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石战水战与火战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夜幕浓重,仿佛无数坚硬而粗糙的黑色羊毛披风笼罩包裹着鄂靡都城。城内灯火逐渐稀疏,人们已经相继沉入梦乡。在有灯光的地方,朦胧中可以看见那些建筑纵横交错的模糊轮廓以及一鳞半爪。 灯火最辉煌的所在,无疑是鄂靡祖摩居住的九重宫殿。那些屋檐下悬挂着的青铜神兽模糊的身影,浮雕一般在沉寂而肃穆的夜色之中显现,雄鹰展翅式的屋脊也游龙似的在黑色深处露出灵动的一截。而高高耸立的绣着龙鹰与八卦太极图案的黑红相间的旗帜,因为旗杆上悬挂着的青铜风灯昏黄光线的照耀,竟然活像漂浮在又黑又深大水中的纺织物。 不过,这个看起来与平常一样的夜晚,却并非平凡之夜。因为,鄂靡祖摩鄂阿那此时不是在九重宫殿之中享受他作为君王的良宵,而是在城外郊野十万鄂靡大军的军营间,端坐中军大帐内。他面前的青铜几案闪烁着暗红厚重的光芒,旁边几盏一人多高熊熊燃烧着兽脂的青铜烛台烟雾缭绕火焰摇曳。 青铜几案前面,鄂靡摩叩鄂舒野,鄂靡布摩鄂直愚以及鄂军主将鄂武额等一应文武大臣,按职位大小排列成两行。他们一律服饰鲜亮,面色严肃而恭敬。 这会儿,大帐外,不远处,传来几记铜鼓雄浑的声音,那声音在郊野的空旷里越传越远,水波似的荡漾开去。然后是远处万马奔腾的声音忽强忽弱地传来。 鄂阿那的目光从左到右,接着从右到左扫视众人之后,肌肉紧绷的面孔有了些许松动,甚至稍微浮出一丝笑意,大帐内便响起他低沉威严的声音。各位,鄂靡是鄂靡人的鄂靡,鄂靡与益那,世代以来,杀伐不断,可见益那忘我之心不死。我们今天在此杀牛誓师,结集鄂靡十万大军,进攻益那,目标就是彻底消灭益那,把益那的人口和土地纳入我鄂靡,从此结束益那人续写族谱的历史,扬我鄂靡雄威,成就我鄂靡千秋万代基业。 说着,鄂阿那腾地站起来,嚯的一声拔出佩在腰间的青铜短剑,高高举起,剑锋上闪烁着血红的火光,指向益那的方向,显然就要发出作战的重要指令。然而他的喉结似乎被骨头卡住了,用力上下滑动几次,仍然半晌说不出话来,脸孔竟然憋得猪肝似的通红。他擎着宝剑的手显然因为激动而颤抖,那剑锋上的火光从而不断移动。 众位摩叩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祖摩,等待他下达命令。大帐内很安静,可以听见青铜烛台上燃烧的兽脂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幽微响声。 终于,鄂阿那的喉结顺畅了,充满烈酒气息粗糙的嗓音便在大帐内响起。各位,鄂靡此次出兵,十万雄师兵分三路,同时进攻益那。众将听令:左路兵马,由鄂若达作帅统领,攻禹甸比毕。右路兵马,由鄂祖任作帅统领,攻禹甸谷姆。中路兵马,由鄂武额作帅统领,攻禹甸洛略。 布摩鄂直愚看定的出兵时间到了,鄂靡都城郊野突然响起震天动地沉雄大气的铜鼓声,间杂着鲁贝悠长浑厚的呜呜声,以及战马嘶鸣声和众兵的喧哗声。 鄂阿那举起一只雕刻着龙凤图案漆成黑红两色的牛角杯,环视众将,众将也纷纷高高举起牛角杯。 帐外,鼓声大作,鲁贝呜呜。 鄂阿那高声说,各位,吉时已到,三路兵马即刻出发。上路之后由斥候互通联络,务必在同一天同一时辰,同时向益那三城发起进攻。哈,到时候,一定够局阿邪那家伙喝一壶哪。哈哈,各位爱将,来来来,让我们干了这角酒,预祝各位爱将马到成功。 鄂阿那仰脖,将牛角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将亦一饮而尽,振臂齐声呐喊,鄂靡必胜,鄂靡必胜。 鄂靡三路大军扑向益那的消息,早由益那斥候探明,飞马星夜禀报益那祖摩局阿邪。 局阿邪连夜召集众摩叩,调兵遣将,杀百牛议事。 益那都城禹甸叟施像突然举行盛大祭祀仪式似的人奔马叫热闹起来。士兵们奉命在益那神庙前的祭祀广场火速宰杀百牛,以供祖靡祭祀之用。祭祀广场上已经燃起许多熊熊大火,不但把广场四周按九鲁补八鲁旺排列的十二将相星的巨型偶像映照得清清楚楚,而且也把神庙四周的青铜神柱映照得闪闪发光。 益那神庙座北向南,整个建筑呈龙头凤体结构,金光闪闪,秀丽光华,庄严神圣。根据乾阳坤阴五行地理风水文化,后立玄乌登龙铜柱,前立朱雀登龙铜柱,左有青鹰登龙铜柱,右有白鹰登龙铜柱,中间的祭祀庙宇就像金凤展翅飞翔。庙宇左侧建设祖摩主祭总堂即超戛,右侧建设教化师即布摩掌堂祭祀之所布节。庙宇前就是各个部落氏族赴悼祭祀展现歌舞的活动广场。祭祀广场四周即环形排列着身佩宝剑,手持戈矛戟标刀耙等不同式样武器的鼠面将、牛面将、虎面将、兔面将、龙面将、蛇面将、马面将、羊面将、猴面将、鸡面将、狗面将、猪面将等十二将相星雕塑作为配角。相传,祭祀教化设歌舞场,自实索氏族王朝时代就有杀牛祭祀先王的礼仪活动了。祖摩高坐祭祀总堂超戛之上,大铜鼓悬挂在总堂超戛处,大鼓一响,歌舞就从这儿起,芦笙也从这儿吹起,整个广场灯火辉煌,各氏族部落按礼规献歌献舞,通宵达旦。益那都城建祭祀庙宇,塑先王偶像,供人们敬拜。前来的众人,抽签问事,祝告祈福,络绎不绝。当九重祭祀庙宇大门开放,人们成双成对进入庙内,打开白云门,能见到高祖圣像,打开黑云门,能见到高妣圣像,打开银门能见乾阳圣师恒始楚,打开金门能见坤阴圣师特乍木。创世的祖摩和布摩偶像都塑立在祭祀庙宇里。祭祀庙宇的建筑风格和配局完全是按照先天八卦易理天文历法的推理格局拟造建设的。因此,祭祀庙宇中的众多偶像诸如策举祖、恒堵府、省偶各、纠塔凯、恒赤叩、特批耐、恒毕余、特毕德、恒始楚、特乍木、举奢哲、苟阿娄、葛阿德、阿玫妮等等众神与先贤,都是历法推理运局的意向性名称,塑之为神圣而顶礼膜拜。历代祖摩的丧祭仪式都在庙所举行。丧祀也即先王的排名祭祀仪式,凡排名必塑造偶像,于是布摩经书形容祖摩偶像说,庙宇冲云天,偶像排如崖壁般延伸。 局阿邪在众多摩叩战将的簇拥下来到益那神庙总堂,进行祭天祭地祭祖仪式。对于益那祖摩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是大事,即战争与祭祀。除此之外,都是小事。祭祀之事,除一切年节、祖摩生日等固定日子必须隆重举行之外,每逢战争、灾害以及一切异常现象发生,是绝对要首先举行祭祀仪式,才随即采取相应行动。这是通过祭祀,取得天神、地神与先灵的庇佑,以期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万事如意马到成功。祭祀由布摩主持并主要由布摩来完成各项仪式。 头戴洛宏神盔、身穿黑红相间长袍、腰佩神葫芦神箭筒维庹、手持权令牌铜铃等物的布摩,已经在钟鼓之声中肃立祭坛前。由于他面对祭坛,众人就看见他的背部绣着一个又大又圆的输必孜太极图,在盘着的阴阳两条地龙的背景上是一只展翅雄鹰。 众兵士陆续用硕大的铜盘把牛羊猪鸡四种牺牲以及青铜酒壶盛着的美酒抬到祭坛前,再由布摩的助手摩史,把那些供品一一摆放到祭坛上,用九个雕刻着龙凤麒麟图案的精美青铜方尊斟酒敬献于案。 当布摩侧身而立,喉结滑动,他那低沉而沙哑的嗓音便持续不断或缓或急地吐出古老的经文。他的面孔在兽脂灯的火光中忽明忽暗,他的目光显得极其虔诚而深远,俨然透过庙宇看到了天神的世界与先灵的世界。 礼毕,局阿邪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总堂,到广场前的平台,与众将共商御敌大计。 平台下兵士如云,戈矛剑戟在火焰的照射之下闪动着寒光。 局阿邪身边,摩叩如繁星,论智谋,武优额第一,氐奢诺第二,苦苦诺第三。战将如林立,论武艺,瞿恒那第一,羌若吉第二,赫达沓第三。 局阿邪走到平台前端,向众军士挥手示意。众人立刻停止窃窃私语,挺身而立,面色无比虔诚而恭敬,齐刷刷地注视着祖摩。 局阿邪朗声说,各位,今夜,我益那大军紧急结集,是因为鄂靡三路大军同时进攻我益那。大敌当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益那养兵千日用于一旦,益那将士必须誓死保家卫国,干净、迅速、彻底地消灭前来入侵的敌人。 众将士高呼,益那威风,益那必胜。 局阿邪待众声平息,接着说,众将听令:鄂靡兵分三路攻我,我亦兵分三路拒敌。左路的兵马,由羌若吉统领,在禹甸比毕驻守。右路的兵马,由赫达沓统领,在禹甸谷姆驻守。中路的兵马,由瞿恒那统领,在禹甸洛略驻守。 众将士高呼,益那威风,益那必胜。 战争的乌云笼罩禹甸大地。 同一时间,益那不同的三个地方,战争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在禹甸比毕,益那将士设下石头阵,准备用百万石头的大餐,迎接远道而来的鄂靡军队。益那将士在进入禹甸比毕的必由之路长长深谷两边的山崖上,布置万堆石头,埋伏千员大将与数万雄兵。将士们昼夜不停人背马驮搬运石头,在山崖的灌木丛中制造出数不清的石堆。禹甸比毕的民众,无论男女老少,全部上山加入搬运石头的队伍。男人搬运磨盘般大的石头,老人、妇女和孩子搬运南瓜般大的石头。夜里,人们依然打着火把,从周围山上把无数的石头源源不断地搬运到指定的地点。他们沉默地劳动着,深怕因为说话而耽搁做活。大敌当前,多运一块石头,就多消灭一个敌人,这是保卫家国故土的大事,每个人都沉浸在神圣的气氛之中,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在搬运石头的那些天,人们背来苦荞粑粑、包谷酒和蜂蜜,顺便在森林中猎杀野羊之类,吃住都在山上,连睡觉也轮换着,昼夜奋战不休。 然后,统帅派出瞿楚楚率九千兵作前锋,在深谷前十里处的坝子地安营扎寨以待鄂军。 鄂靡大将鄂若达率浩浩荡荡的队伍接近禹甸比毕的时候,是正午时分。因为长途行军,将士们明显人困马乏。鄂若达骑在一匹枣红骏马上,回头看一眼长长的快步行走的队伍,厚厚的嘴唇呶了一下,自言自语,他妈的,再前进二十里就可以进城了,要是没有益那军队阻挡的话。 突然,蹄声由远而近,一位斥候飞马来报,禀报将军,右路、中路两军将于明日中午抵达目的地,祖摩有令,明日中午,三军同时向益那发起进攻。不得有误。 鄂若达的眉头略皱一下,心不在焉地说,知道了,去吧。 斥候拨转马头,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副将问道,若达,祖摩有令,让我们明天中午才攻城。本来,我们今天就可以攻进禹甸比毕城,今天晚上就可以进城饮酒狂欢庆祝胜利嘛,为什么非要等到明天? 鄂若达当然明白副将的意思,厚厚的嘴唇呶一下,说,哼,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我看哪,今天攻城也好,明天攻城也罢,无非就是拿下禹甸比毕。既然如此,老子为什么今天晚上要在这荒山野地睡觉?为什么不攻进城吃香喝辣? 副将说,可是,要是祖摩怪罪下来,怎么办? 鄂若达挥一下手,说,没事,只要我们拿下禹甸比毕,策举祖保佑,凯歌一奏,哈,万事大吉。退一步说,就算祖摩责罚,有我扛着。 副将眉毛一扬,说,你的意思是,即刻攻城?有策举祖他老人家保佑我们马到成功,一举踏平禹甸比毕? 鄂若达举起右手掌做一个斩杀的动作,沉声说,不错,本将正是此意。传令:加快行军,攻打禹甸比毕,今晚进城,享受肥羊美餐丝绸珠宝灯红酒绿。 想到攻城掠地之后的种种好处,鄂靡将士有如打了鸡血,顿时精神倍增,骑马的扬鞭催马,步行的屁颠屁颠一溜小跑。一时间,鼓声激越,人马杂踏,道路上尘土飞扬。鄂靡军队就像狂风刮着的阵阵乌云,向禹甸比毕城席卷而去。 午后,蔚蓝的天空中不断涌出铅灰的层云,半阴半晴,风云变幻。 益那小将瞿楚楚率众兵士在坝子里翘首以望,忽见前方烟尘滚滚,紧接着闷雷般的铜鼓声贴地而来。然后,鄂靡军队的旗帜和人马就黑压压地出现了,像黑色的洪水或者天空中的马蜂群迅速向前移动。 瞿楚楚沉声命令,布阵。 两军对垒。 阵地死寂。 山风把绣着龙虎或者飞鹰的黑红相间造型奇特的众多旗帜刮得扑扑扑扑直响。而从铅云缝隙中穿透而来的阳光,照射在密密麻麻如森林般的戈矛剑戟上,那些样式各异的兵器便一齐焕发出厚重而冷艳的青铜光芒。 双方军士怒目而视。 鄂若达率先打破沉寂,高声道,前方何人,几只小虫不长眼睛,胆敢阻挡我鄂靡大军的道路。 瞿楚楚轻蔑地回敬道,狼进圈叼羊,一定要打死,一群鄂靡来的野狗,不配在这里狂叫乱吠。 鄂若达趾高气扬地说,喂狗的东西,趁早放下武器,免你一死。否则,哼,明年今日,就是尔等忌日。 瞿楚楚把手中青铜宝剑向前一挥,弟兄们,杀! 铜鼓之声顿时大作。 鄂靡与益那两方人马展开冲杀。呐喊之声,刀剑磕碰之声,受伤者惨叫之声,相互交织。继而烟尘翻滚,血流成河,折断的武器一地狼藉,尸体层叠如柴堆。 战不多时,益那的九千人马根本不是鄂靡数万大军的对手,很快处于下风。瞿楚楚把剑一挥,弟兄们,撤! 看着益那将士偃旗息鼓,争先恐后往禹甸比毕方向逃命,鄂若达在马背上哈哈大笑,弟兄们,冲啊。 鄂若达一马当先,向益那的残兵败将追杀而去。众将士紧跟在鄂若达后面,冲向唾手可得的禹甸比毕。 益那残兵很快退入一道深谷。 那时阴云密布,好像天要下雨。深谷两面的山崖上,生长着繁盛的灌木与藤萝,几只雄鹰在高空中盘旋。 催马疾驰中,鄂若达鬼使神差抬头略望一眼山谷的地形,似乎若有所思,似乎一无所思。但是,胜利的巨大光环就在眼前,禹甸比毕城巨大的诱惑就在眼前,他说什么也不会放慢冲锋的步伐,就像已经射出去的箭,无法收回了。从坝子到深谷的十里路,对鄂若达来说,对所有鄂靡将士来说,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春风十里桃花开。 益那的残兵败将,一路丢盔弃甲,人人都想变成古时候九只脚的尼能人,或者六只手的实索人,哪怕就是一蹦几丈十几丈远的独脚野人也行,纷纷使出吃奶的劲,狂奔向山谷深处。 但是,鄂靡人马全部进入狭窄蜿蜒的山谷之后,不大一会,益那的残兵竟然人间蒸发似的消失了。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鄂靡将士哪里会在乎那些益那残兵的去向,鄂靡将士唯一关心的是尽快穿越这道他妈的又窄又长的山谷,攻破禹甸比毕城。 益那的残兵消失以后,山谷顿时变成极其死寂。偶尔,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野鸟的啼鸣。 一骑绝尘遥遥领先的鄂若达突然想起什么重大事情似的,勒住马头,抬头仰望两边冷气森森高耸入云的山崖,脱口而出,咦,不好。 催马追上来的副将问道,若达,我们马上就可以攻城,有什么不好。 鄂若达面色凝重,说,你看两边这山形,要是益那人在这山崖之上用石头攻击我们,我们将毫无还手之力。 副将抬头左顾右看一番,说,哼,益那人哪里会有这种脑髓。 鄂若达突然哈哈大笑,说,不错,益那人就等着做鄂靡的奴隶罢。 然而,鄂若达话音刚落,山谷间突然迸发出雷吼般的巨响。 鄂若达抬头一看,全身血液瞬间凝固,面孔僵硬,惊恐的瞳孔露出绝望的神色,看见天空中宛如突降冰雹,遮天蔽日,蝗虫般的黑压压的石块,有如蜜蜂分家,从天而降。 鄂若达发出全体后撤的命令已经毫无意义。因为,一波紧接一波从天而降的石头,转眼之间,就使挨挨挤挤的鄂靡将士不断惨叫着变成松树下的菌子,层层叠叠堆积起来。被恐惧与绝望包裹着的鄂靡将士完全手忙脚乱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闯,互相踩踏,互相堵塞,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冷静地保持一直向前或者一直向后冲出山谷的理智。事实上,他们也不可能冲出山谷,数万人马已经乱成一锅粥,没被石头砸死者,也被人马踩踏而死,紧接着,将别人踩踏而死者,也被石头砸死。 山谷里,石头砸在肉体上的钝响之声,被石头砸中者的惨叫之声,以及垂死挣扎者的哭喊之声呻吟之声,此起彼伏乱麻一团。 战局瞬间逆转。 鄂靡将士的尸体填满山谷。 天空之中,密密麻麻的石块,像冰雹,像蝗虫,像蜜蜂,像乌云,无穷无尽。山谷之中,摆开一场石头的狂欢与死亡的盛宴。 暮色降临。群鸦乱飞。 鄂若达发疯似的,率领残兵后撤,一路挥剑乱砍,好不容易杀开一条血路,落荒而逃。在路上,鄂若达中邪似的,嘴里滑稽地不断呼叫着,哎哺且舍鲁朵哼哈哎哺且舍鲁朵哼哈…… 益那人在禹甸比毕进行石战的同时,也在禹甸谷姆进行水战。 鄂靡大将鄂阻任,率数万人马,在中午成功抵达禹甸谷姆城外,一路竟然没有遇到任何益那人的抵抗。 鄂阻任跨在黑马背上,手搭凉篷,仰望禹甸谷姆城。咦,城上只有零零落落的守兵嘛。鄂阻任吁的一声,勒住马头,对身边的副将说,唔,我们这次三路大军同一天同一时辰攻城,祖摩的这着棋确实高。你们看,益那根本就防守不过来,这座城基本就是无人防守嘛。副将说,正是这样,我看哪,益那将士现在而今,正在禹甸比毕和禹甸洛略手忙脚乱呢。鄂阻任说,你只说对了一半。副将说,为啥。鄂阻任说,据斥候报,益那祖摩局阿邪现在禹甸洛略。那么,益那的重兵与主力军就确定在禹甸洛略。因为他们认为,禹甸比毕和禹甸谷姆的防守,其实意义不是太大。他们的计策,是在禹甸洛略以逸待劳,与我军展开大决战。局阿邪他们的用兵之道,我是多年领教颇多了。他们从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因为最后,谁是胜利者,那些城池与土地,牲畜与人口,就自然归谁嘛。副将蠢蠢欲动地说,那,我们赶紧攻城吧。 鄂阻任的眼睛一瞟,冷笑着说,攻城嘛,大可不必。 副将大惑不解,你的意思是? 鄂阻任满面自得地说,兵法云,不战而胜为上。今天,拿下禹甸谷姆,我有把握,不费一箭一镞,不伤一兵一卒。 副将大惑不解,你的意思是? 鄂阻任说,你们看着,我今天凭三寸不烂之舌,定拿下此城。尔等不信,可以打赌。 副将说,赌注是什么? 鄂阻任笑道,金银三十三,丝绸六十六,美酒九十九,进城之后,赏你们罢。 副将半信半疑地说,那等着看你的表演。 鄂阻任传令,大队人马在城前旷野列阵。将士们高举着的龙鹰黑红旗帜与戈矛剑戟像森林一般延伸,在阳光中闪射阵阵寒光。在众多鄂靡将士擂响战鼓沉雄嚣张的宏大轰鸣声中,只有寥寥守兵的禹甸谷姆城似乎在可怜巴巴地颤抖。 益那守城小将是一个名不见经传三十来岁瘦骨如柴的伙子,他此时正站在城楼上,傻乎乎地望着城下黑压压的鄂靡大军,因恐惧与绝望而嘴巴大张,嘴角甚至滑稽地挂着一丝亮闪闪的口涎。他的身旁,那些手持刀枪弓弩身背箭筒的兵士,同样目光呆滞,望着城下无边无际的敌军方阵。 鄂阻任独自打马上前,大袖一挥,战鼓声嘎然而止。他这才高声叫道,城上的益那人听着,现在而今,鄂靡大军到此,你们只有两个选择,一,全体进行抵抗,誓死保卫此城,那么,一个时辰之内,本将破城之后,绝不留一个活口。二,全体放下武器,乖乖献出此城,那么,本将承诺,绝不杀死一人。再说一遍,城上的益那人听着…… 这会儿,城上的益那守城小将为了更清楚地听见鄂靡大将的喊话,把上半身伸出城墙,因而整个人活像一只巨大的虾子。 鄂阻任高声叫道,城上的益那人听着,这两个选择,你们必须,啊,你们必须,现在、立刻、马上,啊,现在、立刻、马上,答复本将,啊,答复本将,否则,战鼓擂响,啊,战鼓擂响,攻城开始,啊,攻城开始。 鄂阻任话音刚落,益那守城小将突然抽筋似的两手高举,用沙哑的嗓音哭兮兮地嚷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呀,我们投降,我们统统投降,我们家里有老父老母,还有婆娘娃儿,我们可不想死呀…… 鄂阻任笑道,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乎,城门大开。 鄂靡将士擂响胜利的战鼓,吹响庆祝的鲁贝,高举旗帜与武器,耀武扬威列队入城。 鄂阻任进城之后,跨在马背上大袖一挥,对道路两旁恭身而立的益那将士大袖一挥,发话道,尔等走罢,本将允许你们各自回乡,现在、立刻、马上就走,一个不留。一个时辰之后,还留在城内的益那将士,杀!一个不留。 益那将士深怕鄂靡大将改变主意,鄂阻任话音一落,他们就争先恐后作鸟兽散。益那守城小将回营手忙脚乱略取一点物件就上路,甚至连兵符印信毕杵阻吉也忘记取走。 鄂靡大军不费一箭一卒,顺利占领禹甸谷姆后,有散布如星的无数牛马,任鄂靡将士牵拉,有堆积如岩的无数甲胄,任鄂靡将士挑选,有层叠如柴的无数剑戟,任鄂靡将士使用。 看着源源不断运来的各种战利品堆积如山,鄂阻任满意地笑了。 鄂阻任说,他妈的,打胜仗的感觉就是好,过瘾。 副将说,本来嘛,男人最成功的事,就是在战争中取胜,然后衣锦回乡,祭祀天地神祗和列祖列宗。 鄂阻任说,别人的庄稼饱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庄稼饱自己的肚腹。只有征服了别人,别人的庄稼才能成为自己的庄稼。 副将说,不错,普天之下,就他妈是这么个卵道理。 一个士兵匆匆跑来,把益那守城将领的毕杵阻吉煞有介事双手递给鄂阻任,请示怎样处置这个宝贝。鄂阻任瞟一眼那玩意儿,并不伸手去接,轻描淡写地说,不必给我,带回去后,给我幺儿当玩具罢。士兵郑重其事地收藏了毕杵阻吉。 禹甸谷姆之夜是一个狂欢之夜。鄂靡的将士在城内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千百火堆烈焰熊熊,烟子蓬蓬,杀牛宰羊,屠猪割鸡,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人人喝酒如鸽叩,人人吃肉吃得猛,就像饿坏的牛马冲进了草场。不多时,鄂靡数万将士,尽皆大醉如泥,东倒西歪,呕吐狼藉,呼呼大睡。 狂欢之后,人疲马乏。 鄂靡将士,睡梦正酣。 余烬犹红,酒香弥漫。 当此际矣,黑暗之中,迅猛的洪水,同时从哎哺且舍鲁朵哼哈各个方向,哗哗哗哗地涌进禹甸谷姆。还不消片刻功夫,禹甸谷姆城,就厚积又黑又深的大水,变成一个大海子。 鄂靡数万将士,插翅难飞,不到半个时辰,就像煮熟的汤粑一样,纷纷漂浮在水面上。 多年以后,益那布摩说起这次战争,用禹甸谷姆之锅来形容,意思是说,禹甸谷姆城像一口巨大的铁锅,把鄂靡的数万大军,一锅炖了。 益那人在禹甸谷姆进行水战的同时,也在禹甸洛略进行火战。 禹甸洛略,此乃益那都城禹甸叟施的天然屏障。鄂靡一旦攻克禹甸洛略,则禹甸叟施危矣。所以,鄂阿那派久经沙场的常胜将军鄂武额统领重兵,攻打禹甸洛略。从某种意义上说,鄂靡与益那之战,关键在于禹甸洛略,成败在此一役。 因此,益那祖靡局阿邪亲自与益那名将瞿恒那率领兵马,坐镇禹甸洛略。 一天早晨,局阿邪召集摩叩武将议事时,突然问道,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启布录舍星犯洪启星座,这是何预兆?它主哪一样? 大帐之下,摩叩氐奢诺出列说道,启布录舍星,主的是强敌鄂靡,洪启星座,主我们益那大本营。理水理源头,杀人先杀头。祖摩此梦,预兆禹甸洛略恐怕要遭受敌人偷袭。英明的祖摩,此事,万不可疏忽大意,要早作决断,早作准备。 局阿邪说,你的意思是? 氐奢诺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然后,氐奢诺如此这般,作一番谋划。 议事完毕。瞿恒那受祖摩之命,将九十洞精兵与八十寨兵马,火速撤出禹甸洛略。 许多士兵大惑不解,边行军边窃窃私语。一个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禹甸洛略,益那最管火的军事重地,为什么拱手让给鄂靡?一个说,鄂靡人还没有来嘛,没有过招,怎么就判定益那打不赢鄂靡,要提前撤退?一个说,真是怪事。一个说,对呀,禹甸洛略失守,禹甸叟施就危在旦夕了。一个说,撤出禹甸洛略,这个玩笑开大了。一个说,我们家的敬酒歌说了嘛,喜欢喝也要喝,不喜欢也要喝,管你喜欢不喜欢,也要喝。一个道理,祖摩有令,你想得通要执行,想不通也要执行,管你想得通想不通,也要执行。一个说,禹甸洛略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我们益那家,历代祖摩都非常重视禹甸洛略的防守,一旦发生战争,那绝对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坚守禹甸洛略,绝对不会让敌人攻占此地。一个说,唉,哪个出的馊主意,祖摩竟然听得进脑袋去。一个说,要是我,打死老子也不会撤出禹甸洛略。 禹甸洛略的益那驻兵正在人马杂乱撤退的时候,鄂武额统领鄂靡重兵抵达了。 鄂武额用兵果然不凡,他亲自率领的先锋部队是一支骑兵,经过精挑细选武艺超群的将士全部装备青铜长戟、铁柄铜剑与强弓硬弩,头盔臂甲护腰护膝之类金革穿戴,无一不是顶极之物,无论近战远战,还是攻城掠地,都代表了鄂靡最强大的军事力量。这支骑兵久经沙场,能征善战,威力强大,被誉为鄂靡之剑。不错,鄂靡祖摩鄂阿那多年以来称霸天下,这柄鄂靡之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鄂武额率鄂靡之剑旋风一般冲到禹甸洛略城下,一眼看见益那守军根本就不成阵式,一言以蔽之,他们不是在防守城池,而是在弃城撤离。溃不成军。当鄂武额明白益那守军是怎么回事时,脸上浮出轻蔑的笑容,对副将说,真是策举祖赐给我们的良机啊,瞿恒那这小子,原来盛名之下其实难符,草包一个。 鄂武额把青铜剑向前一指,号令立即攻城,给益那人一个绝对的措手不及。 鼓声震天动地。 喊杀声刀剑撞击声震耳欲聋。 鄂靡之剑如狼进羊群,毫无悬念地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占了益那军事重地禹甸洛略。整个过程,与其说毫无章法的益那将士略作抵抗,不如说鄂靡军队的进攻加快了益那将士撤离的速度。 鄂武额看着来不及撤离而被俘虏的益那残兵,嘴角扭出一丝笑意,对副将说,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副将高兴地说,对,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鄂武额向那些益那残兵投去轻蔑的一瞥,低沉地对副将说,这批益那兵,留着耗费粮草,立刻就地斩首。一个不留。 血流成的河,水獭渡不过。 鄂武额血洗禹甸洛略之后,照例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士兵们烹牛煮马,纵酒狂欢,不必细说。夜深之后,禹甸洛略城内,鄂靡将士鸠占鹊巢,益那的洞营九十九,寨营八十八,自然成了鄂靡将士宿营之地。 禹甸洛略之夜,伸手不见五指。 鄂武额做梦也不会想到,三更之后,瞿恒那率领强将九千九,人人带火油,精兵八万八,个个背干柴,在漆黑的夜晚,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不打火把,神不知鬼不觉,悄悄走近洞营和寨营。 于是,洞前架上了高如山的柴,寨后放下了高如岩的柴。到了鄂靡将士睡梦正酣时,益那将士并非烧蜂巢,人人举火把,个个浇上油,一齐甩火把,干柴齐点燃。 转眼之间,烈焰腾腾,火光冲天,烟雾与火星齐飞,火舌与山风共舞。洞营九十九寨营八十八,全部变成一片火海。 比竹林还高的火焰,比竹林还密的火焰,一望无际,把禹甸洛略映照得如同白昼。 火海之中,鬼哭狼嚎。 熊熊的火焰,像雾的火焰,使禹甸洛略成了一个巨大的焚尸场,一夜焚尽鄂靡数万将士。 经过石战、水战和火战三次战争,鄂靡一败涂地。 后世布摩叙史时说,在空中,鹤同天鹅战,天鹅战败了。在深山,猛虎战雄狮,雄狮战败了。在禹甸,鄂摩战益那,鄂摩战败了。日月重显辉,星云再现彩。 第二章 鹰战虎战与苦苦诺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鄂靡三路大军被打败之后,鄂靡祖摩鄂阿那改变战略,改明火执仗的攻城掠地为伺机偷袭。而且,鄂阿那认为,要打败益那,让益那臣服,硬拼不行,得用计谋智取。他采用的计谋就是派出大量斥侯,密探益那祖摩局阿邪的行踪,然后偷袭,活捉局阿邪,挟祖摩以令诸候,达到吞并益那之目的。 没有战争的益那是繁荣的乐园。 春天如期来到多妥米谷,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五彩缤纷。群山拱卫的多妥米谷城,在春天暖阳的照耀下,那些雄鹰展翅式的建筑,那些镶嵌琉璃的飞檐翘脊,那些耸立的青铜神柱,以及高高飘扬的黑红相间的旗帜,显得安详、恬静而充满生机。 早晨的阳光从青翠的山峰间投射而来,随着一阵激越的铜鼓声,多妥米谷城镶嵌着铜钉暗红色的厚重城门缓缓打开,一队披坚执锐的守城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城内跑步而出,在城门前分左右两排站立。 天气晴朗,已经有不少背着时鲜蔬菜和各色山货的农人等候在城门外。城门打开后,他们三三两两上前,接受卫兵例行公事的盘查,然后进城做生意。 这时候,石板道路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随着马蹄声的临近,卫兵看见,几个陌生男人策马而来。陌生男人来到城门前,吁的一声勒住马头,却并不下马。 一个卫兵有点不满意地问道,你们几位客官,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干什么的? 几个陌生男人相互看一眼,那神气活像竭力忍住什么好笑的事儿,然后其中一个宽皮大脸的中年男人一本正经地说,报告长官,我们从禹甸叟施来,到多妥米谷城中走亲戚。 卫兵夸张地偏着脑袋,仔细打量这几个骑马的男人,觉得他们面貌端正气度不凡,不像偷牛盗马之流,也就挥手放行。 几个陌生男人刚进城,马蹄声响,又来了一个骑马的陌生男人。 此人身穿黑色长袍,头戴黑色篾帽,骑着一匹浑身火炭般漆黑的高头大马,腰间佩一柄黑皮囊短剑,面色有些苍白,细小而倾斜的眼睛闪射出贼亮的光,风尘仆仆的行色。 卫兵问道,干什么的? 黑衣人并不看卫兵,他的眼光一直注意着前面那几个骑马的男人,漫不经心地说,过路的,进城吃餐饭还得赶路。 卫兵挥手放行。 黑衣人打马进城,尾随前面那几个陌生男人径直来到街巷间一家饭庄。时辰还早,饭庄内并无客人,两个伙计正懒洋洋地打扫卫生。当街的大锅水汽腾腾,锅内煮着原汤牛肉,香味浓郁。几个陌生男人下马,到店内坐下,轻声聊着什么。伙计见来了生意,迎过来招呼道,几位客官,要用点什么。宽皮大脸的中年男人说,每人切两斤牛肉,打一壶烧酒,煮一海碗面。伙计说,好嘞。说着快步忙活去了。黑衣人不紧不慢地走进店,悄然坐到几个男人旁边的一张桌旁,面朝店小二叫道,两斤牛肉,一壶烧酒,一碗面。 几人吃喝完毕,那宽皮大脸的中年男人伸着懒腰打一个哈欠,对同行者说,这几日昼夜兼程赶路,大家都很疲倦了,现在进城吃饱喝足,我们先找家客栈睡个大觉罢。另一个笑着说,好主意,祖摩真是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宽皮大脸中年男人面色一紧,说,唔?那人赶紧说,啊,我是说,老大真是说出了我们大家的心里话。 黑衣人正埋头吃喝,此时抬头,面无表情,瞟一眼那宽皮大脸的男人,又低头吃喝。 当几个陌生男人走进一家客栈,黑衣人却走进那家客栈对面的那家客栈。 几个陌生男人在多妥米谷逗留了四天。他们白天到附近的村寨游逛,或者就在城内观光。他们没有注意到,那个黑衣人一直不紧不慢,尾随在他们后面不远处。第五天中午,当几个陌生人用完午饭准备出城的时候,却无法出城了。 因为,似乎从天而降的鄂靡大军突然进攻多妥米谷城。 多妥米谷城是一座小城,地处僻远,对益那来说,其区位在军事上没有多大意义,所以一直以来此城驻兵不多。令驻守多妥米谷城的益那将士纳闷的是,鄂靡大军攻打多妥米谷城,毫无战略意义,可是鄂靡竟然派出这么庞大的军队突如其来攻打多妥米谷,这真是怪事。多妥米谷从来没有受到过鄂靡的攻击,他们这是冲着什么来呢。 鄂靡将士一律穿着坚硬的甲胄,手持精锐的戈戟,跨着善战的骏马,来去如风,杀气腾腾,正是重新组建的鄂靡之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多妥米谷的益那驻军与鄂靡大军在城前展开血战。可是,在数量和战斗力两方面,多妥米谷的驻军都处于绝对劣势,尽管他们拼死抵抗,但是依然没有坚持到一个时辰,就大部分战死,残兵逃回城内,作鸟兽散。鄂靡之剑的骑兵威风凛凛,打马踏过益那守兵横七竖八遍地皆是的尸体,擂鼓冲锋进城,一路杀人如斩麻,砍头如切瓜。 鄂靡大军直冲到一家客栈前,把一条街围得水泄不通。 那个黑衣人手里拿着黑色篾帽,神闲气定站在客栈大门台阶上。当鄂靡将士冲到客栈大门前,黑衣人让到一侧,对着领头的武将做一个请的动作,说,陶瓶就在里面,请小心轻取,不要打破了。 武将瞥一眼黑衣人,面无表情地说,明白。 说着,武将率众冲进客栈,分头到各个房间寻找,却不见人影。武将来到二楼一个房间,见后窗已破,窗外是一片花草茂盛的园子,窗下的草木凌乱,枝叶折断的痕迹新鲜。显然,有人破窗而出,从后花园逃走了。 武将气急败坏咬牙切齿骂道,他妈的,煮熟的鸭子还会飞走吗,弟兄们,给老子追。 武将说着,纵身一跃,从后窗跳出,循着草木被踩踏过的痕迹旋风一般猛跑。众多武将随后跟上。 鄂靡之剑追到数里之外,见一座馒头状小山横亘眼前。此山拔地而起,四周皆平旷之地,实属孤山。武将抬头一看,小山顶上,绿树掩映着一座破庙。武将略停一下,命令道,前面一百人随我上山,其余把这座小山围死,不得放走任何一人。 此刻,小山顶上,破庙之前,一个用青石板铺就的小院子中,宽皮大脸的中年男人与他的同伴,手持青铜剑,正不断张望山下黑压压的鄂靡大军。 这宽皮大脸的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益那祖摩局阿邪。他此次轻车简从微服私访,到民间体察民情,纯属绝密,却不料在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让鄂阿那得知行踪,并派出最精锐强悍的鄂靡之剑,追杀到多妥米谷城。 局阿邪等人手握铜剑,监视着山下的鄂靡大军。鄂靡大军似乎并不急于冲上山来,他们像一股洪水似的,直冲到山下,碰到小山的阻挡后,向两边分流而去。显然,鄂靡大军是先包围此山,再上山搜查捉人。 局阿邪看清这个形势后,叹一口气,说,这次,我们上了鄂阿那这个老狐狸的当,现在而今,我们陷入鄂靡大军的重重包围之中,如何御敌?只有拼着老命,跟他们玉石俱焚。 摩叩苦苦诺看一眼山下黑压压的鄂靡大军,突然哈哈大笑,然后沉稳地说,请祖摩放心,虽然我们几人被敌军重重包围,但是,多妥米谷方圆数百里之内,有万千雄鹰,这就足以给我们解围。 局阿邪恍然大悟地说,你是说,施展驱鹰之术……那可是大耗元气损伤寿元之事啊,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施行。 苦苦诺淡定地说,眼前之困,不施此术不足以解围。唉,我已经多年没有施行过此术哪。不过,祖摩,你们几人得守住山门,给我一个时辰,方才可以成功。倘若施术途中被敌军冲撞,那我气逆而死事小,无法解围祖摩有失事大也。 局阿邪的三个贴身侍卫站成一排,说,不用祖摩费心,前面山门处极其狭窄,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以我三人,足以抵挡敌军一个时辰。只是,一个时辰之后,我三人功力耗尽,十二个时辰之内,再不能战。 苦苦诺说,真是天作之合。只要你们三人能够抵挡一个时辰,以后的事,就完全交给我,你们可以放心休息。 说话间,鄂靡武将已经带领一百人沿着蜿蜒山径冲杀上山。 三个侍卫只一闪身,就流星一般到了前面山门处。 局阿邪、氐奢诺等几人手握铜剑,站到院子四周,以防敌人偷袭苦苦诺。 苦苦诺面南而立,解开椎形的发髻,让长发披散开来,宽袍大袖,手脚轻轻一颤,全身筋骨仿佛转眼之间变得极其柔软,整个人显得轻飘飘的完全没有了重量。苦苦诺在青石板上迅速地转动,按照九鲁补八鲁旺的方位,不断绕圈。他行走如风,双眼微闭面色沉静,嘴角颤动,显然在颂念秘咒。 鄂靡将士已经冲到山门前,高声叫道,局阿邪祖摩休走,请局阿邪祖摩跟我等到鄂靡走一趟,鄂靡祖摩有请益那祖摩赴宴,有要事相商。 三个侍卫在山门前迎风而立。他们看起来又瘦又高,面色略显苍白,一样的装束,一样的椎形发髻,一样的青铜剑。他们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挥动武器直冲到面前的鄂靡将士,其中一个低沉地说,有这么大动干戈请客赴宴的吗。 鄂靡武将说,请不要误会,我等带来兵马,完全是为了途中益那祖摩的安全。 侍卫说,哼,你们血洗多妥米谷城,也是为了益那祖摩的安全吗。 鄂靡武将说,那是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侍卫说,既然如此,那么,请你们让开一条道,让我等下山。到鄂靡赴宴,可以先约定一个期程,到时,益那祖摩一定不会爽约。 侍卫当然明白鄂靡将士是在废话,不过,能跟鄂靡将士废话一通,拖延一下时间也是好的。 山顶破庙前,苦苦诺像鹰样起舞,像鹰样鸣叫。他时而旋转如风,时而缓步低徊,长发飘飘,衣袍舞风。他如槁木死灰一般的面孔在长发间忽隐忽现。 山下,鄂靡大军如蚂蚁出洞,布满山谷,填满平地。鄂靡大军围绕小山筑起铜墙铁壁。 山门前,一个鄂靡武将挥动长剑,不耐烦地嚷道,少废话,闪开。说着,就要冲杀过来。 三个侍卫冷笑一下,一字排开,从容抬起左脚,原地一踏。倾刻间,三人踏足之处,凭空冒起一股粗大的烟雾。三人置身烟雾之中,竟然消失一般。只听噼噼啪啪一阵微响,像炒豆子似的。 鄂靡武将惊疑地盯着那团怪异的烟雾,不敢轻举妄动。 当烟雾渐渐消散,三个侍卫已经变成三个怪异的形象。 一个鄂靡武将惊呼道,哎哺之影,啊,哎哺之影!江湖上失传数百年的哎哺之影绝技,竟然在此出现。 鄂靡之剑果然见识不凡,一眼就看出失传已久的绝世武学哎哺之影。 烟雾消散处,三个侍卫的本相已经不复存在。他们施展哎哺之影绝技,第一个变成上古尼能氏族武学秘传之九足尼能人,面貌倒还基本是原来的面貌,只是腰部以下凭空生长出九只脚。第二个变成上古实索氏族武学秘传之六手实索人,面貌倒还基本是原来的面貌,只是腰部以上凭空生长出六只手。第三个变成上古羲慕遮时代之前出现过的虎头红人,面貌不再是原来的面貌,因为脑袋凭空变成虎的脑袋,全身皮肤酡红如血。 九足尼能、六手实索和虎头红人,三人手持青铜剑,眼睛射出咄咄逼人的电光,嘴里吐出噼啪作响的火星,把剑一挥,那青铜之剑竟然烧红似的,在空气中频频闪射七彩弧光。 鄂靡武将哪里眼见过哎哺之影这种超凡的阵式,他们只是听说过它不可思议的神力罢了。不过,凭借着人多势众,鄂靡武将发一声喊,手持武器,包抄过来,一齐出招。 三个怪异人同时接招,刷刷刷,只听一阵铜剑与铜剑的撞击之声响过,双方各自闪开几步,放眼一看,呀,鄂靡武将手中的铜剑,竟然全部被削断,人人只握半截残剑在手。 山顶破庙前,苦苦诺像鹰样起舞,像鹰样鸣叫。他时而旋转如风,时而缓步低徊,长发飘飘,衣袍舞风。他如槁木死灰一般的面孔在长发间忽隐忽现。 鄂靡之剑的装备代表着鄂靡军事力量的最高水准。他们不可能每人只配备一柄宝剑。果然,只略一侧身,鄂靡武将转眼之间已完成抛开断剑、抽出另一柄佩剑并同时出招,高度默契,百柄宝剑,分别进攻三个怪异人的上三路、中三路和下三路。招招狠毒,招招夺命。高手过招,第一招其实只是试探,鄂靡武将与哎哺之影过了一招之后,觉得神乎其神的哎哺之影也不过如此。于是乎,第二招,鄂靡武将信心大增,一齐使出杀手锏,配合得天衣无缝,意欲数招之内,置对手于死地。 一刹那间,只见无数雪亮的剑光一闪,百道剑锋,早已将三个怪异人逼入死地,这种杀招,世间武学破解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然而,大道至简,三个怪异人根本就不移动脚步,沉稳如铜钟,原地站立,只轻轻把手中宝剑在胸前一竖,紧接着剑锋向前一横。整个动作显得非常幼稚拙劣,就像三岁小儿学剑时的动作。不可思议的是,随着一阵扑扑扑扑的声音,至少有十多位鄂靡武将大张着嘴,发出绝望的惨叫,然后,缓缓倒地气绝。在后方的鄂靡武将看到,冲在最前边的十多位武将,活像自己冲上前去,主动用胸脯去抵挡三个怪异人的宝剑,因为,三个怪异人根本就没有移动双脚。 鄂靡之剑遭此大败,恼羞成怒,数十人腾空而起,数十道剑锋,从哎哺且舍鲁朵哼哈不同方位,同时进攻三个怪异人。这一招是鄂靡之剑得意非凡的九鲁补八鲁旺连环剑法。数十柄宝剑同时立体攻击对手,一直以来是令各国武林中人闻之丧胆的杀招。 三个怪异人依然原地不动。只是,他们又一次抬起左脚,原地一踏,烟雾腾腾而起。说时迟那时快,数十柄宝剑同时立体刺进那团烟雾。令鄂靡武将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的宝剑就像刺进水中,什么感觉也没有,因为根本就没有接触到什么有形之物。随着一阵空翻,重新站在地上的鄂靡武将手中,人人只握着一个剑柄,整个剑体完全莫名其妙消失。 烟雾消散,三个怪异人依然原地站立。 几十柄剑体,并没有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因为它们已经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也许,那团匪夷所思的烟雾,代表着另一种神秘世界的一个端口,它赋予三个怪异人不可思议的超凡力量,同时可以把接触到它的所有物质化为肉眼不可见之气吸入那个世界。 山顶破庙前,苦苦诺像鹰样起舞,像鹰样鸣叫。他时而旋转如风,时而缓步低徊,长发飘飘,衣袍舞风。他如槁木死灰一般的面孔在长发间忽隐忽现。 鄂靡之剑已经顾不得体面,他们知道了三个怪异人的厉害,打一个唿哨,山下的大军成群结队往山上施风一般冲来。 不过,问题是,山门处极其狭窄,千百鄂靡武将冲到山门前,能够有效进攻三个怪异人的,每次也就是十数人最多数十人。 三个怪异人一字排开,根本就不动。每当鄂靡武将的武器接近三人,烟雾腾起,所有武器烟消云散。然后,三人从容不迫,手中宝剑轻轻一指,总有十数人中剑丧生。 然而,三人施展哎哺之影一个时辰之后,内力耗尽,随着一阵烟雾的消失,三个怪异人显现出原来的本相。他们相扶着站在那里,面色极度虚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那模样,一阵山风都可以把他们三人吹倒在地。 鄂靡武将见状大喜,纷纷高声嚷道,他妈的,没有一天哭到黑的娃娃,装神做鬼,也有到尽头的时候。弟兄们,冲哇,把三个怪物剁成肉泥,为战死的弟兄们报仇。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天空突然暗下来,天空中,传来无数怪异的声音,不是太大,但是却令人感到极度的恐怖。 因为,正要冲锋的鄂靡武将看到,天空之中,飞翔着无数青鹰和灰鹰,青鹰九千九,灰鹰八万八,它们遮天蔽日,像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灰色云朵,不断地汇集,不断地翻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无数的鹰,从天而降。 它们直扑鄂靡阵地,见头皮就啄,啄出脑浆吃,见眼睛就抓,抓出眼珠吃。 鄂靡大军毫无抵挡之力。死伤惨重。他们抱头鼠蹿,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躲避鹰群攻击。他们的武学造诣,对于鹰群来说,毫无意义。他们超群的武艺,精湛的剑术,对于鹰群来说,狗屁不值。 直到鄂靡大军全部退到山下,天空中的鹰阵才停止攻击,渐渐散开。 天色已晚。鄂靡大军在山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他们把小山包围得铁桶似的,对于活捉局阿邪是志在必得。 旱莲叶不死,鄂靡不死心。鄂靡将士连夜生火,铸造生铁冠,编织藤网罩,打造厚铁甲。穿戴上这三样装备,鄂靡将士有信心破解局阿邪的鹰阵。有铁冠护头,藤网遮脸,铁甲护身,来再多的鹰,又有何妨。 第二天,鄂靡将士穿戴上三样新的装备,擂响战鼓,踏步上山,一路踏陷三尺地,准备一雪昨日之耻,破其鹰阵,活捉局阿邪。密密麻麻的鄂靡将士像洪水泛滥,像大雾密布。 然而,鄂靡大军一夜的行动,全在局阿邪等人掌握之中。当鄂靡大军倾巢出动的时候,摩叩氐奢诺披发仗剑,在山顶破庙前的庭院之中,像虎样起舞,口里像虎吼。 一时之间,虎群齐集,黑虎九千九,花虎八万八,像洪水泛滥,淹没鄂靡大军。 无数的虎,在鄂靡大军间横冲直撞。它们见人就咬,逢腰拦腰咬,见脚就咬脚,虎爪伸处,血流成河。 鄂靡之剑,名将之花,凋落多妥米谷。 旱莲叶不死,鄂靡不死心。鄂靡祖摩鄂阿那重振旗鼓,召集众摩叩商议进攻益那之策。 布摩鄂直愚振衣出列,开口献出一计,常言说得好,柔软的舌头,不易被虫蛀,坚硬的牙齿,反遭虫来蛀。从近些年我们鄂靡与益那发生的大大小小战争来看,益那的武将十分善战,兵马也强悍,我们举全鄂靡之力,也仍然几番攻它不下,奈何不了益那,反而损兵折将,吃亏不小。所以,我认为,鄂靡欲征服益那,与其用强攻,不如用计取。 鄂阿那点头、微笑,表示赞许。 鄂直愚接着说,益那家摩叩苦苦诺,乃是益那祖摩局阿邪之胞弟。那苦苦诺文武双全,有神鬼莫测之术。前次,在多妥米谷布下鹰阵,重创鄂靡之剑者,正是苦苦诺。我已经查明,因为苦苦诺本事大,所以他在局阿邪心中很有分量,他开口说出的话,局阿邪句句听,他想出的计策,局阿邪全采用。不过,苍蝇爱狗屎,老鼠爱大米,猫儿爱鱼腥。益那苦苦诺,表面上寡言少语彬彬有礼,骨子里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历来喜好自吹自擂,人家都背地里说他,上嘴皮碰着天,下嘴皮连着地,并且,此人贪酒爱美色,好听奉承话。 鄂阿那的眉头略皱一下,忍不住插话,布摩,我们又不把姑娘嫁给苦苦诺,评判他的人品做什么,这对我们进攻益那有作用吗。 鄂直愚胸有成竹地说,有作用,绝对有作用。只要我们抓住苦苦诺的这个弱点,或者说,特点,就有希望设法收买他,叫他反主,作鄂靡内应。果真如此,则何愁攻不下益那。 鄂直愚走到祖摩身边,把嘴凑到祖摩耳旁,如此这般一番谋划。然后说,这一桩生意,或许能成功,脚走出的路,手修出的路,水流穿石过,有心对无心,摘下天上星。 祖摩的脸上浮出层层笑容,说,高,布摩之计,实在是高。此事,就请布摩费心罢。 鄂直愚说,请祖摩放心,不须多久,必有佳音。 曾经在战争中变为火海的禹甸洛略,当战争的乌云散去,立即投入重新建设的热潮。作为益那的战略重地,局阿邪对禹甸洛略的恢复重建非常重视,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他派苦苦诺坐镇禹甸洛略,指挥浩浩荡荡的各种工匠,昼夜不停,加紧建设一个更加雄伟壮丽的禹甸洛略。于是乎,禹甸洛略成了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来自各个部落的能工巧匠,在这里大显身手。砖匠木匠瓦匠石匠,金匠银匠铜匠铁匠,漆匠篾匠皮匠陶匠,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工地上人山人海,运输建筑材料的牛车马车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入夜,禹甸洛甸工程建设指挥部,灯火辉煌。虽然是临时搭建的房屋,但是出手的都是益那各个部落最出色的工匠,这火速搭建的建筑也十分完美,装潢考究,富丽堂皇。 因为在工地巡查,所以,工程建设总指挥苦苦诺这天的晚餐有点晚。但是,这丝毫不意味着他的晚餐可以马虎对付。相反,他面前的青铜桌案上,摆满精美佳肴,水陆空美味俱全。而且,最重要的,当然是他面前在兽脂灯光中闪闪发亮的青铜酒壶和青铜方尊。此中美酒,乃是他的最爱。乐俑在屋角演奏青铜编钟,点缀青铜大鼓,焚着香料的铜鼎青烟袅袅。 苦苦诺正与下属饮酒作乐,卫兵来报,有客人求见。 一个瘦高身量五十来岁的男人,面色白净,俯首快步而行,登堂入室之后,径直对着苦苦诺抱拳作礼,朗声说,小人拜见摩叩。 苦苦诺漫不经心瞟一眼,并不认识来人,随口说,你是? 来客说,小人乃禹甸洛略城中索玛绸庄庄主,曾多次目睹摩叩丰采,好生崇拜摩叩的雄才大略与风流倜傥,特别是最近摩叩在多妥米谷施展的鹰阵,天下莫不称颂有加。 苦苦诺仰头喝下一杯酒,微笑着说,是吗,鹰阵,那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索玛绸庄庄主说,摩叩略施小技,即令鄂靡之剑名将之花凋落多妥米谷,可见摩叩乃非凡之圣贤也。益那有摩叩,甚幸,甚幸。 苦苦诺本来没对来客在意,但是听其说话,非常受用,于是赐坐赐酒。 庄主谢过摩叩,说,小人多年以来非常崇拜摩叩,只是以前没有福气瞻仰摩叩丰采,现在如今,摩叩莅临禹甸洛略,小人欣喜不已,一定要拜见摩叩,略表心意。 苦苦诺淡淡一笑,说,庄主客气。 庄主说,世间酒为大,美酒敬英雄,酒献胜利者。 说着,庄主朝候在门外的侍者示意。于是,钟鼓齐鸣,音乐悠扬,九十九人,抬着美酒九十九,献给苦苦诺。 苦苦诺看着络绎不绝的美酒,第一次对索玛绸庄庄主感到满意,心里非常高兴。 当夜,苦苦诺与众人开怀畅饮,通宵达旦,尽欢而散。 自此,索玛绸庄庄主成为禹甸洛甸工程建设指挥部的常客,工程建设总指挥苦苦诺的座上宾,时常出入苦苦诺的临时府邸。这个庄主为人和善慷慨大方,上上下下的侍卫对他都熟悉。数天之后,竟然达到不用通报直接出入总指挥府邸的程度。这是苦苦诺酒酣耳热之际当着庄主之面对侍卫宣布的命令。 又一个灯红酒绿钟鸣鼎食之夜,苦苦诺与庄主等人酒意浓郁之际,庄主突然站起身,对苦苦诺说,尊敬的摩叩大人,在这美好的良宵,光有美酒,还是有点美中不足。倘若摩叩大人有雅兴,小人平素调教有一支乐队,愿献小曲,以助酒兴。摩叩大人以为如何? 苦苦诺不假思索冲口而出,自古,以雅曲佐酒,乃赏心乐事。只是庄主金屋藏娇,我等夺庄主所好,恐怕不妥。 庄主笑道,能用家中乐队向摩叩大人献上一曲,此乃小人三生有幸。 说着,庄主朝侍卫挥手示意。 一时之间,钟鼓齐鸣。 落地式青铜烛台中的兽脂熊熊燃烧,烈焰如鲜花怒放,青烟袅袅如丝绸飘动。半人高的三足青铜鼎焚烧着名贵香料,厅堂中充满香软甜腻的气息。再加上悠扬婉转的钟鼓之乐,再加上众人已酒意勃发,确实是一个最易勾人情思的浪漫之夜。 随着钟鼓之乐的飘荡,兽脂灯朦胧如月的光芒中,幽兰之香阵阵袭来。 苦苦诺抬眼看时,一位身穿雪白长裙的妙龄少女,长发如黑色流泉,两只玉腕戴着翡翠镶嵌绿松石手镯,两只玉足戴着纯金足链,玉颈悬挂着纯金链的圆形玉坠,雪白而青莹的玉坠中透出龙飞凤舞的图案,随着少女的婀娜移步,玉坠在凝脂似的酥胸那儿微微晃动。再看那面貌,两眼如碧潭之水,樱桃小口,姣美如仙。 少女在钟鼓乐声中翩翩起舞,独自做出百般娇媚之态,柔若无骨,如清水芙蓉,如碧天星星,如彩云追月。 随后,第二个妙龄少女出场。此女装扮跟第一个少女完全相同,面容却各有其美。 两个少女在场中轻歌曼舞。 随后,第三个少女出场,同样的装扮,同样的妩媚。 每一个少女的闪亮登场,都香风弥漫,令苦苦诺看得两眼发直,喉结不断地上下滑动,周身发热。他不断地与众人干杯,开怀大笑,心情非常舒畅。 如梦似幻的夜晚,一共有六十六位绝色美女登场献歌献舞。 美女轻歌曼舞之际,庄主起身而立,对苦苦诺说,摩叩大人,自古以来,美丽的花朵,总点缀世间,美貌的姑娘,总陪伴英雄。世间的英雄,苦苦诺第一,众星拱月亮,美女围英雄。摩叩大人,这些姑娘,要是摩叩大人肯笑纳,小人将感到无比荣幸。 苦苦诺将目光从姑娘们身上收回来,看着庄主,说,你的意思,是你想将这六十六个姑娘,全部赠送给我吗? 庄主说,正是此意。摩叩大人肯收下这点小意思,小人将感到无比荣幸。 苦苦诺笑着说,知我者,庄主也。 苦苦诺端起一方尊美酒,单独与庄主一饮而尽。 苦苦诺看着千娇百媚的美女,第二次对索玛绸庄庄主感到满意,心里非常高兴。 趁热打铁,趁早栽秧。 第二天夜晚,庄主与苦苦诺饮酒作乐时,酒过三巡,庄主起身说,摩叩大人,我有一些朋友,他们都非常崇拜摩叩大人,只是无缘瞻仰摩叩大人尊容。 苦苦诺说,是么,你带他们来嘛。 庄主向侍卫示意,即有三十三位衣着鲜亮的男人进入厅堂。 苦苦诺见有这么多各界体面之士崇拜自己,高兴地跟他们连饮三方尊美酒。 三十三位来客,三十三张嘴,就像三十三罐蜜,一上来就幸会幸会久仰久仰,句句奉承话,能骗下空中的云雀,能骗出潭中的鲤鱼,能让哑巴开口说话,能让驼背伸直腰杆。最后,由庄主来总结说,天下的智谋,苦苦诺第一,世间的才能,苦苦诺独占。 苦苦诺看着面色虔诚的众多崇拜者,第三次对索玛绸庄庄主感到满意,心里非常高兴。他像做了场美梦,像喝足蜂蜜,好比变成仙鹤,展翅飞入彩云。 后世布摩叙述历史,说到鄂直愚实施美人计、反间计等连环计时,这样写道:美酒是迷魂汤,迷住了苦苦诺心窍。美女是金绳,拴住了苦苦诺的心。恭维是魔鬼,改变了苦苦诺为人。 不错,当时,在三十三个帮手的附和之下,庄主趁苦苦诺得意忘形之时,突然伸手从下颌一揭,揭起一张人皮面具,随手揉皱,掷于地下。 苦苦诺一看,庄主此人并非什么庄主,而是鄂靡布摩鄂直愚。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苦苦诺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盯着面带微笑的鄂靡布摩,强作镇定,苦笑着说,布摩,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苦苦诺扫视鄂直愚身旁的三十三人,他们哪里是什么崇拜者,分明就是三十三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分明就是鄂直愚的贴身侍卫嘛。现在而今,虽然置身禹甸洛略,但是自己并不适合动武,否则,近战之下,玉石俱焚。 鄂直愚环视一下在座者,低沉地说,摩叩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苦苦诺无奈之下,只得摆摆手,对众人说,你们出去罢。 众人退出厅堂。 三十三人则在厅堂门外环立,他们反客为主,成了这里的侍卫。 厅堂内,苦苦诺强作镇定,端起青铜酒壶斟两方尊美酒,递一尊给鄂直愚,自己端起一尊。 苦苦诺说,夺伙。 鄂直愚说,夺伙。 两人对视,一饮而尽。 然后,鄂直愚咬文嚼字,从容不迫地说,经验丰富的骑手,调教出善跑的骏马,慷慨大度的大风,托起雄鹰善飞的双翅。智谋深如大海的,在益那大地,只有你苦苦诺一人。局阿邪早该让位,年迈昏庸少才能,王冠理当由你戴。 鄂直愚注视着呆若木鸡的苦苦诺,走动几步,又在苦苦诺面前站定,接着咬文嚼字地说,骏马跑得快,凭骑手驾驭,雄鹰飞得高,全靠风支配。德高望重的苦苦诺,才是杰出的骑手,智谋高深的摩叩,才配任意把风兴。益那祖摩的宝座,只有你最适合坐。号令益那的权杖,最配握在你手中。 听了鄂直愚这番惊世骇俗的高论,也许是醍醐灌顶,也许是胡说八道,总之,苦苦诺目光发直,嘴角颤动,内心深处波滔汹涌。不过,苦苦诺迅速镇定下来,他站起身,沉下脸,佯装愤怒,说,兄长的饭,弟弟不能吃,兄长的汤,弟弟不能喝,离间父子遭雷打,离间君臣遭杀头。 苦苦诺传呼侍卫,来人,快将鄂直愚,斩首祭祖宗。 第三章 卧甸的祭祀(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鄂直愚哈哈大笑,说,摩叩大人,请稍安勿躁,门外,全是摩叩大人的三十三位崇拜者。 苦苦诺嚯的一声拔剑在手,沉声说,你以为我不能数招之内杀了你? 鄂直愚复又哈哈大笑,意犹未尽地说,请摩叩大人容在下把话说完,若在下该死,绝对引颈就戮,摩叩大人以为如何? 苦苦诺看一眼鄂直愚,此君宽衣大袖手无寸铁,也就咣的一声,把剑入鞘,冷冷地说,也罢,就让你死得明白,你说。 鄂直愚振衣而坐,游刃有余咬文嚼字地说,常言道,吃人的舌短,欠人的手短,神龛样尊贵的苦苦诺,鄂靡的美酒,美酒九十九,不比井里的泉水,鄂靡的美女,美女六十六,不比圈中的牛马。狐狸和猎狗,原本不是亲戚,你同我鄂靡,交往多日,非比寻常。山中说的话,被鸟雀听见,家中说的话,被锅桩听见,谁能填满鸡嗉子,谁能塞住人耳朵?摩叩大人,请你想一想,这些天以来,你与鄂靡家,来往一桩桩,局阿邪祖摩,一旦都知道,难道你还有活命的可能吗?再说,端着米饭时,就忘了荞饭,等到病愈时,忘记了药。香如麝的玛依鲁,本该属于你,美如星的玛依鲁,曾让你苦苦追求!若不是局阿邪势大,玛依鲁就伴你睡眠,若不是局阿邪当祖摩,玛依鲁定成你眷属。摩叩大人,请你想一想,你与玛依鲁的过往一桩桩,难道,你都真的彻底忘记了吗?要不是局阿邪,哪能让你一生害相思?摩叩大人,请你想一想,难道,你真的忘记了夺妻之恨?常言道,蠢马留念缰绳,蠢牛不忘鼻绳。唉,摩叩大人,话尽于此,请摩叩大人三思。 这一席话,好比霜浇核桃花,苦苦诺蔫了下来。常言说,不要往伤口上撒盐巴。可是鄂直愚往苦苦诺心灵深处撒的这把盐巴,令苦苦诺一时之间痛苦不堪甚至生不如死。 苦苦诺竟然一下子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脑袋,十指疯狂地抓挠着头发。 半晌之后,苦苦诺费力地站起来,面色涨成酱紫色,咬牙切齿地说,庄主,啊不,布摩,你说的这些,都他妈的全是事实啊。这些年来,多少个不眠之夜,老子无法睡着啊。所以,老子不断用烧酒麻醉自己,不断猎取美色,安慰自己。可是,他妈的,天下的美女,我只需要一个,那,就是玛依鲁啊。 鄂直愚嘴唇颤动,强压下心中狂蹿的东西,低沉地说,所以,胆大骑龙骑虎,胆小骑猫儿屁股。为了获得益那祖摩的宝座,摩叩大人,你要拆去篱笆,让狗钻进园子。为了玛依鲁的美貌,你要揭开竹墙,让朔风进屋。一言以蔽之,摩叩大人,现在而今,你完全可以而且完全应该借鄂靡的力量,捉住局阿邪,除掉心头大患。从此,益那属于你,你手握祖摩权杖,把益那号令。而且,更重要的是,绵羊样的玛依鲁,从此,是你园中的白菜。怎么样,摩叩大人,你是愿意做益那祖摩,得到玛依鲁呢,还是愿意做益那摩叩,一辈子害相思病呢? 苦苦诺沉思半晌,终于咬牙切齿地说,鄂靡帮我除掉局阿邪,有什么条件? 鄂直愚哈哈大笑,说,没什么条件,到时候,当你坐上益那祖摩宝座,只要你宣布,益那从此归顺鄂靡,从此,鄂靡和益那,就是一家人,再也不会发生战争。当然,逢年过节,益那要到鄂靡,进献一点贡奉。此乃国与国交往之礼也。 苦苦诺斩钉截铁地说,行。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你知,我知。事成之后,定当重酬。 说着,苦苦诺斟满两尊美酒,递一尊给鄂直愚,自己端起一尊。 苦苦诺说,夺伙! 鄂直愚说,夺伙! 幸福来得太突然,苦苦诺强如做了美梦,洋洋得意,自己在益那君临天下的日子,指日可待。 花开又花落,鹤去杜鹃来。 在禹甸战场,鄂靡和益那,相互对峙,时战时息。年复又一年,到了第三年,三年第三月,三月第三天,祖摩局阿邪召集众谋臣,通知众布摩,叫来众战将,杀牛议大事。 厅堂之中,局阿邪在祖摩宝座上稳稳而坐,环视左右两排文武众臣,说,飞进眼中的沙子,要及时吹出。挡在路中的石头,要及时搬开。堵住水沟的淤泥,要及时掏开。鄂靡流来的洪水,引到鄂靡去,鄂靡的兵马,逐出益那地! 苦苦诺见兄长如此说,乘机献计说,益那同鄂靡,对峙了三年。三年又三月,三月又三天,至今尚胜败无定论,输赢不见分晓。此事,我思考已久,其原因何在?我认为,天上出错星,怪布错了阵,主将位置错,那么,必然累坏了三军,也是枉然。所以,我认为,左军和右军,应该调换位置,前军和中军,也要相互替换,后路的兵马应该调往前方,勇猛的虎将,应该放到敌阵前,强壮的兵马,当然应该放在前面冲锋。一言以蔽之,放出益那狼,冲鄂靡羊群。 说到这里,苦苦诺故意打住话头。此番宏论一出,众人皆惊。 不过,祖摩不发话,众人也就不好插嘴。 苦苦诺把袖一挥,接着咬文嚼字说道,如此一来,眼中的沙子,会自动抖去。路中的石头,会自动移开。水沟的淤泥,会自动冲开。鄂靡的洪水,会自己消去。鄂靡的兵马,战败自然退! 苦苦诺自鸣得意环顾四周,只见众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祖摩咳嗽一声,众声停息。 祖摩说,各位,刚才苦苦诺发表的观点,各位有何见解。 一老臣直言不讳冲口而出说道,老朽认为,苦苦诺的观点,祖摩万万不能采纳。这种布局,违反了基本的布阵用兵之道呀。老朽认为,倘若依此布阵对敌,益那将一败涂地,一败涂地呀。请祖摩三思,三思呀。 众臣纷纷对老臣之言表示赞同。 祖摩再次咳嗽,众声停息。 祖摩说,苦苦诺,对众人表示反对的观点,你有何看法。 苦苦诺把袖一挥,哈哈大笑,说,非常之世,必用非常之术。现在而今,益那与鄂靡对峙三年有余,不分胜负,此非我益那兵马不强之故。所以,用兵布阵,得出奇制胜,万万不可拘泥于兵书矣。祖摩,我苦苦诺之所以力排众议,持一已之见,是因为作为一个益那摩叩,我不愿意看到益那与鄂靡再对峙下去,更不愿意看到益那在今后逐渐丧失战机而真正一败涂地。 祖摩陷入沉思。 众臣噤若寒蝉。 不知扯了迷魂草,还是喝错药,祖摩局阿邪阴差阳错竟然不顾众臣劝阻,一意孤行坚持苦苦诺的观点,采用苦苦诺的主张,沉声说,众将听令:左路的兵马,交给赫达沓。右路的兵马,交给羌若吉。中军瞿恒那,调整到阵前。后方大本营,交给氐奢诺。 众臣无不唏嘘。 先前发言的老臣竟然当众老泪纵横,哈哈大笑,歪歪倒倒径直走出议事大厅,一路高声叫道,益那不幸,益那不幸呀…… 对于局阿邪的此次调整战略布局,后世布摩叙史时说,吃惯米饭的,吃不惯荞饭,走惯平路的,走不惯山路。将不熟兵马,兵不熟号令,益那的三军,更换了主将,打乱了布局,错乱了阵脚。 益那阴云密布,群山哀立。 此时此际,益那战火再起。 鄂靡左中右三路大军,再次在同一天的同一时辰,向益那三个战略要地,发起进攻。关于这次战争,后世布摩叙史时说,一场大战起,杀得日无光,遍地雾霭布,杀得月退色,遍地降大雨。鄂靡的兵马,好比洪水涌,益那大本营,羸弱的兵马,难阻挡强敌,空虚的洛略,被鄂靡占领,益那的退路,被鄂靡切断。离开绿叶的花朵,就要凋谢。离开了水的鱼儿,就要遭殃。离开瞿恒那的保卫,局阿邪无计可施。好比雄鹰折了翅,就像猛虎断了牙。耀日被天箭射落,皓月叫天狗吞下。北斗星从空中殒落,局阿邪在本营遇难。益那的兵将统统战死,苦苦诺却保了性命。 事实上,关于局阿邪之死,他并非被鄂靡将士所杀,而是见大势已去,极度悔恨悲痛之下,拔剑自刎。死前大呼,益那列祖列宗呀,局阿邪不听忠臣之言,如今兵败如山倒,亡国之君,无颜见益那列祖列宗啊…… 鄂靡大军的铁蹄,在益那土地上纵横驰骋。益那的土地,被鄂靡占领,益那的牲畜,被鄂靡占有。益那的民众,成为鄂靡的奴仆。昔日阳光灿烂鸟语花香人欢马叫的益那大地,如今阴风惨惨愁雾漫漫。 然而,所有民间的疾苦对苦苦诺来说,都无所谓。因为,他唯一关心的,是自己赶快坐上益那祖摩宝座,得到自己今生今世的梦中女神玛依鲁。果真如此,则死而无憾。 苦苦诺在战火尚未熄灭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带上美酒九十九,金银六十六,珠宝三十三,牛马以万计,穿过战争的废墟,穿过血与火的土地,前往鄂靡大本营。 鄂靡大本营设在禹甸洛略城。这座被鄂靡占领的城池,在城外一箭之地看去,最惹眼的,就是城头高高飘扬的鄂靡旗帜,黑红相间,当中是一只展翅雄鹰。 当苦苦诺带着长长的送礼求和队伍,来到禹甸洛略城外,守城的鄂靡将士假装不认识苦苦诺,用剑指着苦苦诺,装腔作势地吼道,站住,统统站住,来者何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有何贵干? 说着,守城将士装模作样地一挥手中宝剑,众多守城兵如临大敌一般列阵以待。一时之间,战鼓齐鸣,刀枪高举,利剑出鞘。 苦苦诺心中突然冒起一股鬼火,他妈的,真是狗眼看人低,虎落平阳被狗欺。他真想拔出佩剑,杀了这些狐假虎威的守兵。不过,很快,他告诉自己,欲成大事,必忍小事。于是大名鼎鼎的益那摩叩苦苦诺,不得不忍气吞声地下马,看着面前倨傲的守城兵,感到了一种寄人篱下的悲凉。 苦苦诺示意随从向守城兵献上一些黄白之物,看着守城兵眉开眼笑,才说,鄙人乃是益那摩叩苦苦诺,前来拜见鄂靡祖摩鄂阿那和布摩鄂直愚。 守城兵装腔作势地说,啊呀,原来是益那雄才大略文武双全的摩叩大人呀,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守城兵把剑一挥,说,弟兄们,闪开闪开,统统闪开,让益那摩叩大人进城。 苦苦诺上马,正想催马进城,守城兵把剑一挥,说,摩叩大人,且慢,请摩叩大人及全体随员放下武器,方可入城。这是军令。若有得罪,还请摩叩大人海涵。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苦苦诺再一次提醒自己,欲成大事,必忍小事。于是,他装作满不在乎地解下佩剑,掷与守城兵,说,请暂为保管,鄙人出城时,还请归还。 守城兵眼睛一亮,说,当然,摩叩大人,要是你今天还出城的话。 苦苦诺心里又冒一股鬼火,老子今天不出城,难道明天出城,你就不归还老子的武器了吗。随即,苦苦诺把气撒在胯下的坐骑身上,扬鞭,狠狠抽打。 苦苦诺进城之后,每抵达一道防线,都要向守兵行贿,才能通过。每次,他心里都鬼火直冒,哼,禹甸洛略,本来是益那之地,如今,连老子进城,也要看鄂靡守兵的脸色行事。当然,每次,他都提醒自己,欲成大事,必忍小事。 当苦苦诺受尽鄂靡将士的万般刁难、千般侮辱与明目张胆的敲竹杠,好不容易走进鄂靡祖摩的议事大厅,感到心中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他想,哼,老子与鄂直愚的君子协定一旦成功,老子就将飞黄腾达春风得意。 苦苦诺走进鄂靡祖摩议事大厅的过程依然觉得极其屈辱。他的身前,是三十三个披坚执锐的武士引路,他的身后,是六十六个同样披坚执锐的武士压阵。他分明觉得,自己成了高级战俘,成了鄂靡砧板上的肉。不过,他强压下一切不愉快的想法,强作镇定迈出每一步。 鄂阿那在主位青铜大案后面居高而坐,姿态威严。青铜大案前面,众多鄂靡文臣武将站成两排,威风凛凛。鄂直愚昂然站在文臣之首位。这家伙在苦苦诺向他投去满含深意的注视时,竟然假装不认识苦苦诺,面无表情,人模狗样地把脑袋一抬,眼光看向别处。 苦苦诺走到正对鄂阿那青铜大案前面一丈远的地方,就被武士示意止步了。于是苦苦诺清一下嗓子,强打精神,高声说,益那摩叩苦苦诺特来拜见鄂靡祖摩。 鄂阿那说,益那摩叩,你此番前来,除美酒九十九,金银六十六,珠宝三十三,牛马万头之外,可还带来青鹰九千九,灰鹰八万八? 苦苦诺知道鄂阿那这老狐狸是在踏削自己,可是,没有法子,自己如今成了人家阶下囚一般的存在,只有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也。 于是,苦苦诺说,天神般尊贵的鄂阿那,先前所为,比如鹰阵,那是各为其主,不得已而为之。如今,益那已经臣服鄂靡,两国从此化干戈为玉帛。 鄂阿那露出一丝冷笑,说,是吗,寡人怎么不知道此事。 苦苦诺无暇他顾,直奔主题,说,天神般尊贵的鄂阿那,只要洪水消退,只要鄂靡退兵,归还我益那,让我苦苦诺做益那祖摩,让我得到玛依鲁,那么,我绝对给鄂靡做臣子,供奉祖摩鄂阿那,就好比供奉天神!牛羊和美酒,金银和珠宝,美女如羊群,粮食如山头,年年都上贡,代代都不忘! 鄂阿那假装看着鄂直愚,那神气,似乎是在征求鄂直愚的意见。 苦苦诺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鄂直愚,他知道,他与鄂直愚密谋之事,就要实现了。他极力按压住内心的狂喜,做出面色沉静的样子等待立刻就要到来的幸福。毕竟,能够驱使无数雄鹰的男人,当然能够掌控自己的情绪。他甚至把眼睛略闭一下,以平息内心的波涛汹涌。可是,当他闭上眼睛,就看见玛依鲁那香如麝美如星的形象,那简直把他的魂也摄去了。对此,他无法掌控,于是赶紧睁开眼睛。 当苦苦诺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想,策举祖保佑,让我现在、立刻、马上看见命运的新起点吧。 然而,鄂直愚咬文嚼字沉声说出的话,有如晴天霹雳,有如六月飞雪,使苦苦诺转眼之间陷入无底暗黑深渊。 鄂直愚说,莫救落水狗,救了落水狗,上岸反咬手。莫养长指甲,养长了指甲,反抓伤眼睛。莫助昧心人,助了昧心人,反遭他暗算。好马不另配鞍子,好狗不抓咬主人,好臣不背叛君长。狗咬主子要打死,臣子叛主要剥皮! 苦苦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苦苦诺气急败坏地叫道,鄂直愚,你这个卑鄙小人,怎么如此说话。你我先前,是怎么商议的?你怎么可以如此出尔反尔?人而无信,不知其可,禽兽不如也…… 鄂阿那把手掌在青铜案上一拍,低沉地说,寡人面前,岂容他人放肆。来人,把苦苦诺拉出去,剥皮斩首! 后世布摩叙史,说到此处,扼腕叹息,说,益那的国度被占领,益那的君位被废除,鄂靡的凯歌,在益那故地回荡,益那的悲歌,在益那故园笼罩。熊熊的大火,烧不断草根,到来年春天,会长出新草。益那孟耐德,祖嫫玛依鲁,好比羊逃出虎口,就像鹰爪下余生。携带一对羔羊,带着一对儿女,邪苴隆和迷喜菇,从多妥米谷,从禹甸洛略,逃过九十九座山,六十六条河,三十三片林,来到了卧甸。 为了抒发对益那故国的悲悯之情,后世布摩用诗一般的语言说,草丛是云雀的家,野火把草丛烧了,云雀失去了家园,云雀为此悲伤。山林是虎豹的家,大风刮断了林中树,虎豹失去了家园,虎豹为此悲伤。多妥米谷,是益那地方,禹甸洛略,是玛依鲁的家,都被鄂靡占领了,益那失去了家园,玛依鲁浪迹天涯,她为此悲伤。 说到此处,意犹未尽的后世布摩停顿一下,接着说,母鸡带鸡崽,在园中觅食,自由自在时,万万没防到,残忍的老鹰,叼去了母鸡,留下的鸡崽,失去了依靠。母羊带小羊,在牧场吃草,自由自在时,残忍的恶狼,叼去了母羊,留下的羊恙,失去了依靠。阿邪带苴隆,央朵阁中玩,正在欢乐时,残暴的鄂靡,占领了益那,害死了阿邪,留下的苴隆,失去了依靠。 布摩深情地说,卧甸的群山,就像母亲的怀抱,抚育苴隆成长,卧甸的森林,就像雄鹰的双翅,把邪苴隆掩护,躲过了鄂靡的缉拿,避过了仇家的追杀。卧甸的山顶白了十三次,邪苴隆长到十六岁。翅羽丰满的刍鹰,开始搏击长空,力量充足的幼虎,开始出巡山林。 布摩深情地说,卧甸种下的复仇种子,就要发芽,卧甸开过的复仇花,就要结果。邪苴隆的胸中,复仇的心已长大。松枝上的鹤,把松枝依靠,沉重的冰雪,把松枝压断,鹤失去归所,飞到云端去,鹤起飞之前,先告慰松树。岩洞中的麂,住在岩洞里,把岩洞依靠,忽然有一天,山摇地也动,震垮了岩洞,麂失去了归所,迁到林中去,麂起身之前,把岩洞祭奠。朵阁的苴隆,把阿爸依靠,失去了阿爸,苴隆成孤儿,苴隆复仇前,祭奠父亡灵。 第三章 卧甸的祭祀(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卧甸,群山深处乱烟古木掩映的偏僻小寨。这里,已经是益那的边陲,十足的穷乡僻壤,已经不足以引起鄂靡人的注意。 十三年前,三十三岁的益那祖嫫玛依鲁,带着三岁的儿子邪苴隆和一岁的女儿迷喜菇,从故乡禹甸洛略出发,姣美的脸庞蒙上又黑又皱的人皮面具,婀娜的腰肢塞进破旧发霉的衣服,剪掉丝滑的长发,留一头又乱又脏的短发,乔装打扮成一个丑陋的农妇,乘坐一辆破旧的马车,方才从守城鄂靡大兵灰鹰般的利眼下走脱,风餐露宿,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逃到世外桃源一般的卧甸,投奔一家远亲,从此隐姓埋名,含辛茹苦,抚育幼小的儿女。 在卧甸,当邪苴隆长到七岁,玛依鲁为了让儿子识文断字,想尽千方百计,把儿子送到楚哪蒙国都城可乐洛姆郊外的布吐,接受布摩教育。为了让儿子安心求学,玛依鲁就到可乐洛姆城中一家丝绸商店站柜台做售货员,挣口粮之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美如天仙的玛依鲁一直戴着又黑又皱的人皮面具,腰部一年四季都填充着又破又霉的衣服,让丑陋的面具遮掩她那美如星的容颜,让浓烈的霉臭味遮掩她那香如麝的躯体自然清香。在可乐洛姆,在那家来自能沽洛姆富商开的丝绸商店中,没有人会想到,那个丑陋不堪浑身散发着霉臭味的女人,竟然是益那姣美绝世的祖嫫玛依鲁。 玛依鲁之所以这样忍辱负重甚至苟且偷生,是因为她心中有一个坚定如山的信念,这就是一定要把儿子抚养成人,一定要让儿子完成复仇大业,收复被鄂靡占领的国度。 当邪苴隆十六岁时,他已经长成一个目光忧郁然而身量高大的英俊少年。他的聪慧,使他在布吐中一枝独秀,布摩们十分器重这个来自卧甸的少年。可乐洛姆首席布摩甚至打算把邪苴隆召为上门女婿,因为这个布摩坚信这个来自卧甸的少年将来一定会成大器,一定会有指点江山的王者气象。 不过,十六岁的邪苴隆果断放弃了在楚哪蒙国都城可乐洛姆首席布摩家当上门女婿从而继承布摩之职位一辈子过着锦衣玉食富贵生活的机会,果断地回到卧甸。 因为,在卧甸,有益那的远亲,有支持邪苴隆复仇的亲戚。 邪苴隆提着酒礼,登门拜访卧甸布摩铺遮索。 邪苴隆出现在庭院之前,古稀之年的铺遮索布摩就知道邪苴隆要来请他去做一件非常为难的事情。老布摩心里一阵纠结,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平安,他应该选择拒绝邪苴隆,因为,他一旦去做了那件事,众目睽睽之下,谁也不能保证那件事不会传到鄂靡人的耳朵里,毕竟,整个益那,是鄂靡人在统治。而他帮邪苴隆所做的事,是可以诛九族的啊。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去做那件事,因为,毕竟,他是益那的布摩,而邪苴隆,是益那祖摩之子。要是他拒绝邪苴隆,那么,他想,百年之后,他将如何面对益那祖摩局阿邪以及列祖列宗? 铺遮索布摩坐在堂屋内,一眼就看见手提酒礼的邪苴隆步履匆匆走进院子。老布摩看着身量高大的英俊少年穿过院子中的花椒树与凤尾竹的时候,竟然老泪纵横。他迅速用衣袖拭去泪水,等待邪苴隆走近,就像等待即将临近的一种命运。 老布摩如一尊青铜雕像,沉默地坐在堂屋的暗影里。火塘里余烬已息,屋内弥漫着烟子飘散之后的淡淡气味。当邪苴隆走到老布摩面前,躬身作礼,还没有开口,老布摩就嘴唇颤动,用沙哑的嗓音说,孩子,什么也不用说,走吧,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邪苴隆说,老布摩冒死相助之恩,苴隆没齿不忘。 只这一句话,就令老布摩再次涌起想流泪的感觉。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此时此刻,老布摩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犹豫,他迈出门槛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他告诉自己,就凭邪苴隆刚才说的一句话,他就必须全力支持邪苴隆,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铺遮索老布摩一生主持过数不清的祭祀。然而,这次,他主持的这种祭祀,与他以前主持过的所有祭祀都不同。他遥对益那山河,祭祀战死已久的益那祖摩局阿邪、战死已久的益那众多文臣武将以及在战争中丧生已久的千百万益那民众,招唤他们含恨已久的灵魂。 铺遮索老布摩感到前所未有的神圣与庄严,也感到前所未有的重压与悲怆。他戴上洛宏法盔,披上背部绣着暗红雄鹰图案的黑色法袍,佩戴神葫芦神箭筒维庹,手持布摩权令牌等物,在卧甸大坝,依天象,设下了神位,依地象,布置了神座。 月明星稀之夜,卧甸沉寂如上古天未开地未辟之时。 邪苴隆屠宰九头牛,牛肉分作九堆。用一堆,祭祖摩亡灵,献给局阿邪。用三堆,祭摩叩亡灵,祭布摩亡灵,献给武优额,献给氐奢诺,献给布奢额。用六堆,祭战将亡灵,献给瞿恒那,献给羌若吉,献给赫达沓。用九堆,祭阵亡兵丁,祭遇害民众。 夜色如漆,群山如墨。 铜鼓声响,沉闷如雷。 篝火如血,人影幢幢。 铺遮索老布摩站在闪烁不定的火光中,苍老的面部一半在暗处,一半被如血的火光照亮,这使他有如飘浮在漫无边际的夜之海洋里。 老布摩念念有辞,给益那招魂: 快些归来啊 阿邪祖亡灵 鄂靡的山 由毒蛇堆成 鄂靡的水 是煎骨的油 鄂靡的太阳 暗淡不发光 鄂靡的月亮 像个锈铜盆 鄂靡无白天 永远是黑夜 常年布着雾 是雨的世界 那里的人 人肉当饭吃 人血当酒喝 鹰是他们的鸡 豺是他们的狗 那里不可居住 那里不可游荡 快快归来吧 阿邪祖的亡灵 鄂靡的山 是由刀剑堆成 鄂靡的水 燃着熊熊大火 鄂靡的地方 三十六类飞禽 专以吃人为生 七十二类走兽 专用人肉喂养 遍地是吃人的毛虫 那里的一草一木 都以人肉为肥料 那里不可立足 快快归来吧 谋臣布摩的亡灵 快快归来吧 阵亡将士的亡灵 快快归来吧 遇难民众的亡灵 …… 如漆的夜色里,卧甸坝子中那些篝火特别显眼。虽然邪苴隆无法组织规模宏大的赶祭赴悼队伍通宵达旦为众多亡灵献上一曲曲恳合贝,虽然邪苴隆无法备办丰富的祭品明器为众多亡灵献上享用不尽的荣光与辉煌,但是,邪苴隆和伙伴们一次又一次跳起虔诚的恳合贝,饱含家国之情家国之恨与复仇之火,他们骑马围绕祭坛不断地按照输必孜的方位奔跑,一路铜铃叮当,蹄音清脆,他们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益那先灵的气息,感觉到先人们在冥冥之中向这个世界投射过来的含义深远的目光。 邪苴隆一边骑马绕场奔跑,一边不住地涌出热泪。他的痛苦,比别人更加深重,他为逝去的父亲而痛苦,为被鄂靡占领的益那而痛苦。他不断拼命挥舞着系着红丝带的铜铃铛,不断催马奔跑,在沉闷如雷的铜鼓声中不断催马奔跑,仿佛以这种方式,追赶远去的亡灵,求得最终极的告慰。 当铺遮索老布摩喉结滑动,为众亡灵念起指路经的时候,那一句句沉郁深情的经文,特别是那句不断重复的“勺吐举氐人,带走贤能人”,把益那遗民的家国之恨表现得淋漓尽致。 铜鼓声中,火焰一次又一次绽放如花。 骑马而奔的人影,一次又一次在黑暗的夜幕上闪现。 天光破晓。祭祀在黎明时分圆满结束。 当邪苴隆回到乱烟古木深处,那幢毫不起眼的小茅屋里,母亲正在火塘上烙苦荞饼。妹妹迷喜菇在一旁安静地做着针线活。迷喜菇已经是一个十四岁的姑娘,她继承了父亲的伟岸与母亲的美丽,就像山间的杜鹃在春天势不可挡地绽放出万紫千红。 邪苴隆轻声说,妈,我回来了。 玛依鲁并不抬眼看儿子,专注地烙她的苦荞饼,淡淡地说,苴隆,你一夜没睡,吃点东西,先去睡一会吧。 邪苴隆说,妈,我不困。 邪苴隆看着案板上高高堆起的苦荞饼,有点吃惊地说,妈,你烙这么多饼子做什么。 可是,玛依鲁一言不发。半晌,当邪苴隆走到母亲面前,却看见她泪流满面。在邪苴隆的记忆中,虽然自己、妹妹与母亲三人的生活非常艰难,但是,母亲极少流泪,她只是在深夜,给儿子、女儿谈到逝去的局阿邪时,才会情不自禁不断抹眼泪。此时,母亲泪流满面,令邪苴隆大为吃惊。 邪苴隆说,妈,你怎么了。 妹妹显然知道母亲流泪的原因,只低头继续做针线活。这个一向活泼好动的姑娘,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母亲只是抹眼泪,一句话也不说。 邪苴隆转而问妹妹,喜菇,妈妈怎么了。 迷喜菇低声说,人家怎么晓得呢,妈从昨天起就不断地抹眼泪,问她,她什么也不说。人家怎么知道妈妈为什么伤心啊,哥。妈妈不开心,人家也没心思出去玩。 小姑娘说着,还向哥哥吐了吐舌头。 这时,玛依鲁把一个烙好的苦荞饼重叠到案板上已经堆得老高的饼子上,鼻翼轻轻吸一下,指指身边的板凳,说,苴隆,你坐下,妈有话对你说。 邪苴隆乖巧地坐下,目不转睛望着母亲。 玛依鲁用一块帕子揩着手,说,独木不挡风,独人难起事,成林的树木,能挡住大风,众人的力量,能移动大山。苴隆,妈知道,你祭奠益那亡灵后,就要去报杀父之仇,就要去雪亡国之耻。可是,妈知道,你只有一颗燃烧的心,你只有两只白手,你孤身伴独影,行路无伙伴,问计无地方。卧甸,这地方实在是太小了,你无法凭卧甸族中的这些人马,光复益那。 邪苴隆安慰母亲说,妈,你放心,我一定走南闯北,寻找复仇大计。妈,我打算三天之后就要出发,寻找复仇大计。 玛依鲁说,不,苴隆,既然你不困,那么,今天,现在,就该出发。 邪苴隆恍然大悟地说,妈,所以你烙这么多苦荞饼,让我带上做干粮。 玛依鲁含泪点点头。 迷喜菇知道哥哥要出远门,一下子起身跳过来,拉着哥哥的手,说,妈,我也去,哥哥要去哪里,我也去哪里,我在路上照顾哥哥呀。 玛依鲁拉过女儿,说,喜菇,你不能去,哥哥如今长大了,是去做男人该做的大事。你一个姑娘家,不能去。 说着,玛依鲁走到里屋,取回一个包袱,递给邪苴隆,说,这是几件衣服和一点银钱,你带上吧。 邪苴隆说,妈,你就不想让儿子再在家中陪你三天吗。 玛依鲁泪流满面,突然哈哈大笑,半晌,才收住笑,说,儿子,我们现在还有家吗,益那人现在还有家吗,鄂靡来的恶狼,鄂靡来的司署,已经让我们无家可归了。所以,儿子,别怪妈妈心狠,别怪妈妈赶你走,因为,妈妈不需要你陪我三天,妈妈需要的,是你寻找到复仇大计,磨练出复仇本领,光复益那,然后,妈妈需要你陪我今生今世三生三世……懂吗,儿子。 邪苴隆用力点点头,说,妈妈,妹妹,你们在家等着我,今生今世,哪怕走遍天涯海角,哪怕历尽千难万险,苴隆也要寻找到复仇大计,磨练出复仇本领,光复益那。否则,苴隆誓不罢休,绝对不回卧甸。 玛依鲁含泪说,苴隆,你真的长大了,让妈放心了。这些年,妈蒙着丑陋的面具做人,妈在可乐洛姆做仆人的杂活,吃尽人间苦头,就是为了把你和喜菇抚养成人,就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光复益那,当上益那祖摩啊。 说着,玛依鲁用力拥抱着邪苴隆,半晌之后,她突然把他推开,咬着嘴唇,说,苴隆,你走吧,是时候了。妈在卧甸,等你回家。 第四章 探索的终点(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邪苴隆背着母亲给他准备的苦荞饼,走出卧甸三十里路的时候,取出包袱中的苦荞饼摸一摸,那圆圆的薄薄的饼子仍然略有温热。每一个苦荞饼上都留着母亲手掌上的体温啊。这些饼子,将伴随邪苴隆跋山涉水,给他前行的力量与温暖。 邪苴隆把苦荞饼放回包袱,抹一下眼角涌出的泪水,继续赶路。 山影之上,残阳西沉。 怪鸟啼鸣,虎吼狼啸。 翻过这道山梁,从此,卧甸就远了,从此,邪苴隆就将在他乡独自开启命运之门。 夜色深处,传来邪苴隆悲怆的声音,父亲啊,魂兮归来,愿你在坟墓之灵体从此安息,愿你在恩米之灵魂丰衣足食居住三年三月又三天,然后回归北斗星座,愿你在族谱之灵名,从此,代代相传。再见,父亲,你已远去,留下我,在这个充满喧哗与骚动的世界,独自面对饥饿、疾病以及人间一切苦难。父亲啊,我不要牛马千匹,我不要金银万两,我只要独自战胜一切苦难的勇气、智慧与力量。卧甸啊,妈妈,妹妹,愿你们平安、健康、幸福过好每一天。再见,卧甸。再见,母亲。再见,妹妹。 邪苴隆风餐露宿,风雨兼程,来到东方安鲁旺,扯扯安鲁旺。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邪苴隆的衣服由于长途跋涉披荆斩棘而破烂不堪。他戴着一顶破旧的篾帽,随着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进安鲁旺都城。一路上,邪苴隆听人们议论纷纷,热闹非凡。 邪苴隆问身边一位行人,大哥,今天是什么佳节,城里这么热闹。 行人打量一下邪苴隆,明白他是一个外乡人,就笑着说,兄弟,今天呀,安鲁旺祖摩三父子在神庙前的祭祀广场操练兵马,这方圆几百里的人都来观看哪。 邪苴隆谢过行人,继续走路。 安鲁旺都城的格局,跟邪苴隆在楚哪蒙国见识过的可乐洛姆都城的格局差不多。 先是巍峨的城楼,城楼上高高飘扬着许多黑红相间绣着雄鹰展翅图案的旗帜,两扇厚重的城门上整齐地镶嵌着青铜圆钉,还有两个青铜麒麟神兽头。进城之后,石板铺就的道路两旁,房屋鳞次栉比纵横交错,而且,青石道路相互平行或者相交,各种店铺、客栈、酒楼层出不穷,众多旗帜令人目不暇接。 邪苴隆在可乐洛姆接受布摩教育时,知道先前楚哪蒙祖摩在可乐洛姆大兴土木修建城池的盛况。 布摩描述楚哪蒙祖摩修建可乐洛姆都城盛况的语言,一一在邪苴隆脑海中回响。 布摩说,这个古城呀,说来规模大,修好了大城,命为世间的,第一座大城。城内的宫殿,修成八角殿。殿内分九重,祖摩住八重,布摩住九重,摩叩住七重,层层有等级。八角大宫殿,高耸人云端。八角大殿呀,从八个方位,开出八扇门。八扇大门内,又开十六扇,十六扇门上,细细来雕刻,雕飞鸟珍禽,刻猛虎名兽。大小门窗上,都刻着花纹。八方大宫殿,终于落成了。楚哪蒙祖摩,非常的高兴。楚哪蒙祖摩,吩咐手下人,全楼挂金灯,君臣师将兵,要大庆七天。这样一来后,可乐大城呀,到处灯火明,各房设筵席,歌声久不断,人人都欢乐。 布摩说,要说这殿堂,全是名匠修,全由名师造。主持建造的,是那工匠师。楚哪蒙祖摩,下一道命令,就在那天呀,封他为大臣,在第四等位,除了君臣师,就数他第一。他们是这样。第一位为君,第二位为臣,第三位为师,第四位为匠。这时工匠师,又受了君令,还要修大城,且在城四方,建造各式房,刻上九龙图,九龙并相交。飞龙要巨大,看来才雄伟。活灵又活现,远看似游龙,又像是真龙。说的是这样,传的是这些。 布摩说,美丽的宫殿,对应的八方,各方的前面,还要对九方。九方九个山,九山山头青,九山山头高,山下九丫口。每个丫口呀,各设一道关。关口又设营,九营一样设,九口这样守。一个个关口,一座座军营。这样地设置,都还嫌不够,又在九营处,另设九岗哨,看管着大城。九营九地前,还有十八卡,十八个关卡,环绕着全城。此乃有名城,夜郎可乐城,九营十八卡,如此的美名,便这样得来,九营十八卡,不知者没有。楚哪蒙祖摩,住进了宫殿,美好的日子,又过多少年。夜郎国各地,风调雨又顺,五谷大丰收,牛羊肥又壮。可乐大城呢,到处都练兵,楚哪蒙基业,从此奠定了。 布摩说,楚哪蒙祖摩调遣了隶属九部十八邑中的能工精匠扩建高堂宫殿。大城宫殿似如明珠放金光。上有青松岭,下有绿树林,左有文曲水,右有环山艳,风景独好。陀尼工匠人,五骑架一车,十骑做一伙,有德毕氏族高师相助。伐木如雷吼,切削木头的飞屑遮天蔽日,成排的工匠,成行的艺人,千万条墨线如同织布的纬线,依照天象建房屋,操作的工具犹如鸽子叩头。天有九宫,房屋建九室,地有八卦,屋柱取八列,天有七宫,屋设七门。取天象建九重宫殿,零础石做八列柱基,三柱撑起宫阙,自然协调均称。建造的宫殿,有九重二十四厅三十八室,阳降阴升,错落有致。雕刻的画面取各种飞鸟以鸿雁鹰为首,取各种走兽以虎豹豺专营,取各种草木以松桑蒿为首。工艺精湛,房梁镀银,屋顶镏金,各种造型匿蚕栩栩如生。 安鲁旺都城,像可乐洛姆都城一样,栩栩如生地展现在邪苴隆眼前。 邪苴隆欣赏着眼前安鲁旺都城的美景,却利用布摩描述可乐洛姆都城的语言,恰如其分地描述眼前的城市。邪苴隆心想,别人的庄稼,饱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庄稼,饱自己的肚腹,无论可乐洛姆城,还是安鲁旺城,这都是别人的国度,而自己的国度益那,如今被鄂靡占领,益那的都城是什么模样,他没有见识过,但是,他确信,有朝一日,他会光复益那,让母亲玛依鲁重新回到益那都城,重新展现昔日益那的辉煌时光。 邪苴隆心事重重,随着众人来到神庙前的祭祀广场。这个广场规模很大,神庙四周的青龙、白虎、朱雀、玄乌青铜神柱高耸入云,气势不凡。而围绕广场的十二将相星巨型雕塑像,也比别处的显得高大,气势恢宏。特别是十二将相星手握的戈矛剑戟各种武器,用青铜精铁打造而成,在天光之下闪烁着冷峻的寒芒,让人仰望之处不寒而栗。广场中部是一个巨大的用黑白两色石板镶嵌成的输必孜图案。图案外围刻画着哎哺且舍鲁朵哼哈各卦线条。神庙和祭祀广场,处处体现远古时代羲慕遮的先天八卦易理学说之精义。 宽阔的祭祀广场上,旗帜飘扬,人马欢腾。安鲁旺祖摩正言传身教,教两个儿子发号施令操练阵法。只听铜鼓声一阵比一阵紧,鲁贝的呜呜一阵比一阵长。 广场外围,众多卫兵手持武器,组成一道人墙。所有参观者到此止步。 邪苴隆因为要面见祖摩,向祖摩求取复仇大计,所以,他自报家门,请侍卫通报,请求拜见祖摩。 侍卫一听来客乃益那祖摩之子,不敢怠慢,一溜小跑,向祖摩禀报。然后,又一溜小跑回来,对邪苴隆说,祖摩有请。 于是,破衣烂衫的邪苴隆在众目睽睽之下,昂首阔步,进入广场,直走到广场上首用水桶般粗的原木临时搭建的点将台前,向安鲁旺祖摩行礼,朗声说,益那邪苴隆特来拜见祖摩。 祖摩从点将台上的宝座走下来,大手一挥,说,远方的贵客,你可是从益那叟施而来。 邪苴隆说,回祖摩,在下从卧甸而来,益那叟施,唉,故国不堪回首。 祖摩同情地说,想当年,你父亲在位时,益那多么雄壮,而今,唉,国破山河在,物是人非也。 邪苴隆说,家父去世时,在下才三岁,如今,十三年过去,益那依旧江河破碎,令人扼腕。 祖摩对这个英俊少年颇有好感,就微笑着说,远方的贵客,把马赶进厩,请到迎宾堂,接受贵客的礼节,享受贵客的礼遇吧。 祖摩眼见邪苴隆衣着破烂,明白益那祖摩之子如今已经落拓不堪,有心资助这个英俊少年一些银钱。这样想着,祖摩就对一个近侍说,去取一盘金银来,赏赐远方的贵客。近侍迅速取来一盘黄白之物。 祖摩说,邪苴隆,你远道而来,本祖摩没有准备什么见面礼,金银一盘,充当见面礼罢。 邪苴隆把手一摆,说,我不是来访的贵客,我是投宿的行人,不能接受贵客的礼节,不能享受贵客的礼遇。 祖摩微笑着说,这点小意思,你就笑纳罢。要是天下的人知道,你从卧甸来到安鲁旺,拜见祖摩而分文不取,那么,天下的人将会笑话本祖摩呀。 邪苴隆说,祖摩,我远道而来,绝对不是为了求得钱财。我是失巢的孤鹰,我是失势的独虎,我来到这里,不为黄金万两,我要问复仇的大计,因为,我要光复我的国度! 祖摩有点为难地两手一摊,说,唉,怎样发号施令,我们可以教导你。可是,你问复仇的大计,这个这个,非同一般,确实非同一般,本祖摩确实爱莫能助也,我们真是无法在这个事情上帮助你。 邪苴隆面露失望之色,说,那么,祖摩,苴隆多有打扰。告辞。 邪苴隆转身就走。 近侍端着那盘黄白之物,紧追几步,叫道,小伙,你的金银,你的金银哪。 可是,近侍看着邪苴隆健步而去,叹息一声,说,这小伙,真是怪人,真是怪人哪。 邪苴隆走出安鲁旺都城,踏上前往西方克鲁旺,克雅保鲁旺的道路。 邪苴隆自言自语,东方不亮西方亮,东方祖摩把我当叫花子看待,赏赐一盘金银,难道我是为这点钱财而来吗。 邪苴隆身上带的苦荞饼早已吃完,他一路风餐露宿,采野果,饮山泉,披星戴月,幕天席地,并不敢稍有懈怠。 克鲁旺都城跟楚哪蒙国都城可乐洛姆一样,雄伟而繁华。可是,这次,邪苴隆根本就没有心思去观看那些建筑,没有心思去欣赏那些市景。他打听到,克鲁旺的三位著名摩叩,正在祭祀广场当众评理断案,就直奔祭祀广场而去。 广场上人山人海。 邪苴隆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请侍卫通报,请求拜见三位摩叩。 侍卫听说益那祖摩之子到此,丝毫没有怠慢,迅速通报,迅速回来,说,摩叩有请。 邪苴隆随着侍卫来到广场中部。 三位摩叩正在断案。 其中,一位摩叩正振振有词咬文嚼字地向民众发表演说,各位父老乡亲,我先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克鲁旺的治国方略。我们借鉴楚哪蒙国的治国方略,按照治国安邦经来治国,其理念为:一知开天文,二知天下事,三是天兵帅,四要天昭明,五要天聪,六要大善,七要天善思,八要天柱枝,九要天权松,十要天管灵。君有万岁权,治国宜有道,安邦宜有法,君民同一体。民若没有君,民政无以司。君若没有民,君国无以治。君若春之阳,民似春之禾。春日暖融融,春露润滋滋,禾苗茂青青。秋日凉幽幽,霜降草木枯,枯草乱蓬蓬。君令如秋霜,君令难以司,国之将危矣。司政治疆土,政善国基稳。君贤如春光,君民万世兴。贤者为君王,能者为臣民。若要民奉君,君令必为民。万物天地思,万民君臣恤。 这位摩叩也不管民众是否听得懂,也不管民众面露迷惘之色,继续咬文嚼字地发表演说,各位父老乡亲,接下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的法令制度。我们的法令制度也是借鉴楚哪蒙国的祖摩法规,其法令凡二十条,内容如下:第一条,不许偷人,违者砍指头,一次砍五指,两次砍十指;第二条,不准骗人,不准抢人。初犯挖一只眼,屡犯挖两只眼;第三条,忤逆不孝,族老寨老有权执法惩处。重刑剥皮,轻刑体罚教训;第四条,不准拉帮结派谋反,违者杀头;第五条,按规定向国家缴纳粮租,贡赋牛马猪羊。违者没收土地财产。若有抗拒,轻者坐牢,重者处死;第六条,诸侯列国,年年选献美女入宫服侍祖摩;违者以欺君论罪而讨伐;第七条,出征时一律不准哀哭,男犯挖左眼,女犯挖右目;第八条,君令圣旨若有不受理者讨伐之;第九条,婚姻一夫妻制,歌场定终身,强者不许欺弱,自由恋爱,不准包办强婚。违者重刑杀头,轻刑发落充军…… 侍卫向这位唾沫横飞口若悬河的摩叩附耳示意,后者才打住话头,向一脸麻木的民众拱拱手,说,啊,各位,不好意思,本人有事,暂缓一下,马上回来,啊,马上回来。 说着,这位摩叩走出圈子,昂然来到邪苴隆身边,明知故问验明正身地说,公子可是益那祖摩局阿邪之子? 邪苴隆说,正是鄙人。 摩叩哈哈大笑,说,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邪苴隆说,在下打断摩叩大人发表宏论,罪过实在不小。 摩叩说,哪里哪里,公子不必在意。公子大驾光临,实乃本人三生有幸。 邪苴隆说,在下得摩叩大人接见,深感荣幸。 摩叩正色说,公子远道而来,远方的贵客,把马赶进厩,请进迎宾堂,接受贵客的礼节,享受贵客的礼遇。公子若想拜会祖摩,本人也可以安排。啊,可以安排。 邪苴隆不想跟摩叩再废话,直奔主题说,我不是来访的贵客,我只是投宿的行人,不能接受贵客的礼节,不能享受贵客的礼遇。我是失巢的孤鹰,我是失势的独虎,我想光复我的故土,我想求教复仇的良策。 此言一出,摩叩大人面色凝重,沉吟半晌,拿腔捏调地说,唉,苴隆公子,实不相瞒,公子倘若请教怎样断案评理,本人可以传给你。指点一二,啊,指点一二。然而,公子请教复仇之良策,啊,复仇之良策,这个这个,非同小可,非同小可,本人就捉襟见肘才疏学浅,无力满足你的这个愿望也。 邪苴隆失望地说,如此,在下只好告辞。 摩叩挽留来客说,请公子在此逗留几日,再走不迟。 邪苴隆说,多谢摩叩大人,在下有事在身,这就告辞。 摩叩说,那么,请公子用过晚餐再走不迟。本人也好敬公子一角酒,以表平生仰慕之情。请公子赏光。 邪苴隆说,实不相瞒,在下家仇国恨未报,实在无意宴饮。多谢摩叩大人。 邪苴隆离开克鲁旺,一路急行,来到南方宰鲁旺,宰拜赫鲁旺。他想,两处扑空,到南方碰碰运气罢。 邪苴隆来得正是时候,宰鲁旺都城中,祭祀广场上,有三个布摩正在祭祖宗。铜鼓沉雄,旗帜飘扬。前来观看的民众,把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邪苴隆请侍卫通报。 祭祀广场中,三个布摩带领一群摩史,手持经书,正按祭祀礼仪颂念经文。 灯烛辉煌,钟鼓齐鸣。 一个布摩面色沉静,念念有词:上古天的产生,先织高天。大地的出现,先设织地机。高处分天地,是可以知道的。去好的环境,贤能前人得,生于朴莫娄,育于费达歹,上层定规矩,下面定制度。祭祀祖灵,用花鸡作祭,用黑牛白马,先要用三牲。满天星明亮,星亮示人旺……笃米的子孙,等到后来,魂魄升好处,先越过天门,移到三圣处,坐在高处,天空布满珠宝,持珠上星去。开辟祭场,时间已到,卧娄洪索,先建大祭场。设计好祭场,有石木形象,山上雾缭绕……我是你的甥,牵来驮魂马,拴在长圈里。赶着大牛来,养在祭场里,孝敬行祭礼,来人这样做,是这样说的…… 另一个布摩面无表情,高声念道:古时候祭天,古时候祭地,古时候祭祖。祭祖要杀猪,打牛又杀羊,好酒作祭奠。祭祖如何祭,我说你听好。插上青树枝,把神请入台,座位安六个,六个在六边,四方四座位,中间有一座,一个师座位,安六个座位,全都请入座。用青草两样,要设供粮台,要松柏树枝,点上油亮灯…… 第三个布摩满脸虔诚,用沙哑的嗓音念道:玛抽妥待地,实氏皇太子,实乃不会死,实乃不会病。它什么根源,你说呀朋友,歌师朋友们,不知真不真。玛抽妥待地,你不说我说。实氏去狩猎,路遇大猴子,猎狗不知道,追逐大猴子,实氏人不知,开弓射猴子,实弭妥迭地,不该灭的灭……实勺祭鼻祖,祭场盈满兵,布兵史源长,历史从此始。国度分三级,吊铜鼓击鸣,小部落模仿,国九级统一,高尊策举祖,这天清早起…… 邪苴隆环顾四周,但见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如梦似幻如醉如痴如登仙界。 邪苴隆出于礼貌考虑,不好意思请侍卫提醒三个布摩,客人已到。他就以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站在祭场中,用心听布摩念颂经文。他觉得,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特别是对于像他这样的祖摩之子来说,人生大事就只有两件,一是战争,二是祭祀。除此之外,全部都是小事一桩。看着眼前场面宏大祭品丰盛人流如潮的祭祀,他想起自己之前在卧甸举行的祭祀。因为条件所限,那个祭祀无疑是寒酸的,但是,他对天地神祗对列祖列宗的虔诚之情,铺遮索布摩深情念颂的益那招魂辞如诗句一般优美凝练的语言,绝对不亚于眼前这三个布摩例行公事般的念颂。 侍卫终于提醒一个布摩。 那个布摩如梦初醒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经书,迎了过来,开门见山地说,远方的贵客,把马赶进厩,请到迎宾堂,接受贵客的礼节,享受贵客的礼遇。 邪苴隆直奔主题地说,尊敬的布摩,我不是来访的贵客,我只是投宿的过客,不能接受贵客的礼节,不能享受贵客的礼遇。我是孤独的刍鹰,我是孤独的幼虎,我要收复我的失地,我想求教复仇的计谋。 布摩沉吟半晌,牙痛似的吸着气,说,益那来的客人啊,我就直话直说,怎样祭祀祖宗与天地神灵,我们还可以教你。可是,唉呀,你说的这个,这个这个,复仇的计谋,也就是说,怎样打败鄂靡的计策,这个这个,这个这个啊,我们就爱莫能助。 邪苴隆把内心的失望强压下去,礼貌地与布摩作别。他一天也不想耽搁,直接向北方吉鲁旺走去。 邪苴隆披星戴月马不停蹄来到吉鲁旺都城的时候,宽阔的祭祀广场上,有三个资深的阻卡正在操练兵马。 围观者如潮水涌动。 战鼓声声,呐喊阵阵。 人马杂沓,旗帜龙游。 邪苴隆请侍卫通报之后,站在广场边细看阻卡用兵布阵。他的心中升起一种希望,倘若三个阻卡能够不吝赐教,给他复仇大计,给他光复益那的良策,那么,他将不虚此行。 邪苴隆没有等待多久,就见一个阻卡放下鲁余,迎了过来。 邪苴隆上前两步作礼,说,益那邪苴隆特来拜见阻卡。若有打扰,还请见谅。 阻卡两手抱拳,豪爽地说,苴隆兄弟,我看你天庭饱满,骨骼清奇,身量高大,想必是文武双全的饱学之士。兄弟此番前来,是打算与我等切磋武艺、精研阵法罢。适才兄弟所见我等布阵之法,不妥之处,还请兄弟斧正。不过,远方的贵客,把马赶进厩,请进迎宾堂,接受贵客的礼节,享受贵客的礼遇。 邪苴隆此时没有多少心思研究什么武艺与阵法,他需要的是复仇大计,是治国之术,于是,他直言道,我不是来访的贵客,我只是投宿的过客,不能接受贵客的礼节,不能享受贵客的礼遇。我是孤独的刍鹰,我是孤独的幼虎,我要收复我的失地,我想求教复仇的计谋。 阻卡若有所思地说,苴隆兄弟,老哥我是一个粗人,一介武夫,如何领兵布阵,如何出招如何防御,我们还可以切磋一二,至于复仇的良策,我们就手长衣袖短,无法给兄弟提供有价值的东西。 邪苴隆顿时感到心中空空荡荡无所依靠。他向城外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说,空中的雄鹰,飞了下地来,没把鸡逮着,也衔匹鸡毛,林中的猛虎,冲到平地来,没把羊逮着,也叼簇羊毛。我问复仇计,走遍了四方,却一无所获。真是悲痛呀,无颜回卧甸。堂堂男儿汉,却走投无路,如何见母亲。 邪苴隆走在暮色苍茫的山道上,心灰意冷,真想从万仞绝壁上向下一跳,了此一生。他甚至真的走到绝壁边,望着下面雾气蒙蒙的万丈深渊,绝望地狂叫,苍天啊,策举祖啊,我邪苴隆难道就这样默默无闻了吗,就这样葬身荒草了吗。 第四章 探索的终点(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说到邪苴隆走遍东西南北四方都碰壁,没有寻找到复仇大计,极度绝望想自尽的时候,后世布摩这样说,好比翻麦茬,再转念一想,雄鹰飞得高,靠的是双翅,骏马跑得快,靠的是四蹄,要想成大事,除非靠能人。造船不及把桥修,船底破来要另造,只有修桥计长久。求计不及求贤人,求计一次不得多,求贤计谋如星布。 邪苴隆泪流满面,疯狂地向能沽洛姆方向跑去。他想,能沽洛姆乃天府之国,一定有贤人居住。他觉得,如今的自己就像离弦之箭,要是寻找不到复仇大计,绝对不回卧甸。 邪苴隆一路采野果饮山泉,来到一马平川的能沽洛姆。这里果然地势开阔十分大气,官道上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官道两旁全是一望无际的水田,真乃富庶的稻米之乡。 邪苴隆跟随着三三两两的客商,进入能沽洛姆城中。好大一座城。由于地势平坦,城中街道延伸得很长,并且纵横交错,大街可容六辆马车并辔而行,小巷也足以容两辆马车通行。城中,各种店铺比比皆是,各色商品琳琅满目。不过,最多的,还是铁器作坊和丝绸作坊。外地来的客商,也主要是到铁器作坊和丝绸作坊做买卖。这两种产业,历来是能沽洛姆的特色优势产业所在,早已名闻天下。邪苴隆在楚哪蒙国都城可乐洛姆的时候,城中就有不少丝绸商店和铁器商店是能沽洛姆人开设的。那些能沽洛姆商人在可乐洛姆长年居住,娶妻生子,逢年过节也很少回老家,倒成了可乐洛姆人。 这次,邪苴隆想,要在民间寻找贤人,不再向祖摩、摩叩、布摩等官方求教。因为,官方上层,对邪苴隆其实一律采取虚与委蛇的态度,他们一方面确实拿不出什么可以帮助邪苴隆光复国度的良策,另一方面,他们其实也担心因为帮助邪苴隆复仇而得罪强大的鄂靡。这个道理很简单,一只狼绝对不会跟一只羊合作,去对付一只老虎。所以,邪苴隆多次碰壁之后,决定在民间寻访高人。 邪苴隆在那些丝绸作坊间走来走去,那神情,活像一个外地来的丝绸批发商在货比三家似的。事实上,邪苴隆的举止已经引起丝绸作坊里生意人的注意,他们做丝绸生意,天长日久已经与外地客商形成默契,也就是说他们各有各的回头客,都是做熟人生意。如果突然出现一个陌生客商,那么,同行是冤家这句话就说对了,那些丝绸作坊都相互竞争,谁都想把陌生客商拉到自己家做生意。 因此,当邪苴隆随便在一家丝绸作坊前站住的时候,作坊里的伙计便十分热情地走过来,笑容可掬地说,客官请坐,请用茶。 邪苴隆正走得口干舌燥,就坐下来喝热茶。伙计陪着邪苴隆喝茶,一边热情地聊着。 伙计说,听这位兄弟口音,不像本地人。 邪苴隆说,我从卧甸来,是益那人。 伙计说,卧甸,这没听说过,益那倒是如雷灌耳。不过,我听兄弟口音,很像可乐洛姆人。我经常去可乐洛姆做生意,说得一口正宗的可乐洛姆话呢。 邪苴隆说,老哥好眼力,我以前也经常在可乐洛姆,在布吐里混过好些年。 伙计艳羡地说,啊,你这位兄弟可不得了呢,在可乐洛姆布吐里读书啊,啧啧,那可是楚哪蒙国的最高学府,读出来的人,将来绝大多数都是要做布摩的,了不得啊,实在了不得。 邪苴隆说,我对做布摩没兴趣。 伙计就吃惊地望着这个英俊小伙,说,你说什么,你是说,你对做布摩没兴趣? 邪苴隆平静地说,不错。 伙计张大的嘴巴半晌合不拢,说,对做布摩没兴趣,也就是说,对当大官没兴趣,这可是怪事,真真是怪事……兄弟,我问你,你放着大官不当,跑来做丝绸生意,这图的什么? 邪苴隆说,人各有志吧。 伙计觉得老是闲扯没意思,赶紧切入正题,想做成这桩生意,一本正经地说,兄弟啊,说句实话,这个丝绸啊,上等的丝绸,背面绣太阳,里面呢,绣的是月亮。记倒了啊。中等的丝绸,背面绣的是白鹤,里面绣的是杜鹃嘛。第三等丝绸呢,里面绣百花,有春花盛开的图案呢。老哥我这里的这三种丝绸,绝对比别人家好得多,货真价实,绝对货真价实。我说啊,兄弟,是你自家驮,还是帮你送? 邪苴隆说,老哥,说句实话,我不做买卖,我来这里,是想寻求贤人。能沽洛姆嘛,人如繁星布,多如地上草,你可认识几个贤人不,你可知道谁人贤?要是老哥子告诉兄弟我,谁是贤人,兄弟我定当重酬。 伙计搔搔脑袋,说,不瞒兄弟,在能沽洛姆地盘上,丝绸艺人九十九,个个同我熟,可是,要问哪个是贤人,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常言说得好,猛虎卧深山,蛟龙藏海底。在这大街闹市里头,怎么会住着贤人呢?我劝兄弟一句,别再往前走,赶快回头,因为你再往前走也是白搭。唉,我说,兄弟,你要买丝绸,就在老哥我这儿买吧,绝对比别人家货色好、价钱低!包你满意。 邪苴隆见问不出贤人,就作别丝绸作坊伙计,到别处继续打听。他又在另外几家丝绸作坊打听,那些丝绸作坊,一家比一家热情接待他,可是,一问到谁是贤人,就全都答不上来。 邪苴隆并不灰心,他到城中铁器街区的铁器作坊,继续打听,可是,伙计们都说,铁器艺人九十九,个个同我熟悉,可是,他们都不是贤人。贤人,那可不是平凡人,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术吞吐乾坤之气包罗万象之志,哪里是这种闹市里能够轻易找到的! 求贤若渴的邪苴隆在能沽洛姆城中寻找十余天,未果,于是前往德晋洛姆。 德晋洛姆乃制作铜器的著名城市。邪苴隆想,德晋洛姆人流如潮,人多之地,就有可能寻找到贤人。 邪苴隆在那些铜器作坊间走来走去,然后,他不慌不忙地在一家铜器作坊前留步,跟伙计攀谈起来。 邪苴隆说,老哥,你在德晋洛姆生活多年,见多识广,见过的和听说的人和事肯定多如牛毛。 伙计自豪地说,那是那是。我是地道的德晋洛姆人,确实在这个大地方见识过很多人,也听说过很多事。这个嘛,要摆谈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不过,做哪行,钻哪行,我所结交的朋友,主要就是打铜的匠人。 伙计见客商用心地听着,就见缝插针抓紧推销自己的铜,神秘兮兮地说,兄弟啊,我给你讲。德晋出的铜,质量最好的是青铜,次一等的是红铜,再次一等的嘛,那就是白铜。鉴别的方法,青铜现日光,它的反光就像太阳光。红铜现月影,它的反光就像月亮影子。白铜银晃晃,是说白铜发出像银子那样的光。那么,铸造祖摩像,必用青铜,这样铸造出来的像才有发号施令的神威。铸造摩叩像,就得用红铜,这样铸造出来的像才有权势显赫的摩叩形象嘛。铸造布摩像呢,用白铜,祭祖场面大,布摩知识多。兄弟,我的铜价钱最公道,我的铜质量最地道,是你自家驮,还是帮你送? 邪苴隆说,老哥,我不做买卖,我今天来,目的是寻访贤人。听说德晋洛略是藏龙卧虎之地,此处人杰地灵,所以,我不远千里来到德晋,寻访贤人。老哥可认识贤人吗。 伙计说,打铜匠人九十九,个个老哥子我都熟悉,可是若问谁人贤,这个我就不知道。也不是不知道,其实是没有贤人。常言说得好,林深出良材,真人不露面。热闹的街市,不会住贤人。兄弟,我劝你别再往前走,赶快回头吧。闹市之中,哪有贤人。我劝你还是去别处寻找。 邪苴隆走南闯北流荡已久,寒来暑往,感到蹉跎岁月一事无成。他不是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走,而是按照九鲁补八鲁旺的路线,到过东方青帝国,到过南方赤帝国,到过北方黑帝国,也到过西方白帝国,最后,他的目标,自然是中部的中央黄帝国。在邪苴隆生活的时代,中央黄帝国是楚哪蒙国,也就是汉语所称的夜郎国,其都城就是米雅洛恒博山深处的可乐洛姆。 当邪苴隆风尘仆仆走进可乐洛姆这座中央大城的时候,他仰天大笑,深有感触地呐喊,策举祖啊,原来我探索的终点,正是我出发的地方。 第五章 前往任洪鲁(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深冬的傍晚,可乐洛姆城。 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姑娘在铺着青石板的巷道里独自行走。虽然巷道里光线暗淡,但是,姑娘白皙清丽的面容还是显得极其清晰。姑娘两手佩戴镶嵌绿松石的青铜手镯,两脚佩戴饰有金叶玉蕊的银链,秀美的颈部用金丝悬挂一枚淡黄色雕刻着盘龙飞凤的玉诀。她一路走着,身上的饰物轻轻叮当作响,发出幽微清脆的悦耳之音。 姑娘步履匆匆,丝绸长裙在晚风中飘扬,这使她显得好像没有骨骼和重量,无比轻盈,仿佛一段极其优美的青铜编钟旋律,飘浮在暮色里。 穿过两条巷道,姑娘在一家饭庄前停住,微微抬头看一眼青铜风灯朦胧的淡黄光线照亮的黑漆镶金匾额,左手略提一提长裙,跨步进店。 姑娘在厅堂里刚走两步,就站住,她一眼看见厅堂角落里,一个头发蓬乱的小伙正在自斟自酌,而且显然已经大醉,因为他拿着青铜酒壶的手在剧烈地颤动,壶里晃出来的酒在桌面上乱流,一直滴落到地面。 姑娘清丽的面容立刻浮出极其心疼的神情,用甜美的嗓音说,苴隆,阔别已久,你怎么可以如此作践自己,醉成这个样子。 邪苴隆抬眼定定地望着姑娘,断断续续地说,噢,昔吾往、矣,杨柳、青青,今……吾来思,雨、雪、霏霏…… 姑娘说,苴隆,你去年不辞而别,这么长时间,都跑哪儿。怎么今天,想到要见人家。人家恨死你。 邪苴隆笑笑,又颤威威地倒酒。 姑娘一把抢过酒壶,嗔怪道,别喝啦。 邪苴隆歉意地一笑,似乎清醒一些,说,阿梅妮,可乐洛姆、尊贵的、布摩千金,苴隆、家仇国恨、在身,所以,走遍天、下,求教、复仇大计,然,四处、碰壁,至今、一事无成,苴隆、无颜、回卧甸,见母亲啊…… 阿梅妮撇撇嘴,说,苴隆,你还是为益那那个烂摊子而焦头烂额啊。我老爸早就对你说过,只要你留在可乐洛姆,今后,你就是楚哪蒙国的首席布摩继承人。哼,楚哪蒙国哪里不如益那,你非得去收拾益那的破碎河山干嘛。你看你,一去一年多,不辞而别,人间蒸发,你不对人家辞别也就算了,你不对老爸辞别一下,真太无礼。你知道吗。这一年多,人家是怎么度日如年的吗……不说哪,恨死你。 邪苴隆歉意地一笑,说,阿梅妮,我错了。 阿梅妮用玉手遮掩红唇露出的笑意,说,你也会知道自己错么。 说着,阿梅妮坐到邪苴隆对面,看看桌上的菜,说,苴隆,你就吃这两个破菜么。 邪苴隆说,长途跋涉,盘缠尽矣。不过,这已经比在山上采野果强多啦。 阿梅妮扭头朝里间的伙计说,小二上菜。 伙计走过来问道,加几个什么菜。 阿梅妮说,把你们最好的菜,统统端上来,有多少上多少。 伙计吐吐舌头,说,你们两人,吃得完那么多呀。 阿梅妮说,你以为本姑娘付不起账吗。 伙计急忙满脸堆笑,讨好地说,请二位稍候,菜马上就好。 阿梅妮注视着邪苴隆,轻声说,你跑这么长时间,现在回来,作何打算。 说到正事,邪苴隆一下子来了精神,清醒多了,说,开弓没有、回头箭,继续寻访、可以帮助我,复仇的、贤人。 阿梅妮叹一口气,低声说,苴隆,你要光复益那,这个,我理解。可是,单枪匹马,你凭什么去打败鄂靡强大的军队呢。以前,你父亲手里掌控着战力不俗的益那大军,曾经创造辉煌的战绩,却被你叔叔耍小心眼,坏了大事。现在,鄂靡把益那控制得铁桶似的,空气非常紧张,人们道路以目,你根本不可能在益那拉起一支像样的人马,去打击鄂靡。 邪苴隆完全清醒了,激动地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承认是事实。可是,父仇不共戴天,何况家仇国恨!如果不能复仇,不能光复益那,那么,我每一天每一刻都生不如死。不瞒你说,去年,在能沽洛姆,有一阵,我心灰意冷,都想自尽…… 阿梅妮伸手捂一下邪苴隆的嘴,说,从此以后,不许你这样说,更不许你这样想!苴隆,答应人家吗? 邪苴隆双手抱住脑袋,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美丽清纯的布摩之女,半晌,咬一下嘴唇,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很霸道。 阿梅妮说,那又怎样。回答我的问题。 邪苴隆说,你觉得,我能拒绝你吗。唉,我真是太命苦。家仇国恨在身,现在又加上连死的权利也被人家剥夺。不过,我真的是死不起呀。好,我就答应你。为你活着。 阿梅妮微微一笑,说,这还差不多。 两人说着别后的情形,只恨时间不够用。这当儿,店小二风风火火地端着木漆镶金托盘,把一盘盘一钵钵拿手大菜放到桌上。店小二连跑两三趟,桌子已满,摆不下了,就对两个顾客讨好地笑着说,还上不上? 阿梅妮说,上,把四张桌子拼成一张。 店小二手脚麻利地把四张桌子拉到一起,拼成一张大桌子。然后,又连跑几趟,端来各种菜肴,把这张大桌子摆的满满当当。 邪苴隆低声对阿梅妮说,这个,太浪费了吧。 阿梅妮说,人家愿意。人家一年多没有请你吃饭,不如此不足以表达心意嘛。你这个傻瓜。 邪苴隆笑了,说,那,恭敬不如从命,吃!我这些天在路上光吃野果,也该打打牙祭啦。 邪苴隆大快朵颐,猛吃一通,偶然抬头,看见阿梅妮不动筷子,就咀嚼着美食,含糊地说,吃呀,你也吃。 阿梅妮说,人家看着你吃得这么香,比人家自己吃着舒服。 邪苴隆吃着,习惯性地伸手抓起青铜酒壶,想倒酒喝。 阿梅妮敏捷地把酒壶夺了,说,酒嘛,今天就不再喝。 邪苴隆仰天长叹,说,策举祖啊,你老人家倒是看看,面对这么一大桌佳肴,却不能饮酒,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难受的事吗。 阿梅妮开心地微笑着,突然拍一下自己的脑袋,说,苴隆,我想起一件事,可能对你有帮助。 邪苴隆说,你是说,可乐洛姆有贤人,你认识? 阿梅妮说,差不多吧,这还是上个月的事情。有一天在饭桌上,我听老爸说,骂谷莲花厂隐居着一个布吉突老人,一百七十八岁,还红光满面精神矍烁。那个老人在一个山洞里隐居好多年,都没有人知道。上个月,一个骂谷猎人上山打猎,偶然发现那个布吉突老人。我想,那肯定是一个世外高人,他一定知道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邪苴隆高兴地说,太好了,看来,我今天约你出来吃饭,真是太英明啦。此乃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种世外高人,正是我想寻找的贤人呀。 第二天清早,阿梅妮胡乱编一个借口,也不带一个侍卫,就与邪苴隆飞马出城,直奔骂谷莲花厂而去。 骂谷乃楚哪蒙国屯兵之所。相传,楚哪蒙国先祖开疆拓土时曾在骂谷一带,七十二场仗,做一天打完,取得辉煌的战绩。时至今日,骂谷依然是楚哪蒙国重要的军事要塞。而莲花厂,又名银厂沟,此处出银矿,自古就是著名的炼银之地。 邪苴隆与阿梅妮一路策马疾驰,来到骂谷莲花厂,但见崇山峻岭满目苍翠。此处人烟稀少,原始箐林无边无际,邪苴隆与阿梅妮只能沿着羊肠小道行走,希望遇到一个山寨,哪怕就是一户人家也行,也好打听布吉突老人隐居的那个非凡山洞究竟在哪边山。可是,寻找半晌,根本就没有遇到一个人,更看不到一间茅屋。 阿梅妮说,苴隆,莲花厂虽是一个小地名,但是,一座山连着另一座山,要找到那个老人居住的山洞,也并非易事。 邪苴隆说,哪怕就是踏遍莲花厂的每一寸土地,我也要找到那个布吉突老人。 阿梅妮把一只牛皮水囊递给邪苴隆,说,喝点水吧,希望奇迹很快出现。 邪苴隆接过牛皮水囊仰脖咕嘟咕嘟灌下几大口水,说,阿梅妮,你相信吗,人的一生,也许有那么几个不可多得的时候,左右着人的命运。比如,此时此刻,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觉得自己处在那种不可多得的关键时候。 阿梅妮说,我可没有这种神秘感觉。不过,苴隆,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非常愉快。就是这种感觉。所以,以后,不管你走到天崖海角,我一定跟着你。我再也无法容忍你在我面前消失一年多。不,消失一天,也绝对不行。绝对不行。 邪苴隆突然眼光一直,朝左前方一指,说,看,白麒麟! 阿梅妮也看到那只神奇的白麒麟。 白麒麟浑身雪白,而眼珠血红。白麒麟安祥地站在一株粗壮的松树下,那里有一眼汩汩冒出的山泉。白麒麟无比优雅地伸颈饮水。当白麒麟抬头的时候,显然,它看到两个正注视着它的人类。它并不惊慌。它血红的眼睛极其安静,而又充满深意。 阿梅妮轻声说,相传,阿芋陡家制造的第一只哺古宝桶,就是由天上的一只白麒麟带来的种子,种下之后长成奇异的参天大树,而得到的木材。 邪苴隆说,不错,白麒麟,此乃祥瑞之兆。 说话间,那只白麒麟慢慢往后行走。它的动作非常优雅,走一段,就回头望两个人类。两人把座骑拴在树下吃草,不由自主跟随过去。 白麒麟走走停停,绕山过水,来到一个地方。此处,万丈绝壁高耸入云,绝壁上长满繁盛的藤蔓植物。绝壁之下,云雾缭绕的深涧之中,但闻水响而不见流水。白麒麟走到绝壁下面一个地方停住,抬头往上望。 邪苴隆往白麒麟目光所向之处一看,只见绝壁半腰处,有一个狭窄的洞口,冒出几丝袅袅青烟。邪苴隆大喜过望,说,梅妮,就是那个山洞。说着,邪苴隆回头看阿梅妮,后者的眼睛正瞪得老大,说,好奇妙啊,苴隆,你猜刚刚发生什么怪事。邪苴隆说,什么怪事。阿梅妮说,就在刚刚,我眼睛看着的白麒麟,突然白光一闪,就不见啦。邪苴隆环顾四周,确实不见白麒麟的踪影。也就是说,白麒麟瞬间消失不见。 邪苴隆指着那个上不巴天下不着地的洞口说,梅妮,不管白麒麟的事,我们想办法先爬上去。 阿梅妮看看那个洞口,又看看绝壁上丛生的藤蔓,说,有办法,苴隆,我们砍几捆藤子来,搓成结实的绳子,一头结个圈,然后,你看,那绝壁上有不少突出的石嘴,可以用绳子套住那些石嘴,慢慢爬上去。 邪苴隆说,英雄所见略同,就这么办。 邪苴隆抽出腰间佩戴的短剑,就在绝壁低处砍那些藤蔓。不一会,两人就用藤蔓搓出一条足够长而且足够结实的绳子,一头挽个圈,打个死结。邪苴隆用力拉拉那个圈,足够结实。 邪苴隆说,梅妮,我先上,你在下面压阵,万一我掉下来,你接住我,我爬上去后,再放下绳子,直接拉你上去。怎么样。 阿梅妮说,好吧。 邪苴隆把绳子向绝壁上一个石嘴一甩,那个绳圈准确地套石嘴。于是,邪苴隆两手抓住绳子,像一只大壁虎,唰唰唰唰,飞快地向上攀。爬到那个石嘴处,一个空翻,人已稳稳站立在石嘴上。接着,他收起绳子,又向绝壁更高处的一个石嘴一甩,然后重复刚才的动作。这样,几次之后,他已抓住山洞边的石嘴,稳稳地置身洞口,朝里看一眼,然后蹲在那儿,甩下绳子,朝阿梅妮喊道,梅妮,上来吧,这个山洞,洞口很少,可是,里面深得很。 阿梅妮抓住绳子,轻捷地往上攀登,很快就到达洞口。不错,这个洞口半人多高,洞内一丈见方之处,天光明亮,石头被风雨洗得一尘不染。洞壁内侧,明显有一条道路通往里面,仅容一人侧身而过。 邪苴隆往那狭窄的通道里试探着走几步,回头示意梅妮跟上。 阿梅妮说,苴隆,小心,可能有蟒蛇。 邪苴隆说,没事,策举祖他老人家派白麒麟带我们来这儿,一定没危险。 两人随着蜿蜒狭窄的通道往里走,越往里走越黑,有时又突然有一丝光亮,那光亮显然是天光,不知穿过多少山崖间的缝隙,几经周折才来到这山腹深处。有时,又听见有泉水滴落的清脆的回声,却看不见泉水在什么地方。有时,冰冷刺骨的泉水就滴落在身上,却听不见一丝声响。通道有时很陡地上升,有时又很陡地下降。这样,邪苴隆有时必须蹲下来,让阿梅妮踩着自己的双肩先爬上去,然后再拉他上去。有时,他又必须用绳子先把自己放下去,察看地形,安全之后,再让梅妮下来。通道有时也会从一个大厅似的岩洞里穿过,他们的脚步声往往会惊动岩洞穹顶上的蝙蝠或者别的什么怪鸟,发出一阵翅膀扑扇的巨大回声和尖叫,如嘤儿啼哭,如虎吼狼嚎,如斯署夜叫,不可名状,骇人听闻。 在黑暗的山腹内行走,似乎没有时间的概念,也不知度过多长时间,也许半个时辰,也许一个时辰,也许两个时辰,都说不清楚。当两人来到一个大如数间厅堂的山洞,借着穹顶投射下来的一柱天光,可以看见山洞边横七竖八地卧着一些水桶粗的枯树桩,也不知是什么人把那些枯树桩抬到这里。 阿梅妮高兴地说,苴隆,好多枯树桩,我们正好可以坐在上面歇息一会。 邪苴隆就与阿梅妮肩并肩坐在一截枯树桩上,阿梅妮拿出牛皮水囊和用蜂蜜拌面烙制的苦荞饼,两人喝水吃饼,也不知是午饭还是晚饭。 突然,两人感觉到坐着的枯树桩晃动起来。确实是晃动起来。先是慢慢往一边动,动几下之后,就比较快地游动起来。 两人在枯树桩刚开始晃动的时候,就站起来,借着昏暗的天光一看,策举祖呀,那哪是什么枯树桩,它是一条粗如水桶的巨蟒。两人坐在它身上,少男少女的体温惊动它,它毫不客气地游到黑暗深处去。黑暗深处,传来公鸡啼叫式的声音。再看那些枯树桩,可能听到同伴的呼喊,纷纷游到黑暗深处去。公鸡啼叫式的声音此起彼伏。 阿梅妮恐惧地抓住邪苴隆的手,说,我们走。 两人随着狭窄的通道,继续前进。 这次,走不多远,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一片空旷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山洞穹顶,这儿那儿,有许多天光投射下来,洞内比较明亮。 不过,最惊奇的事,还是在地面。两人惊诧地看见,地面上,像玉米林一样,布满许多五彩缤纷的石柱石筝,形状千姿百态,造化鬼斧神工。有的一人多高,有的几人高,或粗或细,丝缕相连,精妙无比。 泉水滴落之声不断响起,如编钟铜鼓之妙曲。 在这石柱石筝群中,鹤立鸡群般高高耸立的,竟然是一座七层水晶宝塔。 水晶宝塔通体如白玉般晶莹,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而且,奇妙的是,它看起来完全浑然天成,毫无人工斧凿痕迹。 阿梅妮诚惶诚恐地说,苴隆,这真是人间仙境。 邪苴隆沉吟着说,我想,这宝塔恐怕就是仙境中物,非凡间所有。 阿梅妮说,可是,那个布吉突老人,到底住在什么地方呢。会不会,他就住在那宝塔之中。 邪苴隆说,我们到塔里去看看。 两人穿过五彩缤纷的石柱石筝群,走近宝塔的时候,才看见宝塔的基座是用黑白两色玉石镶嵌而成的一个硕大的输必孜图案。水晶宝塔就建立在输必孜图案的中心。 玉石基座设九级台阶。雕栏玉砌,各种神兽仙卉也非凡尘中物。 邪苴隆与阿梅妮手拉手,并肩走上九级台阶,从一尘不染的玉石基座上走进水晶宝塔的半圆形大门。 门厅内,赫然卧着一只白麒麟。正是那只在绝壁之下瞬间消失的白麒麟。它向两个人类投来友好的眼神。 宝塔内空空如也,纤尘不染,水晶墙体吞吐着柔和的光芒。七彩光芒在空中组合出万千奇妙的风景,瞬息万变,妙不可言。 邪苴隆与阿梅妮从白麒麟身边走过,沿着水晶阶梯来到第二层的时候,一个浑厚沉雄的声音从塔顶传来,上来吧,孩子。 两人顾不上观看七彩光芒在空中组合出的万千奇妙风景,一口气迅速来到塔顶。 塔顶也有七彩光芒在空中组合出各种奇妙风景,不过,白云般的玉石地面上,正中,有一个圆形墨玉台。 墨玉台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盘膝而坐。 整个塔内弥漫着一种冰寒之气,如三九隆冬。 第五章 前往任洪鲁(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邪苴隆躬身作礼,说,益那邪苴隆特来拜见布吉突老爷爷。 老人声如洪钟地说,孩子,冰雪未融化,春天未来临,播种季节还没到,为哪般匆忙。 邪苴隆说,布吉突爷爷,冰雪未融化,春天未来临,播种季节还没到,不为季节忙,不为播种慌。松树枝断了,鹤无立足处,大岩洞塌了,鹿无栖身处。鹰抓去母鸡,小鸡无依靠。虎叼去母羊,羊羔无依靠。鄂靡杀我父,我失去依靠,鄂靡占我地,我无处立足。我为父复仇,光复益那地,四处访贤人。 布吉突老人说,没有丰羽的翅膀,别同大风去搏斗,没有坚硬的足蹄,不要同地板争强。没有能人相助,怎能报得了大仇,没有强大的力量,怎能把故土光复。 邪苴隆说,布吉突爷爷,我看您的见识,比您的白胡子还多,说起您的经验,胜过麻苦的海水。请您告诉我,茫茫人世间,哪里有能人,何处有贤士。 布吉突老人说,孩子,老夫今年一百七十八岁,已经整整一百年不食人间烟火,不问世事。不过,我是益那人,一百多年以前,我曾经是一位益那军人。我在这山腹内隐居,已整整一百年。孩子,你们是第一次有机缘走进这个山洞的客人,我不能让你们失望而归。 阿梅妮插话说,布吉突爷爷,上个月,不是有骂谷猎人遇到过您么。 布吉突老人说,不错,那天,我到外面采食日精月华,途中与那个猎人相遇,也是机缘凑巧罢。如果那天不路遇那个猎人,孩子,你们两人,今天也不会来到这里。 布吉突老人把手一挥,说,孩子,在这个世界上,遥远而神奇的任洪鲁山中,非同寻常处,隐居着斯铺、斯嫫两圣贤。斯铺掌握通天术,他懂天庭斯去谱,斯嫫通晓入地术,掌握《恒投骂孜数》。用斯去能把天兵招,念颂《恒投骂孜数》,能调遣天兵。若能得到他俩相助,可报你父仇,可光复益那。 塔内光晕流转,景象万千。 邪苴隆与阿梅妮全神贯注地听着。 布吉突老人说,孩子,任洪鲁极其遥远,可望而不可及,没有铁打的身子,没有石头般的心肠,你就不要去,趁早改主意。 邪苴隆说,刀山我要上,火海我要闯。铁石的身心,在火中炼就。布吉突爷爷,请教我法子。 布吉突老人说,北方任洪鲁,路长九万九,天险九百九,有九处森林,你能穿过去,有九处森林,你无法穿过。有九条江河,你能渡过去。有九条江河,你无法渡过。有九道悬崖,你能攀上去,有九道峭壁,你攀不上去。有九道关隘,你可以通过,有九道关隘,你无法通过。第一道关隘,是古楚叟热,地是毛虫地,山是毒蛇山,恐你过不去。第二道关隘,是笃遮珐额,马蜂九十九,花蜂六十六,黄蜂三十三,好比白云团,白天遮蔽太阳,就像雾霭布。夜晚遮蔽月亮,恐你过不去。第三道关隘,是阻别热舍,虎山连熊山,足足七十里,处处是险境,无地可落脚,恐你过不去。常言道,白了少年头,难到任洪鲁。如若无把握,收心还不晚。 邪苴隆说,大恩不言谢,布吉突爷爷,苴隆永远记住您的大恩。 布吉突老人说,孩子,你确定要前往任洪鲁山吗。 邪苴隆说,今天就出发。再会吧,布吉突爷爷!苴隆光复益那之后,必定前来看望您老人家。 说着,邪苴隆与阿梅妮转身就往下走。 布吉突老人哈哈大笑,说,孩子,让老夫的坐骑送你们出去吧。 邪苴隆与阿梅妮回头一看,只见那只白麒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塔顶。 布吉突老人说,它乃是来自天庭御花园的神兽,已经跟随老夫一百年。 说着,老人示意两个孩子骑到白麒麟背上。说,孩子,闭上双眼。没有老夫的提示,绝对不要睁开眼睛。否则,麻烦极大。 然后,老人手一挥,邪苴隆与阿梅妮只觉得耳朵边有微风阵阵,眨眼之间,只听老人的声音在耳边清晰地说,孩子,睁眼吧。 两人睁开眼睛,已经到了拴坐骑的地方。那两匹马悠然在树下吃草。 而白麒麟,白光一闪,原地消失。 邪苴隆望空说,布吉突爷爷,再见。 布吉突老人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孩子,我们还会见面。孩子,一路顺风。 邪苴隆若有所思地说,梅妮,布吉突爷爷并非平凡人,他是地仙啊。 当邪苴隆与阿梅妮策马疾驰返回可乐洛姆的时候,距离他们从可乐洛姆出发,已经是第四天的清晨。也就是说,他们在莲花厂山洞内耽搁的感觉上的两三个时辰,在外面的世界,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三夜。这种时间的巨大反差令人不可思议。 阿梅妮回家之后,略作收拾,只悄悄对母亲说,自己要与朋友到东方青帝国、南方赤帝国、北方黑帝国、西方白帝国等处游历,就与邪苴隆打马冲出可乐洛姆城,往北方任洪鲁,好像风中的蝴蝶,飞也似的启程。 森林,茫茫而无际。 群山,连绵而起伏。 太阳,升起又落下。 月亮,如盘又如钩。 星星,闪亮又暗淡。 邪苴隆与阿梅妮风雨兼程快马加鞭,早把楚哪蒙国的地盘,远远抛在身后。 在逐渐接近任洪鲁山的时候,前九片白森林,两人打马疾驰,非常顺利,毫无悬念,像射箭一般飞快地穿过。 后九片黑森林,则乔木灌木与藤蔓相互交织,密不透风,自然天成的绿色屏障真如铜墙铁壁一般,充满生机地挡住去路。 邪苴隆与阿梅妮只能硬拼,因为没有任何捷径可走。他俩左手握金砍刀,右手握银砍刀,真正筚路蓝缕,砍开荆棘丛,一步一步推进。 邪苴隆望着阿梅妮满面香汗淋漓,心痛地说,梅妮,本来,你完全可以在家中享受可乐洛姆布摩之女的尊贵,现在而今,却跟我浪迹天涯,受此折磨,苴隆真是于心不忍。 阿梅妮一边挥刀砍荆棘一边说,苴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我们做的这一切,对你复仇有帮助,就是绝对值得的。苴隆,为了早日到达任洪鲁,我们必须不分白天黑夜,在这密不透风的森林里砍出一条路来! 阿梅妮一刻不停地挥刀而砍,顾不上擦拭一下汗水。 邪苴隆说,不错,所谓挑战命运,就是在没有路的地方,砍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来。 阿梅妮说,对呀,当我们战胜许多苦难之后,回头看曾经的苦难,也许会有一种幸福与成就的感觉。 两人挥汗如雨,手掌手臂被荆棘划破,鲜血直流。谁也顾不上去包扎一下,于是伤口九十九次结痂后又九十九次被划破。 连续奋战三天三夜后,两人已感觉头晕眼花全身散架似的又酸胀又麻木又疼痛。但是,胡乱喝点山泉水,吃点干粮,两人又挥刀砍路。 忽然,阿梅妮发出一声尖叫,原来,她一刀下去,把刺丛中一条碗口般粗的蛇砍为两段,那两段蛇愤怒地扭动着,蛇头吐着毒信,毒液如丝线闪亮,威胁地叮住阿梅妮,就要发起报复式的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邪苴隆瞄准毒蛇的七寸,一刀挥去,把蛇头斩落在地。这下子,蛇头没有精神,它那凶光逼人鼓突而起的眼睛慢慢萎顿。 阿梅妮喘息着说,真吓死我也。 邪苴隆说,打蛇打七寸,否则遭蛇咬。 太阳升起又落下。 连续奋战六天六夜,两人已经成功穿越六片黑林大箐。两人越战越勇。每挥出一刀,都呼呼风生。他们已经顾不上说话,他们挥刀而砍的身影,在星光闪烁的夜晚,倒映到暗蓝色的天空中。 亘古以来人迹未至的黑森林,那些厚植纠缠的荆棘刺丛,一片又一片,在两人的砍刀下呈现出一条长长的道路。 连续奋战九天九夜,两人成功穿越九片黑森林。 走出黑森林,面前横亘着九条白江河。 这九条白江河,流水清澈,风平浪静,岸边杨柳依依,芳草如甸。邪苴隆与阿梅妮伐木为筏,以竹为篙,毫无悬念地渡过九条白江河。 而接下来的九条黑江河,又黑又深的大水水流湍急,河面礁石遍布,急流险滩,水声如雷,凶恶万分。 邪苴隆说,梅妮,这九条黑江河,简单的木筏难以渡过,几个大浪,就把木筏打散架了。我们必须制造一条结实的小木船,才可能渡过去。 两人就在大河边的森林里砍伐一株巨大的古树,准备制造一条独木舟。那株古树,邪苴隆和阿梅妮两人手拉手也远远不能合抱。他俩从东西两个方位同时砍伐,使用金斧与银斧,木屑纷飞如蜜蜂乱舞,斧起斧落如鸽子叩头。斧子砍进古树,火星四迸,叮当作响,如金属之音。由于古树的木质极其坚硬,两人足用三天三夜,才把巨树砍倒。然后,又用三天三夜,才把树的主干砍出来,接着用九天九夜,把树的主干镂空,再用三天三夜,才修整停当,安装银桨与金橹完毕。 两人合力,好不容易才把小木船拉到河水中。小木船稳稳地漂浮在河面上。两人用缆绳把小木船拴在河边一珠水桶般粗的柳树上,长长地吁一口气,相视一笑。 邪苴隆登上河边的山峰,从高处鸟瞰九条江河,顿时面色极其凝重。他无比惊讶地发现,那九条江河,其实是一条江河回旋而成,其间无数水道纵横交错。如果找不准路线,盲目划船前行,那么就反复在九条江河之间打转,无法渡到对岸去。九条江河,其实是按照九鲁补八鲁旺的方位,回旋形成一个巨大的输必孜造型。这其实是一个极其高明的江河迷魂阵。加上那些急流险滩,加上那些巨大的暗藏杀机的漩涡,要顺利渡到彼岸,成功率非常低。他暗自庆幸,要是自己不事先登上河边山顶研究这个巨大的江河迷魂阵,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阿梅妮也看出这个严重的事实,说,苴隆,我们必须站在这山顶上,选择一条最短的捷径,在最短的时间内渡到彼岸,否则,哪怕我们在河里折腾两三个月,也休想渡到彼岸。 邪苴隆说,不错。梅妮,你看,那些河道,完全是一个巨大的输必孜造型,我们必须按照哎哺且舍鲁朵哼哈的方位,选择前进的路线,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彼岸。 阿梅妮说,制造小木船难,选择正确的前进路线更难。 邪苴隆投入艰难繁复的计算之中。他的两眼牢牢地盯着那些波光闪闪纵横交错的河道,盯着那些暗藏杀机的急流险滩,嘴唇不断颤动,发出哎哺且舍鲁朵哼哈相互组合的声音,选择着渡河的最佳路线。 足足三个时辰之后,邪苴隆的嘴角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说,梅妮,成了。我指给你看,那条路线,非常巧妙,真是造化的奇思妙想鬼斧神工啊。 阿梅妮随着邪苴隆的指点,看出那条匪夷所思的路线之后,欣喜地说,让我们把那条路线牢记在心,才可以开始渡河。 邪苴隆说,当然,不止这样,我们还要记清沿途的急流险滩与漩涡,做到心中有数,到时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阿梅妮说,渡河之前,我们先猎杀一只野羊,祭祀天神地祗列祖列宗以及鲁朵、斯里、迷觉,请他们保佑我俩顺利渡河。 邪苴隆说,顺便,也慰劳一下我俩这些天忙碌造船淡得出鸟来的嘴巴。 邪苴隆打来野羊,阿梅妮捡柴烧火。 夜幕降临。大河边,芳草甸,篝火燃。 两人采来各种香草,抹上带来的盐,把一只野羊烧烤得香气浓郁。阿梅妮拿出牛皮水囊装着的酒,一场简单的祭祀宣告开始。 作为布摩之女,阿梅妮自幼耳濡目染父亲进行祭祀,所以,她主持的这场河滨之祭,虽然器具不齐牺牲简单,但是也按照程序,尽到礼仪。阿梅妮甚至还颂念一段布摩经文,模仿她父亲的神气,让邪苴隆赞叹说,有其父必有其女。 祭祀结束,两人美餐一顿,还喝点酒,感觉精神振奋。 邪苴隆抬头望望夜空,但见群星闪烁,银河茫茫,就说,梅妮,如此良宵,与其虚度时光,不如驾船过河。 阿梅妮雀跃说,好啊,苴隆,与其明天出发,不如现在出发。 两人跳上小木船,解开缆绳,执银桨,摇金橹,按照脑海之中清晰的路线,破水前进。 小木船在寂静的夜晚出发。 两人头顶,是巨大而旋转的星空。 第六章 任洪鲁之影(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星光璀璨。 邪苴隆与阿梅妮划着小木船,沿着心中牢记的河道,小心谨慎地前进。 在这荒无人迹的野山野水之间,表面看来,一切宁静,但是,邪苴隆明白,每前进一步,都暗藏杀机,稍不留意,就可能误入歧途,甚至葬身鱼腹。 一夜前进,渐行渐远。 曝光初露,风起云涌。 银桨拨清波,金橹定方向。邪苴隆注视着水面,按照心中的路线图,向左,或者向右,向前,或者向后,在纵横交错的河道间丝毫不乱地行进。 当小木船途经急流险滩或者巨大的漩涡,两人奋力划桨,小木船劈波斩浪,步步惊心动魂。有时,小木船被巨大的风浪掀翻,两人在水中合力,好不容易让小木船复位。 三天三夜,两人奋力划桨。 六天六夜,两人奋力划桨。 第九天,半夜三更,夜色朦胧,邪苴隆与阿梅妮疲惫不堪,两眼稍微一闭,一声巨响,小木船撞到暗礁之上,顿时破碎。 两人跌落河中,随波逐流,被卷入一个漩涡。任凭两人如何挣扎,就是游不出那个吸力巨大的漩涡。 凭借微弱的星光,邪苴隆判定,彼岸就是对面不远处。然而,最后的这个巨大漩涡,可能就是他俩的葬身之处。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邪苴隆反倒平静下来。他在苦苦思索,寻找冲出这个巨大漩涡的方法。他发觉,绝对不能徒劳地与漩涡作对,那样只能力竭而死。所以,他让阿梅妮浮在水面,稍事休息。而他,时而浮在水面,随着水波作圆周运动,时而闭气下沉,探察水下波动的情况。几次沉浮之后,他发觉,在深水之下的河底,水波的圆周运动力量比水面弱得多。 于是,邪苴隆与阿梅妮在水面吸足气,然后飞快地泅入河底,向着彼岸的方向,一阵猛游。当他俩冒出水面,已经成功摆脱那个死亡漩涡的威胁,在相对平静的水面上,慢慢往彼岸游去。 九天九夜,邪苴隆与阿梅妮终于渡过九条黑江河。上岸之后,晨光灿烂。两人在青草地上躺着,让倾泻而下的阳光,晒干衣服。 稍事休息,继续前进。 横亘在前面的,是九道白山崖。 这九道山崖虽然高耸入云,但是藤蔓与灌木丛生,无非耗费体力,两人毫无悬念成功攀登。 后面九道黑山崖,则悬崖峭壁笔立千仞,极其威严地挡住去路。 阿梅妮指着那光滑的崖壁,说,苴隆,比起前次我们攀登的莲花厂山崖,这个可更加难登上去呢。 邪苴隆说,不要紧,我们这次有备而来。东西在这里,你看。 说着,邪苴隆从捆在腰间的布囊内掏出金绳银绳。 阿梅妮说,有这些绳子,我们可以编制成索梯,比前次在莲花厂用藤子编成的绳索好用。 邪苴隆说,不错,这种索梯,有踏足之处,两手抓着,往上攀登,方便得多。 邪苴隆把两条长长的金绳相距一尺并排在地上,然后把长长的银绳砍成许多一尺来长的短绳,用这些短绳在长长的金绳上每相距三尺横向结一根,很快就制出索梯。 邪苴隆走到第一道黑山崖之下,手里拿着索梯两条金绳相交打结的一端,仰望光溜溜的悬崖绝壁,寻找可以挂索梯的地方。无论是岩石如牛角的突起,还是一根手腕般粗裸露的树根,只要可以挂住索梯,就可以快速地攀登上去。然后,再寻找更高处可以挂住索梯的地方。这种寻找不能只考虑第一次攀登,要全盘考虑整个山崖的攀登,从哪里起步,经过哪些地方,再到哪些地方,最后登上山崖顶部,整个过程,都要有足够的可以挂住索梯的地方。否则,假若登到半崖,找不到挂住索梯的地方,那就上不去,也下不来,会非常危险。 邪苴隆沉声说,梅妮,世界上的路千万条,有时,我们不得不走这种竖立的索梯之路,能走上去,就是一个新天地,走不上去,就一辈子忍受屈辱与痛苦。 阿梅妮说,再难的路,只要与心心相印的人一起走,就能走通啊。 邪苴隆说,梅妮,我们开始吧。 说着,邪苴隆屏息提气,右臂一挥,只听唰的一声,那索梯上端早已稳稳地套住悬崖绝壁上一块牛角般突起的石头。 邪苴隆两手抓住金绳,抬脚踩上银绳,迅速往上攀登,很快抵达第一个目的地。然后,收起索梯,向上一甩,套住更高处的石头,再向上攀登。这次,他踩住牢靠的地方,甩下索梯,让阿梅妮如法炮制攀登上来。 在悬崖绝壁上,手抓金绳,足踩银绳,必须全神贯注,丝毫不敢走神,否则,真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也。 邪苴隆说,手抓稳。 阿梅妮说,足踩牢。 邪苴隆说,足踩牢。 阿梅妮说,手抓稳。 邪苴隆说,别看天。 阿梅妮说,不害怕。 邪苴隆说,别看地。 阿梅妮说,不心慌。 两人配合默契,连续攀登九天九夜,终于成功穿越九道黑山崖。 然后,邪苴隆与阿梅妮来到布吉突老人所说真正的第一道关隘古楚叟热。 古楚叟热,地势凶险,抬头不见天,低头不见地。 古楚叟热,毛虫地,毒蛇山,鬼门关。 邪苴隆与阿梅妮遥望满山食人毛虫与食人毒蛇,一时竟然眉头紧锁无计可施。毕竟,两少男少女,力量太有限。 正在这时候,羊肠小道上,路过一个丝绸贩子。丝绸贩子哼唱着悠扬的山歌,赶着两匹驮着丝绸的马,不紧不慢地走着。 邪苴隆如见救星,赶紧迎过去,行礼之后说,贩绸的舅舅,请你帮助我,过古楚叟热,脱离险境后,做你三年奴,替你贩丝绸。 丝绸贩子望望天,望望地,摇摇脑袋,说,我不是你舅舅,你不是我外甥,我实在有心无力,帮不了你这个忙。不过,后面贩铜的,才是你舅舅,你等着他来,求他帮你吧。 丝绸贩子走过去后,不一会儿,一个青铜贩子赶着两匹驮着青铜的马,也唱着悠扬的山歌,走过来了。 邪苴隆忙上前行礼说,贩铜的舅舅,求你帮助我,过古楚叟热,脱离险境后,做你三年奴,替你把铜贩。 青铜贩子望望天,望望地,摇摇脑袋,说,我不是你舅舅,你不是我外甥,我实在有心无力,帮不了你这个忙。不过,后面来的人,才是你舅舅。你的大舅舅,放着一群鹰,你的二舅舅,赶一群牛羊,你的三舅舅,九担干蒿枝,八担熏蜂草,做一担挑着,你去求他们。 青铜贩子走过去后,不一会儿,羊肠小道上,走来一个黑披毡汉子。这个汉子一边走,一边撮着嘴唇,不时发出鹰叫般的尖啸,他的身前身后,青鹰九十九,赤鹰六十六,花鹰三十三,像鸭样走着。 邪苴隆忙上前行礼说,放鹰的大舅,求你帮助我,过古楚叟热,脱离险境后,做你三年奴,替你把鹰放。 黑披毡汉子哈哈大笑,说,我是你舅舅,你是我外甥,既然你我是亲骨肉,舅舅帮外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哪要你报答。再说,吃木的吃木,吃铜的吃铜,你放不了鹰。 说着,黑披毡汉子像鹰样叫九声,向群鹰发出指令。一时之间,青鹰九十九赤鹰六十六花鹰三十三,全部腾空而起,向毒蛇山扑去,只见那些鹰尖厉地鸣叫着,扑扇着翅膀,又叼又啄,满山的毒蛇死的死,伤的伤,全部四散逃命,不到一顿饭功夫,就把所有毒蛇,赶出古楚叟热。 邪苴隆与阿梅妮看得呆了。邪苴隆感叹着说,造化之巧妙,一物克一物。阿梅妮说,放鹰的大舅,真是大恩人。 黑披毡汉子哈哈大笑,一边收鹰,一边赶路,回头对邪苴隆说,满山的毒蛇,眼下,已被我赶开,可是,遍地的毛虫,挡道的毒蜂,还有猛虎和恶熊,这些吃人的野物,我无法征服它们。你还得请你的二舅,求你的三舅,他们会帮你。 中午时分,山歌飘处,羊肠小道上,走来两个人。一个是白披毡汉子,赶着一群牛羊,另一个是披蓑衣汉子,九担干蒿枝,八担熏蜂草,做一担挑着,两人一唱一和,悠闲万分地走过来。 邪苴隆忙上前行礼说,放牧的二舅,挑担的三舅,请给我帮助,过古楚叟热,越笃遮珐额,穿阻别热舍,到任洪鲁去,度过难关后,给二舅当奴,当三年的奴,放三年的牧,给三舅当奴,当三年的奴,收三年的蜂。 白披毡汉子和披蓑衣汉子不约而同哈哈大笑,齐声说,谁叫我们,是你的舅舅,谁叫你,是我们外甥。舅舅助外甥,自古来如此。既非是外人,谁要你报答。 阿梅妮悄悄把嘴凑近邪苴隆的耳朵,轻轻说,事情成功啦。 白披毡汉子和披蓑衣汉子豪爽地说,小姑娘,你说得对,事情肯定会成功。只是,听口音,你这个小姑娘,不是益那人啊。 阿梅妮脸一红,忸怩地说,回二舅三舅,我是可乐洛姆人。 白披毡汉子和披蓑衣汉子哈哈大笑,说,噢,你是楚哪蒙国人啊,真比天庭的仙女还美丽哟。可乐洛姆么,楚哪蒙之都,好地方啊。外甥真有福。 阿梅妮扑哧笑道,二舅三舅真会说话,天上的仙女,难道你们看见过吗,还拿人家跟仙女比较呢。 白披毡汉子和披蓑衣汉子相对一笑,做个鬼脸,同时说,天上的仙女,难道你们看见过吗。接着又哈哈大笑。 筛子眼子多,白披毡汉子,他的点子多。他宰杀一群牛,又宰杀一群羊,用牛羊的血肉,把满地的食人毛虫引开。接着,用剔出的骨头,抛给道路两旁的野狗,牛皮和羊皮,垫在荆棘上。这样,古楚叟热,就顺利通过。阿梅妮一路欢呼雀跃。 一行人来到笃遮珐额。 这次,轮到三舅表演他的技艺。 披蓑衣汉子不慌不忙在岩上架起蒿枝,在岩脚燃火草,点燃干蒿枝。不一会儿,满山火海,烟雾弥漫,九十九马蜂,六十六花蜂,三十三黄蜂,烧的被烧死,熏的被熏死。空气中弥漫着毒蜂被烧焦浓烈的糊臭味。 一行人顺利通过笃遮珐额,来到阻别热舍。 这个鬼地方,乃原始大箐,林深木茂密,荆棘丛丛生,与别处不同,虎啸如雷吼,此起彼又伏,熊叫如钟鸣,遥遥相呼应。自古代以来,阻别热舍啊,虎山连熊山,足足七十里,无人能通过。 披蓑衣汉子以不变应万变,取出火草,点燃烧山。不过,这次烧山,不是满山遍野地烧,而是引火迅速向前,只烧出一条路的宽度,以火焰开路,在茂林之中,迅速向前推进。邪苴隆和阿梅妮紧紧跟在披蓑衣汉子身边,一路忙着用燃烧的草木点燃前面的草木。用这种方式前进,虽然看起来速度较慢,但是很安全,因为猛虎与恶熊,都害怕火焰,它们看见熊熊大火一路燃烧而来,哪里还敢走近,纷纷避之惟恐不及。而且,白披毡汉子又取出牛角号与羊角号,使狠劲吹响,牛角号呜呜,羊角号呜呜,仿佛有千军万马冲杀而来,气势磅礴,早把虎吼熊鸣的威风煞将下去。虎熊只好忍气吞声,保性命要紧,全作鸟兽散。 披蓑衣汉子一马当先,硬是在阻别热舍虎熊成群的原始大箐之中,烧出一条长达七十里的路。 邪苴隆和阿梅妮成功穿越阻别热舍,正要谢舅舅,身边却没人影。 举目四顾,却见半空之中,伫立三位神仙,宝相庄严,精华内敛,面带微笑,彩云流转,传浑厚之音:我们非你舅,你非我们甥,沽色尼天君,能色能天君,布色那天君,正是我三位,奉策举祖命,助你度难关。要谢谢举祖,不要谢我们。你成大事后,切莫滥杀人,莫忘记祭天,要谨记在心。 这样,邪苴隆和阿梅妮辞别布突吉老人,从可乐洛姆出发,历经三年又三月,三月又三天,吃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任洪鲁。 却说这任洪鲁大山,山腰以上,全是万年不化的冰雪,那些山峰真是粉雕玉凿冰清玉洁,而且终年云雾缭绕,真是人间仙境琉璃世界。雪山之中,玉树奇葩,仙禽神兽,恐非尘界所有。 可是,在这超凡入圣的冰雪世界里,白云深处,虚极之峰,玄幻之地,却有一座金光闪闪重檐飞脊如金凤展翅的九宫八卦宫殿。 一天清早,在任洪鲁九宫八卦宫殿隐居已两百余年的圣贤斯铺、斯嫫,起床之后,用山顶的百合花汁,把脸洗过了,用山谷的金香花汁,把手洗过了,却觉得耳热眼皮跳,竟然安坐不了。两人避世修炼已两百多年,早已心如古井止水不波,意如磐石纹丝不动,这种难以安坐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两人在大厅里来回走动一会,真如失魂落魄一般。 于是乎,两个大贤翻出长书看,揭开小本算,要找到事情的原委。 忽然,鹤发童颜的斯铺哈哈大笑,说,老不死的,原来如此,到明天中午,透陀鲁太若降生到益那家,益那邪苴隆,将前来拜师,学得本领后,去把大仇报。 同样鹤发童颜的斯嫫说,老不死的,透陀鲁太若下凡,我们是该帮他一把。只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才好。 斯铺哈哈大笑,说,老不死的,就按你说的办。 邪苴隆和阿梅妮遥见任洪鲁大山高耸入云,山麓丛林密布,山腰以上全是亘古的冰雪世界。 遥望任洪鲁就在眼前,但是两人走了三天三夜,才来到任洪鲁山脚。 时置夏季,任洪鲁雪山之上的冰雪,浅表部分融化之后,顺山涧而下,汩汩流淌,清澈无比。在山下的草甸荒滩间,那些山泉水蜿蜒流淌,许多白色的石头又圆又大,安静地卧在清水之中,有如史前的恐龙蛋。也有许多黑色的石头,赤红的石头,青色的石头,大大小小,千姿百态,如卧虎,似犀牛,像山羊,仿佛白云朵朵,仿佛大军布阵,仿佛舞女翩翩,仿佛仙鹤麒麟,仿佛凤凰浴火…… 两人蹲在石头上,掬起清澈的泉水洗脸。 邪苴隆说,此水冰凉清寒,沁人心脾,提振精神,绝无仅有啊。 阿梅妮看看邪苴隆,又看看自己,说,这些天,我们又是烧山,又是赶路,浑身烟尘兮兮。苴隆,就要见到当世大贤,我们先在此沐浴洗衣罢。 邪苴隆深有感触地说,梅妮,置身如此寂静美好的世界,我觉得,我们仿佛来到远古洪荒时代。那时候,九千女与八万男与蜘蛛、众神配合,共同编织天地。天上地上,用哎哺的织机,按东南西北再到中间的方位编织,并织出九重天,然后山脉河流生物与人类出现。 阿梅妮也无限向往地说,最初,太阳和月亮各有七轮,有时,太阳和月亮一连好长时间都不出来,出来的时候又一起出来,把大地上的动物植物都晒死,把世上的水都吸干。天帝策举祖大怒,把最大的太阳和月亮送出宇宙外,又捉拿五轮太阳和五轮月亮到弥雅洛恒山,也就是我们说的乌蒙山,深埋到地下,只留一对年幼的太阳和月亮照明。 邪苴隆说,天地形成后,世间出现一对地龙,白日叫嚷嚷,把太阳惊吓不敢出来,夜里地龙又发声阴惨惨,月亮也不敢出来。神人恒卧蒙捉住两条地龙,锁在黄海和青海底下。太阳和月亮这才敢出来。可是,太阳和月亮却放不出什么光线来,昏暗暗的。天女斯阿玫取来黄海水洗涤太阳,取来青海水洗涤月亮,太阳和月亮这才重新放光。 阿梅妮说,天地形成后,天帝策举祖派苟阿娄打九把天锁,挂在苍天上,用来锁天、锁地、锁日、锁月、锁星、锁云、锁霭、锁雨、锁风,由九人管理。 邪苴隆说,天上的红眼星饿了渴了的时候,就把太阳月亮捉来吃喝。天上的藏豹星也会捉住日月吃。 阿梅妮说,开天辟地后,天上没有光,地上没有草。修天造地的人于是修天安星,造地育草。但是天洞和地洞发出巨大的声音,于是够阿娄和葛阿德用金银补好天洞和地洞。 邪苴隆说,天地修补好,可是天地间没有光。所以修补天地的神们用金银来制造日月,安装在天上,用金线和银线做成日月的轨道,日生青光线,月生赤光线。 阿梅妮说,远古时,有一种长三只角的怪虎出现在天上,被鄂武额和莫纣博杀死在苍穹。它的头变成高山,形成九座山,眼睛变成日月,皮变成平原,血变成水源,皮又化为土地,形成东南西北中五方。 邪苴隆说,在宇宙十二方,居住着十二个神仙。在东南西北四方,各居住三位神仙,掌管着各方宇宙。 阿梅妮说,输必孜太极图中黑白相交的两条龙,是天父和地母两个大神,代表阴阳两极,地哎哺运行形成,是万物根本。 邪苴隆大笑,说,不错,梅妮,来到如此美好而原始的地方,我们情不自禁就想起世代相传的远古神话故事,情不自禁就在这里掉书袋。 阿梅妮也笑着说,你看,我们就像比赛背诵布摩经书似的,经书中的语句,一大段一大段地背诵出来。 邪苴隆认真地说,其实,也不是背诵,那些语句,原本就在我们心中,只是,当我们面对如此美景,它们就自然而然,像这清澈的泉水一样,流淌出来。 阿梅妮正色说,好了,管它是流淌出来也好,背诵出来也罢,苴隆,你避开,人家要沐浴。 邪苴隆讪笑一下,说,人类婚配,始于笃米时代。既然我们是在远古洪荒时代,就不存在婚配与男女之别,我有必要回避吗。 阿梅妮一拳打在邪苴隆肩膀上,假装嗔怒道,不许开玩笑,你到那边山脚去,两个时辰之内,不许回来。 邪苴隆夸张地说,梅妮,不就是洗个澡吗,要两个时辰那么久啊。 阿梅妮说,人家要等衣服晒干啊。 邪苴隆说,行,两个时辰就两个时辰。苴隆遵命。 说着,邪苴隆快步走到另一片山脚下,完全从阿梅妮的视线里消失。 阳光灿烂,万物静谧。 泉水清清,芳草如毯。 阿梅妮解开头发,顿时,如黑色的泉水,从凝脂般的肩背部倾泻而下。 当芳草地上星星点点的野花全部羞涩地转过脸去,当阳光发出泉水流淌的声音,当温暖的风绕道而过,当天空中的飞鸟全部掉转方向,阿梅妮如一尊白玉雕像缓缓浸入清澈的泉水之中。 阿梅妮像远古时代天女斯阿玫取来黄海水洗涤太阳取来青海水洗涤月亮一样,洗涤着自己黑色如瀑的长发和凝脂如玉的胴体。 在远古洪荒的美景之中,沐浴的阿梅妮,正如天女斯阿玫一般,在天地之间展示着哎哺之影式的最纯粹最原始最神圣的美丽。那种美丽只存在于凡尘的眼光不能抵达的地方,像天边的彩虹一样可望而不可及。 当阿梅妮出浴,把洗净的衣服晒在洁白的石头上,当阿梅妮静静地坐在芳草地上,当阿梅妮像一段美丽的梦境,悬浮在那里,时间,好像也停止了流动。 第六章 任洪鲁之影(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邪苴隆回来时,阿梅妮身穿散发着阳光清香的衣服,已经在芳草地上美美地睡着。邪苴隆明白这个姑娘确实太疲倦,长时间的奔波,历经各种磨难,九十九次脱离残害生命的危险,六十六次躲避濒临死亡的威胁,三十三次踏过斯署布下的死亡陷阱,而今,这个姣美的姑娘,是该美美睡一觉。 邪苴隆静静地坐在芳草地上,注视着沉睡的阿梅妮。不知不觉之间,他也觉得两眼发涩,于是也沉睡过去。 流水潺潺,野花芳香。 邪苴隆与阿梅妮经过无比甜美的睡眠,自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月明星稀。 邪苴隆一骨碌翻身站起来,揉着眼睛,长长地打一个哈欠,说,好舒服啊,这一觉,直睡得地老天荒。 阿梅妮也款款地起身,做梦似的说,苴隆,今生今世,要是你我能够在这世外桃源,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那该多好啊。 邪苴隆说,这怎么可能,家仇国恨在身,我怎么可能躲避在这种地方生活。 阿梅妮注视着邪苴隆说,我发现,沐浴之后的你,无比英俊清爽。 邪苴隆注视着阿梅妮说,我也发现,沐浴之后的你,无比美丽圣洁。 阿梅妮幽幽地说,苴隆,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寻找一个这样的世外桃源,在一起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 邪苴隆说,可能吧,不过,那要等我雪耻家仇国恨之后。 阿梅妮望望月光中的任洪鲁大山,说,上路吧。 两人精神振奋,快步登山。 大约行走一个时辰,两人来到一处山间平缓之地。 面前,赫然是一座九重宫殿。 宫殿正门上的黑漆镶金匾额,有古夷文“任洪鲁之影”五个斗大的金字。 宫殿大门前的墨玉台阶旁,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碑文为古夷文,其大意是说,凡是要继续向上攀登者,必须严格遵守规则通过任洪鲁之影,否则,没有其它道路可以抵达洪鲁娄珐。 邪苴隆反复研读碑文,说,梅妮,这座九重宫殿并非实物,它是一个虚幻的世界,但是,我们必须穿越这个虚幻的世界,才能抵达真实的洪鲁娄珐,才能在真实的九重宫殿中,见到斯铺、斯嫫。 阿梅妮疑惑地说,难怪,它叫任洪鲁之影,说明它本来就是镜花水月似的东西,也许,它是洪鲁娄珐九重宫殿的倒影吧。 邪苴隆说,通过任洪鲁之影的规则说明,我们只能一次一人,单独通过。否则,两人一起进入任洪鲁之影,我们将无法通过,也许将在任洪鲁之影内迷路,精疲力竭而亡。 邪苴隆说,梅妮,你先在这里休息,我通过之后,你再进入宫殿。千万要把碑文上的规则记牢,一旦触犯规则,你将无法通过这座虚幻宫殿。 阿梅妮点点头。 邪苴隆沉稳地走上墨玉台阶,一步一步,接近宫殿大门。大门缓缓自动打开。邪苴隆走进任洪鲁之影。 邪苴隆一踏进宫殿,那道镏金红木大门就沉重地关闭。虽然是虚幻宫殿,但是,宫殿大门发出的声音,跟真实的厚重大门关闭时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邪苴隆的脑海里,那些规则亮闪闪地悬在空中。他小心谨慎地行走,不能触犯任何一条规则。 邪苴隆在迎面而来门厅的墙上看见:许多陀尼工匠人,五骑架一车,十骑做一伙,有德毕氏族高师相助。伐木如雷吼,切削木头的飞屑遮天蔽日,成排的工匠,成行的艺人,千万条墨线如同织布的纬线,依照天象建房屋,造作的工具犹如鸽子叩头。天有九宫,房屋建九室,地有八卦,屋柱取八列,天有七宫,屋设七门。取天象建九重宫殿,零础石做八列柱基,三柱撑起宫阙,自然协调均称。建造的宫殿,有九重二十四厅三十八室,阳降阴升,错落有致。雕刻的画面取各种飞鸟以鸿雁鹰为首,取各种走兽以虎豹豺专营,取各种草木以松桑蒿为首。工艺精湛,房梁镀银,屋顶镏金,各种造型匿蚕栩栩如生。 邪苴隆明白,此乃古时修建宫殿时的场景。看过则已,不能触碰,更不能出声。否则犯规。 邪苴隆走进第一厅。此厅珍藏无数壹专宝贵戈矛,许多古代强将名人和勇士用过的红缨戈矛林立如熊熊燃烧的火焰。邪苴隆用强大的意念控制力,阻止自己伸手去取那些宝贵戈矛的冲动。否则,犯规。第一厅成功通过。 邪苴隆走进第二厅。此厅珍藏无数坚甲,许多古代名将勇士用过的名贵坚甲上千万,甲片规范整齐,镶嵌和谐如群星密布曼灵放光。邪苴隆非礼勿动,绝不伸手。通过。 邪苴隆走进第三厅。此厅珍藏无数弓弩,高祖笃弭用过的龙角大弓鲁趣姆排列在首,阿府那苦用过的洪趣吐排列第二,阿纳笃则用过的珐武欧排列第三。其后九百张良弓都用银箍扎,弓弦是金绳。邪苴隆非礼勿动,绝不伸手。通过。 邪苴隆走进第四厅。此厅珍藏无数宝剑,恒始楚的直兜弭剑排列在首,高祖笃弭的史洛勺剑排列第二,施阿勒的洪哺依剑排列第三,其后的九百把宝剑排行道道闪耀金银光。邪苴隆非礼勿动,绝不伸手。通过。 邪苴隆走进第五厅。此厅珍藏九十九种战鼓,惊天鼓第一,鸿雁鼓第二,震地鼓第三。其余战鼓无不各擅其美。 邪苴隆走进第六厅。此厅珍藏宝鼎,有实勺、尼能、弭弥、举额时代各种金银铜铁铸造的宝鼎。有六耳鼎,精致耐用,举额部族的鼎是圆形的,六祖时期的宝鼎极为精致。历代的宝鼎都被收藏,九十九口宝鼎,有五口是鸿雁形象。 邪苴隆走进第七厅。此厅珍藏宝钟,九十九口宝钟,一是大圆头钟金光闪,二是阔面光熠钟闪银光,三是朝天轴钟闪铜光。千万口金银铜钟整齐不乱。 邪苴隆走进第八厅。此厅是布摩执教厅,布摩的神箭筒维庹漆得黑亮,法帽洛洪像斗笠雄伟,神扇吐切上面雕有雁鸿鹏鸟。博大精深的知识文化都汇集于这一厅。吟声似如春鸟啼鸣清脆。 邪苴隆走进第九厅。此厅是祖摩上朝厅,披虎皮的祖摩正在施令,十分威严,浑身穿戴金光闪,如雄鹰藏颈。祖摩看见邪苴隆,说,贵客请坐,本祖摩之位,正要传给你。说着,祖摩起身,示意邪苴隆坐到祖摩宝座上。邪苴隆心中非常坚定明亮,知道眼前景象乃是虚幻之象,绝不出声,非礼勿动,坚决不坐到祖摩宝座上。于是通过。邪苴隆心内骇然,明白此厅,实难通过。祖摩宝座,谁不想坐。一旦坐了,也就犯规。 邪苴隆走进第十厅。此厅是匠艺厅,十二行匠艺分为二十四摊子,拉风箱身姿优雅,冶炉火花如流星,匠人工具如鸽子叩头,熔炼金银铁铜,打造着各种兵器。 邪苴隆走进第十一厅。此厅是勇将厅,恒氏的锐利矛,古今结合的兵器最优质,利矛如火把。恳氏和博氏的宝剑如蓝天白云,尼氏和能氏的良弓如象牙般交错。铠甲战袍如同天幕出现彩云,战马雄驹比画还美。老将传授战术如虎啸,新将学武如雄鹰敏捷。 邪苴隆走进第十二厅。此厅是朝拜厅,祖摩摩叩各有位次,排如松柏,形象犹如森林覆盖山岭。军师披戴威武,能征善战通兵法,兵马都听命,将领都服从。邪苴隆心明眼亮,绝不客串去担任祖摩摩叩之职。通过。 邪苴隆走进第十三厅。此厅是会客厅,天南地北的邻部亲家有略武、几觉、杼罗、乌蒙、播勒、洪女更、祝立等。众邻亲家的男才女貌,官员面带微笑,穿戴如明星彩云,会聚这一客厅。邪苴隆绝不浑水摸鱼或者瞒天过海,绝不加入此厅贵人行列。于是通过。 邪苴隆走进第十四厅。此厅是祖灵厅,祖灵牌位相间排列,占卜的鸡卦堆积如柴,管理祖灵诸事的专职诺仇纣排列成行。 邪苴隆走进第十五厅。此厅是推算、预测、筹划的神秘厅。邪苴隆遏制住一探推算预测秘密之术的冲动。非礼勿视。通过。 邪苴隆走进第十六厅。此厅是闺阁厅,如云如彩虹的姑娘就在闺阁厅学艺。绣花飞针如流星,绫罗绸缎卷如羽筒,手中绸缎似如雄鸾飞翔,间歇的歌声悠扬,舞帕犹如白鹤翻飞。香风扑面,令人神魂颠倒。娇音频频,令人魂不守舍。邪苴隆面对那些天仙美女,暗暗咬牙,克制住上前与美女交谈或者进一步亲近的冲动。这非常困难。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不假。邪苴隆走过闺阁厅,每一步都非同小可,每一步都骇人听闻,每一步都惊世骇俗。啊,好不容易,通过此关! 邪苴隆走进第十七厅。此厅是乐舞厅,九十九把芦笙,东部芦笙是鸿形,西部芦笙是雁形,中部芦笙是葫芦笙,还有风吹自鸣笙。舞带镶银珠,金银扎箍芦笙。西部的舞艺最精彩,六部九寨八邑人人能歌善舞。东部夜郎的阿卓氏族十一姓,还有陡氏三姓,佩戴的金银首饰如花开,女人歌舞如鸽雅美,男人歌舞似麂獐奔跳。笙声动听,舞姿妖娆。与前一厅一样,要通过此厅,非常困难。邪苴隆咬牙通过,竟然汗流浃背。真是痛不欲生啊。非常困难。终于通过。 邪苴隆走进第十八厅。此厅是书斋厅,塑有额默阿索、阿合布铺、德谷布启三圣哲先师的神像。赋诗、兵法、农技都体现在他们身上。 邪苴隆走进第十九厅。此厅是财库厅,有九百堆金银,龙纹金银数第一,纹饰框边金银数第二,闪光的铊金银排列第三。邪苴隆面对无数金银,也用极大的意念力,才阻止住自己想要伸手去拿那些金银的冲动。要通过此厅,也非常困难。一旦伸手,犯规。 邪苴隆走进第二十厅。此厅是粗金厅,放有八百驮粗金,内外透明是第一金,有纹路是第二金,内外一个色是第三金。邪苴隆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精神控制力,否则,手一伸,就犯规。 邪苴隆走进第二十一厅。此厅是奴仆作业厅,座位分三级,座椅上镶有金银坠子如繁花盛开。敬供亡灵是第一位,纺织是第二位,刺绣是第三位。邪苴隆克制住自己对奴仆发号施令的冲动,也绝非易事。通过。 邪苴隆走进第二十二厅。此厅是绫罗绸缎厅,九百张架子上都堆满绫罗绸缎,有百草纹绸缎,有飞鸟纹绸缎,有雁纹绸缎。不可胜数,精美绝伦,蔚为大观。 邪苴隆走进第二十三厅。此厅是司酒大厅,有敬天神的酒,有敬地神的酒,有敬福禄的酒。用杯饮,用竿咂,祝酒要歌舞,舞带似如白云飘,又如白鹤展翅飞。千坛万罐酒,用龙角斟饮。邪苴隆克制住自己品尝美酒的冲动,比克制住自己伸手取金银的冲动更困难。他喜欢美酒。要通过此厅,实在很不易。 邪苴隆走进第二十四厅。此厅是议政大厅,祖摩执政,坐于高堂,与左右摩叩商议治国安邦,制订治理通则。邪苴隆克制住自己发表高论或者客串祖摩的冲动,也非易事。 当邪苴隆顺利穿越二十四厅之后,感到身心俱疲,心力憔悴。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杀伐对敌,然而,面对二十四厅之中,各种诱惑,每一种都直指人心,稍不留意,就溃不成军矣。 第七章 任洪鲁天池(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邪苴隆走到任洪鲁之影出口时,门厅墙壁正中悬挂着一块莹莹生辉的长方形银牌,银牌上七彩光晕流转不已。当邪苴隆走到那块银牌正前方时,银牌上的七彩光晕消失,出现一个白发苍苍高鼻阔脸的老人形象。 老人如真人一般,看定来人,沉声问道,来者何人? 邪苴隆以为这位老人是斯铺,就朗声回答,益那邪苴隆前来拜见斯铺斯嫫两位大贤。 银牌上的老人面无表情地说,你叫邪苴隆,益那人? 邪苴隆说,正是。 老人说,恭喜你,邪苴隆,你已成功通过任洪鲁之影。 邪苴隆说,请问老爷爷尊姓大名? 老人说,吾乃布包羲慕遮也。 说完此话,老人立刻消失。银牌上又恢复七彩光晕流转不已。 邪苴隆感到匪夷所思,不过,他不敢耽搁,快步走出那道自动打开的大门。 邪苴隆来到自然天光之下,迎面就是三块一人多高的玉碑。正中间的一块是红玉碑,上面用古夷文记载着古往今来所有通过任洪鲁之影者的姓名与出生地。益那邪苴隆赫然排列在最后的位置。这是因为他刚刚通过任洪鲁之影。左边的一块是白玉碑,上面记载的是古往今来所有没有通过任洪鲁之影但是成功退出者的姓名与出生地。右边的一块是黑玉碑,上面记载的是古往今来所有没有通过任洪鲁之影并且在任洪鲁之影中陷入酒色财气诸魔道疯狂挥霍权力金银美色诸种诱惑物之后气绝身亡者的姓名与出生地。邪苴隆大体估量一下,在所有姓名中,黑玉碑上的姓名占六成,白玉碑上的姓名占三成,而红玉碑上的姓名,仅占一成。 红玉碑下面,有几行小字,大意是说,任洪鲁之影,乃由远祖大贤羲慕遮作创。羲慕遮首创先天精气八卦易理哲学体系。当羲慕遮途经任洪鲁,感哎哺且舍之气,以鬼神莫测之术,作成任洪鲁之影这一亘古不灭之虚拟宫殿,以为攀登任洪鲁者必须接受的生死考验,通过者可以继续前进,否则,要么后退,要么死亡。所以,自古以来,任洪鲁,不是世人可以轻易涉足的地方。 当邪苴隆看完红玉碑下面的几行小字,不经意间转身回望,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任洪鲁之影竟然凭空消失不见。展现在邪苴隆面前的,赫然是一片极其空旷的荒草地,邪苴隆站在这一头,而阿梅妮,此时此刻,正站在那一头,东张西望,似乎在犹豫是不是往前走。 邪苴隆明白,当一个人成功通过任洪鲁之影后,它对他来说,就不复存在。但是,当这个人尚未通过它的时候,它就是一个虚拟然而要命的存在。尤其当人沉迷其中的各种诱惑,竟然就会在这迷宫里糊里糊涂命丧黄泉。 邪苴隆以两手掌合成一个喇叭形状,朝阿梅妮喊道,梅妮,我已通过任洪鲁之影,你快来吧……梅妮,我已通过任洪鲁之影,你快来吧…… 空旷的荒草地那头,当阿梅妮踏进任洪鲁之影门厅时,她那美丽的形象,就从邪苴隆的视野中凭空消失。 邪苴隆猜想,噢,这个任洪鲁之影,原来是一个至柔至刚的存在啊。它是另外一个时间和空间的组合体,与太阳和月亮照耀的这个世界若即若离,可以像轻风一样消失,也可以让在内部行走的人终其一生也走不出来。它的内部,包含这个世界最宝贵的东西,或者说,包含这个世界上人们昼夜争夺与挥霍的东西。这些东西能够带来一切人世的光荣与幸福,同时也能够带来一切人世的苦难与毁灭。 邪苴隆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忐忑不安。因为,他担心阿梅妮的安全,担心她在任洪鲁之影内部,抵挡不住各种诱惑而犯规,这样,他就可能永远在这里等待她。 邪苴隆干脆在红玉碑下盘膝而坐,耐心等待阿梅妮。可是,他等待的那一个时辰,比一个世纪还漫长。 当他看见她突然凭空一步跨到他前边,傻乎乎地抬头张望红玉碑的时候,他像安装弹簧似的一下子跳起来,拉着她的手,激动万分地说,成功啦,梅妮,你成功通过啦。 阿梅妮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似乎清醒许多,说,苴隆,幸好,我出生在可乐洛姆最富裕的布摩之家,任洪鲁之影中所有的好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平常不过之物。天哪,要是我出生在一个贫寒之家,我真的不敢保证,自己能顺利走出这个鬼宫殿。饥寒起盗心嘛。 邪苴隆赶紧说,不要乱说,远祖大贤羲慕遮老爷爷,您不要见怪啊。这个小姑娘不是有意冒犯您老人家啊。 阿梅妮说,怎么了。 邪苴隆说,任洪鲁之影,此乃远祖大贤羲慕遮老爷爷的旷世杰作,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可以说任洪鲁之影是鬼宫殿呢。罪过罪过。 阿梅妮说,羲慕遮老爷爷的在天之灵难道会对一个小姑娘的一句话在意吗。而且,人家是羲慕遮老爷爷的孙女的孙女的孙女的孙女的孙女…… 邪苴隆说,打住,你刚才,不是还跟羲慕遮老爷爷对话吗。 阿梅妮说,你是说,那块银牌上的老人? 邪苴隆说,对呀。 阿梅妮说,那真是羲慕遮老爷爷吗?搞不懂。他难道能够活几千岁吗?再说,那么小那么薄的银牌,怎么可能让一个大活人居住在里面呢?搞不懂。 邪苴隆说,是搞不懂。不过,闲话休絮,言归正传,我们要继续攀登任洪鲁大山喽。 阿梅妮边走边回头指着黑玉碑上密密麻麻的姓名,说,那些人,经过千难万险,毛虫地,毒蛇山,虎山熊山都挺过来,却在任洪鲁之影这个温柔富贵乡里断送卿卿性命,真真可惜,可怜,可恨,可叹。 邪苴隆说,不错,看来,人最大的敌人,还是自己心中的魔鬼。人在很多时候,都是首先被自己打败,才败在他人手下。比如,我以前对你说过的,我的叔叔苦苦诺,就是如此。他被鄂靡利用,直接导致益那的整体失败。当然,他自己也死得很惨。 阿梅妮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苦苦诺叔叔,唉,怎么说呢……要是他曾经到任洪鲁之影中走一趟,就不会做出那种傻事。 邪苴隆说,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穿过任洪鲁之影后,邪苴隆和阿梅妮沿着陡峭的羊肠小道一路攀登。走在羊肠小道上,头顶不见天,脚下不见地,因为浓重的大雾随着山风而涌动,弥漫,包裹,吞没一切。越往上走,山越陡峭,乔木早已没有踪影,灌木也逐渐淡出视野,荒草也逐渐淡出视野。邪苴隆不识路,就跟着雄鹰飞的方向走,就尾随蜂蜜飞的路线走。 两人攀登到洪鲁娄珐,但见一道悬崖笔立千仞挡在前面。 邪苴隆走在前面,一眼就看见,狭窄的羊肠小道上,躺着一个老翁,他的左面是笔陡的崖壁,右面则是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见此情景,邪苴隆倒吸一口凉气,这太危险了嘛,老翁稍有不慎,随便一动,就有可能跌下万丈深渊。 邪苴隆不敢贸然惊动老翁,先打量老翁,只见这个可怜的老翁,蓬头垢面,乱蓬蓬的头发像鸟儿筑的巢,脸面上蒙着厚厚的污垢如烟尘,穿着破衣烂衫,腰部襟襟缕缕,都可以栖息马蜂。最可怕的,是老翁的右腿从膝盖那儿完全断裂,断裂处鲜血淋淋,爬满雪白的蛆虫。那些蛆虫,正不断蛹动,贪婪地吸食不断渗出来的鲜血。老人一声接一声地呻吟着,痛苦不堪。 阿梅妮用手使劲捂住嘴唇,那意思是止住随时可能发生的呕吐。或者痛哭。 老翁的这种模样,就算苍天看见,也不会忍心,就算大地看见,也会起恻隐。可是,让人看见,虽然也同情,但是,非亲非故,也难免生嫌弃。 邪苴隆走到老翁身边,蹲下,轻轻说,老爷爷,你别怕,也别动,我来帮你。常言道,见人家老人,想自家阿爸,人父如我父。 说着,邪苴隆没有一丝犹豫,更没有一丝嫌弃,搂住断足老翁,背到平坦的地方,轻轻把老翁放下,然后,给老翁梳头,替老翁揩脸。邪苴隆甚至用自己穿着的衣服,给老翁擦血。 邪苴隆做完这些,又从贴身布囊里,掏出剩下的干粮,让阿梅妮拿出牛皮水囊,小心地喂老人吃干粮,喝水。 老翁吃过东西喝过水以后,缓过精神,有了说话的力气。他扭头看看面前的两个青年男女,两眼之中,渗出浑浊的老泪,颤威威地说,心像星亮的孩子,太阳不能用绳子拴住,不能误你赶路,没有闲着的壮牛,没有无事的青年,父母交待的,才是正经事,孤寡的老人,泥土堆齐颈,如枯木朽柴,遇顽皮猴子,不推自己倒,留在世界上,已毫无用处,不必关照我,费力值不得。唉,孩子,你们走吧。我已经很感激你们。 邪苴隆说,可怜的阿补,是你的慈祥,感动热侃神,与福气有缘。我们一家哟,与热侃无缘,把神气得罪,黎明的星辰,不知道去向,松下的茅草,见不到下落。孙子生下来,不见爷爷面,失去了母羊,羔羊受道凄苦,失去了阿爸,孤儿受煎熬。可怜的阿补,您像我爷爷,你像我慈父,能把您侍奉,也是我的福。 邪苴隆说着,撩起自己的衣襟,擦拭老人断脚处渗出来的鲜血,并小心地把新冒出来的雪白的蛆虫捉住,甩掉。 然后,邪苴隆接着说,常言说得好,没有老人的教诲,青年就迷失方向,青年不把老人敬,自己老时无人敬。我要是嫩叶,情愿长在您的枯枝上。您若没子女,我情愿给您养老送终。 邪苴隆背着断足老翁,按照雄鹰的方向,按照蜜蜂的路线,沿羊肠小道,攀登大山。 断足老翁一会儿说巅疼,一会儿说口渴。一路又是呻吟,又是痛哭。 邪苴隆把老翁放下,说,老爷爷,您老人家先歇着,我到上面去找水给您喝。 可是,邪苴隆到上方找水,荒山闹干旱,树叶都枯萎,花朵全凋谢,无水可找啊。邪苴隆到下方找水,下方是火山,虽然没喷发,但是你看哪,到处是干砂,露珠无一滴。邪苴隆到左边找水,左边没水源,渴死的动物,新尸压旧尸。邪苴隆到右边找水,右边无水源,干裂的土沟,鸟也难飞过,深得不见底。 邪苴隆上下左右到处跑来跑去,找不到水,就十分失望地回到老翁身边,低着脑袋,十分内疚地说,老爷爷,这附近真的没有水啊,怎么办。 老爷爷似乎随手一指,说,孩子,你看,那块巨石上,好像有一点水。 邪苴隆走过去一看,不错,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老爷爷躺着的地方对面不远处,一块巨石上,好像有一眼泉水。 邪苴隆再走近一看,原来,那巨石上面,有一个碗大的石窝,装满一窝水。 这真是雪中送炭呀。邪苴隆高兴地取出随身佩带的牛角杯,把这一窝宝贵的清水,盛到牛角杯中,哈,太好了,刚好有一牛角杯。 邪苴隆小心冀冀地双手拿着这一牛角杯水,稳稳地走到老人身边,深怕自己一不小心把水晃掉一滴。 邪苴隆递水给老人喝。 老人摇摇头,说,孩子,我既像爷爷,又像你阿爸,生病的老人,怕冷又怕热,给病人喂水,要自家先试,手试口也尝,都觉得放心,才可喂病人。 邪苴隆就左手拿牛角杯,滴出一滴水到右手掌心内,觉得此水冰得出奇,差点把手指也冻断。 然后,邪苴隆又把牛角杯举到嘴唇边,打算尝一下水的温凉。 谁也没想到,牛角杯中水,像射箭一样,全部飞进了,邪苴隆腹中。 一时之间,邪苴隆感觉全身冰寒,心也凉透了,骨也寒透了,体也酥尽了。 邪苴隆内疚到极点,看一旁躺着的老翁,却像黎明时的星,再不见踪影。 邪苴隆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使不完的力气,走路身轻如鸿毛,像长出翅膀,双脚不沾地,像飞也似的。 邪苴隆在山间狂奔,高声呼唤,阿补哟阿补,老爷爷啊老爷爷,您在哪里啊。 邪苴隆在前面飞奔,阿梅妮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她喊道,苴隆,等等我,你怎么跑得像飞。你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呀。 邪苴隆停住脚步,等梅妮跑过来,说,梅妮,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老爷爷太奇怪,转眼间就不见。而且,那石窝里的水,也不是平凡的水,它自己飞进我的腹内之后,先是全身冰寒,然后全身轻松,充满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 阿梅妮说,傻瓜,这个老爷爷,他定是非凡之人,你是好心有好报,非凡之人赐你非凡之水,给你非凡之力。 邪苴隆撩撩脑袋,说,任洪鲁大山,神奇之处,真是太多。 两人一路疾行,来到任洪鲁半山,又遇到奇事一桩。 只见一个皓发老妪,独自守着焚尸场。她面前,焚尸的柴火正熊熊燃烧,明火之光像白马飞腾,暗火之影像黑马过隙,绽放之焰像花马疾驰,黑烟滚滚像玄色丝绸在风中悬浮摇摆。 皓发老妪痛哭流涕,肝肠寸断,边哭边诉说,高山原野的青草,是绵羊的命根,家中的独儿,是爹娘的命根。儿为娘焚尸,道是寻常事。娘为儿焚尸,不曾有的事。心爱的赤子,你撤手人寰。阳雀把山依靠,大山崩塌了,阳雀失去希望。我把儿依靠,独儿夭折了,我失去希望。谁人替我来养老,叫我如何度残生? 邪苴隆满面悲痛之色,安慰皓发老妪说,老阿妈哟老阿妈,请不要悲痛。益那邪苴隆,寻访斯铺斯嫫两位大贤,今天来到此,遇到老阿妈,也是注定缘。常言说的是,人母如我母,出门到外乡,见到别人的阿妈,思念自己的阿妈。发痒的嗓子,伸手挠不着,孝敬天边的阿妈,想到办不到。孝敬眼前的阿妈,动手能办到。老阿妈,请您不要哭。俗话说得好,假如树木不会倒,天地会失去光明。假如人不会死亡,大地就无法容纳。在这世界上,病死不由人。我是你赤子,会替你养老,会替你送终。请老阿妈放心。 皓发老妪抽泣着说,心像碧水透明的孩子,你有赤子般的孝心。愚钝如顽石的老妪,也会施给慈母的爱。孩子,向上再攀登九层岩,就到洪鲁朵阁。明天中午,你到洪鲁朵阁,斯铺和斯嫫,等待你到来,要把你召见,授给你本领。 刚把话说完,皓发老妪连同焚尸场,像闪电般消失,全部不见了。 邪苴隆两手一摊,对阿梅妮说,你看,又是怪事一桩。 阿梅妮冰雪聪明,略思忖一下,恍然大悟地说,苴隆,我明白了,那断腿老爷爷,他就是斯铺大贤。刚才这位皓发老妪,她就是斯嫫大贤。据说,他们两位,在任洪鲁大山隐居修炼,至今两百余年,早已是非凡之人。只有他们两人,能做如此非凡之事。 邪苴隆说,英雄所见略同。 阿梅妮抬头望望半山腰以上那白雪皑皑的九层岩,说,苴隆,我们一路历尽千难万险,到任洪鲁以后,又通过任洪鲁之影的生死考验,通过斯铺、斯嫫两位当世大贤亲自设下的考验,眼下,这冰天雪地的九层岩,可能是我们面对的最后一道难关,最后一次考验。 邪苴隆说,梅妮,你说得非常正确。无论如何,明天中午,我们一定要赶到洪鲁朵阁。刚才,斯嫫大贤已经说过,明天中午在洪鲁朵阁召见我们。要是我们明天中午不能到达那里,恐怕就再也没有见到两位大贤的机会。 阿梅妮说,别紧张,苴隆,渡黑江河、登黑山崖时,我们九天九夜不合眼也挺过来了呀。眼前这九层岩,哪怕就是今天晚上不合眼,也要登上去,准时赶到洪鲁朵阁。 邪苴隆说,梅妮,谢谢你,一路与我并肩作战,使我在长途跋涉中勇气倍增,战胜各种磨难。今天,我们已经来到任洪鲁半山,就要见到两位大贤。这最后一道关口,无论它是多么难啃的硬骨头,我们也要把它啃下。 邪苴隆拉着阿梅妮的手,说,上路。 任洪鲁九层岩,此乃冰雕玉凿超凡入圣的琉璃世界。万年冰雪层层堆积,玉树琼花似真似幻。一泻千里的冰川,千姿百态的冰塔林,层出不穷的冰谷以及星罗棋布的冰湖,使踏入者感觉来到充满原始大美与原始大恶的人间仙境。 邪苴隆力气大,他一直拉着阿梅妮往上攀登。走在冰雪上面,这与先前攀登悬崖不同,看似柔软的冰雪,脚踩上去,又滑又溜,把人的力气完全化解,让人每前进一步都感觉非常吃力。 两人来到一座雪峰下,阿梅妮高声说,苴隆,真是累死了,我们歇息一下吧。 邪苴隆正抬眼欣赏那座非常婀娜的雪峰,随着阿梅妮清脆的嗓音响起,那雪峰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紧接着,就玉山崩塌。 邪苴隆两足用力往下一蹬的同时,拉着阿梅妮朝远处飞跑。 真是千钧一发电光火石,假若动作稍慢一点,两人就被崩塌的雪山掩埋。 阿梅妮回头一看,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之后,吓得花容失色。不过,这次,她不敢高声,只耳语般地说,这座雪山,个头很大,胆子很小,被我一句话,就吓得瘫痪在地。 邪苴隆低声说,此处不可久留,我们走。 两人走进由冷彬、云彬与雪松、雪莲等植物组成的森林,一道极其陡峭的倾斜山坡,寂静得出奇的冰雪世界。有植物的阻挡,不用担心滑落而下。两人放开脚步,往高处攀登。邪苴隆获得非凡的神力,走在前面,随时护佑着阿梅妮。遇到难走的高坎,他就先跳上去,拉梅妮一把,或者干脆直接把她举到坎上,他再跳上去。 邪苴隆警惕地环顾四周,低声说,梅妮,此地野兔也看不见一只,这说明,这森林中有强大的野兽,我们已经跨入它的势力范围。你注意看着后面,防备野兽偷袭,我在前面开路。 阿梅妮点点头,下意识地摸一下腰间佩带着的青铜短剑,紧紧地跟在邪苴隆身后,不时回头张望。 两人走不多时,来到一处山脊上。 突然,随着右前方传来一阵低吼,一只躯体巨大的棕熊,从树丛中向两人一跃,飞一般猛扑过来。 第七章 任洪鲁天池(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棕熊带起的冰雪,像下雨一样飞溅。 说时迟那时快。邪苴隆左手把阿梅妮往后一推,右手一掌朝已经扑到面前的棕熊的脑袋劈下。他做的这两个动作,是同时完成的,不过用的力度却大大不同。左手用力轻缓,恰好将阿梅妮甩出数尺而不伤及她,右手则看似轻轻向棕熊脑门一拍,实则暗中运力万钧,这是那种隔着豆腐击打石头,石头破碎而豆腐完好的上层功夫。 阿梅妮反应也快,她借着邪苴隆的一甩之力,在空中一跃,已经拔剑在手,柔软的腰身一个空翻,已经稳稳地站在雪地上。右手执剑,运气发力,就要向棕熊冲锋过来。 邪苴隆手一摆,说,梅妮,没事儿。 其实,邪苴隆已经看见,那只棕熊受到他的一击,头盖骨大约完全破碎,整个脑袋耷拉疲软下来,巨大的躯体也沉重地摔倒在雪地上。它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阿梅妮说,看在任洪鲁大山的面上,今天,我就不割这四只硕大的熊掌。 邪苴隆说,赶路要紧。否则,鱼和熊掌,我们可以得兼。 阿梅妮说,哪里有鱼。 邪苴隆向前一指,说,你看。 山脊那边,高天丽日碧空万里之下,赫然卧着一个碧蓝碧蓝的半圆形冰湖。雪峰洁白的倒影映在清澈的湖水之中,好一个任洪鲁天池。那冰湖之水,似乎不是平凡之水,它像最上等的丝绸那样光滑,当山风拂过,它又像最上等的丝绸那样浮出皱纹,无比的悠雅,充满生机与灵性。 当两人入迷地看着冰湖时,那碧蓝碧蓝的水面上,忽然冒出一尾硕大的鱼。它洁白如玉,曲线优美,静静地浮在那非凡的水面上。然而,当两人再看,那尾硕大的鱼,根本就不是一般的鱼。因为,它虽然有着鱼的身体,但是,它却有着人类的头,一个绝世佳人娇美无比的头。它一定有着极其强大的气场,因为当它一出现,似乎方圆百里的时间也停止流动,万物无不以它为中心。它有一种君临天下惊世骇俗的大气与大美。 邪苴隆与阿梅妮呆若木鸡。 半晌,邪苴隆说,梅妮,我承认,所有人间的佳丽,在这个人首鱼身的精怪面前,全都成为糠糟。 阿梅妮有点恼怒,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首鱼身的精怪,它那超出所有人类想象的美丽,特别是它那人首的美丽,完全没有受到人间烟火的影响,比雪山之上的雪莲还要清纯一万倍。它是人类的头,却超越所有人类的美丽。所以,阿梅妮问,包括我吗?阿梅妮这样问的时候,其实,她已经承认,包括她。不过,她希望邪苴隆在她面前撒一个美丽的谎,说,不包括。她满怀信心地等待着这个傻瓜的回答。 然而,邪苴隆坦率地说,包括你。梅妮,你的美丽,在人间找得到。比如,当年,我的母亲,就是益那凤毛麟角的几个顶级美女中的翘楚。你呢,堪称楚哪蒙国或者说可乐洛姆之花,但是,你的美丽,仍然属于人间的美丽。而现在的事实,是这个人首鱼身的精怪,它的美丽,根本就不是人类世界的女人所可能具有的美丽。你看,它的面庞,它的眼睛,包括眼神,它的鼻子,耳朵,它的披散如瀑的黑色长发,它无比优美的身躯…… 阿梅妮微微一笑,说,苴隆,你这样回答,我很高兴,因为,你没有撒谎。你要是说,我比那精怪美丽,这无异睁眼说瞎话。 邪苴隆警惕地低声说,梅妮,小心,防备它的攻击。 阿梅妮不以为然地说,你以为,如此美丽如此超凡的存在,会屑于攻击两个丑陋而蠢笨的人类吗。 邪苴隆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阿梅妮笑道,它是人吗,它根本就不是人嘛。我觉得,它应该算是这任洪鲁山上的鱼仙。 邪苴隆说,此鱼不是平凡鱼。梅妮,以前,我看那史图画,看见过独脚野人、羊头青人、鸡冠黄人、虎头青人、虎头红人、鹰头人、牛头人、马头人、人首蛇身、九足尼能人、六手实索人、九头鸟、鹰翅龙马等等奇怪生灵,可是,鱼身人首,这种生灵,那史图上,我没有看见过。这说明,我们的祖先,也没有看见过鱼身人首这种生灵,否则,他们早就把它画上那史图了。你说呢,梅妮。 阿梅妮说,言之有理。依本糠糟之见,鱼身人首这种生灵,也许,连斯铺、斯嫫两位当世大贤也未必有缘看见过。 邪苴隆说,鱼身人首这种生灵,也许是一种在这静渊之湖修炼的另一个世界的大贤。它与斯铺、斯嫫两位当世大贤本来不在一个世界上,所以,虽然共处任洪鲁,但是互不干涉。任洪鲁之影,任洪鲁天池,可能就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或者出口。我只能这么猜想。 阿梅妮突然把邪苴隆一推,惊呼道,小心。 一只金钱豹,席卷着冰雪颗粒,像一股飓风,直朝邪苴隆扑来。 邪苴隆也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力,突然从后面冲来。梅妮一推,他就势一侧身,两足踏稳,重心下沉,看准金钱豹的腰部,飞起一脚踢出。 看似轻飘飘的一踢,却使金钱豹完全散架,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邪苴隆说,在这么美丽的生灵面前,做这种杀生之事,实属无奈。得罪。 也许是受到惊动,那鱼身人首的生灵,红唇微启,竟发出一种无可比拟的天籁之音。那种妙不可言的声音,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如空谷幽兰,如镜花水月,如春江月夜,如羚羊挂角。 那声音,也许是一种歌曲,也许是一种语言。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声音,像水,而听见它的人类的灵魂,则是盐。盐入水则溶化。 那是一种邪恶到极点也美丽到极点的声音。 邪苴隆只觉得浑身骨头酥软,甚至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目瞪口呆地盯着那鱼身人首的生灵,完全沉醉在它魔力无边的美妙之音里。它的眼睛,仿佛在微笑,仿佛在诱惑,也仿佛在暗示,总之,当邪苴隆看到它的眼神之后,就完全灵魂出窍,坐在地上根本就不能动弹。 那是一种邪恶到极点也美丽到极点的眼神。 阿梅妮呢,则站在邪苴隆身边,她也看见鱼身人首的生灵那要命的眼神,已经像树桩一样,完全不能再动哪怕一步。 邪苴隆与阿梅妮就那样一坐一站,如泥塑铜雕,不知日已西斜,不知倦鸟入林,不知月明如钩,不知星空旋转。 那鱼身人首的生灵,与其说它是漂浮在任洪鲁天池里,不如说它是漂浮在邪苴隆与阿梅妮已经像盐一样溶化于水的灵魂里。 星光璀璨。夜已深矣。 邪苴隆与阿梅妮当然根本就不知道时间的推移,更不知道饥饿与口渴。要命的是,他俩已经把明天中午抵达洪鲁朵阁的事抛到九宵云外,完全沉醉在那邪恶到极点也美丽到极点的声音里,完全沉醉在那邪恶到极点也美丽到极点的眼神里。 似乎,就这样,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时光流逝。良宵苦短。 黎明,不可阻挡地降临。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碧蓝碧的任洪鲁天池的时候,像做梦一般的邪苴隆仿佛看见,一只金光闪闪的白麒麟在空中飞来。紧接着,那鱼身人首的生灵就极其迅速地停止歌唱,倏地沉入水下消失。 一个声音在邪苴隆耳畔响起,孩子,醒来吧,快去拜见斯铺斯嫫两位大贤。 邪苴隆像从一个长长的迷梦中突然醒来,感觉自身的重量在一点一点恢复,自身的力气也在一点一点恢复。然后,他举起两臂,一下子站立起来,正好看见,那只金光闪闪的白麒麟在天际云边消失。 邪苴隆望空说,谢谢你,布吉突爷爷。 邪苴隆把阿梅妮从迷梦中喊醒。 阿梅妮一清醒过来就说,大事不好,我们上当啦,在这里裹足不前。 邪苴隆说,幸好,刚才,布吉突爷爷派出他的白麒麟,把那鱼身人首的生灵吓到水面之下消失不见。否则,我们就要误大事。 阿梅妮说,这地方最强大的存在,不是棕熊或者金钱豹,而是那鱼身人首的生灵。 邪苴隆说,不错。它不可思议的力量,来自它邪恶的美丽,或者,美丽的邪恶。 邪苴隆迈开大步,说,梅妮,出太阳了,快走。唉,白白耽搁一晚夕。 当两人沿着陡峭的冰川攀登的时候,太阳当空照,越升越高,冰雪得阳光,十分耀眼,先是晃得眼睛酸胀,然后眼前阵阵发黑,觉得刺痛,总之极其难受。 阿梅妮说,苴隆,我们得想个法子,否则,这个样子,要不了两个时辰,我们的眼睛就会受伤。 邪苴隆望望阿梅妮的黑色丝绸裙子,笑着说,梅妮,法子有了,只是,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贡献一点东西出来。 阿梅妮说,什么东西,你直说吧。 邪苴隆说,把你的黑色丝绸裙子割两片下来,只需要二指宽,蒙住眼睛,不就不怕强光了么。 阿梅妮立即抽出短剑,把丝质裙摆的下方,割下二指宽一尺来长的两片,给邪苴隆蒙住两眼,在脑后打结。这样,透过一层黑色丝绸,虽然视线不是太好,但是强光刺眼的难受是没有了。 两人快速攀登。 任洪鲁九层岩雪山,就要攀登到顶,阿梅妮却突然脚下一滑,跌进一个冰窟窿。邪苴隆只听她发出一声尖叫,就突然从面前消失。唉,都怪眼睛蒙着黑色丝绸带子,没有及时发现那个要命的冰窟窿陷阱。因为,它的表面,蒙着一层夜里刚结成的薄冰,人一踩,就掉落下去。 邪苴隆趴在冰窟窿入口边往下一看,只见此洞笔直朝下,深不见底,梅妮踪影全无。他大声呼喊,洞里除开他的回声,根本就没有任何其它声音。他本来以为,如果此洞不是太深,他可以用绳子把梅妮拉上来。可是,这个冰窟窿实在太深。 没有任何犹豫,邪苴隆一把扯掉蒙着眼睛的黑色丝绸带子,纵身跳下那个冰窟窿。他必须找到阿梅妮,就算是死,也要与阿梅妮死在一起。 邪苴隆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身体像石头似的,笔直地往下坠落,无法抓住什么东西。不过,这个冰窟窿也不是太深,因为,随着蓬的一声,邪苴隆掉入水中。 四周一片漆黑。 邪苴隆努力睁大眼睛,一边泅水,一边高呼,梅妮,梅妮,你在哪里……梅妮,梅妮,你在哪里…… 这是一个有水的地下山洞。因为一片漆黑,邪苴隆觉得,不能在黑暗中反复折腾,那样,不可能找到出口。他于是静静地置身水中,仔细感受水的流向。必须顺着水的流向,往一个方向前进,才可能找到出口。他这样想着,泅水时就不盲目乱动。 邪苴隆只听见黑暗的山洞中回响着自己泅水的声音。 他不断呼唤阿梅妮,可是,山洞的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从可乐洛姆出发以来,虽然一路苦难重重,但是邪苴隆与阿梅妮形影不离,邪苴隆从没有感到过沮丧与绝望。然而,此时此刻,邪苴隆在黑暗的山洞中陷入巨大的沮丧与绝望。 他悲愤地呐喊,苍天啊,策举祖啊,难道,益那邪苴隆,就这样功亏一篑,含恨在此吗? 第八章 金星人老哥哥(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邪苴隆在黑暗的山洞里摸索,仔细感受水的流向。这个方法很管用,过不多久,他就觉得山洞里有微弱的光线。这说明,离出口不远。他加快速度。而且,他看见,随着山洞宽度的增加,水越来越浅,先是齐腰深,后来就只淹没到膝盖。他大踏步走着,不时呼唤阿梅妮。 邪苴隆看见远处悬挂着一块碧蓝的半圆形玉石,它在昏暗的山洞中显得那么光润而灵动。待走近,邪苴隆才看清,那块玉石根本不是什么玉石,而是碧蓝的天空。他升起一种狂喜,飞奔向出口。因为,他知道,既然他跌到地下山洞里没事,阿梅妮也就没事。她之所以没有答应他的呼唤,是因为她早已到达出口,并且从这里出去了吧。这个可乐洛姆首席布摩之女,自幼跟父亲学到不少文武秘术,没那么容易死呢。否则,这一路经历的各种凶险,早就令她香消玉殒。 当邪苴隆站在山口时,真有点哭笑不得。他看见,这半天真是白攀登,他又回到原处,就是任洪鲁天池。 初升的太阳,把缕缕黄金般的光线投射到透明的任洪鲁天池中。 邪苴隆站的那个山洞出水口,比任洪鲁天池的水平面约高一丈。这样,站在出水口的邪苴隆,借着黄金柱一般的阳光,竟然一眼看到任洪鲁天池的底部。不,这个说法,是不太准确的。比较准确的说法,邪苴隆不是看到所有任洪鲁天池的底部,而是借着一根水桶般粗的黄金柱似的太阳光柱,穿透清澈碧蓝的任洪鲁天池之水,赫然看到,在任洪鲁天池的底部,赫然屹立着一座金凤展翅闪闪发光飞檐翘脊的九重宫殿。 难道,任洪鲁天池之下,也有一座任洪鲁之影吗? 而且,邪苴隆发觉,那水桶般粗的太阳光柱,赫然具有实质,因为它显然把天池之水隔开在外。更奇妙的是,那太阳光柱的出口,就在邪苴隆面前数步之处。 邪苴隆猜想,阿梅妮先他来到此处,已经从那个太阳光柱的出口,进入那座水底宫殿。于是,他果断地飞身跳进冰湖,游到那个匪夷所思的出口,以两足朝前,坐进那个倾斜而下的光之管道,感觉无比柔软而光滑,瞬间就滑落到底部,来到水底宫殿的大门前。 墨玉台阶。 碧玉栏杆。 白玉地面。 邪苴隆顾不上欣赏宫殿的富丽堂皇,飞快地走进门厅。不错,这座水底宫殿的格局,与任洪鲁之影完全相同。 邪苴隆心想,大不了,再来穿越一次任洪鲁之影。他飞快地一路小跑,从第一厅开始,匆匆穿越二十四厅,然后,快步从出口走出,来到一个庞大的庭院,或者说,花园。 碧蓝碧蓝的任洪鲁天池之水就在上面,碧蓝碧蓝的天空就在上面。邪苴隆沿镶嵌五彩玉石的小径走进花园。花园中五彩的奇花异卉根本就不是人世间或者说太阳月亮所照耀的世界所具有的。自幼饱读布摩经书的邪苴隆感到自己闯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流传千百年的布摩经书完全没有记载过。要是布摩经书哪怕仅仅记载只言片语,邪苴隆也会有所印象。 邪苴隆远远看见一个凉亭似的建筑,看见一个浑身银白的人安然坐在那里。 邪苴隆匆匆走过去,目的是向他打听阿梅妮的下落。 浑身银白的人本来是背对着邪苴隆而坐的,邪苴隆也一直看着那银白的背影而行,可是,当邪苴隆踏上三级水晶台阶,走进凉亭时,浑身银白的人却面对着邪苴隆。 邪苴隆迎面一望,好奇怪的人,他的面孔好像是用银子做成的,五官也好像是用银子做成的,根本就看不出他的年纪,甚至,也看不出他是男是女。 正当邪苴隆纠结是称呼对方哥哥或者姐姐时,听到一种编钟般的金属声说,你好,地球人。 邪苴隆说,你好,请问我该如何称呼你? 银白人说,地球人,你问的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我的意思是说,不容易向你解释清楚这个问题。简单地说,在这个地方,我是外来的客人,你,地球人,你们才是这个星球的土著居民。因为,你们人类,一直居住在这个星球上。而我,从金星而来,人类,你可以称呼我为金星人。就这样吧。 提到金木水火土地球等宇宙间的诸多星座,邪苴隆一下子觉得与这个陌生人有一点共同话题。因为,在邪苴隆读过的布摩经书中,记载丰富的天文学知识,包括太阳月亮的来历,日月食的形成,以及九颗陀尼星,二十八宿等等。 邪苴隆说,请问金星人,我该称呼你哥哥还是姐姐? 金星人说,你的意思是说,我是男还是女。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跟你们世代居住在地球上的人不同,我们,早已超越以男女而繁殖生命的阶段。不过,就一般意义来说,你可以称呼我哥哥。 邪苴隆说,那么,金星人哥哥,我可以问一下,你贵庚几何? 金星人面部竟然露出类似微笑的表情,说,地球人,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年龄是多少吗?这个问题也很难向你说清楚。因为,在我们以前居住的金星,也有过蒙昧时代和初级文明时代。那时候,我们的生命,也和你们现在的地球人一样,是非常有限的。换句话来说,地球人所谓的一岁,就是地球围绕太阳旋转一周的时间。我们的先民,寿命也很短暂。不过,当我们发展到高级文明阶段以后,我们的生命,就不再受年月或者说时间的限制。一言以蔽之,我的年龄,或者准确地说,组成我的生命的物质、信息和能量,已经不受时间控制。所以,你可以把我理解得极其古老,也可把我理解得极其年轻。简单地说,你可以称呼我为老哥哥好了。 邪苴隆牙痛似的吸一口气,说,金星人老哥哥,你是说你活得已经很古老?在我们人世间,一百岁以上的人都凤毛麟角呀,而你,来自金星的朋友,竟然活得很古老!你究竟是人,还是神啊? 金星人说,这样说吧,地球人,不管生活在金星、火星,或者地球,所有的生命,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说,所有的生命都是由物质、能量和信息共同组成的。换言之,组成生命的物质,比如你们地球人的肉体就是一种组成生命的物质。而能量,正如你们所说的哎哺之气,精气就是一种能量。信息嘛,比如你们说的人的灵气,人的精神,包括你们指路经上所说的回到恩米去的那个灵气,就是属于信息。所有的生命都包含物质、能量和信息这三种东西,区别仅仅在于,不同发展阶段的生命,这三种东西的具体内容不同罢了。所以,地球人,我与你的区别,主要在于生命的形态不同。 金星人的话令邪苴隆感到云山雾罩,他不想跟这个古怪的人谈玄,就直奔主题,说,金星人老哥哥,我是益那邪苴隆,请问你看见阿梅妮,就是一个身穿黑色丝绸裙子的姑娘,到贵府来过吗? 金星人说,地球人,你是说你名叫邪苴隆,是益那这个地方的人,对吧。邪苴隆朋友,你提到的阿梅妮,一个身穿黑色丝绸裙子的姑娘,此人么,现在正在后园中,与愚兄的小女玩耍呢。 费了半天口舌,终于打听到阿梅妮的下落,邪苴隆大喜过望。他向金星人做一个手势,说,那么,老哥哥,我们去看一下阿梅妮好吗。 金星人起身,说,好,请随我来。 当金星人起身,邪苴隆才看出,这个金星人身高起码八尺,真顶天立地汉子矣。 两人穿花度柳,来到后园,一个由五彩玉石、水晶、琉璃、珊瑚以及各种夜明珠构成的世界。 在一个用碧玉砌成的圆形玉液池中,赫然漂浮着那个鱼身人首的生灵。而阿梅妮,正站在池边,与那美丽至极的生灵窃窃私语。 邪苴隆一看见阿梅妮就高兴地说,梅妮,你动作好快,你跌下冰窟窿,我随后也跳下冰窟窿,在山洞里呼唤你,可是,毫无反应。 阿梅妮看见邪苴隆,高兴地往他肩上擂一拳,说,人家跌下冰窟窿,感觉头昏眼花,四周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耳朵边只有风声。不过,很快,当我能够看见光亮,就已经来到这里。 阿梅妮望一下金星人,说,苴隆,这位金星人老哥哥的眼睛只向我的眉心喷出一道金光,我就在一瞬间明白他们的许多事。这位金星人老哥哥邀请我到这里,是为了陪他的女儿玩一会。 邪苴隆大惑不解地说,这个鱼身人首的佳丽,与金星人老哥哥形象相去甚远,怎么可能是他的女儿呢。梅妮,这就好比说,一尾鱼是我的女儿,别人会相信吗。 金星人说,这是因为我的女儿还处在极其幼小的阶段,她的生命必须经过几个阶段的变化,才能达到至柔至刚不受时间控制的境界。也就是说,高级阶段的生命形式,是由低级阶段的生命形式发展而来的。鱼身人首,是我们金星人生命的低级阶段形式,我的女儿还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变化,才能成长为像我一样的生命。 邪苴隆单刀直入地说,请问金星人老哥哥,你的千金昨天晚上对着我和阿梅妮通宵达旦唱歌,这是什么意思?要知道,在我们部族里,青年男女通宵达旦唱歌,这是双方谈情说爱的方式啊。你女儿还极其幼小,应该不会是这个意思吧。 金星人说,你这个问题又涉及到时间的相对性。这样说吧。地球人所谓的十二个时辰,就是地球自己转动一周的过程。地球人觉得一个晚上很长,可是,对我们金星人来说,因为我们的生命形态已经不以星球的转动来记时,我们的时间概念完全跟你们不同。你们觉得通宵达旦六个时辰是比较长的一个时间过程,但是对我们来说,那只是一会儿。你们俗话说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的小女儿,只是面对她认为很好玩的两个生命,咿咿呀呀一会儿罢了。按照地球人的年龄概念,我的女儿才相当于地球人的一岁儿童,还不会说话呢,当然不会谈情说爱。 邪苴隆惊叹道,呀,一岁儿童,比我还高得多嘛。好漂亮的小姑娘。啊,不,是美丽。漂亮就俗气了。 金星人笑笑。 邪苴隆说,请问金星人老哥哥,你向阿梅妮眉心喷一道金光,这是你们金星人见面的一种礼节吗。 金星人说,这个啊,是我向阿梅妮传递信息的一种方式,目的是让她明白我请她来这里的目的,更好地与我的小女儿玩耍。因为,坦率地说,因为你和阿梅妮,与我和我的小女儿,是两种处在完全不同阶段的生命形式,要通过语言相互了解,非常困难。我使用的这种信息交换方式,与你们地球人所说的读心术,非常相似。假如你也会读心术,那么,你与我交换信息,就不用开口说话这种极其原始的方式。 这时,阿梅妮说,苴隆,金星人老哥传递给我一个信息,邀请我们跟他去参观一下他的老家。你说,我们去不去。 邪苴隆说,盛情难却,当然要去。不过,我还想请教金星人老哥一个问题,就是今天黎明时,空中飞来布吉突爷爷的白麒麟,你的女儿怎么一眨眼就沉入水底呢。她害怕那只白麒麟吗。 金星人说,不错,你说对了。因为,无论在金星,还是地球,麒麟与凤凰,这两种生命形式,都是最古老的生命形式。所以,我的小女儿看见麒麟,要明白,她才是一岁的小姑娘,她的意识里,是害怕麒麟这种古老的生命形式的。所以,她打道回府嘛。按你们地球人的说法,这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 邪苴隆和阿梅妮都被金星人的话逗笑起来,说,这个来自金星仅仅一岁的美丽小姑娘,差点让我们舍命相陪呢。 金星人右手一挥,一个金光闪闪的扁圆形银球凭空出现,悬浮在面前。此球的表面,好像是透明的水晶,可以直接看见它的内部,有几把好像蒙着丝绸的淡绿色扶手椅,其它的陈设以银白色为主,简洁清爽,说不明白是些什么玩意儿。 邪苴隆突然想起中午要到洪鲁朵阁拜见斯铺、斯嫫的事,忙说,金星人老哥,去参观你的老家,中午我们能够赶回来吗。 金星人说,这也是时间的美妙问题。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时间,可以随心所欲,让它变长,或者,变短。换言之,从现在算起,到中午,按你们地球人的时间概念,还有两个时辰。不过,这两个时辰,对我来说,可以无限长,也可以无限短,这完全由我决定。所以,两个时辰,时间绰绰有余,你们完全可以放心与我出去游逛。请吧。 说着,金星人一挥手,他的小女儿,竟然由一个透明的水球包裹着,直接飞进金光闪闪的扁圆形银球,置于一个银白色的浴缸似的容器中。 金星人又一挥手,两个光线柔和的银白色光球,把邪苴隆和阿梅妮包裹着,两人也觉得坐秋千似的,轻飘飘,一下子就飞进那个金光闪闪的扁圆形银球,极其舒服地坐在那淡绿色扶手椅上。那水晶外壳好像不存在似的,没有任何受到阻挡的感觉。 金星人一闪身也坐在一把淡绿色扶手椅上。然后,他一挥手,透明的水晶外壳忽然就变成银白色,看不见外面的景色。不过,一会儿后,银白色又转变成透明水晶,外面的景物历历在目。 邪苴隆觉得自己是坐在一个透明的水晶球内部,没有任何声响,就从任洪鲁天池冉冉升起。他看见水晶球从碧蓝的水面上越升越高,瞬间就穿过蓝天白云。 邪苴隆大惑不解地说,金星人老哥,这是坐骑吗。我们这几人,回来时它还驮得动吗。 第八章 金星人老哥哥(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金星人大笑,说,坐骑?你的意思是说,低级阶段的人类,利用牲畜作交通工具吧。不错,我这个工具,也就相当于你们地球人所说的坐骑。不过,我这个坐骑,它可以瞬间穿越何啻万里。它也是物质、能量和信息的组合体,基本上可以把它看成一个生命。 邪苴隆说,可是,你这坐骑,没有门,我们怎么就进来了呢。 金星人说,不错,它没有门,但是,它到处都是门,我们可以随心所欲进出。这个问题,一两句话也无法向你解释清楚。简单地说,利用它,我们可以让时间无限变长,也可以无限变短,可以在宇宙空间中瞬间星际穿越,甚至可以抵达已经过去的任何一个时间点。 邪苴隆说,听不见响声嘛,我们已经出发。按我的理解,骑马,或者乘坐马车,行走时都有响声。这个扁圆形银球,没有轮子,没有翅膀,一点声音也没有,它是用跑,还是用飞。 金星人笑笑,说,我这坐骑,它既不用跑,也不用飞,它直接从一个时间点瞬间穿越到另一个时间点,好比说,时间就是一条极其光滑的线条,包括曲线和直线,我的这个坐骑,沿着时间之线滑行,从而实现瞬间跨越无限大的宇宙空间,在星际间自由穿越,比闪电还快。因为它不是沿着空间行进,而是沿着时间行进,所以,它具有目前的你难以相信的速度。一言以蔽之,它可以飞得比太阳的光线还快。 邪苴隆牙痛式地说,这个这个,我确实想不通。布摩经书上说,远古时候,支嘎阿鲁巡视天下所骑的飞龙马,就是长有鹰翅的龙马,此乃天上地下最快的坐骑。可是,比起老哥你拥有的这个不用吃草不用喝水的坐骑,那就是小巫见大巫。我说,金星人老哥,你的这个宝贝疙瘩,可以借给我用用吗。 金星人大笑,说,借?开国际玩笑啊,益那邪苴隆,你真会开国际玩笑。这个坐骑,借给你,你无法使用啊。打个比方,就像把你们的一套青铜编钟,借给一只喜鹊,你会指望喜鹊能够演奏青铜编钟吗。请注意,我这样说,丝毫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毕竟,你我,处于不同的生命发展阶段,是完全不同的生命形式。再说,在宇宙星际,在许多不同的星际文明之间,有一个基本的自然法则,就是不同的文明互不干涉。打个比方,就像一个大森林中,不同的植物,各自生长,一棵植物绝对不会把另一棵植物给砍伐。 邪苴隆似懂非懂地说,既然宇宙间不同的星球上存在不同的生命形式,那么,他们之间难道不会因为争夺地盘而发生战争吗?就像我们因为争夺地盘、牲畜和庄稼而发生战争。 金星人说,这个问题比较容易向你解释清楚。在宇宙间,在不同的星球上,存在不同的智慧生命,也就是不同的生命形式。当某个星球上的生命形式处于低级阶段时,他们无法离开那个星球,他们只能在那个星球上相互争夺地盘,就像鄂靡和益那之间,为争夺地盘世代发生战争一样。低级阶段的生命,其能量交换主要通过食物和水,还有呼吸空气,这些原始的方式进行。然而,在大视野的宇宙中,在茫茫星际间,当某个星球上的生命形式发展到高级阶段,他们就能够实现星际穿越,能够在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利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物质、能量和信息。这样,每一个生命,他都可以自由自在地与整个大宇宙进行物质、能量和信息交换,同时实现自身生命物质、生命能量与生命信息的不断发展演进。比如,我的小女儿,她每时每刻都要吸收来自太阳的能量、来自地球的能量,这些能量保证她可以向高级阶段的生命形式发展演进。 说话间,邪苴隆透过水晶外壳看见,外面的蓝天白云消失,上下左右全部都是漆黑的世界。不过,在那茫茫无际的漆黑世界中,又镶嵌着数不清的宝石似的星星。但是,与在老家看见的星空不同,在老家看见的星空是暗蓝色的,星光把夜空照耀得朦胧美丽。然而眼前的夜空,完全漆黑,夜空就是夜空,星星就是星星,漆黑的夜空完全漆黑,闪亮的星星独自闪亮。 邪苴隆感叹地说,按照布摩经书上所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天上一碗星,地上一家人。原来,到天外来看才知道,地上的人数得清,天上的星星数不清。 阿梅妮站在那个大浴缸边,与鱼身人首的金星小姑娘喁喁细语,自得其乐。 水晶坐骑前面,一颗红色的星星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然后,很快,水晶坐骑冉冉降落到那红色的星球上面。不是真正落到地面,而是静静地悬浮在地面上数丈高的空中。 邪苴隆说,这是什么地方。 金星人说,这是火星,也就是你们说的莹惑星。 邪苴隆说,这地方到处光秃秃的,全是石砂的世界,没有水,没有植物,没有动物,真正寸草不生。很难想像,这种荒凉世界会有人居住。 金星人说,这地方现在确实没有人居住。不过,在六千五百万年以前,这地方也像你们居住的地球一样,是一个拥有蓝天白云、江河湖海、沃野千里、森林茂盛、鸟语花香的世界。 邪苴隆说,那怎么会变成眼下这个悲惨景象呢。 金星人说,因为战争,这个星球上的生命毁灭,星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邪苴隆说,金星人老哥,你刚才不是说,在星际间,高级阶段的生命不会发生战争,怎么火星人就遭到灭顶之灾呢? 金星人说,这是因为火星人还没有发展到真正的高级阶段,他们刚好能够抵达相临的星球,所以仍然会发生战争,而且是毁灭性的战争。具体来说,六千五百万年以前,火星人与我们金星人,彼此之间因为争夺对方的星球,而发生战争。当时,我们金星人主要发展内在的精神技术,而火星人主要发展外在的物质技术。虽然方式不同,但是殊途同归,火星人和金星人都达到相当高的技术层次,实现相邻行星之间的往来。 邪苴隆说,布摩经书的天文图上画着,在金星和火星之间,是我们居住的地球嘛。六千五百万年以前,火星人和金星人为什么不先争夺地球呢。 金星人说,这是因为,那时候的地球,还是一个极其蛮荒的世界,地球上充满瘴疬之气,没有人类,地球上的居住者,主要就是恐龙。 邪苴隆说,恐龙?它是龙的一种吗?在我们布摩经书上,有龙的图画。这个,我曾看见过。 金星人沉痛地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六千五百万年以前,火星人灭亡的时候,地球上的恐龙,也遭到灭顶之灾。当时,火星人率先派出庞大宇航战舰队,向金星发起进攻。战争进行得干脆利落。由于火星人使用毁灭性的高端武器,他们的确也成功攻击金星,导致金星迅速失去蓝天白云、江河湖海、森林土地,以及一切动植物,包括金星人也整体灭绝,曾经美丽的金星变成一片死寂的废墟,一个巨大的恐怖世界,一个巨大的焚尸场。 邪苴隆说,那么,又是谁使火星人遭到灭顶之灾呢。 金星人说,当然是金星人。因为金星与火星对峙已久,金星人在太阳光能够照射到的一个绝对秘密之处,设置一个绝对强大的生命武器。那是一个拥有超级强大掌控宇宙能量的生命体,是金星人精神技术当时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准。当然,你也可以把他看成一个沉睡的超级强大的人。那个人绝对不能醒来。除非,金星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当他醒来,他所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按下一个血红色的按钮。当他按下那个死亡按钮,一瞬间,包括他在内的整个生命体所掌控的能量,化着一道粗大的黑色的死亡之光,倾斜地扫过火星表面。那只是一瞬间。火星表面的蓝天白云、江河湖海、森林土地,以及一切动植物,全部消失,化为烟尘,飘散在茫茫宇宙间。一切都在转眼间完成。金星与火星,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我刚才说过,当金星与火星同时成为废墟世界时,金星与火星之间的地球,其上的庞大家族恐龙也受到波及,整体灭绝。 邪苴隆牙痛似地说,在一瞬间,让一个星球灭亡,策举祖呀,多么可怕的力量。 金星人悲伤地说,金星人和火星人,整体族群是绝对灭亡。但是,我说过,当时,金星人和火星人都掌握行星际穿越的技术,当灭顶之灾发生时,那些正在茫茫星际间旅行的金星人和火星人,成为宇宙的宠儿,他们死里逃生。但是,故国不堪回首,无论火星,还是金星,都已不再适合生命居住。于是,幸存的火星人和金星人,从此流落茫茫星际,他们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共同致力于物质技术与精神技术的整合发展,共同追求生命的不断超越。 邪苴隆同情地说,金星人老哥,原来你也有沉重的家仇国恨呀,像我一样。 金星人平静地说,我与你不一样。我是已经灭绝的金星人种族的幸存者,因为我念旧情绪比较重,所以,我没有跟随其他人到茫茫星际间流浪。我就近选择地球,选择你们所说的任洪鲁大山,在冰湖之下隐居,培育我的女儿。唉,也许,再过许多世纪,当我的女儿演进到我的生命层次,我会带着女儿去茫茫星海间,寻找其他金星人。 说着,金星人似乎是把沉痛的往事拨开一样,用力一挥手。顿时,银白色的扁圆光球,冉冉升起,迅速离开火星,这个巨大的死亡废墟。 邪苴隆觉得,也就是经过几次呼吸的功夫,金星人的非凡坐骑,就冉冉在金星降落。不是降落地面,而是在离地面数丈高的空中,缓缓滑翔,像一只盘旋的雄鹰。 邪苴隆无比惊骇地看见,金星,也就是被叫作启明星的这个星球,在布摩经书中充满美丽传奇与诗情画意的这个星球,原来,也是一个巨大的死亡废墟,像火星一样。 金星人的眼睛里涌动着闪闪的泪光,说,益那邪苴隆,你看吧,这个巨大的死亡废墟,就是我曾经的家园故国。在六千五百万年以前,这里,曾经是一个美丽富饶的乐园。可是,因为一次历时不到半个时辰的战争,曾经无比美丽幸福的一切,都已成为远古的记忆。啊,一切,一切,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不堪回首。 邪苴隆同情地说,金星人老哥,原来,虽然你已演进到极高的生命阶段,但是,你也是极其孤独的呀。你承受的痛苦,比我目前所承受的痛苦,大得太多,太多。难怪,为了给你的女儿找一个伙伴,你不惜大费周章,让阿梅妮和我陪你作故园之行。 金星人点点头,说,谢谢,谢谢你的理解。 阿梅妮一边陪金星姑娘玩,一边听着邪苴隆与金星人老哥的谈话。这时候,阿梅妮插话说,金星人老哥呀,既然你和女儿都感到很孤独,你就和女儿到可乐洛姆,跟我们生活在一起,那多么美妙啊。 金星人痛苦地说,谢谢你的好意,阿梅妮,谢谢你,美丽善良的姑娘。我和女儿与你们生活在一起,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与你们,在宇宙生命的长河之中,已经处在不同的发展阶段,我们与你们在一起生活,这是违背宇宙自然法则的,绝对不可能实现。好比说,你们在地球上,想提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面,飞到天空中,这是绝对不能实现的啊。 也许是因为谈到伤心往事,金星人情绪低落,把手一挥,说,我们回任洪鲁吧。窥一斑而知全豹,整个金星,都跟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一样,死亡废墟矣。 这次,金星人让坐骑飞得极快,转眼之间,邪苴隆就看见,坐骑已在任洪鲁天池上空冉冉下降。 回到地球。 回到任洪鲁。 邪苴隆觉得,刚才的一切,已恍若隔世。 但是,刚才的一切,这个难得的经历与记忆,邪苴隆却得不到。阿梅妮也一样。 金星人恢复面无表情的状态,平静地说,益那邪苴隆,可乐洛姆阿梅妮,对不起,我要清除你们与我接触以来的所有记忆。因为,按照你们的说法,本无其罪,怀璧其罪。你们尚处于低级阶段,按照宇宙法则,不应该知道高级阶段的事情。 说完,只见金星人两眼射出两道金光,一道射向邪苴隆的眉心,另一道射向阿梅妮的眉心。然后,金星人大手一挥,一道强光闪过,邪苴隆和阿梅妮一下子就置身那个冰窟窿前。 邪苴隆大喊一声,梅妮站住,危险。 阿梅妮突然收住脚步,没有跌下那个冰窟窿。 时间重新回到阿梅妮跌下冰窟窿之前的千分之一秒。 两人在清晨的阳光中你看我,我看你,有点头晕眼花。 邪苴隆说,好奇怪啊,梅妮,我感觉刚才好像做过一个长长的梦,可是,梦中的情景,一点也记不起来。 阿梅妮也说,真的好奇怪,苴隆,我也感觉刚才好像做过一个长长的梦,可是,梦中的情景,也一点记不得。 邪苴隆提振精气神,说,可能,是因为我们昨天晚上聆听一夜任洪鲁天池中,那鱼身人首的生灵唱歌吧。 邪苴隆抬头望望天色,说,梅妮,我们快走,只能提前,不能迟到。 两人一路疾走,在中午时分抵达洪鲁朵阁。 山顶,白雪皑皑间,一座九重宫殿凌空耸立,如金凤展翅。 这座宫殿美仑美奂,气派不凡。以天数为根据,上下是九重,以地数为根据,左右是八重。九重九个厅,八重八大堂。在中间的大厅里,香喷喷的酒,热腾腾的饭,以及几种时鲜山珍美味,色香味俱全,温暖地摆在桌子上。 宫里宫外,空无一人。 邪苴隆和阿梅妮登堂入室。 他们没有看见斯铺、斯嫫,只是听见两位当世大贤的声音,慈祥地在厅内回荡,说,毅力坚如铁的孩子,心纯如金的孩子,有阳光雨露,禾苗才能成长,借助风的力量,雄鹰才能飞翔。只有饱食五谷,人才会有精神。用酒驱散疲劳,以饭消除饥饿。安心用好酒饭,径直走进后堂,我们教你本领,让你回去复仇,光复你的国度! 邪苴隆和阿梅妮内心涌起强烈的温暖与感激。走过千难万险,通过重重考验,此时此刻,终于获得斯铺、斯嫫两位当世大贤的帮助。这真是今生今世莫大的荣幸。 邪苴隆和阿梅妮当然早已腹中饥饿,两人痛饮斯铺款待的酒,增添自己的力量,饱食斯嫫款待的饭,补充自己的精神。用罢这一顿洪鲁朵阁宫殿的中餐,两人酒足饭饱,精神倍增,神清气爽。 邪苴隆把酒壶中最后一点酒喝下,咂咂嘴唇,赞叹道,多么香醇的美酒啊,此酒不愧为两位当世大贤所酿,确是非凡之酒,酱香悠长,空杯留香,而入口柔软缠绵,沁人心脾,令饮者如饮琼浆玉液,解世间之忧。 阿梅妮微微一笑,说,苴隆,我们到后堂,拜见两位大贤要紧。 两人走进后堂,不见斯铺、斯嫫两位大贤身影,只是,在后堂正中,有一只银皮金箱,打开放着,箱中没有金银,也没有珠宝,只静静地放着一本书。 这时,邪苴隆和阿梅妮又听见厅堂中回荡着斯铺的声音,响亮如洪钟大吕,开天辟地时,什索家修天,什索家补地,用一只斯去,把天兵调动,修完苍天,补好大地后,调兵的斯去,交给策举祖,放在瞿塔邓,举祖宝座下,局哲博顶端,先做镇宫宝,后来无用处,闲置在那里。就像牛的角,它的根,生进局哲博,没有万钧力,难把它掰下,你的五个指,已透进神水,产生万钧力,轻易掰下它。 第九章 盗取天庭神角(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邪苴隆和阿梅妮在银皮金箱前静静站立,用心聆听斯铺大贤的教诲。 厅堂内,斯铺大贤的声音浑厚地继续回荡,喝下的神水,使你轻如风,只要鼓足劲,把眼睛闭紧,鼓劲往上冲,三时三刻间,就到瞿塔邓,切莫睁开眼,要切记在心。斯去的使用,不能离开谱,沽尼笃纠哺,反复奏六遍,三十个音符,依次循环吹,斯去是鲁余,调兵或收兵,请兵或送兵,好比汤和盐,离开它不行。要同《骂孜数》,配合着使用。苦练三个月,吹出强音时,用牛马祭祀,方才会灵验。 虽然没有看见斯铺大贤的容貌,但是,大贤的声音充满厅堂的每个角落,让邪苴隆和阿梅妮如沐春风如饮仙醪如醍醐灌顶。大贤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弥足珍贵,邪苴隆牢记在心。 当斯铺的声音停止,斯嫫的声音又充满整个厅堂。斯嫫的声音如杜鹃鸣唱,婉转悠扬,清脆悦耳,如少女之音,说,《恒投骂孜数》,篇目有八章,战法三十六,布阵七十二,计谋百二十。山战和水战,石守或火攻,林战与岩战,鸟阵和兽阵,恒阵重鹰阵,投阵重虎阵,都是第一阵。日阵与月阵,生阵与死阵,实计或虚计,空计和满计,强计与诈计。前中后三军,左中右三军,上中下三军,九军的调度,九军的指挥,日月星不离,战阵计一体,熟读要三年,用熟却不易,靠各人天资,凭各人悟性。若没有斯去,请不动天兵,不用《骂孜数》,调不动天兵。只吹响斯去,不念召兵术,请不下天兵。只念送兵术,不吹响斯去,送不回天兵。如果是这样,后患难对付。 斯嫫略停顿一下,似乎是让邪苴隆记牢她所说之话。然后,斯铺和斯嫫的声音一齐响起,说,雏鹰翅丰满,要独自飞翔,得吾之秘笈,你自作主张,施复国之志,燃复仇之火! 却说益那边陲卧甸,这个乱烟古木掩映的山寨,在布谷声声的时候,像许多其它地方一样,迎来又一个春暖花开的美好季节。满山遍野的杜鹃花,红的像火焰,白的像积雪,万紫千红,五彩缤纷。几场春雨过后,山野间清澈的泉水,在黑褐色的光滑石板上白花花的哗哗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与青草芳香。寒冬过去,充满希望与生机的春天,让人沉醉,让人振奋。 山寨前的缓坡上,去年冬天已经枯黄的野草,这时候,纷纷抽出淡绿的新芽。而黑色的泥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密密麻麻的鲜嫩火草。这种火草,叶片肥厚,汁液饱满,味道鲜美,寨民们采来制作火草粑粑,加玉米面蒸熟捏成圆饼,是很有特色的一种可口点心。 这天下午,春光明媚,玛依鲁与迷喜菇提着竹篮,在山寨前的缓坡上采摘火草。玛依鲁看着面前的女儿,心事重重。当年,玛依鲁带着儿子和女儿逃到卧甸的时候,女儿才一岁,而今,女儿已经长成一个婷婷玉立的花季少女。迷喜菇继承了母亲的美丽,此刻,身穿一件亚麻色宽松长裙,长裙只是领口和袖口略略绣几朵紫红色花纹,发髻用一块紫红色的丝绸束着,全身上下虽然不佩戴一件金银玉石饰品,但是迷喜菇更显示出一种最原初最自然的清纯之美。 迷喜菇飞快地采摘着鲜嫩的火草,忽然抬头,见母亲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出神,就说,阿妈,你怎么不采火草。 玛依鲁叹息一声,说,唉,喜菇,你哥哥一走,就是好几年,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迷喜菇说,妈,你放心吧。是雄鹰,就要到天空飞翔,是男人,就要到世界闯荡。哥哥长大成人,当然要到外面磨砺。哥哥以前在可乐洛姆布吐里读书,不也是很少回家吗。妈,你放心,哥哥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玛依鲁恍惚地说,是啊,喜菇,你已十七岁,你哥十九岁,他的确应该按一个男人的方式去做自己的事情。只是,你哥一走,我这心里,空空荡荡,总不踏实。 迷喜菇说,妈,我觉得,哥哥学到本事,他一定会回来。 玛依鲁说,是啊,喜菇,我们家,遭到灾难,在这远山野寨,妈带着你,你从小吃不少苦头,你哥也受苦……唉,要是益那还强大,要是我们家还在禹甸洛略,你和你哥,怎么会过如今这种艰辛日子。 迷喜菇说,哥哥走南闯北,就是为了光复益那,让我们过上好日子,让益那人再不受鄂靡人欺负。所以,哥哥暂时与我们分离,这点痛苦,算不得什么。 玛依鲁说,喜菇,你说得对。我也明白是这个道理。可是,我这心里,由不得自己,要想这想那呀。唉,想当年,妈在你现在这个岁数时,那是多么幸福快乐啊。 忽然,迷喜菇惊喜地叫起来,说,阿妈,快看,哥哥来啦!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山道上,策马疾驰的来人,正是邪苴隆和阿梅妮。 迷喜菇张开双臂迎着哥哥跑过去,激动地呼喊着,哥哥,哥哥…… 玛依鲁看着飞身跳下骏马,又长高一头的儿子,欣慰地笑了。 邪苴隆、阿梅妮和迷喜菇手拉手,在一起欢跳着。 后世布摩叙史时说,杜鹃归来了,它带来温暖。苴隆归来了,他带来欢乐。欢歌从卧甸飞出,笑语从卧甸传出,篝火吸引月亮,月亮久久不肯西坠。火星惹星星妒忌,星星忘记眨眼。入迷的太阳,过兔时未升起。玛依鲁打开陈蜜,把慈母的爱献出。迷喜菇拨动口弦,演奏优美的曲子,把阿哥心醉住。幕濯扮作额索,玛以扮作野人,黑昨扮作狐狸,挥动闪电般的舞帕,跳舞跌脚如雷鸣。卧甸的阿妹,宛如云雀的声音,献出最动听的歌。卧甸的小伙,就像鹤的行动,跳出最悦目的舞。 当天晚上,卧甸的姑娘小伙们为邪苴隆的归来接风,在山坡上杀牛宰羊,烧起篝火,美酒加歌舞,尽情欢乐。姑娘小伙们手拉手,围绕篝火,载歌载舞。邪苴隆和阿梅妮也加入跳舞的队伍,与大伙共舞。 众人说,如此良宵,实在难得,当大庆三天三夜。 迷喜菇笑着说,阿哥把可乐洛姆之花带到这里,我们大庆九天九夜,也是应该的。 众人说,对呀,是应该大庆九天九夜。就这么确定,九天九夜。 邪苴隆举起一角酒,朝大伙转圈表示敬意之后,一饮而尽,说,苴隆对各位弟兄姐妹的盛情表示感谢,对各位弟兄姐妹这些年来对阿妈、阿妹和我的照顾深表谢忱。苴隆在卧甸,与各位弟兄姐妹有十多年的友情,这是苴隆今生最宝贵的友情。今后,无论苴隆走到哪里,卧甸之情,绝对没齿不忘。 众姑娘小伙纷纷举起牛角杯,大家痛饮。 然后,众人又斟满牛角杯,敬阿梅妮。 阿梅妮微笑着豪爽地举起牛角杯,说,这角酒,梅妮敬卧甸的各位弟兄姐妹。夺伙! 众人一齐举起牛角杯,说,夺伙! 大家一饮而尽。 邪苴隆沉声说,洪水还没有消退,冰雪还没有融化,伤疤还没有揭壳。没有牧场,牛羊只好关着,没有歌场,手脚只好闲着。牧场被野兽侵占,猛兽来去无阻,田园被杂草侵占,任蒿艾自由生长,歌场被鬼魂侵占,任凭群魔嚣张。弟兄姐妹们,快快退出歌舞,收起笃米的芦笙,快快撤下酒席,等待光复国土,等待报了深仇,等待胜利来时,再把琴弦拨动,再把笙乐奏响,再把酒席摆出,再让欢歌飞出! 于是,卧甸之夜,篝火熄灭,众人散去。 为了寻找一个隐秘的地方,邪苴隆与阿梅妮跋山涉水四处踏看,选定卓尼和笃珠两个极其荒僻之地。 卓尼,莽莽苍苍的暗黑大箐无边无际,崇山峻岭,沟壑纵横,野兽出没,荒无人烟。 邪苴隆在卓尼大箐深处找一山洞栖身,饮山泉,采野果,潜心练习吹奏斯去的乐谱。整整三个月,当邪苴隆吹奏斯去乐谱时,沽尼笃纠哺,几个基本的音符,组合变化出无穷无尽的美妙之音,使卓尼大箐数不清的鸟儿寂静无声,鸟们无心唱歌,因为邪苴隆吹奏斯去乐谱的乐音吸引了它们。 当邪苴隆在卓尼大箐练习斯去乐谱到三月零三天,他已经能够熟练掌握沽尼笃纠哺的组合变化规律,能够随心所欲地吹奏这只远古实索部落调动天兵的神角乐谱。 接下来,邪苴隆将研读《恒投骂孜数》这部兵法秘笈。因为研读兵书要布阵,所以,邪苴隆离开卓尼大箐,来到笃珠。 笃珠之地,山坡平缓,旷野千里。 整整三年,笃珠没有刮风,怕给苴隆带来寒冷。整整三年,笃珠没有打雷,怕惊扰苴隆读书。为供苴隆布鹰阵之用,卧甸的老鹰,三年不捉鸡。为供苴隆演练虎阵之用,卧甸的猛虎,三年不捕兽。 邪苴隆住在隐秘的山洞里,废寝忘食地研读兵法秘笈。山洞里光线昏暗,他就无论白天黑夜,都在山洞里燃烧一堆柴火,借着火光读书,也用火焰驱散山洞里的潮湿。他昼夜苦读,沉醉在兵法秘笈的玄奥之中,顾不上洗一把脸,梳一下头,不知寒来暑往,不看花开花落。 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邪苴隆练习鹰阵时,他在笃珠平缓的山坡上,口中念动咒语,然后像鹰一样鸣叫,像鹰一样跳舞。一时间,只见天空迅速昏暗下来,因为方圆千里之内的雄鹰,全部飞到笃珠山坡之上,在空中盘旋,鸣叫,听从苴隆发出的各种指令。那种时候,邪苴隆就是众鹰之王,他如醉如痴地鸣叫着,旋舞着,感觉自己完完全全的的确确就是一只鹰王。他不断念动咒语,不断向空中数不清的雄鹰发出各种作战的指令,鹰群时而向地面俯冲,时而向高空飞起,时而向东方冲锋,时而向西方冲锋,时而向南方冲锋,时而向北方冲锋,时而高度密集,时而四散分开…… 当邪苴隆练习虎阵时,他在笃珠平缓的山坡上,念动咒语,然后像猛虎一样吼叫,像猛虎一样跳跃。一时间,四周传来越来越多的虎吼,方圆千里之内的猛虎,全部狂奔而来,在笃珠平缓的山坡上集中,听从苴隆发出的各种指令。那种时候,邪苴隆就是众虎之王,他如醉如痴地吼叫着,旋舞着,感觉自己完完全全的的确确就是一只虎王。他不断念动咒语,不断向山坡上数不清的猛虎发出各种作战的指令,虎群时而向东方冲锋,时而向西方冲锋,时而向南方冲锋,时而向北方冲锋,时而聚集密不透风,时而分散星星点点。 有一天,阿梅妮和迷喜菇到笃珠山洞给邪苴隆送食品。这个山洞极其隐秘,根本就没有路,两个姑娘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来到山洞,却不见邪苴隆的影子。山洞内,一堆柴火余烬已冷。角落里,倒还码着一堆半人高的木柴。两人把食品放在一个状如桌面的石头上,取一些木柴,把火生起来,把一只青铜锅坐上三个石头做成的锅桩,加水,开始做饭。可是,饭已经做熟,摆在石桌上,邪苴隆还没有回来。 天色已晚。阿梅妮呼唤,苴隆,苴隆。迷喜菇呼唤,阿哥,阿哥。可是,昏暗的岩壁下,除了两个姑娘的回声,就是受到惊吓的蝙蝠振翅飞起时的扑扑声。两人一边呼唤,一边四处寻找。夜幕降临,森林中怪鸟啼鸣,野兽嚎叫。 两人走出很远,终于找到邪苴隆。蓬头垢面如野人似的邪苴隆,嘴里念念有辞围绕那些粗如水桶的树木,忽左忽右忽东忽西忽疾忽缓地走圈子。两个姑娘不敢打扰他,就在一旁静静地观看。只见邪苴隆不断发出各种指令,那神气,俨然四周有千军万马正在听他指挥,正在与敌人进行惨烈的殊死搏斗。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邪苴隆才大汗淋漓地停止转动,不过仍然自言自语,完全沉醉在他演练的兵法世界里。 当邪苴隆猛然看见阿梅妮和迷喜菇,大梦初醒一般,说,你们怎么来啦。我不是说过,除每月送一次食品,平时不要来打扰我吗。 迷喜菇笑着说,阿哥,你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我们已经一个月没有到过这里。 邪苴隆恍然大悟地说,又过一个月。 迷喜菇说,对呀。我们再不送吃的东西来,你专采野果,太亏待自己。 阿梅妮心痛地望着野人似的邪苴隆,沉吟半晌,低声说,要注意身体。 邪苴隆四下看看,说,我身体很好……天都黑了,我们回山洞做饭吃去。 迷喜菇笑着说,哥,天早就黑尽,你还蒙在鼓里。 三人说说笑笑,回到山洞。 邪苴隆看见石桌上火光照亮的晚餐,惊讶地说,咦,你们早来啦,怎么不叫我。 迷喜菇说,你在练阵法,谁敢打扰你。 邪苴隆说,不错,今天,我反复演练林阵战法。林阵是步兵近战,我军必须与敌人面对面刀枪相见,关键在于,我军怎样把无穷无尽的树木变成敌人行动的障碍物,而对我军来说,在灵活运动的同时,那些树木又是最好的掩体。这就要按照输必孜路线,根据哎哺且舍鲁朵哼哈各个方向,选择我军的行进方位,相互配合,形成犄角之势,在给予敌人致命打击的同时,迫使敌人阵脚大乱自相践踏,这才是林阵战法的关键…… 阿梅妮说,斯铺大贤教导说,战阵计一体,熟读要三年,用熟却不易,靠各人天资,凭各人悟性。苴隆,你一定会成为斯铺、斯嫫两位大贤的得意弟子。 迷喜菇说,哥,我们先吃饭吧。吃饱饭,才有力气讨论兵法。 邪苴隆抓起一只鸡腿,咬一大口,咀嚼着说,真香。 三人愉快地吃喝着。 火光跳动,把三人的影子投射到岩壁上。 后世布摩叙史时说,鹤把冬天领来,杜鹃送走春天。马樱开三次花,阳雀换三回巢。一遍斯去一遍书,整整三个年头满。雏鹰换三次羽,独翱翔天空,幼虎换三回毛,独出没深山。复仇的干柴已布满,只消把火种点燃。 邪苴隆在笃珠山洞隐居苦读已满三年。整部《恒投骂孜数》烂熟于心运用自如,斯去乐谱牢记在心随口吹奏。 时不我待。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邪苴隆结束闭关,回到卧甸。 有一天清晨,邪苴隆采来山顶的百合花,用百合花汁洗脸,摘来山谷的黄香花,用黄香花汁洗手。他沐浴之后,玉齿也洁白,口气也清新,对母亲说,阿妈哟阿妈,掌握了弓箭,该射向豺狼,手中有了刀,该砍去荆棘,复仇的种子,应该点燃了,如山的耻辱,应该雪洗了!阿妈哟阿妈,单根的筷子,没法子使用,独根的木桥,行走不方便,缺了一扇磨,推不出面来。只有《骂孜数》,请不来天兵,点不燃火种,报不了大仇。我要上天庭,到局哲博顶端,掰回斯去来,光复失去的土地,赶走霸占家园的豺狼,送回祖宗的灵魂。 第九章 盗取天庭神角(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玛依鲁看着已经成长为一个英俊健壮小伙子的邪苴隆,欣慰地笑了,说,儿子,妈盼望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你安心去做光复益那的大事吧。阿妈在卧甸,等待你凯旋归来。 邪苴隆说,阿妈哟阿妈,当我出发去天庭,三时三刻间,你莫把儿唤,也不要伤心,更不能流泪。否则,儿法术不灵,后果很严重。请阿妈牢记。 阿梅妮和迷喜菇都来给邪苴隆壮行。 这次行动,事关重大。虽然从出发到回来,也就是三个时辰又三刻的时间,但是,风险极其巨大,从施展法术开始,由地面升高到天庭,具有不可预测的巨大风险。在天庭局哲博顶部偷偷掰取那个神秘的斯去,风险更大。那斯去,乃是天帝策举祖宝座下的镇宫之宝,能轻易到手吗。而且,返回大地的途中,也充满风险,天兵天将的追杀,定难以对付。 所以,阿梅妮强压下心中的担忧,竭力平静地说,苴隆,你放心施为,我、我们在卧甸,等你回家。 迷喜菇说,哥,要是到时候很困难的话,你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平安回家,再作长计议。 邪苴隆自信地说,妈,梅妮,喜菇,你们别担心,我有把握平安回家,而且,还要带着斯去! 邪苴隆推定的吉时已到。 他在院中哺位站定,两手掌缓缓抬至胸部,又缓缓放下,嘴唇微微颤动,默颂秘咒,大展法术。 一时之间,只见邪苴隆所穿的衣服无风自动,头顶冒出红光,接着冒出绿光,然后是蓝光,银白之光,最后,像旭日东升,冒出一道水桶般粗的金光。这道金光氤氲流转,罩定邪苴隆全身。 邪苴隆如铜钟一般,沉稳地笔直站立,全身光晕流转,如身披霓裳羽衣,光华灿烂,超凡入圣。 玛依鲁、阿梅妮和迷喜菇屏气凝神,站在四周,神色紧张,注视着邪苴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邪苴隆的两足底突然冒出一股滚滚浓烟,浓烟之中电闪雷鸣,噼啪作响。邪苴隆全身金光闪闪,突然腾空而起,冲天而去。转眼之间,他就像一个小黑点,在天际云边消失。 院中,那道浓烟缓缓消散。 邪苴隆所站的地面,那青石板就像刚刚被火焰烧灼,变成焦枯之色。 三人在院中站立许久,一动不动,盯着邪苴隆消失的天空。 却说邪苴隆按照预定的路线,闭眼飞行,先是觉得两耳旁边风声尖厉,不过,很快,风声消失,四周寂静。邪苴隆像一支离弦之箭,精准无误地向着瞿塔邓天庭飞去。他的躯体一直由那水桶般粗的金光包裹着,那是他的护体神光罩,能够使他免受金木水火土各种伤害。当光罩护体,他可以不吃不喝不呼吸,也精神焕发力量倍增。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邪苴隆飞行过程中,光罩使他完全隐身,无论天上的各路神仙,还是地上的人,都看不见飞行的他,他们所能够看见的,就是一束光线罢了。 按照斯铺传授的法术,从地面飞到瞿塔邓天庭,用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之内,邪苴隆必须两眼紧闭,以防精神外泄,仅靠神识观照四方。在这一个时辰的神速飞行中,邪苴隆以一道光的至柔方式,成功规避漫漫长途里层出不穷的各种打击与碰撞,包括宇宙间防不胜防的众多陨石、强烈致命的宇宙辐射以及种种宇宙生命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攻击。等等。邪苴隆依靠神识天眼,看见漆黑的宇宙,看见茫茫的星辰大海,看见自己仅仅是一束微不足道的光芒,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穿行。无比孤独。无比脆弱。的确,他能够感知,在那看似寂静的星辰大海里,存在数不清的智慧生命,他们具有越级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游刃有余地与大宇宙进行物质、能量与信息交换。如果不是掌握了斯铺传授的法术,那么,邪苴隆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在这茫茫星空中,存在这么多秘密,与智慧生命有关的秘密。虽然邪苴隆能够模糊地感知这些秘密,但是,因为他的修为毕竟非常有限,他还不可能清晰地知道这些秘密的真实内容。这就像,一个人进入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他就会感到自己的渺小与虚弱。因为,原始森林中无穷无尽的古老的植物与神奇的动物,已经像汹涌的大海一般,把他完全吞噬。他就像一粒微尘,消失在茫茫大海中一样。邪苴隆一路保持着对那些宇宙智慧生命的敬畏之心、虔诚之态与感恩之情,从而求得自己的安全。他的天眼看到,许多宇宙智慧生命感知他的来临之后,仅仅是投以友好的微笑罢。否则,他们之中,任何一位,不用举手投足,只消瞟他一眼,稍微动用一丝力量,他就将会死得不能再死。一只蚂蚁走进一群猛虎之间,它的死亡是正常的,它能全身而退,则是意外,或者偶然。这是邪苴隆在抵达瞿塔邓天庭时心中涌起的感叹。 不过,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邪苴隆充满信心地睁开眼睛时,他看到,瞿塔邓天庭,蓝宝石般晶莹庄严的天空中,彩云悬浮,霓虹流转,光芒万丈。那些彩云掩映的宫殿,层层叠叠,精金秘银,水晶琉璃,五彩玉石,翡翠玛瑙,珠宝钻石,奇花异卉,神兽仙禽,典雅古玩,精美字画,各种宝藏,不能尽述。秀峰则堆珠叠玉,碧泉则飞花溅玉,彩云耀丝绸之光,长风呈秋水之态。真天上人间也。 因为邪苴隆以一束光的方式,直接抵达瞿塔邓天庭,他就巧妙地避免从天门进入天庭所要受到的层层盘查。他走一条捷径,直接登堂入室,来到瞿塔邓内部。而且,他选择的时间也非常精准,因为,当他抵达瞿塔邓内部时,按照惯例,天帝策举祖正好在局哲博与文武众臣上朝议事完毕,俱赴御花园观风赏景饮用琼浆玉液去也。 这正如常人所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谁能想到,天帝策举祖上朝议事的局哲博,这个天庭世界核心之核心,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空窗期,让一介凡夫邪苴隆钻了空子。 当冠冕堂皇华服如霞的众神驾着祥云离开局哲博往御花园而去时,邪苴隆严格按照预定程序,以一束光的方式,躲避在局哲博假山池沼间怪石嶙峋缝隙里。邪苴隆能够安然躲避在那里而不被神识强大的众神感知,这是因为邪苴隆的修为太低精神力量太弱,根本就不足以引起众神的注意。这就好比,一只蚂蚁堂而皇之地走进猛虎群,又会有哪一只猛虎会注意到这只渺小的生物呢。这是邪苴隆躲避在局哲博假山池沼间怪石嶙峋缝隙里的时候,心中涌起的感叹。邪苴隆想,在这天庭之中,都是精神力量超强大的众神居住,若有战事,必是高手过招,点到即止。仅仅一道光线,或者一个葫芦,就把对方收服,根本不会出现人世间血腥残杀的悲惨场面。 当众神飘然远去,邪苴隆这个从红尘世界穿越到天庭世界的不速之客,使劲咬着嘴唇,把自己极其渴望狂笑的冲动咬住。 不错。只要邪苴隆来到局哲博而不被众神发觉,只要局哲博有一个时辰的空窗期,邪苴隆就有十足的把握,把那只力量超凡的神秘斯去,掰到手中! 常言道,是驭马手,才能调教马,是弓弩手,才能上猎场。卧薪尝胆苦练功夫已久的邪苴隆,从局哲博假山池沼间怪石嶙峋缝隙里以一道光的方式,射向局哲博内部大厅。 大厅内光晕流转,气象非凡。哎位正中,有一个巨大的精金碧玉莲花宝座。这是天帝策举祖的宝座。宝座呈一朵巨大的莲花状,边沿碧玉基台有盘龙凤凰麒麟饕餮种种神兽浮雕,饰以仙花异卉云雷竞渡种种图纹,神圣庄严,肃穆霸气。 而在莲花宝座碧玉基台右侧下方,赫然有一只牛角状的墨玉般的斯去,静静地闪耀凝重的光芒。这只斯去,是远古开天辟地时,实索部族的神人用独角兽的神角磨制而成,赋予它非凡的神力,用来调动天兵天将,以完成修天补地的创世大业。亿万斯年以来,这只斯去神角,闲置在天帝策举祖宝座之下。因为神角具有非凡的禀赋,所以它不断吸收天地精华灵气,竟然生长出九万九千丈长的根须,深入局哲博之下仙壤,成为镇宫之宝。 邪苴隆要掰下这只神角,必须使出万钧之力才有可能。而且,他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掰下神角,否则,众神回归,他就再没有机会。大贤斯铺给邪苴隆喝下寒冰神水,邪苴隆因而具有非凡神力,就是为了此时此刻,有万钧神力掰下神角。 邪苴隆从光罩中显出本相,在神角前静立片刻。然后,两手缓缓抬至胸部,又缓缓放下,只见两手掌顿时变得像烧红的火炭一样,冒出点点火星与丝丝青烟。紧接着,邪苴隆深深吸气,两腿马步站立,重心下沉,伸出两手,火炭般的两手掌握住神角,开始运用神力,掰取神角。 神角九万九千丈长的根须深入仙壤,所以,它安如磐石,稳如泰山。 邪苴隆的手掌与神角摩擦之处,火星四迸,青烟袅袅。 不一会儿,邪苴隆的额头上,汗珠不断冒出,滴滴而下。他咬紧牙关,睁大眼睛,不断加大力度。两足早已踩入地面之下半尺。两腿剧烈地颤动。 而这时候,在天庭御花园中,天帝策举祖率众神品尝着琼浆玉液和种种仙果,一边饱览奇山秀水风光,一边观赏仙女们的曼妙歌舞。 邪苴隆汗如雨下。 仙乐飘缈,祥云缭绕,众神微笑。 邪苴隆两足已踩入地面之下一尺。 仙乐飘缈,祥云缭绕,众神微笑。 邪苴隆两足已踩入地面之下一尺半。 仙乐飘缈,祥云缭绕,众神微笑。 邪苴隆两足已踩入地面之下两尺。 一个时辰到! 天庭御花园中,众神突然感到地动山摇! 先是地面微微颤动,紧接着颤动越来越剧烈,地面竟然像波浪一样晃动起来。正在轻歌曼舞长袖飘飘的众仙女,惊恐地抛下琵琶古筝与彩带鲜花,尖叫着四散奔逃。玉山崩倒,碧水横流,巨树翻根,亭台倒塌。然后,突然从局哲博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打雷般的巨响。 轰!哗啦啦! 天帝策举祖龙颜大惊,端着琼浆玉液的手经此一吓,金杯竟然摔落在地。 策举祖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来人啦。 天庭侍卫头领杜那沓、恒诺布应声而出。 策举祖说,你二人火速到局哲博探查,究竟是何原委,造成天界地动山摇,且局哲博发出巨大雷响,是何原故!速速查来。 杜那沓、恒诺布得令,飞身而去。 不一会,两人闪身而回,向策举祖禀报,启禀陛下,天界震动,是因为透陀鲁太若海龙之子下凡身为益那邪苴隆,盗取斯去,现在而今,已过纠妥天门下界而去。 众神一片唏嘘哗然。 至尊策举祖龙颜大怒,拍案而起,说,你二人快带些人马,从纠妥天门下界,捉回盗宝贼! 杜那沓、恒诺布得令,转身欲走。 天臣诺娄则排众而出,上前禀奏说,启禀陛下,邪苴隆取走斯去,此事并没有违背您的初衷。鄂靡由来已久的狂傲,早已使您伤心。鄂靡大地,牛马叫嚷嚷,然而九年没有祭天,粮食堆如山,然而六年没有祭地,布摩多如星,然而三年没有祭祖!您曾经考虑,借益那邪苴隆之手,惩罚鄂靡。既然是这样,微臣以为,就不必派兵追邪苴隆。 策举祖以手捻须,沉吟一下,说,言之有理。不过,常骑马的人,不知走路苦,不登山的人,岂知平地好。人人不用求,个个都盗宝,都让天徙劳,谁还肯祭天?所以,寡人一言九鼎,益那邪苴隆,能把父仇报,不能把国复,要降灾难给他,要把坎坷给他。此乃他盗取斯去的惩罚也。 众神一片唏嘘哗然。 却说邪苴隆白日冲举飞上天庭之后,玛依鲁站在院中失魂落魄提心吊胆。这正如常言所说,指头十弟兄,个个连着心,拳拳慈母心,连着赤子心。玛依鲁眼见心爱的儿子,像一股青烟,飞升上天空,像黎明时的星星,在空中消失。然后,她左等右等,等待又等待,就是不见儿子回来。 玛依鲁忧心如焚。 玛依鲁越来越沉陷在巨大的恐惧之中。她想,自己已经失去局阿邪,已经失去益那故国,现在而今,再也不能失去邪苴隆。她忽然觉得,宁可不复仇,宁可不光复益那,也要邪苴隆平平安安。 情急之下,玛依鲁急火攻心。她感觉心在绞痛,心在挣扎,巨大的担心与悲伤,使她一时失去理智,忘记儿子的叮嘱,自言自语说,苴隆哟苴隆,儿子啊儿子,你到哪里去,怎么这样久,你还不回来? 玛依鲁连呼唤三声,并情不自禁落下两行眼泪。 此时此刻,距邪苴隆出发,三时和三刻,只差一个时辰。 法术无戏言。当玛依鲁呼唤邪苴隆并落泪时,邪苴隆正好掰取到斯去,从纠妥门下界,来到云头上。但是,就在这一刻,邪苴隆忽然觉得一阵莫名其妙的心绞痛,并且耳边响起阿妈的呼唤之声。 情急之下的邪苴隆忘记斯铺的告诫,忘记斯嫫的嘱咐,竟然睁开眼睛。 一时之间,邪苴隆像一截木头,从空中砸下,虽然路线没有错,但是,当他沉重地掼到卧甸家门口,生命像一根发丝,精神若一只蝴蝶,已濒临死亡。 后世布摩叙史时说,阿妈哭爱子,阿妹哭阿哥,母女齐声哭,日月失光芒,大地黑如漆。惊雷一阵阵,大雨若倾盆。 面对如此巨大变故,玛依鲁和迷喜菇手忙脚乱完全没有主张。而阿梅妮,则要冷静得多,她蹲在邪苴隆身边,轻轻抚摸着邪苴隆的两手,轻轻呼唤着邪苴隆。 阿梅妮强忍着内心巨大的悲痛,她根本就不相信,邪苴隆竟然就会这么死去。她和邪苴隆曾经一起历经无数生死考验,每次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可是,这次,难道,邪苴隆真的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吗? 第十章 独角兽之角(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阿梅妮执着地轻轻呼唤邪苴隆,她不时抹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因为巨大的悲伤而改变往日的甜美与清纯。她想,即使邪苴隆的灵气已经抵达另一个世界,她也要把他唤回来。 阿梅妮竟然成功。 只见邪苴隆面色苍白,缓缓睁开眼睛,极其吃力像说悄悄话似地说,阿妈哟阿妈,你不要悲哀。阿妹哟阿妹,你不要痛哭。梅妮哟梅妮,你不要伤心。法术无戏言,因为我盗取斯去,至尊策举祖降灾于我,今日之灾难,实不能免除。我死亡之后,你们别声张,不要焚烧我。门前金竹林,林中挖个坑,把我埋下去。我怀中斯去,用甑子来蒸。我在竹根脚,疲劳会消除,精神会恢复,生命会复活。四十九天后,门前金竹林,长棵顶天竹,水缸一样粗。先取出斯去,再把竹子砍。九节大金竹,别剖上三节,别划下三节,剖中间三节,正中间一节,我在那里面…… 玛依鲁和迷喜菇一边抹眼泪,一边不断点头。阿梅妮顾不上揩眼泪,用心牢记着邪苴隆说出的每一个字,因为,再也不能出任何意外。 邪苴隆喘息片刻,继续极其虚弱地说,四十九昼夜,多一天不行,少一日不可。派人护竹林,别对外人讲,此事莫议论。家中说的话,被老鼠偷听,山中说的话,被雀鸟偷听。让仇家知道,我无法复活…… 邪苴隆挣扎着勉强把话说到这里,就再也抽不上气来。他的头一歪,再没有气息。 玛依鲁、迷喜菇和阿梅妮三人,相互交换一下眼神,都不约而同坚定地点点头。 然后,三人借助夜幕掩护,在家里烧起大火,把那只墨黑的神角放入甑子中,在大火上蒸。紧接着,三人把邪苴隆的遗体抬到院子前的金竹林里,趁着如漆的夜色,悄悄挖个深坑,把邪苴隆的遗体轻轻放进坑里,填土掩盖。 这是一个寂静异常的卧甸之夜。山寨间往常此起彼伏的狗叫声,今夜是一声也听不见。漆黑的天空似乎比往常更加低矮,像黑色的丝绸一般笼罩着卧甸的群山。几颗惨淡的星星,在夜空里闪动着苍白的光晕。 不过,在寂静的黑夜中,有成千上万的燕子,飞到这片竹林上空,把雨点般的玉液,吐在竹林里。那些燕子在暗夜里飞行,翅膀发出的声音,如山风阵阵拂过。当成千上万的燕子在忙活的时候,也有成千上万的松鼠,衔来活命草,放在竹林里。 整个夜晚,玛依鲁、迷喜菇和阿梅妮没有合一下眼,忙着搬来大量的木柴,在院子里堆积如山。接下来的四十九天,大火不能熄,须昼夜燃烧,蒸甑中神角。同时,三人轮流在金竹林里看守,以防野狗刨开泥土伤害邪苴隆的遗体。 后世布摩叙史时说,一天又一天,一日复一日,太阳转得太慢,要是能惊吓日中金乌,就把金乌赶走,让那太阳飞样转。月亮转得太慢,要是能惊吓月中玉兔,就把玉兔赶跑,让那月亮如轮转。金乌不怕惊吓,玉兔无法赶跑,时光过得太慢,一日难熬胜一年。 在那刻骨铭心的四十九个昼夜,玛依鲁、迷喜菇和阿梅妮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生离死别与度日如年。她们无论白天黑夜,总在门前金竹林里静静地坐着。迷喜菇和阿梅妮不断劝玛依鲁回屋睡觉,可是,哪怕疲倦得眼睛都睁不开,玛依鲁也不回屋睡觉。 玛依鲁轻轻说,儿子啊儿子,妈愿与你相隔千里路万里路,不愿与你隔着这层冰冷的泥土啊。 迷喜菇做饭时,专做阿妈平常喜欢吃的东西,做好之后,端到金竹林中,劝阿妈吃饭。因为阿妈说,儿子的死亡,法术被破坏,怪她犯禁忌。阿妈不吃不喝也不睡,是在自责与自罚。劝阿妈,阿妈不吃,迷喜菇就用银匙舀起饭食,一口一口喂阿妈。阿妈流着眼泪,咀嚼吞咽饭食,想起儿子幼小时,自己喂儿子吃饭的情景,眼泪就更加止不住地流。 后世布摩叙史时说,大山急得白了头,石头等得开了花,马驹冒出了犄角,足四十九天。蒸得斯去冒大汗,在金竹林里,长出一棵顶天竹。 不错,第四十九天,清晨,当卧甸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到金竹林中,玛依鲁、迷喜菇和阿梅妮欣喜地看见,金竹林里,突然冒出一棵顶天竹。三人怀着企盼之心,整天不吃不喝,一步不离这株顶天竹。 仅仅一天时间,到傍晚时分,这棵顶天竹的竹叶长齐,绿色的竹杆变成金黄色。这是一棵水缸般粗的巨竹,它是竹中之王。金黄色的竹杆上,光晕流转,气象万千。 当夜幕降临,玛依鲁、迷喜菇和阿梅妮,小心冀冀把巨竹砍倒。九节大竹子,被小心冀冀地截成三段。 玛依鲁牢记儿子的嘱咐,不剖头一段,也不剖尾一段,剖中间一段。当玛依鲁双手颤动,小心冀冀地剖开中间三节大竹的正中一节,奇迹出现了! 益那邪苴隆,遍体汗淋淋,身上的衣服,无一股干纱,躺在中间一节竹筒里,如酣睡一觉,做了一场梦。 后世布摩如是说。卧甸的山头,白发转青了,卧甸的石头,花朵凋谢了。益那家马驹,犄角落下了。卧甸的战鼓已擂响,卧甸的战马在嘶鸣。十年的战刀已磨好,复仇的箭等待离弦。 玛依鲁、迷喜菇和阿梅妮看着粗如水缸的竹筒中沉睡的邪苴隆,又惊又喜,静静地守护着大竹筒,等待苴隆醒来。 星光璀璨。 群山如黛。 谁也不会想到,在这静谧的卧甸之夜,竟然会凭空刮起一股飓风。 那股怪异的飓风突然冲进金竹林,一下子把邪苴隆沉睡其中的那节大竹筒卷到半空中,并迅速升高,往起伏的山影之上,如飞而去。 竹林上空,一个姑娘的嗓音幽幽传来,可乐仙水庙,邀友且叙旧。 万籁俱寂。 星空旋转。 阿梅妮看着泪水涟涟呼天抢地的玛依鲁和迷喜菇,咬着嘴唇说,既然来者留下话音,就说明此人无意害苴隆。而且,据我所知,鄂靡人中,绝对没有如此高手,可以化作一阵飓风,把竹筒和苴隆如鸿毛般卷飞。你们放心,我一定到可乐洛姆仙水庙,找回苴隆。 迷喜菇哭着说,我也去。 阿梅妮说,不,外面凶险,你太文弱,你去不好。 玛依鲁含泪说,梅妮,我和喜菇都没有武力,寻找苴隆这事,就全靠你了。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动身去可乐洛姆。 阿梅妮说,不,我现在就出发。 星光下,阿梅妮策马疾驰。 却说楚哪蒙国都城可乐洛姆,乃米雅洛恒博深处一座大城,与能沽洛姆、宜宾洛姆等五大洛姆被誉为古代西南丝绸之路上的五颗明珠。可乐洛姆之地,地势平坦空旷,四周是层层叠叠的群山,绵延何啻千里,形成天然屏障。在可乐大坝中,依高耸入云的舍虎梁子山势龙脉而来,众秀峰形成群龟下坝觅宝格局。坝中面对众秀峰,有一处平缓下陷圆形山坡,俗称锅落坡。其状乃一个巨大的输必孜造型,一个天然的阴阳五行太极图。这就是群龟下坝所觅之宝。因为输必孜中黑白相缠绕的天父地母,乃是世界万物的根本。这才是宇宙间最终极的宝贝。 后世布摩如是说。这个古城呀,说来规模大,修好了大城,命为世间的,第一座大城。城内的宫殿,修成八角殿。殿内分九重,祖摩住八重,布摩住九重,摩叩住七重,层层有等级。八角大宫殿,高耸人云端。八角大殿呀,从八个方位,开出八扇门。八扇大门内,又开十六扇,十六扇门上,细细来雕刻,雕飞鸟珍禽,刻猛虎名兽。大小门窗上,都刻着花纹。八方大宫殿,终于落成了。楚哪蒙祖摩,非常的高兴。楚哪蒙祖摩,吩咐手下人,全楼挂金灯,君臣师将兵,要大庆七天。这样一来后,可乐大城呀,到处灯火明,各房设筵席,歌声久不断,人人都欢乐。 布摩说,要说这殿堂,全是名匠修,全由名师造。主持建造的,是那工匠师。楚哪蒙祖摩,下一道命令,就在那天呀,封他为大臣,在第四等位,除了君臣师,就数他第一。他们是这样。第一位为君,第二位为臣,第三位为师,第四位为匠。这时工匠师,又受了君令,还要修大城,且在城四方,建造各式房,刻上九龙图,九龙并相交。飞龙要巨大,看来才雄伟。活灵又活现,远看似游龙,又像是真龙。说的是这样,传的是这些。 布摩说,美丽的宫殿,对应的八方,各方的前面,还要对九方。九方九个山,九山山头青,九山山头高,山下九丫口。每个丫口呀,各设一道关。关口又设营,九营一样设,九口这样守。一个个关口,一座座军营。这样地设置,都还嫌不够,又在九营处,另设九岗哨,看管着大城。九营九地前,还有十八卡,十八个关卡,环绕着全城。此乃有名城,夜郎可乐城,九营十八卡,如此的美名,便这样得来,九营十八卡,不知者没有。楚哪蒙祖摩,住进了宫殿,美好的日子,又过多少年。夜郎国各地,风调雨又顺,五谷大丰收,牛羊肥又壮。可乐大城呢,到处都练兵,楚哪蒙基业,从此奠定了。 布摩说,楚哪蒙祖摩调遣隶属九部十八邑中的能工精匠扩建高堂宫殿。大城宫殿似如明珠放金光。上有青松岭,下有绿树林,左有文曲水,右有环山艳,风景独好。陀尼工匠人,五骑架一车,十骑做一伙,有德毕氏族高师相助。伐木如雷吼,切削木头的飞屑遮天蔽日,成排的工匠,成行的艺人,千万条墨线如同织布的纬线,依照天象建房屋,操作的工具犹如鸽子叩头。天有九宫,房屋建九室,地有八卦,屋柱取八列,天有七宫,屋设七门。取天象建九重宫殿,零础石做八列柱基,三柱撑起宫阙,自然协调均称。建造的宫殿,有九重二十四厅三十八室,阳降阴升,错落有致。雕刻的画面取各种飞鸟以鸿雁鹰为首,取各种走兽以虎豹豺专营,取各种草木以松桑蒿为首。工艺精湛,房梁镀银,屋顶镏金,各种造型匿蚕栩栩如生。 神庙前的祭祀广场呀,这个广场规模很大,神庙四周的青龙、白虎、朱雀、玄乌青铜神柱高耸入云,气势不凡。而围绕广场的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十二将相星巨型雕塑像,也比别处的显得高大,气势恢宏。特别是十二将相星手握的戈矛剑戟各种武器,用青铜精铁打造而成,在天光之下闪烁着冷峻的寒芒,让人仰望之处不寒而栗。广场中部是一个巨大的用黑白两色石板镶嵌成的输必孜图案。图案外围刻画着哎哺且舍鲁朵哼哈各卦线条。神庙和祭祀广场,处处体现也远古时代羲慕遮的先天八卦易理学说的精义。 这是邪苴隆乘坐竹筒之浮槎,在星光灿烂的可乐洛姆上空缓缓滑翔,眼睛俯视着可乐大城,头脑中浮现出布摩经书关于可乐大城的叙述。 不错,邪苴隆就是在可乐洛姆上空滑翔时,从布摩经书对可乐大城的描述开始,恢复记忆的。他躺在舒适的竹筒中,感觉自己有生以来的点点滴滴,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纷纷回到自己头脑中。只有当所有的记忆回到头脑中,他才真正完全复活。其实,在卧甸,当玛依鲁慢慢剖开竹筒,他就已经有意识了,他能够感知到玛依鲁、迷喜菇和阿梅妮三人围在竹筒边,不过,他还不能睁开眼睛,更不能动弹。因为,当所有的记忆没有回到头脑之中,当那神秘的灵气没有完全回到躯体之内,他就像一个还没有盛着信息和能量的容器,还不是一个完整的生命。 当邪苴隆躺着的竹筒慢慢滑翔,越过可乐大城金凤展翅飞檐翘脊的九重宫殿时,邪苴隆已完全恢复记忆。而且,他感到睡了一个好觉似的,神清气爽,浑身充满力量。 邪苴隆略略运用神识,以光罩护体。这样,就算竹筒砸落在地,他也安然无恙。他已经感觉到,一个精神力量强大的生命,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运载着他,在高空之中飞翔。他不动声色,安然卧着,享受飞翔的轻盈与舒适。 一个悦耳的女声在邪苴隆耳边轻轻响起,说,哼,装吧,继续装死呀你。 邪苴隆明白,自己是被这个姑娘掳掠了。但是,在搞清楚对方掳掠自己的用意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所以,他不咸不淡地说,请问是哪位高人,如此看重在下。 那个女声响起,说,哼,透陀鲁太若,你才离开人家十多天,下降到益那,就不记得人家啦。你这个见异思迁的家伙。 邪苴隆说,高人,你搞错了,什么透陀鲁太若,在下根本不认识他,也向你保证,我与他没有一文钱关系。 那个女声笑起来,说,你说得正确。不过,我也没有错。 竹筒在可乐洛姆仙水山缓缓降落。 仙水山属可乐群龟下坝众秀峰之一。仙水山顶,参天古树掩映着一座古庙,名叫仙水庙。仙水庙旁边,有一口古井,名叫仙水井。此水清澈甘冽,冬暖夏凉,可乐大城之中居民,常来此井,取水回家烹茶煮酒。更有神奇之处,此井之中,居民可以借出金杯银碗,用过之后归还,有借有还,再借不难。若借不还,杯碗自还。若逢三五月明之夜,童男童女还能看见井中有仙人骑马奔跑有八仙桌摆满酒菜等等奇异景象。因此,每逢吉日,城中居民,到此井旁边焚香化纸,敬献神灵,络绎不绝。 仙水庙中,居住一位老尼。三年以前,从能沽洛姆峨眉山,来了一位青年尼姑,法名静慧,跟随老尼,在庙中修行。不过,半年前,老尼外出云游,庙中只剩静慧。 当竹筒平稳地降落在仙水庙前的庭院之中,邪苴隆一个空翻跃出竹筒。 阿梅妮昼夜兼程,打马进入可乐洛姆。 她来不及回家看看,直奔仙水庙。 阿梅妮沿蜿蜒的石阶小道急行,一踏进山顶仙水庙前的庭院,就看见一个身穿紫色长裙的姑娘婷婷玉立的背影。阿梅妮故意咳嗽一下,用意是想让对方回过身来。可是,对方浑然不觉。阿梅妮只得走到对方前面。噢,一个面容清秀的青年尼姑,正在出神地仰望庭院角落里一株古树盛开的鲜花。 阿梅妮说,请问仙姑,可曾知道益那邪苴隆来过这里没有。 青年尼姑说,贫尼静慧,在此恭候施主已久。 阿梅妮惊诧地说,如此说来,仙姑知道邪苴隆的下落吧。 静慧说,不错,邪苴隆,正是被贫尼请到此处叙旧。当然,他必须作出一个选择,才能离开这里。 阿梅妮大喜过望,说,仙姑好手段,竟然把邪苴隆从卧甸空运到仙水庙。 静慧说,目前,邪苴隆面临一个两难选择,在他作出选择之前,他不能离开这里。现在,你来了,也许可以帮他一下。走吧。 说着,静慧径往庙宇旁边的竹林中极其轻盈地走去。阿梅妮紧紧跟在静慧身后。只见静慧沿铺有厚厚落叶的小径走到那口可乐洛姆著名的仙水井前,往清澈的半圆形井水轻轻一挥手,那井水竟然具有实质似的,如一块透明的水晶,竖立而起。与此同时,井底那块青石板自动往一边退缩,发出翁翁翁翁的响声,露出一道倾斜向下的青石台阶。 静慧伸手提一下紫色长裙的下摆,优雅地踩着青石台阶,无比轻盈地往下而去。阿梅妮刚踏进台阶,向下走得四五步,就听见身后那块青石板发出翁翁翁翁的推磨一般的响声,自动关闭地下台阶的入口。不用说,那具有实质般的井水又自动回归原位。阿梅妮自幼在可乐洛姆长大,却不知道仙水庙竟然有如此隐秘的地下通道。 青石台阶倾斜着一直向下,有数百级之多。台阶两旁的墙壁,也用青石板镶嵌,每隔数丈距离,青石板上露出一颗夜明珠,闪动着幽幽的光芒,以供照明。 两扇厚重的半圆形青石大门出现在青石台阶尽头。 静慧玉手轻轻一挥,青石大门发出翁翁翁翁推磨般的响声,往两边退缩,露出一个宽敞的大厅。 静慧说,这是仙水庙历届住持闭关静修之处。请吧。 阿梅妮走进大厅。这个大厅的地面、墙壁与穹顶,全用青石板镶嵌。青石板上,简洁地装饰着一些夜明珠,夜明珠像星星一样散发着幽微的光芒,这使整个大厅显得无比静谧,置身其内,有如置身星空之中,笼罩着神秘、庄严而永恒的氛围。 阿梅妮环顾四周,却不见邪苴隆,就向静慧投去疑问的眼光。 静慧玉手轻轻一挥,青石墙壁上,一块青石板翁翁翁翁响着退缩开,露出一个半圆形壁龛,邪苴隆在里面入定修习,如一尊木雕泥塑。 阿梅妮说,请问仙姑,苴隆必须作出一个什么选择,才能离开这里。 静慧微微一笑,说,很简单,他要活着,就必须居住在这里,他要离开这里,就必须…… 阿梅妮说,必须怎么。 静慧妩媚地一笑,说,死去。 阿梅妮心中大震,说,为什么。 静慧说,因为,活着或者死去,这是一个问题。他必须作出选择。 第十章 独角兽之角(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阿梅妮说,请问仙姑,你有什么理由,逼着苴隆在你面前作出如此荒唐的选择。 静慧说,这个理由么,说来话长。不过,简单地说,益那邪苴隆,乃是天庭透陀鲁太若,就是海龙三太子,他与天庭曼陀萝仙子相恋,沉溺在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两人世界里,竟然缺席天帝策举祖召集的众神大会。因此,天帝龙颜大怒,把透陀鲁太若贬下凡间,投生为益那邪苴隆,一个亡国祖摩的儿子。而今,曼陀萝仙子真身下凡,暂居可乐洛姆仙水庙,旨在与海龙三太子续缘。所以,邪苴隆必须作出活着或者死去的选择。也就是说,邪苴隆选择活着,那么,曼陀萝仙子与他在人间续缘。邪苴隆选择死去,那么,曼陀萝仙子与他在天庭续缘。就这么简单。 阿梅妮说,曼陀萝仙子就是仙姑么。 静慧说,不错,正是贫尼。 阿梅妮说,请问仙姑,你与海龙三太子在天庭相恋,这很正常。然而,海龙三太子既然下凡,降生为益那邪苴隆,他就是另外一个人,与海龙三太子没有一文钱关系。仙姑为什么还追着邪苴隆不放手,逼着他作出如此荒唐的选择。 静慧说,这是因为,人间之恋,一生一世,草木一秋罢了。而天庭之恋,永生永世,直与日月齐辉。 阿梅妮说,假如我说,你所说的这一切,完全是子虚乌有呢。 静慧说,这个话,邪苴隆也说过。贫尼把他从卧甸空运到仙水庙,就是为了向他证明,贫尼不是人间平凡之尼,而是曼陀萝仙子真身下凡也。 两人正说着,邪苴隆入定回来,伸伸懒腰,看见阿梅妮在此,惊喜地说,梅妮,你来得正是时候。因为,静慧把苴隆软禁在此,说什么天庭续缘人间续缘,这甚荒唐。苴隆既然已经与梅妮海誓山盟,就绝对不再移情别恋。梅妮,你来了,正好向静慧证明此事。 阿梅妮说,静慧仙姑,苴隆所言不虚。 静慧说,那又怎样。 阿梅妮说,梅妮既然已经与苴隆海誓山盟,仙姑既然迟到在后,就不应该逼苴隆移情别恋。我想,仙姑既然身为天庭曼陀萝仙子,就不可能不讲理罢。 静慧微微一笑,说,不错。贫尼一向以理服人。 阿梅妮说,那么,仙姑应该退出才是。 静慧说,阿梅妮,刚好相反,应该退出的是你,而不是贫尼。 阿梅妮说,为什么。 静慧说,因为我与苴隆,在苴隆的前生前世,就已经相恋。而你,阿梅妮,你与苴隆,乃是在苴隆今生今世,才开始相恋。谁先谁后,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邪苴隆见两女绵里藏针争执不休,就叹息着说,唉,想苴隆乃益那亡国祖摩之子,何德何能,值你二位如此厚爱。只是,苴隆家仇国恨在身,假若不报仇雪耻,那苴隆生不如死。所以,梅妮来了,我们三人之事,今天,必须有个了断。 阿梅妮沉吟一下,说,仙姑神通广大,何不助苴隆光复益那,完成苴隆毕生心愿。只要苴隆实现光复益那的梦想,他离不离开这里,就无关紧要。仙姑与梅妮,退不退出,也无关紧要。这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静慧说,梅妮,你这个想法很好,可是,绝对不能这么做。因为,天庭与凡间,完全是两个平行的世界,天庭中人,不能干涉人间事务,否则,天帝怪罪下来,谁也吃不消。想我区区一介曼陀萝仙子,连参加天帝召集众神大会的资格也没有,哪里还敢触犯天条,插手人间事务。借我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啊。 邪苴隆说,此事我们三人难以决断,苴隆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妥当。 静慧说,什么想法,说来看看。 邪苴隆说,可乐洛姆摩叩在审案时,有时遇到原告被告双方争执不休无法决断时,就捞油锅,按天意来决断。 静慧说,好吧,看在你我在天庭长久相处的情份,我就让一步吧。 夜幕降临,仙水山顶仙水庙。庙前青石庭院里,浓烟滚滚升起。三个石头的锅桩下,柴火熊熊燃烧。锅桩上,一口青铜大锅内的油已沸腾,汩汩翻滚。 邪苴隆、阿梅妮与静慧在油锅边呈三足鼎立之势站着。 邪苴隆手里拿着两个没有手柄的青铜斧头,看看锅内沸腾的油,轻轻将两个青铜斧头放入油锅中。 然后,邪苴隆手持三炷燃香,向天遥遥祷告,赌咒说,至尊策举祖在上,待会儿,我和梅妮,一人抓取一个斧头出来,若我和梅妮,任何一人的手被烫伤,则说明,天意是让我留在仙水山。若我和梅妮,两人的手俱完好无损,则说明,天意是让我活着离开仙水山。 静慧点点头,表示同意,手持三炷燃香,向天遥遥祷告,赌咒说,贫尼静慧,乃天庭曼陀萝仙子,决不在苴隆和梅妮捞油锅这件事上动用法术。此事,完全听从天意来决断。 锅桩之下,柴火熊熊燃烧。 大锅之中,沸油汩汩翻滚。 邪苴隆、阿梅妮与静慧相互看看,大家会意,彼此点点头。 阿梅妮说,梅妮非常敬佩静慧仙子的高风亮节。锅内斧头,由梅妮先来抓取罢。 邪苴隆递给阿梅妮一个充满鼓励的眼光。静慧则有点神不守舍地看着锅中汩汩翻滚的沸油。事实上,这个仙子,也对捞油锅的结果,充满悬念,竟然有几分忐忑。 阿梅妮上前一步,在青铜大锅边稳稳站立,缓缓伸出右手,把袖子高高挽到胳膊上。一只玉手,在火光中凝脂般静美。 邪苴隆有点不忍心地偏过脑袋。他不敢看到那只玉手被烫得皮开肉绽的惨状。 阿梅妮凝视着汩汩翻滚的沸油,心中涌起一种巨大而滚烫的东西,它浸润着她的灵魂,使她心中充满光明与勇气。这种巨大的光明与勇气,使她毫不犹豫地将右手伸入沸油,抓到一个青铜斧头,稳稳地握着,举起来,给邪苴隆和静慧过目之后,掷于地上。 待油滴尽,阿梅妮的右手完好如初! 邪苴隆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开心微笑。 静慧则笑得有点勉强。 邪苴隆把袖子挽到胳膊上,露出肌肉结实的右手。然后,他上前一步,看定翻滚的沸油,不假思索,迅速伸手探入锅内,抓住青铜斧头,稳稳举起,给静慧和阿梅妮过目之后,掷于地上。 待油滴尽,邪苴隆的右手完好如初! 静慧显得有点失落,轻轻把手一挥,说,此乃天意,你们走吧。 后世布摩叙史时说,大风吹开了,它要驱散天空的乌云。鹰群出击了,它要驱赶占巢的毒蛇。斯去吹响了,回荡天地间。《骂孜数》打开了,苴隆声如雷。 星空旋转。 沉寂已久的卧甸,一夜之间沸腾起来。 返回卧甸的邪苴隆,站在高山之巅,身披背部绣饰红色雄鹰的黑色披毡,手握斯去神角,用整个心灵,吹奏起斯去神角乐谱,沽色笃纠哺,不断组合变化。这是一曲命运之音,一曲希望之音。那些五彩缤纷的音符,在星光朦胧的夜空之中,如水泡一般飘浮着,旋转着,幻化着。无比优美的神角之音,一场神秘的音乐之雨,如云似雾,如梦似幻,笼罩着卧甸的山山水水。 一曲终了,邪苴隆接着颂念《恒投骂孜数》中的召兵术。随着他的喉结涌动,那些神秘的咒语,与神秘的斯去之音,均穿透时空之外,抵达天庭深处。 不一会,只见暗蓝色的星空之中,出现一团巨大而闪亮的云彩。那团云彩向卧甸渐渐飘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邪苴隆站在高山之巅,夜风刮过,他身披的黑色披毡扑扇着,这使他像一只雄鹰展翅欲飞。 邪苴隆一会儿吹奏斯去,一会儿颂念召兵术。斯去乐音与召兵咒语,相互交替。 半空之中悬浮的巨大云彩,传来飘缈的鼓乐之声。随着云彩越来越近,鼓乐之声也越来越响。 然后,从那朵巨大云彩上,飞跃而下络绎不绝的天兵天将。盔甲鲜明,旗帜飘飘,刀枪剑戟闪动寒光。 那个神奇之夜,对卧甸人来说,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们在子夜以后,看见邪苴隆站在高山之巅,夜风刮过,他身披的黑色披毡扑扇着,这使他像一只雄鹰展翅欲飞。他们在子夜以后,看见那朵巨大云彩上,飞跃而下络绎不绝的天兵天将。盔甲鲜明,旗帜飘飘,刀枪剑戟闪动寒光。他们看见,从那朵巨大云彩上飞跃而下的天兵天将,像九股白花花的山泉水,徐徐倾泻在卧甸的九处山头,像九条很长很长的巨龙,从那朵巨大云彩上飞到卧甸。 那个神奇之夜,听到号令接受调遣的天兵,组成九支劲旅,到卧甸集中,接受邪苴隆的统一调度。 邪苴隆连夜杀牛祭祀天神地祗与先祖,举行盛大的誓师仪式。 黎明时分,九支雄师,打着益那大旗,有如猛虎冲破囚笼,有如蛟龙从大海腾飞,冲出韬光养晦已久的卧甸。 邪苴隆骑着骏马,头戴金盔,臂缠银甲,身披黑色战袍,腰佩青铜宝剑,左胸部用一根红绸带子悬挂着斯去神角,右胸部用一个牛皮囊装着《恒投骂孜数》。他的这身装备,与任何别的统领大异其趣。最显眼的,当然是那只看起来相当粗糙的黑色神角,它有点像牛角,细看又并非牛角。能够看出它乃上古神兽独角兽之角者,寥寥无几。 自从玛依鲁带着三岁的邪苴隆和一岁的迷喜菇逃到卧甸,这么多年以来,可以说,卧甸的火烟,第一次冒出,卧甸的流水,第一次流出。益那的旗帜,再一次升起。卧甸的卧龙,第一次露面,卧甸的猛虎,第一次出山。卧甸的面目,卧甸的名气,第一次出现。 在那个非凡的黎明,玛依鲁看着九支大军冲出卧甸,激动得热泪盈眶。她喃喃自语,策举祖啊,我终于等来这一天。 益那大军总指挥邪苴隆,率领九支天兵,骑在骏马背上,左手握着斯去神角,右手握着一卷《恒投骂孜数》,一会儿吹奏神角,一会儿颂念《恒投骂孜数》,不断发出各种作战的指令。 一言不发如衔枚疾走的天兵,按照邪苴隆的命令,分成前中后三军,左中右三军,上中下三军,机动灵活,逢山就布山阵,遇水就摆水阵,逢森林就布林阵,遇石山就摆石阵。 一时之间,益那大军复仇的大火,像长眼睛似的,烧向敌营,复仇的利箭,像生翅膀似的,射向敌营,复仇的战马,冲向敌营,复仇的利剑,刺向敌心窝,复仇的利斧,砍向敌头颅。 面对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益那大军,这么多年以来在益那大地骄横已久的鄂靡军队,像无头苍蝇一般,还来不及披上战袍,还来不及跨上战马,就纷纷丢盔弃甲偃旗息鼓,溃不成军夺路而逃。受到突然打击的每支鄂靡军队的情形都是相似的,骂色不见兵,没有兵丁可以指挥,兵离开骂色,成为一盘散沙,整个军队的情况就像一锅粥,也像破巢而出的蜜蜂,纷纷溃散。 益那大军势如破竹,九支劲旅所向披靡。 益那大军总指挥邪苴隆,率领九支天兵,骑在骏马背上,左手握着斯去神角,右手握着一卷《恒投骂孜数》,一会儿吹奏神角,一会儿颂念《恒投骂孜数》,不断发出各种作战的指令的英武形象,迅速名闻天下。 益那祖摩局阿邪之子邪苴隆声名雀起。 这样,一天打三仗,两天打六仗,三天打九仗,毫无悬念,胜利属于益那。益那大军成功收复禹甸比毕,光复禹甸叟施,攻克禹甸谷姆……捷报频传,战果辉煌。益那九座城,收复了八座,只剩下一城尚未收复。益那六十六座山,收复了六十座,只剩下六座尚未收复。益那三十三个大平坝,收复三十处,只剩下三处尚未收复。 益那被鄂靡占领之后,一向名不见经传的益那边地卧甸,随着邪苴隆率领九支天兵纵横益那,随着鄂靡节节败退,而在益那刮起卧甸旋风。 鄂靡占领益那之后,一向在诸国祖摩中称雄的鄂靡祖摩鄂阿那,第一次受到多米诺骨牌式兵败如山倒的沉重打击。 第十一章 可乐洛姆之围(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羊死眼不死。鄂靡面对邪苴隆刮起的卧甸旋风,哪里肯死心认输。箐鸡顾头不顾尾,而鄂靡要顾头,死守禹甸洛略这个战略要地。如果鄂靡在禹甸洛略失守,那么,鄂靡就将失去整个益那。所以,鄂靡祖摩鄂阿那孤注一掷,实行战时总动员,在鄂靡境内下死命令征兵,凡成年男子,一律应征入伍,所谓穷兵黩武是也。 于是,鄂靡的九支援兵,浩浩荡荡从北边开来,如乌云翻涌,密密麻麻的旗帜和兵器,遮天蔽日,如遍地羊群所经过的地方,寸草不生。 鄂靡九支援兵与益那九支劲旅,在禹甸洛略展开大决战。这次禹甸洛略之战,对鄂靡与益那双方来说,意义重大,关系到整个战局的成败,双方都调动将士精英,投入极大的军事力量。九十九种阵法,在禹甸洛略展开,九十九种战法,在禹甸洛略使用。 在诸种阵法中,邪苴隆布下的日月星三种阵法,日阵最难破,鄂靡败下阵来。邪苴隆布下的鹰阵和虎阵,生阵和死阵,死阵最难破,鄂靡又败下阵来。邪苴隆使用的山战和水战,石战和火战,石战与火战最难破,鄂靡还是败下阵来。邪苴隆使用分心计,使鄂靡士气大幅度瓦解,极大地削弱鄂靡军队的战斗力。邪苴隆使用讹诈计,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把鄂靡将士的胆也吓破,达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效果。邪苴隆使用掏心计,让鄂靡采取的计策一再失算,一次又一次打乱鄂靡的军事部署,使鄂靡在军事上完全陷入被动挨打的劣势。 在禹甸洛略之战中,围攻鄂靡军队的斯去神角,由邪苴隆吹响,围攻鄂靡军队的战法,由邪苴隆制定。在围攻禹甸洛略的那些日子里,禹甸洛略率领的九支天兵,成千的骂色,上万的汝卡,上百万的玛以,一阵又一阵,一层又一层,就好像滔滔不绝奔涌而来的洪水,围住孤独的山峰,禹甸洛略城,被益那大军紧紧包围,水泄不通。一天打三仗,两天打六仗,三天打九仗,最后,七十二场仗,做一天打完。鄂靡的骂色,损失九百九,鄂靡的汝卡,损失九千九,鄂靡的玛以,损失九万九。禹甸洛略血流成河,阵亡将士的血液和死亡马匹的血液,可以浮起木船。而益那大军的包围圈,鹰都难以飞过。鄂靡的残兵败将,被围困在禹甸洛略城内,水源被益那大军阻断,粮草运不进城。于是,城内的鄂靡残兵败将,只能用马肉和死尸来充饥度日。鄂靡残兵绝望而恐怖的哭声,就像山岩崩塌一般,传到城外很远的地方,惊天地泣鬼神矣。 鄂靡祖摩鄂阿那在濯嘎洛姆,一天之内,连续接到七十二次兵败如山倒的讯息。他如坐针毡,惶惶不可终日。于是,鄂阿那深夜召集众摩叩商议大事,寻找突破目前困境的良策。众摩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面色死灰,个个噤若寒蝉。 鄂阿那见众摩叩无计可施,只得长叹一声,说,既然众人无话可说,本祖摩就只得根据目前的军情,说一说我们的策略。唉,现在而今,鄂靡发的兵,十有九不归,全部在战场战死,尤其在禹甸洛略大战中,我方死伤惨重主力尽失。现在,鄂靡的百姓,遍地是寡母,遍地是孤儿。倘若我们不把残兵败将撒出益那,倘若我们不罢战言和,那么,鄂靡的地盘就一定难以保全!诸位,对此,有何看法? 众摩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神色沮丧地说,祖摩甚英明,祖摩定夺罢。 鄂阿那说,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办,现在、立刻、马上修书一封,火速送达益那大营,给益那邪苴隆,请和!布摩记录。 一个布摩立刻取出纸笔,恭身而立,开始记录祖摩口授之书信。 鄂阿那说,记:鄂靡祖摩鄂阿那致益那祖摩局阿邪之子邪苴隆亲启。 布摩屏气凝神,挥笔在纸上唰唰唰唰飞快记录。 鄂阿那说,记:烧不尽的柴,被你烧尽了。舀不干的水,被你舀尽了。杀不尽的人,被你杀尽了。 布摩屏气凝神,挥笔在纸上唰唰唰唰飞快记录。 鄂阿那说,记:放回我兵马,我还你洛略。祭天用的马,白马九千九,一年送三趟,即使办不到,三年送一趟,我一定办到。 布摩唰唰唰记录。 兽脂灯熊熊燃烧。 鄂阿那说,记:祭地用的牛,黑牛九千九,一年送三趟,即使办不到,三年送一趟,我一定办到。 兽脂灯熊熊燃烧。 众摩叩神色沮丧。 鄂阿那说,记:祭祖用的羊,绵羊九千九,铜钱上万驮,一年送三次,即使办不到,三年送一次,我一定办到。 众摩叩神色沮丧。 布摩唰唰唰记录。 鄂阿那说,记:从此时以后,鄂靡服益那,以此信为凭,世代永臣服。此事涉两国天下苍生,是否同意言和,请苴隆回答。 布摩唰唰唰记录。 兽脂灯熊熊燃烧。 鄂摩信使策马疾驰,冲出濯嘎洛姆,往益那禹甸洛略如飞而去。 在等待邪苴隆回信的日子里,鄂阿那在濯嘎洛姆可谓度日如年,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他作出臣服益那的决定,已经让他身心俱疲,而等待回音的忐忑不安,更使他心力交悴。 盼星星,盼月亮。 终于,回信抵达濯嘎洛姆。 鄂阿那召集众摩叩,一起听布摩宣读邪苴隆的回信。 布摩手里拿着那张信纸,好像那张信纸有千钧之重,两手在不断地颤抖。 兽脂灯熊熊燃烧。 鄂阿那环顾众摩叩,说,念! 布摩念道:益那祖摩局阿邪之子邪苴隆致鄂靡祖摩鄂阿那亲启。 鄂阿那说,念! 布摩念道:你杀了我父,杀戮我臣民,侵我的国土,占我的家园,整整十余年。高高的苍天,不像山那样,随意就上去。广阔的大地,心想都走遍,双脚难办到。 布摩双手颤抖,额头冒汗,不能发声。 鄂阿那说,念! 布摩念道:父爱没有价,要是你能买,价钱由我出,由你去买来,若是不能买,你就早收心。 布摩双手颤抖,额头冒汗,声音暂停。 鄂阿那说,念! 布摩念道:耻辱没有价,要是你能买,价钱由我出,你去买来罢,若是买不来,我还你耻辱。要是你的牛马会说话,我的臣民,白让你奴役多年。要是你的牛马不会说人话,你就莫怨我。 布摩双手颤抖,额头冒汗,声音暂停。 鄂阿那说,念! 布摩一鼓作气念道:给你被围的兵马,被围的将相,放一条生路,条件不苛刻,九十九驮风,六十六箱雾,三十三斤云,天上九颗星,同七个太阳,加五个月亮,猪头一千二,每半重千斤,要一只牛角,能容千斤酒。你若能答应,我也无话说。若不能答应,就莫将我怨! 兽脂灯熊熊燃烧。 众摩叩面如死灰。 鄂阿那沉吟半晌,感觉气炸肺。他突然气急败坏地从呆若木鸡的布摩手中一把抓过那张不断颤抖着的信纸,三两下撕碎,狠狠掷于地上,连吐三口鲜血,当场昏迷在地。 而在禹甸洛略,邪苴隆骑在骏马背上,把斯去神角放进口中,又一吹响,发出作战的命令。益那的天兵,像一群猛虎,冲进羊群,像一群饿狼,冲进猪群。鄂靡的残兵,残兵九万九,全部被活捉,全部被绳子拴牢牵着,一串又一串,好像牵绵羊,到集市出卖。 邪苴隆毫无悬念地收复禹甸洛略。 在俘虏群中,大将鄂武额、鄂若达、摩叩鄂舒野、布摩鄂直愚等鄂靡重臣,全都英雄无用武之地,被绳子穿通胛骨和手掌,穿通锁上,全部被牵到祖灵房旁边,处死祭祖。 禹甸洛略之夜,夜色黑如漆,篝火红如血。 后世布摩叙史时说,拔出肉中的毒箭,揭起伤疤的壳,血洗了耻辱,鄂靡的洪水,疏导到鄂靡。 从此,益那又是益那人的益那。 常言道,在跌倒的地方站起,在遇难的地方露头,在失意的地方示威,在迎神的地方送神。邪苴隆收复禹甸洛略之后,即率领九支天兵,班师回卧甸。他的打算,是在卧甸大张旗鼓庆贺胜利、祭祀祖宗,然后,遣送天兵返回天庭,再护送祖灵回归禹甸洛略故里。 邪苴隆在卧甸的庆祝与祭祀活动无比盛大隆重。他借助九支天兵的庞大阵容,为庆祝与祭祀活动大造声势。卧甸大坝中,无数篝火昼夜熊熊燃烧,九十九年的陈酿荞酒,摆九十九坛,酒香弥漫九十九里以外的地方。九十九年的老腊肉,摆九十九席,益那文武高层弹冠相庆振衣入座。白马九十九,打来祭祀天神,黑牛九十九,打来祭祀地祗,绵羊九十九,打来祭祀祖先,猪羊百二十,打来祭祀骂色亡灵,祭祀玛以亡灵,祭祀遇难民众。 卧甸之夜是狂欢之夜。 姑娘如繁花盛开,拨响口弦,吹奏欢快的乐曲。小伙如树叶浓密,吹起芦笙,演奏胜利的乐曲。载歌载舞的姑娘小伙,身穿节日的盛装,一批又一批地给人山人海的观众献出歌舞。他们模仿当年笃米在贝谷肯嘎歌舞场与太阳星君之女、太阴星君之女以及文曲星君之女对歌结为伉俪的故事,让慕濯扮演额索,扮演额索当歌舞场的管事。大量玛以扮演众多野人,在歌舞场挥舞五彩缤纷的帕子,给载歌载舞者呐喊助兴。黑昨扮演狐狸,在歌舞场四周打着灯笼火把,给载歌载舞者照明增辉。卧甸的美丽阿妹,扮演希略姑娘和白鹤姑娘,在歌场引吭高歌翩翩起舞,特别吸引观众的眼球。卧甸的健壮阿哥,扮演赤雀小伙和青鹤小伙,歌声震天响,他们以足顿地,作为节拍,足音如雷鸣。 在人山人海的狂欢海洋中,邪苴隆闪亮登场。他身披祖摩阻吉华服,左手拿着那只斯去神角,率领九支天兵,一路不断向人潮挥手致意,缓缓走进歌舞场。 铜鼓之声地动山摇。 欢呼之声山鸣谷应。 无数彩旗迎风招展。 一时之间,卧甸大坝,篝火燃烧千万堆,火把燃烧千万把,灿烂光华,照耀千里。天上的月亮也觉得自己光芒太暗,急忙拉过乌云把脸遮掩住。密密麻麻的星星也觉得自己的光芒比不上卧甸的火光,真是又妒忌又生气,眼睛也涨红。 整整三十个白天,整整三十个夜晚,邪苴隆率领九支天兵,在卧甸投入狂欢的海洋。 后世布摩说,打破碎鹰蛋,老鹰要报复。拔除虎口牙,老虎要报复。黑暗和魔鬼在一起,阴谋和诅咒在一起,毒菌和腥气在一起,毒蛇和毒蜂在一起,鄂靡和贪婪在一起。猫头鹰睡觉睁只眼,蝙蝠在黑暗中活动。 当邪苴隆在卧甸进行规模巨大的庆祝与祭祀活动时,鄂靡祖摩鄂阿那虽然已经惨败,但是老熊死亡牙还在,鄂阿那实在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他悄悄派出三个密探,进入益那。这正如老话所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渗水的土。鄂靡的三个密探,潜到益那地,深入到卧甸,混进歌舞场,鱼目混珠,瞒天过海,堂而皇之参加巨大的庆祝活动。 鄂阿那在濯嘎洛姆陷入急不可耐的等待。他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度日如年,不断派出斥侯,传唤三个探子。 终于,大探子飞马进入濯嘎洛姆。时置深更半夜。侍卫请示昏昏欲睡的鄂阿那,是否连夜让大探子禀报机密。 鄂阿那一听大探子回来,就像打了鸡血,立马精神焕发,说,马上禀报。 大探子虽然长途跋涉鞍马劳顿,但是他精神不错,两只贼亮的眼睛在兽脂灯光中闪闪发光,说,尊贵像天空的祖摩,益那的秘密,我虽未探得,但是,益那的松懈,我却探明白,边关的大门,迎客一样敞开,禹甸和叟施,比毕和洛略,这些重要地方,都没有布置重兵。益那的兵将,庆祝胜利的酒还没有醒。所以,小人认为,趁这个时机,我们挥兵杀过去,一定势如破竹! 鄂阿那沉吟一下,说,唔,知道了,看赏。去吧。 数日之后,二探子面见鄂阿那,回报,说,尊贵如大山的祖摩,益那的秘密,我未曾探得,益那的弱点,我倒是探明。从禹甸比毕到卧甸,临时大本营,成为一个巨大的歌舞场。益那大军,现在一律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将士酒醉没有醒来,又再次酒醉。益那的玛以,益那的骂色,全部卸下盔甲,换上节日盛装,歌还没有唱完,舞还没有跳尽。所以,小人认为,趁这个时机,我们挥兵杀过去,可把益那灭! 鄂阿那沉吟一下,说,唔,知道了,看赏。去吧。 数日之后,三探子面见鄂阿那,回报,说,尊严胜大地的祖摩,山羊扮绵羊,水牛扮黄牛,我扮益那人,混进歌舞场,跳三天舞,唱三天歌,打着火把转。模仿鸟儿叫声,诓下天空的云雀,蜂蜜罐一样的嘴,讨得迷喜菇欢心,益那的秘密,像倒灰那样,全都告诉我。益那之所以接连取胜,是因为邪苴隆有一只斯去神角,请来众天兵,他还有一本《骂孜数》,驱使众天兵。所以,益那众天兵,驰骋益那地,如入无人境。 三探子面见鄂阿那之前,得知大探子和二探子虽然没有打探到益那秘密,但是都得到不错的赏赐,而三探子的的确确打探到益那秘密,所以,三探子有十足的信心,得到祖摩给予的重赏。 然而,当鄂阿那听完三探子的禀报之后,却如被打死的蛇,软耷耷挂在树枝下,顿时瘫痪,绝望地叹息,说,策举祖偏心,存心帮益那,要灭我鄂靡。老蛇见雄黄,怎能不颤抖,恶马见猛虎,怎能不低头! 说罢,鄂阿那老泪纵横,痛不欲生。 议事大厅之内,众摩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沮丧,无计可施。任凭祖摩在宝座上号陶大哭。 三探子见此情状,哪里还敢奢望什么赏赐,识相地溜之大吉。 此种惨状,前所未有。 忽然,摩叩鄂伙嘎出列,劝说鄂阿那,说,至高无上的祖摩,月缺还会圆,刀缺磨还原,坚硬的牙齿,反遭小虫蛀,柔软的舌头,小虫却无奈何。英明的祖摩,难道你忘记,马蜂靠毒针,蛇恶靠毒牙,鄂靡这些年在与益那的战争中,凡是得胜利,胜仗九十九,仗仗靠计谋,不曾靠硬拼! 一言惊醒梦中人。鄂阿那像灵魂重附体,如久旱的枯叶遇到一场雨水,像溺水的人被救活到崖上,打起精神,说,筛子眼子多,猴小点子多,鄂伙嘎啊,你的心眼多,你倒是说说,现在而今,我鄂靡,有什么妙计,何人能胜任,全都告诉我。如果你能力挽狂澜,那么,要天上的星星,我摘下给你。要水中的月亮,我派人捞给你。你要祖灵牌,我赏给你玩。而且,待我胜益那,扩大地盘后,美女九十九,任你去挑选,美酒九十九,让你去受用,骏马九十九,匹匹都归你! 鄂伙嘎一听祖摩如是说,就像鼠见猫,正如马见虎,牙齿在打噤,身子在筛糠。因为,鄂伙嘎明白,祖摩如今已无路可走,所以,一定要鄂伙嘎挺而走险,扭转战局,若成功,有重赏,若失败,则大家都别想活。 所以,鄂伙嘎说,至高无上的祖摩,孝顺的儿子为阿爸分忧,贤良的摩叩,为祖摩分忧,这是份内之事啊。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我无福受用。祖宗的灵牌,触摸要犯死罪。而美女九十九,有我在世时,她们是我的妻子,当我死亡之后,她们则是他人之妇。美酒九十九,骏马九十九,若命中带有,它会是福气,若命中没有,它会是祸害!美酒的数量有限,骏马的寿命有限,父亲同儿子的血肉之情,祖摩同摩叩的君臣之情,这些情无限!水塘干涸后,岂由鱼生存,鄂靡若丧失,岂由我生存!为祖摩分忧,是我份内事。现在而今啊,由我去卧甸,把斯去盗来,烧毁《骂孜数》,唯有如此,方能颠倒乾坤扭转战局。真能如此,哼,我看他益那,凭什么取胜。我出发之后,一旦不生还,莫把我的魂,留在益那地。 一位布摩见此悲惨景象,情不自禁感叹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鄂伙嘎虽然如是说,但是,他其实很有成功的把握。因为,他已经掌握益那方面的各种情况,可以用计谋实现战局的迅速扭转。常言道,揭开篱笆墙,大风吹进家,菜园有空隙,猪进园吃菜。如今,益那疏于防范,他就可以利用这个时机,绞尽脑汁,筹划一番。用驯马的方法驯马,马就不踢人,用驯狗的方法驯狗,狗就不咬人,世间万物,一物降一物,样样有弱点。凶悍的猛虎,曾败给青蛙,伟岸的大象,拿鼠没办法。聪明人用智,寻对方弱点,蠢人凭力气,与对手硬拼。益那邪苴隆,虽说有上天的本事,懂得入地术,但是,离开斯去神角,离开《骂孜数》,他也就像老虎没有牙齿,还能有什么威风呢。邪苴隆的弱点,这是第一桩。益那迷喜菇,从小被阿妈宠爱,被玛依鲁视为掌上明珠,被阿哥惯坏,被邪苴隆视为掌上明珠,她要太阳玩,不敢给月亮,她要玩星星,不敢给云彩。迷喜菇从小就任性,从小就羡慕虚荣,神圣的斯去神角,她常取去玩。邪苴隆的弱点,这是第二桩。鄂伙嘎心想,利用这两桩弱点,把斯去神角骗到手,看来,也不是不能成功! 第十一章 可乐洛姆之围(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却说益那邪苴隆在卧甸,由益那众摩叩拥戴,身披祖摩阻吉,继承益那祖摩之位,正准备结束在卧甸举行的盛大庆祝与祭祀活动,前往禹甸洛略,却接到阿梅妮之父一封急信,说楚哪蒙国都城可乐洛姆受到多国联军攻击,请求邪苴隆率九支天兵前往援助。 邪苴隆与阿梅妮即刻率兵星夜启程,火速向可乐洛姆进军。 这楚哪蒙国,源远又流长。 布摩经书记载,武僰的一支,往水边发展。僰雅夜这人,与恒米祖之女,叫恒米诺斯,在竹林边相爱一场。事情发生后,恒米诺斯她,就上天庭去。僰雅夜本人,孤身留凡尘。满过一年时,在竹林之中,日有婴儿哭,夜有婴儿啼,声大应苍天。僰雅夜他,使用银斧头,使用金砍刀,循声去伐竹,又迅疾剖开,见一个婴儿,在竹筒里面。左眼生日像,右眼生月像。僰雅夜认为,这是怪异儿,这是怪异子,非传宗之子。于是将竹儿,丢进大河中,就像这样子。毕待鲁阿买,嫁到阁沓洛姆。有一天,毕待鲁阿买,到阁沓大河,一心去洗线,在那里浣纱,在那洗绸线。就在大河中,把竹儿救起,取名僰雅蒙,也叫僰阿蒙。此乃楚哪蒙国第一代祖摩。 布摩经书记载,大西南古夷文明,经过天皇到地皇再到人皇时代的更替与发展,至笃弭统治大西南古夷地区时期,分封六祖,乍侯始祖弭阿苦在可乐洛姆建立楚哪蒙国,即汉语所称夜郎国。乍侯国君长弭阿苦建治可乐,其民奉拜圣艺而概称苟葛。国号、族名合而称之乍葛国,汉语谐音记名牂牁国。太阴星楚哪蒙是其徽号,汉儒司马迁率先译为夜郎。封地甚广。其境内牂牁江流域为啥吐氏族治区,沅水流域是昴虎氏族治区,乌江流域为葛氏族治区,米雅洛恒博即乌蒙山区是黑白夷氏族治地,赤水河流域是巴南涂山苴侯氏族治区。由此而构成多氏族的夜郎民族融合体。楚哪蒙国从而成为大西南古夷之地最大的部落联盟式的君长国。 对此,司马迁一锤定音,在其巨著《史记》之西南夷列传中,开篇就说,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 就像鄂靡与益那因为争夺地盘而世代发生战争一样,楚哪蒙国亦与周围众多大大小小的君长国,长期发生战争,主要原因就是争夺土地、粮食与牲畜。 邪苴隆率领九支天兵抵达可乐洛姆时,根本就无法进城。因为,可乐洛姆城外方圆数十里之地,全部驻扎着多国联军。 大西南古夷之地众多君长国在与强大的楚哪蒙国的长期战争中,逐渐认识到,如果单凭一个君长国单打独斗,那么根本就不是楚哪蒙国的对手。按照这种打法,众多君长国将被楚哪蒙国逐个击破逐渐吞并。所以,这次,众多君长国采取联合作战的战术,组成多国联军,集中优势兵力,直接攻打可乐洛姆。楚哪蒙国有东西两个重要军事基地,东部是古诺洛姆,驻扎有大量重兵。而西部就是可乐洛姆,也在骂谷一带,驻扎大量重兵,目的就是保卫可乐洛姆。多国联军直接以主力部队攻打可乐洛姆,而以部分兵力,牵制东部之古诺洛姆,这就造成楚哪蒙国首尾不能相顾的被动战局。 所以,楚哪蒙国祖摩莫雅邪,直接命令可乐洛姆首席布摩,写急信给他的准女婿益那邪苴隆,请求援助。因为,当时,邪苴隆吹着斯去神角,在益那大地纵横冲锋,百战百胜,声名雀起,名扬天下。之所以说准女婿,是因为邪苴隆与阿梅妮尚未成婚,而邪苴隆与阿梅妮尚未成婚,则是因为这些年来,邪苴隆东奔西走全部精力用于寻求光复益那之大计,近来又忙于对鄂靡作战。 邪苴隆在斥侯不断禀报可乐洛姆被多国联军包围得水泄不通的军情后,骑在骏马背上,一手拿着斯去神角,头脑中思考怎样破解可乐洛姆之围的良策。倘若按照常规的战术,就是邪苴隆率领益那大军杀出一条血路,冲进可乐洛姆城,然后与城内将士一起,加强城防,伺机冲出城来,不断消灭多国联军有生力量,待多国联军粮草不济,则其自然散去也。 不过,此次,邪苴隆有恃无恐,凭借九支天兵,人强马壮,数量充足,完全可以采取超常规的战术。 事实上,邪苴隆此次采用的战术,根本就不是兵书上传授的战术,而是来自头脑中的一幅画面。 当时,他骑在马背上行军,感觉有点疲倦,就略闭目养神一会。当他闭目养神的时候,脑海之中就自然而然地冒出那幅画面。画面是按照九鲁补八鲁旺输必孜即九宫八卦太极图布局的,正中自然是可乐洛姆城,四面八方则是多国联军密如蜂包的众多大营。那些大营以道路为经线,以河流为纬线,纵横交错,或疏或密,对可乐洛姆形成铁桶似的包围态势。在邪苴隆的脑海中,多国联军的众多大营呈红色。而邪苴隆率领的九支天兵呈绿色。在邪苴隆的脑海中,绿色的九支天兵按照输必孜中天父地母的太极旋转方向,进入那个巨大的输必孜,然后,绿色的九支天兵根本无视多国联军的军事布局,而完全按照输必孜中哎哺且舍鲁朵哼哈本来的运行方向与方式,决定行军或者说进攻方向。然后,绿色天兵与红色大营形成相互冲突与对垒局面,绿中有红,红中有绿,混杂纠缠不休。最后,绿色天兵逐渐把那些红色大营分割消灭,出现红色不断萎缩乃至消失的最终结果,可乐洛姆之围得以解除。 邪苴隆情不自禁自言自语呼道,妙! 与邪苴隆并辔而行的阿梅妮说,苴隆,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邪苴隆说,我已有破解可乐洛姆之围的良策。 阿梅妮说,是不是集中九支天兵的优势兵力,一鼓作气杀开一条血路冲进可乐洛姆。 邪苴隆说,你说的这种方法是兵书上的常规战术。不过,要迅速破解可乐洛姆之围,常规战术恐怕不是最佳选择。因为,这种常规战术比较费时,兵员损耗也大。我头脑中已经有一条妙计,可以迅速地破解可乐洛姆之围,而且,整个过程,我军所打的每一仗,都具有绝对兵力优势。多国联军虽然看起来人多势众,但是,他们的兵力分散在方圆数十里之内,相互之间相对独立。这样,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进军方向,把一小股一小股的多国联军分割消灭,最后,多国联军的兵员优势将不复存在。 阿梅妮笑着说,不错,这样一来,益那大军与多国联军,势必在可乐洛姆城外,形成相互交织纠缠的局面,好像一大锅粥啊。 邪苴隆说,对,我使用的这个战术,就叫一锅粥战术。 阿梅妮说,好一锅糊涂粥。 益那大军星夜疾驰,不久即挺进可乐洛姆外围。 多国联军总指挥得知益那援军已到,就传令各国兵马,务必下死力,严守可乐洛姆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通道,坚决防止益那援军进入可乐洛姆城。同时,也坚决防止城内楚哪蒙国守兵冲到城外,与益那援军形成里应外合之势。 斥侯将多国联军这个军情飞马禀报邪苴隆,邪苴隆在马背上仰头大笑,说,果然不出吾之所料。 众将士担忧地说,如此一来,我们与楚哪蒙国守兵不能形成里应外合之势,如何是好? 邪苴隆笑着说,我正想在可乐洛姆城外煮一大锅粥,感谢多国联军总指挥成全鄙人。 说着,邪苴隆左手将斯去神角送到嘴边,沽尼笃纠哺,随口吹奏出一曲优雅动听的斯去神曲。 一时间,在万军之中,这首悦耳的斯去神曲,如一条清澈的泉水,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中潺潺流淌,在青铜兵器的丛林中潺潺流淌,像最柔软的轻纱,像最飘缈的春雾。这种优雅的斯去神曲,不是芦笙演奏的效果,也不是口弦演奏的效果,不是古筝演奏的效果,也不是琵琶演奏的效果……事实上,凡是人世间的所有乐器,都不能演奏出斯去神曲的效果。因为,斯去神角,乃是用远古开天辟地之时天庭神兽独角兽的角制造。 斯去神曲对平常人来说,就是动听的音乐,而对九支天兵来说,则是军事命令,是各路兵马怎样行动的指令。九支天兵之所以所向披靡,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种军事命令的传播方式,不会泄露秘密。再加上天兵本身具有的极其强大的作战能力,所以百战百胜。 邪苴隆一曲终了,又接着颂念《骂孜数》,远古洪荒的神咒,怪异的发音,怪异的节奏,又像一条神秘的黑色之水,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中潺潺流淌,在青铜兵器的丛林中潺潺流淌。这种神咒之音与斯去神曲珠联璧合,一旦发出,天兵则闻号令而动,举凡攻城掠地,无不立时奏效。 邪苴隆在益那大地纵横驰骋攻无不克的军事风采与战争神话,再次在楚哪蒙国都城可乐洛姆之外重现。 因为多国联军接到总指挥的命令,重点是防守可乐洛姆城东南西北四个通道,所以,当益那大军在多国联军的布防范围内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地运动时,多国联军总指挥接到情报之后哈哈大笑,说,益那邪苴隆,如此用兵,草包一个。他在益那取得那些战果,纯属偶然呀,纯属偶然! 副总指挥说,邪苴隆如此用兵,他那九支所谓的天兵就成为彻头彻尾的无头苍蝇了嘛。 另一个副总指挥也笑着说,邪苴隆能够收复几座益那城池,纯属侥幸。 又一个副总指挥说,瞎猫儿碰到死耗子之事,自古从来有,今年特别多! 多国联军总指挥忍住发笑的冲动,一本正经地说,传令:只要益那援军不进入可乐洛姆城,他们在城外方圆数十里之地运动,就随他去吧,不要管球他! 待传令兵把这道命令传下去,多国联军总指挥突然恍然大悟地说,诸位,你们说,为什么邪苴隆如此用兵? 几个副总指挥异口同声地说,那小子乳臭未干,瞎指挥罢。 总指挥高深莫测地说,错,你们全部错。邪苴隆这小子玩的这一招,我用四个字概括,叫做:虚与委蛇。你们想,楚哪蒙国请益那邪苴隆带兵到此援助,邪苴隆不来吧,人情大于王法,他也得罪不起楚哪蒙国,来吧,要是益那援兵与多国联军拼命,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邪苴隆当然不会这么傻瓜。所以,权衡利弊之后,邪苴隆采取这种游而不击的战术,假装在可乐洛姆外围转他几圈,然后,鸣金收兵,打道回府。这样一来,两全其美,又不得罪楚哪蒙国,又保存自己的军事实力,邪苴隆这小子何乐而不为?本来嘛,我就说,邪苴隆老虎扮猪,一定有他的道理嘛。 几个副总指挥恍然大悟地说,噢,还是总指挥看问题入木三分,哈哈,邪苴隆再高明,还是瞒不过总指挥。 总指挥假装低调地说,邪苴隆这小子玩的这点小脑髓,在我面前,他还是太嫩了点。哼,他想保存军事实力,我们难道就不想保存军事实力?我们就让益那援军在可乐洛姆城外转几个圈子嘛,待邪苴隆打道回府,我们再一鼓作气,拿下可乐洛姆。 几个副总指挥异口同声地说,总指挥高明! 且说邪苴隆骑着高头大马,左手拿着那只著名的斯去神角,右手拿着那本著名的骂孜数兵书,一会儿吹奏一支悠扬的斯去神曲,一会儿颂念一段远古洪荒的神咒,指挥着九支天兵,在可乐洛姆城外方圆数十里的范围内,忽东忽西,忽南忽北,神出鬼没,进行运动。正当多国联军接到总指挥的命令,不要管他益那援军时,益那九支天兵已经摸清多国联军的所有军事驻防情况,并且对症下药,制定出分割包围各个击破的具体作战方案。 数日之后,邪苴隆就开始实施这个作战方案,九支天兵忽分忽合,严格按照作战方案,绕山绕水,环山环水,远山近水,近山远水,山战加水战,林战加岩战,鹰战加虎战,火战加石战…… 仅仅三天三夜之内,九支天兵就把那些相互独立的多国联军驻兵消灭过半。这简直匪夷所思。战争神话。 多国联军总指挥连续不断接到惨败的军情报告时,跌坐在虎皮椅子上,唉声叹气地说,他妈的,老子还以为邪苴隆这小子虚与委蛇老虎扮猪,他还来真的啦。 第十二章 可乐地下宫殿(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在可乐洛姆城周围,邪苴隆骑着高头大马,左手握着漆黑发亮的斯去神角,偶尔吹奏一支悦耳动听的斯去神曲,颂念一段远古洪荒的调兵神咒,指挥着九支天兵,好像进入无人之境,纵横驰骋,在看似无意之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脆利落地拔除多国联军的一个个驻军大营,使多国联军的兵员迅速锐减过半。而当多国联军总指挥调兵遣将,准备消灭益那援军时,多国联军先前具有的兵员数量优势已经不复存在。 邪苴隆用驱鹰之术,把军事密信捆绑在雄鹰的腿上,让它飞进可乐洛姆城中,与守军取得联系。几个来回之后,成功商定里应外合的战术,对多国联军实施大规模进攻,以彻底解除可乐洛姆之围。 可乐洛姆守军选择冲杀出城,与益那援军里应外合,对多国联军实施大规模进攻的那天清晨,可乐洛姆上空出现辉煌灿烂的云海。这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可乐洛姆首席布摩推算的结果。 可乐洛姆城所处之地,中间是一个宽阔平坦的大坝,四面八方群峰拱卫,层层叠叠,绵延千百里。其地形地貌,就像一个巨大的篾帽,布摩经书记音为可乐。布摩经书记载,在远古开天辟地之后,至尊策举祖派支嘎阿鲁以测天杖量地带巡查天下,按照九鲁补八鲁旺划分世界。支嘎阿鲁来到米雅洛恒博即乌蒙山腹地,有一天,天色已晚,巨人支嘎阿鲁想躺在地上睡一觉,却见群峰层层叠叠,非常拥挤,无法躺倒在地。于是乎,神人支嘎阿鲁把自己头上戴着的篾帽抛向群峰。那只篾帽在空中不断旋转不断变大,金光闪闪,发出嗡嗡之声。飞动的篾帽像切豆腐一样,把群山切平,露出一个空旷大坝。支嘎阿鲁满意地笑了,躺倒在这个空旷大坝中美美睡一觉。此后,这个地方就叫可乐。而后,楚哪蒙国先祖在可乐建设都城,可乐洛姆成为西南古夷之地最著名的五大洛姆之一。 世代以来,楚哪蒙国祖摩每次出征,总要选择可乐洛姆上空出现五彩云海的良辰吉日。楚哪蒙国历代祖摩总结出一个规律,凡是出征时可乐洛姆上空出现五彩云海,就能打胜仗,凡是出征时可乐洛姆上空没有出现五彩云海,就要吃败仗。因此,有一种说法,可乐云海是楚哪蒙祖摩的祥云。之所以可乐洛姆会出现云海奇观,是因为远古时代神人支嘎阿鲁在此抛篾帽削平大山,此地从而具有王者之气。 可乐洛姆守军与益那援军里应外合实施大进攻的那天清晨,天空中悬浮着五彩缤纷的祥云。可乐洛姆守军大开城门,冲杀而出,铜鼓之声与呐喊之声震天动地。 邪苴隆一如既往骑着高头大马,左手握着斯去神角,右手握着兵书,奏神曲,颂神咒,倜傥而儒雅,置身千军万马之中而犹如闲庭信步。 可乐守军益那援军与多国联军的大决战,就这样在这个云海灿烂的清晨打响。 多国联军总指挥气急败坏,命令联军不顾一切代价攻城。对多国联军来说,成败在此一役。 只见辉煌灿烂的云海之下,密如森林的青铜兵器闪闪发光,众多五色旗帜飘如云彩,铜鼓与鲁贝之声,兵器相击之声,呐喊之声,惨叫之声,咒骂之声,呻吟之声,人马杂踏之声,兵器刺进肉体之声,拔出兵器血液迸溅之声……一片混响,正如煮沸一锅粥。 战争从清晨持续到傍晚,从夜幕降临持续到星光灿烂,从星光灿烂持续到旭日东升。没有片刻停歇,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倒下的兵员,有的是因为被兵器刺中,有的则是因为极度疲劳,自己倒地而亡。 双方比拼的不止是武艺,还包括耐力。 所有这些战争场面,早已在邪苴隆脑海中预演过。一切,完全在他的掌控之内。在可乐洛姆,一天打三仗,两天打六仗,三天打九仗,然后,七十二场仗,做一天打完。 千军万马之中,胜似闲庭信步的邪苴隆吹奏一支斯去神曲,颂念一段远古神咒,命令九支天兵向多国联军发起总攻,必须坚决、彻底、干净地把多国联军消灭在可乐洛姆城下。 双方已经疲惫到极限的将士,停止擂鼓,停止呐喊,战场变得极其死寂。他们紧咬牙关,近战肉搏,青铜兵器直来直去,刺入肉体,然后拔出。他们放弃所有的兵法与武艺,纯粹就是杀戮与被杀戮。简单明白,干脆利落。双方将士好像一场噩梦中出现的没有面孔的无数人影,相互交织,相互纠缠,相互消灭,不断地消失,不断地出现。 不过,战争的最后,随着多国联军总指挥与多位副总指挥的阵亡,残余的多国联军纷纷向远方溃逃,作鸟兽散。 可乐洛姆之围破解。 楚哪蒙祖摩莫雅邪在可乐洛姆城内点将台下杀牛宰羊,犒劳益那援军。篝火如繁华群星,把可乐洛姆城内照得如同白昼。 莫雅邪率领众多摩叩与布摩,迎接益那邪苴隆进城。可乐洛姆居民出于对益那援军的感激之情,采来无数鲜花,当益那援军进入可乐洛姆城的时候,居民们不断向益那大军抛洒鲜花。一时间,可乐洛姆城中,有如沐浴一场五彩缤纷的花雨。 点将台下,金凤展翅飞檐翘脊镶金嵌银金碧辉煌的建筑就是楚哪蒙神庙,神庙前方耸立着金凤神柱,后方耸立着玄乌神柱,左方耸立着青龙神柱,右方耸立着白虎神柱。神庙前就是宽阔的祭祀广场。广场四周照例耸立着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十二将相星巨型雕塑神像,手持戈矛剑戟刀耙枪弓箭各种青铜兵器,神色威严,目光高远,有气吞山河之志。广场正中,用黑白红黄几种玉石镶嵌成一个巨大的阴阳五行八卦太极图即输必孜图,神秘而肃穆。 欢迎益那大军的盛大宴会就在祭祀广场举行。时候正是黄昏,可乐洛姆上空又出现光华灿烂的美丽云海。这注定是一个狂欢的可乐洛姆之夜。陈年荞酒搬来无数坛,清炖牛肉,烧烤全羊,数不尽的山珍野味,美酒佳肴,以璀璨的星空为幕,以镶嵌青石的广场为地,成千上万的人共度良宵。可乐洛姆能歌善舞的阿妹与阿哥,向益那客人献出一场又一场歌舞。篝火如繁华群星,熊熊的火焰与欢快的歌声优美的舞姿一起跳动。 莫雅邪举起一角酒,高声说,楚哪蒙的父老乡亲,今天,我们在可乐洛姆欢迎益那邪苴隆,欢迎邪苴隆率领的九支天兵,是他们,用太阳一般的热情与无私,击败居心险恶的多国联军,成功破解可乐洛姆之围,让我楚哪蒙又迎来一个和平稳定的大好时机,继续我楚哪蒙国泰民安的大业。我提议,让我们诚心诚意,敬益那邪苴隆以及各位天兵一角酒! 楚哪蒙众摩叩众布摩众将士以及现场民众各色人等一齐举起美酒,千言万语,凝结成简单的一句,夺伙,夺伙! 邪苴隆等也高举美酒,千言万语,凝结成简单的一句,夺伙,夺伙! 一饮而尽。 莫雅邪陪着邪苴隆等一边饮酒吃肉,一边观赏姑娘小伙们献上的一曲曲歌舞,众人无不欢乐开怀。 广场四周高高耸立的十二将相星巨型雕塑神像以及神庙四周的青铜神柱,在跳动的火焰照射之下,金光闪闪,见证着楚哪蒙的繁华与可乐洛姆的欢乐。 吃饱喝足,歌舞暂停。 莫雅邪陪着邪苴隆等到点将台后面的角斗场,观看武士与猛兽角斗表演。 可乐洛姆角斗场,俗称锅锣包。这是一个自然生成的奇怪大凹坑,整个外形呈椭圆形,又层层收小,中间一个平底,极像一个锣锅。历代楚哪蒙祖摩都把锅锣包作为演武选将的场所,通过演武,逐级淘汰那些技能武艺较差的士兵,最后选出大将。大将在点将台上,挥舞帅旗,点兵布阵,指挥千军万马,为楚哪蒙国守疆拓土。 锅锣包层层收小的各层,自然就是观众席,而中间的平底,就是角斗场。观众席用青石板镶嵌,角斗场则用成块的青石镶嵌,坚固结实,经久耐用。 莫雅邪陪着邪苴隆等来到锅锣包的时候,观众席已经人山人海。不过,有几排铺垫着虎皮的观众席还空着,不用说,这就是莫雅邪和邪苴隆等人的座位。 莫雅邪和邪苴隆等人安然就座。香气袭人花枝招展环佩叮当的美女献上核桃糖、荞酥、鲜牛奶、蜂蜜以及时鲜水果等点心。 角斗表演开始。先是几个武士出场,相互对打,此乃热场。他们在场中腾挪跳跃往来穿梭,并非真正交手,主要是表演各自的武艺。这种表演没有多少硬功夫,多半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博取观众喝彩罢。 随着一阵青铜鼓响,几个武士抬出一个大铁笼子。笼子之中,赫然是一只花斑猛虎。鼓声一阵紧似一阵。场中,孤零零站着一位赤裸上半身的武士。当大铁笼子的门被打开,那只花斑猛虎一下子跳出来,面对场中赤裸上半身的武士,发出一阵威吓的低吼。武士一动不动,两眼死死盯着猛虎。鼓声一阵紧似一阵。四周观众发出教唆的呐喊与口哨声。终于,被激怒的猛虎腾空跃起,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武士。武士突然伸出两只粗壮的手,扼住猛虎的咽喉,就势往下一拉,将猛虎拉到地下,同时趁势一跃,翻身骑在猛虎背上,一手摁住老虎颈部,一手握成蒲扇般大的拳头,朝老虎的脑袋一阵猛打。老虎的脑袋被按在地面上,动弹不得,它只能用四只爪子使劲刨,可是,坚硬的青石块不像泥土,它刨不开,没有造成泥土翻飞的效果。武士挥舞铁拳猛击虎脑袋如鸽子叩头。老虎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哆嗦与咆哮。不多一会,这只老虎毫无悬念地被打死,瘫软在地,一动不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矣。几个武士上场,将死虎抬出去。 观众发出山洪般的喝彩声和鼓掌声。 随着一阵青铜鼓响,几个武士抬出一个大铁笼子。笼子之中,赫然是一条粗壮的毒蛇。另一个赤裸上身的武士出场,面对笼子,稳稳站立。当大铁笼子的门被打开,毒蛇像闪电般一下子游出来,面对武士,昂起脑袋,不断吞吐着血红的信子。毒蛇的两只鼓突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之下,发出冷森森的绿光,寒气逼人,令人不寒而栗。观众席上,胆子较小的姑娘们尖叫着用双手捂住眼睛。不过,很快,姑娘们又移开手掌,观看场中。鼓声激越。观众呐喊。毒蛇突然向前一蹿,脑袋高高昂起,它的目的,显然就是要向对手实施致命的一咬。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武士迅速伸出双手,抓住毒蛇的七寸,同时大张嘴巴,一口将毒蛇的脑袋吞进去。观众大声喝彩鼓掌。姑娘们又尖叫着用双手捂住眼睛。鼓声激越。莫雅邪等人悠然吃着核桃糖和荞酥,用金杯喝着鲜牛奶。武士两手不断地把毒蛇的身子往嘴里送,长长的毒蛇一点一点地被武士吞进肚内。姑娘们边看边尖叫,不断地用手掌捂住眼睛,又不断地把手掌移开。莫雅邪等人悠然吃着核桃糖和荞酥,用金杯喝着鲜牛奶。武士吞吃着毒蛇,最后,那条长长的毒蛇,只剩尾巴还在外面,晃悠晃悠。它还没有死呢。武士就保持这个状态,绕场三匝,让不同方向的观众看清楚这个状态。观众大声喝彩鼓掌。武士双手抓住毒蛇的尾巴,一点一点,把毒蛇拉出来。当毒蛇全部被他拉出来之后,他的右手死死抓住毒蛇的七寸,用劲一捏,这条毒蛇凶巴巴的眼光就迅速暗淡下去。不一会,武士将完全瘫软的毒蛇掷在地上,它已经死亡。 观众发出山洪般的喝彩声和鼓掌声。 随着一阵青铜鼓响,几个武士抬出一个大铁笼子。笼子之中,赫然是一只黑熊。黑熊皮厚肉糙,力量无穷,发起威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是一种很难对付的野兽。一个武士照例赤裸上身,他的胸肌与臂肌比前两个角斗士还发达,身量也较高大,很生猛威风。大铁笼子的门被打开之后,黑熊并不忙着冲出来,它优雅地伏在大铁笼子中,用蔑视的眼光打量着铜钟一般站立在两丈开外的武士。黑熊迟迟不冲出笼子,观众以为它怯场,纷纷吹口哨拍巴掌,激怒野兽。终于,黑熊站立起来,动作笨重地迈步而出,跨出笼子时还被绊了一下,晃几个来回才站稳,差点摔倒,活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子。见它这个模样,许多观众发出失望的嘲笑,说,唉呀,用这么一只快要落气的老猫儿来角斗,没啥好看,没啥好看。观众席上的姑娘们纷纷嗑着瓜子,意思是休息一下,马上回来,等待看下一个精彩角斗表演,这只黑熊,本来就要死的,有什么看头啊。青铜鼓照例擂响,照例一阵紧似一阵。场上的武士面对老态龙钟的黑熊,却并不轻敌,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嘿,摩拳擦掌,马步半蹲,准备出招。见场上的武士如此做态,许多观众又发出一阵嘲笑,意思是大可不必嘛,面对一只路都走不稳的老猫儿,紧张什么。黑熊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几步,一边还傻乎乎地抬头望望武士,黑熊的目光,与其说是轻蔑,不如说是茫然。它走两步,停顿一下,望两眼武士,又走两步,试探着,像是硬着头皮向前走。莫雅邪等人悠然吃着核桃糖和荞酥,用金杯喝着鲜牛奶。武士又发出嘿的一声断喝,并且,动作迅速地向左侧方闪开,双手掌做出随时出招的动作,竖立在胸前,双脚慢慢以黑熊为圆心,在黑熊前面,作半圆周运动。如此三匝,黑熊反倒呆若木鸡,它显然被吓住,竟然坐在地上,傻乎乎地望着武士走来走去绕半圆圈子。观众席上的姑娘们红唇开合,瓜子壳纷飞。武士突然跃起,他显然也想采用先前斗虎的那位仁兄的打法,骑到黑熊背上,摁住它的脑袋,将它打死。但是,这位武士没有斗虎仁兄的好运气,因为,当他跨到黑熊背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黑熊闪电般一扭头,一提身,一张嘴,就咬住武士的咽喉,与此同时,它那巨大的熊掌,前面的两只,成功拍向武士的胸膛。鼓声大作。观众以为武士可以反败为胜,然而,黑熊咬破武士的咽喉,拍得武士的胸膛发出沉重的钝响,内脏俱毁。黑熊撕扯着已经死亡的武士,当它确信武士再也不能活过来,才慢吞吞步履蹒跚走回大铁笼子,伏下身来。 观众发出山洪般的喝彩声和鼓掌声。 因为莫雅邪年事较高,要回宫殿就寝,众多摩叩布摩也就陪同祖摩回宫。 莫雅邪临走时吩咐两个近侍,带领邪苴隆和阿梅妮到可乐洛姆地下宫殿游览一番,只要是邪苴隆看得上的宝物,全部赠送! 第十二章 可乐地下宫殿(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两个近侍领着邪苴隆和阿梅妮,从角斗场出发,抄近路往可乐洛姆宫殿而去。因为,可乐洛姆地下宫殿,乃是楚哪蒙祖摩的藏宝秘宫,入口,就在可乐洛姆宫殿之中。一路上,灯火辉煌,歌声如潮,家家户户像过年一样,欢度可乐洛姆胜利之夜。 邪苴隆一行快抵达可乐洛姆宫殿时,街道边,有一家古玩拍卖商号,朱漆大门,灯笼明亮,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邪苴隆驻足观望。阿梅妮明白邪苴隆是想进去看看,就说,苴隆,我们进去逛逛吧,看看能不能淘到什么宝物。两个近侍笑着说,如此最好,我们也沾光去开开眼界呢。平常,我们不能乱跨出宫殿一步,哪有到这种地方寻开心的机会。 四人就登堂入室,进入古玩拍卖商号装修精美富丽堂皇的拍卖大厅。 这个大厅可容纳一百余人,座椅全部蒙着名贵华丽的丝绸套子。所有的座椅摆成半圆形,围绕前方一个铺着腥红地毯两尺来高的平台。平台前沿,立着一张水晶圆案。水晶圆案左右两边,各立着九盏落地式青铜兽脂灯,火焰熊熊,青烟袅袅。座椅已经基本满座,邪苴隆等四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几张空座椅就座。 这时,钟鼓齐响。一群白纱姑娘献歌献舞。这群姑娘的相貌,一看就不是楚哪蒙国人,而像是身毒国人,蓝眼睛珠,肤色极白,个子极高,柳腰婀娜,大有异域风情。她们简短的歌舞虽然时间不长,但是,独特的异国风情给观众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白纱姑娘退下,主持人上台。 主持人是一个二十来岁身穿红色丝绸长裙的姑娘。她的面部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一上台,就朝观众鞠躬致意,用甜美的嗓音说,各位客官,大家晚上好,祝大家在这个可乐洛姆的胜利之夜,都在这里淘到自己中意的宝物。下面,我宣布,本期拍卖开始。 一位礼仪小姐用透明的水晶玉盘捧出第一件拍卖宝物。 观众一看,水晶玉盘中,乃是一只青铜神蛙。 主持人以玉手示意观众仔细看清楚这件宝物之后,用甜美的嗓音说,诸位,此神蛙造型精美别致,有龙头、龙鳞,无龙角,腹部刻有四条带有三支利爪的龙脚。此蛙非平凡之蛙,乃是龙蛙。龙蛙是雷神,是神器,属上天之物。这只青铜神蛙,虽然材质是青铜,但是,它不是平凡之铜,也不是平凡之匠制作。这只青铜神蛙,乃是开天辟地时,由实索氏族的神人制造,当时是天庭的雷神之器…… 报价开始。在座的观众,都非等闲之辈,他们要么是富商,要么是宫庭中的上层,无不腰缠万贯挥金如土。他们争相报价,一个比一个出价高。最后,一个来自能沽洛姆的丝绸富商报出一个极高的价码之后,满座沉默。 主持人说,诸位,倒计时开始,若无人再报价,这只青铜神蛙,就属于这位客官。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时间到,无人报价。好,我宣布…… 礼仪小姐用透明的水晶玉盘捧出第二件拍卖宝物。 观众一看,水晶玉盘中,乃是一个神奇的绣花包。 主持人以玉手示意观众仔细看清楚这件宝物之后,用甜美的嗓音说,诸位,相传,远古楚哪蒙时期,有一女子擅长制作绣花包,所制作绣花包十分精美,能发金光。花包被其夫时常带出家外,十分惹眼,众人劝其不要张扬,其夫不听。一日,花包金光照在楚哪蒙大殿之上,被楚哪蒙祖摩发现,问其原因,女子丈夫支吾不语。楚哪蒙祖摩想,此包非常人所绣,非认识不可。故对女子丈夫说,是谁绣的花包?如是你母所绣,我将我母与你互换,如是你妹所绣,我将我妹与你互换,如是你妻所绣,我将我妻与你互换。不久,绣花女就当上楚哪蒙祖嫫。花包的金光从何而来,无人知晓。因为,那位绣花女乃是天庭一位花仙子下凡。 这个花包被阿梅妮以高得离谱的价钱拿到手。 礼仪小姐用透明的水晶玉盘捧出第三件拍卖宝物。 观众一看,水晶玉盘中,赫然是一颗与真人脑袋一般大的水晶人头。五官俱全,人头内部之脑髓隐约可见。 主持人以玉手示意观众仔细看清楚这件宝物之后,用甜美的嗓音说,诸位,这颗水晶人头,乃是天外之物。据布摩经书记载,在远古开天辟地时,尼能氏族中的神人,与天外来客相遇,天外来客帮助尼能氏族驱散迷雾,廓清乾坤,繁衍人口,一时之间,小伙如树木成长,姑娘如繁花盛开。天外来客离开时,把这个水晶人头赠送给尼能氏族,世代以来,一直是尼能氏族的镇殿之宝。它有许多神奇之处,比如,三五月明之夜,水晶人头内部会传出奇妙的神曲之音,还会出现五彩缤纷的各种人物花卉飞车飞船等等天外之物的形象…… 这颗水晶人头,被莫雅邪的两个近侍,以天价购得,作为见面礼,赠送邪苴隆。 因为要参观可乐洛姆地下宫殿,所以,邪苴隆等人不待拍卖会结束,就提前离场,进可乐洛姆宫殿,到御花园,从一个极其隐秘的入口,沿石阶路,盘旋而下。 地道之中燃烧着盏盏兽脂灯,地道尽头是两扇厚重的石门。两位近侍按动机关,石门发出嗡嗡嗡嗡之声,向两边退缩开,露出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一座酷似任洪鲁之影的宫殿,赫然出现在面前。 这是一座金凤展翅飞檐翘脊金碧辉煌的九重宫殿。 邪苴隆头脑中自然冒出布摩经书记载九重宫殿修建时的盛大场面:请的陀尼工匠人,五骑架一车,十骑做一伙,有布氏族高师相助。伐木如雷吼,切削木头的飞屑遮天蔽日,成排的工匠,成行的艺人,千万条墨线如同织布的纬线,依照天象建房屋,造作的工具犹象鸽子叩头。天有九宫,房屋建九室,地有八卦,屋柱取八列,天有七宫,屋设七门。取天象建九重宫殿,零础石做八列柱基,三柱撑起宫阙,自然协调均称。建造的宫殿,有九重二十四厅三十八室,阳降阴升,错落有致。雕刻的画面取各种飞鸟以鸿雁鹰为首,取各种走兽以虎豹豺专营,取各种草木以松桑蒿为首。工艺精湛,房梁镀银,屋顶镏金,各种造型匿蚕栩栩如生。 两位近侍做一个请的手势,一左一右,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这是祖摩的藏宝宫殿,请两位慢慢观赏,祖摩说了,凡是贵客邪苴隆看上的东西,一律赠送!还请贵客不要拘束,自己挑选罢。贵客这次破解可乐洛姆之围,对楚哪蒙功莫大焉,祖摩不过以这种方式,表达一下感谢之情。若贵客不挑选这里的藏品,就是太见外矣。 阿梅妮笑着说,我们才不会客气呢,凡是自己喜欢的,我们统统都要拿。 两位近侍高兴地说,这就对了。 阿梅妮对邪苴隆说,前次,我们在任洪鲁之影内,缩手缩脚,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拿。而这次,在这里,要是我们不多拿点东西,祖摩大人还不高兴呢。 邪苴隆说,没事儿,我一定多拿,一定多拿。 四人穿过门厅,进入第一厅。 第一厅珍藏无数壹专宝贵戈矛,楚哪蒙国历代强将名人和勇士用过的红缨戈矛林立如熊熊燃烧的火焰。 两位近侍指指点点,以作介绍。邪苴隆赞不绝口,说,不过,君子不夺人所好,此乃楚哪蒙传国之宝,不能拿也。 阿梅妮悄悄对邪苴隆说,傻瓜,祖摩之物,不拿白不拿,拿了白得拿。堂堂楚哪蒙祖摩,还怕你拿这点东西么。他有的是好东西。傻瓜,快拿。 第二厅珍藏无数坚甲,楚哪蒙国历代名将勇士用过的名贵坚甲上千万,甲片规范整齐,镶嵌和谐如群星密布曼灵放光。 第三厅珍藏无数弓弩,楚哪蒙首位祖摩用过的神龙大弓排列在首。其后九百张良弓都用银箍扎,弓弦是金绳。 第四厅珍藏无数宝剑,楚哪蒙首位祖摩的龙骨神剑排列在首。其后的九百把宝剑排行道道闪耀金银光。 第五厅珍藏九十九种战鼓,惊天鼓第一,鸿雁鼓第二,震地鼓第三。其后之鼓,无不精美。 第六厅珍藏宝鼎,有实索、尼能、弭弥、举额时代各种金银铜铁铸造的宝鼎。有六耳鼎,精致耐用,举额部族的鼎是圆形的,六祖时期的宝鼎极为精致。历代的宝鼎都被楚哪蒙收藏,九十九口宝鼎,有九口是鸿雁形象。宝鼎者,国之重器也。面对如此众多精美的宝鼎,邪苴隆顿感庄严。 第七厅珍藏宝钟,九十九口宝钟,一是大圆头钟金光闪,二是阔面光熠钟闪银光,三是朝天轴钟闪铜光。千万口金银铜钟整齐不乱,恢宏大气。 第八厅是布摩执教厅,是一组与真人一般大的布摩雕塑。布摩的神箭筒维庹漆得深黑,法帽洛洪像斗笠雄伟,神扇吐切上面雕有雁鸿鹏乌。博大精深的知识文化都汇集于这一厅,仿佛听见布摩吟颂之声似如春鸟清脆啼鸣。 第九厅是祖摩上朝厅,是一组与真人一般大的祖摩雕塑。披虎皮的祖摩在施令,十分威严,浑身穿戴金光闪,如雄鹰藏颈。 第十厅是匠艺厅,是一群各种匠艺雕塑。十二行匠艺分为二十四摊子,拉风箱身姿优雅,冶炉火花如流星,匠人工具如鸽子叩头,熔炼金银精铁,打造着各种兵器。 第十一厅是勇将厅,也有雕塑,也有宝物。楚哪蒙先祖的锐利矛,古今结合的兵器最优质,利矛如火把,宝剑如蓝天白云,尼氏和能氏的良弓如象牙般交错。铠甲战袍如同天幕出现彩云,战马雄驹比画还美。老将传授战术如虎啸,新将学武如雄鹰敏捷。 第十二厅是朝拜厅,也是雕塑,祖摩摩叩各有位次,排如松柏,形象犹如森林覆盖山岭。军师披戴威武,能征善战通兵法,兵马都听命,将领都服从。千姿百态,栩栩如生,音容笑貌,如在眼前。 第十三厅是会客厅,也是雕塑,天南地北的邻部亲家,众邻亲家的男才女貌,官员面带微笑,穿戴如明星彩云,会聚这一客厅。 第十四厅是祖灵厅,也是雕塑,祖灵牌位相间排列,占卜的鸡卦堆积如柴,管理祖灵诸事的专职诺仇纣排成行。 第十五厅是推算、预测、筹划的神秘厅。 第十六厅是闺阁厅,也是雕塑,如云如彩虹的闺女就在闺阁厅学艺。绣花飞针如流星,绫罗绸缎卷如羽筒,手中绸缎似如雄鸾飞翔,间歇的歌声悠扬,舞帕犹如白鹤翻飞。 第十七厅是乐舞厅,也是雕塑,九十九把芦笙,东部芦笙是鸿形,西部芦笙是雁形,中部芦笙是葫芦笙,还有风吹自鸣笙。舞带镶银珠,金银扎箍芦笙。西部的舞艺最精彩,六部九寨八邑人人能歌善舞。东部氏族十一姓,还有陡氏三姓,佩戴的金银首饰如花开,女人歌舞如鸽雅美,男人歌舞似麂獐奔跳。笙声动听,舞姿妖娆。 第十八厅是书斋厅,塑有额默阿索,阿合布铺、德谷布启三圣哲先师的神像。赋诗、兵法、农技都体现在他们身上。 第十九厅是财库厅,有九百堆金银,龙纹金银数第一,纹饰框边金银数第二,闪光的铊金银排列第三。全是地地道道的真金白银。 第二十厅是粗金厅,放有八百驮粗金,内外透明是第一金,有纹路是第二金,内外一个色是第三金。 第二十一厅是奴仆的作业厅,也是雕塑,座位分三级,座椅上镶有金银坠子如繁花盛开。敬供亡灵是第一位,纺织是第二位,刺绣是第三位。 第二十二厅是绫罗绸缎厅,九百张架子上都堆满绫罗绸缎,有百草纹绸缎,有飞鸟纹绸缎,有雁纹绸缎。全是上等真货。 第二十三厅是司酒大厅,有敬天的酒,有敬地的酒,有敬福禄的酒。用杯饮,用竿咂,祝酒要歌舞,舞带似如白云飘,又如白鹤展翅飞囊。千坛万罐酒,用龙角斟饮。全是楚哪蒙国最好的美酒。 邪苴隆现场品酒,确实酱香醇厚,回味悠长,空杯留香,妙不可言,饮之,如饮仙醪,如登仙界。邪苴隆接连品尝数十种美酒,真是过瘾。感叹地说,五岳归来不看山,可乐归来不饮酒。 第二十四厅是议政大厅,也是雕塑,祖摩执政,坐于高堂,与左右摩叩商议治国安邦,制订治理通则。 这一圈走下来,两位近侍手里的纸片上写着邪苴隆所选中的宝物名称与数量。两位近侍改天将派人把东西送到邪苴隆下榻之处。其实,与其说是邪苴隆选中的宝物,不如说是阿梅妮选中的宝物。 因为饮酒太多,邪苴隆不想回屋睡觉,所以,他和阿梅妮走出可乐洛姆宫殿,策马去仙水山。那是他的再生之地。无论蔓陀萝仙子静慧多么霸道,他也要去看看她。 邪苴隆说,那天,在仙水庙前捞油锅,我还真担心你的玉手被沸腾的油烫伤。 阿梅妮说,我也害怕,不过,吉人自有天相,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把斧头捞出来,好像觉得有点烫,但是,完全可以承受。 邪苴隆说,让我们成为永远疯狂永远浪漫永远清澈的存在。比如,静慧,她就是一个永远疯狂永远浪漫永远清澈的存在。姑且不论她所说那些事之真假,比如,她是天上的蔓陀萝仙子啊,我是天上的海龙三太子啊,她是我前世的情人啊,活着或者死去,这是一个问题啊,苴隆必须作出选择,什么什么的…… 阿梅妮说,酒喝麻了,来找你前世的情人,也就罢了,还咬文嚼字,说些瞎话。 停一下,阿梅妮接着说,哼,苴隆,你还没立尾巴,我就晓得,你要屙屎。你敢说,你心中没有想着静慧吗。 邪苴隆说,大事不好,阿梅妮这么美丽的姑娘,说出什么立尾巴哪屙屎哪这么粗俗的字眼,真是大事不好。罪过。你吃什么醋啊,人家静慧乃是出家静修的仙姑。吃什么醋啊你。 两人一路闲话,不觉已来到仙水山顶仙水庙。 然而,庙宇仍旧在,静慧已无踪。 一个老态龙钟的女尼正在大殿内,给神案前的那些青铜烛台添油。 邪苴隆说,请问老神仙,静慧仙姑在么。 女尼耳朵明显有点背,她慢慢转过头,两眼浑浊,目光呆滞,看定来人,喘息片刻,说,施主想敬多少香。 邪苴隆把嘴凑到女尼耳朵边,大声武气地说,请问老神仙,静慧仙姑在么。 女尼听清楚来人的问话之后,沉吟片刻,说,静慧,静慧,她已圆寂。 邪苴隆大惊失色地说,什么,老神仙,你是说,静慧死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静慧正值青春芳华啊! 第十三章 金星地下城堡(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邪苴隆在可乐洛姆祭祀广场吹奏斯去神角、颂念送兵术洪荒神咒之后,可乐洛姆所有居民观看到九支天兵返回天庭的盛大奇观。 那是黎明,邪苴隆从仙水庙回到祭祀广场。那时候,可乐洛姆上空出现辉煌灿烂的云海,无比庄严圣洁。邪苴隆在祭祀广场那个巨大输必孜图案的中心稳稳站立,左手握着黝黑闪亮的斯去神角,送到嘴边吹奏。一时之间,无比悠扬高雅的斯去神曲,笼罩着可乐洛姆,那些宫殿建筑与花草树木有如沐浴着一场金色的霏霏细雨。可乐洛姆的人们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高古如此超凡的神曲,清醒者听得入迷,沉睡者从梦中醒来也听得入迷,步履匆匆者停住脚步,劳碌者放下手中的活计,所有的人,一齐用心倾听斯去神曲,一齐陶醉在斯去神曲的梦幻世界里。 斯去神曲对常人是音乐,对天兵则是军令。当一曲终了,邪苴隆颂念送兵术洪荒神咒完毕,只见可乐洛姆上空凭空出现一朵巨大的金色云,像一座金色山峰,向祭祀广场缓缓移动而来。地面上的九支天兵,像九股泉水,一齐从不同的方位,从地面流向半空之中的金色云。金光灿烂。金鼓齐鸣。旗帜飘扬。兵器闪亮。九股天兵之泉,就那样无比辉煌无比威严无比神秘地从祭祀广场流向半空之中的金色云。当地面的天兵全部回归那朵巨大的金色云,半空之中,鼓声隐隐传来,金色云迅速向天际飘然而去,最后完全消失在蓝天白云之间。 九支天兵,这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超凡神力,邪苴隆能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身怀如此神技,邪苴隆可以单枪匹马走遍天下,而天下之国无不臣服也。 莫雅邪在观看九支天兵回归天庭的盛大场景之后如是说。 莫雅邪这样对众摩叩说的时候,其实,他的心里已经有一个明确的观点,因为,他紧接着就把这个观点当众说出。他说,我楚哪蒙啊,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非把邪苴隆留在楚哪蒙不可,让他先当首席布摩的女婿,再当首席布摩,不,邪苴隆想当楚哪蒙祖摩,这个也行,老朽心甘情愿让位于他也。只要邪苴隆守住楚哪蒙基业,并把楚哪蒙基业发扬光大,为了楚哪蒙江山社稷,为了楚哪蒙天下苍生,老朽就心甘情愿让位于他也。 众摩叩相互对视,点头,无不惊叹。 莫雅邪咳嗽一下,清清嗓子,说,首席布摩在否。 首席布摩出列,说,至尊的祖摩,微臣在此。 莫雅邪微笑着说,很好,你很有眼光,物色到如此优秀的女婿。既然目前多国联军散去,我楚哪蒙举国上下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本祖摩就给你一个任务,请你务必抓紧完成。 首席布摩说,至尊的祖摩,请你吩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微臣一定完成任务。 莫雅邪说,布摩不必紧张,此任务不是攻城掠地,而是让你的千金与邪苴隆尽快成婚。此乃第一步。第二步,邪苴隆成婚之后,本祖摩对他还有重用。 首席布摩说,请祖摩放心,小女与苴隆奉旨成婚,此事微臣亲自安排,一定尽快完成。 莫雅邪说,首席布摩,你命中无子,幸好晚年得此一女,本祖摩交给你一个任务,你的千金与邪苴隆成婚之后,就让邪苴隆当你的上门女婿,在可乐洛姆长住下来,不要再回禹甸洛略居住。我们只有让邪苴隆在可乐洛姆长住下来,以此为家,才可以让邪苴隆真正成为楚哪蒙人! 首席布摩说,请祖摩放心,微臣一定让邪苴隆在可乐洛姆长住下来。邪苴隆从小由微臣教化,饱读布摩经书,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微臣有信心说服苴隆,让他长住可乐洛姆。而且,苴隆与小女自幼青梅竹马,如今就要奉旨成婚,理所当然长住可乐洛姆。 莫雅邪笑着说,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吾得邪苴隆,胜精兵十万,楚哪蒙天下苍生幸甚,楚哪蒙江山社稷幸甚! 首席布摩回宫,立即安排各色人等,操办阿梅妮与邪苴隆成婚之事务。 而当阿梅妮得知奉旨成婚之事后,巨大而突然的幸福让她立即打马冲出可乐洛姆城,策马疾驰,绝尘而去,以平息心中巨大的波动。 邪苴隆自然策马跟随。 两人信马由缰一路疾驰,于星光灿烂的时候来到谷姆野。 谷姆野,俗称大韭菜坪,也叫九龙山。 此山四面俱为悬崖绝壁,高耸入云,惟鸟道一线通往来。山上是一望无际的平旷之野,终年云雾缭绕,山间没有乔木,却生长着茂盛的野韭菜。满山遍野郁郁葱葱的野生韭菜,是天下唯一的韭菜花带。大韭菜坪主峰之上,有九条白花花的泉水从不同方位飞流直下,像九条巨龙咆哮如雷飞腾而下。故名九龙山。除此九条大泉水,还有九十条小泉水,也尉为大观。故大韭菜坪一望无际的韭菜花天下第一,九十九条泉水闻名遐迩。每年八至十月,由于大韭菜坪一望无际的韭菜花总是笼罩在飘缈的云雾之中,有如天上景致,故大韭菜坪韭菜花被世人赞誉为天上花海。 两人踏进星光下的韭菜花海,但见云雾缭绕,远处群峰隐隐约约如水墨绵延,其势若奔马一泻千里,而近处满山遍野的韭菜花静美芬芳,璀璨光华,如梦似幻。 谷姆野,这是邪苴隆和阿梅妮海誓山盟的地方。他俩曾经多次来到谷姆野,在清晨,黄昏,或者月夜,多次陶醉在谷姆野梦幻般的韭菜花海之中。 而这次,两人来到谷姆野,走进夜色朦胧的韭菜花海,头顶上,星空旋转。 邪苴隆看着静静站立在韭菜花海之中阿梅妮优美的背影,深有感触地说,梅妮,我觉得你就像谷姆野的韭菜花一样,是永远疯狂永远浪漫永远清澈的存在! 身穿黑色丝绸长裙的阿梅妮好像没有任何重量,就那样悬浮在茂盛的韭菜花海之中。她一动不动,望着眼前的韭菜花出神。半晌,她突然转身,正对邪苴隆。 虽然阿梅妮一言不发,但是,邪苴隆分明听到来自阿梅妮的声响,那种神秘而幽微的声响,有如泉水在生长着黑色苔藓的青石板上潺潺流动,有如阵阵春雾拂过潮湿的黑色枝条。这也许是阿梅妮血液的流动,也许是阿梅妮,灵魂的流动。 阿梅妮突然用梦呓一般的声音说,苴隆,只有当我和你一起去任洪鲁,经过那些磨难,我才深深地明白,今生今世,我可以为你去死,你可以为我去死。当我们拥有这样的经历,我们才能够谈婚论嫁。 邪苴隆说,不错,梅妮,以前,当我寻找收复益那的大计,多次碰壁之后,曾经萌生过自行了断的念头。但是,当你与我前往任洪鲁,一路风风雨雨坎坎坷坷走到现在,我越来越强烈地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三个人,让我不敢轻言死亡。这三个人,一个是我的母亲,一个是你,一个是我的妹妹。我的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离我而去,让我在这个世界上,独自面对孤独、疾病、饥饿、战争以及死亡。 阿梅妮幽幽地说,我也一样,也是从小就生活在孤独之中,我的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当我长大成人,父母已垂垂老矣。我的父亲虽然贵为可乐洛姆首席布摩,但是,我没有哥哥或者弟弟,可以继承布摩之位,我们这个家,无法把族谱续写下去。幸好,策举祖让我遇到你,苴隆,你知道吗,我的父亲,早就把你当作自己的儿子对待。我的父亲,他绝对不仅仅是,你的布摩教化师。可你,曾经不辞而别,一去就是一年多啊。 邪苴隆说,梅妮,那件事,是我错了,我那时少年气盛,以为一夜之间,就可以找到光复益那的大计,一夜之间,就可以完成光复益那的大业。为此,我当时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置之度外,包括,你。不过,现在回过头去看,要是没有你的参与,我绝对走不到今天。梅妮,说实话,我以前,认为男人在世,只做两件大事,祭祀与战争。现在来看,是我错了。祭祀与战争之外,应该还包括另一件大事,那,就是爱情。 阿梅妮说,今天早上,当我知道莫雅邪祖摩竟然让你我奉旨成婚,我感到巨大的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突然得好像有点不真实。所以,我要策马来到谷姆野,来到我和你曾经海誓山盟的地方。只有在谷姆野,在这远离人间烟火的地方,在这韭菜花海的世界里,我才能安静下来,感受这份真真实实属于我自己的幸福。 邪苴隆说,梅妮,因为我的父亲,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离我而去,所以,我从小就笼罩在死亡所带来的忧郁里,我时时刻刻有一种意识,就是人总有一死,或重于米雅洛恒博山,或轻于飞鸿之羽毛!梅妮,我有时想,人生在世,竟然不如谷姆野的韭菜花,此花在你我生活于世的几百几千年之前,就已存在于此,而且,肯定的是,当你我不再存活于世,几百几千年之后,此花将依然存在,依然在谷姆野年年绽放。你我如今,不知道几百几千年以前,在此赏花之人,正如几百几千年之后,在此赏花之人,不知道你我一样。生命是如此孤独、短暂而美好! 阿梅妮说,是的,你说得对,苴隆,只有当我们懂得生命的孤独、短暂与美好,我们才会懂得生命的宝贵与生命的意义,我们才会懂得应该怎样活着,甚至才会懂得应该怎样死亡! 邪苴隆说,梅妮,很快,就到你我成婚的日子,我们能够在这大喜的日子来临之前,明白这道理,我确实觉得,即将到来的幸福,绝对成倍增加。 阿梅妮说,我也是如此。 当两人手牵手,步入星光下的韭菜花海,走过一片浑圆山头的时候,突然看见面前夜雾缭绕的深渊上空,悬浮着一轮金光闪闪的明月。 仔细看时,那其实不是月亮,而是一个银光闪亮的扁圆银球。它浑身散发着柔和的银光,静静悬浮在淡淡的夜雾之上,极像一轮圆月。它具有博大而无言的威严与超凡入圣的力量,足以渊停岳峙江河逆流。 正当两人朝那扁圆银球仰望时,从银球中射出一道柔和的银光,把两人包裹在内,然后,缓缓升起,进入银球内部。 两人只觉得眼一花,头一晕,就置身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面前,站着一个银白色身量高大的人。一向在益那与可乐洛姆属于高个子的邪苴隆,在这个银白色的人面前,足足矮一头。邪苴隆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以护住阿梅妮。 这时,从银白色人的眉心,射出一道柔和金光,射向邪苴隆和阿梅妮的眉心,同时,银白色人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恢复记忆吧,两个小朋友。 奇迹就发生在转瞬之间。 当那道金光射入两人眉心,两人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震动一下,以前两人在任洪鲁天池,与金星人哥哥的点点滴滴,全部记起来。 阿梅妮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说,金星人哥哥,你好!这些日子,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金星人说,唉,我的小女在任洪鲁天池之下的宫殿要完成一段很长的生长。可是,她现在遇到一点麻烦,所以,我要请两位小朋友来帮忙。 邪苴隆说,金星人哥哥,你的千金是不是生病,看你愁眉紧锁的。 金星人说,病?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我的小女生病吧? 邪苴隆点点头。 金星人说,是这样的,我们金星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超越生老病死的阶段,我们早就不再像你们现在的生命一样,会饱受生老病死的折磨。可是,我们的每一个新生命,必须完成我们生命长河的所有过程,也就是说,在一个比较短暂的时间内,完成我们这个生命种族曾经经历过的所有历程。只有如此,我们的新生命才能生长到更强大更自由的阶段。目前,我的小女,一个全新的生命,她的成长所遇到的麻烦,你们也可以粗略地理解成她生病。换言之,我必须改变她生命中某些不适宜于进一步生长的东西。而要改变这种东西,我必须回到我们金星人种族在六千五百万年以前曾经生存的母亲星球,寻找某种古老的参照,再参考你们现在的生命状况,才能完成。否则,闭门造车,后果不堪设想。 阿梅妮说,金星人哥哥,你必须改变你的女儿成长过程中遇到的麻烦吗。 金星人说,是的,因为,当我的女儿完成我们金星人种族的所有成长过程,她将变得与我一样强大而自由。只有这样,我和我的女儿,才可能进入茫茫星海,寻找我们金星人种族的同类。 邪苴隆叹息着说,唉,六千五百万年以前,你们金星人如此强大,却与火星人同归于尽,真是不亦悲乎!两个如此强大的种族,同时在太阳光照耀的地方灭亡,这真是太可怕太可惜也太可怜。 金星人说,是的,如今,我们金星人种族的残存者,流落茫茫星海,要想寻找到一个,都难于上青天啊。而火星人种族,也是一样,他们的残存者,也流落在茫茫星海间,他们,也有残存者在你们所生存的这个星球,完成成长,其目的,跟我的小女一样,完成成长之后,都是为了去星海间,寻找同类啊。巨大的种族毁灭之后,要寻找一个同类,都是奢望。 阿梅妮说,金星人哥哥,那么,现在,你们金星人还跟火星人打吗。 金星人淡淡地一笑,说,俱往矣,往事不堪回首。如今,我们与火星人,那是一种什么关系呢,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我们各走各的阳关道,都在星海中寻找自己的同类罢。战争,再不会发生,永远也不会再发生。我们都在寻找各自的道路,可以永远走下去的道路。 阿梅妮说,你们不会争夺地盘与物质吗。只要会争夺地盘与物质,就会发生战争。 金星人说,再不会争夺这些。因为,当我们的生命形态成长到很高级的阶段,我们就能够自由地掌控物质和能量,还有,信息。而宇宙空间,无始无终,无边无际,其中包涵的物质、能量与信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也许,有一天,在茫茫星海间,我们遇到火星人种族的后裔,彼此还会成为朋友。因为,所有的仇恨,都是生命处在低级阶段的恩怨,都已经成为过眼云烟。毕竟,我们是相似相类的种族啊。 阿梅妮说,可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战争频繁,像鄂靡与益那之间,多国联军与楚哪蒙之间,那真是世世代代,战争不断,有时候,战争特别激烈,七十二场仗,做一天打完,死伤惨重,惨不忍睹。 金星人淡淡一笑,说,这个过程是难免的,或者说,我们金星人也曾经有过这个过程。这是冷兵器时代,虽然死伤很多人,但是,这个时代的战争,不会破坏星球,不会造成人类种族的毁灭。当人类掌握足以毁灭星球的武器,那时候的战争,就非常可怕,就像六千五百万年以前,金星人与火星人之间的战争,就使两个星球的人类整体种族遭受到灭顶之灾。这种战争的阴影,直到六千五百万之后的现在,还没有完全消散。比如,我的小女,她的成长,就遇到麻烦。 阿梅妮说,金星人哥哥,你的女儿那么美丽健康,她会生什么病呢。 第十三章 金星地下城堡(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金星人说,其实,那也不是病,那只是她的生命密码出现某种成长过程中难以避免的生命缺陷。我曾经说过,所谓生命,就是一定的物质、能量与信息的组合体。要改变或者完善这种生命密码或生命缺陷,很显然的,就必须完善组成这个生命体的物质密码、能量密码与信息密码,这是非常繁复的一项工作。这方面的具体内容,我不能对你俩介绍,因为它超越你俩生活的时代太遥远,你们还不可能理解它。不过,你们可以理解的是,比如,你们用药剂治病,那是在物质密码的层面上,解决生命体出现的一些小问题。这是最低级的改变生命密码的方式。当你们能够在能量密码和信息密码的层面上,改变生命密码,你们将会获得极大的生命解放与自由,极大的生命拯救与逍遥。 邪苴隆想到任洪鲁天池中那个人首鱼身的美丽姑娘,想到她居然生病,想到自己有可能给她一点帮助,就说,金星人老哥,我们现在要去任洪鲁天池看望你的女儿,还是去金星。 金星人说,我们已经到达金星上空,马上就要降落。 邪苴隆万分艳羡地说,金星人老哥,你这个坐骑,真是太厉害,转眼之间,从一个星球抵达另一个星球,而且,绝无声响,真是内力深厚。 金星人谦虚地说,我的这个坐骑,不断与宇宙间的物质、能量与信息进行交换,因此,它具有强大的超能力,飞起来比太阳的光线还快。不过,在本质上,它与你们乘坐的马车,是一样的,也只是一种交通工具罢。 说着,金星人的扁圆银球坐骑已经缓缓降落到金星表面,一望无际的死亡废墟世界。 金星人轻轻把手一挥,一道金光包裹着邪苴隆与阿梅妮,金星人自己也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两个小朋友,我们可以出去。金星人说着,一闪身,像一道金光,一下子就站立在地面上。邪苴隆与阿梅妮也像荡秋千一般,一下子就穿透扁圆银球坐骑,来到地面,毫无障碍感。 邪苴隆说,金星人老哥,为了帮助你的小姑娘恢复健康,我们该做些什么。 阿梅妮也说,对啊,为了让那个美丽可爱的小姑娘顺利成长,我和苴隆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金星人目睹死寂的沙漠世界,叹息着说,唉,曾经多么美丽的星球,曾经多么幸福的家园,变成这个巨大的死亡废墟,真是触目惊心啊。这,就是战争的结果,毁灭世界的战争,所造成的结果。而今,距离那场可怕的战争,已经过去六千五百万年,可是,这里,依然寸草不生,惨不忍睹哇。 说着,金星人原地转动一圈,他的眉心射出一道金光,向四面八方投射而去。做完这个简单的动作,金星人说,两个小朋友,走吧,我们到地下去,寻找远古金星人遗留的东西。 三人进入扁圆银球,在半空之中,向一个方向飞去。外面,太阳光照射在一望无际的沙漠废墟上,血红,黝黑。 很快,在一片宽阔的丘陵地带,出现几座用巨石垒砌的金字塔。 迎着太阳光的塔面,是闪亮的灰白色,而背对太阳光的塔面则呈现出暗淡的墨绿色,长长的阴影,拖出很远。 那些低矮的丘陵,一律呈赤赭色,光滑,陡峭,寸草不生。 扁圆银球在金字塔旁边缓缓降落。 三人来到地面,站在金字塔下,仰望这些古老而神秘的建筑。 邪苴隆目测那些巨大的石块,策举祖呀,每块巨石,重量起码几千斤几万斤,是什么神力,把它们垒砌得那么高,地面的基座十分宽大,层层往上,层层收缩,塔面呈光滑的斜面。巨石与巨石之间,没有任何粘合物,就那么严丝合逢,哪怕是最薄的刀片,也刺不进去呢。金字塔极高,人站在它的下面,与它相比,就像蚂蚁一般。 金星人绕到另一个塔面。那里,卧着一尊巨大的狮身人面石雕像。 那个狮身人面的怪物,两眼目光深邃,眼神忧郁,望向太阳的方向,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企盼什么。然而,它在此地等待六千五百万年,仍然没有迎来它的客人。 金星人正对着狮身人面石雕像站立,抬起右手,手掌指向这个巨石怪物。只见金星人的手掌射出一道柔和的金光,这道金光像潮水一般浸润巨石怪物,没有一丝声响,转眼之间,巨石怪物平平整整地移动到一边,露出一个地道的入口,石阶倾斜向下。 三人从巨石怪物身前走过。邪苴隆看见巨石怪物的基座上,雕刻着一行古怪的东西,像是某种文字,就问金星人,这是什么。 金星人略望一眼那行文字,说,这是远古金星文字,意思是:只有当我们醒来,天空才会破晓。噢,它是六千五百万年以前,建造金字塔的金星先祖留下的一句格言。谁能想到,这个狮身人面石雕像在这里沉睡六千五百万年,天空,还没有破晓啊。也许明天破晓,也许永远不会破晓。 阿梅妮说,狮身人面的怪兽,在布摩传下来的那史图上,也没有啊。这说明,远古的布摩,他们也没有看见过这种怪兽。 邪苴隆笑笑,说,梅妮,回可乐洛姆后,把这种狮身人面的怪兽告诉你爸,包括任洪鲁天池人首鱼身的美丽姑娘,也对你爸讲,请他老人家定夺,是否把这两种生灵,画到那史图上。 阿梅妮说,讨打啊你,老爸没有亲眼看见,他会轻易把这些天外之物画到那史图上吗。他才不会呢。 金星人率先踏进地下通道。 他回过头,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通道。这个通道非常长,它通往一座地下城堡。这座地下城堡,是金星与火星大毁灭战争发生之前,我的金星种族先祖为了躲避战争的破坏而大费周章在地下修建。只有在这里,我才有可能寻找到先祖遗留的骨骼,寻找到他们的生命密码。 通道其实就是一条倾斜向下的隧道。隧道里没有任何照明设施,或者说,经过六千五百万年的漫长岁月,隧道里的照明设施早已报废。不过,这没有关系,金星人浑身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他走在前面,就是一盏最理想的移动的灯。 邪苴隆感觉向下行走约十多里路之后,其间穿过十多道厚重的金属门,来到一个平坦的地方,前面,又是两扇厚重的金属门。这种金属,非金非银,非铜非铁,但又像金像银,像铜像铁。金星人只轻轻一挥手,手掌射出一道金光,厚重的金属门就发出沉重的吱嘎声,退向两边。 展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片暗蓝色的夜空。夜空之下,是许多轮廓模糊的建筑。 金星人在前面引路,在建筑群之间的街道中穿行。街道两旁,有花草树木,落地式路灯,还有垃圾桶,等等。 金星人边走边说,这是地下城堡的黑夜模式。这座地下城堡,有人工制造的太阳,月亮,星辰,有人工制造的河流,森林,田园。地下城堡完全按照地面上日月星辰的运行模式,按照地面上一年四季的周转模式,自动循环。它所耗费的巨大能量,就是通过地面上的那些金字塔,从宇宙空间中获得。在六千五百万年的漫长岁月中,它一直运行不停,只可惜,城堡仍旧在,居民已消逝。 阿梅妮说,可是,金星人哥哥,刚才我们进来时,地面上明明是中午,这里却是黑夜,为什么呢。 金星人说,这个么,是因为六千五百万年以来,地面上金星运转造成的时间误差,造成地面上是中午,而地下城堡却是黑夜的差别。就是说,地下城堡是完全按照一年十二个月,一月三十天,一天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全年三百六十天,按照这种模式来运转,周而复始。而金星本身围绕太阳运转,包括金星本身的自已转动,其年月日,都会略有出入。虽然每年的出入很微小,很难感觉出来,但是,六千五百万年下来,这种出入就会非常可观。就是这么回事呀。 邪苴隆说,噢,金星人老哥,我刚刚看见地面上那些金字塔,觉得它们很古老,很原始,都是一些笨重的石头堆砌,却不知道,它们具有给地下城堡提供巨大能量的作用。 金星人淡淡一笑,说,其实,在宇宙中,越是高层次的智慧生命,它们所表现出来的外在的东西,越显得原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时间的长河中,保持本来面目。这就像,我的先祖,他们在金星地面建造的繁华城市,即使不是因为战争而毁灭,也会在六千五百万年的漫长岁月中毁灭。同样的道理,火星人在火星地面建造的繁华城市,即使不是因为战争而毁灭,也会在六千五百万年的漫长岁月中毁灭。然而,我们刚才看到的石头金字塔,它绝对不只是石头的简单堆砌,它的结构,它构成的内部,包含着最自然也最精妙的宇宙法则,就是通过这些宇宙法则,一刻不息地把宇宙空间中的各种能量,汇集到地下,供给地下城堡之用。 邪苴隆说,大智若愚! 金星人说,在宇宙中,有的星球,表面有蓝天白云,有江河湖海,有森林土地,就像六千五百万年以前的金星、火星,就像,你们现在居住的地球。可是,这种星球太美丽,也太脆弱,容易遭到毁灭。在宇宙中,在那茫茫星海间,有许多成长到极高层次的智慧生命,他们居住的星球,表面看来,一片死寂,除了岩石,还是岩石。然而,它的内部,却具有你现在无法想象的独立存在的时间和空间,那种时间和空间完全摆脱自然环境中星球运动的局限,高度独立,高度自由。成长到极高层次的智慧生命,他们掌握宇宙中极大部分物质、能量与信息的转换法门,他们能够自由地实现自身与大宇宙之间的物质、能量与信息的转换。他们生存的高层次的时间与空间,就以我目前的水平,也难以想象啊。所以,我,或者说金星人种族,我们将奋斗不止,所追求的,就是实现自身与大宇宙之间的物质、能量与信息的转换,能够抵达那种高度独立高度自由的时间与空间。那种时间与空间,根本就不是你们肉眼所看见的这个世界的时间与空间。 阿梅妮向往地说,金星人哥哥,在你说的那种时间与空间中,人会变老吗。 金星人说,绝对不会。因为,当一个生命成长到极高层次的智慧生命状态,他能够自由地实现自身与大宇宙之间的物质、能量与信息的转换,那就超越你们所说的生老病死的层次。 阿梅妮说,哇,那多好啊。要是我能够生活在那种时间空间中,我将永远保持现在的青春美丽。 邪苴隆说,永远十八岁那多美妙! 金星人说,其实,你俩所说的,正是宇宙大道呢。因为,如你俩所说,在宇宙间,所有的生命,无论他们处在何种层次,虽然他们的个体会不断死亡,然而,他们的种族,是不断成长演进的。这种成长演进的最终结果,就是实现苴隆所说的永远十八岁那多美妙!就是这回事。比如,我,以及我的小女,我们与你们相比,无非就是我们比你们成长演进的层次高一些罢了。我们更接近永远十八岁那多美妙的状态。不过,真要达到那种状态,我,以及我的小女,我们还有极其漫长的道路要走。我之所以要到茫茫星海之中,寻找我的种族中人,就是为了携手并进,更好更快地达到永远十八岁那多美妙的状态。 邪苴隆说,就像我和阿梅妮,并肩作战,去任洪鲁,并成功凯旋归来。 金星人说,不错,就是这道理。 这时候,他们穿过一个宽阔的广场。在暗蓝的星空下,广场中心的巨型雕像清晰可见,那是一只麒麟与一只凤凰的组合体,两只远古神兽动态优美庄严,有如向观众展示它们最早诞生在这个世界的神奇。巨型雕像沐浴在音乐喷泉的金色细雨之中,那种音乐,有如邪苴隆吹奏的斯去神曲,都是天簌之音,妙不可言。 金星人情不自禁停住脚步,望着巨型雕像,说,多么古老的生命形式啊。在太阳所能够照耀的星球上,麒麟与凤凰,乃是最古老的生命形式。所以,我的先祖把这两种生灵,雕像于此,缅怀不尽啊。 穿过广场,他们又进入一条街道。街道两旁的建筑具有浓郁的古典气息,十分高雅,园林式的建筑疏密有致,配以梅兰竹菊各种花卉植物,可以想象,当年,这里的居住者多么闲适优雅。 阿梅妮说,这个巨大的地下城堡,如此美妙别有洞天的世外桃源,竟然没有一个人居住,好可惜啊。 金星人说,当年,巨大的毁灭战争发生时,居住在地下城堡的人,其实是可以幸免于难的。然而,当他们看见地面上悲惨的景象时,他们纷纷选择了走出地下城堡,走到地面上,与地面上的人一起化为烟尘。没有一个人,选择在这个世外桃源留下来。这个结局是地下城堡建造者始料未及的。 走出这条古典街道,三人很快来到城郊。所谓城郊,就是说,这里有植物篱笆围着的园子,园子里生长着时鲜蔬菜。泥土是黑得发亮的肥沃泥土,那些蔬菜在这个适宜的小天地中,自生又自灭,一季又一季,不知已轮回多少春夏秋冬。 邪苴隆说,金星人老哥,这里没有一个人居住,我们怎么寻找你的族人呢。 金星人说,活着的人,自然是寻找不到的。不过,在毁灭战争发生之前,金星族人的先祖,曾经有一部分在自然死亡之后,埋葬到地下城堡的墓地中。噢,你看,那边,平缓的小山坡,林木茂盛,那里,就是地下城堡的墓地。 邪苴隆说,我明白了,金星人老哥,你是想寻找先祖遗留在这里的骨骼。 金星人说,不错,先祖遗留在这里的骨骼,包涵着我们金星族人的生命密码,我可以利用这种生命密码,修正我的小女在成长过程中遇到的缺陷。 第十四章 金星奇闻与首席布摩(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金星人朝墓地方向深深鞠躬,说,两个小朋友,我们从地面上进入隧道,没有利用我的坐骑,一路朝这里步行而来,这是为了表达对金星族先祖的尊敬。 邪苴隆与阿梅妮也朝墓地方向深深鞠躬,说,策举祖保佑,愿金星族先祖在天之灵安息。 三人怀着对远古先灵的崇敬之情,穿过一片田园,来到墓地。这里的乔木与灌木错落有致,地下城堡的设计者,当然考虑到草木的生长枯萎与再生问题,他们设计的这个小世界,一草一木的生长枯萎与再生,经过六千五百万年的漫长岁月,依然按照春夏秋冬,自然更替,一丝不乱。如此匠心,堪比造化之妙。 邪苴隆站在山坡上,回过头一看,山下田园中,稻谷正黄熟,稻香正浓郁,几只小小鸟,在稻田上空,翻飞又啁啾,自由又自在。还有一些五彩蜻蜓,也在清浅的水面上作点水之戏。 墓园中林立着一排一排齐整的墓碑,约有半人高,材质如墨玉,晶莹又剔透,是庄严黑色。上面镌刻着蝌蚪似的远古金星族文字。邪苴隆与阿梅妮虽然不认识那些文字,但是,那些文字所代表的金星族先祖,他们曾经在金星上生活过,他们曾经有过喜怒哀乐与生老病死。这些,都与邪苴隆与阿梅妮生活的世界是完全相同的啊。 金星人从那些墓碑前缓缓而行,一边观看那些文字,缅怀那些已逝的远古生命。邪苴隆与阿梅妮跟在金星人身后,想象着六千五百万年以前的金星世界。 忽然,金星人在一块墓碑前站住,静立片刻,轻轻抬起右手,手指并拢,指着墓碑之下,只见一道柔和的金光射出。 一具已经成为化石的人体骨髓,在金光之中飘然而出,静静悬浮在金星人面前。 金星人朝这具人体骨髓深深鞠躬,用远古金星族语言说着什么。然后,金星人的眉心射出一道柔和的金光。这道金光包裹着人体骨髓,使之有如透明一般闪亮起来。 片刻之后,金星人收回眉心的金光。 那具人体骨髓的透明部分,某种神秘的东西,已经肉眼可见,随着那道柔和的金光,返回金星人的眉心。 金星人右手掌一抬,金光再起,那具人体骨髓静静返回墓穴内部。一切恢复原样。 阿梅妮轻声说,金星人哥哥,你要寻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金星人说,不错,谁能想到,六千五百万年以前的金星族人先祖之遗体,竟然在六千五百万年以后,给我的小女解决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感谢先祖啊。 三人回程,来到广场。 金星人指着广场旁边一幢银白建筑物说,两位小朋友,我们到那里,看一样东西。 这幢银白建筑物外形有如一个巨大的鸟巢。也许,那么巨大的巢,适合远古巨大的恐龙居住。建筑前面正中,是一个半圆形的拱门,由两块半透明的茶色玻璃制造而成。三人走到这扇茶色玻璃门前,玻璃门自动往两边退缩,露出一间十分宽敞的大厅。三人走进大厅,身后的两扇玻璃门自动闭合。无论打开还是闭合,都没有一丝声响。 金星人说,这是远古金星族先祖建造的一座博物馆,就是类似任洪鲁之影或者可乐洛姆地下宫殿那样的建筑,目的是收藏许多值得纪念的物品,供后人参观。 说着,金星人在前面引路,绕到大厅后面。果然,后面有许多房间,灯光柔和,依次陈列着金星从开天辟地之初到毁灭战争爆发,漫长岁月里各个阶段的标志性物品。 金星人说,这么多陈列室,我们全部看过去,非常耗费时间。不如,我们回到大厅,观看各个陈列室的影像罢。 三人就回到大厅,坐在柔和的扶手椅上。三人对面的墨绿色玉石墙壁上,正中镶嵌一块长方形的黑色玉石。金星人一挥手,射出一道金光,笼罩在那块黑色玉石上。转眼之间,只见那块黑色玉石忽然莹光闪闪,明亮起来,并且,匪夷所思地显示出各种画面,还配有声音,使人观之,如身临其境。 邪苴隆与阿梅妮何曾见识过如此神奇之物,屏气凝神,仔细观看。 影像之一(简略描述):乾坤混沌,世界有如一团搅拌着的稀粥,旋转不休,分不出上下左右白天黑夜,就像一个巨大的鸡蛋内部。 影像之二(简略描述):混沌世界的旋转逐渐缓慢。气之清轻上升为天,气之重浊下降为地。大地。山岳。森林。蓝天白云。江河湖海。麒麟与凤凰腾飞九宵云外。电闪雷鸣。水藻漂浮。野火四起,烈焰腾腾,青烟袅袅。身躯巨大的恐龙在草地上横冲直闯,仰天吼叫,独霸天下…… 影像之三(简略描述):陨石如雨。恐龙惨叫着成群死去。几世几劫之后,原始人类从四肢着地行走演变为双腿着地行走,前肢采摘野果,并投掷石头攻击野兽。人类从雷击之后的森林野火中,取出烧死的野兽,放到嘴里大嚼,脸上随即露出高兴的表情,手舞足蹈。身披树叶兽皮的原始人类手持粗陋的弓箭梭镖猎杀野兽…… 看着如此场景,邪苴隆想起嫁女酒歌《阿蒙阻署》对远古母系时代生活的描述:常年生活在露水之中,果子当食粮,木叶做衣作垫盖,穿戴不离树木叶。 影像之四(简略描述):人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刀耕火种,放牧牛羊。男耕女织,田园牧歌。 看着如此场景,邪苴隆想起布摩经书有关初级文明的叙述,说先祖发明创造空旷无极生精气,清浊精气孕生阴阳太极,昼夜太极生黑白两仪,两仪生春夏秋冬四时,四时生立春、春分、立夏、夏分、立秋、秋分、立冬、冬分八节,八节生二十四气,二十四气生七十二气象火候历法。一年十二月三百六十天划萌、生、长、成、收、藏六气,以之教导先民务农和作息。无祖摩制度,即称天未开地未辟的混沌孕育时代。清浊气象结合称哎哺撒岩,故也称哎哺时代。如此等等。 影像之五(简略描述):人类用矿石冶炼出青铜、铁等金属,以之制造刀矛剑戟等各种武器,制造斧耙犁锄等各种工具。坚硬的铁犁使大片大片的处女地变成耕种五谷的田园。随即,各部族间为争夺土地、森林、粮食与牲畜,大规模的战争爆发。各种冷兵器林立如森林,将士如繁星…… 影像之六(简略描述):繁华的城市星罗棋布。城市之中的大街上,仕女如繁花盛开,骑马乘骄的官员与商人络绎不绝。古典庄园遍布城乡,小桥流水,杨柳依依,古树飞鸦,贩夫走卒。战争频繁,出现使用火药的热兵器,当战场上枪炮齐发,但见火舌闪动,硝烟弥漫,人仰马翻…… 影像之七(简略描述):从这时候起,出现的各种影像,邪苴隆观之如看天书,不明究竟。比如,一种长长的金属长龙,沿着轨道在大地上飞快地跑,脑袋上冒出的青烟飘得老远。比如,一种金属动物,四足不是足,而是四个圆圆的轮子,当它的四个轮子转动如飞,这种金属动物跑得风驰电掣。然后,又是许多邪苴隆看不明白的稀奇物事。比如,满世界的人,无论行住从卧,无不人人手持一块小小的长方形金属物品,表面莹光闪闪,各种图文层出不穷。他们有时对着那块长方形金属物品说话,千里之外的人也用那种长方形金属物品与之对话,还能在上面看见对方说话的样子,虽隔千山万水但如在眼前。有时候,手持长方形金属物品者横穿马路,两眼紧盯手中长方形金属物品,对长着四个圆圆轮子飞驰而来的金属动物视而不见,被猛地撞飞头破血流。比如,大地上,顶天立地的楼房如森林般生长,人们在楼房之中,乘坐一种金属箱子垂直而上垂直而下,方便快捷。 影像之八(简略描述):邪苴隆看着许多奇奇怪怪的物事,如过眼云烟,一一闪现,一一消失。他记不住它们,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识过它们。邪苴隆在金星人的介绍下,看见那场金星人与火星人的毁灭之战。先是火星人的宇航舰队如巨大的黄蜂布满天空,从火星出发,浩浩荡荡飞抵金星上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金星投下密密麻麻的热核炸弹。每一颗炸弹都威力巨大,落地之后,腾起形如蘑菇的巨大黑色云团。火星舰队包围整个金星,在同一时间,向整个金星发起进攻。在一个时辰之内,金星的森林、土地、江河湖海、蓝天白云等等地表的一切,全部消失,整个星球变成巨大的死亡废墟。然后,影像变换成火星之毁灭场景。只见,在太阳光照射到的一个极其僻远的角落,一个银白色的看不出是男是女的巨人,在一座地下宫殿式的建筑内缓缓睁开眼睛,当巨人睁开双眼,立即按下眼前一个血红色的圆形按钮。没有一丝声响。一道粗如水桶的黑色光线,倾斜地掠过苍穹,射向蓝天白云包裹着的火星。那道黑色光线仅仅在一刻钟之内,就使火星的森林、土地、江河湖海、蓝天白云等等地表的一切,全部消失,整个星球变成巨大的死亡废墟。至此,金星族人和火星族人整体同归于尽。两个荒凉已极的废墟星球,空无一朵云一个人一株草一棵树一滴水一只鸟,赫然赤裸着在太阳光照射之下无声地旋转…… 当邪苴隆等三人走出博物馆,外面,旭日初升,晨光灿烂,天空蓝得如梦幻,地下城堡的建筑、森林、田园等等一切,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充满生机,是一个朝气蓬勃的世界。 不过,当他们穿过长长的隧道,返回地表,外面却是星空旋转的深夜。 金星人抬手射出一道金光,那个狮身人面的巨大雕像无声地回归原位,将地下城堡的入口盖住。 三人面前,静静悬浮着那个扁圆银球,莹光柔和。 金星人说,这个地方,我轻易不敢踏足,伤心故园,不堪回首。我们回任洪鲁天池罢。 说着,一道金光闪过,三人在原地凭空消失,进入扁圆银球。银球光芒吞吐,在星空中划过,很快消失。 任洪鲁天池,水下之宫殿。 宫殿后园,玉树琼花掩映的圆形水池中,沉睡着美丽的鱼身人首姑娘。阳光穿透碧蓝的冰湖之水,照射下来,悠扬的音乐飘缈回旋,好一个寂静的水下世界。鱼身人首姑娘置身清澈之水,有如美丽至极的梦幻,她那无与伦比的美丽面容,无与伦比的身体曲线,在水之中,如花绽放。 银光闪处,邪苴隆等三人出现在水池边。 金星人看一眼水中沉睡的姑娘,说,幸运的女儿,你可以加速成长! 阿梅妮说,金星人哥哥,你的女儿现在是生病昏迷吗。 金星人说,差不多吧,差不多就是你说的这个意思。我的女儿在成长过程中,遇到一个麻烦,就是她的生命密码出现缺陷。这种缺陷使她的成长受到阻碍。这种缺陷,具体来说,就是她的生命物质密码和生命能量密码正常,然而她的生命信息密码有差错。所以,这种生命信息密码的差错,使她的成长将会出现没有性别的状况。换言之,如果不修正她的这种缺陷,那么,她成长之后的生命体,将会是没有性别的。用你们的话来说,她将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只是一个生命,如此而已。而这个结果,是我非常不愿意看到的。因为,我,我自己,目前还是一个不纯粹的男人,我的生命信息密码,也还要进行一些修正。 阿梅妮说,唉,只可惜,我和苴隆不能帮你啊,金星人哥哥。 金星人笑着说,不,我请你俩来,正是因为你俩能够帮助我,以及我的女儿,完成这种生命信息密码的修正。 阿梅妮说,是么,我和苴隆要怎么做啊。 金星人说,你俩在这里,就已经足够。因为,阿梅妮具有完美的女性生命信息密码,邪苴隆具有卓越的男性生命信息密码,所以,我可以参照你俩的生命信息密码,对我和女儿的生命信息密码之缺陷,进行修正。好吧,让我们开始。请你俩就这样站着,不要走动,等一会儿,无论你俩看见什么,也不要说话,不要走动,直到我和我的女儿完成缺陷修正。 说着,金星人的眉心射出一道柔和的金光,罩住邪苴隆和阿梅妮。只一会功夫,就见一个透明的邪苴隆和一个透明的阿梅妮,沿着那道金光,渐渐缩小,渐渐进入金星人的眉心。 邪苴隆和阿梅妮静静地站着,注视金星人。 金星人的眉心闪亮,像有一朵烈火在那里跳动。很快,这朵烈火迅速传遍全身,金星人变得渐渐透明,又渐渐金光闪闪,他的躯体像光一样纯粹,渐渐像流水一样放松扩散,成为一团旋转不止的光雾。 这团神奇的光雾腾空而起,笼罩着水池中沉睡的美丽鱼身人首姑娘。很快,就像盐溶于水,鱼身人首姑娘也变为一团流转不止的光雾。两团光雾像开天辟地之初的哎哺之气那样旋转纠缠。光雾之中,忽儿隐约出现金星人的面孔,忽儿隐约出现鱼身人首姑娘的面容,并且,伴随着一种天簌之音似的无法言说的乐音,正如鱼身人首姑娘曾经在邪苴隆和阿梅妮面前发出的那种声音。 四周弥漫着一种妙不可言的香气。 巨大的能量波动,使任洪鲁天池之水出现前所未有的震荡。 光雾散发出类似烈焰或者光芒的东西,在碧蓝的冰湖之水中扩散,使整个任洪鲁天池之水变成浓郁的金色,并且像烧开的水,沸腾不止。 足足一个时辰,邪苴隆和阿梅妮就那样注视着两团旋转纠缠的光雾,觉得浑身忽儿灼热,忽儿冰凉。不过,两人稳稳站立,一言不发。 终于,两团光雾渐渐分开,旋转渐渐缓慢,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两个金光闪闪的实体。 两个金光闪闪的实体逐渐光华内敛,就像熔化的青铜之汁,在模范中塑造成形一样,两个金光闪闪的实体,匪夷所思地变成一男一女。两人都十八岁模样,青春焕发。男的英俊至极,女的美丽至极。两者面容沉静,眼睛光华充盈。 无疑,英俊青年就是金星人,美丽姑娘就是他的女儿。 第十四章 金星奇闻与首席布摩(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金星人像从一个极其遥远的世界返回这里,停顿半晌才回过神似的,微笑着对邪苴隆和阿梅妮说,谢谢你俩,我成功修复女儿的生命信息缺陷,你们看,她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十八岁青春焕发的美丽姑娘,而不再是鱼身人首的一岁儿童。非常感谢邪苴隆和阿梅妮,感谢你们提供的优秀生命信息密码。同时,我修复自己的生命信息密码之后,也获得极大的成长。因此,现在的我,一看就是一个英俊小伙模样,不再像以前,好像分不清是男是女呢。 邪苴隆笑着说,对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请教金星人老哥,该称呼你哥呢还是姐,因为我确实分不清你是男是女。 金星人说,两位朋友,我们相处这么长时间,而你俩不知道我的姓名,这是不妥当的。只是,我觉得,现在告诉你俩,也还正当其时。两位朋友,我叫倥,我的女儿,她叫偬。 美丽姑娘偬微微一笑,说,谢谢苴隆哥,谢谢梅妮姐,没有你们的帮助,我如今还在那个大池子中泡着呢,连身子也还是鱼的身子,多害臊啊。 阿梅妮惊奇地说,哇,神仙妹妹呀,你竟然从一岁直接成长到十八岁。多省事儿。 偬略有些羞涩似地说,很不好意思哪,我在成长过程中,遇到一些麻烦,怎么说呢,就好比走路,卡在那个地方,动弹不得啊。很长时间,也动弹不得。所以总摆不脱人首鱼身这个尴尬形象。智力也被封锁着,不会说话,前次不是对着你俩哼哼唱唱么,那是金星远古流传的儿歌。 邪苴隆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说,倥,唉呀,金星人老哥,你这个名字怪怪的,叫着拗口,我还是叫你金星人老哥,这个大白话的名字。我想问一下,老哥,你说偬是你的女儿,也就是说,你是偬的父亲,那么,偬的母亲是何许人也。 倥笑着说,自然是我。是这样的,一男一女结婚,然后生儿育女,这是生命成长原始阶段的繁殖方式。而我,以我目前所处的生命成长阶段,完全可以用我自己的生命物质、生命能量与生命信息,重新组合出新的生命物质、生命能量与生命信息,也就是重新组合或者说繁殖出新的生命。 倥指着偬,微笑着说,其实,苴隆,把她说成是我的女儿,也有点勉强,其实,怎么说呢,虽然,她的生命源自于我,但是,她其实不像你们所理解的,她要晚我一辈,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她其实是我的生命的另一半。所以,也可以把她理解成我的伴侣。这个,这个,跟你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很不相同。总之,苴隆,你可以把偬看作我的女儿,也可以把偬看作我的伴侣,就像阿梅妮是你的伴侣。就是这么回事儿。 邪苴隆和阿梅妮异口同声地赞叹道,好一对神仙伴侣! 倥说,苴隆,梅妮,在任洪鲁天池遇到你俩,这个偶然之事,促成我和偬极大程度的成长,你俩真是我们生命中的贵人哪。现在,我和偬将按照原计划提前结束在任洪鲁天池的成长。我们将前往茫茫星海,寻找金星族人后裔。虽然这个行动有点大海捞针式的希望渺茫,但是,只要我和偬一息尚存,我们将一刻不停地寻找下去,直到地老天荒,直到永生永世! 邪苴隆和阿梅妮说,金星人哥哥,金星人妹妹,祝你们好运,祝你们寻找到金星族的亲人。 倥说,苴隆,梅妮,让我用我的坐骑,送你们回可乐洛姆吧。 说着,倥抬手,放出一道金光,四人置身金光,转眼升出任洪鲁天池,进入那个悬浮在半空之中的扁圆银球。 邪苴隆和阿梅妮回头一看,天池之下的宫殿已经无声地消失无踪。 倥说,那座宫殿,它也是物质、能量与信息的组合体,现在,完成使命,它已经回归这个物质、能量与信息的大宇宙。在任洪鲁天池之下,它不复存在,然而,它依然存在于大宇宙,以别的存在方式。 说话间,扁圆银球已来到可乐洛姆上空。 邪苴隆和阿梅妮说,金星人哥哥,金星人妹妹,再见吧。 四人相互握手告别。 偬一下子拥抱住阿梅妮,哽咽着说,梅妮姐姐,但愿,但愿,今后,我们,还能见面啊。 倥说,苴隆,梅妮,实在抱歉,在你们离开我的坐骑之前,按照宇宙自然法则,我必须清除或者封锁你们与我们接触的这部分记忆。因为,这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记忆,不能让它干扰到属于你们本来的生活。 说着,倥的眉心射出一道柔和的金光,进入苴隆和梅妮的眉心。 倥略一抬手,金光闪处,邪苴隆和阿梅妮已置身可乐洛姆城郊,一个芳草凄凄的地方。 邪苴隆和阿梅妮坐在草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们是去谷姆野,在大韭菜坪观赏韭菜花,怎么晕晕乎乎,就回到可乐洛姆城外呢。可惜那两匹好马,在谷姆野成为无主野马。 邪苴隆搔搔头,说,梅妮,我感觉好像做过一个长长的梦,好像到过许多奇奇怪怪的地方,不过,现在,已全部忘记。 阿梅妮说,我也感觉好像刚刚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也在梦中到过许多奇怪的地方,只是,现在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全部忘记得一干二净。 不过,邪苴隆的眼光忽然闪亮起来,因为,随着一阵铜铃与车轮之声,可乐洛姆城外的官道上,驰来一支旗帜鲜明阵容整齐的人马。 这支人马打着楚哪蒙国绣有龙虎鹰凤黑白红黄四色旗帜,前面是刀矛剑戟林立的前卫队,后面是刀矛剑戟林立的后卫队,中间,是马车队,马车全是楚哪蒙祖摩出行所用的华丽带篷马车,马车队两侧,也是戒备森严的骑兵。 阿梅妮说,咦,这是楚哪蒙祖摩出行归来的排场呀。 这时候,前卫队发现官道侧面草地上有两个人,如临大敌,剑拔弩张,蜂拥而上。等看清是何许人也之后,卫队首领喜出望外地大叫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太凑巧喽。贵客益那邪苴隆和阿梅妮都在这里。 车队停止前进。鸣钟击鼓。 楚哪蒙祖摩、首席布摩、众多摩叩等走来车来,在中间两辆马车前站成一个半圆形,恭身而立。 几位浓妆艳抹的侍女将中间两辆马车的帘子掀起,莺声燕语,说着什么。 楚哪蒙祖摩莫雅邪朗声说,益那祖嫫,请下车歇息片刻。 玛依鲁和迷喜菇在几位侍女的搀扶下,分别从两辆马车上走下来。 在前卫队首领的引领下,邪苴隆和阿梅妮快步走过来。 邪苴隆惊喜地说,阿妈,妹妹,你们怎么正好来到这里。 玛依鲁笑着说,儿子,你和梅妮在可乐洛姆奉旨成婚,我和喜菇不来行吗。 莫雅邪说,苴隆,这些天,你和梅妮跑什么地方去哪,婚期吉日就要到来,九十九支卫队,不论昼夜,到处寻找你俩。哈哈哈,可乐洛姆成千上万人为你俩的婚礼激动得睡不着觉,吃不香饭,可你俩却不辞而别杳无音信。现在又突然出现,真是神出鬼没。 众人大笑。 阿梅妮和迷喜菇手拉手,低声说着别后的情形。 鸣钟击鼓。马车队继续前进,在落日时分灿烂的晚霞中缓缓进入可乐洛姆城。 当天晚上,莫雅邪传令,从今夜开始,可乐洛姆进入邪苴隆与阿梅妮婚礼大庆,大庆将持续三十三昼夜。 可乐洛姆祭祀广场篝火熊熊燃烧,把广场四周照耀得如同白昼。广场四周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十二将相星高耸入云的青铜雕像熠熠生辉。广场边座北朝南金凤展翅飞檐翘脊镶金嵌银金碧辉煌的楚哪蒙神庙,也在火光之中如巨大的浮雕从夜色里显现。神庙前面的朱雀青铜神柱、神庙后面的玄乌青铜神柱、神庙左面的青龙青铜神柱、神庙右面的白虎青铜神柱,以及神庙盖面八角龙凤翘头衔金铃,屋檐四周数不清的各式金银铜铁圣灯,一齐在灿烂的火光之中明朗如星月绽放如鲜花。 广场上人山人海,却比较安静,因为,他们无不认真聆听可乐洛姆首席布摩的教化。 以旋转的星空为穹顶,以四面八方连绵无尽的墨色山影为屏障,以星罗棋布的熊熊篝火为灯饰,以青铜鼎内焚烧的名贵香料为气息,以青铜编钟青铜大鼓的奏鸣为背景音乐,可乐洛姆首席布摩在楚哪蒙神庙前的墨玉台阶顶部稳稳站立,面对台阶下广场内无数攒动的人头,准备开始一场口若悬河的教化演说。 万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首席布摩身上。只见布摩因崇拜文曲金星鹏鸟易象而文武打扮,头戴状如斗笠的洛宏神盔,身穿以黑色为主色饰以白红黄三铺色背部绣饰雄鹰图案的鹏鸟法衣,脚穿升斗鞋,左手托布摩经书,右手摇响青铜铃以控制吟诵节奏,身佩宝剑、神箭筒维庹、神葫芦、竹根卦以及祖摩赐予的金令牌,气宇轩昂,威严神圣。 首席布摩以烈酒为茶,不时饮酒,旨在声若洪钟声震屋瓦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首席布摩说,可乐洛姆各色人等,如是我闻。今夜,乃吾可乐洛姆之良宵。按布摩祖规,吾乃在此,作布摩之教化宣示也。 众人山呼以示敬意。 首席布摩摇响手中青铜神铃,以之指示四周之牛羊猪鸡四牲祭品,以及众多祭祀布道铸造殉葬明器,触景生情,由此说道,可乐洛姆各色人等,如是我闻。祭祀布道铸造殉葬明器者,崇拜天星地神和祖先而铸造殉葬明器之祭祀礼仪制度也。天星者,先天易学天文历法中的星像也,天道星策举祖是也,地道星恒堵府是也,人道星举奢哲是也,天皇星额偶吐是也,地皇星索哲舍是也,人皇星阿匹额索是也。天圣星恒始楚,地圣星特昨木,人圣星举奢哲,此三者,概称三皇而各有三名和易象。 众人山呼以示敬意。 首席布摩摇铃,众人安静。 首席布摩接着说,东方柴确星,南斗三星,西方文曲星,北斗七星,中部太极星,概称五行星而各有五名易象。正月虎星,二月兔星,三月龙星,四月蛇星,五月马星,六月羊星,七月猴星,八月鸡星,九月狗星,十月猪星,冬月鼠星,腊月牛星,概称十二属相星。地神以震巽二卦为论,震替天运以论山神,巽代地运以论水仙。天地人三皇应地即谓天南、地北和中部,五星应地谓之青赤黑白黄五帝。天星应人类,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天上一群星,地上一家人,天上一环星,地上一族人。人靠星保佑,人靠星做威。佑星灵敏,人就聪慧,佑星明亮,人就美貌。佑星高贵,人也高贵。天上多一星,人就生一员。天上失一星,人要死一个。人死要祭星,以解破煞星。祭祀要布道,按天皇、地皇和人皇三坛插神座。祭祀礼仪的世袭传承就是道法的最佳良药。天道不死药,九牛作礼献,用马桑树插神门关口,取山顶净石打醋坛,用清晨露水作奠献,每物取三份作祭。地道不死药,六牛作礼献,翠竹插神门关口,取山腰洁石打醋坛,用阴山洁水作奠献,每物取三份作祭。人道不死药,三牛作礼献,五倍子木插神门关口,取山脚洁石打醋坛,用溪源井水作奠献,每物取三份作祭。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如是我闻。距今四千多年以前,古楚哪蒙地区,楚哪蒙先民创造先天八卦气象物候农牧时制的太阳周天历法,学会冶炼等生产技术,步入古代社会的第一个文明阶段,即天皇时代。距今两千多年以前,楚哪蒙先民按地理八卦建立地北水星王国。后来改太阳周天历作太阴纪月历,精确气象物候时度,以十月为岁首,确立大小月份,以闰月制度调节气象岁时的平衡性,建立地皇时代。距今千百年以前,楚哪蒙先民以米雅洛恒博即乌蒙山麓为中心,建立中部人文皇国,即人皇时代。其后,武洛撮世纪创立天统地、地统人、人统天的人文八卦文化,完善典章制度。其时,西南夷王笃弭称帝是为人文运历人皇纪元时代的首纪年号。笃弭皇帝将天下按天南、地北和中部即乌蒙山区三界四极分封六侯,东极洞庭湖,西括洱海一带,南到郊趾,北至汉中。六侯国王始祖史称六祖。武侯国王始祖弭阿克、乍侯夜郎牂牁国王始祖弭阿苦,糯侯蜀国王始祖弭阿热,恒侯巴国王始祖弭阿卧,布侯国王始祖弭克克,默侯国王始祖弭齐齐。六侯王国始祖的行政体系遍及西南各地,故中原有西南夷君长以百数之说。由于各地方言土语有异,导致六祖之父王笃弭名各说不一。巴、蜀民称之杜宇,东部地区称竹王,滇和乌蒙山区夜郎民族称之笃弭或笃慕。而中原人称我楚哪蒙为夜郎云云,何许然也?夜郎乃是徽号楚哪蒙之译称。众所周知,我楚哪蒙国真正的国名叫乍葛即牂牁。流水横穿楚哪蒙境即称乍葛溢,也称牂牁江。故,汉史书说,夜郎临牂牁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出番禺城下。云云。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如是我闻。有关我楚哪蒙国的始祖,布摩经书说,武僰的一支,往水边发展。僰雅夜这人,与恒米祖之女,叫恒米诺斯,在竹林边相爱一场。事情发生后,恒米诺斯她,就上天庭去。僰雅夜本人,孤身留凡尘。满过一年时,在竹林中,日有婴儿哭,夜有婴儿啼,声大应苍天。僰雅夜他,使用银斧头,使用金砍刀,循声去伐竹,又迅疾剖开,见一个婴儿,在竹筒里面。左眼生日像,右眼生月像。僰雅夜认为,这是怪异儿,这是怪异子,非传宗之子。于是将竹儿,丢进大河中,就像这样子。毕待鲁阿买,嫁到阁沓谷姆。有一天,毕待鲁阿买,到阁沓大河,一心去洗线,在那里浣纱,在那洗绸线。就在大河中,把竹儿救起,取名僰雅蒙,亦称僰阿蒙。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诸君当牢记,我楚哪蒙国,武侯王族谱系至今共二十七任:僰雅蒙,蒙阿夜,夜朗朵,郎朵乍,乍慈慈,慈阿弘,弘阿武,武阿古,古阿举,举阿哲,哲阿尼,尼阿哎,哎阿鄂,鄂鲁默,鲁默姆,姆赫德,德阿哲,哲默遮,默遮索,索武额,额哼哈,哼哈足哲,足哲多,多同弭,同弭匹,匹鄂莫,莫雅邪。众所周知,至尊莫雅邪,乃楚哪蒙国当代祖摩也。外域之人,称作夜郎王兴是也。 首席布摩说,我楚哪蒙或者说夜郎之国都,可乐洛姆。可,即葛夷,吾夜郎民族崇拜艺祖苟阿娄和文祖葛阿德,以能工巧匠,而名闻天下,故简称为葛,是为夜郎各族的概称。可乐即葛氏族的中心之地。洛,即邑,也有城或寨之意,这里是指国邑。姆,即最高,也含大字之义。所谓可乐洛姆,即夜郎国民的最高中心都城。它的南部是布侯国,西部是默侯国,北部是恒侯系的举侯国,主要实力分布在东部地区,统一国号为乍葛国,汉字记音牂牁。秦汉之世,划其东、南隅置黔中、番禺、桂林和象四郡之后,夜郎牂牁国的实力开始受到削减,布侯与乍侯并治而以古克国替代夜郎牂牁国,拥有滇东北地区的默侯国。武溢纳占领夜郎牂牁国都城可乐,联合夜郎牂牁国东部侯王多同征南侯漏卧国,以可乐为中心建立南夷夜郎,订立二十条成文法规。 第十五章 狮身人面怪兽(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先天八卦文化,此乃我楚哪蒙或者说夜郎文化之根基。距今四千多年以前,始道以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纹,拟画宇宙规图三百六十度。以堂琅山为中心点,测度日月运转归类,以八卦勾股法,推理运算气象物侯时度段,创建日、月、年、纪、元、会八卦太极周天纪年历法;其后,恒布吐实楚圣师以之教民按时节气候耕种五谷,历史纪年为布包羲慕遮帝王时代,译言包栖即伏羲氏时代;其后,道弭诺发现日月运率误差五又四分之一天,于是改建闰月制太阴纪年历法,启用于颛顼高阳帝时代,史称颛顼历;其后,举奢哲圣师将太阳、太阴历结合创建盘古人历。以天、地、人三统的盘古人文化全民教化;其后,笃弭帝分封六侯,乍侯夜郎国王弭阿苦,在可乐洛姆,以婚丧祭祀和节庆活动形式,教化传播盘古人文化至今也。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楚哪蒙或者说夜郎先民,通过对星体运行、气候变化、鸟兽动静的观察、量度、计算,制订一整套严密的天文历法。历法分龙、虎、凤三种。龙历以冬至日在奎宿一度为始纪,虎历亦以冬至日在奎宿一度为始纪,但龙历是以数道为坐标,正方向推算,虎历是以色道为坐标,逆方向推算。凤历的坐标和推算与虎历相同,但冬至日在壁宿一度为始纪是以青鸟、率鸟、丹鸟、伯迟中的青鸟之头向下为标志。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诸位听众,吾且说一个有关楚哪蒙第二十四代祖摩多同弭的故事。话说当年,足哲多祖摩在可乐洛姆建设雄伟的楚哪蒙王宫或者说夜郎王宫,坐镇可乐执政。他的兄弟多同弭在东部要塞古诺坐镇。足哲多与漏卧国为争夺地盘多年战火不断,相互处于僵持状态。足哲多在这种局面下,设一个计策,打算先把多同弭除掉,统一东部的古诺,再攻占漏卧。足哲多就派人到古诺,说足哲多重病,要多同弭立刻到可乐商议国家大事。可是,信使的言辞让多同弭怀疑,多同弭就用计破解兄长的阴谋。多同弭率大兵进攻可乐,活捉足哲多,软禁在夜郎王宫中。多同弭在可乐取代兄长执政,治理夜郎国。漏卧得知夜郎国内足哲多兄弟两人发生内乱,于是乘机发兵攻打夜郎,兵锋直指夜郎都城可乐洛姆。漏卧国君漏阿苦率兵直攻到可乐大城外,却被多同弭用口袋阵打败,漏阿苦被活捉。多同弭出于维护大局的考虑,不想让两国的战争继续下去,于是友好对待漏阿苦,让漏阿苦深受感动,两国从而言和。但是漏阿苦的妹妹漏阿古却认为哥哥作为国君,吃了败仗而言和,是奇耻大辱,通过与哥哥比武,夺得漏卧兵权后,率漏卧军又攻到可乐城下。多同弭见一个姑娘带兵来战,以为漏卧主力军在后面,从而误判军情,导致自己被对方活捉。漏阿古放了多同弭。双方再战。这次,多同弭用口袋阵,假装失败,退出可乐大城。漏军攻占可乐城后,连夜饮酒庆祝狂欢。却不料夜郎军从四面八方同时攻城,大败漏军,活捉漏阿古后,漏阿古提出与多同弭一对一比武,若多同弭败,则夜郎臣服漏卧,反之,若漏阿古败,则漏卧臣服夜郎。通过三天的比武,多同弭取胜。多同弭与漏卧公主漏阿古在比武场相爱,两人在可乐洛姆喜结良缘。第二天,多同弭请出兄长足哲多,让他恢复祖摩地位,重新执政,然后,多同弭与漏阿古到大革洛姆生活。此乃我们楚哪蒙历史上的一段佳话。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如是我闻。话说在远古,自羲慕遮和羲堵佐帝王纪年进入父系文明社会,开始女人嫁男人,建立家庭,起造房屋定居,进入种植五谷、驯兽为生的初级农牧业社会。建立天皇国而崇拜阴阳太极,即称实索氏族王朝时代,以点苍山为中心,划域发展农牧业。按精气易八卦命氏族部落,崇拜青赤易象氏族称尼能部落,崇拜乾坤易象的氏族称哎哺部落,崇拜震巽易象的氏族称鲁朵部落,崇拜坎离易象的氏族称采舍部落,崇拜艮兑易象的氏族称哼哈部落。南部称处地,北部称陀地,西部称妥地,东部称体地。概称弭弥氏族即天下民众。其时,首帝纪年称羲慕遮,即伏羲,是天帝纪年号,羲堵佐与之对应是地王纪年号。吾族历史帝王纪元年号的根蒂起始于羲慕遮和羲堵佐,即羲慕为根,羲堵为蒂。根蒂是帝王纪年的对应称号,不可视为夫妻关系。其时,完善君臣师制度,划域命诸侯,强化农牧业生产,发展冶铸造物工艺和丝绸锦帛业,普及祭祀教化,摊派赋税建立国家政权,以人系事撰写国史。其时,按五行、九宫封五帝命五岳,划九州命九名山部落,絜块教化阴阳易理文化,扩大文明社会范围,改进狩猎技术,健全和完善君施令、臣执政、师教化的职能体制。其时,创建宗法祭祖礼仪制度。始兴帝位禅让继袭。道弭能即汉语所称黄帝封尼弭即青阳治纳溢即长江上游,恒俦叩也称道俦叩,封弭能俦治能溢即红河与红水河而崇拜日月。汉史记载说,黄帝娶西陵之女嫘祖为正妃,生有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即红河与红水河。后来,崇拜天府的青阳即玄嚣氏族因能工巧艺而发展成苟葛氏族,汉语称鲧氏。再后来鲧氏族裔大禹圣人从涂山迁治于巫山而建立华夏。弭能俦即昌意一支发展到俦阿索即颛顼地皇时代首帝,继承和弘扬道弭能黄帝的水星皇国理念,即以长江、红河、红水河、乌江、洞庭湖、洱海围绕纪堵侯即滇池,始创能溢侯读即姓氏祖籍源流文化而发展成为能数也即吾辈之族矣。 首席布摩意识到自己口若悬河天南地北说得太远,可能广场上的万众人会感觉到枯燥乏味,于是,他饮两口烧酒,摇响教化铃,吸引众人注意,高声说,可乐洛姆各色人等,吾刚才的教化宣示,可能话扯得有点远。接下来,吾给诸位说一则无论时间还是地点,都离吾等最近的故事。 众人山呼。 篝火熊熊。 钟鼓齐鸣。 这时候,楚哪蒙祖摩莫雅邪因夜已深,在一群近侍和摩叩的簇拥之下,离开祭祀广场,回王宫休息去也。莫雅邪临走时对首席布摩说,你们稍事休息,吃些宵夜,再继续罢。 时置半夜。星河灿烂。 在可乐洛姆,每逢首席布摩在祭祀广场当众进行教化宣示,绝对通宵达旦,不通宵达旦,则说者不过瘾,听者也不过瘾矣。这早已是不成文的规矩。所以,虽然夜郎王离席而去,但是,侍者给篝火添加木柴,搬来一坛又一坛美酒,抬来一筐又一筐点心,众人开怀畅饮,享受美味宵夜小吃之后,首席布摩的教化宣示继续。 不过,正当祭祀广场充满喧哗与骚动的时候,邪苴隆与阿梅妮却悄然在众人面前消失。 那时,邪苴隆与阿梅妮各端一角美酒,拿着点心,到祭祀广场边沿的草地慢慢享用。两人坐在草地上,饮酒,吃核桃糖、荞酥之类点心,说些闲话。吃喝完毕,刚站起身,准备回到广场中继续听首席布摩宣示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一亮。 不错,那种光亮绝对不是篝火发出的光亮。事实上,那是一道柔和的银白色光线。它从可乐洛姆祭祀广场上空传来。没有人注意那道银白色光线,因为他们都忙于吃喝与谈笑。之所以在整个广场上只有邪苴隆与阿梅妮注意到那道光线,是因为那道光线投射到他俩面前。 于是,邪苴隆与阿梅妮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随着那道银白光线向上抬起。这样,他俩就看见可乐洛姆广场上空,静静悬浮着一个银白色扁圆球体。他俩看见那个球体的同时,转瞬之间,两人就从原地消失,随着那道银白光线的收回而进入那个银白色扁圆球体。 邪苴隆与阿梅妮只觉得有点头晕眼花,就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面前,赫然站着两个身量高大面容俊秀的陌生男女青年。男青年面带微笑,从眉心射出一道柔和的金光,迅速照射一下邪苴隆与阿梅妮的眉心,说,恢复记忆吧,两位好朋友。 邪苴隆与阿梅妮觉得脑海中似乎轰的一声,就像冰雪融化,记忆之水潺潺流动。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你好,倥!你好,偬!我们这么快又见面,真高兴啊。 偬握住阿梅妮的手,说,真是机缘凑巧,幸福来得太突然,我们刚刚分手,我以为也许从此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们,哪想我们马上又一次见面,真好。 倥说,苴隆,梅妮,是这样的,我们分手之后,即前往星海,经过火星外层空间时,我接收到来自火星的求救信号。这令我深感意外和激动。因为,自从六千五百万年前,火星人毁灭以来,这个星球就成为一个巨大的死亡废墟。我知道,来自火星的求救信号,源于一位恋旧情绪比较强烈的火星幸存者。这位幸存者遇到类似偬在任洪鲁天池成长时遇到的问题,也是生命信息方面的缺陷,若不及时修正,恐有性命之忧。所以,该君万般无奈之下,向宇宙空间发出求救信号。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 邪苴隆说,金星人老哥,火星人,在六千五百万年前,曾经是你们的死对头,两族人下死手出大招,玉石俱焚。如今,面对这位火星人幸存者,难道你打算去帮助他吗? 倥说,不错,我正有此意。 邪苴隆说,不过,六千五百万年前的仇恨,你怎么对待。 倥说,时间,是消解仇恨的最好溶剂。虽然,灭族之恨,不共戴天,但是,经历过六千五百万年的漫长岁月,我早已不再纠结那份仇恨。因为,如今,我明白,那时金星人与火星人发生毁灭战争,是源于双方遇到的巨大困境,各自居住的星球,其物质资源濒临枯竭境地,而他们又还没有发展到在更大的宇宙空间中获取物质资源的能力。故而,双方饮鸩止渴孤注一掷,却不料同归于尽。 邪苴隆说,按常规来说,我还以为金星人老哥将对这位火星人幸存者…… 倥说,怎么? 邪苴隆伸出手掌做一个斩首的动作,说,斩草除根。 倥说,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作为两个星球种族人类的幸存者,我们直到现在,也还遇到类似的困境。我们在很久以前遇到类似的困境,其解决方式不妥,所以导致种族整体灭亡。而今,我们面对相似的困境,如果还采取以前的解决方式,相互攻击,那么,完全可以肯定地说,我们这些幸存者,将会在漫无尽头的追杀中,相继毁灭,从极高层次的智慧生命,坠落为一缕微不足道的烟尘,回归宇宙罢了。这又何苦呢。 邪苴隆说,这多美妙。化干戈为玉帛,把六千五百万年前的仇恨与矛盾,和解为相互之间理解的微笑。这多美妙。金星人老哥,兄弟我非常佩服你的胸怀。说吧,这次,我和梅妮能做什么,我们一定全力支持。 阿梅妮说,最美的相遇,不言过往,最好的离别,不问归期。珍惜相遇的机缘吧。 倥说,无为而无不为。你俩所做的,就是莅临现场,提供优秀生命信息的参照。这是解决问题的一个至关重要环节,非你俩到现场不行。 偬说,是啊,智慧生命,无论成长演进到多么高级的层次,其生命信息这种与生俱来生生不息的东西,也对整个生命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生命信息出错乃至崩溃,生命能量与生命物质也就崩溃,整个生命体也就崩溃。此乃宇宙之中,所有生命存在的自然法则之一。这个,就像你们生活的世界,所有的人,其死亡,并非生命能量与生命物质先死亡,刚好相反,一个生命体死亡,首先是因为其生命信息崩溃。因为,没有生命信息的统摄,生命能量自然消散,生命物质也就自然腐朽。为什么尸体不会动?因为生命信息崩溃之后,生命能量消散殆尽,作为生命物质的尸体也就必然腐朽,回归大地。 邪苴隆说,言之有理。 倥说,好吧,我们已经来到火星上空,准备降落地面。 第十五章 狮身人面怪兽(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可乐洛姆祭祀广场,篝火熊熊。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诸位,吾给大家,说一个楚哪蒙第二十四代祖摩多同弭在可乐洛姆执政时的故事。话说汉武帝建元六年,大行王恢攻打东越,东越杀死东越王郢以回报汉朝。王恢凭借兵威派番阳令唐蒙前往南越,把汉朝出兵意旨委婉地告诉南越王。南越王拿蜀郡出产的枸酱招待唐蒙,唐蒙问他从哪里得到的枸酱,南越王说,此物取道西北牂牁江而来,牂牁江宽有几里,流过番禺城下。唐蒙回到长安,询问蜀郡商人,商人说,只有蜀郡出产枸酱,当地人多拿它偷偷去夜郎销售。夜郎紧靠牂牁江,江面宽百余步,完全能够行船啊。南越王想用财物来引诱夜郎,目的是想让他的势力直达西边的同师之地,但也没能把夜郎像臣子那样役使。唐蒙心有所悟,就对皇上说,启禀陛下,南越王此人居心叵测,乘坐黄屋之车,车上插着左纛之旗,他的土地东西达一万多里,名义上是外臣,实际上是一州之上。如今,我们大汉王朝的兵马从长沙和豫幸郡前去,水路多半被阻绝,难以前行。我私下听说夜郎所拥有的精兵竟有十多万,假若夜郎十万雄兵乘船由牂牁江而下,趁南越没有准备的时候予以攻击,此乃制服南越的一条奇计。如果以汉朝的强大,巴蜀的富饶,打通前往夜郎的道路,在那里设置官吏是很容易的。汉武帝欣然接受唐蒙的建议,就任命唐蒙为中郎将,率领千员大军,以及负责粮食、辎重的运输人员,共一万多人,从巴、蜀的符关进入夜郎。于是,唐蒙会见夜郎祖摩多同弭。唐蒙给多同弭很多赏赐,又用汉王的武威和恩法开导他,约定在夜郎之地设置官吏,设汉阳县,让多同弭之子当县令。夜郎旁边小城镇大家都觑觎汉朝的丝绸布帛,所谓缯帛,心中认为汉朝到夜郎道路险阻,终久不会占有自己的地盘,便暂且接受唐蒙的盟约。唐蒙回京报告皇上,皇上就把夜郎改名为犍为郡。后来调遣巴蜀两郡的兵士修路,从符关一直修到牂牁江。蜀郡著名的墨客骚人司马相如,也向皇帝说西夷的邛、英可以设郡,皇帝就任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前去西夷,明白地告诉他们,朝廷将按南夷的方式对待他们,设置一个都尉、十几个县,归属巴郡。这时,巴郡、蜀郡、广汉郡、汉中郡修建西南夷的道路,戍边士卒、运送军粮的人很多。过了几年,道路未通,修路之人疲惫饥饿,遭受潮湿而病亡很多。西南夷屡次造反,汉武帝调遣军队去打击,耗费很多财力物力,却一点成果也没有。汉武帝忧虑此事,就派公孙弘去亲自观察询问。公孙弘回京禀告皇上,声称不利;后来,等到公孙弘当上御史大夫,这时汉朝大力修筑朔方郡城,以便凭借黄河驱逐匈奴,公孙弘乘机屡次陈说开发西南夷的弊端,因此可暂停开发,集中力量对付匈奴。皇上下令停止开发西夷,只在南夷的夜郎设置两县和一都尉,命令犍为郡保全自己,并逐渐完善自己的郡县体制。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诸位,后来,博望侯张骞出使大夏国归来,陈述他在大夏的时候,曾经看见过蜀郡出产的布帛,邛都的竹杖,让人询问这些东西的来历,回答说,从东南边的天竺国弄来的,这儿到那里的路途有好几千里,他们和蜀地的商人做买卖。有人说,邛地以西大约两千里处有个且兰国。张骞乘机大谈大夏在汉朝之西南方,仰慕中国,担心匈奴阻止他们与中国的交通要道,假若能通蜀地的道路,天竺国的路既方便又近,对汉朝有利无害。于是汉武帝就命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让他们寻找方便迅捷的道路,从西夷的西边出发,去寻找天竺国。他们到达滇国,滇王尝羌就留下他们,并为他们派出十多批人到西边去寻找捷径。过了一年多,寻路的人全部都被昆明国阻拦,没能通往天竺国。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滇王对汉朝使者说道,汉朝和我国相比,哪个更大?汉朝使者到达夜郎,夜郎王也提出同样的问题。当时,这是因为交通不顺畅互不了解,各自以为自己是一州之主,不知汉朝的广大。汉朝使者回到京城,极力陈说滇是大国,值得让其亲近和归附汉朝,汉武帝把这件事放在心里。等到南越造反时,皇上派驰义侯以犍为郡的名义调遣南夷的军队,且兰君王害怕他的军队远行后,周围的国家就会乘机虏掠他的老弱之民,于是就策谋造反,杀了汉朝使者和犍为郡的太守。汉朝就调动巴郡、蜀郡原想去攻打南越的八个校尉,率领被赦从军的罪犯去攻打且兰,把它平定了。正好南越已被攻破,汉朝的八个校尉尚未沿牂牁江南下,就领兵撤回,在行军中诛杀头兰。头兰是经常阻隔汉朝与滇国交通道路的国家。头兰被平定后,就平定南夷,在那儿设置牂牁郡。夜郎祖摩多同弭开始时与南越关系较好,南越被灭亡后,正赶上汉军回来诛杀反叛者,多同弭就到汉朝京城朝见皇上。汉武帝封他为夜郎王。 首席布摩说,汉武帝派王然于利用破南越及诛南夷郡长所树立起来的威严,委婉劝告滇王前来朝见汉天子。滇王有军队数万人,其东北邻有劳漫和靡莫,都和滇王同姓,相互依靠,不肯听从劝告。劳漫和靡莫屡次侵犯汉朝使者和吏卒。这样,不久之后,汉天子把巴郡和蜀郡的军队调去攻打并消灭劳漫和靡莫,大军逼近滇国。滇王开始就对汉朝怀有善意,因此没有被诛杀。滇王于是离开西夷,率领全国民众,向汉朝投降,请求给他们安排士官小吏,并进京朝见汉武帝。于是汉武帝就把滇国设置为益州郡,赐滇王印,他仍然统治他的百姓。 首席布摩说,总而言之,西南夷的君长很多,将近一百,唯独夜郎和滇的君长得到汉朝授予的王印。滇是个小城镇,却最受汉朝宠爱。时至而今,无论是我们楚哪蒙也就是夜郎祖摩,还是滇国祖摩,他们仍然按照原先的祖宗制度统治天下,汉武帝设置的什么郡呀县呀,统统是玩文字游戏,换汤不换药,祖摩还是祖摩。这就叫战久必和,和久必战。天下大势,无不如此。 火星地面,一片赤红,砂砾世界,死亡废墟。这里没有空气,没有流风,没有蓝天白云,没有动植物,更没有一滴水。 一个银白扁圆球体静静悬浮在火星沉寂荒凉的地表上空。 随着一道柔和的金光闪过,邪苴隆、阿梅妮、倥、偬等四人稳稳站立在火星赤红的砂砾地面上。四人全部笼罩在柔和的金光之中,邪苴隆和阿梅妮感觉金光之中充盈着清新的空气,呼吸畅快,神清气爽,浑身充满爆发式的力量。 在他们面前,是一条长长的坑道,显然是远古河流干涸之后的模样。在坑道拐弯处的地面,赫然耸立着一座座巨石垒砌的金字塔。太阳光倾斜照射,金字塔的阴影在平坦的地面上拖得很远。在无边无际的蛮荒世界中,突然出现这么显眼这么古老的金字塔群,明目张胆地表明,这是智慧生命所为,而且,它已经承受过漫长的时间之河冲洗,它已经在遥远的过去,也必将在遥远的未来,迎接或者送走它的主人。一次,又一次。 他们走向金字塔群,在金字塔群中部,那座最高的金字塔前面停住脚步,用崇敬的目光,感受远古智慧生命残留在这里的气息。沉寂的巨石上,仿佛依然残留着六千五百万年以前的人声鼎沸,残留着手无寸铁的万众人瞬间化为烟尘的悲惨影像。 倥感慨万千地说,有废墟的地方,只表明生命曾经在那儿居住过。如此巨大的金字塔群,它所表明的生命,绝对不是像巨石一样原始的存在,而是演进层次很高的智慧生命。因为,我曾经说过,在宇宙中,越是层次高的生命,其存在方式显得越原始。只有越原始的存在方式,才能越经得起时间之流的冲涮。 说着,倥轻轻抬起右手,手掌射出一道柔和的金光,金光射向金字塔底部一块巨石。 随着一阵柔和的嗡嗡声,那块巨石竟然向左边退缩,露出一条地下通道的入口。 四人相互看看,相互点头。 倥说,我们走。 倥率先进入地下通道。他浑身散发出柔和的金光,把漆黑的地下通道照亮。 地下通道用粗糙的条石砌成台阶,笔陡地旋转向下。墙壁也用粗糙的石块镶嵌,石块上面,不时出现一些以黑、白、红、黄四色为主的图案与线条,非常稚拙,非常具体,也非常抽象。在邪苴隆与阿梅妮看来,这些图案与线条,有的像是人类,男女老少皆有,有的像是野兽,形象怪异,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有的像是花卉植物,也大多未曾见识过。更多的线条与图案,则观之如见天书,不知所云矣。 地下通道极长,旋转向下,来到一个稍缓的半圆形平台。墙壁四周,悬挂着一些面目狰狞的金属面具、骨雕饰品以及一些奇形怪状的物件,看不出它们的材质,更不知道它们的用途。 四人正观看那些悬挂之物,突然,随着一阵恐怖的低吼,一道血红的光芒闪动处,从黑暗深渊中冲出一只狮身人面怪兽。 这只狮身人面怪兽浑身闪动着血红的烈焰,其面孔虽然是人面,但是两眼竖立而生,凶光毕露,鼻孔穿挂着一个血红的金属圈子,血盆大口向左右两边生长出两颗惨白的獠牙。 狮身人面怪兽低吼着,张牙舞爪,扑向四位不速之客。 可乐洛姆祭祀广场。篝火熊熊。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诸位,尔等当牢记,多同弭之子当上汉阳县令后,多同弭仍然做我们楚哪蒙国第二十四代祖摩呀。不错,如今,我们楚哪蒙当代祖摩,至尊至贵的莫雅邪祖摩,乃是楚哪蒙第二十七代祖摩也。尔等须牢记,绝对不能数典忘祖矣。诸位,多同弭在可乐洛姆做祖摩期间,有一次,按大汉王朝记年法,乃是元鼎六年,汉天子划汉阳县东境,另置平夷县。当时,按照吾族惯例,自然要举行树姓氏旗号的祭祀活动尼慕数赠。尼者,以创国君长即开国祖摩之名为姓氏姓氏旗号的氏族也。慕者,氏族聚集庙宇祭祀叙述历史列谱的祭祀活动也。数者,国君即祖摩也。赠者,连名谱系也。 首席布摩说,所谓尼慕数赠,乃是指国君即祖摩召集诸侯举行祭祀换届的社会性政治活动也。因此,也称尼慕过布诔,即祭祀换届选举推荐长官之意,揭干示旗改换氏族王朝之意。诸位当牢记,不能把以人系事叙列国谱的尼慕数赠政治活动,与宗法性的戏赠匹度,即祀丧叙列家谱的小范围祭祀活动混为一谈相提并论。国谱称君长即祖摩世系,上冠下联,体现纵史。家谱称谱书,以支系排列,横向列谱。此二者之文法及其所展示的历史脉络,各有区别也。 首席布摩说,汉阳分置平夷县后,按大汉王朝记年法,于太初元年,乌撒祖摩召集属下诸慕濯和骂色,举行祭祀换届,揭干而以乌撒为旗号,始称乌撒家。众摩叩即臣子,自称乌撒之子孙,此子孙乃是指行政上的统属关系,并非血统所属。因此,当时,众官员在可乐洛姆之银子岩,摩崖夷文,以记划界之事。 首席布摩说,可乐洛姆之银子岩,其摩崖夷文,诸位大多亲自观看过。其题名为乌撒尼禄偶,意为乌撒氏族部落,即汉阳县划出平夷县后的西境之地也。此乃原汉阳县即吐祖禄偶国的改建称谓也。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诸位,可乐银子岩,划邑界之时,摩崖之夷文,其意思如下,尔等当牢记:乌撒邑举行庙祀换届,诸氏族聚拜祖先灵桶而聚集祭祀活动之盛况,菊鲁布摩书刻之而留于后世。时值汉刘彻执政太初元年,岁次丑年七月二十六日。 首席布摩说,举行庙祀祭祖示旗,有五十六个文武官家率队祭拜,从而公开明确布卢即平夷与啥苦即汉阳的分邑界。自此,新兴的江山,东西南北中五城,无论山水与草木,庶民与禽兽,乃至所有的一切附属而归之。所定邑界经马摆岩往厘弥,到则鲁,穿过野鸡境,去雄营下边的苦暑大岩背后,再往北直下。 首席布摩说,分邑后的啥苦即汉阳仅辖三十四个骂汝即军将政区。阿武即汉武帝派遣使者来夷区开发,立土著文人长官,以学阿武行治。各自又照之封属下诸吏即慕濯、骂色等,划境立基而统属于乌撒。于是原阿珠赤,即秦时的诸此国,其大小诸吏,有的失权而隐居,有的袭职而归附汉王朝。建郡置县因此大行其道。 首席布摩说,划境建邑定界,犹如兄弟之相分田产而自立家业,此乃同一天理。分邑之后,即有两名汉官常驻撰志也。 火星金字塔地下通道。 当狮身人面怪兽低吼着扑向邪苴隆等四人,倥一个箭步跳到怪兽跟前,张开双臂,护住邪苴隆等三人。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倥两眼射出两道柔和的金光,那两道金光像潮水一样浸润着狂怒的狮身人面怪兽。 奇迹,在转眼之间发生。 狮身人面怪兽仿佛立即被冰冻住一样,轰然坠落在地。并且,紧接着,它血红的身体像冰块一样半透明,声息俱无,就像用纯粹的鸡血石做成的一尊巨大雕塑。不过,这尊雕塑没有保持其形状好一会,因为,很快,它就变得越来越透明,像一团雾似的,越来越淡,越来越薄。最后,它像空气消失在空气中一样,像一滴水消失在大海中一样,完全消失。 阿梅妮说,真吓死人,这只怪兽,是什么来头啊。 邪苴隆说,噢,要是把这只狮身人面怪兽拿到可乐洛姆斗兽场,表演几场,肯定最吸引眼球。 倥把目光从已经消失的怪兽那儿收回来,面色淡定地说,这是一只能量生物,设计者把它做成狮身人面模样。它基本上可以称作一个生命,不过,它的生命物质与生命信息无限接近于零,它的生命能量则相当巨大。所以,它具有特别强大的攻击能力。在我看来,这个地下通道,设计这只能量生物看护,已经足够。因为,对于很多层次较低的生命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办法对付这只能量生物。而只能变成它的一种能量补充。因为,凡是被这只能量生物吞下肚子的物质,都会在它内部的能量场中,变成纯粹的能量,供它使用。 邪苴隆倒吸一口气,说,这么说来,它的肚子就是一个无底洞,吞下多少物质也不会装满也。 倥说,不错。事实上,它已经吞下过许多擅自闯入者,那些不幸的生命,已经成为它的一部分能量。 阿梅妮说,金星人哥哥,你是怎么使它消失呢。 倥说,大道至简。要消灭这只能量怪兽,必须使用更为强大的能量。我两眼射出的金光,就是高强度高致密的能量光束。这个能量光束受我的控制。我先使之在绝对零度以下,奇寒无比,目的是把能量怪兽先冷冻住,解除它的武装嘛,以免它伤人。然后,我又使我的能量光速突然之间变得极热,像太阳的内部一样热。如此一来,能量怪兽就被我完全分解,也就是你们看到的,它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淡,最后,它像空气一样消失。这就是说,它的能量,完全被打破原先的设计模式,而变成杂乱无章的能量流,消失在空间之中。 邪苴隆,是否可以直接把它杀死呢。 倥说,它是杀不死的。如果它受到外力的攻击,超过它的承受程度,那么,它就会自动进入爆炸模式,其巨大的能量爆炸,将会毁灭方圆几千里内的一切物质。所以,我用极寒与极热的能量光束,让它安静地寿终正寝,人畜无害。 阿梅妮说,这么厉害,哼,我看哪,什么求救信号,这完全是火星人的阴谋。他是想用这种手段,把金星人哥哥骗来,斩草除根呀。只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火星人的阴谋宣告破产。 倥说,不是这么回事。因为,我收到的求救信号,其中还包含着那个火星人的一部分生命信息。如果是阴谋,那么,那个火星人不可能把自己生命信息中最宝贵的东西也加进求救信号。这个是做不了手脚的呀。 阿梅妮说,那么,那个火星人,他人在哪里呢。这个隧道,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第十六章 黑洞救援与布摩教化(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倥微微一笑,说,快了,那个火星人的求救信号,其源头,就在下面不远的地方。 阿梅妮说,这样的话,我们快去找那个还算诚实的家伙吧。 倥和偬相视一笑之后,倥又在前面开路,邪苴隆第二,阿梅妮第三,偬负责断后,继续沿石阶向下前进。 可乐洛姆祭祀广场。篝火熊熊。 首席布摩在口若悬河的教化宣示告一段落之后,拿出一些精美的礼品,高声说,诸位,下面,我将给大家介绍几件可乐洛姆地下宫殿收藏的物品。这些物品,将作为我们楚哪蒙当代祖摩莫雅邪赠给益那祖嫫玛依鲁及其女儿迷喜菇的见面礼。顺便说一句,贵客益那邪苴隆,已经在可乐洛姆地下宫殿,自己选择过一些见面礼。所以,今晚,所有的礼品,将赠给贵客玛依鲁和迷喜菇。在这美好的可乐洛姆之夜,请诸位共同见证这一美好时刻。 说着,首席布摩拿出第一件礼品,高高举起,向四周的观众展示。 首席布摩说,诸位看清楚,这是一只圆形的古夷文铭铸袖珍青铜镜。青铜镜的背面,铸有十六个古夷文字。吾给诸位读一下:卧鲁多俦,斗卯哪收,赤楼陡优,卧弭俦氇。不错,后面的父老乡亲可能没有听清楚。吾再读一遍:卧鲁多俦,斗卯哪收,赤楼陡优,卧弭俦氇。这十六个古夷文字的意思,直译过来就是:生貌量取,拿着看相,这你超美,腹起根迹。换句话来说,它的意思就是,相貌咋样,自家照看,要想更美,自行打扮。 观众欢呼。篝火跳动。 首席布摩双手将古夷文铭铸袖珍青铜镜这件宝物,赠给玛依鲁。玛依鲁起身,向四周观众挥手致意。 首席布摩拿出第二件礼品,高高举起,向四周的观众展示。 首席布摩说,诸位看清楚,这是一个青铜擂钵。它口径平沿,深腹而方平足。口外沿纹饰三条直线与波浪弦纹交叉形成铁链圈围。腹表图案分上下两组,以竹节横纹间隔。上组为四只绳纹蜘蛛从四方同时牵织八卦网罗的取象,下组以四柱均分四格。格内分别有仙鹿含花向后眺望,是先世福禄代代相传的象征。祖摩替天行道,即拟取云间鸿雁为禽星,是故而谓:鸿寿千千岁、雁岁万万年。其意思,就是:富贵荣华,久长久远。诸位请看,这里,巨龙越过双柱,取食蟾蜍,意为龙君得宝。其综合喻物画意具名,就是恒俦叟纪偶。大家请看,这五个古夷文字,恒俦叟纪偶,意思就是万古擂钵。此钵实物精致,图文并茂,喻物真实,涵义渊远,确系不可多得之宝物。 首席布摩笑着说,诸位,这个精美的万古擂钵,小巧玲珑,适宜擂化妆品,我们把它赠给贵客迷喜菇好哪。 观众欢呼。篝火跳动。 迷喜菇接过万古擂钵,高高举起,向观众致意。其神态,就像两千多年之后,在世界体育大赛上夺得冠军的运动健儿,将奖杯高高举起,向观众致意。 首席布摩拿出第三件礼品,高高举起,向四周的观众展示。 首席布摩说,诸位看清楚,这是一株青铜神鸟树。金鸟神树,其高三层,蔚为大观。此乃寿柱的标志。其金鸟,孔雀是南方火星赤帝的禽星神鸟,龙是东方木星青帝的体象,虎是西方金星白帝的易象,玄乌是北方水星黑帝的徽号,凤鸟是中部土星黄帝的象征,太阳鸟是太阳放射金光的形象。而悬挂之太极旋纹金饰,乃是哎哺二气,就是青赤精气运动,以代天地昼夜结合而称天父地母图,是自古以来吾族服饰的主要特征也。诸位,让我们把这件吉祥物,赠送给尊贵的益那祖嫫。 观众欢呼。篝火跳动。 玛依鲁接过青铜神鸟树,向观众致意。 首席布摩拿出第四件礼品,高高举起,向四周的观众展示。 首席布摩说,诸位看清楚,这是一尊白玉飞龙马雕塑。吾族古书《纪透数》记载,长翅的龙马,是坎离二卦代表日月运动的易象拟态,是祖摩替天行道的象征。龙马飞行如轮转,飞行在天地的五域。先祖说,圣师举奢哲把长着翅膀的龙马画成匾图,署名为飞龙马,挂在大堂之上,吉祥如意。飞龙马,也喻意青年鹏程万里。诸位,让我们把这尊白玉飞龙马雕塑,赠送给美丽的贵客,迷喜菇! 观众欢呼。篝火跳动。 迷喜菇接过白玉飞龙马雕塑,向观众致意。 首席布摩拿出第五、第六两件礼品,高高举起,向四周的观众展示。 首席布摩说,诸位看清楚,这是一只青铜雷神蛙。吾族古书《突鲁历咪》记载,说雷神蛙击天鼓是雷吼,挥动神斧则是闪电也。这只雷神蛙,乃是开天辟地时实索氏族中的神人使用的上古神物也。诸位请看,这是一尊金银牛虎雕塑。吾族古书《哎哺撒岩》记载,说米雅洛恒博即乌蒙山一带,遍地都有匠艺人,敬故祖铸造牛模型。银牛白雁似鸣叫,金牛青鸿像飞奔,铜牛铁虎相互斗。诸位,在这美好的可乐洛姆之夜,让我们把这只上古神物青铜雷神蛙,以及这尊金银牛虎雕塑,赠送给尊贵的益那祖嫫吧。 观众欢呼。篝火跳动。 玛依鲁接过青铜雷神蛙和金银牛虎雕塑,向观众致意。 首席布摩拿出第七、第八两件礼品,高高举起,向四周的观众展示。 首席布摩说,诸位看清楚,这是一只青铜仙鹿,吾族古书《纪透数》记载,说的这仙鹿,头有九桠角,是代代兴旺发达的象征。圣师举奢哲把仙鹿画在那史图上,从而传承下来。诸位请看,这是一只青铜绵羊。吾族古书《纪透数》记载,说,养绵羊,护绵羊,照料好羔羊,发展绵羊业。弹毛擀毡子,扯线织毛衣。就寝垫盖用毡子,出门防雨垫背用披毡,毛衣保暖防冬寒。诸位,在这欢乐喜庆的可乐洛姆之良宵,让我们把青铜仙鹿和青铜绵羊,赠送给像鲜花绽放的贵客,迷喜菇! 观众欢呼。篝火跳动。 迷喜菇接过青铜仙鹿和青铜绵羊,向观众致意。 火星地下通道。 邪苴隆等四人,来到一个半圆形的类似大厅的地方。 大厅正中,是一件黑如墨玉半人高的圆形物,非金非银,非铜非铁,非石非玉,不知何物。 此圆形物之上,极不相称地放置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精美铂金手镯。 铂金手镯正中,镶嵌着一颗蚕豆般大的晶莹钻石。 钻石透明,可以看见其内部正中的部位,有一个针尖般大小的黑点。 这个小黑点显得无比璀璨,因为,它静静地散发出五彩缤纷的光线。然而,奇怪的是,那些五彩缤纷的光线,刚刚从那个小黑点散发出来,立即又被那个小黑点吸引回去,所以,那些不断散发出来又不断被吸引回去的五彩缤纷的光线,就以那个小黑点为核心,形成一个立体的光晕,无比璀璨,无比美丽。 阿梅妮一见这只精美无比的铂金手镯,就伸手去取。然而,她的玉指一接触到这只铂金手镯,就急忙缩回来。因为,它实在是太冰太冰,比凝冰还冰。 偬笑起来,说,梅妮,小心,不要碰它。 阿梅妮说,好奇怪啊,这么深的地下大厅,这么宽的地下大厅,却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铂金手镯,还要设计什么狮身人面的能量生物看守隧道,大可不必嘛。一个小小的铂金手镯,它能值多少钱啊。还不能动它呢。 偬笑着说,梅妮,你拿不动它的。不信,你试试看。 说着,偬的眉心,向阿梅妮的手掌射出一道柔和的金光。 阿梅妮伸手取铂金手镯时,就不再感觉到冰寒刺骨。 然而,阿梅妮哪里想到,这只小小的铂金手镯,像有一座大山那么重,她根本就不能移动它一丝一毫。 偬笑着说,怎么样,你相信吧。 阿梅妮说,好重的手镯,这要多么力气大的人,才可以将它戴在手腕上呢。 偬笑着说,别做梦了。能够将这只手镯戴在手腕上的大力士,目前,就我所知,在这个宇宙中,还没有出世呢。 阿梅妮说,为什么。 偬说,因为,这只手镯的材质,乃是目前我所知的宇宙中,最致密最坚硬的物质所制造,形如铂金,而绝对不是普通铂金。而且,最重的东西,不是手镯,而是手镯上面镶嵌的钻石内部,那个针尖般大的小黑点。 阿梅妮笑着说,噢,一个针尖般大的小黑点,它能有多重啊。 偬说,这个小黑点,比几十个星球加在一起,还要沉重。这个小黑点,我们叫它黑洞。因为它实在是太沉重,所以,你已经看到,连它散发出来的光线,立刻就被它吸引回去。所以,它显得那么璀璨,那么美丽。 阿梅妮说,黑洞,它这么小,又那么重,它有什么意思哟。 偬说,它的意思非常大。因为,黑洞,你别看它才有针尖那么小,它的内部,却是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唉呀,我怎么给你形容呢。黑洞内部,存在跟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时间和空间。因为黑洞内部的时空,跟我们现在所处的时空不同,所以,我们也可以这么认为,黑洞内部,存在跟我们所见的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黑洞内部的时间与空间,完全不受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的时间与空间的影响。 阿梅妮说,金星人妹妹,你先别讲黑洞,请你告诉我,那个火星人家伙,他在哪里。 倥与偬相视一笑。 偬说,梅妮,那个火星人,就在那个针尖般大的小黑点里。 阿梅妮牙疼似地说,金星人妹妹,你开什么国际玩笑。针尖般大的小黑点中,还能装得下一个大活人啊。哄鬼去吧。 倥与偬又相视一笑。 偬说,梅妮,你不是听说过,一沙一世界,一壶一乾坤吗。在宇宙中,大与小,这是相对的。所有的物质,其大与小,是看它存在于什么能量状态之下。比如,你现在看着的这个小黑点,就是一个小黑洞。这个小黑洞,它存在的能量状态,实在是太高。所以,它超出你想象的高能量状态,已经足以令它形成一个独立的时间与空间,完全摆脱外面世界的影响。 阿梅妮说,好吧,我承认,那个倒霉然而诚实的火星人家伙,此时此刻,真的就在这个针尖般大的小黑点之中。可是,金星人妹妹,我们打算救援这个家伙,也办不到嘛。因为,小黑点只有针尖这么大,我们四个大活人,难道,还能进入这个黑洞,寻找火星人家伙吗。哈哈,到一个针尖大的小黑点中,寻找一个火星人,这话,要是拿到可乐洛姆去说,听者一定会惊呼: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或者,你和我都疯了。 倥一本正经地说,苴隆,梅妮,我说过,我用我的坐骑,可以进行时间旅行,就是能够回到过去任何一个时间点,能够瞬间跨越无限大的空间距离,想抵达哪里就立即抵达哪里。之所以能够这样,是因为我的坐骑是超超高能量状态,它能够扭曲时间与空间,从而沿时间之轴,瞬间抵达任何时间点与空间点。大道至简,就是这么简单。与此同理,我凭借我的坐骑,也可以进入高能量状态的黑洞异界时空。换言之,这个坐骑的超超高能量状态,能够使我们从低维度世界进入高维度世界,也就是从四维世界进入五维、六维、七维乃至更高维的世界。黑洞内的异界时空,就是属于超越四维世界的高维世界。简单地说,在高维世界中存在的智慧生命,其生命物质、生命能量与生命信息,完全与生活在四维世界中的智慧生命不同。六千五百万年前的金星人与火星人,以及现在地球上生活着的人类,都是生活在四维时空即四维世界中的智慧生命。这是比较低级层次的生命存在方式。目前,我和偬,也仅仅是生活在五维时空世界。 邪苴隆说,如此说来,金星人哥哥,你和偬能够进入六维时空世界吗。 倥说,只能暂时进入六维和七维时空,因为维度越高,其能量状态越高,我和偬,在五维时空生存是正常状态,进入六维,我们的能量耗费就会非常巨大,以我们目前掌握的与大宇宙进行能量交换的技术,我们不能在六维时空世界呆得太久,否则,能量支撑不足,会对我们的生命状态造成伤害。至于八维、九维及以上更高维度的时空世界,以我和偬目前的能量状态,我们是不能进入那些世界的。那些高维世界中的智慧生命,他们的存在方式,我也只能进行合理的猜想罢,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我掌握的所有资料,也缺乏对他们的记载。 邪苴隆说,那么,金星人哥哥,我们眼前这个小黑点,它内部的世界,是几维世界呢。 倥说,这个小黑洞内部的世界,属于五维时空世界,不过,它正在向六维时空世界成长,因为它不断地摄取宇宙空间中的能量,它自己的体重,在身高没有增加的情况下,它自己的体重,正在迅速增加。所以,它的能量状态越来越高。而这个火星人幸存者,也许操之过急,选择这个高维度的时空世界作为生命成长的环境,能量掌控水平又跟不上,加之与生俱来的生命信息缺陷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来,导致其生命能量失控。所以,我说他有性命之忧,就是这个意思。 阿梅妮说,救人如救火,我们快去救那个火星家伙吧。 倥抬手一挥,他的银白扁圆球体坐骑凭空出现在大厅内,没有一丝声响,散发着柔和的银光。 倥说,我们走。 金光一闪,四人进入银白扁圆球体坐骑。 可乐洛姆祭祀广场。篝火熊熊。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诸位,吾楚哪蒙国,由祖摩、摩叩、布摩以及匠人,即君臣师匠组成四位一体的最高统治集团。在其中,师坐而论道,君依道司令,臣听令出征领兵打仗或对外交涉政务,匠听令指挥农业和手工业生产。 首席布摩说,诸位,吾楚哪蒙国治国方略乃是治国安邦经,其义如下:一知开天文,二知天下事,三是天兵师,四要天昭明,五要天聪,六要大善,七要天善思,八要天柱支,九要天权松,十要天管灵。君有万岁权,治国宜有道,安邦宜有法,君民同一体。民若没有君,民政无以司。君若没有民,君国无以治。君若春之阳,民似春之禾。春日暖融融,春露润滋滋,禾苗茂青青。秋日凉幽幽,霜降草木枯,枯草乱蓬蓬。君令如秋霜,君令难以司,国之将危矣。司政治疆土,政善国基稳。君贤如春光,君民万世兴。贤者为君王,能者不臣民。若要民奉君,君令必为民。万物天地思,万民君臣恤。 首席布摩说,诸位,这个治国安邦经,讲的是治国之术。在我们楚哪蒙国,治国以法,德化天下,法治天下。楚哪蒙祖摩,为治国安邦,立法二十条。诸位当牢记,此法二十条,以免触犯后,被验明正身,绳之以法规,悔之已晚矣。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吾给诸位颂念楚哪蒙二十条法规如下:第一条,不许偷盗,违者砍指头,一次砍五指,两次砍十指;第二条,不准骗人,不准抢人。初犯挖一只眼,屡犯挖两只眼;第三条,忤逆不孝,族长寨老有权执法惩处。重刑剥皮,轻刑体罚教训;第四条,不准拉帮结派谋反,违者杀头;第五条,按规定向国家缴纳粮租,贡赋牛马猪羊。违者没收土地财产。若有抗拒,轻者坐牢,重者处死;第六条,诸侯列国,年年选献美女入宫服侍君主;违者以欺君论罪而讨伐;第七条,出征时一律不准哀哭,男犯挖左眼,女犯挖右目;第八条,君令圣旨若有不受理者讨伐之;第九条,婚姻一夫妻制,歌场定终身,强者不许欺弱,自由恋爱,不准包办强婚。违者重刑杀头,轻刑发落充军;第十条,诸侯君长每年十月初一要给君主拜寿,言行不一,不孝忠者,轻刑坐牢,重刑斩首;第十一条,诸侯列国君长,年贡君主一头肥猪和一只壮羊,大年正月行拜。基业不发,贡物瘟疫之君长,免职发落劳役,终身作奴;第十二条,保家卫国的战争年代,女多男少。多生男儿者,奖壮牛一头,赏三块良田好土;第十三条,战争年代的发落充军者,可带妻室安家。违纪潜逃者追捕就地处决;第十四条,史书,祭祀经典、医学、伐阅乐章等,都必须经过国教大师过目审阅,歧书异说书籍一律焚毁。违者体罚半死;第十五条,要讲公心道德,一不偷,二不抢,三不逃战,四不卖主。征途逃跑,战场逃兵,一概处决;第十六条,军将必须尊重国君旨令,执法守纪以身作则,违抗或逃避,以首级祭旗;第十七条,君臣将帅出征,宁可战死,不可逃命,寸不让敌,违者立即斩首;第十八条,战死在疆场的勇士,都要追荐功勋怀念,厚礼祭葬。祭葬阵亡将士时,作好验尸,箭从前面穿者隆重祭葬,箭从背后入者不受礼葬。歌勇士,颂英雄,功名扬天下;第十九条,养兵用兵,一要爱戴,二要自能善战,三要严法纪,官兵团结,相互体贴。战前善析敌情,胸有成竹,必具常胜将军之才。分赏战利品,厚薄要配当。有的赏战马,有的赏金银,有的赏田土,按功劳大小赏赐鼓励。战败者必受处罚,轻者撤销职务,重者择期砍头祭旗;第二十条,里勾外合的叛逆,砍掉手臂,割断脚筋,挖掉眼珠,勿论轻重,诛连九族。 第十六章 黑洞救援与布摩教化(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火星金字塔群地下大厅。 只见金光一闪,邪苴隆等四人进入银白扁圆球体坐骑之后,银白坐骑突然光芒炽烈,如火焰膨胀,转眼之间,又突然收缩,越来越小,成为一道比蛛丝还细的金光,向着那只铂金手镯正中钻石内部,那个针尖般大的小黑点,一闪而去。 邪苴隆和阿梅妮只觉得头脑略晕一下,并且觉得身体微微抖动几下,然后,眼前金光漫漫,一切恢复正常。 从四维世界进入钻石内部的黑洞五维世界,对邪苴隆和阿梅妮来说,感觉就像从一个黑暗的森林里,突然来到一个灯火辉煌的宽阔华丽大厅。穹顶之上,七彩光华氤氲流转,每一瞬间,千变万化,气象万千,千姿百态,而又无边无际,璀璨美丽,可乐洛姆云海与此奇妙天象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也。天空之下,自然是大地,然而,无论是森林、草地、山川、河流,一切显得那么精致,那么润泽,鸟语花香,春光明媚,充满爆发式的生机。 邪苴隆见此景象,说,噢,这就是小黑点内部吗。我真不敢相信。 倥说,不错,这就是小黑点内部。此乃一个微型黑洞的五维时空世界。在任洪鲁天池之下,我和偬居住的那个宫殿,也是一个五维时空世界。它的本质,就是一定能量按照一定组合方式,所构成的自给自足的实体或者表象。 邪苴隆指着四周春光烂漫的景色,满有把握地说,现在,小黑点内部是春天,对吧。 倥说,春夏秋冬与昼夜更替,那是四维世界的景象。之所以有这种更替,是因为四维时空世界的星球围绕太阳转动,同时自己也在旋转。然而,在五维时空世界,没有春夏秋冬与昼夜更替。这是因为,五维时空世界,其能量交换方式与四维时空世界不同,五维时空世界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世界,它虽然与大宇宙进行物质、能量与信息交换,但是,它的内部,所有的万物,包括各种生命与各种非生命之物,每时每刻,都处于高能量状态。四维时空世界的生命,其生命物质占比极高,而生命能量与生命信息,占比极低。从五维时空世界开始,越向更高维度发展,其智慧生命,生命物质的占比越低,而生命能量与生命信息的占比,越来越高。 邪苴隆懵懂地说,对于阿梅妮和我,包括所有生活在四维时空的生命来说,我们的生命就主要是物质吗,能量与信息都微乎其微吧。难怪,有酒囊饭袋之说,也有臭皮囊之说,原来,也并非无端损人之言。 倥说,是这样的。我举个例子,你们的医术家,因为某种我不便说明的原因,与五维时空世界的智慧生命接触,从而获得五维世界的理念,创立独树一帜的经脉穴位与精气神学说。人的血肉之躯就是生命物质,而看不见摸不着的经脉穴位与精气神,就是生命能量与生命信息的一种表现方式。善于养生者,就是养其精气神,令精气神系统充满强大活力,以达到长生久视的目的。如果一个生命,其精气神系统崩溃,那么,其生命物质血肉之躯,也就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行将就木矣。 倥在前面引路,四人在森林边的草地上走着。但见郁郁葱葱的森林里,那些不知名的树木上,繁花如璀璨群星闪耀,果实如五彩玉石放光。树林中,不时出现类似麒麟或者凤凰的神异禽兽,其声宛转,优美动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四位天外来客,其神态,无比雍容华贵,安祥静美。这与四维世界相互残食攻击不休的禽兽,差别何止天壤云泥。 阿梅妮说,金星人哥哥,森林中这么多野果,又没有人来采摘,熟透就自己掉落在地腐烂,好可惜啊。这些精美的野生水果,要是能够带到可乐洛姆,那就是仙果啊。随便请教,金星人哥哥,这些水果,我可以吃吗。 倥说,从理论上来说,这些水果,你和苴隆是能够采摘来吃的。不过,因为这些水果的能量构成方式与四维时空的水果不同,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保证哪一种水果吃下肚子之后有益,哪一种水果吃下肚子之后有害。所以,这里的每一种水果,对梅妮和苴隆来说,你们都要有第一个吃西红柿者、第一个吃螃蟹者的那种不怕死的精神,才可以吃呢。 阿梅妮伸伸舌头,说,策举祖啊,那我可得管住自己的嘴,管住自己的手,我可不打算让这个小黑点成为我的巨大坟墓。 大家都笑起来。 阿梅妮说,哼,那个火星家伙可真奢侈,一个人就占有这么一个无边无际的美丽世界,多么好的森林啊,多么好的土地啊,全都是他一个人的。他就是这里的祖摩,所有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是他的臣民。 偬说,梅妮,你说得对,事实还真是如此。这个火星族人的幸存者,一手制造那只手镯,掌控钻石中的小黑洞,从而隐居于小黑洞内。因为,此人是一个相当恋旧者,所以,此人选择在火星金字塔之下,来安置其五维时空世界。 阿梅妮忽然撇撇嘴,恍然大悟地说,可是,那个火星家伙可真孤独,这么大一个世界,就一个人居住,不会发疯吗。 偬说,在四维时空世界,要是一个人拥有这么大一个世界,没有一个同类,的确会发疯。然而,在五维时空,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能够在五维时空世界存在的智慧生命,其生命信息非常强大,或者说,其精神力量非常强大。他之所以选择一个独立的世界居住,是因为他渴望不断成长演进,从而不断提升自己的能量层次,向更高维度时空世界发展。生命能量层次的演进,妙不可言,哪里还会有孤独寂寞这种四维时空世界的感觉呢。 倥突然站住,指着一株枝叶繁盛的古树,说,求救信号的源头,就在这棵巨树中。 阿梅妮、邪苴隆一看那株巨树,就惊奇地叫起来,哎呀,策举祖,这个也行。 原来,那株巨树上,肥厚墨绿宽大如手掌的叶片,掩映着许多白生生的果实。那些果实真的很难让阿梅妮和邪苴隆相信,它们是水果。因为,那些白生生的果实,每一个都像新生婴儿,胖嘟嘟的,大脑袋,胖腰身,而且,浓眉大眼,头发黑亮。更为奇妙的是,那些水果,有的明显是男婴模样,有的明显是女婴模样。唉呀,那景象,就是许多白生生的男婴女婴,在肥厚墨绿宽大如手掌的叶片间睡觉嘛。 可乐洛姆祭祀广场。篝火熊熊。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诸位当牢记,吾楚哪蒙国,吾族之训言。其意思乃是:祖摩戴日象,摩叩戴月象,光曜的日月,以天地为室,出没天地间,聪慧在其里。心灵美德,行为好语,出自其理。贤能的人,有高贵品德。想法浅,语言薄,行为不善者,至死无好话,难见祖摩面,不能受祭礼。笃弭之后裔,为人在世间,要有个志气,有发展理想,要熟悉历史。生怕有祸患,钻研学知识。在这天地间,为人在世上,一要与众和睦,二要有孝德,三要言行一致。 首席布摩说,知识是第一,发展是第二,育后代第三。勤劳在先,文化经济在首,才有国侯的赋税。三种贤美人:一是语言雅美,二是行为正美,三是道德善美。三种卑贱人:一是知识浅薄,二是作风不正,三是思维浅见,生怕吃苦头。一代祖行为,影响十代子孙。滔滔浪水聚海洋,一代祖传业,十代孙受益。时至而今,国侯的赋税,有三个要务:先知造福于后人,拓路修桥,开发山区。富贵在于经济,有三级善费:孝敬舅舅,赡养父母第一,培养子女为第二,有了基础,再行发展,富贵加荣华第三。开销费用有三级:婚嫁与战争,诉讼判案是第一,制造兵器第二,修建学堂第三。 火星金字塔之下大厅中铂金手镯钻石之内,针尖般大黑洞五维时空世界。 阿梅妮直言不讳地说,策举祖呀,这棵树好奇怪,它竟然能生这么多孩子。 倥和偬相视一笑。 偬说,梅妮,这不是血肉之躯的孩子,而是一种非常珍贵的水果,俗称人参果。这种人参果,按照四维时空世界的计时方法,它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成熟。 阿梅妮说,策举祖呀,为一个水果,要等待九千年,才能吃到嘴里。这个口福,我这辈子绝对别指望。 偬说,梅妮,也算是机缘凑巧罢,你和苴隆在五维时空世界遇到这种人参果,的确应该品尝一下,否则,你们来一趟黑洞五维世界,岂不冤枉哉。 阿梅妮唏嘘着,搓搓手,说,这分明就是不足月的婴儿嘛,我可不敢茹毛饮血生吞活剥这些婴儿……苴隆,你敢吃婴儿吗。 邪苴隆牙痛似的吸一口气,摆摆手,说,投降,投降,我可不敢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别说人参果九千年才可以吃,它就是九万年才可以吃,我也不敢吃。噢,要是我们把在这里吃婴儿的事,拿到可乐洛姆去对人讲,结果就是,人家把眼一鼓,说: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或者,你和我都他妈全疯了。 阿梅妮说,金星人哥哥,书归正传,那个火星人家伙,外面这么美好的世界,他不居住,非要跑到这棵怪树里面居住。可见,此人,心理阴暗,怕见天光。 倥说,此树,非平凡之树。火星人选择在此树之中居住,自然有其道理。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可乐洛姆祭祀广场。篝火熊熊。 首席布摩饮酒、摇铃,说,诸位,古夷经之天地象数五生十成布局图,汉语称为河图。古夷经之盘古人体术数布局图,汉语称为洛书。此乃源于吾族传统精气易八卦天文历法体系的基本构成。其义是空旷无极演生哎哺二气,即清浊精气,哎哺二气演生阴阳太极,太极演生天地乾坤两仪象卦,两仪演生春夏秋冬四时气象卦符,四象演生八节气象流程标志卦,八卦演生二十四节气气象历度数,二十四节演生七十二气象火候时段。如此等等。 首席布摩说,十二属相与五行相配合的格局,此乃十二属相布局。天数、地数自下而上,从左到右,围绕中部的天数五进行布列,一和六在北方水位,二和七在南方火位,三和八在东方木位,四和九在西方金位,五和十在中部土位。在古夷经之中,凡数从一发源于北方水位,再漫溢东、西、南、北、中各方,称为那笃哺蒙以,意为洪水淹没世界图,汉语译作河图。再把天数、地数按天九地一、左三右七,二四为手,六八为足,五居中部布局,即为偶撮蒙以数,意为人体,汉语译作洛书。 首席布摩说,这五生十成,代表天地间精气,相互混生着。这十生五成,乃是天地之数源,掌万物之数。五数生土上,十数生中部。天地数结合,生在中部土位上,即谓五生十成和十生五成。天与地之间,天气与地气,五行相轮转,左变和右变,刚柔来体现,要认真推理。这五生十成河图取自天象,象数从左而右是地象,象数自下而上是天象,天地象数掌管四方。 首席布摩说,这十生五成,天一和天九居天地南北之首,两数相加而有十。天三和天七各居东西,两数相加得十。地二和地四为手,分别在东南和西南。地六和地八为足,分别在东北和西北。天五、地十则在中部。这样布列后,主宇宙各个角度。 首席布摩说,总而言之,天一生于水,洪水四处漫,地六相助浪,江河都漫溢。地二生于火,火旺天下明,天七来凑火,火花如流星。天三生于木,地八生于木,青山有九峰,林木很茂盛。地四生于金,金银生地间,天九掌金银,金银盛产于中部。天五生山间,源于乾宫,地十生于山。中部九山脉,有五生十成图,五行随之产生,人体因之生,才会有生命。 首席布摩说,诸位,吾族古夷经书流传已数千年,古夷经书中的那笃哺蒙以和偶撮蒙以数,此乃汉文《易经》所说,河图出,洛书出,圣人则之。又说,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仰者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包牺氏何许人也?他就是古夷圣哲希慕遮,汉语所说的伏羲氏是也。在这可乐洛姆美好之夜,我可以自豪地对诸位说,源于古夷经的河图与洛书的诞生,乃是大西南与中原华夏文明之先河,真正的华夏人文初祖,当首推大西南古夷圣哲希慕遮。这主要是因为希慕遮即伏羲,创先天八卦,开文明先河! 第十七章 火星姑娘与火牛阵法(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金光一闪,邪苴隆等四人进入那株巨大无朋的人参果树内部。 此树之躯干,墨绿色,半透明,可以看见树内汁液缓缓流动之景象。树干之粗,需六人手拉手方可合围,枝叶茂盛繁密遮天蔽日,其间悬挂白生生嫩闪闪状如婴儿之人参果,光晕流转,惊世骇俗。 令倥没有想到的是,这株人参果树内部,竟然也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五维时空小世界。树的主干是一条平坦的道路,土壤是墨绿色半透明的状态,散发着浓郁的泥土芬芳,沁人心脾,河流溪泉就是树内汁液,潺潺流动。田园间那些纵横交错的阡陌小径,自然就是错综复杂的树枝,而天空之中,墨绿色的浮云,则是茂盛繁密的树叶。更为奇怪的是,碧蓝天空中晶莹剔透光晕流转的星星,无疑正是树上悬挂的那些人参果。 总之,在外面看起来顶天立地的人参果树,当邪苴隆等四人进入树中五维时空小世界,则完全没有竖立的感觉,而是上为天下为地的正常世界。这真是匪夷所思。 邪苴隆等四人沿着墨绿色的道路,穿过一片极其宽阔的田园。田园中纵横交错的溪水,清澈见底,水中游动一些五彩小鱼与黑色蝌蚪,长长的苔藓像丝绸一样在流水中晃荡。 邪苴隆看着最原初纯朴的田园美景,感叹地说,我还以为五维时空世界,到处金银镶嵌肥得流油呢,原来是这样安静的自然山水风光,人迹罕至,绿意盎然,真是修身养性的世外桃源。 倥说,越是高维度的时空,越是接近最纯粹的自然状态。不过,高维度的自然状态,处处体现着造物之精妙构思,至善至美,圆融无碍,令人叹为观止。 阿梅妮说,策举祖呀,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在火星这个巨大死亡废墟的地下大厅,在一只手镯镶嵌的钻石内部,在一个针尖般大的小黑点中,竟然存在一个大得看不见边际的世界,在这个奇妙的世界里,存在一株更为奇妙的人参果树,在人参果树内部,存在一个具有最原始之美的田园……好奢侈啊,这个火星族人幸存者,这个还算诚实的家伙,一个人,竟然就是一个世界独一无二的主宰之王。 邪苴隆也慨叹道,在这里,在一个人的世界中,根本就不用担心有人来争夺土地争夺森林。唉,要是在我们生活的世界,每个人都有这么一个独立的小天地,那么,还会有什么战争呀阴谋呀痛苦呀等等一切人世的苦难呢。 倥忽然指着前面一株人参果树,说,你们看,火星人就在那里。 邪苴隆一看,只见前面是一片芳草地,野花五彩缤纷,芳草地中部,耸立着一株人参果树,树上,繁密枝叶间,依然悬挂着许多白生生嫩闪闪状如婴儿的人参果。 邪苴隆说,天外有天,树中有树。 阿梅妮说,金星人哥哥,这分明是一株人参果树,哪是什么火星人啊。 倥说,此树,正是求救信号的源头。此树发出的求救信号,穿越两重五维时空,抵达四维时空火星外层空间,被路过的我接收到,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缘分。 阿梅妮说,火星人为什么要变成一株人参果树哟。 倥说,这是火星人生命信息缺陷所导致的表象。因为,这位火星人,在成长演进过程中,急切地摄取过多的能量,这种巨大的能量,超出他所能正常掌控的限度。于是,大量能量在他体内,像洪水泛滥,像火山爆发。这就直接引发其生命信息缺陷发作,并使这个火星人无法保持人类的形状,而以人参果树这种五维世界的植物形态出现在这里。 偬说,不错,苴隆,梅妮,就像我在任洪鲁天池下面,以人首鱼身的形态表现出来一样。 阿梅妮说,金星人哥哥,我们怎么帮助这位火星人呢。难道,我们把这棵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成熟的人参果树,给砍伐掉吗。 倥说,万变不离其宗。我必须修正他的生命信息缺陷。以我目前的修为,如果当我修正他的生命信息缺陷,他也不能恢复人类形态,那么,我就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阿梅妮说,金星人哥哥,在可乐洛姆,最好的医生给人冶病,各种器械一大堆,药品一大堆,看着让人觉得心里踏实。而你,马上就给火星人治病,什么器物也没有,赤手空拳,你拿什么来治病啊。 倥微微一笑,说,借助外物,来改变生命状态,这是原始的手段。当智慧生命成长演进到五维时空层次,就全凭心意用功夫。换言之,五维时空中的智慧生命,精神力量非常强大,强大到能够操纵至刚至柔至大至微的物质、能量与信息,能够破解与重构生命物质、生命能量与生命信息,也就是能够拆解与组装任何一个生命。 阿梅妮说,能够拆解与组装任何一个生命,金星人哥哥,你的意思是说,你可以把一个人给大卸八块,然后又缝合成一个完整的人。 倥说,差不多吧,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你说的只是生命物质部分,还有生命能量与生命信息,也要大卸八块,然后缝合,这才圆满呢。 说着,倥的眉心光芒闪烁,发出一道金光,向面前的人参果树射去,随即,抬起右手,向人参果树射去一道柔和的金光。 倥说,我已经与火星人交流完毕。你们三人,以三足鼎立之势,站在人参果树周围。以你们的生命信息场域,助我修正火星人的生命信息场域。我们开始。 倥全身光芒大炽,不一会,倥整个躯体越来越淡,变化成一团光雾。这团光雾包裹笼罩着人参果树。只几次呼吸的功夫,人参果树竟然也迅速光芒大炽,然后,整棵树越来越淡,也变化成一团光雾。两团光雾,像开天辟地之初的哎哺二气,旋转,纠缠,分合不定,闪烁不止。 邪苴隆站在人参果树边,稳固如铜钟。他看见,两团光雾纠缠旋转,里面电闪雷鸣,光弧迸射,响如霹雳,而又弥漫出檀香之息。两团光雾之中,不时闪现倥清晰的面孔与另一张模糊的面孔。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张模糊的面孔变得越来越清晰。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邪苴隆看见,两团光雾中的两张面孔完全消失。紧接着,两团光雾逐渐变暗,逐渐收缩,慢慢凝结成两个人类。 不用说,这两个人类,一个就是金星人倥。另一个,就是阿梅妮所说还算诚实的火星人家伙。 可是,当邪苴隆和阿梅妮看着身体逐渐成形面目逐渐清晰的火星人,这对即将在可乐洛姆成婚的恋人,被眼前的火星人惊呆了。 因为,这个火星人,在邪苴隆和阿梅妮的想象中,应该是一个蓬头垢面满脸横肉虎背熊腰的粗鲁大汉。可是,眼前的火星人,分明就是一个豆蔻年华小姑娘。虽然,这个火星小姑娘面容显示豆蔻年华,但是,她的身高可不低,比邪苴隆还高出一头。小姑娘的金色长发完全不用任何饰物,自然而然,披散开来,像春光中的流泉飞瀑那么飘逸流畅,气韵生动。她穿着一件乳白长裙,腰部围一条紫红镶嵌金丝花叶饰带。赤裸双足,如凝脂白玉,完美无瑕。 倥说,大功已告成。 阿梅妮说,金星人哥哥,这个火星人妹妹,刚才,还是一棵树,树上也没有裙子,现在,树木变成美丽姑娘,她的裙子从什么地方来的呀。多漂亮的裙子,用什么丝绸制造呢。 倥说,嗬,这个裙子么,它就是能量,是为了符合人类的礼仪而作成这个款式。当然,这条裙子,是火星人妹妹自己设计制作的,与我无关。 阿梅妮说,能量,看不见摸不着,却可以作成任何物品。能量比金银还宝贵呀。 倥说,当然,整个宇宙,就是由物质、能量与信息的组成。不过,严格说来,你们肉眼不能看见的各种能量与信息,其实,它们也属于物质,是物质的特殊形态,包括时间与空间,也是物质存在的一种效应,如果离开物质,那么,时间与空间根本就不存在。正如火星人妹妹生活的这个五维时空世界,存在于火星地下大厅内那只铂金手镯镶嵌钻石内,一个大如针尖黑点内。你们绝对不能小看这个小黑点,因为它作为一个微型黑洞,绝对囊括大量物质、能量与信息,并且达到在一定范围内成为世界核心的效果,在这个范围内,所有物质、能量与信息都将被它吸收,进入它的物质、能量与信息系统。 阿梅妮说,且慢,金星人哥哥,火星人妹妹,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火星人妹妹居住的黑洞这么厉害,它为什么不把火星给吸收了呢,难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吗。 倥看看火星姑娘,说,这个问题,你来解释吧。 火星姑娘上前一步,伸手拉住阿梅妮的手,用甜美柔和的嗓音说,首先,我要对倥、偬、邪苴隆以及阿梅妮你们四人给予我的莫大帮助表示真挚的感激。我们五人,在今天的相遇,看似偶然,其实必然。我们之间,虽然有六千五百万年的恩怨作为背景,但是,在同一颗太阳照射的范围内,金星、地球与火星,这三颗邻居之星,我们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坦率地说,在六千五百万年前,金星族人与火星族人之间爆发的星球大战,虽然导致金星族人与火星族人整体灭亡,也直接导致当时地球霸主恐龙族灭绝,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恐龙族灭亡之后,洪荒瘴疠的地球逐渐变成蓝天白云青山碧水世界,从而成为地球人的家园故土。我,一个火星族人的幸存者,看到现在的地球人类,正在过着火星族人曾经的美好生活,我衷心祝愿地球人类的物质技术与精神技术飞速发展,但是,我绝对不愿意看到地球人类重蹈金星族人与火星族人的覆辙。 火星姑娘无比美丽的眼睛显露出一丝忧郁,接着说,梅妮,你提出的这个问题,让我思绪万千,想起六千五百万年前,曾经美丽宜人的火星家园。不错,星球大战爆发之后,转眼之间,两颗星球从人间天堂变成死亡废墟。当时,因为我参加一个小型科研团队在星海间的考察活动,所以,成为火星族人幸存者。否则,绝对形神俱灭。当我们返回火星,看到曾经美丽的家园,变成死亡废墟,我们的痛苦、悲伤与绝望,达到极限,几次打算自杀。但是,最终,我们选择存活下来。我们存活下来之后,曾经沧海难为水,不再走庞大族群的整体发展之路,而追求生命个体的成长演进,如今,我,以及数量极少的火星族人幸存者,我们都已成功地从四维时空演进到五维时空。我们不再像曾经的火星族人一样,繁衍恒河沙数的人口,我们在经历过痛苦、悲伤与绝望的极限之后,每个人,都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五维时空小世界。我的同伴选择在远离太阳的地方,因为,他们不愿意在太阳光照射的地方生存,那是伤心之地啊。 火星姑娘痛苦地摇摇头,似乎把沉重的往事抛开,说,我的同伴,他们在远离太阳的星海间,作鸟兽散矣。而我,愿意在火星族人曾经生活过的这个巨大死亡废墟,继续自己的生存。于是,我用比我的同伴更多的时间,付出比我的同伴更大的代价,终于,在火星的地表之下,创造出属于我一个人的微型黑洞。这绝对是一个人的世界。这个微型黑洞,它的巨大能量,被我用某种特殊物质与特殊能量,封锁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这样说吧,你们看到的那只铂金手镯,那颗钻石,其实并非铂金,也并非钻石,它们就是某种特殊物质与特殊能量,就是它们,把微型黑洞的巨大能量封锁住。我居住在火星之地心,感觉自己与曾经的火星族人之众多亡灵声息相通啊。 说到此处,火星姑娘泣不成声。 倥和邪苴隆也感同身受,痛苦地低下沉重的头颅。 阿梅妮与偬则给火星姑娘擦拭眼泪。 火星姑娘抽泣着说,为什么我愿意居住在火星,那是因为火星是我的族人们曾经生活的地方。我在火星地下创造一个人的世界,是为了用这种方式,永远缅怀火星族人啊。按照你们地球人的说法,我在火星生活,是给已经整体毁灭的火星族人守灵。 火星姑娘忽然变得极其冷静与理智,斩钉截铁地说,我愿意,一个人,在火星,永远守灵! 倥等四人不约而同给火星姑娘鼓掌。 邪苴隆说,火星人妹妹,我非常敬佩你的这种做法。对你所经历的一切,我深有同感。我曾经在三岁就失去父亲,同时失去益那家园故国,由母亲带着远走他乡避难,到可乐洛姆接受布摩教化。当我十六岁时,开始走遍天下,寻找复仇大计,却到处碰壁,在痛苦、悲伤与绝望的重压之下,曾经不止一次想到自尽。然而,火星人妹妹,与你曾经遭受的苦难相比,我遭受的苦难算不得什么,我只是失去父亲和一个国度,而你,失去整个火星族人和整个曾经幸福的星球家园! 倥说,虽然智慧生命有不同的生存状态与生命层次,但是,我们的苦难与幸福,我们面临的困境,我们不断实现的梦想,其实非常相似。苴隆经历的家国之恨,火星人妹妹经历的灭族之恨与星球毁灭之痛,我与偬经历的灭族之恨与星球毁灭之痛,都是相似的啊。 阿梅妮说,你们不要太忧愁好不好,因为,我们最终会说:永别了,武器!我们最终会看到:每一天,太阳照样升起!在我们居住的可乐洛姆,云海永远灿烂。 第十七章 火星姑娘与火牛阵法(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可乐洛姆祭祀广场。云海灿烂。广场四周的十二将相星巨型青铜雕塑像,以及神庙四周的朱雀玄乌青龙白虎青铜神柱,一齐在晨曦中金光闪闪耀人眼目。 邪苴隆和阿梅妮坐在广场外草地上,手边还有一些没有吃完的点心。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我们怎么坐在这里睡着了,感觉好像做过一个长长的梦,现在却全部忘记。邪苴隆站起来,伸伸懒腰,说,好困,我得回去继续睡会儿。阿梅妮也说,就怪做过一个长长的梦,现在醒来,反而觉得比不睡觉更困。邪苴隆说,走吧。阿梅妮坐在草地上不动。邪苴隆说,怎么不走。阿梅妮说,拉人家起来呗。邪苴隆弯腰伸手,拉阿梅妮。 这时,一个清脆的嗓音说,唉呀,苴隆梅妮,你俩原来在这儿呢……不对,昨晚,人们到处找,竟然没有找到你俩,真是奇怪。 来人是迷喜菇。 邪苴隆搔搔头,说,喜菇,你怎么来了。昨天,半夜时候,楚哪蒙祖摩起驾回宫,我和梅妮到这儿吃些点心,准备休息一下,再听布摩大人教化宣示,却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刚刚,才醒来呢。 迷喜菇惊诧地说,怕不会吧。昨天晚上,楚哪蒙祖摩走后不久,又回来了,还派人到处找你呀,可是,整个可乐洛姆找个底朝天,也找不到你俩。 邪苴隆说,祖摩为什么找我。 迷喜菇说,哥,昨晚发生大事了,你真的不知道啊? 邪苴隆说,我在这里睡着了嘛。 迷喜菇说,昨晚,祖摩回宫之后不久,就收到边关急报,漏卧、钩町联军攻打楚哪蒙,已兵至且同亭,情况危急,请可乐洛姆驻军驰援。祖摩立即返回广场,调兵遣将,率领骂谷主力驻军,连夜火速开赴战场。 邪苴隆一拍脑门,说,坏了,我和梅妮明明就在这草地上嘛,怎么会找不到我俩。真是怪事。 迷喜菇说,昨夜,大家左找右找找不到你,因为军情紧急,祖摩说,苴隆马上要成婚,就不要去前线了,留在可乐洛姆,防守都城罢。然后,祖摩率领大队人马,旋风一般冲出可乐洛姆,奔赴前线去也。 阿梅妮说,真是怪事。我和苴隆,真的就在这草地上,半步也没有离开过,怎么会找不到我们啊。 邪苴隆说,既然祖摩已经率兵前去,我们就不要纠结昨夜之事,赶紧恶补一觉,防守都城是大事。哼,前次,多国联军攻打可乐洛姆,被我的九支天兵击败。现在,漏卧、钩町又重燃战火,我看呐,他们是皮子痒,欠打! 且说楚哪蒙国第二十七代祖摩莫雅邪——即汉语所称夜郎王兴——在可乐洛姆接到边境急报,率领大军连夜奔赴战场,一路急行,向且同亭进军。 其时,在西南古夷之地,正如汉之大儒司马迁所言,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而夜郎作为部落联盟式的盟主国,其第一代祖摩僰雅蒙始创夜郎祖摩制度,传至莫雅邪祖摩,已二十七代矣。对历代夜郎王而言,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祭祀与战争。 莫雅邪率领驻扎在骂谷的可乐洛姆大军,昼夜兼程,赶赴且同亭的时候,漏卧、钩町联军已攻占且同亭,向可乐洛姆方向进军。这样,数日之后,斥候急报,两路大军即将相遇。 莫雅邪传令大军就地驻扎,旨在以逸待劳,痛击联军。 当夜,莫雅邪在中军大帐内召集众将帅,商议对敌之策。 众将帅有的主张用火战,有的主张用水战,有的主张用石战,有的主张用口袋阵,有的主张用迷魂阵,有的主张用雄鹰阵,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莫雅邪高坐青铜几案后,看着熊熊燃烧的兽脂灯,面孔如浮雕一般在昏暗夜色里显现。 当众将帅争论不休时,营帐之内,却有一个人眉头紧锁,一言不发。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莫雅邪的岳父,可乐洛姆首席摩叩,翁指大人。 翁指虽然身为莫雅邪的岳父,但是,他的年龄比莫雅邪还小十多岁。翁指的三姑娘被莫雅邪看中,这个姑娘凭借其国色天香之美貌,深得莫雅邪宠爱,竟然后来居上,争得楚哪蒙祖嫫的宝座。这样一来,其父翁指,就直接从一个僻远小吏,晋升为可乐洛姆首席摩叩,地位在首席布摩之上。 莫雅邪注意到翁指有别于众将帅的神态,就挥手示意,众人立即噤若寒蝉。 莫雅邪说,岳父大人,你有何高见。 翁指好像从瞌睡中突然惊醒似的,瞟瞟女婿,说,刚才,众将所言,各有高论,但是,我都不敢苟同。 莫雅邪说,原因何在。 翁指背着双手,在大帐中来回踱几步,说,我军驻扎之地,地势极为平坦空旷。在这样的地方,无论水战、火战与石战、鹰战,都不适合。我冥思苦想,突发奇想,想到一个阵法,虽然前人没有使用过,但是我觉得非常适合目前我军所处的这个地形。而且,敌军远道而来,一路攻城掠地,几乎被胜利冲昏头脑。如此,我想,我军完全可以用这个阵法,出其不意,取得胜利。 莫雅邪说,愿闻其详。 翁指环视众将,面露高深莫测之神态,径直走到莫雅邪身旁,以嘴凑耳,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莫雅邪一听,面露微笑,以手拍击青铜几案,称赞说,高,此招甚高! 第二天,楚哪蒙大军竟然拔营后退十里,将一马平川之地,完全空出来,迎接敌军。 中午时分,浓雾渐散。 楚哪蒙大军营前,露出一道一人多高的木板墙。其实,这道木板墙不是筑在地面,而是由一排整齐的兵士,手持木板而组成。兵士们连夜砍树,锯成木板,刨制过的木板散发着新鲜的树木清香。木板上,木纹清晰。 莫雅邪传令,楚哪蒙大军偃旗息鼓,以待敌军。 漏卧、钩町联军如期而至。 联军威风凛凛,擂鼓而行,旗帜与武器林立如森林。 此番进攻夜郎国,钩町王禹、漏卧侯俞两位祖摩,亲自出马,联手作战。 所谓钩町王禹、漏卧侯俞,这是汉天子所封的官号,其实,禹是钩町祖摩,俞是漏卧祖摩。这正如楚哪蒙祖摩,按照汉天子的封号,莫雅邪也就是夜郎王兴。 自从一百多年前以来,汉天子就在西南古夷之地,推行郡县之制,设驿道邮亭,封古夷祖摩为王为侯。然而,各君长国之祖摩,依然实行祖摩制度,汉天子之郡县制,形同虚设,摆设而已。原因很简单,古夷之地,距离汉天子天遥地远,汉天子对此鞭长莫及尾大不掉嘛。居住在可乐洛姆的牂牁太守、汉阳太尉、汉阳长史之类外来汉族官员,在西南古夷人构成的大海之中,哪有说话的资格。 闲话休絮,书归正传。 漏卧、钩町联军的先锋人马在夜郎大军的木板墙面前一箭之地嘎然而止。 斥侯飞马禀报钩町王禹、漏卧侯俞。 钩町王禹得知夜郎王兴率领夜郎大军在此迎战,不惧反喜,骑在马背上哈哈大笑。 漏卧侯俞有点不解,说,大敌当前,禹兄何故大笑。 禹扬鞭指示前方,说,如果夜郎王兴盘踞可乐洛姆,那么,我倒觉得有点棘手。前次,多国联军以绝对兵力优势,包围可乐洛姆多日,却被击溃,足见可乐洛姆之城防,九营十八卡,的确不是浪得虚名。而此次,夜郎王兴竟然离开老巢,到这荒山野岭之中,这就像蛟龙离开大海,猛虎离开山林。我何惧之有哉。 俞说,夜郎王兴大驾在此,可乐洛姆精兵尽皆随之。禹兄不可轻敌。 禹复哈哈大笑,甩响鞭子,说,传令:联军先锋兵分两路,左右布阵,吾中军向前直行,与夜郎王对阵! 人马杂沓,旗帜兵器如大雾弥漫。 两军对垒。 夜郎王兴在众多将士簇拥之下,于木板墙前列阵。 钩町王禹、漏卧侯俞威风凛凛,率大军重器而来,地面为之震动。 夜郎王兴拔剑在手,断喝一声,来者何人,竟敢犯吾大夜郎之境。 两军阵前,死寂沉默。 钩町王禹突然哈哈大笑,以手扬鞭,咄咄逼人地说,莫雅邪,你别在我等面前耍官腔。你何德何能,稳坐楚哪蒙祖摩之宝座?楚哪蒙雄踞西南古夷之地,而为众君长国之盟主,除了收刮众君长国民脂民膏,楚哪蒙有何德何能泽被天下? 夜郎王兴一听此言,气得七窍生烟,骂道,喂不家的狗,请你想一想,吾楚哪蒙前辈先祖,按九宫八卦划分天下,钩町、漏卧俱坐拥大块地盘,共享荣华,传至而今,你等贪心不足,对我大夜郎境巧取豪夺,屡次出兵攻吾城池,占吾地盘,掠吾财物,你等可知罪否? 钩町王禹说,哼,别在我面前说什么大夜郎。我看哪,夜郎王传二十七代而至你这个家伙,你除了在可乐洛姆宫殿之中酒色财气,还有什么能耐?上数三代,多同弭祖摩,他倒是一个明君,在可乐洛姆执政期间,与汉天子融洽,受封为夜郎王。汉天子在可乐洛姆设汉阳县,多同弭之子受封为汉阳县令。而你,昏君一个,除了躺在历代先王打下的江山上做祖摩梦,你还能做什么?你趁早滚蛋吧。 夜郎王兴说,趁早滚蛋的是你。还有你,漏卧侯俞!哼,上数三代,吾大夜郎多同弭祖摩,曾经与你漏卧祖摩漏阿苦化干戈为玉帛,并且,多同弭与漏卧公主漏阿古在战场喜结良缘,有百年之好。如今,漏卧侯俞,连你也不顾大夜郎与漏卧曾经的情谊,多次参加联军,举兵相攻大夜郎,你,还算人吗? 漏卧侯俞恼羞成怒,说,莫雅邪,你还有脸在这里教训我?多同弭祖摩离开可乐洛姆之后,派出大军攻占漏卧良田好土的,难道不是夜郎王? 钩町王禹拔剑在手,说,莫雅邪,来来来,我且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夜郎王兴却不接招。他哼的一声,拔转马头,率众将望左侧疾驰回营。 钩町王禹见此阵式,哈哈大笑,说,莫雅邪,你这个懦夫,竟然连与吾大战三百回合的胆量也没有。 这时,只见夜郎大军阵前,那排一人多高的木板上方,冒出股股烟子,山风刮处,那些烟子如大雾弥漫。木板后面,传来布摩颂念咒语的古怪声音,混杂着钟鼓铜铃的交响奏鸣。 钩町王禹哈哈大笑,说,莫雅邪,你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耍花招。你这排木板,休想挡住联军的铁蹄。 可是,下一刻,钩町王禹的笑容立即凝固。 因为,他赫然看见,随着那排木板朝前面轰然倒下,他的前方,竟然排列着千万头健壮的牛!那些牛的尾巴上,一律捆绑着蘸油布匹,此刻已全部点燃。而牛角上,则捆绑着锋利的尖刀!牛尾上的烟火,刺激牛们发怒,只见牛们愤怒地瞪圆眼睛,张嘴大吼,撒开四蹄,向前猛冲,如洪水汹涌而来。 夜郎将士所做的,就是在后方使劲擂鼓,摇旗呐喊,给牛群助威。几位布摩则手摇铜铃,腰佩维庹,面色沉静,用极其古怪的声音,颂念驱使牛群的咒语。 漏卧、钩町联军面对千万头狂怒的牛,他们的一切武艺与阵法统统失去作用,他们考虑再三的所有应战预案,统统失去作用,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夜郎王兴竟然如此不按常规出招。这种火牛阵法,比鹰阵与虎阵还难对付,因为鹰阵与虎阵,大家司空见惯,都有防御之策。而面对千万头狂怒之牛,漏卧、钩町联军顿时束手无策。牛,这种祭祀大牲、喜庆必备之美味,此刻,竟然成为战争机器,成为疯狂的杀戳魔鬼。 牛浩浩荡荡好像虎入羊群,横冲直撞,牛角上捆绑的尖刀,以万钧之力,从各种防不胜防刁钻古怪角度,以看似缓慢实则迅疾的速度,像砍瓜切菜一般,连挑带刺,所向披靡。战场上,千万头牛尾捆绑的蘸油布匹浓烟滚滚,跳动着碧蓝、苍黄与灰白的火焰,鬼火似的,忽明忽暗。联军或者被牛角尖刀刺死,或者被牛群踩踏而死,尸体如木柴堆积,一片鬼哭狼嚎惨不忍睹。 这次战斗,联军毫无悬念一败涂地死伤惨重。钩町王禹、漏卧侯俞后退五十里之地安营扎寨。 夜郎大军与联军从而形成对峙状态。 且说居住在可乐洛姆的牂牁太守,因素来受夜郎王兴之压制,早已对夜郎王兴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而今,见夜郎王兴率兵外出征战,即修书一封,令人飞马驰报汉天子。大意是,启禀陛下,夜郎王兴无视大汉所设之牂牁郡与汉阳县制,而承袭祖摩之制,独霸西南。今,夜郎王兴与钩町王禹、漏卧侯俞举兵相攻,其志可谓居心叵测,有犯上作乱之意矣。故,臣以为,宜派出大汉雄兵,剿灭夜郎,平息战乱,以扬大汉天威。云云。 送出此密信之后,牂牁太守内心颇为得意,以为大汉雄兵一到,夜郎王兴必被剿灭,那就可以大大出一口胸中压抑多年的恶气。他在可乐洛姆街头东游西逛,不动声色地观光赏景,实则是等待信使回归,带来佳音。 信使终于快马加鞭回到可乐洛姆。 牂牁太守大喜过望,立即召见信使,询问消息。 牂牁太守直奔主题问道,陛下同意出兵夜郎吗。 信使诚惶诚恐地说,陛下对夜郎之事极为重视。陛下亲自召集朝中文武众臣,商议出兵夜郎之事呢。 牂牁太守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信使说,陛下与众臣商议良久,众臣一致认为,夜郎地处西南古夷之地,道远不可击矣。 牂牁太守一听此言,骂道,一群饭桶。 信使说,不过,陛下说,虽不出兵夜郎,但是,夜郎之乱,必须平息。 牂牁太守说,大兵不出,如何平息。 信使说,陛下遣太中大夫蜀郡张匡,持节前往夜郎,调解夜郎与钩町、漏卧之战。 牂牁太守说,张匡么,这个儒生,他能摆平夜郎与钩町、漏卧之战?我看未必。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嘛。 不过,两日之后,太中大夫蜀郡张匡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之下,抵达可乐洛姆。 牂牁太守治酒席款待。 席间,牂牁太守说,唉,张兄,实不相瞒,我上书陛下,旨在劝说陛下出兵夜郎,平息战乱。然,陛下听众人之言,以为夜郎道远不可击,这真是迂腐之论。 张匡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兵法之上者也。今,夜郎与钩町、漏卧,其实是三雄争霸。我以为,三雄存在,比一雄独大好。 牂牁太守说,此话怎讲。 张匡说,三雄存在,相互牵制,则不会对大汉朝形成威胁。倘若夜郎一雄独大,则尾大不掉矣。西南古夷之地,崇山峻岭,道路艰险而漫长,皇上将如何掌控夜郎。 牂牁太守说,如此说来,张兄还将真的要去劝说夜郎与钩町、漏卧三者。我本以为,张兄此行,不过是虚与委蛇,到西南古夷之地,观赏一下蛮烟野景罢了。 张匡说,咦,食君之禄,则效忠于君,岂可犯欺君之罪。备马,我等即刻出发。 张匡在牂牁太守的陪同下,器宇轩昂,前往战场,在营帐之内,面见夜郎王兴,高声颂念皇帝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夜郎王兴皱着眉头,聆听张匡拿腔捏调,颂念完毕皇帝诏书之后,说,哼,皇帝老儿,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他让我们罢兵,那么,请问,我大夜郎被钩町、漏卧攻占之土地,谁来归还?我大夜郎被钩町、漏卧掠夺之庄稼与牛羊诸财物,谁来赔偿? 张匡说,莫雅邪老兄,此乃成帝之意,我以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之言,不可不听矣。而且,我还要将此皇帝诏书,当面送达钩町王禹、漏卧侯俞,令其罢兵。 莫雅邪轻蔑地说,哼,他们两位,恐怕就没有我这么客气,他们不但不会听从什么狗屁诏书,而且,还要当面骂娘呢。不信,张老弟,你去试试。端茶送客! 张匡在夜郎王兴营帐中碰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走出营寨,以汉成帝特派大吏身份,前往五十里之外,钩町、漏卧阵营。 夜郎王兴待张匡离去之后,把一个来自身毒国的玻璃杯摔砸在地,气愤地说,来人哪。 近侍闻声进帐,说,祖摩有何吩咐。 夜郎王兴说,真是欺人太甚。汉天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真是欺人太甚。这样罢,你们赶快找一个匠人,把汉朝大吏张匡之像,用圆木雕刻,必须栩栩如生,使人一见,就知道此木雕刻之像,就是汉朝大吏张匡!然后,将张匡之像,立在道路旁边,作为靶子,万众人可以射击之!以泄吾恨。 第十八章 三雄争霸与太守审案(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且说太中大夫蜀郡张匡面见钩町王禹、漏卧侯俞,颂念皇帝诏书之后,被两人当面骂得狗血喷头狼狈不堪,于是乎,只得打道回府,向汉成帝复命去也。牂牁太守请他游逛数日,他也拒绝,赠送可乐洛姆土特产给他,他也拒绝。可见,这次,张匡到夜郎之地公干,简直斯文扫地。他确实非常生气,哪里还有雅兴逗留,连收受土特产也免了。 张匡马不停蹄赶回京城,第一时间抢抓皇帝上朝机会,向皇上汉成帝禀报夜郎之行情况。 汉成帝面色有点苍白,大约是气血不足之故,听完张匡的叙述,以手捻须,说,诸位爱卿,此事,有何高见。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不好发表观点。原因明摆着,西南古夷之地,夜郎王兴、钩町王禹和漏卧侯俞,根本就没有把汉成帝放在眼里嘛。 汉成帝连问三遍之后,终于,有一个人出列。 众臣一看,此人乃武库令杜钦。 杜钦瘦高身材,脸颊狭窄而长。他清清嗓子,说,陛下,微臣以为,夜郎之事,得请大将军王凤出手,方可摆平。 当时,西汉王朝大将军王凤也在场,见有人如此抬举,王凤当然洗耳恭听。王凤乃西汉王朝实权派之领袖,有一手遮天之威。 汉成帝说,杜爱卿,你且仔细说来,寡人听听。 杜钦说,恰如刚才太中大夫蜀郡张匡所言,他去调解夜郎与钩町、漏卧三国王侯之间的纠纷,三国王侯都奉到皇帝诏书,可是,三国王侯对皇帝诏书不当一回事,还是我行我素,照样相互攻战不休。如此看来,三国王侯既轻视汉使,又不顾朝廷之威信,调解的效果甚微,可以想见呀。恐怕朝廷像上次一样,议论来议论去,还是主和派的观点占上风,主张忍让较宜,和解为好。牂牁太守就近观察动静,如果有什么变化,可以随时报告。然而,这有什么用呢。故,微臣认为,如今,西南古夷之地,夜郎与钩町、漏卧三国王侯之争霸,如果拖延下去,对朝廷非常不利。 汉成帝说,杜爱卿,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杜钦说,如今,西南古夷之地,假若夜郎在争霸之中,吞并钩町、漏卧,那么,夜郎雄霸西南,他们党羽会合,兵强马壮,阴谋得逞,尾大不掉,我们就更难对付。如果形成这种局面,那么,纵然有如古代孙膑、吴起那样的大将,孟贲、夏育那样的勇士,也无可奈何矣。因此,微臣认为,当下,应该乘此时机,全力作好进攻夜郎夷地之准备,选择有利之地点,积蓄粮草,训练士卒,重新选任能干的牂牁太守,待秋凉之际,果断派出大兵,有必要的话,即诛杀其罪恶昭著之首领。唯其如此,方才有可能解决夜郎纠纷问题。总之,绝对不要以为西南古夷之地,乃是不毛之地,无用之民,放弃不管。更不要将武帝以来苦心经营的郡县之制,置之不管而前功尽弃矣。目前,夜郎之分裂割据阴谋,尚处在萌芽阶段,拔除祸根,宜早不宜迟。而满朝文武,当此重任者,非大将军王凤莫属。 杜钦之所以当众如此巧妙地拍王凤的马屁,是因为杜钦本来就是王凤的人,如此拍马,可以解决夜郎纠纷问题,又可以增加自己在王凤心目中的权重,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汉成帝沉吟片刻,说,爱卿王凤,对夜郎之事,你有何高见。 王凤出列,说,吾皇万岁。适才,武库令所言,确系不二之论。依微臣之见,当务之急,是重新选任一位果断杀伐的牂牁太守。因为,在西南古夷之地,对待那些化外之民,草莽之众,要使用猛虎一样的武官,而不要满腹经纶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微臣认为,原任牂牁太守系文官,应当免除其牂牁太守之职,而重新物色一位武官,出任牂牁太守。 汉成帝说,王爱卿言之有理。依王爱卿之见,牂牁太守之职,何人任之较适合。 王凤说,陈立,此人就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因为,陈立智勇双全,曾任连然长史、不韦县令等职,具有在古夷之地任职的丰富经历,那些地方的蛮夷之民,都非常害怕陈立。换言之,陈立具有与西南古夷之地蛮夷之民打交道的丰富经验与特殊能力,在蛮夷之民中非常有威信。所以,微臣认为,牂牁太守之职,陈立乃最佳人选。 杜钦也说,不错,陈立能文能武,智勇双全,陛下应当提拔使用他。 汉成帝点点头,说,传旨:兹免去陈立连然长史之职,擢升任命为牂牁太守,着立即走马上任。原牂牁太守另有任用。 众臣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且说夜郎王兴率大军与钩町、漏卧联军对峙多日,在取得火牛阵法的辉煌战果之后,双方互有攻防,战争处于旷日持久僵持状态。 这天傍晚,夜郎王兴与岳父翁指等将帅,在营帐之内饮酒,共商退敌之策。 酒过三巡,一个将帅说,至尊的祖摩,在下认为,欲迅速打破目前僵局,办法倒有一个,就是传令益那邪苴隆前来,以其九支天兵,必可摧枯拉朽,一举攻破联军。 莫雅邪略沉思一下,说,此法不是最佳。因为,邪苴隆,乃是我楚哪蒙的一个杀手锏,不能轻易使用。而且,我令他坐镇可乐洛姆,也是大有深意。殊不知,钩町、漏卧联军之外,尚有众多君长国邑,对可乐洛姆垂涎三尺。倘若没有邪苴隆防守可乐洛姆,那么,我等在外,心有不安哪。 翁指紧锁眉头,不断饮酒。 莫雅邪说,岳父大人,对于当前退敌之策,你有何高见。前次,岳父大人独创的火牛阵法,重创联军,功勋不小哇。 翁指说,欲退联军,也有一法。 翁指用右手食指蘸酒液,在桌案上写下一个字。 莫雅邪一看,那是一个火字,就说,岳父大人,你的意思,是再来一次火牛阵法。 翁指说,不然。火牛阵法,首次使用灵验,再用,就收效甚微矣。我们总不可能把烧熟的牛肉,白白送给联军吧。不过,如今,正当干旱炎热天气,我想,放一把火,烧毁联军营寨。这样一来,联军肯定撒退。我军则乘机进攻,一鼓作气,将联军驱逐出大夜郎之境。 莫雅邪说,烧毁其营寨,自然是妙计。可是,怎样把大量的柴禾,运送到联军营寨。这是一个问题。 翁指说,我已想到一条妙计。不用一兵一卒,柴禾九万九,干蒿九万九,火绳六万六,油布六万六,秸杆三万三,枯叶三万三,可以在一夜之间,快递送达联军九十九座营寨。 入夜之后,翁指披头散发,手持青铜宝剑,在山顶之上,颂念咒语,像鹰一样鸣叫,像鹰一样跳舞。 很快,夜色深处,灰鹰九万九,青鹰六万六,白鹰三万三,所有的鹰,按照翁指的命令,悄没声息,在夜幕的掩映之下,口衔无数的柴禾、干蒿、火绳、油布、秸杆、枯叶等物,全部放置在联军的九十九座营寨里。 所有的鹰如黑色闪电般,在黑夜里飞行,像黑色的雾,弥漫在联军九十九座营寨间。 这样,天快亮的时候,翁指命令九十九只白鹰,向联军营寨,投下了火种。 因为深夜纵情饮酒,在天快亮的时候,联军将士正睡得酣,呼噜山响。 这时候,九十九座营寨,大火从东西南北中各个方向,从九十九个地点,同时燃烧。天气干旱,山风呼啸。火焰乱蹿,火星弥漫。火借风势,风助火飞。营寨之内,鬼哭狼嚎,烟焰熏天。 这场大火,毫无悬念,把联军营寨烧毁,联军死伤甚众,关键是,粮草全部化为灰烬。 钩町王禹、漏卧侯俞,两人咬牙切齿,说,莫雅邪,这笔账,你先记着,我们一定会让你加倍偿还! 然后,钩町、漏卧联军被迫进行大撤退,直退到且同亭以外一百多里地,才重新安营扎寨。 且说牂牁太守陈立走马上任,果然出手不凡,燃烧起新官上任三把火。 陈立的第一把火,是带领几十位从吏,巡视西南古夷之地各县,体察吏治民情。每到一处,必安抚民众,教化宣示大汉天子之郡县制度,以取得民心。 陈立的第二把火,是撰写谕函,送达夜郎王兴,晓以朝廷旨意,令兴立刻停止称霸战争,立刻悬崖勒马,停止分裂割据活动,否则,后果自负。 陈立的第三把火,是拟定密信,呈报朝廷,主张诛灭夜郎王兴,以除后患。 夜郎王兴正欲率兵追击联军,却接到新任牂牁太守陈立的谕函。 莫雅邪并不认识汉文,就令布摩在营帐之内,当众念那谕函。谕函很短,只是区区几句话,不过,这几句话,使莫雅邪无比愤怒。因为,那几句话的意思,就是命令莫雅邪不要再坐祖摩宝座,不要再攻打钩町、漏卧,而要老老实实呆着,等待汉天子的宽大处理。 莫雅邪听完之后,怒极反笑,说,岂有此理!前次,太中大夫蜀郡张匡亲自来传圣旨,我都不买账,这次,区区一个牂牁太守陈立,竟然也敢说大话。哼,去他妈的什么太守,老子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夜郎王兴对牂牁太守陈立的谕函采取明目张胆的对抗态度,只让信使回复陈立四个字:恕不从命。 然后,夜郎王兴率领大军,直奔且同亭,准备一举摆平联军,做西南古夷之地霸主。 牂牁太守陈立巡视各县之后,感觉问题重重,就在可乐洛姆设立行署,亲自坐镇公堂,告示各县,凡有欺男霸女、偷牛盗马、逼良为娼、欺行霸市、贩卖官盐、杀人放火等等恶行,民众尽可前来举报,本官一定公正执法,不定期在可乐洛姆祭祀广场公审断案。 原本,在可乐洛姆,历代祖摩按照二十条成文法规,治理天下。民众已经习惯在可乐洛姆祭祀广场,观看楚哪蒙祖摩或者摩叩当众断案。而现在,汉天子派来的新官牂牁太守陈立也在可乐洛姆祭祀广场当众断案。这个事儿,令民众有点不知所措。他们觉得,外来的汉官,一直都是摆摆花样,走走过场,然后打道回府,无非是求得一段在古夷之地任职经历,为以后擢升寻找本钱罢。难道,这个陈立,真的会动真格,跟楚哪蒙祖摩分庭抗礼吗?一山难容二虎,陈立此举,明明就是挑战夜郎王兴的权威嘛。人们觉得,好戏,即将上演。 闻迅而来的各县民众络绎不绝。 牂牁太守陈立干脆在可乐洛姆祭祀广场搭起一个巨大的蓬子,蓬子前面,用水桶粗的原木,搭起一个平台。新任牂牁太守就在平台上正襟危坐,处理民众诉求。 观众如云。但是,人们似乎只是前来看热闹,没有人向坐在平台上的太守告状。 陈立大声向摩肩接踵的观众说,父老乡亲们,请大家不要害怕,不要顾虑,不论任何人,只要有不平之事,就都可以对本官讲述,本官一定公正执法主持公道。 然而,人们无动于衷。 陈立当机立断,让从吏取来一根竹子,放在平台上,牵来一头壮牛,拴在平台前。 然后,陈立站起身,大声说,乡亲们,谁人拿着这根竹子围绕可乐洛姆祭祀广场走一圈,本官奖给他一头壮牛! 此言一出,观众哗然。大家都不相信,天底下竟然会有如此好事,举手之劳,就得到一头壮牛! 人们不动。不过,重奖之下,必有勇夫。一个跛脚伙子傻乎乎地张嘴笑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神态,公然走到平台前,伸手拿起那根竹子,以左脚高、右脚底的可笑走姿,围绕广场,走一圈。然后,这个跛脚伙子把竹子放回平台,转身欲走。因为,跛脚伙子不相信汉官真的会奖给自己大牛。跛脚伙子认为,这不过是汉官跟大伙开的玩笑罢。 可是,牂牁太守陈立大声说,这位小伙,请留步,请牵走这头壮牛。 什么,还真有奖赏啊。跛脚伙子喜出望外,转身牵着壮牛,高高兴兴一路去也。 陈立说,乡亲们,本官以诚待人,绝无戏言。请大家放心,相信本官。凡是有不平之事的人,凡是想告状想举报的人,本官一律欢迎。 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从人群里挤出来,颤威威地走到原木平台前面,向那位壮实的汉官告状。 陈立说,老人家,请问,你遇到什么不平之事。 老者嘴唇颤动半晌,含糊不清地说,摩叩……大人……他们,啊他们…… 陈立大声说,老人家,我不是楚哪蒙的摩叩,我是当今汉天子派来的牂牁太守陈立。 老者说,是,摩叩……大人,他们抢走……孙女儿…… 陈立说,老人家,是谁抢走你的孙女儿,请你说清楚啊。 老者说,黄寨老……抢我……孙女儿……给他三儿子……当媳妇…… 陈立命令从吏,查清原告籍贯,并把被告黄寨老从观众中请出来,站到平台前,当面对质。 陈立说,被告,你把原告的孙女儿抢去,给你三儿子当媳妇。本官问你,可有此事。 黄寨老满不在乎地说,摩叩大人,这个死老者,简直是睁眼说瞎话。摩叩大人,你看这个死老者,疯疯癫癫,你还信他呀。 陈立说,被告,我不是楚哪蒙的摩叩,我是当今汉天子派来的牂牁太守陈立。 黄寨老故意调侃说,摩叩也好,太守也罢,都一样,都一样,都是大官儿呀。 观众大笑。 陈立说,被告,请你立即回答本官。 第十八章 三雄争霸与太守审案(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黄寨老有恃无恐,说,启禀太守,我不是抢原告的孙女儿,而是按照楚哪蒙二十条成文法规之第六条,在本寨依法物色漂亮姑娘,准备过两个月,到十月初一那天,依法献给楚哪蒙祖摩莫雅邪,也就是汉语所谓的夜郎王兴!请问牂牁太守,本寨老依法办事,何罪之有? 陈立不动声色地说,原告,你的孙女,现在何处,请她出来对质。 老者即转身招手,一个脸蛋漂亮身材高挑的姑娘从人群中走出来。 观众一看,唉呀,这个姑娘,怀身大肚,最多再过两个月,就要生娃娃了嘛。 陈立说,原告,本官问你,按照楚哪蒙法规,可以把一个孕妇,献给祖摩吗。 黄寨老的额颅立即冒出豆大的汉珠子。黄寨老没有注意到,他抢来的三儿媳妇竟然也来到现场。这下子,就不好自圆其说也。 黄寨老说,这个这个,是这样子的,这个这个,这个姑娘,本寨老不打算献给祖摩的,献给祖摩的是另外一个,啊,是另外一个姑娘呀。 陈立说,原告,如果这个姑娘你不打算献给祖摩,那么,你就犯霸占民女之罪。如果这个姑娘你打算献给祖摩,那么,把一个孕妇献给祖摩,你就犯欺君之罪。总之,不管你是否把这个姑娘献给祖摩,你都犯死罪。现在,我们来问这个姑娘一个问题。 姑娘抹着眼泪,说,大人,请大人给贫女作主啊。 陈立说,姑娘,你不要怕,请你回答本官,当时,黄寨老把你请到他家时,是说把你献给祖摩呢,还是说,让你当他三儿子的媳妇。 姑娘说,回大人,当时,黄寨老把我抢到他家,我爷爷追出来,要让我回家。黄寨老大声说,这个姑娘,是要献给祖摩的,我先调教调教。这样,我爷爷就眼睁睁看着我被黄寨老抢走…… 陈立说,有请被告之三儿子。 从吏迅速把黄寨老的三儿子请到现场。 陈立说,被告,事实已清,你是准备将这个姑娘献给祖摩的。而献给祖摩的姑娘,你的三儿子竟然也敢动。你,你的三儿子,一齐犯下欺君之罪。 黄寨老沮丧地说,请大人开恩,我另选一个姑娘,献给祖摩不成吗。这个姑娘,已经是我的三儿媳妇,清官难断家务案嘛,我自己一家人的事,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定有重酬。啊。定有重酬。 陈立低沉地说,岂有此理,法堂之上,公然行贿。废话不说。兹本官宣判如下:被告及其三子犯强占民女之罪,同时还犯欺君之罪,数罪并罚,当处死也。验明正身,立即执行。 黄寨老一下子瘫软在地,叫道,大人饶命呀…… 陈立说,来人,将被告及其三子,拉下去,斩首。 从吏将黄寨老及其三子押赴法场。 黄寨老绝望地叫道,楚哪蒙祖摩,你老人家赶快回来吧,你看哪,你的子民,被外来汉官欺负成这个样子啊…… 观众哗然。 这时,一个手持拐杖五十来岁的汉子走到原木平台前,向牂牁太守一揖到底,说,请太守大人给小人作主。小人是蜀郡能沽洛姆人氏,姓卓名文武,十年前,小人随亲友来到可乐洛姆,凭借小人多年的积蓄,在可乐洛姆街头租房开办绸庄,做丝绸生意。可是,唉。 陈立说,原告,你别害怕,慢慢说来。 卓文武说,是,太守大人。小人在可乐洛姆做丝绸生意,挣的完全是血汉钱。小人起早贪黑,从能沽洛姆把丝绸贩运到可乐洛姆,历经千山万水,一路上人困马乏日晒雨淋,有时还要遭受强盗抢劫,冒着生命危险啊……小人挣点钱,确实不容易哪。 陈立说,原告,请你明说,谁是被告,事由是什么就可以。 卓文武说,是,太守大人。小人在可乐洛姆做丝绸生意十年,确实也挣到一点钱。所以,半年前,因小人房东张三无后,张三想把住房卖掉,小人就与张三讨价还价,最后,双方达成协议,写下房屋买卖契约,小人如数付钱。本来,此事到此为止好事一桩。谁承想,有一天,一个少妇,牵着一个三岁小儿,来到小人的绸庄,声称,那个三岁小儿乃是张三之子,此房应该归张三之子。小人当即请来张三对质,张三说,他确实在可乐洛姆宜春别院之中,按照院长的安排,与这位少妇有过几次接触,至于那三岁小儿,到底是谁的娃儿,他无法判定。 陈立说,原告,你直接说案由罢。 卓文武说,是,太守大人。少妇要求小人,把买房屋之款额,转给她,作为房租。否则,勒令小人立即搬出此房。还声称,此房不卖,原房屋买卖契约作废。小人已经付给张三房款,不可能再付一次给少妇。少妇就喊来一帮地痞,对小人的绸庄实施打砸抢。小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左腿骨折,在床上卧着医治四个月,如今,才可以勉强行走。 陈立说,原告,此事,你是否向可乐洛姆摩叩状告过。 卓文武说,已状告过。摩叩宣判,说战争年代,男人可以有一个以上的妻子,还说女人生儿子,奖给大牛一头,田土三块。此少妇如今,生一个儿子,应当给予褒奖。又说,小人腰缠万贯,再付一次房款,就当是给予少妇的褒奖。哎呀,太守大人,小人十年的积蓄,就这样,给少妇巧取豪夺。气死我也。却只能搬石头打天。 从吏迅速将张三、少妇以及那三岁小儿,包括宜春别院院长等涉案人员,全部请到现场。陈立让原告将案情重新诉说一次。 然后,陈立说,诸位,原告所述案情,大家清楚吗。 张三、少妇、宜春别院院长等人异口同声地说,太守大人,清楚了。 陈立说,好,诸位,本官认为,此案之关键,在于判断这个三岁小儿,是否是张三之子。 张三等人说,太守很英明。请太守明断。 陈立说,本官自然会明断是非。来人哪。尖刀侍候。青铜盆侍候。 从吏取来尖刀与青铜盆。 陈立起身,手持尖刀,径直走到三岁小儿面前,一把撕开三岁小儿的衣服,大声说,诸位,本官开始判断此小儿是不是张三的亲生儿子。 小儿被吓得哇哇大哭。 张三等人说,太守大人,怎么判断。 陈立大声说,此乃上古亲子鉴定秘法。此法,我的祖先亲自传下来,传男不传女。此法,非常简单。我把此小儿的心子挖出来,将其心血滴落在这个青铜盆中,再把张三的右手食指割开,将其食指之血,也滴入青铜盆中。请大家到时候注意看清楚,如果此小儿是张三的亲子,那么,张三的食指血滴落盆中时,就会完全融合在小儿的心血之中,无法区别心血与指血。反之,如果此小儿不是张三的亲子,那么,张三的食指血滴落盆中时,就会飘浮在小儿的心血之中,并且迅速结块,与小儿的心血泾渭分明。 说着,陈立虚张声势地撸起袖子,还一本正经地往尖刀上吹吹气,意思是试试它的锋利程度。 然后,陈立左手一把揪过三岁小儿,右手握住尖刀,高高举起,就要往小儿的胸部划下去。 小儿被吓得哇哇大哭。 观众无不屏息。 突然,一个蓬头垢面的伙子,旋风一般冲过来,大喊,刀下留人! 这个伙子从陈立手中一把抢过三岁小儿,气喘吁吁地嚷道,太守大人,这是我的儿子…… 陈立面无表情地说,何以见得。 伙子说,太守大人,是这样的。这个少妇,正是我的媳妇,这个三岁小儿,也正是我的小儿。因为,我在可乐洛姆赌钱,输得太惨,无法还账……也罢,家丑本来不可外扬,也罢,为了保住儿子,我就直说吧。太守大人,为了还账,我的媳妇,就到宜春别院挣钱。有一天,张三到宜春别院,闲聊卖房之事,我的媳妇回家后对我闲聊,我就认为是发财机会,想敲一下竹杠。其余的,大家都知道。就是这么回事。 陈立说,既然如此,三岁小儿自然没事。但是,本官判你夫妻俩,立即归还原告之房款,原告与张三之买卖房屋契约有效。至于你聚众殴打原告,本官判你赔偿原告医药费、膳食费和误工费。还有绸庄损失费。此四费具体数额,由原告核算之后,再据实交付。 伙子沮丧地说,遵命,太守大人。我真是偷鸡不成,倒亏一把米。 卓文武感动得泪流满面,说,太守大人,你真是青天大老爷啊!真是太感谢太守大人啦。 陈立说,不用谢,这是本官应该做的。 观众之中,一个来自能沽洛姆的墨客骚人感叹道,好在世间总有月光开道,故此,虽然荆天棘地,也不枉此行矣。 于是乎,自此开始,观众之中,凡是有不平之事者,争先恐后纷纷挤到原木平台前,向汉官牂牁太守倾倒心中苦水。陈立果然不负众望,每一桩案件,他都认真摸清案情,给予公正判决,让原告与被告心服口服,让可乐洛姆广场的观众拍手称快。在告状者的行列中,蜀郡、滇国、中原等外来客商占比极高,他们都不同程度受到可乐洛姆本地富豪或者地痞的打压欺凌,现在都希望通过汉官牂牁太守之手,伸张正义。 入夜之后,人们在广场上烧起篝火,围着陈立的告状者谁也不想休息,陈立也就不能休息,通宵达旦审案子。 可乐洛姆祭祀广场通宵达旦灯火辉煌人山人海,这种盛况,只有楚哪蒙祖摩举行盛大祭祀与庆祝活动时才会出现。而今,一位外来汉官牂牁太守在此审案,竟然也出现这种盛况,这在可乐洛姆历史上绝对是空前的。万人空巷,齐聚广场。 陈立在可乐洛姆祭祀广场昼夜审案,数日之后,信使来报。陈立说,夜郎王兴,他对谕函,作何回答。信使说,他只回答四个字。陈立微笑道,这位老兄,惜墨如金。信使说,夜郎王兴回答:恕不从命。陈立冷笑道,如此态度,意料之中,顽固不化,夜郎自大。信使说,夜郎王兴在前线取得胜利,如今已率领大军,直杀且同亭。陈立说,好,很好,非常好。 陈立起身,对原木平台下面的观众说,乡亲们,本官今有其它要紧公务在身,审案之事,暂缓时日,待本官返回可乐洛姆,再继续审案。请大家相信,本官绝无戏言。 观众们意犹未尽逐渐散去。 陈立对一个心腹从吏说,立即调集人马,作好巡视准备。 从吏苦笑道,太守大人,我们随时可以出发,反正就这几十号人马,非常机动灵活。 陈立一愣,也笑起来,说,噢,我真是夜郎自大,还以为手中掌握千军万马呢。也罢,传令下去,弟兄们饱餐一顿,然后出发,火速直奔且同亭。 从吏说,沿路各县,暂不巡视么。 陈立说,此次巡视,专门针对夜郎王兴,这个才是牛鼻子。 从吏忧心忡忡地说,夜郎王兴,如今率领千军万马在前线作战,我们这几十号人马,敢去碰他老兄么。太守大人,我担心还没有巡视他,我们区区几十号人马,就被他给巡视也。巡视夜郎王兴,绝对没有在可乐洛姆审案这么容易。 陈立说,你下过围棋吗。 从吏说,茶余饭后,经常消遣。 陈立说,这就对了。对方哪怕做活一大片,而我,只需区区几颗子儿,就能扭转乾坤,这才是围棋高手的境界。 从吏说,太守,兄弟感觉,你到夜郎地界走马上任以来,竟也入乡随俗。 陈立说,什么意思。 从吏说,夜郎自大呗。 陈立一掌拍在从吏肩膀上,笑道,夜郎自大有什么不好,连司马迁老哥子也承认,西南夷君长国有十来个,夜郎最大嘛。 从吏说,不过,太守,我们还有一个问题。 陈立说,什么问题。 从吏说,太守忘记吗,你差人送往京城的密信,皇上圣旨还没有到来,在如何对待夜郎这个大是大非问题上,我们擅自作为,轻举妄动,恐怕不太合适罢。 陈立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我们先到且同亭,见机行事。哈哈,太守我掐指一算,逢凶化吉,万事大吉。 从吏说,好吧,弟兄们都夜郎自大一次,跟随太守前往且同亭,潇洒走一回。 陈立率领几十号人马,风餐露宿马不停蹄,直奔且同亭而来。 话说夜郎王兴毫无悬念收复且同亭,大军驻扎在城外五十里之地,与钩町、漏卧联军对阵。 忽一日,斥侯来报,新任牂牁太守陈立率几十号人马,接近且同亭。 夜郎王兴面色一沉,说,又是他,这个家伙,他来干什么。战争重地,闲人免进。 在座的翁指鄙夷地说,哼,一个什么太守,莫名其妙,竟然对我们楚哪蒙指手划脚,真是夜郎自大。 夜郎王兴说,岳父大人,待我们摆平钩町、漏卧这两个劲敌,整个西南夷,所有君长国邑,全部臣服我楚哪蒙,整个西南夷就是一个完整的大夜郎国联盟。那时,我们就有足够力量,与汉天子分庭抗礼,清除其郡县之制,撵走所有汉官,实行百分之百祖摩制度,重振祖先雄风。 翁指说,如此最好。这个什么陈立,如何处置。 夜郎王兴不屑地说,几十号人马,也配来指手划脚。不用管他。继续喝酒。 然而,第二天,夜郎王兴接到牂牁太守陈立的亲笔函。布摩念之。其意是太守巡视各县已至且同亭地界,名为邀请兴到且同亭城内青铜之韵酒楼小酌,实为以汉官牂牁太守身份召见兴,真是恬不知耻夜郎自大。 布摩念完陈立的亲笔函。 夜郎王兴从布摩手中一把抢过那张纸,三两下撕碎,掷于地上,说,这个家伙,以为他在且同亭城内摆下鸿门宴,老夫就不敢前去赴宴吗。哼,我偏要去走一趟,看他几十号人马,如何巡视老夫。 夜郎王兴问信使,你们太守,此次带来多少人马。 信使尴尬地说,不多也不少,人马八十八。 夜郎王兴说,你先回去,禀报太守,老夫随后就来赴宴。 信使灰溜溜离去。 夜郎王兴说,陈立带来人马八十八,好,老夫也不多带人马,老夫也不以大欺小,就带人马八千八,前去赴宴!传令:在本祖摩卫队和常备军中,挑选人马八千八,跟随本祖摩前往且同亭城内青铜之韵酒楼赴宴。 夜郎王兴望一眼翁指,说,岳父大人,你就不要去且同亭了,在此压阵最好。 翁指说,你放心前去,此处一切有我处置。不就是带领人马八千八,去且同亭城内喝一顿烧酒吗。 一位摩叩说,至尊的祖摩,微臣有一个建议。 夜郎王兴说,但说无妨。 摩叩说,祖摩可得传令人马八千八,到且同亭之后,不要喝醉烧酒。 夜郎王兴说,原因何在。 摩叩说,楚哪蒙人马八千八,要是醉酒,微臣担心,他们一不小心,就把牂牁太守的人马八十八,给踩扁啦。如此一来,江湖上恐怕会说,楚哪蒙祖摩以大欺小嘛。果真这样,有损祖摩清誉。 夜郎王兴哈哈大笑,模仿汉天子语气说,诸位爱卿,尽请放心,寡人一定小心谨慎,保全太守之人马,毫发不损也。 然而,翁指对夜郎王兴以目示意,并用手掌做一个斩首动作,低声说,找个理由,趁此时机,除掉此人。 夜郎王兴大大咧咧地笑着,说,寡人明白。砍掉大树子,免得老鸦叫。 众摩叩大笑。 虽然城外五十里处,夜郎大军与钩町、漏卧联军剑拔弩张严阵以待,但是,且同亭城内,照样热闹非常。此地乃是通衢大道,南来北往客商如云,各色店铺林立,一派灯红酒绿繁华景象。 在城中心祭祀广场左侧,著名的青铜之韵酒楼,宫殿式的高屋华宇,飞檐翘脊,灯笼与铜兽齐辉,酒旗和神幡飘扬,金碧辉煌,气派非凡。 不过,这天晚上,青铜之韵酒楼挂出客满红牌,不接待任何过往客商。其原因,且同亭城内居民都知道,就是牂牁太守陈立在此宴请夜郎王兴。这一餐酒宴,青铜之韵酒楼全体厨师与侍者高度紧张,因为,宴请方是汉天子派来的高官牂牁太守,赴宴方则是夜郎王兴,一手遮天的楚哪蒙祖摩。摊上这种宴席,青铜之韵酒楼虽然不敢奢望收取任何费用,但是全体人员必须拿出看家本事,让宴请方和赴宴方吃好喝好玩好,只有这样,酒楼以后才会有好日子过。否则,人家随便找个借口,酒楼就得关门大吉。 夜郎王兴让精锐人马八千八在祭祀广场纵横排列,大张旗鼓,杀牛宰羊,屠马割鸡,以威慑太守之区区人马八十八。 然后,夜郎王兴带领贴身侍卫数十人,器宇轩昂,到青铜之韵酒楼赴宴来也。 第十九章 末代夜郎王之死(上)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牂牁太守陈立在青铜之韵酒楼大门前迎接夜郎王兴。 钟鼓齐鸣。彩旗招展。鼎焚名香。花团锦簇。环肥燕瘦众多侍女如鲜花排列。钟鼎樽罍各种彝器像层峦铺展。其富豪奢华,比夜郎王宫,也不遑多让。 陈立宽袍大袖,站立在腥红色的地毯上,朝趾高气扬踱过来的夜郎王兴拱手作礼,朗声说,牂牁太守陈立,在此恭候夜郎王。感谢夜郎王大驾光临! 夜郎王兴说,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陈立说,鄙人初来乍到古夷之地,还望夜郎王多多指教。 夜郎王兴皮笑肉不笑地摆摆手,因为饮酒过度嗓音有点沙哑,说,罢了,指教不敢当。老夫本为楚哪蒙祖摩,至于夜郎王,这是汉天子赐予先前楚哪蒙祖摩的封号,纯属装点门面,不可认真,唔,不可认真。 陈立说,咦,夜郎王此言,鄙人不敢苟同。想当年,楚哪蒙祖摩,受汉天子封为夜郎王,滇国之祖摩,也被封为滇王,在西南古夷之地,受汉天子封为王,只此二人矣。这是汉天子对楚哪蒙国与滇国的器重,赐有夜郎王与滇王两颗金印,此乃无比光荣之事,岂可视为装点门面、不可认真。 夜郎王兴略略皱眉,说,陈太守,你今天请老夫到此,该不会是坐而论道吧。 陈立说,自然不会。有请夜郎王登楼入席,共饮美酒。歌舞侍候。 夜郎王兴哈哈大笑,说,这就对了。 陈立与夜郎王兴等在酒楼超大雅间就座。 陈立身后,四位侍卫按剑而立,而夜郎王兴身后,八位侍卫按剑而立。 此雅间内,设钟鸣鼎食,设酒池肉林,设欢歌艳舞,设牛乳花浴。等等。单说歌舞,即有古夷风格,苗谣风格,中原风格,滇国风格,蜀国风格,巴国风格,楚国风格,甚至包括藏羌风格、月氏风格、楼兰风格、身毒风格、波斯风格,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而且,比如献上身毒风格之歌舞,那就绝对不是本地姑娘打扮成身毒姑娘,而是货真价实的身毒姑娘登台表演。 宴席开始。歌舞开幕。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环佩叮当的侍女以金杯银盏斟上酒来。舞台上,一群少女身穿白色长裙,手持琵琶古筝,表演中原风格之歌舞。这是陈立亲自安排的,原因是他对中原汉天子之尊敬。 陈立端起金杯,说,初次相见,鄙人特敬夜郎王一杯,请满饮此杯。我先干为敬,夺伙! 夜郎王说,夺伙!也一饮而尽。 陈立与夜郎王等人一边饮酒,一边观赏歌舞。 第一曲中原风格之歌舞结束,紧接着就是第二曲西南古夷风格歌舞。只见一群身穿古夷节日盛装的姑娘,手持芦笙月琴,在青铜大鼓的伴奏之下,翩翩起舞。 数杯美酒下肚之后,夜郎王兴情绪渐高,说,陈太守,老夫听说,中原汉文化之中,有一种文字游戏,叫作对联,非常有意思。老夫之祖父,当年,与蜀郡著名墨客骚人司马相如有过往来,还流传下来一个典故呢。 陈立说,是么,司马相如,乃吾大汉朝名扬天下之辞赋大家。想当年,中郎将唐蒙开辟夜郎道之前,曾在巴、蜀之地,调集大量人力物力,劳民伤财,怨声载道。于是,巴蜀当地大小头目,对唐蒙群起而攻之。而唐蒙呢,也不甘示弱,调集人马,大开杀戒。这么一闹,巴蜀之民非常害怕。空气非常紧张。战争一触即发。这个情况,汉天子武帝知道后,立即派大文人司马相如前往巴蜀,一面谴责唐蒙,一面散发檄文,旨在安抚巴蜀之民。如此,一场大战,算是避免。这个事儿,司马相如功莫大焉。 夜郎王兴说,不错。当时,司马相如平息民愤之后,唐蒙终于成功调集数万民众,修筑夜郎道路。虽然效果不是太理想,但是众所周知,有聊胜于无嘛。夜郎道路,总算差强人意马马虎虎。 陈立说,后来,武帝派唐蒙第二次到夜郎,设牂牁君,封夜郎王,风云际会,彪柄史册。 夜郎王兴说,话扯远了。还说当年,老夫之祖父与司马相如的典故。说,有一次,老夫之祖父请司马相如饮酒,席间,谈起汉文化中的文字游戏对联。司马相如即兴出一上联,满座文人墨客竟无一人能够对出下联。此联成为千古缺联。 陈立说,鄙人孤陋寡闻,竟不知如此典故。请教司马相如所出上联。 夜郎王兴说,月氏且赏且兰月。众所周知,此联之中,月氏乃地名与国名,读音肉芝。且兰乃西南古夷之地名与国名,读音居兰。一月两读音,一且两读音。此上联看似简单,然而内涵幽远。司马相如在百年之前出此上联,时至而今,恐怕仍无对出下联者。老夫曾悬赏十万金,在天下遍求下联,然而,截止今日,仍无人来领老夫的赏金。 陈立说,此联确实极难对出下联。噢,鄙人绝对没有想到,夜郎王对中原汉文化,有如此精深的研究。 夜郎王兴说,太守此言差矣。此乃司马相如大儒妙手偶得之作。老夫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闲谈之间,酒到酣处。 陈立与夜郎王兴都起身,到酒池肉林间近距离观赏欢歌艳舞。 两者的侍卫紧紧跟随,寸步不离。 所谓酒池,就是用翡翠琉璃与精金秘银在地面上镶嵌出一些弯曲别致的精美小池,内盛美酒。而肉林,则是在酒池间,点缀许多一人来高的青铜金凤登花树,树上星星点点悬挂烤熟的肉块。在酒池肉林旁边,即是歌舞表演之场地。当表演者与观赏者,都达到狂热状态,大家载歌载舞,随时到酒池饮酒,随时采食肉林上的肉块。如此,通宵达旦,极乐世界。 大家玩得大汗淋漓,就纷纷进入小雅间内,进行牛乳鲜花沐浴。 趁着钟鼓之声大作人来人往杂乱,夜郎王兴悄悄对一位侍卫耳语,等会,找个借口,闯入沐浴间。 说罢,以目示意,右手掌做一个斩首动作。 侍卫低声说,明白。 夜郎王兴与太守陈立酒酣耳热勾肩搭臂,分别进入相临的两个雅间。夜郎王兴走进牡丹亭,太守陈立走进石榴亭。 夜郎王兴的八个侍卫,在牡丹亭门前按剑而立。 太守陈立的四个侍卫,在石榴亭门前按剑而立。 陈立进入石榴亭后,竟然从一个机关暗道,溜到隔壁牡丹亭,假装醉酒,喝斥牡丹亭内的侍女,说,哼,你们这些粗笨东西,也配侍候夜郎王吗?夜郎王不喜欢中原侍女按摩,隔壁石榴亭乃是地道身毒侍女,请夜郎王到隔壁沐浴按摩吧。 说着,陈立伸手拉着夜郎王,就往隔壁走。夜郎王年纪大,体力不如陈立,加之醉酒无力,竟只能由陈立拉着,走到石榴亭。 陈立返回牡丹亭,脱衣,躺进木桶,安然享受牛乳鲜花沐浴。 而夜郎王兴,确实醉得头重脚轻,进入木桶时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幸好一个身毒侍女及时扶住他。 沐浴间内蒸气缭绕,充盈着牛乳与鲜花的香气。灯光朦胧,梦幻之境。 夜郎王兴舒适地躺在木桶中,泡着温热的牛乳鲜花汁液,享受身毒侍女的按摩。真是良宵一刻值千金啊。 夜郎王兴醉眼惺忪,飘飘欲仙之际,竟然有两个夜郎侍卫冲将进来,杀气腾腾。 夜郎王兴怒气冲冲地骂道,本祖摩在此,瞎眼东西,意欲何为? 两个夜郎侍卫大惑不解地说,祖摩,我们明明看见你走进牡丹亭,怎么跑到石榴亭内来了? 夜郎王兴恼怒地说,哼,玩老夫的脑髓。这样吧,等会,我邀请他到外面广场,检阅人马。伺机,我以咳嗽为号,你们就拿下他! 两个夜郎侍卫说,明白。 这时,只见太守陈立衣冠楚楚站在石榴亭门外,大骂太守侍卫,说,你们这几个猪,怎么搞的,夜郎王正在沐浴,怎么能让人进去打扰? 夜郎王兴只得哈哈大笑,说,太守,一点小误会,啊,小误会。 陈立眼含深意,微微一笑,说,误会就好。误会就好。夜郎王,我们继续饮酒,观赏歌舞罢。 夜郎王兴悻悻地说,好嘞,随后就到。 沐浴之后,大家精神焕发。于是再设美酒佳肴,重演欢歌艳舞。 太守陈立看一眼夜郎王身后按剑而立的八位侍卫,淡淡一笑,说,今夜,鄙人想给夜郎王看一部千古绝本卷轴。此乃远古时代,圣贤支嘎阿鲁以测天杖量地带巡视天下,按九宫八卦,划世界分野,创笔墨工具,支嘎阿鲁亲笔所著之世界勘舆图。此卷轴,由伏羲氏收藏,数千年之后,归入大汉天子武帝之手。如今,成帝旨意,此乃古夷先贤之物,应当物归原地,由夜郎王收藏,比较适合。完璧归赵嘛。 夜郎王兴惊讶地说,竟有如此奇书,吾族布摩经书,汗牛充栋,对此,似乎没有记载呀。说来惭愧,老夫也不知道,圣贤支嘎阿鲁,竟然留下如此著作。 太守陈立低声说,夜郎王,此宝书有诸多神奇之处,比如,打开卷轴,其古夷文字即闪闪放光,在黑夜之中,也可以阅读。又如,文字之中,也有配图,其图可在读者面前飘然而起,可大可小,大则成一真实世界,读者可举步而入其中,亲历东南西北中各方山川地形风貌,凡一花一草一鸟一兽,无不栩栩如生。小则如掌中之画,其画面流动不止,让读者目睹东南西北中各方山川地形风貌,凡一花一草一鸟一兽,无不栩栩如生。再如…… 夜郎王兴插话说,现在而今,此物安在。 太守陈立轻轻击掌三响,即有一位侍卫,两手端着一个朱漆木盘,稳步走到陈立身侧,肃然而立。 夜郎王兴看见,朱漆木盘内,赫然卧着一册黄色卷轴,莹光如玉,气韵流转,不觉赞叹道,真乃神物矣。此宝,适合收藏在可乐洛姆地下宫殿之中。 太守陈立起身,缓缓伸出双手,缓缓从朱漆木盘内拿起那册卷轴,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夜郎王的席位。 夜郎王兴两眼放光,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狂喜,说,如此宝物,天下孤品,归于老夫,也算名正言顺。 太守陈立缓缓走几步,却停住脚步,只以两目看着夜郎王身后的八名侍卫。 夜郎王见状,不假思索挥挥手,说,你们,暂且退下。 八名侍卫立即退到门外。 太守陈立这才走到夜郎王面前,将卷轴缓缓放在夜郎王面前的青铜几案上,说,请夜郎王过目。 夜郎王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伸出双手,缓缓展开卷轴。 当夜郎王把卷轴完全展开,在那古朴神奇的纸页上,在那古朴神奇的古夷文字上,却赫然卧着一把精致的尖刀。 第十九章 末代夜郎王之死(下)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夜郎王迷惑地抬头去看太守。 说时迟那时快。太守陈立一闪身,就伸出左手扭住夜郎王两手,同时右手抓起那把精致的尖刀,抵住夜郎王心口。 夜郎王兴本能地挣扎着,说,开什么玩笑,快放手呀。放手! 夜郎王的八位侍卫,听见响动,立即拔剑在手,逼将进来。 太守陈立目光如炬,盯住夜郎王的八位侍卫,低喝道,都不许动!谁再上前一步,本官立即杀了夜郎王! 夜郎王出于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考虑,对侍卫说,你们,退下。 见此突变,舞场中的姣美姑娘,尖叫着四散奔逃。 太守陈立冷峻地命令夜郎王,老实点,不许动,不然,本官叫你立即尝尝这把尖刀刺进心脏的滋味! 夜郎王兴喝下肚子的美酒,此刻,都变作冷汗,冒将出来。他感到那把尖刀紧紧抵住心口,感到一种来自金属的寒气逼进体内,令他颤抖不止。在死亡的巨大威胁面前,身为楚哪蒙祖摩,他也不能免俗,像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全身筛糠似的颤抖不止。 不过,夜郎王兴不相信这个太守,真的会刺杀自己。夜郎王兴认为,太守如此,无非是为了强迫自己答应废除祖摩制度而已。换一个角度来看,自己身为大汉天子所封的夜郎王,一个太守,难道还敢擅自斩杀天子所封之王吗。 这样想着,夜郎王稍微平静一下自己,内心胆怯,外示强大,说,陈太守,你就不怕老夫,到成帝面前参你一本吗。 太守陈立说,少废话,老实听本官吩咐,否则,本官立即挖出你的心脏。走! 夜郎王兴说,去哪儿。 太守陈立说,外面广场。 夜郎王兴哈哈大笑,说,陈太守,外面广场,驻扎老夫带来的人马八千八!去广场,你不是自投罗网吗。 太守陈立说,你别以为鸡蛋,照样在鸡窝中。那些人马,此刻,难道,还听你指挥吗。不信,咱们试试。 夜郎王兴说,哼!试试就试试。 于是乎,太守陈立押着夜郎王兴,一步一步,从青铜之韵酒楼走出来,径直走到祭祀广场前面的平台上。 众所周知,那个平台,乃是供布摩进行教化宣示之用。当然,如果楚哪蒙祖摩到此,那个平台,也是供祖摩当众发号施令之用。而此时,那个平台,竟然成为太守陈立,当众审判夜郎王兴的地方! 夜郎王兴带来的人马八千八,以及且同亭城内居民,人山人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小小的平台之上。这个平台上,只有两个人,一把尖刀,寒光闪闪。 太守陈立高声说,且同亭的父老乡亲们,楚哪蒙将士们,吾乃新任牂牁太守陈立。我身边这位仁兄,想必,就不用我介绍了吧,他是夜郎王兴,楚哪蒙国第二十七代祖摩是也。诸位,今天,你们已经看到,我把夜郎王兴押解到此,原因何在? 太守陈立潇洒地将手中尖刀高高抛起,然后,稳稳接住,重新抵住夜郎王心口。 人马八千八发出威胁的呼啸。 观众发出困惑的呼啸。 太守陈立接着说,诸位,此前,大汉天子派中郎将唐蒙,前往西南古夷夜郎国之境,开驿道,设邮亭,扬大汉天子之天威与恩泽,设牂牁郡,置汉阳县。如此等等。然而,如今,夜郎王兴顽固不化一意孤行,视大汉天子之郡县制度为粪土,抱残守缺因循守旧,仍然执行腐朽残酷的祖摩制度。 说着,太守陈立潇洒地将手中尖刀高高抛起,然后,稳稳接住,重新抵住夜郎王心口。 人马八千八发出威胁的呼啸。 观众发出困惑的呼啸。 太守陈立接着说,诸位,如今,夜郎王兴与钩町王禹、漏卧侯俞三雄争霸西南古夷之地。夜郎王兴的阴谋,是吞并钩町、漏卧之后,称霸西南古夷之地,并实施分裂割据,妄图脱离中原大汉王朝之统治。此乃倒行逆施之举,此乃冒天下之大不韪之行。我作为牂牁太守,必须食君之禄为君分忧,遏制夜郎王兴这种阴谋得逞! 说着,太守陈立潇洒地将手中尖刀高高抛起,然后,稳稳接住,重新抵住夜郎王心口。 人马八千八发出威胁的呼啸。 观众发出困惑的呼啸。 太守陈立接着说,诸位,今夜,本官在此,当众审判夜郎王兴,其用意,就是让大家明白,本官乃是替大汉天子执法,替天行道!本官认为,夜郎王兴,已经对大汉天子,犯下叛逆之罪!其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说着,太守陈立潇洒地将手中尖刀高高抛起,然后,稳稳接住,重新抵住夜郎王心口。 人马八千八发出威胁的呼啸。 观众发出困惑的呼啸。 在牂牁太守陈立当众审判夜郎王兴的过程中,夜郎王兴只是无力地瞪着充血的眼睛。因为,在走出青铜之韵酒楼的时候,一位太守侍卫点击一下夜郎王兴的某个穴位,令其丧失说话功能。 当太守陈立审判完毕,宣布判处夜郎王兴死刑,立即执行。 于是,人马八千八和观众们看到,太守陈立的右手轻轻一按,那把尖刀,就只剩小小的柄露在夜郎王兴的胸部。 一颤。 一颤。 仿佛一个冰冷的感叹号。 这个感叹号,意味着楚哪蒙国,历经二十七代祖摩之后,气数已尽,实在是千年一叹。 这时,广场四周,鼓声震天动地而来。 两支旗帜鲜明刀枪林立如森林的人马,浩浩荡荡,擂鼓进入广场。 钩町王禹、漏卧侯俞率领大军来到。 太守陈立稳稳地站在平台上。 钩町王禹、漏卧侯俞面带微笑,走上平台,拱手作礼,齐声说,太守,按照你的安排,一切正常进行。 太守陈立说,尽量说服,让夜郎人马投诚,尽量减少人员伤亡。 钩町王禹说,可乐洛姆首席摩叩、夜郎王兴之岳父翁指,以及一帮顽固不化者,包括夜郎王兴的儿子邪务,他们,已经率领部分残兵败将,逃奔翁指老家方向而去。 太守陈立说,这个无妨。一群流寇,难道还能兴风作浪吗。 钩町王禹、漏卧侯俞说,太守很高明,只身一个人,除掉夜郎王! 太守陈立哈哈大笑,说,哎,这个,要是没有二位弟兄作为坚强后盾,此时此刻,陈立也许被人马八千八呐喊着追杀呢。 钩町王禹、漏卧侯俞说,怎么会呀。太守来到夜郎之境,连下几步妙棋,出奇制胜,功不可没。特别是敢入虎穴、生擒虎王,真是潇洒之至。 广场上,夜郎王带来的人马八千八,除极少数夜郎王兴的心腹死党趁乱溃逃外,其余全部投诚,归在太守陈立旗下。 至此,西南古夷之地,持续多年的夜郎与钩町、漏卧三国争霸之战,宣布结束。 原来,钩町王禹、漏卧侯俞在接到太守陈立的谕函之后,即回信,表示愿意投在太守陈立旗下,归顺大汉王朝。三人共谋,取得诛杀夜郎王兴、收编夜郎大军的不俗战果。 当夜,钩町王禹、漏卧侯俞主动输纳粟米千斛,并杀牛宰羊,慰劳太守陈立的人马八十八,共同庆祝胜利。 且同亭城中广场,成为欢乐的海洋。 却说可乐洛姆首席摩叩夜郎王兴之岳父翁指、夜郎王兴之子邪务等人夺路而逃策马狂奔,却不敢回到可乐洛姆,而是逃往翁指的老家谷姆野。因为,只有在那里,翁指才能凭借自己昔日的威信,聚集起足够的人马,卷土重来,以期剿灭太守陈立,恢复楚哪蒙祖摩制度。 翁指、邪务等人率领残部,径直来到翁指的老家谷姆野。这一带,虽为众多小邑,但是人烟稠密,地势险要,乱烟古木,原始箐林,足以聚众起事。翁指、邪务昼夜在谷姆野僻远小邑山寨之间进行大串连活动,用威胁与利诱的两种手法,不久就成功聚集二十二邑之人马,盘踞谷姆野主峰九龙山,俗称大韭菜坪。 按照翁指采取的战略,他们建立大韭菜坪根据地,退可守,进可攻,目标是以大韭菜坪为核心,不断壮大队伍,兵锋直指可乐洛姆,最终攻下可乐洛姆,扶持邪务坐上楚哪蒙祖摩宝座。 牂牁太守陈立对翁指等人在谷姆野一带的大串连活动极其重视。这个意思就是说,陈立绝对不轻视翁指等人,在向朝庭禀报自己诛杀夜郎王兴、钩町漏卧均臣服朝庭以及翁指等人盘踞大韭菜坪企图死灰复燃的同时,加紧召集当地诸夷人马,进行短期集训,即投入战斗。陈立在夜郎之境召集本地人马为兵,这与以前汉官召集巴蜀人马前往夜郎作战,完全不同。巴蜀人马远道而来,地势不熟,水土不服,疲病交加,战斗力大大削弱。 由于兵员数量有限,陈立只得派都尉万年等率先锋人马,前往大韭菜坪进攻翁指,而自己在后方继续召集兵员,待数量充足之后,再开赴战场,以为后援部队。 正是秋凉季节。大韭菜坪上,一望无际的野生韭菜花如梦似幻,无比惊艳,无比绚烂。而晨昏之际,大雾弥漫,罡风强劲,山峰之间,云雾如万马奔腾,惊心动魄。 都尉万年与长史等头目对大韭菜坪缺乏客观的认识,以为那只是一座高山,只是一座高山由众多山峰护卫而已。他们分兵两路,从两个方向,挺进大韭菜坪群峰,采取分进合围之战术,先摆平大韭菜坪主峰外围,再会战大韭菜坪主峰,企图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消灭翁指的人马。 从军事策略理论上来说,都尉万年针对翁指的人马布局情况,而采取的分进合围战术,是无可非议完全正确的。然而,大韭菜坪山间,乃是原始箐林与乱烟古木掩映的山寨并存,茫茫大雾与诡异莫测神出鬼没的流云交错,悬崖绝壁与时断时连如藤蔓蜿蜒的羊肠小道纵横。于是乎,在大韭菜坪鬼斧神工的自然杰作之间,都尉万年的两路人马,如两滴微不足道的水,滴进一个巨大的山塘,顿时无影无踪。 而且,令都尉万年感到极其恼怒的是,他的两路人马,根本就没有真正与翁指的人马正面对阵。因为,翁指采取的是游击战术,他们这里一群,那里一伙,以大雾流云为掩护,以绝壁小道为交通,在群山之间,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出其不意,突如其来,迅速给予都尉万年的人马一次痛击,立即消失在大雾流云深处。 幸好,有当地夷兵带路,都尉万年的人马没有在大韭菜坪群山之间迷路,他们成功地从两个方向挺进大韭菜坪,而且,在一路不断遭受打击损失不少兵员之后,仍然成功在大韭菜坪主峰会师。不过,这次会师,毫无军事意义可言。按照都尉万年先前得到的情报,翁指的主力部队驻扎在大韭菜坪主峰。然而,事实上,当都尉万年的两路兵马会师大韭菜坪主峰,他们除了面对一望无际的野生韭菜花之外,并没有看到一个翁指的人马。虽然在茂盛的韭菜花与刺竹林之中,有许多痕迹,比如,草丛中堆积的柴禾,篝火熄灭之后黑乎乎的灰烬,打碎的陶罐,新鲜的大便,等等,表明不久之前,这里曾经驻扎过大量人马,但是,人,活生生的人,翁指的人,一个,也他妈的没有哇。 都尉万年对长史说,这个仗,怎么打?不是我们不出击,而是人家跟本就老王不会面。 长史说,将此军情火速禀报太守,我们,只需按太守之命行事即可。 都尉万年只得下令,全体人马在大韭菜坪主峰驻扎待命。白天,都尉万年带领人马在附近山间进行扫荡,却总是被翁指反扫荡,损兵折将。夜晚,大雾封山,都尉万年只得在阵营多燃篝火,只求自保,哪敢出击,反而陷入翁指的包围之中。 都尉万年站在韭菜花丛中,面对眼前万丈深渊中弥漫流转的大雾,气急败坏地吼道,翁指,你这只狡猾的狐狸,是个男人,就出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呀! 悬崖绝壁与万丈深渊之间,回荡着都尉万年狂怒的呐喊。 这时,都尉万年接到太守陈立的命令,全体人马退回大韭菜坪山下驻扎,建立前营,对翁指的人马形成包围之势。 都尉万年对长史说,这些日子,我们跟翁指在大韭菜坪山间捉迷藏,白白损失不少人马,半点战果也没有,实属无夸。 长史说,相信太守,他老哥子一定会有破敌之策。 果然,太守陈立很快就率大部人马抵达大韭菜坪,建立后营,与都尉万年的前营相互呼应,形成对大韭菜坪的双重包围。 陈立到前营巡视,站在大韭菜坪山下,眺望山峰之上,雾海茫茫,说,哼,翁指,你想跟本官玩捉迷藏的游击战,本官有夜郎王兴现成的四个字对付你。 都尉万年说,太守,哪四个字。 陈立说,此乃夜郎王兴对我的谕函所回答的四个字:恕不从命。今天,我就用这四个字,来对付夜郎王兴的岳父大人。 都尉万年说,此话怎讲。 陈立哈哈大笑,说,翁指在大韭菜坪山上,游而不击,本官在大韭菜坪山下,围而不击!大韭菜坪,与世独立,我们断其粮道,翁指二十二邑人马,不可能每天观赏韭菜花就能填饱肚子。 都尉万年说,太守此招,高明!先前,我就怎么想不到这招呢。 长史说,兄弟,要是你先前就想得到这招,你还不当太守啦。 众人大笑。 陈立说,从现在开始,翁指二十二邑人马,日夜在大韭菜坪观赏盛开的韭菜花,而我们,坚壁清野,在此奉陪! 都尉万年说,请太守放心,万年坚决在此奉陪,不让哪怕一只蚊子偷偷运粮到大韭菜坪山上。 众人大笑。 陈立回到后营,每日只操练人马,排队布阵,射箭击剑,骑马冲锋,倒将半路出家的兵马操练得有模有样。 都尉万年,十分尽职,不论昼夜,亲自带领人马,将进出大韭菜坪所有通道,全部封锁。为防止士兵因醉酒而导致翁指人马偷偷下山运输粮食的情况,万年还下达禁酒军令,不论昼夜,全体将士,一律禁止饮酒。可是,古夷之地,民风尚酒,禁止兵员饮酒,这难免令兵员怨声载道。出于抚慰兵员稳定军心之目的,万年当众承诺,待摆平翁指二十二邑人马,我们大庆三天三夜,美酒管饱。兵员这才稍安勿躁。虽然纯属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但也马马虎虎差强人意。 十天半月之后,陈立再到前营巡视,根据都尉万年派出的哨马打探,大韭菜坪山上,翁指二十二邑人马,并没有出现陈立预料因断粮而孤注一掷冲下山来的情况。 陈立狐疑地眺望着大韭菜坪山上,命令哨马,继续打探,翁指二十二邑人马,用什么填饱肚子。 哨马打探之后回报,大韭菜坪山上,翁指二十二邑人马驻扎之处,一日三餐,炊烟袅袅,有肉有谷,粮草充足,人欢马叫。 事实上,在大韭菜坪山间,翁指人马有两个途径可以运输粮食。他们选择都尉万年的人马没有设哨卡的地方,从悬崖绝壁之上,用藤子搓成又粗又长的绳索,做成绳梯,上下自如。此其一。其二,大韭菜坪山上,有溶洞暗道,曲径通幽,可以绕过都尉万年的人马,到达外面的世界,筹集粮草,运输到大韭菜坪山上。这些道儿,不要说都尉万年,连太守陈立,也始料不及。这不是因为陈立谋划有问题,而是因为陈立不熟悉古夷之地的具体情况。 于是,陈立围而不击之战术,宣告破产。 陈立在大韭菜坪山下前营大帐之内,召集万年等将士,商议破敌之策。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主张放火烧山,有的主张正面强攻占领大韭菜坪主峰,有的主张到山上多设陷阱,与翁指打长时间的游击战。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陈立不动声色,听大家讨论。最后,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陈立身上。 于是,陈立沉吟道,你们所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我看哪,这大韭菜坪,它很不简单,为何如此说,它地形复杂,群山层层叠,道路又艰险。凭我们人马,想闯进山中,而有所斩获,那很不可能。既然如此呢,我想了又想,使个反间计,看看成不成。 待陈立细述这个反间计之后,众人大笑,纷纷称赞,说,一个摩史,竟然可以凭三寸不烂之舌,摆平二十二邑人马,高! 这是深秋一个晴朗的日子。大韭菜坪主峰之上,漫山遍野的韭菜花,基本凋谢。不过,茂盛的野草与刺竹林,依然保持疯长的姿态。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长风浩荡,雄鹰高飞。 中午时分,一个头戴宽沿篾帽,身穿黑色长衫子的男人,面色苍白,精瘦,五十来岁模样,沿一条穿行在灌木丛中时断时续的羊肠小道,走向大韭菜坪主峰对面的轿子山。 轿子山之走势地形,勘舆家谓之狮子戴铜铃。此地流传一古语,韭菜坪呀韭菜坪,有个狮子戴铜铃,谁人识得破玄机,早驮黄金晚驮银。此话,是说大韭菜坪轿子山中,有玄机暗道,直通山腹,而山腹之内,有金矿银矿。 精瘦男人来到轿子山山腰,并不忙于赶路,坐在路边草丛中,掏出苦荞粑,就着牛皮囊中的烧酒,吃喝起来。不远处,草坡间,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伙放牧一群羊。小伙看见精瘦男人,机警地走过来,说,这位叔叔呀,你好大胆子,这大韭菜坪,如今在打仗,你还敢来逛。精瘦男人说,小伙,你胆子比我还大嘛,既然兵荒马乱,你还敢上山放羊。小伙说,呃,山上这大王,我是认识的。精瘦男人说,小伙,我且问你,为什么上山放羊。小伙振振有词地说,上山放羊,是为了挣钱。精瘦男人说,挣钱做什么。小伙说,挣钱是为了娶媳妇。精瘦男人说,娶媳妇为了做什么。小伙说,娶媳妇是为了生娃儿。精瘦男人说,生娃儿做什么。小伙说,生娃儿是为了上山放羊。精瘦男人说,为什么上山放羊。小伙说,为了挣钱…… 当小伙发觉,这个精瘦男人是在耍人时,就恼怒地瞪着精瘦男人,说,我不跟你说,你一定是个有知识的摩史,拿我们不识字的人寻开心。精瘦男人哈哈大笑,把牛皮酒囊递给小伙,说,止朵!小伙一见牛皮酒囊,就两眼放光,接过来咕嘟咕嘟就是几大口。精瘦男人说,小伙,你刚才说,你认识这山上的大王。小伙高深莫测地说,岂止认识。精瘦男人说,我问你,这山上大王,他是何许人也。小伙说,叔叔,看在你请我喝酒的份上,我就告诉你,这山上大王,他不是别人,是邪务大王! 精瘦男人说,小伙,你带我去见邪务大王,今天晚上,我请你喝酒吃肉行吗。 小伙高兴地说,那安逸死啦。 第二十章 大韭菜坪与水晶宝塔 - 可乐神角 - 面朝大山 轿子山顶,夜郎王兴即楚哪蒙国祖摩莫雅邪之子邪务,率领一支人马在此驻扎。这支人马与由翁指率领驻扎在大韭菜坪主峰的人马相互呼应形成犄角之势。 这天中午,可乐洛姆摩史的来访令邪务深感意外。 摩史在轿子山山腰所遇的放羊小伙,其实是邪务人马中的一个流动哨兵。哨兵得知摩史与邪务过从甚密,就兴高采烈地带摩史去见邪务,以期摩史在邪务大王面前美言几句,从而得到邪务大王的提拔重用。 摩史走到邪务大王的营帐门前,午后的阳光正好把他的身影投射到营帐内。 摩史一眼就看见坐在青铜几案边打盹的邪务大王。 摩史精瘦的苍白面孔立即露出一丝自命不凡的神色,哈哈大笑,说,至尊的邪务大王,有如此待客之道么。 邪务惊醒过来,看清来人,笑道,摩史先生,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摩史说,在下自然从可乐洛姆而来,专程到大韭菜坪,特来拜见大王。 邪务就面露悲伤之色,说,唉,吾父遭太守陈立暗算,此乃吾楚哪蒙不共戴天之仇。如今,吾等聚集二十二邑人马,驻扎大韭菜坪,其意誓报父仇,诛灭陈立,光复楚哪蒙!到那时,吾等必在可乐洛姆,大张旗鼓,祭祀吾父!到那时,自然有劳摩史先生。 摩史说,大王,在下祝愿,那一天,早日到来! 邪务说,请摩史先生相信,那一天,指日可待。不过,如今,这大韭菜坪山间,兵荒马乱,摩史先生此行,其意不止是闲聊罢。 摩史看看左右按剑而立的侍卫,只是点头,并不言语。 邪务会意,把手一挥,说,你们,退出去罢。 两位侍卫退出营帐。 邪务说,摩史先生,有话请讲。 摩史上前几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不错,大王,在下冒险前来,就是为了向大王通报一个秘密。 邪务看看左右,并无他人,就耳语似的说,倘若先生提供重要军情,那么,吾一定不会亏待先生。 摩史说,大王,此事,事关重大,在下在可乐洛姆,也是从非常之人那里,得知一丝风声。然后,在下立即前往大韭菜坪,以采药为名,骗过山下驻扎的太守人马,得以上山,来见大王。 邪务点点头。 摩史说,大王,事情是这样的。太守陈立在且同亭邀请先祖摩赴宴,其意暗藏杀机。此事,先祖摩和翁指大人了如指掌。但是,当时,为什么,翁指大人不与先祖摩一起去且同亭城内赴宴呢?据知情人透露,这是因为,翁指大人实施借刀杀人之计!翁指大人借太守陈立之手,除掉先祖摩,其意,在于让其子坐上楚哪蒙祖摩宝座。请大王想想,为什么,现在,翁指大人自己驻扎在大韭菜坪主峰,而让你驻扎在轿子山?这同样也是借刀杀人!为什么翁指不率领大军冲杀下去,而让太守大军包围大韭菜坪?翁指大人之险恶用心,就是借太守陈立之刀,除掉你呀。一言以蔽之,翁指大人,此乃大王真正不共戴天之仇敌。言尽于此,大王三思。 邪务闻言,半晌无语,站起身来,在营帐内,走来走去。 突然,邪务哈哈大笑,说,摩史先生,好,很好,非常好!先生所言,惊世骇俗,令吾听后,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摩史说,大王,此事,如何处置,还请大王果断。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言尽于此,大王三思。 邪务说,请摩史先生放心,翁指之事,吾自然会妥善处置。来人哪,酒席侍候! 不一会,青铜几案上,大钵小钵,大盘小盘,摆满各种山珍野味。 邪务令几位头目陪酒,大家开怀畅饮。 酒席自然由邪务剪彩。 邪务举杯,微笑着说,各位弟兄,今天,摩史先生从可乐洛姆而来,特来与吾叙旧,并非受那汉官太守陈立指使,前来实施反间之计,请各位弟兄陪好摩史先生。 邪务此言一出,摩史苍白的面孔立即变得极其僵硬。脊背与额颅,汗珠直冒。 邪务假装没有看见摩史的脸色变化,继续微笑着,说,今天,我们是在大韭菜坪山间,这就比不得在可乐洛姆宫殿之中,钟鸣鼎食歌舞助兴。不过,我想,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在可乐洛姆,大宴天下宾客!来来来,摩史先生,为了那一天的早日到来,我们共饮此杯。夺伙! 众人举杯,异口同声,夺伙! 大家你敬一圈,我敬一圈,摩史早已有点不胜酒力,只是勉强撑着,不好意思退席,扫众人雅兴。 一个头目说,摩史先生,军中无以为乐,我来为大家舞一通剑,以助酒兴。 邪务笑道,弟兄,你一个人舞剑,单调了些。依我看哪,请摩史先生与你共舞,那才精彩。 摩史有点为难地说,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不敢在大王与各位高手面前出丑哇。 那个头目说,摩史先生,乃是文人,自然不屑与我等大老粗切磋。也罢,我先来舞几招,以助酒兴嘛。 说着,那个头目拔剑在手,在营帐之内,青铜几案前,腾挪跳跃,把一柄青铜宝剑,直舞得呼呼呼呼,可见剑术不凡。 众人大笑。 这个头目渐渐逼近摩史,唰唰唰唰,剑锋竟然直指摩史。摩史见状,喝下肚子的酒,有一半都化作冷汗,冒将出来,硬着头皮,如坐针毡。 这个头目得寸进尺,剑锋竟然越逼越近,向摩史头部左右出招。 众人大笑。 突然,唰!头目一剑直刺而来,摩史大喝,不好!急忙将脑袋朝左边一扭,以避其锋。头目之剑竟然嚯的一声,将摩史的头发,齐右边脑袋部分,削下一半。 摩史受此惊吓,喝下肚的酒,全部化作冷汗,冒将出来。 这个头目大大咧咧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烧酒喝麻球了,手不听使唤,吓着摩史先生,该罚我一杯! 众人大笑。 邪务说,摩史先生呀,我思量再三,觉得你今天所说之事,绝对是有小人在背后挑拨离间,或者,就是太守陈立居心叵测,放出的谣言。不过,无论怎样,对于摩史先生前来,向我透露此事,我也要敬先生三杯! 摩史说,大王,好的说不坏,坏的说不好。在下认为,无风不起浪,既然在可乐洛姆,有非常之人,向在下提及此事,那就说明,它有一定的道理。 邪务大笑,说,纯粹一派胡言乱语。不过,摩史先生,此事,我们不再管它。谣言,止于智者嘛。来来来,我敬先生三杯。 摩史说,大王,在下已不胜酒力,不胜酒力也。 邪务说,咦,这可不是摩史先生喝酒的风格呀。喝起喝起。 于是乎,从邪务开始,各位头目,每人敬摩史三杯。摩史先生直醉得腹内翻江倒海,头昏眼花。 酒席终于结束。 邪务带摩史到营帐外,参观兵士操练。只见一队队的兵士在草坡上列队,不断变换队形,兵器齐整如森林,操练之际发出山鸣谷应的呐喊。邪务醉意十足地说,摩史先生,你看,吾之人马,还算雄壮否。摩史说,真虎狼之师也。邪务又带摩史参观其粮草,只见粮草堆积如山,为了防雨雾,用牛皮蒙着,一堆又一堆,中看又中用。邪务醉意十足地说,摩史先生,你看,吾之粮草,还算充足否。摩史说,纵然太守陈立在山下包围三年五载,也无忧矣。邪务大笑,笑声在万丈深渊之间回荡。 翌日,摩史下山,径到前营,会见都尉万年,将山上情形,如此这般,告诉都尉。 都尉万年得知太守陈立的反间计又破产,心中十分恼火,对摩史说,有劳摩史先生。不过,此处乃战争重地,吾就不多留先生。端茶送客。 都尉万年之所以如此干脆利落地对摩史下逐客令,是因为万年心中鬼火直冒,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文人打发走,然后,采取军事行动。 都尉万年的军事行动就是点起人马,大张旗鼓,正面强攻大韭菜坪,浩浩荡荡的队伍,以一字长蛇之势,擂鼓前进,兵锋直指大韭菜坪主峰。 按照万年的策略,就算翁指二十二邑人马继续游而不击,他们总会一股一股出现,只要万年的人马保持整体作战,就能够以绝对优势之兵力,一股一股地消灭翁指的人马。都尉万年之所以作出如此策略,而且敢于在没有禀报太守陈立的情况下,就予以实施,是因为万年觉得,太守陈立接连采取的两次战略决策,都毫无悬念地破产,可见陈立面对莽莽苍苍的大韭菜坪,也没有什么高招嘛。 山高坡陡,最宜步兵作战。 当都尉万年的队伍进入大韭菜坪主峰之下的狭长深谷,大韭菜坪山上,依然像往常一样寂静。 万年仰望高耸入云的山峰,突然哈哈大笑,说,此深谷之中,倘若翁指在两山高崖之上设伏,以石头攻我,我将奈何哉。 万年话音刚落,只见两山高崖之上,突然冒出许多人头。他们将大如磨盘水桶、小如南瓜包谷的石头,雨点般地打将下来。一时之间,有如下着一场冰雹,将狭长深谷中的队伍,砸得死伤惨重抱头鼠蹿。 万年挥舞宝剑厉声大喝,挺住,都挺住,向前冲啊!后退者,斩! 费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都尉万年的队伍,才冲出那道狭长深谷。 当队伍来到一个极其陡峭的山坡,只见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走在前面的人,似乎是踩着后面的人的脑袋在往上攀登。 万年置身山腰,催促队伍迅速行军,大声说,弟兄们,此处不可久留,大家赶紧登上山顶,方才安全。 万年看着队伍迅速向上移动,突然哈哈大笑,说,此陡坡之上,倘若翁指在山顶设伏,以滚木攻我,我将奈何哉。 万年话音刚落,只见山顶之上,突然冒出许多人头。他们将许多水桶般粗、水缸般粗的滚木,从山顶之上,顺势滚下。一时之间,有如万马奔腾,无数滚木,发出嗡嗡嗡嗡的吼叫,将陡峭山路上的队伍,打得落花流水鬼哭狼嚎。 万年看着许多弟兄与滚木一起掉下万丈深渊,又怒又急,只得挥舞宝剑,叫道,弟兄们,加紧向上冲!越是后退,越被打死! 在付出惨重的代价之后,都尉万年的队伍终于登上山顶。愤怒至极的队伍渴望登上山顶之后,立即与翁指的人马展开近战,为死亡的弟兄们报仇。可是,当他们登上山顶,山风劲刮,大雾弥漫,深渊之上,白云流转,翁指的人马,却已无影无踪。 都尉万年的队伍来到一片平坦草地。浓雾笼罩,视线非常有限,两丈开外,不辨人马。万年催促队伍加快速度,说,如此大雾,不可久留,弟兄们赶紧走。 队伍在茫茫大雾中疾走。万年突然哈哈大笑,说,如此雾锁之地,倘若翁指在此设伏,以陷阱与弓弩攻我,我将奈何哉。 万年话音刚落,突然,前面队伍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惨叫。原来,由于大雾笼罩,视线不清,队伍接连掉入陷阱之中,陷阱之中,设木刀竹刀,也有青铜短刀,掉入陷阱者无不中刀,死伤者甚众。正在乱时,四周嗖嗖嗖嗖,万箭齐发。众兵抬眼看时,只见飞箭如马蜂一般射来,却看不清放箭者在何处,无法还手。队伍相互践踏,乱成一锅粥。不断有人掉落陷阱,不断有人中箭,一字长蛇阵溃不成军。 万年又急又怒,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弟兄们,撒!原路返回,原路返回! 于是乎,每个人都只恨爹妈少生一只脚,争先恐后朝后溃逃。 这时,青铜鼓响,震天动地。 翁指二十二邑人马,全体出动,对太尉万年的队伍进行追击。 太尉万年的队伍阵脚大乱,根本不是翁指大军的对手,且战且逃,一直向大韭菜坪山下溃逃而去。 翁指大军居高临下,直冲而来,一鼓作气,占领了太尉万年以为固若磐石的前营。 狼狈不堪的太尉万年,只得与败军一起逃往太守的后营。 幸好,太守陈立率领大军,与翁指的人马对阵,展开激战,翁指的人马渐渐招架不住,于是发一声喊,旋风一般,撤回大韭菜坪山上去也。 太守陈立看着战战兢兢前来请罪的太尉万年,怒不可遏地说,你不按照既定军事部署,而擅自行动,损兵折将,以军法论,罪责当死。哼,你还万年呢,半年也难活。 太尉万年沮丧地说,请太守高抬贵手,放在下一马,在下一定重振旗鼓,将功赎罪! 太守陈立沉吟半晌,说,也罢,当今乃用人之际,吾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机会。请你好自为之,下不为例。 太尉万年泣不成声,说,谢谢太守再造之恩…… 按照太守陈立的军事部署,大韭菜坪山下,太尉万年的前营与太守陈立的后营格局重新恢复。 太尉万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按照太守的命令,将大韭菜坪山上可能使用悬梯下山的悬崖绝壁与溶洞暗道之出口,全部排查清楚,派重兵把守。各哨点之间,哨马昼夜往来不息,互通音讯,一旦发现有偷偷下山者,立即群起而攻之,绝对不能出现一个漏网之鱼。 太守陈立每天必到前营巡视,还到各哨点巡视,仍然执行严格的禁酒令。 季节已到初冬。 大韭菜坪山上,九十九股泉水全部干涸。 翁指二十二邑人马,驻扎在大韭菜坪山上,虽是初冬,但是,山间之夜晚,寒风刺骨,奇寒无比,众兵没有御寒衣物,经夜晚风寒冻病者剧增。而且,更加严重的是,由于下山通道全部被太守人马切断,不要说吃粮吃肉,就连吃水,也逐渐成为一个棘手的问题。老天爷一连几十天不下雨,大韭菜坪山上,二十二邑人马就再也撑不住也。 这样,翁指二十二邑人马在大韭菜坪山上就完全支持不住了。众小头目相互串连,进行紧锣密鼓的暗中活动。最后,众小头目达成一个共识,其主旨是,与其在大韭菜坪山上给翁指卖命被冻饿而死,不如共斩翁指持首出降,还能活命! 这一次,太守陈立围而不击的战略取得完全胜利。连老天爷也帮陈立很大一个忙,大韭菜坪一带,从秋到冬,硬是没有下过一滴雨水。 按照太守陈立的预料,翁指二十二邑人马在山上缺粮缺水缺御寒衣物的结果,就是翁指带领全体人马,孤注一掷冲杀下来。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当众多小头目共斩翁指持首出降,太守陈立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收编翁指二十二邑人马,除邪务等极少数顽固者趁乱溃逃。这个战果,确实辉煌。陈立当仁不让火速将这一战果禀报朝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太守陈立以重兵对大韭菜坪翁指二十二邑人马围而不击时,有一天,鄂靡摩叩鄂伙嘎,取丝绸丝线,装了十二驮,扮成生意人,壮马十二匹,做一帮赶着,旱路九十天,做九天赶到,水路六十天,做六天赶到。 鄂伙嘎先到益那地方,一边赶路,一边摆摊,沿路叫卖,来到卧甸,打听之后,得知邪苴隆、迷喜菇、玛依鲁已经到楚哪蒙国都城可乐洛姆暂住,原因是邪苴隆与阿梅妮在可乐洛姆成婚。 鄂伙嘎就辗转来到可乐洛姆,找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第二天一早,鄂伙嘎取一些丝绸和丝线,做一担挑着,在可乐洛姆大街上,边走边叫卖,父老乡亲们,赶快来看呀,正宗的能沽洛姆丝绸!正宗的能沽洛姆丝线!大削价呀大削价。错过好机会,价钱翻一倍! 这时,鄂伙嘎对面,走来三个玛以。 鄂伙嘎就笑脸相迎,开口问道,三位玛以阿哥呀,你们高贵的眼睛,可曾见到益那的花王,你们月亮般的两耳,可曾听说迷喜菇,益那的千金,她住在哪里? 三位玛以说,君臣的距离,天隔地样远,君长的千金,我们不曾目睹她的芳容,也不知她住在哪里。毕竟,我们是地位低下的走卒嘛。打酒要找提壶人,请你向尊贵的上层人物打听吧。 鄂伙嘎一笑,继续往前走。 只见母女三人,迎面而来。 鄂伙嘎满脸堆笑,开口问道,请问你们金玉般的眼睛,可曾见到益那的花王,高贵的两耳,可曾听说迷喜菇,益那的花王,她住在哪里? 母女三人说,凤凰与乌鸦,本来不同枝。老虎和小猫,坐不到一处。迷喜菇尊容,还不曾目睹。君长的千金,不知住哪里。毕竟,我们是地位低下的贫民嘛。打酒要找提壶人,请你向尊贵的上层人物打听吧。 熊死牙不死,蜂死毒针在。鄂伙嘎并不死心,继续向前走。 可乐洛姆的初冬,阳光晴好,是宜人的小阳春天气。 不一会儿,迎面走来三个女奴,背着三筐脏衣服。 鄂伙嘎未开口先笑脸,说,三位好阿姐哟,你们一定是神女下凡,世上人间哪,才会有你们如此出众的美貌。月亮般的脸蛋,星星般的眼睛。不过,请倒掉你们的脏衣服,装上我的绸缎。鲜花靠的是绿叶,月亮靠的是梭罗,美貌靠的是妆扮。三位好阿姐哟,请换下你们的麻布衣,穿上我的绸缎裳,它使你们更美丽,会让你们更青春! 这三个女奴,受这番恭维,凭空得到丰厚的礼物,乐得像吃蜜,脚像生了根,舌像棉样软,说,你是哪里飞来的喜鹊,要落在哪家的庭院。生意人阿哥,像蛇尾鹰羽,你可有吩咐。跑惯的双腿,不跑就发痒,忙惯的双手,不动不自在。 生意人不紧不慢地说,好像蛇尾和鹰羽,没有啥吩咐,只想看稀奇,做点小生意,请你们引见。听说益那的千金,美女迷喜菇,是神女下凡。她白日出门,有九千蜜蜂,和九柜蝴蝶,团团围她转。她夜间出门,月亮藏山后,不敢露出脸。我这个小小的生意人,想听她玉音,耳朵发了痒。想睹她芳容,眼睛发了痒。不知我的耳朵,有没有福气,不知我的眼睛,有没有福气,请你们相告! 三个女奴说,这个生意人,能说又会道,嘴巴像蜜甜。实话对你说,我家的主人,益那迷喜菇,吃的是五谷,喝的是泉水,与常人无异。我们三姐妹,常常服侍她。你想见到她,就随我们走! 鄂家鄂伙嘎,见到迷喜菇,用甜言蜜语,恭维迷喜菇,说,你月亮般的容貌,星星般的眼睛,马桑条的身材,云雀般的声音,使我污浊的眼睛发亮,迟钝的耳朵也复聪。唉,可惜呀可惜,我生错身子,不能作为奴,来侍奉你呀。像蠢牛劣马,愿为你效劳,可尽管吩咐! 迷喜菇见这个生意人伶俐可爱,开心地笑起来。 鄂伙嘎继续说,益那的花王,假若你的玉体,穿上我的绸缎,神女也会妒忌,你那灵巧的玉手,用我的丝线绣花,蜜蜂和蝴蝶,也准能骗过! 益那迷喜菇抓一把碎银和两把碎金,说,生意人阿哥,缎子十二色,色色要买齐,丝线十二色,色色要买够。就这些银钱,你给我安排。 鄂伙嘎把脑袋一偏,装得很吝啬,说,姑娘,担子里这些,都只是样品,缎子卖一色,丝线卖一样,因手边没货,改天再带来。 这样一来,鄂伙嘎巧妙地把十二色绸缎,做十二次卖,送货十二天,十二色丝线,做十二次卖,也送十二天。他时而装作吝啬,时而装作大方,进出迷喜菇家,方便胜过客栈。 有一天,鄂伙嘎带着一只号角,来见迷喜菇。他装模作样神色郑重小心冀冀,把包裹打开,十二层绸缎,一层又一层,慢慢地打开,终于,里面的宝物,显露其真容。 一只金号角! 角上镶珍珠,金线和银线,十二色丝线,强如绣花包,绣了十二道。其图案美伦美奂,包罗万象妙不可言。玄乌和玉兔,把日月掌管,日月明晃晃。白鹤空中唳,杜鹃枝头鸣,天上的景象,地上的万物,没缺少一样。这一只金角,角上的珍珠,闪闪放光芒,房间的四壁,都被它照亮。从远处看它,很像是彩虹。 面对这金角,益那迷喜菇,看得惊呆了,走神又失态,拿在手中玩,舍不得放下。 鄂伙嘎见状,暗暗得意,趁机开口说,我这只金角,只能饱眼福,饱不了口福。要是你能买,我也割爱了。姑娘呀,你用宝物来换我这个宝物,也是可以的。卖成钱嘛,也是可以的。不过,论价钱的话,那就必须是:用银铸成马,九十九匹马,用金铸成牛,九十九头牛,用铜铸成羊,百二十只羊,只要你出这个价钱,我也就割爱! 迷喜菇吐吐可爱的小舌头,惊呼道,策举祖啊,银子不比泥土,金子不是石头,高高的苍天,比不得高山,一爬就上去,遥远的大地,心想都走遍,双脚办不到,发痒的嗓子,用手挠不着! 鄂伙嘎说,美丽迷喜菇,实话对你说,我这只金角,本来不想卖,金子都嫌黄!假若用宝换,那还可商量。 迷喜菇沉吟着说,用宝换么,我家没宝物,有斯去一只,同你的金角相比,就像荞饭比米饭。两只角放在一起,就像砂子和珍珠。 迷喜菇觉得很尴尬,遮遮又掩掩,脸忽青忽红,取出了斯去,一只黑乎乎毫无装饰粗糙简陋的号角! 鄂伙嘎一见斯去神角,眼睛中顿时射出贪婪的亮光。不过,这只是极短极短的一瞬。他马上装做很为难,摊开两手,说,美丽迷喜菇,你既然拿出你的号角,我也就难以拒绝神女般的你!常言说的好,凤凰栖的是金枝,乌鸦栖的是枯树。高贵的英雄,给配备骏马,低贱的小人,只能骑劣马。精美的金角,本该属于美丽的神女,丑陋的斯去,与我这样低贱的小人,也刚好相配! 鄂伙嘎把黑乎乎的斯去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叹息一阵,接着说,算我不走运,金角换斯去,你若补点钱,算我成全你! 迷喜菇又惊又喜,乐得像吃蜜,脸像马樱花,飞快回里屋,取九坛银子,加六坛金钱,补三坛铜子,就这个样子,美丽的姑娘,鄂家鄂伙嘎,做成了交易! 后世布摩叙史时扼腕叹息,说,毫无用处的金角,被她留下了,神通广大的斯去,让人骗走了。 鄂伙嘎强忍心中的狂喜,一路叹息,走出迷喜菇居住的华屋。 鄂伙嘎一来到车水马龙的可乐洛姆大街上,那真是好比绵羊牵上市,没有被卖掉,像虎口的猪,捡回了性命。他借夜幕掩护,连夜奔出可乐洛姆,回鄂靡都城。 而可乐洛姆,高堂华屋,宽阔广场,益那邪苴隆与阿梅妮婚庆的酒席,还没有撤下,祭祖的仪式,还没举行完,祖宗的灵魂,没请进竹筒,歌舞的篝火,还没有燃尽,火把如群星,也没有熄灭…… 当此之时矣,汹涌的洪水,向益那淹来,凶猛的野兽,向益那袭来,熊熊的大火,向益那烧来,鄂靡的大军,向益那杀来。 鄂靡前三军、中三军与后三军,共九支大军,像雾霭,弥漫益那境,像大雨,倾到益那境。很快,益那家九城,就只剩下一座孤城,益那九大山,就只剩下一座大山,益那九片地,就只剩下一片地。 紧急军情,十分火急,传到可乐洛姆。 邪苴隆还以为鸡蛋,仍然放在鸡窝中,还认为火钳,仍然放在火塘边,不知有变故,依旧像往常,一声声叫唤,叫来迷喜菇,说,阿妹哟阿妹,快取斯去来! 美丽迷喜菇,一时着了慌,吓得灵魂出窍,花容失色,忙取出金角,交给邪苴隆。 邪苴隆慌忙之中,来不及细看,把那只金角,放到嘴边吹。 此前,为了壮大婚庆队伍,邪苴隆吹奏斯去,念颂招兵术,请来九支天兵。如今,九支天兵,驻扎姆射野。 为什么驻扎姆射野? 这是因为,邪苴隆接到翁指大人的密信,要他把九支天兵驻扎在距离大韭菜坪不远的姆射野,即俗称小韭菜坪主峰之下,一望无际的高山草坡中。如此布置,九支天兵在太守陈立的后营之后,如果时机成熟,翁指二十二邑人马,从大韭菜坪山上冲杀下来,邪苴隆九支天兵,从小韭菜坪山上冲杀下来,则太守陈立的人马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假若大韭菜坪山上,翁指二十二邑人马不发生哗变,假若翁指人马众多小头目,不共斩翁指持首出降,那么,翁指与邪苴隆同时从前后两个方向,发起冲锋,太守陈立焉能不败。 然而,人生虽如戏,却无法彩排。 邪苴隆一如既往吹奏号角,颂念神咒,九支天兵,骂色九百九,玛以九千九,兵马九万九,不见一丝动。 这时,邪苴隆才发觉,此号角根本就吹不响,它不是斯去神角! 邪苴隆怒火中烧,说,雀子叫得凶,身上不长肉,哪来的金角,中看不中用。 迷喜菇两眼泪汪汪,将前因后果,从开头说起,全部坦白了。 晴天霹雳! 邪苴隆突然觉得全身瘫软无力,冷汗直冒,无奈地说,迷喜菇啊迷喜菇,好坏你不分,真假你不辨,为贪图便宜,让敌人诱骗。漂亮的外壳,没包着内核,从小迁就你,不想到如今,大家同受害,怪你少心眼,益那的家业,祖宗的大业,毁在你手里,断送我手中!唉呀,妹妹,我的妹妹,你我死之后,无颜见祖宗,祖宗定不饶我们啊。现在而今,你坏了大事,难得好下场,我也不会有好日子,将要受尽人间的苦难,将要沦落天涯,在今生今世,无出头之日! 话还没有说完,急火攻心,邪苴隆竟然昏迷在地。 当他醒来,无奈地取出《恒投骂孜数》,从头念到尾,要调动天兵,天兵动不了。他采取应急措施,割马耳九千九,牛耳九千九,再念《恒投骂孜数》,指望遣送天兵,但是天兵还是动不了。 与此同时,鄂靡大军的杀声,渐渐逼近姆射野。 为什么鄂靡大军前来姆射野? 这是太守陈立的计谋。太守密信致已经臣服汉朝廷的鄂靡祖摩鄂阿那,让其率领鄂靡大军前来姆射野,以牵制邪苴隆驻扎在此的九支天兵。 鄂靡大军像冰雹袭击,如猛虎下山,冲向小韭菜坪的天兵。而那些成千上万的天兵,竟然全部变成石头。变成石头之后,仍然排着队形,个个都怒视前方,有如剑拔弩张,就要冲锋向前。 从此,小韭菜坪主峰之下,一望无际的石头森林,就叫作洛布惹。其意即石头森林。 鄂靡大军面对如此石头天兵阵营,竟被吓破胆。等他们清醒过来,就恼羞成怒,银锤九千九,金锤八万八,铜锤六万六,用来敲石头。高山上的柴,九千九百堆,平坝里的柴,八千八百堆,架起烧石头。又敲又焚烧,以泄心头怒。 正在这时候,明明是白天,天狗把日食,一阵狂风起,一阵骤雨来,一阵惊雷鸣,刮散鄂靡大军,吓跑鄂靡大军。 面对如此异象,鄂靡祖摩鄂阿那不敢再妄为,害怕触怒苍天。常言道,获罪于天,不可祷也。于是,鄂阿那从姆射野撤走兵马,原路返回。 当天昏地暗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之际,鄂靡大军全体看见,在姆射野主峰之下,万千天兵变成的石头森林上空,突然出现一只金光闪闪的巨大白麒麟。 白麒麟背上,赫然有四人。 鄂靡大军凭借不断闪射的霹雳之光,可以看见,那四个人,是邪苴隆、玛依鲁、阿梅妮和迷喜菇。 鄂靡大军看见,那只巨大白麒麟仿佛向万千天兵化作的石头森林告别似的,在半空之中悬浮良久,君临天下,超然物外,宁静,庄严,圣洁。 然而,当白光一闪,巨大白麒麟瞬间来到骂谷莲花厂山内洞天。 邪苴隆、玛依鲁、阿梅妮和迷喜菇看见,像玉米林一样,眼前布满许多五彩缤纷的石柱石筝,形状千姿百态,造化鬼斧神工。有的一人多高,有的几人高,或粗或细,丝缕相连,精妙无比。泉水滴落之声不断响起,如编钟铜鼓之妙曲。 在这石柱石筝群中,鹤立鸡群般高高耸立的,竟然是一座七层水晶宝塔。 水晶宝塔通体如白玉般晶莹,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而且,奇妙的是,它看起来完全浑然天成,毫无人工斧凿痕迹。 宝塔的基座是用黑白两色玉石镶嵌而成的一个巨大输必孜图案。水晶宝塔就建立在输必孜图案的中心。 玉石基座设九级台阶。雕栏玉砌,各种神兽仙卉也非凡尘中物。 邪苴隆等四人登上台阶,从半圆形的大门进入水晶宝塔。门厅一侧,安然卧着那只巨大白麒麟。 宝塔内空空如也,纤尘不染,水晶墙体吞吐着柔和的光芒。七彩光芒在空中组合出万千奇妙的风景,瞬息万变,妙不可言。 邪苴隆等四人来到塔顶。 塔顶也有七彩光芒在空中组合出各种奇妙风景,不过,白云般的玉石地面上,正中,有一个圆形墨玉台。 墨玉台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盘膝而坐。 整个塔内弥漫着一种冰寒之气,如三九隆冬。 老人声如洪钟地说,孩子,冰雪未融化,春天未来临,播种季节还没到,为哪般匆忙。 老人话音刚落,全身金光大炽,变成一个英俊青年。从英俊青年的眉心,射出一道柔和金光,在邪苴隆和阿梅妮两人眉心一闪。 英俊青年说,恢复吧,记忆。 邪苴隆和阿梅妮眼睛一亮,齐声说,你好,倥! 倥笑着说,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 邪苴隆和阿梅妮说,金星人老哥哥,原来,那个布吉突老爷爷,竟然是你呀。这怎么回事。 倥说,这是因为,苴隆,梅妮,以及我,我们都是来自金星的智慧生命。我之所以在骂谷莲花厂山内洞天,在任洪鲁天池水下宫殿,与你们见面,这是为了帮助你们完成生命的成长演进。换言之,你们必须在红尘之中,完成不可跳跃而过的生命成长阶段。 邪苴隆和阿梅妮说,美丽的偬,美丽的火星人妹妹,她俩在哪里。 倥说,正在成长中。 邪苴隆和阿梅妮说,我们可以见她俩吗。 倥说,完全可见到,不久的将来。 邪苴隆和阿梅妮说,为什么。 倥说,因为,现在,你们必须先回到红尘,完成必须的生命历程。在人世漫长艰险苦难之中,打磨属于你们的短暂幸福。 (全书结束!)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