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惊醒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从浑浑噩噩中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上。 唐夫人坐在床边,看着我惊喜地大叫:“欣儿,你醒了!” 欣儿?我疑惑地直起身子。唐夫人失心疯了吗,为什么会把我认成她的女儿唐欣。我全身软绵绵的,想说什么,喉咙撕裂似的疼。 见我起身,唐夫人扑上来紧紧地抱住我。我很尴尬,全身僵硬的被她搂在怀中,听着她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着:“欣儿,你吓死娘了。明明太医说你没什么大碍,可你就是一直醒不过来。你都躺了三天三夜了,我给你喂水你也喝不下,更不要说吃其他东西了。那些碎嘴的下人说你是鬼上身,我才不信呢。我天天向佛祖祈愿,佛祖终于显灵了……诶,你们几个不长眼的,还愣着干嘛,赶紧让厨房弄些人参来给小姐补一补。不对,先弄碗粥过来,刚醒吃不了油腻的……” 唐夫人还抱着我,下人们还没回来,我还没理清眼下的状况,唐德和唐懿突然推开门,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幸灾乐祸地冲进来了,都是熟悉的人,熟悉的神情。 唐德是唐欣的爹,是大周的骠骑大将军。唐懿是唐德的儿子,二十二岁,整天无所事事。 “你肯起来了吗?”唐德大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平时就是不怒自威的模样,此时两眼喷火,我不禁背脊发凉。 我挣扎着要下床行礼,可是无力挣脱唐夫人的桎梏,只好低声说:“唐将军。”声音极其嘶哑,我怀疑唐德是否能听清。 唐夫人发现我的动作,顺势放开我,起身和唐德面对面,愤愤地说:“唐德,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那么凶干什么,欣儿也是你的女儿,你都心疼她的吗?” 我皱起眉,唐夫人怎么会突然得了癔症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十分不安,想先下床,可是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亵衣。我余光瞥到唐懿正不怀好意地注视着我,想起他过往种种,立刻感到一阵恶心。我抓着被角,低着头,想思考点什么,脑子却昏昏沉沉的。 “她有什么好心疼的?她这都是自找的。”唐德声音更大,语气更激烈,“太医都说了,她根本没受伤。她知道自己闯了祸,这几天一直在装睡,就等着我给她收拾烂摊子!” “欣儿怎么就闯祸了!于思梅一个低贱的下人,死了就死了,谁敢找欣儿的麻烦!”唐夫人大吼。 “我死了?”我震惊地脱口而出。 唐德看着我,寒气逼人,冷笑着说:“唐欣,你也知道你死定了是吧。你既然知道,怎么还会犯下这种事?” 我怔怔地看着他,木讷地移不开眼。 唐夫人挡在我和唐德面前,张开双臂,说:“唐德,你别在欣儿面前说这种话。欣儿刚经历了那种事,现在心里不知道有难受多委屈,你不帮着她,还要吓唬她。这是当爹的样子吗?” 唐德面色张红,咬牙切齿地说:“就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管好她,一直纵容她,才让她闯了那么大的祸!” “欣儿不过是杀了一个忘恩负义的下人……” “下人?唐府那么多下人,她唐欣就是杀光了,我连眼都不会眨一下。可她杀的是于思梅,于思梅和太子是什么关系,你不明白吗?”唐德说着,一把推开唐夫人,冲到我面前。 他丝毫不顾及我狼狈的样子,揪起我的领子,那种沟壑纵横的脸冒着热气贴了上来:“唐欣,你现在立刻进宫去给太子请罪。我不管他会把你怎么样,千万不能连累到我们唐府。” 唐夫人吓得跌坐在地上,还不罢休地扯着唐德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唐德,你让欣儿去见太子,不是让她去送死吗?你去找找太子,替欣儿求求情。或者,你直接去找皇上,皇上肯定会理解欣儿的。明明是太子逃婚在先,不能怪欣儿气急杀人……” 逃婚?是的。皇上给太子和唐欣赐婚,只是婚礼当日太子始终不曾出现。我的记忆也停留在婚礼那日,只是不管是婚礼那日,还是婚礼前几日,脑海中只残留零碎的言语和模糊的场景。婚礼那日,唐欣身着凤冠霞帔,在唐府门口从旭日等到夕阳。晚上,我和她大吵了一架,然后,对了,然后呢? 唐欣气急败坏杀了我?我死不瞑目,做鬼附在了唐欣身上? 如果真如唐夫人所说,我睡了三天三夜,那么婚礼也不过是四天前的事。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些发生过的一切好像根本不属于我,只是堆叠的假象。而面对这些熟悉却又转换了身份的人,恍如隔世。 我不记得唐德是是什么时候松开我的,他似乎也疲倦了,转身离开。离开前,他狠狠地说:“马上起来收拾好,跟我一起进宫。” 唐德刚走,唐懿就露出讥笑,看来他忍了很久了:“唐欣,你也有今天。太子肯定饶不了你,哈哈哈。” 唐懿的反应在我意料之内。我没有理会他,我好不容易清醒一点,唐懿还不值得我费神。 唐懿瞪着两个圆圆的眼珠子,上下打量着我,又大笑着说:“唐欣,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你平时不是最会大吵大闹了吗?你真的吓傻了?哈哈哈。作为你的好哥哥,我教你一招,你就一直装睡,说不定你睡个一年半载,太子他就忘了于思梅了啊哈哈哈。” “唐懿,你给我滚出去!” 在唐夫人的怒吼声中,唐懿笑呵呵地走了。 唐夫人安慰了我几句也离开了。离开前,她不断地叮嘱我,让我收敛脾气,放低姿态,诚恳地进宫和太子道歉。她看上去十分憔悴和焦急,全然没有平时的风韵雅致,虽然我不是唐欣,但唐夫人平日对我也不差,看她这般模样,我难免心生怜悯。 唐夫人走后,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到铜镜前,镜子里面映出那张我熟悉的却不属于我的脸。我伸手想去摸那张脸,却被冷冰冰的铜镜挡住。我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细滑而滚烫。 我换好衣服,前往大堂,唐德已经在这里等我了。 “你这么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唐德一见我便大吼,“现在是我们要进宫去求情,难不成你还想拖到太子带人来抓你进牢房吗?” 我埋着头,连声说:“爹,对不起,我们现在就进宫吧。” 第一次用“爹”来称呼唐德,我全身不适,手指脚趾全都蜷缩起来。 “你知道就好……” 唐德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纷杂的脚步声。 我和唐德对视一眼,他一脸惊恐。 “太子到!”下人在门外大喊。居然真的被唐德说中了。 转眼间,一群人冲进大厅。太子被侍卫围在当中,看向我的双眼中满是怒火。 我毫不畏惧他的目光,相反,我贪婪地注视着他。苍白的面容,凹陷的眼眶,我不敢臆测他这几日是怎么过来的,只想冲到他面前,拨开他额头的阴云,告诉他我是于思梅,然后静静地等他拥我入怀。 只见太子飞快地抽出身旁侍卫的剑,唰的一下指向我:“唐欣,你还敢看我?你是在给我示威吗?你真的以为我动不了你?” 虽然有所准备,我还是吓得后退了几步。我从未见过太子这么凶神恶煞的样子,至少我俩在一起时,他总是冷静温和的。面对他突然的拔剑和那闪着银光的剑尖,内心深处莫名生出一股铺天盖地的恐惧,我冷汗直冒,两眼眩晕。 唐德连忙上前:“殿下,我敬你是大周太子。这可是在我的大将军府,你不由分说就拔剑相向,怕是不妥。” 太子冷冷地收回剑,说:“唐将军,我也一向敬重你。唐将军不仅勇武过人,还明辨是非,众望所归。你的爱女乖戾残暴,无故杀人,理应受审,还请唐将军大公无私,勿要包庇。” 唐德还没开口,唐夫人拽着我的手臂,把我拉到她背后,说:“欣儿只是失手杀了我唐府的一名下人,太子何必咄咄逼人?” “下人?”太子眼神狠狠地扫过唐夫人和我,说,“祁充,大周律例里有没有一条写着,自家的下人就可以随意处置,生死不论的?” “无此一条。”一人从太子身后的人群中缓缓走出,声音平淡。 祁充也来了,还带着几个捕快,看来今天我难逃一劫。 祁充是大理寺正,是大理寺掌断狱的官员。在京城这种卧虎藏龙的是非之地,大理寺正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只是祁充是尚书令祁青江的儿子,又攀附上了太子,是太子最为重要的亲信之一,不可小觑。 “既然唐夫人也承认唐小姐杀了人,那就带走吧。”太子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往外走。人群立刻分开,为他留出一条道来。 没想到太子那么果断,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话。无暇思考,我追了上去:“太子!” 见我过来,人群又立刻聚作一团,把太子的背影遮得严严实实。我顾不上太多,对着人墙大声喊着:“太子,太子!你不想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不想知道于思梅死前说了什么吗?于思梅和我情同姐妹,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她吗?……” 太子头也不回,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 唐夫人和我一样歇斯底里,她又跌坐在地上,还扯着唐德的袖子:“唐德,你说句话啊,你不会真让祁充带走欣儿吧?那可是大理寺啊,欣儿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她受不了的啊!你可是骠骑大将军,难道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吗?” 唐德毫不犹豫地甩开唐夫人:“我真后悔生了唐欣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最好她一辈子待在大理寺的牢房里不要出来,这样我们唐府就清净了!” 几个人走到我身后,把我围了起来。祁充的声音还是很平淡,但我听上去却像蛇蝎一样阴毒:“唐小姐,跟我回大理寺慢慢说吧。” 第一卷 第二章 审问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婚礼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于思梅死前说了什么吗?你为什么要杀她?”祁充说。 我刚被祁充带到大理寺的牢房,我以为他会离开,没想到他直接拿我激太子的话来问我。 我四下看了看,只有铺着干草的床的一角还算干净。我局促不安地坐了上去,没好气地说:“祁大人真是心急啊,就这么想把我定罪吗?” 祁充站在牢门前,一动不动,两只眼睛像鹰隼似的盯着我:“唐小姐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如果唐小姐没罪,我也想尽快向太子禀明,送唐小姐回府。” 我不想跟祁充纠缠,现在我只求能独自安静地待一会儿,从醒来到现在,我根本没有时间理清头绪。 “就在这里吗?大理寺都是直接在牢房审犯人的吗?”我说。 “唐小姐,上了公堂,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下的来的。”祁充说。 祁充说的倒是真的。 我和祁充经常见到,但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就算是唐欣,也和他没什么交情。祁充是尚书祁青江的儿子,这几年唐德和祁青江来往较少。最近几天,祁青江把他的弟弟、曾经的云麾将军祁青松召回了京城,一看就是想借此牵制唐德。而我,以及我的族人,与祁青松的关系又更为复杂…… “你当真什么都不说吗?”祁充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说什么?我不记得婚礼当晚发生了什么,刚刚在唐府,我只是为了留住太子随口扯了几句。”我说。我并没有骗祁充,我确实不记得那晚唐欣和我发生了什么。 “胡言乱语?这确实是你做得出来的事。”祁充冷哼。 从刚进牢房到现在,祁充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加上他那种似乎对我无比了解的语气,让我有种完全处于他掌控之中的感觉。我很讨厌这种感觉,我只想尽快应付了他。 “我确实不记得了。我昏睡了三天三夜,脑子里一团乱麻,我需要好好回忆下才行。” “从唐府到大理寺这段路程还不够唐小姐回忆的吗?” 我疲惫地难以和祁充周旋,第三次说:“我不记得婚礼当晚发生了什么。于思梅死了的消息我还是听我娘说的。” 祁充嘴角勾起,明显不相信我的话:“好。那就让我帮唐小姐回忆下。” 祁充说着,在狭小阴暗潮湿还散发着恶臭的牢房中踱步,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像是在自家后院享受闲暇:“在唐小姐昏睡的这三天,太子和我已经对唐府所有人进行了盘问,也对于思梅死的的房间进行了搜查。” 我一惊,看来祁充手上已经掌握很多线索。我认真地听他说道:“婚礼那日,你在唐府门口没有等到太子,快到深夜,才在唐夫人的劝说下回府。回府之后,你向下人问起于思梅,然后在书房找到了于思梅,和她争吵起来。下人怕出事,在门口守着,这才听到你们的争吵内容。” 我有点印象了。其实也不难猜测,唐欣来书房找到我,认为是我和太子说了什么,太子才会违逆圣意,在大婚之日逃婚。当时她心里一定极其愤怒怨恨,可我应该不会劝阻太子和唐欣的婚事才对。 “看来你想起什么了。”祁充说。没料到他这般敏锐,我不寒而栗。 我老实地说:“我确实去找了于思梅,我质问她为什么要破坏我和太子的婚事。不过……” 我迟疑了下,才继续说:“于思梅说她没有,她早就和太子划清了界限,二人之间再无关系。” 祁充依然踱着步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婚礼前一日,太子去找过于思梅。这件事你知道吗?” 婚礼前一日的记忆也十分模糊,但我确实见到了太子。那是在夜里,太子潜进唐府找我,我和他在后院花园里交谈,被唐欣发现。唐欣立刻冲了上来骂了我,太子也不快地离开。 “我知道。我看见他们俩人在花园,我还冲上去分开了两人。”我说。 “你听到太子和于思梅说什么了吗?” “没有。”说实话,我自己都不记得我说什么了。 “真的没有?” “你想知道谈话内容的话,难道不应该去问太子吗?” 祁充不屑一笑:“太子说于思梅并没有和他谈起你二人婚事的事,如果你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你会相信吗?” 我是不会阻碍唐欣嫁给太子的,但唐欣不一定会相信我。 祁充见我不回答,也没有追问下去,又说:“你和于思梅在书房争吵,你指责于思梅怂恿太子逃婚,于思梅否认。你不相信,以此纠缠不休。中途,你发现下人在门口偷听,便把他们都赶走,只剩下你和于思梅俩人。” 祁充停下了脚步,离我只有两步之远。他身材不算高大,但足以挡住牢房外昏暗的灯火。我笼罩在完全的阴影之中等待他的下文。 “下人们不放心,半个时辰后回到书房查看。房门跟之前一样紧闭,下人们推开门,发现于思梅前胸中剑,已经没了气息,剑插在于思梅的胸口,剑柄朝天。你仰面躺倒在地,昏迷不醒,衣服正面有大片血迹。插在于思梅胸口的剑事先就放在书房中,剑鞘还稳稳地放在剑架上,应该是你的藏品。我询问过唐府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均表示未见外人出入。唐府各处的调查结果中也无外人潜入的迹象。”祁充说着,好像发生的一切与他毫无关联,与他平日审理案件一样只是职责所在。 我一阵沉默,内心却格外焦急。 “唐将军和唐夫人有意掩盖于思梅的死。婚礼第二日,太子登门道歉,问起于思梅的事,唐将军和唐夫人见瞒不住了,才说出于思梅已死。我带人进府询问调查时,已是于思梅死的第二日了,难免错过很多线索。的确没人见你亲手杀死于思梅,一个武功高强又懂得隐匿踪迹之人半夜潜入唐府杀害于思梅,然后嫁祸给你也不无可能。唐小姐,如果你没有杀人,只要你说出实情,我自会帮你查清真相。” 听这个意思,祁充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也许我可以从他这里问出更多线索,也为自己争取更多时间。 我正要开口,祁充却突然后退几步。借着外面的火把,我看到他眼中满溢的厌恶。他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冰冷,像是直接给我判了死刑:“唐欣,你真的杀了人。” 我一愣,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这么说?不是还没查清楚吗?” 祁充依旧一脸厌恶:“如果你没杀人,你早就闹翻天了,还会像现在这样装傻充愣,不为自己争辩几句?是唐夫人怕你说错话,叫你故意保持沉默的吗?你那么想赶我离开,是认定唐将军马上就会救你出去吗?” 我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我是唐欣,不管我杀没杀人,我不该是这个反应。可是此刻才开始假扮唐欣,会不会太晚了呢? 无暇顾及太多,我装作惊恐地站起来,慌张地说:“我不是说了吗,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当晚发生了什么。也不是,我可能记得一点点,但于思梅怎么死的我真的记不得了啊。说不定她还没死,我就被什么人打晕了过去。” 祁充不为所动,面露嘲讽。 我生气地指着他:“祁充,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没人亲眼看见我杀人,你凭什么说于思梅是我杀的。你那么有本事,你查去啊你。我爹是大周的骠骑大将军,为大周立下过汗马功劳,你敢随便给我定罪,不怕皇上责罚于你吗?” 祁充冷哼:“真是拙劣啊。”说着,他不再看我,抬腿往外走去。 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叫:“我要见太子!” 祁充不予理会,眼看就要走出牢房了。 我深吸一口气,追上去想要拉住他的袖子。没想到祁充反应敏捷,一边转身一边挥动手臂。在还没碰到他的时候,我就被一阵狂风掀翻在地。我的手掌撑在地上,指尖感受到又软又湿的泥土,我一阵恶心,甚至忘了站起来。 “太子不想见你。”祁充睥睨着我。我倒在他脚边,他只是负手而立。 “太子难道不想知道……” “他不想知道。” 祁充回绝地十分果断,我没有勇气再问。我不禁在想,如果我是唐欣也挺好。此时的唐欣应该会死皮赖脸地抓着祁充的腿,嘴里却会说着傲慢又凶悍的话。再闹出些动静,说不定就会引来太子了。 意料之外的是,祁充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我,言语里却是十分陌生的悲伤和惋惜:“唐欣,我从前以为你只是刁蛮任性,胡作非为,没想到你真的会做到这种地步。你自己也说了,于思梅和你情同姐妹。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为了你和太子决裂。可太子终究不属于你,太子负了你辱了你是真,可你何必迁怒于于思梅,还狠心杀了她?你怎么下得去手的,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我怒极反笑:“怎么?祁大人,你也喜欢于思梅?” 祁充脸色大变,仓皇走出牢房。 我还是笑着,大叫着:“我怎么会杀了于思梅呢?祁大人,我也不明白,真的是我杀了她吗?” 真的是唐欣杀了我吗? 第一卷 第三章 相识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叫于思梅,是盘泥族前任族长之女。唐欣是我的主人,是大周骠骑大将军之女。她与我同样年纪,八岁那年我们相识。 盘泥族原是大周北边只有几万人的小部族,村落深藏在大周与北狄之间的群山之中,甚少出山。虽然如此,出外打猎贸易的盘泥族人依然经常受到尚武好战的北狄的骚扰掠夺。盘泥族人大多面容姣好,身姿绰约,不少族人与大周通婚,受到大周的庇护。 十三年前,我五岁。我的二叔,族长的弟弟于文天被云麾将军祁青松收入麾下。三年后,于文天成为祁青松的副将。十年前,我八岁。北狄突然起兵,攻打祁青松驻守的云城。北狄势如破竹,连下三城。祁青松不幸重伤,部下带兵退守定城,北狄久攻定城不下,两国休战。 战时,祁青松之兄时任定城刺史祁青江在给皇帝的上书中写到,云城之所以失守,是因为祁青松错信其副将于文天,导致布防不利,节节败退。祁青江率兵攻打盘泥族,已将族人尽数擒获,盘泥族族长,我的父亲以死谢罪。即便如此,战后,重伤中的祁青松依然被罢官,撤除兵权。 我父亲死后,姑姑于宣雪继任族长,带领剩余族人归顺大周。于宣雪献出双眼,大周皇帝在京城附近的荒山上为盘泥族划出了一片居住地,后来称之为盘山。从此盘泥族便成为大周的一支部族。盘泥族人身无长物,唯有一样让大周官民垂涎。多年以后,人们忘记了盘泥这个不太雅致的名字,称我们为美人族。 我没有机会去到那块大周皇帝为我们“分封”的土地上。在前往京城的途中,当时还是忠武将军的唐德在人群中看中了我。他策马经过我身旁,弯腰一手把我从地上拦腰搂起。整个过程中马蹄的节奏不曾变化,只有族人的叫喊和哭声离我越来越远。 之后的十年,我一直是唐府的人,直到死前。 唐德有一独子唐懿,唐德对他极其看重,为他请了十几个老师,从小教授唐懿技艺武功,谋略兵法。唐德常年驻守边关重镇,每次短暂的回京都要不厌其烦地检查唐懿功课,传授唐懿实战经验。唐德带我回府,也是为了唐懿。我入府时唐懿才十岁,唐德并没有马上把我送到唐懿床上。我成了唐府的下人,但唐府所有人都知道,等唐懿和我到了合适的年纪,我就会是他无数小妾之一。 唐懿对此也心知肚明。在我干活的时候,他总是在暗处观察我,或者直接上来对我动手动脚。他贪婪的目光在我身上游走,装作不经意地用手肘触碰我还未发育的部位。又或许,赶走身旁的其他人,把我禁锢在他的臂弯之中,对着我笑,笑出口水。 我还尝试拒绝他,躲着他,可是他是少爷,别说是在唐府,在整个京城都是横行无忌,仗势欺人。我始终无法习惯这种令我作呕的行为,内心对他厌恶至极。夜里我总是睡不安宁,我时常梦到眯着眼睛留着口水的唐懿,骑在马上扯着缰绳遮天蔽日的唐德,双眼眼眶空空不停涌出鲜血的于宣雪以及那些模糊了面孔的盘泥族人。跟我一起睡的女仆经常会被我的梦话吵醒,或者被我翻来覆去的动作撞到。从安慰我到把我赶到角落,最终她们也成为了我的梦魇。 对唐府熟悉了之后,我想出了法子。 唐德还有一独女唐欣,与唐懿相反,唐德几乎不曾过问这个女儿。唐欣不受管教,不学技艺,养成了霸道蛮横的脾气。她和唐懿向来不和,两人一见面就吵架,无缘无故地吵,也不乏动手的时候。即便唐夫人在场,两人也很难保持表面的和气。 唐德武将出生,对唐懿寄予厚望。唐懿从小习武,这也是我躲不过他的原因之一。唐欣知道后,也非要习武,但她贪玩随性,跟着师父练半天,要休息个两三天才能缓过来,根本练不出个样子。两人打架时从不顾及情面,从不留手,唐欣经常被唐懿打得鼻青脸肿地去找唐夫人告状。唐夫人心疼唐欣,又会把唐懿狠狠教训一顿。唐欣会哭会闹,泪眼朦胧的样子十分容易勾起别人的怜悯之心。唐夫人逐渐偏心于她,这又惹得唐懿更加嫉恨。总之,这两人的日常就是互相作对,五天一吵,十天一架。 我无法和唐懿对抗,只能找个靠山。最初我并不想和唐欣走的太近,于是只是请管家把我的活都安排到唐欣的住处去。管家不同意,我就把唐欣衣食住行的大部分差事都揽了下来。原本是两三个人的活,我起早贪黑,勉强应付。 白天,我基本都待在唐欣的院子里。去了两三天之后,唐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的存在。 “你是新来的?”我还记得八岁的唐欣用稚嫩的语气,仰着头斜着眼问我。 “是的,小姐。”我埋着头回答。 “抬起头我看看。” 我抬起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于思梅。” “像梅花一样好看?” “啊?” “不对,梅花也不好看。” 唐欣说着,蹦蹦跳跳地去花园摧残花朵去了。 我在唐欣这里安稳了没几天,唐懿找了过来。我正在院子里扫着地,他一见我,就冲了过来,半路被刚好出门的唐欣看到了。 唐欣不由分说地对着唐懿大叫:“唐懿!你到我这里来干什么,滚出去!” 唐懿停住脚步,叉着腰大骂:“你这个鬼地方,谁稀罕来!我最近学了套新的拳法,正好有点手痒,你要不要来帮帮你的好哥哥?” 唐欣说话的底气明显弱了一些,涨红了脸,却还是扯着嗓子喊:“想打架是吧!谁怕你啊!” “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被我打趴下了,你个废物可别去找娘亲告状!” “我才不会去找娘告状呢!我要让你知道,不需要别人,我唐欣一个就能制服得了你!” “你嘴真硬!我不把你嘴给你打肿了,你都不明白什么叫祸从口出!” “唐懿,受死!” 他们两个果真打起来了。虽说都算是习武的人,但两人打架毫无章法,揪头发,咬手腕,在地上翻滚,身体扭曲成诡异的模样。 我没有上前阻拦,也没有叫人。最后唐欣输了,被打出了鼻血,眼睛肿的只能眯起一条缝,看路都只能费力地扭着脖子左看右看。她还是哭着去找了唐夫人,唐懿被罚禁足半个月。不过令我意外的是,唐欣也没有找我麻烦。 半个月后,唐懿被放了出来。他居然没有首先来找我,而是去找了管家。管家又找到我,给我重新分配了任务。 “唐小姐很满意我照顾她的起居,她不会同意把我调走的。”我强装镇定地说,背在身后的两只手却在不停颤抖。 “是吗?我怎么没听唐小姐说起过。”管家明显不信我,他浓密的胡子从下巴开始往下延伸,悬在我的头顶,每根胡子都像银针一样锋利尖锐。 “就是这样的。” “我去问问唐小姐。” 我一慌,磕磕巴巴地说:“你要怎么去问她?唐小姐脾气,额,她有脾气。你去跟她说要调我走,她肯定会生气的。” 管家没正眼看我,朝着唐欣院子方向走去:“我就问问她对你满不满意,不会惹到她的。” 我忐忑地跟在管家身后,不住地左顾右盼,终于被我逮到了机会。 唐懿正在不远处的院子里专心致志地练剑。他没看到我,我犹豫着是不是可以引起他的注意。 眼看着离他越来越远,我终于下定决心,扯着嗓子对着前面的管家大声说:“唐小姐真的只是对我很满意,所以才会把大小事情都交给我,这跟唐少爷无关。如果你真的要把我调走,那我自己去和唐小姐说吧,我不想因此破坏了唐小姐和唐少爷的关系。” 唐懿好歹是练武之人,耳力不错。听到我的声音,他提着剑就过来了:“于思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会儿不慌了,还是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没什么意思。少爷,我是唐府的下人,但我十分有幸受到唐小姐的照顾。既然以后不能贴身伺候她,我想亲自去感激她。” 唐懿立刻暴跳如雷:“你受她照顾?她有什么资格照顾你,你是我唐懿的人。哼,这个死唐欣,就知道仗着娘亲来欺负我。我被关了半个月,今天就拿她出出气!” 管家连忙劝阻:“少爷,不是这样的,你冷静下听我说……” 唐懿转眼就没人影了。 我和管家赶到的时候,两人果然又打了起来,一边打一边吵。 “我的人你都敢动,你以为你是谁!我必须要让你知道,在这个家里,谁才是老大!” “唐懿,你才多少岁,整天脑子都是那些下流的事情。我要告诉娘亲,我还要告诉爹,让他们都知道你是个色胚子,是个窝囊废!” “唐欣,你整天想着害我有什么好处?你迟早是要嫁人的,你不好好巴结我,等你出嫁了,我会让整个唐府和你断绝关系!” “不需要等我出嫁,我现在就和你断绝关系!” 唐欣一如既往地输了很惨,一如既往地和唐夫人告状,唐懿一如既往地被禁足。 当夜临睡前,管家把我叫到后院:“小小年纪,居然那么爱耍心计,真是个阴险恶毒之人。” “心计?”我格外平静,“如果你是我,你会比我更加阴险恶毒。” “我不会由着你把唐府搅得不得安宁。” “我无意挑拨离间,再说唐府也不是因为我的到来而没有安宁的。” “我会把你做的事告诉将军和夫人。” “唐将军本就不想唐少爷那么早接触儿女之事,你若是该把唐将军抬出来管教唐少爷,我还得谢谢你。唐夫人一向偏爱唐小姐,现在唐小姐有意保我,唐夫人不会过多插手。” “巧言令色。你到底有何目的?” “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只是因为唐懿一定要来招惹我,我才出此下策。” “那如果是唐小姐知道了你的真面目呢?” 我不记得当初的我是如何回答管家的。后来我主动告诉唐欣那段日子发生的事情。我问唐欣,会不会怨恨我,毕竟我一开始只是利用她,而且还害得她受了很重的伤。 唐欣侧身躺着,还细致地给我们俩掖了掖被角,看着我满不在乎地说:“伤得很重吗?我都不记得了。唐懿是个坏人,只要你和他作对,那就是好事。” 第一卷 第四章 矛盾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那件事之后,管家再也没说要把我从唐欣那里调走的事情。唐欣生活起居的大小事务都归我负责,不过我们俩并没有日益亲密。 唐欣是个极其自我而随性的人,不受管教,好动活泼。唐夫人前前后后给她安排了十几个贴身婢女,唐欣不是嫌弃婢女动作慢,就是骂她们没脑子。总之没有一个是唐欣满意的,最长的干不了三个月就被她赶走了。唐夫人索性不再费神,任由唐欣野蛮生长。 我倒是很满意这种情况。除了管家外,我不需要和唐府其他下人打交道。虽然唐欣不好相处,但平时也没有刁钻的要求。我每天天不亮就到了唐欣的院子,晚上下人都快睡着了才回房,几乎没有机会和唐懿遇到。 我很开心,过着劳累却安定的日子,差点把唐懿完全抛之脑后了。不过我还是低估了唐懿的下流程度。 在唐府度过了两个异常炎热的夏天之后,秋天一个夜晚,我和平常一样躺在下人房的角落睡觉。睡着睡着忽然感觉身上滚烫,手脚麻痹。我不安地呻吟,喉咙却格外干涩,想叫也叫不出来。 我用力地睁开眼,在一片黝黑中,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悬在面前,还在一寸一寸地逼近。我吓得浑身僵硬,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来人啊!” “嘿嘿,你以为谁会来救你?于思梅,你迟早是我的人。不如我现在就给你个名分,也省得你每天那么辛苦,你说好不好啊?” 是唐懿。我听清了他的声音,也逐渐看清了他的模样。他分开双腿坐在我的肚子上,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伸出右手去抓他的头发,被他半路截住。我又伸出左手去戳他的眼睛,也失败了。唐懿抓着我双手手腕压在床上,弯下腰整个脸贴了上来。他把口水抹在我的脸上,我越是挣扎扭动,他的动作越激烈。 我放弃了挣扎,平静地躺在床上。唐懿哼笑一声,头顺着我的脖子滑到胸口。他似乎想撩开我的亵衣,于是放开了我的左手。趁着这个机会,我微微抬头,把手指伸进了自己的喉咙深处猛地一扣。一股恶心的感觉直冲头顶,我张大嘴,热流喷涌而出,湿哒哒黏糊糊的液体落到我的脸上和脖子上。 唐懿立刻起身,一边用手在脸上乱抹,一边破口大骂:“这是什么啊!好你个于思梅,真恶心!你,你给我等着!” 唐懿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抱膝靠墙坐着。呕吐物在我脸上变得越来越干,恶臭却始终挥散不去。我瞪着眼睛看着虚掩着的门,害怕唐懿会去而复返。银色的光从门缝中钻了进来,显得格外明亮。 过了没多久,其余下人陆续走了进来。 “什么味道啊,这么臭?” “别说话了,赶紧睡。” “这迟早的事,装的跟贞洁烈女似的。她们美人族不都是……” “还睡不睡了?还嫌白天的事情不够多吗?” “哎,我要是长得像于思梅那么好看的话……” 我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坐了一整夜,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摆脱唐懿。这一次我逼走了他,但他也有了防备,下一次肯定不会再让我得逞。唐懿年纪也大了,听其他人说,唐夫人已经管不住他了,唐德又经常不在府中。只要我一日还在唐府,唐懿就不会放过我。逃出唐府对我而言轻而易举,只是就算不提出去之后如何谋生的问题,如果我消失了,唐德一定会找于宣雪和其他盘泥族人的麻烦…… 天还没亮,我早早地下床,用冷水草草地冲洗了身体,顶着冷冽的雾气来到唐欣房间。 唐欣还在睡觉,没有发现我的到来。她还要一会才会起来,现在为她准备热水和衣服太早了些。我有点头晕,就扶着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她。等她醒来,我会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她,我必须向她寻求帮助。我不禁后悔,过去的一年多时间没有努力和她建立更紧密的关系。不过,唐欣还是会帮我的吧。她会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地告诉唐夫人,唐懿至少又会被禁足一段时间。在这以后呢?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不停地想着,头疼得厉害,眼前的画面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下一刻,我像是被抽走了气力似的,软软地往地面倒去。 再次睁开眼时,我躺在唐欣的床上。我晕晕乎乎地起身,一个湿毛巾从我额头上滑了下来。 “你先躺着吧。”屋里一个婢女说。 “我回自己房里去躺着。”我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不过还是勉强撑着床板站了起来。 “你的床又脏又臭,小姐才让你睡她这里的。” 对了,我昨晚吐了,还没收拾。 “没事,我先回去换一下被褥。” 我笨拙地爬起来,想到昨晚的惨状,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居然又倒回床上,无力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醒来,眼前一片漆黑。我眨了眨眼睛,缓缓适应了黑暗,这才发生身边还躺了一个人。我吓得往后躲,结果重重地撞到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人被我吵醒了,缓缓直起上身,揉着眼睛,看着蜷缩在床角的我,没好气地说:“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干嘛呢?” 是唐欣,她居然和我睡在一张床上。我想赶紧下床,但必须越过她才行。 我哭笑不得,说:“小姐,谢谢你的照顾。我得赶紧回房去,应该有人帮我换好床单了。” 唐欣没有动作,略显不屑地说:“回去干什么?昨晚的事情我都问清楚了,唐懿反正就那样了,早就没救了,没想到唐府的下人也都是欺软怕硬的孬种。” 我垂下眼帘,随口说:“她们也是逼不得已……” “行了,我好累。我们睡觉吧。” 我一惊,连忙说:“小姐,这样不合适。” 唐欣已经自顾自地躺下了。 我依然忐忑不安,正要开口,却听唐欣催促道:“你发烧睡了一整天,还不停说胡话,现在完全清醒了?” “小姐,你我身份有别。” “身份有别?”唐欣似乎突然有了精神,兴奋地说,“于思梅,你躺下,我问你些事情。” 我拗不过她,顺从地躺到她身边。 “我听说你是美人族族长的女儿。族长是不是就相当于皇帝呀,那你岂不是公主,这么一说,你比我身份还高呢。” 唐欣兴致盎然,又不像是揶揄我,虽然这话让我觉得十分刺耳。 我无意和她过多解释,说:“小姐不嫌弃我,我十分感激。” “我还听说你们族叫美人族,怪不得你比唐府所有人都好看,大概也比我好看。你们美人族的女人都长你这样吗?” “我们族叫盘泥族,因为我们的祖先善于制陶……” “盘什么?太拗口了。美人族这名字多好听啊。于思梅,你和我讲讲你们美人族的故事呗。” 我不知道该不该讲,从何讲起,也不知道后来我和唐欣谁先睡着。 养病的这段时间,我一直住在唐欣的房间里,唐府中自然少不了闲言碎语。跟我同一个下人房的婢女被迫给我端药送饭,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但背地里没少在我的药碗饭碗里加“料”。如果我运气好看出端倪,就刁难她们一下,装作不经意地打翻碗。如果判断不出来,就只能安慰自己,没下毒吃不死就好。 唐欣脾性完全不一样,她好几次撞见下人们偷偷议论我。每到这个时刻,她会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些人的鼻子大骂,什么都骂。骂唐懿生性好色,人品低劣,下人们与他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唐府道德败坏,污浊不堪。下人们被唐欣大义凛然的模样给威慑住了,慢慢地不吭声了。 即便这样,唐欣依然四处找茬,三天两头地找唐懿吵闹,嘲笑他是个下流坯子。两人免不了打一架,最后搞得唐府所有人都知道唐懿夜晚爬上我床的事。被唐欣这么一闹,唐懿居然生出羞愧之情,面对唐欣的挑衅,好几次都忍了下来,没和她动手。 唐欣却不罢休。唐懿不搭理她,她又不厌其烦地指责下人没骨气没胆量,威胁她们说要把她们都送到唐懿床上去。有天夜里,她还真闯到下人房,随手拽了个婢女,脱的只剩亵衣扔到唐懿床上。 唐懿忍无可忍,把唐欣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唐夫人,唐夫人破天荒地站在了唐懿一边。唐懿得了鼓励,趁着唐德从边关回来,把所有关于我的事都告诉了唐德。 于是,有一天早晨,我刚换好衣服,正帮唐欣穿衣时,唐德、唐夫人和唐懿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离上一次见到唐德已经过去两年了,他的出现总能带给我一股铺天盖地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我已经给他们行礼的,可我正在给唐欣系腰带。我双手颤抖,腰带变得轻飘飘滑腻腻的,怎么系都系不上。 “我还在穿衣服呢!”唐欣有起床气,这下子更是恼怒。 “唐欣,过去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今后你们两兄妹要好好相处,互相扶持,不要整天针锋相对地闹个没完,传出去让别人笑话。这个美人族的人是我带回来给唐懿的,你让她收拾下东西,我在唐懿的院子里给她安排了间房。”唐德的语气平淡无奇,但话从他口中说出,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终于系好了腰带,僵硬地立在原地。我对唐德有着不可消减的恐惧,脑子里一片空白。 “爹,你偏心!你给唐懿带了个大美人回来,怎么不给我带一个?我也爱美人,他有我没有,我不服!”唐欣大喊。 唐德一愣,他脸上浮现出茫然的表情,配上他健壮的体格和黝黑的皮肤,显得十分滑稽。 唐懿哈哈大笑:“唐欣,你傻了吧你。你又没带把,你要个女人干什么。” 唐欣毫不示弱:“唐懿,你那么多个女人,你缺这一个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京城大小妓院的老鸨天天守在大门旁往外看,就是为了能提前截住你,免得错失了你这个最大的客人!” 唐懿气得跺脚:“唐欣,你,你血口喷人!” 唐欣双眼发亮,一脸坏笑:“我才没有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夜晚爬于思梅的床吗?那天你先去了玉花坊,花大价钱买了个雏儿,结果发现那雏儿一点都不好看,完事后不尽兴,这才想到于思梅的。可惜你那一千两银子白花了!” 唐懿涨红了脸,着急地说:“我才花了一百两而已!” “够了!”唐德大吼。 唐懿埋着头,一言不发。 唐欣洋洋得意,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唐德突然看向我,慢悠悠地说:“你,收拾东西。” 我想也没想地说:“是,将军。” 我正要转身,唐欣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腕:“不许走!” 她又对着唐德说:“爹,你就是偏心,你什么事都想着唐懿。唐懿他就是窝囊废,什么事都干不好,你还向着他。他好色下流,你不仅不骂他,还惯着他,还给他找美人。凭什么啊!” 唐夫人也急了,走到唐欣面前,说:“欣儿,你说什么呢,唐懿可是你兄长,你怎么这么说他。”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唐欣眼泪都下来了:“娘,你问问唐懿,他什么时候把我当妹妹了?他天天都欺负我,打我骂我,还说等我出嫁后就不管我了。这是兄长干的事吗?” 唐夫人见状,柔声细语地安慰唐欣:“欣儿,你和懿儿之间确实有些矛盾,以后可以慢慢解决啊。于思梅是你爹为懿儿选的人,你留着她也没什么用。你听话,娘马上去找十个八个女孩陪你玩。” 唐欣立马收起眼泪,恶狠狠地说:“留着没用我也要留,就凭她是唐懿想要的人。唐懿想把她拐到他的床上去,我偏不让他如愿,于思梅只能跟我睡!” “唐欣,你再在这里跟我胡闹,你看我抽不抽你?”唐德也变了凶狠的脸色,“看来我是太久没教训你,你胆子越来越肥了!” “要打就打啊!我被打的还少吗?哼,就因为我把唐懿的丑事抖出来了,你就要打我。爹,在你心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女儿了?” “唐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爹,你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女儿,当初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唐懿从不把我当妹妹看待,是因为你从来没把我当女儿看待!有种你们就把我赶出唐府去,要不然我天天闹,年年闹,我就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骠骑大将军的千金!” 唐德根本不搭理唐欣,朝我走了过来。唐欣扯着我的手腕,把我拽到她身后:“爹,于思梅就是个稍微有些姿色的异族人,哪配得上咱们唐府的大公子。大将军,你看我长得美不美,够不够给唐懿做小妾!” “看我不打死你!” 第一卷 第五章 共舞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唐欣被唐德追的上蹿下跳,唐夫人跟在他们身后不住地劝说。唐懿抓着我的手腕,硬要把我拽出去。 一番喧闹之后,最终我还是被唐欣保了下来。 我依然和唐欣同床共枕。下人碍于唐欣的脾气不敢多言,唐夫人单独找过我,找过唐欣,也同时找过我们俩。只是唐欣格外倔强,绝不退让半步。大概半年之后,唐夫人不再插手此事。唐懿也早就耐不住寂寞,找了几个年轻的女子进府,夜夜欢声笑语不断,我算是少了些麻烦。 我和唐欣的关系日益加深。她总是问起我的事,她对盘泥族很好奇。最初我不愿意向她提及,在我心中那是一段屈辱的往事。只是一旦开口之后,想说的话就如洪水决堤,难以抑制。 正如我对唐欣的感情。 最初我不愿意与她过于亲密。虽然我三翻四次地借助她摆脱困境,但在我心中,她依然归属于敌人的阵营。唐欣性格乖戾,反复无常,不管前夜在她床上睡得多么安稳,我依然担忧着下一夜,她会忽然“幡然醒悟”,和唐懿重修兄妹情,而把我双手奉上,作为她的“诚意”。 进唐府的第五年,也是我和唐欣形影不离的第三年,一个平淡的下午,唐欣说要带我一起去祁府参加祁青江的庆贺宴席。五年前云城失守时,祁青江只是定州刺史,五年后他已经升任吏部尚书。祁青江的宴席邀请了于宣雪,这是唐欣要带上我的原因。 我许久没听人提起于宣雪的名字了。在唐府,我甚至很少听人讨论盘泥族的事。 在唐欣说要带我去见于宣雪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唐欣已经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什么于宣雪什么盘泥族,全部都离我太过遥远。即使在我心中,唐欣对我并非真心,如果我不是她的下人,那我们更有可能是敌人,而不是朋友。不过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比起始终沉默不语,我宁愿对某个人敞开心扉,唐欣是唯一恰好的那个人。 不过我想,唐欣对我也是有感情的吧。我经常在睡梦中呢喃,而如果她被吵醒,从来只是暴躁地叫醒我,而不是把我赶下床。 “于思梅,你到底去不去啊?”看我半天没说话,唐欣急迫地催促。 “去了也没机会和姑姑说上话吧,还容易给你添麻烦。”我很犹豫。 “麻烦?什么麻烦啊?”唐欣说。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于思梅,你有病吧,这能有什么麻烦。我都跟我爹说了,他都同意了呢。” “为什么祁青江设宴会请盘泥族族长呢?” “我怎么知道?你那么好奇,你自己去问问她呗。哎呀,你别怕,到时候你全程跟着我,我找机会带你去见她。” “不用了,我就远远地看着就好了。都过了这么久了,她都不一定认得出我来。” “她不是瞎子吗,看肯定看不出来啊。到时候你直接说你是谁不就行了,她是你的姑姑,还能不认你?” 我心一沉,于宣雪是一个瞎子,祁青江为什么非要在这么盛大重要的场合请一个瞎子? “于思梅,怎么了?我不是故意说你姑姑是个瞎子的。”唐欣有些歉意地看着我。 “这是事实,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想去祁府,谢谢你,唐欣。” 我跟着唐欣来到祁府。那时的唐德也经历了几次晋升,是大周的镇军大将军。祁青江将他安排在上位,唐懿和唐欣依次坐在他的外侧。我站在唐欣身后,于宣雪就坐在我对面不远的地方。 于宣雪皮肤洁白,鼻梁高挺,有着柔和的面颊曲线,又宽又平的肩膀和窈窕的身姿。她闭着眼睛,微微颔首,一言不发地端坐在热闹的人群中。只要维持现在的模样,她就是出尘绝世的仙子,散发着无穷的魅力吸引着四方的目光。 唐欣一直拽着我,想让我过去和于宣雪相认。可是太多人盯着于宣雪,我不愿意那样的视线同样落在我的身上,迟迟没能行动。唐欣看出我的顾虑,只好说等晚宴结束再找机会。 傍晚时分,客人来齐了。祁青江客套了几句,开宴上菜,奏乐起舞。 我不太在意堂上的舞蹈,双眼一刻不停地注视着于宣雪。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一个姿态。她身后的侍女为她碗里夹满了菜,然后把筷子递给她。于宣雪一手端着碗,一手缓缓地挑着碗里的东西,从容不迫地往嘴里送。她不曾说话,连一丁点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我出神地看着她,好像她还是我记忆中那个清冷疏离的姑姑。 “我就说吧,这好看的男人媚起来,女人可是比不上的。”旁边几个人的低声碎语传来。 “嘿嘿,可不光是媚。你不知道吧,这祁文天我可是用过的,那滋味,啧啧啧,我现在只是回想一下,就有股冲动呢。” “听说他那里已经不行了,以后大概都只能这样见上一见,回味一下那种滋味。哎,这男人终究还是不如女人啊,容易废。” “哼。废了也好,祁青江能升的这么快,不就是靠这种龌龊的手段……” “行了,王大人,你不过是嫉妒祁尚书的好眼光罢了……” 一股寒气从脚跟窜到头顶,我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似的,一动不动,目光呆滞。我还是看着于宣雪,她依旧安详静坐。在我们俩之间,舞者挥动着衣袖,旋转着裙摆,风姿绰约,绮丽华美。站在舞者中间的那人随着乐曲翩翩起舞,他缓缓后仰,身体是一道柔美的弧线。在其他舞女交错的身影中,我渐渐看清了他凝固着笑容的脸。 “二叔。”我喃喃自语。 “啪”得一声在我耳边响起,有人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吓了一跳,转眼一看,居然是唐欣。 “唐欣,你干什么?”唐德大声斥责。 舞者停止了舞蹈,低头垂手站在原地。 唐欣完全不理会唐德,对着主位上兴致正盛的祁青江说:“祁伯伯,这么好的一场宴席,为什么要找个男人来跳舞助兴?真是煞风景。” 祁青江笑盈盈地答:“唐小姐啊,这就是你不懂欣赏了。只要跳的好看就可以了,何必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呢?” “唐欣,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赶紧给我坐下。”唐德再次斥责。 “跳的好看又怎样?”唐欣昂着头,左右看了看,说,“你们不觉得别扭吗?这人明显就不想上来献舞,他那表情我看着恶心!” “哦?是吗?”祁青江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下唐欣,又瞥了眼于文天,说,“唐小姐怎么知道这人不情愿呢?祁文天入我祁府已经五年了,唐小姐这可是第一次见他吧,难道会比更了解他想法吗?” “我当然知道!什么祁文天不祁文天的,于文天他是……哎呀,好疼。” 我伸手抓住了唐欣的手臂,不自觉地用了很大的力气,指甲陷阱了她的肉里。 唐欣回头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不想再让她说下去,她明白我的意思,但她迟迟不肯坐下,面色越发狰狞。 “唐小姐真是有福气。之前还没发现,唐小姐的侍女可是出水芙蓉之姿啊。”祁青江说。 “祁尚书有所不知,这是唐欣的贴身婢女于思梅,也是美人族人。”唐德说。 我一愣,和唐欣一起茫然转头望向堂中。对面的于宣雪猛然抬头,筷子敲在碗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不愧是美人族人,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怪不得唐小姐看不上我祁府的舞乐。”祁青江兴致更胜,笑意盎然,“想必于姑娘的舞姿必定翩如惊鸿,不知我等今日是否有幸一见。” “于思梅,上去给祁尚书舞上一曲。”唐德用威严的语气命令我说。 刹那间,整个屋子的目光聚集在我的身上,我脸颊滚烫,浑身颤抖。我深吸一口气,放开了唐欣的手臂,正要走出去,唐欣反手拉住了我:“祁伯伯,于思梅不会跳舞。” 祁青江还没发话,就有人讪笑着说:“美人族的人怎么能不会跳舞呢?唐小姐莫要替人谦虚。” 唐欣拧起眉头,冲着那人做着鬼脸:“美人族的人为什么一定会跳舞,这哪里来的道理?于思梅从不跳舞,但她倒是从小玩泥巴,我让她盘个泥条给你如何?” 唐德终于忍不住起身,发怒地说:“唐欣,你坐不坐!不坐的话就给我滚出去,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我才不坐,坐在这里难受!于思梅,咱们走!”唐欣拉着我转身往外走。 我没有跟上她,停留在原地。唐欣没走成,惊讶地看着我:“于思梅,你干嘛,你真要去跳舞?” 我沉默以对。 唐欣又气又恼:“我知道你不愿意,你别怕,我罩着你。” 唐欣使劲拽了我几下,发现我毫无反应。她生气地甩开我的手:“于思梅,你不走算了,我自己出去玩。” 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反应,唐欣飞快地跑了出去。 “唐欣,你给我回来!”唐德冲着唐欣背影大喊。 “唐将军,我出去找小姐。”唐德身后一个侍卫也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向祁青江和唐德行了礼,然后缓缓走到大堂中央。琴瑟之声再起,水袖飞舞,长裙摇曳,我看着于文天凝固的笑脸逐渐融化,像是正破冰的湖面,泛着一圈圈不断延伸的涟漪。 后面的许多事情都在我的记忆中消失了。我只记得我和于文天时而近,时而远,但他的声音却始终那么清晰。 “阿梅,你能遇见唐欣,是你的幸运。” “因为我的选择,盘泥族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因为我的懦弱,盘泥族至今仍然无法走出困境。但这并非我一人之过,旁人有心陷害,我却已无力为族人正名。” 第一卷 第六章 相认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曲终舞罢,我不愿再待在宴席上,借口寻找唐欣离开了宴席。后来宴席上发生的事还是唐欣费了许多功夫打听到,再告诉我的。 宴席进行到一半,在场的大部分人因为食用了有毒的菜而瘫软无力。于宣雪和于文天的弟弟于长欢,也就是我的三叔,突然出现在宴席上,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混进祁府的。他制服了小部分尚能行动的人,带走了于文天。于文天离开前,用刀划破了自己的脸,然后请于长欢摘下了自己的眼睛,换给了于宣雪。 宴席变故时,我和唐欣在一起,她独自坐在祁府后院的树上玩,我在树下大叫着她的名字。她还在气头上,故意无视我。没过多久,祁府的侍卫发现异常,赶到席上为众人解了毒。再后来,唐德带着我和唐欣回到了唐府。 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于文天。 关于祁府的事,我和唐欣说起过很多次。唐欣突然对祁青江说的那番话让我很难堪。她不这么觉得,但她还是和我道了歉。她说,如果她没有任性的跑出去,我就不会去追她,我就可以跟着于长欢一起离开祁府,离开京城。 如果那时我就离开了京城,后来许许多多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我不会遇上太子,也就不会和唐欣有了隔阂,差点反目成仇。或许我也不会死,唐欣也不会成为杀人犯。 于文天说,遇见唐欣是我的幸运。我把这句话告诉给了唐欣。那时我们还很要好,唐欣自鸣得意,说于文天说得对,她觉得于文天也没那么恶心了。 于文天还活着。如果我还能再见到他,我一定要问问他,现在是否还觉得我和唐欣的相遇是我的幸运。 不,不对。不一定是唐欣杀了我。 “因为我的选择,盘泥族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但这并非我一人之过,旁人有心陷害……” 这些年,我一直找机会调查当年北狄攻陷云城、盘泥族无奈归附大周的事。其中的蹊跷,我确信,祁青江和祁青松两兄弟必定脱不了干系。只是除了我之外,再没人真正在乎那段往事。而我能力有限,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实质进展。 太子和唐欣大婚的消息传出之后,祁青江把祁青松从定城召回了京城。祁青江和唐德一向不和,大概是祁青江害怕唐德会因为此次与太子的姻亲关系,唐家势力再次扩大,才想要让同为武将的祁青松出面牵制唐德。 十年前祁青松驻守的云城失守,他本人也重伤昏迷数月,醒来后又在轮椅上度过了几年。即便如此,他在军中依然颇有威望,近几年一直在定城休养,时而与定城刺史一起巡视防务。伤势完全恢复后,皇帝本打算恢复了他云麾将军的官职,驻守定城,被祁青松拒绝了。最近几天,他不仅回到了京城,还出席了唐欣出嫁前一日唐府的宴席。 祁青松武艺高强。如果凶手不是唐欣,那么祁青松的确是有能力杀了我,还全身而退的人。再说,祁充是他的侄子,一定会刻意为他掩饰…… 我摇了摇头,这都是我无端的猜测,一切还没有证据。 我从坚硬的床板上坐起来,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眼珠不停地转动着。 自祁充离开后,除了送饭的狱卒,还没有第二个人来看过我。祁充似乎笃定是唐欣杀了我,如果祁青松真的有问题,我肯定不能指望祁充这个大理寺正会帮我查清事实,我只能靠自己。 我走到牢门前,对着外边大喊:“有人吗?我要见太子!” “吵什么吵,太子在门口了。” “啊?”我一脸不可思议,“哦。” 我两手抓着牢门,焦急地等待着。我的确想要尽快见到太子,但我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他。让太子相信我是于思梅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可是我、太子和唐欣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我早已和太子约定,我俩一刀两断,今后再无瓜葛。就算如今没有唐欣横在我与太子之间,如果不是唐欣杀了我,我反而借用她的身体接近太子,会让我自我厌恶。 就在我踌躇不决的时候,太子出现在眼前。 牢房中只点着几盏摇曳的火把。太子走到我的牢房前,高耸挺拔的身影将大部分的灯火都挡在身后。我们之间隔着冷冰冰的昏暗,我紧紧地抓着牢门,抑制住了伸手去触碰他的冲动。 “是你杀了阿梅。”太子说的很坚定。 “你这么肯定?祁充告诉你的吗?”我盯着太子,他的双眼在昏暗中显得格外透亮。 “你还不承认吗?” “祁充根本没有证据,他那么急着置我于死地,到底有何企图?” 太子沉默了一会,突然提高了声音,说:“开门。” “是,太子殿下。”一个狱卒跑了过来,掏出钥匙打开锁,一圈一圈地绕着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我连忙后退了几步,垂在两旁的手紧张地攥着拳头。 太子走进牢房,缓步走向我。我不自觉地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墙壁,太子才停下。 牢房里更加昏暗。太子身后火把的火光擦过他漆黑的轮廓,打在我的脸上。我看不清他,但他可以捕捉到我每一次的不安和激动。 唐欣,你不是一向敢作敢当吗,为什么不承认呢?”太子平淡地说着,“祁充没有理由陷害你,他已经尽了他的职责。现在这只是我与你的事,你不需要把旁人牵扯进来。” 我心中五味杂陈,我明明十分想见到太子,现在他站在咫尺之外,我反而手足无措。太子太平静了,这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他是太子,将来是大周的皇帝,他的确不应该在唐欣这个“杀人凶手”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我暗暗地对自己说,大概是想通过这些毫无意义的思考缓解我的紧张。 “唐欣,那晚你和阿梅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到了生死相搏的程度?”太子不急不躁,这种语气让我想到了昨日审问我的祁充。 “我不记得了。” “你不愿对祁充说,我理解。但你应该告诉我。” “你理解什么?”我笑着重复,“我不记得了。” “于思梅与你相识多年,情深意重。现在她死了,你没有一点愧疚吗?”太子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些波动。他朝我迈出一大步,黑暗又朝我蔓延了几尺:“唐欣,的确是我对不起你。但你对阿梅真的能这么冷漠吗?难道你连一句道歉的话都舍不得吗?” “道歉?”我哈哈大笑,完全失去了理智,“太子殿下特地来到着肮脏不堪的牢房,就只是为了听我说一句道歉吗?到底是我冷漠,还是殿下冷漠呢?” 太子没有回应,也没有动作,整个人陷在死气沉沉的黑暗中。 我后背抵在墙上,弯下腰捧着肚子,眼泪在眼眶打转:“我说错了,太子殿下怎么算得上冷漠呢?昨日殿下在唐府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唐德堂堂骠骑大将军,竟在自己家中被人带走了掌上明珠,这让他那老脸往哪里搁。今日殿下又亲自来这腌臜之地对我循循教诲,非要我对于思梅的死感到极其羞愧,无地自容。于思梅不过是唐府的下人,殿下这番做派也算是给足她面子了。难道殿下还真敢对我做什么不成?我可是唐德唯一的千金。再说,殿下可是先辱我唐府在先。” 我泪眼模糊地看着地面,太子投下的黑暗不断靠近,顺着我的双腿逐渐爬了上来。终于,我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 太子举起右手,掐住我的下巴,逼着我抬头与他对视。黑暗依旧无处不在,但在不足一个拳头的距离下,我还是看清了他的面容。他和我一样,泪流满面。 “你……” “唐欣,你说得对。我根本不能拿你怎么样,我也不配拿你怎么样。唐欣,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敢相信太子居然会对“唐欣”说出“对不起”三个字来,我想,他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我不应该答应了父皇的赐婚,又临时悔婚。如果不是我辱你极深,你也不会失控至此。我早就知道我给不了阿梅她想要的,我们早就说好一刀两断,各自安好,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见她。如果不是我大婚前夜还去找她,你也不会将我悔婚之事怪罪到她身上。” 太子的五指越发用力,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没办法张嘴,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 “是我害死了阿梅,可我却想把罪责推到你身上。就算我拼命告诉自己,你是罪魁祸首,是你杀了阿梅。可我却顾忌你的身份,顾忌自己的地位,不能亲手为阿梅报仇。这些天,我找了无数理由为自己辩解开脱,我以为我还能保持理智清醒。其实,我根本做不到。” 太子的声音越发模糊,手指的力道逐渐卸了下来。我终于可以开口说话,我心疼地看着太子,想要安慰他,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低沉的哽咽。 “祁充一直劝我不要来见你。他知道,我不敢动你,他答应我他会处理好一切。”太子面色苍白,嘴唇不断抖动,“可我还是来了,可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这明明是我的错,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太子松开了我的下巴,身体缓缓地落下,像个孩子似的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之中。 我也蹲了下去,看着他蜷缩的身体,难以克制地伸出双手:“你没有错,你什么都不用做,苏迷……” “阿梅,是你吗?” “苏迷,是我。” 第一卷 第七章 怀疑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和太子在黑暗中用怪异的姿势拥抱着,直到我们两人都平静下来。 太子不叫苏迷,苏迷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胡诌的名字。我从未将苏迷这个名字告诉他人,甚至在唐欣面前都未曾提起。即便如此,我也没料到我们能这么顺利地相认。也许是我们都深陷痛苦绝望,再没有力气去猜忌和对抗彼此。 我哭得精疲力尽,太子扶我坐到床上,声音低沉:“阿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抹了抹脸,说:“大婚那天,甚至前几天的事我都记不太清。我昨日醒来,才知道我已经死了,却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唐欣。” “你为什么会变成唐欣呢?你们盘泥族是不是有什么灵魂转换的秘术?” 我回忆了下,说:“我从未听族人说起过。” 太子弯腰抱住我,热气吐在我的耳旁:“你从小就离开亲人,不曾知晓也很正常。不管怎样,你还活着,这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我没有回应,无言地闭上眼。 太子往后退了一些,两手握住我的肩膀,认真地看着我:“阿梅,你在想什么?还有,我已经到了牢房,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和我相认?你是在怪我对你的死表现得太冷漠了吗?” 我微微摇了摇头,说:“我不觉得是唐欣杀了我。如果她不是凶手,那她是因为我才消失了的。我不该占用她的身体,还和你……” “阿梅,你总是这样。”太子打断我,“你总是太多顾虑,无端乱想,总是因为一些不必要的烦扰踟蹰不前。就算你的死与唐欣无关,你也不需要对她感到亏欠,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可是……” 太子再次强硬地打断我:“根据祁充的调查,大婚那晚唐府没有异常。你和唐欣在书房争吵,书房也没有第三个人出入的痕迹。” 我还是摇了摇头,说:“即便这样,我依然不相信唐欣会狠心对我下死手,我怀疑是有人借唐欣之手除掉我。” 太子起身,在牢房中走了几圈,突然想到了什么:“阿梅,你还记得大婚前夜,我潜入唐府找你时的情形吗?”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具体是怎么样的,我一点都记不起来。” “那时我对我与唐欣的婚事还是很抗拒,所以才想……”太子说,“我本来想和你说说唐欣的事,你却说你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可能与十年前北狄攻占云城有关。” 我立刻紧张起来:“是什么!” 太子长叹一声,显得很无奈:“你吞吞吐吐的,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唐欣就出现了。” 我皱起眉头,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当时的情况。 “那唐欣会不会知道呢?盘泥族的事,无关大小,我都会告诉唐欣。”我说,“我事先根本不知道你会来,如果我真的发现了什么,我一定会先告诉唐欣。” “唐欣应该不知道。当时她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很气愤,问我们在说什么。我来意不善,有所迟疑,本以为你会和她解释,结果你并没有提你发现的线索。我匆匆离开,后来你有没有再和她说起,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很疑惑,也很失望:“可能是我不能肯定我的发现真的与云城之战有关,不敢妄加揣测。又或者,我和唐欣的关系大不如前,我才没有当场言明。” 太子也失望地苦笑:“阿梅,你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呢?” 我懊恼地垂下头,太子轻柔地摸着我的头发,我觉得舒服极了。 “阿梅,没事的。这件事我们还可以查下去,你还在这里,一切还可以挽回。” 我思考一阵,说:“这些年我一直找机会调查当年的事,你也帮了我不少。北狄之战毕竟是十年前的事,而且发生在边关。在京城,我们能做的都做了,按理说已经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如果我真的找到什么新的东西,大概跟最近刚来京城的人有关。” 太子托着腮,面色凝重:“由于我和唐欣的婚事,最近京城来了不少人。唐德过去一直驻守边关,他的许多部下从十几天前就陆续进京,几个亲信就住在唐府,想必是唐德还想扩张他在军中的势力,借此机会密谋详谈。祁青江已是尚书令,但祁家祖上出身行伍,立下不少军功,祁青江定然不愿看到唐德继续做大。祁青松常年居于定城,且深居简出,常人难以见到。前几日祁青松居然到了京城,祁青江还带他面见了皇帝,不知他们三人谈了什么。” 我双眼一亮,激动地说:“祁青松有勇有谋,武艺高强,深受皇帝器重,曾是一方大将。云城之战后祁青松意志消沉,皇帝本想让他官复原职,他却拒绝了,还一直留在定城。我二叔于文天当初就在祁青松麾下,当年那场战争有太多蹊跷之处。二叔曾和我说过,是旁人有心陷害。祁青江将云城等边塞三城失守的罪责归咎于盘泥族,使我的族人沦入为奴为婢之境地,二叔更是被他囚在祁府五年之久。” “你在怀疑祁尚书和祁青松?” 我不再迟疑,眼神坚定:“是的。还有祁充,他这么快就定了我的罪名,我觉得很奇怪。” 太子明显愣了一下,犹疑地说:“我和祁充多年好友,你与他也几番来往,我相信他的为人。我觉得他不是有意针对你,我的意思是他对唐欣没有恶意。只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你的死和其他人有关。” “我们肯定还遗漏了什么。” 我和太子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牢房中一片刺骨的死寂。 我的头隐隐作痛。我的死因到底是什么,这只是我需要查出的许许多多谜团中的一个,或许是最不重要的一个,又或许是最关键的一个。我是盘泥族前任族长的女儿,我肩负着带领盘泥族人走出困境的责任。只是我现在是唐欣,不再是于思梅,这个新的身份于我来说是累赘,还是裨益呢? “阿梅,你先别想那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你出去。”太子率先打破沉默,“不过千万不能让唐德他们知道你附上了唐欣的身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唐欣到底去哪儿了?我是不是不该……” “叫你别想那么多,你现在还不够烦吗?” “嗯。我知道了。” 太子走后的第二天,狱卒恭恭敬敬地为我开了门:“唐小姐,你可以走了,马车在门外等你。” 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怎么?当初那么嚣张把本小姐抓来,在这个鬼地方待了两天,吃不好睡不好,现在舍得让我走了?”我学着唐欣的模样,“今天我就要让你们知道什么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狱卒连忙鞠躬道歉,脸色十分难看:“唐小姐,这回是我们大理寺太草率了。根本没有人亲眼看到小姐杀人,我们不该抓你进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们吧。我们这就送你出去。” “哼。你们大理寺的祁充祁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在他眼里,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祁大人,祁大人他……”狱卒哈着腰,差点要给我跪下,“唐小姐,你千金之躯,可不能耗在这阴冷之地。祁大人就在门外,让他亲自和你解释吧。” 我跟着狱卒出了门,祁充正站在一辆马车旁边。他见我出来,连眉毛都没动两下。 我爬上祁充身旁的马车,在进马车之前,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忍不住讪笑:“祁大人,如果你想定我的罪,可能要再努力一点。” 祁充斜仰着头,似是轻蔑又似是不在乎:“唐欣,你好自为之。” 我回到唐府,唐德站在院子中央,没等我开口,就怒气冲冲地说:“唐欣,你马上回房换件衣服,跟我进宫见太子。” 我一脸惊恐:“爹,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要进宫,不要见太子,太子那么恨我,他肯定会杀了我!” “有我在,你怕什么!”唐德大步走到我面前,一边推着我往房间走,一边说,“昨天太子去大理寺监牢见你,你跟他说了什么?” “啊?昨天吗?我想想……” “你别想了!你知道吗,太子从大理寺出来,就直奔祁府,当着祁青江的面催着祁充定案,还要立刻把你的案子呈送大理寺卿和刑部复核,再奏请皇帝核准死刑!” “爹!我是要死了吗?” “你就那么想死吗?祁充改了口,说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你暂时死不了。” 唐德平时总是威风赫赫,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那么着急。 “爹,我不要再回大理寺去,那里太阴森了,我晚上都睡不着觉,一闭眼就看到断头的恶鬼。” “没想到太子这么看重于思梅,竟然真起了杀心。不过你不用担心,祁青江也是明白轻重之人,不可能任由太子胡来。我与他素来不和,但真让皇帝看到这份奏折,祁府,唐府,以及太子,谁都逃脱不了干系。” “那现在怎么办?” “你从大理寺出来的消息马上就会传到太子那里。我答应祁青江,即刻带你进宫给太子请罪。” “你刚还说太子对我起了杀心,现在还让我承认是我杀了于思梅?” “难道不是吗?就算是又如何,你是我唐德的女儿。于思梅算什么,一个不足挂齿的贱婢。太子若真那么喜欢她,早把她收进宫去了。太子这会儿只是一时想不开,等他冷静下来,自然明白孰轻孰重。你好好地和他赔罪,下跪也好磕头也好,他说什么你做什么,我不信他真会拿你怎么样。” “爹,他真的会放过我吗?” “下个月初美人族族长进京,从她那里挑几个姿色出众的美人献给太子。等太子彻底忘记于思梅,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爹,我听你的。” “赶紧换件素色衣服,跟我进宫!” 我和唐德火急火燎地赶到东宫,说明来意。侍卫禀明太子后,把唐德拦在宫门外:“太子让唐小姐单独进去见他。” 唐德一惊,连忙说:“能不能再和太子说一下……” 侍卫很强硬:“唐将军,太子吩咐的很清楚,他只见唐小姐一个人。” 我正要跟着侍卫走进去,唐德果断地拉住了我,说:“麻烦你回禀太子,我和唐欣下次再来拜访太子。” 唐德眉头拧起,眉宇间阴云密布。他用力的指尖嵌进我的肉里,生怕我离开他的视线。 我不禁苦笑。唐欣总是抱怨唐德根本不在乎她这个女儿,为此她和唐懿处处作对,还以为唐德早就放弃了她。若是能让她看见此刻这一幕,或许能让她稍微感到一丝安慰。 我一个接着一个掰开唐德的手指:“爹,我单独去见太子。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第一卷 第八章 东宫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太子斥退了所有宫人,殿里只有我和他两人。 “你为了我能尽早从大理寺出来,故意做出气急败坏的样子。万一此事真的传到皇帝那里,他一定会责骂你,为了一个下人有失体统,不识大体。”我担忧地说。 “我实在不忍心让你在那种地方多待半日。你无须太多担心,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祁青江和祁充会主动替我遮掩,只要你没事,唐德也不会再往外闹。”太子看上去十分淡然,我相信他的判断,心里宽慰一些。 “昨天我在祁府见到祁青松了。”太子突然说。 我一愣,又惊又喜:“你见到他了?” 太子坐到案台边,手指敲着台面:“昨天我到了祁府,催着祁充回大理寺审结你的案子。当时祁青江也在,他和祁充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祁青江表面说他会督促祁充结案,让我先回宫。我正好假装要等祁充的消息,找个理由留在祁府。于是我问起祁青松,说顺道拜访一下曾经的云麾将军。祁青江没有阻拦,引我见到了祁青松。然后祁青江就走了,大概是去找祁充商量你的事了吧。” 我心扑通直跳:“你是单独和祁青松见面的?有没有什么发现?” 太子缓缓摇头,看上去十分失落:“没有发现。不管我怎么旁敲侧击地提起当年的云城一战,祁青松毫无反应,偶尔说上几句,都是用什么过去已久,记忆不清来搪塞。” 我不禁冷笑:“那可是改变他一生的大事,他怎么可能记不清呢?” 太子不置可否,又说:“还有,前几日,祁青松和祁青江一道去见了皇帝。我也懒得兜圈子,直接问他,是不是皇帝一心拿回云城,这才召他进宫,想与他商讨对策。他只说重伤之后,身体大不如前,每晚都必须在温水中疗养两个时辰。武艺也大幅退步,无力再上战场,辜负了皇帝的期待。” “那么严重吗?” 太子缓缓摇头:“我看他房间里,到处挂着兵器,从千斤的长枪,到短小的匕首,应有尽有。我敢肯定,身体有损只是他拙劣的推辞。” “如此说来,祁青松还是在隐瞒什么。” “嗯。只可惜他明天就要离开京城,回边关了。” “明天?”我惊呼,“那么着急的吗?他在边关又没有职务,为什么这么急着走?” “我对此也很疑惑。祁青松还是用水土不服,住不习惯作为解释。而且,他说他在京城没什么要紧之事,索性早点回去。” 我心中刚燃起的兴奋的火苗一下子熄灭了。 太子见我无精打采,安慰我说:“阿梅,你别灰心,我已经派人调查祁青松进京后的行踪,这两日就有结果。我还暗中安排了人手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回到定城。” 我依然兴奋不起来,随口回应:“恩,希望能有好消息吧。” 我在脑海中寻找有关祁青松的记忆,我不太确信有没有见过他。小时候于文天曾带我去过祁青松的军营,可我却不记得于文天为我引见过祁青松。如果说我没有见过祁青松,记忆中却的确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人影身处迷雾,面容难以辨析,我却有种莫名的自信,那人就是我要找的人。 “祁青松是怎么样的人?你和他熟悉吗?” 太子苦笑:“别说我了。祁充跟他也不熟。” “是吗?祁充不是他的侄子吗?” “之前祁充和我说起过祁青松,说他这个二叔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宗族中,他都不愿与人亲近。祁青松从未娶妻,更无子嗣,但祁充作为他的侄子从未得到过他半点关爱。祁青松从小就跟着他父亲投身军中,上场杀敌。他统帅的军队,军营中纪律严明,战场上杀伐果断。十年前,他不过二十二岁,他就是云城驻军统帅,大周的云麾将军。这种人大概天生就不懂儿女私情吧。” 听到这儿,我嘲讽地笑了笑:“十年前唐德也是边关燕城守城将领,比祁青松年长十来岁,官阶还不如祁青松。” “恩。北狄人残暴好战,在两国边界上烧杀抢掠。云城离北狄的石城相距不过百里,云城百姓苦不堪言。祁青松接替他父亲驻守云城后,以攻为守,行事激进,几次与北狄大军正面交锋。不过他运气好,后方一直安稳,这才保得云城一方太平。皇帝对云城格外看重,认为祁青松当居首功,所以祁青松官阶自然在唐德之上。” 太子还在敲着案台,嗒嗒嗒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 “听你这么说,祁青松虽然性格孤僻,但应该是个刚正的人,不屑于暗地里使出什么阴谋诡计。”我说。 太子停下手上的动作,脸上看不出态度:“我并不了解祁青松。他过往的战绩无可置疑,他的为人大多是来自祁充的描述。” 我不由地叹了口气。 太子起身,走到我面前,轻轻地扶着我的肩膀:“阿梅,祁青松的调查一有结果,我马上想办法告诉你。唐德还在外面等着,你先回唐府,好好休息几天。” 我十分失望,深感疲惫:“好,我先回去。但是,我就这样走出去吗?我要怎么让唐德相信,你已经平静下来,暂时不会找唐欣的麻烦了呢?” 太子微笑地看着我,温柔而平和:“阿梅,我不愿再伤害你,一丁点都不行。你就这样去见唐德,告诉他,我虽然还不能原谅你,但我毕竟是大周的太子,我知道应该怎么做。唐德见你平安回去,就算内心有再多疑惑,也只能暂且压下。” 我点点头,转身往外走,门外耀眼的阳光打在我身上,炎炎热气将我包围。我头晕目眩,僵硬地停住脚步,即便如此还是抵挡不住从脚底升起的无力感。 我双膝一软,胡乱抓住门框才没有瘫倒在地。 “阿梅!”太子大叫着我的名字,飞快地跑过来搂住我的腰,将我扶了起来。 “阿梅,你这些天太累了。祁青松的事你不要挂心了,交给我就好。” 我靠在太子的臂弯中,一边觉得全身瘫软,脑子里昏昏沉沉,一边心底又忽然冒出一股莫名的力量:“我想见祁青松。” 太子一愣,惊讶地重复:“你要见祁青松?” 我有些后悔说出这个无理的要求,低头避开太子的目光:“是我过于强求。我其实都还没想过,真的见到祁青松之后要说些什么。” “明日祁青松要离开京城回定城,再见他就难了。祁青松说他每晚需要泡在温水中疗养,为此祁青江在京城东北角找了个僻静的院落,挖了个水潭,从东山上引下来温泉水供祁青松疗养。今晚子时我来唐府找你,我们去那里找他。如果他在,那是最好。如果不在,说明他有意撒谎。” “殿下,这样做会不会太唐突?”我涨红了脸,“如果你觉得太为难的话……” 太子抱着我的头,扶到他的肩膀上。他的五指穿过我的青丝,我清晰地感觉到他分明的指节。 “阿梅,我不为难。你过去总是过于谨慎,甚至到了畏缩的地步,对我也是如此。很多时候,你明明可以选择依靠我,向我需求帮助,而不是自己独自承受委屈和困难。就算,就算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太子说到动情之处,剧烈起伏的胸脯压得我喘不过气,“阿梅,我们相识这么久,我竟然从未为你真正做过什么,还让你被我连累,卷入了我与大皇子的争斗之中。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和唐欣决裂,我明知道她性子乖张暴戾,却依然任由你留在唐府……” “殿下,都过去了。” “嗯,都过去了。”太子全身收得更紧,像是要把我融进他的身体里面,“阿梅,幸好你还活着,让我为你做点事吧。” 我从东宫出来,唐德正低着头背着手,急促地在宫外走来走去,不时地朝东宫方向看一眼。 他见我出来,立刻冲了过来。我早有准备,一瞬间,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爹!”我嚎啕大哭。 唐德重重地抱住我,我撞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恍然失神。我从未与唐德如此亲密过,整个人猛然僵硬。 唐德没有发现我的异常,粗粝的大手在我背上不断摩挲。 我哭到有气无力,唐德放开了我,带着我往回走。 “你在东宫发生了什么?太子现在如何了?” 我一边小声抽泣,一边用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太子很生气,他说你和祁尚书联合起来糊弄他……我一直跟他道歉,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于思梅……我一直哭,太子扯着我的袖子,大吼大叫,让我不准哭……他模样太可怕了,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他还把剑抽了出来,我吓得想跑出来,结果他比我快,把门堵住了……我差点以为他要砍死我了,结果他砍偏了……太子好像也哭了,他不想看我,让我滚出来……爹,我再也不敢去东宫了……爹,我再也不任性了……” 我也不知道唐德听清楚了没,听进去了多少。我说的嘴巴干了,实在懒得再应付唐德,索性低着头认真走路。 唐德也沉默着,我们两人并肩无言地往前走。 来时,我跟着唐德一路喘着粗气跑到东宫外。此时,我们的步伐极慢,森严的红墙,喧闹的街道,宁静的小巷,都像是一幅幅精美的画卷,在两旁缓缓展开。 在我的记忆中,唐欣和唐德单独相处的机会很少,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沉浸在难得的默契中。唐欣很少提及唐德,但我很清楚,在她心中她有多么渴望唐德对她的关心和理解。她的性格作风,她对唐懿的敌意,几乎都来源于唐德对她的漠视。 我逐渐恍惚,不知道是期望这条路漫长地没有止境,还是期望我能尽快从唐德的威压中解脱出来,分辨不出此刻我是于思梅还是唐欣。 困惑了一阵子,我突然暗自发笑。此刻就算这身体里住的还是唐欣,她也会困惑,唐德这种片刻的紧张和关切也许根本不是建立在他可能失去女儿这个沉重的后果上。至于到底是何缘由不必深究,反正这条路走完,以后再不可能有相似的时候了。 第一卷 第九章 夜访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回到唐府,我借口太疲惫了,径直回到自己房里,支走了所有人。 我躺在床上,睡意不断袭来。我不敢睡去,只好站起来在房里走来走去。期间我几次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只得慌张地躲回被窝,装作睡熟了的样子。 唐夫人和唐懿都进来看过我。唐夫人坐在我床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我本来就头疼,她蚊子般嗡嗡的声音吵得我心烦意乱。好不容易熬到她走了,我正打算静静思考下晚上怎么应付祁青松,唐懿又来了。 唐懿不像唐夫人那么知趣,他直接趴到床上,隔着被子使劲摇晃我。我气冲冲地起身,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唐懿,你多大的人了,怎么随便进我房里来,你给我滚出去。” “哟,唐欣,你睡觉不脱衣服的吗?你又在装睡?”唐懿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看,似乎在想什么龌龊的事。 他的表情让我直犯恶心,我嫌恶地别过脸:“我累死了,懒得换,与你何干。” 唐懿斜扯着嘴巴大笑:“唐欣,于思梅死了,你连衣服都不会脱了?” 我脸色一沉:“你别在我面前提于思梅。不对,你别出现在我面前,立刻给我滚。” “哼,你以为我想留在这里?”唐懿兴致更甚,“我只是很好奇,太子怎么没杀了你,还让你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滚。” “只要你告诉我,我马上就滚。” “我才不会告诉你,你自己慢慢猜去吧。” 唐懿收敛笑容,眼珠飞快地打转:“唐欣,你不对劲,你心里一定有鬼。” 我阴笑一声:“是,我心里有鬼。我心里住着于思梅的鬼,今天半夜我就让她去找你。” 面对这么低劣的威胁,唐懿脸上居然闪过一丝恐惧。 “哼,于思梅来找我干什么,我又没杀她。”唐懿不安地摆了摆手,说,“于思梅就算真变成了鬼,也一定会没日没夜地缠着你,让你终日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以前我难免抱着一丝看好戏的心情,看着唐欣和唐懿争吵。这会儿我一丁点与唐懿纠缠下去的心情都没有,心底还升起一股对过去坏心思的愧疚之情。 我躺回床上,用被子盖住头。唐懿还不罢休,粗暴地揪着我的被子大叫:“唐欣,我再问你一遍,你怎么和太子说的,太子怎么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你?爹就是不了解你,才会相信你的鬼话,你编的故事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死死地抓着被子,穿过被子的声音显得十分沉闷:“我管你信不信,有种你自己去问太子啊。” “唐欣,你是不是跟太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你是不是出卖了我们唐府的秘密?你是不是背叛了唐府?” “唐懿你真的好烦啊!你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下!” “除非你对我说实话!” “什么实话不实话的,你自己没脑子吗?太子是什么人,难道他真的会为了于思梅对我动手?于思梅算个屁!除了脸蛋好看,哪里比得上我!” “哼,你休想蒙混过关,你又不是没看到,当日太子来唐府兴师问罪的恐怖模样。就算他再顾忌他的名声,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我和唐懿隔着被子对峙一阵,吵闹声引来了唐夫人。在唐夫人的斥责下,唐懿总算不情不愿地走了。 我被唐懿搅得精疲力尽,蒙在被子许久,觉得胸闷喘不过气。我想掀开被子透透气,双手却不听使唤,像两根木头,动也动不了,还成了我翻身蠕动的负累。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到了晚上,还是我根本就没睁眼。 我开始耳鸣,声音越来越大。持续不断的响声中,还夹杂着两个人若有若无的争吵。 “你答应过我,就算太子主动来见你,你也会避着他……你那么迫切地望着太子……” “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和太子才是最合适的……” “为什么,为什么!” “唐欣,这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明知道他不喜欢你……如果太子真的不想娶你,你又何必强求……” “太子就是我这二十年来唯一的渴望,他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吧,我不贪心……唐德不喜欢我,我还是他的女儿。唐懿不喜欢我,我还是他的妹妹,这都是一辈子的事,我还不是只有接受……我都习惯了,我就要这样!” “可是就算你做了太子的妻子,甚至以后还会成为大周的皇后,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这就是我想要的啊……他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 “对不起……” 原来是婚礼那晚的事,我和唐欣确实在吵架。我在黑暗中寻着声音的源头,想听的更清楚一些,争吵声却越来越远,似乎下一刻就要消逝不见。 “于思梅,你不过是个卑贱的下人……” “于思梅,我恨你…… “于思梅,你不该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不是的,不会是这样的。我惊慌失措,挥舞着手臂,害怕地大喊,喉咙却像被枯骨的手掐的死死的,像着急的哑巴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唤。 “阿梅?” 有人在叫我。 “阿梅?” 是太子。来的正好,赶紧帮我给唐欣解释一下。 眼前突然白光闪现,我睁开眼,又炫目吃痛地闭上眼。清新的空气像狂风一样灌进身体,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浑身滚烫。 “阿梅?你做噩梦了?梦到什么了?” 一只冰凉的手按在我的额头上。 “阿梅,你发烧了?” 我感觉好了一些,这才缓缓睁眼,原来真的是太子来了。 “你来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了。你脸色不太好,额头上全是汗。” “我没事。”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我们出发吧。” 太子担心地看着我,倒也没有阻拦。 “我梦到我和唐欣吵架那晚的情形了。” “你看到了什么?想起谁是凶手了吗?”太子连忙追问。 “没有,梦到一半就断了。” “没事,这算是个好兆头。估计再等一段时间,你就能完全恢复记忆了。” “恩。”我努力克制着悲伤的情绪,说,“唐欣好像,她真的很恨我。” 太子却不太在意,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不是说梦到一半就断了吗?而且你也说是梦,梦又不一定是真的。之前还坚信唐欣不会杀你,现在又莫名其妙地郁郁寡欢。眼下你没有时间为不确定的事情难过,先想清楚,见到祁青松要说些什么。” 我和太子当然不能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走出去。唐欣院子的下人早就被我支走了,我带着太子来到一处围墙的角落,翻过去就是唐府背后的小巷。 太子从小习武,翻墙对他来说不值一提。我估计以他的武功,带上我一起也没有问题。 不过太子没有立刻起势,反而饶有兴致地说:“唐欣虽说是个半吊子,好歹一直跟着师父学武。你既然占了她的身体,应该也继承了她的武功吧。” “啊?”我为难地看着他,“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我要怎么做?” “你试试提气,把精神集中在腿上。” 我学着唐欣平时练功的模样,铆足了劲,涨红了脸:“然后呢?” 太子眉头紧锁,表情怪异。 我嗔怒:“你这是什么意思,看我笑话吗?” 太子立刻收起嬉笑和怪状,认真地说:“不是。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有武艺傍身。如果你过去有机会习武的话,也许就不会……时间紧迫,武功的事下次再说吧。” 太子抱住我,陡然跃起,带着我轻而易举地出了唐府。 我们穿过寂静阴暗的街道,来到他白天提到的那个偏僻的院落。院子四周很荒凉,都是没人居住的废弃房子。院子东边没多远就是高耸的城门,以及更远处起伏的山丘。 院门虚掩,从门缝中透出昏黄的灯光,没有一丝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走吧。” “好。” 太子上前推开门,我跟在他身后一同走进院子。 院子四四方方,一览无余。中间是一个水潭,占了大半了院子。南边有一个很小的亭子,亭子中只够摆放一个石台以及一个石凳,石台只够摆放一盏油灯,一个茶壶,一个茶杯。院子角落种着几棵矮树,树枝稀稀落落,挂着几片摇摇欲坠的树叶。除了水潭,亭子和枯树,在没有其他值得提及的东西。 一个男人背对着我们,坐在亭子当中。我想那就是祁青松了。 太子从容不迫地走上前,站在亭子下方,朗声说:“祁将军,昨日听你说起身体有损,每晚必须在温泉中疗养,不请自来,还望见谅。祁将军勇武过人,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皇帝对你也是极为器重,想必他也不愿见祁将军年经轻轻就卸甲归隐。我作为大周太子,亦当为君分忧,故而再次拜访。不知我是否能帮到你,如果你有什么难处,或者需要任何大补之物作为裨益,但说无妨。” 祁青松起身,转过来面对我们,声音清脆洪亮,不似身体有亏之人:“太子殿下有心了。” 我站在身后,借着月光注视着祁青松。我无法将他和他的兄长祁青江联系起来,或许是因为他们年纪相差十岁有余,或许是因为他们一文一武,术业不同。 祁青江精于算计,总是带着和善的微笑。脸颊轮廓柔和,嘴巴宽厚,笑起来时,原本平坦的两颊上爬满了皱纹,原本细长的眼睛更加隐秘。祁青松恰恰相反,棱角分明,颧骨凸出,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眼神幽暗,比起祁青江笑里藏刀深不见底的眼神,祁青松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亭子中只有一个石凳,祁青松请太子上前,还把凳子让了出来。太子也不客气,淡然地坐下:“祁将军,定城偏远,气候不适,不是个养伤的好地方。不如你先留在京城,明日我找几个专治旧伤的太医帮你看看。” “兄长已经请各处的名医帮我看过了,慢慢调理便是。定城虽远,于我却是个好去处。” “祁将军,我知道你长居定城。但你刚来京城没几日,旅途劳顿,为何不多住几日。祁尚书专门为你开辟这么个水潭,其用心良苦无需多言。” 或许是我打量祁青松的目光太过直接,祁青松没有回应太子,反而看向我:“太子殿下,这位是?” “哦。这是我的侍女……” “我叫于思梅。” 第一卷 第十章 争吵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太子很惊讶,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不解。 “于思梅?”祁青松皱起眉头。 “阿梅,不得对祁将军无礼,到我身后来。” 我低下头,退回到太子身后。 “你是他的侄女。”祁青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但简单的几个字就像是掰开了揉碎了之后才勉强合成一句话的。 我猛然抬头,突然很坚定地认为,我怀疑错人了。 “看来祁将军和阿梅的二叔,盘泥族的于文天很熟悉。”太子慢条斯理地说。 祁青松没回答,他走出亭子,站在水潭边。潭水冒出热气,萦绕在祁青松附近。 我和太子对视一眼,不知所措。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祁青松开口了:“十五年前,我带兵在边关巡查的时候遇到了于文天。他说我用兵过于激进,后防空虚,容易给北狄可趁之机。云城本是高城深堑,又背靠山势险峻的燕云山脉,以逸待劳更适合云城的攻防策略。我不认同他的想法,不过他说的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他经常来云城,拜访友人,采买物资。如果我正好在城中,我们也会见上一面。两年后,他加入了云城的驻军队伍。我和他的观念几乎没有过一致的时候,我宁愿主动出击,冲锋陷阵,而他坚持养精蓄锐,以退为进。我们从未一起上过战场,不过我还是选了他做我的副将。 “云城的布防我一直交由于文天负责。十年前,北狄如有神助,一夜之间攻破城门。我们仓促抵抗,最后还是决定暂时撤退,整装之后再夺回云城。北狄夺下云城,气势高涨,一定会乘胜追击。我和于文天约好,借助云山的复杂地形,把北狄的主力部队引入云山西坳的峡谷之中,前后夹击,一举歼灭。我和他在云山山脚分开之后,我往东走,他按照约定绕道到北狄后方。我顺利占据有利地势,北狄部队也如我所料地进入峡谷,只是约定的时间于文天并没有出现。 “我不甘心放弃绝佳的机会,冲入峡谷与北狄决战。北狄主力部队精锐过人,我们苦战半日,从峡谷一路打到悬崖,两方死伤无数。我和对方将领都想尽快结束战争,交手时他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与我一同坠下悬崖。我自摔下悬崖后就陷入昏迷,一年后,我在京城醒来,那时燕云山脉西侧的云城一线已经失守,只有东侧燕城、定城一线还在苦苦支撑。” 祁青松停了下来。 我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后来呢?” “阿梅。”太子低声制止了我。 其实无需祁青松亲自言明,我也知道后来的事。祁青松军败云山,坠崖重伤,醒来后瘫痪在床,由人伺候。祁青松苏醒时,祁青江调回京城刚半年。祁青松执意离开京城,去往定城。之后的几年,他几乎不曾现身。后来有一次,皇帝无意中听祁青江说,祁青松身体已经完全恢复。皇帝打算让祁青松官复原职,夺回云城,结果祁青松上书皇帝,对当年之事愧疚万分,然实在难堪大任。再之后,朝堂之上再没人提起祁青松了。 “祁将军,云城向来固若金汤,怎么会突然被北狄攻破呢?”我好像完全忘了当下的处境,只想要个答案。 “阿梅!”太子有点生气。 “你和我二叔约定在峡谷夹击北狄主力部队,我二叔为什么没有出现?我二叔并非背信弃义、贪生怕死之徒,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阿梅,现在已经很晚了,祁将军也累了。他明天还要赶路,我们就不要再打扰他了。” 太子伸手来拉我,我立刻朝祁青松跑了过去。 太子扑了个空,一脸无可奈何。 “祁将军,你难道没有问过我二叔吗?”我站到祁青松面前,急迫地说,“他说是有人故意陷害……” “我在祁府醒来时,于文天也在祁府,但我不想见他。于文天知道我醒了,也从没来找过我。云城失守确实事有蹊跷,我的确怀疑过军中有内应。只是峡谷一战,于文天是我的副将,不管他有何苦衷,临阵脱逃就是罪不可赦。” 祁青松说的很平静,我却无法忽视他的气势,以及他极力想要掩盖的愤恨。看着他干净的脸颊和素色的外衣,我差点忘了他曾经是沙场舔血的大将。 “阿梅,我们该走了。”太子怒意更甚,我不敢再违抗,一言不发地跟着他离开了院子。 我们俩都都没有立刻回去的意思,就在院子不远处找了个黑暗的角落。 “阿梅,你一上来就表明身份,太危险了。”太子说,“祁青松确实不认识唐欣,但以后可能还有机会见到。到时候你怎么和唐德他们解释?” 我也有点后怕,却不肯轻易认错:“我只是想诈一下他,看他会不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算以后被他发现我现在的身份是唐欣,我死不承认,他能奈我何?难道跟唐德说,是于思梅的鬼魂上了唐欣的身吗?” “阿梅,你也太草率了。我理解你想查清事实的心情,但下次你先和我商量下。” “恩。”我垂着头,“来之前我也不是这么计划的。可能是想到祁青松明天就要走了,不想错失这个机会。” “阿梅,你始终要记住,你现在是唐欣。唐欣相貌平平,根本没有盘泥族人的面貌特征,大概是夜晚阴暗,祁青松看不真切,才没有怀疑。” 唐欣确实只是平凡姿色。她又喜欢在外走动,与我相比,她的肤色更黄,身材更健壮。 “我太冲动了。”我说。 太子脸上的阴沉逐渐散去,末了还对我浅浅的微笑:“其实我不该怪你。若不是你,我们肯定白来一趟了。阿梅,你相信祁青松的话吗?” “相信。”我有种莫名的肯定,“他还隐瞒了些事情,但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应该不会做出挑拨离间,暗中杀人的事。” “我本来就不觉得祁青松是那种人。”太子说。 “可他却不愿意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至少把他所知的说出来。”我下意识地说。 太子眉毛轻挑,意味深长地说:“当年云城失守,祁青江给皇帝的奏折有几十页之长,尽述盘泥族和于文天之过。奏折上说,盘泥族势单力薄,一直想要借助大周的势力对抗北狄。于文天千方百计进入祁青松的军营,用了下作的手段获得了祁青松的信任。结果能力不足,导致云城一夜被破。于文天担心皇帝降罪,躲回盘泥族,又被祁青江带兵抓回。祁青江想借此为祁青松撇清责任,结果皇帝还是撤了祁青松的官职。后来盘泥族归顺大周,于文天也改了姓氏住进祁府。祁青江这些年能够扶摇直上,从一个刺史做到尚书令,于文天功不可没。于宣雪双眼复明之后,每年都挑选族中姿色出众之人入京。就在最近这几天,你又可以见到她了。” 我疑惑地看着太子:“为什么说这些?” 太子叹了口气:“我想说,无论祁青松说什么,如今的局面有何不同呢?” 我扭过头,抱着手,十分尴尬:“盘泥族在大周的日子并不好过,我足够有幸,不用经历苟且偷生的日子,也不用像姑姑那样,肩负整个部族寄人篱下的压力。但我绝不认同她这种委曲求全的做法,也绝不会为她妥协。” “阿梅……”太子又是一声长叹。 我假装不明白他的意思,继续说:“至于我二叔,我不敢说他是受了祁青江的胁迫才做出那些败化伤风,为人不齿的事来。但以他后来的行径反推他和祁青松的关系,抹杀他本应得到的认可,这不公平。” “从祁青松的态度来看,他和于文天并非是京城传言的那种暧昧关系。你也说了,你觉得祁青松不是杀害你的凶手。祁府暂且查到这里,我们回去吧。” 太子走出几步,转头发现我没有跟上,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不甘心。” “阿梅,现在太晚了。你这些天太折腾,先回去休息。” 我摇摇头:“祁青松也承认了,云城失守不是我二叔的问题,是有内应。我二叔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抱着龌龊的心思接近祁青松的。这些年我困在京城,任何事实从云城、定城传到京城都成了颠倒黑白的故事。祁青松明明知道真相,也知道世人对我盘泥族的轻蔑侮辱,却缄口不言。” 太子面露不屑:“祁青松二十二岁就是云麾将军,因为你二叔的错误,他痛失云城,坠崖昏迷,醒来后卧床多年,至今仍未痊愈。他为什么要替于文天辩护?听他的意思,他也不确定是否有内应,是否是有心人故意陷害,你所谓的真相是什么呢?于文天还活着,你能找到他。不如你亲自去问问他,为什么临阵脱逃,为什么自甘堕落。” 我小声辩解:“祁青松都查不出来,我二叔怎么会知道……” “盘泥族原本地处大周与北狄的边境,北狄连年侵扰,若不是碍于脸面,我想盘泥族早就归附大周。如今你的族人能在大周安居乐业,已经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我连声冷笑:“安居乐业?以出卖色相来换取庇护算是安居乐业?苏迷,你向来看不起我的族人,认为盘泥族不配与你大周百姓相提并论。这样也好,等你当上皇帝,一定要把我们一个不留的赶出大周。” 太子无奈地叹气:“阿梅,你我互相明了心意,又何必非要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我不肯就此打住,又说:“如果你认为我的族人从云城一战中得到好处,那祁青江不更是从此平步青云?也许他早就看中了盘泥族大多是美人之姿,想把盘泥族尽数收入囊中。所以他才设计陷害我二叔,不断诋毁他,污蔑他,云城的内应就是他安排的。他根本没想过云城一线会彻底失守,祁青松的重伤也只是他计谋中的意外……” “阿梅!”太子厉声打断我,“你越说越过分了。我虽然不耻祁青江用低劣的手段笼络人心,但他绝不会拿边境安危冒险。如果你非要以为这是谁的阴谋的话,云城之战最大的受益者是如今的骠骑大将军唐德。祁青松卸甲之后,大周再也没有与他匹敌的对手。他无须夺回云城,仅仅是防住燕城定城一带就算是大功一件。唐德天赋平平,不过是按资排辈,才勉强冠了个骠骑的荣誉。” 我不甘示弱:“唐德的确乖张刻薄,心胸狭窄,与祁家兄弟素来不和。但他哪有能力一边暗中联络祁青松营中的将士,一边秘密勾结北狄?如果他真的和北狄做了什么交易,一定有把柄在北狄手中。北狄为何这么多年隐忍不发?” “阿梅,无凭无据,你不要胡乱猜测。如果你有了偏见,那么无论后来我们找到多少证据,你都会囿于偏见,只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东西。阿梅,你明明是最冷静最谨慎的,就因为关系到盘泥族,关系到你二叔,你就彻底变了吗?” 我呆呆地盯着空荡荡的黑暗,过了好久才苦涩地说:“苏迷,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现在很怕很怕,怕错过了,就真的没有结果了。苏迷,我很贪心,我想要的太多了,人世无常,有些事我现在不去争取,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一卷 第十一章 芥蒂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鼻子酸酸的,赶紧闭上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掩饰内心的脆弱。我感到太子温柔的手臂和温暖的体温,眼泪从眼角溢了出去。 “阿梅,我们回去吧。” “恩。” 太子翻墙送我回了唐府,又飞快地翻了出去。 我站在墙边,抹了抹脸,抬头看着太子消失的墙头。那里什么都没有,头顶只有一片漆黑的镶嵌着月亮的天空。 我脑海中浮现出方才与祁青松的对话,现在想来,他的每句话似乎都包含了十分复杂而强烈的情绪。我内心的那股不甘心又涌了上来。 我死死地盯着墙头,不断地回忆,一遍一遍地回忆。我能从祁青松的话语中听出愤懑,悔恨,不甘,遗憾,甚至是微不足道的怀念和牵挂,唯独没有愧疚。一切都是盘泥族的过错吗?他明明是刚直不阿之人,怎么会对当年之事避而不提呢? 我越想越混乱,越想越后悔。不行,我还得去问问他。 我下定决心,本能地用力一蹬,再回神时已经战战巍巍地站在墙头上了。 唐欣的身体果然更加好用。我半蹲在墙头,双手扶着墙沿,看了看下方的平地。犹豫了片刻,鼓足勇气跳下。双腿撞到地面,没站稳,双膝一弯向前扑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还好,一点都不疼。 我撒开腿跑向祁青松的院落,生怕跑慢了些,祁青松就回祁府了。 没一会儿,我又看到那个僻静的院子。远远地看不清状况,但里面已经没有灯光了。我心一凉,停下脚步。这一停,全身上下累得发抖。我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直喘气,却固执地仰着头,双眼直直地注视黑暗中的院落。那里没有一点动静,像是早就被人废弃了。 耳边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声音很轻,但夜里太过寂静,我甚至立马辨别出了方向。 我看向来人的方向,他从院落另一边向我走来。我定睛一看,是祁充。 我一愣,差点问出“你怎么在这”之类的话。 祁充为什么会在这?祁充对祁青江和祁青松的事知道多少,他知不知道我和太子来过? 五年前于文天被于长欢带走后,祁青江本该收敛锋芒。但在那之后不久,祁充攀附上了太子,如今更是成为太子亲信。太子本不耻祁青江的下作手段,由于祁充的关系,太子与祁青江也越走越近。太子的拥趸中不少是作为尚书令的祁青江一手提拔上来的。刚刚我与太子发生了争吵,他不断为祁青江辩解,也许是受了祁充的影响。 此时,祁充还在朝我前进,他的双眼像鹰隼一般凝视着我。 我头皮发麻。 我不相信祁充。在大理寺的监牢中,他仅凭草率的审问就断定“唐欣”是杀害于思梅的凶手。我和唐欣与他有过来往,沾了太子的光,我们也算是朋友。但祁充沉默少言,甚少吐露真意,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如雾里看花,若近若远,若明若暗。不过他在牢里的反应极其异常,似乎另有隐情。 我假装不知道祁充是冲着我来的。我镇定地转身,准备回唐府。以过去的经验来看,他不至于追着我不放。 “于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背后传来祁青松的声音。 我回过头,看到祁充神色诧异,黑暗中两只眼睛闪着奇异的光,喃喃自语:“于姑娘?” 祁青松从院子中出来,走到我和祁充中间。他看了眼祁充,没有多说什么,又才转头看我:“于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祁充在场,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怀疑祁青江设计陷害盘泥族。但除此之外,我又找不到借口探听祁青松的态度。 “于姑娘?”祁青松再次叫我。 我内心十分惊慌,深呼吸几下,心念一转,硬着头皮说:“祁将军,听你刚才的意思,十年前你和我二叔在云山山脚下分开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和他见过面,是吗?” 祁青松疑惑地看着我,平静地说:“是的。” 看着他一脸淡然,我更是难以克制地讥笑:“于文天是你的副将,临阵逃脱,罪不可赦。你为什么不亲自处决他呢?” “云城失守并非是谁一人之过。而且当时盘泥族举族归顺效忠我大周,皇帝已做了妥善的处置。” “你说你醒来时,于文天就在祁府。你无法处决他,为什么连见都不见一面呢?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临阵脱逃吗?” “当年之事,我已知晓大概,无须再问。” “知晓大概?”我咬着牙重重地重复了祁青松的话。这个大概,肯定出自祁青江之口。我不敢细问,调转话锋说:“你说不管于文天有什么苦衷,他都不该弃你于不顾。你既然已经坚信他是背叛,见上一面痛骂一顿不是更好?” 祁青松没有回答,我竟然在他脸上看出了痛苦。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更加悲愤,也更加肆无忌惮:“想必只是临阵背叛,还不足以让祁将军连见都不愿见他一面。祁将军对他的芥蒂,根本不在战场之上,而在床笫之间。祁将军性情高洁,不愿与之为伍,我敬佩之至。只是祁将军明明郁结不平,却非以冷漠淡泊遮掩,这就有点可笑了。” 祁青松一言不发,祁充却张口要说什么。 我怕祁充说出什么对我不利的话,抢在他前面说:“我们盘泥族人微言轻,只能苟且偷生。但大周人也很有意思,各个垂涎美色,为了美人争得头破血流。到头来又要以污名侮辱,认定我们只配以色侍人。祁将军,我想在你眼里京城就是污浊龌龊之地。只是,这与我们盘泥族无关。自千百年前起,这里就是一片腐朽,无论我们来还是不来。” 我滔滔不绝地说完,不敢再看二人的脸色,转身飞快地跑开。 我一鼓作气跑回唐府,跃上墙头,跳到府里,这才开始后怕后悔。这一趟去找祁青松,不仅什么线索没打听到,还可能被祁充发现唐欣变成了于思梅的秘密。太子和祁充关系密切,我需要想个办法,让太子帮我蒙混过去。 祸不单行。 我早上刚睁眼,唐懿的大脸就悬在半空之中:“唐欣,你昨晚半夜去哪儿了?” 我装傻:“昨晚我在睡觉啊,你说什么呢?” “我刚去皇宫打听过了,昨天半夜太子也出了趟宫。是不是专门来见你的了?你不在房里,就是跟太子在一起吧。” “太子怎么会来找我?你脑子有病吧。” 唐懿眯起眼睛:“你不要再装了,从你前几天一醒来,我就觉得你有古怪。昨天你入宫去见太子,居然平安回来了。” “那又怎么样?太子不敢动我,我可是唐府的千金。再说了,明明是太子逃婚在先,我爹没闹到皇帝那里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你还是不肯把昨天入宫的情形告诉我?” “你好烦啊,你能不能走开啊!”我使劲把唐懿往门外推,“我还要换衣服呢,你害不害臊啊!” 唐懿被我推到门外,阴险地笑着:“你不想知道你昏迷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要关门,听到他这句话,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唐懿扶着门,探出头凑到我面前:“大婚那日,太子本来应该来唐府接亲。他不出现,皇帝气极了,亲自驾临东宫,据说太子又是下跪又是赌咒,总之就是不肯出宫。皇帝没办法,对外称太子突然抱恙,需要休息几天,和你的婚事暂时延后。 “大婚第二天,皇帝逼着太子到唐府登门道歉,要重新商议婚事。于思梅之死没掩盖住,太子气得差点就要冲到你房里杀了你。你那时躺在床上装睡,没看到太子的模样。他眼睛瞬间就红了,额头上青筋暴起,嘴唇连着下巴一起抖。爹为了拦住太子,跟太子打起来。娘不敢直接进宫禀报皇帝,趁他们打架的时候叫了几个太子的亲信,好不容易把太子劝走了。太子临走之前,强行带走了于思梅的尸体,据说现在尸体还在东宫放着。” “那皇帝知道这些吗?”我着急地问。 “哟,你这是担心皇帝责罚太子吗?”唐懿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他逃了婚,那么侮辱你,你还担心他?” 我内心慌张,强装愤怒:“我哪是担心他?我就是好奇,皇帝怎么能坐视不理呢?连皇帝也不把我们唐府放在眼里吗,太过分了!” 唐懿半信半疑,接着说:“皇帝当然生气啊,太子先是逃婚,后又为了一个低贱的美人族人,不顾身份,妄作胡为,皇帝不出面惩治,这肯定说不过去。” “那皇帝到底怎么惩治太子了啊?” 唐懿没立刻回答,还在继续往我脸上凑。 我吓得后退几步:“你有毛病啊,你恶不恶心啊。” 唐懿阴阳怪气地说:“皇帝没对你心心念念的太子做什么,你放心吧。听说太子回到东宫后,像失了魂似的,形如枯槁,面目犁黑。皇帝最是疼爱太子,为了太子的储君之位,皇帝跟群臣对峙十几年才得偿所愿,他哪见得了太子这个鬼样子。皇帝不仅没再责怪太子,还严令大理寺一定要查清于思梅案子。” 我一惊:“是皇帝下令要查这个案子的?” “是啊,知道怕了吗?”唐懿幸灾乐祸,“这个你倒是可以放心。皇帝就是做做样子给太子看,让太子好过一点,怎么可能真的为了于思梅把你抓起来?不过祁充早在皇帝下令之前,就带着大理寺的人在我们唐府转了几圈,把府里的人上上下下问了个遍。哼,这个祁充跟他爹一样,没什么本事,就会讨人欢心。这会又猜对了皇帝和太子的心思,又给他把马屁拍结实了。” 我心中酸楚万分,回忆起他来大理寺牢房看我的情形。他当时一定承受着痛苦煎熬,还要应对巨大的压力,只是为了一丝让自己振作起来的安慰才来见我,我却把他的克制隐忍当做了冷漠。 “唐欣,你怎么又不说话?”唐懿还站在门外认真地盯着我看,“唐欣,你真的太古怪了。太子也很古怪,前两天还要死要活的,听侍卫说昨晚他出宫的时候,精神好得不得了,那两个眼睛亮的很!” 我居然对唐懿有了几分害怕,只想远离他:“唐懿,你不要总是听说听说的。你这么喜欢拾人牙慧,怎么不去当个说书先生?现在我们府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你还嫌不够乱吗?你这么好奇,你直接问太子去。真是太离谱了。” “我离谱?你才离谱!你现在脾气也不发了吗?天天闷着头在想什么?” “发脾气有用吗?能解决问题吗?现在太子不来烦我,不是件好事吗?我为什么还要发脾气。” 唐懿难得的表情严肃,瞪大了双眼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地端详我:“唐欣,你发脾气是为了解决问题吗?你发脾气是因为你就想发脾气!唐欣,你出问题了。不行,我要找人帮你看看。” 唐懿说完,咻的一声没影了。 “唐懿!”我追到门口,连他的背影都没看到。这是唯一一次我希望他不要那么快走。 第一卷 第十二章 兄妹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下人给我端来了早饭,我匆匆吃完后,关上房门,又躺回床上。 昨晚折腾许久,一闭眼睡意席卷而来。我躲进被子里,感到空气越来越闷,这才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以为还能碰到像昨日一样痛苦却宝贵的梦境,结果没睡多久就被强烈的窒息感唤醒。 看了看窗外,大概快到中午。我起来发了会儿呆,下人叫我去吃午饭。到了饭厅,桌上摆了一大桌的菜,却只有唐夫人一个人在。 “爹和唐懿呢?”我问。 “你爹进宫了。唐懿这个小子一大早就出门了,也不说要去哪儿,现在也没回来。”唐夫人说。 “哦。” 我坐下吃饭,可能是因为没睡好,一点胃口都没有,对着满桌子的菜挑挑拣拣。 “欣儿。” “恩。” “你没什么要跟娘说的吗?”唐夫人放下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立刻警惕起来。连唐懿都能看出我有点不对劲,唐夫人是唐欣的母亲,从小看着唐欣长大,她只会比唐懿更加敏锐。 向唐夫人撒娇吗?唐欣经常干这种事,我却不习惯。毫无准备地模仿唐欣,唐夫人更容易起疑。 和唐夫人哭诉昨天在东宫的遭遇?按照唐欣的脾性,昨天刚从宫里就该缠着唐夫人哭闹,这会儿等唐夫人问起才假装委屈后怕,是不是晚了点? 对唐夫人告唐懿的状?这确实是唐欣会做的事。只是唐懿早上来找我,是因为我表现古怪。如果唐夫人深究下去,我更容易暴露。 细思之下,我决定还是先哭诉东宫遭遇。 “娘……” “赶紧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哦。” 胆战心惊地吃完午饭,我强迫自己在唐府逛了一圈,这才回到房里,飞快地躺上床,躲进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睡觉,这会儿又是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醒来后我大口大口喘气,脸颊滚烫,头晕脑胀。 我还是什么都没梦到,大婚那晚和唐欣吵架的记忆竟再无迹可寻了。 难不成我还需要唐懿的“帮忙”才能找回记忆?这个想法让我直犯恶心。我又认真地思考了下,为了找回记忆,也可以一试。 我正想着,门外传来唐懿的声音:“太医,你快点,唐欣这会儿肯定又在屋里装睡。” 唐懿觉得我有古怪,却找了太医过来,太医也懂鬼神之事吗?唐懿想什么呢,果然,他不足为惧。 唐懿粗鲁地推开门:“唐欣,你怎么不装睡装病了?哼,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吧。看你最近精神不振,你的好哥哥找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来给你看病。” 我头疼得厉害,本不想理他,看他眼珠四转的样子,只好装作愤怒:“太医应该先给你看看!你这两天三翻四次,不打招呼就往我屋里闯,你懂不懂礼仪的,你脑子坏掉了?” “我们好兄妹,讲究那些虚礼干什么?该不是你心虚,在屋里藏了人,怕被我发现?” 论烦人和无耻,我自认比不过唐懿,于是我招手叫太医过来:“太医,你赶紧帮我看看,我可不想辜负好哥哥的一番情意。” 太医为我诊脉,唐懿在一旁盯着我的脸看。一会伸长了脖子上下打量我,一会又嗒嗒嗒在屋里乱走。 “你干什么呢?演猴戏呢?”我怒斥。 唐懿没反应,又哒哒哒地走了一圈。 太医松开我的手腕,说:“唐小姐,你脉象紊乱,脸色泛黄,额头上出了不少虚汗……” “李太医,你说这么多废话干嘛。结果是什么?”唐懿焦急又兴奋。 “唐小姐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最近太过奔波疲劳,卧床休息几日就可以了。” “你这说的还是废话啊。” “唐公子,你过虑了。唐小姐平日身体就好,这几天遇到些事情,静养之下就可恢复。” 我挑挑眉,洋洋得意地看着唐懿:“李太医,既然来了,还是帮唐懿看看吧,他精神太旺盛,我怀疑这也是一种病。” “唐公子,你看……” 唐懿一把挥开太医,挤到我面前,毫无预兆地伸出双手揪住我的脸,又捏又扯。我疼出了眼泪,抓住唐懿的手臂用力掰着,含糊不清地大骂:“唐懿,你干什么呢,你发疯了吧!” 太医也在旁边劝说:“唐公子,你这是要干什么?唐小姐近日疲累过度,你不要再折腾她了。” 唐懿松开我的脸,眉头紧皱。我来不及揉一揉被他捏红的地方,伸出拳头就要打他。 唐懿居然没有躲避,胸膛上结结实实地挨了我一拳,踉踉跄跄地后退。 “唐公子,唐小姐,你们……” “出去!” “出去!” 我居然和唐懿异口同声。 李太医尴尬地退了出去。 我正打算和唐懿大打一架,唐懿却没有要接招的意思,连连闪避。我打出的几拳都扑了空,不知道是我还不适应唐欣的身体,还是唐懿武艺精进。 我更加愤怒:“你要是没事,就给我滚出去。” “哟,你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你还是以前那个骂人从不重复的唐欣吗?” “你没听李太医说吗?我太累了,我要休息,我哪有心思骂你?” “你不是唐欣。” 或许是早有准备,我十分从容:“不就是因为太子轻易地放过了我,你气不过,你太失望了,才又找了个借口来对付我。我的确不是唐欣,老子是你八辈祖宗,赶紧跪下来给姑奶奶磕一百个响头!” “你别以为你长着一张唐欣的脸,我就相信了。当年于长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于文天的眼睛换给了于宣雪,让他换张脸应该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我很确信我现在的脸,现在的身体是属于唐欣的,但我依然惊得浑身僵硬。 “于长欢确实成功地换了眼睛,但是于宣雪也不是马上能看见的。她正儿八经恢复光明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就算真的有换脸这种高明的医术,也不可能换完之后一点痕迹都没有吧。” 唐懿认真地想了想,居然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 “那你可以走了。” “好。” 唐懿真的听话地走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唐德和唐懿都在。 “爹,你今天去哪儿了?”我问。 “我下朝之后直接和大理寺卿一起去了大理寺,问了问于思梅那个案子。”唐德说。 “现在调查的怎么样?有没有新线索?还是祁充在查吗?大理寺卿是什么态度?” 唐德被我连珠炮似的问题搞得一时语塞。唐懿又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你期望能查出线索?事实很明显,就是你杀了于思梅,只不过没人亲眼看见而已。” 我毫不示弱,指着唐懿的鼻子:“既然没人亲眼看见,那就不一定是我杀了于思梅。说实话,我只记得我在和于思梅吵架,其他的都记不清了。你们不是说发现于思梅尸体的时候,我也昏倒在地。难道没人查查,我为什么会昏倒吗?” “你昏倒就是装的。”唐懿突然露出邪恶的笑容,“不对,这肯定是你的计谋,你暗地里做了手脚。”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唐懿保持着邪笑,脸色阴沉。 “这个案子还是由祁充负责,只是过了这么久了,估计很难找到新的线索。”唐德慢悠悠地说,“唐欣,记不清楚当时的情形这个借口太拙劣了。如果查到后面,根本没有证据证明当晚还有其他人来过唐府。那么……” 唐德话没说完,重新把精力集中在吃饭这件大事上。 之前太子为了救我出大理寺,故意做出出格的举动。祁充认定我是杀人凶手,但为了保护太子,又迫于祁青江和唐德的压力,只能以证据不足将我释放。如果只是这样,这案子还在祁充手上,再过多久结果都是一样。 只是昨晚“唐欣”假装于思梅去见了祁青松,祁充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呢?是当做唐欣的闹剧,还是像唐懿一样怀疑我?我得赶紧找机会和太子商量下。 我正想着,听到唐懿十分不屑地说:“祁充这种两面三刀的人,跟他爹一样,奸得很。当时皇帝还没下命令,他就积极地跑来咱们府里收集证据,就是想在太子面前表现一下。看他阴沉的模样,我还以为他也看上于思梅了呢。结果证据这么明显,他还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估计他早就知道皇帝只是想做做样子,哪敢真的怪罪我们。” “看来我逃过一劫。”我表面上嘻嘻哈哈,心里却更加不安。我一直认为,祁充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不好对付。以前我们一直是同一阵营,我还不用提防他。可是现在,我内心总觉得不安。 “唐欣,你别得意!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知道,你和太子……”唐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故意不想让我听清似的。 “我和太子什么?唐懿,你有种说大声点。” 唐懿不理我,也和唐德一样,专心吃饭去了。 “唐懿!”我虽然心虚,但绝不能表现出来。 “欣儿,别闹了。”唐夫人温柔地打断我,“欣儿,你别担心。于思梅就是个下人,死了就死了,太子不敢拿你怎么样,皇帝可不会容忍太子为了一个下人为难唐大将军的千金。” “那我也是得罪了太子,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我们都明白太子的处境。皇帝看重唐家在大周地位,才会给太子和你赐婚。况且我们有恩于太子,太子逃婚是对我们唐府莫大的侮辱。若此事无法善了,群臣对太子的不满必将加剧,这才是皇帝头疼的事。” 话说到这个程度,我也不好再问什么,只好假装安心地说:“恩,那就好,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实际上当晚我依旧没睡好。我本来打算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好好休息一下。结果一大早就被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中,我披着外衣寻着声音找了过去,眼前的景象一下子让我清醒了。 一个带着高帽穿着玄衣道士模样的人,在前院搭了个华丽的法坛,法坛上铺满金黄的绸子,中间点满了香火,四个角上各自放了香炉,地上还一圈一圈地画满了符咒,洒着鲜血。 玄衣道士站在法坛中央,手里挥舞着一根桃木剑,步伐诡异,身形扭曲,嘴里飞快地念着什么。法坛四周还围坐着一群小道士,他们有节奏地敲着鼓,嘴里也飞快地念着。 唐懿见到我,立刻朝着玄衣道士大喊:“袁大师!唐欣来了!她被恶鬼缠身,精神恍惚,心智混乱,大师你赶紧帮她驱除邪祟!” 我吓得连连后退,强作镇定地说:“唐懿,你又在搞什么鬼!怎么一大早就把府里搅得不得安宁!” 唐懿没空理我,继续对着道士喊:“袁大师,千万不能让这等恶鬼留在唐府,一定要赶紧超度她进入轮回。” 玄衣道士原地转了几个圈,停下时正好面对着我。 他眼神锋利,声音洪亮:“阴阳有界,人鬼殊途。擅越雷池、作祟阳间者,必将遭天打雷劈,落得个魂飞魄散。” 我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不能动,浑身冒出冷汗,双手不断颤抖。 玄衣道士右手举着桃木剑,左手提着一张令符,离我越来越近,挥舞着那把桃木剑,眼看就要劈上我的额头:“我劝你速速离开,寻得路径进入冥界,否者,我必以令符镇住尔之魂魄,令尔永世难以超生!” 一瞬间,我竟然真的觉得理智和气力都被抽干了一样。 这时,唐府的大门突然打开,几个侍卫疾驰而入:“传皇帝口谕,召唐欣立刻进宫觐见。” 第一卷 第十三章 皇帝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领头的侍卫打量了下我,说:“唐小姐,你赶紧收拾一下,随我们进宫。” 我这才意识到我的衣衫不整。 玄衣道士识趣地退到一边,和唐懿小声地嘀咕着什么,两人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游走。 我逃命似的回到屋里,背靠着房门喘着粗气,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没想到这个唐懿那么难缠,他请来的玄衣道士像模像样的,不会真的能把我从唐欣身体里赶出来吧。 算了,还是先换好衣服进宫见皇帝吧。 对于皇帝,我曾经仰望着见过他。那时的我不是不怕,只是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我只能强压着恐惧,尽量保持着得体的仪态,平静而坚定地回话。这一回,我成了唐欣,就算无法像她那般从容不迫,我也无须再有任何负担。 有人推我的房门,我以为又是唐懿。我不想让他进来,紧紧地抵着门:“唐懿,你还要冲进来看我换衣服吗?” “欣儿,是我。”原来是唐夫人。 我打开门让唐夫人进来。 唐夫人从衣柜挑了一件简单的青色衣服给我,说:“欣儿,让你一个人去见皇帝,我很不放心,但是侍卫不让我跟你一起去。” 我接过衣服仔细地换着,说:“娘,皇帝又不是洪水猛兽,不会把我怎么样。你不要担心。” 唐夫人还是满脸愁容,絮絮叨叨地说:“欣儿,你一向冲动。你在唐府怎么胡闹都没有关系,见皇帝可不能这样。你一会跟着侍卫进宫,他们让你走你就走,让你等你就等,千万不要跟他们争辩。进宫之后,不要东张西望,不要大呼小叫。见到皇帝更是如此,你就默默等皇帝说话,除非他一定要你回答,你再讲话。皇帝给了你任何意见,或者问你的想法,你都顺他的意思来,一定不能违背他的意愿。你如果不确定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你就假装听不懂地重复他的话……” “娘,我明白的。你不用一直这么嘱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有些不耐烦。 “欣儿,在娘眼中,你永远都是孩子。”唐夫人深情款款。她注视着我的目光中包含关切和爱护,好像在说虽然她不是个强者,但为了她的女儿,她可以直面任何艰难险阻。 但我却本能地觉得反感:“娘,我很感激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不想被你当成小孩子?我也希望你能对我有所期待?” 唐夫人一愣,半天没有开口。 我换好衣服,在梳妆台上随意地抹了下脸,嘴巴却还不闲着:“娘,我刚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我就是马上要去见皇帝了,特别紧张,才口无遮拦。你对我很好,我怎么会不明白呢?你不用担心,我在皇帝面前,不会这样冲动的。” 一切收拾妥当,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往门外走去。 “等等。” 我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槛,还是被唐夫人叫住了。我心里一慌,难道唐夫人也发现端倪了:“娘,侍卫还在外面等着我呢,去晚了皇帝会不高兴的。” “欣儿,你等等。娘有话给你说。” 唐夫人的语气很平淡,也很柔和。我心下稍定,收回了踏出门槛的脚,转身看着唐夫人:“娘,你赶紧说吧,我听着的、” 唐夫人凝望着我,眼中还是同样的关切和爱护,但这一次似乎还多了些什么:“欣儿,其实娘一直想和你说说于思梅的死,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我不想和别人说起这件事,主要是怕情绪失控,身份暴露。 “娘,回来再说吧。” 唐夫人装作没听见,走到我面前:“娘一直以为我很了解你。你爹是武将,从小只在乎唐懿,眼中根本没你这个女儿。你故意和唐懿作对,不是因为唐懿,是因为你爹。娘从小就很溺爱你,我想替你爹补偿给你。我一次又一次地纵容你,偏心你,看着你越来越不受管教,胆大妄为,我不是不担心,我只是觉得我有能力保护你。你从小没什么志向,和唐懿闹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得到你爹的关注。后来遇到太子,一心只想嫁给他,其他的一切都不管不顾。娘对你没什么期望,只要你开心,你可以永远是一个小孩子。” “娘,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以后会改的……” “我其实很喜欢于思梅。” “啊?” “于思梅心思细腻,做事谨慎,跟你完全相反。这么多年来,唐懿一直想要纳于思梅为妾,我都没同意。不是我看不上于思梅,相反她那么漂亮,连一向不近女色的太子都被她勾引了去,不趁早收了她的心,她迟早还会被别人惦记。我们唐家养了她那么久,我可不甘心把她被别人占了去。” 唐夫人的话听得我极为刺耳,说的好像唐府给了我多大的恩赐一样。我把头埋低,免得被唐夫人发现我古怪的神情。 “但我还是让她一直留在你身边,至少在她死之前,我都没有让她从了唐懿的意思。你知道为什么吗?”唐夫人严肃地看着我,“我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总有顾及不到你的时候。有于思梅在你身边提醒你,帮助你,劝阻你的胡乱行事,替你闯的祸善后,我觉得挺好的。后来你们都喜欢太子,还因此逐渐疏远。我当时很不理解,你嫁给太子,让她做你的陪嫁丫鬟又有何妨?让她继续照顾你,太子还会因为你的大度高看你一眼。于思梅身份卑微,就算太子一时糊涂,等于思梅年老色衰,不再受宠,你想怎么处置她都行。” 我实在听不下去,胡咧咧大叫:“娘,门口可是皇帝派来的侍卫在等我啊!” 唐夫人铁了心地要把话说完:“你就是性子太刁,就这你都忍不了。幸好于思梅有自知之明,主动退出。如果她没有死的话,我宁愿她一辈子伺候你。你们也曾经感情深厚,你还自降身份跟她姐妹相称,没想到最后你还是杀了她。” 原来每个人都那么肯定,是唐欣杀了我。 “我没有杀她。”我小声地说,“娘,你也说了我和于思梅感情很深,我不会杀她。” “这两天唐懿不断地对我说,他觉得你有古怪,说你变了,甚至说你不是唐欣,是被人换了。”唐夫人一声苦笑,“欣儿,你不是变了,你只是长大了,你不是小孩子了。其实娘一直知道你很聪明,就是平时不爱动脑子。你爱胡闹,但是真的面临危急关头,你也可以很冷静很理智地应对。于思梅不在了,很多事情你需要自己考虑,自己处理,其实你早该如此了。或许,这也是于思梅死了的好处吧。” 我暗中冷笑,唐夫人是真心觉得我还是死了好,是吧?算了,至少知道了她没有怀疑我的身份,也算是一点安慰。 我跟着侍卫进宫,一路上我盯着前面侍卫的背影,一言不发。侍卫把我带到皇帝的御书房,皇帝正批阅奏折。我向皇帝行了礼。皇帝没有立刻抬头,由我独自站着。 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合上手中的奏折,缓缓直起上身,说:“前几日太子抱恙,无法完成婚礼,让你受委屈了。” 皇帝一来就直接提到我和太子的婚事,看来他不想和我寒暄。 “陛下多虑,太子抱恙,我也深感不安,希望他能早日痊愈。” “恩,等他好转,你们尽快完婚吧。” 我惊讶地抬头看了眼皇帝,又立刻垂下头,没想到皇帝这么直接。 如果我听从唐夫人的嘱咐,现在必须马上答应才对。可我不是唐欣,太多的顾虑让我犹豫不决。 不等我回答,皇帝又说:“太子的病来的突然,没有提前与你和你爹商议婚事延期,这事是他考虑不周。不过唐府乃名门望族,你爹乃朝廷大将,当是心胸宽广,不拘小节。太子自小深得朕心,唐小姐又是唐府千金,你二人是天作之合。好事多磨,绝不可就此断送美满良缘,。” “陛下,不知太子意下如何。我并非不想与太子尽快完婚,只是太子身体要紧,我可以等他痊愈之后,再由他决断。” “太子是朕的儿子,自该遵从朕的意思。你若对他有何怨怼之处,可对朕直言不讳。” “陛下,我不敢……” “你既没有异议,那便按朕说的做吧。” 我无奈应声:“我明白了,谢陛下。” 我垂着头,等着皇帝令我离开,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皇帝的命令。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往书桌的方向瞥去,皇帝正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吓得一机灵,说:“陛下,我可以走了吗?” 皇帝居然起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朕听闻前几日唐府发生了命案,死的是你的侍女,叫于思梅。” 皇帝突然提起于思梅,我手足无措,精神紧张:“是的。大理寺的祁大人正在调查此事。” “朕听祁充大致说了这个案子,暂时还没查出凶手是谁。” 我冷汗唰唰地往外冒:“陛下劳心了。” “朕也不想劳心。如果只是一个唐府下人,根本不需要大理寺出面调查。只是于思梅是美人族族长于宣雪的侄女,与于宣雪情意匪浅。美人族诚心归附我大周,这些年安分守己,尽其所能,未有可指摘之处。于思梅平日循规蹈矩,本本分分,却无故枉死。如果美人族借此生非,朕也不好解释。” 我大气不敢出,唯唯诺诺:“确实如此。” “不过京城向来是是非之地,变故丛生,府衙中大大小小未结的悬案堆积如山。于思梅之死,哪怕有神探相助,也无法保证此案能水落石出。朕当然不愿大做文章,横生枝节,但总要给美人族一个交代。案子已经交由大理寺调查留底,即使查不出结果,若有人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我连连点头:“陛下英明。” 皇帝嘴角微微扬起:“外界传言唐府千金是孩童心性,朕以为传言不妥。唐德勇武过人,赤诚忠心,唐欣你也应该是大家风范,蕙质兰心。太子能有你这样一位贤妃,是他的福气。朕希望你能牢记你的身份,以后与太子相敬如宾,琴瑟和谐。近日一些无足轻重之事,大可不必再提了。” 从御书房出来,我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唐小姐,我送你回府吧。” “我想去见太子,麻烦前面带路。” “这,”侍卫有些为难,“是皇帝的意思吗?” “不是。不过我想皇帝很乐意我去找太子。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你去问问他吧。” 侍卫犹豫了下,说:“好。我这就带你去东宫。” 第一卷 第十四章 相遇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很顺利地见到了太子。 “你怎么来了?父皇召你进宫的?”太子问。 “是的。他说想让唐欣和你尽快完婚。”我说。 “昨日父皇来找过我,狠狠地骂了我一顿。父皇说我和唐欣的婚事不能就此作罢,于思梅的事总会过去,但朝堂内外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我不能得罪唐德,更不能混乱行事,授人以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皇帝为了让唐欣妥协,还拿我的死隐隐威胁唐欣。” 太子忍俊不禁:“你刚刚一定害怕极了。” 我也笑出声:“是啊,我吓得直哆嗦。想找你要些安慰,你只知道笑我。” 我和太子对着傻笑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 “你是怎么想的?”我问。 太子一愣:“什么怎么想的?” 我迟疑了下,吞吞吐吐地说:“就是和唐欣完婚的事。” 太子沉默了许久,十分落寞地说:“难道一定要证实了杀你的凶手就是唐欣,你才能放下心病,以唐欣的身份嫁给我吗?” 面对太子炙热的目光,我左右闪躲:“唐欣对我很好,我占据了她的身体,我已经亏欠了她,我不能再厚颜无耻地以她的名义成为你的妻子。还有,唐懿已经开始怀疑我的身份,我来之前,他正请了道士在唐府作法。万一道士真的能把我的魂魄抽出来怎么办?” “阿梅,在大理寺牢房时,你就是这般胡思乱想。不管是妖术也好,诡计也罢,唐欣不在了,我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没办法帮她。你不欠她什么,就算不是她害死了你,你也不欠她的,你何必为了一个消失的人考虑那么多呢?” “也许唐欣哪儿都没去,只是我让她陷入了沉睡。也许我只是借住在唐欣身体里,时机一到,我自然也要投入轮回,重新转世……” 太子忽然伸开两臂抱着了我,我在他臂弯中急促地呼吸。 “阿梅,什么轮回转世的,你只是被唐懿不知从哪儿请来的道士,一番装神弄鬼给吓到了。我不管这是谁的身体,谁的身份,你就是你,你只需要为你自己活着。” 我趴在太子的肩膀上,自从以唐欣的身份醒来后,从未像现在这么安心过。如果我可以换一副普通的皮囊,出身平凡的家族,如果太子也不是太子,那么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我离开太子宽阔的肩膀,抬起头说:“除了唐懿,祁充也有可能怀疑我的身份。” “祁充?” “前夜我们去找了祁青松,和你分别后,我又折返再去见了他。” 太子皱眉,似乎想责怪我几句,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我这才不紧不慢地把后来再见到祁青松的事告诉了太子。 太子沉思一阵,说:“你附在唐欣身上这件事太过诡异离奇,与你不熟的人很难相信,甚至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想法。祁充肯定会向祁青松询问情况,就算祁青松告诉他当晚的情形,祁充大概只会认为,你是为了从祁青松那里套出线索,才装成于思梅。” “可是那晚我是和你一起去找的祁青松,祁充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吗?你这两天见过他吗?” “没有,父皇让我闭门思过。除了前夜强行出宫去见了祁青松,我一直在东宫。” “祁充没主动来找你?” “没有。” 我顿时觉得忐忑不安:“祁青松一定会告诉祁充当晚我们一起去的事。明明前几日你还要置唐欣于死地,转眼就和她相安无事似的去找祁青松。祁充表面隐忍不发,心里不知怎么盘算的。” 太子也面露疑惑:“祁充确实是个稳重内敛的人,但对我,他甚少有所隐瞒。除了你刚和我说的这件事,其实我早就发现他最近很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祁充作为大理寺正,以往查案子都是极其严谨慎重的,不到证据确凿的程度,他绝不会轻易下结论。但上次他在大理寺监狱审问过你之后,立刻非常肯定地告诉我,是你杀了于思梅。但我问他当晚的细节,他却说不出口。的确,你自己都记不起来,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我心中不安更甚:“我们应该怎么做?我不可能当祁充什么都没发现,相反,我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隐患。” 太子却格外冷静:“阿梅,你又来了。我和祁充多年好友,他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而且,你跟他打过交道,还帮助过你的族人。无论如何,我俩成婚之后,他绝对不会找你麻烦。” 听到“成婚”二字,我脸色一滞,浑身僵硬。 这一瞬间的反应没能逃过太子的双眼。他隐约不快,闷声说:“阿梅,你还在顾虑什么?难道还在被唐欣困扰吗?” 我埋着头后退几步,紧紧地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太子哑然失笑,无可奈何:“阿梅,你还活着,但于思梅已经死了。阿梅,你已经不再是盘泥族人了。” 我不禁望向太子,鼻子酸楚,双眼模糊,太子总是明白我的。 “阿梅,你以唐欣的身份嫁给我,你就是我的太子妃,未来的大周皇后。我会善待你的族人,你也有足够的势力庇佑他们。” 我牙齿更加用力地咬着,好像这股力量能支撑我站立,令我保持清醒。 太子的悲伤溢出眼眶,夹在在低低的声音中:“阿梅,你总是这样,我喜欢你的坚持,你的信念,但我又恨你的顽固,你的严苛。名分品行,地位尊严,这些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为什么那么执着?我们可以做的很多,为什么要被虚名束缚?阿梅,你不要再造作了,可以吗?我可以放下,你也能放下。” 我痴痴地望着前方的模糊,淡淡地说:“苏迷,我和你不一样。就算不做太子,你也是大周的皇子,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我不一样。如果我放下了,盘泥族的处境将更加艰难。我只能以于思梅的姿态在世人面前出现,我必须是一个盘泥族人,以我的血脉,我的名誉代表盘泥族做出我的选择,这样才能彻彻底底地为我的族人洗刷屈辱。” “盘泥族不止是你一人。” “也许没有我,盘泥族人迟早也能摆脱如今的命运。但我不敢赌。为了一丝希望,我可以承受任何代价。而且,我的族人还在等着我,我怎么能只顾自己安逸,对他们的期许无动于衷呢。” 太子无言地凝望着我,他还没有放弃。我别过眼,不敢再看他。太子说得对,于思梅已经死了,我所有的坚持和付出都没有意义了,成为他的妻子,成为大周的皇后才是最好的结局。 “我的尸体在哪,带我去看看吧。” “好。” 太子带我来到一个地窖,我刚走下楼梯,扑面而来的寒冷气息就将我团团包裹。 我的尸体放在地窖中间的一个冰棺里面。她头发整齐,面容干净,双手交叉叠在小腹上,一动不动,像跟着冰块一起凝固着。似乎直到我看到这具无比熟悉无比真切的尸体,我才完全明白,什么叫做于思梅已经死了。 尸体左胸被鲜血染成一片殷红,衣服上破开的口子显得极为突兀。一剑穿心吗?我苦笑不已,估计我临死之前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所以才会阴魂不散。 “阿梅,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讲话时的情形吗?” 初次讲话?我应该永远都不会忘记。可不知为何,听太子此刻说起,我却觉得格外遥远且不真实。 太子离尸体很近,他的手不自觉地碰到冰块,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感觉不到冰冷。他目光柔和地看着我的尸体,陷入深深的回忆:“那是在报国寺的藏经阁。你经常去藏经阁借经书回去抄写,我也是。藏经阁高五层,藏书百万卷,我们俩出入格外频繁,又只在一层借阅,所以经常会遇到。久而久之,我们见面时总会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有一次我捧着本经书在书架前发呆,你突然走过来,说你想找一本经书,问我知不知道在哪里。我当时正想着朝中之事,心有不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你有所戒备,脱口而出问:‘是谁?’ 你一怔,转而从容地笑着说:‘我叫于思梅,你呢?’我扫了一眼经书,敷衍地说:‘苏迷。’你依然笑着,说:‘是苏迷卢的那个苏迷吗?’我很疑惑,你又说:‘苏迷卢,就是梵语的须弥山。’我不信佛,但须弥山我还是知道的。那是四宝构成的高山,帝释天居住在其山顶。你看出我在骗你,以此戏谑我。我也看出你没有恶意,就说:‘不敢与妙高相提并论,迷,取无明迷妄之意。’” 我正听得入神,太子突然停了下来。 我连忙问:“怎么了?” 太子的目光从尸体上移开,落在我身上,温暖而坚定:“佛说断无明才能脱生死,才能不再迷惑。我不信佛,我不愿放弃贪爱和执念,不在乎我的贪嗔痴会招来什么业因果报。阿梅,我从没像现在这么清醒过。” “苏迷……” “于思梅,做我的妻子,好吗?” 第一卷 第十五章 兄弟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五年前祁府变故之后,于宣雪恢复了视力,频繁出入京城,带着盘泥族人在皇宫大殿上献舞,与京城高门大户逐渐交好,风头日盛。 这些与我没太大关系,或许于宣雪也默认我成为了唐懿的囊中之物,从来没到唐府来看过我。 唐欣在祁府宴席上胡闹失仪的行为让唐德大为震怒,不仅是唐欣和我,连唐夫人都被他狠狠地责骂惩罚。结果唐欣不知悔改,拒不承认自己有错,三番四次嘲笑祁府宴席之事,惹得唐德怒火日增,生怕唐欣再生是非。没过多久,唐德便把唐欣送到了京城郊外的报国寺,告诫她一定要在寺里好好反省,修身养性,等唐欣抄完一千册经书,才能回京城。 我当然跟着唐欣一起去了报国寺。唐欣毫无愧疚地把抄写经书的任务交给了我。唐欣从来不会有耐心安安静静地看书写字,连写自己的名字都像鬼画符样,模仿她的字迹花了我不少功夫。 刚来报国寺的时候唐欣很兴奋,每天天不亮就出去转悠。偶尔跟着僧人打坐练武,大多数时候没个正经,不是把僧人的光头敲得咚咚响,就是偷尼姑的衣服回来自己穿。碍于唐欣的身份,僧人敢怒不敢言。我借着帮唐欣抄写经书的借口,不用跟她一起出去惹是生非。 唐欣在报国寺待了没几天就彻底失了兴趣,天天催促我赶紧抄完经书回去交差。我让她和我一起抄,她说那是比让她待在报国寺更痛苦的折磨。与她相反,我很享受报国寺的清净单调。只是舒心的日子过的久了,也隐隐觉得不安稳,想知道京城的情形。我心中始终放不下于宣雪和盘泥族。 那个时候我看了很多经书,但根本不相信善恶业因必有果报,不相信生命轮回前生后世,自然无法真心修行佛法。抄写的笔墨越多,似乎对佛陀的亵渎也越多。 我很肯定,太子也是一样。只是我是被迫来的报国寺,他是自己主动的选择。 唐欣白天几乎不在房里待着,报国寺没有新鲜玩意了,她山上山下地胡跑,我是跟不上她的。报国寺的方丈安排了几个僧人随行护卫,我得了空闲安心完成唐欣交代的任务。僧人帮我在藏经阁清理出一个角落,准备了笔墨纸砚,我就在角落抄经,省得来回跑。我和太子相熟了之后,他便也来了角落,在我旁边抄经。 那时太子还不是太子,他穿得格外素净,没有多余的饰物,身边从来见不到伺候的下人。我一直以为他是个没能考取功名的读书人,郁郁寡欢地来到报国寺,隐姓埋名是为了忘掉不平不顺的过去。看他不诚心不服气的样子,说不准唐欣和他两个人当中,谁会是最先受不了离开的那个。 我和太子各自抄着经书。对于经文,我不求甚解,经常是盲目地抄着,心思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去了。一旦走神,字迹也不再像是唐欣的字迹,只好作废重抄。时间一长,我的耐心消磨殆尽,每天浪费一两个时辰,十几张纸什么的,不在话下。 太子发现我的举动,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地问:“于姑娘,你是在帮谁抄经啊?是你的朋友吗?你们感情真好。” 太子饱含羡慕,我却如鲠在喉。唐欣算是我的朋友吧,但我现在是以婢女的身份完成她的命令,而不是纯粹的朋友似的帮忙。 我做不到大方承认,只是心虚地说:“恩,我们感情确实挺好。她不是个静得下心的人,不过我每天浪费那么多纸墨,跟她比起来也是半斤八两吧。” 我不确定太子有没有发现我的小心思。我们随意客套了几句,又各自回归安静。这之后,我更加烦躁,深奥玄妙的经文令我头疼。 又浪费了几页纸之后,我索性合上了经书。 “苏公子,你呢?” “什么?”太子看上去比我还要心神不宁。 我意识到我的唐突,歉意地说:“哦,没什么,打扰到你了吗?” 太子笑笑:“没事。” 我也笑笑:“那就好。我今天不抄经了,先回去了。” “好。明日再见。” “明日再见。” 明日再见四个字很平常,也很稀奇。对于这半个陌生人,我们居然很自然地以此为道别。不是再见,而是明日再见,那个时候的日子就是这么单调,却也这么安心。 我收拾好东西离开藏经阁,这会儿还是下午,阳光正耀眼。远处传来起伏的僧人练武的叫喊,伴随着微风吹起树叶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正准备回房,听见背后有人叫我。 “于姑娘。” 回头一看,果然是太子。 “于姑娘,天色还早,我们一起走走吧。” 我不喜欢和无关且神秘的人打交道,因为这更有可能给我带来更多的麻烦,而不是益处。可是对于太子,我无法拒绝,毕竟我从一开始就不曾抗拒我们的相互靠近。 我们没走太远,随意找了一处石凳坐下。僧侣来来往往,四处鸟鸣。 “于姑娘,你刚刚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来报国寺吧?” 我不再掩饰,说:“恩。看苏公子的样子,似乎对佛法不感兴趣。” “我以为来了报国寺,修了佛法之后就能获得内心的平静。住持大师说我欲念深重,行不从心,让我修习佛经,消灭无明。可惜我慧根浅薄,无法觉悟。” “佛法高深玄妙,一时半会儿无法参透,亦是合情合理的。” 太子不置可否,缓缓地说:“我兄长长我八岁,聪慧过人,八面玲珑。从小对我照顾有加,和我感情深厚。家里人很喜爱他,觉得他能担大任。可是我父亲恰恰相反。我父亲偏心于我,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我并没有哪处胜过兄长,只是因为我父亲宠爱我的母亲,爱屋及乌罢了。” 苏迷直接说起了他的家事,这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不敢打断。 “我兄长早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与宗亲朋友、长辈下属关系亲密。不断有人劝说父亲,让兄长分担家族事务,培育亲近势力,甚至提到了祖业的继承。最初父亲不予理睬,一再推脱。后来,各方态度越发激烈,屡次强硬指责。奈何父亲固执已见,几番争吵,家中整日不得安宁。父亲与兄长、宗亲、朋友之间的关系越发恶劣,意志消沉,闲散怠惰。 “近年来,他见我已到合适年纪,时常找我谈心,让我多与他人走动,不要自命不凡。并非我有意疏远或撇清关系,只是我偏执狭隘,许多想法、行为和家族众人大相径庭。交往下来,有得有失,甚至得不偿失。父亲的诸多努力适得其反,失望之余,他也更加坚定,对我说他绝不妥协,始终对我寄予厚望。我与兄长不曾亲密,但此番更是间生嫌隙,彼此冷漠戒备。家中流言四起,烦扰不断。我愈发感到无法自处,这才逃避似的来了这报国寺……” 傍晚我回到房里时,唐欣已经在里面了。 她见到我,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说:“于思梅,你今天怎么看起来怪怪的啊!” 我疑惑地问:“有吗?我不是跟平时一样吗?” “才不是呢,你看你这脸苦的。这段日子你每天都是红光满面的,肯定是有好事发生。今天怎么这么苦?” 没想到唐欣还有这么敏锐的时候。我不打算再瞒着她,说:“我遇见了一个高门大户的公子,这些日子一直和他一起抄经。” 唐欣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我就知道肯定是有心上人了,我一直等着你主动告诉我呢。结果你只图自己开心,也不和我分享,再迟些我就要生气了。” “心上人?”我柔声低语,“他是我的心上人吗?” “于思梅你别装了,如果你能像我一样看到你自己的模样,你就知道你正踏踏实实地思春呢。” 我坦然一笑:“是啊。我刚刚想着,如果他跟我是同样的想法,那该多好啊。” 唐欣双眼发亮,兴致盎然:“他是京城的公子吗?哪个大户人家啊?我听说过没?” “他没告诉我。” “哦。”唐欣的失望只持续了一瞬间,眼神又恢复了透亮,“大户人家好啊,嫁过去享清福。” 我不知是忧是喜,平淡地说:“今天他和我说了一些他家族的事。” “说来听听。” 我犹豫了下,还是很不道德地一股脑全告诉了唐欣。 唐欣听完后,脑子十分混乱:“为什么他家里人大多数支持他的兄长继承家业啊,这是个能力问题啊,跟年纪没什么关系。你看唐懿不就是又蠢又坏的人吗?我们唐家的丰功伟绩一定会在他这里终结的,哎,可惜我是个女子,要不然我一定跟唐懿争一争。不过也不一定,唐懿算是废了,我们唐家以后估计只能靠我挺身而出,想办法撑起来了。” “唐欣,有些事你想的太简单了。大周礼仪之邦,讲究礼教伦常,我们盘泥族人不信这些,不过我大致能够理解。大周疆土辽阔,臣民众多,必须用一套世人都能认可的规矩作为道德准则,这样才能……” 唐欣没有耐心,直接打断我说:“不过你的心上人也没什么正当的理由,他就是仗着他爹喜欢他,才肆无忌惮的。他兄长真可怜,事事做到面面俱到,还要被父亲冷落。哎,我最清楚这种感受了。说到底,你的心上人是什么打算啊?” “你别老是心上人心上人,怪肉麻的。” 唐欣没心没肺地笑着:“我们又不知道他是谁,只能这么叫啊。问你呢,你的心上人什么打算?” 我懒得与唐欣纠缠称呼问题,说:“他没有直接和我说起他的想法,但他的意思我怎么会不明白?长幼有序,人伦之道。越是名门望族,越要严苛遵守。悌敬兄长,是为弟的本分,是家兴族盛的保证,否则,违背了宗法祖制,兄弟之间互相猜忌争抢,只会引起无尽的动荡和揣测。” 唐欣不以为然:“这有那么重要吗?” “对你来说,五伦八德当然都不重要。但他是极其注重德行礼教的人,我看得出来。不仅是长幼有序,他似乎对宗族中少廉寡耻、党同伐异的现状十分厌恶,所以才不愿卷入争斗之中吧。” “好麻烦,我不想听了。”唐欣一脸疲惫,“其实我只关心你。于思梅,你怎么想的?” “我吗?”我认真思考了下,说,“别人家的事,本不容我置喙。但如果我是他的话,我想我会先和兄长平心静气地商讨一下吧,即使不能把祖业一分为二,各取所需各尽所能……” 唐欣再次不耐烦地打断我:“谁想听争家产的俗套故事啊,我说你对你的心上人怎么想的。在我的英明指点之下,你已经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吧。那还不赶紧告诉他?哎呀,我知道你胆子小,害羞,大不了我吃点亏,我去帮你说。” “不要!”我连忙说。 “怎么了?” 我苦着一张脸,说:“我之前以为他是平凡人家的读书人,所以才毫不避忌,诚心相待。今天听他说完,我知道他一定是贵胄出身,富贵非凡。我想,以后还是不要再见了吧。” 第一卷 第十六章 石宁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那之后,我不再整日待在藏经阁,而是像最初一样,借了经书回屋抄写。不仅如此,每次到藏经阁时,我都要向僧人确认太子不在后才进入。大概是我太过在意了,但的确,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在藏经阁见到太子。 唐欣把报国寺和周围的山山水水转完了,白天总算能见到人了。她还是不常在屋,偶尔回来一下也是无尽地抱怨寺里有多无聊。 这天她从外面回来,我正在认真抄经。她直接合上经书,说:“于思梅,你猜我今天见到谁了?” 我懒得猜,随口说:“谁啊,京城来的人吗?” “对啊对啊。我见到祁充了。” “祁充?祁充是谁啊?” “祁充是祁青江的儿子啊,祁青江你肯定知道吧。祁充我见过几次,长相有点印象,但是之前从没说过话。” “哦。”我有些惊讶,“他怎么会突然来报国寺呢?他一个人吗?” “他怎么不能来报国寺?” “他来上香求佛吗?我觉得他不像是信佛的人。” “诶,你又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不对,你在祁府宴席上见过吧。也不对,当时那么多人,你哪分得清啊。” 我一噎,态度诚恳:“我这么说确实没有道理。” 唐欣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我知道,你不喜欢祁家的人。说实话,我也不觉得祁青江那个老头子会祈佛拜佛。当时在宴席上,他那副色眯眯的眼睛,跟唐懿平时的眼神差不多,感觉能把你的衣服扒下来。我真受不了这群人,表面上看起来衣冠楚楚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恶心的事。” 我不愿回忆那时的情形,只想尽快结束谈话。于是我说:“算了,都是你爹那一辈的明争暗斗,我们想再多也没有用。再说祁青江是祁青江,祁充是祁充,我确实不敢胡乱揣测他。” 哪知唐欣还是兴致勃勃地说:“我觉得你没猜错。我看他的样子,也不是来拜佛的。我路过大殿的时候见到的他,他站在殿外发着呆,站得笔直挺拔,手里也没香火护符之类的东西,像在为大佛放哨站岗似的,滑不滑稽?我看他很不自在的样子,这才主动上去招呼。” “说的你好像和祁充很熟的样子。” 唐欣满不在乎,嘻嘻哈哈:“报国寺里不是一板一眼念经的僧人,就是三拜九叩诚心得不得了的信徒。难得来个傻子呆子,我当然得找他帮我解解闷。” 后来的事实证明,祁充不是个傻子呆子,相反,他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那个时候我并不了解祁充,还跟着唐欣一起嘲笑他:“所以这难得一见的傻子呆子让你开心了吗?” 唐欣鼓起腮帮子,气愤地说:“我就是想随便和他聊聊天,顺便问下京城的情况,我太想回去了。结果他一来就和我说起当日在祁府宴席的事,说对于于文天和你的事情,他觉得很抱歉。他磨磨唧唧吞吞吐吐的,扯出一大堆我也听不懂的道理。” “他主动提起二叔和我的事?”我很惊讶。 “对啊。我才懒得听他说这些呢,无非就是为他爹说好话,找借口。这种东西一听就烦,做了就做了,还不承认,假惺惺。” “你其实也不用烦躁,你等他说完就好。” 唐欣更是气恼:“我也是这么想的啊。他说话不爱听就算了,我努力忍着不插嘴,就是为了让他快点完成自我安慰。好不容易等他说完,我正要带他去寺里转转,结果他好像看到什么人,立刻撇下我就走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他就走了啊。” “他看到谁了?” “不知道,我背后又没长眼睛。反正他就走了,我后来回头去看的时候,里面人来人往,祁充也不见了踪影。” 我隐约觉得祁充看到的那个人可能是太子,不过不管是祁充和太子,都与我无关。 过了十来天的样子,我在报国寺遇到了一个族人。 那天早上,我照常前往藏经阁。半路上,我余光看见一个女人在打水。我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目光完全被她吸引。她大概十六七岁,比我略大一点,穿着淡黄色的衣服,衣服上没有太多华丽的装饰,但看得出是上成材质。脸上涂着一层淡淡的水粉,唇上抹着雅致的胭脂。高挑的身材,纤细的腰,就算是吃力地提着装满了水的水桶,走起路来依然婀娜多姿。她是刚来报国寺的,我很确信。她像是盘泥族人,对于这一点我很犹豫。 我没有立刻上前,而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她转进了东院的一处院子,院子里隐约传来男人的声音。我不敢再靠近,悄悄离开。 东院是报国寺为客人准备的住所,我和唐欣也住在这里。我暗自记下来住址,又默默地退回,去了藏经阁。 第二天,我在差不多的时间路过那口井,只有几个僧人在挑水。我等了一会,正要走时,女人出现了。她换了一身衣服,还是相似的妆容,打水时曼妙的身姿引得清心寡欲的僧人忍不住偷瞄。女人不在意这些是非的眼光,打完水之后原路返回。 我从藏经阁借完经书回来的路上,故意绕远路经过她的院子。我放慢脚步往院子里瞥去,院子狭小,只有两间房。女人正独自在院子中央洗着衣服,四周格外安静。 中午吃完饭,我又散步到了女人这边。她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呆呆地望着天空。神情时而开心,时而惆怅,时而振奋,时而抑郁。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站起来往外走。我连忙假装路过,从容地走着。女人看到了我,但她心中有事,走得急匆匆的,视线很快从我身上移开,最终和我擦肩而过。 后来连续几天,我总能有意无意地遇见她。我把遇见她的事告诉了唐欣。 “你觉得她是盘泥族人,为什么不上前和她相认啊?”唐欣很疑惑。 “看她的穿着打扮,又不太像。”我迟疑了下,说,“我的族人应该都生活在盘山,就是皇帝为我们盘泥族划分的居住地。怎么会无缘无故来到报国寺呢?” “住在荒山多无趣啊,还是京城好玩。再说,你们族长最近经常来京城,她可能是跟着族长一起来的,来了就不想走了。” “那也没必要来报国寺啊。”我更加疑惑,同时还有些尴尬,“这里都是吃斋念经的僧人,我想不通她为什么来这里。她长得好看,又正当年纪,应该考虑给自己找个好人家。” “也许她就是沉湎佛法,就是喜欢僧人呢。” “唐欣,你说什么啊。” “我乱说的啊。你那么着急,你去问她啊。” “我看她整天心事重重的样子,应该不希望被人打扰吧。” “你怎么这么自以为是呢?” 我不想跟她争辩,侧过头不说话。 唐欣见我生气,竟还嘲笑我:“于思梅,你是不是还在为那位公子的事情难过啊?他最近还在报国寺吗,不如我去帮你说个媒吧。” 我吓得一哆嗦:“你千万不要去!我的事我自己决定。” “你这个拖泥带水的性格,决定的了什么。你以为我想管你呀,哼。” 那日,我照常去藏经阁借书,路过井的时候又遇到了女人,她正提着水桶回东院。这次我和女人正好碰上,打了个照面。我本想不在意地走开,没想到她居然叫住了我:“哎,你也是盘泥族人吗?” 她果然是盘泥族人。 我也不再犹豫,应声说:“是的。” 女人对我笑笑,妩媚动人:“我早几天就看到你了。没想到能在报国寺遇到族人,我叫石宁,我们聊聊吧。” “好。” “那去我住的地方吧。” “恩。” 我跟着石宁来到她的院子。她把水桶放下,领着我进了屋子。屋子并不宽敞,陈设也很简单,桌子,椅子,衣柜,床,都是最基本的家具,比不得我和唐欣住的房间。不过石宁带来的衣物似乎很多,衣柜门微微向外敞开着,估计里面已经装满了。 “不好意思,屋里有点乱,让你见笑了。”石宁莞尔一笑,唇上的鲜艳与简陋的屋子格格不入。 “没事,我很高兴你能邀请我过来。”我也报以微笑,“宁姐你好,我叫于思梅。” “于思梅?”石宁想了下,说,“你是前族长的女儿。” “恩。” “我听说你很早之前就被骠骑大将军唐德看上,一直住在京城的唐府。怎么会在报国寺?” “我是跟着唐府的小姐唐欣一起来的,她近些日子都在报国寺休养。我现在是她的婢女,过来照顾她。” “唐小姐的婢女?”石宁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挺好的。” 我能猜到石宁为什么那么惊讶。我虽然看着比她年纪轻,但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你呢?你为什么在报国寺?”我问石宁。 “我相公在报国寺,我是过来照顾他的。” “你相公?” 石宁捂着嘴笑着说:“我相公不是僧人,算是报国寺的俗家弟子,来听经修佛的。我不和他住一起,只是他有需要的时候,我才会去帮帮忙。” “哦。” “我平日没什么事,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 “好的。” 和石宁寒暄几句之后,我便道了别。其实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要问石宁。我来大周五年了,几乎一直在京城的唐府,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我很想知道盘山那里的情况。今日和石宁一番交谈下来,石宁很热情,也很温柔,但我觉得她并不简单。等过段时间,我们熟悉了之后,再向她多打听一些吧。 第一卷 第十七章 姐妹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和唐欣说了石宁的事,没想到唐欣比我更感兴趣,说要邀请石宁和她相公一起吃饭。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告诉了石宁,石宁犹豫了下,同意了唐欣的邀请。 当天,我去石宁住处找她,只有她一个人。 “思梅,我相公心系佛法,不愿外出,还请见谅。” “没事,那我们走吧。” 回到屋中,唐欣正一脸惆怅地盯着满桌绿油油的饭菜,嘴里嘟囔着:“都说了我要请客人吃饭,还是不肯给我弄些荤腥的东西,真烦人。早知道我自己去逮几只山鸡回来吃。” 我有些怀疑唐欣并不是对石宁感兴趣,只是想换换口味了。 看到我和石宁进屋,唐欣猛地跳起来,换上一张僵硬的笑脸:“你们来了。石姐姐,快请坐请坐。” 我和石宁依次坐下。唐欣朝门口望了望,说:“石姐姐,你相公呢?” “唐小姐,不好意思。我相公正跟着师父念经,不便前来,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我给你赔礼道歉。” 我也在一旁附和:“恩,相国寺本就是清净之地。我们三个谈谈心就好了,不宜过于热闹。” 哪知唐欣完全不给面子,脸色直接垮了:“怎么就清净之地不宜热闹了?不能来为什么不早说?佛经什么时候不能听不能念,非要急在这一时片刻吗?” 石宁十分震惊,她估计没料到唐欣是这么一个脾气暴躁的人。 “唐小姐,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当时思梅和我说起的时候,我相公不在身边,我开心至极,没有细想就替他答应了。哪知道我相公也是偏执性子,不他故意不给唐小姐面子,他早已和大师约好,又责怪我擅作主张。唐小姐是大将军的千金,京城来的贵人,我们能被唐小姐邀请,是莫大的荣幸……” “行了,谁要听你给我戴高帽子。”唐欣打断石宁,“不来就不来,难不成我还要求着他来?他就是看不上我和于思梅是两个女人,这才懒得应付,是吧。” 石宁更急,但还是保持着优雅的体态:“唐小姐,这回是我和相公做的不对,我给你陪个不是。我身份低微,不敢与唐小姐相比,但若是唐小姐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 “让你叫你相公来吃个饭,你都做不到,还说什么在所不辞。” 石宁一噎,泛白的脸色连水粉都掩盖不住了。 我连忙出来打圆场:“唐欣,宁姐相公不来也好。大家都是女人,这样说起话来才方便。这次先是我们三个人,下次我亲自去见宁姐的相公,当面和他说说邀约的事情。” 唐欣没有回应,但还是扭扭捏捏地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我和石宁对视一眼,也默默夹菜。 接下来尴尬的气氛一直萦绕房中。唐欣几乎默不作声,只有我和石宁二人不自在地交谈着。 我问了石宁盘山的情况,和她自己的经历。石宁已经十九了,大概是保养的好,我之前还以为她只长我一两岁。她刚嫁人没多久,嫁人之前一直生活在盘山。盘山以前是一片荒山,在盘泥族人的努力开荒和族长的多方奔走斡旋之下,盘泥族的日子越来越好。族长于宣雪经常带着族人到周围的城镇走一走看一看,与大周百姓来往交易。前段时间,石宁跟着于宣雪来到京城,想见见世面,遇见了现在的相公。两人一见钟情,盘泥族在嫁娶方面又没有什么繁文缛节,两人很快成了亲。 听到这,唐欣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一边修佛法,一边娶美人,这跟那个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说的差不多啊。” 或许是对唐欣有了一定的了解,石宁也能从容应对了:“我家相公只是俗家弟子,不如寺内高僧这般德行崇高,自知能力有限,不足以修得大乘佛法。佛陀普度众生,慈悲为怀。我相公受到佛法感召,能听大师答疑解惑,得以向善觉悟,已经是他莫大的福气,不敢奢求更多。” “这会儿倒是伶牙俐齿了,说到底还不是贪图美色。”唐欣不服气地碎碎念着,“佛陀都说了,要戒色。戒不了就直说,在这里装什么圣人啊……” 我不理会唐欣,对石宁说:“我从未去过盘山,真想什么时候去看一看。” “族人当然希望你能回去看看。你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肯定知道许多有趣的事情。不过回不去也没关系,就是怕以后我们去唐府见你,你别当不认识我们就行。” 我大概太过敏感,以为石宁在指责我没有立刻和她相认。于是我略带歉意地说:“我也希望你们能来看我,不过你也明白我的情况……” 我一边说,一边瞥向唐欣。她似乎正悠闲地吃着饭,但我知道我和石宁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落入她的耳朵里。 我和石宁又随意地说了一会儿,这顿不怎么愉快的饭总算是吃完了。 送走石宁后,我有点不满地对唐欣说:“你怎么一来就发那么大的脾气?石宁的相公没见过我们,不想来应付我们,这是很合理的。结果你那么凶狠,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惦记别人家的相公呢。” 唐欣居然咧嘴笑着:“我就是惦记石宁的相公啊。我就想看看她相公长什么样,是个什么人,对她好不好。” 我眉头一皱:“你管这些干什么?” “为了你呀。” “为了我?” 唐欣把我拉到身边,神神秘秘地说:“于思梅,我知道你还在挂念你的心上人,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让我去找他,我就想看看你的族人找的相公是个什么样的。那个石宁长得太妖娆了,动作还那么妩媚,吃饭的时候一直端着样子,做作死了,哪比得上你?” 我眉头皱得更紧,嫌恶地推开唐欣,收拾碗筷去了。 唐欣嘻嘻哈哈地围着我转:“哎呀,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你的族人。我就是觉得,你比她好看,比她得体,比她聪明,比她。。额,反正就是比她好很多,你该找个比她相公好千倍万倍的男人。” 我更加嫌恶,端着盘子撞开唐欣往外走去。 唐欣锲而不舍地追着我,这时声音总算低了一些:“于思梅,你别生气了嘛。我刚刚那句也说错了,我不是要急着把你嫁出去。我就是觉得你太胆小了,如果你的心上人真的嫌弃你,你去跟他表白心意被他拒绝了,你也不吃亏啊。结果你这还没试过,就主动放弃,你不觉得可惜嘛。” 我叹了一口气,说:“如果他不愿接受我,又狠不下心直接拒绝我,与我无休止地藕断丝连呢?” “啊?还能这样吗?” “如果他愿意接受我,可是由于我的出身,心有芥蒂,不愿真心对待我呢?” “于思梅,你可是族长的女儿啊……” “如果他接受了我,且真心对待我,但他家族的人看不上我,处处阻挠呢?” “这些都只是你的臆测,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叹了一口气,过了这么多天,我总算能够平静甚至带着苦涩的笑意地说:“从那日和他的交谈中,我知道他是京城名门之后,家族必然不会喜欢我这种外族之人。就算勉强入了门,也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他又是个重名声礼数之人,即便他对我百般宠爱,也绝不会为了我和宗亲作对。我不想去招惹这些麻烦。” “可你不问问他,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不甘心又怎样,傻傻地扑上去,换一身伤回来,这样才甘心吗?” 唐欣停下脚步,没有再跟上来。 我收拾完碗筷回来,唐欣正站在窗边想着什么。 “夜深了,我们洗漱一下,准备睡吧。” 唐欣转过头看着我,对我眨了眨眼:“于思梅,我今天又碰到祁充了。” “他又来拜佛吗?”我嘲讽地说。 “才不是呢。他好像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什么事?” “我哪里知道啊。” “哦。” 我正要去打水,唐欣又叫住了我:“你不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吗?” 我敷衍地说:“那你们说了什么?” 唐欣又围着我蹦蹦跳跳,说:“上次不是我和祁充话没说完,他人就走了嘛。这回他见到我,居然又说起祁府宴席上你和于文天的事。我就很不耐烦啊,我说这一茬就别提了吧。他脸通红,看上去尴尬极了。” “啊?”我一愣,“他有病吧。” 唐欣嘿嘿一笑:“我觉得不是。于思梅,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就是,那种,你明白吗?” “你别乱想了,就算他有那种心思,也不可能有结果。不管是那位公子还是祁充,都不可能。” “你真自恋。”唐欣一脸不快,“我就随口一说,京城那么多千金小姐,祁充才看不上你呢。按照家世门第,外貌年纪,祁充跟我可是绝配。” “那是最好。” 我盛了一盆水出来,端到架子上:“快,先来洗脸。” 唐欣站在原地,半天没反应,两只眼珠溜溜地转着:“我还是觉得祁充有心事,要不然他干嘛一个月来两次报国寺。” “你刚不是说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吗?上次他也是看到什么人,才抛下你走了的。他就是拿你作掩护,实际上另有所图。” “这确实是。他非要和我说祁府的事,我懒得听,故意岔开话题,还特别客气地邀请他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饭。” “他肯定找了个借口推掉了,然后去办他该办的事情去了。” “恩,他确实说他晚上有事来不了。不过他看上去挺失望的,一直道歉说这次太匆忙了,下次怎样怎样的。” “那就是了。” “报国寺不太平啊。”唐欣摇头晃脑地感叹。 “是的是的。”我随声附和,“快来洗脸。” 唐欣慢腾腾地走了过来,捧起水在脸上胡乱地一抹。我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唐欣像个小孩子,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照顾她,但在她身边,我却有充实的安全感。我会毫无心理负担地和她分享一切,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不会考虑太多。 唐欣抬起头,脸上还挂着大大小小的水珠。水珠晶莹剔透,一如唐欣的双眼,干净清澈。 “于思梅,我让我娘收你做干女儿吧,这样我们就是姐妹了。” 第一卷 第十八章 自知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惊得僵在原地。 我半晌没回应,唐欣有些生气了:“怎么,你不想和我做姐妹?还是你怕我娘不同意啊。我娘那么疼我,我一直缠着她,她一定烦死了,最后肯定会同意的。你也知道,我娘从来拗不过我。” 我笑了笑,突然觉得持续了许多天的压抑情绪消散了不少:“不是。就算不拜你娘为干娘,我们也是姐妹。” “可是……” 我拿着毛巾,轻柔地为唐欣拭去脸上的水珠:“我的终身大事,我会好好考虑的。你别担心,以后有的是需要你出力的地方。” 第二天我来回藏经阁的路上没有见到石宁,又去她的屋子找她,她居然不在。平时石宁大部分时间都在屋里,干些织布刺绣的活儿,偶尔见她做饭熬汤。这个时候她一般在院子里洗衣服,她不在,看来是找她相公去了。 昨晚唐欣发了那么大一顿脾气,石宁不好明说,但心里肯定是不满意的。又因为我说起要再次邀请她和她相公,估计她找她相公商量去了吧。我担心石宁,想当面和她道歉,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还没见她回来。回到屋里,唐欣不在,不知道又去哪里了。我翻了翻经书,无心抄写,于是闲着一个人在东院散步。 走了没多久,我听到不远处有一男一女争吵的声音,仔细分辨了下,其中一人好像就是石宁,我鬼使神差地寻着声音找了过去。 “你如果闲不住,那就回京城。” “唐欣是骠骑大将军唐德的女儿,和她交好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你有什么资格过问我的的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我只是想帮你……” “你就不能像于思梅一样,有点自知之明吗?” 这时,我正好走到路中间,透过石墙上的拱门看过去,是石宁和太子两人。 他们也看到了我。石宁很惊讶,很紧张,太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立刻恢复如常。 我来不及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只好无奈地笑了笑:“是苏公子啊。原来你就是宁姐的相……是宁姐来报国寺找的人呀。” 石宁松了一口气,过来亲昵地拉着我的手:“是啊,思梅妹妹。你是来找我的吗?我们到边上说话吧。” 石宁拉着我走出很远,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直到什么人都见不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时,她才放松了警惕。 她看着我,神情格外严肃:“我听他说了,你们之前就认识。” 我隐约猜到大概,冷漠地问:“他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这也不用你管。” 石宁抄着手,靠着墙站着,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有些嘲讽地说:“我知道他不姓苏,也知道他是京城名门望族之后。他既然不是你的相公,你何必非要缠着他?” 石宁面露愠色:“什么叫我缠着他?我之前是骗了你,他不是我相公。两个月前我跟着族长来了京城,有个贵人看上了我,还让我见到了他,就是你口中的什么苏公子。我是自愿跟着他的,他爹也知道这事,还乐见其成,他自己也没说要赶我走,难道算我死缠烂打吗?” “你说的贵人是谁?祁尚书吗?” 石宁不屑地撇嘴:“是祁尚书如何,不是他又如何?京城那么大,朝堂官员无数,我们不能只指望祁青江一人吧?” “于文天自挖双目,自毁面容,不就是为了……” “于思梅,你运气好,一来就跟着唐欣享福。我们刚到盘山的时候,过得是什么日子你知道吗?幸好我们盘泥族人还是与众不同的,要不是与大周官吏百姓交好,哪可能换得这一隅之地的安定。” “既然已经安定了,那又何苦……” “现在好不容易勉强过活,可大周人还是压根看不上我们,我们只是走在街上,就会引来无数人的品头论足。不过这样也好,方便我们寻找靠山。除此之外,只要我们想做些正经的活儿,就是织一匹布,炒一盘菜,都会被大周人百般挑剔,千般嘲讽。盘泥族落入如此境地,已然无计可施。我们不低声下气地巴结权贵,奉承官人,以求族人安居乐业,难道还要等你嫁入唐府之后,再施舍似的给盘泥族一点好处吗?” 我愣了许久,一言不发。 石宁见状,面色缓和,连连叹息:“思梅,我知道你在唐府也不自在。好在唐欣单纯,没什么脑子,你才能有安稳日子。但你是前族长的女儿,是现任族长的侄女,你现在年纪也够了,不能只想着你自己。唐德可是朝中大员,一方大将,若你能嫁给他的独子,那真是我们盘泥族莫大的福气。” 我还在发愣,石宁不耐烦了:“思梅,我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吗?” 我傻傻地说:“我不能嫁给唐懿。” “唐懿?你说唐德的独子是吧。确实,你早就住在唐府,唐家是拿你当小妾养着的。唐德在军中势力颇大,想和他联姻的人多了去了,他肯定不可能让你做他的媳妇。不过就算只是小妾,也足够庇佑族人了。” 想起唐懿,我直犯恶心:“宁姐,我讨厌唐懿。” 石宁拍拍我的肩:“思梅,我知道这很委屈,但你有责任,你必须这么做。” 我往后退了一步,石宁的手从我肩上滑落。我摇了摇头:“宁姐,如果是为了盘泥族,我愿意受委屈。可是我不觉得我们这样做能给盘泥族带来好处。我们确实是边陲的小部族,在大周和北狄的夹缝中生存,但我们不该卑躬屈膝,不该出卖皮相。” “出卖皮相?你说的真难听。”石宁眼波流转,风情万种,“食色性也,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就算你如愿嫁给了那位苏公子,我成为了唐懿的妻子,他们也不会尊重我们,不会尊重盘泥族。他们给的好处才是施舍,才是怜悯,我们的族人还是要摇尾乞怜,才能苟活于世。这不是为了盘泥族好,这是把族人一步一步推向深渊。” 石宁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东西,咯咯咯咯笑个不停:“你是跟唐欣待在一起待久了,也变得跟她一样傻了吗?盘泥族已经深陷深渊,无法自拔,你非但不想办法让族人过得好一点,还要坚持你族长一脉的骄傲,太可笑了。” “我不是在坚持什么骄傲……” “行了,我不和你多说了,我还得回去。你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报国寺,等你回到京城,慢慢地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我郁郁不欢地回到屋子,无精打采地抄写经书,脑子里想的都是太子和石宁的事,以及太子最后的那句话。 “你就不能像于思梅一样,有点自知之明吗?” 是啊,我是一个多么善解人意的人。我从不觉得我有多喜欢他,但难过是有的,不甘心是有的,倔强和坚决也是有的。 “于思梅,你怎么了啊?”我听到有人焦急地喊我。 我抬起头,唐欣已经回来了。外面太阳正烈,看来是到中午了。 “你怎么像没吃饭一样,眼神还那么空洞。是无边的佛法把你吞进去了吗?” 唐欣仔细地打量我,突然大叫一声:“啊,你要修成正果了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啊!” 我被她逗笑了,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活动了下,说:“你别一回来就一惊一乍的,我就是抄迷糊了。” “你赶紧抄啊,我想回京城。”唐欣一脸苦相,“待在这里太难受了,吃也吃不好,去哪里都能听到一群人整天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念得到底是么。” 我彻底合上经书,为唐欣讲述了早上遇见石宁和太子的情形。 唐欣听完,恨恨地说:“我就说我不喜欢石宁吧,爱慕虚荣,还撒谎骗你。怪不得她每天无所事事的,你的心上人根本就看不上她,不稀罕她在身边杵着。” “你不要再说什么我的心上人了,我听着膈应。他叫……” “他又没告诉你真名,你别告诉我,我听着也膈应。” “哦。”我悻悻地闭了嘴。 唐欣拽起我的胳膊,兴致勃勃地说:“你今天肯定也不想抄经了吧,我们出去走走。” 不等我回应,唐欣就生拉硬拽地把我拉了出门。 “我们去哪儿啊?” “出去啊,在屋里多闷。走吧走吧。” 唐欣拽着我在东院逛了几圈,从中午到傍晚,最后我俩都没了力气,坐在树下乘凉。 “报国寺果然无聊,一个有趣的人一件新鲜的事都没有。”唐欣喘着粗气说。 我转头看着她,她额上出了许多汗,发髻也松散了,几缕青丝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懒得去管,软软地靠在树上,一动不动。但她眼珠却还是灵活地转动着,不放过路过的每一个人。 “唐欣,我知道你想带我去见他。”我低声说。 “我才没有……”唐欣停了下,狠狠地叹了口气,“你的心上人不是住在东院吗,怎么突然消失了?他是不是为了躲着石宁,躲着你,跟方丈大师睡一张床啊。” 我忍俊不禁:“你以为谁都像我们两个这么不害臊吗?找不到他人就算了,连石宁都不在,估计他们忙什么事去了。不过你也别泄气,我已经想好了。” “想好什么?”唐欣来了精神,两眼直放光。 “我正要说呢,你急什么。” “你快说快说。” “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和他就这么不清不楚,我不甘心。我要去当面问问他。” 唐欣哈哈一笑,侧过身抱住了我:“是的,你去问问他。什么叫有点自知之明,他有自知之明吗?他以为他是谁啊,富家公子吗,皇亲国戚吗?我家于思梅最好了,配了谁都是那人天大的幸运,就算是皇帝太子来了也不在怕的。” 唐欣散乱的发髻在我耳边摩挲着,弄得我直痒。我没推开她,拨弄着她的青丝:“是了是了,我最好了,没人配得上我,我干脆不嫁人了。” “就是,为什么一定要嫁人,我就没见过几个好男人。于思梅,我们俩过一辈子算了。” 第一卷 第十九章 心意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在唐欣面前说的果断决绝,实际上我根本没有去找太子,连石宁我都想刻意躲着。早上去藏经阁的时候,我故意匆匆地走过水井。我偷偷地瞥了一眼,石宁提着空的水桶,正在来的路上。我做贼心虚地跑了几步,估计此刻我完全消失在她的视野中了吧。 我一路埋头疾走,跟门口的僧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就冲进了藏经阁。 “于思梅。”一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寻声望去,是太子。我很惊讶,慌慌张张地说:“苏公子,你也在啊,好巧啊,哈哈。” “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太子毫不避讳,“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 清晨,山上的雾气还没完全散去,到处已经弥漫着僧人起伏有致的喊声。我跟着太子穿过雾气和喊声,衣服上凝结了许多露水,我感觉到一丝丝寒意。太子很安静,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触手可及的后背,脑海中浮现我们一起在藏经阁抄经的回忆。 那时我们还很默契,各有心事,却从不窥探。一整天不说话,却总能从无言的相视一笑中得到安慰。抄得累了,觉得无趣了,就随口扯上几句佛经。说起生死轮回,善恶业报,谁也不明白,只是一面信仰,一面无畏。 太子一直保持沉默,我却忍不住了。我加快了脚步,与太子并排走着:“苏公子,许久没见,不知道你最近佛法修行是否有所精进?” 太子自嘲地笑笑:“于姑娘,你不要嘲笑我了,你也知道我毫无慧根,佛陀能于一尘中看透三千大千世界,我的业力实在有限,看到的全是自己的杂念,放不下一切世俗之事。”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苏公子既然来了这报国寺,便是能淡泊欲望,抵御诱惑之人。苏公子有向善之心,愿往生净土,无论功德境界如何都受佛陀大慈大悲之力承载保佑,又何必急于一时。” 太子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于姑娘抄写了那么多经书,依你之见,我何时才能修成正果,得以清净?” 我以为太子在讽刺我,不知如何回应,犹豫不决。 太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我并没有嘲讽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并不信佛,但你依然能耐心地抄写经书,研读佛学,实在是难能可贵。” 我耸了耸肩,说:“我只是帮唐家小姐完成她爹交给她的任务,并非有心研读。” “或许是吧。不过你一眼就能看穿我用了假名,倒也不辜负你抄的那么多经书。” 我一愣,以为太子要和我坦白身份,没想到他话锋一转,说:“在藏经阁初次见你时,我很惊讶像你这样绝色之人会甘愿在寺院念佛抄经,没想到你是美人族人。” 太子昨天对我的评价又回荡耳边,我冷冷地说:“苏公子是觉得我们盘泥族人不配修习佛法,冒犯了佛陀,亵渎了藏经阁吗?” 太子不为所动,神色从容:“于姑娘何必如此动气?我并非此意,只是觉得于姑娘有更好的选择而已。” “还望苏公子为我指点迷津。” “于姑娘是唐府的人,自然明白将来该何去何从。” “我若是不明白呢。”我直勾勾地盯着太子,“你可能不知道,我一向没有自知之明。” 太子眉毛微皱:“我昨天在石宁面前提到你,确实是我失言。你大可不必介怀,那只是气话而已。” “我本没有自知之明,只是碰上苏公子你这样的天之骄子,也只得自惭形秽。” 我和太子不约而同地沉默着,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我俩别过头,尴尬地站在原地。太阳慢慢地往上爬,几缕阳光被和煦的清风带到我身边,替我融化寒意。这本该是个惬意的清晨,可我无福消受。 太子也极为不安,等了一会儿,他转身向前走去,似乎想以此消解尴尬。 我没有跟上他,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看不到他的面容,我反而有了勇气。 “苏公子,你今天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嘲讽我指点我吧?”不等太子反驳或者解释,我急切着说,“苏公子,我们相识不过两月,相知限于表象,算不上朋友。萍水相逢,以后大概无有往来,但我心中有你。” 我没做好准备,可是该说的总是要说:“无论你觉得我轻佻也好,浅陋也罢,我必须对你坦白我的心意。当日你对我谈及你的家事,我既欣喜,又悲伤。我知道在你心中,我并不是无知粗鄙之人,也知你是高门大户,重纲常名教。那日之后,我故意躲避你,不是因为我自愧不如,不敢相配。只是若你真能接受我的心意,我亦不愿沦为陪衬,变成你无数拥趸中无足轻重的一个。如今以我单薄之力,以我二人浮萍之情意,不足以对抗他人阻挠,堵不住悠悠众口。这即是我的自知之明。今日我能直言无讳,已再无牵挂后悔。愿苏公子前程似锦,觅得佳偶。” 我一口气说完,太子还背对着我。我不敢猜测他的反应,在他有所动作前,我逃命似的跑走了。 唐欣回屋时,我正趴在床头大哭,枕头被褥湿了一大片。 “于思梅,你这是怎么了啊?我才出去一会儿,就有人欺负你了?还哭成这个样子,你还是小孩子吗?你怎么这么弱啊!”唐欣又是担忧,又是不满。 我哭得更厉害了。 唐欣没办法,抬起手臂胡乱地在我脸上抹来抹去,大概是想帮我擦干眼泪。 “哎呀,你不要哭了。谁欺负你了,我去帮你教训他。” 唐欣粗鲁的动作弄得我格外难受,我拨开她的手臂,深吸了几口气,强忍着眼泪,只剩下低低的抽泣。 “你见到他了?” 我点点头。 “他又贬低你嘲笑你了?” 我摇摇头。 “你跟他表白心意,他拒绝你了?” 我摇摇头,觉得不太对,又点点头。 唐欣急了,说:“你这什么意思啊。你给我说话,哑巴了吗?” 我自行擦了擦脸,断断续续地述说了刚刚发生的事。 “然后呢?你给他说了你的想法,他有什么反应?” “我没敢看,匆忙地走了。” 唐欣失望地捶胸顿足:“你都鼓足劲说出来了,不等等看他怎么回应吗?万一他说愿意和你一起面对呢?” “你觉得可能吗?我之前故意避开他,他也没找过我。昨天又在石宁面前,说我有自知之明。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唐欣歪着头想了想,说:“恩,你说得对。他明显只是玩玩而已。” 我哇的一声又哭出来了。 唐欣站在床边,叉着腰看着我:“哎,哭吧哭吧,哭完了就好了。等我们回京城了,我亲自挑个好夫君给你,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我没心思跟唐欣计较她这番话合不合理,继续抱着枕头痛哭流涕。 “诶,你哭完了,记得把枕头被褥换一换。我可干不来这些事。” 接下来的一天我都过得浑浑噩噩的,什么事都不想做。中午吃过饭后,我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一闭上眼,脑海中全是太子的模样。我不停地告诉自己,我已经和太子说的一清二楚了,再没有遗憾了。此刻正是最痛苦的时候,等这阵子过去了,日子就会恢复正常了。痛苦的情绪会被忘记,其他的关于太子的一切,都会变成美好的回忆。 唐欣担心我,也不再出门闲逛。不过她干不来什么活,只能在实在忍受不了苦闷的时候可怜巴巴地叫我起来。 “于思梅,我渴了,我想喝水……” “于思梅,我也想睡一会。床上湿哒哒的,你怎么躺的下去啊……” “于思梅,我饿了……我不想吃僧人炒的菜,一点味道没有,你帮我煮点甜粥吧……” “我明天想穿那件蓝色的衣服,在哪里啊,你洗了没啊……” “这本经书你抄完了没?你抄了多少本了,什么时候能抄完啊,我想回家……” “屋里坐着好无趣啊……你好点没啊……” “算了,我帮你抄经吧。” 我正发呆,听到这句话,连忙侧过头瞥向唐欣,她果然开始捣腾笔墨纸砚了。只是看她生疏而粗犷的动作,我生怕她把我抄好的部分给毁掉。哎,毁掉就毁掉吧,又能如何呢。 我在唐欣的督促和念叨中度过了三天,总算有些精神了。我心中依然牵挂着太子,说不后悔,说祝他觅得佳偶都是假的。我只想躲在屋里不出门,我怕出门遇到太子,又怕再也遇不到他。唐欣这三天居然也乖乖地待在屋里没出去,而我也只能忍耐她的牢骚抱怨。 期间,祁充又来过一次。之前的两次唐欣是在报国寺中闲逛的时候碰到祁充的,这回唐欣老实地待在屋里烦躁地抄写经书,我依然悲伤丧气地躺在床上发着呆。在这种死气沉沉的气氛中,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唐欣以为是寺里的僧人,不耐烦地前去开门,不悦地抱怨着:“谁啊,本小姐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写几个字,哪个不长眼的来打扰我抄经?祁,祁充?你怎么来了?我,我们出去说吧,屋里不方便。” 祁充和唐欣在院子里谈话。唐欣声如洪钟,相比之下,祁充的声音很轻,我费力地竖起耳朵才能听清。 “你怎么三番四次地往报国寺跑啊,看不出来你那么虔诚啊,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这才想到来求佛祖保佑?” “我来报国寺是有些事要办,顺路来看看。” 由于受我的影响,唐欣这几天情绪格外低沉,愈发暴躁:“你有事就赶紧去办,不要拿我们当掩护,我们又不熟。另外,我又不是爱在人背后嚼舌根弄是非的人,到时候万一谁找我问起你,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院子里寂静了一阵子,大概是祁充尴尬地无言以对。 “你刚刚说你在抄经,抄的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回京城呢?” “哎,你别提了。抄经这个事儿,说起来就烦,本来应该是……”唐欣突然停下了。 我正疑惑,唐欣已经跑回屋子里,瞪大眼睛看着我,压低了声音:“你要不要跟祁充说会儿话,我觉得最好的排解情伤的办法,就是再找一个更好的……” 我强打起精神,做出怒目而视的表情。唐欣又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祁公子,你来的真不是时候。不过没关系,你最近不是经常来报国寺吗,你过几天再来,我保证你会……额,怎么说呢?祁公子,你还会再来的对吧?” 院子里又是一阵寂静。 “好,那我先走了。你保重。” 第一卷 第二十章 决心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在屋里闷了三天,第四天一早,唐欣就催着我起来,去藏经阁借还经书。我休息地够了,不好意思再赖在床上,正好出去透透气。我随意地洗了洗脸,照了下镜子,脸色还是灰败丧气。 我出了门,刚走出几步,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正在接近。紧接着,我看到石宁飞快地向我走来。 “宁姐,这么早……” “啪”的一声,石宁的巴掌狠狠地落在我的左脸。我没有防备,居然被她直接打倒在地。 石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完全没了往日的妩媚和温存:“于思梅,我可小看了你。” 我震惊地忘记了起身,仰起头,石宁利刃般凛冽的目光将我笼罩。我感觉我的左脸被她打得麻木了,舌头嘴巴都不太利索:“你,你什么意思?” 石宁狠毒地一笑:“你不用装的这么无辜单纯。欲擒故纵,欲拒还迎,于宣雪什么时候教的你这些招数,还是你天生狐狸精,无师自通?” “石宁,你干什么!”唐欣窜了出来,冲到我面前,一巴掌果断地甩向石宁。石宁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唐欣一掌,踉跄地后退几步,嘴角立刻渗出鲜血。 唐欣一手搀扶我起身,一手指着石宁的鼻子大骂:“你说谁是狐狸精?哦,我明白了,原来你所谓的相公根本瞧不上你,是你死皮赖脸地缠着别人,你真丢人!” 石宁拿手背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愤恨地看着我和唐欣:“那人确实不是我相公,但无论为妾为婢,我都跟定了他,怎么容得下你于思梅从中作梗?” 唐欣眼神中满是厌恶,说:“我虽然没见过那人,不过看你这份惨状也能猜到,那人根本不在乎你。你还在这里信誓旦旦地说什么跟定了他,要为妾为婢。若是那人听到你这番话,肯定笑掉大牙。”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怎么想?他嘲笑我鄙夷我又怎样,只要达到目的,其他都不重要。” “你真是下贱!若我是你,我才不会这么没骨气。我直接给他一巴掌,从此再不相见。” 石宁轻蔑一笑:“唐小姐果然是唐府千金,嚣张跋扈,无所畏惧。你从来不曾关注我们的处境,又何曾明白我们的的痛楚?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在你看来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确实我们穷尽一生仍然得不到的奢望。唐欣,你又怎么有脸面教我做人呢?” 唐欣又羞又恼,作势又要冲上去打人。我连忙拉住了她,说:“唐欣,这是我和石宁两个人之间的事,我自己解决。” 唐欣脸涨得通红,担忧地说:“万一她又打你呢?” “你先进屋。” “于思梅……” “你先进屋。” “哼,我凭什么听你的。我懒得管你,我走了。” 唐欣双脚一蹬,跃过围墙,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唐欣走后,院子里只剩下我和石宁两人。我们各自挨了一巴掌,石宁嘴角挂着几丝血迹,左脸微微肿大,看上去十分狼狈。我大概比她好不了多少,麻木的劲儿过去之后,此刻我左脸火辣辣地疼。 “他不喜欢你,他看不上盘泥族,你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的。”我直截了当地说。 “他不喜欢我,却还留我在身边,只是因为我的美色吗?”石宁不屑。 “我不知道为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跟我争?” “我没有跟你争。” “那你为什么要去找他,还说你喜欢他?” “我是和他表白了心意,但我也说得很清楚,我不会和一个不尊重我不理解我的人在一起。” 石宁咧嘴大笑:“于思梅,你还说你不是欲擒故纵?” 我不想争辩,一脸冷漠:“我不会再去找他。” 石宁一步一步,步伐极其沉重:“那如果他来找你呢?” 我一时难以回答。 我的反应似乎在石宁的意料之中,她更加不屑:“这不过是男女之间最常见最俗气的招式,可是也最好用不是吗?他会看不出你这点小伎俩吗?可他还是会委婉地向我打听你的消息。我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吗?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石宁,我不了解他,也不了解你。我只能管好我自己。我劝你也不要陷得太深,我再说一次,你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很肯定。” “陷得太深?”石宁又笑起来,笑容十分难看,“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他吗,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的荣华富贵吗?我早就说了,我们盘泥族必须依附权贵,才能获得力量,才能庇护族人。接近他只是族长给我的任务之一。”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和自信,对怒火的石宁说:“那么族长从一开始就错了。” 石宁看上去平静了些:“哦?那你觉得什么是对的。” “我们应该查清真相,为盘泥族正名。如果大周容不下我们,我们也不该摇尾乞怜,我愿意带领族人离开大周,回归故土。” “真相?什么真相?”石宁眼珠转了几圈,“你见过于文天了,他给你说了什么?” “我只见过他一面,没说上几句话。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该沦落至此。” “不该沦落至此?原来你在怪罪我们败坏了你的名声。也对,咱们盘泥族与大周相比,一个地下一个天下。但你好歹也是族长之女,受人拥护,无忧无虑。现在却要被冷眼鄙夷,被迫伺候他人,你心有怨恨也是应该的。” “我确实不想被人鄙夷,我既是族长一脉,便有责任使我族脱离如今境地。” 石宁上下打量着我,淡淡地说:“好。就算我承认你的追求,承认你的抱负。那这么多年,你为之付出了什么呢?还不是躲在高墙之内明哲保身?” 我心虚地别开眼,不敢直视。 石宁伸出手摸着我的左脸,那里还麻着,疼着:“就算我相信你说的一切,但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的处境?没有人甘愿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事已至此,我们需要做的,是给所有族人一个安宁的生活。唐德的独子唐懿,对你来说已是最好的归宿。若你真能侍奉你口中的苏公子,我也会祝福你。但如果你一意孤行,自命清高,只会招来更悲惨的命运。” 我缓缓抬起头,在石宁的眼底看到几滴泪珠。泪珠晶莹剔透,对我来说却过于炫目:“石宁,我心意已决。即使要面对无尽的危险,即使要遭受亲人的非议,我依然想走另一条道路,我依然愿意过属于我自己的一生。” “盘泥族没有选择。” “至少我有。” “你真的有吗?” 石宁走后,我又丧气地回到屋里,也不想再去藏经阁了。唐欣担心我,没一会儿也回来了。 “石宁走了吗?她后来再没打你吧。” 唐欣揉了揉我的脸,力气太大,我吃痛地叫出声:“哎哟,别动。你走之后,我和石宁谈了下,她没再动手。” 我把我和石宁谈话的内容告诉了她,唐欣一脸呆滞,许久不说话。 我很难为情,连忙解释:“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说大话啊?什么查明真相,带领族人回故土这些事,我之前也没想过。就是听石宁说起盘泥族和族长什么的,我有感而发而已。” 唐欣飞快地摇了摇头,说:“不是啊,你这么说还,额,还挺有气势的。我又不了解你们的事,也没想过要怎么解决你们的困境。你有这种想法,我觉得挺好的啊。而且我一向讨厌唐懿,肯定不会让他的坏心思得逞的。你如果想回家,我是说想回你的故乡,我给我爹说一声,让他准你回去。” 我连连苦笑:“我们的族人都在大周,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用。” 唐欣歪着脑袋,绞尽脑汁地想着什么:“恩恩?你刚不是说要查明真相吗?说的是五年前云城失守的事吧,听你之前提起,这件事是挺蹊跷的。五年前我爹正好驻守燕城,离云城很近,那场战争他也牵涉其中,要不然我替你向他打听打听。” 我急忙摆手:“别,我先自己想办法找找线索,你千万不要告诉你爹!” “你能怎么找线索啊?” “那你也别让唐将军知道。” “为什么?” “万一我想错了,其实没什么所谓的真相,又或许我查到什么隐秘的事情,得罪了谁,这些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担。我不想连累族人。” 唐欣迟疑了下,说:“恩,那听你的。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唐欣露出一个咧到耳根的笑容,似乎是想给我安慰。 “唐欣……” 唐欣伸开手臂,扑到我身上紧紧地抱住了我:“于思梅,最近因为那个没长眼的男人的事,你很难过。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他。于思梅,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你的族人。但石宁说得对,我没有这种鄙夷,不是因为我多么宽容,多么无私,只是因为我从来在意过,我什么都不懂。于思梅,你知道我的,我不是个有志向有胸怀的人,但我在意你。” “唐欣……” “你说以你单薄之力,不能达成心愿。你想风风光光、清清白白地嫁给他,我明白的。但有一点你说错了,你不是身单力薄。你有我,我会帮你的。我答应你,我和你一起查当年的事,我们会向皇帝澄清,那一战绝不是盘泥族的罪过,至少不仅仅是。我们会向所有人证明,盘泥族不是胆怯的懦夫,不是只会攀附权贵,以色侍人的弱者。你们应该受到公平的对待。” 或许是我这几天哭得太多,眼睛已经完全干了,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于是,我只是轻轻地回抱唐欣,说:“好。” 第一卷 第二十一章 欲望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晚上,唐欣早早地就睡了。而我迟迟睡不着,辗转反侧。 我正盯着黑漆漆的屋顶出神,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我本以为是寺院里夜里出没的动物,不甚在意,哪知我刚准备闭眼睡觉,房门却被人大力从外推开。 我大惊失色。在报国寺住了几个月,这里一直很太平、很安全。近些日子,我一直睡不好觉,经常半夜到屋外对着天空发呆,所以养成了不插门闩的习惯,哪知道真的有人半夜闯进来。 我不敢轻举妄动,连忙狠狠地掐了下身旁熟睡的唐欣。唐欣立马清醒了:“哎哟!” 就在唐欣揉着眼睛坐起来的同时,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门口敏捷地闪了进来,站在屋子中间,缓缓向我和唐欣靠近。 屋里没有点灯,屋外微弱的月光落在那人的背后,我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就是这么一个模糊的轮廓,却让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不是出于恐惧。 “你谁啊!”唐欣在我耳边大叫。她本来睡在床的里侧,此时她麻利地翻身腾起,从头顶越过我,跳下床面朝着黑影,极为缓慢地往床尾挪动,似乎要去拿武器。 “你们俩怎么睡一张床?” 是太子的声音,我之前便已经认出了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而来,但我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一时哑然。太子说话时语气宛转轻佻,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哪有婢女跟主子睡一张床的,报国寺没地方给你们住了吗?” “管你什么事!”唐欣的声音在颤抖,“不对,你是谁,你半夜闯入我的屋子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我是骠骑大将军唐德的女儿,你敢动我,我爹一定让你全家陪葬!” “哼。”太子满不在乎。 “你,你来干什么?我们出去说。”我不敢让唐欣和太子起冲突,也赶紧下了床,朝前走了两步,停在太子和唐欣中间。 “你知道这是谁啊?”唐欣又惊又疑地问。 “好,我出去等你。”太子说。 太子走后,我扯过外衣胡乱地披在身上,正要向唐欣解释,又听唐欣说:“我知道他是谁了。你不是说他最讲礼数吗?半夜随便就闯进姑娘家的卧房,这种高门大户教出来的公子哥跟咱们唐府一模一样。可能这就是大周独有的风俗吧。” “他不太对劲,我出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我不放心。” “好。” 唐欣正要跟上,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还是你自己去吧,有危险你就大叫。” “恩。” 我走到院子,太子背对着我。他站的笔直,两手紧紧握拳,背在身后,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僵硬。 “你怎么了?”我问。 “石宁给我下了药。” “什么……” “跟我去我房里。” 我明白太子的意思,瞬间心跳得更加剧烈,脑子迷迷糊糊的。见太子往外走,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我心乱如麻,埋着头,根本没意识到走了多久,经过了什么地方。最后,太子领着我进了屋。我站在门边,不敢再往里走,也不敢关门。太子转身面朝着我,借着屋外的月光,我看清太子的脸。他两颊绯红,额上挂着大颗大颗的汗珠,眼睛里全是血丝。 太子看出我的戒备和紧张,他走到我面前,离我只有半个手臂的距离。他朝我伸出手,我以为他要来拉我,吓得闭上眼。我听到咯吱咯吱的关门声,是太子关上了门。 我小心翼翼地睁眼,屋里漆黑一片,只有门缝中透出些微的光线。太子还在咫尺之内,他的右手臂撑在门框上,身上的热气不断向我扑来。我不断发抖,口干舌燥。再下一刻,太子探出身子倾向我。 再晚就来不及了。 我猛地回过神,低头弯腰从太子的臂弯之下逃离,顺着墙走出几步,确定太子没有跟过来之后才停下转身。太子还在原地,但他换了个姿势,背靠在门框上,低低地垂着头,双手抄在胸前。 “于思梅,现在不是你耍心机的时候。”太子咬牙切齿,声音中满是克制不住的怒火和欲望。 我意识到现在的状况,不敢再有半刻耽搁,说:“对不起,是我冒失了。我确实没有这个意思,刚刚是一时糊涂,我先走了。” 说着,我缓慢地伸出手,打算开门离开。太子按住了门,说:“我会给你名分的。” “名分?”我不禁一笑,“你会正大光明的娶我吗?你会让我做你一生相敬相守的妻子吗?” 太子明显一愣,片刻之后才沙哑地说:“你不好奇我的身份吗?你明白你跟了我代表着什么吗?” 我莫名地来了脾气:“若你实在难受的话,也可以自行解决。” 太子强撑着抬起头,狠狠地看着我:“你以为你是谁。就算是十年前的美人族,我们大周也从来没将其放在眼里。你还自诩不凡,还觉得自己肩负多么重要的使命。你跟你主子一个样,不知天高地厚。对我来说,你或者石宁都是一样。只是石宁居然如此算计,我不想让她得逞而已。” 听他的意思,今早我和石宁的谈话被他听去了一部分。想到自己对着石宁的豪言壮语,在唐欣面前我还有些难为情,面对太子的嘲讽我却只感到愤怒。 也许是因为太子此刻没了往日的庄重仪态,我无心太多顾虑,说:“苏公子,你说得对。我做什么都是笑话,最多只配你们大周人在茶余饭后提起。不过苏公子,你又算什么呢?你是大周的名门贵胄,自小锦衣玉食,受人供奉,自然应该比我有资格谈责任,谈担当。你父亲希望你能继任家主,如果你心中有一份使宗族安宁,亲人安居的信仰,就该当仁不让,尽到应尽的责任。家主之位不是长幼秩序的证明,不是虚无缥缈的名誉,说什么兄弟情深理应恪守五常,说什么世风日下不愿与世浮沉,苏公子这种毫无裨益的顾影自怜真让我大开眼见。” 话音刚落,太子一个箭步,瞬间来到我面前,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他颀长的身形完全挡住了周围的光亮,我只能看到他那双似乎冒着火光的双眼。 “于思梅,我再说一次,现在不是你耍心机的时候。不要试着用你们美人族对付其他人的招式来对付我,我已经很包容你们了。” “耍什么心机?你也觉得我是在欲擒故纵?苏公子,我是喜欢你,对于你我有过无数的憧憬。但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于思梅绝不做任何人的陪衬。你呢,你对我是怎么想的?对你来说,我和石宁真的没有差别吗?” 太子又贴近我半寸,热气将我包裹:“你为什么非要现在说这些有的没的。于思梅,你难道不明白此刻是什么状况吗?” 我十分清醒,也十分冷静:“我不明白,就像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在报国寺。你根本割舍不下京城的事,对于你的父兄,你的家族,你真的像你对我说的那样徘徊无力吗?祁充两个月里几次三番到报国寺来,你敢说与你无关?你根本不喜欢石宁,甚至厌恶她的存在,为什么不赶她走,难道只是因为她有几分姿色?” 太子在我耳边发出咯咯的怪笑:“你根本不明白我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我已经丧失了恐惧的情绪,说:“你如此态度模糊,暧昧不清,只会引得各方妄加揣测,形势更加混乱。何不爽快一点,” “于思梅,你不配对我的事说三道四。” “你也不配待在报国寺,你扰乱了这里的清净。” 恍惚间,太子飞快地出手,一拳打在我脑后的门框上,我听到一声刺耳的破裂声,以及隐藏在其中的痛苦的低吟,不知那份痛苦是来自石宁的药还是我的抗拒。 随后,太子收回了手,一摇一晃,步履不稳地往里走去。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中,无法分辨。我知道他还在屋子里,我能听到窸窸窣窣有节奏的声响。 这种声响持续了一段时间,应该是太子在排解药性。 我本不该继续留在屋里,可是我有种预感,自此之后,我和他的距离会越来越远。就算我恢复了盘泥族的名誉,就算我成为了有地位有声望的人,我依然难以企及他的高度。我不该挑破他的心事,不该左右他的想法,我只是他此刻混沌脑海中绮丽画面里的冰冷人像,是他波澜壮阔的一生中不值得追忆的过客。 我对着深邃的黑暗涌出无数思绪。也许我们俩会一直住在报国寺,等到将来的某一天,我们抛开俗事,过上平淡的夫妻生活。也许他回到了京城,我也回到了京城,我们会再见面,在盛大的府邸,在喧闹的街道,而我会立刻忘记豪言壮语,只求在他身边有一席之地。也许他并不是我所想的那么尊贵,他根本不认识祁充,也并非是于宣雪费心拉拢的对象,他只是对我耍心机,期望我为他历经险阻,受尽挫折,以换得我的死心塌地。也许他并不是我的心上人,他没有多好,只是恰恰在这个最平平无奇的日子里,频繁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分离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被唐欣叫醒,她双目圆睁地盯着我:“于思梅,现在这种高门子弟都那么贴心的吗,还帮你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 我疑惑地看了看唐欣,又看了看四周,此刻我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我再仔细打量了下,这是太子的屋,现在屋里只有我和唐欣两个人。 “昨晚我们什么都没做。”我说。 “怎么会呢?”唐欣古怪地大叫,“他不是被石宁下了春药吗?难道他还是抛下你去找石宁了?” “不是,他自己解决了。” 唐欣表情更加古怪,龇牙咧嘴的,缓了好一阵子才一脸难以置信地说:“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啊?没想到你还是个贞洁烈女啊。” 我淡然掀开被子下了床往外走,一点都不留恋:“不是贞洁的问题。既然他不是我的良人,我就不能任由他欺辱了我。” 唐欣踏着重重的步子跟上我:“啧啧啧,平时见你老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这会儿你倒是强横得很。” 我不理会唐欣,等她出来后,我果断关上了房门。 “你别装的那么潇洒,装给谁看呢?我刚问过了,他们一大早就离开了报国寺,估计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一惊,问:“去哪里了?” “谁知道呢?大概回京城了吧。” 我心底涌起一股失望,失望之余又连忙安慰自己这样更好,至少断了念想。 唐欣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怎么,后悔了嘛?人家堂堂贵公子,忍着冲动过来找你,就想着借这个由头把你收入府中。他肯定是喜欢你的,只是碍于家族阻碍不能倾吐心意。眼下就算不能明媒正娶,以后也会好好对待你,虽然可能名分上差了点,但可以在其他地方补偿回来嘛。哪知道你油盐不进,把人冷落在一边,这不直接把人气走了吗?” 我加快脚步往回走,心里十分烦躁:“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还能左右了他的决定?再说,昨天白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会支持我,会帮助我一起……” 我羞涩地说不下去,步伐更快,只想找个地方独自安静一会。 唐欣却不是个消停的性子。她会武功,体力好,从容地在我身边上蹦下跳:“哎呀,我记得。我说要和你一起查那什么战的具体情况,为盘泥族正名嘛,我还想亲自替你和你的心上人说媒……” “你小声点!”我着急地打断唐欣,“这里到处都是人,你别弄得人尽皆知。” 唐欣丝毫不在意,只是假模假样地放低了声音:“反正我都记得,我哪是信口开河的人。只是此一时彼一时,你的心上人特地来找你,就算谈不上光明磊落,但只要你俩情投意合,一切困难都是可以解决的啊。你就那么在意别人怎么看你?这不是非要给自己找麻烦嘛。如果是我的话,才不理会那么多,痛痛快快的,多舒服。于思梅,我真是搞不懂你,你这样不累吗?” 我拿手捂着耳朵,埋着头往前走。唐欣还在身旁喋喋不休:“哎,事情都过去了,说再多也没有用。你这人真是又顽固又胆小,稍微遇到点意料之外的状况就应付不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才不管那么多,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敢说你当时不想靠近他,不想和他有点什么……你看看石宁,下药确实不对,但她就是敢作敢为。按照你心上人那个迂腐的脾性,如果成功了,他就再也摆脱不掉石宁了。可惜没成功,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下场……” 我立刻紧张起来,惊慌不已:“对啊,石宁呢?你刚刚说石宁跟着他一起走了?” “是啊,僧人是这么说的。” “那他们有没有说石宁怎么样了啊?她不会有事吧?” “报国寺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些。你别想那么多了,石宁自己下的药,有什么后果她自己承担,你别管了。” “可她毕竟是我的族人。” “她自己不安分,用这么下作的手段,你难道要袒护她吗?” “也许她有苦衷呢,也许是别人指使她的呢?” “那你能怎么办?我们现在在报国寺,什么都做不了。等回了京城,我找人打听石宁的下落。恩,还有他的下落。你那个心上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哎呀,问你也白问,你又不知道他真名。我就帮你找找石宁好了。” 我惴惴不安,奈何无计可施,只得作罢。 自那以后,我再也无法享受报国寺的清净,也鲜少能从佛经中得到慰藉。我变得和唐欣一样,一心只想早日回到京城。 我没日没夜地抄写佛经,唐欣受到我的感召,又或者她也实在厌倦了无趣的僧庙,渐渐地和我一起抄经。意料之中的是,祁充再没来过报国寺。唐欣乏味苦闷日子中唯一的乐趣也消失了。 本来以为要在报国寺待上两三年才能罢休,没想到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我和唐欣联手完成了唐德交代的抄写一千本佛经的任务。 唐欣兴奋激动地回到京城,我却没她那么乐观。果然,唐德发现唐欣带回唐府的经书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由我代笔抄写。唐德只是随意考察了佛经中的基本问题,唐欣都含糊其辞,不能回答。 唐欣的表现惹怒了唐德。幸好,唐德没有把我们赶回报国寺,只是对唐欣下了禁足令,不许她出唐府,甚至没有给出解除禁足令的限期。唐欣既难过又疑惑,她去找唐夫人说情,结果这回唐夫人也不帮唐欣。 不仅如此,唐夫人还苦口婆心地劝说唐欣,说唐欣已经及笄,是个大姑娘了,整日抛头露面不像话,不如在家好好干些女红,或者学学琴棋书画培育气质陶冶情操,再过段时间,就由唐德为唐欣挑选一个合适的夫婿。唐欣就算再怎么不服气,也无法与整个唐府对抗。她又不想那么快被嫁出去,于是消极懈怠,总是愁眉苦脸地在唐府晃悠。 唐欣还记着石宁的事,她找了几个家仆在京城四处打听,但是一直没有消息,仿佛石宁根本就没来过京城。我想石宁和苏迷一样,都用了假名。也许,只有我亲自问于宣雪才行。 于宣雪更加频繁地来往京城,但她从来没有来唐府看过我。我无法离开唐府,自然也没有机会见到她。始终被困在唐府的我消息十分闭塞,但从唐懿那里我也能感觉到京城并不太平。或者说,京城众多势力暗流涌动,似乎一场争斗一触即发。就连唐德都不像以往一样常年驻守边塞,他时常回京,回来之后一住就是两三个月。也正因为如此,唐欣才不敢肆意妄为。 唐德将唐欣死死地限制在唐府中,除此之外几乎不关注唐欣的所作所为,相反,他对唐懿却寄予厚望,为他引荐京城的大小官员和贵胄公子。唐懿逐渐结识了京城许多的青年才俊,不时地来和唐欣炫耀。 “唐欣,看你天天苦着个脸,听说是恨嫁的厉害。” “你是猪脑子吧,我哪里……” “想来也是,你要容貌没容貌,要性格没性格,还是泼辣顽劣的脾气,一点都不温柔贤惠,不靠着咱们唐府的门面,你还真嫁不出去。” “我是唐家的大小姐,我就要靠唐府的门面,天经地义的事情!” “哎,好妹妹,你还是只能靠我。你哥哥我在京城那可是大受欢迎,无论是谁都想和我交朋友。我们好歹兄妹一场,我就勉为其难帮你相个夫婿做个媒,你只需每天晚上给我打个洗脚水,最好再亲自帮我洗个脚,那我就尽心尽力地帮你把事给办成了。” 唐欣操起手边的椅子往唐懿砸去:“你做梦去吧!还帮你洗脚,我自己把你腿给你砍了,免得你天天在外面鬼混!” 唐懿轻松地躲开椅子,指着唐欣哈哈大声:“你看你这副德行,爹就是怕你在外惹事,不敢把你放出去。你只能羡慕我,嫉妒我。你不知道吧,我刚刚才参加完一个诗会,诗会上全是京城年轻一辈的名人。李侍郎的大公子画得一手好画,想买他画的人把他家门都堵死了。赵少监的二公子最擅长作诗,不仅在京城,整个大周都在传颂他的诗作。总之各个风光无限,可惜你没有这个福气见到。” 唐欣火冒三丈:“你一个不学无术的武夫,我真不知道京城富贵人家的公子怎么稀罕跟你来往!不对,他们愿意与你来往不是因为你们意气相投,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是个没脑子的莽夫,都在暗地里看你笑话呢!” 唐懿一点不生气,说:“你就使劲撒泼吧。我的朋友哪个不是胸怀宽广的有识之士,才不会像你这么肤浅。我们聊得正欢时,大皇子还现身诗会,见我不谙诗词,还亲自为我解释……” “你给我滚!” “别呀,你虽然住在京城,但是除了唐府,外面的人估计你一个都不认识,这听上去多悲惨啊!” 唐欣急了,冲着唐懿大喊:“谁说我不认识?你知道祁充吗,我在报国寺的时候,他专程来看过我几次呢!”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望山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祁充?真的假的?”唐懿很惊讶,“你别以为我跟祁充不熟,你就可以信口开河。他会去看你,打死我都不信!” “噢哟,还有你不熟的人啊。祁充可是祁尚书的公子,祁尚书在京城可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不比你说的什么李侍郎赵少监强吗,你怎么不去认识一下?” 唐懿紧皱眉头,认真地思考着,嘴上不停嘟囔:“祁充?他好像进了大理寺,他应该跟我差不多年纪,太意外了。” 唐欣见占了上风,立刻接着说:“是啊是啊,你刚说的诗啊画啊都是浪得虚名,你看祁充祁大人,干的都是正经事儿!怪不得瞧不上你呢!” 唐懿不甘示弱,说:“哼,你懂什么。祁充那是个没眼力的人,成日跟在那个没出息的四皇子后头瞎转,他能成什么大器?他进大理寺肯定是托了祁尚书的功劳,我还瞧不上他呢。” “呀,唐懿你现在厉害了啊,天家的人你也该妄作评判,还说皇子没出息,整个京城就你最没出息!” “我没出息?让你看看我的拳头是不是没出息!” 唐懿和唐欣打了起来。不过两个人已经不是小孩子,各自有分寸,装模作样地比划了几下便散了。我却格外在意唐懿的话。 现在想来,如果当初在报国寺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是皇子,甚至是以后的太子,我大概会做出不一样的决定吧。 在唐府硬生生憋了几个月之后,我和唐欣终于有了出门透气的机会。每年皇帝会在京城郊外的望山举办一次秋猎,邀请皇室宗亲和朝中权贵参加。不知为何,今年的秋猎格外声势浩大,规模空前,连唐欣也在受邀之列。 这是唐欣第一次参加秋猎,她十分兴奋,对这其中的蹊跷不予理会,早早地把多年未用的弓箭翻出来勤加练习。这段时日唐德长居府中,眉宇间总有散不开的阴云,连唐懿都收敛了些,鲜少来找唐欣的麻烦。我暗自跟府里的人打听了下,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没有正当理由,不论文武,都要出席望山的狩猎。不仅如此,连带他们的公子千金,只要能跑能跳的,通通要一并前往。我想,皇帝一定是想通过这次秋猎,作出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在京城,甚至整个大周掀起一场波澜。 我把我的猜想告诉唐欣,她根本没在仔细听,还笨拙地摆弄手中的弓箭,开心地说:“是吗?皇帝连我都叫上了,肯定是想给他的儿子们选妃子,那我更要好好表现啦!” 实际上,最终去到望山参加秋猎的人数众多,皇帝命人在望山山脚扎营,营帐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唐欣作为不重要的女眷,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第一天晚上皇帝在山谷举行的盛大晚宴上,只能在山脚营帐中和其他女眷一起用餐。来的人里面有几个盘泥族人,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姨娘或者婢女。我找了机会含蓄地向她们询问石宁的下落,她们根本不认识一个叫石宁的盘泥族人。不过听她们的意思,石宁应该和她们一样,是跟着于宣雪来到京城,又因人牵线结识到了所谓的苏公子。 唐欣没有相熟的官家小姐,又融入不了周围不着边际、家长里短的谈话,早早地吃完饭跑到唐懿的营帐外边等着。 月亮快爬到头顶时,唐懿才意犹未尽地回来。 “唐懿,你怎么吃到这么晚啊,你饿死鬼投胎,没吃过好东西啊!”唐欣对着唐懿就是一顿火气。 “你个死丫头,小声一点啊,这可不是在家里!”唐懿既紧张又严肃,匆忙把唐欣和我赶到他的营帐当中。 一进营帐,唐欣就迫不及待地说:“晚宴怎么样啊,皇帝说什么了没?我听说这次来了好几个皇子,是不是皇帝要给皇子选妃啊?” 唐懿冷笑:“怪不得你那么兴奋,你还以为你能当皇子妃啊。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就算正要选妃,也轮不到你。” “不选妃把京城的官家小姐叫来干嘛,看热闹吗!”唐欣立刻耸拉着脸,气愤地说。 “对啊,就是让你们来看热闹的。”唐懿津津有味地说,“这次来的人太多,望山这么大片的地方都不够用了。这次狩猎只许三十岁以下的人参加,咱爹那么好的身手可是毫无用武之地。” “皇帝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了?地方不够用,还叫那么多人来?” “唐欣,你给我闭嘴吧。”唐懿一脸苦相,匆匆忙忙地说着,生怕唐欣再语出惊人,“皇帝根据望山峰谷地形划分了几个区域,由几个皇子分别带领各自的队伍在所属区域狩猎,为期三天。皇帝把望山的主峰穿云峰交给了大皇子负责,那里枝繁叶茂,无数野兽飞禽出没其中。明日起我就要跟着大皇子去穿云峰狩猎,唐欣你就等着看你的好哥哥满载而归吧。” “哼,你跟着大皇子占了大便宜,你打再多的猎物回来我都不稀罕!”唐欣撅着嘴,很不满意。 “嘿嘿,唐欣你真惨。好不容易来一趟秋猎,不仅上不了晚宴,还打不了猎,我都替你难过。”唐懿一脸坏笑,明显地口是心非。 唐欣眼泪汪汪的,在不确定她是会不顾场合和唐懿大打出手,还是哭着喊着去找唐德和唐夫人吵闹之前,我拉着她赶紧离开了。 来到望山的第二天,营帐里的人少了一大半,剩下来的还是随行的女眷,说着无趣的闲话。唐欣去找唐夫人,说向进山打猎,被唐夫人不留情面的责骂一顿,让她趁此机会其他官家小姐多多交往,好好学些礼仪,为将来做准备。 唐欣不听,闷闷不乐地坐在营帐前痴痴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高山。我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安慰她说:“你不是不喜欢打猎吗?我可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我们能来这一趟已经不错了。” 唐欣更加不忿,说:“我是不喜欢打猎,可是唐懿都去了,还是跟着大皇子。唐懿什么本事没有,就知道狗仗人势。他只要不犯大错,这回回来肯定会受到爹的夸赞,这下我爹更会偏心他了。” “你这会儿倒是精明的很。” “哼,我才不精明呢。爹的心思,唐懿的算盘,不用脑子都猜得出来。早知道我就不来了,来了这一趟,爹和娘会更加觉得我没用了。还不如趁他们都不在家,我抓紧快活几天。” 第三天一大早,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唐欣使劲地摇我的肩膀,把我叫了起来。我双眼肿起,脑子昏沉,眼前一片模糊,只听唐欣神神秘秘地在我耳边说:“于思梅,趁现在没什么人,我们俩偷偷摸摸地进山,去穿云峰守着大皇子。” 我惊得一下子清醒了:“你在说什么啊。” “我昨晚一夜没睡,想得很清楚了。我还是不甘心,如果让唐懿一个人出了风头,我在唐府哪还有好日子过啊。我也要去穿云峰,我也要跟着大皇子狩猎去。” 唐欣说着,就要去拿弓箭。 我慌慌忙忙地爬起来,拽着她的袖子:“打猎可不是闹着玩的,山里全是熊禽猛兽,你多久没碰弓箭了,就前几天练的那两下子能对付的了吗?” 唐欣一把甩开我:“那我不管,总不能坐在这里干等吧。” “你认识大皇子吗就要跟他去打猎,他根本不会搭理你的,你去了也是白去!” “我大概小时候跟着爹进过几次宫,怎么会没见过大皇子?他还给唐懿这个猪脑子解释诗词呢,怎么就不会搭理我?” “唐欣,你跟唐懿不一样。他跟着大皇子,只要不出差错就是大功一件了。你可不一样,你这么贸贸然地进山,不干出点成绩来,一定会被你爹责罚的。” “那就干出点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见唐欣已经双眼冒光地擦拭弓箭,我又是着急又是无奈地说:“你觉得就凭你这把没用过几次的弓箭,你能打到什么猎物回来?” “这不是还有你吗,你帮我一起。” 我气笑了,说:“我手无缚鸡之力,我能帮你什么。” “哎呀,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走吧,再晚天都要亮了,那就更走不了了。” 唐欣不由分说地跑了出去,我只得拔腿跟上。天还蒙蒙亮,已经有不少人挎着弓箭背着箭囊往外走了。唐欣借着昏暗的天色一路顺利地出了大营,我跟在后面连走带跑,气喘吁吁。 唐欣没来过望山,哪里知道那个山头是穿云峰。不过她也不傻,朝着最高的山峰跑了过去。或许是终于意识到不妥,她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我这才勉强赶上。 “于思梅,其实我都不记得大皇子长什么样子了。”实属罕见,唐欣居然磨磨唧唧的,“要不,我还是去找唐懿,跟着他一起进山吧。他这个懒鬼,估计现在还睡着呢。” 我并不想唐欣胡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天都大亮了,正是人们进山的时候。你现在往回走,会显得格外突兀,到时候碰到个爱管闲事的人,你怎么应付?还有,你这会儿去找唐懿,他不在还好,他在的话定是先嗤笑你一番,然后再把你擅自出营的事告诉给唐夫人,甚至唐将军,到时候……” “哎呀,你烦死了,我就是随口一说。赶紧走,马上就到穿云峰了。”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落霞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穿云峰入口处有一队侍卫把守,见到我和唐欣,立刻站成一排把入口堵住,不许我们进入。唐欣叉着腰,十分傲慢有气势地说:“本小姐是骠骑大将军的千金唐欣,正要进山打猎,你们休要拦本小姐。” 没想到侍卫完全不把唐欣放在眼里,说没有大皇子的命令,不敢随便放人进穿云峰。唐欣还试图威胁恐吓争辩撒泼,不过任谁都能看出我和唐欣两人更像是来捣乱的。 天色逐渐大亮,大皇子以及他的队伍就要陆续进山。见侍卫没有松口的意思,我连忙把唐欣拉到一边的山石后面另做打算。 “没想到把守的这么严密。你都表明身份了,侍卫还无动于衷,看来这次打猎非比寻常。” “要不是我脾气好,早就打过去了……” 我不理唐欣,独自沉思,不知不觉侃侃而谈:“皇帝差不多把整个京城的官员都叫了过来,还让他们的家眷仆从随行。以往只在望山主峰穿云峰狩猎,并且几乎是朝中重臣参与。此次皇帝只许京城年轻的后辈进山打猎,还人为地把望山划分几个区域,由几个皇子分别率领。三天的狩猎结束之后,皇帝肯定要借机对各个皇子有所评判。” “我一定要进山才行,可不能白来一趟……” “大周向来谨遵长幼有序。大皇子虚龄已有二十,皇帝却迟迟不肯册立太子,这势必引起不小的危机。就连常年驻守在外的唐将军都深感不安,积极进京联络交往,不敢懈怠。皇帝这次大费周章,却又不让年长之人进山秋猎,估计就是有意冷落这些恪守祖制的人,却又不得不顾及他们的态度。穿云峰为望山主峰,山高且阔,郁郁葱葱,为兽禽主要聚集之地,由大皇子带人进山狩猎无可厚非,但并不意味着其他皇子就没有机会……” “就是,穿云峰那么大,绵延百丈,我就不信侍卫能把这里团团围住。于思梅,还是你最聪明,我们这就找其他僻静的小路偷偷摸上去!” 太阳缓缓上爬,我和唐欣借助太阳和树影勉强辨别方位。哪知刚找到一个僻静的缓坡准备偷摸上山,头顶突然飘来一大片阴云,天色一下又昏暗起来。 “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样辨别不出方位,很容易迷路,如果回不去就糟糕了。”我望着唐欣的背影说。 唐欣丝毫没有放缓脚步,振振有词地说:“你放心吧,我们都找到方位了,只需要一直向前走,马上就进入穿云峰的范围了。虽然望山很大,可是现在不正处于狩猎时候嘛?就算我们真的迷路了,也很容易碰到人,让他们带我们回去就好了。” “万一我们偏离方向,走到划定的区域以外去了呢?到时候恐怕连人影都找不到一个……” “我们可是来打猎的,就算真的迷路了也能打个兔子摘个果子养活自己的,你不要说丧气话了。” 我忧心忡忡,一直絮絮叨叨地试图劝说唐欣放弃。唐欣走在我前头,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一路披荆斩棘,斗志昂扬。 果然,我们在崇山峻岭中迷失了方向。我走一步歇两步,全身湿透,眼冒金星。天色依旧昏暗,连时辰都分不清。唐欣还算有点良心,一边拖着我往前走,一边摘树上的果子喂给我。我头昏脑涨,也管不了有毒没毒,顺从地全咽了下去,异常苦涩。 大概已经到了下午,周遭十分闷热,我又累又急,半眯着眼依偎在唐欣身上往前走。或许是适应了山里的环境,又或许是脚下的路变得越来越平缓,我恢复了些体力。我仔细观察着四周,隐约发现有人来过的痕迹,大喜过望,和唐欣一起寻着痕迹找去。 我们来到一处谷底,身旁多是矮小的灌木,一支箭从我俩身旁几丈的地方飞过,穿过重重树枝,射中了一头飞奔的鹿。一声哀戚的鹿鸣伴随着唐欣的惊呼:“哇,好厉害啊。” 几个青年从射箭的方向跑来,还没来得及去查看猎物,先被我和唐欣吸引了。 为首的青年惊讶地盯着我们:“这里怎么会有女人?你们是哪里来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皇帝正在望山举行秋猎,你们赶紧离开。” 唐欣本来累得和我一样精疲力尽了,这会儿又来了精神,高声说:“我知道!我也是来秋猎的!” “你?” “我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唐欣,我是跟着我爹和我哥一起来的!” “骠骑大将军?这还真是虎父无犬女啊。照这么说,你应该去穿云峰找你哥唐懿,你跑到落霞谷来干嘛。” 我们走错地方了,意料之中。不过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赶去穿云峰了。 我在唐欣背后悄悄地对她说:“唐欣,看来今天我们是去不成穿云峰了,还是先回营帐去吧。” 唐欣咽不下这口气,甩开我往前走了两步,说:“唐懿去穿云峰跟我唐欣有什么关系,我就要在落下谷这里打猎!” 为首的青年噗嗤一笑,说:“是落霞谷不是落下谷。没想到唐大将军的千金是这么个蛮横性子,怪不得在京城的时候没怎么见到,肯定是唐大将军不敢让你出府。” “王兄,这么讲话不好吧。”另外一个男人说,“唐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勇气可嘉啊。” “哼,有勇气有什么用。大皇子占了穿云峰,我们本来就处于劣势,必须格外努力才行。这会儿还突然冒出来个千金小姐,平白给我们添乱,说不定就是唐懿故意派来整我们的。林兄,既然你这么欣赏唐小姐,不如你把她们送回去吧。” “王兄,是你无礼在先,我可是替你解围的,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不过这样也好,我先送她们俩回去……” 唐欣一听,又退回到我身边,大声地说:“我不回去,我保证不会添乱。我带了弓箭,我是真心来打猎的。” 王兄和林兄根本不把唐欣当回事,还自顾自地商量着。 “你把唐小姐送回去,顺便找几个家仆来,把刚刚打死的那头鹿,还有之前的狐狸和猴子一并搬回营地……” “恩,好,那我先回去一趟。你们继续往南走,我一会到落霞谷南边来找你们……” 唐欣完全被冷落,又委屈又着急,声音更大:“皇帝举行的秋猎,凭什么我不能参加?落霞谷是哪位皇子的地盘,我自己去找他说理。” 王兄总算肯回应唐欣了,当然还是一脸嘲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唐小姐这么嚣张的人。四皇子现在正忙着呢,你在我们面前闹一闹也就算了,还想去惊扰四皇子?” “怎么是惊扰?我们是来帮忙的,你不是说了吗,我是……”唐欣还想辩解,声音逐渐被人群的交谈声淹没。 我原本不赞成唐欣擅自进山打猎,可是我们好不容易到了这里,总不能空手而归。这些人对于唐欣的轻视让我感到生气,这让我更不愿意看到唐欣败兴而归。唐欣又蹦又跳地为自己争辩,我沉下心来思考对策。 “四皇子?”我想到什么,凑到唐欣耳边说,“之前唐懿是不是说过,祁充和四皇子关系密切?要不你问问他们,祁充是不是也在这儿?或许我们可以找祁充帮帮忙。” 唐欣瞬间焕发容光,冲到王兄面前,说:“祁充呢,他在哪里?我跟祁充可是交情过硬的好朋友,我在报国寺抄经的时候,他还专程来看了我几次。他了解我,知道我很厉害,不信你们去问他。” 我打了个寒颤,唐欣倒是一如既往的脸皮厚实,对谁都一样。 “祁兄?你真的和他是好朋友?”王兄和林兄面面相觑,半晌没反应,很是怀疑唐欣的话。 唐欣等不及了,又说:“你们没啥见识,我不跟你们计较,直接带我去见祁充。” 王兄和林兄犹豫一阵,还是妥协了:“好,他应该就在不远处,走吧。” 我们见到祁充时,他正从把几支箭从一头倒地的棕熊身上拔起来。唐欣再一次感叹:“祁充,你好厉害啊!” 祁充明显没有预料到我们的出现,当场愣住,拔箭的手停在半空之中,箭尖还不停地往下滴着鲜血。 还没走到跟前,王兄老远就对着祁充大喊:“祁兄,唐大将军的千金你认得吧,她说你还几次去报国寺找她呢。这不,礼尚往来,这回她特地来落霞谷找你来了!” 人群一阵哄笑。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我还是看到祁充脸颊上泛起红晕。我也莫名觉得脸上发烫,埋着头跟在唐欣后面迈着碎步。唐欣丝毫不在意,从容地说:“是啊是啊,祁充,我来帮你们打猎好不好!” 祁充这才缓过神来。他将几支箭插回箭囊,理了理散乱的衣服,说:“唐小姐,山里危险,你还是早些回营地吧。” “我不要!我爹是驰骋疆场杀敌无数的骠骑大将军,我是他的女儿,自小习武,来望山打些畜生能有什么危险?我不会回去的。” “唐小姐,你自小习武,有心相助,我本不该推辞。可于姑娘体质较弱,难以应对。山中变故频发,若遇到危险,只怕我们人再多,也有保护不周的地方。” 听到祁充提到我,我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没想到祁充已经被看热闹的人挡在了我的视线之外,就连唐欣也混在人群中难以辨认。 “哟,祁兄,你连唐小姐的婢女都认识啊,看来你们俩属实关系匪浅。”有人调侃着说。 “祁兄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没几个相熟的姑娘,原来是在等唐小姐啊。” 我看不见祁充的反应,只听到又一阵哄笑。我赶紧拽了拽唐欣的衣服,这一趟还是不该来。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打猎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祁充,那你先把于思梅送回去,我就不走了,我要在落霞谷狩猎。”唐欣说。 “好。”祁充居然十分干脆地答应了。 我既不想扫了唐欣的兴致,也不愿在此拖累她,于是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人群嬉笑着为祁充让开一条道路,我看着祁充走向我,他脸上的红晕完全褪去,步伐沉稳,刚健有力。 “于姑娘,我先送你下山,我们走吧。”祁充说着,又回头叮嘱,“林兄,王兄,你们照顾好唐小姐。” “好的好的,祁兄你放宽心,我们会看好唐小姐的。” 我从唐欣那里几次听她提起祁充,她还沉迷于借祁充开我的玩笑,实际上这是我和祁充见的第二面。第一面则是两年前在祁府祁青江晋升的庆贺宴上,那时我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于宣雪和于文天身上,根本不知道哪个是祁充。这会儿正是我第一次与祁充离得这么近。我没敢仔细打量他,就在人群仍在持续的哄笑中仓皇逃离。 与祁充单独的相处使我浑身不自在。祁充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幸好祁充话也不多,只是说着“小心”“走这边”“快了”一类平常的话。大概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我和祁充一路相安无事地走出了落霞谷。我抬头眺望,已经能够隐约看到营地的影子了。 我环视一圈,原来落霞谷旁边就是穿云峰。我和唐欣并没有偏离原定方向太多,能偷偷混进落霞谷找到祁充帮忙,也算是唐欣的幸运吧。我并不看好唐欣的打猎能力,但我衷心为她能实现这个小愿望而感到高兴。若真去了穿云峰,不管是大皇子还是唐懿,一定立刻就把我俩赶了出来。 祁充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不远处的营地,冷冰冰地说:“于姑娘,那里就是大营了,走过去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这一路上没有猛兽野物,很安全。” 我明白祁充的意思。这一路护送我回来已经耗费了他很多时间,他要尽快赶回落霞谷。这次狩猎对于每位皇子至关重要,祁充,以及之前遇见的王兄林兄等人,都是四皇子的拥趸,他们一定非常希望能帮助四皇子取得好的结果。 “恩,我自己回去就好。谢谢祁公子,这一路麻烦你了。” “恩,那我走了。” 祁充说完,转身离开。没有多余的动作,背影不带有一丝留恋。 祁充对我无意,唐欣的猜测完全错了。这样也好。 我的视线穿过越走越远的祁充,停留在落霞谷接天连地的绿茵中。那位承载我最多胡乱思绪,也最触不可及的男人,或许就在那里。 晚上,打猎的人陆续归来。唐欣是最晚的一批,她脸色灰白丧气,一见到我就哇哇大哭:“于思梅,怎么办啊,我到现在一只猎物都没有打到。可是整个落霞谷的人都知道我参加了打猎,估计到了明天全营地的人都该知道了。” 我不以为然,好心劝说:“你又不常射箭,打不到猎物很正常。不过这事儿若真被唐夫人和唐将军知道了,肯定又是一顿责骂和惩罚,你得好好想想怎么过他们那关。” 唐欣猛地摇头:“我根本不担心我爹和我娘,他们顶多又是把我关在唐府不让我出来,这我都习惯了。可是我好不容易逮到秋猎这个机会,还成功地进到山里去了,结果忙活了那么久一点收获没有。明天是秋猎的最后一天了,如果我一直打不到猎物,那岂不是成为最大的笑话了?唐懿会怎么嘲笑我,我爹和我娘会怎么看待我?” “你本是个姑娘家,怎么能跟男人比打猎射箭?” “是啊,我是个姑娘家,我不能跟男人比。我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眼中才没有我。” 与唐懿相争已经成为唐欣的执念了,我无法破除她的执念,也只能尽可能地支持她。 “你空手而归确实不太好,但以你的箭术要独自捕获猎物确实太难了,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练好的。”我一边沉思一边说,“你应该和祁充他们一干人等联手,共同围猎,把猎物逼到死路。这样就算不是亲自射杀的猎物,他们也不能说你无能。” “哎,我也这么想过。可是那些林兄王兄什么的,他们目中无人的态度你也见识了的,根本不屑于和我联手。只有祁充还时不时地答应我几句,我就跟着他了。”唐欣有模有样地描绘着,“可是祁充反应又快,箭法又准,每次我见到一头猎物,还没来得及把箭架在弦上,祁充已经出手了,还百发百中。他那副急功近利的模样,生怕被人抢了风头,肯定想在四皇子,甚至皇帝面前邀个大功。”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这次狩猎非同小可,关系重大,祁充如此表现才是情理之中。” 唐欣唉声叹气,懊恼不已:“早知道我还是应该去找唐懿,他那人笨手笨脚的,说不定我能在他手底下捡到几个猎物。” “你别想了,唐懿根本不会带你进山去。如果祁充真像你说的那么神,你不如去找他商量下,让他分一些……” 我还没说完,唐欣就义正言辞地打断我:“于思梅,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才不会去求祁充呢。无论我们跟他关系有多好,我也不想占他便宜。” 我哭笑不得:“我们什么时候跟他关系好了?你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跟他无话不谈,还提起报国寺的事,祁充不找你麻烦,都是他脾气好。我还没跟你说,今天祁充送我回来的路上,表现得十分疏离冷漠。他对我没有多余的心思,他去报国寺找你,纯粹是一种掩饰。你以后别老是拿他说事了。”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求他了。我也不能跟在他身后,那样我什么猎物都打不到。于思梅,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还是跟我一起进山。” 临睡前我和唐欣谈过了,望山中的凶猛野兽,像是狗熊野猪什么的,一箭射不中要害,只会激怒野兽,徒增危险。像是梅花鹿之类比较温和的动物又是速度极快,稍有惊扰一溜烟就跑的没影了,以唐欣目前的箭术是不可能打到猎物的。我们只能改用其他方法。我提议我们改为布设陷阱,逮些野兔、土拨鼠之类的小动物,或许还有可能。唐欣欣然同意。 狩猎的第三天,我和唐欣起得更早,抹黑到了落霞谷。入口处也有一对侍卫把守,祁充事先和侍卫打过招呼,我和唐欣顺利地进入了落霞谷。 我们随身带了两把小刀,找了一片比较空旷的草地。草地上又几棵矮树,以及成排的灌木丛。唐欣负责砍树枝,剥树皮,我负责布设陷阱。一时之间我们无法做出像样的陷阱,只能采用最简单的形式。 我用树皮拧成绳索,紧紧地系在树枝上,绳索中间留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绳圈,绳结打成活扣,遇到外力会自然收紧。这样的陷阱做了十来个,天色已经完全大亮了。然后我和唐欣把剩余的许多树枝堆在一段空地的两旁,中间留出一条狭长的小道,沿着通道架设好绳圈陷阱。一切就绪之后,我俩拿着木杆,从草地两边分别出发,一边挥舞着木杆拍打着草丛,一边嘿嘿哈哈地高声喊着向小道走去。 就这么反复地在草地上来回走着,快到中午的时候,果然真的有两三只倒霉的野兔中了陷阱,被树皮绳结狠狠勒住,趴在草丛中奄奄一息。 唐欣开心地手舞足蹈:“于思梅你真厉害,你怎么知道这样会抓到兔子的?” “这种野兔胆子小,一有动静就跑走了,而且专挑那种没有阻碍的地方逃命。我们故意搭好这种看似通畅的小道,就能引诱它们走进陷阱。” “我知道,我是说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明明我们俩一起在京城生活,几乎没来过这种山林抓猎物。” “盘泥族本来就是靠采集狩猎过活的小部族,我虽然自己没有经历过,小时候也常听二叔他们说起。” “所以你到现在都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我有些失落,说:“记得没那么清楚,但确实很难忘掉。” 幸好唐欣没有追问下去,她也尝试学着我的方法又做了几个陷阱。唐欣认真的时候学东西很快,也很有干劲。我忙了一早上,嗓子都喊哑了,估摸着这片草地的野兔几乎跑没影了,于是我们带着猎物和陷阱朝着落霞谷深处进发。 我们又找到一片宽阔的草地,这里的植被更加茂密,鸟叫虫鸣不断,正午的阳光从头顶照射下来,透过树枝投下斑驳的阴影。我和唐欣按部就班地观察环境,清理地面,留出小道,最后设下连串的陷阱。一切布置妥当之后,我们依旧分别从不同的地方出发,喊叫着把动物往陷阱的方向赶。 我们正喊的兴起,祁充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叫住了我们:“唐小姐,于姑娘,你们在干什么?” 第一卷 第二十六章 老虎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被这个不速之客打断,唐欣很不满,手里拍打草丛树干的动作没停,嘴里不客气地说着:“管你什么事?你不去抓你的狗熊,非要来和我们抢功劳?” 祁充一个闪身跳到唐欣身旁,看了看她,看了看我,又环视四周,说:“你们想用陷阱诱捕小兽?” “是啊是啊,这种麻烦的手段祁公子怕是不屑于用的,那就赶紧离开吧。” 祁充盯着唐欣,一脸严肃:“你不想跟我们一起打猎,我能够理解。可是望山这里太危险,就凭你们两个姑娘,若是真遇上虎豹一类猛兽,定是应付不了的。你们还是赶紧回营吧。” 唐欣来了火气:“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些门道,才看到一点小小的收获,又在这里摆弄了大半天,你又要赶我们走?我早上天还没亮就进了落霞谷,根本没看到什么虎豹猛兽。” 祁充毫不退让,一把夺过唐欣手中的木杆,语气更加严厉:“我就是追着一只老虎过来的。我射中它一箭,它见我们人多就跑走了。我还没追到它,老远就听到你们在这里大喊大叫。这样下去,迟早会把猛兽招来的。” 听祁充这么一说,我心底升起一阵后怕,疾步走到唐欣身边,轻声说:“这里已经是落霞谷深处,猛兽出没,确实不安全。要不我们还是回到……” “我哪儿都不去,我就要在这里!”唐欣又从祁充手里夺回了木杆,“你赶紧去追老虎,再不去它就跑远了,成为别人的猎物了!” 唐欣说着,就要继续挥动木杆往陷阱的方向进发。 祁充焦急又无助地看向我,眼神灼灼。我领会到他的意思,连忙伸手拉住唐欣的手腕:“唐欣,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也逮到几只兔子,不算毫无收获,就此收手吧。” 哪知唐欣似乎注意到我和祁充的眼神交流,突然暴怒地一把甩开我:“哼,好你个于思梅,这就跟祁充联合起来对付我了?” 我脸颊微红,急迫地说:“祁公子说的不对吗?我是担心你的平安。” “我来落霞谷两天了,根本没发现哪里有危险。我兔子也逮得够了,这些小畜生根本不值得我耗费这么多精力,我也要去抓一只老虎回来!” 唐欣说着,丢下我和祁充,转身往远处跑去。 我和祁充皆是一愣。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尴尬地沉默片刻之后,我说:“祁公子,你还是去看下小姐吧,我怕她太冲动,干傻事。” 祁充很为难,思考了下说:“可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先把你送到林兄他们那里,再去找唐小姐。” “好。” 然而,我和祁充还没走出两步,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女人的声音:“救命啊!” 无暇仔细辨认,祁充朝着声音的方向飞奔而去。我跟着他往前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女人的声音却越来越近。那就是唐欣的声音。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在树林里跑着,眼前的画面晃得厉害,我强忍住恶心头晕的感觉费力追赶。在祁充即将消失在我视野中的前一刻,他停了下来。我更是麻木的挪动步伐,再下一刻,我看到了唐欣以及唐欣头顶那只张着大嘴露着獠牙的老虎。 就在祁充挽弓拿箭的时候,老虎的前爪已经按住了唐欣的肩膀,将她扑倒在地。 祁充的箭还未上弦,老虎的牙齿已经伸向了唐欣的脖颈。我心跳停滞,全身僵直,歇斯底里地大叫:“唐欣!” 我始终忘不了那时的场景,后来的几年,所有人的动作与神情,连同那日明媚的阳光和尖利的鸟叫,一直萦绕梦中。 祁充站在我前方大概五丈的地方,他拉满了弓,锋利的箭矢架在张紧的弦上,最终还是没能射出。唐欣又在祁充前方大概五丈的地方,她狼狈地仰面倒下,硕大的老虎趴在她身上,将纤细的她完全覆盖,只有虎头歪倒在她脖子和肩膀处的泥地上。殷红的鲜血从老虎后颈处喷涌而出,像一朵向天绽放的花。太子站在老虎身后,握在右手的剑被完全染红。 我离太子和唐欣很远,在我眼中他俩只是模糊的人影。但奇怪的是,直到现在,我脑中还时常浮现那时他们两人清晰的面容和眼神。 太子一剑刺死老虎后,没有去看唐欣,反而被我的喊叫声吸引,目光穿过重重树影,停留在我身上。眼神中充满复杂而深沉的情愫,让我不敢靠近,亦不愿远离。 祁充收起了弓箭,飞快跑到两人身边,一把将老虎的尸体从唐欣身上拖走,把唐欣扶起。唐欣全身瘫软,如若不是祁充的搀扶,她一定无法支撑自己。 但是自刚刚被老虎扑到以来,唐欣一直死死地盯着太子,那种神态与她平时看待唐德、唐懿时如出一辙,甚至力度更甚。只是这种力量不曾得到太子的回应。于是,唐欣顺着太子的视线看向了我,疑惑,惊讶,领悟,以及嫉妒。唐欣对太子的爱意还未沉淀,对我恨意已经如影随形。 “唐小姐,这里太危险了,我送你和于姑娘回营地去吧。”祁充说。 太子这才转头看向祁充:“恩,你先送唐小姐她们俩人回去。” 祁充正要答话,唐欣抢在他前面说:“殿下,你就是四皇子殿下吧。我不回去,我跟你一起打猎。” 太子随意地打量了下唐欣,意味不明地说:“你?” 太子并没有有意掩饰他对唐欣的轻视,我相信唐欣一定能感觉得出来。若是平时的唐欣,她一定大为恼怒,一定要争吵一番。我以为唐欣迫于太子的身份会有所收敛,就算仍不甘心立刻回营,也会先暂时回避,再做打算。 此时的唐欣发髻散乱,衣服上沾满了老虎的鲜血,十分狼狈。但她接下来的反应让我大吃一惊。 她推开搀扶她的祁充,规规矩矩地向太子行了礼,一字一句清脆悦耳地说:“四皇子殿下,我是骠骑大将军唐德的女儿唐欣,这次跟随兄长唐懿一起进山打猎。唐懿目前正在穿云峰,我自认武艺箭术不如他,但自昨日下午进落霞谷以来,我也不是全无收获。我设下陷阱逮了几只野兔,愿全部献给太子。本是无足挂齿的弱小猎物,谨以此表达我对殿下的敬意。若殿下不嫌弃,那便是我莫大的荣幸。” 太子再次打量了下唐欣,沉思半晌才慢悠悠地说:“唐小姐有心了。只是望山凶险,畜生残暴,唐小姐可要照顾好自己。” “小女明白。” 后来,唐欣跟着太子走了,祁充又一次送我下山。和昨天一样,祁充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们两人长久地沉默着,他连“小心”之类的平常话都不说了。这一回,祁充把我送到了营地。 晚上,狩猎结束,唐欣没有回营,她和唐德、唐夫人、唐懿一起参加了皇帝再次在望山山谷举办的盛大宴席。营地也和第一天一样,女眷们聚集在一起用餐。唐欣不在,我也去不成,只好独自在帐内休息。我许久没有这么劳累过了,可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我没料到唐欣会这么敏锐,也这么冷静。以她那种心里藏不住事的性格,回来后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和我说太子的事。我惶恐不安,怕唐欣和我自此有了芥蒂。但转念一想,我和太子地位相差悬殊,根本没有可能。相反,太子想和大皇子一决高下,势必想要争取唐德的支持。今日唐欣主动自报家门,无非是看中了这点。唐德的确不在意唐欣,但唐欣好歹是他的女儿,是唐府的千金,如果唐欣铁了心地拥护太子,这也足够让唐德头疼,足够让大皇子猜忌。 我和唐欣常年久居唐府,对京城局势不甚了解,无非是从唐懿哪张不靠谱的嘴里听到些添油加醋的消息。本以为大皇子已经稳操胜券,从这次秋猎来看,一切还有转机。如果唐欣真能嫁给太子,也是一件美事。我应该祝福她的,如果我能做到。 唐欣回来的很晚,晚到我已经迷迷糊糊睡过一觉了。她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见到睡意惺忪的我一句话都不说,自行脱掉外衣。 我连忙起床,给她打了水。她在脸盆里洗了脸,拿手背擦干水滴。我倒了洗脸水,又打了洗脚水,端到床边。她很顺从地坐了过去,脱掉鞋子袜子,把脚放进洗脚盆。唐欣这两天走了很多路,脚上起了许多水泡。我蹲下来帮她搓着脚,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泡,似乎还跟从前一样。可是异常沉默的我俩,让营帐的气氛冷得瘆人。 “刚刚的晚宴怎么……”我试图打破沉默。 “睡吧。”唐欣飞快从水盆里收回脚,一下子放到床上,连水也没擦。双脚带出来的洗脚水溅了我一脸,我本能地闭眼躲闪,再睁眼时,唐欣已经裹好被子睡下,用后背对着我。 我倒了水,稍微收拾了下,跟着上了床,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整晚的死寂换来我一整晚的失眠。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族长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第二天,所有人跟随皇帝一起拔营回京。我早早地爬起来,里里外外收拾行李。期间我逮住一个前几天认识的盘泥族人打听昨夜宴席上的情况。 这人是京城李侍郎的四姨娘,近些日子正得宠。她没能参加晚宴,但从醉酒的李侍郎那儿听了不少闲话。 “四姨娘,昨晚……”我吞吞吐吐,扭扭捏捏,“我不是故意要打听王公贵族的事,就是确实有些好奇。昨晚唐欣回来之后,感觉她怪怪的,好像……” 四姨娘见状,一脸意味深长,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她把我偷偷拉到角落,压低了声音说:“怎么?你主子没和你说吗?昨晚在大宴上皇帝高兴极了,把这次秋猎的猎物全部拿出来分给了众人,肉就直接烤了吃,兽皮啊兽角啊由各位皇子自行定夺去处。” “哦哦,这很正常嘛。”我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那到底是哪位皇子打到的猎物最多?” 四姨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这就问到点子上了。按照重量来说,肯定是大皇子在穿云峰上的收获更多。哪知道皇帝却不按重量比较,只认个头,一只野兔跟一头豹子分量相当,这么一算四皇子还险胜大皇子四头猎物,拔得头筹。” 我惊得身子一抖:“这种规矩,皇帝在秋猎前没有说明吗?” “据说秋猎前皇帝就是随口提了一下,没细说。但大家都懂啊,猎山鸡野兔太寒碜,还是豹子老虎拿得出手,最不济也是梅花鹿这一类。哪知道你主子唐小姐真敢当着皇帝的面把她抓的六只兔子给拎出来,还一点不羞愧,大方爽快得很。你说奇不奇怪,皇帝不仅不嘲笑唐大小姐,还夸赞她有勇有谋,唐将军教导有方。” 我不清楚皇帝是否真心赞赏唐欣,但皇帝本就偏心太子,当然要好好利用唐欣抓的这几只原本无足挂齿的野兔。 “皇帝还问唐小姐想要什么赏赐,你猜怎么着?”四姨娘两眼放光,兴致盎然。 “我不知道,她要什么。”我内心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但我不敢直说。 “她说倾慕四皇子,想嫁给四皇子。” “这么直接吗?”我心一沉,“皇帝怎么说?” “你这个主子可真有趣,我之前都不知道,这个唐小姐这么胆大泼辣。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跟京城的大家闺秀可不一样。”四姨娘捂着嘴呵呵直笑,“皇帝当然没有明确同意,说要问问四皇子自己的意思。但听说皇帝心情大好,看唐欣的眼神可和蔼慈祥了。” “四皇子怎么说?” “四皇子说了一大段晦涩拗口的话,老爷转述给我,我也听不懂,估计是委婉地拒绝了吧。就唐大小姐这种刁蛮脾气,哪个受得了?” “哦。”似乎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我却格外恍惚,“耽搁你这么久,太麻烦了。快要拔营了,我先回去了。” “哎,于思梅,你可要当心点。”临走时四姨娘叫住我,“老爷还说,唐欣最开始在宴席上可活跃了,四皇子说完之后,她就一脸阴沉,谁的面子都不给。连皇帝问她什么,她都只是点头摇头来回应。” “我明白,谢谢你。” 我正要走,四姨娘却猛地拉住我:“不过我觉得唐小姐也不是完全没机会,至少皇帝记住她了,四皇子也受了她的恩惠,她还是大将军之女,和四皇子挺般配的。” 我不明其意,只好随声附和:“是啊,唐欣除了脾性大了些,心眼其实挺好的,不比京城其他的千金小姐差。” 四姨娘脸色忽然严肃,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如果他俩真的成了,你长得这么好看,到时候跟唐欣一起进了宫,四皇子肯定也会把你一并收入房中。能当侧妃那是最好,最不济能侍奉四皇子左右,偶尔吹吹耳边风,我们盘泥族也能算有个大靠山了。” 我觉得我应该说句“但愿如此”“那该多好”之类的话,可我说不出口。只好连声道别也没有,仓皇地跑开了。 从望山回京的路上,我和唐欣无言以对。 晚上回到唐府,我整理好行李,重复平日的活儿,端茶洗衣,铺床打水,直到深夜。 回屋的时候,唐欣已经睡下了,还是背对着我,裹得严严实实。 我踌躇片刻,还是轻手轻脚地躺在床边,紧紧蜷缩。昨晚的失眠和白日的奔波让我迅速入睡,但我睡不踏实,做了好几个断断续续的梦。 有的梦里是唐欣,她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报国寺那个人就是四皇子,你愿意冒着危险陪我进山打猎就是为了再次见到他……于思梅,我对你那么好,我当你是姐妹,为什么你非要做我的敌人……我不像你那么有大志,有追求,我就这么一个心愿,不要逼我对你出手……” 有的梦里是太子,他忽远忽近,若隐若现,时而温柔,时而暴戾:“于思梅,我喜欢你……你等我,等我当上太子,当上皇帝……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异族女子,你们盘泥族不过是一群以色侍人、仰人鼻息的娼妓,我多看你一眼都是对你的恩赐……” 还有的梦里是石宁、于宣雪、甚至是才认识几天的四姨娘:“思梅,四皇子将成大器,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们盘泥族,抛弃你那些毫无用处的清高……欲擒故纵这招可不能乱用,万一失手了,那可是追悔莫及……你和唐小姐,一个做小,一个做大,夫妻相敬如宾,姐妹花开并蒂,岂不美哉……” 突然一股莫名的疼痛袭来,把我从梦魇中解救出来。我睁眼一看,自己跌坐在硬邦邦的地上,凉气入骨。唐欣还在床上,她上身直起,略微后仰,两手撑在两旁,一只脚结结实实地踩着床板,一只脚悬在床沿上方。看来是她把我踢下床的。 唐欣一边冷冰冰地看着我,一边重新钻进被子里,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被子,一脸漠然:“于思梅,你该回到你应该呆的地方去了。” 那个晚上,我和唐欣五年多同床共枕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太子殿下!”一个侍卫闯进地窖,尖锐的叫喊让深陷回忆的我清醒过来。眼前是于思梅的尸体,而我,居然成了唐欣。 我一直承受唐欣的恩情,无论是那晚之前,还是那晚之后,无论这份恩情是出自她的本心,还是她无意为之。我从未想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从未想到我会这么快的死掉,从未想到我还会变成她,然后必须做出选择,是继承她的生活,还是坚持我的初衷。 “唐小姐。”侍卫又对我行礼。 “怎么了?”太子问。 侍卫凑到太子耳边说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怎么了?”我又问。 “于宣雪刚去了唐府。”太子说。 “她去了唐府?”我很疑惑,“按照前几年的惯例,她应该下个月才会进京。” “不管你俩过去有什么过节,你毕竟是她的侄女。她去唐府肯定是为了你的事,你先回去看看情况吧。” “好。” “我派人日夜严密地监视着唐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尽管大叫,会有人来救你的。” “恩。” 我回到唐府,管家告诉我,于宣雪已经和唐德等人见过面了。于宣雪很平静地接受了唐德等人敷衍的说辞,但她还没有离开,说是要见我一面。在忐忑不安之中,我见到了于宣雪。她在唐欣院子的偏房里等我,自从两年前那个半夜被唐欣从床上赶下来之后,我一直独自住在这里。 我推门进去,于宣雪正抬头环视屋内。见我出现,她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神色如常:“唐小姐,你回来了,一起坐下聊聊吧。” 我坐到于宣雪身旁,犹豫着该如何应付。于宣雪率先开口:“唐小姐,我在盘山听闻小侄于思梅无故暴毙,甚是痛心震惊,连夜赶到京城。思梅多年来一直寄居唐府,与唐小姐情意深厚,承蒙唐小姐的关照。只可惜思梅福薄命浅,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无法再陪伴唐小姐左右。思梅虽然自小就离开了盘泥族,但依然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如今我只想带她的尸体回到盘山安葬,还望唐小姐应允。” 我内心苦笑连连。于宣雪定然知道我并不是无故暴毙,我尸体上刺眼的剑痕无法掩盖。她一定也认准了是唐欣因恨杀了我,却又不敢对唐欣发难。和皇帝一样,她更希望借此拿住唐欣的把柄。 “于思梅的尸体被太子夺去了,目前在东宫。” “是吗?” “是的。我爹刚刚没有告诉你吗?” 于宣雪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与思梅相处甚少,但我知道她心中对你多有感激。既然思梅已死,就由我这个长辈代她向你致谢。” 于宣雪说着,作势就要对我下跪。我连忙起身,伸手去扶她。 就在这时,耳旁响起一阵呼啸的风声。“啪”的一声,头顶传来一股剧痛。我双眼一黑,双腿发软地跪倒在地。 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 决心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妖魔鬼怪,速速现行!” “袁大师,于思梅的魂魄出来了吗?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呢?”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进宫觐见皇帝之前,唐懿找了个法师回来,今早在前院摆了个像模像样的法阵,急着给我驱鬼呢。 这本来只是几个时辰前的事,结果我去了一趟皇宫,见到了皇上,太子以及我自己的尸体,又长久地沉溺在过去中,不知如何面对现状,导致我全然忘记了唐懿和法师这一茬。 我半跪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哗流了出来。 “唐懿,你这是什么意思?”于宣雪怒气冲冲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思梅是怎么死的吗?你们唐府的人杀死了思梅,怕她阴魂不散缠着你们,还特地去请了一个法师,要把思梅彻底打入地狱才甘心?” “好你个于宣雪,你别在这里贼喊抓贼,于思梅根本就没有死,她就附身在唐欣身上!” “唐懿,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哼,你以为你这副模样能骗得了我?唐欣从昏迷中醒来后,表现得极不正常,和太子的关系也很诡异。肯定是你们这群异族人用了不为人知的诡秘术法,把于思梅和唐欣的魂魄调换了,还借唐欣的手杀了唐欣自己。”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于宣雪,你不是一直想让于思梅嫁给太子吗?但是你们身份卑贱,皇帝不可能让于思梅进宫,玷污了大周皇室血脉。于思梅她有自知之明,还知道断了这份念想。你却痴心妄想,以为可以凭借太子对于思梅的感情,让美人族所有人跟着于思梅鸡犬升天,这才使了这等恶毒的术法!” 我的疼痛总算缓解了些,微微睁眼,眼前还是一片模糊。于宣雪和唐懿两人相视而立,互不退让,吵得激烈。法师举着桃木剑,眼神飘忽地躲在墙角。 “唐少爷真是异想天开,这么荒唐的故事你也编的出来。若我族真有此等神奇术法,何必要换唐小姐的身子给思梅,何不找个更有权势之人暗中操纵?” “这还不简单吗?于思梅跟了唐欣快十年,对唐欣一切了如指掌,让她装作唐欣可以说是万无一失。唐欣本来就要成为太子妃了,你们到哪里去找比太子更有权势之人?唐欣还是于思梅的情敌,把唐欣替换成于思梅,可以说是一举两得。不对,于思梅假死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你美人族族长之位,这是一箭三雕的绝世妙计啊。”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唐懿说的十分在理,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聪明的时候了。 然而于宣雪无动于衷,脸上连一丝惊慌都没有。她看向还跪在地上的我,居高临下地说:“唐小姐,你是于思梅吗?” 我一惊,冷汗唰唰地冒了出来:“我,我不是……” “唐小姐,如果你是于思梅的话,你可要记住,你是盘泥族人,是族长一脉,承载着所有盘泥族人的期望,请你不要辜负他们。如果你背叛了盘泥族,如果你做出任何对盘泥族不利的事情,盘泥族的祖宗先人一定不会放过你。人终将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不过你的魂魄再去了哪里,又附在谁的身上,我们都会找到你。”于宣雪说完,径直走了出去。 我和唐懿愣在当场,隔了好久才回过神。我拍拍衣袖站起,指着唐懿大骂:“唐懿,你脑子坏了吗?要对付本小姐就光明正大地来,找个神棍暗中偷袭我算什么?” 唐懿又是一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法师,说:“唐欣,啊不对,于思梅,你别以为你和于宣雪演了这么一场戏,我就相信你了。” “你才和她演戏,害我平白无故被她一顿恶咒!” “那也是你活该!你杀了于思梅,你活该被诅咒。啊,不对,你就是于思梅。” 唐懿看上去已经糊涂了。唐懿堵在门口,对着墙角的法师招手:“袁大师,你还有什么法器,全部拿出来,我就不相信揪不出这个恶鬼!” 法师手忙脚乱地上下摸索:“唐少爷,你莫急,恶鬼法力有限,等我再和她过上几招,她就无所遁形了。” 法师居然从胸口摸出一个袖珍香炉,他打开盖子对着我泼来炉灰。 我呛得连连咳嗽,却无其他异样感觉。我松了一口气,抓起桌上的茶壶,朝法师头上砸去:“敢泼姑奶奶我,你不想活了!” 我只是随手一扔,没想到准度力度惊人。茶壶正中法师额头,砸的他鲜血直流。 法师慌张地躲到唐懿身边,一手扶着额头,一手还捧着他的袖珍香炉:“唐少爷,你可要在一旁保护我,这样我才能安心作法啊!” 唐懿大概也受够了这场闹剧,大吼:“袁地,你到底行不行啊。来之前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你精通道法,能沟通神人,拔度幽魂吗?怎么连一个弱质女鬼都降服不了?” 法师收起香炉,一本正经地说:“唐少爷,恶鬼以怨气镇压住了唐小姐的三魂六魄。今早我在前院作法时,隐约感应到了来自唐小姐的一丝微弱气息。定是恶鬼连日施法镇压,法力不支,又遇到我上清道法,这才露出破绽。然而刚才走出去的那名女子,想必就是引这恶鬼夺舍还阳的罪魁祸首。她此次前来,就是为这恶鬼输送法力,以此弥补破绽,加强镇压……” “滚!” “唐少爷,等我回道观取来无上法器,再替唐府驱鬼除魔!唐少爷,你等我!” 法师和唐懿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我也出了门,逮住一个下人问:“于宣雪她人呢,在哪里?” “小姐你是指美人族族长吗?她已经离开了。” “离开去哪里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 她应该还没走远,我追出唐府,站在大街上左右张望,果然看到她正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我思考了下,对着她的背影喊:“于族长留步。” 于宣雪停住脚步,转头看着我。 我飞快地跑到她身边,说:“你现在就要进宫吗?” “是的。” “这么着急吗?” “思梅去世已有八日了。她在京城的这十年,我几乎没能照顾到她,现在她遭逢此难,我想尽快带她回去,让她早日获得安宁。” “带她回到盘山,她就能安宁吗?” “唐小姐,思梅死了,你安宁了吗?” 于宣雪用着她一贯的清冷语气,以及一贯的疏离神情,但她一贯的口是心非,难以捉摸。她似乎并没有发现我是于思梅,难道她与我的死而复生无关?又或者她确实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只是时机未到,她不敢承认。 大概是没能得到我的回答,于宣雪继续走向皇宫。 “于族长,我想和你一起,送于思梅回盘山。” “好。” 目送于宣雪离开后,我回到唐府,找到了唐德、唐夫人,告诉了他们今日我进宫与皇帝的对话。唐德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也主张我和太子尽快重新举行婚事,还言辞恳切地说,如果太子再不现身,婚礼当日他便要去东宫亲自把太子抓出来。 “爹,你可不能冲动啊。”唐懿不知何时从唐德背后窜了出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唐欣这个疯婆娘为咱们唐家惹了多大的祸事,形势这才刚刚好转,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啊。” 我忌惮唐懿对我的怀疑,不愿正面挑衅他,只是阴阳怪气地说:“唐懿,本小姐马上就是太子妃了。以后还是大周皇后,你不好好巴结我,小心我翻脸不认人!” 哪知唐懿心中积聚了不少火气,一下子暴跳如雷:“你还敢在我面前嚣张,你别以为你蒙混过关了,我知道,你根本不是唐欣,是阴魂不散的恶鬼,附在我好妹妹的身上!” “好了!”唐德怒吼,“唐懿,你不要再来怪力乱神这一套说辞。唐欣近日接连遭受变故,备受打击,心智受损,你就不能消停一下,让我们唐府清净一些吗?” “爹,你怎么不信我呢,我最了解唐欣了,她哪是现在这个模样啊?” “除了因为接连受创,唐欣有些精神恍惚之外,我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 唐懿跑到唐德面前,又蹦又跳,张牙舞爪:“那是于思梅装的啊,于思梅多么了解唐欣,要扮成唐欣那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爹你不清楚,我可是最明白的啊!” 唐德大手一挥,一个巴掌直接拍在唐懿脸上:“你还提于思梅,我不是说了吗,以后不许在唐府提那个女人的名字。难道真的要逼疯唐欣,你才善罢甘休吗?” “我逼她?”唐懿面颊绯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被唐德打的,“爹,你等着吧,我会找到证据的。” 说完,唐懿气鼓鼓地转身就走。经过我身旁时,他眼神狠狠地刮了我一眼,低低地说:“我不会让你如愿嫁给太子的。你这个恶鬼,杀人犯,低劣的异族人。” 我没空理会唐懿,又说:“爹,于宣雪要把尸体带回盘泥族,我想跟她去趟盘山,亲自给于思梅下葬。” 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启程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唐德一惊:“你要跟她去盘山?还要给于思梅下葬?” 唐懿也不走了,像个傻子似的大吼大叫:“你又想干什么,我就知道你早就和于宣雪窜通好了。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难道是要回盘山,加固镇压唐欣魂魄的封印?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我继续忽略唐懿,说:“爹。今日见过皇帝后,我又去了趟东宫。太子见到我就像见到仇人一样,发了疯的骂我,还拽着我去看了于思梅的尸体。若不是有侍卫拦着,太子差点就把我塞进冰棺,和于思梅的尸体一起封死在里面了。” “太子身手那么好,想对你动手的话,你还回得来吗?”唐懿在我背后愤愤地说,“太子肯定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他真的打算和你这个妖女一起瞒着我们?我们唐府对他有大恩,没有我们,他能当得上太子?” 我瞥了一眼唐德,对于唐懿提到的事,他面色如常,看不出心思。我也懒得猜忌,又说:“皇帝一心促成我和太子的婚事,可是不管我是太子妃也好,皇后也好,如果太子始终不肯原谅我,对我对唐家都毫无裨益。太子认定了我是杀害于思梅的凶手,我无力辩解,但我还是想为于思梅做点事,希望太子的怨恨能够有所消减。” 唐德眉心拧起,似乎陷入沉思。唐夫人却按捺不住,走过来抱住了我:“欣儿,你真的长大了,再不是以前那个任性胡闹的小姑娘了。你想要尽量弥补过错,我自然是高兴的,可是我害怕你遭遇危险。” 我装作没心没肺的样子:“能有什么危险?我可是大将军的女儿,于宣雪巴结我还来不及呢。” “娘,唐欣哪是这个样子?还非要去盘山,这分明就是于思梅啊。” 唐夫人对此充耳不闻,抱我更紧:“于宣雪最心口不一,表面看上去清高傲慢,实际上尽干些腌臜之事。她此次来唐府,虽然恭恭敬敬的,没有刻意提及于思梅的死,但我们谁都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不管怎么说,她失去了于思梅这个依仗,一定积怨在心……” “行了别说了。”唐德打断了絮絮叨叨的唐夫人,用命令地语气对我说,“唐欣,赶紧去收拾行李,明日就随于宣雪去盘山。” 半夜,太子潜入唐府来找我。或许是预料到了他的到来,我没有睡觉,只是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黑暗发呆。 “你要跟于宣雪一起去盘山?”太子没有和我寒暄,一进门就说。 “恩。” “她察觉到你的身份了?” “我不知道。”我犹豫了下,又说,“唐懿已经开始怀疑我,还大费周章地请了法师来作法。今天下午,他还当着于宣雪的面,说我和于宣雪窜通,于宣雪用了秘术调换了我和唐欣的魂魄。” 太子略一思忖,便想通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脸色微变:“世间当真有这种术法?” “我从未听闻。而且,今天之前,我许久未曾见过于宣雪,大婚之前也没有奇怪的事发生。若她真要施展术法将我和唐欣的身份互换,至少我能察觉到什么异样才对。” “于宣雪知道你绝不会接受这种术法,她又怎么会让你察觉呢。” 我无言以对。 “你为什么要去盘山?”太子又问。 “我终究不是唐欣,在唐府待下去,迟早败露身份。” 太子淡然一笑:“阿梅,这借口也太拙劣了,你是打算用它骗我,还是骗你自己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已经不是于思梅了。你以唐欣的身份,依然可以尽力帮助你的族人。你本不该受到族人的牵累,是时候放下了。” 我再次无言以对。 “阿梅,在地窖的时候,我们还有话没说完。” 是啊,今早太子对我说,让我做他的妻子。这句话我等了好多年,一直没有等到。现在他终于说出来了,我却不是我了。 “阿梅,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这么晚,直到今天才对你说……”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做出的选择。如果你不去争取属于你的东西,你不是现在的你,如果我不坚持我的追求,只贪图安逸,我们也不会眷念彼此。” “阿梅,我终究是委屈了你。我知道,现在这种状况不是你所意愿的,但也许这就是天意。我们都曾无数次地与天意抗争,但你为了我,为了你自己,就妥协一次,哪怕就这一次,好吗?” “苏迷,等我从盘山回来,我会对自己有个了断。” 第二天一大早,唐德把我送到城门。于宣雪的马车队已经等在城门口了,太子没有出现,但于思梅的尸体,装尸体的冰棺,以及几大车的冰块妥妥当当地排成一列。 一个车夫赶了一辆马车停在我面前:“唐小姐,我们走吧。” “恩。” 我和唐德告别,踏上马车正要启程时,一个人骑着快马穿过城门,奔向我们。我定睛一看,居然是祁充。一眨眼的工夫,祁充到了车队前面。 于宣雪对祁充微微颔首,祁充一个平平无奇的眼神扫过,两人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于宣雪上了马车,车轱辘咯吱咯吱转动起来。祁充没有回城,反而跟着车队往前走。 我思索一阵,还是决定去会一会他。我跳下马车,跑到祁充马前,恶狠狠地说:“祁充,你来干什么?难不成你还要抓着我不放?我昨日见过皇帝了,皇帝都不追究这事,你一个小小的大理寺正,还敢拂逆皇帝的意思?” 祁充的马又高又壮,他本人身高不及六尺,端坐马上却显得十分伟岸。我使劲仰着头用力与他对视,还是被他这种向畜生借来的威压给震慑到了。 我正要嘲讽他几句,哪知他果断地跃起,稳健地落地。我离他太近,被他这一举动我吓得后退两步。 “怎么,现在就要抓我回去?”我扯着嗓子大声地说。我不相信祁充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但近几日祁充的表现与过往相去甚远,也许真如唐欣猜测的那样,他对我抱有不寻常的情意。 我又猛然想起与祁青松见面那日的情形,祁青江在祁充面前称我为于姑娘。祁充会不会也发现了什么呢?太子似乎丝毫不觉得祁充对我们有任何威胁,可我重生一回,格外珍惜这条小命,切不可因为祁充坏了大事。 “于思梅一案已经暂时搁置,我去盘山是因为公事在身。”祁充说。 “哦。”我木然回答。祁充真的甘心放下于思梅一案? 我与祁充的谈话本来应该到此为止,我应该尽量远离他,以求相安无事。但我按捺不住好奇,问:“你什么了不起的公事,还要特地跑去盘山一趟?” “查盘泥族人近两年来接二连三消失无踪一事。” 我身子一僵,寒气从脚底窜起,直达头顶。我努力克制着情绪,说:“盘泥族那么多人,消失几个有什么关系?这年头,出门探个亲,走个夜路都可能发生意外,哪需要你一个大理寺正大费周章跑盘山去调查几个无足轻重的人呢?” “郑姜可不是无足轻重的人,最初她在京城失踪,应该是被有心人救走了。后来我无意中发现,一些不曾来过京城的盘泥族人,也突然在盘山离奇失踪,这跟郑姜的失踪或许会有联系。” “能有什么联系。你也说了郑姜应该是被人救走了,其他盘泥族人也许就是在盘山住的不开心,自行出外谋生去了。” 祁充不接我的话茬,脸色冷冷的,眼神却格外认真:“你认识郑姜,是吧。两年多以前,她跟着太子在报国寺住过一段时间。” 我头皮发麻,还哈哈笑着说:“我是认识她,不过就只是在报国寺见过一两面,她长什么样子来着?我跟她不熟,她连真名都没告诉我。她来京城之后,我可是一眼都没瞧见。她那些破事,都是后来于思梅告诉我的。” “哪些事?于思梅给你说了什么……” “哎呀,我都说不熟不记得了。我又不是大理寺的人,你的案子关我什么事,你自己查去吧。祁大人真是尽职尽责,到现在还这么坚持不懈。还是说你们大理寺闲得很,只能靠翻翻这些的陈年旧案,要不然不好意思每个月领那么多的俸禄。” 祁充不依不饶:“我确实不能强迫唐小姐帮忙查案,只是郑姜在京城失踪的那天,于思梅受你的命令去……” “我好累啊,今晚能不能到盘山啊,我得回马车上休息了。” 我慌慌张张地回到马车,把车帘拉得严严实实。我没料到祁充还在查盘泥族的事,我不想让他查到什么,一时之间又找不出阻碍的法子。 我不住叹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马车里只有我一个人,车外传来有节奏的行车声,嘎吱嘎吱的,提醒着我离京城越来越远,也让我能够暂且割舍下那些让我烦心为难却又无法摆脱的人和事。可我不觉得安慰,盘山更不是能给予我安宁的地方。或许只有这短短的旅途,才是弥足珍贵的净土。 第二卷 第一章 盘山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怎么停下来了?” 我正在马车里昏昏沉沉地睡着,隐约听到外面传来祁充的声音。 我懒懒地睁开眼,车里只有我一个人,窗帘静静地垂下,把外面遮得严严实实的。队伍确实停下来了。 “祁大人,我们现在这里休息一下,再继续赶路。”有人说。 “可是我们才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也还不到正午最热的时候,为什么着急休息。”祁充说。 “祁大人,你有所不知。虽然离盘山还有将近三个时辰的路程,但后面的路途不是崎岖山路,常有落石,就是深山老林,有猛兽出没。只有黄石坡这里地形开阔,路途平坦,适合稍作停留。我们在这里歇息一阵,吃点东西,恢复些体力,接下来就要一鼓作气赶到盘山盘泥族部落了。” “哦。” “祁大人,你要不要喝点水?你带干粮了吗,没带的话我这里有……” “恩,你去休息吧。” “好。” 黄石坡。我默念着这个名字,走下马车。 黄石坡是一个小山坡,也是群山峻峦中一块难得的开阔平地,有几条宽敞的大道由此延伸出去。周围是一圈高耸的山峰密林,一眼望去,只见一片幽暗。确实是一个歇息的好地方。 我正想转身回车上继续睡着,余光瞥到祁充。其他人都坐着喝水吃干粮,只有他站着一动不动,仰着头不知道看向哪里。 我心里微微不安,迟疑着走向他。 “祁大人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呢?”我问。 祁充猛然转头看我,像是被我吓了一跳。 “没,没什么。” “那你不休息下?不是说了吗,接下来全是崎岖山路,又没个歇脚的地方,可不好走呢。”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不过祁大人身手不凡,英勇健壮,这点路程肯定难不到你。” 祁充没说话,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又仰头四处望着。这回,他目光犀利,神色严肃,像是有意观察着什么。 黄石坡,是一个歇息的好地方,也是埋伏的好地方。 我想起祁充说他去盘山是为了查盘泥族人接二连三消失的案件,我可不能让他一来就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听说这山里还有猛兽,若我们真不走运遇上了,祁大人你一定要保护好我。”我努力想要分散祁充的注意力,一刻不停地说,“哎,祁大人,你说好不好笑,几天前你来势汹汹地来我唐府,当着我爹娘的面把我抓进大理寺,把我当犯人审问。结果这才几天,我们就要一起作伴去盘山。” 祁充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心里更慌,继续说:“去盘山远倒不是不远,一天就到了,但一路上光是坐马车也怪无聊的。你别以为我忘了在大理寺的情景,你凶神恶煞那样,认定了我就是杀于思梅的凶手,我可一直记着的。要不是我跟盘泥族的人都不熟,跟你还算有点交情,我才不会来找你说话呢。我再说一次,我不记得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不过如果你还想继续查下去,我也没意见,我也希望你能查出真相,以此告慰于思梅的在天之灵。” 祁充还是不理我,就算我提到于思梅,他的神色依然毫无波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眉毛都不跳一跳。 “另外,我之前没说清楚,皇帝不仅不追究于思梅的事,还让我原谅太子大婚之日的缺席。”我更加得意洋洋,“太子有没有告诉你,我这次从盘山回去之后,我和太子……” “你为什么要去盘山?” 祁充没有预兆地打断我,还转头用他深不可测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愣了一下,竟然脱口而出:“我必须去盘山看看。”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紧张兮兮地盯着祁充。他没有回避我的目光,和我对视。 我现在是唐欣,跟盘泥族没有关系,我不该想去盘山看看。我应该用我对付唐德的说辞,说我想给于思梅下葬,想讨好太子。 可我对祁充说了真心话。不管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多少有关盘山的人和事,我从来没去过盘山,我必须去盘山看看。 “恩。”祁充说。 “恩?”我皱起眉头,硬着头皮问,“你想说什么?” “唐小姐想去盘山,仅此而已。” 我灰溜溜地回到马车,独自在闭塞的马车里懊恼。出城之后和祁充的两次对话,我都败下阵来。不仅没从他那里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还被他搞得心神不宁。不管他对我的身份是否有所察觉,他一定在怀疑什么,他一定知道什么。 这种疑虑和焦躁伴随了我接下来的整个旅途,这短暂的安宁也荡然无存了。 马车摇摇晃晃,我闭着眼睛,头晕的厉害,看来这段路途确实崎岖难行。我不时地掀开窗帘探出头呼吸新鲜空气,外面的风景大同小异,连绵的山峰上光秃秃的,鲜有树木草地。我有种预感,盘山的生活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 “郑成,你在这里干什么?别挡着路。”迷糊中,我又听到于宣雪的声音。 我正恶心反胃,整个人直冒冷汗,猛然听到郑成的名字,我连忙扶着车窗,把窗帘掀开一条缝朝外看去。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队伍停在一条狭窄的山路上,马车前方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我看不见郑成。不远处,视野逐渐开阔,山坡上露出几处木头做的屋檐,以及大片大片黄的绿的田地。几股炊烟升起,在环绕着的秃峰中显得格外生机。 终于到盘泥族了。 “族长,你身后的棺材里,躺的是什么人?”郑成大声地问,语气里难掩悲愤。 “你既然知道是谁,又何必再问。”于宣雪说。 “思梅是老族长的女儿,是你的亲侄女。如今她死的不明不白,你却着急地把她的尸体带回盘山,你安的是什么心?” “于思梅的死确实很突然,她的死自有官府的人调查。我能做的就是把她的尸体带回盘山,早日下葬,入土为安。” “我看你就是想让这件事尽快平息,根本不愿意帮思梅讨回公道!” “于思梅的死经由大理寺出面调查,这对于她一介平民来说,已经是过分重视,严肃至极了。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大理寺又怎样。官官相护,沆瀣一气。谁不知道唐德在京城的势力,就是皇帝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于宣雪冷笑两声:“你对京城的事倒是熟悉的很,不如你来教我怎么做。对了,你不是认识太子,还和他相熟么?你去请他出面,也许能实现你所谓的公道。” “于宣雪!于思梅是我们盘泥族的人,自当由我们为她出头,你休想撇清关系……” “郑先生,你怎么能这么说族长呢?没有族长,哪有我们盘泥族的今天?”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一旁愤愤地说,“郑先生,你既然认识太子,也替我家姑娘想想办法,别老是躲在盘山不出去……” “哎,三婶,我之前跟你解释过那么多次,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现在没心思和你说……” 队伍缓缓地向前移动,四周逐渐安静下来。 从人群的缝隙中我看到了郑成。他默默地退到了靠近山崖一侧的路边,脸色灰败,双目无神地盯着前进的队伍。旁边站着几个面容衣着相差无几的女人,嘴唇还无声地动着,不知道其中哪个是刚刚指责郑成的人。 我往马车里缩了缩,窗帘只留出一条细缝。我不知该如何面对郑成,只是偷偷地看向他。听刚刚的对话,于宣雪在盘泥族备受尊敬。郑成作为盘山的教书先生,倒是没做出什么让人认可的事来。而对于大多数族人来说,从未谋面的前族长之女于思梅又是怎么的存在呢? 我按捺住种种好奇和疑问,打算等安顿下来后,找个机会单独去见见郑成。 “祁充?”郑成突然瞪大了眼睛。 祁充正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跟着队伍走,被郑成叫到,停下脚步,平淡地说:“郑公子。” 郑成激动地拉住祁充:“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是大理寺的人,你知不知道思梅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还有太子,太子他……” 郑成停顿了下:“太子他怎么样了?” 祁充还没回答,走在前面的于宣雪回头悠悠地说:“祁大人这次来是为了调查族人无故失踪的事,怀疑是这附近有山贼出没……” 郑成脸色通红,全身颤抖,指着于宣雪大骂:“于宣雪,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心里最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你不关心思梅的死,反而大费周章地把大理寺的人叫来。你就是想趁机把我们所有人变成你的傀儡,你的棋子,你够狠!” 于宣雪没理她,回头继续往前走。祁充若有所思地看了郑成一眼,说:“郑先生知道什么吗?” 郑成脸色更红,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停在原地,显得十分懊恼。 祁充不以为意,重新跟上队伍。 马车越走越远,郑成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中。前方就是盘山,就是族人现居的地方。我心咚咚直跳,感觉自己无力面对那些原本血浓于水却再无关联的人们。于是我放下窗帘,把自己隔绝在马车中,错过了许多我朝思暮想的风景。 第二卷 第二章 热情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进到盘泥族的村子之后,马车又走走停停了几次,最终停靠在一处僻静的木屋旁边。我从车上下来,在于宣雪的带领下进了屋子。屋里陈设简陋,一盏微弱的烛火足够把所有角落照亮。于宣雪没和我嘱托什么,只是让我早点休息,其余安排明日再告诉我。 于宣雪走后,有人送了一碗白乎乎的粥,粥里面飘着些细碎的菜叶,就当是晚饭了。坐了一天颠簸的马车,我脑子还是晕乎乎的,对这敷衍的晚饭也没多余的想法,三两下喝完之后,只想躺上床赶紧睡一觉。 屋子里没有水盆。我开门往外张望,天黑了,村子里几乎没有光亮的地方,零星的灯火都在很远的地方。我踌躇一番,关上门,从水壶中挤出些细小的水流,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脸,算是洗漱过了。 躺上床,吹灭了蜡烛,打算睡个好觉。床板太硬暂且不提,一旦我有什么细微的动作,整个床嘎吱作响。有好几次差不多快睡着了,一个翻身,床板发出刺耳的响声,睡意又消解了大半。来盘山的第一个夜晚,分不清到底几时是睡着的,几时是昏沉的。 “唐小姐,你在里面吗?”一个暂时分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我懒得睁眼,装作没听见。 “唐小姐,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床又照常嘎嘎地响。 “唐小姐,我知道你听到了。你若是一直不回应我,我就一直不走。” 不走就不走吧。我就不信你敢闯进来。 “唐欣!你既然都敢来盘山了,为什么还躲着我?思梅的事你最清楚不过了,为什么……” “谁啊!”我发出怒吼。 我掀开被子,麻利地裹好外衣,气冲冲地打开门。外面还是黑魆魆的,只在天边露出一丝曙光。 来的是郑成,比我想象中还要快,还要早。他身后还有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每个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我身上,我又惊又疑,怒火也消失无踪了。 “郑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 “唐小姐,思梅是怎么死的。”郑成说。他有意克制着情绪,但眼神里还是有藏不住的愤怒。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 郑成明显不相信,眼神里的愤怒加深了:“唐小姐,你都不知道吗?你和思梅相识多年,你对她的死就这么无动于衷吗?” 我皱了皱眉头,说:“我怎么无动于衷了?你还是喜欢这样口无遮拦吗?” 郑成根本不在意我的责备,反而变得更加激动:“唐欣,你别装了,我已经听说了,思梅是在唐府出事的,她死的那天刚好是你大婚的日子。结果新郎官根本没出现,你在门口巴巴地等了一天,让全京城的人看了笑话……” “够了!”我厉声打断郑成。 郑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脸颊泛红。 郑成住了口,一个瘦小的看不出年纪的姑娘从他身后探出头,怯生生地问:“唐小姐,我听郑先生说,你和思梅妹妹是很好的朋友。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来我们盘泥族,是吗?” 我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旁边又站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他声音浑厚有力,目光凶狠:“既然如此,你要为于思梅作主啊,她不可能是平白无故的没了的啊。” “我会查清楚这件事的。就算大理寺那边……” “唐小姐,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于思梅死的不明不白,我们肯定不能善罢甘休!” 中年男人说完,几个老的少的接二连三附和:“就是。京城的人平时欺负我们盘泥族人没权没势欺负惯了,但这回不一样。于思梅是老族长的女儿,她若是就这么死了,我们无颜面对老族长。” “幸好,于思梅跟唐小姐多年姐妹之情。唐小姐又是善良、深明大义的人,一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 我一阵反感。我之前从来没来过盘山,从来没见过这几个说话的人,他们这份激昂愤慨的感情,我无法消受。我瞥向郑成,他还是红着脸,缄默不语。 “还有太子!”一个女人尖利地声音异常突出,“唐小姐你应该知道吧,于思梅跟太子……” 有人连忙捂住了女人的嘴,凑到她耳边说了什么。女人立刻吓得大惊失色,瑟瑟发抖地躲到了人群之中, 其他人似乎完全没被害怕的女人影响,另一个身着褐色麻衣的女人突然走上前来,对着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于思梅客居京城多年,我们也没法照顾到她,已经十分愧疚了。近几年,好不容易有了她的消息,见她过得还好,我们打从心底为她高兴。唐小姐,于思梅经常提起你,说你是她的贵人。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在了,但是你既然来了盘山,就在这里多住几天。” 可能是起的太早,我很疲惫:“等于思梅下葬之后,我就回去。” “哦哦,也是。你一定是急着回京城,想知道于思梅的案子调查的怎么样了是吧。于思梅年纪轻轻,不可能无故暴毙,一定是有人要害她。郑先生也是一时心急,刚刚说了什么话冒犯到你了,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唐姐姐,以后我到了京城,可以来找你么?”不知从哪里飘来的稚嫩的声音。我不想回答,就装作没听到。 “唐小姐,我们现在只能依仗你了。”女人说着,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抓住我的手,暖和而粗粝。 我又是一愣。 郑成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她,愤愤地口齿不清:“刁嫂,你,你怎么,你怎么这样想?她,唐欣她跟于思梅的死脱不了关系!” 女人甩开郑成,动作麻利有力,郑成一个踉跄,连退几步,撞到别人身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郑先生,亏你还是教书的,怎么这样对待客人?唐小姐和于思梅感情那么好,还专门跑来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盘山,怎么会害她呢?” “我看她,她就是心里有鬼,她就是愧疚,怕于思梅做了鬼也不放过她,不亲眼看着于思梅如土,她心里不安。”郑成脸色更红,说话时上气不接下气。 “郑先生,我看人家唐小姐还是个小姑娘,又面善又懂礼。我们这么早就过来打扰,还被你一顿无缘无故地指责,人唐小姐也没有黑着脸赶我们走……” “刁嫂,来之前你可不是这样想的。我们不是说好……” “说好什么?于思梅的事官府都没下定论呢,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我更加疲惫,又不知所措。 一旁的郑成阴阳怪气:“刁嫂,我们来找唐小姐,就是想问问京城的事,问问于思梅的事,你干嘛装作跟别人很熟的样子?唐小姐可是骠骑大将军的千金,可看不上我们盘泥族的人嘞。” “你又懂什么,别混乱揣测别人。” “于思梅可就是在唐府遇害的,这个可是事实。” “唐府那么大,人多了去了。于思梅那么好看,不知道多少人嫉妒她。” “刁嫂,你见过于思梅吗?没见过也无所谓,你自己女儿的模样你可是清楚的,去不去得了京城还两说呢……” “那也跟你无关……” 郑成和刁嫂吵了起来。其他人得了机会,挤开刁嫂,凑近了我飞快地说着:“唐小姐,你别理郑先生,他平日里就是这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除了他,我们其他盘泥族人都好相处的很。你既然来了盘山,就多待些日子,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啊?哦,谢谢,谢谢你。我暂时没什么需要的……” 我话音未落,另一个人又挤了过来,急切地说:“唐小姐,你在京城见过我家姑娘没?她前年去的京城,现在是工部侍郎王大人的三姨娘。王大人可宠她了,我们姑娘也孝顺,经常往家里寄大米布匹回来……” “人家唐小姐还未出阁,怎么会认识王大人家的姨娘?”一个男人啐了一口,立刻换上笑脸对我说,“唐小姐,我听说你还有个哥哥,至今还未娶妻是吧。哎呀,我有个妹妹,今年刚满十五,做饭手艺可好了,就是稀粥白菜也能搞出花样来。晚上你就来我家吃饭吧,我把我妹妹领出来给你看看……” “你懂个什么啊?唐府有专门的厨娘做饭,谁稀罕你妹妹那半吊子的手艺啊。唐小姐,你听我说……” 后面声音太嘈杂,我脑子又晕,肚子又饿,什么都没听进去。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一幕幕混乱却安静的画面,十分困惑。 天逐渐大亮,阳光被锋利的山脊干净利落地切割。一座座山顶上,除了岩石和光亮,什么都没有。山谷中的盘泥族有着斜顶的草木屋,交错排列。屋面斑驳,屋檐下长满了杂草。离杂草不远,就是整片整片方方正正的田地,田地里横平竖直地种着庄稼。 似乎就是一个安宁的山中村庄,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我不禁自问,远在千里之外的盘泥族故地也是这样的吗?我小时候见到的景象,和现在又多大区别呢?回忆不起来,一点模糊的印象都没有。很奇怪。 人群从中散开,一个人板着脸走向我,一路上凶恶地对周围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人离我越来越近,白皙的皮肤,透亮的双眼,高挺的鼻梁,薄如蝉翼的嘴唇,都离我越来越近。 直到她看向我,我才重新恢复了听觉和意识。是我的姑姑于宣雪,但我差点连她都认不出来了。 第二卷 第三章 村子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于宣雪把我带到了一个外观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屋子。屋子里整整齐齐摆满了平平无奇的东西,和于宣雪一贯华美的姿态毫不相称。想到这儿,我又转头看了看身边的于宣雪,她梳着简单的发髻,脸上没有涂抹任何胭脂水粉,看上去格外干净,却也略显蜡黄,眼角、眉间、鼻侧的细纹没了遮盖,全都大大方方地显露出来。 看来不是我刚刚完全失了魂认不出她来,是她本来就不是平常的模样,我一时无法适应。又或许这才是她平常的模样,不像盘泥族族长,就只是我的姑姑而已。 有人送来了两碗粥,一盘青菜,两个鸡蛋。粥里还能看到肉沫,比昨晚丰盛了不少。我没犹豫,端起碗开始吃。 正吃着,听到于宣雪说:“于思梅后天早上下葬。” “后天?”我很疑惑,“为什么那么晚,算过日子了吗?” “我们盘泥族不信这些。” “那为什么要等到后天,有那么多事情需要提前准备吗?” “倒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不过于思梅是我的侄女,又是老族长的女儿,我希望她下葬的时候族人都能在场。” “那为什么……” “提前定下日子,这两天其他人才能抓紧安干活,好腾出半天空闲的时间来。” 我不太明白,也不好再问,只好作罢。 “你是不是怕郑成会一直找你麻烦?”于宣雪又问。 我下意识地想答应,转念又住了口。 见我欲言又止,于宣雪说:“你先在我屋里休息下吧。郑成再怎么难缠,也不会闯到我屋里来的。” 于宣雪匆忙地喝完粥出门了。 我吃了东西,又在屋里出神地坐了一会,脑子逐渐清晰了。现在郑成认定是我杀了于思梅,我还不知如何向他解释,但也不能让他以为我和于宣雪成了同盟。 所以我不能一直呆在于宣雪屋里。这么想着,我漫无目的地出了门。 这会儿已是日上三竿,村子里却见不着几个人。农田大多散布在村子周围,看来人们都去田里干活了。偶尔路上遇见几个族人,他们好奇地打量我。一旦我回应这种打量的眼神,他们又飞快地别过头,假装心无旁骛地干着自己的事。 盘泥族的村子不大,被高耸的山峰围在其中。房屋大同小异,屋子四周胡乱地堆放着杂物,杂物旁的草木野蛮生长,张牙舞爪。我独自在村里游荡,不自在倒是次要的,最深的感受就是失望。我以为,盘泥族,我的族人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过村子里也不都是平庸的景色。大约有一半的人家,门前会特意种上一棵开着粉色花朵的树。树干挺拔,枝叶繁茂,一根树枝上盛开着三四朵饱满的花,一看便知是精心修剪过的。 我没在京城见过这样的树,应当是族人从故土带过来的。它们能在盘山扎根,数量繁多,还都长成了这样生机勃勃的姿态,总归是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我心情好了些,来了兴致,打算去拜祭一下自己。 寻着记忆来到村口,旁边有一间狭小幽暗的屋子,屋子大门敞开,露出摆在屋子中央的棺材。棺材上方的横梁上垂下来几条白布,棺材前摆着蜡烛纸盆,看来是临时设的灵堂。灵堂里只有几个小孩,围着棺材仔细地看。把棺材从京城一路拉到这里的人不见了踪影,看来他们已经回京城了。一个小小的盘泥族,招待不了那么多人。 小孩个头都不及棺材高。有个最大的五六岁的孩子一跳一跳的,像是想看看棺材上面什么样。 “这就是京城的棺材吗?这木头看起来好坚固啊。你们摸摸,特别厚实。”那个跳累了的小孩说。 “这要是让爹爹拿回家,给我当床板多好,晚上睡觉,再没有怪声音了。” “这棺材那么大,我们把它拆了,每人搬一块回去。” “那我回去拿斧子!” 说要拿斧子的小孩兴高采烈地作势就要跑,被最大的孩子拉住了,用稚嫩的声音郑重其事地说:“阿烈,你懂不懂什么叫棺材啊。这里面躺的是死人,棺材和死人是要一起埋到土里面的。” 阿烈两个手不停地掰着大孩子的手指,还是力气小,没挣脱掉:“那又怎样?我爷爷死的时候,就裹了一层草席,哪需要这么好的木头。人都死了,干嘛这么浪费啊。” 另一个小女孩也拉住阿烈,奶声奶气地说:“我娘说了,这里面躺的是老族长的女儿,身份不一般。她下葬的时候,我们都要去看呢。” “老族长的女儿?那是谁啊?我怎么不记得族里有这个人呢?” “她从小就在京城生活,从来没回过村。” “哇,好羡慕啊,肯定是找了个好人家吧。可是,那她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这算找了什么好人家,死了还给人送回来?而且,我听说,她本来是要能进……” “人都死了,你们在这里说这么多干嘛。我就想把棺材拆了,木板拿回去当床板。就算不当床板,拿来做板凳,做桌子不好吗?”阿烈一脚踩在大孩子的草鞋上,大孩子吃痛地松开了手。 “我回去拿斧子,谁想要床板,谁跟我一起!”阿烈跑出灵堂,一溜烟没影了。 “阿烈,你可不要乱来啊。这要是被族长知道了……”其他孩子也赶紧追了上去。 灵堂安静下来,棺材刷着光滑的颜料,反射着门前强烈的光。 我慢慢走上前,想推开棺材板看看,越是靠近,一股恶心反胃的臭味越是明显。是啊,我都死了十天了,再怎么妥善保存,也该烂了。 我没了兴致,也没有守护自己棺材板的欲望,犹豫一阵,最终决定去其他地方看看。 这个时候,村里大部分的人都在田地里忙活。我寻了过去,我顺着陡峭细长的泥路爬上山坡,气喘吁吁。于宣雪也在这,她站在田边,正和两个大汉交谈。 我懒得去招惹她,停在原地休息,远远看到田里有六七个人,有的扛着锄头,有的弯着腰,还有几个瘦小的身影提着水桶正往田里去。我仔细一看,其中一个提水桶的,居然是早上怯生生问我话的小姑娘。她两手提着水桶,侧着身子仰着头,一步一步吃力地走着。水桶有她半个人高,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水花飞溅。 我一阵生气,顿时来了劲,三两步冲到于宣雪面前:“你至于这样吗?” 于宣雪看向我,十分平淡:“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两个大汉看向我,又看向于宣雪,默契地走开了。 “就因为她们跟着郑成来找了我,你就害怕了?”我很气愤,“于思梅已经死了,盘泥族是你一个人的了。” 于宣雪静静地凝视着我,突然笑了:“唐小姐,你觉得我是在惩罚邱林她们?” 我僵住,立刻意识到误会了什么。 于宣雪收敛笑容,看向农田:“今年雪水化的少,山上缺水,邱林自愿去村外的溪流打水回来浇地。其实也不算自愿。她不去打水,收成少了,她自然就要饿肚子。” 我很惊讶,憋了半天,说:“那小女孩还那么小,提那么重的水桶,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确实,她力气太小,这水洒了一路,太浪费了。平时她是负责拔草的,还是应该让她干有经验的活儿。我去和刁嫂说说。” 于宣雪正要走,我情不自禁地叫住她:“于族长。” “怎么?” “这么瘦弱的孩子,何必那么辛苦,田里不缺她一个人。” 于宣雪又笑了:“你怎么知道不缺她一个人。” 我皱了皱眉头,正要开口,于宣雪抢先说:“唐小姐,你觉得邱林这个小女孩长得怎么样?” 于宣雪的语气就像是商贩在介绍货品。我不愿回应,却忍不住偷瞥邱林。她刚把水桶提到大人身边,正撑着水桶边缘,大口地喘气。 于宣雪没等到我的回答,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邱林跟于思梅比起来,差远了。” 我本能地提高警惕。 于宣雪显得很轻松:“邱林现在这样挺好,村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唐小姐的到来已经让她很困惑了,还请唐小姐别去打扰她。” 如鲠在喉,我的神情一定十分狰狞。 “唐小姐觉得我们这里怎么样?”于宣雪问的意味深长,“是预想之中,还是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我是这么想的,但表面沉默以对。 我心中的盘泥族是什么样的?我从未认真想过。虽然来此只有半天,但我总觉得能孕育众多美人的部落,不应该像现在看到的这样,聚集在巴掌大的村庄,过着平庸而狭隘的耕种生活,对着陌生人谄媚地夸夸其谈,似乎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 那些令京城达官显贵魂牵梦绕的美人真的出于此处?难道不是如梦如幻、飘渺神秘的仙境才可以相称?难道不是庄严宏大、井然有序的部族才可以驾驭?如果京城的那些人也看到我此刻眼中的情景,估计美人们的姿色也会褪去几成。 我久久不曾回应,于宣雪倒是满不在乎,反而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淡然说:“其实我们盘泥族根本没剩下多少人,许多事本不足为外人道。” 我十分疑惑:“于族长这话什么意思?” 于宣雪笑了笑,十分真诚:“我想说,盘泥族没有多少人,更没有多少美人,大部分的美人也都不如你。唐小姐,你其实很美,只是你一直不在意罢了。” 第二卷 第四章 村庄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冷哼:“于族长不要说这种话来奉承我,我长成什么样,我心知肚明。” 于宣雪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我:“唐小姐,你眉眼锋利,鼻梁较低,唇色偏紫,肤色偏黄,确实看上去不够柔美。但你不愁吃喝,鲜少劳作,所以底子很好。脸颊饱满透亮,轮廓干净分明。你只需注意保养,再好好利用胭脂水粉,就能出脱成另一番模样。” 我一愣,这么多年来,唐欣确实从未妆扮过,因为我一直在她身边,她没有妆扮的必要。 “还有,”于宣雪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你是习武之人,身材匀称,细腰长腿,腰背挺拔,气度不凡。哪像普通女人,不是健硕得像男人,就是干瘪得像小孩。” 我内心有所触动,但不愿显露,反而装作不屑:“于族长,我头一次听人说我底子好,气质好的。” 于宣雪笑笑:“唐小姐,你早晚都是太子的人,不应该是这般姿色。就算太子不予计较,只求与你心意相通,不在乎你的容貌,你也不想被人背后指点,平添烦恼吧。” 于宣雪毫不掩饰她对我的企图。想到村口棺材里那具正在腐烂发臭的尸体,我无法自欺欺人,我还是想要美貌的皮囊。如果当初,在报国寺藏经阁,我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抄书人,我和太子根本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一切。如果以后,我都要以唐欣的躯壳存在于世,还要以她的名义嫁给太子,我希望我是最好的样子。 “走吧,唐小姐,我带你去梳妆一番。” 我鬼使神差地跟上她。 我们离开田地,往村中走,路上听到一阵越来越清晰的琴声。曲调悠扬,还有女子随声附和。声音从一间明亮的砖砌屋子里传来,不待我开口询问,于宣雪直接带我进了屋。 屋子中间放着一把琴,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正在弹琴。她身旁站着另一个美貌的女人,正闭着眼唱着歌,嘴角笑意连连。还有几个女人,戴着金钗,身着薄纱,在宽敞的大堂中翩翩起舞。挥动的衣袖让我应接不暇,只是一瞬的工夫,屋外的辛劳朴实,平凡封闭仿佛从不曾存在。 于宣雪不做停留,领着我一路进了里屋。她让我坐到一面铜镜前,在动听的琴声和歌声当中,于宣雪为我梳妆。 许多次,她离我特别近,两眼专注地盯着我,手上的动作既轻柔,又迅速。又有许多次,她站在我身后,缓缓地梳着我的头发,从头到顶,从前到后。她的触碰时常让我全身发痒,必须极度克制才能保持静止不动。我不觉得这过程有多么漫长难耐,过去的许多年,不管是我还是唐欣,从没得到这种宛如珍宝明珠般细细雕琢的对待。 铜镜中的那个人,逐渐脱离了唐欣本来的面目,越来越像于思梅,像我自己。这很神奇,也很怪异,我本应厌恶这种故意妆扮粉饰成另一个人的别扭,但实际上,我如今就是真切地扮演着另一个人。 时间不紧不慢流逝,曲调连绵不绝,我在脑海中勾勒着大堂中轻歌曼舞的情景。刚刚只是匆匆一瞥,我已经无法忘怀。这才是盘泥族的美人,令人魔怔。 于宣雪对我的梳妆结束了。我看着现在的我,我分不清有了几分我本来的神韵,但我确实不再是唐欣了。但我和唐欣长相差异太大,再用多少胭脂水粉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我不觉得这般模样能给太子带去慰藉。 “于族长,你手艺确实很好,但我总觉得你把我化的像某个人。”我说,“如果我这样去见太子,我怕勾起他的伤心事。” “唐小姐,你和太子如何,我不敢妄言。你若是不喜欢这个妆容,那边有清水,你洗掉就行,我再重新替你打扮。” “我去洗洗,不过暂时不用麻烦于族长了。” “那好,我还有事,请唐小姐自便吧。” “好。” 于宣雪走了出去,外面歌声琴声停了,只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我竖起耳朵听了听,是于宣雪和她们在谈论琴艺、歌技之类。 我走到水盆面前,正要洗脸,水盆中又映出我这张浓妆艳抹的脸。映着水盆的昏黄底色,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好像回到了本来的身躯。 就算太子没说,但他一定和我一样,为那具腐烂的尸体感到惋惜。我相信太子是真心喜欢我,和我的容貌无关。可我不敢用这副乏善可陈的躯壳去赌我们的未来。就算不去计较以后的事,当下我也希望我是本来的模样。还有,如果真的是唐欣杀了我,那我始终以她的模样出现在太子面前,太子难免觉得膈应。 至于我如今这个情况,于宣雪到底知道多少?会不会真的是她用盘泥族的秘术,为我和唐欣换了身体…… 外面安静下来,于宣雪她们出去了。我又看了眼水盆,看了眼那张陌生而熟悉的脸。算了,先这样吧。 我肚子又饿了,来了盘泥族之后总是容易饿。我出门走到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太阳偏西,已经到下午了。 于宣雪不知去了哪里,我突然又想去看看我那具腐臭的尸体。忍受着族人偷摸的打量和窃窃的低语,我一路走到村口,格格不入的棺材还安安稳稳地放在简陋的灵堂中,不知道那几个拿斧头的小孩子遇到什么阻碍了。 我正思忖着,看见祁充正从村外回来。 我好不容易遇到熟人,没有细想,一边跑向他一边招呼:“祁大人,这是去哪里了啊。” 祁充看见我,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个样子?” 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深邃,但我确信我看到了波澜。祁充,他到底对我还是不一样的。一时间,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停下脚步,离他还有五六步的距离,故意做出兴奋的模样:“于族长帮我上的妆,不好看吗?于族长说我可好看了,就是从没好好打理自己而已。” 祁充看着我,既不接话,也没动作,像是丢了魂儿。祁充一直认定我就是杀害于思梅的凶手,我顶着这般滑稽面孔还去招惹他,我真是失心疯了。 我不想与他对视,东张西望,见他半晌没反应,打算偷偷溜走。 “你不是于思梅。”祁充突然说。 我一惊,与他四目相接。我以为他下一句就要说我妆容再怎么像于思梅,太子也不会喜欢我之类的,结果祁充又沉默了。 我这会儿特别反感他这种说话不清不楚的态度,明知不妥,还是不怀好意地说:“谁叫太子喜欢于思梅那样的呢。你说我这样去见太子,他会多看我几眼吗?” 祁充又盯着我看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实在出乎意料。我苦思冥想,还是摸不着头脑,原想作罢,但看祁充那一脸寡淡的神情,我又忘了前几次差点在他面前说漏嘴的事,非要和他较劲。 “祁充,祁大人,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皇帝要为我和太子重新举办婚礼?估计等我回京城之后,这婚期就定下来了。”我趾高气昂。 “哦。”祁充不咸不淡。 “所以呀,我可是未来的太子妃,难道不应该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吗?”我奸笑,“祁充,你老实说,我好不好看?” 祁充依然面无表情:“我不知道。” 我面露愠色:“怎么了,这么难以启齿?我知道我不如于思梅,但我至于那么磕碜,吓得你祁大人一句实话都不敢讲?” 祁充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慌张:“你不是于思梅,何必在意容貌。” 我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反而激起了更大的火气:“你这话什么意思?于思梅就只是空有一副好的皮囊吗?太子喜欢她,不喜欢唐欣,就是因为她比唐欣好看?祁充,你也是这样?” 祁充直接闭口不语,转头看向远方。 我意识到我已经开始语无伦次,赶紧也冷静下来,不再就此纠缠。 为了缓解尴尬,我只好厚着脸皮,假装好奇地问:“你,你去哪儿了,怎么从外面回来?” “去村子周边探查了下地形。”祁充这次回答地很干脆。 “探查地形?” “恩。于族长怀疑族人接连失踪是因为附近有山贼出没,我便四处看了下。” “那你找到山贼了吗?” “没有。” “哦。”我克制不住好奇,追问,“什么收获都没有?那你不是白费功夫了吗?” “盘泥村周边山峰陡峭,难以攀爬,寸草不生,不宜藏匿,唯有我们来时的那条崎岖狭窄山路连通村子。如果真有山贼从山路进村,掳了人又离开,一来一回至少花费一天时间。过程中很大可能会遇到进村出村的人,若这几次的失踪真是山贼所为,不至于到现在都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失踪的盘泥族人跟山贼没关系,这事我心知肚明。只是祁充来了不到一日就把村子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我不得不佩服。 “祁大人厉害。”我由衷地说。 祁充无视我的恭维,面色如常:“我打算现在去找于族长,你要一起去吗?” “好。” 第二卷 第五章 山贼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和祁充来到盘泥族的议事厅,我们到的时候议事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于宣雪微笑地为我们一一介绍,这几个都是盘泥族有名望有地位的叔伯姑婶,看来这是祁充和于宣雪事先约定好的,找了些人来商谈对付“山贼”的事。 于宣雪安排我和祁充坐在她身旁的次座上,还不等她开口,几个婶婶满面和红光地对着我一阵夸赞:“唐小姐真是好看啊,如果京城的贵家小姐都是你这样的,我们盘泥族怎么好意思叫美人族呢?” “就是就是,唐小姐刚来的时候风尘仆仆,这会儿稍微一妆扮,简直就跟下凡的仙女一样!” “谁要是娶了唐小姐,那真是天大的福气。我要是有唐小姐这么美的夫人,肯定天天窝在房里不出来了!” 我大为震惊,脸色绯红,但内心居然涌现出几分陌生的喜悦。我不禁转头看向旁边的祁充和于宣雪。祁充一脸冷漠,倒是于宣雪用慈爱的目光回应我,我立刻别扭地打了个哆嗦。 “于叔,你别在这里乱说话。这次我们是要商谈村子建围墙的事。”说着,于宣雪给在场的所有人发了一张地图,上面详细地画着盘泥村的地形、街道、房屋、农田。地图上有一条加粗了的线,将大部分的房屋农田圈了起来。 我和祁充面面相觑。 “族长,这围墙修得这么长,一定要花不少钱吧。真的有这个必要吗?”五叔说。 “钱的事不用担心。下次进京,我会去找工部侍郎王大人,请他拨些银两助我们修建围墙。”于宣雪说。 “还要去京城找人要钱啊,王大人万一不给呢?” “王大人怎么会不给?不给的话我让小月去和他说说。你们都知道我家小月吧,王大人可宠她了……” “哎呀,别提你家小月了,天天听你说,听都听烦了。有钱拿当然是好事,但这个墙修了对我很不方便啊。”二姑说,“我家的地在村东边的山坡上,族长,你这个围墙修了之后,我干活还要经村口的门出去,绕一个大圈子才能到自家地里,这太麻烦了吧。” “那就在你门前的围墙上开一道门就行了。这修围墙对咱们来说可是一件大好事,你不要在这里给大家故意添堵。”五叔一脸嫌弃。 二姑明显不服:“我是故意添堵吗?我家门前的围墙开了门,那其他农田在山坡上的人怎么办,是不是都要在墙上开门,是不是又要多派几个人去守门?哪哪都开个门,修这个墙还有什么意思?” “二姑,我看你就是存心惹事。不就是把你的田分在村东头,离你家远了点,你心里不舒服。当初可是你自己选的那块地,说那里土壤肥沃,恰好旁边还有山上化的雪水流过。今年没水了,你就急了慌了。二姑,我们现在说的是修围墙的大事,我求你别把你家里那点小事拿出来讲,丢不丢人。” 二姑唰的一下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五叔,声音各位洪亮:“老五,你真是忘恩负义。去年你家田里闹虫害,你昏天黑地地打虫,还是收成不好。要不是我分了我家的稻谷给你,你活不活得到现在都不一定呢。” 有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二姑,我们不是针对你,但是你也得为大家考虑。这墙上开不开门,开几道门,在哪开门,我们还可以商量嘛。” 二姑嗓门小了些:“我不是说不商量,我就是说会有这么一个问题。族长,我问一下,围墙修了以后,肯定是我们盘泥族自己人守门吧。那这个钱也是工部那个什么王大人出吧,这种守门的活儿一般一个月有几钱啊。” “不管多少钱也轮不到你,二姑,你就是看着壮,难道你真敢和山贼硬碰硬?” “我至少有保护族人的一份心,哪像你自私自利,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你凭什么说我自私自利……” 其他人也掺和进来:“要我说,也别修什么围墙,让京城的大人给我们发点武器,就那种锋利一点的镰刀或者锄头,山贼来了我们直接把他们打走……” 我目瞪口呆,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跟着来了。我又看向旁边两人,这回反倒是于宣雪一脸冷漠,祁充脸上露出鲜有的疑惑。 “哪有什么山贼啊,万一就是别人自己想走呢?”我忍不住说。 一下子,屋里的人都齐刷刷看向我。于宣雪神色如常,只是话中有话:“唐小姐好像知道些什么。” 我不慌不忙地看向祁充,一脸无辜:“我哪里知道什么,都是听祁大人说的。他说盘山这里位置好得很,山贼进不来。” 祁充很是无奈:“也不是说完全没有山贼掳人的可能,只是目前我还没找到线索。” 二姑立刻高声大叫:“怎么可能没有山贼?咱们盘泥族的好姑娘不是遭到了山贼的毒手,早就已经在京城享福了!” “享福?”我毫不避讳地说,“去给那种眼高于顶颐指气使的老爷们做牛做马,这叫享福?” 二姑一愣,说:“唐小姐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儿。村里经常没个好收成,难道要我们的姑娘跟着我们留在村里吃不饱穿不暖吗?她们都是大好的年纪,该去京城过过好日子。” 我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谁都想过好日子,但是总不能都靠那一招吧。不只是姑娘,难道村里的男人不想出去闯闯吗?还有,郑成不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吗,他没告诉过你们,大周最看重礼义廉耻……” “唐欣。”祁充小声提醒我。 我不愿理会,正想继续和二姑理论,哪知二姑已经坐下,只笑意涟涟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心里堵得慌,还想高谈阔论,却听于宣雪突然说:“祁大人,就连你都查不出山贼是怎么进来我们村子的,可见这帮山贼绝不是泛泛之辈。围墙之事,还想请您回京后,和王大人商谈一下。” 祁充面色很冷,语气极不友善:“盘泥村群山环绕,山势险峻,外人难以出入。是否真有山贼,目前并不确定。我不觉得有修建围墙以作防卫的必要。” “那石芳之事如何解释?”于宣雪说。 “石芳?”我眉头一皱,“石芳是谁?她发生了什么事?” 于宣雪笑了笑:“石芳是盘泥族人,两个月前无故失踪。不过与其他失踪的盘泥族人不一样,她在彻底消失之前,还在布县出现过。” “彻底消失?布县?”我疑惑地问,“于族长,你在说什么。” 于宣雪没有回答,反而是祁充接过了话头:“盘泥族人失踪的案件一向是大理寺负责。两个月前,于族长向我们报案,说又有一人失踪,名叫石芳,也是盘泥族的女子,十六岁年纪。失踪前夜,石芳照常回家,第二日一早却不见了踪影。于族长派人来大理寺报案,我们派了两名司直前来盘泥村以及周边县调查。原以为和之前几起失踪案件一样,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没想到两名司直去布县询问的时候,竟然真的问出了线索。” “布县?”我问,“那是什么地方?” “布县是盘山西边五十里的小县,离这里大概一日的脚程。”祁充说,“两名司直到布县的时候,石芳已经失踪五日了。司直去县衙例行询问,衙役听到石芳这个名字,面色有异,有所隐情。在司直的坚持追问下,衙役才说,在司直到布县的两日前,也就是石芳失踪的第三日夜晚,石芳到县衙去报案,说遇到了山贼,山贼见色起意,把她劫走。她趁山贼熟睡的时候偷偷溜走到了布县,让衙役赶紧送她回盘山。” 我内心十分惊讶,还假模假样地说:“原来盘山真的有山贼啊!”我一边说一边观察于宣雪和祁充的表情,他们像是都没听到,还是保持着原先的模样。 祁充又说:“当日天色已晚,即便石芳多次催促,衙役也不愿趁夜赶路,就在县衙中找了个偏房安排石芳住下,答应第二天一早护送她回盘山。哪知第二天早上,石芳又没了踪影。司直四下看了看,石芳所住的偏房有外人强行闯入的痕迹。” “哪里来的山贼,这么猖狂?”我不禁感叹。 “是啊,唐小姐,正因为山贼猖狂,我才想要在村子里修建围墙。”于宣雪说着,眼神中满溢热忱地看着祁充,“祁大人,你觉得呢?” 祁充犹豫一阵,说:“于族长,我才来盘山一日,只是在村子周边探查了下,对这里还不太熟悉。我需要更多时间。” 于宣雪温和一笑:“祁大人做事认真,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祁大人尽管在盘泥族住下,不必着急。盘泥村能有你这样的客人,是我们的荣幸。” 见于宣雪和祁充似乎已无话可谈,我又振作起来,想跟这里的人好好谈谈京城的种种。结果,眨眼间,几个叔伯姑婶又因为一些芝麻绿豆的事吵了起来,估计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了。 祁充果断地往外走,我踌躇一阵,跟上了他。 第二卷 第六章 邱林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祁大人,等等我,我有事问你。”我追上祁充。 祁充停住,看了眼我,又迅速别过头望向远处。对,我现在还顶着一张诡异的脸。 我懒得计较祁充的态度,直接问:“那两位去布县的司直还问到什么没有?” “你是指什么?”祁充还是没看我,但他似乎也不急着走。 我想了想,说:“石芳半夜去县衙报案,说遇到了山贼。正常情况下,衙役不是应该召集人马去抓山贼吗,为什么毫无动静。” “县衙的人根本不知道山贼的具体位置。衙役问石芳山贼的情况,石芳说天色太暗,什么都看不清,她心中又十分慌张,只注意到布县的光亮,一路抹黑找过来,根本不记得原本是从哪来来的。甚至连山贼有几个人,是男是女,长相特征,石芳都一概不清楚。” “什么都不清楚,这么奇怪的吗?明显不想让人找到山贼。”我又问,“那石芳为什么急着回盘山?她知道那些山贼不会放过她,就算她住在县衙也要抓她走?哪里来的山贼那么大胆,武功还那么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县衙掳走人。” “确实不是普通的山贼。”祁充低着头,喃喃自语。他眉头紧皱,应当是陷入了沉思。 我更加疑惑:“石芳说她是从山贼手上逃出来的,那她是怎么被抓住的呢?是在哪里被抓的,当时的情形如何?和山贼相处的三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最后她又是如何到了布县附近?” “那两名司直没问出这些情况。” “什么叫没问出这些情况。”我更加着急,“是说你们的人问了布县的衙役,衙役没问石芳,所以衙役不知道。还是说衙役问了石芳,石芳不知道。不过石芳不可能不知道啊,她可是老老实实地和山贼一起呆了三天啊。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布县的衙役是不是还有所隐瞒?不行,我得亲自去一趟布县。” 说完最后这句话,我突然意识到我过分在意石芳的事,肯定会引起祁充的怀疑。果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祁充的视线已经落在我的身上。 我尴尬地笑了笑:“祁大人,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你不在意吗,这件事细想下来全是漏洞。” 祁充还是看着我,但在他冷冰冰的脸上,我看不出更多意思。 “是的,很不合理。所以后来我也去了趟布县。”祁充说。 “你也去过了?那有什么新发现吗?” “没有。” “没有?” “布县是一个小县,当日县官不在,半夜只有一个衙役当值。石芳去的时候,他正在打瞌睡,被石芳敲门的声音吵醒,脑子却还是不清醒。他看到石芳,整个人都傻了,石芳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也没有多问。石芳说想赶紧回盘山,他一个小小衙差,既没办法做决定,也从未去过远门,这才临时把石芳安顿在县衙,以为万无一失。哪知第二天石芳就不见了。若不是司直去问,那个衙役还以为是夜里做了一场梦,梦里见到了仙女下凡。” 看来是石芳有意隐瞒。我暗暗有了一个猜测,但又不敢直接向祁充表明,左思右想又实在憋得慌,只好试探性地说:“这衙役也真好笑,以为梦到了仙女。若真是为了逃避责任才找的借口,这个借口也太傻了。祁大人,你说这石芳是不是真的是会法术的仙女啊,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容易就逃出来呢?” 祁充双眼一亮:“你也觉得石芳有问题?” 我不打算再绕圈子,压低了声音说:“恩。会不会是于族长自己找的人做了一场戏,让所有人相信盘山真的有山贼出没?” 我本以为祁充会认同我的说法,没想到他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为什么?” “因为石芳是绝世美人。” “啊?”我瞪圆了眼睛。 “去了布县之后,我还来了盘山。我问过的人都说,石芳是绝世美人,于宣雪对她寄予厚望,她的存在能给盘泥族带来不少好处。” 这话听着很刺耳,但我还是领悟到了祁充的意思,说:“就算于宣雪要做戏,也不会找石芳。就算找了石芳做这场戏,也绝不会让她真的失踪。” “恩。也就是说,不管石芳目的是什么,于宣雪都不是她的同谋。” 我完全没了头绪,甚至觉得阵阵不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石芳怎么想的,难道是途中遇上什么变故了吗?” “途中遇上变故?唐小姐知道石芳要去哪里吗?”祁充又用他深不可测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又在祁充面前说错了话,果然不能跟他长时间相处。 “你不是说了嘛,石芳是绝世美人,山贼肯定想劫她回去当山贼夫人,要不然怎么连县衙都敢硬闯。”我强硬地辩解,“说不定这山贼也是个俊朗汉子,又对石芳极为温柔,石芳心软,不想他被人抓住,才对山贼的情况只字不提,这两人这会儿指不定正在哪里过神仙日子呢。不管是盘泥村这种偏僻的小村子,还是京城热热闹闹的街市府邸,都不如自由自在来得痛快。祁大人,你说是吧?” 祁充居然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我被吓到了,头也不回招呼也不打地跑开了。 回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石芳的事。石芳在布县的出现和失踪确实是我没想到的,如果祁充说的是真的,那她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改变了想法。 至于祁充,想起对着他几次失言,我不自觉地叹气。我不是这么大意的人,大概是因为我确信他对我的情意之后,对他放松了警惕。我和太子两情相悦,祁充是知道的。祁充是太子的亲信,也是朋友,这些年来祁充从未明显地表明心意,应当是顾忌太子的感受。祁充比唐欣,比我,甚至比太子都更理智,更冷静,也更隐忍,更令人猜不透,想必我、唐欣和太子之间的可笑过往,不会再次发生。 话虽如此,以后还是跟他保持距离才好,至少在他面前我只是唐欣,让于思梅在他那里彻底死了最好。 在我快要踏进房门时,一声清脆的女孩声音响起:“唐小姐!” 我惊得踉跄两步,这才发现屋檐下站着个瘦弱的小女孩。这小女孩我已经见过两次了,听于宣雪说她叫邱林。 “唐小姐,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进屋里来说吧。” 我和邱林前后进了屋。屋里没人,桌子上放了一碗飘着菜花的粥,一碟看不出什么东西做的饼。我摸了摸碗,已经完全凉透了。不过现在我饿得没力气计较这些了。 我坐下端起碗,觉得一个人吃不太合适,于是问邱林:“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再吃点?” 邱林看着地板,飞快地摆头:“我吃过了,我不吃了。” 我迫不及待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又凉又淡,只能用来填填肚子了。 “你有什么话,直说吧。”我一边喝粥一边说。 邱林又沉默了一阵,才小声地说:“唐小姐,我能跟你去京城吗?” 我正咽下一口粥,一股凉气从咽喉一路窜到肚子里。 “去京城干什么?”我说。 “唐小姐,我想跟你去唐府,我会用心服侍你的。”邱林声音还是很轻,不过听得出来她很坚定。 我并不讨厌邱林,但我现在自顾不暇。我明明是盘泥族人,却害怕和她们产生亲密的关系,害怕身份暴露,害怕给她们带去灾祸。 “你还小,等你大了再说。” “我不小了,我八岁了。” 八岁?我当年初入唐府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我看向邱林,她还是低着头。几缕头发从头顶垂下,彻底挡住了她的脸。 我拿起一块饼,咬在嘴里,牙齿硌得慌。我手上使劲掰下一小块,发出咯噔的声音。邱林被声音吸引,抬头看了我一眼,准确地说是看了饼一眼,又惊慌地低头。 她咬着嘴唇,两手垂在肚子前面,不停地搓着手指:“唐小姐,我会缝衣服,会做饭。我还跟郑先生上了几天学,还能写几个字。” “你会写字?”我讶异地说。 邱林脸上浮现出喜悦:“是的,我能写我的名字,我叫……” “你知道唐欣两个字怎么写吗?” 邱林一愣,喜悦之情消失无踪。 我放下碗,叹了口气:“为什么想去京城?” 邱林怯生生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族人都想去京城啊。我有自知之明,我这个样子的,族长肯定看不上。如果我能跟着唐小姐进京,族长一定也会在我家门口种上一棵美人树。那可是我梦寐以求的荣耀呢!” “美人树?”我只有片刻的疑惑,然后我想到了不少人家门口那些被精心修剪过,开着娇艳花朵的树。 “是的,是的,唐小姐你应该在村里见到过了吧。听我娘说,树苗可珍贵了,都是族长当初从盘泥族故土带过来的。只有家里有人在京城生活的人,才有资格领到树苗。美人树很难在盘山生长,必须精心打理,但是你看我们这里的美人树长得多好!” 邱林言语间充溢着慢慢的自豪。而那曾给予我莫大鼓励的美好景色,一瞬间变成了滑稽讽刺的笑话。 第二卷 第七章 结仇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看着满眼渴望的邱林,怒火中烧:“我不需要人服侍。就算需要,我也不会带你进唐府。” 邱林一慌,焦急地说:“唐小姐,你带我走吧。我发誓,我这一辈子都会一心一意地服侍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禁冷笑:“你真的明白你在说什么吗?别说是为奴为婢,就算你被人瞧上了,收为侍妾,也只是主人眼中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罢了。挨打挨骂只能受着,胆敢逃跑,主人就是当街打死你,也没人会说三道四,说不定还要拍手叫好。” 邱林怔怔地盯着我,似懂非懂:“唐小姐,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 我很是无奈,把脸转了过去,再不想看她。 邱林更是六神无主,居然朝我靠近一步,飞快地说:“唐小姐,你再看看我。你看我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我一定不会像于思梅一样给你找麻烦的!” 我顿时眯起眼睛看着她,她噔得一声跪在地上:“唐小姐,我,我说错话了,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些无关的事,我只是想说,我没有其他想法,只想留在你身边。” 我只觉身心俱疲,摆摆手,平淡地说:“我再说一遍,我不需要人服侍。就算需要,我也再不会找一个盘泥族人做婢女。你走吧。” “唐小姐不答应,我绝不起来。”邱林说得铿锵有力,跟她纤细的身材毫不相称。她直直地跪着,好似下定了决心,再也不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反而充满了蓬勃的朝气,像每一个天真烂漫的八岁孩童。 只是我并不在乎。 我把碗里的粥一口气喝光,起身朝床上走去:“你跪你的,跟我唐欣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累了一天,要休息了,你走之前记得帮我把门关上。” 我没脱衣服,直接躺上床,扯过被子盖上。邱林见居然直接跪行来到我的床边,又低下头,头发飘在前面挡住了脸。被人近距离守着让我瘆得慌,我本想看看这小女孩能坚持多久,没想到没过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我做了很多梦,梦见了我,唐欣,太子,祁充,于宣雪,甚至还有郑成。我好像又变成了唐欣,对着面前若隐若现的于思梅说:“于思梅,你看,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盘山和族人。” 可惜的是,面前的人如何回应,又是怎样的神态,我全忘记了。 我被闹声吵醒,睁开眼,看见刁嫂,邱林的娘正揪着邱林的头发往屋外拽,邱林身子疲软,双腿无力站直,弯曲地蹭着地面,只有脸上五官狰狞,像是聚集了她所有力气。 难道邱林跪了一整晚? 我晕乎乎地起身,跟着刁嫂和不停嚎叫的邱林走出屋子,屋外站着三四个人,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指着刁嫂和邱林大骂:“刁嫂,你别装了,我就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家女娃长成这样,还想去唐府攀高枝?痴心妄想!” 刁嫂甩开邱林的头发,邱林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刁嫂见状,一脚踹在邱林腰上,恶狠狠地说:“邱林,你一个人偷偷摸摸来找唐小姐干什么?” 我推开刁嫂,气愤地说:“有你这么做人娘亲的吗?” 刁嫂对我推了她毫不介意,还拍了好几下大腿:“唐小姐,你不知道,我家女娃长得难看,从小就懊恼自卑,做事莽撞,根本不听我们大人的话。我怕她哪里说错话冲撞了你,我先在这里给你赔礼道歉。” 我一时哑然。 中年男人又在旁骂了起来:“刁嫂,你知道你家邱林丢人现眼,还不赶紧带回家去,别再打唐小姐的主意。族长对每个人都有公平的安排,你可不要坏了大家的好事。” 刁嫂脸色涨红,她一手抓着邱林的肩膀把她提起来,一手一个巴掌直接刮到邱林脸上:“好好干你该干的事,真是个贱坯子。” 邱林一言不发,跟着刁嫂默默往回走。我想上前说几句,其余的人又围了上来,不住地在我耳边念叨:“唐小姐,你昨晚睡得还好吧?看你房门没关,夜晚有没有凉到啊……” “邱林还是个小孩子,她如果哪里得罪了你,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哪里像我们盘泥族人啊,真不知道刁嫂怎么教的她……” “唐小姐,你还缺婢女吗?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女儿,她又温柔又机灵,从不给我惹麻烦……” “唐小姐,不知道唐少爷喜欢哪种姑娘呢……” 刁嫂提着邱林渐渐走远了,在她们消失在我的视野中后,我突然无意识地说:“郑成现在在哪儿?” 身旁的人面面相觑,最后给我指了个方向。 我顺着方向找了过去,没走多远就听到整齐的读书声从一间简陋的屋子里传出:“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我竖起耳朵一听,居然都是女人的声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我走近屋子,从窗口往里一看。郑成在屋里踱步,坐着的盯着书摇头晃脑的只有七八个女人。我再定睛一看,似乎就是昨日我见到的,那些起舞吟唱的人。这会儿女人们画着淡妆,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素雅。 “郑成,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我冲着里面大喊。 读书声停止,郑成惊愕地看向我,也愤愤不平地喊:“唐欣,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你们继续读,我听着呢。”郑成说完,手中的书有力地摔在桌上,气势汹汹地向我走来。 我站在屋檐下,读书声再次响起:“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只是这会儿,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郑成一出来,我就劈头盖脸地指责他:“你怎么当的教书先生,还只教女人读书,不是让你鼓励族人读书识字,考取功名吗?” 郑成又气又羞,目光闪烁:“你以为我不想让族人去靠功名吗?我自己都混不出名堂来,他们怎么会听我的?” “你这不是年纪大了吗?而且,时间也不够啊。” 郑成不回答,又说:“还有,村里的人哪有精力读书。这几个学生是于族长带过来的,她们快去京城了,能识字,有机会能和文人对上一两句诗,肯定更容易招来青睐……” “又是京城!”我强硬地打断郑成,“我才知道,族人居然以去京城攀附达官显贵为荣,还要专门种什么美人树来大肆彰显。你看了那么多文章,学了那么多先贤之道,回盘泥族教人读书识字,就是为了让她们更好地讨好别人?” “唐欣,你凭什么对我们盘泥族的事指手画脚!”郑成也气急了,没了教书先生的气质,全身上下都在发抖,“你从生下来就享受着富贵荣华,你哪懂我们外族人在大周求生的艰难心酸。” “我和于思梅相知那么多年,我怎么会不懂?”我急切反驳。 “于思梅,你还敢提她!”这下,郑成更是恼怒,“于宣雪在盘山备受尊敬,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牢牢地控制我们每一个人,把盘山变成她的一言堂,我们只能按照她的意愿过活。我听说她还要修一座围墙,彻底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断绝。于思梅性格刚毅,不屈不挠,是极少数敢与于宣雪对抗的人,我本来以为她可以为盘泥族带来一丝转机,可是你,你……” 我本能地后退两步,心虚地辩解:“于思梅的死还没调查清楚,难道你就认准了是我杀的她?” “可她已经死了,不是吗?不仅是于思梅,还有我姐姐郑姜,不都是差不多的结局吗?”郑成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只是他脸色灰败,双目空洞,比刚刚发怒的神情更可怕,“我还常常说,我们盘泥族人可以有不同的活法。结果呢,虽然族人不说,但我知道,他们现在心中想的是什么。” 我不忍见郑成这般失落的模样,压低了声音说:“你不要气馁,我们还有希望。还有她们呢,你知道我指的是谁吧。” 郑成木讷地点点头,我不知道他理解到了没有。 我无言沉默,这才发现,屋里的读书声早就停了。 郑成回屋之后,女人们又开始吟诵:“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我本想去找找刁嫂和邱林,转念一想,我能与她们说的,早已说清。 于是,我独自来到村子边缘的一处山坡,这里田地荒废了,长了快到脚踝的杂草。我坐在草地上,很软,阳光正好,景色也不错。我回忆着在盘泥村两天的是是非非,无比希望我现在是以于思梅的姿态出现,而不是唐欣。真是那样的话,也许一切是另一番光景。 又或许,对于族人来我,我是谁根本没什么不同。无论是于思梅还是唐欣,对她们来说都只是陌生人。若是于思梅能嫁给太子,那便是上天的恩赐,是族长的安排,是盘泥族美人本该享受的福气。若是于思梅孑然一生,不依不靠,那便是她不够努力,不够温顺,错失了这份最应当的荣耀。而如今她的结局,只能怪她过刚易折,时运不济。总之,这就是盘泥族人在大周生存的智慧和信仰。 明早我的尸体就要下葬,不知是谁将我变作了唐欣,既然如此,我再没有在这里待下去的理由。于思梅终于回到族人身边,伴随她的争议也许是一时,也许是一世。 也罢,不管是谁对我做了这样的安排,我接受便是。 第二卷 第八章 下葬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于思梅尸体下葬的这天早上,我随意地洗漱了下,急匆匆地赶到村子后山坡的墓地。我还是来晚了,山坡从上到下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人群中间留出一条窄窄的山路,四个人抬着棺材沿着山路往坡上走。尽头站着于宣雪,那里宽阔平坦,立着一块厚实的石碑。 我站在人群最外围,仰着头朝里看,人头攒动,看不清具体的情况。我沿着山坡往上走,想找个更高更好的位置。途中于宣雪发现了我,眼神示意我过去。我犹豫了下,推开前面的人群,在众人刻意掩饰的打量眼神中,默默地走到于宣雪身旁。 祁充也在这儿,一动不动,俯视下方的山路,视线始终落在缓缓前行的棺材上,好像完全不在意我。于宣雪站在人群最前方,表情格外庄严肃穆。她身后分散矗立着许多石碑,有些已经越过了她的头顶。她稳稳地站着,石碑都没她坚挺。她脚边是一个挖好的土坑,方方正正,有一人高那么深。 我和于宣雪离得很近,只有两三步的距离。我俩没有交谈,但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们不时瞥向我,草率地看两眼又马上低头,或许还会窃窃私语。我不予理会,也和祁充一样,紧盯着装着自己尸体的棺材。 棺材越来越近。表面光滑,色泽均匀,棺盖做工精细,严丝合缝,我突然也意识到,仅仅用它来装尸体,确实是暴殄天物。 棺材被抬了上来。抬棺材的四人小心翼翼地把棺材放到土坑旁边,并不急着埋到坑里。 于宣雪抬头环视一圈,清了清嗓子,朗声说:“各位族人,今日是我的侄女,老族长的女儿于思梅入土为安的日子。于思梅自幼与族人分离,独自旅居京城,仰人鼻息。在世不过十八载,突遭疾病去世。上天对她如此不公,我深感悲痛惋惜……” 我看向于宣雪,她眉头微拧,嘴角下垂,眼眶中泛起涟漪,我一时分不清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于思梅是命苦之人,但她的身上凝聚了我们盘泥族所有美好的特质。我们不曾照料过她,她生前也从未踏足盘山,但她始终记挂我们,一直慷慨地把她微薄的福气分给我们,用她单薄的身躯庇佑我们,是我们血脉相连的至亲……” 非常平庸的悼词,听得我昏昏欲睡。 “纵使盘泥族灾难深重,但我们依然不能放弃,不能灰心。于思梅之死已无可挽回,但她给我们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朋友。”于宣雪缓缓转向我,眼神恳切,满腔热忱,“唐小姐,我知道于思梅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你特地来盘山,也是对你二人深厚的姊妹之情割舍不下。这么多年来,于思梅承蒙你照料,我们感激不尽。盘泥族人微言轻,无权无势,但唐小姐以后有需要我们盘泥族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被吓得一个机灵,立刻清醒过来。于宣雪想要拉拢唐欣,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主动前来盘山,又和她看似和和气气,族人肯定认为我俩已经达成了某种约定,于宣雪在族中的地位会更加稳固。 不过这样也好。昨晚我想了一整夜,决定彻彻底底接受我已经是唐欣的事实,以后以唐欣的身份帮助族人。要改变族人的处境和想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于宣雪能让族人团结安定,那先由着她好了,目前看来,盘山依然是唯一能够让族人安稳生存的地方。至于…… “唐欣根本不是于思梅的朋友,是她杀了于思梅,她是我们盘泥族的敌人!”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声大叫。我循声望去,邱林从人群中冲出来,愤怒地指着我。 “邱林,你在胡说什么!”于宣雪收起深情模样,眼中凶光毕露,“刁嫂,赶紧把邱林带走!” 刁嫂扒开面前的两个男人,一边走向邱林,一边骂骂咧咧:“你个不要脸的败家玩意儿,说的什么话啊!唐小姐是我们盘泥族的贵人,你赶紧给她道歉!老娘好心让你出门,你就知道给老娘惹事,看我回去不把你腿打断!” 刁嫂正要伸手去抓邱林,她刚扒开的两个男人窜了出来,一左一右拉住了刁嫂。另一边,郑成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邱林面前,温和地问:“林儿,你刚刚说唐欣杀了于思梅,这可是一件大事,不能乱说的。” 郑成把我和邱林隔开了,刁嫂还被两个男人死死地牵制住,邱林来了胆量,声音更加清脆响亮:“我没有乱说。前天晚上我在唐欣房间里面,亲口听她说梦话说出来的!” “说梦话?唐欣说什么梦话了?”郑成假装露出好奇惊讶的神情。 “唐欣一边踢着被子一边说,于思梅,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狐狸精,活该死在我的剑下!”邱林故意压低嗓子,声音还不自觉地颤抖。 “唐欣真的是这么说的?你确定没有听错?”郑成又问。 “没听错,唐欣还咒骂于思梅,说她不自量力,说她该死。” 自邱林说第一句话起,山坡上窸窸窣窣的窃语就不曾断绝,这会儿更加热闹。 郑成和邱林一唱一和,说他们不是事先约定好的,我还真不相信。我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更想笑。我的确经常说梦话,只是就算我又犯了这坏毛病,也不该说出诅咒自己的话来。 “梦话这种无稽之谈也敢拿出来反复琢磨,小孩子不懂事就罢了,大人也跟着犯糊涂。”于宣雪神色如常,语气淡然,眼神却格外凌厉,“郑先生,邱林,今天是于思梅下葬的日子,我不想多生是非,你们闹够了就赶紧下去。” 邱林被于宣雪扫了一眼,立刻蜷缩身子,扯着郑成的袖子躲在他身后。郑成安抚着摸了摸邱林的头,转身面朝于宣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话绝不是无稽之谈。唐欣能说出这种梦话,肯定是她杀了人心虚。” “我听说邱林前夜闯到唐小姐的房中,非要唐小姐带她去京城。唐小姐不肯,邱林就死赖着不肯走。第二天刁嫂带人在唐小姐房中找到邱林时,邱林虚弱地趴在地上,流了许多汗,脸颊发烫,晕晕乎乎的,还是被刁嫂又打又骂地赶回了家。这种情况下,邱林还能听到这么多梦话,真是难为她了。”于宣雪说。 “邱林还是小孩子,不会撒谎,她看到什么就是什么。”郑成奋力争辩。 “是啊,小孩子或许不会撒谎,大人可就不一定了。”于宣雪悠悠地说。 “于族长,我知道你意有所指。但我敢站出来,就不怕质疑。于思梅是老族长的女儿,绝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死去。否则,就是对我们盘泥族莫大的羞辱。” 郑成说着,突然直勾勾地看向我,掷地有声地问:“唐欣,我问你,这么多年,于思梅可有哪里对不起你?当着所有盘泥族人的面,如果你能说出她的过错,我发誓,今后再不找你麻烦!” 我一怔,胸口阵阵发闷发痛。除了太子之事,我自问没有对不起唐欣的地方。而我、唐欣和太子三人的纠葛,又岂只是哪一个人的过错引起的。 我隐约听到耳旁的各种议论低语。 “于思梅跟唐小姐抢男人啊……盘泥族人都哪有这么不自量力的……” “咱们跟唐欣身份千差万别,就算能入太子的眼,最多就是个妾室,怎么谈得上抢……” “于思梅好歹是老族长之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人弄死了,确实太不尊重我们了吧……” “那是她不本分,我才不会像她那样……” 各种声音格外刺耳,我想让这些人全部闭嘴,可嗓子却堵得慌,只能假装他们所说之事与我无关。 “唐欣,你不是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为什么不敢回答我!”郑成再次质问我,“只要你能给我一个理由,一个于思梅该死的理由。我当场给你下跪道歉!” 我没想到郑成居然这么无畏无惧,甚至有点想笑,他这是认准了我不会说一句于思梅的不是吗? 见我无言以对,郑成更是得了鼓励,又转向于宣雪:“族长,你说于思梅是突发疾病出事,邱林说她是被唐欣用剑杀死,我们只需要查看于思梅的尸体,就知道是谁在撒谎!” 我眯起眼睛,看来郑成是做足了准备。 “就为了小孩子的一面之词,要亵渎于思梅的尸体。郑成,你觉得我会同意吗?”于宣雪毫无惧色,冷冷地说。 郑成看了看于宣雪,看了看我,最后看向祁充:“祁大人,我听说太子让你们大理寺查验于思梅的死,你应该见过她的尸体,你可以告诉我们实情吗?” 不止郑成,所有人都看向祁充,我也不例外。祁充眼角抽动了下,转眼恢复一贯冷漠疏离的模样。 “祁大人,我知道你一向正直,又是太子最为信任的人。我不求你告诉我们详细情况,我就想知道,她是不是被剑刺死的!”郑成再次追问。 于思梅确实是被刺死的,这些天她的尸体放在无人看守的棺材里,有心人一定能发现她的死因,根本不需要通过我的梦话。只是如果是我提出这点,正好印证了于思梅确实是被人所杀,而于宣雪却不愿深究。 祁充肯定也想到了。如果他承认于思梅是被剑刺死的,那对我的处境十分不利,可这算是还了于思梅一个公道。祁充是喜欢于思梅的吧,他一定不愿意她因为莫名的“疾病”地死去。但他会不会已经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了呢…… 我紧盯着祁充,他正要开口。 第二卷 第九章 郑成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大理寺正在调查于思梅的死,目前未有定论。”说这话的是于宣雪,“于思梅是我的侄女,我当然不可能让她死的不明不白,但我更不能因为一些人滑稽的言论就污蔑任何人。于思梅一向受贵人照拂,我相信大理寺最终一定会让真相水落石出。” 郑成显然对于宣雪抢在祁充前面非常不满:“于族长,我问的是祁大人。我现在不想要什么结果,我就想知道……” “祁大人这次来盘山是为了调查盘泥族人三番四次失踪一事,并且已经有了结果。”于宣雪看向祁充,“对吧,祁大人?” 郑成神色错愕:“结果?什么,什么结果?” 其余人也忍不住问:“已经调查出来了吗?她们现在在哪里?……” “石芳她们不是被山贼掳了去吗?可是山贼是怎么到的我们村子呢?……” “难道我们村子里真有内鬼?……” “赶紧把她们都找回来啊,这样我们今后几年的口粮都有着落了……” 我心道不好,更加紧张。又听于宣雪朗声说:“郑成,你不必在此装模作样。本来今日是于思梅下葬之日,我不想横生枝节。但你既然非要惹是生非,我也无需再对你客气。” 郑成身子颤抖,少了几分底气:“你什么意思?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不是在暗示石芳等人的失踪跟我有关系?” “是。”于宣雪冷冷一笑,“要不我再说的直白一点。就是你,郑成,和山贼里应外合,以于思梅的名义欺骗石芳等人,把她们统统骗出盘山,送到山贼手上!” 郑成大叫:“于宣雪!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才没有勾结山贼!我和于思梅,我们……” 郑成咿咿呀呀半天,也没说出个有的没的,反而更加激起族人的谈论。 “祁大人,你替我证明,我有没有血口喷人?”于宣雪说。 祁充这回毫不犹豫:“郑先生和石芳等人的失踪定有关联,只是是否与山贼勾结,还值得商榷。” “好啊,那就请祁大人好好审一审郑成,看看他背后还藏了多少事。” 郑成被押走之后,邱林也被刁嫂强行带走,没人再对我发难,葬礼继续。于宣雪命人奏响哀乐,打开棺盖,所有人跟棺中之人告别。哀乐并不哀伤,敲着锣打着鼓,高亢的曲子像是亘古不变的轮回。死者曾轰轰烈烈,却终归尘土。生人深情难以割舍,但又必将面对未来。 人们从山脚下走上前,和我插肩而过,围着棺材缓缓前行,最后远远离去。我跟着于宣雪走在队伍最后,慢慢接近棺材,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尸体已经被人换了一套白净的衣服,完全掩盖了伤口和出血。或许是因为上过妆的缘故,她面色红润,嘴唇轻启,双眼自然地闭着,温婉安详。我木然地走着,眼神却始终盯着她。 棺盖在我身后重新合上的那一刻,我的心开始抽搐似的疼。几个大汉用绳索抬着棺材,缓缓地放到挖好的土坑里面。 不知何时,于宣雪手上多了一把铲子,她从土堆上铲了三抔土抛到棺材上,似乎是一种必要的仪式。然后她将铲子递给我。 我顺从地接过铲子,学着于宣雪的模样铲着土,铲子陷进土里,我使劲力气抽出,只带出手掌大小的黄土。我挥动铲子,黄土洒在亮闪闪的棺材上。 我头疼欲裂,像是被什么人附了身,发癫似的扑到棺盖上一边把黄土扫走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于思梅,你给我起来!你不能死,你给我起来!你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成,你甘心就这么死了吗……”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我对着破旧的屋顶出神,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才理清楚我是谁。 我走出屋子,在路上随便抓了个人问了下情况。除了我哭到晕厥这个意外,葬礼顺利而平淡地结束了。我又问到郑成,那人说郑成被带到于宣雪那里,于宣雪和祁充正在审问他。 我匆匆赶到,于宣雪院子里聚集了很多人,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不安地望着屋子。我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下来到门前。房门紧闭,里面没有声音传出来。 我直接推了推门,门开了。 于宣雪坐在靠墙的主位上,祁充站在一旁,郑成垂着头,一蹶不振的坐在中间,三人一言不发。 我进了屋,正在关门,郑成一见我,便好像又有了精神,起身对着我大骂:“唐欣,我没想到你居然还好意思惺惺作态!于思梅根本没有任何过错,你却因为妒忌狠心杀了她。听说你在于思梅的棺材上哭得要死不活,扯着嗓子大叫着什么‘你不能死啊’之类的,你真是厚颜无耻,恶心至极……” “郑成,你现在有力气开口了?”于宣雪从容地说。 郑成颓然坐下,一脸自暴自弃。 等我关好门后,于宣雪挥了挥手,示意我坐到她旁边。我犹豫了下,又听她说:“唐小姐,你来了正好,我想你对这件事也有所了解。” 我一下警惕起来,不敢轻易回应。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祁充开始一边缓缓踱步,一边用平淡的语气说:“这一年来,京城和盘山经常有女子神秘失踪,京城两起,盘山五起。京城的失踪案估计是那两名女子在高人的帮助下出逃京城的,至今杳无音讯。盘山的失踪案布置有无外人干预,但全是郑成回盘泥村之后才发生的。我在盘山四周调查过,也询问了相关的盘泥族人。根据京城和盘山的情况,以及这两地的路途来看,我大致想清楚了山贼是如何掳走盘泥族女子的。” 于宣雪和郑成同时惊讶地看向祁充。 “真,真的有山贼吗?她们真的从来没到过京城吗?”郑成眼神闪躲,却又迫不及待地问,“我的意思是,她们从盘山离开之后,就再没人见过她们了吗?那,那山贼到底是如何办到的?” “山贼是在黄土坡下的手。”祁充说,“那里是从盘山到京城路途中的一处平地,在那之前都是峭壁悬崖。从盘山离开的人,几乎都会选择在那里休息。同时黄土坡四周被山峰环绕,山峰俱是树木繁茂,容易隐蔽,但藏在山峰上的人却能清楚地观察黄土坡各处的情形,例如有几个人在黄土坡休息,几百米之内是否有其他人埋伏。” “也就是说,”于宣雪接着说,“如果山贼得到了消息,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族人从盘泥族出发去京城,那么他们便可以事先藏在山峰某处,密切观察黄土坡的情形,一旦时机合适,就趁族人休息时从后偷袭。” “是的,黄土坡的特殊地形可以保证他们万无一失。”祁充十分肯定。 “难道,难道真的是我害了她们?”郑成大惊失色,一会看看祁充,一会看看于宣雪。 于宣雪脸色瞬间阴冷:“郑成,我让你教族人看书识字,你却暗地里怂恿族人离开盘泥族自谋生路,不要听我摆布。原来你给她们找的好出路,就是去给山贼当压寨夫人吗?” “不是的,族长,我,我……”郑成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祁充一步步靠近郑成,眼神里透出不可抵抗的威严:“我问过京城的驿站,每次盘泥族有人失踪前,京城那边就有人写信给你。信里面的内容,就算与山贼掳人无关,也绝对提到了山贼出没的时间。你告诉我,那五封信现在在哪里,是谁写给你的?” “那些信,跟那些信有什么关系。我和思梅就是普通的书信来往,信我看完就烧掉了。啊,不是故意要烧的,就是,就是放着也没用。”郑成更是慌乱,眼神飘忽,“而且这跟写信给我的人没关系,她怎么可能……” 郑成想到了什么,突然狰狞地看向我:“对,是你!一定是你,唐欣!你知道太子喜欢于思梅,你不敢对她下手,就迫害她的族人!于思梅一直替你抄书写字,她受了你的影响,笔迹跟你相差无几。那些信一定被你偷换过,你故意仿照她的口味写给我,是你勾结山贼掳走族人!” 郑成气愤地抓起一旁的椅子,踉跄跑向我,抡圆了胳膊,椅子对着我脑门砸来。 我本能地交叉双臂抵挡,没有感到一丝慌乱。唐欣习武,郑成却是瘦弱文人,挨他一下打也没事。我只希望他能借此赶紧冷静下来。那些信是我亲自写的,唐欣知情,但我不确定她是否借此使诈。只是被郑成这么一闹,我写信的事也暴露了。 预想的疼痛没有来临。眨眼间,祁充冲到面前,一手抢过椅子,一手牵制住郑成的肩膀。 我放下手臂,视线正好与祁充双目相接,那里面闪过一丝担忧,消失的太快让我以为那是错觉。 “你没事吧?”祁充下意识地说,语气难掩焦急。 椅子根本没有碰到我,我能有什么事。我觉得他这话十分好笑,可一股暖流流过心底,心悸不已。 我居然不自觉地低下头,手足无措:“没事。” “那么唐小姐,你知道这几封信的事吗?”祁充又恢复了平淡。 我想,祁充早就知道这几封信,甚至盘泥族女人失踪的事和于思梅、唐欣有关。他一直不急着审问郑成,也是在等我。 我是在来了盘泥村之后,才知道有山贼的事,我本以为一切都以我预想的方式顺利地进行着。郑成心思单纯,能力有限,他掀不起什么大浪。祁充和于宣雪二人不是善茬,却也不像是会和山贼勾结的人。还有,这个山贼到底是不是子虚乌有,我还不能确定。 祁充、于宣雪、郑成三人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一时语塞,思绪陷入长久的回忆。 第二卷 第十章 非礼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从望山回来、被唐欣踹下床的晚上,我手足无措地坐在耳房冰冷的地上昏昏沉沉过了一夜。天一亮,我装作无事发生地回到唐欣房中,为她准备衣袜,打来洗脸水。唐欣总是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懒起床,这次我刚放下水盆,她便唰的翻身下床,一双眼中清澈如水,完全没有刚睡醒的惺忪模样。 没了平日的寒暄,唐欣三两下收拾完出了门。 我草草地整理了房间,匆忙跟到院子,不见唐欣人影。直到追到大门附近,才听到唐欣的声音:“唐懿都能去,凭什么我不能去?” “什么唐懿唐懿的,叫哥哥!”唐懿说。 我远远地站在屋檐下,看到唐德穿着官服站在门口,像是刚下朝回来:“这是皇帝要召见唐懿,估计是有关前几日秋猎的事。唐欣,你不要胡闹,免得误了时辰。” 唐欣不服,叉着腰说:“皇帝指名道姓地要召见唐懿吗?我才不信。唐懿打回来的猎物还没有我多,皇帝怎么不召见我?” 唐懿气得跺脚:“你好意思说!你居然敢用野兔糊弄皇帝,真是丢人!” 唐欣却格外得意:“别管我打的什么,皇帝可是特意表扬了我。唐懿,我劝你小心说话。” 唐懿立刻一脸奸笑:“是,你打野兔不丢人。你向四皇子倾诉情谊,当场被他拒绝,全京城的达官显贵都看着,这才丢人呢!” 唐欣愣了一下,居然还是笑嘻嘻的:“这有什么丢人的。唐懿你不也是这样吗,遇到个稍微好看点的姑娘,立刻流着哈喇子就要扑上去,你有资格说我吗?” “唐欣,你就知道嘴硬。你以为我没看到你前晚那个一蹶不振的死脸?哎哟,真是心疼死我了。”唐懿一边说,一边耸拉着眼角扮鬼脸,“这可是你自找的。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就你这副尊容,还想高攀四皇子?” “行了,唐懿!”唐德大吼一声,“赶紧走,别再耽搁了。” 唐欣拉住唐德衣袖:“爹,我也要进宫!” “啪”的一声,唐德干净利落地打掉唐欣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唐懿跟在唐德后面,唐欣又跟在唐懿后面,倒是一点都不迟疑。 一阵连绵不绝的骂声从门外传来,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唐欣、唐懿、唐德三人临近午饭时才回府。唐欣整个人容光焕发,任凭唐懿一路嘲讽都面不改色。从他们之间的只言片语中听得出来,唐欣不仅见到了皇帝,中途还独自去见了太子。相反,这么长的时间里,唐德唐懿一直与皇帝谈论着家长里短的闲话。 然而,红砖之内、金瓦之下怎么会有平常的琐事,皇帝借机试探唐家的立场。那时,我便有了一种莫名的肯定。太子,终将成为太子。只是,那时我没想到,我与他还会再起纠葛。 而我和唐欣也心照不宣地保持彼此的克制,相处了七八年,终于开始建立正常的主仆关系。我从管家那里要来一张床放在耳房,细致地铺上床垫,拍软被子。之后,我一直睡在这里,直到死。 第二天一早,唐欣又是早早起床,收拾好出了门,进了宫。想必是得了皇帝默许,没人会阻拦她。我像往常一样干完活儿,神不守舍地坐在唐欣房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这么多年和唐欣的相处,只有在报国寺时,她才会撇下我独自出去。但走之前她总会告诉我一声,还随口胡诌一个回来的时辰。可现在不一样。我猜得出她的去处,可她没有亲口告诉我,我就不敢确定,我就心慌,无事可做。 胸前传来异物的温热,我本能地低头,一只手从我背后伸出,突然用力抓住我的右胸。一阵刺痛之下,我尖叫着起身往前跑了几步,惊恐地回头。唐懿眯着眼,咧着嘴,脑袋使劲向前探,好像马上就要从脖子上掉下来。我不敢细想,飞快地往外跑。 唐懿时远时近的脚步声一直从我身后传来。唐懿练过武,他不至于追不上我。大概是他还没下作到白日宣吟的程度,又或者眼见我仓皇逃窜更让他享受。 我想跑出唐府,可是唐懿总是先我一步挡在必经之路上,还是探着头,双眼至上而下又至下而上反复打量我。逃窜的路上遇到许多人,管家、仆人、婢女等等,一下子好像整个唐府的人都涌到了我面前。只是我还没张口求救,他们就又像见了鬼似的躲闪不见。 唐懿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唐欣看上了四皇子,就完全把你给忘了,这不应该啊。” 我累得直不起腰,还是倔强地盯着前方的路,艰难地挪动步子。 唐懿又说:“我可不信四皇子能敢娶她。不过就算唐欣真走了狗屎运,你也别想着能跟她进宫享福。就你这张脸,唐欣可不敢再把你带在身边。” 我背对唐懿,心中恐惧愈盛,总感觉他下一刻就要扑上来。 “于思梅,你是我的,从来都是。”唐懿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格外清晰嘹亮。 “我不是。”我冷静而又绝望地说着。 我继续缓缓前行,唐懿就在我身后不足三步的地方。我知道,唐懿正欣赏我费力逃离的惶恐,在等着我停下来,彻底绝望地承受他的一切。我想撑到唐欣回来,也许她还没有那么恨我,还是会选择救我。她一般什么时候回来呢?我筋疲力尽,脑中一片浆糊。 我扶着柱子转过墙角,来到一处花园,浑浊的视野中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 “于姑娘?唐公子?”那人看向我这个方向。 “祁公子?你怎么在这?”唐懿惊讶地说,语气中还透露着懊恼。 我眨了眨眼看得清楚了些,居然是祁充。 “我来找唐小姐,管家说去叫她了。”祁充说。 “你来找唐欣?”唐懿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说,“是不是四皇子让你劝说唐欣,不要痴心妄想了?祁公子,你来的真不巧,唐欣又不知好歹地进宫去了。” “哦,没事。”祁充一脸木然。 “祁公子先请回吧。等唐欣回来,我让她直接去你府上找你。” 我猛地抬头看向祁充,差点就要大叫着让他留下。 祁充平静地扫了我一眼,又对唐懿说:“不用那么麻烦,我就在这里等她。” 我鼻子一酸,眼泪不争气地划过眼角。我连忙低下头,恭敬地说:“大少爷,我这就去给你和祁公子备茶。” 唐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立刻换上一副热忱兴奋的神采迎向祁充。 我从厨房取了茶具过来,祁充和唐懿正坐在石凳上看似愉快地攀谈着。 “祁公子,你放心,其实不需要你亲自来一趟,我知道该怎么做。”唐懿说的正起劲,手舞足蹈,“我这两天一直在教训她,她脾气又差,容貌又不出挑,无才无德,哪配得上四皇子?若她再敢去烦扰四皇子,我宁愿不顾兄妹之情也要狠狠地骂醒她。要不这样,今天之后,我替四皇子随时随地盯着唐欣,绝不让她踏出唐府一步。” 祁充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我刚倒好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平淡地说:“唐公子有正事操劳,不必为此多费心。” 唐懿转了转眼珠,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祁公子说的是。说起来,四皇子一向深居简出,我很少有机会见到,倍感遗憾。这次四皇子在望山秋猎中拔得头筹,真是出人意料,让我无比敬佩。唐欣的确品行顽劣,不过她胆子确实大得很,敢于直抒胸臆。祁公子,你与四皇子情谊深厚,我其实想从你这里多了解下四皇子,如果能得你引荐就更好了。” “唐公子言重了。唐公子气宇不凡,文武双全,四皇子一定想要结识你这样的翘楚之才。” “祁公子过奖了。” 不等唐懿对我示意,我便识趣地离开了。 临近午饭的时候,唐欣才黑着脸从外面回来。唐懿和祁充还在像模像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唐欣倒是一点情面不顾,径直回到自己房中,砰的一下锁了门。祁充见状,非常淡然地离开了。 唐欣的午饭和晚饭都由厨娘直接送到房中,我无所事事地独自呆在耳房,心里总算踏实了些。 临睡时,我照例给唐欣打水送去。一进屋,唐欣煞有介事地看着我,厉声说:“今天祁充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上还端着沉重的水盆,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唐欣一哼:“四皇子想摆脱我,他自己不好开口,就让祁充来当说客。祁充也真敢来,我爹的话我都不听,他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唐欣估计在太子那里碰了壁,我不敢插嘴,默默端着水盆站在原地,只等她尽快发泄完。 唐欣见我毫无反应,大步走上前一掌打翻了水盆,溅了我俩一身水。 “还有你,于思梅,你什么身份,上赶着给他祁充斟茶倒水?你真以为祁充喜欢你,所以抓住一切机会在他面前大献殷勤?” 我避开唐欣的视线,蹲下打扫地面。我用力地擦着地,就算水已经完全干了,我也不想停下。我鼻子又开始发酸,好像这辈子没像今天这样委屈过。 我差点又忍不住眼泪,头顶传来唐欣阴冷的声音:“于思梅,你这辈子就只配当我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丫鬟。四皇子和祁充,你哪个都别想得到。” 第二卷 第十一章 重逢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从这以后,唐欣还是每天一早就进宫找太子,风雨无阻。她会带我一起出府,然后命令我在宫门前的街角处等她。我总是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像个木桩似的面朝皇宫立上几个时辰,再在午时时分迎接她出来。 生前我不曾进过皇宫,只是无数次地在远处眺望与白云相接的宫阙,无数次地在脑海中勾勒宫墙后的景色。皇宫主殿一定建在三层高台之上,高耸入云的宫殿气势磅礴,壮丽恢弘,如昂扬的龙首。两侧同样宏伟的阙楼,是凤凰飞舞时张开的双翼。盛世大周的皇帝,就在重重宫门之后,百十玉阶之上,接受万国使臣的躬身朝拜。 而我,却连再靠近宫门一点的资格都没有。 除了望着皇宫出神,我还时常回想起唐懿非礼我那日之事。唐欣怎么会知道我给祁充斟茶这么琐碎的事?大概是送饭的厨娘告诉她的。正如唐欣所说,以我的身份,本不该由我来做这些事,无非是被唐懿追赶恰好遇上罢了。那天我和唐懿在唐府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厨娘是否都告诉了唐欣? 我有时在想,唐欣对那天发生的事一清二楚,她不想让我独自留在唐府便宜了唐懿,又让我在这里罚站平复了她心中的怨气,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至于她那晚的狠话,我完全没放在心上。我不在意祁充,至于太子,即便这时他只是皇子,他也是这威威皇城中一尊接受供奉的人像。我不想成为他万千侍从中的一个,还不如远离。 至少此刻,我并不期待与他重逢。然而,当太子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喜悦和激动抽走了我所有的理智。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我,木讷地移不开眼。 “你怎么在这?”太子问我。 “我在等唐欣。”我说。 太子皱了皱眉:“每天如此?” “嗯。” “找个地方歇下吧。” “好。” 太子和我找了一个街边的茶铺坐下,上次与太子这么近的单独相处已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此时我刚从惊喜中缓过神来,又陷入尴尬和紧张的境地,沉默无言。 太阳逐渐升起,我俩的影子慢慢缩短,挤在脚边,成为一团黑影。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甚至不敢开口,就这么安静地待在他身旁,让我感到久违的满足。 “你是盘泥族老族长的女儿。于宣雪是你的姑姑。”太子终于打破了平静。 “嗯。”我平淡地回答。 “过几日于宣雪又要来京城,你可以跟她回盘山。盘山就是盘泥族现在居住的地方,离京城只有一日的路程,你应该知道吧。” 自从我搬出唐欣的屋子之后,我也想过将来的打算。若一直留在唐府,唐懿总会有可趁之机。于宣雪如今在京城也算是风生水起,借她的力量摆脱唐家人是有可能的,但我迟迟下不了决定。一来,我厌恶她倚门献笑的做法。二来,我总觉得唐欣并不像她表现的那样厌恶我,我总觉得,唐欣更像是我的唯一朋友,唯一的亲人。 “嗯。我终究是要回去盘泥族的。”我含糊其辞。 太子若有所悟,思考了会儿,又说:“我明白你的顾虑,只是唐府实在不该是你久留之地。若你不介意,我替你向唐将军说明去意。以你之才,寻个谋生的出路应当不是难事。” 我不禁望向太子,眼波流转,呼吸急促。太子是真心要帮我,可我却犹豫不决。 “如果你不想留在京城,想去其他地方,我也可以帮你安排。”太子又说。 我露出一丝疑惑,立刻别过脸去。 太子很敏锐,也很直接:“抱歉。我只是不想让你介入纷争之中。” 我不想回避,微笑着直视太子:“我也是盘泥族人,本就在纷争之中。” “于思梅,你和其他盘泥族人不一样。” “不一样?”本来是安慰的话,我听着却觉得格外刺耳,“不是所有盘泥族人都像你想的那样。” 太子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握住茶杯不紧不慢地转动:“至少于文天、于宣雪这些盘泥族的头领都是一丘之貉。” 我好不容易再次见到太子,还能与他这般闲适地打发时间,本不该与他争论,只是他不屑的神态和语气实在令我愤愤不平。我说:“于宣雪是为了族人能在大周生存下来才出此下策。于文天只是打输了一场仗,而且这里面定有隐情。” 太子脸色顿时阴沉:“于思梅,大周为你们盘泥族提供庇护,让你们免受北狄摧残,在你口中我们反倒成了垂涎美色逼良为娼的罪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慌乱解释,但是太子根本不在意。 “至于于文天,他可不只是输了一场仗。”太子冷笑一声,“我翻查过云城之战的史料,包括有关于文天的记述。于文天进入军营之后,几乎没有带兵打过一场仗,却在两年之后被祁青松提拔为副将,真可谓前无古人。云城失守之后,他本该与祁青松一起在峡谷前后夹击敌军,结果约定之时不见人影,留下祁青松独自面对困境。这么看来,于文天不过是一个以色迷人、临阵脱逃、奸猾无能的鼠辈。怪只怪祁青松缺乏定力、识人不清。” 那时我对当年那场战争知之甚少,根本无从反驳,只得能听太子继续说:“盘泥族为大周带来祸患,还厚颜无耻地来归顺我们。于文天更是有脸投靠祁青江,改了姓氏,在祁府继续施展他委身事人的伎俩。快不行了时,还知道把双眼换给于宣雪,让她继承自己的衣钵……” “够了!”我打断太子,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太子居然没有生气,只是认真地看着我,收敛了冰冷的语气,温和地说:“于思梅,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让你难堪。你在报国寺的时候说过,你不想走于宣雪她们选择的那条路,你想过不平凡的一生。你和她们不一样,不应该让她们拖累了你。” 我还是气势汹汹地瞪着他,但鼻子酸酸的,说话也十分费劲:“我没有什么不一样,我就是她们。”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无比滑稽可笑。我从太子眼中也看到了他的嘲讽,好在他语气还是温和:“你真的了解你的族人吗?你跟她们有过多少接触,她们内心怎么想的,如今都是怎么做的,你知道吗?” 太子说得对,论起对盘泥族人的了解,或许我真还不如他。我只好苦笑:“可我不想置身事外。” “你早就置身事外了。”太子毫不客气。 我摇摇头,努力给自己打气:“我会努力让盘泥族人在大周过上体面的日子,我还要带领族人回到故土。” 太子轻笑一声,我想他大概又要嘲讽我,好在他并没有说话。 我和太子安静地坐了一会,来往的人越来越多。估计是怕遇到相熟的人,太子起身,付了茶钱。 我俩从茶铺走出来,太子继续去忙他的事,我自然是打算留在这里继续等唐欣。我俩无言分别,我看着他的背影在人流中若隐若现,我突然不受控制地呢喃:“苏迷。” 我以为我声音很小,没想到太子还是回了头,甚至转身回到我身边。 “怎么了?”太子似笑非笑。 我脸红地低下头,鼓起勇气说:“我想跟你打听一件事。” “什么?” “石宁现在在什么地方?” “石宁?”太子皱了皱眉,意味深长地说,“石宁的事过去那么久,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我不知太子是何用意,却又不甘心放弃,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太子。 太子又是似笑非笑:“你陪我走走,我想起来就告诉你。” 太子说完,自顾自地往前走。我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我还以为你担心唐欣,不会跟来呢。”太子悠悠地说,“你真的那么担心石宁吗?” 我已经意识到,我没有我自以为的那么清醒,我还是无比地渴望着他。 但我嘴上还是十分强硬:“我说了我不想置身事外。石宁是我的族人,我很担心她。唐欣回来没看到我,最多只是责骂两句。” “只是这样吗?” 我听明白了太子的意思,平静地说:“你和唐欣的事,岂是我一个小小的外族婢女可以左右的。唐欣脾气差,但她不傻,她迟早会明白的。” 这只是我的自我安慰,太子没有揭穿。 我们俩在最为热闹的时辰,走过京城最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摩肩擦踵,人声鼎沸。我们俩紧紧挨着,却还是无法清楚地交谈。 我靠着太子坚硬而温暖的臂膀,闻着他身上散发的清香,贪婪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车水马龙的集市,鳞次栉比的房屋,吵闹嘈杂的吆喝,唧唧复唧唧的机杼声。没有高耸厚实的宫墙和偌大空旷的广场,那些看得到的,听得到的,都在咫尺之间,触手可及。这也是京城,多么美好的地方。 我和太子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宫门前。我们再次无言分别,方才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感受,既鲜活,又飘渺。 第二卷 第十二章 郑姜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太子告诉我,石宁真名是郑姜。从报国寺回来后,太子赶走了郑姜,郑姜又被于宣雪送给了一个叫贺千重的人。 回到唐府之后,我向仆人多番打听,才知道这个贺千重已经六十多岁了,曾任户部尚书,如今赋闲在家,却与朝中重臣常有走动。这个贺老爷沉迷美色,却又极为暴戾,常有女子凄惨的叫声从贺府传出来。他还亲手打死过自己的小妾,然而京城官员碍于他的势力,最后无人过问,这件事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我很担心郑姜。第二天,我照常跟着唐欣出府,等她进宫之后,我独自来到贺府。我本来以为要经历一番磨难才能见到郑姜,结果贺府的人告诉我郑姜几个月前已经离开了。原来贺千重有一个远房亲戚,叫元礼。元礼去年进京应试落第,贺千重慨慷出手,送了元礼一处宅子,让元礼在京城学馆读书,准备今年的考试。贺千重怕元礼孤单,还把郑姜送给了他。 我问出元礼的住址,马不停蹄地找了过去,是一处不起眼的小宅院,总共只有三间房。院子用半人高的木栅栏围着,一个女人穿着褐色麻衣,包着灰色头巾,正挽着袖子和裤脚往晾衣绳上挂衣服。 我看着女人的背影,不能确定她是不是郑姜。女人晾好衣服,转身看到了我,露出惊讶而真诚的笑容:“思梅,是你吗?” 郑姜领我进了屋,屋里就她一人。她给我倒了碗清水,像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迫不及待地问起我的情况,后来又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的事。 郑姜现在过得很开心。元礼温和善良,为人谦逊有礼,对郑姜格外体贴关心,几乎不曾打骂过她。两人偶有争吵,过不了一天也能和好如初。平日白天元礼去书院读书,郑姜就负责操持家里。 我告诉了她报国寺之后发生的事。她很惊讶,不断地安慰我,劝我不要掺和到唐欣和太子之间,让我尽快离开唐府。我还下不了决心,自此以后,我经常在唐欣进宫时来郑姜这里。 郑姜一天到晚格外忙碌。元礼家境贫寒,又不想过多寻求贺千重的帮助,家中的吃穿用度大多是郑姜替人织布洗衣制作陶坯换来的。制陶是盘泥族人擅长的事,她教会了我,我闲着没事和她一起弄。换来的银两我一分没收,都留给郑姜。 郑姜皮肤暗淡了许多,黄黄的,两颊生出细小的斑点,手上全是皱纹。不过她看上去神采奕奕,眼中时刻闪烁着亮光。郑姜家中有许多书,都是元礼的。屋里阴暗潮湿,每半个月郑姜就要把所有的书拿出来晒一晒。郑姜不识字,却硬生生记下了书的顺序。我没见过元礼几面,但看着郑姜不厌其烦地掸走书上的灰尘,抚平每一页纸张,我明白郑姜是真心喜欢这个男人。 郑姜还和我说起她来京城的事。当初于宣雪带她进宫,在皇帝和一众大臣面前翩翩起舞。皇帝看中郑姜最为婀娜妩媚,当即把郑姜赐给还是四皇子的太子作婢女。 太子漠然顺从,但不曾与她亲近,每日潜心读书,甚少出宫。即便如此,依然不断有官宦前来拜访。太子不胜其扰,去了报国寺。离宫时,太子本不想带上任何人,郑姜执意跟着,寸步不离地守着太子。太子没有明说要赶走她,郑姜便也在报国寺住了下来。再后来,太子和祁充经常在报国寺见面,每次都要谈上好几个时辰。郑姜看得出来,太子逐渐有了与大皇子一争高下的心思,报国寺不可能是他久留之地。 这些年,于宣雪经常带着盘泥族女子进京。祁青江或者其他有权有势的官员会借此机会大宴宾客,由盘泥族女子歌舞助兴。太子向来不愿参与此类宴会,然而那日祁充到报国寺来见太子说起此事,太子竟突然决定回京。那时郑姜在太子身边呆了快一年,还没能与太子有过更深的关系。于宣雪多次来信催促郑姜,还威胁她如果再无进展,就要找人换掉郑姜,把郑姜送给老叟残疾。无奈之下,郑姜给太子下了春药。太子怒不可遏,打晕了郑姜,却来找了我。 “当时你如果知道他就是当朝四皇子,是皇帝最疼爱的儿子,以后甚至可能会成为大周的太子,你还会装出一副清高孤傲的姿态,还会坚定地拒绝他吗?”郑姜问我。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会。正因为他身份尊贵,又极为轻视我们盘泥族,我才更不愿意委身于他。我希望我的夫君能尊重我,珍视我,我也能关怀他,帮助他,而不是仰人鼻息,成为卑微而无用的陪衬。” “看来还是我们拖累了你。”郑姜咧嘴一笑,不乏讽刺地说,“不对,应该是我们衬托了你。太子厌恶盘泥族,唯独对你念念不忘,就是因为喜欢你这种姿态。你可一定要坚持下去,别让他对你失了兴趣。” 我略有不快,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粘土。 郑姜却喋喋不休:“祁青松和他儿子最近和四皇子走得挺近,唐欣又迷恋他,死缠着不放。我有预感,四皇子一定会成为太子。” 我不知道要做个什么样的陶坯出来,一边漫无目的地搓着泥,一边说:“你不是已经有元礼了吗,何必关心谁做太子的事。”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郑姜认真而戏谑地盯着我,“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四皇子想要顺利拿下储位,最后继承大统,除了祁青江之外,唐德可是最值得拉拢的势力。要不然,他怎么忍受得了唐欣无休止的纠缠。唐大小姐那脾气我可是见识过的,谁娶了她,那就别指望家里和睦安宁了。” “唐欣没你说的这么不堪。她是非分明,不会无理取闹。”我忍不住替唐欣辩解。 “是吗?那更好。”郑姜突然十分认真,“如果唐欣能嫁给四皇子,成为天家的人,你和唐欣好歹近十年的姐妹之情,到时候她做大你做小,她应当不会给你多大的苦头。” 我两手一个用力,把刚刚搓平的粘土碾成两半:“不管做大做小,我不可能和唐欣共侍一夫。” 郑姜有些恼怒:“其实这跟唐欣没什么关系。四皇子独得圣上偏爱,你二人又互生情愫,你若从了他,我们盘泥族也能有所依仗。” 我也来了情绪,说:“为什么一定要找个依仗呢?像你这样,找个爱护你体贴你的男人,自己养活自己,过安稳的生活不好吗?” “安稳的生活?你觉得我现在日子安稳吗?我遇到的那些糟心事,你假装没看到吗?”郑姜面容扭曲,眼中冒火,“还有,你是族长的血脉,你就那么自私,只会考虑你自己?还是,你现在跟在报国寺那时一样,天真地觉得你可以带领族人过不一样的生活?” 我自认说错了话,搓了搓带着满是粘土的双手,与郑姜匆匆道别离开。 盘泥族人的相貌特征十分明显。附近的人知道郑姜是盘泥族人,夫君却只是个穷酸书生,于是经常有一脸色相的男人,趁白天元礼不在家,跑来调戏骚扰郑姜。胆子小的,只是在围栏外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嘴里还发出怪异的声音。胆子大的,直接翻进院子,对郑姜上下其手。郑姜几次去官府报案,都被敷衍地打发回来,只能默默忍受。 除了那些好色的男人,郑姜每次拿布匹陶坯去卖钱,也会被人刻意刁难压价,或者多番打量,语出不逊。郑姜的日子不算安稳,可我却乐观地认为,这样总好过毫无尊严地为奴为妾。 一天,我照常去找郑姜,没想到她不在家。院门半掩,我推门进去,发现屋里乱作一团,板凳椅子倒了一地,灶台下的木柴还冒着火苗。我猜想郑姜大概遇到泼皮无赖,躲到外面去了。 后来连续几天,我都没能见到郑姜,内心惶恐不安。我犹豫着要不要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唐欣,让她允许我到处去找找郑姜,或者让她帮我去打听下。没想到,居然从唐懿这里听说了郑姜的情况。 这天,唐懿奸笑着来找唐欣,说:“唐欣,你听说了没?户部尚书何品的小公子何俊繁昨晚死在家中,是被一个叫郑姜的美人族女人杀死的。郑姜连夜逃出何府,至今下落不明。官府派出人手在京城搜查郑姜,还告知了京城守卫军,严查出城人员。” 唐欣很不耐烦:“这对我说这些干什么?什么郑姜,我又不认识。” “我只是好奇,这美人族除了于思梅之外,居然还有烈女。”唐懿不怀好意地笑,“这郑姜还是被人转手送了好几次的人,这种残花败柳还能被何俊繁看中,那是她天大的福气啊。她才进了何府没几天,就干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这京城能有多大,我敢断定,不出三天,郑姜一定会被抓捕归案,到时候有她好受的!” 第二卷 第十三章 三叔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唐欣嫌恶地啐了一口:“还福气。八成就是何俊繁看中郑姜的美貌,仗着自家的权势强行把人抢了去。官府的人各个欺软怕硬,看郑姜是美人族人,何俊繁抢人的时候官府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何俊繁自作自受,被郑姜弄死了,官府倒是不怕丢人,大张旗鼓地要抓人了。” “你懂什么?于宣雪三番四次地讨好何大人未果,正愁手下的美人没能入得了何大人的眼。没想到何俊繁口味与众不同,就喜欢这种有妇之夫。”唐懿津津有味地说完,还不忘假装惋惜地感叹,“哎,我和何家公子也算是朋友。他年纪轻轻,却惨遭妇人毒手,真是天妒英才啊。” 唐欣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还英才呢?哪个英才能蠢到被一个弱女子在自己家里杀死?我看他就是横行霸道,色令智昏,活该有此下场。” 唐懿眉头紧皱,斥责着说:“唐欣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你又不是于宣雪和郑姜,你知道她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她们整个美人族都要靠我们大周庇佑才能活,我就不信有谁能翻了天了。” 唐懿激动地说着,还不忘频繁地斜眼看我。 唐欣啧啧嘴,阴阳怪气地说:“她们想什么我不关心。我只知道有些人又想玩女人又怕死,一不注意就被人吸干了精气,真孬。还是何小公子死得所,死得其所啊。” 唐懿气得一巴掌挥向唐欣,幸好被唐欣敏捷地躲了过去,还嘲笑着说:“我是在说何小公子,你着什么急呢?哦,对了,你跟他一路货色,也怕有此一劫是吧。” 唐懿好像心事被唐欣说穿,反而镇静下来,饶有兴致地盯着唐欣:“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成天诅咒我。这美人族的人骚得很,你以为跟你无关吗?可别怪哥哥我不提醒你,你看看你自己那副邋遢的样子,还敢把于思梅留在身边,哪个男人还能看上你。别说高攀四皇子了,我看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嫁出去!” 我一惊,埋着头装作无事发生。 唐欣用力地跺脚,狠狠地咬着牙说:“管你什么事。盘泥族不过是一群求人施舍的臭虫,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唐懿也是一惊,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哟,我说到你痛处了?唐欣,你真是长大了,知道有些人不能留,不如送给哥哥我享受享受……” 唐欣根本不理他,黑着脸转身走了,只留下唐懿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大喊:“唐欣,你这是什么态度?就知道在窝里横,出了这唐府,谁还会惯着你?你天天进宫去找四皇子,哪有女人这么上赶着去纠缠讨好男人的?亏你还是唐府千金,真是下贱,恶心,丢了我们唐府的脸。真不知道爹为什么不管管你,我都替你觉得难为情……” 第二天,唐欣一进宫,我匆忙赶到郑姜家。我知道她肯定不敢回去,但还是忍不住过去看看。院子里,一个官差模样的人正在盘问一个穿着布衣的书生,还有几个官差围着院子,凶神恶煞地看着来往的人。不仅如此,街上也到处是巡逻的官兵,正在搜寻郑姜的下落。 我不知道郑姜会躲到哪里去,见时辰还早,便漫无目的地在她家附近晃悠,暗自思考对策。 无意间,我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小巷。忽然,一双粗粝的大手从身后捂住了我的口鼻。我察觉到这不是郑姜,正想挣脱此人出去呼救,耳边响起陌生男人低沉的声音:“别出声,想见郑姜的话就跟我走。” 男人放开了我,我沉思片刻,安静地跟上了他。最终我们来到一处僻静的房屋,在这里果然见到了郑姜。 郑姜一见到我,立刻扑上来抱住我,眼泪唰唰地往下流,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这么脆弱的模样。 “思梅,你怎么来了?你去我家找我了是不是?你见到元礼了没有?他怎么样,有没有人为难他?”郑姜慌张地问了一连串问题。 我轻轻拍打郑姜的后背,说:“我刚去过你家,元礼在家,有官差在盘问他,看上去还算客气。他是贺千重的亲戚,那些人不能拿他怎么样。郑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姜还是止不住地哭,止不住地说:“大约十天前的下午,何俊繁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前,强行把我带回了何府。他大概之前就打听清楚了我的情况,知道元礼没能力阻拦他。我也根本不想反抗他,他这种世家公子,对我只是一时兴起。我想等他开心了,腻了之后,自然就会放我离开。其实他对我的兴趣只持续了两晚,后来就不再来我找我。 “前一晚,我向管家求情,让管家放我离开,正巧被何俊繁看到。他很生气,把我拉到他房里,对我又打又骂,其实这些我都能忍。哪知后来,他开始骂元礼,说他一个落魄书生,凭什么能和我,和我一起。他还说,只要他还在京城一天,就不可能让元礼考取功名。他还说要把元礼叫来何府,当着元礼的面和我,和我……我一气之下推了他一把,就那么巧,他脖子磕到椅子上,直接咽气了。我当时吓得半死,慌张地往外跑,偷偷溜到后院的时候,居然碰到了于大哥,原来他是专门来救我的。” 我放开郑姜,走到那个熟悉的男人面前。我总算记起来了,他是于长欢,是我爹的第二个弟弟,我的三叔。三年多以前,他在祁府的宴会上,带走了于文天,从此销声匿迹。可是那时我提前离开了宴会,没能见到他,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八岁以前,一切变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此番见他,他老了很多。除此之外,我再无想法。 “目前最重要的,是把郑姜送出京城。你可有办法?”我问于长欢。 我面露难色,沉思许久,打算冒一次险。 第二天,我替唐欣梳妆打理时,藏起了她唐府千金的身份令牌。唐欣进出皇宫已是惯例,几乎用不上这东西。她本身也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丢三落四已是常态。 我独自去集市租了辆马车,借着车夫去牵马的工夫让躲在一旁的郑姜迅速藏到了马车上,我也跟着上了车。车夫牵马过来,没有发现异常,赶着马车来到城门口。看守城门的官兵拦下马车,严厉盘问:“这是谁的马车,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车夫唯唯诺诺地说:“禀大人,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是车里坐着的姑娘租了我的马车,要去城外。” 官兵走到马车前,掀开门帘,鹰隼般的目光直射进来。另一个官兵围着马车前后上下仔细检查。 我掏出唐欣的令牌,冷静地说:“我是将军府唐大小姐的婢女。近几日城外奇花盛开,清晨露水未消,香气最是清新,小姐命我尽快去采摘一些回来做香囊。” 官兵凝视着我的令牌,疑惑地说:“唐小姐为什么不亲自出城采摘?” “哼,我家小姐很忙的,每天上午她要进宫去……”我冷冷一笑,“你算什么,我凭什么和你解释那么多,赶紧滚开,别挡道。” 官兵依然堵在马车前,目光在马车内四处扫视。 我紧张地手心出汗,我的背后是一块松动的木板,木板后是一个非常狭窄的夹层,郑姜就蜷缩在夹层之中。木板是昨夜于长欢临时打磨的,只是刚好能卡住。和这个刚租来的马车并不是十分贴合。若是我或者郑姜稍一触碰,木板一定会咯吱作响,露出破绽。 “你是美人族人?”官兵问。 我收回令牌,仰起头,挺起胸,微微眯起眼俯视侍卫,用轻佻而暧昧的语气说:“是又如何?这位官大人,我劝你没想太多,我可是唐府的人。” 官兵看着我,一言不发。检查完的官兵回来,示意一切正常。 “走吧。”官兵放下帘子,马车继续晃晃悠悠地往前进,直到最后停在城外的花海边。 我让车夫和我一起去摘了几朵花,再次回到马车时,郑姜已经不见了。我回到城里,别过车夫,回到皇宫前,没过一会儿,唐欣从里面出来,我们回到唐府。对郑姜来说一切顺利,对我来说,却只是审判的开始。 在最初商量的时候,郑姜和于长欢极力劝说我和他们一起离开京城。我拒绝了,不是舍不得太子,也不是怕牵累唐欣,我只是不想以那么挫败丧气的姿态消失。郑姜苦口婆心地劝我,我不曾动摇,等我死后再来后悔却是来不及了。 郑姜和于长欢离开京城后的第三天,大理寺卿卢昱带着祁充和几名官差冲进了唐府,比我预料中来的还快,快到我没有任何准备。卢昱与户部尚书何品是多年好友,对此事极为看重。一来就带这么多人,我心叹来者不善,却无计可施。唐德夫妇、唐懿、唐欣出来迎接,几人都是一脸疑惑,只有我知晓缘由。 更为意外的是,太子也来了。当我和他四目相接时,我们互相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第二卷 第十四章 危机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唐德不怒自威,首先发话:“卢大人,四皇子殿下,此番气势汹汹地来我唐府,有何贵干。” 太子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只听卢昱说:“唐大人,冒昧叨扰,是有事想请教令千金。” 唐欣一愣:“找我的?” 唐德转向唐欣,面色更黑:“唐欣,你又在外面闯什么祸了?” “爹,如果按你的规矩,我闯的祸多了去了,我哪知道是哪一件。” “是有关前几日尚书何大人的儿子何俊繁之死一事。”卢昱说着,以眼神示意祁充。 祁充大方走上前,毫不含糊:“五天前,何府小公子何俊繁在家中被一名叫做郑姜的盘泥族女子杀害。根据在何府留下的痕迹,当晚郑姜被武功高强的神秘人救出。这几日我们严密排查,始终无法找到郑姜的下落。” 唐欣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瞥了一眼祁充,又正儿八经地对卢昱说:“卢大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都不认识这个叫郑姜的。难道就因为我在背后说了何小公子几句坏话,何大人就要迁怒于我?” 祁充不慌不忙地继续说:“唐小姐应当认识郑姜。当初唐小姐长住报国寺的时候,郑姜也在那里,和四皇子一起。” “哦,你说石宁啊。是石宁杀了何俊繁?不至于啊,我看她不是那种,怎么说呢,那种不识好歹的人啊。”唐欣说着,意味深长地看着太子,“四皇子殿下,这事跟你有关系吗?你怎么也特地跑来?我不相信你还对石宁有旧情,难道就是专门过来看我笑话的?” 太子不予理会。祁充又继续说:“郑姜自一年前起,和一名叫元礼的书生同住。这两个月,于思梅经常出现在郑姜家,与她相谈甚欢。” 我站在唐欣身后,祁充话音刚落,唐欣猛然回头看向我,双眼中满是震惊。 唐德、唐夫人、唐懿几人的目光也聚集在我身上,唐懿故意瞪着眼睛大声说:“哎哟,唐欣,你怎么这副模样,装作不知道吗?我说你每天出门还非要把于思梅带上,又没见她进宫去,我哪里都找不到人。你倒是给她安排了个好去处,什么时候你对我这个哥哥也能这么上心啊。” “唐懿!”唐德低沉地吼了一声。唐懿识趣地闭上嘴,站在一旁看好戏。 唐欣没说话,卢昱直接盯上我:“于姑娘,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我脸颊发烫,背脊发凉。我故意装作惊慌失措,颤颤巍巍地说:“这些天我是经常去找郑姜,不过最后一次见她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前的事了。后来我听说她闯了祸,还到处寻她,想劝她向官府自首。她平时常去的地方我都找过了,根本不见她人影。” 我说完,卢昱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我,不置可否。 “那你又听郑姜提过,她认识的人中有谁武功高强吗?”祁充又问。 “没有。”我干脆地回答。郑姜之前并不认识于长欢。听于长欢说,他也是刚到京城,听人说起郑姜被强行掳进何府,才潜入何府打探情况,遇上何俊繁身死之事。 “这么说来,你当真对此事一无所知?”卢昱话里有话。 大理寺肯定查出了些蛛丝马迹,要不然不会找上门来。我不能自乱阵脚,只好继续替自己和郑姜辩解:“卢大人,这些日子我确实与郑姜经常来往。我虽然没见过元礼,但我看得出来,郑姜对他甚是喜欢。但前些时候我去找她,她已经不在家了,我还以为她只是太繁忙,根本不知道她进了何府。是何小公子出事之后,我才听人说起此事。郑姜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如何能对何小公子构成威胁,会不会这只是一个意外……” “哼,郑姜怎么可能喜欢元礼这个无权无势的书生?她是被贺千重送给元礼作婢,心里肯定极为不甘心,想方设法混进何府,一定别有所图。估计是何小公子发现她手段肮胀,心思复杂,想赶走她。她一时气愤,才联合神秘人残忍地杀害了何俊繁,再畏罪出逃。我已经请示皇帝,发出通缉令悬赏一千两缉拿郑姜,一旦她有任何反抗迹象,格杀勿论。” 我一惊,脱口而出:“卢大人,何俊繁之死查清楚了吗?何必做到这个地步。” “郑姜既然胆敢逃跑,就敢明白有此下场。” “卢大人,此事如果另有隐情……” “四皇子殿下,你觉得呢?”卢昱打断我,询问太子。 我也焦急地看向太子,期盼他能给我一些安慰。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是太子来唐府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只有短暂的错愕,然后迅速恢复了平静。眼下,我更应该担心自己的处境。 卢昱从太子那里得到满意的回应,气势更盛,又对我说:“你如此担心郑姜,还为她百般辩解,看来你知道什么隐情?” 我没回答。 卢昱等了一会,没了耐心:“看来你是不会主动交代了。给你机会你不珍惜,也罢,祁充,你说说你调查的结果。” “是,卢大人。”祁充说,“我们已对将京城进行过几次全面搜查,没发现郑姜的踪迹,我怀疑她早已不在京城。这几日各个城门处没发生有人硬闯的异常情况,应当是有人故意帮助郑姜蒙混出城。” 说到这里,祁充停顿了下,抬头看向我。两眼黑洞洞的,像是要把我吞进去。看来,他查到我了。 果然,祁充又说:“于姑娘,前天上午,你曾坐马车离开京城,不足一个时辰便又返回城中。当时,你手持唐小姐的令牌,说是唐小姐让你去城郊采摘落满露珠的花朵制作香囊。可有此事?” 唐懿像猴子一样,一眨眼工夫窜到唐欣身旁,用不大不小,正好整个屋子的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说:“哟,唐欣,你为了四皇子殿下,可真是煞费苦心啊!啊,不对,你哪会做这种女工,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唐懿的话让我更加不安,可我下意识地别过头,根本不敢看唐欣的表情。幸好,唐欣没有出声。 我和祁充直直地对视,言辞恳切:“祁大人,确有此事。当天我是坐着马车从东门出城,赶车的车夫是男人,守城的官兵亲自查验过。马车里只有我一个人,官兵也是亲眼看到马车里的情况。如果祁大人怀疑是我暗中帮助郑姜,还请祁大人问明实情,以证我的清白。” 说到最后,我干脆利落地跪下,双手贴地,埋头看着地板。 哪知卢昱不愿意轻易放过我:“美人族人诡计多端,想要瞒过官兵的耳目,也并非不可能之事。更何况,还有个武功高强的神秘人从旁相助。” 我把头埋得更低,额头抵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卢大人,我自小进入唐府,有幸受到唐大人的庇护,感激不尽。这些年我一向本本分分,奉公守法,从没做过任何出格越矩之事……” “于思梅,你别以为你这副姿态能打动我。”卢昱强行出言打断,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你们美人族最擅长扮作楚楚可怜迷惑人心,靠着惺惺作态获取好处。你若是真的本分,就该明白你自己的身份。你有幸凭着一张好脸成为唐府婢女,为何还要去和其他不相关的人来往?”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卢昱语气凶狠:“我劝你最好早点把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不要侥幸,好好认罪,我还可以对你从轻处罚。郑姜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容貌特殊,除非她永远不在人前出现。否则,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她抓回来……” “那你倒是赶紧去抓啊,怎么还有闲工夫在我唐府浪费时间呢?”唐欣突然说,声音高亢而尖利,“卢大人,你身为大理寺卿,就是这么胡乱办案的?什么证据都没有,就敢在骠骑大将军面前耍威风了?” 我诧异抬头,唐欣伸长了手臂,正嚣张地指着脸色铁青的卢昱。 “唐欣,你怎么能这么和卢大人讲话?快道歉!”唐夫人立刻出来打圆场。 唐欣很是不屑:“我哪里说错了吗?就算我、于思梅与郑姜相识,值得卢大人亲自来唐府一趟吗?如果不是卢大人闲得慌,那就是何大人在背后施压。可是不对啊,如果我是何大人,儿子强抢女人不成,还丢了小命,这种丑事我肯定死命藏着掖着。卢大人这么大张旗鼓地抓犯人,发通缉令,重金悬赏,生怕大周有人会错过这场好戏一样,这不是故意让何大人丢脸吗?” “唐欣,你说的什么话,给我马上滚回屋里去。”唐德发怒,眼冒火星。 “卢大人可是特地来找我的,他不走,我怎么能走,这是基本的待客之道。”唐欣说着,又朝卢昱靠近两步,“卢大人,你来了这么久,就只知道逮着于思梅一个人问东问西。你有什么话,直接问我不就行了?” 卢昱皱眉,强压着脾气说:“那请问唐小姐,你有没有吩咐于思梅去城外帮你摘花回来做香囊?” 唐欣嘻嘻一笑:“这可是我这个黄花大姑娘的感情私事,四皇子还在这儿呢,我不好意思说。你要是有证据,你直接带我去大理寺审我好了。” 第二卷 第十五章 依靠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卢昱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论胡搅蛮缠,没人比得过唐欣。几人没说上几句,这事便不了了之,所有人陆续离开。 我跟着唐欣回屋,她坐着,双眼低垂,我站着,手足无措。她没说话,我知道她在等我解释。 我没想到唐欣会为我解围,我怕她在卢昱面前维护我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骗我说出真相,再借此除掉我。犹豫片刻,最终我将所有的事全告诉了她,包括我在宫门外重逢太子,寻得郑姜下落,经常在她进宫时去找郑姜,借她的名义送郑姜出城,甚至是遇到多年未见的于长欢。所有的一切,仔仔细细,完完整整。 唐欣很生气,起身重重地给了我一巴掌,打得我脑子一懵,嘴唇颤抖,半边脸失去了知觉,眼前一片模糊。 “于思梅,你给我记清楚,今天是我救了你,你应该明白你该如何报答我。” 第二天一早,唐欣正要出府,在大门口碰到太子派来的人,说太子要见我。唐欣僵硬地停住动作,眼神凶狠,凑到我耳边冷冷地说:“于思梅,你给我好好记着你昨天答应我的事。” 其实我昨天并没答应她什么,我只是被她打得说不出话,她就当我默认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顺从地说:“我明白。” 唐欣将信将疑地回了屋,我则跟着太子的人来到东城门附近的一处客栈。时辰还早,客栈大堂里只有掌柜和跑堂,以及独自坐在角落的太子。阳光浅浅的,轻轻的,铺在他身上。“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昨天太子铿锵有力的话语与他此时的柔和毫不相称。 我走上前,恭敬地行礼:“殿下。” 太子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坐吧。” 我刚一坐下,太子就盯着我说:“你的脸怎么了?” 看来是左脸被唐欣打得肿起来了。我慌忙别过头,说:“不碍事。” 幸好,太子没有继续就此追问,反而像平日朋友间的聚会一般,指着桌上的一盘金黄的大饼对我说:“你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 我有点疑惑,夹起一块饼尝了尝,口感酥脆,香气扑鼻。中间夹着的细碎肉沫又嫩又软,咸淡适中,一口下来回味无穷。我惊喜地挑了挑眉。 “不错吧。”太子说。 “恩。”我不禁好奇,“你从哪里弄来的?我以为你不会吃这种东西。” 太子笑笑:“祁充带我去吃过。今早我便让人去集市买了些过来,让你尝尝。” 我安静地啃着饼,享受着这难得的短暂的安逸清晨。 我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认真地注视太子:“你找我来,是有话想对我说吧。” 太子也变得严肃,说:“上次我给你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你还打算留在唐府,留在京城吗?” “恩。” “为什么?” “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也没有其他地方想去。” 太子面露愠色:“对你来说,难道没有其他地方能好过唐府吗?” 我想起昨天唐府的情景,别过脸,心虚地说:“昨天的事只是意外。” 太子更加不快:“只是意外吗?于思梅,我知道是你帮了郑姜。这就是你说的,不想置身事外?” 我没来得及辩解,太子又说:“还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留在京城。你是想向人证明,你不靠任何人也能在京城活得很好?你为了郑姜承受了那么大的风险,被人问责被人欺负,又有什么意义,根本不能改变盘泥族人的想法和处境。你若是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谈什么责任,谈什么抱负。” 太子的话直接刺中了我的痛处,我一下子情绪失控,难以自制:“殿下你高高在上,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万人敬仰,四方朝贡。我又怎么能奢求你能理解我的付出?我人微言轻,苟且度日,但我不能眼看着我的族人身处险境,而我选择明哲保身。如果我贪生怕死,将来哪个族人会信任我?” “但是为了郑姜,这不值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太子停顿片刻,缓缓说:“你见过郑姜了吧,她怎么和你说的?何俊繁贪图美色,强行要把她占为己有?”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实际上,何俊繁可不是强抢了她。是她知晓何俊繁身份之后,亲口答应去何府的。”太子说。 “为什么?”我问。 “郑姜有没有告诉你,她在盘山还有个弟弟,身子虚弱,干不了重活,一直靠她接济?” 我再次沉默。 “元礼是个穷书生,自己都很难养活自己。我相信你所说的,郑姜确实喜欢他,但她也想从何俊繁这里得到些好处。听何府的管家说,郑姜进府的第二天,何俊繁就给了她一笔银两,数额不小。”说话间,太子眼中始终闪烁着轻蔑。 郑姜没告诉我这些事,但我知道太子说的是事实。他有意掩饰他对盘泥族的鄙夷,已是对我最大的好意。 我无需再为郑姜辩解,只是说:“何俊繁的死,只是一场意外。郑姜哪有胆子杀他,郑姜只是情急之下推了他。奈何他运气不好,磕断了脖子。” “如果是意外的话,为什么郑姜要逃走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突然变得十分刻薄,“殿下,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太子叹了口气,语气中依然不乏怀疑,“如果真如你所说,郑姜只是一时失手,当然罪不至死。大理寺会给她一个公正的审判。” “何俊繁是户部尚书何品之子,郑姜只是一个普通的盘泥族人。凭何品和卢昱多年交情,郑姜若是被大理寺抓住,肯定会被屈打成招,逼迫至死,哪里有什么公正可言?” “祁充也是大理寺的人。” 我一愣:“那又如何。” “祁充仔细查过你乘坐的那辆马车,车厢后部的地板和车顶上有几道新的划痕。车夫说出城前后,他都有一段时间不在马车旁边。祁充还从集市到皇宫的一条捷径小巷里,找到一捧被人遗弃的鲜花。”太子说,“确实是你把郑姜藏在马车里的,而且,你并没有将此事提前告诉唐欣。” 我又惊又疑:“是你让祁充不要将此事告诉卢昱的?” “是。”太子想了想,又说,“不过他查清楚之后,并没有立刻告诉卢昱,还是来找了我。” 我不想猜测祁充的心思,便没有就此追问。太子也话锋一转,说:“救郑姜出何府的那个武功高强的人是谁?她们现在在哪里?” 我十分不安:“你还是想抓住郑姜?就因为何品是户部尚书,你才对郑姜这么执着吗?” 太子直视着我,眼眶里毫无波澜:“是。” 何品,祁充,唐欣,或轻或重,都是太子争权夺利的筹码。我无法指责太子,我喜欢他这般模样,期盼他最终成为高凌云空的烈阳,即便我无法直视。 “我不知道郑姜去哪了,那个神秘人的身份我也不会告诉你。即便后来有了她们的消息,我也会替她们保守秘密。”我镇定而决绝地说,“你们已经有证据证明我是那个帮凶,大可把我交给大理寺,给何大人一个交代。” 太子面色一冷,寒气瘆人:“你在威胁我?” 我摇摇头:“不是。只是在我下决心帮助郑姜时,我已经做好了承担最坏结果的准备。” 太子冷冷地瞪了我一阵,见我毫无悔意,无奈地再次叹气:“唐欣?她知道你在说谎,为什么要帮你?是不是她见我在场,知道我会保住你,这才为你出头。等我走以后,她再暗地里把一切都告诉大理寺?” “不会。唐欣不是这种人。”我很肯定地说,“我不是说她是个蠢人,想不到这一步。只是以我对唐欣的了解,她不会耍这种手段。” “哦,是吗?”太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信将疑。 我有些羞涩,又忍不住问:“你是为了我,专门来的唐府?” 太子也不掩饰,直接地说:“如果唐欣说,她没有吩咐你出城摘花,我会帮你圆这个谎。” 以太子的身份,和唐欣的口碑,没有人会选择相信唐欣,而不是太子。 我怔怔地凝望太子,眼睛干涩,却舍不得眨眼:“苏迷,谢谢你。” 太子慢慢地伸手握住了我的双手,格外温暖,柔软:“阿梅,我不想你留在京城,至少不要留在唐府。我不想你看人脸色,被人使唤,不想你再次经历像昨天那样的事。我想保护你,可我现在给不了你想要的名分,没办法让你得到所有人的尊重。但我希望你明白,无论何时,只要你愿意,我永远是你的依靠。” 我埋下头,闭着眼,好像周遭的一切正在理我远去,唯有不愿抽离的双手感受着炙热的触碰。 “阿梅,你需要让自己休息一阵子。” 我还是犹豫,还是不愿回答。 “阿梅,这家客栈中正住着三名盘泥族女人。郑姜杀人出逃之事传出之后,她们被主家赶了出来,身无分文,又因盘泥族人身份,无法出城,流落街头。祁充将她们暂时安置在此,但绝非长久之计。于宣雪最近为了郑姜之事四处奔波,想必无心照管这三人。你好歹是盘泥族前任族长之女,我给你出份文书,你带她们返回盘山。” 太子一再地为我找借口。我总是需要离开唐府,总是需要面对族人的。此刻,也未尝不可。 “好。我带我的族人回盘山。” 第二卷 第十六章 族人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在客栈见到了被赶出门的三个族人,刁青,蒋梦和余晓冬。余晓冬和蒋梦与我年纪相仿,刁青年纪稍长,显得成熟稳重。她们似乎对处境已然妥协,我们寒暄几句,便一起从东门出了城。 出城之后,刁青主动在前面带路。蒋梦搀扶着余晓冬,走在最后。刁青和蒋梦看上去还算精神,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各自都有心思,话却少得可怜。余晓冬的情况很糟糕。她眼窝深陷,脸色煞白,十分憔悴,半个身子压在蒋梦身上,步伐依然轻浮无力。 我们走得很慢,下午太阳正烈的时候,我们才刚抵达黄土坡。刁青一言不发地找了个阴凉处坐下休息,蒋梦将余晓冬扶到一旁坐下,拿起腰间的水壶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水。她额头上全是汗水,额间的头发被汗水牢牢地粘在脸上,脸色通红。没了蒋梦的搀扶,余晓冬一屁股坐在地上,耸拉着脑袋,两手无力地垂在身旁,远远看去彷佛没了生气。 气氛格外诡异,我鼓足勇气,想要安慰三人:“你们不用太担心,等到了盘山,我去和于族长解释。这不是你们的错,主要是因为郑姜的事,导致京城的人对我们有了顾忌。等过段时间,大家对此忘得差不多了……” “对!明明是郑姜的错,为什么要连累我们!”刚喝了水清了嗓子的蒋梦愤愤不平地说,“我什么都没做错,却被人赶了出来,我还有什么脸回去见爹娘。还有,之后族长肯定会把我送给贺千重那种老不死的。不对,听说郑姜被太子赶走的时候还是清白之身,我比不过他,我可能要去伺候更恶劣的人。你们听说了吗,上两个月,于家姐姐被赵侍郎在大街上活活打死了。虽然她死后,赵侍郎给了于伯伯不少钱……” “蒋梦,你少说两句吧。”刁青轻蔑地看了余晓冬一眼,语气冷漠,“一切等回盘山再说。” 蒋梦突然捂着脸,大哭起来:“我不想回盘山啊。我这样子回去,我家的树肯定保不住了,粮食也会被叔婶抢走,如果能再回京城,一切还有转机。可是,可是我们已经过了最好的年华,又不再是完璧无瑕,族长真的还会正眼看我吗?难道我要在族人的指指点点中过完后半辈子吗?” 这时我不知道蒋梦口中的树是象征着盘泥族荣耀的美人树,以为她家种了棵谋生的果树。我也不知道盘泥族对于扎根京城、攀龙附凤的信仰,以为她们只是碍于于宣雪的威严。在我看来,在外受到委屈回到家中,以及得到族长的照顾是理所应当之事。于是,我默默无言,等待蒋梦回过神来。 蒋梦哭得咿咿呀呀的,让炎热的下午更加沉闷。 等了一阵,我僵硬地动了动脖子,忽然发现余晓冬不见了。我着急地对刁青和蒋梦说:“你们谁看到余晓冬了?她刚刚不是坐在大树下休息吗?” 刁青依旧淡定:“她早就没什么体力了,肯定走不远,我们分头去找找。” 我仔细地观察了下黄土坡的情况,顺着一条小路爬上附近的山坡。我越爬越高,树木越来越繁茂,往低处的视野却越来越开阔,周遭的环境愈发明朗。我来到山坡边缘往山下看,很快发现了余晓冬的身影。她躺在离黄土坡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后边,一动不动。 我叫来刁青和蒋梦,赶紧找了过去。原来余晓冬一头撞上大石,此时血流满面,好在还有呼吸。 我打算带余晓冬回京城治疗,叫刁青和蒋梦过来帮忙。刁青面无表情:“余晓东居然能把自己撞成这样,看来是毫无留恋。其实她早就有了自杀的心思,死都不愿死在京城,怕传出去丢人。你何必再费劲把她弄回去,让她死不瞑目。” 我不理会刁青,又叫了几次蒋梦。蒋梦犹豫一阵,总算是过来搭了把手,跟我一起把昏迷的余晓冬抬到官道上。刁青嘴上不说,还是奋力地追赶上一辆回京的马车。我们四人搭乘马车,又回到了京城。 马车将我们送到一处医馆,可是我们四人身无分文。我和大夫将余晓冬抬进医馆,蒋梦和刁青则留在了马车中,过了好一阵子才出来。马车缓缓离去,马车的主人探出头,依依不舍地和蒋梦、刁青告别,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刁青和蒋梦进了医馆,余晓冬躺在床上,依旧昏迷不醒。 蒋梦急切地问:“大夫,晓冬她怎么样,为什么还不醒。” 大夫说:“这位姑娘命是保住了,可是伤口太大,不小心处理的话,很容易化脓溃烂,到时候一样会有性命之忧。” “那大夫你赶紧帮她处理啊,还在等什么。”蒋梦更加心急,她趴在床边,紧紧攥着余晓冬的手,好像余晓冬能回应她似的。 大夫沉默不语,心意却十分明了。刁青和蒋梦互换一个眼神,似乎又要故技重施。 我连忙说:“大夫,你先帮晓冬处理伤口,我有钱,绝不会欠了你。” 我走出医馆,准备回一趟唐府。刁青追了出来,说:“于姑娘,是四皇子殿下留给你的钱吗?这钱算我借你的,我以后想办法还给你。” 我摇摇头:“不是。殿下是打算拿钱给我,我没想到路上余晓冬会出事,就没有收下。” 刁青眉毛微挑,不再细问,神色中终于露出一丝柔和:“于姑娘,余晓冬的事给你添麻烦了。我知道她不愿灰溜溜地回盘山,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脆弱。我知道你的钱来之不易,你没必要用在我们身上。我们来京城的时间不算短,这种情况我能应付得了。” 我笑了笑:“说来惭愧,我没存下钱来。不过我之前抄的经书还在唐府,我这会儿回去取一下,明天一早拿去换钱。郑姜有门路,她告诉过我哪里可以卖钱,大概是个什么价格。” 刁青一脸震惊:“抄书?” “恩。平日里我也会去郑姜那里,跟她一起作几个陶坯,也能值不少。” 刁青更加震惊:“郑姜?她之前不是跟了个书生吗?” “恩。她希望书生安心读书,考取功名,所以她负责来赚钱谋生,操持家务。” 刁青愣了许久,突然神哈哈大笑:“你别告诉我,郑姜杀了何俊繁,是因为她不想在何府享福,反而要去照顾那个书生?” 我没有回答,转身离开,只留下刁青独自在原地诡异地笑个不停。 我敲响唐府大门,开门的是管家,他见到我很惊讶:“于思梅,你怎么回来了?四皇子不是说你去盘山了吗?” 我尴尬地笑笑:“我,我回来拿点东西。” 我回到唐欣的院子,天空中没有月亮,屋子里没有灯光,整个院落黑得吓人。我轻手轻脚地打开耳房的门,摸黑在屋里翻找,找到东西之后,又做贼似的往外走。 “你这么鬼鬼祟祟的,是在防我吗?”身后忽然响起唐欣响亮的声音。 我吓得一哆嗦,僵在原地,缓慢转身。 “今天四皇子和你说什么了?”唐欣问。 我没有说话。 唐欣慢慢走向我,咬牙切齿地说:“于思梅,你别忘了你昨天答应我的事。” “我没有答应你什么。” 唐欣离我很近,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怒火。昨天那一巴掌的威力我还清晰地记得,这会儿不敢再刺激她,但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仔细地思考了下,说:“你心里清楚,我根本不想再和四皇子有什么纠葛,和他的重逢只是巧合。我承认,我没控制住自己,可我迟早是要离开的。你可以成为他的妻子,你俩的结合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和称颂。但我不行,他心中看不起盘泥族,不理解我的志向和愿望。就算我贪图他能给的帮助,至少目前我看不到我俩有跨越身份鸿沟的希望。我不想委屈自己。” “如果我成为他的妻子,你会祝福我吗?”唐欣面色缓和,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似的问我。 我有一瞬间的晃神,如果我永远得不到太子,我期望陪伴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呢? “不管他娶的人是谁,都与我无关。”我斩钉截铁地说。 唐欣不信,满脸嘲讽:“你怎么突然要回盘山?是不是四皇子承诺了你什么?还是说,下次于宣雪来京城,就要把你送到宫里去了?” 我思索了下,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唐欣。我不知道如今我该如何看待我和唐欣的关系,可她身上从来都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我总是愿意毫无保留地向她倾诉,企图换取她的理解和包容。 可是我高估了她。她冷静地听我说完,然后又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我脸上。疼痛的感觉这么熟悉,却还是忍受不了,我再一次说不出话来。 “于思梅,我不管你说的多么决绝,我不相信你真的会这么做。你只是在我这里,在四皇子那里惺惺作态,演一出自视清高、欲拒还迎的把戏罢了。总之,我不许你离开唐府,不许你回盘山。只要我一日没成为四皇子的妻子,我就不容你脱离我的掌控。” 第二卷 第十七章 谋生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唐欣和我一起去医馆见了刁青她们,替我为大夫付了钱。余晓冬身体十分虚弱,还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远行,唐欣便命管家在京城找了处唐家闲置的宅子,让刁青她们暂且住下。管家把这事告诉了唐德,唐德大骂荒唐,让唐欣赶走刁青等人。只是唐欣向来不把唐德的话当回事,遇到管家上门赶人,唐欣还亲自出面阻拦,撒泼打滚,唯恐天下不乱。后来,唐德去了边关,唐夫人管不住唐欣,管家也懒得自讨没趣,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余晓冬伤好之后,依然坚决不回盘山,三人就在京城住下。刁青不打算白住,她向唐欣借了一笔钱,找人在院子里建了一座窑。每天清晨起来就开始忙活,手上脸上基本没有干净的时候。蒋梦给她打打下手,等陶器烧好之后由,余晓冬裹着严严实实的头巾,拉着车去集市叫卖,换来的钱还给唐欣。 唐欣不再往宫里跑,兴致来了在家里练练武,闲得慌了就出门去刁青那里看看。她和刁青逐渐熟络,刁青鲜少提起族里的事,两人只是偶尔谈起些有的没的。原来刁青自幼跟着爹娘制作陶器,盘泥族归顺大周之后,她便没机会接触这些粗糙的活儿。没想到十多年之后,刁青居然重拾手艺,在京城做起陶器的买卖。刁青心灵手巧,做出来的瓶瓶罐罐质地坚硬,外形柔美。她会不厌其烦地给每一个成形的器皿涂色描花,忙活的时候双眼凝视着手边那小小的天地,一言不发。 这段日子,我和唐欣再没见到太子,我们十分默契地对太子之事绝口不提。唐欣知道太子需要唐家的势力,她做什么,不做什么,都不影响太子对她的态度。我毫不怀疑唐欣总有一天会风风光光地成为四皇子的妃子,我帮不上忙,也成为不了阻碍。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我们似乎再也回不到最初毫无嫌隙的样子。 这一天唐欣和我又来到刁青三人这里,没想到遇到了于宣雪。她和蒋梦正站在院子中,严肃地谈论着什么,余晓冬在一旁默默地聆听,刁青则是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充耳不闻地继续摆弄手中的陶坯。 见到我和唐欣,于宣雪立刻笑脸迎了上来:“唐小姐,我还说去唐府找你呢,你来的正好。我身为盘泥族族长,十分感激你对蒋梦三人的照顾,我打算带她们回盘山,她们还欠你的钱,我替她们一并还上。” 我许久没见到于宣雪了,上一次还是在祁府的宴席上。那时她始终闭着双眼,一言不发,像意外落入凡间的仙子,在一片纸醉金迷中显得格格不入。而此刻,换上了一对来自亲人的明眸的她,已然与这世间万物相处融洽。 “余晓冬不是不想回盘山吗?还有蒋梦,你又给她找好下家了?”唐欣丝毫不给面子,不客气地说,“而且,你的钱脏,我不要。” 于宣雪神色一滞,转眼又恢复了笑脸,从容地看向我和唐欣:“我不明白唐小姐说的脏是什么意思,但蒋梦三人从小就是靠着这种钱才能无病无痛,体面地活到现在。” 唐欣完全不为所动,大声说:“她们以前的事我哪管得着,反正她们现在欠着我的恩情,就是我的人,要听我使唤。” 于宣雪居然不再与唐欣争执,只是温和地说:“唐小姐说的是,那就再次麻烦你继续照顾蒋梦她们了。” 于宣雪说完,又目光如炬地看向我。唐欣也很识趣,留下我,独自兴奋地看刁青干活去了。 “姑姑。”我主动唤了于宣雪一声。不管她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对于她的到来,我的欣喜大于担忧。 “思梅,我们俩难得见上一面,还能说几句话。”于宣雪微笑地看着我,眼神中充溢着慈爱的温暖,至少我此刻以为是这样,“思梅,你过得如何?一切是否安好?” 我迟疑了下,说:“一切都好。” 我其实说的很诚恳,但于宣雪大概觉得我是言不由衷。她没有直接质疑,而是用更为柔软的语气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一番。如果你独自做不了决定,你可以跟着我回盘山,那里才是你的家。” 我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回应。 “盘山的条件艰苦,肯定不如京城。不过我这个做姑姑的,怎么能让你过苦日子。你等我消息,我一定帮你挑个合适的人家,绝不会辜负了你这般玲珑剔透,楚楚动人。”于宣雪说。 我立刻摇了摇头:“姑姑,我暂时不想嫁人。” “你在担心唐将军和唐少爷吗?”于宣雪压低了声音,“我知道,唐家少爷唐懿不是可以依靠之人,否则你早就已经有了归属。你不用太过担心,我自然明白该如何和他们商量你的事……” “姑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现在,真的很好。” 于宣雪疑惑地看了看唐欣,又看了看我:“唐欣也不是好对付的人,而且我听蒋梦说,唐欣对你并不慷慨。” “这与慷慨无关。”我别开眼,看向其他地方,“姑姑,我想试试过不一样的生活。我觉得,刁青,蒋梦她们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于宣雪神色如常,只是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慢腾腾地说:“你觉得好就行。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姑侄俩,再好好谈谈。” 又一天,我和唐欣来到刁青这儿,还没进院子,在外面就听到里面一阵争吵打闹。两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走出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我俩赶紧进门,院子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打碎的瓶子罐子。院子里还站着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祁充。 “祁充,你怎么在这?还有,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那两个男的又是哪里来的?”唐欣焦急地问。 蒋梦又是泪眼婆娑,哭哭啼啼地说:“今天货太多,我跟着晓冬一起去集市摆摊,遇到两个男人一直纠缠我们。说是帮我们吆喝,结果他们根本没喊上几句,就找我们要报酬,我们拿不出来,就非让我们跟他们走。我们货都不敢要,匆匆忙忙逃回家。哪知道那两个男一路尾随,要不是这位大人突然出现赶走那两人,我们,我们……” 唐欣气得跺脚:“你们两个是不是傻,有人跟踪都不知道,还把他们引到家里。” 蒋梦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余晓冬也默默躲在角落,不敢接话。 唐欣无奈,又问:“祁充,你怎么在这?” “查案路过。” “路过?”唐欣有所怀疑。 祁充没有过多解释,反而看向我:“于姑娘,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还在发愣,唐欣却飞快挡在我和祁充中间:“要问就问,干什么躲着我?” 祁充也是一愣,半天没能开口。刁青三人默默地进了屋,院子里只剩下我、唐欣、祁充,以及一地狼藉和一片死寂。 唐欣没了耐心,说:“你不问的话,我先问了。你明明查到是于思梅私自把郑姜偷运出城的,为什么对卢昱隐瞒此事,反而告诉了四皇子?” 祁充一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唐欣。 唐欣咄咄逼人:“是不是四皇子一早就告诉你,他喜欢于思梅,所以你才特意替于思梅隐瞒?还是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盘泥族,是出于你自己的私心?” 祁充更加惊讶,支支吾吾,完全没了平日的冷静:“原来殿下喜欢于姑娘吗?我,我不知道,他没告诉我啊。唐小姐,你跟殿下相熟,我才找殿下商议此事。我,我没有什么私心,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心里格外难受。唐欣依旧在意太子对我的感情,那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她无法因我与太子有缘无份而彻底释怀,就像我无法衷心祝愿她俩能白头偕老。 唐欣愤怒地看着我,我疲惫不堪,只好硬着头皮说:“祁大人,无论如何,很感激你替我隐瞒此事。你有什么问题,你直接问吧。” 祁充脸色极其尴尬,尽力保持镇定地说:“于姑娘,你见过郑姜口中的那个朋友吗?他是谁,他带着郑姜去了哪里?” 没想到祁充的问题这么直接。见我犹豫不决,祁充又说:“于姑娘,我知道你的顾虑。你不愿透露郑姜的踪迹,我不逼你,只是有一事我百思不得其解。郑姜逃出京城已有一月有余。照常理,以她的容貌,身份和一千两的悬赏,即便有旁人相助,只要她还在外走动,就一定会被人发现蛛丝马迹。可是如今她踪影全无,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我怀疑,她所谓的朋友也许并非善类,她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我沉思片刻,说:“祁大人,我见过她的那位朋友,我不能告诉你他的身份。他们走之前,也没有告诉我去处。但我相信,那人不会伤害郑姜。” 祁充点了点头:“恩,谢谢你。唐小姐,于姑娘,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在祁充快要消失在视野中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叫住他:“祁大人,郑姜不是有意杀害何俊繁的,这是个意外。如果她落到大理寺的手上,请你尽量公平地对待她,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盘泥族人并不都是你想的那样,那样……” 祁充回过头,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笑容,那么温柔,那么纯粹:“恩,于姑娘,你放心,我明白的。” 第二卷 第十八章 读书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自从蒋梦和余晓冬被人尾随到家大闹一场后,刁青从盘山叫来了郑成。郑成是郑姜的弟弟,郑姜杀人逃走之后,于宣雪花了很多工夫去平息此事,“损失”不少。族人把怒气发到郑成身上,郑成在盘山的日子很不好过。刁青猜到他的现状,写信询问情况,没想到他毫不犹豫来了京城,和余晓冬俩人承担出摊卖货的活儿。 郑成相貌平平,身材瘦弱,除了郑姜以外,家中再无其他亲人。这一趟离开盘山,没人找他麻烦,倒也省事。来京城的第二天,郑成去了元礼家,回来的时候满脸不忿。 原来元礼的身边多了个女人,两人相敬如宾,琴瑟和谐。据郑成描述,那女人长得格外怪异,尖嘴猴腮,像被刀子削过脸一样,不知道元礼为何看得上她。真是苦了郑姜,为了这么一个薄情的男人,自己被悬赏通缉,后半生只能一直活在黑暗之中。 郑成还想去何府,去大理寺询问郑姜杀人的细节,打算为她争辩一番,三番几次被蒋梦和余晓冬拦住责骂,最后才就此罢休。 郑姜的事看不出转机,但是郑成的到来让我有了新的想法。一日,我和唐欣照常来到刁青这儿,见到郑成正认真地往窑炉中加炭。他脸上红彤彤的,身上全是炭灰,干劲十足。 “唐小姐,思梅,你们来了呀。”郑成开心地和我们打招呼,手里的动作却一刻没停。 唐欣进屋去找刁青,她对盘筑陶坯很有兴致,就算自己不动手,光是在一旁观看也能看上一两个时辰。 我来到郑成身旁,郑重地说:“郑成,我有事给你说。你先停下。” 郑成一惊,忐忑不安地放下工具,跟着我到了一处阴凉的地方。 “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这副模样,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什么困难,我就是有事跟你商量。你识字吗?我是说,大周的文字,你认识吗?” 郑成疑惑地摸着脑袋:“盘泥族的文字我是认识的,大周的文字我认得不多。在盘山的时候,我身子弱干不了太多农活,族长让我帮忙看过一些文书,常用的字句应该可以应付。是有什么信件需要我看吗?” 我心下稍微安定,这已经比我预期的要好:“不需要你看信件。是这样,京城的弘文书院正在招收学生。我已经问清楚了,弘文书院虽不是官学,但是书院的学生可以参加京兆府每年举办的考试,前三名将作为贡士被推举到礼部参加省试,考取功名者可由吏部铨选做官。” 郑成愣了一下,脸色大变,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嘴巴张大,却不说话。 我一鼓作气,继续说:“学费和生计你不用操心,我来想办法。或者我再去和刁青商量,我试试能不能说服她支持你去读书……” “这,这不是钱的问题啊。”郑成颤巍巍地打断我,“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我只勉强能认识常用的文字,我,我怎么能去读书考功名呢?” 我用最坚定的声音,给郑成,也给自己鼓励:“怎么不行?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郑成吓得后退几步,后背直接撞到墙上:“可我是盘泥族人啊,我怎么能和大周人一样上学呢?” 我步步紧逼,丝毫不给郑成逃避的机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正因为你是盘泥族人,才更应该读书入仕,改变大周人对我们的偏见,向他们证明我们盘泥族的决心和能力。” 郑姜被我逼得无路可退,脑袋低垂,眼神闪躲:“我真的不能读书啊,我怎么可能考取功名呢,我去书院不是白费力气白费钱财吗?” “你在这里也是白费力气!”刁青高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头一看,她双手沾满黄色的粘土,脸上布满泥点,头发散乱地披在耳后,整个人散发着无穷的威慑力。 唐欣也跟了出来,在一旁抄着手看好戏。 刁青直勾勾地盯着郑成,像是娘亲在训斥儿子:“郑成,就你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儿,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我真是白白把你从盘山叫来了。你还不如多读点书,你那点力气还勉强用得上。” 郑成不敢与刁青对视,抵着墙的脑袋不停摇晃:“我都多大年纪了,现在才开始准备是不是太晚了些。而且我又不聪明,谁知道能不能考得上。如果苦读几年一点收获都没有的话,岂不是太丢人了。” “我只要你去书院读书,去参加考试就行。一次考不上就考两次,两次考不上就考三次,四次。就算一辈子考不上也没关系,我们盘泥族最不怕的就是丢人了。” “可是……” “你若不愿意,今天就滚回盘山吧。” 在我和刁青轮番劝说威逼之下,郑成拿着刁青给的钱去弘文书院报名了。可是,弘文书院的人听说郑成是盘泥族人,居然以报名人数满了为由拒绝了郑成。郑成回来时,脸色极差,把钱还给刁青之后,一言不发地回屋休息,连晚饭也没吃。第二天也是整日关着门没出来,谁叫也不答应。看来,是在书院受了侮辱。 连着几日,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再三思考之下,我决定找祁充帮忙。我莫名地肯定,他会帮助盘泥族,但我自私地不愿深究其中原因。我郑重其事地找到唐欣说了此事,她好不拖延地带着我来到祁府,爽快地跟开门的人自报家门。 祁府的管家犹豫了下,带着我们来到祁充房里,没想到太子也在这儿。一刹那,我悲喜交加。有太子在这里,郑成的事应该更好解决。可我不想再为了太子的事和唐欣争吵,所以才会找祁充帮忙。没想到事与愿违。 太子和祁充见到我们也很诧异,我们面面相觑。 唐欣最先反应过来,她找了个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像回到自己家似的自在:“没想到四皇子殿下也在,真是有幸。我们有事来找祁充,于思梅,别愣着了,有什么赶紧说,免得打扰四皇子殿下的大事。” 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祁大人,我有个族人,叫郑成,近日刚从盘山来到京城。前几日,弘文书院招收学生,郑成前去报名,书院说人数已满,没能收下他。可这两天我又打听了下,书院还在招学生。所以想冒昧地麻烦祁大人替我问下,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祁充托着腮沉思一阵,正要开口,太子却抢在他前面说:“祁充是大理寺的人,自幼上的是官学,不认识书院里的人,也不清楚书院的情况。让他出面并不合适。” 唐欣斜着嘴,左看看右看看,吊儿郎当地说:“哎呀,殿下,我知道你地位尊贵,还体贴下属。可是我们是来找祁充帮忙的,他还没说话,你怎么着急上了?” 祁充看看太子,又看看唐欣,最后才看向我:“于姑娘,我确实对弘文书院不熟悉。不过,这听上去不是什么大事,我明天去书院问问……” “我在京城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还有这么一个书院。”太子打断祁充,说,“郑成要读书,那必要是想入朝为官的。既然如此,我觉得京城学馆更适合他。学馆的学士中有几人与我相熟,由我引荐,郑成要入学馆读书应不是难事。” 我很是吃惊。京城学馆是正儿八经的官学,学馆中的学生称之为生徒,总共只是三四十名,大部分是皇亲国戚子孙,以及贵胄官员子弟,鲜有的庶族平民不是文采出类拔萃,就是有声望地位极高的人引荐。生徒只要通过学馆的考试,就可以参加礼部的省试,不限人数。如果郑成能进学馆读书,那必然是他极大的机会和荣耀。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唐欣拍案而起,大声说:“四皇子殿下可真是慷慨无私。一个素未谋面,不知底细的盘泥族人,居然能得到殿下的引荐,直接去往学馆读书。我可从没见过殿下这么热心肠呢。” 太子从容不迫,冷冷地说:“我做什么,与你唐欣何干。” 唐欣傻傻地愣了片刻,忽然迸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四皇子殿下,你说得对,我哪有资格对你指指点点。我前些日子天天去找你,你怎么对待我的你心里清楚。当然,没人强迫我,是我自己愿意受气,怨不得别人。可你也不客气啊,就我们俩人的时候你当我不存在,有其他人来找你,你倒是想起我来了,对我又是问候又是邀约。我名声差,你可从来不把这个放在心上,还由着我献殷勤,偶尔还给点甜头。殿下,你就怕别人不在背后议论我们,就怕我与你无关吧?” 太子居然被唐欣说的无言以对,房里一下陷入骇人的死寂。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头皮发麻,浑身滚烫。我慌张地走到唐欣面前,两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臂,声音不断颤抖:“唐欣,这里是祁府。有事我们回去再说,别在这里。” 唐欣飞快地转头,从我的指缝中抽出手臂,后退一步,抡圆了胳膊一个巴掌朝我扇来。 第二卷 第十九章 阶级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身后一股力量拽住我,把我往后拉,唐欣手掌带起的狂风在我脸上飞驰而过。我身形不稳,踉跄后倒,倒在一个宽阔温暖的怀里。抬头一看,是太子,他右臂环绕在我的脖子后面,五指紧贴我的肩膀,眉头紧皱,脸色发黑,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唐欣,你再敢在我面前动手试试!” 唐欣毫无惧意,反而被激起了更大的愤怒:“殿下,听你的意思,我躲着你就可以动手了是么?于思梅是唐府的下人,是我唐欣的奴才,我早教训过她了。殿下,你不知道,她脸肿起来的时候更好看,更迷人。我猜你已经见过了吧。你如果喜欢的话,不如现在就在我面前带走她。” “唐欣,我看你是……”太子紧咬牙关,我隐约听到他关节摩擦的声音。他抓着我肩膀的手指更加用力,像是要插入我的身体一样,而他对此毫无感觉。一股恐惧的寒气笼罩着我,太子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唐欣,你别说这些气话。这不值得。”说话的是祁充,不知何时,他已经到了唐欣跟前,挡在她和太子之间。 唐欣想也没想,直接一巴掌又挥向祁充:“祁充,你算哪根葱,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 祁充稳稳地抓住唐欣的手腕,脸上闪过刹那复杂的情绪:“唐欣,这里是我家。” 唐欣抽出手腕,剧烈起伏的胸脯逐渐平静。太子手上的力道稍减,脸色有了好转。 我立刻挣脱太子,低着头回到唐欣身边,轻声说:“唐欣,我们先回去。” 唐欣至始至终没有看我,目光一直停留在太子眉宇之间,语气平淡而有力:“四皇子殿下,我知道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我不管你在意谁,喜欢谁,但你不能对于思梅好。你可以将你的痴情,你的温存宣泄在任何人身上。只是如果你需要我的真心,需要我的拥护,那么那人唯独不能是于思梅。” 第二天一早,唐欣带着我来到刁青这里,想问下郑成的情况,没想到又见到了祁充。 唐欣昨日在祁府受的气还没消解,这会儿毫不留情地直接冲他吼:“祁充,你还有胆到这里来。这里可不是你祁大公子的地盘了,我可不会再给你面子。” 祁充完全不受唐欣的影响,很是淡定:“四皇子引荐了郑成到京城学馆读书,郑成这会儿已经在学馆了。” 唐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骂,又听祁充说:“除了郑成,还有几个寻常人家的读书人。昨日四皇子来找我,就是找我商量要引荐的人的名单。” 唐欣噎了一下,诚恳地问:“为什么?” “大周开朝三百余年,国祚绵长,贵族门阀不断扩张,早已成为皇帝心患。然而朝中大臣盘根错节,高门大户环环相扣,要想削弱贵胄势力,促成各方平衡,并非易事。增大科举取仕,提拔寒门士子,让平民百姓也可以不论出身只靠才能为大周尽忠尽力,是稳定人心、延续国运之肯綮。” 唐欣眨了眨眼:“你说简单点,我听不大懂。” 祁充想了想,说:“如今朝中大臣大多支持大皇子成为储君,除了长幼之制以外,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大皇子背后是一众绵延多年的皇亲国戚和名门望族。他们结党营私,不遗余力地铲除异己,让寒门士族难有出头之日。皇帝偏爱四皇子,想立他为储君,四皇子自然就成为了这些人的眼中钉。四皇子必须培养自己的势力与之抗衡,否则,不止四皇子自己身处险境,臃肿交错的宗族更会成为大周的累赘,带来更大的祸患。当然,打破门第,断绝累世公卿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只是,若四皇子无此决心和魄力,皇帝也不敢真为了他对抗一众大臣。” 唐欣又眨了眨眼,说:“我还是听不太懂。但你不就是想说,四皇子把郑成送到京城学馆去读书,并不是因为于思梅。郑成作为盘泥族人却能被四皇子寄予厚望,能给天下读书人信心,也是对朝中出身不好的官员一丝安慰。” “差不多是这样,你明白就好。” 没想到唐欣还是没消气,又破口大骂:“如果是这样,那四皇子为什么不亲自来跟我解释!不对,昨晚在祁府,他就可以把这话说清楚,为什么不说!他根本就看不起我,他觉得我懂不了他,他心里只有,只有……是不是他怕我刁难于思梅,让你来和我解释?你让他自己来和我说!” 祁充瞬间脸色阴沉下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口气说:“唐欣,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明白。你能理解四皇子现在面对的敌人有多么强大吗?你知道他每做一个决定承担了多大的压力,只要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吗?你以为他所作的一切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地位,自己的安危吗?你能想到他一旦失败,下场会多么悲惨吗?” 唐欣被气势汹汹的祁充说的脸色涨红,左顾右盼。 我连忙上前,说:“祁大人,谢谢你如此信任我们,把其中关节真诚相告。我们盘泥族地位低下,人微言轻,但如果你和四皇子殿下有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一定责无旁贷,鼎力相助。” 祁充脸色总算恢复,说:“于姑娘言重了。郑成独自在学馆读书,想必一定会处处受到轻视和刁难。这本是四皇子一人的意愿,事先没有征得你与族人的同意。日后郑成若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也请你不吝相告。” “恩。” 我和刁青很担忧郑成在学馆读书的情况。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遇到太大阻碍。一来,跟郑成一起入学的,还有受太子引荐从大周各地前来京城的青年才俊。作为同样被高门大户子弟欺负的对象,郑成和他们很快成为好友,也算是同心协力度过难关。二来,早就在学馆读书的元礼对郑成格外照顾,这让郑成受宠若惊,本来对元礼的一厢怨气也烟消云散。 郑成是学馆里弟子最差的一批学生。好在弘文书院对他的拒绝激发了他一腔斗志,他每日挑灯夜读到深夜,不见有闲暇懈怠的时候。有时从学馆回来前还要先去趟元礼家,向他虚心讨教,与他切磋学问。 这天,我正在唐府无所事事。余晓东找上门来,说郑成与学馆同学在酒馆聚会,居然喝的酩酊大醉。她一个人没办法照顾,让我一起去接他回家。我向唐欣说明此事,独自跟着余晓东来到一处偏僻简陋的酒馆。 酒馆里只有一桌客人,几个素色布衣的文人醉醺醺地趴在桌上,不省人事,郑成也在其中。另外还有几人两颊红晕,但好歹能撑着桌面立起上身。他们兴奋地大声交谈,不时地举杯,畅快地一饮而尽。 余晓东连忙去搀扶郑成,在他耳边说着什么,郑成闭着眼嘟囔几句,扭过头又昏睡过去。我在角落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望着窗外出神。我忘记我的坚持和决心,朝他走过了过去。 “殿下,没想到你也在这儿。”我说。 太子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恩。他们都是由我引荐进入学馆读书。我马上要离开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临走时嘱托他们几句。” “你要出远门?去哪里?”我脱口惊呼,又立刻埋下头轻声说,“对不起殿下,是我唐突了。” 太子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身后传来郑成含糊不清的声音,看来余晓东快要叫醒他了。 我定了定神,又说:“殿下,郑成进学馆的事我一直没机会向你道谢。你还一直这么上心,特地参与他们的聚会。你不用担心郑成,我会看好他,不会让他惹出是非的。” 太子突然格外认真地看向我,眼中反射着窗外的柔光:“阿梅,我不担心郑成,我更担心你。你不是想好了回盘山吗?是不是唐欣拿刁青几人要挟你,不让你离开?” 我一怔,呆呆地抬头,与他直直地对视。 “你不用顾虑唐欣,她的话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太子又说,“我不放心你留在唐府,你想做什么,我替你安排。” 我迟疑一阵,缓缓说:“唐欣虽然性子古怪,但她有分寸。若不是她,刁青她们也无法在京城立足。我和刁青都很感激她。” “阿梅,是你给了你的族人另一种选择。”太子平淡地说完,又转头看向窗外,眉宇间愁云密布。 我不想否认,顺着太子的目光也看向外面。窗外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对面矗立着的高耸楼宇挡住了全部的视线。楼宇稀松平常,不值得长久的注视。可在它之后是什么呢。 “阿梅,我这次离京,有心人将时刻在暗处虎视眈眈,就等着我犯错,等着我认输。” 我知道太子并不是在向我抱怨,不是在寻求我的安慰。 “殿下,祝你一路顺利。” “阿梅,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京城对你来说并非安生稳妥之地,不过我不会再劝你离开。我相信,在这里你能做到你想做的事,能实现你的心愿。” 我俩依旧望着窗外乏善可陈的景色,心里盘算着我们各自选择的道路。等他回京,我们之间的距离或许会更加遥远。至少此刻,我们离得很近。 第二卷 第二十章 衰败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后来听郑成说起,我才知道,皇帝特命太子为监察御史,到大周各处巡按府县。监察御史品级低,但权限广,且直接向皇帝复命。除此之外,郑成还不知从哪里听到,大理寺正在暗中调查几宗与朝中重臣有关的陈年旧案。这些烫手山芋连大理寺卿卢昱都不敢轻易触碰,反而由祁充这个无名小辈接手处理,同样是直接向皇帝复命。 一时之间,京中议论纷纷,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连终日游手好闲的唐懿都紧张起来,整日与官宦世家子弟结伴出游,聚会品茗,与远在边关的唐德书信来往更加频繁。 唐欣对朝中斗争毫无兴致,太子出京之后,她只一个劲地往刁青家里钻,开心地玩着泥巴,乱描乱画。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给刁青添乱,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给唐欣收拾烂摊子,但没人敢说她的不是。毕竟鉴于她的身份和武艺,还可以打发一下前来闹事的登徒浪子。 有一阵子,刁青的生意突然变得十分火红,没日没夜地揉泥做坯,烧陶上釉,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连带着蒋梦和余晓冬也是垂着两个黑黑的眼袋。屋子里院子里摆满了陶坯,仅留下一条可以走人的狭窄小路。窑炉里的火烧的正旺,闷气的气息夹杂着灰烬扑面而来。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蒋梦的离开。 那天,唐欣照常去捣乱。到了地方发现蒋梦不在,反而多了一个面生的小工。唐欣一愣,跑去问刁青:“蒋梦呢,她去哪里了,是不是嫌累偷懒去了?你们怎么还请了个外人,是不是活太多干不过来,那干脆再多请几个算了。” 刁青正一丝不苟地用小刀雕刻着陶坯,双手动作细致入微,两眼看得入神,好像手里捧着的是千年璞玉,脑海中勾勒的的是传世珍宝。 唐欣等了一阵,见刁青完全忽视了她,脸色非常难看:“刁青,我问你话呢。蒋梦去哪里了?” 余晓冬从门外探出个头,声音怯生生的:“唐,唐小姐,你出来一下,我告诉你蒋梦的事。” 唐欣不耐烦地走到院子里,还十分生气地重重关上门:“哼,居然不理我,这都什么事啊。” 余晓冬居然没有带头巾,她额上的疤痕淡了许多,却依然触目惊心。她微微低头,整个疤痕正好暴露在我们眼前。 “蒋梦她去城西董老爷家中作婢女了……” 唐欣火冒三丈,破口大骂:“我还以为是哪个天王老子来了呢。就一个靠祖荫在京城混迹的小地主,也敢来我唐欣这里抢人,看我不找人踏平他的山庄。” 余晓冬连忙摆手拦住唐欣:“唐小姐,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是蒋梦她自愿去的。” 唐欣怔住:“什么意思?” 余晓东扭捏一阵,说:“前段日子我们生意突然好了起来,很多族人来我们这儿买货。他们说是族长和他们说的,还称赞我们发扬光大了我们盘泥族的特长,为我们的先辈祖宗们争了口气。那个时候我们几个人每天忙的没时间吃饭,睡觉的时候眼前都是窑里蹿得老高的的大火,但我打心底的高兴,以为族人是真的认可我们。我自己攒了些钱往家里寄,虽然不多,但觉得踏实。” 唐欣越听越迷糊:“这不是很好吗?” 余晓东又扭捏一阵,深吸一口气,艰难的说:“有天,蒋梦的堂姐蒋音来找她。蒋音原本是董老爷第十三房姨娘,她之前来我们这儿买了几个花瓶回去,每次来的时候都要和蒋梦谈上许久。蒋音说,董老爷人很好,没奇怪的癖好,还特别大方,董夫人也挺和善,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董家妻妾和睦,平日里赏赐也多。蒋音说她身体不太好,这么多年没个孩子,觉得在董家没个照应,就想,想蒋梦帮她一下……” 唐欣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叫帮她一下啊,生孩子还能由别人帮啊!” 余晓冬支支吾吾的,声音更小:“蒋梦临走时,特意嘱咐我替她感谢唐小姐,若不是你的话,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她说,有机会的话她会亲自去唐府向你致谢,还望你不要嫌弃。” 唐欣一脸怒火,冲着余晓冬一阵吼叫:“我当然嫌弃!别来找我!我可不会见她。” 我没有唐欣那么错愕和愤怒,只是回头望了望刁青的屋子和紧闭的大门,心里想着,没事就好。 蒋梦走后,日子又归于平静。太子离京好几月,还没有回京的迹象。祁充忙着处理大理寺大大小小的案子,中途也出了几趟远门。这些事都是听郑成说的,我和唐欣很久没见到他俩了。 唐欣不像之前那样老是往刁青那里跑。这一天,她实在闲的发慌,带着我一起出门,兴高采烈地要去看看作坊目前的情况。还没踏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两个女人争吵的声音,其中一个是刁青,另一个声音更加浑厚,沧桑。 “青儿,你来京城一年多,开这个作坊也大半年了。京城的情形,盘泥族的情形你还不清楚吗,你还要装聋作哑,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吗?” “娘,是不是族长让你来的。你回去告诉她,我没有做对不起盘泥族的事。她如果对我不满,请她亲自来找我,而不是让你一路辛苦翻山越岭过来,逼我就范。” “青儿,我真是搞不懂你。你为什么把族长当作敌人呢?当年我们刚千里迢迢迁到大周的时候,水土不服,连年瘟疫。盘山土地贫瘠,无地可耕。那时族长还看不见,为了盘泥族能苟且偷生,无数次地穿梭在盘山与京城之间,为族中老弱上下求来口粮,药草,让皇帝免除自身难保的我们根本无法承受的税赋和徭役。有时族里实在没人能和她同行,她就一个人拄着一根木棍,从白天走到黑夜。盘山离京城确实不远,但路途艰险,稍不注意就会跌入悬崖。由于眼盲不知道时辰,族长几次到京城的时候已是深夜,只能在墙根下受冷受冻……” “娘,我从未把族长当作敌人,我一直感念她的恩情,只是我俩的志向不一样,做事的方式也不一样。” “志向,你的志向是什么?一辈子弓腰驼背地做陶器吗?青儿,你的手艺都是娘教你的,娘知道这有多辛苦,娘也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干这个。小时候让你帮娘搭把手,你都跑得没影,现在整天对着破烂,你是成心跟娘作对吗?再说,你做一个像样的瓶子,罐子能换几两钱?就算你把作坊做大,开到大周各地,又能供养的了多少族人?这不值得。” “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你知道我有多艰难,才帮我们家保住门口那棵树吗?我不断地给族人解释,你还在京城,你每月还会往家里寄钱。可是京城那么多族人,她们谁不知道你的情况?她们表面照顾你的生意,背后不知道怎么笑话你呢。” “树砍了就砍了吧,你也可以少费点心。” “刁青,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来了京城之后,就看不上咱们村子了是吧。你以为这里的人比我们高贵?你看看那些达官贵人,嘴上说着圣贤之道,身体比谁都诚实,看到我们盘泥族的女子眼睛都直了,根本不屑于掩饰。相反,你现在做的再好,也只是下九流的行当,没人会正眼瞧你,有什么意思呢。” “娘,我不需要你来点醒我,你说的我都明白。” “青儿,你知道盘泥族是经历了怎样的九死一生才延续至今,你知道我们牺牲了多少才能在大周真正有一处安生立命之所。你不能这么自私,这么任性。是我们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现在是你回报的时候。” “我可以回报,但是不是现在。” “是为了郑成,对吧。这次他走了大运,进了京城学馆。但是以他的资质,还不是只能给族人丢脸?我听说是于思梅撺掇他去读书的,这于思梅从小就进了唐府,不愁吃不愁穿,日子安逸,不帮衬着我们就算了,还尽给我们找不痛快。郑成要是能考取功名,我把脑袋砍下来给她当凳子坐。” “我也同意让郑成去读书。他考不考得上进士不重要,咱们盘泥族不能一直畏手畏脚,裹足不前。” “于思梅不赶紧拿下唐家少爷,你不赶紧给自己找个好人家,在这里想这些虚头八脑的事情,真是浪费了上天赐给你们这么好的条件。就算郑成实在要读书,族长也许也会支持他。你凭什么要供他吃喝,你寒碜不寒碜啊。” “娘,郑成只能拿我的钱。只要郑成还在京城,我就会守着这个作坊,让他安心在学馆读书。就算族长来了,我也是这么说。” “青儿,娘知道你性子烈,有本事。娘这次来,也没想过真的能劝你回去。不过我想你也明白,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趁你还有几分姿色,赶紧做好打算。” “娘,慢走不送了。” 我和唐欣不约而同地躲到墙角,生怕被刁青和她娘发现。我俩像做贼似的躲了半天,等整个院子安静下来后,才悄无声息地出来。 “盘泥族都是些什么人啊,真晦气。”唐欣抱怨着,掉头回唐府去了。 第二卷 第二十一章 散落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刁青没有将这些烦心事告诉郑成,整日埋头苦读的郑成也丝毫没发现刁青的异样。这一天,郑成突然从他那间长久关着的书房里走出来,把刁青、余晓冬和我叫到一起,郑重其事地说:“我准备回盘山了。” 这话对我来说有如晴天霹雳,我不禁看向刁青,她面色如常,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情形。 “为什么呢?是学馆发生了什么事?”我着急地问。 “学馆里一切都好,是我自己决定要走的。” 我哪里能相信:“你不要瞒着我们。如果确实有解决不了的困难,你试着找四皇子帮忙呢。当初是他极力促成你进学馆,不会对你置之不理的。他是不是还没回京,你先忍耐一下,他应该……” 郑成笑着打断了我:“四皇子已经回京了,我也找过他,和他说了我的想法。”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又急又气,“你怎么能说要回去就回去呢,你知道刁青她……” “思梅,你让郑成先说。我想他应该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刁青打断我。 郑成有些歉意,说:“青姐,思梅,我知道你们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在学馆一展宏图,让世人对我们盘泥族人改观。这些日子我一刻都不松懈,我有多努力,多认真,你们都看在眼中。通过这几个月学馆的经历,我很清楚,我根本没有读书的资质,再给我十年二十年,我都无法考取功名,入朝为官。” “那又如何?”我还不死心,“你考不出来就考不出来,你只要还在学馆待着,还坚持读书写文章,就是对盘泥族最大的鼓舞,给外人最好的证明。” “我在学馆已经学到了足够多的学问,再待下去也不可能有所建树。我和四皇子殿下谈过了,他答应我,以后只要有机会,有合适的人选,他还会引荐盘泥族人进学馆读书。”郑成说着,带着一脸的憧憬和期望,“所以,我想回盘山,把我看到的,学到的,任何有用的东西带回族里。我想教族里的孩子读书识字,学习经史子集,让比我更有资质更有天赋的人来担起这份重任。” 刁青从头到尾安静地听着郑成述说他的远大抱负,眼神格外温柔。 郑成回盘山之后,不到一个月就给刁青写来了信。刁青正忙着收拾包袱,我替她念信。信上说,郑成本以为于宣雪会阻碍他在盘山教书。没想到于宣雪同意让族人学习大周的文字和学问,还把一间废弃的茅草屋给了他用作学堂,每月还供给他足够的粮食,让他不至于为生计发愁。他的学堂几乎没有学生,但他毫不气馁,每日去族中各家各户游说,向族人讲述京城的情形,读书作官的好处,以及刁青的事。 听到这里时,刁青动作一滞,转过头,有些惊慌地问:“郑成,他是怎么对族人说我的事的?” “信上说,你在京城经营一家陶器作坊,很受欢迎,不仅能支持自己的生计,还钱给唐欣,还有余钱接济在京城读书时的他。若不是你,他根本没法在京城立足。”我五指渐渐收紧,信纸顿时变得褶皱不堪,“郑成还说,有几个族人听说你的经历,很受鼓舞,也想到盘山以外的地方做点小买卖。总之不管是读书也好,学手艺也好,族人可以选择不一样的生活。” 刁青没有回应,继续收拾她的衣物。 唐欣忍不住问:“刁青,你真的要去找宣雪吗?你不用怕她,我会罩着你的。” 刁青平淡地笑笑:“她没有逼我,她知道我迟早会回去的。族长对我有恩,对整个盘泥族有恩,我不能辜负她。” 唐欣抄起手,不屑地说:“她那是对你们有恩吗?你们所有人只不过是她换取荣华富贵的工具罢了。” 刁青还是笑笑:“唐小姐,族长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也是无可奈何。我已经答应她,在她下次来京之前,处理完作坊的事情。” 唐欣不愿自讨没趣,索性沉默以对。 刁青走到我面前,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思梅,我知道你不甘心我放弃现在的生活,我也不甘心。可是只要她还能找到我,她总有办法让我心甘情愿做她的傀儡。” 我极力劝说她:“我知道你面临着很大的压力,但你不能妥协。你已经让族人燃起了希望,现在放弃的话,之前的努力不都付诸东流了?” “思梅,你从小被人强行带走,久居人下,孤独地面对狂风恶浪的京城,坚守至今,你才是我们的希望。还有,你是老族长的女儿,是族长的亲侄女。因为你的经历,族长对你有愧,不敢轻易以族长的身份命令你,指使你。整个盘泥族,只有你能为盘泥族带来新的出路。” 我不觉得鼓舞振奋,不觉得任重道远,只是深感迷茫无力。 “思梅,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恩。” “麻烦你帮我回信给郑成,就说驿使对我们不用心,信件不能及时送来,让他以后直接写信给你。” 我很是不满:“你想瞒着郑成。可是你还是要回盘山,这事还有瞒着的必要吗?” 刁青苦笑:“不管族长如何安排我,我肯定不会再回盘山了。你千万不要把我的处境告诉郑成,就算作坊不在了,至少让他相信,我没有向族长屈服,我还是以我自己的方式活着。这样,他才不会愧疚,才不会退缩,才能一直坚持下去。” “他迟早会知道的。” “能拖一时是一时。” 刁青关闭了作坊,余晓冬拿了点钱,留下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语,不知道去了哪里。刁青收拾好院子,该扔的扔掉,该送的送人,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我和唐欣来的时候,院里又如刁青几人住进来之前那般萧条凋零。 “唐小姐,你到处检查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一会就搬出去了。” 唐欣不悦地说:“你别在这里矫情了。你就继续在这住着吧,不过你可别指望我还会在于宣雪面前维护你。到时候你可别哭着来求我,说你不想跟她走。” 刁青笑笑没说话。 唐欣装模做样地在院子里溜达,她根本不在乎这院子有没有哪里坏了旧了,两眼不停转悠,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这时,许久不见的祁充居然出现在门口。他还是往常模样,看不出变化。 “祁充,你怎么来了?”唐欣问。 “祁大人,有什么事吗?”刁青也出来迎接。 “听人说你们的作坊关门了。我来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祁充说。 唐欣愤愤不平,咬牙切齿地说:“出大事了,于宣雪要来抓人了。” 刁青连忙解释:“祁大人,没有那么严重,族长只是向让我帮忙分担族里的事务。” 唐欣不屑地撇嘴:“她那点伎俩算什么事务?再说了,你自己扪心自问,你愿意跟她去吗?你不就是碍于她族长的身份,怕反抗了她招来所有族人的憎恨吗?” 刁青很是无奈:“我毕竟是盘泥族人,怎么能违抗她。” 唐欣听不进去,又说:“为什么不能违抗?你就不听她的命令,她能拿你怎么样。” 刁青叹气:“唐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刁姑娘,这里是京城。你没犯事,本分度日,于族长没有理由强迫你做什么。”祁充突然说。 唐欣瞪大了眼珠:“祁充,你这是在替我说话?” 祁充依然板着脸,不紧不慢地说:“我只是说事实。我知道刁姑娘是盘泥族人,你们部族自有一套规矩。但盘泥族早已归顺大周,于族长和刁姑娘都是大周的子民,也要遵守大周的律法。于族长不应滥用族法,刁姑娘也应该和其他大周百姓一样,受我们保护。” 唐欣惊得说不出话,我和刁青不约而同地注视着祁充。 祁充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尴尬地说:“刁姑娘,我明白于族长对于盘泥族的付出,我没有挑拨你和于族长的意思,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说,我也算是官家的人,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找我。” “祁大人,你三番四次帮助我们盘泥族。若不是有你,当初我被主家赶出来的时候,就会横尸街头了。不过这次是我和族长之间的矛盾,我会再好好考虑一下。”刁青又笑了笑,这是这么多天来她唯一一次真心的笑,“谢谢你,祁大人。” 刁青回了屋,大概真的认真考虑去了。 唐欣感觉被抢了风头,阴阳怪气地说:“之前是郑姜,这次是刁青。祁充,你挺关心盘泥族的呀。” 唐欣说着,不断地斜眼看我。 祁充一脸淡然:“我刚说了,盘泥族也是大周的子民,我关心一下有什么不对吗?” “哼,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我可警告你……” “唐欣,刁青受了你莫大的恩惠。如果你心平气和地和她谈谈,她或许会改变主意。” “啊?”唐欣一愣,“真,真的吗?” “恩,你们更加熟悉,她会更信任你。而且,以我的身份,我不适合再来打扰。” “你的身份?你什么身份?就因为你是个男人吗?哎,你别走啊……” 第二卷 第二十二章 逃离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唐欣顺从地又去劝说刁青。唐欣说会想办法帮刁青重新寻个谋生的活儿,还一定不会再让于宣雪找到她。刁青微笑地听着,没有回应。 回去之后,唐欣为此事忙得不亦乐乎,又担心刁青的情况,便让我独自去看看刁青。到了之后,我居然见到刁青、元礼和一个陌生女人正在交谈。陌生女人大概就是元礼的新夫人。正如郑成所描述的那样,她长相怪异,尖嘴猴腮,像被刀子削过脸一样。我本以为当时的郑成无法接受元礼有了新欢,有意抹黑这位新夫人,没想到他的描述一点儿都不夸张。 几番诧异互相交织,我呆了片刻,才迟疑地说:“元公子,元夫人,你们是来找郑成的吗?他已经回盘山了。” “思梅,是我。”女人说。 她张嘴的那一刹那,我更是目瞪口呆。这个声音我许久没听到过,却格外熟悉与亲切。 “郑,郑姜?是你吗?” “是我。” 郑姜告诉我,当初她逃出京城后,还是放不下元礼。她知道于长欢医术高超,于是向他请教是否有易容换脸之术,可令自己隐藏身份,重返京城。于长欢慎重考虑之后告诉她,简单的易容之术,像是人皮制面具一类,很容易露出破绽。而通过削磨骨骼达成的换脸却可以长久维持,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郑姜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俩人并未走远,于长欢在一处隐秘的落脚点为她施展了换脸之术。在一番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之后,郑姜变成了如今这副奇怪却安全的模样,脸上完全找不出盘泥族的特征。经过一个多月的恢复,她回到了京城,与元礼相认。 “刁青,如果你不想受到于宣雪的控制,不想被族人影响,于长欢会带你离开,回到盘泥族故土。那儿的生活也许比盘山更为艰苦,但于长欢会保护你,让你过你想要的生活。”郑姜说着,那双深邃的眼睛好像能把刁青的魂儿吸出来。 刁青没有犹豫,迅速做出决定:“我要怎么联系于长欢?再过两日,于宣雪就要来京城,她来了我就走不了。” 郑姜缓缓说:“其实我也联系不上于长欢。于长欢差不多是每隔三四个月来一次京城,到时候他会深夜到我家中来找我,替我检查换脸之后是否有后遗症,然后又借着夜色离开,离开前告诉我下次来京城的日子。” “于长欢这么谨慎?”刁青问。 “四年前多前于长欢大闹祁府,一年前又在何府救走了郑姜,是大周头号通缉犯。照理说,他根本不该再来京城。”我说,“不管如何,他最近会再来找你吗?” “是。不出意外的话,他明晚会来我家。” 刁青眼中一亮,立刻问:“那需要我怎么做?” 郑姜露出为难的神情:“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京城眼线众多,由于祁府和何俊繁的缘故,我们盘泥族人又是重点监视的对象,去哪儿都会被盘查。族人平日里的寻常交往也会被记录在案,所以我不曾来看望你们。” 刁青眼色灰暗了一半。 郑姜继续说:“盘泥族男人的长相特点不如女人突出,但是以于长欢的谨慎,他肯定不会在人前露面。他武功高强,可以来去无踪。可是京城宵禁严格,你不会武功,很难在夜晚行动。” 刁青眼神完全黯淡下来,郑姜见状,也只能咬牙说下去:“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知道你的决心。明天白天你不能来找我,一旦被人盯上,我和元礼就脱不了身了。只能等到晚上,于长欢到我家之后,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他。至于接下来他如何打算,我没办法预测……” 郑姜突然收住话头,别过眼不敢看刁青。 刁青忽然释然,淡淡地说:“恩,我明白了。我会事先做好准备,若是能成最好。若是走不了,也无可厚非,我也不想于长欢为了我冒这么大的险。” “刁青,你能理解就好。身为盘泥族人,我们就无法不张扬,不引人注目。我现在胆子太小,不敢有一丝侥幸。” “城内见面太危险,那就去城外吧。”我突然想到什么,肯定地说。 郑姜面色苦涩:“城外那么大,难以保证能遇上。而且进京的官道也是人来人往,不一定有好的时机。再则,落单的盘泥族人最容易让人起疑,就算刁青能够顺利出城,也许暗中早有官兵跟着她……” “去黄土坡吧,那个地方适合见面。”我果断地说,“就算最后刁青真走不了,也不会暴露我们的目的。” 我也很想见于长欢一面,可是我的行踪瞒不了唐欣。或许是她对刁青的善意和照顾让我愿意信任她,又或许我始终在内心深处把她当作我唯一可以倾诉的朋友。于是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了她。 “你会跟着刁青、于长欢一起走吗?”唐欣面无表情地问。 “不会。如果我要走的话,一年前帮助郑姜出逃的时候,我就不回来了。” “是因为四皇子吗?你心中对他还有奢望?”唐欣声音冷冰冰的,眼中满是嘲讽。 “郑成走了,刁青也要走了。我看不到盘泥族的出路,我改变不了盘泥族的处境,我配不上他。” “你明白最好。” 我如愿见到了于长欢。我还没到黄土坡,他已经站在空旷的草地中央等待着我。不远处,刁青坐在一棵树下,朝我招了招手,算是打过招呼了。没想到,一切那么顺利。 于长欢独自来到我身边。我开门见山地问:“三叔,你和刁青要回盘泥族吗?我说的不是盘山。” “我明白。我会带刁青离开大周,回云山。” “那里,安全吗?还会有北狄来侵扰劫掠吗?大周知晓你们的存在吗?” “除了我,还有十几个族人,还有你二叔,我们可以保护自己。” 听出于长欢有所隐瞒,我定了定神,沉声问:“三叔,当年的云城之战你可以详细和我说说吗?二叔一直对此有所怀疑,这其中另有隐情,他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 本来一年前重遇于长欢时,我就想问清此事,可是那时时间太紧。此刻,我有足够的时间。 于长欢脸色微变:“思梅,这件事已经过去快十年了,无论当年真相如何,根本没人在意,对盘泥族也毫无裨益。” 我眉心拧起,不满地说:“怎么会毫无裨益呢?盘泥族因为此事陷入如今这般万劫不复之地,大周所有人认为我们是无能无才之辈,族人只能以攀附他人,出卖色相为生。如果当年有人觊觎我们盘泥族的美貌,故意勾结北狄,构陷二叔,逼迫我们投靠大周,那我们至少可以扫除偏见,挣脱桎梏,像其他大周百姓一样,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做人。” 于长欢没有正面回答我,说:“思梅,你从小就聪明,固执,坚强,独立。我希望你跟我一起离开,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我每隔段时间就会来京城,到时候我还是会在这里等你,等你改变主意。” 我冷冷地说:“你若真这么放心不下族人在京城的处境,就应该光明正大地替族人洗刷耻辱,而不是隔段时间就偷偷摸摸地过来看看,非要族人陷入绝境之后才出手相助。” 于长欢没有辩解,而是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的精致的陶人递到我眼前:“这个陶人是你二叔做的,他也很想你。我把这个陶人交给你作为信物,如果你遇到紧急之事,就到平县来,把这个陶人挂在腰间,自然会有人带你来见我。” 我心里堵得慌,却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过陶人。临走时,他告诉了我此后几次他会到黄土坡等我的日子,让我改变主意了就来见他。我无言以对,默默地记下了日期。 刁青离开之后,于宣雪向官府报案,断言刁青一定是被歹人掳了去。官府不重视,调查毫无进展。郑成来信询问情况,我遵照刁青的嘱托,只说她想要摆脱于宣雪,于是离开京城,找了个小城镇继续经营着陶器作坊。郑成没有怀疑。 又过一阵,郑成写信给我,信中写道,族中有个女子,十五六岁,容貌尚可。于宣雪想要带她进京,送给下品官员或者富商作姨娘。姑娘十分抗拒,找到郑成问起刁青的情况,想要投靠刁青,或者寻觅一个平凡人家,嫁过去做正经的妻子。 我思忖很久,回信给郑成。让那女子下定决心之后,在某个日子来京城找我。那一日,于长欢会在黄土坡等我。我自然没有去见于长欢,只是从郑成后续的信中得知,女子没有再回盘山,族人也没有她的消息。郑成以为,是我瞒过了于宣雪,把她送到了刁青那里。 郑成很满意,与我如法炮制几次。直到我死前,一共有五名盘泥族女子以这种方式消失无踪。 于宣雪多次向官府报案,最后由大理寺出面调查。大理寺的人来唐府问过几回,不过由于没有证据,我很容易搪塞过去。我也有意地回避相关的消息,不去打听调查的近况,怕引人怀疑,暴露于长欢的身份和行踪。 当我在盘山听祁充和于宣雪说起石芳的事时,我心惊肉跳,从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和后悔。这其中不应该有波折,更不应该有山贼。 也许,我不该这么信任于长欢。 第二卷 第二十三章 道歉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收起回忆的思绪,认真审视起眼前的情势。于思梅已死,我是唐欣,正在盘山与于宣雪、祁充、郑成对峙。 祁充已经揭穿了盘泥族人从盘山失踪的把戏,郑成也不打自招,把他和我通信之事曝露于此。于宣雪应该也早有预感,否则她不可能突发奇想修建围墙以作防御。可我不能让他们对我产生怀疑,更不能将于长欢的事说出来。 另外,我自己依然是一头雾水。石芳的失踪确实蹊跷,石芳口中的山贼是于长欢,还是另有其人,石芳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于长欢不可能会骗我,他一定会在约定好的时间出现在黄土坡,如果真有山贼,这么几次下来,他也早该碰上了。他眼睁睁看着山贼劫走盘泥族人。难道是石芳和于长欢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 “祁大人,唐欣怎么会不知道我在和于思梅通信?”见我一直不回应,郑成耐不住嚷嚷,“于思梅让我把信送去唐府。因为太子之事,唐欣对于思梅极为戒备,肯定要查她的信件。就算我特意将信封口,唐欣硬要拆开来看,于思梅怎么阻拦得了?” 我眉心拧起,不屑地说:“郑成,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书信来往,那又怎样?你们的信肯定又酸又长,整天无病呻吟,我才不稀罕看呢。” 郑成更是来了劲儿,指着我大骂:“若不是你,还有谁会知道我和于思梅约定的时间,会趁机勾结山贼,从黄土坡掳走族人?说不定,这么久以来,于思梅从头至尾没有收到过我的信,都是你冒充于思梅跟我通信。” 我不甘示弱,说:“你言之凿凿,倒是拿出证据来呀!” “还,还用什么证据?”郑成脸色通红,眼冒凶光,“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嫉妒于思梅得了太子欢心,你恨她入骨。除了你,还有谁会处心积虑地对付盘泥族人呢?” 我脑中还在盘算于长欢的事,无暇顾及郑成,直接耍无赖似的:“就算我记恨于思梅又怎样,我没看过你的信,不知道于思梅和你俩的盘算,没勾结过山贼。这全是你的猜测,与我无关,你能奈我何?” “唐欣,你个孬种,你干了坏事不敢当,我真为你不耻。” “你爱为谁不耻为谁不耻,你以为我在乎你一个破书生的想法吗?” “唐欣,你这个泼妇。” “面对你这种不分青红皂白,随口污蔑别人的人,我不泼妇一点,岂不是被你欺负了?” “我哪有欺负你!你这个狠毒的疯婆子,你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老天爷真该早点收了你,免得你为祸四方。” “郑先生,这种恶毒的话都说得出来,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枉费了太子和于思梅的一番苦心啊。” “你,你不要提太子和于思梅。对付你这种疯婆子,我怎么说都不为过。太子地位尊贵,要顾及颜面,不敢轻易对付你。我相信,等他知晓你的真面目,一定会比我凶狠……” “是啊,你比太子还勇敢,比太子还聪明……” 我和郑成吵得难解难分,一旁的于宣雪作壁上观,十分从容,一点没有劝阻的意思。 反而是祁充听不下去,站出来说:“郑先生,你冷静一下。” 郑成正在气头上,胆子也涨了不少:“我很冷静,就是唐欣勾结了山贼,就是她杀了于思梅。我想的很清楚了,只有她有这个条件!” “郑先生,你和于思梅往来通信几次,若真是唐欣冒充她回信,你会一直看不出蹊跷来吗?若她只是偷看了信件,知道你与于思梅有所约定后从中破坏,难道这么久以来,于思梅不会起疑心吗?”祁充说,“再说,唐欣乃骠骑大将军之女,常年居于京城,甚少外出,如何能结识山贼?就算能结识山贼,山贼如何能信任她?若我是山贼,我只会认为这是朝廷设下的圈套。” 郑成一时语塞,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唐欣与于思梅确有嫌隙,于思梅之死暂按下不论,至少以唐欣的性格,她必不会因此迁怒于其他人。”祁充又说,“郑先生,你对唐欣并不陌生,想必对她有所了解。还望你能冷静下来之后,再作判断。” 我没想到祁充会为我辩护,想起在大理寺监狱的时候,他一口咬定是我杀害了于思梅,那时他的神情还十分愤怒和惋惜。难不成,他真的已经识破我的身份了? 郑成气焰一下子消退了大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沉默许久的于宣雪突然冷冷地开口:“郑成,你也想把此事弄清对吧。不过若是你不能将整件事和盘托出,祁大人可不好追查下去。郑成,你和于思梅到底是何约定?你们本来打算要把咱们族里的女子送到哪里去?” 郑成身子一抖,依然默不出声。 于宣雪轻哼一声,又说:“郑成,你以为你是在帮族人吗?石芳说她遇上山贼,但她到官府报案时,又说不出有用的线索情况,就像是故意要替山贼隐瞒似的。你又想过为什么吗?” 郑成猛然抬头,痴痴地望着于宣雪。我心中暗道不好,也不禁盯住她。 于宣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郑成,你的姐姐郑姜,还有刁青出逃京城之后,杳无音讯。你说会不会是她们投靠了山贼,如今正在某个朝廷管不到的地方,舒舒服服地做压寨夫人,还不忘继续从族里物色妙龄女子,给山贼送去呢?” 郑成大惊失色,下意识地说:“不可能。刁青不可能投靠山贼,她那么有决心,有本事。于思梅也不是这么和我说的,她说会带石芳她们去找刁青……” 我一慌,连忙出声打断:“郑成,你闭嘴!你别以为于思梅死了,你就可以在这里胡说八道!” 不过还是来不及了。于宣雪嘴角露出一个迟来的弧度,阴冷地说:“郑成,你说于思梅会带石芳去找刁青。难道,于思梅知道刁青在哪儿?你们俩的信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郑成又慌张低下头,支支吾吾。 于宣雪不肯轻易放过他,语气更加严厉:“郑成,我早就猜到是你暗中怂恿族人离开盘泥族。你以为你是在帮她们,以为她们离开盘山,投靠刁青,能在大周过上自在体面的生活?” “为,为什么不能?”郑成嘴唇颤抖。 于宣雪没说话,长长地叹了口气。 祁充见状,说:“自从何俊繁死后,大周对盘泥族的管理严格,所有盘泥族人的详细情况都记录在案。刁青失踪之后,我本以为她是换了个地方,重新靠烧制贩卖陶器为生。可是我查过大周各个州府县的居民簿和通关册,并没有发现她的行踪。其实,以盘泥族人的特征,单纯的藏匿都很困难,更不用说抛头露面。其余从盘山失踪的盘泥族人也是如此,行踪全无。” “那她去了哪里?还有,其他族人,又去了哪里,难道她们真的与山贼为伍了吗?”郑成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却还是倔强地说着,“这不可能。刁青说过,我们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安安分分清清白白地在大周生活。她可以摆摊卖货,我可以教族里的孩子读书,考取功名,让所有人都不敢再看不起我们。” 祁充沉默,于宣雪唏嘘:“出外营生,本分嫁娶,对于大周百姓来说是天经地义之事,而对于我们盘泥族来说,却是异想天开。我们是卑贱的外族人,蜷缩在这贫瘠之地,只能以他人认定的方式去换取活下去的筹码。我不知道于思梅和刁青是如何对你说的,但事实绝不可能是你想的那样。” 郑成呆滞地看着前方,好像被人抽走了魂儿。 于宣雪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变得柔和:“郑成,我知道你志向远大,决意帮助族人脱离困境。这一年来,你兢兢业业教族人读书识字,成效如何,你心知肚明。山贼之事虽还没查明,可这件事确实是你做错了。要不是你,她们不至于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郑成突然蹲了下来,抱头痛哭:“族长,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于宣雪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郑成,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现在,门外聚集了很多族人。你出去,将你知道的一一向他们诉说清楚,请求他们的原谅。等山贼之事完全澄清之后,再定对你的处罚。” 郑成缓缓起身,用袖子摸了摸脸,依然低着头,哽咽着说:“好。” “还有,”于宣雪又说,“于思梅多年来受唐小姐照顾,刁青也承蒙她的庇护,她对我们盘泥族有恩。此番唐小姐特地来盘山参加于思梅的葬礼,可见她与于思梅情谊深厚。如今大理寺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你却对她多番指责,极为不妥。你也该向唐小姐道歉。” 郑成居然顺从地走到我面前,捋了捋衣摆,直接跪在地上,还磕了个头,对着地面说:“唐小姐,过去多有得罪,请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计较。” 郑成的声音穿过他和地面的缝隙传到我耳边,显得格外低沉。郑成在地上趴了很久,我也愣了很久,我终归有负刁青的嘱托。 郑成迟迟起身,头还是深深地低着。他转身走到门口,果断地拉开门,屋外阳光正好。郑成站在门前,终于抬起了头。 无数双眼睛迸发着无数束目光,在他的身上或长或短地停留,又越过他并不高大伟岸的背影轮廓,如飞梭箭矢般冲向了我。 第二卷 第二十四章 对峙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屋外大约聚集了三四十人,此刻凝神屏息注视郑成。郑成又往前走了两步,清了清嗓子,朗声说:“各位亲人们,我有件事要向大家坦白。因为一时糊涂,我犯下大错,我对不起大家。石芳,以及之前失踪的族人,都是在我的鼓动下,一时冲动,冒然离开了村子……” 我像着了魔似的,冲向郑成,猛地把他推开。郑成踉踉跄跄地往旁走了几步,撞到柱子才勉强稳住身形。他诧异地看向我,说:“唐欣,你这是干什么?” 我气冲冲地,毫无顾忌地说:“......《双生花开落》第二卷 第二十四章 对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第二十五章 恶人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大概是唐欣本身武功底子好,再加上我极度愤怒的情绪,仅仅一斧头下去,这棵三四人高,树干苍劲,枝叶繁茂的美人树就直挺挺地倒下了。 “唐欣,你竟然敢砍了我的树!你知不知道这棵树对我们盘泥族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女儿现在在李尚书家正受宠,还有我侄女,王侍郎对她可喜欢了。你别以为你是千金大小姐,就可以在我们盘泥族为所欲为。”又一个女人仇视着我,我不知道她是谁,只是看着面熟,不过也没必要深究。毕竟举目望去,全是相似......《双生花开落》第二卷 第二十五章 恶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第二十六章 情深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祁充眼中闪过一丝凶狠,不过他还是没再追问,而是说:“我记得第二天一早,你娘亲带人来接你回家。听你娘说,第二天早上发现你的时候,你就倒在唐欣的床边,脸颊发烫,十分虚弱。” “恩。”邱林还是紧偎着余姑姑,看了一眼祁充后,又马上低下头。 “你能确认你听清楚唐欣说的话了吗?” “能。虽然我很虚弱,但我离她很近。” “那你回家后,有把唐欣说梦话的事告诉其他人吗?” “有。我告诉了郑先生。”邱林立刻说。 “为什么是郑先生......《双生花开落》第二卷 第二十六章 情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旧事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啊?”我呆滞地看着祁充。 祁充神色尴尬,呼吸急促,却还是说:“于思梅和你提起过于长欢吧?你知道他的下落吗,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我不知道。” “我对于长欢没有恶意,或者说,不是你想的那种恶意。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将他的行踪告诉其他人。” “我确实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于长欢应该在燕云山脉的盘泥族故地,可除了这个地名,我一点儿都不记得哪里是什么样子,幼年时的情景变作一片空白。于长欢隔一段时间会来京城......《双生花开落》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旧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多舛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很多年前,我们盘泥族还居住在云山之中。云山是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然而云山山势险峻,植被稀少,物资算不上繁盛,湖泊更是逐渐干涸。四周荒漠环绕,常年黄沙狂啸。随着盘泥族的不断壮大,仅凭云山这一方天地根本无法支撑盘泥族的生存。我们逐渐与大周通商,越来越多不甘在山里受苦的女人嫁到了云城等边陲城镇。只是,盘泥族夹在大周和北狄之间,时常被两国无休止的战火波及。我的父亲就是从云城卖货返程时,卷入大周与北狄......《双生花开落》第二卷 第二十八章 多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卷 第二十九章 天意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对祁充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不再追问下去,反而看向于宣雪,说:“然后呢?” 于宣雪神情冷漠,轻声述说着好像是别人的故事:“然后,我记恨于文天害我失去了一双眼睛,于文天记恨我束缚住了他。他从牢里出来,进了祁府。我继任盘泥族族长,带着族人来了盘山。” “于文天为什么去了祁府,他难道不恨祁青江吗?”我问。 于宣雪不说话,我又看向祁充,他也不说话。我又着急又疑惑,但脑海深处又一直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告诉我答案。《双生花开落》第二卷 第二十九章 天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回京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和来时完全不同,从盘山回京城的路途,只有祁充和我作伴。一路上只有一条盘旋狭窄的山路,放眼望去四周根本没有第二处可供落脚的地方。两旁矗立悬崖峭壁,稍不注意就会跌入万丈深渊。来盘山时,我坐着轿子,心思全在别的地方,这会儿要离开盘山了,才不禁感叹盘山的偏僻与凶险,已经太迟了。如果我能早一点领悟到,相隔不足一日脚程的两地之间的巨大割裂,我与我血脉相连的族人之间的深重误解,也许这一趟行程会有许多不同。 我和祁......《双生花开落》第一章 回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 元礼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为了避人耳目,我和太子早早分别。太子先行离开,我四周看了看,祁充也不见人影。我望了望高大宏伟的城墙,和城墙后被夕阳染成橙黄色的天空,内心一阵温暖。 我独自走在回唐府的路上,哼着小曲,脚步轻盈,不紧不慢,等快到唐府时,天色已经全黑了。这样也好,不用面对唐懿和太多唐府的人,还有一整晚的时间可以好好思考下,如果他们问起盘山的事时,我要如何应对。 我拐过一个街口,远远地看见唐府大门前两盏明亮的灯笼,在漆黑的夜......《双生花开落》第二章 元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 蹊跷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一路顺利地来到东宫,见到了太子。 太子屏退了所有人,又惊又喜地说:“你怎么来了?唐懿没有怀疑你吧。” “我做什么他都会怀疑的。”我十分无奈,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了太子。 “没想到唐懿还不死心。”太子脸色一沉,“阿梅,你去了趟盘山,真没听说过魂魄互换的巫术。” “我没机会询问这事,不过真有这种神奇的术法,于宣雪早对我用上了。” “那,会不会是于长欢对你做了什么,把你变成了唐欣的模样。” 我正要解释,太子又笑着摇......《双生花开落》第三章 蹊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 告别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唐懿匆匆忙忙地出了门,都过了晚饭时间,他还没回来。唐懿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认真过。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更何况他近来像被高人开了光一样,三番几次搞得我惊慌失措。 我本来想好好休息一阵,奈何唐夫人非常积极地拉着我,要为我准备大婚的婚服和首饰。她说上回穿戴过的,这回不能再用了,触霉头。我只好嘻嘻哈哈地围着她,听她啰啰嗦嗦地谈天说地。 我的心思一直在唐懿身上,显得漫不经心。唐夫人发现我的敷衍,说:“欣儿,怎么了,......《双生花开落》第四章 告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 理解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郑姜震惊地抬起头,双唇更是颤抖,却一言不发。 “唐懿怀疑我的身份,才派人到元礼这里来调查情况,还阴差阳错地把你抓了进大牢,连累你的身份也快藏不住了。”我满含愧疚,苦涩地说,“明天一早,祁充会送你出城,但是后面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你真的是思梅?唐懿找了法师来牢里,说什么恶鬼附了唐欣的身,我也是被人夺了魂魄,难道……”郑姜还是震惊不已,双眼死死地瞪着我。 “郑姜,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来这里,只是想给你......《双生花开落》第五章 理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 火焰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证据?什么证据?”我小声问郑姜,郑姜也是一头雾水,迷惘地看着我。 门外唐懿又说:“我怀疑元夫人就是一年多前杀害何俊繁从京城出逃的郑姜。郑姜罪大恶极,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本来这所谓的元夫人,老家离京城几百里,待人处事又格外谨慎。不过我运气好,逮到了她的破绽。”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一看郑姜,她怔怔地寻声望去,虽然只能看到破旧的墙壁。 唐懿颇有信心,缓缓说:“元礼常年在京城学馆读书,都是元夫人操持家中事......《双生花开落》第六章 火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 出发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姜姜!姜姜!”元礼撕心裂肺地喊着,奈何一步也前进不了。 唐懿疯狂地把衙役往前拽:“你们赶紧去把郑姜给我拉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万一她烧成灰了,还怎么认人啊!” 衙役惜命,不敢上。唐懿自己更是躲到远远的,只能干着急,看上去十分滑稽。 又何止是唐懿滑稽呢?太子一向看不上盘泥族人,也不希望我过多地深陷盘泥族兴衰抉择的泥沼当中,他愿意来此,三番四次为我争辩,惹上是非口舌,都是因为我。祁充对盘泥族的情绪更加......《双生花开落》第七章 出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章 平县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恩。”我压下了心中疑虑,轻轻应了声,“谢谢。” 我低着头,却又微微抬眼打量太子。太子苦笑着,眼神中却难掩宠溺。我害羞地垂下眼帘,只觉得温暖安心,脸颊逐渐泛红,连耳朵根子也烫了起来。一时间,我竟说不出道别的话。 然后,太子抱住了我,微颔的下巴轻轻地抵在我的肩膀上,声音变得从未有过的柔软和迷蒙:“阿梅,我不想听你说谢谢。我其实不想你走,舍不得你再离开我,可你总不听我的话。我不想你再为别人冒险,不想你再做......《双生花开落》第八章 平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孙渊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连忙后退几步,躲到祁充身后,才敢继续说:“爹怎么知道我来平县了?” 两个护卫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 我很是气恼,不知道唐懿怎么跟唐德说的,唐德这么着急抓我回去,难道他也在怀疑我的身份了吗? 我紧紧抓住祁充的袖子,稍微有了点底气:“我才不管我爹跟你们怎么说的,反正我不可能跟你们回去。我好不容易来了平县,快没了半天命,就这么被你们带回去,我脸面何在?有种你们现在就上来抓我,闹得越大越好,我倒要让所有人看看这......《双生花开落》第九章 孙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章 留宿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孙渊一惊,居然就地跪下,脸色惨白:“祁大人,唐小姐,你们可要帮我们给上面说说好话啊。我们该做的都做了,想来只是个不重要的女娃,才批了这份身份文牒。哪知道后果这么严重,居然帮了杀人犯的忙。” 祁充依然稳稳地坐着,还颇有心思地端起茶碗喝了口热茶,才说:“孙大人不必慌张,我只是猜测而已。事情还没完全查清楚,等捕役回来之后再说也不迟。” “是是是,祁大人说的是,是我唐突了。”孙渊毫不犹豫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双生花开落》第十章 留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 故人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晚饭后,孙渊把我和祁充送回东厢房。我毫不避讳地跟着祁充进了他的房间。 关上房门,我直接质问祁充:“为什么答应孙渊,要住在他家里?” 祁充找了个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慢条斯理地说:“那你呢?你当时也没有极力反对,为什么?” 我装傻充愣,继续问:“为什么要住在孙渊家?” 祁充闭上眼,神情严肃,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下外面的动静。隔了一阵,才说:“我觉得孙渊有问题。” 我立刻凑到祁充身边,好奇地问:“什么问题?” “下午在......《双生花开落》第十一章 故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奸细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向小桃询问了平县集市的位置,和祁充一起出了孙宅,走了好一阵子,才来到平县集市。 我走进一家买陶器的铺子,这家铺子招牌擦得很亮,装潢得挺阔气。掌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见我和祁充衣着光鲜,从我们进店之后就不时地斜眼观察我们。货架上的货物琳琅满目,但完全没有我能看得上眼的。我从最显眼的货架上拿下一个彩色的水壶,表面粗糙,成色不匀,明显不是刁青或者其他盘泥族人的手艺。我十分嫌弃地放下了水盆。 他见我不满意......《双生花开落》第十二章 奸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 证人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和祁充来到平县县衙,在后堂见到了孙渊,两个捕役和一个老人。 一个捕役主动走上前来,恭敬地说:“祁大人,我们是京兆府的捕役,我叫张虎,这位是王龙。这次来平县,是要带认识芸娘的人去京城。芸娘就是元礼的夫人,我们怀疑她可能被人顶替了身份。祁大人,唐小姐,没想到会见到你二位,你们为什么会在平县?” 我懒得和张虎王龙客套,挤开祁充,大大方方地说:“我们也是为了芸娘的事来的。我直说了,唐懿就是看不惯我,非要没事......《双生花开落》第十三章 证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四章 夜袭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祁充也怔住,我俩面面相觑,场面十分滑稽。 这回他先败下阵来,尴尬地低下头,说:“我也不觉得孙渊是于长欢,我只是怀疑他可能是于长欢在县衙的内应。但以孙渊的家世和经历,他没有道理帮助于长欢,也许是有什么把柄在于长欢手上。虽然只是八品,但孙渊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我已经请凉州府相熟的同僚查他的底细,大概两三天就有消息回来。” 为了打破尴尬,我连连点头,还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嗯嗯,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我刚刚理解错......《双生花开落》第十四章 夜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五章 婚姻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郑成回了盘山,刁青跟着于长欢回了云山盘泥族故地,她一手建立起来的陶器店彻底关闭。郑姜换了个身份住在京城,但我绝不可能去见她。京城又回到了原本对我来说举目无亲的模样。 唐欣也少了乐趣,不再经常出门转悠。闲来无事,就在院中练武。唐懿很少过来挖苦他,成天不见人影。唐欣好奇地到处打听,管家说唐懿近日来和大皇子走得很近,大皇子正在忙一项浩大的工程,不日就有成效。唐欣更为好奇地追问,管家说不清具体的情况,她便直......《双生花开落》第十五章 婚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六章 条件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太子简单和我讲了下他半年多在外的经历。他作为监察御史去了大周一半以上的州府,每到一处都会掀起轩然大波,总共黜陟了三十多名大周官员。 然而我见太子依然愁眉不展,看来是福祸相依。我想起昨日唐夫人的话,太子这一番作为,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和大皇子之间已是剑拔弩张,再没法回头。这么多年来的暗中较量,终于快要抬到台前,迎来结束。 太子没有明言他的顾虑,神色淡然:“我回京之后,接连几日都在父皇那里,事无巨细地汇......《双生花开落》第十六章 条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 抗拒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太子更加惊讶,他清秀的面容变得扭曲,难以置信地低声轻吟:“为什么?你和唐欣原本是很好的朋友姐妹,你们更可以互相扶持,互相谅解,就像娥皇女英……” 我头疼欲裂,手指用力地抠着手心:“我不知道娥皇女英的想法,我只知道,就因为我和唐欣是姐妹,是亲人,所以我不可以和她共侍一夫。我可以侍奉她,可以关怀她,这些都是我俩之间的事,与他人无关。可我不想她因为我而孤独怨恨,郁郁寡欢,我也不想因为她,而令自己妥协让步,......《双生花开落》第十七章 抗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八章 和解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唐欣追着唐懿跑出了院子,我身心俱疲,默默地回到偏房,呆坐在床上。没一会儿,唐欣气势汹汹地前来质问我。我没有恐惧,没有愧疚,甚至没有厌恶,没有犹豫,只是难掩悲伤地将我和太子见面的情形,一字一句,无波无澜地讲述了一遍。 唐欣先是一阵惊讶,然后神情慢慢变得冷漠:“你都愿意委身做妾,难道还会因为我而拒绝四皇子?” 痛苦和挫败充斥我的脑海,胸腔变得僵硬狭窄,呼吸不再顺畅。我疲惫地盯着地面,有气无力地说:“你若不......《双生花开落》第十八章 和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 陷阱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跟着人群往前缓慢走着,没一会儿,队伍彻底停下。我原地奋力跳了跳,想看看前面是什么情况,结果腾空的瞬间,也只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人群中议论声四起。 “听说漕运码头完全被官府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只有最前排的人能饱个眼福。” “能有什么眼福啊,我听说挤到湖边的人也看不到湖面,全被官兵堵得严严实实的。达官贵人聚在望月楼,那里更是守卫森严,连个虫子都飞不出来。” “那我们还在这里挤着干什么,还是回城算了。” “......《双生花开落》第十九章 陷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章 献宝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船停了。我们的船很小,很不起眼,直接停在了岸边。甲板的侍卫先下船,在岸上挺拔地站着,两眼一刻不停地注视着我。于宣雪、我和其余盘泥族人依次下船。于宣雪站在最前方,一个太监过来和她轻声交谈。我想凑近于宣雪,听听她和太监在讲什么,几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侍卫立刻将我一人团团围住。 前后左右一圈下来,我被六个高大的男人挡住了大部分视野,只能从夹缝中看到两旁士兵肃穆的面孔。我无法挣脱,只能被身后的侍卫推搡着往前走......《双生花开落》第二十章 献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一章 计划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皇后确实在院子里。她斜卧在一张舒适的长椅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搭在腿上,手指还有规律地敲打着绣金的绸缎,两眼轻闭,嘴唇微启,显得格外悠闲。她身后站着一排宫女,有人为她撑伞,有人为她扇扇子,实际上天气清爽,十分适宜。 我惴惴不安,不敢上前,奈何梅香不给我退缩的机会,径直朝皇后走了过去。我赶紧跟上,对皇后低眉颔首地说:“皇后娘娘好,民女于思梅来向你请安。” 皇后没有睁眼,手指敲打的动作也没有中断,淡淡地说:......《双生花开落》第二十一章 计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二章 皇后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第二天,皇后派人送来了陶土和工具,让我做好陶坯,再由侍女送到京城去烧制。我没有正儿八经的制陶经验,都是兴致来了,跟着郑姜和刁青随意弄弄。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做。 这些日子,梅香几乎和我形影不离。除了无微不至地服侍我之外,大概还有几分监视的意思。太子不时来找我,碍于太子的威严,梅香每次只能在远处看着我们,然后在太子走后锲而不舍地打听我们的谈话。 我将一些无关痛痒的内容告诉了梅香,......《双生花开落》第二十二章 皇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三章 相伴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从皇后那里回来,完全忘记了我们的谈话到底是如何结束的。在这之后,我很长时间不去回忆,不去思考,一心一意扑在我那捏的奇形怪状的陶坯上。 皇后还是把我的信寄给了郑成。五六天之后,郑成给我回了信。信很长,足有十几页。只可惜族里老一辈的经验技巧太过生涩,只靠文字,我能领悟到的不过万一。幸好,皇后对我的期望,从来不在这个陶人身上。 又过了几日,太子来找我。一见面,太子便说:“皇后找过我,她向我承诺,她会收你为......《双生花开落》第二十三章 相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太子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太子没和我开玩笑,他真的住了下来。 我们画画,下棋,谈天说地,从傍晚到半夜,芙蓉苑大部分的灯火都熄了,我的房里还是一片温暖的明亮。我格外兴奋,一点不觉得困。太子也兴致盎然,但他眼中满是血丝,眼眶周围一圈紫黑。 我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他眼角近日才生出的几丝细微皱纹,心疼地说:“你最近一直奔波,很辛苦吧。你看,这里这么多皱纹,都是新长出来的。” 太子的手覆在我的手上,缓缓摩挲:“我听太医说,笑得多,也会长皱纹......《双生花开落》第二十四章 太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脱困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不相信。”于长欢突然打断我对回忆的述说。 我下意识想要睁眼,有什么挡住了我的视线。对了,我被于长欢抓来,眼睛上还缠着黑布。 “不相信什么?”我问。 “太子对于思梅承诺了什么,于思梅愿意陪他演这一场戏?” 太子没有对我承诺任何事,他让我帮忙,我便心甘情愿地帮了。 我正要回答,于长欢又说:“算了,于思梅不一定回告诉你。而且,你说的话,我根本不信。你真的大度到能放任于太子和于思梅在芙蓉苑如此亲密地相处?就算你......《双生花开落》第二十五章 脱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章 重逢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祁充是在孙宅后门门口发现昏迷的我的。 我从孙渊家被掳走后,他一路秘密尾随,半路被领头黑衣人发现,大概就是武功高强的于长欢了。于长欢前来拦他,他打不过于长欢。不过于长欢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和他纠缠一番后便迅速离去。自然而然,祁充丢失了我的踪迹。 祁充思来想去,决定暂不报官。回到孙宅后,他独自在房中静坐,一夜没合眼。快天亮时,他听到后门门口有动静,立刻出来查看,只看到躺在地上的我,没有其他人出没的痕迹。他......《双生花开落》第二十六章 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七章 人格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不愿承认眼前这个鬓角发白、眼窝深陷、几条疤痕像蜈蚣趴伏在干涸旱地上人是于文天,于文天不该是这般风烛残年的模样。他的确自己剜出了双眼,划花了脸颊,他的确经历了惨痛的过去,但他是上过战场直面军队的人,他还不到三十岁…… “二叔,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孙渊虐待你?”我忍住恶心的冲动,冲向于文天,一个不留神右脚被地缝绊倒,直接扑倒在于文天脚下。我没了力气,只是勉强撑起上半身,狼狈地仰头看着于文天。我......《双生花开落》第二十七章 人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意外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头戴霞冠身着嫁衣在唐府门口等了一天,不见太子的迎亲队伍出现,心中悲愤羞耻交织。太阳落山,街道逐渐冷清,围观的人慢慢散去,我不甘心,我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唐夫人见我双眼和脸色全都被夕阳染成了红色,怯生生地拉了拉我崭新的红艳艳的衣袖:“欣儿,太子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我们已经派人进宫去问了,你先回屋等等消息。” “哼,宫里离唐府有多远,问个话需要那么长时间?”我愤怒地大喝,“娘,太子不来接我,以为就......《双生花开落》第二十八章 意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九章 生死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祁充,于思梅只是想来抱我,也许她想告诉我,她暂时不走了,留下来陪我。可我却失手杀死了她。” “唐欣,这只是个意外。” “于思梅不该死的,该死的是我。” “没有人该死。于思梅的死,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祁充,我有罪。” “唐欣,我们都有罪,我们一起赎罪。” 我想要拒绝,想要反驳,可我说不出口。是的,我根本没有能力一个人抗下罪孽。我不知道我是否该庆幸,祁充将我从于思梅的人格中唤醒。但我很肯定,我很庆幸此刻他......《双生花开落》第二十九章 生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章 和好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巷口又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缓缓向我们靠近,脚步声厚重有力,在巷子里往复回荡。 “谁?”护卫警觉地朝那人喊,“闲杂人等不要靠近,否则后果自负。” 我还对自己架着剑,可早已疲惫不堪,几番恍惚。我很好奇来的人是谁,可我根本不敢转头去看,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身边这两个虎视眈眈的护卫。 那人对护卫的警告充耳不闻,连步伐都没有被扰乱的迹象,依然平稳地前行。 护卫两眼眯起,做出迎敌的架势,一场刀光血影一触即发。 交战的过程比......《双生花开落》第三十章 和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明朗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我想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内应,是不是你出卖了于文天?你和唐德又是怎么回事?”祁充直接地问。 我吓出一身冷汗。祁充和我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于长欢的对手,祁青松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万一于长欢突然对我们发难怎么办? 不过我转念一想,就算祁充不说,我也抑制不住我的好奇心。于长欢就站在我面前,让我畏畏缩缩、若无其事地离开,我做不到。 于长欢没有对我们动手,他从容坐下,祁充也随之坐下。我们三人围着石桌相对而......《双生花开落》第三十一章 明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探索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在孙宅的地窖里,我见到了被关起来的华音和石芳。石芳始终不愿意换一张不那么引人注目的面容,华音知道的太多,于长欢不敢轻易放她离开。于是,这两人被于长欢囚禁起来。 虽说是囚禁,但牢房里面床,被子被褥,书桌,油灯,书籍纸笔,衣柜,铜镜等等物品齐全。看来,两人没有受到亏待折磨。于长欢给了我钥匙,我独自来到地窖打开了牢门。 两人并没有立刻出来,反而站起身靠近彼此,紧紧挨到一起。 “你是,唐小姐?”华音见到我,惊慌......《双生花开落》第三十二章 探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未知 - 双生花开落 - 苍洛 当初,我和祁充从京城出发赶到平县,用了十二天时间。返程的时候,我们各骑一匹马,每到一个驿站就换马,从白天跑到黑夜,一路无话。回到京城只用了七天时间。离我和太子第二次大婚,还有六天。 我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了。唐德他们也没想到。 回到唐府的时候,唐德、唐懿和唐夫人正在吃午饭,三人非常安静,只发出细微的碗碟碰撞之声。 坐在主位的唐德率先看到了我,他手中筷子没停,云淡风轻:“你回来了。再过六日就要大婚,赶紧回......《双生花开落》第三十三章 未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