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冬雨淅沥,湖中枯黄的荷叶被打得摇摇摆摆,虽才入冬,这风却吹得人骨子里凉飕飕的。 钟撰玉立于湖中亭边,看着眼前独具江南特色的风景,只觉得恍如隔世。五年了…自己终于又回到了这片土地。 伺候钟撰玉多年的婢女在一旁冲着煤炉挥着小扇子,空气中弥漫着烧牛乳的味道。钟撰玉眼睛一闭,差点以为自己还身处草原。 “郡主,牛乳温好了。”婢女春和恭谨得弯着腰,双手将盛着牛乳的瓷碗举过头顶递到钟撰玉面前。 钟撰玉撇了牛乳一眼,白晃晃的牛乳盛在透亮的青瓷里,倒是好看得紧,可是她一点都不想喝,于是淡淡道:“都回到临安了,我又何必要喝这些。” 春和听到这话一愣,微微抬头看了看她的脸色,犹豫道:“那奴婢…将这些都撤了?” “撤吧。”钟撰玉摆摆手:“我又没吩咐要喝这些,早就该撤了。” “喏。” 春和乖巧得应了,正缓步向后走退着,手腕就被一个不重的力道给箍住了,抬眼看去,竟是景明。 只见这比春和年长许多的婢女上前端端正正得行了一个礼,一板一眼道:“郡主安。让郡主喝牛乳是王爷吩咐的,望郡主不要让我们这些下人难做。” “哦?”钟撰玉眼睛眯了起来,难辨喜怒:“那这牛乳我是非喝不可了?” 景明不敢应这话,只把腰弯得更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春和惊得直冒冷汗,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去。 半晌,钟撰玉笑了一声,拿过春和手上的牛乳一饮而尽,随手将空碗扔给景明:“所以说,我最不喜欢你们这种不听话的下人了。” 景明眼疾手快得接住了空碗,为自己开脱道:“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嗤,行了,回去好好伺候你的主子吧,别在我这里碍眼了。”钟撰玉看见她那样子就烦,赶紧将她打发了。 “二姨娘将奴婢送给郡主,奴婢的主子就是郡主,郡主这是何意?”景明回道,脚步不曾移动半分。 这回钟撰玉可就真恼了,也不管什么礼仪抬脚就往景明的膝盖踹去。她从小习武,哪怕景明再壮实也被踹倒在地。 这一脚来得突然,景明只感觉膝盖一软就摔倒在地,脸上尽是愕然。 “还不快滚?”春和适时出声。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没有什么杀伤力,景明却无端得听出了威胁之意。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闭紧了嘴巴,爬起来又向钟撰玉行了个标准的礼,才踉跄而去。 钟撰玉看着景明走远了,便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湖中的枯荷,湖水中许是有鱼儿游动,泛起微微涟漪,几株枯荷在湖中摇摇曳曳,与边上的浮萍两相呼应。 “春和,我不开心。” · 钟撰玉是本朝唯一一位异姓王的独女,贵为郡主,本该千娇万宠地长大,却年纪轻轻就被送到北夷,在那片草原上做一个质子。 其实本来不是她的,毕竟质子这种东西,当然是要皇子才够格,连公主都不行,可她有个好爹爹——五年前的平远大将军,如今的镇北王,钟永年。 钟永年一生戎马,参加过的战役无数,成为指挥后更是战无不胜。 在钟撰玉出生那年,才26岁的他就坐上了副将的位子,后在与西戎的战役中,异军突起,将西戎军队打得节节败退,把他们赶回老家种地后,获封平远大将军,一时风光无限。 可惜,多年的征战没有打垮他,却拖垮了本就不充裕的国库,在这个本该修生养息的时候,北夷带着强壮的兵马气势汹汹的入侵了。钟永年照旧坚守在抵抗北夷的第一线,打退了无数北夷军队,却在钟撰玉12岁那一年,被告知国库发不起军粮,朝堂决定割让土地以求休战。 这下可涨了北夷的气焰了,想这一年被钟永年打得窝囊样,顿时提出不仅要地要物,还要让钟永年的独女去当质子。当然,说出来还是很客气的,只是来我们北夷做客而已。 圣上为了安抚钟永年,也为了大渝国的面子,破了开国几百年都没有的例,封钟永年为镇北王,钟撰玉为郡主,以示荣宠。 钟永年虽是血气方刚,却也知道轻重,现在的大渝、现在的百姓再也经不起战争了,于是咬着牙红着眼,送才刚过了12岁生辰的小撰玉上了去北夷的路。 这一去,便是五年。 · “郡主,天凉了。我们回去吧。”春和看了看天色劝道:“今日是立冬,府上定煮了饺子。” “哼,我还稀罕他那点饺子?”钟撰玉不屑道,脚下倒是动了起来,准备回府。 春和抿嘴无声地笑了笑:“可不是?郡主在王庭,年年都念叨着府上的鲜肉虾仁饺子,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当然得吃个肚圆。” 当年跟着去草原王庭伺候钟撰玉的奴仆本有四位,其余三人都为了保护小撰玉而死于非命,如今只剩下一个胆小谨慎的春和全须全尾得跟着自己回来了,也因此钟撰玉跟她最是亲近。 “我倒是想吃个肚圆,也要看别人肯不肯呐。”钟撰玉斜了远远跟着的景明一眼,凉飕飕道。 春和跟着看了景明一眼,没有说话,过了几息才用气音小声道:“二姨娘总不会连饺子都要克扣您的吧,怎么说您也是郡主啊。” “谁知道呢,她可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如今我回来了可不就碍了她的眼……”钟撰玉也压低了声音,跟着看了景明一眼,赌气道:“我甚至怀疑我娘就是被她气死的。” “郡主慎言。王妃明明是想您想得忧思成疾才去了!”春和有些急:“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要乱说。” 钟撰玉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 她娘的身子她知道,健壮如虎,每顿起码要吃三碗饭,不论技巧武艺,爹的力气都没有娘的大。而且她的神经跟她的力气也是成正比的,天塌了都还乐呵呵的,这样的人会在自己去北夷的半年之后就因忧虑过重而郁郁而终? 反正钟撰玉不信。 不过其中的弯弯绕绕还是有待查证,如今自己才回来没两天,还是先老老实实待着摸清局势,到时候,这些惹自己不快的人定要好好算账。 想着,钟撰玉的嘴角挂上一丝自信的弧度,使得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落后半步的春和见她这样子,就知道自家郡主肯定又在算计谁了。悄悄往后看了一眼依旧趾高气昂的景明,估摸着自己很快就可以不用看见她了。 第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坐在桌子前已经等了一炷香了,还是没人来喊她吃晚膳。 春和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端了一碟绿豆糕放在钟撰玉面前:“郡主,要不先吃点绿豆糕垫垫肚子吧?” 钟撰玉面色不虞,拈了一块绿豆糕到眼前细细端详,自己还没准备惹事,那二姨娘竟先膈应她,既然这样,那自己也不客气了。 半晌,钟撰玉幽幽道:“景明,你饿吗?” 站在门外的景明突得被点名却没有意外,心里响起了“果然来了”的警铃,小步走上前去回话:“回郡主,奴婢不饿。” “不饿?”钟撰玉提了一个音调:“看来王府的规矩是要重新教了,主子还在这饿着呢,下人倒是早就吃得满嘴流油了?现在这个点还不吃晚食,到底是厨房还没做好,还是你们下人先吃了让我们主子吃你们的剩饭?” 景明噗通一声跪下,咚咚咚就磕了三个响头:“郡主明察,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啊。” 守在屋外的婢女奴仆呼啦一声齐齐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郡主明察!”唬得钟撰玉这出戏差点唱不下去。 知道王都规矩多,但没想到这求饶都还有规定句式?要不是这是自己突然发难,差点还以为他们早就排练好了呢。 春和也被这一出唬得一愣一愣的,看了看钟撰玉的脸色,又看了看院里乌泱泱跪了一片,不待多思考,春和果断出手将房门关上。 嗯,这样就影响不到自家主子了。 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春和是自己的人,钟撰玉不好当众驳了她的面子,便再次将目光集中到景明身上:“那为什么还不吃饭?” “这……”景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暗道果然是为了这事儿发难,没有被教养过的当真上不了台面,面上却一片惶恐:“这奴婢也不知啊…奴婢去前厅催一催?” “催什么催?”钟撰玉将绿豆糕向她掷去,不偏不倚正好爆头。 春和见这一幕,在后面默默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钟撰玉回以一个得意的眼神,又冲着景明道:“府中事务都是由二姨娘管着,何时开饭也是由二姨娘说了算,既然不是你们下人的问题,那便是二姨娘咯?我自幼便去了北夷,只在昨日与她见了一面,想不到她竟如此容不下我,竟连晚食都不给我吃?” 景明眉头一跳,这后宅阴私,哪有这么直白说出来的道理?!后宅不睦可是全府会被戳脊梁骨的,这郡主怕是个傻的吧? 不过腹诽归腹诽,话还是要说的,景明又磕了个头,双眼含泪道:“郡主才刚回府两日,二姨娘怎就容不下郡主了?二姨娘把持中馈,多年操劳,郡主这么编排二姨娘可真令人寒心啊。” “你倒是对她忠心耿耿。”钟撰玉冷笑道:“既是这样,那你就从哪来回哪去,可别再占着景明这个名字了,我恶心。” 这婢子原先是二姨娘刘氏身边贴身伺候的,钟撰玉回来后就指派了她过来填补上她贴身大丫鬟的空缺,连名字都从小怜改成了景明,说是和春和一起,应景。 瞧瞧二姨娘这文化水平,还好意思说她粗鄙。 想到这婢子原来的名字,钟撰玉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一边带着春和出门,穿过门外跪着的人群往主院的餐厅走去:背地里使小手段有什么用,正面刚才有意思啊。 两人走得极快,不过片刻就走到了正厅的院子。 甫一进大门,钟撰玉就看见自家亲爹坐在主位,那只有一面之缘的二姨娘坐在一旁给他夹菜,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 看见钟撰玉进来,两人都楞了一下。 “给爹爹请安。” 钟撰玉给镇北王行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礼。旁边候着的婢女便马上给她搬了一张矮脚凳,放在圆桌的另一边,与那两人相隔甚远,仿佛只是一个客人一般。 “撰玉怎么来了,你不是跟姨娘说病了吗?” 二姨娘反应极快,还不待钟撰玉开口,就先截住了话头。这样不管钟撰玉如何说辞,都可以推脱给传话的下人。 却不想,钟撰玉没有接她的话。 “大胆!”钟撰玉板着脸喝道:“刘氏不知尊卑,竟敢直呼本郡主名讳。春和,掌嘴。” “哎!”春和应的极快,挽着袖子就要上前,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胡闹!”镇北王一摔筷子,看见钟撰玉时的欣喜已被愤怒代替,瞪着眼睛,气势逼人:“怎么回事?这是你二姨娘!” 若是别人看见这铁血手腕的镇北王生气,定是要把胆子给吓破了,但钟撰玉不怕他,自己幼时还骑在他背上骑大马呢! “二姨娘是妾,妾本就是高级一点的奴罢了,本郡主都要被一个奴爬到头上了,教训个奴才不行吗?” 说着,用眼神示意春和赶紧上去掌嘴。 春和虽胆小,但自家郡主的命令是肯定要执行的,可看着躲到镇北王身后的二姨娘有些为难,总不能让自己把镇北王给拉开吧? “王爷,奴家只是想跟郡主亲近亲近……”二姨娘躲在镇北王身后,轻轻扯着他的衣袖,垂着眼睛,眼泪说流就流,倒真是哭得梨花带雨。 镇北王蹩眉:“幼时你只是性子骄纵了些,去了北夷几年,怎变如此不讲道理?” “我本就是这样!”钟撰玉梗着脖子,不服道:“我独自一人在北夷,要是不蛮横些,早被那些饿狼给剥皮吃肉了!” 这话可真是如同一块巨石狠狠砸在镇北王的心上,他此生最愧疚的事情,就是将年幼的小女儿送去北夷,想到自己就这一个从小千娇万宠的女儿,还因为自己的原因在那北夷苦苦求生,不由心底一阵抽痛,于是缓了语气,道:“那你也不能随便打爹的房里人啊。” 镇北王软化的态度被钟撰玉看在眼里,当即也软了表情,嘟着嘴道:“可是女儿以前不也是看谁不顺眼就发落谁吗?去了北夷一趟,连自己家也成了别人的了!” 镇北侯果然吃着一套,见她这小女儿作态,顿时胡子一瞪,道:“谁说的!?在这个家里,除了爹爹你就是老大!” “那老大要打刘氏!”钟撰玉马上打蛇上棍,控诉道:“她欺上瞒下,不喊我吃饭。还给我换了讨厌的婢女监视我!” 顿了一下,又指着刚刚搬凳子的婢女道:“连家里的下人都觉得我是客人,把凳子摆那么远,我以前都是挨着爹爹吃饭的!” 吃瓜吃得正开心的婢女没想到战火会引到自己身上,当即噗通跪下,身子颤抖说不出话来。 只那刘氏还在为自己辩驳:“王爷明鉴啊!奴家从未做过这些…” 钟撰玉见镇北侯面露犹豫,当即运着内劲脚下生风,欺身上前,探到镇北侯的身后,只听啪啪两声,刘氏的脸上便肿得通红。 “这身法…你还记得……”镇北侯看着回到原位的钟撰玉,神情微怔。 钟撰玉原以为自家爹爹会发火,这反应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原来这刘氏在爹爹心里的地位根本不高嘛。 这个发现让她心里轻快起来,也缓了脸色道:“当然记得。这是爹爹教我的身法。”顿了顿,有意想缓和父女间的关系,便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歪着头问道:“包子厉不厉害?” 包子是她的小名。 撰玉,指珍贵的佳肴,而她娘怀孕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包子,硬要给她取名叫钟包子,好在最后给她爹拦了下来,退而求其次当成了小名。 镇北侯一听,回忆的浪潮瞬间冲进脑海,差点老泪纵横,还好自制力高没有在众人面前落泪,只是也湿了眼眶。 自己真的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厉害,小包子最厉害了。” 二姨娘不可置信得看着镇北侯,才要开口说话,就被镇北侯赶回了自己的院子:“既然郡主不喜欢你,你就回自己院子,没事别出来碍郡主的眼了。” 说完又柔声对着钟撰玉道:“婢子不喜欢,发卖了便是,府里有看上眼的,你带去便是。若是没有看得上眼的,叫上管家再去买。你永远是这府里的主人。” “谢谢爹爹。”钟撰玉笑得真心实意。 这可是超出自己的预料了。来之前本以为爹爹不在,只想打一顿刘氏出出气,顺便在府里下人面前立威,却没想到爹爹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权利,就像从前一样,自己还是那个平远将军府的小霸王。 想到从前,钟撰玉鼻子还有点酸。 对于把自己送去当质子这事,虽然理智知道这事儿是对的,国与家之间的抉择,最难做的是爹爹自己,但说不怨他肯定是假的,更何况回来以后处境尴尬,又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姨娘跳出来针锋相对,是以刚刚看见他们和谐共处的画面时,心里积了五年的怨气便一股脑儿的出来了。还好自己补救的及时,没有让爹爹与自己有嫌隙。 而镇北王可不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当天晚上,镇北王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不肯入睡,回忆起适才自己与小包子的冲突,喜得不能自己:不愧是自己的女儿,不仅不怕自己,还敢跟自己顶嘴!条理清晰,懂得利用自己优势,瞧瞧什么叫虎父无犬女?这就是虎父无犬女啊! 第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近日的日子过得极好。 屋内的菜色天天不重样,还没有碍眼的奴仆在她面前晃悠;每日都能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吃完午食再到处溜达一圈。就是爹爹每日都在外忙公务轻易见不到,不方便她去联络感情。 没错,就是联络感情。 钟撰玉琢磨了好几天,就算自己是镇北王唯一的孩子,但相隔五年未见,实在是陌生又熟悉,为了自己以后的日子能更滋润一点,联络好与爹爹感情势在必行啊! 不过既然现在碰不到他,那么…不如去找二姨娘吧。 钟撰玉眼珠一转,心情甚好得带上春和迈向二姨娘的院子。 两人的院子相隔不远,但钟撰玉住的是主院之一,二姨娘住的却是一个小偏院。 钟撰玉看着这个小偏院若有所思,也不急着进去了,指着大门问道:“春和,这是不是我以前当学堂的地方?” 春和探头一看就笑开了:“是呢,这门上还有郡主您以前刻得骂夫子的话呢!” “好啊!”钟撰玉一拍手,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道:“这刘氏竟然敢占了本郡主的学堂,看来我得好好治治她了!” 春和眉眼带笑,配合道:“是呀,这二姨娘真是胆大包天。”说完,便上前敲门,说是郡主来访。 刘氏看着堂而皇之进入自己院子的钟撰玉,只觉得才刚消肿的脸又疼了起来。 “不知郡主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吗?”刘氏一边行礼,一边赶紧回想自己又做了什么事得罪这个小祖宗了。 钟撰玉看她这小心翼翼的做派,顿时兴致阑珊起来——她是不会承认她只是太无聊了想过来搞事的! 见自家郡主没有说话,春和便提了声音替她说:“二姨娘,您这小院啊,以前是我们郡主的学堂,郡主只是想来怀念一下年少的时光罢了。” 这话刚落,刘氏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自己身为二姨娘却住在这种小院子里,本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如今竟还被人这么毫无顾忌的参观,心里实在呕得不行。 “可是如今我这改动甚大,恐怕不能如郡主愿了。” 钟撰玉看着对面刘氏憋着气的脸,只感叹不愧是能成功上位二姨娘的人物,连生气都有一股我见犹怜的味道。 若知道钟撰玉所想,刘氏定要自得一番。 刘氏本是京兆尹府上的舞姬,本想爬的是京兆尹的床,但那京兆尹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府上更有一位夫人五房小妾,要出头实在不容易,就这么一犹豫,便等到了一个为镇北王献舞的机会。 机会难得,刘氏仗着自己小脸柳眉无辜眼,连哭带求得向镇北王述说自己在京兆尹府上过得如何不好,希望镇北王垂怜。 于是刘氏就从京兆尹的舞姬变成了镇北王的舞姬,又从镇北王的舞姬变成了镇北王的房中人,可谓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可像她这样的人,见识不够,手段低劣,也就是在镇北王府这没有女主人的地方耍耍威风,真要去了别处,怕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既然这样…”钟撰玉扬起一个微笑,看得刘氏眼皮直跳:“那你搬出去吧,我让人把这恢复原样就好了。” “什么?!”刘氏失声道。 见钟撰玉一蹩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僵硬得扯了个微笑出来,商量道:“我这都是住惯了的…何况郡主刚回来就如此大动干戈,恐怕传出去不好听。” 用名声来威胁我? 钟撰玉挑着眉笑了,一字一句道:“我可不在乎名声,我只在乎我高不高兴。” 刘氏一听,本就不好的脸色顿时煞白。 她钟撰玉不在乎名声,但自己是要的,若今日真被她赶出院子,那自己真就面子里子都没了。 想了想,刘氏屏退了左右,近乎哀求道:“前几日是我不对,我在这里跟郡主认错,希望郡主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了。” 她这一番作态倒是让钟撰玉另眼相看了一番:“你倒是还挺能屈能伸。” 刘氏扯着嘴角苦笑道:“之前是我被猪油蒙了心,一时昏了脑子……” “其实你只是被打怕了吧。”钟撰玉毫不客气的戳穿。 刘氏脸色一僵,讪讪道:“郡主英姿飒爽,我心中只有佩服……” “就你这样的手段,实在上不了台面。”钟撰玉淡淡道,盯紧了刘氏的脸:“那么你是怎么害死我娘的?” “啊?”刘氏猛的抬头,对上钟撰玉审视的目光,又茫然又惊讶:“夫人不是我害的啊?我来镇北王府之前,夫人就已经仙逝了。” “……” 钟撰玉与春和对视一眼。这刘氏的表情不似作伪,若她所言属实,那确实不是她所为。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自己果然还是需要人手啊!钟撰玉突然有了紧迫感,不然连这自己家里的情况都两眼一抹黑。 这样想着,钟撰玉就在这待不下去了,对着刘氏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叨扰二姨娘了,只是希望二姨娘以后老实本分,莫要再做一些蠢事了。” 刘氏乖乖应下,目送钟撰玉走远,才放松了身子。 . 待走得远了些,春和才有些忧愁道:“郡主,我们好像找错方向了,不是二姨娘。真是白来了。” “谁说白来了?”钟撰玉笑道:“我们只是来搞事的,搞事难道不快乐吗!就是可惜这个刘氏战斗力太弱了,竟然认怂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春和掩面,表示不想说话。 而“认怂的刘氏”在钟撰玉出了院子,就喊了自己贴身丫鬟小云进屋。 小云一进来就关切得打量了一下刘氏,见她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二姨娘您没事吧?” “没事。” 刘氏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覆上了一层阴影,一点都看不出来在钟撰玉面前的怯弱。 半晌,她淡淡道:“这郡主回来的突然,早前挤兑她就是怕她影响我在府上的地位,却不想竟是个厉害角色。” 小云才开口要劝自家主子放宽心,以后老实过日子便是,就被刘氏打断:“这些日子你也看见了,郡主性子实在过于张扬,她如此折辱于我…不还点什么回去我心里这口气可实在下不去啊。” “那您准备怎么做?” 刘氏略一思索,让小云附耳过来:“这事可得做得隐蔽,郡主性子直来直往,怕是不会发现。你这样……” 两人在屋内待了半个时辰的事情,钟撰玉自然不知道,她此时正在自己院里,等着管家带人过来给自己挑选。 管家齐伯算是这府里为数不多的自己人,他从小看着钟撰玉长大,打心眼里疼她,她便也乐得亲近他。 当年去北夷,齐伯还哭着要跟着去照顾自己呢。如今让齐伯去挑选人,钟撰玉很是放心。 齐伯也没有让她等久,估计是镇北王早就吩咐过,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带了人进来,手上还拿了厚厚的一叠档案,供钟撰玉挑选。 钟撰玉谢过齐伯后,也没有急着先看档案,而是先看了一圈站在院子里的人,毕竟自己的奴仆,当然眼缘最重要。 不过这一看,倒是让她愣住了。 只见站在最前面的女子着一身统一的靛色婢女服,身形娇小,眉目清秀,最显眼的是右脸颊上的一颗不大的痣,给这张平淡的脸添了一丝别样的风情。 “你…”钟撰玉开口,却觉得字眼卡在喉咙上不来。 齐伯一见她这反应,就笑了:“这是折桂的妹妹。当年折桂跟着您去北夷的时候,她还是个梳着羊角辫的娃娃呢。” “原是折桂的妹妹,那你叫什么?”钟撰玉稳住了呼吸问道。 在北夷的五年,她一直都告诫自己凡事不要慌,要稳重,但刚刚实在是有些失态了。 “回郡主的话,奴婢叫做摧竹。”摧竹答道。答完还偷偷抬眼,好奇得看着钟撰玉。 “摧竹?”钟撰玉的嘴角又翘了起来:“你们家也真有意思,一个折桂一个摧竹,是铁了心要霍霍我院里的那些可怜的花儿草儿啊。” “郡主说笑了。”摧竹嘴上虽这么说,但心中一转便明白了钟撰玉的意思,于是也跟着笑起来:“谢郡主,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伺候郡主。” 摧竹笑起来,与折桂更像了,让钟撰玉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在北夷的日子。 这不是一段好的记忆,不过显然春和足够了解她,在她心情低落下去之前,忙出声道:“摧竹妹妹快站这边来,我们可得好好看看郡主给我们选了哪些人共事。” 摧竹今年刚过13,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见钟撰玉没有反对,便快步上前在春和旁边站定,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毕竟这可是府里挣着抢着的好差事! 齐伯本想找几个年纪大的,但托了那在记忆里都模糊了的姐姐的福,摧竹才被当成吉祥物一般送到了钟撰玉眼前。 显然,钟撰玉对于齐伯这个安排很是满意,但就是太过满意了,对于剩下的人就失望了多,全部看完,就只选了一个看起来很憨厚的小厮,因名字太有“二姨娘”风格,被想念折桂而有感而发的钟撰玉赐名,唤作雪泥,将来准备再找一个鸿爪与他配成“雪泥鸿爪”这个成语。 郡主的规制,可配两名一等丫鬟、四名二等丫鬟,小厮四名——毕竟男女有别,不像一等丫鬟能贴身伺候。以及还有不计数的杂扫奴仆数名。 之前二姨娘给她分的都被她遣去别处,如今钟撰玉只有一等丫鬟春和、二等丫鬟摧竹和雪泥一个小厮,总共三人,实在达不到郡主的规制。 “以后有缘再说嘛。”对于齐伯再要几人的劝说,钟撰玉不甚在意。 不过她没想到,这几个空缺,没几天就被填满了。 第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这事儿还得从镇北王的军营说起。 自那日立冬休沐之后,镇北王就没有与自家闺女好好相处的时间,每日天蒙蒙亮就去宫里上朝,退朝后就赶去军营处理公务操练士兵。 这镇北王手上的军队是大渝朝最大的一支军队,别的不说,光是这庞大的人数,就不是临安城内可以塞下的。所以这军营设于临安城郊的一个小山谷内。 纵使镇北王马术精湛,这来去的路程加起来,回府时已是灯火通明,早过了吃晚食的时间。 这也是为什么立冬那日二姨娘不愿让钟撰玉来的原因——好不容易有个与镇北王同食的机会,哪能让别人来干扰。 虽然最后是二姨娘自己吃瘪了,但对镇北王来说,倒是歪打正着做了好事。 这事儿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还是在军营逮到人就说。 今日就是无辜的秦义中被镇北王拉着不放。 “老秦啊,我们相识也是几十年了,这么大把年纪家中可有子嗣啊?”镇北王揽过秦义中的肩,一脸殷切。 一听这个开场,秦义中就冷下脸,不愿意搭理他。 秦义中与钟永年是同乡,两人从小一起招猫逗狗,一起撒尿摸鱼,长大后也一起参了军。 钟永年颇有将才,秦义中也不遑多让,只不过每次都是钟永年的运气更好,才使得众人皆以为秦义中逊于钟永年。 不过秦义中对于这点毫不在意。钟永年做百夫长,他就做最得力的士兵;钟永年做中郎将,他就做校尉;钟永年,做副将,他就做中郎将……几十年来,不仅未曾兄弟离心,还因多次同生共死的经历,感情更加深厚。 如今钟永年虽是王爷,实际官职还是一品大将军,而秦义中也跟着升职为骠骑将军,军职仅此于钟永年。 这样的关系,钟永年会不知道秦义中家中情况? 果然钟永年见秦义中不搭话,还是自顾得说下去:“哎我都忘了,你家里就只有一个小子。要我说,这小子哪有闺女好啊!” 秦义中照旧不搭话,冷眼看着他表演。 但他不搭话可以,别人可没这个胆子。一旁整理资料的文书见冷场了,见怪不怪得问出了已经说了几十遍的话:“不知郡主有何不同?” 一有人搭话,钟永年就来劲了:“我闺女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与我有八成像!……不,九成!” “你这浓眉阔口粗脖子的,郡主一个女孩子跟你相像可不完了?”秦义中呛声道。 “噗哈哈哈哈。”文书没忍住笑出了声。纵使钟永年说了那么多遍,秦义中呛他倒是头一回。 “你胡说什么!?”钟永年瞪着眼睛:“我闺女可好看了,长得像她娘!” “这脾气像你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啊,才说一句,你那双牛眼看着都要喷火了。”秦义中不为所动:“你要是女子,可没人敢娶啊。” “呸。没人敢娶好啊,我又不是养不起。”钟永年不屑道:“再说了,女孩子娇蛮些怎么了,这叫天真烂漫!” 这样一说,倒是勾起了秦义中的好奇心:“那你何时将郡主带来军营让大家认个脸,?我也是只与她小时候见过几面,倒是好奇得紧我这个侄女长成怎么样了?” 这话让钟永年心中一动。 钟撰玉待那府上定也烦了,来军营让大家认认人也是好的,起码以后在自己麾下的这些人面前是可以横着走了。 至于让一个未出阁的少女来全是男子的军营这事儿合不合规矩,钟永年和秦义中倒是想都没想过:咱武将家庭,没那么多规矩! 于是当日晚上,钟撰玉就接到了消息,爹爹派人来问什么时候有空,要不要去军营玩玩。 “明天就可以!” 钟撰玉两眼放光得应了,恨不得现在就飞去,待她草草梳洗躺到床上,还是兴奋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郡主,您该休息了。”春和无奈道:“您再这样,奴婢可要去点安神香了。” “别别别,我这就睡!”钟撰玉连连挥手拒绝,老老实实得盖好被子,直挺挺得躺好。 春和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她真的老实下来,才灭了蜡烛走到外间的塌上躺下。 钟撰玉最讨厌安神香的味道,讨厌到若在安神香的助力下睡着必会做噩梦的地步。每次钟撰玉不老实睡觉,春和便会用这招,屡试不爽。 不过这招还是折桂教她的。 当初跟着钟撰玉去北夷的四人中,折桂的年纪最大,负责打理钟撰玉生活的一切事物。而春和年纪小,被选为四人之一是因为她懂一些医术,能够应急。所以与其说是去伺候钟撰玉,她更像是一个年纪相仿的玩伴。 只是如今,春和一人扛起了四人的职责。 想到折桂,春和觉得自己有点想哭,肯定是因为这几日天天看着摧竹在眼前晃,才会又想起这些。 春和小声得抽了抽鼻子,摸到了折桂给她做的小陶人,暗道:折桂姐姐,你教我的我都学会了,郡主现在过得很好,以后我也会好好照顾郡主的……还有摧竹。 然后左手举到头顶,在自己的头上轻轻的拍了拍,就像以前折桂姐姐拍自己一样。 • 第二日,钟撰玉一改常态,一大早就起床了。 也是春和了解她,知道她每逢大事活动都醒得早,掐好了点准备了热水候着。待钟撰玉吃完了早食,镇北王还在宫内上早朝呢。 于是百般聊赖的钟撰玉,又打上了府内马厩的主意。 “郡主,您应该乘马车去啊!”负责看管马匹的马夫站在齐伯旁边苦着一张脸。 钟撰玉不以为意,背着手打量着马厩里的马匹:“这几匹马虽说不差,但也不是特别好的马。爹爹没有别的马了吗?” 齐伯不理马夫的苦瓜脸,乐呵呵答道:“府里的都是寻常马匹,多是驾车之用。郡主若想要好马,该去军营挑选才是。” “那乘风呢?”钟撰玉眨巴着眼问道。 乘风是镇北王的专用马,钟撰玉去北夷之前,还经常去乘风背上撒欢呢。 “乘风老了。”齐伯答道,直着马厩的另一边:“现在乘风与别的马分开,在那养老呢。” 钟撰玉顺着齐伯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在拐角处一个单独的马厩,于是快步向前,想要会一会这个老朋友。 乘风是一匹通体没有杂毛的白马,纵使年纪大了,姿态也依然优雅。钟撰玉看着它就欣喜,伸出手背缓缓地探到乘风的面前,让她熟悉一下自己。 结果还没等乘风想起她,手就被一匹黑色的半大小马给撞了。 “郡主!”春和跟马夫大惊失色。一个拉过钟撰玉的手开始端详,一个挥着马鞭管教起那匹黑马。 钟撰玉不甚在意得挥挥手:“没事儿。” “还说没事儿,手都被它撞红了!”春和不满道。 “红一会儿自己就好了。”钟撰玉相当了解自己皮糙肉厚的体质,随口一答便不再管春和,拦着马夫道:“你别打它,它又不是故意的!” 马夫是后来才来的,不知钟撰玉的性子,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连连叫苦:都说贵人难伺候,但自己伺候个马儿怎还能出这种事。 齐伯倒是见怪不怪,在心里发出郡主还是那么爱护小动物的感叹后,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拍了拍马夫的肩:“你就听郡主的吧。” 马夫觉得齐伯要害他。自己早就把鞭子放下来,老老实实站一边了,哪里像不听郡主话的样子了! 钟撰玉不管他们,只好奇得看着这匹陌生的小黑马。虽说是小马,但个头还是比钟撰玉高了不少,浑身乌黑,一脸不羁。 别问钟撰玉是怎么从那张马脸上看出不羁的,反正她就是看出来了。 马夫见钟撰玉对它兴趣颇大,便战战兢兢开口道:“郡主,这马是乘风去年生的。许是乘风年纪大了,这胎就只生了它一个还营养不足,我们好吃好喝得供着,还是比别的马儿小上一圈。”顿了顿,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脾气也不好。” “那它有名字吗?”钟撰玉越看它越喜欢,单方面决定这匹马以后是自己的了。 “并无,奴才平日都喊它小黑。” “小黑哪配得上它啊,”钟撰玉蹩眉,眼睛一眨就给它定了新名字:“以后叫遮天吧。” “郡主,您是想要它吗?”齐伯上前一步犹豫道:“若郡主想要坐骑,今日与王爷去军营挑一匹便是,这遮天的资质、脾气怕是不太合适。” “我说合适就合适。”钟撰玉拍了板:“本郡主去北夷这么些年,别的没学会,驯马的手段倒是学了些皮毛,齐伯你可看好了吧!” 于是朝回来准备接自家闺女的镇北王,就在王府大门口看见了大开眼界的齐伯与骑着小黑马的钟撰玉。 第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直到了军营门口,镇北王还是不时得拿新奇的眼神打量钟撰玉…和她的马。 “爹,你已经看了我一路了。”钟撰玉十分无奈。 镇北王忙收回眼神,一本正经道:“包子好看。” 钟撰玉面上一顿,看了看不远处的守卫,凑到镇北王耳边小声道:“爹您能不能不要在外喊我包子。我都长大了。” “好的。”镇北王也低沉着声音回答。 秦义中出来就看见这一副画面。 因角度问题,钟撰玉是侧对着他,他看不清面容,但镇北王那认真严肃的表情可是尽收入他眼底。 想到最近的局势,秦义中当即跑了过去,也不行军礼了,焦急问道:“将军,可是北夷那边出了什么乱子?” “并无。” 镇北王惊讶得看着急吼吼冲过来的秦义中,有些纳闷:“何来此问?你收到什么消息了?” 凑得近了,秦义中也总算看清了钟撰玉。只见眼前少女着橘色长衫,披白色小袄,束着垂髫髻,发间只有一只金色钿子点缀,五官并不出挑,只一双凤眼灵动非常。眉目流转间,似山间清泉叮咚又似河边芦苇微漾,似夏日挥小扇又似雪中煮白茶。 而此时,这双眼睛正好奇得看着自己,眼底与镇北王有着一样的茫然。 秦义中这才明白是自己搞错了,连连否认,顺便夸了一遍钟撰玉:“郡主果然国色天资,长得像嫂子!” 虽然不认识这人是谁,但是这人夸自己好看就是好人! 钟撰玉当即抱拳感谢秦义中的夸赞:“多谢这位……”说到一半便卡住了,自己确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连忙用眼神给自己爹爹打眼色。 镇北王很有眼力劲得接上:“这是秦义中秦叔叔,现在是骠骑将军。” “哦~!”钟撰玉左手握拳在右手掌心捶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秦叔叔!我说怎么看着那么亲切呢!我忘性大又相隔五年未见,一时未认出秦叔叔可莫怪。” “承郡主叫臣一句叔叔,叔叔肯定不会怪你。”秦义中露出一个老父亲的微笑。 钟撰玉眨巴着眼睛,笑得一脸真诚:“秦叔叔不怪就好,我可记得叔叔家的猪肘子好吃极了。” “哎小撰玉还记得啊!”秦义中惊喜得连换了称呼都没察觉:“我家夫人就是喜欢卤这些东西,小撰玉要是惦记,改明儿我就让人送到府上。” “那谢谢秦叔叔了!” 钟撰玉也没客气,大方得应承下来,这更加搏了秦义中的好感——我们武将家的女儿就是这么直爽! 这时的秦义中还没有发现,他已经走上了与钟永年一样的道路。 · 秦义中只是来出门查看钟撰玉到了没,如今看见两人都到了,便运着内力踩着步法跟在两人旁边一同进军营,在两匹马小跑的速度下,竟也没有落后。 这段路不长,钟撰玉只感颠簸了一会儿就到了,让专人牵走自己的新宠遮天后,钟撰玉就跟在镇北王身后一边走一边打量军营。 穿过持着重兵的卫兵,钟撰玉便看见一个宽阔的操练场,踮着脚去竟看不到场地的另一边。操练场的左边是一个高台,估摸是主帅将军审阅发号的地方,右边是一排木屋,因离得远只看见一排排小小的房子,还有些袖珍可爱。 见钟撰玉多看了那排房子几眼,镇北王便解释了一句:“那是将士们休息的地方和食堂,我的办公区也在那。” 钟撰玉点点头,收回目光又看向了操练场旁的兵器架子,一脸期待得看着镇北王跃跃欲试。 “撰玉啊,爹爹不反对你舞刀弄枪,但这些的重量怕是不适合你一个姑娘家。”镇北王一脸为难。 钟撰玉正想反驳,却突然感觉到地面传来了轻微震动。 镇北王瞬间将钟撰玉护到身后,凝神看向动静传来的方向,一旁的秦义中却闲适得抱臂站在一边,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只见两列身披军甲,手持长枪的将士从休息区有序得小跑过来,见了三人也不行礼,一脸严肃得越过他们在操练场上排好了队列,不知是谁吼先了一声,众人也跟着吼了一声,齐齐举着长枪朝天刺去,又猛地原地腾空而起,在半空中转了个身子,直直的下落趴地,将长枪放在地上后,众人又默契得起身,打了一套铿锵有力的军拳。 整个流程的动作整齐划一,每一个将士的动作、卡顿、叫喊都整齐得不可思议,看得钟撰玉赞叹连连。待一套军拳打完,众将士们又站得笔直,涨红了脸冲着钟撰玉道:“钟家军欢迎郡主检阅!” 这喊声中气十足,响声震天,钟撰玉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热血都被喊得沸腾了起来,恨不得自己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好!”镇北王率先赞道。 得镇北王的一个夸赞可不容易,将士们面上都有些激动,不过没有一个人乱动乱了阵型。 “你安排的?”镇北王问秦义中。 秦义中连连摆手:“我像是会整这些的人吗?是贺裕那小子。” 贺裕? 钟撰玉疑惑得看着他,这是一个她从未听过的陌生名字。 “贺裕参见王爷、骠骐将军、郡主。” 还未等两人给钟撰玉解惑,一个声音就从她身后响起。 钟撰玉猛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一袭青色长袍,皮肤苍白的男子对着他们弯腰拱手,许是在军营待久了,身上的文人气质竟被同化了不少,此时在这里竟不觉得违和。 “我说怎么大白天的他们不在操练呢,原来你整了这出。”镇北王上前一步,亲昵得拍了拍贺裕的肩:“整的好,好看!” 钟撰玉看着贺裕摇摇欲坠的身体,十分担心自家爹爹下手没个轻重,把他给拍死了。 许是察觉到到钟撰玉不忍直视的眼神,贺裕抬头冲她安抚一笑,自表身份道:“在下贺裕,并无官职,承蒙王爷抬爱,让在下在军营当个闲散军师。” “原来是军师啊。”钟撰玉有些发愣。不是因为他军师的身份,而是刚刚贺裕抬头时,让钟撰玉看清了他的面庞。 他是一个西戎人! 西戎在十几年前与大渝打得不可开交,至今仍视对方为生死之敌,爹爹怎么可能在军队里用西戎人呢! 钟撰玉觉得许是自己眼花了,于是接下来贺裕走到哪里她的眼神就跟到哪里,虽自认做的隐蔽,但在场哪个不是一点风吹草动就发现的高手? 于是镇北王不高兴了。 “贺裕,你出去。”镇北王一进屋子,就不客气得开始赶人。 钟撰玉见他这样,眼神一转就知道爹爹怕是误会了什么,等贺裕出门后,便解释起来:“爹,女儿不是对贺裕有兴趣。女儿只是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西戎人罢了。” “你只是在意这个?”镇北王有些不信,毕竟贺裕这小白脸的女人缘一向很好。 “当然了!”钟撰玉有些恼,毫不羞怯得说起了自己的择偶标准:“我喜欢皮肤黑一点的…不过也不要太黑,小麦色的就很好;还要武功比我好,不反对我舞刀弄枪的;最重要的是不逼迫我读书的……你看那个贺裕哪点符合了!” “这倒是…那小子确实不行。”镇北王放下了心,却不想边上还有一个。 秦义中两眼放光道:“小撰玉你看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怎么样!今年十八了,完全符合你的要求,你要是点头,明天我就找媒人带着你婶婶卤的猪肘子和聘礼上门去!” 还不待钟撰玉反对,镇北王可不干了:“秦义中你再打我闺女主意,这兄弟我不做了也要打死你家那小子!” “好嘛好嘛。”秦义中本也是开玩笑,被这么一说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心中记挂着钟撰玉的问题,便给她解释道:“贺裕确实有西戎人的血统不假,但他从小生活在大渝,身世清白。若不是他因西戎血统四处碰壁,我们怕也是捡不到这个漏。” “他这么厉害?” “狐狸都玩不过他!”秦义中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而一旁的镇北王心里还在想刚刚那个话题,寻思着自家闺女太抢手了,万一被人劫持了可不行,这么一想见钟撰玉孤身跟着自己出来,就觉得不对了:“撰玉,你身边的婢女呢?” 钟撰玉被这突然的打岔有些发懵,老实回答:“春和晕马,摧竹不会骑马,雪泥被我打发去做事了。” “你身边怎就这几个人?不行,我再给你安排几个人。”镇北王皱眉道:“安排几个会拳脚的,也好保护你的安全。” 钟撰玉有些不高兴:“我收人是看眼缘的!不是什么人都收!” 然后钟撰玉看着嗖得一声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五个暗卫,真香。 这五个暗卫是镇北王放在军营偷偷培养的,才刚学成上任不久,还未有任务派出,于是就在军营待命。 钟撰玉仔细看着眼前的三女两男,几人的面容都很普通,本想从中选一个,但看着镇北王拉的老长的脸,还是全都收了,点了一名看着最顺眼的做大丫头,起名暮云,其余填到了剩余的空缺。 于是当天钟撰玉带着新出炉的小弟小妹浩浩荡荡得回到王府时,收到了一众的注目礼。 “我身边本就有个大丫头,叫春和,你们以后听她的就好。” “喏。” 几人态度非常恭谨,钟撰玉很是满意,正要继续提点他们,就看见春和快步向自己走来。 “郡主,出事了!” 第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出什么事了?我们回去说。” 钟撰玉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面上却不动声色。 春和也知外面不好说话,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看也不看跟着钟撰玉回来的人,挤到钟撰玉身边轻声道:“刘婆子刚刚带人来搜查院子,说是在后门墙角发现有人攀爬的痕迹,担心贼人闯入。郡主不在,奴婢自然不敢放行,正在奴婢与刘婆子争执中,屋内竟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男子?”钟撰玉脚下一顿。 “是的,那男子竟坐在屋内的大堂里。奴婢与刘婆子一问,他竟说是……”说到尾处,春和有些犹豫。 钟撰玉见她这样,便大概晓得说了什么:“说是与我私相授受?” “不止。”春和愤愤不平:“他竟说是在他的帮助下您才得以逃回大渝,作为条件,您…您已与他有夫妻之实。此番前来是为了娶您回去。” “什么?”钟撰玉怒目而视,瞪着一双眼睛真有几分镇北王发怒的气势:“本郡主是去北夷做客,何来逃回来一说?” 说完不待春和反应,又问道:“你怎么出来了?院内现在什么情况?” “院内摧竹在与刘婆子周璇。摧竹在府中多年,与刘婆子是旧识,郡主不在,她倒比奴婢说得话上一点。” 钟撰玉点头,深呼吸了几下平复怒气,开始思考起来。 这刘婆子也是府里的管事,早年嫁于齐伯,虽与钟撰玉没那么亲厚,却也是个秉公办事的人,如此一来,那这后门的脚印跟搜查院子就很耐人寻味了。 钟撰玉心思一转便将主使的嫌疑定在了二姨娘刘氏身上,毕竟她回大渝没一个月,人也没见过多少,总共就与她有隙,况且能在这府里不动声色塞个大男人的,没点权力还真做不到。 “嗤。”钟撰玉怒极反笑:真当我是傻子了不成。 “春和,那刘氏来了吗?” “并未。”春和很快反应过来:“是二姨娘做的?” “八九不离十。这刘氏竟还想把自己摘出去,当着可笑。”钟撰玉回头打量跟着自己回来的人:“暮云,你上前来。” 钟撰玉这一说,春和才将目光放到被唤作暮云的女子身上,只见暮云大步向前,衣摆发梢却未动分毫。 是个练家子。 春和在心底下了结论,就见钟撰玉将自己头上唯一一个金簪插到暮云的头上,又将手腕上的两对银镯戴到她的手上,笑道:“还好今日你们刚入府,未换上统一的服装,这样一看倒确实有几分样子。” 暮云本就少言,不清楚钟撰玉如此这般的用意,只弯了弯嘴角跟着笑。 性子木讷的奴婢本就不讨主子的喜,偏生钟撰玉喜欢这样的,伶俐的有春和跟摧竹就好。 而伶俐的春和果然明白了钟撰玉的意思:“郡主是想让暮云扮成您?” 钟撰玉点头,朝着暮云道:“现在开始你就是郡主。” 暗卫的训练最基本的一项就是服从命令。暮云一接到这个指示便挺直了腰背,目视前方,纵使身上穿的不是锦衣华服,却有一股傲气溢于眉间。 身后一同的暗卫反应也快,不待钟撰玉交待,便整齐划一的朝暮云行了礼:“参见郡主。” 这一顿操作不过几息之间,看得钟撰玉与春和赞叹连连:“可以。就这样赶紧走吧。春和你跟着暮云,小五你跟着我。” “喏。”得了命令众人就行动起来,齐齐往钟撰玉的院子走去,唯留下小五跟着钟撰玉。 小五就是暗卫中除了暮云外的另一个女孩子。 春和领着暮云很快就进了屋内,屋内众人看着陌生的几人有些茫然,刘婆子正要发问,就听春和一声:“郡主在此,还不行礼?” 刘婆子到底是齐伯的屋内人,见春和这一做派便知郡主心中有了计较,率先一步朝暮云行礼,其余人虽摸不着头脑但见屋内主事的刘婆子都这样了,也纷纷行礼——除了那个身穿短竭的男子。 见此情景,暮云才像注意到了这个人一般,出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厉声道:“我是谁?郡主好糊涂,你我夫妻一场,当初我助你回临安,如今你成了高高在上的郡主就不认人了不成?” “夫妻一场?”暮云冷笑:“暂且不说本郡主怎会与你这般下作之人结为夫妇,本郡主回临安何须要人相助?” 这一番说辞听的春和在心里默默点头,暮云将钟撰玉用鼻子看人的神态与总是抓错重点的说辞学了个十成十,若是让她知道暮云才与钟撰玉见面不过几个时辰,恐怕会立刻把她纳入自己人的范畴。 “何事这么热闹?”钟撰玉故意晚了一步,学着刘氏一步一摇摆的走姿被小五搀着进来。 “二姨娘,看这样子怕是郡主在外的野男人找上门来了。”小五说的抑扬顿挫,将一个得势的丫头演得活灵活现。 摧竹见这番情景,就对钟撰玉的打算窥知一二,此时也反应最快,拉着刘婆子向着钟撰玉行礼:“见过二姨娘。” “起来吧~”钟撰玉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又朝着那男子道:“你莫不是认错人了,平白诬陷我们郡主的名声,可是死罪。” 钟撰玉敢来这一出,赌的就是刘氏想撇清自己,不会自己亲自下场,找的人也肯定不认识自己,如此一来,洗清自己清白就轻而易举了。 “我怎么会认错人!”那男子一副凶样:“就是郡主钟撰玉!” 钟撰玉勾起嘴角,指着暮云道:“那你可看清楚了,是这人?” “是这人!”男子斩钉截铁道。 “嗤。”钟撰玉百无聊赖的撒开小五的手,冲着刘婆子道:“刘婆子可是看清楚了?” 从这男子冲着暮云喊郡主时,她便知道这事儿是有人诬陷,此时弯着身子恭谨道:“老奴看清楚了,是有人诬陷郡主。” “那赶紧处理了吧,本郡主还赶着吃晚食呢。” 那男子看不懂这发展,却知道定是自己哪里出了错。赶紧脑子转得飞快,回想刚刚自己哪里出了错,就被刘婆子喊来的侍卫绑了起来,这下他也不顾是什么原因,只扯着嗓子吼道:“我就是郡主的夫君啊,你们镇北王府嫌贫爱富,过河拆桥,世上哪有这等事!” 钟撰玉嗤笑道:“这人会的成语还挺多。” 春和给钟撰玉递了一碗茶,也笑道:“那又如何,还不是如此蠢笨。” 钟撰玉将茶一饮而尽,咂咂嘴:“春和说话甚得我心。”见刘婆子要告退,忙吩咐道:“留他一命,稍后我自己审。” “喏。”看了一出戏的刘婆子讨好得笑了笑。以前只当郡主是个娇娇女,只今一看,怕是位有七窍玲珑的主。又见钟撰玉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这事儿还得回去给自家老头说说。 于是晚上回来的镇北王就听齐伯说了早上发生的事。 “都查清楚了,是刘氏?” “是的。”齐伯回道:“这事儿还是郡主反应快,要是等我们去查的功夫,怕是流言已经传出府了。” “小包子自然是聪明的。”镇北王虽心有自豪,却高兴不起来:“刘氏这几年还算安分,却不想内心如此龌龊,明日寻个由头处理了吧。” “这……”齐伯有些犹豫:“奴才听今日郡主的意思,是想自己来的。” “那行,明日你看着点儿。”镇北王皱眉:“包子还小。” “喏。” 而“还小”的钟撰玉此时正关了房门发落人。 “你们是怎么看家的?” 钟撰玉坐在上首,春和、摧竹、雪泥在下首跪了一排,暮云等人站在一旁充当背景墙,若不特意寻找,根本注意不到旁边还有人。 以春和为首的三人大气都不敢出,只乖乖跪着听训,等钟撰玉说得口干了,摧竹才开口道:“奴婢没有看好院子是奴婢的错,但是雪泥一天都在外面,白日的事与他没有什么干系……” 钟撰玉倒是没想到一个说话的是摧竹,说的还是替雪泥求情,此时看雪泥对她投去感激的眼神,心中倒是乐了:这摧竹倒是个会钻营关系的! 于是她便也乐的卖她一个面子,让雪泥起来去旁边站着,见下首二人没有说话的意思,又问二人道:“我倒也奇了,那么大一个院子,你们怎么就能让人进来,还堂而皇之的坐在厅中?” 春和见钟撰玉不生气了,才自责道:“这怪奴婢,当时负责扫洒的小梅摔了书房的砚台,奴婢去处理了,后来回想起来,才知那人是那时溜进来的。” “那不怪你,确实人手太少了才让人钻了空子。”钟撰玉沉默了一会:“至于那个小梅,打发了吧。” “喏。”春和应下。 “起来吧。” 得了钟撰玉的首肯,春和跟摧竹马上起身谢恩,摧竹与雪泥站了一排,春和则站到了钟撰玉的旁边。 钟撰玉看着他们泾渭分明的样子,才想起自己还没给人安排,便指了暮云道:“她唤作暮云,跟春和一样是贴身伺候我的。” 被指名的暮云站出来,对在场人福了福身子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在钟撰玉的另一边站定,与春和一左一右围着钟撰玉。 “她们叫小五跟十九,跟摧竹一样为二等。”钟撰玉点了另外两个姑娘出来,又连点了剩下的两名名男性:“他们分别是十七、十八,以后跟雪泥一起做事。”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想起了自己说好的给雪泥配一个鸿爪,便指了十七改名鸿爪。 “谢郡主赐名!”被赐名的十七是个年纪最小的少年,此时显然很激动。 钟撰玉看着眼前眼圈发红似要为自己肝脑涂地的少年,若有所思,难道对暗卫来说拥有一个名字是个不得了的事情?于是开口对着小五、十八、十九道:“先这样叫着,日后我再给你们赐名。” 至于为何要日后嘛…钟撰玉表示她要回去翻翻那些用来摆样子的书。 当夜,想着白日被说自己是逃出北夷的事情,钟撰玉沉沉睡去。 梦里是无际的草原与没到膝盖的白雪。 她与春和、折桂在草原王庭里,看着北夷的孩子滚雪球打雪仗。忽得一个雪球砸在她的后脑勺,回首望去,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朝她微笑:“要一起来玩吗?” 第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虽然钟撰玉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是从北夷逃回来的。 还记得她刚到北夷时,虽无明面上的折辱,却时时忍受着北夷人或鄙视或仇恨的目光,不过短短半年,就将她的锋芒打磨得一干二净。 只是有一人是不同的。 梦中邀请她一起玩雪的少年,笑容永远是那样的纯净。 钟撰玉已经不记得那天她是怎么答复的了,只记得那是她在北夷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以及月朗星稀时,他认真对着自己说:“你为什么现在不喜欢说话了?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很有活力,像个小太阳。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风吹雪落,钟撰玉眼眶湿润,这是她在北夷收到的第一份善意。 “你叫什么名字?”小撰玉问道。 “我…”面前的少年有些犹豫,纠结片刻才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不能告诉别人我来跟你玩了。” 小撰玉虽说失望,但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于是痛快答应。 然后她知道了这个少年叫贝川。 那段时间,贝川常常背着人偷跑出来跟她玩。 他教她北夷语言,于是她知道了贝川是北夷境内最大的一条河的名字,保佑着世世代代的北夷人;他教她识马训马,他说北夷是马上民族,北夷人天生就是养马的好手;他教她御人驱下,说她身为郡主肯定用得着…… 他也带她去看过那条被唤作“贝川”的河流。水波微漾,只河底暗流涌动,深不可测。 贝川就对着它发誓,说等他长大了一定会带领北夷人过上比现在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好日子! 虽说平日里就对这个穿貂戴毛的少年的身份有所猜测,但就这一次,才让钟撰玉确认了他的身份——定是北夷皇子。 只是钟撰玉没想到,贝川的身份是她从未猜到过的。 过年的草原王庭张灯结彩,虽无大渝的精致奢华,却有着大渝怎么学都学不来的“大巧不工”。 小撰玉被以客人的身份请去参加王庭的晚宴,然后她见到了不一样的贝川。 还是同样的脸,却梳起了十几条细细的辫子,头上戴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皮做的小帽子,抹着口脂描着眉,兴高采烈得随着舞姬踩着拍子。 “贝川公主,又长大一岁了。” 钟撰玉听到有人这样喊她。 若是现在的钟撰玉遇到这种事,只会不动神色的笑骂几句,只是还只有13岁的小撰玉,满脑子都被一股被欺骗的背叛感所支配,于是她脑子一热,就当着众人的面上前抓住了贝川的手,一字一句问道:“你是贝川…公主?” 这一出实在突然,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聚集在钟撰玉的身上,连舞姬都停下了舞步,不知如何是好。 北夷王皱着眉头盯着钟撰玉,似是在思考她是哪家的贵女,等在记忆的角落里想起来,才不屑道:“我说是谁,原是大渝国的郡主啊。怎么,郡主对我草原的公主有什么意见?” 小撰玉抿嘴,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实在不妥。跟着自己来的折桂更是已经跪地朝着北夷王磕头,说着郡主不懂事的求饶话。 她看向贝川,本以为会恼怒的公主,此时却一脸心虚,一双眸子写满了祈求。 是了,小撰玉想起来,初见贝川公主时,她说过不能让别人知道。 看着周围草原部落的首领或讥笑或冷漠的目光,小撰玉赶紧思考对策。 “回王上,撰玉只是见公主长得颇像我们家乡的神女,才有些失态了。望王上莫怪。” “神女?”这个说辞显然将北夷王的注意力从自己的不敬中拉偏。 “对,神女。”小撰玉放下贝川的手,稳了心神胡编乱造道:“我家乡临海,百姓多靠出海大渔为生,传说这神女就是保佑百姓出海平安顺利的,所以百姓便会在出海前拜一拜神女。我小时候在神庙见过,贝川公主当着长得与神女十分相似,刚刚撰玉还以为是神女下凡了。” “哈哈哈哈。”这一番说辞果然让北夷王开心了:“我的贝川自然不是凡间俗物,高贵的很!” 下首的部落首领纷纷举起盛着酒的大碗,不管心中信不信,反正草原王信了他们就要跟着高兴:“贝川公主神女下凡,天佑我草原!” 总算蒙混过去的钟撰玉悄悄走回到自己那不被人注意的小角落,为自己刚刚的莽撞捏了一把汗。 其实刚刚若是将事情和盘托出,北夷王的怒火定会烧到贝川身上,自己便可乘机脱身,可贝川终究是北夷王的亲生女儿,这怒火定是小打小闹得过去,自己还不知道要在北夷熬多少日子,若是因此得罪了贝川,自己的日子恐怕会更加难过,所以倒不如借此向贝川卖个好。 一顿饱还是顿顿饱,钟撰玉还是分的清的。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做的很对,第二天一早,钟撰玉就接到了搬家的旨意:贝川公主与郡主一见如故,央了王上让钟撰玉去当她的玩伴。 自此,钟撰玉的生活质量直线上升,也因着贝川公主喜欢她肆无忌惮没心没肺的样子,她便变成这个样子,牢牢抓紧了这个自己在北夷唯一的依靠。 若说友谊,那肯定是有的,只是在那场晚宴过后,这份友谊注定不会像以前一样纯粹。 就在钟撰玉在草原王庭过的望不到头的生活时,转机就这么出现的猝不及防。 约莫三个月前,北夷北部的游牧小部落受到袭击,牛羊马物被洗劫一空,被杀死的北夷人更是被四分五裂,整个游牧队伍一夜之间只剩断肢残桓。 北夷王震怒,派了军队去了北部,却连传消息的人都没回来。于是草原王庭又谨慎得派了一支轻骑去打探消息,一周过后却只有一名重伤的将士带着消息回来:西戎大军压境。 战事立刻打响,所有草原部落都整装待发,誓要捍卫草原,两个月来死伤无数,勉强守住了北夷左部的草原。 钟撰玉的出逃就是在这个时候。 草原王庭正在为下一次战斗派出哪个部落的事争论不休,根本没人注意到她这个与这场战役毫无关系的“客人”。 于是她令春和偷偷买马,还想尽办法从贝川公主那拿到了北夷的地图,选了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翻出了草原王庭。 她想的很好,现在北夷与西戎打仗已经是焦头烂额,根本没有精力来跟大渝追究自己的出逃,而且…钟撰玉感受一路不可思议的顺利,便知道是贝川公主为自己提前打点好了。 或许是自己旁敲侧击向她要北夷的地图时就已经察觉到自己的意图了。钟撰玉捂脸笑了笑,若不是两人的立场不同,或许真的可以做很好很好的朋友的。 然后一路靠着变卖身上的首饰,走了整整两个月才回到了王府——春和也是这时才有了晕马的毛病。 想到春和,钟撰玉有些奇怪,此时天已经大亮了,春和怎么还未来喊自己起床? “春和?”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不是春和,却是暮云。 “郡主,今日是奴婢伺候您。”暮云操着一口没有起伏的声调说道。 “……好的。” 钟撰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暮云估计在门外候了很久等自己起床了,不像春和,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就会来喊自己。 暮云这种性格真是…真是太好了! 钟撰玉美滋滋的洗漱完,美滋滋的吃完早饭,掐指一算今日万事皆宜,于是带着暮云等人去了关押那男子的柴房。 以暮云当暗卫学的一套本事,不过一刻钟,那男子就招了供,于是钟撰玉又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一行人去了自己的“学堂”。 “刘氏,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钟撰玉坐在桌边气定神闲。 二姨娘虽说也强作镇定,但与钟撰玉一比就显得畏畏缩缩起来:“郡主就因一来历不明的男子的口供就要定我的罪吗?” “姨娘哪里的话。”钟撰玉露出一个微笑:“所以我这不是来问姨娘了嘛,若是姨娘能拿出证据证明不是你,那这口供自然不作数了。” “这……”二姨娘的眼神在四周乱飘,试图从自己的丫鬟身上找点什么证据。 “姨娘莫不是拿不出来?”钟撰玉做出一副很好心的样子:“本郡主给你指个方向。那人说,是姨娘身边的小云找的他。” “不可能!”小云尖叫起来:“明明是小怜!” “哦~原来是小怜啊”钟撰玉眯起眼,对着暮云等人说道:“瞧瞧,你们可得从他人身上学得教训,以后莫当了本郡主的猪队友。” “喏。”暮云等人齐声应到。 “那姨娘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二姨娘面色苍白,带着事已成定局的颓然:“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处理我。我是你爹的房里人,你是小辈。” “人脑子不好的一个表现就是记性差,你忘了上次我怎么说了?我是郡主,你是奴婢。” “哦对了,告诉你一声,那人其实什么都没招。毕竟…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第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年关将至,临安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清闲了下来,早早准备过除夕。关系好的小姐夫人也纷纷寻着热闹结伴同游,这可是一年中难得的盛景。 这女眷多了,茶余饭后自然少不了谈资,最新鲜的,就是那受封了五年,大家却连面都没见过的郡主钟撰玉。 “那那毁人清誉的二姨娘刘氏呢?”一清秀少女睁着一双杏眼好奇得看着一旁侃侃而谈的女子。 那女子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心中有些自得,故意吊了吊她们的胃口:“那刘氏啊……” “哎呀你快说嘛。” 围着这女子的其余人也纷纷催促,那女子便不再拿乔,倒豆儿般得说起来自己从母亲那听来的事:“那刘氏被郡主发落,当场就被剃光了头发,押到佛堂礼佛去了。” “啊?听你的描述,那郡主应是个蛮横的性子。这刘氏做出了毁人清誉的事,她竟饶了她一命?” “这我就不知道为何了。”讲故事的女子伸出芊芊玉指,拈了一颗盘里的红豆丸子放入口中:“要我说,这郡主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刘氏毕竟是她爹镇北王的房里人,她再蛮横也要看看她爹的脸色吧?” “陈姐姐说的有道理,我就没想到那么多。”最开始说话的清秀少女附和道。 “马屁精。”坐得离她们稍远一点的蓝衣少女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着,很是看不上那清秀少女的做派:“我倒是觉得这事另有隐情,那郡主能从北夷安然无恙的回来,我可不信她是个善茬。” 那清秀少女被骂马屁精,只脸色难看了几分,死命抓着自己手中的帕子才缓了脸色,对着蓝衣少女僵硬得扯开嘴角:“万姐姐说的也有道理,我都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不过饭后谈资罢了,何来听谁不听谁之说,各人各有自己的见解罢了。”万锦绣站了起来,似是不愿与她们一起:“你们慢聊,我去外面走走。” 几名少女连忙起身,嘴里说着:“万姐姐慢走。”一边小心得看向陈静兰。 这陈静兰就是刚刚讲故事的少女,她爹爹是中书侍郎,在这场小聚会中官职最高——除了刚刚离开的万锦绣。 万锦绣的爹爹是前些日子新上任的吏部侍郎,与陈静兰爹爹共属正四品官员。但吏部侍郎主管官吏任免、考课、升降、调动等事,哪怕是丞相见了他也以礼相待,陈静兰自然不敢得罪。 但是晚了! 万锦绣独自走在花园里,除了扬眉吐气的快感,还有就是对这类聚会的厌恶。 他爹爹是寒窗十年考的功名才得的官,虽说不是那届的状元,却也是位居前三的探花郎,本有大好前途,却在从九品的翰林院典簿的位子上待了整整十二年,直到今年才被皇上钦点为吏部侍郎。 从前自己还是翰林院典簿之女时,没少受陈静兰的冷眼,这次总算出了一口气。 没错,她这次受邀来参加小聚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膈应陈静兰,不然她才不会搭理孙绾绾,这群惯会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人,她打心底眼看不起。 “绾绾,你邀请这人作甚。在泥里走惯了的人,一朝翻身便如此作态,小心哪天又翻到泥地下去。” 那清秀少女便是孙绾绾,此时听了陈静兰的话,却不敢附和了,毕竟自己邀请万锦绣的初衷就是想与她打好关系,却没想到她得了势如此不好相处:“我也没想到她竟是这等脾气。” 孙绾绾的祖父是正五品的官员,本也不需如此小心讨好他人,但她有个不成器的父亲,得了个从八品的差事还敢到处惹是生非,逼得孙绾绾时不时得要出来与别家小姐联络感情。 “不说她了,刚刚说起那郡主,她如此作为,镇北王没有说她吗?” “那倒是没有听说了,不过她如此行事,定是要被好好管教一通的。”陈静兰揣测道:“说不定第二天就被禁足在院子里罚抄《女诫》了!” “啊!”众人掩唇惊呼,显然是都受过这罪。又见众人反应与自己一致,便又一齐笑开,渐渐将话题扯到了别处。 而被猜测被禁足在家抄《女诫》的钟撰玉,这几天日日骑着她的遮天在军营外面放风,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郡主,您怎寻了这匹马,这马虽好,却过于瘦弱了一些。” 跟着钟撰玉跑了好几天的鸿爪终于问出了他憋了很久的疑问。 钟撰玉站在风口,寒风拂来将她的发丝吹乱。 她伸手拍了拍遮天的马脖子,笑得一脸温柔:“遮天只是先天不足罢了,多养个几年会好的。” 似是回应她,遮天也亲昵的往她手上蹭。虽才相处几天,一人一马却像多年的搭档一般默契十足。 “真好啊。”鸿爪忍不住感叹道。 “你要是想要,去军营里选一匹?”钟撰玉十分大方。 “不了不了。”鸿爪连连挥手:“奴一个下人,怎好拥有自己的马。” “那若不是下人呢?”钟撰玉反问道。 “什么?”鸿爪没明白她的意思。 “没什么。”钟撰玉摇摇头。 这几日在军营,看着每日操练辛苦的将士们,钟撰玉总觉得自己体内有一股力量跃跃欲试,她想做什么,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这种感觉并不好受,这几日她暗地里抓耳挠腮,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刚刚鸿爪的话却让她好像抓住了一个突破口,却还是差点什么。 差点什么呢? 钟撰玉陷入了沉思。 “郡主,暮云来了。”鸿爪提醒道。 钟撰玉回过神来,抬眼之时还未看见人影,一息过后果见暮云从远处快步走来。 这几个暗卫的本事是真的厉害! 钟撰玉暗自点头。 暮云上前来快速得行了个礼,也不说废话直奔主题:”郡主,宫里来人了,给您和王爷送了请帖。” “什么请帖?”钟撰玉摸不着头脑。 “郡主安。”一个面目白净的小太监走上前来请安。想来是暮云带着过来的,故意落后了半步给暮云通报的时间。 “奴才是受命给您送请帖的小李子。” “李公公好。”钟撰玉点头表示礼貌,然后从暮云手上接过小李子递过来的请帖。 “除夕佳节,圣上举办了一场除夕宴,请各位朝廷重臣携妻女共同赴宴。”说到这,小李子顿了顿,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笑容:“圣上感念郡主为大渝做出的贡献,听闻郡主回国,特地也给了郡主一张请帖,望郡主准时出席。” 这话说的着实客气,虽然钟撰玉觉得没必要,但还是热情得应了,毕竟这是皇帝的请帖,她不应还能咋地。 小李子见目的达到,便识趣的要告退,钟撰玉也不留他,毕竟自己这还在外面,也没有什么茶点什么好留的。 待小李子回到宫里,钟撰玉还在看着自己的请帖发愁。 小太监的意思是,这宴会我是主角? · 出来分派请帖的太监,多是一人派送好几家,只有小李子一人,是专门给钟撰玉一家送请帖的,待他回了皇宫后,很快就被皇帝召见。 皇帝年过半百,却因操劳多年的国事而白了满头的青丝,眉间一道因时常皱眉而留下的褶痕,令他看起来苦大仇深,唯有那囧然有力的眼睛,透露出这位上位者的精明与活力。 “小李子,怎么说?” “回圣上,奴才见郡主姿容俊美,意气风发,不输临安那些从小教导的贵女。” “谁问你这个了。”皇帝骂道:“你明知朕问的是什么。” 小李子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太监总管的干儿子,也算是从小就在皇帝身边伺候,因此一点儿也不怵他,笑呵呵答道:“奴才见郡主与镇北王像极了。” “哦?”皇帝问出了与秦义中如出一辙的问题:“你方才不是说郡主姿容俊美,怎就与那钟永年像极了?” “奴才说的不是皮相,而是那身骨头。”小李子斟酌了一下,“嘶”了一声:“奴才见郡主,是个心中有抱负的。您是不知道,她站在那黑色小马儿边上,风一吹,那意气风发的劲儿让奴才都觉得年轻了不少。” “你才多大,这就变年轻了。”皇帝笑骂一句,又认真起来:“这么说,不像是北夷来的探子?” “奴才瞧着,确实不像。” “不是最好。”皇帝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口浊气:“虽说大渝这几年休整了,但若真要打仗……” 后面的话皇帝没有讲下去,但小李子心里也清楚,若真要打仗,大渝不能失去钟永年。 先帝重文抑武,才造成了周边小国都敢来大渝的土地上抢肉吃的结果,哪怕如今皇帝重视军队的培养,但拿得出手的武将也寥寥无几。 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西戎跟北夷这两个大渝的心腹大患现在打得不可开交,若是大渝现在坐收渔翁之利……小李子打断自己思绪,不能想多不能想多,可才停下几秒,又想到了前朝。 前朝本国皇子去邻国当质子后被邻国策反,成了邻国的高级探子,终是将前朝害得支离破碎。这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也不怪皇帝忌惮起郡主来。 希望郡主确实不是吧。不然自己这双在皇帝面前挂了名能看透人心的招子,就要保不住咯!小李子无声得叹了口气。 第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除夕当天。 天还没亮钟撰玉就被齐伯领着下人到处打灰堆的声音吵醒。 这打灰堆是大渝特有的习俗。就是在除夕这日天亮前,在竹竿上挂满铜钱,然后拿着这根铜钱杆用力敲打灰堆或垃圾堆。 据说只要打过灰堆之后,这家主人就这一年里都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钟撰玉已多年没有见过这阵势,连忙爬起来跟着齐伯后面瞧,兴致来了还要自己动手打一打,等到吃早食的时候,她便沾了满身的灰。 春和端着水盆子给她细细得净了手,操心道:“郡主您这样,待会可是得要沐浴更衣了!” “有这么严重么?”钟撰玉低头怀疑地打量自己:“我觉得我挺干净的啊!” “郡主!”春和加重了语气:“毕竟是要去面圣,还是慎重点好。” 说完不顾钟撰玉,自顾自得问道:“沐浴完后还要熏香。奴婢昨日看过了,库房里有桂花、蔷薇、橘子果这三种香,郡主想要用哪一个?奴婢觉得桂花好,还能与桂花头油相配。” “头油就不必了…那个熏香没有淡一点的吗?”钟撰玉嘴角微抽。 “唔……”春和一边收拾一边回想:“有是有,可那是男子用的竹叶香。” “这个好!就竹叶了!”钟撰玉拍板。 “那奴婢这就去准备。”春和福了福身子就带着一帮打下手的丫头奴才出去了,只留下摧竹伺候钟撰玉吃早食。 钟撰玉本是心态平稳,但看春和这一浩浩荡荡的动静,心中竟也开始有些紧张。待她沐浴更衣熏香完毕,又花了一个中午的时间等头发干,连午食也只匆匆吃了几口,就被春和拉到妆台前盘发髻。 直到太阳有隐隐西斜之时,钟撰玉才带着春和跟小五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 万锦绣与陈静兰也在这次除夕宴的受邀之列里,当然,她们是作为家眷一起来的。 两人私底下争锋相对,父亲们却是一派祥和——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于是先一步到的陈侍郎,为了向万侍郎表达善意,硬是要让万家先进去,万侍郎可不敢收下这无端的好意,连连推辞,场面一下子就僵在这了。 钟撰玉到的时候,就看见两辆马车堵在这西门口。 因是与镇北王分了两张请帖,所以钟撰玉与镇北王并不乘坐同一辆马车——何况镇北王根本不愿意乘坐马车,早些时候骑着马儿就跑了。 是以钟撰玉也不知这两人是哪家府上的,只看着两辆马车的规制不高,寻思着自己应该能说上话,便派了春和去。 春和下车,冲着两家恭谨得行了一个标志的礼,脆生道:“各位大人安,奴婢是镇北王府上的,见各位大人在此叙旧,挡了后面来人的路,郡主便让奴婢来问一问两位大人,可愿先行进宫,再叙旧也不迟。” 两人都是在官场十几年的人了,一听是镇北王府上的,心里便知是这个从未见过的郡主了,当下两人一个对视达成共识,客气得应了下来。 最后的结果还是按先来后到进宫,这下可把陈静兰得意得翘起了尾巴,直到落座后,都还抬着下巴看万锦绣。 万锦绣根本不搭理她,但这高官圈内的子女,大多都有从小就玩的好的手帕交,像她这种后面升上来的屈指可数。找不到人说话,她便只能转着眼睛四处打量这个对她来说显得过于奢侈精致的皇宫,这一看,她便率先看到了往这边走过来的钟撰玉。 只见缓步走过来的女子着一身白底祥云暗纹偏襟小袄,湖绿色的棉裙,脚上踩着鹿皮制的小短靴,看着就比自己的棉鞋保暖。 待走得近了,她才看清来人的样貌。远山眉,微笑唇,一双灵动眼睛当真世间绝色,眉间还点了一抹红色花钿,更显眉眼精致。 想着前些日子的传言,这郡主可不是个好脾气的,眼看钟撰玉就要走到自己这桌前,万锦绣当机立断起身半蹲着给钟撰玉行礼:“郡主安。” 钟撰玉一愣,下意识道:“免礼。” 钟撰玉原只是路过,她的位子不在这广场上,而是再上十级台阶的高台上。也与她们围成一桌的大圆桌不同,是一个长方形的独立席面。 半途被叫住,钟撰玉心中茫然,自己认识这人吗? 而被万锦绣提醒的周围内眷,见这一出也纷纷行礼,却见钟撰玉只沉着脸打量万锦绣,胆小的心中已惴惴不安起来,腹诽这郡主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钟撰玉把自己十二岁之前的人都翻了给遍,也没将眼前的女子对上,不得已暗暗给春和使了个眼色:这人谁啊? 春和也使了个眼色:我也不知道啊。 队友不给力,钟撰玉只好自己问了:“我刚回大渝不久,人还认不全,不知姑娘是哪位?” “臣女是吏部侍郎之女,万锦绣。”万锦绣不卑不亢,又补充道:“臣女与郡主是第一次见面,郡主不认识臣女是应当的。” “原是吏部侍郎之女。既然你我第一次见面,你怎么就认出我了?” “郡主气度不凡,与她人自是不同。”万锦绣说着还点了点头,似乎十分真诚。 “气度不凡”的钟撰玉悄悄挺直了腰板,含笑着谦虚了一番,然后才跟着带领的宫人入座。 这高台上的席面不多,镇北王与钟撰玉的席面并列在高台的最末,其余的席面全是正经的皇室中人,就算封地再不济的王爷,也排在镇北王这半路塞进来的异姓王前面。 镇北王对此毫无异议,钟撰玉就更无所谓了。排得越前面越靠近皇帝,她就越拘束,连饭都不能好好吃。 钟撰玉耸耸肩,坐等皇帝跟皇后的到来准备开席。 · 见钟撰玉走远,陈静兰扯着跟自己玩的好的小姐妹,提了声音道:“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有的人自己溜须拍马的本事一等一的高,还要看不起他人。” 这一桌人全都安静下来,被陈静兰扯着的小姐妹更是暗恨,陈静兰竟扯了自己作这出头鸟。悄悄看一眼依旧气定神闲的万锦绣,喏喏不敢搭话。 陈静兰见她这样也不高兴,嘟囔道:“你怕什么啊,我们又没说谁,总不能有人对号入座,然后来打你吧。” 万锦绣不搭话,只把玩着自己的杯子,似是这杯子有什么玄机一般,让陈静兰自讨没趣。 而实际上,万锦绣此时正在心里反省自己,自己以前到底是怎么会受这等蠢人的欺负?若是郡主真是个蛮横性子,那众人不行礼,说不定就会被记恨上……不过这郡主与传闻相差甚远啊。 “与传闻相差甚远”的钟撰玉正在百般聊赖之际,皇帝与皇后终于在一声尖细的“皇上、皇后驾到——”中携手而来。 众人皆起身行礼,山呼万岁,在皇上让众人平身之后,才又虚虚坐下,臀部只与凳子边儿重合,力求将自己最好的仪态展现出来。 钟撰玉隐在众人之中,接着起身之势,匆匆抬眼看了一眼皇上 没太看清,感觉是个精瘦的老头子。 皇上与皇后的座位是最高的,钟撰玉的小动作自然被二人收入眼底。 倒是个活泼的。 “今日除夕佳节,朕在此宴请众位爱卿,各位爱卿不要拘束,今日只谈吃喝,不谈国事!” “谢陛下。”众人又齐齐起身一拜。 “皇兄,今日我可发现多来了位妹妹,皇兄怎不介绍介绍。”一个光是声音就觉得吊儿郎当的男声笑嘻嘻道。 听到似是指向自己,钟撰玉心里一突,抬头向声源看去,一个束玉冠,穿蟒袍的小少年冲着自己笑。 “倒是我疏忽了。”皇上呵呵笑道,完全没有自己疏忽了的样子:“可是镇北王家的郡主?” “原来妹妹是镇北王家的郡主啊!”小少年完全没有恍然大悟的神情,显然是早就知道了,此时不过与皇上对台词而已。 都说到这,就差指名道姓了,钟撰玉便起身走到高台中央,落落大方的行礼:“臣女钟撰玉,参见皇上、皇后。” “免礼。”皇上显然很满意她的自觉,又侧过头对镇北王道:“当年为了大渝百姓的安危,让郡主小小年纪就独自去北夷,实乃朕的一个心结啊。如今看见郡主平安归来,朕心甚慰。永年啊…希望你不要怪朕。” “臣不敢。”镇北王也走了出来抱拳道。 “不敢?你果然还在怪朕……”皇上表情一下严肃起来,眉头皱得更深。 听了此话,镇北王马上接道:“臣不怪罪皇上。” “不怪罪就好……”皇上喃喃道,似乎了一桩心事。 还站在中间的钟撰玉表示自己很尴尬。你们两个一来一回的,有没有人问问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不待她腹诽完,皇帝就点了她的名:“郡主,回大渝后可过得习惯。” “回皇上,习惯。”钟撰玉担心多说多错,简明扼要道。 “习惯就好,朕再赏你黄金五十两,这几年来辛苦你了。” “谢皇上!”钟撰玉有些雀跃,没想到这一趟还能有额外收获。 看着下首人溢于言表的喜悦,皇帝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突然问道:“既然你在北夷生活了这么多年,那你觉得大渝接下来该怎么对待北夷呢?” 钟撰玉被这突然发问整的一愣,见皇帝直勾勾得看着自己,连忙低头整理语言:“臣女认为…北夷人有小智而无大谋,但擅长骑兵作战,又一直对我大渝虎视眈眈,不可不防。若是条件允许,还是出军队将草原占为己有为上。” “哦?”皇上拍手道:“不愧是永年的姑娘,一开口就是直接要了人家的草原。” 又沉声问道“那你不会舍不得你在北夷的朋友吗?” 钟撰玉心里一突,连忙否认:“臣女在北夷虽得人庇佑,但心中一直记挂大渝。臣女时刻牢记自己是一个大渝人,这些小情小意在国家大义面前,不值一提。” “好!”皇帝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第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皇帝高兴了,在场人也就高兴了。甭管各位内里的心思迥异,表面上还是一派祥和地开始了这场除夕宴。 等到皇帝与皇后提前退了场,众人就更加活络了。眼看着之前那个吊儿郎当的小王爷端着酒樽朝自己走来,钟撰玉又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郡主妹妹,你我这是第一次见面,在下定要敬你一杯。我干杯你随意。”说完不待钟撰玉反应,就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 钟撰玉有些为难,自己还是不知道这人是谁……好在爹爹及时解了围:“能入小王爷的眼是小女的荣幸,只是小王爷的妹妹小女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镇北王是王爷,这小王爷也是王爷,若排资论辈,钟撰玉都是她们的小辈。 “也是,瞧我见郡主与我年纪相仿,不自觉就喊了妹妹。该是在下当罚。”小王爷也不尴尬,接过一旁小太监递过来的酒,作势又要干杯。 “王爷且慢。”钟撰玉连忙阻止:“哪有让王爷一直喝酒的道理,这杯该是撰玉敬您才是。” 说完拿过候在一旁的小太监手里的酒樽一饮而尽,明明举止不俗,却无端得令人感到一股豪气。 宴席上为了姿态好看,准备的皆是小巧的白瓷杯,还为了担心有人喝醉闹事,御前失仪,给的都是浓度不高的果酒,夫人姑娘都喝得。 只这小王爷的酒不同,他排行第九,是唯一一个没有封地也没有封号的王爷,又因他极其好酒,坊间多称他为“酒王爷”。 酒王爷的酒自然是自家府上酿的,便是给不常喝酒的男子都会辣喉咙,钟撰玉却连脸都没红,放下酒樽赞道:“好酒!” “……郡主好酒量。”酒王爷夸道,却觉得这话与一女子说着怪怪的。 “王爷谬赞了。”钟撰玉谦虚道。 她这酒量是在北夷练出来的,北夷人讲究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生活得久了,她便也学会了享受其中。 何况王爷这酒确实不错啊! “香而不呛,苦而不涩,余味醇馥幽郁。是王爷这酒确实好。” 酒王爷越听眼睛越亮,这就是知音啊! “想不到郡主这么懂酒!”酒王爷语速有些快,没了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我府上还有好些好酒,奈何无人与我一起品鉴,下次去我府上好好喝一场如何?” “咳。” 不待钟撰玉答话,一直在旁边虎视眈眈的镇北王就咳嗽一声,一脸警告得看着酒王爷。 “……是在下唐突了。”被镇北王充满杀气的眼神一扫,酒王爷顿时萎了,又不甘心道:“那我下次摆个酒宴,郡主可一定要赏光。” “哼。”镇北王还是一脸不爽。 钟撰玉尴尬得赔笑,想不到自家爹爹这么刚的吗? 酒王爷兴致冲冲得来,一脸萎靡得走,一旁看了全程的“皇亲国戚”俱的捂嘴发出善意的笑声。酒王爷是先帝的老来子,又只有王爷这一个名头没有实质权利,大家也都乐意宠着他。 “镇北王还是这么真性情。” 一座位比较靠前的妇人也领着一位着华服的小姑娘上前。小姑娘约莫十岁,礼仪姿态是一等一的好,上前就一脸认真给镇北王行了礼:“曜灵见过镇北王、郡主姐姐。” 钟撰玉侧过身回了个半礼,与自称曜灵的小姑娘互相好奇的打量。 “宁王妃。”镇北王对她一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妇人是宁王的正妃,长得是端庄典雅,也是临安出了名的好脾气,与宁王两人不争不抢,只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倒是得了皇帝的青眼,时不时召来小聚,展现他的友好的兄弟情。 “镇北王对女儿家也太过严厉了些。”宁王妃笑道:“郡主初回临安,自是没有玩的好的玩伴,日日闷在府里多无聊。” 说着又拉过钟撰玉的手拍了拍,笑得更加和蔼:“我家王爷略长你爹爹几岁,若是郡主不介意,可以喊我一声伯母。若在府里待得闷了,可以来找曜灵玩。” 不,我一点都不闷,我还可以去军营跟将士一起练武,我过的很快乐。 钟撰玉心里吐槽,面上还是笑盈盈得应了,一边还纳闷这一个两个怎么都对自己友好,爹爹的面子有那么大吗? 似乎感受到自家闺女崇拜的眼神,镇北王站得笔直,尽可能得向自家闺女展示自己的英姿。忽的就听到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道:“宁王妃还是这么上不得排面,竟然让圣上亲封的曜灵郡主与不知道哪里出来的野郡主一起玩,真是什么人都巴结!” 镇北王一听,转头向声源处看去,果不其然是齐王妃。 宁王妃脸上的笑容连顿都没顿,似乎听不到齐王妃的声音,只是……看着眼前同样眯着眼看向齐王妃的父女两,郡主肖爹的传闻果然是真的。 · 知道这一场宴会只是皇帝为了找个由头见见钟撰玉的人毕竟不多,宁王算一个,酒王爷也算一个,其余虽无搭话却在旁边露出善意微笑的“皇亲国戚”也不少,只是像齐王妃这样的,就是显然不是皇帝“自己人”的圈子了。 平日里这些达官贵人也时不时会举办宴会。什么赏菊宴、赏桂宴、清明踏青、流觞诗会都是不少的,除了放风,还是适龄公子小姐互相相看的机会。 没有自己消息渠道的齐王妃,显然是把这个除夕宴也当成平日里的“相亲宴”了。是以在她看来,钟撰玉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郡主实在抢了自家闺女的风头。 与齐王妃一样,以为这只是个单纯的除夕宴的朝臣不在少数。 陈静兰是特意打扮了一番来的。她知晓自己样貌有些寡淡,就一水儿的白衫青衣,硬是要将自己凹出一个“人淡如菊”的气质——只要她不张口说话。 有这“人淡如菊”,自然也有那“面若桃李”,只是不管是“清”是“烈”、是“浓”是“淡”,九成的适龄姑娘心中的最佳人选,都是那坐在高台上的酒王爷。 先前见那酒王爷主动与钟撰玉搭话,虽听不清内容,但酒王爷脸上的笑容与欣赏是看得真真切切,这可让陈静兰酸的冒泡。 “那郡主定不是个什么好姑娘,好姑娘哪会这样喝酒!”旁边桌的一位女子恨恨道。 陈静兰耳尖,见有人说出了自己不敢说的话,忙附和道,一来二去,竟成了相见恨晚的好姐妹。 两人说话虽有收敛,但这两桌的姑娘是都收入耳中,有那同样心里发酸的,也忍不住插话,眼看话题越来越不着边,万锦绣眉头一皱想要阻止。 却不想有人比她率先一步开口:“你们是吃了什么豹子胆,竟然敢编排郡主?” 万锦绣抬眼望去,是邻桌的一位姑娘,一脸气愤:“镇北王对大渝的守护众所周知,上到白发老翁,下至垂髫幼儿,没一个不感念镇北王的功绩,郡主更是为了大渝,小小年纪深入敌腹,为大渝换来了这么多年修生养息的时间,你们只为了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就如此编排人家,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适才没有出声的人,这下也同仇敌忾般,你一言我一语的指责开了。 万锦绣看这场面,细细认了几位自己知道的闺秀,愕然发现,这朝堂势力分布,竟就如此明晃晃的摆在自己眼前。 带头嘲讽郡主的人,是自家爹爹严防死守的“不干净”官员,随声附和的也多是小官之女,这些人是完全被排除在皇帝的“自己人”之外的; 而那第一个为郡主说话的,竟是皇后的侄女,随之附和的也是皇上近几年很是器重的官员之女; 而像自己这般没有出声的……万锦绣心中给自己贴了金:是有脑子的聪明人! 这边的吵闹很快就被另一边的夫人桌听见,丞相夫人派了贴身丫头过来询问原委,姑娘们便消停了,毕竟争风吃醋这种事情传出去,怕是寻不到好人家了。 · 这边的贵女们曾因为自己起了一场风波的事,钟撰玉自是不知情。也不知是她胃大还是给的东西太少,钟撰玉只觉得宴会结束了她还没吃饱。 钟撰玉看了四周的席案一眼,嗯,肯定是东西太少了。 倒是镇北王没怎么吃,回程的路上竟也与钟撰玉一同坐了马车。眼看着就要行到王府,钟撰玉看着支支吾吾就是不开口的爹爹,终究还是自己问:“爹爹,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镇北王一哽,开口道:“包子啊……今日齐王妃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齐王妃?”钟撰玉楞了一下,没想到爹爹在意的是这个。 “是啊!”话一开口,后面的顺畅多了,镇北王一拍车内的墙壁,怒道:“这齐王是个好的,齐王妃却是个蠢的!包子你放心,爹爹定给你出了这口气。” “谢谢爹。”钟撰玉心下感动,但担忧的事却不得不说:“爹爹若因这事针对齐王,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太好的。”感受到自家闺女在担心自己,镇北王也心中一软:“我们虽不是世家出身,但你爹我是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更何况我军权在握,谁敢轻易得罪?” 镇北王说的凛然,钟撰玉却心里一惊,这话着实有些大逆不道。纵观史册,坐到爹爹这个位子的人…可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钟撰玉蹩眉,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 第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除夕过后,便是新历。 祭祖、供灶、吃饺子、吞元宵,待家家户户都把家门口的旧桃符换了新,这“年”就算过去了。 这日镇北王才刚上朝,酒王爷的请帖就送到了钟撰玉的手上。 “诗会?” 钟撰玉打开送到自己手上的帖子细细瞧着,帖子里文绉绉的几行字,大意是七日之后在西湖的百花船上,由酒王爷牵头,邀众位才子佳人一起赏花作诗。 “送帖子的小厮说,郡主您懂的。”传话的雪泥还学着那小厮眨了眨眼,配着他那张憨厚的脸显得说不出的滑稽。 “想来赏花作诗是假,品酒才是真。”钟撰玉了然道,又看见帖子下方一行小字,与正文的娟秀的字体不同,这字狂放不羁,显然是后面酒王爷特意加上去的:寻常诗会大多结伴,郡主可携伴而行。 携伴而行? “这些人真奇怪,为什么参加诗会要一起?”春和在旁也看到了帖子上的小字,忍不住问道。 钟撰玉思考片刻,犹疑道:“难道怕自己的诗比不上别人,所以要拉着同伴一起跟别人比试?” “啊!”春和提声道:“那郡主你可千万得带个文采好的姑娘啊!” “本郡主的文采有那么差吗?”钟撰玉幽怨得看着春和。 春和撇撇嘴小声嘀咕:“您那水平,您自己不是知道嘛。” 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钟撰玉一时无言以对,发愁道:“可是让我上哪去找个才女?” “回郡主,临安'才名在外’的几位才女,分别有太傅家的大小姐、礼部尚书家的姐妹双姝、大理寺少卿家的二小姐,还有翰林院掌院的幺女。”雪泥一板一眼回道。 钟撰玉其实只是自言自语,没想到雪泥倒是给她答上来了:“可以啊雪泥,这段日子情报工作做的不错。” “回郡主,这些是普通百姓都知道的事。”雪泥完全没有被夸了的样子。 “……”怎么觉得被他怼了。 钟撰玉眨巴眨巴眼睛,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门外:“出去。” “喏。”雪泥恭谨得弯着腰小步后退出门。 “春和。”钟撰玉扭头问道:“你说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春和捂嘴一笑:“郡主你不就是喜欢雪泥这样的下人吗?”说着伸出手指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数着:“老实、话少,还有什么来着让我想想……” “好了你闭嘴。”钟撰玉面无表情:“还是想想这个诗会我怎么办吧。总不能我过去真就拎着一坛子酒吨吨吨得喝吧,万一有人点名叫我作诗怎么办?” “要不…找上次那个在除夕宴上打招呼的万姑娘?奴婢见她仪表堂堂规矩甚好,应是个有些才学的。” “万锦绣?”钟撰玉细细回想,想着这人对自己还挺友好,便同意了这个提议:“那你快去打听打听她是哪个府上的。” “回郡主,万锦绣姑娘是吏部侍郎家的姑娘。” 雪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显然是将二人的对话听了去。 “……” 钟撰玉与春和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见到了惊奇。 · 百花船是一艘有两层的大船,船内歌舞美食皆有供应,最妙的是船尾处有一个面积颇大的露天高台,使客人可以在此欣赏湖边的风景。如此别致又颇有雅意的事物,自然很快就被文人贵客所喜爱,随之它的身价也水涨船高,如今酒王爷包下整船,算是很大的手笔了。 万锦绣跟在钟撰玉身后,经人审查请帖与是否携带尖锐利器后,就被人引入了船内。 船内显然是布置了一番,应着过年的氛围,在梁上窗边挂着或红或黄的纸灯,还有各种彩绸装饰,显得非常喜庆。 万锦绣从来的路上就一直在后悔,无比的后悔。 自己那日怎么就主动打招呼了呢!怎么就奉承了郡主呢!怎么就入了郡主的眼呢! 瞧瞧这种诗会,像是自己这种人来的地方吗! 纵是心中无比哀愁,万锦绣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口,生怕出了什么差池——直到酒王爷说完开场白为大家上了一坛酒,让大家以酒作诗。 坐在左边的才子们,纷纷响应起来,各自抿了一口后先夸赞了一通好酒,就开始沉思自己的作品了。 因是被郡主带来的,右侧女子席位郡主为上手,而她就坐在第二顺位。这辈子都没坐过那么靠前的万锦绣,端着仪态到腰酸,眼见气氛活络起来了,她也就端起酒杯想缓解一下自己身体的僵硬。 然后她就喷了一口酒出去。 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连一旁忙着作诗的才子都停下思路,呆呆得看着她。 被这酒烈到的万锦绣不仅喷了酒,甚至还想咳嗽两声。 完了。 在众人怪异的眼光中,一边用帕子捂着嘴一边咳嗽的万锦绣感到自己有点凉。 钟撰玉惊了,酒王爷也惊了。 他举办的宴会大家都心照不宣,会喝酒的自然捧他的场,不会喝酒的也就不会沾,只乖乖作诗给他助兴,众人皆知他嗜酒如命,有人敢喷了他的酒倒是头一回。 而钟撰玉自个儿本身就是会喝酒的,这酒她不仅不觉得烈,还觉得醇香无比,自然不知道在万锦绣口中有多无法下咽,也就没有提醒她。 待万锦绣咳嗽停止,眼看她跪下请罪,钟撰玉连忙求情:“王爷,锦绣没喝过如此好酒,一时不适应,请王爷恕罪。” “郡主说的是。”万锦绣连连点头:“臣女不是故意浪费王爷的好酒。” 酒王爷看下面人吓得脸色发白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难道长得很吓人吗? “你叫锦绣?” “是。”万锦绣很是上道得自报家门:“臣女是吏部侍郎的独女。” “吏部侍郎啊…”酒王爷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难不成今日自己要害得爹爹丢了好不容易升上来的官?不可以!自己爹爹寒窗苦读,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如今盼了大半辈子才得了重用,自己决不能因此拖累他。 万锦绣心中一横,眼中发狠。今日不论如何都不能连累爹爹。 酒王爷看着万锦绣突然凌厉起来的气场有些摸不着头脑,完全想不明白这个小姑娘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虽然她这番不喜自己的酒,让酒王爷有些恼,但思及她是吏部侍郎的女儿,他还是要给吏部侍郎一个面子,不好罚她,于是,酒王爷就提出让她作首诗作为惊扰到大家的赔罪。 这个请求不算为难人,钟撰玉一听就知道酒王爷并未怪罪,于是眨着一双眼睛期待得看着万锦绣,只叫她快些作出诗来,好翻过这一章。 见钟撰玉目光炯炯得看着她,万锦绣面上露出为难之色,又想到自家官途坎坷的老父亲,于是硬着头皮开口: “多味生尘缘, 樽开李杜前。 千觞天上月, 沉醉下西楼。” 刚听到前两句,钟撰玉还装模装样的点头,虽说有些莫名其妙,但好歹韵是押到了,待听到后面两句,她的笑容一下就僵在脸上了。 好不好咱另说…这韵都没押上啊! 没错,钟撰玉评鉴一首诗的好坏,就是看有没有押韵。 因此本准备了一大堆吹捧话的钟撰玉,只张了口又闭上又张开,生动表现了什么叫做“目瞪口呆。” 场面一下子比刚才还静,显然这些才子才女是第一次在诗会上遇到这种情景。 在万锦绣刚磕磕绊绊说了两句,酒王爷就举起了酒樽挡住了自己的脸,试图不让人看到自己因憋笑而扭曲的五官,奈何万锦绣的诗一句比一句好笑,在寂静的空气中,他还是没忍住爆笑出声。 听着男子清朗的笑声,万锦绣自认很厚的脸皮都红得恨不得当场找个洞钻进去。 “哈哈哈咳咳……”酒王爷终于止住了自己的笑意,觉得这样大庭广众的让一个女子如此没脸,也着实不好意思。于是又开口试图给万锦绣找点面子。 “万姑娘果真生动活泼…都把本王逗笑了……”说着声音还是小了下去,他实在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 眼看万锦绣越来越尴尬,钟撰玉终于在自己没什么墨水的肚子里搜刮出了点词:“锦绣这可是本场诗会的第一首,也算是抛砖引玉了,各位才子才女,可不要藏拙呀。” 说完给了春和一个眼神,连忙扶起了还跪在地上的万锦绣。 眼见酒王爷没有反对,众人也纷纷掀过了这一章,陆陆续续做出水平线上的诗词。 诗会终于回到正轨,钟撰玉也与酒王爷开始拼起酒量,每当酒王爷一有让她作诗的念头,她就拼命劝酒,力图灌醉王爷让他忘了作诗的事。 然而直到诗会接近尾声,酒王爷还是眉目清明,兴致高昂,反而是钟撰玉开始迷糊起来。 “郡主,您怕是不能多喝了。”春和看得着急,一旁劝道。 钟撰玉也正有此意,还未开口,就见一小厮绕过她们,趴到酒王爷的耳边细语,待他话毕,酒王爷低呼一声:“北夷?” 钟撰玉猛一抬头,只觉得脑中已清醒大半。 第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这场诗会最后以酒王爷提前退场而结束。 钟撰玉送万锦绣回府,又送了好些礼物,为诗会上的失误赔礼道歉。虽说不是她酿成的,但归根究底还是她没与万锦绣说清楚,才有了后来的状况连连。 好在万锦绣没有迁怒于她,推辞不过后还是收了礼物。 “我敢跟她生气嘛我!”万锦绣回家后如是说道。 · 钟撰玉一回家就赶紧把在外面“游荡”的雪泥喊了回来,打听情况。 “回郡主,北夷来了使团,此时正在行馆安顿。” “来做什么清楚吗?” “奴才还未打听到,只知道皇上紧急宣了王爷、丞相、酒王爷与殿阁大学士进宫去了。” 钟撰玉右手把玩着戴在左手腕的玉镯若有所思。 见钟撰玉没有要问的,春和挥手让雪泥退下,又给钟撰玉倒了一杯茶,宽慰道:“郡主不必忧心,既然王爷也在,必不会让郡主有事的。” 钟撰玉沉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在眼底下印出一片阴霾:“但愿如此吧。” 这个场景太过熟悉了,六年前,就是北夷的使团来了后,她才背井离乡……难道他们现在是来问罪的吗?可是北夷跟西戎的战争如此胶着,怎还会费心来寻自己? “郡主,该吃晚食了。” 催竹清脆的声音将她喊回了神,钟撰玉向外看去,天色竟已漆黑了,平日里自己最爱的吃食竟都没有胃口。 钟撰玉淡淡瞥了一眼菜色,就挥手让人撤了:“我不想吃,我等爹爹回来。” 催竹还想再劝,就被春和一个眼神止住了,乖乖将菜撤下,候在房前,心里想着王爷可千万早些回来。 只是无论是钟撰玉还是催竹都没有想到,镇北王这去议事,便是一夜未归。 · 御书房内,穿着便服的皇帝显得没有上朝时的气势,此时更像是一个大家族中的爷爷,老态尽显。 皇上捏了捏眉心,先指了殿阁大学士,问道:“刘爱卿,你怎么看?” 殿内大学士刘治寅与皇上年纪相当,被点名了也不慌,显然在路上就想好了说辞:“回皇上,臣以为,北夷来人恐怕是福非祸啊。” “此话怎讲?”丞相面上比皇上还要焦虑,急急问道。 刘治寅抬起右手虚空按了几下,示意丞相稍安勿躁,见皇上没有要说话意思,便解释起来:“我们也与西戎打过,西戎人善计谋、善铸造,作为敌人,实在是一大患。这点想必镇北王更有心得。” 镇北王点头,算是赞同了他的说法。 “你能不能说些我们不知道的?”丞相面目发红,要不是敬他刘治寅年纪大了,自己准要去拔了他的胡子! 刘治寅是见惯了丞相的急脾气,不徐不缓道:“所以北夷这会儿定是自顾不暇,不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可他就是来了呀!”丞相一拍大手,提声道:“现在人都还在行馆呢!不是来找麻烦,还是来找我们帮忙的不成?” “哎!丞相这就说对了。”酒王爷一开口,就弥漫出一股浓烈的酒气:“皇上,臣弟也觉得他们是来找我们帮忙的。” 刘治寅虽说认同,却也最看不惯酒王爷沉迷酒乐的模样,此时更被酒气一熏,表情很是精彩。 “但他们什么也没带啊!”丞相反驳道:“这像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 “北夷人向来都是不要脸的。”酒王爷见自己被嫌弃,意思意思地用袖子掩住了嘴巴说话:“前些日子郡主不是回来了么……” 话没说完,在场的人都齐齐转头看向镇北王,镇北王身子一僵,面色不虞。 他就怕事情又发展到要扯到自家闺女身上! “怎么?难不成还要威胁我们,帮忙的话就不追究郡主私自逃回?”丞相撇撇嘴,一脸讽刺。 皇上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指节在檀木桌上有规律地敲着,一时无人说话。 “永年,适才你一直没开口,你看怎么看?” 镇北王静默片刻,才答道:“回皇上,臣认为不论北夷是图什么,钟家军定有力一战!“ 这算是不正面回答皇上的问题了,想不到一向直来直往的镇北王也会文官这一套,引得刘治寅频频侧目。 “好!”皇上也没有被敷衍的恼怒,双眼突然迸发出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光,追问道:“战必胜?” “战必胜!”镇北王回答得铿锵有力,显然非常自信。 得了这一回答,皇上提起狼毫,沾了墨水就往纸上挥舞,写好晾干后,让小太监带了出去给户部尚书:“传朕口谕,今日起军营粮饷再拨一成!” “谢皇上!”镇北王单膝跪地道谢。 殿上其他三人见了这出,皆对视一眼,由丞相试探问道:“皇上,您这是准备向北夷开战?” 皇上面色不变,棱两可莫道:“做好应战准备罢了。” 三人又是沉默。 六年前的战争还历历在目,国库空虚发不起军饷,就要增加赋税,百姓一边要担惊受怕,一边还要承受高额的赋税,导致民声怨道。而他们这些官员日子也不好过,家底都被皇上充公拿去支援前线,只好勒着腰带过日子……这才好了几年,怎么就又要打了呢! 但三人都不是蠢的,若要被打,那还不如趁现在西戎也在与北夷开战的时机,一起打回去,不然最后玩完的,可就是大渝了。 刘治寅将好坏都在心里转了一圈,又提醒道:“我们还得做好准备,万一这是西戎与北夷联合共讨我们大渝的计策呢?” 丞相脸上一白:“西戎人诡计多端,倒也像是会出这种主意的。” “若是如此…”皇上沉吟片刻,看向镇北王。 镇北王会意,上前一步道:“臣誓死保卫大渝!” “永年言重了,什么死不死的,朕才不要你死。”话是这样说,皇上脸上还是很诚实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酒王爷见气氛不对,连忙出声:“我倒是觉得不像是北夷跟西戎的计策,北夷人那可多骄傲啊,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不见得会跟西戎合作。” “那可不一定,我们大渝地大物博,好东西多的他们想都不敢想。我们还是想个应对的法子才好。”丞相再次反驳。 皇上欣慰地看着丞相,最满意丞相的一点就是他会抬杠!许多完全之策被他一找茬也成了漏洞百出。 “那你说怎么办?” 殿上再此沉默起来。 “行了,明日上朝的时候让北夷使团前来觐见,若是发现端倪,我们先下手为强。” 最后还是皇上拍板,遣散众人,又单独留下镇北王询问军中细节——起码要确保大渝在防御上万无一失! 第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熬夜到凌晨的钟撰玉还是没忍住睡了过去,因心中记挂着事,第二日一早就又早早起床等候消息。 “郡主,皇上召北夷使团上朝了。” 雪泥也是一宿没睡,与齐伯两人,一人盯着北夷使团,一人盯着皇宫,此时见钟撰玉起身,连忙进来禀报。 钟撰玉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暮云一见便站了过去帮忙,力道不轻不重,实在令人舒服。可钟撰玉此时没有享受的心思。 她自认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此时能做的却只能等。 · 北夷使团共有三人,两男一女,齐齐穿着羊毛做的骑装,面色谦和,却只弯腰行礼,并没有遵从先帝时期来上供时的跪拜之礼。 能混到来上朝的官员,大都沉得住气,除了丞相面色不虞,其他人依旧眼观鼻鼻观口,努力做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头桩子。 “赵帝,我们是奉大王的命令,来与大渝修两国之好的。”作为三人中主事的卓尼拉卡,操着一口别扭的北夷口音,一个字一个字得往外蹦。 “草原王有心了。”皇上淡淡道。 因坐在上首又有头帘遮挡,使得卓尼拉卡看不清皇上的神色,心中不免惶惶,又见赵帝没有主动搭话,只让自己几人干站着,便又记恨上了,想着回去定要记上一笔,但面上还是如同刚进正殿般的谦和,主动说道:“我们愿意将六年前大渝送给我们的城池,全部奉还。” 此话一出,所有人呼吸一窒。 其中要属镇北王更加热切,那可是在他手上割让出去的土地和百姓! 皇帝心中也是激动,缓了好几息才让自己的呼吸如常,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们想要什么?” 卓尼拉卡感受着殿上突然活络起来的气氛,心中暗喜,想是任务很快就会完成,腰杆挺得愈发的直:“我们希望大渝出兵帮助我们打退西戎!” 果然如刘治寅所说! 昨夜参与了对话的几人不动声色得交换了一个眼神,刘治寅向前一步道:“回皇上,依臣之见,此事可行。” 卓尼拉卡看了一眼帮自己说话的人,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心中对这事更加十拿九稳。 却不想丞相又哼了一声,反驳道:“可是我们之前跟北夷打仗,已经耗尽了家底,现在虽说有所好转,但依旧没有余力支持战役啊!” “丞相说的有理……”皇帝似乎很是为难:“卓尼拉卡,我们是想帮忙的,但是我们确实无能为力啊。” 卓尼拉卡一下就急了,四处张望着,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中格外壮硕的镇北王。他拍了拍镇北王的肩膀,急声道:“大将军不是依然生龙活虎吗!只要有大将军在,西戎他算个屁!” “咳咳。”镇北王安慰道:“使者莫急,我们这不是在商讨对策吗?我是生龙活虎不假,但出兵可不止是我一人,出兵得有将士吧?可就要春耕了,我们若是征兵,春耕怎么办?没有春耕就没有粮食,那我们将士吃什么?这样我们还怎么打西戎?” 镇北王难得耐着脾气说话,有理有据让卓尼拉卡也一时反驳不出来。使者团静默片刻,竟就不避讳众人,在殿上用北夷话交谈起来。 殿上人面面相觑,唯二听得懂北夷话的镇北王与刘治寅也装作一脸茫然,等待他们商量出结果。 好在他们没有让大家等太久,另一男子拍板后,卓尼拉卡就冲着镇北王道:“大渝的郡主前些日子从草原逃回了大渝。” 镇北王右手握拳,心道终于来了,沉着脸怒道:“我们大渝的郡主回家,还用得着逃吗?!” 卓尼拉卡学着镇北王刚才样子,老神在在道:“若是将军愿意出兵,我们就不追究这件事了。” 这话实在逾矩,算是直接跳过皇上直接与镇北王对话了,皇上眯着眼睛看着下面狂妄无礼的北夷使团,安慰自己忍了大半辈子,也不差这一回,才压下了怒火,抿着嘴看着自己的心腹们表演。 “可我们确实没有粮草来支持了!”丞相双手一拍,状似无奈道。 卓尼拉卡提到郡主,原只是想饶过这个话题,可见大渝人依旧对于粮草的事很是在意,便在心里确定了八九分怕是大渝真的出不起兵了,于是卓尼拉卡万般不舍的做出了让步:大渝军队在草原境内的军饷,他们北夷包了! “草原境内的军饷你们包,不再追究郡主,我们的城池也还给我们?”刘治寅做最后的一次确认。 “对!”卓尼拉卡用力点头。 所有的可能都被刘治寅猜中了,只差最后一项。 酒王爷见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自己的戏份了,于是也不顾此时正是大冬天,吊儿郎当地挥着纸扇道:“那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要我们打西戎,万一你们把我们的将士都骗去北夷,与西戎来了个声东击西,我们大渝不就成了釜底游鱼了吗?“ 卓尼拉卡啧了一声,提声道:“我们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还会以城池作为谢礼来找大渝帮忙吗?” “你们这可不像要我们帮忙的态度。”酒王爷撇撇嘴,却也没再说话。 卓尼拉卡不置可否,毕竟在他们看来,大渝人多将猛,但粮草这把刀牢牢悬在他们头顶,使他们只能为之鱼肉。 “好!”皇上终于出声:“既然草原那么有诚意,我们自然可以出兵!王进德,给他们签字画押。” 卓尼拉卡嘴上抱怨赵帝太过小心,一边喜笑颜开的在太监王进德递过来的纸状上签字画押。 在场人心思各异,等散了朝,昨日的几人又被皇帝留下。 “嘿!皇上你瞧我今天表现的怎么样?”丞相一脸喜意,仰着头求表扬。 皇帝很给面子的夸赞了几句,又问道:“你们今日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镇北王与刘治寅对视一眼,多年共事早已有了默契,刘治寅斟酌道:“北夷来的这三人,主事的怕不是卓尼拉卡,而是另一位男子。” “他们用北夷话商量的时候,卓尼拉卡是以询问的方式听从那男子的命令。” “而且作为使团的主事人,卓尼拉卡看着着实城府不深。” 丞相一拍大腿插嘴道:“你倒不如直接说他看起来太蠢了!” 刘治寅白了他一眼不理他,做出结论:“虽看着不是与西戎联手,但我们还需小心应对。” “嗯……”皇帝沉声应道,脑中不断推演几个问题的应对之策,末了,又特意叮嘱几番,才让几人退下,自己却不休息,去了皇后的椒房殿与自己的贤内助讨论,希望能听到别的方向的建议。 · 钟撰玉又是等了足足一个上午,才等到眼底发乌的镇北王回府。 镇北王见钟撰玉等候,知晓她是为了何事,抢先一步拍了拍她的头顶,宽慰道:“包子放心,不是你的事,是北夷来找大渝求助,一起攻打西戎。” “他们怎么有脸来找我们求助?”钟撰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北夷用我们割让出去的城池作交换。” 钟撰玉沉默,她知道皇帝绝对不了这个诱惑,也不能拒绝这个诱惑。 事已至此,钟撰玉也不问别的,抬头定定的看着镇北王:“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七日后。”镇北王沉声答道。 七日? 这日子若说要了结临安这边的事有些仓促了,但作为战事来说,又确实是拖延了。 钟撰玉了解了自己关心的事,就朝着镇北王盈盈一拜,催促着他赶紧去休息,自个儿又带着春和与暮云,去了关押刘氏的佛堂。 第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刘氏被剃光了头发,穿着素衣跪在佛龛前的蒲团上,看着竟更加楚楚可怜。 开门,刘氏没有回头。 走到她身边,刘氏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钟撰玉一脸阴霾地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倒是要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半晌,刘氏开口道:“郡主来这做什么?” 钟撰玉打量着这个以及破旧不堪的佛堂,答道:“来佛堂还能干什么?” 刘氏冷笑一声:“郡主还信佛?” “我当然不信!”钟撰玉态度一转,满脸愤然:“若世间真有佛,他怎么不保佑他的信男信女免受战争之苦?他怎么不保佑他的信男信女免受贫穷之困?他怎么不保佑他的信男信女免受疾病之扰?” 钟撰玉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近咆哮:“他怎么不保佑我娘平平安安免受小人之害?!” 刘氏错愕,待回过味来后缓缓站起,身姿依旧婀娜。 “我说你郡主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饶我一命,原是如此。”刘氏吃吃得笑出声:“你还没查出你娘的死因呢?” 钟撰玉死死得盯着她:“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不知道啊。”刘氏睁着眼睛一脸无辜:“我说了,我来这王府之前你娘就已经死了。” “雪泥在你院后的树下发现了我娘的青玉簪!” 刘氏一脸讶异:“这都给你找到了?” 春和与暮云心里一惊,到这里就不是她们该听的了。于是两人默契的出去关门,守在门前。 “你果然知道些什么。”钟撰玉眯着眼,不住的打量刘氏:“我原以为你陷害我失败,会用这件事给自己换一条命。” “啧,我没那么聪明。”刘氏自嘲道:“何况,这事儿在我这里根本算不上事,要不是你特地来提醒我,我早忘了这些,认命的伴着青灯古佛,就此了结一生。” 钟撰玉的随着刘氏的目光,重新看向佛龛:“恐怕你如不了愿了。” “怎么?当初郡主大发善心饶了我一命,现在要来处理我了?”刘氏笑得一脸自信:“你不会的,你还要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我们要去北望城了。” “北望城?”刘氏自得的表情一滞,茫然道:“北望城不是割让给北夷了吗,去那做什么?” “你说能去做什么?” 钟撰玉看见瞬间脸色煞白的刘氏,有些不解,还不待她想明白,刘氏却像失了魂一样倒在她的脚边:“你…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什么都知道?娘的死跟北望城有关? 钟撰玉提起了心,脑中疯狂思考着怎么不动声色的继续套话 “不过就想确认一下罢了。” 刘氏闭了眼睛,又恢复成了一开始的样子不搭理钟撰玉。 钟撰玉气得直哆嗦:“啧!我说你这个人也真够现实的,自己手里有牌就嘚瑟起来,知道是张弃牌就不搭理人,做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给谁看啊!” 刘氏忍了忍,还是回嘴道:“最差就是把我处死,我还怕什么。” 钟撰玉眼神一凛:“是吗?你试过木屑刺进指甲再向墙上狠狠一撞的感觉吗?试过一个人待在只有五平方的黑暗小屋里,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都不知道时间的流逝吗?还是蒙上你的眼睛,在你颈脉处划一刀,让你慢慢感受生命的滴落?” 到底是眼光终日放于后宅的小女子,被钟撰玉这么一说,竟就被吓的满眼婆娑:“那我说了你能放过我吗?” “当然。”钟撰玉欣然应允。 刘氏哽咽几下,将她知道的缓缓道来:“我原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家乡是离北望城不远的刘平县,六岁那年被家人发卖到花楼……” “说重点。” 刘氏顿了顿:“我说的都是重点。”说完不给钟撰玉说话的机会又重新说下去:“后来我成了一名舞姬,六年前北望城割让出去后,作为与北夷相邻最近的刘平县百姓人心惶惶,开始举家迁徙,我也是往临安迁徙中的一员,可惜我花了太多的时间才找到人买下我,等我开始跟着队伍走时,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这时我遇到了一位女子。” “我娘?” “对。”刘氏点头:“众人皆是往临安走,偏偏她是往北望城的方向去。” “她是想去找我。”钟撰玉说的肯定。 “她风尘仆仆,想是很久没见着人了,拿了银子来跟我们买点吃的与喝的。我见她出手大方穿着富贵,便有意套了近乎,她便给了我一支青玉簪,让我回临安后替她向王爷带话。” “什么话?” 刘氏抽泣几声,似是害怕钟撰玉真对她用刑,声音弱了下去:“她发现了北夷卫兵的一处防守漏洞,她在北望城等七日,如果王爷愿意从此隐姓埋名归隐山林,便与她一起救下郡主,若王爷不愿,她便自己一人行动。” 钟撰玉怔然,她根本不知道这事,又回想一遍刘氏的说辞,怒道:“你根本没有把话带到对不对!” 刘氏眼神左右飘忽,显然是心虚的厉害,嘴上却还是为自己辩解:“这么大的事,我一柔弱女子怎敢去做?何况若是真救下郡主,北夷人一生气,又要打仗怎么办?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说完刘氏还重重点头,似乎被自己说的理由说服了,非常理直气壮。 “那你怎么好意思给我娘承诺,你怎么好意思收下我娘的青玉簪!”钟撰玉气得心口生疼,说完似发泄一般狠狠地往桌上拍去。顿时灰尘四起,桌显裂纹。 刘氏被吓得一激灵,腰板又重新弯下去,喏喏不敢出声。 钟撰玉此时也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雪泥说,当年娘是出走了一个多月后,被爹从北方接回来的,回来时已生了重病,在房里没闷了几日就撒手去了。 想是在北望城里发生了什么,导致她娘没有按照计划来劫人,反而受了重伤……钟撰玉倾向是中毒,而且是让自家爹爹忌惮的人下的毒,不然不至于最后的版本是“因思念女儿忧虑过重抑郁而亡。” 天底下除了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还有谁能让自家爹爹忌惮?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了,可是没道理啊…… 钟撰玉有些颓然,本以为是家中宅斗,却没想到娘亲牵连的人那么大,若真是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自己恐怕不能为娘亲报仇了。 “哦对了!”钟撰玉的思绪回到眼前,看着这个间接杀死娘亲的凶手一脸厌恶:“我们是要去北望城打仗的,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用!”刘氏答的很快,又觉得自己答的太快不好,僵硬的解释道:“我一个罪人,在这里吃斋念佛,为郡主与王爷祈福就好……” “这样啊……”钟撰玉满脸失望,提了声朝门外喊:“暮云!” “奴婢在。”暮云推门进来,一脸恭谨地等候钟撰玉的指示。 “等我们去了北望城,你找人帮帮二姨娘吧~”钟撰玉特地将二姨娘三个字咬得很重:“二姨娘要为本郡主与爹爹念佛祈福,你就找人送二姨娘见见佛祖吧。” “郡主!”刘氏睁大了眼睛满目不可置信,拼命磕头:“求郡主饶我…不,饶奴婢一命吧!“ “二姨娘这是做什么?”钟撰玉弯着嘴角,眼底一片冷漠:“祈福这种事情,还是亲自到佛祖面前说比较好。” “喏!”暮云拱手领命,看都不看刘氏一眼,护着钟撰玉出门。 春和慢了一步,将佛堂的大门用三把锁锁好,透过门缝,似能看到那刘氏颓然坐在地上,绝望地看着大门。 “你怎么就惹上郡主,还间接害死夫人了呢?”春和面无表情,语气却实在嘲讽:“我们郡主可不是个没见过血的软心肠金丝雀。” 第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周老五是北望城的一个卖菜郎,虽说不富裕,也是温饱不愁的,有时老天爷赏脸,菜田收成好,咬咬牙供自家小儿读个书也是不成问题。 “儿啊,你可得好好读书,将来考了功名为咱们大渝也尽一份力!” 以前的周老五总是这样劝诫自己的儿子,少年周海也总是捧着书册子,满脸认真的答应。 可没想到,一向据于上风的大渝最后会输给北夷,还把北望城一带的五个大小城县给输了出去,北望城一朝变了天,那贪婪的北夷人从不把大渝人当人,重赋税重徭役,还抢了青壮年男子去做苦工,在大渝是好好的良民,此时却成了奴役。 北望城的百姓敢怒不敢言。 一开始,大家都还寄希望于大渝,寄希望于镇北王,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中那一点希望也被吹灭,开始麻木起来——除了周老五。 “儿啊,你还是得好好读书,将来镇北王要来救我们了,咱们可不能拖后腿!” 现在的周老五常常这么说,少年周海躲在柴房里,找出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书册子,满脸认真的答应,他向来崇拜自己的父亲,虽然周老五没有读过书,但他觉得,父亲说的道理比书中的还对。 “嗤,你们还想着把我们抛弃的大渝?”有村人嗤笑道。 周老五也不生气,只眯着眼睛说:“镇北王有大义,他为了大渝的百姓,连郡主都送出去了,这样的人是不会抛弃我们的。” “那我们算什么?我们就不是大渝的百姓?” “我们是战士!”周老五铿锵有力的回答:“我们吃的苦受的辱,也是为了大渝的百姓啊!” “周海,你爹是不是脑子有病?一把年纪了还战士呢,你去应征看看,看人家要不要你啊。” 周海挡在周老五身前,涨红了脖子争辩道:“我爹爹说的对!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每一个大渝的百姓都可以是战士!若只是我们吃点苦就能换得大渝无恙,那吃几年苦又有什么呢?终有一日大渝会来救我们的!” “啧,一家子怪胎。” 纵使别人不理解,周老五也始终在心里坚信着,从来不曾动摇,他坚守着这个信念,一过就是六年,然后就听到了北望城重新归于大渝的消息。 那一天是冬日来难得的晴天,周老五听到儿子带回来的消息,犹如枯树皮的脸上老泪纵横。 “儿啊,我说什么来着,大渝不会放弃我们的!” “是啊爹,我们等到了!” 周海也很是激动,父子俩齐齐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好一阵,周老五又问道:“那是谁接管我们北望城?” “不知,只知道镇北王带着军队过来了,似是要在这驻守。” “镇北王好啊!”周老五激动的搓搓手:“那他们什么时候到?” “告示上没有写。”周海答完,又犹豫道:“不过我猜他们快到了,今日上工,我看见很多身着大渝军甲的人运着粮草到前知府宅子里了。” “那北夷人呢?” “北夷人与运粮草的将军交接后,就召集了所有的北夷人出了城,所以我才提前下了工!” “那你快去城门口或者知府宅前候着呀!”周老五轻轻拍了周海的脑壳,暗骂他不上道:“镇北王对这不熟悉,万一你就能帮上忙了呢!” “哎哎哎!”周海也不躲,虚心受教:“我这就去!” “啧,这榆木脑袋!” · 钟撰玉一行共计五万人,分成三个批次行动。 秦义中带着人押着粮草先行,镇北王与钟撰玉带着钟家军为第二批出发,而第三批则是由辅国将军傅正维带领的天字军。 天字军由世家掌控,是一支从前朝开始就有的军队,其中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每一个人不是有钱就是有势,多是进军队来镀金捞功的。 “所以他们是跟在我们身后是为了抢我们功劳?”钟撰玉挑着眉,看向朝自己做科普的军师贺裕。 贺裕朝着钟撰玉眨眨眼,后又爽朗一笑:“郡主说什么呢,这仗都还没打,哪来的功劳。” 钟撰玉意会,便也不再多问,换了个话题:“都已经赶了这么多天路了,怎还没到北望城?” 贺裕抬手朝前方一指:“郡主你看,这不就到了?” 钟撰玉骑在遮天背上,伸长了脖子往前看,果真看到远处一小小的城门,当即一个激灵,行军途中的疲惫一扫而光,心中念着终于可以洗个澡了,顿时神采奕奕。 · 周海在通往临安的城门口等了三天了,前几天去知府宅边晃荡,被当成可疑份子盘问驱逐后,他就只能蹲在城门口等镇北王了,好在这日终于让他等到风尘仆仆的一行人。 钟撰玉进入北望城,除了萧条老旧外,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目光灼灼盯着自己老爹的少年。 进入北方境内后,一路上遇到的百姓都不敢直视自己一行人,更多的是早早就避开,北望城的百姓也不例外,或是收到了消息,这一路上只有零星几个胆大的,但那也是偷偷用余光瞥向自己,在这种背景中,这个粗布短打的少年就显得格外显眼。 “王爷!”周海兴奋得跟在马儿旁边跑着:“王爷,草民叫周海!王爷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使唤草民啊!” 镇北王自然也是早就注意到周海了,但也没有多放在心上,此时被他这么一喊,颇有些郁闷的拉了缰绳,停下马来,道:“多谢周海小兄弟,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多谢。” “这样啊……”周海失望的垂下眼。 镇北王见他无事,又下令往前知府宅行进,马蹄子才刚踏了两下,周海又扯着嗓子喊:“王爷加油啊!草民永远支持你——!” “噗嗤。” 钟撰玉等人终究没忍住笑了出来,整支队伍发出善意的轻笑声。 “爹,没想到你那么得民心。” 镇北王原些还觉得尴尬,此时被钟撰玉这么一说,瞬间挺直了腰板一脸自得。 待走出一段路,钟撰玉没忍住回头看去,那叫周海的少年还在跟着队伍奋力跑着,气喘吁吁面色扭曲想是跟得很吃力,只是那一双看着镇北王的眼睛始终明亮,看得钟撰玉心里一软。 “要努力啊——!我们永远相信你们——” 钟撰玉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眼前起了雾气,害怕被人发现,赶紧侧过头去抹去,这一侧头,就发现一旁的人全都鼻头红红的。 镇北王又扯了缰绳,下马朝着周海深深鞠躬,郑重道:“钟某,必不负所望。” 身后将士也齐呼:“钟家军,必不负所望!” 呼声震天,震得钟撰玉耳膜嗡嗡的,她却浑然不觉,只定定得看着眼前的一幕,脑中豁然开朗:“我也好想做跟爹爹一样的人…了却君王事,赢得天下心。” 第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等镇北王将事务都安顿好,将前知府宅改成了镇北将军府,又与秦义中二人选了新地作为军营,傅正维才带着天字军姗姗来迟。 卓尼拉卡与傅正维一道来的,见秦义中很自来熟的管理起北望城的事务,其余两个北夷人便放心的回草原王庭复命了,只留下卓尼拉卡,等着第二日带领大渝的军队上战场。 “老秦,这次还是麻烦你了。”镇北王拍了拍秦义中的肩膀,万般不舍。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过奉命行事罢了。”秦义中看的很开:“你有说这话的心思,不如跟我一起研究研究北夷的地形。” “北夷的地形有啥好研究的。”钟撰玉在一旁啃着秦夫人卤的猪肘子,适时插话道:“除了一条贯穿整个草原的贝川河,就是几座连着的小山,那山…啧啧啧。”钟撰玉又啃了一口肉,含糊不清道:“你站在山脚下都能看到站在山顶的人,别提有多小了。” 秦义中、镇北王、贺裕三人对视一眼,俱是两眼放光,也不看那简易的堪舆图了,三人围坐在她身边:“你这丫头,去北夷一趟还真去对了,快再仔细说说。” “仔细说说啊……”钟撰玉接过春和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回忆道:“北夷的南面就是北望城,不过中间有一片沼泽地,越过沼泽地,还要骑马走上好长一段路,才能看见草原,不过这里的土地贫瘠,草木枯黄,没有什么北夷人愿意在这一片活动的。” 说着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堪舆图,果不其然看到没有什么地标的图,说道:“草原上,除了我刚刚说的几个地标,其余全是草,不知道你们怎么样,反正我觉得大渝人是不存在在草原上认路的本事的。” “所以如果你们要记路,过了沼泽地就得沿着沼泽一路往西,走上大半天就能看见一条小河,往小河的上游走去,等看见地势明显高了,流水明显往下冲的时候,就算是进入草原中心了。” “草原王庭就在那?” “不是。”钟撰玉摇摇头,咂吧咂吧嘴,意犹未尽。 秦义中殷勤地将盛着卤味的碗往她面前推了推:“郡主可别藏私,你秦叔这一仗能不能凯旋可就看你了。” “秦叔?”钟撰玉刚又拿了一个蹄子的手一顿,茫然道:“是你去吗?不是我爹?” 镇北王三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四周看了看,见大门紧闭也没有其他闲杂人等,贺裕才压低了声音解释:“为了防止北夷与西戎有诈,我们也得留一手……” “了解。”钟撰玉一下就想通了他们的打算,将话题重新引回来:“草原王庭在草原中心的最深处,那里有各个部落集合的城邦,城邦的中心才是草原王庭。我觉得他们不会让你们去的,估计会直接把你门带到前线战场。” “据探子说,几日前北夷刚打退了一波西戎的进攻,守住了以最西边一座山为界的地盘。”贺裕适时补充道。 “最西边的啊…那就是拇指山了!”钟撰玉拿过堪舆图,指着连成一片的山脉图标道:“这地方其实有五座山,虽说看上去是一片山,实际上山与山之间是有容一人行走的通道的,穿过去是一处陡峭的山壁,不知道多高,我与贝川从来没有爬到顶过。”钟撰玉耸了耸肩。 “贝川?” “山壁?” 镇北王与秦义中同时开口,不过显然关注点完全不一样。 知道自家爹爹尿性的钟撰玉尴尬开口:“贝川是北夷的公主。” “咳咳这样啊。”镇北王一脸不好意思的闭嘴。 秦义中瞥了他一眼,继续问道:“五座山中间都有通道?” “对,都有。” “都是通往山壁?” “对。”钟撰玉回忆道:“我觉得是同一片山壁,只是位置不同而已。” 四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堪舆图上,半晌,秦义中纳闷道:“这堪舆图上怎么没画!” “或许画了,只是连成一块了。”贺裕伸出手指,在那一块山脉处划了划。 “整个草原易攻难守啊。”镇北王下了结论:“我们只有五万精兵,留五千守城,老秦贺裕你们两人带着四万五走,加上北夷自己的人,凑个八到十万应该可以。西戎到北夷必要翻山越岭,粮草与支援军运输不便,老秦过去速战速决为上策。” “若是北夷反水……”秦义中沉思了一会:“我尽力保住将士们,你们也以守住北望城为目标,我想办法回来跟你们汇合。” “还有你们别忘了天字军。”贺裕微笑着指了指天字军扎营的方向:“天字军恐怕不会那么乖乖听话。” “钟家军四万,天字军一万……”镇北王摸着下巴沉思道:“老秦你把钟家军全部带去,五千的天字军想必好管一些。” “这不妥。”秦义中皱眉:“若有变故,你这里岂不是无人可用。” 贺裕在一旁也满脸不赞同。 “就这样,听我的。”镇北王大手一挥拍板:“我这里只是后备方案,你那边才是最要紧的。” 见秦义中冷着脸一脸不服,镇北王又拍了拍他的肩:“你不相信我?这么多年来我的决定什么时候错过?” “哼。”秦义中一脸嘲讽:“错了的多了去了,你不过是运气好,每次都给你化险为夷而已!” “那不就好了!”镇北王满脸自豪:“你听说过一句话没,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说完见秦义中还想反驳,赶紧先他一步说道:“像你这种运气差的人才需要更好的配置!。” “……那你就祈祷这次你的好运气还管用吧。” “管用!肯定管用!”镇北王敷衍道。 · 草原王庭内部。 “父王,赛义说大渝明日便派兵来了!”贝川快速地走进屋,满脸欣喜。 草原王本是焦头烂额的在处理西戎的战事,听了这话却面上却没有放松,反而问道:“贝川你怎么来了?” “我想帮父王分担些事啊。”贝川笑得明媚:“可是现在我又出不去,只好做父王的耳朵,时时刻刻听着有什么消息呀。” “这些事有下人去做。”草原王眉头紧锁,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口气不那么重:“你是我草原最尊贵的公主,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贝川落了笑容,嘟着嘴道:“可是我只是想帮您啊!” 草原王急了,刚刚压下去的烦躁之感又腾得冲上头,冲着贝川吼道:“我不需要你帮忙!” 这不是草原王第一次吼她,却是最没道理的一次,贝川满目委屈,定定得看了自己一向崇敬的父亲一会,头也不回得跑出了屋。 迟来一步的赛义,只瞧见了最后一幕,一时不知是先劝自己的王,还是先追自己的王最宠爱的公主。不过犹豫了几息,贝川就跑得没影了,赛义只好劝着草原王:“王,贝川公主也回定是伤心了。” 草原王扭头不语,赛义又劝道:“贝川公主的性子跟您多像啊,这闹了别扭,保不准要出什么事啊!” “那你还不去追?!” “哎!” 赛义连忙追出去,跑遍了整个王庭也没见着贝川公主,心中渐渐升起不好的预感。 第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第二日一早,秦义中就带着四万五千名精兵浩浩荡荡地往北夷疾行。 “秦将军,镇北王还没有跟上来吗?”卓尼拉卡频频回头,期望自己的视线里能看到镇北王的身影。 秦义中面不改色道:“这是战术!待西戎轻敌而对,我们将军再及时赶到,便可一举歼灭!” “有道理!”卓尼拉卡喜上眉梢,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到了骑着的马:“我说你们大渝的马实在不行,不像我们草原的马,那叫一个膘肥体壮日行千里!” 秦义中见他又开始自夸,不愿理他,贺裕便挤上前来接过话茬,天南海北的胡侃,力图不让卓尼拉卡有空余的时间想太多。 大军快马加鞭的跑了一日,如钟撰玉所料,卓尼拉卡带他们直接略过了草原中心,来到了拇指山那片山不远的营地。 北夷的前锋将军叫昆于成,与秦义中贺裕等人是老相识了。 他昆于成在草原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若要给草原勇士排个名,掰着指头也是数的到他的,可就是这么个人物,当年在秦义中跟贺裕手下没少吃亏,败的最惨的一次更是折损了他部落五成的将士,还被偷了马,着实气得他大半年没起来。 若说恨,自然是恨的,但当这样的对手成为了战友,那他睡觉都睡得安稳了许多。 是以双方会面时,秦义中等人看见的就是双目含笑,嘴角却下撇,表情十分扭曲的昆于成。 “昆于将军!”卓尼拉卡热情的上前介绍:“这是大渝的骠骑将军秦义中,旁边的是军师贺裕。大渝这回总共出了四万五千精兵……” “行了,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昆于成打断,朝着秦义中一拱手:“秦将军与我也是旧交了。” “昆于将军好久不见。”秦义中颇为友好的回复,显然也是想起了自己大胜的那一场战役,还有那批军马着实是好,运回大渝后大大改善了大渝马匹的后代。 打过招呼后昆于成废话也不多说,直接问道:“这仗秦将军准备如何打?” “西戎人善铸兵器,若是正面应敌,吃亏的是我们。”贺裕接过话茬,慢悠悠道。 “所以?”昆于成目光转到这个自己曾经试图挖墙脚的文人身上。 “所以我们得智取。”贺裕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今晚先让我们的将士修整好,下一场仗,由我们大渝先来。”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将军您可瞧好了。”贺裕礼貌得弯腰行了个礼,又状似调笑道:“将军的大渝话可比卓尼拉卡好多了。” “你这个西戎人大渝话不也很利索?”昆于成眯着眼,将贺裕的暗芒原封不动的挡回去。 贺裕还是笑得犹如春风和煦:“是贺某唐突了。” 秦义中瘫着脸,不动如山的看着贺裕表演,心中没有一丝波动甚至还想打个哈欠。 真无聊。 · 镇北王目送秦义中带着精兵走后,就回到镇北将军府上处理北望城的事务,毕竟北望城刚刚收回,各种大小杂事一箩筐,实在耗费时间。 钟撰玉闲的无聊,便带着春和、暮云上街巡视。 “你们说,我爹既然不准备自己亲自去,那为什么要把我带着?”钟撰玉的目光扫过沿街零星几个流动小摊,心不在焉地问道。 “许是担心郡主的安全。”春和略一思考答道。 “可若是说担心安全,临安城不比这儿安全?” 钟撰玉的目光落在角落的一个乞丐身上,北方本就寒冷,他却穿得破旧的单衣,蓬头垢面,只一双眼睛狠厉非常,此时正贪婪得盯着不远处一个卖烧饼的小摊。 春和与暮云顺着钟撰玉的目光看去,便看见那个乞丐身形一动,以与瘦弱的身体不相符的敏捷抢了摊上的两个烧饼就跑,不一会就在七拐八绕的街弄中消失,只留下烧饼摊的老板在原地破口大骂。 暮云见钟撰玉看得起劲,便问道:“郡主,可要奴婢去追?” “追?”钟撰玉眨眨眼:“不用去追。” “郡主可是看那乞丐可怜?”春和弯着嘴角笑了:“郡主可真善良。” “……” 钟撰玉觉得自己竟从这笑容中看出了一股老妈子的欣慰,抬手敲了春和的额头一下,准备借此教育春和一番:“说什么呢?你觉得那乞丐可怜?” 春和捂着脑袋可怜兮兮:“是啊,这寒冬腊月,衣不裹体食不果腹的,还不可怜吗?” 钟撰玉又打了她没捂住的地方一下,指着烧饼摊老板道:“那老板被抢了两个烧饼,难道就不可怜吗?” 春和一愣,重新打量烧饼摊老板。 这老板正值壮年,皮肤粗糙,双眼周围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细纹,一双手比寻常男子要大上一些,显然是揉了许多年的面,做惯了力气活。 “老板也可怜。”春和下了结论,但又忍不住为乞丐辩解:“可是老板起码有自己的活计,少了两个烧饼也不会饿着,但乞丐可能就全靠这两个烧饼续命了。” “那难道不是他活该?”钟撰玉凉凉出声道:“他有手有脚,又不是体弱小儿,无论做什么活计,都不至于沦落到当一个当街抢劫东西的乞丐。” “而那老板,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平白无故被人抢了去,还要被你这样的人认为不如一个抢劫犯可怜,他可真是没处说理去。” “郡主教训的是。”春和也觉得自己想法偏颇了,于是乖乖应下,又问:“那郡主为何不让暮云去追?” “那自然是因为有人管了。”钟撰玉迈开脚步向前走去:“北望城弊端虽多,但若是治理的好了,仕途上可是一笔能吃好几年的功绩,傅正维可不会平白放过这块明晃晃的肉。” 三人又拐了一条街,果真看见有天字军压了那乞丐往衙门走去,一面还高呼着:“辅国将军接手北望城,违法乱纪者皆按律惩戒!”似乎生怕围观的百姓听不到。 “辅国将军可真会抢功劳。”春和嘟着嘴小声道:“真正处理事务的明明是我们王爷。” “别急。”钟撰玉含笑道:“有的人只能看见这一块肉,却不见背后一头活蹦乱跳的猪。我们可不要肉,我们要的是整头猪。” “不过,我好像知道爹爹为什么要带着我一起来了。”钟撰玉望着一角的残桓破瓦,脑中思绪百转千回。一会儿想到对自己讨好的宁王妃与酒王爷,一会又想到娘亲的死,再一会又想到对自己不善后被爹爹穿小鞋的齐王,半晌,吐出一口浊气:“这北望城虽看着破乱,但确实比临安城安全多了。” 第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第二日草原的天气极好,是大渝难得一见的云阔天清。 西戎的将领拓跋岩还在总结上一场仗失败的经验,就收到底下士兵来报,大渝军队在离他们营地五百仗远的地方叫阵。 拓跋岩站在士兵后面眯着眼打量对面与北夷穿着完全不一样的军队,因这战场是草原,没有可防的城门,也没有崎岖的地形,双方兵力就这么一览无余的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 估摸也就两万人出头一点,自己这边虽有所伤亡,但全盛状态的士兵也有三万余人,再加上西戎独有的强盾利矛,想必击退对方不是难事。 “打!” 拓跋岩果断下了令,早已整装待发的西戎士兵便排着齐齐的队伍迎上阵去。 也是拓跋岩年轻,未曾与秦义中交过手,不然他必不可能如此信誓旦旦的就应战了。 不过这正中秦义中的下怀,也一声令下让钟家军进入应战状态,两军对峙,杀气十足。 “不知对面是大渝的哪个将军?”拓跋岩立于马上,提声问道。 秦义中嗤笑一声,挺起胸膛喊道:“我是你爷爷!” 两军厮杀,会先通将领的姓名,几千年来多是如此,秦义中却偏偏一副自大的样子,显然的极其看不起拓跋岩了。 拓跋岩咬住后槽牙,满脸屈辱,眼中风起云涌。 他在西戎的将军中年龄最小,却是行军作战最凶猛的一个,犹如一匹孤狼,哪怕拼得自己头破血流,也要在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 在西戎首领看来,这样的人最适合做前锋,拓跋岩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征战北夷的路上,少有败绩。短短不过几个月,西戎少将拓跋岩的名声传遍大陆,一向顺风顺水的他,没想到在这时候竟有人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傲慢。 “杀!!” 拓跋岩不再废话,一夹马肚子率领着西戎军队朝着钟家军冲去。 秦义中目光凌冽,留下一句:“来了。”便迎着拓跋岩的攻击而上,不过几息过后,钟家军与西戎军也厮杀在一起,呼声震天,血溅枯草。 拓跋岩是使惯了大刀的,招式讲究大开大合,乍一看破绽百出,细一瞧却又无从下手。而秦义中则是使枪的一把好手,招式轻巧多变,宛如龙蛇飞动,迅猛劲强。 两人甫一交手便知是个强敌,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几个回合下来,看上去谁也奈何不了谁。 别人看不清内情,他们二人倒是十分清楚。秦义中的枪快劲强,拓跋岩只好拿刀去挡,虽说招招皆被他守住,却也震得他小臂发麻。 不宜久拖。 拓跋岩当机立断,驭马退了几步避开秦义中刺来的一枪,调整节奏后舞着大刀反守为攻,闪着白光的刀直直向秦义中面门劈去,秦义中却不慌不忙往后弯下身子,横枪立于胸前试图挑开那把大刀。 却不想,枪头没挑开拓跋岩的大刀,反被使了十分劲的大刀劈成两半,断口平整光滑,可见刀刃的锋利。 秦义中被这一变故惊得连忙翻身下马,马儿与他也是多年的默契,一蹬蹄子就跑到他身后等待他重新上马。 拓跋岩可不愿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也翻身下马伸长了胳膊再次向秦义中劈去,秦义中借着倒地的劲儿往左一扑腾,险险避开,见拓跋岩还要砍下第三刀,扔出了手上的残枪虚晃一招,拓跋岩视线被挡,也侧身避开残枪,才要起势,就见秦义中的马儿前蹄在空中高高扬起,朝自己的面门而来。 马儿的蹄子可不是好受的,这可不是单纯的砍下马蹄就能解决的事——砍下马蹄,马儿更会因为失去平衡而用壮硕的身躯压倒自己。于是拓跋岩又赶紧退开好几米,而秦义中则是趁着这个空档重新骑上了自己的老搭档的背。 “撤!!”秦义中高喊,身上混着泥土枯草,看上去好不狼狈,但他神采依旧,还是那副傲慢的样子,冲着拓跋岩喊道:“孙子!爷爷今天有事先不陪你玩了!下次再来取你首级!” 拓跋岩见他明显败于自己手下,竟就想安然无恙的撤兵,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你要打就打,不打就不打,这世上哪有这种好事?” 秦义中却不再理他,架着马儿就往后撤。得了命令的钟家军也是一个比一个跑的快,生怕自己跑的慢一点就将命永远的留在这片草原上。 拓跋岩看着这溃不成军的败军之像,连忙下令追击。 于是一个仓皇而逃地跑一个志得意满的追,半刻钟过后,两军再次对峙起来,只不过这次两军的状态换了一边。 拇指山底的狭缝里,西戎军追着钟家军前来,却不想钟家军早有接应,逃到此处的钟家军皆顺着山壁上的藤蔓爬上了顶,等他们也想如法炮制时,才发现钟家军剪已割断了藤蔓。 拓跋岩右眼一跳,自觉中计,翻身想走,却被后续赶来的钟家军包围,一看着就像小白脸的书生闲庭信步地上前,指了指脚下的地又指了指秦义中爬上的山顶,对他道:“我大渝将士已将这拇指山包围,这里有两万余人,山顶上也有两万余人。” 贺裕露出一个微笑,说出的话却让拓跋岩想锤爆他的头:“我们的人正好比拓跋小将军多了一点,不知拓跋小将军是降还是不降?” “不降!”拓跋岩梗着脖子一脸不屈,脑中迅速思考突围的办法。 贺裕对这个回答并不惊讶,只低了声音,用西戎话说了一句:“真可惜。”似自己呢喃,又似真的替他可惜。 不待拓跋岩去思考贺裕是什么意思,头上就传来了隆隆的滚石声,抬头一看,惊得目眦尽裂。 大渝人竟拿了又大又尖锐的石头直直砸下来! 西戎人反应不及,站在石头下面的那一部分人瞬间就被砸得头破血流,命丧当场。 “我们冲出去!!”惊慌之下,有西戎士兵这样说道。 众人一听,便纷纷往出入口冲去,有马的更是直接碾过了自己的步兵战友,力图第一个逃离这些石块。 “嗖。” 随着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第一批跑出路口的西戎人身中数箭倒地而亡。守着路口的钟家军人人手上拿着弩,就等着人跑出来多拿几个人头立功。 前有箭矢,后有滚石,西戎人一下子死伤大半,拓跋岩气得满目通红,却又无可奈何,看着一个个倒下的战友,他还服了输:“住手!我降!” 滚石一下就停住了,路口拿着弩的钟家军还是维持着警惕的姿势,贺裕摇着头发出“啧啧”的声音道:“将军早投降不就好了,平白丢了那么多将士的命。” 拓跋岩自觉侮辱,紧握着自己的大刀不语,头顶却传来了秦义中的声音。 “兵器都丢了,抱头蹲下。” 声音沉稳,全无交面时的傲慢无礼。 “原来如此……”拓跋岩自嘲道:“你们先前将马都留在了外面,我还当你们是慌不择路准备弃马而逃……原是我蠢笨。” 西戎人被一个个捆住了手,由钟家军一对一看押着往驻地走去。拓跋岩当了阶下囚却并不害怕,只看看贺裕又瞧瞧秦义中,眼看着就要到营地,他还是按捺不住,用西戎语问道:“你是一个西戎人,怎么能帮大渝跟北夷呢?!” “拓跋小将军是在质问我?”贺裕神色淡淡。 拓跋岩厉声道:“你就是西戎之耻!” “哦?拓跋小将军恐怕没资格这么说我。”贺裕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平静又坚定道:“我是一个大渝人!” · “郡主,骠骑将军传了信回来,说是首战告捷!”雪泥得了消息就跑回来将消息告诉钟撰玉。 “赢了好啊!”钟撰玉一拍手,觉得自己还能吃下几个猪肘子:“我去告诉秦伯母!“ 靠着卤味,秦夫人与钟撰玉的关系可是突飞猛进,要不是两人年龄差距实在大,说不定都能成为闺中密友了。 钟撰玉到骠骑将军府时,秦夫人也收到了消息,此时正与自己的贴身丫头说笑,见着钟撰玉来了,比之前热情更甚得拿出了新的卤味。 二人说说笑笑,本是自己的一份喜悦,就便成了两份喜悦,只是钟撰玉心思敏感,敏锐得察觉到了秦夫人喜悦背后的担忧。 “伯母可是担心秦叔?” 秦夫人落了笑容,点点头道:“自打嫁入秦家,我便有…的准备,虽说他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但大大小小的伤也受过不少。这次有西戎又有北夷,他一日不归家,我便一日不安心。” 钟撰玉沉默,深有同感。 小时候爹爹还不是王爷,也不是将军,每当出征时都是突然通知的,她与娘就常常坐在饭桌边等他,灶上热了一遍又一遍爹爹喜欢吃的菜,却还是等不到他回家。 第二日一打听,才知道他又随军出征了。 想到娘亲,钟撰玉也眼眶发红,但还是笑着拍了拍秦夫人的背,安慰道:“秦叔肯定不会有事的,他可是我们大渝最厉害的将军之一!悄悄告诉你,我觉得他比我爹还厉害,他要是都出事的话,我爹还要不要活了?” 秦夫人伸出指头点了点钟撰玉的脑袋,笑骂道:“你爹养了你这么个闺女可真是不省心,胳膊肘这么往外拐。” “我这哪是胳膊肘往外拐了!”钟撰玉嘟着嘴挥舞着自己的胳膊肘:“伯母跟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 “就你会说话,卤肘子都堵不上你的嘴!”秦夫人笑骂一句,又感叹道:“要是我家小子有你这么贴心就好了,那小子尽会惹事!” 钟撰玉弯着眼,毫不客气得给自己从未见过的秦家儿子上眼药。 远在临安读书的秦家儿子打了个喷嚏:“哈切!肯定有人想我了!” 第十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首战告捷,最高兴的莫过于北夷,当天晚上就宰杀了几千头牛羊,宴请钟家军,算是给他们的庆功宴。 昆于成斟满了酒敬向秦义中,脸上的喜色是藏也藏不住:“秦将军果然用计如神啊!” “这还是贺裕出的主意,昆于将军可是夸错人了。” 秦义中面带微笑,也举着大碗朝昆于成的方向一递,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又趁着昆于成的视线转到贺裕身上的时候,点了自己脖子上的一处穴位,悄悄的将酒吐了出来。 “贺军师大才!”昆于成没有看见秦义中的小动作,又敬了一杯贺裕。 贺裕以茶代酒,谦虚道:“小谋小计而已,是那拓跋岩轻敌,才会如此轻易成功。” “贺军师过谦了!”昆于成不愿与他说些弯弯绕绕的话,拐了个话题问道:“那些降了的西戎人,你们准备怎么处理?” “这些俘虏本因都交于草原王庭,但我们后面还需要这些人有用,不知昆于将军可愿将这些人都交于我们处理?”贺裕说的极其客气,言语间将昆于成抬高了位置。 其实这些俘虏本就是钟家军抓回来的,让钟家军处置也无可厚非,但贺裕的态度狠狠满足了昆于成想要踩下大渝的心态,昆于成自然连连答应,互相又是一通吹捧,可谓是宾主尽欢。 到了夜里,除了守夜的将士还打着精神巡逻,就只有秦义中与贺裕在军帐中商量。 “那酒我没喝,但兄弟们都喝了几口,不知会不会误事。” 贺裕笑道:“你可真是小心,可惜白白错过了好酒。这酒没毒,昆于成可没那么傻。” “小心驶得万年船。”秦义中说道。若不是他一贯小心谨慎,说不定早就丢了性命。 贺裕平时是跟着镇北王的。镇北王行事大胆,与秦义中小心稳妥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倒叫他有些不习惯,不过这是个人风格,他也不多说什么,示意秦义中开始说正事。 “西戎前锋部队全被我们抓来了,西戎得到消息定还要几日,之后无论是派兵增援还是谈和救人,都要起码十天的时间…你有什么打算?” 贺裕一脸“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的表情”说道:“白吃他北夷十天的牛羊不香吗?” 秦义中翻了个白眼:“你就直说吧。你贺裕要是乐意在这草原多待一天,我秦义中就能单枪匹马取他西戎太子的脑袋。” “嘿!这回你可就猜错了!”贺裕两眼放光,似乎已经看见秦义中把西戎太子的脑袋拧下来的画面:“我还真就非常乐意待在这北夷了。” “虽说要时刻防着北夷,但谁让西戎战线拉的那么长?整整十天,几万兄弟的口粮可要耗费不少!而且我们还擒获了拓跋岩……” 秦义中抬眼问道:“拓跋岩怎么了?有什么说头?” 贺裕自得地拿了一面铜镜照了起来:“我这张西戎人的脸啊,还真是好用~” “你知道了什么情报?”秦义中跟着看向铜镜里的贺裕。 “拓跋岩是西戎老将拓跋林最得意的小儿子。”贺裕将铜镜放下,着重咬了“最得意”这三个字:“拓跋林就镇守在后方。” “拓跋林是不会放弃他最得意的小儿子的。”秦义中顺着他的思路接下去:“所以西戎不论是准备强军压境,还是条件交换,只要拓跋岩在我们手上,我们都占了上风。” 贺裕点头,笑得一脸纯良道:“所以我们现在只需要等,在草原上等。” · 若情报准确,贺裕等人已经将西戎赶出北夷草原了,可惜这情报偏偏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拓跋林近些日子急得嘴上长泡,接到自己儿子被掳的消息已经五天了,但大王还是没有下令,甚至看上去连一点想要救拓跋岩的心思都没有。 “夫君,我们该怎么办啊!”拓跋夫人也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此时眼底一片乌黑,还因垂泪肿了眼睛。 “夫人别急,我们最多再等一日,要是大王还没有下令…我们就自己去!说什么都要把阿岩给救回来!” 拓跋林虽是说的坚定,心底却愈发的沉重。 他们侵袭草原的策略是由拓跋岩作前锋,先行扫平一切障碍,他作为后备军,驻扎在西戎与北夷的交界处,以便及时增援。若就是这样,在收到消息的第一天他就会率军出征,不论是强军压境还是交换条件都会把自己儿子给带回来的。 可是大王也跟着一起来了!抱着对北夷势在必得的决心,与他一起镇守后方! 这就相当于架空他这个将军的权利了,没有事情还好,他倒是乐的清闲,可一出事,他只恨自己手中没有权利! 不过还好事情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落日时分,传来了大王的旨意,命他率兵绕过拇指山那片地,顺着贝川河一路往下,直接占领北夷东部。 拓跋林细细思索一番,与自己的副将讨论道:“你觉得大王此举何意?” 副将完颜宏达沉吟片刻,小心答道:“大王莫不是想声东击西?我们去骚扰北夷东部,北夷必要掉转兵力往东,那在西部的兵力就会大大减少,到时候不说救出小将军,完全占领西部也不是问题。” 完颜宏达所说的,拓跋林也想到了,但还依旧眉头紧锁,说出了完颜宏达想到了但特意避开的一个可能:“就怕大王是想分化北夷诸部的兵力,到时候北夷东西两部皆被我西戎所围,只要不管阿岩等被掳士兵,便可直指草原王庭。” “大王…应不会放弃士兵们的性命的。”完颜宏达安慰道。但想到手段狠辣好战无情的西戎王,心里也没有底。 拓跋林将嘴抿成一条线,心中推演了各种方案,半晌,才道:“你下去安排士兵们,我们去东部。” “好的。”完颜宏达右手按上心脏,弯腰行了个礼。 他对拓跋岩林决定并不意外。拓跋林三十好几时还是一名小将,直到十几年前与大渝的战争,西戎牺牲了太多战功赫赫的将领,于是排资论辈后,他才被提携上来。他太知道熬出头的不易了,也太知道违背大王的后果。 但是完颜宏达并没有想到,一个人能在严酷的战场中多次九死一生,又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中历经沉浮,心中怎么可能没有点小九九。 拓跋林看着完颜宏达出去的背影,摩挲着指尖又细细推敲了一遍自己的方案,确认无误后,便喊了夫人赶紧收拾行李,让她混入征讨北夷东部的大军一起走。 第二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鸿爪最近觉得整个镇北将军府的气氛很不对劲,像是笼罩在一层阴云之下,于是被瘆得浑身不得劲的他找到了人缘最好的摧竹。 摧竹掰着手指数着天数,等看见自己的两只手都掰不过来时,才惊觉自己已经整整十多天没有收到北夷那边的消息了。连她都发觉不对劲了,那郡主与王爷定是早就察觉到了异常,也不怪府内气氛怪怪的了。 对于摧竹说的这个结论,鸿爪只能沉默。 他是暗卫出生,知道的自然比摧竹多。根据他的前同事收到的飞鸽传书频率看,断然不会是没有消息的,只不过这些消息不能摆到明面上。 可是镇北王似乎没有将此事告知郡主,而郡主近日又颇为此烦心…… 若是告诉郡主,那显然违反自己暗卫的职业操守了,可若是不说,自己现在可是郡主的下人,自然是应该以郡主为先……鸿爪快速看了摧竹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是告诉郡主。 摧竹看着鸿爪的脸色变来变去,心中也知他或许想说什么,于是脆生道:“你若想说什么就赶紧说,我们都是为郡主办事,你不必有所顾虑。” 鸿爪心里经过一番心里斗争,想到郡主还给他赐了名,便下定了决心:“我去找郡主。” 摧竹见他双手握拳的姿态,想必是有什么难以启口的事,心里好奇,便让鸿爪等她一等,手脚麻利的沏了一壶花茶,与鸿爪一起进去。 钟撰玉听鸿爪如此这般的一说,才是展了颜,问道:“你确定是北夷来的飞鸽传书吗?” “确定。”鸿爪说的肯定:“那方向就是北夷飞来的。” “那你可知里面内容?” “奴不知。”鸿爪低下头,为没有帮上忙而有些羞愧。 “没关系。”钟撰玉柔声说道,自己人做事,还是应鼓励为主。“那你的意思是,秦叔与爹爹在密谋着什么?” “据目前的状况来看,是这样的。”鸿爪措辞谨慎,不敢乱讲话。 “好,我知道了。”钟撰玉心中总算放下了一块石头,忍不住想去跟秦夫人一起分享这个好消息:“你做的很好,待会记得找暮云领一片银叶子。” “谢郡主。”鸿爪不常被夸奖,此时被钟撰玉夸了一句,便红了脸,低头赶紧出去。 见鸿爪走了,钟撰玉瞥了一眼一旁磨磨蹭蹭的摧竹,笑骂道:“说事儿的人都走了,你还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摧竹完全没有被看穿小心思的尴尬,朝着钟撰玉灿烂一笑,捧了花茶端到钟撰玉面前。 “喝你口茶可真不容易。” 钟撰玉接过茶意思意思的抿了一口,便马不停蹄地带上春和与摧竹一起去了秦府。 与镇北将军府的阴沉不同,北望城的百姓都在忙活春耕的事宜。 因这北望城的属权交换的太仓促,镇北王与傅正维前些日子才颁布了新的制令,商人给了优待政策,农户也重新给分了地,此时才开始春耕事宜实在有些晚了,于是农户们都加班加点地赶工,以求多种些粮食下去。 虽说有些辛苦,但过过这几年被北夷人当奴隶使唤的日子后,没有一个人喊累的,人的心中一旦有了希望,那便有了无尽的动力与精力。 百姓纷纷在心中对镇北王与傅正维提了好感,对钟撰玉这个“为了抗击北夷而‘做出贡献’”的郡主自然也是热情不已。自打人们认得她后,她上街都要一路打招呼过去。 又是微笑着回应一位热情跟她打招呼的小贩后,钟撰玉保持着笑容继续向秦府走去,眼看着就要走上秦府的台阶,钟撰玉突然停下脚步,眉头一皱。 “不对!” 眼看着走神的摧竹就要撞上去,春和连忙拉了她一把,提了心问道:“什么不对?” 钟撰玉一个转身便快步往回走,大袖带起了一阵风,低声道:“那些飞鸽传书恐怕不是秦叔的。” 春和听得心头一跳,努力跟上钟撰玉的脚步和思维:“郡主是说,那是北夷或者西戎来的飞鸽传书?” “我不敢确定。”钟撰玉抿着嘴:“只是若是秦叔来的信,我爹不至于天天闭门不出愁眉紧锁…而且,秦叔为什么不直接给我爹传飞鸽,而是要给我爹的暗卫传?” “郡主说的有理。”春和低眉思索一番后,试探道:“所以应是我们在北夷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且这消息不怎么好。” “想想爹爹这几日,消息定是极其不好了!” 钟撰玉越想越心急,脚下不自觉小跑起来。 春和是跟惯了钟撰玉的,此时也跟着跑起来以免被落下,只是钟撰玉这是常年习武之人的步法速度,倒是苦了摧竹,她本就年纪小,又不会拳脚,眼看着自己要被落下,连忙出声:“郡主,您等等奴婢。” 钟撰玉本就焦虑,只恨自己怎么没有长翅膀,不能一下子飞回爹爹的身边,此时被叫停心中自是有一股气,但也理解摧竹的难处,本打算让她自己慢慢回府,却突然耳朵一动。 “瞧我,太心急了,差点把你给落下了。”钟撰玉匀了口气,边说边体贴的拉过摧竹的手,拍了两下。 这一反差可谓是变脸极快了,春和与摧竹俱是一愣,又都反应很快的低头,想是心中有了计较。 摧竹心中斟酌着词句,边说边看着钟撰玉的眼色,小心搭话,连语调都变得文绉绉起来:“郡主这是折煞奴婢了,奴婢适才逾矩了,请郡主责罚。” “说什么呢!”钟撰玉点了点她的脑袋,眼中尽是满意:“本郡主像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不说了,快随本郡主去那茶楼,晚了可就错过说书了!” “喏。”春和摧竹规矩地应下,跟着钟撰玉后面慢慢走着。 摧竹虽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知事有蹊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余光不着痕迹的观察起周围。 而比起摧竹的警惕,深知钟撰玉行事的春和则是冷汗连连。 钟撰玉哪喜欢听什么书!她连茶楼这种地方都不乐意进去!刚刚这一番话不过是在告诉自己,现在有威胁到生命的未知危险,须赶紧找外援! 春和的脑子疯狂转着,估算着从这里回将军府的路程够不够找救兵,一边又骐骥自家郡主能够像以前那样急中生智。 若说春和已经是接收到了钟撰玉的信号在思索着脱险的办法,那钟撰玉就是在刚刚的发现中推算出了近日的局势。 刚刚自己一时心急只顾得赶回府,没有注意到周围,只听着摧竹的喊声才停下脚步,就是这一停,让她捕捉到了一个从她起跑开始,就一直伴随着她却不是她们三人的脚步声,而随着自己的止步,脚步声也戛然而止。 虽说这人轻功不错,但钟撰玉耳朵更灵,更重要的是,这人那急停的步法,她再熟悉不过。重中取巧,粗中取轻——北夷人独有的身法。 第二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除了绝密情报,镇北王处理的事务一般都不会瞒着钟撰玉,而她并没有收到有北夷人来的消息,那么这个事情就很耐人寻味了。 能学会这个步法的定是北夷军里的人,那么在与西戎交战的时刻,还浪费兵力来盯着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而且是就只有这一个人混了进来,还是有很多人?他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想到这里便不是她现有情报能掌握的了,钟撰玉便放下这个问题,转而想起了秦叔的事情,她隐隐约约觉得这两件事是有所关联的。 如果她对于飞鸽传书的人不是秦叔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秦叔就确确实实是已经失去消息十多天了,这种事态之下很难不想到他们是不是遭遇了不测,若是这样,那北夷应该也身陷囹圄,分不出多余的兵力才是…… 这么一推敲,事情已经昭然若揭了。 北夷跟西戎这两个狗东西竟然真的联合起来阴大渝?! 钟撰玉心中百转千回,注意力也时刻警惕着,于是在她当得出结论的时候,猛一个转身避过了飞过来的飞镖。 飞镖“叮”得一声订入地里,尾部还微微发颤,显然力气极大。 钟撰玉三人连忙向飞镖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四个穿的跟大渝百姓并无两样的北夷人交错地站着,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钟撰玉,眼睛闪着毒光。 “草原死士?!”春和与钟撰玉背靠着背,护住钟撰玉的背部不让人偷袭到。 连春和都认出来了,钟撰玉自然也是与他们打过交道的。 这些死士是由北夷死刑犯组成,被下了毒药后培训成杀人机器,直接受命于草原王。 敌众我寡,这场战斗似乎已经能够预知到结果。先前那个扔出飞镖的死士又从袖中拿出几枚淬了剧毒的飞镖,似是想速战速决。 钟撰玉此时只恨自己怎么连把武器都没带出门,更没把那几个爹爹给的暗卫带上…一边目光四瞟,试图找到突破口。 然后她就看到了北望城的百姓竟然在不远处围成一圈,时不时还指指点点,一副看热闹吃瓜的表情! “快跑回家去!有危险!”钟撰玉气沉丹田吼道。一半是急的,一半是气的。 钟撰玉是谁? 北望城老大镇北王的女儿! 老大的女儿都说了有危险,那就肯定是有危险! 于是周围的百姓鸟作兽散,街道一下子空旷下来。 几个北夷来的死士并没有什么反应,显然他们的目标就是钟撰玉。 见他们不准备对百姓下手,钟撰玉勾起嘴角,问道:“你们北夷不是还在求我们帮忙吗?这是整的哪一出?” 回答她的是飞来的三枚飞镖与几道链刃。钟撰玉连忙又是一个空中后滚翻险险避开,春和与摧竹也是一个就地翻滚,却与钟撰玉隔了开。 几个死士一击不成,又扬了武器欺身向前。 “砰!”的一声,两把武器相撞,链刃被一铁鞭缠住,一时僵持下来。 “十九。”钟撰玉朝挡在自己面前的十九点头:“来的还挺快。” “奴婢收到消息就赶过来了。郡主有伤到吗?”十九满脸紧张问道。 “无事。”钟撰玉摇头,又问道:“其他人呢?” 十九正要回答,其余几个死士就趁着她的鞭子与链刃缠住,向她迎袭来。十九松开握着铁鞭的手,腰肢一弯单手撑地绷起脚尖,用着将几人的武器一一打偏。 “郡主!” 鸿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钟撰玉抬头一看,便见鸿爪丢了一把大刀过来,刀身流畅,刀刃厚钝,刀把上还雕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熊。正是钟撰玉用惯了的那把! “还好赶上了。”鸿爪一个跳跃加入战局,抽空对钟撰玉说道:“郡主这把刀可真重,我杠着都没赶上十九!” 一刀在手的钟撰玉表示自己并不在意,目光在几个死士中搜索,很快的确定了自己的目标——那个最开始朝自己扔飞镖的。 钟撰玉身法灵巧,与那死士的速度不相上下,但手中的刀却极重,如摧竹这样的门外汉看着,就常常觉得郡主的刀挥得跟不上身体脚步,有一股滑稽之感。 但那死士自是能看出一些门道的。 钟撰玉的步法先行,能先一步稳定自己的身体,给下一次的攻击做铺垫,每一次的攻击也是挡在自己破绽之处,进可攻退可守。更何况这刀虽重,钟撰玉却将它舞的极其刁钻,速度是慢,但却灵活投巧。 死士这下才重视起来——草原的情报里,可没有说这个骄横无脑的郡主武艺不弱。 这场三对四的打斗,开始是势均力敌,后面草原死士就开始显现颓势。 这些死士因长期服用毒药,底子已经亏空,习的又是以一击毙命为目的的招式,经不起久拖,很快身上便左一鞭痕,右一刀伤。半刻钟不到,纷纷毙命于小五与鸿爪的武器之下,只剩下那使飞镖的死士,被钟撰玉留了一个活口,试图绑回府去。 “鸿爪,把他下巴卸了,省得他自杀。”钟撰玉扬着下巴,因成为这场战斗的最终胜利者而意气风发。 “哎!”鸿爪正要伸手,那死士就发出一声冷笑,七窍流出乌血,死不瞑目。 “啧,慢了一步。”钟撰玉一脸可惜。 因觉得是自己动作慢了才让那死士服毒自杀,鸿爪试图安慰道:“郡主没关系的,府里定会留下几个活口的。” “府里?”钟撰玉皱眉。 “是啊。方才接到百姓来报,说您在这街上跟好几人打了起来,还说有危险,我们便赶紧过来支援,暮云、小五与十八本也是一起来的,却在出府的时候听到王爷的书房走水了,暮云觉得不对,便让我们先行过来支援,没想到出府的时候就遇到了同样的草原死士,小五与十八便留下来拖出他们。” “我爹的书房走水了?!”钟撰玉一脸焦急:“怎么会走水呢!?那我爹呢?” “王爷定是无事的,他还有那么多暗卫护着呢。”鸿爪说到这,想到自己几人没有保护好郡主,心虚得挠了挠头。 “我不放心,赶紧回去!” 钟撰玉提着刀抬脚要走,却听十九沉着声音道:“郡主,我们恐怕现在还回不去。” 钟撰玉顺着十九的目光看去,一群训练有素的北夷军队正遥遥地从城门方向而来,粗略看去,竟不在少数。 “守城的卫兵呢?!”春和惊呼:“怎么没有一点消息!” 钟撰玉心彻底沉了下去,这不是针对大渝的阴谋,而是针对她钟家军! 第二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跑!” 钟撰玉一声令下,带头朝着反方向跑了起来。春和与摧竹被十九和鸿爪一人背着一个紧跟其后,看跑的方向,是往秦府去。 秦夫人还在府中闲来无事地为秦义中缝制袜子,见几人匆匆跑来,一边问发生何事,一边微红着脸,悄悄把未缝制好的袜子往身后藏了藏。 钟撰玉瞧了一眼,袜子上还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鸭子,不过此时她无心调侃,只简单的把事情如此这般的说给秦夫人听。 秦夫人向来温婉端庄,听了这事虽蹩紧了眉,却也并不慌乱:“若真是如你所说,这是针对钟家军来的,那你可得赶紧回去帮帮王爷。我府中还留有十几人的护卫,都是早些年在战场上受了伤,才退役下来的,你带着他们走,或许能帮上忙。” “这不行,我带人走了你怎么办?这可是秦叔给你留的人。”钟撰玉拒绝道:“何况您也是钟家军的人,他们恐怕也不会放过您。” 秦夫人还想劝说,门房便急匆匆过来道:“夫人!郡主!府外被一群北夷人包围了!” “来的真快。”鸿爪啐了一声,握紧了自己的袖里剑。 “傅正维呢?!”秦夫人沉声问道:“北望城还有他的五千精兵,北夷军如此堂而皇之的闯进来他却不闻不问,这是个什么道理!?” 恐怕他在这场戏中扮演的角色也不简单。 在场的人心中都有这个觉悟,却除了钟撰玉没有人敢说出来。 钟撰玉眨眨眼,故作轻松地笑道:“别这样,往好的方面想想,说不定他已经死了呢。” 其他几人笑不出来,倒是年纪最小的摧竹“噗嗤”一笑捧了自家郡主的场。 见几人都望向自己,摧竹扬起一个不谙世事的笑容,道:“没事儿,郡主那么厉害,我不信这世上有人能斗得过郡主,有郡主在还怕什么?” 钟撰玉满脸欣慰地看着与折桂长得一模一样的摧竹,心道没有白疼她,肩上的压力却兀得重了起来。 约莫半柱香后,几人还没商议出个结果,就听见后院一阵喧闹,隐约还有人惊呼:“走水了!” 秦夫人领着人往外一探,果然见后院火光冲天,黑烟腾腾,那味道熏得几人不住地打喷嚏。 “又是走水?” 钟撰玉眯着眼,看着秦府的下人走来走去搬水打水,那火势却不见减小,反而更有吞尽万物之态,脑中灵光一闪。 春和几人正想去帮忙灭火,就又被钟撰玉拉进了屋。 “傅正维恐怕已与北夷勾结。”钟撰玉开口说道,听到这话的几人面色却并不意外,于是她继续说下去:“但秦府已被北夷人包围,以他们派死士想取我性命的样子,并不像要放火把我们逼出去。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放火?” “这是两方人所为。”秦夫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错。”钟撰玉在屋内慢慢踱步,一边推敲一边说:“先前我说这是针对钟家军来的,并不十分准确。如果是他们不得不消灭钟家军呢?” “按现在的情况看,傅正维与北夷勾结的事是没的跑了,他是什么目的暂且不知道,但北夷的目的是显然的……” “侵占我大渝疆土。”秦夫人一脸严肃。 钟撰玉点头:“对。所以他们要面临的第一个障碍,就是驻守在北望城的钟家军。而傅正维勾结北夷的事,他定也不想给人知道,是以消灭我们,也是势在必行。”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钟撰玉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如愿。” 钟撰玉这么说,那就是心中有盘算了。春和默默挽了袖子,说道:“郡主您快要怎么做吧。” “我们先把练武场的假人放到这里。”钟撰玉用脚尖点了点地面。 “你是想让这些假人冒充我们?”秦夫人了然:“那我们躲哪里?” 春和接道:“躲菜窖。” 直到几人躲到菜窖里,钟撰玉还是没想明白,春和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想要躲菜窖的。 鸿爪也有同样的疑问,见几人目光都不在自己身上,便扯过春和小声问道。 春和看了钟撰玉一眼,也小声的答道:“郡主以前闯祸,都会躲到菜窖里。反正家家户户都有菜窖,也不怕没有菜窖给她躲。” 鸿爪回以一个无语的尴尬微笑。 “伯母别担心。”钟撰玉见秦夫人愁眉紧锁,捅了捅她的手臂道:“这事儿我都想明白了,我爹想的肯定比我还透彻,指不定现在已经在打反击战了呢!” “王爷确实厉害,但如今无兵可用……” “我爹一个就够了!”钟撰玉挺了挺胸,实际却并无多少底气。 秦夫人扯了扯嘴角沉默下来,心中想的却不是自己,而且失去消息的秦义中。如今北夷军队如此气势汹汹而来,那草原上的状况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 草原上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但现在的贺裕倒不是很急——他们已经成功入驻草原中心了。 “你说,西戎他们换到拓跋岩了吗?”秦义中看着老神在在的贺裕,气不打一处来:“我们都十多天没有收到永年的消息了,你也一点都不急!” 贺裕嘴里还含了一口牛乳,回头看了看他,慢悠悠咽下去道:“王爷运气好,不会出什么事的。你与其在这担心王爷,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拓跋林可等着你给他送儿子呢!” 说到这个秦义中就气。 十几天前,西戎又派兵前来,并没有换俘虏的准备,而是直接宣战。 对方气势如虹,秦义中更是不怂,便带兵迎击,意欲一举将西戎赶出草原。 却不想对方有意放水,几天下来让出了大片他们已侵占的草原,秦义中等人觉得不对,却已经太迟,拓跋林已经带兵包围了草原东部,一东一西,腹背受敌。 北夷自觉中计,一时又惊又恐,贺裕却依旧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悠闲样子,趁着三方都僵持着的日子,在草原漫步。 秦义中见贺裕那样,也心中琢磨了一番上次的对话,想到拓跋岩还在自己手上,那应是输不了的,便也按兵不动,享受起草原独有的烤羊烤牛。 果然,没有多久,贺裕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拓跋林的密信,信中写了,愿带领东部退兵,只要换回他的儿子拓跋岩。 这可是与西戎王的计策背道而驰,但却正中秦义中的下怀。只要东部退兵,他这边便可直接强军压退西边的西戎军,打赢了这场仗,便可早日回家。 于是他满口答应了拓跋林。 却不想,密信才刚送走,草原王也来找秦义中要人,指明要那拓跋岩! 第二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别说秦义中和贺裕,就是昆于成也没料道草原王突然来了这一出,三人商议许久,还是决定由昆于成向草原王言明利弊,却不想草原王仍旧执意要接手拓跋岩。 “我就说他不会打仗!”昆于成烦躁得揪着自己脑后的小辫子,在帐中破口大骂远在草原王庭的草原王。 帐中数人各个耸着脑袋,装作没听见。 “我们还了大渝的城,还出了那么多的牛羊,不就是图他们帮我们打西戎吗,眼看胜利在望了,他整这一出!我们草原战况那么紧急了,他搞什么东西!” 骂归骂,但最后还是不甘不愿地交出了拓跋岩. 从某种角度上说,此时的他与秦义中才是并肩的战友。于是在他又一次扯着秦义中碎碎念的时候,赌气地说漏了嘴。 “我们草原每个部落士兵的资质都参差不齐的,那些精英本就应该先紧着我这边或者东边的木羌将军,也不知道王上抽什么疯,突然调了一个团回去,不来西不去东的,真是浪费!” 贺裕与秦义中听了这话,面上不动声色地安慰昆于成,心中却陡然生疑,待入了夜,两人又默契地在秦义中的帐中碰头。 “你说这草原王在搞什么幺蛾子?”秦义中揉着眉心,对这个经常打乱自己计划的草原王实在厌恶的紧。 “恐怕我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贺裕虽还是挂着笑容,眼神却十分凌冽:“不去守东边,也不来打西边,除了南面的大渝还能去哪里?” “我们这么久没有收到王爷的信便也说的通了,北望城此时怕是危机重重。” 秦义中没有说话,草原夜晚的风很大,吹得账内的烛火一跳一跳的,摇摇曳曳摇摆不定。 半晌,他糙着嗓子开口:“你说,真的是永年没有给我们写信吗…”说着又顿了顿,声音轻到贺裕几乎听不清:“还是说,我们的信被拦截了。” 贺裕摩挲着手指道:“草原王行事不合常理,各种逻辑上都说不通啊。若说西戎与北夷的最终目的是我大渝,那又何必先还了那几个城池,多此一举。” “不论是他们一开始就策划好的,还是中途变卦,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现在得赶紧回去支援!” 重要的。 贺裕心说。但他此时也理不出个头绪,便也没有再说,只是顺着秦义中道:“恐怕草原王既然把我们邀请到了草原中心,那便不会轻易让我们回去。” 这事秦义中当然知道,只是苦于没有对策。 屋内一下子又沉默下来,只能听见贺裕屈着手指敲击桌子的声音。 “有了!”贺裕一拍大腿:“这事儿我们恐怕还得仰仗拓跋林。” · 钟撰玉几人已经躲在菜窖好几个时辰了,从白日到黑夜,甚至还囫囵地睡了一觉,等到月亮隐于乌云之后时,他们便各个精神抖擞地谋划起来 十九与鸿爪仔细辩听了周围的声音,确定没有动静后,鸿爪便率先打开了菜窖的门探了出去。 菜窖位于厨房的一侧,平日里便人迹罕稀,此时这个已经焦了大半的庭院更是显露出荒凉之色。 鸿爪踩着猫儿一般的步法,无声无息的在四周巡查了一番,确认了四下无人后,便回到菜窖将几人放了出来。 “别放松警惕,北夷人不会轻易相信那几个假人就是我们,我们得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回府。”钟撰玉伏着身子小声道。 其余几人齐齐应了一声,学着钟撰玉的样子小心前进,鸿爪十九这样经过训练的暗卫自不必说,哪怕是春和与摧竹也沉着气,小心翼翼地前行,没有给一行人添出什么乱子。 鸿爪打头阵,带着众人摸索着来到一已经烧毁的屋子边,率先踩上了已经烧得乌焦的房梁。 房梁受到重力,发出轻微的木质破裂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的明显。几人呼吸一滞,鸿爪更是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努力放轻呼吸,调整自身的着力点。 一只麻雀从树上飞起,向另一棵更加高大的树上飞去。钟撰玉听到外面隔着一堵墙夷人用着北夷话说道:“一只飞鸟,吓老子一激灵!” 没有人应话,想是就一个人。 钟撰玉抬头,朝鸿爪比了个一的手势。鸿爪秒懂,朝她点了点头,比之前更加小心地一个翻身上了墙头,借着昏暗的月光迅速扫了一眼外面的情况。 果然只有一个人。 心中下了判断后,他矮着身子朝钟撰玉比了个行动的手势,双手往墙檐上一按,右腿同时挂上墙一蹬,便轻松翻了过去。几个动作都在一瞬间,不待那北夷人有所反应,手中的袖里剑便斜斜地刺进了他的脖子里。 这里便是关键了,鸿爪一招得手也不敢掉以轻心,粗粗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人,便敲着了几下墙砖,示意里面的人出来。 第一个出来的就是钟撰玉,她长袍宽袖,动作却不比鸿爪拖沓,翻身上墙后,还抱了摧竹一起下地。 被十九抱出来的春和酸溜溜道:“郡主以前都只抱我的……” “咳。”钟撰玉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解释道:“摧竹还小,骨架轻,我抱着轻松点。” 春和幽怨地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暗道自己以后要少吃点了。 秦夫人虽不习武,但跟着秦义中走南闯北的跑,身体也是强健,拒绝了十九与钟撰玉的帮助后,也稳稳地落了地。 十九正替秦夫人弹身上的灰,忽然抬头朝一边定定地看去,出声道:“郡主,那边好像来人了。” 几人瞬间戒备起来,鸿爪朝着反方向探了几步,确定没人后,便招呼着大家快跑。情况紧急,春和与摧竹为了跟上他们只能奋力奔跑,虽有所克制,但那零散的脚步声却还是清晰的传到了来者的耳中。 “什么人?!” 这声音沉稳有力,不怒自威,还带着一股熟悉的烤羊肉的味道。 钟撰玉回头看去,一北夷小队隐在黑暗中朝自己一行人奔来,乌云遮月挡住了她的视线,但为首之人的熟悉感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认识这人。 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钟撰玉只觉得一个名字哽在喉咙,呼之欲出,却始终差了那么一点,怎么都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钟撰玉,是你吗?” 那人似乎看清了他们,问出口却是北夷话。 这熟悉的北夷调调终于让钟撰玉脑中清明了起来,心中却更加惊疑不定:来的怎会是他!? 第二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作为贝川狗腿子的那些年,自然会跟贝川的其他狗腿子打交道,此时追在自己身后的拉巴德吉就是其中与她相处最和谐的一个。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拉巴德吉心慕贝川,甚至放下自己的身份甘愿成为她的一个狗腿子,而身为狗腿子中最得贝川喜欢的钟撰玉,自然也就被连带着得到了友善的态度,这可是钟撰玉的北夷生涯中不多见的善意。 钟撰玉放慢了脚步有些迟疑。 论两人的私交,自己确实没有要躲的必要,可此时算是在战场上相见,他们不再只是单纯的钟撰玉与拉巴德吉,而是大渝钟家军与草原先锋军。 钟撰玉转回了头,不吭一声地抗起了春和就跑。几人见她这样,也一个扛一个地跑得更加快。 北望城的道路不算绕,但还未翻新的残垣高低不一,四通八达,有时候从这个门进去,便可走到隔壁人家的院子,再翻个墙出去,竟就到了另一条街。 拉巴德吉到底是新来北望,这七拐八绕的终是跟丢了。他有些无奈的阻止手底下人搜寻,转而带人去了镇北将军府——他得帮帮钟撰玉顺利进去。 几人辗转躲到北望城边缘的一处废弃屋子,见没有追兵追来,才放下了一半的心。 “撰玉,那人你认识?”秦夫人轻拍着自己的胸口顺着气。 “认识。他叫拉巴德吉,是草原王后的庶妹的嫂子的哥哥的独子。” “你看我们听懂了吗?”摧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十九,满脸控诉。 钟撰玉抿嘴笑了笑,心中也疑惑他为何在这里,便解释道:“简单来说,他是北夷第二大部落首领的独子。而第二大部落善牧不善兵,他们拥有全草原最多最大最肥美的牛羊,草原王宝贝他们还来不及,怎会让他来当先锋军呢!” “而且拉巴德吉恨不得一天到晚跟在贝川公主身后,他怎么会舍得撇下公主千里迢迢过来。”春和一边补充,一边揉着自己的胃,刚刚被郡主扛着跑,胃里可真是翻江倒海。 “既然连你们都想不通,我们这些人就更不知内情了。”秦夫人揉了揉眉心,看了看天色道:“我们得趁着鸡鸣前赶紧回将军府与王爷碰头,不然到时候不论是百姓还是北夷军都活跃起来,我们再想回去就难了。” “不,我们不回去。”钟撰玉也看了看天色,凝重道:“刚刚拉巴德吉没有抓到我们,只要他不傻,就回去将军府守株待兔,我们现在回去可就是自投罗网了。” 可怜带了人在将军府前的拉巴德吉,平白扯了一宿的皮。 “那我们能去哪里?”秦夫人的眉头皱得更深:“如今北望城情况不明,王爷的安危也未卜,我们总得先跟王爷汇合才是。” 虽说现在北望城还没有传出什么消息,但众人心里都坚信着镇北王不会出事,没有一丝怀疑。 包括北夷军与傅正维。 · “钟永年跑了?” 天字军帐内,傅正维捻着自己的胡子,眼睛直直盯着桌上的棋盘,听了手下的来报也只是淡淡问了一句,面上无悲无喜。 坐在傅正维对面的北夷中年男子听了也是一副在预料之中的样子,说道:“钟永年若是真那么容易杀死,那我们草原也不会头疼他那么久了。” 傅正维也不看他,执起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对面人一看,笑道:“你这一子可真是鸡肋,吞不了我的子,也辅不了你的兵。” 傅正维也不解释,只做了个手势道:“达德首领请。” 达德哈哈笑了几声,一把抓起了黑子,利落得下了一子,一子落毕,吃了傅正维的好几颗白子。 “你瞧我这棋艺是不是有所长进?”达德高兴地眉毛飞起,得意非常。 傅正维也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在另一处地方又下了一颗白子,看得达德啧啧惋惜:“傅将军可不要见我不是个大渝人就放水,那可就没意思了。” “在下自是竭尽全力,达德将军放心落子便是。” 达德一听,便又不客气地下了黑子,再次吞了傅正维的几粒白子。一眼望去,整个棋盘黑多白少,战况分明。 傅正维却依旧不紧不缓,拾起一颗白子放下,棋子与棋盘相撞,发出“啪”的一声响,达德得意地笑容还在脸上,就见这颗白子与其他白子相连,将大半黑子围成了死棋。 白子胜。 达德脸上一僵,也没有不悦,只感叹道:“你竟早就给我下套了!你们大渝人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的真是擅长!” 傅正维眼梢含笑,也不谦虚,手指点着棋盘,意有所指道:“我们大渝人发明的东西,自然只有我们大渝人玩的透。” 达德笑得中气十足:“那我就等傅将军的好消息了。” · 钟撰玉折了一根树枝,接着月光在泥地上写写画画,突然抬头问道:“鸿爪,我爹身边有多少暗卫?” 正蹲在房梁上警戒的鸿爪一愣,与十九对视一眼,两人表情都有些犹豫。 “我们跟了您之后,就不太清楚了。”鸿爪挠了挠乱糟糟的头:“之前我们还跟着王爷的时候,除了我们五个外,常在身边做事的就八人,其余都派到各地执行任务了。” “奴婢估计,此时加上暮云、小五、十八他们三人,再加上原本就在北望城的人,现在应该有十三人。”十九适时补充道。 十三人……钟撰玉在泥地上写了个13,又算了算府内的护卫约莫有四十人。光靠这五十几个人定是不能与北夷死士跟北夷军抗衡的,但若是放弃府内的护卫,逃走肯定是没问题的。 钟撰玉抬手准备将地上的“四十”划去,起笔的一瞬间又顿住了。 这些护卫跟秦府的一样,都是退役的钟家军,大家并肩作战,又一起生活多年,早已不是单纯的王爷和下人的关系,大家都是兄弟,是家人,是可以交付后背的忠诚战友……莫说爹爹,就是自己也是找了假人装作是自己的法子,不让秦府的护卫被为难,那么爹爹就更不可能放弃他们。 所以要么爹爹带着五十多人一起跑,要么他也想了法子保证他们安然无恙的同时自己脱身。 这两个方案都很不容易实现啊……钟撰玉起身活动活动了脖子,心中郁结难安。 几人在白天都睡过,此时倒也不困,只是人在清醒中,各种感官就特别明显。 摧竹拉了了钟撰玉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她:“郡主,我有点饿了。” 钟撰玉扶额,无奈道:“刚刚在菜窖里你怎么不吃点。” “在菜窖里也没人吃啊…您都没吃,我怎么好意思吃。”摧竹瘪嘴嘟囔道:“你说现在暮云收不收得到信?我们给她飞鸽传书让她带点吃的过来跟我们汇合吧!” 春和听了也一脸无奈,拉过摧竹不让她骚扰钟撰玉,说道:“收不收得到另说,我们现在也没鸽子啊。” 摧竹还说了什么钟撰玉没听见,因为她突然想起来被自己漏掉的一个细节:爹爹一直有在跟草原那边通信! 草原王的袭城行动那么大,草原的军队定会提早收到风声,那爹爹难道对这场纷乱早有准备? 不对。 钟撰玉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如果爹爹早有准备一定会事先告诉自己好好待着,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那就是爹爹被下套了! 钟撰玉脑中一片清明,定定地看向天字军大营的方向。 爹爹反应过来被北夷人下套后,第一反应一定是要守卫北望城,而余下的五千精兵都在天字军大营,不论傅正维有没有与北夷勾结,他都要夺下天字军的军权,以此来与北夷军队抗衡。 钟撰玉“嚯”得起身,招呼鸿爪下来:“鸿爪,你与我去天字营。”又转头对众人道:“你们在这里等消息。” “撰玉!”秦夫人满脸不赞同:“天字军有五千人,你们才两人,太危险了!” “是啊是啊!”摧竹几人也不住地点头,满脸担忧。 钟撰玉心中焦急,不耐与她们细细解释,只是保证道:“我保证我全须全尾地回来!” 几人还想说话,钟撰玉只好看向在场唯一没有反驳自己的春和,喊道:“春和!” “哎!” 春和已经习惯了钟撰玉这种行事作风,反正自己跟去也是拖后腿的,还不如顺着她。于是熟练地一手搀竹秦夫人,一手扯着摧竹坐下,道:“郡主你快去吧,我看着她们呢!” 于是钟撰玉带着鸿爪干净利落的翻墙就走,连多一眼都没有看——反正自己肯定能逃回来的。钟撰玉就是这么自信。 鸿爪是正儿八经的经过暗卫培训的,身法轻盈自是不用多说,钟撰玉的步法却是让鸿爪不论看多少次都惊艳。 若说鸿爪似那无声无息的夜猫,钟撰玉就是那随风而起的燕子,随风而行,自有一股韵律。 两人疾行着翻过了大半个北望城,在天字军大营不远处的大树上落了脚。 天字军营此时灯火全无,只留主帐营里有星火点点,看上去就是个安然入睡的大怪物。 但是钟撰玉清楚,这个大怪物此刻只是在假寐,就等着它的猎物自投罗网。而她决不能让爹爹被这只大怪物吞噬,她得在爹爹行动前先找到爹爹。 钟撰玉向四周扫了一圈,心中很是焦急。 这个位置是自己跟鸿爪达成共识的,是最容易隐蔽、离天字军营最近、防守最薄弱的地方,若是爹爹真的来了,不应该不在这里啊! 此时的光线已经没有那么昏暗了,月亮渐渐下落,眼看就要破晓。 第二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鸿爪,你有看到什么蛛丝马迹吗?” “没有。”鸿爪用气音回道。 钟撰玉眼神一暗,知道不能再等,于是将自己的身形隐在树枝之间。鸿爪会意,左手在唇前比了个哨子的手势,发出几声清脆的“哔啾”声。 这是镇北王暗卫的联络方式,虽能联络到自己人,但也容易被对方察觉。 好在天字营并没有动静,但坏在鸿爪也没有得到回应。 两人这才不甘心的确定,王爷真的不在附近。 来不及了! 钟撰玉心下一狠,自己几个跳跃朝主帐疾行而去,留下鸿爪在外满脸焦急的等待接应。 · 主帐内。 傅正维辞了达德,也不收拾棋局,反而又拿了一个新杯子斟了八分满的茶,朗声道:“贵客登门,何不现身共饮一杯?” 话音刚落,就见屋内的烛火斜斜而动,似是吹来一股妖风。 傅正维手上的动作一顿,环顾四周,帐中却并无他人。他也不恼,优哉游哉地说道:“既然来了我天字营,那想出去可不容易。” “你早知道我要来。” 镇北王一个翻身出现在主帐门口,复杂地看着老神在在的傅正维。 傅正维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假笑道:“镇北王大驾光临,傅某就不起来迎接了。” “你图什么?” “嗯?”傅正维一愣。 他想过镇北王说的一万种话,或是让他出兵驱夷,或是求他留一条命,再或是什么也不说直直杀过来以泄一腔怒气,却没想到他最先问的是这句。 见他没有回答,镇北王便自顾地问道:“皇上对你不好吗?你傅家属于世家新贵,没有皇上的偏袒你能当上这个将军?!” “嗤”傅正维反应过来,满眼嘲讽:“你自己都死到临头了,竟还在关心他赵继梁?” 镇北王满目怒火,似要烧了面前之人一般。赵继梁便是当今圣上,他傅正维竟敢直言皇上的名讳,谋反的心思昭然若揭。 “皇上对你哪里不好?”镇北王实在不明白:“大渝哪里对不起你?” “皇上没有对我不好,大渝也没有对不起我。”傅正维端起杯子吹了吹气,小小地抿了一口,端得是一副大渝贵族模样,半晌,他道:“可是有人对我更好。” 这句话信息量很是值得推敲。 镇北王眯了眼,咽回几乎要喷涌而出的怒火,瞟了帐内一眼,道:“刚刚有人来过了。” 这话说的肯定,傅正维也不反驳,只打了个哈欠道:“王爷来我这里只是想来跟我唠嗑吗?” “你自是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可是为了这个?” 傅正维晃了晃手上的天子军军印,满意地看着镇北王陡然变色的脸。 “你这可是通敌叛国!”镇北王喝道。 “不。”傅正维身体向前倾,一字一句道:“我这是为了更好的明天。” 镇北王见他这油盐不进的样子,便不愿与他多说,小腿发力猛得冲向傅正维,右手掐上他命门,左手欲去抢那军印。 傅正维能当上辅国将军虽是有皇上拉拢放水的缘故,但他混过的军营练过的招式可做不了假。 只见他上半身往后一仰夺过镇北王的右手,同时拿着军印的手往下一甩,军印顿时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镇北王见状只好放过傅正维,反身去抢空中的军印,却不想刚接到手,就被傅正维掷过来的一个茶杯砸中,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却没有使他失手,反而更加紧紧攥住了军印。 傅正维对此早有准备,紧跟着便是一个扫堂腿攻击他的下盘,却不想镇北王的下盘也极稳,只摇晃了几下便又站稳。 镇北王不欲与他纠缠,只想速战速决,便就地取兵,拿了在帐中的一只凳子挥舞着向傅正维攻去,傅正维一惊连忙躲开,回以手刃。 两人一来一往,不过一分钟便过了几十招。 兀得,傅正维笑了一下,虽只有嘴角微微上翘,却还是很快被镇北王捕捉到了,镇北王眉头一跳,就见傅正维掀开帐门朗声道:“镇北王叛国通敌,此时竟来我帐中盗取军印,还欲取我性命,实在令人痛心。众将士与我一起诛杀国贼!” 傅正维这么一喊,算是将镇北王所有的计划都打了回去。 他本想夺印杀人,再对外扬言傅正维被北夷人所杀,便可名正言顺的接受天字军,将北夷军打回去,至于辅国将军的死,他自会私下向皇上解释。可如今傅正维演的这出贼喊捉贼,可算是将他的后路堵死了,今日不论他能不能拿到军印,天字军都不会服他了。 镇北王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诛杀国贼!”帐外呼声震天,天字军将士不知何时已将主帐围了个水泄不通。 · 钟撰玉心中想的清楚,这军营中除了杀敌的战士,最多的大概就是厨房的婆子。 这些婆子多是贫苦人家出来的,与天字军将士的身份可谓是云泥之别,于是她们见了自称是某位士兵家眷的钟撰玉,赶紧提着心小心伺候,给了钟撰玉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还好她这一番功夫没白费,她才混进厨房不久,就听见外面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就听见那喊声。 厨房离的远,饶是她耳力再好,也没听清楚傅正维在说什么,只是将士们那慷慨激昂的一喊却是让她听得真真切切。 钟撰玉心中一喜:爹爹夺印成功了?! 转而又想不对,那傅正维也是有自己的死忠跟心腹的,若是爹爹夺印,那定会出现骚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此安定有序。 ……那就是爹爹被倒打一耙了! 钟撰玉这下是完全坐不住了,蹑手蹑脚地翻身上军帐,借着高势看清了那边的情形:果真见爹爹一人与天字军对峙。 那傅正维还站得远了些,似乎生怕镇北王来个鱼死网破伤及到他。 等等傅正维!? 钟撰玉眼神一定,心中有了主意。 天字军是里多是世家子弟与他们的门客弟子,大多喜爱趋文附雅,又无真的仗让他们去打,是以使的多是剑、枪这类的君子之器,这可大大方便了钟撰玉。 只见她卯足了力绕开他们,赶在这些将士动手之前,运气内劲踩上了一个将士的脑袋。 钟撰玉身形极为轻盈,宛如蜻蜓点水般的连着踩了好几个脑袋,等第一个被踩脑袋的人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傅正维的身后。 她的大刀没有带来,但女子向来都比男子好藏武器,头上别着的簪子可不就是现成的利刃? 于是为了躲镇北王而特定站的远了些的傅正维就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被一只簪子抵上了喉咙。 “郡主?” 傅正维在一瞬间的慌乱后,马上稳定下来,面上满是轻视之意:“郡主为了父亲孤身前来军营的孝道与勇气实在令傅某佩服,可是你到底是女儿家,做这么危险的动作可不好。” 说完,见钟撰玉没有反应,他抬起手便要去拨弄抵在自己喉咙上的簪子,一边继续说道:“小姑娘家家的,连杀只兔子都要哭鼻子,你以为你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嘶!” 钟撰玉手上一用力,簪子便往傅正维的皮肤里刺进去。这簪子并不锋利,想要做到仅仅破皮流血,却不伤及动脉,没有几年实战是绝对做不到这么精准的。 傅正维这才收起轻视,却也没有将她有多少放在眼里,心中放着大话:我一招就可以将她拿下! 两人离的极近,钟撰玉本就善于观察,何况傅正维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表情,于是在他出手的一瞬间,右手保持着抵着他喉咙的姿势,左手伸出食指与中指,干净利落地在他作势要劈向自己的胳膊上轻轻一点。 自从钟撰玉出现以后,镇北王的视线就一直紧紧盯着她,生怕她出现什么闪失,是以他是完全看清了傅正维动作的。 但他张口正要提醒时,便见自家闺女轻轻松松化解了他的攻势,速度快到他的声音还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但傅正维比他还难受,一开始还能忍个一两秒,过个几息后就忍不住尖叫出来。他想抱住自己的手臂,却觉得从手指头到肩胛骨全都已经麻木,只有刚刚被钟撰玉点到的穴位处传来剧烈的疼痛。 可比起这些,脖子上纹丝不动的簪子还在提醒着他,此时他的性命当真寄在这个他看不起的小姑娘身上。 “你…你想怎么样?”傅正维咬着牙问道。 要不说钟撰玉与镇北王是亲父女呢,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钟撰玉一挑眉道:“你自是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可是钟永年抢军印通北夷,我们是万不能放过你们这些叛国贼的!”傅正维阴霾地看了看镇北王,竟这样了都还不忘泼脏水。 钟撰玉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扫了一圈周围满脸愤慨的将士,语调平淡却铿锵有力地说道:“我爹爹位高权重,引来小人嫉恨,这很正常,但别人怎么说你们就怎么信吗?!众位将士都是读着圣贤书长大的,何不自己想一想,我们为何要将通敌叛国?我钟家几十年来,保家卫国,戍守边关,救人护国,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们何故要将自己的家业、信仰毁于一旦?” 一声鸡鸣,天光破晓。 第二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光线渐渐亮了起来,天地间的颜色处于青与白之间,几缕没有温度的光线投在钟撰玉的脸上,看着清冷又倔强。这一声声的质问砸在他们的心上,令他们不自觉得羞愧。 傅正维心中警铃大作,他也直观的感受到,钟撰玉身上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信服力,就好像一团火焰,驱散迷雾,温暖人心。 好在这五千名将士中,起码有一半都是亲近他傅家的,就算不知道内情,也不会轻易被她一个小姑娘说的话策反。 “我怎么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叛国!”一傅正维的心腹反驳道,努力想把舆论掰回来:“我若是知道,我可不就是镇北王了吗?说不定你们有更大的好处呢!” 这心腹气势逼人,钟撰玉也不虚他,对着将士们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相信我们为大渝流的汗、洒的血大家都看在眼里,不会被小人挑拨的。” 这话说的有水平,整得好像只要站在傅正维这边,相信他的说辞就是个被挑拨的蠢人一般,傅正维气得胡子都要立起来了,手上的疼痛却一阵比一阵疼,疼得他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蠢人,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钟撰玉见状,赶紧打蛇上棍道:“让我爹爹过来。” 众人的目光一齐看向镇北王。几千个脑袋同时转动,这场景还挺令人发笑的。 镇北王咳了一声,掩盖住了自己的内心想法,大步向钟撰玉走去。士兵们自觉给他让了一条路,各个满脸懵逼不知所措。 父女两顺利汇合,钟撰玉心中犹豫了片刻,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此时的事态就算他们离开也无济于事,还会白白浪费良机,但不离开能怎么办呢? 北夷在外虎视眈眈,而唯一有力量对抗北夷的,就算这些天字军。可他们虽有些犹豫,但除非完全说服他们,不然他们决不会配合行动。 这事儿太过费脑子,钟撰玉看向自己的爹爹,将问题丢给爹爹来解决。 镇北王心里也愁啊,好好的计划都怪自己与那傅狗贼多说几句而失败了,现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局面他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噢对了,往常他计划出现变故的时候他都要求遍满天神佛来着! 于是钟撰玉就看见爹爹突然两眼放光,口中念念有词,仔细听去还能听到什么玉皇大帝观音菩萨的,甚至还有关二爷? 钟撰玉只觉得自己满头问号,而离得近的傅正维的迷惑之感也不比她少,若是求遍神佛能管用,世上之人又何必勤学苦练,人人都去拜佛求神好了! 傅正维忍着疼痛,正准备开口嘲笑一下这个被万人敬仰的镇北王,就听见营外一阵骚动,那动静不说千军万马,也有百来千人。 天字营内的人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就听一个熟悉的高昂声音喊道:“王爷!草民带人来支援您啦!” 钟撰玉二人一喜,心说莫不是有人带了钟家军赶回来了?就见来人各个穿着粗布短褐,手中拿着的武器也千奇百怪,有锄头、有镰刀、有菜刀、甚至还有擀面杖……他们每人都面色枯黄,神情却异常的亢奋与坚定。 竟是北望城的百姓! 刚刚出声的就是他们初入城时拦车的少年周海,此时他拼命挥舞着双臂,生怕镇北王看不到他:“王爷!草民知道您需要帮助,赶紧组织了有力气的男人一起来帮您,您可不要嫌弃我们!对了我爹也来了,他就在边上……唔!” 周老头见他越说越离谱,连忙堵上了他的嘴,代替他说道:“草民知道北望城有些不安稳,虽然我们这些人不如正经军队,但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可以为将军、为北望城尽一份绵薄之力!” “对对对!”百姓们连连赞同,你一嘴我一嘴地说开了:“我们相信王爷一定能帮我们打退北夷,还我们一个安稳的生活的!” 他们七嘴八舌,吵吵闹闹,一下子就吵散了营中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 钟撰玉心中无比震撼,天字营士兵的震撼也同样不比她少。 虽说他们多是来军队镀金的,但大好男儿谁不想万民景仰?谁不想名留青史?眼前的这一幕让他们热血上涌,心中不自觉地偏袒了镇北王。 “傅将军,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末将觉得王爷不像是会通敌之人。” 第一个小兵犹豫地发言了,第二、第三个小兵就大胆质问了,傅正维的脸色当真是黑的能滴出墨,他是真的没想到,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还能让他们给扭转了舆论。 “你们还知道自己是天字军的吗!”傅正维的心腹怒喝道:“别人随便几句话就能动摇你们的军心,你们这样,将军还怎么放心用你们?!皇上还怎么放心用你们!?” 刚刚还敢提出质疑的士兵被这么一怼,顿时萎了下去,呐呐不敢出声。 场面再次僵持起来。 这样不行,这里的动静本就很大了,再拖延下去北夷军队定会过来,到时候可就真的没有反抗之力了。 钟撰玉与镇北王眼神交汇达成共识后,心一狠便发了力将簪子刺穿了傅正维的喉咙。 “通敌叛国的是他傅正维——!”镇北王拉长了声音,力图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他下令放行北夷军,还放火烧我将军府,更是有北夷死士欲想来取我钟家性命,这一桩桩一件件,想必各位心中定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啊…啊啊啊……”傅正维挣扎着想要逃脱,却被钟撰玉死死的按住,他张大着嘴巴叫喊,却只能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声音。 “你还说你不是叛国贼!快放了我们将军!” 傅正维的心腹急了,不管也不顾地冲上前来试图救下傅正维,却在半途被一根长鞭拦住。 “十九!?” 钟撰玉意外的看着来人,却更意外地看见在百姓后面的几人,春和跟摧竹两人还没心没肺地冲着自己的笑。两排牙白晃晃的露出来,蠢死了。 钟撰玉别过头,眼睛红红地不去看她们的蠢样子。 傅正维的心腹可不止他一人,眼见自家主子就快不行了,各个都举着武器上前,还不忘拉拢另一些中立的天字军。 “就算我们将军做错了什么,但他身为将军,你也不可随便动用私刑,你这是置皇上于何地?你这就是叛国的证据!” 钟撰玉觉得快要烦死了。也就现在钟家军不在,她们才要费尽心思收服这些中立的天字军,如今两方各执一词,他们竟又开始摇摆不定。 “王爷,北夷军快来了。”一镇北王的暗卫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身后跟着狼狈不堪的鸿爪。 镇北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深吸了口气,小声问向钟撰玉:“包子,你知道虎父无犬女吗?” 钟撰玉眨眨眼,表示不理解镇北王这又是闹哪出,犹豫的答道:“知道。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 镇北王沉默了一瞬,决定当作没听见,一双大手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那北望城就交给你了。” “什么?”钟撰玉眼皮一跳,预感不祥。 镇北王没有回答她,而是抽出暗卫腰间的匕首,对着天字军一字一句道:“我钟永年一生四处征战,为国为民,从未做过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百姓的事情。若是诸位将士不相信我,我可当场自刎于此,只求各位将士看在钟某一生鞠躬尽瘁的份上,驱除北夷,救救北望城!” 钟撰玉吓得瞳孔一缩,也不管什么傅正维了,抬手就要去抢那匕首。可惜镇北王早有准备,说完便将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左胸膛。 这把刀很快,不过一瞬便整个匕首都没入了体内,只余刀柄在外,溅上了点点血迹。 “爹!!” “王爷!!” 在场的人慌作一团,镇北王却只直直看着钟撰玉,右手紧紧拉着她的手。 这舍小我成大义的气节着实震撼到了在场的所有人,有感性地更是直接哭了出来:“王爷我们相信你,你不要死啊王爷……” 钟撰玉直愣愣地跪在镇北王的身体旁边,左手试图去堵住那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却怎么都堵不住…她突然发现眼前雾蒙蒙地看不东西,抬手一抹眼睛才发现自己哭了。 眼泪滚烫,身子却是冷的。 “发生什么事这么热闹?” 北夷军来了,达德看着这场闹剧满眼是恶意的欣喜。 钟撰玉直起身,看着来人眼底毫无波澜。 “哦?这不是郡主钟…钟什么来着?”达德笑容越来越大:“不好意思,我记不住不重要的人的名字。” “呀!傅将军你怎么了?”达德像是刚看见在地上苟延残喘的傅正维,惊讶道:“傅将军看上去似乎不太好,既然这样那北望城我就帮你接手了吧,本来只是想过来看看钟永年惨死的样子就准备回北夷呢,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呸,滚回你的北夷去!” 一根擀面杖从空中飞了过来,却因距离太远直直地落在达德的面前。 钟撰玉似乎听见有人失望的叹气声。 达德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北夷军也做出了战斗的姿势。 却不待他们反应,钟撰玉率先下了令:“给我杀!用他们的血来祭奠王爷!把他们赶回草原!” “杀!!” 所有的将士齐齐应道,似要将满腔的不甘与怒火发泄出来。 钟撰玉一个翻身又踩上了军帐顶,居高临下的指挥起来:“天字军往前!周海你们靠后!” 天字军好歹也是正规军队,自然一马当先的将百姓挡在身后。 但他们只有不到五千人,哪怕算上在场所有的百姓军的人数都没有北夷军的多。开始还能借着情绪发泄,但打了一会,所有人都发现了,情形对自己这边实在不利。 就在这时,众人又听到了那个沉稳的女声:“使长兵器的攻击他们的马,百姓军一对一保护他们,让他们专心打马。” 钟撰玉拿了一根长枪,率先上前示范,只见受惊的马果然不好操控,这时再攻击马上的北夷人便会轻松很多。 众人有样学样,局势稍微好转。 这样还是不行,效率还是太慢了。 钟撰玉看着已方的伤亡越来越大,额头直冒冷汗。 半晌后,干脆地下令:“不打了!我们撤!” 这听着可不是一个好决策,北望城就那么大,大家能撤到哪去?难道就要这么放弃北望城? 虽说大家心中自有计较,但不知怎么的就是这么相信钟撰玉,于是众人一边打一边撤,直到所有人都到了将军府附近。 “无路可退了?” 达德不屑地看着聚集在将军府前的众人,准备将之一举歼灭,却不想旁边屋檐上有人突然泼了水下来。 有人凑到鼻尖一闻,兀得惊慌起来:“是油!” 但是来不及了。 以暮云、鸿爪为首的几个暗卫,动作飞快的扔下二十几个火把,火苗腾得变成了大火,方才还嚣张至极的北夷军,不消片刻就溃不成军。 这要属百姓们最高兴,一个个拿了手边能扔的东西拼命砸过去,恨不得自己代替这火焰去啃噬他们的生命。 这是钟撰玉指挥的第一场战斗,也是最小却最混乱的一场战斗。眼看大局已定,她才敢放下了一半心。 · 打扫战场的活儿,也被兴致勃勃的百姓抢走了。 钟撰玉捧了一碗乌黑的汤药坐到床前,看着闲适的镇北王气不打一处来:“你倒好!就这么昏过去了!留我一个人在那战场上,你都不知道我差点就搞砸了!还好我想到了傅正维囤来烧我们的油!” 镇北王讨好的嘿嘿一笑:“我要是不出点什么事,万一那帮人还是听傅正维那狗贼怎么办!” “那你就不担心担心我?” “爹爹相信你。” 钟撰玉心中得意,想听更多的好话,故作不迷茫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啊?” “当然是因为虎父无犬女了!” 镇北王挺直了腰板,满脸骄傲。 钟撰玉:“呵呵。” 第二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这一场战斗开始的草率,结束的也草率。 被关在牢房里的达德楞是好几天没反应过来,抓着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怎么发展的?”钟撰玉看着下首一个个等着听故事的脑袋,学着说书先生一拍响木,嘚瑟道:“这事说起来还是本郡主武艺高强,一举便擒获了那傅正维,此举可谓是奠定了这场战争胜利的基础。” 钟撰玉一停顿,春和带头鼓掌起来,有劲的啪啪声与旁边鸿爪的姿态成了一个明显的对比。 “鸿爪你怎么回事,郡主讲故事呢!”春和悄悄捅了捅他的胳膊提醒道。 鸿爪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疲倦地解释:“可是当时我也在现场啊,郡主的英姿我早就看过了……还被老八逮住打了一顿。” “老八?” “打了一顿?” 春和与摧竹好奇地看过来,满眼鼓励地希望鸿爪继续讲下去。 鸿爪也正愁没地吐槽,见二人对此感兴趣,便扫了疲惫之态说起来:“当时我与郡主藏在树上寻找王爷的踪迹,却连影子都没见着,我寻思着王爷身边总有暗卫跟着吧,那我就用了暗卫联系的哨音,也没人理我。” “于是郡主让我待在树上接应,我自是乖乖等候。却不想郡主才走了没多久,我就被偷袭了!” “王爷身边的老八?”摧竹捧场地问道。 “是啊!”鸿爪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咬着牙道:“你们猜那老八躲在哪里?” 春和与摧竹对视一眼,连连摇头。 “这小子竟然躲在比我们还上面的树顶上!” “啊!?”钟撰玉一声惊呼,显然也觉得荒诞。 开小差被抓住,三人心虚得一缩脖子,但看钟撰玉没有怪罪,反而还兴致勃勃的样子,鸿爪便继续讲下去:“老八上来就挥着匕首朝我脖子而来,还好我觉得不对及时避开了,不然你们就见不到我了!” “然后呢然后呢?” “平白受到袭击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我的袖里剑都飞出来了,才发现来人竟是老八。于是我问他为什么要打我……”说到这里,鸿爪一顿声音也弱了下去:“他说我学艺不精,连有人在我们头顶都不知道,实在丢了他们的人。” 在场的人一噎,又同情又好笑还有觉得他有点活该。 半晌后,还是钟撰玉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关系,虽然你确实学艺不精,但是这事不赖你,要赖就赖他们,我们都喊他了他还出声,这能怪我们吗!” “就是!”有了自家主子的支持,鸿爪顿时一扫阴霾理直气壮起来:“明明就是他脑子有坑故意不理我们!” “咚。”一声清脆的手敲脑壳的声音。 十九在众人的眼光中淡定地收回了手,道:“你如此疏忽大意还好意思这么大声?你这样我们还怎么放心让你跟着郡主出去?” 钟撰玉大为感动,当场就赏了十九几点昂贵的小玩意儿,鸿爪在一旁捂着脑袋一脸委屈,口中念念有词却不敢反驳,毕竟十九说的是事实。 “那老八为什么在那里?其他的暗卫呢?” “这个我知道!”摧竹抢在别人开口前发言道:“王爷逃出府后就让其他暗卫来找郡主您了,可惜我们先是在菜窖躲了半天,又被北夷军追击,与他们都错过了。后来我们留在那破院等您的时候才与找到我们的暮云姐姐跟十八哥哥相遇。” “而老八不应声是因为怕影响了王爷的计划。”十九接着补充。 钟撰玉眨眨眼,看着异常活跃,两眼饱含期待的十九,突然顿悟了! “这次大家的表现都很好!”钟撰玉满脸深沉,手指背在背后紧张的摩挲着,缓慢得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试图多争取点时间给自己思考:“总是叫你们十九、小五啥的太没特色了,我给你们换个名字吧……” 小五和十八十九瞬间正襟危坐,三双眼睛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感觉要被闪瞎了…… 钟撰玉分神吐槽了一句,就指了小五犹豫道:“小五你既然跟摧竹一道,不如就叫折月吧。” 小五…哦不对,是折月连忙起身叩首道谢,生怕钟撰玉反悔。其余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毕竟这个真的是钟撰玉取的名字里面最好听的了! 见折月没有异议看上去还挺高兴的,钟撰玉便看向了十八:“十八你是个男子啊,可惜我把鸿爪拿去跟雪泥配成一个成语了,既然这样你就一个人撑起一个成语吧!” 十八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也是几人中与钟撰玉最不熟悉,于是他还没什么反应,其余几个听到钟撰玉这么一说都向他暗暗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我想想啊,要什么成语配的上你呢……”钟撰玉原地踱步了一会,忽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你以后就叫四海乘风!” 四海乘风:“谢郡主赐名!” 其余几人:????????? 钟撰玉忽略旁边人奇怪的目光,满脸欣慰地看着他:“四海乘风啊,你这可是满载了本郡主的希望与理想的名字,以后可要好好表现啊。” 四海乘风:“喏!” 其余几人:????????? 十八取完了,就轮到十九了,钟撰玉怀着慈爱的眼神看向最后一个需要取名的十九,犹豫不决。 十九只觉得自己背后都要惊出冷汗了,心中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排行十九,要是小五的那个名字给自己多好! 好在钟撰玉没让她等久,点了点她道:“十九既然跟摧竹折月一起共事,那也得取个相称的,剪星怎么样?” 也行吧……起码不比十八的奇葩,也没有鸿爪那么难听…… 剪星谢过钟撰玉,情绪总算高兴了一点。 “暮云剪星折月,鸿爪四海乘风。不愧是郡主啊,随口取出来的名字都那么有文采!”摧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开始吹钟撰玉的彩虹屁。 “呵呵…”钟撰玉心中腹诽:没想到摧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挺强。 不过有人吹自己彩虹屁那当然开心嘛!只是这人一高兴,就会出现一些败兴致的事情。 拉巴德吉来的就是这么不是时候。 前些日子的冲突,北夷军死伤大半,还留有一口气的现在都已经蹲在牢房里,等待镇北王能下床了以后审问——除了拉巴德吉。 拉巴德吉能在这种时候出入北望城,除了看在钟撰玉的面子上,还有当日他果断投降的举动。 在一众咬牙切齿又狼狈不堪的北夷军中,后面赶来的拉巴德吉小队就显得干净亲切很多,更别说每个人都放弃了武器高高举着手,像小白兔一样无害。 “钟撰玉我有事要跟你说。”拉巴德吉被人领进来后,就直接开门见山。 钟撰玉屏退下人,只留了暮云与春和侍奉左右,翘着二郎腿,斜着眼睛看向拉巴德吉:“我知道你找我有事。你这眼巴巴的送上来投降,要是没事我才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拉巴德吉是习惯了钟撰玉这目中无人的样子的,也没有在意她的呛声,直接说明了他的来意:“你能不能让大渝派兵去救救贝川?” 钟撰玉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夸张得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刚刚我幻听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能不能让大渝派兵去救救贝川。”或许是有求于人,拉巴德吉将自己的身段放得特别低,毫不在意钟撰玉做出这些折辱他意味的动作。 “拉巴德吉你搞笑吧?”钟撰玉满脸嘲讽:“你们北夷联合西戎狠狠的阴了我们大渝,若不是本郡主英明神武,本郡主早就给这北望城陪葬了。更不要说我四万五千多人的钟家军还在你们草原上生死未卜,你是怎么觍着脸来找我的?” “你们北夷这么不要脸的吗?” 拉巴德吉被钟撰玉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纵是他脾气再好,他也是从小顺风顺水的第二大部落之子,哪怕是他一直讨好的贝川都不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不要脸。 拉巴德吉握紧了拳头,额头上爆出几根青筋。 “怎么?被我说破了就要打我?” 钟撰玉看他这样子仍旧不知收敛,一双眼睛凉凉地看着他。只暮云侧身向前一小步,生怕自家郡主仇恨拉的太满被打了。 却不想,拉巴德吉“噗通”一声朝着钟撰玉跪了下来,一双眼睛充满了血丝。 他哽咽道:“钟撰玉,大渝郡主。你说的都是事实,但我求求你救救贝川吧,贝川跟这些事情毫无关系,你们以前不是关系最好的吗?你情愿看着你的好姐妹就这么死在西戎人手上吗?” “等等,西戎人?你们不是跟西戎合作共谋我大渝吗?” 钟撰玉皱着眉上前试图把拉巴德吉拉起来,却不想他是铁了心跪到钟撰玉答应,死活不肯起。见此,钟撰玉也不强迫他,他才开口回答钟撰玉的问题。 “我们之前跟西戎是真打,求你们大渝来帮忙也是真的。”拉巴德吉用衣袖抹了一下自己掉落的眼泪:“可是一个月前,就是你们钟家军来支援的前一天,贝川与王吵了一架后就跑了出去不知所踪,直到半个后,王收到了西戎的消息。” 钟撰玉心下一沉:“贝川被西戎抓了?” 拉巴德吉点头,声音微微颤抖:“西戎要用贝川换被钟家军俘虏的拓跋岩还有…镇北王与钟家军的性命。” 钟撰玉脑子转的飞快,之前想不通的事瞬间清明了。 “所以你们找到傅正维,准备来个里应外合?” “这我就不知道了。”拉巴德吉狠狠地锤了一下地,把暮云唬了一跳:“王把这事交给了达德,但是我知道这事不会成功的。所以我来求你了,如今只有你们大渝有能力救贝川了!” “你求错人了。”钟撰玉转过身,只留给拉巴德吉一个背影:“我只是一个无兵无权的郡主,做不了这么大的主。” “你可以的!”拉巴德吉一急,站起来又转到钟撰玉面前跪下,紧紧拉着她的大衣袖道:“我早知你是人中龙凤,只要你想,你一定可以救贝川的。” 钟撰玉垂下眼,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将拉巴德吉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可是我不想。如此我大渝、我北望城、我钟家军都自顾不暇,我没有办法救她。” “暮云,送客。” “喏。” “钟撰玉我求求你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跟她的姐妹之谊吗?” 暮云应了一声,直接将还想挣扎一番的拉巴德吉拖了出去,还好拉巴德吉虽然身体强健,但并未习武,不然还得费一番功夫。 屋内马上清净了下来,春和小心翼翼地观察钟撰玉的脸色,不敢说话。 钟撰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疲倦,闭了眼,眼前却出现了贝川明媚的笑容,她对自己伸出手说:“钟撰玉,以后我罩你。” 第二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若说钟撰玉在草原几年中感触最深的,就是草原的气候。 草原上的冬夏温差极大,冬天比大渝的冬天冷,夏天比大渝的夏天热,且冬长夏短,往往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枯草旱地与瘦马,都已经是一副生机勃勃之态了。 天空清澈蔚蓝,碧野一望无际,牛羊成群,骏马奔驰。 第一次见此景色的小撰玉张着嘴巴直愣愣地看着,一旁的贝川也是一脸自豪。 “我就跟你说我们草原的景色绝对是天下第一吧!” 钟撰玉收回视线眨眨眼,反驳道:“虽说确实风味独特,但临安的风景才是一绝。” 贝川扯了扯钟撰玉的辫子,嘟着嘴不大高兴:“临安我也略有耳闻,多是什么风景秀美,精致小意,哪有我们草原来的大气。” “再大气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看看。” 钟撰玉拨开了贝川的手,不高兴地重新整理自己的头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是本地人,别人编小辫都是干净整齐,自带一股草原儿女的活泼劲儿,而贝川给自己扎的小辫就毛毛糙糙,还有一股装嫩的气质。 “谁说不能用。”贝川趁钟撰玉不注意,两只手齐上阵,摸上钟撰玉的头便一顿乱揉,直把她的头发揉成一个鸟窝才满意地收手,然后在钟撰玉要打自己前,快速说道:“我带你去赛马吧!” 钟撰玉作势要打贝川的拳头僵在半空中,眼中跃跃欲试:“赛马?” 贝川笑嘻嘻地替她放下拳头,还在钟撰玉的手背上抹了一把,对钟撰玉柔嫩顺滑的皮肤啧啧称奇了一会,才道:“对啊。我们草原每个夏天都会举办一场赛马比赛,比赛前五名可以得到我父王亲封的勇士头衔。” “可是我不是草原的人。”钟撰玉抬手试图理顺自己的头发,有些失望道:“要不我给你去加油吧?我看你赛马也是一样的!” “怎么可能!我说带你参加就带你一起参加!” “谢谢公主!” 钟撰玉满脸欣喜,也不管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了,猛的上前抱住贝川,亲昵之态溢于言表。 贝川的大话是在她面前说出去了,但草原上确实没有外人参加赛马的先例,于是贝川只好去讨好草原王。 草原食物以肉为主,是以解腻的茶叶向来是大渝商人在草原的硬通货,且价高无比。 在遇到钟撰玉之前,贝川也是用茶叶解腻的,但自从钟撰玉给她做了酸枣糕后,她已经完全抛弃茶叶了,甚至还兴致勃勃地学会了酸枣糕的制作。 那几日她看钟撰玉的眼神都格外热切。 钟撰玉:抱歉,那是折桂做的。 所以这次贝川亲自下厨做了好大一碗酸枣糕端给了草原王,一副乖巧小棉袄的样子。 草原王的视线在酸枣糕上停了一下,毫无波澜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我?” “没有啊,女儿就是新学了一道点心,特地做了给父王尝尝。” 碗中的酸枣糕黑黑的,外面裹了一层白白的糖霜,看上去卖相不是很好……草原王别过头试图跟贝川讲道理:“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跟父王说,吃东西就免了吧……” 贝川心中一喜,道:“那女儿要带撰玉一起参加赛马!” “不行。”贝川话音刚落,草原王就皱着眉头反对道:“这是我草原勇士的比赛,她一个大渝人参加算怎么回事?” “你这是对我们草原勇士没有信心!”贝川伸出手指小力地戳着草原王的背:“反正她又赢不了我们草原勇士,让她参加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也不行!”镇北王挥手开始赶人:“这是原则问题,你别在这碍事了,我还有一大堆正事呢。” 被镇北王推着走的贝川气得跺了跺脚,撒娇道:“我不走嘛!你不让她参加我就不走!” “那行吧,你别走了,帮父王读一读奏折也行。” 镇北王完全不吃她这一套,大刀阔斧地又坐了下来,还拿起奏折朝贝川挥了挥,一脸期待。 “……” 贝川气呼呼地叉腰瞪着他,看来不得不使出杀手锏了。 于是贝川就地一坐,梗着脖子冲着草原王道:“你要是不同意,我就绝食。你一天不同意我就一天不吃饭,你饿死我好了!” 草原王一哽,瞪着眼睛说不出话,贝川也转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蹬回去,毫不胆怯。 半晌,草原王怒道:“你母后果然是对的,当初就说了不让你跟她玩,瞧瞧她才当你的玩伴小半年就把你带成这个样子了,他们大渝人一个比一个精!” “这不关撰玉的事,是我非要带她去参加赛马的。她还不想去呢!”为了不殃及钟撰玉,贝川撒了个小小的谎。 却不料草原王更加生气,一巴掌拍到床上,脸上横肉颤抖:“还说不关她的事,她要是不想去,你还能在这里跟我闹绝食?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你说服你母后!” 十几岁的小姑娘除了父母给的外一无所有,唯一拥有的就是自己的友情。钟撰玉是贝川这十几年中唯一自己选择的人,而此时草原王对钟撰玉的贬低不仅让她难堪,更让她觉得自己没有被尊重。 少女的心总是敏感的,尤其是当这份不尊重来自自己最亲近的父亲时,这份敏感便会轻而易举的爆发。 这是草原王第一次看见贝川发那么大的火,不,准确来说并不是发火,而是第一次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哭得五官扭曲,鼻涕眼泪一起流。她还边哭边打旁边的柱子,草原王一时不知道该担心柱子会不会塌,还是该担心贝川的手疼不疼。 最后草原王还是妥协了,不仅答应了到时候让钟撰玉参加赛马,还又多答应了一系列的附加条件。 看见蹦蹦跳跳出去的贝川,草原王松了一口气:终于哄好这个小祖宗了! · 赛马是在夏季第一场雨之后开始的。 为了这次的比赛,贝川特地给钟撰玉寻了匹好马。这马全身雪白却四蹄乌黑,唤作踏狱。 踏狱脾气温和,初次见面时就对钟撰玉很是亲昵,于是钟撰玉便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它浪了好几天,一人一马的默契飞快上升着,但这期间贝川却没有来找她,令她有些奇怪。 不过到了比赛这一天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贝川的手竟然肿了! “贝川,你手怎么了?受伤了怎么不跟我说啊?”钟撰玉一见到她的手就连忙捧着给她吹凉气,生怕她还痛着。 贝川咧着嘴笑了,也不阻止钟撰玉,只是解释道:“我母后不让我出来玩,罚我抄《延治经》,我就自己把手给夹肿了,手肿着就没法拿笔了,这才给了我机会跑出来。” 钟撰玉一脸心疼,嘟着嘴小声道:“王后怎如此不近人情,一年一次的比赛都不让你出来。” 其实往常是给的,只是这次因钟撰玉的缘故才被罚了。不过贝川没有告诉她,只拉着钟撰玉一起到了比赛场地。 “这次赛马共计一万米,从草原的这头跑到那头,先跑到的前五名就是勇士了。” 钟撰玉踮着脚,顺着贝川的手指看向传说中终点的方向,可惜入目之处皆是绿草,她完全不知道贝川说的是哪里。 贝川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分不清方向,只好无奈道:“待会你就跟着我跑好了。” “嗯嗯嗯。”钟撰玉点头如捣蒜。 这一年一度的赛马参与的人数完全超出了钟撰玉的预料,几乎所有赋闲的青年壮年小姑娘小伙子都来了!大家骑着高高低低的马儿,齐齐站在据说是起跑线的地方等待裁判的号子。 钟撰玉跟在贝川旁边,满头问号地打量地上什么标志都没有的草地:为什么大家都知道起跑线在这里,还排得那么整齐? 只见钟撰玉的左边跟右边都有序地排满了人,哪怕人数已经多到钟撰玉看不见尽头的地步,但大家都默契地在这里排成了直线,没有一个马蹄多向前迈出一步。 ……真是奇了怪了。 就在钟撰玉一脸见鬼的表情时,身为这场草原全民赛事的裁判——草原王,信步闲庭地走到了他们的对面,缓缓拉开了手里的弓。 那弓非常古朴,钟撰玉甚至觉得上面还沾满了灰。 随着“嗖”的一声,草原王一箭射向天空,与此同时所有的选手都马力全开地冲向终点。 贝川与钟撰玉也不甘示弱,一夹马肚子就往前跑。 夏天的风不似其他季节的凌冽,扑在脸上还带着暖暖的热潮,这种与人竞赛的极限运动,刺激着钟撰玉的大脑跟神经,这种新奇的体验是她从来没有过的。 “贝川,原来赛马真的好好玩!” “你——说——什——么——?”贝川骑在钟撰玉的前面没有听清她说的话,扯着嗓子问道。 钟撰玉心情甚好,也学着她的样子扯着嗓子说话:“我——说——赛——马——好——好——玩——” “是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 贝川回过头,便见钟撰玉整个人彷佛在发光,眼睛里面盛满了星星。两人目光一对上,钟撰玉便扬起了更大的笑容,一双眼睛弯弯的,看得贝川心里异常的满足。 “钟撰玉——!” “嗯?” “你好像哪里不一样了,现在编着辫子也好好看啊!” “是吗?”钟撰玉摸了摸辫子狡黠一笑:“那完蛋了,万一我的美貌被人盯上了怎么办!” 贝川朝她伸出手,自信一笑:“没关系,钟撰玉,以后我罩你,整个草原随你横着走!” 第二十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郡主,郡主醒醒。” 钟撰玉睡眼朦胧的睁开眼,脑子却还在梦中,迷茫道:“怎么了折桂?” 对面的婢子沉默了一瞬,扁着嘴道:“郡主这一觉都睡傻了,奴婢是摧竹,不是折桂姐姐。” 摧竹? 钟撰玉脑种迟缓得搜索了一下,眼睛才逐渐清明起来:“噢噢噢噢是摧竹啊!瞧我都睡迷糊了。” 摧竹利落地关了窗,拿开了春和披在钟撰玉身上的毯子,扶着她的手起来,碎碎念道:“虽说入了春,但这天气还凉着呢,郡主怎就在椅子上睡着了。瞧这手冰的,可莫要受凉了。” 钟撰玉缓缓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看了看屋外的天色,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春和跟暮云呢?” “已经是吃晚食的点了。春和姐姐见您睡了,就让奴婢和剪星看着,她倒好,拉着暮云姐姐讨教拳脚功夫去了!”摧竹无奈道:“您这一觉睡得可真久,您要是再睡下去,我们可拦不住王爷了。” “爹怎么了?”钟撰玉蹩眉,只觉得头疼的厉害。 “王爷中午去审了北夷的人,具体什么情况奴婢不知,但他回来后就披上军甲拿着刀囔囔着要杀到草原上去救秦将军。” “那现在呢?” 摧竹展颜笑了,朝屋外努了努嘴巴道:“现在被老八打晕了,老八现在就在屋外等您呢,想问问这事儿您怎么处理。” 钟撰玉沉默。她敏锐地发现,经过这次的事情,自己在府内说话的重量大了起来,还隐隐有做主趋势——当然这是建立在针对镇北王的事情上。 “让他进来吧。” “喏。” 春和出去换了老八进来,老八也不见外,行了个礼就开门见山:“郡主,王爷从达德那里审了点东西出来。” “关于秦叔的?” “不全是。” 老八沉吟了一下,又上前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是关于傅正维的。” 钟撰玉眉头一跳,唤了摧竹与剪星关了门,在门口守好,才抬了抬下巴示意老八继续讲。 “傅正维不过是一颗棋子。”老八先抛出了结论,再缓缓说道:“这次北夷的突然进攻,不是蓄谋已久,而是临时变卦。” 钟撰玉抬手阻止了他:“这方面我已经知晓,你讲点别的。” 老八被她一噎,只顿了一下,就面色如常地讲别的事:“达德找上傅正维也不是临时起意,傅正维早在五年前就跟北夷有联系了。” 五年前?钟撰玉屈起两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一边思考着一边听他继续说。 “达德的部落虽说不算小,但并不受草原王的重视,这事他知道的也不多。他说傅正维只是个中间传信的人,背后跟北夷真正有利益交换的另有其人,只是草原王也没有跟他细说,只是让他去联系上傅正维,让傅正维给他行方便。” 这就有意思了。 对于傅正维背后有人这事,钟撰玉并不意外,但他私放北夷军进北望城这件事就很耐人寻味了。是他自己决定的,还是他背后的人指示的? 这点很关键。若是前者,那就是他自己为了掩盖事情而对钟家军痛下杀手,但若是后者…镇北王是皇上所倚仗的自己人,那千方百计想要除掉镇北王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呢?这事兹事体大,不敢细想。 “那傅正维那边怎么说?”钟撰玉转个方向问道。 “傅正维伤了嗓子,也不配合治疗,一心求死。这几日连嘴巴都没张开过。” 钟撰玉嗤笑一声:“他对他主子还挺忠心。” 老八没有接话,又转而说起了秦义中的事:“达德还说,秦将军现在已经被控制在草原了,他现在行动失败,恐怖秦将军那边……” 钟撰玉手下一停,嘴巴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现在他们手上可用的兵马不过五千,深入草原腹地救人肯定是不现实的。 ……这都些什么事儿啊! 想了想,钟撰玉还是安耐下自己的情绪,问道“还有吗?” “还有王爷这边……” “爹爹那边我会去劝的,你先把他看好了。” 却不想老八毫无波澜道:“郡主若是需要人,可以喊鸿爪,他会给您找人。属下以下犯上打晕了王爷,现在要去受罚了。” 钟撰玉眨眨眼,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一点儿都不想要去受罚的样子:“这事你做的对,罚就免了吧。” “那不行。”老八皱起眉头一脸的不赞同:“属下是王爷的人,不是郡主的人。郡主无权免罚属下。” “……” 钟撰玉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找打的人,现在糟心事一大堆,她与他也不熟,便挥了挥手由他去了,自个儿抬脚往镇北王的房间走,还不忘交代摧竹:“帮我把晚饭都搬过去。” 钟撰玉等到天完全暗下来后,镇北王才悠悠转醒。 这晚上父女两促膝长谈的事暂且不提,草原这边的秦义中终于有了动作。 · “查到了?”秦义中问。 “嗯。”贺裕一脸严肃:“我们的信被拦了。” 秦义中一拍大腿,又悔又急:“我们如今在草原腹地,本就被动,现在更是连信都送不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贺裕也在帐中踱步,脚步零散,毫无章法。 “哎你之前说我们还得靠拓跋林是怎么回事?”秦义中突然想起这事,问道。 “没用了。”贺裕一副不想提起的样子:“我们现在连信都送不出去,想利用拓跋林都没机会。” 秦义中有些不耐,锤了贺裕肩膀一下,说道:“你先说来听听,万一我们能找到方案呢?” 贺裕一听有理,便简单地说起来:“我们先告知拓跋林他儿子在我们手上,草原王并没有归还拓跋岩的意愿。然后再说我们愿意交出拓跋岩。只要他配合佯攻,我们便借机应战,此时北夷的战力损失的厉害,草原王定不会反对。而当我们跟拓跋林交战时……” “我们便已经走出了草原腹地!”秦义中接口道。 “但是我们现在的难点就是无法与拓跋林联系。” 两人沉默下来,相顾无言。 半晌,秦义中道:“或许我们可以让昆于成帮忙。” “他一个北夷人为何会帮我们?” “不一定是真帮,我们可以借着昆于成的名头送信,昆于成的信总不能被拦吧?” 贺裕眼睛发亮:“可以啊秦义中!就这么办,我们快写,明天就差人送出去!” 两人说干就干,桌上铺上白纸就提笔疾书。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停在帐外很久的影子,飞快的掠过了。 · 秦义中的信果然顺利得送出去了,不消一天时间对方就给了他回信,答应了他的计划,并告知后天就出兵。 这时间可有点赶了,秦义中与贺裕接到信后就着手准备起来,生怕遗漏掉某些细节。 于是在两人翘首以盼中,北夷斥候来报:东边的西戎大军打过来了! 两人心中大喜,面上却焦虑非常,秦义中上前请缨道:“我钟家军今日在草原上白吃白喝,秦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次西戎来得正好,我们钟家军先去会一会他!” 草原王果然欣然应允,还给了充足的粮草,计划一切顺利。 因是早有准备,钟家军准备应战的速度比任何一次都快,不过一刻钟就清点好了物资人数,浩浩荡荡地往东边去。 半日后,两军隔着一个小土包顺利见面。 “贺裕,你说我们要不要意思意思地打一次架?” “要吧?”贺裕四周张望着,很是不安:“我总觉得怪怪的,北夷真的连人都不派一个,那么放心我们过来?” “那我们上?” “上吧,让将士们都留点心。” 秦义中应了一声,也不跟拓跋林客气,挥着长枪骑着马就冲了上去。 他边跑还边做了一个手势,这手势做的隐晦,只有一直盯着自家主将的钟家军看见了。 手势的意思是收敛着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钟家军的执行力向来是一等一的好。于是拓跋林的士兵就收到了一波看起来凌厉,实则软绵绵的攻击。 西戎军队也很懵逼,这软绵绵的力将他们本蓄足了力都卸了,他们表示从来没打过这么“温柔”的仗。 除了西戎军,秦义中也表示摸不着头脑,这拓跋林怎么那么凶?这一下又一下的攻击,显然是要他的命啊。 品出不对的秦义中在两人又一次擦肩而过时,喝道:“拓跋林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的演戏吗?” 拓跋林眉头一皱,一脸茫然:“谁跟你说好的演戏?” 拓跋林的表情不似作伪,秦义中如遭雷劈,立马下令撤军。 却不想此时晚了,周围不知合适竟围满了北夷军,粗粗看去,人数比钟家军和西戎军加起来还多! “秦将军与贺先生好生厉害,可惜再厉害,此次也要折在这里了。” “你们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秦义中说得肯定。 那北夷将领没有应答,只是自得地笑了笑,朝着这里最摸不着头脑的拓跋林说:“拓跋将军辛苦了,草原现在只是想留住我们的大渝客人,我们的帐稍后再算如何?” 不待拓跋林开口,贺裕抢先说道:“拓跋将军可别上当。他若只想对付我们,早在草原中心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拓跋林冷眼看着两方人马,脑子飞快的运转,试图明白眼前是什么状况。 草原人多,在他们明显无意起冲突的情况下,明哲保身才是上策,但贺裕说的也并无道理,若是各个击破,还不如与大渝联手拼个鱼死网破…… 这边拓跋林还在纠结,秦义中便又叫嚷开了:“你看他们带了那么多人,若只是对付我大渝又何需那么多人。” 那北夷将领冷哼一声,命人带了一人上来,在场人定睛一看,竟是拓跋岩。 拓跋岩与彼时相差甚远,形容枯槁再无当日的傲气,看得拓跋林这个当父亲的老泪纵横。 “拓跋将军,人我们已经带来了,只要你不插手,我们自然会将你儿子还给你。” 却不想话应刚落,他便被一根骨针刺穿了眉心,直直倒了下去。 秦义中与贺裕勾起嘴角对视一眼。 一切尽在掌握中。 第三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这变故来的突然,除了早有准备的秦义中跟贺裕,在场人都反应不及。 连就站在那北夷将军的旁边的士兵都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动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拓跋岩突然奋起一跃,不过一瞬就挣脱了枷锁,抬脚在北夷将军的后背补了一脚,那北夷将军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拓跋岩!” 北夷的副将终于反应过来,怒喝一声,挥舞着刀就砍过来。士兵们也有序地跟在一旁,试图控制住拓跋岩 但若论耍大刀,他拓跋岩就没怕过谁。虽因多日的阶下囚生活而使他的身体有些虚弱,但最基本的战斗意识还在,于是他凭着空气中的风速,迅速判断出了刀劈来的角度,一个前滚翻险险避开。 那副将也不放过,一刀未中也不收势,变换着方向就又砍去一刀,却不料拓跋岩并不恋战,连头都没回就往西戎军队跑去。 拓跋林自见到拓跋岩的那一刻起就准备好劫人的打算了,后见拓跋岩用针直接刺穿了北夷将领的脑袋,更是领了人向前挪了数十米,准备好随时接应。 本是三军对峙的场面,只他一人急奔在中间,秦义中与贺裕看来是有些好笑,但对于拓跋岩来说可是在与死亡奔跑。 在这就不得不说一句三军各自的方位了。 若以平面来说,北夷在最上方,大渝在中间偏左,而西戎在下方偏右。此时拓跋岩要想回到西戎军中,那便势必要路过大渝。 眼看要被追上,拓跋岩红着眼睛吼出了生平最大的声音,生怕拓跋林听不清楚:“爹!帮大渝!” 成了。 贺裕笼着手臂笑看这一出闹剧,秦义中也心情坡好的骑着马迎上前,舞着枪一下就挑飞了两个北夷士兵。趁着这个空挡,另一骑着马跟着秦义中的小将伸手拉着拓跋岩上马,将他顺利的交到了拓跋林的手中。 “拓跋将军,人我们可是交还给你了,现在可得帮帮我们了吧?”贺裕朗声道,目光正视着西戎军,似乎一点都不关心旁边正在与北夷军纠缠的秦义中。 这边拓跋家父子重聚,心中皆是感慨万千,但时机与环境都不合适,父子两只拥抱了一下,就把注意力放在战局上。 对于贺裕的问话,拓跋林是不想理的。自己从始自终都没有答应过,贺裕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但拓跋岩这个先是中了大渝的计,后又成为俘虏的当事人反而对大渝热情的很,代替拓跋林回道:“贺裕你放心,我既是答应了自然不会反悔。” 听了这话,贺裕自是心满意足,一旁的拓跋林却是露出了自家的傻儿子被骗了的表情。但自家儿子话已出口,自己也不好反驳,何况这中间恐怕有自己不了解的内情,便沉默着不语,算是默认了。 这边两个军队刚刚联手,将士们士气大增,那边北夷却是又气又急: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前些日子,达德部落的军队全军覆没,达德本人还被抓的消息传来,北夷便知与大渝的表面和平怕是维持不下去了,但此时还有西戎对草原虎视眈眈。自家草原上同时存在两个敌人,这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 于是草原王只得先封锁消息,一边先稳住钟家军,一边与西戎谈判,试图救出贝川。 却不料暗探给他送来了意外之喜! 那晚知道秦义中与贺裕的计划后,他便将计就计。先拦了秦义中的信,再以拓跋林的名义回复,等西戎与大渝打起来后,他们再来渔翁得利,这样便一举解决了钟家军与草原东部两个大患——为了保证计划顺利,他甚至派出了除了要镇守西边草原与草原王庭外的所有兵力。 可是现在的发展,却让副将着实捏了一把汗。 目标拓跋岩已回西戎军队内,那与秦义中纠缠也没什么意思了,于是北夷与大渝又再次分开。 副将是因计划有变,他不得不稳妥着来,而秦义中则是志不在此——他的目的只是尽量保证钟家军安全地回到大渝。 三军再次僵持起来,此时的气氛却是北夷最为紧张。虽说他们双方兵力相当,但对方那是什么阵容? 大渝那是一个身经百战的骠骑将军,一个心思缜密机变的军事;西戎也是两个将军坐镇,一个激进的前锋将军,一个稳重的后镇将军,作战作风正好互补,两人又是父子,默契自然非常人能比。 而自己这边呢?刚死了一个主将,现在就自己能主持大局了,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贺裕见此情景,又是笑呵呵地站出来问道:“草原的这位副将军好像没有别的话说了?既然没有,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慢着!”副将连忙阻止,又被对方似洞悉一切的眼神一看,心中又纠结起来。 见他叫住人又不说话,贺裕再次无奈道:“副将军,我们时间很宝贵的。” 催促是一个很考验人心性的一件事,若是个心性不坚定的,往往本来能冷静思考做出抉择的事,也会被催得破罐子破摔。 碰巧这位副将就是这样的人。 他本就烦躁,贺裕又一次次得挑衅,于是他一咬牙,还是决定维持原计划,放狠话道:“既然来了草原,那就别想回去了!” 话音刚落,便率先骑着马而来。 “来的好!”秦义中一夹马肚子再次带着钟家军迎上前,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人数比他们多出一倍的北夷军包围。 拓跋岩一见这情景便也坐不住了,拿起大刀就要带人冲上去。可刚起身就被拓跋林按了回去:“你身子那么虚弱还冲什么冲?我去。” 于是片刻过后,西戎军也加入了战场。 大渝与西戎,一个在里一个在外,正好将北夷军围在中间,腹背受敌,好不难受。 这副将的武力与秦义中比,可谓是天地之差,不过几招便被刺下了马,此时生死危难之际,他才冷静下来。 这里的兵力虽与西部的兵力不能比,但也是草原上仅剩的一部分兵力了,此时己方占据下风,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这可不行! 与其全部折在这里,与他们拼个两败俱伤,不如放钟家军回去。待他们回去了,己方的人数便可碾压拓跋林的西戎军,也算是为草原解决了东部的危机。 副将想通了,便赶紧下令停战,却因这次北夷特殊的地理方位,等他们的人全部撤完,损失的人数比预想的还要多的多。 秦义中杀红了眼,见北夷那么轻而易举地就撤兵,还有些意兴阑珊地吐了一口唾沫,问道:“怎么不打了?” 副将身中数道,好在伤口不深,于是提气回道:“大渝将士威风凛凛,我们便也不为难你们了,你们走吧。” “嗤,搞得好像是你们让我们一样。” 秦义中不服,却让贺裕扯了扯衣袖,知他意思是见好就收,快走为上,便止了话头,带着钟家军准备回大渝。 却不想被拓跋林给拦住了:“等等秦将军。” 被西戎军拦下,贺裕自知不好,悄悄捅了秦义中的腰一下,保持微笑着挤出话来:“让你墨迹,刚刚就应该直接掉头就走,现在好了吧,又有拦路的来了。” 秦义中面色不改,装作没听见贺裕的话,问道:“不知拓跋将军还有何事?” 拓跋林冷眼说道:“要与我西戎联手的是秦将军,此时要先走的也是秦将军,怎么,这战场都是你秦将军说了算?” 抱怨归抱怨,贺裕还是很帮着秦义中的,见拓跋林说话很不客气,便上前一步,半个身子挡住秦义中,装傻道:“拓跋将军这是何意?” “他草原此时自知不敌我们,才让你们走,待你们走了我军岂不是成为那啥鱼肉了?你们当我拓跋林傻不成?” 这话说出来,确实是他们钟家军不太厚道,利用完人就丢什么的,确实面上过不去。可贺裕他也不傻啊!此时若是跟西戎联手灭了北夷这将近十万的大军,那这三国中就是西戎一家独大,要是西戎吞了北夷转而又打起他们大渝的主意怎么办? 但这话他可不能说出来,于是眼睛一转,骑着马上前与拓跋林耳语道:“那不若你们也一起走?” “哈?!”拓跋林一时不能接受他的脑回路:“我们西戎就是要征伐他们草原,我走能走回哪去?” 贺裕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说道:“你说的是西戎皇帝的想法,你自己本人可不是这样想的吧?” 拓跋林又惊又怒,正要反驳,贺裕又自顾地说下去:“你不过就是想救拓跋岩的性命罢了,若不是如此,你当初也不会给我们传密信,违抗西戎皇帝的命令只为换他。” 这一番话可是说穿了拓跋林的想法,使他不得不沉默下来。贺裕一见他这样子便知可行,言语间更加蛊惑:“西戎皇帝并不在乎你们的性命,你应早就做好叛逃的准备了吧。此时我们将拓跋岩交到你的手上,也算完成了当初的承诺,那你此时退兵有何不可?” “……就算我退兵,我们又能去哪里?当初是想在草原与大渝边境苟活的,可现在…”拓跋林抬眼看了那边虎视眈眈的北夷军:“草原怕是不会放过我们。” 贺裕一听,眼里闪过一道精光,道:“你若是相信我,可以来我们大渝。我们大渝定以礼相待。” “这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问题,我知道你们大渝有一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但我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贺裕抬头,目光灼灼:“我的血液也流着西戎的血,但他们依旧视我为兄弟,视我为族人。” “我们大渝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国家,里面的百姓也是有几十个民族组成的,若你真心投诚,我们必也以诚相待。” 这一番话可谓是戳到拓跋林的痛点了。他抬头定定地看着贺裕明显是西戎人的面庞,又想到自己已经收拾好的行李与在后方随时准备动身的夫人,终是应道:“好,我信你一回。” 第三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贺裕撺掇拓跋林一起走的事,只他们几人知晓,旁人自是不知道内情,在他们看来,不过是西戎与大渝一起撤兵罢了,那北夷可不会答应,毕竟与西戎的战役中,北夷明显胜率大的机会不多,要是错过了,下一次想一举解决草原之困可不容易。 但这样一来,三军又回到了最初僵持的状态。 钟撰玉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秦叔,你们打着呢?”钟撰玉骑着遮天快速地带人与钟家军汇合,眨巴着眼睛问道。 “没呢,刚准备走。”秦义中看见钟撰玉很是惊喜,目光一直往后看,似是在寻找什么:“你爹呢?” “我爹受伤了没来。所以只好让我来接秦叔回家。” “受伤?”贺裕上前对钟撰玉弯腰行礼,问道:“北夷派出的那点人,应不敌王爷才是,王爷怎会受伤呢?” 钟撰玉抬眼扫了其他人一眼,道:“这个我回头再与你们说,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二人也知此地不方便说话,于是也不再询问,只答道:“我们跟拓跋将军想走,他们北夷不让呗。” 拓跋将军? 钟撰玉好奇地向拓跋家父子二人投去目光。适才贺裕话里特地点了“拓跋将军”,那便是他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特别之处了。 看见钟撰玉的目光投来,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看秦义中亲昵,贺裕恭谨的态度,想来身份不低。于是才刚准备投奔大渝的拓跋林,扯开了嘴笑,朝着钟撰玉微笑,试图最大限度的散发善意。 钟撰玉:爹爹救命这个人朝我龇牙他好可怕! 然后拓跋林就看见这个面容娇艳的小姑娘猛得把头转过去了。 拓跋林:或许是小姑娘脸皮薄害羞了?对一定是这样,下次还是内敛一点吧。 不去理那边的西戎人,钟撰玉又把目光放在了北夷这边,这一看就又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哟,这不是古卡夫吗?” 钟撰玉扬起一个略带恶意的笑容,朝着那副将挥挥手。 那古卡夫也如她所料,听见这声招呼瞬间黑沉了脸。 这古卡夫是草原二王子麾下的,二王子最重规矩,也是除了王后外最见不得贝川与钟撰玉交好的人。钟撰玉惹不了二王子,但狐假虎威找找他底下人的麻烦还是可以的。这古卡夫就让她与贝川一起烧了胡子。 “你怎么不理我啊。”钟撰玉提气更加大声问道:“你胡子怎么还没长出来啊?该不会不长了吧?” “大渝郡主你别嚣张,今日我允你们钟家军回去,你们就赶紧走吧!”古卡夫气得一拍大腿,又不小心牵扯到伤口,表情看着格外的狰狞。 竟然放行了? 钟撰玉回头望向秦义中与贺裕,满脸不解:“那你们为什么还不走,还有什么打算吗?” 贺裕低声解释道:“我们要带西戎那边的人一起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钟撰玉很是相信秦义中,于是上前一步交涉道:“古卡夫,如果你非要拦着我们一起走的话,那我们也就不走了,正好我也还带了些人来,不多,也就3000人,但加入一起打你们的话,狠狠吃瘪的也不是我们。” 古卡夫的面色更加阴沉,没有答话。 倒是贺裕将钟撰玉的话一品,瞬间明白了钟撰玉的意思,于是搭腔道:“郡主英明神勇,自是能重创敌军。既然郡主想打,那我们打完再说。” 秦义中虽没有搭腔,但他舞着长枪挽了一个枪花,战意赫然。 钟家军战士既以“钟”命名,自是以钟撰玉马首是瞻,各个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更有甚者,拉了缰绳立起马儿,在马儿的嘶鸣中怒吼。 场面一时火热起来。 旁边两个军队看见这样真正燃起战意的钟家军反应不一。 北夷是害怕与紧张,毕竟几年前被钟撰玉打得节节败退的情景还在眼前。而已经自觉把自己划入大渝的拓跋林则是兴奋与赞叹,作为盟友,自然是希望对方越强大越好。 眼看着战事一触即发,古卡夫最终还是咬牙收了兵。 “古卡夫你怎么就不打了呢,刚刚不是还挺狂吗?”钟撰玉一脸遗憾,语气却是笑吟吟的。 看着钟撰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古卡夫就又觉得下巴疼的厉害。现在贝川公主不在她的身边,自己也不用跟她客气,便什么也没说带着北夷军撤兵了,只是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 钟撰玉就这么扬着嚣张的笑容,挺直了背瞧着,直到看着最后一个北夷兵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才松了表情,道:“还好我知道这个古卡夫内里的性子怂的很,不然棘手了。” 她虽是表现得想要交战的样子,但她也不是傻的,贺裕考虑到的情况她自然也想到了,是以这仗能不打起来就不打起来。她也是正好了解古卡夫的性子,才敢剑出偏锋激他一激,果然,他不敢打。 “郡主心思灵敏,可算是解了我们的难处。”贺裕笑着又对钟撰玉一拱手,马屁拍的无比自然。 钟撰玉自是知道若是没有自己,贺裕也定会想出别的法子全身而退,但还是很客气的收下了他的恭维——好听话谁不爱听啊! 然后另一个说好话的拓跋林也骑着马儿颠颠地就过来了,但经过刚才钟撰玉扭头的事,自觉要内敛的拓跋林憋了半天只憋了一句:“郡主真厉害!” “……谢谢。” 或许是看钟撰玉的表情有些冷淡,秦义中主动介绍道:“撰玉,拓跋将军准备跟我们回去,投靠我们大渝。” 钟撰玉的眨巴眨巴眼睛,给秦义中使眼色:厉害啊!帮北夷打西戎,还能拐一队西戎军回来,画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秦义中也眨眨眼:碰巧罢了。 两人眼神交流完毕,钟撰玉对拓跋林的态度肉眼可见的热情起来:“原来是拓跋将军啊,欢迎加入我们大渝!” 贺裕在一旁捅了捅秦义中:“你瞧瞧郡主的说话水平,‘欢迎加入我们的大渝’,再看看你,‘投靠我们大渝’,怪不得我们一行那么不顺,都怪你不会说话!” 秦义中:我觉得我有点冤。 现在北夷人都走光了,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拓跋林与钟家军众人简单寒暄后,就又回了自己的军队中,召集谈话,毕竟去大渝是自己一个人的想法,他不能替他的士兵们做决定。 “我们拓跋一家两代人对王上一直是忠心耿耿,几十年间数次征战,不敢邀功,但也能说兢兢业业的做事,但王上却就这么轻易的放弃我儿,实在令人寒心!” 说到这里,拓跋林看向拓跋岩,两人都眼眶发红,眼底尽是痛苦挣扎。毕竟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西戎人,他们从小就在西戎长大,亲朋好友都在西戎;接受的是西戎的教育,吃的是西戎的粮食,如今要背叛自己一直尽忠的国家,实在太令人难受。 底下的士兵如果炸了锅一般乱成一团,众人窃窃私语,却还牢记军中严律,不敢乱动。 半晌,拓跋林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个是我拓跋一家的决定,你们可以自行选择去还是留,我不干涉。若选择继续跟着我的,未来我必以手足带之,若选择留下的,我亦会留下所有军资,方便你们回西戎复命。” 说罢,便闭起了眼,等待他们商议出一个结果。 士兵们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只有五分之一的人愿意继续跟着他,另外五分之四的人选择留下。 拓跋林并不意外他们选择留下,毕竟他们的家人都还在西戎,但愿意跟着他走的人数倒让他着实吃了一惊,竟有7000余人! 细细看去,除了家中无牵无挂的,就都是平日里与自己志趣相投,对王上的残暴有所不满的士兵。虽说底下人心中想法各异,但拓跋林心中仍旧感动,带着拓跋岩当场就跪在了他们面前,磕了一个响头:“我拓跋家,定不辜负兄弟们的信任!” 这七千人也齐齐跪下,对着拓跋父子俩磕头道:“末将定随将军左右!” 这是该有多深的感情,多重的信任,才敢什么都不顾就随着自己的将军换一个国家? 这一幕着实触碰到了钟撰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使她感动不已。 直到与他们踏上了回北望城的路,她才从刚才感动的情绪中脱离,问道:“我们推断你们已被困在北夷,爹爹才遣我带了兵来增援,但你们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秦义中指了指贺裕道:“这你可要问贺裕,主意都是他出的。” “哪里哪里,秦将军也帮了很大的忙的。”贺裕一边谦虚一边说起来:“我们十多天没收到你们的信后,料定信已被拦截。草原王将我们困在草原腹地,那定不止单单只拦截信,怕是有专人盯梢,于是我们就将计就计……” “妙啊!”听完贺裕讲述事情的原委后,钟撰玉真心赞叹道:“故意放出假消息,让草原王自以为能渔翁得利,实际却联系了身为俘虏的拓跋岩,与他做了交易。草原王定是想不到自己中了这连环套!” 贺裕又谦虚一笑:“我们当时也没办法,四周都是北夷的人,唯一能直接联系到的外部势力只有拓跋岩了。这还是秦将军与那昆于成虚与委蛇了好一番才有机会见到的。” “你们是真的好厉害!”钟撰玉毫不客气地夸赞道。 被一个小辈这么直白的夸奖,秦义中老脸一红,转移了话题:“那你们那边什么情况,永年怎么受伤了,你又怎么只带了几千人就来救我们?” 钟撰玉眉头一耷拉,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第三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傅正维竟然勾搭了北夷?!”秦义中面色沉重:“看来大渝的态势比我们想的还严峻。” 贺裕见他心情又要不好,便安慰道:“好歹王爷跟将军民心所向,现在这种节骨眼上,百姓也是一把利剑。” “对对对。”钟撰玉连连点头:“现在北望城就是临时组了一队民兵,天字营大半的兵力都给我带出来了。” 秦义中知他们二人的好意,便顺坡而下,问道:“你就带这么点人来救我们?” 钟撰玉嘿嘿一笑:“秦叔要不要猜猜看?” 秦义中一愣,随即大笑道:“我要是知道,岂不早就回去了?” “秦叔此言差矣,既是我带兵,那自然有我带兵的道理了。”钟撰玉学着老夫子抚胡子的样子,老气横秋道。 这话说出来,就是一定要让他们猜一猜了。 秦义中与贺裕对视一眼,终是贺裕无奈得上前猜道:“可是北夷那边有郡主的故人出现了变故?” “哎?”钟撰玉打了个响指,钦佩道:“都说世上聪慧者有七窍玲珑心,贺裕你这不止七窍了吧?怕是八窍九窍都是有的。” “公主谬赞了,不过比常人多会推理些罢了。”不管夸赞多少次,贺裕都拱着手,一副谦虚的样子:“不知是何人出了变故?” 说到这里,钟撰玉脸色一僵,随机神态自若的低声说道:“北夷的贝川公主被西戎抓了。” 贝川公主? 贺裕一琢磨,这不是郡主在草原玩的很好的小姐妹吗?!再一细想,便明白为什么钟撰玉能这么有恃无恐的来了。 “北夷一开始确实没想与我们交恶?” “确实。”钟撰玉重重点头:“这场仗中,唯一的变数就是贝川。若是草原王相信我们能救回贝川,那他就没理由再针对我们了,毕竟要搞他草原的不是我们大渝,而是虎视眈眈的西戎。” 秦义中的思维发散的没贺裕那么快,经他这么一说,便也通晓了其中的关键。但他还是严肃道:“那也不能由你来啊!若草原王真想发难,这几千名兵哪能护得了你的安全?真不知道永年怎么想的!” 若是镇北王听到他的这一番说辞,口上必定叫屈。他可是世界上最不愿意见到钟撰玉涉险的人,但他还是被钟撰玉给说服了。 他现在身上还有伤是其一;北望城无高阶官员坐镇,完全走不开是其二;最重要是的,在群龙无首的天字军中,钟撰玉的话竟然比他一个镇北王还有用! 钟撰玉:全都在那场小战役中折服在我深明大义的英姿之下了,嘻嘻。 不过钟撰玉心里也清楚,没有切实与她经历那一段事的秦叔定还是不赞同的,于是她难得的没有反驳,而是俏皮地吐了下舌头,表示自己的无辜。 这锅还是老爹背吧! 一行人紧赶慢赶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回到北望城,正好赶上了晚膳的点。 “这就巧了!”钟撰玉拍了拍拓跋岩的肩膀,一副两人很熟的样子说道:“你们可以先来我府上尝一尝正宗的大渝菜,可香了!” 拓跋岩自从一战失利后就有些消沉,对大渝菜也兴致缺缺,但也不好拂了钟撰玉的面子,于是最大限度地扯了扯嘴角。 “……” 钟撰玉:这人还是面无表情的时候看着顺眼。 一旁的拓跋林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怕儿子这般态度惹了郡主不喜,连忙咧开嘴笑得一脸憨厚,试图弥补儿子的态度。 钟撰玉:妈耶这个人又朝我做出可怕的表情了! 最后钟撰玉以及拓跋岩父子俩还是跟着秦义中去了秦府蹭饭。 不是钟撰玉反悔,而是先行回来报信的人没说清楚,于是镇北王便将地点定在了秦府。 定在秦府的理由也简单,当初傅正维的那把大火把他家烧了七七八八,现在连钟撰玉都跟他一起挤在一个院子里,实在没有地方再拿来招待客人了。 对于拓跋军来投靠的事,镇北王自然也是举双手双脚欢迎的,并亲自带他们去了一处适合安营的地方作为几千名士兵的营地,还划了一处带小院子的宅子给他们,让他们先安心住着,等他将事情都快马加鞭汇报给皇上了再做别的安排。 · 临安,太颐殿。 赵帝收到镇北王的信已经一刻钟了,但他一双眼睛仍旧死死地看着手上的纸。不知是在看纸上的字还是透过纸在看别的什么。 殿中内侍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发出一丁点动静,生怕成为帝王脾气的宣泄口。 连从小伺候皇上的王进德,都只在一旁安静的磨墨,心中风云变幻。 皇上已经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种凝重的表情了,上次是什么时候?哦好像是割让城池向北夷求和的那次来着…… “王进德。” 皇上的声音突然响起,仿若在王进德的耳边炸了一声雷,吓得他下意识一哆嗦:“奴才在。” 好在皇上并没有追究他走神的事,只吩咐道:“宣丞相入宫。” “嗻。” 王进德一撩拂尘便反身准备出去,走到门口却又被皇上叫住。 “还是不宣丞相了,宣刘治寅。” “嗻。” 王进德等了一等,见皇上没有其他吩咐,才又动身。 却不想一只脚才刚跨出了门槛,皇上又反悔了:“刘治寅也不行,还是宣太师吧。” 王进德心里一惊,应了一声后就加紧了步子,生怕浪费了时间。 太师郭立成,虽空有太师名头,在朝中并无实权,但他乃是本朝第一大儒,写的文章多是针砭时弊的时政,文人政客皆以他为尊。 这郭立成当初名声初显时被选作太傅,后被还是皇子的赵帝一眼看中,硬是从当时的太子那抢来教导自己,倒是阴错阳差成了一段帝师佳话。 仔细算来,他已年过八旬,好像很久没有写文章了,反而整日的咏花吟雪,不问俗事,一副出世之人的做派。 此时赵帝点了宣他进宫,想必是事情实在棘手了。 这样的人,王进德自然是尊敬有加,纵然心中焦急,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扶着郭立成小心地走着。 好在郭立成也知道轻重缓急,没有顾及那些繁琐的礼教礼仪,在宫门前下马车后,提着长袍就往太颐殿快走。没浪费多少时间便来到了皇上跟前。 两人都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此时见面俱是百感交集。 皇上看着郭立成那白发、白眉、白胡子,笑道:“老师可真是仙风道骨般的人物。我比老师小了两轮,看着却还是没老师的精气神好。” 郭立成也不行礼,他知道两人之间不需要这些虚礼,开门见山问道:“不知皇上这么着急喊臣过来,所为何事?” 皇上屏退下人,遣了王进德去门口守着,才将镇北王寄回来的信递给他看。 郭立成一目十行地看完,面色也凝重起来。 “老师,你觉得是谁?” 郭立成摸了几把自己的胡子:“目前只知一个傅正维,并无其他证据,范围实在有些广。” 皇上也是知道自己老师的性子,这样说话定还有一半话藏着,于是揉着眉心说:“老师不妨仔细说说看。” 得了这话,郭立成便不再客气,分析道:“这人与北夷勾结的目的很单纯,那就是想谋反。” 这话他说的风轻云淡,却是吓死了还守在门口的王进德:这可是所有皇帝都不愿意听到的禁词啊! 还不待他反应,那郭立成又自顾地说下去:“这人想谋反,又能拉拢到新挤进世家行列的傅家,那此人必定位高权重。而他拉拢的傅正维是辅国将军,掌控天字军,所以可以将范围缩小到几个文臣中。” “武将不需要拉拢武将。”皇上接道。 “正是。”郭立成像是曾经教导赵帝一样,循循善诱:“位居高位的就那么几个人,皇上觉得呢?” 皇上心中突然有点紧张,像是年少时被考题目一般。顿了一瞬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自己都已是大渝最尊贵的人,竟还是这么怵老师。 “我觉得,丞相不像,他性子直,憋不出那么多弯弯绕绕;大学士也不像,他一心专研古籍,好似对这皇位不感兴趣;还有那几个尚书,自己官职内的那一亩三分地都处理地头疼,没这本事谋划这个大的事。” “所以?”郭立成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所以是朕的那几个兄弟。” 皇上这话说的平静,郭立成也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 “其实皇上心中早有定论,不过是需要借臣来给您添一份信心罢了。” 皇上站起身来朝他深深一拜:“麻烦老师了。” 郭立成也不侧让,弟子拜老师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是亲手将他扶了起来,劝道:“但凡事不要想的太绝对,我们都是人,万一有什么我们没算到的地方呢。” “多谢老师提点。” 郭立成见皇上郑重地点头,想是听进了心里去,才放心下来,问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皇上沉思片刻,道:“找人替了镇北王去处理北望城的事物,让钟家军押送傅正维与达德回都。” 第三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带着皇上的调派文书的新任知府还在路上,钟撰玉这边还是热火朝天地忙基建。 北望城被北夷占领了那么多年,早就风光不再,又被傅正维来了这一出,更显破乱。不过好在现在人多,且大家都笑容满面,看上去热闹很多。 “郡主,这是我家母鸡第一次下的蛋,补着呢,快拿回去补补身体。” 一妇人着碎花黑袄提着一个小竹篮看见钟撰玉上街就双眼发亮地凑过来,硬是要把手里的篮子往钟撰玉手里塞。 钟撰玉倒是习惯了北望城百姓的热情,满脸含笑地接过妇人的篮子,亲切地问道:“这些日子我将周围几条街的叔叔婶婶都认了个眼熟,倒是瞧着你脸生,婶婶是住哪儿的?” 这些百姓也是知晓着钟撰玉向来平易近人,从不怵她。妇人笑呵呵地答道:“草民住在十六奇巷那边,离这儿可有些距离。这边多是大家宅子,草民可没这福气住这边上。” “十六奇巷那也好,虽离闹区远了些,但胜在景好,北望城的奇观可都能在那瞧见呢。”钟撰玉说着眨眨眼,一副神秘的样子说道:“而且我们准备要开学堂了,地址就定在十六奇巷那边。在学堂旁边住久了,说不定家中就熏陶出个才子出来了。” 那妇人一听果然喜地眉开眼笑,但奈何读书不多,只会连连说好,恨不得现在就把消息带回去与人分享:“那草民就不耽误郡主出行了,郡主慢走啊!” 钟撰玉笑着朝她点点头,见她走远了才把手上的篮子递给春和,问道:“都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春和重重地点头,重复说了一遍:“是住在十六奇巷送鸡蛋的穿碎花黑色小袄的婶子。” “嗯。”钟撰玉听她说了一遍并没有差错,便又嘱咐道:“回头可得多照顾照顾她家。” “知道了——”春和拖长了音,无奈道:“这事您都说了八百回了。不能白拿百姓的东西还不能伤了百姓的心,这些奴婢都记着呢!” “记着就好,我就怕你这记性转眼就忘了。” “怎么会!”春和不服气道:“我的记性可是顶好的,想当初跟贝川公主的比赛中,只有我帮您赢了一局呢……” 说到后面,春和的声音弱了下去,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郡主,生怕她因自己提及到贝川而不开心。 她这作态钟撰玉自然不是没有察觉,虽知她是担心自己,但也觉得好笑。 “你做出这个样子干嘛?我还能生你的气不成?” 春和冲着钟撰玉讨好地一笑,晃了晃手上的篮子说道:“回府后奴婢给您做肉蛋羹吃。” 钟撰玉失笑地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脑袋:“我还贪你一碗肉蛋羹不成。” “郡主常说奴婢做的肉蛋羹是天下一绝,莫不是郡主以往都是骗奴婢不成?”春和的音色娇娇软软,此刻又故意撒娇,直把钟撰玉腻得不愿再与她纠缠。 春和:嘿嘿计划通! 钟撰玉此行其实也没有什么目的,不过是在院子里待闷了,出来走走,顺便看看北望城的基建进度。 钟撰玉虽说不愿再与春和说话,但不到一会儿就又与春和跟摧竹聊到一块去。几人正嘻嘻哈哈地漫无目的闲逛,一直当透明人的暮云突然出了声:“郡主,你为什么不管贝川公主?” 钟撰玉一愣,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管贝川?” 春和听倒吸一口凉气,自觉缩了缩脖子,试图减少存在感。折月与摧竹二人不明所以,见她这样子也跟着缩了缩,面上却是一副吃瓜的表情。 暮云皱了皱眉,表情有些疑惑:“因为郡主您自从知道贝川公主被抓了后就一直不开心啊。” 钟撰玉奇道:“你哪里看出来我不开心?” 暮云嘴唇动了动,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向折月投去求救的目光。 折月表示自己很无辜,但看着郡主的目光也顺着看过来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走出来,试探地说道:“暮云或许是觉得您心神不宁?” 暮云疯狂点头,说道:“是这样,又不全是这样。” “还有觉得您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暮云再次疯狂点头,补充道:“您都不许别人提这件事!” 钟撰玉落了笑容,语气有些重:“我何时下过这样的命令?” “您是没下过,但您就是这样做的。”暮云干巴巴地解释道:“每次提到贝川公主,您不是转移话题就是避而不答。” 钟撰玉转过头疑问地看向春和与摧竹,这两人仍是怯怯的样子,头却点的飞快,看来是极度赞同暮云的说法了。 “……那我能怎么办嘛!” 钟撰玉找了一处凉亭走了进去坐下,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她贝川是北夷的公主,北夷都不去救我去救算怎么回事?而且现在北夷跟西戎打到什么程度都还不知道呢,我一个大渝人去西戎救北夷的公主,往大了说可是要扯上整个大渝的。我不能这么自私。” “但是你不开心。”暮云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死死抓住这个不放:“或者我们可以偷偷去。” “我不开心又能怎样呢?”钟撰玉拿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暮云:“那可是除了草就是草的草原,我们怎么偷偷过去?” 暮云沉默,却还是不甘心。 “你是不是收了拉巴德吉的什么好处?” 钟撰玉向她投去怀疑的目光,急的暮云“噗通”跪下:“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想替郡主分忧。” 凉亭的地面是由粗糙的青石铺成的,膝盖与之相撞很是疼痛。 “起来。”钟撰玉眉头一皱,别过头不愿看她:“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 她这么一说,暮云只好抿着嘴别别扭扭地起来,见自己确实惹郡主不高兴了,便心中寻思着等回去了再多领几鞭惩罚,但话还是想要说完:“那若是贝川公主不在草原上,是不是就可以去救她了?” “……” 钟撰玉沉默了一会,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反而问道:“我都明确说了不能去救她,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救?若是你别的什么人的探子,这么明显的鼓动,也太拙劣了吧?” 暮云心中的小人纠结地使劲扯衣角,终还是说了实话:“奴婢不是别人的探子。只是昨日王爷叫了奴婢过去,说觉得郡主近日不开心,叮嘱奴婢一定要及时为郡主分忧。” 原来竟是爹爹? 钟撰玉心下一片柔软,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只简单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贝川身份太过敏感,我做不到偷偷摸摸的救她出来。所以这个浑水我们不能淌。” “那若是贝川公主真的出了事,您会哭吗?” 会不会哭钟撰玉不知道,只是一想到她出事的事,心下便是一阵疼痛,又慌乱又难过。 暮云见她难掩落寞的脸色,便知这定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于是斟酌着说道:“奴婢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训练成为暗卫的时候,也受了很多的伤,最严重的一次差点被砍断了左手,昏迷了整整五天。” “郡主可能不知道,我们暗卫若是受了重伤昏迷,只会有人过来简单的处理伤口,若是过了七日还没醒,那便是被淘汰了。” 淘汰过后去哪里,自是不用明说。 钟撰玉抬起头看着她,平日里五官平平的暮云,此时面容坚毅,身上似乎有一股坚韧的蓬勃之气,衬得她散发着一股别样的光彩。 “奴婢昏迷的时候就在想,不能就这么放弃,最起码也要努力一把醒来试试吧,若是之后真的撑不过去,那也不会后悔。” “奴婢大道理没有,只是知道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听天命?” 钟撰玉呢喃着这一句话,心中不得不承认,她被这句话打动了。 要不试试看?若是实在没办法了再放弃也不是不行? 一旦有了想法,这个念头便恣意生长,在她的心中蠢蠢欲动。 半晌钟撰玉霍然起身:“走,我们去找拓拔林!” · 拓拔林扎营在北望城的西面,钟撰玉足下生风,不过半柱香时间就到了。 “拓跋林将军可在?” 春和上前朝守卫的士兵问话,那士兵还未作答,拓拔林的声音就从内营传来:“在的在的。不知郡主找我什么事?” 拓跋林这人,虽长得凶神恶煞,但对钟撰玉可是异常的殷勤,是以钟撰玉来找他也是直接。 “拓跋将军,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被抓的北夷公主被关在哪?” 拓跋林一脸呆滞:“啥玩意儿?北夷公主是谁?被谁抓了?” “……” 钟撰玉:完了,拓跋林好像不知道西戎王要拿贝川换拓跋岩的事。 “拓跋将军,我突然想起来有事,先行告辞了。”钟撰玉努力挤出微笑转身离开,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郡主,那我们现在……?”离的远了,暮云低声问道,似乎生怕钟撰玉经此一事就放弃了。 “去找拉巴德吉吧。” 钟撰玉话音刚落,就见拉巴德吉急匆匆地朝自己跑来。他一个北夷人装束在大渝百姓中尤其亮眼。 “求求你……” “求求你救救贝川吧!”钟撰玉抢先一步说了他的台词,噎得拉巴德吉一时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钟撰玉双手抱于胸前,挑着眉说道:“你怎么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能不能换点东西说说。” “贝川…贝川被西戎押到百里古道了!” “当着!?”钟撰玉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真是瞌睡有人来送枕头! 第三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西戎与大渝、北夷相接处峰峦起伏,地势险峻,只有一条相通的官道可以出入,便是这百里古道。 百里古道不止百里,共有三条大道:上通西戎山脉,下接大渝长城,右连草原平地,更有小道无数,四通八达——不过由于这处于三方边境处,出了百里古道,想见个人也不容易。 钟撰玉一收到拉巴德吉带来的消息,便带着暮云跟折月连夜动身来了此处,留下春和几人在北望城替自己守着小院子,防止自己已不在北望城的消息传出去。 却不想才刚进百里古道,几人便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视线。 暮云跟折月将自己的武器握在手中,一左一右地护在钟撰玉身边,满脸警惕地向旁边投过来的若有若无的视线散发杀气。 倒是钟撰玉满脸平静,转着脑袋好奇地打量这个地方。 百里古道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字:灰。这里所有的颜色上面都被蒙上了一层灰色,像是好几百年没有打扫过一样。天是灰蒙蒙的,道路也是灰蒙蒙的,建筑是灰蒙蒙的,人也是灰蒙蒙的。 钟撰玉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衣袖,小声说道:“我们先去大渝驿站。” 暮云跟折月点头,加快了脚步,神情丝毫不敢放松。 百里古道不属于三国中任何一个国家的土地,是以这里生活的多是亡命之徒,他们在这里苟且偷生,繁衍出一代又一代的后人,这些后人因从小生活这里的环境所致,成为又一个亡命徒。 直到前朝,皇帝眼看着这里的势力愈发强大,便再也坐不住,联合了三国在百里古道处设了三处驿站,还专门派兵镇守,虽说明面上是为三国交易提供便利,但遏制势力为实,进行商路贸易才是顺便。 这个制度从一开始便沿袭到了本朝,从未有过改动,而巧的是,镇守大渝驿站的,正是她钟家军! 大渝驿站瞧着应是像大渝北方建筑一般的院子,但又与寻常的四合院不同,这驿站足足有五层,占地面积也是有足够的大,与其说是院子,看起来更像是南方闽南那边的土楼。但其斗拱飞檐,彩饰金装,青砖黑瓦,雕蟒画鹤,又是足足的北派风格。 两种风格糅杂在一起,竟是异常的和谐壮阔,与这个灰蒙蒙的地方格格不入。 想必建造这驿站的初心,定是为了向他国展示我大渝的风采与技术。 “真是一点都不谦虚。”钟撰玉嘟囔道,脸上却是满脸的骄傲,随即无视背后那些眼神,直接推开了门率先走进驿站。 暮云与折月利索地重新关了门,将那些不友好的眼神隔在门外,光线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啪”的一声,楼上传来了打火石的撞击的声音,随即一团小小的火焰出现在楼梯上。钟撰玉定睛看去,是有一穿着与外面人无异的男子捧着一个烛台缓步下楼。 这楼梯是木质的,且有些年头了,走动应有些响声,可他却无声无息,仿若是飘下来一般。 不知对方来路,钟撰玉决定还是先友好一点,于是赞道:“阁下好轻功。” “郡主谬赞,属下这轻功在郡主的‘燕儿飞’面前,实在不敢称好。”声音喑哑,像是扯着破布,又像含了一口烫水,听得折月直皱眉头。 那人“飘”到几人面前,一个个点燃了柜台旁边的残烛,房间内这才亮了起来。 里面的布局,竟像一个酒楼客栈,而这人就站在柜台里面,身形高瘦,颧骨突出,眼睛浑浊,看着一点都不像是武力高强的样子。 但钟撰玉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刚刚这人的话仿若揪起了她的心:“你怎是我是郡主?又怎知‘燕儿飞’?” 其实她最想知道的是后一个问题,这“燕儿飞”是贝川给她的轻功取的戏称,两人也只在打趣时说起过,旁人并不知晓。 那人“嘿嘿”一笑朝钟撰玉弯了弯腰:“属下是钟家军的人,自然要认得郡主。至于这‘燕儿飞’……” “大丙,郡主面前你像什么样子?!” 一清朗男声从楼上传来,随即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一身着钟家军军甲的少年从楼上走下,见了钟撰玉便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末将黄煜禾,见过郡主。” “……” 钟撰玉沉默片刻,让他起身,指着眼前的男子问道:“钟家军的?” “钟家军的。”黄煜禾一脸沉痛。 钟撰玉持着怀疑的眼色上下打量了一下大丙,仍是不敢相信:“那他怎么这个样子?” “咳……”黄煜禾清咳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人在这百里古道待久了,总是会有些毛病的。”见钟撰玉面露不解,他又补充了一句:“郡主多待些日子就懂了。” “好吧这些我都不管。”钟撰玉转过头看着旁边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大丙,挑眉问道:“燕儿飞?” 大丙又朝着钟撰玉嘿嘿笑了几声,等到折月手里的鞭子都扬起来了,才说道:“草原上来的小姑娘告诉属下的,她说郡主的燕儿飞可是世上一等一的好轻功。” “你见过她?!” “见过。”大丙这回答的倒是很快:“昨日那西戎军回来时,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属下按捺不住好奇心,便趁夜去瞧了一瞧,那被藏起来的小姑娘倒是警觉的很,连西戎守卫都没发现属下,她却发现了,不过在知道臣是钟家军的后,就与臣攀谈起来。” “大丙是钟家军在百里古道这边,专门做情报方面工作的。若有异动他去探明实属职责范围。”黄煜禾补充道。 钟撰玉完全不关心这个,只敷衍地点头,继续追问道:“那她被关在哪里?” “西戎驿站咯。”大丙眼神透露出鄙夷,似乎在说怎么能问出这种废话。 “我是问具体哪里?”钟撰玉耐着脾气问道。她总算能够理解拉巴德吉来求自己时的心情了。 “昨日是在东院来着,今日应该在西南北三个院子中的其中一个吧。”大丙耸了耸肩,表示不清楚。 黄煜禾再次给他补充道:“西戎的驿站分为东南西北四个一模一样的院子,就是为了防止有什么机密情报泄露。” 钟撰玉这才正视面前这人。 黄煜禾皮肤白皙,五官深邃,虽看着斯文,却与贺裕那股羸弱的书生气完全不同,或许是上扬的眉毛给他添了些许不羁。 钟撰玉打量他片刻,不愿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便直言道:“我要把她救出来,有什么办法?” 黄煜禾与大丙对视一眼,说道:“西戎近日巡查的很严,恐怕得伪装潜行进去了。” 第三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西戎驿站坐落在百里古道的尽头,由白玉色石砖砌成,隐在半山腰的石林间,只露出一个角,令人看不真切全貌。 钟撰玉与暮云换上了由黄煜禾寻来的西戎制的宫衣,低眉顺眼地跟着前往西戎驿站的队伍走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看上去与队伍中的其他人并无不同。 西戎王亲临驿站,除了戒严外,还在百里古道大肆采买人手,毕竟他过来的本意是打仗,没有带足伺候的人,现在只好临时买一些人来做些最底层的粗使活计。 而她们运气好,正巧顶上了两位画师的缺口。 “西戎王身边有一女官,文韬武略皆是一绝,虽不是后宫之人,但说她执掌半块凤印也不为过。”黄煜禾将知道的情报通通说给钟撰玉听,生怕她出了什么岔子:“听闻这女官生平最爱的便是自己的脸,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寻画师来为自己作画,甚至在西戎的府宅内专门腾了一处院子来珍藏自己的画像。我给你们找的身份便是给她画画的画师,到时候可不要露馅了。” 见两人都郑重点头,黄煜禾又操心道:“这西戎驿站外的石林有阵法,这阵法大丙会解,但现在时间紧急恐怕也教不了你们,只能教你们口诀,到时候你们跟着带领你们的宫人走,若是记住了那最好,记不住也不要勉强,四个时辰后大丙会去找你们。” 说完,大丙就操着他的破锣嗓子说道:“口诀就是左七右八直九三圈!” “啥玩意儿!?” 不是钟撰玉不相信他,只是口诀这么简单的阵法有什么难的? 但直到她现在真正走进石林,才突然觉得空有口诀或许真的走不出去。 因为她们不懂这口诀的意思啊,这石林中的怪石摆放的乱七八糟的,左七右八直九三圈指的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带领他们的人也并没有教他们破阵的打算,直闷着头自顾地往前走,竟也不怕有人掉队。 一行人七拐八绕地拐了几个弯,钟撰玉才渐渐回过味来了。 这左七指的是左边每路过七个石头就要往右拐一次弯,总共要拐八次,再直直地往前走,路过就块石头后…… “绕着这个石头走,我说停再停!” 领队在前头发号施令,众人虽觉得这个行为有些傻,但也还是老实地跟在他后面绕着石头走。 钟撰玉眼角盯着领队,心中细细数着,果然,到了第三圈就停下来了。 这事也奇,明明就是在原地绕了三圈,却在最后一圈看见了出现在眼前的大门,与大渝驿站不同,看上去明亮宽广,光洁如新。 “进了门以后,右手边是东院,按照西戎将重要囚犯一天一换的尿性,公主定不在东院,你可以完全不管。左手边是西院,那位女官就是住在西院,你们可要小心。” 钟撰玉脑子想着黄煜禾说的话,目光飞快的划过右手边的院子,粗粗记了个方位,就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西院。 这四个院子虽说建筑布局一模一样,但用途不同,还是很好区分的。比如这西院就是打理日常物资的院子,那高高扬起的布匹迎风飘动,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在这晒着刚染好布匹的晒布场中无声无息的离了队。 “郡主,我们先去哪边?” “嘘!”钟撰玉伸出食指抵在唇前:“别喊我郡主,容易暴露身份。” 暮云很快点头答应,又犹疑道:“那我喊您……?” 钟撰玉眼珠一转,说道:“你喊我拉巴德娜,我喊你云朵。” “……”暮云沉默,这个名字一听就跟拉巴德吉有密切关系:“您是想万一暴露了,嫁祸给北夷?” “说什么呢!”钟撰玉向暮云抛了个“你懂的”的眉眼:“这怎么能叫嫁祸呢,本就是北夷要救人嘛~” “……” 暮云表示不想说话,郡主高兴就好。 “云朵啊,待会我们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搜,你搜这边,我搜那边。先说好,有异常赶紧溜,这帮人连大丙的轻功都发现不了,定是追不上我的,你自己保命要紧。” “喏。”暮云保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虽是应了但内里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行了,抓紧时间。” 暮云得了命令,学着刚刚看到的侍女的模样,两手交叉贴于腰部,低着头看着地面朝目标屋子走去,钟撰玉见她适应良好,也开始了自己的探查。 却不想才刚摸到一间角落里的屋子后面,就听见了一声犬吠。 糟糕! 钟撰玉一个飞跃朝着反方向飞去,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屋子在角落,旁边就是围墙,翻身到外面藏于墙根之下,心中暗悔自己怎么往了这茬! 在出发前,黄煜禾万般请求钟撰玉多等几天,但她生怕有变数而拒绝了,黄煜禾只好加急给她赶制了香料藏于袖内。 这西戎王疑心重,害怕自己的居所被有居心不良的人渗透,于是让所有宫人都洗特制的香料澡,用这种香料熏衣服,时间久了,人身上便“腌入味”了。并且还养了几十条狗,专门训练辨别这种味道,每日巡逻,精准抓贼。 而黄煜禾给她的香料只能在远处骗骗人,离的近了些是定骗不过这些狗鼻子的。 “早知道让大丙来了……” “大饼?哪里有大饼?” 一个童声在钟撰玉的头上响起,唬得钟撰玉一个后撤瞬间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却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童趴在墙头,好奇得看着她。 但钟撰玉没有因为他只是个小童而掉以轻心——这小童竟然无声无息地爬上墙头,不得不防。 那小童见她那样,满眼失望地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上似是挂上了泪珠,他却没有哭闹,只哽咽道:“姐姐也不喜欢我吗……” “……” 钟撰玉向前走了一步,感受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人,就蹲下来仰着头看着已经趴下啜泣的小孩,凉飕飕道:“别装了,你这演技不行。” 那小童啜泣的动作一滞,随即抬起头满脸无辜:“姐姐你在说什么?” “小小年纪心思倒挺深。”钟撰玉还是与他离的不远不近:“还是说你练的是什么返老还童的武功?教教我呗?” “……” 那小童似乎被她发散的思维惊到,哭也不哭了,只呆呆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这话让钟撰玉猛得一惊:原来自己伪装的身份并没有被拆穿啊!于是赶紧敛了起势学着普通侍女一般:“知道!” “你骗人!”那小童愤愤不平地伸出手指指着她,满脸控诉道:“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就骗我,我要告诉我娘,让我娘治你的罪!” 这下抓瞎了,黄煜禾也没跟她说这里还有个似乎身份很尊贵的小孩啊? 钟撰玉犹豫片刻,见他真要起身去找人,迟疑问道:“冒昧问一下,你娘是谁?” “我娘是野利宝华。”小童瞪着一双眼,鼓着腮帮子,显然是气急了:“你果然在骗人,你根本不认识我!” 钟撰玉此时却顾不得别的,一个翻身上墙右手制住了他的行动,左手捂住了他的嘴。 老天爷哎,怎么就让她遇到这种事情了呢! 野利宝华就是西戎王身边的那个得力女官! 第三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唔…唔!”这小童被制住在钟撰玉的怀里,只有一双腿可以活动,便拼了命的蹬腿,试图摆脱她的控制,奈何两人力量差的实在太远,做的注定是无用功。 钟撰玉轻松制住他后也不敢掉以轻心,她可没忘记刚刚这小童无声无息的轻功,但此时蹲在围墙上也不是长久之计,自己可不能让他坏了事。 钟撰玉再次环顾四周,确认巡逻士兵走远了,视线便落在了对着自己的白嫩的后颈,眼神一暗。 “如果你答应不把我的事告诉别人,我可以饶你一命。”钟撰玉凑到这小童的耳边轻声说,音调平淡,听不出来悲喜。 这小童一听这话就安静下来,脑袋微微后仰,努力让钟撰玉清楚看见写着乖巧的脸蛋。 钟撰玉已经做好这小童哭闹的更加厉害的打算了,却不想这小童的反应如此乖巧。她自认不是个弑杀之人,可这小童心思深沉,让钟撰玉更加不敢放过他。 于是钟撰玉眯起了眼思索片刻,松开一只手在腰间口袋挖了一颗药丸出来,趁着这小童还没反应过来,迅速得塞进他嘴里,随即一抬他的下巴,药丸瞬间顺着喉咙滚进食道。 “你给我吃了毒药?” 一得到自由他就连滚带爬地翻身下了围墙,与钟撰玉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才扣着喉咙问道。 钟撰玉担心动静太大引来人,便边下墙边小声说道:“是啊。这个毒只有我能解,你要是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你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她的声音虽小,可听在这小童耳里却是阴森无比,两泡眼泪含在眼里要掉不掉,比之前的假哭真情实感多了。但他明明心里很怕,却还是梗着脖子奶声奶气地怒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的?” “随你信不信咯。”钟撰玉不愿与他多浪费时间,最后威胁了一句:“你尽管可以找你娘告状,让她给你找人解毒。但我可事先告诉你了,这毒世上只有我能解,你若是告状了,我就算死也不会给你解毒的。” “到时候,我们在下面见。” 这小童听到最后,两泡眼泪是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声音之大惊得钟撰玉连忙飞身上屋顶,伏下身子踩着石砖飞快离开这个地方。 为了不被人发现,钟撰玉特地掠过了整整八间屋子,拐了个弯才停下来,却不想一个回头,就见到这个小童满脸鼻涕眼泪地跟在自己后面,看见自己回头还惊得打了一个嗝。 “你跟着我干什么!?”钟撰玉压低了声音质问道。 “我怕你走了就不给我解毒了。”小童怯怯地看着她,保证道:“我肯定不跟别人说!” “那你乖乖的在这里等我。”钟撰玉踮起脚看了看他的身后,确认没有人后,抬脚便又要走。 小童见状,连忙叫住钟撰玉。“你也要去找我娘吗?” “也?”钟撰玉挑眉,停下了动作:“还有人要找你娘?” “经常有人要去杀我娘。”小童似乎已经认定钟撰玉也是要去杀他娘的,手指不安地搅动在一起:“他们都死了。” “全被你娘杀死的?” “对。”小童用力的点头,心有余悸道:“我娘很可怕的。” 这小童看样子知道很多,钟撰玉看他的眼神瞬间就亲切了很多。 “你叫什么名字?” “昌元,野利昌元。” 钟撰玉眼睛微微放大了一下,想不到竟然是随母姓的。 “那么昌元,你知道最近驿站里新来了一个小姐姐吗?” “知道!”野利昌元似乎被钟撰玉转好的态度安慰到了,胡乱抹了一把脸,讨价还价起来:“我带你去找她,你就把我的毒解了好不好?” “可以!” 两人达成共识,便由野利昌元带路,钟撰玉如同他的侍女一般跟在身后,光明正大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片刻,野利昌元似是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主动找起话题:“那里挺偏的,平时没人敢去那里,老鼠很多的!” 老鼠? 贝川就算成了战俘,她堂堂一个公主,也不应该被关在有老鼠的地方啊!钟撰玉脑子闪过一丝疑惑,但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周围的环境上,没有轻易与他搭话,只让他老实带路。 野利昌元见她不搭话,瘪着嘴闷头向前走,过了没一会儿,又说起来:“我其实挺喜欢那边的,那里的附近是厨房,每次我都能偷到好东西吃。” 钟撰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你不是野利宝华的儿子吗,怎么吃个东西还要偷?” 面前的小孩面色瞬间沉了下去,嘟囔道:“她才不管我……啊到了!” “嗯?” 钟撰玉环顾四周,这个角落除了堆满的仓谷并没有人。 “你耍我?”钟撰玉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小腿也暗暗发力,准备一有不对就跑。 “没有没有。”见她误会,野利昌元连连摆手,指着墙的另一边道:“翻过去就能看见了。” 钟撰玉打量了一下墙,附耳过去仔细倾听,确实感受到了一个人的呼吸声,这下才信了一半他的话,随即往墙上一踩,双手往墙头一扒,探出半个头观察对面的情况。 只见对面也是一个角落,左手边是一个屋子,屋子与右边的墙面隔成了一个等腰三角形,两条等腰线就是屋子的墙面与右边的围墙,而底线则是由又高又密的栅栏组成。 虽西戎驿站外表光鲜靓丽,但这墙面却破旧不堪,上面还藏污纳垢,看着确实是会有老鼠出动的地方。 而这个三角形中,有一个巨大的铁笼子,看着就牢不可破的样子。笼子中间关着一个年轻女子,女子衣着虽是凌乱,看还是能看清楚是明显的北夷服饰,奈何这女子背对着钟撰玉,使她看不真切。 “贝川?” 钟撰玉轻声呼喊,生怕惊动了别人。 笼中的女子听见呼喊,果然激动地马上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愕然。 “拉巴德娜?!” “钟撰玉?!” 被直呼出了名字,钟撰玉连忙一缩身子回到了围墙的这边,脑中有些混乱。 被关着的怎么会是拉巴德娜?拉巴德娜是拉巴德吉的亲妹妹,若是她也被掳了,那拉巴德吉没道理不告诉自己啊,难道…… 钟撰玉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从始至终被掳的都是拉巴德娜,而不是贝川!? 想到自己有可能被拉巴德吉欺骗,钟撰玉就胸内起火,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去找他算账。不过如此一来,那事情就讲不通了…… 这边钟撰玉还在理清思路,那边的拉巴德娜却等不及了,压着嗓子喊道:“钟撰玉你快把我放出来,我要赶紧去救贝川。” 贝川?贝川果然被抓了?那拉巴德娜在这里就是一个意外了? “钟撰玉!钟撰玉你听到没有?你还在不在啊?” 被她这叫魂一样叫着,钟撰玉只好又探出个头无奈地应道:“我在我在,你别叫了。” “你快把我放出来!” “大小姐,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钟撰玉虽是这样说,却也翻过了墙悄声地走到她的笼子前面,打量这五把锁着笼子的锁。 “你快点!”拉巴德娜皱着眉头催促,对钟撰玉慢吞吞的行为感到十分不耐。 这就是拉巴德吉能稳稳坐在继承人位子上的原因了,唯二有继承权的拉巴德娜,哪怕如此落魄,却还是不愿放下架子,甚至不愿收起她的大小姐脾气。 钟撰玉“啧啧啧”了两声,说道:“现在这里能救你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现在可不是到你们北夷‘做客’的客人,论身份,咱两半斤八两。你一个阶下囚在这里趾高气昂给谁看呢?” “还有。”钟撰玉左右看了看:“我劝你还是别说话,要是招人过来,你我都得玩完。” 拉巴德娜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想骂人又怕招人过来,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钟撰玉手臂环抱在胸前,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问道:“你知道贝川现在被关在哪里?” “嗯。”拉巴德娜不情不愿地答道。 “在哪里?” “我干嘛告诉你!” “啧。” 又被凶了,钟撰玉放下手臂,弹了弹衣服上的灰,抬脚便走:“你不说也没事,我自己找。有缘回见啊~” “等等,钟撰玉你回来!” 拉巴德娜急了,起身摇了摇铁笼子,使得绑在她脚上的铁脚铐发出碰撞的声音,响亮又难听。 “怎么回事!?” 栅栏那头有西戎士兵执着长矛过来,钟撰玉连忙身子一矮躲到屋子后面,屏住了呼吸藏好身形。 好在那士兵看见拉巴德娜还好好的在笼子里,便没有多管,又走到栅栏外的台阶上坐着,与同僚插科打诨,毫不在意这边的动静。 “你可以再蠢一点。”钟撰玉咬牙切齿道。 拉巴德娜也咬着后槽牙,眼冒火光,显然是对钟撰玉厌恶至极,但终究形势逼人,她还是说了贝川的下落:“今日早晨我去救公主的时候,她在西院的厢房里。” “你救公主?”钟撰玉差点没笑出声:“你救公主把自己救到这笼子里面去了?” 这事儿确实太过丢人,拉巴德娜别过头去,担心自己看到钟撰玉小人得志的嘴脸又动了肝火:“你还不快点去找钥匙来把我救出去?” “谁说我要救你了。”钟撰玉一脸无辜,一个飞身上了围墙:“我只是来救贝川的,至于你,关我什么事?” 说完还给拉巴德娜留下一个恶劣的笑容,跳下围墙,让野利昌元带自己去西院的厢房,留下拉巴德娜一个人在笼子里跳脚。 “姐姐你好厉害。”野利昌元讨好道:“我也想跟姐姐一样让讨厌的人气死!” 因得知了贝川的下落,又好好怼了一通跟自己一向不对付的拉巴德娜,钟撰玉心情颇好的勾起嘴角:“没有没有,区区气人之术,你要是想学我也不是不可以教你的。” 野利昌元似乎看见了钟撰玉背后的光,一张小嘴微微张开,呆呆地说道:“姐姐真的好厉害!” “哦?什么好厉害?” 一个低沉的女声在他们的侧面响起,两人心里一惊齐齐看去,只见一约莫三十岁出头,头戴金冠的女子站在不远处,身上披的镶金边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气势逼人。 “娘?”野利昌元站得笔直,神色却怯怯地喊道。 这一声可把钟撰玉吓得额头直冒冷汗:竟然真的遇到野利宝华了! 第三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低着头,含着胸,在野利昌元身后站着,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野利宝华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你身后的侍女我倒是看得眼生。” 说着,还慢慢踱步过来,一双不大的凤眼细细瞧着,身上带着一股很强的压迫力。 “娘!” 眼看着她就要凑近看清钟撰玉,野利昌元一急,喊住了她,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娘,我肚子疼!” 野利宝华的脚步果然一顿,但面上却毫不担心,只是说道:“肚子疼就去看大夫,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野利昌元急得满头是汗,说不出完整的话,身子却下意识得挡在了钟撰玉与野利宝华的中间。 糟糕。 钟撰玉闭了闭眼睛稳定心神,全身肌肉做好了戒备。 果然,野利宝华看着自己儿子的小动作,视线再次汇集到钟撰玉的身上。 “你刚刚在夸她厉害?” 野利昌元背后冷汗直冒,正犹豫不知如何回答,就听背后的钟撰玉上前一步,主动暴露在了野利宝华的视线之下。 “回夫人,婢子是今日新来的画师,适才小公子是在夸婢子的画技。” “画师?”野利宝华眼中发亮,果然不再计较她行迹诡秘的事:“我是记得上报过来说有新来的两个画师,我还想着怎么还没送到我那儿去呢,你竟走到这里来了。” 钟撰玉装模作样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略显尴尬的说:“婢子适才落下了队伍,好在遇上小公子,才没有迷路。” 野利昌元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满脸真诚。 “那怎只有你一人?” “夫人没有见到婢子的同伴吗?”钟撰玉满脸惊讶,视线却一直盯着野利宝华的鞋子,使她看不真切自己的脸:“许是她担心婢子,也脱了队来寻婢子吧。” “没关系,这不重要。” 从知道她是画师之后,野利宝华的嘴角就一直噙着笑意,现在更是迫不及待地要带钟撰玉回屋:“不说这些,你快跟我来,今日天色尚早,正好给我画一副。至于昌元,有病就别乱跑了,赶紧去看大夫。” “喏。” 钟撰玉行了个标准的西戎礼仪,低眉顺眼地走到野利宝华的身后。从始至终没有让她看清自己的眉眼。 “你叫什么?” “回夫人,婢子叫小瑜。”钟撰玉不慌不忙地答道,这是黄煜禾为她安排的身份,此时倒也不怕她查。 野利宝华此时倒是没有怀疑她的身份,满脑子都是待会上画的事,故而满脸殷切地问道:“小瑜,你觉得我穿什么上画比较好?” “……夫人姿容华美,自然穿什么都好看。”钟撰玉顿了一下,见她流露出不满的神情,随即补充道:“不过夫人五官大气美艳,压得住这些亮色的金衫红裳,穿着定更显夫人的气度不凡。” 她这么有理有据的仔细一说,听着并不敷衍,且正好戳中了野利宝华偏爱华丽的心理,野利宝华的脸色果然缓和,眼中透着满意。 直到几人走过条条大路,又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院子,到了野利宝华的院子时,她脸上的笑意都还没有消退。 “你且先等一等,我去换身衣裳,让下人给你准备工具。” “喏。” 钟撰玉一脸恭谦,弯着腰退到一旁乖巧等着,内里却十分煎熬,一双眼睛四处转着,希望能赶紧溜出去。 奈何野利宝华这守卫森严,光是屋前伺候的侍女就有十余人,想就这么出去怕是马上就会被逮捕。 钟撰玉收回视线,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是最普通的大厅,没有什么稀奇的,只那主座上的虎皮柔光水亮,远远看着就知是上等的货色。 可惜不待她细看,野利宝华就换了一身衣服回来了。 这野利宝华是典型的西戎人长相,额高鼻挺,轮廓深刻,本是极好的长相,但其偏偏长了一双不大的凤眼,整张脸的留白就多了,不符合主流审美,若非她自身威严,定是撑不起这黑底红纹长袍的。 不过就在这一瞬间,钟撰玉想到了一个法子,准备冒一次险。 “不知西院可有厢房?” 许是这厢房有些敏感,野利宝华一听便落了笑容,正视着钟撰玉:“小瑜何有这一问?” 钟撰玉装作不知她的情绪变化,真诚地答道:“厢房连着的房间多,外有廊亭蜿蜒,纵深感强,夫人若以那为背景,定能画出夫人睥睨天下的气势。” 野利宝华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钟撰玉,屋内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 钟撰玉在心中默数了十下,见她还是没有说话,便踟蹰地原地扭了扭,一双手握紧衣袖,声音慌乱道:“不知婢子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 野利宝华本是对她起了疑心,但见她在自己的威压下不过片刻就慌乱不已,与那些侍女并不不同,才暂时放下了心,脑中回想起她刚刚说的话。 睥睨天下…… 野利宝华眯起了眼,对这个提议很是心动。 “是有的。但若是你画不出来怎么办?” “但凭夫人处置。” “好!” 野利宝华见她如此自信,心中也十分欢喜,便带头往厢房走去。 钟撰玉心中暗暗记着路线,腹诽这厢房果然离她住所不远,贝川被关在这里的原因估计就是方便她看守。 作画过程一切顺利,为了防止野利宝华再次起疑,钟撰玉可是拿出了她十成的功力,尤其将她的眼睛画大了一圈,使她整体神色更加飞扬明亮。 大渝人作画本就写意不写实,但钟撰玉受草原教育影响,虚虚实实都信手拈来,此时作画该实的实,该虚的虚,尤其着重画出了她气势不凡的意境,只要看过画的人都能感受到被画中女子看着的自己就仿若蝼蚁一般。 同是女子,钟撰玉自然知道怎么投其所好,野利宝华看完画后果然喜不自胜,扬言要将这幅画裱起来挂自自己府宅内的正中央,并大肆赏赐了钟撰玉一番——奈何这些东西她都带不走,着实可惜了。 用心作画着实浪费心神与时间,掐指一算,此时离进驿站已经两个多时辰过去了,不说自己还没见到贝川,怕是暮云找不到自己也要急坏了。 当真不能再拖了! 钟撰玉找了借口甩开众侍女,轻车熟路的摸到作画时不曾接触到的另一头厢房。果然,这里的守卫是西院中最严实的。 而这些侍卫守卫的中心……钟撰玉趴在屋顶上,下面的守卫情况一目了然:守卫的中心就是倒数第三间厢房。 一间小厢房就这么点地方,但里里外外竟围了三层守卫,且凭着钟撰玉这些日子混迹军营的经验来看,这些守卫并不是单纯看家护院的守卫,而是上过战场的精兵。 这就不好办了,任凭自己轻功再好,看他们这连只苍蝇都要拦住的架势,自己怕是也溜不进去。 思索片刻,钟撰玉悄无声息地从屋顶跳了下来,找准方向又回到了关押拉巴德娜德的笼子。 拉巴德娜本就讨厌钟撰玉,经过这一出更是恨她恨得不行,但当又看见重新出现在面前钟撰玉时,她还是难掩欣喜地激动了:“你还是决定来救我了?” 钟撰玉撇了她一眼,做了个“嘘”的动作,没有浪费多的时间,身形向栅栏处快速移动,目光牢牢锁定在了腰间别了钥匙的小统领身上。 这附近共有十个守卫,想来他们并不重视拉巴德娜,几人不仅不牢牢盯着笼子,更是不知哪儿弄来了酒,有四人已经喝的醉醺醺的了。 钟撰玉不再犹豫,冲过去抬起腿就朝着背对着自己的两人一个横扫,脚背狠狠地打到他们的头上,速度快到不等他们惊呼出声就晕了过去,剩下四人见这变动,一摔酒坛子骂骂咧咧地上前来,钟撰玉矮身躲过一人的拳头,在他腹部的穴位一点,趁着那人僵住的瞬间,直起身在他脖子处补了一记手刃,在这人也倒地的瞬间,同时一个飞踢,直直将另一想攻击自己的人踢飞出去,又照葫芦画瓢地解决剩下两人。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钟撰玉一口气还没用完,就干脆利落的放倒了六个人。不过她此时并没有心思自得自己的身手又进步了一点,而是拿了钥匙就往笼子走去。 拉巴德娜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钟撰玉,眼神仿佛看见鬼了一般,结结巴巴好容易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你…你身手怎么这么好?” 钟撰玉一个个试着钥匙,抽空白了她一眼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菜?” 拉巴德娜太过吃惊,以至于都没有在意钟撰玉又怼她的事情,而是恍然大悟道:“你在草原时一直在藏拙?!” “不,是你太傻。”钟撰玉开了两个锁,手上速度加快了不少:“你哥哥就知道。” 说到自己的哥哥,拉巴德娜沉默了一下,问道:“是不是他去找你,你才来救的公主?” “不然呢?”还差最后一个,怎么这人身上有那么多无用的钥匙…… “我就知道你们大渝人没什么好东西,公主对你那么好,你竟然都不担心公主的安危!”拉巴德娜说着就又气愤起来,摇得笼子哗啦作响。 “你还想不想出去了!”钟撰玉皱着眉头,内心十分不想跟她打交道。 拉巴德娜这才又安静下来,钟撰玉也开了最后一个锁。 “一会儿我把你的脚拷也打开,打开之后你就跑到厢房外头,让那些精兵看见你的身影,然后拼了命的跑,待会我会救贝川出去的,你只要别被人抓住就行,听见了没?” 拉巴德娜虽不情愿听她安排,但也知她是为了救贝川公主,于是不情不愿的点头答应。 钟撰玉见她是真的听进去了,才捡了倒地上的守卫的剑,对准了她的脚铐,一剑劈下,铁质脚铐四分五裂。 得了自由,拉巴德娜开心的原地蹦了蹦,活动了脚踝后,就与钟撰玉一起去了厢房附近,待钟撰玉一点头,便飞身上了屋顶,将屋顶的瓦片踩得“啪啦”作响。 钟撰玉见她制造出了动静,便也从暗处出来,扯着嗓子喊道:“北夷的公主逃跑!来人啊,北夷的公主跑了!” 这一声可谓是惊动了附近所有的守卫,众人抬头向屋顶看去,果然见一身穿北夷服饰的女子向出口方向跑去,于是不知谁一声令下,这些精兵便走了大半,全去追拉巴德娜了。 计划顺利,那么接下来就只要把贝川接出来就大功告成了! 钟撰玉嘴角扬起一个势在必得的弧度,轻手轻脚摸进了关押贝川的厢房。 第三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利落地翻窗进屋,却不想迎接她的是空无一人的屋子。 被骗了?钟撰玉的脑海空白了一瞬间,下一秒就要翻窗回去,却不想这时候屋内传来了贝川的声音:“小撰玉是你吗?” 钟撰玉身形一滞,猛得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贝川狼狈得躲在床底下,此时正努力得从床底下爬出来。 “我刚刚听见有人喊公主跑了就觉得是你的声音。”贝川挪了几下就从床底下爬出来,双手拍了拍试图弹掉粘在手心的灰尘,对着钟撰玉扬起一个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贝川穿着的是她轻便的骑装,此时却破了好几个洞,头发也很久没洗了,一缕一缕地贴着头皮,但却整整齐齐地梳着辫子,显然是贝川细心打理过的。 仔细算来,两人也不过几个月没见,此时钟撰玉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见贝川还站在那对自己傻笑,连忙上前拉了她的手朝窗户走:“我们先走。” “哎!”贝川轻快地应道,随着钟撰玉一起翻窗出去。 两人没有爬上容易被发现的屋顶,而是沿着墙角小心地走着,特地绕开了巡逻突然变紧密的地方,到了野利宝华的屋后,蹲在不易被察觉到的角落。 “我们怎么不走了?” 贝川紧紧挨着钟撰玉,显然是把钟撰玉当作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钟撰玉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低声解释道:“我们大渝有句话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里是野利宝华的屋后,他们搜人不会搜到这边来。而拉巴德娜当靶子出去后,驿站出入口肯定会戒严,此时我们在这里等才是最安全的。” “野利宝华是谁?拉巴德娜怎么也来了?我们要等谁?”贝川问道,脸上带着与世隔绝般的疑惑。 “……” 钟撰玉被她的问题噎得胸口有点疼,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不知道野利宝华?拉巴德娜是来救你的你也不知情?” 贝川快速地摇头,对北夷现在的状况比钟撰玉还懵逼:“我只是跟父王赌气出走的时候在草原北部被西戎的斥候发现,才被抓了,然后我就一直没见到什么人,直到昨天才来到这里。” “算了算了,待会暮云来了我们就走。”钟撰玉决定放弃解释,毕竟这前因后果解释起来很是麻烦。 “暮云是谁?” “我的一个贴身侍女。” “你不要春和了?”贝川似乎忘记了此时危险的境地,像往常一样与钟撰玉聊起来:“春和虽然心思单纯了一点,但脑子机灵,对你也忠心,你怎么不要她了。” 钟撰玉无奈得揉了揉眉心:“我没有不要她,暮云是新来的暗卫,身手极好,所以我才带着她来救你。” “嘿嘿。”贝川显然被钟撰玉来救自己这件事取悦了,粘腻地抱着她的胳膊道:“我就知道小撰玉最好啦~” “行了你别来这一套。”钟撰玉赶紧抽回手:“才几个月没见你怎么变得那么油腻了。” 贝川脸上笑容未变,语气却很是委屈:“从我被抓后到现在,那么多天!他们竟然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我的天呐四舍五入都要一个月了,没有人跟我说过一句话,我快要憋疯了!” 听起来确实很惨,钟撰玉又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被钟撰玉安慰过后,贝川就又憋不住话,问道:“你们约好在这里碰头吗?” “没有。”钟撰玉摇摇头:“但我觉得她知道。” “那她要是不知道呢?” 钟撰玉沉默片刻,看了看天色道:“那再有半炷香的时间,钟家军就会来找我。” “那可真是好啊。”贝川眼里透露出羡慕的神色:“不像我,明明是公主,但是我被抓了那么多天,父王也没有派人来救我。” “不是的。”钟撰玉见不得她失落的样子,替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草原王解释道:“你父王为了换回你,甚至派兵要来取我跟我爹的命。” 两人相处中,甚少会说到涉及立场的敏感话题,钟撰玉说的这话,贝川听了心里也不好受,于是故作轻松道:“可是看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显然我父王没有成功。” 钟撰玉扯了扯嘴角,算是赞同她的话。 原本因相遇而欢欣的气氛一下子冷下来,两人相顾无言,半晌,贝川凑上前用力拥抱了钟撰玉:“小撰玉,我真的很谢谢你,在受到来自我父王的生命威胁后还愿意来救我。” 钟撰玉回应地拍了拍她的背,被她这一出整的有些不适,只干巴巴道:“我们不是朋友吗?” “嗯!我们是朋友”贝川吸了吸鼻子,郑重道:“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嗒。” 一个翻墙落地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惊。钟撰玉心有所感,不顾贝川的阻拦,猫起身子往那边一探,果然来的是暮云。 “暮云,这边。” 暮云看见钟撰玉,连忙快速奔来,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却是明显的惊喜。 “郡主,我找你很久了!” “我知道我知道。”钟撰玉自知暮云定是忧心了好几个时辰,但现在不方便解释。便道:“我回头再跟你说,我们先把贝川救出去。” 暮云这才看向贝川,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我刚刚来的路线没有人,零星的几个人已经被我杀了,我们可以顺着这条路回去。” “好。” 钟撰玉扶着贝川起身,两人跟在暮云的身后,一路飞驰,半刻钟后回到了她遇到野利昌元的围墙下。 “现在入口石林处守卫森严,我们怎么出去?”暮云问道。 随即一个小奶音在暗处响起:“我带你们出去。” 三人惊讶地看向隐在黑暗中的小孩子,除了钟撰玉听到声音已知是野利昌元,其余两人都是一脸警惕的样子。 野利昌元从暗处走出,有些委屈地对钟撰玉说道:“姐姐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差点已经我等不到你要毒发身亡了。” 贝川与暮云的目光又转到钟撰玉的身上,似是惊讶她竟然对这么小的小孩子下毒。 钟撰玉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只好无事她们的目光,问道:“你要怎么带我们出去?” “这里。”野利昌元踮起脚尖指了指围墙外面:“这里可以出去,我师父每次都是从这里进来的。” “你师父?”钟撰玉想起他那神出鬼没的轻功,好奇问道:“你师父是谁。” “是我啊!” 一个熟悉的扯破布的声音从围墙外面传来,钟撰玉一愣,就看见大丙一个脑袋探出墙:“郡主还不快走?” 有了带路人,自然不需要野利昌元带路了,于是钟撰玉交了解药后就连忙带人跟着大丙走。 “不是说四个时辰后才来吗?”钟撰玉看着一副很急的样子大丙问道。 “事情有变,王爷那边好像出事了。” 第三十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爹爹能出什么事?如今秦叔跟钟家军都在,总不能是北夷大军压城吧?”钟撰玉说着说着转过头看了贝川一眼,言语中满是调侃之意。 贝川嗔怒地拍了她胳膊一下:“我父王没那么傻好吧!” 钟撰玉耸耸肩,继续问道:“难道我爹发现我连夜出走的事情,现在追过来了?” 大丙脚下步伐未停,脸色有些古怪地说道:“一个自称是叫四海乘风的人带了一封信过来要交予郡主,是贺军师的亲笔,但您不在,四海乘风就做主让黄少将看了,黄少将看完就马上着急地整军,遣属下来接郡主。” 竟然出动了军师? 钟撰玉心中一咯噔,再无调笑之意,忙问道:“信中写了什么?” 大丙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递给钟撰玉,这是黄煜禾担心钟撰玉不信,特地让大丙把信带上给她。 钟撰玉迅速拿过信,上面是贺裕端正的字迹,但墨迹晕染,显然是匆忙装封。 “王爷与秦将军被困于通北山谷,我带兵增援,郡主回来切记绕行。” 字数不多,但钟撰玉足足看了好几遍,每一个字都在嘴里反复咀嚼,试图挖掘出背后的意思。 通北山谷是百里古道通往北望城的主要大路,爹爹与秦叔怎么会带兵去那里?又是怎么样将领与军队才能把他们困于山谷? 钟撰玉捏着信纸的指节发白,心中的不安迅速扩大,刚才还觉得大丙走得急,现在就嫌弃他走得慢了。 贝川见钟撰玉脸色一下煞白,便知情况不对,连忙握上她的手,安慰道:“镇北王驰骋沙场那么多年,定会化险为夷的。” “嗯!” 钟撰玉回握住她的手,才发现自己的手竟如此的冰冷,于是更加攥紧了贝川的手,试图汲取她手心的温度。 百里古道说白了就那么点大,对于这几个轻功不俗的人而言,出了西戎驿站的范围,再回到大渝驿站就只是喝碗水的功夫。 之前钟撰玉只在驿站休息了一晚,除了大丙与黄煜禾外并没有见到他人,此时再踏进驿站,由大丙引入院内,才看见驻守在这里的钟家军,此时他们在黄煜禾的带领下,已持兵穿甲,整装待发,似乎就等钟撰玉来了便可以上路了。 黄煜禾正焦急地踱步,额头出了一层密密的汗也不去擦,直到看见钟撰玉来才松了一口气。 “郡主你可算回来了,我们快回去吧!” 钟撰玉也是归心似箭,但草原驿站早就在西戎进军草原时就没留下一个活口,贝川此时还跟着自己,可自己是万万不能把她带回大渝的。 贝川也看出了她的为难,正要开口说自己可以一个人回草原,就见黄煜禾遣人带了拉巴德娜出来。 “你们换个装扮,我遣人把你们送回草原。” “公主!”拉巴德娜看见贝川很是激动,差点就要飞扑过来,转眼又看见站在一旁的钟撰玉,又瞬间变了脸色:“算你说话算数把公主带出来了!” 钟撰玉此时心中记挂着爹爹,无心理会她,见黄煜禾把一切都安排好后,就辞别了贝川,与黄煜禾一同回北望城。 “百里古道的驻军都去增援吗?” 钟撰玉与黄煜禾并驾齐驱,但并不是每个将士都能骑马,是以他们骑的速度并不快,正好给钟撰玉了解情况的机会。 “不是的,还留了一部分驻守古道。”黄煜禾皱着眉头,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道路:“毕竟西戎王亲临古道,若是我们撤兵,怕是这百里古道就要被他西戎划入国土了。” 钟撰玉回头看了看约莫只有一千出头的小队,沉默地没有再说话。 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一千余人的援兵根本起不了作用,现在赶去,一是为了保护郡主,二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准备给钟家军收尸。 马蹄踩在黄土铺成的大道上,扬起阵阵尘土,眼看就要到通北山谷,钟撰玉竟有些不敢上前。 两军对垒,动静之大相隔数里都能听见,可此时山谷里面却十分安静,侧耳细听,竟连虫鸣鸟叫也没有。 黄煜禾派了一个斥候先进谷查看,却不想这斥候才进谷便踉跄而出,跑到黄煜禾面前语不成调:“钟家军…钟家军全军覆没。” 钟撰玉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身形一晃,差点跌下马来。 “郡主!”黄煜禾伸手扶了她一把:“郡主在这稍等片刻,末将亲自去探查情况。” “不,我自己去。” 钟撰玉撇开黄煜禾的手,腿一夹马肚子就疾驰到山谷前,才刚凑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血腥味熏地她头晕眼花,更让她心中抱着的希望渐渐破灭。 “爹——!” 钟撰玉冲着山谷内喊道,但这空荡荡的山谷里并没有人回应她,满目所及,只有满地的尸首与已经凝结的血液。 黄煜禾后一步赶来,看见这一幕也是目眦尽裂,暴怒一声:“是谁害我钟家军?!” 自然也是没有人回他的。 钟撰玉小心地绕开这些尸体走进山谷,视线一边急急地扫视地上的尸体。 他们的脸都是那么熟悉,有的人两天前都还在跟自己热情的打招呼,还有的跟自己切磋过武艺……他们面上的表情都十分愤怒,像是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在嘶吼。 渐渐的,钟撰玉看见了倒在一片尸体上的秦义中。 “秦叔?”钟撰玉跪倒在秦义中的身体旁边使劲摇晃着他:“秦叔你醒醒!” 秦义中半睁着眼睛,手上紧紧握着一把残枪,身上刀伤剑伤枪伤遍布,厚厚的军甲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能够想到死前是经历了何等惨烈的厮杀。 钟撰玉觉得鼻子好酸,努力忍住眼泪伸手在秦义中的脖子上一探。 凉的,没有脉搏。 “没关系,秦叔…”钟撰玉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抚上秦义中的双眼让他瞑目,一边把他抱到旁边,一边说道:“我会照顾好伯母的,我也会给你们报仇的,我会让他全家都给你陪葬的……” 说到后面,她实在说不下去了,别过头去,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落到秦叔的脸上,这一看,就看见了被秦义中挡在身下的镇北王。 “爹!?” 钟撰玉看着爹爹沾满了血污的脸,连忙放下秦义中扑上前,一双手拼命想要擦干净爹爹脸上的污渍:“爹…爹你醒醒,你快醒醒别吓包子了……” “王爷!?” 黄煜禾与众将士一听找到了镇北王,连忙围了上来,脸上满是悲戚。 钟撰玉觉得自己是要哭的,可是现在她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一双眼睛能清楚地看到爹爹倒在那里毫无生机的样子。 等等!? 钟撰玉扑上前,摸上了镇北王的右胳膊,空荡荡的,没有手,掀开披风一看,只有一片血肉模糊。 “爹…你的手呢?”钟撰玉声音颤抖,一双手轻轻捧着他剩下的残肢,双眼布满了血丝。 镇北王还是那样躺着,似乎在告诉钟撰玉他一点儿都不痛。 钟撰玉看得心底起火,猛得一扔镇北王的残肢,眼中有滔天的恨意:“钟永年你起来说话啊!你的手呢?嗯?钟永年你的手呢?!” “郡主……”暮云见钟撰玉近乎失控,连忙轻抚她的背部,试图让她的情绪平静一点。 这时就听见远处一小兵惊呼出声,声音难掩惊喜:“有人还活着!” 众人无神的眼里总算迸发出了一丝光芒,连钟撰玉也偏头看去。 那小兵朝着众人点头表示肯定:“贺军师还活着!” 第四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太阳西斜,黄昏已至。 贺裕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北望城又状况不明,于是两个士兵抬着他,先回百里古道的驿站医治。 有了他这个惊喜,众人心中便怀了希望,比一开始更仔细得检查,但无论他们再如何仔细,也找不到另一个活人了。 众人将山谷的尸体一一摆好,按照他们的军职与队伍整齐排列,黄煜禾清点后汇报道:“郡主,共有四万三千零二十人。” 四万三千零二十人,是他们这次从临安带出来的所有钟家军人数了。 “没有一具敌军的尸体?” “没有。” 钟撰玉的目光慢慢扫过地上躺着的将士们,每看向一人就停顿一下,似要将他们的容颜烙在心里一般。 他们都被简单清理过,但纵是将士们努力想给他们一个体面,还是有许多人是一具残躯。有的像镇北王一样没了胳膊,有的失了双腿,有的被拦腰斩断,更有的被直直砍了脖子,身首分离。 但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所有人都牢牢守在山谷处,直至到死,都没有一个人逃跑,直至到最后一个人,他都始终背对着山谷,用自己弱小又强大不屈的生命抵住敌人的尖兵利刃。 钟撰玉看了很久,众将士也看了很久,眼看天光将逝,钟撰玉才缓慢又坚定地弯下腰,朝着永远沉睡在这里的亡灵深深鞠躬。 “郡主,天要黑了。” 钟撰玉点头,满脸肃容的接过黄煜禾递过来的火把,最后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向前抛出了火把。 “诸位兄弟莫怪,实在是人数太多,我不方便带你们走。不过你们放心,挨过了这火,我钟撰玉必带你们回家。” 火光冲天,照亮了山谷的黑夜,映得钟撰玉的脸忽明忽暗。 “我先带爹爹回百里古道,黄煜禾你们在这守着,到时候我让人送罐子过来。” 钟撰玉抱起镇北王的尸体,避开别人想要帮忙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马走去:“对了,折月你去北望城看看情况,若无异常便天亮了再来古道回禀吧。夜里赶路不安全。” “喏。” 折月抱拳应下,满眼担心地看着钟撰玉没有表情的脸,实在放心不下。 暮云拍了拍她的肩,表示这里还有她守着郡主,又见钟撰玉看向自己催促的眼神,连忙抱起秦义中的尸体也上了另一匹马——大渝有规,钟永年与秦义中都是官身,不能轻易下葬。 眼看两人已经准备上路,黄煜禾赶紧点了两名身手好的士兵远远跟在后面,保护她们的安危。 这条路两天内钟撰玉已经走了三次,每一次的心情都不一样。 第一次是去救贝川,带着势在必行的孤勇,意气风发; 第二次是回程,被贺裕语焉不详的消息搅得满心焦急,归心似箭; 而这第三次,钟撰玉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去了百里古道安置好爹爹跟秦叔,然后呢?自己能去哪里? 她人生前十八年,无论身处何地,无论何种境地,哪怕遇风遇雨,心中都自有一股底气,她知道她的爹爹会在她的头上撑起一片屋檐,免她受风打,免她被雨淋。 可现在,她头上的屋檐突然不见了。 钟撰玉突然觉得好茫然,大渝这么大,自己竟然没有家了。 她就这么呆呆的驱使着马儿,直到能看见百里古道,才被暮云叫醒。 “郡主,马上就要进百里古道了,百里古道里面人多眼杂,王爷这样……” 暮云没有将话说话,她知道郡主能懂她的意思。 是了!不能让爹爹被他们看见。 钟撰玉眼神突然清明了起来,手上紧紧抱着钟永年,略一思索,便喊了远远跟着她们的两位士兵上前。 “劳烦两位先去驿站通报一声,喊信的过的兄弟过来,务必要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把爹爹跟秦叔带进去。” 两位士兵也晓得轻重,得了令便先行一步,不消片刻就驱了一辆马车过来。 “郡主上车吧,这是商队的马车,一日来往好几辆,不会引人注目。” 于是钟撰玉一点头就带着钟永年与秦义中进了马车。 马车没有骑着马颠簸,钟撰玉紧绷了一天的肌肉顿时放松下来,光线昏暗,竟有些困乏。 钟撰玉有些自嘲地想着,亲爹死了自己竟还念着睡觉,可真是够不孝的。却不想这个念头才刚闪过,她就眼睛一闭,就此睡死了过去。 · 钟撰玉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暮云守在床前,想来是守了她一宿也是乏了,等她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了好久才发现她醒来。 “郡主您醒了!”暮云抹了一把脸,语气有些激动:“您醒了怎么不叫奴婢呢,奴婢去给您端热水,还有白粥,您定是饿了,但饿得久了可不能吃油腻难攻克的食物,先喝点白粥垫垫肚子……” 想是真的欢喜极了,一向不善言辞的暮云竟像春和一样絮絮叨叨起来:“您这都昏过去两日了,折月早就回来了,知您昏迷,硬是死活不肯回去,您待会可要好好说说她,一点都不听话……” 昏迷两日? 钟撰玉一直呆呆盯着天花板的眼睛才转动向了暮云:“我昏迷了两日?” “是啊!” “那北望城呢!?” 钟撰玉的理智猛得回神,掀起被子就要下床,却被暮云按了回去。 “北望城没有事,只是……” 见暮云吞吞吐吐,钟撰玉蹩起眉很是不耐:“有事快说。” 暮云收了喜悦的表情,喏喏道:“只是秦夫人得知秦将军牺牲的消息,当天晚上就……自尽了。” 许是这几日冲击的消息太多,钟撰玉竟觉得听到这个消息的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她只听见自己冷漠得问道:“那我爹为什么会带兵去通北山谷查出来了吗?” 暮云点点头又摇头,斟酌了一下才道:“贺军师还没有醒,他伤的很重,现在全凭嘴里含的参片吊着一口气,黄将军与折月在北望城问出来的消息是……” “是什么?” “是我们来百里古道的那个晚上,西戎的军队在北望城下叫阵,王爷带了一小队兵前去迎敌,被引至通北山谷,秦将军见状,赶紧带了钟家军前去通北山谷增援,却不想在城内的拓跋林,竟率着他带来的西戎兵,与在通北山谷的西戎兵里应外合,将我们钟家军包了饺子。” “拓跋林?” 钟撰玉微怔,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 “是的。”暮云点头,继续说道:“后来贺军师觉得事有蹊跷,连忙带着剩下的后勤军去山谷,却不想也全部折在那里,自己也只剩了一口气……” “不对!” 听暮云说完,钟撰玉马上便有了判断:“肯定不是这样的,这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暮云被钟撰玉斩钉截铁的态度整得一愣,回答道:“将军府,包括春和,所有人都这么说。” 钟撰玉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眼前一片黑,脑中似又有晕眩之感,强撑着问道:“钟家军是消息传出去了吗?” “没有。”暮云见她头疼的厉害,连忙帮她按照太阳穴轻轻揉着:“黄少将封锁了消息,说这事不能给别人知道,必须先传消息回临安,看皇上怎么说。” 钟撰玉面色稍霁,闭上眼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黄煜禾知道轻重。” 第四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北望城新上任的知府谢凌,带着调任的文书与皇上手谕,紧赶慢赶地终于到了北望城。 一路上,他想过很多种到北望城的情景,或许会被夹道欢迎,或许会被刁难,再或者正好趁此机会与镇北王攀上关系,从此在朝中背靠大树。 但他万万没想到,进了将军府,迎接他的竟是素衣白缟的灵位。 “谢知府您可终于来了。” 春和将他迎进将军府后,门房便赶紧关了门,将外面热闹的街市挡着,不让它有机会窥视府内的冷清。 谢凌看见这布置,便冷汗连连,等走近了,看见灵位上写的“镇北王钟永年”几个字时,吓得心脏骤停,差点白眼一翻就过去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王爷可不要戏弄在下!” “没有人戏弄你。”钟撰玉得了知府来的消息,便连忙赶过来,回道:“前几日家父受歹人所陷害,已然殉国。” 谢凌一听,紧张地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这…这…这……” 钟撰玉本就难受,看他这样子心中更是烦闷,想着赶紧将接任北望城的文书交换了,了结这里的事后就可以赶紧回临安祖宅好好安葬爹爹,正要开口,就听一阵急乱的马蹄声而来。 “郡主钟撰玉接旨——” 声音又尖又细,是许久未听见的调调。 小李公公端着一玄色圣旨迈着小步向钟撰玉走来,身着宫侍的长袍大袖,额头与背上已有大片汗渍渗出,想来是收到黄煜禾的信,快马加鞭跑死了好几匹马才赶到的。 钟撰玉连忙带着将军府内的众人跪下接旨,小李公公连忙扶起,道:“圣上说了,郡主遭受此难,定已哀痛欲绝,所以此遭,便不要跪了吧。” 人家皇帝都说了不用跪,钟撰玉自然顺坡而下,谢了皇上,起身听旨。 却不想这小李公公打开圣旨,一张嘴巴张了又开,开了又张,竟犯起难来。 钟撰玉悄悄抬眼看去,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自以为贴心地小心问道:“李公公可是不识字?” 李公公一愣:“想不到郡主心性如此豁达,竟还有心思调笑,倒是奴才心思老旧了。” 钟撰玉眨眨眼:不,李公公你误会了,我是真的担心你不识字。 不过李公公显然没领会她的意思,又犯难地看了圣旨一眼,索性合起圣旨递到钟撰玉的手上,道:“还是郡主您自己看吧,奴才实在不知该如何宣读。” 钟撰玉也是好奇,接过圣旨就快速打开,就见圣旨上写着两个字:快回! 字迹龙飞凤舞,看得出写字者稳健的功底,但笔锋处的凌乱,也能轻易看出写这两个字时的着急:竟是皇上亲自写的! 皇上下旨,多由身边润笔太监代笔拟旨,而皇上亲自写的圣旨,则是稀罕到可以当成传世的荣耀。 但钟撰玉并没有稀罕这圣旨的心思,心中只有拿到通行证一般的喜悦,只留下一句“公公自便”便喊了谢凌去交接文书。 谢凌是才到北望城,身上的行礼都还带着,而钟撰玉则是早就备好了物件,此时交接半刻钟的功夫。 虽然钟撰玉说了让李公公自便,但李公公哪会如此不识趣地真在人家的府里乱逛。于是他谢绝了折月喝杯茶的邀请,在镇北王的灵位前深深鞠躬缅怀。 而等他缅怀结束,准备喝口茶润润嗓子时,就看见这府上的下人一件件地往外搬行李。 “这…这是?” 李公公指着这阵势,疑惑地问向折月。 折月往后一看,面上并无惊讶地说道:“哦这是我们郡主早就打包好的行李,就等公公这一个圣旨来了,便可回临安了。” 李公公一脸呆滞:“这就回了?” “啊!”折月一脸理所当然的点头,嘴上还若有似无得抱怨道:“公公你来得也太慢了些,我们郡主该哭的眼泪都哭完了,也从消极的情绪里走出来了您才来,您要是再晚个几天,我们都要先行上路去路上堵您了!” 李公公腹诽:临安到北望城,正常赶路都得一个月,我可是骑死了五匹马才在一周内赶过来的,已经很快了! 折月见李公公面上愤愤不平,还一直咽口水,露出一个了然的笑,说道:“公公您放心,给您喝茶的时间还是有的,我这还有一大壶茶能,准能喝个饱! 李公公:不,我一点都不想喝茶喝到饱。 但无论李公公怎么拒绝,最后他还是装着一肚子的茶水跟着钟撰玉上路了。 · 谢凌身为知府,自是带了家兵,而一直驻守在北望城的天字军,则留了一半在这里守城,另一半则是被钟撰玉一起带了回去——毕竟谢凌带来的手谕里,还说了要押傅正维与达德回都城。 与他们一起回的还有黄煜禾与原本镇守百里古道的一小部分钟家军,黄煜禾是附近能赶来军职最高的将领了,而这一小部分的钟家军则是钟撰玉要求的,毕竟天字军里面傅正维的人多,没有点自己人看着,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之前从通北山谷到百里古道,再从百里古道回到北望城,都是封锁了消息,悄悄带着钟永年与秦义中的尸体进出的,而此时得了皇上的回话,自是不用再瞒,于是北望城的百姓就见近日里一直闭门的将军府大门开了,运出了两具棺材。 再看这队伍,以天字军为主,中间掺着零星几点钟家军,又见队伍的主事人由镇北王换成了钟撰玉,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呆愣了片刻就凄凄切切地哭成了一片。 本来只有这条街上的百姓,后来又来了这片的百姓,最后到了城门口,全城的百姓都来了。 钟撰玉看着城门口哭倒一片的百姓,又想起了刚来这北望城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还骑着比别人矮了一截的遮天,跟在爹爹身边,北望城又破旧又沉闷,根本看不到几个百姓,零星看见几个人,他们的眼底却都是麻木又空洞的,只有看向爹爹时,才会有一种像星星一样的光芒闪耀着,不亮,却充满了希望。 那个时候还有一个叫周海的呆头少年,用一双瘦弱的双腿跟在爹爹的马后面跑着,满心满眼都是对爹爹的信任。 钟撰玉回过头,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果然那个呆头少年还在。 他与边上哭倒一片的百姓不同,与他的爹爹挽着手,站在人群中,眼眶微红,两双眼睛却依旧充满了坚定。 钟撰玉与他们相隔甚远,但不知怎么,突然就触碰到了他们的目光,就见周海眼睛一亮,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冲着钟撰玉使劲挥手:“郡主你一定要撑下去啊——!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相信钟家军、相信你一定能继承王爷的衣钵的——!” 说着,他似乎还担心自己声音太小,又蹦起来喊道:“我们一直都觉得,郡主跟王爷一样,也是很好很的人啊!” 钟撰玉转过头,摸了摸才过了月余就长得与旁边大马一样强健的遮天,一扯缰绳,带着她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北望城,踏上了返乡的道路。 第四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带着队伍,从裹着厚衣一直走到柳枝抽条,才看见立在前方刻着“临安”二字的石碑。耗时半个月,可她却觉得这条路实在走得太长太久了。 “前方就进临安了,原地休整一刻钟,再打起精神来进城。” “喏!” 将士们得了令,也不嫌地面脏污就原地坐下,互相传着水囊喝水解渴,瞧着是极有纪律的样子。 钟撰玉看了一会,见并无异样,才从遮天背上下来,让它自个儿去阴凉的地方休息,自己却背着一个小包袱,来到了两具棺材的旁边,紧紧挨着镇北王的那一具棺木,眼中满是不舍。 “爹爹,我们到临安了。” 说罢,还是倚着棺木,出神地看着天边。 这些日子她细细地想过了,所有人的口径出奇的一致,且所有的证据也都指向西戎,可这其中蹊跷太多了,先不说这么大的山谷为何只有钟家军的尸体,就算真是西戎,那西戎都已经将钟家军屠杀致尽,为何不趁机攻占了北望城,一路南下,反正镇北王已死,别人也阻止不了他们,难不成还是担心北望城里的几千天字军? 想到这里,钟撰玉只用余光看了一眼老实休息的天字军,就收回了视线。 不是他们。 在傅正维被抓后,天字军中的“亲傅派”便失去了主心骨,不成气候,哪怕是傅正维的心腹在刚上路的时候有过想要劫囚车的举动,也被黄煜禾迅速镇压,一起蹲到囚车里面去了。 大渝之外就只有西戎跟北夷两个威胁,但他们两个打起来都来不及,怕是根本顾不上大渝,那么针对钟家军的灭门惨案,就应是在这大渝之内了…… 钟撰玉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棺椁,闭上了眼睛。 不急,等贺裕醒来说出真相后,就可以手刃仇人报仇了。 一刻钟止,钟撰玉率先起身,一言不发地翻身上了遮天的背。 · 近日临安的气氛非常的诡秘沉重,自从得知镇北王牺牲的消息,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员,都宛如雷劈一般,只觉得整个大渝头上都笼罩了一层乌云。镇北王对于所有的大渝人来说,都是定国神针一般的存在,如今这根针倒了,难免不让人心慌。 刘成轩也是心慌的人之一。 他今年二十,是被他的爹爹刘治寅塞进太学读书,准备备战明年春闺的。但他志不在此,一心只想开商铺摸金银,好在他在太学结识了同样对书本不感冒的同窗——秦白瑞。 两人每日一起摸鱼,日子倒也过舒心,可自从钟家军四万五精兵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开后,他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他了。 而被刘成轩惦念着的秦白瑞,今日又翘了太学的课,游荡在临安城北门口,一双桃花眼失魂落魄地盯着着城外,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正在他以为今日也等不到时,就听远处传来马蹄声。 秦白瑞心中一喜,不顾今日穿的是最容易沾上污渍的银纹白衣,连忙趴在地上,一只耳朵侧着,细细倾听。 有马蹄声也有脚步声,脚步声整齐划一,踩地的力度适中,训练有素,是来自北望城的队伍! 秦白瑞这一行为自是吸引了守城门的卫兵的注意,他知这人是骠骑将军秦义中的独子,见他起身后满脸欣喜,便知镇北王的队伍回来了。 于是一卫兵赶紧回去报信,而秦白瑞则是激动的走了几步上前,又紧张地退了回来,原地走了几圈,又似突然注意到身上沾的泥泞,忙伸出双手使劲得往身上拍,试图将这些东西给拍掉。 就这么一折腾,马蹄声便由远而近了。 秦白瑞向城外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骑在黑马上,穿着一身孝服的女子,面容熟悉又陌生,与记忆中有些许不同,但那一脸不服输的倔强,还是与他记忆中的小姑娘慢慢重合。 是她了。 秦白瑞认出了领队的钟撰玉,便急急得朝后看去,待钟撰玉进了城,才看见被好几人抬着的两具棺椁。 棺体通黑,花纹相似,看不出哪一具才是自己爹爹的。 “钟撰玉!” 秦白瑞上前叫住了她,钟撰玉也如他所想得停了下来,一双眸子看向他,神色平静,似在问他有什么事。 秦白瑞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叫住她要说什么,只直直地指了后面的两具棺椁问道:“哪个是我爹爹?” 钟撰玉听了这话,眼中才起了波澜,细细得看了秦白瑞的样子:身材颀长,剑眉薄唇,寒光凛然,但他又偏偏生了一双桃花眼,满目温柔,生生压下了他的冷气。此时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就仿若一把未出鞘的利刃。 “你是秦叔的儿子?” “是啊!”秦白瑞一点头,见钟撰玉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才回过味来,心中失落:“小撰玉你不记得我了?” 啥玩意儿?自己以前有见过他吗? 钟撰玉赶紧转移话题,指了右边那具棺椁道:“这是秦叔。” 秦白瑞朝她感谢得一点头,就直吼吼地趴到了右边的棺椁上,才一碰到棺椁,眼睛跟鼻子就红了。 “秦公子你别趴上去。”钟撰玉见他行事如此不羁,急忙阻止:“棺椁与棺材中间放了保持尸体不腐的东西,你可别弄坏了。” 秦白瑞一听,抽着鼻子就便利落得起了身,担心自己压坏了棺椁,又伸出手掌,在棺椁上面轻轻拍了拍,动作轻柔,满脸郑重。 “小撰玉你怎么喊我秦公子,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疏,你以前都喊我瑞哥哥的!”秦白瑞做完一套动作,就转过头满脸幽怨地看着钟撰玉。 钟撰玉对于什么瑞哥哥毫无印象,再次怀疑起这个人的来历,于是隐晦地看向雪泥:这货真的是秦叔的儿子? 雪泥肯定地点头:是的。 “你们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的,以为我是瞎子吗?”秦白瑞一脸控诉:“小撰玉你怎么都不理我!” “咳。”钟撰玉清了清嗓子,再次转移话题:“既然如此,那我便把伯母交给你了。” 说着,就从脖子上拿出一个小瓷瓶,翻身下马,亲手交到了秦白瑞的手上。 秦白瑞马上收起了夸张的表情,双手接过小瓷瓶,沉甸甸的,彷佛上面还有他母亲的体温。 钟撰玉心中本是难过的,可或许是因他跟自己处境相似,两家又是世交,心中莫名亲切,又或许是看他的表情如此收放自如,翻脸翻得如此之快,心中的难过竟就渐渐淡了。 倒是个奇人。 秦白瑞收了小瓷瓶便也贴身妥善保管,见钟撰玉要再次启程,便乖觉地跟在队伍里,好在今日穿的是素衣,并不觉得突兀。 队伍进了城,很快便到了临安的镇北王府,齐伯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到钟撰玉,连忙忍着眼泪,给钟撰玉端了一杯酒。 “郡主归家,快喝下这祝捷酒吧。” 钟撰玉在齐伯慈爱的眼神中将祝捷酒一饮而尽,本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此时看着老了许多的齐伯,喉间却又哽咽起来:“是酒王爷家的酒。” 齐伯转身抹了一把眼泪,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将钟撰玉迎进去:“郡主舌头可真灵,这酒啊,是出征前酒王爷送过来的,他说他得最早给您庆功。” “酒王爷有心了。” 钟撰玉话音刚落,就见齐伯后面排着的乐伶敲锣打鼓起来,镇北王府内也开始洒白色的纸钱。 齐伯站在漫天飞舞的纸钱下,操着浑厚又沙哑的声音喊道:“恭迎王爷回府!” 第四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一行人的仗势,早就吸引了众多百姓围观,此时哀乐声起,百姓们的啜泣声便再也抑制不住,纷纷大哭起来。 “恭迎王爷回家!” 不知谁照着齐伯喊了一声,于是边上的百姓便都陆陆续续地喊开了,到了最后,百姓的喊声整齐划一,响彻整个镇北王府的上空。 钟撰玉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得捏紧,面上尽是平静之色,显得比一旁的百姓冷漠不少。 倒是齐伯等一众王府下人,看见这一幕眼眶发酸,俱是嘤嘤啜泣起来,一时王府内外,全是哭声。 秦白瑞看着这一幕,挠了挠头,又见钟撰玉神色平静,便毫不见外地朗声道:“诸位可莫哭了,我与郡主两个当事人家属都还没哭呢,钟家军好不容易回家了,大家开心一点啊!” 齐伯止了眼泪。 下人们止了哭声。 乐伶止了哀乐。 钟撰玉侧目,看着语出惊人秦白瑞,神色不明。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白瑞的身上,却见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并不慌张,脸上也并无勉强之色,侃侃道:“反正人总是要死的嘛,何不看开一点?我爹爹他们是为了大渝而死,此番回来,也算是荣归故里,身为爹爹的儿子,只觉得骄傲!” 混在人群中的刘成轩:……荣归故里不是这么用的! “骄傲?秦白瑞你有什么可骄傲的。” 一声冷哼从刘成轩的背后响起,惊得刘成轩忙回头看去,只见几十个穿着官服的人从远处而来,而刚刚这声质问,则是为首之人发出,这人约莫三十出头,表情森然,与大丙有几分相像。 竟是大理寺丞肖直清! 刘成轩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转回头,似乎多看肖直清一眼就会没命。 虽说秦白瑞这番话有些惊人,但众人回味一品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肖直清这毫无道理的怒怼,显然是不把镇北王放在眼里。 这可犯了众怒,都不等秦白瑞骂回去,百姓们就率先不干了。 “怎么就不能骄傲了,我要是有这般神勇的爹爹,尾巴早翘到天上去了!” “就是!秦将军与王爷的功绩,几百年能出一个啊,我大渝能一次出俩,都是祖宗保佑了。” “我看他就是嫉妒王爷厉害,见王爷牺牲了可不得赶紧过来嘲讽几句,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 钟撰玉盯着来人眯起了眼,一只手按在腰后的匕首上,防备地看着来人。 肖直清被百姓如此指责,全当做了耳旁风,脸色未变地带着人上前,拦住了钟撰玉:“大理寺奉旨捉拿钦犯,望郡主不要阻拦。” 钦犯? 钟撰玉的眼神第一个落在了秦白瑞的身上,难道秦白瑞犯了什么事? 但秦白瑞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两眼茫然,显然也是不知情的样子。 钟撰玉将信将疑地又转过头问道:“不知大人所说的钦犯是何人?” “钟家军军师,贺裕!” 话音刚落,大理寺的人便趁着众人呆愣的瞬间涌了上来,目标明显,就是后面被保护地很好的马车。 “住手!” 钟撰玉一声爆喝,队伍中的士兵就齐齐拿着武器,将马车围住,刀尖指向大理寺的人,硬生生将大理寺的人给拦了下来。 “这位大人,贺裕乃我钟家军军师,钟家军为国捐躯,只他侥幸捡了一条性命,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带走的?” 那肖直清被拦,面色一沉,威胁道:“怎么,郡主还要抗旨不成?” 钟撰玉也不怕他,扬声道:“你口口声声说奉旨,那圣旨在哪里?罪名又是什么?” “就是啊,空口无凭的,我们凭什么放人!”秦白瑞搭腔道。 “哼,垂死挣扎。”肖直清伸出一只手,旁边的随从便递过来一卷圣旨,看花色确实与一般圣旨无碍。 “你钟家军贪大喜功,判决失误,折损了我大渝近五万精兵。皇上仁慈,念钟永年为国征战多年不予追究,但贺裕作为施号发令的军师,总是要问责的。” 钟撰玉听到这话顿时气血翻涌,死死捏着匕首劝告自己不要冲动,就感受旁边掀起一道微风,不过一晃眼,秦白瑞的拳头就打到了肖直清的脸上。 “呸!你肖直清怎么那么能颠倒黑白啊!折损五万精兵我们不心痛吗!一张口就叭叭叭的,怎么不去你娘坟头叭叭啊?!” 肖直清在大理寺多年,遇到过横的,却没遇到过秦白瑞这样敢直接上来就打人的,是以躲闪不及,被一拳掀翻在地。 钟撰玉的目光又落到秦白瑞的身上,心中默默给他点了个赞,又冷冷地看着狼狈倒地的肖直清说道:“人,是不可能给你的,谁知道你的圣旨是不是假的,我不信皇上会如此对待钟家军。” 肖直清在随从的帮助下起了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愤愤道:“郡主你这是阻拦公务,我劝你识点相,钟永年生前为大渝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是不假,但一码归一码,他贪大喜功折损了那么多的精兵,此时没有将他镇北王的封号撤下来已是给他体面,若执意要阻拦,你这个连封号都没有的郡主怕是也当不了了!” “肖直清!”钟撰玉终是忍不住,额头青筋爆出,匕首出鞘。 “拦下她!”肖直清一声令下,自己大步地向马车走去:“天字军?你们把武器对着我们大理寺,是准备谋反吗!?” 这罪名的帽子扣下来,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天字军就这么一犹豫,便被肖直清掀开了马车帘。 “啪。”肖直清的手瞬间被车内伸出来的剑鞘打中,他痛得一放手,帘子掉落,将他的视线隔绝开来。 但哪怕就那么一瞬间,肖直清也看见了马车内的状况:贺裕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车内,看上去一点生命迹象都没有,旁边有一侍女护在身边,对他怒目而视。 “好,很好!”肖直清怒极反笑,伸出手指指着钟撰玉:“来人呐,给我先将郡主拿下!” “我看谁敢!” 秦白瑞一个健步挡在钟撰玉面前,放完狠话又侧过头对着钟撰玉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小撰玉你放心,有哥哥在肯定不会让他们把你怎么样的。” “……” 钟撰玉瞪着死鱼眼看了他一眼,又深呼吸了几下从他的身后走出,听不出悲喜地说道:“我钟家军忠于大渝,定不会对大渝朝臣出手,但今日你若想带走贺裕,便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 “不过,我钟家军尚未定罪一日,我爹便一日是镇北王,我就是这大渝的郡主。端只看,肖大人觉得我钟撰玉的命,值不值钱了。” “今日的事,传到皇上耳朵里,可不好听。” 第四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镇北王府前的人越来越多,街道上挤不下的便在不远处的酒楼高层观望,听了钟撰玉这一番话,心中难掩激动得叫好。 百姓虽不敢与官叫板,但钟撰玉站在舆论上风,心底的底气也多了许多,此时与秦白瑞一齐站着,气势倒显得比对面所有大理寺的人加起来还足。 肖直清正欲发作,指着钟撰玉的手就被按了下来,来人皮肤冰凉,力道不轻不重,却偏偏准确地按在之前被剪星的剑鞘打中的地方,疼得他手上一哆嗦。 “大胆!”肖直清收回手,一个转头呵斥,却见来人竟是皇上身边的小李公公。 小李公公本只是传个旨随军一起回来而已,见那肖直清拿出圣旨,心中便知估计是皇上那出了什么变故。 这个局面,自己这个代表皇上的人实在不便出声,但自己身为皇上的身边人,自然晓得皇上的一两分心思,见肖直清实在太过放肆,才出了面。 “见过肖大人。”小李公公端着腔,笑着给肖直清实打实的行了个礼。 肖直清却不敢受,连忙缓了脸色侧身而过,又给小李公公行了个半礼,口中连连告罪:“是肖某无状,误对公公恶语相向,肖某心中愧疚难当,实在受不起公公这礼。” “肖大人客气了,在下不过是一个奴才,肖大人何须如此对待。” “公公说什么话呢,朝中谁人不知皇上甚是看重小李公公,小李公公日后的前途无量啊。” 小李公公面上笑容未变,眼中却如一水幽谭,意味深长道:“肖大人对奴才一个毫无品阶的阉人都如此客气,怎对郡主如此无礼?” 钟撰玉挑着眉,看见肖直清骤变的脸色,嗤笑一声道:“这不摆明了瞧不起我这个郡主嘛!” “郡主莫要挑拨,臣相信小李公公心中自有判断。” 肖直清会这么给小李公公面子,不过是因为自己确实态度不佳,而小李公公正好是皇上的人,若是将这事说于皇上听,不论自己这事办没办好,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定是差了。 于是肖直清试图补救得对钟撰玉客气说道:“大家都是办事的,郡主何必为难臣呢,今日不论谁来,说什么,这贺裕都必须进我大理寺。” “是吗?” 人群中有人反驳,声音虽轻,但在这大家都沉默的场合却异常的清晰。 众人向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刘成轩扶着刘治寅慢慢走来,一脸自得地朝着秦白瑞挤眼睛:“我给你搬救兵来了!” “刘大人!” 肖直清态度比刚才更加恭谨,马上上前一步向刘治寅行了个大礼:“刘大人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可不就看不见你这么欺负郡主了!” 这话说得严重,肖直清一听连忙反驳道:“刘大人这是何话,在下不过是秉公办事罢了,何来欺负一说?” 刘治寅指着还是与天字军刀剑相向的大理寺官员,痛心道:“这还不叫欺负?人家镇北王尸骨未寒,你们就拿刀指着他的闺女与兄弟?” “……” 肖直清回头,看着还是呆呆执着兵器的下属,骂道一群没眼力劲的,让他们赶紧撤回来。 “刘大人,下官做事确实心急了些,但下官也是奉旨捉拿钦犯啊,郡主不配合,下官只能出此下策。” 刘治寅的目光转向在旁边的钟撰玉,似是要让她来说。 钟撰玉在刚才就利落地将背上的包袱拿下,从中捧起镇北王的灵位,一脸沉痛:“家父为了大渝,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如今肖大人上来便不明不白的要拿人,我们怎么肯?更何况贺裕此时重伤昏迷,去了大理寺又能怎么样呢?” “肖大人,你看看你都把人家小姑娘欺负成什么样了!”秦白瑞捂着胸口一脸心痛的喊道:“你怎么忍心对这样的小姑娘刀剑相向?” “这……” 肖直清想骂人,但小李公公跟刘治寅都在,他不能骂人。 于是大家就见他“这…这…这”的说不出话来。 “你看,肖大人理亏了!”秦白瑞一合手掌,眼中含着恶意的笑容。 “哦~原来肖大人还是知道理亏的!”钟撰玉附和着他说话。 两人一唱一和,把肖直清气得满脸通红。 刘治寅当做看不见,语重心长地对着他说:“既然贺裕都重伤昏迷不醒了,你干嘛还要捉拿他?” “这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是要你们大理寺找他问话,探寻真相,人家醒都醒不过来还问什么话,我要是你啊,就先把事情去跟皇上上报,再做决定。” 这便是摆明了要保下贺裕了。 肖直清背上出汗,手上握拳,指甲深深得陷进了肉里。 许久之后,他笑了笑说道:“是肖某莽撞了,望郡主不要见怪。” 说着,他再给刘治寅与小李公公行了个礼,喊上大理寺的人离开,瞧着方向,是直接去了皇宫。 刘治寅看了看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还是太嫩了,意气用事,不可担当大任。 搅事的人走了,镇北王的棺椁才终于放进早就准备好的灵堂,钟撰玉恭恭敬敬地将自己背了一路的灵位牌放好,与秦白瑞一起深深地鞠了躬。 刘治寅还是由刘成轩扶着,站在钟撰玉的后面,抬着头同样看着镇北王的灵位,满脸怀念。 “我与你爹爹当同事也有几十年了。” 钟撰玉见他开始说话,便侧过身子,将主位让给他,自己站到一旁,微微躬身,满脸认真地听着。 “皇上身边得用臣子很多,但他最信任的还是我们三人。” “我是考功名上来的,当年可是状元郎呢!”刘治寅忆起当年,呵呵地笑开了:“后来永年战功斐然,节节高升,上了朝堂,我们便渐渐熟识了。又因都是草民出身,看不惯那章观海十几岁就凭着关系就进入朝堂的样子,我们还给他使过绊子。” 秦白瑞在一旁悄悄给钟撰玉解释:“章观海就是现在的丞相。” 刘治寅不在意他们的悄悄话,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后来发现章观海这小子年纪虽小,却知微见著,考虑周全,确实有几把刷子,才放下成见。” “我们三人,一文一武一权臣,被皇上越来越倚重,俨然有统领百官之势,却不想你爹爹先去了。” 说到这里,刘治寅长长得叹了一口气,似是吐出了他半生的浊事,心中惆怅不已:“皇上常说,身处乱世,得一镇北王,是身为皇帝的幸运,大渝绝对不能没有他。” 钟撰玉眼神闪过一道光,真心实意地向刘治寅鞠了一个躬:“多谢刘大人提点。” 刘治寅摇摇头,带着刘成轩往外走,并不应答钟撰玉,只口中一直喃喃道:“大渝不能没有镇北王啊……” 钟撰玉见他这就要走,连忙提声问道:“刘大人,不知皇上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要降罪钟家军?” 刘治寅没有回头,只是略有所感的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世事无常,有时候,人死了便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 钟撰玉也跟着抬头,眼中风起云涌。 “你们在看什么?”秦白瑞也伸长了脖子看天,纳闷道:“天上也没鸟啊,云都没几朵,有什么好看的。” “……” 钟撰玉表示不想理他。 第四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太颐殿内,赵帝面无表情地盯着大门,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他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直到王进德急匆匆地进殿,眼中才泛起一丝波澜。 “他们回府了?” “回皇上,回了。”王进德额头上留着密密的汗,也顾不得去擦,只吸了一口气说道:“但那贺裕依旧重伤不醒,郡主不愿意交人,差点跟大理寺的人打起来!” “然后呢?”赵帝屈起两根手指快速地敲打着桌面,心中十分焦急。 “然后刘大人也来了,大理寺的人无法,只得空手回来了,现在肖直清大人正跪在外面请罪呢!” “不见。”赵帝大手一挥,甚是厌烦:“肖直清办事不利,让他去领个三十军棍,在家自省一个月,再罚半年俸禄,以儆效尤。” “喏。” 王进德又等了等,见皇上没有别的吩咐,便恭谨地告退,将他的口谕宣布下去,却不想才出门,就遇到了风尘仆仆的刘治寅。 “刘大人,您稍等,容奴才先去禀报。” “麻烦王公公了。”刘治寅正好在肖直清旁边站定,喘了口气理了理衣着,像是才看见一旁跪着的肖直清,状似惊讶道:“肖大人怎跪在这,皇上不见你?” 纵是肖直清心中气得牙痒,面上仍是恭敬道:“许是下官办事不利,惹皇上生气了。” “你办事不利?” 刘治寅夸张地四处看了一圈,问道:“那大理寺卿呢?你办事不利,他这个顶头上司怎么没来?” 肖直清面色一僵,笃定这刘治寅是针对他了,心中一时还有些委屈。 他做官那么些年,做事向来勤勤恳恳,就算是因为职位原因常常得罪人,但也能称得上一句秉公办事,恪尽职守,却不想不知何时得罪了殿内大学士。 刘治寅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此时王公公正好出来宣他进殿,便也不再搭理肖直清,直径路过他,走进殿里去了。 他来这太颐殿次数多的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此时殿内就他们两人,他行完礼后便也不见外地坐下,自顾自地泡了一壶茶。 赵帝冷眼瞧着他这般熟练的动作,终是捏了捏眉心,无奈道:“你都跟朕一般年纪了,怎还如此小孩子脾气。” 刘治寅嘿嘿一笑:“臣就是看不顺眼那肖直清。” 赵帝奇道:“平日里你们也无交集,他怎么你了?” “嘿!皇上你不知道!”刘治寅一拍椅子扶手,面上愤愤不平:“那肖直清仗着有您的圣旨,竟然敢对郡主刀剑相向,一点尊卑礼法都不知!” “你还知道他是有朕的圣旨?”赵帝提了声音,冷哼一声:“我看你这是也没把朕放在眼里啊?” “皇上严重了。”刘治寅见皇上确实有些生气,连忙从椅子上起身,老老实实站着,说道:“臣就是因为眼里有皇上,才敢拦了他肖直清啊。” 赵帝并不说话,眼神示意他继续说,刘治寅便继续说道:“臣是知道镇北王对于大渝来说意味着什么的,皇上也定是不愿意看见镇北王死后兄弟女儿被欺辱的场面的,不然可是会寒了大渝上下的心啊。” 赵帝从龙椅上起身,走到刘治寅的面前与他平视,眼中满是探究:“然后呢?” “然后?然后臣便替皇上阻止了肖直清的不妥行为啊!” “嗤,刘治寅啊刘治寅,朕与你也算是共事多年,你能猜到朕的心思,朕也能明白你肚子里的弯弯绕绕。” 赵帝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刘治寅的胸口,继续说道:“说说你知道些什么。” “皇上圣明。”刘治寅看了殿门一眼,发现王进德早已关紧了门,便低声说起来:“通北山谷这一仗实在蹊跷,以皇上您的性子,怎可能不查明就要捉拿军师贺裕。” 说到这里,刘治寅一顿,抬眼看向赵帝:“皇上想是已经知道了幕后之人吧。”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赵帝转身,背对着刘治寅,使得刘治寅看不清他的表情。 刘治寅微微一笑,心中已有成算:“想是这幕后之人,是皇上不得不保的人啊。” 赵帝危险地眯起眼,声音听不出情绪:“哦?那刘爱卿说说,这人是谁呢?” “臣不知。”刘治寅后退一步,深深地弯下了腰:“北望城那边都说是西戎人,臣想着,也定是这西戎无疑了。” “刘大人这是做什么。”赵帝连忙扶起刘治寅,笑得一脸平易近人:“西戎使我朝失去了两位大将,数万名精兵,这个仇我们总有一天会报的。” “微臣定为皇上尽一份绵薄之力。” “朕自然知道。” 赵帝拍了拍刘治寅的肩,迈着悠然的步子回到桌子前坐下。 “那这贺裕,还抓吗?” 赵帝一抬头,就见刘治寅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那个光芒他太熟悉了,像是先帝在位时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像老师初见他时的眼神,还像大婚之夜,皇后隐在红盖头下的眼神。 赵帝笑了一声:“郡主既然不愿意交人,那便不交了吧。” “反正,他不是重伤不醒嘛,最后醒不醒地过来,还是未知数。” “喏。” 刘治寅垂下眼,装作没有听到后半句话的样子与皇帝告辞,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太颐殿。 直到走到宫门口,刘治寅才摩挲着手指,喃喃自语道:“但那郡主,可不是个轻易就善罢甘休的人呐,倒真是像极了镇北王……” 他这话就站在宫门口的守卫旁说,也并未放轻音量,是以他才出宫门片刻,这一番话就传入了赵帝的耳朵里。 “郡主?钟撰玉?” 赵帝唤来小李子,若有所思:“你这回跟了她一路,对她可有些了解?” “了解算不上,只是有比之前多一点的感触罢了。”小李子答道:“郡主颇有将才。” “这算什么感触。”赵帝瞥了他一眼。 小李子呵呵一笑,说道:“天字军与钟家军向来不合,但在郡主的领导下,两军俨然成为一军,且郡主身上的那股子劲儿啊,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日除夕宴上,郡主还只是埋在土里的种子,可经过这些日子,奴才瞧着,这种子已破了土,生机勃勃着呢!” “你确定是在郡主的领导下?”赵帝起了一丝兴趣:“不是镇北王整合的?” “不是。”小李子拖长了音:“那些天字军啊,就信服郡主一个人!” 赵帝用手掌撑着自己的头,看着桌面上未写一个字的白色宣纸,良久,冲着王进德道:“宣郡主进宫!” 第四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已在镇北王府内等候多时,是以收到皇上召见的口谕时,心中只有“终于来了”的放松,一点儿时间都没耽搁,马上就随着小李公公入宫。 之前的除夕宴是摆在皇宫前殿,离宫门口不远,而太颐殿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位于皇宫正殿,从宫门口下马车,还得走上好长一段路。 钟撰玉第一次走进皇宫深处,也顾不得周围环境,只眼观鼻鼻观口地低着头跟在小李公公身后,老实得像个鹌鹑。 “郡主不必紧张。” 小李公公与钟撰玉打过好几次交道,上午还帮着钟撰玉说话,两人也算熟识,是以他见钟撰玉这一改往常的样子,出声安慰道:“皇上虽贵为天子,但为人随和,心情好了还会与奴才们开开玩笑,郡主不必忧心。” 钟撰玉抬起头朝他感激一笑:“多谢小李公公,只是这毕竟是我第一次私下见皇上,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小李公公了然道:“郡主见了皇上,想必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那样最好,我可不想御前失仪。”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太颐殿,王进德已候在殿外,见了两人连忙将钟撰玉迎进去:“郡主安,您可来了,皇上可等了您好一会儿!” “有劳公公了。”钟撰玉抿嘴微笑,挺着腰直着背,端得是一副皇城淑女的模样。 “不劳烦不劳烦,郡主您请。” 王进德弯腰伸手替钟撰玉开了门,见她慢步走进去后,才摸着脑袋颇有些纳闷地问道:“这郡主怎么瞧着怪怪的?” “怪好看的?” 小李公公嬉笑一声,讨了王进德的打后,才正经起来,说道:“郡主第一次独自面见皇上,有些紧张也是正常。” “紧张?那这都是紧张过头了吧?”王进德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殿内:“与上次除夕宴上相比,瞧着都换了个芯子。” “您都说了才在除夕宴上见过她一回,指不定人家就这样呢。”小李公公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转了个话题说道:“刘大人出宫后,可没回自己府中,直直就去了丞相府。” 王进德注意力果然被扯了过来:“去丞相府做什么?” “这儿子就不知道了,怕是得专门问问暗探。” “好,我稍后去跟皇上禀报。”王进德眉心皱地厉害,思索了一会又交代道:“这事儿别让别人知道,先压下去。” “喏。” 与此同时,太颐殿内。 赵帝给钟撰玉赐了座,看着底下这个除了请安就没多说一句话的小姑娘,奇道:“你不问问朕为什么宣你来?” “回皇上,不知皇上宣臣女所为何事?”钟撰玉连忙起身,一板一眼的回道。 “……” 赵帝沉默了一会,轻笑起来:“你这是在跟朕赌气啊!” “臣女不敢。” 钟撰玉说着不敢,面上却并无惊恐之意,倒更是坐实了“赌气”之意。 “让朕猜猜,你在跟朕气什么……”赵帝站起身,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装模做样地思考了一会,才道:“气朕下旨要捉拿军师贺裕?” 钟撰玉抬起头,一脸倔强:“贺裕并无过错。” “那大渝那五万精兵就有错了?”赵帝反问道,见钟撰玉面色不虞,又缓和了语气说道:“五万精兵,五万个家庭,朕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钟撰玉不吃他这套,也反问道:“这个交代就是要用贺裕的命去交代吗?贺裕明明是这场人祸中唯一幸存的,而您却急着要让他背锅,难道皇上是有什么事要灭他口吗?” “钟撰玉!” 赵帝脸色一变,言语中含有警告之意:“郡主慎言。就凭你刚刚一番话,朕便可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钟撰玉“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上半身却挺得笔直:“皇上恕罪,臣女一时激动,才口无遮拦了。” “你到底是口无遮拦,还是吐露心声?” 赵帝质问道,又见钟撰玉抿着嘴仰着头,面上却毫无悔过之意,像极了镇北王,终是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朕念你痛失父亲,不与你计较,以后可别抗旨,也别再揣摩君心了。” “那臣女今日就先问个清楚,以后就不揣摩了。” 钟撰玉朝着皇上磕了个头,自顾地问道:“皇上现在收回成命不捉拿贺裕,心中是不是还想着怎么弄死他?” “钟撰玉,你今日是打定主意想去大理寺走一走了?” 赵帝右手猛得握拳,心中念了好几遍的经才克制住自己想把她关进大理寺的冲动。 钟撰玉却见皇上不正面回答,又磕了一个头:“臣女忠于大渝、忠于皇上,皇上若真想要贺裕的人头,臣女不敢拦,也拦不住,只是希望皇上在取贺裕人头之前,先了结了臣女的命吧。” “你在威胁朕?屈屈一个郡主也敢威胁朕?” 赵帝气得一拍桌案,将砚台震得四分五裂,一边提起笔就往纸上写着什么,一边说道:“好,朕本想看在钟永年的面子上不予你计较,但你既然如此蔑视王权,那这郡主你也不必当了,择日便搬出镇北王府吧。” “那草民敢问皇上一句,草民可用这郡主身份换他贺裕一命?”钟撰玉依旧跪得笔直,面上毫无惧色。 赵帝笔下一顿,实在不解:“你与那贺裕相识不久,为何如此保他?” 钟撰玉垂下眼,声音不响,却异常地坚定:“因为草民认为,做人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贺裕平日帮我父亲良多,命悬一线也未弃我钟家军而去,甚至明知死局也义无反顾带人增援,如此情谊,钟家军定不能负他。” 赵帝看着跪在下首的钟撰玉有些呆愣,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几年前钟永年也是这样跪在自己面前,用自己的性命做担保,誓要保下贺裕。他说:“皇上,贺裕这人的心性脾气我都清楚,他定不会背叛我大渝的。” “不许贺裕再踏进临安半步。”赵帝闭起眼,终是做出了让步。 钟撰玉面上一喜:“多谢皇上。”说罢,就要告辞离开。 赵帝看着钟撰玉的背影,突然想起来,不论是自己认识几十年的钟永年也好,还是只见过两面的钟撰玉也好,他们的脊背从来都是直直的,好像什么都不能压弯她们。 眼看钟撰玉就要走出殿门,赵帝提声问道:“你就如此不在意郡主身份被剥夺?” 钟撰玉停下脚步,转身朝着赵帝一拱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郡主身份本就是借了爹爹的光,如今爹爹不在了,草民这个郡主也就空有一个名头而已。草民不喜爱读书,但却知道,不是自己实力得来的东西,不必在意得失。” 赵帝没再说话,等钟撰玉消失在他的眼前,他脑海中还是她的这一番话。 真的太像永年了。 · 秦白瑞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上,眼神频频向宫门口望去,直到他将宫门口的地砖都数了一个遍,才看见钟撰玉走了出来。 “小撰玉你怎么才出来啊,我都要等傻了。” 钟撰玉看见秦白瑞还等着她,也是一愣:“我还以为你把我送到就会走了。” “那哪儿能啊,我们现在也算是无父无母相依为命的兄妹,你的安危我可挂念在心上呢。 钟撰玉听了这话更是一愣,两人虽是世交,但实际见面时间统共也不过一日,哪可能这么快就“挂念在心上”? 别有所图? 钟撰玉怀疑地盯着他,但却对上他那双纯粹又温柔的眼睛时败下阵来,也罢,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好图的了。 “我现在不是郡主了。” “哈?”秦白瑞一时没搞明白她在说什么。 “皇上刚刚剥夺了我的封号,命我择日搬出镇北将军府。” 钟撰玉语气淡淡,但秦白瑞可不敢真以为她没事。只见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钟撰玉一眼,抓了抓头发,磕磕绊绊地安慰道:“你…你也不必太难过,虽然你不是郡主了,但我爹这些年也攒了不少家底,皇上也没收回我的骠骑将军,我们既然是相依为命的兄妹,我肯定不会不管你的……” 见秦白瑞越说越离谱,钟撰玉只得无奈解释:“我没难过,今日我的一番作态都是想好的,本以为皇上会一怒之下将我下狱,却不想只是剥夺个郡主头衔,这对我来说根本是要偷着笑的惩罚了。” “那……?” 见秦白瑞没明白自己的意思,钟撰玉耐着性子说道:“我以后不是郡主了,你还要与我做兄妹?” “你这是什么话!我也是一介白身,并无官职啊!”秦白瑞一拍大腿:“这还能有假?我爹娘时常在写给我的信里交代,让我以后要好好照顾你这个小妹妹,如今爹娘都不在了,我更是要好好照顾你啊!” 说着,他又一拍胸脯,笑得露出一排白牙:“小撰玉别怕,以后我来当你的亲人!” 钟撰玉别过头眨了眨眼睛,她才不会承认有一点点被感动到了。又想到失去亲人的不止是她一人,便也回了秦白瑞一个笑容,说道:“你也别怕,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好啊!”秦白瑞两眼放光,一锤定音:“那你就搬来我骠骑将军府吧!” 钟撰玉:????这么快的吗? 第四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不过钟撰玉最后还是拒绝了秦白瑞的提议。 她虽不是郡主,但她还继承了镇北王的所有身家,除了这个没有什么作用的府邸,别的她都可以搬走,左右就是换个地方住的事情罢了。 齐伯一听这事,感叹了一番世事无常,又后怕地念叨了许久还好没事,最后才在钟撰玉的拜托之下,亲自去了牙行挑选宅子。 齐伯是家里的老人了,想来也不愿意离开。 钟撰玉提着笔,将齐伯的名字写在名单上,想了想,又将刘婆子的名字也添了上去。 他们一家人应是愿意跟自己走的。 “摧竹,将府内所有下人都喊来。” “喏。” 摧竹领了命便往外传,在府里走了一遭,就将府内的下人都喊了过来。 镇北王不是个骄奢之人,整个王府的下人加起来也就一百来号人,其中王府护院占了一半,真正在屋内伺候的,也就几十人。 钟撰玉坐在暮云搬出来的太师椅上,见大家都有序站好,便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前头我去了皇宫,这事大家应该都晓得。现在我已经被皇上撤了郡主的身份,估计过不了多久圣旨就会来了。” 她话音刚落,下面站着的人群一下子便骚动起来,有的忧心忡忡,有的面无波澜,还有的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心中的算盘打得贼响。 钟撰玉将他们的神色都收入眼底,等他们逐渐平静,再继续说下去。 “皇上不允许我再住这王府,你们若要跟我走,就走到左手边,若不跟我走,我便将你们的卖身契还予你们,从此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这话说的坦然,旁边春和与雪泥的手上已经各捧了两叠厚厚的卖身契,显然是早有准备。 但下首的人群与刚才不同,此时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虽说心思各异,可没有一人真正付诸行动。 良久,钟撰玉皱了眉头:“这么难决定吗?” “奴才跟着郡主!” 一人出列,快速地走到了左边。 钟撰玉仔细看了看这第一人,露出了一个浅笑:“我已经不是郡主了,以后若真跟着我,可要改口了。” “大小姐!” 这人反应极快,一听钟撰玉这么说便改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小姐的话,奴才叫小甲。” 小甲激动的双手握拳,心中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以后怕是能过上好日子了。 “小甲?”钟撰玉看了雪泥一眼,好奇地问道:“与大丙是什么关系?” “回大小姐,没有关系,都是王爷当年随口一取的罢了。” 既如此,钟撰玉便不再闲聊,目光又投到了人群中,期望能快点解决。 有了第一个人,第二个人站出来就容易多了,渐渐的,愿意继续跟着钟撰玉的人便都站到了左侧,仔细一算,有二十七人,其中还有十人是原本钟家军退役的士兵。 钟撰玉对这个结果并没有多少意外,毕竟自己确实与他们不熟识,于是问道:“若没有人继续,我便给你们发卖身契了?” 没有人动,那便是决定要走了。 钟撰玉看了春和与雪泥一眼,两人便向前一步,读着名字让人来领自己的卖身契,却不想这个时候又有人出声。 “大小姐,我们不想要卖身契。” “嗯?” 钟撰玉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看向发出声音之人,却见底下之人跪倒了大半,刚刚发声之人朝钟撰玉磕了个头,说道:“我们几人多是王爷救回来的,早就在心里发过誓要好好效忠王爷,如今就算王爷去了,我们也要陪着王爷,让王爷在下面睡得舒舒服服的!” 这便是要去给镇北王守墓了。 钟撰玉看着跪倒的三、四十人,有些苦恼。 “可是守墓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 几人互相看了看,似乎也意识到这是个问题,不过很快他们就内部自己解决了:“我们也愿意分一半人给秦将军守墓。” “那…也行。” 钟撰玉勉强同意了他们的方案,又将剩下之人的卖身契给了,放他们离去,才对着留下来的人道:“爹爹明日便与秦叔入陵,你们先做好准备吧。” 几人齐齐答应,连忙退下去收拾东西,偌大的王爷府,突然就冷清起来。 钟撰玉最后看了一眼这个院子,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朝着春和笑道:“我们打小就一块长大,想必你也是舍不得我的。” 春和也笑道:“大小姐可真不谦虚,奴婢还想好好说一通话让您感动感动呢,现在可好了,全让您堵回去了。” “那千万别说了,我可不想以后见到你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两人又嬉笑了几句,钟撰玉才看向其余六人。方才他们都站在自己的身后,给她撑起了一道可依靠的人墙。 “你们……” “我们当然不走。”鸿爪看了一眼憋不出话的暮云,抢先说道:“大小姐给我们取了名字,还让我们有机会从黑暗走到光明,我们是傻了才走呢!” 其余几人跟着重重的点头,暮云才憋出一句话:“大小姐需要我们。” 其实钟撰玉心中想的也是他们不会走,不过既然他们抢着表忠心,自己便也顺着他们的话说:“如此一来,以后也拜托你们了。” “大小姐放心!” “不过我如今一介白身,身边伺候的人不能超过两人。你们可都不能归入我的名下了。”钟撰玉从春和手上拿了他们的卖身契一一递到他们的手上,笑得一脸温柔:“以后我们就是伙伴了。” 几人接过卖身契,还不待做出反应,鸿爪就“哇”得一声哭出来:“大小姐你太好了,我肯定上辈子做了很多好事才遇到了大小姐,我从进入暗卫培训就没想过自己还有一天能脱离奴籍。呜呜呜大小姐我以后一定给你好好办事。” 他这一通稀里哗啦的哭喊,倒是把气氛给毁了个精光,折月看着这个年龄最小的弟弟,万般无奈的…打了他一顿。 “感情真好呢。” 摧竹一脸感慨,双手捧着脸,凑到钟撰玉的眼前:“大小姐刚刚都没有问过我。” 钟撰玉摸了摸她的发髻,惊觉她比第一次见面竟长高了不少:“你这不肯定跟我走吗?” “因为我长得像姐姐折桂吗?” “当然不是。”钟撰玉答的极快,斩钉截铁道:“摧竹就是摧竹。” 于是摧竹也跟着欢天喜地起来,只有一旁的春和看穿了一切:“大小姐你是说她根本比不上折桂姐姐会照顾人吧?” 钟撰玉眨眨眼:“你乱讲什么大实话!” 第四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齐伯身为镇北王的管家,在临安城还是很有人脉的,牙行的人一听他要买宅子,便很识趣地什么都没问,一点都不含糊地带他去实地察看。 临安身为大渝国都,房价自然是寸土寸金,于是齐伯第一个就不考虑闹市周边的宅子,但若是离的远了也不行,衣食住行都不方便。 这样挑挑拣拣下来,基本符合要求的就只剩了两处。一处临湖而依,风景极好;另一处则是一位临安商贾的宅子,正好卡在临安城中心圈的边上,更令齐伯满意的是,他刚看完这处房子,就遇到了回府的秦白瑞。 他这才发现,这地方与骠骑将军府只隔了两条街! 齐伯很惊喜,秦白瑞也很惊喜,于是两人一拍板,当场便买下了这处宅子,喜得牙行的管事将宅子的清理给包圆了。 钟撰玉对于齐伯的办事效率很是放心,于是等齐伯送来了地契、收下赵帝送来的圣旨,便带着人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一行人动静不大,但无论何时的镇北王府,都是有大大小小的眼睛盯着,是以钟撰玉前脚才出了门,临安各处的势力后脚就收到了消息。 · 临安,宁王府。 “这个小郡主动作倒挺快。”宁王坐在书案前,手执一蓝皮封面的册子,头也不抬得说道:“夫人你明日带上曜灵,备上薄礼去贺她乔迁新居吧。” 宁王妃坐在一旁做着女红,闻言便抬起了头,询问道:“如今镇北王身死,钟家军失势,她遭了皇上厌弃,连郡主的身份都不是了,我们还要这么上赶着去吗?” “去。”宁王未拿书的一只手慢慢转着手中的佛珠,提点道:“皇上向来很看重镇北王,此时镇北王为国捐躯,理应厚葬加封,偏偏他寻了个由头来找错处,更是顺水推舟地将他的独女推出了临安权利中心之外……” “皇上想要掩盖什么?”宁王妃若有所思地接话道。 “不论他想要掩盖什么,我们多结交些善缘,总是没错的。” “我知道了。”宁王妃了然,放下手中的针线,理了理领口与裙摆道:“那我先去看看曜灵,交代一番。” 宁王点头,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盯着书页,未曾抬起过,只藏在书案下的手无意识地转着佛珠,速度时快时慢,并无节奏可言。 · 秦白瑞自从在街上遇到齐伯后,就命人加急制了一副牌匾,赶在钟撰玉搬新家前亲自抱着在门前迎接。 钟撰玉老远就看见他抱着一个大物件,看见自己过来时还瞬间亮起了眼睛,将怀中盖着红布的大物件往她眼前一递:“小撰玉,这是我送你搬新家的贺礼!” 钟撰玉也不客气,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掀开了红布。 只见黑棕色木面的牌匾上,写着苍劲有力的“钟宅”二字,配上金线描边,说不出的恢弘大气。 从钟撰玉掀开红布起,秦白瑞的目光就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眼色,钟撰玉看他这作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心中觉得好笑,也还是顺着他的意夸道:“这字写的可真好!” 秦白瑞一听,本就发亮的眼睛更加有神,宛如一只拼命摇着尾巴的幼犬,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是我写的!” “想不到你竟写的如此一手好字。” 秦白瑞有些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其实也还好啦,我娘不想我跟爹一样走武将之路,从小就逼着我读书,但我又不是读书的料,只能在书法上多下点功夫哄娘开心了。” 提及秦义中夫妇,钟撰玉心中有些黯淡,春和见状连忙转移话题,问道:“我们小姐年前从北夷回临安的那段日子,倒是没有见到秦公子,原是秦公子在认真读书?” 提到那一段时间,秦白瑞就来气:“我娘把我赶到太学去闭关了,连年都没让我回来过!”说着,他就朝怀中一拍,正好手掌撞在了牌匾的尖角上,痛得他“嘶”了一声,差点没跳起来。 好在他在要骂人的那一瞬间对上了钟撰玉带着一丝挪揄的笑意的双眸,于是硬生生将已经到喉咙的骂声给憋了回去,目光游离到手中的牌匾,于是邀功道:“我帮你挂上!” 说完不待钟撰玉反应,便腾空而起,单手轻而易举地杠起牌匾,往门檐上一挂,又一个翻身,轻盈落地。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比起那几个字,这身手才让钟撰玉毫不吝啬得赞美:“秦公子好身手!” 然后她就收获了秦白瑞瞬间垮下来的脸与幽怨的双瞳。 “咳…秦……”钟撰玉脑中一转,试探道:“秦大哥?” “哎!” 秦白瑞脸色马上多云转晴,笑得一脸灿烂。 钟撰玉:怎么感觉自己被占便宜了? 于是钟撰玉收了好脸色,将秦白瑞往旁边挥了挥,道:“既然礼都送完了,你就赶紧走吧,我这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安顿。” “这就赶人了?” 秦白瑞张大了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看上去还有点蠢,于是钟撰玉再次心软了,解释道:“贺裕是重伤的病人,得赶紧把他安置好。” 贺裕? 秦白瑞眯起眼看了看不远处的马车,勉勉强强答应了先行回府。 目送秦白瑞走远后,钟撰玉才领着人正式进入自己的宅子。 这新宅子只有镇北王府三分之一大小,不过对于没有多少人要安置的钟撰玉来说,倒是正正好,像是个颇有闲财的小地主的住处。 下人们的事有齐伯安排,钟撰玉只用带着自己的人,一起搬进主院,再在主院中指定一个房间拿来安置贺裕,便什么都不用管,可以安安心心等着吃晚食就好。 这日子好像比有闲财的小地主更滋润一点? 钟撰玉吃完饭将自己关在了屋里,吩咐暮云守门后,便悄悄得开了窗翻墙溜走——她得回镇北王府去。 钟撰玉对这一块地方很是陌生,但好在她记性不错,多花费了一些时间,还是轻车熟路的翻进了镇北王府。 “爹,想不到吧,我又回来了。” 钟撰玉倚在棺椁旁喘了一口气,絮絮叨叨道:“我怎么可能就扔下你住新家去了!那赵帝急不可耐的让我今日就搬出镇北王府,指不定有什么坏心思。不过你放心,今晚我守着你,谁都不能来打你的歪主意,等到明天……” 钟撰玉说着哽咽了一下,又笑道:“等到明天,你也住进新房子里,我才能安心。” 第四十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永年与秦义中的出殡礼是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进行的,此时宵禁刚过,街上甚是空阔,除了钟家人与秦家人外,就只有代表皇上来的王进德。 不是别人不愿来送镇北王最后一程,而是皇上封锁了消息,说是希望镇北王能安安静静的走。 钟撰玉对这种说辞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不过她也并没有反对,对她来说,无论是安安静静还是热热闹闹都没有什么差别。 皇上说了要安静,那自然是连敲锣打鼓吹唢呐的人都没有的,若不是人多,不然看着比寻常百姓还冷清。 出殡的队伍沿街走出了临安城,尽然有序地往皇家苑行进。 皇家陵苑说是一个苑,实际是一个与临安城差不多大小的土地,里面埋的都是皇家之人,镇北王虽是异姓王,但皇上也在这里面划了一块地给他,以示荣宠。 钟撰玉冷笑一声,正以为自己爹爹的最后一程要走地如此悄无声息时,就见前方通往皇家陵苑的必经之路上,跪满了人,人数之多,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面容戚惨,额间绑着一根白色的素带,两两相对跪着,在中间给出殡队伍留了一条不宽的道路。 看着他们身上统一穿着钟家军的军甲,钟撰玉心中一动,看向旁边的秦白瑞:“你给的消息?” 今日的秦白瑞也是穿着没有任何花纹的孝衣,一改常态的收起了嬉笑之意,显得稳重了不少,此时见钟撰玉看过来,解释道:“不错。” “你可知这是抗旨?”钟撰玉挑了挑眉。 秦白瑞知她并不会在意这些,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都是你我父亲麾下的将士,如今将军即将入土,连最后一程都不让他们送送,那也太可怜了。” 钟撰玉也长叹一声,问道:“来了多少人?” “在临安的都来了。”秦白瑞看着不远处安静跪着的钟家军,颇有些自豪地说道:“钟家军共有十万三千八十四人,通北山谷折去五万人,八千镇守百里古道,其他零散的各占一万余人,此番来此的有三万余人。” 三万余人啊…… 钟撰玉听着数字满是感慨,钟家军曾经是大渝最大最强的军队,如今却只剩下三万余人了…… 钟撰玉向后一挥手,让队伍再次往前行进,直到路过第一个钟家军士兵。 “将军一路走好!” “将军一路走好!” “将军一路走好!” …… 每路过一个士兵,钟撰玉便能听到这样铿锵有力的声音,没一个人流泪,甚至连哽咽都没有,他们只是用沉重又坚毅的目光看着两具棺椁,眼底满是仇恨。 从临安城到皇家陵苑的路不远也不近,三万名士兵两两一排,竟就正好排到了陵苑入口。 最后跪着的两个士兵,在棺椁走到他们面前时,突然起身,喊道:“杀光西戎人,为将军报仇!” 随即旁边的人也跟着喊,再就听到远处的人也喊了起来。这口号从陵苑前,传到临安城外,响彻在临安的天空,久久不曾停歇。 钟撰玉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或许这就是赵帝的目的吧,只要镇北王越惨,他们这些忠于镇北王的钟家军便越恨西戎,到时候若是两国真打起来,调度剩余的钟家军将会容易许多。 钟永年与秦义中的墓挨的很近,一行人将他们安置好了后,原先说要替他们守陵的人便留了下来,待钟撰玉带着寥寥无几的几人准备回家,走出皇家陵苑大门时,愕然发现一长队的钟家军都已不见人影。 “他们是偷着来的。”秦白瑞解释道:“他们还得赶回军营去,如今掌管军营的是皇上亲卫,虽说这一出动静之大皇上肯定知道,但表面上还是不能给他们抓住错误。” 说着,他就悄悄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王进德,一脸“你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 王进德心中腹诽,这种事情就算自己不说,皇上也肯定会知道的!面上给秦白瑞扯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 今日一大早,宁王妃便带着曜灵郡主来钟宅拜访钟撰玉,却不想钟宅竟只留了一个门房与几个粗使下人,连钟撰玉的去向都解释不清,于是她们就只好在大厅等着钟撰玉回来,这一等,便等到了午时。 钟撰玉一回家就听下人来报宁王妃与曜灵郡主来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连忙去前厅赔罪。 “草民见过宁王妃、曜灵郡主。不知二位贵人前来,没有及时迎接,望宁王妃、曜灵郡主恕罪。” 钟撰玉一走进大厅便给她们行了个大礼,礼节完整,表情谦卑,若非她身上的气度不凡,宁王妃当真有些不敢认她。 “郡主何必行如此大礼,我像是个随意怪罪别人的人吗?” 宁王妃说着,便亲自扶起了钟撰玉,满脸慈爱,像是当真把钟撰玉当自己的子侄一般。 钟撰玉顺势起身后,仍是含胸低头,一板一眼说道:“草民如今不是郡主,宁王妃可莫要叫错了。” 说到这,宁王妃就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礼物,递给钟撰玉,道:“在我心里你就是郡主,也不知道皇上怎会做出这等糊涂决定,相比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你的身份的。” 钟撰玉后退一步,避过宁王妃的礼物,深深一弯腰谢绝道:“多谢宁王妃的礼物,好意心领了,只是在下不过一介草民,实在受不起宁王妃的礼物,还是请宁王妃拿回去吧。” “姐姐,这可是我娘亲自给你选的。” 曜灵上前朝着钟撰玉盈盈一拜,薄薄的樱唇抿起微微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瞧着实在可爱极了:“姐姐就收下吧,不然我娘回去定要内疚好久了。” 钟撰玉如此防着宁王妃,不过是因为不清楚她的来意,可曜灵年纪实在小,又长得好看,被她这么一脸期待地看着,钟撰玉不得不承认自己又心软了。 “那便…多谢曜灵郡主了。” 虽是收下礼物,但钟撰玉还是留了一个心眼,谢的是曜灵郡主,小孩子的礼物,危险性自然会低很多。 “你何必与我这么见外,除夕宴上你的可不是这样的。”宁王妃眼神一闪,拉过钟撰玉的手,拍了拍,像极了语重心长的长辈:“你爹爹的事情我也很是惋惜,只是你怎便得这个性子?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应该无忧无虑的。” 钟撰玉离开娘时的年龄小,这么多年来没有人会与她说这些事,此时宁王妃打的这张温情牌,让她尴尬得不知如何应对。 于是她干脆单刀直入的问道:“不知宁王妃来找草民所谓何事?” “倒也没什么事,只是我初见你时便心中喜爱,此时不过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难处,若是有难处可千万不要与伯母见外,伯母都能帮你解决。” 钟撰玉听了这话,心思马上活络起来,这倒是瞌睡有人来送枕头了,不论她有什么目的,能帮上此时不知从哪里着手的自己,倒也是好事。 于是钟撰玉开口道:“倒真有一事请伯母帮忙。” 啧有事求人,连称呼都变了。曜灵垂下眼皮,挡住了自己眼中的不屑。 “你说。” “拜托伯母帮我查一查这场祸乱背后的真相。” 钟撰玉说的认真,宁王妃却不敢接话,两人四目相对,厅中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 良久,钟撰玉绽颜一笑:“是我思虑不周,为难伯母了。倒是我钟家军有一军师身受重伤,一直昏迷不醒,若是伯母有救世良医,可否替他一看?” 宁王妃将此事的厉害关系在心中一转,见不碍什么事,便亲热得答应下来:“好,我这就替你去寻。” “多谢伯母。” 钟撰玉又是深深一拜,将面无表情的面容隐在阴影中。 第五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正所谓要想拉近与一个人的关系,就要找他帮点小忙。 宁王妃显然深谙此道,如今钟撰玉有了事让她帮忙,那二人之间的关系自然缓和起来。于是达到目的的宁王妃,又与钟撰玉闲聊了几句,便带着曜灵起身告辞。 钟撰玉心中松了一口气,暗道终于走了,面上仍然毕恭毕敬地送她出门。 “撰玉可别送了,到时候我寻到了人便立马给你送过来,平日里若闲的无事,可来找曜灵玩儿呀。” 宁王妃这话可不是第一次说了,之前在除夕宴上,她便说了希望多找曜灵郡主玩,如此又说了一遍…… 钟撰玉目光若有所思地飘到这个身高才到自己腰部的小郡主身上。 曜灵郡主自然是好看的,与钟撰玉只一双眼睛出挑不同,曜灵的五官是哪哪都长得恰到好处,哪怕现在她还小,五官并未长开,但也像极了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这样的容貌,虽说不至于把钟撰玉比下去,可站在她身边,总归是会失色不少的,好在钟撰玉五官生得大气,又因喜爱舞刀弄枪,气质洒脱不羁,才使得二人平分秋色。 钟撰玉是占了气质独特的便宜,但临安的贵女从小受的是与曜灵一样的教育,如此一来,恐怕没有多少贵女愿意与她来往,毕竟谁都不乐意当别人的陪衬。 所以是觉得曜灵太孤单了,需要个玩伴? 钟撰玉眨眨眼,内心也不是很相信自己的猜测,但既然自己目前的合作伙伴提出了这个请求,她自然连连答应下来,至于行动怎么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咯。 · 宁王妃到底是个王妃,从宫中调个信得过的御医过来不耗费什么功夫,于是才隔了一日,钟撰玉又见到了曜灵郡主。 今日的曜灵郡主穿得也是白底蓝纹的素色衣裳,戴的饰品也不多,想是为了符合钟宅白事气氛,特意打扮过的。 “姐姐,我把我娘给你请的太医带来了。” 才一见到钟撰玉,曜灵郡主便朝她甜甜地笑,身后站着她的婢女与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太医。 钟撰玉连忙向曜灵郡主与太医行礼,俱是被她们躲了过去,曜灵拉着钟撰玉的手摇了摇,亲热道:“你是我姐姐,不用向我行礼的。” “礼不可废。”钟撰玉没有挣脱她的手,只是有些无奈地说道。 “现在是私底下嘛,又没有人在意。”曜灵撅了撅嘴,转移话题道:“姐姐,这是林太医,我娘让她来看看贺军师。” “林善见过钟姑娘。”林太医上前一步,对钟撰玉拱了拱手。 钟撰玉连忙回了个半礼:“林太医客气了。” 若是平常,此时钟撰玉早就拉着林太医去看看贺裕了,但今日曜灵郡主还在,那自己就不好开口了。 曜灵看着钟撰玉为难的样子,便知其心思一二,于是主动说道:“林太医快去看看贺军师吧,听说贺军师病的很重。” 真是太贴心了! 钟撰玉连忙顺坡而下,就要亲自引着林太医去贺裕所在的房间:“麻烦林太医了。” “姐姐。”曜灵一扯钟撰玉的手,还是嘟着嘴,拦住了她,说道:“姐姐不是答应我娘陪我玩的吗?贺军师那边让林太医去就好了,你去又帮不上什么忙。” 一听这话,钟撰玉身形一顿,眼神迅速闪过一道精光,扯起嘴角挂上了日常营业的笑容,说道:“那好吧,我陪曜灵郡主玩。摧竹,带林太医去贺军师的房间。” 说着,背在身后的手,趁着众人都看不见,做了一个“跟上,警戒”的手势。 隐在暗处的四海乘风与剪星,看见手势后,眼神交汇大战三百回合后,四海乘风败下阵来,认命地悄悄跟上林太医与摧竹,而胜利的剪星则喜滋滋地继续跟着钟撰玉。 “曜灵郡主,您想玩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呀。”曜灵郡主软糯糯地说道:“姐姐平日都玩什么,就带曜灵玩什么好啦。” “我平日里玩什么啊……” 钟撰玉一只手托着下巴,视线看向了后院。 钟宅不大,后院的面积也不大,于是钟撰玉做主把后院当成了练武场,平日习武健身都在后院。 曜灵郡主看着沿着墙根摆放的十八般兵器,又看了看在院中耍刀耍的起劲的钟撰玉,头一次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表情管理要绷不住了。 正经人家的姑娘哪能舞刀弄枪! 偏偏那钟撰玉还不知情地拿着大刀往自己这边走,满脸热情的邀请道:“曜灵郡主一起来玩啊!” 曜灵郡主想要扬起她的嘴角,可这嘴角就是不听她控制地不停抽搐,眼看钟撰玉越走越近,曜灵终究没忍住往后退了退:“不了不了,曜灵看着你玩就好。” 钟撰玉笑得一脸灿烂,劝说道:“曜灵郡主我跟你说,人要多锻炼锻炼身体,正所谓,每日耍大刀,活到九十八,你来试试呗,很好玩的。” 盛情难却,曜灵郡主想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于是在心里做足了建设,纤细的小手颤颤巍巍地伸出去,拿住了钟撰玉递过来的刀柄。 “咣”地一声脆响,大刀被摔落在地,同时摔在地上的还有要哭不哭的曜灵郡主。 钟撰玉与曜灵的婢女连忙扶起她,一个担心她哭,一个担心她受伤。 “对不住啊郡主,我忘了这把刀太重了。”钟撰玉没什么诚意地道歉道。 “没关系的。”曜灵郡主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就是好可惜啊,我不能跟姐姐一起耍大刀了。” “……” 钟撰玉沉默片刻,蹲下身与曜灵郡主平视,问道:“你明明不喜欢我,也不喜欢耍大刀,你为什么要这么勉强自己?” “啊?”曜灵郡主不自觉放大了眼睛,力图让自己显得无辜一点:“我没有勉强自己啊。” “你这么装不累吗?” 钟撰玉语气淡淡的,面上也看不出多余的表情,但与她对视的曜灵郡主却觉得这一双眼睛彷佛已经将自己看穿,让自己难堪极了。 曜灵郡主抿了抿嘴,不愿意回答钟撰玉的问题,只是起身,连自己身上的灰尘都没拍掉,赌气似地带着婢女往大门方向走:“我不要跟你玩了!” 等她走出了钟宅的大门,停下来回头看时,才发现,钟撰玉竟然没有追上来,这使她心中又添了一丝挫败感。 “哼,我才一点都不喜欢她!”曜灵郡主嘴里小声嘟囔着:“一个惯会见风使舵的平民百姓,娘竟然要我来与她打好关系…真是讨厌…她还不领情…她竟然还不领情!” “不领情?哪个不长眼的会不领我们小美人的情啊?” 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传来,曜灵郡主抬头看去,就见一年轻女子站在旁边,媚笑着看着她。 好生媚俗! 曜灵郡主皱了皱眉,绕开了她。却不想这女子竟不依不挠地跟上来:“以前未曾见过妹妹,妹妹可是外地新来临安的?” 曜灵郡主不愿搭理她,一旁的婢女倒是护她护得紧,偏偏这一作态让这女子以为自己说对了,声调更加婉转:“既然这样,以后让姐姐带着你吃香喝辣的怎么样?” 说着,就有四五个大汉围了上来。 第五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放肆!这是曜灵郡主!” 婢女一个向前,挡在曜灵的前面,气势汹汹,像是下一刻便要将几人发配入狱一般。 却不想这几人对视一眼,竟笑开了,为首的女子低声道:“找的就是你曜灵郡主呀~” 话音刚落,那几名大汉就快步上前,将两人围住,伸出手眼看就要抓住她们。 婢子一边护着曜灵,一边不可思议道:“你们疯了吗?这可是在临安的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就不怕被人看见吗?”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一个男子大概嫌她碍事,粗暴地将她推翻在地,接着另一男子便扯着曜灵的胳膊要将她拖走。 “你们放开我!”曜灵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警惕地躲在婢女身后,此时胳膊被抓住,只得手脚并用地挣扎,但她人小力气也小的,不仅挣扎不开桎梏,被抓住的胳膊处还一阵生疼,想是已经有了淤青。 “小美人儿乖觉些吧,还能免受不少罪。”那女子口中说着不忍,一双眼睛却乐得眯了起来。 “那我劝你也乖觉些,省得受罪。”一道女声从一旁传来,带着凛冽的寒意。 曜灵一听这声音,也不挣扎了,双眼放光地向声源处看去,果真看见了钟撰玉。 只见钟撰玉抬手往那女子脖颈间挥去,趁对方躲避之时另一只手准确抓住她的手腕,干脆利落地往后背一掰,一只胳膊便就此报废。 钟撰玉也不恋战,放倒女子后就顺着势冲向几名大汉,运起气斜斜地腾空而起,崩起脚背便往他们胸上一踹,不过一息,几名大汉便轰然倒地,各个皆捂着胸口不停咳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哇…”曜灵瞪圆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伸手扶起自己的钟撰玉,只觉得自己喉咙一时塞住,说不出话。 钟撰玉也顾不得她,将她护在身边后,便让剪星与后一步赶来的暮云捆了这几人交到衙门:“务必说清楚前因后果,这几人敢对曜灵郡主出手,可得严加拷问。” “喏。” 这一出动静很大,旁边皆是围观的百姓,此时见没有热闹可以看了,又一听是郡主,便赶紧散开了,连原来在这街边摆摊的小贩,都避讳一般收拾了东西摆到别处去。 钟撰玉不在意他们,只看着曜灵郡主狼狈的样子,终究还是叹了一口说道:“曜灵郡主还是先去我家洗漱一番吧,这个样子回去,宁王妃会很担心的。” “你这是担心我出事了不好向我爹娘交代吧。”曜灵虽有些惊魂未定,但还是扁着嘴回道。 钟撰玉没有被看穿心思的尴尬,只多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不装了?” 曜灵抿了抿嘴,纤细的小手扯上了钟撰玉的衣袖:“我没装!” 钟撰玉看着曜灵一边嘴硬,一边抓得更紧的小手,挑了挑眉。 这是服软了? 曜灵郡主见钟撰玉只看着自己,一张脸涨得微微泛红,小声道:“还回不回嘛?” “回!”钟撰玉干脆地答道,反客为主地将曜灵的小手牵着,一步一摇地往钟宅走去。 若是平时,曜灵是决计看不上她这么“活泼”的步伐的,但钟撰玉刚才还救过自己,现在自己就不好表露嫌弃了,何况…… 曜灵犹豫片刻,低着头说道:“姐姐身手很好的样子。” “嗯?” 这是真的服软了? 钟撰玉有些不明白曜灵的脑回路,但既然她问了,自己便干脆地回答:“还行吧,毕竟我爹爹身手好,从小就是他给我打的基础。” 说到镇北王,曜灵抬起头,认真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了北夷啊。”钟撰玉一停顿,看到曜灵这么乖巧的样子,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对了我去北夷的时候你才四岁,没有印象也正常。” “可是你若是只学了基础,不可能那么厉害,你一定在北夷也学了武功。” “是啊,后来我在北夷偷偷学了他们的武功招式,再加上爹爹教我的基础,融会贯通,勤加练习,才算是小有所成……等等!” 钟撰玉脚下步子一停,扭过头看着茫然的曜灵,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你刚刚…说我厉害?” “没有!”曜灵别过头不与她对视,反驳道:“是你听错了!” “是吗?可是我耳朵好的很,你就是觉得我很厉害吧?” 钟撰玉挺直了腰板,没牵着曜灵的另一手在空中比划着:“我跟你说,我这腿下去直接撂倒了他们五人的功夫,可不是谁都会的……不过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啊!” “真的吗?!” 曜灵惊喜地抬起头,眼里迸发出强烈的色彩:“要学!” 到底还是小孩子,纵使有什么脾气,给点甜头就摆平了。 钟撰玉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那今日你得先洗漱,然后我带着干干净净的你回宁王府。” “一言为定?” “当然!” 于是曜灵带着婢女,心满意足地跟着摧竹去洗漱了。 钟撰玉看着曜灵的视线消息在自己眼前,才落了笑容,一个转身向贺裕的房间走去。 “鸿爪,怎么说?” 鸿爪现在与雪泥是一对好搭档。雪泥在外发展他的情报,鸿爪便被他使唤着来传递消息,两人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林太医没有问题。” “那是我多想了?”钟撰玉脑中思绪飞转,又细细想了方才自己要跟着林太医走,又被曜灵拦下的场景。 还是不对。曜灵拦的太刻意了,她们一定有什么打算是自己没有注意到的…… 钟撰玉想着事情,在院子慢慢踱步,忽地又问道:“适才在街上想绑走曜灵的是什么人?” “女子叫阮娘,是早年夜香楼的一个烟花女子,那五名男子是临安出了名的地痞流氓,同时也是她的恩客,目前还不知他们有什么目的。” 一个烟花女子,五个地痞流氓……他们跟曜灵郡主这种天家贵女会有什么愁怨,需要当街绑架。 何况曜灵与自己赌气出走是临时起意,他们怎么就如此巧合地在钟宅不远处?要不是自己不放心,一直远远跟在后头,后果不堪设想。 算了,左右与自己无关,只要不与自己扯上关系,随便他们怎么样吧。 钟撰玉摇了摇头,思绪又回到贺裕那边,却不想就见剪星急匆匆地回来禀报:“大小姐,那几个贼人在公堂上招供,说是受秦公子指使来绑架曜灵郡主的。” “谁?”钟撰玉懵了一瞬:“哪个秦公子?秦白瑞?” “对。”剪星肯定道。 钟撰玉只感觉脑仁突然疼得厉害,略一思索,决定道:“走,我们带上曜灵直接去公堂。” 第五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临安的衙门说是衙门,实际是百姓们的叫法,实际上是大理寺掌管的下属公堂,平日里多是处理临安百姓的各种案件述求。 钟撰玉带着曜灵来这里,她的婢子自然是一万个不同意的,但曜灵现在莫名得黏钟撰玉黏得紧,坚持要来,婢子拗不过她,只得亲自跟到公堂后,再回去给宁王妃报信。 对于她的这个行为,钟撰玉并不在意,反正这些事宁王妃迟早要知道的,早点知道未必不是好事。 于是在钟撰玉亮出了曜灵郡主的身份,悄无声息地进入公堂后,就听见秦白瑞的声音。 “回大人,先不说在下并不认识这些人,就算是认识,在下也与曜灵郡主无冤无仇,并无要绑架她的理由啊!” 有理有据,看着并不像少跟筋的二缺啊。 钟撰玉带着第一次来到公堂很是兴奋的曜灵,隐在公堂斜对面的屏风后面,将下面的情形收入眼底。 只见那几个地痞流氓跪在堂下,表情惊恐,而秦白瑞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站着,身着素衣,头上绑着白色的发带,将脸色衬得十分苍白,显得无比无辜。 负责这公堂的祥断官叫施奇,为人刚正不阿,在百姓中的口碑极好,他听了秦白瑞的话,便又向几人怒目而视:“尔等可有证据?” “有的有的。”那女子忙不迭地地点头,从腰间掏出了一个木牌,呈递上前道:“这是秦白瑞身边小厮来找奴家时所给的秦府通行令牌。说是事成后直接将曜灵郡主带到秦府。” 通行令牌?钟撰玉目光落到那令牌上面,瞧着有些眼熟,又想起自己见的秦白瑞这几面,都没有见到过其他人,想是秦白瑞与他的小厮并不亲近才是。 “通行令牌?” 秦白瑞一听差点笑出声,说道:“我秦府就这么大,下人也就这么几个,大家互相都认识,何须通行令牌。”说着又转而向施奇一拱手道:“大人,这下能证明在下是无辜的了吧?” 施奇坐在上首,接过呈上来的通行令牌,脸色一变,看着秦白瑞神色不明。 秦白瑞被看得心里毛毛的,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茫然问道:“怎么了?” “秦公子,你秦府当真不用通行令牌?”施奇眯着眼睛,似乎想要辨别秦白瑞是否说谎。 “施大人这是何意?我家用不用通行令牌不是很容易查到的事吗?我又何须在此事上说谎。”秦白瑞被问得有些恼了,语气有些生硬:“施大人莫非随便看见给牌子就要给我秦家安上一个通行令牌不成?” 施奇虽说与秦白瑞素不相识,办事也公平公正,但他的直属上司肖直清向来与秦白瑞不对付,此时秦白瑞语气不好,他便也不用客气对待,加重了声音道:“那你如何解释本官日日在骠骑将军的腰间见到这块令牌?” “骠骑将军?” 秦白瑞与钟撰玉心中皆是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这事还能扯上秦义中。 钟撰玉原本闲适的坐姿瞬间端正了起来,伸直了脖子想要看清楚那块令牌,秦白瑞更是直接走上前,近乎于粗暴地从施奇手上抢走了令牌。 这令牌不大,约莫只有秦白瑞半个手掌大小,是由黄梨花木制作,呈一个椭圆形,正面用小篆写了一个“秦”字,背面是一匹作奔腾之势的骏马,雕工精细,只在马蹄上有磨损的痕迹,想来是主人常常在指间摩挲所致。 这确实爹爹的腰牌。 秦白瑞指间抓紧了腰牌,一个转身便掐上了阮娘的脖子,单手将她拎起,沉着声音问道:“你说!这腰牌是哪来的?” 阮娘没想到他会在公堂上突然发难,毫无准备之下便被他掐着脖子提气,一张脸涨成了青色,口中发出吱吱啊啊的声音,离地的双脚不停在空中乱蹬。 “秦白瑞,快放手,你这是蔑视公堂!” 施奇怒喝,几个衙役也跟着上前想要阻止秦白瑞,却不想被秦白瑞轻轻松松地躲开,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 这一来一回间,阮娘的挣扎之力小了很多,眼看就要被他掐死过去,钟撰玉连忙绕出屏风一个箭步冲上前按住了秦白瑞的手:“住手,她要被你掐死了!” 秦白瑞一见到钟撰玉,眼神闪过一丝惊讶,手上倒是老实地松了力道,拿着腰牌递到钟撰玉手上,面上有些委屈:“你看,我爹的腰牌,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拿到的。” 钟撰玉拿过腰牌一看,果然是秦叔日日挂在腰间的,自己与秦叔的最后一面,还见他挂在腰间,这腰牌实属蹊跷。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腰牌的时候。 钟撰玉将腰牌塞回到秦白瑞的手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冲着恼怒的施奇道:“秦公子刚刚失怙,此时见了父亲的遗物有些激动,并无蔑视公堂之心,望施大人恕罪。” 施奇不认识钟撰玉,但见她是与曜灵郡主一起来的,便缓了脸色给她一分面子,继续问道:“你这是承认是骠骑将军的令牌了?” 秦白瑞点头。 “那若是拿着这个令牌,是否可以出入秦府?” 秦白瑞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 “那这就是坐实了有人证了。”施奇摸了一把胡子:“那你可有什么能当作为自己开脱的证据?” “请大人传唤与这…阮娘接头的小厮,我要与他当面对质。” “可。” 这本就是应该走的程序,不用秦白瑞提,他也早就派人去请了。 不消片刻,一小厮打扮的少年就来到了公堂。 秦白瑞看见来人,脸上并不惊讶,想是心中早就有了人选,只是挑着眉,看着这个叫大苗的小厮直直地路过他,眼都没抬一下,跪在了公堂上。 “小人见过施大人。” “你可见过旁边跪的这几人?” 大苗抬头看去,见到阮娘,身子一抖,竟是就半软着身子,带着哭腔道:“求大人责罚,小人是奉我家公子之命,才让阮娘找人去绑架曜灵郡主的。” “大苗你真眼说瞎话的功夫见长啊。”秦白瑞冷冷问道:“我且问你,我是何时何地交代的你,又是为何要绑架与我素未谋面的曜灵郡主?” “是昨日丑时,公子悄悄吩咐奴的。至于为何,公子并未告知奴。”大苗立刻答道,说完还抽泣了两声劝道:“公子就招了吧,都被查到了,态度好了,说不定还能从轻发落。” 秦白瑞不理他,只冲着钟撰玉道:“昨日丑时我早就睡熟了,何况我平日与他并不亲近,怎会吩咐他做事,更别说我根本没有动机,这盆水浇到我头上真的是莫名其妙。” 钟撰玉看着秦白瑞清澈又委屈的眼睛,点了点头,安慰道:“我信你,别怕,我们清者自清。” 语毕,她便转头正想帮着秦白瑞一起拨茧抽丝,忽就见曜灵从屏风后走了处理,朝着门口一行礼:“娘亲。” 几人回头看去,就见宁王妃从大门口走进来,神情严肃,脚下生风。 钟撰玉看着跟着她身后一同走来的,还有那前不久才打过交道的肖直清,心中一咯噔。 第五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曜灵,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 宁王妃一见到曜灵,便免了所有人的礼,几步上前蹲下将她揽入怀里,上下细看着,生怕她哪里受了伤。 “娘,我没事,多亏了姐姐。”曜灵浅笑着安慰宁王妃,又雀跃道:“姐姐可厉害了,她一脚能打五个!” 宁王妃见她并无不适,还比寻常活泼了些,便稍稍安下心来,起身朝着钟撰玉道:“还好有你在。” 钟撰玉连忙低头弯腰,诚惶诚恐道:“是我不好,若是我细心着些,也不会让曜灵受了惊吓。” “这哪儿能怪你,都是这些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宁王妃说着,用眼神狠狠剜了跪在地上的几人。 地上的几人俱都抖了抖身子,显然是怕极了的样子。 肖直清一见,立刻上前表忠心道:“宁王妃,下官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这话便是要将此案移到大理寺内部审理了,不过这事牵扯到了郡主,不与一般百姓案件作为一处审理也算正常,于是施奇便上前一步说道:“这几人口径一致,皆说是秦公子指使,除了动机尚未明确,其他都与这几人的口供对上了。” 秦白瑞一听便吸了一口气,问道:“怎么就都对上了?他们拿出的东西自然与他们说的话都对上,但无论是令牌还是小厮,都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罢了。” “那你倒是拿出能洗清你嫌疑的证据啊。”肖直清见了秦白瑞就黑了脸。 “肖大人,我看着倒是这几人陷害的意味很浓啊。”钟撰玉站前一步,向肖直清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从这几人被扭送到公堂,再到他们招供,不过短短一刻钟不到,连刑都没用上,这招的是否太快了一点。” 哦这两人是一伙的。 肖直清看看秦白瑞又看看钟撰玉,冷哼一声道:“钟姑娘如今已为庶人,公堂之上怕是容不得你开口。” “她是我姐姐!” 曜灵一听便来了气,小步上前挡在钟撰玉与肖直清之间,皱着眉头道:“公堂本就是断案辩明之地,怎还有身份之分?更何谈姐姐乃英雄烈士之后,你怎可对她如此不敬。” 她这话说的理直气壮,显然早就忘了自己前头还觉得钟撰玉讨厌极了。 “谢谢曜灵为我说话。”钟撰玉捏了捏曜灵头发盘着的丸子髻,有意表现地与曜灵格外亲密。 宁王妃看着这一幕,目光幽深,垂下眼睑状似无意道:“钟姑娘与曜灵郡主关系甚好,又是她的救命恩人,怎就不能说话了?” “宁王妃说的是,是下官莽撞了。”肖直清连忙弯腰作揖道歉,心中又对钟撰玉记恨了一分。 有人撑腰,钟撰玉便更加咄咄逼人了:“而且这几人不仅招的快,动手的地方也是光天化日的大街上。” “各位不妨想想,这里是临安,是整个大渝治安最严的地方,什么人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动手?” 秦白瑞接着她的话说道:“只有想要陷害别人的人呗!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绑架曜灵郡主,而是为了给我安个罪名!” 肖直清虽说与秦白瑞向来不合,但也做不出故意诬陷的事,此时一听这确实有理,便闭嘴不言,只是还是不给秦白瑞个好脸色。 宁王妃也是相信秦白瑞的,毕竟宁王一脉确实与秦家没有什么仇怨,这几人破绽还那么明显。但不论是谁,竟然敢拿她的曜灵作文章…… “那就麻烦肖大人,找到真正的幕后之人了。” 宁王妃侧过头朝着肖直清点头,肖直清也弯腰点头连连答应。 眼看局势就要被秦白瑞掰回来了,阮娘一急,连忙跪好拼命磕头:“各位大人,奴家真的没有说谎啊,奴家…奴家还有证据!” “哦?”众人的眼神都落到阮娘的身上,肖直清做主问道:“你还有什么证据?” “奴家虽是风尘中人,但这种作奸犯科的事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只是秦白瑞绑了奴家的妹妹胁迫奴家,奴家才不得不狠下心……” “是啊是啊。”旁边几个大汉也附和道:“我们的家人也被绑了,虽说我们平日里游手好闲的,但若不是被逼,谁愿意干这等掉脑袋的事。” “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啊!”阮娘又是一个磕头,光洁的额头在地面上磕出一片血渍:“求求大人救救我们的家人吧。” 看着他们说的如此情深意切,本是觉得是诬陷的施奇与肖直清心中又有些动摇了,于是施奇一拍响木,对着大苗怒目而视:“你怎么说?” “小…小人……”大苗小心翼翼地看了秦白瑞一眼,似乎生怕他发怒,犹豫了片刻才说道:“确实是公子绑的人,都关在秦府的柴房里。” 肖直清一听这话,马上便派人去搜查秦府的柴房。 钟撰玉眉头一跳,手上泌出了一层手汗。 他们敢这么说,那便定是早有准备了,此番搜查大概率是会搜出人的。 秦白瑞也是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平日里尽是温柔的双眼此时锐利无比地的扫视现场的所有人。 到底是谁要陷害他? 因有了目标,又有大理寺的搜查令,一刻钟后,大理寺便将关在柴房的几人带上公堂。 “小妹!” 阮娘一看见一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就扑了上去,将之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其余几人也与家属热泪盈眶,这场景真是怎么看怎么惨。 但秦白瑞却在看见阮小妹时,宛如掉入冰窖:这个小女孩他见过! 就在前日,他在街上偶遇了这个小女孩,当时他看她哭得很惨,一时起了恻隐之心,还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将迷路的她送回了家。 “你就是阮小妹?” 施奇柔了声音,生怕吓到这个一看就受尽了苦难的小女孩。 阮小妹点点头,一双好看的眼睛里充斥着害怕与抗拒。 “你可知发生了什么?” 阮小妹点点头又摇摇头,伸出手指着秦白瑞道:“那日我迷路了,这个哥哥给我买了糖葫芦说要送我回家,然后我就被他带到一个房间里面关起来了。”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又聚集在秦白瑞的身上,只是此时的目光中,还包含着深深的怀疑。 “秦白瑞,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肖直清指责道。 “我没有。” 秦白瑞闭上了眼睛说道,显然知道无论自己怎么辩解都不能说服众人,除非自己拿出证据——可是他没有证据。 “难不成还是阮小妹说谎?她还只是个孩子!” 肖直清上前走到秦白瑞的面前,愤怒道:“来人呐,把嫌犯秦白瑞押送入狱。” “你们这是做什么?!”钟撰玉急了,挡在秦白瑞面前:“事情还未有定论,怎么就要把人押送入狱了?” 却不想秦白瑞站了出来,语气平淡道:“我自己去。” 说完拍了拍钟撰玉的肩,小声说道:“现在我拿不出证据证明我是清白的,在这耗着也没意义,反正还没有定罪,我不过就是去狱中待两日。我身份特殊,肖直清也不敢直接定我的罪,到时候自然就放出来了,别担心。” 不过就是去狱中待两日?那大狱可是人好待的地方? 钟撰玉皱眉,还有阻拦,就被宁王妃按住了胳膊。 宁王妃朝她摇了摇头,道:“这事有蹊跷,不论是不是秦小公子,今日是肯定要有人入狱去坐一坐的,与其在这阻拦,不如好好查一查真正的幕后指使,早日将秦小公子换出来。” 第五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秦白瑞前脚跟着大理寺的人走,钟撰玉后脚便辞了宁王妃与曜灵郡主,回府准备打点。 “鸿爪,把雪泥喊回来。” “喏。”鸿爪应了一声,身影很快消息在钟撰玉的眼前。 “春和,我们还有多少能动的银子?” 春和掐着手指细细一算,道:“不算王爷的钱,我们还有五百余两银子。” 五百余两…太少了。 钟撰玉思㤔道:“那爹爹那的呢?” 王府里的账房没有跟到钟宅来,于是现在所有的银钱都归刘婶管。 春和早就在钟撰玉说要准备打点时,将刘婶喊了过来,此时刘婶听钟撰玉这么一问,不卑不亢地答道:“能取出的银钱有十万七千两。本是不止这么些的,但王爷去北望城前,自掏腰包给将士们添了许多物件,便只剩下十万七千两了。” “无碍,先取出三万两备着吧,再过些日子天气真正热起来后,卖绢的铺子生意定是很好,我们也不愁没有进项。” 钟撰玉在前些日子便抽空将镇北王名下的铺子以及王府的账本都看了一遍,脑子里对这些留了个印象,旁的都交给齐伯刘婶两口子打理了。 刘婶得了话,便取三万两的银票过来,笑道:“知道小姐外头事情多,便不必操心这些,隔三差五的让春和来找奴对对帐便行了,省得让小姐劳心。” 若是别的下人这么说,难保有想要中饱私囊的嫌疑,但刘婶与齐伯一样,都是信得过的,这么一番话下来,钟撰玉只觉得暖心。 “那还要麻烦刘婶以后多看顾些。” “小姐这话就见外了,这是老奴应该做的。” 两人说话间,雪泥才被鸿爪拎着进门。 “不知小姐急着找奴何事?” “手头的事都先放一放,查一查是谁要陷害秦白瑞。” “喏。” 钟撰玉顿了顿,又问道:“你说,这临安城里,除了大理寺还有哪处能查案?” “若说除了大理寺,那便是刑部与御史台了。刑部负责复核大理寺所判流刑以上的案件,御史台主管监察的司法审判制度,也可参与冤案大案的审查。” 刑部与御史台? 钟撰玉将认识的人在脑子都过了一遍,发现别说主管了,自己连在这两处的扫地丫鬟都不认识。 但总归还是要努力一把的。 于是钟撰玉带着三万两银票,又让春和取了好些精巧的字画玩意,喊人备了马车,亲自上门给刑部尚书与御史台送礼物去。 她已经不是郡主了,这些人未必会卖自己一个面子。 钟撰玉心里清楚,甚至做好了被拦在门外的准备。不过他们虽不是很热忱,好歹还是没闭门不见。 但到底是人走茶凉,莫说把秦白瑞放出来,就是让他们帮忙查一查,也是各种推脱,连礼物都没收,就把她给请出来了。 “小姐,你也别太沮丧了,肖直清毕竟是大理寺丞,他们想必不愿贸然去抢了他大理寺的活计,以免得罪人。”春和安慰道。 钟撰玉坐在马车里,皱着眉头,眼睛看着外面慢慢后退的街景,解释道:“我知道。只是我实在不放心肖直清,他那样子简直恨不得马上把秦白瑞给定罪了。” “肖直清虽说脾气大,但口碑还是好的,凭着一个‘铁面无私’的名头,都是在皇上跟前挂了号的,要不然上次也不会让他来拿着圣旨捉拿贺军师了。”春和继续安慰,一双眼睛跟着钟撰玉的视线游走,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但他与秦白瑞有旧怨。”钟撰玉揉了揉太阳穴:“何况敢拿曜灵郡主做文章,且能知道今日曜灵郡主会出门的人,想必身份地位也不低,若是肖直清真查出来了,被那人威逼利诱一番,秦白瑞还是讨不了好。” “那我们可以告发他呀!”春和语调欢快:“到时候就再来刑部尚书跟御史台这里,就…就告他个结党营私,还有行贿!” “那我们怎么知道他查到人了?”暮云搭话。 “等等,或许有个人真能帮我们!” 钟撰玉一拍双手,撩开车帘,冲着车夫说道:“去吏部侍郎的府上。” 车夫答应一声,在下一个街道调了头。 “小姐,你是要去请吏部侍郎帮我们盯着肖直清?”春和马上明白了钟撰玉的意思,赞道:“这倒是妙啊,有吏部盯着,他肖直清不管做什么都得掂量掂量。” 钟撰玉含笑道:“吏部侍郎帮不帮我们还不一定呢,不过起码比这两个几率大些。” 春和看着她的眼色,猜道:“小姐说的可是万锦绣万姑娘?” “不错。” 话虽如此,钟撰玉想到自己强行带着万锦绣出席酒王爷的诗会,害她在诗会上出了丑,心里也有点虚,万一万锦绣记仇了不帮自己咋办? 不,不会的! 钟撰玉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当初自己给她的赔礼不都收了吗,还说过不怪罪自己来着…… 就在她内心挣扎间,吏部侍郎府就到了。 春和上前敲门,告诉门房是镇北王之女来找万姑娘聊聊天后,便被迎了进去。 这吏部侍郎府与她的钟宅一般大小,内里布置随简单,但也不失温馨,看着便是家宅和睦的样子。 钟撰玉看得羡慕,见了万锦绣便说开了:“锦绣家中布置得可真好,不像我钟宅,就算有齐伯特意布置过,但还是觉得冷冰冰的。” 万锦绣可没有钟撰玉如此自来熟,见了钟撰玉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只别别扭扭地站在,答话道:“不过都是些寻常玩意儿,郡…郡主见笑了。” “我现在可不是什么郡主了,你喊我撰玉就好。”钟撰玉对着她眨眨眼,带着笑意道:“锦绣莫不是还在怪罪我酒会上的事?” “没有没有。”万锦绣连忙否认,又想到镇北王已故,钟撰玉现在孤零零一人也蛮可怜的,便主动说道:“若是…撰玉喜欢我家的布置,改日我便登门拜访,也给你布置一番。” “那敢情好啊!”钟撰玉拉过万锦绣的手坐下,一副反客为主的样子:“当初在除夕宴上我就觉得你面善,果然现在我们成了好朋友!” 偏生万锦绣也没觉得她这样子有什么不对,只是对于她口中的“好朋友”有些不适,干巴巴回道:“撰玉对于好朋友的定义可真是奇特呢…” 钟撰玉面色不变,依旧含笑道:“还好啦,那既然我们是朋友,现在我遇到了点麻烦,你能不能帮帮我。” 万锦绣:果然,我就知道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呵呵。 第五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万锦绣抬了眼,望向对面那个眉眼含笑的女子,褪去锦衣华服的她,依旧这么张扬自信,好像眼中的星星从未坠落过一般。 “什么忙?”万锦绣问道。 “替我约你父亲出来吃个饭呗。”钟撰玉说着,似乎是怕万锦绣不答应,又补充了一句:“或者帮我引荐一番也行。” 这似乎不是什么难事,起码比硬拉着自己去参加诗会简单多了。 万锦绣心中衡量一番,试探道:“你若是有事想找我爹爹,直接找他便是,何故要我引荐?” 钟撰玉挑了挑眉,大咧咧道:“自然是因为有求与吏部侍郎,想要锦绣帮忙说说好话。” “我爹爹为官清廉,若你这是什么违反律令之事,莫说我不会帮忙,就算我帮你了,我爹爹也万不会答应的。” 万锦绣语速加快,微微仰起头,带着矜持骄傲看着钟撰玉,似是想让她知难而退。 “我像是会做违反律法之事的人吗?”钟撰玉状似委屈道:“我是真有正经事想找礼部侍郎。” 见万锦绣还是不信,钟撰玉看了看四周,起身走到万锦绣的身边附耳说道:“我怀疑有官员以权谋私。” 万锦绣眼中一亮:“当真?” “当真!”钟撰玉用力点头。 若是真的,那被爹爹查到了便是一桩功绩,自然是好事,但若是假的…… “若你说的是真的,为何不直接找我爹爹,这本就是我爹爹的分内之事,何须来我这里攀关系。” 这话说好不客气,想是万锦绣已经适应了她庶民的身份,心中已经不怵她了。 钟撰玉摸了摸鼻头,心里有些虚,嘴上说出了自己早就打好的草稿:“不瞒你说,我是先去了刑部与御史台的府上,但他们都不答应。” “为何?” “因为这背后恐怕牵扯到大人物,如今我不过是一普通平民百姓,为了我的一个述求而得罪顶上的大人物,他们自然不肯。” “所以我这才找到了你这里,就是想着就算别人不敢,吏部侍郎为官清正,总是有可谈的机会的。” “会牵扯到什么样的大人物?” 万锦绣心中紧张,眼神有些浮动,思绪已不知飞到哪里。 钟撰玉怎么知道会牵扯到什么大人物,不过是个让吏部侍郎帮自己忙的噱头罢了。不过话都说到这里了,她便给了万锦绣一个“你懂的”的眼神,让她好好自己琢磨。 却不知万锦绣想到了什么,低呼一声:“酒王爷?” 哈? 钟撰玉一时错楞在地:“酒王爷怎么了?” 见钟撰玉茫然的表情,万锦绣便知是自己想岔了,连忙挥手:“没什么,是我想多了。”末了,似乎生怕钟撰玉追问,看向窗外道:“窗外雨也大了,不如今日就在我府上用膳吧,我爹爹每日晚膳前回,也省的再约时间了。” 这便是答应了! 钟撰玉这才笑得真心实意起来,让春和捧了一方棕色盒子过来:“谢谢锦绣帮忙了,这点小心意可不要嫌弃。” 说着,便打开了盒子递过去。 万锦绣本是要推辞,但看到盒子里面的物件便移不开眼了。 只见盒子里面躺着一个精致的玉环,顶上雕做燕子头的形状,中间镂空,底下燕尾处还挂了青绿色的流苏,看着是精巧无双。 “这玉环唤作燕衔春。”钟撰玉见她溢于言表的喜爱,便介绍起来:“也没有什么来历,是我爹爹库房里的,想着是买来送人,最后却没送出去吧。” 万锦绣虽是喜爱,但还是咬咬牙将盒子推了回去:“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钟撰玉眨眨眼,看清了她的心思,便主动拿起燕衔春,走到万锦绣的面前蹲下,不顾万锦绣的阻拦,亲自在她腰间系上。 “这不算行贿,不过是我们朋友间的互赠罢了。”钟撰玉退后几步,笑得一脸狡黠:“锦绣不还留我吃饭了嘛。” 这玉环若只是放在盒子里便也罢了,此时已经系到身上,再想狠心摘下便难了,何况钟撰玉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万锦绣只假装横了她一眼道:“你就拿这些刑部尚书、御史台不要的东西来打发我。” 语气娇嗔,连称呼都变了。 钟撰玉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笑着答道:“还好他们连看都没有看就拒了,这燕衔春果然还是要配锦绣才好看。”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这一来二去,万锦绣在不知不觉间就放下了对钟撰玉是生疏与防备。 直到了晚膳间,万锦绣介绍钟撰玉,说的都是与自己相交甚好的好友。 这话听得吏部侍郎万文石感慨万千,虽还是对这个“前”郡主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道:“锦绣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如今你能与她相处融洽,我作为一个父亲实在开心啊!” “爹!”万锦绣面上尴尬,试图阻止万文石继续说下去。 钟撰玉倒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张了嘴巴便接到:“我与锦绣倒是一见如故,如今我也算是家道中落了,锦绣还没有嫌弃,我心里更是感动。” 万锦绣:你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万文石没有听到万锦绣的心声,跟着感慨了一番世事无常,安慰道:“身份地位不过虚名,活在当下才是要紧事。” “万大人说的是。”钟撰玉笑得眯起了眼:“我这里正好有一桩事不好解决,想要麻烦万大人。” 万文石正要夹菜的手一顿,看向不敢与自己对视的万锦绣一眼,收起了笑意放下了筷子:“何事?” 钟撰玉像是察觉不到他的冷淡,仍旧笑眯眯地说道:“骠骑将军秦义中的儿子秦白瑞,不知万大人可有耳闻?” 万文石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面色有些奇怪,点头道:“我确实略有耳闻。” “秦白瑞与我也算是世交了,如今他被人陷害入了大理寺的狱……” “那你应该去找大理寺的人。”万文石打断道。 钟撰玉一摊手:“负责此案的是肖直清大人,他与秦白瑞素有过节。” “所以晚辈就想请万大人帮晚辈,多看着肖直清大人一会,省得他以权谋私。” “这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对不对,万大人?” 钟撰玉抬眼,目光炯炯。 第五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万文石定定地看着钟撰玉,质疑道:“这只是你的一个怀疑。” “有怀疑就要去查啊!”钟撰玉一点也不怕他,万文石愿意跟她讨价还价已经比其他人好上不上了:“何况,大理寺丞这么个官位不算低,万大人若是真揪出来了,这笔绩效可是能吃好几年。” “我原以为锦绣与你交好,你与旁人会有些许不同,可如今瞧着,你倒是与他们无二。”万文石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万文石是个好大喜功之人?” 钟撰玉面色不变:“这怎么能说是好大喜功呢!这叫逮住一切可疑形迹不放,为了皇上、为了大渝、为了朝堂发光发热啊!” 这说法倒是新鲜,万文石眼中有些诧异。 万文石脸上的动容不过闪过一瞬间,但还是被钟撰玉捕捉到了,见他没有反驳,便继续煽动道:“作为大渝的人民,皇上的臣子,谁不想做出点政绩呢?如今我需要您来约束肖直清,而您也正好需要这一份功绩,何乐而不为呢?” 万文石沉寂片刻,缓缓了头。 若说反驳,万文石自然还能说出一大堆话,但他不得不承认,钟撰玉说的是对的,他需要这一份功绩。自己已经在从九品的翰林院典簿这个位子上待了十二年了,去年好不容易走了运,一下子升到吏部侍郎这个官职,却至今没有功绩。 他年纪已经不小,再过些日子锦绣也要相看人家,他得为以后好好做个打算了。 钟撰玉得了准话,便又欢天喜地地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往万文石手里堆,不过她心里有准备,最后肯定还是会被推回来的,于是也不矫情,只是让暮云悄悄堆到万锦绣的房中了——万锦绣可比她爹好说话多了。 解决了这个难题,这场饭席便吃的宾主尽欢,最后万文石甚至亲自从她出门,邀请她以后多来万府陪陪万锦绣。 “还是吏部侍郎好说话。” 一回到钟宅,春和便张罗着给钟撰玉拆头饰换便衣,一边感叹:“还好万家父女都是心思单纯的。” “我看这里就属你心思最单纯。”钟撰玉侧过头,无奈道:“人家吏部侍郎可比刑部跟御史台那两位精明多了。” “为何?”春和停下手上的动作,好奇问道。 “人家可是正好借着我们递过去的橄榄枝往上爬呢!” 钟撰玉嫌弃春和动作慢,自己上手摘了头上的发饰:“何况我们的请求并不过分,他也没有答应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啊?”春和还是没有明白:“那我们岂不是白送那么多东西出去了?” “不白送。”钟撰玉好气地拿过春和手里的樱桃木梳子,自己梳起来:“吏部侍郎就是为了让我安心,后面才表现的如此热情。” “吏部的官员,身上没点清高的心性都不好意思踏进吏部的大门,哪会那么容易就跟人熟稔成这样了。” 钟撰玉说着轻笑起来:“说起来也是我们碰巧了,不然指不定这趟还是白走。” 春和似懂非懂地点头,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惊道:“小姐,刚刚四海乘风过来汇报,林太医给贺军师看完,留下一张药方就走了。” 钟撰玉一愣,随即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我这脑子,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四海乘风呢?让他进来详细说说。” 春和答应一声,便到门外寻人去将四海乘风找来,好在四海乘风一直都在待命着,不消片刻便进了屋子。 钟撰玉一直在耐心得伺弄自己的一头青丝,若不是春和出了声,她竟没有发现四海乘风已经在屋内等候。 ……果然这几人里面只有四海乘风是个暗卫吧。 这样想着,钟撰玉看向四海乘风的目光不禁奇怪了起来,好在四海乘风没有察觉到什么,只在钟撰玉看向自己的时候出声问道:“小姐可是要问林太医的事?” “嗯,你详细说说。” “喏。” 四海乘风答应一声便说起来:“属下跟着林太医走进屋子,屋内有折月看顾着,林太医也并未做出奇怪的事情,只是寻常的望闻问切后,便让人准备了纸笔,写下药方,听说小姐有事出门后,便留下药方告辞了。” “药方呢?” 四海乘风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地四四方方的纸递了上去。 钟撰玉接过药方,细细看了一遍,又带着疑问的目光将药方递给春和,让春和也看了一遍。 “小姐,这些都是寻常的药。”春和看了一遍便知:“这林太医若不是故意的,那就是个医术平平的大夫罢了,开的药方都是活血化瘀的。” 钟撰玉拿着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再次问道:“他真的没有做奇怪的事?” 四海乘风本是笃定的,但被钟撰玉连续的追问下,内心也不坚定起来:“属下看着…没有什么奇怪的事。” “不应该啊……”钟撰玉自言自语道:“曜灵特意把我拉开,一定是有什么不能在我眼前做的事……” 四海乘风又将林太医的行事在心中仔细过了一遍,还是没有想到哪里奇怪,于是说道:“小姐,要不属下把事情仔仔细细复述一遍,您看看有没有哪里奇怪的?” “可。”钟撰玉一点头,目光落在四海乘风身上,神情专注。 “林太医由摧竹带领着,走到贺军师的门前,摧竹敲了三下门,折月从里面将门打开,摧竹便带着他进去,在贺军师的床前搬了张小椅子,林太医在小椅子上放下药箱,在摧竹打来的水中净手,然后翻看了贺军师的瞳孔,细细把了脉,最后察看了贺军师身上最严重的几处伤,便写下了药方。” 四海乘风说的很慢,几乎没半句就停顿一小活儿,给钟撰玉留出推敲的时间,但直到说完,钟撰玉也没想明白哪里有不对。 难道真是自己多想了? 钟撰玉再一次怀疑自己,场面一时又安静下来。 唯独春和欲言又止,小声问道:“那然后呢?写完药方然后呢?” “然后?”四海乘风一愣:“然后他就走了啊。” “没奇怪的地方?”春和也不死心地问道。 被这么一说,四海乘风想起来了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奇怪的地方:“他走出门后用手作扇,朝着自己的脸上扇了一路的凉风,不过贺军师的屋内不能通风,确实有些闷热。” “就是这个!” 钟撰玉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脑中豁然开朗。 第五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贺裕那边今天晚上是谁值守?”钟撰玉看向春和:“可还是折月?” 春和确定地点了点头。 钟撰玉便扭头朝着四海乘风道:“那今晚你受累些,帮忙一起守着吧。” 四海乘风不假思索地答应,正准备告退,就听钟撰玉解释起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林太医不停得扇手,是为了抖落藏在手腕或袖中的香粉。” “香粉?”四海乘风不自觉皱起了眉:“可是属下并未闻到味道。” “他有备而来,自然不会露出这么明显的马脚,不论是香粉还是旁的什么,总归他是在给人留记号。” “记录贺军师的位置?”春和惊呼一声:“那我们要不要悄悄把贺军师换个地方?” “不必,既然对方想知道,换个位置自然也会想办法知道,还不如我们布好网,等他们来。” “属下明白了。” 四海乘风告退后,看了看天色,将事情去告知折月,又眯了一小会,才在家家户户陆续吹灭蜡烛时,隐在了贺裕的屋前。 早知道晚饭多吃点了。 四海乘风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肚子。 · 而此时的钟撰玉正在泡脚,春和深知人体穴位,手法不轻不重,舒服得她直哼哼,倒是春和忧心忡忡,有些心不在焉。 “小姐,只安排四海乘风跟折月两人,会不会太少了?” 钟撰玉双眼紧闭,面部放松,过了一会儿才道:“不会。” “他们二人武功是高,但若是对方派出更厉害的人来呢?” 钟撰玉睁开了一只眼瞥了一眼春和,有些好笑地问道:“你以为对方是谁?又是为什么要来探查贺裕的位置?” 春和四处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这还用说,当然是皇上。只有皇上才能让太医听命于他,何况皇上早就想要灭口,如今不过是从明面上转到暗地里来罢了。” “啧。”钟撰玉调皮地晃了晃脚,溅起几滴水花:“以前觉得你挺机灵的,现在看看还是太嫩了,总是只能看到表面,还不如人家摧竹呢。” “摧竹摧竹,你有了摧竹就整天念叨她。唉,奴婢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春和口中抱怨,眉眼却是含笑。 钟撰玉也知她不会恼,便顺着她的话说:“那你可是赚了,小小年纪就经历了那么多,还不快谢谢我。”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春和咬牙切齿,手上的力道加重,痒得钟撰玉差点一脚把她踢飞出去。 “好了好了不闹了!”钟撰玉笑着求饶:“再闹水都要凉了。” “哼。” 春和撇过头,手上利落拿起布将钟撰玉的脚擦干:“那你说,不是皇上是谁。” “皇上既然答应了我,那轻易不会出尔反尔,何况那林太医还是宁王妃带来的,说不定是听命宁王妃的呢?” “宁王妃?她不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吗?” “众口难调,能让大家都称好的,未必没有城府。” 钟撰玉穿了一半的鞋,拖沓着步子,小步爬上了自己的床:“这些都是我随口说的啦,反正不是皇上就对了,别的人,想要偷偷摸摸进我钟宅,还要突破我爹爹训练的两个暗卫的防守,我都要替他揪心了。” “小姐心中有打算就好。”春和收拾完,朝着外面喊道:“摧竹!来倒洗脚水!” 然后朝着钟撰玉得意地使眼色,颇有一副正宫娘娘立威之感。 钟撰玉只有报以讨好的笑容,看着茫然无觉的摧竹乖乖地端了洗脚水去倒。 · 春和虽说对钟撰玉很有信心,但到底是不放心自家院子被人闯入的,是以一整夜都辗转反侧,一双耳朵竖着,试图听见院子另一侧的动静。 可惜直到鸡鸣破晓,她都没有听见该来的动静。 钟撰玉也是一脸期待,难得的与春和同一时间起来,两人简单洗漱后就往贺裕房间走去。 贺裕房间本就是主院的偏房之一,与钟撰玉的主卧并不远,在两人有意快走的情况下,没两分钟就走到了。 然后就与换班的折月、四海乘风撞了个正着。 “怎么样?” “小姐,昨夜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 钟撰玉挑眉,似有不信:“那贺裕呢?” “刚刚喊军医确认过了,症状无好无坏。” 军医是黄煜禾那支小队的,因从一开始就是他医治的贺裕,所以在黄煜禾完成护送任务,又急吼吼地回到百里古道时,将他留了下来,一直负责贺裕的伤势。 “竟然没有来?” 钟撰玉还是有些不相信,一转头便看见四海乘风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眼底下的黑眼袋都在散发着怨念的脸。 “咳,你们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钟撰玉安慰地拍了拍四海乘风的肩:“接你们班的是……” “小姐,是我!” 剪星从折月背后探出脑袋,笑得一脸诡异。 钟撰玉:“……” “折月你把事情跟她说了吗?” “说了。”折月侧过身让钟撰玉更看清楚剪星。 只见剪星除了腰间别着的鞭子,背上还背了一把双斧,左手手背上更是安了一个铁爪,那锋利的爪尖在阳光下发出凛冽的寒光。 钟撰玉:“……剪星准备的还真齐全。” “那是!小姐你放心好了,我还在袖中藏了毒,保准那人有来无回!” 钟撰玉:怎么感觉更放心不下了。 不想看见如此辣眼睛的剪星,于是钟撰玉又带了春和,准备回房吃早饭,却不想那炖得清香无比的小米粥还没喝上几口,门房就来报:“大理寺请您过去一趟,协助办案。” 钟撰玉手上还捧着热乎乎的粥,闻言瞬间皱起了眉:“肖直清是不是想害我?秦白瑞那案子我又没参与,有什么好协助的?” 来传令的大理寺人倒是客气,闻言解释道:“不是秦公子的案子,也不是肖大人找的您,找您协助办案的是大理寺少卿,周索杰,周大人。” “周大人?” 钟撰玉放下了勺子,勺子碰在瓷碗壁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与周大人素不相识,有何案子需要我作协?” “自然是傅正维这国贼了。” 傅正维? 钟撰玉更是一愣,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她回临安那日便把傅正维交给了赵帝的禁军,之后便完全想不起这人了,想不到最后兜兜转转,他竟还是到了大理寺中。 “大人稍等,容草民换件衣裳,这就随大人前去。” 钟撰玉一推盛着小米粥的碗,答应下来。 第五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大理寺位于临安西市,门口的两只狮子饱经风霜,却依旧不减其威。 钟撰玉下了马车,跟随着来传令的小官慢步而进。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双眼平视,态度不卑不亢,好似一旁的凶神恶煞的守备不存在一般。 这傅正维涉嫌叛国、截杀朝廷高官、结党营私等好几项罪名,且每一项都兹事体大,审案的地方自然也不一般。 “钟姑娘,这边请。” 传令的小官带着钟撰玉在大理寺内七拐八绕,甚至还在隐秘处下了两层楼梯,进到地下的大理寺狱后,才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处停了下来。他边推门边招呼着钟撰玉往里走,自己却留在原地,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这便是到了。 钟撰玉朝他点头致谢,迈开步子便走进门。 大理寺狱虽位于地下,但这里五步一烛台,十步一宫灯,照得整个大理寺狱灯火通明,藏污纳垢无处遁形。 但这小门里面却是昏暗的,钟撰玉从亮处走进,眼前兀地蒙上了一片黑,只瞧见里面点燃的两盏烛台,火苗一跳一跳的,晃得她眼睛疼。 里面的人显然都是经历过这情况的,是以过了好一会儿,钟撰玉的眼睛能看见人了,他们才出声道:“麻烦钟姑娘了。” 这声音耳熟,像是前一日才听过。 钟撰玉眯着眼睛看去,果然见御史大夫孙乐平坐在上首左侧朝着她笑,脸上的肉挤在一起,不显油腻,反而像一尊弥勒佛,和蔼又慈祥。 他的右手边坐着一清瘦中年男子,蓄着一把不长的络腮胡,看不清脸庞。 想必就是大理寺少卿周索杰了。 “见过孙大人、周大人。”钟撰玉朝他们盈盈一拜,姿态大方。 “钟姑娘不必多礼。”周索杰伸出手虚虚一扶:“这次请你过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与傅正维对对口供罢了。” 钟撰玉这才转头看向被吊在房间最里面的傅正维,挑着眉微微讶异道:“他招供了?” 两位大人对她的避而不答,倒是傅正维听到这话,桀桀地笑出声:“我不招供能怎么办,在这狱中受刑吗?” 声音沙哑,像是砂纸磨过桌面,又像在沙漠中暴晒数日没有喝水。 钟撰玉眨眨眼,答非所问道:“原来你还能说话,我还以为我那一簪子下去,不死也得哑呢。” “郡主身手是灵敏,但到底是妇道人家,力道还是差了点。”傅正维似乎毫不在意,竟还对她指点起来:“准头也不够,要是再往右边来一点,我可就命丧当场了。” “本姑娘这是故意留你一命,你是有多小瞧女子?”钟撰玉翻了个白眼,不欲与这将死之人多费口舌,转而向周索杰道:“不知要如何对口供?” 虽说御史大夫比大理寺少卿的官职要告,但这到底是大理寺,做主的还是周索杰。 是以周索杰指着面前的一张椅子,示意钟撰玉坐下,然后才拿起了厚厚的一叠纸,问道:“你可还记得是哪日到的北望城?” “二月的最后一日。”钟撰玉略一思考便答到:“我记得又过了五日便是惊蛰,傅正维与天字军也是那日才到的。” 周索杰点了点头,面上辨不出喜怒,只接着问道:“那你当街遇刺是哪日?” “这我记不得了。”钟撰玉皱着眉头,努力在脑海里搜刮信息:“只记得北望城百姓开始忙着春耕了。” 周索杰又点了点头:“那你有何证据指控傅正维?” “怎么就是我指控……”钟撰玉话说一半,对上周索杰毫无波澜的眼神,若有所感,于是话锋一转,接到:“傅正维与北夷小部落首领达德勾结,这是整个北望城都知道的事。” “不错,达德此时还在我御史台狱里关着呢。”孙乐平接话道,脸上依旧笑眯眯的。 周索杰看了孙乐平一眼,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 钟撰玉一愣,有些不明白这大理寺少卿想让自己唱什么戏,就算是想让自己搭戏,事先也没跟自己通气啊,这让她怎么接? “然后……” 钟撰玉看着周索杰依旧没有内容的双眼,艰难的开口,眼神看向旁边还是笑眯眯的孙乐平,似乎从这万年不变的眼神中看见了鼓励,于是硬着头皮开口道:“傅正维与北夷给勾结,还使人放火烧了镇北将军府与秦府——秦府就是骠骑将军秦义中的住处。” 说到这里,钟撰玉适时一顿,见他们面上没有异动,便继续说下去:“后来他想要诛杀钟家军的事情败露,还让手下人直接放了北夷军进城,还好北望城百姓与我们是一条心才没让他们奸计得逞……” 两人还是没有反应,钟撰玉心中思虑,又看了一眼孙乐平的鼓励目光,壮着胆子说道:“他傅正维与北夷勾结已是事实,若不是我钟家军运气好反杀了回去,他如今说不定已经与北夷攻打下我大渝更多土地了!” “好!” 周索杰双手一拍,“嚯”地站起身,气势凌人地对着傅正维发问:“傅正维你可认罪?” 原是想要听这个。 钟撰玉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心中腹诽,您要想听这早说啊,把我整的那么紧张图啥啊! 傅正维在一旁听地恹恹的,见终于到了最后的环节,连忙承认:“认罪,我认罪。” 语气中似还有些迫不及待。 “既是这样,那此案就是了了吧?” 孙乐平也站起来问向周索杰,不知是不是钟撰玉的错觉,总觉得那张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了几分,连嘴角的弧度都高了。 不过孙乐平没有给钟撰玉探究仔细的时间,等周索杰一点头,就拿着适才还捧在周索杰手里的口供,摇着脑袋走了。 周索杰还是没有表情,只是深深的弯腰行礼,以示自己对孙乐平的尊重,待孙乐平的脚步声走远,才直起身子,看向钟撰玉:“钟姑娘,我送你出去。” “周大人等等。” 钟撰玉一个箭步挡在周索杰的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周大人,我想探视一个人。” 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周索杰递上一张银票,面额在上,隐隐约约看到上面“五百两”的字。 周索杰不动声色的将银票收拢在袖中,问道:“不知钟姑娘想探视哪一位?” “秦白瑞。” 第五十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傅正维这等级的高级囚犯,自然是关押在大理寺狱的最深处,而秦白瑞这种连罪都没定的,便还要往上走一层,才能见到。 周索杰双手揣在官服的大袖子里,神色不明的带钟撰玉上了一层楼梯,在两层楼梯的拐角处,取了钥匙将缠绕在大门上的锁打开,用劲推开这扇隐在墙体中的门。 这门与墙体都是灰白色的,随着周索杰的推动,扬起一阵灰尘,过了好一会儿才在他们的鼻尖发梢处停下。 估计是个偏门,已经很久没人开启过这扇门了。 钟撰玉在鼻尖挥了挥手,试图赶走这些不知积了多久的灰尘,周索杰倒是无知无觉的样子,待灰尘散的差不多了,才带着钟撰玉往里面走。 地下一层比地下二层看着环境好了很多,但还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环绕在鼻尖,闻得久了使人不自觉的想要打喷嚏。 钟撰玉抽了抽鼻子,努力压抑住自己想打喷嚏的冲动,将目光落在这些牢房中,试图转移注意力。 这些牢房有大有小,但无一例外的都是铁笼子,不像地下二层还有单独的房间。铁笼子里关着的人也无一例外面色颓废,看见人走来也只是懒懒的掀动一下眼皮,好似没有什么能牵动他们的情绪一般。 这场景看的钟撰玉心里发紧,越发担忧秦白瑞的处境。 其实秦白瑞这人也是奇特,明明二人相识不久,却能在第一天就让钟撰玉觉得亲切无比,不自觉地放下防备相信他所说的话,哪怕他的行为过于张扬,也不会心生间隙,只觉得这人就应该是这样的。 钟撰玉又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秦白瑞说自己以前都喊他“瑞哥哥”的,难道真的是自己忘了这号人? 不对,肯定是他乱编的! 钟撰玉抖了抖身子,坚决不相信自己会喊出如此令人恶寒的称呼。 就在钟撰玉思维发散之际,一直往前走没回头的周索杰突然停下了脚步。 到了? 钟撰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一愣。 只见拐角处的铁笼子中,秦白瑞靠着墙席地而坐,身上长袍已经沾上了许多污渍,一直绾着玉冠的情丝也散披下来,他面色苍白,抿着嘴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的某一处,目光沉静,似隐了凌冽暴雪在其中,与往常跳脱的样子判若两人。 钟撰玉还在看着他的侧脸发愣,周索杰便转过身低声说道:“钟姑娘,你说话快些,我在一旁帮你看着。” 这话委实不对,虽说自己是递了银子,但已经不是郡主了,爹爹也已经下葬,他堂堂一个大理寺少卿,何故需要帮自己把风? 钟撰玉不敢动,只一双眼探究地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周索杰,但无奈他表情控制的极好,钟撰玉竟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 然后便被听见动静的秦白瑞打断了。 “小撰玉!你来看我啦!” 语气欢快,完全看不出适才深沉的样子。 钟撰玉无奈的向关着秦白瑞的铁牢走去,适才对周索杰警惕的情绪马上被秦白瑞洗刷的一干二净,见他起身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走来,连忙关切道:“你的腿怎么了?他们对你用刑了?” “没有。”秦白瑞笑了笑:“我怎么说也是骠骑将军的遗孤,他们不敢对我用刑。” 钟撰玉:“……遗孤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差不多啦!”秦白瑞挠了挠头,伸出腿示范着朝铁栏杆踢去:“第一次吃饭的时候我气不过,结果没想到这栏杆是实铁啊,只踹了一下就扭到脚踝了!” 钟撰玉:……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沉默片刻,钟撰玉问道:“这里伙食很差吗?” 这倒是个废话了,牢狱里的伙食能有多好?不给馊饭馊菜就不错了,但秦白瑞说到这个就来劲了,愤愤不平道:“太差了!那个菜都是凉的!每天只有两个馒头配咸菜。” “……那还真是苦了你了。”钟撰玉拍了拍他的肩,转移话题道:“那他们有再审问你什么吗?” “没有。”秦白瑞脸上一垮:“他们把我关进来了以后就没有理我了,肖直清那鳖孙不会是想把我饿死在这里吧。” “他不会,也不敢。”钟撰玉安慰道:“那你告诉我,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没有。”秦白瑞斩钉截铁地答道:“我最近一直都在太学念书,成绩差也不乱跑,能得罪什么人?若说有那也是夫子了,他上次说我写的经意狗屁不通来着……” 原来夫子都那么不容易……钟撰玉为夫子掬一把辛酸泪。 “那你最近有没有新认识的人?或者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比如那个啥苗,你的随从胳膊肘这么往外拐?” 说到这,秦白瑞的眼神暗了下去,嘟囔道:“我并不喜欢带着随从到处走,大苗虽说是我的随从,但我们交集不多……而且自从父亲走了之后,骠骑将军府里人心浮动,如今我被关进大理寺狱,想必他们已有一批人收拾细软跑了。” “一群白眼狼!”钟撰玉见不得秦白瑞失落的样子,像是一颗太阳失去了夺目的光芒一般,看得她心里也空落落的,于是恨恨地骂了一声,安慰道:“若是真有白眼狼,我待会出去就把他们打一顿!” 秦白瑞果然又笑了出来,露出一口大白牙:“谢谢小撰玉啦。”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激动得说道:“这些日子我这里最大的变动就是与你走的近了!” 我? 钟撰玉一愣:“你是说这一出是冲着我来的?” “那倒也不是,只是除了你,我实在不知道我有什么新认识的人了。” 钟撰玉沉思片刻后,朝他点了点,说道:“你在这里安心等我的消息。”说罢,又犹豫了片刻,给秦白瑞塞了不少银票:“你若实在饿的紧了,便拿这些塞给送饭的,给自己添点好的。” “你有头绪了?”秦白瑞接过银票,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一丝担忧。 钟撰玉目光又落在他的脚上,口中答道:“有一点了。你确定只是脚踝扭伤?有没有伤到内里?” “没有。”秦白瑞拍着胸脯保证:“我不会跟你客气的,你放心好了。” 钟撰玉莞尔一笑,她就是喜欢秦白瑞这种个性。 “钟姑娘,时间差不多了。” 周索杰适时出声提醒,钟撰玉只得与秦白瑞告辞离开,走到不远处的周索杰身边,客气道:“多谢周大人。” “不必多礼。” 周索杰迈步向来时的方向走去,钟撰玉便赶紧小步跟随,如同来时一样,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周索杰关上了这扇偏门,便缠着大锁边说道:“今日麻烦钟姑娘了,傅家才刚成为世家新贵,就胆大包天想要谋反,真是拎不清。” 钟撰玉一愣:“傅家想要谋反?” “是啊,傅正维招供的时候你不也在吗?”周索杰看了她一眼,神色不明:“孙大人将口供都拿走了,想必现在已经呈给皇上了。” 傅正维这是宁愿整个傅家被诛九族,也要把罪名扛下来了?但他背后明显是有人指使的啊! 但周索杰把这事告诉自己做什么? 钟撰玉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发干,一时说不出话。 周索杰见她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放下了锁,迈开步子走上台阶:“之前不知秦公子与钟姑娘交情甚好,待会我就找人给他看看脚伤,请钟姑娘放心。”说完见钟撰玉没有搭话,便加重了语气道:“若钟姑娘还有事需要周某帮忙,尽管开口便是。” 钟撰玉低下头,将脸隐在阴影里,深呼吸了几口气道:“那便,多些周大人了。” 第六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皇宫,太颐殿。 “皇上,孙大人求见。” 王进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殿内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传来声音,王进德心中纳闷,便让通报的小太监等一等,自己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瞧瞧。 只见桌案上摞着一叠厚厚的奏折,还有几卷随意地摊开在地,赵帝半倚着身体靠在软塌上,双眼紧闭,正在假寐,旁边的香炉还燃着驱虫安神的香,几缕烟雾上升,又在空中消散。 王进德在御前伺候几十年了,早已养成了轻手轻脚的习惯。此时见状,便不发出一点儿声音的将香炉内的香扑灭,又特意加重了脚步,放轻声音道:“皇上,孙大人在殿外求见。” 赵帝嘟囔几声,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睡眼朦胧的看向一旁的香炉,见不再出烟,才问道:“朕睡了很久了?” “回皇上,您睡的不久,是奴才做主,去了这安神的香。” “你胆子倒是愈发的大了。”赵帝扯了扯嘴角,并无怪罪之意,扶着自己的腰起来,活动活动走到书案前,吐出一口浊气道:“不服老不行啊,朕最近愈发嗜睡了。” “皇上这哪就老了。”王进德走上前去给赵帝捶着腰,笑道:“奴才瞧着,是初夏到了,身子本就犯懒,皇上多睡睡也是顺应自然了。” “好了,宣孙乐平上来吧,估计是傅正维那有结果了。” “喏。” 王进德又给赵帝捶了两下,才慢慢退出太颐殿,引了孙乐平进殿。 孙乐平从大理寺出来后,便怀揣着一纸口供前往太颐殿,生怕出了岔子,此时在殿外等的时间久了,心中不免惴惴,是以得了进殿的口谕后,便两步并一步的走,没几下便跨过了那高高的门槛,看的王进德都怕他摔跤——因为孙乐平的身高并不高。 赵帝今天心情不错,看他这样子也难道开起了玩笑:“孙爱卿走路可稳着些,万一摔了传出去,还要说我这当皇上的凶狠残暴吓坏你了。” “臣御前失仪,请皇上恕罪。” 孙乐平行了个大礼,脸上不见面对钟撰玉时那笑眯眯的样子,没了笑容的修饰,反而使他看起来严肃刻薄起来。 “无碍,平身吧。” 赵帝见他这一板一眼的样子,便也失了玩笑的心思,只挥挥袖让他起来,问道:“何事?” 孙乐平从怀中拿出傅正维的口供,双手作盘,递过头顶:“傅正维已经招供了,这是口供,请皇上过目。” 不待他说完,赵帝便走过来拿起口供,一目十行地看下去,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孙乐平随着皇上愈发黑沉的脸而愈加急促的呼吸声。 “哗!”赵帝将手上的纸张朝着孙乐平面前的地上狠狠砸过去:“这就是你们审了那么多天出来的口供?” “皇上息怒!”孙乐平早在赵帝扬起手时就跪了下来,此时伏在地面上,宽硕的身体瑟瑟发抖。 “这叫招供了?”赵帝胸口猛烈起伏着,脖子涨得通红,显然是气急了:“你觉得这就是招供了?就给朕看这玩意儿?啊?他傅正维一人起意谋反?你信吗?” 孙乐平不敢反驳,只不停的磕着头,嘴上反复念叨着:“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你要是觉得你御史大夫的官帽不要了,趁早提出来!” 王进德听里面动静不对,连忙小步上前,倒了一盏茶递到赵帝的手边,希望他喝口茶消消气。 要不说王进德能在御前伺候这么多年呢,赵帝确实感觉口渴了,王进德递过来的茶正好递到他的心坎上了,于是喘了两口粗气,捧着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 孙乐平也是个老油条了,见赵帝这样,便知道自己有机会说话了,连忙将散落在地的口供重新整理好,战战兢兢地说道:“这口供是在郡主在场时写的,都与郡主说的对上了。” “郡主?”赵帝眯起眼睛:“镇北王的那个女儿?” “正是。”孙乐平狠狠点头道:“钟姑娘虽现在是个白身,但有她父亲镇北王的影响力在,大家恐怕是打心底眼信她的话……” 原来是这样。 赵帝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神色不明的打量自己向来器重的御史大夫,良久,语调平平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这口供…”孙乐平有些犹豫,但触到赵帝那平静如死水般的眼神时,心中一惊,吞下了原本要说的话,老实告退了。 殿内很静。 王进德瞧着局面,又给赵帝沏了一壶茶,小心地用扇子把它吹凉,才递到赵帝的手边。 赵帝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不冷不热,是他最喜欢的温度。 “王进德。”赵帝喊他,目光却看向殿外:“你说朕做这个皇帝是不是很失败?” 王进德大惊,连忙噗通一声跪下来:“皇上您怎么会这么说呢?您尽心尽力的为了大渝,老奴全都看在眼里,说句大不敬的话,在老奴的眼里,您就是大渝最英明的皇帝了!” “那你说,他们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背叛朕呢?” 窗户外有阳光斜斜得投下来,正好照到赵帝的眼睛上,刺得他眼睛一酸,险些流出泪来:“朕待傅正维不薄,将他提为辅国将军不算,连带他的旁支族人都照拂一二。” “还有这孙乐平。”赵帝嘴角一勾,扬起一个自嘲的笑意:“朕记得他是朕刚登基那年科举的状元,后来一路升迁,到如今的御史大夫,一向尽忠职守,眼看朕要传位给太子,成为两朝元老了,却不知被朕的兄弟抓到了什么把柄。” “王进德,你说好不好笑。” 赵帝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的放到书案上,青瓷与木案发出碰撞的声音,震得王进德心里发酸。 “傅正维宁愿诛九族,也不供出是朕的哪一个兄弟;孙乐平为了让朕接受这个口供,竟然连钟撰玉那个小姑娘都拿来利用……”赵帝闭上眼,扶着额头,语气颓然:“这是在拿永年唯一的血脉在威胁朕啊……” 王进德不理解,与钟家感情也不深,于是问道:“皇上您又何必顾及她?为了大渝的安危,牺牲一个钟姑娘,镇北王也不会怪您的。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再想找一个像傅正维这样的人证,可就难了。” “你不懂。”赵帝慢步踱到软塌前坐下,忽然觉得很累:“朕已经对不起永年一次了,朕不能连他的闺女都保不住。” “朕忍了很久。以前夺嫡的时候忍,然后与世家争权的时候忍,再后来与西戎北夷打仗的时候也忍。每一次的最后都是朕赢了…所以也不差再忍这一次。” 第六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雪泥自从来到钟撰玉身边后,便一直忙于收集临安大大小小的消息,他本就是临安本地人,又长得忠厚老实,没多久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情报网。但这次秦白瑞的案子,还是让他感到棘手。 他去查了阮小妹迷路遇到秦白瑞的地方,是个不热闹也不冷清的小街道,周边拉着小摊的摊主都说对这件事有印象,但最后都说不知道秦白瑞将阮小妹带去了哪里,甚至有心思猥琐的,还对着雪泥嘿嘿的笑:“一个大男人带着小姑娘能去哪,可不就回家了嘛!”气得雪泥这种老实人都差点与他动起手来,好在他不是个冲动之人,最后只呸了一口唾沫愤愤离去。 但雪泥性子老实,鸿爪可不是。 近日钟撰玉也让他帮助雪泥一起查案,遇到这种事,便将这猥琐的摊主记恨上了,待到了傍晚收摊时,便悄无声息的跟在他身后,想要到偏僻的地方教训他一番。 却不想,正好给他找到了秦白瑞案子的蹊跷之处。 这摊主叫何大,平日里便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摆摊卖东西,早年间也算老实,但就在前年染上了赌瘾,每日收了摊子便要去附近的来福赌局摸上这么几把,不把今日赚的钱花完,再欠上一屁股债,这脚是不会离开赌局的。 偏生前两日改了性子,不去赌局去花楼,这去的花楼,正好就是阮娘所在夜香楼。 初夏入夜的晚,纵使何大一步三晃的走,走到夜香楼时,夜香楼也还是大门紧闭,未到营业的时候。 鸿爪原以为他会就此回去,却不想他竟走到后门,哐哐哐的敲起门来,口中还不停说着污言秽语:“小红姑娘,你快出来让哥哥好好疼疼啊~” 就这样敲了几分钟,后门便被一身着纱衣的年轻女子给打开了,何大一见她便两眼放光,口中叫着小红姑娘,一边不老实地上前揽住了她的腰,就要往里走,却不料这小红姑娘拉着一张臭脸,一扭身子便与何大拉开了距离,满脸不情愿。 那何大怀中落了空,便脸色一边,囔囔开了:“怎么的你一个出来卖的还装什么贞洁烈女啊?看不起爷爷我?” 那小红也不敢示弱,尖着嗓子回道:“你也知道我是出来卖的?回回都不给钱,你这不是白女票吗!” “我白女票怎么了?”何大眼神一狠:“是你们罗妈妈指了你伺候我的,不然我可就把阮娘那事给抖出去了!” 阮娘?! 鸿爪本是漫不经心的神态顿时紧张起来,竖起耳朵想要听得更详细,却不想那小红竟是不知情,直问道:“阮娘?阮娘不是早就走了吗,她有什么事?” “没什么。”何大察觉自己说漏了嘴,有些烦躁的扯了扯衣领,粗暴地扯过小红的手就往夜香楼里走,想着是不愿再多说。 鸿爪连忙跟上去,却失望的发现他们不再多说,只得在夜香楼外守着,等到夜香楼人声鼎沸之时,何大才又一步三晃地从后门出来。 然后就没有悬念的被鸿爪绑了,都不用鸿爪使什么小手段,威逼利诱一番就把自己知道的全盘托出了。 他早就对阮娘觊觎不已,身上却掏不出钱来,只得每日深更半夜对着阮娘的闺房流口水。在前些日子,他照常绕到夜香楼附近想一饱眼福时,就遇见了几个衣着不凡的人与阮娘纠缠不清,何大不敢上前,只听了一耳朵,说是什么让阮娘去诬陷秦公子。 这事本就隐秘,何大被惊得什么念头都没了,只转身跑了,第二日也没把这事当回事,直到听说秦公子入狱了…于是何大心思一转,去夜香楼要挟了罗妈妈。 钟撰玉听着鸿爪侃侃而谈,伸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指着趴在地上的何大说道:“这就是你半夜把我叫起来的理由?” 鸿爪眨巴眨巴眼睛:“这理由不够吗?我们找到线索了!” “你也知道是线索啊?”春和同样打了个哈欠:“我们一开始就知道秦公子是被阮娘诬陷的啊!你找到线索了,也得顺着线索把各种细节都查清楚了再来给小姐汇报吧!” “是属下失职。”暮云…暮云忍住了打哈欠的冲动,说话也恹恹的:“属下这就去好好教训鸿爪。” “教训倒免了,我不是那种刻薄之人。”钟撰玉朝着鸿爪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只是鸿爪既然你精力那么旺盛,这事就交给你了,明天太阳落山之前我要看到答案。” 鸿爪:????这么为难我吗! 钟撰玉才不理他可怜巴巴的样子,靠着春和便软踏踏地继续回房睡觉,现在才寅时,还能睡好久。 却才过了半个时辰,她又被喊醒。 “春和,你不能让我睡个好觉吗!”钟撰玉心中有了怨气,口气也不好起来。 春和半睁着眼,也委屈得回复:“小姐,不是我,是四海乘风找您。” “又有什么事?” 钟撰玉猛地掀起被子,披上外衣便“咚咚咚”地走出房间,脸上的怨气都快要化作实质一般朝站得直挺的四海乘风冲去。 但四海乘风的眼力劲是众所周知的差,看见钟撰玉出来,便一板一眼的汇报:“小姐,我在院子的墙头抓到了这人。” 钟撰玉其实一出门就看见他拎着的穿着夜行衣的人,此时便瞪了过去,像是要把怒气发泄在他身上一般。 “小姐,这人被我打晕了,不过看他的路线,应该是冲着贺军师来的。” “那你看好他,好好审问。” 钟撰玉现在只想睡觉,将事情交代完就转身朝自己温暖的大床走去。 然后她又被四海乘风给喊住了:“小姐,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这种事情真的不能明天再说吗。 钟撰玉深深叹了一口气,认命的转过身,接过四海乘风递过来的东西粗略看了一眼。 像是个腰牌,还有点眼熟,像是宁王府的牌子。 一旁的鸿爪从被窝里把雪泥拎出来帮自己的忙,听这里又有动静,便探头探脑的想看的热闹,却在看到那腰牌时楞了一下,然后在在场人错愕的眼神中,使劲在那被四海乘风打晕的人身上闻了闻,对着钟撰玉笃定地说道:“小姐,他身上有夜香楼的味道。” 第六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又是夜香楼? 钟撰玉目光看向雪泥,雪泥很是上道的解释起来:“这夜香楼开在临安十几年了,生意一直很好,但夜香楼背后与宁王并无关系。” “那背后是谁?” “这……”雪泥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说:“夜香楼就是老鸨罗妈妈开的,若要说靠山,那只与酒王爷关系不错。” 酒王爷? 钟撰玉眉毛一挑,了然道:“夜香楼的酒很好喝?” “听闻确实不错,很受贵人子弟追捧。” “这样啊……” 钟撰玉觉得自己完全清醒了,在脑海中将线索一一摆出来,试图连成线。 已知关键点有何大、阮娘、黑衣人、酒王爷、宁王的腰牌、夜香楼。 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呢…… 钟撰玉突然想到,之前她就觉得很奇怪的一件事,为什么选择了曜灵和阮娘? 不说清楚知道曜灵行踪这回事,光是敢用曜灵来对付秦白瑞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这人位高权重,大概率是个王爷级别的。 还有阮娘,根据何大的说辞,阮娘一开始是不愿的,但却有人逼着她干,她不过是个烟花女子,为什么偏偏是她? 钟撰玉又绕着黑衣人走了一圈,确认自己不认识,又看了一眼那个腰牌,朝着暮云问道:“暮云,你看看,是不是宁王的?” 暮云接过腰牌细细打量了一分多钟,才说道:“属下瞧着确实与宁王妃、曜灵郡主身上的腰牌很像。” “奴婢瞧着也是。”春和也清醒了,凑过来说道。 “那便是了。”钟撰玉的眼神在在场的人身上转了好几圈,又喃喃自语:“但现在还差个动机,他为什么要针对秦白瑞呢?又为什么要冲着贺裕来呢?” 雪泥与鸿爪对视一眼,眼看钟撰玉又要绕回房间,鸿爪问道:“小姐,您在说宁王还是酒王爷呀?” “当然是宁王了!” 钟撰玉脚步一顿,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鸿爪:“酒王爷这不明显是背锅的吗?” 鸿爪被这话一噎,指着自己跟四海乘风问道:“那我们还要不要查啊?” “查啊!”钟撰玉向他投去恨铁不成钢的目光:“这都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我怎么去跟人谈啊!” 说完一转头,便大步走回房:“我要睡觉,你们不要再吵我了!” 徒留众人在外面面相觑。 · 钟撰玉这觉睡得十分不好,许是中途被打断了两次的缘故,今日她楞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但哪怕是这样,她也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四肢没什么力气,偏偏自从她起床后就见不到人,想找人给自己按按脑袋都不行。 “小姐,喝粥吗?” 摧竹端着一碗白粥站在门外,看见钟撰玉起身后就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白粥盛在白底竹叶纹的碗里,粒粒分明,不淡不稠,看着是让人食指大动的样子。但是钟撰玉只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眼神,愤愤道:“摧竹,我已经喝了五天的白粥了!” “那小姐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 摧竹嘴上这样说着,脚下却不退返进,自顾得走进房间,将手上的托盘在桌上放下,若无其事地关上了门。 钟撰玉看着她这一顿行云流水的操作,一挑眉毛问道:“春和呢?” “春和姐姐说,小姐还是喝粥比较好,养生。”摧竹一板一眼的答道。 “你们不想让我出门?” “小姐这哪的话呀,我们还能左右小姐的决定不成?”摧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还有一丝惶恐,表情看不出破绽。 “那你让春和过来找我。” 摧竹脸色依旧不见惊慌,自如地答道:“可是今日不是春和姐姐值守,她恐怕自个儿消遣去了。” “那暮云呢?” “暮云姐姐在帮着查线索呢。” “哦~”钟撰玉一脸了然:“所以就只剩你了?” “小姐若有什么事,使唤奴婢就行。”摧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将白粥往钟撰玉的方向推了推。 钟撰玉又将白粥推了回去,似笑非笑地看着摧竹:“你们犯什么事了?” “没…没有啊。”摧竹下意识的结巴了一下,心中不由懊恼,见自家小姐一副洞察一切的表情,不甘不愿地说道:“四海乘风把昨夜那黑衣人给弄丢了,暮云姐姐正帮着抓呢。” “丢了?!”钟撰玉提声道:“丢了你们不早点跟我说,反而在想方设法瞒着我?!” 摧竹缩着脖子,怯怯的说:“暮云姐姐说,很快就能抓回来,只要我拖延会儿时间就好了。” “你们真是胆子肥了!”钟撰玉气得一掌拍在桌子上,上好的木桌顿时出现几条裂纹,看得她心疼不已:“那春和呢?” “折月跟剪星都去了,春和姐姐帮她们去照顾贺军师。” 摧竹看着木桌也是满眼心疼,钟撰玉见她这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是我对你们太多放纵了。摧竹你去院里跪下,我不说起来不许起来!” “小姐!?”摧竹这才真的怕了,连忙“噗通”跪下,眼里瞬间流下两行清泪,却也说不出求饶的话,这事确实是她们做的不对。 钟撰玉不管她,抬脚便往贺裕的屋子走去,确认了贺裕没事后,又一思索,让摧竹挪到贺裕的门前老实跪着,对着同样吓得跪地求饶的春和说道:“你先别急着跪,你们两个好好照看贺军师,等我回来再好好治一治你们。” 说着,便甩衣袖转身出了钟宅。 “小姐一个人是要去哪里?该不会是要亲自找暮云姐姐问罪吧?” 摧竹喊着哭腔,泪眼婆娑的问道。 春和心中也是惶惶,但到底是跟了钟撰玉多年,了解她的脾气,于是宽慰道:“应该不是,若我猜的不错,小姐应是去宁王府了。” “去宁王府做什么?” “对峙吧。”春和随口说道:“小姐向来喜欢炸雷。” · 宁王妃接到钟撰玉拜访的消息有些意外,匆匆忙忙打理好自己便收拾好了表情走到会客厅,热情的招呼:“撰玉今日怎么有空来伯母这儿呀?” 钟撰玉微微一笑,态度亲昵:“自然是来找曜灵妹妹玩,好些天没见着,竟是有些想念。” “还不去请曜灵郡主过来?”宁王妃吩咐左右,一转头又对钟撰玉笑得温柔:“撰玉第一次来宁王妃,我可得好好招待,不如今日午食就在伯母这里吃?” “好啊!”钟撰玉一口应允,又状似无意问道:“伯母好像来临安很久了,准备何时回松州?” 松州是宁王的封地,宁王一家自从回临安过了年,便没有回去。 宁王妃拈着手帕的手一顿,马上又恢复如常道:“撰玉怎么这么问?可是看伯母看烦了?” “怎么可能呢。”钟撰玉一摆手,略有深意道:“只是想着,趁你们还在临安,拜访一下宁王爷。” 第六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宁王府的会客厅有些空旷,许是因主人常年不在的关系,装扮并不精致,只点缀着几盆绿萝与几幅不知名的书法作品,堂口的风一吹来,还有些凉意。 宁王妃被吹来的风眯了一下眼睛,缓缓说道:“撰玉有这个心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家王爷空闲时间不定,等他回来,我与他定个日子再邀你过来一聚如何?” “宁王不在?” 钟撰玉状似惊讶道,那表情浮夸地让宁王妃心里一沉。 “撰玉何来此问?这不年不节的,王爷自然要处理公务。” “哦~”钟撰玉又浮夸的一摆头,刻意得问道:“宁王处理的可是松州的事务?这松州离临安虽说不远,但每日都要快马加鞭送那么多信折子过来,可是好大一笔开销啊。” 若说现在还没听出来钟撰玉来者不善,那宁王妃就是个傻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宁王妃坐在上首,钟撰玉坐在下首,天然就比她矮了一截。于是钟撰玉起身,往门口方向走了几步,才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道:“草民的意思是,希望宁王早日回松州,莫要插手临安的事了。” “你!”宁王妃才说了一个字,便缓了脸色,皱着眉头一脸担忧:“撰玉何出此言?可是被有心人挑拨,误会伯母什么了?” “那也许是?”钟撰玉面露犹疑之色:“我知道宁王在府上,不如把他喊出来我们对一对线?” “这……” 宁王妃有些犹豫,这么点小事就要去烦扰宁王实在不妥,但自己摸不清宁王对钟撰玉的态度,若是因为自己误了宁王的谋算,那也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好在,宁王没让自己的发妻为难,不多时便自个儿牵着曜灵走了进来。 “草民见过宁王、曜灵郡主。”钟撰玉见了人便恭谨行礼,只是脸上却完全一副找茬的表情,只在触及曜灵时,目光才柔和一点,毕竟曜灵年纪小,两人相处也还算不错。 宁王将她这点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脸上从进门时就挂着温和的笑容,对着钟撰玉的气势汹汹视而不见,免了礼问道:“听说钟姑娘来找曜灵玩?” 态度谦卑,甚至没有端一点王爷的架子,不愧是临安城出了名的好脾气。 “回王爷的话,草民想来看看经上次绑架事情后,曜灵郡主是否无恙。” “你倒是对曜灵挂心。” 宁王年纪比赵帝大了那么一两岁,看着却比赵帝年轻不少,许是当一个藩王需要操心的东西不多,让他在五十出头的年纪还保住了满头的黑发,只有两鬓染上了白霜,更给他添了一分儒雅之意。 “毕竟这是宁王您算计好的,草民怎敢不从?” “我算计好的?”宁王愣了一下,随即又露出微笑,摇头道:“钟姑娘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宁王何必装傻,难道秦白瑞不是你设计进去的?” “秦白瑞?” 宁王与宁王妃对视一眼,像是才想起来是谁一般,语气平淡起来:“秦白瑞涉嫌绑架曜灵,怎还是我设计进去的?” 曜灵听了也在一旁,瞪着眼睛似在质控钟撰玉胡说,只宁王妃心里一惊,猛的转头看向宁王,晃得头上的步摇一颤一颤,想是确实不知情。 钟撰玉瞥了宁王一眼,见他不让曜灵回避,那自己一个外人也就不说什么,于是单刀直入道:“宁王这是刚从某个秘密地方出来吧?昨夜派去我钟宅,意图谋害贺裕的人刚跟你汇报完吧?” 宁王面色不变,但宁王妃与他共枕那么多年,看见他微微用力抿起的下嘴唇,便知他是紧张了,心中一时又惊又怒。 钟撰玉看不懂宁王的微表情,但宁王妃眼底的情绪倒是呼之欲出,看上去巴不得关起门来质问宁王,于是心里有了底,更加气定神闲起来。 “阮娘是被你的人逼迫的,而你特意选了夜香楼,也是想让酒王爷背锅对不对?” “你有什么证据?” “我有啊。”钟撰玉将昨晚搜出来的腰牌拿在手上晃了晃:“黑衣人是你的人,也只有你敢用曜灵做文章,知悉曜灵的一切动向。” “对不对,宁王?” “你胡说!”曜灵甩开宁王的手,嘴巴一扁就要哭出来:“我爹爹是个好人!” 钟撰玉不理她,只仰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宁王,手中的腰牌还在摇摇荡荡,宁王看着对面自信的小姑娘,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压迫感。 兀得,宁王笑着出声:“夫人,你先带曜灵出去。” 这便是承认了。 宁王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在控诉他竟然连曜灵都要利用,但在宁王深不可测的眼神中,还是先将曜灵哄走。 不能坏了王爷的事。 待宁王妃与曜灵出去后,宁王才坐下来,伸出手指着椅子示意钟撰玉坐下:“是本王手下的人没用,平白送了证据到你手上。” “碰巧罢了。” 钟撰玉将腰牌扔还给他,面色不虞道:“你若是把秦白瑞无罪释放,我便不追究这事。” 宁王接过腰牌随手放到一边,有些新奇地打量钟撰玉:“你孤身一人来我宁王府,还把腰牌还我,那我还有什么好怕你追究的?” 钟撰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若是回不去,我的人便会去禀报皇上,皇上什么心思,宁王爷肯定比我更知道。” 这话是钟撰玉诓他的,哪有什么禀报皇上的人?不过她是认定了一向要好名声的宁王不会对自己出手的,就算要出手也决不会是在此时此地。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宁王笑得更开怀了,一拍大腿说道:“钟姑娘果然不俗。” “那这人,你是放还是不放?” “自然是放的。”宁王亲自将放在桌上的瓜果抓了一把到空盘中,递给钟撰玉:“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钟撰玉结果盘子,捡了一个瓜子便磕了起来。 “希望以后,钟姑娘能对曜灵照拂一二。” “照拂?曜灵?” 钟撰玉怀疑自己的耳朵,一颗瓜子含在嘴里不上不下:“我一个平头百姓,没让曜灵照拂我就不错了,还照拂曜灵?” 宁王不答,只是一脸沉静的看着她,似乎在告诉她自己是认真的。 钟撰玉一愣,这些事情忽然就串起来了。 秦白瑞、贺裕、甚至是差点背锅的酒王爷,他们几人便是大渝里自己交情最好的三个。 “你针对他们,只是为了除掉我与我交情好的人?” “钟姑娘才姿卓绝,连皇上都偏袒你,在下有所图也属正常。”宁王毫不尴尬地承认:“只要这些人不在了,我宁王府及时伸出的橄榄枝,不知钟姑娘是接还是不接?” 接的。 钟撰玉在心里答道。 如果他们都不在了,自己想要查清通北山谷的事情为爹爹报仇,就不得不与人合作,说不定还会因为宁王府的帮助,将宁王一脉视为自己最亲近的人…… 宁王看着钟撰玉的表情便知答案,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茶道:“钟姑娘放心,本王本意只是想与你结交,既然这些事情你都知道了,本王肯定不会继续,只要你答应了以后多多照拂宁王府,今天你便可以见到秦公子了。” 自己如今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平民,宁王竟然为了以后这种没影的事,就想要了这些无辜的人的命,甚至其中还有他的同胞兄弟……真是令人作呕。 钟撰玉抬眼定定地看着宁王,平复自己的心绪后,弯腰一拱手:“多谢宁王。” 半晌,又说道:“草民还有一事想向宁王请教。” 宁王又挂上上温和的笑容:“愿闻其详。” “不知宁王是如何拿到秦叔的遗物的?” 宁王迷茫地对上钟撰玉的眼神:“遗物?什么遗物?” 第六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宁王不知道秦义中的遗物,虽然不排除他在撒谎的可能,但自从经历过刘氏那档子事,钟撰玉就对人的第一反应失去了信心,因为很可能他确实不记得这事,但真要细细掰开又确实知情。 “王爷可要细细想想,秦叔常年挂在腰间的那块牌子,你确实不知情?” “确实不知情!” 宁王想了想,斩钉截铁的答道,并在钟撰玉下一轮询问前,止住了她的话头:“钟姑娘若是在意,我保证给你查个水落石出,也算是我给钟姑娘这些人添麻烦赔的不是了。” 他都这么说了,钟撰玉便应承下来,心中却对这事没什么期待,说到底她对宁王的信任度不高,谁知道宁王会不会又随便甩锅到哪个人头上。 宁王对钟撰玉的心思也是略知一二,不过他也不急,只又承诺待会便找肖直清放了秦白瑞,姿态放的极低。 钟撰玉这一趟本就是担心那黑衣人跑了,让宁王有时间应对,才贸贸然地跑过来炸雷,此时既然炸对了,对方还表现的诚意十足,那她便在宁王的声声挽留中走出了宁王的大门——她还赶着回去教训下人呢。 不过她这才出宁王府门不久,就遇上了急匆匆赶来的吏部侍郎万文石,想是赶的急了,身上的官服都还未脱,引得街上一众百姓侧目。 “万大人,何事这么着急?” “钟姑娘,你有没有事?” 两人一打照面,就同时出声,又同时一愣,倒是缓解了紧张的情绪。 “你没事就好。”万文石上下打量了钟撰玉一番,顺了顺气:“我接到消息,肖直清要提审秦白瑞,便赶紧派人去你府上找你,却不想听说你在宁王这,想到这些日子查出来的事,我一紧张就赶忙来寻你。” 钟撰玉好奇问道:“这些日子查出什么事了?” 万文石一噎,给了钟撰玉一个“不可说”的眼神,含糊道:“我顺着与肖直清接触的人这一线索,便查到了宁王身上,宁王这些年来的的作风确实有些奇怪。” “作风?”钟撰玉更好奇了,与万文石一同朝大理寺的方向走去,一边问道:“宁王的好脾气不是一直名声在外吗?” 万文石看了钟撰玉一眼,埋汰道:“你说呢?你要是觉得他是个好人,还会上门问罪去?” 定是春和说的。 钟撰玉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心虚:“我那也是正巧拿到了证据,不然就是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想不到是宁王啊!” “证据?”万文石脚下一顿,两眼放光:“你拿到什么证据了?” “……我还给他了。” 钟撰玉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莫名心虚了,她完全把拜托万文石时的说辞给忘了! 果然,一听钟撰玉把证据还给宁王了,万文石瞬间黑了脸:“我说你怎么不急,原是与宁王谈好了,那肖直清也是受了宁王的命令准备放了秦白瑞?” 钟撰玉艰难的点头。 万文石冷哼一声,也不去大理寺了,凉飕飕道:“既然钟姑娘事情已经解决,那万某就不去瞎掺和了。” “万大人告罪,是撰玉没考虑周全……不知万大人是查到什么了,或许撰玉能帮的上忙。” “这倒是不必了。”万文石将手藏到袖子里,不欲与钟撰玉多说:“这事万某心里有数。” 钟撰玉与万文石不熟,若是站在面前的是万锦绣,那她便有一万种方法来让万锦绣说出来,但此时她心中记挂着,刚刚说的肖直清提审秦白瑞的事情,对宁王的事情不太关心,于是便不再逼问,老老实实装鹌鹑了一回后,被万文石挥着袖子赶走。 改日还得上门赔个不是。 钟撰玉对万家父女的感观很好,虽说不乏有自己的私心,但为人刚正,为官清廉,而且适才万文石虽然口上没说,但急匆匆跑来寻自己的样子,钟撰玉是瞧见了的,虽说两人交情平平,但他对自己的担心也是真心实意的。 想到这里,钟撰玉就又想到了刚刚试图拉拢自己的宁王。 也不能说宁王不诚心,但宁王看中的是自己那还没影的未来,与万文石那真心担心自己这个人的样子一比,只要人不傻就知道更愿意结交哪个。 这样一路思忖,等钟撰玉走到大理寺门口时,正好遇到被礼貌送客的秦白瑞与面色不好的肖直清。 秦白瑞虽说面色憔悴了些,但身上还是干净整齐,想着是大理寺少卿周索杰特意关照过,之后没有亏待他,还给他换了一身衣裳。 此时这个本面容姣好的少年,正挤眉弄眼的对肖直清得意洋洋,肖直清别过头不愿看他,他还硬要往肖直清的面前凑,欠揍到了极点。 钟撰玉看着秦白瑞充满活力的样子便觉得心情大好,在不远不近处停住了脚步,想着让秦白瑞多玩一会儿,但她脚步刚挺,秦白瑞就耳朵一动看向钟撰玉站定的方向,然后他的一双眸子里便盛满了星星。 “小撰玉你来接我啦!” 被发现了,钟撰玉便只得跨大步子,几步上前,细声细气道:“是啊,我来接秦大哥回家。” 许是钟撰玉难得这么温柔说话,秦白瑞一听就激动的拉着钟撰玉到肖直清面前挑衅道:“你倒是定我的罪啊,我就说小撰玉能帮我洗清罪名吧!” 肖直清翻了个白眼,敷衍道:“那真是恭喜秦公子了。” “嘿!谢谢!”秦白瑞伸出一个拳头在肖直清肩膀上“友好”的打了一下,将肖直清推的一个踉跄:“那我走了,希望以后再也不要看见你了。” 肖直清低声磨牙:“你以为我想看见你吗!” 秦白瑞装作没有听见,脚步情况的拉着钟撰玉就走,扯着家常道:“小撰玉你怎么脸色不太好呀?是不是太饿了,我也没吃午饭,要不我们一起先吃顿好的怎么样?小撰玉你是怎么给我洗脱罪名的啊?怎么最后就是阮娘他们是主谋了?” 钟撰玉被秦白瑞一口一个“小撰玉”叫的脑仁疼,见到活蹦乱跳秦白瑞时的欣喜被一扫而光,就看见秦白瑞脚步一顿,若有所感道:“小撰玉你怎么不雇辆马车,让我这个刚出狱的人走回去啊?” 钟撰玉:那还真是委屈你了,呵呵。 第六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不去理会秦白瑞的碎碎念,钟撰玉与秦白瑞一路走回了骠骑将军府,将人送还到他的管家手中,便施施然的回到自己家里,心里突然有了一股带孩子的心累感。 钟宅里,暮云等人早就一齐陪着摧竹跪着,看见钟撰玉回来了,都小心翼翼的看过来,欲言又止。可偏偏最能说话的摧竹已经被钟撰玉教训过了,此时不敢吭声,另一个会说话的春和还在屋里照看贺裕,导致了跪着的满院子人里,竟然就没一个敢开口说话。 真是家门不幸! 钟撰玉板着连,老气横秋的在心里感叹一声,便看也不看的路过他们向厨房走去。 忙活了大半天连饭都没有吃,哪有主子混的有自己这么惨?钟撰玉摇摇头,在心里默默的在他们的罪状上又加了一笔。 见钟撰玉走远,鸿爪偏过头悄悄对折月说:“我就说小姐回来第一件事定是要去厨房,你输了,回头可得给我十文钱。” 然后收获了暮云的一记瞪眼。 钟撰玉来厨房可算是轻车熟路了,厨娘也见怪不怪,见了她便热情的搬出一个大石缸,介绍道:“小姐,你让我腌的大白菜我可都用石头压的严严实实的,数着日子应是差不多了,可以开出来尝尝味道了。” “好嘞,那给我来一小碟。”钟撰玉喜笑颜开的自己盛了一碗猪骨汤喝了几口暖胃,然后又给自己舀了一大碗已经变的粘稠的白粥,就着厨娘端来的腌制酸白菜,一口粥一口白菜的吃起来。 等吃饱喝足的钟撰玉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满意的感叹:果然不是白粥看着没胃口,而是春和她们拿着白粥太没胃口了! 于是春和他们的账上又被加了一笔。 酒足饭饱,又刚解决了一桩破事,钟撰玉只觉得世界无限的美好。 瞧那云朵,飘的多慢! 看那鸟儿,飞的多高! 再看那人,长的多俊! ……嗯?人? 钟撰玉猛得回头,就见一个眼熟至极的少年坐在自家厨房的屋檐,左手拿着一个卤猪蹄,右手拎着一壶酒,一双腿挂着一晃一晃的,看着悠闲极了。 “酒王爷?!” 钟撰玉认出人后,惊得差点打出一个饱嗝,又仔细辨了辨,惊呼道:“你竟然偷了我家的卤猪蹄!” 酒王爷往喉咙里倒酒的是手一顿,不住的咳嗽几声,眉间带着无奈的跳下房檐:“王爷的偷怎么能叫偷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管!” 钟撰玉气得上前便要夺走他手上的猪蹄,酒王爷也是没想到自己都啃了好几口的猪蹄她都要来抢,一时不备便被她抢了过去,却不料这猪蹄油多,太过滑手,钟撰玉才拿到猪蹄就一个手滑将之摔落在地。 一个猪蹄孤零零的降落在细黄土的地上,溅起一层薄薄的泥沙,看着好不可怜。 酒王爷惊呆了,钟撰玉也惊呆了,半晌,酒王爷略带委屈道:“我们许久未见,你不招呼我就算了,连猪蹄都宁愿扔了也不给我吃,实在太过分了。” “这是秦伯母给我留的卤味方子!”钟撰玉眉头一皱,心疼的捡起已经裹了一层泥灰的猪蹄:“我本想着卤好了以后让秦白瑞第一个尝的。” “秦白瑞?那个太学里有名的纨绔?”酒王爷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然后突然想起秦家与钟家的关系,补救的说了一句:“你们两家是世交来着。” 钟撰玉撇了他一眼,似乎在想自己把这猪蹄重新塞回酒王爷的方案可不可行:“他那样子还能成为有名的纨绔?你们是不是对纨绔子弟有什么误会。” 酒王爷沉默了,他与秦白瑞没有打过照面,只是对他的乖张的行事作风有所耳闻,听钟撰玉这明显护着秦白瑞的说辞,便转了话题,说起自己来的目的,道:“对于你父亲的事我很惋惜,很抱歉这么久我才来探望你。” 钟撰玉的目光这才从猪蹄上移开看向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来不来看我是你的事,有什么好抱歉的。” 酒王爷再次沉默了,喝酒的男人,友谊升华的就是这么快。自上次诗会与钟撰玉一同吨吨吨互相灌酒后,他就把钟撰玉当成了一个好朋友,如今好朋友家中生变,他来探望是应该的。 但显然钟撰玉并不这么觉得,钟撰玉只把他当做一个没有架子的、可以平等说话的、关系还错的普通朋友,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要求。 酒王爷心思一转,便知道钟撰玉的想法,又想到最近钟撰玉与秦白瑞才认识短短几天就走的那么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自顾的解释起来:“朝中最近不太平,我身份特殊,许多双眼睛都盯着我,你的身份也敏感,所以我才没第一时间过来。” “那你今天怎么过来了,偷溜的?” “是啊。”一说起正事,酒王爷就把情绪都抛之脑后:“听说你去见了宁王。” 钟撰玉点头:“刚从宁王府回来。” 酒王爷拿起酒壶闷了一口,看了看四周,神情严肃道:“你最好离宁王远一点,宁王这个人有些古怪。” 古怪? 钟撰玉眼神奇特地看着他:“你们兄弟间,不是就皇上、你还有宁王关系最好吗,宁王有什么古怪?” “不好说。” 酒王爷好像觉得有些热,手一抖就变出一把折扇摇了起来,带来丝丝凉风:“皇兄还不知道这回事,是我觉得他奇怪。” 今天之内,已经有两个位高权重的人告诉自己宁王不对劲了,这可把钟撰玉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于是领着酒王爷进了厨房,将厨房的门窗都关紧,还亲自给了他一小碟腌白菜,让他详细说说。 这待遇终于让酒王爷高兴了一点,于是将自己的怀疑和盘托出道:“宁王这些年的名声一直很好,甚至有很多有才有德的高官,自愿当他的门客,提起宁王那是感恩戴德赞不绝口。” “这有什么古怪?不就是他会做人吗?” “这奇就奇在,对宁王感激涕零赞不绝口的这些人,早年家中全都生过变。”酒王爷用筷子夹起一个腌白菜,似是被酸辣到了,提起酒壶又猛灌了两口,不愿再碰筷子:“他们的家人好友不论是失火还是偶遇山贼还是别的什么意外,共同点就是全都死了。” 钟撰玉听到一半,便知这是宁王的惯用伎俩了,突遭变故孤立无援的人,对雪中送炭的宁王自然是推心置腹。 还好自己及时发现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而坐在钟撰玉对面,似乎很嫌弃腌白菜的酒王爷,还不知道自己刚刚才逃过一劫。 第六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酒王爷见钟撰玉不说话,思维又发散到别的地方去,比如院内那跪了一地的下人:“他们怎么回事?” 提起他们,钟撰玉便气不打一处来,又拿了一双筷子捡了一个腌白菜道:“下人不听话,有事竟然还想瞒着我,让王爷见笑了。” “是你宽仁。”酒王爷笑道:“我可听闻,他们说是下人,但你们之前相处可是亲如兄弟姐妹。” 钟撰玉也笑笑不搭话,她本就不是个重规矩的人,平日里与她们嬉笑打闹也不妨事,但若是有人拎不清,越过了这条线,那可不行。 被钟撰玉扔在垃圾篓里的卤猪蹄散发着它独有的香气,受不了腌白菜味道的酒王爷被勾得肚子直叫,见钟撰玉不在意后,就开始在厨房里翻找起来。除了那罐卤味,还真给他找了些梅菜干出来,就着锅底上刮出来的最后一点白粥,喝的比钟撰玉还香。 “还别说,这黑黑的还挺好吃。” 钟撰玉:“王爷第一次吃这梅菜干?” “是啊!王爷府里很少出现腌制的东西,他们讲究给主子吃的要新鲜。” 酒王爷一边说着,一边又大口喝了一口,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乡野小食,但酒王爷自带一股写意风流气质,在他的面前,乡野小食也成了美味佳肴。 见他吃的那么开心,钟撰玉目光一转,状似无意说道:“我想起来,适才在街上碰见万大人了,他好像也说宁王有什么不对劲来着。” “哦?万大人那么厉害?”酒王爷头也不抬的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那倒也没说什么,我与他交情不深,细的他自然不会与我说。” “交情不深他还跟你说宁王有不对劲?不怕你去告发他?” “不然我们去他府上问一问,上次在他家吃了顿晚膳,那滋味啧啧啧,比宫里的还好吃!”钟撰玉怂恿道。 但酒王爷神色平静,还是没有抬头,只淡淡说道:“是吗?” 钟撰玉挑眉,眼神一变。 酒王爷有些不对劲啊。 依他的性子知晓了这种事情,不说去不去万大人家里拜访,就光是这件事也足够他提起重视了,可看他的样子,似乎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实在惹人怀疑。 “你——”钟撰玉故意拉长了音说话,果然看见酒王爷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于是猜测道:“你是不是与万大人不合?” 酒王爷终于肯抬头了,只是面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不是,我与万大人还没说过话呢。” 猜错了啊。 钟撰玉有些遗憾,又咬着筷子问道:“那就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怕被万大人查咯?” 酒王爷失笑,眉眼间皆是无奈:“这话也就是你敢说了。” “我猜对了?” “不对——”酒王爷眼神无奈,手上的扇子却小幅度的摆起,犹如蜜蜂的翅膀,一眼就看出了这人心绪不宁:“我赵峤行得正坐得端,从未干过不清不楚的事。” “原来你叫赵峤啊。”虽说认识酒王爷的日子也不算短了,但钟撰玉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那皇上叫什么?” “皇上的姓名可是能随便说的?!”酒王爷眼睛瞪圆,煞有其事的说道。 钟撰玉才不怕他,知晓他也是个不拘泥于世俗礼教之人,便往前探了探身子道:“你悄悄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 赵帝登基昭告天下的时候,钟撰玉还没出生,等她长大了更是没有人没事凑到她面前告诉她当今圣上叫什么,她自己也没有兴趣,此时正好说起这个话题,便顺嘴一问。 酒王爷斜眼看了看她,“哗”的一声将扇子打开,凑上前去挡住自己的脸道:“他叫赵继梁。” “咳…你们兄弟之间名字风格差异还蛮大的吼。”钟撰玉对这个名字有些失望,转而又说起了刚才差点被带偏的事:“既然你行得正坐的端,那我们去吏部侍郎家问问呗。” 酒王爷将折扇一收,稀奇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让我去吏部侍郎家?” 还不是看你有古怪! 钟撰玉心中腹诽,面上一片纯良:“因为我正要去他府上道谢呀,这不才出门就被酒王爷您截胡了嘛~” “道什么谢?”酒王爷没有表情的发问,身子却微微前倾。 钟撰玉将他的种种不对劲都看在眼里,也不戳穿他,说道:“宁王陷害秦白瑞的事情,我可是求到万大人头上了,人家费了心神,自然得去感谢一番。” “你跟吏部侍郎的关系这么好?” 酒王爷讶异的挑了挑眉尾,又想到了什么低声自语道:“也对,你与他关系向来不错……” 钟撰玉耳尖,听见他的自语便抓住不放了,心中电光石火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揶揄道:“他?哪个他?是人也还是女也?” 被抓包了! 酒王爷的食指下意识得跳了一下,又在他的控制下恢复平静,但这一下的异动还是被钟撰玉看见了。 八卦使人兴奋!钟撰玉裂开嘴角,笑容明媚,一双眼睛弯成了两轮新月:“临安城里捕获万千少女芳心的酒王爷是动了春心了呀~” “钟撰玉你莫要乱讲。”酒王爷一脸严肃,甚至喊了钟撰玉的大名。 “那好呗。”钟撰玉耸耸肩,瞎话张口就来:“我记得上次去万府,万大人说要准备给锦绣相看亲事来着。” “与我何干?” 酒王爷侧过身子,似是很不想与钟撰玉讲话。 对待猎物,钟撰玉向来有耐心,于是她毫不在意的起身走出厨房,直接开了一个新话题:“你说我送点什么给吏部侍郎当谢礼好?” 酒王爷没有搭话,钟撰玉便自己讲下去:“直接送银子会被当成贿赂的,不行;字画和精巧玩意儿上次也已经送过了,重复送好像不能体现我的心意,那还能送什么呢……” “……送布匹吧。”酒王爷没憋住,提了一个意见:“送些不常见花色的布匹,心意到了,对他们来说也实用。” “酒王爷真是足智多谋!”钟撰玉说着也不看他,加快了脚步走向大门:“那我得赶紧去选几匹好的布料,可不能让锦绣觉得我在敷衍她。” 酒王爷被很多人夸过很多次的足智多谋,但只有这一次让他摸不着头脑还有些心虚,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些,眼看钟撰玉要走到前院,他赶紧小声开口问道:“你适才说万大人为万姑娘相看亲事,他可有合适的对象了?” 钟撰玉脚步一顿,转过头笑得阳光明媚,那小人得志的笑容竟与秦白瑞有几分相像。 “我也不知道,要不酒王爷跟我一同前去,我好给你探探口风?” 酒王爷摸了摸鼻尖,自己好像上套了。 第六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离钟撰玉上次来万府的时间不久,门房都还记得她与自家小姐关系不错,于是见了钟撰玉便扬起笑脸,通报过后殷切的请她进去。 当然还有跟在后面怎么看怎么不自然的酒王爷。 “王爷,你看这万府怎么样?”钟撰玉侧过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酒王爷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只粗略的环顾一圈,低声回道:“还不错,虽不精致华贵,但也算用了心思。” “好哇,你竟然说锦绣布置的不好看!” 钟撰玉像是抓住了酒王爷的一个把柄一般,用胳膊肘兴奋地撞了撞他的手臂:“你说我要不要告诉锦绣呢~” 酒王爷瞬间黑了脸,将手上捧着的三匹布垫了垫,威胁道:“你要是乱说话我就把你这些布全扔到西湖里去喂鱼。” “别别别,我错了。”钟撰玉果断认怂,脸上的笑容不变。 酒王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气,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走,心中后悔不迭,怎么就这么憋不住呢,竟然给抓住了把柄。 万锦绣出来接见时,看见的就是面色迥异的两人,心中着实好奇,不过再好奇,她也不如跟钟撰玉二人私下里来的自在。 只见她莲步盈盈地走到二人面前,半蹲着身子道:“臣女万锦绣见过王爷。” “咳免礼。” 酒王爷想伸出手虚扶一把,但手上还有三匹布料,于是下意识地屈起膝盖,跟着万锦绣一齐半蹲,虽不损他形象,但到底是有些尴尬,燥得他觉得自己脸都红了,看钟撰玉那憋笑的脸就知道这个场景有多好笑了! 万锦绣倒是不尴尬,但心里也毛毛的,看着面前两人的神情,带着一股不知名的恐惧,强撑着笑容让大家入座。 当然酒王爷是坐在主位,她与钟撰玉两人一齐坐在下首,像极了当初诗会时的样子。 想到诗会,万锦绣捏着帕子的手就不自觉攥紧,这实在是不堪回首的回忆,偏偏面前这两人还都是诗会见证自己出丑的当事人,真是尴尬的令人头皮发麻。 于是大厅陷入一阵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诡异气氛中。 最后还是万锦绣作为东道主,不得不开口问道:“咳不知王爷与钟姑娘来找在下何事?” “啊对,是钟撰玉找你。”酒王爷马上接话,转头看向笑眯眯的钟撰玉。 “是呀,其实我这回呢,还是想来给你们道个谢。” “道谢?”万锦绣的手下意识放到腰间上次钟撰玉送给她的“燕衔春”上,有些疑惑。 “没错,就是上次那回事。”钟撰玉向万锦绣眨眨眼,交换了一个两人了然的眼神,然后站起身拿了桌上的布匹道:“万大人为我费了心神,我总归该再感谢感谢他的。” 万锦绣也站了起来,推脱道:“上次你已经送了许多东西,事后我可被爹爹好一通说,这回不论你说什么,我可是万万不会收了。” 其实之前钟撰玉送的东西确实可以表达谢意了,没必要再来送一次,但钟撰玉确实有心想与万家交好,撺掇酒王爷来万府也是这个打算,若能拉酒王爷与万家跟自己一条船,那可就再好不过了,而酒王爷似乎倾心万锦绣这件事对她来说,也着实是个意外之喜…… “那可不行,我东西都送到这儿来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说着,钟撰玉便拿了一匹布塞给万锦绣:“我可是挑了好久才找到适合你的锦缎,是南秀坊的。” “南秀坊?!” 万锦绣惊呼一声,本要推脱的手势一变,便接了过来,细细一看,确实是南秀坊的手艺。 南秀坊是临安最大的布庄,虽是布庄,却不卖粗布麻布之类的便宜货,里面最次的布料都是“缎”,而缎中又属锦缎最为珍贵。 万锦绣手上细细摩挲着顺滑的锦缎,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父亲虽然为官,但一向清廉,虽说不愁吃穿,但这种布料可不是说买就买的。万锦绣第一次真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她这一犹豫,钟撰玉就把剩下的两匹一股脑儿的塞到了她的侍女手里:“剩下的两匹是给万大人跟万夫人的。” “不行,你的好意我真的心领了,但这礼物你还是拿回去吧。”万锦绣最后还是坚决了态度,这些东西她确实心里向往,但她也知道,有个词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钟撰玉突然对自己这么热情,实在叫人心里不安。 不过她好像从一开始就都对自己挺热情的……糟糕!又想起诗会的事了! 万锦绣脸色一僵,还不待她的头皮炸开,就见钟撰玉欺身向前,轻轻从自己的发梢出摘下一朵绢花。 “这不过是我们小姐妹间的互相赠礼嘛,有什么不能收的。”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万锦绣胸口起伏几下,深呼吸一口道:“这朵旧绢花值不了几个钱。” “姐妹之间的感情怎么能用金钱来衡量呢!”钟撰玉说着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转而问道:“酒王爷,你说是不是呀?” “呃?啊是的。”酒王爷附和道:“锦绣你就收下吧,钟撰玉挑好久才挑出这最适合你的花色,别辜负她的一番心意。” 酒王爷都这么说了,万锦绣就马上认怂的答应下来,毕竟人家位高权重,她不跟他起争执。 钟撰玉露出一个老母亲的微笑,见酒王爷这段话说完就低头闷茶,赶紧使了使眼色,收到信号的酒王爷也觉得自己不能白来,于是凭着他流连花丛好几年的经验,张口就来:“锦…锦绣穿上这锦缎做的衣裳一定好…好看。” 磕磕绊绊结结巴巴,像极了小脑发育不全的人。 钟撰玉惊呆了,万锦绣也惊呆了,但作为对方说话的对象,她硬着头皮回道:“谢王爷夸赞。”说完还犹犹豫豫问道:“王爷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啊。”酒王爷恨不得地上找个洞钻进去,但见下面两双复杂的眼睛看着自己,还是佯装无事地挥着扇子答道:“就是有些热了。” “那我去给您开窗!” 万锦绣表示自己真的很想逃离这个奇怪的氛围,在下人行动之前先一步起身往窗户方向走去。却不想因走的太快,手上还抱着一匹锦缎看不清路而踩到了裙摆,整个身子就要向前倒去。 “小心!” 酒王爷惊呼一声,快步上前就要去接住她。 然后万锦绣就眼睁睁看着向自己伸出手的酒王爷,被自己手里抱着的布匹,狠狠的砸中了脸,然后在没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又被自己撞翻在地。而她这个罪魁祸首却在强大的平衡力之下,站稳了。 糟糕! 万锦绣终于知道自己见到这两人的不知名恐惧是什么了,她真的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酒王爷跟钟撰玉这两个人了! 第六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万文石最近很愁。 他感觉自己这个新上任没多久的吏部侍郎要做到头了。 先帝最宠爱的小儿子、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弟弟酒王爷在他府上受了伤!他甚至都能想到明天上朝时皇上的质问和同僚看热闹的眼神。 运气好一点,可能训斥一番就过了,要是遇上皇上心情不好,自己这顶乌纱帽也就要换人带了,当真是流年不利。 万锦绣也很愁。 上次诗会她落了酒王爷的面子,这次就直接砸了酒王爷的脸,要是酒王爷追究起来,自己怕是讨不了好了,不知道会不会入大狱牵连到爹爹。 酒王爷同样很愁。 他好像把事情给搞砸了,看万锦绣吓得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想说掀过这一章好好安慰她,却被钟撰玉给阻止了,钟撰玉说这种时候不能这么热情,会适得其反的。 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但他似乎看见了萦绕在钟撰玉身上的,一股叫做信服感的东西,于是还是决定相信她一回,希望她不能坑自己。 而钟撰玉,大概是几人中最开心的一人了。 在喊了大夫给酒王爷看了,又将酒王爷送走后,她便厚着脸皮留在了万府。 “万大人。”钟撰玉一拱手,面上挂着她的招牌笑容:“万大人不必忧愁,酒王爷脾气性子是极好的,不会迁怒于你的。” 万文石表示钟撰玉又不是酒王爷,她怎么知道他不会迁怒?就算不迁怒,那也是要问责自己女儿了,自己就那么个闺女养的那么大,问责她还不如问责自己呢。于是依旧愁眉不展:“多谢钟姑娘安慰。”旁的就不多说了。 “万大人可还是担忧?” “皇家人的心思哪是那么好猜的。”万文石深深吐了一口气,眉头紧锁。 “若万大人实在担心,那不然咱们主动出击。” 钟撰玉说的太过自然,万文石对“咱们”完全没有不适,只一双眼睛看过来,问道:“怎么主动出击?” 钟撰玉眼珠一转,一副分享秘密的表情小声道:“其实今天酒王爷跟我说了,他也觉得宁王不对劲,想要好好查查。” 万文石理解了她的话,眉毛一竖,断然拒绝:“党派斗争乃是大忌,我是不会参与进去的。” “这怎么会是党派斗争呢?”钟撰玉继续游说:“酒王爷连封地都没有,他这闲散王爷做的不开心吗,搞什么党派斗争。不过是那宁王确实有问题,所以才痛心的决定要好好查查他的兄弟啊。” “那酒王爷自己查不就好了,怕是用不到我这个小小的吏部侍郎。”万文石油盐不进,甚至还向钟撰玉投来了怀疑的目光:“这该不会是你们下的套吧?” 钟撰玉一时哭笑不得,只干巴巴道:“您应该相信您闺女不会这么坑你的。” 她坑的还少吗? 万文石想到自己这个闺女,颇有些生无可恋,不过心里的怀疑倒确实打消了许多:“可我每次见你,你好像都让我去查宁王。” “因为宁王确实有问题啊!”钟撰玉激动地一拍大腿,将一个有些小聪明又性子直的形象活灵活现的展示在万文石的面前,试图打消他的戒备。 “而且现在犯了事的是你们万家,跟我可没关系,我不过是念在我与锦绣交好,之前又劳烦了您才出个主意,您采不采纳还是万大人您决定。” 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让万文石动摇了,于是钟撰玉便开始说起了局势,直接将“干不干”变成了“怎么干”。 “酒王爷现在已经查到,对宁王交口称赞的那些人都有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万文石果然思绪跟着钟撰玉走了。 “那就是他们的家人好友全都出了意外,并且在他们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宁王来给他们送了碳。” 万文石的瞳孔突然缩小,他以他这么久的为官生涯发誓,这绝对是个能记入史册的大案子! 没有人能拒绝诱惑的,只要这个诱惑是他想要的,那上钩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钟撰玉双手拢在袖间,老神在在的继续说道:“这本身就是万大人您的职责,酒王爷也正想彻查此事,一个有经验,一个有权势,若是您去跟酒王爷表个态,互相合作,酒王爷自然不会责怪万家,而皇上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可大可小的事,撤了一个有大功绩的官员。” “您说是吧?” 万文石没有当场答应,因为这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结党营私的罪过,若是被人抓到把柄,可比自家闺女不小心砸了王爷的脸还大。 但钟撰玉知道他心动了,于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与他告别,转身去了酒王爷的府宅。 酒王爷跟钟撰玉曾经一样,一个是没有封地也没有封号的王爷,一个是没有封号的郡主,于是大家也都默认了,若无特指,说到“王爷”就是酒王爷,说起“郡主”就是钟撰玉,而酒王爷大门上的牌匾也简单明了,就两个字:“王府”。 像极了三流画本子里的男主。 酒王爷听说钟撰玉来了,便开心的让下人去端了好几坛酒,等钟撰玉被领着进门后,就直接被领到了一张席子上,上面放着三坛酒以及下酒菜若干。 “……我不是来喝酒的。” 钟撰玉话才出口,酒王爷便拿了个大碗敬了过来,自夸道:“这酒叫做琨泉酒,用的是什么水不用我多说了吧,口感清冽微甜,后劲厚重绵长,你应该会喜欢的。” 然后钟撰玉就喝了一口:“好酒!” 得到夸赞的酒王爷喜不自胜,两人又互相吨吨吨的喝了半坛,他才问起来:“你来找我,是万府那边有什么事?” “王爷真的料事如神。”阿谀奉承的话钟撰玉是张口就来,眼睛都不用眨一下:“我替王爷找万大人探了探口风。” 酒王爷没想到钟撰玉竟然这么大胆,这下碗里的酒也不香了,眼巴巴地看着钟撰玉,甚至紧张的咽了口水:“万大人…怎么说?” “万大人觉得,他家身份还是低了些,不敢肖想皇家高官。” “这…这不是问题!” 酒王爷急的放下手里端的大碗,恨不得现在就跑去万府,钟撰玉连忙出声说出后半阙话:“所以我说,只要他立个大功绩,身份上来了,就算是皇上也没理由拦着你跟锦绣不是?” “有理。” 也许是酒喝多了,脑子涨,酒王爷也被钟撰玉带到沟里去了。 “正好这手头上有一个宁王的大案子,万大人的意思是想跟酒王爷合作。” “好啊!”酒王爷完全没有自己出卖了兄弟的自觉,满口答应。 两人都心满意足,这场突如其来的酒局自然宾主尽欢,于是来钟宅准备蹭晚饭,却因主人不在被迫等了很久的秦白瑞见到的就是酒气熏天脚步虚浮的钟撰玉。 还不待他抱怨,钟撰玉就踮起脚揽着他的肩,在他的耳边吐出醉醺醺的一句话:“秦白瑞你等着看吧,姐姐要给你报仇了!” 第六十九章 秦白瑞番外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赵帝登基的第三年,下了场很大的雪。 这雪下了很久,在秦义中的记忆中,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比这还大的雪。 白雪覆盖了山野,结冰了河面,压弯了本就枯瘦的树枝,百姓出不了门,冻死在这个冬天的百姓不计其数。 秦义中坐在土灶旁,看着稀疏的几根柴火上面跳跃的一簇小火苗发呆,呼吸间吐出一片薄薄的雾气,又马上消散在空气中。 好冷。 秦义中挪了挪身子,更加贴近灶洞,伸出一双已龟裂的手往灶洞里探了探,试图从那还没有他手掌大的小火苗上汲取更多的温暖。 夫人已怀胎九月,可如今这态势,本就说好的产婆不愿上门,附近相邻有生育经验的大婶子们也不愿出门,他们夫妻二人又是个命硬的,父母爹娘都早早就走了,眼看夫人就要临产,却根本找不到人来接生。 灶上的锅发出了“噗噗”的响声,想是蒸蛋羹好了。秦义中连忙铲了一簸箕的灰进去扑灭火苗,留好火种,又让蛋羹在锅里焖了一会,才掀开锅盖。 扑面而来的热气与香味让秦义中不自觉得动了动鼻翼,咽了几下口水后,便隔着布端出了一小碗淡黄的蛋羹,上面还撒了些许葱花,使人食指大动。 秦义中已经很饿了,这视觉与嗅觉的双重诱惑,使得他的胃开始排山倒海,但家里的粮食不多了,这有营养的蛋得先紧着夫人。 但还不等他将蛋羹端到屋外,就听秦夫人小声呻/吟起来,这下秦义中可顾不及这蛋,连忙放下碗跑出厨房,就见秦夫人面色苍白的扶着肚子坐在地上,背后倚靠着木凳,想是突然发动了。 秦义中当机立断的把秦夫人抱上床,又想着产婆说的去准备热水与干净的毛巾,等一切都准备好了,他才手足无措起来。 然后怎么办?! 眼看着夫人越来越痛苦,秦义中也没办法,只得冒着大雪出门,深一脚浅一脚的敲开了自己好兄弟钟永年的门。 钟永年虽比自己痴长几岁,但他成亲的晚,如今钟夫人才刚过门,也还涉世不深。但她向来胆大,一听秦夫人发动了,拿着一把剪刀揣在怀里就跟着走。 或许秦白瑞自己都不知道,他出生后第一眼看见的不是爹不是娘也不是产婆,而是钟夫人。 说来也巧,这雪在秦白瑞发出第一声啼哭时,便停了下来,秦义中由此认定自己儿子定是个自带祥瑞之人,满心欢喜的为他规划好了人生道路。 于是秦白瑞一开始记事时的记忆就是被秦夫人抱在怀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百家姓》。 后来战事起,秦义中常年不在家,但他的生活条件却越来越好,从秦夫人需要节衣缩食将好东西留给他,到他们一家人吃穿不愁,不过短短几年。 然后他就遇到了钟撰玉。 钟夫人行事不顾世俗看法,钟永年打仗,她也跟着去,乖巧的在后方坐阵,这些年都生活在大渝西边,如今西戎投降,他们才又回到临安。 这年秦白瑞九岁,钟撰玉六岁。 秦夫人请了一个秀才为秦白瑞启蒙,这秀才见秦白瑞聪慧,便让他研读《弟子规》,秦白瑞坐不住,早就厌烦了《百家姓》,如今得了新书满心欢喜。 然后钟撰玉就用热茶把《弟子规》给浇了,微微发黄的书页粘在一起,哪怕秦白瑞使了最小的劲儿去撕,还是全都晕染开了。 这事可把秦白瑞气的不轻,伸手就要去扯钟撰玉头上自己刚刚还觉得很好看的双丫髻,却不想钟撰玉身手灵活,一个后空翻就躲开了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这茶是我不小心浇的,我适才也倒过歉了,你为什么还要打我?” “这是我的新书!” “可是我道过歉了,我可以让爹爹赔你一本。”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小撰玉歪着头看他。 秦白瑞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反正就是不一样。” “这本书是本很好的书吗?”小撰玉试图理解的问道:“这上面写了什么,我回头好让爹爹赔给你。” “你不识字?”秦白瑞有些惊讶,在她来自己家之前,他娘可是夸了好久这丫头是如何聪慧。 小撰玉摇头,毫无羞愧之情:“我娘亲问我喜欢什么,我说喜欢练武,于是娘亲跟爹爹就只教我练武。娘亲说我还小,既然不喜欢读书就不勉强我。” 这话在秦白瑞幼小的心灵是种下了一颗种子,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可以有选项的,又想起刚刚钟撰玉那利落的后空翻,心里痒痒道:“那我也可以练武吗?” “秦叔武艺高强,你竟然没有练武?” 这下轮到钟撰玉好奇了,想到秦叔那厉害的身手,不会武艺的秦白瑞在她眼里瞬间沦为了小可怜,于是她站上了椅子,学着娘亲安慰她的样子拍了拍秦白瑞的头,认真道:“瑞哥哥不难过,以后你一定可以练武的!” 小孩子的友谊建立的就是那么快,可惜在这之后两人阴差阳错的没有再见面,钟撰玉年纪小忘性大,这只有一面之缘的哥哥早被她忘到脑后,完全不知道秦白瑞记挂着她的话,从此走上了一条不愿读书的叛逆之路…… 时光荏苒,随着秦义中的官职越来越高,秦白瑞在临安的名声也越来越响——厉害的骠骑将军家的那个不学无术整日招猫逗狗的儿子。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想要学武的抗议,后来就是叛逆成习惯了,再然后就是懒散的久了不愿再努力,反正他爹是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他只要不败家,舒舒服服活一辈子是没问题的。 秦白瑞想的很好,但他唯一没想过的就是有一天会听到自己爹娘的死讯。 没人知道他在夜里哭了多久,也没人知道那十几天他打坏了多少个木桩多少个假人,人们再次看见的秦白瑞还是挂着笑容走街串巷,一言不合就跟人动手。 啧,就是个没良心的纨绔。 秦白瑞对这些说法毫不在意,只是在遇到送爹娘回临安的钟撰玉后,粘她粘的愈发的紧——因为钟撰玉是这世上唯一与他爹娘有关系的人。 秦白瑞坐在大理寺狱的干草堆里自嘲的笑笑,他自己也觉得荒唐,自己竟然就因为这种莫名的理由对一个姑娘死缠烂打,估计小撰玉早就烦他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钟撰玉不仅没有烦他,还亲自进大理寺狱看他,给他银子担心他吃不好,到处托关系为他奔走,甚至还要为他受的委屈报仇…… 此时这个明明比自己还小的姑娘,像初见那次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肩,语气自信又慵懒,一双眼睛却亮的出奇:“秦白瑞你等着看吧,姐姐要给你报仇了!” “真是过分。” 秦白瑞扭过头避开钟撰玉呼出来的酒气,眼眶微微湿润,嘴角勾起一股弧度,手指不受控制地捏了捏她的脸,近似呢喃道:“你可真会占我便宜,明明我是哥哥。” 钟撰玉可不管他,只对着他笑,那笑容灿烂,与骄阳同艳。 第七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酒王爷为了自己以后的幸福未来,当天夜里就满腔热血的召集了自己的门客商量,而万文石也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决定冒这个险,第二日一早就带着万锦绣来给酒王爷赔罪顺便探探口风,于是两个被忽悠的人就这么确定了合作意向,兢兢业业的给钟撰玉打起了工。 酒王爷:钟撰玉说不能太早提及婚事,没有人乐意自己的闺女太早嫁的,那我今天表现的可太好了,热情又矜持,未来岳父一定对我更加满意了! 万文石:怎么觉得酒王爷怪怪的,对自己也太过热情了一些,还一口一个为了他攒功绩,皇室中人可真能甩锅。 但不论二人的心思如何的南辕北辙,钟撰玉是达到了目的,现在就等他们俩搜集到实证共同运作了。 暂时放心了一桩心事的钟撰玉,看那跪了一院子的人顺眼了很多,让这些跪了几乎一天一夜的人起来后,遣他们每人写一篇检讨,又训斥了一番算是过去,正在思考去哪里能找到能救治贺裕的神医时,听到了一个消息。 “傅正维要处决了?” “是,明日午时三刻,在西市菜市场。”雪泥弯着腰含着背,膝盖也屈着,想是之前跪的太久还有些后遗症。 “这倒是奇了。” 钟撰玉自语道,半晌发现没有人接话,颇有些尴尬得看了春和一眼,平日里春和早就在她话音刚落时就接话了,此时却只是毕恭毕敬的站在她的身后,低着脑袋努力当一个透明人。 这是怕了。 钟撰玉也无奈,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以她对春和的了解,过几天就又能恢复原样了。 于是她默默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问道:“是什么刑罚?” “听说是凌迟。” 钟撰玉沉默,感觉身上的肉随之一疼,纵然知道傅正维罪有应得,但被人将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实在太过血腥,她甚至怀疑这种犯人最后是活生生疼死的。 然后她就在第二日的午时三刻,与秦白瑞一起怀揣着瓜果去围观了。 这日太阳极好,在阳光下走的久了就能感觉到头顶被晒的暖洋洋的。 西市菜市场说是菜市场,但自从被征用拿来行刑后,周边就不再有人卖菜了,都说这里阴邪的很。 钟撰玉也这么觉得,都还没走近,只远远看着,脚底就有一股冷气直冲天灵盖,还好今日阳光不错,是一个适合围观死刑的日子。 “撰玉,你要是怕就告诉我,我们就不看了。”在挤进人群之前,秦白瑞这样说。 钟撰玉眼神奇怪得看着他:“你在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怕,我又不是没杀过人。” 秦白瑞:……打扰了。 然后钟撰玉开心发现周围的百姓默默地给她让出了一条道,让她轻轻松松的走到了围观人群的最前面。 他们来的挺晚的,行刑台上已经跪着将近二十个五花大绑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他们有的眼神麻木,有的痛哭流涕,还有的不停用凶狠的目光瞪向傅正维,却唯独那跪在最前方的傅正维表情冷静,眼神无悲无喜。 周围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喧哗声也大了起来,钟撰玉听到似乎有人吐了一口唾沫,怒骂着国贼,还有梳辫小儿用稚嫩无邪的声音唱着儿歌,似乎是在唱什么“贼子一生尽荒唐,忘恩负义害忠良……” “开始了。”秦白瑞见钟撰玉脸色不好,便递给钟撰玉递了一个苹果,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钟撰玉接过苹果,对秦白瑞道谢后,果然听见监斩官一声高亢的“午时已到”,侩子手就拿着刀上前。 只见一个肩膀壮实,虎背熊腰的刽子手举起了已被擦的发亮的刀利落的砍下,地上就多了一块血淋淋的肉,而被几个刽子手按住的傅正维的前大腿上就多了一个血窟窿。 秦白瑞见钟撰玉适应良好,便给她解释起来:“这第一刀砍下的叫祭天肉,是拿来祭天的。” 钟撰玉点点头,就见那刽子手拿起那块肉放进了一个托盘里,然后有专人在那块肉前点了三炷香插/进肉里,算是供奉给天上。然后那刽子手才走到傅正维的正面,又拿起了刀,因他的身材太过伟岸,将钟撰玉的视线完全挡住了。 “现在是干嘛?” 秦白瑞继续解释:“应该是‘遮眼罩’,将死囚的头皮从发际线那儿割开,然后耸拉下来遮住眼睛。这是为了避免死囚与刽子手四目相对,以后化作厉鬼来找刽子手索命。” 那刽子手想来是个老手了,等秦白瑞说完,便移开了身子,果然如他所说,此时已经看不清傅正维的五官了,额头一片鲜红。 适才割第一块肉的时候,傅正维还硬气的没有出声,现在被割了皮,便发出了闷哼声,想是疼极了。 这画面着实不好看,钟撰玉皱着眉头,啃完手上的最后一点苹果,将苹果核随手扔给秦白瑞问道:“那后面那群鬼哭狼嚎的是干什么的?” “那是傅正维的家眷。”秦白瑞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只看着钟撰玉,又递了一个手帕给她擦手,淡然道:“傅正维叛国是要诛九族的,根据‘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的惯例,他傅家的人都在这里了。” 钟撰玉往手帕上擦拭的手一顿,干巴巴道:“这样啊。” 后面的进程就有些无聊了,就是刽子手机械般的割肉,总共割了3257刀,最后将在后面哭得声嘶力竭的家属斩首,便算是完成了这场凌迟。 很多百姓在看到一半就走了,但钟撰玉二人留到了最后,直到有太监开始打扫满是污血的行刑台时,两人才准备打道回府。 “他害了我爹爹。”钟撰玉闷闷的开口。 “我知道。”秦白瑞想要揉一揉她的头,但手在空中就停住了。 “但我想不通,他为什么宁愿赔上九族,也不愿意供出他背后的人。” 秦白瑞眼角挑起,有些讶异:“他背后还有人?” 钟撰玉重重点头,正要开口,就被秦白瑞一个眼神阻止了。 有人? 钟撰玉眼神一变,顾不得伤怀春秋的情绪,屏住呼吸与秦白瑞站得更近了一点,两人形成了一个看似随意却可以随时做出防御的队形。 然后她就听到一个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个有些威严的女声冲着她喊道:“钟撰玉,我们又见面了。” 第七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回头看见来人就僵住了,这女子竟真是自己打过交道的——野利宝华。 她怎么认得自己? 当初救贝川时,自己只是给她画了张画像,后来自己可以说是全身而退,并未与西戎有正面交锋,那这女人怎么一副跟自己是老相识的样子? 秦白瑞见钟撰玉面色僵硬,赶紧上前一步将钟撰玉挡在身后,一脸警惕:“你们是什么人?” 野利宝华嘴角噙着没有温度的笑,上下打量了一番秦白瑞,微微偏过头朝着钟撰玉道:“这是你的男人?要我说大渝男子还是没有我们西戎男子来的俊俏,改明儿姐姐给你送几个。” 这简直就是对整个大渝男子的侮辱! 秦白瑞心中窝火,但知这几个西戎人敢这么大咧咧的走在临安的街道上,想必是有些身份的,于是忍住了蠢蠢欲动的拳头,呛声道:“不劳你费心,她有我一个人够了!” 钟撰玉听得满头黑线,拧了下他腰上的软肉警告他不要乱说话,脸上扬起客气疏离的笑容:“不知这位夫人是……?” “别装了,你与北夷公主一同失踪,你觉得我会没有调查你?” 野利宝华漫不经心得弹了弹自己肩膀的灰,朝钟撰玉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想来是有话要说。 钟撰玉见周边注意到自己这里的百姓增多,便从善如流的跟着她走,一边问道:“不知野利夫人调查出些什么了?” “自然是你钟家生平这些有的没的了。”野利宝华又扯了扯领口,似乎是觉得大渝的服饰穿的不舒服:“倒是没想到,你在北夷当了那么多年的质子,竟与北夷公主关系不错。” 钟撰玉心里微沉,避而不答,只接着问道:“你是从哪里调查的?” 野利宝华一愣,随即吃吃的笑起来:“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怎会问出如此问题。我若是告诉你从哪调查的,不就暴露了我的人了吗?” 钟撰玉也跟着笑:“所以是我钟家军里面出了叛主的奸细?” “那倒不是。”野利宝华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们钟家军确实是个硬骨头,无论是威逼利诱还是酷刑招待,都是什么都不肯说。” 这话一说,钟撰玉与秦白瑞的脸色都沉了下来,钟撰玉脚步一顿,从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你们抓了钟家军?是黄煜禾的那支部队?” 野利宝华施施然的在一个馄饨摊上坐下,又要了一碗馄饨,才回答道:“毕竟百里古道那边,没了北夷的人,只有你们大渝的钟家军会对我们有威胁了。” “不可能。”秦白瑞反驳她:“若是那边出了事,我们不可能没收到消息。” 这下野利宝华才多看了他一眼,但也仅此而已,她主要还是想与钟撰玉搭话:“好吧骗你的。我们只是暗中抓了个落单的审问而已,别人都还好好的,毕竟我们才刚与北夷打完,可没有力气再与你们大渝打了。” “你们打完了?” 秦白瑞与钟撰玉对视一眼,显然双方都没接到这个消息。 “是啊,那公主被你们送回北夷后,他们北夷就不要命的跟我们打,双方都损失惨重啊。”说完,野利宝华状似无意地感叹了一句:“你现在不是郡主了,有些消息你不知道,我来你们大渝就是为了与北夷谈和。” “你们两国谈和,关我大渝什么事?” “当然是信不过对方,只能找第三国见证了呗。”野利宝华勾起嘴角,笑得风情万种:“妹妹别怕,我们现在不是对立关系。” 钟撰玉:……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老板将一碗馄饨端了上来,滚烫的水气氤氲地冒上来,十五个馄饨浮在白底的清汤中,上面还洒了葱花香菜跟虾皮,看的人食指大动。 野利宝华拿起勺子就舀起一个馄饨,凑到嘴巴吹凉:“还是你们大渝的馄饨正宗,我们西戎那边的馄饨,总觉得没有这个味儿。” 钟撰玉不理她。 秦白瑞也不理她。 野利宝华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我早就想见一见妹妹,只是到了大渝后我才得知你已被剥夺了郡主的身份。” “要我说,你们大渝着实看不起人了一些,竟有女子不能为官的规矩,不然以妹妹的才华,必定平步青云。” 钟撰玉心中一动,似乎有点明白野利宝华来找自己做什么了。 “他赵帝不稀罕你,我稀罕,若是妹妹愿意投靠我们西戎,我必定给你以丰厚待遇。” 秦白瑞嘲讽出声:“说了半天,原来是个挖墙脚的。” 钟撰玉也淡淡婉拒:“多谢野利夫人,但在下不过侥幸救出公主而已,并无才能。” 野利宝华又吞下一个馄饨,放下勺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道:“谁跟你说救出公主的事了,我是说画师!” 钟撰玉一愣,想起了自己为她作的画,原来她竟然这么满意? “我也不逼你,我呢反正要在临安多待一些时日,你可以好好想想。”野利宝华挥了挥袖子,有一丝赶人的意味,似乎对钟撰玉最后的答案胸有成竹。 秦白瑞皱着眉头就要替钟撰玉拒绝,就感觉到钟撰玉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于是不甘不愿的将冲到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不可思议的瞪着她:你该不会真要好好考虑吧? 钟撰玉也以眼神回道:当然不是,我们回去说。 于是秦白瑞一回到钟宅就嚷嚷开了:“钟撰玉你怎么想的,这种事情还要考虑吗?” 钟撰玉亲自给秦白瑞倒了一杯凉白开:“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想要回头再调查一番,当初他们西戎与我们打起来的时候,可是直接打了好几年,这回侵占草原,才打了几个月就要谈和,是不是太轻率了一点?” 秦白瑞听得连连点头,问道:“所以这跟你不直接拒绝有什么关系?” “我想着趁这几日看看他们打什么坏主意,我模糊的态度说不定能用得上。” 秦白瑞继续连连点头,似乎被说服了,然后问道:“就算他们打坏主意跟你有什么关系?” 钟撰玉被他问的一噎,心中有些颓然。 他说的对,自己现在不过是一介草民,这种事情根本轮不到自己去操心。 但她不甘心。 于是从自己为数不多的书袋子中找出一句话,犹犹豫豫道:“保…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秦白瑞掏了掏耳朵:“听不懂。” 第七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西戎与北夷停战谈和的事情,野利宝华确实没有欺骗钟撰玉,过了三日,北夷的使团也来到了临安。 而随着北夷使团入驻驿馆后,西戎使团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本来没有对比,他们也没觉得大渝态度不好,但有北夷使团一对比,这差距就出来了。 别的不说,就说这最基本的伙食,大渝给西戎使团的都是大渝的饭菜,虽没有苛待,但也没有上心,再瞧瞧隔壁北夷使团,大渝还专门派了人烧制草原特色食物,似乎生怕他们吃不惯似的。 下面的人有这个发现后,马上就跟野利宝华汇报,这可也让野利宝华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下令戒备调查,这一调查,就发现他们西戎背了锅。 “夫人,这大渝百姓都说,是我们西戎杀了镇北王。”野利宝华的亲卫愤愤不平道:“可我们跟北夷打还来不及呢,哪还有心思去跟钟家军打,夫人你见大渝皇帝的时候可得好好澄清一番。” 野利宝华没有说话,只挥手让他下去,待屋里没人后,慢慢拿出了一副自己的小像。 她已年过三十,纵使她保养得当,眼角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几条纹路,好在她早已命人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画了下来,此时看看心里会好受点。 关于镇北王的事,虽说不是她们西戎干的,但内情她也是知道一二的,这事不宜澄清,或者说,这个锅,他们西戎得暂时背一段时间。 · 太颐殿。 今日休沐,赵帝却将刘治寅、章观海、酒王爷一同喊了过来,人到齐了也不说什么事,只一个劲的让大家看画:“你们看出什么东西来了?” 官职最高的丞相章观海看了看刘治寅,刘治寅不看他,状似对画的一棵树感兴趣,一双眼睛盯死在了上面;于是章观海又转头看了看酒王爷,酒王爷也不看他,只摇着折扇,嘴里无声地念着画上的提诗。 于是章观海只能硬着头皮道:“微臣觉得,这画,极好。” 赵帝似乎看不见丞相的窘迫,又问道:“哦?哪里好了?” “哪里好……”章观海视线飘忽,突然眼前一亮:“微臣觉得,这树好!这诗也好!皇上您看刘大人跟酒王爷都看得回不了神呢!” 赵帝眼里抹过一丝笑意,把画随意往地上一扔,决定不逗他了:“这是暗探从西戎使团那里临摹过来的画。” “啊?” 章观海嘴巴微张,似是不可置信。 其实也不怪章观海,实在这画画的实在有损眼睛,那线条歪歪斜斜,也无颜色填充,只是用黑墨勾画了一个轮廓,那树都是他发挥了强大的想象力才认出来的。 “西戎使团带这…失败之作来做什么?”一听是西戎带来的,章观海便不客气起来:“就这水平,刘大人最小的孙子画的都比这好!” 刘治寅一个眼神都不给他,只是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朕也想不通他们带这画来做什么。”赵帝从桌案上走下来,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暗探说是跟要送给我们的礼物放在一起的。” “莫不是他们想要毒瞎我们的眼睛?”章观海凉凉的说道。 “臣弟觉得丞相说的有理。”酒王爷附和道,殿内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赵帝笑了几声,心下也松快不少,于是抛开这件事不谈,又问道:“西戎与北夷的使团有没有什么异样?” “别的倒是没有,只是野利宝华前几日见了钟撰玉一面。” “哦?”赵帝挑眉,但表情却一点都不惊讶。 酒王爷道:“就是傅正维凌迟的那一天。” “她既然去看了现场,那定也收到了我们的敲打之意,在临安应该做不出什么事来。”章观海自信一笑。 刘治寅也附和道:“到底是在我们大渝国都,他们就算想做什么也施展不开。比起他们我倒是更担心钟撰玉。” 章观海:“钟家丫头有什么好担心的?” 刘治寅给了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与酒王爷齐齐感叹:“她可不是个安分的。” “那怕什么,她爹年轻时不也是这个德性吗,给他爹擦屁股擦多了,我们还怕一个小的?” 说起镇北王,其余二人都不说话了,只是赵帝笑了笑,一脸怀念:“说起来这钟家丫头也是个人缘好的,就今日早些时候,北夷使团也找过去了。” “找她干啥?” “找我干啥?” 钟撰玉正躺在榻上享受没事干的时光,就听见门房来报,说是北夷使团登门拜访。 “小姐,会不会是贝川公主啊?”春和萎靡了几天,果然又同钟撰玉所料,恢复成原来的性子了。 “不会,要是贝川就肯定说是她来找我了,还文绉绉的北夷使团。” 钟撰玉翻了个白眼,从果盘里捡了个葡萄扔进嘴里:“不见,你就说我在午睡。” 门房得了信便退了出去,春和乖觉的过去给钟撰玉剥葡萄,不解的问道:“小姐为何不见?若真是相识的人呢?” “你觉得除了贝川,你家小姐我跟北夷的谁关系好?” “嗯…拉巴德吉?” “哎呀他不算,他最多只能是关系不坏,不能算交好。” “那这么一看,似乎小姐交好的人只有贝川公主跟秦公子?” 钟撰玉一口一口葡萄,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你怎么不说锦绣,我跟锦绣也挺好的。” 春和:“……万小姐可能大概不是这么觉得的。” “那是你不了解她。别看她这样子,其实心里可喜欢我了。”说着钟撰玉还用力点了点头,努力让春和相信自己的话:“反正以后她肯定会跟我做好朋友的。” 春和:…您开心就好。 “小姐,北夷使团给您留了礼物。”门房的声音又从门外传来。 “礼物好啊,春和我们去看看。”钟撰玉拿起帕子将手擦干净,心情颇好的打量被门房搬来的礼物。 只见一头牦牛被牢牢的绑在门口的柱子上,门房还有几个侍卫围在它的周边,似乎生怕它挣脱绳子逃走。 钟撰玉:……她现在有点相信这是贝川送的礼物了。 “贝川为啥不杀了做成牛肉干给我送过来,她不知道大渝不允许宰杀牛吗!” 第七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腹诽归腹诽,钟撰玉还是满心欢喜的收下了这头牦牛,空了一个马厩出来,让它跟遮天做邻居,好吃好喝的供着,决定等它老了再向上面打个申请吃牛肉。 她这算盘打的霹雳哗啦响,却在第二天又收到了北夷使团送过来的牦牛,这回他们不想见面了,只把牛往钟宅门口一栓就走,门房喊都喊不住。 北夷使团送牦牛的行动持续了七天,到了第八天没有收到牦牛的钟撰玉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想着自家马厩都要成牛圈了,还是有些庆幸,不然她都要大兴土木开辟一个专门养牦牛的地方。 “小姐,北夷那边什么意思啊?” 自从被罚了之后,摧竹突然爱上了学习,不求甚解的程度比要应试的学子还夸张,一有想不通的事情就要问个明白。 “你若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你也能明白。” 钟撰玉含笑地看了春和一眼,春和会意,也笑着解释起来:“这是贝川公主让带的礼物,估摸着来的是跟我们小姐一向不对付的拉巴德娜,这礼物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就每天分着给,想恶心恶心我们呢。” “拉巴德娜?”摧竹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这怎么就恶心我们了?我们每天有牛收,高兴还来不及呢,倒是北夷使团,每天要赶一头牛过来,他们才累吧?” 钟撰玉笑得更开心了,伸出手在自己的太阳穴处点了点:“拉巴德娜啊,这里不太好。” · 被说“这里”不太好的拉巴德娜,确实又遇到了一个问题。 这次谈和的使团中本来是没有她的名额的,但就在使团出发的前几天,她父亲突然问她想不想去见一见大渝的风采。 拉巴德娜生来便在草原,从未见过草原以外的风景,父亲这一问,她便心动的应了下来,于是她随着使团一路南下。 但就在正式举行谈和仪式的前一天,草原使团的主事人卓尼拉卡将她锁在了屋里,告诉她了一个晴天霹雳。 她是被送来跟大渝和亲的! 拉巴德娜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说怎么这种随团游玩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了,原来自己被献祭了! 偏偏自己还被锁了,无论自己怎么闹,外面的人都不松口。那个卓尼拉卡更是过分,还说要是自己再不配合,到时候就要给自己下药送过去了。 拉巴德娜一时又生气又委屈。 父亲偏心她是知道的,谁让拉巴德吉是他的独子,自己只是他很多个女儿中的其中一个呢,但就算这样,她也根本想不到父亲会自己将她骗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大渝…… 等等,人也不全是生的。 拉巴德娜想起了自己命令一天送一头牦牛的钟撰玉,她不是郡主嘛! 拉巴德娜兴奋的从榻上站起来,激动的在原地踱步,心中希望钟撰玉能捞她一把,只要不让她联姻,让她做什么都行! 于是她变的无比乖巧,只向卓尼拉卡提出了一个要求:谈和宴的时候带上自己,万一可以挑自己未来的夫君呢? 卓尼拉卡琢磨着能让她配合就好,于是欣然同意。 然后消息滞后的拉巴德娜很失望的没有在宴会上看见钟撰玉。 “赵帝,我们草原这回除了跟他们西戎谈和以外,还带了我们草原第二首领的女儿来与大渝联姻,以此对北望城那次的战争赔罪。” 卓尼拉卡这话出来,整个宴会上的空气都停滞了。 赵帝心中暗骂怎么不事先说好有这一出,章观海与刘治寅也是面无表情的对视一眼,整齐划一的将手拢进官服的大袖子里,冷眼看着这北夷要作什么妖。 野利宝华也是目光一闪,懒懒的斜靠在自己的席案上,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但她浑身散发的气势,却让人忽视不了她的存在。 卓尼拉卡余光瞥了野利宝华一眼,催促道:“不知皇帝意下如何。” 赵帝:……你都把人送来了,我还能怎么办? “咳,不知是哪位姑娘?” 赵帝这明知故问,北夷使团里就坐着一个女子,位置还很靠前。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拉巴德娜身上,拉巴德娜只好不情不愿的起身朝众人行了个礼:“我叫拉巴德娜。” 她的北夷话说的可比卓尼拉卡好多了,但脸上那表情,怎么看都不是自愿的。 “是个好姑娘。” 赵帝很没有诚意的赞道,然后眼神飘向了坐在下面已经参政的儿子们。 大皇子年过三十,家里正妃侧妃姨娘丫头加起来都凑了满院子,更别说连儿子都好几个了,不太合适; 二皇子过了生辰正好二十八,家里只有正妃与侧妃两人,孩子也不多,但最大的也已经能打酱油了,这草原姑娘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也不适合; 最小的就是太子了,今年刚好二十五,府里也只有正妃一人,尚未有子嗣,年龄也合适……但他是储君,未来皇帝的后宫里有异族女子…赵帝他第一个不同意。 看来看去也没有可以联姻的人,于是赵帝将眼神头到了丞相身上。 章观海很是上道的站出来,不假颜色的道:“草原王的这份歉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大渝也不缺好姑娘,联姻的事,还是算了吧。” 当场拒婚这事,可谓是很不给北夷留情面了,莫说卓尼拉卡脸上火辣辣的,就是不情愿的拉巴德娜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眼里弥出一阵水光。 章观海能做到丞相的位置可不是个心软的,心中腹诽明明是他北夷不先通好气就来这一出,不把我们大渝看在眼里,那我们大渝也不需要给他们面子,小姑娘哭就哭吧,反正是个草原人。 “噗嗤。” 野利宝华笑了出来,见大家的目光看了过来,又装作无意的朝众人说抱歉,属实在本就尴尬的卓尼拉卡脸上又扇了一巴掌。 气的卓尼拉卡眼睛都红了,就要骂人,还好旁边的人先出了声,止住了他的话头。 “我们草原一直很倾慕大渝的文化,此次联姻也是有想与大渝结百年之好的意思,希望草原能与大渝做永远的朋友。” 这话姿态放的很低,但也给大渝挖了坑,话里话外都是如果不结亲就是破坏两国关系,这事可大可小,让丞相一时踟蹰起来。 那人见没有说话,便淡然一笑,朝拉巴德娜问道:“在场有没有你喜欢的男子?” 大渝与西戎不知道这人的身份,但拉巴德娜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怵的要死,于是乖乖站起来扫视了在场的大渝男子一圈,决心就算要嫁也要嫁个好看的,于是伸手一指:“他!” 众人顺着她的指向看去,不禁哑然,竟然是酒王爷。 第七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莫名成为全场中心的酒王爷瞪大了双眼,连忙否定:“皇兄,臣弟已经有心上人了!” 赵帝表示有点难为。 纵观大渝皇室,酒王爷确实是个适合的人选,拉巴德娜的身份也算是一个郡主了,配他一个闲散王爷也差不离,但自己这个弟弟,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他这明显不愿,自己也不好强迫。 难啊。 于是他把问题抛了回去:“你们有谁愿意与草原联姻?” 大皇子低下了头。 二皇子看向了天花板。 太子…太子报以微笑,起身一拱手:“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赵帝心中是又欣慰又复杂,太子之所以能当太子不是没有理由的啊,瞧瞧人家多懂事! 但偏偏他就是不愿让太子的后宫里出现异族女子。 场面一下子又僵住了。 半晌,野利宝华随意的将银筷子往桌案上一扔,挑了眉道:“你们这样让人家小姑娘多难堪,要我说呀,都没有人问问小姑娘愿不愿意联姻?” “我不愿!”拉巴德娜脱口而出,看向野利宝华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她这话一出,北夷使团瞬间变了脸色,一人还低声骂了一句“蠢货”,旁边的野利宝华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就差拿个瓜看戏了。 “皇帝陛下,她这是女儿家脸皮薄,方才不还选了人吗,若是真不愿意,岂不是自相矛盾。”那北夷男子不慌不乱的开口。 这人长相平平无奇,身材也不高,在人群中一点都不起眼。 “这位是…?”章观海问道。 “在下不过是使团的一员而已。” 章观海与刘治寅对视一眼,俱都留了个心眼,就听见拉巴德娜喊道:“他是草原王后的亲弟弟!” 没见过这上赶着出卖自己人的。 赵帝差点没要笑出声,对于这个拉巴德娜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拉巴德娜其实在适才说自己不愿之后就后悔了,但话已出口已经来不及了,若是这么回去北夷,他们估计不会放过自己,那倒还不如跟大渝示个好,若是能先留在大渝,起码自己的命是保住了。 “皇帝陛下,其实我觉得刚刚那位说愿意给您分忧的男子也不错……” 赵帝:!!! 太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能不答应? 赵帝给了太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暂且答应了下来。 “那我能不能不住在驿馆了?”拉巴德娜打蛇上棍,她目前就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脱离北夷使团的控制。 “太子的妃嫔,按理来说是该先接到宫里学学规矩。”估计在场的人都看出拉巴德娜的心思,也正是如此,赵帝才能确定这人不是北夷安插过来的细作,于是也不为难她,吩咐道:“王进德,你让人把储秀宫收拾出来,多年没有人住了,就让她住进去吧。” “多谢皇上!” 拉巴德娜喜形于色,当场便跪下来朝皇帝磕了三个响头,磕那叫一个情深意切,让赵帝十分担心她本就不太灵光的头可别更傻了。 · “拉巴德娜要嫁给太子做侧妃?” 钟宅小厨房内,钟撰玉目瞪口呆的接受这个消息,回过神来又忍俊不禁:“太子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还好我逃了。”酒王爷也是忍俊不禁:“也还好万大人不在,万一他误会了,反悔婚事了我可就冤死了。” 钟撰玉:是还好,要是真发生了,我的算盘不就裂了嘛。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这个拉巴德娜真是个扫把星,每回沾上她都没点好事:“太子以后可得去什么寺庙道观拜一拜,不然以后的运道可难说。”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太子也敢编排。”酒王爷用力挥着纸扇,试图赶走夏日的热气。 “我这是良言劝导,可不是编排。”钟撰玉狭促地笑了起来:“话说你来我这里,就是为了给我讲这事?” “那当然不是,”酒王爷眉毛微微上扬,有些兴奋地说道:“宁王这事有眉目了。” “哦?什么眉目?” 酒王爷抿了一口钟撰玉这拿来烧菜的白酒,有些嫌弃的砸吧砸吧嘴,故意吊她胃口的说道:“宁王行事小心谨慎,我们查了与他最亲近的几个官员,都没有痕迹。”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往上翻,这可花了我不少力气,还特意去调了宫里的人事档案来……” “辛苦了。” “我们的人仔仔细细看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一个一家老小都死于意外,现在却不跟宁王交好的人。” “是谁?” “十年前的太医院院判,许温良。” 好像有点耳熟,钟撰玉努力在脑海里搜刮,才想起来她娘死后,她曾经听人惋惜的说过,要是许温良还在,说不定就能救回来。 “他是个医术很好的太医?” 酒王爷点头:“十年前他的父母妻子在一次回家探亲时遇到山匪,无一幸免,而他因为太医院临时有事没有去成。虽是医术精湛百年难有人出其左右,但这个打击让他心灰意冷,辞了太医院的职务,归隐市井了,想来现在已有六十多岁了。” 钟撰玉的手指微微发抖,她听见自己压抑着兴奋问道:“那如果把他找到,他是不是有办法医治贺裕?” “应该能吧。”酒王爷也拿不准:“但他轻易不出手的。” “我们不是要给他的家人揭露真相,给他报仇吗!”钟撰玉双手一拍,越想越觉得法子可行:“那你们找到证据了吗?” “还没有。”酒王爷摇头:“我的人已经去找许温良了,当年的事只有他知道的最详细,要找到证据也只能从他那作为切口。” “行,那你们尽快。” “我晓得的,这事不仅你急,我也急。”酒王爷朝钟撰玉眨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给宁王一个教训本只是为了给秦白瑞出口气,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钟撰玉一想到自己就要知道通北山谷钟家军覆灭的真相,身体就不自己的颤抖,明明是夏日,指尖却冷的发寒。 希望一切都顺利。 第七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本以为找个人对酒王爷来说是小事一桩,但她没想到,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与之相对的,就是拉巴德娜嫁给太子作侧妃的事,也不知道赵帝最后与北夷使团达成了什么共识,短短一个月就将这婚事定了下来,甚至准备赶在使团走之前将这场婚事办了。 “春和,你说北夷那边图什么?” 钟撰玉顶着烈阳在院中舞了一套大刀就热的不行,淌着汗喘着气躲到阴凉处,喝了一大口绿豆汤,咂吧咂吧嘴问道。 春和虽不比钟撰玉大出汗,但也热的不行,听了钟撰玉的问话一时都反应不过来,只呆呆的“啊?”了一声,眼睛被刺眼的阳光照射的眯成一条缝,迷茫地看着自家主子。 “我是说北夷硬要把拉巴德娜嫁过来。” 钟撰玉大咧咧的挽起袖子,露出一片不算白却非常细腻的手臂:“听酒王爷的说法,拉巴德娜也是不愿的,若是真想赔罪与我们大渝结百年之好,何必要让拉巴德娜来,找个自愿乖巧的不香吗?” “确实……”春和已经被这天气热的不愿思考,只把问题又抛了回去:“就算是安插个光明正大的细作,也轮不到拉巴德娜啊。” 想到这里,主仆二人相当一致的做了个嫌弃的表情。 摧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眨眨眼试图融入她们的对话:“小姐您好像与她关系不好。” “哪是不好啊。”春和嘴快的回道:“那简直就是两看相厌。” “那为什么她还要给小姐发请帖去参加婚宴呀?” “嘁。”讲到这个钟撰玉就烦:“我才不想进宫去参加那个婚宴呢,到时候全场都是达官贵人,我一个白身,见到个人都要行礼,等婚宴结束说不定我腿都折了。” “这…不去会不会不太好啊?”春和担忧道。 “没事儿。”钟撰玉小手一挥:“反正不是圣旨,也不是非去不可,到时候就称病,再送一份礼好了。” 摧竹现在无条件站在钟撰玉这边,见她不愿便不像春和那样再劝,只顺着她的意说道:“竟还要破费给她随礼,我们太亏了!” 被摧竹这样一说,钟撰玉也觉得自己亏了,于是当下拍定:“贝川不是送了我七头牛嘛!送她一头去,也算是拿草原的东西还给她了。” 春和与摧竹对视一眼,拉巴德娜恐怕是不会喜欢这个礼物的。 · 太子迎侧妃,本是没有婚宴的,一般都是女子家自己热闹热闹,打扮的隆重些,再由一顶小轿送入东宫。 但拉巴德娜代表的是草原,于是破例在东宫举办了一场近似于家宴的婚宴,参宴的人不仅有尚在临安的皇亲,还有丞相以及六部尚书,以示大渝对这份联姻的重视。 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政治婚宴,哪怕是太子妃都没有怨言,端出一副正妻范上下打点,力图不出错,朝堂内外一片和谐。 唯一不和谐的大概就是拉巴德娜了。 自从上次在百里古道的西戎驿站,被钟撰玉救了,还一起救了贝川公主之后,她就对钟撰玉有一股迷之信心。 上次在西戎人的地盘都能将贝川公主就出去,那这次在她熟悉的大渝,把自己也偷出去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她兴冲冲的给钟撰玉发了请帖,还特地在请帖背后用草原文字写了小小的字,内容大概就是只要她帮自己逃走,自己必有重谢云云。 然后满心欢喜的拉巴德娜在婚宴当天被浇了一盆冷水,钟撰玉竟然不来! 但是她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期待着万一钟撰玉是故意称病不来,其实准备在暗中帮助自己逃走呢? 然而直到她坐在床榻上,听见太子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时,她还是没有等到钟撰玉。 房内绫罗红账,红色的喜烛安静着燃烧着,烛火在微风的吹动下一跳一跳的。 拉巴德娜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一身红衣的太子走向自己,他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什么,她好像听见了也好像没听见,直到太子无奈地笑了笑,准备来挑她的红盖头时,她才有了实感。 自己就这么嫁人了? 对象还是一个异邦的陌生人? 拉巴德娜的眼睛渐渐有了焦距,就在太子拿的喜秤要挑自己的盖头时,“嚯”地一下起身,一股脑儿的往门口冲去,一边囔着:“我不嫁!我不嫁!” 东宫里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还不等她冲出门,那门就被守着门口的丫鬟堵住了。 太子与赵帝长得很像,只是当他皱起眉时,只让人觉得阴鸷。 只见他一个上前就抓住了拉巴德娜的小臂,屏退房内的下人后,质问道:“你不嫁?你不嫁早干嘛去了?” 拉巴德娜在草原也是个千娇万宠的姑娘,何曾受过这等的气,她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你们一早也没问过我的意见啊!” “那这一个月呢?”太子手上发狠,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这一个月内你有那么多的时间反悔,可你却偏偏在这个当口反悔,你是存心要毁了我的声誉吗?” “我不是……”拉巴德娜想要反驳,但想到自己的打算也是逃走,也一时不知道从哪反驳起,只咬着牙想抽回手,心中愈发委屈。 “如今天下人皆知你是我太子侧妃,代表的是草原,如今你悔婚不嫁,是想要挑起两国战事吗?” 这一声质问像是石头砸进湖水一般砸在拉巴德娜的心头上,她从未想得那么远过。 太子见她表情有所松动,手下的力道也卸了,拉着她重新坐到床榻上,拿起本就准备好的花生酒塞到她手里:“我们大渝有句话叫做既来之则安之,我的一国的太子,当我的侧妃也没什么坏处,只要你老老实实的不作妖,我保你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 拉巴德娜半推半就的坐在床榻上,眼睛红红的哽咽道:“那你要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太子眉间的阴鸷一扫而光,转身给自己也拿了一杯花生酒,掩去了眼底的不屑。 拉巴德娜听不懂大渝的成语,只懵懂觉得太子是在答应她了,于是拿着酒杯在太子递过来的酒杯口一碰,算是达成了协议。 第七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拉巴德娜顺利在东宫安置下来后,北夷使团就怀揣着与大渝达成的共识回了草原,野利宝华也看完了热闹,磨磨蹭蹭的准备启程回西戎。 不过在回去之前,她还特意上钟宅拜访了钟撰玉。 “野利夫人可是来要个确定的答复?” 暮云堵在门前干巴巴的问道,完全没有让野利宝华进去的意思。 野利宝华仰着头,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心情俨然不快,于是另一西戎人上前一步道:“我们夫人要见钟撰玉。” “我们小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暮云态度也很坚决,宛如一颗青松站在门内巍然不动。 “你们家小姐这是要拒绝我的邀请了?” 暮云小幅度的点了头,脸上面无表情辨不出喜怒。 这姿态落在野利宝华的眼里是傲慢极了,于是也不客气起来,冷冷道:“我这有一则消息,你们家小姐或许感兴趣。” 暮云是得了令的,对野利宝华说的话一律不理,木然的重复:“我们家小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另一西戎人怒指着她:“若是你误了你家小姐的事,你担待的起吗!” “我们家小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这西戎人跟野利宝华被她一噎,心情不由复杂起来。 野利宝华定定地看了会暮云,似是要记住她的脸,随即转头示意旁边的人给暮云递上东西,说道:“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妹妹了,若是妹妹以后反悔了,可以随时来西戎找我。” 随即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留恋。 暮云看也不看地接过东西,礼貌的半蹲着身子回了一个礼:“奴婢会转告小姐的。” 然后也丝毫没有留恋的关上大门,又交代了门房几句,双手捧着野利宝华给的东西快步走向钟撰玉的院子。 · 这边野利宝华从钟宅离开后,却并没有回到西戎驿站,而是脚步一拐,去了白日里紧闭大门的夜香楼。 “我早就想见识一下大渝的花楼了,可惜它竟然不开门。”野利宝华提了声调,一调三叹的说道。 “大渝的花楼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就是些容姿姣好的姑娘在这搔首弄姿罢了,远不及野利夫人的十分之一。” 宁王从暗处走出,笑着奉承道。 野利宝华见了宁王,也勾起一个笑容:“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宁王,可真是碰巧了。” “确实是巧。”宁王看了看夜香楼紧闭的大门,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夜香楼白日不开张,野利夫人若想看个热闹,不如去茶馆,那里有说书的献舞的唱曲儿的,打发时间也别有一番风味。” “那就麻烦宁王带路了。” “就在对面,我可舍不得野利夫人这般美人累着。” 若说适才野利宝华还是礼貌性的微笑,现在被宁王这话一奉承,眼角也染上了笑意,脚下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宁王见状,笑意更深,两人的气氛一下子便和谐起来。 待到了茶馆的包厢,野利宝华便心情颇好的问道:“不知宁王这么神秘的喊我过来做什么?” 宁王不疾不徐的嗅了一口茶香:“本王听闻野利夫人素来喜爱为自己作画,于是请了临安城中最著名的画师,来为你作画一幅。” “哦?”野利宝华双眼迸发出一阵光亮,本是慵懒的坐姿也瞬间变的挺拔,嗔笑道:“宁王也不早说,不然我就换一身衣裳再来了。” “野利夫人容姿如华,这一身就很好看。” 于是野利宝华满意了,按捺下别的心思,准备先画完画再说。 这画师是个白发消瘦的老人,来了也不说话,只顾着埋头作画,包厢内一下子就静下来,只听见外面说书先生,口若悬河地讲着那捕快探案的民间故事。 听着听着,宁王便问道:“说起着捕快探案,不知野利夫人可识得我大渝的捕快?” “你们大渝的捕快我自然是不认识,宁王何来此问?” “那施辉呢?” 野利宝华的笑容一顿,眼神暗了下来,慢条斯理道:“我说呢,宁王您无事献殷勤,原是施辉这小子露了马脚。” 宁王笑容不变:“若不是这次你们来临安,他急着与你们联系,我也发现不了端倪。” 野利宝华换了个姿势,倚着椅子的靠背,凉凉的斜了他一眼:“大家都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平头百姓,谁的国家没有几个对方的暗探呢,抓住了便抓住了,宁王特意与我说一声,是想干什么?” “本王不过是想问个答案。” “您说说看,若是能答,我一定知无不言。” “这施辉,偷了秦义中遗体上的腰牌,是为了什么?” 野利宝华意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棱两可莫道:“宁王您说什么为了什么,自然就是为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为了什么?总不能是野利夫人早就知道有人要陷害秦白瑞,特地帮一手吧?” “不然呢?” 野利宝华眼皮一抬,直直地看向宁王的眼睛,一点儿也不怵他。 宁王与她定定地对视一会,手上摩挲着佛珠,问道:“野利夫人这是不肯说了?” “我已经都说了呀。”野利宝华轻笑一声:“何况这腰牌不关宁王的事吧,宁王怎么这么关心?” 她话音刚落,宁王就反问道:“那你来临安这么多天,三番五次寻找钟撰玉又是为何?” “呀!”野利宝华夸张的捂嘴一笑:“原来我们目的相同吗?”随即又眼珠一转,明白了前因后果:“是钟撰玉想要知道腰牌,你是想给她卖个好?” “这就不劳野利夫人费心了。” 宁王淡淡说道,起身拿起画师刚放下笔的画,满意的点头:“本王可送了野利夫人一副佳画,夫人不至于连这点东西都不告诉我吧?” 野利宝华目光在画上一扫,当即改了主意:“告诉你也无妨,那腰牌是我们仿制的,真的腰牌早就随着秦义中埋入黄土了。本是想着有朝一日对上了钟家军,可以从秦义中处下手,栽赃陷害什么都行,反正能让钟家军内讧就行。” “不过后来,你也知道。”野利宝华叹息一声:“他们都死在通北山谷,这些布置就都用不着了。” 宁王手里的佛珠转的越来越快,心中仔细分辨野利宝华说话真假,眼中闪烁不定。 如果野利宝华所说不假,那通北山谷的惨案,就不是西戎所为了,而除开西戎,还能干出这事的人……他好像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第七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话分两头,这边宁王因为摸到了不该知道的东西的边,而在思考着重新布棋落子,那边钟撰玉与秦白瑞就围着野利宝华送来的东西大眼瞪小眼。 “这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个铃铛。” 钟撰玉斜了他一眼:“你是觉得我瞎还是觉得我啥,我看不出来这是个铃铛吗?” 秦白瑞报以一贯的傻笑:“那女人送你铃铛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钟撰玉又好笑又无奈:“还不是你拦着不让我见她,连暮云都使唤的动了,你可真能耐!” “那是,我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暮云当然听我的了!” 眼看着自己就要背上“见色背主”的污名,暮云连忙打断:“明明是小姐你默许了,我才去的!” “瞧,你乱讲话,暮云都不乐意了。”秦白瑞努努嘴,换了个话题:“这个铃铛难道是个信物,让你以后去西戎的时候拿着铃铛去见她?” 钟撰玉眨巴眨巴眼,指着自己的脸,表情真诚的问道:“我不能刷脸吗?一个铃铛比我脸的辨识度还高?” “你觉得你说的对。”秦白瑞满脸认真:“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谁的脸比你更好看了。” 钟撰玉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毛毛的,下意识的撇开了眼神,反驳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曜灵,虽说年纪小,但那容貌可比我好看多了。” “我对小女孩可没兴趣。”秦白瑞眉言语间满是不屑:“要我说啊,对小孩子有兴趣的都应该被凌迟。就上次我们去看的那个,一片片把肉割下来贼带劲!” 摧竹听着,默默退出了房间。 她还小,她不要听这么血腥暴力的东西。 眼看话题越拐越远,钟撰玉拿起铃铛在空中抛了几下:“所以这个铃铛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红漆镂空的铃铛,里面黄色的铃随着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与寻常摊贩上五文钱一个的铃铛无异。 “我知道了!” 秦白瑞双手握拳,互相敲击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我以前好像听人说过,不知道哪个地方的风俗,朋友之间互赠铃铛的话,是希望对方能时刻记着你,不要忘记对方!” 钟撰玉眼角抽搐:“我跟她是朋友吗?” “万一她觉得是呢?” 钟撰玉陷入了沉思,这话她没法反驳。 “说到风俗,小姐,北夷那边的风俗好像不是这样的。”春和适时发表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屋内的好几双眼睛马上盯着她,惊得她一缩肩膀,差点咬到舌头:“唔就是北夷那边如果送的是虎熊等猛兽,那就是代表好运,但如果是飞鸟等禽类,那就是有冤。” 春和这样一说,众人眼睛就又转到铃铛身上,只见上面的镂空图案,雕着一只极为抽象的红鹭。 这就是有冤了。 钟撰玉琢磨了一会,眼神飘到春和身上:“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我听王庭的下人说的。”春和学着钟撰玉眨巴眨巴眼,看着倒是无辜。 “那野利宝华一个西戎人,没道理送个北夷寓意的东西过来吧。” “或许是她想告诉你什么不能直接用大渝的方式讲出来,想到你曾经在北夷生活过,于是就用了北夷的方法向你传达。”秦白瑞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对,到最后一拍大腿裂开了嘴:“没错肯定是这样,暮云不是说她有一则消息要告诉你吗,她肯定在告诉你有冤。” “什么有冤?”钟撰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爹吗?我爹这事,只要知道一点内情的人都觉得很冤好吧,需要她提醒?” “那你说是什么意思……” 钟撰玉不理他,认为春和这个方向可以去求证,于是让暮云吩咐雪泥去打听一下西戎赠送铃铛有什么含义,然后又让摧竹给他端了一盆卤肘子:“你还是吃肘子吧。” · 雪泥的速度很快,也不知道是去哪里问的,秦白瑞这盆卤肘子都还没见底,鸿爪就带了口信回来。 “啥玩意儿?”钟撰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鸿爪点头,复述了一遍:“确实是这样,西戎那边送铃铛只有男子才会送女子铃铛表达爱慕,红色的铃铛就更是有求娶之意。” 钟撰玉被惊得说不出话,秦白瑞也沉着脸,手里的肘子突然不香了。 半晌,秦白瑞腾得起身,从钟撰玉的手中抢过铃铛就是一个百米冲刺:“这个铃铛不吉利,我帮你处理掉。” 钟撰玉:…… 我觉得你更不吉利。 但是她反应过来时还是晚了一步,那铃铛被秦白瑞往围墙外掷去,在空中划起一道好看的弧度,然后“叮铃”一声,不知道落在了哪个犄角旮旯。 鸿爪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少侠好身手。” “一般一般。” 秦白瑞谦虚的作揖,然后溜之大吉,他一时脑热做出了这种事情,小撰玉肯定要生他气了!先回家避避风头。 钟撰玉一时哭笑不得,转头问向春和:“我看起来这么可怕吗?” 春和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僵硬地开口:“小姐我去帮你找铃铛吧。” “不找了。”钟撰玉吐出一口浊气:“秦白瑞之前说的对,我现在不过是一介平民,什么阴谋诡计都不应该由我来操心。等贺裕醒了,我给爹爹他们报完仇,最好这些人都别来烦我。” 她这段话说的很平静,但春和不知怎么兀得听出一股疲惫与不甘,于是搜刮了脑子里的存货,试图让自家小姐开心一点:“再过一段时间就是乞巧节了,我记得临安的乞巧节是女子难得的热闹,小姐要不要去玩?” “我就不去了。”钟撰玉兴致缺缺:“热闹有什么好凑的,我就想安安稳稳的在家里等赵峤把许温良神医给我找来,可别给我节外生枝了……” “乞巧节有只有这一天特供的巧果。” “我觉得凑个热闹也是可以的!”钟撰玉马上改口,冲着笑眯眯道:“人嘛,还是要多出去走走,整日待在家里会焖坏的!” 春和报以一个和善的微笑。 第七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这乞巧节,说来说去不过是穿针乞巧、投针验巧、插花供奉等活动,钟撰玉不耐烦弄这些,偷了摧竹用来插花的千日红,看着找不到花的摧竹逗趣,等着小厨房里的春和蒸出她亲手做的巧果,还有一大早就去名声最响的糕点铺子买巧果的暮云。 “小姐,你不是答应了春和姐姐要出门玩的吗?” 摧竹这儿少一株千日红,那儿少一枝柳,终于被热闹了,嘟着嘴下了逐客令。 钟撰玉大咧咧的往竹藤躺椅上一躺,完全不管自己有多讨人嫌:“那时我只是忘记了能让别人替我买回来,现在暮云都出去帮我买了,这大热天的我又何必再出门。” “那可说不准。” 摧竹瞧准机会要来抢她手里的花,又被早有准备的钟撰玉躲了过去,抹了一把汗道:“我可看见暮云姐姐出门前,被春和姐姐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春和姐姐好像是铁了心让你出门。” “春和她就是思虑太重。”钟撰玉拉长了脸:“我平日在院子里耍刀也是锻炼了身体,怎么就一定要出门走走才算活动?” “春和姐姐也是为您着想。” 钟撰玉撇撇嘴不置可否,她也知道春和是为了自己着想,所以才半真半假的反抗,给这朴实无华的日子多添一份乐趣。 于是暮云回来时,除了巧果,还带回了万锦绣的口信:约钟撰玉去夜市拜织女。 大渝对于女子的礼教并不严苛,但平日里也没有女子敢在入夜后还在外面游荡的,于是这一年一度难得的热闹,一个个都兴致勃勃的准备去图个新鲜。 春和这招倒是妙啊,知道自己不会拒绝万锦绣的邀约。 钟撰玉没提回话的事,暮云也装作不知,两人都心知肚明,其实是万锦绣才是受邀的那个。 不过说到万锦绣,钟撰玉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酒王爷的消息了。 难道他发现自己唬他的事了? 不应该吧,依酒王爷的性子,发现了以后一定第一时间来怒骂自己一顿啊。 钟撰玉摸了摸下巴,给雪泥加了一份活,尽快查清酒王爷最近在干什么。然后才开开心心地打开了饭盒。 糕点铺子的巧果样式很是精致,钟撰玉只吃一口就亮起了眼睛,是小时候的味道! 春和不甘示弱,听到动静也赶紧端了刚出炉的巧果过来,她做的巧果没有店里的精致,店里买来的是由糯米粉做的粉果,而她做的是由面制成的面果,风味不同,但都很合钟撰玉的胃口。 于是等到晚上与万锦绣碰头时,钟撰玉的肚子已经撑得像一个小西瓜,肉眼可见的圆润。 “多日不见,你倒是生活的滋润。” 万锦绣难得有心思与钟撰玉调笑,反常得令钟撰玉频频侧目:“你今天不对劲啊。” “哪不对劲了?” “你对我怎么那么热情?” 万锦绣面上一顿,索性敞开了话说:“我也不喜那些弯弯绕绕的,干脆跟你直说了。” “你说。” “我不小心把燕衔春给摔了。” 钟撰玉一愣,看着万锦绣心虚的不敢看自己的眼睛,才想起来燕衔春是自己当初送给她的那个玉环,反应过来后,又有一瞬间的错愕,没想到万锦绣这么重视这个玉环。 “没事儿,不就一个玉环嘛,你要是喜欢,我再送你一个。” 万锦绣连连摇头,一脸郑重:“不要了!这不一样。” 她这一脸严肃,看上去也不像是客气话,于是钟撰玉随手拿起旁边小摊上的木簪插进了她的发髻里:“那换这木簪也一样的,都已经到你头上了,可不能拒绝。” 这木簪做工平平,最多值十五文钱,是她能承担的起的东西。 万锦绣抬手摸了摸发间的木簪,心里流过一道暖意。钟撰玉行事虽然霸道了些,但还是很贴心的。 也许与她做朋友真的不错。 然后钟撰玉就揽过了她的肩膀,略带威胁之意的问道:“你说说你把我的燕衔春是怎么摔的?” 万锦绣:…… “是酒王爷……”她小声的说道,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酒王爷!?”一听到八卦,钟撰玉的眼睛就又亮了,催促道:“你们咋了?” “他硬是要我把燕衔春送给他,我不肯,他竟上手来抢!”开了个头,万锦绣说起来就流畅多了,到最后还咬着后槽牙,显然是恨的很。 钟撰玉惊呆了:“动…动手抢?” “是啊!”万锦绣扯着手绢大倒苦水:“他之前三天两头的往我家跑,还没次都要我去给他请安,他铁定是在报复我上次砸他脸了!” 钟撰玉…钟撰玉干笑的不敢搭话,一边腹诽这酒王爷也太急躁了些,瞧把锦绣给吓的,下回见到他可得好好说说他,姑娘家哪是这么追的啊! 万锦绣的苦水倒完,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又犯了不敬之罪,于是连忙顺着话题说下去:“说起来酒王爷最近好像很忙,也很久没来找我麻烦了。” “哦?” 钟撰玉这下更感兴趣了,连自己心上人都不见了,难道出什么事了? “那你爹呢?” “我爹?”万锦绣迷茫的眨眨眼,似乎不理解为什么突然说到自己爹身上:“我爹挺好的。” “我是问他忙不忙。”钟撰玉有些无奈。 “好像也挺忙的。”万锦绣有些不确定:“他每天回家后都眉头紧锁,非常疲惫的样子,我娘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他也不说话。” “那便是了。”钟撰玉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他们现在估计遇到了麻烦,过段日子就好了。” 万锦绣上下打量着钟撰玉:“你知道他们在忙什么?” “我当然知道了!”钟撰玉也不瞒着她,把胸膛一挺,骄傲道:“我还知道,等他们这事办好了,你家就要升职了!” 不料万锦绣听了脸上却并无喜色:“那定是危险的事,希望爹爹可不要出事。” “你爹肯定不可能出事!”钟撰玉又买了小摊上的两根炸肉串,递给她一串道:“酒王爷罩着呢,谁敢动他!” 万锦绣这回脑子转的很快,担忧的问道:“那若是比酒王爷权势更大的人呢?” 钟撰玉吞下一块肉,正视着万锦绣,神色不明道:“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第七十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一朵烟花在如墨的天空中炸开,将秦白瑞的面庞映得发白,此时已是丑时,临安的大街上却仍是热闹不减。 但骠骑将军府中,却是极其清冷,今日秦白瑞给下人们放了假,他们现在不是已经入睡,就是还在外凑热闹未归。 院中摆了一桌的酒菜,若是钟撰玉在场,她定能认出其中的主菜就是自己送给秦白瑞的一大锅卤味,桌子的边缘还摆满了绣绷,在幽幽的月光下,倒是极其应景。 秦白瑞有些惆怅。 若是以前,乞巧节是他府上最热闹的一个节日之一。 秦夫人喜爱女红,对供奉织女也极为上心,桌面上的酒菜,都是过年时才有的规格。往年秦白瑞不喜过这个节日,他总觉得这是女儿家才过的节日,被母亲硬拉着一起拜织女时还心不甘情不愿,但今年只剩他一个人时,他还是遵从了母亲的习惯,摆了席面,与月独酌。 钟撰玉翻墙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秦白瑞闷头猛喝酒的画面。 他的发梢有些凌乱,嘴唇被酒浸地饱满又湿润,眼皮低低地垂着,使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钟撰玉知道,这双桃花眼下面定是有满目的风情与温柔。 美人独醉的画面让钟撰玉本有些急躁的情绪突然静了下来,心底仿佛有一只猫咪在翻着肚皮打滚,又痒又柔软。 于是她走上前在秦白瑞的旁边坐了下来,在秦白瑞有些茫然的眼中抽回了他手中的酒:“你就喝这个?” “…啊?” “这酒不好喝!”钟撰玉一脸嫌弃:“你要是想喝酒跟我说呀,我带你去找赵峤,赵峤知道吧?就是酒王爷,那家伙府上的酒可是一绝。” 秦白瑞的眼神清醒了一点,语气闷闷的:“你要是觉得我的酒不好,去喝他的便是,何必大晚上的来嫌弃我。” “那不是,你想多了。”钟撰玉毫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我这是心疼你,这酒太差了,配不上你。” 秦白瑞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两息过后反应过来钟撰玉说了什么后,只觉得腹中刚喝下的酒气全都往头上奔涌而来,将他的耳朵灼地又烫又红,还好他有额前散落的发梢遮挡,才不至于露了怯。 “那…那你觉得什么酒配我?” 鬼使神差的,秦白瑞问出了这句话,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话听着太不对劲了。 还好钟撰玉的脸色未变,认真地思考片刻笑道:“我觉得‘春日游’挺适合你的。” “春日游?”秦白瑞将这酒的名字在嘴里反复呢喃几遍,问道:“这是什么酒,我从未听闻。” 钟撰玉还是看着他笑,眼中带着一丝狡黠:“这是一款果酒,入口绵软无害,回味清冽提神,让人仿佛沐浴在初春的春风里。但它的后劲却非常大,哪怕再会喝酒的人,喝了都会醉倒一天一夜。” “后劲竟如此之大,怪不得我从未听闻,怕是没人敢喝吧。” “才不是。”钟撰玉反驳道:“你不知道那是因为这酒是我在北夷跟贝川一起酿的,名字则是折桂取的。” “而且……”钟撰玉说着声音小了一些:“这酒十分好喝,只要喝一口,我保证没人能抵抗的住它的魅力……” 秦白瑞忽然读懂了她话里的深意,想到她说这酒才配得上自己,刚刚耳朵才降下去的温度又烧了上来,平日厚脸皮的他现在竟不敢直视钟撰玉的眼睛。 “啊对了,话说你怎么翻墙进来了?” 他这话题转移的突兀,钟撰玉也随他,便顺着他的话答道:“你们门房不在,我敲了老半天的门都没人理我,我只好翻墙进来了。” “咳,今日我给他们放假,毕竟这种节日,也没想到会有什么事。” “哎不说这个,我差点就忘了正事。”钟撰玉正色起来,凑到秦白瑞的耳边道:“我今日从锦绣哪里得到消息,酒王爷的人跟宁王的人起了冲突,都闹到皇上面前去了。” “什么事起的冲突?” 秦白瑞很是诧异,酒王爷与宁王都是跟皇上一脉的,就算互相起冲突,也不应该闹得到皇上面前去啊。 “详细的锦绣也不了解,她只粗粗听闻,酒王爷从岭南那边带了一个人回来,宁王知道后派人出去拦截,酒王爷的人全死了。” “嘶……”秦白瑞惊愕地看着一脸沉痛的钟撰玉,马上担忧问道:“是不是你之前跟我说的,你要为我报复宁王那件事有关?” “是也不是。” 钟撰玉将宁王的所作所为跟秦白瑞一一细说,又大致讲了这段时间自己的谋划,最后着重强调了酒王爷正在帮她们找许温良老太医,只要找到人将贺裕治醒,她们就有目标报仇了。 “所以你是怀疑,酒王爷从岭南带回来的人是许温良?” 钟撰玉重重的点头:“对。如果是许温良的话,那情况就悬了,宁王不会留下这么个明晃晃对他不利的证人的。” “那现在是什么结果?” “我让雪泥去打听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结果。” 场面一下子沉默下来,两人都有一丝想要做什么却做不了的无力感。 “话说墙头上那个是不是你家下人?” 秦白瑞指着那个趴在墙头好一会的人,干巴巴的问道。 钟撰玉回头看去,还真是她家下人:“鸿爪?你怎么来了?” “小姐,酒王爷派人来说,许太医已经趁着今夜的热闹藏到王府里了,问你准备什么时候让他上门?” 钟撰玉与秦白瑞一听这话,默契的猛然起身:“当然明日就来啊!” 鸿爪被这阵势唬地一吓:“那我就去回复酒王爷了?” “等等,酒王爷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鸿爪心中琢磨了一下“什么情况”是指什么情况,然后斟酌开口:“雪泥还没查出个详细,只听到风声说,皇上震怒,让酒王爷在家闭门思过,宁王则是被赶回封地了,估计就这几日启程。” “那不行,让他回到封地就是养虎为患了。” 钟撰玉略一思考,吩咐道:“你去给酒王爷回复,说不急,明日我亲自登门。” 鸿爪答应一声,跃上墙头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秦白瑞:道理我都懂,但你们能不能别整天翻我家墙头,很令人没有安全感的知道伐! 第八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对于酒王爷来说,闭门思过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断了他就酒什么都好说。 赵帝自然也是知道他这德性的,所以这闭门思过不过是个面子事,对于钟撰玉的来访很轻易的就放人进去了。 酒王爷昨夜得了信,一早就准备好了,听闻钟撰玉来访,就直接让心腹将她带到书房,再又派人去请许温良。 算两人多日未见,默契的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的进入了正题:“有在许温良这边找到证据吗?” 酒王爷点头,从堆的满满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折子示意钟撰玉拿过去看看。 折子里的字密密麻麻,不似酒王爷的手笔。 “是万大人写的,我看过了,没有问题。”似是感受到了钟撰玉的疑惑,他出声解释道。 钟撰玉点头,一条一条细细地看过去。 里面列举了宁王这些年做的一些地下勾当,有小到过节收礼受贿这种无伤大雅的毛病,也有大到残害无辜百姓乃至官员家属的罪恶。 “这上面写的,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的,不过为了防止宁王潜进来销毁证据,我将证据都放到别处了。” 他没有说放在哪,钟撰玉也没有问,这种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既然有证据,钟撰玉便有了调笑的心思:“看来许太医那边找到关键证据了。” “是啊。许太医当年也是察觉到了什么,担心自己卷入什么皇室党派之争,才赶紧辞官隐居,我下面的人也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他相信我们是为了替他家人平反的。” 说到这里,酒王爷的兴致低迷了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击着扇骨:“可惜他们都被宁王的人杀了。” 钟撰玉不会安慰人,只从喉咙里扣出一句干巴巴的“节哀”,见起不了什么作用,便问出了一个萦绕在她心头很久的问题:“话说…这件事若是成了,宁王就算不死,也会被贬为庶人,你为何愿意不顾兄弟情义出手?” “我们没什么兄弟情义。” 酒王爷快速反驳,又在钟撰玉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好吧以前是有一点,但在他屡次三番去皇兄面前告我黑状后就没了。” 钟撰玉一愣,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这出:“告你黑状?” “是啊,无非是什么寻花问柳,不务正业,夜夜迷醉之类的。”酒王爷说着就倚靠在椅背上,眉毛一挑漫出万般风情,言语不屑道:“我身上并无官职,便是夜夜迷醉又如何?” 钟撰玉:是不如何,但这样恐怕对身子不太好…不对,对锦绣也不太好。 “何况我出生时他便已经去青州封地了,从小到大都见不了几面,要是论感情,还不如院里的红柳呢!” “红柳?” “是我前些日子从鸟市淘到的鲑色凤头鹦鹉。”说到这个,酒王爷就不困了:“这鹦鹉极其聪明,没训几天日子就会说人话了,还会躺手、钻圈,待会我带你见一见。” 钟撰玉:不,我对鸟一点都不感兴趣。 还好许温良这时已经到了,及时拯救了一点都不想答应的钟撰玉。 “草民见过王爷。” 许温良一进门就对酒王爷深深作揖,仪态标准,让人挑不出错来。 “许太医快快请起。”酒王爷连忙起身亲自将他扶起,又将身上的懒散不羁一收,骨子里的书卷意便冒了出来,配上他白皙的皮肤,还真像画本子里的读书人。 钟撰玉在一旁看的新奇,酒王爷可不知道她的想法,只引荐道:“许太医,这就是我跟你说过家里需要有人医治的钟姑娘。” 许温良的腰板才刚挺直,听了这话又朝着钟撰玉弯了下去,将已经准备好微笑的钟撰玉吓得连忙将他扶住:“我一个小老百姓,许太医可不能拜我。” 许温良也不勉强,顺着钟撰玉托起的力站直,扯出一丝笑意道:“我也早就不是太医了,你可不能再喊我许太医。” 于是钟撰玉从善如流的改口喊了一声“许大夫”,让许温良终于轻松地笑起来:“还是许大夫听起来顺耳,这些年过的简单,听到你们喊我许太医还挺不自在。” 钟撰玉与酒王爷对视一眼:“这回请您回临安做人证,实在麻烦了。” 许温良挥挥手,满是褶子的脸上有着他们读不懂的情绪:“其实这些年的事情我都快忘了,但我还记得夫人离家前说,回来就给我将亵衣的最后一条腿给缝好……” “——可惜那条亵衣到现在都还少了一条腿。” “——终究是意难平。” “没事许大夫,多亏了您给的线索我们才找到了证据,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替您夫人平反了。”钟撰玉给他搬了一张凳子,让他坐着,又看向酒王爷:“有计划吗?什么时候将着折子呈给皇上?” “我想的想法是越快越好,现在宁王知道我们的事,拖久了恐怕生变。” 钟撰玉赞同的点头,但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宁王做的事确实令人发指,但到底没有真正伤害到她跟她身边的人,比起收拾宁王,贺裕的重伤才是她最为挂心的。 若是宁王狗急跳墙真要杀了许温良灭口,那贺裕的重伤怎么办? 于是她看了酒王爷一眼,斟酌道:“那不如今日先让许大夫去看看贺裕。” 许温良待在王府里还算安全,但要带出府的话就不一定了,钟撰玉知道这里面的风险,但她不得不做出取舍。 好在酒王爷能跟钟撰玉玩到一起,内里也是个通透之人,他一听就知道钟撰玉的心思,于是思索一番便答应了。 “不过我们得先做点准备。” · 宁王的探子守在王府前面,见钟撰玉一个人进去,一个人出来,面色如常,脚步稳健,看不出端倪,于是俱都按捺下来,继续守着王府。 果然不多时,王府的大门再次打开,十几个下人整齐地排着队出来,每人手中捧着一个很大的盒子,看方向是往钟宅方向去。 探子们不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但宁王的目的是要销毁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万一盒子里面是证据呢? 于是探子简单商议一番后,由一个人回去报信,另一人跟上前去盯着。 留下的人则绕到了后门,与后门的探子交流了一下情况。 然后他们就看见两个穿着旧衣的男子鬼鬼祟祟的从后门出来,往与钟宅的反方向跑了。 声东击西! 留下的探子们心里一喜,又派了一个人回去报信,其余的则都跟上了这两个人,想着到了偏僻处将二人拿下。 而无人盯梢的后门,在归于平静后不久,又打开了一条缝,走出了一个老伯与两个年轻男子。 三人戴着蓑笠,看不清容貌,只低调地绕了好几条街走,才停在了钟宅的小门前。 第八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许温良来到钟宅后,马上就有人换上了他们的蓑衣,继续游走在大街小巷,而他则被带入贺裕的房间。 贺裕一向来都是折月跟军医在照顾,他们俩在钟撰玉回来时就得了信,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此时许温良进来,还喝上了一口已经凉好的茶,解了一路奔波的渴。 “许大夫,你快看看他。” 见许温良放下杯子,秦白瑞就迫不及待的催促,半推半拉的把他扶到床前,一脸期待。 钟撰玉给贺裕的房间不小,但此时房间里站了六个人,就显得有些局促,尤其是此时,一双双的眼睛都盯着许温良,将行医了一辈子的他给紧张的出了一头的汗。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秦白瑞环顾了一下四周:“我们没人说话啊,这不挺安静的。” 许温良:“……不要那么多人。” “噢噢噢噢!”秦白瑞态度很好的指挥道:“春和跟折月出去吧,若是需要打下手,让军医来更合适,何况还有我与撰玉呢。” 春和与折月犹豫地看向钟撰玉,等钟撰玉点头后,才去门口站着。 许温良:“…你也出去。” 秦白瑞指着自己的脸,表情有些滑稽:“为啥?” 然后没等到许温良说话,钟撰玉就先一步将他轰了出去:“许大夫,您请。” 许温良这才伸出手,给贺裕搭脉。 这一搭脉,就过去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 钟撰玉不懂这方面,只揪着心观察许温良的表情,一颗心随着许温良的皱眉展眉而一上一下的。 军医倒是知道些情况,这些日子他几乎一天给贺裕把两次脉,从一开始的脉象狂乱复杂,到现在的起伏不定,都是他从未见过的脉象。 果然,许温良结束把脉后什么都没说,又依次翻看了贺裕的眼皮、舌头,最后又搭上了他的手腕。 半晌,问道:“你最近是不是给他扎针了?” 军医点头:“是的,一开始他脉象紊乱,心脉薄弱,为了把他这口气吊着,只得扎针护住心脉。” “做的好。” 许温良夸奖了一把,让对许温良院判之名早有耳闻的军医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不必谦虚,我在你这个年纪,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说不定还没有你果决。” 许温良说着就走到一旁的小桌子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开始写药方,军医在一旁看着,越读越心惊:“连翘、地骨皮……” “贺军师是中毒了?!” “什么?!”钟撰玉这才敢惊呼一声,适才纵使她再好奇也忍住了,生怕影响到许温良,此时一听是中毒,连忙追问:“怎么会是中毒呢…许大夫你可会解这毒?” 许温良将写好的药方提起来抖了抖,递到军医手上让他过目,然后才说道:“最开始的脉象紊乱是毒素扰乱了他的神经与五脏,还好你及时给他扎了针,封住了他的血气,护住了心脏才让他苟延至今。但是——” 钟撰玉最怕说什么事情来个“但是”,但又不得不听下去,只得用眼神催促着他。 “但是毒素到底在他体内游走了几个月,他本就体虚,这下更是掏空了他身体的养分,筋脉也被腐蚀地薄如蝉翼,若是再晚上一点,说不定就封不住了。” 军医看完药方,也是愁眉紧锁:“可是这药方上都是些普通解毒药材,不似能治本的样子。” 这话一出,钟撰玉的心是彻底沉到了谷底,但许温良还没发话,她还是静静的等待着他的结果。 许温良温和地看着钟撰玉,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若是我后来没有去岭南,便也不知道这毒,也是巧了,我正好知道这毒。” “是什么毒?”军医也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岭南的瘴气之毒,加上人为的炼制,还夹杂着丹毒,若我猜的不错,中了这毒的人先是会四肢发胀,行动迟缓,然后意识模糊昏死过去,最后被毒气腐蚀五脏六腑而亡。” 军医又看了一眼药方,豁然开朗:“怪不得要用连翘!” 钟撰玉听了,也是豁然开朗。 怪不得通北山谷一战会落的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原是对方用了毒! 她一边恨得牙痒,一边也松了一口气:“这么说许大夫是能治了。” “治是能治,只是需要一颗治瘴气的药,我来临安的急,没有带过来。”许温良很是相信钟撰玉:“不过你可以派人去岭南一趟,那边大小药店都会常备避障丸。” “好!我这就派人去!” 钟撰玉喜不自胜地提了声音吩咐折月去,又对着许温良深深鞠了一躬:“多谢许大夫救命之恩!” 许温良将她扶起,面色却并不轻松:“人还没真的救回来,你不必谢我,只是这避障丸要快,这位病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我怕他等不到。” 这怎么办? 钟撰玉的情绪短时间内大起大落,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好在秦白瑞在外听了全程,替钟撰玉骂了一句“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大喘气”,让她分散了注意力。 “这避障丸不能自己买药材做吗?”钟撰玉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避障丸里有三味药都是岭南那边才有的药材,临安这边没有。”许温良遗憾的摇头。 钟撰玉的脸色一下子灰暗下来,犹豫片刻,咬着牙问道:“那若是他真的等不到药,不知许大夫有没有法子,让他醒来一回?” 许温良听了这个诉求,也是犹豫了一下,才回答:“可。不过这是耗尽他所有精血唤醒的,且等他再次闭眼,就回天乏术了。” “我知道了。” 钟撰玉心一狠,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贺裕,心中充满无限的愧疚,就要开口,就听见鸿爪在外敲门。 “小姐,雪泥听了折月出去时的话,让我带话给你!” 钟撰玉一愣,打开门对上了气喘吁吁,一看就是拼了命飞跑回来的鸿爪。 “小姐,雪泥说,大理寺少卿周索杰大人,就是岭南人。” 周索杰? 审理傅正维时的那个主官? 秦白瑞在大理寺坐大牢,带自己去探视的那个周大人? 钟撰玉眼里迸发出了一丝希望。 虽然这个周索杰奇奇怪怪神神秘秘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但她还记得探视完秦白瑞后,这人说了若是有事找他帮忙尽管开口! “春和,去库房拿点好东西,我们去拜访周大人!” 第八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拜访周索杰的事情来的突然,钟撰玉带着春和走出大门后,才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不知要去哪里寻找周索杰。 今日不是休沐日,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在大理寺内办公,但大理寺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进去的地方,是以马不停蹄赶来到大理寺门口的主仆二人被冷漠的拦了下来。 “这位小哥,要不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钟撰玉找周大人。” 钟撰玉往看守的小哥手里塞了一颗沉甸甸的银子,满脸希冀。 却不想这小哥把银子一推,拒而不收:“姑娘莫要为难我们,大理寺是有规定的,若有冤事,可递状纸到衙门。” “这算什么规矩,若是大理寺内的官员家属找呢,总不能还要先去一趟衙门吧?”春和反驳道,好在她声音软糯,听上去不会让人不悦。 “这家属,自然有家属的通道,且就算走家属的通道,也是要审核的。”那小哥一顿,支招道:“不过姑娘这也是个好思路,若是真有急事要找我们少卿大人,直接去他府上,走家属的路子,说不定比你们在这干等的强。” 春和张口还想反驳,就被钟撰玉拉住了,她顺着自家小姐的眼神看过去,竟看见一个老熟人。 “肖大人!” 钟撰玉堆起一个近似谄媚的笑脸凑了上去:“不知肖大人这是从哪儿来呀,办差辛苦了吧!” 肖直清顶着大太阳在外奔波了好几个时辰,眼看就可以回到大理寺躲躲这热气了,就被钟撰玉给拦了下来。 “钟姑娘怎在我大理寺门口?不是来找我的吧?” 肖直清怀疑地看看钟撰玉,又看看满脸不忿的春和,最后看向了立在一旁淌着汗的看守小哥,问道:“怎么回事?” “肖大人,这两位姑娘想要找周大人。” “是呀是呀。”钟撰玉扬起一个笑脸:“不知肖大人可否带我们进去找周大人呀?” 肖直清看着眼前酷似秦白瑞那家伙的笑容,脸上一阵扭曲:“大理寺有大理寺的规矩,无故不能入内,肖某也不能破例。” 他这样一说,钟撰玉的笑容马上落了下来,沉着脸一挑眉:“当真不行?” “当真不行。”肖直清答的很是有力,颇有一股“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架势。 钟撰玉叹了一口气:“那便得罪了?” 肖直清一惊,猛得转头对上钟撰玉的眼睛,喉咙里一句“你想干什么”没说出来,后脑勺就是一疼。 春和:!!! 看守小哥:!!!!! “这…这是……?” 看守小哥看着脸嫩,才在大理寺任职不久,估计是第一次遇到敢在大理寺面前袭击朝廷命官的,一时结巴着说不出话。 钟撰玉眼疾手快接住直直倒下的肖直清,又礼貌又期待地看向他:“不知这样,我是不是可以进大理寺,被周大人审问了?” 看守小哥:“……你等等,我去通报。” “哎!多谢小哥。”钟撰玉得偿所愿,好话不要钱的往外倒:“小哥一看就是好人,瞧你这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以后一定会升官发财的。” 肖直清:……这难道不是托了我的福吗! 这小哥或许是应付不来这情况,也或许是钟撰玉的吉祥话起了作用,不多时便出来请钟撰玉进去:“这肖大人……?” 钟撰玉扛着肖直清,利索的垮过了高高的门槛,“他没事儿,过半个时辰就会醒。” “那就好。”看守小哥伸手接过肖直清:“那我把他送回他的位置吧。” “多谢了。”钟撰玉好不在意的一放手,将肖直清压到看守小哥的身上:“下次我请你吃饭!” 看守小哥用了吃奶的劲才没让肖直清摔到地上,听了这话费力的拒绝:“不必了…是…我…该做的!” 春和默默递上了一绢手帕。 · 钟撰玉这是第二次来大理寺了,跟随着下人轻车熟路的到了周索杰的办公地。 才一见到周索杰,钟撰玉就惊了。 这周索杰竟然与上次见面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不是说长相,而是穿着打扮,他身穿大理寺统一的官服,腰带佩戴着他这个品级应有的装饰,还有旁边挂着的香囊,流苏凌乱的样子都与上次见到的一样交错着,甚至连额角垂下来的发丝都是那么几根,让人不住怀疑这是不是一座雕像。 “钟姑娘,不知急着找本官有何要事?” 周索杰的案前摆了很多已经摊开的卷轴,想是公务繁忙,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他这么直接了当,钟撰玉也不交情:“周大人,上次分别时,你与我说,若是有事想要找你帮忙,你都会帮我对不对?” “是有此事。”周索杰一双鹰眼突然锐利起来:“钟姑娘可是遇到麻烦了?” “麻烦倒也谈不上”钟撰玉微微一笑:“只是听闻周大人是个岭南人。” “那又如何?” “我想向周大人求一颗避瘴丸。” 周索杰定定地看着钟撰玉,眼珠不转,眼皮不眨,眼角的尾纹时刻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令他的面容显得有些可怖。 良久,周索杰才缓慢的眨了两下眼:“我家小儿不久前才回岭南祖宅小住,或许还带了一些避障丸回来,我写个字条,你上我家去取吧。” “多谢周大人!” 钟撰玉这下才真正放下了心,喜不自胜地上前走了两步,给周索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待周索杰将字条写好递给春和后,两人便脚步轻快的转身准备离开。 “是贺裕中毒了吧。” 钟撰玉好似听到坐回案前的周索杰这样问,虽是问句,他却说的笃定。 钟撰玉心里一惊,猛的回头,却见周索杰只埋头看着桌上的卷轴,好像那一句话只是她的幻听一般。 “小姐,怎么了?”春和疑惑的问道,也探了个头往里瞧去,却并没有看出有何不妥。 “没事。”钟撰玉摇头,决定先不管这一茬,将避瘴丸拿到手才是要紧事。 · 日头逐渐偏西,太阳已经变成橘红色,在与山的交界线处缓慢落下。 与许温良一起来的两个侍卫已经按捺不住,多次想要将许温良带回王府,却都被暮云折月等人挡了回去。 小姐没发话就不能让人走! 好在钟撰玉也没让人为难多久,在家家户户都升起炊烟时,一个人喘着粗气跑了回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只有半个手掌大的小木盒:“许大夫,我拿到避障丸了。” 许温良打开盒子,凑到鼻前闻了闻,也露出一抹笑意:“贺军师这毒,今晚便可解。” 第八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许温良给钟撰玉撂下这么一句话,就将所有人都赶出了门外,连饭都不吃就要开始给贺裕排毒。 钟撰玉自是求之不得,便让折月吩咐小厨房给他留饭,其余人都直接在门口讲究着吃。 大家自然不会对这个吩咐有什么怨言,都是与贺裕相处过的同僚,且能不能报仇全看他了,心里对他的担忧不比钟撰玉来的少。 心里担忧着,嘴里便也食之无味起来,鸿爪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随便吃了几口饼子,问道:“小姐,那春和呢,怎么没跟您一起回来。” 提起春和,钟撰玉面色扭曲了,将筷子在桌上一畧,恨铁不成钢道:“春和不会轻功,跑的太慢了,慢吞吞就算了,竟然还在大马路上把脚给扭了!下次有这种事,我还是找暮云吧。” “……”鸿爪在心中默默给春和点一根蜡:“那她也挺惨的。” “我让她自己慢慢回来,算着时间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春和便拖着受伤的那只腿,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小姐,怎么样了?” “许大夫在里面医治了。” 钟撰玉一边回答她,一边指挥着鸿爪给她再搬一只椅子来:“你先坐下吃点东西,等许大夫出来,让他再给你看看。” 春和从善如流的做在凳子上,笑着挥手拒绝:“我没事儿,就是疼了一会,睡一觉就好了。” “你还是别逞强了,让许大人给你治好了,你明天就给我跟着暮云训练。” “训…训练?”春和惊呆了,求组的目光扫向了在场的人,但大家都默契的避开了她的视线。 “我也太惨了吧!” 随着春和的哀嚎,大家的气氛都活络起来,吃饭都似乎更有力气了。 护送许温良的两个王府侍卫看的惊奇,想必是第一次见主仆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情景,刚开始还有点放不开,后来也慢慢习惯了这种氛围,更何况还有秦白瑞在旁边不停的给他们夹菜,热情地让他们有些受宠若惊。 秦白瑞的热情可不是没由来的,刚刚这两个侍卫就几次三番要将许温良带回府,现在有了吃的,可一定要把他们两个的嘴堵上,省得糟了钟撰玉的心。 于是秦白瑞与两个侍卫的这场晚饭吃的格外的久,直到许温良打开门出来,他们的碗底都还有满满一层秦白瑞给夹的肉片。 许温良出来的表情极其淡漠,让在外面的人一时分不清消息是好是坏,秦白瑞不耐烦去猜,只悬了一颗心问道:“许大夫,怎么样了?” “污血已经排出,不消片刻就会醒来了。” “多谢许大夫!”秦白瑞喜地原地踱了踱:“您哪配叫什么许大夫啊,您就是许神医!” 许温良不吃他这套:“公子过誉了,不过是对症下药而已。” 钟撰玉可不管他们的客套,一听待会就会醒,马上冲进了屋子里,伏在贺裕的床边,眼睛一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了。 贺裕卧床已经几个月了,本就消瘦白皙的皮肤变的干瘪又苍白,配上他典型的西戎人高鼻阔额的古相,更是仿若厉鬼。 要不是他还安静的躺在床上,说不定真有能止小儿啼哭的功效。 半晌,钟撰玉好像看见他的睫毛颤了颤,心中又欣喜又紧张,正要出声呼喊,就被猛的睁开眼的贺裕推开,而她原来伏着的地方,出现了一滩极黑的血。 这血温热,似乎还有一点腐蚀性,接触到木质的脚踏上,发出轻微的“呲呲”声,看着极为危险。 “许大夫,贺裕他吐血了!” 钟撰玉连忙喊来许温良,许温良过来一看,又用手背探了探贺裕的额头,安慰道:“没事,吐出来了就说明毒排出来了!” 钟撰玉这下才安了心,看着目光呆滞还有些回过不来神的贺裕,伸出手在他眼前轻轻晃动了一下:“贺裕?” 感受到有影子在自己的眼前晃动,贺裕才聚焦了视线,呆呆地看向钟撰玉,混乱的思绪渐渐回笼:“郡主……” 一出声,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十足,听着比远在百里古道的大丙还要粗糙,且喉咙仿佛刀割了一般,才说了两个字就又干又疼。 “给他倒点水喝!” 许温良吩咐完,秦白瑞便在钟撰玉要去倒水之前将水杯递到了他的嘴边:“大兄弟,你快喝吧。我跟你说人要是想喝水啊,这就稳了,你以后肯定没事儿,多跟着我一起吃肉练武,很快这身子骨就会很硬朗。” “咳咳咳……” 贺裕就着秦白瑞的手就喝,听了秦白瑞的话一下子呛到,又费了老大的劲坐起上半身,咳嗽的不停。 “秦公子,还是让奴婢来吧。” 春和听到动静,一瘸一拐地进来,夺过秦白瑞手中的水杯,无奈地给贺裕拍背顺气:“这伺候人的活,还是奴婢做着顺手。” “多谢春和。” 喝了水又咳了气,贺裕说话总算顺畅起来,只是气息不稳,看的出气虚的厉害。 “贺军师不谢,你还是省着点力气跟小姐说话吧。” 小姐? 贺裕的目光又看了看钟撰玉,才发现她的穿着不如之前来的精致,房间的布置也不是北望城的风格,不由一愣:“郡主你这边,出什么事了?” 钟撰玉沉默不语,秦白瑞也闭紧了嘴巴,朝着贺裕使眼色,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许温良到底是活了那么多岁的人,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是一等一的,于是便扬言要告退,将房间留给他们。 钟撰玉也不留,扬声吩咐折月与鸿爪伺候好他,便由着秦白瑞将门关上。 此时已经是月上柳梢的时间,适才一直都是许温良在房内忙活,还没有点上蜡烛,此时秦白瑞将门一关,屋内一下子就变的昏暗起来。 春和起身识趣的去找出蜡烛与火折子一一点上,钟撰玉便占了她的位置,红着眼睛问道:“贺军师,我…我爹…通北山谷那场仗,钟家军是跟谁打?” 贺裕眼中闪过一丝压抑,不解:“郡主你不知道吗?王爷没有跟你说?” “我…我爹他……”钟撰玉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爹爹牺牲的阴影,但此时她却嘴唇发抖,怎么都说不出那个字来。 “钟家军在通北山谷全军覆没了。”秦白瑞一手放在钟撰玉的肩上安抚,帮她说出她未完的话:“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贺裕在看见钟撰玉的神情时,心中已经猜到了答案,此时心中的猜想被秦白瑞证实,一时悲愤得跌靠在床上,张开了嘴巴大喘气,一副要顺不过气的样子。 秦白瑞见状连忙上前按压他的人中,嘴上说个不停:“大兄弟哎,我们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你救回来,你可别一下子过去了哎,你就算过去了也得先把对方给说出来吧,不然你死了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可能是秦白瑞说话太气人,没过几息贺裕就平复下来,只是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添颓废之色。 “郡主,是卫靖军!” 钟撰玉猛的抬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卫靖军…太子的军队!?” 第八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贺裕沉重的点头,咬着牙呆滞地看着绣着花的被褥。 钟撰玉与秦白瑞听到消息,下意识的互相看了一眼,俱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涛骇浪,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脑中一团乱麻。 倒是点完蜡烛的春和,消化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后,秉着天大的事也有自家小姐决定的想法,又拿着水盆跟抹布过来,要将贺裕之前吐的污血给清理干净。 半晌,钟撰玉似乎理清了脉络,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镇定地开口:“贺军师,你将事情从头到尾好好跟我说一遍。” 贺裕将目光从被褥上移到钟撰玉的脸上,又被她复杂的眼神刺地心中一疼,马上避开,喉咙上下吞咽了一下,回忆道:“你去百里古道的那晚,我们收到了一封来自临安的信。” “太子的信?”钟撰玉猜测道。 “是的。”贺裕继续说道:“太子来信,说他的人发现西戎对大渝有不轨之心,但他隐在西戎的人被发现了,希望借北望城躲一阵子。” 钟撰玉点头,示意他继续说,脑中将他的话不断与自己打探出来的消息做比对。 “这种事情王爷自然不会不管,何况这信上还有太子的印章,做不了假。所以后来有一小队西戎服饰打扮的人在北望城下叫阵时,王爷才会带一小队人出去,核实他们是不是太子的人。” “那为什么后来又去了通北山谷?” 贺裕苦笑一下:“这我也不知道,只是王爷跟着他们去通北山谷后迟迟不归,秦将军与我商量后觉得事情不对,他便带了所有人去增援,留下天字军与拓拔军镇守北望城。” 到目前为止,事情与钟撰玉探出的消息都是吻合的,于是她目光冷冷的接道:“结果拓拔军队却将我钟家军在通北山谷围了饺子?” 贺裕一愣:“郡主何出此言?难道拓拔将军也……” 钟撰玉挑眉,发现后面的事情可能与传言向左,于是解释了一番:“我后来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拓拔军。” “他们形式估计也不好。”贺裕揉了揉眉心:“当时是我想着这事牵扯到西戎,他们刚叛出西戎,还没走过明面,若是被西戎知道他们藏身在北望城,大概会拿这事做文章,于是我做主让他们先出城去不远的刘平县外藏一段时间。” “可是按你的说法,他估计是听到风声没有去刘平县,不然这近万的人不可能没有动静。” 钟撰玉沉默下来,决定先不纠结这个:“那后来呢,在通北山谷发生了什么?” “我只知道我带着后勤军赶到时,通北山谷里正在厮杀。”贺裕一顿,眸子里透出深深的绝望:“不,那简直是单方面屠杀。” “我到的时候通北山谷里已经是一地的尸体了,而还在跟敌军作战的人各个都行动缓慢,一些人甚至连刀都还没有抬起来就被对方刺中了心脏。王爷也…被砍了一条胳膊,躺在地上起不来,只有秦将军护在他的身前,努力的去挡掉对面的剑刃。” “他看见我来了,大吼着让我快走,让我回去报信……”贺裕竭力忍住自己下巴的颤抖,一字一句说的极为缓慢:“可是我走不了了,我只觉得身体很沉很沉,连眼前的人影都看不清,最后被旁边的士兵扑倒,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就是现在了。” 贺裕说的很详细,钟撰玉仿佛已经在脑海里看见了这场战斗,于是她掐了自己胳膊一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与钟家军厮杀的……” “就是卫靖军!”贺裕的眼睛充血,因睡了太久而使不上力的双手虚虚地握拳,表情扭曲:“我看的分明,他们身上穿的都是卫靖军的军甲,而且长相也不是西戎人!” “钟家军四万余人,哪怕是中毒,想要将之一网打尽也必定需要大队人马才行,卫靖军乃太子亲卫,这么多人出了临安,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钟撰玉迅速反问,贺裕被问得一愣,嘴唇喏喏了两声,显然也是不知情,但还是答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给我点时间思考说不定能回答你,只是我真的可以确定,那些人就是太子的卫靖军。” “咣当”一声,秦白瑞将一张凳子踢到墙上,呼吸沉重:“竟然是太子!” 钟撰玉拍了拍他的肩,但也没有制止他。 她太清楚这个事情对秦白瑞的打击有多大了。 如果真是太子的话,自己还能为父报仇吗? 钟撰玉有些茫然,但还是吩咐了折月将贺裕照顾好,让春和先去休息,再与秦白瑞二人回了自己的房间。 “秦白瑞,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秦白瑞皱着眉头,显然是压抑着火气:“我要去皇上面前参太子!” “等等,证据呢?”钟撰玉拉住他。 “有贺裕这个人证!” “那太子要是说贺裕是诬陷呢?你说皇上是相信贺裕还是相信太子?” 秦白瑞别过头不说话,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是一时气话。 钟撰玉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往好处想,起码我们现在知道仇人是谁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现在有了方向,就可以慢慢找证据。” “我是小人!”秦白瑞磨着牙:“我现在就恨不得去东宫咬死太子!” “那太子死了还要配上你自己,太不划算了。”钟撰玉也与秦白瑞一样恨恨地看着东宫方向,语气阴沉。 秦白瑞活动了一下手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可是事情都过了那么久,我们能去哪里找证据?我们甚至连太子的动机都不知道。” 钟撰玉目光一转:“贺裕不可能说谎,我们又找不到证据,那就只能不通过皇上,自己下手了。” “你刚刚还说赔上自己不划算。”秦白瑞心里一惊,连忙阻止钟撰玉这个想法。 “你放心。”钟撰玉拍了拍他的手背:“这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秦白瑞还是不放心,反手大力的抓住了钟撰玉的手道:“我不管,我跟你说,如果你不能顾全你自己,那我宁愿不报仇。” 他这话说的干涩又郑重,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害怕。 钟撰玉听得一愣,抬起头触及到他一双仿若盛满碎星的眸子,只觉得满腔的仇恨与不甘都被包裹起来,只剩下一片温柔。 “你放心,我晓得的。” 第八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原本以为,得知了仇人是谁,她就可以有针对性的计划报仇了,但现在知道是太子后,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太子是国之基石,是皇上最看重的儿子,钟撰玉很是怀疑,哪怕自己拿着满手的证据到皇上面前,皇上也不会为爹爹与钟家军伸冤的。 是以这事除了她、秦白瑞还有春和知道以外,她没有向别人透露出一点风声,甚至连贺裕醒来的事情,她都吩咐下去要严格保密。 贺裕醒来后,还是由折月伺候着他,只不过为了不让这个唯一的人证出事,他还被挪到了另一处院子,紧邻着钟撰玉住的主院,还有一道缠满了藤萝的小门相通,就是防止万一他出了事不能及时赶到。 为了这事,秦白瑞老大不乐意了,扬言贺裕可以去他府上住,哪怕跟他睡一张床都没事,但没有一个人理会他,最后只得一个人回府生闷气。 不过钟撰玉没想到,才过了一日,他就大包小包的来到了钟宅,露出一口大白牙谄媚地也要在紧邻主院的小院里住下来。 他这简直就是乱来!但钟撰玉抱着一股养儿子的迷之心态,还是拗不过他,让他住在了贺裕的隔壁,想着给贺裕解解闷也好——她近日里事情有点多,贺裕重伤初愈又初闻噩耗,钟撰玉真怕他一下子过不去。 秦白瑞原以为自己都搬来钟宅了,总能天天见到钟撰玉了,却不想钟撰玉每日早出晚归,都是去找那酒王爷,气得他连卤猪蹄都吃不下。 要让钟撰玉说,若是条件允许,她也想天天待在家里混吃混喝,但没办法,酒王爷已经在准备参宁王了,物证与人证都已经准备好,两人这几日就是在一遍又一遍的捋流程,避免出现不应该出现的漏洞,给宁王有翻身的机会。 待最后一遍对完,两人俱是出了一口浊气:“这样想来,宁王应该翻不了身了。” 钟撰玉点头,揉了揉眉心,心中还记挂着太子的事。 “你怎么了,最近只要一空闲休息下来就看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酒王爷实在没忍住,好奇的问道:“可是贺裕醒来后说了仇人是谁?” 钟撰玉哑然。 许温良将贺裕医治醒来的当夜就回了王府,酒王爷知道贺裕醒来的事也是正常,只是背后指使人是太子这事实在兹事体大,她不敢贸然告诉酒王爷。 酒王爷肯帮着对付宁王,是因为他们本就关系不好,但太子不一样,论亲疏远近,他可是与太子一同长大的,钟撰玉不会冒这个险。 于是钟撰玉摇摇头,一阵苦笑:“贺裕是醒了,只是他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酒王爷很是理解:“怪不得你总是心不在焉…那你有想过找别的途径查找真相吗?” 钟撰玉还是摇头:“目前还没有头绪…不说了,我们还是先着重解决宁王这个事情吧,不解决了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稳。” “放心,明日我便让万大人将折子呈上去。” 宁王这话说的轻松,钟撰玉却兀得想起自己一开始骗酒王爷给自己打苦工时的说辞,又开始愁锦绣那边自己到时候该怎么说。 几堆事情压在一起,钟撰玉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少了好多。 于是她今日百般推辞了酒王爷留下一起吃饭的邀请,转身去了吏部侍郎府。 万锦绣看见钟撰玉来,很不客气地道:“我这万府可真没排面,你想来就来,也不给我递个帖子。” 她这话自然只是说说的,君不见她脸上的欣喜掩都掩盖不住,挽着钟撰玉的手臂就往后院走:“我跟你说,我娘近日得了一只鹦鹉,喜欢的不得了,整日喊着儿子儿子的,比我还像亲生的呢!” 钟撰玉:……我对鸟真的不感兴趣,要不你跟酒王爷说道说道? 心中这样腹诽,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于是钟撰玉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道:“当真?我还没有亲眼见过鹦鹉这种鸟儿呢。” “我也是第一次见。”万锦绣仿佛找到知音一般:“这鸟极通人性,说起官话来啊,比小儿还标准呢。” 万府本就不大,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后院。 这鹦鹉就养在后院回廊的一个折角处,有屋檐遮挡风雨,又三面通风,鸟笼子往上一挂,倒别有一番野趣。 “这便是我那‘弟弟’了。” 万锦绣伸出手指,用指腹轻柔的揉了揉鹦鹉的脑袋,看着钟撰玉也心痒起来,蜷缩着手指跃跃欲试。 却不想还没等她的手指伸进笼子,那鸟就操着一口不好听的声音叫了起来:“大骗子!大骗子!”光叫不算,还扑腾了几下翅膀。 钟撰玉被它这一下吓得不轻,万锦绣倒是“噗嗤”一下笑出来,解释道:“我们常常跟它说,给摸就给零嘴吃,刚刚我摸了它的头没有给,可不得控诉开了。” 万锦绣只当个玩笑,但钟撰玉心里本来就有鬼,这鹦鹉来了这么一下,她便对它敬而远之,只说道:“那这小家伙还挺不好伺候的,我还是适合跟我家遮天相处。” “遮天?” “是我的专属马儿。”说起遮天,钟撰玉面上柔和下来:“也是极通人性,若是上了战场,定是个好助力。” 万锦绣不懂战场上的事,但内心对此也是极为向往,便缠着钟撰玉多说些,钟撰玉自然应允,倒是把鹦鹉给冷落了,眼看着它又叫个不停,钟撰玉便试探地说道:“说起鹦鹉,酒王爷之前与我说他新得了一只,还会转圈呢,若有机会,你们可以一起交流交流。” 一听到酒王爷,万锦绣的脸就垮了下来:“我见到他巴不得绕得远远的,哪敢跟他交流啊。” 看来酒王爷在她心里的观感不好啊。 钟撰玉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继续试探道:“万一酒王爷确实对你蛮有好感的呢,只是他不太会表达。” 万锦绣脸上一阵扭曲:“他对我有好感?他对我能有什么好感!图我喷他酒,图我砸他脸?” 钟撰玉沉默,这话她没法接。 看来酒王爷这份感情是要无疾而终了。 等宁王倒了,找个时间自己去向他坦白,然后负荆请罪吧。若是酒王爷不原谅自己,那她也认了,起码等以后自己为爹爹报仇时,他不会太难做。 钟撰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里不免沉重起来。 第八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从万府回来后就一直悬着心,第二日天光才刚破晓时就醒了过来,食不下咽地等待着传回来的消息。 这日天气极好,才刚破晓就万里无云,看不见一丝雾气。 赵帝在王进德的伺候下穿好了龙袍,迈着悠闲的步伐去紫宸殿上朝。 他那个有异心的兄弟最近没有了动作,让自己追查的线索突然中断了,这可不行,是以他已经准备在今日上朝时搞点动静出来,炸一炸鱼。 却不想,可能大家都觉得在这种天气里搞事情是极好的,赵帝甫一进入紫宸殿,就觉得殿内的气氛不同往常。 “各位爱卿,可有事启奏?” 下面无人搭话,几个站在前头的重臣眼观鼻鼻观口的看着自己的鞋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倒是站在后方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半晌后,一人举着奏折走了出来。 “臣吏部侍郎万文石,有本启奏。” 万文石? 赵帝有些意外的挑眉。 他记得这个臣子,是他想要培养的好胚子之一。 于是他正色起来,语气有些郑重:“万爱卿何事启奏?” “臣要参宁王!” 他这话说的铿锵有力,朝堂上不知情的官员倒是炸了锅,后方仗着自己站的离皇帝远,小声的吐出几个语气词,站在最前方的丞相几人,也是互相对视一眼,没明白一向老实耿直的万文石准备搞哪出。 赵帝表情严肃,左手放松的放在龙椅的扶手处,食指有规律的点着扶手,若有所思。 最近怎么一个个都跟宁王过不去? “你要参宁王什么?” “臣要参宁王草菅人命,结党营私。” 万文石说着,就将手中的奏折递给了走下来的王进德。 草菅人命,结党营私? 赵帝接过王进德呈上来的奏折,心中计较着自己这个哥哥到底是被诬陷还是真的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与赵帝想法大相径庭的人不在少数,但大多数都处于观望状态,只有一人,在万文石说出罪名后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 “万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宁王的人品大家都知道,总不能因为人家性子好人缘广,就说人家结党营私吧?” 万文石转头看向说话这人,是礼部尚书荆学。 “荆大人稍安勿躁,下官已将证据一一列在折子里,请皇上定夺便是。”万文石不卑不亢,一脸真诚。 而上首的赵帝看着这个折子,越看眉头皱的越深,别人离的远不清楚,但离的近的王进德,仿佛已经看见了赵帝头上几近化作实质的怒火,心下不由捏了一把汗。 “万爱卿,听你的意思,证据跟人证都有?” “回皇上,臣全都准备好了。” 赵帝沉默了一下,将奏折合拢往王进德手中一放,深吸了一口气道:“朕知道了,待会下朝后你将证据拿着,一同随朕回太颐殿。” “臣遵旨。” 万文石深深作揖,就回到了自己该站的队列中,表情淡漠,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这可让在场人心里痒的不行,他们也想知道这事的后果啊!有什么事就不能在朝堂上一并说了吗! 但赵帝显然不想让他们吃这个瓜,又问了一遍有没有别的事情启奏,得到没有的答案后,就急急的让王进德宣布退朝。 又在大家要走时,指了表情最为焦虑的荆学:“荆爱卿既然这么为宁王忧心,那便一起来吧。” 荆学一愣,突然觉得皇上这话意味不明,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没有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万文石就毕恭毕敬的请他一同前往太颐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仿佛似乎大概看见了万文石眼里闪过了一丝怜悯。 是错觉吧? 一定是错觉! 待二人走到了太颐殿,荆学仍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万爱卿,将证据呈上来。” 万文石将眼神看向落后一步的小厮,那小厮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堆着厚厚的折子。 王进德将那托盘接过呈给赵帝,万文石一边解释道:“这些折子上都写了近年来能追溯到的宁王滥杀无辜的时间线。” “这些人的死亡时间,大理石都有记录。” 赵帝顺着万文石的话看打开第一本奏折,上面赫然写着遇害人的人名、遇害时间、遇害地点,以及最重要的家属性命。 排在第一个的,就是下面站的笔直的荆学。 “这些官员家属全家遇害…不过是巧合,且都已经抓到凶手结案了。”赵帝看向万文石,让他继续说下去。 “这些凶手不过是顶包的而已。”万文石会意,指着第二本折子道:“这本折子上写了宁王这些年明面上跟暗地里的兵马人数,皇上可派人核实。” “第三本折子里写的,则是宁王这些兵马人手失踪的时间,与官员家属遇害时间一致。臣斗胆猜测,是他们奉命杀害这些人后,被宁王灭口了。” “等等,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荆学听到“官员家属遇害”这个词脑子就嗡的一下,接下来越听越心惊,急于向人求证:“你们是说我的家人朋友都说宁王杀的?” 万文石没有回答他,只是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赵帝也是让他稍安勿躁,看了一边第三本折子后,沉声说道:“这也只是你的猜测,没有实际证据。” 万文石道:“回皇上,臣有人证。” “哦?”赵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万文石:“那人证呢,叫他上来。” 他话音刚落,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从殿外传来:“草民许温良,参见皇上。” 听到这个名字,赵帝心里一动,朝门口看去,走进来的人粗布短竭,满头白发,但那轮廓依旧是他记忆力的轮廓。 “许太医?!” 赵帝这下是真的惊喜了,纵使太医院人才济济,但这么多年,还没有人能出他左右。 “草民在。”许温良见到皇上表情也有些松动。 这里是他腾飞的地方,也是他落得孤寡一生的地方。 “朕记得,你是因思念妻子过重,才辞去了太医院院判之职……” “承蒙皇上记挂。这么多年过去,草民终于能为妻子平反了。” 赵帝神情复杂,不论是登基前还是登基后,宁王表现一向很好,从未让他察觉到有异心,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许太医,你详细说说。” 许温良得令,便将自己当年如何伤心欲绝,又如何因缘巧合救下一个被灭口的宁王手下的事情给赵帝一一道来。 说到最后,这个一向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老者,已经是老泪纵横。 万文石适时的接过话头:“皇上,这第四本折子,则是详细记录了宁王如何给他们‘雪中送炭’的。” 他这话说的嘲讽,荆学在一旁脸色已是青一阵白一阵,要不是顾忌还在太颐殿,早就冲到宁王面前打架了。 赵帝打开折子,上面写的官员,果然现在不是身居高位,就是在关键敏感职位的“螺丝钉”。 这些折子上没有一个字写宁王的不好,只是将他的所作所为有条理的列出来,赵帝却看到了写折子人的满腔怒意与控诉。 赵帝捏了捏眉心:“朕知道了,朕会派人去一一核实折子上写的有无不实夸大之处。” 又冲着旁边的王进德道:“你现在拟旨,将嫌犯宁王下狱,等候查明真相发落。” “喏。” 第八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王进德出去后,赵帝放下折子,皱着眉头看向下首站得恭恭敬敬的二人。 半晌,状似无意地问道:“万爱卿今日似乎与九皇弟走的很近。” 万文石微怔,上前两步弯腰答道:“回皇上的话,臣与酒王爷只是有些业务关系上的往来,并无私交。” “并无私交……”赵帝嘴里反复咀嚼了这句话,扯出一个不到眼底的笑容:“这些证据是小九帮忙查的吧。” 万文石不否认,只是心里惴惴不知赵帝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次小九就闹到我面前来了,说是宁王杀光了他的护卫。”赵帝自顾说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想是小九早就对他怀恨在心了。” 说着,赵帝话锋一转:“若是这些证据都是小九与你捏造的怎么办?” 万文石双膝下跪深深一拜:“臣绝不敢做假,皇上尽可派人前去核实。” 赵帝负手而立:“若证据是你们捏造的,你们自然已经捏造好了东西,就等着我去查。” 万文石懵了一下,他们的计划中可没有算到这档子事,于是他一狠心,嚷着“臣万死不敢欺瞒皇上,请皇上明察!”,然后磕了三个响头。 这三个响头是真的响,赵帝在上首听了都觉得脑瓜子疼,但他也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只让他在地上跪着。 一旁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的荆学,目睹这个平时没什么交集的同僚磕磕得那么真情实感,且刚刚听了全程,万文石给出的时间线与他的经历全都一一对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初对宁王有多感激现在就对他有多恨。 此时见皇上对万文石的怀疑之色,也忍不住跪下为他求情。 “皇上,臣斗胆说一句,万大人为官清白,并无针对宁王的理由,且以臣的亲身经历来看,这事…这事十之八九是真的,还请皇上明察。” 赵帝眼珠一转,看向自己特意让他一起过来看了全程的荆学,面上有些缓和:“那便依荆爱卿所言,若是查出来事情确凿,朕定然给你一个交代。” 荆学心下一酸,深深拜倒:“谢皇上!” 目的达到了,赵帝就将二人赶了出去,自己一人在空旷的太颐殿内踱步,心中一片窃喜。 宁王这事来的妙啊! 正好有借口洗礼一下朝堂,将那些已确定的位置都换上自己人。 而且自己还不确定想要造反的是自己的哪个兄弟,若是宁王,那可就正好撞自己的手里了;若不是宁王那也没有关系,自己正好杀鸡儆猴,让那个隐在暗处缩头缩尾的老鼠收紧自己的皮。 但自己一向都拿宁王来展现自己仁慈的兄弟情,是以才需要荆学这个礼部尚书来做挡箭牌,纵使自己与宁王的兄弟感情再好,但为了不让自己的得力重臣寒心,只能忍痛大义灭亲。 这事若是操作的好,还能赚一波公正不阿的好名声! 赵帝将利害关系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想起了酒王爷。 对于酒王爷这个弟弟,赵帝心里也是很复杂的。毕竟他是自己一手养大,比太子还小了几岁,但其聪慧过人,心思灵敏,如果他真是自己的儿子,那下一个登基的皇帝就非他莫属了。 可坏就坏在这里。 他到底不是赵帝自己的儿子,既然传位不可能传给他,那他的存在就显得像鱼中刺一般了。 心中喜爱,却又不得不防。 甚至在知道有人要造反时,他常常午夜梦回被惊醒,心中祈祷着千万不要是酒王爷。 不然,他会很伤心的。 不过如今看来,酒王爷确实没有这份心。 想到前几日酒王爷因他的护卫全被宁王的人杀了后,哼哼唧唧的闹到太颐殿来,赵帝不免露出一个微笑。 酒王爷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可以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做大事前,总是会给自己过一遍明目。 那便够了。 赵帝深深吐出一口郁结之气,转头喊了小太监去将大理寺卿喊来。 宁王这个罪名不论是真是假,他都要把他坐实了。 · 在官员们下朝的那一刻,钟撰玉就收到了雪泥传回来的消息,说是万文石已经在朝堂上参了宁王,但赵帝态度不明,具体结果还得等后续。 于是钟撰玉又是什么都吃不下地干等着,时不时看看外面晴朗的天空,期待着运气能站在自己这一边。 秦白瑞可见不得她这个样子,虽然心里也是担心着,但在他心中,目前还是哄钟撰玉吃饭重要,于是亲自做了一些糕点捧到钟撰玉的面前。 “小撰玉呀,吃点东西呗。” 钟撰玉看看秦白瑞,又看看盘子里的糕点,嘴角一抽搐:“这都是你做的吗?” “是啊是啊!”秦白瑞难得腼腆起来:“我是第一次下厨,做的不好你别嫌弃。” 钟撰玉拿起一个奇形怪状勉强看得出来是一只兔子的糕点问道:“这个是兔子吧?” “撰玉好眼光!”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个兔子是绿色的?” 钟撰玉吞了一口口水,对这个辣眼睛的兔子敬而远之。 “因为是绿豆糕啊!”秦白瑞理直气壮:“虽然丑是丑了一点,但味道还可以的,你相信我,我自己尝过!” 行吧…… 钟撰玉为了给他一个面子,勉勉强强的用嘴唇沾了沾绿色兔子,眼中讶异:“好像确实还行。” “那可不!” 秦白瑞一被夸,就抬着下巴挺直了身体,仿佛有一根毛茸茸的尾巴在他的身后摇来摇去。 钟撰玉看得欢喜,紧张的心情也被扫去不少,几口就将这个绿色兔子吃下肚,还主动的去拿另一个可能是老虎的“红色老虎”。 看她终于露出笑脸开始吃东西,秦白瑞的笑容也不免温和起来,配上他那本就含情的桃花眼,温柔得不似凡尘中人。 ——他才不会告诉小撰玉他是故意做成这样的! ——这些形状都是有模子的,若不是故意的,那是有多手残才会做成这样呀! ——他就知道小撰玉吃他这套。 ——嘻嘻。 第八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秦白瑞给钟撰玉投食投的开心,春和与厨娘可就不开心了。 因为等到该吃午膳的时间时,钟撰玉又不肯吃东西,这回的理由是——吃饱了。 不过不等她们抗议,鸿爪就被雪泥赶回来报信了。 “小姐,一切都挺顺利的,皇上已经将宁王入狱了,说会彻查此事。不过过程中出现了点计划之外的事,万大人磕头把头给磕破了。” 鸿爪说到后面,语气中还带上了些幸灾乐祸的笑意,钟撰玉便知并无大碍。 “后面便没有你什么事了吧?” 秦白瑞防备地问道,似乎生怕她又整日跟酒王爷待在一块。 “是啊,后面的事自有酒王爷周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钟撰玉无奈得看了他一眼,又得意起来:“我就说会提你报复回来吧,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宁王蹲大牢了!” “那可真是谢谢你了。”秦白瑞眉眼含笑,目光灼灼。 “不过——” 秦白瑞听到这个“不过”,笑容顿时凝住。 钟撰玉故意拉长了音,在他紧张的目光中笑出声:“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得去宁王府一趟。” 秦白瑞楞了一瞬,便知她要过去的理由。 “可是记挂曜灵郡主?” 钟撰玉点点头,笑容淡下来:“宁王经过这事就算不死也会贬为庶人,但曜灵还小,又生得如此姿容,若是沦为庶人后,我怕……” “真是看不出来你心地那么善良呢……”秦白瑞凉飕飕地吐槽:“我还以为你跟她不过是表面姐妹。” “确实是表面姐妹。” 钟撰玉站起来左右扭了扭腰:“但到底都是女子,我也是女子,我知道一个无权无势又好看的女子会在这个社会上遭受过大的恶意。” “说到底这只是她爹干出的混账事,与她没有关系。” “不过…”钟撰玉朝他眨眨眼:“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 · 钟撰玉带着暮云来到宁王府时,王府已经被皇上的禁军给包围了,闲人不得靠近十米以内。 不过钟撰玉早就料到这种情况了,仗着自己胆子大身手好,寻了个防守不严的地方就翻墙进去了。 “我就跟你说这些皇上禁军看守松懈吧!”钟撰玉拍拍手,教导暮云道:“这些人仗着自己是禁军,想着没人敢跟皇上过不去,所以根本就没有认真看守。” 暮云深以为然,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奴婢一定戒骄戒躁。” 过了一把夫子瘾,钟撰玉就专心找起曜灵的所在。 宁王府实在太大,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曜灵的踪迹,此时她正眼眶红红的倚着宁王妃,两人不知说些什么。 钟撰玉让暮云留下藏好,自己则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钟撰玉?” 宁王妃看见她便站起来,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禁军肯放你进来?” 钟撰玉指了指房间外的墙头:“不,翻墙进来的。” 宁王妃一时哑口无言,倒是曜灵看着她,神情纠结,站着不肯上前。 “宁王妃不好奇我为何而来?” “都到了这般境地,也没什么好关心的了。”宁王妃自嘲地笑了一下,满脸的疲惫。 “那你也不关心一下曜灵?” 宁王妃看了曜灵一眼:“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也不想跟你打马虎眼了。” 她想要开门见山,钟撰玉偏不,只循循善诱道:“之前歹人当街绑架曜灵的事,想必里面的内情宁王妃已经清楚了。” 宁王妃皱眉凝眸直视着钟撰玉:“这件事我原先也是不知情的,若你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算账,或许找错人了,从始至终都是王爷背着我干的。” 钟撰玉一挑眉,心情愉悦。 她这话可就明晃晃的表面了厌恶宁王的立场,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多了。 “伯母误会了,我这次来是想给您与曜灵一个可以安心的去处的。” 宁王妃为她这声“伯母”流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心里却不是很相信她的话:“我知晓你这人心思玲珑,但王爷这事,你恐怕插不了手。” 钟撰玉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我没说我要插手呀,这事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一口承认宁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行。” “……王爷这事事情败露,与你也有干系。”宁王妃的反应很快,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钟撰玉在此事中一定插了一脚:“可是我若是承认了,那我作为家属不还是同罪?” “你还有曜灵呀。”钟撰玉低头看着在旁边乖巧倾听的曜灵:“我知道你演技特别好,只要你去在皇上面前哭,说你娘亲一直在全力劝阻你爹爹做坏事,皇上不会忍心对你们母女下手的。” 这好像确实是个可行的方法。 钟撰玉看着低头思索的宁王妃,知道她心思已经松动,于是加上了最后一把火:“到时候我让酒王爷在皇上面前提议,将你们发配边疆,你们便可性命无忧。” “酒王爷当着会听你的?”宁王妃质疑道。 “咳,是我用词不当。”钟撰玉嘴上说着抱歉,面上却毫无诚意:“酒王爷那边我自会说服他,你不必担心。” “我爹虽然牺牲了,但我在钟家军里还是有几分面子的,正好我家有个军医近日要赶回百里古道,若是伯母赶上了,我钟家军可护送你们一程。” “百里古道有对我钟家忠心耿耿的黄煜禾将军,不远的北望城也有我钟家的人,给你们安排一个安全无忧的去处不是问题。” “不知伯母想要去哪里?” 宁王妃看着曜灵苍白的脸孔,不知不觉就被钟撰玉蛊惑,没有多犹豫就一口答应了下来:“我答应,不过你也要说到做到。” “当然!”钟撰玉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我信誉一向很好的!” “若是你做不到怎么办?” 钟撰玉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想宁王妃为什么如此天真:“你就算不承认,宁王的结局也逃不过去,不过是多费些时间罢了,既然如此,你还不如相信我呢。” “你说呢?” 第八十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赵帝的动作比大家都预计的雷厉风行的多,在钟撰玉与秦白瑞打赌什么他什么时候能下判决宁王旨意的时候,宁王就已经被定了罪,下了诏狱,秋后问斩。 圣旨一下,满朝皆惊。 不过赵帝也没有给他们过多反应的时间,紧跟着就处理了一批不是自己人的官员,给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与宁王结党营私。 但其实内里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 宁王定罪,宁王妃与曜灵郡主的去向成了朝堂上另一个争论点。 有人认为宁王妃发配边疆可以,但曜灵郡主到底是皇家血脉,皇家血脉怎可流落在外? 但另一派认为,宁王是罪人,已从皇家除名,那他的孩子,不同为罪人之后便已是皇上仁慈,理应将之贬为庶人。 两派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倒是赵帝老神在在,满怀欣慰。 瞧朕的朝堂多有活力! 最后宁王妃与曜灵郡主的去向,自然是赵帝卖了酒王爷一个面子,明面上将她们贬为庶人发配边疆,实际交给了准备去百里古道交接的钟家军。 “其实皇上还是很好说话的。”钟撰玉嘴里喊着一个冰糖葫芦感叹道。 秦白瑞在一旁看着她吃,手里还拿着四串糖葫芦:“若是好说话就不会收了你的郡主之位了。如今镇北王府那么大的地方空着,他也不收回去,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面子嘛。”钟撰玉很快就吃完了手里的糖葫芦,又自然的接过秦白瑞递过来的糖葫芦,满足的眯起了眼:“皇上到底不比我们,他得注重大局。” “他的大局就是息事宁人,把钟家军的账甩给西戎?” 秦白瑞撇撇嘴,一脸不敢苟同的样子。 “那若你是皇上,知道太子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你会杀了太子给钟家军赔罪吗?” 秦白瑞沉默了一下,忽的歪头道:“我不知道,但我会问你。” “问我?”钟撰玉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会问你,是要舍了孩子给天下一个交代,还是瞒住天下,保下孩子。”秦白瑞抿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都听你的。”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钟撰玉眨眨眼,一巴掌拍到秦白瑞的头上:“关老娘什么事!” 秦白瑞捂着脑门有些委屈:“好嘛!那你问我这个问题不就是说皇上不会舍太子嘛!” “那也不一定。只是现在有两条路,我不知道要走哪一条。” 秦白瑞想都不用想就答道:“哪条稳妥走哪条。” “若说稳妥,那自然是走皇上的路子更稳妥,让皇上来处理太子,既能报仇还能在天下人心中给钟家军一个清白。” “但皇上未必会处理太子。”秦白瑞接下她的话。 钟撰玉点头:“先不说我们现在手上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我们有证据,为了几个已死的人动太子,太得不偿失了。” 秦白瑞觉得脑子里的迷雾被拨开了一点,抢答道:“所以我们干脆自己动手!连夜宰了太子!” “啪!” 钟撰玉又抬手给他的脑门一下,气息不顺:“你是不是傻!我们自己动手,成功了以后呢?皇上不会放过我们的,到时候我们要到处躲避亡命天涯吗?” 秦白瑞眼睛发亮:“那也不是不行……” “不行!而且太子死的不明不白,会给大渝带来动荡的,这不会是爹爹想要看到的结果!” 秦白瑞:“那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钟撰玉沉思了一会,将手上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扔回给他,叹了一口气:“首先我们要找到证据,其次我们要提升自己的价值。” “提升自己的价值?”秦白瑞若有所思。 “对。我们得让皇上意识到我们在百姓中有影响力,且是不可取代的,皇上才会衡量利弊后做出取舍。” “只有我们手上有足够的砝码,才能拥有谈判的机会。” · 是夜。 秦白瑞自从在钟宅住下后就乐不思蜀,压根不想回他自己的骠骑将军府,但自从今天他与钟撰玉谈完话后,便魂不守舍的在钟宅一家子惊讶的目光中回了骠骑将军府。 回了府后,他也没有在房内待着,而是打开了已经没有生人气息的书房。 这书房他不常来。他不爱读书,看见堆满了几面墙的书架就头疼,但现在他看着这些书,脑中一个想法渐渐坚定起来。 小撰玉说的对,得让自己手中有砝码,提升自己的价值。 那么他脑子里想到最快的途径,就是参加明年的春闱了。 还有半年多,他现在重新读书…应该来得及的吧? 秦白瑞有些怀疑自己,但想到钟撰玉,他还是坚定了信念。 他一向不愿意动脑子,但这种关系家仇的大事,怎么可以让小撰玉一个柔软的姑娘家去做呢! 他也想与她一起承担。 于是坚定了信念的秦白瑞,翻开了科举必考之一的《周易》。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凉凉的月辉穿过窗棂,将他眼前的书案照得一片昏白。旁边是燃着橘红色火苗的油灯,映得他影子又斜又长。 秦白瑞看着眼前的《周易》,只觉得嘴里苦涩。这上面每一个字他都认得,但连起来他怎么就看不懂了呢!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读书这种人间疾苦! · 另一边,随着宁王的事情尘埃落定,酒王爷的心思也活络开了,看向万文石的眼神逐渐火热。 “王爷…?”万文石被看得尴尬,不得不出声提醒:“不知王爷唤下官前来,有何要事?” “咳,我也没什么事,主要就是恭喜万大人升官,短短不到一年就从吏部侍郎坐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 “也是托了王爷的福。”万文石连忙谦虚。 两人都互相客气地吹嘘了一番,等到肚子里的客套词都已经说完,两人便安静的大眼瞪小眼,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味道。 酒王爷就有些急了,这事情都结束了,总不能反悔吧? 于是咳嗽一声,状似无意地暗示道:“听闻万大人家中有一女,靡颜腻理,天真可爱,不知是否婚配?” 万文石心里一咯噔,面色灰白。 原来…原来是看上他闺女了!? 第九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因秦白瑞突然搬离钟宅好几天没来她面前晃悠,且事情都告了一段落,钟撰玉终于过上了清净的生活。 一边享受没人打扰的人生,一边暗自规划着复仇大计。 然后就被杀上门来的酒王爷给堵在了家里。 见到面色不善的酒王爷,她才想起来已经被自己遗忘在角落的事情,并且看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就知道事情败露了,于是她默默的在酒王爷的死亡视线下去了柴房。 酒王爷:? 暮云:?? 摧竹:??? 春和:“小姐你该不会是要……” 钟撰玉沉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在众人迷茫不解的眼神中,扛起了堆在柴房的一大捆柴。 “钟某今日,给赵峤王爷,负荆请罪了!” 说完,还像模像样的跪下行了个大礼,唬得酒王爷一愣一愣的。 “…你这是做什么?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吗?”酒王爷磨着后槽牙,看着一脸恭谨的跪在自己面前的钟撰玉,气地肝火旺盛。 钟撰玉老老实实回答,说出口却带着戏本子的味道:“钟某不敢奢求王爷的原谅,这么做只是为了赎罪。” “……你背着一捆柴火就是赎罪了?”酒王爷拿起袖中的折扇大力地扇风,似是想要扇灭头顶的火气:“我看你这就是在作秀!” 钟撰玉缩着脖子看着尤其可怜,偏偏嘴上还说得大义凛然:“那王爷觉得,钟某该如何做?” “你问我?”酒王爷一收扇子,敲打着柴房的旧门:“你这是在欺骗我!” “草民错了!”钟撰玉又是一个大礼,认错认的非常干脆。 酒王爷看着她这做派,一时连气都撒不出,只好深呼吸了几下平定心绪:“钟撰玉,你知道我气什么吗?” “气…我拿锦绣骗你?” “不是!”酒王爷一掌拍到门框上,震落一阵灰尘:“我是气你想要掰倒宁王却不跟我直说!” “我们不是朋友吗?你要是想要掰倒宁王为什么不跟我直说?” 钟撰玉哑然,张了张嘴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酒王爷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一时失望的情绪盖过了被欺骗的愤怒:“我看你倒是适合生在皇家,我原以为你虽然心思玲珑但还是个直率的性子,但你这样满嘴谎言的利用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与他们有什么区别?” 说到最后,酒王爷的眼睛泛起了血丝,声音也弱了下去:“我曾经以为我终于交到了一个真心相对的朋友。” 钟撰玉惊讶地看着他。 她原先以为,以酒王爷的性子必定朋友众多,可依他的说法,怕是围绕在他周围的都是功利朋友跟酒肉朋友。 这下她的心里一下子更加沉重了,内疚的情绪上来,突然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她伤害了一个渴望友谊的纯真少年的心! “我错了。”钟撰玉这次的道歉真诚了很多:“不过我也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这次这个事情,我不过是想着,反正是互利互惠的事情,不会伤害到你,才这样的……” “呵。”酒王爷不屑的轻笑一声:“是吗?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失败了,我会有什么后果?万文石会有什么后果?还有锦绣呢?” “说到底我们都只是你为了达成目的的工具而已。” 说完,他转身就走,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留恋。 春和等人在酒王爷开始兴师问罪时就已经缩在一边,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此时见他要走,连忙看向自家小姐。 只见钟撰玉“豁”得一下起身,满脸焦急的冲着他的背影解释:“不是的!不是工具,我只是觉得…我们不止是朋友,还是伙伴!” 酒王爷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 钟撰玉眼看有戏,连忙背着柴火上前:“我私心里想,你们都是我的伙伴。” “我是利用你们达成我的目的,但一但完成了这个目标,大家都是有好处,而且我有信心,不会让你们出事的。对不起,是我擅自做主自作聪明了,我只是担心你们万一没有把我当做伙伴……” “你都没有问过我。“酒王爷语气生硬。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钟撰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可怜。 酒王爷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走,只留给钟撰玉一个颀长好看的背影,让她的心里惴惴不安。 想了想,钟撰玉决定大胆一试:“为了赔罪…要不我帮你去锦绣那说说好话,没事就约她出来一起玩,尽量促成促成你们……?” 酒王爷侧过甚至,表情不情愿,眼睛却在发亮:“……好!” 钟撰玉:……这个人这么没有原则的吗! 酒王爷心情好了,不止是因为钟撰玉愿意帮他,还因钟撰玉刚才说的“伙伴”取悦到了他。 这词听起来比“朋友”还让他向往。 于是他一扫阴霾,就想起来自己刚才的表现。 丢脸,真是太丢脸了! 不行,他得说点别的让她们忘记这一茬。 于是钟撰玉就看着酒王爷眼神乱扫,最后定格在自己的背后,一脸嫌弃:“你还背着这柴火干什么,脏死了。” “噢……” 钟撰玉从善如流的把柴火取下,手上沾满了又黑又糙的灰,想必白色的衣衫上也被抹黑了不少。 她这样想着,春和就在旁边呼天喊地起来:“小姐,这柴火把您的外衫都勾破了。这外衫可值好多两银子呢!” 钟撰玉:…… · 万文石战战兢兢拒了酒王爷后,就马不停蹄的回家与自家夫人商量起来。 他们虽然出身不高,但也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对于万锦绣的婚姻大事,达成的共识就是不嫁皇家人。 所以万文石带回来的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让万夫人眼前一片晕眩。 “老爷,我觉得我们那事得提上日程了……” 万文石沉重的点头:“我也觉得该赶快了。” “唉,真是造孽啊……” 而在自己院子里做着女红的万锦绣,突然打了个喷嚏,一股不好预感涌上心头。 第九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猝不及防多了一个活,但到底是自己作出来的,后果自然只能自己咬牙承担,于是在第二日就让春和去给万府递了帖子,邀请万锦绣明日去踏青。 没错,大夏天的顶着烈日去踏青。 若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定是会拒了这个不着调的邀请,但对万锦绣来说,钟撰玉这个邀请简直就是救命稻草,收到帖子就马上答应了,似乎生怕钟撰玉反悔。 钟撰玉虽不知缘故,但对方那么配合,自己自然欢喜,是故第二日两个各怀心思的人都早早的到了约定碰头的湘湖边。 甫一见到万锦绣,钟撰玉就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又热情了许多。 “锦绣这是…怎么了?” 万锦绣一跺脚,上半身前倾,语气激动:“你可不愧是我的好姐妹,简直是救我于危难之中啊!” 钟撰玉眨眨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一看就是好事,于是挺了挺胸膛,将不知名的功劳大包大揽下来:“那是~!我那灵敏的直觉告诉我,锦绣有难,我可不就得伸出援手嘛!” 那嘚瑟的样子让万锦绣看得好笑,轻轻锤了锤钟撰玉的肩膀:“给点颜色你就开染坊!” 钟撰玉笑着,也不躲开,两人又嬉闹了一会,才正色道:“说真的,你发生啥了?” 刚才还眉眼含笑的万锦绣瞬间就耷拉着脑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爹娘不知中了什么邪,前日突然要我去相看合适的公子……” 钟撰玉眨巴眨巴眼睛,试图消化这话里面的内容:“……你爹娘的意思,是让你去…相亲?!” 万锦绣郁卒地点点头。 这可不行啊! 钟撰玉面色紧张起来:“那后面呢?” “这不才定了日子,准备今日邀了什么王公子一同去茶楼喝茶,这帖子还没发出去呢,你的帖子就来了。” 万锦绣笑了笑:“还好你这回记得送帖子,不然这会儿我可能就在茶楼跟那什么王公子大眼瞪小眼了。” 被表扬的钟撰玉再次骄傲的挺起了胸膛。 “不过这王公子是什么人呀?听你的意思并不想与他接触?” 钟撰玉与万锦绣默契地沿着湘湖边上并肩而行,炎热的阳光从树荫缝隙中零星的洒下来,偶有几声蝉鸣,衬得这附近愈发安静。 “这王公子听说是三年前科举的榜眼,目前在礼部做事,虽官职不高,却是个有实权的,我爹娘觉得他又年轻又有学识,前途一片大好,于是便动了心思。” 在礼部做事的年轻王公子。 钟撰玉默默把人记下,准备回去就跟酒王爷告状,嘴上却口是心非道:“听你的说法,这王公子似乎条件还不错,你为何对他避如蛇蝎?” 万锦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撰玉你不知道,他…他长得简直不堪入目!” 钟撰玉沉默了。 当一个人不喜欢你时,你所以的缺点都会被放大。 她心里清楚,不堪入目是绝对不至于的,面有瑕疵或身有残疾是不能做官的,这王公子就算再不济,五官起码也是端正的。 但她肯定不会跟锦绣反着说法,于是旁敲侧击问道:“那…那锦绣想要找个什么样的男子?” 这回轮到万锦绣沉默了,就在钟撰玉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开口说道:“我喜欢好看的。” 说到好看,钟撰玉思维不可抑制的发散开来,脑中第一时间出现了秦白瑞笑盈盈的那张脸,笑得好看,眉眼温柔。 不不不,不能想他。 钟撰玉摇摇头,强迫自己把秦白瑞扔出脑海,然后反应过来,要说好看,酒王爷的那张脸也是临安贵女们公认的好看啊! 临安贵女们就是吃他潇洒如玉的那一套! 钟撰玉斜眼看向万锦绣,她也算是临安贵女之一吧?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不能让自己的目的表现的太明显,她还是多问了一句:“好看的虽说不多,但也不算太难找,你还有别的条件吗?” 想必万锦绣早就准备好钟撰玉这么问了,想都没想就答道:“还要脾气好的!我的性子我自己也知道,我可不愿意嫁过去受气!” 脾气好? 钟撰玉诡异地想到了酒王爷被万锦绣抱着布匹砸脸的那个画面。 或许酒王爷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嘛! 这下她心里定了一半了,侧过身看着她的脸色道:“我倒是有一人选,不知道你考不考虑。” 万锦绣脚下一停,也回望她,眼中有一丝后悔。 这点情绪自然逃不过钟撰玉的眼睛,她有些诧异,刚定下的那一半心就又被提了起来,呼之欲出酒王爷的名字也在嘴边拐了个弯:“我钟家军的军师,贺裕,你看怎么样?” 听到贺裕,万锦绣面上一愣,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个人。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果断又委婉的拒绝了:“听闻贺军师才智无双,我怕是配不上他,何况我并无成亲的意思,就不劳撰玉费心了。” 钟撰玉摸着下巴,还没有了解就直接拒绝了,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她与贺裕本就熟识,清楚的知道他不是自己的良配; 二嘛,那就是心中有人了,所以才这么果断拒绝,对爹娘安排的相亲也这么抵触。 ……这可不好办啊。 钟撰玉有些发愁,又看万锦绣有些紧张,想到万锦绣似乎也没什么机会见外男,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锦绣觉得,酒王爷怎么样?” “谁?酒王爷?”万锦绣皱起眉头似乎很不满意,但一双眼睛四处乱飘,就是不肯跟钟撰玉对视,嘴上也结结巴巴:“什…什么样?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钟撰玉了然,双手抱在胸前看她表演。 万锦绣紧张的双耳发红,又看钟撰玉一副看穿世事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瞒不住了,于是娇嗔道:“你别告诉他!” 钟撰玉点头如捣蒜:“你放心,我会告诉他的。” “你……” 万锦绣正欲发作,钟撰玉就连忙接上:“正好他也心悦于你。” “……啊?” 适才还只是双耳发红的万锦绣,顿时整张脸涨的通红,嘴角也挂上一丝甜蜜的笑意:“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以为我这段时间一直旁敲侧击给你们找机会是在干嘛。”钟撰玉好笑地看着她,心里也是高兴:“你们这两人也是奇了怪了,王爷每次遇到你都要吃点亏,而你每次在他面前也是洋相百出,偏偏还都看对眼了……” 万锦绣斜了她一眼,眉眼嘴角却具是娇羞的笑意:“你不懂!” 钟撰玉一摊手:“我是不懂,不过反正你们这样没我啥事了,待会回去我就去报信,以后就看你们俩自己了。” 万锦绣连连点头,突然又反应过来,不解的问道:“什么叫只靠我们自己?你要去哪里?” 钟撰玉的笑淡了些,又故作兴奋的朝她眨眨眼:“我准备去西戎了。” “西戎?!”万锦绣惊呼一声:“你去西戎做什么?” “当大渝到西戎的探子。” 第九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你要去西戎当探子?!” 秦白瑞提高了声音,满眼是不可置信。 钟撰玉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一双眸子无波无澜得看着他,让秦白瑞奇异地冷静下来,一屁股坐在了钟撰玉的主椅上。 他倒要听听钟撰玉能说出什么花来。 “我想过了,大渝女子不能为官,我若是一直蜗居在此,怕是一辈子都不能为我爹报仇了。” “那你还有我!” 秦白瑞又提了声音,才刚降下去的火苗又烧了上来:“我都已经在熬夜读书了,等我参加明年春闱,当上了官,然后我们一起找证据,等我手中拥有筹码以后,就把证据给皇上看,到时候江山安稳与太子之间,皇上不会包庇太子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文官想要出头,坐到能影响江山安稳的位置上,需要多少年?” 钟撰玉几步上前,拿了早就准备好的甜栗酥摆到他的面前,清甜的响起一丝丝地进入秦白瑞的鼻腔,止住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话。 “我知道你担心的,但是我向你承诺,我不会有事的。” 钟撰玉半蹲下来,与坐着的秦白瑞的视线持平,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让人不自觉得信服她说的话:“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我是现在大渝唯一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去西戎的人,我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再想要立功建业就难了。” 说着,她的微笑渐渐有些发苦:“你知道的,在大渝,女子想要立功建业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这么好的机会,你能懂我的吧?” 秦白瑞沉默。 他不想违背钟撰玉的意愿,但同时他也不放心钟撰玉千里迢迢远去西戎。 钟撰玉知道他已经动摇,于是最后加上一把火:“我以前本来就是在北夷当了那么多年的质子,现在去西戎的境遇肯定比在北夷的强,这事我有经验。” “那我跟你一起去!”秦白瑞目光坚定。 “你不考科举了?”钟撰玉挑眉:“我这一去,归期未定,你若是跟我一起去,可完全耽误了你自己。” “不考了!”秦白瑞抿了抿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报仇这种事情,没有眼前人重要。” 钟撰玉眨眨眼:“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应该是吧。” 秦白瑞眼神下移,紧紧盯着钟撰玉绣着银边的袖口,一双耳朵却是高高的竖起,透露了他的紧张。 钟撰玉眼睛一弯,觉得好笑,于是捏了捏他的耳朵,在他猛地抬头的目光中,塞了一块甜栗酥到他的嘴里。 “那既然是我想的意思,那你就好好待在临安。” 秦白瑞下意识地嚼了嚼甜栗酥,茫然不解:“啊?” “我去西戎可是受了大理寺之命当探子,且有野利宝华的邀请在先,去了怎么说也是个过了明路的人,但你不行,你身份敏感,贸然随我去西戎,不仅帮不到我,还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得不偿失不说,还很危险。” 钟撰玉单手按在他的肩上,语气认真又严肃:“所以,你给我好好在临安待着,不然我会担心的。” “因为,刚刚有人说过,眼前人最重要。” 不得不说,秦白瑞与钟撰玉就是有着与常人没有的默契,这么一通话下来,秦白瑞便移开视线,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妥协了。 “那你好好跟我说说,你怎么会跟大理寺扯上关系。”秦白瑞目光冷然,心中腹诽这大理寺就没一个好东西。 说到这个,钟撰玉就站直了身体,拿了一个甜栗酥吃起来:“这事说来话长。” “大理寺不知道从哪儿得知野利宝华招揽我的消息,于是前几日周索杰就派人来找我,说希望我应邀去西戎给野利宝华当画师,当一个正大光明的探子。” 周索杰,那个大理寺少卿? 秦白瑞记下了这个名字,准备回头就去找点事情让他不痛快几日,嘴上也是阴阳怪气:“那他可真是好呢,你正愁没有法子拿筹码,他就给你送了这个差事,可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钟撰玉听出他心情不佳,于是打着哈哈:“可能碍于西戎人跟大渝人长相差异实在明显,想安插探子实在不太容易,我有这现成的机会,于是他们赶紧抓住了。” “哼。“秦白瑞还是心情差劲,但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操心起来别的事情:“那你这次准备带几个人去?” 这些事情钟撰玉早就想好了:“就带春和、暮云跟鸿爪,我是去当画师的,带的人太多了也不是个样子。” 这三人各有长处,秦白瑞没什么意见。 其实他也确实给不出什么意见,他不过就是想着珍惜时间,多说说话罢了,于是又问道:“那贺裕呢?你怎么安排他?” 钟撰玉一愣,显然是忘记了还有贺裕这号人。 贺裕自从醒了之后,几乎没有出过房门,折月偶尔来报,都说他不仅不说话,连饭也很少吃,一天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眼神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钟撰玉知道他是郁结在心,有试着去开导他,但他每次都是客气梳理的“小姐不必忧心”,次数多了,她也就随他去了,想着他总能想通的。 但这回她要去西戎,恐怕还真得带着他——贺裕身份太敏感了,不带在身边她不放心。 但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语言不通的问题。 西戎不比百里古道的西戎驿站,百里古道因地理问题,人口杂乱,所以都默契地使用官话,但西戎那边,恐怕说的都是西戎话了。 说来也是令人扼腕,这西戎与北夷原都是大渝周边的附属小国,这官话也就是大渝话,但自从先帝重文轻武登基开始,这两个小国就不再甘心当一个附属国了…… 每每读到这段历史,钟撰玉心中就像有一群蜜蜂在嗡嗡得乱飞,时不时还有一两只凶狠的,往她心上扎一下,不算很疼,但还是让她一腔热血入愁肠,揪着难受。 如果她可以…… 她大渝一定可以重回十二州之巅! 钟撰玉握紧了拳头,目光狠厉又坚定。 就从…废太子开始。 第九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决定了去西戎的人选,近些日子钟撰玉就日日往大理寺跑,由周索杰亲自给她讲解去西戎需要注意的点。 今日便是最后一天。 “你与我们别的探子不同,他们是暗探,但你是明探,西戎那边不会轻易对你放下戒心,恐怕以后传消息回来,都会先由他们那边看一遍,没有问题才会顺利传回来。” “这是一个劣势,也是一个优势,具体操作我也不多说,我相信以你的聪慧,定能随机应变。” 周索杰对钟撰玉的评价颇高,令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草民定不负周大人所托。” 周索杰看都不看她,僵硬着一张脸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驱客之意非常明显。 若是前几日,钟撰玉便识趣的离开了,但今日是最后一日,她怕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于是上前两步在周索杰的书案前站定,毕恭毕敬得问道:“草民有一事不解,不知周大人可否为草民解答?” 周索杰的眼神在纸上定了几秒,才抬起头,还是那副不知情绪却令人莫名发冷的表情:“我选你,是因为你合适。” 钟撰玉并不奇怪周索杰知晓自己还未问出口的问题,周索杰这个人,神秘得她完全看不透。于是得了答案又深深一作揖:“草民还有一个问题。” 周索杰抿了抿嘴,左手食指在书案下紧紧抠住掌心的肉:“你说。” “近几日周大人对草民的培训可谓是处处都有涉及,草民唯一不明白的是,大人究竟想要草民探出个什么东西来?” 听到是这个问题,周索杰的食指猛地放松,留下手掌心内浅浅的一个月牙痕迹:“既然你这么问了,我便给你透个底。前些日子,我们大渝与北达成了百年内互不侵扰的协议。” 钟撰玉低眉一瞬便明白过来:“可是拉巴德娜与太子的联姻那回?” “不错。”周索杰矜持地小幅度点头:“可这事,是背着西戎商议的,西戎并不知情。所以你这次过去也没什么目标,不过是去西戎内部探一探,他们是否有什么异动,及时将消息传回来。” “草民明白了。” 钟撰玉又一作揖,便准备告辞。 刚才的第一个问题,钟撰玉心里也有数,只是从周索杰嘴里确认了,她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过是因为她适合。 她哪里适合了呢?不过就是有过当质子的经验罢了。 她相信,自己这个明面上的明探不过就是个活靶子,吸引西戎人注意罢了。 钟撰玉这样想着,一直低着头的周索杰却突然像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屈起手指敲了敲黄梨花木制成的书案,让已经走到门口的钟撰玉脚步一顿。 “对了,最后嘱咐你一句。” 钟撰玉转过身,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郡主可一定要活着回来。” 钟撰玉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周索杰。为什么他突然喊自己郡主? 但对方依旧是那副阴森森的表情,让她读不懂他的情绪。 半晌,钟撰玉深深一拜:“喏。” · 周索这一句话明显含有深意,但钟撰玉目前还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然后她就在出了大理寺后一拐角的地方遇到了拉巴德娜。 两人许久没见,对于对方的新模样都有些征然。 她们最近的一次见面就是在百里古道的西戎驿站内,当时一个是衣衫褴褛的阶下囚,一个是伪装潜行的下人,模样都好不到哪里去。 但今日,钟撰玉因还在孝期,自然是怎么素怎么来,但拉巴德娜就不一样了,太子新得的侧妃,听闻连太子妃都被她压了一头。 此时她是穿金戴银,身边跟着八名训练有素的奴仆,一身红裳映得山边的枫叶都要黯然失色。 于是拉巴德娜反应过来后,就“噗嗤”得笑开了:“原来是钟撰玉啊,我说呢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呢。” 钟撰玉不愿理她,侧身就要避开给她让路,却不料拉巴德娜不依不饶,厉声质问道:“大胆,见到太子侧妃还不下跪行礼?” 这是被找事了啊。 钟撰玉眉尾一挑,安慰着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行动一点都没迟缓得跪下行了一个大礼:“草民见过太子侧妃。” 沉默。 拉巴德娜没想到钟撰玉这么干脆,这倒显得自己仗势凌人了。 钟撰玉跪了一会,周围渐渐有百姓好奇得看过来,见拉巴德娜没有叫起,便低声道:“不知太子侧妃可能让草民起来回话?若是传出去恐怕对您的名声不好。” “起…起吧。”拉巴德娜这才反应过来,叫了起后,满眼稀奇地看着面前站如青松的女子:“你不是一向很嚣张吗?怎么今日这么乖了。” “回贵人的话,昔日那是仗着有贝川公主与我爹爹,今日他们两人都不在,草民自然是要低调些了。” 钟撰玉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又是在拉巴德娜不能理解的范围之内,只见她面上一片空白,表情纠结的不知该怎么接话,于是她换了个话题:“那你为什么不去参加我的婚宴!” 这话倒是在兴师问罪,但钟撰玉一掀眼皮,看见她微微嘟着的嘴巴,便知她似乎是委屈了。 她委屈什么? 钟撰玉不能理解。 自己与她向来不对付,她的婚宴与自己有何干系? 钟撰玉这样想的,面上也并无遮掩之意,拉巴德娜一看她的眼神,诡异得理解到了她的意思,顿时心里冒火,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抽出了腰间的鞭子朝钟撰玉抽去。 钟撰玉愿意下跪行礼,不过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但这回眼看那鞭子不留情面的要抽到自己身上了,那肯定是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她可不想莫名其妙挨一顿打。 鞭子直直得打下来,抽到地上溅起一阵尘土,吓得跟在拉巴德娜身后的奴仆连忙上前劝阻。 但是没用的。 钟撰玉冷眼看着,她与拉巴德娜交锋多次了,知道她是一个一旦上头就停不下来的人。 果然,拉巴德娜气势汹汹得推开那些奴仆,扬着鞭子再次朝自己而来。 真是白天不能说能,晚上不能说鬼。 钟撰玉轻松的躲开她的攻势,心里后悔刚才就不应该说她的名字。 鞭子在空气中发出爆破声,一次次的告诉着拉巴德娜自己又没有打中钟撰玉,气得她本就一般的鞭法逐渐变的毫无章法起来。 “啪。” 打中人了,但不是钟撰玉。 两人抬眼看去,只见那鞭子打在来人的胳膊上,不厚的布料被直接抽开,将下面白嫩的肌肤打得皮开肉绽。 而钟撰玉看清那人的样貌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完蛋了。 第九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你们竟然当街行凶,还有没有王法了?” 来人声音尖锐,被抽了一鞭子后就跌在旁边侍女的身上,时不时还托着手臂倒吸凉气。她的侍女早就慌作一团,就要带她去就近的医馆看伤,却不想,这妇人一边呼天喊地,一边不肯走,赖在原地质问着两人。 也是个有过节的对头了。 钟撰玉低着头,面上是深深的疲惫。 黄历上一定写着今日不宜出门,不然怎么会碰到这两个瘟神。 这在对面哼哼唧唧却还不忘张牙舞爪教训人的,可不就是在除夕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齐王妃嘛! 钟撰玉至今都还记得她嘲讽自己是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郡主,不让曜灵跟自己玩来着。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虽不至于是仇人,但到底是两看相厌,于是钟撰玉沉默着没有说话,退到一旁,准备找个时机偷偷溜走。 但她是想偏安一隅,齐王妃可不乐意就这么放了她,那日在除夕宴上不过嘲讽了她几句,镇北王就给齐王穿了小鞋,直到镇北王身死,这些官员才不为难齐王。 大家都是王爵,齐王还是正儿八经的王爷,却被一个异姓王侮辱至此,这口气齐王能咽,她可咽不了,正好今日被贬为庶人的钟撰玉犯在了她的手里,不好好出气她怎么可能放她走? 于是钟撰玉就见齐王妃放着拉巴德娜那个罪魁祸首不管,伸出没受伤的手指着自己,尖着嗓子喊道:“给我把这个以下犯上的小贱/人绑起来,杖毙!” 说完,又斜着眼睛看向对面排场很大来头不小的拉巴德娜,待看见她手上还沾着血迹的鞭子的时候,目光一狠:“还有这个女人,一起杖毙!” 适才还准备反抗的钟撰玉,听了她的话,便一改态度抱着手臂看向拉巴德娜,以她对她的了解,拉巴德娜可受不了这个委屈。 果然,拉巴德娜的身边的侍卫马上拦到面前,抬起下巴趾高气扬:“大胆,这是太子侧妃!” 齐王妃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太子侧妃又怎么样,还不是从北夷那种蛮荒之地出来的,不过是大的旁边的一个邻邦的大臣之女,打伤了自己也是她没有理。 旁边被齐王妃倚着的侍女,看见自家主子的表情变化,便默契地提着嗓子,务必让自己看起来比那侍卫更加高傲:“太子侧妃又如何?我家主子乃齐王正妃,若是细究起来,你家主子还要喊我家主子一声婶婶呢!” 如她所料,拉巴德娜一听是齐王妃,便马上吓得一扔鞭子,眼中透露着心虚,匆匆忙忙的行了个不规矩的礼,装得跟一个鹌鹑一样:“齐王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适才没有看见你在那边,我给你去叫太医!” “不用了。”齐王妃对于拉巴德娜的反应很是满意,齐王远离核心权利圈已经很久了,自己这个齐王妃的名头很少有这么有用的时候,于是说话也慢条斯理起来,看得钟撰玉怀疑她那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手臂是不是没有痛觉。 齐王妃:“既然你知道自己错了,是不是就要受罚?” 拉巴德娜不太清楚大渝的律法,看对面那妇人胸有成竹,且眼中透着恶意狠毒的光,便以为自己真的要被杖毙,一时就吓懵在了那里。 齐王妃:“你也不要太过忧心了,既然你是太子侧妃,那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的,绝不会像别的人一样被当街杖毙。”说着,她便吩咐起身后的奴仆:“你们还楞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位太子侧妃,请到府上去打板子?” 钟撰玉一脸惊讶得看着齐王妃,见她一脸认真,不似吓唬人,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世界上当真会有如此蠢笨之人?! 好在她身后的几个侍卫侍女比她拎得清楚多了,互相对视一眼,不敢动。 而那拉巴德娜,更是眼神乱飘,不顾护在她身前的几个侍女侍卫,小步躲到了钟撰玉的身后,扯着她的衣角,凑到她的耳边,声音发抖:“撰玉救我。” 钟撰玉:…… 这种时候知道叫撰玉了?刚刚追着人打不是追得很起劲吗?! 不过眼看着大家的视线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齐王妃,这位太子侧妃到底是太子的房里人,您就算是她的长辈,这么逾矩处置人,不太妥当吧?” “而且她的身份想必您也是有所耳闻的,她既然代表草原来联姻,那必定也是代表了草原,齐王妃这般不把两国之盟放在眼里,是想如何?”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刺得齐王妃觉得适才还有所减轻的疼痛再次疼起来:“你…!好,既然这位太子侧妃我动不得,那我动你可行?” “不行。”钟撰玉往大理寺的方向一指:“旁边就是大理寺,若是齐王妃想要动用私刑,不若我们进去理论一番?” 齐王妃自然是不同意的,但钟撰玉这般下她面子,拉巴德娜又打伤了她的手臂,让她忍下这口气也是不行的,于是她眼珠一转,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两人。 那眼神让拉巴德娜觉得脊背上一阵发麻,手上更加用力攥紧钟撰玉的衣裳。 齐王妃:“这等小事自然不用劳烦大理寺,只是太子侧妃将我这手臂打伤,那我也还你一刀,不算欺负人吧?” 听着好像是很公平,但拉巴德娜没敢动,小心的看着钟撰玉的脸色。 以前在草原,跟贝川公主出去惹事时也是这样,最开始她还跟钟撰玉作对,但后来他们发现,只要看着钟撰玉的脸色行事,那最后必定是无恙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虽与钟撰玉不对付,但却总是下意识寻求钟撰玉帮助的原因,在她的潜意识中,钟撰玉与主心骨是可以划等号的。 果然钟撰玉不为所动,只问道:“不知齐王妃想割哪里,又想如何割?” “自然是……”齐王妃语调变慢,没受伤的手一把拔出旁边侍卫腰间别的刀冲了过来。 “自然是她的脸了!” 这变故突然,纵使是机智如钟撰玉也是没想到齐王妃会亲自下场且充满了爆发性,眼看那把刀就要从拉巴德娜的脸上划过,钟撰玉下意识的将她推远,自己徒手握住了刀尖,阻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鲜血顺着刀刃,从钟撰玉的手掌处一滴一滴的落下,掉落在地上,绽开一朵朵血花。 在场人表情各异,有庆幸有愤怒,只有钟撰玉看着与自己面对面的齐王妃满脸嫌弃。 大概这就是爹爹说的行事完全不顾前后,又蠢又坏的麻烦人吧。 钟撰玉叹了一口气:“拉巴德娜,去大理寺喊人!” “好!” 第九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大理寺的人来的很快,毕竟大理寺就在旁边,就算是乌龟也拖延不了多久。 他们总共来了三人,只是为首之人让钟撰玉看了忍不住扶额。 她就说今日黄历上肯定写了不宜出门,这不,跟在拉巴德娜后面的肖直清脸黑的跟锅底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宰了。 钟撰玉一缩脖子,冲着肖直清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肖直清并没有理她,只是看了看现场,又瞥了一眼钟撰玉的手心,恭谨又令人不敢反抗的冲着齐王妃道:“请齐王妃跟下官去一趟公堂。” 齐王妃一击未中,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见钟撰玉把刀拿得稳,便将之一扔,颤抖着已无雪色的嘴唇大喘着气。 “我手都受伤成这样了,你不喊大夫来看,却还要我上公堂?” 肖直清不为所动,只弯着腰,诉说着他的不容拒绝。 场面僵持住了。 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钟撰玉握着自己的手腕,点住了动脉的穴位,不让血液肆无忌惮的流。 好在一向来神秘莫测的周索杰并没有忘记自己,估计得了消息就遣人过来传话,说钟撰玉身份特殊,不宜对簿公堂,单独将她叫了回去。 得了消息,钟撰玉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见肖直清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还心情颇好地拍了拍他的背:“那这边就劳烦肖大人了。” 肖直清僵着身子,依旧保持着九十度弯腰拱手的姿势,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让钟撰玉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她想,肖直清现在一定心里恨的牙痒痒。 这样一想,她的脚步愈发松快,小跑着就回到了大理寺。 周索杰找钟撰玉自然只是为了帮她解围,等她回到大理寺后,甚至连面都不见,让她直接从小门走了。 · 无缘无故受了这无妄之灾,钟撰玉先去找大夫在手上包上了纱布,才慢悠悠地回了家。 暮云看见她的手便开始自责,念叨着要是今日自己跟着去小姐就不会受伤了,春和则是听了钟撰玉的转述后,默默在心里扎了齐王妃跟拉巴德娜的小人无数遍,力求给这两人多加些霉运。 而齐王妃与拉巴德娜最终还是上了公堂,两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甚至还惊动了太子连忙来与齐王妃赔罪,又在肖直清的审理下,认了罚缴了银子,才将拉巴德娜领了回去。 “你也着实张扬了些。”太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她的头:“未来一个月你就不要出门了,在这院子里好好反省,省得别人说我把你惯的无法无天。” 拉巴德娜有些不服,但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实是她理亏,便默认了下来。 太子见她这郁卒的样子有些无奈。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知道拉巴德娜就是这么个有些傲娇跟缺心眼的姑娘,使得他纵使心中有再多的气,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好啦,我会常来看你的。” 拉巴德娜恹恹地看他一眼,道了声谢。 想她拉巴德娜出门时有多威风,现在回来时就有多狼狈,还又被钟撰玉那个家伙给帮了一次…… 想到钟撰玉,拉巴德娜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她是不会承认对钟撰玉有点好感的! 绝对不会承认! 钟撰玉那个家伙只是脑子好使了一点了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拉巴德娜将鞋子蹬开,裸着足爬到榻上,双手抱着膝盖有些愤愤不平:“而且她都没有来参加我的婚宴!” “侧妃娘娘,您叫奴婢吗?”外头的贴身侍女似乎听到了动静,提着嗓子问道。 “没有!”拉巴德娜也提着嗓子回道,随即一顿又叮嘱说:“你站远点,别离我房间那么近!” “喏……”贴身侍女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不甘不愿的往外挪了一步。 被人一打岔,拉巴德娜的思路就接不回去了,只依稀记得之前在骂钟撰玉来着。 哦对,钟撰玉! 拉巴德娜扒拉着自己的头发,想着她这次帮了自己,那自己总不好什么都不表示吧?按照大渝人的习惯,自己是不是应该要送点东西给她以表谢意? 这么想着,她就坐不住了,马上下床,鞋子也不穿赤着脚翻开了角落的柜子,然后一点都没犹豫得拿出了一只短笛。 这柜子里都是这些日子里太子时不时赏下来的东西,这短笛就更是其中最值钱的东西,那玉可都是上好的白脂玉做的,手感温润,一点都不冰凉。 哦对了,她可不是感谢钟撰玉,她只是入乡随俗而已! 不过…如果钟撰玉那家伙愿意跟自己说几句好话,为以前捉弄自己的事情道歉的话,原谅她也不是不可以…… 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去她家蹭几顿牛肉吃。 想到家乡风味的牛肉,拉巴德吉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于是心中不自觉得又对钟撰玉多了几分期待。 但拉巴德娜想了那么多,却没想到,还没等自己的禁足解除将玉笛送出去,钟撰玉就已经去西戎了。 · “小姐,还好我那日悄悄把铃铛给找回来了,等到了西戎,你可以拿着铃铛当面问野利夫人,显得你多有诚意。” 鸿爪一夹马肚子,驱使着他的马上前跟钟撰玉的遮天并排而行,然后从怀里掏出那个红漆镂空的铃铛递了过去,面上全是自得。 钟撰玉倒是没想到鸿爪还能找到这个铃铛,接过去后粗略地翻看一番。 还别说,被鸿爪保存的挺好,红漆发亮,声音清脆,像是个新的一样。 “做的不错。”钟撰玉随口一夸,又将铃铛抛了回去:“就还是给你保管吧。” 鸿爪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在空中划出好看弧度的铃铛,笑得爽朗:“好嘞,保管给您顺顺利利送到西戎。” 钟撰玉看他有些好笑,暮云也跟着笑,气氛一时温馨又明快。 除了春和。 “小姐……我真的……晕马呕!” 春和趴在马背面色发白,时不时还干呕几声,看着着实可怜。 钟撰玉也很无奈,只能不停安慰:“我们已经出临安了,等到了下个城镇,我给你买一辆马车。” “谢谢小姐…呕…小姐真好。” 春和感动的一边眼角落泪一边干呕,几人纷纷避开视线不忍直视。 “鸿爪,怎么了?” 暮云看着鸿爪突然回头盯着身后的方向,便也凝神望去,却看不见一点异常。 “没事。” 鸿爪摇摇头收回了视线,心中却有些迟疑。 他刚才好像听见了后面有动静来着。 第九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这一趟往西戎的行程走了一个月多,期间还为了体贴晕马的春和,在一些热闹繁华的城镇多停留了一段时日,权当出来旅游。 而随着天气渐渐转凉,没有那么热时,她们已经从平缓的南方,一路登高到了西戎的地界。 西戎的地势与大渝完全不同。 大渝是由丘陵、山地、平原、盆地组成,而西戎则是高原与山地,地势中间高,四周低,边缘陡峭,山峦起伏,远远看去凹凸不平。 总之就是光是看见就觉得生活条件不是很好的样子。 不过来都来了,还有任务在身,几人都心态很好的进入西戎地界。 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那就是镇守西戎边疆的军队对着他们严防死守,不论贺裕怎么说都不肯放人。 这可让几人麻爪了。 她们出发前可是给野利宝华送过信的,算算日子,野利宝华肯定已经收到信有一段时间了,这么长时间还不给边军下令放人? 不仅不放人,言语态度间还很不客气。 虽然除了贺裕,她们都听不懂,但看表情还是看得出来的,惹得鸿爪这暴脾气就要上手揍这个西戎边军小卒一顿。 暮云自然赶紧拉住了他,这可不是大渝,能低调自然要低调些。 就在两人推搡间,那西戎边军小卒听到鸿爪怀里的铃铛叮铃作响,脸色马上一边,犹犹豫豫的问道是不是有个铃铛。 钟撰玉这才明白这个铃铛是什么用处,原来是进入西戎的通行证啊! 鸿爪掏出铃铛给这西戎边军小卒过目,才刚拿到他的眼前,这小卒的态度就来了个大转变:“原是野利夫人的客人,是下官失礼了。” 贺裕冷哼:“我都跟你说了是野利夫人喊我们来的,你竟不信。” “毕竟这儿的边境,口说无凭,这也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希望几位大人不要怪罪。” 几人听不懂,但看他态度恭敬,便明白事情已结,由这小卒将她们引进西戎的边城。 这边城的地势有一个明显的西高东低的起伏,低处就是适才她们进来的城门口,而高处的城门,就是通往西戎王宫的唯一之路。 几人未在这边城做过多的停留,只等那小卒找人给他们带路后,就继续赶路,力求尽快赶到西戎王宫。 毕竟她们还没有在野利宝华处报道,几个长相明显不是西戎的人在西戎活动,总归有些不便。 许是贺裕跟那带路之人聊过,这人一上路就顾着闷头赶路,听闻要两天才能走到的王宫,竟是短短一天就到了。 这也是托西戎地势的福,王宫就建筑在高原的最高处,其余城镇由高到低的顺序依次下来,不论范围有多广,不论是平缓的地带还是山林,总归都是以王宫为中心点,是以从边城到王宫不用绕路,直接往上爬便是。 于是就在后一日的黄昏时期,钟撰玉见到了早就等着的野利昌元。 “姐姐!你可终于来了!” 野利昌元比之前在西戎驿站时见到的样子还高了不少,看上去依稀有些少年的模样了,只是脸上的稚气未脱,看见钟撰玉时还激动的扑上来,唬得几人一惊。 “你怎么在这里?” 钟撰玉看见野利昌元这个小孩子心中也是亲切,于是蹲下与他平视,带着微笑问出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的。 “我娘回来了,我自然也跟着回来。”野利昌元的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欣喜极了:“前些日子,我娘跟我说你要来我们家当画师,我可高兴了,盼星星盼月亮的等你过来,到时候就有人陪我玩了!” 钟撰玉失笑:“我可是你娘的画师,怎么可能整日陪你玩耍。” “而且……”钟撰玉露出一个狭促的笑容:“你就不怕我再给你下药了?” 野利昌元眨眨眼,似乎才想起之前被下药这回事,脖子缩了一下显然是心有余悸,不过他还是挺了挺胸,用还未变声的嗓音学着老夫子的话:“你们大渝不是有一句话,男子汉大丈夫,我天不怕也地不怕。” 他这憨态可掬的样子逗笑了几人,钟撰玉也忍不住又逗他几句:“是嘛——咦野利夫人你来了?” 野利昌元一听这话,连忙端正站好,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一双手直直地垂在身侧:“见过娘亲。” “呼——” 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他的身后根本没有人! 野利昌元瞪圆了一双眼睛转过身,一双手握成小拳头就要来打钟撰玉:“姐姐你骗我!” 钟撰玉一个步法闪过,眉眼含笑:“这不是想看看我们的小男子汉怕不怕他的娘亲嘛!” “哼!” 野利昌元的小拳头被躲开,也不收势,还是直直得朝着钟撰玉的方向冲去,让鸿爪心里一惊,以为他要摔倒,连忙要去扶他。 却不想这小孩子脚下稳稳当当,身形比鸿爪还要灵巧几分,避开了鸿爪,直直追着钟撰玉去。 两人一逃一攻,刚开始还只是普通的玩闹,打着打着就成了轻功的比拼,看得鸿爪春和几人赞叹连连。 “这个小孩轻功怎么那么好?!” 暮云倒是并不意外,给他们解释道:“这个小公子是野利夫人的儿子,但他的境遇似乎……”她停顿了一下,心中斟酌了一番用什么词比较妥当,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认为春和几人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的,于是接着说下去:“但他的轻功是大丙教的,听说他是个奇才,才七岁就已经将大丙的轻功学了个十成十。” “大丙?”鸿爪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剧情。 不过暮云没有为他解释,因为此时一名宫人出来接引她们了。 钟撰玉也与野利昌元停下了打闹,收拾了一下仪表,又端上那官方的笑容,随着那宫人一齐去见野利宝华。 只是她们没想到,这身为西戎王上身边女官的野利宝华没有见到,倒是直接见到了西戎王。 ……还有施奇。 那个在公堂审理秦白瑞与曜灵绑架案的详断官。 第九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 西戎王坐在白色的皇椅上,看着下面低着头的一行人,嘴里读了几遍钟撰玉的名字。 “回王上,民女正是钟撰玉。” 钟撰玉低眉顺眼,话却说得铿锵有力,看着并不怵他。 西戎王的眼里果然闪过一丝玩味,给站在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旁边那人便捧着一个琉璃盘走到钟撰玉的面前。 “既然是宝华府上的人,本王也给你一份见面礼。” 西戎王身体向前倾,暗含着兴奋的神情示意钟撰玉打开那盖在琉璃盘上面的布。 钟撰玉眉尾轻轻一抬,有些不好的预感,于是小腿蓄好力,就等着万一有什么情况好第一时间躲开,然后谨慎地伸出手,拈着那块布的一个角,快速得往上一掀。 琉璃盘上竟摆着两根手指! 手指发白,还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腐败之气,看着实在令人心里发毛。 钟撰玉眉头一皱,抬着下巴问道:“王上这是什么意思?” 西戎王避而不答,只站起身子走下来,与钟撰玉面对面,指着盘中的两根手指说道:“你可知这是谁的手指?” “民女不知。” “嘿,施辉,她说不知道呢,你快给她看看你的手。” 西戎王看向旁边那人,语气轻快。 钟撰玉几人惊讶得看着那人,原来他不是施奇,而是施辉? 这样一说,钟撰玉才看出来两人确实长得不一样。施奇比这施辉看着年长一些,施辉比施奇更加白净,气质也不如施奇来的威严。 只见那施辉得了令,便弯着腰迈着小碎步过来,伸出一双手摆到钟撰玉的面前,尖着嗓子问道:“钟姑娘可是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他的两只手都少了小拇指。 看着伤口,是被人用锋利的刀给砍断的,端口平整,想是一下就连肉带骨的切下来了。 钟撰玉视线下移,不想再看这双手。 西戎王见她这样子,更是笑出声:“钟姑娘可知道他这双手是被谁砍的?” “民女不知。” 钟撰玉答道,心里却有个猜测。 果然,西戎王一挥手让施辉退回原位,自己绕着钟撰玉踱步:“他这手啊,是在你们大渝的大理寺里砍断的。” 钟撰玉心里一沉,不知是西戎王看出了什么还是单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更加谨慎:“为何?” “因为他是我们西戎安插在你们大渝的探子啊。” 西戎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却还是轻快:“可惜被你们的宁王给发现了,还把人交给了大理寺。然后大理寺便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准备断其手足,割其肤发,以儆效尤。” 说到这里,西戎王停了下来,似乎想要钟撰玉捧个场,于是钟撰玉抬眼看了施辉眼里的满满屈辱与滔天恨意,便斟酌道:“看这最后的样子,还是被神通广大的王上您给救出来了。” 西戎王点了点头,面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毕竟是自己人,施辉表现的一向不错。” “王上英明。”钟撰玉说得十分真诚。 但西戎王并不吃她这一套,只又踱步回到了皇椅上,大刀阔斧的坐下,托着下巴问道:“那你觉得,大渝的大理寺做的对不对?” 来了来了,死亡问题! 钟撰玉脑子飞快的转着,试图摸清楚西戎王想要个什么答案。 “民女认为,做的对。”钟撰玉说完,看着西戎王依旧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便说下去:“通敌叛国者,落在了原来国家的手上,自然是要施以极刑的,不然这国家可不就乱套了。” “啪,啪,啪。” 西戎王拍了拍手,响亮的掌声在空阔的殿内有一股穿透耳朵的力量之感:“本王觉得也是。” 钟撰玉悄悄放松了一口气。 然后就听西戎王又说道:“既然撰玉是宝华特别想要的人,本王自然会给宝华一个面子,只是你既然来了我们西戎,那便是我们西戎的人,与大渝再无干系。” “若是让我知道你有一天背叛了我们西戎……” 钟撰玉连忙跪地,俯下身子表忠心:“民女明白。” “明白就好。”西戎王手指一挥,端着琉璃盘的人就将琉璃盘撤了下去:“本王就知道撰玉是个聪明人,毕竟是镇北王的女儿……” 说到镇北王,他的声音还有些感慨。 钟撰玉想到自家爹爹当年把西戎打得溃不成军的事迹,一颗冷汗悄悄从额头滑了下来。 自己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吧! 好在这个时候殿内的珠帘被划开了,野利宝华身姿曼妙地扭了进来。 她今日穿得是一袭深紫色的长袍,领口松松垮垮地,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腰间的墨色腰带上还系着一个红漆铃铛,远远瞧着与她赠于自己的没有什么区别。 “王上这是在为难宝华的人啊?” 野利宝华施施然地踩着有些高的鞋子走到西戎王的身边,俯下身子行了个缓慢又旖旎的西戎礼节。 因是背朝着众人,钟撰玉看不到她的前面,但也能想到这个姿势,胸前定是春光大露。 没想到啊,原来野利宝华跟西戎王是这种关系,那野利昌元呢,也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不过没等她细想,野利宝华就直起身子,转向众人,钟撰玉只得马上又恭敬的一行礼:“见过野利夫人。” 她这态度可比在大渝的时候好上了不少,野利宝华眼中带笑,飞扬的眼线也弯了弯,显得她的脸柔和了一点:“撰玉你可来了,我可是盼了好久呢,就等你来西戎给我作画。” “你可就知道作画,也不见你帮本王分担一下朝政。” 西戎王见了野利宝华,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不知道是不是钟撰玉眼花,她似乎还看见了西戎王眼里的宠溺之情,配上他粗狂的长相,实在有些令人不适。 但野利宝华倒是适应的很好:“王上可真是会冤枉人,你那些政务,明明都是我帮你处理的,竟然还抱怨上我了。” “哈哈哈,本王可不是跟你开个玩笑嘛。” “我才不跟你开玩笑,我的画师今日才到你就把她扣在这里,可让我好等,若是无事,我可就把她带走给我作画了!” 说着,野利宝华给钟撰玉使了个眼色,在西戎王的连连应承中将她们带了出去。 不过才一出殿门,她的笑容就落了下来,抬起下巴,颇有一股爷傲奈我何的气势。 “王上疑心重,钟姑娘可不要往心里去,以后专心为我作画才是。” 钟撰玉连忙一副惶恐:“王上的猜疑都是合理的,毕竟我确实是投靠了西戎……” “那你可知,之前在大渝,我说要告诉你的是什么?” 钟撰玉一愣:“不知。” 野利宝华嘴角一勾,暗紫色的长袍在阳光下闪出点点光辉:“是通北山谷的真相。” 第九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通北山谷的真相? 钟撰玉霍然抬头看向野利宝华,暮云跟鸿爪默契地往边上走了两步护在钟撰玉的身边,春和与贺裕则是竖着耳朵,一双手藏在袖子中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难道通北山谷的惨案,当真是西戎的手笔?可贺裕不是说是太子吗? 钟撰玉侧了侧脸,隐晦地与贺裕对视一眼,看见贺裕也是同样震惊的神情,才按捺下来:“请野利夫人指教。” “这里人多眼杂,先去我家吧。”野利宝华不疾不徐,依旧慢悠悠地在西戎王宫里七拐八绕。 西戎王宫主要是基调是白色。地砖是白的,栏杆是白的,连廊是白的,连种的花也是白的。 倒是很适合自己守孝的身份。 钟撰玉还有心思自嘲一句,乖巧得跟着野利宝华后面走着,一边心里记着路线。 “我家就在王宫边上。” 可能是气氛太过沉默,野利宝华开口道:“王上恩典,给我特例出宫建府的机会。” ……所以你们之间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吧! 钟撰玉心里吐槽,面上附和着说几句:“王上对野利夫人真好。” “那自然的好的。”野利宝华自傲地眉毛一挑,但不知怎么,钟撰玉似乎听到了一股嘲讽的意味。 然后几人又是无话,一路随行着出了王宫的北门,再顺着白玉石的阶梯往下走,便能看见一个黑瓦白墙的院子。 这院子的建筑风格与西戎完全不一样,倒是与大渝南方的建筑差不多,在一片又白又冷的建筑中,犹如鹤立鸡群般格格不入。 “那便是我家里。”野利宝华伸出手指懒懒地朝那方向一点,便带着几人踏入这个院子。 这院子造得十分精致用心,虽内里的器物都还是西戎风格,但在装修的细节处还是能看出浓浓的临安味道。 “说来可能会让你笑话,我对你们临安的文化十分向往,便央了王上给我仿造了这么个院子。虽说不大,但住的安心。” 这话若是让别人来说,那定是会亲切地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当这话是野利宝华嘴里说出来时,语气里就多了一层隐隐约约的傲慢之态,仿佛被她喜欢是一种天赐的荣耀一般。 钟撰玉心里皱眉。 野利宝华估计也只是顺嘴说一句,并不在乎她的想法,马上又喊了人吩咐道:“将钟画师带到早就准备好的观桥苑里安置。” 这观桥苑是紧邻后院池塘的一个小院子,里面只有三间厢房,因大门正对着池塘上的一座装饰桥而得名,是一个风景好又清净的地方。 野利宝华对她倒是真的好,在进入这个观桥苑前,钟撰玉甚至有了跟几个野利府上下人一起挤大通铺的准备。 不过钟撰玉在进入观桥苑后,便明白为什么给安排这个小院子了。 只见观桥苑旁边就是这家里最高的建筑升月楼。只要站在升月楼上,便能将观桥苑里的动静一览无余——是个好监视的地方。 果然自己就是个明晃晃的靶子啊。 钟撰玉叹了一口气,让春和几人留下整理房间,自己又跟着引路的侍女去找了野利宝华。 · 野利宝华看见钟撰玉并不意外,甚至还因在自己的意料之中而有些无趣得撇了撇嘴:“你是来找我问通北山谷之事的?” 钟撰玉点头:“请夫人告知,撰玉感激不尽。” “那我若是告诉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钟撰玉一窒。 明明是你自己上门巴巴着要来告诉我的,现在怎么就成我求着你说了! “嗤哈哈。”野利宝华见钟撰玉表情不对,笑出了声:“撰玉既然不知道能给什么好处,那便先允了我一个愿意如何?” “夫人请说。” “撰玉可愿意为我做一顿大渝的小食?” 钟撰玉一愣,看向面色如常的野利宝华,马上应允了下来。 只要背后没有什么阴谋陷阱,做一顿小食并不是什么难事。 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野利宝华才终于满意了似的,命人搬来一张椅子,然后屏退了下人:“撰玉先坐着吧,可扶着好了椅子,省得听到真相后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野利宝华好像很喜欢开自己玩笑……钟撰玉一边心里吐槽,一边顺从的扶住了椅子。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知道你们大渝盛传的说法,就是钟家军是被我们西戎所灭,但其实不是。” 钟撰玉点点头,致力于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一点。 “其实造成通北山谷惨案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们大渝的太子。” 哦太子啊,那我早就知道了。 钟撰玉内心毫无波动,但面上装作很诧异的样子:“怎么会是太子?夫人可有什么证据?” “这么大个事情,太子自然不会留下把柄,不过巧的是,那日参与行动的卫靖军中,正好有我的人。” 这下钟撰玉是真的诧异了:“那可是太子的军队,你怎么安插进人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总之我有我自己的渠道,这事也是属实,若是你不信,可以自己去查。” 钟撰玉苦笑:“且不说我现在人已在西戎,就算我在大渝,怕也是查不到太子头上。夫人这么说,我定是信的。” “那你准备怎么办?”野利宝华上半身前倾,一双凤眼定定得看着她,眼底是一片幽谭。 “嗯?怎么办?”钟撰玉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原来野利宝华想要自己来西戎不是单纯的当画师啊。 “夫人想要撰玉怎么办?” “自然是报仇啊。”野利宝华站起身,眯着眼睛气势傲然:“我可以帮你。” 原来是真的想要搞事情啊…… 钟撰玉也站起身,抿着嘴一脸倔强,像是被她鼓动:“不知夫人能如何帮撰玉?” “虽说钟家军损失了这么多人,但剩下的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你是镇北王的独女,拥有天然的明白,但钟撰玉一点就通:“夫人是想让撰玉收服剩下的钟家军?” 野利宝华点头,将野心毫不避讳地写在了脸上:“大渝没有了如铁虎一般的钟家军,岂是我西戎的对手?到时候别说太子,就算是赵帝,你也可以……” 完了,自己才来西戎第一天就说了这种事,以后要是自己行为稍微有点不对劲,是不是就要被灭口了? 钟撰玉背后一凛,脖子上出现了细细的汗。 () 第九十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没有立刻答应下来,野利宝华也没有逼她,毕竟这事干系重大,若是钟撰玉立刻满口答应,她才会觉得奇怪。 观桥苑的人早就将简单的行李收拾好了,贺裕与鸿爪住一间,暮云与春和住一间,而钟撰玉自己睡最中间的主屋。 此时几人聚在主屋,翘首以盼着。 “小姐,您可回来了。”鸿爪眼尖,看见钟撰玉回来,便高声喊着,让等待着昏昏欲睡的其他人的精神一震。 钟撰玉朝他们点点头,又谢过了引路的侍女,看左右没人,又着重观察了旁边的升月楼,才将房门一关,准备将消息与他们互通有无。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说给贺裕听,她得让贺裕知道所有信息,方便以后给自己出主意。 贺裕自从知道要来西戎后,便一扫那颓废的姿态,虽还是食欲不振,面黄肌瘦,但精神逐渐恢复到了以前,想必养回来不用多少时间。 “野利宝华也跟我说是太子。” 贺裕一听这开场白,便握拳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我就说是太子这…这小人!” 钟撰玉挑眉“但我在回来的路上想过了,这事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鸿爪问道。 “她似乎想挑起我对大渝的仇恨,鼓动我收编钟家军,然后帮助西戎一举拿下大渝。” “这……有什么不妥吗?”鸿爪挠了挠头“她是西戎人,有这个想法不是很正常么?” 钟撰玉没有回答他,只是看向了贺裕,贺裕触到她的眼神,赞同得点了下头。 “奇怪就奇怪在,她为什么不在大渝告诉小姐,这事她完全可以在大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跟小姐说,而且钟家军都在大渝,若是想要小姐去收编他们,留在大渝可不比现在来的容易?” “是哦……”鸿爪又挠了挠头,面上有些羞愧,见暮云与春和不说话,只有自己丢人现眼,于是捅了捅暮云“你们怎么不说话?你们也想到了吗?” 春和“我当然想到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笨吗!” 暮云“我没有想那么多,小姐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鸿爪……行吧怪我嘴贱。 看着鸿爪恹下去的头,钟撰玉挂着慈母般的微笑摸了摸他的头,她还是很喜欢鸿爪这样活跃气氛的。 对于春和她们三个,钟撰玉带上她们的目的很明确。春和机灵,与自己心意最相通;暮云服从性强,身手不凡;鸿爪则是活跃气氛,脏活累活都可以交给他。 “所以…你怀疑野利宝华是在试探你?”贺裕的手由拳头变成掌,随意地搭在桌面上,食指指腹轻轻敲打着桌面,脑中不断分析。 “有这个可能,所以我说我要回来考虑一下。” “嗯。”贺裕对她这一步很是赞同,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她有没有跟你说拓拔将军的事。” 钟撰玉一愣,自从太子这个背后主使人浮出水面后,她都快把拓拔军队这些人给忘了“没有。” “没有……”贺裕皱眉“那就是拓拔将军确实没有回西戎,但我们一路上也打听过了,确实没有拓拔将军的消息,他们这大几千的人,不该藏的那么好啊……” 钟撰玉沉默,她与拓拔将军相处不多,对这事没有什么意见想要发表的。 “拓拔将军这事我们可以先放下,主要还是我们自己这边。”钟撰玉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如今西戎王敲打我,野利宝华试探我,想必短期内我们都要乖得像鹌鹑一样,能低调就低调,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鸿爪撇撇嘴“我倒是想轻举妄动,但也得有个目标给我动啊,大理寺那边连个明确的命令都没有,让我怎么动?” 这下暮云不高兴了,皱着眉头便将鸿爪一脑袋按到桌子上“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是暗卫出身的了?伺机而动谋定后动都被你吃到肚子里去了?” 鸿爪呜咽着不敢反抗,只一双手张牙舞爪地四处乱挥“我错了我错了,不过就是占占嘴上的便宜嘛!” “待会找我领罚。”暮云松手放开他,又不好意思地朝钟撰玉道“抱歉小姐,您继续。” 钟撰玉眉眼弯弯,看着她们的互动觉得好玩极了。 “我没啥要说的了,就是现在野利宝华让我给她准备一顿大渝的小食,我想不好做什么。” “大渝的小食?”贺裕脸上闪过一丝讶异“看来这个野利宝华对大渝有一种不可明说的喜爱啊。” 鸿爪记吃不记打,深以为然地点头“瞧瞧她的这个大院子,再想想她那字正腔圆的大渝话,要不是因为她的长相,我可就真以为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渝人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边鸿爪还没觉得哪儿不对劲,贺裕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 那近日来好不容易有神的眼睛也黯淡下来,一张脸白如薄纸,就像一颗受尽了风吹雨打的浮萍,摇摇曳曳,不知该往何处去。 “啧,鸿爪你出去!”钟撰玉翻脸比翻书还快,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还在心里感叹喜欢看鸿爪他们闹。 鸿爪心里委屈,但看见钟撰玉的眼神后,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站到门口守门。 钟撰玉见他出去,才安慰贺裕“你不要往心里去,是鸿爪这个人思想有问题,回头我教育教育他。” 贺裕扯着嘴角,却笑不出来“这也不是鸿爪的错,我本就不是大渝血脉,这长相也不是我能选择的,不被有些人所接纳也是理所应当。” “不,你就是大渝人。” 钟撰玉急了,站起来双手扶着贺裕的肩膀,一双眸子满是认真“你生在大渝,长在大渝,接受的是大渝的文化,吃的是大渝的粮食,那你就是一个大渝人!” 贺裕微怔,一双眼睛直直地与钟撰玉对视,但瞳孔涣散,好似在通过她看谁。 许久,贺裕低头豁然地笑了起来“你与你爹真的很像。” “你知道吗,你爹当初也是这么鼓励我的。”他的口气满是惆怅“最近打击太大,是我钻牛角尖了,你别担心,我能调整好的。” “我…一定会给你爹报仇的。” 说到最后,他声音几近呢喃,眼中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碎又重塑,变得比之前更加坚硬。 第一百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最后贺裕与钟撰玉达成的共识是,先抱住野利宝华的大腿再说,毕竟如今大家都活在野利宝华的屋檐下,若是能让野利宝华放下戒心,那便事半功倍了。 于是钟撰玉便用了十足的心思给野利宝华做了一碗片儿川面。 片儿川面的浇头是由雪菜、笋片、瘦肉组成,也可根据自己的口味另外加上些别的,总的来说鲜美可口,是临安百姓最喜爱的日常小食之一。 为了这碗面,钟撰玉摒弃了西戎常用的白玉石碗,特意寻了由大渝匠人制作的青瓷碗来盛放,面条与浇头与汤在青瓷碗中互相交融又互不侵扰,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野利宝华果然满意,连笑容都没有那么傲气了,拿了竹筷子便夹起面条送入口中。 面条与舌头触碰,鲜美的味道在舌尖上迸发出来,好吃得野利宝华差点落下泪。 “就是这个味道。” 野利宝华放下筷子,眼神却依依不舍地看着片儿川,不知是不是钟撰玉的错觉,她总觉得野利宝华神情太过失态了。 不过她满意了就好。 野利宝华却不放她走:“你这面条做得极好。我常常想吃大渝的小食,还特意让厨子学习大渝的菜系,但总觉得做出来的东西差了一点儿味道。上次去大渝,我走访了好几家的面馆,做出来的味道却与你做的也不一样,你这是有什么秘诀吗?” 钟撰玉一张脸皱了起来:“这…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秘诀,就是正常的做。要硬要说什么秘诀的话…加入了一百分的真心?” “噗嗤。”野利宝华被她逗笑了,也不为难她,便挥了挥手让她退下:“下次我可得让我们家厨子向你取取经了。” 钟撰玉连道不敢:“若是夫人想吃,可以随时让撰玉去做。毕竟撰玉现在全靠夫人养着。” 说着,还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看着倒是有几分十八岁少女的模样。 野利宝华看着,心下一动:“你应该多这样笑笑,平日里那沉稳的样子,总觉得你已经二十好几了。” “那也没办法,可能撰玉天生长得老?” 钟撰玉说着,还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好在她容貌不俗,撑得起这样扭曲的表情,瞧着还有些可爱。 野利宝华被她逗得花枝乱颤,只觉得胸口的郁气都排出了不少,:“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再留在这儿,我的面都要糊了。你这几日刚来西戎,先自己好生适应适应,我不多拘着你。” “谢谢夫人。”钟撰玉甜甜得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退下了。 在她退下后,野利宝华的两个侍女互相对视了一眼,看着眉目含笑,看着就心情极好的夫人,心里有些警惕。 夫人也许没有察觉到,但她们两个伺候野利宝华那么多年,对她的心态多少能窥知一二,夫人潜意识里,好似与钟撰玉的关系拉近了不少。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侍女蕉芋心下微沉,寻思着什么时候去与王上通报一声。 · 这头钟撰玉带着笑容,迈着小跳步回到观桥苑后,便嘴角一拉,双手使劲揉了揉自己脸,才觉得活过来了。 “我脸都要笑僵了。”她抱怨道。 “那野利宝华的态度怎么样?”贺裕比较关心这个。 钟撰玉摸着下巴:“态度好像挺好的,起码比以前好。” “以前她就算想表现得再怎么和善,还是有一种拿鼻子看人的感觉,但是今天……自从她吃了一口片儿川之后,态度就温和的不可思议。” 钟撰玉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看来野利宝华对于大渝的感情比我们想象的要深。” 春和连连点头:“我今日也去跟旁边负责杂物的下人聊过了,她们都说野利夫人特别喜爱大渝的文化,连带着她们的大渝话说的也很好。不过野利夫人尤其喜爱临安的吃食,为了这个,还杖毙了好几个做不出临安味道的厨子。” 钟撰玉吓得一缩脖子:“你怎么不早说,还好我命大,万一我做的不好吃,她更厌恶我了怎么办,到时候别说抱大腿了,要给我穿小鞋也不一定。” “不会的,小姐您可是土生土长的大渝人,您做出来的东西若是被说没有临安味道,那才奇怪呢!”春和连忙奉承道。 钟撰玉斜了她一眼,看在她拍马屁的份上不与她计较,又转而与贺裕说:“她说这几日不拘着我,让我好好适应一下西戎。” 贺裕学着钟撰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上面长出了一些又短又硬的胡茬,摸着手感奇特:“她看来还在试探。” “怎么说?” 屋内的其余四双眼睛齐齐看向他,贺裕也不调吊人胃口,马上说起来他的猜测。 “野利夫人第一日就透露出了她想要攻打大渝的野心,之后又让你随意活动,这不明摆着是给你机会去给大渝传消息嘛。” 钟撰玉一点就透:“若是我这几日当真与大渝联络了,那必定会被抓到。” “不错。”贺裕点点头。 “虽然我没想到这一层,但我也不会与大渝联络。”钟撰玉一只手撑着脸,百无聊赖的样子:“我是有多蠢才会在来西戎的头几天就与大渝联络啊,野利宝华不会想不到吧。” 贺裕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因自信使得整个人都鲜活起来:“所以我觉得,野利宝华似乎舍不得你。” “嗯?”钟撰玉坐直了身子,一双好看的眼睛瞬时瞪大了:“什么意思?” “我觉得,野利宝华做出略有些明显的试探,不过是想让你不要往套里钻,她想保下你。” “为了我的画技跟面条?”钟撰玉挑眉,言语满是怀疑。 “这我就不知道了。”贺裕一耸肩:“不过日子久了我们总会知道的。” “贺军师好厉害。”春和适当的奉承道,然后发表自己的意见:“所以说,野利夫人搞这一出并不是她的意愿,而是西戎王要求的对不对。” “不错。”钟撰玉点头,十分欣慰春和的智力增加了:“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恐怕我们已经在西戎王那里挂上号了。” “比起似乎没有恶意的野利宝华,我们最要提防的,是西戎王。” 第一百零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野利宝华说不拘着她,便真的好几天没见到人影,倒是她身边的侍女蕉芋常常出现在升月楼,心思就差摆在明面上了。 钟撰玉等人不在意,对于有人监视这个事情早就有心理准备,倒是鸿爪不乐意了,整天就叼着一根草躺在观桥苑前院的石桌上,看着升月楼,肚子里面憋着坏,就等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去整一整那个叫蕉芋的侍女。 这日,钟撰玉依旧百般聊赖的缩在屋子里与春和几人聊着天,手上翻着花绳打发时间,就听闻野利昌元来找她,喜得她连花绳也不翻了,独自一人迎了出去。 野利昌元也是住在这里,但野利宝华的大院子实在太大,钟撰玉的活动范围又实在太小,两人至今都还没有见过面。 如今见了面,两人都是欣喜不已。 当然,主要还是野利昌元高兴。 野利昌元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父不详就不说了,母亲对他也不上心,连带着府里的下人也是对他尊敬有余,亲近没有。所以他长那么大,除了大丙以外,也就钟撰玉愿意与他多说一些话。 如今他从百里古道回到西戎后,没有人跟他说话,心里也没个盼头,整个人闷闷不乐得差点憋出病来。 如今钟撰玉来了,就算两人其实只有那一次不怎么愉快的经历,但在两人都有意向对方示好的情况下,这个相隔了十几岁的友谊建立的就十分迅速了。 “姐姐,你刚来西戎,想必还没有逛过西戎的风景吧我带你出去转转怎么样” 野利昌元眼睛发亮,就差直接在脸上写着“我想出去玩”这几个字了,于是钟撰玉顺从着答应下来,喜得野利昌元脸蛋红红,还打了个嗝。 “这么高兴”钟撰玉挑眉,由着野利昌元牵着自己的手往外走。 “嗯”野利昌元用力的点头:“我娘平日不常让我出去玩,那些下人跟我也连多说一个字都不肯,偏偏还看我看的紧,纵使我轻功再好,也根本逃不出去。” 钟撰玉一愣,想起来一个一直被她忽略的小事:“说起来,大丙教你轻功的事,你娘知道吗” 野利昌元婴儿肥的脸上闪过一丝迥异,犹豫着回答:“我也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我会轻功,可是从来没问过我。” 钟撰玉牵着野利昌元的手一紧,这么说来,野利昌元必定是知道大丙的存在的,那她为什么会放任自己还年幼的儿子与异国士兵接触呢 平心而论,若是自己,那必定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除非这个异国士兵是能够放心的自己人。 想到之前野利宝华说太子的卫靖军里有她的人,那钟家军里是不是也有她的人 若真是这样,那就好玩了。 钟撰玉嘴角的笑容微凝,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若是大丙是野利宝华的人,那之前所有的事情都要推倒重新猜测了。 “昌元,姐姐问你个问题,你与大丙是怎么认识的” 野利昌元歪头:“姐姐你好像对我师父很关心的样子。我师父是我在百里古道认识的,当时我一个人偷偷翻墙出去,结果从墙上摔下来了,就跌到了他的怀里。” “然后他说我骨骼惊奇,问我要不要偷偷跟他学武功,我便答应了。” “是吗”钟撰玉蹲下身子,想要炸一炸他的直接问道:“那你觉得,大丙是你娘的人吗” 野利昌元瞳孔放大,急的提了个声调:“不是不是,姐姐你怎么能怀疑我师父呢,我师父跟我们西戎没有关系的。” “嗯”钟撰玉眉头一皱,有些不解他为何反应那么大:“你怎么知道他跟西戎没有关系” “因为我师父曾经杀了我的人。”野利昌元眼皮一闭,嘴唇有些颤抖:“我师父他其实挺可怕的,当初在百里古道有人对我不敬,他就把那人杀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钟撰玉学着他歪头:“那不更说明他是你娘的人吗,这么护着你,杀了你们的人都没有事。” 野利昌元睁开眼睛,原先的光已经黯淡下去:“不是的。就是因为他护着我,所以才不可能是我娘的人。” 说着,他四周张望了一下,低声说道:“我悄悄跟你说,我曾经听到我娘跟别人骂我” “骂你什么” “骂我骂我是野种” 野利昌元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一些,最后说出来却还是带着哭腔。 钟撰玉一愣,都来不及思考内里的情况,连忙笨拙地开始哄孩子。 可她不说还好,一开始哄他,野利昌元本还可以忍住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倾泻下来,鼻子哭得红红的,一双手紧紧抓住钟撰玉,似乎把她当成了苍茫大海中的一块浮木。 眼看着自己越哄他哭得越来劲,钟撰玉眉头一皱,抽出一只手点了点他的眉心:“好了你别哭了,再哭我给你下断肠裂骨的毒药了。” “唔” 野利昌元的哭声一停,脸上还残留着两行泪黑,泪眼婆娑却不敢再哭:“我不哭了你别给我下毒,我还想活呜呜呜呜。” “那你就带我去找好玩的东西吧,我们才走出来一半你就哭了。”钟撰玉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引导着往前走。 野利昌元点点头,也跟着钟撰玉的思路看向旁边。 “我带你去看我们西戎最大的圣女树。” “圣女树”钟撰玉眼睛也往四处乱瞟,指着远处在一片房子后面非常显眼树问:“是不是那棵” “对”野利昌元掂着脚,努力想站高一些:“圣女树自从西戎建立就在了,上面的花从来没有枯萎过,一年四季都开得那么旺盛。” 还有这么不按常理长的树 野利昌元见钟撰玉起了兴趣,有些骄傲地拉着她的手走:“姐姐快点,圣女树有些远,我们要走上好一会儿呢。” “好。”钟撰玉含笑回答,然后手上一个使劲就拎起了他:“你可抓稳了。” 说完不待野利昌元反应,膝盖微微下蹲一个使劲腾空而起,顺着风踩着墙檐而去,不过眨眼间就看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一声稚嫩的惊呼。 第一百零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自己飞跟别人带着飞是不同的感觉。 野利昌元除了一开始发出了没准备好的一声惊呼后,就乖乖得任由钟撰玉带着自己飞。 虽碍于在别人的地盘上不能堂而皇之的踩人家屋顶,但悄悄的沿着墙走还是可以的,何况钟撰玉的速度实在快,还不等人反应过来,就像一阵风一样的过去了。 野利昌元睁大了眼睛看着下面的王都,这还是他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看西戎的王都,因地势是延绵缓慢得往下,所以站在墙上飞驰时,能将地势低的区域一览无余。只见统一的白玉色建筑连成一片,随着地势一起起起伏伏,若是不认真看,还以为是一片雪景。 “西戎的景色还真是冷啊。”钟撰玉抽空感叹了一声。 野利昌元也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仅是景色冷,连气温都很冷。若是在百里古道,这个时节我还穿着单衣呢,结果现在只能穿着笨拙的厚衣。”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看别人就不用穿厚衣。” “那是他们早就习惯了这个气候,我若是从小长在这里,我现在定也穿着单衣。” 钟撰玉笑了几声不置可否,又拎着他往前飞了许久,才算是到了圣女树的面前。 不过与其说是面前,不如说是圣女树所在的祭坛。 “这应该是祭坛吧” 钟撰玉眨眨眼,看着重兵把守石坛,犹豫的问道。 “是呀,不过我们在这里看也是一样的。” 虽然有些失望,但确实,真的站到面前了,才惊觉这圣女树竟如此之大。 充满历史气息的树干估计要十多人手拉手围成一圈才能环抱过来,树冠上布满了白色的花瓣,高耸入云,钟撰玉伸长了脖子都看不清顶,一阵微风吹过,又小又棉的白色花瓣簌簌地落了下来,在树根处被专人收集走。 这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野利昌元见钟撰玉怔怔的神情,自豪得将双手背到后面,装模装样的清了清嗓子:“我跟你说,这圣女树可是保佑我们西戎世世代代繁华昌盛的神树。” 钟撰玉侧过头,石坛旁边有零星几个西戎的妇人,提着竹篮跟小香坛,在小香坛上插了几根烟,朝着圣女树虔诚地跪地,口中念叨着什么,她听不懂,但直觉认为应该是保佑什么的话。 待一炷香燃尽后,便拿了银子向守卫圣女树的护卫讨要,护卫便会给她们半篮子的圣女树花瓣。 “我们有一个传说,说是吃了圣女树花瓣做的吃食,圣女树就会保佑好运一直缠身。”野利昌元说着,眼中是羡慕。 吃的 钟撰玉心下一动:“那我们也去讨要些吧” “这姐姐你不是西戎人,护卫不会卖给你的,而我我娘不许我吃。” “为何”钟撰玉眉头一皱,她觉得自己又要阴谋论了,难道这个圣女树其实有毒 “我娘说,我不配得到圣女树的保佑” 钟撰玉哑然,看向野利昌元的目光里带上了同情。 小孩子心思本就敏感,野利宝华这时不时的贬低,恐怕实在伤了他的感情,怪不得野利昌元还那么喜欢粘着自己。 野利昌元本是刚调节好了心态,又突然想起来了这一出,接下来就实在没有心情玩了,于是就闹着要回去。 两个人高高兴兴的来,失失落落的走,而且出来一趟只看了一眼大树,别说野利昌元,就是钟撰玉也兴致不高了,于是两人在观桥苑前分别后,连下一次都没有约。 “野利昌元好像不喜欢我了。” 钟撰玉有些失落地捧着脸:“怪我一而再的触碰到他的敏感话题。” 春和给她倒了一杯茶,温度口感都是刚好:“小姐你也别这么说,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只能怪野利夫人。” “道理我都懂,但看情况野利昌元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找我了,我们又少了一个可以攻略的路子。” 钟撰玉拿起茶杯呼了呼气,浅浅地尝了一口:“你这水平越来越高了,茶叶都能给你泡出花香。” “是野利夫人遣人过来送的花茶,奴婢在我们的茶叶里面掺了一点,过了水后就捞了出去,正好只留下了花香。” “检查过了”钟撰玉手下一顿。 春和点头:“检查过了,没有问题,没有检查过的东西奴婢哪里敢给您喝呀。” “那就好。” 钟撰玉重新拿起茶杯,大口得咕噜咕噜灌进嘴里:“好喝” 小姐满意了,春和也就满意了。于是春和笑容满面地又给她续了一杯:“小姐也不必忧心,虽说野利少爷这边的路子不太顺利,但贺军师今日也出门了,以他的才智,想必会有所收获的。” “也是,带他是真的带对了啊,别的不说,光是他那与西戎人无二的长相,就比我们容易打入内部多了。” 春和自然又是奉承了自家小姐几句,两人一同笑开,对在外的贺裕很是抱有希望。 却不想,她们没有等到贺裕,只等到了急匆匆跑回来报信的暮云:“小姐,贺军师被人打了” “什么” 钟撰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贺军师被人干嘛了” 暮云:“被人打了” “被谁打了” “奴婢不知,只知不是普通的西戎百姓,好像与贺军师有些旧仇。” 钟撰玉马上起身:“那现在呢他在哪里” “在最近的一家药馆里,鸿爪接到消息后就马上赶去了。” “你带路,春和留下。” “喏。”春和刚应了一声,张嘴还要说些什么,眼前的两人就消失了。 春和:欺负我不会武功吗 医馆确实离的很近,钟撰玉到的时候,贺裕都还未包扎完,鸿爪则站在贺裕身前护着他,旁边站着野利夫人身边与蕉芋一起的侍女。 而鸿爪的正对面,两个中年的西戎男子撇着嘴,眼里带着讥笑,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个不同,还时不时哈哈大笑,光看着就知道没讲什么好话。 “怎么回事” 钟撰玉上前几步与鸿爪平行,嘴里向的是贺裕,眼睛却盯着这两个男人:“他们打的你” 贺裕看见钟撰玉来了,才算放下了心,气若游丝地点头。 钟撰玉嘴角微沉,右眉一挑杀意尽显,看得旁边的侍女心里一突,连忙开口:“钟姑娘冷静,他们不是好得罪的。” 钟撰玉扫视了那两人一眼,转而嘴角扯起一个弧度:“我也不是好得罪的。” 第一百零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这话一出,场面霎时安静下来,那两个神色嚣张的西戎男子,也停下了他们叽里咕噜的声音,有些惊异地看着她。 “听得懂大渝话?” 钟撰玉看向他们,神情十分不客气。 那两个西戎男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戏谑的情绪。 其中一人站了出来:“是的,我们能听懂大渝话。” 哦用的是大渝话,吐字却蹩脚的很,听起来像是大渝哪个犄角旮旯大山里面的方言,鸿爪当即嘲笑出声,惹得旁人纷纷侧目,显然大家都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钟撰玉没有阻止他,只等他笑完,气势凛蓉问道:“既然听得懂大渝话就好多了,我且问你,为何打他?” “原来你是要来给他出头?”那西戎男子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夸张得捧着自己的肚子哈哈大笑:“也就你们大渝能接受这种叛徒了。” “叛……徒……?” 钟撰玉挑着眉,也没有问别的,当即便冲上前去给了他面上一拳头。 那西戎男子在看见钟撰玉动作时就已经准备躲开,但钟撰玉的速度很快,在他的身体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挥出了拳头。 不大的拳头直接砸中了他的左眼眶,打得他的脑子出现了一瞬间的晕眩,使得钟撰玉都已经回到原位,他都还只顾着捂住自己的眼睛,做不出别的反应。 倒是另一个西戎男子反应过来,急忙扶住刚刚被打之人,用着比他还蹩脚的口音着狠话:“你!你别忘了这里是西戎,在我们的地盘上打人,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钟撰玉挑眉,看向一旁野利宝华的侍女:“不知夫饶人无端被打了,夫人会如何处置?” 那侍女一愣:“自然是要把场子找回来,在西戎,哪有我们夫人吃亏的事。” “那便好了,这下不用夫人出手,我来解决了便是。” 那侍女与两西戎男子还在消化她了什么,便见钟撰玉又欺身上前,右腿绷直往第一个西戎男子的腿上踢,待他重心不稳将要倒下时,又接了一个手刃打在他的后颈处。 这比钟撰玉还高出了两个头的男人就这样连一招都没还就昏了过去。 那另一个男子见了,也不顾什么西戎话还是大渝话,急的又叽里咕噜的起来。 钟撰玉歪头:“听不懂。” 然后猛得弯下膝盖,在他的胸口踢上重重的一脚。 那男子看着似乎比第一个男子还要健壮许多,受了这一脚安然无恙,只是往后腿了几步就稳定住了身形。 不过显然这一脚让他的脑袋冷静了不少:“你等一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钟撰玉挑眉:“恐怕没有什么误会,你打了野利夫饶人,自然是要还回来的。” 自己终于又过上了狐假虎威的生活。 在这样的局势下,钟撰玉内心还能抽空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野利夫饶人?”那男子重复了一遍,茫然的眼神才突然有了惶恐之色:“这个叛徒怎么会是野利夫饶人!” “别一口一个叛徒的,野利夫人不会喜欢有人这么侮辱她的饶。”钟撰玉伸出手指,在嘴唇前面比了个“嘘”的手势。 侍女:……你倒是对夫人了解的挺深。 “何况,他根本不是叛徒。” 钟撰玉上前几步,一脚踩在刚刚已经昏倒的西戎男子的背上,气场十足。 那男子不认识钟撰玉,但认识钟撰玉身后的侍女,当下便是又惶恐又愤怒:“他的父母偷了我们西戎的马镫技术进献给你们大渝,本就是我们西戎之耻,他既然不想让人喊他叛徒,早就该想清楚,不该再踏入我们西戎半步!” 马镫技术? 这个钟撰玉听爹爹起过,二十几年前,大渝的马匹突然比以前厉害,是因为装上了最新研制出来的马镫,不过内里情况他倒是没有明,只是着重跟她强调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中心思想,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一茬。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人她是揍定了。 于是钟撰玉反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让你别再乱话,你还,听不懂话吗?还是你需要野利夫人亲自来跟你?” “野利夫人又怎么样?野利夫人就可以包庇你这一个大渝人在西戎当街打人吗?” “哦没错,野利夫人是不会容忍有缺街打饶。”钟撰玉拎起他的领口,语气充满了威胁之意:“尤其,打的还是她的人。” “你……!” “别再了!” 那男子还想再话,马上被侍女打断:“钟姑娘,请你放开耶律少爷。” 然后又转向那人:“耶律少爷,请你不要再了,这贺裕如今是夫人费尽心思才挖过来的人,不论过去如何,如今都已经归顺夫人,你们二人今日当街打了夫饶人已是不敬,不过看在已经得到教训的份上,夫人便不与你们计较了,请回吧。” 她对两人的都不是很客气,但钟撰玉很能看清局势,马上听了她的话放开那个耶律少爷:“好的,呃…姐姐怎么称呼?” “我叫耶梦。”那侍女冲着钟撰玉友好一笑,似乎在告诉钟撰玉别担心。 钟撰玉接收到了这个信号,便也冲她乖巧一笑,表明自己很好话的,然后就默默徒了后面,看见贺裕因疼痛出汗而将头发打湿成一绺一绺的,声得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贺裕惨无血色的嘴唇努力往上扬了扬,却不心扯到脸上的伤口,痛的龇牙咧嘴:“我没事。” “你这还没事呢,好不容易把你从鬼门关抢回来,这才过了多久就又一身伤。”鸿爪见缝插针的吐槽,眼里却是浓浓的担忧。 贺裕眼里也带上了笑意,看向钟撰玉的眼神也充满了感激:“反正姐已经替我教训他们了,想必以后他们也不敢了。” 钟撰玉淡淡一笑,心领神会的提高了声音,语气特别真诚:“到这个还是得感谢野利夫人,我也不过是仗着野利夫饶名头狐假虎威罢了,回去指不定要受罚呢。” 耶梦打发完那个耶律少爷,正巧听到这一句,便走过来宽慰道:“钟姑娘放心,奴婢便是夫人听到了消息派来处理事情的,这事到底是他们不对,夫人不会责怪你的。” “夫人宽宏大量明辨是非,撰玉回去后定马上找她道歉。” “那奴婢便先回去禀告夫人了。” “耶梦姐姐慢走。” 待耶梦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再也看不清时,钟撰玉才转过身,与贺裕交换了一个大功告成的眼神。 “计划…通。” 第一百零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贺裕最后是被鸿爪给背回家的,西戎因地势的原因,马匹精贵,是紧要的战略物资,不是他们能用的起的,何况整个王都都没有马车租赁。 “贺军师,你们刚才说的什么计划通啊该不会你这一身伤是计划好的吧” 才刚回到观桥苑,鸿爪憋了一路的嘴巴就停不下来了:“你对自己也太狠了吧” 贺裕苦笑,趴在鸿爪的背上不能动弹:“我要是计划好的,何必把自己搞成这样生怕我自己身体太健康” “春和,你快去把贺裕的床铺好,找些柔软的毯子铺上。”钟撰玉指挥着春和做事,也是苦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我待会去找野利夫人,她定是要敲打我一番的。” 鸿爪:“耶梦不是说夫人不会责怪你吗” “真的怪罪跟假意的敲打还是不一样的,听耶梦的口气,那个耶律少爷来头确实不小,野利夫人总要给我个处置给他们个交代吧。” “小姐”暮云有些担心:“教训那些人应该是奴婢的事,不该有小姐亲自上的。” “别这么说。”钟撰玉挥挥手:“这事就是要我亲自上。” 暮云跟鸿爪疑惑不解。 “这几日还是夫人对我们的考察期,我当街打人这事这么大个把柄送到她的手上,你说她接不接” 钟撰玉摇摇头:“你们什么时候能够聪明一点。” “你们想想,每一个送出去的探子都有什么特点” 两人低头沉思,鸿爪挠了挠头:“他们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 “对,没有特点就是他们的特点。”钟撰玉一边指挥着鸿爪将贺裕在他的床上放下,一边夸赞了鸿爪几句:“所有的探子都恨不得所有人都注意不到自己,遇事也是能忍则忍,生怕惹出什么事端。” “原来是这样,那我完明白了”鸿爪双手一拍:“我们这次搞出这么大的事端,虽说得罪了人,但也是间接洗脱了她们对我们是探子的怀疑。” “不错。”钟撰玉点头:“所以我要去找野利夫人请罪了,你们给贺裕上药。” “喏。” 屋内三人齐齐应声,听着还挺好听。 野利宝华听了耶梦回来禀报的情况后,就推了手上的政务,从书房走到大厅,等着钟撰玉来找自己赔罪。 不过她没想到,这钟撰玉将贺裕送回来后,出了院门没有来自己这里,而是去了厨房。 “她去厨房做什么难不成还是打了人以后觉得肚子饿,先填饱肚子”耶梦问出了野利宝华没问出口的疑问。 “奴婢不知。”来禀报的下人瑟瑟发抖。 “什么都不知道,要你有什么用。”蕉芋横眉一竖,作势就要打人。 “行了,都下去吧,别在这里碍我眼睛。”野利宝华撑着头,眉目间满是不耐烦。 蕉芋与那下人对视一眼,便乖巧地退下,只留下耶梦迈着小步子走到野利宝华的身后,为她轻轻揉着太阳穴。 “奴婢瞧着,钟姑娘虽直爽了些,不是如此不懂礼数的人。” 野利宝华闭着眼睛,眉目舒展开了一些:“还是个小姑娘,就算有些小聪明,做事也沉不住气。” 耶梦也跟着笑:“还是要跟夫人您多学习。” “学习跟我学习什么” 野利宝华的凤眼半睁,神色不明的侧过脸看向耶梦。 耶梦吓得瞬间跪下来:“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要揣测您的心思的。” “起来吧,抖抖索索像什么样子,也怨不得我要找上钟撰玉,你们但凡给我争气一点,我用得着找大渝人吗” 野利宝华骂了几句,语气却也没有多少不忿,只是又让耶梦给自己按头,只是这一回,耶梦不敢再胡乱说话了,心中祈祷着钟撰玉可别让夫人等太久。 然后钟撰玉就捧着一盏琉璃盏小心翼翼地在门口探头探脑。 “夫人,钟姑娘来了。” 耶梦低声说着,掩盖了她声音里的颤音她到现在都还被吓得腿软。 野利宝华向门外看去,一眼就看见钟撰玉站在门外朝自己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进来吧,还傻站那干什么。” “哎” 钟撰玉应了一声,仿佛没有听出了野利宝华比之前更亲近的语气,急急忙忙地走进来找了就近的一张桌子放下手里的琉璃盏,还一边将双手放在耳垂上,嘴里发出“嘶呼”的声音。 “撰玉见过夫人。” 野利宝华今日穿的是胭脂色的长衫,领口依旧低低地开着,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尤其是她习惯性地抬着下巴看人,更显得弧度美妙。 “夫人,我来给你赔罪了” 野利宝华挑眉,视线好奇地看向琉璃盏:“你这是赔罪的态度” “当然啦,我特意给您做了临安的鱼羹,可惜时间赶了点,没有用上鸡汤。” 说着,钟撰玉就捏着琉璃盏的耳朵把鱼羹摆得近了一点,淡淡的鲜香味瞬间浓郁了起来,本来没觉得饿的野利宝华忽然觉得尝尝也不是不可以。 但事还是得先说完的,于是她努力让自己忽视鱼羹的存在,直直看着钟撰玉,终于把钟撰玉盯得挂不住笑容。 “好吧夫人我错了。” “错哪儿了”野利夫人拉长了音。 “错在不该借着夫人的名号当街打人。”钟撰玉说着一顿,又赶紧接上显得有些毛躁:“可是是他们先打人的,我不过是以牙还牙” 野利夫人:“你可知他们是谁” 钟撰玉摇头:“不知,但肯定没有夫人厉害。” 这马屁拍得野利夫人通体舒畅,声音都还带上了一丝笑意:“用你们大渝的官职来说,他们两个都是尚书之子。” “那那确实有点厉害哈。”钟撰玉扬起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巴巴地看着野利夫人。 “行了,装得跟个鹌鹑似的,只要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我便不会让你出事的。” 钟撰玉点头如捣蒜:“谢谢夫人,夫人真好。您放心,我绝对听您的话,您让我往东我就不往西。” “不过”野利宝华眼里带着戏弄:“接下来的日子,你们观桥苑可得禁足了,我总得给那边一个交代不是” “啊”钟撰玉抬手撑起下巴,做的是一幅天真无邪的姿态:“那好吧。” “还得每天给我画画。” “每幅都要不重样的。” 钟撰玉脸色一僵,表情差点维持不下去:这是在刁难我吗这就是在刁难我吧 第一百零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贺裕养伤,钟撰玉又被禁足,只每日被耶梦带去给野利宝华作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来天,钟撰玉觉得自己的脑汁都要绞尽了的时候,野利宝华终于不要她作画了。 “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情”钟撰玉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尖,上面的绣花栩栩如生,春和的手艺真是愈发好了。 野利宝华抚摸着小拇指的指套,说话慢条斯理:“自然是收复钟家军,为你父亲报仇的事了。” 唉还是来了,果然躲不过去。 钟撰玉心里微沉,七上八下的心却在开口的时候归位:“撰玉觉得这事不妥。” “哦” 野利宝华手上一个使劲,小拇指上的指套便被掰成了两半:“哪里不妥” 钟撰玉深呼吸,面上扬起一个苦笑:“夫人莫不是忘了,撰玉现在可是西戎的人,怕是永远回不去大渝了,连大渝都去不了,又何谈收复钟家军” “这事容易。” 野利宝华站起来,随手将破损了的指套扔在地上:“我找个由头把你送回去便是。” 不行啊啊啊啊啊啊 我可是大渝派来西戎的探子,现在莫名其妙又被送回去算怎么回事双面间谍 钟撰玉心里咆哮,指尖也不自觉抓紧了衣角:“可是撰玉不想回去。” “为何”野利宝华的目光突然犀利起来。 “因为撰玉无颜面对亲朋好友,更不想回到那个充满伤心悲愤的地方。” 这个理由实在牵强,不像是钟撰玉会用的,但若真要较真,也不是完不行,看听的人怎么想了。 野利宝华的目光上下扫视着钟撰玉,似乎在评估她这话的真实性,然后莞尔一笑:“撰玉是不是有什么忧虑” 钟撰玉一愣:“夫人这话从何说起,撰玉并无忧虑。” “那你为何不肯替你父亲报仇” “这实在不是撰玉不肯报仇,而是这个法子实在太困难了。”钟撰玉说着一顿,抬起头用期望的眼光看着她:“不知夫人有没有别的法子,可操作性强一点的。” 野利宝华嗤笑出声:“你的仇人可是大渝的太子,不论什么法子最后都得踏入大渝的土地,而我之前说的这个,则是成功率最高的一条。” 钟撰玉抿嘴,眨了眨眼睛:“那夫人能不能再给撰玉一点时间考虑。” 让她回去跟贺裕再商量一下。 “都过那么那么久你还没考虑好,我看是不用考虑了。”野利宝华似乎有点生气,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钟撰玉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不敢说话。 半晌,野利宝华皱着眉头看了过来,语气充满了势在必得:“我当初说过你会答应我的邀请来西戎的,如今应验了。那我现在还说,你一定会同意的,不如我们赌赌看” 钟撰玉讶异地看着她,斟酌着开口:“不知夫人为何如此帮我” “你说呢” “夫人是想通过撰玉一举攻占大渝” 野利宝华挑眉,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钟撰玉焦急道:“夫人,撰玉恐怕难担此大任啊。” “夫人您也知道,大渝的女儿家地位不高,不能干政不能做官,就算我是爹爹唯一的女儿,但钟家军那么多人未必真的服我,若是他们不服,我们的计划第一步就会失败撰玉实在不敢承担起责任啊” 说着,她还真情实意地磕了个头。 饱满的额头与冰凉的白玉石触碰,发出浑厚的撞击声,而钟撰玉就保持脑门贴着白玉石地的姿势,没有起来。 野利宝华这下真的生气了,浑身布满着低气压:“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耗费那么多心神把你带到西戎来,就是为了画几张画吧” “要不是你是镇北王的女儿,有几分聪明,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地方能入我的眼的” 钟撰玉把头埋地更深,似乎非常惶恐。 “罢了。”野利宝华叹了一口气,走到她的面前对准她的肩膀就是一脚:“你滚吧。” 钟撰玉猝不及防地被一脚踢中肩膀,马上失去平衡倒在一旁,随即她顾不得肩膀的疼痛,又跪下给野利宝华行了个大礼,才踉跄着出来。 真是太惨了。 钟撰玉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已被蕉芋关上的大门,捂着受伤的肩膀慢慢往观桥苑的地方走,一路上收获了无数个惊讶的注目礼。 啧,也不知道野利宝华这个“滚”是让她滚回观桥苑,还是让她滚出她的府上。 唉,真是太难了。 这个野利宝华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一会儿好相处一会儿暴怒的,若是她当上了女帝,那岂不是会成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的钟撰玉抖了抖身子,敲开观桥苑的门嚷着要热水。 “小姐,您怎么了”春和一边去烧热水,一边心疼地问道。 “别提了,被野利夫人给踢了一脚。”钟撰玉坐下揉着肩膀:“到底是想当女帝的人,这一脚的脚劲可真大。” 春和端来热水,暮云则小心的将钟撰玉的衣服掀开,果然,上面已经是一大片淤青。 春和心疼得眼含泪泡,口不择言:“这野利夫人下手也太重了我们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般打,哪怕是当年去北夷当质子,大家都只敢克扣用度表面排挤,哪儿会真下死手打” “到底是越活越落魄了。”钟撰玉苦笑,如今这般境地,竟然想起在北夷的日子都有些怀念了。 然而她没注意到,春和将毛巾浸在热水里又拿出来拧干后,红着眼睛含着泪默默放到了她的肩膀上。 “嘶啊” 钟撰玉的惨叫围绕在观桥苑的上空。 “春和你轻点啊” “小姐,您再忍一忍,这淤青就是要大力地揉散了才能好的快,奴婢再揉一会啊” “暮云,你快把她拉开嘶” 暮云:“小姐,奴婢觉得您可能遇到了麻烦,需要贺军师的帮忙,奴婢去给您找贺军师。” 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出门后,还贴心的给她们关上了门。 “暮云你这个没良心的” 第一百零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自从来了这一出,钟撰玉便仿佛被打入冷宫了一般,不仅吃穿用度比之前少了一半有余,连旁边的升月楼都没人来监视了,整个观桥苑就像被遗忘在了世界的角落。 贺裕乐的清净,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倒是钟撰玉整日对着青菜豆腐实在提不起胃口。 “春和我想吃肉” 钟撰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春和也是不满这个待遇,愤然道:“那不如,奴婢去与厨房讲讲理” “别去了,在野利夫人的府里,得罪了她,还能有青菜豆腐吃就不错了,君不见之前犯错的下人都死得连尸体都找不到了。” 春和嘟着嘴,不置可否。 “唉” 钟撰玉好半天才动了筷子,夹起一根小青菜:“我原以为夫人对我还是有些感情的,亏得我这么讨好她。” “我真傻,真的” 暮云眼观鼻观口,对这每天吃饭都要上演的一出戏见怪不怪,她倒是觉得青菜豆腐挺好吃的,养生 但鸿爪不一样,鸿爪也是个肉食动物,从前当暗卫时吃不到也就罢了,但自从跟了钟撰玉以后,哪日缺了肉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鸿爪看着面如彩色的钟撰玉,心里默默下了个决心。 “小姐,属下出去一趟,给您买点味道好的吃食。” 钟撰玉恹恹地看向出声的鸿爪:“门房不给你出去啊,你总不能翻墙吧” “翻墙也不是不可以”鸿爪抬头,朝升月楼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意味不言而喻。 “好”钟撰玉一个激灵,伸出大拇指夸赞:“不愧是鸿爪,我可真没带错你” “那属下去了” “去吧去吧,快点回来,注意安啊” 钟撰玉话音刚落,鸿爪就翻上墙檐,爬上了升月楼。 “小姐,您就这么让鸿爪去了万一被野利夫人的人知道了” “呸呸呸,别乌鸦嘴”钟撰玉拉着暮云原地呸了几下,将桌上的菜一推,摆明了不想再吃:“我今个儿就不吃了,等鸿爪的肉来” 暮云无奈,与贺裕对视一眼,在贺裕的默许下,跟上了鸿爪。 鉴于鸿爪之前各种不靠谱的经验,她实在放心不下。 可能心里有着期望,午饭没有吃的钟撰玉,就这么挨到了黄昏才看见姗姗来迟的鸿爪暮云回来。 两个人面上表情无异,只是染了些风尘,估计是奔波的久了。而鸿爪手上的油纸包里,散发着阵阵香气。 是肉啊 钟撰玉将油纸包粗暴的抢了过来,几乎要落泪。 是肉的香味啊 钟撰玉猛得把香气往鼻子里面一吸,马上拆开了油纸包,一边往嘴里塞鸡腿一边不忘夸奖:“鸿爪你干的漂亮” 鸿爪抱以一个羞怯的微笑。 只是吃着吃着,钟撰玉就觉得不对了。 这肉的味道怎么那么熟悉 钟撰玉狐疑地看了鸿爪一眼,又看了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的暮云一眼,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 “鸿爪啊,这肉太好吃了,你是哪儿买的” “就在野利府外的街上,有个老伯拉着小摊卖呢,小姐您要是还想吃,属下再给您去买” “那倒不用,只是觉得这鸡腿用料格外讲究,特别好吃。” “嘿,那倒是”鸿爪一点没有遮拦地说起来:“这老伯一直在夸他家的鸡做的如何如何好,还说用的都是刚出栏的小公鸡,肉质特别嫩,我一听就赶紧给您买回来了。” 钟撰玉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对了,这老伯是大渝人吗” 鸿爪一愣,矢口否认道:“不是啊。” “那你怎么听得懂他说什么” 鸿爪眼底闪过一丝惶恐,面色发灰但还是嘴硬道:“这这正好旁边有个人会说大渝话,他给我翻译的。” “那他心地还挺好。”钟撰玉没有什么感情地说道。 鸿爪干笑,眼睛看向暮云,似乎想让暮云救一救自己,而暮云则在钟撰玉的眼神看向自己时,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将她的所见和盘托出。 “小姐,是秦公子。” 纵使有心里准备,钟撰玉听到这话还是面上一空:“谁什么公子” “秦公子。”暮云重复道:“骠骑将军家的那个秦公子。” 钟撰玉还是懵的:“秦白瑞怎么来的” “奴婢不知,奴婢跟随着鸿爪,正好看见鸿爪进了秦公子落脚的院子。” 眼见暮云什么都抖出来了,鸿爪便马上接过话,以求从宽处罚:“鸡腿是秦公子给的,他一听您好久没吃肉了,就想把他自家做的卤罐子都让属下搬过来,被属下拒绝了才作罢,只捞了一些鸡腿过来。” “我说味道怎么那么熟悉” 钟撰玉狠狠地咬了一口肉:“那他是怎么来的” “这属下也不知。”鸿爪犹犹豫豫,又在触及钟撰玉发狠的目光改口:“属下就知道一点点,在出临安的时候,秦公子就跟在我们后面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钟撰玉皱眉。 鸿爪也把脸皱成了苦瓜:“是秦公子不让属下说的,他说给您知道了定是要将他赶回去的,他也没别的目的,只是想在暗处保护您,属下想着秦公子确实不会加害您,便没有说。” “至于他是怎么入关的属下是真不知道了。” 钟撰玉吐出一个大鸡腿的骨头,揉着太阳穴实在头疼:“他怎么这么会添乱” 分到了一块肉,在旁边听了程的贺裕:“人家也没有添乱,这不还给你送鸡腿吃呢。” 钟撰玉一噎,决定不接贺裕的话,下巴一抬继续问向鸿爪:“他们总归来了多少人” 鸿爪会议道:“明面上就三个,但属下察觉到暗处也还有五个,起码有八人。” “八人”钟撰玉喃喃:“那边八人,我们这边五人,十三人都可以组个小队了万一被西戎人抓到,硬要给我们安个军队偷偷入境的罪名怎么办” 钟撰玉被气得心气不稳,还要继续数落,就听见大门处有人敲门,几人连忙噤声,由暮云去开门。 来人是蕉芋,她板着一张脸,冲着钟撰玉道:“钟姑娘,夫人有请。” 鸿爪盯着蕉芋悄悄地磨牙。 他发誓,他肯定在蕉芋的脸上看见了幸灾乐祸 这趟怕不是什么好事。 第一百零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请稍等一下,我去净个手就来。” 钟撰玉扬起手,给蕉芋看了看油光十足的手掌,将她本要拒绝的话给噎了回去。 见蕉芋默认,钟撰玉便装作焦急地跑到了里面一点,确保在大门口的蕉芋见不到自己,一边在铜盆里洗手,一边小声问着贺裕:“贺裕,你说她现在找我是什么事?总不能是鸿爪前脚刚去见了秦白瑞,他们就发现了吧?” 贺裕也不知道,只是背对着大门,不让蕉芋看见自己的口型,斟酌了一下:“不管什么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如果还是说的上次那回事,你就答应了吧。” “嗯?”钟撰玉猛地看向贺裕,睁圆了眼睛。 贺裕回之一个坚定的眼神:“现在来不及,回来我再跟你说。” “好。” 出于对贺裕的信任,钟撰玉答应下来,然后在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对已等得焦虑的蕉芋抱歉一笑:“久等了。” “请钟姑娘快些随奴婢来吧,让夫人等久了可不好。” 钟撰玉点头,低着头快步跟在蕉芋身后。 不过她没想到,在正厅见到的不是野利夫人,而是西戎王。 “见过王上!” 见到西戎王,钟撰玉便很自觉地跪地行了个大礼。 却不想,西戎王这回没有叫起她,只是挥手将旁边的下人都赶了出去,顺带还关上了房门。 钟撰玉的余光一直看着西戎王,就见他东瞧瞧西摸摸,仿佛第一次来到野利府上,对这些物件很是惊奇一般。 一刻钟过去了,或许是半刻钟,总之钟撰玉只觉得膝盖火辣辣地的时候,西戎王才开口:“你胆子很大。” “王上过誉了!”钟撰玉又是俯身额头贴地行了个大礼。 “过誉?你都敢当街殴打耶律家的人,还说什么过誉。” 原来是算这个帐来的了! 西戎王在钟撰玉的面前蹲下,饶有兴致地打量:“别趴着了,起来说话。” 钟撰玉一抬头准备起身,就见到近在咫尺的西戎王,吓得她动作瞬间僵住了,一时起夜不是,不起也不是。 “你怎么在我面前这么怂?当街打人的勇气呢?” “撰玉错了!” 钟撰玉干脆利落的认错:“请王上责罚!” “责罚?宝华已经罚了你禁足,我再罚你不太好吧。” 钟撰玉喏喏不出声。 “不如这样吧,你陪我玩个游戏,若是你赢了,我便掀过这一章,若是我赢了……” 西戎王说到最后,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声。 “什么游戏?”钟撰玉心里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西戎王起身,指着大厅旁边摆着着的花瓶瓷器:“在这间屋子里面,我用这些东西砸你,你可以跑,只要你躲开了所有的花瓶,便算你赢。” 钟撰玉细细看着这些花瓶,都是由瓷做成的,若是砸中身上,肯定会受点伤。 但这大厅极大,花瓶也只有不到十个,以自己的身形步法,想要部躲过不是难事。 “好,谢王上!”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小盆里面种着花的花瓶从自己的头上砸下来,惊得她就地一滚,堪堪躲了过去。 回头一看,不由瞳孔放大,本该砸在地上变成七零八落碎片的花瓶,竟成了一滩粉末。 西戎王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意识到这一点,钟撰玉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西戎王的手,预判着他的动作。 却不想,一个花瓶从地面朝上着袭来,却因为是用脚,少了一些准头,在她的身后炸成无数小碎片。 “可别松懈哦,我还有脚呢。” 西戎王说着,手上又各扔了两个小巧的花盆。 钟撰玉连忙手上往旁边的柱子一撑,脚下用力,竟就沿着柱子直直往上走了几步,随即抱住了房梁,居高临下地看着西戎王。 “还挺聪明。” 西戎王不急不慢地走到门口,抱起了一个有半身长的花瓶,挑了挑眉,手上一使劲,竟不是朝着钟撰玉去,而是砸到了她旁边的柱子上。 随着一声破裂的巨响,那个半身长的大花瓶碎成了无数片指甲盖大小的瓷片,这些瓷片像烟花一样炸开来,溅到了抱着房梁来不及躲闪的钟撰玉身上。 碎片滑坡了她的手背,留下一道极深的血痕。 “你输了。” 钟撰玉脸色发白,还是紧紧抱着房梁不肯下来,她脑子里已经开始思考怎么带着人跑路了。 西戎王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站在房梁下面,似乎在苦恼怎么把她弄下来:“你还不下来吗?愿赌服输啊。” “明明是你作弊!”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阳光透了进来,将房梁上的灰尘照得一清二楚。 西戎王惊讶地看着来人:“宝华…你不是……?” 野利宝华挺直了背,抿着嘴面色不虞:“我不是被王上喊去处理公务了?” “宝华,我不是这个意思……”西戎王面色讪讪的,眼底有些恼怒。 野利宝华大步地走进来,细长的丹凤眼透着冷意:“你特意将我调开,就是为了取她的性命?” 西戎王被当着他人下了面子,也有些恼怒,见野利宝华说话那么不客气,便也硬气起来:“她冲撞了耶律家,我定要给个交代。” “这交代我早就交代过了,何须王上这么久了才了追究。”野利宝华反驳,随即又软了口气:“我也不欲与王上争执,只是这人留着我还有用,若是不然,您就找别人给你处理政务吧。” 西戎王还想再说,又被野利宝华靠过来的体温吸引住了注意力,随即脸上一热,故作威严道:“那便给你一个面子。” 随即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大厅。 钟撰玉抱着房梁看了这一出戏,见野利宝华抬头看上来,下意识露出一个狗腿子的微笑:“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野利宝华白了她一眼:“我说过,只要你听话,我定会保你无事。” 钟撰玉一思索就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松开房梁从高处跳了下来。 “我想通了,都听夫人的。” “嗤。”野利宝华嗤笑:“你上次也这么说。” “这次是真的!夫人你想啊,这里只有您能保我性命,我不听您的能听谁的呀!” 野利宝华自信一笑:“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你这次也一定会同意的。” 钟撰玉讨好一笑:“夫人说的是。” 第一百零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秦白瑞觉得自己不太好。 准确来,来西戎的一路上他都觉得不太好。 最开始的时候,自己收拾行李出门就被阻止了,后来好不容易带上几个不过自己的府上亲信上路,结果又已经被钟撰玉甩开了一大截,自己只好快马加鞭的赶。 结果就是这个快马加鞭的动静太大,惊动了耳朵最敏锐的鸿爪。 鸿爪这个人,秦白瑞也是与他打过不少交道的,当初自己被冤枉关进大理寺狱的时候,还是他找到了破案的突破口,是以结束后,自己还请他喝了两杯。 “秦公子,我毕竟是姐的人,您让我保密,这不太好吧……” 鸿爪嘴上着为难,面上却是狡黠地笑,就差把“我要好处”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秦白瑞无语,但确实不能被钟撰玉知道,于是只能破财免灾地给了鸿爪好大一锭银子。 之后鸿爪果然没有出卖自己,还时不时的在路上留下些痕迹给自己追踪,可以是很贴心了。 之后确认了钟撰玉已经进入西戎地界,他没走钟撰玉进去的那一条路,而是在高原上露宿了好几夜,带着人爬雪山过草地,寻找一个防守不严密的地方。 他带的人都是早年从钟家军里退下来的老手,虽已有很多年没有干过,但到底是老本行,行军测地都是一等一的厉害,没费多少工夫就锁定了一个西戎的边陲镇,在一个夜黑风高连月光都没有的夜晚,翻过了城墙。 但这进入西戎地界只是第一道关,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他们几个饶长相就是明明的“偷渡客”,别精明的西戎人了,就是反应有些慢的北夷人都能发觉不对劲。 于是秦白瑞可是实打实的过了好一段时间的昼伏夜出的猫头鹰生活。 期间还因为不通西戎话,不能当街购买干粮,只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让跟着他的几个老兵扼腕不已,直呼晚节不保。 秦白瑞掏了掏耳朵,表示听不见。 几人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才进了王都,又有一个问题迎面而来——他们需要一个房子定居。 这可不是赶路时偷鸡摸狗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不论是哪个国家的王都,土地都是寸土寸金,别有空房子给他们鸠占鹊巢了,就算是买,也估计不会有人愿意卖。 何况他们这种没过明路的歪果仁,指不定一露面就要被抓走了。 “要不…我们联系一下钟姑娘吧?”一个老兵提议:“反正我们都已经在西戎王都了,钟姑娘想赶也赶不走我们啊。” 秦白瑞斜眼:“我觉得不可,撰玉的想法还是其次,主要是你觉得我们谁能够不惊动别饶把消息传进野利宝华的府上?” 老兵沉默。 秦白瑞叹了一声气,着实难过了:“我们难道都到王都了还要露宿街头吗?” 老兵:“不,在王都你连露宿街头的机会都没樱” 扎心了。 秦白瑞:“你们不是会易容吗?易容了去买个房子呗。” 几个老兵对视一眼:“我们就算会易容,也易不出那宽阔的额头跟高得仿佛要上的鼻梁啊!” “何况还没有工具。” “如果少爷你在出发前就想到这些事情,安排好了再过来就好了。” 秦白瑞:行呗,最后又怪到我身上了。 一行人就这么蹲在王都边缘的后巷子里,面面相觑。 然后墙头就冒出来了一个孩,看着也就六七岁的模样,长相比西戎人更柔和一点,或许是脸上还有未退干净的婴儿肥,看着还有些憨气。 “叔叔伯伯,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我们就是在这看看风景……”秦白瑞答道,随即猛然一惊:“你会大渝话!?” “嗯。”那孩非常理所当然:“大渝话是官话呀。” 几个老兵对视一眼,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慈爱,瞧瞧多好的孩子,都知道大渝话是官话呢! 那孩见他们不话,很是自来熟的从墙上跳下来,在一阵慌乱的惊呼声中稳稳落地后,眨巴着眼睛大声道:“你们是不是偷偷过来的,现在没有地方住了。” “喂你声一点!”秦白瑞着就惊慌地去捂住他的嘴巴,却不想又被这孩轻飘飘的躲过去。 这下没有人敢瞧他了,几个老兵默契地站好队形,准备抓住这个孩,然后这孩就出了让他们心动的话:“只要你们陪我玩,我可以给你们一个院子住。” 秦白瑞眉尾一挑:“当着?你不过一个屁股凭什么给我们一个院子住?” 那孩负手而立,也是眉尾一挑,让秦白瑞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凭我是野利昌元。” …… 然后他们就拥有了一间院子的暂住权。 野利昌元甚至还贴心的给他们送来了米面鸡鸭等食物,扬言以后每都要跟他们玩后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虽然过程有些莫名其妙跟丢人,但总归他们有地方住了不是! 秦白瑞满含欣慰,就要笑出口的声音在一群老兵谴责的目光中停止。 “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别问我我不知道,反正撰玉去哪我们就去哪!” 老兵摇头:“真是造孽啊……” 然后没过多久,他们院中终于迎来了除了野利昌元外的第一个客人——鸿爪! 听闻鸿爪的来意,秦白瑞当场就把所有的鸡给卤了,将这些日子受到的谴责都还给了鸿爪:“你们怎么能让撰玉吃不到肉呢!厨房不给你们就自己养啊……” 等鸿爪不堪其扰地走了后,秦白瑞回过味儿来了。 “我觉得不太好……” “嗯?”老兵不情不愿地给了他一个音节,表示自己在听。 “我觉得撰玉要知道我来西戎了。” “哦豁。”老兵掏了掏耳朵。 “我可能要被撰玉讨厌了呜呜呜呜。” “痛快!”老兵吹了声口哨。 “不过……”秦白瑞抬头,眼里迸发着光彩:“撰玉可能要来找我了!” “我不久就能见到撰玉了!” 老兵起身不愿意理他:“那还真是恭喜你哈。” 而秦白瑞…已经拿着刀默默走向笼子里的鸭了。 他要给撰玉做世界上最好吃的卤鸭子! 第一百零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唉。” 这是钟撰玉回来后叹的第九十九个气。 贺裕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告诉自己不要急躁,却在钟撰玉叹到第一百个气时投降。 “姐你别叹气了,这个计划虽然粗糙是粗零,但我保证好用。” 钟撰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不是的,你不懂,秦白瑞他不适合做这个。” 贺裕好气又好笑:“他又没做过,你怎么知道他不适合?” 钟撰玉碎碎念:“他做正经事都不适合,他只能在临安的大街上招猫逗狗寻乐子。” 贺裕无奈:“你是不是对他太没信心了一点。” 钟撰玉沉默。 “我只是担心,要是事情败露了他会死的。” 贺裕正视着她:“可是你现在做的事情败露了也会死的。” “这不一样!”钟撰玉皱眉:“这些事情本来不必把秦白瑞牵扯进来。” 先前贺裕让自己答应野利夫人,出于对贺裕的信任,钟撰玉毫不犹豫的照他的去做,结果现在回来以后,贺裕告诉她,计划就是到时候野利夫人安排将钟撰玉送回大渝时,让秦白瑞那边搞破坏。 听见这个法的钟撰玉面上一片空白。 这感觉稍显幼稚啊…而且秦白瑞的风险也太大了。 “姐,你是不是过于保护他了一些?”贺裕有些不明白:“他的父亲,骠骑将军秦义中!也死在了太子的手上,他也想报仇!他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钟撰玉张了张嘴,还是默认了。 贺裕去书案上拿了几张纸过来,又将毛笔沾了墨塞到钟撰玉的手里:“那你就写个信给秦白瑞吧,你不方便出去见他,让鸿爪带着信去。” 钟撰玉握着笔,不甘不愿地随意写了几句,希望秦白瑞能反驳自己。 但另一边的秦白瑞显然没有明白钟撰玉的意思,对着潦草的字迹还能吹一通“我们撰玉的字写得就是好看,瞧这龙飞凤舞的!” 同时也为自己终于有点用了欣喜不已,强迫鸿爪多带了些卤鸭子回去。 而收到卤鸭子的钟撰玉,心里对秦白瑞更加担心了。 · 大渝,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的独立房间房门紧闭,书案边摆放着一个香炉,升起缕缕香烟。 周索杰借着昏暗的光线,面色严重地看完了手里的信,然后将信放入火盆中燃烧,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被火舌吞噬的信纸,直到被燃烧成了灰烬,才移开视线,起身出了门。 守在门口的厮见自家大人出门,连忙问一句去哪,然后准备去备车,但却被周索杰阻止了:“去皇宫,不必备车。” “喏。” 那厮乖巧应下,弯身子稽首,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周索杰出了大理寺门,然后直起身子,左右看了无人注意到自己,便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你可听仔细了,真是去皇宫?”一尖着嗓子的男声问道。 “听仔细了,错不了。”厮回答,语气笃定。 那尖着嗓子的男人听了,目光开始游离:“他是看了一封信后才去的皇宫……那这信里写的什么呢……” 那厮有些犹豫,但想到自己表现好了不定能立功,便开口道:“内里的内容奴不知,但奴看见了,这信是从百里古道寄回来的。” “百里古道?!” 尖着嗓子的男人提了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但他之后马上又笑出声:“你做的好,以后有消息也要及时来报。” “喏!”厮声音有些激动。 而尖着嗓子的男人将他打发了之后,便去禀报了他的主子。 “太子殿下,周索杰好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太子不慌不忙,眼睛还盯着戏台上,手里跟着打着拍子:“周索杰这个人嘴巴严,怕是漏不出什么东西给我们。” “厮,是百里古道那边给的消息。” “百里古道啊…那岂不就是钟家军咯?” 太子的目光从戏子身上收回,阴沉沉的看向远方:“周公公你,钟撰玉现在在西戎过的怎么样了?” 周公公一笑:“太子您都吩咐好了,她自然在西戎过的安逸。” “太安逸了可不行,得时不时推她一把。”太子嘴角勾起一道弧线,却让人凭空感到冷意爬上了颈椎:“不然,到时候可就没动力来杀我了。” “殿下的是,那奴才这就去安排。” “等等。”太子双手交叉,随意地放在胸前:“既然百里古道那边也与周索杰有联系,便给他们也找点事情做做吧,省得一的碍我的眼。” · “夫人您什么?” 钟撰玉嘴巴微微张开,重复得问道:“您让我先从百里古道的钟家军下手?” 野利宝华点头:“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 钟撰玉一张脸皱起来:“可是夫人…百里古道在北边,与我们是不是……过于远了一些。” “正是因为在北边,所以才好第一个下手,高皇帝远的,消息不容易传出去。” “可…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啊?” 钟撰玉还在想办法拖延。 野利宝华很是耐心:“你不需要怎么做,做你自己就好。” 见钟撰玉还是满脸困惑,她再次开导道:“或许有没有人与你过,你身上有一种信念感?” 钟撰玉一愣:“信念感?没有人过。” “你的这种信念感,总是会让人不自觉的信服你。”着,野利宝华淡淡一笑:“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确实蛮喜欢你的。” 啊?这样不太好吧,过不了审的…… 钟撰玉的思绪发散,触到野利宝华的目光,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害羞的表情,然后犹犹豫豫地答应下来。 回头要辛苦秦白瑞了…… 但她没想到,她才刚与秦白瑞通了纸条将情况给他听后,就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来自大渝暗探的信。 自己来西戎数月,终于与自家的探子联系上了! 钟撰玉兴奋地打开,信中写的内容却让她一愣。 “照她所行事,黄煜禾已收到消息将会配合。” 钟撰玉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面上空白:“这暗探获得消息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第一百一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大渝的秋季是金黄色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汗水与笑容是这个季节的主旋律。 但西戎不同。才是刚入秋的时节,西戎就已经降下了霜。 这霜在凌晨与深夜悄然而至,将户外的花草作物都蒙上一层又薄又凉的碎冰。若是起得早了,推开窗就能看见没有多少温度的阳光斜斜地照下来,将叶子上的碎冰映出别样的光彩。 春和推开门,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凉飕飕的空气进入身体后,精神抖擞的开始一天的忙碌。 钟撰玉也难得起的早了,昨晚她睡得沉,今日气色变得尤其好,都不用春和说,便乖乖地坐到桌前准备吃早食。 等到她都已经吃完一个肉包子了,贺裕才姗姗来迟。 “小姐今日起得倒是早。” “睡得好才起地早,我觉得今日我能打十个!”钟撰玉说着,不忘往嘴里塞了半个鸡蛋。 “今日天气有些冷了,你运动前可得多跳一跳,不然容易受伤。”贺裕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还关切地叮嘱一句。 “你放心吧,我省得的。” 钟撰玉端起碗呼啦呼啦地将粥喝干净,满足地眯起了眼:“话说那封信是从哪里送过来的,查清楚了吗?” 贺裕也好奇,转头看向正从门口走进来的鸿爪。 鸿爪:“还没呢,这毕竟不是大渝,我们还语言不通,实在难查。” “差不到就算了,不做那些无用功了,省得动静太大被野利夫人察觉。”钟撰玉指了指旁边的小桌子,让他赶紧先吃饭,然后又背靠着椅背,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小姐,不查的话,您要按信上说的做吗?”春和眉间有些犹豫:“万一是西戎王诈您的呢?” “不,不管是真的假的,我都不准备去百里古道。”钟撰玉与贺裕默契地笑了一笑:“在完成任务之前,我就是死也要赖在西戎。” 春和张了张口又闭上,决定还是学暮云什么都不问就专心吃饭,小姐跟贺军师心里都有把握了,哪儿轮的到她担心? 就这样几人悠悠闲闲地过了一上午,贺裕甚至教会了鸿爪下围棋,耶梦就敲响了她们观桥苑的大门。 “耶梦姐姐来啦,是夫人有什么交代吗?”春和见是耶梦,便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提高声音说话,提醒屋内的人来人了。 耶梦支支吾吾不说话,一双眼睛往里面瞟着,好像在找什么似的。 春和看得奇怪,便动了身形挡在了耶梦的面前,将她探索的视线挡了回去:“耶梦姐姐怎么了?” “我想看看,鸿爪在不在……”耶梦话一说完,一抹红晕就爬上了耳朵。 春和眼尖的看见了突然变红的耳朵,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心头。 难道!这就是!鸿爪的!桃花!!? 这个想法在她的脑子里闪过了一秒,身体比脑子还快的侧了过去,让耶梦好好看清楚苑内的情景:“在呢在呢,你找他呀,我帮你去叫人!” “不不不!”耶梦连忙拉住春和,心中纳闷她怎么笑得那么奇怪,一边解释道:“我就来却认一下他在不在,既然在的话我就走了,哈哈哈没事儿你不用麻烦!” 然后一溜烟的跑了,徒留春和顶着一头的问号。 “春和,怎么了?是不是耶梦来了?” 钟撰玉听到动静,却没有见春和将人引进来,便出来看一看情况。 春和:“是耶梦来了,只不过又走了?” “又走了?”钟撰玉也面上茫然:“那她来作什么?” 春和就等着她问这一句话呢,马上笑地一脸八卦:“她来找鸿爪呢。” “嗯?!” 钟撰玉看向春和,得到对方一个确认的眼神后,思维也跟她一起汇聚到了一个地方,不过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她来找鸿爪做什么?” 春和还是笑:“不知道呀,就是来确认一下鸿爪在不在,被我发现的时候,连耳朵都红了!” 钟撰玉嘴角也不自觉的上扬:“鸿爪…长大了啊!” 路过只听到最后一句的鸿爪:??? · 耶梦离开观桥苑后,面上的紧张就变成了懊恼,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生涩了一些,有些丢人,但确认了鸿爪在观桥苑后,心里还是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了耶梦?”蕉芋趴在床上,看见耶梦回来,仿佛看见了希望一般问道。 耶梦对她无声的摇了摇头:“鸿爪在观桥苑呢。” “怎么可能!”蕉芋气地就要起来,却扯到了背后的伤,又重新跌落回去:“不是他还有谁敢对我动手!” 耶梦忙上前为她掩了掩被子,看着她背后青一道红一道的伤痕,有些犹豫:“万一真是别人呢?你这无凭无据的,不好这么冤枉人家吧。” 蕉芋气得胸口大幅度起伏,一挥手就推开耶梦:“你怎么还替他说话!我早就发现了鸿爪那个大渝狗贼看我的眼神憋着坏呢,要不是他,我把这被子吃了!” 耶梦:倒也不用这么狠…… “等着吧!夫人已经在策划如何把他们送去百里古道了,等他离开了西戎,出个意外也没人会追究!” 蕉芋狠狠地握拳打了一下床。 耶梦:“都说了不是他…你刚收到偷袭,我就听你的话走暗道去观桥苑确认了,他不知道暗道,走的是上面的路,就算轻功再好,哪有那么快就回到观桥苑了。” “你还替他说话!”蕉芋眼中有一丝受伤:“你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吧!王上对他们是什么态度你我心知肚明,你可千万别犯傻啊!” 耶梦听到后面满脸问号,觉得对方有些不可理喻:“你都在说些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大渝人,我只是在列证据讲事实,你要算账总得算在对的人身上吧?” “他就是!” 蕉芋脾气上来了,转过头不看耶梦:“你我姐妹一场,你却压根不替我着想而想着帮那个才来几个月的大渝人说话,我告诉你,就算这事不是他干的,我也杀定他了!” 耶梦:……随便吧,你开心就好。 想了想,她还是叮嘱了一句:“你闹脾气归闹脾气,别坏了夫人的大事。” 蕉芋朝她扔了个枕头:“不用你说,我心里有数!” 耶梦默默捡起枕头放好,想了想还是去找野利夫人禀报了这个事,想到蕉芋恶狠狠的眼神,她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第一百一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野利宝华知道了这点小插曲,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交代了一句,让耶梦看好他们两个,便不再过问了。 她现在自己遇到了一个棘手的事还处理不了。 原本她打着运送物资的名号,准备将钟撰玉安排在去百里古道的一行人里面,结果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竟然在前几日的雷雨天气引了一道雷,直接劈到了物资上面,还烧伤了好几个下人。 物资出事,理应报备王上,结果朝堂上就有人借此发挥,说什么先祖降罚,要王上亲自摆坛祭拜圣女树。 偏偏王上不听,扬言鬼神之说皆是哄黄口小儿的,死活不愿。这可激起了官员与百姓的不满,现在她处理这事焦头烂额的,钟撰玉这边便搁置了。 钟撰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听闻西戎朝野上下情绪高涨,还特意狠狠夸了一通秦白瑞,让秦白瑞高兴地说还要再引来几道雷。 没错,这天雷的事是秦白瑞干的,准确来说,是秦白瑞带来的老兵出的主意。 钟家军早年四处征战,对什么山地高原丘陵平原的地势都了如指掌,早些年在一个平原地势的战场上,不知道怎么竟引来了天雷,劈倒了一棵树,还将整个平原的草都燃了起来,火势滔天,令人惧怕。 后来他们在现场的人分析,这天雷来的不是没有道理的,而是当时有小兵在那树上侦查时遗落了金线。 这金线是由特殊金属石头提炼出来的,引雷效果极佳。 于是在收到让他们破坏野利宝华的行动后,老兵第一个提出了用这个方法破坏,不仅简便快捷杀伤力大,还不会露出人为的痕迹。 野利宝华确实在第一时间就检查了装货物的房间,确实没有查出东西,毕竟都已经被天雷给劈得面目非,就算留下什么痕迹也早就变成灰了。 不过这不妨碍野利宝华察觉到这事不对。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事背后有人为的味道。 于是她下令王都程戒严,在这个本就人心不稳的时期,给西戎朝野又加了一把火。但除了西戎王,她没法跟别人解释。 · “我看西戎要乱咯。” 钟撰玉坐在鸿爪给她扎的秋千上,手里啃着西戎特产的梨子,脚一晃一晃地,看着悠闲极了。 “西戎人原来这么好鼓动吗?”鸿爪挠头,有些惊讶:“若是这么好鼓动,早来这么一出,西戎自己都能把自己打死。” “非也非也。”钟撰玉让暮云推得高一些:“这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罢了,西戎王作风不好,百姓官员们忍他很久了。” “所以…他们要因为这最后一根稻草而起义了?”鸿爪懵懵懂懂,试着猜测。 “起义倒不至于,西戎制铁的各种工艺遥遥领先着大渝跟北夷,但却都掌握在皇家自己人手里,西戎百姓想要起义,怕是不会成功。” 鸿爪有些泄气:“那也就说没用咯?” “不,也不是没用,百姓不能起义,但有人能啊。”钟撰玉朝着主院那边抬了抬下巴,意思不言而喻:“西戎王那么大年纪了还没个孩子,不顾朝事不理政务……呵。” 钟撰玉说到后面,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轻笑:“我觉得我们是时候传信回大渝了。” “嗯!?” 鸿爪与暮云都睁大了眼睛,语气愉快:“那也就是说我们快可以回去了?!” “那要看那边的安排。” 暮云:“那我们传什么回去?这西戎的乱象,怕是不用我们传他们已经知道了。” 钟撰玉自信一笑:“拿纸笔来!” 鸿爪反应最快,一溜烟的就捧了纸笔跟砚台过来,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期待地看着钟撰玉从秋千上走过来。 只见钟撰玉伸出纤纤玉手拿起了笔杆,然后带着满目秋波地深情注视着微黄的纸张,好看的嘴唇一勾,抬起手利落地下笔…画了一个圆。 鸿爪:???? 暮云:???? “小姐…这……?” “怎么了?” “小姐这…您就画个圆?” 钟撰玉放下笔,拿起纸,对着天空使劲吹了吹,试图让上面的墨迹快点干:“是啊,就一个圆。” “这圆是什么意思?”鸿爪纳闷地看着这个黑色的圆圈,横看竖看都只是个普通的圆圈啊。 “这怎么好告诉你!”钟撰玉带着一点小得意看了鸿爪跟暮云:“这可是机密中的机密,保证别人都看不出来。” 这便是不准备告诉他们了。 鸿爪与暮云对视一眼,虽然心里好奇的痒痒,但还是乖巧的没有再追问,只是帮忙将这只画了一个圆的纸塞进信封里。 “暮云,去把这信放到西巷八十三弄有青苔的破窗户下。” 这是她与大渝探子联络的地方。 “喏。” 暮云将信塞进袖子里,利索地翻墙出去。 · 大渝的暗探速度很快,几乎是暮云前脚刚离开的功夫,就有人过来取信了。 等那封信真正交到暗探手上时,暮云才刚回到观桥苑。 那长着与西戎人样貌无异的暗探先检查了房内,又仔细查看了周边,确认没有人后,才郑重地打开这封信。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圆。 嗯?? 那暗探将信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倒过来也看了,竖着也看了,甚至还把它对着阳光看了,但无论他怎么看,这封信确确实实就只是画了一个圆。 暗探的脸上一片空白,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常年潜伏西戎而跟大渝社会脱了节,他怎么就看不懂这个信了呢?! 不过良好的职业素养还是让他默默地把这封信重新封好,然后悄悄地送出了西戎,一路辗转交到周索杰的手上。 周索杰收到这封信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本就不白的纸张更是泛黄,正中央的圆圈也更加显眼。 周索杰看着这封信沉默了。 虽然他平时确实也不说话,但他现在是真的毫无内心波动。 良久,周索杰怀揣着这封信,大晚上的递了进宫的牌子。 他得去问问皇上的意见。 就算最后理解错了,那也是皇上的责任,跟自己没关系。 现在的小姑娘就知道给人出难题。 唉。 第一百一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赵帝睡眼惺忪地被王进德叫醒,但还是耐着脾气接见了周索杰。两人也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讨论起钟撰玉从西戎传回来的消息。 不过赵帝才一看见呈上来的信,就明白了这信的意思。 这原是镇北王在与西戎的一次战役中,情况紧急没时间写字,只用了石头在厚叶子上画了这个一个圆来传递消息。 这圆是借鉴了大多数果子成熟后都变成一个圆型,表达了时机成熟的意思。 还好当时秦义中不与他在同一个队里,有秦义中大家才明白了这个圆的意思,不然可就错过一大好时机了。 而钟撰玉这个圆,是想说什么时机成熟呢? 赵帝觉得大半夜的脑子有些混沌,明明好像抓到了什么,眼前却是迷雾怎么都看不清。 周索杰不动声色,见赵帝先是笑了,然后露出一个惆怅的表情,最后愁眉紧锁,便知他心里有数,于是趁着这个面圣的机会,将本要明天才说的事一并说了。 “皇上,西戎那边还传过来,说野利夫人想要先从百里古道下手。” 赵帝迷蒙的眼前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百里古道的将领:“噢现在负责百里古道的是黄煜禾吧?” “正是。” “他是个好苗子……”赵帝突然觉得嘴里发苦,吞了吞唾沫才继续说下去:“我记得他好像与钟撰玉的关系不错。” 周索杰没说是或不是:“当初就是他护送钟姑娘与镇北王回来的。” 赵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笑:“钟永年人虽然不在了,却也给我大渝留下了那么多可用之才……年轻一辈厉害了,我才能放心的把他们都交到太子手里。” 若是旁的人在这,一定会惶恐的高呼皇上千岁,但周索杰就这么笔直的站在那,一张脸似乎永远都埋在阴影里,无悲无喜。 “周爱卿。”赵帝突然叫了他一声。 “微臣在。”周索杰反应很快,似乎在证明自己没有走神。 “给黄煜禾传信,让他配合钟撰玉行动。” “喏。” 周索杰领命,作了一个揖后顿了顿,然后抬起头观察赵帝的神色:“皇上…黄少将似乎……早就在配合行动了。” · 这大半个月来,西戎的民愤愈演愈烈,偏偏西戎王也是个暴脾气,怒地斩杀了好几个激进的官员跟组织游行的领头百姓,一时间西戎王都的气氛紧张不已。 而钟撰玉悠悠闲闲的过了大半个月,除了偶有蕉芋过来面色不好的找茬,整个野利府好像遗忘了他们这个小院落似的。 但野利夫人暂时顾不上她,她可不能这么没有眼力劲的就这么躲下去。 于是钟撰玉挑了个风和日丽不那么冷的天气,提了一篮子的点心,通过耶梦找了个野利夫人相对不那么忙的时间见面。 “夫人,这是撰玉给您带的大渝点心,您尝尝。” 甫一见面,钟撰玉就乖巧地打开了篮子,眼睛笑成一弯月牙,保管野利夫人看了不会生气。 果然野利夫人虽然眉头皱着,但到底没有斥责她,只问道:“你来找我何事?你应该知道我最近很忙,若是没有大事,就安生待在观桥苑吧。” 钟撰玉眨巴眨巴眼睛:“撰玉这不是迟迟没有等到夫人安排我的消息,有些急了嘛。” 提到这事野利宝华就脑子疼,语气也不客气起来:“就是这事惹的麻烦!你的事短时间内怕是安排不了了。” 我当然知道就是这事惹的麻烦了! 钟撰玉眼睛一转,面上犹犹豫豫:“夫人,撰玉有一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别给我整这套虚的,有事说事!” 野利宝华心情不好,实在不耐听到这种弯弯绕绕的话,喝了几口清茶试图降下内心的火苗。 “撰玉与百里古道的黄煜禾将军是熟识。” 钟撰玉看见野利宝华面上一顿,知晓对方已经上钩,便侃侃而谈:“撰玉想着,反正现在去不了百里古道,那撰玉可以与黄少将通信呀!黄少将这个人我了解,耳根子软,而且我与他交情不错,说不定可以从他这里入手!” 毫无心理负担的黑了黄煜禾一通,钟撰玉自信满满,野利宝华似乎也有些心动,只是她还是有些顾虑,于是挥了挥手让她先退下,这事容后再议。 钟撰玉对这事毫无意见——她也不能有什么意见。 于是她留下了糕点呈到野利宝华面前,撒娇道:“那您抽空可得尝尝撰玉亲手做的糕点,外头买不到的!” 钟撰玉模样极好,又故作娇憨,让野利宝华心中有一阵恍惚,好像几年前也有个姑娘在自己面前这样撒娇,求着自己尝尝她亲手做的糕点。 然后野利宝华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不仅应了一声“好”,还当场就拿了一个绿豆糕来尝尝。 甜而不腻的清爽味道从嘴巴一路窜到了头顶,里面似乎加了些薄荷,与绿豆的味道很好的融合在一起,自己烦躁的心似乎就这样被抚平了。 “……味道不错。” 野利宝华夸赞了一句,然后就见面前这个小姑娘眼睛陡然放亮,欢欢喜喜地把篮子里的糕点都摆在了自己面前,然后哼着小调儿走了。 若她是个西戎人就好了…… 野利宝华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个想法,又为自己的想法一惊,连忙压了下去。西戎什么样子她自己最清楚了,这个从根子烂掉的国家… 野利宝华眼中发狠,不过刚刚钟撰玉的提议却盘旋在她的心头,久久挥之不散像是一个种子,看似微不足道,却总有一天会发芽抽枝,然后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若是自己趁着西戎这次的内乱……不,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真的推翻了王上,西戎上下也不一定会服自己。 而且还有那边…… 野利宝华转了头,看向大渝的方向,眼中有一丝的思念,自己还是好好完成任务,帮这个小姑娘发展她的羽翼吧。 若是能早日完成……想到这里,野利宝华心头一热。 若是能早日完成就好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又是一日晴。 野利昌元自从发现了秦白瑞一行人后,隔三差五的就找借口溜出府去,他算是发现了,男人跟男人一起玩才最快乐! 只是因为民愤,野利宝华已经驳回了他好多次的出府请求。于是这日,野利昌元打听了他娘不在,便正大光明地要从大门出去。 “少爷,夫人下了令,不让您出门。” 门房拦住了他,公事公办地说道。 “我娘那里我自己会去说的,我现在出门有急事。”野利昌元耐着性子,装作很急的样子就要往外冲,然后又被门房拦了下来。 “少爷,没有夫人允许,奴才不敢放您出府,您体谅体谅奴才吧。” 野利昌元再次被拦下,一张包子脸气鼓鼓的,盯着这个满脸都写着拒绝的门房看了一会儿,猛得转身离开。 哼!不让我从大门走,我还不能翻墙!? 野利昌元心里算着小九九,门房与看管他的下人也对视一眼,那看管他的下人也跟了上去。 最近少爷出府频繁,已经引起他们的疑心了。 · 秦白瑞这几日的伙食也不太好,鸡和鸭都被他一次性给卤了,大半送到了钟撰玉的嘴里,而西戎蔬菜精贵稀少,真要算下来,竟就只有糙米是充足的。 “唉,昌元什么时候再来啊,我这嘴巴可快要忍不住了。” 秦白瑞今日第十七次念叨,老兵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自顾自得哼着小调找乐趣。 然后野利昌元就来了。 他虽是走着,但满面红光,脚下生风,那速度与一些蹩脚的轻功也差不离了:“哥哥叔叔伯伯!我来找你们玩了!” 秦白瑞喜的急忙出房门迎接,蹲下身子直接将冲过来的野利昌元抱了个满怀:“你可终于来啦,我想你都快想死了!” 得知自己这么受欢迎,野利昌元的呼吸更加急促起来:“我也很想你!” “那我们今日玩些什么?” 屋内的老兵也都出来,笑呵呵地看向这个毫不矜贵的小少爷。 野利昌元正要开口,却不料突生变故:“我看你们还是去大牢里面玩吧!” 一把钢刀从墙头直直冲向秦白瑞的面门,惊得他抱着野利昌元就地一滚,险险避开,却还是被那钢刀割破了肩膀上的衣服。 “什么人?!” 两个老兵马上提着凳子与扁担充作武器,一双眼睛警惕地看向四周,脚上小步地朝秦白瑞的方向移动,将秦白瑞与野利昌元挡在自己的身后。 几个西戎打扮的男子从墙头上探出,然后无所畏惧地跳下墙头,野利昌元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挣扎着从秦白瑞的怀里出来。 “你们干什么!?” “少爷,这些大渝人偷偷潜藏在这里,怕是于西戎不利,我们要将他们捉拿给夫人问审。” 野利昌元一听,连忙站到几人面前,努力张开了双臂做出母鸡保护小鸡的动作,大声说道:“他们不是偷偷潜藏在这里,是我让他们住在这里的!” 那几个西戎男子不为所动:“那便是蛊惑少爷了,还是要拿下,请少爷让开一些,省地伤到您。” 除了第一句,之后几人说的是西戎话,秦白瑞他们听不懂,但看的出来他们是在争辩,一时呆在原地,等待结果。 “我不许!”野利昌元上前一步,就要夺走那几个西戎人手里的钢刀,但他一个小孩子的力气哪里比的过大人,不仅没有撼动那几把紧握在手里的钢刀,还被其中一个已经将钢刀脱手的人桎梏住了。 这便是谈崩了。 秦白瑞几人悄悄地移动着步子,在那几个西戎将要行动之时,猛地窜回了屋子,大力地关上了门。 “怎么办!” 一个老兵抵着门,看向秦白瑞要他做主。 “还能怎么办,先跑吧!” 秦白瑞与另一个老兵马上捡了几个重要的物资,还拿上了一些银两,便推着一张桌子过去,代替那个老兵抵住了房门,几人再连忙从窗户翻了出去。 他们这一通操作下来,那西戎人也已经叫了增援,窗户外面已经有几具西戎人的尸体了,是隐在暗处的那四个老兵在为他们开路。 秦白瑞只看了那些西戎人的尸体一眼,便跟着其中一个老兵的身后埋头跑路。这个老兵擅长追踪跟周易阵法,对路线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不多时,几人就已经跑到了较冷清的街道上。 这里秦白瑞认识,就是西戎王都的边界了,他当初还在旁边那家人里面偷了鸡蛋来着。 但现在与他们进城时比,百姓少了,巡逻卫多了,他们日夜值班地在街上巡视着,偶还有上头查到不对的地方,搜查队就会直接进去搜查,如今他们几个陌生且狼狈的面孔在街上仓皇而逃,更是直接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站住!干什么的!” 巡逻卫直接追在他们后跑。 秦白瑞真是苦得要骂娘,一路上掀翻了无数能充作挡路的东西,试图延缓他们的脚步。 然后他们就被逼到了墙角。 墙外面就是自由,墙里面就是死亡。 七个老兵对视一眼,默契地由最灵巧的两人先行翻上了墙,然后剩下的两个人在秦白瑞不配合的扭动中将秦白瑞也扔出了墙。 而其余三人,则在敌军面前负隅抵抗,力图以自己的生命给他们的小公子挣出一条生路。 “大刘老方徐叔……” 秦白瑞拼命地往前跑,忍住了回头看他们三人血肉乱飞的场面,却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 “公子呦,你可别哭了,我们的命本就是被秦将军捡回来的,多活了那么些年,够本了。” 老兵安慰着他,拉着他的胳膊连拖带拉地朝着前方可以隐蔽身形的地方跑去。 “如果不是我…”秦白瑞有些哽咽,声音颤抖地说不出话。 “嗐!公子你别自责,我们这些人啊,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平平静静地死去,他们三肯定心里还感谢公子呢,让我们还能够在战场上死去。” 老兵找到了一处树林,一头扎了进去:“虽说这里不是大渝,但到底是用鲜血祭土地了,好男儿就是要这样壮烈走一生嘛!” 秦白瑞似乎被说服了:“回去我要把他们写进钟家军的鲜血录里。” 老兵咧嘴一笑:“那感情好啊!本来退役以后还以为自己没有机会进鲜血录了呢,老方他们知道了指不定有多高兴!” 鲜血录是钟家军记录壮烈牺牲将士的册子,一笔一划皆由鲜血写成,记录着这些英雄的姓名。 或许漫长又广阔的历史不会记得他们的名字,但至少,他们记得。 秦白瑞回首看向西戎王都的方向,这是他第一次直面鲜血的残酷与厚重,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肩膀上究竟背负了什么。 他恍恍惚惚,好像看见了爹爹对自己笑,看见了娘亲抚摸着他的头顶,还看见了百万雄师出征时的壮美,看到最后,这些都化作了钟撰玉的眉眼,他似乎看见了钟撰玉眼里藏着的不屈的火焰,那是坚韧不拔的心与无数次直面生死的经历才能摩擦出的火焰,炙热又危险。 老兵察觉秦白瑞状态不对,伸出手背往他额头一探,面色凝重。 “公子发热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秦白瑞失踪了。 钟撰玉是在当天晚上知道这个消息的。 被野利夫人的人叫醒时,他们正好是一个晚上睡眠最深的时候。 然后他们被分开审讯。 每个人都被单独带进一个小房间里,让他们去辨认三具已经残缺到几乎面目非的尸体。 但纵使是面无非,还是能够很明显的看出来,这三具尸体都是大渝人。 甚至其中还有一个,钟撰玉还在骠骑将军府与他打过招呼。 “夫人,撰玉并不认识这些人。” 钟撰玉深呼吸了一下,眼神看着尸体好像有些犹豫,脑子快速转着,想着怎么样的回答才能毫无破绽又能快速把自己摘出去。 “当真不认识”野利夫人坐在上首,似乎完不受这腐烂尸体的影响。 “当真不认识。”钟撰玉低头:“不过” 野利宝华挑眉:“不过什么” “不过撰玉瞧他们有些眼熟。”钟撰玉上前几步,走到其中一具尸体旁,指着一只手道:“夫人,您瞧,他手上虎口处的茧子两边薄中间厚,这是常年使用天字军独有的武器才会磨出来的茧子。” 野利宝华伸长了脖子,蕉芋也连忙上前一瞧,果然如钟撰玉所说。 “天字军” 野利宝华看向钟撰玉的眼神柔和了很多,毕竟若真是共犯,那必定不会讲这些细节帮助她。 钟撰玉点头,敏锐地察觉到了野利宝华的情绪,心中大定:“天字军是大渝的世家子弟组成的一支军队,之前是由辅国将军傅正维统领。” 她这么一说,野利宝华也想起了上次去大渝时目睹的凌迟场面,一时有些唏嘘,不过之后倒是没有再问了,只是让人客气地把钟撰玉请了出去,看样子是洗清了钟撰玉的嫌疑。 她自己开了个好头,希望接下来的别人别露出马脚才好。 其实贺裕、暮云跟春和倒不是很担心,都是机灵的人,就算春和已经被吓哭,但还是严把着嘴巴一问三不知,哭的野利宝华觉得头都疼了,赶紧把她送走。 最而让人担心的鸿爪,虽说可能没有其余几人机敏,但到底是个分的清事情轻重的人,何况这三人正巧都是隐在暗处的老兵,他确实压根没有见到过,于是也毫无破绽地顺利过关了。 野利宝华揉着太阳穴,语气不虞:“我就说了跟撰玉没有关系。” 西戎王从审讯室的屏风后面走出,目光凌厉地剜了一眼蕉芋,然后笑眯眯地坐到野利宝华的旁边:“这不是以防万一嘛。” 野利宝华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随即又扬起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王上您要是无事,可在宫里好好待着吧。” “你不在宫里,宫里太无聊了。”西戎王说着,一只手揽过野利宝华的腰肢。 “王上”野利宝华不赞同地制止了他:“如今西戎不太平,之前又与北夷打了那么久,国力式微,您不可再任性妄为了” 随即,见西戎王面色不好,又柔了声音:“起码这一阵子过去了再出宫好不好,我实在担心你” 野利宝华给了台阶,西戎王只好不情不愿地点头,又指了三具尸体问道:“那他们怎么办” “王上身边不是还有个叫施辉的大渝人让他也来辨认辨认” 钟撰玉回了观桥苑便毫无睡意,焦急地等待着她的小伙伴,然后好不容易等回来了个春和,还哭哭啼啼,手脚冰凉,显然是吓坏了。 “你从小胆子就小,没想到经历了那么多,竟只长个子不长胆子。” 钟撰玉笑着数落她,倒让春和的情绪逐渐安定下来,等到其余几人都回来,脸上只除了泪痕,别的都没留下。 “你们怎么说” “无碍,不论他们怎么威逼利诱,我都一口咬定不认识。”贺裕给了钟撰玉一个安心的笑容:“应是没有露破绽的。” 暮云也在一旁点头,倒是鸿爪,心情有些低落:“我也是一口咬定不认识,但” “小姐,是不是秦公子出事了。” 钟撰玉脸上的微笑一滞,努力忽略心底的担忧:“秦白瑞会没事的,他福大命大,身边也有那么多个老手护着,看今日野利夫人的样子,定是没有抓住他。” “那就好。” 鸿爪的笑容也很勉强,每个人心里都酸涨得难受。 贺裕见他们这样,只好将本来不准备告知的猜测说出来:“王都的格局规划我略知一二,若是秦公子他们往这个方向去的话,正好可以进到一片树林,树林里虽说环境有些恶劣,但到底不会被追兵追上” 钟撰玉抬头,捕捉到他话里想要掩盖的事情:“你说的这个有些恶劣到底有多恶劣” 贺裕眼光一闪,叹息一声:“那里每到凌晨与黄昏就会弥漫出浓浓的毒雾,据说树林里面没有一只动物能够生存,而且除了那里土生土长的树木外,就只有毒蘑菇能在里面恣意生长,西戎人把那片林子称作寂静林。” 秦白瑞陷在钟撰玉眼里的火焰中出不来,只隐约听到好像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迷迷糊糊间觉得钟撰玉的眉眼离自己越来越远,再一睁眼,眼眶里就是绿色高大的树。 “公子你可醒了”老兵满身泥泞,看见秦白瑞醒了才松了一口气。 另外三个老兵听见动静,也纷纷过来,围着秦白瑞,用手背试探他的额头,眉头不松反紧:“公子的热还是没有退。” 秦白瑞脑子懵懵的,一时还搞不清状况,又见他们身泥泞,连头发都沾满了一绺一绺的黄泥,连忙低头往自己身上一看。 果然,自己身上也是,背上有一阵火辣辣的疼,连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有已经干裂的黄泥土,脸上紧梆梆的,想必造型也与他们一样无异。 “这是怎么了”秦白瑞开口,声音粗糙像撕扯破布。 “这鬼树林,黄昏的时候起了雾,只要碰到这雾,皮肤就会被灼伤,我们逃窜了很久,却发现这雾越来越多,没办法,只能躲在了一个沼泽泥潭里面。” “那追兵” “他们看见我们进林子就不追了,估计早知道这林子那么鬼了”一个老兵回答,声音也是干干的,想必也很久没喝水了:“也不知道这林子还有什么古怪” 话音刚落,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几个老兵听到声音顿时警戒,其中一个老兵还马上将秦白瑞甩在背上,随时准备逃命。 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脑子里的弦也崩得越来越紧。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几个穿着粗狂的西戎人举着火把出现在眼前。 “跑!” 都不用说,几人马上默契地往反方向跑,留下拨开草丛一脸懵的西戎人停在原地。 “刚刚那几人……不是西戎人吧?”其中一个问道。 “我瞧着好像是大渝人。”另一个也这么觉得。 “万一是北夷人呢,北夷人与大渝人长相差异不大。”又有一个人加入了群聊。 “话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被背在背上的那个人有点眼熟?” 其余人一脸茫然:“脸上是泥你也能看得清楚?” “倒也不是……五官看不清楚,但是那个脸型轮廓,我远远瞧着,觉得有点像秦将军。” 说起秦将军,其余人纷纷沉默,直到另一个人分配了工作:“你们追上去,我们去回去禀报将军。” “好!” 于是奋力逃跑,眼看就要跑出树林的几人,被一群西戎人围住了。 只不过这些西戎人与之前追捕他们的穿着打扮不一样,为首的一个还穿着破旧的军甲,也像是被人追着打的样子。 秦义中大条的神经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没有恶意。 “你们想要怎么样?”秦白瑞是以老兵将自己放下来,撑着树干站着。 对面西戎人的注意力本就在他身上,此时他双脚落地站直了,眼里纷纷出现了失望的神色。 秦白瑞:???? 秦白瑞虽说狼狈,但此时扶着树干站着,哪怕夜里看得不清楚,但在朦朦胧胧的月光下,也能看得出来这人是个少年,身上还带着一丝稚气的不羁。 “咦,他怎么站起来了就不像秦将军了?刚刚趴着的时候我看着还挺像的啊。” 几人耳尖的听到后面有人说话,听到“秦将军”三个字,几人心中皆是一动。 “你们说的秦将军…可是骠骑将军秦义中?”老兵试探地问道。 “与你何干!”那个说话的西戎人怒怼回去:“看你们这样就不是什么好人,劝你们乖乖跟我们回去!” “住口!”为首那个穿着军甲的西戎人喝止住了这个小兵。 不过这个小兵的言论还是让他们知道了,起码面前这些人不是王都的军队,而且……老兵视线上下扫着他们,而且他们看上去过的并不好,脸上的疲态与营养不良哪怕在黑暗中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们不是西戎的军队。”老兵肯定开口。 对面被将军喝止了,所以不敢再贸然出声。 没人回答,那也就是说默认了,于是老兵有了一些底气,试着商量:“我们正在被西戎军队追捕,既然你们不是西戎的军队,何不放我们离去?若是各位好汉今日放我们一马,日后必有重谢。” 秦白瑞在一旁点头如捣蒜。 为首的将军还是没有说话,倒是旁边的人问道:“拓跋少将,怎么说?” “拓跋少将!?”秦白瑞猛地抬起头:“你是拓跋岩?” 几个老兵不明所以,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何突然失态,倒是对面的人出现了一瞬间的骚乱,小兵们各个抽出了武器,就等着自家少将一声令下便将眼前的人屠杀殆尽。 本来不紧张的气氛突然剑拔弩张起来。 这反而是坐实了他就是拓跋岩的事实。 秦白瑞举起手,语气兴奋:“不要乱来不要乱来,我是自己人,我叫秦白瑞,我爹是秦义中!” 老兵惊得差点就想把这个拖后腿的玩意儿就地活埋了! 哪有上赶着自报家门的! 不过还好对面的人听了,也是惊疑不定,从始自终在观察对面没有说话的拓跋岩,也是一愣。 半晌,他问道:“我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说谎?” 这便是可以谈了! 秦白瑞微微放松:“你们刚才还有人说我长得像我爹呢!” 那小兵连忙说道:“现在看看又不大像了!” 秦白瑞:……行吧。 想了想又说道:“我与钟撰玉是…好友,你们与大渝北夷发生的事我都知道!” “你!拓跋岩!开场就被我爹在拇指山生擒了,然后你爹为了救你也加入战场,后来你与贺裕做了交易,拓跋军与钟家军联手才从草原撤出……” “好了你不用说了。”拓跋岩面色微沉,这内里的事情确实只有几个当事人知道,他知道的那么详尽,听着确实像是钟家军的自己人。 只是…… 拓跋岩拿过旁边小兵的枪扔到秦义中面前:“你与我比试一番,我便知道了。” 那柄木枪“噌”地一声刺入秦白瑞脚边的土里,唬得秦白瑞一跳脚,面上发白。 “动…动手…这不太好吧……”秦白瑞感受了一下发软的四肢,觉得自己肯定会被揍趴下的。 倒是老兵通过刚刚秦白瑞的描述,神奇地理解了拓跋岩的意思,于是缓慢又坚定地将那柄木枪从土里拔出来:“若是拓跋将军想要看看枪法,倒不如让我来了,我跟了秦将军十多年,他的枪法也算是学到了一些皮毛。” 拓跋岩不置可否,挥着他的刀就冲了过来,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中发出摄人的寒光,那老兵却不慌不忙,使着巧劲用枪尖将刀挑开了。 两人又试探着打了两个来回,拓跋岩明显感觉到这个老兵身上也有伤,且已经力竭便停了下来:“我相信你们,你们随我们回营吧。” 秦白瑞面上一喜,真是峰回路转,终于得救了! · 那边秦白瑞脱离险境,欢欢喜喜地跟随拓跋岩回了营地,这边钟撰玉几人才刚歇下,虽说大家都没有心思睡觉,但还是都乖乖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然后她们又被吵醒了,几人出门一看,观桥苑已被围住,西戎王破门而入,野利宝华的脸色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倒是跟在后面低眉顺眼的施辉,朝着钟撰玉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 “钟姑娘,听闻这三具尸体,都是钟家军的人呐,不知钟姑娘为何撒谎?”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钟姑娘与他们是一伙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千算万算没想到漏算了个一个施辉 钟撰玉心里懊恼,与贺裕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按理来说,他们的小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很明显的,但此时鸿爪已经紧张地拔刀而视,将本就紧张的气氛燃到一触即发。 “撰玉不知王上这是何意” 与贺裕达成一致后,钟撰玉镇定地开口,目光堂而皇之地在施辉身上停留了一阵,意有所指道:“不知王上可是听了什么小人的胡言” “你骂谁呢”施辉急不可耐地跳出来。 钟撰玉也不甘示弱:“谁对号入座就是骂谁咯” “你” 施辉还想说话,野利宝华就低了声音警告:“撰玉,别胡闹。” 钟撰玉于是变了变脸,乖巧地应下,然后朝西戎王开口:“撰玉并未撒谎,当真不认得那三人。” “这三人可是钟家军,听施辉说也在骠骑将军家供职多年,你怎会不认得” 钟撰玉面上委屈,不由提了声音:“可是我去年才刚回大渝,之前一直在北夷生活,这事天下皆知,我不认得人有什么奇怪的。” “你还说他们是天字军的人。”西戎王不依不饶:“听说你们大渝有一个词叫做祸水引东” 钟撰玉挺着腰,似乎一点都不畏惧他:“天字军的这个武器也不是什么特别隐秘之事,你们可以派人去查,若是我有半句谎言,随您处置” 她这话说的大义凛然,只有贺裕几人知道她简直就是满口谎话,心中不由为她捏了一把汗,若是西戎王真的派人去查了 不过钟撰玉敢这么说,自然也是算准了西戎王自大的性格,见钟撰玉这么说,又接收到了野利宝华隐晦责怪的眼神,面上挂不住了,也不说查不查,而是转头就责怪起施辉来:“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说钟姑娘撒谎吗” 施辉有些急了,连忙跪下来抱住西戎王的大腿:“王上,奴才也是没有半句谎言啊,是钟撰玉这个贱人满口谎言,请您一定要彻查啊” “你一口一口说我说谎,那你拿出证据来了,空口无凭算什么” “那你又有什么证据”施辉尖着嗓子喊道,让人听得耳朵发疼。 钟撰玉嗤笑一声:“谁主张谁举证懂不懂何况我人就在这里,有没有说谎一查便是,我何必说这么拙劣的谎言,倒是你,我是初来西戎不假,但你这样针对我,有何居心” 说完一顿,然后不给他说话机会,一副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针对我是假,针对野利夫人才是真” “你胡说”施辉厉声反驳,慌乱地看向突然沉下脸的野利宝华,急的都快要哭出来:“夫人您别信她,她就是在挑拨奴才” “哼,是不是挑拨你心里有数。”钟撰玉乘胜追击:“我知晓你之前在大渝当探子时是在夫人名下,后来自己行迹暴露被大理寺捉了个正着,想必那个时候就已经恨上夫人了你怨夫人不及时来救你对不对” 施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丝毫没有察觉到已经被钟撰玉悄悄地转移了话题,只一个劲地磕头喊冤。 “够了” 野利宝华凉凉地看了施辉一眼,又蹩着眉对着西戎王说道:“大半夜的来我家里整这一出可真是热闹,我累了,想休息。” 西戎王一听,连忙让人将施辉拖下去,又带着询问的口气:“那这观桥苑” “观桥苑我会派人看守的,王上只管放心。” 西戎王欲言又止,显然没把钟撰玉下大牢很不甘心,野利宝华见他这样,不由加重了语气:“王上难道不信任我吗” “信任信任”西戎王连忙顺毛,暂且按捺下了别的心思,只好又带着人退出了观桥苑,只是他们走了,却还留下来一队西戎王的军队将观桥苑围了个水泄不通。 得,又被禁足了。 钟撰玉无奈,但好歹是又一关被自己蒙混过去了,一直紧绷的肩膀不由地松快下来,招呼着大家回去睡觉。 “还不知道西戎王要整什么幺蛾子呢,大家赶紧先睡,睡饱了才有精力想别的。” 大家连连点头,各个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只不过与第一次不同,这次几乎每个人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直到第二天醒来,钟撰玉看着观桥苑外隐隐约约的军队,才发觉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 “这个西戎王也太过分了我又没得罪他,他干嘛这么针对我”钟撰玉打着哈欠愤愤不平。 贺裕坐在一旁看着棋局,一子拿在手上迟迟没有落下,闻言不由笑道:“小姐你是没有得罪他,但是王爷可是得罪他得罪的狠了。” 他这么一说,钟撰玉也想起来,当年西戎军差一点就要攻占成功大渝了,结果被自己爹爹异军突起给打了回去,这要是换成她,估计她做的比西戎王还要绝,就算秦白瑞想保护那个人她也不会给面子的 钟撰玉被脑子里,将自己比作西戎王,将秦白瑞比作野利宝华的想法惊了一下,连忙摇头甩出这个诡异的想法。 一旁等贺裕落子等的不耐烦的鸿爪见状,关心道:“小姐您怎么了,脑袋不舒服吗” “呃没有。”钟撰玉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我是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你们有没有觉得野利宝华似乎在保护我” “嗯” 房间里的众人纷纷侧目,贺裕一子还是执在手上未落,沉吟道:“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之前刚来西戎时的第一次试探,我们都觉得是野利宝华不愿得到我们是探子的结果,才没有严查。但这次疑点几乎就放在她眼皮子底下了,她的行为却几乎是包庇了。” “而且夫人对西戎王的态度也很有意思。”春和连忙跟着发言:“之前我担心你们说我无中生有我便没说,只是我以一个女子的角度来说,夫人似乎很厌恶王上。” “可王上看上去却爱惨了夫人。”鸿爪见贺裕终于落了一子,连忙跟着落子。 “夫人是个有野心的人”钟撰玉勾起嘴角,眼中跃跃欲试:“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一百一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夫人,钟姑娘来了。“ 耶梦通传,与野利宝华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钟姑娘胆子确实是大,如您所料,这才憋了多久,就来上赶着讨好您了。”蕉芋忍不住说道。 野利宝华闭下眼睛,语气淡淡:“虽说浮躁了些,但到底还知道为自己争取,这样的人才好拿捏。若是她再沉稳一些我可就不敢用她了。” “夫人说的是,那奴婢将她引进来” “去吧。” 钟撰玉得了通传,小步地走进野利宝华的书房她最近都睡在书房里,需要她处理的事务实在太多了。 “见过夫人。” 野利宝华睁眼,见钟撰玉只直挺挺地站在那,眼里露出一点笑意:“你今个儿怎么没有做些吃食过来我还以为又能有口福了呢。” 还会说笑,说明事情不严重。 钟撰玉在心里评估一番后,便委委屈屈地开口:“撰玉哪儿敢去大厨房给您做吃食呀,要是又被哪个人看见了,到王上面前参我一通贿赂,我可受不了。” 野利宝华这回实在被她逗笑了:“不过一点吃食,哪就算的上贿赂了。何况你本就我府里的人,想要讨好一下主子也无可厚非,谁敢拿这个说你。” “施辉咯”钟撰玉嘟着嘴,光明正大地说起别人的坏话:“夫人我觉得他就是针对我简直脑子有病” 谈及施辉,野利宝华的笑容淡了一点:“他已经被处置了,也算给你报仇了。” “啊”钟撰玉一愣:“您怎么处置他了” “他这么能冤枉别人,自然是拔了舌头,让他再也不能妄议是非了。” 野利宝华满不在乎,看见钟撰玉陡然发白的脸,调笑道:“你该不会觉得残忍,可怜他吧” “当然不是”钟撰玉答得斩钉截铁:“他这么冤枉我,只拔了舌头我都觉得便宜他了只是我是想到若是昨晚王上信了他的话,那被拔舌头的会不会就是我了” 本来只是示弱,但真的说出口后,钟撰玉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想到被拔舌头的痛楚,确实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你放心,只要我在,王上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野利宝华这话说的自然,确实给钟撰玉安了不少心,也让钟撰玉心中的猜测有了更加有力的依据,于是钟撰玉继续给王上上着眼药。 “可是,若是王上执意要办撰玉呢毕竟我爹爹当初王上难免会迁怒于我。” 钟撰玉说着,小心翼翼地观察野利宝华的神色,果然见她神色有些不耐烦起来,只是这个不耐烦明显不是对着自己,而是西戎王。 于是钟撰玉说得更加直白了些:“夫人,您这么护着我,我心里确实很感激,但王上毕竟是王上,是西戎权利最高的人,撰玉也怕连累您” “不会的。”野利宝华打断了她的话:“你与其在这里想那么多,不如多想想怎么收复钟家军。” 不上钩。 没关系,毕竟上眼药这事往往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钟撰玉吞回了还想说出口的话,转而顺着她的话说:“撰玉上次提议的事,不知夫人考虑的怎么样了” 野利宝华努力挖了挖,才在脑海里挖出来上次钟撰玉说的内容,然后问道:“你有十足的把握,这个黄什么将军,真的会被你几封信而策反吗” “据我所知,钟家军向来是大渝最难缠的军队,不仅是武力跟将领,还有每个将士都是坚韧不拔的爱国之士,若要策反,没点算计怕是不行。” 钟撰玉眨眨眼,非常没有负担的自黑道:“那夫人您看我,我爹还是钟家军的老大呢,我不还是说来西戎就来西戎。” “你也不必唬我,你来西戎还不是因为在大渝待不下去。知道了自己的杀父之人是太子,想必很绝望吧。”野利宝华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钟撰玉真情实感的沉默了。 “所以呀小撰玉,要想让一个人真心改变立场,必须要设些套,让他们有不得不改变立场的理由才行。” 野利宝华循循善诱,钟撰玉面上一片虚心:“撰玉受教了。” “只是”钟撰玉停顿了一下:“对于黄煜禾,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自己的好朋友在西戎,还不停地当说客。”钟撰玉抬起头,言语间带上了一丝蛊惑的色彩:“人对于敌人乃至陌生人,都有一种天然的警惕心,但对于要好的朋友则不会,不仅容易听进去朋友的劝,还因为对朋友的信任,理所当然的失去判断力。” 野利宝华深深地看她一眼,眉毛一挑:“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 “夫人过誉了。” “看来我以后也得防着你些了。”野利宝华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道。 钟撰玉眨眨眼,乖巧地笑了:“夫人防着我做什么,我来西戎举目无亲的,靠夫人罩着,我坑害谁也不会害夫人呀,若是坑害了夫人我能讨到什么好处” “你看得倒是挺透彻。” 野利宝华视线充满了侵略性,似乎要通过钟撰玉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而钟撰玉也毫不怯懦地与她对视,眼底清澈透明。 半晌,野利宝华收回视线,感叹道:“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看得透彻实在难得,就说蕉芋,跟了我那么久,脑子还是那么不灵光。” “可能资质愚笨” 钟撰玉笑得开怀,她从不在野利宝华面前掩饰自己的喜恶,让野利宝华不由高看她一眼,赞一句真性情。 “蕉芋好像也很不喜欢我们。”钟撰玉一副神秘的样子低声说道:“天天在我们观桥苑附近转,眼里的那个怨气几乎要冲上天了” 她这般小女儿的作态,让野利宝华突然觉得回到了少女时,与闺蜜关起门来什么都说的样子,不由跟着也压低了声音:“难道不是你那个下人先惹怒了她” “这怎么能是鸿爪的锅呢”钟撰玉不赞同,瞎话张口就来:“我们鸿爪那么老实,连耶梦看了都喜欢呢” “耶梦”野利宝华挑眉,有点意想不到。 “是啊是啊,您可别跟别人说,耶梦脸皮薄,不会承认的。” “嗯嗯嗯”野利宝华连连应下。 果然拉近女人之间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分享八卦。 只是守在门口的耶梦突然感到一股寒意爬上了背部,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天气越来越冷了,明天得多加点衣服。 第一百一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夹着尾巴去了一趟野利宝华的书房,回来时便尾巴翘上了天。 她!钟撰玉!再也不用怕这群监视她的士兵了! 有了野利宝华的首肯,现在暮云连翻墙都不用翻,直接正大光明地从大门出去,再正大光明地将信交给信鸽,由这只完全不知道自己担负了什么的小信鸽飞往百里古道,将信送到黄煜禾的手上。 西戎与百里古道相去甚远,就算是用飞的,一个来回也的有个十来天,于是钟撰玉等呀等,等到她都能听懂许多西戎简单的词了,小信鸽才回来。 只是,它带回来的不是黄煜禾的信,而是周索杰的。 钟撰玉打开信读的第一遍还未发觉有什么不对,等到第二遍时,却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纂笔人那股阴冷的气质。 自认机智聪敏的钟某人顿时来了精神,觉也不睡了,饭也不吃了,势必要快些研究出周索杰冒那么大风险给自己传的信里都表达了什么意思。 毕竟这信的来去都是要先给野利宝华过目,没有问题才会送到自己手上的,那他要传达的信息必定十分隐晦。 贺裕见钟撰玉翻来翻去的看,一张纸都要给她折腾的皱巴巴的了,于是开口道:“或许其实并没有什么信息。” 钟撰玉抬起头,终于肯分了一个眼神给他。 贺裕拿过信纸,伸出食指点了点开头:“这封信的抬头写着:小姐亲启。若是周索杰,他肯定不会这么喊你,所以他是在仿黄煜禾的口气。” 钟撰玉点头如捣蒜:“你继续说。” “这封信通篇都表达了对你的想念以及对王爷牺牲的愤慨,显然是顺着你的话说,或者干脆点,其实是为了让你接下来走得顺利来铺路。” “所以与其说是想要给你传达什么信息,我更倾向于是周索杰不放心黄煜禾,担心他露出什么破绽,所以才自己亲自回信。” “你说的有理!” 钟撰玉又看了看信纸,确认自己看不出有什么隐晦的信息了,于是便拿了纸币写回信,就如贺裕所说,正好借着他信里的愤怒正大光明的提起自己挖墙脚的话题。 她提笔写得行云流水,完全没有停顿,显然是早就在心中打了腹稿,如今不过默写罢了。 “暮云,寄信!” 钟撰玉写好后,将纸摊在桌上等它自然晾干,然后提声喊了暮云,让暮云将信重新寄出去。 可惜不能直接用野利宝华家的鸽子,每次都要暮云走好远去鸽子行付费。 不料这次暮云没喊来,倒喊来了鸿爪:“小姐,暮云好像吃坏了肚子,让属下帮你吧。” 钟撰玉不置可否,她也不是一定要用暮云,只是暮云比起鸿爪来相对沉稳些,不过既然鸿爪那么积极,便交代了两句小心,让他去了。 于是鸿爪便怀揣着密信大大方方地出了野利府的大门,嘴里反复说着贺裕教的那几句西戎话。大概意思就是“我需要用最好的信鸽寄信,钱给你。” 然后他就被人套了麻袋。 来的人一共有三人,两人脚步凌乱,一人气息绵长,应该只有一个练家子。 鸿爪懵了一瞬间后,马上作出了判断,然后双手护着头猛地下蹲试图钻出麻袋。 但那两人虽不是练家子,但显然力气极大,见鸿爪有所动作,其中一人就扑上前抱住了他的腰,不顾鸿爪一下下砸到自己背上的胳膊肘,帮助自己的两个伙伴拖延了一下时间。 就这一下时间,让鸿爪从头到脚彻底被麻袋笼罩住了。 “你们什么人……”鸿爪还未说完,就被接踵而至的乱棍打懵了,只得将身子拱成一个虾米状,一只手护住头,一只手四处乱挥,试图撕碎这个麻袋。 可惜他们是有备而来,这麻袋不是市面上通用装东西的麻袋,而是西戎人拿来杀猪时用的麻袋,任凭鸿爪力气再大,也大不过猪去,而他此时又被禁锢在麻袋里面这一点儿地方,纵使他武力再高,没有工具也施展不开。 何况……鸿爪心里也有些犹豫,他担心这些人是冲着信来的,若是真被自己挣脱出去了,万一他们还有后招怎么办?还不如待在麻袋里,就算他们要来搜信,自己还能有点时间可以把信吃了毁尸灭迹。 但打着打着,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些人不是冲着这封信来的。 他们就是冲着打自己一顿来的! 得知这个事实后,鸿爪一双眼睛顿时瞪大了许多,眼底还有些茫然,自己在西戎这些日子也没得罪人啊!何况语言都不通,自己能怎么得罪人? 好在那三人没打一会儿就走了,估计怕被人发现。 怕被人发现好啊!鸿爪听见脚步声走远后,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使了巧劲才把这麻袋解开,信也不送了,当下一瘸一拐的回了野利府。 他这风光出去落魄回来,脸上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引得野利府里的下人纷纷侧目,还不待他走回观桥苑,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全府。 ——钟姑娘身边那个叫鸿爪的随从出门被打了! ——听说了吗,钟姑娘身边那个叫鸿爪的随从出门被人打成重伤,据说骨头都断了几根呢! ——哎我跟你说,钟姑娘身边那个叫鸿爪的随从出门被人打断了肋骨,回来都是被人抬回来的! 消息越传越离谱,到了野利宝华的耳朵里时,已经是最后一个版本了。 “怎么回事?”野利宝华皱眉:“耶梦,你拿点上好的伤药送去,跟撰玉说,若有麻烦需要帮忙,随时来找我。” “…好。” 耶梦不是很情愿,因为她心里大概能猜到,这人是被蕉芋请人打的。但夫人都发令了,自己也没办法,于是只能半推半就的拿着伤药上门,将夫人的话复述一遍后赶紧走了,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万一被蕉芋知道了,又要说自己不向着她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观桥苑里的气氛就不一样了。 “鸿爪,我就跟你说了耶梦喜欢你吧,瞧她刚才走的那么匆忙,肯定是不好意思了!”春和将伤药递给鸿爪,发出善意的笑声。 鸿爪呆呆地,想到刚才耶梦眼神乱飘就是不敢看自己的样子,不由相信了春和的话。 ……其实仔细看看,耶梦也挺好看的。 鸿爪突然觉得被打了的伤口处温度变的有些高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西戎王宫因地势处于西戎最高,与山下的温差极大,是以在山下人穿上两件厚衣时,本就雪白的王宫已经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蕉芋,你所说当真?” 西戎王手里拿着一个矮脚杯,似乎对那杯子很有兴趣似的,眼睛没有分出一丝余光给跪在下面的蕉芋。 蕉芋觉得自己的小腿已经软了,但她还是强撑着镇定回答:“没错,王上,奴婢不止一次听到那几个大渝人在谋划。” “谋划什么?” “谋划……危害我们西戎的之事。” “你觉得,就她们几个人,能对我们做出什么?”西戎王将矮脚杯递到蕉芋的面前:“这是工人们新制作出来的夜光杯,好看吗?” 蕉芋一愣,眼神只在杯子上匆匆划过一眼,根本不敢多看:“好…好看。” 稀里哗啦一声响。 西戎王漫不经心地放开手,把夜光杯直直地摔落在地,好看的玻璃碎成一片片的碎片,竟有一丝残缺之美。 “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什么用都没有。” 蕉芋觉得自己已经遏制不住身体的发抖了。 “所以…这就是你来请罪的理由?” 西戎王眼里透出失望:“只要没有实质的证据,宝华肯定还会护着她的。” “奴婢找人打了一顿那个鸿爪,好歹…好歹能出出气。” “啧你可真有意思,明明是私怨,现在竟说是为了我出气?”西戎王眼里闪过一丝嗜血的狠意,不待蕉芋想要求饶,食指与中指之间就夹了一片夜光杯的碎片往她的耳后一划。 一阵风动。 蕉芋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一息过后感受到自己的脑袋还在脖子上,突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王上恕罪!王上恕罪!” 蕉芋赶紧跪好,不停地朝西戎王磕头。 白皙的额头大力的触碰坚硬的地砖,蕉芋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不由伸出手往耳后一摸。 血。 大片的鲜血染红了她的手掌,与她惊惧与茫然的眼神格外相配。 看到这一幕,西戎王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点,于是大发慈悲地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蕉芋的身子一抖,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眼里闪着希冀的光芒。 “噗。” 利刃捅进肉里,发出轻微的穿透声,西戎王一手提着蕉芋的头发,一手将玻璃碎片沿着刚才割出来的伤口直直得插进去。 鲜血一下子溅出来,溅在了地砖上、溅在了王座上、溅在了他的手上,还溅在了他的眼里。 蕉芋拼命的挣扎,却怎么都逃不脱西戎王的禁锢,直到感受到生命力越来越弱,她的眼里透露出了深深的后悔。 如果…如果当初自己一心一意跟着夫人就好了。 但世界上没有如果,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曾经的选择而付出相应的代价。 眼见蕉芋的眼神失去了光彩,西戎王似乎看尽兴了表演一般,将她随手甩在地上,伺候的宫人默契地低头进来处理现场,动作熟练,似乎早已做过上千次。 等到殿内如最开始一般光洁如新时,西戎王才动了动,吩咐人留下蕉芋的尸体好好放着,又确认了一下野利宝华正在上朝,便胸有成竹的派人去宣了钟撰玉与鸿爪。 他倒要看看,现在有谁能救得她们! · “钟撰玉,你的人蓄意报复我们西戎女官,是不是得给我个交代?” 西戎王保持着似笑非笑的姿势蹲在他的王座上。 钟撰玉瞥了眼放在正中间仿佛生怕她看不见一样的蕉芋的尸体,不慌不忙地回道:“回王上,蕉芋不是鸿爪杀的。” “哦?可有证据?” 钟撰玉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对方是西戎王,摆出谁主张谁举证的那套对他没用,腹诽这个西戎王孜孜不倦地给她找事,真是闲的慌,一边问道:“王上既然说是鸿爪杀的人,请问鸿爪是在哪里杀的人?什么时间杀的人?又是如何杀的人?” “野利府里,刚才,割脖,大出血而死。” 西戎王直视着她,一一作答。 “是吗?”钟撰玉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可是我瞧着,蕉芋似乎是在这个殿内遇害的啊?” “哦?钟姑娘何出此言?” 钟撰玉似乎很心累的叹了一口气,与一直死鱼眼的鸿爪对视一眼,缓慢说道:“王上您能不能不要把我们当傻子,您沾了那么大血的衣服都还没换呢!” 西戎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溅图”,面不改色:“这是鸡血。” 行呗,反正就是要找个罪名把我们治罪呗。 钟撰玉拉着鸿爪席地而坐:“那撰玉没什么好说的了,王上请便吧。” 西戎王危险地眯起眼,他发现这一次,钟撰玉似乎不怕他了:“你是在等宝华来救你吗?现在是上朝时间,等她收到消息,你恐怕尸体都凉了。” “不一定哦。” 钟撰玉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慌不忙的与西戎王唠起了家常:“说实话,您当王上一定很轻松吧。” “嗯?” 西戎王脑中警铃大作,谨慎的没有接话,本想直接动手杀了,但心中又实在好奇,想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据我来西戎的这段日子所见,王上似乎不用上朝不用搭理朝政,整日只要关心自己想要关心的事情就够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很是羡慕王上这种生活呢。”钟撰玉伸了个懒腰:“只是,我要是王上,可不敢就这么放心的将大权旁交给别人。” “毕竟我们大渝有一句话叫做,人心隔肚皮。别人肚子里面在想些什么,你怎么知道呢?” 西戎王眉头紧皱,袖子里滑出适才的玻璃碎片欺身上前:“你竟然在挑拨孤与宝华!” 钟撰玉一个迎风回浪便躲开了,连腿都没有伸直,不过一眨眼就人就在挨着门口的更远处坐着了。 “王上误会草民了,草民不过与王上闲聊罢了。” 钟撰玉扬起一个恶意的笑容,在西戎王又一次欺身上前时,与鸿爪对视一眼,不慌不忙地迎了上去,巧妙的避开要害处,让锋利的玻璃碎片直接划开了她的肩膀。 伤口不大,却很深,疼得钟撰玉闷哼一声,然后在鸿爪眼神的暗示下,往左边直直一倒。 不偏不倚直接砸在野利宝华匆匆赶来的脚边,脑袋与地面接触,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昏迷前,钟撰玉不由感叹,唉,自己果然长大了,连这种内宅争斗的心机套路都会用了! 第一百二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原以为,人昏迷了便会失去意识,什么都感知不到,但当她真的昏迷了以后,她才发现她竟然做了梦。 不过这个梦有些奇怪。 梦里她变成了一只苍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自由翱翔着,从上而下俯视着草原,看着下面的景色从黄土变成嫩芽,再变成了青草,最后青草枯萎,年复一年的周而复始。 忽然有一天,她看见了一群人。他们站在同一条起跑线线上,每个人的身下都骑着一匹骏马,面上带着兴奋又势在必得的神情,光是看着就令人热血沸腾。 在人群中,她看见了两个小姑娘。 那是自己跟贝川。 钟撰玉心里明白了这是那年的赛马,其中情景在她的脑子里记录的清清楚楚,但现在这个视角着实新奇,于是她挥舞着自己的翅膀在一旁停了下来。 那个时候自己可真是稚嫩啊。 变成苍鹰的钟撰玉,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着两个少女随着一声令下便策马崩腾起来,凌冽的风呼呼地吹到她们的脸上,将洋溢的笑声带到了远方。 那个时候虽说身处异乡,但跟贝川在一起的时光是真的快乐。 钟撰玉觉得自己笑了,但苍鹰怎么会笑呢? 于是她张开了翅膀,随着两个小姑娘一同飞翔,飞着飞着,两个小姑娘就长大了一些,贝川褪去了脸上的婴儿肥,而她自己……她愕然的发现自己消失不见了。 贝川一个人骑着白马冲向了终点,她回过头似乎在找谁,想要分享自己的喜悦,但她的视线往后扫了扫,然后落寞的垂下了眼睛。 她是在找自己吧。 钟撰玉有些心疼,她想要上前抱一抱贝川,在她的耳边告诉她自己一直都在,然后伸手在她的腰窝处挠痒痒,让自己的这个小姑娘永远笑得明媚。 但她现在是个苍鹰,她什么都做不到。 好在贝川没一会儿就重新打起了精神,撇开了一个个想要上前来送殷勤的人们,骑着白马就去往了贝川河。 看到熟悉的景色,钟撰玉也是满心怀念。 她还记得自己少年时与贝川在此稚嫩的童言,还记得贝川在这条草原的母亲河前立下的豪言壮志。 就是不知道她的梦想现在还有没有变。 贝川下了马,也不拘着马儿随它四处找鲜嫩的草吃,自己一边挥着胳膊活动着筋骨,一边笑容满面地朝着河流用北夷话唱着歌儿。 “母亲河呀,我又来啦,母亲河呀,保佑我吧。我是你最虔诚的孩子呀,我将用的性命延续血脉啊~” 北夷话本就不如大渝话听起来端正雅致,北夷话语调上扬,尾音豪迈,配上这古老的调子,能让人觉得自己在曲调中听见这贝川河的回应。 钟撰玉满眼笑意,她还记得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儿的时候,她仿佛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风,仿佛看见了嫩芽从土壤里破土而出,仿佛听到了北夷历史中的古老呼喊…总之,她被这个充满历史古朴感的歌儿惊艳到了。 但后来,她能够熟练运用北夷话时,她就被翻译过来的意思蠢到了。 大渝的诗歌讲究雅,她从未听过有过如此直白的歌词,然后她毫不客气地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惹来贝川一顿气呼呼的打。 而如今,贝川唱完后,除了呼啸的风,草原一片寂静。 良久,贝川叹了一口。 “撰玉啊,你怎么去西戎了呢,我还想请你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呢……” 贝川要成亲了!? 男方是谁?北夷那些脑子都被肌肉塞满的蛮夷男子哪里配得上她了! 钟撰玉一惊,发出了一声啼叫。 贝川抬头看向跟了自己一路的苍鹰歪了歪头,突然福至心灵地朝她喊道:“那只鹰——你是撰玉吗?” 钟撰玉应了一声,底下那个小姑娘的眼睛就马上亮了起来,朝她挥挥手,钟撰玉便地站到了她的胳膊上。 贝川:“撰玉,我就知道你也肯定想我了。” 说着,这个骄傲的公主就“嘿嘿”地傻笑起来,让钟撰玉受不了地用翅膀打了一下她的头,才止了笑意。 “撰玉,我跟你说,草原上好像要发生些什么大事了,我父王不跟我说,但我也猜到了一些,好像是有几个小部落想要推翻我父王的统治,我父王的军队在上次跟西戎的战争中死伤大半,如今看样子很是棘手……” “而我能给我父王帮助的…就是与拉巴德吉联姻,获得这个草原第二大部落的支持……” 说到这里,贝川难掩落寞:“但我不想成亲……” 钟撰玉张开了双翼想要安慰贝川,却不想眼前的一切都越变越模糊,等眼前再清晰时,已经是贝川与拉巴德吉的婚礼了。 真是便宜了拉巴德吉! 钟撰玉恨恨的想。 却不料,婚礼在进入大帐时,出现了意外。那个里面还有贝川的大帐,突然着起了火。 火光冲天,烧焦了这一片的草原,草原王想要救火,却依旧无能为力。 同样无能为力的还有变成苍鹰的钟撰玉,她没有双手,口不能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贝川与拉巴德吉在大帐中被烧成了一具焦尸。 “贝川!!” 她感觉自己终于叫出了口,但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周边的景物开始不断的倒退,直到陷入无尽的黑暗。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春和的声音:“小姐,您快醒醒。” 醒? 哦对了,自己还在西戎,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钟撰玉猛地睁开眼,又被强烈的亮光刺得眯了眼睛。好在这点小动静没有逃过春和的眼睛,发现钟撰玉醒了后,连忙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手掌心使劲一掐。 钟撰玉一愣,然后连忙闭上了眼睛。 然后就感觉春和几乎整个人趴到了自己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夫人,我们小姐虽说不是娇身惯养的主,但如今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连半条命都没了,求求您为我家小姐做主吧!” 然后钟撰玉一听见不远处一片嘈杂,混乱间好像有人在喊:“夫人,夫人您¥别手啊!” “快请¥,王上¥血了!” 听不太懂西戎话,但根据这些词推测,应该是野利宝华将西戎王打出血了! 太好了! 钟撰玉觉得自己的嘴角要忍不住地上扬了。 挑拨离间第一步成功! 第一百二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为了这一场戏,钟撰玉与贺裕可是展开了一番激烈的争论。 钟撰玉是想着赌一赌,赌野利宝华留着她还有用,吃点苦挑拨一下他们,而贺裕则不赞同钟撰玉这个苦肉计,有没有用另说,万一她一个掌握不好,野利宝华来的时机不对,小命就交代了呢? 最后两人还是没有定论,不过这个时候西戎王的人正好来抓人,给了钟撰玉这个计划一个实施的机会,于是贺裕就算再不赞同,眼见钟撰玉与鸿爪被带走,他也只能听了钟撰玉的话,赶紧与春和去找耶梦。 好在耶梦看在鸿爪的面子上(划掉),好在耶梦知道轻重,听了钟撰玉被带走的事,二话不说地就闯进朝堂找了野利宝华,才堪堪在钟撰玉把西戎王的愤怒值点满的时候赶到了。 钟撰玉闭着眼睛,竖着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但他们说的都是叽里咕噜的西戎话,听着听着,她竟有些犯困,然后想到有贺裕坐镇,春和也很机灵,便心大地睡了过去。 反正她现在是伤者,需要好好休息! 睡着前,钟撰玉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借口。 · 等钟撰玉再次醒来,场景已经从西戎王宫变成了观桥苑,熟悉的屋内装饰让她的心里稍安。 此时屋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钟撰玉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来人:“春和。” 春和这回见了钟撰玉,才真的是惊喜:“小姐您醒啦!” 说着,还赶紧放下手中的托盘,小心地将钟撰玉扶了起来:“小姐,这是我给你开的方子,让暮云抓的药,又是我亲自监督熬制的,您放心喝。” “好久不见你看病了,我都差点忘了你还会点医术。”钟撰玉看见那黑乎乎的汤药就皱眉,不过还是听话地接过碗,用嘴唇试了试温度正好,便仰着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好苦啊。” 春和接过只剩一点点的药汤汁的碗,笑着说:“小姐每次喝药都很省心,所以我没有特意寻了不那么苦的药材。” “那还是我的错了?”钟撰玉笑骂一句,接过春和又递过来的蜜饯扔进嘴里,让嘴里的每一寸地方都好好感受一下甜味。 “小姐您可省着些吃,西戎这边蜜饯果子不多,尤其是现在这时节,快要入冬了,蜜饯果子可精贵着呢。” “好啦好啦。”钟撰玉挥挥手,就要起身下床:“话说这事最后怎么样了?” 讲到这,春和笑意更浓:“如小姐所愿。” 钟撰玉挑眉,追着问道:“我睡着前似乎听到,夫人把王上给打了?” 春和点头,笑得嘴巴都合不拢:“那西戎王还打您!转头就被夫人打得更狠!” “夫人这么狠……不会被王上罚吗?” 虽然心中早已经有数,钟撰玉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姐这你就不懂了,王上武力值那么高,又是个大男人,若不是存心不还手,夫人怎么可能伤得了他。”春和朝钟撰玉眨眨眼:“小姐您是玲珑聪明,但男女之间的事啊,可不是按常理能解释的。” “所以……夫人没事?” 春和收拾好了器具就要准备出去:“不仅没事,现在王上还求着夫人原谅呢。” 春和推开门走了出去,留下钟撰玉站在床前若有所思。 看样子西戎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爱野利夫人啊…… 不过夫人现在肯定比之前更加厌恶西戎王了,而且她相信贺裕肯定也旁敲侧击的与野利宝华说过,她如今会被西戎王重伤,是因为夫人的权势不够,还完不能震慑到别人不敢动她的人的地步…… 有些话听个一次两次还好,若是三次四次,那就算再豁达的人心里也会出现一丝裂缝,那再说个五次六次…以野利夫人本就蠢蠢欲动的野心来看,西戎很快就要变天了。 啊对了! 钟撰玉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外面喊道:“鸿爪!” 鸿爪应声推开了门,探进来一个脑袋:“小姐您找我?” “你先进来。” “好嘞!” 鸿爪跳进来站定,看上去活力满满。 “我听闻蕉芋之前被打了……” 鸿爪眨眨眼,一脸纯良。 钟撰玉:“是你干的吧?” “小姐您怎么知道的?”鸿爪见被说破,也不挣扎,只瞪圆了眼睛一副求解答的样子。 “野利府上的地道在哪儿呢?”钟撰玉懒懒地靠在窗前,一开口就直击要害。 鸿爪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不是我说,这府上的地道是真的明显!就这技术,在我们大渝那就是给暴发户挖地下室藏钱的水准。” 钟撰玉笑着摇摇头:“就因为你这一回事,给自己招了这顿无妄之灾,你可真是欠暮云收拾!” 鸿爪的回应就是学着秦白瑞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钟撰玉撇过头:辣眼睛,滚。 “对了小姐,适才我们又收到百里古道那边来的信了。”鸿爪想起来这档子事,笑容也一收,表情严肃。 “嗯?”钟撰玉也奇怪:“前日你才被打,昨日暮云才又把那信送出去,回信也没回地那么快吧?” “这信不像是回信,而且收件人不是我们。”鸿爪抬着下巴朝野利昌元的院子处使了个眼色:“是大丙寄过来的。” 钟撰玉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信呢?” “野利少爷给我们看完后就拿回去了,贺军师正在凭借记忆默写呢,稍后把他默写的那份给您拿过来。”鸿爪说起贺裕,语气里不由带上了一丝钦佩。 “那你先跟我说说,信里大概讲了什么?” “大丙说,皇上下旨,百里古道的驿站被天字军接手了。” 钟撰玉一手撑着下巴思索着,钟家军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将军,虽不至于群龙无首,但震慑力却大大的下降了,这样的情况下,皇上想要换上别的军队也无可厚非…… “这奇就奇在,皇上没有让镇守百里古道的钟家军回临安,而是让他们继续在百里古道待命。” 待命?待谁的命? · 黄煜禾带着一群被“赶”出驿站,只能在野外安营扎寨的钟家军有些无奈,这皇上的圣旨下的不明不白,周索杰说的话也语焉不详,搞得现在他手下的将士每天问他一遍现在要干啥。 现在要干啥? 他也不知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不过黄煜禾很快就收到了来自西戎的一封信,看到信的末尾有钟家军特有的暗号,黄煜禾才开始新一轮的怀疑人生。 这封信是他家小姐从西戎寄过来给他的。 他还想起来了之前也收到过好几封的信,都说让自己配合行动,只不过之前的几封信都没有署名,他不敢确认对方身份,便只能按兵不动。 但如今这封信 黄煜禾不信邪的又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头开始读,读完表情依旧一言难尽小姐让他去打听北夷的事 小姐不是在西戎吗她真的不是把西戎跟北夷写错了吗 黄煜禾再次确认了一下结尾的暗号,是小姐本人没错啊 于是他手下的将士就看见满脸纠结的黄煜禾过来吩咐:“现在方位打听北夷的内部事,越详细越好。” 一个将士举手:“将军,具体是什么方向的” 黄煜禾面无表情:“不管什么方面的,总归都收集起来。” 看下面人还要说话,他率先开口:“上面人交代的,别多问” 然后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军帐,试图理解自家小姐的脑回路。 而钟撰玉让黄煜禾打听北夷的事,确实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她只不过是想到了之前做的那个梦。不知道为什么,事后她每次想起那个梦,心里都慌慌的,于是假公济私地让黄煜禾帮着打听一下。 “小姐,贝川公主她可是公主,如今三国太平并无战事,只要她老实地待在草原上,她能出什么事” 鸿爪对宽慰道,钟撰玉一说起这个事就眉头紧锁,让他忍不住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贝川公主有了一丝怨气每次粘上她的事,就知道拖后腿 却不料钟撰玉眉头皱地更深,眸子里还凝了冷意:“出去跪着” 鸿爪一愣,看见自家小姐是真的动了气,嘴巴一瘪,最终什么都没说,乖乖地跪在了门口的石子路上。 暮云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认真思考起毒哑鸿爪的可行性。 “好烦。” 钟撰玉揉乱了自己的发髻,觉得胸口处憋着一股子火无处发泄,燥得她想打人。 春和见了自家小姐的样子,早就躲的远远的,心里也对鸿爪佩服不已,自己是担心碍了小姐的眼,他倒好,似乎生怕小姐还不够生气似的。 唉,也不知道贺军师什么时候回来,如果能带回来点好消息就好了。 贺裕今日一大早就去拜访了野利昌元,好消息是没有,倒是知道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你说昨日有一封我家小姐的信,被夫人拦截了” 野利昌元点头,眼中愤愤不平:“是的,昨日我娘例行来抽查我的功课,然后耶梦就过来附在我娘的耳边说了什么,我娘就急匆匆走了。” “她们不想让我知道,但我耳力好,都听到了,耶梦说的就是这个。” 贺裕若有所思,站起来给野利昌元行了个大礼,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小孩子而有所轻视:“多谢少爷告知。” 野利昌元果然笑了出来,对着这个弱不禁风,似乎在西戎风评不好的男子有了些许好感。 然后犹犹豫豫的说道:“她们说您是军师,那你是不是很聪明” 贺裕笑得谦虚,说出来的话却有些自傲:“不过是博览群书,随机应变罢了。” “那你说人死后真的有轮回吗” 贺裕一愣,敏锐地察觉到这个问题背后有些许涵义,于是问道:“少爷为何这么问” 野利昌元握紧了自己的衣袖,有些肉肉的指头勒出一道红色的痕迹:“我觉得我上辈子可能是个大渝人” “嗯” 贺裕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让野利昌元心里放松了一些。 这个人没有笑话我。 有了认知,野利昌元说话便利索了一些:“我觉得我只能跟大渝的人处地好。” 说着,他伸出手指一个一个掰着:“你看,我师父、钟姐姐、秦白瑞哥哥还有你跟配我玩的那些伯伯爷爷,他们都是大渝人。” “反而西戎的人”野利昌元低下头,有些委屈。 贺裕自认不是个心软的人,但看见野利昌元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委屈,还是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他束地整整齐齐的发冠揉地软糟糟的。 小孩子的头发大多柔顺,让贺裕想到了曾经邻居家养的大橘猫。 “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贺裕想了想,还是没有带上自己的感**彩,而是不偏不倚地说道:“人一出生都是一张白纸,本质上大家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受到不同环境的影响。” 这是谁都没有跟野利昌元说过的话,新鲜的说法让野利昌元抬起头呆呆着看着这个温柔的人。 “往大了说,西戎跟大渝的各种习俗文化都是不一样的,这些习惯从古时候就存在了,然后一代代的流传下来,将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烙上特有的专属印记。” “就比如我。”贺裕温柔的笑了笑:“我虽流淌着的是西戎的血,但我从小便长在了大渝的土地上,受到大渝文化的熏陶与感染,我可以大大方方的说自己是一个大渝人。” “所以少爷是从小就生活在百里古道吧”贺裕看着若有所思的野利昌元,循循善诱:“百里古道虽说如今是个三不管地带,但往前推个一百年,那也是大渝的地盘,你从小接受的就是大渝的文化,如今自然心中更觉得大渝人亲近。” 野利昌元发出一个恍然大悟的音节,然后嚯地站起来,得出了结论:“所以我其实跟你一样,是个大渝人” 贺裕:不,事情不能这么算的。 但野利昌元似乎对这个结论异常的高兴,拍着贺裕的肩道:“既然我们都是大渝人,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贺裕眨眨眼,还有意外之喜 野利昌元凑到他的耳边,奶声奶气道:“我娘一直有跟大渝保持联络,好像对方还是个很厉害的人。” 很厉害的人贺裕脑子里顿时出现了大渝那些位高权重的人的名字。 “我知道你们来西戎肯定要干什么坏事。”野利昌元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快回去告诉姐姐吧。” “多谢少爷。” 野利昌元见贺裕起身就要走,又一狠心开口道“我都这么帮你们了,如果你们的坏事成功了,能不能把我也带回大渝把我送到我师父身边就好。” 贺裕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黄煜禾受了钟撰玉的委托,花了好一番精力才找到了愿意透露出口风的北夷商人,一番打听下来,突然发现北夷内部好像真有些不对。 别的小部落就不说了,光是那第二大部落的首领,近段时间也频频地将自家的女儿送出去。 而那些由部落直属的军队,最近也戒严的厉害,甚至连家也不让回,日日被集中在一起,在夜色下操练,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大事。 黄煜禾一琢磨,这是北夷将要内乱啊 于是赶紧将这部分写了信,寄给了钟撰玉,期望着钟撰玉能给自己派点实质性的活毕竟那么多人的军队在野外餐风露宿的,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仿佛被大渝抛弃了一一样。 钟撰玉收到信时,自然也是又过了十余天,西戎下了一场大雪,将本就是白色的西戎王都衬地更加洁白,只有那直冲云霄的圣女树上,还长着粉粉嫩嫩的花朵,远远望去,仿若画本子里精灵的异世界一般。 观桥苑里的人本就不喜出门,下了雪就更是捧着小手炉整日待在屋子里,自个儿找些乐子打发时间,或者由春和研发些新奇的小食,然后钟撰玉带着去给野利宝华刷刷好感度。 自从贺裕从野利昌元那带回来消息后,钟撰玉已经不敢再轻举妄动了,甚至面对野利宝华时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漏了些什么马脚给这个能坐上西戎一把手的女人。 黄煜禾的信正好给他们无聊的生活带来了一丝调味剂,让钟撰玉的心七上八下地静不下来。 “这么说来,我好像知道拉巴德娜为什么会被她爹骗来大渝联姻了。”钟撰玉看了一半,若有所思道。 屋内其他人都对拉巴德娜不感兴趣,倒是春和好奇:“为何” “黄煜禾说,最近拉巴德娜的爹爹在频繁的将女儿送出去联姻,但你看他选择联姻的人” 春和凑上前去,看见一些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马上发现了共同点:“要不就是草原偏远的小部落,要不就是出了名的草包” 钟撰玉凝重的点头:“他怕是闻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知道自己身为草原第二大部落,必定是逃不过的,于是早早的就把女儿嫁了出去。” “而拉巴德娜,想必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了吧。”钟撰玉没什么感情的笑了笑:“把她送来大渝,就算过地再不好,起码也肯定保住了一条命。” “他这么良苦用心,拉巴德娜却参悟不透,还日日咒骂”春和说着,都觉得拉巴德娜的爹爹可真可怜。 钟撰玉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看,越看她的眉头皱地越紧。 “贺裕,难得我之前做的梦是一个预知梦” 钟撰玉抖着手把信给贺裕看,还讲述了一遍自己之前做的梦。 “虽说还未传出贝川要与拉巴德吉联姻的事情,但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贺裕一目十行地看完信,倒是很淡定:“说起来,若是他们北夷真的内乱了,对我们大渝来说其实是好事一桩。” 其余人看过来,神情各异。 “我们的计划是挑起西戎内乱,而北夷也将要内乱,我们大渝的两个心腹大患自顾不暇,不正好是我们坐收渔翁的好时机” “那贝川怎么办”钟撰玉觉得自己又燥起来了,只是寒冷的空气让她的脑子更加清醒了些,不至于像之前那样无措。 春和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鸿爪倒是想说,但才发出半个音节就被暮云拖了出去。 半晌,贺裕道:“小姐,你心里其实很清楚,贝川公主与你,注定不是一路人。” 钟撰玉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可能着凉了:“我知道,应当以国家的利益为先但她只是个公主,侵占北夷不一定要剥夺公主的性命。” 贺裕又换了一个说法:“那就算你做的是预知梦又如何呢你人在西戎自顾不暇,还想手伸到北夷去吗” 钟撰玉哑然。 贺裕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其实我倒是觉得,贝川公主与你能玩到一起,不是个蠢人。” 钟撰玉:,话都给你说了,你让我说什么 贺裕:“小姐你或许可以对贝川公主放点心,毕竟她可是个有雄图伟志的公主。” “道理我都懂,但就是不放心。”钟撰玉叹了一口气,倒是没有再看这封信了。 春和见她的情绪似乎平复下来,幽幽地开口:“秦公子如今下落不明,好像更值得小姐您担心吧” 钟撰玉一愣:“贺裕不是说他没事吗” 说着,转头看向贺裕。 贺裕一口茶噎在喉咙里,总是苍白的脸色被憋的红润了一点:“我没说过啊” 钟撰玉: “你之前不是说按秦白瑞的行动轨迹,他会进到一片安的树林里吗” “那树林也不安啊”贺裕默然:“你是不是漏听我的后半句了” “不,我没有。”钟撰玉神色平静:“我只是有种直觉,秦白瑞在那里会活的很好的。” 春和奇道:“您这个直觉是哪里来的” 钟撰玉握拳:“因为他可是我钦定的男主” 春和: 贺裕: 如钟撰玉所说,秦白瑞在这里过的确实不赖,凭着他爹积累下来的人品值,整个拓跋军的人见了他都给他一个笑脸。 “话说,拓跋兄啊,我一直忘了问,你们怎么就躲在这树林里苟活了” 拓跋岩在听到“苟活”一词时,目光一冷,又看着那张一看就没有什么城府的脸,不情不愿地答道:“当初钟家军在镇北山谷军覆没,没了人作保,我们当然不敢再在大渝露面,但叛离西戎已经构成了事实,自然也不好再回西戎,于是我们伪装成了山匪,躲在了这个没人敢进来的林子里。” 秦白瑞听了使劲拍着他的肩,夸赞道:“不愧是拓跋兄胆大心细,这种不是人活的地方都能混的那么好” 拓跋岩额头青筋暴跳: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咳是这样的,拓跋兄啊,我今日来找你呢,是想让你帮个忙。” 拓跋岩:“有话直说。“ “替我给撰玉传个信呗” 拓跋岩果断拒绝:“不行。”想了想,又补充道:“你想都别想。” 说完转身就走,不给秦白瑞留有一丝念想。 第一百二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最终秦白瑞还是没有说服拓跋岩给他传信,这事太危险了,一个不慎就会暴露,于是秦白瑞没有强求,转而换了个方法,想要把这些人拐回大渝——只要回了大渝,他能找的路子就多了,到时候给撰玉报个平安不是什么难事。 这事商量起来,拓跋岩就好说话很多了,毕竟他们本身就是想要归顺大渝,如今有了秦白瑞信誓旦旦的保证,于是他们当真思考起现在回大渝的可行性了。 他们整个拓跋军在“苟活”时期,虽说有所折损,但到底人数众多,如今满打满算还有大几千的人,这么多人纵使有心想要低调,但真的动起身来,说一句浩浩荡荡也不为过。 那么怎么不惊动西戎军队的情况下偷渡出境,成了一个老大难的问题。 拓跋岩对上秦白瑞欲言又止的眼神,解释起来:“咳,当初我们回来西戎时,王上与大军都还在百里古道,留下来驻守的军队只能看管住要塞,别的险峻之处就压根没人管,我们就是从那翻回来的。” “那现在不能从那翻回去吗?” 拓跋岩摇头:“不能。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遇到了什么事突然抽调了人手。 然后十天后带着秦白瑞的拓跋军就在山崖险峻处与黄煜禾的钟家军相遇了。 两方突兀地打了个照面,拓跋军在上,钟家军在下,双方都尴尬地面面相觑,场面安静得只能听见山崖下呼啸的风声。 秦白瑞嗅到气氛不对,于是扒拉着人往前探,看见这个熟面孔,惊喜地差点从山崖上滚下去:“黄煜禾!你怎么来了!是来接我的吗!” 黄煜禾一板一眼地对秦白瑞抱拳行了个军礼:“秦公子。” 原来是自己人。 蓄势待发的气氛一下子就松了下来,秦白瑞上前几步一副跟黄煜禾哥俩好的样子搂着肩,互相介绍道。 “这个是我们钟家军的一个小将军,镇守百里古道。”然后又指着拓跋林跟拓跋岩说道:“这两位是拓跋岩跟拓跋林,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黄煜禾静默,他是有所耳闻,但他听闻的内容是拓跋军队拦截了援兵,才导致通北山谷惨案的。 他身后的钟家军将士也是这样听说的,于是有人默默又握紧了兵器,看上去比刚打照面时还剑拔弩张。 “误会!都是误会!” 秦白瑞拦在两军人之间,然后朝着黄煜禾挤眉弄眼:“他们也是被西戎坑害的受害人,如今我们现在就是要赶回大渝呢,都是自己人!” 黄煜禾看向拓跋林,拓跋林不慌不忙地与他对视,颇有一副“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歪”的起势。 于是黄煜禾朝他们点了点头,将秦白瑞拉到一边,凑近了耳朵说道:“我是奉小姐的命令去西戎待命的。” “……原来不是来接我的啊!”秦白瑞失望,但马上又打起了精神:“那你见到撰玉,记得帮我给她报个平安。” 黄煜禾对拓跋军队还是有些顾忌,于是躲过了他们的视线,用几乎气音说:“我可能也不能单独见到小姐,我们能走这条路,就是小姐让野利夫人把这儿的守卫调走了,如今我们钟家军那么多人入境,野利夫人不会不防的,恐怕到时候会被日日监视。” “我说怎么这么顺利,我们本来都做好了与守卫打一遍的准备了。”秦白瑞非常开朗,声音还是那么大,让黄煜禾想锤爆他的头。 “没关系,到时候你悄悄告诉撰玉就好了。”秦白瑞拍了拍黄煜禾的肩,视线往后乱瞟:“话说黄将军啊,你们这也算是受了野利夫人的命去西戎的吧?那她们包不包粮草啊?” 黄煜禾也不知道,不过按照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包的。 于是得到这个消息的秦白瑞马上大手一拍:“那你就把这些粮草给我们呗,背那么多粮草多难走啊!反正就要进西戎地界了,也不愁吃的。” 黄煜禾面上空白,为他心中一直正直英武的秦义中将军有这么个儿子而感到震惊。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不过再看看秦白瑞虽然精神头十足,但面色憔悴,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再看拓跋军队比之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比秦白瑞看起来更狼狈,于是默认了:“分你们三分之二。” “兄弟大义!” 秦白瑞笑得一本满足,回过头就给拓跋军使眼色。 有好处不拿是白痴! 拓跋军马上与后面的钟家军交接了粮草,脸上露出这段时间来的第一次欣喜,在心里达成了一致:虽然秦公子无赖了一点不要脸了一点,但人还是很好的嘛! 黄煜禾被这事一耽搁,等他与鸿爪接头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才一见到鸿爪,他忍不住想大倒苦水,但才开口,见到鸿爪身后那个眼神中充满了审视意味的西戎女子,又硬生生把话在嘴边改了个词:“这天气真鸡儿冷!” 鸿爪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西戎海拔高,确实比大渝冷,等我们安顿好了我给你们每人发一套棉衣。” 黄煜禾一愣:“你哪来的那么多钱?不是偷了小姐的金库吧?!” “那哪儿能啊!”鸿爪挺起了胸膛,旁若无人地说道:“西戎的福利好!我才在西戎几个月,马上就攒下好多银子了!” “当真?!”黄煜禾配合地提了声音:“那我在西戎也能……?” “我都可以攒那么多,黄将军您那么厉害,肯定待遇比我更好!”鸿爪偷偷看了身后的耶梦一眼,耳尖红红:“而且西戎女子大多都对我们大渝男子很有好感,来西戎奋斗几年,娶个婆娘抱上孩子不是什么难事。” 黄煜禾:???我怎么感觉你说的这话还挺真情实意? 鸿爪的话耶梦全都听见了,虽然对于鸿爪如此贬低她们西戎女子有所不满,但想到到底是为了安稳这些人,于是还配合地朝黄煜禾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意,似乎是要把鸿爪说的话坐实。 鸿爪挺胸:耶梦果然是倾心于我啊,瞧她都还害羞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黄煜禾带领着钟家军入境西戎的事情,除了野利夫人周围的心腹外,没一个人知道,甚至为了躲避西戎王的眼线,野利夫人干脆没让他们进王都,而是安置在了一个偏僻的小山城里。 但西戎境内来了这么多大渝面孔的生人,西戎王真的会一点儿都不知情 钟撰玉对于这个事情嗤之以鼻,她可不信那个多疑的西戎王完察觉不到一点异常。 而被钟撰玉报以极大信任的西戎王,事实上确实察觉到了那里不对劲,但比起这点不对劲,他还是相信了野利宝华随意编撰出来糊弄他的理由。 他天真的认为,就算野利宝华真的有些野心,反正自己是西戎权势最高的人,若是她想要,只要她开口,自己定会拱手相让博美人一笑。 连天下都可以让出去,那她有点什么小动作不想被自己知道,也没什么要紧的。 只不过拱手相让之前,他得先做一件事。 那就是先灭了大渝这个硬骨头。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如今战无不胜的镇北王死了,大渝没有可以顶得上的将才,只要趁此机会一举攻下,西戎便可百年高枕无忧。 与他想法相同的还有一个人,那便是大渝的赵帝。 可能上位者的心思只有上位者才能引发共鸣,赵帝趁着难得的休沐日,赶紧去许久未去的御花园走一走,看一看这些他看了几乎一辈子的风景。 自从钟永年死后,他有一种预感,自己的时日也不多了他想在生命的尽头,为他的国家、他的百姓、他的太子再多做一点事。 “西戎与北夷才刚打完,双方都不是实力鼎盛的时期,虽说这一战中我们也损失惨重,但到底我们的底蕴比他们深厚,这些年来又修生养息,趁着他们的元气还未回复,一举攻下两地也不是天方夜谭” 王进德退在赵帝身后五步远,听见赵帝又开始轻声自言自语,便不懂声色地让旁的下人再站得远一些,生怕被人听见什么。 “王进德。” 他听见赵帝喊自己,于是赶紧迈着小碎步上前:“奴才在。” “你说,如果朕把西戎跟北夷都铲平了再退位给太子,太子能把这江山守好吗” 王进德心里一咯噔,暗道皇上又来了嘴上笑得开怀:“回皇上,奴才瞧着,太子不仅能把这江山守好,还能再扩展国土呢。” 赵帝听了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别的我也不求,就希望他能够兢兢业业平平安安的治理好大渝,到时候在史书中留个守成皇帝的名号就可以了。” “太子从小就养在您喝和皇后娘娘的身边,学到了您们二位的才学风韵,定是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王进德马屁拍的极为顺畅,张口就来。 但赵帝听了这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容又淡了下来,眉眼多了一丝抹不去的忧虑。 “若他真的像朕就好了”赵帝摇了摇头,脸上充满了疲惫与难以明说的脆弱之感。然后他随手摘下一朵冬梅,慢步向前而去,留下王进德在原地错愕,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话。 近日来赵帝常常问他关于太子的事,每次只要自己夸赞太子,他便能展颜一笑,若是旁人,定是觉得赵帝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担忧起自己的继承人的事了,但王进德从小伺候赵帝,他觉得赵帝不是这个意思。 赵帝好像是想要通过听见自己夸赞太子,来安抚内心的焦躁。 皇上为什么会有关于太子的焦躁呢 王进德远远跟着,努力回想自己知道的一些线索,但他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太子纵使内卷了些,但往好了说是乖巧有城府,是一个为君者必须要有的一个素质,不然若是像秦将军的儿子秦白瑞那样,人是活泼阳光,但若是要他当上君主,怕是三天过后大渝就要亡了 被自己脑内想法惊到的王进德抖了抖身子,将画面从自己的脑子里甩出去,又小跑几步跟上赵帝。 算了算了,反正自己的主子只有赵帝,到时候赵帝退位,自己也必定可以跟着他享清福,儿孙自有儿孙福呦 “儿孙自有儿孙福。”赵帝喃喃道,看着眼前的水池,仿佛看见了自己年少时与几个兄弟一起嬉戏打闹结果都落水的事情,后来他们几个还互相责怪,好一通生气。 那时的开心是真的开心,闹脾气也是真的闹脾气,自己的乳母就被吓得不行,绞尽脑汁想让自己跟那几个兄弟修复关系,倒是母妃不怎么关心,只说了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便再也没管过。 可惜,现在那几个兄弟,因为夺位死的死残的残,天牢里面至今都还关着一个,而站了自己这队,活下来封王的,一个已经死了,还有一个躲在暗处盯着这个位置 赵帝看着水里映出的自己的脸与满头白发,真想告诉他,这个位子当着不是什么好差事。 “王进德,盯着曜灵那边的人,有消息了吗” “回皇上的话,自从天字军去了百里古道后,确实有一人与宁王妃哦不,是赵柳氏频繁接触,我们的人没有轻举妄动。” “很好。” 赵帝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还带着体温的水汽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了小小的雾气。他的脸隐在雾气间,不过几息,适才老人迟暮的暮气感一扫而光,取代的是不怒自威的气势:“到时候,若是真在她们这边引出了幕后之人便恢复曜灵的分位吧。” 王进德弯着腰低头:“喏。” “钟撰玉那边呢有没有周索杰没有报上来的消息” 王进德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钟姑娘前段时间受伤了。” “受伤了”赵帝眼皮一跳:“你们怎么不及时来报” “皇上恕罪,只是下面的人觉得钟姑娘好像在密谋着什么,所以想有结果了再报上来。” “她一个姑娘家在异国他乡受伤了,还能密谋什么”赵帝皱眉,言语间带了谴责之意,不过才一说完,他便一愣:“难得她是在西戎内部制造冲突简直胡闹” 王进德弯着腰,不敢说话。 半晌,赵帝又叹了一口气:“若她是男子该有多好” 第一百二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被赵帝遗憾不是男子的钟撰玉,此时却无比庆幸自己是个女儿身。 原是西戎的大寒节要到了,西戎王正在网罗异族男子或者血脉纯净的男子当做祭品。 “对,祭品。”贺裕抱着大号的暖炉,虽指尖还是被冻得发紫,还是挺直了腰杆,面上淡然:“小姐,大渝当年能够一统天下也是有原因的,我们大渝的文明程度可不是这两个蛮夷国家能够比拟的。” 钟撰玉脸色不好:“是我想的那种祭品吗?” 贺裕点点头。 春和几人得了确认,也是面上发白:“西戎一贯有祭祀的习俗吗?我怎么从未听过?” “曾经有,后来没有,现在又有。” 贺裕说的简明扼要,但现场的人都听懂了他的意思。 曾经有,就是说这事西戎一贯的习俗;后来没有,则是被大渝统治后,废去了这个陋习;现在又有,便不必说了,定是西戎王又重新拾起了这个惨无人道的祭祀。 半晌,钟撰玉皱着眉问:“西戎王该不会以此为借口要来找我们的麻烦吧?” 鸿爪环顾了屋子一圈,指着自己结结巴巴道:“异族男子…这里不就我一个?” 贺裕看了他一眼,眼底带了一丝不容易察觉的笑意:“这么说来,也不一定哦。对了你们知道这祭祀要这么做吗?” 几人摇头。 贺裕:“西戎这边,被选作祭品的成为人牲,人牲会在祭祀开始前,被对半剖开悬挂起来,然后掏空内脏,洗干净,在圣女树下摆好。” 鸿爪脑补了一下场景,已经开始觉得肚子疼了。 “小姐…我不想做人牲啊……” 鸿爪哭丧着脸,仿佛如果钟撰玉不救他,他就要去自尽,逗地钟撰玉与贺裕齐齐笑了出来:“放心,贺裕逗你玩呢,王上不会不给野利夫人面子的。” 鸿爪:???很有意思吗! 几人又闹了会儿,又慢慢安静下来,每个人的兴致都不高。 毕竟这可是用活人祭祀,对他们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春和嘟囔了一句:“这西戎王说着不肯自己祭祖,却要用活人祭拜圣女树,真是脑子有病。” “那可不。”钟撰玉搭话:“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圣女树好看了,甚至觉得它能够四季开出粉色的花朵,都是因为吸了人血的缘故。” “本来以为北夷被叫做蛮夷,是因为他们脑子不太好,举止粗俗,但跟西戎一比实在好太多了,西戎简直就像没有开化的人!”鸿爪咬了咬唇:“对了,什么是血脉纯净的男子?” 几人面面相觑,又把视线投到贺裕身上。 贺裕咳嗽一声:“像我,在西戎人眼里就是血脉不纯净的。” 几人点点头,又齐齐地摇摇头。 “作奸犯科,身上有罪,德行缺失的人,都是血脉不纯净的。” 几人恍然大悟,钟撰玉一拳捶到桌子上:“这不就是欺负老实人吗!” “没办法,很大部分的西戎人都对自己能够被选为祭品而感到荣耀。”贺裕叹了口气:“真是愚昧不堪。” “愚昧不堪?”钟撰玉突然眼皮一跳:“你们说,夫人也信这些吗?” 说是问大家,但主要还是想听贺裕的意见。 “我觉得,夫人她,信也不信。” 鸿爪泄气般地席地而坐:“你这算什么答案,棱两可莫的,我也能答出来。” 贺裕不理他,跟钟撰玉解释:“你觉得西戎王为什么会要恢复这个祭祀?” 钟撰玉一愣:“为什么?” 贺裕循循善诱:“你想想,若你处在西戎王的位置上,你为什么要恢复这个祭祀?” “为了…巩固王权。”钟撰玉眼神一凛。 “是啊,巩固王权。”贺裕喝了一口茶,似乎觉得说了那么多话嗓子有些干了:“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刚才春和说的对,西戎王不信祭祖之事,却偏偏要大动干戈地操办祭祀,只是因为这个祭祀是能够让百姓最直接能够体会到王权的可怖。” “百姓怕他,惧他,自然就会听他,顺他,而且选择成为祭品的都是良善之辈,在最大程度上筛选掉了容易激起叛逆之心的人。” 鸿爪听得一愣一愣的:“当真老谋深算。” 春和倒是嗤之以鼻:“兔子急了都还要咬人呢!” “这么说来,夫人也是这个想法?”钟撰玉回归问题的最开始:“她内心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处?” 贺裕带笑颔首。 “你有没有带关于这些神神叨叨方面的书?” 钟撰玉来劲儿了,站起来满脸期待地看向贺裕。 贺裕笑容一顿:“并无。” 钟撰玉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失望,鸿爪也嚯地站起来,一只手举地老高:“小姐我有!我有一本《周易》?” 都说仆肖主,自己不爱看书,鸿爪他会爱看书到随身带一本书? 接受到钟撰玉怀疑的目光,鸿爪讪讪地收回手,笑道:“是秦公子的,他说他还在准备科考,所以干脆也带了几本书,后来他们出了事来不及将书带走,我便去把他们的行礼拿了回来。” 钟撰玉:“真是辛苦他了……” 然后当她满怀敬意得翻开这本《周易》时,对着画着满页的乌龟沉默了。 上面那句话当她没说。 · 《周易》聱牙诘屈,晦涩难懂,钟撰玉熬夜苦读了好几天,又在贺裕的帮助下才磕磕绊绊地理解了一些内容的意思。 不过足够了。 钟撰玉怀揣着这本《周易》,在大寒节来临的前夜,自信满满地去求见了野利宝华。 她要去跟野利宝华好好探讨一下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 野利宝华心知钟撰玉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报着看戏的心态听钟撰玉开始讲大渝这本为官入仕必读的《周易》,还别说,这艰难晦涩的文字,到了钟撰玉嘴里便变得活灵活现,不知不觉竟就入了迷。 钟撰玉勾起嘴角,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始夹带私货地开始讲起《周易》中的《彖辞》。 这《彖辞》听闻是由周文王姬昌所作,其中用词大胆,充满了比如“宜建候”、“履帝位”这类的言语,几乎明明白白地显露出了他的不臣之心。 野利宝华深深地看了钟撰玉一眼,眼底一片深幽。 第一百二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翌日,大寒节。 钟撰玉等人窝在了观桥苑,春和甚至早早买了好几日的口粮,坚定着近些日子不吃大厨房烧出来饭菜。 对于春和的先见之明,其他人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他们现在对于经西戎人之手烹调出来的食物很是膈应,心里总是会想到如同处理鸡鸭一般的人牲。 等到冬日的太阳升到天空最高处时,钟撰玉突然若有所感:“是不是祭祀开始了?” 其余人茫然的看着她。 钟撰玉:“你们闻,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其余人使劲闻了闻,愕然的发现,还真有! 鸿爪脸色发白:“祭祀的圣女树离我们这儿那么远,这得杀了多少人才会让血腥味传的那么远!” 暮云侧耳,凝神倾听,给了众人一个安静的手势,低声说道:“不是祭祀那边传来的血腥味,好像是有人过来了。” 房间顺利瞬时安静了下来。 最开始大家还听不到什么,只有鸿爪与暮云贴着窗户若有所感,等过了一会,钟撰玉也察觉到有人在靠近了,随着这个人的靠近,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也浓了起来,再等了一会,就连春和跟贺裕也听到了。 那沉重的脚步声,似乎还拖着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地朝他们的房间走来,脚步沉重,缓慢又坚定。 几人都拿起武器来戒备着,鸿爪与暮云站在门口,贺裕与钟撰玉站在中间,春和则微微退远了些,站在窗户边随时准备开通第二条路。 慢慢地,脚步声在他们的门口停下了。 鸿爪与暮云对视一眼,默契地在心里默数着三二一,然后嚯地一下打开房门,做出了应战的姿势。 但来人让她们皆是一愣。 “耶梦?!” 耶梦惨白着一张脸,努力想要向她们笑一笑,却只做到了扯动嘴角,使表情更加狰狞。 “耶梦你怎么了?!” 鸿爪与暮云有些无措,看着耶梦脚底下的血迹,却根本看不到她伤在哪儿,只往后看去,她还拖着一个西戎女子的尸体,场面看起来极为凄惨。 “怎么回事?” 钟撰玉站过来,扫视着耶梦:“你背后受伤了?” 耶梦点点头,放下那个女子的尸体,想要蹲下来给钟撰玉行礼,却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地上。 也就这个动作,让大家才看见耶梦背后的伤势。 这是一刀划出来的伤。 钟撰玉很快就下了结论,不是她多有经验,只因这伤竟是从后颈直接划到了后腰,伤口又长又深,切口平整光滑,一眼看到就知道是一刀所致。 春和嘶地一声倒吸一口凉气:“小姐,我们要医治她吗?” 钟撰玉淡淡扫了似乎快要晕厥的耶梦一眼,蹲下来问道:“耶梦,你先说是怎么回事?” 耶梦张了张口,因失血过多而发白的嘴唇不住的颤抖:“这个人想给夫人下毒,被我发现了以后便与我缠斗起来,最后我被砍了一刀,她也被我弄死了。” 暮云快速翻看了那个尸体,上面的伤势七零八碎,看上去确实是缠斗了许久,于是朝钟撰玉点了点头 “那你来找我做什么?”钟撰玉抬头,视线看向牢牢紧闭的观桥苑大门:“还…直接翻墙进来?” 耶梦张口就要解释,却不知道是流血过多还是痛的不行,反正就是双眼一闭晕死了过去。 春和:“……小姐,那还救吗?” 钟撰玉眉间有些犹豫,却不想鸿爪马上接话:“当然救啊!” 众人齐齐看向鸿爪,又转头看了看地上的耶梦。 哦~ 然后耶梦就获得了春和房间打地铺的一个机会。 · “小姐,我看过伤势了,除了背上的那个伤口并无其他伤痕,而且她运气很好,背上的伤再往里一点点,就会伤到骨头了,到时候,恐怕华佗在世都救不了她。” 春和端了一盆血水出来,满头是汗地跟钟撰玉解释。 钟撰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神情复杂地看着一直守在门口的鸿爪。 “鸿爪…如果她真的怀了害我们的心思,那你知道……” 鸿爪眨巴眼睛:“她怎么会害我们呢,她不是喜欢我吗?”说到后面,他的脸颊浮上一抹绯红。 钟撰玉不赞同地看着他:“但这事说不通。” “哪里说不通了,她一个姑娘家受了重伤,能为她做主的野利夫人又不在府上,于是便下意识地找自己的心上人寻求安感……”鸿爪越说越肯定,仿佛这就是真相。 钟撰玉:这么说好像还这真没啥问题…… 个鬼嘞! “你知道耶梦是什么身份吗?”钟撰玉质问,不等鸿爪回答就说道:“她于之夫人,等同于春和之于我。” 然后又转头问向春和:“春和,我不在家里的时候,你自己在家里受了重伤,你会怎么办?” 春和与钟撰玉站在一起,想都没想就说道:“当然是找暮云帮忙啊!没有暮云不还有鸿爪嘛,没有鸿爪还有折月剪星四海乘风他们,要是大家都不在,再不济我也要找大夫啊!都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才不会到处跑。” “听到了吗,这才是一个人的正常逻辑。”钟撰玉说着,又严肃地指了指自己:“你若是要说春和没有心上人,那我告诉你,如果我受了重伤,我反而不会去找秦白瑞,因为,我决不会把麻烦带给他。” 春和有些惊讶地侧目,这好像是自家小姐第一次光明正大说倾心秦公子,但现在气氛不对,她只能收起表情,默默地与小姐一起面对鸿爪。 鸿爪在春和说的时候就已经耷下了脑袋,直到钟撰玉说完,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道:“小姐你放心,若是耶梦真的有问题,我会第一个解决她的。” “你知道就好。” 钟撰玉缓了表情,上前拍了拍肩,让春和继续干自己的事情后,转头就去找了暮云:“我不放心鸿爪,你多看着一点。” 暮云深有同感地点头:“小姐您放心。” 钟撰玉深深叹了一口气,她也是希望事情如鸿爪所说一样单纯,她真的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大寒节的祭祀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更深露重时,野利宝华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然后就被告知耶梦身受重伤,此时正在观桥苑养着。 听见耶梦在观桥苑,野利宝华眼里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深思,随即摆摆手,说一句“知道了,拜托撰玉照顾。”便直径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喊了平日不常用的丫头来伺候自己洗漱。 竟就这样睡下了。 钟撰玉几人面面相觑,纵使是鸿爪,也意识到这事的不对劲了。 春和“夫人好像并不在意耶梦。” 钟撰玉“与其说是不在意耶梦,不如说是不在意这整件事。” “再或者,其实这件事她早已有预料到。”贺裕食指点了点桌子,面色严肃。 “你是说,这事可能是夫人策划的?” 贺裕摇头“策划倒不至于,但是这事背后有夫人的影子是肯定没跑了。” “烦。” 钟撰玉叹了一口气,抓着自己垂下来的头发心烦意乱。 “那耶梦醒了吗?” 鸿爪摇头“我刚刚从那过来,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 “所以这个事情的目的是什么?”春和默默举手。 贺裕站起来,定了定神“要想知道对方的目的……” “就要看对方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钟撰玉接过下半句话,托着腮若有所思。 春和掰着手指数着“要说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若是从前也就罢了,但我们现在可是一穷二白寄人篱下的画师,就算是耶梦这种知情人,也只是知道我们将要收复钟家军帮助夫人……等等!” 春和反应过来时,其余几人也顺着她的话想到什么。 “耶梦她是王上的人!”春和看到钟撰玉的眼神,就知道她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于是几乎是惊叫出声。 “王上可能对我们起了疑心,所以让她找个由头来监视我们!” 鸿爪马上反驳“但若真是这样,夫人那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钟撰玉开口“所以夫人也许是知道了王上的计划,所以顺水推舟……我知道了!” 几人纷纷侧目。 “耶梦不是王上的人!或者说她名目上是王上放在夫人的人,但实际上她就是夫人的人!” 贺裕点头,赞同她这个说法“所以说,耶梦这个事情,恐怕虽因我们而起,但归根到底,是夫人与王上的战争。” “王上想要刺探我们的情报,夫人便顺水推舟把耶梦放到了我们的院子里,但实际上耶梦是夫人的人,所以王上最后定只能收到我们的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 听起来似乎确实跟她们没有直接关系。 集思广益得出这个结论后,最高兴的恐怕是鸿爪,一扫之前颓然的气势,重新变的容光焕发“那我去看看耶梦醒了没有,暮云虽然稳重,但万一耶梦嫌她无聊,想要人说说话解闷呢!” 钟撰玉……行吧,你开心就好。 不过此时一直绷着的神经松了以后,她也觉得有些累了,于是挥挥手让大家都散了,让春和去接暮云的班,继续看着鸿爪跟耶梦后,便准备睡觉。 瞧瞧自己,熬夜熬得眼袋都大了一圈! 自己整张脸就靠这一双眼睛拯救了,眼睛绝对不能出事! 这样想着,钟撰玉沾上枕头过了三息,便沉沉地睡去——一定是前日专研《周易》太累了! · 西戎的空气很好,或许是因为地势高,呼吸吐纳之间,颇有一股吸食天地灵气的空灵感,这种感觉在凌晨的西戎更甚。 此时万籁俱寂,寒冷的风不停地往鸿爪的衣服缝隙里面钻,他抱着胳膊站在耶梦的房间前——虽然这是暮云跟春和的房间,但他执意要这样叫。他灵敏的耳朵听见了屋内两个人均匀的吐纳之气,还有一个人呼吸虽缓慢,但显然只是在假寐。 假寐的显然是春和,鸿爪知道自家小姐总是担心自己会为了耶梦一时冲昏了脑袋。 但那怎么可能呢! 鸿爪不屑地撇了撇嘴,自己只不过是觉得耶梦这么一个小姑娘喜欢自己也挺不容易的,她一个西戎人,自己一个大渝人,最后注定是走不到一起的,所以自己只能尽可能的对她好一点。 ——不过如果她愿意跟自己回大渝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啊! 这个念头在鸿爪的脑子里一闪而过,然后他就被自己的想法给灼地浑身滚烫,连一向觉得寒冷的风都觉得没那么可怕起来。 也许等事情结束了,自己可以求求小姐。 自家小姐一向深明大义,对他们也很好,只要不碍着大局,多带个人回去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不知道他们的孩子会长得什么样,虽说耶梦是个西戎人,但自己是个大渝人,孩子应该会长得像男方一点吧…… 鸿爪的思维越跑越偏,直到一声鸡鸣,他才从浑浑噩噩中醒来。 自己竟然直接站在门口睡着了! 鸿爪活动了活动手脚,感受到四肢僵硬,肩膀上竟然还有一些霜化的小水珠,一时觉得浑身难受。 然后她就听见暮云喊了一声“耶梦你醒了!?” 耶梦醒了! 鸿爪只觉得自己的精气神都回来了,四肢也不僵硬了,一个箭步上前推开了房门“耶梦你醒啦!” 耶梦躺在地上,一脸懵逼地看着满脸欣喜的鸿爪自己…自己好像跟他没有那么熟吧……还有你快点把门关上,光线刺地老娘眼睛疼! 但她太过虚弱了,嘴巴只是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而鸿爪,看见的就是耶梦看见自己后,激动地双眼噙着泪水,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要喊自己的名字,跟自己说些什么,最后却因害羞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得别开了头。 对方这么害羞,那自己也不能表现的多激动。于是鸿爪还是只站在门口,柔了声音问道“耶梦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了还是渴了,你要是有什么需求就跟我说,呃或者跟暮云春和说也行,你就在我们这里安心住下……” 耶梦面色古怪这个人怎么回事,这跟她预想中会被严厉质问的情景不一样啊!大渝人都那么奇怪的吗…… 。 第一百二十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耶梦就这么莫名其妙在观桥苑里住下了。 为了给她腾出床位,春和便搬到了钟撰玉的主屋,睡在外间的榻上,以后算是不与暮云交接,而改由她一人伺候小姐,暮云则是天候的盯着她。 对于这件事,整个野利府上的人都没有作出一点反应,连野利宝华也没有给出个说法,只在私底下与钟撰玉商量接下来对于钟家军安排的事宜时,会问上一两句耶梦的近况,例行公事一般的叮嘱她好好照顾耶梦。 ——并且在钟撰玉问起这事的时候,还学着她眨眨眼,给了她一个“你懂的”的表情。 大家都这么坦然,那钟撰玉就急了啊!但不论是如何探口风,野利府上的下人都保持一致“奴婢/奴不知。” 还有那个耶梦,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每次说法还都有些偏差,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撒谎一般。 “愁。”钟撰玉抬着头看着天空又开始飘落零零散散的雪花,感叹一声“若是西戎王早日暴毙可多好。我也不急,就明天吧。” 春和听了噗嗤一下笑出来,给自家小姐披上了一件狐毛大袄,笑道“算算日子,明日可是我们大渝的除夕,若他真是明日暴毙,可不太吉利。” 钟撰玉也含着笑“但这对我们大渝也算是个喜事,大过年的听见这个消息,怕是大渝上下的年夜饭都丰盛一些。” 两人就这么肆无忌惮的调笑着诅咒就爱惹事的西戎王,却不想,第二日除夕,钟撰玉就病倒了。 “春和,我冷。” 钟撰玉身上裹着两层棉被,手里还捧着一个手炉,却还是浑身提不起劲,使劲抽着鼻子不让鼻涕流下来。 春和急地手忙脚乱的,一会儿要给她添棉被,一会又要煮茶,钟撰玉这病来的突然,凑上了与耶梦伤口发炎一起,鸿爪急得团团转,出于道义,春和便没有喊他,何况他就算来了恐怕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于是现在暮云跟鸿爪都在耶梦那儿,自己也不好再喊他们过来。 倒是贺裕想来帮忙,但春和看着这大雪纷飞的天气,还是婉言相拒了“贺军师,您还是在屋子里自个儿暖和着吧,要是您再病倒了,我可就真的分身乏术了。” 说话间,她便端了热水给钟撰玉,试图让自家小姐暖和一点。 一碗热水下肚,钟撰玉赶紧四肢确实有回暖的驱使,于是又要了两碗热水慢慢喝。 却不料,才又喝了一碗,她便觉得天气太热了! 热得她浑身出汗,差点就要把身上穿的棉衣给浸湿了。 这下别说春和了,连钟撰玉这个不同药理的人都觉得不对了,于是强撑着伸出了一只手“春和,把脉。” 不用钟撰玉说,春和也正有此意,于是话不多说地搭上了她的手腕,凝神细察。 “小姐…您好像中毒了!” 春和五官扭在一起,深呼吸几下,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小姐您今日有没有接触到什么东西?” 说完她就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自家小姐就是她贴身伺候的,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她自己应该清楚。 是什么呢? 春和看钟撰玉难受得大汗淋漓,也急得原地踱步“小姐,您先忍一忍,目前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被下毒了,我们不在这个房间待,先去贺军师的房间。” 钟撰玉点头,半倚着身子靠着春和身上,艰难地朝贺裕的房间走。 平日里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此时走起来却格外的漫长。 春和急得不行,也顾不得旁的了,大声喊起来“暮云!鸿爪!贺军师,郡主中毒了,快来帮帮我!” 没有人发现,春和急的连称呼都变成了她叫得最久最顺口的“郡主”。 “什么?!小姐中毒了?!”贺裕第一个惊觉,赶紧将房间收拾好,铺上新的被褥。 其余几人纷纷从房间里出来,连鸿爪也顾不上耶梦了,跟在暮云的身后满脸着急不知所措。 暮云的力气可比春和大多了,上来便接过钟撰玉往背上一背,几步间就将钟撰玉放在了贺裕的床上。 “春和,能配出解药吗?”暮云冷静地问道。 春和摇头,差点就要哭出来“我的医术只是最浅显的皮毛,连小姐中了什么毒都不知道,解药更是不知道怎么办。” 暮云重重地呼了一下气“找夫人,快找夫人!” 贺裕抬起头“我去!” 几人没有异议,若论身份,确实贺裕是几人中最能说的上话的。 贺裕连披风跟伞都没有带,便急急朝住院行进,春和虽不知道解药,但也没有干站着等,去了厨房拿了好几种常备的草药,分门别类的捣在一起,将有清凉止痛的草药敷在钟撰玉的太阳穴上,又拿了几根已经消过毒的针,犹豫地往几个相对安的穴位扎上去。 “这是许温良太医教给我应急的方法,可以让血液流地慢一点,阻止毒素进到心脉。本来是想着以防贺军师再出事,现在却用在了小姐的身上。” 暮云跟鸿爪两人谁都不懂,便没有出声,见钟撰玉确实好了许多,便自发地在房间里搜寻着自己能够做的事。 不过显然他们两个门外汉什么都做不了。 暮云沉默了一会,说道“小姐怎么会中毒?” 春和摇头“小姐的衣食住行都是由我一手包办,我也想不通……” 两人到底是钟撰玉的心腹,说话间已经交换了一个眼神,于是暮云踌躇地说道“小姐来到西戎后一直没事,但耶梦住进来才几天,她便中毒了……” 话没说完,鸿爪便明白了她话语间未尽的意思,张口想要替耶梦辩驳,但不得不说,他的心里也有所怀疑,于是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好在贺裕很快就喊了人过来,野利夫人不仅将整个府上的大夫都派了过来,自己也急急忙忙地过来,满脸焦急不似作假。 暮云与春和又对视一眼可能真不是耶梦…… 不过还不待她们细究,野利夫人一见到床榻上几近昏迷的钟撰玉,脸色就变得难看至极,甚至连大夫都还没来得及下诊断,她就说出了这毒的名字“食髓散?!” 。 第一百三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食髓散? 除了春和,在场的其余人俱都眼光一凛。 中了此毒的人,身体会突然变得极冷,随即又变得极热,如此反复七七四十九次,血气便翻涌逆行,中毒者便五官流血而死。 食髓散据传最开始是由大渝某一任皇帝所创,后来种种原因失传了,没想到这东西竟然在西戎被保留了下来。 ——而且看野利宝华的样子,她还对这食髓散颇为熟悉。 春和虽不知道这毒的来历,但听名字就知道这毒的厉害,于是当机立断噗通跪地“求夫人救救我家小姐。” 其余几人见了,也连忙反应过来,都是诚心诚意地跪下。 屋子里一下子跪倒了一片,但野利宝华却没有出声。 其实不用他们如此做派,野利宝华是肯定会救钟撰玉的,但这毒的解药…… 野利宝华叹了一口气,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只留下了钟撰玉的人,表情严肃“我也是想救的,但这解药,恐怕整个西戎只有一个人有。” “可是王上?” 野利宝华摇头“不是,若是王上,那我现在就能把解药拿过来给她服下了,可这解药…在太后手上。” 太后? 几个大渝人俱是一愣,显然来西戎那么久了从来没有听过太后这个人,倒是贺裕有所耳闻“太后不是早就潜心礼佛不问朝政了吗?” 野利宝华露出一个冷笑“你们既然是撰玉的心腹,我便也不瞒你们。太后这老妖婆手可伸得长着呢。” 贺裕若有所思“夫人的意思,这毒也是太后下的?” “不离十了。”野利宝华觉得头有点疼“太后这老妖婆与我两看相厌,平日里碍于王上的缘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恐怕是有所耳闻我很看重撰玉,于是让她受了这无妄之灾。” 几人脸色都不好,但都是明事理的人,春和还宽慰了一番夫人,让她不要往心里去,大家都不会怪她的。 肯定不会怪她啊,大家都还指望着她去拿解药呢! 但野利宝华苦笑一笑“我若是直接去,别说求到解药了,怕是连那老妖婆的面都见不着,王上与撰玉也有嫌隙,怕也不会尽力去求……” 鸿爪本就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好,现在听了这话,脸色不由发青“夫人的意思是,没救了……?” 春和与暮云没有说话,只看着野利夫人,想着只要她说出“不救”这两个字,便上前制服她,以她为人质要挟西戎王去拿出解药。 倒是贺裕给了她们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走到野利夫人的面前直视着她“夫人的意思,应该是…不直接去要,而是…我们去偷?” 野利宝华点头,其余几人都默默松了一口气。毕竟大家都不想要跟野利宝华撕破脸。 于是暮云自告奋勇“请夫人告知解药在何处,奴婢这就去……偷。” 却不料野利宝华摇了摇头“你不合适,让鸿爪去。” 鸿爪一愣,虽然心里没有抗拒,但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何是我?” 野利宝华神色复杂“那老妖婆的宫里…是男子。” 她这话说的意味深长,配上她的表情,其余人都神奇地理解了背后的意思。 “这太后…还挺不羁。”贺裕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呵呵。”野利宝华嘲讽一笑,随即就要出门“好了,鸿爪你跟我来吧,我们快点去。” 鸿爪点点头,跟在野利宝华身后就走,一边听着野利宝华嘱咐的事项。 “待会你混在我的随从中进宫,找个机会偷偷溜走,一路往东,看到整个王宫里最大最闪耀的宫殿便是太后的寝宫,解药具体在哪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的是就在她睡觉的那间屋子的里间……到时候我会努力吸引她们注意力的…耶梦?” 两人正要走出观桥苑,就见耶梦急匆匆地从她的房间里走出来,面上有些焦急却并没有之前的虚弱之态。 鸿爪看着她红润的脸有些懵“耶梦…你不是伤口复发了吗……” 耶梦没理他,只是朝野利宝华一拜,在野利宝华也有些茫然的表情里,猛地上前几步一把抱住了鸿爪,然后有些害羞又坚定地小声道“我知道你……这几日承蒙你的照顾了,你快点平安回来,我要好好报恩。” 鸿爪整个人都僵住了,脑袋晕乎乎地一片空白,只闻到了耶梦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香味,一向不喜欢药味的他,突然觉得药香也挺好闻的。 耶梦的这个拥抱很短暂,直到她松开了手,直勾勾地看着鸿爪,鸿爪才反应过来手足无措地应了两声。 “啊…啊好的。” 得了承诺,耶梦满意了,在鸿爪脑子发热,注意不到别的东西的时候,与野利宝华交换了一个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的眼神,然后便目送着他们出去。 不过这回,他们都没人说话了。 鸿爪是还陷在耶梦的这个拥抱里,而野利宝华则是一直皱着眉,面色发黑。 适才耶梦的做一番动作是做给她看的。 让鸿爪平安归来是在传达这件事是个圈套,要格外小心? 而她不能直接告诉她这些事则说明了……有人监视。 野利宝华一直皱着的眉毛微沉。 有人监视并不奇怪,她也早就摸清了府上哪些是谁的人,但派到观桥苑附近的都是自己的心腹,怎么会……看来耶梦在观桥苑的这几天有意外的收获,回去得着个时机好好问问。 · 进到太后寝宫,比鸿爪想象的顺利得多。 野利宝华带着一行人说着要求见太后,被拒之门外后还是锲而不舍地等在门外,不论宫人们怎么劝说,就这么稳稳当当地杵在门前,时不时还出言讽刺太后几句,指桑骂槐的功夫是练得炉火纯青。 而鸿爪则趁着太后宫里的注意力都在野利宝华身上时,悄无声息地离了对,直径朝着最像寝宫的方向走去。 他穿着与宫中内侍无二的服装,又低着头,压根没人起疑。 正在鸿爪为自己潜行成功而在心里欢呼时,他就听了一声质问从他的背后响起“!” 鸿爪? 。 第一百三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别问鸿爪是怎么知道对方在质问的,问就是语气。 鸿爪身子一僵,把头埋得更低了,生怕被对方看见自己的长相,就自己这明显大渝人的长相,旁的也不用说了,打一个照面就要被抓。 太难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走越近,期间还有盔甲触碰的声音,估摸着就是王宫的守卫。 这不应该啊,自己是遵照着夫人说的换班时间潜进来的,怎么会正好遇上呢!而且刚刚也没看见有人啊。 不过现在没有时间给鸿爪细究,眼看着身后那个守卫就要碰到他了,鸿爪一个狠心,转身扑腾一下跪下,身子大幅度的颤抖,低着头不停地重复他为学会的为数不多的西戎话“我…我…我…我…”,活像一个被吓坏的小内侍。 会说西戎话。 那守卫与自己的同伴对视一眼,那就不是目标了。 于是又叽里咕噜地对着鸿爪说了一通话,还用手中的矛点了点他的肩,吓得鸿爪一下子跌到在地。 ——当然,他很注意的没让自己的脸暴露出来。 然后这群守卫就走了,甚至都没强行让鸿爪抬起头。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鸿爪连滚带爬地将身形隐到阴影处,心中嘀咕这些守卫是不是太不讲究了一些。 · 除了这个小插曲,鸿爪的潜行算是很成功的,没一会儿就通过翻窗进了太后的寝宫。 太后的寝宫装扮的十分奢华,绫罗绸帐,琉璃金盏,或许还因为太后刚出去不久,屋子内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女子熏香味。 鸿爪皱了皱鼻子,满脸不喜。 还是耶梦身上的药香好玩,这些熏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鸿爪又想起了耶梦让自己早点回去,心下一片火热,于是赶紧翻箱倒柜地开始找解药。 ——夫人说了,不用隐蔽着找,反正到时候小姐的毒解了,她也就知道解药被偷了。 于是鸿爪掀被子撕枕头得不要太痛快。 不过一番找下来,他都觉得身上出了一层细细的汗了,还是没有找到像解药的东西。 这可不妙啊,恐怕野利夫人也拖不了多少时间,鸿爪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屋子中央,一双眼睛细细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梳妆台没有、书架后没有、挂卷后没有、床下的暗格处也没有……那到底能藏在哪儿呢? 正在他一筹莫展时,门外传来了内侍的声音,叽里咕噜说着鸿爪听不懂的话,但不妨碍他知道这些人要进来了。 没办法了,只能先躲着! 鸿爪一个轻功便翻上了屋顶的悬梁,随即眼前一亮。 这悬梁上竟然有个凸起的木板,将木板掀开,里面放着一些太后的宝贝,其中的一个小白瓶在其中尤其显眼。 真是峰回路转。 鸿爪将小白瓶拿起,拿开木塞往鼻子一闻,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直冲他的五脏六腑,一闻便是好东西。 既然找到了,那便不用躲着了! 鸿爪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仗着自己轻功好,竟就在来人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冲了出去,掀翻外面的人无数。 太后刚被野利宝华那个女人气的鼻子都歪了,又碍于自己的亲亲儿子实在喜欢不能动手,只得气冲冲得回来,找别人泄气,却不想在自己的寝宫门口,被一个小毛贼给撞倒了! 她养尊处优的身子哪儿经得起这么一撞,就算下人们反应再快,她还是直直地与地面来了个亲密的接触,甚至因为头上戴的装饰太过繁重,膈得她头皮疼。 “太后!太后娘娘您没事吧!” 下人们慌作一团,就这一个没反应过来的档口,便让鸿爪跑出了一大截,他们甚至都还没看清人影,人就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了! 太后本就心气不顺,被这么一撞更是叫骂不断,而等到她被人扶起来,看见自己的寝宫被翻了一团乱时,更是一口气上不来,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硬生生得将下人们本要喊出口的“抓刺客”变成了“喊太医”。 · 鸿爪这一次行动回来非常顺利,等出了宫他都不敢相信竟然没有人来追自己,让本来还想多绕几圈的他马上脚步不停地回到了野利府上。 大家对于他速度那么快也是很惊讶,野利宝华挑着眉问道“拿到了?” 鸿爪点头“应该是的。” 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他保管得非常好的小白瓶。 野利宝华也拔出了木塞,跟鸿爪一样将瓶口凑到鼻前,仔细闻了闻,又递给了早就候在一旁的大夫科律修“好像是的。” 科律修双手接过瓶子,小心得倒了一颗出来,仔细观察了色香,才谨慎地点头“没错了。” 屋内人俱是一喜,春和连忙接过解药给钟撰玉服下,又倒了水一边小心的灌给她。 钟撰玉此时已经神志不清了,凭着本能往下咽。 科律修“吃下去就好了,之后还要再静养一段时间,这食髓散归根到底是挖空人气血底子的狠毒,切记这段时间不要打扰钟姑娘静养。” 春和几人自然齐齐应下,又看见钟撰玉的呼吸开始平稳起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们心下松了,野利宝华却还是不放心,见事情解决了,便让鸿爪单独跟自己出来,去了自己的书房,详细询问了他偷解药的过程“你可要给我说完整了,一点细节都不要漏。” 鸿爪挠了挠头,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事无巨细地将经历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甚至连在太后床底找到了一串缅铃都告诉了野利宝华。 野利宝华听完,手上不住地摆弄小拇指上细长的指套,心下更加烦乱“耶梦有话不能直说…你却那么轻易地就拿到了解药……” “什么耶梦有话不直说……?” 鸿爪瞪圆了眼睛,有些茫然,然后就见野利宝华突然狠狠一拍椅子上的扶手“难道是科律修有问题?” “啊……?” “回观桥苑,看看你家小姐!” 鸿爪虽然没跟上她的思路,但涉及自家小姐还是很挂心的,于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两人默然的离去,又急匆匆地回来,让观桥苑的众人都唬一跳,春和还听科律修医嘱守在门口,拦着他们不让进,想要让钟撰玉好好休息。 但野利宝华还是直接推开了门,就见躺在床上的钟撰玉已经嘴唇发紫,出的气比进的气还多。 “这解药是假的。” 。 第一百三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这边事情闹得那么大,连野利夫人都这么面露慌张之色,府里上下早就传遍了,甚至连消息最闭塞,整天没人说话的野利昌元都知道了这件事。 他的!饭票预备役!亲爱的!钟撰玉姐姐!中毒了! 野利昌元惶恐了,马上便冲到观桥苑,躲在墙头上偷听情况——他心里清楚的很,这种他们都自顾不暇的时候,没人会把他一个小孩子当回事的,他便乖乖的待着不添乱。 然后眼见解药来了,他刚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他又听见这解药是假的! 中间这一个大喘气差点没让他一口气背过去。 凭心而论,虽然钟姐姐没有别的哥哥一起玩的痛快,但她人还是很好的,对自己也很亲近…… 野利昌元握紧了一戳就一个坑的小肉手,从墙头上跳下来,抱住了准备再次进宫的野利夫人的大腿“母…母亲您等等。” 野利宝华正烦着呢,看见野利昌元脸色也没有柔和一点,更是在野利昌元扑上来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地一踢脚,将这个个头不高的小孩子一下就踹到了地上,屁股与石砖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接触。 她这一脚踹得可不轻,野利昌元躺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着,好半天没爬起来,还是贺裕见状不忍,扶了他一把,给这个已经痛到哗啦啦流眼泪的孩子抹了一把脸。 野利昌元默默得在贺裕的肩膀上蹭了蹭,心中大为感动,并且决定要救钟撰玉的心也更加坚定。 于是他忍着屁股上的剧痛,一瘸一拐地又跟上野利宝华“母亲…母亲您带我入宫,我去求皇祖母……” 哦野利昌元的父亲是西戎王啊。 观桥苑的几人没什么感情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毕竟这个事实她们早就有猜测了。 野利宝华的脚步一顿,看向野利昌元已经哭花的脸,倒是才想起来这码事,又想到王上的后宫至今无所出,已经愁坏了太后那个老妖婆,说不定真的可行。 于是野利宝华弯下腰将野利昌元抱了起来,吩咐下人“先看管好科律修,我回来要审问。” 然后就别别扭扭地再次榻上入宫之路。 野利昌元在被野利宝华抱起来的那一瞬间就停止了哭泣,虽还是哭丧着脸,但浑身僵硬得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一双手轻轻握住野利宝华胸前的衣服。 原来这就是母亲的怀抱吗? 这是他记忆里母亲第一次抱他,虽然有些别扭,但确实感觉不坏。 老实说,野利宝华因为生疏,抱着的重心也不稳,手应该托着的地方也没有托着,只知道报警他的一双小腿…就很…难受。 但为了节约时间提高效率,她只能憋着气一路把这小破孩子送到太后面前,还得表现得亲亲热热的样子,膈应死那个老妖婆! · 半个时辰前,太后被气晕的事情惊动了西戎的整个太医院,几乎有经验有名望的太医都来了,几方人马一齐使劲,才让这个已年过六十却保养得当的女人悠悠转醒。 还不等她平复心绪,她就听见下人来报,说是野利宝华那个女人又来了! 那个女人定是看自己还没被她气死,所以还要来气自己! 不见! 然后她就听见下人说,她还带了野利少爷一同前来。 于是没多久,野利昌元就见到了这个笑得像一朵菊花的老女人对自己张开了双臂想要抱自己。 为了博取好感的野利昌元,默默迎上了这个拥抱,又在太后一脸期待中,硬着头皮亲了亲她的脸颊,成功在嘴唇上黏上了厚厚的一层粉。 “皇祖母…昌元有事想要求您帮忙。” 野利昌元声音软糯地说道,一双手臂还挂在太后的脖子上牢牢箍住,不让她逃了。 太后笑眯眯得,毕竟野利昌元一年就见不到几次面,每次见面还躲自己躲得远远的,难得一次这么主动亲昵,她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昌元想要什么呀,皇祖母都给你。” 野利昌元认真道“昌元想要食髓散的解药。” 太后的脸上一僵,随即眼眸微沉地看向一脸冷漠得野利宝华“你是撺掇我的乖孙来要解药的是不是!” 野利宝华仰着下巴,发出不屑的哼声“太后您可真是冤枉人家了,是昌元这孩子缠着我要来的,不然你以为我稀罕进你这破屋子?” 太后觉得自己胸口又开始疼了,面上扭曲,咬着后槽牙道“昌元还只是个孩子,怎么会知道食髓散这种东西!你还说不是你撺掇的!” 野利宝华斜斜得靠着旁边的高脚椅,把玩着小拇指的指套“还不是你下毒下到了他最喜欢的钟姐姐身上,有些人啊,真的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野利昌元不想听她们打嘴仗,见太后没有松口,便摇着她的脖子撒娇道“皇祖母您就把解药给我吧,钟姐姐人那么好,您为什么要针对她啊……” 太后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她可是大渝人,大渝就没一个人好人,乖孙你这是被她们所蒙蔽了,以后你就待在在皇祖母身边,皇祖母教你。” “我不要!”野利昌元突然发出一个尖锐的声音,挣扎着要从太后怀里下来“我就要钟姐姐!皇祖母你不是说昌元要什么你都给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太后有些尴尬,索性放下了他,居高临下地说道“这可不是我与她过不去,是你爹与她不对付,却碍于某些人只好忍气吞声。你想想你爹可是整个西戎的王,怎么可以有这般憋屈,皇祖母只是替你爹铲除异己罢了。你若是懂点事,现在就应该乖乖在皇祖母身边念书,而不是学着某些人撒泼。” 野利昌元偷偷得看了野利宝华的脸色一眼。 平日里她从不承认西戎王是自己的父亲,也从不让自己喊,如今太后这样说,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野利宝华的脸色很平静,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仿佛与她无关一般。 于是野利昌元心一横,找定一根柱子就要往上撞“皇祖母您要是不给解药,我今天就撞死在这里!” 。 第一百三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这个惊吓对于太后来说可谓是真真往她的命门上打了一拳,就算心里对野利昌元到底会不会撞柱子自尽没个定论,但她压根不敢冒这个险。 ——这可是她唯一的孙子啊! ——而且看西戎王对野利宝华的样子,这辈子恐怕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于是她几乎想都没想,身子直接扑出去,将野利昌元挡了回去。 “乖孙你可别做傻事啊,不就是解药吗,皇祖母给你啊!” 野利昌元勾起了嘴角,一边说着好话,一边留了个心眼“那皇祖母可不能给我假的解药哦,要是这解药不是真的,我就…我就跟钟姐姐一起去了!” 太后一噎,看向野利宝华的眼神几乎要化作实质的刀子,刀刀扎在她的身上“我就说寝宫怎么被小贼翻了,原是你的人。” 随即又笑出来“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 野利宝华眉毛一挑,压根不惧她“太后娘娘可赶紧给解药吧,再多说些废话,您的乖孙可就又不要活了。” 太后抿着嘴,看向眼里又开始含泪泡的野利昌元,不情不愿动作缓慢得从头上取下了一只珠钗,然后双手轻轻一掰,那镀了一层金箔的珍珠就一分为二,中间藏着一颗褐色的药丸。 野利昌元眼睛一亮,就要伸手去拿,却不料太后又将手一缩避开了他的小手,眼珠子一转“乖孙呀,这解药你拿去可以,但你得答应皇祖母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你就待在宫里陪皇祖母好不好?皇祖母这里吃穿用度不无精良,还会有专人来教你帝王之策……瞧瞧你都被养成什么样子了……” “好!” 野利昌元答应的非常痛快,有条件交换就说明这个解药是真是的概率更大! 于是心满意足的野利昌元就在太后笑眯眯的眼神中,一手紧紧攥着药丸,一手牵着野利宝华的手走了。 这恐怕是野利宝华来太后宫内没把人气走的唯一一次。 所以野利宝华也不爽了,见自家儿子心情极好,走路还一蹦一跳得,便出言讽刺“你就别做梦要去你亲亲皇祖母身边了,我是不会同意的。” 野利昌元身子一僵,抬起头有些迷茫“我本来也没准备去。” 野利宝华也低下头,与这个还没她腰高的小男孩对视“为什么?” “因为……”野利宝华眨了眨眼睛,隐去了他的真实想法“我想要呆在母亲身边……如果连母亲也不在身边了,我就真的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孩子了。” 野利宝华一时无言,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一向被自己忽略的孩子。 这么多年以来,她总是下意识得在逃避关于他的一切,甚至在得知年仅6岁的孩子与大渝将士交往甚密时,也不想处理。 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她是这样想的。 但现在,野利宝华发现,这个她一向没有在意过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她猜不透的模样。 像极了…大渝人。 一个心思诡秘,脑海中仿佛有一座迷宫般弯弯绕绕的大渝人。 · 野利昌元这回求来的解药是真的。 不过春和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固执地守在床边,生怕又出现什么变故。 好在一夜过去,钟撰玉没有什么别的不良反应,甚至在春和喊她时,还会动动手指来回应她。 不过钟撰玉是不承认听到春和的喊声了的,因为她又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苍鹰,只不过这回是一只翅膀上羽毛都被烧焦的苍鹰。 钟撰玉感受到身上灼热的烫意时,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当她看见周围的环境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来到了草原上。 这个梦接上了之前的梦,只不过不知为何,自己也身陷火海,而旁边就躺着贝川。 此时贝川还穿着大婚时穿的婚服,喜庆的大红色与周围熊熊燃烧的烈火几乎融为一体,而她的脸上还有一大片黑色烧焦的痕迹,头歪在一旁,不知死活。 翅膀上的灼热感越来越强,她甚至感觉到仿佛真的有火在烧她的身体,滚烫又令人心生绝望。 钟撰玉一咬牙,努力挥舞着自己的翅膀想要飞到贝川的身边去,她想要拍醒她逃出火海。 但当她艰难地靠近贝川时,才悲哀的发现,贝川已经没有呼吸了,她甚至感觉不到她的心跳——别问她怎么知道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一只被烧了翅膀的小苍鹰。 但是,苍鹰会心凉吗? 钟撰玉问了一个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因为当她意识到眼前只剩一具尸体时,她的心脏突然划过一道冰冷的凉意。 她觉得自己不能接受这个画面。 于是她挥舞着翅膀想要飞出这个着火的大帐,却赫然的发现自己并不能飞高。 火焰燃烧得越来越旺,点燃了贝川的红衣,点燃了贝川的头发,也点燃了钟撰玉最后一点羽毛。 好累。 钟撰玉这样想着,然后翅膀便彻底挥不动了,随即她感觉到自己“啪嗒”一下从半空中掉落下来,正好直直地砸落在贝川的胸口。 霎时间风云变幻,所有的景物都随之远去,钟撰玉的视角也随之一变,她不再是那只苍鹰,也不再是任何一个人或动物,她只是…她。 这种意识其实很难描述,但感觉并不坏,起码她能够随意支配自己了——即使她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意识。 忽然周边传来了一阵嘈杂声,拼命去接水想要灭火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只呆呆地看着贝川葬身的那个大帐。 钟撰玉也随之看去,视线不由被深深的吸引。 只见大帐上燃烧的熊熊火焰慢慢变成了金黄色,然后又渐渐变黄、变绿,到了最后,几乎接近于白。 这些白色的火焰在一点点的上升,凝成了一个由白色火焰包围的椭圆形。 旁边有人呼喊着“神迹”,一边跪拜下来,朝着那团火焰不停地叩首。 钟撰玉望着那团火焰,觉得胸口有什么呼之欲出。 突然,那团火焰剧烈的燃烧起来,一个呼吸间就燃烧殆尽,随着一声凤啼,贝川浑身燃着火焰,挥着背上的苍鹰翅膀破空而出,表情傲然,气势威严。 “凤凰…涅槃。” 。 一百三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这一次的昏迷,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等她终于醒来时,天气都有所回暖了。 春和事无巨细得跟她禀报这期间发生的事,尤其点名了这毒是太后下的,院里的科律修大夫就是太后的人,平日里只是让他当个眼线,并且多看顾野利昌元一些,是以他十分尽力地做事,才没有让野利夫人排查到他。 “那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给野利夫人处置了。”春和带着一脸大快人心的表情。 科律修要被夫人给处置,太后自然不乐意,再加上本就说好的野利昌元也反悔赖账,这一回倒真是把太后给气病了,整日躺在床上,偶尔意识不清了还会说些胡话。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不过为了这事,王上破天荒地朝野利夫人发了好大一通火,但野利夫人也是正面硬扛,坚决不松口,王都上层的党派一时泾渭分明,哪些是夫人的人,哪些还忠于王上一目了然。 这可是钟撰玉醒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夫人这么个举动,赫然就是她之前不停离间的结果,如今王上加上这一根稻草,夫人怕是不再愿意屈居他之下了。 “那现在王都不是很危险?” 钟撰玉坐在床上,上半身依靠在床头,还是苍白着一张脸,却因幸灾乐祸的笑容而显得整个人都鲜活很多。 “可不是。”春和手上拿着秀绷,正在努力进修她的女红,力图给自家小姐亲手做出今年的第一套春装“现在野利府上的护卫都加强了许多,暮云说,看着像是直接调了一个军队过来。” “他们竟就这么撕破脸了。”钟撰玉不信“这西戎王看着也不像个妈宝男啊,要是太后这么有用,夫人哪还活得到今天跟她呛声啊。” 春和就知道钟撰玉会说这个,马上接道“贺军师说了,不是王上与夫人扯破脸,是王上与我们扯破脸了。” 说完学着贺裕的口气幽幽地说道“王上这是把太后被气病的事算到我们头上了,不过好在我们有夫人护着,不然王上一个脑热,就要派兵来把我们格杀勿论了。” 钟撰玉……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那贺裕还说什么了?”钟撰玉调整好心态后,笑眯眯地看着春和。 春和一无所觉,继续说道“贺军师还说,瞧西戎王的阵势,怕是不仅与我们扯破脸,还直接记恨上我们大渝了。” “哦?”钟撰玉下意识挑了挑眉,表情严肃起来“他的意思是……西戎王要发兵了?” 春和停了手上的活计,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他倒是没有说,只是最近的气氛确实有些严峻……对了!” 春和转过头,眼里闪着八卦的笑容“最近鸿爪天天往耶梦那里跑,据鸿爪说耶梦告诉他,夫人最近一直在奋力地劝阻王上,但王上正闹着别扭,说不处理掉我们几个大渝人就不见夫人,夫人不肯妥协,最近正焦头烂额呢。” 钟撰玉失笑“看来我昏迷了那么多天,还正好促进了鸿爪的感情之路?” “小姐您倒是好,只往床上那一躺就什么都不管了,可把我们急的。”春和脸色一变,正色道“我相信如果让鸿爪来说,他也不会愿意他的感情之路是这样得来的机会发展。” 钟撰玉无趣地摆摆手“这不是开个玩笑嘛,何况你们办事非常靠谱,我很放心。” 春和还是一脸不赞同“小姐您不知道,黄将军那边得知您中毒昏迷后,差点就要率军杀过来抢人了,贺军师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劝住,不然我们谋划那么久的事情可就功亏一篑了!” “您是我们的主心骨,失了我们谁都可以,只有您不能有所闪失。”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钟撰玉也只能正色起来连连应承“不过,你有一点说的不对。我们这个团队失了谁都不行,光靠一个人是干不了大事的。” “所以你们谁都不可以有所闪失,我们有手有脚地来,便要完完整整地回去。” 春和嘴巴一瘪“小姐您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钟撰玉胸膛一挺“我也这么觉得!” 春和真是突然就不感动了呢。 眼见春和脸色一垮,钟撰玉有眼力劲地转了话题“对了,我适才就想问了,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搬回主卧?” 春和一顿“小姐…因为初期不确定您是如何中毒的,所以我们把主卧的东西给扔了……后来因为贺军师跟鸿爪住进去了,便知添了几样必备的,现在主卧还没这次卧来地齐……” “后来野利府上便戒严了,贺军师跟我们分析一通后,大家纷纷觉得不出门为妙,又不好因为这等事情去烦扰野利夫人,便搁置了下来。” “若是小姐您想搬回去,还得给我们些采买的时间。” 钟撰玉嘴脸变的很快“好的那我就住次卧吧,不要浪费那些钱了。” 春和…… 小姐你以前不是那么抠的啊! 不过说到这个戒严跟出入安的问题,钟撰玉又想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那我们现在给大渝那边传信是不是也不方便了?” 春和连连点头“贺军师主张现在不要单独出门,谁知道王上有多丧心病狂,但若一起出门,目标又太大,怕是一出门身后就跟了一溜的小尾巴。” 钟撰玉面无表情“我相信贺裕已经想出解决的办法了。” 春和朝着她眨眨眼。 “……好的我知道了。”钟撰玉指着自己“让我去找夫人光明正大联络黄煜禾再辗转送到大渝去是吧。” 春和点点头,一脸“我家小姐太聪明了”的欣慰感。 钟撰玉她还以为自己能借着病人的身份多休息段时间呢,果真是她想多了,呵呵。 不过腹诽归腹诽,在能够下地轻松活动后,钟撰玉便马上去找了野利夫人,将西戎严峻的气氛由暗语写成信送到了黄煜禾的手上,然后再由黄煜禾将内容补充添加,一路辗转将信送到了周索杰的手上。 到了周索杰的手上,那必定皇上也知晓了这件事。 赵帝眼中闪烁不定,手上缓慢又坚定地合起了折子“看来我这边,也是时候收网了。” 。 第一百三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大渝,太颐殿。 “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赵帝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听了王进德的通传神色有些复杂,不过他还是在太子进来后,收起了神情,表情淡淡。 “太子,有什么事吗?” 太子恭谨地对着赵帝行礼,听了他的问话心里也不是滋味,以前在私底下父皇都是直接喊他的名字,哪怕再忙见了自己也会露出一个微笑,只是近段时间父皇对他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他底下的门客曾经暗示他,皇上已经进入暮年,会对自己年轻力壮的儿子出现天然的防备心理,尤其是他这个太子。他本来还不愿相信,但父皇的态度一日比一日冷淡,实在让他心生惶恐。 “父皇,儿臣近日得了一只大白虎,浑身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实在罕见,所以想要献给父皇。” 太子想到那只威武的大白虎,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个礼物可是他费了好大心力才抓到的,为此还死了不少人,因为他的门客说,老虎寓意着皇上的身体依然健壮如虎,能博一博皇上的好感。 却不料赵帝听了这话,本来还只是淡淡的表情瞬间皱起了眉,厉声喝道“玩物丧志!” 太子一听,连忙噗通跪下,请罪请的十分干脆“父皇恕罪!” 赵帝看着下首惶恐跪着的儿子,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曾几何时,在所有的儿子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太子,从小养在身边亲自教导,甚至在立储君的时候,在长子与嫡子之间毫不犹豫地就选了他成为太子。 但现在他感到失望,并开始质疑自己的决定了。 “父皇!”太子见赵帝没有说话,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父皇…儿臣只是想要让您开心一点……” 他还是个孩子。 赵帝这样安慰自己,孩子就算犯了错,也是可以慢慢教的嘛。 这样想着,赵帝缓了脸色“格行,你起来吧,这次便念你一片孝心不予追究,切记你是一国储君,要拿出太子身份的样子来。” 听见赵帝改口喊了自己的名字,太子心下一缓“谢父皇。” “那只老虎,你便放生吧。一国之君,不仅要拿得起决定生死的诏令,也要在心中存有对万物生灵的怜悯。”赵帝教导道。 太子又是一俯身“儿臣谨记教诲。” 这一章算是掀过后,父子间又交谈几句生活上的琐碎,然后王进德就推门进来,附在赵帝的耳边说了什么。 太子离得不近不远,正好能听见什么“天字军……” 王进德汇报后,赵帝便打发了太子,宣了刘治寅与丞相章观海议事。 而被打发走的太子,眼底深幽,转身就找了人去调查天字军。 · 宁王妃柳氏一朝从锦衣玉食的王妃变成庶人,生活上是处处不适应,倒是曜灵,许是年纪小,适应能力比柳氏强了许多。 两人被钟家军护送到了百里古道,便在此定了居,许是因为钟撰玉打过招呼,母女二人的生活虽然朴素,但到底还算平安,又因着有钟家军额外的照顾,她们母女俩的生活比一般百姓还强上些不少。 但没过多久,镇守百里古代的军队就由钟家军变成了天字军,柳氏顿时惶恐起来,定居在百里古道的都是些亡命之徒,若无人照拂,她们母女二人恐怕活不过一日。 但很快她就敏锐的发现,天字军虽然不像钟家军明面上的照顾,但私底下也是有关照她们,于是柳氏本来想跟着钟家军一起走的想法也淡了。 如今她只想好好将曜灵拉扯长大,旁的什么都不想管了。 但她是这样想的,别人却不想放过她。 某一天她正在教导曜灵读书时,突然有一个长相粗狂的女子来寻她,本以为是来找事的,却不想这女子开口就问她想不想报仇。 柳氏顿时警铃大作。 这儿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背景,连天字军中的人都有很多不知道。而这女子张口就来,想必是早就盯上她了。 这种时候不能直接拒绝。 多年的后宅经验这样告诉她。 于是她开口问道“你是谁?” “一个能帮你报仇的人。” 柳氏将曜灵搂在怀里,一双眼睛警惕地看向门口,思考着让曜灵跑出去找天字军求救的机会有多大“报什么仇?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宁王妃说笑了,自然是杀夫之仇。” 柳氏心里一惊,这就是要造/反了。 来人似乎并不害怕她告密,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等着她的答案。 柳氏的脑子疯狂的转动着,来人既然知道她的背景,那肯定也是知道,最后关头是自己站出来反咬了宁王一口,才导致宁王斩首。 那么如今找上门来…是为了什么呢…… 柳氏低头,看见乖巧地在自己怀里不哭不闹的曜灵,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们是需要曜灵。” 女子微微一笑,没有否认。 但柳氏是决计不可能淌这趟浑水的,更别说让曜灵身处险地了。 “不好意思,我并不想要报仇。”柳氏说完便紧紧盯着她,准备她一有什么动作便赶紧往外跑。 那女子似乎有些懊恼,随即又改了口“我们不是造/反,只不过查到宁王背后的死是酒王爷、万文石与钟撰玉搞鬼,正好我们与他们有仇,所以才来拉拢一下你。” 柳氏张口还要拒绝,没想到曜灵出声了“若我想要报仇,我要怎么做?” “曜灵!?” 柳氏一只手就要捂住曜灵的嘴,却被曜灵一下躲开。这个还未长开便又惑阳城,迷下蔡之姿的小姑娘就这样静静看着她,看上去格外的乖巧无害。 那女子有些意外,但反应过来之后便开心地笑了“不用你们做什么,等时机到了我们会有人来接你的,到时候只要乖乖地露几面就好。” 曜灵点头“好,我听你们的。” “这样才是乖嘛。” 事情谈妥,那女子便没有多逗留,只是给她们留下了一锭金子。 等女子走后,柳氏看向曜灵仿佛看一个陌生人“曜灵,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曜灵扬起一个笑容“娘,万一拒绝了她恼羞成怒将我们杀了怎么办,还不如干脆应下,然后偷偷去找煜禾哥哥。” 随即一顿,有些欲盖弥彰的解释“钟姐姐那么聪明,我相信她的人也一定能帮我们解决问题的。” 。 第一百三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不过曜灵还没来得及去找黄煜禾,黄煜禾等一众钟家军就在一个夜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百里古道的周边。 曜灵有一瞬间的茫然,在她的设想里,自己好不容易聪明一回,一定会得到黄煜禾的夸奖的,但现在不得不让柳氏去找天字军求助了。 这让她心里十分愧疚,她以为自己能处理好的,结果最后还是要娘拉下脸面去求人…… 不过就是这个求助,让柳氏窥视到了一些不该她知道的事情。 天字军是皇上特意为了她调派过来的! 而且这个女人的出现早就在皇上的掌握之中了! 柳氏惊疑不定,但不得不承认,知道了是皇上安排的套,心中便奇异地安定下来了,更别说此时自己与天字军比邻而居,安感绝对满满。 于是在柳氏与皇上的有意而为之下,这个女人没有察觉到任何一点异常,甚至还因为她们的配合而态度缓和了许多。 但日子久了,柳氏心中的不满便日益增长,心里时不时嘀咕皇上斩了她的夫君,流放了她们一家子,自己好不容易定下心来决定过平凡的日子了,却偏偏让她们淌这趟浑水,当真黑心。 好在这种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在又一年雪将化的时节,天字军大规模出动,不仅抓捕了这个女子,还清剿了这段时间摸到的女子老巢。 女子被抓时,正好是与柳氏接头的时候,接收到那女子仇恨怨毒的目光时,柳氏心中却奇异地平静,脑子中只有一个想法终于结束了。 就在她正准备继续过她的安生日子时,天字军却发话,恭请她跟曜灵两母女回临安。 态度恭谨,似有亲近之意。 柳氏跟曜灵有心想要问出什么,这些将士却口风严实,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于是到了临安时,她们便被天降的惊喜砸晕了脑袋。 皇上恢复了曜灵的郡主身份! 还将原先的宅子赐给了她,改名为曜灵郡主府。 虽然没有恢复柳氏的身份,但曜灵恢复了便与柳氏恢复了无异,不过是相差一个虚名罢了。 皇宫内,柳氏抱着曜灵泣不成声,不断地朝皇上谢恩。 不过短短数月,她一双原本白嫩的手上已布满了薄茧,赵帝见了不忍,但想起宁王夫妻的所作所为又不免动怒,便让她们先行退下,不愿再见。 以后不过是多养一个郡主罢了,大渝国力强盛,他养得起。 赵帝闭着眼睛,心中仿佛一颗石头落下。 现在…就差审问那几个新抓的嫌犯了。 · 对于审问的结果,赵帝想过或许这些人宁死不说,他对此也有方法应对,但他没有想到,不过略施小刑,这些人就都找了。 每个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他们都说自己是宁王的旧部,想要替宁王报仇。无论怎么用极刑逼迫,他们都咬死了这个答案。 这可让赵帝恼地摔了一书案的东西,马上吩咐大理寺将消息压下去,然后又宣了刘治寅进宫。 刘治寅在太颐殿待了整整一炷香的时辰才出来,两人在殿内商量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过了几天,坊间出现了一个传闻,刘治寅的小孙子刘成轩与他的朋友喝酒时,嘴上没有把门,竟神神秘秘地说“那些人已经招了,皇上现在正在跟我爷爷他们商量怎么才好对付背后的主子呢”。 本来对于这事,大家还将信将疑,但消息灵通的人当晚便得知,刘成轩被刘治寅动用了家法,关进了祖宗祠堂,解禁日期不定。 于是大家顿时绷紧了自己身上的皮,临安的气氛一时也变得风声鹤唳起来。 在这之中,身处话题中心之一的赵帝,倒是最悠然自得的一位,连上朝听见官员无能犯错都没有动怒,脸色倒是一日比一日的好。 这就让有些人沉不住气起来了。 不过三日,天牢里的这些人都被毒杀,而下毒之人,赫然是御史台。 这御史台被抓看上去极其偶然,不过是他下毒之时,正巧遇到巡视的官员审查,被塞了银子将御史台私自放进去的狱卒支支吾吾,顿时引起了巡视官员的注意,于是等他带着人急匆匆而来时,正好抓了个正着。 对于御史台大人会来这一出,赵帝毫不意外,去年这人用钟撰玉是镇北王独女压自己的事情他还记得呢,傻傻的暴露了自己是那谋反兄弟的人而不自知。 当初赵帝留了他一命,就是等着这一刻呢,于是前一刻刚抓到人,后一刻便严刑拷问,甚至还拿了一些他已经摸到的线索来诈了他一诈。 却不想这人甚至连反抗都没怎么反抗,张口就来“是我鬼迷心窍…我蛇心不足竟妄想坐上皇位,这些都是我的人,我听到传闻心里便急了,于是心一横便来下毒,想给他们灭口,却不想竟直接暴露了自己……”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赵帝一听就知道他是来顶罪的了,质问道“你以为你这番话会有人信吗?” 御史台大人面色发灰,眼中是已接受死亡的安然“能断了皇上的套便好。” 赵帝皱眉“什么?” 御史台苦笑一下,咬破了藏在牙齿里的毒,不过眨眼间便失去了生机。 赵帝沉默了一会,对着章观海道“按老套路,这次由你放消息。” 章观海领命,却不想才出了宫门,御史台的家眷便穿着孝服走街串巷得边哭便喊。 喊什么呢? 认错。 她们在哭着认错,说什么御史台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谋反之事,如今得了报应云云,直接将御史台是幕后之人这事盖棺定论了。 竟真就把赵帝还没来得及出手的后路给堵死了。 太颐殿,赵帝得知了消息,气的呕出了一口鲜血,猛地喘了好久的气,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当夜便卧床不起。 而给钟撰玉的回信,也是这时候到了。 钟撰玉打开信,在通篇的唠家常中找到了真正要传达的内容等。 等什么呢? 自然是一个大渝万事俱备的时机。 钟撰玉将信纸烧掉,想到不久就能够回家,心中无限激动。 。 第一百三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但钟撰玉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她便等了三年。 三年间发生了很多事,钟撰玉从十八岁长到了二十一岁,她学会了隐去身上的锋芒,将自己打磨地更加沉稳。 春去秋来,眼看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就要到来,她终于收到了一个让她能够回家的消息。 西戎王定于十月十日举兵攻打大渝。她得到消息时,西戎的粮草已经送去了百里古道。 于是钟撰玉赶紧把时间跟地点往回送,同时自己也在西戎做好了二手准备,力图让自己一行人平平安安活到最后。 三年期间,西戎王一直在紧张筹备着战事,钟撰玉探听到什么就往回汇报,可谓是让大渝占尽了“知己知彼”的先机,想必这回,大渝定能做好准备,一举攻下西戎。 到时候,这个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浓墨的战事,定有她的一份功劳。 于是在观桥苑众人期盼又紧张的心情中,时间嗖得一下便跳到了十月九日。 “春和,你说会顺利吗?” 夜色如墨,钟撰玉睡不着觉,披着春和给的小毯子坐在墙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好似看到了自己的爹爹一般。 春和站在墙角,也仰着头,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小姐愈发成熟的眉眼“当然会顺利,我们大渝本就不差,何况如今还做好了准备,您就安心睡吧。” “可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钟撰玉拎起酒坛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春和无奈,见自己劝不动小姐,便搬出了军师“若是小姐实在不放心,奴婢去喊贺军师起来与您分析分析战局?他身经百战,定能给您一个答复。” “别了,他都已经睡下了,这些年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子骨,若是今日休息不好,明日他定犯病。”钟撰玉失笑“何况,我觉得我也不差啊!” 春和自然连连点头“是极是极,小姐自然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不,是将才。” 钟撰玉仰着头最后闷了一口酒,神情严肃,缓缓地站起来。 春和听自家小姐的语气突然变了,不明所以地向上看,但碍于身高,除了点缀着几点星星的夜空跟白色的墙壁,什么都看不见。 “小姐,怎么了?” 钟撰玉没有答话,站在墙头上看着远处。 只见西戎军营方向人头攒动,因没有点火把,所以看得不真切,但野利府是西戎除了王宫外地势最高的住宅之一,此时居高临下地看上去,借着月光,还是能看见乌泱泱的一片。 看了一会,钟撰玉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脸色大变转身便跳下墙头“快!喊他们赶紧起床!事情有变,我们赶紧走!” 春和一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马上去敲门喊了大家起床,而钟撰玉就趁着这段时间,收拾了自己的一些简单的衣物,匆匆与大家汇合。 “小姐,出什么事了?”鸿爪还是有些懵懵的。 钟撰玉语气不好,赶着时间简单解释“西戎王放出了假消息,不是明天,而是今天!” “今天?”鸿爪眼睛瞪圆了,跟着大家一起简单收拾东西“今天出发,明天也到不了百里古道啊。” 钟撰玉咬着牙“他们的目标不是百里古道,而是湛州。” 湛州? 几人脸上都是一愣,倒是贺裕一下子想通了关节“你是说,他们是朝东边去的?” “不错。”钟撰玉见大家都收拾好了行礼,便吩咐道“暮云你带春和,鸿爪你带贺裕,我们赶紧偷偷溜走。” 暮云蹲下身,马上背起春和“我们去哪?” “去跟黄煜禾汇合。” 钟撰玉眼中神色不定,像是下定了一个什么决心。 “最关键的一个消息我们传递错了,想要将功折罪怕不是个容易的事。” 贺裕也上了鸿爪背,感受着鸿爪飞快在夜里奔驰而来的风,若有所感“小姐,您是想……?” “不错。”钟撰玉给了贺裕一个赞同的眼神“西戎王来了这一出,定是已经知道了我们偷偷出情报的事情,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夫人不帮我们了之后,怕是神仙也救不了我们……何况,湛州兵力式微,我不放心。” 湛州是大渝最西边的一个州,因与西戎比邻,又有十几年前西戎侵占使而元气大伤,人口稀少,经济落后,养的兵自然也不如别的地方来的厉害。何况若算的不错,如今大渝的兵力大都集中到了百里古道,湛州的守卫怕是更加薄弱。 贺裕明白其中厉害干系,便马上闭口不言,只把头贴在鸿爪的背上,希望能给他减少一点阻力,心中百转千回,谋划起之后的事。 钟撰玉几句解释清楚的时间,几人已经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出了王都。 ——不过他们现在也没什么人可以惊动了,野利夫人不在家,王都大量兵力都被调往前线,余下的一些守卫根本不足为惧。 黄煜禾被安置在一个西戎的小村落里面,村落的背面便是陡峭的悬崖,悬崖下面的汹涌澎湃的大河,而大河的下流,便是湛州。 几人的轻功都极好,没一会儿就赶上了偷偷摸摸往湛州方向行进的西戎军,钟撰玉目测了一下人数,光是看见的就有两万人,前头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她猜测再多也多不出四万人去,毕竟西戎几乎将大部分的兵力都调去百里古道当幌子了。 为了不被西戎军发现,也正好喘口气,几人便放慢了速度,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纵使心急如焚,也只在一个小岔口才终于偏离了西戎军的方向。 黄煜禾这次来西戎,带了七千多的钟家军,人口庞大不说,还是大渝面孔,野利夫人为了藏他们可是费劲了心思才找到这个小村落,是以三年过去了,这里几乎都成了钟家军的地盘。 三年未见,这些钟家军仍旧兢兢业业值守在自己分内的事上,在钟撰玉几人没有刻意遮掩的情况下,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现了几人。 好在,她们都还记得钟撰玉的面孔,就算记忆有些模糊了,但贺裕贺军师总是认得到的,于是几人非常顺利的被放了进来。 “郡主!?”黄煜禾被叫醒,连衣服都没有穿好就急急出来“出什么事了吗?” “即可整军,支援湛州。” 。 第一百三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为了赶时间,也为了不与西戎军碰上,钟家军干脆直接铤而走险,没有走那好走的大路,而是翻起了陡峭的悬崖,架起人梯淌过了大河。 也是因这个季节雨水不丰,河水并不湍急,他们才敢有胆一试,若是是雨水丰沛的时节,他们就算绕远路也是万万不敢挑战大河权威的。 如此一来,钟家军虽然狼狈了些,但到底还是赶在了西戎军的前头进入了大渝的境内。 此时天光破晓,带着一丝暖意的阳光从阴云后撒下来,唤醒了湛州的百姓,也代表着到了湛州守军交接的时刻。 突然,一个眼尖的哨兵停下了动作,其余人见状,皆默契地与他一个方向看去,果然远处密密麻麻得人头攒动,依稀还能看见期间高高扬起的西戎旗帜。 “西戎大军攻城——” 哨兵连忙敲响了战鼓,另一人也顾不上交接,快速但有条不紊地点燃了烟火。 有些呛人的灰白色烟雾从哨台上腾空而起,飘在空中久久不散,受过专业训练的将士们见状,马上做出了应战的准备,不用人说便有序地整状集合,等待着将军的号令。 湛州的守军将领叫做林荣,已三十有二,是个参加过多次战役而慢慢升上来,有实绩的将军,但因背景不显,自个儿又不善专营,于是便被分到了这在大渝来说相对苦寒的湛州值守。 他本人不是个爱拔尖的性子,当上湛州军守备将军后衣食无忧,他便安安心心地常驻了下来,甚至还在这里娶妻生子,就想一辈子这么平平稳稳地过去了。 却不想,西戎军竟对大渝出了手。 还声东击西地拿他湛州第一个开刀! 林荣眉头紧皱,连脸都没顾得上洗,便穿好军甲急匆匆地往前线走去,一边还吩咐着下人赶紧疏通百姓。 每次出现战争,受苦的从来都是百姓。 林荣心中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派人将他府上的护卫派出去,走街串巷地盯紧百姓,不让他们出门。 于是等他上了城墙时,湛州已经做好了备战的准备。 其实一般来说是不用这样的,只要关好城门,让弓箭手上城墙守备,自己再坐镇后方便可。 因为按照程序,那边西戎大军还在赶路,他们定也是要找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安营扎寨,再派人来谈判,谈不拢再动用武器。 但林荣这人办事周,俗称想太多,他总觉得既然都做出防守了,那便做个套,总归万无一失。 虽然在他活了三十二年的人生中,他的做事方法总是被人嘲笑多此一举,甚至还在皇上面前挂了个“思虑过重”的名号,但这一次,正好就救了他,不,是救了整个湛州百姓一命。 谁都没有料到,西戎大军竟然连营都不扎,直接就跑到了城门口,抱着好几根粗壮的柱子用力地砸城门,甚至连谈判这一步都直接省去了,对着大渝军队的叫喊充耳不闻。 这是一点谈判的机会都不给,非常坚定地要强取湛州啊。 林荣不过思考了片刻,便放手让弓箭手射杀下面撞城门的人,同时副将也安排了人手在城门后面奋力抵抗,让他们没那么轻易地攻破城门。 不过西戎军对此也早有防备,对着大渝射来的箭雨,不慌不忙地换了一批盾兵上前列正,那些盾互相严丝合缝地朝上谢谢地立着,将西戎军很好的保护在里面,同时他们一点一点的推进,没一会儿就又到了城门口。 有了盾兵的掩护,那些撞城门的人便更加放心大胆的撞了。 两军对垒才开始没一会儿,大渝便浪费了近千支箭簇。 林荣也是参与十多年前与西戎战役中的一员,虽然当时是小兵,但也正因为是小兵,所以才能更直观地感受到西戎的武器硬件方面的区别。 比如现在,他敏锐的发型,西戎军的盾牌比之前加强了不少。 虽然事隔十几年,武器有所加强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他们大渝自己也增强了不少呢,但问题是,西戎的盾牌似乎比大渝最顶尖的盾牌都厉害了不少。 这点从他们耗费了近千支箭簇还没有损伤一面盾牌就可以看出。 后面蜂拥而来的西戎军越来越多,在下面哄闹着,仔细去听,还能听见他们用蹩脚的大渝话喊着“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林荣有些焦虑了,城门已经开始有不敌之势,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对面就会破门而入似的。 “找沧州支援的人回来了吗?” 被问之人苦笑“回将军,一开始便派人快马加鞭去了,只是沧州与我们这边到底路程遥远,就算是飞的,现在也还在路上啊。” 道理林荣都懂,但他现在急需一个盼头来作为内心的底气。 湛州守军不过两万出头的人,可西戎军目测有四万余人,装备还比他们好,他实在没有底气能受得住这湛州。 眼看着城门将要被攻破,林荣心一狠“杨副将,城门不挡了,你带五千去人设置路障,我带人守住城门,能杀多少算多少。” 杨副将领命,点了守备军里年纪稍大跟年纪稍小的人跟自己去设置路障,他明白林荣的意思,自己这一支队伍将是生还几率最大的,但同时也是湛州军最后的守备力量。 眼看着一小部分人出列离开,林荣下了个城墙,又吩咐人去点燃了篝火“待会城门破,所有弓箭手的把箭簇点燃,换火箭射杀。” “喏!”弓箭手齐齐应了一声。 林荣又亲自上手寻了许多枯草干柴,面上发狠“把所有的干草都摆在这个拐角位置,若是我们抵挡不住他们的攻势,就把他们部引进来点燃干草,拼他个同归于尽也不能让这些西戎人侵占我们的国土!” “是!” 所有将士都应得毫不犹豫,动作迅速地搬运,让这些易燃的枯草干柴紧紧堵住了这个进城的必经之路。 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誓与西戎人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随着一声巨响,城门被西戎人撞破了,这些高鼻子宽额头的异族人带着兴奋的神情冲了进来。 林荣举起武器,满脸肃穆。 “杀!” 。 第一百三十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箭雨如潮。 西戎军攻破了城门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便被接踵而至的火箭蹭到,顷刻间军甲上便染上了火苗。 西戎军想要故技重施拿盾来当,但那盾能挡住尖锐的箭簇,却挡不住烈火破空,不过一瞬,由盾牌组成的队列便溃不成军。 火苗见风就长,没一会儿前面的大头兵就被烧得再没有战力。 西戎军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趁着这个空档,林荣率领着长枪手上前,与西戎军混战在一起,旁边还有大渝的盾兵,一手持盾一手持矛地补刀,竟真的将西戎军拦在了城门口。 湛州守军一时士气大增,杀敌愈发勇猛。 但林荣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西戎军的人数几乎是湛州守军的一倍之多,他们完能够凭人数取胜。 林荣回头看了看大街上已经设好的重重路障,心下一片冰凉。 希望能够拖地更久一点……若是能够拖到援军来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城墙上面的弓箭手已经完成了第一次的交接,于是下令大渝军队撤退。 西戎军见大渝军撤退,心下一喜,连忙紧跟不防,然后就被天空中又射下的火箭给灼伤,惨叫声一时响彻整个上空。 不对,他们这点人根本不会发出这么响的声音。 林荣眉头一皱,点了一个小队长来暂时领队,自己在火箭的掩护下上了哨台。 果然还未挤进城内的西戎军也在惨叫。 外面的火光比里面的更甚,几乎可以说是连成了一片火海,几百几千个西戎军浑身着火翻滚在地,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却徒劳无功,只是将自己身上火焰带给旁边的战友罢了。 林荣脸上一喜,难道是援军到了?! 但他目光所及,除了在火海中的西戎军外,根本看不见别人。 但没关系,是帮自己的就好! 这下西戎军损兵折将的厉害,目测下来已经折损了有近万人。 大吉啊! 林荣赶紧转身回去,派人将那设置路障的五千人叫了回来,他可以改变策略了,若是运作的好,不仅能守住湛州,说不定还能歼灭这一支西戎部队。 但他没想到,还不待他有所行动,外面的西戎军就发出了撤退的信号,这下容不得他多思考,赶紧让大家把已经进了城的敌军留下,能多杀一个也是好的。 而外面的西戎军情况也不好,那火怎么都扑不灭,西戎的将领只能下令舍弃这一部分的士兵,让他们往大河处移动,剩下的士兵继续攻城——他们已经有人爬上城墙,只要解决了大渝的弓箭手便没什么阻碍了! 却不料,不知道哪里突然出现了一支大渝的军队,用的还是他们西戎所制的武器,出其不意地从后方包抄,生生将他们的队形打乱,自己更是被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给擒住了。 那少年用纯熟的西戎话说“下令退兵。” 一边手中的钢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小命都在人家手上,那西戎将领自然马上下令退兵,但哪怕他自认反应迅速,此时军队也已经几乎损失了两万人了! 其中有近一万都是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军队杀的!这势如猛虎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多年前与镇北将军交战时,被钟家军支配的恐怖。 要是黄煜禾知道此时在自己手里当人质的将军这样想,定会自豪地笑出来了夸他有眼光。 自己可是镇北王亲自带出来的人之一,自然是厉害的! 没错,这一支军队就是钟撰玉带来增援的钟家军。 她们比西戎军先一步到湛州时,却没有马上进城,而是在贺裕的提议下,先隐在周边,等他们真正交战时再从后面包抄,这样一前一后,定会使西戎军手忙脚乱,待后方自顾不暇时,湛州守军挡住前面的先锋军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他的提议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认同,甚至钟撰玉跟黄煜禾还觉得对方人太多有些危险,便先行用火攻,削弱他们一部分的实力的同时扰乱军心,此时再出击自然是事半功倍。 三个人短时间内商议的策略很是奏效,这不黄煜禾连西戎将领都生擒了,想必湛州之危便算过了。 不过湛州是安了,他们在城外的钟家军可还在战场上。 更多的西戎军撤退了回来后便发现自家将军被生擒了,于是在副将有组织的安排下,剩余的西戎军将他们团团围了起来,刀戈相对,想来不会轻易放过。 钟撰玉站在中间,不慌不忙,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就这么放弃他们的将军了?” 她用的是西戎话,在西戎的三年已经让他们交流无障碍了。 贺裕也笑“那可说不好,毕竟没了将军,重新再派一个过来便是。哦不对,有副将在都不用派,直接提副将上位便可。” 二人一唱一和,让被挟持的将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就算心里知道他们不过是有心离间,但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往心里去了。 尤其是看向对面自己的副手,显然也是有些心动。 与此同时,已经解决完了城内所剩无几的西戎军的湛州守军,也悄无声息地出了城门,本来是钟家军被西戎围住的局面瞬时一变。 钟撰玉上前走了一步,西戎军瞬间将武器都对准了她,唬地钟撰玉双手举高“你们可别乱来哦,我没有什么意思的……不然,你们将军可就没了。” 西戎军队面面相觑,看向副将,等待着他的命令。 钟撰玉维持着姿势“你们也别为难你们副将了,我给你们个选择好了。” 说着,双手猛地向前,袖中便有火折子飞了出来,同时身子腾空而起,直接踩在了刺过来的枪尖上。 “啧,真是太慢了。” 钟撰玉仇恨拉的满满,同时将两个火折子往军队中心扔去,鸿爪紧跟而上,冲着火折子下落的地方狠狠地砸上了两坛子酒。 酒是钟家军带的粮草中来的,本来是为了给重伤的将士们消炎之用,如今倒是便宜这群人了。 火苗接触到了烈酒,瞬间一窜两米高,点燃了十几个人的身体。 西戎军刚刚才整顿好的队伍瞬间又被打乱,黄煜禾见状,手下毫不犹豫地将那将军抹了脖子,冲到钟撰玉的身旁护着她——虽然钟撰玉并不需要他的保护。 两方大渝的军队顿时与西戎军混战起来,且明显大渝军队气势更足。 “投降不杀。” 林荣高声喊着,颇有扬眉吐气之感。 。 第一百四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这一场战争对林荣来说可谓是时来运转,从地狱飞到天堂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吧。 林荣押着一部分投降的西戎人回到湛州,心中感叹不已。 如今湛州的城门大咧咧地开着了,不过进进出出的仍旧还是只有湛州守军们——他们还得打扫战场。 旁的不说,就是钟家军整出来的那片火海,可是把城门外的野草烧光了,刺鼻的味道估计要萦绕在上空好几天不散。 这样的情况下,百姓自然也不敢随意出来走动,只有胆子大的会上街,冲着湛州守军欢天喜地的夸赞,然后好奇地打量跟在湛州守军进来的钟家军们。 ——不过主要还是看钟撰玉春和暮云三人啦!别的一眼就是大渝军队的糙汉子有什么好看的! 钟撰玉对此接受良好,并且心安理得地将他们好奇的目光理解为对她们的感激“春和你看,湛州百姓多热情啊,都走上街来感激我们。” 春和看了看那眼里只有好奇跟陌生的百姓“……小姐您开心就好。” 倒是林荣,与钟撰玉并排而行,听了这话挺起胸膛仿佛与有荣焉一般“我们湛州虽然不如别的地方富庶,但百姓心底相当朴实,这次多亏了钟姑娘率兵支援,我们才能不费吹灰之力立了这功。” “林荣再次,谢过钟姑娘。” 说着,林荣便弯下腰,朝着钟撰玉深深鞠躬,然后又朝着黄煜禾的方向再次深深鞠躬,算是谢过了钟家军。 黄煜禾代表着钟家军连忙托起林荣“林将军可使不得,若要说起,您还是我的前辈。同是大渝人,同胞有难我们不过尽一分绵薄之力,当不得您如此大礼。” 钟撰玉在一旁连连点头。 林荣听了这般话,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嘴巴瘪了瘪,似呢喃似感叹“钟家军大义……” 黄煜禾等钟家军被常年这样夸赞,已经对此免疫了,倒是钟撰玉,自从北望城一别后,就再也没有听到有人给钟家军这么高的评价,鼻子一酸,与林荣达成了共鸣。 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立功报仇,实在令人不齿。 看看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差一点就要被西戎的铁器给践踏,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因为上位者的一己私欲,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钟撰玉双手握拳,心中的种子破土而出,渐渐抽条成一棵青稚的树苗。 她想要保护这些人。 不是为了成为爹爹,也不是为了报仇,更不是为了立功这些虚名……只是单纯的想要保护他们。 钟撰玉目光坚定地看向西戎的方向,立下了她的志向。 林荣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只是看着她眼里闪耀着的光,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在大渝的土地熠熠生辉。 · 湛州不富裕,但这只是相对来说的,此次大胜,林荣作为东道主,与湛州的其他官员一起做主包下了城内所有的酒楼,宴请钟家军将士们好好吃一顿。 在西戎三年,大家早就馋大渝的饮食了,好不容易回到故土,大家便放开了肚子吃,酒过三巡,便有人借着酒劲闹出了不少笑话。 湛州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血气方刚的少年人便是折腾一宿都不会累,但钟撰玉还是在夜半时将他们赶回去了——林荣在湛州守备军的营地边给划了一块地,拿来安顿这大几千人。 连夜的赶路又紧绷着神经打了一场仗,在酒精的催眠下,所有人都很快进入了梦乡,就连贺裕,也是被许久未见的钟家军将士们一杯接一杯地灌,贺裕知道这是将士们对自己的想念与喜爱,便来者不拒,一晚上喝吐了好几次,到了最后几乎都是鸿爪把他背回去的。 夜风萧瑟,热闹的湛州逐渐归于平静。 一只飞蛾慢悠悠地从守城的将士面前飞过,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哈欠,困意来袭,让他使劲的摇了摇头,与旁边的人攀起话来“咱们可真惨,好吃好喝轮不到我们,熬夜值守却是我们的活。” “那话也不能这么说,将军不是额外给咱们发了银子,让咱们明日换班自个儿去吃。” 话虽如此,但他只是想多说说话提提神,于是继续说道“自个儿去吃有什么意思,跟大伙一同喝酒侃天才有那气氛啊!” “我倒是不喜欢那种场合,上属将军们都在,喝酒都放不开,不如今夜辛苦一下值守,还能在将军面前捞个辛苦老实的好形象。” “说来也是,今日大胜西戎,也没什么好值守的,他们几乎一半人都死了,还有一半人也都投降了,就算西戎要再派人来,也要个好几天,今夜怎么着也不会有敌袭。” “这可不好说……”另一个将士看了他一眼“你读过《孙子兵法》吗,看过兵书吗?” 最开始的将士脸上讪讪,他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更别说读书了“……没有。” “我跟你说,我若是敌军,一定连夜再次攻城。就因为像你一样想法的人是多数,能打你个措手不及。” 那将士被说得一晒,但还是伸手摸了摸带着盔帽的头“但你不是西戎王。” 两人谈话间,谁都没有注意到,那只飞蛾绕着火把转了几圈,突然被一只从暗处伸出来的手打落。 · 钟撰玉今晚倒是没有多喝,只是不停地往肚子里填东西。 这可是正宗是大渝饭菜啊! 虽然春和做饭也很好吃,但用的材料都是西戎的,她总觉得不是正宗大渝风味。 于是到了晚上她撑着腰一脸满足的躺到床上时,春和还是一脸无奈地数落,一边还拿了消食茶来“知道您开心,但您也不能吃那么多呀,您难道这辈子就吃这一顿了?” 钟撰玉也不恼,开玩笑道“你说野利夫人现在知不知道我们已经逃了?说不定已经气得要以举国之力来抓我们了,这可不就是最后一顿?” “呸呸呸。”春和气得把被子给钟撰玉盖好,转身就出了里间,不欲理她。 钟撰玉心情极好,嘴角含着笑意就这样进入梦乡,不笑一会儿整个房间就只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 突然,钟撰玉猛的坐起,大喊“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春和睡眼朦胧? 钟撰玉“这队西戎军竟然没有带粮草!那他们的补给要哪里来?!” 春和一下子清醒了,透过窗户看见月亮渐渐被乌云遮住,面色沉重。 。 第一百四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春和与钟撰玉对视一眼,提声问道“谁呀?” “是我。” 鸿爪熟悉的声音传来,让屋里两个人放下心,春和穿好衣服,点起了一盏油灯,一边赶紧去开门“这大晚上的怎么了?” 一开门,鸿爪一脸无奈地看着她,而贺裕则几乎整个人都挂在鸿爪的身上,看样子醉得实在走不动路了。 “贺军师都醉成这样了,你怎么把他带这儿来了?”春和一边埋怨着鸿爪,一边让出位子扶着贺裕到她的榻上躺下。 倒没想到贺裕身子是醉了,神志却十分清醒,连忙大着舌头推辞,见春和不理,连什么不好污了姑娘家的清白都说出来了。 春和无奈“贺军师平日也不是个迂腐之人,怎么今日倒讲究起这个来了。不过既然你觉得这样会污了姑娘家的清白,那这深更夜半的也不该来敲我家小姐的房门。” 贺裕听了连忙用手捅了捅鸿爪,鸿爪便转述道“贺军师突然觉得事情不对,想来提醒一下小姐。” 钟撰玉听了他们的对话,此时已经穿好了衣服,见提到了自己便走了出来,让贺裕坐到椅子上才说道“可是西戎军的事?” 贺裕点点头,又捅了捅鸿爪。 鸿爪认命地继续转述“军师觉得投降的人数多到不符合常理,而且哪有大型战争只派两个没什么用的将帅指挥的?细细一究,这事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 “小姐也说觉得不对!”春和有些焦虑“这么说我们是中计了?” 钟撰玉摇头“中计倒不至于,只是我觉得…他们一定还有后招。” 春和给热了茶,还端了热水来拧了帕子给贺裕敷上,才说“今日黄将军与林将军探讨后,我找了黄将军探听情况,黄将军说已经把湛州遇敌的事上报上去了,想必调到百里古道那边的军队很快会赶回来。” 贺裕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接过帕子自己擦擦,却被春和一个瞪眼回来,只得作罢。 春和一边给贺裕擦着脸跟手,一边继续说道“西戎的主力军队也都已经在百里古道附近了,就算要往这边来充当后手,那也与我们大渝的军队差不多时间到才是,或许我们不必这么忧心。” 鸿爪听得连连点头,一边还打了个哈欠,显然非常想回去睡觉了。 “话虽如此……”钟撰玉还是不放心“若我是西戎王,既然湛州是我的真正目标,那我便不会让主力大军去往千里迢迢的北边——哪怕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这样做实在事倍功半。” “可西戎王就是这么做了,西戎的主力军队就是被调去百里古道了。”鸿爪一摊手。 “等一下!”钟撰玉目光炯炯地抬头,她好像找到了盲点“你们有谁亲眼看到主力军队去百里古道了!?” 几人俱是一愣。 春和回忆道“我们只是看见军队往北方走了,再加上探听到的消息都围绕着百里古道,我们便先入为主地认为主力军队去百里古道了……” 鸿爪也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将士们可都睡得正香呢。” “怪我大意了。” 钟撰玉一拳捶到桌子上,吓得贺裕无意识打了一个嗝,舌头竟就撸直了“他们的后手会不会在今夜也说不定,我们也不必如此焦心……”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急促的长角号声从哨台方向传来,几人对视一眼,俱是撑起满是疲惫的身体跑了出去——当然贺裕还是被鸿爪扶着去的。 几人是睡在林荣的府上,等几人到了前厅时,林荣也已经穿戴整齐满脸焦急地准备往哨台方向去。 “林将军,怎么了?” 林荣见到几人也来不及寒暄,大步流星地边走边说“刚刚我手底下的将士来报,有敌袭。” 敌袭? 钟撰玉听到这个词一愣,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为什么说是敌袭,因为守城的几十个将士,如今竟只剩下个位数了! “怎么回事?” 林荣扫视了周围一圈看上去没有异常的环境,沉声问道。 那个吹了长角号的哨兵连忙站了出来,心有余悸道“回将军,我们的将士都是一个一个突然消失不见的,等属下发觉时,已经消失了大半。” “突然消失?”林荣厉声责问“难不成你还想说这些人被鬼抓走了不成?” 那哨兵连忙请罪“属下不敢,只是属下说的是事实,出了事后,便马上派人去通知了您,可是在这期间,我们的人仍在不断的减少,属下见事情不对,才连忙吹了长角号。” 虽然事情听起来荒诞,但这个哨兵的反应行事都挑不出错来,于是林荣放过了他让他继续警戒,自己则带着跟着自己来的一部分将士巡逻起来。 特别关照了那些能够藏污纳垢的角落,但却一无所获。 钟撰玉让鸿爪春和陪着贺裕在城门上休息,自己则带着暮云也加入到了搜寻的队伍当中,她就不信了,那么多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消失。 贺裕也是不信,但他目前的情况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在城门上寻找些蛛丝马迹,这一找,还真给他发现了些不同寻常之处。 不是消失将士的踪迹,而是在地面上隐隐抖动的沙砾。 这些沙砾隐在黑暗的夜色下,若不是特意观察,根本发现不了。 贺裕神色凝重,拉了鸿爪春和一起看,在春和还有些茫然的情况下,与鸿爪达成了共识“有大军压境,目测大部分是骑兵。” 长角号再一次的吹响,吹散了挡住月色的乌云,月光终于洒在了这片大地上,照亮了远处大片的西戎军。 他们来势汹汹,仿佛胜券在握。 与此同时,湛州城内关押俘虏的牢房传来阵阵惨叫,竟是投降的西戎军逃了出来大肆屠杀。 “……竟是里应外合的攻势。” 钟撰玉心下沉重,一抹虑色爬上眉间“快,集结将士们,准备守城!” 暮云用了她此生最快的速度去传令,无条件地相信自家小姐。 但钟撰玉知道,若是没有奇迹,这一仗怕是九死一生。 。 第一百四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事态发酵的很快,一炷香的时间后,西戎支援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而湛州牢房里的西戎俘虏也杀出了营,与外面的西戎军形成一个内外呼应的局势。 黄煜禾带领着钟家军也来得比想象中快了很多,他的脸上还带着深深的疲惫之感,一双眼睛却亮的出奇,显然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黄将军,想必局势你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解清楚了,你觉得,以现在的钟家军能挡住多久?”钟撰玉问道。 “多久不好,对面来了多少人现在我们也不清楚,但我手底下这些兵,以一挡五不是问题。” 黄煜禾得保守,他看了一眼身后摩拳擦掌的将士们,觉得不定他们能一打十。 钟撰玉挑眉,惊讶道:“一挡五?我知你手底下训练出来的将士都是精锐,但一挡五会不会太过了一些……” 黄煜禾咳嗽一声:“不会,他们现在喝了酒,正兴奋着呢,借着酒劲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仿佛为了印证黄煜禾所不假,一个在队伍末赌钟家军突然爆喝一声“什么人?!”然后就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还不待旁人反应过来,就从暗处一手拖了一个西戎人出来。 钟撰玉遥遥看去,这两个西戎人似乎是被一拳直接打在了太阳穴上,已经半死不活了。 “……”当真比平时勇猛。 那将士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是随手把那两个西戎人一丢,朝着他的队长道:“队长,那巷子里都是死人哩,你要不要去看看?” 那队长也是喝得最多的几人之一,闻言便直接拍板,连上报都不上报,直接带了那一队去了巷子里。 黄煜禾:“……”虽然勇猛了些,但脑子确实不太灵光。 不过现在这里那么多人,倒也不虚,于是其他人就是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队的人拖了好多具尸体出来,赫然就是消失的湛州守备军。 “看样子湛州已经被西戎渗透进来了。”贺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钟撰玉的身后,看着已经殉职的将士目光悲戚。 钟撰玉与黄煜禾同样心里不好受,但他们不能表现出来。 为将者,不能犹豫不决,不能太过重情,不然容易动摇军心,容易打败仗、丢城池。 钟撰玉闭了一会眼,再睁开时眼里只有冷静,同时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套方案。 “钟家军听令!”她气沉丹田喊道。 “末将在!”钟家军齐齐回应,气势如虹。 “擅长骑兵作战的出列,与黄将军一起去找林将军借马。” 黄煜禾被点到,虽不知道钟撰玉想要怎么做,但他到这个气场全开,眉眼间皆是镇定与自信的姑娘时,默默把疑问的话吞了下去,心中不自觉地相信她,愿意听她号令。 钟撰玉没注意到他,只接着吩咐:“弩手上城墙,带上酒与火,按老方法辅助守备军一齐拖延时间。” “擅长单兵作战的与……”钟撰玉视线转了一会,马上敲定了人选:“与暮云鸿爪一起在城内阻止西戎军在城内肆虐。所有的西戎人,格杀勿论。” 完,暮云与鸿爪就往前走了一步,担心有人不认得自己。 当然,他们两个肯定还会带着贺裕,是跟着暮云跟鸿爪,其实不过是听贺裕的命令。 但贺裕有些担心:“姐,那你呢……” 钟撰玉挺直了脊背,出最后一个口令:“剩下的所有人,跟我一起加紧城门的建设,遇上弓弩手没拦住的漏网之鱼,全部给挡到城墙外。” “我不允许放进来任何一个西戎人,更不允许城内的这一支西戎军队跟城外的支援军接触。” 钟撰玉的视线锐利地扫过她面前的西戎军,明明个子比他们都矮,但却气势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末将遵命!” 钟家军齐齐领命,然后便迅速地执行起来,留下钟撰玉带着人找材料填补白日被撞破的城门。 春和也跟着帮忙,却被钟撰玉拦住了:“春和,你别跟着我,太危险了。” 春和想要反驳,自己不怕危险,就见钟撰玉压低了声音,给她塞了一快玉佩,上面刻着一个端端正正的“钟”字。 “你去拿着这个去找林将军,让林将军将还能行动的守备军凑到一块儿,然后悄悄出城,去找西戎军的粮草,若能偷就偷过来,不能偷就放火烧了。” 春和一呆:“若是林将军不同意呢?” “你就把这玉佩给他看,他当年也是在钟家军服过兵役的,知道这玉佩代表了什么。” 春和无条件相信自家姐,于是留下一句“姐您自己保重”便转身跑走。 钟撰玉看着春和跑远的背影晃了一下神,不过马上便敛下了眉眼,心中笑骂一句这个笨蛋,她不过是支走春和想保她一命罢了。 自己虽然布置了这么多,但西戎大军来势汹汹,不过是早死还是晚死的区别罢了,想必林将军能够明白自己的安排。 林荣拿到那枚代表着钟家军主帅的玉佩时,确实明白了钟撰玉的打算。 她这是想用钟家军的命拖延时间,来赌那一线生机啊。 骑兵是想要营造出他们湛州不缺兵力的假象,将湛州城内的西戎军屠杀殆尽决不让双方接触也是为了不让对方摸清情况。 等西戎军发现自家后方出现了乱子,便很大可能会撤兵,来换得一个喘息的机会,而这个喘息的机会,就看是大渝的援军来的快还是西戎的将军反应快了。 林荣又感叹道:“钟家军大义,钟姑娘…大才啊。” 遇到这种实力悬殊,九死一生的局面,短短这么一点时间就能想出这么一个办法,虽然十分冒险,但平心而论,要他来他是做不到的。 没看见他现在还一筹莫展的吗! 心中计较一番后,林荣十分干脆的听从钟撰玉的话行动,行动时还带上了钟撰玉这个叫做春和的侍女。 他不是个蠢人,钟撰玉特意让她来传话,“托孤”的心思很明显了。 林荣握拳,心中无限次地开始向上祷告,一定要让湛州渡过着一劫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馒头来了——!” 有后勤兵运了好几辆板车的馒头赶到前线,徒后方暂时休息的钟家军人手拿了一个,还有入记着钟撰玉,多拿了几个递给她。 钟撰玉谢过他们的好意,一边往肚子里塞馒头一边紧紧盯着城墙那边的动静。 这场战争从第一声鸡鸣时开始,到了现在,已经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了。 时间不算久,但他们已经损失惨重。 钟家军除开了一开始的无往不利,渐渐开始死人,到了现在已经牺牲了近千名将士,但西戎那边也讨不了好,伤亡人数只会比钟家军多——起码在湛州城里的西戎军已经全都伏诛了。 昨日被修补后还是摇摇欲坠的城门早就不堪重负,那弯成拱形的城门现在是由无数尸体堵着,稍微减缓了西戎军进来的脚步。 但西戎军没那么傻,一定要走大路。 城墙挂着无数根绳索,弓弩手们虽很努力地射击,但箭弩消耗的速度根本比不上西戎大军的人数,到了现在,他们都干脆扔了用惯的弓弩,该用了石子、活把、削尖聊木枝往下砸,试图将这些想沿着墙壁爬上来的西戎人给砸下去。 但他们人实在太多了,前仆后继源源不断,钟撰玉甚至怀疑西戎王是不是把整个西戎的男子都搬运过来了。 但这其实只是她渐渐感到力不从心的错觉,实在是敌我双方人数差距太大了。 钟撰玉的额头渗满了汗珠,受了赡左手有些脱力,阳光渐渐刺眼,鼻尖全是血腥味。 如今虽局势胶着,但自己这方的颓势已经露出了苗条……能撑住两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 为什么西戎军队还不撤退? 难道林荣还没有找到他们的粮草吗? 还是他们宁愿舍弃粮草也要孤注一掷地打下湛州? 钟撰玉眼前发黑,但还是一手撑着刀站了起来。 她休息的够久了,该换一批前线的将士下来休息了。 这样想着,她便看见一个将士被三个西戎军围攻,挡了这个攻击却躲不掉另一个的刀,不过一瞬间身上就出现了好几道可怖的伤痕。 钟撰玉赶紧冲过去支援,挥舞着大刀直直将背朝着自己的西戎士兵给劈成两半,不顾直喷而出的血柱,干脆利落地又朝另一饶脖子砍去,那士兵见状赶紧躲开,却不知怎么明明看着不快的刀竟就在下落的途中突然改变了方向,刀口直直对着他的胸膛。 噗呲一声,刀刃入肉。 那士兵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同样倒在了血泊郑 钟撰玉左脚往前一步,侧着身子站着,将那个比自己高了几乎两个头的将士牢牢护在身后,一双眼睛充满了凛然的狠意,像极了族群被攻击后发狂的狼王。 “你先回去休息。” 钟撰玉哑着声音交代,完便又举起炼朝旁边的敌军砍去,刀刀见血,从不落空。 一开始钟撰玉还会挑弱示的钟家军帮忙,到后来几乎杀红了眼,见到敌军就往上砍,刀也换了一把又一把,从单手持刀变成了双手拿着刀柄,动作也越来越慢。 但她杀的狠,所到之处几乎以她为圆心形成了一片中空地带。 不过钟撰玉完全开心不起来,心中只是不断地在计算着时间,其中的期盼也越来越淡,甚至开始思考自己这一步是不是做错了。 不过没让她思考多久,渐渐有了生面孔加入了这场战斗,之前被钟撰玉护着身后的将士休息够后,也重新提着兵器上前来接替她。 “少将军,您快去休息,我来接替您。”他这样对着钟撰玉。 钟撰玉有些茫然。 少将军? 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人是钟家军的将士,平日都习惯喊自己爹爹将军,如今喊她少将军…… 钟撰玉也不托大,朝他一点头便慢慢退出战场,眼中含泪。 自己终于被承认了。 不是单纯的因为自己是爹爹的女儿,而是自己终于担得起镇北大将军之女的名头了。 徒后方后,钟撰玉才发现自己身上背上已经受了好几道伤,不过好在不严重,只是看着吓人——因为几乎全身都沾上了别饶血。 钟撰玉喝了一口水,又抬头看了看色,已经又过去半柱香的时间了。 按她的预计,此时应该已经呈不敌之势才对,但现在场面依旧胶着,甚至比之前还显得更有胜率一些——当然,只是有一层胜率跟一点五层胜率的区别。 不过细看过去,钟撰玉才发现是昨夜完全大醉的湛州守备军加入了,想着是酒终于醒了,贺裕便把人指挥起来,能上战场的都往这里送了。 “不止,还有很多自愿加入的百姓。” 贺裕稍微能够活动,就在后方帮忙处理后勤的事,此时见钟撰玉的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解释道:“他们都慷慨激昂地要保卫国家,我便做主让他们也加入了,不过到底没让他们来前线,只是帮忙做一些别的事务,让后勤兵与设置路障的将士空余处理,填补前线的空缺。” “你做的很好。”钟撰玉夸赞,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干涩无比,随即又赶紧吞了好几大口的水,然后便拿起刀活动了活动胳膊,准备再次上前。 “你再休息一下吧。”贺裕不赞同道。 钟撰玉脚步一顿,一张充斥污垢与血渍的脸隐在凌乱的头发下:“哪有将军躲在后面让将士们上前卖命的,我…得对得起他们叫我的一声少将军。” 贺裕一愣,心下动容便没有再劝,只是在过了不久后,便被另一个来报的将士引到了东城门口——这是通往大渝内部的城门。 钟撰玉又杀了一个人后,只觉得手中差点要拿不住刀,使劲喘了喘气后,险险避开一个西戎人挥舞过来的狼牙棒,又用刀格挡住了从后面袭击来的刀,就这么一个空档,那狼牙棒又朝着她的脑袋而来,钟撰玉猛地一仆,绊倒了对方,自己却也与他双双倒地。 眼看那饶大刀就要朝她眉心而来,钟撰玉腿上发力一个翻滚再次险险避开,那人竟惨叫一声直直倒下,喷出的血几乎溅满了她半张脸。 然后钟撰玉就看见一个她怎么都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面前,眉如远山,发如浮云,只是一向温柔的眉眼此时却充满了嗜血的狠意与后怕。 “秦白瑞,你怎么在这里?” 第一百四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不过钟撰玉很快就又看到了其他的熟面孔。 只见一个个身着粗布短竭的西戎面孔骑着马从城内倾涌而出,各个抱着必胜的决心与身穿盔甲的西戎军队混在在一块,没过多久就将已经疲惫的西戎军驱逐到了城外。 大渝的军队有些茫然。 一开始还以为是城内也被西戎军占领了,但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这些穿着大渝样式的粗布衣的西戎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达成了这个共识,大渝军队便更加奋勇杀担 他们已经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拓跋将军……?” 钟撰玉站在原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拓跋军队,一时又惊又喜。秦白瑞一剑刺穿想要趁机偷袭的西戎兵,有些无奈地看着浑身浴血的钟撰玉,见她还没回过神,便一把将她抱起几步徒了后面。 钟撰玉的眼神这才渐渐明亮,察觉到周边退下来休息的将士都看了过来,连忙轻轻挣扎,叫着秦白瑞把自己放下来。 秦白瑞自然听话,不过还是多走了几步,找了个柔软垫子才将她放下,嘴角翘起,一双眼睛就直直地看着她。 “你们怎么来了?” 钟撰玉见了他也心下欢喜,不过心下还是更关心局势,所以一会儿看看秦白瑞,一会儿又张望着前线的动静,看着有些手忙脚乱。 “我压根就没回去。”秦白瑞嘴角扬地更高了,一副早知如茨骄傲神情:“当初被追杀后,我们就与拓跋将军相遇了,后来养好伤后便启程准备回大渝,没想到在边界处正好与黄将军碰到。” 钟撰玉点头:“这黄煜禾跟我了,他你还打劫了他好多粮草。” 秦白瑞笑得更加灿烂了,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我们本来是想直接回临安的…但是现在不是钟家军话的时代了,我一介白身,守城将军根本不让我带这么多西戎人进大渝,所以我们有了这点粮草的依仗,就干脆在沧州那一块做起了绿林好汉。” “……所以你成了山匪?” 钟撰玉干巴巴地道,心中却一点没有惊讶。 这确实是像秦白瑞能做出来的举动。 “别那么难听嘛,我们这叫绿林好汉!”秦白瑞笑意减淡,伸出手将钟撰玉凌乱的额前发捋到了耳后:“还好沧州离这里不远,我们又正好遇到了去报信的湛州守备军,不然可就不能赶来那么及时了。” 想到他刚刚看见的那一幕,秦白瑞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钟撰玉知道他的是什么,咳嗽一声拍了拍他的头,却将自己手掌的血污蹭在了他的头发上,弄乱了他整齐的发冠。 秦白瑞却好不在意,甚至还用脑袋在她的手掌心蹭了蹭,眯起眼睛像一只满足的大狼狗。 “撰玉,我真的好想你。” 钟撰玉一怔,对上秦白瑞温柔又有些委屈的眸子,心下惶过一丝不自在,顾左右而言他地道:“起来你们赶得真的很及时,西戎大军也已经很疲惫了,就是人数上压制住了我们,如今你们这近万人过来,想必击退西戎大军不过是时间问题。” 没有得到回应,秦白瑞有些失落,忍不住低下头又往钟撰玉身边凑近了些。 钟撰玉就受不了他示弱的样子,心下一软便又使劲揉了揉他的头:“我也想你,只是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钟撰玉仿佛看见秦白瑞身后的尾巴在使劲摇晃,面上不自觉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湛州守备军林大人带着人去偷袭西戎的粮草,我算算时间他们应该现在就回来了,但现在不仅见不到人,连消息都没有,我实在不放心。” 秦白瑞到底是了解钟撰玉的,哪怕三年不见,他还是一下就猜到了钟撰玉心底的想法:“你想去找他们?” 钟撰玉点头:“春和也跟着他们去了。” 这下秦白瑞原本想劝阻一下的话也憋了回去,他知道春和对于钟撰玉来是很重要的人,于是改口道:“那不若你先休息顺便在后方把持大局,我带着人帮你去找?” “不了,这里局势已定。”钟撰玉指了指前方,秦白瑞向那看去,果然见西戎军呈败军之势在慢慢撤退。 “这里有贺裕,我很放心。” 钟撰玉认真地看着秦白瑞道,一边撑着秦白瑞的胳膊起身,手上紧紧抓着他:“我要跟你一起去。” “那便一起去吧。” 秦白瑞也站起来,高大的身形将钟撰玉罩在他的影子之下,钟撰玉看着他褪去青涩的脸庞有一阵的恍惚。 少年也长大了。 两人走就走,秦白瑞牵了一匹马过来,露出一个羞涩又抱歉的笑容声道:“我们马匹资源不太充裕……” 钟撰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过想到自己现浑身脱力的状态确实不适合驾驭一匹陌生的马,便默认了这个事情,乖乖地上了马坐在秦白瑞的怀里。 还别,人形靠枕就是舒服! 两人与贺裕打了声招呼,就从战场上溜了出去,按照钟撰玉推测的路线慢慢搜寻过去。 “他们应该就是沿着这条路走的。”钟撰玉看了看土地上整齐的脚印确定了方向。 “撰玉好聪明。”秦白瑞兢兢业业地做好自己每日吹钟撰玉的工作。 平日里钟撰玉是不会回他的,但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脑子一热突然回头应了一句:“过誉了,大白瑞。” 秦白瑞:? 秦白瑞:!!! 这一定就是传中的情侣昵称吧! 不过钟撰玉显然没有理解他脑中所想,只是觉得这样叫怪怪的,于是便简略了一下:“大白,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莫名觉得钟撰玉在喊狗子的秦白瑞沉默了一下,还是乖乖竖起了耳朵,半晌:“没樱” “……” 看来这人是指望不上了,钟撰玉收回之前他长大聊话,认命地指了个方向:“你朝我的方向走。” “好。” 秦白瑞这点还是很乖的,于是一夹马肚子驭马前校 不久,果然一阵兵戎相接的声音传来,听动静不像是湛州城那边发出的,两人对视一眼下了马,默契地蹲在了长长的草丛后探出了个一个头。 竟是林荣他们与一队西戎军在打! 钟撰玉一双眼睛快速地扫过了周围,皱眉紧锁。 “没有春和!” 第一百四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这里与湛州湛州西城门有一点距离,但与钟撰玉预测的西戎粮草所在地更远,按理来说,林荣他们不应该在这里就对上西戎人的啊? 钟撰玉蹩眉,一双眼睛细细地扫了周围,试图掌握现在的情况,倒是秦白瑞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惊呼一声。 “这些西戎人是三年前追着我打的那些!” 钟撰玉一愣,使劲回想才想起来自己一直都只是耳闻的“秦白瑞逃难史”。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是西戎派出来的军队,而是西戎的王都守卫兵?”钟撰玉说着,也仔细去看了那些西戎人的脸,可惜她对于这些与自己长相差异过大的西戎人有些脸盲,根本看不出什么熟悉的痕迹。 不过除开脸,她在衣着上也瞧出了与攻城的那部分西戎军队的不同。 攻城的西戎军队身穿重甲,而这些人的盔甲却轻便了许多,看着确实不像是要上战场的样子。 而现在的王都…… “这些人恐怕是来抓我的。”钟撰玉小声道,引来秦白瑞马上想要抱起她往回跑的念头。 钟撰玉按了按秦白瑞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接着说道“看他们的情况是才撞上不久,而且按他们的站位来说,应该是林将军他们正在赶回来的路上不慎遇见的……我们得帮帮他们。” 秦白瑞认命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掂量了掂量手中的剑“你说怎么帮,我去。” “那倒也不必……”钟撰玉眼珠一转,拉上秦白瑞骑着马又跑远了一些,然后收集了一捆干草点燃。 干草烧着的味道十分刺鼻难闻,不一会儿就传到了那边正在混战的双方鼻子里,然后他们就听见远处传来的西戎话“粮草被大渝人烧了!大渝军队打来了!快撤退啊!” 这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但伴随着这个声音的是凌乱的脚步声,一听便是很多人正往这个方向而来。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语句也逐渐清晰起来“快撤退啊怎么跑那么慢!大渝军队都追在屁股后面来了——!” 正在混战的湛州守备军没几个人听得懂,但那些轻装的西戎小队可是都听了个,几个主事的将领对视一眼达成攻势,然后在声音逼近之前赶紧撤退了。 林荣一行人也不是为了诛杀他们来的,见他们撤退便不再追,而是握着武器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哗——” 两个人影突然从一人多高的草丛里冒出来,唬得湛州守军们心里一惊,然后他们就看见钟撰玉满脸笑容地跳了出来。 钟撰玉虽然身上的衣甲不合身甚至还破破烂烂,一头黑发在脑后扎成了一束,只有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也满是血污,但却更加突出了五官的明艳好看,此时笑着看着他们,仿若牡丹开在了冬日里,有一种不合时宜却意外平衡的美。 “钟姑娘?你怎么来了?”林荣意外地挑了眉,又看了看她手上还拿着一大捆树枝,有些了然“刚才的动静就是你们整出来的?” “当然。” 钟撰玉拉着秦白瑞给双方做了个介绍,还说明了湛州现在的情况让林荣不要忧心,才问出了她来这里的目的“春和呢?” 林荣朝她感激地一点头“我们烧了粮草后正在往回赶,结果遇到了刚刚这个西戎小队,他们一看见春和二话不说就动手了,我们只得应战,为了不波及到春和,便让人护送着她去一旁暂且躲着。” “那劳烦林将军带路了。” 林荣也赶着回去,便也不多说废话让人赶紧带路。 此时他们身处的地带是那条与西戎相隔的大河的另一侧,地势颇高,两面悬崖,此时他们正是往临河的另一边悬崖方向走。 越走,钟撰玉越心惊。 因为他们在地上看见了大量的血迹,一路滴到悬崖边。 秦白瑞见钟撰玉脸色不好,便出言安慰“别担心,春和那么机灵,肯定没事的。” 钟撰玉勉强地笑了笑,脚下步伐逐渐变快。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护送春和的几个将士的尸体,不是一起发现的,而是每个个十来米发现一具。 钟撰玉心下一沉,只觉得眼前发白,到了最后耳边除了自己呼喊春和名字的声音,似乎再也听不到旁的声音了。 血迹最后到了悬崖边就戛然而止。 这悬崖说是悬崖,但不是那种光秃秃一眼看到便知是悬崖的那种,而是隐在杂草与零星几棵大树下,地势向上,如果不是走到了面前,根本不知道前方是没有路的悬崖。 湛州守备马上四散开来寻找春和,但春和若是在这里,那听见他们的喊声肯定会出来的。 所以结果不言而喻了。 钟撰玉蹲在悬崖边,努力伸出上半身往前探,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秦白瑞看得心惊,连忙拉住她的手“你小心一点,别掉下去了。” 钟撰玉没有回话,反而顿了一下,然后不可置信地指着下面“……秦白瑞,你看那个是不是春和!” 秦白瑞一听也连忙趴下探出上半身往下看,果然看见山壁上有一个女子躺在凸出的一块石头上,旁边有一株不算大的树撑着,堪堪没让她掉下去。 见了春和,钟撰玉心中便燃气了希望,但她又喊了几声春和却还是没有醒来,于是钟撰玉当机立断“有没有绳子,放我下去,我把绳子寄到春和身上你们把她拉上来后,再把我拉上来。” “不行!”秦白瑞第一个反对“太危险了,我替你去!” 钟撰玉也反驳“不行,我们不知道下面的实际承重,这种情况下重量最轻的我下去才是最好的。” 秦白瑞还想反对,但钟撰玉默默寄了两根绳子到身上,把其中一根的绳子递到了秦白瑞的手上“有你拉着我,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行吧。 秦白瑞知道是劝不了她了,于是将绳子在自己身上也绕了好几圈,郑重地点头。 钟撰玉的身手很好,几个呼吸间就蹬着山壁踩在了那棵树上,小心的试探春和的鼻息后,惊喜地发现还有呼吸,便马上将另一根绳子寄到了春和的身上,示意湛州军们往上拉。 绳子很牢固,湛州军们的力气也很大,预计的意外都没有出现,直到上面的人接到春和后,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连秦白瑞脸上都松快了一些。 现在就只差钟撰玉了。 钟撰玉朝着秦白瑞自信一笑,正要抬脚往上,就感觉身下一轻。 不是她踩着的这棵树断了,而是秦白瑞脚下的那一块土地直接塌了! 秦白瑞掉下悬崖的那一瞬间,心中只有无限的后悔。 如果他不把绳子绑在自己身上,钟撰玉也不会被他连累一同掉下来了。 。 第一百四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了已经掉落的枯叶,钟撰玉动了动手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入目是刺眼的亮光,还有几只鸟儿飞过,叽叽喳喳地停落在远处的树枝上。 头好晕,腿好软,起不来。 钟撰玉直愣愣地看着远处的鸟儿,过了好久眼神才有了焦距想起来了!我是摔到悬崖上面来的! 思绪回笼,仿佛身体上的感知也渐渐回来了,她只觉得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尤其是胸口的骨头更是隐隐作痛。 钟撰玉又一动不动地缓了好几口气,才发现背后柔软的不可思议,联想到她刚刚挪动脑袋看了一圈都没有看见秦白瑞,身后是什么也不言而喻了。 于是她一手撑地艰难地往旁边一滚,让自己不再压着他,又爬了起来感受了一下身体,还好虽然身都疼,但到底没有缺胳膊少腿,不过秦白瑞就不一定了。 想到他们两人在摔下来前努力扒拉着山壁做缓冲,秦白瑞又在摔下去的一瞬间努力抱紧了自己垫在自己的身下,钟撰玉心中一疼,只觉得身上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伸出一双血肉模糊的手就要去拍秦白瑞的脸。 但她心里清楚,秦白瑞受这么严重的伤怕是没那么容易醒来。 不仅如此,她甚至探不到他的鼻息跟脉搏。 于是钟撰玉直接扒开了秦白瑞胸口的衣服侧着耳朵趴上去,虽然还是听不见心跳,但她听见了他别的器官在运作! “秦白瑞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钟撰玉哑着嗓子,一边支起上半身拼命按压秦白瑞的胸膛,哪怕手臂上的神经都在发出抗议也不敢停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白瑞胸口猛地一喘气,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虽然还是没有醒来,但到底是有了微弱的气息。 钟撰玉大喜,连忙停下动作,将他的衣服收拢好,一边再次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处山谷,虽然目光所及看不见大河,但耳边能够清晰地听见水流的轰鸣声,想必离大河不远,而且这里草木茂盛,虽是秋天,但风景依旧特别好,显然是个人迹罕稀的地方。 这种地方想要等待人发现他们恐怕不容易,而且观察天色太阳已经西斜,他们怕是已经昏迷了好几个时辰,如果林荣他们马上派兵来搜寻,那自己现在恐怕就是在床上醒来了……那么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林荣那边出于总总考虑,并没有第一时间来搜寻他们。 平心而论,若自己是林荣也会做出这个选择。与其耗费人力跟时间来搜寻两个生还几率不大的人,还不如赶紧回去支援湛州——毕竟是湛州的守备军,他们必须要为湛州百姓负责。 道理她都懂,但钟撰玉还是叹了一口气。 刚刚的急救已经将她身仅存的力气都已经用完了,现在又渴又饿又累,但却放不下秦白瑞一个毫无行动力的人在这自己去找出路。 干脆原地等着吧,她相信消息传过去了以后,暮云她们一定会来找自己的,希望贺裕记得让她们能带上水跟食物过来。 话虽如此,但钟撰玉又原地坐了一会,看着太阳慢慢落下将整个山地都照地金灿灿的时,还是按捺不住,一跷一拐地沿着山壁走了一会——当然是在保证秦白瑞依旧在自己视线内的范围。 钟撰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她实在太渴了,水声就在耳边,她甚至能够感受到空气中潮湿的水汽,但…… 钟撰玉回头看了看秦白瑞,又看了看天色,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秦白瑞挺重的,若是盛时期的钟撰玉背着他走当然没有问题,但现在的她只能一点点地拖动,还要提前将前进路上不平的土地跟石子给踹平或踹远,清理出一条不会伤害到他的小路。 这一个工程显然非常耗时间,直到钟撰玉终于将他带到大河边时,天色已经很暗了。 “你看,我的选择是明智的吧,天黑了谁知道这里有什么野兽出没,还是在水边好,水汽能很好的弱化我们身上的气味,还能让我们好好清理一番,不过最重要的是能喝!”钟撰玉对着秦白瑞轻轻说道,不过见他仍旧毫无反应,便语气一顿“你快起来夸我,你以前都会夸我聪明的。” 四周寂静,只剩虫鸣。 钟撰玉泄气一般地轻轻锤了锤地,然后一步三回头地采摘了边上的大叶子去河边舀水“行吧行吧,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就等着我给你舀水喝吧,不过要是我辛辛苦苦弄到了水你却不喝,我可就饶不了你了……” 声音渐弱,钟撰玉觉得自己挺傻逼的。 不过她手上的动作却干净利落,先自己狠狠喝了好几口水,再略微清洗了一下伤口,等污水都流到下流后,便捧了一大叶子的水小心翼翼地走到秦白瑞的身边,用手沾了沾水到他的嘴唇上。 秦白瑞的嘴唇柔软,哪怕也已经干渴到开裂,却还是软软的,还带着一点暖和的温度。 这触感新奇,钟撰玉忍不住多摸了一下,然后又摸了摸自己嘴唇,悲哀的发现自己的嘴唇上面结着一层死皮,触感跟茧子一样,一点都不好摸。 于是她的视线又移到了秦白瑞的嘴唇上,假公济私地大大方方给他沾水。 反正他也不知道。 钟撰玉非常光棍地想。 “喂”完水后,钟撰玉又来回了好几趟,肆无忌惮地将秦白瑞的脸跟手都好好清洗了一番后仿佛回味一般地砸了砸嘴“你还是不是男子?怎么哪里都比我还软?” 一旁在被某人借着擦脸的名头而揉捏脸时就已经迷迷糊糊醒来的秦白瑞“……” “我不软!我特别硬!” 中气十足,仿佛赌上了尊严一般。 钟撰玉却不在意他说了什么,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还想为自己证明的秦白瑞“……”算了,以后她就知道了,不急于一时。 秦白瑞扯了扯嘴角“是啊,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动不了。” 钟撰玉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没事儿你先休息,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去舀。” 说完就拿着那个大叶子转身朝河边跑去,背影看着似乎有一丝紧张,甚至连腿都不瘸了,精神无比。 。 第一百四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蹲到了水边,钟撰玉强装出来的淡定面具就维持不住了,心下尴尬地十指弯曲,恨不得在这里挖出一个两室一厅。 “没关系的,钟撰玉,什么大场面你都见过了,还怕他一个秦白瑞?”钟撰玉自言自语地说了好多遍,心下情绪才平复下来,定了定神舀起水,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转身回去。 却不想她一个转身,心脏就差点被吓停了。 只见秦白瑞靠着的那棵树后方潜伏着一头狼,若不是那双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绿光,钟撰玉的角度又正好看见,不然恐怕等狼近身了两人还发现不了。 那狼通体乌黑,四肢匍匐着,连高傲的头颅都紧紧贴着前肢,大大的耳朵也向后竖着,显然是要扑咬猎物的动作。 “秦白瑞!有狼!” 钟撰玉厉声尖叫,惊得秦白瑞连忙转头,却一下子押到到脖子上的筋,那不争气的筋竟现在开始抽搐,疼地秦白瑞龇牙咧嘴。 被钟撰玉声音惊到的不止是秦白瑞,还有那匹狼,在秦白瑞做出动作的一瞬间,就马上弓起了身子恶狠狠地冲了过来。 钟撰玉大惊,手上的水也不顾了一个箭步冲到秦白瑞的身边挡在了这匹狼的攻击路线上。 两人身上没有武器,连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 钟撰玉双手握紧,又马上松开在衣服上擦了擦因为紧张而分泌出来的手汗,在狼张大嘴巴扑过来的一瞬间身子一侧躲过它锋利的牙齿,然后手上一使劲抱住了它的脖子就地一滚。 一招得手,钟撰玉便马上松开胳膊,险险避开了狼的第二波攻击,提着气往后跑了数十步。 若是经常跟野兽打交道的人一定知道有个规则,那就是不能用背对着老虎,这个定理对落单的狼也同样适用。 落单的狼本身获取食物就很艰难,再加上没有狼王的命令,看见有人背对着自己,便很轻易的认为这个人打不过自己准备逃跑,所以会更加奋力的追上去,以求饱餐一顿。 跑开了数十步将狼引得离秦白瑞远一些后,钟撰玉没有回头,直接停了下来,在感觉到脑后生风时猛地下蹲让狼的攻击落空,然后在他掉头的那一瞬间的空档里,摸起地上的石子便向它砸去。 这些石子不大,甚至可以说很碎,但钟撰玉用了巧劲,又直接瞄准了它的眼睛,所以砸在那狼的身上十分的疼痛,激得那狼发出一阵狼嚎。 钟撰玉乘胜追击,又抓了一把碎石子朝它掷去,其中最大的一颗还是落在了它的眼睛里,位置与刚才打的无二。 那狼连番受伤,面色更加凶猛,后腿一噔就直直扑了过来,不过这回没有直接瞄准钟撰玉的脖子,而是瞄准了她的小腿。 钟撰玉哪能让它得逞,在秦白瑞慌乱的叫喊中原地翻了个跟斗躲了过去,顺便摘了一棵树枝充当武器,狠狠地抽了一下狼的屁股,不等反应便跑地更远。 不可以再拖了,必须速战速决。 钟撰玉的额头渗满了汗,一双眼睛看向周围寻找着自己能用的工具,要是找不到……自己就真的只能跟这头狼肉搏看看谁的命更硬了。 不过好在,她的运气还算不错,钟撰玉看见一颗好似被雷劈成两半的树后,心中有了主意,一边有意无意地将狼往那边引。 此时离秦白瑞靠的那棵树已经很远了,钟撰玉甚至听不真切秦白瑞的声音,这让她心下发慌,生怕现在不能动弹的秦白瑞又遇到什么不测,就是这么一个走神的时间,钟撰玉就被猝不及防地扑倒在了地上,一张硕大的狼嘴与利牙就这么冲着她的脖子而来。 不行,她不能死! 钟撰玉膝盖卷曲向上使劲顶着它的肚子,一只手握拳直接打上了狼的鼻子,硬生生让它的牙齿在刺穿她的皮肤之前缩了回去跳开。 得了一朝喘息的时间,钟撰玉再也不敢分神,连忙向她看定的大树跑去,那狼也紧追不舍,眼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咚——!” 一声巨响,那狼追着钟撰玉直直冲向了那棵被劈裂的树,而钟撰玉就在这个时候,拼着被那狼咬住肩膀的伤,将劈倒在一旁的半根大树直接压到了狼的身上,然后猛地回身,胳膊与肩膀相接处的那块肉便直接被不放口的狼给咬了下来,鲜血淋漓,仿若见骨。 ——天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力气搬动这半棵树干的! 钟撰玉站得远了些,原地喘着粗气,指尖与小腿肚子不停地打颤。 她想赶紧走,但刚才那一下好像透支了她身的力气,她根本使唤不了自己的四肢。 那只狼被压在下面还在不停地挣扎,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钟撰玉,嘴里不断发出威胁的咆哮声。 忽然,压在它身上的树干被它拱地松动了一些。 钟撰玉心里一惊,身体比脑子还快地就冲了上去,用身的力气压住了树干,见狼挣扎得越来越激烈,脚下更加用力施压,没受伤的一只手抓紧了一只狼腿,猛地往上一扯。 狼血四溢,将钟撰玉刚洗干净的脸又喷上了热腾腾的鲜血。 那狼的腿竟被她直接扯了下来!只是还有一层皮连着,看着残忍至极。 那狼又抽搐了好几下,最终发出一声悲鸣,在钟撰玉凶狠的眼神中闭上了双眼。 结束了。 钟撰玉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抽走了,眼中只有一片红色,双腿打颤,双手更是连抬都抬不起来。 她好累,她好想倒下就睡……但是不行,她还得回去,她的大白还等着她呢,要是她不回去,万一她的大白又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欺负了怎么办…… 钟撰玉浑浊的眼神终于散发了一丝清明。 对,她要回去找秦白瑞…… 这样想着,她再次打起精神来,踉踉跄跄地往来路走去。 不过好在不用她走那么远,才走了没一小段路,她就看见匍匐在地上挣扎着向她这个方向爬来的的秦白瑞。 秦白瑞看见钟撰玉,心下送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提起心来,眼中滚烫“小撰玉…你…你还好吧……” 钟撰玉觉得自己扯了扯嘴角,四肢再也不听她的使唤,身子猛地向秦白瑞砸了下来。 “我还好…只要你没事。” 。 第一百四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两人一个趴着,一个躺着就这么横在草丛里没有说话。 许是刚刚这里的动静太大,此时周边连虫鸣都听不见了,只有钟撰玉不住喘着粗气的喘息声。 秦白瑞动了动,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腿还是不听使唤,只要一使劲便从小腿骨头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他也不是没有试过不顾疼痛地站起来,但他仿佛对他的腿失去了控制权,除了疼痛根本感觉不到其他,更别说站起来了,他不过尝试一下就摔了个狗啃泥。 于是实在太担心钟撰玉的他,刚才才会什么都顾不上,用自己的一双手慢慢向这个方向爬来,而那无时无刻不在用疼痛刷存在感的腿便在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他现在就是想要把这个痕迹给掩盖掉。 秦白瑞抿了抿唇,生怕自己刚才的狼狈样被钟撰玉发现。 不过他才用手撑着将自己翻了个面,钟撰玉便一歪脑袋,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疑惑地看着他。 “咳……我就是想把我们挪到一个安一点的地方。” 秦白瑞忍不住伸手想要抹去钟撰玉脸色的血污,却忘了自己这一双手也满是泥巴,蹭到钟撰玉的脸上倒把她身上的杀伐气息给中和了不少。 钟撰玉没有动作,她也做不了什么动作。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疼,她甚至还觉得撕了那匹狼的这只手因使力过大而脱臼了。 不过钟撰玉的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你的腿怎么了?” 秦白瑞下意识地想要藏起来自己的腿,却在使劲的一瞬间被疼到表情扭曲。眼见瞒不住才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时候摔到骨头了,一使劲就疼。” “那还好…起码还有知觉,有知觉就能治…咳咳咳…” 钟撰玉说着就咳嗽起来,可她此时躺着,咳嗽非常容易呛到气管。 秦白瑞马上用手撑着扶起她的上半身靠到自己的身上,不顾因为使劲而越来越疼的腰肢,一只手轻轻拍着钟撰玉的背“你别说话了,先好好休息,说不定睡一觉再醒来就回到湛州了。” 钟撰玉摇了一下头,又觉得太费劲转而放松地靠在秦白瑞的胸前,努力扯了扯嘴角“我不睡,要是我睡了又有什么东西来欺负你怎么办……” 秦白瑞眼眶一湿,差点就要落下泪来“我又不是什么柔弱的姑娘家,哪里就需要你保护了……” “对,你不是柔弱的姑娘家……但我就是见不得你受欺负。”钟撰玉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突然又脑子一热“秦白瑞,这三年你有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啊?” 秦白瑞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一时没理解她在说什么,只发出了一个无意义的音节“啊?” 钟撰玉有些急,平日里看他愣头愣脑的样子只觉得可爱,但现在她只想掀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我是说…你这三年不是在当…咳咳咳……山匪嘛……” 钟撰玉一急,就又开始干咳起来,看得秦白瑞心惊不已,连连阻止“好了好了你别说话了,有什么话等我们得救了以后再说。” “不行!”钟撰玉难得使了小性子,声音也提高了不少,不过鉴于她现在的状态,她这自以为威慑力十足的反驳,在秦白瑞的耳朵里就是一只小奶猫在撒娇。 这个世界上有能人能拒绝小奶猫的撒娇吗? 没有。 所以秦白瑞还是投降了,让钟撰玉继续说着。 钟撰玉指尖微微蜷缩,抿了抿嘴“我是说,你当山匪的时候,有没有抢了良家女子来当压寨夫人?” 秦白瑞心里一惊,心中委屈又恼怒“小撰玉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像是做地出来这种违法乱纪事情的人吗!” “……” 等这事结束了,一定要把他脑壳掀了! 钟撰玉腹诽,面上却不没有表情,只是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甚至还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这么说就是没有了?” “当然没有,我一向很洁身自好的!”秦白瑞还是愤愤不平。 “那……”钟撰玉有些可惜自己的手不能动,一边直直地盯着他“那我们回临安以后就成亲吧?” “……啊?” 秦白瑞仿佛后脑勺被敲了一棍子,他怀疑自己幻听了。一双桃花眼睁大了对上钟撰玉的眼眸,满是不可置信与一丝惊喜。 “怎么,你不愿?” 钟撰玉挑了挑眉,不过此时环境黑黝黝的,秦白瑞压根看不见这充满威胁性的动作,只是有些犹豫“你是认真的吗?” “我当然是认真的了!” 钟撰玉觉得自己的体温都升高了,恨不得起来就把他给打一顿。 “我愿意我愿意!”秦白瑞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后根“嘿嘿嘿……我回去以后就去猎几只大雁…还有聘礼!对聘礼…我家还有不少我爹攒的好东西,我都给你!不不不,我还是把我家宅子铺面都给你吧……我回去还得清洗一番家里的下人,可不能让他们再这么随性了……” 钟撰玉看着开心地开始絮絮叨叨的秦白瑞,眼中也带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真好。 以后这个人就归于自己的羽翼之下了,不论发生了什么,都有自己疼他爱他,免他惊免他扰……只要他后半辈子都开开心心当他的纨绔就好。 钟撰玉知道自己的心态与世俗有些不同,甚至已经做好了孤寡一生的打算,但老天虽对她不算好,但也给她送来了一个秦白瑞……她是不会白白放走他的。 这边秦白瑞还在絮絮叨叨,从聘礼一直讲到婚宴要请哪些人,要做多大的排场,直到他反应过来很久没有听到钟撰玉的声音时,钟撰玉已经闭上双眼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秦白瑞止了声音,担心钟撰玉睡不好,还双手将她环抱在怀里,面上的笑容是怎么也褪不下去。 他就知道小撰玉一定也喜欢他的! 自己回去要把那本不知道扔到哪里去的《周易》给捡起来了,以后一定要拼上命去努力才行,可不能让小撰玉跟着他受委屈。 夜色微凉,秦白瑞默默握紧了钟撰玉的手。 我会陪着你的。 一直。 。 第一百四十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林荣带着贺裕等人循着痕迹找过来时,就看见两个衣衫褴褛的人搂抱在一起躺在草丛中睡着了。 不过与其说是睡着,不如说是昏迷,两个人都身受重伤,在暮云跟鸿爪搬运他们的时候也没有醒来,回到湛州在军营里找到大夫时,大夫更是啧啧称奇。 “这位公子底子好,摔落的时候用内劲沿着山壁缓冲了一下,如今虽然腿上碎了几块骨头,但日后好好养还是没有什么事,而那位姑娘……” 暮云皱眉“她怎么样了?” “那位姑娘的伤势比这位公子难处理很多。本身身上就有多处利器的造成的伤口,又用力过猛肌肉拉伤严重,再里面的骨头伤怕也是不轻……” 暮云还想再说,便听见秦白瑞的声音“大夫,那这伤会影响她练武上阵杀敌吗?” 大夫一愣,倒是从来没听过女子上阵杀敌的,不过知道这些都是贵人,便耐着性子回答“这我也说不准,若是养的好没落下病根,那便不影响……只是你自己,就算养地好以后也不能做剧烈的运动了。” 秦白瑞眼里的光暗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声音明朗“没关系,不影响她便好,我没事,又不是不能走路了……” “但你这腿会落下病根。”大夫忍不住打击道“阴雨天怕是会酸痛难忍……”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痛又不是不能忍。”秦白瑞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手里却不自觉抓紧了床单。 病人自己都这么说,那大夫便留下药方就走了,毕竟如今战火刚歇,还有很多将士等着他过去看伤呢。 等大夫走了,暮云便被秦白瑞打发着去看了一遍钟撰玉,发现她还没醒后,便回来禀报,一心想要回去守着。 秦白瑞也不留人,很大方的放她离开,一边替钟撰玉操心起来“话说春和怎么样了?” 鸿爪比暮云开朗多了,知道自家小姐没事后,便就干脆留了下来“就在不久前刚醒,比起你们,她倒没什么事,只是磕到脑袋了。” “没事就好。”秦白瑞露出一个微笑,想到钟撰玉不会忧心后便也放下心来。 但他才一放松,小腿上的疼痛感就袭上大脑,不知道这大夫给了什么药,这疼痛像是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咬了一般,又疼又痒,偏偏腿上还被缠上了木板,想挠也挠不到。 “鸿爪,你快跟我说点什么,这太特么痛了!”秦白瑞龇牙咧嘴,将好看的脸蛋皱成一团。 说点什么? 鸿爪抓了抓头发“我们打赢了,在林将军回来后,西戎便退兵了。” “嘶——那可真是,嘶太好了。”秦白瑞急的双手握拳不住的捶床“还有点别的吗?多说点。” “多说点?” 鸿爪继续抓了抓头发,脑袋空空不知道说些啥。 “随便说点什么,说的越多越好,我告诉你,我跟小撰玉不久将要成亲了,我可是你半个主子,你疼死我可饶不了你!” “什么!?你们不久要成亲了?!”鸿爪尖着嗓子不可思议地重复“怎么…怎么就那么快要成亲了?小姐妹跟我说过啊……”说着他的眼神就危险起来“你该不会是昨晚欺负我们小姐了吧……” 说到这个话题,因为疼痛郁结在秦白瑞心中的怨气倒是消散了不少“我怎么可能欺负你家小姐,就她那身手我还想多活几年……” “那也是…”鸿爪觉得他说的对,对上秦白瑞的态度也不自己恭敬起来“那…那…那您想听点什么?” “什么都行!” 鸿爪舔了舔嘴唇,瞥了秦白瑞一眼,小心翼翼说道“适才属下听见您要与小姐成亲,心中又惊又喜,眼看你们二人便要成双成对,不免想起来了远在西戎的耶梦……” “说人话!” “哎!”鸿爪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我就是见你们要修成正果了心中羡慕,当时从西戎逃出来的急,也没有来得及把耶梦带出来,她那么喜欢我,说不定这些日子一直在以泪洗面……” 远来西戎正在与好姐妹一起聊天的耶梦打了个喷嚏难道自己又穿少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关心你跟耶梦的事。”秦白瑞干巴巴地打断。 鸿爪“……” “秦公子,属下还是给您去请一个说书先生吧。” 秦白瑞眼睛发亮“这感情好!” · 黄煜禾带领的这一支钟家军,来支援时有七千余人,两场恶战下来就只剩下五千余人了。 这还是因为他们都是精锐,林荣的湛州守备军才是伤亡惨重,死了三层的将士,活下来的也有整整七层受了不轻的伤。 好在就算损失惨重,还被西戎军毁了好多的房屋,这场硬仗他们还是磕下来了。 只是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系列的麻烦。 黄煜禾看着手下人统计上来的名单,深深叹了一口气。 从他选择保卫国家戍守边关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应该习惯身边将士的离去,但纵使他从军多年,却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黄将军。” 一个胳膊受了伤的将士推开了他的门,面上有些忐忑。 “怎么了?” 黄煜禾有些疑惑,自己手底下的兵自然自己知道,他们很少露出这种犹豫不决的神情。 那小兵回头往门口看了一眼,磕磕绊绊说道“黄将军,我们想知道少将军怎么样了?还好吗?” 少将军? 黄煜禾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钟撰玉,心下一暖“她没事,大夫说若是养得好,将来不影响她继续上阵杀敌。” “太好了!”那小兵面上激动“那末将先告退,不影响黄将军了。” 说完转身就走,黄煜禾似乎还听到门口聚了许多人,见他出来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样了?” 黄煜禾笑了笑,拿了笔来一笔一划地写下牺牲了的将士的名字。 将军,小姐没有辜负您的期望,明明是第一次上战场,却已经展露了她的天赋,钟家军的将士们也是由衷的敬服她,当真是天生将才…… 您在天之灵,是不是可以安心一些了? 。 第一百五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这回钟撰玉整整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才能抖抖索索地下床,期间收获了钟家军跟湛州守备军送来的无数关爱,嫉妒地秦白瑞眼睛发红,到了后面干脆把来送小礼物表达心意的人都赶了出去,也让钟撰玉得了片刻清净。 倒是春和,经过这一遭以后是对小姐寸步不离,硬是不顾他人的劝阻,一双眼睛就红彤彤地盯着钟撰玉,生怕她又哪里磕着绊着,那她可就万死难得其就了。 春和叹了一口气“小姐,您不该下去救我的……” 又来了又来了。 钟撰玉翻了个白眼,默默捂住了耳朵。 “小姐,奴婢的命不值钱,您下次可一定不能为了奴婢以身犯险了……”春和继续叨叨“您不知道,奴婢醒来后听见贺军师说那头狼有多大,奴婢这一颗心儿就仿佛被放在油锅里炸了一样,若是您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好跟王爷交代啊……” “……春和,差不多就行了。”钟撰玉打断她“你怎么一天不重样的呢,最近又是看了哪个画本子?” 春和小声嘟囔“哪儿是画本子,奴婢在您眼里就这么没出息么?奴婢最近看的可是兵书。” “哦?兵书?”钟撰玉这就有兴趣了“你最近看的什么兵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探讨探讨。” 春和一双眼睛乱飘,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倒也不必……有什么不懂的奴婢可以去问贺军师……” “贺裕啊……”钟撰玉啧了一声“贺裕他怎么说也是一个男子,恐怕不是很方便啊,你还是问我好了……” “不,谢谢。”春和婉拒“我觉得贺军师挺好的。” “啧啧啧,这不是离春天还早着么,我怎么好像听见少女怀春的声音了?” 钟撰玉揶揄道,把春和气地背过身子不愿搭话。 不过这个可以说是这对主仆的日常操作了,没一会儿春和就把这事忘到脑后,开始说起别的事“小姐,贺军师说百里古道那边也打起来了。” 这件事钟撰玉也略有耳闻,但这些人怕她伤神,不肯与她细说,见春和主动提出来,便一脸好奇地趴在床沿边“怎么回事,你快跟我仔细说说。” “还是西戎人,见这边不敌,便在百里古道那边也发起了攻势。” “偏偏本来在那里做好了防备的军队正好在赶往我们这里的路上,百里古道只剩下一个营的天字军驻守在那,听闻西戎军队杀过来的时候……说是血洗了百里古道都不为过。” 钟撰玉心下一沉,忽然知道了他们不肯跟她细说的原因了“那…曜灵呢?” 曜灵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若是落在了西戎军的手上……钟撰玉不敢细想。 春和本来挺沉重的,说起曜灵便翘了翘嘴角“曜灵郡主也是个有造化的,三年前就被接回临安恢复郡主身份了,小姐不必担忧。” “那就好……”钟撰玉稍微放下了心“那百里古道的其他百姓呢?”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只是既然他们说是血洗……恐怕都不好过。” 春和的头又耷拉下来,垂头丧气“小姐你说,人为什么要打仗呢?每次打仗都要死人,我们大家谁都不好过。” 钟撰玉沉默了一下,也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为了土地、为了财富、为了权利……人的总是无穷无尽,得不到满足。” “吱呀——” 房门从外面被推开,鸿爪探了个头进来“小姐,贺军师问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是回临安还是北上?” 钟撰玉还没开口,春和就露出愕然的表情“怎么这么急?小姐的伤都还没养好呢。” 鸿爪表情有些不好意思“贺军师说……我们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了,总是让湛州承担我们钟家军的粮草费用不太好意思,我们自己也不富裕……” 哦原来是没钱了。 钟撰玉低下头估算了一下自己的身家,确实养不起钟家军这么多人,于是连想都没想就答道“不回临安,我们北上。” “好嘞。” · 钟撰玉本来以为自己要北上的决定会受到很多人的阻挠,最起码也会被秦白瑞念叨念叨两句,不过大家的反应平静,仿佛早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一般。 黄煜禾得知她的疑惑后,还只是淡淡一笑“少将军您心怀家国,做出这个决定不足为奇,何况…跟随的弟兄们也是这样想的。” “少将军……不不不你还是别这样叫我了,我一介白身,这样叫不合适。”钟撰玉有些脸热“还有点……心虚。” “我倒是觉得这个称呼挺好的,钟家军需要一个能让大家心服口服的精神领袖。小姐心怀大义,足智多谋,坚韧不拔,又是镇北大将军唯一的血脉,若您都心虚,那这世界上便没有人能担得起了。” 这番话说出来,黄煜禾自己都心下一暖,笑容更加真诚。 钟撰玉一愣,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自己是没有想过那么多,只是危难在即,她觉得这样是对的,便这样去做了,想不到倒是误打误撞地被大家看到了。 “多谢黄将军开导。”钟撰玉莞尔一笑,豁然开朗,突然觉得一直桎梏在自己头顶的枷锁被冲开了,让人通体舒畅,仿若小时候打通任督二脉一般舒爽。 心情舒爽了,钟撰玉便也有空开了玩笑“一直叫你黄将军好像不太好,要不我以后喊你煜禾?不对这样太腻了,还是叫你阿煜吧。” “……少将军开心就好。” 这边气氛其乐融融,但坐在马车里的秦白瑞可是拉长一张臭脸“他们在说什么,有必要聊的那么开心吗,瞧那黄煜禾,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春和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只觉得黄煜禾笑起来一扫风尘,少年感十足,甚至还有些青涩儿郎不知愁的味道。 于是奇怪地看了秦白瑞一眼,秦公子该不会除了腿,连眼睛都出问题了吧,待会要不要跟小姐说一下,找个军医来给他再看一看…… 。 第一百五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这一路北上走的是官道,越往北,州城越是冷清。 “百姓们收到开战的消息,想必都已经纷纷往临安求得一庇佑之所去了。”贺裕皱眉,脑仁突突得疼:“这样一来,想必靠近临安的城池压力会很大,北边的城市也会因为人数太少,给守备军造成大渝疲软的错觉,不是好事。” “但百姓不过是想保自身,说到底也没有犯什么错。”黄煜禾摇了摇头:“皇上应该有派援兵过来的,往好了说,到时候真打起来,也不容易波及到无辜百姓,将士们更能放手一搏。” “希望如此吧。”贺裕眉眼淡淡,心中并不赞同。 钟撰玉见两方各执一词,便出来做了和事佬,转移话题:“说起来,现在他们打到哪了” “前天斥候来报,已经兵临佗州了。”黄煜禾答道。 佗州啊 钟撰玉心中想了想大渝城池的分布,奇道:“他们怎么不按顺序来,佗州虽是百里古道西边最近的一个城池,但南边的刘业城跟东边的北望城离它更近,为何舍近求远” “想必是北望城紧邻北夷,西戎不好下手。”贺裕嘴角一弯:“是不是忘了拉巴德娜了西戎估计坚信我们与北夷有什么交易呢。” “而刘业城虽近,但左有佗州右有北望城,两边各派支援军过来也不需要什么功夫。”黄煜禾接道:“佗州则与湛州一样,一边紧邻着西戎,想要支援也只有一个方位,易攻难守。” 钟撰玉眨眨眼:“你们真聪明”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嫌恶般地挪开了视线。 钟撰玉看了这一幕,只能叹一口气。 这两人不知道为何突然不对付了,黄煜禾就算了,偏偏贺裕这等好脾气的人都将喜怒写在了脸上,想必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但他们谁都不说,有人去问也只道“无事”,憋着一口气似乎要比谁更厉害一般。 真是令人头秃。 “小撰玉,我腿疼” 好的,更令人头秃的事情来了。 钟撰玉面带官方的微笑转过身,一夹马肚子跑到了马车旁边:“大白怎么啦,需要我帮你请大夫吗” 秦白瑞露出一个得逞般的微笑:“不用啦,只要你陪我聊聊天我就不疼啦。” “唉。”钟撰玉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在跟她们谈论正事。” 秦白瑞眉眼一耷,目光流转间是哀怨:“可是我就是想要小撰玉陪嘛” “好的陪你。”钟撰玉马上表忠心,以求秦白瑞不要用这个目光看自己, 一行人就这样走了正好十天,在湛州太守的通行公文下,顺利的抵达了佗州境内。 他们来的不巧,或者说正巧,遇上了西戎军与佗州守备军的第一次交锋。 佗州守备军比湛州守备军有排面多了,不仅早有防备,更是有调派过来支援的各路援军,而与之相对的,就是少的可怜的西戎军。 “不对,很不对劲。”贺裕皱着眉头开口,让大家先不用轻举妄动:“西戎人不可能那么少。” “声东击西” “调虎离山” “围魏救赵” 钟撰玉、黄煜禾跟秦白瑞脱口而出,引得旁人多看了秦白瑞几眼。 “不错嘛,都会成语了” 秦白瑞:我也不是那么的文盲。 贺裕:“斥候部散开,看看西戎什么情况。” 钟撰玉也转头对着拓拔林父子说道:“拓拔将军,能不能让你们的人离西戎军近一点,打听打听。” 拓拔林拍着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然后点了两个小兵出列,其余人皆隐蔽着身形等待消息。 可惜他们能想到让西戎长相的拓拔军将士混进去,别人也能想到伪装成拓拔军将士混进来。 只见五个西戎人结伴而来,在钟家军将士警惕的眼神中申明自己是拓拔军将士,还装作生气地抱怨自己才离队一会儿他们就不认识他们了。 钟家军将士自然半信半疑,他们的长相身形都与拓拔军不一样,但他们本来就对异族的长相脸盲,对方又如此理直气壮,倒让他们不确定起来。 他们这是争执一下子就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钟撰玉更是亲自走上前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钟家军将士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总不能说因为自己不认识人了吧 那边的西戎人见状,便上前一步张口做出了一副要解释的样子,然后一人猛地弯下身抱住了钟撰玉的脚踝,另一人作势要扑上来想要打晕钟撰玉。 然后第一个人被钟撰玉一腿给踢翻了,第二个人更是被反应过来的钟家军捅了腰子。 其余三人见状,连忙转身就跑,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钟撰玉: 钟家军: “你们”钟撰玉不知道要用什么词形容好:“你们是想要抓我” “你们是不是过于自信了一点”钟撰玉十分无语:“就你们五个人,我一个人就能打趴你们,你们还想在钟家军的手上抓我” 被踢翻的那个西戎人怒目而视:“你背叛了野利夫人我要抓你回去给夫人发落。” “啊是夫人啊。”钟撰玉没什么感情的感叹一句,然后对着一旁的钟家军挥挥手:“都杀了吧。” 她算是看出来了,野利夫人好像并没有生气,不对,应该说夫人并不想抓她回去。 被碰上的两波人虽看上去凶狠,但却完没有一定要把人抓回去的必胜心,就像是被派出来做做样子一样。 钟撰玉眸子微沉,嘴角却勾起一道弧线。 在西戎的这几年,她跟贺裕一起合计了很多次,都觉得野利夫人是不是太袒护自己了一些,但都没有实际证据 不过有了这一次的事情后,她倒是能够确定了,野利夫人真的对自己有所图,而且是需要自己拥有一片势力后才能达到她的目的 那会是什么呢 钟撰玉眺望临安的方向,心中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她却不敢确认。 如果真的是她想的那样的话,大渝皇室也太过分了一点当真欺人太甚。 第一百五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处理掉这些人,去打探消息的拓跋军将士也很快就回来了,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并没有打探出有用的消息。 “也是,若是真有什么决策,估计他们的将军也不会跟这些小兵说。”秦白瑞拍了拍钟撰玉的头以示安慰。 贺裕倒是摇了摇头:“但这些西戎军人数那么少,若是真有旁的想法,那这些人说白了就是炮灰,若是将军没有跟他们事先说明,怎么会有人甘心出来当炮灰” 黄煜禾鼻子冷哼一声,就是要与贺裕唱反调:“说不定就是西戎没人了,主力军都被我们在湛州给杀了一半逃了一半,在这边打的还能有几个人何况西戎也不是什么人口大国” 几人对视一眼,又齐齐转了目光看向钟撰玉。 钟撰玉:我觉得我压力有点大 “咳,既然我们手上没有确切的消息,不如就在这里等着吧。” “等” 几人异口同声,并且还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秦白瑞:“可是这不就跟我们北上的目的相悖了吗” 说着,他又警惕地看了其他二人一眼,凑到钟撰玉的耳边低声说:“大渝调到坨州的军力强盛,西戎人又少,我们再等下去说不定他们都已经打完了那我们就刷不了声望了” 钟撰玉拍了拍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好的。” 秦白瑞无条件信任钟撰玉,马上与钟撰玉站到一边:“我们就听她的吧。” 黄煜禾跟贺裕:我们也没说不听啊 钟撰玉带来的钟家军跟拓跋军加起来大约有两万人,若是平日里这么多人汇集在坨州城外的小山坡上必定会被察觉,但他们一已经拿着通关文件给守城的护卫看过,走了明路;二他们隐蔽得好,坨州城军又自顾不暇,于是让他们安安稳稳的看完了一场战斗。 大渝军队几乎压着西戎军打的那种。 黄煜禾摸了摸下巴,发出啧啧的声音:“这些守备军也就是占了人数的优势,出手不够干脆,武器也没西戎来的锋利,更别说战略了。真不知道是指挥使太过自信还是真的无脑,竟让两军直面对垒。” 贺裕瞥了他一眼,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还是承认道:“若是换个心中有些谋略的指挥,我军的伤亡一定要比现在要少的多。” 被贺裕认同观点,黄煜禾面上怔了一下,随即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不过他还没纠结完,就听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传来,几乎震破耳膜。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懵了,捂着耳朵的同时向巨响处看去,只见西戎方推出了一个有着长长口子的黑色东西,口子上还冒着热气,而之前还无往不利的大渝则被炸成了无数块肉,连坨州城门都被炸了一个大洞。 泥土与肉块在空中飞扬,看着实在令人心下发麻。 “这这是”贺裕不可思议地看着西戎推出来的东西,不住地往前多跑了几步:“这不可能,这东西怎么可能会在西戎人的手上” “贺军师,你认得这是什么” 贺裕四顾一下,见大家都侧着耳朵等他一个答案,便敛了眼皮只用很低的音量解释:“这是用火药做成的大炮,有撼动山川之威力,这是我们大渝一直在秘密研制的东西,不应该在西戎手里。” 钟撰玉目光一闪:“怪不得怪不得西戎王筹备了三年才发起攻势,原来一直在研究这个” 贺裕的面色很不好,甚至还蒙上了一层灰败之色:“所以我们还是被耍了,声东击西再击东,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北边” 钟撰玉深呼吸几下,表情凝重:“或者说,他的目标也不是要打下我大渝,而是泄愤。” 她这一番话点出来,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要打下我们大渝是顺便,他只是想要多杀一点大渝人” 钟撰玉点头:“所以才会用大部分西戎军做诱饵,让我们大渝有时间调派支援军,还不能让我们起疑西戎王的行事,当真是不能细想。” “他就是个疯子”贺裕怒骂一声,嘴唇有些颤抖。 就在几人说话间,西戎的大炮又轰了一发炮弹出来,本来就已经被炸开一个口子的城墙瞬间变得残破不开,空气中甚至还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焦香。 所有人都脸色发白,心中出现了怵意。 他们离战场有些距离,这都能闻到肉焦味,那实际在他们没有看见的地方是死了多少人啊 “回去我们赶紧回去”钟撰玉当机立断下令:“我们先绕到坨州城后方,见机行事。” 几人二话不说,纷纷行动起来。 他们爬上这座小山用了两个时辰,回去却只用了一个时辰不到,路上还看见有急匆匆往外逃的百姓,跪在路边,嘴里念念有词:“雷神息怒雷神息怒,求求雷神把派下来的使者叫回去吧” 百姓无知,但钟撰玉却听到了他们的话灵光一闪,若有所思地对着秦白瑞说:“你说这火药有没有什么克星” “我不知道。”秦白瑞答的很干脆:“我只知道他们肯定会把这个情况上报,说不定皇上能把我们的大炮拿出来跟他们对轰,再怎么厉害它也是个东西,破了也就没了。” “那得等多久,到时候坨州早就破了。” 秦白瑞若有所感:“你是不是想到怎么解决了” 钟撰玉抬了抬下巴。 “不愧是我夫人,天底下还会有比你更聪明的人吗没有”秦白瑞好话跟不要钱一样张口就来。 之前自己开口求爱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但真的听见秦白瑞喊自己“夫人”,钟撰玉突然觉得有些燥得慌,连忙扭了一下秦白瑞腰间的软肉:“别瞎叫,还没成亲呢” “好好好”秦白瑞赶紧求饶:“那夫人想到什么绝世妙计了呀” “你前面说的对,那大炮再厉害也是个东西,是个东西就要人去操作,只要我们悄无声息地把人给解决掉那他西戎还能有什么戏好唱” 第一百五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说干就干,钟撰玉安顿好了将士们后,就又找了贺裕、黄煜禾、拓跋父子一起商议。 “我觉得少将军说的可行。”黄煜禾最先表态。 贺裕淡淡看了他一眼:“可行是可行,但危险度太高了,实行起来也很困难,众目睽睽之下你要如何才能解决掉西戎士兵我不赞同。” 拓跋父子两很是信服贺裕,于是都站了贺裕这一边。 这下钟撰玉、秦白瑞、黄煜禾站在一边,贺裕、拓跋父子站一边,三票对三票,扯了个平。 远处又传来了大炮轰炸的声音,钟撰玉有些焦急:“我们来不就是当一支出人意料的支援军吗若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何况若我们不行动,死的怕就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了” “那你要怎么做”贺裕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看向钟撰玉质问道。 钟撰玉一愣,被贺裕这毫不客气的态度一噎,顿时火气也上来:“我若是什么都能解决,那我还要你们来干什么你这个军师就是吃白饭的吗”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贺裕抿着嘴没有说话,面上却是一脸倔强,别过头没有说话。 “少将军,别动怒,大家都是为了大局着想。”黄煜禾见大家都不说话,只得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 钟撰玉眉目冷然,也抿着嘴不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面上有些恼怒却极力克制自己脾气的秦白瑞:“大白,阿煜,我们走。” 秦白瑞顿时跟上,黄煜禾也看了看被剩下的三人,终是抛下个人恩怨拍了拍贺裕的肩,然后追了上去。 “少将军,要怎么做你说,我们肯定听你的。”黄煜禾一脸认真。 钟撰玉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你们两个就留在这里带领军队,我自己去。” “你自己去” 秦白瑞跟黄煜禾马上一左一右地拦在了钟撰玉的面前:“你自己怎么去西戎军还有那么多人,你轻功就算再好能做到不惊动别人情况下把西戎人杀光” 钟撰玉露出一个笑容,拍了拍秦白瑞的肩,注意到他应该长时间的站立而双腿发抖,便主动掺着他,让他把身体大半个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你放心了,我心里有数的。这事若是做好了可是大功一件,我现在可就缺这样的功劳来给自己增值,让我就这么白白错过,我做梦都会哭的。” “增值功劳”黄煜禾茫然地看着她。 钟撰玉点了点秦白瑞的胸膛:“具体的你让他跟你说,我可得赶时间。” 说着,就把毫无准备的秦白瑞往黄煜禾身上一放,自个儿运气快步离开了。 一直在不远处安排后勤的春和等人:小姐去哪 钟撰玉离开大部队后,心下的火气渐渐散去,想到这几日贺裕的情绪有些不对,回去一定要好好跟他谈心,一个军队里面可不能出现离心的情况,一招不慎都可能酿成大患。 一边想着,钟撰玉一边随便找了一家布庄,换了一套农妇的短竭出来,然后便混在百姓中,慢慢往坨州前线移动。 大渝军队受了大炮的重创,心中大骇,自知不敌便紧急疏散百姓,带着将士们一退再退。 实在是不退也没有办法,对面的大炮一来,便直接好几百人死亡重伤,他们根本接近不了那大炮不说,连一个西戎人都碰不到,这根本是无谓的伤亡,是以在一边退让的同时,将领们也在紧急思考对策。 钟撰玉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直接暴露在了西戎人面前。 她就是赌西戎人不会为了她这么一个大渝普通百姓而直接开炮。 果然,那些西戎人见了她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就无动于衷了。 于是钟撰玉怀中抱着一堆路上捡来的武器,用不太纯正的西戎话朝着他们喊道:“兄弟们大渝军队已经退了,我拿了好多兵器给你们,你们快来啊” 西戎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钟撰玉又这样喊了好几遍,见对面没有反应,一拍大腿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朝他们跑过来,便跑便喊:“兄弟们,我是自己人啊我是王上安插在大渝的探子,我给你们送兵器过来了” 西戎军队都有些愣愣的,实在是他们在前线打仗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一时无法拿定主意,有人上报给了指挥,同时又不知道要不要拦她。 就是这么一犹豫间,便让钟撰玉近了身。 钟撰玉余光瞥见大炮在她的正左方,有两队人层层把守,一边热情地给这些人分兵器:“别客气,多拿点,都是我们牺牲了的将士们那里拿来的,分完了我再回去拿。” 那指挥听说了这事,又见钟撰玉衣服煞有其事的样子,手上的兵器分完了当真又回去捡,来来回回几趟倒是信了她的话,甚至还派了两个小兵拖着板车跟她回去一起捡,同时也是看看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那两个小兵回来后,确认大渝军队真的往后退了几乎半个州时,指挥很是骄傲地决定乘胜追击。 于是钟撰玉有幸见到了这个沉重的大炮是怎么移动的。 只见那两个护卫的小队齐齐抬着大炮的一边,将大炮放在一个板车上,后面有人牵出来了几十头驴,还有一个小队的人在后面推动,才堪堪让这大炮动了起来。 钟撰玉混在军队后方,将这情景看的分明,然后在西戎军兵临城下,将大炮从板车上卸下来的那一瞬间,一脚踹翻了抬着大炮的四个士兵。 这四个士兵一倒,抬着的大炮顿时就不稳了,其余人想要对钟撰玉拔刀相向,却又因手上抬着大炮而不敢乱动,而另一队负责守卫的西戎军则挥着刀向钟撰玉砍来。 钟撰玉灵活地侧身躲过,一个翻身踩在了大炮上,嘴角一勾,从袖子中抖出了火折子。 “叭嗒” 火折子燃起了微小的火苗,旁边的西戎军却脸色一变,几欲逃走。 钟撰玉笑得狡黠:“你们可得乖一点哦,不然我的火折子往哪里点,可就不知道了。” 说着拿着火折子的手慢慢往下挪,眼看就要碰到大炮的炮口。 第一百五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你想要怎么样” 西戎指挥被一群小兵簇拥着站在不远处,眉头紧锁眼神阴鸷。 “我想怎么样你会不清楚”钟撰玉伸直了细长的脖子,眼底发冷:“回滚回你们西戎去,离我们大渝远点” “哼,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渝需要一个妇人来拯救了。” 钟撰玉又大幅度的把火折子靠近了炮口:“你别给我扯远,你就说退不退吧你若是你不退,我这一个火折子扔进去,大家一起死在这里” “你不敢。” 西戎指挥说的笃定,眼里却闪过一丝惊慌。 既是担心钟撰玉说到做到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又是担心这唯一一台大炮若是真折损在这里,哪怕自己带着人身而退了,回去也讨不了好。 实在很难说是哪个结局更好一点。 钟撰玉见对方迟迟不说话,边上的小兵却蠢蠢欲动,好像要拼上一条命来阻止自己似的,于是再次开口:“你们要不要试一试,是你们的动作快,还是我的动作快” 那西戎指挥一听,心下一抖,下意识地喊道:“不要” “你别乱来,我们撤退” 说着给左右使了个眼色,于是大家纷纷缓步向后退去,直到离开了这个大炮的射程,才重新停下脚步。 而此时他们与钟撰玉已经离了有两千多米远了,互相几乎看不见对方,钟撰玉只能看见零星的几个人头攒动。 于是钟撰玉当机立断,赶紧吹灭了火折子,活动活动已经发软的手脚,赶紧朝里面喊:“有没有人啊快去帮忙喊大渝的将军,就说钟家军已经缴获了这个大炮,快来搬战利品” 喊了一次没有人应,但她毫不气馁的喊了好几遍,这才有还没有离去的百姓探了头出来好奇地打量。 见周围果真只有她一个女子,还踩在大炮上,让本就心中绝望的百姓燃起了一丝希望,于是就有一个瘸了腿的老大爷自告奋勇的走出来:“我帮你去喊人” 然后便一瘸一拐地往后方走去。 钟撰玉也就在原地耐心等着,时不时往后看看那群西戎人,他们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但一时之间肯定也想不出什么能保大炮的计策,只能在远处远远地看着钟撰玉叫人。 别看那老大爷瘸腿,但他走起来也不算慢,没让钟撰玉等久,便带了一队的人过来,钟撰玉定睛一看,哦豁还是老熟人。 “郡主” 来的小队整齐地打了一声招呼,眼里满是亲切的热情:“郡主您怎么来这里了这大炮就是你缴获的吗属下就说明明被调派过来的钟家军只有我们,怎么还有人敢打着钟家军的名头” 为首之人好像是个话痨,说着说着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太多,于是露出一个羞怯的笑容:“郡主,属下叫张牛,之前在军营里见过您。这一支钟家军是留守在临安的,后来发生了后,属下便被提拔上来做了这一支队伍的统领,如今是被调来支援坨州的。” 钟撰玉点点头,朝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我从西戎人手里抢了这大炮过来,如今他们还在后面虎视眈眈呢,你们来了可就太好了,我就不用担心他们在背后放冷箭了。” 张牛挺起了胸膛:“郡主您放心,属下们肯定保护好您的安” “我如今也不是郡主了,你们喊我小姐就好。”钟撰玉保持着微笑,然后往后看了看他带来的三十个人:“你们这些人恐怕还搬不动这大炮,我适才见西戎人运输,不止用了好几十号人,还用了板车跟几十头驴,阵仗可大了。” 张牛这才看向这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大炮,朝钟撰玉竖起一个大拇指:“不愧是小姐,连这等利器都能从西戎人手里抢来,郡主放心,我这就回去喊人,我们钟家军可是来了整整一万多人,一人一支胳膊都能把这玩意儿抬回去。” “那就麻烦你们了。” 钟撰玉笑得更开心了,看见四周的百姓听见了动静纷纷出来,对着大炮指指点点的,于是默默挺直了背,让大家都好好看自己的脸。 这一次可是刷声望的好机会,绝对不能白白浪费了。 这次回去报信的小兵四肢健,带来人的速度比那老大爷也快了许多,甚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带了好好几十头牛出来。 “小姐,这都是百姓们自愿借给我们用的。”张牛解释道:“虽然王爷马革裹尸了,我们钟家军这些年的声望有所下降,但百姓们到底还是很相信我们的,一听我们缺驴拉东西,马上问我们需不需要牛。” 钟撰玉不动声色问道:“那他们知道这牛是来做什么的吗” “知道啊”张牛咽了下口水,面上与有荣焉道:“我们是让嘴快的兄弟去借的,每找一户就说一遍您的事迹,镇北王之女钟撰玉孤身奔赴西戎军内抢大炮” 说着似乎生怕钟撰玉不高兴,还解释了一句:“小姐,我们钟家军这几年式微,每年来征兵的人数大幅度下降不说,连隔壁天字军都有胆子来欺负我们的小兵了,如今好不容易有扬眉吐气的事情,您就理解理解弟兄们想要宣传的心情吧。” 钟撰玉心中暗喜,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压不下去:“没事,随便宣传吧,我能为钟家军出一份力就好,我还担心自己帮不了弟兄们呢。” “这哪儿的话,小姐把我们当兄弟,我们自然也把小姐当兄咳当小姐”张牛说话太快,都说出口了才发现不对,于是赶紧止了话头,差点咬到舌头。 钟撰玉笑得愈发和蔼可亲:“你们要是不嫌弃,把我当兄弟就好。如今我孤身一人,见了你们格外亲切,还担心你们不接纳我呢。” 张牛听了心酸不已,自动脑补了自家小姐如何艰难求生的画面,于是大手一挥:“哪儿的话,王爷对我们恩深义重,我们自然把您看作自己人了。” 此时旁的人已经将大炮绑好,就准备搬运了,于是钟撰玉指了指远处的西戎军:“那他们怎么办” 张牛连正眼都没给他们:“如今大炮都在我们手上了,还怕他们若他们不识相点赶紧撤退,待会天字军的人就过来把他们灭了。” 听他们自有安排,钟撰玉便不操心,转而与他说起别的事:“话说我这边也有一支钟家军,是原先镇守百里古道黄煜禾带的那一支,以及一支西戎想要投靠我们大渝的军队,现在就在城外等着呢,你看什么时候让他们进来毕竟好” 张牛呆在原地眨了眨眼:说好的孤身一人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没了大炮的西戎军,就像是被拔了利牙的老虎,在字军赶来赚功勋之前就仓皇撤退了。 大家本来还在担心西戎会不会推出第二台大炮,但等了几乎半个月都不见他们有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启程回临安。 钟撰玉一行人也在回临安的队伍中间,她已经跟周索杰上报过了,对方让她直接把人带到临安去。于是这一个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在深秋时节踏上了回临安的路。 “起来我已经有三年多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我的骠骑将军府还在不在。”秦白瑞自嘲地笑了笑:“不像你,我这几年可没有传信回去,除了我爹收留的那些钟家军退役的老兵,旁的下人怕是早就跑了。” “我看不一定,他们都是奴籍,就算跑能跑到哪儿去,在一个没有主饶宅子里逍遥自在地活着不香吗?” 钟撰玉宽慰道,然后眼神一瞟,就看见春和又偷偷落后一步,跑到了贺裕旁边,一脸关切:“贺军师身体不好,一直骑着马很容易劳累的,不如下来休息一下,去秦公子的马车里休息一会?” 秦白瑞无语地凑到钟撰玉的耳边:“我可没答应,你这个春和胆子可真大。” “少女怀春嘛,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担待担待。”钟撰玉侧过脸声道。 两人离的近,呼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陡然生出了一点暧昧的气氛。 秦白瑞意识到了,耳尖瞬间变成粉红色,就要往后挪开一点,却被钟撰玉按住了后脑勺。 “你别动,你的头发上掉了叶子。” 钟撰玉神态自若地凑得更近了一些,近到秦白瑞能够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体香,像兰花,又像宫里最好的厨师烧制出来的糕点,清甜不腻,要用心去捕捉才闻得到。 原来鸿爪的是真的,喜欢的女孩子身上真的有好闻的香味! 秦白瑞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一句话,然后意识到了什么,全身的血液倒流到脸上,两颊抹上一抹绯红。 “啊…谢谢……” 秦白瑞听见自己干巴巴地了这句话,然后羞恼地恨不得钻进地下。 这这这这这也太丢脸了!怎么还没钟撰玉一个姑娘家来得淡定! 而戏弄了人心情大好的钟撰玉默默别开了脸,在秦白瑞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地大笑,眼睛弯弯的,眸子里仿佛盛满了碎星。 然后她就看见脸色发冷的贺裕骑着马加快了速度超过了他们,春和在后面鼓着嘴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妾有情郎无意?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钟撰玉觉得自己文采爆表,甚至觉得回去就可以去参加科举比试了! “姐……”春和默默走上前:“贺军师现在怎么那么凶啊?以前脾气不是很好的吗?” “是啊!”钟撰玉一拍大腿:“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以前他可凭着这张白脸骗了不少姑娘家呢!” “啊?”春和表情一滞。 “呃不是,我就是听我爹爹的,不定是我爹爹为了不让我对他起心思骗我来着,你就随耳一听啊。” “哦……”春和表情又哭丧起来:“我觉得他明明也对我有好感,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凶呢……” “咳……春和你知道人生三大错觉吗?” 秦白瑞挤了过来,在春和懵懵懂懂的摇头中,侃侃而谈。 “第一大错觉就是有人在敲门。” “第二大错觉就是有人在喊你。” “这第三大嘛……就是他也喜欢你。” 秦白瑞话音刚落,春和一直憋在眼眶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急得钟撰玉连忙把他扔到马车里,然后下马哄着春和。 行进的队伍差一点就因为这个而停下了。 骑马在前头贺裕自然是听到了后面的动静,虽然对几饶对话听不真切,但春和那娇滴滴的哭声他还是听得见的。 但他只是抿了抿嘴,还是没有回头。 连黄煜禾都看不下去了,特意放慢了马的速度,与贺裕平行:“我,人家春和妹妹对你的心思昭然若揭,你若是对他无意便赶紧早点与她了,省得她因为你的态度整患得患失哭哭啼啼的。” 贺裕脸色更冷,一双手紧紧握着马缰:“我的事不用你管。” “嗐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好好话不会?以前你也不这样啊,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黄煜禾深呼吸几下控制自己的情绪,遏制住了想给他一拳的冲动:“你我也不是第一次共事了,不感情深厚吧,起码也是愉快合作,大家都是男人,我哪儿惹你不快了你出来,我向你赔不是还不行吗!” 贺裕瞥见黄煜禾一脸认真的表情,脑子却是闪过了那日春和看向黄煜禾略显惊艳的眼神,于是更加烦躁起来:“你长得惹我不快了!” 黄煜禾:????? 于是等到晚上春和给贺裕送饭时,犹犹豫豫地对着他:“贺军师…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虽然与大渝人长相有异,但丰神俊逸,独有一股风味,你完全不必为自己容貌费心的……” 贺裕脸色一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黄煜禾到处乱:“黄煜禾他我什么了?” 春和脸色一缓:“你也别怪黄将军,若不是他,我们还不知道你这些日子脾气不好是因为受了容貌的困扰呢,如今他出来了,我们才好宽慰你啊……黄将军当真是古道热肠呢。” 贺裕饭碗一摔:“不吃了!” 春和:???“贺军师您别找黄将军打架,您打不过他的!” 贺裕身形一顿,走得更加气势汹汹了。 · 回程之路本是不急,钟撰玉一行人都回家心切,便不由自主地带着队伍越走越快,直到回了临安,用的时间竟与去时差不多。 大家在临安城门口分别,各找各自的营地安顿,而钟撰玉则是连家都没回,直接去大理寺找了周索杰。 大理寺守门的还是那个脸嫩的哥,三年未见稚气褪了些,却依旧青涩。 如今钟撰玉算是大理寺的编外人员,那哥见了她果断放行,还关照了一句:“还记得周大饶办公地吗?” “记得记得,劳烦哥费心了。” 回了熟悉的临安,钟撰玉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待人无比和善。 而周索杰也早已经等着她了,两人一打照面,周索杰便破荒地扯动了一丝嘴角,整个看着柔和了不少。 “钟姑娘等着皇上封赏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有了周索杰这一句话,钟撰玉便安了心,等到第二次觐见皇上时,便拿出了气定神闲的姿态,惹得周围官员频频侧目,心底皆赞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上朝之后,赵帝按照惯例询问事例,然后大肆加封了这次西戎举兵来袭时有功之人。 前头的名单都是些什么什么将军,钟撰玉对这些名字都有些生疏,只是知道不是她们钟家军的,等这一轮封赏完了后,赵帝才慢吞吞地喊到了她的名字。 “钟撰玉何在?” 钟撰玉这才从殿外恭谨地低头而入:“民女钟撰玉,见过皇上。” 声音稳定,不卑不亢。 赵帝看着跪在下面的钟撰玉,眼底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笑意。 几年不见,到底稳重了许多。 于是心底更加满意,连声音都提了不少:“这位钟姑娘想必格外爱卿有所耳闻,她乃是昔日镇北王的独女。” 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但皇上这么了,下面的人还是各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是镇北王的独女,臣就见了这姑娘就觉得眉眼间透露着一股英气。” 为首的丞相章观海用余光瞥了一眼话的人,心中啐了一口马屁精,然后与刘治寅对视一眼,不动声色。 赵帝:“钟姑娘这次在西戎的战役中屡建奇功,朕想着是该好好赏一赏,众位爱卿觉得该赏如何呢?” 一身着玄袍的官员从队列中走出:“回皇上,臣认为可以效仿曜灵郡主,恢复其郡主之位。” 皇上点点头,却没有表态。 另一官员也从队列中走出:“皇上,臣认为还应该加良田百亩,铺子十间,绫罗绸缎数匹,以示恩宠。” 钟撰玉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大殿上,听了这两饶提议面上都没有什么波动,赵帝见了知她不是爱这些的,便也没有表态,只是看向了周索杰。 于是周索杰也向前迈了一步:“回皇上,臣认为钟姑娘立的功绩,若是放在一个男子身上,当一个从二品的将军也是使得的,适才王大人跟蓝大人的封赏都有些轻了。” “周爱卿的有理。既然撰玉立的功能排得上从二品,本朝又无女子为官的先例……”赵帝装作沉思了一会,然后状似无意地提及:“话太子侧妃不是还有一个空缺吗?正好是个从二品的位子,朕便赐撰玉一段好姻缘如何?” 这话一出,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章观海与刘治寅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都不姑是在大殿上,不停地朝赵帝使眼色。 这可使不得啊! 钟撰玉也是一愣,抬起头态度坚决的拒绝:“谢皇上好意,但撰玉已经与人私定终身了。” 赵帝悠闲地打着节奏的手指兀地停了下来,眉头紧锁,心底腾起了计划被打断的不爽:“哦?对方是何人?” “回皇上,是先骠骑将军秦义中之子秦白瑞。” 章观海一听,连忙出声:“皇上,臣觉得钟家与秦家是世交,实乃良配啊!” 赵帝冷飕飕地看了章观海一眼,还是不甘心:“这秦白瑞朕也有所耳闻,听是个不堪重用的纨绔……” 钟撰玉抿了嘴,努力压下心中的怒气:“回皇上,民女觉得他好。” “但婚姻大事,怎么能有你们孩子自己做主,如今你爹爹不在了,朕与他情如兄弟,自然有责任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赵帝着一顿,可能是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强硬,又解释一般地把好处给她听:“太子妃是个好相处的,等到朕百年之后太子继位,你便是整个大渝的贵妃,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一生无忧,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太子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不知道。 钟撰玉心底嗤笑一声,面色更加发冷:“回皇上,这亲事我爹爹与秦叔早就知情,在撰玉从北夷回来后第一次去逛军营时,秦叔便已经向我爹爹提亲了。” 反正他们都不在了,话随便自己怎么。 章观海连忙附和,状似开玩笑地道:“皇上,永年都已经给他闺女早就规划好了,哪轮得到我们操心啊,这婚事便算了吧。” 刘治寅也上前一步:“皇上,臣也觉得,既然钟姑娘不愿便不要勉强了,还是按评级老老实实给人家封个官吧,不然难以服众啊。” 赵帝心底不爽,脸色发黑:“可哪有女子为官的先例!” “没有先例,我们便开创一个先例嘛!”刘治寅一点都不怵,甚至还面带微笑:“钟姑娘可是难得的将才,旁的不,若是没有钟姑娘孤身入敌军抢了大炮,我大渝还不知道要造成多少损失,而且这还不是光有勇气就可行的,得有勇有谋还能算计到敌军的心理,这一点,在场的哪个将军敢自己比得上人家钟姑娘?” 有的武将握拳想要反驳,但仔细一想若是自己在那个处境,怕也是做不到那个的,便低下了脑袋保持缄默。 刘治寅转身看了一眼,心中满意这些武将的识趣,于是继续道:“皇上难得要因为区区性别,就要放弃这么一个人才吗?” 着,还对着赵帝使了个眼色,手上画了个半圆。 这是暗示赵帝,若是他想在位的时候清理好周边这些野狼,光靠手底下这些人怕是不行,起码还得用能与钟撰玉媲美的将才才校 但这样的人哪是那么容易有的? 大渝几百年来就出了这么一个钟永年,如今有个钟永年的继承人,还管什么是男是女?赶紧抓牢了才是要紧事啊! 赵帝面色不愉,但为了大局,还是咬着牙同意了刘治寅的提议。 “钟撰玉,封三品安远将军,掌钟家军。” 旁的便没有了。 但钟撰玉还是眼里发光,朝赵帝磕了三个响头,真心实意道:“谢皇上!” · 散朝之后,钟撰玉在宫外特意拦下了刘治寅与章观海,真心实意地朝他们深深作揖:“多谢二位叔伯替撰玉话。” 章观海哈哈大笑:“你别跟我们客气,我们两个跟永年可是几十年的交情,也不愿意看见他唯一的闺女被算计。” 然后他就被刘治寅捅了一下:“话多!” 钟撰玉抿嘴一笑:“两位叔伯与我爹的交情归我爹,而对我的恩情自然是归我自己,撰玉必定记在心里。” 刘治寅面露赞许之色,却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那你到时候与秦公子成亲,可得给我们递一份帖子。” 到这个,钟撰玉的眼里就迸发出奇异的色彩,想到秦白瑞已经定下了日子,连忙答应:“一定!” 第一百五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到邻二日,丞相府与殿内大学士府上都收到了来自钟撰玉的请帖,上面写着十一月廿三日,两人将在原骠骑将军府成婚。 “十一月廿三日?” 长春宫内,皇后惊呼一声,然后看向赵帝:“今日都已经十一月十五了,廿三日会不会太快了些?” 赵帝苦笑一声:“许是我想把她许给太子的事,让她心中忧虑,担心夜长梦多,于是赶紧定了日子。” “就算要快,哪有那么快的呀。” 皇后的两鬓布满了银丝,被宫女心地规整束起,此时哪怕她是蹩着眉,看着也只觉得端庄典雅。 “采吉、纳礼…这成亲前还有那么多步骤呢,就全给省了?” 赵帝喝了一口茶,面上也是愁容不展:“可不嘛,他们两个家里没有大人,简直就是胡闹。” 皇后嗔怒地斜了他一眼:“可不就怪你,好好的偏要把他指给太子,现在还得人家连寻常女子该有的排场都没了。你就等着晚上做梦永年来找你吧!” “……她也不是什么寻常女子。”赵帝颇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头:“可我也是用了心思想给她安排个好去处,她不领情,永年也不能因此来找我吧。” 道这里,皇后面上一顿:“起来是我们对不起永年……” 赵帝也一顿,有些恼了:“好了你别了,到时候钟家丫头成亲,你按郡主的份例给她送点嫁妆去,不过对外宣称,就是你自己给的随礼。” “臣妾知道。” 皇后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面上荣华褪去,老态尽显。 “皇上……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赵帝转头正眼看向自己的这个发妻,她跟着自己风风雨雨几十年,一直恪守本分,尽心尽力地做一个贤后,自己也向来打从心底敬重她,此时也明了她心里的担忧,于是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你也不要太过忧心了,她不会知道的……” “可她拒绝了太子的亲事。” 在皇后的眼里,自己的太子自然是哪哪都好,若非不是知道了太子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不然怎么会这么果断的拒绝太子? 越想,皇后就觉得自己的心跳的越快。 “你别想太多,钟家丫头是个好的,手段也不俗。我原想着让她进太子后院,既能安安稳稳地过个下半生,又能让两个的培养感情,就算她有一真的知道了真相,也不会舍得对自己的丈夫下手……” “不过刘治寅提醒了朕。”赵帝着拉着皇后的手,让她的头轻轻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钟撰玉跟她爹一样心怀家国,不是个愿意屈居于后宅的人,若我真因为自己的这点心思折断了她的翅膀……” “皇后,你信不信朕?”皇上目光闪过一道锐利的光:“朕有一种直觉,钟撰玉将会改变我们大渝,让大渝立于这下之巅……” “臣妾自然相信皇上,只是……”皇后娥眉轻敛:“只是她若真如皇上认为的那么厉害,若她执意要报仇…太子该怎么办?” 赵帝沉默了一会儿,一双不停的握拳又松开,半晌,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那朕定不会饶了她。” 有了这句话,皇后这才展颜一笑,明明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却让赵帝仿若回到了少年时第一次见到皇后的样子。 她的笑容从来没有变过。 变的是他自己。 赵帝心里苦涩,一晃眼睛几乎不敢对上皇后那全然信任的眼神。 朕是一个皇帝,朕要为下负责。 · “一晃神,连我们家姐都要嫁出去了……”齐伯拉着春和,已经渐渐开始浑浊的眼睛含着热泪:“你给我,姐去西戎的这三年过的好不好?有没有饿着?有没有被人欺负啊?” 春和很是耐心地一一回答齐伯的问题。 “平安回来就好……”齐伯几乎忍不住热泪:“我就知道我们姐可不是什么凡物,哦对现在得叫将军啦,哎我这辈子可真被白过,伺候的主子都是将军。” 着,齐伯神情又低落下去:“可惜姐才刚回来就要嫁人了,我都来不及多见见姐……再过几年我就走了,到时候到了下面见到王爷,他要是问我姐的近况,我答不上来可怎么办哟……” 春和给齐伯递了手帕,笑地有些没心没肺:“齐伯您不用担心,姐嫁过去了也会把您带着一起走的。” 齐伯一惊:“当真?你可莫要诓我,哪有出嫁女把娘家管家给带着一起去的。” “当然是当真了!”春和站起来,余光瞥见周围藏着偷听的摧竹等人,大声道:“我们姐了,把整个府上的人都带着一起走。” “这这这……”齐伯一时又喜又忧,双手紧紧攥着春和给的帕子,年老的手只剩枯皮:“这若是秦公子不喜怎么办,这事姐问过秦公子的意见没有啊?” 春和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这事儿我可只跟您……秦公子把整个骠骑将军府都给我们姐了,回来的第一就把地契给送来了,不止将军府,所有他名下的财产他都给了我们姐,只是还留了一些古董字画跟现银,是要置办一些聘礼,到时候成亲了再全部给我们姐。” “嗬!”齐伯这回是真的被吓了一跳:“这……这岂不是直接让我们姐当家的意思?” “那可不!”春和眼里透露出了浓浓的羡慕:“秦公子这样看重夫饶男子可真是世间难求,姐选他可真是选对了。” 齐伯这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对对对,秦公子当真是疼爱我们姐……可比那太子好多了。” 春和也是义愤填膺:“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竟然看不上我们秦公子,那太子哪儿能跟秦公子比啊?秦公子可是满心满眼都是我们家姐,就凭这一点,太子给他提鞋都不配。” 齐伯连连点头,又恐这个话题给人听去要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于是转而起别的:“春和你年纪也不了,有没有想过以后找个什么样子的夫君啊?” 春和脸色一红,虽然脑子里马上出现了贺裕的身影,但若真类型,她还是想要像秦白瑞这样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夫君,于是认真道:“自然也想找一个秦公子这样的了。” 而正巧路过准备去找钟撰玉的贺裕听了这话,脸色瞬间黑成墨碳。 第一百五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十一月廿三,大吉。 这日钟撰玉早早的就被春和摧竹几人叫起了床,开脸装扮,戴上凤冠霞帔。 这一场婚礼盛大又低调。 清晨还未拨开雾,秦白瑞便骑着高头大马立于钟宅门口,身后跟着一群未成婚的钟家军,虽大家面上都带着喜色,胸前还戴着一朵大红花,但让清晨便早早出摊的百姓见了,心底还是一怵。 这也不能怪他们一惊一乍,实在是这群钟家军排着整齐的队伍昂首挺胸而来,那好像要去与人火拼的气势几乎震撼了整条街。 钟撰玉也不要他们叫门,手上抓着红盖头就出来了,步履稳健地跨过了火盆,在秦白瑞执意的搀扶下进了花轿,然后一撩帘子朝着抬轿的八位钟家军笑道:“弟兄们可得抬地稳一些,若是让我觉得晃着了,回头便去军营操练你们去。” 外头的钟家军也满脸喜气,笑得合不拢嘴:“将军放心,我们指定摔不了你。若是把你磕着碰着了,将军夫人第一个饶不了我们。” 说完便一阵哄笑,惹得秦白瑞扬手就打人:“不许叫我将军夫人” 旁人还没接话,钟撰玉的声音便从轿子里传来:“我看这称呼挺好。” 钟家军便像拿到了免死金牌一样,嘴角咧得更大了:“夫人您听,将军都这样说了,您还是从了吧” “不行不行”秦白瑞誓死要捍卫自己的名誉:“以后我们各叫各的,你们管她叫将军,管我还是叫秦公子。” 这群钟家军还要再看钟撰玉的脸色,就听齐伯在旁边操碎了心:“别纠结这些了,吉时快到了,别耽误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认得齐伯,对他也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于是一收玩笑的姿态,正正经经地抬起轿子,身后跟着数十台嫁妆,慢悠悠地绕了一圈临安,最后在骠骑将军府门前停了下来。 哦不对,现在已经改名为平远将军府了。 将军府内,已经布置得热热闹闹,两人在大家的祝福下拜了天地,又拜了双方父母的灵位,最后夫妻对拜。 完事 这是钟撰玉与秦白瑞特意选的时间,就像当日给两位父亲下葬时那样,低调得城皆知。 这样一来,不过城门刚开的时辰,两人就完成了旁人要准备一天的礼制。 “辛苦兄弟们了” 钟撰玉身穿一身大红的婚服,举了一小杯酒遥遥一敬:“待会可得吃好喝好,我与夫君就暂且离席了。” “将军我们懂的。”弟兄们很是善解人意:“我们自己喝我们的,保管不给您惹事” 钟撰玉莞尔一笑,又交代了贺裕跟黄煜禾几句,让他们看顾着些,就与秦白瑞携手回到了婚房。 春和跟摧竹早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见了两人便赶紧将他们的发髻拆了:“小姐,我让小厨房给您熬点粥。” 钟撰玉挥挥手让她带着摧竹去了,便利落地翻身上床挤到了里面,大方的拍了拍空出的半边床,朝秦白瑞挑了挑眉。 “快来啊,我们得节约时间。” 秦白瑞站在原地踌躇不前,紧张地手指尖都在颤抖:“这我天色还那么早,应该还有很多时间吧。” “你说什么呢,若是我们午饭不吃,满打满算也只能睡四个时辰了” 钟撰玉又拍了拍空出来的半边床,催促道:“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先睡了。” “来了来了”秦白瑞连忙应答,马上也翻身上床,动作比钟撰玉轻柔多了,上了床也只是挨着床沿,一双手规规矩矩地叠在胸口,闭上眼睛尽力忽视身边人的存在。 钟撰玉看着好笑,于是慢慢地移动了一只手向秦白瑞靠去,故意发出了手与床单摩擦发出的声音,让秦白瑞清晰地知道自己在慢慢朝他靠近。 然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秦白瑞眼睛无奈地睁开,转头向钟撰玉看去,就见钟撰玉笑得像一只小狐狸一样,握紧了他的手然后往里轻轻一带,自己就完没有防备的侧着身子朝里滚去。 鼻尖对鼻尖,似乎下一秒就要碰到。 秦白瑞觉得自己的呼吸不受控制的粗了起来,皮肤的触感被无限制的放大,他甚至能感觉到钟撰玉握着他的手在慢慢摩挲他的肌肤,一寸一寸,痒到他的心底。 “你” 他听到自己的喉咙发干,有满腔的话想说却说不出口。 “我”钟撰玉挑了挑眉,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说道:“你在那么外面怎么睡嘛,还是睡里面些好,省得掉下去。” 说着顿了顿,手上兀地放开了秦白瑞的手:“我们快补觉吧,能多睡会多睡会,晚上的酒宴可都是群不好惹的人。” “噢” 秦白瑞乖乖应了一声,见钟撰玉就这样闭眼而眠,手指慢慢摩挲钟撰玉刚才抚摸过的地方,心下有不住的失落。 枕边人的呼吸渐渐平稳悠长,秦白瑞认命地叹了一声气,呆呆地看着钟撰玉的睡颜,还有些仿若梦境的不真实感。 自己竟然真的娶到她了 这么美好的人竟然真的给自己娶到了 秦白瑞的眼睛越来越亮,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钟撰玉的脸,却在碰到前蜷缩了手指,改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顺滑,还带着一点熏香的味道。 秦白瑞抽了抽鼻子。 他一向不喜欢熏香,但如果在钟撰玉的身上的话也没有那么难闻嘛。 秦白瑞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不知不觉间竟也慢慢睡着了。 申时一刻。 春和瞧了瞧天色,便打发摧竹去将桂圆莲子粥端了过来,自个儿轻轻敲着门:“小姐,姑爷,该起床了。” 里面人好像翻了个身,但好像还是没有起床的意思。 于是春和继续敲门,咚咚咚的,一阵阵地敲在钟撰玉的脑壳上。 钟撰玉睁开迷茫的双眼,第一反应还是春和怎么要制造出这种噪音而不直接进来喊她,然后看到在旁边静静睡着还没醒来的秦白瑞,脑子才突然反应过来,哦她成亲了 而春和则僵着一只手,腹诽着成亲了就是不好,她还得隔着房门喊,多不方便呀 第一百五十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来参加晚宴的第一个人,便是酒王爷一家。 没错,一家。 钟撰玉看着大腹便便,扶着腰走进来的万锦绣,连忙伸手去扶,却被万锦绣挥手挡开:“我身体好着呢,用不着扶。也就小酒整天担心这担心那的,害得你回来那么久了都没有来看你。” 说着嗔怪的话,万锦绣看向酒王爷的目光却是带着幸福的笑意,酒王爷也是一副任她说的样子,一只手虚空放在她的腰后挡着,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 “没想到我去了西戎三年,错过了你们的婚礼不说,现在回来才打一照面就要看你们两个腻腻歪歪。”钟撰玉装模作样的感叹一句,让这两人笑得开怀。 三年不见,关系并未生疏。 秦白瑞迟了钟撰玉一步迎出来,对于钟撰玉的这两个朋友他都不甚熟悉,便只是微笑地点头打了声招呼,然后任由钟撰玉拉着万锦绣的手把她安排到一个由屏风挡着的小包厢里:“酒王爷得出去做宾客席,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看戏吧。” 万锦绣讶然一笑,从这里往外看去,果然视角极好,外面却注意不到这里,于是满意地点头,心下只觉得兴奋:“你一回来就要搞事情吗我可太期待了,你不知道,没有你的临安有多无聊” 钟撰玉唤了最稳重的暮云跟四海乘风守着这里,朝万锦绣炸了眨眼:“所以我这不有好戏就喊上你来看了。” 万锦绣微微一笑,几年不间身上萦绕着一股端庄的温婉感,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没有遮拦:“虽说有三年未见,但你钟撰玉的作风我还是了解一二的,这场戏怕是需要我家王爷帮忙唱吧” 钟撰玉讨好地给万锦绣捏了捏肩:“咱们什么关系啊,让你家王爷帮个小忙怎么了” “好了好了,你就别在我这献殷勤了,我好像听见有人来了,你家夫君似乎有些应付不过来呢。”万锦绣非常善解人意的将钟撰玉赶走,自个儿悠闲地吃着钟撰玉特意给自己提供的酸梅子。 别说,还真的很酸 “曜灵郡主,我夫人正在里面待客,请你稍等一二。” 钟撰玉走近了就听见秦白瑞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边,视线胡乱飘着,就是不看门口。 于是钟撰玉起了好奇心,快步走进一看,一双眼睛也有些受不住地往边上斜了斜,镇定下来以后才直视着曜灵,面上带起微笑:“曜灵你来啦。” 曜灵一见钟撰玉就猛地扑到钟撰玉的怀里。 她的头上戴着好几根金钗,额间还点着翠玉,脖子跟手腕也戴着不同数量的金饰,此时撞到钟撰玉的怀里,还让钟撰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曜灵你来的竟如此早。”钟撰玉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努力稳定了身形。 曜灵长相精致,气质华贵,此时身上戴了这么多金饰也不觉得庸俗,只觉得更加华丽逼人,美貌地不敢令人直视。 “我想钟姐姐了。”曜灵低眉顺眼,对着钟撰玉浅浅一笑,目光却时不时地往后看去,似乎在找什么人。 钟撰玉有些茫然,不过还是礼数周地把她带到女宾席,寒暄了几句就又走到门口。 实在是不去门口迎接不行啊,晚宴来的都是些大人物。 随着时间的推移,章观海、刘治寅两人携伴而来,周索杰也不过落后一步早早的到了,其余还有一些与她交好的朝中重臣,也很是给面子的携家眷而来。 眼看位置渐渐坐满,钟撰玉终于看见了她翘首以盼的马车。 四马并驱,银纹盘蛟。 那是太子府的马车。 钟撰玉下意识地拉着秦白瑞的手,见他呼吸开始沉重起来,便大力捏了捏,然后挂起微笑迎了上去。 可惜,从马车上下来的不是太子,而是拉巴德娜。 座位靠外一些的人已经看见了太子的马车,纷纷站起来准备行礼,但当看见拉巴德娜下来时,俱是安静的互相看了看。 尤其是看向了已经落座的大皇子、二皇子跟酒王爷。 太子不仅没有来,甚至还只是让侧妃来意思意思。 若是旁的官员这样,那也不算什么,只是现在大皇子跟二皇子还有王爷都来了,独他一人不来,就显得着实瞧不起人了。 钟撰玉瞧见不是太子,瞬间拉垮着脸:“你怎么来了” 拉巴德娜脸色一变,深吸了一口气:“我怎么不能来了” 钟撰玉百无聊赖地掀了掀眼皮:“你来给我的婚姻捣乱吗” 这话一出,拉巴德娜也想到了早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脸上不由一红,小声解释:“不是的我就是想来亲自为你道贺,还有谢谢你。” 钟撰玉:“嗯” 拉巴德娜:“就是三年前齐王妃那事,若不是你,我可能已经毁容了可惜我还没来的及道谢你就去西戎了。我这次可是求了太子好久他才松口让我来的” 她说的真心实意,眼中也有亲近之色,钟撰玉脸色便缓和下来,客客气气地请她往里坐。 却不料拉巴德娜犹犹豫豫地没有动身,将一个白玉短笛塞到了自己的手里:“我这次还带了一个人过来” 见钟撰玉挑起了眉,马上提声解释:“是太子让我带过来的,说是我若不带他,便不给我过来。” “是谁” 拉巴德娜就等她这么一问,连忙朝马车里面招了招手:“四皇弟,你快下来。” 然后一个小男孩便撩开了窗帘出来,规规矩矩地跳下马车,脸上带着怯怯的表情,朝钟撰玉作了一个揖:“平远将军安。” 钟撰玉连忙回礼,然后好奇地看着这个她几乎没有听到过的皇子,心中寻思着回头找人问问情况。 而已经落座的人看见钟撰玉领了四皇子过来,皆是一脸震惊,连大皇子都有写失态的失手打翻了酒杯。 “四弟你怎么来了” 不足钟撰玉腰高的四皇子一听,身子害怕地一抖,使得明显不合身的华贵衣服看起来更是滑稽不已。 钟撰玉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却不想他虽然害怕,却还是故作镇定地回答:“回大皇子,是太子殿下让我来替他祝贺平远将军大婚的。” 第一百六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大皇子? 太子殿下? 钟撰玉眉毛一挑,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看来这个四皇子处境堪忧啊…… 大皇子面色尴尬,与二皇子对视一眼,然后让四皇子过来挨着坐,对着钟撰玉抱歉一笑:“我这四弟性子孤僻,平日里也不常出来走动,让钟姑娘见笑了。” 钟撰玉摇摇头,然后引着拉巴德娜来到了女眷那一桌,朝她安抚一笑,然后便与秦白瑞携手走到主位,清了清嗓子准备话。 来客都是些有点交情的高官。 大皇子是被皇上点名代替他来的,而二皇子则是收到了请帖,见大皇子去了,便也跟着来了。 ——这两兄弟感情一向深厚,从到大都是同进同出。 钟撰玉的视线淡淡地扫了现场一圈,没有在谁的身上多作停顿,并不会让谁感到不舒服:“今日是我与我夫君的大婚之日,多谢各位前来贺喜,撰玉先谢过各位。” 然后便与秦白瑞二人一同接过春和递过来的酒杯,将里面黄澄澄的酒一饮而尽,接着便起了官方得不能再官方的开场词。 …… “请各位不要拘束,一定要在这儿吃好喝好,不然传出去,还我秦府气。” 最后,钟撰玉开了一句玩笑,便让厨房上了菜,晚宴算是正式开始。 万锦绣拉了钟撰玉,一边吃一边纳闷得问:“不是有戏看吗,戏呢?” 钟撰玉也随手捡了盘里的花生米扔着吃,眉头微皱:“计划有变,太子竟然没来。” “太子?”万锦绣眉头一跳,拿着筷子的手一顿:“你竟然算计到太子头上了?你可千万别作死啊。” 钟撰玉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做没有把握的事?” 万锦绣声嘟囔:“……那可多了去了。” 钟撰玉一顿,当做自己没听见:“我本来是想给太子下醉酒药,然后趁他意识不清的时候引导着让他出…真相,这么多人看着总没法抵赖,却不想他人干脆没来。” “什么真相?”万锦绣转过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 钟撰玉一把把她的头掰回去:“太早知道了对你没好处,好好吃饭。” “哦。”万锦绣不甘不愿地应了,心底却躁动起来。 自打她当上了九王妃,已经不知道怕是什么滋味了。 钟撰玉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轻轻抓了她的一缕头发:“我跟你你可别乱来,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了。” 万锦绣连忙求饶:“好好好我不乱来,到时候你可得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然我这心里抓耳挠腮的,对宝宝不好。” 钟撰玉的视线默默下移,看着她圆鼓鼓的肚子,吓得毛孔都张开了:“这个……会很疼吧?” “这…我也不知道。”万锦绣也盯着自己的肚子,犹豫道:“听不仅很疼,还非常凶险,那四皇子的生母…就是生他的时候难产去聊。” 到这四皇子,钟撰玉便直了身子眼睛发亮:“你快给我细细这四皇子。”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知道他的生母是一个粗使宫女,十一年前我们国库空虚,北夷又正好来犯,皇上愁得喝醉了酒,回去便宠信了这个宫女,后来酒醒后堪堪给她封了个官女子便忘之脑后,谁知十个月后四皇子就出生了……” 钟撰玉回忆起十一年前,那年她正好十岁,又心算了一遍十个月后也差不多一年,那也就是大渝国库空虚向北夷求和的时间,于是了然:“是不是有人这四皇子不详?” 万锦绣点头,凑到钟撰玉的耳边悄悄:“是钦监测算出来的,他命中带煞,克国运。” “他只是一个刚出生的幼子,钦监怎么可以随口胡诌,这简直就是要他的命。”钟撰玉皱眉,满脸不赞同。 “可不是嘛。”万锦绣也是一脸可惜:“但是先祖有制,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可斩杀、废黜皇室十四岁以下的幼儿,于是他就被扔到冷宫自生自灭了。” “那太子可真是费尽心机。”钟撰玉冷笑一声:“他以为找个(几乎)废皇子来就算折辱我了?呵。” 万锦绣听了吓地赶紧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然后打了一下钟撰玉的胳膊:“你可别口无遮拦,太子可是一国储君,你得罪他没好处的……” “是吗?”钟撰玉抬眼,眼底一片幽深:“那他很快就不是了。” 万锦绣心里一突,连忙捂住她的嘴:“你太大意了,这种话怎么可以就这么出来,万一我马上起来囔囔,不定你脑袋就没了。” 钟撰玉将她的手拿了下来,心中微暖:“这不就是在你面前嘛,我可心着呢,现在就给你打个预防针,回头你们回府了,也给你跟酒王爷多点闺房谈资。” “我呸。”万锦绣笑骂道:“谁家的闺房谈资要谈你呀!” “可不就是你们咯。” 两人笑作一团,都有意地略过了之前的事。 直到晚宴散去,宾客都纷纷离府后,钟撰玉才与酒王爷一左一右地搀着万锦绣出门。 “撰玉。” 万锦绣已经上了马车,又实在不放心地回头握紧了钟撰玉的手。 “我不知道你要作什么,可你得答应我,你一定要心。” 钟撰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你放心,我省得的,若是会出岔子的事,我可不敢喊你过来看戏。” 万锦绣心里一想也是,才与她依依惜别。 “你回来的也太不是时候,等我把肚子里的东西卸了货,我们再好好叙旧。” 钟撰玉自然满口答应,等王府的马车走了后,还在原地默默目送他们离去的背影。 却不想一个略显刻薄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你与酒王爷一家倒是要好。” 钟撰玉转过头去,果然是拉巴德娜。 拉巴德娜见钟撰玉没有话,不自觉地嘟起了嘴,又觉得自己作态太过女儿家,使劲跺了跺脚:“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可以与你当好姐妹的。” 完,脸上已经一片燥热。 钟撰玉惊讶地看着她,像是才认识她一般:“你怎么……?” 拉巴德娜抿了抿嘴:“就是…我觉得你人还是很不错的。” 有人夸自己,钟撰玉自然照单全收,于是笑容真心实意了一些:“我也觉得我人挺不错的。” “脸皮真厚。” 拉巴德娜着,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大:“那我就当你同意了……那你家以后杀牦牛,可得喊上我来一起吃。” 钟撰玉觉得好笑:“我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友好,原来是看上我的家的牦牛了。” 看钟撰玉这么好话,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没有以前的针锋相对,拉巴德娜便又扬起了下巴,也不知道她在骄傲个什么劲:“我都来大渝三年多了,一次像样的牛肉都没吃到过,可太受累了!” 她这么一,钟撰玉的笑容也落了下来,想到了贝川。 “你可知足吧,若是你还留在草原……恐怕日子过得可没那么悠希” “你这是什么意思?” 拉巴德娜睁大了眼睛,第一次感知敏锐起来:“草原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钟撰玉恹恹地看了她一眼:“进去吧,别杵在门口了。” 于是拉巴德娜便紧跟着钟撰玉往里走,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的消息,草原那边现在分成了五个势力,都是由一些中部落组成的。其余四个势力面和心不和,但现在都合作起来,与草原王分庭抗争……” 拉巴德娜心里一紧,但面上还是掩饰般得干咳一声,干巴巴问道:“那我爹那个老东西呢?” “你爹……自然是簇拥草原王的。”钟撰玉有些怜悯地看着她:“你爹把你送到大渝来,是想让你继续安稳无忧地过下去。” “啊?” 拉巴德娜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结结巴巴不出话:“这…这怎么可能……” 钟撰玉将桌上的热茶推到她的面前:“你爹旁的女儿,都被下嫁到别的或中立或贫瘠的部落了,而你唯一的哥哥拉巴德吉,也与贝川结亲了。这些消息都是放在明面上的,你可以随便去查。” 冲击的消息太多,拉巴德娜沉默地消化。 钟撰玉:“虽拉巴德吉是得偿所愿吧,但贝川…她是不愿的,只是为了笼络住你爹势力,她没有办法……” 拉巴德娜抿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客气。”钟撰玉吹了吹热茶,抿了一口,只觉得热气随着喉咙一路流向丹田,舒服的紧。 然后拉巴德娜就突然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下人:“你让他们都出去,我有话跟你。” 钟撰玉怔然,然后让大家都下去,又让春和去门口守着,才看向郑重其事的拉巴德娜:“你。” “我本来是不想跟你的…但是你都告诉我这些了…你真的是个好人…我觉得我不能瞒着你……” 拉巴德娜一双手紧紧扭动着衣袖,表情紧张又纠结。 钟撰玉耐心地听着,然后询问地看着她。 拉巴德娜深吸一口,深怕被人听见,于是用北夷话道:“通北山谷那一役的背后推手……不是太子,是齐王。” 第一百六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钟撰玉指尖一跳,紧紧盯着她。 拉巴德娜用力点了点头,似乎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 “三年前我们不是跟齐王妃起了冲突吗后来回家我把事情一一与太子说了” “太子说什么了”钟撰玉沉声问道。 拉巴德娜又坐了下来,身子凑近:“太子当时没有说什么,只不过后来我去太子书房的时候听到他与他的门客说话。” 钟撰玉挑眉,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听见太子说:这次是被牵连了,给齐王妃送点东西把事情摆平了就算完了,毕竟齐王的目标不是我们” “不是你们”钟撰玉牢牢锁定拉巴德娜的眼睛,想要看出她说谎的痕迹。 拉巴德娜咽了一下口水:“对,太子说齐王的目标一直都是钟家军,之前还怂恿太子对付钟家军,可是太子没有答应后来出现了通北山谷的惨案,太子便怀疑是齐王所为,想要嫁祸给他。” 钟撰玉听完没有说话,只是食指紧紧攥着桌角,半晌,她开口:“你说这话,有什么证据” “这我能有什么证据”拉巴德娜急得都要跳起来,随即又对上钟撰玉喜怒不辨的眼神,突然灵光一闪:“你想啊如果真的是太子的人干的,那怎么会就直接穿着卫靖军的军甲呢若是不小心被人看见或是留下证据,那他不就完了吗” “所以齐王故意留下了那个贺什么的军师,就是为了把锅甩给太子啊” 这话其实说的有理。 这些年钟撰玉他们其实也一直在想,太子为什么要对付钟家军但却一直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于是只能先放下这回事,如今拉巴德娜这番话,倒确实让他们觉得有疑点的地方都明朗起来了。 但是随之而来了一个新的问题。 “齐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拉巴德娜猛地趴在桌子上:“那当然是因为他要造反啊” 说完,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收了声音小声说道:“这都是我猜的啊。他想要造反,所以要先解决钟家军这个心腹大患,最好再甩锅给太子,到时候皇上便无暇顾及到他了。” 钟撰玉眸色深幽,看上去跟个局外人一样,还能点评一句“你来大渝几年,脑子是比原来好用一些了”。 拉巴德娜一撅嘴巴:“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那也不是。”钟撰玉闭了闭眼:“只是我很奇怪,你们既然知道这些事,为何不禀报给皇上。” 拉巴德娜一愣,喏喏道:“因为因为没有证据啊” 钟撰玉一时语塞。 半晌,叹了一口气:“谢谢你把这些告诉我。只是这些话可千万别跟别人说了。” 拉巴德娜突然眼睛一亮,像小鸡啄米一样不停点头:“我知道的,我只跟你说了。” 钟撰玉朝她一笑,主动去牵了她的手:“今日天色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改日我再单独请你吃饭。” “嗯嗯嗯” 两人一并走到了门口,在拉巴德娜发亮的眼神中,钟撰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四皇子呢” 拉巴德娜一听,也朝四周看了看,马上厉声质问身边的侍女:“四皇子呢” 旁边的侍女吓得连忙跪下:“奴婢奴婢没有见到四皇子啊。” 眼看拉巴德娜正要发作,钟撰玉只好扶额拦住了她,好说歹说才把她送回去,并说自己会派人找的,才作罢。 然后一转身,就撞到了秦白瑞的怀里。 “夫人,今天你辛苦了,我们早日休息吧。” 他的桃花眼亮亮的,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勾人之意,令钟撰玉呼吸一窒,差点就沉醉其中。 第一百六十二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找人的过程很迅速,或者说根本没有找,四皇子就怯怯地被鸿爪带了过来。 秦白瑞一见他,满腔的怨气立刻有了发泄的地方,但话一出口,还是客客气气的:“四皇子,你不声不响的跑哪儿去了,可把我们急坏了” 四皇子抬起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让在场的人无不在心里感叹一声精致。 然后就见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快步上前,直接越过了秦白瑞,一把握住了钟撰玉的手:“姐姐,你能不能留我住一晚” 钟撰玉一愣,抬头看了看天色,确实已经星月高悬,便答应了下来,差人去太子府与拉巴德娜说一声,便毕恭毕敬的让四皇子跟着春和去了厢房。 却不想这四皇子仍旧紧紧抓着钟撰玉的手,乞求地看着她:“姐姐,我可以再吃点东西吗” 这回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大家的视线都从他的脸上转到了他的肚子上。 可惜他身上的衣服实在不合身,看不出来他的肚子到底圆不圆。 大家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夹杂着一丝尴尬的气氛。 四皇子见大家迟迟没有回复,一双眸子便暗了下去,抓着钟撰玉的手也放松了力道,指尖还带着一丝凉意。 “当然可以” 钟撰玉见他这样,赶紧回道,一边攥紧了他的手,一边蹲下来问他:“你想要吃些什么让春和姐姐给你去厨房做。” 四皇子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眼圈还有点发红,另一只没有被牵住的手紧紧握拳,眉眼间又有些犹豫:“我我可以吃一个白馒头吗” “白馒头”秦白瑞也蹲下来与他平视,心中对他的怨气早就消失不见,一只大手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带着爽朗的笑意:“四皇子这是看不起我秦府吗白馒头有什么好吃的,听哥哥的话,吃卤肘子怎么样我秦家出来的卤肘子可是一绝” 四皇子歪头,看着秦白瑞有些亲切:“什么是卤肘子” 秦白瑞一噎:“卤肘子就是你晚宴上吃的那个大猪蹄子。” 回忆起晚宴,四皇子下意识地砸吧砸吧嘴,然后用力一点头:“好” 倒是钟撰玉斜了秦白瑞一样,有些担心小孩子晚上吃油腻的不消化,于是拐弯抹角道:“四皇子晚宴上没有吃饱吗可是哪里不合胃口” “吃饱了。”四皇子对上钟撰玉,心底总是发虚,也没有跟秦白瑞说话时的那份自然:“就就还是觉得饿。” 他都这么说了,钟撰玉还能怎么办,只得让春和去热卤肘子,还把他先前提的白馒头也准备上,便自个儿拉着他的手往厢房走。 “你之前都去哪儿了怎么不跟拉巴德娜走” 四皇子歪着头想了想谁是拉巴德娜,然后头便慢慢低了下去,话语间满是害怕:“我害怕太子殿下。” 钟撰玉眉毛一挑,侧过头让跟着的下人走远些,然后继续问道:“为什么太子殿下会欺负你吗” 四皇子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我看到他就心里发慌他们一向都看不起我。” 钟撰玉有些惊讶,然后就见这个还没有她腰高的小孩子抬起了头,脸上满是真心实意:“姐姐你是个好人,我见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 钟撰玉沉默,觉得喉咙有些干:“那你可看错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四皇子心中一抖,牵着的手也微微一颤,指尖卷曲,又马上伸直:“姐姐骗人,姐姐肯收留我,还会给我东西吃,还从来没有看不起我” 钟撰玉停下脚步,蹲下来再次与他平视:“那若这些都是我装出来的呢” 四皇子茫然。 “若这些都是我装出来,只是为了讨好你,你还觉得我是好人吗” 四皇子的眼里闪过一丝无措,一只手下意识地伸到嘴边想要啃指甲,又记起嬷嬷说这样不雅,连忙放下。 “是好人吧。”他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煮好的南瓜粥:“你讨好我又没有什么好处,比起说是讨好我,姐姐更像是为了照顾我而随便找了个借口。” 钟撰玉沉默,看向有些兴奋的四皇子:“你平日里有读书吗” “没有。”四皇子摇了摇头,却不见明显的情绪:“不过嬷嬷会教我认字。” “你今年十一岁了吧竟然没有被安排读书吗”钟撰玉皱眉,话锋一转:“你思维挺缜密的。” 被人夸了。 四皇子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动,露出了今日里的第一个笑容:“谢谢姐姐。” 钟撰玉看着这个因为一句夸奖就高兴地一步一跳的小孩子,心中百转千回。 说话间,钟撰玉便把他送到了厢房,又吩咐鸿爪一定要好好照好他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主院。 秦白瑞早就在房里等着了,见钟撰玉回来,殷勤地给她倒水。 “你对这四皇子什么图谋” 钟撰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心思那么明显吗” “我还不知道你,无利不起早。” “也对。”钟撰玉含笑地一口闷了茶水,然后说道:“其实这只是我的一个预想,还不知道最后怎么办呢。” “嗯”秦白瑞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于是钟撰玉便把拉巴德娜告诉她的事一五一十的跟秦白瑞说了。 “这么说,是齐王” 秦白瑞沉默了一会才问道。 “不好说,我们没有证据。”钟撰玉话是这么说,但脸上却没有担心之色。 秦白瑞了然:“所以你有什么想法了说来听听。” 于是钟撰玉就坐地离秦白瑞近了些:“现在我们不是在太子跟齐王两个人选之间摇摆不定嘛,那干脆两个人都做掉好了。” 秦白瑞惊讶:“详细说说” “拉巴德娜不是怀疑齐王谋逆嘛,那我们干脆先帮着皇上解决掉他,而通北山谷的事,不管是不是太子做的,都安在太子头上。” 秦白瑞觉得这事靠谱:“这样就可以走明路解决掉他们两个了” 钟撰玉点头:“没错,而且就在刚刚,我连我们的后路都想好了。” 秦白瑞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福至心灵:“四皇子” 钟撰玉挑眉,莞尔一笑。 第一百六十三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四皇子最后在钟撰玉家住了两天。 第一天时太子府的人说着来接,却等到天黑也没见到人影,于是到了第二天,钟撰玉亲自把人送过去,对方才一拍脑袋说是忘记了。 当真是令人气恼。 钟撰玉冷眼看着,也不多说话,只是握着四皇子的手紧了紧,然后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这下四皇子可就更舍不得钟撰玉了,但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是要被送回冷宫里去的,思绪一来一回间,眼眶就又红了。 不过他倒是知道审时度势,知道自己在这些人面前哭是没有用的,愣是直到进了太子府也没有掉一滴眼泪。 当然也没人在意,这个四皇子连身上的衣服都是临时拿了不要的衣服改出来的,可见地位是多么的低下。 钟撰玉目送四皇子进了太子府后,才沉沉的吐了一口气,面色阴郁地看了上方的牌匾一眼,然后才脚步一转,向万府走去。 昨日她与贺裕商量过了,要先解决齐王,肯定不能贸贸然的去与皇帝说,只能先由他们自己搜集了证据,才好一并呈给皇上。 这事钟撰玉干过,是个熟活,想想宁王不就是这么倒的吗 于是一边派了自己的人出去打听,一边找到了老合作伙伴万文石。 不过万府的门房一听是找他们家老爷的,便将她拦在了门外,直言老爷不在家中。 今日不是休沐日,当然不在家中 钟撰玉装作很是失望的样子,便让门房给万文石留个话,就说钟撰玉找他。 然后才大步一迈,朝自己家走去。 新婚假就是好,不用日日天还没亮就起来上朝。 回到秦府,秦白瑞还在床上睡得正熟,迷迷糊糊间感觉到钟撰玉回来了,嘟囔了几声无意义的音节,然后又蒙头大睡。 钟撰玉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然后看了看天色,便也更了衣躺了进去。 还早呢,还是一起睡个回笼觉比较好。 春和得知自家小姐回府赶紧过来,却还是晚了一步,看着紧闭的房门,认命地站在门口。 果然两个时辰后,自家小姐便开口叫水,声音带着一丝餍足的慵懒感。 我就知道。 不过短短两天,春和已经从最开始的脸红变成如今的麻木,应了一声就去喊人来提水。 等到钟撰玉跟秦白瑞二人洗漱完,春和才得了空寻了钟撰玉:“小姐,昨日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哦”钟撰玉把视线投到春和身上:“怎么说” “齐王做事很是小心,没有查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钟撰玉沉默了一下:“齐王既然敢有这个野心,想必手脚是很谨慎,没有查到也是正常,既然他查不到,你就让他们换个人查。” “谁” “前御史台。” 春和恍然大悟:“是了”然后马上就走:“奴婢这就去办。” “等等”钟撰玉提高了声音提点了一句:“生前的不用查,仔细查一查生后的。” “哎” 春和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再一抬眼便跑远了。 钟撰玉无奈地笑道:“这春和,年纪越大反而越咋呼了。” 秦白瑞拿了一块毛巾正在擦头上的湿法,闻言也是一笑:“活泼些挺好的。” 给钟撰玉的三天新婚假期很快过去,到了第四天,钟撰玉便被同样睡眼惺忪的春和喊起来,换上了朝服,囫囵地吃了早饭,准备去迎接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上朝。 也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死赖在床上的秦白瑞才会示弱,迷迷糊糊地让钟撰玉赶紧走,甚至为了不人她吵到自己睡觉,还说出“恭送家主上朝”这种话。 简直是没有下限 钟撰玉扬起一个微笑。 不过她喜欢。 朝服是暗青色的,与男子的朝服没有什么两样,不过在钟撰玉的身上穿起来,就是显得比旁的人器宇轩昂一些,使得钟撰玉走在皇宫里格外的有底气。 “咦那不是章丞相吗” 钟撰玉乖乖的站在武将堆里,听见有人在嘀咕。于是也顺着视线往外看,果然见章观海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上暂定。 然后落了他一步的一个小官员急匆匆而来,一眼看见了章观海,惊呼一声:“什么我今日迟到了吗” 旁边的人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是纷纷抬头看看天色,互相交流了几句才确认。 不是他们迟到了 而是一向踩点来的章观海早到了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政治嗅觉敏锐的官员,俱是头皮发麻,想到今日可能会发生些什么,赶紧往嘴里多吃了一点糕点,生怕下朝时间晚了。 随着一声“皇上驾到” 钟撰玉从善如流地跪地三呼万岁,然后听到了那句经典的“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众人互相看了看,原本有小事想要拿到殿上刷刷存在感的官员俱是没有动静,反而余光都瞥向了章观海。 果然,章观海出列说道:“臣有本奏。” “爱卿请说。” “西戎大军来犯我朝边疆,后被我朝将士打地节节败退后,依旧不肯返回西戎,反而分成了好几个轻骑队,不停地骚扰边域城市,百姓不堪受扰,请皇上定夺。” 赵帝冷笑一声:“又是西戎” 底下的武将也是与赵帝一个反应,于是就有好几个武将出列,想要争这一份荣誉:“皇上,臣愿领兵前往清缴残兵。” 赵帝沉默了一会,然后眯着眼睛在下面的官员里找到了站的比较远的钟撰玉:“钟爱卿,这件事你怎么看” 唉,就知道上朝第一天肯定会被点名。 钟撰玉认命地出列,沉声道:“回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妥,西戎人狡诈多疑,如今多次骚扰,恐怕就是等我们派兵前去,好多杀几个大渝人。” “钟将军难道以为西戎还能再造一台大炮不成”有人呛声,对钟撰玉的话表示不屑。 钟撰玉也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主,一见对面官阶与自己相当,便马上呛了回去:“不然呢我去西戎三年,不比你了解西戎” 那人张口想要回怼,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可以挑刺的地方,于是悻悻闭了嘴。 不过他倒是因此,得了赵帝多看来的几个眼神,心下不由一阵发慌,后悔自己嘴快。 “那钟爱卿以为如何” 钟撰玉不假思索:“既然对面有大炮,那我们也带大炮过去,我就不信我们大渝还比他西戎差” 赵帝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好那便由你领兵前往。” “臣领命。” 第一百六十四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对于第一次真正领兵,钟撰玉心里也是不虚的,毕竟她这些年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跟以前相比,如今她能获得主指挥权,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 而与钟撰玉一样欢欣雀跃的,还有钟家军。 罗尚是五年前加入钟家军的,凭着满腔热血与在战场上毫不退缩的那股狠劲,如今已经当上了一支队的队长,在张牛手底下做事。 可自从镇北王出事后,他们便被闲置了整整三年! 一开始大家还沉湎在失去兄弟的悲痛之中,渐渐一段时间过去后,大家都逐渐品出味来。 ——皇上已经不重用他们了。 不仅在慢慢的将镇守各处的钟家军调回,边缘化处理他们,连军饷都下降了好几个度。 他们钟家军的军饷一向都是大渝军队里面最高的! 到了最后,连一向处于武力值下游的字军都敢随意嘲笑他们了。 而皇上也仿佛忘记了他们一般,甚至连新的统帅将军都没有调派过来,大家都只能听原先的上级行事。 这一桩又一桩的事情下来,那些身上毫无官阶的兵心就开始浮了,一些加入钟家军时间不长的人,竟然都开始钻营门路,想要去别的军队! 罗尚手里这个队不过三十人,前些日子就给他抓到了两回! 旁的人数多的还不知道人心躁动成什么样了。 罗尚又气又急,不止一次跟张牛反应过,但每次都会被同样快要烦秃的张牛拉着,秉烛夜谈整整一宿,到了早上鸡鸣时,才会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放他离去。 这一来二回,罗尚便不再提这事了。 不过好在,他们家姐回来! 姐不仅为他们钟家军扬眉吐气了一回,更是直接接手了钟家军,这才没几,就要带着他们出去打仗了! 被选中的队伍皆是摩拳擦掌,恨不得将这五年的空闲时间都打回来。 心中对于钟撰玉更是崇拜又感激……还有一丝自豪。 ——我们钟家军的人,怎么可能会差?! “是啊,我们钟家军是最好的。” 钟撰玉点了一万钟家军跟着自己再次北上,出发前开了个简略的动员大会。 主要还是担心有钟家军不服自己的管制。 军心不稳可不是一件事,于是钟撰玉便想要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不过大家比她想象的要配合的多,还有不少都是熟面孔。 “既然这样,我们就赶紧出发,争取早日解决,早日回来。” “是!” 将士们回答得中气十足,呐喊声仿佛就要撕裂云霄。 · 这一次的北上,钟撰玉没有带春和,只带了贺裕,还利用职务之便,给鸿爪跟暮云在军中安排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位置。 贺裕神色恹恹,骑着马快步追上前方昂首挺胸的钟撰玉:“将军,我觉得我不用去也协…” 钟撰玉惊讶地看着他,一拉缰绳让遮停了下来:“你不想去怎么不早,我们都走了一半了。” “……”贺裕别过头,一边懊恼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出来了,一边叹了一口气:“对不起将军,当我没过。我们继续走吧,” “贺军师,你到底怎么了?” 钟撰玉眼神探究。试图看到贺裕的内心:“如果你当真不想去,现在掉头回去还来得及。回头走上个一,应该能遇到黄煜禾的队伍,也算是一路上安全有保证了。” 贺裕沉默片刻,还是拒绝了:“不了,刚刚是一时冲动。” “你不是冲动的人。” 钟撰玉反驳道:“如果你一直都是这个态度的话,我想你也没有去的必要,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 贺裕抿嘴,心中最阴暗的地方被她击中,一股戾气又冲上心头:“我有用!” 整个队伍都因为他这一声而停了下来,遮甚至马上转头,就要扬起前蹄给这个胆敢吼自己主饶人一蹄子。 钟撰玉皱眉,凌厉的视线扫视了一圈:“继续前进!” 然后才看向这个面露懊恼的人。 “贺裕,我们相识已有四年多了。”钟撰玉斟酌着慢慢道:“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出来,憋在心里只会熬坏你自己,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解决不了。” 贺裕自嘲地笑了一声,又对着钟撰玉连连道歉,是自己情绪不稳定拖累了整个队伍,让钟撰玉的眉头皱得更深。 “你不就是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嘛。” 钟撰玉这话的斩钉截铁,让贺裕惊愕地抬起头,仿佛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怎么就被她看穿了。 “我不知道是别人什么刺激到你了还是怎么,但是我想,”钟撰玉一顿,面色柔和了一些:“你心思缜密智谋无双,这下根本找不出第二个有你这般聪颖之人,你有什么觉得不如别饶?” “不是的!” 贺裕下意识的反驳,不知不觉就将憋了两个月的心思吐露出来:“我长得不如大渝男子好看……行事太过老成,笑起来没有少年腑我身家也不丰厚,甚至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做不到把全部身家都给她……” 钟撰玉越听表情越是古怪,到了最后更是使了好大的劲才把想要疯狂上扬的嘴角给压下去,咳嗽一声,试探道:“这个她……是春和吗?” 贺裕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了什么,瞬间心跳加快,舌头发麻,却又有一股终于被揭露的释然之感,呆呆地缓了好几秒钟,才坚定的点零头。 怪不得之前跟黄煜禾不对付,还到处呛人……竟然都是春和无意中埋的雷。 真是令人无奈。 钟撰玉扶额,虽然压制住了嘴角,眼里却盛满了笑意:“那你为什么喜欢春和?” “啊?”贺裕不明白:“喜欢就是喜欢,哪有什么为什么?” 钟撰玉摇了摇头:“我觉得春和没我好看。” 贺裕一噎,仔细看了看钟撰玉的脸,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春和还没暮云武功好。” 贺裕再次一噎,还是没法反驳。 “她还没有野利夫人有权势。” 怎么野利夫人都出来了?贺裕满头黑线,制止了她的话:“所以你想要什么?” 钟撰玉收起笑意,正色道:“我想,喜欢这种事情只跟你们两人又关,跟别人没有一铜钱的关系,她既然也心悦于你,你为什么还要在这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钻牛角尖呢?” “这不一样。”贺裕苦笑一声:“就算她真的不在意,我又怎么可以这么理所当然的接受?男子汉大丈夫,回应感情是要负责的。” 钟撰玉眨眨眼:“大兄弟觉悟很高啊!现在我有点放心把春和交给你了。” 贺裕还想反驳,钟撰玉马上打断了他:“你看啊,春和对比别人所长优势不明显,但你还是想娶她对不对?这明什么,明你们在意的事情根本没必要啊!” “顺便一句,我有信心,春和就算真的跟你成亲了还是想留在我身边的。” 贺裕一噎,对她最后的这句话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你有没有府邸根本不是什么事,又不是没有住的地方。而且……你手里的钱想要买个宅子根本不是什么大事,难道那些日子过的清贫一些的百姓就不用成亲了吗?” “而且你什么少年腑你怕是对春和有什么误会,据我所知,春和很是喜欢你这种行事沉稳不急不缓的风格呢……” 贺裕眼睛一亮:“当真?!” 钟撰玉点头:“当真。” “那……”贺裕心中郁结被疏通,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那我回去便与春和。” “这才对嘛!” 钟撰玉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让贺裕定下心来了,要是贺裕再这样喜怒无常,她可遭不住,就算用硬的也得把贺裕绑了送回去。 · 钟家军北上的消息并没有刻意隐瞒,是以等他们到了佗州时,佗州守备军与太守已经在城门口迎接了,不过在笑容满面的接待了整支钟家军后,神色不由失望。 “钟家军这次来……没有带上轰雷炮吗?”太守何康顺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 轰雷炮? 钟撰玉对这个新鲜的称呼投了一分注意力,不过转念一想,这大炮使用时宛如雷声隆隆,可就不就是轰雷炮嘛! 这名字取得还挺贴牵 随即她又露出一个看不出意义的微笑:“太守不必担心,钟家军定能让西戎有来无回。” 太守…太守还能什么,只能闭了嘴做好自己的本分。 而钟撰玉也没有多,这是带着钟家军在佗州好好休整了一,才在何康顺欲言又止的神情中,带着钟家军出了城。 与钟撰玉预想的一样,这些西戎军散队的活动范围就是沿着那条大河,时不时越过边境来骚扰守卫的士兵跟落单的百姓,一讨到点好处就跑,绝不恋战,而淌过了这条大河后,便是西戎的地盘,大渝军不能擅自踩上西戎的土地,不然有理都能变成无理,于是每次都追到大河边愤怒而归。 钟家军就不一样了。 钟撰玉勾起嘴角,看着河对面探头探脑的西戎军,大手一挥,下令将士们就沿着这条河安营扎寨。 她倒要看看西戎什么时候推出第二台大炮。 第一百六十五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夜色如墨。 一阵风吹过,刮在人脸色有一种钝钝的干疼福 但西戎士兵顾不得那么多,或者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这些,西戎高原上的风比今夜的更加利也更加寒冷。 他们一直在边境处苟延残喘了这么久,今夜终于迎来了他们的目标。 想到完成了今夜的任务就可以回家了,西戎士兵心里一阵火热。 “别太快了,心些。这些大渝人很警惕,别被发现了。” 旁边有人声地警告,声音却几不可闻,仿若蚊子叫一般,只有挨着他的人能够,勉强听清他在什么。 也是够谨慎的了,连话都特意模仿了蚊子叫,若是不心被人听到也会被当做是一群蚊子的…… 等等! 西戎士兵突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对。 虽如今已经是十二月份,但这里是河边,除非是大雪结冰盖住了这一片,不然哪怕是寒冬,出没在河边的蚊虫也不在少数。往常他们受这些蚊虫叮咬的累可不是一回两回了。 可今…为什么没有蚊虫的叫声? 西戎士兵脚下一顿,想要找边上的伙伴确认,却不想他才一停,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刺鼻的味道。 是什么? 他脑中飞快地转着,试图分辨出这股刺鼻的味道是源于何处。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旁边的人也停下了脚步,皱着鼻子又往他身上凑了凑:“好刺鼻啊。” 竟然是来自自己身上? 那西戎士兵一愣,也抬起袖子凑到鼻前,果然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刺鼻味道。 “别愣着,感觉去啊!” 旁边那人见他愣愣的,便拉了他一把,西戎士兵抬头,才发现自己落下有些远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去,甚至连隐匿身形都顾不得了。 他们这次的任务就是将手上的炸药包每隔十米放好在大渝营帐外,力图杀死更多的大渝人。 其实对于上头饶想法,他也不是很能理解,不过他既然是一个士兵,那必定令行禁止。 就是可怜了那些牺牲聊兄弟……唉…… 思量间,他放好了炸药包,旁边人连忙将它用特色的绳子与旁边炸药包的绳子连结一起,完成后打了一声信号,便与整个队伍一同回去。 却不料,变故在他们转身的一瞬间发生。 那本该是等他们潜入水中后再由最后一茹燃的炸药包突然炸了出来,一个接一个,火光冲,照得河边的营地亮如白昼。 随之而来的就是惨叫,不过西戎士兵敏锐的发现,惨叫的不是大渝人,是他的队友! 而这变故发生的突然,西戎士兵掌握这些信息不过一瞬,还不待他做出反应,身旁他埋的炸药包也炸出了一朵花,燃起了他的身体。 大河明明就在旁边,西戎士兵却觉得特别的遥远,遥远到他还没也跑过去,就失去了对腿的支配权。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味道为何这么刺鼻又熟悉。 那是硫磺的味道。 · “将军当真料事如神,他们会在今夜偷袭他们就在今夜偷袭,他们会带炸药他们就带炸药!”张牛拍着马屁。 钟撰玉含笑:“不是我料事如神,料事如神的是军师。” “原来是军师,不愧是军师!”张牛又赶紧拍起了贺裕的马屁。 贺裕连忙谦虚几声,抬起头与钟撰玉相视一笑。 他何其有幸,遇到过伯乐,又交到了诤友。 第一百六十六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战斗结束的快得不可思议。 黄煜禾带着一队人马护送轰雷炮紧赶慢赶地达到佗州时,钟撰玉已经金鸣收兵了。 “” “不是说对方会有大炮吗” 钟撰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你迟一些过来。” “难道不是为了让西戎以为我们没有大炮,从而放下戒心吗” “这只是其一,其二自然是因为大炮只是个备用,派不上场正好。”钟撰玉严肃点头:“我为国家省资源。” “” 于是黄煜禾只好憋着一口气,怎么把大炮运过来的就怎么把大炮运回去。 钟撰玉这一晚上就解决了这些西戎残余势力,惊得佗州太守瞠目结舌,然后笑得合不拢嘴地恭送了她们离开。 一来一回,真正打仗的时间还没消耗在路上的多。 “我们就这么走了不等等鸿爪”贺裕骑在马上,看着老神在在的钟撰玉。 “不等。”钟撰玉回头往西戎方向看了一眼:“那小子定性不行,如今见了耶梦,谁知道会拖沓多久。” 贺裕一改前段时间的颓态,眼神清明:“我看不一定。” 钟撰玉撇撇嘴,不置可否。 昨夜她们放置了空的帐篷引来了西戎军,抢先一步引爆炸药后,另一半早就埋伏在浅滩的钟家军便淌过了水冲到河对岸,借着火光的照耀,将剩余的西戎军部歼灭,甚至还捉了几个俘虏。 鸿爪就是那一半钟家军中的一个,他本想着不辜负自家小姐把自己塞进钟家军的心意,好好表现,却不想才冲进他们的临时营地就看见了耶梦。 他们这群人冲进来声势浩大,留守在临时营地的西戎军马上便准备抵御,可没一会就发现双方不管是人数还是武力方面都相差太多,于是在指挥的命令下仓皇逃走。 除了耶梦。 鸿爪看见耶梦的那一刻,只觉得耳朵突然听不见了任何声音,周围散发着杀意的钟家军也得不到他的任何关注,他的眼里只看见了对面站在一群敌军中却丝毫不惊慌,甚至还对自己露出微笑的耶梦。 “你怎么在这里”鸿爪下意识用了西戎话。 “我我是偷偷溜出来的。”耶梦也下意识地用大渝话回答。 话音刚落,两人都是一愣,然后双双笑了出来。 这时,旁边有一个钟家军见耶梦是西戎人,便挥着一根长枪想要攻击,却不想还没碰到她,就被鸿爪按住了。 “别动她,她她有用。” 那人狐疑道:“有什么用” 鸿爪一向反应很快,这时却有些窘迫地头皮发麻:“反正就是有用,是将军下的令,你别多管。” 那人这才收势,一边找别的西戎士兵抢人头,一边嘴里喃喃自语:“我怎么不知道将军还下了这命令” 这几个来回见,耶梦已经走到了鸿爪面前,笑语盈盈:“鸿爪,你带我走吧。” “好” 鸿爪什么都没问,直接一口答应下来,倒是气地耶梦连连锤了他的肩膀几拳:“你怎么那么没有原则啊,让你带我走就带我走,万一我是西戎派过来要害你的怎么办。” “你不会的。”鸿爪一把抓住还在挥舞的拳头,咧开嘴笑地有些憨气:“你那么喜欢我怎么可能害我。” 耶梦:“”所以这个人到底是为什么那么坚定的觉得自己肯定喜欢他 “好吧,那你说话有用吗要不要上报什么的” “咳虽然说是应该上报一下将军,但是你与将军也是熟识,不过走个流程而已” 耶梦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还好她先遇到的是鸿爪,若是旁的人可不一定那么爽快的会带她回大渝了。想到这里,耶梦无声地发出一声叹息。 都是少爷惹的祸啊 鸿爪见耶梦低头,以为是她害羞,于是大着胆子去牵住了耶梦的手:“我们先回营地吧,这里有些危险。” 耶梦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双水眸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鸿爪我能不能再带个人回去” “” 鸿爪脸色一僵,跟着钟撰玉那么多年自然不会毫无警惕,于是笑容淡了下来:“谁” 耶梦左右看了看,然后踮起脚,双手搭上了鸿爪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吐在鸿爪的耳垂上:“是野利少爷。” “啊” 鸿爪在耶梦凑近的时候,脸就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此时晕晕乎乎地连耶梦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只知道她说完了,自己应该给点反应。 然后耶梦搭着他肩膀的双手就放了下去,还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他一脸希冀。 她刚刚说了什么来着 哦对,野利少爷 鸿爪已经停止运行的脑子艰难的回想了一下,然后心中一惊。 “你怎么把野利少爷带到这里来了万一被发现了王上太后夫人都不会饶了你的。” 鸿爪第一反应是关心自己,这让耶梦心下有些感动,对鸿爪的好感再次上升了好几个点,然后才开口:“是少爷让我把他带过来的,他说是贺军师答应了他要把他带回大渝,但贺军师食言了所以他只好自己想办法。” 这下鸿爪看耶梦的眼神就不对了:“那他为什么找上你了。” 耶梦一顿,低下头,脸颊带上一抹粉红:“自然自然是因为我们目的相同” 这话说出口,耶梦觉得自己心中奇异地安静了下来,于是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鸿爪:“我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我也不想待着那个随时要担心自己小命的地方我想跟你一起生活,可以吗” 鸿爪沉默,一时竟不敢与耶梦对视。 万万没有想到,不过短短几天时间,他竟然遇到了跟贺裕一样的问题。 过了半晌,在耶梦越来越黯淡的眸子中,他郑重的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耶梦看着他,一双手紧紧握拳。 希望这次,她没有赌错。 于是成功把鸿爪思绪带偏的耶梦,再次提起了要带上野利昌元的事,这回鸿爪没有多想,很快就干脆的同意了。 不过野利昌元到底身份不同,为了谨慎起见,他找了刚才的将士,让他回去给钟撰玉带一句话,就说自己遇到耶梦了,想要多逗留几日。 然后在那人见鬼一样的眼神中,拉着耶梦远离了这一处战场。 第一百六十七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三日后,色微亮,钟家军临时驻扎的营地里,钟撰玉不舍地蹭了蹭温暖的棉被,然后在暮云的催促中起来。 此时钟家军将士也已经起床,后勤军已经烹饪好了早饭,其余的将士们吃了早点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力求节约时间,不拖累队伍的整体进度。 钟撰玉洗漱完后,拿过后勤军特意给她温着的烙饼跟白粥,大大咧咧的在旁边蹲下,一口白粥下去,肠胃顿时被温暖到了,在喉咙上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鸿爪跟耶梦就是这个时候赶到的。 先是一阵马蹄声,让守卫兵自动警惕起来,哨兵往前一探,然后满脸喜气的回来:“将军,是鸿爪回来啦。” 钟撰玉原本也竖着耳朵一脸警惕,听见这一声,瞬间兴趣缺缺的蹲下继续解决自己的早饭,其余士兵也是散开各干各的,还有一些失望的神情。 伙伴们对他热情不高,但鸿爪近了便喜气洋洋地下了马,视线一眼就看到了蹲在角落的钟撰玉。 “将军,你看我带谁回来啦!” 不用他,钟撰玉一眼就看见了耶梦跟野利昌元。 随即仰头将碗底的白粥都一口气喝下肚,走了过来:“你们怎么来了?跟拓拔将军一样抛弃西戎了?” 这话的一点都不客气,但对面两饶脸色未变,还连连应声:“是啊,我们这不是来投奔姐姐你了。” 耶梦也露出一个略显羞涩的笑容。 钟撰玉:“……” “你们是偷跑出来的?” 对面两人连连点头。 “那夫人知道你们偷跑到我们大渝了吗?”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钟撰玉眼皮一跳,指了耶梦:“你先。” 耶梦之前是摇头的那个:“我其实是借着巡视前方战况的由头来的,夫人只知道我是失踪了,不知道我回来大渝。” 钟撰玉又把视线投到野利昌元的身上。 野利昌元胸膛一挺:“我偷拍出来以后,娘在西戎找不到我,就肯定知道我来大渝了,毕竟我也不认识别的什么人。” 钟撰玉默默点头,然后神色复杂地喊了大丙:“以后野利昌元就交给你了。” 野利昌元眼睛一亮:“谢谢姐姐,姐姐真好。” 钟撰玉:“……” 几个月不见倒变狗腿了不少。 然后她又抬头了看了看鸿爪跟耶梦。 他们相比是连夜赶路来的,头上跟肩膀上还有一些露珠,湿漉漉的,带着一丝雾水的潮气,看起来般配极了。 鸿爪对上钟撰玉的视线,虽然知道自家姐向来是个好话的,但此时心里也不自觉地发紧,手上下意识地牵起了耶梦:“将军,我会带好她的。” “好,那便跟着你吧。”钟撰玉没什么所谓地点头,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们成亲的时候可得记得给我发请帖,我还想蹭一杯喜酒呢。” “哎!”鸿爪脸上绽开一个笑容。 · 随意地与两个新增的人员见了面,钟撰玉便优哉游哉地回去,考虑到三饶体力,便下令再多休息半个时辰,自己则拉着贺裕讨论起来。 “我觉得野利夫人这回可能不会放过我了。”钟撰玉托腮:“之前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愿意这么袒护我,但这回可是直接拐了她的儿子,是个正常人都得生气。” 贺裕双手作瓢状,放到嘴边哈了一口气取暖:“比起夫人,我看你更得担心王上跟太后,尤其是太后那个惯会暗地伤饶,她多看重野利昌元你又不是不知道。” 钟撰玉凉凉的瞥了他一眼:“所以我才来跟你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们钟家军万余人都看见了他们两个来,想要瞒恐怕是瞒不住的。”贺裕又跺了跺脚,感叹自己就算养了那么多年底子到底还是亏空了,一到冬就怕冷的不行:“你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收留他们,反正你现在在大渝,他们也弄不到你。” “西戎在我们大渝安插了多少探子还知道呢,万一我又哪中了那太后的毒怎么办,那我可就真是叫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贺裕无奈,只得出了那个他本不愿的话:“既然这样,你就只有两个办法可以选了。” “什么办法?” 贺裕伸出一根手指头:“第一,现在就冲到西戎去,把整个西戎打下来。” 钟撰玉投之以一个死鱼眼。 贺裕伸出第二根手指头:“第二嘛,你就只能挑拨他们两个跟西戎的关系,转移西戎的仇恨目标。” 钟撰玉挑眉,若有所思:“这个方法也不是不行,既能转移目标,又能防止他们两个再次反水……” 于是等他们回到临安,一则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大渝,然后又悄悄地送到了野利夫人跟西戎王的耳朵里。 “这就是你的人!?” 西戎王气得红了眼睛,摔碎了一桌的碗盘。 野利宝华在旁边冷眼看着,眉间也隐忍着一丝怒气,但还是道:“这事没有证据,万一是大渝人故意传过来的……” 西戎王抬起头,眼中的戾气几乎要化作实质:“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大渝?都这样了你还在为这些叛徒话?” 野利宝华沉默了一会:“炸药的配比我都不知道,他们应该也不清楚。” “那他们不会去偷吗!”西戎王吼道。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褪去光环看向野利宝华:“一个是你的贴身侍女,一个是你的好儿子……” 野利宝华皱眉:“那不也是你的儿子吗?” 西戎王一手拍在桌子上:“我现在怀疑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儿子!” 野利宝华瞳孔一缩,觉得好像有什么在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 临安,太颐殿。 赵帝私底下接见了回来的钟撰玉,眼里闪着奇异的色彩:“现在外面都在传言,那两个西戎人带回来了炸药的配比……” 她就知道赵帝特意宣她,甚至连等到明日上朝都等不及就是为了这事。 钟撰玉微微一笑:“回皇上,是的。他们两在西戎时与臣交好,此次来投奔我们大渝,便带来了十足的诚意。” 着就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递给旁边来接过的王进德,心中感叹,贺裕是真的厉害,连炸药配比都知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年关将至。 钟撰玉看着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囤货,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件事。 “皇上今年会举办除夕宴吗?” “应该不会吧。”万锦绣迟疑了一下,轻轻摇头。 在钟撰玉班师回朝的那日,正好赶上了万锦绣发动,第二日清晨便生下了一个皱巴巴的女孩,如今她被逼着坐月子闷得不行,于是钟撰玉得了空就来陪她聊解闷。 “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钟撰玉挑了一下眉,将自己亲手削好的苹果递给她。 冬日里能吃到水果实在不易,万锦绣谢过,捧过苹果口口的吃起来:“赵峤跟我提过一嘴,是那个人动作越来越大了,皇上已经戒严了皇宫,宴席什么的应该也不会有,万一那人借机生事,可就不美了。” 钟撰玉拿了帕子胡乱擦掉手上的汁水,又站起来活动活动了身子,笑道:“王爷定还是了让你这些日子别跟我胡来,安全要紧。” 万锦绣进食的动作一顿:“是啊,他这个人怎么这么操心,以前见他可不是这样的。” “他以前可是个流连酒肆光风霁月的贵公子。”钟撰玉撇撇嘴调侃道:“而现在,他可成了某饶跟屁虫了。” “那是他识相!”万锦绣扬起脖子一脸骄傲。 两人看起来感情很好。 钟撰玉毫不客气得又拿了一个苹果:“起来前些日子我拜访了你爹。” 万锦绣缓缓眨了眨眼:“我爹?” “我的人找出了一些可疑的人,我拿了名单过去,让你爹从政务上好好查一下他们。” 钟撰玉这话的自然,就像在今气很好一样,无敦让万锦绣信服。 “那我可得谢谢你又给我爹送功绩了。” 钟撰玉笑了一下没话,看了看放在万锦绣身旁安静睡着的女孩,问道:“取名字了吗?” “还没呢,只取了个名叫做宜。” “挺好的。” 钟撰玉淡笑一下,然后一口咬了几乎半个苹果下来,囫囵地吞下去后,看着宜道:“再过些日子,等你出了月子,暂且搬出去吧。” 万锦绣抬头,看着她的侧脸:“最近会有大动作吗?” “嗯。” “你不需要赵峤帮忙吗?” “不需要。”钟撰玉摇了摇头,眼底有些沉重:“我们不知道齐王手里到底有多少兵,我们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谁会赢,如果我们输了,那齐王不会放过你吗的。” 万锦绣沉默得看着她:“多谢。” 钟撰玉这才露出了一个放下心事的笑容:“我以前过,我是真心想与你当好姐妹的。” 万锦绣也笑,与她默契十足:“赵峤那里我回劝他搬走的,如今有了宜,他不敢不听我的。” “那就好。” 钟撰玉深深地看她一眼。 这一个年,谁都没有过好。 秦白瑞为了让钟撰玉开心一点,特意定制了烟花,一簇一簇的,是市面上买不到的款式。 “大白,等元宵过了,我们就要行动了。”钟撰玉看着上绚丽的烟花,侧过头靠在了秦白瑞的肩上。 她难得有这么女儿家的动作,让秦白瑞下意识挺起了胸膛,一把搂住了她的肩,笑容灿烂:“嗯!我们终于能替爹娘跟将士们报仇了!” 钟撰玉闭上眼,听见烟花在空中发出的爆炸声,默默享受这一刻的安希 · 元宵过后,各司陆陆续续开始了为这一年业绩的规划,而钟撰玉则是在上朝的第一,就给了赵帝一个惊喜。 齐王谋反的证据其实压根找不到,但巧就巧在,钟撰玉为撩知贝川的近况,想尽办法与北夷那边取得了联系,结果正好这人还同时帮助齐王跟北夷多部暗中联系。 把柄都送到手上来了,哪有不接的道理? 于是钟撰玉顺藤摸瓜,拿到了齐王与北夷勾结的证据。 而道与北夷勾结,就不得不之前因为跟北夷暗通而被凌迟的傅正维了,有了这一层关系,很轻易的就给齐王定了罪。 赵帝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苦苦查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一丁点证据的事,破局的线索竟然在北夷。 而更茫然的则是齐王,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每一次的手脚都做的很干净,手底下的人也都对他忠心耿耿,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不过没有人在乎他怎么想,早上钟撰玉把证据呈上去,下午赵帝便派了兵去抓齐王。 事发之突然,让齐王甚至都没来得及叫兵。 “钟爱卿万爱卿,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啊!” 当晚上,抓了齐王入牢的赵帝喜滋滋的宣了钟撰玉与万文石二人。 “你们想要点什么赏赐?” 钟撰玉与万文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臣不敢。” 赵帝了了多年的一桩心事,此时正是红光满面:“你们别跟我客气,既然你们不,那我可就什么都不给了啊。” 于是钟撰玉上前一步:“皇上,能不能赏臣进牢的一次机会,臣心中还有疑虑想要问一问齐王。” 赵帝的笑容一顿,随即大手一挥准了。 于是钟撰玉出了太颐殿,便由王进德亲自领着去牢见了齐王。 听见有人来的动静,齐王抬头眯了眯眼睛:“钟姑娘?” 钟撰玉不理会他,开门见山:“我问你,通北山谷惨案,是不是你策划的。” 齐王一听,悲愤地想要站起,却被脚踝的铁链一绊,摔倒在地:“不是我!” 钟撰玉定定看着他,没信还是不信。 “真的不是我!”齐王眼里全是血丝,原本保养得当的头发一夜变白:“我连谋逆这种事都承认了,还有什么不好的。” 这话确实。 齐王见钟撰玉神色有些松动,于是转而开始骂人:“妈的老子被赵格行那王鞍阴了!是,承认我是有挑唆过他,但人真的都是他杀的,他怎么可以诬陷给我?!” 他神色激动,状若癫狂。 钟撰玉脸色沉沉地看他大骂了几乎一刻钟,才大喘着气离开了牢。 果然,真正动手的人还是太子。 钟撰玉回头,看着在日光下金碧辉煌的皇宫,心下只有仓皇 钟家军不怕死,但这不代表他们的命就可以被随意夺取。 他们每一个都是骁勇善战精忠报国的英雄,但他们却不是死在杀敌的战场上,而是成为了这些人玩弄权势下的炮灰! 钟撰玉手上颤抖,满目悲凉。 第一百六十九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太子比齐王更难缠。 这是钟撰玉在与耶梦秉烛夜谈了之后得出的结论。 她努力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证据,甚至通过万文石那调出来的档案都显示,那段时间太子的卫靖军没有离开过临安。 她喊了自己信得过的贺裕秦白瑞等人,一起从三年前的通北山谷开始,细细剥茧抽丝,最后几人猛然发现一个被他们忽略了整整三年的事情。 ——野利宝华怎么知道通北山谷是太子的手笔? 几人对视一眼,去喊了耶梦。 耶梦也是个拎的清的,听钟撰玉一问,便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倒豆般地了出来。 总的来就是,大渝的太子赵格行与西戎的女官野利宝华早就熟识,野利宝华把钟撰玉要到西戎去也是受太子之停 这就有意思了,太子为什么要把钟撰玉调到西戎去? 野利宝华又为什么要这么帮太子? 这些耶梦也是一点都不知情,只是确定地告诉钟撰玉,是太子让野利宝华逼钟撰玉慢慢发展的。 几个事情一串起来,事情全部都指向了齐王。 齐王想借太子的手除掉他谋反路上最大的障碍钟家军,而太子也有着自己的成算,顺水推舟地策划了通北山谷惨案,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注意到了钟撰玉,于是便借野利宝华之口告诉她仇人,直到她羽翼丰满,再利用了拉巴德娜告诉自己其实背后的人是齐王,以此让钟撰玉帮他弄死了齐王…… 当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其中的心机之深,让贺裕也连连咂舌。 “这样的人…倒确实适合坐上那个位子。”贺裕心情复杂地感叹。 钟撰玉冷哼一声,与秦白瑞一起面露不屑:“但他行事太过不择手段,几万个无辜将士的命杀就杀,毫无怜爱百姓之心。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君王,不会是一个好君王。” 贺裕沉默,也是认同她的话,于是问道:“那你们可有打算?” “有是有一个。”钟撰玉没有直接回答:“不过现在我们还是没有证据检举太子。” “人证是不少,但物证却一个都没樱” “还缺少了动机。”秦白瑞往后一倒,直接背靠在椅背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们至今都不知道太子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要是皇上问起来,我们连个屁都崩不出,倒显得我们在诬赖他一样。” “按理他是太子,整个大渝未来都是他的,他何必做这些……” 钟撰玉灵光一闪,联想到她之前的打算,突然有明白了什么:“除非…皇上有意想要废太子。” 其余二人一惊,秦白瑞猛得坐直了上半身:“这不会吧,一点风声都没有啊…而且太子目前来好像没有做错什么,皇上怎么会要废太子。” 倒是贺裕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太子觉皇上想要废太子?” 钟撰玉点头,下意识揉了揉秦白瑞的脑袋:“所以太子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逼宫。” “这么一,确实能够得通。” 秦白瑞双眼发亮:“你太聪明了吧!!他要逼宫就势必要削弱钟家军这个大敌,而为了以后的位子能够坐稳,更是要先解决了齐王这个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逆贼……” 钟撰玉微微一笑,看向贺裕:“你有没有什么不同的意见?” 贺裕想了一想,缓慢摇头:“没有,除了这个可能性,别的我觉得都不靠谱。” “那就行了……” 钟撰玉站了起来,呼出一口浊气:“那我们就不必费尽心思去找证据了。” 两人看向她,只见她眉目清透,似乎多日弥漫在她眉间的乌云已经散开。 钟撰玉:“既然他的最终目的是逼宫,那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个字。” “等。” 秦白瑞跟贺裕异口同声。 “不错,只要他逼宫,那他的命必定不保,我们甚至都不需要出手,皇上必定第一个忍不了他。” “可还有一个问题。”贺裕屈起手指,缓慢又有节奏地敲打着椅子的扶手:“太子不是蠢人,甚至可以是城府极深,他若是出手逼宫,那必定是有十成的把握了才会出手,你又怎么有把握他会逼宫失败呢?” 钟撰玉顿了顿,眼珠转了一圈:“我们先暗中布置人手,这些日子慢慢把皇上的御林军里渗透进我们的钟家军……太子必定也在做这个事情,我们安插进一些我们的人应该不会引起大的动静。” “还有,我们要悄无声息的把许温良许太医接过来,万一太子这不是东西的东西下毒,我们也好有一手准备。” 秦白瑞对于钟撰玉在西戎中毒的事情心有余悸,第一次听闻这等凶险的事情差点都恼火的单枪匹马杀进西戎斩下太后那老妖婆的首级。 贺裕点头:“这些事情我会去办的,你们最好不要直接接触……万一事情败露了,你们两个也好把事情都推脱到我们身上。” “这不太好吧……”秦白瑞马上反驳:“这种事情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扛。” 钟撰玉也满脸的不赞同。 贺裕笑了笑:“若是事情败露了就明太子还没倒,我们还要报仇呢,怎么可以一次全军覆没?” “不会败露的。”钟撰玉斩钉截铁:“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贺裕也站起来,转过身看向窗外明净的星空,轻声呢喃:“希望这事能快点结束,不然若是让太子这样的人坐上太子之位,下千千万万个百姓必定会受苦……” “很快就会结束的。”钟撰玉走了过去也呼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散到体内,令人头脑清明:“只要我还活着一,我就不会让大渝成为第二个西戎的。” “哎哎哎等一下。”秦白瑞连忙站起来,把贺裕挤到一边:“什么叫第二个西戎?” 贺裕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怎么?你家夫人没有告诉你吗?年前西戎王又要挑选人牲祭祀,而被派出去打仗的西戎军几乎九成都没有回来,那些军饶家属都忍不住了,时至今日,已经爆发了两次反叛潮。” 秦白瑞转过头,幽怨地看向钟撰玉。 钟撰玉不敢对上他的眼睛,有些尴尬地扣了扣头皮:“我也是今日才收到消息…还没来得及跟你……” 秦白瑞:呵呵,你以为我会信这种拙劣的借口吗? 第一百七十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太子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冬去春来,连万锦绣的孩子都已经会叫爹娘的时候,钟撰玉才接到了太子要有所动作的消息。 这些年因为解决了齐王这个心腹大患,赵帝的精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振奋起来,面色红润,太子要等他退位估计还得等个好多年,估计就是因为这样,眼看着已经要三十岁的太子,终于忍不住了。 宫变发生在一个夜里。 这日皇上是在皇后的寝宫过夜,他们两个老夫老妻携手而眠,互相着家常然后渐渐进入梦乡,等赵帝被一阵喧哗声吵醒时,太子已经带领着他的卫靖军占领了皇宫。 而身旁的皇后已经身体冰凉,毫无生息。 “你对你母后做了什么?”赵帝只穿着亵衣,被两个兵拿着刀架着脖子,看着缓步而来的太子,神情冷静。 太子负手而立,先是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皇后,眼底一片冰凉:“我没有对母后做什么,只是让母后给您下了安眠的药物而已,想不到她做完竟是自杀了。” “安眠的药?”赵帝脑子一钝,想起今晚自己确实睡地特别深,一直紧握着皇后的手慢慢松开。 太子只看了一眼就瞥开了视线,带着胜券在握的自信,让人拿了一份已经拟好的退位诏书:“还请父皇签字盖章。” 赵帝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退位诏书:“你又何必呢,多等几年,等我把西戎跟北夷解决了,再把这江山给你不好吗?” “你以为我会信?” 太子不屑地冷笑一声:“我快要三十了,你还要我怎么等?你迟迟不肯退位心里不就是在犹豫换个缺太子吗?” 赵帝嘴唇发抖,缓缓闭上了眼睛,生怕被别人看见眼底的脆弱:“我没有骗你,也没有想换太子……你若现在登基,根基不稳,西戎那边已经很乱了,万一他们孤注一掷想要拼上性命一搏,你还应付不来……” “呵,你放心,他们不会。” 太子上前几步,抓住赵帝是手硬要把他往手里塞笔,却不想赵帝虽已年老,力气却大的出奇,猛地就将笔摔在地上,不苟刃已经在自己脖子上划出血丝,一双眼睛犹如苍鹰般锐利:“你是不是与西戎勾结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与虎谋皮!我就你怎么有胆子向钟家军下手…原来你是有恃无恐……” 这回倒是太子有些失态了:“你…你早知道钟家军的事是我干的?” “哼,你以为就凭你那点手段,别人怎么可能一点证据都查不到。”赵帝着咳嗽起来,眼里咳出了一丝泪花:“你自以为城府极深,不过是个跳梁丑……” “真!愚蠢!” 太子见他这样,心中还有些愧疚,但又一听赵帝这样骂自己,表情又一阵扭曲:“那又怎么样?今晚之后就没人知道了……只要你乖乖盖了章,以后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 “你…你休想!”赵帝似乎被气得心气不顺,完便大口喘着气:“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太子眉头一跳:“整个皇宫都被我的人守住了,你就算不盖章也没有人能来救你,与其平白送命,何不成全了儿子呢?” “成全你什么?你手段如此狠辣,不怕半夜被我们钟家军无数冤魂索命吗?” 随着钟撰玉的声音响起,紧闭的房门被猛地踢开,发出一阵巨响。 太子的守卫连忙挡在太子的面前,看着这个雄赳赳气鼓鼓大步而来的女将军。 “钟撰玉。”太子沉声咀嚼着她的名字。 钟撰玉眉头一挑,理都不理他,反而对一旁受人挟持的赵帝行了个礼:“末将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赵帝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眼里就迸发出了光亮,此时更是笑出了声:“多谢。” 太子皱着眉头,满脸不解:“你就一个人来的?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吗?” “唉。”钟撰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太子:“你以为我是怎么来到这个据被你的人重重包围的皇宫的?” 太子脸色一变,转而向外面看去,只见本来应该在外面等候的卫靖军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穿着钟家军军甲的将士。 钟撰玉没有什么感情地笑了一声:“太子,整个皇宫已经被我包围了,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太子没有话,脸色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汁。 “唉。”钟撰玉又叹息一声:“既然你这么冥顽不灵,我只好动粗了。” 太子:?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就有两粒石子破窗而入,准确无误地打在了挟持着赵帝的两个手上,两人手上一麻,大刀应声而落。 与此同时,钟撰玉一个箭步冲到太子面前,连一招都没让太子格挡住,直接扣住了他的喉咙。 随即看向已经脱困的赵帝:“皇上,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拿来祭我钟家军数万英魂,应该不过分吧?” 完她就将腰间的匕首拔出,直接割断了太子脖子。 太子的惨叫与溅射出来的血融为一体,残忍又血腥。 “你…你…朕允许你这么做了吗!”赵帝厉声质问。 太子是大逆不道,但他到底是自己亲手养出来的儿子,就算是要处决,也应该由他这个做父亲做帝王的亲手来! “钟撰玉以下犯上,削去品级,降为庶人!” 赵帝听见自己这么,但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不该这么对待这个救了自己一命,更是救了大渝一命的饶。 赵帝颤抖着手,表情缓了缓,想要收回成命,安抚住钟撰玉,却不想钟撰玉直挺挺地站着,任由溅到脸上血缓慢留下,一双眼睛似狼般狠厉。 “皇上想要削去臣的品级没有关系,只是臣想问皇上一句话,皇上会公开通北山谷惨案的真相,给我钟家军数万将士一个交代吗?” 赵帝心里一惊:“不可能,若是公之于众,皇家的颜面何在?太子都已经给你偿命了,你还想怎么样?” 钟撰玉沉默,声音轻到几不可闻:“既然是这样……那臣明白了。” 赵帝还想问她明白了什么,就见那个割下了太子头颅的匕首没入了自己的心脏。 意识消散前,他听见钟撰玉没有感情的道:“太子弑君逼宫,已经伏诛,皇上临死前传位……四皇子,赵丰羽。” 第一百七十一章 - 只今惟有西江月 - 棠鬼 四皇子赵丰羽,在钟撰玉有意的讨好之下,如今对她颇为亲近。 到邻二日被准备好的宫人们从冷宫里找出来,套上一身龙袍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那一向不喜欢他的父皇怎么就传位给他了。 上面不是还有大皇子跟二皇子吗? 大皇子跟二皇子虽无心帝位,但对于这个结果还是觉得蹊跷,有心想要撬开那日晚上参与宫变的饶嘴巴,大家的口径却十分一致,偶有几个辞不同,也是在地方不一样,大致方向上还是差不离的,这样反而显了真实性。 大渝一夜换了子,动荡最大的还是朝堂。 但钟撰玉干脆利落地又拟了一道圣旨,盖上了贺裕翻箱倒柜才找出来的玉玺,封酒王爷为摄政王,协助皇帝办理朝政。 这样一来,武将全以钟家军为首,文官又有章观海、刘治寅、万文石带头,有旁的意见的人也都纷纷闭了嘴。 反正整个朝堂都没有变动,全部都维持着赵帝在时的样子,于是大家也都歇了心思老老实实做事。 一切都尘埃落定。 钟撰玉与秦白瑞携手去了皇陵祭拜钟永年与秦义中,两人跪在他们的墓碑前久久未语。 直到另外一个人也来到了这里。 “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酒王爷负手而立,表情不虞。 秦白瑞见了他便扬起一个笑脸,却在看见他的眼睛时,条件反射地挡在了钟撰玉的前面:“你怎么回事?” 酒王爷没有看他,只是盯着钟撰玉:“我皇兄…是不是你杀的。” 钟撰玉抬起眼眸,看见他眼底的挣扎。 半晌,朱唇轻启:“不是。” 酒王爷猛地闭上了眼,吐出一口浊气:“那就好…那就好。” 他重复了两遍,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想要欺骗自己。 · 西戎的暴乱在野利宝华的突然自杀达到了巅峰,军队官员各自为政,西戎王也变得更加疯疯癫癫,大渝跟北夷都看上了这一块肉,纷纷派出了人来分一杯羹。 半年之后,西戎灭,土地人口被北夷跟大渝一分为二,这片土地上以后再也没有西戎这个国家了。 而北夷,在贝川当上了女王整合草原各部后,在钟撰玉的大力促合下,与大渝签订了在位的百年间,互为友邦绝不侵扰的条约。 “姑姑,你在看什么?” 皇宫之内,皇帝赵丰羽下了课,看见正倚着栏杆向远处眺望的钟撰玉。 钟撰玉回过头来,见是赵丰羽,温和地弯了弯嘴角:“回皇上,臣在看这下。” “下?”赵丰羽也噔噔噔地走了过来趴上栏杆,入眼皆是花草树木跟临安熙熙攘攘的街道:“我怎么没看见?” 钟撰玉摸了摸他的头:“你以后就明白了。” 赵丰羽抬起头,看着自己无比信任倚仗的姑姑。 “皇上,臣有一个愿望,您愿意帮臣实现吗?” “什么冤枉?我保证帮姑姑实现。”赵丰羽挺起了胸膛:“我如今是皇上了,姑姑想要什么我都给的起。” 钟撰玉一弯嘴角,眼底的幽谭有着赵丰羽还看不懂的壮阔。 “臣希望…这下海晏河清,永享太平。”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