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梅竹马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东华宫紧闭殿门已有一天一夜。 昨日,晏南天从鲸落海带回一个受伤的女子。 这位向来温润似玉、最有风仪的储君殿下当时脚步都乱了,急匆匆传医、封殿,严令禁止任何人靠近。 包括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云昭。 这是晏南天第一次当众失态。 为了一个陌生女子。 得知消息后,云昭一直守在东华宫外,不吵不闹,表情平静。 她在想从前的事。 小时候,别人都不看好晏南天,只有她以貌取人,一眼就相中了所有皇子里面最俊俏的那个。 她大声宣布:“我要嫁给这个哥哥!” 那会儿她连皇子们的名字都分不清。晏南天被安排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偏偏她就把他挑了出来。 皇妃们当时脸都青了。 云氏是中洲第一世家,当代家主以战神之名威震天下。 谁和云氏结亲,谁就能得到最大的助力。 一众皇妃皇子明争暗斗多时,杀得双眼滴血,仇都结到了十族开外。 可惜世事难料,最后关头,云氏家主膝下最宝贝的金珠珠竟被区区宫婢之子用色相给勾走了。 从此小云昭有了自己的未婚夫。 她任性护短,见不得他受一丁点儿欺负。得知他在宫中处境不太好,她便日日跑到东华宫守着他,与他同出同入,同吃同住。 他上太学,她搬个小锦杌子坐在他旁边,装模作样托着腮听夫子授课,不耐烦了就开始捣蛋,气得夫子拎起戒尺追着她满屋跑。 他入山修行,她非得跟着去,大半个月只能吃草喝露,饿到绿着眼珠子跳脚发誓再也不来这鬼地方……到了下一次进山时,她屁颠颠又跟去了。 他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她看着他从沉默的少年,长成了惊才绝艳的青年。 再没有人能掩盖他的光芒。 他屡建奇功,又有云氏支持,毫无悬念被立为储君。 他这个人从小就沉稳,受封之后不骄不躁,依旧是温润随和的样子,对云昭总有用不完的耐心。 她可以随便骑在他头上撒泼。 他的东华宫,她想拆就拆。 他说等他从鲸落海回来,就请父皇与她家正式定下婚期。 可是现在…… 熟悉的宫殿关上殿门,变得那么陌生。 云昭看着这座防备森严的大殿,想了一天也想象不出晏南天抱着个受伤的女人方寸大乱是什么样子。 他那个人,不是惯会“端着”吗? 昨日她本来可以亲眼见到那一幕。但是在经过旧日庭的时候,她遇到一个人,耽搁了一点时间。 赶到东华宫时,殿门已经封上了。 她没能看见晏南天抱着别人的样子。 * 黄昏时,封印解除,东华宫缓缓开启殿门。 隔着高阔的明白玉石台阶,云昭和晏南天对上了视线。 他穿着玄色的袍子,面色苍白,神态疲倦,眼睛里有红血丝。 风从殿庭拂下来,云昭闻见了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一点微妙的茉莉香。 她确定东华宫里没有茉莉花。 “怎么傻站在那里?”微哑的嗓音从上方飘来。 云昭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突兀地跳了一下,撞得肋骨生疼。 她从木雕状态醒来。 看着眼前这个人熟悉的眉眼,她感到一阵陌生。 不是他陌生,而是她。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应该用什么姿势走上前。 “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晏南天微微笑着,朝她偏了偏头。 他的姿态那么理所当然。 那一瞬间,云昭忽然有种错觉——她大概是做了个很真实的梦,梦里的晏哥哥让她在宫殿外面吃了一整天闭门羹。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受伤女子,只有他带回来的礼物。 云昭走上台阶。 他对她伸出手。 她把手放上他的掌心,发现他手上的剑茧又厚了许多。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一直在悄然成长。 云昭抬眼看他,后知后觉发现她的未婚夫身材不再单薄,他如今肩宽腿长,比她高出了一个头。 眉眼依旧是温润的,看她的时候,眸光有些无奈,有些懒散。 他的唇色异常白,身上萦绕着血气。 “原来是你受伤了呀。”云昭晕乎乎地、一厢情愿地说,“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她感觉自己在梦游。 在一个一碰即碎的梦境里梦游。 梦里,什么都是虚浮的,假假的。 晏南天的身上常年染着清淡的檀香,像寺庙里的味道,有时候她故意使坏,往香炉里面塞几块陈皮,他就会变成一个吃了橘子的和尚。 但是现在她闻不到熟悉的檀香味。 云昭胸口有点闷,呼吸需要刻意用力,就像憋在水里。 忽然,有什么东西刺破了水面。 云昭余光瞥见一个清丽的影子。 一道弱弱的声音从西殿前廊下传来:“晏大哥……” 云昭和晏南天动作默契,同时转头。 她看见了那个女子。 白衫白裙,鬓边簪着朵茉莉,长相极其清纯,手指不安地揉搓着衣角。她咬了咬唇,并不苍白的嘴唇泛起玫红。 是他从鲸落海带回来的那个女子。 女子没事人一样,晏南天却像得了大病。 云昭恍然大悟,笑着问晏南天:“你给她渡真气疗伤?” 用的是问句,其实是陈述。 她自觉波澜不惊,淡然到不行。 她才不在乎。大不了退婚。该担心的人是他吧。 晏南天琥珀色的瞳仁里映出她的脸。 从他的眼睛里,她看见自己笑容僵硬,表情难看。 没等他答话,只见两个宫女匆匆从西殿追出来,收敛着惊慌,矮身向他告罪:“婢子失职,未能看好温姑娘,请殿下责罚!” 晏南天轻拂广袖:“外头凉,送温姑娘回去。” 顿了下,他交待暗处的人,“不得让任何人闯入。” 说这些话时,他没看云昭。 被称为“温姑娘”的女子又咬了咬唇,在宫人护送下一步三回头地走进西殿。 殿门合拢,里面暖雾氤氲。 云昭默默咬着那几个字回味。 不、得、让、任、何、人、闯、入。 在这东华宫,除了她之外,还有谁能四处乱闯。 云昭感觉自己胸口有一万只大象在狂奔。 她一字一顿问他:“你怕我伤她?” 晏南天垂下眼睫,定定望着她:“不是。” 云昭气笑:“不是?” 他还有脸说不是? 晏南天叹息:“我怕你杀了她。” 云昭冷笑:“我是那种人?” 晏南天:“你是。” 她盯着他。 这人的眉眼、神态,真真是熟悉得刻进了骨骼。 他微笑着补充,语气犯懒:“你还会杀我,但你打不过我,我觉得你回去想想,应该会选择下毒,下在我的香炉里。” 云昭:“……” 一时有点迷糊。 这一天一夜里,她的眼窝始终都是干的,从来没有过半点泪意。 这会儿却忽然涌起一股委屈。 眼前这个人分明就是跟她最好的晏哥哥啊。 他和从前一模一样。 晏南天看着她,目光温和,并不心虚。 终于,云昭憋出一句:“你,解释吧。” 她虽然骄纵任性,但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 “迟一点。”他却四两拨千斤,试图转移话题,“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云昭站着不动。 她威胁他:“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炸你东华宫!” 她已经忍好久了。 晏南天叹气:“阿昭……” 云昭冷笑:“你说啊,为什么给她渡真气?为什么让她住在东华宫?为什么防贼一样防着我?” 她越说越气,浑身血液都涌上了脑门。 什么隐忍,不可能,根本忍不住。 云昭心跳剧烈,胸膛大幅起伏,怒道:“我现在就把这破宫殿拆了!我让你金屋藏娇!我跟你退婚!” 憋了那么久,终究还是露出本性。 “不是你想的那样。”晏南天捉住她的肩膀,“阿昭。” 云昭抬腿踢他,他也不躲。 他有些艰难地对她说:“情况比较复杂。她与你有渊源,她若出事,你会后悔难过。” 云昭略微冷静下来:“你说什么?” 他很认真地说:“阿昭,你知道我的心意。我护着她,其实是因为你。” 云昭想起旧日庭那个自称“反派”的人对她说的话,心中一阵恶寒。 她齿间微颤,试探着问:“她是我爹的私生女不成?” 她盯着他。 ‘说不是。你说不是。快说不是。’她这样想着。 晏南天脸色微变。 两个人实在太过熟稔,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云昭明白了。 竟然是真的! 五雷轰顶。 她的爹娘明明伉俪情深。明明一生一世一双人。明明都要共白首了。 这时候闹出个私生女? 如果可以选,云昭倒宁愿是晏南天对不起她,而不是她爹对不起她娘。 晏南天抬指摁住眉心:“我也不知该如何告诉你。” 云昭耳畔嗡嗡响,任性道:“我不管,你把她赶出去!” 他无奈地笑笑,摁住她的脑袋:“傻姑娘,不可以意气用事,一切等大将军王回来再说。” 大将军王,云昭她爹。 云昭认真威胁他:“你不赶她走,我就跟你退婚!” 他冷静道:“阿昭,不要任性,温姑娘是你血脉亲人。她一个弱质女子,身上还有伤。她若出事,你会伤心。” “不赶她走是么,好,退婚!” 云昭一掌挥开他,转身跑走。 他没追。 许久,东华宫中传出轻叹:“礼物都没看一眼。气成这样。” 2 防不胜防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东华宫。 晏南天踏入西殿,温暖暖立刻迎上来。 “晏大哥!”她轻轻跺着脚,语气十分不赞同,“我都急死了,你怎么不把内情告诉云姑娘呀?如今可好,她要和你退婚,怎么办?” 晏南天并不在意:“阿昭向来孩子气。那是气话。” 每当提起云昭,他的眼底总会浮起一层笑意。 他自己似乎不曾察觉。 她咬了咬唇:“你应该告诉云姑娘的。你护着我,并不全是因为我的身世,还有那件大案……要不,我去跟她好好解释?” 晏南天垂眸看着她的手指。 她把纤纤十指绞在身前,指尖捏得泛白。 “你确定,”晏南天意味不明,“那样不会更坏?” 她手指微顿,神情一点点变得失落:“是了,我一个没见识的村姑,不会说话,万一越描越黑那可怎么办。是我想法太笨了,对不住。” 晏南天并不安慰,只淡声道:“歇去吧。” 他让她歇息,自己却并不走,而是径自坐到窗边,随手拿起已经冷掉的茶盏饮下——也不计较有没有谁用过。 她耳根微红,面露为难。 床榻前虽然置有牡丹屏隔断,但那些硕大的花瓣薄如蝉翼,处处透着光……孤男寡女的…… 温暖暖咬了咬唇,终究什么也没说,听话地上了榻。 他温和亲切,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怕他。 温暖暖从床榻往外望,隔着屏风,窗边那道孤坐的身影朦胧不清。 华丽的寝殿寂静如坟,令人窒息。 轻轻翻身都会响起刺耳的布料摩擦声,她惴着一肚子心事,睡不着,又不敢乱动。 时间点滴流逝,他也不走。 温暖暖实在受不住这样的气氛,微微哽咽着,呻-吟般说道:“晏大哥……云姑娘现在一定恨我吧,我这个破坏者,毁掉了她完美的一切……可是我也没办法啊,我要救娘亲,晏大哥,我必须救娘亲……” 那个人没回她,只又斟了一盏茶。 饮茶的时候,喉结弧线清晰地落在一片透明的花瓣间。 * 云昭冲出重重殿宇,一路上看见台阶就踢,越想越气。 血脉亲人?什么血脉亲人,简直笑死了! 晏南天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哪个不是斗得你死我活? 他一个成功夺嫡的皇子,居然有脸跟她说什么手足情深? 想到这一层,云昭顿时更气—— 当时怎么就气傻了,没能想到这一茬,听他在那儿义正辞严地放屁!就该当场给他撅回去! 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 吵架就是这样,事后无论想出多好的骂招,那也是过期作废。 云昭无能狂怒,气急败坏,运足了力气,飞身跃起,一脚把路边的石貔貅脑袋给踢了下来。 “呼——” 沉重的貔貅脑袋砸向夹道旁的凌云花。 一只蜻蜓呆呆停在蓝色叶尖上,被阴影罩住也不知道飞走。 “嘭!” 碾溅一地花汁。 “算你倒霉!”云昭双眼微微眯起,“我连人都敢杀,何况是你区区一个蜻蜓!等着吧,我这就想办法宰了那对狗男女给你陪葬!” 她虚起视线,望向貔貅脑袋滚过的地方。 凌云花丛东倒西歪。 没找到蜻蜓碎片。 “飞了啊?” 云昭撇撇唇表示失望,转过身,大步离开。 遇到台阶,她轻身跳了过去。 没再踢。 * 入夜前,云昭回到云府。 府前整条大道铺满华毯,道路左右三步一盏宫灯。 府邸更是金碧辉煌。 它并不是一座寻常宅院。 云府占了整座山,或巍峨、或精巧的楼榭亭台与山体本身浑然相融,山就是府,府就是山。 镂空的山间,雾色透着珠光宝气,华美非凡。 放眼千里,最为光耀的地界除了皇城所在的九重山,以及日夜修建的通天塔之外,便是云昭她家。 她踏上山道,仰头望去,心里再一次涌起奇怪的陌生感。 熟知的世界好像都藏着另一副面孔。 晏南天是这样,爹爹也是这样。 “阿伯,”她问领路的老管家,“你会不会忽然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周围都变得好陌生?比如这里有那么大一个紫金炉,我居然今天才看到!” 云伯呵呵笑起来:“那是因为大小姐每次回来都有南天殿下陪着,就只顾着和殿下说话呢,当然留意不到左右啊。” 云昭一阵心塞:“……” 是了,这么多年,她和晏南天总是出双入对,她习惯了到哪都有他陪。 让她感觉陌生的其实并不是周围,而是独自一个人面对周围。 她只是一次没跟着他……只是一次……就出了这种事。 要是她也去了鲸落海,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她怎么就没去呢? 因为那里太危险,她修为不够高。 云昭丧气:“云伯,我是不是好没用。” “怎么会呢,”云伯笑眯眯地说,“大小姐跟殿下和和美美,那就再好不过了。将来你们也会像大将军王和夫人那样,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啊!” 云昭:“……” 简直是哪壶不开专提哪壶。 净往最疼的地方扎。 “紫金炉其实也是新置的。”云伯乐道,“你上次回来时,还真没有。” 云昭:“嗯?” “夫人前些日子在香山寺求了一卦,”云伯悄悄告诉她,“紫金炉,招的是子嗣之福。听说很灵的!” 云昭错愕:“?!!” 所以,她娘给招了个私生女回来? 真她娘的灵啊! 云伯圈起手掌,抵唇轻轻一咳:“夫人说,她怀不上也没什么,将来可以把炉子搬到东华宫去,也不浪费。” 云昭大怒:“别说了!我要和晏南天退婚!” 云伯一点儿都不意外,了然笑道:“好好好,知道啦。” 云昭:“?” 云昭:“我说真的!” 云伯连连点头。 云昭知道他根本没当回事。 这些人,个个都把她当孩子,以为她在闹脾气。 云昭恨恨地想:‘我和阿娘说!’ 上山花了半个多时辰。 一步一景,金山银山也不过如此了。 到了暖阁,早早收到消息的湘阳夫人已经熏好屋子等着她。 湘阳夫人年近四十,看着像个二十多岁的美妇人,身材微丰,艳色雍容。 “我都知道了。” 湘阳凤目微眯,芙蓉面上满是怒火,见面就开口数落,“从前便常与你说,让你学一学驭夫之术,你只不信,觉得为娘看轻了你的晏哥哥。如今可好,一个贱婢就勾得他晕头转向!” “娘!” “你看看你,气得眉眼分家——多大点事。” 湘阳夫人伸手拉她坐到暖帐里。 “行了行了,不要哭,”一只香软的手重重抹向云昭眼角,“娘已经派人出去,今夜便会杀了她!” 云昭身躯一震:“……啊?” “傻孩子,”湘阳夫人冷笑,“这种事当然是越快越好,趁着他还没养出什么感情,及早动手除掉——不然留着膈应你自己?” 云昭震惊了。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活生生的恶毒女配角? 旧日庭那个人确实是这么说的——她和她娘,在故事里都是恶人反派。 “不行。”云昭咬牙,“晏南天已经有防备了!他那个人,心思缜密得很,对付暗杀最有一套!” 嗯,她自己确实也是个恶毒女配角。 湘阳夫人轻轻敲了敲榻缘:“且先试一试。” 云昭抿住唇,心脏跳得飞快。 她想到了一个问题。 阿娘还不知道那个人是私生女!阿爹也还不知道自己有个私生女! 如果那个私生女现在死了,晏南天自然没必要再把事情公之于众。 这样的话,她的家,是不是就能和从前一样? 如果说失去晏南天像是从心口割肉,那么失去这个家,就是将她连根斩断。 云昭眸光渐冷,杀意已决。 既然阿娘都已经动手了…… 想要在晏南天的地盘上杀人,阿娘不行,得她自己来。 她是世间最了解晏南天的人,她一定能找到他的破绽。 让他防不胜防。 3 世无其二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云昭是个急脾气。 念头一起,当即就要杀回东华宫去。 湘阳夫人连忙拽住她的衣袖,用镶嵌有华美珠玉的假指套一下一下戳她脑壳。 香风袭来,熏得云昭头昏脑涨。 湘阳夫人喋喋数落:“榻子都没坐热就要走,当我这儿是客栈吗?毛毛躁躁的,这样怎么拢得住男人的心?” 云昭一听就急:“我还拢他?我不要他了!” “净说气话。”湘阳夫人替她把一缕跑散的鬓发别回耳后,嗔道,“他又没真正做下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只要除掉祸根子不就好了?以后还是要好好跟他过日子的。” 云昭气结:“我都说了,我要退婚!” “傻孩子,”湘阳夫人微微叹息,“今日你能用退婚威胁他这个,明日你就又能用和离威胁他那个……你这样,叫他怎么让步?拿捏男人不是这么硬来的,你得润物细无声,软软和和拿捏了他,他还察觉不到,还觉得你待他好。” 这些话湘阳夫人从前也说过,云昭向来听不进去。 云昭忿然:“他那样对我,还想我好好和他说话?我心里都堵死了!我不好受,谁也别想好受!” 让她装什么宽容大度温柔贤淑,不如直接杀了她。 “唉,你呀!”湘阳夫人牵起云昭,带她行向外间,边走边叹气,“真真是被宠坏了。来,我熬了好久的汤,喝完再说——原本打算用暖玉盏子盛了,给你们送东华宫去呢。” 云昭哪有心情喝什么汤。 湘阳夫人轻抚云昭的手背,语重心长:“小晏本性是好的,不过是没见过那种装可怜的小白花,一时心软怜弱罢了。你跟他闹,跟他一刀两断,岂不是把大好的锦绣光景拱手送人?你吃得了这亏?咽得下这气?” 云昭语塞:“……” 想想确实更气人。 湘阳夫人冷笑:“你在他身上投入了多少感情、多少心血、多少光阴?哦,当初他什么也不是,陪他走难路的是你,如今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却要退位让贤?哈?你是普度众生的活菩萨么?” 云昭咬牙:“没有我,他哪有今天!我当然不会让他好过!” 湘阳夫人眯了眯双眸:“你和他朝夕相处,自然留意不到那些日积月累的变化——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羽翼丰满,已经不是随随便便能撼动的。别忘了,他可是天家储君啊。” 云昭想起了晏南天剑茧密布的手,想起他不知什么时候就高了她一个头。 不知什么时候,她被他落在身后。 湘阳夫人感叹道:“要不然怎么说你眼光好呢,那孩子不仅生得一副好相貌,还有一身好本事、好手段。” “娘……” “那样的郎君,世无其二,失了太可惜!” 湘阳夫人感慨万千。 云昭明白了。 她娘在劝和——杀了那女子之后,与晏南天和好如初。 “你们两个,感情多好啊!”湘阳夫人拉着云昭,在金丝楠木桌前落坐。 云昭抿唇,心口隐隐作痛。 就是因为太好,让她这么难过。 “阿娘。”她垂着眸子,低低开口,“从来没有人敢把我关在门外面。” 湘阳夫人一怔,缓缓抬手,抚了抚她的头。 “我跑出来,”云昭很慢很慢地说着,一个字停一下,“他都没追。” 她偏头盯住悬在窗边的明亮宫灯,用力眨眼睛。 “……” 湘阳夫人沉默许久,终于轻声一叹:“我们昭昭委屈了。来,我们先不想那些。” 她翘起兰花指,用指腹拈起桌上的镂花玉银罩子放到一旁。 立时便有一股陌生的奇异清香飘了出来。 湘阳夫人取过薄透的青玉碗勺,替云昭盛了一小碗暖融融的汤汁,推在她面前。 “快尝尝这个,娘炖满了足足七个时辰!” 云昭心不在焉地垂眼望去。 “嗯?” 如她这般出身,自幼吃遍了珍馐美馔,却从来也没见过这东西。 金色汤底,半透明的食材如云絮般悬浮,隐隐泛起金色微光。 云昭浅尝了一口。 燕窝鱼翅般的香浓爽滑,脆嫩又胶韧,味道鲜得直冲天灵盖。 “喔!” 口齿充盈着奇异清香,回味悠长。 喝下半碗,周身隐隐发热,真气都活跃了几分,就像耐着性子专注修炼了几个时辰似的。 云昭惊奇不已:“娘,这是什么?” 这世上竟然还有她没吃过的好东西! 湘阳夫人面露得色:“龙髓。” 云昭眨了眨眼睛,偏头不解。 人们所说的龙,是生活在鲸落海的龙鲸。 传说龙鲸身上有远古龙类的血脉,杀龙鲸,取它韧长的红骨做柱,便能把通天塔一层一层修到天上去,永不倒塌。 杀龙鲸只为取那些半透明的沁红龙骨,其余部分都是废材。 鲸肉并不好吃,只有生活最困难的底层百姓才会捡它做羹。龙鲸的骨髓更是从来没人吃。 湘阳夫人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弯了弯唇,露出神秘的笑:“不是龙鲸,是真龙。” 云昭睁大双眼:“那种龙?” 龙不是从来没人见过的神话生物吗? 湘阳夫人眉眼骄傲:“对,你大舅舅特意送来的,真正的龙髓。宫中也是吃不上的。” 云昭外祖家大势大,建造通天塔所需的材料绝大部分都由江东湘阳氏经手。 若这世上真的有龙,那么确实最有可能落在湘阳氏手中。 云昭惊奇之余,更加想不明白了。 云氏与湘阳氏当年便是门当户对的强强联姻。 如今一个战功赫赫,一个富甲天下,更是相辅相成,利益交-缠。 两口子又是情投意合的少年夫妻。 她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私生女与她娘决裂?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晏南天也莫名其妙执意护着那个私生女。 就因为她是“女主角”? 云昭想不通,埋下脑袋,唰唰喝汤。 湘阳夫人道:“别吃那么急。” “我知道。”云昭想着心事,随口回道,“会给晏哥哥留……” 她及时住口,捏勺子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湘阳夫人没让她难堪,顺着她的话,很自然地说道:“用暖玉盏盛了,路上不会凉。” 云昭觉得有些丢脸。 她真不是犯贱还想着他,只是太习惯了。 她忍不住踩一脚晏南天,试图扳回一城:“都说晏南天这好那好,我昨日遇到一个人,声音就比他好听。” 湘阳夫人从善如流,微笑着,好奇地问:“是吗?那人相貌如何?” “没看清。”云昭有点丧气,“旧日庭那边灰蒙蒙的,他穿斗篷,脸被影子挡了。” 湘阳夫人笑道:“嗓音好听的话,长得应当也不会太差。” “我猜他一定比晏南天好看!” “对对对。娘也觉得。哪哪都比小晏好。” “娘!” 母女闹成一团。 临出门时,湘阳夫人拉着云昭的手,谆谆交待:“回去之后,若是那贱婢还没死,你千万不要与小晏闹脾气,记住了?给我沉住气,一定看好他,别让他们有了首尾,不然膈应你一辈子!” 云昭敷衍地点头:“嗯嗯嗯。” “放心,娘一定会尽快替你除掉她!娘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我的昭昭!” 湘阳夫人眸光狠厉,像一只护崽的母兽。 云昭掐住掌心。 ‘放心,女儿一定会尽快替你除掉她!女儿绝不容许任何人欺负我的娘亲!’ 怎么办,反派也有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 云昭来到东华宫时,湘阳夫人派来的刺客已经被绑了。 扔在庭院,像个动不了的粽子。 嘴里塞着抹布,没办法咬毒自尽。 云昭毫不意外。 晏南天都有防备了,怎么可能轻易得手。 她抬起眼睛,隔着中庭看见了他。他坐在主殿前的台阶上,看着有些累,恹恹没精神的样子。 一见云昭,他就笑了起来。 云昭一步步上前,余光下意识避开西殿,下颌微微侧向东边。 她生着一张极其明艳的脸。 眉眼比平日都骄傲,却依然藏不住那一丝动人的委屈破碎。 晏南天遥遥看着她,竟是有些痴。 云昭走到面前,发现他仍坐在台阶上不动。 他似乎瘦了些,眉骨分明。 “他是我娘的人,把他放了!”云昭垂眼看着他,颐指气使。 晏南天一瞬停顿也无:“好。” 他微微动了下手指,立刻便有暗卫掠出,替那个刺客松了绑,送出宫门。 他起身,极自然地牵向云昭。 “嗯?”视线落在她手中的暖玉盏上,笑问,“给我带了什么毒?” 云昭把汤盅摔向他:“毒不死你!” 晏南天接住,一个劲儿地笑。 “你笑我去而复返?”云昭寒声问。 “怎么会。”他道,“这儿是你家,你想回便回。昭,我听他们说你去了旧日庭,以为你会多看一天星星才回来,不然我哪敢关殿门?” 他说着,打开暖玉盏,当着她的面毫不迟疑地喝下。 一双桃花眼笑盈盈的。 云昭要气死了。 早知道这么容易,她就在里面下毒! “来。”他伸手牵她。 她手一躲,他只牵住了衣袖。 晏南天也不强求,牵着她的袖子,带她走进主殿。 他的屋子她闭着眼睛也能走。 进了寝殿,却是一怔。 那扇山水屏风被搬到殿侧,寝殿正中处,放置了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缸。 云昭:“?” 这便是他所谓的礼物? 晏南天笑吟吟示意她上前。 云昭走到缸边。 水光粼粼,一道如梦似幻的绡纱在水中浮沉。绡纱,水火不浸,刀斩不断。 鲛人取渊水织绡,此物只能产在深海。 可眼前的鲛绡上,分明以指尖血织进了几个风骨遒劲的字。 【唯愿执子之手,偕老白头。】 一看便是晏南天本人的字迹。 他在鲸落海公务繁忙,只能是在夜间不眠,每晚入海织绡。 不要命的疯子! 云昭脑袋嗡嗡的。她抬手,触了触水面。 波光颤动。 “阿昭。” 这个人用微微发哑的嗓音,在她耳畔轻声说,“说出来总觉得轻,便想写给你看。写在纸上,怕你哪天生气便撕了、烧了、用水浸了。” “只有这个,你毁不掉。” 他笑得像只风度翩翩的狐狸,“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妻。” 4 算计真心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妻。” 晏南天俯身,侧脸贴近。 熟悉的檀香味道好像又回来了。 云昭呆呆的。 她的指尖无意识般在水里轻轻搅动,泛起小圈小圈涟漪。 那句漂亮的誓言模糊在水光中。 当他的视线落下来时,云昭肩膀微颤,蜷起手指,“啪嗒”,一大颗泪珠砸进水面,溅起水花。 他立时动容,语气抑不住地心疼:“别哭,怪我不好,昭昭别哭。” 被她的眼泪打断,他似乎忽略了什么……晏南天念头将起,她转过身,一头扎向他,正中他的胸口,撞得他微微倒仰。 “我才没哭!”她抬起头,用一双乌黑水润的眸子狠狠瞪他。 晏南天的眸光霎时软得一塌糊涂。 他弯起眼睛,俯身,一只手摁住她的脑袋,装模作样认真检查她的眼底:“……嗯,是没哭。” 笑容温和笃定。 看着他这副样子,云昭感觉自己胸口好像缠了一团湿漉漉的麻线,又沉,又乱,时不时牵扯着隐隐发疼。 他这是拿准了她的心思,知道她见着礼物就会心软。 这确是用了真心的、沉甸甸的情意。 换作从前,她肯定已经把它捞出来抱在怀里,吃饭睡觉都不舍得放下。 如今么…… 云昭气咻咻道:“不是说水火不浸吗,那就让它在冷水里自己泡着吧!” 晏南天失笑:“好。” 两个人都没再看那道可可怜怜的绡纱一眼。 他把她牵到窗榻边,按坐在她自己的银绒团云垫上。 他坐在她身旁,烛光在窗纸上投下两道影。 就像天生一对。 “阿昭。”他垂眸望着她,苍白的脸色,掩不住的憔悴,嗓子是哑的,“不是不想追你,是真没力气了。你跑那么快,就没想等等我。” 云昭偏头看他。 他很少会表现出这么虚弱、这么委屈、这么毫不设防的样子。 摘掉了那层温润虚假的面具,整个人懒懒的,没什么精神。看她的时候,眼睛里却有星星点点的光。 云昭并不上当,冷笑道:“没力气?你的真气呢!” 晏南天叹息:“在鲸落海底泡着呢。” 云昭微微眯眸,狐疑地打量他,分辨他是不是说谎。 他用下颌轻指西殿的方向,淡声告诉她:“疗伤用的是御医张的真气——就是被你唤作葫芦老头的那一位。我哪有那精力悬壶济世。” “哦。” 云昭信了,但依旧面无表情,不理他。 两个人便静声坐着。 他们在一起,不说话也不会有丝毫尴尬。 晏南天取过公文来看,时不时浅浅瞥云昭一眼,随手给她递个茶果点心。 云昭:“晏南天。” 他:“嗯?” 云昭:“你这副殷勤的样子,好像一个小太监。” 他微微地笑:“那可不行啊傻昭。” 烛火照耀,眉眼温柔。 云昭轻哼一声,继续不理他。 夜色一点一点深沉。 云昭无聊地用脚后跟踢打榻沿,发出噪音,故意打扰晏南天批阅公文。 他垂着眸,唇角无奈的笑意浮了一层又一层。 坐姿倒是依旧“端着”,很有风骨的样子。 许久,他终于将那些折子一一堆叠好,收进金锦布盒子里。 他抬眸望着她,好笑地问:“一直盯殿门口做什么?” 云昭轻飘飘瞥他一眼,把视线转走,根本不理他。 他道:“望穿你的秋水,也不会有莫名其妙的人闯进来。” 云昭:“???” 他怎么知道她的脑子里正在上演各种话本情节? 话本一。 某宫女突然冲进来大喊:“殿下不好啦!我们姑娘旧疾发作啦!” 话本二。 柔弱的姑娘出现在门前,难以置信地捂住心口,小鹿般的双眼盛满哀伤:“你们、你们……你们不是已经退婚了么?!” 话本三。 月黑风高杀人夜…… 晏南天:“说多少次,少看那些末流话本子。” 云昭:“。” 云昭:“我就看!” “一定要看?”他慢声问。 云昭挑衅地瞥着他,缓缓地,大幅度点头。 晏南天从善如流:“那我给你写。” “……”云昭无语,“我只看末流的!” 晏南天乖觉:“我就写末流的。” 云昭拿他没招了。 她算是摸透了他的路数——从最开始起,他便是想这么哄着她、引着她,刻意忽略那件糟心事,只当它并不存在。 “砰!” 云昭拍案起身。 晏南天好笑地看着她。 只见云昭漂亮的脸蛋上写满找茬二字,趾高气扬,大步走出寝殿。 他起身,悠然跟在她身后。 回廊两侧悬满宫灯,地砖左右暗布着灯莲与莹石,整座东华宫光华明灿,没有一处昏暗死角。 云昭装模作样在中庭逛了一圈,有意无意地经过西殿的门。 一遍,两遍,三遍五遍。 那里面与所有没住人的宫室一样,只点着暗烛。 寂静得不像有活人。 云昭磨蹭好半天,并没有什么人跳出来彰显存在感,连个咳嗽呼吸声都没。 他倒是很会控场。 晏南天笑笑地跟着她,时不时便试着伸手拽她衣袖。 拽住,抽回。又拽住,又抽回。 终于她折腾累了,任由他牵着袖,随他返回熟悉的窝。 “不气了好不好?”他好脾气地哄她。 云昭:“不好。” 她完全把她娘的教诲当作耳旁风,冷眼觑着晏南天,任性道,“我说了,不赶走她,就退婚!” 他想让她一笔带过,她偏不! 晏南天眸色微沉:“阿昭。” “晏南天。”云昭扬起脸,毫不退让,将出一军,“别跟我扯什么手足情深,你这么友爱,把你三哥从冷宫接出来一起住啊!” 这二人当年是真的杀到刀刀见血过。 老三输了,被囚。 晏南天沉默片刻:“如果这样能让你消气。也不是不可以。” 云昭:“……” 他认真想了想:“父皇那边倒是好说,就怕老三那张嘴不干不净惹你心烦。给他毒哑的话,大约会有些麻烦,但也不是不行——明天再接老三过来,可以么?” 云昭:“……” 云昭:“晏南天!” 她是真被他气笑了。 “可是阿昭,”晏南天无辜地摊手,“老三住进来,我并不会杀他。你呢?” 云昭瞪他,色厉内荏:“我也没有要杀人!” 晏南天垂眸,低低笑出声。 “真没有?”他慢悠悠地说着,伸出手,拔掉她束发的玉簪子。 他虽是一副虚弱的模样,动作却丝毫也不慢。 云昭疾疾抬手,晚了一步。 满头青丝瀑布般散落,唰地垂落腰间。 他指间拈着三枚漆黑的毒针,叹气:“也不怕扎到自己。” 云昭:“要你管!哎、哎你——” 她手忙脚乱去挡他,却被他轻易避过。 他动作行云流水,从她身上寻出小匕首、小药包、迷烟、飞弩……甚至还有一条寸把长的绿色小毒蛇。 捏在手里,冲他咝咝直吐信。 晏南天也有点无语了。 他嗓音无力:“……昭啊。” 云昭盯着那条颇为可爱的蛇,嘴角轻轻一抽。 “没傻到往自己嘴里藏了毒吧?”他自言自语般说着,捏开她的嘴巴,上上下下察看。 云昭生无可恋地任他摆弄。 很快,凶器全部被收缴,她重新变得纯良无害了。 他了解她,就像她了解他一样。 他牵她坐到床榻上,帮她理好头发,认认真真问她:“阿昭既然已经清楚我的心意,却仍然执意杀人,是为了岳母?” 云昭气呼呼的,也懒得纠正他的称呼:“都杀不了了,还有什么好说!” 晏南天道:“那个女子是岳父的亲骨肉。你就不顾岳父,只偏帮岳母么?” 这话说得,云昭直想笑。 她冷笑:“那不然呢!谁有错,我当然就不帮谁!” “啊,”晏南天了然,“我懂。谁有错,我们阿昭就不帮谁。” 云昭狐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晏南天道:“可是阿昭,这件事,有错在先的人是岳母。” 云昭:“?!” 他及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制止她跳起来。 “温暖暖的生母,是当年在大婚前帮助岳父通晓人事的丫环。”晏南天不带情绪地陈述,“原本要让她喝下避子汤药送走,岳母却不容,令人将她装麻袋里沉了海。” 云昭:“……” 是她亲娘能干出来的事儿! 晏南天道:“可惜丫环命不该绝,获救之后,发现自己怀有身孕。” 云昭闭了闭眼。 晏南天继续道:“诞下一女,带着女儿嫁给了一名姓温的猎鲸人。” 云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那个……” “对。”晏南天微笑,“正是那个后来家喻户晓的猎鲸英雄温长空,数日前惨遭残酷虐杀,血案震惊朝野的那一位。” 晏南天前往鲸落海,正是为了这件案子。 云昭:“……” “阿昭。”他抬起手,趁她心神不属,悄悄抚她脸颊,“温暖暖的身世已经藏不住了,如果她乱说话或是出了事,对湘阳夫人不好,明白吗?” 云昭像只木偶一样,呆呆点了下脑袋。 “我们阿昭最聪明。”他轻轻把她揽到身前,“你不要管这件事,都交给我,好不好?” 云昭闻到了很淡的茉莉香。 “哦。”她声线发哑,“好。” “今后不捣乱了好吗?”他问。 “嗯。” “乖阿昭。” 他扶她躺下,帮她掖好被子四个角。 隔着被褥,轻拍她。 十岁之后他们不再同榻而眠,但他都会守着她,守到她睡着。 云昭把大半个脸埋进软枕里。 许久,她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声音:“晏哥哥……” 他动作微顿,垂眸低笑,似是放下一桩沉重的心事:“晏哥哥在。安心睡吧。” “嗯。” 她把眼睛也藏了起来。 她果然是世间最了解他的人啊。 他知道她看见礼物一定会动容,她也知道他会因为她的动容而动容。 所以她那会儿就趁机把藏在指甲里面的毒下到水里啦。 差一点点就被他发现。 幸好他仍然无法抵抗她的眼泪。 她可真是个坏女人。 抓到他破绽,算计他真心。 5 炫耀示威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云昭想装睡。 晏南天却用他那修长带茧的手指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梳犁她的头发。 指尖微凉微硬,恰到好处地抚按她的脑袋。 舒服过头了。 云昭感觉自己像一只正在被撸毛的猫。她挣扎着不想睡,眼皮却实在不争气。 ‘我才不要被他哄睡着……呼……’ 她睡过去之后,他依旧坐在床榻边,轻抚她的头发。 这姑娘,侧颜雪白,红唇微噘,攒尽了世间娇憨灵秀。 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啊。 晏南天垂眸,淡淡笑着,好像要在她的榻沿坐到地老天荒去。 直到窗外侍卫出声示意。 * 云昭睡到一半,忽然莫名惊醒。 “晏哥哥……” 她下意识喊人,却没能收到回应。 殿中静悄悄,看沙漏大约是二更天。 云昭起身,披上外袍,边往外走边炸毛:“晏南天!你没听到我叫你吗!” 路过那只装着鲛绡的水晶缸时,睡得迷糊的脑袋微微灵醒了三分。 隔着水光,云昭目光复杂地望了望它。 【唯愿执子之手,偕老白头。】 他的字写得真好看。 本该是抱在怀里好好珍惜的心意,如今却被孤零零晾在这里……还投了个毒。 ‘晏南天,都怪你!’ 她恨恨地想着,牙有点痒,心有点酸。 她别开视线,大步闯进他就寝的侧殿,“晏南天!” 帐幔一掀,只见床榻清冷,空无一人。 满榻被褥堆放得整整齐齐,伸手一探,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他没在这儿过夜。 他竟然没在这儿过夜?! 云昭愣了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心脏已经先一步开始狂跳,“咚咚咚”,震得胸腔生疼。 一股强烈而怪异的兴奋感涌遍全身。 有点儿像愤怒,有点儿像紧张,又有点儿像激动。 ……是话本子里描述的那种“捉奸”的感觉。 云昭深深吸气,冲出主殿,站在殿前高阶上,杀气腾腾地环视四周。 东华宫夜间也有执勤的宫人,他们训练有素,像沉默的雕像,静静守在自己的位置。 云昭大步经过时,宫人纷纷行礼。 她越过中庭,直奔西殿。 果然,远远便看见西殿不再只是燃着暗烛的样子——里头点起了暖黄的宫灯。 云昭止不住地冷笑。 她放声喊:“晏南天你给我滚出来!” 一名脸熟的侍卫像鬼魂般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低声对她说道:“云小姐,殿下并不在这里。” 云昭喝斥:“滚开!” 侍卫神情无奈地劝说:“殿下真不在西殿,云小姐请回吧。” “我叫你滚!” “殿下吩咐过……” 云昭忽然眯了眯双眸。 她撇开侍卫,噔噔噔踏过回廊,目光复杂地盯住一扇雕花大木窗。 西殿中的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栩栩如生的影。 虽只是些寻常物件的影子,但敏锐如云昭,一眼就看出窗榻边的矮案上有晏南天用过的杯盏。 他那个人,饮茶之后,总习惯把盏盖放成一个摇摇欲坠的形状。 只看着影子,她都能一眼就认出来。 隔着窗,云昭怔怔看那只茶盏。 夜露冰凉,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衣裳,让她有种错觉,自己好像是个湿漉漉的泥像,很快就要化在这里了。 懵懵懂懂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真“捉到”了,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心口那股玉石俱焚一般的火,就是将两个人的感情付之一炬的火。 “晏、南、天!” 云昭嗓子哑了,音量小了,气势倒还在,“你给我滚出来!” 她杀向殿门,直通通要往里闯。 她不信这些侍卫敢碰她。 侍卫果然不敢,但西殿门前不知什么时候悄然挡了一排宫女。 她们低着头、抿着唇,摆出一副任凭打骂的样子。 云昭气笑了:“别以为我不敢杀人!” 一摸身上,刀没了,匕首也没了。 气到跳脚。 年长的大宫女居然在一旁偷着笑。一脸宠溺的样子,就像在看自家的熊孩子闹腾。 云昭气急败坏。 正是鸡飞狗跳时,殿门“吱——呀”从里面被打开。 场面霎时一静。 殿中温暖的烛光唰地倒出来,铺了满地。 光晕中,正正站着一个人。 “云姑娘……”茉莉花般的白衣女子双手绞在身前,怯生生抬眸,“你误会了,晏大哥他今晚真的没来我这里。” 云昭冷冷打量她。 这人生得,实在是一点儿也不像她爹。 大将军王的闺女能是这么一副矫揉造作的德性?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偏见使然,听着对方这么说话,云昭心里涌满了恶意的邪火——也不知道具体哪里不对,总之哪哪都不对! “殿下他人很好的,”温暖暖咬了咬唇,手指攥着衣襟,“云姑娘你不能这样随便冤枉我们。” 云昭:“冤枉?你们?哈,狗男女!” 温暖暖霎时红了眼眶:“你怎么骂人?” 云昭冷笑:“我不单骂人,我还要杀……” “咳。” 身后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咳嗽。 云昭循声回头,只见宫殿大门缓缓敞向左右,晏南天披一身夜露,长身立在门口。 他用两根手指揉着额侧,遥遥睨着她,一副无奈的样子。 云昭:“……” 云昭:“别以为你不在里面就没事了!” 晏南天大步走向她。 还未靠近便有凛冽的霜意袭来。 走近了看,他的玄色大氅上每一缕绒毛都浸得透透的。 无需言语便能证明,这大半夜他都在外面跑。 云昭根本不心虚,她把下巴扬得高高的,冷眼瞥着他。 “晏大哥,”温暖暖眼眶红了又红,嗓音带上哭腔,“我解释了,可是云姑娘不信。” 晏南天并不看她。 他垂眸,定定地,好笑地看着云昭。 他说:“我们阿昭好难哄的,不是随随便便什么话都愿意听。” 云昭:“?” 一下子居然分不清他是在夸她还是骂她。 晏南天微笑着搓了搓双手,用搓热的双手去焐她耳朵。 旁若无人的样子。 “是我不好。”他低下头,好脾气地哄她,“我不该让阿昭醒来找不到我。” 云昭:“呵。” 温暖暖一脸错愕。 这个看似温润随和实则心思深不见底的男人,竟也会像邻家哥哥一般哄人么。 云昭却是见惯不怪了,她很不耐烦地晃动脑袋,想把他甩开。 他在掌心覆上了热腾腾的真气。 不过片刻,她这个冷冰冰泥像就被烘得暖融融的。 她懒得动弹了。 “事发突然,下次一定不会。”晏南天趁热打铁,“你衣裳穿太少,先回寝殿再说,好不好?” 云昭无可无不可:“唔。” 他顺势揽住她的肩——还记得特意把身上冰冷的大氅翻到一边,丝毫也不冻到她。 他带她走向主殿,眉眼飞扬:“我们阿昭,就只有我能哄得好。” 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云昭:“……” 她感觉这个晏南天,好像拿错了台本子——就好像温暖暖是他的情敌,他故意搂着云昭向对方炫耀示威似的。 * 云昭被晏南天用被褥裹了。 像只小雪球一样,堆坐在床头。 他自己也换了一身衣裳,月白织锦的常服,墨发用银冠束了,整个人清凌凌的。 他坐到床榻边,眉毛眼睛里都偷藏着笑。 “笑什么笑!” “怎么,”他微虚了双眼,“未婚妻在意我,为我吃味大闹东华宫,我还不能暗自窃喜了?” 云昭:“滚!” 晏南天不滚,反而搂着她笑。 圆滚滚一只被褥团子,他也抱得住。 他边笑边说:“方才,我去替岳母善后了。” 云昭:“嗯?” 晏南天清浅的琥珀瞳眸中浮起一丝冷意:“那名刺客带着岳母指使他行刺东华宫的证据,意欲前往禁城告密。你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 云昭顿时不困了,双目灼灼盯着他。 晏南天也不卖关子:“上了些手段,问出来了,方渐遗的人,潜伏在云家已有三年多。” 云昭点头:“方狐狸啊!” 是她爹的死对头。 “那我娘的手令……” “都送回云府了,放心。” “哦。” 他这人,办事向来滴水不漏的。 借着殿中明亮的灯烛,她浅浅瞥了他一眼。 他本就挺虚弱,这一趟寒夜出行,更是让唇色又白了三分。整张脸上毫无血色,近乎透明。 “昭啊……”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 云昭把眼瞥到一旁:“干嘛。” “你知道的,父皇病后,疑心甚重。”晏南天轻声道,“往后或许还要更谨慎一些。” 云昭不以为意:“哦。” 晏南天叹息:“你这个急脾气,在外面可要记得收着些。你看,短短一日里,因为冲动心急,冤枉我几次了?” 云昭强词夺理:“谁叫你有话不早点说!” 晏南天好声好气同她解释:“白日你在宫门口,人多耳杂,实在不好细说。我让你进来,你偏不。” 云昭:“……” 他温声道:“我为何失了真气,你看到那幅字便会知道,你却跑走了,还把退婚喊得整座九重山都能听见。” 云昭:“……” 他装出生无可恋的样子:“岳母派人到我宫中行刺,我替她毁尸灭迹不说,还让整个宫里的人看我笑话。他们此刻一定还在笑我。” 云昭:“……” 云昭这辈子就没向谁低过头。 她噘着嘴巴,别扭半天,闷闷道:“三次。” 晏南天:“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冤枉你三次。” 这是回答他早些时候的问题呢。 “嗯。”晏南天揉了揉她的脑袋,“知道就行。我没有生气,反倒满心愉悦,所以阿昭不需要有歉意。” “哦。” “以后阿昭再多信我一点,好不好?有疑问的时候,至少,稍微等一等我。”他认认真真望进她眼底,“给我一点时间,只要我有了力气,就一定会追上你。” 6 光风霁月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晏南天的攻势润物细无声,哄得云昭没脾气。 他换了衣裳,身上只有惯用的浅淡檀香。 他揉着她的脑袋,姿态亲近却不狎昵,与往日一模一样。 云昭浑身的毛毛刺一点一点软化,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珠偷偷打转。 她承认是自己冤枉了他。 但她的心中仍然硌着三块小石子。 他抱了别人。他身上有讨厌的茉莉味。他用过西殿里的茶盏。 就算她亲眼看到他跟温暖暖之间确实没有半点暧-昧,她还是很不爽。 云昭任性道:“明知道牵扯我娘,你干嘛不把那个私生女杀了,偏要带回来惹我生气!” 晏南天叹气扶额:“昭啊……我们大继朝,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少来!”云昭口无遮拦,“你家宫斗的那些事儿多脏啊!一天要枉死多少人!” 晏南天:“……” 青梅竹马就是这点不好,彼此知根知底的。 他摁着额角,起身,往香炉里添了好几勺静心的香料,深深吸口气,返回床榻前。 沉厚的熏香缓缓散开。 云昭闻到了一股庄重肃穆的味道。 晏南天落坐她身旁。 被褥微微凹陷。 “阿昭,”他凝视她的眼睛,语重心长,推心置腹,“你与湘阳夫人都被保护得太好了。天真烂漫,直来直去,天不怕地不怕,看不顺眼就动手——可是阿昭,杀人不是那么杀的。” 云昭不服:“有什么不同!” 晏南天垂眸笑叹:“不同之处可太多了。你看,我们兄弟之间不论斗成什么样,表面上谁还不是兄友弟恭了?真动手时,要么借刀,要么站着正义的高地……总而言之,绝对不可以让自己变成坏人,知道吗?” 云昭觑着他,阴阳怪气道:“是呢是呢,我们储君殿下,从来光风霁月呢。” 他抬手,毫不客气地推她脑袋,把她推得一歪。 他没好气道:“我只怕爬得慢了,护不住你这个闯祸精。” 云昭差点儿跳起来:“我!哪!有!闯……什么……祸……” 嗓门一开始拔得老高,越说越低,最后一个“祸”字几不可闻。 她还是知道心虚的。 “不许翻旧账!”她凶狠威胁他。 晏南天从善如流:“嗯,不翻。” 嘴上说着不翻旧账,一双桃花眼却分明在细数她这些年做下的各种好事。 他笑道:“我们阿昭,表面看着凶,其实心地最善良。” 云昭:“现在拍我马屁?晚啦!” 晏南天:“白日里气得要死,也只是想要把人赶走呢。” 云昭冷笑:“你以为我不想杀?你敢不敢把我的蛇还给我!” 他一听这话便低低笑了起来,好一会儿,笑得她都快要恼羞成怒了。 他道:“湘阳夫人当初做得不够漂亮,这才留下后患。你确定也要这么莽撞?” 云昭眯了眯眼。 听他这话音,好像是和自己站一边的。 她生气:“那你不帮我解决!” 晏南天神色无奈:“阿昭,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护着一个野种?” 云昭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快放。 他正色道:“温长空是举国皆知的猎鲸英雄,他死得惨烈且不明不白,他的妻子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知,他的家中仅剩一个孤女温暖暖。阿昭你想一想,现在有多少眼睛在看着她?有多少人正在心里同情她?” 云昭:“哦。” 晏南天目光微冷:“温暖暖当众向我求助,太多人看见她拿出了大将军王的信物——我已经尽力压着消息了,但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早晚要放到台面上解决。” 他叹道:“此时此刻,温暖暖若在我手上出了事,阿昭,我不敢担保凶手可以全身而退。” 云昭感觉一股寒意从骨髓深处透出来。 她有点冷。 他好像能感知到似的,伸手拥住她,下颌轻抵她的发顶,沉声道:“若是不想把湘阳夫人当年做过的事情牵扯出来,最好便是安抚了这个野种,当着天下人的面,只自称是流落在外的遗珠也便罢了。等到将来进了云府,还不是任凭你们处置?” 他一字一句,覆在她耳畔说,“阿昭,绝对不可以,让自己变成坏人。知道了吗?” 她回眸看他。 只见他双眼微红,像是在用尽全力,剖出心来给她看。 “……我知道了,晏哥哥。” 就像他对付他的兄弟们那样,虚与委蛇,笑里藏刀么,她见识过。 他冲着她笑:“那阿昭是答应我了?不作乱?不疑我?” 云昭潦草点头:“嗯嗯嗯!” * 云昭揣着心事,一觉睡到大天明。 她披衣下了床榻,一个笑吟吟的宫人立刻迎上来。 “殿下吩咐,云姑娘醒来,第一时间便要向您禀报他的行踪。” 云昭:“……” 还真就知错能改啊。 宫人明显憋着笑:“陛下召殿下入禁城觐见,大约午后能回来。殿下问云姑娘,是否还在生气?” 云昭不解:“生气如何,不生气又如何?” 宫人正色道:“殿下交待,若云姑娘还在生气,便将他准备好的那位三庶人送过来,任凭云姑娘处置。” 云昭迷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位三庶人”,晏南天他三哥,曾经的三皇子殿下。 云昭:“……” 昨日她故意刺他——“你这么友爱怎么不把你三哥从冷宫接过来住!” 今日倒好,他反将她一军。 云昭无语摆手:“不气了不气了!我才不要看老三那张脸!” “是。”宫人偷笑着退下。 云昭:“你在笑我?你是不是在偷偷笑我!” 宫人溜得飞快。 云昭好气,她那么凶残,这东华宫里的人怎么就不怕她? 太熟了就是这点不好。 * 云昭以为今日定会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她歪在窗榻边上,懒洋洋晒着太阳,吃东华宫秘制的独家小香糕。 窗纸破了小小一条缝。 她后知后觉想起,昨夜二更时,她好像就是被一道莫名袭来的冷风惊醒。 要没醒,她就不会跑去大闹西殿,找晏南天。 云昭顿时迁怒这个窗:“都怪你,害我冤枉他,被他笑话!” 正在岁月静好、自说自话时,殿外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晏大哥,晏大哥……” 一个讨厌的声音钻进云昭耳朵。 听着宫人们拥上前去阻拦,云昭懒懒起身,拍掉手上的点心屑,扬声道:“让她进来。” 道貌岸然么,谁还不会了。 片刻之后,温暖暖楚楚可怜的身影撞入寝殿。 云昭回忆着晏南天昨夜那些话,端起架子,皮笑肉不笑地瞥向对方。 “晏大哥呢?他在哪儿?”温暖暖见到云昭,眼眶一下就红了,“是你、是你不让晏大哥来见我,对不对?” 云昭:“?” 这一口天降大黑锅把她都给砸乐了。 “我求求你好不好?”温暖暖捧着心口,声线凄婉,“晏大哥答应过的,他答应一定会帮我救阿娘,你可不可以不要拦着他?我求你了!” 云昭惊诧:“你莫不是以为在这里说的话,晏南天他就听不到?” 这个人难道不知道东华宫里遍布主人的耳目吗? 温暖暖眼神微微闪了下,咬唇道:“我阿娘命在旦夕,为救阿娘,哪怕是冒犯你这样的天骄贵女,我也在所不惜!况且……况且……” 她期期艾艾,手指捏着衣角,捏到指尖发白。 扭捏半晌,鼓起勇气一般,抬眸定定盯住云昭:“况且晏大哥他,都已经、都已经看过我身子……” 云昭根本不信:“哈,你可以滚出去了!” “我、我……”温暖暖抽噎,“我今生不可能再嫁给任何人了,我唯一的心愿,便是救回阿娘……我只有这一个心愿……我绝不会跟你抢晏大哥……” 云昭指尖掐进掌心。 这么拙劣的伎俩,这么拙劣的挑拨离间。 昨夜她看得清清楚楚,晏南天对这个人,根本半点意思都没有! 这人怎么敢……怎么敢跑到自己面前,说这种话! 云昭知道是计,脑袋里却嗡嗡的,心脏气得狂跳,简直要炸。 安抚这种人?怕不是嫌自己寿命太长? 殿外忽闻宫人行礼。 “殿下。”“殿下。” 晏南天回来了! 云昭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冲他发一通大火,只听身旁传来一声脆响,一声惨叫。 “啊!” 温暖暖突然自己抬手扇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利落果决,毫不留情。 “云姑娘!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只是想救阿娘啊!” 她身形狼狈,掩住迅速肿起的脸,披散着发,吐着血,发出凄婉的哀叫。 晏南天一步踏入。 目光扫过,他微微蹙眉。 殿中的情形,像极了云昭暴怒之下出手伤人。 云昭自然也知道。 眸光微冷,心间一定。 不等晏南天开口说话,云昭一步掠出,顺手抓住温暖暖散开的头发,将她狠狠扯向一旁,脸朝下,摁进了寝殿正中的水晶缸! 哗啦! “阿昭!”晏南天沉声喊她。 云昭冷笑:“她敢冤枉我!我这个人,受不得半点冤枉!我今日就要教训她!这么一下也淹不死,晏南天,你确定要阻止我吗?” 手上发力,将柔弱挣扎的温暖暖死按在水面下。 晏南天无奈扶额:“昭啊……” 云昭定定望着他。 有一瞬间,心脏似是停跳的。 ‘晏哥哥,怎么办……你都那样推心置腹了,可我却依然……冲动作乱。’ 7 不寒而栗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一瞬间,寝殿寂静到只有细微的水声。 “哗啦……哗啦。” 隔着近乎凝固的空气,云昭傲然与晏南天对峙。 她单手把温暖暖的脸按在水里,身体被对方的挣扎带得轻微摇晃,目光却一瞬不瞬,刀光剑影电闪雷鸣地砸向晏南天。 在他身后,宫人侍卫分立左右,眼观鼻、鼻观心。 无人敢妄动。 晏南天落下撑在额角的手,抬眸接住她的视线。 她原以为他会针锋相对。 视线相触,晏南天居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笑得双肩微震。 云昭:“?” 云昭:“你笑什么!” 他摆了摆手:“都说了,让你少看些末流话本。” 云昭怒火稍减,狐疑地眯了眯眼睛。 他抬起右手,啪啪拍了拍他自己右边侧脸,然后将手绕到左边,又啪啪拍了拍他自己左边侧脸。 云昭:“?” 他这是在干什么? “看出分别没有?”晏南天悉心教导,“自己打和旁人打,手掌印是不同的,一个拇指在上,一个拇指在下。她想冤枉你,至少不该右手打右脸。” 云昭:“……啊。” 温暖暖整个僵住,有一会儿没挣扎。 “昭啊,”晏南天扶额,“你是不是太小看一个宫斗赢家了?” 云昭微微心虚,脸上依旧理直气壮:“我又没说你信她!我教训她,是因为她冤枉我!我能受这气吗,你说!” 他弯着眉眼笑:“那不能。” 云昭眸光闪了闪,心下略有迟疑:“……晏南天,你也看到了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她能让我好过?” 咕噜……水中开始冒气泡。 她在水里面下了“来年今朝”,喝下去见血封喉,明年今日便是祭日。 这个人,还是死了更好吧? “我自有办法。”晏南天走向她,“她生母下落,我已有了线索。世人并不知道温母是死是活,只要落到我手上,生死便是我一句话——敢不听话,我活剐她娘。” 他神色温和,骨子里却透着股令人安心的冷酷。 云昭心里像是有个小人蹦了起来,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卸了三分。 凭心而论,晏南天待她是真的无话可说。他说的那些其实很有道理,他的解决方式也是最好的策略。 此刻收手,把温暖暖从水里拎出来的话,大概,也许,还能活? 都吐气泡了,呛不呛水,只在片刻之间。 云昭内心天人交战。 她知道自己已经冤枉了晏南天好几次。 他对她那样掏心掏肺,处处为她着想,她真的还要任性冲动、一意孤行吗? 他也会伤心的吧? 云昭神色动摇,迟疑着收紧五指,慢慢把温暖暖往上拎—— 窗畔恰好来了一阵风。 拂过晏南天,落在她身上。 云昭定住。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熟悉的檀香里又一次沾染了讨厌的茉莉。 他昨晚换过衣裳,那时候分明已经没有味道了。 云昭嗓子微紧,冷声质问:“今日你跟温暖暖见过面?” 晏南天微微蹙眉:“什么?” 云昭盯着他,一字一顿:“你身上的茉莉味,很难闻。” 他的眸光瞬间冷下去。 只一霎,他便缓了颜色,语速略快地向她解释:“我并不知情,许是被人动了手脚。阿昭信我,我会查清此事,给你一个交待。” 他的眼睛会说话。 愠怒之余,带上些许委屈——阿昭,说好了不疑我。 有那么多冤枉他的例子“珠玉在前”,云昭难免有些心虚。 说了不疑他,却一而再、再而三。 晏南天走到她身边,垂眸看她。 “阿昭也教训得差不多了罢?”他顿了下,告诉她,“父皇要见温暖暖,有话问她。” 云昭:“啊?” 晏南天:“详情回头与你细说,我先带她进宫一趟。你放心,不会让她在父皇面前胡言乱……” 视线落向水中,晏南天脸色剧变! 他倒吸一口凉气,陡然抬手,握住云昭的腕。 她低头望去,只见清澈的水已然变得浑浊——温暖暖吐出了黑血,像墨一样在水中晕散。 啊,来不及了。 “阿昭!”晏南天额角绽起青筋,咬牙向她低吼。 云昭抬眸看他。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仍然记得收着力道,没有捏痛她的手。 他微颤着五指,握紧她的腕,将温暖暖从水里带了出来。 “哗啦——” 错乱迷离的水光中,绡纱上漂亮的字迹模糊不清。 温暖暖已经中毒不浅,脸色惨白如金纸,唇角不断往外渗血。 晏南天示意一名侍卫上前,接过温暖暖,封住她的心脉,往她体内输送真气。 云昭老实交待:“是‘来年今朝’。喝下去,没救了。” 晏南天闭了闭眼。 “阿、昭。”他缓缓睁眼,一字一字往外咬,“阿昭啊。难道,我就这般,不值得被你信任?” 他双眸发红,薄唇轻颤,隐忍到了极致。 云昭无言以对。 他的视线轻轻一晃,落向水中被黑血污染的绡纱。 云昭心口发紧。 他盯着它,盯了许久。终于眨了下眼,目光一点点从绡纱上移开,摇晃着望向她,唇角缓缓、缓缓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不能这么践踏我的心啊云昭。” 他的声线哽咽颤抖,话未说完,疾疾转开了脸。 云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眼泪。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看见晏哥哥的眼泪。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心里一阵发慌。 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晏哥哥……我云昭敢做敢当,你带我去见父皇。” 她也嘴瓢了。 半晌,他肩膀一颤,“哈”地笑起来。 他转了回来。 云昭这辈子第一次不敢看他的眼睛。 晏南天轻声道:“傻姑娘。” 他牵起她的手,低着头,认真检查。 “没有沾到毒水?”他问。 云昭小小声:“没有,我很小心。”她补充,“而且碰到也没事,不吃下去就行。” 她就是藏在指甲里面带进来的。 “那就好。”他哑声道,“没事,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扛。” 云昭摇头:“不,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松开她的手,低笑了下,瞥一眼抽搐的温暖暖。 “阿昭,你我是一体的,你的祸就是我的祸,明白吗?”他面露苦笑,语气缥缈,“父皇有很重要的话要问她,她却真就在我手上出了事。” 云昭心很乱,总不自觉地回想他那句话。 ——你不能这么践踏我的心啊云昭。 “我说过的,父皇如今疑心病重。”他帮她把鬓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你这个小乌鸦嘴,这下说不好真要搬去和三哥一起住了。” 云昭:“……”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逗她。 她问:“我怎么做能帮上忙?” 向家里寻求帮助?负荆请罪?还是怎么样?直接把冷宫打点好? “殿下!”侍卫出声禀道,“心脉暂时稳住了。” 晏南天目光一定:“好。出发,前往禁城。” “是!” 晏南天回眸望向云昭,对她微笑:“阿昭没事的话,可以在宫里祈祷一下。祈祷御医圣手能让她答完父皇的问题再死。” “祈祷?” “是啊,祈祷。”他的唇角勾出微嘲的笑意,“向天上的神?或是人间的太上?” 他转身抄起温暖暖,大步向外走。 侍卫沉默离开,阖上殿门。 云昭知道自己暂时出不去了——他绝不会让她去领罪。 东宫华很快变得一片死寂。 云昭怔怔回身,看了看那张可可怜怜的绡纱。 许久,抱住膝盖,坐到床榻旁。 * 烈日下,温暖暖浑身冰冻。 她痛苦地痉挛着,用力睁大双眼,向面前这个冷酷的男人寻求答案。 “为……为什么……”她牙间全是血,像个索命的冤魂。 他抱着她大步往前走,连眼睫也不曾垂下。 半晌,薄到冷情的唇角勾起一丝让人看不懂的弧度。 “为什么?”他沉吟着,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为什么我昨日让你二更点灯?为什么我今日让你闯寝殿问阿昭要人?” 温暖暖真的不明白。 她就不该抱那一缕绮思,以为他那样温和亲切地交待她做这些古怪的事,是有那么点男女间的意思……所以她把事情做得那么蠢。 此刻若还不知道自己只是被利用,那便真是蠢死的了。 她拼尽全力,泣血道:“我只是、想救、阿娘……” 她不想死啊!她不知道这样做会死啊!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啊! 他总算垂眸淡淡瞥了她一眼。 温暖暖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眼神。 他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块砧板上的鱼肉。明明宰割她,却还嫌腥、嫌脏。 他停下脚步,冰冷的手掌缓缓往上,移至她后心。 陡然一震。 “噗——” 铺天盖地的恶心感淹没了温暖暖,她嘴一张,喷出大股毒血,然后连接不断地呕。 呕到最后,吐出早晨他亲眼看着她喝下的大盅凝乳。 整个上午这些凝乳都沉沉地坠着她的胃,让她浑身不舒服。 此刻忽然明白过来,正是它们隔绝了大部分的毒,勉强保她不死。 再往深处一想,顿时寒意彻骨。 他知道她会中毒!他早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是故意的。 “你不会死。”他笑得温润随和,“只要像这样,豁出命来替我做事……该你的好处,都会有。” 春风般的笑容,却叫她不寒而栗。 原本只是隐隐有点怕他,如今却是直面恶鬼般的恐怖。 8 反派联盟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东华宫。 云昭倚在金丝檀木雕花床柱边上,抱膝望着窗外。 她向来被人宠着、捧着,任性惯了。即便闯下这样的大祸,心里也并不害怕——小魔王的词典里面就没有过害怕二字。 她也并不后悔,若是能重来一次,云昭觉得自己还是会这么干。 她只是难过。 那股情绪是酸的、涩的,细细密密地缠绞在胸口,每呼吸一下,都牵动五脏六腑。 眼前不断闪回当时的声音和画面。 “阿昭啊。难道,我就这般,不值得被你信任?” “你不能这么践踏我的心啊云昭。” 通红的双眸,隐忍的颤抖。 她的晏哥哥,看上去好伤心。 一队宫人静静走进寝殿,向云昭俯身行礼,然后利落动手,收拾溅到地上的水花、搬起殿中的水晶缸。 那道绡纱在水中翻卷起半边,像皱缩的废纸。 带队的年长宫人行上前,轻声向云昭解释:“殿下交待处理掉毒物,怕伤到您。” 云昭动了下唇瓣:“哦。” 宫人默然施礼,带队退下。 云昭坐着没动,目光一直追随那道颠沛流离的绡纱。 看着它离开寝殿,看着它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 它会被如何处理呢? 她不愿想。 * 日影在花窗上缓慢游走,浮云吹过,明明暗暗。 云昭看着窗外,第一次感觉东华宫原来这么大,她身处其中,就像一只孤零零的蚂蚁。 晏南天没空理她,大约也不会想理她。 云昭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没想到的是,未到晚膳时分,晏南天竟然送回了一张纸笺。 很随意地折了一折,一看便知是匆忙写下,寻隙让人带给她的。 云昭伸手接过,薄薄冷冷的纸。 她不自觉地用力捏着它,指尖泛起白。 半晌,镇定翻开。 她先闭了闭眼,悄然长吸一口气,然后慢慢落下视线。 仍是那一手漂亮遒劲的字迹。 他在第一行这么写:奉命看护温病人,情非得已,千万恕罪。 第二行这么写:生气可以,饭要吃。 云昭:“……” 他这是特意赶在饭点之前安抚她。 一时间,云昭心绪错综复杂,又好气又好笑。 她无语道:“他当我是小孩吗?” 整个人似是松快了一些。 送信回来的侍卫长眼观鼻、眼观心:“……” 云昭回看纸笺,纳闷地皱起眉头:“温暖暖居然没死?她怎么没死?” 侍卫长老实回答:“下臣不知。” 云昭抿住唇,眸光微微闪动。 “来年今朝”见血封喉,连那些力大如山的怪兽都能毒死,她怎么会没事? 难道她温暖暖当真是什么天命庇护的“女主角”? 云昭问:“我可以回家吗?” 侍卫长抱歉道:“殿下交待,您最好暂时不要离开九重山。” 云昭眯了眯眸。 晏南天很清楚她家里的情况。 她爹云大将军王常年出征在外不着家,她娘湘阳夫人是个打小被宠坏的炮仗,冲动起来比云昭还夸张。 这事儿要让湘阳夫人知道,只怕小事化大,大事要炸。 云昭心下有了打算,故意寒声问:“若我定要回家呢?你敢拦我?” 侍卫长好不头疼:“下臣不敢……但要先行禀告殿下……” 云昭:“那还是不必了。晏哥哥他在宫中大约很忙。” 侍卫长如蒙大赦:“是。” 云昭又道:“他让我祈祷温暖暖死慢一点——我去旧日庭祈祷总可以吧?” 侍卫长:“……” 这小祖宗反正就不可能规规矩矩的。 “旧日庭就在九重山,不行吗?”云昭眼看便要大发脾气,“不行那我回家!” 侍卫长这点决断还是有的:“行。” 殿下只说不要让她离开九重山。 * 离开东华宫时,恰好又是黄昏时分。 下了殿阶,云昭回头望去——昨日她便是站在这里,隔着长长的石阶,与晏南天对上视线。 只短短一天,她这段感情好似跋涉了万水千山。 侍卫长默默跟随在云昭身后。 他是内家高手,走路寂静无声,她走着走着就忘了身后还跟着个人。 皇家殿堂园林的富丽堂皇云昭早已看得不爱看。 她心无旁骛,一路往东。 穿过大片黄叶红斑的帝桂林,眼前骤然一空。 即便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云昭仍是被旧日庭的广袤壮丽震慑了心神。 旧日庭无边无际,绵延至视野尽头。 那些灰白倒塌的画壁銮柱,悉数被夕阳余光镀上一层翟金。放眼望去,像是金乌沉降,诸神归来。 这处巨大的遗址,上古时曾是神灵的殿堂,如今叫做旧日庭。 空气中弥漫着沉厚历史的味道。 站在残垣断壁边缘,千里大地尽收眼底。 云昭自言自语:“在这儿祈祷,天上的神能不能听见不好说,人间的太上是一定听不见的。” 她跳上一根斜斜倒塌的石柱,踏着古朴奇异的阴阳石刻,摊开双臂,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往高处走。 走到尽头,前方左右都是深渊。 这里视野最好,无论是西面皇城、东面旧日庭、南面云府,或是泛着红光的通天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云昭回身,想要看看侍卫长跟上来没有——她准备没事找点事,把他打发走。 从黄昏到入夜,仿佛只在一瞬之间。 夜幕像一块微青的黑布罩下——唰——大片大片的灰白遗迹失去光泽。 脚下石柱的另一头,缓缓走来一道身影。 高大魁梧,躯体微晃,步履沉重。一下一下,整根石柱闷闷震动。 云昭扬声提醒:“你当心点!把它踩塌了,我可就要掉下去!” “嘭、嘭、嘭……” 对方不答,继续向她走来。 云昭忽然闻到了血腥和腐朽泥土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夜幕下看得不是太清楚,但定睛去看,隐约能看出这人身上的衣裳是破烂的。 ……不是侍卫长。 脚下石柱颤动,云昭孤悬在半空,想跑都没地方。 “老赵!你人呢!” 回应她的只有刮过旧日遗址的冷风。 近了……更近了…… 更加浓重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呼吸变得黏腻,肺部几乎出现溺水感。 这个人停在了距离云昭三尺处,“喀吱喀吱”地抬起勾垂的头。 一道月光穿云而下,唯独照亮眼前三尺。 只见这人满脸血污和泥土,身上数处骨骼断裂、刺出皮肉,关节似是被人硬拗过一遍,每处都是错位的。 头发和衣裳挂满浮土,像是刚从墓穴里面爬出来。 一个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云昭认出了他的脸——那个刺客。她娘派去刺杀温暖暖的那个。 云昭呆呆望着他。 他的眼睛瞎了一只,面容扭曲,残留着生前的痛苦恐惧。 到死都没能解脱。 晏南天是怎么说的——“上了些手段,问出来了。他是方渐遗的人。” 这人是晏南天杀的、埋的。 这么狠的吗? 这具残破的躯体冲着她,一点一点张开嘴巴。 “嗬……嗬……”惨死的刺客喉咙里面发出拉风箱般的声音,“嗬……点、灯……点、灯……二、更……” 云昭:“……” “他听到二更点灯。” 有人体贴地为她翻译。 这个人嗓音很好听,清冷玉质,带着愉悦笑意。 云昭转头,发现穿斗篷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 斗篷阴影遮住他的面容,月光下,黑白弧线勾出好看的下颌。 他问她:“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云昭:“不想。” 一句话把天聊死。 他表示遗憾:“我挖得很辛苦。第二次见面不知道该带什么礼物,只好带个熟人——以为你会喜欢。” 云昭:“哦。” 她注意到他的肩膀上停着一只蜻蜓。月光下,蜻蜓翅膀微微透着蓝,像是凌云花汁的颜色。 “我猜到这些都是幻象,你吓不着我。”云昭直言,“我来找你,就想问……” 她语气冰冷,“主角真的杀不死吗?” 他一顿,大笑起来。 “真是兢兢业业。”他道,“果然作死就是反派的宿命吗。” 云昭点头:“你说过,我娘想杀温暖暖的生母,自己会把自己作死。我想杀温暖暖,也会把自己作死。我试过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结果,伤人伤己。” 他轻笑出声:“伤人?你确定?” 云昭不想与他争辩,她对这个人其实毫无信任度可言。 她直入正题:“你上次说合作。怎样合作?”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身侧。 “我可以提供一个思路。”他道,“以表诚意。” “你说!” 他开口,每个字都带着笑:“既然你杀不了她,你娘杀不了她娘,不如换一换,你试试杀她娘?” 云昭震惊:“……你真是个天才反派啊!” 这个思路目测就有可行性。 云昭天生不爱占别人便宜,冲他扬了扬下巴:“那你说说,你想做什么坏事?说不定我也能帮上忙。” 他低低笑起来。 片刻,抬手遥指屹立大地、直指苍穹的通天高塔。 “摧毁它。”他愉快地说道。 云昭:“……” 那是整个大继王朝,历朝历代,倾尽国力建造的通天神塔,别说破坏,哪怕耽搁些许进度都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更遑论这塔本身便是坚不可摧的神圣之器。 要能毁了它,这都城大约也得灰飞烟灭。 云昭敬畏不已:“你这才是要作毁天灭地之大死啊!” 9 话本故事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云昭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看不上她那点爱恨情仇了。 跟他想做的大事相比,什么世家纷争,什么夺嫡东宫,根本不值一提。 那是通天塔! 大继王朝存续三千年,通天塔便修了三千年。 它是立国之本,也是百姓共同的夙愿。想毁通天塔,恐怕得先灭皇室,再灭世家,然后杀尽天下人。 “你这个忙我可帮不了。”云昭直言,“不会成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你这才是真正的作大死。” 她不屑说谎,不屑给他无聊的安慰。 “那怎么办,”夜风中,黑色斗篷猎猎拂动,他放声朗笑,笑得狂妄嚣张,“谁让我是天命注定的大反派。” 云昭微妙地感觉自己被冒犯。 她的骄傲,绝不能容许别人做大反派,自己却只是区区一个恶毒女配角——哪怕编故事也不行。 她眯起双眼:“那你最好祈祷我诸事顺利,好腾出手来助你一二。” “祈祷?”他笑了,“向谁祈祷?天上的神,还是人间的太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 眼前这个人分明与晏南天并无任何相似之处,但说这句话时,嘲讽之意却是如出一辙。 * “父皇!” 晏南天疾疾起身,双手置于额上,俯身恭敬行礼。 礼毕,抬眸望向那位两鬓微霜、大步走近的中年男人。 视线微微一触。 晏南天立刻垂眸道:“待温氏醒来,儿臣定会第一时间禀告。父皇龙体为重,且先歇息吧。” 中年皇帝无所谓地一摆手:“无妨。” 他虎步走近,瞥向病榻上昏睡的温暖暖。 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就为这么个女人,和你的储妃闹成那样。” 晏南天低低地回:“儿臣不敢。” “不敢?”皇帝哼笑,“你亲家母都气到出手伤人了,你还不回东华宫好生安抚小云昭,留在这里作甚!就这么生怕这女子再有个闪失?” 晏南天急急欲辩解:“儿臣……” 皇帝挥手打断:“得了。自你踏入永和宫,眼睛就粘在这女子身上,未曾挪过一寸!” 晏南天神色微窒:“……父皇教训得是。” “你呀你!”皇帝虚虚指点着他,“莫要忘了云氏与湘阳氏为何偏向你!当心自毁长城!” 晏南天眸中掠过一丝细微的屈辱。 皇帝看在眼里,神色不显。 他摆手道:“罢了。我晏家的男儿,如何能叫人拿捏一世?这女子既是云氏血脉,成婚后一并纳了便是,也算佳话。” “是。” “只是后院有得你闹腾!”皇帝像个寻常父亲那样,往锦榻一坐,抬手拍了拍身侧。 晏南天上前,虚虚落坐半边。 皇帝叹息:“当初的秦妃,亦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当年便因妒生恨害死你生母,后头又作恶多端,连累老三一起犯错!” 晏南天低低苦笑了声:“儿臣已不记得阿娘的样子了。” 皇帝更不记得。 皇帝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女子耽于情情爱爱,行事不知分寸,不知轻重!娶妻不贤,终是祸。” “是。儿子明白。”晏南天低垂着眼睛。 皇帝见他实在神思不属,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知晓“亲家母出手伤人”,不禁笑着摇摇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人醒了记得先问楼兰海市,莫要只顾着儿女情长!” “是!” 皇帝满意地嗯一声,双手撑膝起身,摆摆手,示意晏南天不必相送。 “恭送父皇。” 许久,晏南天缓缓起身抬眸,唇角微勾。 老三会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宫中治理得如同铁桶一般,水泼不进。 不像自己,东华宫早晨发生的事,中午之前必定已呈到父皇案上。 多叫人放心。 * 云昭跳下石柱。 抬眼一看,侍卫长老老实实站在一旁,手扶在腰间刀柄上,神色紧绷。 见她离开危险处,他悄然松了一口气,肩膀略微垂下。 “老赵!”云昭问,“你见过鬼吗?” 侍卫长不知道她想作什么妖,谨慎回道:“云姑娘,世上并无鬼魂。” “哦。”她又问,“那你见过能制造幻象的妖魔吗?” 侍卫长:“……也不曾听闻。” 她不问了,踢踏着旧日庭的碎石往回走。 刚回到东华宫,便有一名暗卫悄然跟上侍卫长耳语。 他声音压得极低,奈何云昭耳朵灵。 她隐约听到暗卫禀告:“尸体被掘走。” 云昭:“喔?!” 一个用幻象装神弄鬼的家伙,竟然真刨了晏南天埋的人? 这里可是九重山。 * 辗转半宿。 次日醒来已是午后,云昭发现窗榻旁的矮案上面多了薄薄一小沓宣纸。 不用看也知道,定是晏南天送回来的。 “他这么闲。” 云昭撇着唇,往窗边一坐,把纸张拿到眼前看。 纸上密密有字,字迹疏狂,段落之间落笔有明显不连贯,一看就知道是抽着空断断续续写下的。 居然是个话本故事。 云昭心情复杂。 晏南天答应过她的事,的确从来不曾失言。 说要给她写话本,这便写来哄她了——他知道她不安。 她抿住唇,低头慢慢看。 他写得匆忙,字里行间并不讲究,行文没有任何修饰。 笔触平淡疏离地讲述了一个狐的故事。 云昭一开始看得并不仔细,渐渐便读了进去。看完末页,心下一阵怅然。 放下宣纸,怔忡望向窗外。 故事中,久病未愈的女子与俊秀夫君相依为命。 他们拥有一个温馨舒适的小院子。他半日奔波在外,挣钱替她买药,另半日陪着她,做她喜欢的事情——种花,养雀,剪纸。 他每一日都要反复叮嘱她,外面风大,千万不可以离开家。 他给她讲外面的事情。 轱辘作响的是水车,杨老汉每过一会儿就在那里帮乡邻打水;隔壁虎娃儿家养的那群鸭子每日自己出门下河游泳,然后带着邻居家的另一群鸭子一块儿回来;吱呀响的是糖车,杂货郎又到镇上去卖货。 她对他极其依恋,他不在家,她便坐立难安。 她想出去,他总是不允,并且很严肃地逼她答应绝对不出门。 终于有一日,他过了惯常的时辰还未回。 她背弃了承诺,推门而出。 只见秋风扫过,村落一片荒芜。 水车残破,坍塌在河中,半边已经泡烂。邻里破败,院门倾斜。吱呀响的是卡在槐树上面的破板车,嘎嘎叫的不是鸭子而是树上的乌鸦。 周遭每一间院子里都有发黑的血迹,四下倒伏着枯骨。 她的脑海里闪过凌乱的记忆。 一只狐妖闯入村庄大开杀戒。那一个个熟悉的人,杨老汉、虎娃儿、杂货郎……他们都被杀死啦! 地下血泊如镜,照出一张脸,正是她俊秀的夫君。 他杀向她,她昏了过去。再醒时,忘记了所有。 原来他是狐。 难怪他不许她离开家。 他待她百般好,都是骗人的。 再好,都是骗人的! 她回到家中,在枕头下面藏了一把剔骨尖刀。 他回来时,心情很好。 他说已经找到了医她的药,她的病很快就能好,到时候他带她游历四方,去镇子,去大城,去京都,去洛阳。 她哭了。 他心疼地拥抱她。 他的身体忽然一震。 她把尖刀捅进了他的心脏。 血泊越聚越多,照出他俊秀的面容。 他跌倒时,还记着先扶了她一把,然后倒摔向后,不撞到她。 “药在炉上……能治……桃木剑伤……” 他死了。 桃木剑伤?胸口的“病”又一次发作,一阵阵剧痛。 她发现不对了,狐妖杀人那个晚上,血泊中照出的是他俊秀的脸,那狐呢? 狐…… 狐在他身前,被他捅了一剑。 他不知为何没有杀狐,大约是狐重伤后懵懂忘事,让他狠不下心。 他原谅了她。 他明日或者后日就可以带她离开这里,去镇上,去大城,去京都,去洛阳。 “……” 云昭恨恨道:“末流话本!” 她随手将这沓宣纸脸朝下拍向桌面。 只见纸张背面赫然写着几个字。 [你说只看末流的] 云昭:“……”晏南天他是个腹虫吗! 她吸一口气,将这一页掀开。 只见另一页背面也写了几个字。 [不要离开家] 她往下翻。 [阿昭] [昭昭] [等等我] [不要离开家] …… 10 自知之明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话本里,女子自己才是狐。 她的夫君一再告诫她,不要离开家。 她不听他的话,于是故事成了悲剧。 话本外,晏南天也让云昭不要离开家。 所以他的意思是…… 云昭思索片刻,怒而拍桌:“他敢骂我是狐妖?!” 宫人们眼观鼻、鼻观心:“……” 这小祖宗的曲解能力,真是没谁了。 * 傍晚时,湘阳夫人派人送来了刚炖好的龙髓汤。 顺带捎来一个口信——“听说小晏把那贱婢带进了禁城?你别抹不开脸面,赶紧的跟过去!过一夜有了首尾,哭不死你!” 大姑姑有板有眼地复述湘阳夫人原话。 那神情像极了她娘。 云昭:“……” 大反派说得没有错,娘俩确实满脑子情情爱爱,一心就跟主角母女作对。 云昭已经可以想象到将来温母回归时的“盛况”——湘阳夫人必定是要发疯的,谁也拦不住。 大姑姑离开之后,整个东华宫绷上了弦。 都怕云昭冲去禁城闹事。 云昭一抬手,宫人侍卫紧绷的双肩便微微一抖。 她在寝殿里外进进出出,众人的神色便紧紧松松。 云昭:“……”好玩。 夜幕降下,云昭沐浴完毕,刚踏进寝殿,便看见年长的大宫女献宝一般捧来了宫中来信,就像请到了救命仙丹似的。 仍是暗竹纹的白宣纸,字迹漂亮。 殿中灯火正好,视线落向白纸黑字,既不会刺眼,也不嫌昏暗。 晏南天不在,便由宫女取来火蚕布,替她擦干头发。 云昭倚在床头,周身没有一处不舒适。 她垂眸读他新写的故事。 “……嗯?” 他写的是狐与男子的另一个结局。 狐没有离开家。 她治好了“病”,戴上防风的幂篱,被俊秀夫君牵着手,一步一步踏出院门。 透过很难视物的厚重黑色纱幔,隐隐约约能看到河边的水车,能看到邻居院中啄食的鸡鸭,能看到杂货郎把自己的糖车架在大槐树上。 她不曾见过他们,但她感觉自己好像早就与大家熟识了一样。 他牵着她的手,大约是因为激动,他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很用力牵着她,像是无声地许诺着什么。 就这样,一步一步离开了小村庄。 他们去了镇上,去了大城,去了京都,去了洛阳。 晏南天用很大的篇章来细细描写他们一路所见所闻。大段大段全是风景介绍,写得也无甚趣味,令人直犯困。 云昭读着读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早晨醒来,倏忽记起了什么,捡过散在枕边的宣纸,继续往下读。 满满一整页写的全是洛阳风景。 云昭无语:“……他是在蒙混字数吗?” 翻篇,剩最后一页。 不似前头那密密麻麻的字,这一页干净清爽,几个大字写得自负笃定。 他写的是—— [晨安,小云昭] 云昭:“……” 看来他对自己写得有多么无聊,还是很有自知之明。 * 接下来几日,云昭老老实实待在东华宫,按时吃饭,按时就寝,乖得令全体宫人毛骨悚然。 总感觉她在攒个大的。 晏南天每晚都会送来睡前故事。 仙、鬼、精、怪,变着花样哄她睡。 只是不知为什么,这些故事里好像都缺了点东西。不像狐,分明平平无奇,却总让她时不时心下怅然。 大约过了七八日。 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宫门忽然大开。 云昭倚在窗边,隔着中庭望去,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着一身黑,远远望去颜色苍白,周身掩不住的疲倦。 他看到她,眼睛倏地发亮。 他穿过庭院与回廊,脚步飞快,宫人次第的问安声被他甩在身后。 云昭是从不迎人的。 晏南天闯进寝殿,见她笑笑地坐在窗边,微晃着腿,抬手向他递来一小碟点心。 “喏!” 晏南天失笑。 急匆匆赶路回来,谁都知道该递水,只有她会塞来干燥噎人的酥糕。 他接过琉璃碟子,二话不说拈起糕点,放进口中。 她不懂得疼人,噎人的心意也是心意,得好生收着,错过便没了。 生咽完几块糕点,呼吸直冒青烟。 “晏哥哥!”云昭弯着眼睛冲他笑,嗓音脆生生的。 晏南天:“……说吧,我能承受。” 云昭微微睁大双眼:“呀,你嗓子怎么这么哑?” 晏南天:“……” 不想说话,自己倒一盏茶喝下。 她笑吟吟地:“我这么多天都待在家里,哪都没去!” 明知道她眼睛里藏着小小的诡计,就等他上当,晏南天却也只能回道:“阿昭真乖,闷坏了吧?” “嗯!”她用力点头。 他抬手揉了下她的脑袋:“等我这次办事回来,一定陪你……” 话未说完,她已经在摇他衣袖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她说。 “阿昭,”晏南天有种尘埃落定的头痛感,“这次的任务很危险。” “我知道!”云昭答得飞快,“你说过的,你要去找温暖暖她娘。” 晏南天轻轻挥了下手。 宫人无声退出,阖上殿门。 “楼兰海市。”晏南天告诉她,“传说中海上有古城,居住着海民与不死者。目前没有任何确切情报,我不可能让你置于这般险地。” 云昭没说话,默然转过身,背对他。 半晌,她的声音幽幽飘出来:“晏哥哥,上一次没跟你去鲸落海,你带了温暖暖回来,让我好难过。” 她低着脑袋,缩着肩膀,看上去委屈极了。 晏南天无奈:“阿昭……” 她不骄蛮任性,不跟他闹脾气,却叫人更难招架。 她低低地说:“晏哥哥,我一直一直在想,要是我一直跟在你身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过。这次去救温暖暖她娘,她也会跟着你去,对不对?就算我相信晏哥哥,可是你们要一起走那么远,一起经历危险,我却只能独自在这里难过。” 他的手指试探着、轻轻落在她的肩头,艰难沉声道:“阿昭,再等一等我,好不好?” “我原想着,以后无论晏哥哥去哪里,我都要跟着。”她低头掰手指,“去镇上、去大城、去京都、去洛阳……” 她细数俊秀夫君带着狐女走过的地方。 放在她肩上的修长手指微微蜷起。 云昭的声音坚强带笑:“洛阳古都盛产牡丹,品种有姚黄、豆绿、魏紫、蓝田、白雪……春日繁花似锦,碧毯漫山……夏日果蔬丰茂,水席清凉……秋日天高气爽,枫红银杏黄……冬日银装素裹,泡温泉,饮羊肉汤……” 晏南天指尖微震。 他故意写来哄她睡的那些无聊话,她竟是一字一句背了下来。 她最不爱背书,因为这个,从前没少被夫子拎着戒尺追。 想到她团成一团,窝在床榻上吭哧吭哧艰难背他写的信,再冷硬的心也难免塌陷一片。 “晏哥哥……”云昭垂下衣袖,遮住打在雪白手腕上的小抄,转回身去,可怜兮兮地抬眸望着他,“你真不带我一起吗?” 晏南天:“……” 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一个不字,重逾千钧。 她眼巴巴:“嗯?” 她的眼睛会说话——要丢下我孤零零一个人,要让我独自伤心难过吗? 晏南天:“……” 晏南天:“带带带。” 答应完了回头一盘算,此次携二女同行,宫中眼线全程盯梢…… 头疼欲炸。 11 大凶特凶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登云台地势高阔,灯火通明。 庞大的行天舟停在悬崖边,微微轰鸣,做好了出行准备。 舟身长七丈,主体用空桑浮木打造,动力来源则是天陨明石。这般庞然大物能够御风而行,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诸多木牛流马精巧机窍。 云昭没踩踏阶,而是从崖边一跃而下,落向行天舟——“嘭!” 众人眼角一抖。 她回身挥手招呼:“晏哥哥你快下来!” 在外面,晏南天总是很“端着”。 只见他身披玄黑鹤羽大氅,双手微拢身前,微垂着眸,唇角噙一丝浅淡的笑意,沿踏阶步步而下。 人群里,他总是最有风仪的那个。 经过她身边,他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嘴皮不动,气音道:“老实跟上。” 云昭偷偷冲他的黑色毛毛领圈扮鬼脸。 行远路,要拜太上。 晏南天稳步行至舟首,旁边的人立刻递上备好的香。 他双手执香向北面参拜三下,点燃青香,端正插入紫金香炉,然后率众祝祷。 云昭拜神从没老实过。 小时候过年拜太上,她听着家中叔伯娘婶们求这求那,一时调皮,偷爬上香台,装神弄鬼喊了句:“烧几文钱的香,求几百万的事,太上我要打人啦!” 家里一群老少全给吓了个哆嗦。 那是云昭小魔王这辈子唯一一次被她爹揍。 这会儿,听着晏南天率众人祈祷此行诸事顺遂,云昭满心坏意一蹿一蹿,压都压不住。 大反派是怎么说的? ——“温母有大际遇,她若活着回来,湘阳秀(云昭娘)必死无疑。” 云昭微微冷笑,把双手抱在唇边,第一次老老实实向太上祈祷。 ‘凶!凶!凶!’ ‘大凶!大凶!’ ‘大凶特凶!’ 旁人都祈祷完了,她仍闭着双眼,一脸虔诚。 晏南天:“……转性了?” 正待挥手示意出发,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吸气。 见他视线扫来,一个小太监飞快地掩住嘴巴,忙不迭垂下头去。 晏南天眉心微蹙,望向香炉。 只见炉中直立的三支香里,莫名折了一支。 这…… 周遭一片静默。 云昭睁眼看见这一幕,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平。 晏南天提醒:“咳。” 要不要这么喜形于色。 “啊,这个,”云昭眼珠一转一转,“晏哥哥你知道的啊,我从来不信鬼神,只信自己!” 义正辞严,理直气壮。 晏南天微挑眉梢,转身对众人道:“孤也相信,事在人为。” 众人俯首:“是!” 云昭嘀嘀咕咕:“好的不灵坏的灵!好的不灵坏的灵!” 晏南天:“……” * 行天舟终于启程。 舟上有操纵驾驶者十余人,宫中禁卫二十余人,分列舷木左右。 晏南天走向船舟正中的四方阁。 行天舟上一应设施以轻便为首,四方阁只有顶和柱,四周用轻薄坚韧的天蚕丝织成围幔,坠着防风珠。 一个圆脸大太监领着温暖暖靠过来。 温暖暖脸色苍白,身穿厚重的长绒锦袍,眼眶微微发红,比原先更像一朵楚楚可怜的娇花。 走近了也没吱声,只略略向晏南天行了个礼,便藏到大太监身后。 云昭冷眼打量。 她可不会忘记这人自扇耳光来陷害她。 有一说一,那日要不是温暖暖先行挑衅,云昭最终未必会动手——晏南天那些推心置腹的话,她多少还是能听进去几句。 当然,动了手也毫无心理负担就是了。 “这位是顺德公公。”晏南天温声介绍,“一向深得父皇信重。” 云昭毫不掩饰敷衍:“哦。” 圆脸胖公公赶紧颠着手过来作揖:“殿下过誉啦,老奴哪里当得起!” 他一笑,整张脸活像个金元宝。 云昭说话直来直去:“这位公公长得喜气,看着就叫人心情好。” 顺德公公笑得脸上开花:“能叫云姑娘看着高兴,那可真是老奴几世才修来的福气呀!” 云昭乐了。 瞧瞧,宫里的人就是会说话。 飞舟缓缓开动。 云昭对晏南天说:“你先进阁里,我等一会儿再来!” 她没硬拖他留在外面。 他这人,每次乘飞舟都要正襟危坐,一动不动镇在那里,也不怎么说话,像个定风佛似的。 云昭早都习惯了。 气流涌动,行天舟微晃,晏南天落坐主位。隔着丝帐和防风珠,他的脸比平日冷俊。 飞舟很快就浮上半空。九重山渐渐缩小,京都全景尽收眼下。 云昭兴奋地趴到船舷上,大半个身体探了出去。 “京都!我走啦——” 她不敬神佛,平日里绝不会往九重山后多看一眼,今日想着那个“凶香”,心下偷偷暗笑,踮起脚尖,将视线投向皇庭后方的太上殿。 太上殿那儿……怎么说呢。 香火鼎盛,庄重辉煌,浮华灿烂,有种认真搞迷信的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忽一瞬间,她感觉太上殿整个被罩在了皇城看不见的阴影下。 只一霎,行天舟便驶离了九重山。 它穿进云雾,从庞然大物通天塔旁驶过。 “嗡——” 与这座宏伟壮观的巨塔相比,七丈飞舟变成了一只缓慢路过的飞鸟。 风过塔身,仿佛一首古老低沉的歌。 * 云昭走进四方阁。 晏南天像个佛像似的供在主位,垂着眼睫,面无表情。 温暖暖似乎正要起身,撞见云昭进来,立刻瑟缩在阁边绣榻上。 “晏哥哥!”云昭砰地摔坐到晏南天身边,抬手摇晃他衣袖,“你给我说说案情!” 晏南天头疼扶额。 这祖宗,当真想一出是一出。 “你是来破案的么。”他声线低哑。 因为白日里他嗓子就哑过(被香糕噎的),云昭并未觉得不对,理所当然道:“是啊!” 晏南天喉结微微滚动:“……” 片刻,他沉声开口。 声线很低,很缓,讲述十分简单。 温长空,也就是温暖暖继父,在一次例行猎鲸途中,极其诡异地被一支刺鲸矛钉穿了胸口,直通通杵悬在大船前方。 他当时还没有死。船上众人想要施救,却惊恐地看到他的身上不停地凭空出现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 砍的、刺的、劈的、钩的…… 众人骇得半死,不敢上前。 就这样,猎鲸英雄温长空当着一船人的面,被谁也看不见的“恶鬼”活生生虐杀。 晏南天语速很慢。 云昭听得入神,坐姿不知不觉变得笔直端正,乌黑的双眼睁得滚圆,瞳眸里映出晏南天苍白的侧脸。 她仿佛置身那个雨夜。 咆哮的怒海是纯黑色的,一线线白浪扑打船舷,狂风扑面,冰冷寒意沁进了骨头。 船上唯一的色彩便是飞溅的血。 血从温长空身上涌出来,眨眼之间被风浪带走,只剩下泛白的、可怖的一道道创口。 那般恶劣的环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凶手竟能堂而皇之、神不知鬼不觉地活剐了温长空。 待到天明时,惊魂甫定的船员们才发现舱中的温夫人也一并失踪了。 云昭突然提问:“顺德公公,这种事你能做得到吗?” 大太监意外被点名,脸颊上胖肉一抖,摆手摇头道:“……云姑娘太抬举老奴啦!老奴这点微末身手,绝无半点可能!” 这位可是宫中一个巴掌就能排得上号的大内高手。 凶手要真有这么神,岂不是都能随随便便潜进皇宫刺杀皇帝去了?难怪皇帝紧张。 云昭转头望向晏南天:“晏哥哥,你怎么看?” 晏哥哥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微抿着薄削的唇,脸颊白如寒玉,鬓间微湿,平置于膝盖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嗯?”她奇怪地问,“晏哥哥,你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他淡定地望向她:“怎么了?” 目光相对,他微微冲她笑。 “哦,”他稍抬了下眉尾,一板一拍地说道,“案发之后,我领命前往鲸落海,查了捕鲸船以及事发海域,未获线索。温长空之女是在官府保护下出事的,凶手同样来无影、去无踪。” 他的嗓音更哑了些,随手取过案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左手拎起壶,又注满了两三杯喝下。 这才放回杯盏,缓缓将杯盖搭成习惯的形状。 “那一日传来消息,温女想到母亲曾向她提过楼兰海市。”晏南天继续说道,“我本欲细问。” 结果还没来及得问,温暖暖就受伤了,当众向他求救,并拿出了云昭父亲的信物。 后面的事云昭都知道。 云昭危险发问:“那现在问完了吗?” 晏南天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道:“问完了,父皇亲自问的,我不曾插手。” 他的眼睛带着笑。 他用眼睛对她说:我可一字未与她交谈。 云昭很满意,像拍小狗那样,抬手拍了拍他平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嗯?手怎么这么凉?” “风大,没事。”他微微地笑。 角落里的温暖暖眸中带泪,怯怯将视线投向晏南天,一副忧虑的、欲言又止的样子。 云昭向来不会关心人,他说没事,她便没心没肺四处玩去了。 一会儿把行天舟上的司南转得呼呼响,一会儿趴在舷边看那些致密运转的机枢,一会儿非要自己动手掌舵。 简直就是个行走的麻烦精。 玩到一半,云昭忽然察觉不对。 防风纱帐内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云昭:“?” 晏南天哪去了? 她狐疑地寻过一圈,终于在行天舟侧尾处发现了他的身影。 不仅有他,还有温暖暖。 两个人靠得挺近,温暖暖一只手怯生生拨弄着头发,另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乍然看到这一幕,云昭恍惚觉着自己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已经火冒三丈,另一半异常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晏南天竖起掌。 是个拒止的手势。 温暖暖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后退半步,不必看正脸都知道眼眶又红了。 “是酸枣蜜饯……酸甜可口的……” 晏南天将脸侧向另一边,顺德公公屁颠颠凑近,抬手去接他手中的杯盏。 忽然,他似心有所感。 一回头,正对上云昭冰冷的视线。 “哗啦!” 杯子摔碎在地,给顺德公公吓了好大一跳。 那一瞬间,向来以温润沉稳著称的储君殿下晏南天,竟是身形一晃,下意识想躲。 他的眼角微微抽搐,不知用了多大的意志力,硬是强行让自己站着没动。 “……阿昭。” 嗓音更哑了。 云昭冷笑三声,杀气腾腾上前,狠狠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晏!南!天!” 舟尾风大,两个人的衣袖在风中翻飞,碰撞拍打。 晏南天略微将脸侧开,艰难出声:“……我可以解释。你先等等。” “云姑娘你误会了!”温暖暖勇敢发声,“晏大哥他只是晕……” 晏南天打断:“闭嘴。” 云昭后知后觉:“晏南天你晕船?” 晏南天嘴硬:“没有。” 云昭:“你躲这儿吐?” 晏南天:“说了没有!” 云昭:“吐完了用茶水漱口?” 晏南天艰难发声:“……我、说、没、有。” 云昭:“你觉得丢脸,一直就这么瞒着?” 她忍不住了:“噗哈哈哈哈!” 晏南天恨不能以袖掩面。 可惜袖子被云昭揪住,拽不回来。 “云姑娘!”温暖暖挺直脊背,愤懑地仗义执言,“晏大哥这么难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在笑?上次晏大哥救了我,带我乘行天舟回来,我已发现了他的不适——他待你这般好,你怎就丝毫也不能体贴?方才还硬要他说那么多话,他已经很勉强、很难受了,你就当真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云昭沉下脸。 她真没看出来他难受。 晏南天乘飞舟一直都是这样,她都已经习惯了。 温暖暖咬唇,低头看着手里那几枚酸甜可口的蜜饯,“我只是,想晏大哥能,稍微好受一点。我没别的心思。真没。” 晏南天苍白着脸,淡淡瞥过一眼。 云昭心下恍然:哦,这就是女主角打败恶毒女配角的秘诀吧,贴心关怀,无微不至,将他冷硬的心肠一点一点焐暖,让他感动,让他沦陷。 “是!”云昭挑眉笑,“晏南天,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根本不会体贴你!以前是这样,往后也都是这样!这辈子也不会改!你要不愿意,现在就可以退……” 他反手捂住她嘴。 他长长喘了几口气,抬起眼,恨恨地盯着她。 “昭啊。”他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恼道,“我要你体贴作什么!若论妥帖周到、知冷知热,那这世间的公公们自称第二,绝对无人敢称第一。” 云昭:“……” 晏南天掷地有声:“要找人体贴,那我不如多带些公公!” 云昭:“……” 温暖暖:“……” 顺德公公:“……” 这番说辞,大伙都是服气的。 * 晏南天牵着云昭,带她走到一旁,挥退左右。 云昭有一点点沮丧。 晏南天晕飞舟,她居然这么久都没发现。 嘴上可以死硬,到底还是有几分难受。 他抬手整理宽袖上被她揪起的褶皱,微掀眼皮瞥她,意味深长地叫她:“小云昭。” 云昭:“嗯?” 晏南天:“大庭广众,凶我也罢了,怎么还动手。” 云昭不服气:“动手怎么了?” 她和他之间,可从来也不讲什么规矩。 晏南天:“天上风大。” 云昭:“风大又怎么了?” 晏南天无声啧了下,目光微虚着,一副很不忍心的样子,竖一根手指,往她小臂上戳了戳。 云昭不解,低头去看。 “……” 天上风大,掀得她衣袖乱飞。 于是,藏在腕上忘了洗掉的小抄,全都暴露了出来。 云昭:“……” 云昭:“啊哈哈,哈,哈哈,晏哥哥快看头上,星星离我们好近呀!” 晏南天:“……” 天还没黑。 12 痴情男配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云昭返回四方阁,扶晏南天回主位坐下。 她装模作样忙前忙后,替他拍干净靠枕上不存在的灰,替他整理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袖,然后没轻没重地上手给他拍背——那一声声砰砰大响震得顺德公公眼皮乱跳。 晏南天:“……” 他可太了解这家伙了,绝非体贴,而是打小抄被发现的心虚。 她甚至不计前嫌地凑到了温暖暖边上,把人吓得一抖。 云昭伸出巴掌:“给我。” 温暖暖怯生生地:“什、什么?” “酸枣蜜饯!”云昭一脸理所当然,“你不是说能治晕船?” 温暖暖的脸色可以说是非常复杂。 晏南天:“……阿昭,不必。” 云昭头也没回:“你放心,我才不会乱吃飞醋!” 晏南天:“不是……” 云昭才不管他是不是。她从温暖暖手上薅走三枚蜜饯,快乐地凑回晏南天身边,抬手递向他的嘴巴:“吃!” 晏南天抿着唇,无声抗拒。 “怎么啦?”云昭不解,“我都说了不生气,又不会骗你。” 这人怎么还不识好歹? 晏南天表情痛苦,微阖着眼睫,把脸侧向一旁。 脸色苍白得很,喉结上下滑动。 他摆着手,哑声:“快拿走。” “嗯?” 云昭低头一看,后知后觉发现不对。 几个枣子糊成一团,黏糊糊的,渗着股好明显的汗味——温暖暖刚才大概是紧张激动过头了,攥住手里的枣,出了许多手汗。 晕船的晏南天哪受得住这个刺激。 云昭:“……” 大意了。 她三步并两步跳到四方阁角落,把这几枚汗枣塞还给温暖暖,命令她,“你吃!” 温暖暖:“……” 她弱弱抬起求助的视线。 只见顺德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早已魂游天外。 晏南天以手支颐,半阖着眼睛——即便他清醒,也绝无可能替她说话。 温暖暖认命了,拈起枣子,放进口中,慢慢嚼咽。 云昭盯着她吞下,欢快地蹦了回去,邀功似的大声对晏南天说:“你看,她吃得好香!” 她本意是想要安慰他。 “……”晏南天不细想还好,这一脑补更是面青唇白,“……呕!” 安慰得很好,下次别安慰了。 * 夜间遇到乱流,行天舟左右摇晃,船舷、舵桨被罡风刮得滋呜作响。 船夫们手脚并用,艰难地扯住那些四下乱飞的帆板,以减少碰撞损坏。 云昭老老实实陪着晏南天坐了好几个时辰,早已浑身刺挠。 见状,她一蹦三尺:“我去帮忙!” 拽都拽不住。 温暖暖怔忡地盯着她的背影,轻声呢喃:“真好啊……只有事事顺遂的人,才会这么无忧无虑吧……不像我命苦。” 她微垂螓首,露出细白一段颈子。 “嗐,”顺德公公安慰道,“温姑娘千万莫要多思,咱们殿下这次定会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替你讨还公道!” “嗯,我当然信。” 她抬眸柔柔瞥去,见那人微眯着狭长的眼睛,单手支颐,望着外头出神。 不过片刻功夫,便看见晏南天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的脸色其实很坏,冰冷苍白、虚弱病态,而与之相对,眸中乍放的光芒更显得热烈灼人。 循着他的视线一看,就见云昭撞进了四方阁。 “我帮他们绑好帆板了!”她大声邀功。 晏南天微笑:“阿昭真厉害。” 她坐到他身边,可怜兮兮地:“可是我受伤了。” 他嗓音立刻便冷下去:“伤哪了?” 他取过桌上烛台。 又拿来夜明珠。 再架上一面反光镜。 方寸之地照得雪亮,总算在她指头上找出了那道头发丝粗细的伤。 晏南天:“……” 来不及上药包扎,它已经愈合了。 云昭觑着他的表情,心下很不服气,大声道:“你别看伤口小,伤得可厉害了——你没闻到好大的血味吗!” 晏南天眸光微凝。 确实能闻见。 他将她的手拿到烛下细看。 云昭一双手生得极好,雪玉似的。调皮捣蛋也不长茧子。 衣袖下面露出半截皓腕。 他的视线不自觉上移。忽然顿住。 晏南天:“……” 他叹气:“你伤不痛?” 云昭转了转眼珠:“……痛!怎么不痛!” 她装模作样捧起那根受伤的食指瞎叫唤。 晏南天目光微斜,点了点她的手臂,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云昭顺着他手指望去:“……哎?原来伤胳膊上了?” 她怎么没发现。 顺德公公憋笑快要憋成内伤:“噗,咳。噗。看来没有指头痛嘛。” 云昭:“也痛!都痛!” 晏南天懒得再跟她废话。 他微抿着唇,打开药箱,取出小金剪、纱布和创药。 挽袖,动手剪开她胳膊上的衣裳,找到那条细而深的三寸伤口。 清理、上药、包扎。 他的额头微微渗出汗水,包扎的时候,他随手把擦血用的清洁纱布咬在了嘴里。 顺德公公:“哎……”没接到。 只见储君殿下的薄唇上染了浓浓一抹血,嘴里不知道吃进去多少。 他无知无觉,微凝着眉眼,替她包扎完毕,打上一个军中的结。 松开手,“好了。” 嘴里还叼着那根布条。 云昭:“……” 他挑眉:“怎么?” 咬着东西说话,他也不嫌难受。 云昭心虚地指了指他的嘴。 晏南天一怔,抬手拿下布条,在指间挽了下,掷入弃物青铜盒。 云昭心情复杂:“你不恶心?” 晏南天莫名:“什么?” 云昭:“……晕船。” 不是连一点汗味都闻不得么?见人家吃个枣子他都要吐,居然能忍得了血腥气? 晏南天冷脸:“说了没事。” 云昭大幅度点头:“哦——” 装,你就装! 他不轻不重瞥她一眼,轻轻摇头,失笑。 * 行天舟日行千里。 三日后,压着浓重的水汽,飞舟降向临波府。 本地大小官员都候在海事都护衙门前接驾。 行天舟落地,一行人跟随晏南天下船。他白着一张脸,端起风仪万千的储君架子,示意众人免礼,然后与他们说些客套话。 云昭不耐烦应酬。 她下了地便开始来回踱步,晃晃悠悠寻找脚踏实地的感觉——从飞舟下来,正常人总要适应一阵子才会习惯,也就晏南天不正常。 他一个晕船的,装得比谁都更像没事人。 “温妹妹!” 街道另一侧传来一道微哑的声音。 云昭偏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青衫青年从芙兰树下疾步走来。 看他方向是冲着温暖暖。 温暖暖身躯一颤,咬住唇,下意识躲到顺德公公身后。 “真是你。”青衫青年大步上前,“你回来了,伤势如何?” 温暖暖一脸为难。 边上一个胖胖的婶子哎哟一声,亮出大嗓门:“我说温家大姑娘,自打你离开,人家遇风云可是没日没夜守在这儿等着你!怎么莫不是攀上了贵人,连邻家哥哥也不认得了!” 温暖暖怯生生抬眸,飞快地瞥向远处晏南天的身影。 云昭歪过半边身子,好心说了句大实话:“你放心,晏南天他根本不看你。” 温暖暖的耳朵一下就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她咬着唇,转身望向走过来的青衫青年:“遇、遇大哥。” 云昭定睛望去,不觉一怔。 这个人竟然挺出色。 他长得很漂亮,是那种五官精致的漂亮,身材要比寻常男子更加高大壮硕一些。总而言之,是个大美男。 云昭懂了,痴情男配角,让男主角大吃飞醋的那种。 痴情男配角垂眸看向温暖暖,神色熟稔亲近,带着些许愧疚:“对不住,没能好好保护你。” “没、没关系的,”温暖暖急促道,“我没事,你快回去吧,我、我先不跟你说了。” 他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僵硬:“……温妹妹?” 温暖暖跺脚:“我有要紧事,你快走吧。走啊!” 他盯着她的眼睛,她一味心虚躲闪。 云昭见他二人还得僵持一会儿,果断跑到一边,用肩膀拱了拱那个满脸嫌弃的胖大婶。 “阿婶!”她挑眉指了指那二人,一双眼睛活灵活现会说话,“嗯?” 胖大婶随手从围兜里掏出一把海瓜籽。 “这温大姑娘,打小就跟遇风云一起长大。用得着人家时,天天跟在身边遇大哥长、遇大哥短,好得不得了!”胖大婶翻了个白眼,“结果呢,还不是吃着碗里望着锅!” 云昭面露嫌弃。 原来温暖暖也有自己的青梅竹马。 “这不,”胖大婶活学活用,像云昭一样挑眉指了指那边的天潢贵胄,压低嗓门,“前些日子见了贵人,哭着喊着就往人家怀里扑,拖都拖不住!” “哈!” “不过呀,”胖大婶嗓门更低,支支吾吾道,“好像她自己也是个什么什么大人物的外室女,哎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头不让乱讲呢。” 云昭冷笑:“呵。” “不过我瞅着,贵人好像不大愿意搭理她?”胖大婶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 “当然!”云昭得意,“阿婶有眼光!那是我家竹马!” 胖大婶拍腿:“哎哟——” 晏南天无奈的声音遥遥传来:“阿昭。” 云昭扮个鬼脸:“我走啦!” 胖大婶满脸慈爱:“去吧去吧,有机会婶婶请你吃牡蛎啊!小姑娘可真招人疼。” 她转身扒拉围兜袋,“咦,我牡蛎刀呢……” 嘀咕着走远了。 云昭返回晏南天身边,见他正在挑拣此次陪同办案的本地探员。 她拿眼一扫,一个个獐头鼠目的。 另一边,温暖暖正在狠心赶遇风云走,他咬着牙关,神色关切担忧。 云昭心生坏意,抬手一指。 “晏哥哥!那边那个人不错,就选他!” 话本不都这么写吗,优质男配争抢女主角,帮助男主角看清自己的心。 来,晏哥哥,让我看看你的心。 13 绝世冤种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晏南天的视线落向遇风云。 像他这样的上位者,目光只要带上审视,便会给人极沉的压迫感。 遇风云回望过来,两个男人的视线在风中碰撞。 “晏哥哥,”云昭坏声介绍,“这个人是温暖暖青梅竹马的好哥哥。你上次来时,可曾见过他?” “不曾。” 晏南天偏了偏头,懂眼色的手下立刻小跑上前,与遇风云低语。 片刻后,遇风云垂眸大步走近,叠手,简单行礼:“见过储君殿下。” 因为要避“太上”讳,大继王朝历代储君都不称太子。 晏南天平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 云昭趁机观察这个人。 凑近了看,这人的五官更加精致漂亮,眉眼间有股很难形容的傲意——既不是权贵那种盛气凌人,也不是位卑者强撑出来的那种自尊自傲。 云昭能明显察觉到他骨子里的不服不驯。 晏南天审视片刻,轻轻笑了下,缓声开口:“我未婚妻,眼光很好。”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她向我举荐你。” 他把左手轻轻搭在云昭的肩膀上。 因为苍白憔悴,手背骨筋异常分明,半掩在绣纹繁复的黑袖之下,平添一股病弱贵气。 遇风云眸光微动,望向云昭。 他的双眼比常人更加透亮,在夕阳下泛着淡金,质感如同琉璃一般。 视线相接,云昭理所当然道:“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就没给人家拒绝的余地。 温暖暖拎着裙摆小跑过来,眉眼焦急:“不是,不是,遇大哥他、他只是我的邻居,我们就是、就是普通的邻家兄妹,他并不懂得探案的……跟着我们也没用,什么忙也帮不上!” 看她这么着急撇清关系,云昭都不禁替她竹马心寒。 遇风云抿紧唇角。 温暖暖跺着脚,低声埋怨他:“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遇风云怔怔笑了声。 他没理她,垂眸,向晏南天拱手:“我只盼能够尽快抓到凶手——储君殿下尽管吩咐,我愿效劳。” 他明显压抑着情绪,嗓子眼里似是含了坚铁寒冰,都撞出了锋锐的金石声。 温暖暖脸色煞白,眼风不住地瞥着晏南天,双手紧张地在身前拧绞,好像害怕他发怒。 晏南天并不发怒,浅笑温声:“很好。且随我来。” 遇风云擦过温暖暖身边,撞到了她的肩膀。 她微微趔趄,咬着唇,手指捏到发白。 云昭看戏一样。 * 临波府发生的案子有两件。 捕鲸大船上一死一失踪的奇案,以及温暖暖在官府保护下离奇遇袭的怪事。 两处案发现场都可以算是封闭空间。 温暖暖遇袭的屋子门窗完好,事前事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与海上惨案一样,她也没有看到凶手。 “我不要紧的!”温暖暖情急地冲晏南天喊道,“先查继父的案子,救阿娘!我没关系的!” 云昭乐了:“你喊什么,如果是同一个凶手,查哪边不一样?” 温暖暖悻悻:“是、是我太笨了。” 她瞥了眼高坐上首的晏南天。 他以手支颐,看着精神有些不济,微阖双目,神色静淡地听他们说话。 云昭问:“就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听她发问,晏南天放下手,侧过脸来细致地向她交待:“捕鲸船我亲自看了,凶手确实没有留下痕迹。案发海域也未见任何异常。我看过船员们的证供,相互之间能够印证。” 沉默许久的遇风云开口说道:“都是街坊乡邻。” 云昭挑眉:“我去查探一二。” 晏南天睨了她一眼。 他实在虚弱疲惫,这一眼轻飘飘没什么力气,竟有几分嗔意——说好的不添乱呢? 他安抚道:“天色已晚,明日带你去。” 云昭不以为然:“你先歇着便是了,我这会儿也闲不住,总得散步消食!” 遇风云起身拱手:“殿下若是信得过,在下可以陪同前往探访。” 晏南天眸色微冷。 云昭迫不及待:“好啊!出发!” 晏南天:“……阿昭。” 云昭已经蹦到了大堂门槛,头也不回地挥手道:“你多派几个厉害的人远远跟着就是了!” 遇风云拱手,起身追向她。 * 离开府衙,云昭立刻神秘兮兮地凑近遇风云。 “你是不是很伤心,很失望?”她道,“我之前也跟你一样,那么多年青梅竹马的人,好像忽然间变得不认识了。” 他眸光发冷,抿唇不语。 云昭一副自来熟、过来人的样子:“你也不用觉得丢脸,我那会儿还喊着要退婚呢,喊得整个九重山都知道。” 遇风云:“你对每一个陌生人都这样?” 云昭对手指:“也不是吧……” 他道:“我看见你和胖三婶说话。胖三婶嘴碎,温家妹妹不是她说的那样。” 云昭猛地停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盯向他:“你出门没带眼睛?” 温暖暖百般撇清跟他的关系不说,一对眼珠子就差粘在晏南天身上了。 这都看不出有问题? 他抿唇:“不必多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云昭气笑:“跟你同病相怜的我仿佛一个大冤种。” 她不理他了,大步走到前面。 几步之后,转身叉腰,气咻咻道:“带路!” 遇风云大约也是没见过她这种人,眼角微微抽搐了两下,犹豫片刻,他轻声道:“她和你不一样,她其实很可怜的。” “她可怜?”云昭笑,“别人只有一条命,她不知道有多少条!” “什么意思?”他皱眉。 云昭耸肩:“字面意思。” 她懒得再和他说。 这种人话本里面常有,执拗深情无怨无悔,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白瞎了这么漂亮一张脸。 * 走了三户船员家,没见着人。 三户都是老老实实的渔户人家,家中有老有小,壮年顶梁的人出事,满屋都笼着惨淡愁云。 “出事之后,总是惊悸得厉害,去了太上庙求保佑。”老妪强挤出笑颜,“我这就让老头子叫他回来见大人。” 云昭赶紧摆手:“不必不必,就是随便问一问。” 都这么惨了,可不敢再折腾老人家。 走出几步,她还记得回身指指点点:“我说了别去叫他,都不准自作主张啊!” 很凶的样子。 遇风云视线落在她身上,多停了片刻。 再往前,他表情微变,很不情愿地抬手指向前方:“那一处便是温府。” 云昭循着他指示的方向一看,有点懵。 “啊?” 她万万想不到,温家竟是一户大宅。 虽说和京都的高门大户比不了,但放眼周围,绝对能算得上是地主豪强。 “温伯父是猎鲸英雄。”遇风云道,“旁人数月未必能捕一头鲸,温伯父出海却绝无落空,自然攒下好大家业。” 云昭:“哦。” 她指向隔壁一间紧挨着的简陋院子,问,“那儿就是你家?” 遇风云脸色微青,生硬道:“不是!” 云昭瞥他:“怎么?” 恰好看见那户人家吱呀开了门,一个身穿白衣,头戴白花的瘦女人低着头迅速走出来,往门外的狗盆子里倒了些剩饭。 云昭口无遮拦:“她家死人了?” “没有。”遇风云唇角紧抿,很不情愿地告诉她,“是个老妓,温伯父生前养着她,她给他戴丧。” 云昭有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温长空?在家门边上养了个老妓? 那温氏母女呢? “哎,哎——”回过神,云昭急追上前,“你等等!别关门!” 遇风云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云昭跑到老妓身边,毫无芥蒂地伸手牵住了人家袖子。 他的目光在她手上又停顿了一下。看着娇惯跋扈到不行的一个贵女,行事倒是……很难评。 老妓吓了一跳,紧张地把衣袖往回抽,小声道:“脏。” 云昭低头看去,见那袖边洗到发白,笑了:“不脏呢!” 老妓:“……” 遇风云与一众护卫眼睁睁看着云昭三两句就和老妓聊在了一处。 手把手进屋时,她已经亲亲热热管人家叫“秋嫂嫂”了。 “秋嫂嫂,”云昭引导提问,“你住这儿,温家母女就不欺负你?” 说起这个,秋嫂不禁微微冷笑:“我做这个的,还怕她冷嘲热讽?不痛不痒的。夜里男人还不是得来我这屋?” 云昭眨了眨眼:“他怎么不睡自己屋?” 如今人都死了,秋嫂也没什么好瞒:“谁叫他温长空是个绝世大冤种!” “嗯?” 秋嫂痛快地冷笑出声:“那女人是怀是京都贵人的种跑出来的!这么多年,心心念念还为那贵人守着身呢!就盼着将来有人接她回去享受荣华富贵,哪能愿意给温长空碰了身子呀!那温长空怎么解决,找我呗!我生得丑,她不稀得吃醋!” 云昭大受震撼:“啊?” 秋嫂道:“温长空就心甘情愿养着她娘俩!哎哟,真是痴情到不行,不给碰那也心甘情愿!跟菩萨似的供着,大把大把给她洒钱,养得那叫一个细皮嫩肉哟!这么多年赚的钱,全砸她身上!” 她低低啐了一口,“到我这儿就抠抠搜搜,夜里还把老娘往死里……又绑又……” 云昭:“……秋秋秋嫂嫂,细节不需要,细节不需要!” 她眯了眯眼:“秋嫂嫂你是说,温暖暖她娘是自己从京都跑出来的?不是被人家灭口?” “当然是自己跑的!”秋嫂嫂,“那温长空还总是吹她什么有勇有谋,什么坚韧顽强,什么冰雪高洁,呸!” “旁人都不知道?”云昭问。 “温长空嘴紧着呢,护她娘俩护得眼珠子似的,也就兽性大发的时候是个漏嘴!哎哟——”秋嫂懊恼,“都怪你这金锭子,出去可不敢乱说啊,要招祸的!如今死无对证,出了这门,我可什么也不承认!” “哦……” 云昭重重点头。 看来自家老娘背了好大一口黑锅! 14 先入为主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天色渐暗,老妓秋嫂点起了一盏豆灯。 “秋嫂嫂!”云昭问,“温暖暖她娘被人扔进海里,也是骗人的?” 秋嫂微虚着眼睛,露出回忆之色。 半晌,轻摇着发髻道:“那倒不是。” 云昭顿时来了精神:“嗯?” 秋嫂似乎有些犹豫,又过了一会儿,才恨恨咬牙骂了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狗男女!哦——我也不是什么好的,跟他们半斤八两!狗咬狗!” 云昭:“……” 话匣子一开,秋嫂也不顾忌了:“温长空本是有原配夫人的。当时那女人从外乡来,怀着个大肚子又无依无靠的,还是温大嫂好心收留她,像照顾妹子似的照顾她。” 云昭啊道:“这是养了个白眼狼?” “可不就是!”秋嫂冷笑三声,“原先好好的两口子,为了她,三天两头的闹。每次一闹,那女的就抽抽噎噎在边上‘劝架’,越劝越糟。” 秋嫂起身,挺起肚子,惟妙惟肖地模仿温母当年。 ——“温大哥别怪嫂嫂,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撞的,嫂嫂不是故意推我……” 云昭想起温暖暖自扇巴掌的破事,心道:这母女二人真是一脉相承,不过晏南天倒是不像温长空那么笨。 她问:“后来呢后来呢?” 秋嫂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道:“一次出海,温家嫂嫂把那女的扔海里去了。” “哈?”云昭挑高了眉毛。 居然是温夫人扔的! 好一个移花接木——把人家温夫人做的好事嫁接到了湘阳夫人头上。 秋嫂语气更低沉下去:“温长空得知后气得要死,打了温大嫂,还要休她。嫂子当晚就上吊死了。” 云昭心脏微沉。 在大反派的剧透里,湘阳夫人的结局也差不多是这样。 “谁也没想到呀……”秋嫂长长叹了口气,抱着膝盖,身体往后仰,“那女的居然没死,在岛上生了个孩子,好端端活着回来了。你是没见着,温长空当时眼都看直了,一副轻狂欢喜的样子,着实把人恶心得不轻!” 云昭深以为然。 “那边温大嫂的丧布还挂着,这边就迫不及待娶新人进门——你说说,他们是不是一对狗男女?”秋嫂问。 云昭咚咚点头:“必须是!” 秋嫂露出点狡黠得意的神色,翘起兰花指,风情万种地扯了扯自己衣襟:“不过呀,这些年我也没少故意恶心那女的!说句不要脸的贴金话,也算是给温嫂子出口恶气了!” 云昭摇晃着小木板凳,心情复杂地听完,又问:“这些旧事,可还能找得到证据?” 秋嫂摇头:“当年便是糊涂官司,我也就是听了些、看了些,自己七拼八凑连蒙带猜。那会儿在船上的知情人,如今早也死得差不多了。” 云昭满脸失望都写在眉毛上:“哦。那我走啦。” 秋嫂端起豆灯,送云昭出门。 “哎……”过门槛时,秋嫂叫住她,低声道,“那温暖暖,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她,早没事晚没事,受伤的时机那可真是刚好哇,就像是冲着贵人……” “慎言!”一声男子低喝从树下传来。 “哎哟!”秋嫂受惊,捂着嘴巴,低头匆忙退回屋里,小心翼翼关上门。 遇风云冷脸走向云昭。 他道:“秋嫂对温伯母和温妹妹有偏见,先入为主了。她说的话,不可尽信。” 云昭嗤地一笑:“是是是,你就护着,啊,像你温伯父一样,好好护着!” 她甩手往前走。 没走几步,忽地转身盯住遇风云:“……你好像提醒了我。” 遇风云皱眉:“什么?” 云昭盯住他微微紧抿的唇角,一点一点露出坏笑:“先入为主?说得好!带路,回府衙!” 遇风云不解其意:“你什么都没查,怎么就要回去?” 很显然,她和那老妓凑在一块儿,就净说人家温氏母女的坏话了。 “你管不着!”云昭得意洋洋的样子,活像只翘起尾巴的狐狸。 谁说她不能破案了? 短短几个时辰,她已经成功掌握了重要情(八)报(卦)! 临波府距离海岸不过一两里。 海风带着微腥,扑在脸上又湿又沉。 官府安设的路边风灯坏了大半,也不见修。护卫挑灯上前,光晕在风中一摇一晃。 遇风云沉默半路,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就不嫌脏?”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目光显得复杂幽深。 云昭低头看了看脚下被海风浸润的青石板路,奇道:“你也把我们京都人看得太娇气了吧!这种路,九重山上能有十八条!” “我是说秋娘。” “秋嫂嫂?”云昭更加不解,“她哪儿脏了!” 他紧皱双眉:“她是个妓子,妓子……和不同的男人睡觉。” 云昭忽地凑近,双眼睁大,眉毛挑得高高的,惊奇地瞪他:“这就脏啦?” 遇风云后退半步:“自然。” “噗!”云昭笑出声,口无遮拦道,“那照你这么说,皇帝陛下坐拥三宫六院,每天都和不同的人睡觉,岂不是世间第一脏!” 遇风云:“……”我不是我没说! 护卫们:“……”苍天在上,你敢瞎说,我可不敢瞎听啊! * 云昭没回落脚歇息的院子,而是让人上前带路,径直去往温暖暖遇刺的地方。 她行到哪里,动静都很大。 身边点着一圈灯笼火把,光线耀眼明亮。 其余的地方便显得更加深黑。 她没看见晏南天身披厚重的黑色鹤氅,静静站在高处等她回来。 她偏头和遇风云说话,笑容满是坏意:“待我找到线索,必定记你首功!” 遇风云被荼毒了这一路,已然有点生无可恋的样子。 他苦笑道:“不必。你只要闯祸时别拖我下水就好。” 云昭眯起双眼,危险发问:“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遇风云:“哪里哪里,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一片明亮火光中,两个人渐渐走远。 “我……我从未见过遇风云大哥这个样子。”温暖暖咬着唇,轻轻说道,“他、他性子其实挺冷的,很少会笑……云姑娘真好,跟谁都能那么亲近。真羡慕她。” 身后有人挑着灯笼,晏南天的面容隐在背光的阴影下,神色看不分明。 她只知道他微垂眼皮,视线尾随那队人,眸底微闪的冷光绝然称不上是善意。 她强提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道:“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那么多人,有这么多人陪她,一定很开心吧……” 直到云昭的身影彻底消失,晏南天总算微微垂了下头,低低笑了声。 “像你这种?”他侧眸,目光浅浅瞥过她的颅顶,“那还是少一点更好。” 温暖暖身躯一颤,低下头,讷讷不敢再多言。 “她往西去。”晏南天淡声道,“你竟还有闲心煽风点火。” 温暖暖急忙摇头解释:“晏大哥我没有……我……” 他转身,露齿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家小云昭?” * 云昭一路西行。 半道上,有人取来了温暖暖遇刺的卷宗。 云昭随手递向遇风云:“读。” 遇风云下意识皱眉:“什么?” 云昭掰手指:“阿娘有规定,走路不能看字,伤眼;晃动的光线下不能看字,伤眼;太密的字也不能看,伤眼。这里三毒俱全。” 遇风云:“所以?” 云昭理直气壮:“所以你读。” 遇风云:“……” 这一读便读到了遇袭处。 温长空夫妇出事之后,温暖暖便被接入府衙保护了起来。 她当时居住的是一间两嵌套的大厢房,砖木厚重坚实,封顶,窗也是钉死的。 门前有守卫,院里有巡逻。 出事时,晏南天带着护卫从鲸落海返回,已经踏进中庭,可以算作目击者。 他当时便下令封锁厢房,里里外外察了个遍。 没有凶手半点影子。 温暖暖是被匕首袭击的,匕首平插在她右背,肩下五寸,伤得并不致命。当时她惊慌逃离厢房,扑进了庭院里最有身份的那个人怀中。 云昭一把推开厢房木门,封条被扯断,飞向左右。 一股尘封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扇了扇鼻子,跳过门槛,大步走进屋中。 护卫不敢大意,立刻掀着衣摆鱼贯而入,将她团团围护——天知道那看不见的“恶鬼”还会不会继续行凶。 进了屋,她四下张望。 这一处厢房只作保护用途,屋中陈设极其简单,一眼就能望尽,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卧房与外间,由一扇硬木置物架子隔断。 遇风云走在云昭身侧:“你不怕?” 云昭偏头看他:“温暖暖跟我差不多高?” 遇风云上下打量一圈:“差不多。” 云昭点点头,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伤口位置。 环视一圈后,她径直走向置物木架,“火来!” 火光唰地照亮身前。 她平抬一只手在胸前,沿着置物木架,指尖一一划过。 她指到哪里,火光便跟随到哪里。 绕过一圈,她轻轻欢呼出声:“啊!” 只见指尖所指的那处木格里,放置了一只沉重的四方青铁鼎。 “照!” “唰,唰!”数道火光聚向木格,看底面的积灰,青铁鼎明显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云昭比比划划:“它和边上的木壁之间,夹上一把匕首,是不是刚刚好?”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齐唰唰大变。 不过片刻功夫,便在置物架的木框上找到了疑似匕首柄刮蹭过的痕迹。 护卫当即取来凶器作对比。 严丝合缝。 护卫喃喃道:“不是恶鬼伤人,是她把匕首固定在这里,刀尖向外,自己用后背撞上去?” 云昭得意踮脚、抬手,欣慰地拍了拍这名护卫的肩膀。 她偏头一看,只见遇风云眉头都皱成了“川”。 “还要多谢你呀!”云昭眉眼飞扬,“多谢你提醒我,先入为主!要不然哪能这么快破案!” 因为温长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遇害,太多人目睹了“恶鬼伤人”,于是先入为主,以为温暖暖密室遇袭案也是一样。 云昭冲遇风云扬了扬下巴,大方地杀人诛心:“我说了,算你首功!” 15 杀人诛心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案发厢房。 摇曳的火光下,云昭微眯着眼,一脸得色,活生生演绎了“小人得意”四个大字。 但她生得美。 颜色极其明艳,美得肆无忌惮、盛气凌人。即便作出小人情状,那也是个艳若桃李的小人。 谁见了都没脾气。 “温暖暖,她完了!”云昭幸灾乐祸,“既然是自编自演,那温长空之死,八成与她们母女也脱不开干系!” 她就说嘛,“恶鬼”能一刀一刀活剐了温长空,怎么到了温暖暖这儿就留情放水了? 果然是另有内情。 遇风云哑着嗓子道:“你这又何尝不是先入为主?” 云昭挑眉:“我怎么了?” 她这会儿心情极好,对大傻子也比较耐心包容。 遇风云冷脸道:“你从一开始就对温家妹妹有偏见。即便没有任何证据,你也早就在心里给她定了罪,认定是她蓄意谋划接近储君。” 云昭重重点头,爽快承认:“对!就是!” 她眯眼笑,阴恻恻凑近了些,“那又怎么样?” 她是先入为主,是用结果倒推过程,但那又怎么样? 这不就找到证据了? 遇风云唇角紧抿,皱着眉,强行替温暖暖说话:“她不是那种人。” “啧。”云昭一脸牙疼,“你是不是想说,若有错,那也是你的错!” 遇风云身躯微震,蓦地转头望向云昭,瞳仁乍亮:“你……” “我怎么知道?”云昭望天叹气,“我每次闯祸,晏南天给我顶锅,表情就跟你一模一样。” 遇风云转走了脸:“……” 半晌,他声线低沉地开口:“若我能力足够,她就不会受到伤害,也不需要求助旁人。” 云昭一语扎心:“看来你也不是不懂嘛,她就是嫌你没本事!” 遇风云提了提气,想辩,却又没什么好辩,只能苦笑着慢慢把气吐了出去。 “你跟温长空可真像!”云昭继续刺他,“你都不知道温长空为什么要找秋嫂嫂吧,那是因为温暖暖她娘在给别人守身如玉呢。” 说到最后一句,她不禁有点咬牙切齿。 毕竟这个“别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云昭的亲爹。 真是膈应死个人。 遇风云喉结滚动,半晌,又憋出一句快要长茧子的话:“秋嫂与温伯母向来不对付,她说的话,不可尽信。” 云昭才不跟傻子置气,她笑道:“你爱信不信。” 只要查到温长空之死与那对母女有关,看她不把她们绑到菜市场门口给斩了! 晏南天不是教过么,以律法杀人,乃是上上之策。 说话间,云昭等人回到落脚的庭院。 一推门,恍若白昼的明亮灯火便泻了出来。 晏南天果然没睡,披着厚氅,抱着手炉,站在廊下等她。 “动静那么大,查到了?”他遥遥问她。 云昭飞奔上前,大声昭告天下:“查到啦,就是温暖暖自己干的!” 晏南天微挑眉梢:“哦?” 他随手把暖炉塞到云昭手里。温的。刚从冻手的外头回来,炉子太热了会难受。 云昭捧住暖炉,完全没有察觉到其中的细致心思。 她快乐地偏了偏头,示意旁人给他说。 她自己抱炉站在一边,左右轻轻晃动身体,满脸得色,等着挨夸。 “是!”一名护卫上前,沉声道,“禀殿下,温姑娘遇袭的厢房中,发现了固定匕首的痕迹,高度与伤口一致。” 他只是客观描述,并不带任何主观判断。 顿了下,这名耿直的护卫又道:“所有线索,都是云姑娘独自一人找到的。” 晏南天接过证物匕首,微露沉吟之色。 云昭紧紧盯住他,双眼一眨也不眨。 怎么样怎么样? 他要是敢露出一丝一毫像遇风云那样的蠢色,她立马就把暖手炉砸到他脸上。 盯了一会儿,见晏南天眸色微动,偏头,和声交待手下:“带温暖暖过来。” “是!”身披坚甲的侍卫领命踏过走廊。 云昭探着身体,觑晏南天脸色。 他却故意抬颌望向远处,视线从她头顶飘出,唇角噙一抹似笑非笑。 不看她。 云昭绕来绕去对不上视线,急了:“晏南天!” 他无声轻啧,垂眼瞥她。 只见他眉梢挑出一线好看的弧度,语气淡淡,带着点藏得很深的戏谑:“审完再赏你,急什么,云小神探昭。” 云昭:“……” 云昭:“哦。” 都叫她神探了,看来不是二傻子。 她得意洋洋地瞥向庭下,目光存在感十足,逼得遇风云不得不抬头看她。 云昭骄傲地冲他扬了扬下巴,无声炫耀:看看看!我的人多聪明!就你傻! 这边眉眼官司还没结束,那边甲胄铿锵作响,侍卫带温暖暖出来了。 顺德公公一边理着脑袋上的歪帽,一边颠颠追在旁边。 “嗳哟,这是怎么啦,大半夜儿的出了什么事啊……喔,殿、殿下——” 急急上前施礼。 温暖暖只顾得上披件外袍,里面便是寝衣,冷风一吹,小脸煞白,像朵霜打的娇花。 她走到庭下,怯怯抬眸望向晏南天。 只见他手一扬,匕首“当啷”一声落到温暖暖脚下。 她惊得一跳。 “跪下。” 晏南天语气极淡,甚至还有几分虚弱,温暖暖却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侍卫大手一拎,帮助她跪好。 “说吧!”云昭站在火光下,冷笑,“你是如何自编自演,自残骗人?如何母女联手,害死温长空?” 温暖暖惊慌抬头,花容失色:“我没有,我没有!我冤枉,冤枉啊!晏大哥,她冤——” 晏南天站在高处,垂着眼,眸光极凉。 触到他的视线,温暖暖娇躯一颤,蓦地收声,不敢再嚷嚷云昭冤枉她。 她瑟缩下去,摇着头,哀声辩解:“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顺德公公笑哈哈上前打圆场:“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呀?咱们陛下都夸温姑娘恭顺柔淑呢……” 晏南天侧头,与云昭对上视线。 他向她眨眼示意。 云昭会错意,震惊道:“你父皇想纳她入宫?!” 晏南天:“……” 顺德公公:“……” 宫中说话都是云遮雾绕的,顺德公公已有许多年不曾接过这种大直球,一下子惊到跌脚摆手,“啊不不不——” “那可不行。”云昭义正辞严,“杀人犯岂能为妃!” “我没有,我没有!”温暖暖摇着头惊呼,“我真的没有!晏大哥,遇大哥,顺德公公,你们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 旁人不好说,遇风云当即便信了。 他一撩衣摆,越众而出,不顾一切便要开口替温暖暖说话。 云昭抢先一步,偏头扬声:“遇风云你急什么,说了是你首功,我又不会反悔!今日破案这么顺利,真是多亏了你!” 温暖暖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盯着遇风云:“遇大哥?” 遇风云百口莫辩:“……” “你怎么能害我啊遇大哥?”温暖暖泫然欲泣,“我一直把你当亲哥哥!” 遇风云恨恨望向云昭:“我……” 晏南天眼神冰冷,抬袖将云昭挡到身后。 “说吧,为何自残。”他微抬下颌,居高临下瞥向温暖暖,“证据确凿,这里无人能保你。” 他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字都像是重锤砸落。 温暖暖一颤,低低伏了下去。 片刻之后,她憋出柔弱的气腔:“我、我只是……只是……救母心切……我太担心阿娘了,豁出性命、豁出性命想要救她……” 她承认得这么快,倒是有些出乎云昭意料。 云昭本以为需要刑讯逼供来着。 温暖暖蓦地抬头,急切道:“但我真的、真的没有害继父!我没有跟随他们出海,所有人都能替我作证的!” 遇风云上前一步:“她怕水,从不下海,街坊乡邻都知道。温伯父在海上遇难之事,一定与她无关!” 他说得斩钉截铁,金石相击般的尾音在庭院里来回飘荡。 半晌,顺德公公看了看四周沉闷的气氛,打起哈哈:“哎呀,哎呀,舍命救母,这也是为人子女的拳拳孝心哪!是个孝顺孩子!” 这可不能给她用刑啊,陛下还等着温暖暖带路找到楼兰海市呢! 顺德公公拼命给晏南天使眼色。 晏南天从宽袖下探出手,轻轻拍了拍云昭手背。 他望向她,用目光安抚她,担心她发火。 云昭却一点儿也不气,她微眯着双眼,漆黑的瞳眸亮得惊人。 “无所谓。”她把暖手炉塞还给晏南天,伸出根手指,指指点点,“自残又不犯法,要的就是你认!你等着,我很快就会找到证据,回来砍你脑袋!” 晏南天:“……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云昭点头:“我哪能睡得着!” 她转身想走,想了想,折回来,冲他伸出手。 晏南天:“要奖励?” 云昭摇头晃脑:“嗯。” 他失笑:“大继律,吏七段十四条,破获案件首功者,赏银五十。” 他偏偏头,一名手下捧出个银锭子,递给云昭。 云昭:“……晏南天!” 五十两银锭子打发她?! 他低声提醒:“不是你的。” 云昭:“?” 五十两银锭子都不给她?! “首功不是他么,”他朝遇风云那边淡淡一瞥,“还不把赏银还给人家。” 云昭:“……” 论杀人诛心,还是你更强。 16 潮杀之夜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云昭假装看不懂晏南天眉眼间的挽留,带上队伍,风风火火又出了府衙。 夜更深了。 这座临海之城笼罩在了湿冷的海雾之中,道路和建筑表面都凝结了细小的水珠,呈现出一种潮漉漉的苍青色。 火光照过,水珠密密泛起一片鱼鳞般的碎光。 遇风云活像个霜打的茄子。 方才握着“赏银”经过温暖暖身边时,他一眼也没敢看她。 云昭幸灾乐祸:“这下她不会再嫌你没本事啦!” 遇风云:“……” 云昭好言相劝:“你说你,长这么漂亮一张脸,怎么就在温暖暖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我看你们没什么希望。” 他难得笑了下,反将她一军:“倘若你未婚夫不生二心,那她碰了壁,早晚回来找我——你说我们有没有希望?” 云昭:“……” 这话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哈? 闷了一会儿,他主动开口:“你不失望?” “失望什么?”云昭挑着眉笑,“没能定她罪?” 她轻笑一声,“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遇风云不禁再多看了她一眼。他以为像她这样的骄蛮大小姐,应该会撒泼打滚,死咬温暖暖杀人。 “你不懂。”云昭装出一副沧桑的表情,“能破她金身,已经很、不、错、啦!” 用大反派的话说,女主角善良单纯,人见人爱,从来不争不抢,所有好处都是旁人硬要给她。 就纤尘不染一朵白莲花。 云昭坏笑:“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她温暖暖心怀不轨,图谋权贵。” 还想清清白白回去“认亲”,风风光光回归云府? 做梦! * 温暖暖跌坐在湿冷的青砖石上,无助地抬眸,望向眼前的男人。 他背着光,穿一身黑,苍白的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我、我……”她牙齿发颤,委屈到不行,“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青铁鼎,我当真是被冤枉的……” 他为什么要用那样可怕的目光逼她认罪? 就因为、就因为她顶撞了云昭? “你当然不知道青铁鼎。”他声线平淡,仿佛在说天气一样,“你匕首放的是书脊,确实不容易留下明显证据。” 她浑身一颤,倒吸一口长长的凉气。 瞳仁抖动,震惊,不解,仿佛见了鬼。 “你、你都知道……你……青铁鼎是你……为、为什么……” 他的脸隐在背光的阴影下,但她清楚地知道,他笑了。 “非要在大晚上探案。”他笑叹,“火光底下,翻那么多书找证据,多伤眼睛。” 所以他故意替云昭制造一个显眼的证据。 温暖暖从牙缝间磕出颤音:“为、为什么……” 五脏六腑都挤成了一团,她几乎说不出囫囵话。 但他显然知道她在问什么。 既然他都知道,为什么不帮她掩盖? 晏南天低低笑起来。 笑罢,俯身前倾,身上静淡的檀香味道如山一般罩住了她。 他轻声耳语:“想清清白白回云府,做梦。记住了,你就是一滩烂污泥,让阿昭放放心心的烂污泥。” “我得让她放心。”他温柔地重复,“让她,放放心心。” 温暖暖如坠冰窟,战栗不已。 夜风卷入,从外头带进来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 浸润在其中,她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滩泥。 * “这是死姜之花的味道。”遇风云道,“出海捕鱼,带上辛辣的死姜汁可以驱逐龙鲸。龙鲸天生怕这个气味。” 云昭:“哦——” 遇风云的表情颇有几分复杂:“接下来打算往哪个方向查?” “船员。”首战告捷,云昭自信心膨胀,“世上哪有什么看不见的恶鬼,肯定是温母收买了他们!” 说罢,她提前瞪他,用眼神堵他——我就是先入为主,就是认定温氏母女不是好人,那又怎么样! 遇风云摇头:“绝无可能。” 不等云昭出声嘲笑,他继续解释道,“别人且不说,当日一同出海的还有陈老大。秋嫂应当给你说过,温伯父曾经有过一位原配夫人,她姓陈,正是陈老大的亲妹妹,兄妹感情非常好。” “哦?” “妹妹死后,陈老大与温伯父打了好几架,更是记恨温伯母,绝不可能替她作伪证。” 云昭奇道:“那这个陈老大还到温长空的猎鲸船上做事?” 遇风云低眉苦笑:“海鱼税一年重过一年,捕的还没缴的多。为一家老小的生计,只能选择猎龙鲸,上供龙骨。” 增收重税,就是逼渔民去捕鲸。 温长空是最擅长猎鲸的能人,猎鲸风险大,船员陆续死了不少,他这里缺人,陈老大为活命,于是相互“不计前嫌”。 云昭口无遮拦:“为了修通天塔,都不顾百姓死活!” 她早就留意到了,先前探访的几处人家,家家都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境况。有一户做饭甚至还得问邻居借刀。 遇风云眸光微动,低声提醒:“慎言。通天塔乃是国之大事……” 云昭冷笑:“用不着你说。” 她还能不知道了? 修成通天塔,便能重新连通断绝的天地,灵气复归,人族能够再次修仙成神。 这世上,谁不渴望成仙成神? 但是三千年过去了,通天塔都已经修得比曾经的不周山还高,却仍然没有半点天地通连的迹象。 “到了,”遇风云半开玩笑半认真,“这么忧国忧民,不如拜拜太上,祈愿通天塔早日修成。” 云昭噗嗤一下就笑了。 她可不会忘记出发之前在行天舟上拜了个大凶香。 “太上很灵的。”她贱兮兮地说。 遇风云没能看懂她这个含义丰富的表情,点头道:“毕竟是人间真神。” 云昭耸耸肩,正想说句大不敬的话,抬头一看,太上神殿已在眼前。 于是没用嘴说,只腹诽道:木头神。 这是一座辉煌大殿。 黑底灿金的匾额,上书“太上神殿”四个大字,殿体用黑色沉檀巨木建成,金顶翡翠窗,殿内殿外悬满各色祈幡,画符用的是兽血丹砂,幡动时,逸出道道玄妙痕迹。 夜里也能看得清。 拾阶而上,踏入膝高的门槛。 殿中垂幔以金、银双线织就,香火缭绕,风过不动。 云昭对太上殿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大约是六岁那年大闹祭殿给人留下了太深刻的阴影,谁也不敢再带她去神殿,怕渎神。 进了神殿,护卫们都放轻了脚步,遇风云讲话也压着声音:“惨案目击者惊骇过度,心神难安,待在百邪不侵的太上殿方能睡个安稳觉。也是可怜。” 云昭摆摆手:“你放心,我不凶他们。” 她已经看见人了。 老实巴交的渔民,垫着草席,裹着薄被,倚在墙角和木柱边上。 壁灯照着他们,脸上沟壑纵横,都是风雨的痕迹。 他们深锁眉头,睡得显然也不是很安稳,每每殿中的冥铃响起时,眉头便微微放松,显出些宽慰安心的样子。 云昭看过一圈。 护卫想要叫起人来问话,被她抬手阻止。 云昭她爹每次匆匆回家,睡着了也是这个样子。总皱着眉头,记挂着前线那些事,好像随时都能蹦起来一样。 她娘在屋子里熏再浓的安神香,他都睡不安稳,反倒云昭在边上和阿娘说说笑笑时,他能露出点安心的样子。 太上殿中的香火也同样呛人。 云昭想起自己很久没见过爹爹了。 一偏头,看见遇风云在拜太上。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三根香,拜了九拜,然后插入神龛前的香炉。 灯烛幽幽,这人侧脸漂亮,眼睛里微微反射出浅金的光。 “啧。”云昭再次感到遗憾,“白瞎这么好看的脸。” 要论长相,这人甚至比晏南天都好看些。 只是又冷又憨,气质便弱了几分。 云昭讲话向来是百无禁忌:“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当年我看中晏南天,就因为他的脸。” 话音未落,一道雪亮的闪电从殿窗外刺过。 “唰啦——” 神龛之上,太上神像短暂定格。 昙花般闪逝时,云昭睁大了双眼。 “哇……” 她这是看见了一张什么样的脸。 冰雕玉琢,完美慈悲。 因为一闪即逝,更叫人头皮发麻,脊如走电。 这可比遇风云好看不要太多。 短暂一霎,高下立判,那确实是神和人的差距。 云昭向来无法无天不敬鬼神,性子一起,当即裙摆一掀,跳上神龛。 遇风云:“哎——” “嘭。” 云昭踏上香木底座,随手撩开一侧垂幔,定睛望向那张霜白霜白的脸:“我来还愿了太上……” 话未说完,眼前雷鸣电闪。 那张脸还未看清,便隐入了风雨。 遇风云的呼声遥遥抛在远处:“不可渎神——” “哗啦啦……” 可怕的暴雨击打着船桅,巨浪声如雷响。 云昭衣裳湿透,手脚冰凉,身体失控一般左右摇晃。 “轰隆隆!” 水桶粗细的闪电一道接一道划开天空,借着闪逝的电光,她看见周围是一座又一座黑沉沉的山峰——其实不是山,是浪。 巨大的猎鲸船在暴风雨中浮沉,心脏没着没落的。 云昭看见了一个又一个浑身湿透的人。 他们抓着船绳或是舷板,惊恐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巨浪声、雷鸣声、暴雨声、船体嘎吱声,碾压着每一个人弱小的身躯。 喊不出任何声音。 云昭循着众人的视线望过去。 暴雨扑面,眼皮被打得生疼,她艰难稳住身体,眯着眼,望向雨帘那一边。 只见一道人影被猎鲸巨叉刺穿,悬在船头。 即便身处铺天盖地的声浪之中,她仿佛仍能清晰地听见一道道令人浑身发寒的细微声响。 “嗤、嗤、嗤、嗤……” 每一声响,他的身上便如凌迟一般,出现可怖的伤。 这是温长空的死亡现场。 17 哄她睡觉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捕鲸大船在怒海中颠簸。 船身之外,黑色巨浪时而像是即将倾覆的陡峭危峰,时而像是跌下去粉身碎骨的绝壁深渊。 云昭头发散了,糊在脖子上。她抓着滑腻腻的、能挤得出水的深青色朽木船舷,尽力在暴风雨中站稳。 冰冷的浪潮和暴雨疯狂抽打在身上,必须艰难寻找呼吸机会。 她顶着风雨,拽住麻绳,一步步往前走。 大船被抛上抛下,忽左忽右,滔天海浪迎面拍来,不可避免呛进嘴里。那味道,分不清是海水的咸腥,还是温长空飞溅的血。 耳畔轰声如雷。 海边渔民大多迷信——这种境况下,属实只能听天由命,不迷信不行。 可怕的暴风之夜,诡异至极的凌迟现场。 云昭经过船员身边,能听到他们喉间“咯咯”作响。 她一步一步靠近温长空。 他被捕鲸巨叉穿刺离地,绷直脚尖、拼命晃动,怎么也踩踏不到船板。 无处借力、无从挣扎。 他还活着,但离死已经不远了,身体痛苦抽搐,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 “嗤。” 温长空眼球突然破裂。 血刚流出来,便被扑面的风浪带走。 电光炸起,云昭清晰地看见了这道凭空出现的伤。 极薄的一道伤,歪的,三角形状。 温长空无力的惨叫声湮灭在风雨之中。 肩上、胸前、脖颈、额头…… 砍的、刺的、劈的、钩的…… 血从他身上涌出,眨眼之间被风浪带走,只剩下泛白的、可怖的一道道创口。 看不见凶手。 失重感袭来,捕鲸船被浪峰重重压入沟底。 船帆、衣角、膝弯,都被恐怖的惯力威能压迫到动弹不得。 大船飞速向百丈下沉降。 涛声如雷,并着可怕的“呜嗡”声。 云昭余光忽然看到一道身影。 狂风大浪之中,有一个人单手挽着船帆,从桅杆顶上一跃而下。 双耳近乎失聪,却能听见他在笑。 黑色斗篷在暴雨中飞扬,巨大的风帆在他身后展开。 电光明灭,他的身影仿佛瞬移,一瞬一瞬,在桅杆之间闪逝飘荡。 好像完全突破了规则桎梏。 落向甲板时,他已经绑好了帆。斗篷扬起,束在黑靴之中的小腿笔直修长。 风雨之中,探出一只冷白的手。 他单手掌舵,磨盘大小的硬木巨舵在他手中就像小儿玩具一般。转过整圈,他也不换手,只漫不经心地上下偏转。 信马由缰的样子。 很快,捕鲸船顺利驶离了风暴区域。 海面骤然静下,深黑一片。 无天无地,无波无风。 温长空已经彻底气绝身亡,船员们像一具具泥塑,保持着各异的姿势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人扔开舵,走上前来。 船杆上不知什么时候点起一盏风灯。 风灯幽黄,拉长他的影子,一步一晃。 他经过云昭身边,斗篷冷冰冰拂过她侧臂。 “怎么样?”他随手翻看温长空身上浸白的伤口,没回头,愉快地问,“好不好玩?” 他倒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云昭:“……” 她浑身湿透,衣裳紧紧贴着肌肤。五脏六腑堪堪归位,心脏仍在狂跳,胸口发紧,很想吐。 一点儿都不好玩。 云昭有气无力:“……幻象。” 环视四周,一切都那么真实,找不到丝毫破绽。 都把她弄晕船了。 他用两根手指拎起温长空手臂上一片肉。 黑白剪影下,他的手指过分修长,显出骨相。 “刀工还行,力道不够。”他遗憾摇头。 “啪”,轻轻松手,那片肉贴了回去,拍出一声轻响。 云昭:“……” 她发出生无可恋的声音:“你居然敢在太上殿作妖。” “啊。”他无所谓道,“回头炸了它。” 斗篷微侧,他笑笑地对她说,“你帮我炸。” 云昭:“……”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胸口又闷又窒,不想说话。 她强打精神上前,借着风灯晃动的光,仔细观察温长空的尸身。 伤口深浅不一,形状也不同。 他很好心地抬手捏住她的后脖子,把她摁上前:“看这里,像不像梅花——” 泛白的伤口在她眼前迅速扩大,鼻尖撞上一片冰凉。 云昭:“?!!!” * “云姑娘?”“云姑娘!” 云昭恍惚回神,下意识猛地后仰,差点儿一脚踩空摔下摇摇晃晃的神龛。 数支火把照了过来。 她鼻尖撞上的不是温长空的尸体,而是太上神像。 借着火光她看清了,眼前的神像并不是惊鸿一瞥的绝世美男。它脸上覆有白银面具,根本看不见长什么样。 云昭抬起近乎脱力的手,非常僭越地抠了抠——面具就是它的脸,取不下来。 “云姑娘!”遇风云带着火气低吼。 云昭转过身。 他看见她的样子,倒是一怔,皱眉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云昭虚了虚眼睛,“我好得很!” 遇风云欲言又止。 短短片刻,她的脸色白如霜雪,额头鬓间全是冷汗。 她强打精神跳下神龛,随手点了两个幻象中见过的船员,让侍卫拍醒,带到面前询问。 这些船员饱受风雨,脸上沟壑纵横,都是老实憨厚的样子。 “事发时你在哪里?” “左舷边上,抱着箱轱辘。” “你呢?” “右舱外面,抓着盘绳。” “天气?风雨持续?凶案时长?” 她一一询问,船员一一作答,细节与她在船上所见分毫不差。 倒是遇风云在一旁攥着手掌瞎紧张。 待云昭问完,他轻舒一口气,上前低声安慰这两个叔伯。 “云姑娘还要继续询问吗?”护卫问。 云昭实在精力不济,摆摆手,疲惫往外走。 衣裳湿在身上,又冷又粘,夜风一吹就打颤。 刚踏出太上殿,便见火光明亮,身披黑色鹤氅的晏南天端正站在台阶下等她。 身侧还带有轿辇。 想来发现她状况不好,立刻便有人回去给他通风报信。 他亲自来接她。 云昭还算满意,拖着脚步,摇摇晃晃走到他身边。 他抬手覆上她的额头。 “爬个神龛也能晕?”他一脸好笑。 云昭嘴硬:“没有。” 晏南天:“是不是想吐?” 云昭:“说了没有!” 晏南天:“没关系的,吐过用茶水漱口就好,不难受。” 云昭艰难发声:“……我、说、没、有。” 晏南天:“你不要觉得丢脸便瞒着。” 云昭忍无可忍:“晏!南!天!你是个鹦鹉吗学我说话!” 他捧腹大笑。 * 笑话归笑话,晏南天早已给她准备好了香桔蜜露,并着小青梅。 八角紫金小炉里缓缓飘出清凉醒神的熏香。 吃几个梅子,饮一小口蜜露,嗅着薄荷凉,晕眩恶心感消散了不少。 云昭缓过劲来,拿眼瞥他。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并没有给她准备那个酸枣蜜饯。 倘若是那个,她是决计不碰的。 他挽着袖口,在温水盆里浸了毛巾,替她擦拭额头和后颈。 一碰颈窝,她后知后觉忆起了另一个手感。 大反派的手指冰冷坚硬,捏在脖子上像被鬼骨掐。 “在想什么?”他漫不经心问。 云昭过了会儿才回:“凶案。” 她从来没有任何秘密瞒过晏南天这么久。 换作从前,她早已经竹筒倒豆子把大反派卖个干干净净了。 偏生那天晏南天抱了温暖暖回来…… 她忽然闻见檀香味。 他探过一双在温水里浸好的手,给她按揉额角。 “明日再想。闭眼歇息,睡着就不难受了。”他说。 “睡不着。”云昭闭着眼,任性道,“给我讲故事。” “想听什么?” “太上。” 他微怔,手指动作缓了下:“从小听到大,你就不腻烦?” 云昭好话张嘴就来:“晏哥哥讲就不腻烦。” 晏南天无奈,伸手替她垫好软枕,掖好被角,故意压着嗓音,缓缓道来。 晏南天:“上古时代,有不周山连接天地。只要往山上一直走,便能够走到天神居住的地方。” 云昭故意使坏:“那天上神仙都是头朝下、脚朝上?” “自然不是。”他笑道,“沿不周山而上,忽一瞬,天地倒转,上山变为下山。下了山,便是神仙界。” 云昭又捣乱:“那是为什么呢?” 晏南天:“传闻就是这样,没有为什么。” 云昭:“好吧,继续。” 晏南天继续道:“天上的神仙也能降到凡间,广收香火,庇护凡人。直到有一天,魔神撞倒了不周山,天地绝断,人间界危。(八百字灾后风景)” 云昭:“哦。” 晏南天语速更慢:“人皇斩魔神于亡渊。魔神陨落时,以魔魂诅咒人皇同死。这一战,人皇亦受重创,无力再破魔神咒,于是禅让皇位,尊为太上。(一千字建殿工程)” 云昭:“唔。” 晏南天垂眸看她睡颜:“太上留下神喻,令继任王朝世代修建通天塔,以复连天地。随后太上神魂消散,留下肉-身在世间,如行尸走肉。” 他的声音越放越低。 见她睡了,他挽袖收手,准备起身离开。 刚一动,见她睁开双眼。 一双眼睛漆黑明亮,哪有半点睡意。 她激动得要命:“那太上神殿镇压的,就是魔神吗?炸了太上殿,是不是会放出魔神?放出来会怎么样?掀了通天塔吗?就像当年撞倒不周山那样?快快快,我要听!” 晏南天:“……你到底睡不睡!” 18 自宫谢罪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温暖暖夜半惊醒,影影绰绰间,看见帷帐外面有个人,不知道已经站在那儿打量了她多久。 黑沉沉一幢影,定定地,一动不动。 夜雾冰凉。 她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但此刻的感受就像是在荒郊野邻被野兽盯上了一样。 她惊得打了个寒颤,磕着牙坐起身,弱弱开口:“晏、晏大哥?” 她心惊肉跳,“你、你有事找我?” 黑影一动,豆大的火光跃起——他点燃一支烛。 旋即,帷帐被掀开。 她视线颤颤,咬着唇,抬眸望去。 “……嗯?” 深夜闯入她房中的人,并不是晏南天。 竟是遇风云。 他一手撩帐,一手握着烛台,眸光投来,紧张低唤:“温妹妹,是我!” 是他。 方才的森冷寒意原是错觉。 温暖暖下意识搂过被褥,把身体遮挡得严严实实,慌道:“你来干什么!三更半夜的,快出去!” 他手中的火光晃了下,微退半步,神色有些受伤。 默了默,他唇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他来得,我来不得?” 温暖暖咬住唇,摇头道:“你不懂。” “是,我确实不懂。”他微露讥讽之色,“你向来怕疼,怎么敢对自己下那般狠手?荣华富贵,你就非要不可?” 他抬起眼睛,定定看她。 视线相对,火焰在两双眼睛里跳动。 相识多年,彼此熟知。 在遇风云的面前虚伪矫饰,实在没有太大的意义。 “遇大哥。”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和你,不一样。你只是个平民,唯一的亲人阿爷也早早去世,凡事只能靠自己。你再有本事又怎么样呢?不过就是像我继父那样一身鱼腥,或者给公子王孙当个护卫?” 他眸色渐冷。 她的唇角勾出一丝讥笑:“你认命,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可我不一样,我亲生父亲位高权重,我也是天骄贵女啊!荣华富贵本就属于我,凭什么要我放弃,那是我应得的!你让我认命,让我做个渔夫之妻?还是护卫之妻?” 你配吗——她的眼睛这样说。 他唇角紧抿,沉默不语。 “我要的你给不了,我必须回去争。”温暖暖眸光闪动,“可是湘阳毒妇当年便害我阿娘,她们同样会害我!我若不攀附一棵大树,如何去争、如何去抢!” 他深深望进她眼底。 那里燃烧着孤注一掷的光。 撕掉那层柔弱无害的伪装,她的眼睛野心勃勃,戾气满满。 对视片刻,她毫不示弱。 “遇大哥,你若真心为了我好,就应该想办法帮我才是!”她朝着他冷笑,“你怎么反倒去帮我的仇敌呀?” 他冷硬道:“我没有。” “没有?”她直起身躯,逼视他,“我看你跟她好得很!你怎么可以那样对她笑?遇大哥,你从前,明明只对我一个人笑的!” 他紧抿双唇,攥在身侧的手掌咯咯作响。 “我劝你放弃。”他寒声开口,“晏南天不是你能驾驭的人,他不喜欢你。你强留在这里,只会自取其辱。” 她微微恍神,似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画面。 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她又把被褥抱到了身前。 见她这样,遇风云眸光软下来许多,轻轻在床榻边上落坐,放柔了嗓音,低声劝道:“况且他已经知道你蓄意接近,对你更不可能再有任何好感。你已经没希望了,不如我带你走吧。” 他隔着被褥,摇了摇她的手。 “好不好?”他道,“我不会让你吃苦受累,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也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 “我不。”她扬起清纯的面庞,倔强扯唇笑了笑,“我又不要他喜欢我。” 他皱眉不解:“什么意思?” “他父皇让他纳我为妃,他点过头。”她轻轻一笑,“陛下金口玉言,不能反悔的。我只要待在他身边,待在他身边就行。” 他恨铁不成钢:“他已有心上人!” “那又怎么样!”她梗起脖颈,“云昭脾气那么坏,不过是仗着被他喜欢。可是天长日久的,他总会有厌了、腻了的时候吧?到那时候,他自然就会看见我——他现在越是轻贱我、鄙薄我,来日愈发悔不当初!” 他微微摇头,起身后退,眸色一片冰凉失望。 “我不会放手,绝对不会放手!”她似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只要跟着他,一切都会有!” 她蓦地抬眸望向他,眸中毫不掩饰的野心几乎将他灼痛,“你想过吗遇大哥!万一、万一通天塔,就在这一任,或是,下一任,修成了呢?” 她的嗓音因为这庞大的、绚烂的、聚三千年之功于一刻的美梦而颤抖。 她颤声道:“万一修成了呢?仙神重回人间界,点化皇帝登仙,我也能做神妃仙子……这世上,谁不梦想成仙成神?谁不要长生不老,永葆青春?” 他沉默许久。 终于,牵了牵唇角,发出微嘲的声音:“你与我断绝关系,就为了这些?” 温暖暖哂道:“你是不是把感情看得太重了?这些难道还不足够?” “够。”他轻轻点头。 转身欲走,又微侧回半张脸来。 “所以你是为了自己。”他问,“温伯父死了,你不难过?” 温暖暖笑着摇头:“遇大哥,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人了,我就是一滩烂泥,你诛不了我心。是,我不难过,也没兴趣替他报仇,我只是借这个机会攀上金枝玉树罢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哑声又问:“那温伯母呢?” 她也沉默了许久:“……能救回阿娘,自然是极好的,但这么久了,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我想,我若借此上位,阿娘在九泉之下也会替我开心吧。” 他转走头,面朝木壁。 半晌,长长呼出一口气:“真不知你是血热还是血冷。” “遇大哥不必说这些风凉话。”她淡声道,“那日,你若在船上,说不定就能救下阿娘,可你偏不在。” 他抿紧薄唇:“……抱歉。” “你走吧。不要再私下找我,以免引起误会。” “知道了。” 他刚要走,又被她叫住:“遇、遇大哥!”她攥着被褥,指节发白,声音很轻,“你都不怀疑是我害继父……你这么相信我啊?” 他压抑着翻涌的情绪,嗓音平静:“我说过,我信你。” “谢谢遇大哥。”她的语调恢复了往日的亲昵,“那以后,你还会继续帮我,好不好?我很难的,有时候,是真的好害怕。” “……好。” * 云昭想一出是一出,忽然又不高兴了。 她揪住晏南天的袖子,问他:“你就非得跟温暖暖牵扯不清?” 晏南天:“……” 他就应该认真给她讲魔神撞不周山。 划水哄睡,报应来了。 “阿昭眼里揉不得沙子,我知道。”他道,“你放心,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与旁人绝不会有任何情感瓜葛。” “哦——”云昭恍然,“不动感情只睡觉?” “嗵!” 她的脑门正中挨了狠狠一记爆栗。 晏南天恨恨地:“你不膈应?我都膈应死了。” 他那双浅琥珀般的眼睛里闪过一线冷光——杀意都激了出来。 “话本子里都有啊,”云昭捂着脑壳掰手指,“什么媚药啊,什么迷幻啊,什么……” 他扶额:“我若敢中计,自宫谢罪行了吧。” 云昭:“……哦。” 他落下宽袖,凉丝丝地拂过她的脸。 他道:“这一生只有你,没有别人。不动感情,也不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衣料落在耳畔的缘故,声线入耳,异常凉薄。 忽地,他轻轻挑了下眉。 “查到线索了?”他问,“怎么,确定不是那对母女作案?不斩她脑袋了?” 云昭:“啧。” 跟这种八百个心眼子的人说话,就是特别容易泄密。 她噌噌转身面壁。 晏南天轻声笑了笑,压低声线,自觉向她解释。 “这一趟行程里,护着温暖暖的是顺德公公,绝不是我。早先便有线索,传闻中的楼兰海市与真龙有关。而真龙,极有可能是修成通天塔的重要关窍——父皇十分重视。” 云昭一下弹了回来,眼角微微抽搐:“……那种龙?” “嗯,”晏南天颔首,“那种,传说生物,龙。” 云昭猛对手指。 欲言又止。 通天塔是多么重大的一件事,自不必说。 三千年来,通天塔早已修得比曾经的不周山还要高,但它始终无法连通天地。 登上塔顶,就是登上个塔顶。 缺了那股玄乎的——“忽一霎,天地倒转”。 “龙,是修成通天塔的重要关窍?”云昭反复确认。 晏南天:“八、九不离十。” 云昭:“嘶。” 晏南天:“眼下关于楼兰海市,唯一的线索便在温氏母女身上。父皇要龙,谁也不可挡。” 云昭:“……” 她悄悄转动眼珠。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晏南天知道龙被湘阳夫人给炖了,他自己也喝了那个汤……还喝了好几碗…… 他是不是得向皇帝自宫、啊不,自裁谢个罪。 19 撇清关系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晏南天垂眸睨着云昭。 他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他这个人向来讲究,哪怕是暂时落脚的庭院也必须灯火煌煌。 光芒在他身后晕开,他清晰看见她的眉眼神情。凭借这么多年的了解,他一眼就看出云小昭心虚有鬼。 “有事没告诉我。”他用疑问的语气笃定地说,“与龙有关?” 云昭:“……” 晏南天确实是个腹虫。 她偷偷转动眼珠时,他屈起食指在她肩膀上一敲一敲,自语一般,温声道:“我来猜猜——” “那个汤?” 云昭:“……” 她果断闭上双眼——这个人看着她的眼睛就可以读她心,她确定! “十一月初八,”他不紧不慢道,“江东渭河沿岸,传闻发现龙尸,目击者众,引发了好一场轰动。” 云昭蓦地睁开眼睛,期待地盯着他:“然后呢?” 他道:“那具‘龙尸’,骨架长逾十丈,脊骨三十段,四个肢爪,颌骨强壮。发现时,血肉已经腐烂,腥味散出百丈之遥。经查,应当是暴风天里海水倒灌,将它带到内陆。不过很遗憾,它并不是龙——拼接之后的骨骼完全符合鲸类骨征,肢爪其实是鲸鳍。” 他盖棺定论,“一场闹剧而已。” 云昭失望死了:“哦。” 晏南天似笑非笑觑着她:“你大舅舅令人拖走‘龙尸’,散布神话,高价售卖‘龙肝龙髓’。” 云昭:“……” 是她财迷大舅能干出来的事儿。 晏南天安慰道:“想来那‘龙肝龙髓’,也是用奇珍异馔鞣制而成,愿者上钩,也不算黑心奸商。你觉得呢?” 云昭:“……你都替舅舅狡辩完了,我还有什么好觉得。” 他低低笑了起来。 “傻姑娘。”他道,“倘若当真有龙,湘阳氏知情不报,要犯大忌讳。” 他唇角弯着,眸中笑意却不达眼底。 云昭倒是不以为意:“外祖家尽心竭力建塔,你父皇知道。” “是啊。”他感慨地笑道,“通天塔若成,湘阳必是第一功臣。” 云昭认真观察了好一会儿。 她可以确定,他这句话发自肺腑,绝不掺假。 “哦。”她无理取闹,“你也喝了那个汤,既然你说它不是龙髓,那你告诉我它是什么?” 晏南天扬起下颌,微眯狭长的眸,露出回忆之色。 片刻,他缓声开口:“东禹燕丝、太原金阿胶、天山冰雪莲、黄脊鱼翅……” “停!”云昭气咻咻,“不用说了!” 晏南天从善如流:“嗯。不说了。” 她狐疑:“世上真有龙?那种龙?” 他垂眸:“大约是真有。” 她气道:“我家都没有真龙的消息,她们就有!真就是主角待遇,天地造化钟灵秀?” 晏南天失笑:“空穴来风必有因。” “什么因?” “等你明日早起去查啊神探。”他问,“所以你到底睡不睡?” “睡睡睡!” * 次日,云昭一眼就看出温暖暖和遇风云气氛古怪。 这是个阴天,水汽饱满湿沉压在头顶,呼吸闷窒。 那二人之间也像是风雨欲来。 苍青的石板路受潮滑腻,晏南天很自然地牵住云昭,笑着低头和她说话,倒是风和日丽得很。 他今日脸色还好,只是熬了夜,眼下有圈乌青。 在这阴沉灰暗的地界,病弱贵公子一身黑、皮肤白,很是显眼。他牵着的那人,更是明艳灼目到不行。 仿佛云层破开,专为他二人打了道光。 身后不远处,温暖暖把唇咬了又咬,遇风云眉头皱了又皱。 云昭忽然回头:“遇风云,我发现一个问题。” 他微皱着双眉上前:“请说。” 云昭挑着笑:“自从我来到临波府,从旁人口中就没听到过某些人的半句好话。你说这是为什么?” 他下意识想回头,只一瞬就克制住了自己,没去看温暖暖。 云昭掰手指:“胖三婶、秋嫂嫂、陈老大……哦,除了你,你不算人,你偏心眼。” 胖三婶不喜欢温暖暖,秋嫂嫂讨厌温母,陈老大与温家结仇。 遇风云唇角紧抿,很无力地解释:“只是恰好遇上了这么几位。” 云昭乐了:“街上随便遇到一个都能有仇,人缘是得有多坏!所以……” 晏南天偏头看她,饶有兴致的样子,“所以?”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温家一定得罪过更多人!”云昭掷地有声。 温暖暖眼眶一下就红了,她自己不敢辩,便用饱受委屈的目光哀哀看着遇风云。 云昭道:“昨日不是去了三户人家?第一户家中只剩老母相依为命,第二户人家做饭还要问邻居借菜刀,第三户老的老小的小,穷到揭不开锅——跟着温长空捕鲸,就这待遇啊?” 温暖暖忍不住开口解释:“继父收入微薄,自己也剩不下什么钱财。” 云昭笑:“剩不下钱?那不是因为全花在你娘身上了?听说你娘一把年纪,养得好似二八少女。” 温暖暖脸皮涨得通红,咬住唇,委屈地用眼风剜向遇风云。 她是怨他的。 昨日要不是他偏要在府衙对面的芙兰树下等她,就不会遭来胖三婶嘴碎。 若不是他瞎带路,也不会碰到那个老妓女。 还有那什么首功…… 深情有什么用,专门拖后腿! “云姑娘误会了。”遇风云沉声解释,“那些人家,本就生活困苦,跟随温伯父尚能维持一线温饱。有些人上船,还是我牵线搭桥——你若要怪就怪我好了,不要为难温妹妹。” 温暖暖插嘴:“遇大哥是继父的左膀右臂,所以与我家常有往来,并不专门找我一个人。” 她仍在撇清关系。 遇风云没说话,表示默认。 云昭问他:“这次你为什么没跟随温长空出海?” 他沉声回道:“阿爷祭日,我回乡下。” 云昭盯着他眼睛看,半晌,忽地笑出声:“你今日,脸板得好像个棺材。怎么,你也需要与我撇清关系不成?” 敏锐得叫人心惊。遇风云眸光微闪,偏开了头,强硬道:“没有。” 温暖暖咬着唇,偷瞥了晏南天一眼。 他并不在意这些眉眼官司。 这个男人只要没在看云昭,无论笑与不笑,眼神总是淡淡的,拒人千里之遥。 她垂下眼眸,微微失落。 云昭示意遇风云带路,去了胖三婶家。 胖三婶坐在院子门口,与邻居两个婶子一起,坐在四方小木凳上,用薄的三角小刮刀撬牡蛎。 只见一只只青色石质牡蛎壳被轻巧撬开,小刀一剜,连贝柱带牡蛎肉一起剥下,放到边上的咸水盆里泡着。 鲜香海腥味飘得整条街都是。 抬头看见云昭,胖三婶笑了:“哎哟,姑娘真来买牡蛎呀?快看看,今日的牡蛎可肥了!一只比一只白嫩!婶子便宜卖你!” 云昭:“……” 上次明明说请她吃牡蛎,敢情只是客套客套。 “三叔呢?”遇风云问。 胖三婶一边噌噌撬牡蛎一边回道:“搁屋睡着呢,昨日懒去太上庙,夜里又没睡好!你说这人,怎么就不听劝,死倔死倔!” 她手上的牡蛎刀簇新,刀光一闪一闪,动作远比边上的婶子利落。 撬完一盆,随手把牡蛎刀往身前围兜里一揣,腾出手来,拖过更远处满满一大木盆未开封的新牡蛎。 在围裙边擦了擦手,探手往兜袋里摸出牡蛎刀,继续干活。 “婶婶新买的牡蛎刀?”云昭问。 胖三婶点头:“对——哎,你怎么知道?” 云昭笑着指了指她身前的防水布围兜:“你上次找刀没找着。” “哎哟,小姑娘记性就是好!”她用牡蛎刀的木柄刮了刮头,“不像婶婶,上年纪健忘!也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云昭看了看薄而硬的三角刀口,笑眯眯挥手道别。 出了冷巷,她把遇风云叫到一旁:“他们家原本做什么的?” 他微带诧异,又多看了她一眼,低声回道:“三叔采珠,三婶采牡蛎。” “后来呢?” “三叔一次采珠时,遇到温伯父的船,不慎被船桨打坏了一只眼睛,无法再采珠,便到捕鲸船上做事。怎么了?” 云昭摇摇头:“下一家。” 接连走访几家船员,户户家徒四壁,并且多多少少遭遇过意外或不幸,不得不上捕鲸船做事。 做最危险的活,却只能拿微薄薪酬,勉强维持生计。 温长空为朝廷捕鲸,但凡与旁人有什么纠纷龃龉,官府都会无条件偏袒。 云昭心中渐渐有数。 经过铁匠铺,她让晏南天买了把菜刀,送给那户需要借刀的人家。 “阿奶,”云昭拉着老妪枯硬的手,问,“家里菜刀什么时候丢的?” “挺久啦!” “有上次出海那么久?” 老妪想了好久,点头:“差不多!” “谢谢阿奶。” 云昭掀开用来当门用的破毡布,离开老妪家。 她一步一步走在夕阳下,影子越拉越长,看着有点落寞。 “阿昭。”晏南天抬手搭上她的肩膀,“别的不好说,为海民削减些赋税,我想想办法,应当是可以的。” 她偏头看他:“嗯。” 他笑着搂了搂她:“接下来还找什么吗?” 云昭想了会儿:“一把梅花刀。” 20 心如蛇蝎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云昭走访越多,心底越冷。 有龙骨之功,临波府官员政绩煊赫,温长空也声名大噪。 但并不惠及乡邻。 除了替温长空卖命的船员之外,平日里修船造桨的木匠、打造钉矛船皮的铁匠、织网补帆的渔女……都是强征的劳役,工钱微薄不说,材料说不好还得倒贴。 云昭气笑。 湘阳氏每年采购龙骨的开销,那可是天价。 这么多油水,就肥了贪官和温家。 她盯向助纣为虐的遇风云,本想大发一通脾气,忽然发现他的衣裳虽然整洁,但膝、肘处也有补丁块。 “哈!”云昭戳着补丁嘲讽,“好一个左膀右臂,半个亲儿子!原来温家只动嘴皮子,不动钱袋子!” 遇风云退开,大皱眉头:“我自幼跟随温伯父出海,他待我没得说,是我自己用不上什么钱。我们海边的人不讲究穿戴,能糊口就行了。” 云昭冷笑:“你自己瞎大方,可别胡乱慷他人之慨!” 怼完遇风云,她转身盯向晏南天。 晏南天:“……” 他态度端正,认错及时:“是我失察之过。稍后必定整肃吏治,严惩不贷。” 云昭眯了眯眼睛,朝他露出虚伪和善的微笑。 他正色补充:“但龙鲸还是要捕的。” 云昭一拳砸在他手臂上,他假装吃痛,抱着胳膊冲她笑。 这个男人笑起来真好看——温暖暖咬唇看着他侧脸,眸光剧烈闪动。 真不公平啊。 温暖暖心想,倘若自己生在云府……一定也会被他这般柔情对待。 就像,遇风云对自己一样。 忽地,她感应到一抹冰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眸望去,看见遇风云唇角紧抿,神色半是讥讽,半是自嘲。 他懂她。 她的所思所想,被他尽数看穿。 真是讨厌,早晚,他会变成绊脚石吧? * 云昭顺着青石板路往前走。 眼前不断闪回那个暴雨夜的幻象。 “嗤。” 眼球上薄而小的三角伤口,牡蛎刀。 “嗤。” 大臂削下来的那片肉,菜刀。 “嗤。” 穿透琵琶骨的伤,挂鱼腌的铁钩。 …… 只差一个梅花伤。 遇风云脸色难看:“前面便是最后一户。他与温伯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私交甚好。” 云昭稀奇地看了他一眼。 她笑道:“你也发现温长空不做人了?” 遇风云冷声:“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心存偏见。” 云昭:“嗤。” 这一户生活着父子二人。 父亲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在船上风吹日晒损了些皮相,却还能看出来底子很好,生得白净斯文,眉眼间有股清正之气。 他原是教书先生,这些年民生艰难,渔民不愿再缴纳束脩供娃儿读书,先生断了生计,改行给捕鲸船做账。 提起温长空,教书先生叹息:“温叔也不容易。” 小童在他身后爬上爬下,挥舞着胳膊,含混快乐地喊:“鸡——鹰!” 他回头看了看,揉一把小童的脑袋,温声叮嘱道:“鲸生你先进去睡,爹爹有话要与客人说。” 小童闻言,立刻老老实实上前打了个揖,然后乖巧离开。 虽然笨手笨脚,但礼节却做得一丝不苟。 玉雪可爱,像个小仙童。 “我的妻子命丧龙鲸之口。”教书先生开门见山,“她是渔女,怀胎七月也执意要去捕鱼,我实在拗不过她。那次出海走得急,没带上死姜之花。不曾想,就在近海遇到了龙鲸。” 云昭听得聚精会神。 “那条龙鲸体长四十丈有余,凶悍健壮。”教书先生垂眸,握绞双手,“温叔猎杀它之后,在巨鲸口中找到了我妻子的尸体。” 遇风云叹息:“节哀。” 教书先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我妻子临死前,早产下了孩子,将它卡在鲸牙之间,万幸得以存活……是太上庇佑。” 云昭懂了:“难怪你小孩叫鲸生。” “对,正是源于此。”教书先生颔首,“我带着孩子,生计困难,温叔便收留我在船上做账。出海时,还能将鲸生托付给……小嫂照看。” 云昭瞬间领悟:“秋嫂嫂!” “是。”教书先生道,“我十分感念。” 云昭点点头,环视四下。 教书先生屋室简陋,如今已经不教书了,却依然很有文人气息。 放眼一望,看到书架、书桌、竹椅、粗制宣纸和气味刺鼻的劣质墨汁。 云昭好奇上前,拿起桌面上的镇纸。 沉甸甸一截大理石,一头磨得光滑,另一头阳刻一朵腊梅花。 找到了。 她问教书先生:“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他微怔,旋即目露温柔:“亡妻赠我的。她当年亲手雕制。” 云昭抿唇,半晌,缓缓把它压回宣纸上。 “我没问题了。”她剪着手,笑吟吟回头,“走吧。” * “继父狎妓的事,看来是瞒不住大家了。” 一出门,温暖暖便咬着唇,揉搓着衣角惨笑道,“我们的生活其实并不好。阿娘是外乡人,又生得貌美,里外受了多少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云昭偏头去看,只见这人柔弱、清纯、苍白,实在是很容易激发保护欲。 再侧眸一瞥,遇风云果然眸光闪烁,一脸心痛——想上前安慰,却又顾虑重重。 云昭:“啧。” 狗男女。 “神探这是胸有成竹了。”晏南天笑笑地打趣,“说来听听。” 云昭负起双手,歪着脑袋,冲他笑。 “恶鬼杀人啊!”她理直气壮,“不是早就有定论了吗?” 视线相对。 半晌,晏南天轻轻叹息,意有所指:“恶鬼可无法招供失踪人士的下落啊。” 她反问:“若不是恶鬼,就可以刑讯逼供?” 他笑着垂了下眼睫,以示默认。 云昭冷笑,飞扬跋扈地睨他一眼,一字一顿:“我说就是恶鬼。” 她撇下他,大步往前走。 半晌,恨恨回头,“带路!” * “阿昭。”“阿昭?”“阿昭……” 云昭坐在一只圆圆的曲脚紫檀凳上,轻轻一转,便把身体旋到另一边,不理晏南天。 他顽强坚持了一刻钟,然后妥协。 “……阿昭说得对,就是恶鬼杀人。我也是这么认为。” 云昭望着窗外,晃了晃身体。 这是还不满意。 晏南天叹息:“是这官场污浊、人心贪婪,活生生养出来的恶鬼。” 她转回来,瞪他:“我不是要包庇谁!” 晏南天:“我明白。” 她沉默了一会儿:“你看这些人。” 和他说话只要说一半,他自己便能接:“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没有一个能策划这件事。” 云昭欣慰地点点头。 “他们只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罢了。”他道,“真正的主使隐在幕后。若是强硬逼供,兴许能问出来,但也说不好——恐怕这些人自己都未必知道被人利用,反倒容易打草惊蛇——你可有怀疑人选?” 云昭不假思索:“当然是温暖暖她娘!” 晏南天失笑:“阿昭啊……” 她扬起下巴:“怎么?” 他要敢说她先入为主,就硬是咬着温母不放,她立刻就把凳子砸到他脸上。 “你可真是……”他装模作样措辞半天,戏笑道,“从一而终?矢志不渝?” 云昭:“……” 她微笑:“要不我改?” “不改。”他笑得满眼都是碎星。 云昭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 她在想,温长空到底是作了什么孽,能让受过他恩情的教书先生也给他一下子呢? 很显然,做那件事,教书先生并不愧疚。 思忖间,肩上落了一只手。 晏南天手上有茧,指骨却是偏软的,五根手指都可以往后掰——当然他一般不让她掰,掰了他真会生气。 他捏了捏她。 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云昭转回头,扬起脑袋看他。 “遇风云身手很好。”他淡声道。 云昭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嗯?” 如果她的感觉没出错,晏南天应该是要说一点不好启齿的事。 怎么是遇风云? 他看着她的眼睛,缓声道:“昨夜,遇风云避过侍卫,半夜潜进了温暖暖居住的厢房。” 云昭一下就兴奋起来:“喔?!” 说这个,她可就不困了。 “他们做什么了?”云昭激动地问。 晏南天没好气地反问:“……你想他们做什么?” 云昭脑海里不自觉浮起秋嫂嫂的声音——夜里还把老娘往死里……又绑又…… 咳咳咳! 他推了一把她的脑袋:“别想不正经的。” 云昭撇唇:“是是是,就你最正经!” 他居然微微垂眸笑了笑,眉眼浮起一两分赧意:“不正经的心思,得留到大婚。” 烛焰在案桌上跳动,灯花噼啪声入耳,丝丝分明。 他轻咳一声,恢复正色。 两个人下意识转开头,各自望向另一边。 “明日便要出海,今夜本不该乱你心神,”他道,“却又担心拖出误会。” 云昭狐疑地看着他:“什么?” “遇风云身手好,避过所有护卫,却瞒不了顺德公公。”晏南天声线微冷,“顺德公公并未声张,而是找到我,向我交了个底。” “嗯?” 握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微微发力。 他冷声道:“温暖暖私下曾向父皇吐露,对我有情。父皇应允,倘若在楼兰海市找到真龙,便将她指给我做侧妃。” 他先发制人摁住了云昭,没叫她跳起来。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他沉声道,“本是八字没一撇的事,顺德公公也是发现那二人‘私会’,生怕撞破了反倒损我威仪,便先来问我。带出了应许之事。” 云昭冷笑不止。 她挑眉:“哦——未来侧妃夜会男人,问你怎么处置?你怎么回他的?” 晏南天垂眸道:“随他们去。” 云昭点头:“是你会说的话。” “但是阿昭,”他道,“你不能让别人这么欺负我。” 云昭气笑:“……我让别人欺负你?” 他挑着眉,很无赖地点点头。 他道:“你若疑我,与我生气,那便是与旁人一起欺负我。阿昭,身为储君,最忌讳便是忤逆,今日我敢抗旨不遵,明日是不是就敢逼宫篡位?” “所以?”云昭压着躁郁。 “我也有做不到的事,需要阿昭再帮我一次。”他生得好看,虚弱苦笑的样子很动人心,他放低了声线,温柔地在她耳畔说出冷冰冰的字。 “倘若当真寻到龙,我把顺德从温暖暖身边引走。” “阿昭帮我杀人,好不好?” 21 杀意逼人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噼啪!” 绚丽的烛花在二人身后爆开。 云昭和晏南天的瞳眸里都有焰影,红焰像水波般摇曳,其间跳跃着彼此的脸。 仿佛要融在火光里一样。 窗外寒风卷入,触到一室暖香的空气,激出一片片细密的雾霜。 晏南天缓缓直起身体,抬手,替她拂掉鬓侧的霜光。 他的桃花眼中,冷酷与温柔二色并存。 冷酷对旁人。温柔只给她。 对视片刻。 “晏南天。”云昭哈地笑出声,“你是不是有什么大毛病!” 他一怔,手掌顿在她耳畔,眼睛懒懒虚出笑意:“我怎么?” 尚未敛尽的杀意让他声线微哑。 云昭重复:“你是让我杀了温暖暖?” 他垂了下眼睫代替点头。 云昭乐了:“上次她喝下‘来年今朝’,要不是你抱着她跑那么快,说不定都已经毒死了。那会儿你跟我发脾气,现在又要我动手杀人?你玩我?” 晏南天倒是毫不遮掩:“那时候她有利用价值。” 云昭:“……” 他神色静淡,语气平直:“她的价值,找到龙即止。” 云昭感慨道:“跟我说话可真是百无禁忌——你的光风霁月呢?” 他懒声道:“在你面前,我哪还有什么形象可言。”顿了顿,他毫无笑意地勾起唇角,“至于我当日为何发脾气……真忘了?” “小没良心。”他控诉她。 晏南天眉骨优越,被夜风覆上薄薄一层霜,看着既凌厉又破碎。 云昭微窒。 啊,绡纱。 他用心织就的誓言,被她毫不留情地毁掉了。 但是这能全怪她吗? 她确实是误会了他,但他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他凝视着她。 烛光下,她那双忽而心虚、忽而狡黠、忽而理直气壮、忽而存心找茬的眼睛,着实是动人得紧。 他确信,这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让他这般心动到疼痛。 “阿昭。”晏南天微微地冲她笑,“也不是非要逼你杀人,我就是想表个忠心,让你清楚我的态度。” 云昭:“哦。” “我真怕。”他叹息道,“你脾气那么急,倘若父皇当真乱点鸳鸯谱,我是真怕你扔下一句退婚,不管我、不要我,反手把我踹进狼窝。” 云昭:“……” 这话说的,温暖暖知道她自己是个狼吗? * 有了昨夜那番话,云昭再见到温暖暖,难免眼角一抽。 这人并不知道晏南天对她起了杀心,短短一两里路的功夫,偷瞟了晏南天十八回。 啧。 海边风云变幻莫测,昨日还是个乌沉沉的阴天,今日却天气晴好,适宜出海。 靠近海边,忽然闻到浓烈熏人的血腥气。 一艘捕鲸船猎到了龙鲸,百余人呼喝着号子,正将它从浅滩拖上岸来。 “呀!嗬!呀!嗬!” 麻绳松——紧——松——紧,拽着巨鲸的身体,一下一下蹭过沙石滩,发出令人牙酸的擦声,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鲸鲸!鲸鲸!” 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童迈着短腿奔向龙鲸,大声哭喊,“放!放!鲸鲸!回家!” 是教书先生家的鲸生。 鲸生年幼不知危险,迎着那堵尸山扑过去,抬起一对小胳膊,想把龙鲸推回大海。 一条条牵引麻绳绷得笔直,巨尸若是从小童身上碾过去,恐怕能将他压成肉饼。 千钧一发之际,遇风云身形掠出,夹住鲸生肋下,一把将他拖开。 “鲸鲸!” “唰啦!”借着潮推之力,龙鲸彻底搁浅上岸。 接下来便要用那些半人高的铁制工具进行分尸剔骨。 鲸生挣脱遇风云钳制,扑上前去,用小手不停地拍打那只龙鲸,想把它叫醒,让它逃回家。 龙鲸身上纵横交错密布着刮伤、钩伤、嵌入伤……林林总总,硕大的身躯上竟是找不出多少好肉。 每一道伤痕都有鲸生的身体那么大。 他心疼地摸着伤口边缘,哭得撕心裂肺。他举起双手,蚍蜉撼树一般,拼命想把这座小山推回大海。 温暖暖哀伤道:“鲸生他喜欢龙鲸。谁也不忍心告诉他,他娘就是被龙鲸杀害的。日后知道真相时,他不知该多难过。龙鲸才不是人们的好朋友!” 海风经过龙鲸的身体,扑面都是粘糊糊的血气。 遇风云走了回来,听见温暖暖这句,不禁冷笑微嘲:“呵。朋友。” 温暖暖脸色发白,咬住唇,恨恨垂眸。 她并没有刻意装可爱,他为什么要针锋相对,为什么要发出嘲讽的声音? 死缠烂打的男人,真烦! 一行人越过龙鲸身边,走向港口。 忽然一股更加浓烈的腥风席卷周遭。 只见浅滩上的龙鲸猛挣了一下,唰然睁大眼睛! 众人俱是一惊,下意识各自倒退。 它竟还未彻底死去。 只见这伤鲸痛苦地张开巨口,猛地甩摆尾部,掀起飞溅的湿沙,暴雨般激射向百丈开外。 鲸生激动地蹦起来,高高挥舞双手,冲着它大喊:“鲸鲸!回家!快快!回家!跑啊跑啊!” 巨鲸发出无声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而抽搐翻腾,轰然倒向鲸生—— 遇风云救援不及,目眦欲裂:“躲开!” 这么近,谁都知道不可能躲得开。 就在这时,鲸忽然不动了。 众人提心吊胆,冷汗直冒,大气不敢出:“死、死了吗?” 半晌,近处一人疾步上前,动作僵硬地将鲸生抱得远远的。 “鲸鲸!” 好一会儿,云昭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她噗地呛咳一声,咸腥的空气冷冰冰涌入肺腑。 晏南天抬手给她拍背。 云昭皱眉:“它伤成这样,从深海一路被拖回来,还没死透。” 他点头:“鲸体大肉厚,很难一击毙命。阿昭同情它?” “没有。”她冷漠道,“我只是在想,这死法好像跟温长空差不多?他杀那么多鲸,自己也落得这么个结局,很难说是不是报应。” 闻言,温暖暖眼眶顿时红了,咬住唇,委屈地望望遇风云,又望望晏南天。 可惜这二人都没有开口反驳云昭。 云昭自言自语:“它死前,看了他一眼。” 晏南天:“什么?” 云昭:“没。” 鲸看了鲸生一眼。它要是倒下去,鲸生就会死。 但它没再动,躺在那里,任人抽筋剥皮。 * 大船上弥漫着浓浓的死姜花味道。 晏南天一登船就皱眉躲进船舱。本就晕船,这下雪上加霜。 船员老练道:“味是冲,但管用,它能赶走龙鲸。” 云昭扶着结实着硬木围舷,敲敲这里、拍拍那里。 第一次出海,说不激动是假的。 余光瞥见狼人温暖暖跟进了船舱,想必是给晏南天送关怀去了。 云昭嗤地一笑,没理会。 她要看开船。 大船渐渐离岸,缓缓扬起了帆,好像行走在一面巨大的青镜上。 云昭意外发现遇风云人缘极好,随行船员个个都与他十分亲近,得空便凑到他身边搭话。 听了几耳朵,原来这人面冷心热,很能散财。 他自己是真慷慨,乡里乡邻有个急困,他都帮。众人多多少少受过他的恩惠方便。 “温长空搜搜刮刮,遇风云缝缝补补?”云昭乐了,“棺材脸,看不出来啊!” 棺材脸变成了冷若冰霜的棺材脸。 “我小时候,吃百家饭。” “哦——”云昭点头,“我记得的,你只有一个阿爷,爷俩相依为命。” 他把手腕搭上船舷,望着侧翼流过的水波,低声道:“我五岁时阿爷没了,流浪到临波府,好心的婶婶们收留我,给我饭吃。我天生力气大,长得也快,七岁便跟温叔出海做事。” 他回头往船舱方向望了一眼,“温家妹妹当时两岁,我看着她长大,她跟我最要好。” 他抿住唇,没往下说。 云昭替他补全:“你以为你们将来定会成亲,一起到老。” 她叹了口气,“我也像你一样以为。” 他微愕,偏头看她:“他待你一心一意。你不用以为。” 云昭忽然盯住他,盯了好一会儿。 她眯起双眼,狐疑:“你变了。” 他皱眉:“什么?” “态度。”云昭敏锐道,“你对我,友好多了。” 遇风云:“……我不曾不友好。” 云昭哼笑:“我不在乎。” 遇风云叹了口气,认命道:“你不像别人那么高高在上。” 尤其在看龙鲸和鲸生的时候,他知道她看懂了。 她本应该是那种人,她却不是。这一点弥足珍贵。 云昭不是很满意:“哦。” * 一进船舱,云昭就发现气氛不大好。 紫金炉里燃着薄荷青桔香,熏烟袅袅。隔着烟雾,晏南天沉静地看着她。 “聊什么,这么久。”他问。 “没什么。” 云昭坐到他身边,发现他手腕冰凉,眼神也凉。 她用下巴指了指角落里的温暖暖,问:“你不是来带路的吗?” 温暖暖弱声:“要先去到我阿娘当年被、被人……被人谋害的地方……” 她飞快地瞥了云昭一眼,咬着唇,眼神像小鹿般惊慌。 云昭失笑:“嗤。” 就仗着死无对证,整这些眉眼动作,暗指云昭她娘害人呗。 “哑叔知道怎么走。”温暖暖瑟缩道。 云昭笑:“哦——哑叔当年也在温大嫂船上。”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跟晏南天讲过这档子事。 她拽了拽他衣袖,道:“她娘大肚子的时候,撺唆温长空和原配闹,被人家原配扔海里了!” 晏南天皱眉:“哦?” 温暖暖急眼:“你、你不要凭空诬人清白!继父与阿娘才不是那样,是原来那个死了之后他们才在一起的!” 晏南天只看着云昭:“遇风云告诉你的?” 他脸色很差。 当着旁人的面,云昭不好出卖秋嫂,便只弯着眉眼笑。 * 风平浪静行了两日,第三日入夜时,伴着轰鸣的雷声,暴风雨忽然便卷了下来。 只片刻之间,海变成了纯黑色。 一幢幢山般的黑影自深暗中浮出,大船忽而被抛起,忽而呜嗡往下砸。 冰冷刺骨的白浪左右飞溅。 甲板上的船员东倒西歪。 这场面,云昭已经有经验了。 她稳住身形,掠到舱外。 风浪没有幻象里面厉害,这艘船也远比温长空的捕鲸船强壮。数盏风灯高悬,船员们站立不稳,拽着帆绳艰难收帆。 “我来!”云昭玩心大发。 她修为虽然一般,但这么多年天材地宝地养着,体内还是有二两真气的。 稳住身形,噔噔几步掠向桅杆,抓着从高处垂下来的帆绳,踏着木桅便一步一纵掠了上去。 登到高处,她回忆着那个人肆意飞扬的身姿,单手挽住巨帆,攥住帆绳,从高处疾掠而下。 她学他笑:“哈哈哈哈——噗咳!” 满嘴都是暴风雨。 幸好姿势足够潇洒。 她循着那人的轨迹,一纵一顿,将风帆自上而下挽成鱼格状。 船身立刻便稳了下来,直迎着风浪,破浪而行。 云昭砰然落地,潇洒抬眸。 周围传来低低的惊呼,所有人屏息凝神,一瞬不瞬地看她操作。此刻才堪堪回过神。 余光瞥见一道身影疾步行来。 晏南天衣裳全湿,脸色惨白,握住她的手腕,指骨隐隐发颤。 云昭:“你晕船别乱……” 冰冷的手掌摁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狠狠摁在他湿透的胸口。 他极低的、压抑而温和的嗓音自头顶上方传来:“太危险了。谁教你的,告诉我。” 她被摁住脑袋,并不知道他已冷冷盯向某处。 唇角含笑,杀意逼人。 22 英雄救美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巨船像剑锋,迎浪、破浪而行。 风灯的昏黄光影在暴风雨中摇晃,晏南天黑氅湿透,肤色更显惨白。 他一只手摁着云昭脑袋,另一只手反手抓握舱门,稳住身形,在她头顶冰凉吐气。 “谁教你的?”晏南天问。 他用疑问句,心下其实已有答案。 她这是第一次乘船出海——还能是谁教她的? 云昭身体微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隐隐有些抗拒挣扎。 她的反应让他唇角的笑容愈加扩大。 他扬起下颌,眸色冰寒。 飞浪在船头溅起,靠在船舷边上的遇风云八风不动——自幼出海的人,不会怕水,更不会晕船。 哪冒出来的杂种,也配教她? 暴雨浇不熄心头愠怒。 晏南天指节微动,杀意炽盛。 云昭被摁在他胸口,满耳朵都能听见他的心脏在错乱跳动。他呼吸很急、很乱,气流深一下浅一下拂过她的发顶。 像是忍无可忍的样子。 他身躯湿透,胸膛冰凉,手指也冰凉。 随着大船破浪,两个人不断地起伏、摇晃。 云昭紧张得要命,双手揪住他腰侧的衣裳,急促道:“你别说话了晏南天!” 晏南天气笑。 居然问都不让问? 摁住她后脑勺的手指隐隐发颤,呼吸更急更乱,他偏侧下脸,缓缓、缓缓将冰冷的薄唇贴近她的耳畔。 长睫湿垂,笑容温存,声线轻-喘,“想护……”着谁? 云昭猛一跳,不等他说完,一个激灵推开他,身体迅速后仰。 晏南天被推得猝不及防,他睁大双眼,瞳仁狠颤——那些刺骨的、阴毒的、见得不光的杀意,就这般毫无掩饰地暴露在她面前。 晏南天:“……” 云昭表情惊恐,瞪着他,大声控诉:“我就知道你想吐!敢吐我头上你试试!” 她知道他晕船,先入为主,把“想护”听成了“想吐”。 晏南天:“…………” 好半晌才回过神。 他疾疾垂睫,呛咳出声,边咳边笑:“噗哈哈哈哈咳哈!” 是了,他的姑娘,就是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谁教她技能,她根本不会感激,也不会放在心上,出了风头,她就只顾着自己高兴。 可真是……招人疼。 * 一路前行,众人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虽说身处暴风雨中度日如年,但这“年”也未免太久。 雷云翻涌,黑海咆哮,行驶多时依旧分不清昼夜。 云昭扶着舷,仰头望天,感慨道:“这一坨一坨黑云,好像那么多骷髅头堆在一起!” 遇风云正好从她身后路过:“……” 不会打比方可以不要打。 乌云之间闪电蜿蜒,忽白忽红忽蓝,连接海天一体。 大船颠簸,仿佛碾着骷髅堆前行。 遇风云停住脚步,走到她身边,低低问了句:“她生父,就是你父?” 云昭回眸冷笑:“怎么,想做我家上门女婿?” 她跋扈,但很少这样刻薄——这是被触到了逆鳞。 这么恶心人的一对母女,竟是连着自己血肉的狗皮膏药,想想都让人怄到不行。 遇风云一脸正色:“我绝无可能入赘。” “噗,这么正经干什么?”云昭笑出声,“说得好像你有机会似的!” 他抿唇转开了头,将双手搭在船舷上。 云昭好心道:“其实我爹娘都不是看中家世的人。我选晏南天,只是因为我喜欢。倘若那私生女非你不嫁,没人会反对的。” 他低沉地笑了声,直言:“可她想要的是你未婚夫。” 云昭微笑:“你说她是不是想找死?” 他沉默片刻,似乎定下了决心:“不用。” “什么?” “你不用在意她。”他缓缓转过脸来,眼睛里映着漫天雷电,金灿灿一片,“找到温伯母之后,我会把她带走,离你们远远的,今生再也不见。” 云昭挑眉:“……哦?” 他垂下头来,让她看他的眼睛。 这是一双坚毅执着的眼睛。 “你我应当是天然盟友。”他微微冷笑,“必要时你会予我方便吧,云昭?” 云昭:“啧。” 原来是个聪明人,真没看出来。 他伸出右手,虚抬在风中。 云昭这几日在船上也学到了不少手势,她笑着伸出右手,“啪”一声与他击掌。 “一言为定,看你本事了。” 电闪雷鸣之中,两只手短暂相握。 云昭发现这人的皮肤硬得近似玄武石,骨骼也有种说不出的奇异,关节好像致密坚硬的铁器。 “咳。” 云昭回头,看见晏南天低头扶着舱门,遥遥冲她笑。 她收回手,摇摇晃晃跑到他面前,偏头:“你怎么出来啦!” 他幽幽地:“该我问你——你怎么还不进来。” 她搀住他臂弯,入手一片滑凉的华贵衣裳。 他轻声控诉:“非得在外面待着?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 云昭不解:“晏南天,你以往不这样粘人啊。” 他面无表情:“以往没被狼盯着。” 云昭:“……噗,好好好。” 她嘴上答应得干脆,浅寐了一会儿后,听着外面有动静,忍不住又往外跑。 “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瞭望台上,哑叔挥动双手,发出嘶哑的“啊啊”声。 抵达温暖暖她娘当年落水的海域了。 海上风暴仍未停歇,能见度极低,温暖暖一连指了好几个方向,大船来回转悠多时,都没能见着楼兰海市的半片影子。 “我、我真不知道会这样……”她哭着向晏南天道歉,“阿娘只是告诉我,到了地方我自然就能有感应……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太笨了,对不起……” 遇风云替她说话:“传说中,楼兰海市的出现并无定时,得看缘份。” 晏南天垂着眉眼,面无表情:“再找。” 云昭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前后摇晃着一双小腿。 “晏哥哥!”她拖声拖气道,“你不会真觉得能找到吧?什么楼兰海市,什么龙,要我说,全都是装神弄鬼。” 晏南天不必用眼睛看都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他叹息:“海鱼吃腻了,想回去?” 云昭立刻蹦起来:“才不是!” 她一本正经地狡辩,“你看你看,什么怪力乱神,什么恶鬼伤人,我一出马不就真相大白?” 他微挑着眉,懒散道:“那你说说,眼下又是什么官司?” 云昭撇唇:“风月官司,钓鱼官司。” 倘若她没跟来,这一路孤男寡女待在船舱,一个晕船虚弱,一个无微不至,晏南天不得活生生被小火给炖了,染一身茉莉香? 这么一想,忽然意兴阑珊。 “我出去了。” 她径直起身离开。 一出舱,惊奇地发现四周光线明亮了许多。 离开雷暴区了? 举目四望,却不是。 船舷边上围了不少人,发出一阵惊叹。 云昭拨出个位置,挤上前,扶住船舷探头望——整个惊呆。 海水变了。 变得清澈透明,清晰地倒映着天上一团一团的灰云。 无数道金色光纹交错密布在水面,将海水切割成千万片金色鳞状,放眼望去,无边无际,铺展到雷电坠落处。 这番奇景之壮阔、之瑰丽,言语竟是无法描绘万一。 船行在了灰底金鳞之上,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跃过一片鳞。 又一阵惊呼声传来。 斜前方,一座灰白巨城,凭空浮现海面。 影影绰绰地,能看见无数拱顶、神柱和祭殿。恢弘壮丽,神秘死寂。 “楼兰海市!” 众人神色振奋,就连晏南天也从舱中走了出来,立在侧首,指尖一下一下轻轻扣击木船舷。 顺德公公激动到发出鸡鸣:“楼——楼兰海市!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嘎——找到楼兰海市,便能找到——龙!” 晏南天倒是眉眼平静,端着架子,竟还有闲心请了三支香,敬太上。 风停了。 海浪静下来,云昭才发现“金鳞”其实并不十分规整,而是一道道杂乱交错的燃烧裂纹。 晏南天道:“海底火山。” 船竟是行驶在一处巨大的火山口之上,中间只隔了一层看上去极薄极透的海水。 他压了压她肩膀:“少说也有千尺水。不怕。” 云昭心脏猛跳,又是奇,又是骇。 低头是火山口,抬头是海市蜃楼。 大船行驶在仙国与地狱的夹缝之间,满船除去心跳外,竟是静谧无声。 一圈,一圈,又一圈。 楼兰海市就这么明晃晃悬在头顶当空。 分明近在眼前,却不得其门而入。 时不时便有极其沉闷的、摧山断海般的低啸波从船体下方震来,仿佛有星辰在海床下面移动。 整个大海随之闷颤。 有些地方逸出团团火山黑云,像浓雾一般在海底漫开。 倘若爆发,这一船人必死无疑。 渐渐地,众人眉眼间都起了焦灼。 晏南天牵住云昭:“跟我在一起,别乱跑了。” 云昭若有所思。 “我有一个想法,”她把脑袋一点一点,“你上次不是说,爬那个不周山,爬啊爬,忽一霎,天地倒转?” 同理,这个奇奇怪怪的楼兰海市,会不会往水里一直游一直游,便能够“忽一霎,海天倒转”? 晏南天一点就透,垂眸问:“哪一个水性好?” 有人推了推遇风云,他却皱着眉头,没出列自荐。 显然,晏南天也不屑让他办事。 他指了个眉清目秀的护卫,“去探。” 修行人身负真气,水性好的话,潜游半个时辰不在话下。 “我去定个垂锚。”遇风云走向船后。 云昭没玩过锚。 趁晏南天没注意,她悄悄贴着舱壁开溜,追往船尾。既是看锚,也是在前往楼兰海市之前跟遇风云简单碰个头。 晏南天交待了几句,回身,发现人影都没了。 “晏大哥……”温暖暖咬唇告诉他,“她跟着遇大哥走的呢,你别担心。” * 云昭还没追上遇风云,变故突然发生。 坚固的船体忽然微微震颤,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从船底下穿过。 “呜……嗡……” 没给任何人反应机会,只闻一声惊天动地的剧响,心脏轰然沉向脚底,船在眼前飞了起来。 刹那间,一切仿佛定格。 恐怖的裂响传开,一道横贯船身的裂缝将大船撕成了前后两半。 甲板、船舱、交错断裂,一片片碎木呈锯齿状断开,桨大的木屑四处飞溅,湿味、霉味、木头味冲入鼻腔。 扑过来的风里全是木屑,打在脸上像刀刮。 云昭反应还算快。 她抬手一把挽住帆绳,身体前后一荡,踏着湿滑的木桅攀向高处。 真遇到了火山喷发? 她屏住呼吸,视线投向前船,寻找晏南天。 只见船从正中断成了两截,断裂处呼啸着腾向半空,船首和船尾则嘎吱巨响着往下跌落。 还未找到晏南天,云昭先看见一条巨尾缓缓隐入海中,击起百丈巨浪。 青黑的鳞片,反射着寒冷狰狞的微光。 脊间有一列坚硬骨刺,便是它潜入船下,悍然轰击船身,将其一斩为二。 看不见全貌,只见海水瞬间被搅混,庞大黑影穿梭其间,偶尔寒光闪过,能见一鳞半爪。 云昭心口冰冷,一个字含在喉咙,爆破般吐出:“龙!” 两截断船如山般倾斜,呼啸着,坠向海面之下。 噗通噗通有人落水。 某处传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云昭循声望去,只看见半蓬血花。 龙击沉了船,在水下食人! 云昭紧挽帆绳往上爬,但船沉的速度远比她更快。她分明往上爬,身体却离海面越来越近。 心脏跳得像要撞出胸腔。 视线里忽现一抹黑白分明。 黑的是华贵鹤氅,白的是晏南天苍白的脸色。他站在即将沉没的前船中央。 云昭激动挥手:“我在这儿!” 一个浪头扑过来,淹掉了她的声音。 隔着天堑般的断裂,他望向后船,嗓音嘶哑:“阿昭!阿昭!” 一只柔弱的小手拉住了晏南天的衣袖。 “遇大哥水性极好……”她颤着声,弱弱开口,“她和他在一起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会好好保护她,晏大哥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 他的眸底闪过一片冷光。 呼啸声、破碎声、沉船声交织如雷,云昭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但她看见晏南天反手抓住了温暖暖。 船沉之前,他带着她跳进水中。 “啊,英雄救美。” 湿冷的帆绳勒进手掌,云昭笑起来,“晏哥哥,你把我丢在这里了。” 23 失而复得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23 失而复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4 我要食言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24 我要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5 魔戮正神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25 魔戮正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6 装神弄鬼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26 装神弄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7 太上保佑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27 太上保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8 见死不救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28 见死不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29 母女福报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29 母女福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0 杀人诛心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30 杀人诛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1 愉悦至极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31 愉悦至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2 一生之敌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32 一生之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3 风光大炸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33 风光大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4 人皇太上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34 人皇太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5 你来我往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35 你来我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6 非娶不可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36 非娶不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7 红鸾星动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37 红鸾星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8 一眼万年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38 一眼万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9 任人唯脸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39 任人唯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0 爱屋及乌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40 爱屋及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1 杀神灭口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41 杀神灭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2 不守活寡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42 不守活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3 思之若狂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43 思之若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4 多大点事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44 多大点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5 不如渎神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45 不如渎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6 愈演愈烈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46 愈演愈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7 活色生香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47 活色生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8 太上追妻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48 太上追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9 遇人不淑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49 遇人不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0 欲罢不能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50 欲罢不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1 黄梁美梦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51 黄梁美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2 债多不愁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52 债多不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3 单身到死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53 单身到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4 有一说一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54 有一说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5 你自己动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55 你自己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6 手动接吻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56 手动接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7 火上烧油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57 火上烧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8 大被同眠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58 大被同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9 为所欲为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59 为所欲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0 我可以啊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60 我可以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1 独上青楼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61 独上青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2 锦绣魔窟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62 锦绣魔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3 谋杀亲夫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63 谋杀亲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4 心想事成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64 心想事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5 不长教训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65 不长教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6 向死而生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66 向死而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7 天下无双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67 天下无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8 猪油蒙心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68 猪油蒙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9 你想得美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69 你想得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0 摇晃无助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70 摇晃无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1 天经地义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71 天经地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2 命中克星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72 命中克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3 青金迷城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73 青金迷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4 命悬一线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74 命悬一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5 他来杀她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75 他来杀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6 强取豪夺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76 强取豪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7 傲慢叛逆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77 傲慢叛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8 轻轻松松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78 轻轻松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79 琴瑟和鸣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79 琴瑟和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0 互相伤害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80 互相伤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1 自欺欺人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81 自欺欺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2 天地不容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82 天地不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3 稀世珍宝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83 稀世珍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4 有点东西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84 有点东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5 冷酷绮丽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85 冷酷绮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6 轻缠缱绻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86 轻缠缱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7 天神下凡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87 天神下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8 不说人话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88 不说人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89 夫妻情深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89 夫妻情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0 哪哪都好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90 哪哪都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1 亡羊补牢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91 亡羊补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2 自作多情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92 自作多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3 爱到发疯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93 爱到发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4 图穷匕见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94 图穷匕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5 你的元阳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95 你的元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6 邪恶反派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96 邪恶反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7 父慈子孝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97 父慈子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8 飞蛾扑火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98 飞蛾扑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99 死遁躲我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99 死遁躲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0 来日之日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00 来日之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1 薄情寡义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01 薄情寡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2 弃他而去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02 弃他而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3 高高兴兴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03 高高兴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4 看你顺眼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04 看你顺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5 一时大意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05 一时大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6 有来有去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06 有来有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7 另有其人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07 另有其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8 睡你个头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08 睡你个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09 风中凌乱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09 风中凌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0 为爱殉情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10 为爱殉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1 惊天豪赌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11 惊天豪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2 弄不死你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12 弄不死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3 哎哎媳妇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13 哎哎媳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4 换她也信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14 换她也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5 第一位神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15 第一位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6 一语成谶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16 一语成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7 同归于尽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17 同归于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8 曾经注定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18 曾经注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9 千年之约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19 千年之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0 正文完结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20 正文完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1 恋爱日常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21 恋爱日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2 小两口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22 小两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3 这样那样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23 这样那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4 双管齐下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24 双管齐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5 身外化身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25 身外化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6 生无可恋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26 生无可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7 桃花醉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27 桃花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8 天水之间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28 天水之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29 少年时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29 少年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0 少年时二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30 少年时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1 少年时三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31 少年时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2 少年时四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32 少年时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3 爱意入骨 - 反派剧透我一脸 - 青花燃 《反派剧透我一脸》133 爱意入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