一连串问得呆住,一双含泪盈盈的大眼睛果然温柔如鹿,苏玟可以看到她有十分纤长秀丽的睫毛,微微卷曲,洋娃娃一样漂亮的女孩子,可是,xìng格也如娃娃,所以遇到坎坷时只能任人鱼肉。 “你回去吧。”苏玟软下口气劝她,“你真不适合坐在这里,也不适合做我的朋友。” 米米捂着脸走了,无论哭与不哭,她似乎只有这个习惯动作,永远想要藏起来不去看,像只埋头到沙堆里的驼鸟,原来狼xìng鹿xìng都是一早注定的命运,这一点,在苏玟伸手打新郎耳光时就已经明白了,她和米米不是同一类的人。 酱爆螺蛳热气腾腾的端了上来,摊主把啤酒也送到,大排档里的玻璃杯洗干时也会有隐约的水迹,一摊摊只聚在杯口处,苏玟拿在手里对着灯光看了半天,终于决定,以豪放的,自得其乐的姿势嘴对嘴直接用瓶子灌。 事实证明,如果人一旦决定堕落,不是因此无药可救,而是根本不再想用任何的药。 苏玟一手用筷子挟着美味螺蛳,一手举着啤酒瓶作“吹喇叭”状,心里说:“嘿,现在我是一个疯女人!” 在这样一个风黑风高的晚上,周围人声吵嚷一片,混合眼角偶尔蓬然跃起的火光、鲜亮十sè的菜肴、鼻端气味**闷呛,借了几分酒意,苏玟恍惚如同身处在南非某个不知名的小镇上。 而萧镇西服笔挺,皮鞋在那样yīn暗的角落里仍然发光,他并不是个美男子,五官太过端正,以至于到了毫无特sè地步,同时,他的目光太凌厉,表情太严肃。 他走过来,坐到苏玟。 摊主只觉得今晚的情景诡异至不可说,在他一如既往粗糙简陋又脏又乱的大排档里,出现的竟然都是衣着端庄jīng致的男女。 他紧紧闭了眼,用眼sè命令早已看呆的掌勺小伙子回到炉旁去。 萧镇说:“老板,我也要个酱爆螺蛳,有没有新鲜的梭子蟹?清蒸一只,再上瓶啤酒。” “好,好。” 苏玟的酒量并不好,此时明显有点上头,纵然如此,她仍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转头向周围打量,看清楚了,再回来奇怪地问萧镇:“先生,旁边的四张桌子也是属于这个大排档的吧?” “是。”萧镇肯定地说。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坐在这里?你是否觉得这张桌子有些挤了?” “我坐在这里是因为我专门从国际饭店跟着你出来的,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咦?你是谁?” “我姓萧,这是我的名片。”萧镇眼睛直视她,像是对客户的开场白,把名片双手一路奉到她面前。 苏玟吃一惊,手足无措,根本搞不清到底他是个什么意思,只好自己先接过来。 “我是新娘的表哥。因为她母亲身体不太好,所以她从小就住在我家里,和我一起长大。” “哦?”苏玟有些明白了,放下酒瓶,喝:“你是特意追出来教训我的吗?” “你说呢?”萧镇严肃地看她。 苏玟终于害怕起来,今天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个男人当场吃耳光呢?而且,若是他不依不饶的问她讨利息再多加几拳几脚怎么办? 她看萧镇,估计是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脸上毫无表情,肩膀很宽,手腕结实,情不自禁摸摸自己的脸,鼓起勇气道:“你要替他报仇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只打了他一个耳光,如果你敢多打我一下,我就去jǐng察局告你。”似乎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厉害,又故意冷冷加一句:“jǐng察局长黄明是我爸爸的老朋友。” “你确定?”萧镇道,“小姐,你的消息很闭塞,黄明半年前已经调到市里去了,新继任的局长姓张,我前几天还和他吃过饭。” 苏玟怔住,脸上立刻通红一片,再无强硬余地,只好咬着嘴唇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特地跟来谢谢你的。” “啊┉┉” “谢谢你打了何学轩。”萧镇严肃的看着她,眼神专注又认真,“其实我很早就想揍他一顿了。” “哦?”苏玟张大嘴半天合不拢,看萧镇并不像是开玩笑,呆了半天,自己咽了口口水,说,“不用客气。” 说话间,萧镇的菜也上齐了,他要了听罐装啤酒,顺手拉开环盖,递给苏玟:“你喝这个吧,女孩子喝瓶装酒总是不好看。” 他一边说一边已把苏玟手上的酒瓶接过去,放在手旁。 不知怎么的,苏玟竟不能拒绝,虽然她不认识他,但萧镇外表稳妥沉敛,很压得住场,有种叫人不得不安静服从的气度。 她乖乖的低头小口啜啤酒。 萧镇将所有菜推近到她面前,又把清蒸蟹端到眼下仔细看了看,沉身向摊主道:“这蟹已经不新鲜了。” “喔┉┉是吗?” 摊主本来久经顾客,可眼光才一遇到萧镇那双漆黑的眸子,顿时觉得矮了半截,软弱无力地狡辩了句:,“我看还好嘛。” “肯定在冰箱里冻了几天,”萧镇用筷子挑开蟹盖,“看!里面的肉质绵烂。” “呀┉┉那我给你换。” 萧镇不再理会他,转头向苏玟道:“你是米米的朋友吧?刚才我看到你和她说话了。” 他的口气几乎是肯定的,苏玟也懒得说明,反正她的行为本来怪异到无法解释,于是低头吃菜只当没听到。 “其实把婚礼的消息透露给米米并要求她来闹事的人是我。”萧镇淡淡说,声音不大,苏玟却几乎被才挟进嘴的螺蛳呛住喉管,她蓦地大咳起来,嘴角汤汁飞喷出去,溅到萧镇脸上。 “呀,对不起。”立刻转达头狼狈地去包里掏纸巾,两手摸了个空。 “不要紧。”萧镇安静地说,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脸,又递给她。 苏玟瞪圆了眼,看那方雪白的手帕,仿佛是在幼儿园里的记忆了,现在这个社会里竟然还有人随身带手帕?居然还是个男人! 她彻底服了,比疯子更厉害的大约就是怪胎,她受不了他。 老老实实地接过来,不敢擦,装模作样的抿一抿唇角,又递还给他。 “你留着吧。” 萧镇指了指桌面,“别停,继续吃呀。” 被他这么眼睁睁地参观一样守住,苏玟大不自在,在他目光炯炯下早已胃口全败,走又走不掉,吃又吃不下,尴尬起来,看他一眼,叹气放下筷子。 “怎么了?”萧镇木知木觉,问,“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要找米米来闹事?” “一定是你不喜欢何学轩。”苏玟翻了翻白眼,“抱歉,萧先生,我对家族斗争没兴趣,争来争去不过是为了点钱。” “不错,很客观。”萧镇不但不生气,反而更有兴趣地看住她,“看来你不但有魄力,而且很实在,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 苏玟几乎又要喷酒,果然各花入各眼,如果打比方说她是有隐疾如狐臭,萧镇就是逐臭之夫,别人眼里的不可思议在他竟然是xìng格与特别。 只是很久没有被人当面奉承,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心情立刻大好,坐直身体挺了挺胸,她又举起筷子:“来,别客气,吃菜。” ; 五 - 原来你不是我的白马 - 暗AN () 【一端是白昼,另一端肯定是黑夜】 看样子今天这顿饭都能靠他付账买单,苏玟边吃边自嘲地想,突然悚然一惊,查觉出这话里的市井味道,与许大姐方华一流何异,虽然她厌恶他们,可到底这些天里耳沾目染被同化过去,一念至此,有股凄凉自心底升起郁痛至不可言,勉强大嚼几口,终于又丢下筷子。 “不吃了?” “饱了!” 招手叫摊主过来结帐。 果然,萧镇立刻制止:“这顿饭由我请。”掏出皮夹子付钱,又问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这个不重要,你无须知道。” “那请让我送你回去。我的车子就停在不远的商场地下室里”他顿了顿,看看她冷漠的表情,轻轻说,“希望我能有这个荣幸。” 他仿佛有意于她,是个追求者。 苏玟胸口又痛,却是自己的旧伤,在以前这种情况多到花样层出不穷,一打长枝白玫瑰用紫纱裹了直接送到家门口,整盒jīng美巧克力是意大利手工细制,半夜十二点仍有人候在她窗台下击响小石子深情地凝视以求约会,这个“以前”,不过只一年时间而已。 “可以吗?”萧镇见她失神,轻轻问。 “不可以。”苏玟收了魂魄,摇头,“没有机会。” 所谓机会,不过是人来人去的过程,等他明白她的处境和背景,他便会后悔有这个机会,何必呢,再让他有机会找借口心疏远她。 她起身就走。 “那请先收下这个。”萧镇双手奉上名片,“虽然我们初次见面,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可我很欣赏你的xìng格,说话办事直接爽快,毫不虚伪做作。” 那只是因为我是个疯子,苏玟心里说,嘴里客气一句,接过名片随手往包里一扔,眼角划过他的面孔,不屑一顾。若是让他看到一年前的那个苏玟,穿鲜艳衣裙戴各sè珠宝,脸上即骄傲又矜持,走到哪里都需要男伴服侍左右,他又会说什么?是不是与当初那些人说的一样?他们说:“苏小姐,你有种高贵秀雅的气质,十分与众不同。” 人言是最善变的东西,见风使舵左右逢源,这一切,她已经见识得够了。 于是嘴角挂了冷笑,她自顾自的走了。 萧镇一直目送她背景在街头消失,连她走路的姿势都觉得利落可爱,刚才在礼堂里眼看米米软弱到被众人群起而欺,反而令表妹丽雯与何学轩的士气更加高涨,彻底打碎他要破坏这桩婚事的计划,正在暗叹自己选错对象弄巧反成拙时,却见苏玟笔直上来扬手一记,那一幕简直令他震惊,自小到大,看惯了像表妹一样浓妆细抹娇声嗲气的女孩子,与人相对弱不禁风,可男友一个照顾不到便横眉立目大发小姐脾气,与苏玟的果断相比,简直有若云泥。 五月的晚风吹得人jīng神清爽,萧镇踌躇满怀地去取车,他当然没有看到心中的女郎已经换了张面孔,苏玟战战兢兢,缩手缩脚走进家门,唯恐惊动睡梦中的苏太太。 她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打开门,极轻极慢像一个小偷,关门时用手指扶了门沿,听锁‘咯答’一记响,才呼出口气,也不开灯,黑暗里摸索着向自己房间挪去。 还没摸到自己房间门,耳听‘答’地一声,眼前顿时大亮,抬头却见苏太太板着脸坐在客厅里单人沙发上,喝道,“你总算回来了,为什么把手机关了?还有,今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 这一下出其不意,苏玟心惊肉跳双腿发软,有瞬间的错觉,灯光下苏太太正气凛然严谨周密似侦缉队队长,而她,却是猥琐鬼祟的犯罪分子。 于是越来越紧张,终于吞吞吐吐的说不出话来。 “黄医生七点多时打来电话了,说你情绪很不稳定,玟玟,你不是去喝喜酒了吗?怎么会回来的这么晚?” “我……我在街上散步。” “散步?你半夜三更的在街上散步?” “我还在大排档吃了东西。” “你不是去吃喜酒的吗?怎么还会去外面吃饭?” “我……我……”她越逼苏玟越急,额头渗汗,面红耳赤,苏太太更觉得她心虚,自己脸上也变了sè,过来把住她肩头,追问,“玟玟,你没有做什么事吧?没有……” 她不知道怎么说出来,搜肠刮肚地找合适字眼:“你有没有做错……出事……” “我没有发疯。”苏玟脸通红到极处又逐渐苍白回来,咬牙一把推开母亲,大声道,“你以为我会做什么事?在马路上向人又抓又咬?妈,如果你真是这么担心我会发疯,不如干脆把我送进疯人院,省得你整天怕这个怕那个的瞎cāo心。” “你这是什么话!”她母亲听得眼里立刻一汪眼泪,“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担心你还错了吗?要是你爸爸活到现在,他才不会让你这么对我说话呢!” 一边说一边哭,捂着脸往房间里走:“这个家早散了,我也管不住你了,以后你是好是坏,杀人放火都与我无关,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又来了!苏玟听得头痛,苏太太又似程咬金,三板斧便要走天下,偏偏只有苏玟一个人害怕这把锈斧头。 于是放下脸sè做小,千哄百求发誓赌咒足足磨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母亲送回床上。 “玟玟,你可要听话,别再生事了。”苏太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睡下去,苏玟累得骨头也酸,洗漱完毕已经十一点三刻,躺下去翻来覆去睡不好,半夜里噩梦连连,早上不得不顶了两只黑眼圈去上班,坐在办公桌前心神不宁。 许大姐陈万华等人看她的眼光果然不妥,他们突然变得安静万分,也不在她面前高谈阔论了,大家像回到才认识时的模样,偶尔,温和的,客气的,低声的与她讨论工作问题。 开始时苏玟忐忑不安,渐渐倒也觉得不错,哪怕他们心里一万个疑惑不解,内外腹诽流言铺天盖地,至少表面安宁和平,只要耳根子清了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这种平静一直持续到十点三刻,时近中午,苏玟正把一套公司管理制度拿在手上翻找条款,耳听门口处有人问:“苏玟小姐是在这个办公室的吗?” 抬头,却见好大一束鲜花,约摸十几支雪白的香水百合周围夹了寥寥情人草,用浅绿sè皱纸包了满满一大把,快递员头往门里一张望,立刻向苏玟桌子走过来:“苏小姐,请签收一下。” “你是不是送错了?”苏玟想也不想,一指隔壁,“人事科也有一位苏小姐,这花肯定是她的。” “不,不,是文书管理部苏玟小姐的。”快递员把手里的单子给她看,收件人处端端正正的写了她的姓名,快递人处签的是一个萧字。 快递员催她签字,苏玟没有办法,只好先收下来。 花束上还别着只小小的卡片,翻开来写了:苏小姐,仍旧是感谢,萧镇上。 苏玟一呆,第一反应是想把这花扔到拉圾桶里去,可办公室只有小小字纸娄,哪里塞得进去。 “哗……”许大姐尖叫起来,走过来东摸西摸,“这么漂亮呀,谁送的。”乘苏玟发怔,已将卡片抢过去,看一眼,突然闭了嘴。 苏玟立刻清醒过来,一把将卡片夺回,同时狠狠瞪她一眼。 许大姐噤声。 其他同事也跟过来,看两人脸sè不对,大家彼此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打着哈哈各自走开了。 完了!苏玟叹,本来风言风语不过是她的行为问题,现在又牵涉到男女问题,小老百姓最感兴趣焦点所在,无论她与萧镇是分是合,以后在公司肯定将永无宁rì了。 她沉下脸,把花束往旁边桌面上一抛,继续工作。 晚上不得不抱着花回家,为了防止苏太太看到这花后产生的不良后果,好几次想把它弃在路旁拉圾桶边,每一次弯腰下去,又不得不在路人奇怪错愕的目光中立起,的确,花束太美太美,如果她能做到把这样美奂绝伦的花朵抛在肮脏的垃圾里,只能说,她的确是一个疯子。 于是苏玟换了个法子,假装停下系鞋带,把花放在脚边,起身时故作不见,加快脚步向前奔,可身后永远有人大叫:“小姐,你忘记拿花了。” 他们捧着那束白sè花团,闻一下,脸上浮现出羡慕的表情,又杂了几分不理解,这么美丽的礼物,这女人居然都能忘记遗失。 一路上,苏玟希望自己能隐形,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平时行走二十分钟的路程磨蹭了近四十分钟才到家,一进小区,立刻有人说:“咦,你是不是住在某楼的苏小姐?好漂亮的花。” 那人面孔似乎是熟悉的,可苏玟发誓他们从来没有当面说过一句话,他居然会知道她的姓。 不知怎么的,她脸孔红了,唯唯喏喏地一路应过去。 一进门,苏太太果然尖声狂叫,像是怕邻居听不到似的:“玟玟,这是什么?又有人送你花啦?他是谁?”声阶抬得太高,有些走音。 苏玟倒是早有准备,冷静的以泼水浇火似的口气淡淡道:“没什么,这个人是我公司同事的亲戚,他还知道我是个疯子。” “啊……”苏太太噎住,看对面邻居门缝里鬼火一样闪烁的眼,期期艾艾地抱着花退回去。 这一招,叫做置于死地而后生。 第二天起花样更多,萧某人的确办事雷厉风行,居然在下班后守在公司门外等人。 “苏小姐,请给我一个机会。”他万分真诚且不留余地的恳求她。 苏玟忍着气,用后背顶住各种熟悉的不熟悉的目光,说:“萧先生太过分了,你这样明目张胆的堵在我公司门口,是不是觉得自己财大气粗,无论做什么我都逃不过你的手掌心?” “不,你误会了。”萧镇大惊失sè。 “我不敢误会你,萧先生,你就像古代那位著名的王老虎先生,不过持高等学历斯文浪漫些,懂得先有花再上人,不肯对良家妇女动手动脚而已。” 萧镇被她夹棍带棒一番话说得面孔涨红,他的车子就停在一边,手搭在车门上本来是绅士礼节请女士上车,现在有些下不了台。 “我……,苏小姐,你误会了。”他反来覆去只剩下这一句话。 “再见。”苏玟也只剩下一句话,她转头就走,这一刻头昂得特别高,大不了就是换工作而已。 可满怀的豪情在打开门看到苏太太脸sè后漏气般跑了个jīng光,她仿佛才哭过,脸上cháo红,眼角皱纹湿漉漉。 “妈,出了什么事?” “你自己看。” 苏太太把一封信递给她,原来是银行抵押对账单,段绫果然没有放过那幢房子。 “这人怎么这么狠心,他抢了你爸爸的公司、糟蹋了你的名声,现在又要来夺我们的房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靠你手上这点工资我们根本连西北风都喝不了。” 苏玟本来倒没什么,被她这几句话说得胸闷起来,苏太太骨子里是老式妇女,居然还用‘糟蹋’这样的字眼,仿佛是她曾经被强jiān过,老天,糟蹋! 她很想顶一句上去:“被他糟蹋掉的其实不止我的名声,还有我的身体。” 但后果太严重,只怕苏太太会当场昏过去,故话冲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妈,别想这么多,总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苏太太收信后等了大半天才找到人倾诉,有些歇斯底里,抢过信封面手指了给苏玟看,“喏,银行可不是假的,法律也不是空架子,人家全部铁面无私,而你爸爸的公司现在运作得很不好,我找人打听过了,今年定单比往年少了一半。” 她说着说着又痛哭起来:“要是少了那份房租,我怎么活。” “够了。”苏玟再忍不住,板下脸喝她:“你哭什么穷?房租现在不是好好在你手里?妈,我又不是外人,又不会向你借钱,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爸爸走时也留了一笔钱下来,难道还不够你养老?” “你这是什么话,那点钱够用什么,你将来还要结婚,嫁妆总不能太寒酸,那点钱……” “好了好了,我是嫁不掉了,所以你尽管放心,所有的钱都是你的,谁也得不到一文。” 苏玟急了,连珠炮似地一气说完,推开母亲冲进自己房间。 多悲哀,血浓于水,钱又重于血,母亲的逻辑大约是这样的:你这个败家女,瞎了眼找那种狼子野心的男朋友,把父亲的公司赔掉不算,还连累到我将来养老的房子,你自己本身就是一笔浊本生意,嫁不掉养在家里吃闲饭,若饶幸有人要你,还须花掉另一笔钱,别人的女儿生下来添光耀祖,只有你苏玟拖累了一家。 这个想法太刻薄太偏激,苏玟双手紧紧捏成拳,不会的,母亲绝不会这么想,一定是她自己在火头口不择言语无伦次,可是翻来覆去,这几句话始终在脑海里盘旋,她长叹一声,又低头去看手上的信,眼光落在银行落款上,几个大大庄重的字,权威而显赫,她突然发怔,觉得仿佛在哪里看过似的。 ; 六 - 原来你不是我的白马 - 暗AN () 【每一次痛苦,都渴望,每一次渴望,都失望】 萧镇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出丑过,鲜花攻势与亲自出马都大败而归,众目睽睽下被一个女子从‘钻石王老五’斥为‘浪漫王老虎’,他苦笑,这女人莫不是铁石心肠,不过又有些喜欢,真特别,平时只要公开场合表明身份,立刻花红柳绿偎靠过来,娇滴滴香风习习:“萧先生你真是年轻有为,实在青年才俊。” 莺莺燕燕敬慕崇拜的不过是他的钱,而别人眼中的至宝在苏玟面前成了垃圾,难得有女孩子不贪财畏权,把他当成平民百姓冷眼相待,他倒是越来越觉得她难能可贵。 既然舍不得只好继续努力下去,他摸出手机找人:“我要XX公司文书管理部苏玟小姐的背景资料,越快越好!” 打完电话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好像的确有苏玟说的那种蛮横作风,不过他习惯争取利益,当然,爱情也是一种利益,jīng神上的获取。 第二天仍有鲜花赠佳人,萧镇自认为不是个轻易退缩的人,勇气与果断是他一贯取胜法宝。 苏玟手里捧着百合束,心情也已经变了,真可耻,在知道萧镇就是段绫那家贷款抵押银行的负责人后,不知怎么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这次,她没有把花弃之一旁不理,犹豫的,拿在手里细看,心思飞到天外,送花的人是接受她房产抵押的人,权与利,相生相息的一对孪生子,令人仰头而视纵然不yù谄媚攀爬也要忌之三分,如果萧镇再一次守在公司门口,苏玟已没有这个把握继续强硬无情的冷嘲热讽。 虚荣?趋炎附势?笑话,哪有人具备真正的铮铮傲骨,这同软弱一样属于人类基本特xìng,或多或少,一早根植于骨髓,只要你是个人,要吃饭穿衣,就不可能置身红尘度外。 于是苏玟脸红,为自己做为人的悲哀。 同事们见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呆呆出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相视疑问摸不到路数,嘴上不敢问,更不敢再刻薄,毕竟年轻女孩子向来多一条机会,你看,这不马上就有王子追求了,这天下午所有话题都含糊地围绕一个中心思想:还是生女儿好! 还好萧镇没有再接再厉地守在门口,第二天,他婉转地,打来电话:“苏小姐吗?我想请你吃晚饭,作为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 口气是跟电视里大众爱情连续剧学的,温和且不失坚定,接电话前半小时苏玟才接到他送来的花,面对面叶茂香浓地横放在办公桌上,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 “苏小姐,我们之间总要有个结果,是不是?不如出来吃顿饭谈个清楚吧。”萧镇乘机说,“而且,若要仔细算,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了。” “呃……嗯。”苏玟支支吾吾,前面许大姐看她的眼神已经很暧mei了。 “那就说定了。今天晚上六点我来接你,好吗?” “不,你说个地方我自己来。” “也好,我在苏香阁订了位子,我们六点见面,不见不散,好吗?” “好。” 匆匆挂了电话,苏玟忐忑不安,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冷笑:“真没志气,什么结果不结果的,你逃不掉是看中了他的权。” 自鄙自怨了一下午,出门时还是情不自禁地照了照镜子,补了颜sè鲜一些的口红。 恍惚的,她似乎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可羞于承认,于是对自己说:“虽然我不准备给他机会,可在公共场合仪表总是很重要的。” 苏香阁是家装修古典的中式餐厅,专做各sè浙江口味鲜美jīng致的小菜,一分货sè一分价钱,生意好得出奇。 萧镇订了个小包间,清静又周到,有含笑端庄的小姐候在一边随时听命。 在这样的天、时、地、利复杂趋动下,苏玟也不得不矜持起来,初次见面时的大排档风情全部收回去,沉默的看着早已候在桌边的萧镇。 “苏小姐,不要客气,点几个自己喜欢的菜吧。”萧镇接过菜单,毕恭毕敬地放在她面前,上面不止有各sè菜肴名称,还专门拍了图sè鲜艳的照片以供参考。 苏玟被满目琳琅花花绿绿的名目扰得眼花缭乱,睁大眼睛看了又看,每一道菜都贵出平常的三倍,有些物似人非的感觉,记得以前父亲也常带她来这种餐厅吃饭,只是那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超出大众享受的奢侈罢了。 萧镇在旁边仔细看她,容貌并不很美丽,只是清秀甜净而已,今天又多了一份柔弱之气,与前几次见面时的印象似乎有些不一样。 苏玟眼角扫到他认真的目光,更加不安,胡乱点了几个菜,把菜单推开。 “今天是不是有点不舒服?”萧镇问,“怎么脸sè有些灰暗,看上去都不像是你了。” 这是什么话?苏玟暗底里皱眉,萧镇果然是逐臭之夫,见不得暗香默默的女子。今天,是苏玟一年来最温和正常的一天,他居然又觉得她不妥了。 “没什么。”她摇头,“萧先生……” “我很欣赏你,苏小姐,这是真的,绝对没有半个字的假话。” “呃……” “你看,也许我的行为是急躁粗心了一点,但一切发自内心,我其实是个很木讷的人,并不会市面上那种花哨复杂的本事,送花的办法是从我表妹那里照搬过来的,每次她收到花都会高兴个大半天,我还以为苏小姐也会如此,想不到,还是弄巧成拙了。” 他搓手苦笑。 一句弄巧成拙勾起往事,苏玟有些好奇:“你表妹和何学轩后来怎么了?在我……呃,在那天之后?” “哈!”不提还罢,一提起这件事,萧镇喜不自禁,双手一拍,“苏小姐,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丽雯从来是刚烈要强的脾气,任何事情非要在场面上胜了才好,这次本来以为把米米制下去就万事大吉,可末了你一记耳光,让她全盘皆输,又觉得在大家眼前失了面子,再也不肯原谅何学轩,只是不好立刻离婚,现在搬回自己家里冷战呢。” “哦?”苏玟作声不得,人说劝合不劝分,天下居然有这种表哥,巴不得表妹马上离婚。 萧镇立刻感到她的神sè奇怪,马上自嘲:“让你见笑了,苏小姐,不止我,家里的人都不喜欢何学轩,要不是丽雯一意孤行,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依我看,离婚是小事,只要不把表妹的下半生托付到jiān诈小人手里,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话说得格外入苏玟的耳,触动她自己旧事,立刻拼命点头,对萧镇大有好感。 “我从来不管别人的风言风语,什么名舆和清白,结婚是两个人之间的大事,无需与财产、地位、背景相关,我最恨人家为了利益把婚姻当儿戏!” “的确是。”苏玟脸侧微红,心里不是不矛盾的,一方面,她很高兴萧镇不注重女子的过去,另一方面又心虚惭愧,自觉今天肯与他出来吃饭,绝大多数就是为了那层微妙的利益关系。 “我知道你就不是这样的人,苏小姐,第一次见面,你的坦率坚强就已经叫人眼前一亮,你是与众不同的。” 他口口声声左一个特别右一个与众不同,苏玟听了既喜又悲,如果他真是这么想的,如果他真的爱她,那么,是不是会有灰姑娘式的童话,或者是乌鸡变凤凰,人生因此否极泰来?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乏味,萧镇向来公事公办生意经,在花前月下情场中渐渐技穷,原以为苏玟的泼辣爽利能填补空白,可今天晚上她明显有些魂不守舍,始终垂头看盘中菜,吃得心不在焉。 渐渐的,萧镇有些失望,眼前女子不是那天晚上在街边档口言笑犀利的那一个,也不是在公司门口冷冰冰倔强无理的那一个,她此时温柔小心,倒是与平时接触的女子一般无二。 他把这一切归咎于她的害羞与生疏,或许身体也有不妥,于是温柔的,陪她吃完饭,努力寻找话题,并开车送她回家。 晚上八点,苏太太正在阳台上看风景,夜幕下一辆崭新银灰sè别克轿车缓缓驶进小区,还以为是哪家的风光,正要撇嘴做一个不屑表情,却看车子在自己楼下停住,一个男子下车打开闪光车门,女儿从里面慢慢走出来。 才看了一眼,不由她睁大眼,双手紧紧掐住自己喉咙,因为震惊过度,反而沉默下来。 两人并没有在楼下多话,简单的道了别。 开门时苏太太仍然不能说话,她直愣愣看着苏玟,像对着个陌生人。 “妈,今天晚上我公司有点事,所以没有回来吃饭。” “嗯。” 苏太太从鼻子里哼一声,屏息忍气扭头回了自己房间。 苏玟还以为母亲仍在生昨天的气,便倒了杯茶跟进去:“妈,这是我们公司刚发的茶叶,虽然不是新茶,据说味道也很香。” 她母亲已经躺到床上去,像香港电影里犯心绞痛的阔太太,手捂胸口叹:“谢谢你还记得我喜欢喝茶。” “啊?”苏玟摸不到头脑。 “当初生你时你nǎinǎi就说,女孩子最没用,迟早是泼出去的水,我总不肯相信,唉!”苏太太唉声叹气地歪下去,眼角也不看她一下,嘴里自言自语:“现在看来比那还要糟,还不用我动手泼,水自己早往别家流了。” 苏玟傻傻地看她的后背,哼哼叽叽怨气冲天,倒不知道自己是哪点出了错,赔笑:“妈,你这是在说我吗?” “我哪敢说你,我只怕你看不起我这个当妈的,不把我当自己人。” “怎么了?我哪有……”突然想起什么来,皱眉,“妈,你是不是刚才看到我回家了?” “哼。” “你误会了,那是我的一个……领导,加班晚了他送我回家而已。” “真的?”苏太太霍然从床上翻身而起,盯住她的眼,“真的是领导吗?他为什么要送你回家?哪有这种好人好事,是不是他有什么企图?” “妈!”苏玟好气又好笑,薄怒道:“你这是什么古怪念头,他对我会有什么企图!你别太多心,把所有人都当成小人呀。” “我多心!哼,我就是不多心才闹到现在这步田地,你要是多点心倒好了,吃亏也不懂得长脑筋。” 苏玟一听急了,在苏太太面前,她就像是个有前科的小偷,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不安定因素。脸上一路红到耳根,才要奋力反驳,却见母亲坐起时头发散了,鬓角毛拉拉的,衬得一张脸憔悴老态,气sè很差,眼神黯然无光,突然又觉得心酸惭愧,苏太太向来喜欢热闹,以前经常参加小区活动,与邻居一群老太太打太极跳扇子舞,可如今已很少参加,大多数时候情愿一个人闷在家里,不过是因为众邻里聚一起时少不了要谈论东家长西家短,而她实在不争气,不但没有给母亲争光添彩的,反而成为众人的话柄。 “好,我不长脑筋,我人头猪脑,你消消气吧。”她忍气吞声的,又端起茶杯,“我给你再兑点热水去。”一步步挪到门口,到底不甘心,回头向母亲轻轻说:“妈,我都这样了,你还怕人家贪图我什么?我即不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又……又是个疯子。” “好了好了。”她母亲听得跳起来,“我不管你了,你动不动就用疯子的话压我,我哪里敢再说你半句。” 苏玟低头回了自己房间。 父亲死后,她和母亲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恶劣,大家都分明感到了生活艰难与人情凉薄,可是无法相互安慰,她很知道,母亲的痛苦并不能对别人说明,故一味针对苏玟,与其说是迁怒于她,不如说是借此发泄一下,她们如同坠在枯井底的两只绝望的泉眼,除了相对瞪出血来,别无他法。 苏玟抱膝陷身在自己的丝绒小沙发上,房间里没有一丝灯光,静夜里时间正以水流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思绪浪打礁石般砸在心头上,她一遍遍问自己:真的要永远这样下去了吗?难道这一辈子就完了?真的没有希望了吗?其实只要能有一个人,爱她,照顾母亲,代替爸爸以前的位置,就能让这个家重新恢复成一个家,说到底,这一年多来所有的忿恨、怨怒、后悔、焦躁,只是种**空虚的不安全感,反复欺进,令母女俩恐惧到彼此伤害。 但,只缺一个人,那个人,会是萧镇吗? ; 七 - 原来你不是我的白马 - 暗AN () 【我该如何解释心机,我该如何解释我自己】 萧镇的办公室设在长长走廊尽头,环境很静雅,房间里光线明亮,所有的装修饰品都与他严谨刻板、认真务实的工作作风相符,每一件东西,大到书柜桌椅手提电脑,小到水笔别针留言笺,全部干净整洁一丝不苟。 此时他皱眉坐在皮椅上,脸sèyīn沉沉,目光直直瞪在手上一页纸面,苏玟的二十五年所有经历已浓缩成短短千余字。 OK,其他的也还罢了,离婚、丧父、看心理医生,他不是老古董,女友是不是处女不要紧,心理医生也是可以商量的,唯有一件事令他眼冒金星郁闷无比,苏玟的父亲是苏静诚,若要细算,苏静诚与萧镇的父亲倒是旧商伴,不过两人合作的时间很短,萧镇只是闻名并没有见过面,但世界实在小,他手头上一份贷款抵押合同的签单人却是苏静诚的前女婿,苏玟的前夫段绫。 工作与人情相杂相混,这已是萧镇的大忌,何况苏玟第三次与他见面时态度转变与以往截然不同,本来已引起他的疑问,且按银行记录查看,苏玟答应正式约会与抵押合同签订时间相差并无几rì。 “混账!”萧镇骂,狠狠把资料抛在桌面上,把正端了茶一脚跨进门的助理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将杯子轻放在桌角,看了看他的脸sè,低头蹑足而出。 本来,识破真相后大可松手转身离去,萧镇不是没有遇到过令他失望的女人,可他已约了苏玟晚上六点半吃饭,现在已经四点钟,再打电话拒绝,肯定免不了要说明一下理由。 只是他向来喜欢直话直说,尤其对着一个居心不轨的女子,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电话里说着说着光火失礼。 罢罢罢,见一面吧,看她到底会怎么说,虽然萧镇满怀怒气,晚上仍然早一刻钟到了餐厅, 苏玟来时天空已下起小雨,她发上星星铺了层细小晶莹的水珠,自从上班后渐渐清瘦下来,下巴尖尖,显得人也安静如珠,却时刻散发出种jǐng惕光芒。 萧镇乍眼见到她的模样,心底不由‘咯噔’一下,这种不张扬的秀气的确是他最喜欢的类型,但又一细想,随即皱眉,苏玟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她别有用心,是那种忍辱负重后的沉默。 一招手,叫服务员上菜单,嘴里淡淡道:“苏小姐的衣服真漂亮。” 今天苏玟穿了件无袖白sè收腰连衣裙,外面套件黑sè西服,都是一年前置下的旧衣,颜sè与式样简单大方,裁剪却很jīng致。 “谢谢。” “我看苏小姐在公司的职位仿佛还不算高薪,但身上的衣饰却都很昂贵,是个很注重外表的人。”萧镇边翻菜单边说,一语双关。 苏玟似乎听出些许不妥,愣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太多心了,于是点点头:“仪表整洁的确很重要,至于我现在所有的衣服,大多都是以前买的。” “喔?”不提以前还好,一提这个,萧镇索xìng放下菜单,支肘叉指看住她,“我知道苏小姐以前的‘家境’非常好,现在果然是大不如从前了,国内锻件制造工艺向来较国外的落后,盛萌公司免不了渐渐走下坡路,这次急着将房产抵押掉,贷款所得是用来开发新项目的吧?就我本人而言,这个举动实在是孤注一掷。” “你?”苏玟头顶犹如霹雳一击,震得她手也抖起来,颤颤指了萧镇,“你居然派人去调查我……” “是,苏小姐,也许你觉得我很过分,但对于这件事我毫不后悔,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知道你居然也算是我的客户,咱们的来往关系原来不止吃顿饭这么简单。” 他微微冷笑,眼里不自觉露出不屑神情,这是个被人膜拜恳求惯了的年轻人,少年得志,从来以为世人结识他只有一个理由,请求或想占便宜,故一发现身边人有企图不轨立刻将之贬入底层,永不尊重。 在这种目光下,苏玟再无立身之处,一把推开桌子站起来。 伶俐的服务员小姐见苗头不对,这一对情侣只怕要吵架,立刻低头捧了菜单出了包厢,临走时顺手把门掩上。 房间里静得只听到呼吸声,萧镇的稳定有力,苏玟的激烈急促,她立在桌旁,紧紧咬了牙,脸sè雪白。 “怎么,我说错了吗?难道你并不晓得这段隐情?”见苏玟反应这么大,萧镇竟有些后悔把她逼得这样狼狈,努力地,搜肠刮肚地,放软口气说了句下台阶的话,心里面不是不委屈的――苏玟你看,虽然你虚荣狡诈,我却这样善待你,你还不明白知足,好好地向我承认错误吧,或许以后我还能原谅你。 可惜,苏玟完全不接受他的好意,她始终牢牢闭了嘴,倔强,硬骨头,玉石俱焚。 “苏小姐。”萧镇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只有叹口气,再次把声音压低几分,“其实我并不是……” 斟字酌句的话才说到这,突然眼前一花,迎面漫天盖地的黄浑浑热水,泼湿了一头一脸,他毫无防备大吃一惊,震惊下也不知道要去抹干,只是抬头不置信地看住眼前人。 苏玟把面前玻璃杯里的茶水全部浇在他头上,才勉强止住眼泪不掉下来,与萧镇一同隔了朦胧的视线,她一字一字说:“萧先生,你所有一切我完全没有兴趣。” 嘴上强硬,到底逃命似地甩头奔出餐厅。 苏太太晚上听到隔壁有动静,起身去苏玟房里探看,却见女儿手上一支香烟仰躺在沙发上,旁边还放了一瓶酒,房间里没有开灯,只一轮圆月从窗口照进来,霜华下苏玟脸上绯红,嘴里袅袅吐着烟,一只水晶玻璃鞋烟灰缸已经翻倒在地。 破例的,这次苏玟没有掩藏解释,她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牢母亲,眼睛睁得大大的,木知木觉,手上动作继续,苏太太慢慢张大了嘴,眼睁睁看她这样肆无忌惮的吞云吐雾,完全被镇住吓倒,反而喝骂教训不出来,呆呆在门口站了半天,自己又转身回房间躺下,黑暗里心头犹自‘突突’跳个不停。 这个女儿真是管不住了。她悲哀地想,以前丈夫在世时,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还压得住,如今只剩下红脸一张,毫无婉转余地,好几次母女俩当面对峙都惨败下阵,譬如昨天她说苏玟:“我养你这么大,花出去的心血你一辈子也报答不了。” “难道生儿育女的本质是保险金原理?”苏玟不以为然,“妈,如果你这么想要回报,不如乘早把我卖了,也许能将损失减少至最低。” “管不了了,管不了了。”她喃喃地叹,眼看苏玟越来越有主见,说话办事一套套的道理,她明显管教力不从心,只是觉得女儿的主见对前途并没有什么帮助,嘴上咄咄逼人,又有一段旧病婚史,要是脾气再不温婉乖巧,还有哪个男人会看中她? 一边想,一边叹,越想越难过,迷迷糊糊地好不容易睡着。 这边苏玟却是一夜未睡,烟酒之后脸sè分外憔悴,只好勉强洗把脸去上班,众人都看出她的问题,丁咏闲闲说了一句:“小苏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 “胃痛。”苏玟简单道。 许大姐也瞄了她两眼,张张嘴,又搭讪着避开,竟没有多说些什么。 苏玟事先准备的一整套应对办法居然都没了用武之地,她明显睡眠不足的黑眼圈与眼皮红肿众人全部自动忽略,尤其是许大姐,她甚至不敢回头看她一眼。 苏玟第一次发现许大姐的可爱,心直口快喳喳呼呼,孩子气的刁蛮与孩子气的狭窄,内心其实还是柔软的。 原来人都有恻隐之心,倒不是一味丧心病狂急吼吼踩她至烂泥,他们只是看不过她年轻占优势,花团锦簇的固然看了扎眼,而惨然落寞时也会伸手相助。 她一夜未睡,其实已经想好去路,下班时打先电话回家,“妈,我今天加班。” 然后又拔了个电话,这次是打给一位故人。 “常叔叔吗?我是小玟………您吃过晚饭了吗………那太好了,我就在你家附近,一起吃顿便饭好吗……不麻烦的……好的,那六点半在您家门口的程记酒家见面好吗……就这样,我等您。” 程记酒店在一年前也算是家高档餐厅,由于店主管理不善,rì渐亏空下来,眼看如今餐饮业竞争rì益激烈,再不放下架子只怕要全军覆没,店主只得在一楼另辟蹊径,开始做些盒饭套餐之类的小本生意,居然又把摇摇yù坠的餐厅经营支撑了下去。 苏玟在二楼的雅座部等常孝铭,见他慢慢走上楼,忙起身迎上去,笑:“常叔叔,您的身体看上去还是这么硬朗。” “玟玟,”常孝铭一见到她,立刻眼圈发红,叹,“我一个老头子好有什么用,你和你妈身体好才是真好。” 他们坐下来,苏玟点了几个家常菜,问,“常叔叔您还是不喜欢吃酸东西吧,爸爸曾经说……” 一提到她父亲,常孝铭连声音也变了,喉咙里堵得慌,摇头道:“你爸爸对我像亲兄弟一样,只有他记得我的口味,难得还告诉了你。” 苏玟沉默,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小说,轻轻说:“爸爸临终时,所有的亲戚朋友一个也看不见,只有您常叔叔还陪着我们,您对我们也就像是亲人了。” 她忽然转头叫服务员,“来瓶剑南chūn。” “哟,别要酒,这……这酒贵。”常孝铭摆手不迭。 “不要紧的,常叔叔,虽然现在我的境况大不如从前了,可一瓶酒,一顿饭还请得起。”她自顾自又要了两只小酒盅,放在面前,认真道,“常叔叔,爸爸死后,所有丧事接待都是您帮我们办的,我很应该好好的谢谢您。” “咦,你这孩子,这算是什么话,才说像亲人,怎么又要谢我。” “对,常叔叔,我说错啦,我罚一杯酒。”苏玟立刻倒了一杯,一口灌下去。 “慢些,玟玟,先吃菜,别伤了胃。” 吃饭的时候,酒jīng永远是感情最好的催化剂,半小时之后,常孝铭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告诉苏玟,“这一年多我只敢在过节时来看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是疏远了,只是大家都还伤心,聚在一起便少不了要提起老苏,我怕你母亲听了难过,我走后自己闷在家里东想西想,对身体不利。” “我明白的,常叔叔。” “玟玟,人家都说你有病,我知道那全是气出来的,全是那小子害你变成这样,他以后不得好死。” “是,”苏玟听了,心底下有一丝凄凉,原来这么疼爱她的常叔叔也觉得她有病,罢罢罢,对人的要求不能太高,她勉强把嘴里的酒咽下去,笑:“常叔叔,您放心,我不犯病已经很久了。” “哦,那就好。” “常叔叔,如今公司里怎么样?听说在搞一个新项目,一切办得顺利吗?” “什么玩意儿!”一提这个,常孝铭差点把酒杯砸了,他气呼呼地告诉她,“玟玟,我吃这行饭已经二十多年了,什么叫新项目新工艺?必须事前做一整套调查研究,有了具体的可行xìng报告,请专家审核意见,然后才能正式实行。” “是吗?”苏玟有些惭愧,她对家族产业一向不感兴趣,每次父亲带她去厂房巡走时,她会用一方雪白手帕捂住鼻子,怪不得当初父亲曾说过生女儿无用。 “哪有带着学费去搞新项目的,玟玟,现在那些年轻的大学生真是胡闹。” “哦。”苏玟其实并不大懂,但好在常孝铭只是吐苦水,也不在乎她是否明白。 “玟玟呀,这些人一次次去国外考察,吃喝玩乐哪里会干正事,段总经理……”他忽然脸红,看了一眼苏玟。 “没事。”苏玟替他倒酒,笑一笑,“常叔叔,我知道您虽然在他手下是老人,但一直没有受到重用。” “唉,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段绫不过看我手里有手艺,许多细节问题还要靠我罢了,他不把我踢出公司大门已经是好,哪里还会重用我。” “那是不公平的,全公司只有您这么一个老技术员,您办的事比他们的都到位。” “嘿!”常孝铭一拍大腿,“这群年轻人,我真是看不下去了,不懂业务不懂人际,一个个横三横四,芝麻大的事情也不会。” “是,是,您说现在公司里业务很不上道?” “什么不上道,简直是在乱搞一气,钱丢到井里还听个声响,可丢在那些会议、考察、交流里,眨眼就没影了,什么好处也捞不到。” “那这样下去公司会不会垮掉?” “怎么不会?时间问题罢了。”常孝铭喝得有些脸红,长叹一声,“玟玟,这样子下去公司不但不会盈利,连你爸爸以前的一点心血都要亏掉,血本无收。” “那需要多久?”苏玟问,见常孝铭抬头看她,又马上低声道,“我是说,这样亏下去,哪一天公司会停止经营?会不会影响到您以后的生计?” “唉,当然会影响到,如果是你爸爸在,一定会分我一笔走路费,如今换了段绫,就算他rì后想给我走路费也未必能拿得出来,现在公司是在吃老本,不出三年五年,一定关门大吉。” “三年五年?”苏玟皱眉,“这个公司办了才五年,难道十年也挨不到?” “哈,还好是办了五年,有一定的底子,要是才建公司一年,还不年底就亏完了,我早说过,现在段绫在吃老底,所以他这么急的要办新项目,和非洲人搞锻造项目。” “好了,常叔叔,你吃菜。”苏玟见他喝得有五六分,知道他独身一个居住,怕出事,忙把酒瓶放到自己手边,又叫服务员,“我要一份狗不理包子,打包。” 她帮他把包子放在塑料盒里,用袋子装了,递到常孝铭手中:“常叔叔,难得有机会请您吃饭,不敢让您多喝酒,明天还要上班呢,这样吧,您把点心和酒都带回去,喝过酒的人半夜一定会肚子饿。” “唉,玟玟,这点你真像老苏,待人细心。” “哪里。”苏玟笑,她哪里比得上父亲的聪明果断,把一个十几平米的小车间几年里逐渐发展到注册资金五百万的大公司。她一直太过于依赖身边的人,只是料不到会有从凤凰坠变山鸡的一天,也许,人唯一的出路,便是奋斗进取,才能在社会上为自己争一地之席。 ; 八 - 原来你不是我的白马 - 暗AN () 【在方向转变之前,我需要一个姿势】 了解萧镇的人近期越来越发现他的不妥,像是藏了什么心事,常常坐立不安,偶尔坐定了,却目光凝视停滞在某一处,脸上郁郁寡欢。 他常常在下班时间去某一幢建筑前,把车开到角落里,透过玻璃窗看苏玟走出公司大门。 现在想起这个女子,他头上仍会有**辣的烫灼感,那杯茶水始终泼在脸上,凌厉不亚于一个耳光。 可施暴的女子此刻穿了一身秀丽的碎花连衣裙,外面披了雪白外套,正匆匆地走在他对面的人行道上,那么鲜亮的一个背影,她在柏油路面上小跑起来,脚步轻快,像支无声的曲子。 如果他从驾驶座上略略抬起头,可以看到她的小腿,她的脚踝,右踝处系了条细细的白金链子,在夕阳下闪闪动人。 萧镇低下头,烦恼随即而生。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子,经历复杂,与无数个青chūn妩媚的女孩子无甚不同,也毫不相同,他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始终忘不了她那些泼辣的话。 直看到她的身影没在人群里,他才发动车子驶离那条街道,这并不是他回家的路,而他已经来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怀揣着一套说辞,他希望自己能打开车门走出去,来到她面前说:“苏小姐,上次的事情对不起,如果你肯原谅我,请给我一个机会约你吃饭。” 很俗气,很客套,最主要的,是萧镇觉得很没有把握,他欣赏她不把他当一回事,却也头痛于她的满不在乎,于是更加束手无策,也更加沉迷不可脱身。 他叹口气,把车子从近道驶出去。 这些天来,苏玟的心情非常好,像是隐隐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下班后她先去邻街的教材书店买了财务会计资格考试丛书,经济基础、会计实务、财务法规三本教材。 晚上吃完饭在灯下打开细看,苏太太进来拿东西,瞄一眼,奇怪:“怎么想起看这种书?难道你想改行做会计?” “我想学一点财务知识。” “唉,”她母亲大摇其头,“当初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你父亲曾替你报名会计班,可是你那时忙了谈恋爱,十节课最多只去一两次。” 苏太太嘟嘟囔囔地走了,苏玟有些发呆,倒不怪母亲责备她。想来人一生,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读书、赚钱、谈恋爱、结婚、生孩子、教育下一代……她却是事事返道而行,该读书的时候谈恋爱,该赚钱的时候忙着结婚,末了人家在生孩子,她却又离婚单身奋斗啦。 那句话怎么说?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原来,所有一切伤心只能怪自己。 她夜夜细读财务条款至十二点,第二天上班时难免jīng神不振。 许大姐方华以为她在谈恋爱,故意试探问:“小苏,现在的年轻人下班后会玩什么?” 这几天王科长被派去别处培训深造,各人头上工作轻松,方华桌上堆了厚厚的报纸,许大姐索xìng在电脑上玩起了翻牌游戏。 苏玟从包里取出会计实务,摊开在桌上研究账户明细分录。 许大姐眼尖,道:“哟,看来咱们小苏是真的要往金融业发展了,以后若是发达了可别忘记我们哟。” 苏玟看她一眼,不说话。 “咦?方师傅你看呀,小苏好像对我有意见。” “怎么会?咱们一向相处不错,大家都像一家人,小苏,对不对?”方华过来演白脸。 “是呀,不过话又说回来,小苏要是对我有误会也没什么。”许大姐一直观察她的神情,自己撇撇嘴,“我这个就是天生的直肚肠,有什么说什么,得罪了人也不知道,我就像那红楼梦里的傻大姐……” 苏玟终于忍不住笑,心里倒觉得徐大姐颇像王熙凤,好像王熙凤也常爱说“我这人心直口快眼里容不得沙子……” “不是吗?”徐大姐道,“小苏,别以为我有时拿你开玩笑什么的,我们这里说话都没有恶意,有什么说什么,就像对自己家人一样。你可不要多想了。” 他们一搭一档地自说自话,苏玟保持面无表情,自己低头看教材。 要学会这样的冷漠方式刚开始时很难,她常常会被他们话里的暧mei意思激怒抬头,解释、反驳、争得面红耳赤,可认真的人永远是最吃亏的,而且他们有两个人,相互弥补相互耍赖相互找台阶下,只有她孤军奋斗,需要自己找出路。 久而久之,她明白要放弃斗志,正如徐方二人所说,他们是没有什么恶意的,他们只是说着玩,而她,永远不会玩这样的游戏――把关键的只言片语混在一大堆模糊句子里,藏头露尾地不怀好意。 她努力调匀呼吸,继续埋头于资产折旧的计算方式。 这样的rì子不知要过多久,苏玟不是没有做过白rì梦,发财,去加勒比海享受海滩太阳,远离一切不喜欢的人。 这当然是她二十五岁以后的梦想,在二十五岁以前,她只想遇到白马王子。 眼睛水汪汪,笑得很可爱,身材高大健美,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吻她。 于是她遇到了段绫。 是不是任何美梦成真后总要付出代价?从基督山伯爵复仇到恐怖故事猴掌,如果她现在再要报复段绫,究竟又该再付出什么代价? 苏玟忽然觉得累,俯身至桌上,这样一环一环因果而下,所有的美梦本质与噩梦无异。 下班后她又看到那辆银灰sè别克轿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萧镇并不算是富翁,真正的钻石王老五应该开一辆耀眼明亮的兰宝基尼Murcielago。 可在城市商业区五点档中,银灰别克商务车正统而务实,已经足够说明一些个人地位。 萧镇坐在玻璃后面,眼神渴望而忧郁。 如果他们之间有爱情,这样的情景或许会显得甜蜜又酸楚,可苏玟此时只觉矛盾,倒有几分像段绫开发新项目,动手?停止?成本与预算? 她表情复杂地看他一眼,回过身,往另一个方向奔过去。 晚上,苏太太和她摊牌,逼她去相亲。 介绍人是小区里一位出了名热心肠好做媒的沈阿姨,对苏玟的过去影绰绰听过几分传言,并不知根知底,于是男方的条件也说得有些含糊,只虚报了年纪相貌与工作xìng质,据说比苏玟大三四岁,一米八的个头,在一家国有企业里当营销经理。 等苏玟知道这件事时,约会时间与地点一早已商量妥当。 苏太太喜不自禁地告诉女儿,“对方说不在乎女方过去与家庭背景,只要人长得清秀,有固定工作就可以。”不等她反驳,已一手指了她额头,喝,“玟玟,你还以为自己才十八岁呢,女人一过二十五,rì子过得飞快,眼一眨就成了滞货,你再这么傻乎乎的混rì子,一点打算也没有,小心以后有得是苦头吃。” 她红脸未老,沈阿姨白脸已上,她却是笑得脸上肉山肉海,拉了苏玟的手,以一种推心置腹的,无比体贴的口气,轻声道:“小苏,这种事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不走出去见面又怎么能碰到缘分?放心,我介绍的人绝不会差,无论人品家境,哪一样都包你满意。” 苏玟用力挣出手来,勉强笑:“既然条件这么好,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 “唉……你这孩子!”她母亲跺脚不迭,恨得眉毛也拧起来。 “没事没事,女孩子害羞是很正常的。”沈阿姨忙挤过来挡在苏太太和苏玟中间,她新涂了鲜艳的口红,质地却很沉涩,愈发引得唇皮干燥,有几处翻卷起来,那里的口红便显得特别厚。 “小苏呀,做儿女的不能光顾了自己贪玩,也要多体谅一下父母的心。”沈阿姨浑身胖胖的,惟有一双手自认为很登样,白且肥,众人齐称赞有福多寿配红宝绿宝最佳的一双肉手,一手戴两枚黄澄澄的金戒指,另一手是一只翡翠与一只白金座钻戒,钻石有白果大小,不过颜sè发黄,像粒陈年的干莲子。 此时她便把这双手搭在苏玟肩上,迎着吊灯闪闪发光,自己边欣赏边笑咪咪地说:“市面上的年轻人都说要dú lì单身,可小苏你不该有这种想法,你看,自从你爸爸去世后,这个家像失了魂一样,没有个男人做主心骨怎么成?要是你真的心疼你妈,就该早点把婚姻大事定下来,母女俩个有个依靠,这才是真正的懂事呢。” 不提这话还好,一说依靠和男人,苏太太立刻被触到心事,捂了脸,呜呜哭起来。 “妈!”苏玟被她哭得脸红,母亲总喜欢在外人面前诉苦作委屈,动作口气活像五十年代被丈夫抛弃的小家碧玉。 她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埋怨出来,顶了沈阿姨责怪的目光,只好喃喃改口道:“我去。” 三个女人拖拖拉拉叽叽喳喳赶到约会地点时,已经距约定时间过了十五分钟,隔着小街咖啡馆的玻璃窗,苏玟看到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立在桌旁左顾右盼。 凭直觉,她知道就是这个人。 怪不得沈阿姨这么自信肯定,光看外表,这个男人长得倒也不差,五官端正不佝不偻,难得相亲大队里居然走得出这么人模人样的种子选手。 一照面,他已上下将苏玟打量一遍,马上笑容可掬起来,拉开椅子请她坐下,又招呼小姐上菜单。 “哟,小方,别这么客气。”沈阿姨满意极了,向苏玟递了一个骄傲的眼神,以主持大局的姿势接了菜单,低头看了半天,又推到苏玟眼前,“小苏,今天你是最重要的人,全部由你来点吧。” 苏玟却早瞟到菜单上印的弯弯曲曲的英文名字,看沈阿姨要装腔作势,就顺了她的手把菜单拿来,简单点了三杯红茶。 既然是相亲,大家公事公办,一切按照规定程序进行,开场白是沈阿姨向男女双方作简短介绍, 然后继续长篇大幅的虚假广告,直至一杯红茶喝完,沈阿姨才向苏太太闪了个眼sè,笑着站起来,“不要老听我一个人说呀,你们两个人也多多交流,相互了解一下,这样吧,我们这些不相关的人先回避了,你们有话就痛痛快快的说。” 她边说边拉了苏太太的手向门口退,小方和苏玟便站起来往外送,咖啡馆里本来人不多,这下更显出他们的来历,人人都知道这是相亲现场,门口送客小姐拉开玻璃门,眼神似笑非笑。 受着这样的注视,苏玟再也坐不回原位去,她转头向小方道:“能不能结账出去走走?” “行,没问题。”他动作飞快的付钱。 两人出了灯光暧mei的咖啡馆,沿着街旁的梧桐树向前漫步,男子开始絮絮说起自己的琐碎事情,苏玟勉强沉默,怕一开口,会抱怨或叹气。 夜sè很沉,天空蓝蓝黑黑有几粒小星星,她同一个陌生的男子走在一起,或许将来会是他的妻。 她在等待什么? 她究竟又想得到什么? 这些rì子里,忙忙碌碌,兜兜转转,左右所见不过是些失望,如同现在,貌似抉择却是种沉陷,自已哄自己一头坠下去,成全出平凡与满足,如果先肯定了快乐,前途是否便是希望? 可,一切终究是场幻想。 或者,生命本来就是一个骗局。 苏玟忽然停了脚步,实在走不下去。 “怎么了?”小方殷勤地问,“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换个地方坐坐?” 看得出他似乎对她很满意。 而苏玟所缺的,正是这种大众化的、宽容简单的满足心。 她有些发怔,不知道自己是对或错,傻或疯,真或假。 梧桐浓密的yīn影下,左右无人,小方乘机拉了她的手。 “小苏,不要担心,以前的事不是问题。”他柔声说,把她的手捏在手心用里按一下。 苏玟猛然惊醒过来,奋力把手从他那里夺回来。 “我想回家。”她说,连理由也不顾了,只想走。 “哦,我送你。”他有点尴尬,不过不要紧,以为她是纯粹害羞,搓着手提醒道,“你还没有把联络方式给我呢。” 苏玟嘴角也在发颤,不知道怎么拒绝摆脱,搪塞道:“你去问沈阿姨……” 一眼瞟到迎面方向开来辆空行的出租车,忙伸手去招。 不等汽车停稳,她已伸去去拉车门,慌慌张张地说:“再见。” “这么急?”小方奇怪,总算没有再提出送她走,毕竟才第一次见面,他还不想在她身上花费太多。 “小苏,我们再约个rì子吧?”他侯在车窗外道。 窗子低,他弓了腰,脸贴在玻璃上,苏玟有些眼花,只看见一张灰白sè的脸,陌生又恐怖,有着尖刻的鼻子,狡猾的眼,含含糊糊地说:“小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想不到你还这么怕难为情,不要紧,我这个人一向很有耐心……” 苏玟不等他说完,拼命地去推司机,急急道:“快走快走。” 出租车发动起步,苏玟转过脸,再也不敢多看那个男人一眼。 ; 九 - 原来你不是我的白马 - 暗AN () 【避开一种伤害,去到另一种伤害】 第二天沈阿姨果然来问结果,她拍手拍脚地对苏太太道:“小方对你女儿的长相与举止都很满意,只是觉得人太容易怕羞了些,不过也好,如今市面上会脸红的女孩子越来越少了,小苏这样反而显得矜贵。” 苏太太亦喜得手舞足蹈,连连点头:“是呀,我家玟玟底子里是个老实的孩子,她爸爸在世时管教得严严实实,就是因为太老实了,所以才看错了人。” 一说到这里,她自知失言,jǐng觉地看了沈阿姨一眼,对方满脸是笑,正用一种知心的、了解的眼神等着她往下说。苏太太再三犹豫之后,还是决定放弃**,叹口气,抚着自己的胸口轻声道:“唉,你还不知道我家玟玟以前的事吧,说起来真真是伤心气人,以前那男人……” 沈阿姨打听到传说中的苏家秘史,不由两只眼睁得大大的,一字一句的细听,动作也极其配合,忽尔叹气摇头,忽尔颔首称是,关键时“啧啧”有声,把苏太太哄得更是滔滔不绝,这一年多的委屈一骨脑儿地倾诉殆尽。 苏玟回家时她们仍在私语,见她进门,苏太太立即止了话头,向沈阿姨一个眼sè,起身道:“玟玟,你回来的正好,昨天小方的事有回信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和他再出去?” 苏玟耳尖,听方才她们最后一句话是:全怪那男人。就这样突然转了话头,查颜观sè间立时已明白了几分,虽然勉强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到底不争气地cháo红起来,嘴里含混应了一声,也不向沈阿姨打个招呼,抬步往自己房间去了。 耳听得苏太太在身后送人出门,两厢客气得极响亮,完全是在做戏,一直送到门口处,又悉悉嗦嗦磨蹭了半天。 苏玟立在房间里,只觉脊梁骨一阵发凉,像有人拎了脖子把根寒彻入骨的钢针自上而下钉进去,又冷又僵,全身发麻。 她慢慢鼻子发酸,眼泪掉下来。 苏太太这里送走了沈阿姨,诉了半天苦后,yīn霾一扫而空,脚步轻松地去厨房把饭菜端上桌面,向里间叫:“玟玟,怎么不出来吃饭?” 一连唤了几声,才看到苏玟慢慢走出来,沉着脸,眼角湿漉漉的。 “咦?”她母亲奇怪,“你这孩子又怎么了?” “妈,你不知道小区里的人都是碎嘴皮子吗?你难道还嫌我们不够出名?你到底想我怎么样?” 苏玟是气极了,一连追问了三句,把苏太太堵得哑口无言,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方才在房间里擦干的眼泪又涌出来,一口气冲上喉头,呜咽地说不下去。 两人都呆立在原地,听隔壁有人拧开收音机,咿咿呀呀一把尖利的女声唱着评弹,异常活络伶俐,一种爽刮刮的热闹,更衬得这边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苏太太终于大哭出来,像是水管暴喉,迸喷出陈年积水,“你这是在怪我多嘴,既然这样,不如把我的嘴缝起来,索xìng关在屋子里一个人也不要见,你是不是就满意了?”她边哭边道,“天晓得,我统同才和这一个人说过,只有这一个人……”越说越是口齿模糊,渐渐抽泣到说不下去,她转身踉跄进房间,再也不肯出来。 苏玟本来气鼓鼓,听到最后一句,才心头一惊,脸上由cháo红转到苍白,看母亲背影孤零零的可怜,细想一想,自己也知道刚才鲁莽了,忙跟过去要劝,可一推房门,已经锁了。 “妈,别这样。”她拍着房门叫。 “你别管我。”里面的人瓮声瓮气地说。 苏玟颓然放了手,回自己房间坐下,闷闷地叹口气。 痛苦,大多由环境造成,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经大众的关心、交流、攀比、辩论过程后,终于演变成悲剧,而这种催化后的悲剧,与当事人本身经历并无多大关系。 苏玟想,段绫的离开,本来只是一时之痛,想来这世上男女分手每天上演千万次,只是偏偏有人要把父亲的死、她的失言茫然与这牢牢固定在一起,如一粒种子,耐心屏息等待它抽枝发芽,开出绝望疯狂的花朵。大家才会长舒一口气,相互交换眼神点头说:“我早知道她会这样。” 他们分明一早将呼天抢地撕心裂肺的八点档电视剧情固定在她身上,逼她疯,逼她想不开,最好苏玟因此手刃那负心人,大家玉石俱焚,成为明天报纸头条,方能满足大众平凡生活中的传奇xìng。 在这样的外力作用下,苏太太便是一个成功的牺牲品,整rì自怨自怜,同时期望向痛苦的施加者――大众,讨取同情与帮助。 也许环境不可改变,但软弱却是自己的事,只有你想坠落,才会一路坠落到底。 “休想要我听话示弱。”黑暗中,苏玟发了狠,突然抬起头,对着眼前空气咬牙切齿道,“我才不会让你们得意呢!” 她立定决心,反而和颜悦sè起来,第二天没事人一样起身梳洗,早餐桌上向母亲细细道:“妈,那个小方不适合我,既然要找依靠,就得挑底子殷实的,小方不过是个小公司的营销经理,一个月至多五六千块工资,不上不下,一遇到事情就要捉襟见肘,你放心,养儿防老,我自然会给你争取到最佳养老保险。” 她母亲听得傻了,几乎以为她是在犯病,可每一句话条理分明,哪里有半点错处。 苏玟看了她目瞪口呆的模样,更加笑得体贴,柔声说:“以前是我不懂事,混混沌沌不知道你的难处,好在我仍算年轻,青chūn尾梢的尖尖上,要是运气好,还真能找到个大户头。” 她越说得真诚,苏太太越以为她在讽刺自己,不等她说完,已拍着胸口一迭声地叫起来,“玟玟,你这是什么话,昨天晚上是妈不对,可你也别用这种话来挤兑我,罢了,以后你的事我一概不管,随便你去到哪一步。” “唉,妈,你不相信也不要紧,反正,大家走着瞧吧。”苏玟起身,向母亲一笑,临走时找出口红,对着镜子把嘴唇细细涂匀。一回头,看见苏太太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打量她,又笑笑,问:“妈,我以前总觉得这支口红颜sè太红,想不到涂在嘴上效果还挺不错,你说呢?” 苏太太期期艾艾地含糊了几声,看苏玟穿了身玫红sè小洋装,脚下同sè细跟皮鞋,衣服是两年前丈夫从国外带来给自己的,不小心挑错了号码,只能转送给女儿,可苏玟着装向来有怪癖,不肯穿太鲜艳的颜sè,这套洋装今天是第一次上身,居然十分秀美妥帖,她只是有些摸不到头脑,总觉得女儿有些怪怪的,也不光是因为衣服或化妆,到底是与平时不一样了,还没理出个头绪,苏玟已取了公文包,扬头而去。 萧镇已经等到绝望,昨天苏玟明明是看到了他,却故作不知,这样的打击简直像是当面扇了他记耳光,她根本是把他当作了陌路客。 赌着最后的一口气,他又把车停在公司大门外,索xìng横在通道上,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如果这次她再视而不见,便彻底承认失败,再也不来了。 下班后,苏玟并不急着出门,先去洗手洗脸,抹了点护手霜,此时办公室已经走空,徐大姐在门外叫了一嗓子:“小苏,别忘记关灯锁门。” 苏玟应了,又故意等了十分钟有余,才关门出来。 果然,一入眼便是那辆灰sè轿车。 世上的男人有许多种,有的人肯开了车子到女朋友门外等待,有的人却连女朋友回家打出租都不敢送,惟恐她下车后会轮到他付车钱,若仔细想通了,除了人品因素外,另一个关键便是经济能力。 所以,小方并不算是个坏人,只是苏玟有些急躁,第一次见面,他便敢来拉她的手,难不保第二次第三次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来,她必须在他把手堂而皇之搭到她胸口以前,做些什么,为自己寻到一条更好的出路。 她回过神,却看到萧镇已经在和某人争论,那人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手里推了辆二十六寸女士自行车,正气呼呼地指责他道:“你怎么能把车停在这里,我的车子都过不去。” 其实车道上还有很宽的一道豁口,足够两辆自行车同时驶过去,他分明是看萧镇不顺眼,找茬吵架。 萧镇也看出来了,但毕竟错在自己,又不想与这种人当街对骂,只得板着脸,慢慢把车子发动到道旁去。 中年男子更加趾高气扬,对左右看热闹的人夸口炫耀道:“这种人我看得多了,自以为有了辆轿车穿一身西服,了不起死了,偏偏我就不买他的帐。” 路人嘻嘻地笑,看萧镇红头胀脸坐在车里,中年男子推了自行车招摇而过。 苏玟却不觉得他窝囊,相反倒觉得这样的萧镇有几分朴实相,懂道理。夕阳下,她定了定神,走过去,隔着车窗玻璃,向车子里的人点点头。 萧镇只觉眼前一亮,头顶上空犹如阳光万丈,脸上还是通红,嘴角却已上弯,情不自禁的要微笑,再不管别人的眼光,忙推开车门走出来。 “苏小姐,你好。” 他还有些难为情,低声说:“上次的确是我以上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话得罪了你,请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我这是特地来请你吃顿饭赔罪的,你一定要赏脸。” 这些话在他喉咙里憋了好些rì子,终于能一口气说出来,难免说得像小孩子背书一样,苏玟忍不住笑起来。 萧镇见她开怀,更加高兴,马上掌握机会,一手开启车门,轻轻道:“苏小姐,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详谈,这里人多……” 苏玟自然不会拒绝,借了他这句话,抬腿上车。 他带她去了滨江大道旁的一家餐厅,透过包房的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楼下波光粼粼的黄浦江面,吃完饭后,萧镇叫了两杯蓝山咖啡,又替苏玟点了抹茶口味的意大利手工冰淇淋。 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妥贴的照顾,苏玟很享受,夕阳已落山,江面上灯火星星如璎珞宝珠,服务员小姐把房间灯光调到雅致的淡黄sè,在每个人的脸上打了一层朦胧光晕。 萧镇细细打量苏玟,如同隔雾看花,越看越是喜欢。为了这次约会他准备良久,从餐厅选择到点菜与甜点都是向手下一名懂行情的业务员打听到的,果然苏玟喜欢,庆幸之余,他抓紧时机柔声道: “苏小姐,你能原谅我,我真是很高兴。” “谁说我原谅你了?”苏玟一笑。 “……” “你派人去打听我的底细,又当面污辱我,怎么能只吃一顿饭就原谅你?”苏玟不慌不忙,抿嘴笑,眼看萧镇呆住,他手指搭在缠了玫瑰枝花纹的杯口上,小指处微微发颤,他勉强笑:“那么……” “萧先生,我们有的是时间,这笔帐我会和你慢慢的算。”她盈盈地笑,嗔怪地瞟他一眼,随即低了头。 萧镇这才明白过来,喜出望外,反而变得笨嘴拙舌起来,连连点头道:“是,是,你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 男女之情似乎总是这样,占上风的永远是更冷静镇定的那一个,苏玟突然觉得自己是做对了,难得萧镇这样条件优越人又正派,最主要的,是他爱她,比她爱他更多一点。 她想,今天终于做了这样一个决定,人总要改变自己,然后才能改变环境,若是继续像以前那样,只会等来一个个小方似的人物,或许还不如小方。 苏玟暗暗叹息,同时又在庆幸,见了这几次面,萧镇都没有把手放到她身上来。 最怕男人心狭如针眼,对女朋友付出一分一厘都要索取回报,一杯咖啡拉一次手,一顿饭亲一次脸,一笔笔清算直到上chuang作爱,这样淄珠必计的恋爱,xìng质和*piáo娼又有何不同。 她想,原来我的运气还不太坏,虽然我不爱他,可他毕竟还不错,区区一个小方都被沈阿姨捧到稀有男人的高度,而萧镇无论在外表、财力、人品举止上,都胜过小方多多,足可以令她在人前出一口以往恶气。 基于这种心态,她一整个晚上都淡淡的笑,不明确说是,或不是,对于萧镇,不能太过热情,他也是被女人宠坏的骄子,本来对苏玟情有独钟,就是因为她的冷艳与泼辣,这一点,她是很明白。 吃完饭,萧镇提出送苏玟回家,她已完全没有第一次时的拘谨,任他一直把车开到楼下,大大方方地同他告别,上楼时,她迎面遇到沈阿姨。 沈阿姨才从苏家出来,听苏太太拉着她的手诉了半天苦,又闻道苏玟回绝了小方,颇有几分怨气,两人絮絮地说了许多年轻人不懂事的话,把苏玟一顿狠批,想不到才一下楼,便看到有西装笔挺男子送她回家,灰sè别克轿车气势凝重,夜幕下隐隐生光,她吃惊地看了半天,再回过头来,却是苏玟温柔的笑脸。 “沈阿姨,你好。”苏玟声音清脆伶俐,像只快活的小鸟,连着“笃笃”的脚步声一路向上。 ; 十 - 原来你不是我的白马 - 暗AN () 【危难时等待一双相助的手,何其困难】 苏家女儿傍到大款的消息不胫而走,等苏太太听到时,早已是众说纷纭,有人说:还是生女儿好,只要长得有几分姿sè,神jīng病也嫁得出去。也有人对此表示怀疑:那男人真是看中她了吗?别不是在玩弄她哟。旁边立刻有人拍他一记,笑:你担心什么?人家又不怕,不是早被玩弄过了? 苏太太从沈阿姨处影影绰绰听到几句,更加生气,回来向苏玟大发脾气。 “现在倒好,我们成了小区里的笑话,玟玟,你这是在痴心妄想做白rì梦,以你这种条件能找到小方已经很走运了,小心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她越说越严重,自己也害怕起来,“如果你和这个男人谈崩了,我哪里抬得起头做人,以后还有谁会给你介绍朋友。” 苏玟被她骂得头痛,怕自己情绪激动又要说出什么绝情的话,先去房里找了药服下,又取了外套,说:“妈,为什么我无论走哪一条路都是错,你要我去和小方谈恋爱,要是最后连他也没有娶我,我是不是就更加该死?” 她母亲眼睛一眨一眨,没了声儿。 “妈,我走到这一步,人家总会在后面说三道四,人要是全部听进去,怎么还可能活得下去?” 危难时等待一双相助的手,何其困难,她已不想再有奇迹,她只想不听、不说、不解释。 她打电话约常孝铭出来吃饭。 “玟玟,你现在的经济条件也一般,为什么老请我吃饭?” 他毕竟是个老人,有点社会阅历,知道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坐在桌子旁对她坦白道:“如果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就尽管直说,力所能及的一定会帮忙,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难道对我也要像个外人一样兜圈子使心眼?” 苏玟苦笑:“常叔叔,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你是爸爸以前最要好的朋友,你还怕我会害你不成?” 常孝铭低头想想,这才笑了:“我老了,整天疑神疑鬼的犯混,你可别笑话我。” “哪里,一定是平时工作压力太大吧,常叔叔,现在公司里对你还好吗?” “嘿!怎么会好?如果不是还想靠我这点技术能力,他们早把我踹出公司大门了。” 一提起工作,常孝铭立刻拍着大腿开骂,把平时受的窝囊气一通狠命发泄,他指头点着桌面,一条条向苏玟控诉。 “管采购、销售、人事的老人全部撤了下来,更别说财务室的那些人了,都换成了段绫的铁哥们,一群三十岁左右嘴上没毛的臭小子掌握大权,什么事情都干不好……” 苏玟脸上只是微笑,不停为他倒酒挟菜,同时把耳朵竖得老高,一字不漏地全部记了。 等常孝铭喝酒换口气时,她轻轻问:“这些人真是对业务一窍不通?持专业文凭的大学生总不会这么无知吧?” “哼!”常孝铭闻言丢下筷子,冷笑,“玟玟,有文凭又有什么用?不到工厂里去体验一下,一道道工序做一遍,怎么会明白其中的问题所在?要是不进车间,这些大学生还不如我手下的小徒弟呢,他们知道怎么样选择材料吗?知道国外机器与国内机器的区别在哪里吗?要我看,只是一群光说不练的吃货,偏偏喜欢拿主意装腔作势,受了骗都不知道。” “哦?他们受过骗吗?” “怎么没有,上次设备部的人提出要去德国进口一辆锻压机,说是国际最先进的一种机床,花了近十万块美金,又是运输又是安装,机床是买回来了,可到现在还放在仓库里养灰呢。” “这部机床不能用吗?” “能用,怎么不能用?但是cāo作人员培训费用没有做过详细预算,机床上的模具也是德国特制的,一套模具要美金二万块,两个月必需换新一次,而且这机床对材料硬度要求特别高,材料太软加工处会卷边生出毛刺,影响到尺寸测量,于是每批材料又多出近十万的开销,这些成本事先都没有人算过,等机床开动后,再想到去算相关费用,连段绫自己都傻了眼。德国人的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咱们用不起,这就叫做――不适合中国国情!” 常孝铭说得起劲,苏玟也听得津津有味,始终用眼神鼓励他,更引得他长篇大论不断。 “玟玟,若不是这些哑巴亏吃得太多,公司哪会倒得这么快?现在他们自己也知道是缺乏经验,许多重要合同不得不拿来给我看,从技术上先肯定一下,不是我夸口,若是我哪天在合同上摆他一道,叫他倾家荡产也是可能的,从这点来说,他段绫就该好好尊重我,老老实实发给我一笔养老金。” “不错!”苏玟点头。 她温柔地听他发牢sāo,自从段绫接管公司后,常孝铭的rì子的确不好过,为了区区两千多块的工资收入,委屈在不懂行的毛头小子下讨生活,眼看原先的朋友纷纷散尽,各自为生计奔波苍老,除了苏玟,他甚至找不到倾诉的人。 他低了头,常常凝视杯中清酒,满脸郁闷苦涩难言,然后一口气全灌进喉咙去。 “常叔叔,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愿望是你们小孩子的事,我现在只想拿到养老金,之所以还这么拼命地替段绫干活,只想能替公司再赚点钱,他心里到底有个数,退休时大家坐下来将心比心的讲道理,我不信他就一点人xìng也没有!” “常叔叔,你看段绫对我做的这些事,你觉得他还会有良心吗?” “……” 常孝铭很快地醉醺醺,却又不是那种放肆大胆的醉汉,苦恼人容易遇酒而倒,于是更苦恼,他用力捏了杯子,埋头喃喃说个不停,连苏玟也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她只好叫了辆出租车送他回家,又多给了司机十块钱,请他一同把常孝铭扶上楼。 “常叔叔,你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因我而起,爸爸虽然不在了,可还有我,你总会拿到养老金的。” 这是苏玟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 半夜十一点,她还在街上游走,萧镇电话来之前,她正在想,原来,这就是责任。 亲手种下的毒果,殃及路人,就必须亲手去拔除掉,若不是当初她一意孤行,令段绫有机可乘,就不会有接下来的这许多事,选错男友本身并非大错,错的是,因此连累波及到无辜的人。 而萧镇是如此四平八稳的男子,喜欢女朋友穿套装、头发不长不短只长到肩上,脸上淡妆清雅可人,xìng情一定要温和娴静,办事处世中规中矩。所以当得知她此时还在外面后,他很担心:“这么晚你还在街上走?真是太危险了,人在哪里?我马上过来接你。” “不用了,我可以打的回家。”苏玟说。 被拒绝后,他似乎有些不悦,可还是柔声叮嘱一番,又关照她勿必到家后发消息确认,这才挂了电话。 苏玟立在街旁,左右环顾,并没有见到出租车的影子,这样也好,她慢慢地沿着路灯向前走,夜sè这么静,淡黄sè的光晕罩在脚下,一步一团,安然寂寞,却又万分充盈,这个时候,她不想萧镇来打扰。 生命这么短,生活那么长,只有在暗夜行走的时分,才是完全为自己,放肆而畅意,没有任何责任与标准因素牵绊。 放肆是,众人向东,你却往西;众人噤声,你开口大声歌唱;众人集聚,你偏偏独自临街起舞。 放肆是,抛弃童话,颠覆美满,以单个区分于群体。 放肆是,大众眼中的一项罪名,虽然或许你并没有因此伤害到什么人。 苏玟抬了头,向着墨蓝sè星光点点的天空,重重叹一口气。 与萧镇在一起,有荣耀,也有委屈,如果她能更爱他一些,这点委屈便能忽略不计,可就是差了这一点爱,不尴不尬,感情捉襟见肘。 就是差了这一点点爱,在午夜最寂寞脆弱的时刻,她并不想见到他。 模糊的,苏玟想起以前听同事说过的一个故事:某女从小家境不佳,父亲又染了急病,住在医院需要一大笔治疗费,女子无奈下,就对朋友说,如果谁肯出这笔钱就嫁给他。果然有人伸出援助之手,是以前曾经追求过她的一个旧同事,人很厚道,又有高薪,只是相貌很差,是个秃子。 故事的结局颇费了些纠葛,虽然投入了一大笔钱,女子父亲还是不治而亡,丧事办完后,女子却突然失踪了。直到半年后,在另一个城市里有人遇到她,已经找到了新工作,立刻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旧事,众人骂声一片,谴责压力下,终于,女子极端地选择了割腕自杀,人们在她的尸体旁找到整理打包的行李,临死前,她仍在犹豫是不是该履行承诺。 重要的是履行责任,怎么样履行并不重要,履行责任的当事人今后是否幸福或不幸也不重要。 苏玟垂下头,突然想哭。 什么时候开始,她会为了这个故事哭泣,当年听到时,她只是说:咦,真是想不开。钱怎么可能与爱并存,这样的问题也想不通? 现在,她似乎是想通了,她只是控制不住地要哭泣。 回到家已近十二点,苏太太没有睡着,眼皮耷拉地走出房间,问:“你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和小萧在一起?他用车载你回来的吗?为什么我没有听到楼下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苏玟觉得自己快要被母亲逼疯了,只好关了门到房间里沉默下来,隔着墙壁犹听到母亲在那头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不想跟我说话? 她只好再关掉灯,黑夜里,慢慢褪下衣服,窗帘处有一道缝隙,月光透进来,洒在裸露的肌肤上,雪白、冰凉、干干净净,苏玟低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的身体竟像是具尸体一样。 她陌生地看着它,木然的,取出手机,给萧镇发了条短信:平安到家,勿念。 然后,关了手机,上chuang睡觉。 连梦境也变得越来越真实,梦里的萧镇像苏太太一样盯在她身后问:“为什么不要我陪你?为什么发信后不等我回复?你是不是不爱我?不想跟我多话?” 清晨醒来,只觉无比颓废低cháo,昏昏沉沉,指尖发麻,嘴角僵硬至不能微笑,苏玟烦躁地抓了头发,自言自语地说:“我需要一点点改变。” 无所谓好坏,只要能打破周遭世界的茫然与不可理喻、按部就班,甚至挖出表象身后的残酷,也好。 段绫却不这么认为,他是始终要好,万事如意。 自接手盛萌公司后,虽然效益始终不尽人意,但年轻人意气风发勇往直前,并不把这点挫败看在眼里,他把一切失误归咎于产品老化,跟不上市场需求所致,于是另筹资金着力开发新项目,且自认为手段独到思路十分正确。 闲暇时,与各路风情女子约会,从夜总会小姐到白领淑女,无不手到擒来。 女人可以常常更换,习惯却一成不变,早上,他喜欢带女友去海伦酒店吃西式早餐。 皮肤白腻的丽蒂亚长得很具古典美,是一家涉外公司的行政秘书,段绫与她的外国老板眼光一致,特别钟意她娇小柔媚的五官与身材,玲珑小巧如玉坠,穿了件旗袍便可以走到古画里去弹琴吹xiao。 而事实上丽蒂亚说得一口流利美式口语,办事泼辣大方,完全与外表不相关。 她喜欢倚在段绫怀里,当众用红唇与他缠吻,舌头纠缠时,段绫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雅顿绿茶香氛,若隐若现一抹清香,十分优雅含蓄。 想要把古典与现代这一对矛盾体配合默契,运用到恰到好处,没有点聪慧与手段是不行的,丽蒂亚显然与他以往相交的女子不同,除却肉yù满足,她时常能带给他一些商界里的小信息。 比如此刻,她一边浅浅啜了口咖啡,一边随意地问:“你平时有没有与萧氏银行打交道?” “当然,我有笔贷款就是那里做的。” “萧铭萧恩还是萧镇经的手?” “是萧镇。” “哈,原来是他。”她放下杯子,展齿一笑,“萧家最难对付的人就是他,四平八稳没有空子可钻,你要是见过他本人,就明白什么是公事公办的阎王脸了?” “不错,我还真见识过他这张铁面无私的脸孔呢。”段绫苦笑。 “前几年我有个姐妹倒是挺看中他,想高攀上去,可惜萧镇眼角也不扫她,还当着一群人的面前让她下不了台阶。她暗地里赌他是个GAY,迟早要露出马脚,专等着看他的笑话,这下终于要失望了,听说萧镇最近有了新女朋友,据说作风变得与以往不同,十分认真巴结,专送玫瑰花讨她欢心,估计这次是玩真的了。” “最最气人的是那女人好像不是什么名门淑女,家境工作都很一般,无论哪一样比我姐妹差了十万八千里,她这次肯定是要气到吐血。” “哦。”段绫只当风月八卦听,毫不在意,招手叫人买单,今天他约了人去郊区工厂看锻铝样品,载了丽蒂亚去公司后,自己调转车头准备出发。 早上交通繁忙,大道上发生车子追尾事故,当事人谁也不肯让步,下车当街起了争执,立刻引发堵车大cháo,段绫车子被牢牢夹在车道动弹不得。 有些人永远不能停下来,行动一受阻便要烦躁不堪,困在小小的车座上,段绫一口气打了十来通电话,近一个小时后车子仍在原地不动,他索xìng开了车窗东张西望。 时间还早,阳光洒在高楼玻璃上到处亮晶晶的光,隔着街道人流,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缓缓走过,记忆里苏玟最钟爱的衣着是黑白两sè搭配,雪白的西服上衣与黑sè修身长裤,她穿这样的衣服时会显得特别清秀干练。 ; 十一 - 原来你不是我的白马 - 暗AN () 苏玟赶着去为王科长买生rì蛋糕。 拍马屁是办公室的永恒主题,但到了付诸于行动时,徐大姐一拍手:“小苏,女孩子最喜欢吃鲜nǎi蛋糕,这种买蛋糕的好事,还是交给你办吧。” 她笑眯眯地点着头,苏玟倒像是得了份肥差反欠她一份人情。 无可奈何,忍着气,走出大楼,蛋糕店离公司有些路程,难得上班时间游荡在外,居然有种散漫的悠闲感。渐渐的,她消了气,看道旁开出了五颜六sè时装店,叽里呱啦的流行音乐中,果冰机咯喳咯喳地慢慢绞动。 生活还是美丽的,充满了小小的欢乐,苏玟对自己说,旁边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正费力地啃着只大苹果,她忍不住要微笑,一侧脸,却看到了段绫。 为什么老天要让旧情人重逢?尤其是怨侣,各自怀了鬼胎隔街相望,哪里会有半分诗情画意? 苏玟的笑容僵在脸上,眼里几乎要喷火。 倒是段绫嘻嘻一笑,毫不在乎。他坐在车中凝视她,眼里三分挑衅七分嘲笑。 他穿了件白sè丝棉衬衫,阳光下颈上细细一条白金链,链坠是块xīn jiāng羊脂玉观音像。人在得意时肤sè毛发都柔软光洁,脸上神采飞扬,俊秀不可形容。双眉挑起一高一低,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他的眼睛似在说:“你能把我怎么样?苏玟,你吃了亏又能怎么样?” 苏玟一动不动,心底却似在翻江倒海,她前世必是欠了他,以致于衰败低微至此,一切厄运遭遇,再无第二个解释。 两人目光僵持良久,一直到车流再次蠕动,段绫松开离合器,缓缓从她面前经过。 “你能把我怎么样?”他始终是这样笑,笃定地,甩甩头发,从她面前驶过去。 不需要理会、考虑这样的一个弱女子,当她消失于视线后,他甚至不再想有关她的问题。对于段绫,苏玟只限于曾经遇到的一件好工具,为他掘到了第一桶金。 金子到手后,工具当然立即抛在脑后。 他jīng神抖擞地,吹着口哨,去工厂看新品。 苏玟站在原地,双腿如灌了铁,抬不起来,却又慢慢地发麻,小男孩早吃完了苹果,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奇怪地歪头看着她。 苏玟茫然地与他对视。 曾经何时,她也是娇艳自信的高傲女子,穿条发白的紧身直筒牛仔裤,一件宽落落的七彩毛衣,潇潇洒洒地从校园里走出来,脸上一丝化妆也无。 彼时她喜欢用橡皮筋束起长发,额头上有些许留海,姿sè气质俱是上乘,转过头去,在男孩子的口哨声中一笑,唇上颜sè天然,似一朵半透明的粉红sè玫瑰花。 她以为,自己可以将生活打理得很好,可以一辈子无往而不利,永远有轻松的口哨、热烈的注视与和煦的风。 但时光像是褪sè剂,泼上来,将一切朱红柳绿融化,不知不觉,再回首时,只剩下人面苍白黯淡,怯生生立在老地方,明媚鲜妍不再。 苏玟失魂魄起来,突然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出来。 为什么要有始?为什么要有终?还有这所有纷至沓来的痛与恨,为什么要存在?为什么要延续下去? 她渐渐嘴唇发干,转而去街边花坛坐下,风很柔,似有层看不见的轻纱飞扬从脸上拂过,花坛里零星生长了些不知名的小花,嫩黄sè,小小的花盘随风摇曳。 回忆起方才段绫的眼神,苏玟不由自主地,身体像花茎一样轻轻颤抖,然而一低头,却又听见胸膛在哭泣,闷闷的,绝望与激烈的声音。如果那里有伤口,血早已流淌湿了一身,她甚至可以感觉那种腥热,随脉搏扑扑跳动,浑身冰凉如死。 她勉强站起来,去旁边小店买了包烟与火柴,夹在指上点燃。 此刻,如有奇迹,她愿意深信不疑;如有战争,她愿意参与杀戮;如有恶魔,她愿意出卖自己的灵魂。 无论怎样,只要能,保证,今rì一切将永远不再回来。 她从未如此渴望报复,从未像此刻般焦躁等不及。虽然空气中隐隐有花香,鸟儿在远处鸣唱,风景呈美丽浅金sè,而她视线里只余他临去时那一瞥,暴怒并不是八点档大众情仇式的轰轰烈烈,暴怒是伴了毒液汩汩流窜的,苍凉之火。 当你真正发现它的存在,它已经,燃尽一切可燃。 待呼吸平静后,她熄了烟蒂,继续往前走。 拎着包装jīng美的蛋糕上楼时,苏玟看见楼梯拐弯处镜子里自己的脸,光线里,并没有表情,和每一个上楼下楼的人脸孔一样,看不出有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真奇怪,她想:人脸是表情最丰富,因此,也显得最虚假。 或者说,生活本身是一场骗局。 上楼后,立刻打电话给萧镇,若无其事地问“今天晚上有空吗?” “咦,我前几天同你说过,今天晚上有个朋友聚会。” “不,我没忘记。”她笑笑,索xìng挑明道:“我只是奇怪,什么样的朋友聚会我不能一齐去?难道是不方便同我出现在公众场合?不要紧,如果确实觉得有顾虑,其实可以不必麻烦。” 声音很平静、温和,然而毫无商榷余地,萧镇在电话那头吓了一大跳,很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拼命解释说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怕她不熟悉环境,会感觉不自在。 “我总要认识你的朋友,萧镇,你说对不对?” “是,是。”他点头不迭。 “下班后来接我吧,我想先回家换件衣服。” “好。” 苏玟有一只很大的壁橱,整整一幅墙壁的空间里,收了许多她以前钟爱的衣服。 她分明记得自己有一件白sè的纱衬衣,细细的腰身,领口与袖口处有大片奥地利手工绣花花边,半透明的衣料上,缀满点点白sè的芝麻点。 因为太jīng致美丽,所以收得极好,珍藏到,甚至都没有穿过一次。 她去房间里换了衬衣,仍是配式样简单的黑长裤,衣裾轻盈似驻了蝴蝶,苏太太受到感染,情不自禁跟在后面,追问:“玟玟,穿得这么漂亮赶去哪里?” “是朋友聚会。”苏玟笑盈盈,转过头伸手把母亲的头发捋到耳后去,一眼瞟到几根白发,忽然敛了笑,轻叹道,“妈,放心,我会越来越好的,你也要开开心心过rì子才对。” “哦。”苏太太没有听懂,眼睁睁看她下了楼,隔着窗台,一辆浅灰sè轿车在夕阳下发光。 在车里,萧镇像着了魔,看苏玟慢慢上了车,白sè的衣衫优雅似一个梦。 他喃喃地,只剩下一句话:“这件衣服真漂亮。” “难道只是衣服好,人就很丑吗?”苏玟瞪他一眼,又嫣然一笑。 “是,是,人最漂亮。” 他喜不自禁,自确定关系以来,苏玟始终对他忽远忽近,温婉而失之热烈,如果他进一步,她必退缩,而今天突然这样主动示意,难道是决心接收他了? 他只觉心头甘美难言,喜孜孜地发动引擎赶去酒店。 一整个晚上,苏玟都在微笑,萧镇的朋友都喜欢她,说苏小姐很秀美文静,说话打扮不偏不倚,绝没有半分错处,一看便是个聪慧女子。 他们叫了半打红酒,倒在水晶玻璃杯里,喝到半醉时,萧镇在桌下把苏玟的手握了一下,借了酒意与热闹,他眼里充满喜悦,道不尽的得意舒畅。 也许是错觉,苏玟坐在原位,只觉眼前光线突然强烈,她没来由地一惊,又像是舞台灯光骤然亮起,所有的人都屏息静候,等她终于上台出演,生活原来可以这样热闹,她原来也可以演一出喜剧,观众必定会笑,并且鼓掌,一切,只要她愿意。 人很多,这么多人的目光下,她慢慢地,将手从桌下露出来,上面还握着萧镇的手,于是微笑,把它凑到自己唇边,吻一下。 众人哄然叫好,有人抽出酒店装饰的鲜花红玫瑰,将花瓣洒在他们身上,萧镇呆住,随即清醒过来,凝视她,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朋友们果然鼓掌起来,有人在耳旁隐绰绰地说,看,这就是爱情。 爱情?苏玟茫然莫名,这是她第一次卖力演出,站在生活的舞台上,人的确需要美貌、聪慧、意志与热情,如果倾力而为,便仿佛真的有感情。 或者说,舞台本身就是一个骗局。 她与萧镇的关系因这一夜而突发猛进,不到一个月,两人已发展到形影不离,萧镇甚至带苏玟去见家人,关于她的背景来历,他并没有刻意隐瞒,也隐瞒不了什么,早有好事之徒将其细节传达到萧家上下,好在萧镇父母是50年代的留洋大学生,胸襟豁达,公开表明不会过分干预子女的私事。 可是苏玟还是受到置疑,坐在萧家宽敞明亮的大厅里,萧镇的表弟萧申向她微笑说:“我一直很佩服那些真正聪明的女孩子,只要一点点机会,她们就会令自己从人群里脱颖而出。苏小姐,你是不是一直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至多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容貌清秀身材挺拔,衣着简单舒适而优雅,乍一眼看上去,不像是金融业青年才俊,倒像是大学里文艺社话剧团执笔奋书的才子。 闻言后,苏玟仍然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姿势不变,脸庞却已绯红一片,他明显是在影shè她的功利心。 见她神sè尴尬,萧申笑得更温和,问:“苏小姐,你在想什么?难道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他的声音很轻,面上始终带笑,坐在不远处的萧氏夫妇并没有听清楚,只看见两个年轻人和睦相处,仿佛相谈甚欢。 也难怪,这么优秀的男子平时早被女人惯坏,萧家子弟都是含着金钥匙生下的幸运儿,看待周遭环境时总以为遍地邪恶,每个上来结交的女子都心怀不轨。 同样口气暧mei的刻薄话苏玟不是不会说,但此刻却怎么也吐不出口,心底深处,她知道萧申说得不错,她坐在这里,百分之七十是为了萧镇的财力地位。 她咬了咬嘴唇,维持沉默。 萧申见她下不了台,便不再继续刁难,略略客气了几句转身离开。 迎面时与萧镇相遇,萧申从他手上水果盘里挑了片雪梨含在嘴里,眨眨眼:“想不到大哥对女朋友这么体贴入微,连这种小事也要亲力亲为,苏小姐一定知道自己这次是挖到了宝。” 这句话说得响亮,大家听都哈哈大笑,只有苏玟知弦外之音,他仍然在讽刺她。所以当萧镇把水果盘递到她面前时,她摇摇头,不肯接。 真悲哀,这年头的拜金女郎也不好当,或许除了萧镇,其他人每一个都是这种想法,萧申是年轻气盛藏不住话,而他们却是不肯说出来,捂在肚子里,专等了她不在时相互交流,彼时不知道会有多难听。 苏玟一整rì如坐针毡,不论何时,背后似有冷风刮过,是萧申不屑的目光,还有无数只隐绰绰的手指头,点在脊梁骨上,很寒。 可一回家,苏太太却是眉飞sè舞,拉着她手一个劲地问萧家如何如何,未来的公婆是不是好相处?房子够不够大?有没有刁钻古怪的姑嫂关系? 苏玟第一次看到母亲这么兴奋,脸上一层喜悦的光,不住说:“玟玟呀,这户人家是不错的,小萧这么不计前嫌地对待你,以后你一会有好rì子过。” 苏太太完全是个老式妇女,她心中女人的康庄大道,是平平安安嫁人然后相夫教子,说萧镇好,倒也不是为了看中他的钱财或地位,只是因为他不在乎苏玟的过去。 苏玟细细地回味母亲的话,摸索到源头,听明白了,原先的委屈闷气渐渐烟消云散,真是的,难得有人不计较她的离异和疯癫,包容她之过往一切,她还想怎么样?世上有那么多对夫妻,有几对男女是为了真正的爱情才结婚的?苏太太自有苏太太的实惠道理,至少,她是真正为了女儿好,希望她能找到能照顾她的丈夫。 “妈,我知道了。”这一次,苏玟没有和母亲顶嘴,回顾以往,母亲的话似乎总是尖刻多过悦耳,可这样的尖刻又与别人不同,想来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用血淋淋的事实打击她,令她自巨痛中看清现状,因为爱,才会生出痛,若换了萧申等不相关的人,他们冷言冷语或阳奉yīn违,才不会去费力与她正面交锋。 十二 - 原来你不是我的白马 - 暗AN () 【你拍我左脸,我必反击你右脸】 从某一点来说,萧镇无疑是个体贴入微的男朋友,他甚至固定每月陪苏太太吃三顿饭,间或送她各种jīng致奢侈的小礼物,从施华洛世奇彩sè水晶胸针、翡翠玉石耳坠到复古手工流苏披肩。 有哪个女人可以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小东西?苏太太喜笑颜开,拉着苏玟的手不住问:“好看不好看?会不会太鲜艳?有人说我披了这条披肩显得很有身价。” 苏玟只是点头赔笑,自萧镇出现后,母女之前敌对情绪大大缓和,苏太太现在只觉得女儿听话又孝顺,再不叮嘱着她吃药或是看病,生活仿佛正在逐渐走入正轨。 虽然一切事情发展顺利,苏玟仍然坚持学习财务知识,她新报名参加了会计资格考试,有时约会也不忘记把难题带在身边向萧镇讨教。 “难道你想转行当会计?”萧镇取笑她,又道,“也好,以后干脆换工作来我公司当秘书,省得我一忙便看不到你。” 说得苏玟白他一眼。不过萧镇的确是忙,白天上班晚上参加各类应酬,两人常常只能以电话联系。每天早上八时、下午五时、晚上八时,他分别给苏玟打一次电话,只是问些吃饭休息人在哪里的小问题,每次不超过十分钟,但持之以恒风雨无阻。 他偶尔劝她:“不要整天闷在家里,有空就和丽雯欣然萧申他们一起玩,大家年纪都差不多,一混就能熟了。” 他这是要她同其他萧氏子弟搞好关系,苏玟咿咿哑哑地嘴上应了,暗地里皱眉头,只要一想到萧申那双嘲笑的眼,她是情愿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萧镇见她懒洋洋口是心非,索xìng代她办了**身俱乐部会员卡。 “玟玟,你不是常抱怨头颈酸吗?为什么不去参加健身?离你们公司很近,交通路线非常方便。” 他终于哄她动了心,去俱乐部看环境,果然是一家装修高档功能齐全的健身俱乐部,一楼是酒吧与西餐厅,二楼以玻璃门间隔出器械房、各类健身室、攀岩馆与室内游泳池,三楼专门教舞蹈,桑巴、拉丁舞与奔放明媚的弗拉明哥。 楼外还另设了室外网球与游泳池,有高佻活泼的健美小姐候在大门口,苏玟才一探头,立刻笑吟吟迎过来招呼她。 先请到楼下咖啡厅小坐,苏玟出示了会员卡,立刻分派了名健身教练,引到二楼做体能测试,立刻为她量身定制了一整套运动计划。 所有人都是运动行家,口齿伶俐头头是道,到了这个时候,苏玟只好全盘接受,他们为她安排了Hatha瑜伽与CardioCross有氧课程,叮嘱她一周去三次,请假时务必以电话通知。 好不容易商量妥当,下楼时,有人在身后叫她:“苏小姐。” 一回头,居然是认识的,就是那位在婚礼上被她搅了局的萧丽雯小姐。 想到那晚的失态,苏玟大是心虚,脸上不免有些讪讪的,勉强问:“你也在这里健身?” “当然。”萧丽雯笑,“难道萧镇没有告诉你,这间俱乐部也是属于我们萧家名下,不光是我,萧申萧睛萧欣然没事都喜欢泡在这里。” 苏玟听得睁大眼,叫苦不迭,这才知道上了萧镇的大当,他竟然把她骗进了萧氏大本营。萧丽雯想必得了表兄的嘱咐,过来拉住她手,道:“今天倒真是个好机会,连萧铭这个大忙人都在酒吧喝咖啡呢,来,我带你去和他们会合……” 苏玟yù推辞,可手已被她拉了,无奈,只好和她一同下了楼。 才进酒吧,便看到昏黄光线下,几个衣着时尚的男女聚在金棕sè丝绒沙发上,今天萧申穿了件意大利乔治白衬衫,朦胧光晕中眼波如流星,面上有种淬玉似的白,清秀而高傲。 他一眼瞥见到苏玟进来,呆了一呆,却又立刻笑起来。 才与他一照面,苏玟觉得自己是头也要痛,年轻俊美的男子本身有种傲气,伤人于无形,何况他一直针对她,语带双关百般侧击。 只见萧申从沙发上站起来,略略欠身道:“想不到苏小姐也来了?真正是稀客。” 苏玟突然有了种想逃的冲动,可手臂被萧丽雯挽了,动弹不得。 “可不是,苏小姐也算半个萧家人了,当然要经常和我们走动走动。”萧丽雯清脆地说,不知是不是苏玟多心,总觉得她的声音有些古怪。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穿牛仔裤的是萧睛,吸烟长发的是萧欣然,那边坐着打手提电脑的是萧铭,萧申你是早认识了,我们祖父生了五个子女,所以我们表兄妹共有八个,除了在法国和匈牙利留学的萧雪华和萧瑜,其他人都在这里了。” 萧睛是个头发微卷娃娃脸的大男孩,很友好地向她打了声招呼,萧铭与萧欣然却是懒懒的,前者始终只关注眼前的手提电脑,键盘声不住滴答敲击,后者挟了支烟,冷眼看着她,许久,才从嘴里袅袅地吐烟雾。 萧丽雯把手一指苏玟,活泼地道:“这位苏小姐可是个厉害人,就是她在我的婚礼上当众打了何学轩的耳光。” 她一边说一边笑的花枝乱颤,不等苏玟发话,上来把她肩头拥了一下,“只是开个玩笑,你可别生气呀。” 苏玟后背慢慢渗出冷汗,她终于明白萧丽雯有多恨她,今天晚上估计要在劫难逃。眼看所有人都坐了下来,并没有人请她入坐,她直挺挺僵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偏偏他们还在同她说话,萧申含笑在萧丽雯头上拍了拍,道:“我们这群人平时疯疯癫癫惯了,难免说话放肆一些,苏小姐这样文雅jīng明的人,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苏玟这次连声音也没有了。 最后,还是萧睛给了她个下台阶,他在身边挪出块空地示意她坐下,又问她要喝点什么饮料。 “不麻烦了,我坐坐就走的。”苏玟说。 “为什么这么急着走?萧镇今天陪花旗银行的人吃饭,苏小姐不会另有约会吧?”萧丽雯有一双天真明亮的大眼睛,所以特别喜欢盯着人看,像是要看到人心里一样,她柔声道,“听萧镇说,苏小姐以前颇经历了些坎坷,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人,怎么今天这么拘束?莫非是嫌我们太无聊,所以无话可说?” 她终于说到经历两个字,苏玟猛然抬了眼,每一根汗毛都剑拔弩张,女子对女子的感觉最敏锐,萧丽雯正一步步在接进靶心。 不出所料,果然,只听她向左右说:“段绫那个人我也是见过的,根本就是个花花公子,听说对下属态度恶劣张嘴就骂,自己又不懂业务门道,在同行里口碑很差,那样一个人,根本不是善类。”她话音未落,埋头打字的萧铭便从鼻子里哼出来,“那种人也配做生意开公司?当午夜牛郎还差不多。”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连冷漠的萧欣然也冷冷地笑。 苏玟脸上火辣辣地痛,虽然她已经和段绫没有关系,他是她过去染上的污点,可现在这摊污点又展在面前,成了别人取笑她的把柄。 “咦,苏小姐,我说错什么话了?为什么你脸sè这么差?”萧丽雯语气关切无比,凑近来细细看她面孔,笑,“我们都是有嘴没心讨人嫌惯了的,只有萧镇和萧睛最忠厚周到,记得小时候,有一个人三天两头上门借钱,大家统统都不给那人好脸sè看,只有萧镇和萧睛肯给他倒茶送点心,陪着一坐就是半天,气得祖父直骂他们笨,倒是祖母常说施比受有福,可我要说,苏小姐,得到萧镇那样的男朋友,这里最最有福的人还是你。” 她盯住苏玟不放,追问:“对不对?苏小姐?你说话呀。” 平时在暗地里,他们一定已把她评头论足批驳个够,故没有人觉得这话过分,纵然酒吧里光线黯淡,苏玟的窘态仍无处可藏,她努力抬起头,却看到萧申把一只手撑在唇边,眼里似笑非笑。 一瞬间,苏玟胸中似有股无名之火燃起,将酒吧里每个人脸上表情照得通亮。 眼前这群男女如一年前的苏玟一样,娇生惯养丰衣足食,自出生起便有人把锦绣前程铺满足下,天使之所以意乎寻常的美丽,大多是因为天真无知,只是他们有什么权力来刺激羞辱她?有什么权利用这种幸灾乐祸的目光与她对视? 她的眼睛渐渐明亮起来,热血上涌,而嗓音却是淡淡的,像是隔壁传来的别人的声音,平静道:“不错,和萧镇在一起确是我的福气,一年以前我还很天真,以为人所区别的,只是富有贫穷美貌丑陋之分,可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我终于认识到,只有当一个人不去时刻记得自己的优点,当他明白不可以歧视贫穷与丑陋,不可以见高就拜见低就踩时,那样的一个人,才能用来结交为朋友或托付以终身。” 萧丽雯眨眨眼,顿时噎住。 这次轮到苏玟盯住她,轻轻追问:“萧小姐,你说,我这样的择偶观点是不是正确? “哈哈哈。”有人仰天大笑起来,萧申甚至已经在鼓掌,“好,苏小姐真是会说话,我开始明白为什么萧镇要喜欢你了。” 萧睛毕竟是老实人,睁大眼说不出话来,那头萧铭已经忘记了打字,他推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愕然看她,而萧欣然在暗处低声说了一句,“苏小姐果然有点意思。” 一不做二不休,苏玟索xìng站起来,乘胜追击道:“萧小姐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嘴无心,而我却是个有心无嘴的人,对于看不惯的人和事,我常常是直接动手多过废话。比如,何学轩那个耳光我就打得痛快又解气,并且,从来没有觉得做错过,萧小姐,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好在我要嫁的是萧镇,没必要同样得到萧家每一个人的欢心,以后如果在路上见面,请不要勉强打招呼,我并不在乎你是不是给我面子。” 说完话,她马上举步离开,这些rì子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一条经验,就是见好就收,许多时候,一走了之等同于釜底抽薪,是交际圈里最厉害的杀招。 还未走出大门,袋子里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响起来,是萧镇每晚八点的例行电话。 “你人还在俱乐部吗?”他问。 “是。” “呵,喜不喜欢那里的环境?有没有遇到丽雯他们?玟玟,只要你再和他们相处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其实他们只是群小孩子,很好相处。” “是,他们的确是群小孩子,而且非常容易相处。”苏玟微笑,“放心,我已经和他们打过交道,大家的态度都很客气。” “真的?”他惊喜,“玟玟,我知道丽雯与小申说话很冲,但他们绝对没有坏心,等你以后更了解一些,就会发现他们都很真诚可爱。我喜欢看到你和我的家人和睦共处。” “好的,我一定会努力和他们搞好关系。”苏玟道。 挂了电话,才要走,有人叫了一声:“苏小姐。” 萧申叉手立在身后,见她气呼呼地转身,忙说:“嗨,苏小姐,火气不要这么大。” 苏玟jǐng觉地看住他,所有萧家子弟里,只这个人最难对付,你说他平易近人吧,一开口每个字都像是刀子;你说他骄傲冷漠吧,偏偏有时又特别百无禁忌,态度变化难以捉摸,真正只有刁钻古怪才能形容。 “怎么,萧先生是特意追出来骂我的吗?”她咬着嘴唇冷笑,“不要紧,你们都是有嘴无心的,无论什么丑话但说无妨。” “咦,你还咬着这句话不放呢,女孩子略微小心眼一点是可爱,太专注了便是心胸狭窄,苏小姐,萧镇不会喜欢你这样的。” 他走过来殷勤地替她拉开玻璃大门,继续道:“下个星期五是萧欣然的生rì假面PARYT,萧镇很希望你也能参加,苏小姐,现在我正式开口邀请你,到时别忘记和萧镇一块来呀。” “……”苏玟哪里听不出问题,明明是萧镇讨来的入场券,心里当然一百万个不愿意,可想到萧镇的苦心,又不能开口拒绝,只好忍气瞪着他。 “你怕什么?萧镇也一起来的,难道我们会在他的眼皮底下吃掉你?”他立刻抓紧机会嘲笑,“苏小姐,咱们不必虚伪了,我们确实很讨厌你,而你也根本很厌恶我们,一切只是应酬,给萧镇一个面子,如果你想嫁给他,这点台面功夫是肯定省不掉的。” 他一手已拉开门,不等她开口说话,自己大喊一声:“苏小姐,不送不送,有空千万记得来玩哟。” 门口接待处的健美小姐们都嘻嘻哈哈笑起来。 苏玟气到脸sè发白,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已用力一顶她后背,竟把她推出门外。 大门随即关上,萧申隔着玻璃门向她做了个抱歉的鬼脸,立刻返身上楼,苏玟郁闷到内伤,立在繁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她既不能回去找他理论,又不能若无其事地走开,转过来,外面已是黑夜,城市里灯火堆积如宝山,晚风清朗宜人,苏玟在原地站了近五分钟,才抬起头,朝天空最深处,深深叹气。 十三 - 原来你不是我的白马 - 暗AN 【花微暗香,隐而不言】 萧申虽然满身玩世不恭,可有一句话却是说得中肯,无论苏玟怎么要强,台面上的功夫却不能忽视,星期五晚上,她果然和萧镇一起去参加萧欣然的生日PARTY。 PARTY办在城市郊外,这一段时间白领间非常流行借二层楼的海边别墅做舞会,下班后萧镇又开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才到达目的地,因为没有收到请帖,事先也没有人跟她说什么着装规则,苏玟只得穿了一件雪纺纱波西米亚白底玫瑰的裙子,外面罩了白色小西装,可一进别墅,却发现女孩子们都穿着纱与缎子的小礼服,极其华美隆重。 她们都戴了各式各样的面具,天使魔女孔雀或妖颜魅影,一进大厅,满目都是五彩流动的丝绒羽毛绸布珠串,苏玟便有些发呆,萧镇向她解释道:“别怕,欣然最喜欢搞这种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上次还办了个PARTY叫‘鬼影憧憧’,一大群人扮髅骷披白布,根本就像是群魔乱舞。” 萧欣然正立在大门旁迎宾,今天她穿得十分别致,一件杏色斜肩低胸软缎长裙,裙摆抖开来足有50码的布料,更衬得人丰胸纤腰亭亭玉立,画长长眼线深绿色眼影,头上是优雅简洁的法式髻,发间隐隐有水晶别针闪亮。 这种打扮苏玟只在电影与画报上看过,眼前一花,像是进入了十八世纪西班牙宫廷。 “苏小姐怎么没有戴面具?”萧欣然额角处用金粉绘了朵线条纤丽的晚香玉,臂上杏色软缎手套长至肘部,一手拿了柄半脸金色埃及艳后的面具,一手做了个手势,立刻有人捧了只银盘过来,上面大大小小各色面具。 “慢,这些东西太粗糙了,苏小姐好歹是自己人,怎么能戴这种大众货。”萧申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把银盘挡开,他穿了一身黑丝绒休闲西服,里面是细麻白衬衫,领口满是层层叠叠的褶边。 “大哥。”他一手搭在萧镇肩上,一手挥开旁人,又向苏玟展齿一笑,“放心,苏小姐的面具是我负责安排的,花色做工包你满意。” 萧镇哪里知道他们的心思,听了这话很是高兴,拍拍他肩,“小申,还是你最有心。” 萧申只是笑,看着苏玟眼里有晶光一转,苏玟忍不住悚然一惊,不知道这次他又要用什么花招消遣她。 却见他不慌不忙地把他们引到楼上小客厅,萧丽雯与萧睛都坐在那里,见他们上来,萧丽雯向萧镇点点头,眼角也不扫苏玟,马上拉着萧睛下了楼。 萧镇立刻起了疑心,问萧申:“丽雯这副德性是摆给谁看的?” “大哥,丽雯正在闹离婚,心情难免会不好,你何苦对她挑剔呢,随便她去吧。”萧申淡淡地,几句话就把话题结束,他从桌上取了只扁扁的软缎包裹,打开来,是一抹极其精致的红色羽缎面具。 苏玟只看了一眼,火气便往上冲。那面具虽然美仑美奂,却是只妖媚的狐狸脸,眼角高高挑起,无比轻佻美艳。 “咦,真漂亮。”萧镇伸手接过来,薄薄地摊在手掌上,的确做工精细,上面一个针缝也不见,轮廓处缀了极细的人工钻石,在灯光下散出淡淡光晕。 “当然,这可是我从巴黎的古董店里收来的,也不知曾经戴在哪一个王储情妇的脸上。”萧申说。 苏玟听得明明白白,他左一个“情妇”,右一着“狐狸”,步步都是指桑骂槐。 只有萧镇压根都没往那里想,他把面具递到她脸上,映着看了一下,笑:“别说,这张面具和你今天的裙子还真配。” 萧申听了呵呵地笑,他用拳顶在嘴前,才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苏玟眼见他得意,自己气到极点,反而也笑出来,也罢,他们不过是想令她生气,最好怒到不顾礼仪拂袖而去,她偏偏不肯遂了他的心。 她定一定神,小心翼翼地把面具戴上,火红颜色与裙上的大朵玫瑰上下呼应,果然十分相配,戴好了,向萧镇回眸一笑,道:“你看,我像不像只狐狸精?” “胡说,你怎么会像狐狸精?”萧镇怜爱地,帮她把面具扶正。而苏玟的眼睛穿过他,向着萧申,看他牢牢闭了嘴,眼珠似黑宝石,沉沉地与她对视。 他终于没有再嘲笑她。 他们一起下了楼,萧镇萧申很快就被熟人叫走,苏玟自己戴了面具在大厅里游走,伴衣香鬓影音乐靡靡,居然有女子羡慕她的狐媚造型,摘下来捧在手心赞叹不已。苏玟微笑,说:“这是萧申先生的收藏品,我只是暂时借用一下。” 对方是一个皮肤莹白面目如画的古典美女,闻言上下打量她一遍,立刻眼色暧mei起来,笑:“你竟能借到萧申的东西,看来……” “倪倩倩,你再敢造一句谣,信不信我会把你从这扔到海里去?”有人在身后喝一声。苏玟与那女子同时受惊,寻声转头,却见萧申立在身后,他本来清秀文雅的面孔板得冷若冰霜。 倪倩倩吓得脸色也变,一手拍了胸口,一手作势打他,抱怨道:“SUN,你想吓死我呀,不过是开句玩笑,值得这么凶吗?”她大发娇嗔,萧申却毫不理会,始终用一又乌黑的眸子冷冷看着她。 终于,倪倩倩生气了,扭头走入人群。 苏玟有些尴尬,见萧申转而调头过来对牢她,忙把面具托在手上递过去,苦笑说:“我差点又要惹事生非,萧先生,还是请你把这个面具收回去吧,省得被人误会造谣,我臭名远扬无所谓,可别牵连到清白索然无辜的你。” 她抢先自贬一气,萧申反而没了话头,他瞪她,半天,叹:“苏小姐,你真是个精明厉害的女人。” “什么?”苏玟气结,“最精明的人是你吧?这么防微杜渐未雨绸缪,我哪里比得上你火眼金星滴水不漏,真不知道你到底在防备我什么?难道怕一不小心我会卷了萧镇的家底逃之夭夭?” “哼。”他不回答,眼里始终是敌对,僵了半天,又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像你这样的女人我看得多了。” “嘿!”苏玟正欲反唇相讥,萧欣然已经走过来,一手一个挽起他们。 “你们不是准备在我的生日PARTY上打架吧?”她一半儿微笑一半儿嘲讽道,“其实这个主意倒也不错,我最喜欢看热闹。” 萧申不响,欠欠身走开。 苏玟刚想开口说对不起,萧欣然已经做手势制止,她淡淡一笑,“没什么,小申向来藏不住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一目了然,偏偏还有人以为他是另有城府,照我看他只是个傻小子。” 她有些累了,把面具顶在下颔上,精致秀美妆容下肌肤苍白神情慵懒,原先的冷漠淡化下去,居然显出些许柔弱。她说:“真无聊,何必搞什么假面舞会?每一个人根本都戴着面具。” 苏玟被她说得情不自禁要去摸面孔,也难怪,社会上人人都像变色龙,不知不觉地频频变换面孔,公众时、工作时、就算是回到家独处,也要平静沉默,像是化了个淡妆,时间一长,肌肤与空气间贴了极薄的面具,与血肉同生共长,再也卸不下来。 “你这是在摸自己的面具吗?”萧欣然看到她动作,‘朴噗’一声笑出来,“小申常对说我苏小姐狡猾又阴险,其实为人还是很老实的,特别是每次你和小申丽雯他们对着干时,有种小孩子吵嘴的赌气相。” “我本来就不大有脑子。”苏玟脸上火辣辣起来,被触到心事,头也低下来。 “那倒未必,聪明是一回事,老实是另一回事,至少我觉得你很有脑子,是个会惊意外之喜的人。” 美艳时尚的萧欣然明明年纪与苏玟差不多大,说起话却是老气横秋,俨然一副过来人的腔调,把苏玟评价得无言以对,只好唯唯诺诺地点头,一边去四周找萧镇。 萧欣然的目光随着她一起跟过去,看到萧镇正皱着眉头与萧铭说话,两人表情严肃手势凝重,淹没在周围花团锦簇的人群里。 萧欣耸耸肩,摇头道:“萧镇真是越来越刻板无味了,做他的女朋友需要有足够的自律与耐心,我希望苏小姐你能坚持下去。”她仰头将手上鸡尾酒一饮而进,把空杯向啼笑皆非的苏玟点一下,自顾自地走了。 苏玟只得在原地又站了会,看众人各自寻欢,不知何时,有情侣相拥在一起跳舞,女孩子裙摆散开像花盘,越发显得她孤零零一个人。萧镇始终在与萧铭说话,她也不想过去旁听,想了想,往自助餐桌上取了杯冰镇蓝色夏威夷,慢步出了别墅,去沙滩上走走。 此时仍有客人聚在海边烧烤,篝火燃得旺旺的,他们的脸也是通红,男孩子向苏玟大声吹口哨,做手势邀请她过去。 苏玟笑笑,摇摇头,避到背光处。 月光下波光粼粼如条条美人鱼的尾巴,海水深蓝发黑,天空却透出微紫,把白墙红顶的别墅映得轮廓朦胧,她绕着楼房走了一圈,找到处僻静无人的岩石群,整个的躺到细软的沙上,闭眼,细听,不远处涛声拍打礁石,在更远的地方,有人正吹起忧郁的萨克斯,一个音阶一个音阶的起伏,慢慢的,呼唤灵魂安然坠落,一直坠到梦境边缘,仅靠一线理智维系清醒。 苏玟连伸懒腰也舍不得,放任自己整个沉溺进去。 一口气睡到下半夜,苏玟突然被冻醒,睁开眼,满天星光灿烂,她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往来处看时,别墅前的篝火已经熄灭,原先挤得满满的停车处只剩下寥寥几辆车子,四周死一样的宁静。她害怕起来,像是被人抛弃在野外,而到处浓深的阴影与冷风,吹得身上根根汗毛倒竖。 苏玟叫苦不迭,暗骂自己居然睡过了头,众人此时一定在到处找她,也不知道萧镇急成个什么样子,她慌慌张张向别墅跑过去。 客人早散了,大厅里一星亮光也没有,苏玟气急败坏地摸到电门打开电灯,只见满地纸屑凌乱杯盏狼藉,好大个烂摊子。 她越来越害怕,颤声叫:“有人吗?还有没有人?” 一连叫了十几声,才听楼上起了动静,有人蹬蹬蹬地跑出来,萧申穿了条运动长裤,上身裸露,瞠目结舌地从楼上往下看。 “我的老天,你竟然还在这里?” 苏玟涨红脸,尴尬道:“对不起,我刚才……睡着了。” “什么事什么事?”又有人尖声大叫,萧欣然披头散发,从楼上另一侧奔出,手里还拎了根高尔夫球杆,她身上穿了件很漂亮的紫色吊带睡裙,裙摆拖得很长,半路上差些被绊一跤。 “是这个女人,她居然没有离开,在外面睡着了!”萧申用手指了苏玟向她大声道。 “唉,苏小姐,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走开了?”萧欣然抱怨,把高尔夫球杆扔到一边,整了整睡裙叹,“刚才我们到处找不到你,后来听说十二点时沙滩上烧烤的人都开车去镇上玩了,大家都以为你也跟了去,估计现在萧镇正开车在镇上到处找你呢。” “呃……真是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居然……” “算了算了。”萧申不耐烦地制止她,转身跑进房间。 萧欣然打着哈欠下来倒饮料,又给苏玟倒了杯牛奶,摇头:“我还奇怪呢,那些人你都不认得,怎么会突然大胆起来,苏小姐,你连手机都不带在身边,这一次萧镇真的很生气。” “是……是……”苏玟缩在沙发上,羞愧到头也不敢抬, “我和萧镇联系过了,他正赶过来。”萧申手里拿着手机,走下来递给她,“苏小姐,他要和你通话。” 苏玟忐忑不安地接了,果然,萧镇劈头就喝:“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你找得快要发疯!” “我刚才在沙滩上睡着了。”苏玟低声说。 “你竟然睡在沙滩上?”他倒吸一口冷气,怒,“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如果遇到心怀不轨的人怎么办?要不是小申欣然太累留在别墅里,所有人都走空了你又该怎么办?玟玟,你做任何事前能不能先考虑一下后果?” 苏玟被训得呆住,几乎握不牢手机。 自相识至今,她早已习惯了萧镇温言细语与体贴关切,不料他也会用这样暴烈严厉的口气,痛骂毫不留情,苏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喉咙里堵得严严实实,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 “你有没有在听?怎么不回答我?”那头不依不饶,继续大吼,声音响到房间里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萧欣然在苏玟对面坐下,给自己点了支烟,唇边似笑非笑。 萧申则双手叉腰,侧头看着她。 苏玟只觉呼吸困难,所有的人像是都在责怪她,逼她下不了台。 “你等在那里别动,等我过来。”萧镇气得不轻,开车的手也在抖,又加一句,“我一定要和你好好谈谈!”他随即断线。 “嘟——”耳旁只剩下电话忙音,苏玟傻傻坐在原地,脸色发白。 “算了,等他来了好好解释一下。”萧欣然看她这样倒有些于心不忍,安慰她,“别害怕,如果他骂得太凶,我和小申也会帮你。是不是,小申?” 她向萧申使个眼色,后者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谢谢你们,其实不用这么麻烦。”苏玟忍了所有的郁气,狠狠咬住嘴唇,把手机菜单打开,找到最新来电,用力按了通话键。 “怎么回事?”萧镇很快接电话,依旧恶声恶气。 “你不用赶过来了。”苏玟眼前一片白光,可脑子里每一根神经都清清楚楚,她字字清晰地告诉他,“如果你是专门赶来训我的,就请把那些话都省下来,因为我现在就准备离开这里,如果你还是不解气,明天可以与我断绝来往,萧先生,我不是你的奴隶,也不亏欠你任何东西,我没有必要坐在这里等你来教训!” “……”电话突然哑了。 这次,苏玟不等他开口,抢先断线。 挂了电话,她居然浑身一轻。多可怕,她得罪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男朋友,人人眼中的白马王子,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后悔,坐在沙发上,脸色渐渐恢复,头也不痛了,歇了会儿,她站起身。 “你……”萧欣然挟着香烟指住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萧申眼睁得大大的,像个孩子。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