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死台 - 君落传 - 尚浅w 深夜。岱宗剑庄。 “生死台的人倒是有本事,都闯到我的眼皮底下了?”红衣女子看着面前被吊起来的黑衣人,凤眸微眯,眼中尽是冰冷杀意。那人显然已经被严刑拷打过,身上鞭痕累累,头垂在一边,呼吸微弱;听出女子话中怒火,那人微微颤抖,紧紧抿住了嘴。 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能活着回去,但他绝不会说出一个字。 “本座最后问你一遍,你来岱宗山庄到底目的何在?” 意料之中的寂静。男人依旧没有回答。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扬起了手——刑鞭划破空气的锐响在耳边响起,那人狠狠一皱眉,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噗哧。黑衣人吐出一团血肉,头彻底垂了下去。女子眉头一皱,刚要发作,却听一小厮匆匆忙忙跑进来道:“剑主!老爷子来了!已经到门口了!” “深更半夜的怎么能惊动老爷子?我说的话都是给狗听的?”女子狠狠呵斥一声,瞪了一眼那死透的尸体,把手中刑鞭一扔:“你将尸体处理了,别让血腥气冲了人。” “是!” 红衣女子扯下身上披着的黑色斗篷,在门外铜盆净了手,快步向地牢门口走去。果然门口站着两个小厮,轮椅上坐着个白眉老人,正是上官明复。 “老爷子,这深更半夜的,您怎么还到这儿来一趟?不过是个闯庄的黑衣人,君落还能处理不好?”见到老人,女子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收敛了身上戾气,语气里还透着些许无奈:“您这两天正犯着老寒腿的毛病,夜里寒重,还非跑到这地牢一趟做什么?” 上官明复笑了笑,拍拍自己膝上的毯子,道:“无妨,你上次带回来的毯子足够暖和。我本也不愿走这一趟,只是听说落落在地牢大发雷霆,怕你气坏了身子,这才过来看看。” 君落一愣,刚要说话,便被上官明复打断:“你方从海边回来,伤才刚刚痊愈,卢大夫嘱咐过你不能动气。你倒好,一天惦记着我和阿凝,自己反倒没个注意。我已失了儿子,可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次。” 这话似乎正好戳中了女子软肋,只见她眸光一暗,应声道:“君落记得了。老爷子和凝姑姑养育我,如我父母,君落受师父所托照顾剑庄,只想多做一些,再多做一些,方能报恩……老爷子说的是,君落以后一定注意,不让老爷子挂念。” 上官明复颔首,似要再言,却被女子搭住了肩膀:“好啦老爷子,落落已经认错了,也保证以后不犯了,老爷子就赶紧回去休息吧。这再不睡,就是等着天泛鱼肚白了。阿青,阿绿,快带老爷子回去。” “是,剑主。” 被小厮推着转了身,上官明复哭笑不得地看着冲自己挥手的君落,无奈道:“你这小丫头古灵精怪,就是喜欢钻牛角尖。生死台这一势力兴起时间太短,正邪难辨,莫要太过执着。下月便是迷谷仙门会,孰轻孰重,你自己拿捏。” “落落知道啦,多谢老爷子点醒。夜深好梦。”红衣女子嘿嘿一笑,目送那老人消失在黑夜中才转过了身。 一旁,一个小厮小心翼翼地问:“剑主,那这生死台,咱们到底是查还是……” “查。”君落看向幽深的地牢,言辞冷厉:“本座倒要看看,一群小鱼小虾,想在齐鲁掀起什么风浪。” 大道生万物,万物尊三清。天地先有人,人有灵,故有仙;仙分诸品,初可凝气为术者称凡仙,法术颇熟可御剑而行者为人仙,法术精进可御气而行不拘于地者为地仙,而能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者,是为天仙。凡人自古追逐长生,修仙之道遂盛焉。 百年前,妖魔横行,祸乱世间,渭水凌氏家主凌云子携众仙门立七十二座锁妖塔,凌氏隐为仙首。然功高易骄,凌氏日益嚣张,终被仙门讨伐,太白山上一把烈火,凌府无一幸免。 而今天下仙门林立,仙宗有名者如长安虞氏,迷谷夏氏;仙派有名者如蜀山派,武当派。仙门以蜀山、虞氏、夏氏为首,三足鼎立,倒也相安无事。而岱宗剑庄虽在仙门中颇有资历,然代代剑主不问世事,颇有些仙中隐者的味道。加上剑庄冶炼的剑天下闻名,仙门中大多以仙剑为法器,如此利益纠缠之下,岱宗剑庄虽与世无争,倒也没人来找麻烦。 君落本是上一任龙泉剑主上官霖收养的孤女,上官霖收她为徒,传她道法仙法;君落天赋异禀,修为堪称一日千里,年仅二十便修成了地仙境。而上官霖身上有旧伤未愈,一日发作,自此昏迷不醒,成了活死人;留下遗嘱,竟然是让君落继承龙泉剑,执掌山庄。上官霖之父上官明复尚在,却让一个外姓女子执掌山庄,此事在仙门惊起了一片声浪。而上官明复也不质疑儿子的决定,颇为看好君落;庄中弟子也没有丝毫不服,故此外人议论纷纷,最后也是自讨没趣,不再关心。 直到今天,君落已经执掌山庄四年。四年里,岱宗剑庄的剑已卖入俗世甚至皇家,剑庄中弟子于仙门会上斗法不较任何一方差,而身为最年轻的仙门掌门人,君落不卑不亢,也赢得了一片赞声。 岱宗剑庄。砺刃轩。 “剑主,属下知道了!属下昨天查了一天,这生死台到底是哪儿的势力现在根本没人知道,仙门中压根没人听说过这名字,肯定是昨天那小子胡诌的!”一个橙衣男子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道。只见屏风后,那女子伏案写着什么,听了他的话也没有抬头。 印上龙泉剑主的印,君落吹了吹半干的墨迹,淡淡道:“生死台,仙门无人知晓,然在凡间颇有名望。常活动在东海边,逢妖便出,侠义无双,深受东海老百姓尊敬,称他们是蓬莱来的神仙。” “呃……”阿橙一时失了声,神色有些尴尬。自己查了一天几乎跑断腿,竟然还不如剑主足不出户知道的多,实在尴尬。 红衣女子抖了抖信笺,看向他,目光平静却令人不敢对视:“本座告诉过你多少遍,仙门之事并非只与仙门有关。生死台不在仙门活动,你查一天,查一年,查破了头你都查不到什么。你这个样子,本座怎么放心你带‘灵雀’?” 灵雀是岱宗山庄专门整理古籍,搜寻消息的分堂代号,阿橙刚刚从他哥哥阿红手里接过这个班。庄中有七剑,便以红橙黄绿青蓝紫命名,实力高低排序,阿橙这个实力让他带灵雀其实是有些浪费的,可是君落一向有自己的考量,上官明复也就没有多问。 “属下知错了,认罚。”阿橙痛痛快快的行了一礼,道。因铸剑不容分毫错误,老祖宗留下规矩,错事便要罚,无论身份和事情大小。 君落看了眼面前比自己大上五六岁的阿橙,随手将折好的信笺扔了过去:“先把信给迷谷夏家送过去,然后去把剑炉迸溅出来的碎炭捡干净。” “……”阿橙看着手里的信心情复杂:“剑主,我们‘灵雀’的灵雀,不是信鸽……” “那是肉鸽?”君落瞥了他一眼:“养的一个个肥的要死,消息查不明白,送信都不送了了?” “能送能送,肯定能送。今天子时之前,绝对给您送到夏家家主手里。”阿橙连连道,生怕自己堂里那两只灵雀真被炖了吃了。 君落无奈一笑,就听阿橙问:“剑主,老爷子说了让您别执着于生死台,您不去迷谷仙门会,老爷子那边怎么交代?” “你又知道?”女子冷笑。 “属下告退!”阿橙脚底抹油,迈腿就跑。 看着那橙色身影消失在门口,君落微微垂眸,若有所思。思索片刻,又提笔写下了什么,口中念了句法诀,那纸条便自己燃了起来,幽艳的紫色火焰倒映在女子清澈的黑眸里,平添几分寒意。 第二章 三百 - 君落传 - 尚浅w 东海。青龙镇。 天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镇上已经是熙熙攘攘。刚出海回来的渔民拖着一网新鲜的海鱼,来采买的人自动分开一条路,热闹而秩序井然。这是青龙镇最具特色的早市,不勤劳的人倒真是赶不上。 海边上,出渔归来的老王正倚着船舷喝两口自家酿的高粱酒,忽听到一声招呼:“王大大!”老王应声回头,只见沙滩里站着个紫裙姑娘,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这姑娘柳叶眉,瑞风眼,肤如白瓷,唇若含花;她一身紫裙,长发松松绾了个发髻,一身虽打扮平淡无奇,却遮不住大家闺秀本有的贵态。 老王‘哎’了一声,连忙迎了上去:“罗姑娘,您怎么来了?” 那姑娘从袖中拿出一袋钱,递给老王,笑道:“我怎么来了?我自然是给大大还钱来了。上次从大大这儿拿了十条海鱼忘了带银子,大大若是忘了,这三两银子我可就自己留下了。” “嗨呀,罗姑娘这就见外了。您在我这儿拿鱼多年,这十条鱼送你又如何?”老王挠了挠头,一脸憨笑。女子见他不收,二话不说拉过他手放到了手心里,往回一推,道:“人不可无信。我既然说了是赊账,岂有不还之理?王大大不收,倒是跟我见外。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有些事想问问大大……” 话说到这儿,女子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仔细看了看周围,方才继续道:“近日我家那儿不知怎么了,小孩一个接一个的丢,被找到的时候全都成了皮包骨……老人说,这是有妖怪吸走了精气。如今这一个镇子人人自危,请了不少道士尼姑也不见用。我听说青龙镇此前也闹过一阵,如今也是热热闹闹的,便想问问大大,可知道什么仙人的洞府,如何拜访?不然,恐怕这一镇的人都要……” 听了女子的话,老王“唉呀”一拍大腿道:“罗姑娘,你可知道‘三山’的说法?自古蓬莱仙岛的所在争议颇多,仙门中人都说不出一二。可罗姑娘,不管你信不信,这蓬莱仙岛啊,就在你面前这片海里。我们镇子年初时也有妖祟作乱,所有人只敢在船上度日;结果这有一条船啊,早上起海雾时就和我们散了。” “他们家醒过来时,已经是四周茫茫海雾,不见一个船影。那家的娃娃才俩月,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忽然就停了,接着就是一阵妖风刮来,直直冲到了襁褓里,那娃娃的眼睛啊,刷的一下就睁开了,猩红猩红的,吓得他媳妇手一抖直接给扔了。这俩人都被吓傻了,准备等死的时候,就听海雾里传来一声厉喝,接着一道金光‘咻’的一下飞过来,‘啪’的一下打在那婴儿身上,打出一股黑烟。那仙人见妖怪要跑,又是一道青光,直接把那黑烟打散了!就听雾里似有人说了一句‘畜生,胆敢在我蓬莱岛边猖狂?’” 老王说的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女子语气也是颇为激动:“真有这样的仙人?那王大大可知道怎么到那蓬莱仙岛去?一镇子人的命就全指望这位仙长了!” “额……”老王话一滞,神色略有几分尴尬:“这……这仙岛,自然不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言下之意就是我也只是听说有这么个地方根本没去过。 女子眉尖一蹙,眼眶说红就红:“那我家人的命,全镇百姓的命,不就真的……真的没救了?”只听那紫裙女子微微抽泣,露垂幽兰,泪蒙黑玉,直叫人心颤,老王一介俗人,更见不得这柔弱的姑娘哭,当即慌了神:“罗姑娘别哭,这,这也不是无解!” “怎么不是无解?你都说了仙岛不是能去就去的,我一个弱女子,也没有那通天入地的本领,怎么能……呜呜,罢了,我这就回去,死也同家里人死在一起!” “罗姑娘!”老王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女子,犹豫片刻,一咬牙,低声道:“凡十五月圆日,于子时出海,直往东走,命好便能见到。”还不待君落开口,老王继续道:“月圆虽是明日,可却是中元节,深夜海里不知有多少脏东西,罗姑娘若要出海,老夫是不敢陪你冒这个险的……姑娘听我的,不如趁早搬走,别折在这海里,魂魄都回不去看看爹娘……” 女子眸里的希望之光一点一点灭了下去,等到老王说完,眼里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她动了动唇,似乎想要恳求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行了一礼向青龙镇走去。那一步一停的模样,哪有半分平时温和矜傲的影子。 老王看着女子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青龙镇。客栈。 君落擦干脸上的水,随手把易容面具扔到一边,铜镜里的容颜与刚刚那‘罗姑娘’不见分毫相似。 人道:“迷谷青莲,泰山赤鸢,天下姝色无余矣。”君落的美冷艳孤傲,一双丹凤眼,两弯远黛眉,放在旁人身上再普通不过的五官,在她脸上组合起来却是大气非常。是万里挑一美人,看着却又比旁的美人多几分孤冷;笑着如三月春风拂面,不笑时又像寒宫仙子临凡;仿佛万千情绪都在一眼中,一双凤眸或眯或挑,或怒或嗔,勾人心魄。 将红艳艳的木棉簪子戴在头上,君落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儿,微微一笑。 她从老王那里得到的消息已经足够,可是她还需要再求证一下,这蓬莱仙岛的仙人是不是就是那前日闯庄的黑衣人所说的势力生死台。当然,不管是不是,这蓬莱仙岛她都要走一趟。 镇中。 “哎姑娘,来些什么?小店有......” “不用说了。”君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凤眸一挑,笑道:“本姑娘只想要你——”伸手一挑小二的下巴,红衣女子走进了店里,随手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道:“小二的,这最近海边各镇,是不是有些会道法的黑衣人活动?” 店小二咳了两声,趁着掌柜的没看见,连忙装作擦桌子的样子收起了桌上的银子,低声道:“仙长说的可是生死台的人?小的倒是没亲眼见过,只是在这茶馆里来来回回听外镇人说起过,说有一些黑衣人,蒙脸,法力高强,专门为民除害,自称生死台门人。” “那些人可说过生死台在哪儿?”君落*地抬手,指尖忽地冒出一朵光,一锭银子便落了下来,那小二眼疾手快,手一伸握在掌心,嘿嘿一笑:“小的倒是听一个卖盐的说过,好像是从蓬莱仙岛来的;不过还有人说是琅琊的仙门弟子。咱这离琅琊远,大多数人还是信第一种。” “哦?”女子挑了挑眉:“那你信哪一种?” 店小二压低了身子,道:“那些黑衣人夜里出海,再也没回来过,小的内人归宁路上亲眼见到的。” 君落莞尔一笑,直视那人的眼睛,眸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你心里应当有数。” “小的有数,有数。若有半句假话或说出去半句,我活该遭天打雷劈。”见女子满意的点头,小二刚想再讨点钱,眼前忽然一花,眼前飘过一团红影,座位上便是空空如也。他摸摸头,看看自己袖子里的两块石头,不禁疑惑:“我这是怎么了?拿两块石头对着个空座儿做什么?” 店外,红衣女子嫣然一笑,转身欲走,却正撞到一个白衣少女。少女被她一撞,怀里的小玩意掉了一地,不只有什么胭脂、泥人儿,还有两本书,是《诗》和《六韬》。 “对不住!”君落连忙蹲下捡起两本书,拍干净了去捡其他,却被那白衣少女身边随行的男子抢了先。君落抬眼望去,只见那人也是一身白衣,颇有些仙风道骨,腰间别支短笛,容貌平平,却有些眼熟。 无风看清了地上那红衣女子的样子,不禁‘啊呀’一声,惊道:“恩人?” “你们认识?”白衣女子眉尖微微一蹙,又很快松开,只是那一刻并未逃过君落的眼睛。她把手里的书递给少女,笑道:“三年前我途经邙山,见到他被乱葬岗的恶鬼纠缠便出手相救,此处相见,也是有缘。” 白衣少女把书抱在怀里,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当年救下师兄的人。” “师兄?”君落愣了愣,便听无风道:“此事说来话长。别过恩人后,我又经历了些事,最后拜在掌门门下,如今名唤无风。这是掌门*,今日便是陪她出来的。” “不知二位师从何处?这东海附近,据我所知,并无仙派仙宗啊……”君落有些疑惑。 白衣少女看向了无风,无风一笑,道:“不过是个小仙门,也不在齐鲁这边,此次不过是小师妹贪玩来的,恩人自然不知道。” “原来如此。”君落笑了笑:“我这边还有些事,那便祝二位在齐鲁玩的开心,若有什么不便,大可来岱宗剑庄找我。在下君落,不知姑娘何名?”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姐姐叫我三百就好。我与无风只是四处逛逛,姐姐无需担心,别误了事。”话音忽然一顿,只听三百继续道:“不知为何,见到姐姐就觉得特别亲切。” 她的笑容不见一丝假意,黑眸清澈,更衬得整个人如白玉一般明透。好似未经烟火的仙子,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在这世间太过难得。 君落也为这句话愣了一下,继而温柔一笑,柔声道:“玩的开心,有事便来找我,不必拘谨。姐姐先走一步。”她向二人颔首,绕过无风离开了。 那一抹红很快淹没于人潮中,三百收回目光,正巧无风看了过来,她动了动唇:“岱宗山庄?是你们陆上的仙门?” “仙门中的名门。”无风道:“她是岱宗山庄前任龙泉剑主的弟子,也是现在仙门中最年轻的仙门掌门人。” “青莲仙?不对啊,青莲仙不是迷谷夏氏么?”三百有些疑惑。 无风哭笑不得:“你怎么觉得她是青莲仙?” “长得好看呀。”三百瞪大了眼睛,争辩道。无风知道她对陆上仙门知道的少,无奈一笑,揉了揉少女的头,向前走去。 糖果铺前,三百一边看画糖人,忽然又道:“真的很好看!” “好好好,好看。”无风附和。 三百柳眉倒竖:“谁好看?” 求生欲爆棚的无风:“你好看,特别好看,九州四海第一好看。” 白衣少女噗嗤一笑,低头看画糖人,眼里的柔情却像要溢出来一般。她没有抬头,看不见无风眼里,也是一样的温柔。 若与心上人,岁岁皆良辰。 第三章 怨妖 - 君落传 - 尚浅w 青龙镇。乱葬岗。 缕缕烟云绕着白惨惨的月亮,今日是满月。惨白的月光笼罩着青龙镇,为乱葬岗的坟头、破棺披上一层白缟,四野无一点灯火,瘆人可怖。月下的青龙镇不见一丝白日的热闹,家家房门紧闭,早早入睡。 今日是中元节。 伴着最后一缕灰云掠过月盘前,一阵妖风吹来,一时间乱葬岗上万鬼同哭——一缕缕黑烟从坟头中升起,汇聚在空中,越来越重。而远处的青龙镇似乎感觉到了这冲天怨气,一层淡淡金光缓缓舒展,将整个镇子罩在了其中。 “呵,果然是蓬莱金莲的气息......”林中,一个尖细的声音恨恨道,怨怒之中还有一丝恐惧。它罩着一件破败不堪的黑袍,帽子下根本找不到一颗头颅,唯有一团黑雾与两个滴着血的猩红眼珠,而黑袍下的躯体,只见四根毛茸茸的蛛腿,为了保持平衡,它一直不停地小碎步的动着。 怨气在它面前汇聚得越来越大,黑中隐隐透红,倘若他吞下这怨气,不仅能让自己上次受的伤痊愈,更能让妖法更进一步,到时候哪怕是个地仙也能生吞活剥了。当然,它的野心还要更大一点,它想要那蓬莱金莲。 沙沙——风吹动枯枝石子,一道灰线贴地而行,向着那蜘蛛妖飞速而去,彭的一声,在它脚下炸出一团灰烟;接着,一道璀璨寒光破空而至,斩进灰光里,爆出一阵噼啪声;忽然,持剑女子的冲势一顿,一道黑红妖力劈头盖脸地冲她打来,她收剑闪过,却仍旧被刮了一下,连退了几步才站稳。 “桀桀,来了个送死的黄毛丫头。”蜘蛛妖怪笑一声,黑袍下那股充当头颅的黑烟里隐有冰蓝法光闪烁,显然刚刚那一剑伤它不轻。 君落凤眸微眯,随手将那一截枯枝扔到一边,冷笑道:“本座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一根枯枝就能把你戳个半死。”那妖怪见她扔掉的是截枯木,两个眼珠惊得一下凸了出来,又立刻收了回去——枯枝易折,这小丫头竟然能将那么深厚的仙力凝聚在枯枝上而不使折断,恐怕至少是个地仙境界,不好对付。 心中虽如此想,蜘蛛妖冷哼一声,手一招,便是一团黑红妖光直冲红衣女子而去:“哼,猖狂小儿,我这就吃了你,看你还怎么狂!” 君落轻蔑一笑,左手凭空捏了个法诀,一团冰蓝仙光直冲那妖光而去;只见乱葬岗上一时狂风走石,连那团乌黑怨气都被逼散了小半——“彭!” 三百忽地睁开双眼,正要起身,却听屏风外传来无风的声音:“你先休息,我出去看看。” “我同你一起去,这怨气非比寻常,不好对付。”三百翻身下榻,神色有些凝重。这青龙镇的结界是她兄长、蓬莱仙岛无争山庄庄主借蓬莱金莲的仙力所下,这股怨气尚且能被感知到,若是处理不好,恐怕就是个鬼王出世。 无风见她执拗,微微叹了口气,伸手似想揉一揉她头,看到三百望了过来,却又将手收了回来,偏过头道:“也好,你一会儿便在我身后,不要受伤了。” 三百看着师兄的侧脸,柳眉微微皱着,动了动唇,最后只是‘嗯’了一声。 他只当她是师妹,她却总爱多想些,最后只是自己难受。 轻叹一口气,三百足尖一点,脚下金莲绽放,托着她往乱葬岗方去——她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敢在她蓬莱仙岛边惹事。 锵——尖利的蜘蛛腿被弯刀一阻,冰蓝仙光忽然大放,君落持刀的手一松,一掌打在黑袍上,就听得甲壳寸寸龟裂之声,那蜘蛛妖眼中血光大盛,蛛腿一扬狠狠刺在君落肩上——“噗嗤!” 青绿色的妖血混着君落肩膀流出的黑血从半空洒落,后者手一招,血鸢刀又回到了手中;抖尽刀上残血,她朝着那蜘蛛妖勾起一抹笑:“不过五百年修为,吞了些冤魂怨气,真以为自己能修成妖神?” “桀桀。今日就算我吃不了你,也要你和我一同元神俱灭!”蜘蛛妖大喝一声,身上黑红妖光大涨,黑袍也被烧成片缕,八条蛛腿还余六条,腹部也是血肉模糊,直接显出了原形:“纳命来!” “呵,愚畜。”君落持刀迎上,只见空中二人来来回回,黑蓝光芒纠缠,伴着金器碰撞声,还有点点血雨洒下!二人且战且远,待到君落再停手时,他们已经到了东海上,四处茫茫海雾,哪里还见得到青龙镇和乱葬岗的影子? 不好!那团怨气!君落一刀逼开那蜘蛛妖,飞身就要往回,却被一条蛛腿阻止:“桀桀,想跑?” “孽畜,滚开!”红衣女子厉喝一声,挟着璀璨仙光的一刀狠狠劈向那蜘蛛妖,蜘蛛妖也不躲,宁肯生生吃下这一刀也不把路给她让开:“你发现的太晚了,地仙大人!这么久,足够那鬼王出世了!桀桀,你如果让我把它吞下,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杀我总比杀那东西容易多了,桀桀!” 君落冷哼一声,收起了血鸢刀,右手抚上了头上的木棉簪子:“杀你不过一眨眼,杀它也久不过一炷香。说,这凝聚冤魂怨气之法,是谁教你的!” 这等法门绝不是它一个山野小妖能会的,它身后定还有大妖或邪道之人指点。想到这儿,君落不禁有些心悸,从她被引到东海来,好像都掉进了一个圈套,这种被人当作棋子的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 “教我?”蜘蛛妖猖狂大笑,两只血眼珠飞速旋转,仅剩的六条蛛腿蜷在身前,恶狠狠地向君落道:“你去问阎王吧!”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它口中发出,远远地,似乎也有一声利啸附和着它;海雾之下,缕缕黑气疯狂聚集着,君落能感觉到,那是海上亡魂的怨气:这家伙要和她同归于尽! 该死!红衣女子手中的簪子忽然解体,片片花瓣飞向那黑气,奈何太多,根本挡不尽,依旧有无数黑气被那妖怪吸入体内。眼看着那蜘蛛越变越大,君落凤眸微眯,手扶上了腰间——这才多久,竟然就被一只小妖逼到不得不用的地步了么? 忽然,女子摸向腰间的手有一刻迟疑,而那蜘蛛妖似乎看准了这一刻,浑身黑气暴涨,直直冲向了她—— “彭!” 黑光澎湃,海雾消散,一缕金光从天而降,金莲降世,妖光尽黯! 君落只看见一朵金莲在眼前盛放,下一刻,眼前便是一片血色,她昏了过去。 昏迷前,似乎有一双手接住了她,耳边那一声轻叹,像极了那个人...... 第四章 无争山庄 - 君落传 - 尚浅w “小蹄子,你倒是再跑啊!”一身补丁的大汉看着被自己小弟围在中间的小姑娘,冷笑道:“上次有官兵来,让你跑了,这次我看你还往哪儿跑。” 被围在中间姑娘翻了个白眼,竹棍在手掌心转了两圈:“跑?姑奶奶可没想过跑。一会儿你们可别被打的叫妈妈。”她看着不过十三四岁,身材看着比旁人更单薄些,蓬乱的头发掩不住那双清澈的眸子,如今像个被惹怒的牛犊一般,只要那男人动一动手指,她就能立刻冲上去拼命。这几个小混混不过看着团结,若是她上来把这领头的撂倒,再打伤两个,立刻就被吓散了。 她心里打定主意,紧紧盯着那大汉,忽听一声剑鸣,接着耳边刮过一阵厉风;只见一把银蓝仙剑贴着她耳侧飞过,在仙芒灼伤她眼睛之前,一双手护住了她,就听惨叫声此起彼伏,最后‘锵’的一声仙剑归鞘,一个温雅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还不快走?” 小姑娘抬起头去,眼前的一切似乎都罩上了一层淡蓝光辉,那个人的容貌也看不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 “君......君落。”她愣愣地回答,清澈的眸子忽地蒙上一层水雾,眼里没有一丝疏离,全是眷恋。 “师父......” “怎么了?”那人轻声问,语气关切。君落回过神来,只见自己是在岱宗山庄的砺刃轩,小院里洁白一片,青松负了雪,苍劲之余更添冷冽。这是......君落正茫然着,没有注意那人见她别开目光,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你伤才好,还是别太逞强练剑。” 是那年受伤的时候么......红衣少女微微抬头,看着那记忆中熟悉的容颜在眼里一点一点模糊,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轻的怕他下一刻就碎了一样:“师父......” “哭什么?伤口疼了?” 熟悉的人,熟悉的话,熟悉的语气......君落伸手抱住面前的人,不说话,眼泪争先恐后地落。 “落落,哭什么?怎么了?”那人的语气急切,又有些意外,一双手不知道怎么办,最后还是环住了她。真瘦啊,这样一双肩膀,却担着那么沉重的东西......上官霖轻轻叹了口气:“别哭,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直到......你不需要我为止。” 彭——怀中的男人化作点点荧光四散,君落挥舞着手想抓住他,却只抓住一团一团的虚无——她抓不住上官霖,也带不回上官霖。 我还需要你,你回来吧,师父...... “你回来!”君落呼喝着醒来,因为坐起的太急,肩膀传来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这屋子颇有些东瀛风情,拉门敞开着,庭可见中石灯柔黄的灯光映着花叶的轮廓,静谧平和。正在君落疑惑时,屏风后传来一声淡淡的问候:“姑娘醒了。” 昏黄的烛光把男人瘦削的影子映在屏风上,那屏风不知什么材质,通透轻薄,山石朱兰栩栩如生;那人跪坐在竹席上,说话时并未抬头,仍旧盯着面前的棋盘,稳稳落下一子。 他在自弈。君落看着那抬起落下的手,目光有一瞬恍惚;她不动声色地用力握了握拳,再睁眼时,那双黑眸又是一片清明。 男子端详着棋盘,左手在盛着黑棋的棋盅里缓缓摸索,然后抬起了手,可在他落子之前,一根手指先他一步点了上去。他缓缓抬头,望进了一双漆黑的眸里,比夜里的东海还要深邃,却比那满天星光更让人移不开眼——“公子自弈实在精彩。” 黑棋棋路诡谲,白棋颇有四两拨千斤之感,这两种棋风在一盘自弈棋上,若是那个人见了,一定会赞不绝口。 “姑娘懂棋?” “只是看师父下的多了,不敢称懂。”君落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夜风微微吹起她耳畔碎发,恍若屏风上的朱兰化作仙子,音容娇柔,风姿翩翩。对面的男子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继续下棋,目光没有一丝波澜:“那姑娘的师父定是个高明的棋手。” 君落的笑容凝滞了一下,继而轻声道:“不,他是个高明的剑客。” 男子没有再说话。他就在君落的目光下自顾自的下着棋,好似面前没有人,好似刚刚也不是他救的人。红衣女子也没有在意他的无礼,反而更放肆地打量起面前这个人:他一身白衣,袖口领口都用金线绣着莲花花纹,额上系着条淡金色的抹额,一缕黑发编起,垂在左肩前,只让人觉得雅致,却无半分女气;这人生着一张神仙容颜,双眸是浅透的琥珀色,什么俊逸无双在他面前都是苍白无比的词;眉目间淡淡的尊势与疏冷让君落想起了破晓时的东海,无浪祥和,却蕴含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同为道友,姑娘客气。”男子淡淡回应,黑子落,白子跟,没有一丝含糊。 “敢问公子这是何处?” “东海。” “是东海生死台,还是......”君落顿了顿,端详了一下男子的神色,却不见一丝破绽:“东海蓬莱?” 呼呼——一阵风吹进屋子,君落并未披一件外衣,忽然侵来的寒意让她微微发抖,目光却没有挪开半分。那人落下一子,缓缓抬头,今夜第一次正眼看面前这被他救回来的女子:“东海并无生死台。” “那这是何处?”君落淡声问,目光依旧咄咄逼人:“那蜘蛛妖就是被生死台的恶人妖化,公子又救我救得如此恰巧,我实在不能不多心。” 男子与她对视片刻,似是轻轻笑了一下,低头拾起几枚白子:“东海仙门,只蓬莱岛此一处;陆上仙门,倒是恒河沙数。” 君落瞳孔微张,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再看那人依旧雅致疏冷的样子,好似刚刚那句话只是无心出口:你怀疑我的来历,我又为何不能怀疑你? 此人不简单。按下心中的念头,红衣女子行了一礼:“在下岱宗剑庄现任龙泉剑主君落,敢问道友名讳?” 啪。黑子落,白子生路尽断,黑棋惨胜。男子拾起棋盘上的白子,缓缓站了起来。东边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零星几颗星星闪烁着,这一夜,结束了。 “无争山庄,无庸。” 第五章 千一蛊与蛊婆婆 - 君落传 - 尚浅w “君姑娘,药来了。”一个青白短衫长裙的少女端着药走了进来。她是无争山庄的下人,昨日被无庸指派来照顾君落的,名唤忍冬。榻上的红衣女子闻言放下手上的书,笑了笑:“辛苦你了。” “姑娘太客气了,快趁热喝药吧,一会儿庄主就过来给姑娘把脉。”忍冬把药和蜂蜜都放到床头,一样样摆好,便摆边说:“姑娘如果嫌药苦,这儿还有些蜂蜜。我们大小姐自小身体弱,每次喝药都要吃蜂蜜,这几年不吃药了,山庄的蜂蜜倒是每年都要浪费一些。” 君落端起药碗,闻着那清苦的药香倒是没觉得多倒胃,结果入口便知不对;忍冬一抬头,就看见那红衣女子急急忙忙扔下药碗,端起蜂蜜猛灌:“哎君姑娘,你慢点!” “咳咳咳......”无庸一走进屋子,就看那人伏在榻上掩着嘴咳嗽,大有把肺咳出来的架势,再一看地上倒了的两个碗,心下了然。一旁的忍冬见他来了连忙行礼,道:“参见庄主。君姑娘她喝药喝——” “喝急了。”无庸淡淡接道,语气里似乎还有一丝玩味。君落闻言欲开口,却被口水呛住,又是一顿猛咳。那人眼里浮起一丝淡淡笑意,弯腰拾起地上的两只碗递给下人,坐到了榻上:“剑主今日可有头疼?” 君落直起身子,道:“疼倒谈不上,就是发晕,下不了床。”见男人伸手,她也顺从地把手递了过去。那人的手玄冰一般的凉,摁在她手腕上,寒意便往骨子里钻。这断不是吹了风的缘故,应该是与这人的修行有关。君落一边任他诊脉,一边有些好奇的问:“无庸庄主,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药?” “怎么了?”无庸抬眸。 “功效没怎么感觉,难喝倒是世所仅见。”君落语气真诚。 “呵。”男人轻笑了一声,唇角微勾,好似三月雪融,竹兰生辉,看得君落都愣了一下。那笑容一闪而过,仿佛刚刚只是幻觉,无庸松开那纤细的手腕,道:“话不能说的太满,剑主应当知道山外有山的道理。” “......”君落沉默了一下,语气无比真诚:“这皮外伤不必劳烦庄主如此辛劳,比这重的伤我也受过,不喝药也并无——” “不喝药你会死。”无庸淡淡道,在桌前坐下,开始写新的药方:“那妖怪的怨气侵入你体内,若非你所修炼的龙泉心法自有排斥污浊之效,我带你回来的路上你就已经断气了。然而这怨气虽是排了出去,你心脉的旧伤却被挑了起来,若是不喝我的药,你活不过明日子时。” 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开,君落低头看了看自己肩膀的白色纱布,右手轻轻扣在了心口。她的身体她也清楚,刚刚她尝试着运功调息,真气却是死活聚不起来,稍一用力,心口那里便像火烧一般,和那年受伤是一样的症状。她知道无庸没有吓她,若真是旧伤复发,她真的活不过明天。 把药方递给忍冬,白衣男子站起身来,对榻上那人淡淡道:“走吧。” “?”君落一脸懵:“走哪儿去?” “你被人下了蛊,我不懂解,去找能解的那个人。”无庸的语气依旧平淡,可那眼神就好像在说“我刚刚没告诉你吗”。 “你刚刚没有告诉我。”君落坚定地道。 无庸低眉思索片刻,看向那红衣女子:“你中蛊少说四年,就一点都没发现?君剑主,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又不会蛊毒之术,我怎么可能发现?君落心中气结,刚站到地上准备反驳,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个‘我’字还没说完就昏了过去。忍冬伸手欲扶,却被一双*了先。无庸低声念了句法诀,一道金光打进了君落后心,遏制住了向上攀爬的黑紫纹路。只见女子洁白的脖颈上,黑紫色纹路自左心向上延伸,似蛇又似蜈蚣,纹路粗细不均,极其骇人。 “竟然是千一蛊......”无庸看着昏迷的女子,双臂一用力,将她抱了起来,向外走去。 无争山庄。凝冰塔。 君落裹着无庸的白色外衣跪坐在铜炉边,恨不得自己蹦到铜炉的火里去;无庸则泰然自若的坐在另一边,目光落在别处。对面一身黑衣的婆婆看着二人,唇角含着一抹笑,轻轻点了点头,道:“君姑娘,你是怎么落下这旧伤的?” 君落神色有些犹豫,半晌方才缓缓道:“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我本是路过一处镇子,在那歇脚,夜半的时候却碰上有妖魔作祟。这等事情,我自然不会放任不管,便追了出去。彼时我只是个小小人仙,功力不深,和那妖魔也只是堪堪平手;就在我实在不敌的时候,一个黑衣人救了我。” “那人可是黑袍白发紫瞳?”蛊婆婆打断道,神情颇为激动,哪怕是无庸都有些惊讶。 “是,婆婆怎么知道?”君落又惊又疑,就听蛊婆婆长叹一声,道:“那个人,是我师侄。好姑娘,你继续说,他救了你,然后呢?” “蛊婆婆已六十余年未曾离开蓬莱岛,你的蛊毒绝对与她无关,剑主大可放心。”一旁的无庸忽然开口,向君落微微颔首。后者‘嗯’了一声,继续道:“当时他用的法术,我虽然看不出是哪家仙法,但也感觉得到鬼气森森。不过他怎么说都是救了我,我便行礼道谢,想要离开,却不想那人直接同我动起手来。我本就有伤在身,只三两下便败下阵来,然后他......”女子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多年前那个痛彻心扉的夜晚,身子微不可见地抖了抖:“他手里好像是个锥形法器,直接刺在了我心口,那时我以为死定了,但是当我再醒过来,就是在镇中,而岱宗剑庄的弟子就在我身边了。那之后我回到剑庄,调理了整整半年,方才能继续修炼,可是这旧疾就这样落下了。我至今不知道那人到底对我做了什么,若是给我下蛊,那又意欲何为?” 见女子神情激动,蛊婆婆苦笑着摇摇头:“他什么都不想做,他只是在用你试蛊。” “世人只以为蛊术是用来害人的,实则不是。蛊最初,是用来救命的医术。我师父是苗疆最好的蛊医,那年我到陆上,慕名而去,拜在他门下,认识了我师兄。师兄天资聪颖,但学蛊的初心却与我不同,他偷了师父的蛊毒秘书,为了以后自己研制的蛊毒无人能解,他杀了我们的师父。彼时我已经回到东海,听说了此事,心中十分愤怒。我回到陆上去,在迷谷找到了我师兄,而他已经是白发若鬼,身边跟着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也就是伤你那人。” “师兄虽会蛊毒,可却不是修行之人,但当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然会了些邪气森森的法术。后来我方知,那是鬼道。他并未与我动手,我知道我劝不回他,他也不愿伤我。可是他那徒弟,我一眼便记住了。那白发紫瞳,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我这个师侄,继承了他师父的衣钵,修鬼道炼蛊毒,想把书上的剧毒蛊都炼出来。他也最爱抓人试蛊,死在他手下的生灵不计其数。久而久之,你们陆上仙门送了他个黑巫的名号。” “那我身上的到底是什么蛊?”君落忍不住问。无庸看着陷入回忆的蛊婆婆,轻轻叹了口气:“是千一蛊。此蛊在宿主体内成型需一千天,之后每千天一发作,发作如万虫噬心,且宿主修为愈高,疼痛愈甚。因少有人挺过第一次,故此称作千一蛊。若你中蛊是在五年前......” 离蛊发只剩下二百余日了。无庸没有说出口,但君落知道。她低头看着自己左心的位置,忽然伸手扯开自己的衣襟,只见瓷白的肌肤上,几道狰狞的紫黑纹路宛如厉鬼狞笑,女子冷冷地凝视着那纹路,忽然曲指成爪,狠狠向自己的心口抓去—— “啪。”这一抓是真的用了狠劲儿,无庸看着血在自己的袖子上洇开,眉头微微皱了皱。倘若他不挡这一下,恐怕她真的能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君落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男子迎上她的目光,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君剑主,你先冷静一下,我和婆婆会尽力找到办法的。” 君落看着他,淡声问:“办法?我把那蛊虫揪出来,不也是办法么?” “大家都是聪明人,倘若真的能解,我今日就不是在这里了。无庸庄主,蛊婆婆,君落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君落不能现在死。岱宗剑庄,还没有下一个接班人。无庸庄主既然肯将我带来这里,君落不怀疑你们会有所保留,医者仁心,济世救人,你们无争山庄门口的八个大字,君落知道不是空谈。婆婆你今日便给君落一句话,你有几分把握,我又该做什么?”那绝色女子松开了手,平静地看着蛊婆婆,等待一个回答。无庸看着她,面对生死,她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淡然,一字一句说的那么平稳寡淡,却又掷地有声。他甚至真的以为,刚刚君落那一爪,不是泄愤,而是真的在想办法,虽然这个办法太过极端。 屋子里安静了,寒冷侵袭着每一个人,只有铜炉中跳动的火焰依旧生动明媚,不受丝毫影响。半晌,蛊婆婆开口,苍老的声音,话语也格外缓慢: “我有七成把握解蛊,只是未来这二百余日,君姑娘要一直留在无争山庄配合老身。” 没有丝毫的犹豫,君落答应的干脆利落:“好,我今日便修书回剑庄安排一切。解蛊之事,有劳婆婆。”那红衣女子将外衣还给无庸,对着面前百余岁的老人,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君落的命今日便交给婆婆了,生死有命,我等尽力便是。” 人生百年,祸福无定;生死有命,尽力便是。 第六章 阿紫 - 君落传 - 尚浅w 迷谷。 迷谷地处淮河以南,位于飞雁山两山之间,终年烟雾环绕,五步以外人鬼莫辨,极易迷路,故得‘迷谷’之名。夏氏先祖在谷中回文潭前得道,成就天仙,由此有了迷谷夏氏。而夏氏传到如今的家主夏平崖手中不过历经四代,却能在仙门与老牌名门长安虞氏、蜀山派三足鼎立,实在让人意外;意外之余,又别有些意味。 与平日的寂静不同,今日的迷谷谷口格外热闹。身着青衫的夏氏弟子在谷口恭敬有礼地接待着前来参加此次仙门会的道友们,一时问候声一片,给这幽静之处添了些人气。 “岱宗剑庄,君落。”一身红衣的女子将手中的请柬递了出去,朗声道。那夏氏弟子看了看请柬,向君落抱拳行了一礼:“君剑主,请。” “有劳。”君落微微一笑,看了后面阿橙和阿蓝一眼,向谷中走去。阿蓝抬脚跟上,忽然发现阿橙没动,似乎是看哪个夏氏女弟子看得出神,一时气上心头伸手拧住他耳朵,呵斥道:“色胚,还不快走,还是剑主上次教训你的不够!” “哎哟哟老妖婆,你小点声!这点短不够你揭的了!”阿橙连连叫疼,好不容易从阿蓝魔爪下挣脱,颇难为情地看着旁边人惊讶的目光,‘嗨呀’一声一甩袖子,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咕:“看两眼又不会掉块肉,女人真是......”见阿蓝瞪大了眼睛,他连忙咳嗽两声,眼观鼻鼻观心,快步追君落去了。 夏氏家宅。 夏氏弟子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坐在桌前的红衣女子看着手里的热茶,右手凭空捏了个法诀,指尖紫光粲然,几笔便在空中写了个符印;她手一抖,茶盏里不多不少抖出三滴水,右手一掌拍出,一滴水向天,一滴水向地,最后一滴连着那符咒一起印在了门上;顷刻间紫光满室,一晃便恢复了原样。 “阿紫的结界术倒是越来越熟练了。”阿橙咧嘴一笑,在那贵妃榻上坐下。‘君落’并未理会他,只是低下头细细品了一口茶。阿紫是君落就回剑庄的,生性冷漠不爱与人交往,庄里能她愿交谈几句的,除了君落就是阿蓝了。这也是为什么,原本应该是阿橙阿红跟着君落来,换成了阿蓝的缘故。 蓝衣女子依着屏风,神情有些疑惑:“真不明白,剑主怎么能为了查个生死台就不来这次仙门会?这不是她的风格啊。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鱼,怎么能比仙门会重要?” “剑主只做她认为重要的事。”如今没了外人,阿紫也懒得继续伪装。她伸手在脸上一抹,那绝世容颜便变了一张脸,普普通通,除了眉目间几乎刺痛人的冷漠,实在没有任何特色。她的声线也与君落不同,似乎嗓子受过伤,听起来如老人般沙哑,与刚刚找不出半分相似。虽然论剑法,阿紫只是七剑之末,但若说易容结界之术,恐怕仙门中都找不出几个人比她更精。 阿紫语气冷漠,细听不难听出一些敬仰。阿橙却是哈哈一笑,拿着颗黄澄澄的大梨,张嘴咬了一大口,一边吃一边道:“剑主眼里,哪还有比剑庄更重要的事?只要是为剑庄好的,剑主什么都愿意做。依我看啊,剑主一定是有了什么关于生死台的风声。你说这生死台好死不死的就在咱们齐鲁一带活动,若是真成长起来,第一个受影响的,可不就是咱们剑庄么。” 蓝衣女子冷哼一声,讽刺道:“你又什么都知道了?剑主让你查生死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多话?马后炮。” “你一天天的能不能给自己积点口德?”阿橙愤然一拍桌,见阿蓝瞪了过来,气焰一下矮了三分,缓缓瘫回椅子上:“行行行好好好,是我的错......”阿蓝‘切’了一声,转过头去,桌前却忽然燃起一朵蓝白火焰:“是剑主!” 阿紫伸手握住那火焰,紫光与蓝光交融,落下一条字条来,正是君落的字迹。阿橙和阿蓝连忙凑了过来,三人看着字条上的内容,眉头越怂越高。 君落只写了两行字: 东海蓬莱岛疗伤半年,不要声张,庄中阿红做主,大事传信。 若有明蕊烟霞消息,立刻告知。 “疗伤半年?能把剑主伤成这样的,最少也要离天仙就差个天雷劫吧?”短暂的沉默后,阿橙一脸不敢相信。阿紫握了握拳,那字条便在她手里化作一缕白烟。虽然阿橙平日话多,不过这句话确实也是二人的疑问。君落虽然只是地仙初阶的修为,但若真拼命起来,未必不能重创比她修为高的。而这世上天仙将近的不过一个蜀山派掌门沈岩,莫非东海当真有如此强大的势力?她说在蓬莱岛疗伤,那这蓬莱岛上的势力是不是生死台?打伤她的又是谁? 三人面面相觑,一肚子的疑问得不到解答,但还是立刻把这个消息传回了剑庄。估计剑庄里的老爷子他们听闻,也是一样的表情吧。阿蓝一边写一边想,轻笑着摇了摇头。 剑主哪一点都好,唯独什么都一个人担着这一点,未免让人心疼。 “过了这仙门会,我去找明蕊烟霞。”阿紫看着跃动的烛火,忽然道。女子的眼里没有什么情绪,但袖里的手却紧紧握了起来。阿蓝默念法诀,纸条在手里化作一团红焰,彭的一声消失,是给阿红送过去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阿紫的肩:“你不能去。剑主说此事不能声张,你得留在庄里,若有人来,不能露出破绽。我自小在剑庄长大,老爷子和少主都待我极好,这事还是让我去吧。” 阿橙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从来不信世上真的有回仙丹能把上官霖唤醒,但看着君落这些年东奔西走找着那些天才地宝,任谁都不忍心再去劝她。回仙丹需要五味药,君落已经自己找齐了三味,剩下的一味是明蕊烟霞,还有一味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上官霖昏睡已经快四年了,古籍记载那回仙丹只对死去七年的修仙者发挥药用,君落的时间不多了。可其实,他们最怕的不是君落没有炼好丹药,而是这药......阿橙低下了头,轻轻叹了口气。 烛火摇曳,外面已是月上中天。 青龙镇。 明朗的夜空中,微微缺了边的月亮好似白玉摆件般圆润,连月光都像泛黄的白纱,落在乱葬岗上,没有那日的苍白可怖,反而静谧幽美;抬头乍一眼只看见几颗星子,再细细看去,又一颗一颗地冒出来,连绵成一片星河,辉光淡淡,如诗如歌。 林间,那白衣少女双手捏印在胸前,口念法诀,只见淡淡金光从青龙镇四周升起,而她脚下的乱葬岗也被金光覆盖着,不见半分那日怨气冲天的样子。半晌,金光缓缓消失,三百睁开双眼,手腕一翻,金铃在手,轻轻晃了晃;只听悠扬铃声传遍整个乱葬岗,原本寸草不生的地方,竟有细弱的草叶破土而出。 “成了。”三百满意地拍拍手,向身边无风莞尔一笑:“我虽没有借助金莲之力,不过又把结界加固了一层,便是千年老妖见到也要丹惧三分,应该不会有不长眼的来闹事了。上次那人在此凝聚冤魂怨气,若非我们来的及时,法阵也无人把持,恐怕这青龙镇真要鬼王出世经历一场浩劫了。我刚刚也安抚了这乱葬岗的孤魂野鬼,此铃颇有佛力,能帮他们消除怨气,争取早日投胎。” 见少女一副邀功的模样,无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道:“庄主定会大悦,原谅你偷偷跑出来。” 三百做了个鬼脸:“我才不管他悦不悦呢,他敢说我我就去找蛊婆婆哭,看婆婆护着谁。” 无风哑然失笑:“自然是护着你,山庄上下谁人不护着你?” “你也知道山庄上下只有你凶我啊?”三百瞪着双大眼睛问,见无风一脸惊疑,少女清了清嗓子,模仿着无风的语气厉声道:“陆上妖孽纵横,你总是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万一有什么不测,我怎么跟庄主交代?” 见少女委屈的样子,白衣男子无奈一笑,道:“好好好,是我错了。你本来身子就弱,十五方才停药,若是在外受了伤,回来又有的折腾......” “我不管,你就是凶我了。”三百背对着师兄,噘嘴道:“你且不说别的,就说以后你还凶不凶我!” “不凶了,哪舍得凶你呀。”无风连忙道。 “然后呢?”少女微微回头,眼里好像有光。无风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护着你,以后都护着你,死也护着你。” 三百扑哧一笑,踮脚揉乱了师兄的头发:“你就是块榆木头!走吧走吧,耽搁得越久我哥越生气,他不敢说我敢罚你啊。” 无风感动的点头:“那以后咱出来的频率能不能......” “不能。”三百面无表情地打断,见无风扶额痛哭状,白衣女子轻轻一笑,腾身一跃到空中:“以后每半年便要陪我出来一次,落下一次就罚你给我当针靶子。” 针靶子这个词过于生动,无风想想自己变成刺猬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哆嗦。 夜空下,一道青光一道金光一先一后向东海飞去。 第七章 厨子 - 君落传 - 尚浅w 微微泛白的天边,一团红不知何时悄悄洇染开来,绯云倒映在蔚蓝而宁静的海面上,仿佛织女染就的云锦;遥远的海平线上,耀眼金光忽然喷薄而出,接着便是一轮红日冉冉从天边升起,天海广博,朝阳瞩目,东海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盘膝坐在崖前的红衣女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呼出一口浊气。虽然是在东海医病,可君落依旧坚持着每日的修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道理,她比任何人都懂。山崖的风吹动她的衣襟,红衣如火,仿佛开得热烈的木棉,不屈于天地万物,让人移不开目光。 无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红色身影,便听那人一边起身一边道:“整个蓬莱都是你的,庄主怎么到了这儿还屏息凝神了呢?” 君落微微一笑,有些玩味。她到蓬莱也有三日了,却从未在这人眼里看到过什么明显的情绪,他这个人就像这海中的蓬莱仙岛一般,雅致高深,与世隔绝。说得再通俗一点,无庸就是那北疆山上的雪,触碰便是透心凉让人畏惧。 但雪终究是雪,握久了总会化的。 “剑主修炼专注,在下怕打扰罢了。”无庸淡淡道:“方才剑主调息,可见双华熠熠,想来剑主已有地仙境界了?”虽然心中已有答案,但见君落颔首,男子眼中还是露出一丝惊讶:世上地仙也有万数,无一不是颇具资质之人,饶是如此也要修上三五十年方能突破;而他自己已是蓬莱奇才,二十五岁达到地仙境界,百年难见;可看这女子不过二十四五,修为却较之自己还高出一些,恐怕她突破地仙境少说已有三四年,如此资质,实在让无庸不能不惊讶。 “庄主为何如此惊讶?”君落故作惊讶地问。 无庸回过神来,向君落微微颔首以示失礼,淡声道:“若在下猜得不错,剑主应该二十一便修成了地仙吧?如此资质,实在是世所仅见。” 红衣女子笑了笑,边走边道:“我不过一介孤儿,没什么仙门血统,修仙也是十三岁方始;虽是二十岁修成地仙,被说资质好,但也远不到世所仅见的地步,庄主过奖了。” 言下之意便是比我强的多了去,这世所仅见用的不妥。无庸闻言,握扇的手不禁紧了些,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剑主此言,莫非陆上仙门二十余岁修成地仙之人比比皆是?” 啪。君落停在无庸面前,微微抬头迎上那目光,似乎透过那双眸子看穿了他心中的忧虑与紧张;只见那绝色女子莞尔一笑,道:“我忽然发现,让庄主惊讶很好玩。” 女子身上淡淡的木香在他鼻尖缭绕,无庸淡漠地看着那人,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更紧了。就见君落笑着低头,轻轻掸掉无庸衣襟上的小虫,有些无奈:“因为平日你眼里,什么也没有。” 红衣女子拍了拍双手,直视着那谪仙般风雅清冷的男子,语气傲然:“我不敢自夸资质绝世,但我敢说,这仙门中没一人能在勤之一字上超过我。” “世上二十岁修成地仙者,唯我一人而已。” 她用七年走完了别人可能二三十年才能走完的路,这一句‘二十岁修成地仙’,个中含着多少血泪,除了君落自己,世上无人知晓。可即使为了攀上高处她已两手伤痕累累,总好过那些仰望着她鼓掌到麻木的人。 直到那红色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无庸方才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君落刚刚碰过的衣襟,沉吟了片刻,抬脚离开。 彼时无庸只觉得看见了二十八年来最明烈的一抹红,却不知道,这抹红将洇染他一生。 无争山庄。迎霞阁。 无争山庄既是修仙世家亦是行医世家,就连山庄的祖训都是‘悬壶济世,问道修心’。山庄中几乎每个建筑都有一间专门煎药的房间,迎霞阁虽建在最高处的山上,倒是也不例外。 无庸刚把煎好的药倒进碗里,屋门忽然被人一推,只听一声亲昵的‘哥’,白衣少女三步并两步往自己哥哥身上一扑:“我回来啦!”无庸也不理会挂在自己身上的顽皮妹妹,把药壶放到一边,端起了桌上那碗药:“回来了不去看蛊婆婆,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见他端起药,少女乖乖松了手,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不是听忍冬说你亲自给人煎药、做药膳,特地来看看你么。诶,多年不下厨房,你没把人毒死吧?” 无庸勾了勾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语气里有些挤兑:“我做的东西虽然不如娘亲,却比你强太多;无风都还活着,你担心的多余了。” “哎,我可听说人家吃不惯呢。哥,忍冬说你救下的还是个绝世大美人,怎么,终于——” “二小姐,蛊婆婆请您过去一趟。” 少女话说到一半,忽然被门外的一声高呼打断,就听自家兄长道:“我听蛊婆婆说你金针度穴学的太慢,若是下月你还学不会,未来三年都不许出海了。” “......”白衣少女瞪圆了眼睛,对着哥哥背影狠狠咬牙,拂袖而去。 打趣哥哥当然没有未来三年的自由重要。 叮。瓷碟与瓷碟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君落看着眼前素得没有一点油星的四菜一汤,笑容凝固在了嘴角;而更让她崩溃的是,无庸没有离开的意思,坐在了她对面,拿起了筷子:“听闻剑主吃不惯素食药膳,在下陪剑主吃。” “......”君落无语:“我承认您长得好看,可是这真的不能下饭。” 无庸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君落;后者与他对视片刻,闭了闭眼睛,拿起了筷子。 算了,谁让人家是大夫,自己是病人呢?红衣女子夹起一片藕,咬了一口,眉毛皱成了麻花:“无庄主,你们都不吃盐吗?”这藕片清淡是清淡,可是一点味道都没有,这让吃惯了盐的君落实在无语。就见那人沉思片刻,道:“庄内有盐,只是我很少吃。” “你不吃我吃啊,难不成盐都不能吃了?”君落欲哭无泪:“我能控诉你们山庄的厨子么?” 对面的人一脸无谓,淡淡道:“随意。”反正他不是山庄的厨子,他只做她一份药膳。 无庸不知道的是,在二人不知道的地方,关于为何无庸煎药、药膳这等小事也要亲自来做,山庄里的说法已经快编出花儿了。 “不行。”君落把碗一推:“厨房在哪儿,我下碗面吃。”无庸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桌上的菜,看了看君落,道:“你最好吃这药膳。药膳调理你的身体,调理得好,你到时候的痛苦便少几分。” 这道理君落自然明白,可是,她真的很需要一碗带盐的面拯救她什么味道都分不出的舌头,还有空了两天的胃。看着红衣女子站起身来,无庸指了指身后,脸色莫名地沉了几分。 无庸庄主开始怀疑自己做的菜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难吃了。 “喏。”君落端着两碗面回来,把一碗推到无庸面前,两只碗不一样大小,显然是考虑到了无庸吃了些药膳后没有多少肚子留给面了。见男子迟疑,君落笑了笑,道:“你看着做什么,我没给你那一碗放盐。我煮面的手艺好着呢,多少大师傅都比不上我。” 无庸‘嗯’了一声,挑了一筷子,入口方知君落所言非虚。见他眉眼舒展,红衣女子嘿嘿一笑,开始吃自己那碗。君落也是这两天被饿到了,三两下便吃完了一大碗面,当然,为了不让大夫那么不爽,她还是吃了两口药膳的。 吃饱喝足后,女子摸了摸肚子,笑着看向无庸:“庄主大人,就一月让我吃一次盐行不行?我保证配合治疗。” 无庸点了点头,本来盐也不是什么忌口的东西,只是他习惯了不吃,所以做菜的时候也就不放了。君落既然这样说更好,免得他放多方少掌握不好度。不过......男子微微抬头,语气有些意外:“剑主的面煮的确实好吃,莫非在剑庄是亲自下厨?” 君落得意地挑了挑眉:“我八岁的时候被卖到面馆打工,什么阳春面牛杂面,只要是面,我全都会做。我刚到剑庄的时候,晚上练剑练到太晚,就自己给自己煮面,我......们全庄都喜欢吃我的面呢。” 那一瞬间的停顿未有多突兀,无庸并没有注意到。他微微颔首,看了看外面月上树梢,嘱咐了句早些休息便离开了。君落看着那白色身影消失在院子里,目光有一瞬恍惚,她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面汤,倒映出的不过她衣裳的一团红。 就像当时那人吐在碗里的血一般。 红衣女子轻轻闭上了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待她再睁眼时,那漆黑澄澈的眸又恢复了平日的深邃,素手一扬,挥灭了烛火。 第八章 仙门会 - 君落传 - 尚浅w 迷谷。流岚厅。 所谓仙门会,无非各叫得上名字的仙门仙派坐到一起,各说各自遇到的问题,锁妖塔松动或是有什么修为较高的妖孽作乱难除需要仙门联手。不过这些年妖魔作乱之事实在少之又少,这仙门会,已经是各家彰显地位之用,主持仙门会也成了立威立德的装腔作势。这等风气,尤以迷谷夏氏、长安虞氏为首。仙门会虽持续七日,但大多问题都在前三日解决,余下时间便是看花逗鸟、明争暗斗的清谈宴席。 这日一早,阿紫便带着阿蓝阿橙早早来了流岚厅。岱宗剑庄虽说也是名门,但君落与其他掌门人比都是女儿辈的,她也不喜欢摆架子,便时常跟着那些小门小派的家主、掌门一起早来,旁人听都没听过的什么颍川江氏、浪山派,她却能把那些掌门人都叫出名来。这么一来二去,君落的口碑倒是立了起来,在上官霖死后、她接任剑主之初,多亏这些小角色替她堵上悠悠之口。 传闻夏家家主年少时不学无术,资质平平,老家主又只他一个后人,虽然为这儿子发愁,却还是把夏家传给了他。夏平崖当年揭发渭水凌氏‘为一句顶撞屠村’的劣迹,夏家在讨伐凌氏一役中也是首当其冲,他又为人圆滑,故此夏家才在仙门中有如今地位。夏平崖有七房小妾,一双儿女,儿女皆是正妻所出,而他的八个妻妾在女儿夏菡出生后一个接一个病逝,他自称天煞孤星,从此只与女子欢爱而不娶,是真是假,也只换来旁人暧昧一笑罢了。 “君剑主。”见红衣女子走来,门口的青衣男子抱拳行了一礼,正是夏平崖的长子夏充。迷谷养人,他看着有二十三四,实则已是而立之年,虽然也是个美男子,只是高高在上惯了,言辞行为难免让人觉得傲慢,又颇独断,油盐不进,并非是个好接触的角色。 阿紫一笑,抱拳回礼:“夏公子。好久不见。” “确实,自去年仙门会后便一直没见过剑主了。小司,带剑主入座。”旁边的弟子应了一声,上前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阿紫微微颔首,往厅里走去。身后的阿蓝忽然扯了她一下,阿紫装着不经意地向一旁看去,只见两个青衣女弟子匆匆忙忙跑向夏充。她回过头扫视了一眼大厅,心里有些疑惑。 “夏菡怎么不在?”阿橙显然也发现了异样,低声问。阿紫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话,看那两个女弟子慌慌张张的样子,恐怕夏菡暂时是不会出现了。不过这并没什么妨碍,君落和夏氏并无什么深厚交情,没必要管那么多。 厅外,夏充就看到一直自己妹妹的两个弟子匆匆向自己跑来,神色慌张。他交代了身旁人两句走到树荫下,就听其中一个姑娘带着哭腔道:“少爷,不好了,小姐她被、被鬼抓走了!” 迷谷外。某山洞中。 滴答,滴答,滴答......黑暗中传来滴水声,一声似在耳边,一声又离得很远。夏菡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些吵闹,直到一滴水滴到了她脖颈上,冰冷刺骨,寒意让她一下清醒了过来——“是你!” 女子一下跳了起来,伸手要去拔剑,却发现自己的剑悬空在不远处的洞顶,青光幽幽,映照着这昏暗的山洞,别样悚人。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外衣不见了,只剩下一件贴身白诃子,而原本盖在她身上的黑袍也随着她跳起来的动作滑落在地。看着对面那坐在黑暗中背对自己的男子,夏菡的手紧紧握起又放开,脸上红白不定。 “你醒了。”男人的声音颇沙哑,随手扔了个什么东西往一边,洞里马上响起一阵令人胆寒的窸窣声,夏菡的脸色一时变得和衣裳一般青——借着洞里淡淡的光亮,她看到那是一个滴着血的人头,在地上轱辘了两下,立刻有一片黑影围上去把那人头包得死死的。 按理说夏菡见的诡异场面多了,可这一堆蜘蛛蜈蚣蝎子还是让她身上一寒。不过‘青莲仙’这名号既然叫得响,她自然不是花瓶,只一眼便挪开了视线。面前的男人缓缓站了起来,夏菡警觉地后退一步,右手一招,青华剑便握在了手里,而那上面飘扬的的蜘蛛网残骸显然也解释了是如何悬在洞顶的。 “我不伤你,无需紧张。”男子转过身,看着面前身形窈窕的女子,淡淡道。他好似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似乎有些惊讶,也不知道是惊讶自己还能说话还是惊讶什么别的。他轻轻一扬手,山洞中央冒出一簇青绿火焰,火焰顺着什么蔓延而上,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图腾,瞬间照亮了整个山洞。 面前的男子摘下兜帽,露出一头白色长发,深紫的瞳孔如紫晶般深邃,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夏菡忽然恍惚了一下,眼前诡异的容颜,她却好似朝夕相对地看过很久很久,好似她们一直相识,如今久别重逢一般,灵魂深处传来让她陌生的悸动。 男子似乎也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回神。他似乎不适应光亮,眯了眯眼睛,一边弯腰一边道:“从这儿出去一直向西便是迷谷。” 沙哑的声音唤回了夏菡的神智。唰——锋利的剑锋搭在男人的脖颈上,他伸出的手微微一顿,继而捡起地上的黑袍,直起了身子,对上夏菡的目光。面前的姑娘生的真是美,好似他小时候梦见过的满池莲花,温柔高贵,仙气十足,只是左眼角却有一道自上而下、一指宽的淡淡疤痕,平白毁了这容颜。不知为何,他想把那疤痕抹平,特别想。 “黑巫。”夏菡叫出了他的名字,或者说世人给他的称呼:“你杀了三个人,老人,孕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昨夜眼前发生的一切、那来不及阻止的一切,全都重新鲜活起来,夏菡的剑锋狠狠抹过那脖颈,却只抹过一片黑烟——黑巫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右手打出一道黑光,夏菡闪身欲躲,不料那黑光彭地一声炸成一团黑雾,下一刻,一股湿冷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女子被狠狠掼到岩壁上,纤细的脖颈上抵着一个尖细的锥刺,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刺破她的喉咙。 黑巫掐着她的肩膀,枯瘦如骨的手在那白皙的肩头留下五个红红的指印,他皱了皱眉,忽然松开了手,好似被电到了一般。面前的男人忽然收敛起身上的戾气放开了她,夏菡只来得及看一眼那古朴的法器,便听男人道:“人命如蝼蚁,她们死去成全了我的蛊,何尝不是死得更有意义?” “你死在我剑下,成全了一方安宁,死得更有意义。”夏菡冷笑一声,道。 “我不会伤你,这是我答应师父的,不伤夏家人。”黑巫并未被激怒,拍了拍墙壁,就见一只巴掌大的黑色蜘蛛爬了过去,莫名地让夏菡想到蹭主人掌心的小狗。这个比喻显然让她有些不舒服,她移开了目光:“夏家对你师父有恩?” “算是。”男子简短的回答道,并不继续说话。那蜘蛛咬在了他的手指,他满意地看着血便成黑色,挥了挥手,那蜘蛛便爬回了黑暗了。夏菡看着他走向另一处,这次爬出来的是蜈蚣,她不禁皱了皱眉:“你不会中毒吗?” 女子的声音不大,黑巫却停顿了一下,好似在琢磨她话里莫名的关心。夏菡也发觉了不对,轻咳一声,问:“你杀人就是为了练蛊?” “不是练蛊,是试蛊。我要确定我是不是做成了我想要的蛊。”黑巫把那蜈蚣拎起来,走向中央的火焰,夏菡听到了蜈蚣的‘吱吱’声,透着一股子无法形容的恐惧,消失在火焰中。 “废了?”她有些好奇的问。黑巫抬眸看了她一眼,像看一下稀有物种,又垂下眼帘:“废了。”他掀起右手的黑袍,看着自己惨白的手臂上一道漆黑的血管极为明显,欣慰地点点头,淡声道:“你该走了,不然天黑了你走不出这林子,外面都是索命的冤魂。” 夏菡看了看身上的白诃子,无言。黑巫看了她一眼,将手里的黑袍扔了过去:“你衣衫被树枝勾破了,我便直接扔了。”夏菡穿上黑袍还想说什么,忽然想起今日便是仙门会,捡起青华剑便向洞外走去。 “一直向西。”黑巫的声音有些微颤抖,夏菡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直到听不见那脚步声,黑巫才低下头看向那蔓延开来的黑色蛊毒,深紫的瞳孔变得血红,身上黑气环绕,鬼气森森,仿佛来自地狱的厉鬼—— “啊!” 第九章 缘 - 君落传 - 尚浅w 清晨的断红崖,凌霄含露,浪声惊鸟,天边的缕缕红霞簇拥着初升的的太阳,光芒之下,崖前舞鞭的女子恍若仙庭女将,威风凛然。君落手持一暗红九节鞭,缠、抡、扫、抛凌厉流畅,钢环碰撞之声颇为悦耳,殊不知这悦耳之声实为死亡之音。鞭法历来最为难习,她能练到这如臂指使的地步,除去多年修炼,肯定也下了不少苦功。 啪嗒。一簇凌霄花兀地掉下,红衣女子手腕一抖,长鞭向着来人抛去,只听‘咻’的一声,钢镖稳稳停在了无风眉心,差一丝,便能要了他的命。君落收了鞭,看着震惊的男人笑了笑:“蓬莱教了你什么东西,连我一鞭都躲不开?” 无风似乎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女子嗤笑着摇头,心里涌起一阵后怕:在君落动的时候他就有了躲的想法,可当身体要动时,那人已经到了面前。这般快的身手,竟然令无风想到了蜀山剑法,不,恐怕蜀山剑法都不会如此之快,只一念之间,便被取了性命。 “恩人。”无风行了一礼,面露郝色:“无风学艺不精,让恩人见笑了。” 君落将鞭缠回腰间,闻言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不过打趣你一句罢了,刚刚那一鞭,你们山庄上下也就庄主能躲得开了。无争山庄以医为主,武修次之,你武修如今修到人境巅峰已是不易,离地仙不过只差个机缘罢了。” “无风本无意仙道,修为高低,足够护这无争山庄便好。”无风笑笑,眼里情绪却有些复杂,看着自己的掌心,轻轻叹了口气。君落将他神色看在眼里,垂眸一笑,似不经意道:“我记得你本姓刘?” “是。恩人还记得,是无风的福分。我流落海上被老庄主救下,重拾修仙之道,那时便想去找恩人,虽然无风力薄,却还是想报恩人救命之恩。没想到蓬莱与世隔绝,一直寻不到机会......” “我救你只是顺手,并非图什么恩情。”红衣女子淡淡道,无风刚要说话,忽然一道劲风袭来,君落一掌拍在他左肩,一瞬间肩骨疼痛欲裂,一股冰冷的寒意迅速窜向他的脖颈,痛的无风大喊出声:“啊啊啊啊啊啊——” 啪!君落手中蓝光大放,生生遏制住了那黑紫色的冰裂纹路,一抓一抽,一团黑气被她生生剥离出来,在无风眼前化作灰烟消散。 “紫纹缠颈,黑气遮目,果然是毁仙蛊。” 无争山庄。时雨轩。 君落来山庄也有几日了,也没怎么出过屋,今天看天气也好,便叫忍冬带她四处逛逛。君落给忍冬讲些陆上的事,忍冬听得津津有味,二人也没留心,便走到了时雨轩来。 但见清池碧波,映日红的荷花随风摇曳,临水有一轩,飞檐斗拱,青如螺黛,悦目非常,饶是君落一路看来这山庄处处景致,也不禁心中一颤。忍冬环顾四周,神色忽地有些慌张,刚要说什么,便听君落忽然笑了:“哟,好一个身形窈窕的美人。” 忍冬闻言望去,只见池边回廊里有两个人,坐着那人正是庄主无庸,站着的白衣姑娘身形窈窕,却低着头,似有些心虚的模样。忍冬掩嘴一笑,道:“那是我们山庄二小姐,前几日不在庄中,所以姑娘没见到。” “是吗?”君落抬手拨开面前的珍珠帘子,往二人处走去,边走边道:“可我怎么觉得怪熟悉的,好似在哪儿见过。” “哎君姑娘,哪儿去不得!”忍冬反应过来连忙阻止,可君落走得快,已经走了一半路了,无庸显然也看到了她,手中扇子一抬阻止了少女继续说话,向君落微微颔首:“君剑主。” 忍冬心中暗叫不好,连忙到前面行了个礼:“庄主,二小姐,是奴婢失职了。君姑娘说想逛逛山庄,奴婢一个没留神,就把姑娘带到这儿来了......” 君落多精,自然看出了这地方不一般,当即笑道:“咱两个一路只顾着说话都没看路,瞎走走错地方罢了,这有什么好怪你的。要怪无庄主还是得怪我,故事讲得太生动,这才让忍冬失了职。” 无庸淡淡说了句‘无妨’,刚要寒暄两句,就听旁边妹妹一声惊呼:“你不是我在镇上碰到的那个姐姐?!” 三百看着面前的红衣女子,眼里的惊讶慢慢转变成惊喜:“我就听山庄上下说哥哥救下一个绝色美人,当时还想除了姐姐谁人还担得起绝色二字,没想到真是姐姐。怪我,还当是庄里的人没见识呢。” 君落见到那白衣少女转过来,不禁愣了愣,继而笑道:“我刚就和忍冬说看着背影眼熟,果然是熟人。也是了,这东海仙门就一个蓬莱岛,我倒是真没往一起想。” “姐姐可是那日在镇外乱葬岗受的伤?”三百问。君落摇摇头,将经历如此一说,三百连连点头,又说了她如何及时消散怨气;听了彼此经历,二人都不禁有些后怕,倘若那晚只有二人其中之一,恐怕青龙镇乃至沿海都要遭遇一场浩劫。 无庸静静地听着二人对话,一双眸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忽听君落问:“无风呢?他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 “君剑主认识无风?”白衣男子忽然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却无端的让君落有些不舒服。那目光平平静静,却像能把她看个透一般。君落还没说话,三百却接过了哥哥的话头:“君落姐姐就是师兄口中的恩人,三年前在陆上救了他那一位。” “是么。”无庸淡淡应了一句,转向三百:“看来你偷偷离岛,知道了不少啊?” 三百心里咯噔一声,眨了眨眼睛,不敢说话。哥哥素来不喜欢无风,自己这次跟无风离岛已经把他气得不行,如今又嘴欠多说了这么一句,恐怕他又要迁怒无风了。想到这儿,三百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见妹妹低头无言,无庸也不咄咄逼人,抬眼看了看天色,道:“既然舍妹与剑主颇为投缘,那就让舍妹带剑主逛逛山庄吧。在下今日还有些事,便不陪剑主了,药膳与药还要按时用。”说着,白衣男子站了起来,向君落微微行礼,后者连忙应承还礼。路过三百时,无庸淡漠甚至带有警告意味的看了妹妹一眼:“这几日你最好消停些,快把金针度穴学会,蛊婆婆不忍罚你,我可舍得。” “知道啦。”三百不情愿地答应道,神情有些不服又有些委屈。谁让这是她亲哥呢,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泄气的亲哥。 见无庸走远,三百又是一脸苦瓜相,君落微微皱眉,道:“听起来,你哥似乎不太喜欢无风?” 三百苦笑一声:“我哥素来喜恶不形于色,姐姐你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可见不是不太喜欢,简直是讨厌死了。” “为何?你既然叫无风师兄,那他也应该是拜在老庄主门下的,无庸庄主为何对他如此不满?”君落八卦得一本正经。三百却是摇摇头,笑容苦涩了几分,丢下一句‘并非姐姐想的那样’便不肯多说,但看她皱成麻花的细眉便知道,这些年夹在哥哥和师兄之间,她也不好过。 君落揉了揉她头,笑道:“好啦,别难受了。你我如此有缘,今日该聊点开心的。什么金针度穴,都等明日再说。” “好。”白衣少女嫣然一笑,牵着君落往外走去,袖中的手给忍冬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无风怕是又因为陪着二小姐胡闹被庄主罚了,三百不敢自己去送吃的,只得让忍冬去。想到无庸冷漠的神情,忍冬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无奈地摇摇头,照着三百的意思办了。 毕竟二小姐对无风的心思,连山庄里的厨子都看得出来。 第十章 樱 - 君落传 - 尚浅w 凝冰塔。 凝冰塔位于蓬莱仙岛的三圣山山顶,相传有白衣大士驭雷而至,于此坐化,肉身成塔;塔身洁白如雪,通透如冰,隐隐可见其间仙人淡影,或坐或立,栩栩如生;塔内寒冰倒悬,寒气逼人,非修为深厚者不可久居。相传无争山庄先祖便是于此顿悟,突破天仙境界,其中更是有镇庄之宝,乃是山庄禁地。 不见一丝阳光的塔内,铜灯台高低错落排成两排,昏黄的烛火摇曳着,时明时暗,仿佛畏惧着来自塔顶的寒气。铜炉摆在正中央,这次似乎考虑到了君落怕寒,特地换了个大些的炉子,明晃晃的火焰看着温暖,却也驱散不了多少寒气。说来奇怪,这凝冰塔外部看来似是水晶般通透,内里却是漆黑的塔身,不知什么石材,摸着冰冷而柔滑。樱桃木的书案前,一个白发老妪静静坐着,翻看着手中的古籍,神色颇为郁结,而她面前的书案已经堆满了或薄或厚的古籍。 “唉。”蛊婆婆叹息一声,合上了书,微微抬头向楼上的红色身影道:“剑主,下来吧。” 君落应了一声,把手里的书放回原处,一跃而下。她读懂了婆婆的神情,扫了一眼桌上的古籍,轻声问:“都不是么?”见蛊婆婆摇头,君落依旧平静,好似这件事关乎的并非她的生死:“这塔内古籍至少万本,我们今日也才看了不过百本,离我蛊毒发作还有二百多天,不用急。” 这姑娘......蛊婆婆心中苦笑一声,笑自己一个百来岁的老人心性尚且不如一个黄毛丫头,明明是找不到办法救她,她却先宽慰起了自己。不过——“我在这凝冰塔待了近百年,未曾尽数看过也看过十分之七八,那书与蛊毒有关,我自然记得清楚。可刚刚我让你找的那两层若是没有,恐怕便是真的没了......” “没了?莫非还有人会偷书不成?”君落微微皱眉。 蛊婆婆摇了摇头,指了指头上的冰锥:“偷书自然不可能,应说是还书。” “还?”红衣女子抬头望去,只见那冰锥晶莹剔透,其中有团淡淡阴影,但离得太远,她看不真切。蛊婆婆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看着桌上的古籍,又轻轻叹了口气。 她嘟囔了一句什么,君落只听到了‘赠礼’两个字。 塔门轻轻关上,君落伸手微微遮住阳光,眼前似乎还是蛊婆婆半是痴颠的神情。她已经一百一十九岁了,是不是真的就像她认为的那样清醒?红衣女子轻叹了一声,抬步离开。 身后,凝冰塔宛如白衣天仙,巍然于山巅,俯瞰众生。 迎霞阁。 君落走进院子,就见拉门打开着,无庸坐在屋中,正看着庭院若有所思。红衣女子先是惊了一下,再一看他旁边小几上放着的药膳,这才发现已经日上中天,恐怕大庄主已经等了她有一会儿了。 “久等了吧。”红衣女子打了声招呼,无庸回过神来,淡淡应了声:“我也刚到。” 君落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了筷子:“婆婆说找不到那本书了,不过无妨,时间还多的是,肯定能找到的。” 无庸点点头,见她开动,也拿起了筷子:“凝冰塔古籍众多,确实不好找。明日让三百去帮你一起找。” “那你呢?”君落叼着块藕抬头问。无庸听了微微一愣,二人目光相接,红衣女子眨了眨眼,那人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没有说话。君落这才发现自己失礼,低头继续用膳,轻声道:“是君落唐突了,庄主别在意。” 毕竟自到蓬莱起,无庸基本上每天都在迎霞阁,唯有那日去了时雨轩,两人还好巧不巧的碰到了,可以说是君落在蓬莱一直是和无庸在一起。所以刚刚她才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下子失了礼数。 无庸看着低头用膳的红衣女子,扎成马尾的长发衬得她整个人愈发利落,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和那人大相径庭,唯一相似的地方,就是这抹衣裳的红了......男人微微垂眸,似不经心地道:“今日堂妹自东瀛远道而来,要待上几天,这几日要招待她。” “药膳不会停,剑主无需担心。”想到了什么,男人淡淡一笑,语气有些玩味。 果然,君落一口黄瓜呛在嗓子眼儿,一通猛咳:“咳咳,有劳庄主费心了。”本以为能自己改善改善伙食,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男人竟然学坏了,也会挤兑人了。 吃过饭无庸便走了,君落暂时不愿再去凝冰塔,一时没事情做,便爬上了迎霞阁房顶吹风小酌。说来好笑,君落也知道自己喝药不能沾酒,可那日看到有佣人端酒送到小厨房就犯了馋,深夜自己偷偷摸了过去,闻着酒味解馋无比,闷了一大口才发现是药酒,怕被发现还不敢吐出来,便硬着头皮喝了下去;第二日用膳时无庸一边夹菜一边无意地道‘对了,剑主若是馋了酒,庄内的酒都可饮用。’说完还看了她一眼,说着‘酿酒不易,莫要浪费。’明摆着是故意整君落的。 看似端不可欺,其实也是少年心性。君落笑着摇摇头,看了看见底的酒杯,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红衣女子站了起来,叉腰俯瞰这偌大的无争山庄,玉轩高台,翠竹繁花,穿梭其间的白影是山庄的佣人侍卫......忽然,君落的目光停在了一个方向,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那落在听雨轩屋顶上的一抹红。 似有所感,那人也转回身,看向了君落。 “樱姬,怎么了?”蓝衣侍女见主子停下,恭敬地问。樱看着那红色身影跃下屋顶消失不见,若有所思:“那个女人......” “听说是庄主救回来的修仙人,安置在迎霞阁。”花梨轻声道。 “修仙之人?”樱的眉头皱了皱,她的咬字很标准,一点都不像是东瀛人。见主子皱眉,花梨连忙凑了上去,樱却拂袖转身,不再多言。 无庸走进庭院,就看见堂妹与侍女坐在时雨轩的露台处,正看着自己。 那人穿着一身红白和服,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精致的梅花图样,长发盘在脑后,更衬得整个人温柔清雅;样貌不算绝美,眉眼与三百有几分相似,只是眼底有些哀愁,薄唇微抿,又有些拒人千里的冷淡。她就像夜晚庭院里的樱花树,隔着一层薄雾,只闻得幽香,见得芳影,却又看不真切;若即若离,似柔似刚,让人忍不住心魂荡漾,看了一眼便移不开目光。 她生的,真的很像娘亲。 无庸在空地站定,没有继续向前,微微抬头向上面的人道:“堂妹为何到这儿来?”他指的是时雨轩。 樱的目光扫过那荷花回廊,回到那人身上:“这是姑姑的住处,也将是我的住处。” 无庸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樱却恍若未觉那人眼里的冷漠,迎着那目光,淡声道:“自先祖起,我家族世代与蓬莱岛联姻,已有八百余年。今樱远渡重洋而来,所谓‘意图’,兄长又有何不知?” 迷谷。山洞。 微风吹拂着湖岸边的一片莲花,碧绿的叶青白的花在风中曼妙起舞,好似占尽天地颜色。他静静地坐在树荫下,看着那阳光下翩翩起舞的青色倩影,双手和着拍子,心里再无半分天道法理...... “黑巫,黑巫?醒醒。”头顶似乎有人低声呼唤他,声音温柔而缥缈。 这洞里,除了我还有别人么? “黑巫,醒醒,醒醒。” 那青莲般的容颜一闪而过,白发男子睁开了眼睛,把夏菡吓了一跳。她长舒了口气,任黑巫坐起来,道:“你终于醒了。” “你为什么回来?”他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惨白如初,不见一点黑色,蛊毒已经排净了。黑巫回头,就见夏菡的左小臂缠着截青布,应该是裙子上撕下来的,一时间所有的记忆涌上眼前:他进入鬼态祛除蛊毒,戾气让他打砸整个山洞,而夏菡忽然出现在洞口,惊讶地看着他,和他动起手来,最后...... 她割破了小臂,用血写了个什么法诀,把他从鬼态逼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黑巫淡淡的问。 夏菡愣了一下,继而一笑,垂眸道:“也许是看你可怜吧。我在书上读到过......鬼仙。”修行鬼仙,必是半人半鬼,将死之际,寻得一人替命,跳脱人鬼两道,修行至顶峰,方可成为鬼仙,实力尚在天仙之上。而替命的过程书中虽然没写,不过夏菡心里也清楚不会太简单。不过虽然难,但这是平凡人想修仙的一条捷径,虽然过于邪门,却还是有人去尝试。 黑巫看了她一眼,道:“当年我师父想让我替命,结果我把他杀了,替了我的命。我并非想修道,我只想练蛊而已。” 夏菡刚要说话,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无法呼吸,伸手想抓什么,却一下失了平衡从石阶上滚了下去——“呜哇!” 女子吐出一口黑血,两耳也开始流血,却是中蛊的症状。黑巫连忙封住她几个穴道,一手抓过一只指甲大小的蜘蛛怼进了夏菡嘴里,夏菡掐着脖子一阵咳嗽,两耳流的血渐渐止住,只是面色依旧惨白。 “你中蛊了。”黑巫的话有些无奈,他体内的蛊毒怕是正好转移进了夏菡体内。女子愣了愣,就听那人道:“你帮我一次,我会还给你。” “那就有劳你帮我解蛊,我还要回去参加仙门会。”夏菡心中松了口气,心想果然这人还算有良心。 “这人情日后再还。刚好我想试蛊,如今也省了去抓人,你放心,我不让让你死,只需确定是我想要的效果就好。” “......”夏菡忽然特别后悔为什么救了他,特别后悔。 第十一章 蛇妖 - 君落传 - 尚浅w 夜。 无庸来到迎霞阁,就见那红衣女子抱膝坐着,若有所思;小几上已经摆好了碗碟,菜式和他往常做的一样。听到脚步声,君落微微笑了笑,招呼了一声:“无庸庄主。” “剑主怎么......”无庸话说到一半,便被女子截了过去:“我听忍冬说你一直在时雨轩,想着你也很忙,便自己做了点东西。”说到这儿,君落轻轻笑了一下,似有些感慨:“看来我的决定很正确,不然庄主来了怕是要饿会儿肚子了。” “多谢剑主。”白衣男子微微颔首,在她对面坐下。桌上几盘小炒都有模有样,闻着便知道比他做的强上许多。确实,虽是相似年纪,君落却并非三百,不是事事都要他张罗做好才行。无庸心下不禁有些感慨。 “庄主一家人长得都是天仙模样,怪不得东海的渔民总把你们当成神仙。”君落一边夹菜一边笑道:“那日三百已惊艳了我,今日远远一瞥庄主表妹,真是一个比一个美。”她说的*,好似只在和谁话着家常,称呼虽是疏离,语气却是亲切,让人以为二人并非相识几日,而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无庸执筷的手微微一顿,目光动了动,淡淡道:“皮囊本无一用,天仙一词是剑主说笑了。”红衣女子笑笑,话头一转:“初到庄里我便觉得屋子庭院颇有些东瀛风情,心里一直有个猜想,不想倒真被我猜中了,庄主一家真有一半是东瀛血脉。” “早前在剑庄我便听闻东瀛某处为妖孽迫害,不少人都背井离乡到中原来。不知今日庄主表妹来访,是否也是为了此事?” 君落微微笑着,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一双明眸直视着无庸,试图从那平静冷淡的脸上找到一丝情绪的变化。果然,她又失望了。男子轻轻放下筷子,不紧不慢地道:“樱确实说有事相求,可并未说是何事。剑主若是认为东瀛妖孽横行与你追查的生死台有关,大可去东瀛探查;无庸虽有一半东瀛血脉,却也从未与那边接触,恐怕知道的还不如剑主多,剑主见谅。” 三两句话把君落的问话打了回去,镇定自若缺又话间暗隐锋芒,红衣女子笑了一声,抱拳道:“庄主说的是。这几日病人当得我做什么都想着先问问大夫可不可以,是我糊涂了。若令妹所求也是此事,庄主不妨带我一程;若不是,君落明后日便启程前往东瀛。” “若与此有关,我明日自会知会剑主。时候不早了,剑主早些休息。” 门在眼前关上,君落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畏惧的沉郁。忍冬站在她身后,神情恭敬,循着女子的目光看向跃动的烛火。只听红衣女子淡声问:“他如此防我,可算是心中有鬼?” “不算。您之于庄主只是个来历不明而修为高深的陌生女子,这般防备并不过分。” “是么?”君落轻笑了一声,目光冷厉:“蓬莱是不是生死台,咱们走着瞧。” 眠月阁。 “庄主,属下有些不明白。”鹰不泊看着自弈的白衣男子,犹豫再三还是发问:“这君落姑娘说好听了是和您一个身份,都是仙门掌门人;说不好听了,不过就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您为何就放心她进凝冰塔这般重地?这蛊毒,咱救她是医者仁心,又不是欠她的必须帮她解蛊。自上次海啸,凝冰塔已封塔三百余年,除了庄主嫡系不得任何人入内;蛊婆婆是老庄主罚了守塔的,那这君姑娘又是......” “鹰不泊。”男子出声打断,目光却并未离开棋盘,语气淡漠听不出生气与否:“蛊婆婆今年多大了?” 鹰不泊没想到庄主忽然问自己这个,一时愣了,答的也有些没底气:“一、一百一?” 无庸微微勾了勾唇,落下一枚白子,捡起三枚黑子:“一百一十三岁。那我再问你,你觉得蛊婆婆老了么?” “没有。”这次的回答没有一丝迟疑,鹰不泊道。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是啊,蛊婆婆那双眼睛可看过了太多人和事,还看得比谁都清楚。她在凝冰塔待了六十多年,凝冰塔内是何光景,有什么玄机,她比我爹都清楚的多。你说我为何不放心君落进凝冰塔?” 鹰不泊眉头一松,心下了然:“庄主在试她。” 无庸敲了敲棋子,看向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心腹,唇角笑意深了几分:“十三岁修习仙法,二十岁便突破地仙境界;看似是个易交往的人物,可于我等来说却是过往成谜、颇有心思。我和蛊婆婆都觉得她惊才绝艳,当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女子,可这人到底是聪明还是心机深重,并非是几句话看得出来的。” 樱到山庄后,无庸特地去了一趟凝冰塔。蛊婆婆与他都知道樱的来意,毕竟这联姻是祖上传下的规矩;但不遵守却也有先例。祖上而起联姻,说到底只是因为源氏血脉与金莲似有契合,更易融合修炼;而无庸的太爷爷便是娶了陆上一个散人女子为妻,那女子修为深厚、聪慧知人,最终也得到了金莲认可,故此联姻并非必行之事。 而真正让无庸和蛊婆婆犹豫的,其实是他们面前只用了七年便修成地仙境界的君落,纵然知道其后不乏苦功,可若没有天赐奇才,也不过是笨鸟难飞罢了。而且—— “那为何庄主对解蛊一事如此上心?我虽不懂蛊,可看庄主那日写药方涂了又改便知道此事不易,既然短时间看不透此人,何必如此费力......” 何必?白棋落,无庸拾起棋盘上的黑子,看着眼前跃动的烛火,淡声道:“我救她时,金莲动了。” 凝冰塔顶封禁了三百余年的金莲,在那陌生仙法惊动无争山庄时,微微动了。 虽然无庸和蛊婆婆都不知为何,但他们都认为君落的仙法和金莲,有着某种联系。也许就和源氏血脉和金莲的联系一样。 第二日。听雨轩。 樱打量着眼前的红衣女子,琥珀般的眸里除了冷淡还有些警觉。她把目光转向喝茶的无庸,没有说话,仿佛无声的质问为什么要带一个陌生人一起来。无庸并未理会表妹的不满,而是向君落道:“剑主有什么想问的便直接问。” 哦?君落看了看对面主仆二人微沉的脸色,低头轻轻一笑,不知是笑谁:“多谢庄主。这位姑娘,我今年春天时曾听闻东瀛某地妖孽横行,害得不少人背井离乡到中原去,不知可有此事?” 女子的话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却像一针一针扎在樱的心上;可她自幼接受严苛教育,这么两句话还不足以让她慌乱。樱直视着君落漆黑的眸子,神情依旧是淡淡的:“确有此事。” “那这些妖孽中,是否有身着黑衣的修仙之人?” “樱姬常在闺中,此等诡异之事,自然不如姑娘知道的详细。”不待樱回答,一旁的花梨却抢过了话,话中带刺,讽意满满。君落却不甚在意的笑笑,心里暗暗记下了樱姬这个称呼。 东瀛称公主为姬,看来这个姑娘,比她想的更不一般。 樱看了一眼自己的侍女,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白衣男子道:“君落姑娘修为较我还要高深些,表妹本就是来蓬莱寻求帮助,不必忌讳或是保留,但说无妨。”无庸放下手中茶盏,看了一眼君落,唇角微微勾了勾:“毕竟若真如你所说放出的是千年妖魔,绝非我一人能摆平的。” 千年妖魔。此言一出,君落的脸色不禁变了。妖百年而有智,五百年可化形,千年则可历劫成神为仙,陆上妖魔已少见有千年修为的,她只听上官老爷子说起过当年凌家未立锁妖塔时千年妖魔伤天害理的事迹;而据老爷子的讲述,这千年的妖就像地仙境巅峰的修仙者,离那登天,也只差一步而已。 半晌,樱轻轻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鳞片:“姑娘想知道的,都在这鳞片之中。” 只见那素白的手轻轻一挥,一道淡淡白光笼罩住了那墨绿色的鳞片,樱无声的念了句什么,一道白色光幕骤然展开,熊熊烈火在木质寺庙中肆虐,僧侣的哭喊与火光一同划破了漆黑的夜。 而吸引君落的,却是那大火中盘在寺钟上、水桶粗细的人面青蛇。 第十二章 传说 - 君落传 - 尚浅w 凝冰塔。 白衣女子与蛊婆婆相对而坐,老的闭目养神一动不动,小的则对着面前的金针犯愁。三百已经三日没见过无风了,问庄中人只说他跟在哥哥身边;她硬着头皮去哥哥面前晃了两次,连无风的影子都没看见便被赶走了。若是平时无庸虽然不喜欢妹妹和无风走得近,却也不会如此强硬堵住全庄人的嘴,可是三百想破了头也不明白这次为何兄长如此生气。 无庸突然的严厉和怒气,让三百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是那种再也见不到无风的不安。 “嘶——”指尖忽地一痛,白衣女子缩回手,就听对面蛊婆婆轻叹一声,不禁暗暗皱眉叫苦。蛊婆婆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心不在焉的三百,轻叹道:“无邪,你的心到处飞,就没在婆婆这塔里待上哪怕一刻。” “无邪知道错了......”三百连忙端坐凝神,左手一挥刚要抚上金针,却被婆婆制止:“你这心都飞了,也不用折磨自己装样子,浪费了针也浪费了老婆子精力。放下罢。” 三百深吸了口气,心虚地对上蛊婆婆无奈的目光,放下手,低下了头。 一时间,偌大的凝冰塔里只剩下塔顶的滴答水声,一声一声,像砸在心上。 半晌,蛊婆婆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无邪啊小无邪,你到底何时才能担起这座凝冰塔呀......庄主本不愿太早告诉你这些,可你现在为了一个无风魂不守舍,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山庄半个主人!你就真以为你兄长一个人就能撑起这整个山庄,整个蓬莱吗!” 老人嘶哑的吼声在塔内回荡,这位百岁老人怒其不争的眼神,像一把刀,深深捅进三百心里。她看着盛怒的蛊婆婆,像是受惊的鹿崽,又像是自欺许久的痴人,不愿承认,也不愿真相被揭露。 迎霞阁。 忍冬脚步轻快地走上阁楼,两手一挥四面窗都紧紧关上,但见淡红色妖气缭绕,而坐在小几前的女子却并未抬头。君落盯着面前的鳞片,眼前似乎还是那蛇妖怨愤、绝望与不甘的扭曲容颜—— 啪。书被扔到小几上,吓得君落一激灵。她目光微冷地看向忍冬,忍冬却耸耸肩,手里凭空抓出一杆烟斗,道:“您自己看吧,那糟老婆子把您摆了一道。”红衣女子拿过那颇有年代感的书,指尖仍感到寒冷的湿气,她翻看得很快,越看下去,神色越是阴鸷。忍冬在她对面坐下,享受地呼出一口烟,敲了敲小几:“这塔里根本没有她说的那本书,反而是放了一本似是而非的摆在那里,你当时若是拿走了,现在恐怕就在地牢里待着了。这书是我被困在那里偶然翻到的,似乎是他们家哪个祖宗写的,我想着可能对你有用便拿回来了。” “我当时翻到那书时便有些起疑,当中写的蛊术相关狗屁不通,原来如此......”君落冷笑一声。她从不会全心信任旁人,尤其是这般萍水相逢之人,所以当蛊婆婆让她找书的时候,她便留了个心眼,如果真的找到,便自己拿走。毕竟她在陆上多年,蛊术多少接触过一些,就算没接触过,也可传回去让山庄那边找人。没想到这蛊婆婆看着老了,其实精明的很,下了套让她钻。 “不过话说回来这破塔确实有点意思,我刚潜进去,那老婆子和那丫头生气,不知道启动了什么法阵,我差点就出不来,幸好走之前取了一滴你的血,折损我五百年修为,好歹是把命保住了。”忍冬看着自己干枯如树枝的右手,颇有些惋惜,轻叹一声,她看向君落手里的书:“怎么样,有用吗?” 君落笑笑,把书推给忍冬示意她收着:“你可算有了些用。” “多谢主人赞扬。”忍冬阴阳怪气地道,行礼时偷偷翻了个白眼,若非当年虚弱与她订下血契,凭她三千年修行,何至于被一个小地仙呼来喝去?不过这丫头确实有些本事,跟着她,倒比在山里待着有意思多了。想到其他妖魅还在笔架山的残破仙阵中煎熬,忍冬心里无来由地舒畅,比她杀了君落还舒畅。 “明日我便随无庸启程到东瀛,忍冬这身体暂且没什么用了,你处理得好些,明日藏在我镯子里跟我一起去。桌上的鳞片是那蛇妖的,你看看,可能看出来些什么?” 从小几上拾起鳞片,忍冬指尖泛起淡淡紫光,探过鳞片的每一寸,眉头微皱:“好难缠一个怨妇。那小妮子没说什么别的?” “说了。”君落闭了闭眸,叹了口气:“她讲了一个传说。” 那是一个平常的夜晚,清姬正坐在屋中做着针线活。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她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老一少两个苦行僧,年轻的那位长相清秀,向她行了一礼:“施主,我与师父至熊野参拜,夜深无处居住,不知可否借住一晚?” 年轻的女子愣了愣,看着面前的白袍僧侣,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当然可以。”说着侧了侧身:“师傅请。” 老僧人行礼念了声佛号走了进去,年轻的僧侣刚要跟上,却被看着身旁的女子叫住:“小师傅留步。” “施主何事?”看着那花儿一般明媚的容颜,年轻僧人的心跳不禁有些加快,他在心中暗念佛号,不敢正视女主人。年轻女子见他低头,眼里有些失落,柔声道:“我名清姬,不知小师傅如何称呼?” “安珍。” “这蛇妖爱上了僧人,爱而不得,起了杀心;无奈那老和尚道行高深,倒是把蛇妖给打伤了。蛇妖道行已毁,却留了口气在,重新修炼后,回寺庙把这些僧人全杀了。是不是如此?”忍冬打断了君落,神情讽刺,君落甚至已经猜到了她下一句话:“和尚,没一个好东西!” 红衣女子笑了笑:“和尚确实不是好东西,可事实却不是你想的那样。” “清姬是人,在那一晚疯狂的爱上了安珍;而安珍是个僧人,不能娶妻也不愿还俗,便骗清姬自己先去参拜,参拜后再来拜访,清姬信了。安珍与师父离开后,清姬苦等安珍不来,发现自己被骗,便疯了一般不分昼夜地去追安珍;一路上受尽苦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安珍发现清姬追来吓破了胆,请求熊野神困住清姬,自己则度过日高川去向道成寺的高僧求救。清姬到河边时已经没了船,此时她心中的怨念已经到了一个极致,她跳进了河里,变成了一条巨蟒直扑道成寺。” “安珍躲到了道成寺的钟里,瑟瑟发抖;而道成寺的高僧也无法对付化成巨蟒的清姬。清姬遍寻安珍不得,最终发现了他藏身的钟,可寺钟坚硬她无法撞破,清姬撞得鳞片、血肉横飞,长啸一声,盘住了那大钟,自燃了。烈火把清姬和安珍都烧成了黑炭,而那口钟,却丝毫没有损坏。道成寺的僧人们供奉着这口神钟,直到一个月前,这口钟忽然不见了,并在第二天传来一个小寺院被屠杀的消息,钟就出现在那个小寺院里。一个月来,那儿的寺庙被屠的快只剩下道成寺一个了,而当钟回到道成寺之际,便是真正的屠杀开始之时。” 忍冬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了出来,叹了一声:“主子,您不去说书,实在是屈才了。”君落笑笑,没有说话,就听忍冬道:“那这鳞片就是千年前清姬留下来的了?多大的怨气也不可能让清姬从人化妖,这可能是在那日高川里有了什么奇遇,方才如花闺女变成一条巨蟒。这事听起来像是清姬报复僧侣,可我总觉得,和那懦弱和尚脱不开关系。” “呱呱,你这老寡妇,你嘴里说过哪个男的好?”脚下忽然传来一声怪笑,忍冬低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尺高的黑脸小孩,背着个白皮鼓站在自己脚底下,一脸浓密的大胡子,身上一股腥味。忍冬柳眉一倒,刚要回骂,余光瞥见君落手里忽地闪过一抹白光,她一脸惊恐的想躲,却被红衣女子一爪抓在天灵盖,生生揪出一团红气往镯子里一拍:“待着吧。” 君落看着那猥琐大叔长相的的三尺高小孩,淡声问:“不是让你待在无风身边,怎么回来了?” “不好了主子,呱呱,那小子被那一身白关进地牢里去了!”小个子手舞足蹈。 无庸把无风关进地牢?君落略一思索,目光触及刚刚忍冬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本子,心里一寒——难道无庸要用无风...... “雷仙,你跟到地牢里去,若有人要害无风性命就敲鼓。我要去东瀛几日,一有情况立刻和我联系。” 雷仙眉头一皱,有些摸不到头脑,却还是好好答应:“行嘞主子,您放心。主子您要带清迟那老寡妇去?您可得小心点,上次您让作戏,这老寡妇差点把您——” “臭矮子你给老娘闭嘴!”一声不太清楚的咆哮从君落手腕的镯子里传来,红光隐隐流动,可见清迟被人揭短的盛怒。她不怕这臭矮子,就怕这臭矮子多说的两句话让君落心里有点什么波动;她上次已经被折磨的够惨了,虽说作死多次她也活着,可那也是因为她还有用;君落这女人记仇的很,若是她没用了,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君落只是淡淡一笑,摸了摸剔透的玉镯子,道:“无妨,都掀不起什么风浪。你去吧。” “呱呱,是,主子。” 雷仙彭地化作一团黑气。君落一挥手解了清迟布下的障眼法,向楼下走去。 楼外,鹰不泊看着坐在小几前的红衣女子终于起身下楼,微微皱眉。他虽然修为较君落低,却在这人半个时辰一动不动时也知道她下了障眼法。可她为何要下障眼法?莫非是发现了我?鹰不泊摇了摇头,微微苦笑。 她和庄主,像极了一个词:各怀鬼胎。 第十三章 东瀛 - 君落传 - 尚浅w 蓬莱岛海边。 无庸刚要上船,却被花梨叫住:“无庸公子,请您扶一下樱姬。”白衣男子淡淡瞥了一眼那中年女子,就见樱也偏过头来,神情没什么波动,向他伸出了手。见无庸不动,花梨有些恼怒:“公子,樱姬马上就要嫁到蓬莱,您扶她——” “不需要。”掷地有声的三个字,樱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放在空中的手微微抖了抖,看着无庸刚要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声: “呀,竟然是庄主您亲自前往?”君落看着那白衣男子,有些惊讶。无庸向她颔首致意,君落抱拳回礼,笑道:“我看这几日庄里气氛莫名严肃,以为有什么大事,还想是三百与我同去呢。三百呢?是不是住在婆婆那儿了,亲哥哥离岛捉妖都不来送一送。” “蛊婆婆下了禁足令,她学不会金针度穴便不得离塔一步。再说这千年的妖祟,我也不放心她去。”无庸淡声答道。君落眼神多尖,早看出了这俩人似乎有哪儿不对,见樱目光微冷,笑着向那美人也一拱手:“樱姑娘。不扰你二人兄妹叙旧,君落先上船一步。” 只见眼前红裙一飘,君落便稳稳落在了甲板上;船上自有接待的小厮,引着她往舱里去了。直到那一抹红消失在视线中樱才收回目光,深深看了一眼无庸,提着裙角走上梯子。 无庸神色如常,若是换成鹰不泊在此,竟会发现自家主子心情不错。他拿着扇子敲了两下手心,跟着上了甲板,果然见到花梨黑着脸在甲板上等他,看来这位表妹终于愿意跟他坐下来聊一聊了。 船舱。 虽然只是艘船,但樱住的船舱却有如一个小套间。摆设看去清新素雅,颇为低调,但无庸还是从掉了漆的多宝阁和小几上看出了樱的地位似乎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高。 毕竟源氏乃是日本皇室的分支,几百年发展现在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这样的船配给长女,实在是寒酸。 “已经是堂妹为主我为客,有些话,你也不必藏着了。”白衣男子在坐垫上坐下,唇角一抹淡淡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那一瞬间的气势,让花梨差些以为自己面对着老爷。樱闭了闭眼,向无庸行了一礼:“兄长聪慧过人,自然看得出樱是何处境。如今父亲重病难愈,又在朝中被针对,原本道成寺住持与父亲交好,现在也是自顾不暇,我那三个弟弟更是一个比一个窝囊。因我家族此支常与蓬莱联姻,我便出此下策,买通关系将道成寺钟一事渲染成天皇失政,民间谣言四起,天皇不得不下令若有名士可以降服妖孽,定有重赏。” 谣言是她散布的,制止也非难事,若是源氏女在此事上处理得体挽回了皇室颜面,天皇自然会恩惠她父亲;而道成寺住持也会感念他父亲功劳,更巩固了两方关系。虽然是背水一战出此下策,可不难看出,这姑娘并非是寻常大家族中没有脑子只知斗美的花瓶。无庸心中又将她说的细细琢磨了一遍,抓住了重点:“按你所说,还会有人阻挠我们?” 樱苦笑一声:“表兄聪明。我家与藤田家有世仇,如今藤田得势,肯定不会看着我带人解决道成寺一事。不过那蛇妖实在厉害,举国上下厉害的阴阳师都不的法门,还是道成寺高僧以命献祭,才将他困在道成寺大殿中,日日佛经加持。高僧圆寂前说此法阵最多只有一月之效,如今我出来已四日,离那阵破,也只有二十天了。” 狭小的舱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樱见无庸不说话,心里难免有些着急,连忙道:“联姻之事其中缘由,樱多少知道一些,若是兄长能帮樱做成此事,樱愿意嫁到蓬莱——” “不需要。”无庸淡淡打断她,语气较之刚刚柔和了许多:“我帮你自有我的条件,这条件还需要我到了看到事情到底如何才能告诉你。毕竟此事我也不能一口咬定我做得到,东瀛也有能人异士,却举国无法,无庸不过东海一人,哪里敢夸下海口?至于联姻一事,表妹也不需再提,我自有我的考虑。”樱微微瞪大了眼睛,似乎还要说话,想了想却只是点了点头,低垂的眼里掠过一丝失落。对面的白衣男子起身离开,没有听见那红裳女子轻轻的一声叹息。 花梨看着自己小姐,脸上有些心疼:“樱姬......” 自她在襁褓里她就看着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樱动了心。 红裳女子笑了笑,并无什么女儿家的伤心之态,反而更坦然了些:“你不必这般神情,这样的男子,换做任何一人都会动心。我并非爱恋他,只是崇慕他而生的好感罢了。谁不喜欢优秀的人呢?”说着,樱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屋顶上的绯红身影:“便是他,也不例外......” 船身震动了一下,这艘往东瀛的船,终于开了。 夜。甲板。 君落披着件黑斗篷站在甲板上,扑面而来的海风吹得她的长发与衣摆猎猎飞扬。水手们告知过她这样容易晕船,她只是笑着说吹会儿风,这一吹便是一个时辰。 君落格外喜欢夜晚,不只是因为夜晚适合杀人放火,还因为夜晚的隐蔽。她只需要在阴影里一站,便能将所有光亮处人们的动作收入眼底,而没人会发现黑暗中的她。平日左右逢源,笑脸待人,唯有夜里,她才有了一点能冷面对己的时间。 阴影笼罩了女子,唯露出一截绯红裙角,那淡淡剪影看着虚幻而冷漠,仿佛与尘世剥离。这个女子像个巨大的谜团,明烈而深邃,诚恳而心思深重,你以为你读懂了,她却又换了一个样子,让人着迷。无庸在她身边停下,与君落一样眺望那漆黑的海面,淡淡道:“剑主也出来透气。” “真巧。”君落笑了笑,把手里的烧酒递给无庸,后者微微摇头,她轻笑一声,把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酒烈,过饮伤身。” “我就藏了这么一小瓶,若不是太冷,我也不会舍得拿出来。”君落无辜地耸耸肩,把小瓶拧紧放回腰间布袋中。无庸笑笑:“便是剑主多藏了,我也不会搜身,自然也不知道。” “哦——”君落拖长了声,一脸恍然大悟:“庄主既然这么说,就是变相说君落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红衣女子嫣然一笑,双眸中似有星光闪动:“受宠若惊。” 无庸轻咳了一声,别开了目光,转移话题道:“不知此次可有幸见识剑主的龙泉剑法?”君落眸光一黯,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低头轻轻抚过披风上柔软的皮毛,轻声道:“恐怕庄主要失望了,君落四年前便弃剑了。” 白衣男子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犹豫措辞,最终开口问:“是与你师父有关?” 插在心上的那把匕首似乎被人转动了一下,刻骨的痛一瞬蔓延全身,君落闭了闭眼睛,深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师父昏迷后,我便再未用过剑。” “为何?” 睹物思人,一思一痛。 “他是因替我挡了一剑,方才受伤至昏迷不醒。”红衣女子叹了口气,拍了拍腰间的九节鞭,道:“自那以后便似乎有了心结,不敢碰。” “抱歉。”无庸抬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背,手却在半空停了一下,最终轻轻握拳收了回去。君落微微苦笑,摆了摆手:“庄主不必说抱歉。我十四岁被师父收养带回山庄,传授我仙法剑法,老庄主和凝姑姑待我如亲女,可最终师父却因我......他昏迷前将龙泉剑主传与我,连带着岱宗剑庄。自那以后,君落这条命都是剑庄的,凡是皆是剑庄为先。那日生死台门人闯入剑庄深处无人知晓,还是我深夜回庄撞到方才发现,严刑拷问也问不出一句话来,故此君落心急如焚,只怕那生死台对剑庄不利而没及时发现。初到蓬莱,君落心里也一直存着心眼,今日也与庄主坦白。但是这多日相处,君落相信无争山庄仁心厚德,绝不会做邪祟之事,往日多心,还望庄主莫要怪罪。” 红衣女子抱拳行了一礼,那双会说话的眸里满是恳切,神色有些疲惫。无庸执扇还礼:“皆是人之常情,剑主无需自责。夜深了,剑主快回去歇息吧,明日变能到东瀛了。” 君落颔首:“也好,庄主也早些休息。”忽然,女子抬起头,笑意狡黠:“既然我将庄主当朋友,这些话都讲给你听,你我日后也别剑主庄主的比谁更生分了,叫我君落就是。” “君落。”庄主大人从善如流,笑意淡淡。 “无庸。”红衣女子莞尔一笑,轻声说了句什么,就见那万年不动如山的庄主大人脚下一个踉跄,脸颊也微微红了。君落哈哈一笑,转身离开,无庸看着那红影消失在夜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君落刚刚说,你同我对着行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我拜堂呢。 这丫头。平生第一次被调戏的无庸大庄主有些哭笑不得。 第十四章 古寺 - 君落传 - 尚浅w 迷谷。回梦林。 山间晨雾缭绕在竹林中,偶有细细风声,好似浣娘低语;巴掌大的雀儿在竹林间跳跃着,叫声宛转悠扬,令人沉醉。这林子相传是夏家唯一女家主梦夫人栽下的,似乎是有一段凄婉爱情。相传每当满月步于林中,便会听到一阵悠扬琴声,梦中与你最思念的人相会,故此称之为回梦林。但百年前似乎在林中有些变故,这林子便被下了禁令,满月之日不得踏足,便也不知道传说是真是假。回梦林之上便是迷谷夏家的正厅流岚厅,也是各大仙门清谈所在。 阿紫扮成的君落与阿蓝正从石阶走下来,抬头瞥了一眼,正见到几个青衫女子走来,为首那人五官清秀,左眼角却有一道淡淡疤痕,肤白如雪,唇色如樱花浅淡,生得一副花月容貌,别有一番青莲骨气,只远远一眼,便确定是‘青莲仙’夏菡无疑。 夏菡与君落只见过几次面,没什么交情,虽然仙门常把二人相提并论,可夏菡也没有较这个劲的心思,她对君落虽不熟悉,却有一分敬佩在:毕竟学法七年便突破地仙,无论是心性上还是天份上,这个女子都远超常人。 “龙泉剑主。”夏菡抱拳行了一礼,脸上带着礼貌性的淡淡笑意:“清谈会结束了?” 阿紫也笑着回了一礼,点点头:“青莲仙这是去了何处?半月的清谈会,竟现在才见你一面。” 这随便一句客套话,夏菡眼里闪过的一丝复杂却并未逃过阿紫的眼睛,她心中不禁好笑,莫非还真让她无心撞上了有鬼? “前几日谷外的锁妖塔似有松动,我便前去查探了一下,加固了封印,这才没能出席清谈会。如今回来了,也该跟家主汇报此事,夏菡先行一步,剑主请自便。”说着青衣女子匆匆忙忙上了石阶往流岚厅去了。路过二人时,她身上一种淡淡的潮湿气息让阿紫微微皱了皱眉。 同样的味道,她在君落身上也闻到过,也是在她来过迷谷之后。 “唉,好好的美人儿,却是毁了容的......”阿蓝轻轻叹了一声,惋惜地摇摇头。阿紫扯了扯嘴角,讽刺地笑了:“你可知道她那伤口是怎么来的?” “听说夏菡年幼时随夏平崖到渭水凌氏参加仙门会,因为一不小心挡了凌家小姐的路,被她一鞭子抽在了左眼。这疤,就留下了。” “这我自然是知道,那时我还是个小姑娘,只知道凌氏盛气凌人,却在听阿红说了此事后才知道竟仗势欺人到这地步。”阿蓝有些奇怪,阿紫不会不知道自己知晓此事,为何要再说一遍? “那你知道凌家小姐叫什么吗?”见阿蓝摇头,阿紫嘴角的笑更嘲讽了,嘲讽之余,眼里竟然还有些怜惜:“传闻那凌家小姐,叫凌千秋。” 凌越前后千代万代凌家子孙,凌越纵横千载万载仙门之人! 可现在,呵,管它凌千秋还是凌万代,不都一把火烧干净了么? 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阿紫和阿蓝没有说话,不知是否都被那世事无常伤到了心。 东瀛。 樱家族的府邸在京都,但源氏这么大的家业,在道成寺边也有一处家产,这次便用来安顿几人。而出乎无庸意料的是,樱的父亲竟然也在这里养病。按理说一个朝堂腹背受敌的重病大臣,本不该离开朝堂,这可不是以退为进的时刻;樱并未开口解释,但无庸却从花梨处得到了答案:樱的父亲源氏柊吾在朝堂上与藤田一郎争执触怒了天皇,当时柊吾已经患病,加上藤田一郎在后面挑唆,天皇便令他在此静养休息一年。而柊吾患的是什么病,花梨并没有说。 君落和无庸被分到了西苑,两人的房间就是对门,不过不难看出房间里摆设、干净程度的差别。这宅子离道成寺颇近,君落等人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道成寺已经不对外人开放,而知道内幕的无庸和君落知道是僧人要开始念经加持结界了,于是二人和樱商定,明日一早便进寺查探。 用过晚膳,无庸刚要回院子却被一个侍女拦住,那侍女和花梨一般年纪,行了礼道:“庄主大人,老爷病重不能起床见您,请您见谅。老爷希望能见您一面,亲口致歉,希望庄主大人能应允。”毕恭毕敬,神色诚恳,君落在一旁端详着,心想这两家的关系果然不一般,恐怕更像是附庸关系。见无庸看来,红衣女子点点头:“今夜本就没什么事,我逛逛园子便回去。” 无庸微微颔首:“也好。”君落每到一个地方就要熟悉一个地方的地形、布置,这大概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听到二人的对话,那中年侍女却看了一眼樱,目光鄙夷,后者神情自若地喝着茶,袖中的手却紧紧握了起来。 不能急。樱。忍耐。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而另一边,红衣女子走在精巧的日式庭院里,转过一个拐角,忽然失去了踪影。 君落怎么可能那么乖呢?尤其是在这处处透露出诡异的宅子里。 道成寺附近。 浓密的林间,一道红影飞快掠过,惊落了几片叶子。正御气而行的君落忽然眉头一皱,手腕上的镯子也像受了什么冲击一样猛地一震,一道淡红光影直接被打了出来:“呜哇——” 清迟似乎受了很强一击,委顿在地吐出一大摊青绿色的妖血。君落的右手搭上了自己头上的木棉簪子,黑眸扫视着这片森林,没有丝毫帮清迟疗伤的打算:“是什么?” 薄情女人!清迟心里暗骂一声,抹去嘴角血沫,没好气地道:“你!” 啪!一声清脆鞭响,惊飞一群灰雀。君落看着地上半显出原形的清迟,神情冷淡:“我不介意这时候算旧账。是什么伤了你?”清迟咳了两声,自知血契还在她身上,拼命便是鱼死网破,心中强压下一股怒气,道:“和建木相似的气息,你没感觉到?” “感觉到了一点。”君落把手里的仙丹扔给清迟,却并没有运用真气替她疗伤。她体内的真气对它们这些妖伤害太大,不然以清迟的修为,也不至于用她一滴血保命还要毁去五百年修为。这也是君落同无庸隐瞒的地方,她能七年修成地仙,功夫自然要下,这一身令人惊奇的血脉天分却更为重要。“此处似有结界,只有你被攻击那一瞬间我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波动,现在和刚刚却是一点都没发现。看来这道成寺,确实有点东西。” 清迟冷笑一声:“看来这道成寺,确实不是我能进的地方。”她已恢复成人身,一袭水红衣裳,盘着随云髻,一副妩媚勾人的容貌,眼神却是凶狠异常的看着君落。君落淡淡看了她一眼,轻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清迟,你该记住,我手里的筹码比你拼死更大。别想着反抗我,阻拦我,或是杀了我,我保证在你动手之前你就会死,连忏悔的机会都没有。” “也收起你喜欢给人下绊子看热闹的诡异癖好,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了。”拉起女子,君落看着那勾人心魂的眼睛,似乎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这些年我身边的人,只你和阿紫,是能让我真心待的。我已经很累了,别让我更累了,好吗?” 清迟看着红衣女子淡漠的眸子,嘲讽地笑了笑:“是,主子。这寺里应该有一截建木,除非你能找个人给我附身,否则我隐藏不起身上的妖气,根本进不去。而且就算附身,我在无庸面前最多也只能隐藏三个时辰,若是这寺里有修为更高的......” 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君落想到的,会比她更多更细致。 半晌,寺里隐约传来了诵经声,夜风轻起,打着圈缭绕在二人周围。君落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办法来了。” 这东瀛,还真是让人头疼。 第十五章 阴阳师 - 君落传 - 尚浅w 烛火摇曳,映着男人微微低首的影子。房门猛地被推开,无庸抬头看去,君落也讶异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她又退出去看了一眼,确定自己推开的是自己房间的门,看着无庸有些无奈似笑非笑的神情,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看你这等了许久的样子,莫非是担心我?” 红衣女子走到桌前,将那红烛的灯花剪去,光秃秃的右腕上似有些许红痕,引得无庸开口:“你的镯子......” “碎了。”随手把剪刀扔在桌上,君落在他对面坐下。女子额角散落几缕只到下颔的发丝,切口平整,似乎是什么利器划断的;除此之外虽然没什么伤口,可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烧焦的味道,似乎刚从火里走出。“你去道成寺了。”这是个肯定句。君落点点头:“本是想悄悄潜进去,可是只到了寺庙外千米远就被一股力量挡住了去路,非是妖力,我猜是寺内什么法宝,觉得我对寺庙有威胁,这才警告。我本想再试试,结果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阴阳师一下子跳了出来,那老东西着实有些实力,召唤出条炎狼,烧焦了一小片森林,还好我撤得快......不过他也没尝到什么甜头,虽然说那炎狼厉害得很,老头子却是弱得可怕,我一鞭就要了他半条命。” “......”并没有真正见过君落用鞭的无庸沉默了一下,想想救下她时候她那犀利刀法、刁钻头簪,他竟然毫不怀疑这个龙泉剑主的鞭法有多强。至于那寺中阻拦她的东西,无庸想起那床榻上枯瘦的老人,淡声道:“阻拦你的应该是源氏寄存在道成寺的祖传之宝,我虽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多少知道一些,这东西和三皇有关,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残部。” 建木!君落心中一动,脸上却有些疑惑:“源氏家族的祖传之宝,为何要放在道成寺寄存?这般有则兴旺全族千秋万代的神物,源氏就这么大方兴旺别处去了?” 无庸淡淡笑了:“源氏一族少见修法之人,在船上时樱说她父亲与道成寺住持交好,想来这建木放在寺里他父亲也放心。” “我看这宅子上下都对你尊敬的很,对樱姬倒似乎有些轻视;她爹那么尊敬你,她却并未如此,无庸,你不觉得很有趣吗?”君落眨了眨眼睛,就见白衣男子颇为赞同的点点头,低声道:“确实很有趣。” 他将樱在船上与他说的话,精练了词句转述给了君落,后者静静听着,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在无庸停下后才缓缓开口:“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说谎了。” 异口同声后,二人短暂的愣了一下,继而相视一笑。多余的不必再说,两人心中都有了猜测,聪明人之间的交流,一个眼神便足够了。樱姬说自己为了救父亲做出这种种,但这宅子上下包括他父亲的侍女都对她面色鄙夷,她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氛围;试问,如果樱姬真的为其父解围尽心尽力,全家上下哪怕曾经不重视她,也该多一分敬意不是?这其中,肯定还有其他算计在。 时候不早了,无庸转告了君落明日去道成寺的时间便离开了,待君落吹灭了蜡烛,无庸的屋子也暗了下来,他的作息规律得很,必在戌时前入睡。 而黑暗中,榻榻米上的君落翻了个身,指尖燃起一抹紫色火焰,那火焰烧尽,落下一张字条,是阿紫传来的:夏菡见过乌了。不知是否夏平崖授意。跟? 夏平崖做的窝囊事,怎么可能让夏菡知道,定是夏菡无意间见到了那个人......君落看着字条,心里有一个计划暗暗成型,片刻后,她摸黑起来,提笔写了些什么,一道蓝白火焰一闪而过,快的似乎只是的错觉。 主卧。 樱姬跪坐在父亲榻前,她低着头,目光纠缠在和服繁复的花纹上,脸上没有什么神色。源柊吾靠坐着,清癯的脸因病痛折磨而枯黄,但整个人威严依旧。他注视着面前清丽出众的大女儿,那樱花般美丽的脸庞如小时候一样让人移不开眼。都说女孩子生得像姑,樱姬确实和源杏长得十分相似,可这冷淡的气质却是和她母亲藤田美和子如出一辙。 “远去蓬莱,你辛苦了。”半晌,源柊吾开口道。 “为父亲大人分忧是樱的责任。”女子弯腰行礼,明明应该是极恭敬地话,却莫名的有些刺耳。她的父亲咳了两声,旁边的侍女连忙递上水来,却被源柊吾狠狠挥开:“啪!” 杯子在樱身旁碎裂,温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女子的目光从花纹上移开,落在那杯子的碎片上,伸手捡了起来,好似她才是下人一般——“分忧?你已经是天皇亲封的樱姬了,何须替我这老东西分忧?你快揣着你的九曲心思好好待着,就是替我续命了!” “父亲此言差矣。”樱抬头看向父亲,眼里含着委屈,声音微微扬高:“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源氏家族。三个弟弟玩乐成性,父亲病重在床,朝堂上藤田家步步紧逼,虽然父亲不喜欢樱,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樱为什么要自己害自己?” “母亲当年勾结娘家人陷害您,您就认为您的女儿也是一般货色吗?” “闭嘴!”源柊吾狠狠一拍小几,目光严厉:“我不管你在谋划什么,仙长已经到此,你只需要陪好仙长,然后准备嫁到蓬莱,剩下的,别再多说一句、多做一件事。还有......” “如果你真的想和你母亲撇清关系,先把你柜子里的牌位烧了再来说话。” 紫衣女子的瞳孔猛地放大,她愣了一阵,又恢复成面无表情。 “是,父亲大人。”樱行礼道,在源柊吾的注视下走出了房间。 漆黑的夜空中,一弯银月,三两星子,冷淡光辉下,众生寂静。 次日。 前往道成寺的山路上,樱和花梨走在前面。樱一身藕荷色和服,素气淡雅,在墨绿的林间格外醒目,每走一步,腰间红绳系着的金铃便响一声,清脆悦耳。清晨的山间雾气缭绕,远远可见道成寺的山门和飞檐,若是并非功利性地来此,君落也真愿意慢下来享受这林间的静谧。 当——当——当——浑厚辽远的钟声从山顶传来,伴着那钟声,一股寒气骤然袭来,恶毒的怨气仿佛从四面八方袭来,紧紧盯着这一行人。走在前面的樱忍不住抖了抖,而花梨和后面的几个武士却并没有任何不适,她回头看了一眼无庸和君落,目光带着一丝询问,就在她回头的那个瞬间,林间忽然窜出一道黑影,直扑最近的樱! “小心!”只听两道利器破空声,一道白影擦着樱的发梢飞了过去,那东西灵巧一躲,正在那阴阳扇上踏了一下,就听锁链声在耳畔响起,九节鞭一缠锁住了它一只脚——“喵呜!”九尾猫怒叫一声,黑气骤然膨胀,顺着鞭子飞速蔓延向君落,君落左手捏个法诀,一道蓝白仙力打入鞭子上,两相对峙,君落明显占优。那九尾猫嚎叫一声,自知不敌,竟直直扑向那红衣女子;女子顺势一拽,鞭柄弹出一把匕首,直刺猫头——就听一声凄厉猫叫,那九尾猫彭地化作一阵黑烟,君落向后退了一步,自己握着匕首的手背多了两道抓痕,一时鲜血直流。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从黑影扑出到君落受伤不过一眨眼,花梨等人这才反应过来:“樱姬!保护樱姬!”后面的武士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围了上来,把樱护在中间。 “这就是天朝的修仙者么?”一个阴柔的男声从林中传来,雾气渐渐消散,男人的身影渐渐清晰,他穿着蓝色狩衣,身材修长,五官文秀,漆黑如永夜的眸子看着众人,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都说樱姬带回来的是东海修行的仙人,没想到仙人也就这点本事,连我一个九尾猫都对付不了。” 越过面前的武士,男人的目光落在了樱的脸上,讽笑更甚。 “阴阳寮......” 第十六章 古钟 - 君落传 - 尚浅w “阴阳寮......”少女一字一顿,气势上没有退让半分。这人是藤田家的长子,也是颇为有名的阴阳师,在阴阳寮能排上前五,源氏与藤田家矛盾已久,樱早就猜到他会干涉阻挠。只是如今这人光明正大站在这里,恐怕阴阳寮也介入了此事,他才这么肆无忌惮的在道成寺附近召唤式神。 阴阳家?无庸轻轻扇了扇扇子,看向来人,淡声道:“早有耳闻东瀛阴阳师以召唤式神为修炼法门,修为高者更能召唤罗汉神兵,今日总算有幸见识。”他的话不轻不重,只是配上那扇扇子的动作,还有扇子上抖落的、很快被金光追着吞噬的黑色烟雾,怎么看都莫名的有些嘲讽。 想必藤田武也是这么觉得,但他完全无力反驳什么——刚刚那九尾猫只是在众生扇上踏了一步便被无庸的仙力缠上侵蚀,若非收回的快,恐怕就要被截去半截身子了。这人莫非真是仙人,仙力竟如此正派?再看他旁边那红衣女子,应该就是昨日打伤青龙使的人,这九节鞭也应不是凡物,普通兵器早被九尾猫的妖力侵蚀得渣都不剩,这鞭子却没一点损伤,实在让人憋气。 “看来昨晚那人伤的不轻,让你哪怕是放弃那式神也要伤我一下。”君落抖了抖手上的血,拿出随身的手帕包扎着,笑容嘲讽。藤田武刚要说话,只听袖子里传来撕拉一声,那纸人直接碎成了几段,飘落在地。 “千年的老妖都忌惮我几滴血,谁给你的勇气放只野猫来挠我?” 红衣女子冷傲一笑,看藤田武的眼神宛如看一个小丑。后者脸上五彩纷呈,目光在三人中游走片刻,恶狠狠的一挥衣袖,扔下一句‘走着瞧’便退入林中。君落转过身,正对上樱的目光,那人只是平静的看着她,却冷淡的让人心悸。最后樱还是什么都没问,转过身继续带路,反而是花梨打量了君落两眼,欲言又止,可能是想责备她不听主人的安排却又忌惮君落的实力。 沉默并未维持太久,樱便开口说明了一下现在的状况。阴阳寮是全国顶尖阴阳师的汇聚之所,属于官方性质,由最强的阴阳师担任阴阳头,下设青龙、朱雀二使,分别率领二门。阴阳寮是天皇派来解决道成寺钟一事的,由青龙使池田缀负责。至于刚刚的藤田武,他不仅是阴阳师,更是藤田家的长子,他自然不会让樱的算盘打得如此好,必将处处阻挠。说到这儿,樱看了一眼君落,眼神有些复杂。 如果说无庸算是她这一边的,那这个红衣女子便是一个变数,樱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道成寺已经闭寺许久,山路上也没有前来朝拜的平民。不知为何,众人在山门前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眼前这形制如天朝的古寺,纵使有着令人惊惧的古钟在,依旧让人深深震撼。 樱抬脚就要往里面走,却听无庸问:“樱姬会一点法术吧?” 女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急切地道:“确是会一点。家族嫡长女历来都要学习一些,不过并不精通,勉强只能防身。” “一会儿不要离钟太近。”无庸看了她一眼,神色依旧是淡淡的:“若是怨灵作祟,极其容易附身到人身上,尤其是女子。” 樱愣了愣,似乎对无庸的话有些意外,继而微微颔首,移开了目光。 樱昨日已经同道成寺住持讲好了,无庸和君落同住持问候了几句,便被带路向后殿走去。住持说封印古钟的法阵一直被那钟里的怨气侵蚀,普通人还是不要进去为好,于是樱等人便在外面等候。 后殿。 住持领着无庸二人走到殿外,只见门窗紧紧关着,虽是站在外面,却也有一种寒意自背后袭来。君落忍不住想起清迟的一句玩笑,现在她真的有这个疑问:到底是什么,能有这么大的怨气,要把一个地方的僧人都屠尽才罢休? “二位稍等,阴阳寮的阴阳师们在里面,我先去打声招呼。”说着老住持上前两步扣了扣门,无庸和君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两步,不去听两方的交流,见到对方和自己一样的动作,二人对视一眼,无庸很快移开,君落却笑了笑:“你倒是真君子。” “听不懂罢了。”无庸唇角微微扬起,开了个玩笑。其实从到东瀛起,二人并未遇到什么交流障碍,只有一些低级武士、侍女说话口音很重,剩下的如藤田武、樱和源柊吾这些高门贵族,仿佛就是天朝人一样。君落笑笑,没有说话,此时门也打开了,里面走出了三个人,后面两个和藤田武一样的衣着,为首那人却是青色狩衣,看上去四五十岁,看到君落那一刻,眼里闪过一道隐蔽的红光。 “原来你就是蓬莱的仙长。”青龙使缓缓道,脸色阴晴不定。 君落抱臂而立,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笑意:“老爷子身体不错,见您还能走路,我便没那么歉疚了。” 青龙使身后的二人闻言皆是神色愤怒,却见那青衣阴阳师把手一摆制止住了二人,目光在君落无庸二人之间游走,冷哼一声道:“哼,口无遮拦的黄毛丫头。奉劝你一句,这古钟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走。”说着拂袖而去,那二人连忙跟上,可见对这人有多敬畏,八九不离十是师徒关系。 “昨日他伤了你?”一边往殿里走,无庸一边不经意地问。君落摸了摸耳边的发,莞尔一笑:“无大庄主心疼我这几根头发?” 二人刚走进大殿,门就‘彭’的一声在背后自动关上,下一刻,淡金色的光芒在殿内亮起,法阵之中立着一口两人高、四人合抱粗细的大钟,似乎感觉到了有人走近,那古钟兀自响了一声,震得金光如水浪般波动,而在君落无庸听来,就像在山脚听到山顶的钟声一般渺远。 嗡——虽然被法阵抵消了七成,一股寒意还是伴着钟声在大殿里弥漫开来。而那寒意蔓延到门前时,银蓝仙光与淡金光芒一闪而过,二人心里估量了一下这妖力,心想这法阵破损的速度可比樱说的快多了。按照樱的说法,法阵还能支撑二十日;可妖力不断侵蚀,加之一些人为破坏,这法阵最多只能撑上十二三天。 “刚刚那些阴阳师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见无庸点头,红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想彻底阻止这个诅咒的发生,只有把钟和其中的妖魔彻底毁灭,而无论使用什么方法,都会损坏到外层的结界,这是无法避免的。 “先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作祟吧。”白衣男子右手一扬,众生扇在空中缓缓展开,无数金线从其中射向那古钟,却在表层被一层黑气挡住。这是君落第一次见到无庸真正意义上使用众生扇,那金线与法阵的佛力似乎并不相斥,甚至还在隐隐补全缺口,若真如本子中所写众生扇依赖金莲之力,那这金莲一定有些佛性,怪不得要用它做引...... 金线绞缠着那团黑气,起先还势均力敌,不一会儿那黑气便落下阵来;只见金线勾勒出一个盘曲大蛇的轮廓,黑气在其间挣扎,却还是被圈的死死的。君落眼前一亮,又惊又喜:“这是识灵术?”许多修为高深的妖怪都能隐藏自己的妖气真身,甚至一些小妖,若有洪荒神兽血统,或是偷了仙人法器,都可以隐藏起自己的妖气和真身来作恶或躲避修仙之人;而识灵术就是专门对付这些妖怪的,可以定出妖怪的真身,对一些夺舍的厉鬼同样可以起到剥离、显形的作用。君落只在古籍中读到过这种仙法,陆上已经失传几代,没想到无庸竟然会。她惊喜地看向那人,却见无庸的脸色有些苍白,操纵金线的右手微微颤抖,君落刚要帮忙,却听又是一声钟响,那团黑气已经化为了一条墨绿色巨蟒,正盘在古钟上怨毒地看着二人: “斯斯——凡人,你们真是自不量力。” 这声音男不男女不女,没有钟声那么渺远,听得君落头昏。无庸踉跄了一步,立刻被女子扶住,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看向那蛇妖:“你如今的修为,都是吞食魂魄、妖怪而来的吧?” “安珍。” 第十七章 阴影里 - 君落传 - 尚浅w “你如今的修为,都是吞食魂魄、妖怪而来的吧?安珍。” 见已被识破,安珍怪笑两声,蛇头一甩变成了人头,虽然半张脸已经被烧成了焦炭,但从另外半张脸来看,他确实有让一个妙龄女子一见钟情的资本。君落想起那奔走千里的清姬,忍不住赞同清迟的那句话:和尚没一个好东西。 “你比其他人要强的多,竟然看得出我真身。”那半张嘴一张一合,露出诡异的笑容:“老和尚和阴阳师都以为作祟的是她,是她怨气太重成了蛇妖回来报复,呵呵呵呵,她早就被吞了魂魄,怎么可能还回来报复?不过也多亏了她,虽然断送了我成佛之路,可修成妖神,佛也不能将我如何!” 嗡——古钟一震,激起一片金色涟漪。君落用眼神询问了一下无庸,后者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众生扇依旧高悬空中,不让安珍躲入钟内,他冲撞了几下发现不能奈何那金线,神色愈发怨毒:“桀桀,你这么想死,我便成全你!” 安珍蛇尾一挥射出一道黑光,虽然被结界阻碍了一下,却只是稍稍一顿,黑气纵然涣散了些,依旧冲出了结界直冲无庸而去;无庸右手一挥,一朵金莲在掌心盛放,正挡住了那墨绿色的蛇鳞,而就在他挡下一击时,盘在古钟上的安珍忽然瞪大了眼睛,完好的半边脸肉眼可见的枯萎了下去,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小心!” “君落!” 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声音,与那人的惊呼重叠,红衣女子看着面前错愕的无庸,勾了勾唇角,想说句没事的,却眉头一皱吐出了一大口黑血:“咳咳咳!” “君落!”无庸扶住倒下的女子,输入的仙力在她体内游走,只觉得她后心口蔓延开一片冰冷邪气,非妖非鬼,正侵蚀着她心脉。君落吐出的血染红了他的白衣,平日洁癖的庄主却并不在意,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和那邪气做着斗争。 他只看见一团灰雾从安珍身后窜出,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到了眼前,然后眼前多了一抹红...... 见他满脸写满了‘何必如此’,君落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笑后心便疼,可她虽然皱着脸,依旧笑着,哪怕这笑像哭:“咳咳咳。”她本想说大庄主苦着脸真丑,却发现话在喉咙里说不出,刚刚那游走的冰冷似乎全都蔓延了上来,瞬间消失不见,唯有后心的疼痛提醒着她,并非幻觉。 她不能说话了。 见君落忽然神色凝重,无庸显然也意识到了,伸手想碰她脖颈,却被女子钳住了手腕。她伸手在地上的血迹上划了一下,在地板上写道:应是封七窍的邪术,我现在不能说话。此地有些不对,回去说。 似乎想到了什么,女子把最后的说字划掉,写了一个‘写’字。然后颇满意地在无庸身上蹭了蹭手指,扶着他肩膀站了起来。这孩子气的行为不禁让人又气又笑,那钳着他手腕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开,便被男子握住,两个人的手都很冰,握在一起,却是出奇的暖和。 嗡——古钟最后响了一声,好似震惊,又似不甘,细碎的裂纹迅速蔓延,伴着那干瘪的蛇头垂落在地,彭地一声,化作一团齑粉。 世间万物,最后不过尘归尘,土归土;生还生,死还死。 结界消失的一瞬,君落似乎听到一声‘阿弥陀佛’,仿若金山寺的大雄宝殿上,那老僧人满怀悲悯的一叹。 红衣女子静立片刻,抬眸看向无庸,反握住了他的手,红唇微微张合。 她说,走吧。 嗯。那人点头应承,心里已将前后所有排得明白,握着她的手越发紧了。 源氏家宅。 “樱,告诉过你多少次,你是源氏长女,不可和那些低贱丫头一般疯玩,不顾身份。” “夫人,你不必如此苛刻,女儿家就该活泼些。小樱花,来,父亲带你玩,就不会跌身份了。” “樱,我的樱......我未曾将你父亲放在心里,可我怎么舍得我的女儿......” “父亲,他们都说母亲是白眼狼!” “怎么会呢,小樱花,你母亲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你不必听那些人瞎说。” “父亲大人,我要见母亲,您让我见见她,我求您了!” “花梨,带小姐回去。” “父亲大人!父亲大——” 床上的女子猛地睁开双眼,眸子仿佛被雨浸透的灰瓦,迷蒙沉重;她微微皱了皱眉,轻轻闭上了眼睛,两道泪痕顺着眼角流下,那秀眉紧紧蹙着,仿佛她绞缠在一起的心肠。樱死死咬着嘴唇无声地哭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重新睁开眼。 君落和无庸去了太久,她等到黄昏都未等到,便先回来了。本是准备小憩一下,没想到又梦到了从前......樱梳理头发的手忽然停了一下,铜镜中,那冷淡女子身后的人正向她笑着:“又做噩梦了?” 见樱抿唇不答,藤田武笑笑,伸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长发,低声道:“告诉你个好消息,噬心魔已经被触发了,那个小白脸活不过七天后。”男子停顿了一下,微微俯下身子,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知道我最佩服你哪一点吗,你是我见过,最心——” 唰!樱手里一道银蓝光芒一闪而过,直刺藤田武心脏,还不待那人反应过来,便已透心而过——“噗嗤。”女子拔出那截建木枝,冷眼看着跪倒在地上瞪大双眼的藤田武,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恶心与恨:“你真的以为,我会甘心让你活着?” 紫衣女子讽刺一笑,拾起桌上的剪刀在自己锁骨处划出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滴在那华美的衣裳上,成为藤田武对人世最后的记忆。 当啷。剪刀掉在地上,樱一用力,掀翻了自己的梳妆台—— “樱姬!” 正厅。 无庸牵着君落走到正厅时,源柊吾正在呵斥樱。那姑娘跪在父亲面前,锁骨处的伤并未被处理,血洇染在衣服上,神情恍惚,好似并未听父亲盛怒的训斥。她的身边是一具尸体,蓝色狩衣,五官文秀,双眼惊讶地瞪着,正是藤田武。 源柊吾见到无庸,恨恨地瞪了女儿一眼,向人道:“小女无知,请仙长远道而来收服妖孽,如今让您见了家丑,还请仙长莫要怪罪。” “发生什么事?”无庸冷淡地问,站着并未坐下,目光扫过樱和藤田武,好似扫过两棵小草。源柊吾被他这突然的冷漠吓得心里一哆嗦,连忙给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立刻搬了两把椅子出来,无庸这才和君落坐下。 他并非是如此傲慢之人,既然做出这般举动,定是他发现了什么。君落瞧了他一眼,看看樱,又看看藤田武,垂下了眸。她不得不承认,无庸的心思比她更细致,她只隐隐猜出了几分不对,可看无庸的样子,却好像已经洞悉了一切。 莫非这就是天赋?红衣女子微微皱起了眉,无庸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抬眼望去,见那人眼含担忧,不禁好笑,摇了摇头。无庸也不觉得自己担心过头,见她没事看向源柊吾,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可以说了。 “咳咳咳咳。”源柊吾掩着嘴咳了几声,小心地措着辞,道:“刚刚藤田武突然出现在樱的房间里,要对她行不轨之事,樱一失手,便将他杀了。” “樱姬似乎并不精通法术?”无庸淡淡地问,看向那女子。 樱张了张嘴,却被父亲抢了先:“因为她......她盗走了先祖放在道成寺的神木......” 建木。君落眸光一动,试探着使用法力,虽然一运功喉咙处便冰一般寒冷,但她还是面不改色地尝试探寻着——果然,那姑娘的袖子里传出一种熟悉的气息,是建木无疑。 上古建木乃是伏羲登天之梯,后毁于天火,遗三截树枝,一截毁于三千年前仙魔混战,一截流落东海汪洋,一截埋于高山之下。建木蕴含天地灵气,汇聚阴阳,亦正亦邪,凡人接触甚至会爆体而亡,何况将这一截建木戳进了心脏。可樱又是何体质,为何能持有建木?莫非......红衣女子微微眯了眯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那人,心里暗暗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若她真和自己一样,有建木融于骨血之中,那她不可能就这点修为,这点法力。何况建木灵气旺盛,她这单薄身子,根本压不住,必要筋脉尽断而亡。如果她只是可以短暂接触,那倒有可能是先祖曾吸收过建木灵气,融于血脉,代代相传,虽然气息越来越弱,可她恰好是那个血脉颇强的异数。 那册子上记载蓬莱金莲乃是蕴天、地、海三方灵气的妖物,可以说是与建木同源于天地精华,怪不得无争山庄需要借源氏血脉稳定金莲,也怪不得近几代金莲异动越发明显......血脉不纯,自然异数横生,便是一时太平,终有爆发之日。想到这儿,君落看了看无庸,他身上的担子,不必她心里背负的少。 “父亲大人,无庸庄主。”紫裳女子忽然开口,眼里似有屈辱一闪而过,她向父亲深深叩拜,道:“樱有话要说,可否请父亲大人屏退侍从,听樱一言?” “你又要作什么......”源柊吾恨铁不成钢的话还未叹完,便被樱开口打断:“樱是被逼的!” 那黑眸里浮上一层水雾,仿佛深夜海上的海雾,一滴滴泪落在染了血的衣襟上,也落在樱伤痕累累的心上。 樱是被逼的...... 自从母亲畏罪自裁后,您为何一句话都不愿听我说? 我也是您的女儿啊! 女子透过泪光看着模糊不清的父亲,凄然一笑:“您不是一直怀疑我与藤田家有联系么,我现在告诉您,有。” “我被藤田武,逼着下贱了三年。” 第十八章 噬心魔 - 君落传 - 尚浅w 源氏家宅。西苑。 君落看着窗外的银月微微出神,良久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了?”身后的无庸淡声问。她摇了摇头,想了想,在纸上写道:她也是个可怜人。 刚刚那平日冷淡优雅的女子在父亲面前泪流不止,几乎崩溃。她说自三年前一次偶然被藤田武见到,她这位表兄就缠上了她,当晚潜入她屋子里把她玷污,还令式神监视她,威胁她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女儿最重脸面,再加上她母亲的事情在先,她也不敢告诉父亲,怕父亲以为她在说谎,其实她也要背叛他。直到她前往蓬莱,无争山庄的结界断掉了式神对她的监视,藤田武也得知了她要嫁给无庸,更是暴怒,不仅在古钟上设下陷阱要杀无庸,更变本加厉地侮辱她,樱不愿再如此作践自己,便盗出了建木,想和藤田武同归于尽。没想到建木威力如此之大,只一击便杀了那人,这才让源柊吾如此头疼。 若是真同归于尽,任藤田家如何胡搅蛮缠,子女已逝,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可如今藤田武死了,源樱还活着,这等肮脏事没有证人,源樱自然口说无凭,就算是有理也占不住脚。最多两天,藤田武的死讯就会传回京城,到时候,恐怕就是在天皇面前对质了。 无庸看了看那娟秀字迹,微微垂眸,神情有些莫测。君落也非傻子,扯了扯他衣角,动了动唇:你怀疑她? 白衣男子在她对面坐下,另拿了张纸,挥手写道:樱为何而来蓬莱? 为救父,请你收妖。 你觉得安珍可是千年修行的妖魅? 君落愣了愣,从进后殿到最后安珍死去,她好像确实并未感受到那般强大的威压,就连怨气,可能都不如那日乱葬岗的蜘蛛妖浓烈......当时她只当是结界侵蚀了安珍的妖力,并未多想,可现在看来,恐怕安珍并非真是有深厚修为,要么是本来拥有,却早就被人重伤过。 见女子似有所悟,无庸又落笔写下一句:为何她忍了许久,选择此刻杀死藤田武? 因为古钟已毁,源柊吾会被天皇奖赏,而此时身为阴阳师的藤田武死在源氏宅子,天皇肯定会怀疑是源氏邀功心切......君落看向那淡琉璃色的眸子,下意识地要开口,却忽然眉头一皱:不对,若是樱本就为了算计源柊吾,当时又何必费尽心思在天皇面前保下父亲呢? 聪明人都知道拖得越久变数越大,若是樱明明可以看着源柊吾被处死,为何还要救他再害他一次?而且她和他父亲的关系颇为微妙,眼神不会骗人,她真的很在乎她的父亲。 无庸看着女子写的小短文,沉默了一下,没有作声。半晌,他抬头看向君落的双眸,看得那样认真,看得君落莫名其妙却又想被蛊惑一般不愿移开目光。 “你的会。”那人淡淡道,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君落的心,含着莫名的失落,让她微微失神。 那一刻,她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也有了喜怒哀乐。 无庸收回目光,将桌上的纸收进袖里,温声道别:“夜深了,你早些休息。若有何不适,便晃那银铃,我会过来。” “嗯。”君落点点头,笑意温柔,她就歪头看着无庸,晃了晃手腕上的银铃。 叮叮当当——无庸袖里也传出一阵清脆铃声,两相呼应,格外动听。 那人刚要转身,却被女子扯住了衣角。君落莞尔一笑,红唇张合,道:这定情信物倒是别致。 无庸眸光一动,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他伸出手,轻轻地拢了拢君落耳边碎发,转身离开,还不忘带上门。 君不入我梦,夜挑腕上铃。相思同铃动,万里共君行。 道成寺。山脚树林。 寂静的林中,唯有草丛被小兽扰动的窸窣声,那蛰伏与草丛中的黑影颤动着,仿佛有什么即将破草而出。 咔咔。一条细长的蛛腿从黑影里伸了出来,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一个纤细的影子站了起来,浑身是血,来自倒在草丛中的青龙使。 清迟舔了舔唇角的血迹,神色怨毒:“老东西,没想到你还留了一手。虽然这身体弱得可怕,意志倒是挺坚强。”她冷笑一声,右手一握,手里还在跳动的心脏应声而碎。 她虽是妖,却因一些往事,颇通晓魂魄之秘,可进入宿主体内,却又与夺舍不同,是二魂共存。比如之前她进入忍冬体内,便能借人之肉身遮掩妖气,但也并非天衣无缝,若是地仙以上修为,还是会被察觉出来。这也是为何忍冬那些日子都躲着无庸。 清迟作恶不少,在千年前被太上老君以大阵封印在笔架山,与她一起被封印的,还有无数作恶的妖怪精魅,其间就包括雷仙。而君落当年误入笔架山,不经意寻到了这仙阵,虽然时间已久仙阵破损,可她们这些妖魔也被仙阵消磨的死的死残的残,君落体内的建木气息更是隐隐有加强仙阵力量的趋势,不得已之下,它们只得与君落定下血契,成为主仆关系。 每当想起当年那小丫头站在阵外,一双眼冷漠地看着她们,说出威逼利诱的话,清迟就忍不住想杀了她。可定了血契,她们就成了那丫头的一部分,君落死了她们也会死,若是这些妖魔真能无谓生死,自然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侮辱,所以当清迟发现那青龙使在古钟上下了噬心魔时,她立刻赶了回来。 希望那噬心魔不是打在了君落身上,否则,哪怕是大罗金仙,也不敢说真能在四日后将她从心魔里救出来。 噬心魔,一日噬言语,二日噬嗅觉,三日噬听觉,四日噬视觉,五日噬心入魔,爆体而亡。 “你这个天煞,最好命硬些啊......” 蓬莱岛。凝冰塔。 昏暗的塔内,蛊婆婆躺在一旁的玉床上已经睡熟了。门口裹着被子的白衣少女忽然翻了个身,好似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着。她似乎做了个噩梦,少女左翻右翻,而远处的蛊婆婆呼吸依旧平稳,睡得很沉。忽然,三百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黑暗中的玉床,悄悄起了身。 已经这么吵都听不见,蛊婆婆一定睡熟了。她心里想着,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口。 嘎吱。大门响了一声,不算大,在安静的塔里却也着实吓了三百一跳。回过头确定婆婆没有醒,她一咬牙,就从那窄窄的缝里硬挤了出去。 为了看看无风,她也真是拼了。 自那一日蛊婆婆训斥她天真幼稚,她这几日就一直被蛊婆婆禁足在凝冰塔。三百也知道自己太过依赖兄长,便一直刻苦学习,金针度穴已经学会了大半。如今无庸走了,山庄上下唯一个鹰不泊知道无庸到底在哪儿,鹰不泊与她兄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算是她半个兄长,往常就对她在禁闭时给无庸送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应该也不会为难她。 只是,鹰不泊会在哪儿呢? 三百正沉思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凌厉掌风,她侧身一闪,手里金铃晃动,两道金光追逐那人而去——“鹰不泊哥哥!”金光照亮了那人面容,三百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偷偷地,连忙捂住了嘴,小声道:“你怎么在这儿?” 鹰不泊没有回答她,只是看了看夜色,转向三百:“小姐,您戌时就该就寝了。” “我这不是心里有事睡不着吗......”三百吐了吐舌头,小声道:“听说哥哥又关了无风禁闭,这已经关了快七天了,总该放出来了吧?” “庄主做事一向有理由有分寸,他走前并未指示此事,小姐也不必担心过问。”鹰不泊的态度一反常态的强硬,三百不禁微微皱眉,一个不好的念头从心里升起:“哥哥是不是要对无庸做什么?还是他已经做了什么!” 白衣少女看了那人两秒,冷笑一声转身欲走,却被鹰不泊摁住了肩膀;他的掌法是古籍上自修的,这一掌虽不是杀招,却扣住了她琵琶骨,着实让人难受。可三百也是反常的硬气,五指并刀砍向他手腕,另一只手直接祭出了千愿铃,此次可非刚刚的留手,金光凌厉卷向鹰不泊,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少女心中怒气。可是那金光并未到达鹰不泊面前便被一道黑雾消解,二人回头望去,只见凝冰塔的大门敞开着,蛊婆婆就站在门前,平静地看着她们: “无邪,为了一个微贱的外人,你要同自己人动手?” “微贱的外人?婆婆,你们那么看重所谓身份,无庸不也是父亲亲自教导出来的弟子么?明明缠着他的是我,凭什么一次次罚他!” 三百的眼眶红了,她看看婆婆,看看鹰不泊,委屈愧疚不安在眼里交织,最终化作泪滴了下来。 明明哥哥也觉得无风很好,为什么就要这样针对他......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强调他是外人,明明是父亲救了他,教他仙法,他就属于无争山庄,为什么还是外人...... 白衣少女抹了一把眼泪,向鹰不泊鞠了一躬:“对不起,鹰不泊哥哥,是我冲动了。哥哥不在,以老为尊,蛊婆婆......” 她看向那年迈的师长,红唇微微颤抖,似乎下了一个决定,手紧紧握着衣袖,紧的像要把那袖子撕破:“无邪以山庄之名起誓,三日内定将金针度穴大成,此后若非兄长有令,绝不出岛一步,惟愿婆婆,若无邪真能三日大成,放了师兄。” 您说的对,我不应该一直依赖别人了。 我希望,我也能保护他一次,而不是让他一直为我的幼稚买单。 蛊婆婆平静地看着少女,神情有一瞬恍惚,似乎岁月长河中的某一日,她也曾为一个立过誓,可也许是年岁久远了,那画面模糊成一片,她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这世上,比坚定地心意更多的,是天意弄人。 “无邪,我不能答应你。” “你知道为何你父亲会亲自教导无风、我们都不希望你和无风走得近吗?” “我本想待献祭过去之后再告诉你的......你过来吧,我同你讲个故事。” 一个残酷而现实的故事。 第十九章 真心问谁 - 君落传 - 尚浅w 君落是被那冰冷邪气折腾醒的。大约是鸡叫头遍的时候,她的鼻子忽然剧痛,仿佛扎了千百根针,疼得她忍不住在床上打滚。那团邪气从她喉咙往鼻子处移动,那感觉十分诡异,冷得君落牙打颤。 腕上的银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当那扇门被匆匆推开时,君落已经疼的缩成了一团。 “君落!” 一双手臂抱住了她,那人的怀里十分温暖,君落一转头,把脸埋进了无庸胸膛。男子的身子微微一僵,怀里的人应该是疼得发抖,呼吸甚是紊乱,却像猫爪一样轻轻挠着他的心。无庸愣了一下,两只手轻轻、轻轻地环住女子肩膀,拍了拍她的背,像安抚,也像试探。 这次的疼痛较之上次更重,时间也更长,半晌,君落长出了一口气,闷声道:“这次是闻不到了。”她的声音有一点哑,语气莫名的委屈,像是被恶作剧的孩子。君落面对危险总是云淡风轻,不表露出过多的恐惧,总是能苦中作乐,让人甚至以为她真的没事。 这固然是一种沉稳心态,却也隐含了太多过去。 见无庸不说话,君落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缩进了人怀里,连忙想拉开距离,却被无庸又摁回了臂弯中,紧紧抱住,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抱着她,有些失神。 这就是爱一个人么?注意她的每一个动作,欣赏她的现在,心疼她的过去,想执笔她的未来。 他原以为他对她只是知己相惜,没想到竟已经动了情。 耳畔听得到那人有力的心跳,君落闭了闭眼睛,微微抬起头,红唇微微张合,笑容如旧:大庄主,你这是非礼呀。 你无需愧疚什么,若重来一次,我还是救你便是了。 女子漆黑的眸仿佛深潭,一眼望不到底,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她几乎是试探着说出这句话,目不转睛地盯着无庸,等他说一个‘并非’。君落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想开玩笑似的骗出那一句承认,这样就算骗不出,也不会多失落。 失去的痛苦,她已经经历了一次,此生不愿再经历第二次。 她看见无庸动了动唇,然后——“君落姑娘,樱姬来看你了。” 门外响起花梨的声音,阳光将影子打在拉门上,可见外面至少五六个人,应该是源柊吾派来跟着樱姬的。 她不是昨天被禁足在自己房间了么?君落有些意外。她刚想说一声请进,却反应过来自己失了声,而花梨显然也知道她中了噬心魔一事,刚刚那句‘樱姬来看你了’话音刚落就推开了门,君落不禁脸色一沉。 这是来给谁摆威风的? 花梨和樱姬进了门,那些侍卫则在门外站住,只是并未关上门,可能是怕樱姬离开了他们视线吧。而进门的二人见到床上拥着君落的无庸明显一愣,樱姬端庄惯了倒是没有太失态,又变成那面瘫脸,花梨却是视线在二人中间来回穿梭,恐怕是想多了些什么,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君落心里微微冷笑,偏过头看了一眼无庸,不打算解释;这一看正巧,无庸也低头看着她,也没有解释的想法。 从男子眼中看出一点玩味,君落‘啧’了一声,任平日总厚着脸皮说些话逗他,脸也禁不住有些红了:这不解释,就是明着被他占便宜啊。 樱和花梨二人哪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但看二人对视一眼,君落脸红着偏过头去,一时间不知说何是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片刻,樱轻咳一声,向君落作了一揖:“樱今日来一是看看君落姑娘伤势,二是多谢姑娘当时护着堂兄,本以为樱来的已经够早了,不想堂兄比樱还早了一步。” “她今早伤势发作,刚刚才好,多谢你记挂。”无庸不冷不热地道,并未赏樱一个眼神。紫衣女子微微垂眸,温声道:“君落姑娘救了堂兄就同救了樱一样,樱自然应该来关心道谢。父亲大人已将樱禁足,直到堂兄回岛之日方才解禁,樱与堂兄成婚应是在蓬莱,父亲大人一会儿便会邀堂兄共商此事。”她的语气颇有些公事公办,说完还看了一眼君落,冷冷淡淡的神情,看不出其他情绪,可君落却觉得像是个正妻在隐含地告诉夫君“我并不介意你纳妾”。 红衣女子笑笑,知道这人是故意的,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 昨日她说,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樱看无庸的眼神,是无庸不自知的爱慕,比她深刻得多的爱慕。 “在船上我便告诉过你,你无需再提嫁过来一事。你我家族世代联姻,却并非没有嫁旁人、娶旁人的先例,此事我会同你父亲说清楚,你也不必常以蓬莱女主人自居。东瀛之大,自有配你的贤士,可以你之才,尚且配不上蓬莱。我说清楚了?” 男子的声音不大,话却毫不留情,一时所有人都愣住了,直到门口传来一声低低的嘲笑声——樱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花梨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瞪了一眼门外几人,伸手想搀扶樱,却被女子拒绝。她深呼吸了口气,向无庸微微行礼:“樱知道了,一切凭父亲大人与堂兄做主,樱无二念。樱先告辞,还愿堂兄和君落姑娘余下日子在东瀛过得开心。” 那紫衣女子利落转身,微微挺直了腰板,才向门外走去,门关上前,君落清楚地听到一句奚落:“我就说嘛,樱姬已经被糟蹋了,仙长怎么可能还要她,说不定种都......”最后一句那人没有说完,但她猜得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那一瞬,虽知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君落还是有些怜悯这樱花般高贵却被所有人作践的女子。 她母亲背着叛徒的罪名自刎,她却替母亲受罚至今;她为这个家殚精竭虑,比起那三个不见人的弟弟,付出了太多心血,甚至被表兄糟蹋折辱也都统统忍着,却只得到父亲丧门星般的对待......先不论真真假假,这世界待她,着实太不公平,若是她,可能非要把所有人都报复一遍才算完。 “怎么了?”头顶传来一句关切问话,君落有些疑惑地抬头,就见自己不知何时紧紧抓住了他衣襟,连忙松开手退的远了些,下了床。无庸为她这反应微微皱眉,似乎思索着该不该解释一下,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她本就不想嫁到蓬莱。” 背对他的红衣女子愣了愣,继而苦笑一声,挥笔写下几个字:你怎知道她不想? 无庸看清了字迹,不禁有股火上来:“你又怎知道她想?” 眼睛不会说谎。君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纸,看着那淡琉璃色勾人心魂的眸子,一字一字地道:你看不出,女人看得出。 那么冷淡的人,却会在每一刻都追逐一个身影;只旁人看去不经意的一眼,却一眼一眼,将他映满整个瞳孔。换句话说,无庸是樱二十年遇到的最美好,最近在眼前,最遥不可及,也是最求不可求。 就像当年的君落。 心里微微一痛,君落随手把纸放在桌上,也不管无庸看没看自己,说了句我出去走走便要推门,忽被身后那人叫住:“那我心悦你,你可看得出?” 无庸看着那停在门前的女子,不愿放过她脸上一点情绪波动,知道她放下了推门的手,微微一笑,有些苦涩:“无庸,你错了。” 你这些年从未见过别的女子,我让你觉得惊艳,是因为我的实力和天赋;我猜你们家族联姻应该与金莲有关,你会拒绝樱,也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比如娶我也能达成你们联姻达成的目的。你是个清高的人,你觉得我聪明,我有实力,不是花瓶,你欣赏我。 “这不是爱,这只是棋逢对手罢了。” 女子一字一句说的极慢,极坚定,她轻轻看了一眼那仙人般俊逸的容颜,走出了屋子。 无争山庄。凝冰塔。 “彭!”大门在身后关闭,蛊婆婆背对着三百站定在金莲下,没有说话。少女的心忽然怦怦狂跳起来,恍惚间,似乎有心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整个凝冰塔仿佛活了一样——漆黑的塔身变成了暗红色的人墙,一个连一个,一个叠一个,层层叠叠数不清多少人;而面前本是垂垂老矣的蛊婆婆,一瞬变成了黑发白衣的青年样子,正严厉地看着她。三百猛地站了起来,退后两步,目光惊恐:“蛊婆婆?!” “千年前,一朵金莲在东海出世,妖气澎湃,直冲九霄。观音大士奉佛祖旨意至此降妖;可这金莲蕴天、地、海三方灵气,与大士纠缠三日,势均力敌,蓬莱岛也是二人斗法搅动海水泥沙所成。最后大士舍了手中的净瓶,才将这金莲封印。净瓶成塔,你先祖于塔中悟道,吸收了金莲灵气成仙,由此才有了无争山庄。” “金莲祝你先祖一臂之力,却也悄然侵蚀了他血脉,从此他的后代血脉之中都有金莲的灵气;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无争山庄虽行医济天下,却也有自己的仙法秘诀,这秘诀分阴阳,你修炼的便是阴卷千愿铃,而你兄长修炼的则是阳卷众生扇。阴阳卷最大的不同,便是阴卷对金莲的依仗小,阳卷依仗大。金莲虽已受佛法浸润千年,但依旧是妖物,需夺食人魂魄精气生存;它只需求它自己的血脉。” 青年女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三百;后者的目光扫过憧憧人影,纵使克制,仍然神情扭曲:“这些人都是......” “都是祭品。包括我,和你的娘亲。” 第二十章 诡影 - 君落传 - 尚浅w “都是祭品。包括我,和你的娘亲。” 娘亲!白衣少女瞪大了眼睛,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声音艰涩:“所以当年所谓的身染重病,不治而亡,其实是我爹——” “金莲需要祭品,可无争山庄人丁稀少,自你先祖起,少有三个子女的庄主。为此,你的先祖们想到了一个办法,教外人修炼阳卷。而为了满足金莲,这些孩子在入庄时便要喝下金莲溶解的冰水,有些人便这样死了,活下来的,便当做祭品培养。可这到底是有违天和的行为,故此庄内从不声张,一位家主上任,便收十名孩童,一名献祭,剩下的若是活下来,便随他们去。可到了你祖父的时候,庄里动乱了一场,没有祭品可以献祭了。” “也是那时,我被我娘送回了庄。我娘是无争山庄少有的不是祭品还活下来的人,她到了陆上,和陆上的散人成了亲,有了我。你祖父给她去信,说庄内收徒,她便将我送了来,当做报答教养之恩,却从未想过这是将我送向死亡。那时庄内还在动乱,虽然错过了献祭时间,金莲却也没什么动静,你祖父看我有天赋,索性封了凝冰塔,再没提这事。然后便是我自陆上归来,金莲暴动,你爹将我关入塔内......”蛊婆婆凄然一笑,轻叹了口气:“可谁知我竟然没死,还与这凝冰塔成了一体,在这塔内,我似乎可得永生......我翻遍了塔里的书籍,知道的比你爹还多、还清楚,可我离不开这里半步,而这金莲还需要血肉的献祭。” “你们与东瀛源氏联姻五百余年,只因你太太爷爷偶然发现源氏血脉竟然与金莲灵力似相呼应,他做了实验,发现金莲果然接受源氏的血肉。这个联姻,比为了权力更可怕,而源氏为了依傍仙门,也选择了答应。最初的联姻,无争山庄放低身段帮源氏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巩固地位,源氏也将无争山庄奉若神明;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源氏家族式微,连血脉都似乎不足以满足金莲,你母亲的死就印证了这一点,所以你父亲死前留下遗嘱,自他以后无需再联姻,而招收弟子,重走原来之路。” “现在,无风为何得你父亲亲自教导,传他众生扇心决,你明白了吧?”蛊婆婆看着面如死灰的三百,轻轻叹了口气:“无邪,如果不是无风死,就是你兄长死,你不忍看无风献祭,就忍心你的亲哥哥去死吗?” 耳边仿佛炸响了一个闷雷,白衣少女神情恍惚,踉跄了一下,委顿在地上。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蛊婆婆,又看了看塔顶的金莲,那一瞬,冰里好似是娘亲在冲她微笑;她想起了小时候体弱跑前跑后为她煎药的冷面兄长,想起了十四岁第一次见到那比自己大了八岁的无风,想起了这五年里的朝朝暮暮,想起了父亲去世时自己在塔外哭昏过去...... 明明死亡并未触及她,她却好像已经站在了黄泉路上。 “什么......时候?”少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她撑着冰冷的地面缓缓站了起来,微微颤抖:“献祭是......什么时候?” “七日后。庄主七日内便会从东瀛回来,时候一到,便会开始献祭。” 三百点点头,看着腕上那条红绳,闭了闭眼睛:“婆婆——”那声音颤抖的不成样子,只两个字便说不下去,刚刚平静下来的少女一瞬泪如雨下,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两手交握着覆住双眼,嚎啕大哭。 我可以七日不出塔,你可不可以让我在最后一日见见他...... 我不想他到死都不知道我的心意,一碗孟婆汤就将我忘了啊...... 这一刻,凝冰塔的光芒暗了,蛊婆婆看着哭成泪人的三百,长叹了一口气。 东瀛。源氏家宅。 淡淡檀香缭绕于鼻尖,无庸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的源柊吾,神色平静:“父亲去世前留下遗嘱,自他以后,无需再与源氏联姻。我不娶樱,只是遵从父命,并非与她遭遇有关。” 床上的人咳嗽了两声,声音沙哑:“如此,老夫知道了......只是我这女儿心气高傲,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定是毁了她名声,所以若仙长并无心仪之人,可否......” “无庸已心有所属,恕难解忧。”男子回答的极为干脆,也在源柊吾意料之中。确实,他虽只见过那红衣女子一面,却也看得出是个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再加上修为深厚,樱没什么优势。藤田家已经得知了藤田武的死讯,现在正赶往此处,听闻天皇对此事也颇为在意,派了心腹武士前来,源柊吾将樱禁足也是怕她再做出什么事来,毕竟他病越来越重,实在没有精力再分给她了。 老人正在心里感慨时,却听无庸问道:“柊吾先生,无庸有一事一直不明,天皇已许久不给外姓封赏爵位,为何樱能成为天皇亲封的樱姬?” “此事......与老夫的病有关。”源柊吾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去年我被诬告贪污三万两黄金,天皇震怒,将我下了死牢;我三个儿子都是妾室所出的酒囊饭袋,妾室怕被我连累,便早早收拾东西跑了,唯有樱留在宅子里,替我奔走。我确有贪污,那人却是谎报了数目,樱查证了此事,告诉天皇,是有人恶意诬告,我罪不至死,天皇这才宽恕了我,官降一级,却处斩了那人。我家里的变故不知为何传到了天皇耳朵里,天皇欣赏樱,便封了她为樱姬。” “可我看源氏上下,对樱都很不尊重。只是因为她母亲的关系?” 提到藤田美和子,源柊吾的瞳孔一缩,咳得更剧烈了些,许久才缓过来:“当年小国叛乱,我和藤田君一同出战,美和子把我的策略给了藤田,藤田拿了军功,被天皇赏识,这才有了今天。那时我不知道,还是后来他们兄妹联手嫁祸我不成,我才知道,我的爱妻其实根本不爱我......那之后我禁足了她,半月后,她便自刎了。我对樱也冷淡,是因为她的眼睛长得太像美和子了,她站在我眼前,我就好像回到了过去......我很爱这个女儿,可我也恨极了她母亲。樱若是个平凡女儿,待她出嫁,我也定让她风风光光的,可她太聪明,常想参与下朝堂之事,我实在是不能不多心......” 床上的老人长叹了一声,白衣男子微微点头,站起了身:“柊吾先生好生休息,无庸先告辞了。” “仙长慢走。”看着那白衣消失在门后,源柊吾又咳了起来,这次似乎格外严重,他一边咳一边狠狠拍着床榻,几星血沫溅在米色衣襟上,格外醒目。 君落循着那蛛丝走到宅子后的林子里,果然见到了一身水红色衣裳的清迟。清迟选的地方自然是隐蔽的,见她还完好的站着,连忙松了口气:“幸好,你还没死。” 你知道?君落微微皱眉,问道。 “自然知道。”清迟翻了个白眼:“这噬心魔就是那老东西下在古钟里的,目的是为了搞死无庸。他魂灵虽被我压制,但却迟迟没有破碎,这信息我也一直没发现,直到他崩溃前抢夺身体要自杀,法咒没念完就被我夺回来,魂灵破碎,我这才知道。那蛇妖被佛法困住后其实早被他们消耗了,那个樱估计也和他们是一伙儿的,不然为何你们进去就触发了噬心魔?无庸呢?现在应该话不能说,鼻不能闻了吧?” 忽然,清迟想起刚刚那句无声的‘你知道’,沉默地看向君落,君落挑挑眉,指了指自己,摊了摊手。 “......”清迟无语了一下,抱拳佩服:“服还是服你。” 君落笑笑,也跟着抱拳:客气客气。 “我说主子啊,你这辈子的那点儿好心都被你用在昨天了吧?噬心魔,一日噬言语,二日噬嗅觉,三日噬听觉,四日噬视觉,五日噬心入魔,爆体而亡。您老到底是哪个菩萨上身了去替他挡那一下啊!”清迟陷入崩溃:“你死了就死了,问题是你死了我们都要跟你死啊,妖怪的命不是命吗!” 红衣女子笑笑:我不会死。 她说的那么自信,清迟冷笑一声刚要嘲讽,忽然一愣,好似想到了什么。 建木。 对啊,有建木在,君落不会死,可是进入心魔的状态融合建木......清迟微微皱眉,就见女子从袖里取出一张字条递给她,眨了眨眼睛。 “......”清迟接过字条,见君落转身,忍不住叫住,犹豫了一下道:“千万别死。我还没活够呢。” 君落笑了笑,做了个口型:放心吧,我还不能死。 毕竟黄泉,可不收执念缠身的人。 清迟消失在林间,红衣女子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静默良久,方才向宅子走去。忽然,林间闪过一道黑影,虽然速度极快,却还是落在了她眼里,那黑色太过标志性,几乎在一瞬间让君落想到了生死台,她立刻飞身跟了上去。可是那黑影速度太快,君落只看见他翻进宅子便消失,待她跃进宅子,只看见一个白衣男子俯身捡起地上一串银铃,正是她刚刚跟随蛛丝离开时扔下的那一串。 无庸抬起头,看向墙头那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第二十一章 祸不单行 - 君落传 - 尚浅w 君落跃下墙头,白衣男子顺手将银铃递了过去,二人都没有移开视线,一个平静一个无言。红衣女子接过那银铃戴回手上,淡淡道:我看见了一个黑衣人,但我没追上他。 无庸的眸光动了动:“生死台?” 我怀疑是。君落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那黑衣人翻墙而过便不见了,速度较她更快,现在东瀛能做到的人屈指可数,而好巧不巧她翻过墙头就看见了无庸......若真是无庸,这举动未免太大胆了些,太过刻意巧合反而像是被人嫁祸,可这个男人太聪明,君落实在不敢妄下定论。 不过这生死台亦正亦邪,她本也只是想探听虚实,若并非什么邪门、对岱宗剑庄有威胁,她是很愿意同一个仙门势力交好的。当日生死台门人夜闯剑庄确实给了君落先入为主的印象,而导致她现在对生死台颇有敌意,假使无庸真是生死台的主子,君落竟觉得更好些。 她心里过了这许多想法,看在无庸眼里却只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俏脸,他听得出君落那句话外的意思,任谁都会迟疑一下,于是无庸庄主说出了他这一生来唯一一句解释:“无争山庄并非生死台。” 他说的那么坚定,君落看着他眼里自己的倒影,心里像被什么轻轻蹭了一下,柔软得让她沉默。 我信你。君落轻而慢地回应道,目光同他一样坚定。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到这样一个让她愿意去相信的人了。 无庸似乎还想说什么,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无庸刚要过去,君落忽然扯了扯他衣袖。她的态度很明显,他们只是来除妖的,现在古钟已经毁了,没必要再去参与源氏的家事。 仙门鲜少插手俗世,无庸懂得这个道理,可二人正沉默时,一个武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二位仙长......”他欲言又止,频频回头,君落不禁微微皱眉:莫非那些人还要把藤田武的死强怪到他们身上来? 果然,那武士还在措辞的时候人就已经来了,打头那人一身武士服,壮得像两头牛,一手拎着个衣服华贵的公子哥儿,像拎着只小鸡一般。他身旁跟着两个人,一个是被侍女搀扶的源柊吾,气色比上次见更差了些;另一个则和藤田武长得有六分相似,想来就是藤田武的父亲藤田一郎,这些年估计油水不少,体形和气色与源柊吾都是巨大反差。 “吾乃天皇御前武士河内大辅,奉命调查藤田家长子藤田武被杀一案。”河内趾高气扬地一站,高声道。看他那样子,似乎听了这名号君落二人就该神色大变恭敬行礼,结果二人一个比一个平静,似乎都在用眼神说:你继续。 气氛稍稍有些尴尬,直到河内清了清嗓子,道:“二位仙长,我们刚刚检查了藤田武的尸体,发现是被利器刺中心脏死亡的,我也看了所谓的行凶剪刀,但藤田武身为阴阳师,一把剪刀刺中心脏应该不会让他立刻断气。樱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实在不觉得她会做出这种事,恰好我又听闻这位仙长与樱姬有婚约关系,所以斗胆猜测,仙长是看见心上人被*,一怒之下杀了藤田武,不知道我说的可对?” 这人分析的倒是一环扣一环,如果不是那么过分偏袒了樱,倒真像是那么回事。无庸被质疑也不见发怒,反而向君落一笑,有些稀奇:“这世上竟还有人能*你?” “嗯?”在场所有人一脸懵逼,唯有源柊吾转过脸去咳了两声。 “嗯什么?”白衣男子淡淡瞥了一眼众人,牵起君落的手:“这才是我心上人。” 无庸庄主的心上人:“......” 果然所有的看似冷淡都是闷骚,一旦不闷了,就会惹得人神共愤那种。 他这哪仅仅是怼了那个大个子,还是回应了她那时那句‘棋逢对手’:她并非得他欣赏,而是在他心上。 “我无争山庄确曾与源氏世代联姻,然先父有遗嘱,自我起,此联姻便作废了。河内先生所说,无庸实在不敢苟同。樱姬远渡重洋请我前来除妖,我看在世家交情上前来帮忙,非有其他念头。”无庸答的有条有理,河内一时语塞,尴尬地‘额’了两声,刚要说话,却听身旁一声冷笑,藤田一郎拍了拍手,讽刺道:“仙长真是好伶俐的舌头,有婚约是你蓬莱说的,无婚约又是你蓬莱说的,这婚约真假但凭仙长一张嘴;既然仙长巧舌如簧,不知可否把小二儿说活过来?我听说阴阳寮的青龙使早早就打伤了古钟上的妖物,本是要收服,却被一位红衣姑娘打成重伤不治而亡,这才让二位收服了妖物,想来就是这位姑娘吧?” 君落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那盯着藤田一郎的视线像是认准了猎物的蝮蛇般锐利,好似下一秒就会出手扭断他的喉咙。藤田也并非等闲之辈,见她这神情轻蔑一笑:“姑娘可知道,谋杀阴阳寮青龙使乃是死罪?” 唰——一道红影自众人眼前掠过,下一刻,一只柔软的手已经掐上了藤田一郎的脖颈,速度之快让人瞠目。藤田显然也吓了一跳,君落的手看似不用力地搭在他脖子上,但那人身上传来的杀气告诉他,君落真的会掐下去。 “你......你不要命了吗!”藤田一郎的声音颤抖着。他和源柊吾不一样,他就是个靠小手段上位的草包,被人扼住要害就抖若筛糠,让人忍不住发笑。君落笑了笑,风情万种,甚是勾人,落在藤田眼里就恍若披着人皮的厉鬼—— “仙长,不可冲动!”见君落还不放手,源柊吾连忙打了个圆场。君落瞧了他一眼,倒是卖了他这个面子,身形一动坐到了房檐上,一时三方鼎立,除了藤田跌了一跤被侍女扶住,再没有多余的声音。 河内显然也看出了这二人不好惹,把手里瘦猴一样的华服男子往源柊吾处一推,道:“二位仙长莫要介怀,我既然查案,自然是要把相关人等都询问一遍的。而现在古钟一案也有些出入,天皇得到密报,说是有人刻意放纵、夸大妖孽实力,散布谣言,只为救父,我们也找到了这个人,就是源氏小公子。所以接下来......” “仙门不问俗世。我二人只是来除妖,无论中间发生什么,都与我二人无关,藤田武一案我已给出了解释,不管河内先生信或不信,这东瀛,我若要走,你们也拦不住。该配合我自会配合,不该大胆猜测的,也请各位留些口德,惜命为上。”无庸摇了摇扇子,脸上大大的写着‘不送’两个字。河内暗暗腹诽怎么摊上这么难搞的事,行了礼便走,藤田一郎走前还看了眼房檐上的君落,红衣女子嫣然一笑,他只觉得背后一阵凉气,一挥袖出了院子。 终于清净了。 君落舒了口气,刚要跳下去,就对上下面那白衣男子的目光;无庸缓缓张开双臂,隔着那么远,君落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从那慢慢、慢慢张开手臂的动作里,读出了一分小心翼翼。 那是把所有要害都展现给她的姿势,毫无保留,只求一个应答。 你是我心上的人,你是否愿意让我也承认你心上的人? 那红衣女子微微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笑容凄然。 哪有那么多有没有资格,心悦便相拥,恨恶便分离,世上哪有那么多奋不顾身的绝笔,都是逢时行乐罢了。 君落看着无庸,莞尔一笑,张开双臂,向他扑了过去;相拥那一刻,似有人轻叹一声,收紧了手臂,此生此世不愿放开。 “你说我与你棋逢对手,我不否认,可其实从答应帮你解千一蛊起,我便知道这盘棋我输了。以前我事事都会问自己值不值得,唯你,我从未问过。” “不知君剑主,这可算爱?” “算。”红衣女子的声音沙哑,她紧紧拥着那人,贴着他的耳边,用尽力气地说:“我对你,也是一般情意......”滴滴鲜红自她嘴角滴下,最后那个意字已经变成了气音,被压抑的噬心魔猛地反噬,君落咳了两声,血都溅在了无庸的白衣上;看着男子责备似的皱起眉,女子在他怀里笑了。 那日我说你的话,其实也在说我自己。我一直以为我对你,不过是欣赏罢了。可我本是个极薄情的人,是个极惜命的人,那一瞬间我却挡在了你面前,我想的竟然是,这样好的一个人,不该死在这里。我会故意逗你,会在意樱,会想多看你几眼,也许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了......我是那么势利的一个人,却明知道你不会与我回去、我不会留下,还要抱有些幻想。 我的眼睛从来不会说谎,我的玩笑话都是我的克制,克制背后是不得救的沉沦。 “你何必......”无庸一边给她输着内力一边忍不住责备,那张俏脸已经失血参拜,喉咙处更是冷得像冰一样。君落确实颇不以为然,唇瓣一张一合,说得极为认真: 因为这些话,必须要说出来。 无论今后相拥或分离,至少此刻,你我情意都是真。 源氏家宅。樱苑。 紫衣女子坐在小几前,手里是一截银蓝色的树枝,正是建木。她仔细端详着建木,试探着输入一些灵力,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旁人无法接触建木,所以建木还在樱手上,而她现在,很想要建木的力量。 她感受到了一样的气息,在那个红衣女子身上,所以她也应该可以和建木融合,到时候,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修仙者,天皇的座上宾,甚至......在朝堂上有立足之地。她可不是那三个酒囊饭袋的弟弟,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她要的更多,野心更大,付出的也更多......想起那三年,樱的眸光动了动,神色更是冷了几分。 “想使用建木的力量吗?”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樱颇惊恐地转过身,只见那人站在黑暗里,只看得见半边黑袍。 “我可以教你。” 第二十二章 听琴 - 君落传 - 尚浅w 细雨轻敲竹叶,院中的几拢翠竹经这秋雨洗礼,焕发出一种剔透的墨绿光泽。灰白的云,鲜艳的花,伴着不远处的溪水潺潺声,悦耳悦目,幽静动人。无庸抬手放飞一只信鸽,手指一搓,手里的纸条便化作了齑粉,被风吹散。 他回过身,看向君落的眼里有些担忧,后者躺在榻榻米上也正看着他,目光一撞,女子微微一笑,像是在安慰。 今日已是第三日,君落听不见了。 昨天他们去了道成寺,住持听了无庸描述立刻认出君落中的是噬心魔,先失五感,再入心魔,哪怕是天仙下凡也不敢说能从心魔里走出来;无庸追问如何可解,住持确实连连摇头,那合十行礼的样子,仿佛是在让二人节哀。无庸本还想尝试用众生扇引出噬心魔,却被君落阻止,女子不说他也知道,哪怕成功引出来,也是引到他身上罢了。 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皱起的眉头,无庸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君落身边。红衣女子向他笑了笑,做了个口型:没事的,我命硬。 无庸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和他初次为她把脉时一样的冰冷,君落却毫不在意,十指相扣与他握紧。 刚刚是山庄来信吗?君落问。无庸点了点头,刚要说话,想到她现在听不见,便取了纸笔来写:鹰不泊问我归期,我想了想,你还有两日便要入心魔,不宜在海上颠簸。其实早该带你回去,若是能早些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恶咒,在蓬莱好歹也有些药材可以...... 笔被女子摁住,无庸有些疑惑地看去,君落却只是摁着笔,摇了摇头。她握住那人的手,轻轻写下几个字:对雨听琴,偕风赏花。她看看无庸,指指一旁悬挂的古琴,眼睛亮的像是等着吃糖的孩子。 “弹琴?”无庸有些诧异。君落点点头,自榻榻米上站了起来,到墙壁前小心取下那古琴,安置在琴案上。无庸有些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要听琴,就见红衣女子转过身来,唇角笑意有些怅然,双唇微微张合,叫了一个名字:龙泉。 耳畔忽然炸响一声龙吟,银蓝色光芒在君落面前凝结,化作一柄暗蓝色长剑,剑鞘通体漆黑,隐有蓝光游走,宛如龙形;君落一手握柄,一手托鞘,只见长剑银白如雪,剑光清冽,有如清泉,剑气凌厉,好似紫电,无愧神兵之称! 四年,龙泉终于出鞘了。 在船上,他曾开玩笑一般问她,不知此次可有幸见识剑主的龙泉剑法。 如今,她舞给他看。 细雨微冷,长剑如虹,那红衣女子在雨中持剑起舞,一刺一挑,劈抹点截,行云流水,仿佛这些剑招就刻在她的骨子里,浑然不似四年不曾用剑之人。雨声之中,低低的一声琴音响起,和着女子舞剑的拍子,和着风雨,和着花竹,也和着炎凉世态之中的两颗心。 世人纷纷。风对月,花对酒,你我对红尘。应是天老去,不吝情字刻入魂。 互道情真。山入水,雨入灯,深情入淡痕。想来人间苦短,此心应许此人。 樱苑。 门外的武士正打盹时,屋子的门忽然被里面的人拉开,樱扫了两眼门口的武士,淡淡道:“通传河内大人,我要去道成寺。” “樱姬,此事有个定论之前,您哪儿也去不了。”一个武士讽刺道,做了个请的手势。自从河内的藤田一郎过来,看守樱得武士便换成了他们俩带来的人,花梨也被单独看守。女子瞥了那人一眼,又说了一遍:“向河内大人通传一声,今日是我娘亲忌日,我要去道成寺诵经。” 许是她强硬的态度惹怒了武士,武士轻蔑一笑,刚要拔刀威胁,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冷笑:“怎么,源氏大小姐还把自己当公主呢?”藤田一郎冷笑着走近,看樱的目光恨而怨毒:“天皇已经下令定源柊吾散布谣言、紊乱民心之罪,加上他前几次办事不利,天皇震怒,你父亲明日便要被押解回京都。你父亲年轻时那般得宠,如今不也是死罪难逃,你这一时兴起被封的樱姬,杀了小武还想滋润地活着?我劝你消停些,待回京都,咱们慢慢......” 啪!樱姬一把打掉男人伸出来的爪子,微微冷笑:“来日方长,咱们慢慢斗。” “小蹄子......”藤田一郎气得直瞪眼,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凌厉掌风在耳畔响起,樱闭上了眼睛,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掐在一起——“藤田大人!住手!”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到,樱长出了一口气,睁开眼便看见神色慌张跑过来的河内。藤田一郎颇为不爽,但河内是天皇面前的红人,他也不敢发作,刚想解释两句,河内却径直走向了樱:“樱姬,您没事吧?” 樱看了藤田一郎一眼,没有应答,而是道:“河内大人,今日是我娘的忌日,我以往都会去道成寺诵经,不知道大人能成全樱此事?” 美和子的忌日明明是四月,这人要搞什么鬼?藤田一郎刚要出声,却见河内点头如捣蒜:“自然自然,生母忌日理当诵经,樱姬准备何时启程?”对于藤田一郎的眼色,河内选择了无视,听樱说了‘现在就走’立刻就开始安排人手跟随,点两个人的都是他带来的御前侍卫,藤田一郎有点搞不清楚这到底是监视樱还是保护樱了。 樱提出要在道成寺过夜,河内也答应了,安排好人又嘱咐了两句,便拉着一旁黑脸的藤田一郎走了。樱看着藤田一郎的背影远去,心里冷笑一声,与两个武士向道成寺去了。 总有喜欢耍小聪明的兔子,敢在老虎面前张扬。 “藤田大人,樱姬还是天皇亲封的公主,你怎能如此不敬?”河内冷冷问道。藤田一郎怒极反笑:“不敬?她杀了我儿子,我还要尊敬她?” “杀人的并非樱姬,而是蓬莱那位仙长。此案已经了结了。”见男人一脸震惊,河内心里冷笑一声,继续道:“藤田武对樱姬不敬在先,仙长所为实属无奈,虽然失手杀死,但于情于理都不该追罪。念及藤田武生前在阴阳寮为事,其父又是朝廷栋梁,赐金千两,以慰父忧。” “赐......赐金?”这段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藤田一郎目光呆滞地看着河内,后者只是拍了拍他肩膀,微微摇头:“谁让你儿子色胆包天,就偏偏惹了樱姬呢?那可是将来的女御......藤田大人是个明白人,话我只说到这儿,你节哀吧。” 那高大的男人从他身边走过,藤田一郎却像是失了魂一般,愣愣地看着前方。 怪不得,河内一开始就那样偏袒樱,原来这樱姬,是这么来的...... 他爱财爱了一辈子,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拿到染着儿子的血的金子...... 那穿着官服的男人忽而掩面大笑,而脸上,老泪纵横。 源柊吾被上了枷锁,明日便被带走,源氏的宅子也被查封,于是无庸和君落理所应当地收到了逐客令。君落什么都听不见,只是看着无庸和来人交谈,无庸说走便被他牵着走,也不问什么别的,格外乖巧。 源氏这宅子离城镇颇有些远,君落本以为他会带自己到城镇落脚,没想到无庸却向着道成寺去了。也对,蓬莱金莲虽是妖物,但被观音收服后颇有佛性,无庸修炼的众生扇源于金莲之力,与佛法也有些许相融,他打的应是佛寺利于压抑邪气的算盘。 不过这噬心魔是在君落身上,个中苦楚,好不好压抑,唯有君落才知道。她惯不是束手无策的人,只是龙泉心法连蛊毒怨气都能压制,却拿这恶咒没有一点办法,与其再做无用功,不如留些力气等待心魔。按照清迟的说法,这心魔是让人被困死在心中执念里,无法脱出,但只要破了执念,心魔也不足为惧。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小半天,待到黄昏时已经是云开雨歇,几缕斜阳透过层叠的叶子照在上山的青石路上,偶尔一两声鸟鸣闯入耳中,温煦而幽深。白衣男子牵着红衣女子走在路上,十指紧扣,时而相视一笑,仿佛并非才相识一月,而是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夫老妻。 道成寺的僧人见到无庸二人都颇尊敬,待他同住持说明来意后,住持也答应的很是痛快,吩咐弟子去收拾两间禅房出来。 “住持大师,落落有伤在身,可否......”手心被人狠狠掐了一下,无庸看着君落瞪过来,玩味一笑,继续道:“可否挑个清静些的地方,以免到时候她恶咒发作,惊扰了各位。” “......”君落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她赌一文钱,这货就是故意捉弄她,亏她之前还以为这是个高岭冰雪般的正经人。 “禅房皆在本寺西北清净处,仙长大可放心。”住持微微一笑,答道。那小和尚回来的也快,合十行了一礼请君落二人前往,无庸又向住持道过谢,这才牵着君落离开。 二人很快穿过大殿,跟着那小和尚左拐右拐,拐进了一个小院,其中两间房门打开着,应就是给他们准备的两间。小和尚行了礼便告退了,君落刚要进门,却被身后那人拦腰抱住,无庸埋首在她发间,好似说了什么,君落听不见,便微微侧头。那人见许久没有回应,不禁轻笑一声,骂了句‘傻’也不只是对自己还是暂聋的君落。 女子微微皱眉:我猜你刚刚准没好话。 这几日下来二人读唇语的功力都是见长,无庸淡淡一笑,胳膊收的更紧了些:“我说,你刚刚是不是以为我要向住持要一间房?” 一股热气蹭地一下上了脸,君落转过头,用行动表示不屑回答。身后那人似在笑,胸膛跟着震动,还不等她挣脱,无庸就掐着她下巴把脸转了回去:“剑主脸红什么,不过是迟早的事。” 是吗?君落挑了挑眉,两手做了个拔剑的动作,莞尔一笑,风情万种:看你本事。 胸口微微一痛,无庸轻轻笑了,放开手任她挣脱。 夕阳收敛了最后一缕余晖,夜来了。 第二十三章 真相 - 君落传 - 尚浅w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名叫清姬的美丽女子,她爱上了一个僧人,那个僧人与她一夜云雨,说会还俗娶她,却抛她而去。 为了追寻那个毁诺的负心汉,清姬跋涉千里,跳入日高川,用灵魂与蛇妖做交换,宁可死后魂飞魄散,也要见他一面,问他一句。 僧人害怕地躲在了古钟里,以为道成寺高僧可以降服蛇妖清姬。清姬杀了寺中一半的僧人,打伤了高僧,找到了藏在钟里的负心汉。 古钟无法打破,清姬求不得,长啸一声,*与他同死。那一夜,道成寺熊熊大火,火光冲天,黑烟蔽月。 那一夜,清姬魂飞魄散,僧人的冤魂吞噬了蛇妖的妖力,成了离不开古钟的妖怪。他用了几百年养精蓄锐,只待有朝一日,毁尽所有见死不救的神佛,杀尽所有的如他当年一般可怜的僧人...... 一轮明月高悬于天幕,微风阵阵,吹拂着柔软的柳枝,枝条的影子落在窗纸上,好似冤魂不甘地挥舞着手臂。樱跪在大殿里,面前的佛像慈爱地垂着眼,似乎正爱怜地看着她,身旁的烛火微微摇曳,紫衣女子闭着眼睛默念着经文,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待念完最后一字,樱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向着佛像深深一拜:“神佛慈悲,樱今晚得罪了。” 那个女人说只要以血在地上写下这个咒文,并在心里默念三遍,便可以聚集此地的怨灵怨气,然后在怨气互相吞噬成鬼王前,用建木将其吸收,再以血融合建木,便可以得到建木的力量。而道成寺,就是绝佳的汇集怨气之地。 那些惨死在清姬蛇尾之下的僧人们,还有安珍杀死的僧人们,被镇压于佛寺之下永生永世不得超脱,早就有了滔天怨气,只待一个发泄。 滴答。滴答。 刀锋划过掌心,一缕鲜红顺着刀刃滴落在樱的裙上,绽放一朵优雅的血蔷薇。她握着小刀的手抖了抖,好似想起了在自己眼前拔剑自刎的母亲,素手一挥将那小刀扔得老远。 母亲,你看到了吗,我完成了你未竟的心愿。 父亲大人不可能再翻身了,天皇的桌上已经摆满了他这些年来见不得人的罪证,贿赂也好,拉帮结派也罢,条条都是天皇不满的。 我亲爱的父亲,他可能临死都不知道,他的女儿和他的妻子一样背叛了他,还一步步把他置于死地。他以为我只是有些野心,却不知道我委身藤田武借他之手做了多少事,我散布谣言,联合藤田武演这一出道成寺钟的戏,只是因为我不愿嫁去蓬莱,可惜了,中了噬心魔的是那个女人,不过也好,至少婚约没了,我自由了,他也活着...... 母亲,我看到了这世上最动人的男子,可他的心从不在我身上。 母亲,你不曾爱过,你不会知道这种感情。 不过没关系了,今日只要我融合了建木,明日我便是仙人,谁都不能再同我放肆...... 紫衣女子扯了扯嘴角,落下了第一笔。 禅房。 呜呜呜——凄厉的哀嚎忽然在耳畔响起,无庸一扇挥过,只听噗的一声,那怨气在金光中化作一团灰烟消散。屋子里不知何时爬满了被烧得焦黑的冤魂,他们挣扎着,身上的怨气不停地飞向大殿的方向,无庸顺势看向窗外,冤魂弥漫,鬼哭不断,竟然是有人在凝聚聚冤魂怨气! 啪嚓!拉门被人直接撞开,君落神情严肃地看着无庸,呼吸颇为急促。 来不及了!她看了一眼外面,冲无庸一挥手,飞身冲向大殿。 这正是那时怨妖汇集冤魂的法术,此地本就发生过惨案,倘若不赶紧抑制,佛寺也要被那鬼王端了! 路上君落看到几个落单的僧人被鬼魂纠缠,随手扔出几枚飞镖替他们解了围,也不管那些僧人是否逃掉,脚下不停地往大殿赶。此时的大殿,正是怨气汇集之处,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能耐,赶在佛前如此放肆,作此邪法,如果可以,君落还真像认识认识。 “啊——”一声嘶哑的厉吼从大殿里传来,声音尖细,似乎是个女人...... 还是个她挺熟悉的女人。 彭! 大殿的屋顶被捶了个大洞,一抹红影踩着碎木屑跃了下来。君落稳住身形,抬头只见一个穿着袈裟的身影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而那紫衣女子手里握着一抹银蓝,血沾到了她白瓷般的俏脸上,平添几分狰狞。 “是你?” 见君落张嘴却没有声音,樱冷笑一声:“你不必在这里装模作样,是不是我,你还不知道?” 红衣女子皱了皱眉,一脸疑惑。她不懂樱在说什么。紫衣女子却并未理会她,只是看着眼前越来越膨胀的怨气,眼里隐隐有光亮:“你以为我会被你牵着走,呵呵,我刚刚可是得知了一件你不知道的事......” “建木也可以相互吞噬。一旦你濒死,我就可以拿走你的力量,君落姑娘,惊喜么?” 女子脸上的笑容逐渐猖狂,君落看着愈聚愈重的怨气,里面的冤魂正在相互吞噬,要不了半柱香,就会有一个赢家,也就是......鬼王! 好狠辣的借刀杀人。君落心里暗叹一声,手抚上了头上的簪子。 这叫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木棉花簪忽地在她手中旋转,花瓣片片离簪,一时红雨纷纷,尽数笼向前面的樱,君落握着簪子一甩,那簪瞬间伸长一截,看去就像一支长针,针尖闪过一点墨绿光芒,还淬了剧毒! 看着红光向自己飞来,樱连忙催动法术,建木上荡开一圈银蓝光芒,将她护住;可下一秒,那些来势汹汹的花瓣好似被一阵清风吹跑了一般,轻飘飘飘向了那团怨气,樱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刚要阻止,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劲风,君落一手扼住她脖子,锋利的针尖就抵在樱的动脉上。 “你错了。”君落的声音沙哑不堪,而紫衣女子则近乎呆滞地看着眼前被红雨笼罩的一大团黑气,目光渐渐变得绝望,一时耳中尽是鬼魂的哭嚎声——他们在逃! 地上的血色咒印闪烁了几下,光芒黯淡了下去,一道澎湃金光从天而降,所过之处,冤魂灰飞烟灭。无庸接住众生扇,看着惊诧的樱姬,眸子无比寒冷:“堂妹下得一手好棋。” “为什么,为什么不管用......”樱的眼圈一瞬红了,她呆呆地看着那用她的血写就的咒印,手里建木一挥就要捅君落,后者手臂一紧勒住她脖子,身形一侧闪过樱的手,直接把人摁在了地上——“君落!你算计我!” “我还要问你是何人传授你这等邪术,青龙镇一事,是否与你有关?”红衣女子单膝跪在她背上,手里的长针始终不曾落下。她有太多疑问,还需要樱活着解答。樱也看出了这些,冷笑一声,握紧了手里建木:“你不必装作有人扮作你的样子骗我,世上唯有两截建木,一截在你一截在我,那人身上明明就有建木气息!你说教我如何使用建木,但要我十指的指尖血,说以此疗伤......呵,别想装了,我精明一世,当时会轻信,还不是因为告诉我这邪术的就是曾融合建木的你!” 听到那‘十指的指尖血’,君落和无庸皆是脸色一变,大殿外仍有落单的冤魂在爬行,君落抬眼望去,黑黢黢的一片,除了微红的庭灯,什么也看不见。 有一邪术,受咒者将血流尽而死,而咒引便是受咒者十指的指尖血。 “她找你是什么时候?” “昨日夜里。” “那不是她。”无庸淡淡道,语气有些怜悯:“昨日傍晚起,她就一直同我在一起,寸步未离。” 无庸的话就像一盆冷水,瞬间把樱浇了个透心凉。秀美女子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呜哇吐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倒在了地面。她泪眼朦胧地看着那被自己顺手扔到阴影里的小刀,无声地哭了。 “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要救了你父亲再害他一次?” “你难道不想问我,为何要下噬心魔么......”樱微微抬起头,看着白衣男子,凄然一笑:“我生来便是为了嫁给你,凭什么?我明明可以让整个东瀛都称颂我,为何要嫁到那小小的蓬莱去?你大概不知道,自我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后,我便一直恨着你,直到我见到你.......” 我才知道我错了二十年。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噬心魔已下,你去就是死路一条,然后我发现你根本不曾给我一个眼神,当藤田武告诉我噬心魔被触发的时候,我又开心,又心痛。 “堂兄,你如果看过自己深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你就会知道,那一刻,你也死了。” “我母亲最大的错,是被当做工具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的人,藤田一郎凭什么让她自裁,源柊吾又凭什么说她背叛他!我又为什么,要在她死后的这些年,替她背负这些罪过被所有人指责,被曾经最疼爱我的父亲冷漠以对!” 小的时候,他总说我眼睛生的好看,因为我长得像姑姑,只有眼睛像母亲;长大了,他每次看到我都会微微皱眉,因为我眼睛生的好看,会让他想起母亲。 从头到尾,我做错了什么? “既然他那么介怀,我就是要让他被背叛而死。救他,再亲手把他推下悬崖,才能说明我有多恨他!” 女子嘶哑的哭喊回荡在大殿,君落低着头,看不出她的神情,半晌,她动了动唇:“你真可怜,但你该死。” 她收回了簪子,放开了樱,也没有收走她的建木,走到了无庸身边。鲜血从她嘴角、耳朵溢出,是刚刚强行听声说话的反噬,她却只是向无庸张开手臂,向外面扬了扬下巴,示意离开。 白衣男子看着她,轻轻拂落她肩膀上的灰尘,道:“这地方有妖。” “你身上有些妖气。” 彭——红衣女子愕然回头,只见刚刚还鲜活的美人,此刻已经成了个血人,鲜血从她身上汩汩流淌,宛如一条条小溪;面前的佛像依旧是垂眸的样子,看不出是愤怒还是悲悯。 一阵风过,君落微微抖了抖,继而被那人轻轻拥住。无庸轻轻吻了吻她的发梢,耳尖,最后停在脸颊,他闭着眼睛,轻轻叹息:“忘了吧,还有我。”他不知道君落是否听到,只见那红衣女子微微低下头,整个身子都开始颤抖,而外面,鸡鸣头遍—— 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第二十四章 心魔 - 君落传 - 尚浅w 秦岭。太白山。 “他们攻上来了,快跑啊,快跑!” “救命!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点火!所有人,一个不留!” 眼前猛地窜起一条条火舌,烈焰顺着主宅攀向庭院、花园,每一寸土地都被火焰覆盖,凌厉的山风助长着火势,让那火魔在太白山顶肆虐,吞噬每一处房屋,每一条生命,每一点记忆...... “娘,你带小妹先走,我们断后!” “沄儿,淇儿......” “快走啊娘,再不走一个都走不了!快走!” 耳畔响起刀剑出鞘声,还有追兵的脚步声,蓝衣女子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儿子,牵着小女孩毅然转身,奔向密道。她牵着的女孩不哭不闹,却在跑出两步后忽然回头,那双不符合年龄的淡漠双眸里,映着追兵提起自己两个兄长头颅的影子,还有那熊熊烈焰。 一声羽箭破空声响起,蓝衣女子想都没想把女孩扑倒在地,羽箭贯穿了她的腹部,她轻轻抚摸过女儿的碎发,一遍又一遍,纵然泪流满面,也还是露出一个笑容:“娘只能陪你到这儿了,千秋,你一定要活下去,爹和娘都在天上保佑你,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听到没有?” 女子腹部的血滴在女孩脸上,她仰起头想再看看娘亲的样子,眼前却是一片模糊;她紧紧抓住女人的手,眼泪在一瞬间决堤,她什么话都没说,就是紧紧地抓着,喉咙里发出小兽一般的咕噜声。 追兵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女孩却恍若未闻,抱紧了面前的女人。 娘,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有跟你们一起死...... 那样就不会有之后的生不如死。 “在这里,快抓住她!” 如果真的死了,也并非不是一种—— “等一下!你是什么人!” 女孩的心忽然咯噔一声,她猛地抬起头,只见山崖拐角处站着个白衣男子,距离太远,她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却能听到被风送到她耳中的一声: “落落......” “落落!”怀中女子的身体渐渐变得冰冷,连脉搏都是许久才能感觉到一下跳动。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噬心魔发作后笑着握着无庸的手安慰他,那双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更是渐渐发紫。 因为她这些天不时的压抑恶咒,君落提前一天进入了心魔。 怀里的人就像睡着了一样,面目平和,可那愈发冰冷的体温却好像也冰了无庸的心。他环顾这被樱搅得鬼气森森的大殿,输入君落体内的灵力宛如泥牛入海,全都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吞噬,而女子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 “怎么办......”没有办法,无庸第一次感到如此束手无策。 “呃啊!”怀中的红衣女子忽然眉头一皱吐出一口黑血,无庸连忙为她注入灵力,却只见那惨白的俏脸上,两道红痕自眼睛缓缓流下,接着是鼻子,耳朵......无庸愣了一下,疯了般掐住她的手腕,寻找那一下脉搏,怀里的人越来越冷,在他将指骨捏碎前,他终于感受到了那微弱的心跳。 微弱,但是还有。 银蓝色的光芒忽然映入眼帘,无庸几乎是狂喜地回头,只见那原本躺在地上的建木已经浮空而起,银蓝色的枝条延展着,似乎想触碰那虚弱的女子。 对,还有建木!落落曾与建木融合,肯定也不会排斥这一截! 唰——一道金光罩住了那银蓝建木,将它缓缓牵引至君落胸前;众生扇在无庸身后展开,金线缓缓缠绕上女子的十指,好似往日他们十指相扣。 落落,一定要坚持住! 当——当——当—— 钟声忽然在耳边响起,君落猛地回神,眼前已经不是刚刚的太白山巅,而是一处*佛寺。明烈的阳光微微刺痛了少女的眼睛,她下意识抬手去挡,才发现自己手里拿着柄剑,那剑鞘平凡无奇,剑柄雕成了缠绕的双蛇,坠着截红流苏,但是和她这一身红衣颇为相衬。 “落落,走了。”耳畔传来一声唤,身边那白衣男子便向前走去,银冠束发,腰间配剑隐有幽幽深蓝光彩,她看着那背影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自嘲,连忙跟了上去:“是,师父。” 这是执念而成的心魔,不去计较纠缠,便不会被困死。君落固然是个执念颇多而重的人,但在生死面前,她有令人惊叹的自制力。 上官霖与金山寺住持果言大师是忘年交,每年的四月初八佛诞日都会提前两天来金山寺与果言见面,并参加佛诞日。按理来说上官霖一个修仙之人,与这佛寺应该是有些许违和,但巧就巧在上官霖的生日也是四月初八。虽然岱宗山庄的从容是刻在骨子里一脉相承的,但凡事不争、不与谋算这一点,君落一直觉得更大是受了上官霖这位年轻庄主的影响。 “住持,上官庄主来了。”小沙弥通报了一声,那正与监寺商量佛诞日事宜的老僧人闻言抬头,虽然六十又七,可依旧双眼熠熠宛如四十壮年,比去年见到时又年轻了些。君落听说过有修行高深的人最后会变成鹤发童颜,虽然她并未见过,可这果言大师应该就是这种人。 “阿弥陀佛,上官庄主来得正是时候。”果言笑着行了一礼,君落连忙跟着师父回礼,不知为何,果言轻飘飘瞥了她一眼,那一眼好似将她整个人都看透了。上官霖自然也注意到了,但却什么都没说,笑意淡淡,开着玩笑:“一年未曾吃到过金山寺的斋饭,霖甚是想念。” 果言嘱咐了旁边弟子两句,收拾一下寺后的两间禅房,便引着上官霖和君落往斋堂去了。一路上果言和上官霖说着话,君落也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跟着,不时看两眼上官霖,眼里似有好多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君落正一筷子一筷子搅着碗里的素面,就听身旁师父道:“果言大师,你这斋堂可是换了厨子?这素面还不如落落做的好吃。” 果言无声地笑笑:“原来上官庄主挑的不是味道,是人啊。” 咳咳咳。一旁吃面的少女忽然呛到了自己,捂着嘴咳了两声。上官霖给她推了杯清水过去,君落却连连摆手,缓了缓,平复了下来。对面的果言从少女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上官霖,缓缓道:“无论哪个厨子,做的都是一样的素面。上官庄主会品出高下之分,可见心里依旧有高出众生一等的人。” “霖牵挂颇多,难舍难了,今生恐怕都做不到像大师一般豁达。”上官霖笑了笑,仿若没有听出那人话里有话,看向少女的眼神无比温柔。果言知道他的脾气,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二人吃过斋饭,果言便说有些事情要与上官霖商议,让僧人先带君落去休息,上官霖调笑似的问了句何事需要避人,果言看着那红衣少女,淡淡道: “是些有关贵庄在曹州的传闻。” 当年听到这句话时,君落好像一下被扔到了冰窟窿里,从头到脚都凉透了;如今再听到这句话,想到那之后的种种,君落只觉得心在滴血,一滴一滴,烫得她想哭。 曾经她对二人的谈话耿耿于怀,纵然上官霖没有任何异样,她还是心有介怀,这介怀就渐渐成了一种执念,他死之前,她想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什么;他死之后,她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答果言的。 为什么他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配合着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明明知道结局,还是选择相信? 君落眼前忽然一黑,下一秒,她出现在了大雄宝殿。少女看着手中的一卷手抄心经,外面风雪的严寒让她微微发抖。大殿里只有她和果言,炭盆里烧红的炭不时发出噼啪声,红衣女子向外看去,只见漫天白雪,飘飘洒洒,仿佛要掩埋了这泰山才算痛快。 这是齐鲁百年来最大的一场雪,这雪下了三天三夜,雪停时,城镇里的积雪都快没过小腿肚。阿红说,这雪是专门为庄主下的,他走时艳阳当空,刚入冰棺便下起大雪来,许是老天怜惜他英年早逝,也流了几滴泪下来。 “这是师父生前手抄的心经,他临终前嘱咐我,让我一定带给大师。”轻轻将心经交到那布满皱纹的双手上,君落低垂着眼,不敢抬头。龙泉剑已经佩在了她身上,剑主的印也被上官霖传给了她,可她没有要庄主之位,而是将象征权力的龙剑扳指奉还给了上官明复。这是岱宗剑庄建庄以来,第一次剑主与庄主分离。 “霖,将庄主传给了你?”果言好似苍老了许多,话语缓慢,看向她的目光却依旧有神。 君落抬头与他直视,缓缓道:“师父本要传与我,但君落不足担此大任,已将庄主之位奉还老爷子。” 呼呼——狂风呼啸着吹打着殿门,果言良久无言,最终长叹一声: “知难而上,无怨无悔。” “......”红衣少女沉默了,半晌,她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许颤抖:“君落曾听人言,大师曾对师父说我是他命中劫数......” “大师所言非虚,我确是。” 轰! 周身的一切顷刻坍塌,君落只觉得自己在一片黑暗之中坠落着,那黑暗没有边际,没有尽头,触目便是黑暗,黑的像她住过的棺材,像她被老板娘毒打的夜,像她躲官兵躲进的黑煤堆,像她初见他的那一晚—— 一点金光在眼前闪烁,下一秒,耀目的金莲在眼前盛放! “在下岱宗剑庄现任龙泉剑主君落,敢问道友名讳?” “无争山庄,无庸。” 第二十五章 解蛊 - 君落传 - 尚浅w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无庸轻轻擦去女子脸上的血污——在建木融入她体内后,七窍终于不再流血。女子皮肤下散发着淡淡的银蓝色光芒,一点一点吞噬着她后心的一团黑气,那原本巴掌大的黑雾经过了这几个时辰的消耗,已经变成了拳头大小,还在被继续蚕食。而君落的身体虽然依旧冰冷,脉搏却比刚刚有力了许多,情况是在好转。 无庸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大殿和寺院,轻轻抱起了沉睡的女子。不多时便会有人发现道成寺的异样,那个河内如果将樱之死也怪在他身上,反倒更是麻烦,还不如趁现在赶紧上船。他刚从蓬莱离开,鹰不泊便派了一艘船出来,在他们两天后才到达东瀛,是无庸给自己准备的后路。 待到男人的身形隐于林中再也看不见,一个水红身影轻盈一跃,落在大殿前。清迟回头看了一眼那鲜血横流的大殿和被鲜血浸透的紫衣,身后的蛛腿一下贯穿了一个怨魂的脑袋。 她的目光并未在此停留太久,而是看了看无庸消失的方向,心中暗暗惊讶:他面对建木这等天材地宝时,就没有一丝的动心么? 虽然他将建木融于君落体内是清迟愿意看到的,但无庸的毫不犹豫还是让清迟陷入了思考。女子并未沉默太久,因为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只见红影一闪,风吹起几片落叶,殿前已是空无一人。 “黔驴技穷了,心魔?”红衣女子看着眼前像是玻璃一般碎裂的场景,勾了勾唇。她站在悬崖之上,周身是无边的血红,仿佛置身血海,而眼前,一条漆黑的大蟒半支起身子,庞大的蛇头微微探近,吐着血红的信子:“斯斯,我道是何人,原来是失了神位的姑姑。” 妖魔的嘴都是抹了蜜的,最会骗人,君落一言不发地看着它,手里的长针打了个转,红色花瓣萦绕于她身旁,单单这一刻的压迫感,竟丝毫不逊色于这噬心魔。 巨蟒笑了两声,却无同她动手的意思:“你修神道,我修魔道,本无相干;你命中有此一劫,我放过你,也算给自己少招一道天雷。斯斯,这心魔困不得你长久,能困死你的,唯你自己罢了。” “你不必在我这儿演戏卖人情,我已融合两截建木,纵使一截为完全相融,对付你一个残元绰绰有余。怂了便是怂了,大方承认便好。”君落讥讽道,那巨蟒吐了吐信子,眼里闪过一丝羞怒,忽听一阵隆隆声,脚下的山崖似乎也跟着晃动了起来,君落一跃腾空,只见脚下岩石寸寸龟裂,隐约可见一节一节的身躯从下端爬过,那黑色硬壳上泛着七彩的光,不用看清楚,君落也猜到了那是什么—— 吼! 一只与巨大的蜈蚣与巨蟒遥遥相对,立起了身子,脚上的倒刺微微发光,显然是剧毒。 “斯斯,你以为你融合建木,建木就能直接帮你重组血脉、脱皮换骨,还顺带接了你的蛊毒?你一个黑心的人,还想什么好事都占?斯斯,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你说得对,单打独斗我打不过你,可如今二打一,你必死无疑。”巨蟒奸诈地笑着,眼窝里燃起两团暗红火焰,那蜈蚣应该就是黑巫下在自己身体里的蛊毒,如今更是被建木逼迫激怒,长须颤动,直接向君落扑来! 叮叮叮叮——花刃打在它的甲壳上只留下些许划痕,君落暗暗咬牙,将长针交到左手,右手一招,但听一声龙吟,冷冷剑光照亮了血色天空: “得见龙泉,尔等死而有幸!” “啊!!”床榻上的红衣女子紧紧皱着眉,俏脸惨白如纸,心口处一片黑线向上蔓延,那蜈蚣的头俨然探出了她衣领,爬上了脖颈的一半。一旁睡着的小厮被她惊叫喊醒,看着女子身上银蓝、黑光来回闪烁,一下慌了神,半晌反应过来要去找庄主,门却被狠狠推开;无庸一把推开他扑到床边,众生扇一展金线如针,直刺君落几个穴位,但见一道金光,那蜈蚣似乎被阻了一下,不再向前,但女子的脸依旧皱成一团,拳头也紧紧握起,一看便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糟了,噬心魔引动了蛊毒,君落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根本承受不住千一蛊发,若是要控制蛊毒,只剩下一个办法...... 彭!一股气劲直接逼出了无庸的金针,那淡淡的银蓝光辉向上蔓延着,蜂拥向君落的心口,好像饿了许久的猎手终于找到了猎物。但这两种力量的对冲显然让君落更加痛苦,在她挣扎起来之前,无庸直接点了她的穴道,冷冷地对身后小厮道:“出去。” “是庄主!”小厮几乎是逃似的离开屋子,刚关好门,船身忽然狠狠晃了一下——开船了。 他打小就在山庄长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庄主如此失态,看来他确实对这位君落姑娘在乎得紧,但愿她能没事。 房间里,无庸扶起君落,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继而解开了她的红衣。女子的皮肤惨白,更衬出了浅浅淡淡的疤痕,虽然时间久远辨认不出是什么伤的,但背上几道鞭痕却是错不了,想必当年那人下手时,整个后背都是皮开肉绽的。 男子的手隔着些距离,轻轻抚过那几道鞭痕,心里微疼。 众生扇渐渐透明,化作一道金光围住二人,无庸用金针封了君落几个穴位让她不至于挣扎得太厉害,缓缓向她后心输入灵力,这与他往日做的有些不同,每输入一分灵力,众生扇所化的金光结界便黯淡一分:他输入的,是众生扇中蓬莱金莲的力量,少一分,便少一分修为。 落落,一定要醒过来,一定要。 砰!蛇尾重重甩在岩壁上,巨蟒见一击不成,追着那一抹红张开大口,它身上深深浅浅已有数道伤口,墨绿的血滴滴答答染绿了山崖;而那蜈蚣显然比它更惨一些,身子已被斩成了两段,虽然还在那里张牙舞爪,却已经没了刚刚的嚣张气焰。 巨蟒看了看天空,原本暗沉的血色隐隐散发着金光,有些裂缝处,金光已经透了进来,这力量似妖似佛,极为纯净强大,削弱了它们的力量不说,好似还让君落更加自如。 可恶,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杂家! 唰——它正出神时,眼前忽然闪过一抹红影,巨蟒眼里只见一道剑光,下一刻,它的眼前一片血红:“啊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君落抖落剑上的血,容颜冷漠,倘若无庸看到这一剑一定会皱眉,因为她使出的并非龙泉剑法;而若是陆上仙师看到,一定会惊呼出声,这是迷谷夏氏的迷梦剑诀! 红衣女子并未给巨蟒喘息的机会,一手捏了个法诀,但见狂风阵阵,皆汇聚于她身侧,大有席卷天地之势:“迷梦三式,回风!” 轰——那人似与风化为一体,以风为刃,剑随心动,红影飘飘,狂风萧萧,几道银蓝光芒从它的鳞片下绽放,下一秒,墨绿的蛇血飞溅在山崖上,碎成几段的蛇身坠落在地,好似屠夫切好的肉块,随意扔在一旁。 金莲的气息从金光里传来,君落缓缓抬头,感受着建木的力量在身体里流转,看向那微微发抖的半截蜈蚣,轻轻扯了扯嘴角:“也许以前,我一直是一个人,但以后,不会了。” 长针在手中打了个转,君落身影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蜈蚣身后,手一扬,狠狠插进了蜈蚣的头部! “吱吱吱!”几声惨叫后,那蜈蚣终于也倒在了山崖下。君落收了龙泉剑与发簪,在岩壁上坐下,只见双手虎口在刚刚打斗中都被震裂,两条手臂都止不住的颤抖。 几根金线忽然缠绕上她的十指,好似那人与她十指相扣;她抬起头,天空已是金光灿烂,那金光曾经那么陌生,如今却让她如此安心。她愣愣地仰着头,忽而莞尔一笑,她听见了,无庸在叫她: “落落......” “大庄主!”她用尽最大的力气回应他,喊破了嗓也不介意:“我回来了!” 榻上的女子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便是那张略显憔悴、却依旧俊逸的容颜。看到那双澄澈的黑眸缓缓睁开,无庸的鼻子微微酸了。君落发现自己躺在他怀里,周身尽是金莲的气息,她看了看环在自己小腹的手臂,抬手戳了戳无庸的胳膊:“大庄主,趁人虚弱占便宜?” “嗯。”无庸抱得更紧了,声音有些颤抖:“不占白不占。” 一滴水落在女子锁骨上,她愕然了两秒,微微抬头,看到了那俊脸上的泪痕。 “无庸......”她转身想帮他擦去泪痕,却被男子用力抱住,无庸抱的那么用力,好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怀里,再也不分开。他几乎是咬着牙,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要再这样涉险了......你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看着你痛苦,我有多难受......” 男子的话透着一种无力和恐惧,是失而复得的后怕,是无计可施的绝望;君落反手抱住了他,抓着他衣服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抿着唇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抱着他,闭上了眼睛。 我懂你的难受。 不会再有了。 我们都要珍惜自己,才对得起挂念你的人。 船外,艳阳当空,又是新的一天。 第二十六章 归途 - 君落传 - 尚浅w 海波平静,天气晴朗,鹰不泊手遮阳光看着停泊的船舶,颇有些急切地寻找自家主子。待看见那抹白走出船舱,他立刻激动的差点跳起来,而无庸忽然回身伸出手说了句什么,那人站在阴影里,隐约可见一点红色,也不知是樱姬还是君落姑娘。这二人似乎是握上了手,阴影里的人走了出来,一身红衣,马尾高束,果然是君落;也不知道君落姑娘说了什么,主子忽然一扯她,红衣女子险些跌倒,却被无庸牢牢抱住,鹰不泊就见主子好像笑着说了些什么,君落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记肘击可是毫不留情,看着无庸捂着肚子,鹰不泊都替他疼。 看着两人的样子,估计就是成了,任当时两个人如何相互提防,鹰不泊还是知道迟早有这一天。 这大概就是忠仆的直觉吧。 “庄主,君落小姐。”鹰不泊抱拳行礼道,跟着二人向山庄走去。无庸看了看山庄门口的侍女小厮,皱了皱眉:“三百呢?” “小姐还在凝冰塔,要三日后才出塔。”鹰不泊的语气小心翼翼,字里行间有些犹豫,看了眼君落。无庸却是没有在意,只是握紧了君落的手以示安慰,君落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小声说了句幼稚:她好歹也是个剑主,哪个仙门没点不能说的事,何至于因此同他不开心? 鹰不泊正不知如何措辞,主子已经帮他想好了:“她知道了。”四日后便是向金莲献祭之时,她三日后才出塔,显然是为了见无风最后一面。心中暗叹一句知妹莫若兄,鹰不泊点点头:“一切并无差错,庄主大可放心......小姐她,好像一夜长大了不少。” “她已二十,不能再像个十二的孩子一样天真了。”无庸淡淡道,虽然语气平淡,却不难看出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怅然。他又何尝不愿意三百一直当个孩子,可红尘滚滚,世事无常,他不能护着她一辈子,甚至如果他死了,山庄就要压到三百身上,他不希望她和自己当年一样,被那么重的担子逼着成长。 鹰不泊没有说话,三个人静静走上台阶,走进山庄,君落下意识往迎霞阁去,然后无庸伸手一扯,直接把人扯向了眠月阁的方向,也不管君落一脸疑惑,唇角挂着笑,嘱咐了一句‘把迎霞阁君姑娘的东西搬到眠月阁来’,君落只觉得唰唰唰几道目光投来,耳尖动了动,红了。 在冰化成冰水的无庸庄主面前,曾一度为自己撩汉技术自豪的君大剑主完败。 眠月阁。 时雨轩种满荷花,碧叶连天,红花映日;眠月阁则是一院白梨,风过如雪,肖月似星。君落看看那被落英覆盖的青石板,看看自己一身红衣,忽然有些迈不开步子。怪不得这院子叫眠月阁,若是晴朗月夜,月光柔白,梨花清冷,便是天上的月儿也忍不住醉眠于此了。 “怎么了?”见她停下,无庸问。 君落摇了摇头,鬓角碎发随风飞舞,她伸手接住一片白色梨花瓣,眼里有些怅然:“就是觉得,踩上去辜负了这些花。” “辜负?”无庸笑笑,趁君落愣神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边走边道:“如此,便不辜负了。” 怀中的女子并未挣扎,只是轻轻扯住他衣襟,轻叹了口气。 刚刚在船上,君落接到阿紫的传信,说是老爷子让她中秋节前必须回去,对她来东海的事颇为生气。她同无庸说了此事,心知老爷子既然让阿紫来下通牒,所谓的中秋前回去不如说是今天就立刻回去,故此有些怅然。无庸听了微微沉默,说让她再留三日,君落自然是愿意,便如此回了信,之后二人虽不提此事,可心里都惦记着。 毕竟陆上仙门事务众多,君落回去一时半会儿肯定是脱不开身;无争山庄更是必须无庸坐镇,不能到陆上去寻她,二人再见面,也不知会是何时候。 无庸将人放到榻上,君落一手顺着他长发,一边勾起一抹坏笑:“大庄主,我蛊毒已除,不用再吃药膳了吧?” “不用。”无庸回答。女子笑意更深,凑到他耳边,轻轻吹气:“那我今晚要吃你亲手做的大鱼大肉,喝你们山庄最好的酒。” 男子轻轻笑了两声,揉了揉她的秀发,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在山庄门口,我听到有人说我幼稚?” 心里狠狠一悸,君落一把推开他,假装着看他身后满院洁白,和无庸拉开了距离:“诶,这梨花长得可真好,我得仔细看看。” “......”无庸庄主第一次萌生想砍树的想法。 迷谷。山洞。 窸窸窣窣——毒虫在洞穴里爬动着,似乎都对图腾之下*着身体的男子垂涎三尺,但那碧绿色的火焰燃烧着,它们都不敢靠近。 黑巫站在台阶下,看着浸在火焰之中的夏平崖,神情淡漠。夏平崖周身摆了一圈毒虫,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尸体升腾起的紫烟尽数被他吸到了体内。倘若看得仔细,在夏平崖丹田处有一块黑点,那是一只蝎子,还是活着的蝎子。黑点在他皮肤下游走,每吸收一点紫气便变大一些,夏平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那蝎子似乎吃饱喝足,又慢慢变回了指甲盖的黑点,而夏平崖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虽然已经年近五十,却仍然是三十岁的青年模样,修仙之人长寿,青春常驻,也没什么稀奇;他年轻时定是个勾人的浪子,一双桃花眼最是招惹女人动心,长得也不算差,他妻子当年也是迷谷有名的美人,正是如此他两个孩儿都生的俊美。 夏平崖对黑巫的师父有恩,还允许他留在迷谷,世人只知道黑巫丧心病狂,却不知道他的老巢就在迷谷回梦林后的山洞里。正因夏平崖救助收留,黑巫的师父才会帮助夏平崖,而他死后,便是黑巫代劳。夏平崖父亲去世的早,三十岁他便当上了夏家家主,彼时还是个小小人仙,没有威信。他本身资质平平,要修成地仙最少也再要三十年,可夏家不稳,他等不了那么久,便在黑巫师父的帮助下在自己身体里下了蛊,那蛊名为饕餮,可吸食妖力为主人所用,但却只是一时的,妖力会渐渐消退,蛊也会慢慢弱小,每两年便要加强一次。 黑巫是被当成替死鬼养着的,夏平崖知道这件事,而他没想到的是,这小子竟然杀了他师父,自己活了下来。当他在山洞看到黑巫时,彼时十几岁的孩子淡淡地说他师父已经去了,此后他会替师父照顾他的蛊毒。夏平崖看着山洞里的碎肉和鲜血,强作镇定地点头。 他原以为黑巫恨死了他师父,直到他依旧一丝不苟地完成着他师父的遗愿,甚至替他师父还夏家的人情,夏平崖这才发现,这个人,似乎并不在意被当成棋子、被背叛。 他没有感情,没有喜爱,没有憎恶,他的世界里只有蛊毒。 所以当夏充告诉他夏菡被黑巫掳走的时候,他先是紧张了一下,便放心下来。虽然夏菡没有立刻回来,但至少回来的时候也是毫发无损,夏平崖安慰了她几句,面对女儿对夏家和黑巫关系的质疑打了个太极,待各家仙门掌门都走了,他立刻便来了黑巫这儿。 “好了。”黑巫缓缓合上手里的盒子,声音嘶哑:“这次应该能坚持两年。你身体里的蛊已经快到寿命了,若你还准备继续用这个法子,必须要换一只。” 中蛊的过程痛苦非常,夏平崖想了想,挥了挥手:“两年之后再说吧。” 黑巫点点头:“还有一种办法,就是直接改变你的资质。” 男人笑了笑,有些轻蔑:“你说得轻巧,改变一个人的资质,至少也要建木一样的天材地宝。这世上还有几件上古留下来的东西?” “蓬莱金莲。”兜帽下的男子缓缓抬头,深紫色的眸子看不出一丝感情:“蓬莱金莲乃是和建木一样的天材地宝,蕴天、地、海三方灵气,足以让你脱胎换骨。金莲就在东海蓬莱岛的无争山庄,那里设了结界,凡人看不见,修仙之人却可以。” 夏平崖穿戴好衣服,听到黑巫的话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他细细打量了一眼黑巫,微微皱眉:“你未曾出海,又怎么知道这些?” “我师父曾有一个师妹,是无争山庄的人。” 这师妹夏平崖确实听他提起过,看来那老东西也是留了一手,没有全都告诉他。且不说黑巫说的几分真几分假,骗夏平崖,他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这个人没有背景,没有朋友,与仙门没有半分牵扯,他没必要哄骗自己。心里这么想着,他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 最近这生死台总来他迷谷串门,仙门里好多家都被关照过,虽说只是进来溜达一圈,可却一直没个人出来管事认领,这可是一盆脏得不能再脏的水了。 而夏平崖最会的,就是泼脏水了。 “依你之见,我何时派人去为好?” “四日后便是八月初八,到时金莲虚弱,正是大好时机。” 第二十七章 风月人沉沦 - 君落传 - 尚浅w 月色幽幽,眠月阁里漏出一点烛火,倒映着两个影子,一张棋桌。 咚咚。无庸以棋子敲了敲棋盘,对面的女子回过神来,方要落子,却被他阻止:“你要输第三局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君落却莫名地有些心虚,这一下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手就僵在了半空中。无庸轻轻叹了口气,将黑子扔到棋盅里,淡淡道:“心不在焉便不用强迫自己。我看你时常看着外面的梨树出神,可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见君落垂眸不言,无庸本不愿再问,心里却突然堵得慌,他尚未过脑,话便已经出口:“与你师父有关?”对面的女子愕然抬头,眼里满是惊讶和疑惑,秀眉微皱,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为何这么说?” 无庸不与她对视,低头拾着棋子,声音有些低闷:“你只与我提过他。” 说他是个高明剑客,说他养育你教导你,他替你挡剑至于昏迷,而你为他封剑,再未拿起。 室内一时无声,棋盘上仅剩的白棋洁白如院内梨花,君落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我娘很喜欢梨花,可我家那里本是种不了梨花的,娘嫁过来的时候很舍不得家里的梨花,我爹就想尽办法,总算让一颗梨树苗活了下来,开了花。虽然不知道爹是怎么做到的,但那梨树越长越大,枝干也比旁的粗,风一吹,就落了一院的花瓣。我有两个兄长,一个比我大八岁,一个比我大十岁,小时候他们总喜欢带我爬树,那梨花树的枝条啊,爬上去便是一阵晃,像是冬日落雪,美极了......” 女子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好似又回到了儿时同兄长玩闹的时候,娘亲一身蓝衣倚着门,轻声责备着他们顽皮,眉眼里却是说不出的宠溺。 兄长被抛上空中的头颅和娘被血染红的蓝衣忽然在眼前闪过,君落目光一变,怅然地叹了口气:“都过去了。” 无庸覆住她手背,手冰冷却有力,君落回握住他的手,淡淡笑了:“什么都会过去的,以什么方式,并不重要。只要那一刻是满足的,就足够了。” “我们还有很久。” “嗯。”女子闭上了眼睛,与他十指相扣,她似乎很喜欢这样牵手,好似扣紧了对方的手,便不会失去一样:“还有很久。” 两日过的很快,这两日无庸和君落天天在一起,携一壶酒共赏日出,坐在悬崖边上听涛拍崖,走在海边捡拾贝壳,晚上便温茶下棋,君落自然是不敌无庸,也不依无庸让她,由此两天下来十数局对弈,落了个全负的战绩。 今天是八月初六,君落明日一早,便该走了。 她惦记着三百,想来见三百一眼,蛊婆婆也说该让三百出塔了,于是这天中午,二人在三百的芳华轩见了面。 不过几日未见,三百和初见时却像完全变了个人,她消瘦了不少,依旧一身白衣,那双眼澄澈明透,却多了太多情绪,像被束住了足的鸽子,哀伤是淡淡的,表露在不断扑扇翅膀的动作里。 “我就说姐姐和哥哥很般配,看来以后要改口叫嫂子了。”少女给君落斟上一盏茶,又给自己斟上一盏,微笑道。她环顾了一圈这住了十多年的屋子,脸上的笑意有些苦涩:“我只在凝冰塔待了九天,现在竟觉得这儿如此陌生。” 听出少女话里的惆怅,君落抿了口茶,温声道:“总还是熟悉的多,住上两晚便会缓过来。” “姐姐说得是。”三百点点头,不再说话,二人一时无言,只是各自喝茶,看着窗外纷然繁花。 无风的事无庸并未告诉君落,可她看过那记载了无争山庄渊源的手记,知道对金莲献祭一事,无风的条件也都符合那祭品,她虽然心中惋惜,却也只能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就像蛊婆婆说的,无风不死,死的就是无庸。一个外人和一庄之主,自然选择前者。 只是不管选择谁,对三百来说都是痛苦的。 从此以后,芳华轩再也没有无风,这处处都有他的影子,却再也不会有他。逝者已逝,却是对生者一生的惩罚,蓬莱偏远,难再有一个男子帮三百抚平伤痛,哪怕是看似强大的时间,也只会让三百这份爱被年岁渲染得更加动人。 “君落姐姐明日便要回大陆了,哥哥一定很舍不得。”白衣少女忽然起身道,缓缓走到了门前,她倚着门看满院芬芳,自顾自地道:“这里的花都是我亲自修剪的,现在却觉得,怎么修剪都是一样,没那么好看了。” 不知道等你走了,哥哥是否也会和现在的我一样,看花无色,品茶无味。 “三百。”君落走到她身边,扶住了少女的肩膀:“人活个自在,没必要给自己留任何遗憾。” “可明知是遗憾,还要继续努力么?”三百握住了她手,眼角泛红:“做出的所有努力,不只会让最后的遗憾,更加遗憾吗?” 人总是贪心的,倘若要我看着他死,我宁愿他永远不知道我爱他。 反正他也只把我当成妹妹,从未有过其他。 这样我尚且可以欺骗自己,不曾爱过。 君落拂去少女眼角的泪珠,声音温柔道:“若是明知是遗憾,不若将目光只放在眼下一刻,至少这一刻,不是遗憾;至少余生想起,还有一刻是温柔的。我此去,再回来也不知是几年之后,我本顾虑此事,还有其他许多考量,不敢面对自己喜欢上你哥哥的事实。三百,我是龙泉剑主,我不会离开剑庄;你兄长也不能离开蓬莱,我二人何尝不是你所说的明知遗憾?莫想那么多,在一起不负便好,分开都是命。” “我没有妹妹,却实在将你当成亲妹妹;姐姐经历过太多遗憾,不愿看你再带着遗憾过余生。不论什么事,你都要记住,随心而行,不负便好。” 红衣女子的语气恳切,三百透过泪光望着那双漆黑的眸,缓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夜。眠月阁。 黑暗里,身边传来轻轻地窸窣声,无庸在君落身边躺下,轻声道:“还没睡?”背对他的女子‘嗯’了一声,停止了出神:“都快天亮了,大庄主的良好作息呢?” 一双手臂忽然紧紧搂住了她的腰,君落的心一颤,男子温热的呼吸扑在耳边,在这离别前夜渲染着一种哀伤的暧昧,她不自在地躲了一下,就听无庸自嘲道:“扔了。” 那声音低哑得让人失魂,君落狠狠心悸了一下,她好似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比任何时候都快。 无庸紧紧抱着她,克制着自己的冲动,苦笑道:“你明日一走,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相识不过半月,却好似半生老友,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倾盖如故’吧......落落,你就是一个谜,我明知道自己解不开,却还是忍不住去尝试;你的出现无比自然,自然地让人起疑,可我还是,选择随心一次。” “我此生,信你,不负你。” 信你,不负你。君落闭上了眼睛,黑暗里,无庸看不见她脸上的两道泪痕。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没想到,还是会的。 红衣女子哽咽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握住了无庸的手,五指溜进他的指缝,紧紧相握。 “我信你。” 第二十八章 不速之客 - 君落传 - 尚浅w 无争山庄。地牢。 昏暗的牢房里,阳光透过一小扇窗户投进来,只消盯着那胡乱飞舞的灰尘出神半晌,便过了一日。白衣男子坐在墙角,正盯着那灰尘出神,他没受到虐待,身上白袍依旧是干干净净的,除了消瘦些,胡茬长了出来,与进来前没有任何不同。他床上的被子叠的好好地,饭菜也是如常,只是他很少动筷,大多数时候就是愣愣地坐着,也不同人说话。鹰不泊看在眼里不忍唏嘘,却板着一张脸,不表露出任何。 无风进来那日便知道自己为何被关起来。无庸亲口告诉他这一切时,他一拳把墙壁砸的凹了进去。 那年他被族里排挤,羞辱后扔到乱葬岗,被君落所救,侥幸活命;君落走后,他上了贼船,被人扔进海里,被无庸的父亲救上岸,传授仙法。他眼里这二人救过他的命,说的话简直大过天,可谁知是自己自作多情,他不过是无争山庄养着用来献祭的祭品...... 怪不得无庸不允许三百和自己走的太近,养的狗死了主人都会心疼一下,何况他和三百朝夕相处?低头看看自己的左肩,无风嘲讽地笑笑:为了让他不能逃走,他们也是煞费苦心了。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会毁仙蛊,一个是黑巫,一个便是凝冰塔的蛊婆婆,他从未见过前者,稍稍转转脑子,便知道是谁下的了。 既然你们不仁,也就别怪我不义。 “呱呱,有人来了。”耳边忽然细小的声音,仔细看去,他长发里藏着个拇指大小的小人,正是雷仙。无风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等待着来人。 外面已经是晌午时分,君落应该已经上船离开了,这个时候回来的,应该就是—— “小姐?”负责看守的小厮十分惊讶地看着来人,反应半天才行了一礼。三百并未理会他,挥了挥手让他下去,那小厮有些为难,就见三百微微皱眉:“我还会放了他不成?我同哥哥说过了,你尽管出去,出事我担着。”许是少女的神情太过不耐烦,那小厮一溜烟儿地跑了。鹰不泊不让三百进去,她便在门外坐下,看着那神情愕然的男子,扯出一个笑:“师兄......” “小姐叫错了。”男子苦笑一声,纠正道:“无风只是个外人,顶着这个名字就足够讽刺了,小姐不必再来讽我一下。” “你知道我不是。”少女微微蹙眉,声音有些颤抖:“我是五日前才知道、才知道这些的......” 听到少女的话,牢房里的男人轻轻笑了,笑容有些无奈,就像以前面对她那些小任性时一样:“所以,小姐是来见无风最后一面的?”他抬起头,直视那娇嫩的美丽面容,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忍不住也鼻头一酸。 “谢小姐。” 海上。 “少爷,前方确实有结界。”裴坎冲进船舱,兴奋地道:“家主说的没错,我们马上就要到蓬莱岛了!”坐在桌前的夏充点点头,并没有手下那么兴奋,相反他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裴坎跟着夏充多年,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可还是忍不住问:“少爷,家主说了蓬莱岛上修仙之人不超过五个,剩下都是老弱病残,咱们带了五十个精锐弟子,您担心什么?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 夏充摇摇头,叹了口气:“修仙之人不过五个,却有两个地阶高手,咱们这些人里只有我一个地阶,你以命相搏才能与地阶有五五开的胜算,人阶与地阶差距并非一星半点,我们不能贸然进攻。对了,都换上黑衣、蒙面了吧?” “全都换了,捂的严严实实。为何不能贸然进攻?那难道要偷了金莲就走?”见少爷点头,裴坎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少爷,那你这风险就太大了。且不说我们接触结界他们就会知道,就算成功上岛,我们这些人被抓住一个,咱们都栽赃嫁祸不成。” 夏充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裴坎被他盯得发毛,脑子飞快的转着,终于明白了少爷眼里的意思,刚要说话,船身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少爷,前面有艘船!” “有艘船?”裴坎风一样冲了出去,夏充紧随其后,只见不远处果然有一艘船,孤零零地在海上漂泊着,却看不见水手,像极了传说里的幽灵船。裴坎一脸惊恐,却见夏充挥了挥手,道:“是艘新船,靠过去。” “靠过去?少爷,这要万一是蓬莱扔在外面巡视的,咱们不就暴露了吗!” “现在海上就我们两艘船,需要靠过去再暴露么?”夏充看傻子一样看了裴坎一眼,给水手打了个手势。船缓缓靠向那艘小船,小船并未躲避,待到距离近了些,伸长脖子看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船上哪里是没人,甲板上血流成河,俨然是都死了。 “霍,这刀法不错啊。”裴坎忍不住感叹一声,刀刀割在动脉,下手稳准狠,就是不知道那凶手身上染了多少血了。夏充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忽然,阳光下,那些尸体上似乎有什么闪着光,他眯了眯眼睛,扬起了手:“去两个人到那船上查看一下。” 裴坎刚要自告奋勇过去,却被夏充摁住,只得眼巴巴看着那两个弟子落在了甲板上,翻看尸体。忽然,两人似乎在血污中发现了什么,其中一个向夏充挥了挥手,指了指身下,像是发现了一个暗道,夏充点点头,二人先后走了进去。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直到两个人重新走上甲板,手里依旧空无一物。二人纵身跃回船上,向夏充禀报:“少爷,那些人着白衣、袖口都有一个金莲标志,应该是蓬莱岛的人。我们在尸体下面发现了一个入口,下面是水手储存食物的地方,这些人血几乎都流光了,下面也渗进去不少......” 二人都有些嫌恶地撇了撇嘴,裴坎捂着鼻子打量了一下二人,猛地扯下一人的面罩,那弟子蒙了一下,有些惊讶:“裴哥,怎么了?”裴坎看了一眼夏充,哈哈一笑拍拍那人肩膀:“没怎么,没怎么,快进去换身衣服吧,看你们俩臭的,跟血水里泡过似的。” 二人忍不住苦笑:“可不就是血里泡过。”向夏充行了礼,便匆匆回船舱换衣服去了。 “一船的蓬莱人死在这儿,怎么都觉得有点蹊跷。”裴坎摸着下巴喃喃道,夏充点点头,神色凝重:“我们现在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你我一起屏息,以我回梦心诀,可以不触动结界进去,然后直扑金莲所在的凝冰塔。塔里虽有一个地阶高手,但你我联手,尽快击杀应该不在话下。我带着金莲走,你留下同那个地阶高手周旋一下,此时,让他们穿过结界,登岸,无争山庄定会乱了阵脚,我们再趁乱撤走。” “那他们何时进去为宜?” 夏充莞尔一笑,看向裴坎:“挑战自我?” “那又何惧?”裴坎哈哈一笑:“一炷香时间,我们定能拿下金莲!” 夜。凝冰塔。 蛊婆婆跪坐在金莲之下,无庸坐在书案前,注视着她。金莲上一次接受献祭是在六十多年前,在发狂之前,会先虚弱一阵,而之后的疯狂则像是饿了许久的狮子,盛怒难以镇压。蛊婆婆与凝冰塔几乎成为一体,金莲虚弱,她也并不好受,于是才请无庸过来。 “我总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老人喃喃道,目光有些涣散:“总觉得今日要发生些什么,这把老骨头,也要交代在这儿......” 无庸翻动古籍的手顿了顿,缓声道:“婆婆这些日子一直尽心教导三百,应该是累的,无需想太多。” “但愿吧。”蛊婆婆自嘲地笑笑。她现在老得不成样子,头发枯白,双手满是褶皱,她抬头看着那被冰块包裹着的金莲,没来由地念了句阿弥陀佛。 为什么忽然念一句佛号?蛊婆婆也不知道,因为下一刻,凝冰塔的大门被一阵飓风撞破—— 彭!金光与青光碰撞,强大的气劲让裴坎连退三步。夏充收了剑,看着眼前白衣飘飘、仪态若仙的男子,深深呼出一口气。无庸身后,众生扇高悬,缓缓展开,他手中缠绕着一截金线,冷冷道:“蓬莱从不礼待不速之客。” “我只来此寻求一物,仙人若肯慷慨赠与,不胜感激。”夏充人模人样地道,身体却不自觉地紧绷起来。这人看似和他差不多年纪,修为却远在他之上,身后那扇子不知是什么神物,威压如此之强,连他手中的剑都微微颤抖。 无庸冷笑一声,右手一挥,回应夏充的是满目金光! 地牢。 无风和三百相对而坐,各自出神。鹰不泊没有来叫三百出去,她便一直赖在这里,哪怕不知道说什么,哪怕无风每一句话都拉远着距离,她依旧想在这里做到地老天荒。 望着草垛出神的男子忽然回过神来,窗户边,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蜘蛛爬了进了,他听到耳边的雷仙问:“开始了?”那蜘蛛动了动蛛腿,说话是个女声:“开始了。主子让你先别去凝冰塔,她已经过去了,你只需要在这里待着,等到外面骚乱再出去。” 二人的对话在外人听来不过窸窸窣窣,三百并未在意。雷仙又趴在无风耳边和他说了一遍,那人微微颔首,看向了外面的三百,目光交汇,他很快偏过头去,袖中的手却紧紧攥了起来。 “无争山庄如此对你,你愿意让他们得逞?我有一个办法,既能帮你报仇,还能让你免死。” “......” “你身上的毁仙蛊并不完整,因此无解,若并未被蛊笛音乐引发,你最多只能活到三十五岁。他们不惜用这种东西绑住你,你还在犹豫什么?这山庄里,除了三百,没有人把你当成一个人来看。” “......我该如何做?” “你只需要配合我,雷仙会跟在你身边。” “我是为了报仇,那您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恩人。” 第二十九章 人心 - 君落传 - 尚浅w 叮——金线与宝剑的碰撞声清脆如玉碎,但见一道澎湃金光,夏充和无庸同时退了两步,嘴角都渗出了鲜血。众生扇回到无庸手里,他看着夏充身上被金线割出的伤口,淡淡道:“你的剑术不错,但我见过一人,比你更好。” 金线猛地攀升,一下刺穿了攀着书架往上爬的裴坎,无庸没有留情,这一下,直接穿透了他的心脏。看着裴坎的尸体从上面跌落,夏充狠狠咬牙,握剑的手青筋暴起:“裴坎!” “迷梦五式,落雷!” 每一家仙门都有自己独特的仙法,像岱宗剑庄的龙泉剑法,像迷谷夏氏的迷梦剑招。这剑招一共五式,分别可驾驭土、火、风、水、雷五种元素,五式落雷更是堪比天仙所受的天雷之劫,只是夏充修为显然不足以支撑落雷,这招式的威力也只能发挥三分。 可这三分,也足够无庸难受了。 轰隆隆的雷落声自塔顶传来,蛊婆婆缓缓抬头,她已经失去了移动的力气,只觉得那玄冰包裹的金莲微微晃动着,像极了儿时母亲逗弄自己的毛球...... 轰——落雷的光芒照亮了一直昏暗的凝冰塔,夏充看着那其中的一点金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掷出了手中的佩剑! 噗嗤。无庸躲了一下,那剑擦过他腰侧,鲜血瞬间洇染了白衣。众生扇张开的结界在落雷的冲击下发出声声悲鸣,他咬破了手指,血混着自己的真元注入其中,这等威力的招式,夏充肯定维持不了多久......忽然,无庸心冷了一下:金莲! 啪嚓。玄冰应声而碎,一朵金色莲花缓缓漂浮起来,夏充飞身欲夺,却被一道剑气拦住;只见那人与他一般黑衣蒙面,手中长剑并无华光,结印的手势他却无比熟悉——“迷梦三式,回风!” 狂风席卷天地,将夏充远远推了出去,一双素手握住金莲,收进袖中,脚踝却被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你不能......拿走......”黑衣人凝视了那老婆婆片刻,扬起了长剑——噗嗤! 长剑穿透身体那一刻,蛊婆婆喉间咕哝了一句什么,缓缓松开了手。 终于,解脱了。 “咳咳咳。”倒在地上的白衣男子看着那黑衣人缓缓走近,眼皮却越来越沉。那人蹲在了他面前,端详他片刻,轻轻扯下了自己的面纱。 那双熟悉而冷漠的黑眸,成为了无庸昏迷前的最后一幕。 君落......? 三百一脚踹开一个扑上来的黑衣人,看着山庄里遍地的尸体,双目赤红:“我要你们所有人的命!” 千愿铃在手,白衣女子轻轻晃动铃铛,悦耳的铃声响彻夜空,仿若超度亡魂。所有听到音乐的黑衣人都开始对自己人动手,一时残肢满地,惨叫声不绝于耳。三百晃动着千愿铃,一步一步走过被尸体堆满的院子,她未落一滴泪,两眼却红的可怕,一张张熟悉的脸,一道道的剑痕,宣告着这场飞来横祸。 忽然,三百停下了脚步,千愿铃不再响动,她愣愣地看着面前被钉死在树上的男子,动了动唇:“鹰不泊......哥哥?” 鹰不泊身上插了三四把剑,心口,脖颈,还有腹部,他低垂的衣裳滴着血,一滴一滴,汇成一条小溪,一直流到院门口。那棵五人环抱的大榕树,是他练剑的地方,三百记得只要他不在哥哥身边,就会在这里,一找一个准,从未失手...... 现在也没有。 “小姐......”树上那人忽然动了动手指,声音几不可闻,三百却还是听清了。她几乎是扑到他身边,想要拔出他身上的剑,却被鹰不泊握住了手:“密道入口在树后石板,入则永闭......” 三百连连点头:“记住了,我记住了,你别动,我救你,我能救你,你别动......”少女想抽出手,却怎么也抽不出来,那男子淡淡一笑,看了看三百身后的无风,动了动唇:“谢谢......”无风冷漠地转过身去,看着冲上来的一众黑衣人,抽出了腰间的笛子。 他会护着三百,以前是,以后也是。 “鹰不泊哥哥!”男人的手垂了下去,彻底闭上了眼睛。三百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白衣被他的血浸染,染成枫叶一般的红。 他只是吊着一口气,告诉她这么一句话,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尽着死士的职责。 “啊——” 密道。 腰侧伤口被触碰的疼痛让无庸直接从昏迷中疼醒,他缓了缓,只见对面坐着个黑衣女子,她长发披散着,在黯淡的壁灯下,那绝色容颜好似壁画上走下的仙子,与这密道格格不入。 “你醒了。”君落拨了拨火堆,淡声道。她平静地迎着无庸的目光,等待无庸发问,那人却只是看着她,眼里有情绪一一闪过,又回到了初遇时,冰封般的样子。 “从被我救起,就是你的算计。” 密道里莫名的有些冷,君落微微抖了抖,把手放到火上烤火,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如果你愿意,我想从头说起。” “你的话,我不敢信了。”无庸冷笑着,握拳的两手鲜血淋漓:“君剑主,你赢了。” “我到现在都觉得,我是在梦里。” 怎么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无庸一遍一遍在心里问自己,纵然记忆中许多的不自然都渐渐连成了一条线,他还是不愿相信,这个昨天还在和他花前月下的人,今天就杀了蛊婆婆,夺了金莲,毁了无争山庄...... 女子闭了闭眼睛,靠在了石壁上,她没有理会无庸的话,双手抱膝,陷入了回忆:“我生在秦岭太白山,家族是赫赫有名的渭水凌氏。我父亲凌宸,已经受了一道天雷,再一道,便可成为天仙;我母亲韦妍,是岭南一个普通人,生的倾国倾城,温柔和善。我前面有两个哥哥,都是惊才绝艳的年轻人。娘说我出生时,爹看见一道白影,以他的修为都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而我生时,建木生辉,爹给我取名凌千秋,希望我的成就,凌越千秋万代修仙之人。” “我承认凌氏行事高调,但我们从不滥杀无辜。迷谷夏氏,就是今日屠杀无争山庄的人,他们家主夏平崖,是个好吃懒做的小人。夏平崖不知从那儿知道了建木,在一次仙门会上,他竟然入我祖祠妄图偷走建木,反而被建木打伤。怀璧其罪,我父亲故此没有宣之于众追究他的罪过,可是这小人怀恨在心,竟然自己屠杀了一村人,嫁祸在我家身上,还把建木的消息放了出去。” “那一年百家征讨凌氏,太白山的大火三日未绝。我的兄长为了护我,在我面前尸首分离,我爹被他们五马分尸,我娘被一箭射死。她死前让我答应她,一定要活下去,活着,活下去。”女子的声音微微拔高,眼眶微红:“我活下来了。在我跳下悬崖时,建木进入了我体内,彼时我才七岁。” “我并未来得及学习凌家心决,剑法,也多亏如此,他们遍寻我不到,就放弃了。夏平崖耿耿于怀,但他找不到我,又能怎样?我住棺材,吃死人肉,面馆做学童,街上乞讨过,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做过,被毒打过,被*过,那时我就想,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他们弄不死我,迟早一天我会弄死他们。我一定要报仇。” “十四岁的时候,我遇到了我师父,学习龙泉剑法,成了岱宗剑庄一员。而那个灭我家的罪魁祸首,日日过的那样舒坦,每次仙门会看见他,我都要笑,再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吐一气。有时我也会问自己,我虽然是凌氏血脉,可却修习他家心诀,我活下去的意义呢?大概就是为了报仇吧。” 君落沉默了一下,看向无庸,缓缓道:“生死台的主人,是我。” “我需要一个势力,一个幕后的,不与任何仙门牵扯的势力,于是我建立了生死台。在黑巫告诉我蓬莱金莲真的存在后,我便在酝酿这个计划。我不仅想得到金莲,还需要给生死台找一个众人眼中的主人。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我相信我如何算计的你,你心里已经了然,风月最是让人沉沦,我愿你逃不开,却又愿你逃开......” “我在东海散布蓬莱便是生死台的言论,让清迟和我演了一出戏,被你救下。千一蛊是一个意外,正是这个蛊,我才与黑巫认识,可是因为蛊毒并未完全成型,黑巫也无法解,这一直是我心头一个结。当蛊婆婆说可以解的时候,我心动了。你们试我,我装作完全不懂蛊的样子,这时候我发现了你对无风的态度很不同,也在他身上发现了毁仙蛊。清迟从塔里拿出了你先祖的一本手记,所以其实,在去东瀛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关于金莲、山庄的一切。” “在东瀛,我感觉到了另一截建木的气息。于是我设下圈套,最后建木还是到了我手里,还顺便帮我解除了千一蛊。在回来的时候,我让清迟给黑巫送信,让他将金莲的事告诉夏平崖,夏平崖果然心动了,甚至派了自己的亲儿子前来,还是要谢谢他的贪心帮我做了嫁衣,让我拿到了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君落的讲述其实并不清晰,但对无庸来说,已经够了。 清迟就是那只蜘蛛妖,也解释了那日君落身上的妖气。好大的一盘棋,又是好细的布局,好狠的心。 “你凭什么认为,我愿意当你的棋子?”看着男人唇角自嘲的笑意,君落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恢复成原本冷漠的样子:“夏家毁了无争山庄,哪怕你不想报仇,三百难道不会想吗?” 看到男人的脸色瞬间变了,黑衣女子晃了晃手中蛊笛:“我给她下了毁仙蛊,是从黑巫哪里拿的,完整的毁仙蛊。无争山庄只剩下你二人了,如果你想要你妹妹在你眼前死去,我不介意。” 第三十章 归 - 君落传 - 尚浅w 轰。石门在眼前合上,三百转过身,却被无风拉住。这是二人一路来第一次肢体触碰,三百看向师兄,无风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面前是一个拐角,昏暗的壁灯下,可见有火光从拐角里透出——里面有人! 三百握紧了手中的千愿铃,刚要上前,只见一道黑影自拐角处飞出,无风连忙侧身,那长鞭贴着他的鼻尖飞过,钢刀只消偏一下便能割去他的鼻子。三百见到那九节鞭一时愣住,就听一个凌厉女声传来:“什么人!” “君落姐姐!”白衣少女又惊又喜,连忙跑向拐角,只见那红衣女子正站在火堆前,身后一抹白,正是无风。见到是三百,君落微微松了口气,将鞭子收了起来:“原来是三百,我还以为是那些人追过来了。” “姐姐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哥他怎么了?” 君落目光一黯,给三百让开了路,只见无庸昏迷着,腰侧的伤口被简单处理过不再流血,但那一大片血污还是让三百心揪着疼:“是那些黑衣人伤了哥哥?”见君落点头,少女的眉紧紧皱起又松开,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取出金针帮无庸治伤。君落看了看无风,他身上也有些小伤口,却并不碍事;无风也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 “恩人不是应该走了,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船行到一半便撞上了这伙人,这些人我认得,使的是迷谷夏氏的剑法,为首那个,若我没猜错,就是夏家家主夏平崖的长子夏充。当时我不知是否该亮出身份,这些人便上船开始屠杀,我潜行到他船上,听到夏充和他手下说什么‘金莲’、‘攻打山庄’的话,便一直留在他船上伺机而动。结果这人兵分两路,他二人偷袭凝冰塔,剩下的人攻打山庄,待我发觉、赶到凝冰塔时,蛊婆婆已经......无庸也被夏充伤成这样。彼时我蒙面,使得又是迷梦剑法,他并未发觉我身份,无庸开启了塔内的密道,我二人才到了这里,石门便封死了。”说着,君落拍了拍身旁光滑的石壁,轻叹了口气。 听到蛊婆婆已死,白衣少女的身形颤了颤,无风下意识伸手想扶她,手到半空却又收了回来;三百低着头,好似在流泪,却又没有声音,半晌,她收起了金针:“依姐姐所说,这些人是陆上仙门、迷谷夏氏的人?” “是。”君落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团金光,正是蓬莱金莲,花瓣轻轻摇摆着,美得惊人:“无庸到了密道便一直昏迷,虽然没有救下蛊婆婆,这金莲我却是保下来了,如今物归原主。” 三百接过金莲,轻轻抚过那金色的花瓣,扯了扯唇角:“金莲,金莲......千年来,所有人都围着这金莲转,多少人因它而生,又多少人因它而死......无争山庄已毁,这金莲,也毁了吧。” 少女双手一合,那金莲花瓣寸寸飞落,共一十八片;三百拈了两瓣送入无庸口中,又拈了两片递与无风,后者愣了愣,没有伸手接,三百也不收回,最终无风轻叹一声,接了过去。三百收了余下花瓣,将莲房递给君落:“婆婆曾说,这金莲的精华,都在莲房里,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好药材,君落姐姐救了哥哥、保下金莲,这莲房,理当给你。” “只是三百有一事不知,姐姐为何会夏家的剑法,又为何不愿在他们面前表露身份?” 少女的眼睛很清澈,语气并不刁钻,却让人无法对着她说谎。君落垂下眼帘,看着面前漂浮的莲房,缓缓道:“他们既然黑衣蒙面,便是打算将所有人都灭口,不走漏一丝风声,我当时打晕了一人,换了黑衣蒙面,又懂得些变音的道理,人也多,没有人发现我。至于夏家剑法......”君落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夏家,是灭我凌氏一门的主谋。” 红衣女子轻声讲述了凌氏灭门一事,三百静静地听着,听她说道兄长尸首分离,忍不住想起那榕树下的年轻男子,眼眶微微红了。君落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在提到夏平崖三个字时,她的目光有多可怖,好似要将那个人撕成碎片一般,那是无法伪装的恨,三百感同身受。 “在我修习仙法后,我发现各家仙法剑术,我只要看一两遍,便能学个样子出来,这大概是建木入体后的反应。我不止学了夏家迷梦剑法,各门各派的我都有学一些,但只学几个招式,学到能有七分像。我一直不知道何时才能有机会报仇,但只要我还在仙门一天,我就会努力创造机会。为此我建立了生死台,培养自己的势力,只是没想到,夏平崖竟然贪婪到如此地步,派人来东海偷窃金莲......” “他不止贪婪,他身边应该也有一个消息来源,不然不可能对山庄这么清楚,知道金莲在凝冰塔,知道何时金莲虚弱,甚至知道山庄除了哥哥我们几个,都不是修仙之人,故此只派来了几十人。”三百语气平静,眉微微皱了起来:“会是谁呢......” 君落微微点头,忽然像想到了什么,却欲言又止,三百疑惑地看向她,女子抿了抿唇,道:“我也不知道消息是否准确,但我在搜集夏平崖劣迹时,曾听到一个传闻,说黑巫就在迷谷里......黑巫是蛊婆婆师兄的弟子,蛊婆婆的师兄据她所说曾和她关系十分要好,会不会是他师兄知道些什么,记了下来,告诉了黑巫,黑巫又告诉了夏平崖?” 无风蹙了蹙眉:“蛊婆婆应该不会说出这种秘密。” “不。”三百摇了摇头,看向无风:“有可能。金莲在哪儿和山庄状况,蛊婆婆确实可能告诉那个人,她当年回陆上,本是要嫁给他的,彼时已经同父亲说好,二人一同回蓬莱居住,可是最后......那个人堕入鬼道,毁了婚约,蛊婆婆便一个人回来了。” 这么一看,似乎一切都说得通了。君落一开始以找寻生死台为借口,山庄上下只有无庸、鹰不泊和蛊婆婆三人知道,如今另两个人已死,无庸为她所用,她自然可以大胆的说自己就是生死台主人一事。三百正是经历家破人亡的时候,又对君落颇为信任,此时更是一下拉近了距离,都以报复夏家为目标,不得不说君落将人心看得太透,三言两语,便拉扯了一个盟友。 “夏家毁我家、伤我众,仇深似海,无邪是一定要报仇的,不知道姐姐可愿意收留我和哥哥?”三百的语气无比坚定:“蓬莱已毁,陆上并无人识得我兄妹二人,姐姐不能出面的,可以让三百代劳,三百只有一个请求,让我手刃夏平崖。” 那一刻,无风看着三百,好像忽然不认识这个姑娘了,她的目光平静,眼里却是抹不平的恨意,一个名为家仇的担子,就这样砸在了她肩上,她崩溃了,却挣扎着,终于不服输地站了起来。 三百到底还是长大了,以无庸最不愿让她长大的方式。 君落看着眼前的少女,好似看见了七岁的自己,她带着心疼,轻轻抱住了三百:“善恶终有报,一个都不会逃。我带你们回陆上,一切都会安排好,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永远不要心急,听我的安排。” “你也许会有无数个机会将夏平崖一击毙命,将夏充杀死,但除非我允许,你不可以动手。” “我要他们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再赐他们一死。” 女子一字一句地道,拍了拍三百的背,少女咬着唇重重点头,目光坚定。 这密道乃是山庄先祖修建,出口是在一处悬崖,入口一旦启用便被封死,那些人死都找不到这里,这是无庸告诉君落的,之后君落便把他打晕了。而此时,她正跟在三百和无风身后,沿着走道向前走去,三百本想让无风背着无庸,但无风看都没看无庸一眼便向前走去,君落笑笑,把人抱了起来。她下手一向有轻有重,按照无庸的身体情况,这一记手刀足够他睡到笔架山,但君落还是做了两手准备,趁三百没有回头,她给无庸喂了颗药丸。 崖壁在眼前缓缓打开,黑夜下的大海,像极了君落来到蓬莱的那个晚上。夏充他们应该正在山庄里寻找密道,此时正是走的好时机,君落看了一眼无风,像是在询问,无风垂眸片刻,把无庸从她手里接了过来。 “我先上去看看。”话音刚落,那红衣女子便御剑腾空,只见原本精致幽静的山庄,如今火光四起,夏充还真是夏平崖的亲儿子,学来的都是一样的手段。果然,夏充为了迷惑他们命令几个人驾着船走了,君落冷笑一声,看了看西沉的月亮,心想清迟和雷仙应该已经在行动了;念头刚落,山庄里传出一片喧哗声,无数火把向与众人相反的方向移动着,红衣女子向山洞里打了个手势,一道金光一道青光一前一后飞了出来,跟在那银蓝光芒之后,向海边飞去。 “人呢!”夏充看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手下,一脚踹在那树干上:“妈的!”刚刚他们有人看到一个黑衣人往这边跑,应该就是夺了金莲那人,结果追到海边,人却不见了,这让夏充如何不怒。 “少爷,我们再找找,他们一定还在——” “找个屁!”夏充狠狠骂了一句,将手中火把往地上一扔:“调虎离山之计!人已经跑了!跑了!”一众弟子大气不敢出,缩着脖子看着少爷,生怕被怒火波及。夏充深吸了两口气,一挥手道:“等船回来,上船,回迷谷。” “是,少爷。” 岱宗剑庄。 “都这么久了,落落怎么还不回来?”一个黄裳美妇坐在上官明复对面,神色担忧:“只说句疗伤,什么伤不能回来疗?再说这世上还有几个能把她伤——” “阿凝啊,你就别瞎操心了。”上官明复无奈道:“落落主意正得很,你以为你装作是我让阿紫写信她就看不出来是你让的?就算是我让的,她肯定也踩着中秋傍晚回来......” “是吗?”一道清朗女声从门口传来,君落看着惊讶得愣在原地的上官明复和上官凝,神情委屈:“原来老爷子眼里,落落就是个主意正的,什么也听不进去的倔丫头?看来我这回来的不是时候,还是出去躲躲,踩着中秋傍晚回来,免得打了老爷子脸。” 上官凝最先回过神来,眼圈一红,连忙跑了两步抱住红衣女子:“小没心肝的,你可算是回来了,伤到哪儿了?好了吗?”上官凝一生未嫁,自上官霖把君落领回来起就一直把她当亲闺女看待,儿行千里母担忧,如今可算是看见了,难免有些激动。 君落闭了闭眼睛,笑着抱了抱美妇,道:“伤都好了,凝姑姑别担心......” “落落回来了。” 第三十一章 团圆 - 君落传 - 尚浅w 半年后。除夕。笔架山。 君落将无庸、三百和无风安置在了笔架山,上官明复那边,她随便扯了个谎便敷衍了过去。这半年来,君落收集了多年的各家丑闻都派上了用场,无庸心思缜密,听她大概讲了一下陆上仙门错综复杂的关系,心里便有了一套谋划,无需君落再多说什么。生死门又参与了两次加强锁妖塔封印,吸收了金莲花瓣的三百和无风都突破了地仙,表现颇让人眼前一亮,渐渐在仙门也有了名气,虽然是毁誉参半,但毁他们的都是被抓着辫子的,尤以迷谷夏氏为首。 “三百无风回来了,三百无风回来了。”无庸正坐在回廊上看雪,一只老鹰自外面飞回来,稳稳落在回廊上的站杆上,叫声像是捏着嗓子的店小二。无庸抬眼皮扫了它一眼,那老鹰打了个激灵,抖落几根羽毛,往别的地方飞去,刚又叫唤了一声‘三百无风’,迎面被一张蜘蛛网罩住——“再叫唤老娘阉了你。”红光一闪,那巴掌大的黑蜘蛛化作一个靓丽女子,一身水红薄纱裙,坐姿妩媚地坐在房檐上,手一招,给自己凭空披上一件兔毛披风。 “呸,臭美的老寡妇,老寡妇,老寡——啊!”喉咙被清迟掐住,老鹰使劲扑棱着翅膀,也是无果,只得求饶:“清迟姐姐,小的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老寡妇这都是雷仙说的,不关我事儿。”那老鹰也不再捏着嗓子装鹦鹉,声音倒是有几分好听,像极了流连秦楼楚馆的富家公子哥。清迟冷笑一声,并不吃他这一套:“你不是喜欢装鹦鹉,我今日帮你把毛都拔了,给你披张鹦鹉皮,正好我看你这毛不错,拿来做领子正好......” 三百和无风一进门,眼前就下起了一场鹰毛雨,白衣女子边往里走边抬头,只见清迟八条蛛腿把鹰雉逼贴着瓦片得一动不敢动,看见三百连忙惨叫:“三百姐姐,快救我,这老妖婆要拔我的毛!” “呸。”三百轻啐了一声,撇了撇嘴:“一千多岁的鹰了,还好意思叫我姐姐?活该被拔毛。”鹰雉一天天最爱闲闹,清迟肯定也不会真把他毛拔了,三百也没加理会,将买来的小吃给无风拿去厨房,她在无庸身旁蹲下,托腮看着自己哥哥:“哥,你想什么呢?我出门前就看你坐在这儿,回来你还在这儿,一看就是在神游。” 无庸目光一动,垂下眼帘,淡淡道:“没想什么,向前看看而已。集市可还好玩?” “当然好玩。放鞭炮的,卖糖人的,卖花灯的,还有卖艺的,那整条街都是人,一眼望不到头呢。哥你也是,来了这里都不出去走走,只天天在宅子待着,都快发霉了吧?”白衣少女低头从袖中取出几条彩绳,没有看见兄长眼里一闪而过的自嘲,笑道:“我看街上有卖彩绳的,小贩说用来穿钱,放在床脚,叫压岁钱,我看着好玩,便买了些回来,给你们一人编一个。” 男子看着妹妹脸上的笑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唇角微微勾起:“嗯。记得给你君落姐姐也编一个。” 她应当是很希望、很珍惜这些细碎温暖的。 密道里那人冷漠的神情又在眼前闪过,无庸好似被白雪刺痛了一般,闭上眼睛。三百刚要说话,就听门口传来一声呵斥:“鹰、雉!本座养的那几只兔子呢!”门口站着的红衣女子披着件黑色貂裘,眉目如画,明烈骄傲,如今那双惑人心神的黑眸正盯着房上的清迟和鹰雉,捏得指骨咔咔作响。 鹰雉一脸委屈:“主子,是它们先跑到我面前诱惑我的......” “?”君落眯了眯眼睛,勾起一抹笑。 鹰雉从善如流:“我只吃了肉,皮是清迟剥的。” 敢情还是分工明确。君落忍不住被气笑了,挥了挥手:“罢了罢了,大除夕的不宜动怒,这都傍晚了,怎么没见雷仙和七月?” “雷仙和七月在厨房呢。”无风从后院走出,向君落笑了笑:“我们都在等主子,您才是迟到那个。” 红衣女子微微苦笑,摇了摇头:“如此算来,我一会儿要先自罚三杯?唉,亏了亏了,定这规矩本是要坑你们的,反倒坑了自己。走吧,咱们进屋。”说着,向屋子里走去,无庸和她目光有一瞬的对视,后者笑了笑,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心脏莫名地酸涩,他移开目光,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自无庸醒来,对所有人都冷淡了许多,若说之前是礼貌的疏离,现在便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话也一句都不多说,唯有三百能跟他说上两句;而他对君落就像是对待陌生人,偶尔对女子的关心做出点头的回应。三百原本以为兄长只是因为打击太大才这样,但直到现在无庸仍旧冷漠对待君落,她不清楚中间原委,问君落也只是苦笑着摇头,无风让她不要太过担心,毕竟感情是双方的事,旁观者是清,若下手搅和,反而让当局者更迷了。可是三百看着君落每一次颇失落的淡淡笑意,实在有些心疼。 “蜀山差人送了请柬,二月二的仙门会,邀生死台前去。”无庸将一封请柬推给君落,淡淡道。后者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继而又笑开,接过来翻了翻,扔回桌上:“蜀山一直是正派作风,掌门沈岩更是仙门第一人,离天仙只差一道天雷。他亲自写这封请柬,显然是认可了生死台。多亏了无风和三百,在仙门面前竖起这么好的形象。” 三百摇摇头:“若非为了大计,我绝不可能去救夏家的人。夏平崖明知道我身份还这么明着跟生死台作对,他就不怕我将这些事都抖出来?” “仙门中虽然不少人看夏平崖不顺眼,但他盟友也不在少数。他怕引火烧身,自然不会主动公开你们来自蓬莱,咱们也按兵不动,让他提心吊胆着就好。再者当日那些人都蒙面黑衣,没有证据,难下结论。咱们要弄垮他,不能揪着蓬莱一事。”君落唇角勾起一抹笑,她看了一眼无庸,恰好那人也看过来,目光对视,二人心中了然。 可显然还是有不懂的——“你们又打什么哑谜?”三百一脸疑惑。无庸并未回答她,她看向君落,君落也只是笑而不语,再看无风,无风和她来了个面面相觑,不禁赌气似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二人慢慢谋划,我和师兄就等安排好了。” “该告诉你时自然会告诉,不用急。”君落宠溺一笑,揉了揉三百的头。不多时,清迟和鹰雉一人端着两盘菜进了屋子,各自落了座;再过会儿,只见雷仙端着个三层蒸屉摇摇晃晃走了过来,无风接过蒸屉放到桌上,那小矮人往椅子上一蹦,呼呼吹气:“嚯,可烫死我了。” “废物东西。”清迟翻了个白眼,伸筷子就要夹菜,却被君落打了手:“人还没来齐呢,七月端的可是白菜饺子。”听到白菜饺子,清迟的眼里放出一道精光,连忙收了筷子,期待地看着门口。 她们这些妖魅,本是不过什么除夕元宵的,都是君落给他们带出来的,如今一个个过的也跟人一般有滋有味,一年都少不了春联窗花,每每抢着放鞭炮,几千岁的妖,竟和人间小孩一般顽皮。原本这山中封了八只大妖,待君落来到时,只剩下他们四个了,除了清迟和鹰雉有些刺,雷仙和七月都对契约无所谓,而且君落对他们也很少以契约施压,除了没有她准许不能出山,其他的倒是比被困在阵里自在多了。 门口,一个粉裳女子端着两大碗饺子走了过来,她将饺子摆在桌上,有些歉疚地笑笑:“久等了。”七月和其他三个不同,她是只伞妖,因着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七月了’便自称七月;她和清迟不同,容颜普普通通,就像邻家妹妹,又像是江南风荷,看着怯怯懦懦,普通人却一眼就会被她勾了魂,再吸走精气,饶是鹰雉有时还会着她这媚术的道儿。 四个人四个妖,围着一桌菜,看着外面雪落,听着火炉的炭火噼啪声,说说笑笑地吃着这顿除夕的团圆饭。君落按约自罚三杯,清迟一如既往怼天怼地怼雷仙,鹰雉趁人不注意夹了两块糕点,要夹第三块却被无庸制止,三百笑着晃了晃筷子,成功得手;七月一边夹菜一边谢谢无风给她带回来的胭脂,无风轻声应着,看雷仙被清迟拎着衣领扯起来,和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这一刻,过去的一切都淡了,每个人似乎都在享受难得的悠闲,一心扑在美食美酒上,不管昨日,不问明年。 桌下,三百一手握着君落的手,一手握着无庸的手,将两只手合在了一起。 男子的手依旧冰冷,君落一时不知怎么好,握上去怕他收回,不握又怕三百尴尬,正犹豫时,无庸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饭桌上,二人目光相接,君落喉咙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 夜空被烟花照亮,君落一拍额头,笑道自己忘了把炮仗烟花拿出来,便叫上鹰雉当苦力去拿。她没有回头,和鹰雉有说有笑的模样,在烟花下,好似与那年花间相重叠,生动耀眼,黯淡了一切。 第三十二章 伤疤 - 君落传 - 尚浅w 嘎吱。房门被推开,男子看着贵妃榻上盖着披风安睡的女子,轻轻关上了门。锋利的匕首抵在那纤细的脖颈上,他只消一用力,就可以替蛊婆婆报仇,杀了这个魔障般的女人—— “动手吧。”君落淡淡道,睁开了双眼。无庸坐在她榻前微微弯着腰,两个人难得离得那么近,黑暗里她还是看得清楚那人的眼睛,那眼里有光,是让她产生过不顾一切的念头的罪魁祸首。 “你可以动手,可不是现在。”红衣女子淡淡道,握住了那持刀的手,一寸一寸把它拿开。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无庸了,要么是他躲着她的目光,要么是自己不敢直视,仿佛被那双眼蛊惑了一般,她轻轻开口:“我还不能死,但我一定会死在你之前,你和三百会活下去,会很好的活下去......” 君落淡淡笑了,伸手想抚他发辫,却被男子握住了手腕:“我说过,你的话我不会再信了。” 君落的手微微抖了抖,她自嘲一笑,环上他脖颈:“你把请柬当着那么多人扔出来,打的是什么算盘?嗯?”见无庸不说话,君落闭了闭眼睛,淡淡道:“这法阵是我修补的,我削弱了它力量,将其扩大至整个笔架山,除非我开口,否则谁都走不出去。我给了他们权力,却封住了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无庸,我知道你情真,所以知道你恨我多深。你大可出去,大可带着三百无风一起,也大可带着三百投靠谁,或是将我的旧事揭发......”女子轻叹了口气,抱紧了他,声音变得很轻很轻:“无庸,不管你信不信,我信你。” 我曾与你说了那么多话,有真有假,但唯独在情字上,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说我对你也是一般情意,你信我我也信你,哪怕你以后不再信我,我也依然是信你的。 “如果你信我,你就不会这样防着我。”男子的嘲讽在耳边响起,像一盆冷水,将君落淋得透彻。感觉到怀里女子身子一僵,无庸勾了勾唇角,将匕首掷到地上,回抱住她。 当啷。 二人仿若情人一般相拥,心却都像冬雪一般冷;明明已经无法回头,却还是谁都不愿先放手,一刻抱着便是一刻心痛。 原来,这世间错爱,何时都是两个人一起钻心刻骨。 第二日。 无庸是被外面的鞭炮声吵醒的。他睁开眼,入目却是一片红,自己竟是躺在君落旁边熟睡了一晚。见他醒来,君落勾唇一笑:“主子醒了?”听她这么一句调笑,无庸的脸色沉了沉,坐了起来。 见男子不讲话,君落一边缝补着手中的披风一边故作无谓:“主子无需心慌,昨日也就是抱了一下,睡了一下,没什么其他的。”女子咬断线头,冲他嫣然一笑,无庸微微皱眉,板着脸呵斥:“胡闹!”看他转过身去,却没漏看他脸上一抹红,君落抿着嘴偷笑,最后实在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别笑了......”无庸有些无奈。 “君落姐姐,我哥他不——”三百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就看见无庸站着、君落坐着,一个脸微红,一个微微笑,气氛十分和谐,以至于她一下忘了词:“见了......我说我哥去哪儿了,原来一大早就来找姐姐了。” 君落挑了挑眉,看向无庸:是一大晚吧? 无庸好似没看见女子的目光,淡声问妹妹:“怎么了,一大早就找我?” “......”三百一时语塞。她本来是看哥哥天天在宅子里闷着想拉他到镇里热闹热闹,今日庙会肯定有很多人,但是现在君落和哥哥难得凑在一起,肯定是要给他们点时间相处;于是三百脑筋一转,顺口道:“今日不是年初一吗,我听说镇子里有庙会,想让姐姐带你出去转转,热闹热闹。” “......”无庸沉默了,他毕竟是三百亲哥,怎么听不出来这丫头原本是想说‘我带你出去转转’的?他还没等说话,君落却先开口拒绝了:“今天我怕是陪不了你们了,我要回山庄一趟;年前朝廷那边就说要一批精良宝剑,让初五之前就要送过去,我回去看看,免得出什么差错。” 三百颇为失落地‘啊’了一声,垂下了脑袋。君落穿戴整齐便走了,笔架山到岱宗山庄御剑而行要半日,她走前还跟雷仙交代了什么,说是初五才能回来。红衣女子消失在风雪中,无庸收回目光,就听妹妹道:“哥,那你跟我——” “我不去了。”他打断了三百,扯着唇角笑了笑:“你和无风一起去吧,玩得开心点。” 三百看着白衣男子走出屋门,咬了咬唇,叫住他:“哥!我们会帮蛊婆婆、鹰不泊哥哥和山庄所有人报仇的......你不要再自责了,也不要在过去出不来,我们都该向前看不是么?就算你冷冰冰地对所有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改变不了任何已经发生的事......” “娘走的时候我一直哭,你还安慰我说,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更应该活的好好的,才能让天上的人放心,你现在这样,我们哪里放得下心啊!” 是啊,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过去呢。无庸自嘲地笑了笑,人应该向前看啊。他回头看着三百,笑了:“你说得对,是哥哥钻牛角尖了。不过无风尚且放不下心结,我也不知如何面对他,你先跟他一起去,我有时间自会去散心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复杂:“我的小无邪已经长大了,看事情比我通透多了......” 三百心里一时五味杂陈,看着哥哥走回自己的院子,关上房门,她也叹了口气。不过三百很快缓了过来,鹰雉和七月已经收拾好了在正厅等着她和无风,她可不想让别人久等。 岱宗剑庄。砺刃轩。 “剑主,剑已经装好了,一共八十柄,分两辆车,让阿绿和阿青一起押送。”阿红将标着宝剑细目的纸递给君落,因着君落喜穿红,他穿的则是赭色袍。后者接过大略扫了一眼,确定几个关键信息没错,便印上了龙泉剑主的大印:“只可提前,不可延后,你再提醒阿绿一下。”阿红应了一声,拿着纸就要告退,忽然瞥见了君落挂起来的披风。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红衣女子笑了笑,笑容有些忧伤:“这披风比其他更暖和些,我也懒得换,磨破了便补补。” 阿红点点头:“庄主当年也这么说。”这庄里清一色称上官明复为老爷子,称君落为剑主,这庄主,指的只有上官霖。阿红可以说是君落的师兄,自小同上官霖一起长大,故此君落对他也颇为尊敬,凡事常问问他的意见,在蓬莱的日子也是让阿红主事。他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说几分,见君落似乎陷入沉思,无声地退出了砺刃轩。 一时间,这砺刃轩,又只剩下君落一人了。她看着那黑色披风,良久,闭上了眼睛。 沙中玄冰,灵蝎尾钩,燧人火石,蓬莱金莲,还差一味明蕊烟霞,她就可以炼制回仙丹,到时候,上官霖就能醒过来了...... 明蕊烟霞,到底在哪儿? 镇子。庙会。 初一赶庙会是多地的习俗,三百自小喜欢热闹,如今跟在人潮里左看看右看看,目光被一样又一样新鲜物件吸引着,拉着无风问东问西,他们走得快些,不一会儿便和鹰雉七月二人走散了。 七月打着一把淡粉色纸伞,越过人潮看着渐远的二人,唇角笑意温柔:“三百真是我见过最澄澈的人儿。” “属实。看着她那双眼睛,除了主子,没人能撒的出谎。”鹰雉半讽半认真地道,天上飘着小雪,落在他头发上,弄得他颇有些怒气。七月却只是看着,也不打算分他一半伞,径直走向胭脂摊。鹰雉心中骂娘,却也不愿和七月起什么冲突,只得忍气吞声地跟着。 “咦,这是什么呀?”白衣女子拾起面前一个拇指长短的小红布袋,问。无风瞧了一眼,刚要说话,那店主便抢过了话头:“姑娘拿的乃是娘娘庙里求的姻缘符,只要佩了这个符,保你嫁个如意郎君!哎,两位郎才女貌,就是一对儿吧?嗨呀夫妻请这姻缘符更好啊,只要两个人都带着,让你们十年如一日的如胶似漆,恩恩爱爱,谁也离不开谁呢!” 店家无比热情,三百偷看了眼无风,尴尬地笑笑,把符放了回去:“您说笑了,这是我——” “这符真这么灵?”无风接过了那红布袋,把玩着问。三百不知他什么意思,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些,就听那店家道:“灵,特别灵,这就是娘娘庙里求来的,小老儿自己加了个布袋,灵得很,我自己儿子就是戴的这个成的亲。公子,你看你器宇轩昂,男大当婚,求个符回去,不也省的家里人惦记着嘛。” 家里人?无风笑了笑,把符递给了三百:“孑然一身,唯有这一个师妹。师妹也是女大当嫁的年纪了,既然这符这么灵,便买一个给她带着,早些遇到她如意郎君。” 早些遇到她如意郎君。三百看着眼前的姻缘符,咬着唇看向无风,没有接。 “公子真是替姑娘操碎了心,一共十文碎银,圆圆满满,也是吉利。”店家接过银子数了数,脸上笑开了花。无风见三百不接,怕挡了身后人,便先收在手里拉着她往边上靠,白衣女子任他拉着,低垂着眼,不去看无风,鼻子酸涩得难受。 “怎么了?”见她不说话,无风关切的问。三百摇了摇头,莞尔一笑,从他手里拿过那姻缘符贴身放好:“没怎么,就是觉得这么灵的符,师兄也该求一个的。算了,这些商人都是舌灿莲花,一个比一个能说,我们还是进娘娘庙看看吧,我长这么大还没进过庙呢。”女子笑着就要转身,却被无风拉住: “三百——” “......怎么了,师兄?”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像是受了委屈忍着眼泪的孩子,不敢转身,怕显露一丝的情绪,让那人不安,听得无风心疼。 “你身上的毁仙蛊并不完整,因此无解,若并未被蛊笛音乐引发,你最多只能活到三十五岁。” 女人的话在脑海中回响,仿佛一声惊雷,惊醒了他。男子轻轻那纤细的手腕,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缓缓道:“庙会人多,别走散了。” 我曾以为我能为你领一辈子的路,但是无邪,我不能用我十年的余生去遗憾你未来的一百一十年,那样太自私了。 白衣女子很轻很轻地应了一声,快步向前走去,她身后,那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曾有多近,也不曾远离。 第三十三章 故人 - 君落传 - 尚浅w 迷谷夏家。晓风残月。 今夜月明星稀,月光透过纱帘映照着这二层楼阁,微风吹拂,十分惬意;淡淡的雾萦绕周围,有几星萤火虫在屋间飞舞,恍若仙境。晓风残月原是梦夫人的住处,景致极好,夫人死前命令撤去所有家具,便就此荒废了。夏平崖儿时误入此处,贪爱这里幽静无人,此后只要无事时,便会来待上片刻。 晓风残月依旧是空荡荡的,夏充看着站在台子处眺望烟花的父亲,微微行礼:“爹。”夏平崖转过身,见只有长子,有些疑惑:“夏菡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夏充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小菡去找黑巫了,说是给他送些饺子。” 给黑巫送饺子?夏平崖忍不住气笑了,不过想想也不可能有人看见,便随着女儿去了:“等她回来你叮嘱两句,别再往那儿跑,黑巫名声不好,若是被仙门中人知道,夏家不好交代。” “是。”夏充应了下来,夏菡也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他点一点就好。虽说他这妹妹自小待人温和,性子温柔,但却同谁都是淡淡的,如今忽然对黑巫有些上心,夏充和夏平崖一样意外,却都并不担心:说不定夏菡又是大发慈悲心,觉得黑巫可怜了。 “我今日得到消息,二月二的蜀山仙门会,生死台也被邀请了。” “生死台?”夏充吃了一惊:“蜀山是什么意思?”他们拉拢了几个二流仙门仙派一起抵制生死台,因此虽然生死台参加了两次除妖,却仍然不被承认算是正派仙门,蜀山在此时允许生死台参加仙门会,未免有些耐人寻味。 “沈岩那个人正派的很,生死台被邀请也是迟早的事。这两次除妖,对方肯定已经认出了我们夏家的剑法,他们不挑明身份反而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被动地联合人排挤他们。不过这排挤也不能太过,我们现在手里捏着的都是小污点,引不起重视,想真正扼杀他们,还是要给他们机会,做的越多,漏洞越多,也就越好下手。”夏平崖缓缓道,好像在和儿子讲着道理,而并非谋划置人于死地。见夏充明白,男人欣慰地点点头:“我叫你来,是有另一件事,关于那个劫走金莲的黑衣人......” 回梦林。山洞。 “你来做什么?”黑巫看着眼前的青衣女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尤其是看到她提着一包吃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却是很香。夏菡晃了晃手中饺子,道:“给你送些饺子来。” 饺子?白发男子的眉头耸得更高了,转身便要往洞里回:“我不吃,你走吧。” “不行。”夏菡连忙阻止:“我亲自下厨,你好歹吃两个给我个面子啊。”她往前走了两步,洞口里立刻传来窸窸窣窣声,那些毒虫好似看到了极好的猎物,就等着她进去,夏菡背后一凉,瞬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看着那黑袍男子。黑巫有些不耐烦,听到她说亲自下厨,心里竟然有些不忍,略一思忖,他走向了夏菡,伸出手:“拿来吧。” 那人剥开油纸,抓起一个饺子扔进嘴里,吃了两个便还给夏菡:“走吧。” “这么痛快?”青衣女子笑意温柔,重新把饺子包好:“看来你是真不怕我下毒。也是,什么毒能毒死你呢。” 心里莫名生出一点怜惜,曾经梦到过的荷花与青色身影在眼前来回闪过,黑巫很反感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而在面对夏菡时尤甚,所以他顺带着反感这个姑娘。那人不耐烦地皱眉,想看她还要说什么,青衣女子却收敛了笑意,扔了个装密信的小筒给他:“我院内弟子顽皮,在这回梦林外逮了只鸽子吃了,我来给你送些饺子赔礼,顺便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黑巫的神情依旧冷漠,但夏菡知道,他心里应该已经掀起了波浪。女子看了看月色,再回头时,目光带着警告的意味:“你既受夏家之恩,便是和夏家在一条船上的,你要的那什么灵蝎毒草,以后尽管跟我说,无需和旁人再有什么往来。若下次再被我撞见,我定跟着鸽子去看看对面是何人,再回来问问你是何人。” 女子利落转身,御剑而去,黑巫看着那青光渐渐远去与在天空绽放的烟花融在一起,用力一握拳,手里的信筒连带着信都碎成了齑粉。 他还没有被谁威胁过。男子低头看了看皮包骨的左手,指尖上升腾起一抹黑色火焰。 看来只剩下这一个选择了。到底都要顺一个人的意。 “所以,爹认为那个人是陆上仙门的人?”见父亲点头,夏充微微思忖了一下,缓缓道:“可是这蓬莱向来只存在在传说中,若非咱们有可靠信息,根本想都不会去想,这人时间赶得正好,显然也是有备而来,莫非,我们被利用了,替他人做了嫁衣?” 这个想法听起来有理有据,但夏充和夏平崖都莫名地觉得站不住脚:给他们信息的可是黑巫。黑巫是谁?名头叫出去,百家仙门无一不咬牙切齿的人物,这样的人,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又清高的很,哪可能替谁卖命?而且他告诉夏平崖金莲一事也是在夏平崖体内的蛊撑不了几时的情况下,此事连夏充都不知道,又有谁能掐着这么好的时间,让黑巫告诉他此事呢? “难道是我带的人......” “不一定。”夏平崖摇了摇头:“我现在只想到了一个人,虽然听起来天方夜谭,但确实只有这个人可能性最大......” 凌氏被认为坠崖而死的小姐,凌千秋。 她如果还活着,一定会想报复这几家,一直没有下落的建木应该也在她那里,融合一截建木,可以一眼习尽百家功法;融合两截建木,肉身先入天仙境界,这是当年夏平崖翻遍夏家古籍翻到的唯一两句对建木的记载。各家仙法都有不同心决匹配,纵然同出一源,千年下来,早就五花八门,强行修习两种心决极易走火入魔;那人能将迷梦剑法使的七分像,恐怕就是借了建木之力。至于她为何会知道蓬莱...... 夏平崖抬起了头,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问夏充,喃喃道:“会为了什么,去遍翻古籍,相信传说呢......” 金山寺。禅房。 朴素干净的禅房里,君落与果言住持相对而坐,墙壁上裱着一副手写的心经,圆而有力,字迹中不难看出作者自小学习颜体。上官霖去世前,只要能动,便会在砺刃轩走走,然后伏案写这一份心经,写完后千叮万嘱君落一定要亲手交给果言;虽然不知道这在二人之间代表了什么,但君落依旧记得果言打开盒子发现那是一份手写心经时痛心的眼神。 为什么要痛心呢...... “今日初三,君剑主来寺里来的这么早,可有什么事?”果言动了动眼皮,睁开双眼,缓缓问。虽然君落每一年都回来金山寺几趟,但果言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知道上官霖死讯后白了头发,之后四年,生出来竟然还是黑发,如今黑白夹杂,却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可笑,反而更想惊叹佛法无边。 红衣女子下意识笑了,刚要说话,对上果言的目光,笑意却在嘴角僵住。她垂下眼帘,语气淡淡:“君落已经找到了蓬莱金莲,还差一味明蕊烟霞不知所踪,所以想来问问果言大师,可否有见过关于明蕊烟霞的记载。” “你已经找到金莲了?”果言吃了一惊,声调忍不住拔高:“蓬莱漂泊东海无人得见,你是怎么找到的?” “遍翻古籍,遍访智者。”八个字,君落说的云淡风轻,隐藏其后的辛苦,却可想而知。果言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说出的话不那么伤人:“君姑娘,回仙丹只是个传说,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炼出过,你到底因何如此执着?生死有命,你费尽心力,纵然炼成了,到时若是救不回来,你——唉。” “若是救不回来,君落自会将师父下葬。”那人的语气依旧淡然,听不出多余的情绪,仿佛与己无关;任果言心中多少话,看着女子那平静却坚定的眸子,一下都堵在了喉咙里,再说不出来。 “所以若是大师知道明蕊烟霞的消息,请务必告诉君落,君落在此谢过。” 听着那真心的恳求,住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君剑主,你到底还要做多少孽,背多少因果债啊......” “你可知道你师父为你做——” “我没有求他为我做什么!”君落狠狠拍着桌子,再也维持不下去冷漠的面具,眼眶微红,她一手撑着小几,一手指着墙上的心经,几乎是疯魔一般向着果言,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没有求着他替我挡剑,没有求着他对我的小动作装看不见,没有求着他喝下药去死......” “他这么对我,不就是因为他愧疚么?当年太白山,是他一剑杀了我爹!” 第三十四章 上官霖 - 君落传 - 尚浅w 初次见到那小姑娘时,她才十四岁,个子虽然高,却瘦得像竹竿一样,被几个小混混围着,看似要鱼死网破的架势。上官霖平日习惯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次也不例外——“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还不快走?” 出乎意料的,那小丫头被他解了围,上下打量他两眼,颇有些不开心:“你们修仙的......也这么多管闲事?” 上官霖有些哭笑不得,看着那清澈的眼睛,心里有根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儿的?” “我是个孤儿,没有家。”少女把玩着手里的竹棍,像戏台上的美猴王一般把那棍子扛在了肩上,斜着眼想了想,道:“我也没名字,自己取了一个,但是他们总‘猫儿猫儿’地叫我,没处用。” 白衣男子笑了:“叫什么?”他的声音格外温柔,像极了青楼里那些来来去去从不点花名的公子哥儿,常听人说,这种人有才又专一,无数个姐姐挤破了头想嫁过去,可在她看来,专一的人会来青楼?这世上最多的就是伪君子,人心隔肚皮,她亏吃的多了,最不信这种看着好说话的男人。 少女晃了晃挡眼的头发,利落地吐出两个字:“君落。” “君落?”上官霖重复了一遍,似乎是语气有些惊讶,引得君落瞪起了眼睛:“君落怎么了?我又不是你们这些有教养的,名字嘛,我觉得好听就行了。再说了,那什么世事莫测,昨儿个山头称大王,明儿个就进了牢里等死,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什么君君臣臣,最后不都落了个凄凉下场?” “看你年纪小,想法倒是不少。”上官霖笑着点了点她额头,少女立刻往后跳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好似他再动一下就要一棍子招呼上去,真像只炸毛的猫儿。白衣男子心中暗笑,目光真诚地看着少女,向她伸出了手: “君落,你要不要拜我为师,学习仙法?” “学习仙法?”少女瞪大了眼睛,脸上是掩不住地惊喜,见上官霖扑哧一声笑了,她又嫌弃地退了两步:“算了吧,会甩个剑就说自己是修仙的,谁知道你修得什么邪门歪道......” 上官霖挑了挑眉:“我未曾说过,是你说我是修仙的。” “......”少女沉默了一下,脸上红白不定:“那、那你说,天下知名的仙门仙派就那么几个,你是哪一家啊?蜀山的还是武当的,长安虞氏还是迷谷夏氏?” “太远了,说得近些。”白衣男子抱剑微笑。 “近些......”君落微微皱眉:“这齐鲁有名的仙门......啊,莫非你是岱宗剑庄的!” 上官霖笑着点点头,手上的龙泉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本座乃岱宗剑庄庄主、龙泉剑主,上官霖。” 也许是因为少女本身白得有些病态,上官霖并没有注意到,听到他的话,少女的脸色一瞬惨白。 上官霖带君落回剑庄时,阿红第一反应就是,庄主选徒弟都开始挑颜值了。确实,被上官凝收拾了一番的君落和之前那落魄乞丐比简直强了不知道多少倍,都说迷谷夏氏的夏菡没毁容之前倾国倾城,现在来看,恐怕要被一个小孤儿比下去了。上官凝拿阿红的旧衣裳裁了裁,给君落做了身红裙,从此以后,庄里人都知道,穿红的那个姑娘是庄主带回来的关门弟子,凝姑姑的心头肉。 剑庄虽然整体气氛融洽,但当上官霖宣布君落是关门弟子时,还是不少人颇有微词:上官霖虽然才二十三,却已经一只脚迈进了地仙,就要成为最年轻的突破地仙境的人;而且他是仙门中公认的剑术奇才,号称‘奇诡精绝’的龙泉剑法在他手里被用的出神入化,太白山伐凌氏更是配合着蜀山掌门沈岩一起击败了凌宸,沈岩都称他为‘剑圣’;这样的人,忽然领了个孤儿回来,说这是关门弟子,任谁都会失落。可上官霖不管这些,君落又被上官凝和老爷子护着,再加上她展露出来的天赋,这些闲话传着传着便自己没了。 夜。碣石院。 唰唰唰——利刃破空,一片剑光纷然,夜色之下,那红衣少女身姿翩然,招式一气呵成,无论是力道还是技巧都担得起上官霖口中的‘不错’二字。她好似不知疲惫一般,直练到手臂颤抖才停下,歇息一阵儿又练了起来,一直练到月亮西斜才停下。 上官霖竟然就这样看到了月亮西斜。 正直夏夜,君落出了一身汗,夜风一吹虽然清凉,却也极易感冒;她刚想走回自己房间,却被师父叫住:“落落。”少女惊了一下,像是做错事被抓的孩子,有些心虚,却还装作理直气壮:“师、师父,这么晚你还没睡啊。” 上官霖看她不与自己对视,语气更严厉了几分:“我同你讲过几次不用熬夜练剑?” “两次......”君落抿了抿唇,不自觉地立正站好,大气也不敢出。 “你可知道一句话叫事不过三?” “知道......” 明明把自己气够呛,看着她那委委屈屈的样子,反而骂不下去,上官霖皱眉半晌,重重叹了口气:“你啊你,快进屋去,一会儿着凉了。”君落连忙乖乖转身,本来想着今晚被师父抓了就不给自己做东西吃了,乖乖睡觉免得还要被骂,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好巧不巧还被上官霖听到了——“练了那么久没怎么休息,不饿才怪。” 君落翻了个白眼:您老就不能快走吗,不走难道看着我吃吗? “怎么,不动是等着我走?”上官霖一眼看破她心声,敲了敲君落的脑袋,往厨房走去:“阿红他们都说你做面好吃得很,为师却从未尝过;你就给为师做碗阳春面赔罪吧。” 少女咬了咬牙,做,她肯定好好做,吃好了明天才能找阿红他们几个算账。 “面来啦。”君落端着两碗面放到桌上,递给上官霖一双筷子:“想当年我也是面馆大厨,就靠着阳春面牛肉面远近闻名。”白衣男子笑了笑,挑起面条吃了一口,对面少女托腮看着他,连忙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被那人盯着缠着问了好几遍,上官霖才奢侈似的说出‘好吃’两个字,少女嘿嘿一笑,这才开始吃自己那碗面。少女实在是饿极了,在上官霖面前也懒得遮掩,狼吞虎咽地吃着,忽听对面师父道:“你天赋极佳,平日用功就够了,不需要晚上还如此刻苦。勤奋是好,却也没必要那身体开玩笑。” 君落咽下嘴里的面条,摇了摇头,眼神坚定:“不一样的,师父。我不像阿红他们是从小就开始修习龙泉心决,我这个年龄,再去学这些,实在有些晚了。靠天分总有江郎才尽那一天,还是脚踏实地好一些。而且,我短时间肯定赶不上他们的修为,唯有在剑术上下功夫,方才不至于被落下。君落不想给师父丢脸。” 他们都说你捡了个垃圾回来,我偏要告诉他们,你是捡了个宝回来。 少女的话让上官霖沉默了,他轻轻拢了拢她滑落的发丝,叹了口气:“练可以练,但不许再这么晚了,以后每日晚上我看着你练。” “是,庄主大人。”君落拖长了声应了一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上官霖忍不住苦笑摇头,他平日说一不二的人,却在这个小丫头身上一次次让步,说出去肯定要被人笑话。 “早点睡吧,我回去了。对了,这是姑姑给你打的剑穗,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偏觉得你喜欢红色。” “我就是喜欢红色,凝姑姑送的我都喜欢。师父你快回去吧,晚安。” “晚安。” 那人关上了房门,君落看着眼前的两只碗,还有桌上一截鲜红的剑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的神色怅然地拿起那剑穗,紧紧握着又松开,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在杀父仇人的家里又一次体验到了家的温暖,这何尝不是一种天意弄人。 “君落胜了。”看着场中一橙一红两个身影来来回回,上官霖淡淡下了定论。阿红也应了一声,语气钦佩:“不过两年时间,君落单论剑法已经在阿橙之上了,再过半年,恐怕连我也不及她。” 上官霖笑了笑:“半年?你还是没领教过这丫头的天赋有多可怕。最多两个月,你这七剑之首也要给她让让位置了。”阿红苦笑一声,看着自己弟弟在场中落败,心想庄主果然是捡了个宝回来,才貌双绝那种。 “君落,你这进步的也太快了,都不给我们几个活路。”阿橙感慨了一句。托君落的福,他们几个练剑都比以前更勤了,可还是眼看着这姑娘追上来,然后把差距越拉越大。红衣少女得意一笑,挑了挑眉:“我说了,你们晚上同我一起练剑,半个月立竿见影。” “免费夜宵吗?”阿橙两眼放光。 “免费的耳光您要不要啊?”君落笑里暗藏杀机。 “不了不了,怕了怕了。”阿橙飞身下台,刚要和哥哥吐槽,阿红忽然拍了拍他肩膀,示意借过,一道红影闪过,台上两个红衣人相对而立,一大一小,颇有些照镜子的感觉。 君落看着阿红,阿红微微一笑,道:“许久不和落落动手,有些手生了,来找找感觉,千万别留情。” 少女的瞬间认真了起来,点了点头,握住了剑柄: “请指教。” 第三十五章 无可奈何 - 君落传 - 尚浅w 当——君落感觉着剑上传来的重压,不禁咬紧了牙关:阿红修为较她深厚太多,同样的招式,她使出来的力量只有他的一半,纵然剑术纯熟,却弥补不来这差距。阿红看着君落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心知她已到了极限,自己人仙中阶的修为竟然被一个刚刚踏入人仙境界的小姑娘逼到这个只赢一招的份上,他想想,心里不禁有些臊得慌。 剑上的压力轻了,阿红笑了笑:“真是把我逼急了,本想和你剑术争高下,却发现竟然争不——” 那半跪在擂台上的红衣少女屈肘狠狠地击向阿红的腹部,阿红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退两步,刚要防御,却被少女一脚踹在肩膀,这一下君落下了死力气,阿红直接倒在了地上,眼看着少女的剑直直插在自己脖颈边,手脚微微发抖——那一瞬间,他真的感觉到了杀气。 君落的反攻就在刹那发生,台下的人过了半秒才反应过来,阿橙又气又惊,冲上擂台一把推开了压在他哥身上的少女,破口大骂:“君落你他妈干什么!你真要弄死谁啊!” 红衣少女被他推了个踉跄,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看着阿橙,目光平静:“红哥说了,千万别留情。” “那他妈就是句——” “阿橙!”阿红打断了弟弟的话,他拔出剑扔给君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落落说得对,我说了不用留情,再说她又不会真的杀了我。”阿橙还有些愤愤不平,就看君落站起来给阿红行了一礼:“红哥,得罪了。刚刚我是钻了空子,这次你也别留情,咱们再来一场。” 这丫头今天吃错什么药了......阿红暗暗感慨,还不知道怎么接,身后便传来上官霖的声音:“不必,我同你打。”白衣男子飘然而落,还不待君落说话,只见银蓝光芒一闪,龙泉出鞘,直取咽喉! 君落起先还能当下两剑,但刚刚一战消耗了不少体力,第三剑直接被上官霖挑飞了剑,剑风呼啸而来,少女看着在眼前放大的剑尖,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咻。龙泉稳稳停在君落眼前,再近一寸,便能贯穿她整个头颅。少女微微颤抖着,手试图握拳,却根本使不上力气,她睁开双眼,面前的上官霖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冷漠,那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我留情,也能杀你。” 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委屈,君落的眼眶微微泛红,透过点点泪光,她轻轻勾了勾嘴角。 为什么不呢? 少女微微扬起下巴,神情倔强,那平日最让上官霖着迷的倔强,现在却像是点燃了*桶的星火。上官霖怒极反笑,狠狠将龙泉扔在了地上,拂袖而去:“滚去剑冢跪着,跪到你知错为止!” 当啷。众人看着被扔在地上的龙泉剑,一时全都大脑当机:庄主这是被气成了什么样子,龙泉都扔了?阿红刚要说情,上官霖忽然转身,看着还站在擂台上的君落,语气冰冷:“不走?等我请你?” 君落仰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抿了抿唇,捡起龙泉递给阿红,红衣飘扬,便往剑冢去了。 她觉得她因为上官霖的几句呵斥而哭特别可恨,她竟然对自己的杀父仇人生出了依赖的感情,可是眼泪它好似有自己的想法,就是止不住地流,一直到她跪在剑冢前,君落摸了摸脸,笑了。 这大概就是泪流满面吧。 夜。 剑冢是岱宗剑庄销毁废剑的地方,在剑庄的西北角,平日鲜少人来,只有些看管剑冢的弟子。因为剑冢里立着块先祖留下的石碑,上刻‘以心正剑,以剑正道’,每一位新入剑庄的弟子被授予自己佩剑时都要来此宣誓,又被称为誓剑石。被罚来誓剑石罚跪,那基本都是想法出了问题的,所以当君落过来扑通一声跪下的时候,剑冢的弟子都吓了一跳。 君落是谁?凝姑姑的心头宝,庄主的关门弟子,她怎么会来誓剑石罚跪?还哭得跟个泪人一样? 不过剑庄内最忌讳弟子说闲话,他们心里纳闷,低声交流几句也就没了。而君落,不知道是不是人的本性,她这哭了一场反而哭困了,虽然还跪着,头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睡着了。 当上官霖来到剑冢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君落。早上生的气都消得差不多了,他看着罚跪都能睡着的君落,又好气又好笑,走上前扶住了少女:“醒醒,月亮都出来了。” “唔......”少女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一片朦胧,在他怀里换了个方向,靠着上官霖肩头继续睡:“不醒......” 上官庄主哭笑不得,看着少女猫儿一样的睡颜,两只眼都有些肿,看来是哭过。心里的负罪感一下扩大,他摸了摸君落的头,叹了口气:“你啊你,我让你来罚跪是让你认识错误,你倒好,跪着补觉,我看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君落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句什么,没有理他。 “你好强,总是想赢,有争胜心是好事,但不能失了本心。你可以为了赢拼命,但不能为了赢不择手段。今早你和阿红那一场,你剑术已经压过他一头,只是输在了修为不足,体力力道都不如他,可是最后阿红卸了力道,你趁其不备方才把他打倒,这就是小人行径。落落,哪怕你一事无成,我也希望你是个磊落的人,永远别被执念迷了心,变得不择手段......” 怀中的少女动了动,小声喃喃,有些失落有些委屈:“......可是你让我滚。” 你怎么能说让我滚呢?你骂我什么别的都好,你为什么要说让我滚呢? “你把我捡回来的......你又让我滚......” 少女小猫一般呜咽着,越想越生气,一口咬在了上官霖肩头。眼泪争先恐后地掉在他衣服上,君落咬的并不太用力,上官霖心里却像被咬了一口,很疼很疼,陪着她疼。 “落落别哭了,师父错了。”白衣男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把早上盛怒中的自己骂了一百八十遍。君落也清醒过来,听着上官霖温柔的哄话,轻轻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有些迷离,一会儿想到死去的父亲,一会儿又想到上官霖陪她的每一天,她没有了家,却在杀父仇人的家里重新感觉到了家的温暖,老天爷到底和她有多大的仇,要开这样讽刺的玩笑? 君落最后又睡着了,是上官霖一路抱回去的。他拿这丫头实在是无可奈何,明明自己气够呛,反过来还挨了一口咬,把她委屈的不行。不过那一次之后,上官霖不管和君落动多大的气,都不会再说滚字。 这似乎就成了二人之间的禁忌,哪怕偶尔因为些事情吵架,都一定要面对面吵完,再没有一个人甩手先走的情况,仿佛只要这样,就可以抵制命中注定的离开。 “洛阳除妖为什么不让我去?”红衣女子挥开纱帘,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语气有些质问的怒意,当看到上官霖面前跪着的两兄弟,君落握剑的手紧了紧,神色有一瞬僵硬,却很快恢复:“你不是准备让阿橙带灵雀让他沉稳些吗,为何还让他去?我不行吗?” 上官霖看了看跪着的阿青阿绿,淡声道:“你们去吧。”阿青阿绿应声退下,转身时,阿绿给君落递了个眼色,君落恍若未见,向前走了两步,待那二人离开后方才问:“是上次曹州的事?” “嗯。”上官霖点点头:“曹州和虞氏的冲突,你太冒失了。他们两个比你大十岁也跟着你冒失,把我说的话当耳旁风,罚去剑炉当一个月苦力稍示警告。” 君落抱剑冷笑:“曹州加固锁妖塔一事你让我负责,如今你把阿青阿绿罚了,不如也把我罚过去算了,免得洛阳除妖一事忽然换了人,外面风言风语说个不停。” “外面哪儿来的风言风语?”白衣男子微微皱眉:“落落,剑庄从在仙门中站队,也从未惹事上身,凡事无为自在,你在曹州当着仙门那么多人的面将虞天姝大骂一通,虽说你骂得对,但未免太高调了些;退一步说,就算要教育虞天姝,她哥哥还在场呢,哪里需要你站出来?” “要不是她冒冒失失,剑庄至于伤那么多人?我就是看不惯她这种娇气的小姐,除妖并非儿戏,她却优哉游哉赏玩一般,她那哥哥宠她快宠上天了,哪里舍得教育她——” “落落!”上官霖打断了女子的话,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良久,话到了嘴边,犹豫良久,他缓缓道:“*,凌氏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如今虞氏、夏氏、蜀山三足鼎立,仙门中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剑庄能像现在一样置身事外已属不易,没必要再把自己置身一个危险境地。” *,凌氏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红衣女子沉默了一下,她看着自己怀里的宝剑,那是她十八那年上官霖赠她的佩剑,听凝姑姑说,是他亲手铸的。当时她不理解为何剑柄是缠绕的双蛇,阿橙开玩笑说可能是觉得君落有些像蛇蝎美人,看着是花瓶,实则聪明的很,现在她再想想,竟然真的觉得上官霖是这样想。 他是想说她和凌氏一般盛气凌人了? “师父。”上官霖抬头看去,那人微微笑着,笑容自嘲还有几分落寞:“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给我些权力,你后悔了?”还不等男子开口,君落深深向他一拜:“君落学艺不精,沉蛟潭一役伤了肺腑,理应卧床养病,弟子告退。” 那人转身离开,身后也没有一声阻拦,君落迎着刺目阳光闭了闭眼睛,放下了纱帘。 有些人你一旦拥有过,就再也放不开手;但若抓的越紧心越痛,不妨断手求生。 第三十六章 黑巫 - 君落传 - 尚浅w 金山寺。禅房。 君落正看着那貂领披风发呆,指尖噌地一声窜出一抹黑色火焰,她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是黑巫,伸手一抓,那火焰变成一张字条:十只南诏灵蝎,龙血树汁,玄冰草。 呵,这家伙,终于不用飞鸽传书了。君落因为这个和黑巫争执过几次,觉得飞鸽传书显眼,但那人似乎对这方法执着得很,再加上平日他给自己传信的次数一年不过两三次,便由着他去了。至于君落传递消息的方式,是在翻找回仙丹时从古籍中翻到的,只要曾与这些人的仙力接触,便可以建立联系,对身体虽然有些损伤,但君落毕竟是连建木都扛过来的人,自然也无所谓这点小损害。 给黑巫准备这些东西一直都是阿紫在做,君落顺手给阿紫传了个消息,心思却跟着黑巫的纸条飞了。 每个人都有些执着的东西,如果君落执着于复仇,那黑巫就再简单不过了:练蛊,修成鬼仙,就这么简单。他看似是个邪恶至极的人物,却又是个单纯至极的人物,比那些掺杂了权欲、贪无止境的目标纯粹的多得多。 她和黑巫,是不打不相识。 无名山中。 一道银蓝光芒仿佛流星一般坠在林中,而后面一团黑雾也跟着一头扎进林中。君落捂着胳膊的伤口勉强站了起来,吐出一口血沫,伤口处黑气萦绕,好似还有毒素的作用,她现在整个左手都没了知觉。面前的黑袍男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她狠狠咬牙,低吼道:“你我无冤无仇,何苦步步紧逼?” 男人冷漠地看了看她:“我需要一个修仙者来试蛊。” 变态!心里暗骂着,君落却知道自己和他打起来没有任何胜算——胳膊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她只知道黑巫善于制蛊,爱以人试蛊,修炼鬼道,因此才会在仙门中有恶名,可她没想到,自己从笔架山回山庄的路上都能被盯上,恐怕是半生的运气都在今天用光了。 此处离剑庄还有很远,她根本叫不到人,荒山野岭,莫非自己就交代在这儿了? 黑巫看着君落,仿佛黑夜中的野兽盯着自己的猎物,暗紫色的眸子水晶般剔透,可君落却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她的手摸上了腰侧的一个竹筒:那里有她在南诏无意间得到的剧毒灵蝎,听说只是被蛰一下就足够放倒一头牛,这男人纵然常和蛊毒打交道,也不可能见过这灵蝎。 吱吱——黑巫两指一夹,夹住了那迎面扑来的灵蝎,灵蝎尾钩一扬直接扎在了他手上,眼看着紫黑蔓延,黑巫却颇惊喜地‘嗯?’了一声:“这是什么蝎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毒。” “......”君落不是不想跑,她是实实在在地被黑巫的举动惊到了,以至于她愣了一下,竟然回答了他:“南诏巫祝饲养的灵蝎,剧毒。” 黑巫抬头看了她一眼,君落下意识退了一步,谁料那人开口问:“你可还有这东西?” “......” “有没有?” 君落自小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这人眼中的狂热,连忙道:“我从南诏回来只带了这一只,因为剧毒不好掌控,但巫祝那里每年都会饲养许多,巫祝抵触外来人,但对我不错,若是我去问他要,肯定要的来。” 紫眸男人看了看手上的蝎子,那紫黑毒素蔓延到他手腕便停了下来,反而是那蝎子抽搐了两下,直接死了,直接把君落看呆了——这男人难道就是个行走的毒人?她还震惊着,黑巫便抬起头来,淡淡问她:“你如果愿意帮我搞些灵蝎还有南诏特有的毒草,我可以放你一命,也算欠你个人情,若有何事,你可告知我。”见女子不说话,他看了看月色,道:“今日是十月十九,待到腊月十九,此时此处,我来找你拿。” “你就不怕我告诉别人,带着仙门的人围剿你?”君落笑意微冷。 黑巫抬眼皮瞧了他一眼,道:“你身上刚刚已被我下了蛊,不信邪大可找人医治,死得痛快些。” “......”君落不禁气结。她看了看受伤的左臂,咬了咬牙:“好,我答应你,一个人情不够抵我这一条命,我要你今后无条件帮我做三件事。” 黑巫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好。”红衣女子松了口气,刚要离开,眼前忽然黑影一闪,一个锥形法器在眼前放大,接着左胸狠狠一疼! 在昏倒前,她听到黑巫喃喃自语的一句话:“就下个千一蛊看看吧......” 可恶,竟然被这鬼人摆了一道......君落心中大骂,昏昏睡去。 这一觉,君落好似睡了很久。她梦见了儿时的梨花树,梦见了太白山那场大火,梦见了死去的兄长和娘亲,梦见了凝姑姑给她缝补新衣服,梦见了砺刃轩的白雪红梅,也梦见了那闪烁着银蓝光芒的龙泉剑一剑刺穿她爹的心脏......左心那么冷又那么疼,好似有上万只小虫在噬咬皮肉;而身体里似乎有一种沉睡的力量被唤醒,一开始横冲直撞,在遇到另一股力量后慢慢平复,变得柔和,亮相融合,缓缓侵蚀着左心的冰冷。 待君落醒来时,她是在砺刃轩,上官霖就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靠着床睡着了。君落动了动手指,他也没有醒过来,看眼下淡淡的乌黑,应该一连熬了好几个夜。她张开想说话,却觉得嗓子干的要命,稍稍一动,身子就散架子一般的疼。君落勉强坐了起来,看着师父略显憔悴的脸,脑子里都是他挥剑的那一刻。 为什么是你? 少女伸手想抚平他梦中还微微皱起的眉,指尖却停在半空中,不敢落下去。她就这样描画过他的眼睛、鼻子,最后落在那淡色的唇上,她的眼里没有泪,心房却好像下起了刀子雨。 可能从你救我那一天起,我们就都错了。 啪。上官霖握住了女子的手腕,君落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扯出一抹笑,便被那人紧紧抱在怀里:“......你终于醒了。” 你再不醒过来,我真的快疯了。 “咳......我睡了,多久?”女子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轻轻梳理着师父的长发,好似安慰。“你睡了整整三天。”上官霖讲述了她回到剑庄的过程,原来是一伙山民发现了她躺在山中,其中一个秀才认出了她衣服上的剑庄刺绣来通报,他们这才找到了她。关于上官霖问她为何会到山里去,她推说自己去镇子里闲逛,意外被黑巫盯上,不敌黑巫被他伤了,昏迷在山中。 上官霖的神情无比凝重,听到黑巫的名字心里更是一颤,问君落有没有被下蛊,君落点头,却反过来宽慰师父,说现在还没有蛊发身亡,肯定会有办法解决的,让他不要担心。 二人说着话,阿蓝端着药走了进来,见君落醒过来差点激动得把药洒了:“落落你可算醒了!庄主都在这儿守了三天了,你再不醒过来,庄主都要陪你一起晕了!” “姐姐别胡说......”君落连忙往后退了些,与上官霖拉开距离,低下头轻轻呵斥,没有看见男人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阿蓝抿嘴一笑,把药放在床头:“庄主都没说我胡说,你害什么羞?我去告诉凝姑姑和老爷子一声,你快把药喝了,你才刚突破地仙境,又受了伤,身体要好好养。” “突破地仙境?”君落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她震惊地看着师父,就见上官霖轻轻点头,眼里是掩不住的骄傲:“你突破地仙境了。二十岁,落落,你可真是仙门的奇迹。” 我真的突破了?君落的眼神从迷茫到不敢相信再到狂喜,她想起梦中那两股碰撞后融合的力量,莫非就是建木和龙泉心诀的融合,让自己突破了地仙境?她本以为自己要在这卡上个十年,没想到,竟然托黑巫的福阴差阳错突破了! 不多时上官凝和上官明复便过来了,一堆人聚在一起,砺刃轩倒是难得的热闹,最后却都被上官霖以君落需要静养为由轰走了,唯独留下了阿红和阿橙。留下这二人似乎是有些事要谈,上官霖也没有避着君落,三人就坐在桌前说起了庄里的琐事,从宝剑的订单到弟子的训练,还有阿橙即将接掌灵雀一事。君落在一旁听着,听着听着,忽然饿了。 “咕咕咕。”肚子微弱的叫声忽然响起,上官霖回头看去,君落脸微微红了:“有点饿。” “我让厨房做了吃的,一会儿就送过来了。”上官霖淡淡一笑,转过头继续要给阿橙做工作,就听阿橙啧啧道:“没想到啊,庄主才刚创下的记录,这么快就被自己徒弟给打破了,这消息传出去,咱们剑庄想低调都难。” 阿红笑了笑,打趣道:“二十岁突破地仙境已经是闻所未闻,再加上落落是十四岁开始修习仙法,这六年走完他人三十六年的路,未免太让人眼红了;也不知道以后是多优秀的男子能把落落娶回家。” “哎,哥你这么一说,我看天下唯有庄主配得上君落了。怎么样,君落姑娘意下如何?”阿橙连忙接过话头,笑嘻嘻地看着床上那人,君落被他说的一下慌了阵脚,连忙道:“哪有徒弟嫁师父的,师父这辈子都是我师父!” 白衣男子翻看账目的手微微一顿,见阿橙和阿红一起望了过来,故作平静道:“我看你这么有力气在这儿胡闹,不如去收拾一下剑炉?最近新完成一笔订单,我总听阿黄吵他那里清理的人手不够。” 阿橙连忙坐正了闭上嘴,头摇的拨浪鼓一样。 门外。 阿红带上门,看着径直向前走去的上官霖,犹豫了一下,道:“庄主,阿橙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上官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你们都看得出我心思,她那般聪明,怎么看不出?” “我大她十一岁,又是她师父。她不愿意,也该。” 但我会一直陪着她的,直到......她不需要我为止。 第三十七章 洛阳花好 - 君落传 - 尚浅w 洛阳。 入五月起,洛阳就开始春雨连绵,终于晴了两日,街上立刻熙熙攘攘,有出来逛摊子的,有到城东赏牡丹的,一派祥和繁华景象。城东牡丹园对面的客栈惯常是有钱人才住得起的地方,每年游人如织,不少远道而来的贵客在这儿撒下大把的银子。而今年不同,一个普普通通的紫衣姑娘带着百两黄金包下了整个客栈,说是替主子包下的,只留下几个使唤的小厮,这消息传到城里,弄得人尽皆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出手如此阔绰,将这天下有权有钱的人掰着手指数了一遍,众说纷纭。 客栈。 屋顶上的红衣女子伸了个懒腰,动了动脖子,看着下面安静站着的紫衣女子微微一笑:“阿紫也醒啦。” 这姑娘是她两年前从鹰雉嘴里救下来的,当时君落只觉得这姑娘普普通通,不知为何她竟一心求死,君落几番问询,方才开口说话,声音哑得像是刀擦过纸的沙沙声,原来她本是个牧羊女,被个富家少爷当着一众家丁的面羞辱,还被割了喉咙,虽然侥幸活下来,声音却变成了这样。她深夜杀了看守她的家丁,跑了出来,误入笔架山,正好被鹰雉盯上,本来就想一死百了,恰好顺遂了心愿。 君落看她合眼缘,便问她可想报仇?阿紫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君落便教她剑法,当阿紫凝聚出金丹后,她亲手杀了那少爷一家人。那一夜血流成河,阿紫看着坐在房檐上的君落,说,前身已死,从此以后只为主子而活。君落看她对易容结界颇有心得,便让她在这上多下功夫,待到一年后,阿紫已经能易容成她的样子,若非动手,清迟雷仙他们都看不出真假。 她于一年前带阿紫回了剑庄,谎称是在路上救下的,阿紫除了和君落说些话,就只有阿蓝能与之交流,上官霖也未疑心,允许君落传她龙泉心诀和剑法。阿紫本有些底子,进步的也快,再加上易容术结界术的纯熟着实惊艳了上官霖,很快成了七剑之末,此后人人称之阿紫,无谓原名。 她是君落意外而得的一枚棋,也是七剑中君落唯一的心腹。 “主子。”阿紫淡淡道,把手里托盘往上一呈:“小厮说今年牡丹开得好,摘了两朵红的给您簪花。” 君落扫了眼那红牡丹,花瓣上还缀着露珠,雍容娇艳,仿佛凤冠霞帔的皇后。她轻抚过那娇嫩的花瓣,笑了笑:“确实美得紧,放在大堂好了。”阿紫点点头,跟着君落往大堂走去。这客栈二层是观牡丹最好的视角,君落吃过早饭便上了楼,台子上纱幔轻舞,焚香缭绕,若是再有个身姿姣好的舞女,方才不辜负此处的风雅暧昧。 在台子上一眼望去,但见游人如织,栏内牡丹争妍斗丽,粉如少女持伞,莲步娉婷;黄如贵妇调香,端庄大方;藕合深紫交相辉映,深红浅红相得益彰,路边杨柳飞絮,李花轻舞,好一番绝色风光。 君落托腮凭栏,马尾被风吹起,头上的木棉簪子熠熠生光——那是上官霖去年偶然得了块好材料,她讨了一小块来,向庄内欧冶子大师定制的奇兵,虽非精妙法器,却剧毒无比,最能打个措手不及;上次猎妖会上,君落只凭这簪子便将一只小妖杀死,人称‘红雨三千,白骨一架’。 “主子,你贸然跑过来,庄主若是知道......”阿紫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君落倒是不甚在意:“他知道了也不会让我回去,木已成舟,他能怎么办?我还没见过千年的妖怪,听说妖百年有智,千年有灵,度过九道天劫便可以修成妖神,体内也有妖力凝结的内丹,凡人吃了可成人仙,那若是地仙吃了,呵呵......”红衣女子轻笑一声,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此次庄主亲自出马,可见这妖不好对付,主子还是别想太多。” “我自然知道。清迟雷仙都有两千余岁,却依旧未曾成妖神,清迟说自己还差三次天劫便被太上老君扔到了笔架山的仙阵中,如今实力只有以前三成,纵然三成,我也不敢说拼起命来能与她同归于尽;这千年的妖怪虽然修为不一定高于当年的清迟,但却是全盛状态,抵得上半个天仙了,自然不好收拾。” 阿紫语气依旧是淡淡的:“那主子准备何时去老君山?” “不忙。”君落笑意不减:“此次夏充、虞天和和蜀山大弟子白长空都在,再加上师父,他们肯定要与这老妖耗上几日,难得出来散散心,我们便好好赏花游玩一番,明日晚上过去就好。” 其实她只是想给上官霖买些东西,以证明自己确实是来游玩,顺手才来除妖的。谁让他太过担忧她伤势不让她跟来?中蛊已经过去半年了,君落几乎半年未曾出过山庄,闷也闷死了。 君落也许没有发现,她活的越来越轻松,阿紫曾在她眼里看到过的冷漠与决绝,现在几乎再也看不到。她不再刻意利用剑庄的权势暗中做些小动作,就好像已经将报仇抛在脑后。 心里这样想着,阿紫不留神,说出了口:“主子,您还想报仇吗?” 红衣女子愣了一下,神情一瞬变得十分戒备,她平静地看着阿紫,没有说话。阿紫感受到了那目光里的警告意味,好像被侵犯了领地的蝮蛇,那不知好歹的小东西再向前一步,就会一口咬断它的喉咙,她深吸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主子,您还想报仇吗?” “庄主全心信任您,待你无比宽容,您就像是山庄半个主人;岱宗剑庄全无勾心斗角,不参与仙门纷争,和和气气,这样的生活,多少人梦寐以求还求不到?阿紫没有任何冒犯您的意思,但人总该向前看些,主子若是以君落的身份一直活下去,并非是件坏事。” 忽而一阵风来,纱幔在二人之间翩飞,阿紫没有回避君落的目光,她比君落还要平静,因为她知道君落想让她死,太容易了。但是有些话她还是要说,她不愿看着这样一个果断的人自我逃避,更不愿她看不清自己心,做出后悔一生的决定。清迟七月到底不是人类,只有她能对君落感同身受,这些话,也只有她才敢说。 “你继续说。”半晌,红衣女子轻叹口气,转过了身,却如此说道。 “是。若主子不愿沉溺仇人给的安逸,还想报仇,那就该捡回您的狠心。您的仇人不止庄主一个,还有夏家那位,蜀山那位,掌控剑庄无需我说您也知道有多重要,您已经将离间计弃了,现在庄主如此信任您,主子为何不趁热打铁?阿紫知道这些话主子可能不愿听,或是您心里都想过了,却不愿去面对,阿紫并非逼着您报仇,只是主子是阿紫见过的人里最果决的一个人,阿紫实在不愿看着您自欺欺人。还是那句话,无论您做什么决定,阿紫都跟着您。” 紫衣女子的语气透着淡淡哀求,君落双手捂住了脸,在心里长叹一声。 阿紫说的句句都是她,她无可辩驳。上官霖是她杀父仇人,报仇,她不可能留着他;不报仇,她又愧对凌氏死在太白山上的一百三十一口人。是他们用命换来她现在还活着,她有什么理由在仇人的眼里沉溺? 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一直不愿去面对罢了。 就像她一直不敢面对自己对上官霖的感情,到底是师徒,还是其他。 君落抹了一把脸,拍拍阿紫的肩:“走吧,我们现在就去老君山。”女子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微微回头,向阿紫道:“谢谢。” 看着主子的红衣消失在楼梯口,阿紫抿了抿唇,心里却有种预感。 她希望君落将来不要因为这个决定后悔一生,可她却偏偏觉得,君落会。 事实也证明了,女人的直觉有多准。 老君山。 银钩一弯,光照千里。君落借着月色穿行于林间,她听阿橙说那妖怪是只千年老狐狸,洞穴在山南,估计上官霖他们也就会驻扎在不远处。这荒山野岭,几顶帐篷实在是显眼的不行,君落不一会儿就发现了目标。 红衣女子翩然落地,夜深人静,除去守夜的弟子守着篝火打盹,剩下的都在帐篷里安睡。这次三家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多人,终于是明白了人不在多而在精的道理。君落心里暗暗讽刺着,心想吓上官霖一吓,刚摸到岱宗剑庄的帐篷后,身后忽然传来利刃破空声,她闪身一躲,只见一青衣男子站在月下,看着她微微皱眉:“是你?” “夏公子?”君落低声惊问,放下了搭上剑柄的手:“三更半夜的,你怎么在外面?” “我还没问你为何突然来此?”夏充的目光充满警惕。君落向他身后扬扬下巴,道:“自然是来找我师父——” 铛!‘夏充’挡住君落刺来的一剑,面露狞笑:“小丫头倒是挺聪明。”君落冷冷地看着他,挥剑攻去,嘲讽道:“不是我聪明,是你命不好,装成夏充的样子,偏偏撞上我这么个你没见过的人。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伪装都比旁人像。” 狐妖哈哈一笑,索性现了真身,只见一个妖媚的青年男子,身后生着两条红棕色的尾巴,还有一根断尾,竟然是罕见的三尾灵狐。这妖怪也使一柄宝剑,只斗了两招,君落便知道两方差距有多悬殊;二人从地上斗到空中,只见下方火星点点,竟然是都起来了。 “小丫头,你说你何时来不好,偏偏这时候来送死。”狐妖见下面的人醒来,恶狠狠地看着君落,咬牙切齿的样子,好似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它已经被堵在洞里四天,外面那些人不过虾兵蟹将,领头的三个却实在让他难受,尤其是使一柄银蓝仙剑的白衣男子,就是他一剑断了他一尾。他本想靠着伪装蒙混出去,谁料第一次便撞上了夏充,匆忙跑回洞中;第二次便是现在撞上了君落,他如何不气? 君落一眼瞥见那白衣男子,不屑笑笑,手中仙剑打了个转:“还是千年老妖,连我身都近不了,还敢在这儿放大话?看剑!”女子手中剑光一闪,直冲狐妖面门而去,那老狐狸也不躲,现出了狐头,大嘴一张,直接把君落的剑咬成了两段——“咔嚓” 她心中暗叫不好,刚要退闪,狐妖的剑便追了上来,直刺胸口,避无可避,君落一时愣住,眼看着剑尖在眼前放大,一抹白色身影忽然扑了过来! 噗嗤。 血洇红了上官霖的白衣,他看着君落,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吐出一口血来—— “师父!” 第三十八章 情愿 - 君落传 - 尚浅w “师父!” 伸手抱住那摇摇欲坠白衣男子,君落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一滴落在上官霖的伤口上,那人无奈而宠溺地笑笑,龙泉出鞘,挡住了那狐妖下一剑,二人却被这碰撞的冲力推向地面。 “收阵!”夏氏弟子早已摆好了剑阵,夏充一声令下,只见青光缭绕,锁链攀延而上,束住了那老狐狸——“捆妖锁,封妖瓶!”白长空向前一步,手中一道金光闪过,玉瓶一开,狂风骤起,那狐妖拼死挣扎却抵不过捆妖索,只得嚎叫着被收进瓶中:“桀桀,总有一日你们要付出代价!” 呼。白长空舒了口气,在玉瓶上拍了好几道道符,连忙来看上官霖。 君落死死抓着上官霖的衣服,想扯开,却被上官霖抓住了手腕,他力气那么轻,她却甩不开那只手,透过泪光,她看着那清隽容颜,声音颤抖:“你何必……” 上官霖勾了勾唇角:“我情愿的……” 你情愿的……什么叫你情愿的? 哪有人情愿替一个人受苦替一个人死? 上官霖,你是傻子吗? “上官霖!你是傻子吗!” “君姑娘?我替上官庄主治伤,你先回避一下……” “君姑娘!夏公子,你先带君姑娘休息一下。” 夏充心中暗叹一声,去拉君落,君落却紧紧抓着上官霖的衣服不放,那双眼里是泪,是怨,是恨,是讶异,是无可奈何……上官霖咳了两声,轻轻拍了拍那用力到泛白的手,好似安慰。 去吧,没事的。他无声地道。 君落红着眼,一点一点送开那被血浸透的白衣,看着白长空蹲下给上官霖喂了颗丹药,挥开夏充要扶她的手,踉跄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那断成几截的剑。 狐狸的牙倒是锋利,直接把她的剑咬成了三段,碎片混在草里,君落一跪下去,膝盖立刻钻心的疼;她却并不在乎,捡起那三截断剑拼着,却再也拼不上,鲜红的剑穗乱成一团,怎么顺也顺不开。 夏充看着心酸,犹豫了一下,摁上君落的肩,轻声道:“君姑娘,起来吧,拼不好了……” 拼不好了…… 君落的手垂了下去,她愣愣地看着黑暗的树林出神,直到天空中飘起雨来。 “夏公子,你们早就知道它会伪装,今日就是故意引诱,对吧?” 虽然不解君落为何如此问,但夏充还是点头:“是。” 红衣女子凄然一笑,紧紧握着断剑的剑柄,另一只手撑在地上,被碎片刺的鲜血淋漓,她抬头看着一闪而过的电光,轻轻闭上了眼睛:“都是命......” 如果她晚来一日,事情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上官霖不至替她挡剑,她不至愧疚如此,觉得亏欠了谁。她就像刚刚学飞、被折断双翼的稚鹰,巢下是万丈悬崖,她明知是万劫不复,却还是要自己跳下去;早已不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她本以为天下人负了她,她自然可以负天下人,可到头来,却是负人负己。 雨越下越大,直到白长空打着伞出来告诉君落上官霖并未伤到心脏,那红衣女子方才回了魂一般有了反应,红衣湿透了,贴合她曼妙身形,君落却恍若未觉,径直往那帐篷走去,白长空知她挂念,犹豫再三,还是没有阻拦。 帘子被掀动,一股雨水的潮湿气息传来,上官霖微微偏头,看见发梢还滴着雨水的君落,微微愣了一下。他上身衣裳已不在,左胸口缠着纱布,腹部一道淡淡伤疤在灯下颇为显眼,君落记得凝姑姑说过一次,那是凌宸伤的,当时上官霖伤的极深,可见内脏,多亏有个云游散人在山庄做客才救了回来。 那散人谈吐不凡,气宇轩昂,问起师承则指着东边笑而不语,医术高明的很,有回天之术,当时上官凝对他芳心暗许,奈何那人家中已有妻室,在山庄逗留半月便走了,上官凝自此不问风月,发誓此生不嫁。 “怎么淋成这样?”上官霖微微皱眉,他是坐在榻上,怕躺着压到伤口,只扫了一眼淋透的红衣女子,便将手边自己的外衣扔了过去。他没什么力气,君落也没伸手去接,那染血的白衣就落在了地上,君落看看白衣,看看他,语气平淡:“你怎么伤成这样?” 上官霖沉默了一下,目光转向别去,没有说话。君落捡起地上的衣服,手指用力地抚过那一大片血污,自问自答:“为了救我。”她声音平静,平静得上官霖心微微痛,他看向她,想让她别自责,对上君落的目光却忽然失了声。 那绝色容颜上,分明写着:我也是为了你。 君落披上他外衣,坐在床榻另一边,像个小女孩一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抓着床沿的手微微用力,淡声道:“我中蛊毒那些日子你不让我出去玩,我就时常和阿橙他们抱怨,等有一日你受了点伤,我也要让你尝尝这滋味。这回倒好了,一语成谶,纵使没伤到心脏,也够你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咳咳。”上官霖想笑,却扯动了伤口,轻咳了两声。君落立刻瞪了过来:“笑什么笑,受伤你很自豪?你哪怕是扯我一把,何必非要替我挡一下?我差点就以为你伤的是心脏了!” 猫儿挥舞着爪子,上官霖却忍不住地想笑,当然他也真的笑了,看得出心情大好。 君落的火‘噌’地一下便窜上来了:“还笑!多大个人了,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你何必替我——” “落落。”上官霖轻声念着她名字,莞尔一笑:“我见你第一眼就从你眼里看到了渴望,活下去的渴望。你那么努力的活着,我做不带看着你在我眼前死去。呵,当时也是慌了神,你说得对,哪怕扯你一下都好,果然是人老了,不中用了......” 君落被他的话噎着,怔怔看了他半晌,赌气似的偏过头去:“你等着回剑庄的,我定要跟老爷子和凝姑姑告状。什么老不老,你才三十岁就说自己老?你死了剑庄怎么办,老爷子怎么办——” 我又该怎么办。 男子笑了笑,伸手想摸摸她头,却被女子躲得远远的,只好无奈笑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死了,龙泉剑和剑庄自然都是传给你。好了,明明这次是你偷跑出来冒失了,现在还要我给你认错,真是不讲道理......” 听到那句‘我死了,龙泉剑和剑庄自然都是传给你’,君落的瞳孔微微一缩,继而又恢复了正常。她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道:“你不必拐着弯教训我,这一剑也是替我解了气,谁让你把我闷在山庄里半年哪儿也不许去,人在做天在看,都是一报还一报。” “是是是,一报还一报。”上官霖连连应承:“我包裹里有换洗的衣物,你换上吧,别再这身出去晃了。” 君落微微皱眉,脸上写着六个大字:你说的是人话? 上官霖挑了挑眉:“你衣服湿透了。” 君落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衣服勾勒出的窈窕曲线,把手里的白衣狠狠往上官霖怀里一扔:“闭嘴吧你!” 上官霖哑然失笑。 岱宗剑庄。砺刃轩。 君落端着粥走进砺刃轩,就见那人伏在案前,正读着一本泛黄古籍。上官霖这些日子偏好古籍,让阿橙给他翻了许多出来。说来奇怪,上官霖的伤虽说没有伤到心脏,却时常咳血,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原本精神抖擞的剑客,现在脸色却是病态得白,吃什么药都没用,看什么大夫也都只是摇头,直到君落从蜀山把白长空请来,白长空诊断一番,说应该是中了剑上的毒,慢慢掏空着身子。 可一只狐狸哪儿来的毒?君落想到锁妖塔里找那老狐狸问个清楚,白长空却摇了摇头,蜀山锁妖塔里不乏先祖镇压的千年妖魅,先祖曾立下规矩,只可放妖进塔,不可开塔。君落一时气急,白长空也表示爱莫能助,是阿红送走的。 旁人为这莫名的毒犯愁,上官霖反倒毫不在意,天天捧着书看得劲劲儿的,剑庄里的事几乎是全甩给了君落,当起了甩手掌柜,怪不得上官凝私下里把上官明复和上官霖骂了一遍,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年上官明复就是受了伤,恰好上官霖二十五突破地仙境,同年便直接把象征庄主之位的戒指给了他,君落也是那一年被上官霖带回来的;现在上官霖倒是有样学样,可不就是一样的套路。 “师父,粥来了。”君落把药放在桌上,唤道:“别看了,你天天除了抄经就是看书,也不知道书里有什么那么吸引你,有这时间不如管管山庄......”上官霖闻声抬头,打趣道:“当家才知柴米贵,不历练历练你,你哪知道你包客栈用的是血汗钱?”君落翻了个白眼,知道无可辩驳,索性不再说话。 白粥是君落亲自熬得,火候正好,上官霖一边喝着,君落一边翻了翻他看得古籍,好似是记录天材地宝传闻的,翻了两页没什么兴趣,她便放下了:“师父,你这几日怎么喜欢喝起粥来了?” 回应她的是男子轻轻地咳嗽声,和白粥里醒目的一点鲜红。 上官霖就这样低着头昏了过去。 第三十九章 与君决 - 君落传 - 尚浅w 君落关上门,顺势靠在门上,深呼吸了一口气。阿紫布下结界术,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她手腕一翻,一滴漆黑毒液悬在她指尖:“主子,这是最后一滴了。”君落看了看那毒液,点了点头:“好。” 银蓝仙光包裹了那毒液,君落手一抓,顷刻变小成痦子一样的落在她掌根处。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手没有抖,却是冰冷异常。 “主子,阿紫有一事不明。既然主子一开始就下定决心,为何不直接来个痛快,非要向清迟要毒素,拖出这几个月出来?迟则生变,主子比阿紫清楚这道理。” 红衣女子沉默了一下,抽出了头上的木棉簪子,一瞬黑发如瀑飘扬而下,她看着那妖冶的簪子,想起上官霖给她行的及笄礼,闭上了眼睛:“也许是为了成全我自己吧。”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她看了看外面放亮的天光,眼前都是刚刚上官霖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样子。 明天,我们都能解脱了。 砺刃轩。 菩提萨婆诃。上官霖落下最后一笔,视线里忽然出现一抹红,他微微抬头,看着端着药的君落,心里一颤。 女子的神情淡淡的,平日的灵动不见踪影,那双眸子那么深,好似活了许久的人,看遍了生死祸福。 上官霖笑了笑,声音出乎他意料的平静:“看来,这是最后一副药了。” 猜测被证实,君落和他对视,自嘲地笑了:“我就知道,你早就知道了。看我演戏很有趣么?” “没有很早。我是两年前知道的。”上官霖声音平缓:“我一开始只是怀疑,因为你天赋太高了,你只修行了六年,纵然中间颇多奇遇,六年突破地仙境却也是个不争的事实。我一开始只是猜测你血脉不同,直到那一天,果言说在你身上感觉到了建木的气息......” “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无人时,你看我的眼神有多复杂,那是无法忽略的恨和自恶。我忍不住想,我何曾对不起过你?后来我知道,我确是,对不起你。” “当年我顺遂了仙门口中的正道,杀凌宸,我未曾后悔;可当我知道我害你家破人亡时,我悔了。我去了遇到你的那个镇子,你打过工的面馆,你被欺负的街头,还有你一把火烧了的青楼......落落,因为我知道你这些年过的有多辛苦,我才希望,我能多弥补你一些,多一分,多一点,都好。” 看着男子充满愧意的目光,君落闭上了眼睛:“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上官霖,你对我好一分,我便想剐你一次,如果没有你那一剑,我哪里轮得到你来可怜?如果我爹没有死,你们这些小人能攻破太白山?我兄长犯了什么错,要被斩首示众;我娘又犯了什么,要被乱箭射死!” “这世上没有正道,只有众道!人众则正,人少则恶!” “你以为你在弥补我,你以为你死了我会愧疚,替你好好照顾整个山庄,照顾你爹......上官霖!” 红衣女子低声吼着他的名字,在他对面扑通一声跪下,平视着这和她相伴九年的师父,泪流满面。 你赢了。她无声地动了动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女子端着药的手微微颤抖,白衣男子眼眶微红,他努力地保持着笑容,伸手接住了药碗。君落的眼前被泪花模糊一片,但仍然直直地盯着前面,她的手抖个不停,紧紧抓着药碗不放手,和男人做着角力。 放手啊凌千秋,你在犹豫什么?他愧疚,他已死来弥补你,你有什么好犹豫的? 放手啊凌千秋,放手。 放手吧,让所有纠缠随他而去,放手吧。 他已经说了他于你只有愧疚,毫无爱意。 “落落。”上官霖看着面前的绝色女子,她早已褪去了青涩,眉眼像是四月的春花,朱唇皓齿,明眸动人,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风华:“你长大了。” 我看过你脆弱,看过你哭,看过你笑,看过你明艳动人,看过你冷若冰霜,七年,不过你人生一霎,于我却是救赎的光。 当我发现这份爱时,我甚至还抱有一丝期待,也许你并不在意这十一岁,也许你也爱我。可现在,落落,我宁愿你把我所有的纵容当做愧疚,把我所有的心意当做弥补。 你正是风华耀目的时候,没必要在心上结一个疙瘩。 果言诵经是为众生,我诵经,为你。 “若说我唯一遗憾,大概就是往后的日子,不能陪着你了。” 男人的低喃仿佛一把刀,插在了君落心上;那双素白的手缓缓卸了力道,松开了,上官霖微微苦笑,好似平日待她胡闹时一般的无奈宠溺,这是他最后一次纵容她了—— 当啷。 药碗摔在地上滚了一圈,滚落台阶。君落伸手抱住那栽倒的人,泪如泉涌。 她计划的,要演的,这一霎全都乱了,她装不出惊讶,装不出大喊大叫,她就像失了声,失了魂,只是紧紧抱着他,泪流不止。 与君七载,终需一别;愧怨无止,便与君诀。 听到药碗落地声赶紧来的小厮连忙去叫阿红等人,七剑俱在,上官凝和上官明复还在赶来的路上,上官霖当着所有人的面取下了手上的龙剑扳指,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给君落戴上: “我死后,爱徒君落,接任龙泉剑主、岱宗剑庄庄主,尔等尽心辅佐,不得有二心。” “是,庄主!” 白衣男子扯了扯唇角,牵住君落的手,君落刚要反握,那只手就垂了下去。她愣了一下,冰冷的手碰了碰他的鼻子,是冷的。 他死了。上官霖死了。 可为何好像,她也跟着他死了? “师父!” 红衣女子不再克制,抱着那永远睡去的人,放声大哭。 “君落!你到底要干什么!”红衣女子猛地推开门,一头扎进一屋子古籍里,阿橙跟在她后面,颇烦躁地皱着眉:“庄主才刚去世,你不守灵就算了,还要我帮你找书,你到底要找什么书?” 君落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话,一进门就踉踉跄跄地扑向书桌,因为激动而手抖,翻了好几次才把一本书翻开,发现不是立刻扔到一边,那样子,就跟疯魔了一般。她嘴里念叨着什么,在书架里来回穿梭,阿橙知道庄主死了她难受,看着这样子便心疼,索性随她去了,不过就是重新收拾罢了。 “不是,不是,都不是......到底在哪儿......”君落把手里的几本书往后一扔,眼眶微微泛红,忽然她看到了阿橙身后一摞书,最上面那一本,就是上次她在上官霖桌上看到的那一本—— “哎呦!君落,你到底找——” “我找到了!”女子飞快地翻着书,很快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回仙丹,地仙境以上修士,死后七年内肉身不坏,即可回魂结丹......就是这个!”君落狂喜,足尖一点便向外飞去,完全没有管阿橙。 “什么丹?”阿橙揉了揉肚子,刚刚被君落用手肘撞了一下,着实有些疼,揉着揉着,他忽然反应过来:“回仙丹?回魂结丹?莫非庄主可以——哎君落,你等等我!” 紫阳阁。 上官明复和上官凝看着狂喜的君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君落看看凝姑姑,看看老爷子,再看看一旁别过头去的阿红,微微皱眉,抓着古籍的手也更用力:“你们怎么不说话?我可以复活师父,只要炼成这回仙丹,师父就能回来了。老爷子,凝姑姑,可不可以给君落些时间,先让师父入冰棺,七年内若我真的炼不成——” “落落,我知道阿霖的死你很难过,但是死者为大......这回仙丹只是书上一提,是真是假根本没人知道,倘若是假的......”上官明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君落看向上官凝,上官凝迎着她的目光,叹息着摇了摇头。 啪嗒。手中古籍掉在地上,君落踉跄了一下,目光在二位长辈间游走,神情疑惑;她很想问为什么他们不愿尝试,可当她一一扫过所有人都是一般的摇头时,君落沉默了。她看着暗红色的地毯,瘦削的身体着颤抖,犹豫、痛苦和不解在眼里一一掠过,就在阿红想扶她下去时,红衣女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上官明复狠狠磕了一个响头,声音颤抖而坚定地道:“君落......以性命发誓,若七年后救不回师父,君落陪他一起死!” 噼啪。炭火爆了一下,君落吓得一个激灵,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看了看窗外泛白的天,手指下意识抚过披风的毛领:自己就这样坐了一夜。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君落用湿手巾擦了擦,门忽然被敲响:“君剑主,我是住持派来找您的。” “请进。”女子整理了一下仪容,连忙道。 那小沙弥带上门,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拿出一张字条,递给君落:“住持说,剑主想知道的都在这字条上,剑主是个聪明人,不应被执念绊住了脚。”君落接过字条道了声谢,待到那沙弥离开方才打开,只见字条正面写着: 明蕊烟霞三百年前由本寺住持赠与天元皇室。 君落笑了笑,心想多谢果言大师,翻过去,却见八个小字: “知难而上,无怨无悔。”禅房里,白衣男子看着眼前的忘年交,微微一笑,淡然道。 第四十章 无人灯火阑珊处 - 君落传 - 尚浅w 正月十五。岱宗剑庄。 这一日无雪,明艳艳的大太阳照耀着泰山,照的人心情都好了许多。剑庄里小孩子打着雪仗堆着雪人,弟子们今日也无需做事,帮着装饰花灯、准备菜肴,一片喜乐祥和。 君落在砺刃轩醒来,伸了个懒腰,透过窗子看着阿蓝她们在院子里张灯结彩,不禁莞尔一笑。阿紫也被阿蓝拉着换了身新衣裳,果然人靠衣装,这么一打扮,君落都有些不敢认了。不过她心里惦记着别的事,起床洗漱后边往剑炉去了,她刚从东海回来时就托阿黄打造一柄匕首,是给无风准备的,现在刚好去拿。 红衣女子刚转过院子就和阿黄撞了个正着,后者见是君落,连忙行礼,递上手里的盒子:“剑主,您要的匕首。”君落接过盒子无奈一笑:“我刚想去找你,你倒是先来找我了。辛苦你们了,今年不仅仙门订单多了,天元皇室征战回鹘也增了许多需求,多亏剑炉弟子勤工,方才保证了没有断货。” “这都是属下分内之事。我昨日听阿橙说剑主房中还挂着当年的断剑,只是现在找不到那样纯粹的红纹铁,不然我一定试着帮剑主重修断剑。”阿黄的语气里也有些失落。他身材壮硕,能抵上两个阿橙,力气巨大,自小就在剑炉帮工,沉迷铸剑,若非庄内七剑同聚的大事鲜少出现。红纹铁贵在罕见,而且铸剑时极易破碎,但每当沾血,剑上便显出红纹,颇为妖丽;当年上官霖用一整块红纹铁帮君落铸剑,阿黄当时便十分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一直想挑战一下。 君落打开盒子,只见那匕首形如柳叶,薄如蝉翼,还带着血槽,是极好的暗杀武器;柄处雕着鹰头,造型并不夸张,倒是十分美观趁手。她满意地点点头:“我如今使血鸢刀也使习惯了,那断剑就挂着吧,不碍事。一会儿便是午宴,快去收拾收拾,正月十五大团圆的日子,可别再让凝姑姑呵斥去换新衣服了。” 阿黄面露窘色,行礼称是,往自己院子去了。 君落走回砺刃轩的院子,还在院门口就听阿橙和阿蓝吵了起来,阿紫仿佛没看见一般依旧踮脚挂着花灯,只见阿橙把手里花灯一摔,气得跳脚:“你你你,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爱翻旧账!这都过去两年了,我天天哄着你陪着你,你怎么就非得揪着这事不放!” “你自己做的缺德事还不让人说了?哄着我陪着我?你可真能扯。我一天能见到你几回,我不找你你不找我,我去灵雀看看你,你还嫌我耽误你做事,你这叫哄着我陪着我?”阿蓝杏眼一瞪,怒火中烧。 君落心中苦笑一声,故意咳嗽了两下,道:“这大元宵节的就别吵架了,知道的是你们俩天天吵,不知道的还以为专门挑日子吵呢。” 阿橙见君落来了连忙往君落旁边一站,一脸苦瓜相:“剑主,你评评理:当年我跟夏氏那小丫头睡了是我不对,那我不也是被下了药迷了心吗?她休夫,行,休了;让我道歉,行,我背着铁剑在誓剑石跪了一晚上;你说这都两年了,我态度已经够好了,但凡有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就要给我阴阳怪气提两句,你说这谁受得了啊!” 君落看了看阿蓝,目光有些责备:“阿蓝,这确实是你不对了。当年他在誓剑石跪了一晚上,你就在誓剑石哭了一晚上,让我罚他的是你,心疼他的也是你;如今骂他的是你,爱他的还是你,你这样确实有些过分了。退一万步说,你当年一气休夫,你俩现在就是各过各的,你管的了他这么多?阿橙就算出去再找一个也不过分,何必天天耗在你身上呢?” 君落说的在理,阿蓝张口欲言,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噘着嘴低下头,眼圈就红了。阿橙最见不得她哭,君落暗暗给了他一下,使了个眼色,阿橙立刻会意,上去抱住了蓝衣女子:“媳妇儿啊,你看你,非得天天怼我,我知道我当年混账了伤了你的心,你信我,我却辜负了你信任......乖啊别哭了,我以后没事儿就往你哪儿跑,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啥,你再信我一次,我肯定不让你失望了,行不行?” 阿蓝嘴一撇,抬手就要扇他耳光,见阿橙闭上眼睛,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拍了拍他脸:“你啊你,多亏了剑主,不然老娘今天非得给你剥层皮。张脾气了,还敢跟我摔东西?” “......”阿橙弯腰捡起灯笼,拍了拍土,嘿嘿一笑。 君落看着二人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了口气,拍拍阿橙的肩膀:“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这漫漫追妻路,可不好走啊。” 阿橙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服:“我平时什么都听她的,她却老提这档子事。剑主,你说要是你,你都说了原谅了,你还会总提吗?” 君落莞尔一笑,没有说话。倒是阿蓝冷笑一声:“若是剑主,早就一剑把你和那*都杀了。” 红衣女子微笑颔首:“然。” 阿橙:“......” 果然最毒妇人心。 夜。笔架山。 一道银蓝光芒落在院子里,君落翻身而落,龙泉化作光点散入她掌心。远处镇子华灯结彩,烟花不断,她看了看院子里的七月和鹰雉,了然一笑:“三百和清迟他们下山了?” “是。”七月微微点头:“镇子有花灯会,三百拉着清迟一同去的,无风怕她贪玩误了时间也跟着去了。” “奇怪,我还以为三百和你亲一些,怎么竟然拽着清迟?”君落无奈地摇摇头,往院子里走去,果见那人坐在廊前静看雪落,一身白衣,金线抹额,恍若谪仙。无庸也看见了那抹红影,二人目光一触,君落莞尔一笑:“出去走走?” 无庸动了动唇:“杀人灭口?” “我杀得掉你吗?”君落故作思考状,见那人移开目光,落寞一笑:“我说了我信你。你半年都未曾出去过了,我已经解了你的禁令,出去走走散散心,看看花灯,心情会好些。” 白衣男子扯动唇角,笑意微冷:“若君剑主死在我面前,我心情才会稍稍好些。” 君落无奈地耸耸肩:“那可惜了,我会死在你面前,不过不是现在。看来要委屈无庸公子心情不好几年了。” 那人没有答话,君落心里也憋着股气,良久,她深吸了口气,道:“镇子的花灯挺好看的,你去不去?” 听出女子话里克制的怒气,无庸抬了抬眼皮,半晌,薄唇轻启:“去。” 镇子。灯会。 君落接过猜出灯谜送的红绳,回头去寻无庸,一眼却没有看到那白色身影;人潮汹涌,摩肩接踵,君落环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正当从头凉到脚底的时候,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蓦的回头,只见那人摘下一个鹰面具,冲她淡淡的笑,语气讽刺:“慌了?” “没想到你也这么幼稚。”君落看了看那面具,淡淡道。不知是指他买面具幼稚,还是指他这举动幼稚。无庸倒是不甚在意,另一只手递给她一个面具,见君落不接,他晃了晃自己的:“鹰和蛇。” 东瀛时她曾说他们是棋逢对手,鹰和蛇便是如此,只是更残酷些。 不要棋逢对手,要你死我活。 君落接过那面具却并没有戴上,无庸也不在意,二人并肩走在人群中,目光在花灯间流转,没有再说话。远处似乎有歌姬在唱歌,唱的是稼轩的《青玉案·元夕》,君落曾在金陵听过几次,在心里默默地和着拍子,耳畔忽然传来无庸的声音:“蜀山仙门会,你真的敢让我去?” “为什么不敢?”红衣女子面不改色地反问:“你妹妹的命还在我手里,我们还有共同的敌人夏平崖,我为什么不敢让你去?” 无庸笑了笑:“我还是喜欢听你这样讲话。至少这说的是实话,比什么感情牌强多了。” 女子眸光一暗,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就听那人喃喃,不知是对她说还是自言自语:“你不会以为,发生了这么多,我还对你有一丝放不下?” 君落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抬头看着那带着鹰面具的男子,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神情似笑非笑,语气平淡:“问出这句话的你,已经回答了自己。”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心悦你,都是真的。只是这些风月事,不足以让我放弃我坚持了这么久的大计。” 我不是不爱,是爱的理智。 纵然我也心如刀割,纵然我也不敢回忆曾经与你风月花酒的日子,可我已经为了复仇放弃了那么多,不差一个你,一段情。我总觉得我没资格去爱,没资格被爱,可我还是想把你抓紧,抓牢,把你锁在我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我想,多看着你一天,也是好的。 “杀了夏平崖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完成这件事,我就放你和三百走。我说到做到。” 阴影里,那人看着她,半晌,缓缓点头:“好。” 第四十一章 骊山之行 - 君落传 - 尚浅w 和兴镇。 咯吱——一辆马车在同福客栈门前停下,驾车的是个黑衣青年,头上有块胎记,名唤刘三,是负责关中这一片的生死台分堂主。刘三跳下马车,门口等候的两个黑衣门人连忙也迎了上来,只见一柄扇子挑起车帘,一个白衣男子步下马车;面如冠玉,飘然若仙,抹额上用金线绣着莲花纹样,额前一缕发编成了辫子垂在胸前,长发未束冠,只是用白绸在发尾轻轻一绾,举止风雅,绝色无双,却无半分女气;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淡淡扫过恭敬行礼的三人,微微颔首,转身接了一下白衣女子。 那白衣女子未曾束抹额,眸色也是浅淡清澈,和男子长得三分相,温柔宛如春雪初融,腰间佩着枚金铃,走路却无半点声音。扶着三百,无庸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无风平静地抬头与他对视,视线一触即分,却比之之前视若无物好了许多。无风不愿再穿白,君落便给他订了一身黑衣,玉笛别在腰间,倒是别样的英姿飒爽。 “主子,二楼一层都包下来了,您住天字一号。”刘三一边引路一边道,无庸微微点头:“辛苦了。” 刘三颇不好意思地一笑:“主子这就是折煞属下了。冬日是骊山最美的时候,主子许久未曾出山,愿意来这儿散散心,也是属下的光荣。马车和人都是备好的,主子想何时走都好。对,和兴镇的客栈都引得来温泉水,无邪小姐若想沐浴,直接和店伙计说让他给您安排就好。” 三百嫣然一笑:“多谢你如此费心了,想的这么周到。” 无庸和三百一前一后走进了房间,无风却在门口站下,刘三轻轻碰了碰他手肘,低声问:“黑先生没来?”他和无风曾接触过,知道无风是黑先生手下的人。其实他们这些生死台门人,哪个不是被黑先生施过恩惠的,黑先生称无庸一声主子,他们才跟着称一声,虽然这位主子在笔架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照样把仙门事了解的清清楚楚,但他们真正为之卖命的还是那男女莫测、修为高深的黑衣先生。 “仙门会是主子出席,先生在山中留守。”无风轻声回答:“这里情况如何?” 一问到情况,刘三立刻垮下了脸,正巧门内无庸打了个手势,他们二人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和兴镇情况如何?”无庸的问话和无风一样,刘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好,这镇子里现在近百只小妖,虽说并不作大孽,但隔十天半个月便偷个孩子吃个人,尸体也不知道藏在哪儿,我们私下里找过几次,都没找到。这里离京都近,按理说是虞氏地界,我们也不好太明显的插手,可虞氏这几年对王城脚下极不关心,我暗着和这儿的堂口说过几次,人家却嫌我多管闲事,最后也没看他们有动作。现在过去两个月了,镇子里这么多人相继失踪,镇民也开始传些风言风语,我昨日看他们似乎是出去了,就是不知道结果如何。” 三百看了一眼兄长:“近百只小妖,应该是锁妖塔的封印松动了放出来的。” “太多了,杀不净,若是强行动手,反倒引起镇民恐慌,只能锁起来再扔回去。”无庸点点头:“我记得你上次说这锁妖塔类似法阵,是有机关在的?” “听说这锁妖塔是凌氏先祖带领仙门翘楚立下的,一共立了七十二座,骊山就有一座。上次钱塘的锁妖塔松动是夏氏、蜀山和我们一起去的,那蜀山大弟子似乎知道机关,我和夏充只是负责镇守法阵,可能这秘诀一开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凌氏死后其他仙门才渐渐知道,但也仅限仙门中的一小部分人。若我们要重封锁妖塔,肯定要请虞氏的人来。” 无风笑了笑:“咱们请,他们来不来还是另说呢。” 白衣男子看了他一眼,又望向刘三,淡声问:“这近百只妖都散布在镇中,还是哪里?” “都是有百年修行的,化作人形在镇子里,凡人分辨不出来。对,还有一点,我猜这就是虞氏为何不重视的原因,因为他们的妖气特别微弱,我会发现也是一次偶然夜中无眠,满月之夜,那些妖都往骊山里去,那一晚直刮妖风,我恰好在院中,看到了那遮天蔽日的黑气,略一感觉,应该有百只......”刘三忽然想起了什么,拳头一击掌心,眼睛铮亮:“主子,我知道了!他们就是在躲着虞氏那些人!那一天虞氏在这儿的分堂主回京了!” 躲着虞氏那些人回山?莫非是......无庸心头冒出一个念头,刚要再询问,忽听一阵喧哗,大堂里传来桌椅碰撞声,几人疑惑地对视一眼,无风带头走了出去,无庸随后,三百则是犹豫了一下才跟出去,四人站在二楼,只见大厅一片狼藉,一个华服贵公子倒在地上抱着腿鬼哭狼嚎,一个青衣女子和一个红衣女子站在柜台前冷眼旁观。 这二人都非凡色,青衣那个眉若柳叶,目如秋水,腰间配剑青光熠熠,更衬得人气质脱俗,宛如天尊座前的青莲花,不染淤泥,唯独左眼那淡淡疤痕破坏了美感,颇有些遗憾,否则此女绝对担得起‘绝色’二字;而红衣那个高束马尾,一双丹凤眼,两弯远黛眉,喜时如三月春花,忧时似幽兰泣露,眉眼看着比旁人多出几分薄情,如今一手持鞭望着那贵公子,气势凌厉不可逼视。 那红衣女子似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二楼,视线在四人之间游走了一番;青衣女子顺着她视线望去,微微一愣,似有些疑惑,就见二楼那白衣男子淡然一笑:“‘迷谷青莲,泰山赤鸢,天下姝色无余矣。’无庸今日得见,可知传闻不虚。” 夏菡神色了然,向那人抱拳行礼:“我还道是何等人物有如此天人之姿,原来是生死台无庸公子,幸会。” “早听闻无庸公子避世多年,今日得见,方知公子避世是个多明智的决定。”君落笑笑,也向无庸抱了一拳:“公子若是不避世,怕是生死台的门槛都要被想一睹尊容的人踏破。” 无庸摇了摇扇子,一指那倒在地上的贵公子,道:“君剑主说的可是这等俗人?” 君落瞥了那人一眼,手中九节鞭铁环碰撞发出叮当声,那人听着瑟瑟发抖,还是夏菡向她摇了摇头,红衣女子方才没有给他补一鞭子,冷冷道:“他也算人?”那贵公子显然被君落一鞭打得不轻,腿上鲜血淋漓,一旁的家丁忌惮着也不敢上前,一时场面有些僵持,夏菡见那人再不医治怕是就要断了腿,心中轻叹一声,对他家丁道:“还不快扶你们公子回去?再不治就要断腿了。” 家丁如蒙大赦,连忙抬头抬脚把主子抬了起来,期间碰到伤口,那公子哥嚎得猪一样:“啊啊啊啊!你、你们给我等着!我爹乃是堂堂兵部侍郎!有种就别走!啊啊疼疼疼!” 君落嗤笑一声,看着那些人消失在门口,破无奈地看了一眼夏菡:“以前只是听说,今日算是见识了,你这脾气真是好得离谱。若是旁人在我旁边污言秽语动手动脚,我非得割他舌、断他手才罢休。” 青衣女子苦笑着摇摇头:“你不动手我也要动手的,只是没必要如此较真,让他长个教训就好了。人活一世,命最珍贵,无人可轻易夺了他人命去,四体亦然。不过说来也是缘分,你我总是仙门会匆匆一面,初次相逢,竟然是这般场面。刚才还是谢谢君剑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夏菡说着笑向君落行了一礼,君落也还了回去,半开玩笑道:“早知身后是青莲仙,我怎么也不会多挥这一鞭。不过......” 女子话锋一转,看向楼上:“这和兴镇是倒了什么霉,怎么今日都到这儿来了?” “我去年一直打理家里事,也没离开迷谷几次,虞氏家主病重,我代夏氏前来问候,便顺道来骊山转转,散散心。”夏菡微笑道:“君剑主呢?可也是来看虞谦前辈的?” 君落惭愧一笑:“我倒是因此而来,可在剑庄里听他们说骊山冬日最美动人,便想先看一眼美景再去看人。无庸公子呢?你避世已久,恐怕不是来看虞谦老前辈的吧?” 无庸坦然与她对视,语气有些凝重:“生死台发现些异样,故此无庸前来。二位若是无急事,可否移步房中?” 夏菡和君落对视一眼,显然对无庸的严肃的态度有些疑问,但这人一看便不是草包,让他凝重以待的应该不是小事,故而二人欣然点头,上了台阶。无庸给无风递了个眼神,后者微微皱眉,却还是听从了‘主子’的意思,没有进门,反而是守在了门外。 房间里,无庸招待二人坐下,目光在夏菡和君落之间游走了一圈,薄唇轻启:“我们在这和兴镇发现了近百只小妖,应该是骊山锁妖塔松动所致,最重要的是,锁妖塔里的大妖,也快突破封印了。” 第四十二章 青莲 - 君落传 - 尚浅w 夜。长安。虞氏宅邸。 卧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紫衣男子走了出来,带上门时轻轻叹了一声。他眼下有些泛青,应是几日未曾合过眼了,虞氏家主虞谦已经一百三十一岁,总是地仙境,也差不多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可看着爹一日日衰老、濒死,虞天和心里还是五味杂陈。 屋内透着烛光,映着他温柔地侧脸,虞天和五官文秀,许是常在京城、与各家王爷公子相交往的缘故,他不显露仙力时,更像是吟诗作画的风雅公子哥。他和妹妹虞天姝差了五岁,都是虞谦百岁后才出生的。虞谦年轻时一心向道,无心风月之事,三十二岁突破地仙境,较之凌宸还早上一年,可后来他颇贪于世俗,和天元皇室来往亲密,天元皇帝更是封他为国师,有得必有失,虞谦得了俗世富贵,失了的便是仙道,直到蜀山沈岩八十八岁受天雷一道,他还是个小小地仙。后来虞谦也释怀了,百岁时娶了个妻子,二人颇为恩爱,在一百零五岁时喜得一子,取名天和,后得一女,取名天姝,也算是俗世圆满。 自虞天和十八起,虞谦就有意识地让他打理虞氏,因为父亲前车之鉴,虞天和下令虞氏弟子全部在终南山的老宅中修习仙法,免入俗世,乱了心神;而他和家人则留在长安宅邸。如今虞谦将去,后续还有许多事情要打理,虞天姝自小娇生惯养,都是虞天和一个人担着,未免有些焦头烂额。 心中叹了口气,他刚要回去休息一下,就见家丁慌慌张张跑进来:“少主,吴公子来了,说是有急事找您!” “吴公子?兵部侍郎吴裘家的吴公子?” “正是!他说被修士打伤了腿,请公子帮他主持公道......” “胡闹!”虞天和狠狠一甩袖子:“家主将驾鹤西去,仙门里多少人盯着等虞氏笑话,他自己那色胚德行自己心里没数?小小一个侍郎之子,也敢来虞氏闹?请他走!” 家丁应了一声刚要离开,一个淡紫衣裳的女子走了过来,神情有些凝重:“少主,夏氏夏菡来信,说是和兴镇遇到妖孽,数目不小,应该是骊山锁妖塔封印松动了。”她名唤封之绮,是虞谦的得意门生,也是虞天和、虞天姝的大师姐,虽然已经五十余岁,依旧是二十多青春风韵,虞谦卧床后,封之绮为虞天和打点虞氏出了不少力,他对这位师姐还是颇为敬重的。 “锁妖塔封印分为七层,现在跑出去的不过是些底层小妖,但若是再不去加固,让五层以上那些家伙跑出来......”封之绮的话没有说完,但虞天和懂她的意思,尤其是骊山锁妖塔第七层封着的那位,当年死伤惨重方才把它逮住扔进塔内,现在各家凋敝,除了沈岩都是年轻人,还没了凌氏这一强力助力,若是那家伙真跑了出来,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虞天和略一沉吟,向封之绮道:“师姐,骊山那边我去处理,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了。奇怪,若是和兴镇有了妖孽还数目不小,怎么咱们堂口没动静,反倒是夏菡先知道?按说十只小妖的妖气也足以黑气冲天,不该没人发现啊。” 封之绮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急着来跟你说的原因。那些小妖应该有抑制妖气的方法,而这种方法,我只从师父口中听过,就是第七层那只蜘蛛妖才会。我想它现在无法突破封印,便靠着这些小妖带回来的人增强自身,我们不能待它恢复,一定要尽快。” “好,我现在就去和兴镇。”紫衣男子应了一声,匆匆离开。封之绮扫了一眼面露难色的家丁,淡声问:“你是所为何事?” 家丁把话又说了一遍,封之绮微微皱眉:“修士,还是绝色容颜的女子?有什么特征?” “一个青衣持剑,一个红衣持鞭,就是红衣那个一鞭打断了吴公子的腿。封姑姑?怎么了?”见封之绮倒吸了一口气,家丁弱弱地问。 “龙泉剑,青莲仙。” 夜。同福客栈。 君落剪去结的烛花,脸上带着浅浅笑意:“我倒是真没想到,这生死台的无庸公子真有些手段,识灵术这般失传已久的法术都会。”一旁的夏菡倚窗看着灯火通明的和兴镇街景,微微颔首以示赞同:“好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仙门,主子有些实力正常,不过我看他和他妹妹、还有那个无风,三人都是地仙,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是啊,除了无风看着年纪大些,无邪也不过二十二三,就已经是地仙了。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还没站到浪尖,就快被拍在沙滩上了。”君落开玩笑似的道,在桌前坐下,斟上两杯茶。这和兴镇不愧是王城脚下的镇子,人来人往俨然一座小城,小小一个客栈都有上好的碧螺春。 夏菡收回目光,在她旁边坐下,语气里有些怅然:“我与哥哥分着打理谷内谷外之事,一年一换,这生死台前几年就在民间有些威望,去年动作忽然多了起来,三天两头的夜里我便能在谷内看到他们的人。听闻岱宗剑庄也见到过?”见君落点头,青衣女子叹着气摇摇头:“我刚刚私下问无庸公子,为何常派人做这般事,他竟然和我说,弟子是追着妖物进去的。我堂堂迷谷夏氏,若是进了妖物,护山大阵第一个有反应,可我却从没见过护山大阵有异,也不知道无庸公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君落体贴地又给她斟上一盏茶,笑意有些意味不明:“仙门中都说生死台针对夏氏,你去问自然问不出什么来。不过我去年曾在齐鲁查过一些,海边的人都说生死台门人就是蓬莱岛上的神仙......” “蓬莱为何来插手陆上之事?”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夏菡心中了然,不再谈论此事。她的目光触及君落腰间的九节鞭,犹豫了一下,轻声问:“我听闻,自上官庄主去世后,你便不再用剑了......” 君落愣了一下,好似被勾起了什么往事,继而垂眸一笑,摸了摸腰上的鞭子:“是,不用了。师父若不帮我挡那一剑,也不会中了剑上的毒,我时常心里有芥蒂,索性便封剑了。” 夏菡安慰似的拍了拍她肩膀:“可惜了,我本还想与你比试比试,之前一直找不到机会,等来的便是你封剑的消息,也是命数弄人。我此前一直听哥哥说你龙泉剑法出神入化,我爹对你也是赞不绝口,说你年轻有为,胸襟胆略更胜男子,今日得见,竟觉得传闻有些不实。” 君落笑了:“哦?何处不实?” “虽之前几面之缘,但如今一日相处,我私心觉得,你我是一样的人。识大体胜男儿,这些都是给旁人看的,心底里不过是二十几的姑娘,随性而为,随心而动罢了。” 烛火跃动着,照得夏菡的笑意更加温柔,眼里是惺惺相惜。君落看她有些看愣了,也不知是话说进了心里还是什么别的,她伸手抚上夏菡左眼的伤疤,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与君相知,方知天诚不负我。” 当年的凌千秋若是知道,数年后,她会和当年那个蹦蹦跳跳撞在她身上的姑娘,产生如此知己相惜的感觉,她一定不会下那么狠的手,挥下那一马鞭。 可天命这个东西,最喜欢捉弄她,她已经习惯了。 青华妙严宫。 祥云华光缭绕,仙鹤饮泉,白鹿驮仙;上有青鸾鸣乐,下有百兽奏琴;金樽铜爵,盛的是玉液琼浆;银盘珠碟,装的是山珍海味。此时青华大帝圣诞设宴,众仙齐聚,但见烟雾间仙子身影绰约,莲池上花开并蒂,仙人恭敬和乐,一番融洽。青莲在池中摇曳,看着盛宴,心中有些艳羡。 忽地一道白光飞来,一白衣女子翩然而落,长发绾成灵蛇髻模样,腰间配剑,赤脚踏在她不远处一朵并蒂莲上,向主位的青华大帝施施然行了一礼:“大帝圣诞,女娲娘娘不能到场,特派我携宝剑一柄前来贺寿。” 那女子真是美极,英姿飒爽,青莲看得有些痴了。 白衣女子手腕一翻,一柄青光宝剑便拿在了手里,她忽然‘咦’了一声,微微低了身子;青莲吓了一跳,摇曳着,心中期待她的手伸向自己;那只手轻抚过她的花瓣,青莲听到她叹了句‘美极’,接着便觉得微微一痛,被摘了下来。她一时慌了神,对上女子的目光,那黑眸里满是喜爱,她被一同呈给了青华大帝;大帝身旁的童子连忙接下,把她和剑一起收了起来。 她在童子怀里偷偷瞧着那白衣女子,她听见席上的人称她‘白娘娘’,给她让位,为她敬酒,那女子嫣然笑着同众仙交谈,明亮如中心。忽然,端坐宝座之上的青华大帝看向了自己,青莲微微一愣,下一刻,便被大帝亲手拿了去。 “你既动了凡心,也是因果,便派你去渡他罢。” 大帝一松手,青莲便坠了下来,坠下了云朵,陷入一片黑暗,而那一片黑暗之中,一道青光紧随她而来...... 第四十三章 锁妖塔 - 君落传 - 尚浅w 清晨,夏菡昨晚被那个梦折腾得有些疲倦,早上早早就醒了,结果君落已经不在房间里,她有些纳闷,梳洗过走出房间,就见一抹红影轻盈一跃落在店门口。君落先和大堂里的三百打了招呼,然后向二楼的夏菡笑笑:“原来你们都醒的这么早。” 三百眼下倒是有些黑眼圈,她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了,昨晚一直失眠,快天亮才睡着。君落姐姐起的这么早是去练功了?”红衣女子点了点头,夏菡拿着青华剑走了下来,看了眼天色,道:“我昨晚给虞氏传信,估计他们也快来了。我让他们直接到客栈来,这事耽误不得,我们一会儿直接去锁妖塔。” “那这里的小妖呢?”三百问。 夏菡看了看君落,道:“无庸公子会识灵术,可以辨认出妖魔,可我们都不行,所以还是生死台留在镇子里,慢慢清除这些妖魔。不过我猜,这些小妖应该是抓人去供养塔里七层的老妖,若是锁妖塔有异,它们肯定也要回去。” 三百皱了皱眉:“夏姑娘这么说,是想过河拆桥了?” “此话怎讲?”夏菡平静与她对视:“昨日无庸公子的识灵术我们都见识到了,若是所有人都去锁妖塔,这些小妖发起疯来,镇民又该如何?” “我并非让所有人都去锁妖塔,虞氏在此地也有堂口,我生死台也有门人,夏姑娘急着封印锁妖塔,若是这些小妖不回去,各地流窜,其后事项又是何人负责?姑娘想过吗?”三百淡声反问,气势却不输夏菡。君落见二人颇有些剑拔弩张,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你们说得都在理,争也争不出个对错。无邪姑娘,生死台可能不知道,锁妖塔一共分为七层,五层往上关的都是修为高深的恶妖,若是让这些妖怪跑出来,比几千只小妖齐聚还难收拾。夏菡说得对,我们应该立刻加固封印,至于散妖流窜,这里还是虞氏境内,那便是虞氏该操心的事了。” 她这话乍一听有理,实则还是偏袒夏菡,三百抿了抿唇,面带怒容,门口却传来一声问候:“我还以为只有青莲仙在,原来君剑主和生死台也来了。”虞天和带着温和笑意走进大堂,抱拳向三女行了一礼:“在下长安虞氏虞天和,虞氏境内发生此事,多亏青莲仙告知,给诸位添麻烦了。” 三百冷笑一声:“好一个青莲仙,也是对得起你名号。” 夏菡瞥了她一眼,向虞天和坦然道:“昨日传信匆匆,未曾详写,此事乃是生死台堂口发现的,其中过程,一会儿虞少主可以详问无庸公子。夏菡只是路过此地,偶然得知此事,不敢居功。” 生死台与夏氏不和一事虞天和早有耳闻,当下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此事确是虞氏失职,多谢生死台。不知无庸公子在哪儿?这镇子里的妖大多是何等修为?” “不过百年修为,未有过五百年的,应该就是一二层的小妖。”君落答道:“你来的正好,加固锁妖塔要紧,但这镇子里的妖也不能草率处理,刚刚无邪和夏菡就因为这个争了起来,现在主人来了,虞少主你说说该怎么办?” 虞天和和君落私交不错,暗暗给她递了个眼刀,他看看夏菡,看看三百,道:“天和认为还是应该以锁妖塔为主,既然镇子里这些小妖掀不起风浪,那不如生死台弟子和我虞氏弟子一同留守,出事也有个照应,我们几个能打的便直接去锁妖塔,各位意下如何?” 忽然,大堂里正在擦桌子的小二被两条金线缠住,君落脸色一变,只见那店小二‘彭’地一声变成一只黄鼠狼,吓得大堂里寥寥几个客人撂下筷子便跑。众人循着金线看去,只见二楼那白衣男子神情冷淡,金线缠在他手指上,那人微微一用力就要绞紧,却被君落阻止:“等一下。” 阳光落在那黄鼠狼的皮毛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她走过去,挑起那一片完整的、巴掌大小的蜘蛛网,皱了皱眉:“应该就是这东西隐藏了妖气。”她手上的蜘蛛网化作一阵青烟消失,无庸手指一勾,那黄鼠狼便被勒死了。白衣男子走下台阶,淡淡道:“刚刚的对话应该已经被传回去了。” “还真是防不胜防。”虞天和‘啧’了一声:“兄台刚刚施展的可是识灵之术?”见无庸点头,他轻叹了声,拱手道:“果然一山更有一山高,天和佩服。兄台年纪与我相仿,修为却在我之上,应是和君落不相上下,天和实在惭愧,生死台果然是卧虎藏龙的地方。” 无庸微微颔首:“‘刀看长安,阵看蜀山’,在下早就听闻虞少主大名,总算有幸得见。刚刚你们说的我也听了一些,众人之间唯有我会识灵术,那便由舍妹和无风与各位前去锁妖塔,我与虞氏弟子留守镇中,若有何事,我会派人去通知。” 虞天和心说兄台你真是个好人,笑着一拱手:“那便有劳兄台了,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锁妖塔。七层。 地上阵法焕发着幽幽蓝光,八条锁链汇聚在中央,却拦不住那八条蛛腿起落;那地上血迹斑斑,有人的,也有妖的,蜘蛛精并不在意,依旧啃食着那死的透透的狼妖。这狼妖原是第五层的妖孽,也有六百年修为,生性嗜血,最终还是逃不过被吃的命运。 五层以上的妖都被这蜘蛛吞干净了,现在的它已经补回了元气,再多两日时间,就能冲破这第七层的大阵了,到时候,他就是妖王,一呼百应,它要亲手剁下凌云子的头! “吾王,修士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一只猫妖站在阵外急匆匆道。阵内的蜘蛛精冷笑一声,身子一晃化成个人形,黑发如瀑,黑紫长袍,竟是个妖媚的男子。他捋了捋长发,*地道:“来的正好,我还差些修为,他们便送上门来,呵呵,真是天之厚我。你们且阻他一阻,我便在这第七层等着他们,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是!”猫妖领命刚要离开,墙壁上忽然映出一个巨大的影子,它还来不及惨叫一声,就被蛛腿刺穿了心脏。男子抹了抹嘴上的血,满足一笑:“苍蝇腿也是肉,怪只怪你命不好,送到我嘴边来了。呵呵呵呵呵~” 君落一鞭甩死一只小妖,微微皱眉:“这已经是第五层了,怎么还是些百年的小妖怪?”夏菡摇了摇头,手中青华剑青光湛湛,她走在最前面,拐上台阶,忽然身形一顿;君落和虞天和连忙跟上,立刻面色惨白——第五层的法阵已经失效了。 那第五层的妖呢?众人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夏菡快步跑上第六层,果然,第六层也失效了。 “第七层......到底关着什么?”三百喃喃地问。虞天和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是只沾了无数地仙鲜血的千年蜘蛛妖。” ‘无数’和‘千年’都被虞天和刻意咬重,君落想也没想一巴掌打上了他后脑勺:“少在这儿危言耸听,到底是个玩意,上去不就知道了。开路。” “为何我开路?”虞天和一脸惊讶。 君落眯了眯眼睛:“你想让我们三个谁开路?” 虞天和看看夏菡,再看看三百,最后停在君落身上,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行吧行吧,失察是虞氏过错,我开路。”他和君落认识的久,颇有些兄弟情谊,故此二人看着也亲近些。三百不知道这些,只觉得二人互动还挺有趣,君落趁人不备向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一会儿往后退一些。 上面那只大妖可不是闹着玩的,三百没什么实战经验,还是靠后些安全。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虞天和踏上了第七层。第七层的法阵依旧完好,但蓝光比之前已经稍显黯淡,他一手扶上刀柄,转过墙壁,蹑手蹑脚地踏进法阵,却直接愣在了当场。君落等人紧随其后,但当看清楚那法阵之中的东西,全都微微愣了一下。 幽蓝法阵之中,一座千手观音端正而坐,八条锁链扣在她身后的千手上,在蓝光照耀之下格外诡异。见到最后一个无风也踏入了法阵,观音脸上缓缓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都是地仙?看来今日有口福了。” 紫光闪烁,那千手观音身形一晃,化作一个紫袍男子,身后八条蛛腿个个都有碗口粗细、五尺长短,千年修为的老妖威压堪比天仙,打头的虞天和不禁微微心颤。不是怂,是人本能的害怕。 “我看你的龙泉剑是不用封了......”他低声道。 君落咬了咬牙:“管好你自己的命吧。” 她看着那蜘蛛妖妖媚的脸,心中暗暗感慨:清迟啊清迟,你一定想不到,你恨不得千刀万剐的老蜘蛛,现在就在我面前。 第四十四章 法阵余威 - 君落传 - 尚浅w 细雪纷纷,白头的骊山别有一番清冷绝尘之美。而山内一处结界里,一座七层宝塔巍然伫立,第七层上,隐隐有蓝光闪烁,每闪烁一次,塔身便晃动一次,看似摇摇欲坠,实则依旧牢固。 当!血鸢刀挡住刺来的蛛腿,君落吃力地抵抗着那力道,忽而身子向后一仰,左手的长针狠狠刺进了蛛腿里,那蜘蛛精‘啧’了一声,抽回蛛腿,怒而冷笑:“在我面前用毒?天王老子给你的勇气?” 君落站起身,看了看血鸢刀上的裂纹,冷笑回应:“还没有人敢坏我的兵器,你是第一个。” 一道凛冽青光斩向那蜘蛛妖,他立起蛛腿一挡,挡住了青华剑一斩。夏菡被逼退了两步,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虎口处落下一缕鲜血,竟然被震裂开来!几人对峙之时,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悠扬铃声,那铃声好似仙乐,原本嚣张的蜘蛛妖愣了一下,竟然毫不设防地站在了那里,只见一道黑影闪过,无风的匕首狠狠刺入他脖颈,墨绿的妖血喷溅而出,他虽及时避开,衣裳上却还是沾了几点,黑衣立刻被腐蚀出几个小洞——“啊啊啊!蝼蚁,没想到你会此摄魂之音,我竟着了你的道儿!” 白衣女子侧身闪过一团蛛网,神色凝重,又晃起了手中金铃;可这一次,蜘蛛妖并没有像刚刚那般失去反应——“师兄!小心!” 蛛腿横扫而过,无风闷哼一声,直接被掼到了墙上,呜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咳咳咳,我没事。”君落拉了他一把,方才没让他被蛛腿来个穿心,把无风安置在墙后,君落咬了咬牙:“这老东西不好对付。” “嗯,先不说他妖力如何,单是这八根矛和毒就不好近身。”虞天和点点头。 夏菡躲过一坨蛛网,滚到二人身边,低声道:“我有个办法。” “说。” “重启法阵。”见二人不说话,夏菡咬了咬牙:“这老东西显然不是我们对付得了的,但他依旧被法阵束缚着,活动范围有限,只要我们重启法阵——” “道理我都懂。”君落打断了她:“可问题是这法阵是怎么回事,我们谁都不知道——”血鸢刀挡下那直冲面门而来的蛛腿,细小的碎裂声在君落听来无比刺耳,她心中暗叫不好,身子一歪堪堪避过那蛛腿,血鸢刀就这样碎成了两截! “不堪一击。”男子得意一笑,盯着三百而去,耳边忽然闪过一道劲风;他神色不屑,屈起一条蛛腿,九节鞭的钢刀狠狠钉在那蛛腿上,君落狠狠拽了一下,低声骂了句娘:拽不动。 蜘蛛妖冷笑着一挥蛛腿,君落不舍鞭子,手腕一抖直接全缠上了那蛛腿,人也跟着跳了上去,直接被那妖怪拖进了法阵中心,君落在蛛腿上被扫来扫去,躲闪着其他长矛的攻击,忽然一个圆形血槽掠过她视线——“彭!”红衣女子顺势放了手,摔落在地上滚出去老远,而那蛛腿直接甩在了墙壁上,九节鞭也被摔得稀碎。 得,没得选了。君落暗叹一声,目光搜寻着刚刚看到的圆形血槽,直觉告诉她,那就是法阵阵眼所在。 “无邪,你还能控制住它吗!”君落大喊道。三百咬了咬唇,向她比了三的手势。三秒,够了。君落心中暗道,从腰间顺出一枚中指长短的柳叶刀,划破了手掌。 这大阵里有些熟悉的气息,应该是凌氏凭借建木之力下的,虽然心中还有诸多疑问,但现在显然没有时间让她犹豫——红衣女子狠狠向前一扑,鲜血淋漓的左手掌拍在了那血槽里:“无邪!” 悠扬铃声又一次响起,三百的眼里绽放出淡淡金光,她轻咳出一口血,金铃瞬间金光大放,那蜘蛛妖就生生被定在了原地,虽然眼珠转的飞快似在抗争,可还是被夏菡和虞天和抓住了机会—— “迷梦三式,回风!” “终南二重,开山!” 飓风与刀光淹没了那妖媚男子,君落看着自己的血在圆形凹槽中走出一个太极图案,接着,蓝光大放! “啊啊啊啊啊啊!” 那捆着蛛腿的八根铁链好似活过来一般,缠在关节处,猛地收紧,法阵中心盛放的蓝光之中,那妖媚男子形容恐怖,怨愤地看着脱力扶墙而站的三百,一只蛛腿拼着被勒断的风险高高扬起,直刺那白衣女子—— “小心!” 噗嗤。 三百伸手接住倒下的虞天和,那蛛腿已然被勒断,毫无生气地掉在地上,蛛腿上的毒素肉眼可见地蔓延,白衣女子一扬手,几道金针封了穴道,也不知什么门道,那黑气真的就不再蔓延。 “君落!快出来!”夏菡看着阵法的蓝光愈来愈盛,连忙大喊。君落苦笑一声,她也想赶紧出去,可是——她看了看缠在自己脚上的蛛丝,还有妖媚男人一脸的同归于尽,苦笑了一声:“你可真是和清迟说的一模一样,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听到清迟这个名字,男子的神情一下凝住了,他愣了一秒,继而低吼道:“你知道她在哪儿!” “不用装成这样,当年她会被太上老君关进仙阵里,不正是替了你么?”红衣女子冷笑一声,酝酿着力气:“你也真是给她起了个好名字,清迟,情痴,她为了你命都可以不要,你却非要摆她一道。” “她在哪儿!”男子暴怒着大吼,目眦欲裂:“告诉我她在哪儿!” 唰——一道银蓝剑光猛地闪过,那瞪大眼睛的头就这样掉了下去,君落割断蛛网,用尽最后力气往外一滚,在法阵重启前滚出了中心。 她活的很好,你不需要知道。君落看着那肉眼可见萎缩下去的蜘蛛妖,在心中道。 “君落,你没事吧!”夏菡看她左手流血不断,连忙问。君落摇了摇头,看向三百:“虞天和怎么样?”三百神情凝重:“不太好,他中了毒。我封住了他心脉,不至于毒死,出去应该救得回来。” 君落点点头:“我背无风,你扶着他,咱们赶紧走!” “我背吧,你自己都快站不稳了。”夏菡说着捞起半昏迷的无风,君落也没多说什么,几人沿着台阶一路飞奔,只听第七层传来隐隐龙吟之声,却没有一个人敢回头,只到跑出锁妖塔这才停下。 灰白的宝塔,第七层上蓝光灼灼,那蓝光蔓延着,一直到第一层,然后在所有人面前,那厚重的石门自己关上了。 轰——随着石门的关上,夏菡和君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已经过去百年,这法阵依旧如此强力,虽然凌氏跋扈,但不得不说,他们确实强者辈出。”青衣女子淡淡感叹了一句,没有注意到君落眼里的怅然。虞天和情况不大好,几人也没多做停留便赶回了和兴镇。 无庸见到三百无恙,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而出乎三百意料的是,他竟然选择了治疗无风的伤。君落的伤随意包扎止血便无大碍,夏菡倒是只有些皮外伤,算是伤得最轻的。且不说那蜘蛛被斩首之后到底死没死,至少锁妖塔的封印重新加固了,这些百年散妖也没了庇护,虞氏弟子一抓一个准,全都扔进了锁妖瓶里,等虞天和醒来,等待他们的又会是昏暗狭窄的锁妖塔。 这一晚,君落却是坐在屋顶一夜未眠。 她手里把玩着一片指甲,是那蜘蛛妖的,月光下那紫色更为妖异。那第七层的法阵明显是凌氏先祖凌云子布下的,君落还记得儿时她爹就常说,让她把这位先祖当做目标。之前建木一直被供奉在凌氏祖祠,凌云子既然能够使用建木,那为何没有选择融合?而且,君落能明显感觉到凌云子对建木力量的运用要远远强过她,她除了加强了些体魄、加快了修炼速度,其实根本没有用过建木的力量。 倘若这股力量能把几千年的妖都封印乃至杀死,那她到底该如何掌控呢? “君剑主。”身后传来一声轻唤,她回过头,是三百。白衣女子在她身边坐下,看清楚了君落手上的东西,她早在看到那蜘蛛妖时就觉得和清迟很像,再联系一下七月和她讲得那些旧事,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要给她吗?”三百轻声问。 君落看了看手中指甲,想起那人的暴怒和急切,都不似假装。她垂眸片刻,摇了摇头:“千年了,早就没必要了。” 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现在再去追究,就算是澄清误会,也太过无力了。不如就让两方都执念下去,相恨总好过相忘。 一抹银蓝仙光蹭地窜起,那紫色指甲在火焰中化为齑粉。君落轻轻叹了口气,看向三百:“虞天和怎么样了?” “毒素清出去了,明天应该就能醒过来。”三百有些惭愧地笑了笑:“他会替我挡那一下,我倒是真没想到......” “别想那么多。”君落拍了拍她肩膀:“你别看虞天和是个少主,其实数遍这么多人,只有他还算清白,是个好人。这人情你总要还的。”三百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后,微微皱眉看向君落,低声问:“虞氏不也是姐姐仇家之一,姐姐你——” 红衣女子坦然笑了笑:“当年参与的只是虞谦,虞谦将死,我仇不加于子孙。我与虞氏,待虞谦死时,便了干净了。” 当年的人,只剩下夏平崖和沈岩了。 第四十五章 纠缠 - 君落传 - 尚浅w 如三百所说,虞天和中午便醒了,修士体质比常人好上许多,除了左臂还不能过分用力并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了。无风也醒了,大概是和无庸进行了什么谈话,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虞天和起了便去找虞氏在和兴镇的堂口下令下一步怎么做,待再回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哎,无邪姑娘呢?”紫衣男子扫视大堂不见那抹白影,不禁问。君落抿了口茶,悠悠道:“自然是和她兄长走了。怎么,舍不得?”她意味深长地笑笑,打趣道。虞天和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人家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道谢,你这一天天就不能想点单纯的事?” 君落一摊手:“风花雪月,情情爱爱,哪里不单纯了?再说了,你以为我是你啊?我天天处理不完的事情,哪有时间和虞大公子似的寻花问柳,楚馆秦楼呢?”虞天和抬手就要打她,红衣女子往夏菡怀里一躲,笑道:“看看,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 “你才寻花问柳,楚馆秦楼呢。嘴下积点德跟要了你命一样。”虞天和翻了个白眼,在她们对面坐下:“再过三天就是蜀山仙门会,你们怎么去?” 夏菡微微笑道:“我明日便动身,君落要先回一趟剑庄。” 虞天和点点头:“也好。最近两年封印松动的锁妖塔真是太多了,路上若是碰到不对,一定及时传信。对了,我一直想问,君落你是怎么把那法阵重启的?”此言一出,夏菡也望了过来:“我也想问,却一直忘了,你怎么找到机关的?” “我师父并未告诉过我锁妖塔的法阵机关,我知道的还不如你们多。与其说是找到,不如说是运气好......”想想自己当时被那蜘蛛妖挥来挥去,君落心里就气:“我当时抓着蛛腿被那老蜘蛛挥来挥去,一瞥看见了一个圆形血槽,我就猜会不会是那东西,结果还真是。不过那里面好似有什么东西,我的血正好走出一个太极图,然后蓝光一闪,就重启了。” 这话半真半假,夏菡和虞天和听了微微皱眉,都信了。君落心里松了口气,就听那青衣女子问:“可是这法阵是凌氏设下的,按理说应该只有凌氏的人才能开启?” 红衣女子的心一沉,抬头只见夏菡疑惑的目光,她不是针对君落,只是想不通随口一问。君落摇了摇头刚要回答,却被虞天和抢了先:“话不能这么说,凌氏自然也不会自负到那个地步,何处锁妖塔的第七层封印松动了,再派人上太白山请凌氏派人?我猜是那法阵里本就有机关,只要是血液就能引动。” 虞天和的话没错,夏菡却冷笑一声:“凌氏何尝不会如此自负?他们巴不得天下妖孽横行,所有人跪在太白山下求着他们供着他们出山,怎么会不留一手?不过你说的也是,毕竟封印若是真的松动,肯定来不及请人。” 红衣女子给二人斟了茶,又给自己续了些,苦笑道:“任咱们怎么猜,老人不还有一位么?马上就是蜀山仙门会,我到时候问问沈前辈,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天和,虞前辈那边......你们虞氏到时候是谁参加仙门会?” 提到这个,虞天和深深叹了口气:“我参加,爹这边有师姐照顾。” “可若是......”夏菡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谁都知道她想说什么。若是虞天和参加仙门会时虞谦去世了,那不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么。那俊雅男子苦笑着摇摇头,目光怅然:“听天由命吧。” 虞天和不说,君落和夏菡也没有点破,其实虞氏如今是何境地,他们心里都清楚。虞谦接手虞氏时,长安虞氏乃是唯一能和渭水凌氏平起平坐的仙门,虞谦又是天纵英才,与凌云子曾并称‘刀剑双绝’,而后来虞谦心不在修法问道反而沉沦世俗,虞氏弟子之中也常有招摇撞骗之辈;虽然太白山一役后,虞氏还落得个三足之一,但其实仙门之中真正还敬他们如初的,实在太少;曾经无名的迷谷夏氏现在如日中天,虞氏老人眼里看着,如何能安心? 虞谦前些年频繁出席仙门会而非让儿女代为出席,就可以看出他想重新让虞氏在仙门占据高位,可说来容易做来难,虞天和的身上,说得严重些,压的是虞氏千百年来列祖列宗打下的江山。他为何要亲自出席仙门会?还不是身后等着上位的人虎视眈眈,他一个少主都会被为难两句,若是换成封之绮,怕是要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这仙门看着与世无争、威风凛凛,其间勾心斗角,又有何异于朝堂深宫?哪怕是看着潇洒从容、不问世事的岱宗剑庄,又有谁知道君落在仙门会上受了多少脸色、赔了多少笑?家家不易,虞天和深知这个道理,别看君落与他私交不错,若真是涉及到剑庄,她也会毫不犹豫站到另一边,因利而合因利而分罢了,谁会真的替谁操心呢? “虞小姐也有二十了,何不让她替你分担些?”夏菡柔声问。提起虞天姝,虞天和这个做哥哥的就头疼,他连连摇头,道:“夏姑娘,我家这妹妹和你不一样,刚出生就被封了郡主,一天天到处疯玩,虽说也能比划两下,但完全上不得台面。她啊,就觉得有个仙门背景好听,真让她做事,什么也做不了。” 君落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身为她亲哥你还能有这么正确的认识,简直感天动地。”虞天和被她话噎了一下,白眼都懒得翻,夏菡虽说与这些人交情寡淡,但君落曾在一次除妖中当着众人面大骂虞天姝这事她还是知道的,那时候君落说得难听些只是个剑庄弟子,如此不顾身份不留情面,可知虞天姝确实是个骄纵草包。夏菡都是在虞氏所办仙门会上见过虞天姝,不过也就是惊鸿一瞥,只知道模样不错罢了。 说来奇怪,她活了二十三年,除了兄长夏充,对其他人都是一个淡淡印象,哪怕是她父亲;遇到人便温柔礼待,但这温柔更像是下意识的反应。她好似一直如此寡淡的活着,直到遇到了两个例外。 黑巫和君落。 青衣女子瞧了一眼那精致侧颜,梦中那飒爽不羁的白衣女子似乎和她重合起来,而梦中那油然而生的敬仰艳羡也一并涌上心头。 在君落一鞭打断那人腿呵斥时,夏菡就有一种感觉,她活成了她一直向往的样子,随心所欲,不问天地道法,只问我心悦否。 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黑暗中,她就一直这么想:活成白娘娘那样...... 次日。剑庄。 君落大步走进紫阳厅,只见上官明复和阿红都在,首位无人,上官明复对面则坐了个墨蓝衣裳的男子,银冠束发,腰佩宝剑,颇为英姿飒爽,笑起来还有个梨涡。见到红衣女子走来,上官明复笑笑:“可算回来了,四殿下等了你两个时辰了。” “骊山那儿有点事情耽搁了一下,劳烦殿下久等,君落惭愧。”女子笑着施了一礼,在上官明复身旁坐下:“殿下如此急着前来,可是又有什么加急订单?”她和皇室的订单,一向是天元皇室皇四子齐祯负责,齐祯虽然才二十六岁,却已经是久征沙场的悍将,战功显赫,而这人也是典型的武将性格,不拘小节,也颇为欣赏君落。 齐祯笑了笑,道:“三月便要征战回鹘,此次前来是想同君剑主订一把我的配剑。上次那些剑父皇颇为中意,一半赏了功臣,一半自己留下了。上次与回鹘大战,我的剑险些断了,便想着在出战前换一柄。” “如此小事,殿下何不在年前就说?何必现在自己跑一趟。”齐祯闻言面露郝色:“年前母妃染病,加之年关军营事多,便忘了......” 君落和上官明复相视一笑:“好,殿下此次想要什么样的配剑,一会儿我叫了阿黄来,您和他再细说。阿红,去叫一下阿黄。” “是。”阿红刚要走,君落忽然想了什么一样,把他叫住:“不用了,我亲自带着殿下去找他。说来,我也少了件趁手的兵器。”红衣女子苦笑一声。上官明复微微皱眉,打量了她两眼,果然不见腰间的九节鞭:“骊山到底出了何事,你鞭子都碎了?” 君落苦着一张脸:“何止,血鸢刀都碎了。老爷子,您可别问了,落落心都快碎了,待我一会儿回来慢慢和您说,我还有些事不清楚要问问您呢。” “好,你快去吧。”上官明复无奈地叹了口气,捋了捋胡须:“你说去骊山散散心,这知道的是撞上了除妖,不知道还以为你躲去骊山渡劫了呢......”君落心想又不是我愿意的,笑着向齐祯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剑炉。 君落给齐祯引见了阿黄,简单说了一下情况,阿黄看了看齐祯的佩剑,便开始说一堆君落听不懂的名词,她打了个哈哈把二人扔下,循着路便往剑炉里面去了。剑炉深处有一个小作坊,那是欧冶子大师专属的地方,和阿黄不同,欧冶子铸造的都是些精巧的奇兵,就像君落头上的簪子。 她自知封剑已是个笑话,但从心理上,君落依旧不喜欢用龙泉剑。 龙泉剑始终是上官霖的,她只是代为保管罢了。 轻轻敲了敲门,听到屋里那人说‘进来’,君落方才推门而入:“欧冶子老先生,我又来了。”门内那人一下没听出她声音,双手撑着案子,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特别大声地反问了一句:“你是谁啊?”君落笑而不语,就见那人一下睁大了眼睛,回过头来,看见那笑盈盈的红衣女子,面露狂喜:“哈哈哈哈我说是谁呢,君落!你可算来了,我刚想让人去找你呢!来来来,看看我新打的刀!” 君落几乎被扯到了案前,就见一个通体漆黑、唯有刃处一抹红的刀静静躺在案上,只消一眼,君落就知道是把好刀。她掂了掂那刀,颇为趁手,不禁笑了:“我记得您老人家最不屑刀剑这般普通兵器,怎么,莫非是知道我血鸢刀断了,专门给我新打的?” “血鸢刀断了?”欧冶子一瞪眼,继而摆了摆手:“断了就断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可别以为这就是把普通的刀,你注入仙力试试。”君落依言,银蓝光芒绕上刀柄,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刀缩了些,竟变成断剑模样;君落看着惊喜,又试着催动仙力,这次断剑直接缩成了匕首! “你可真是个天才!”君落狠狠拍了拍欧冶子的肩膀:“这刀我拿走了。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有个什么赤焰绫,快快快拿出来,我鞭子断了,没个远点的东西不舒服。” 欧冶子撇了撇嘴:“哟,你也有被人废了兵器的一天啊?喏,这玩意是个老妖怪的法器,应该比精铁好用些。” “谢了。”君落把红绫往腰上一缠,满载而归。 直到门关上了,欧冶子看着空空如也的案子,这才反应过来:“君落!你又不付钱!” 第四十六章 蜀山沈长歌 - 君落传 - 尚浅w 蜀山。山脚。 “颍川江氏,江抒白。” “浪山剑派,韩荣。” “水月阁,钟离明月。” 一大早,通报声就回荡在蜀山山脚,往日只有弟子来往的山路上行人如织,山脚下五六个蜀山弟子正忙着验看请柬,而那刻着整篇《道德经》的石碑前,一个蜀山弟子枕着胳膊躺在石沿儿上,脸上扣了本书,翘着二郎腿,好不悠闲。蜀山弟子一向严格守礼,突然出来个这样的怪咖,引得来来往往的人不免看上几眼,有好信儿的便轻声打听几句,其余弟子只好苦笑着说那是掌门之子,之前一直在后山禁地长大生活,故不被人知晓。 蜀山掌门沈岩在二十五年前曾于山脚雪中拾一婴孩,有人说是他在凡间的风流债,也有人说是有缘的孤儿,总之沈岩是亲自教导他,只是众人一直不得见。如今得见......嗯,还真是颇有几分沈岩年轻时的味道。 沈长歌睡得正香时,耳边忽然传来大师兄的声音:“长歌,醒醒,别睡了。”他颇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继续睡,脸上的书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白长空弯腰捡起,只见书皮上端端正正写着‘道德经’三个大字,里面却是‘鸳鸯戏水、鸾凤穿花’的字眼,看得白长空心里窜上火来,一把扔了书,直接拧上了人耳朵:“沈长歌,你又带这些不三不四、有坏教养的东西回来!” 睡梦中的那人一下惊醒,好歹是稳住了身形没直接被白长空拧着耳朵摔下石碑,站稳了脚便苦着一张脸喊疼:“别别别!大师兄,我错了,你别使劲儿——哎哟!” 他叫的声音不小,白长空顾虑着不想被人看笑话便松了手,可饶是如此也有不少好奇的目光投来。沈长歌揉揉耳朵,趁白长空不备一把抢过了那书:“我哪有带上蜀山,我这不是准备在山底下看完再上去么......” 这话说的如此有理,直接把白长空气笑了:“你总有说辞,我看你被掌门发现的时候还敢不敢顶嘴。把书扔了,跟我上山。” “扔了就扔了。”沈长歌说着把书一扔,坦然得不得了:“上山是不可能上山的。都说迷谷夏氏的‘青莲仙’长得是天下无双、艳冠寰宇,我非得看看真假不可。” 白长空冷笑一声,手里一道白光直击他扔出去的书,书立刻化为齑粉消散:“书要扔,山也得上。别在下面添乱了,你上去一样能看,还不需要你在这儿苦找。” “哪儿苦找了,这不就是吗?”沈长歌朝着远处那红衣女子扬了扬下巴:“‘天下无双,艳冠寰宇’就该长这样。”说着他就要向前走,却被白长空拦住,大师兄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道:“那不是青莲仙,那是岱宗剑庄的龙泉剑主君落君剑主。” 沈长歌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她就是剑圣上官霖唯一的弟子?”见大师兄点头,男子摸了摸下巴,目光艳羡:“他可真是艳福不浅,这么好看的姑娘说捡就捡......” 远处传来一声哀嚎,君落往白长空那里看了一眼,后者笑着一拱手,示意无事,身旁那白衣男子却捂着头叫痛。阿青微微皱眉,低声问:“剑主,那人是谁,以前从未见过。” 君落笑笑,那蜀山弟子听见了阿青的话,苦笑着回答:“是我们掌门收养的义子,之前一直在后山禁地生活。君剑主,里面请。”红衣女子道了句谢,带着阿青阿绿往山上走,这时周围人并不多,她隔着树影瞥了一眼那掌门义子,嘲讽一笑,对二人道:“是谁?草包罢了。” 好说也是个地仙,君大剑主怎么听不到他们在那边‘打情骂俏’,她惯常看不上沈长歌这样幼稚的人,不待见太正常了。 三人抬脚欲走,忽听山脚下传来一个淡雅声音,君落转过身去,正对上无庸碰巧抬头,目光纠缠,那白衣男子轻扯嘴角: “生死台,无庸。” 蜀山。客房。 因男女之别,君落和阿青阿绿各一间房,而这次仙门会安排了斗法,所以有些宗门多带了几个人,客房似乎有些紧,君落还是被安排在以前住的院子,阿青阿绿却被安排得有些远。 蜀山派虽然光芒无二,但掌门沈岩一身正气,黑白分明,并无夏平崖那般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心态;而沈岩也是出了名的剑痴,在上官霖幼年展露用剑天赋时便想收他为徒,却被年仅八岁的上官霖以‘路数不同,难成师徒’回绝。太白山上,沈岩和上官霖携手杀了已经历过一道天雷劫的凌宸;上官霖的死讯传到蜀山后,传闻沈岩沉默良久,哀叹了一句‘剑圣不复’,可见沈岩对上官霖的欣赏。正因如此,蜀山派也可以说是岱宗剑庄在仙门的友宗。 “君剑主。”一个淡雅男声在耳边响起,君落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靠着窗出神了许久,而无庸则在一个蜀山弟子引领下走进了院子。他依旧是一尘不染的白衣,金线绣的金莲繁复尊贵,君落扯出一个热情笑容:“巧啊,无庸公子。” “君剑主是一人在此?” 洞悉了男人的意图,君落的笑容僵了一下,点头道:“是。怎么了?” 无庸摇了摇扇子,琥珀色的眸子里毫无笑意,唇角微微勾起,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却让君落无法拒绝:“舍妹一个人住在另一个院子,在下有些不放心,若是君剑主不介意,可否让舍妹与剑主同住?骊山一行,舍妹对剑主颇有好感,想来剑主对她印象也不差,故此无庸有这不情之请。还望剑主成全。” 成全,自然成全。君落咬牙,却还是笑着点头:“自然可以。” 看着那白色身影消失在门后,红衣女子闭了闭眼睛,袖中的手紧紧握拳。 早在离开笔架山之前,君落就告诉过他们,一定要装作毫无瓜葛,甚至必要时可以憎恶。她会选择先处理骊山这件事是想在上蜀山之前给生死台立一立功劳,纵然是踩着虞氏立的,但好歹也算有了说话的权力。她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夏菡也会出现,但好在无伤大雅,最后阵法是她重启的。君落也猜到了无庸会明着暗着和她对着来,于是自己也跟了过去,制造相遇,可是她是真没想到,无庸竟然会直接让三百和她住一起。 无庸啊无庸,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快三百过来了,与她一同过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被她暗中骂草包的沈长歌,一个是水月阁阁主钟离明月。后者君落可是太熟了,水月阁近些年借着夏氏之力崛起,就盯着长安虞氏等上位呢,这钟离明月虽说听名字像是女人,却是个又妖又狠的男人,君落和他相互都不待见。 三百和这二人在院子里撞见,沈长歌原就是装作引领弟子前来的,实则只是想来看看那位君剑主,所以也没在意三百,继续领着钟离明月往前走,结果身后那水蓝长袍的男子却站下了,阴阳怪气地道:“哟,头一次见这么水灵的姑娘,莫非是生死台的无邪姑娘?” 三百抬眼皮瞧了他一眼,神情看似平静,实则脑子里飞速过着君落对那些宗门派别掌门人的描述,这人水蓝衣裳、妖媚胜过女子,腰间还有一支长箫......那名字似乎就在嘴边,她却怎么都叫不出来,就听一个熟悉声音笑道:“这不是钟离阁主么,真巧呀,咱们竟是在一个院子。” 看着那红衣女子施施然走出来,抱肩倚着门,悠悠打了声招呼,沈长歌一时呆住了;他看着那精致容颜,满脑子只剩下八个字‘天下无双,艳冠寰宇’。 君落自然感觉到了那呆滞的目光,微微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看了一眼三百:“无邪姑娘来啦,这时候起风了,估计今晚有场大雪,山风易着凉,快屋里请。”钟离明月哼了一声,意有所指:“看不出啊,君剑主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儿,竟然和无邪姑娘如此亲近?原来岱宗剑庄和生死台也有生意来往?” “阁主说笑了,这仙门的剑八成都是剑庄出去的,哪怕是在旁人手里导了几次,这银子不也进了剑庄口袋么?”上次他们水月阁一个堂主便是拖了旁人来剑庄订剑,此事后来不知怎么被捅到了钟离明月那里,后者当天喝了酒,气的把那堂主直接革职,这事儿也这么传了出来。君落这么怼了回去,钟离明月脸色一时沉了下来,三百也不是傻子,接着君落的话淡淡道:“前几日骊山锁妖塔失封,我同兄长接到消息便去查探,恰好碰到了君剑主,蜀山客房颇紧,恰好剑主一人居住,我便过来了。” 君落欣然点头,依旧是笑盈盈的看着钟离明月,沈长歌却从那笑容里看出了‘废话说完了赶紧滚’的意味。钟离明月笑着一拱手,祝二人好眠,便拂袖而去;沈长歌连忙跟上,走出好远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君落。 眼看着那两人去了最里面一间房,君落松了口气,看三百的目光有些许责备。她没有多说,转身便要进门,就听对面窗口传来一声玩味问候:“骊山之时尚未发现,原来君剑主生的这么好看,竟能将人看呆。” 君落回眸,看着那看戏不知看了多久的男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过誉’。 无庸看着门在眼前关上,唇角一丝笑意也消失不见。他回过头,看着房间里的无风,又恢复成那冷淡的样子。 第四十七章 世外桃源 - 君落传 - 尚浅w 蜀山的夜宴比之夏氏便简朴了许多,一来外面风雪,山上也并无能容纳百人的宴厅;二来沈岩最厌恶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过也因此,谁能与蜀山掌门在小厅共餐,也就成了一些二流仙门在意的事情。 君落关上房门,就听见一声‘问候’:“君剑主这时候出门,看来是要去含元阁赴宴呀。”心中骂了句,红衣女子笑盈盈地转过身,看着钟离明月,欣然点头:“沈老前辈刚刚派人来传信,说是虞氏、夏氏也在,要与我们先商量些事。” “何事不该百家一同商议?莫非与虞氏失修的锁妖塔有关?”钟离明月挑了挑眉问。 “君落也是一般疑惑,看来要等我回来才能给阁主解答了。” 二人说话之际,君落对面的房门也打开了,无庸淡淡扫了一眼二人,微微颔首:“二位好。”钟离明月见到他愣了一下,君落眼看着这人眼睛瞪得死大又慢慢缩回去,暗暗好笑:这钟离明月一向自负美貌,被这么明显的打击,任谁都觉得爽快。钟离明月回过神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无庸的衣着,想起早上看见的那姑娘,便知晓这是生死台一直不露面的无庸公子,按说二人地位相同,钟离明月却换上一副倨傲神情:“这位便是生死台主子无庸公子吧?” “钟离阁主。” 无庸不平不淡的反应让钟离明月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君落却心下了然,向无庸微微一笑:“无庸公子也是去含元阁赴宴吧?不如同去?” “君剑主也是?那正好。”白衣男子礼貌性地扯了扯唇角,似乎都不能称之为笑。一旁的钟离明月微微皱眉,明知这是君落故意说的,却还是心有不甘:骊山锁妖塔的事,莫非真是成就了生死台?他看了一眼二人,拂袖而去,君落回过头,只见那人正看着她,淡琥珀色的眸子没有一丝情绪,那一瞬间,她好像回到了蓬莱的悬崖边,在那里,她耿耿于怀他的冷淡—— “走吧?”无庸做了个请的手势,女子回过神来,二人并肩向含元阁走去。 这一段路并不短,小雪簌簌,漫天飘扬,二人静静地走着,山间除了踩在雪地上的轻微声响,一时无他。出乎君落意料的,无庸先开了口:“多谢君剑主在塔中保护三百。” 长睫颤了颤,红衣女子垂眸,语气不冷不热:“无庸公子客气了,无邪姑娘很是率真,任谁都会想护在身后。” 她虽然离他不过几步之遥,却好似生生将二人之间劈出一道沟壑,什么都撇得干干净净,不管有没有必要。原来她习惯了无时无刻不去演戏,一丝破绽都不有,方才能让她安心。无庸心中想着,低低笑了一声,颇有些嘲讽,不知是嘲君落,还是嘲自己:“君剑主真是谨慎,在你眼里生死台亦正亦邪,便坚决不扯上一丝关系,虽然看着你是周旋于仙门之中,实则不沾染任何利益......你倒是把身后的剑庄,护得极好。” 君落的心微微一颤,无庸还要继续说什么,她却抢先一步打断:“和兴镇就在王城脚下,将堂口设到虞氏腹地,无庸公子安得也并非是多好的心吧?再说此次锁妖塔一事,虞氏一丝一毫都没察觉,怎么生死台堂口的堂主一夜失眠一抬头就看见了群妖归山?” “剑主的意思,是无庸解了锁妖塔封印,自导自演?”白衣男子抬眸,盯着君落,一字一句咬的十分清晰。君落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着,目光平静而冷漠,半晌,无庸无声一笑,一手扣住她手腕把人推到树上——“你!” “无巧不成书,不知道剑主听过这句话没有?”看着抵在自己咽喉的匕首,无庸微微低头,仿佛要从那双眼睛看到君落心里一般。红衣女子没有说话,但持刀的手出奇的稳,无庸丝毫不怀疑她会真的划下去。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看不透她,而现在,他忽然觉得看得无比透彻。 “踩着虞氏立威,你想让我认这个名么?” 男人的低语在耳边,君落移开目光,看向漫天风雪,淡淡道:“有没有,你心里清楚。” 无庸笑笑,低声道:“你觉得现在的情况,岱宗剑庄还能做多久的世外桃源?” 刀锋猛地抹过,男子却先一步退开,并未被伤到。君落握着刀柄的手骨节泛白,她抿了抿唇,眼里满是警告:“我只说一次,永远别打剑庄的主意。不然下一次,我一定让你的脑袋搬家。” 白衣男子轻轻瞥了她一眼,又恢复了那冷淡的样子,向前走去。 君落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她希望无庸不要挑战她的底线,不然她可以在三百身上,或者其他方式,全都还给他。 含元阁。 君落是最后一个到的,她赶到时,夏菡、虞天和和无庸已经落座了,白长空和沈长歌坐在沈岩左右;红衣女子面露歉意,向着中间那瘦高的白袍老人深深作了一揖:“沈老前辈,君落来晚了。” 沈岩微微点头:“不算晚,是他们来早了。”见君落落座,他轻咳一声,道:“如今人齐了,本座将你们几个叫过来,是想问一些关于骊山失封的锁妖塔的事。此事天和早上刚来便同本座讲了,无庸公子,听天和说,此事是生死台率先发现的?” “是。”白衣男子应道:“生死台在和兴镇的弟子两个月前偶然发现群妖从镇中前往骊山,当时便请示过,但在下念及此乃虞氏地界,便让他告知虞氏;大约是虞老前辈病重,所以虞氏并未重视,而这些妖孽竟然会隐藏妖气,一时无从查起,无庸这才出此下策,去了骊山,发现是锁妖塔失封。” “无庸公子的识灵术出神入化,为我们省去不少麻烦。”虞天和点头应承:“而恰好夏菡姑娘和君剑主也在,当晚夏菡传书给我,我才赶了过去。本以为只是几层失封,没想到......”没想到是只剩下第七层还残存着法阵。这次的锁妖塔失封格外严重,这一点,几个人都是后知后觉才发现的。 白袍老者‘嗯’了一声,对右手边的义子道:“你可想到了什么?”沈长歌正出神,被父亲这么一问,点了点头:“和我在扬州碰到的有些相似,不过扬州那个不如这个严重。” 君落听他难得正经说话,挑了挑眉,就见对面夏菡望过来,目光里带着询问。君落猜想沈岩可能准备明日介绍沈长歌,故此微微摇头示意她等沈岩介绍,夏菡便移开了目光。却说众人都看着沈长歌,后者则看向了父亲:“掌门这么问,是肯定我的猜测了?” “什么猜测?”几人面面相觑,而白长空则是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愤怒,又有些疑惑。沈岩不说话,便是默认了话语权交给沈长歌,后者心中最不爽父亲这般装作高深莫测的闷葫芦样子,站起身向众人一拱手:“诸位,在下蜀山沈长歌,去年十一月蜀山接到扬州一个大户人家求助,说是有妖孽作祟,是我与一师弟一同前往。而到了扬州,我和师弟发现,作祟的是一只妖,老巢里却有几百只。当时并未轻举妄动,一是数量多,不好收拾,二是......师弟中了妖术,险些我便命丧扬州。而我传信给大师兄,次日大师兄带着三个蜀山弟子同我一起去了瘦西湖底的锁妖塔,果然见封印全毁,唯独第七层封印尚好,但其中的妖王,已经死了。” 说到这儿,沈长歌忽然停住,目光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看向主位上的沈岩:“不仅死了,连妖力凝结成的内丹都不见了。我和师兄都觉得有古怪,但那尸体几乎都被阵法吸收了,我们根本看不出什么,所以我怀疑是有人故意破坏锁妖塔,目的就是妖王的内丹。” 此话一出,在座几人都有些惊骇,纵是无庸也微微睁大了眼睛。沈长歌的推论太过大胆又颇有道理,若是真如他所说,那便是仙门中有人在刻意破坏锁妖塔,并且此人一定熟知塔内封印,破坏其他而不坏第七层,借助第七层法阵之力杀死妖王,夺取内丹,好一个借刀杀人。 “可是四层往上皆是恶妖,这些妖又去了哪里?”夏菡微微皱眉:“既然所有封印都被破,那这些妖孽到底是逃了,还是也被那人......” 虞天和忽然想到了什么,手指轻扣了一下桌子,道:“骊山锁妖塔,其他封印全破,第七层封印也是岌岌可危,所以妖王才会直接把那些强一些的恶妖吸收;若是那人刻意如此,然后再回去开启法阵......” “那他是为了什么呢?”白长空不解。 “力量。”突如其来的异口同声,君落和无庸对视一眼,后者淡淡一瞥便转过去,看向白长空,淡淡道:“妖王被封印折磨了百年,实力自然也有磨损;而按照我听到的说法,这第七层封印的都是千年甚至几千年的大妖,其中不乏度过几次天劫之辈,当年能将他们封印的法阵,必定有其毁灭性的力量在。如今法阵稍稍松动,那人只需要给一个契机,妖王吞噬了那些恶妖,妖力自然精进,他只需要登上两日再来重新开启法阵,借助法阵之力,轻而易举就能拿到比直接杀死妖王更强大的内丹。” 沈长歌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可大师兄觉得我太阴谋论了。” 无怪白长空如此说,他们这些人都是年青一代翘楚,自然知道如果真如无庸所说,这人一定对自己实力也颇为自信,又如此了解锁妖塔的封印,范围可以缩的很小。可是再有道理也只是猜测,在没有彻底抓到时,没人愿意站队。 含元阁陷入了寂静。就在众人出神思考这件事时,首位沈岩的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了君落身上:“君落,听说骊山锁妖塔的第七层封印,是你重启的?” 第四十八章 针锋相对 - 君落传 - 尚浅w “君落,听说骊山锁妖塔的第七层封印,是你重启的?”白袍老人平静而充满威压的目光落在那红衣女子身上,后者吃了一惊,轻轻点头:“是我......”君落将自己误打误撞发现那机关一事说了,沈岩听了神情没什么波动,倒是白长空微微皱眉:“若是按照君剑主所说,这机关是用血来开启,那我们能否从那阵法中找到些血迹,然后追查?” 无庸摇了摇头:“这人心思缜密,所用鲜血肯定不会是自己的,就算追查估计也查不到什么。” “凌氏所布法阵,开启条件肯定颇为苛刻,绝对不是血都可以的。大师兄说的办法,倒是可以一试。”沈长歌道。沈岩微微颔首:“第七层的法阵,需要地仙境的修士鲜血方可开启,实力越强,维持时间越久。此法只寥寥几人知道,但当年太白山一役,不少凌氏古籍被各家趁乱卷走,有因此得知的也说不定。” 还不是默认了。沈长歌腹诽一句,暗暗撇了撇嘴。他刚和沈岩说时,沈岩还呵斥他异想天开、无稽之谈,现在不也是信了?不过他知道因为身份原因,沈岩并不能公开此事,若是被人摆了一道,那蜀山的名声就完了。这也是为何今日他叫了一众小辈来此,这些人大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更为熟悉;又经历了骊山锁妖塔一事,更能理解其中蹊跷之处。 “此事暂时只是猜测,不要声张,若是有发现可疑之人或是可疑之事,你们之间自行交流,不用告知本座;此事本座也有嫌疑,故此不便多参与。”沈岩缓缓道,见席间众人点头,脸上有了些淡淡笑意:“好了,说了这么久,你们都饿了吧?长空,传菜吧。” “是,掌门。”白长空应声离开,片刻,菜肴便传了上来。只是经过这一番谈话,多多少少心里都有了考量,反倒是君落和无庸吃吃喝喝极为平常,其他人动筷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不是么?夏菡的父兄就在圈里,虞天和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白长空惯是以天下人为大,如今肯定也暗暗思索还有什么线索;反观君落,上官老爷子腿脚不便,这几年出剑庄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上官霖又没有告诉过她这些事,看似是完全清白;无庸就更是清白了,他连锁妖塔前几层的封印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不过是个新兴起的仙门掌门人,还不用他操心这么多。 这一顿不算晚宴的晚宴结束了,众人各自告辞,君落和无庸又是同路回去,只不过这次女子走前他在后,步速不快不慢,却始终有着一段距离。夜里风雪大了,那红色身影在风雪中有些迷离,无庸静静地看着,想起自己在笔架山房间里一卷一卷关于众仙门的资料。 承宁十二年,凌氏凌淇携凌氏弟子屠秦岭何家村一村,五十八口无一幸免,夏氏家主夏平崖偶然路过发现,昭告仙门,故百家伐凌,岱宗剑庄庄主上官霖与蜀山掌门沈岩共战凌宸,最终得胜,众人火烧太白,凌氏灭。 承宁十九年,岱宗剑庄庄主上官霖收养一孤女,收为关门弟子。 承宁......无庸踉跄了一下,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石阶前,刚刚出着神,险些摔倒。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无奈又怅然:无庸,她待你如此,你还在意她心里是不是有别人,何必呢? 如果知道了答案,不管有没有,难受的不都是你么? 自嘲一笑,男子向台阶上走去,一抬头,却看见一张精致容颜,那人静静站在风雪里,红衣和黑发被风吹起,神情是他曾见过的柔和。君落向他伸出手,细白的手掌被风吹得有些泛红:“路都走不好了?” 无庸扯了扯唇角,忽视了那伸出的手:“在剑主面前出丑了。”他缓步向上走去,那人淡淡笑了笑,收回了手,却没有转身。二人之间只剩下一级台阶,无庸较她高些,如今刚好平视,君落看着那琥珀色的眸子,语气有些无奈:“我知道你不满我,恨我,怨我,所以你想让我不舒坦;我从不怀疑你能做到这些。但是无庸,别碰剑庄,否则我一定把你的腿打断,把你困在笔架山,除了我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我说到做到。” 红衣女子轻轻拂去他发上雪花,翩然转身,缓步离开。这一次君落没有停下,那红影很快消失在夜色和风雪中,直到她消失在他视线里,无庸才好似回过神来笑了笑,笑容无比自嘲:“落落,你本不该有挂念和弱点的,可惜你有。” 明明有岱宗剑庄这么好的跳板,你却非要耗费精力设立生死台;明明可以用剑主的身份行很多方便,你却非要我做傀儡,你做那个黑先生;上官霖要维持一个世外桃源的剑庄很容易,可对你来说,太难了。而你欣然接受了这个难题,这才是我最惊讶的。 你在蓬莱那般冷血果断,我以为你真的是没有多余情意的,原来,非是对我而已。 那我们就来看看,你的世外桃源,还能置身事外多久。 次日。三清殿。 沈岩在殿前三清像前上了香,拜了三拜,看向身旁那红衣女子。君落拜过了三清像,嫣然一笑,向沈岩深深一拜:“沈老前辈早。”白袍老人微微颔首,向殿内走去,君落便跟着过去,给身后阿青阿绿使了个眼色,二人连忙去帮蜀山弟子摆放物件。 “你和你师父最像的一点,就是谦卑。”沈岩在主位坐下,对君落道。女子垂了垂眸,递上一盏热茶:“君落以前没少因为莽撞让他操心,如今也算在他的位子坐着,方才知道这一声剑主束缚了多少潇洒心。” 眼前似乎是那白衣男子持剑的飒爽样子,沈岩想起那人被他奉为‘剑圣’时,也不过和君落一般年纪,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白袍老人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当年你师父曾说,做剑庄的七剑都是委屈了你,想看你一直恣肆洒脱,可惜世事不由人......” 心里微微一痛,君落笑笑:“确是不由人的。”时候不早,一些掌门也结伴过来,君落便退回了自己位置,阿青阿绿也抽身回来,在她身后站定。她就这么低头望着桌上花纹出神,并未注意自己身边坐着的白衣男子,直到三百唤了她一声:“君剑主。” “啊,无邪姑娘,无庸公子。”君落回过神来,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夏平崖和夏菡坐在对面,虞天和则是坐在了夏菡身边,也就是第二排,看来他还是选择了以退为进。君落不禁有些感慨,这仙门情势也颇有些瞬息万变的感觉,昨日还在对面的人,明日说不定就身死何处,被扣上什么帽子,或悲惨或可恨,实则真假,谁心里都知道,不过是不愿多说罢了。 就像水月阁,盯着虞氏这么久,他们不用骊山锁妖塔一事作些文章,都有些愧对钟离明月这么斤斤计较一男人。 果然,白长空替沈岩客套完了几句话,虞天和便站了起来:“诸位,天和在此替虞氏向诸位致歉。前几日骊山锁妖塔失封,因其中大妖会隐匿妖气之法,故而虞氏分堂并未立刻发现,多亏生死台分堂弟子提醒,无庸公子又恰好会识灵之术,及时告知虞氏,这才没有酿成大祸。家主病危,恐怕撑不过二月,天和赴仙门会前便告知了虞氏弟子,由师姐封之绮主持,将虞氏境内所有锁妖塔重新查探一遍。鉴于近些年锁妖塔失封严重,还望各位道友莫犯虞氏之错,加紧重修为好。” 这番话说的客气,只是大家侧重点有些不一——“虞氏境内,缘何生死台要设立堂口?这未免有些不合规矩吧”浪山剑派掌门韩荣看了一眼那冷淡男子,皱眉道。浪山剑派和迷谷原有属地纷争,但韩荣这个人贪财好色,曾利用修士的身份借吕洞宾渡白牡丹成仙这一坊间传闻睡便了浪山城的黄花闺女,此事被生死台的人撞见捅了出来,他没少被仙门的人指责,不过到底无伤大雅,道了歉便结束了;这人可以说是被无庸推到夏氏一边的,可惜自己不自知,情愿被夏平崖当枪使。 无庸一抬眼皮,赏了他一眼:“仙门划分属地本意便是更好处理妖孽作乱一事,但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韩掌门的意思就是,一地只归一家管,这家不管,此地生灵涂炭也不能容旁人插手一下?况且生死台不愿做暗地里小动作,韩掌门若是较真,那咱们不如数数多少人暗地里不合规矩?” 韩荣这个傻子。钟离明月心中暗骂一句,这无庸公子一看就不是善茬,还非要往枪口上撞,现在谁不知道生死台掌握仙门消息最多?不过他无意现在与生死台为敌,当务之急,还是对着虞氏落井下石:“虞少主,虞氏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你轻飘飘几句话道了歉就结束了?虞氏若真是缺点负责的弟子,我水月阁不介意借些人给你,我可是听说,生死台的刘三跟你们虞氏分堂说了两三次,虞氏反倒轰人家出门呢。” 君落心中暗笑,果然还是有些手段,暗线都埋到了虞氏里去了。虞天和却没有措手不及,淡淡回答:“这些日子家主病重,弟子都颇为心急,偶有失职,我已经处罚了和兴镇分堂的堂主,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了。” “骊山锁妖塔失封是一个教训,我们确实都该重视起来。天和贤侄说的没错,各家属地的锁妖塔都要详查一遍。”钟离明月还想说什么,夏平崖却开口了。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座众人,最后才落在沈岩身上;沈岩并未看他,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认同。夏平崖的笑容凝固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沉郁,很快又恢复成笑呵呵的和蔼样子。 席间又说了些散妖作乱的事,唯一严重些的便是云梦泽的黑蛟,这黑蛟已有千年修为,百年前被打成重伤后一直蛰伏不出,最近又开始祸害百姓,出则风雨不断,洞庭湖泛滥,洪涝成灾,百姓苦不堪言。沈岩本想派蜀山弟子前往,但虞天和和夏菡却同时开口,无庸也表示生死台可以出力,便定了这三家。 清谈一直到午时才结束,下午便是斗法,各家都早早回去休息,只待下午一展身手。 第四十九章 斗法 - 君落传 - 尚浅w 蜀山。太清台。 沈长歌挽了个剑花,向对面夏氏弟子行了一礼:“承让。”听着台下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那夏氏弟子耳根泛红,回了一礼,跃下擂台。他也是个人仙巅峰的精锐弟子,没想到都没在沈长歌剑下走过一百招,而且同是用剑,他比下面的人更直观的感觉到差距。不只是修为上的,更多是剑术上的。 “长歌的蜀山剑法如此纯熟,较之长空更显凌厉,不愧是沈掌门亲自教导多年的弟子。”夏平崖笑着对沈岩道。沈岩淡淡一笑,看着义子的目光颇为欣慰:“剑如其人,长空敦厚,长歌锐气,故此教法不同。不过长歌年近二十五便突破了蜀山剑法第四重,确是百年第一人。” 夏平崖哈哈一笑,拍了拍手:“看来沈掌门是要自己教导出一个‘剑圣’来了。”沈岩苦笑一声:“所谓‘剑圣’不过虚名,不过纵然长歌天赋异禀,比起当年的上官,还是差了些。龙泉剑法与蜀山剑法不同,一至繁一至简,就如夏氏剑法借天地之力而浪山剑派剑法分离一般,无法比较孰强孰弱。若说是蜀山上,那长歌确实担得起‘剑圣’二字。” “沈老前辈对自己的弟子惯常苛刻,若这样讲,当年上官霖也不过将龙泉剑法使得炉火纯青,前辈照样称他‘剑圣’,到了自家人身上就要求诸多,可见对长歌兄弟给予厚望。”钟离明月接话道,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落在了君落身上:“可惜了,当年上官庄主还说君剑主最有可能将龙泉剑法大成,不想君剑主自师父死后便封了剑,龙泉这千年盛名的神兵也久不见其光,实在可惜。” 君落呷了口茶,淡淡一笑,并未说话。台上沈长歌已经三胜,夏平崖给夏菡使了个眼色,后者微微颔首,却被浪山派一个弟子抢了先,便只好等到下一轮。君落看着台上的白衣男子运剑如龙,气势如虹,微微点头。 上官霖虽说只修龙泉剑法,但剑法相通,他也将其他剑法的优点漏洞谨记于心。正如沈岩所说,蜀山剑法和龙泉剑法一简一繁,前者追求质朴无华,以不变应万变;后者则注重出奇制胜,龙泉剑法一共九式,每一式又有九个变招,共八十一种套路,当年的上官霖吃透了七十二种,而如今的君落也才吃透六十三种,可见其中复杂;但上官霖虽然只吃透七十二种,却能在仙门斗法上打遍仙门同辈无人可敌,可见这龙泉剑法复杂是复杂,霸道也是真的霸道。 而如今君落眼里,沈长歌的一招一式都好似被放慢,无比清晰,若是有人凑得近,定会看见她眼底闪烁的莹莹蓝光。她这会百家仙法的本事,可不就是坐看斗法多年来的? “承让。”白衣男子一拱手,脸上笑意淡淡,却是掩不住的年少轻狂。他的目光径直落在了那品茶的红衣女子身上,恰好那人抬头,目光相接又一瞬分离,君落摁住了身边想上台的阿绿,向夏氏那边扬了扬下巴:“不急,等夏菡试过再上。这人颇强,本来蜀山剑法和龙泉剑法就有些相互克制,就算阿红和他打也只有四成赢得几率。我们再看一轮,这次你们看得仔细些。” “是剑主。”阿绿应了一声。一旁阿青撇了撇嘴,和兄长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是一般的无奈:上山时还说人家是草包,现在比谁看的都认真,女人啊,果然善变。 见夏菡上台,沈长歌微微愣了一下,就见那青衣谪仙微微行礼,唇角含着一抹温柔笑意:“夏菡不才,曾于斗法上三战白师兄三败,今日再向沈师弟讨教蜀山剑法,望师弟莫要手下留情。” 沈长歌尴尬一笑,他确是刻意留手,毕竟要给人家留些面子,可是夏菡这么半真半假一说,刚刚上来的两个仙门掌门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也不知道这青莲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是真温柔善解人意还是假......他暗暗腹诽着,摆开了架势:“夏姑娘请。” 夏菡不与他继续客套,迎面一剑刺来,剑气所过带起淡淡冰霜,正是迷梦四式——凝冰!沈长歌收敛了玩心,认真与她来往,只见剑影纷纷,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见沈长歌见招拆招,夏菡勾唇讽刺一笑,将剑一松,手捏兰印,数道青影在她身后浮现,一时那一片空气都结成了冰霜;青衣女子双手向前一推,数十道青光直冲沈长歌而去! “寒刀霜凛!” 红衣女子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连夏平崖都微微吃惊,而其他人纵然不知迷梦剑法的窍门,也看得出夏菡这一击颇有分量——她能将这一片空气都凝为冰霜,可见实力又上一层楼,恐怕是踏入地仙境中阶了!众人还没回过神来,看见沈长歌不退反进,又是一声惊呼:只见那白衣男子也将手一松,长剑如虹,剑影若扇展,形成一道屏障,硬生生扛下了夏菡的寒刀,然后手腕一翻,长剑在握,朴实无华的劈下一剑—— 彭!君落右手一挥,一道银蓝光芒护在桌前,抵消了气浪,这才没有像其他没反应过来的人一般狼狈;可饶是如此,阿青阿绿还是一头冷汗——地仙境的碰撞给他们的威压还是不可忽略。 “这二人倒是旗鼓相当。”三百轻声道,刚刚她一瞬抓紧了自己的杯子,杯子却险些碎在自己手里,可见刚刚那一下碰撞有多强。她身旁的无风微微颔首:“夏氏双杰的名号并非虚称,这一招变式,若换成我,只堪堪能逃开,莫说反击了。”他身形迅捷有如飞鹰,三百和无庸自然是知道的,听无风如此说,二人对刚刚夏菡那一招又暗暗多了几分估量。 青光白芒渐弱,沈长歌一步未退,双脚却在擂台上深深踩出两个脚印;夏菡急退两步,面色微红,看着沈长歌的目光无比认真。但见那青衣女子手一招,青华剑飞到面前,青光莹莹,映着她如画颜容,更如九天仙子下凡;看清了夏菡结印的手势,无庸眸光一亮,只听那女子一字一顿,天空猛然炸开一声响雷—— “迷梦五式,落雷!” 阴云滚滚,雷声隆隆,自头顶而来的危险让沈长歌的手中的白虹剑兴奋地微微颤抖,他知道这种剑式威力是按照使用者修为而增加的,换言之夏菡虽然用的出来,但威力还不及夏充当年打伤无庸那一下;然而沈长歌不过初阶地仙,夏菡这一下肯定不能硬接——毕竟,这可是实打实的天雷啊! 落雷这一式,以夏菡现在的初阶地仙的修为其实是根本支撑不了的,但她也是突如其来想尝试一下,为使出这一招,她用尽了力气,俏脸褪近血色,结印的手微微发抖;沈长歌可能看不见,但在座的总有看得清的。夏平崖微微皱眉,伸出的手却又缓缓放下,就在他犹豫是否打断夏菡时就听身旁响起一个声音:“夏菡是否勉强?” 夏平崖回过头去,正对上君落严肃的目光,他立刻回过神来,那台上的可是他亲女儿,他怎么能任她胡闹?落雷的反噬可并非儿戏。 见夏平崖心痛地点头,君落心中暗骂一句老狐狸,扶在腰上的手一扬,一道红芒缠上了夏菡的腰;那红衣女子轻盈一跃,掌心一团银蓝光芒打在青华剑上,夏菡被她打了个猝不及防,轻咳一声,点点鲜血落在衣襟上,整个人软了下去。一手接住那青衣女子,君落捏了个法诀,并指如剑向天空灰云一指,只见银蓝仙光自云间透出,彭地一声,炸裂了那灰云—— “君剑主?”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沈长歌还没反应过来,君落已经抱着夏菡落在了擂台上。她向沈长歌歉疚一笑:“你二人都不惜拼命,可我们哪能看你们拼命?此场便算平手吧?” 白长空看向师父,见沈岩点头,高声宣布:“蜀山沈长歌对夏氏夏菡,平局。” 夏菡从短暂昏迷中醒来,正对上君落略显责备的目光,虚弱的笑笑:“我本想试一试,没想到还是不行。” “你就算真的成功,落雷的反噬你也承受不住;他又在擂台打了许久,如何扛得住落雷?我若不打断,你二人都要落个半死不活。”君落扶着她下了擂台,轻声呵斥道。沈长歌也听到了,往二人身边凑了凑,嘻嘻一笑:“多谢君姑娘出手相救。” 红衣女子笑笑:“沈师弟客气,我不出手旁人也不会袖手旁观。” “这若是旁人出手,我定是要骂他们搅乱斗法的。”沈长歌见她笑如玫瑰般明艳,美的让人心颤,话也有些口不择言:“君姑娘生得这么好看,我倒是都觉得是自己莽撞的错,一点都不想责备姑娘。”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君落心中无奈,那无奈的神情恰好被夏菡收在眼底,不禁低低一笑,反而又咳了两声,君落拍了拍她后背:“报应了吧?”有些笑不能随便捡。这句没说出来,夏菡却看出来了。白长空显然也知道这师弟是什么德行,连忙以‘夏菡需要休息’为由拉走了沈长歌 席间,白衣男子看着跃上擂台的韩荣,放下手中茶盏站了起来:“韩掌门,我来会会你。” 无庸一脚踏下,步步金莲,在众人惊愕、不屑和好奇的目光中站上了擂台。韩荣上下打量他一番,冷哼一声:“看来无庸公子用的是奇兵而非剑?” “是。”白衣男子轻扯嘴角,手中折扇唰地一下张开,身后,一柄屏风大小的扇子浮在空中,其上山河花鸟鱼虫俱全,精致典雅,栩栩如生—— “生死台无庸,携法器众生扇,请韩掌门赐教。” 第五十章 身份 - 君落传 - 尚浅w 金光漫天,金丝飞舞,半柱香过去,韩荣依旧无法向前踏出一步,而他已经退到了擂台的边缘——无庸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笑意,手指微动,那金线就逼近一分;韩荣用剑劈,金线便如真金般坚硬,他用法术毁,金线又如水般流过,他也算见识不少法器,却从未见过这扇子这般灵性的。 咔。金线钉在大理石地面中,无庸看了看被锁住的韩荣,摇了摇手中扇子:“韩掌门,你输了。”不如沈长歌和夏菡那般剑拔弩张,无庸从头到尾都是淡漠从容的姿态,却生生把韩荣逼到了擂台边上。而那金线也让在座众人开了眼,除了几个有特殊手段的人,都不敢说能比韩荣做得更好。 三百将那些人的脸色收在眼底,轻轻一笑,就听身旁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我看无庸兄的法器颇有佛力,莫非二位和佛家有什么渊源?”女子回头,只见是坐在身旁的虞天和。她下意识往擂台上瞥了一眼,这一眼还扫过和夏菡坐在一起的君落,兄长那一日的嘱咐犹在耳边,她心里纠结了一下,看向那紫袍男子,在无风微微震惊的目光的轻轻点了点头:“我与兄长的法力,确实和佛家有些许渊源。” 钟离明月看着韩荣一拱手下了擂台,轻声骂了句‘废物’。夏平崖却未曾在意,反而是看着无庸,似笑非笑:“无庸公子施法处处透着佛力,莫非......”他话未说完,君落却心里一颤,果然,那白衣男子笑意如旧,淡声道:“夏家主好眼力,众生扇的灵力确是源自佛法。不知夏家主可曾听说过东海蓬莱?” “什么?” “他们竟然是蓬莱岛......” 席间瞬间炸开了锅,君落心中叹息,却也装出吃惊的样子,倒是夏菡不那么惊讶:“我就说谁人有这般手段,能悄无声息崛起一个生死台,若是东海蓬莱岛,那便说得过去了。只是蓬莱不问世事千年之久,他们为何要来陆上?” “大抵是蓬莱有了什么变故吧。”君落摇了摇头,猜测道。她这话实在有些多余,人家守着蓬莱岛好好的,没变故何必跑来陆上蹚浑水?看这无庸公子也不像是狼子野心的人,断不会做什么一统仙门的春秋大梦。 夏平崖亦是个会演戏的,激动的握起了拳,脸上神情像是撞了天仙一般又惊讶又疑惑:“蓬莱避世千年之久,只存在于传说中;既然无庸公子说自己出身蓬莱,那又为何到陆上来?” 那便要问问你了。白衣男子心中暗道,苦涩一笑:“实不相瞒,我与小妹乃是蓬莱无争山庄最后两人了。我等本恪守祖训,鲜少踏足陆上,却因为祖传的蓬莱金莲一夜家破人亡。那伙黑衣人剑法超然,仙法颇精妙,除了陆上仙门无庸再想不到其他。而最后那黑衣人抢夺金莲,我不肯放手,金莲被扯成了两半。我也小妹借密道脱身,心有恨而不能平,故此来到陆上;恰逢生死台黑先生颇为投缘,故此加入生死台,寻觅那灭族之人。”无庸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停在了夏平崖身上,淡淡道:“不知夏家主还有什么疑问?” 听出了无庸话里的意味,夏平崖反而一笑:“那按照无庸公子的说法,在座用剑的仙门都有嫌疑咯?” 无庸尚未说话,坐在一旁的三百却开了口:“夏家主此言差矣。我与兄长再不济,仇人使的什么剑法还是看得出的,只是来陆上半年之久,见识了不少在蓬莱没见识到的,按理说那些人也不会如此有自信一律用自己的人来抢夺金莲;我看仙门中颇有宿敌、针锋相对者,说不定就是有人嫁祸。所以在真正拿到证据之前,我与兄长不会指认。” 如此有自信,他夏平崖可不就如此有自信。他当时只道东海茫茫,只要全都葬身海里,无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谁知道跑出一个黑衣人来夺走了金莲,还放跑了这三人......若是可以回去,夏平崖绝对不会大意,哪怕亲自前往,也要斩草除根。 “东海蓬莱避世已久,怎可只听你一人之言便相信你说的?依我看。生死台势力遍布各家属地,无庸公子知道自己积怨已深,这才出来卖惨博取同情吧?”钟离明月讽刺道。 “确实,千年来无人得知蓬莱消息,他一面之词,实在......” “可若真是如此,生死台会在这么多地方设置分堂,那倒是也说得过去,只是——” “无庸公子不是说他手上还有一半金莲吗?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对啊,无庸公子,你把金莲拿出来看看!” 听着此起彼伏的声音,三百微微皱眉,看向兄长。无庸向她微微颔首,示意她拿出来,一时所有目光都落在了那白衣女子身上。三百袖中的手捏了个法诀,另只手轻轻抹过身前,只见空气一阵扭曲,接着金光四射,一瓣金莲花瓣静静漂浮在她手中;虽然只是一瓣,但其中蕴含的灵力依旧让人动容,不知多少人心中默默想着这一瓣莲花能带来多少修为的进步,若是整朵金莲,直接突破天仙都说不定...... 扫过那些或垂涎三尺或装作正人君子的脸,三百轻扯唇角,笑意嘲讽,素手一挥收回了金莲:“如此,你们还有什么不信?” 钟离明月本还想杠一句,却被夏平崖用眼色制止,他向沈岩一拱手,道:“沈掌门,无争山庄被灭门既然是陆上仙门所为,咱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应该帮助无庸公子报仇。一己贪念夺一岛人的性命,这种人,应该以捆仙锁锁了扔进锁妖塔任众妖分食才对。” “平崖说的是,仙门皆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小人不除,迟早也会祸害苍生。此事既是陆上仙门中的小人作孽在先,无庸公子若有需要,大可与本座说,蜀山义不容辞。”白袍老人缓缓道,其他对生死台中立态度的家族立时跟着表态,唯独钟离明月几人并未出声。无庸向众人作了一揖:“如此,便多谢诸位了。之前生死台多有得罪,还望诸位海涵,此后齐心协力,卫我正道。” 那白衣男子回到座位,君落收回了目光,看向夏菡,她脸色已经红润了许多,没什么大碍,睡一觉便能恢复过来。她好似看着无庸有些出神,一边碰了碰君落:“君落,你有没有觉得无庸公子和上官庄主很像?” “像么?”君落轻轻一笑,垂眸拨了拨耳边碎发:“我倒没觉得像。” “嗯......是有些相像,却又不是那么像,我也说不上来。许是都穿白衣的缘故吧。”夏菡笑道,往嘴里送了块茶点。她对上官霖的记忆也很少,只知道这个和哥哥同样年纪的人,却把哥哥远远甩在身后;她之前一直想和君落比试,就是因为都说君落得了上官霖的真传,可惜君落封剑已久,就连那次锁妖塔里凶险异常都没见她使用龙泉。 “师父待人温和,无庸公子对待属下,尊卑却太过分明;这二人看着气质相似,实则是完全不同的人。”红衣女子看着桌角出神,喃喃道,也不知是说给谁听。夏菡第一次见她如此失神,平日粲然的眸子忽然失了焦距,就像迎风展翅的鹰,忽然被射瞎了眼睛;疼痛,还有一些慌张,像雾一样,浮在那漆黑的眸中。 她知道自己不该继续问,可她还是问出了口: “我曾听兄长说,上官庄主本是——” “水月阁,兰舟胜。”白长空的声音打断了夏菡的话,这个颇为陌生的名字成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一时目光聚焦在那擂台上的蓝衣女子身上,而最让人意外的是,她的对手直接昏倒在了台上—— “阿青!”眼前红影一闪,下一刻君落便出现在了擂台上,她抱起阿青,只见人脸色苍白,七窍流血,显然是中了幻术。红衣女子封了阿青穴道,抬眸看向面前那蓝衣女子,黑眸冰冷:“斗法不得伤人性命,本座看你是忘了这规矩?” 兰舟掩嘴一笑,手中的长箫打了个转,声音娇柔:“君剑主真会说笑,他哪里死了?不过是个小幻术,以岱宗剑庄七剑之一的本领,自然是可以挣脱出来的。”她样貌不错,狐狸眼吊梢眉,蓝纱轻透,隐约可以窥见姣好身材,再加上这妖媚做派,肯定就是钟离明月的新欢跑不了。 将阿青交给阿绿带下去,君落心里一直憋着的一股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她看了看那蓝衣女子,抬起了左手,五指张开,向兰舟扬了扬下巴:“我让你五招。” “让我五招?”兰舟冷笑一声,刚要讽刺,对上女子的双眼,却被其中的杀意震得心头一颤。那不是错觉,这个人真的想杀她。蓝衣女子稳了稳心神,握紧了手中长箫:“好,君剑主,你可别后悔。” 兰舟本以为自己的幻术控制一个中阶地仙并非难事,只要君落被她控制住一秒,她就能把她拖进最恐怖的幻术里,让她这个龙泉剑主当着所有人的面出丑。可是她错了。君落就好像一面密不透风的铁墙,她根本找不到任何缝隙,当箫音变了第六次时,君落动了。 回应她箫声的,是血鸢刀破空的利啸。 啪嚓。碧蓝的长箫应声而断,一半还在兰舟手里,另一半则在落地之前碎成了几瓣。蓝衣女子脸上还保持着难以置信的神情,下一秒,她的七窍缓缓流出血来...... “啊啊啊啊啊啊!” 伴着尖利的悲鸣,鲜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大理石地面,君落抖了抖血鸢刀,刚刚一刀劈过长箫时也顺带劈伤了兰舟的肩膀。只见鲜血在蓝裳上晕开,刚刚还风情万种的女子现在委顿在地上,双眼瞪得老大,身体还在微微抽搐:法器被毁对于修士无异于丢了半条命。 “你后悔么?”红衣女子微勾唇角,低声问。她又向前走了一步,身侧忽然袭来一团紫光,君落侧身一让,看着暴怒上台的钟离明月,嫣然一笑,动人心魂:“钟离阁主,长空还未宣布斗法结束,你现在上来,未免坏了规矩。” “规矩个屁!”一边稳定住兰舟情况,钟离明月冲着这红衣美人,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没有破口大骂:“斗法不得伤人性命,君落你——” “她死了吗?”红衣女子淡淡问,仿佛在问;你吃了没?但那闲散之下的怒意和杀气,还有不自觉释放出的仙力威压,都让人心惊。 钟离明月狠狠啐了一口:“君落,你别欺人太甚!你打碎我爱徒法器,已经犯了斗法的大忌!” “本座欺人太甚?”君落怜悯地笑笑,好似看着个傻子:“本座学剑十二年,如今用把刀和她打,你说本座欺人太甚?我一未仗着修为欺她,二未偷袭阴她,我这一刀迎面劈过去,她躲也不躲,怪的了我?” 第五十一章 养虎为患 - 君落传 - 尚浅w 蜀山。卧房。 千愿铃的金光渐渐暗淡,三百长舒了一口气,道:“我已经解了幻术,现在待他醒来就好。”阿绿点点头:“多谢姑娘。” “无妨,我一向看不惯那些嚣张的人。倒是可惜了君剑主,替属下出气还要被罚面壁。”三百摇了摇头,神情有些不服,不过这是仙门规矩,任谁都不能坏;损伤法器的行为确实恶劣,君落做之前便知道后果,不过是雪夜在锁妖塔外面壁,她并不在意。 “仙门有仙门的规矩,若非这些规矩,也不会有现在的平和之象。无邪姑娘是蓬莱来到陆上的,仙门之中还有许多事,待日后姑娘自会慢慢知道。”阿绿将三百送到门口,又向三百行了一礼,三百拱手回礼,转身离开。这蜀山颇大,她要找回自己的院子还真要费一番力气呢。 刚走出两步,白衣女子忽然停住了脚步,看着前方那黑衣男子,心里好似放下了块石头,甜甜一笑:“师兄!”无风看她扑过来,无奈张开双臂,却还是被撞了个踉跄:“好了?” “我出手,有什么治不好的?”三百嘻嘻一笑,想在他怀里多赖一阵,却被无风不经意地拉开距离,她顺从地退开一些,与他并肩同行:“那水月阁修行的幻术有些邪性,与我千愿铃控制人心并不相同,不过都是以声音为媒介。今日那个兰舟不过人仙巅峰的修为,但幻术的造诣我猜测要和钟离明月不相上下,不然阿青也不会一下着了道。” 无风点点头:“主子也是如此说。陆上仙门卧虎藏龙,指不定有什么人出现,你以后也要小心。” “我有什么好小心的?前有哥哥后有你,我放心得很。”三百背着手,好似又回到了无争山庄那无忧无虑的样子,在山路上蹦蹦跳跳,笑容清丽,像是六月初时雨轩开的睡莲,纯洁优雅。山风吹乱了三百的长发,无风下意识伸手想替她理好,伸出去的手接触到寒风,一瞬将他拽回现实——这里不是无争山庄,他也不是当年的他了。 见无风缩回手,三百微微垂眸,唇角笑意有些苦涩。 自从上次无风受伤无庸亲自帮他医治后,她能感觉到二人之间的氛围不再那么僵硬,可之前的事终究是有芥蒂,如果是三百站在无风的角度,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无庸。可是从她的角度来讲,她还是希望这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好好相处。 看着白衣女子低头不言语,无风轻轻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了她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快些走吧,一会儿主子等急了。” 三百有些意外地抬头,无风却避开了她目光,刚要松开手就被她紧紧反握,他本想挣扎,但想到刚刚三百的失落神情,最终还是任她握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放纵自己几次,但这一刻,无风还是不愿松开三百的手,大约就像鹰雉所说,这世间温柔,能多贪一分便贪一分,总不会掉块肉,失去前也能对自己有个交代,至少曾经贪有过。 蜀山。锁妖塔。 寒风裹挟着鹅毛般的雪花,迎面扑人满怀,冰雪拍在脸上,像是迎面被泼了一盆冷水,先是夺去你的知觉,然后风再一刀一刀割着不再柔软的肌肤。君落有些怀念这种感觉,那是儿时每一个冬天她都会经历的痛苦。在上官霖死后,每年大雪的时候,她都会在泰山之巅迎着风站上许久。这种对常人来说难以忍受的痛,恰恰是她最需要的、她还活着的证明。 趁着狂风歇息的间隙,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转过身面对着锁妖塔。她身上披着那件黑色披风,帽子的毛领柔软而暖和,在夜色下很好的掩去了君落被冻红的脸。她看着锁妖塔,索性盘膝坐下,准备修炼,可风雪喧嚣中,她却听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有人来了。 白衣男子看着那打坐修炼的黑色背影,脑海里回响起君落站在悬崖上自傲又张扬的话语:“我敢说,这仙门中没一人能在勤之一字上超过我。”他轻轻一扬手,金线于雪地中蔓延向四周,不加以注意,根本不会有人发觉。无庸不希望有人打扰到他们,至少今天。 “我猜到你会来。”女子淡淡道,她没有转过身,但周遭的风雪一下消了声音,似乎离二人很远很远。君落微微抬头,凝视着夜中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锁妖塔,好似自言自语地说:“我想了很多种原因,你为何这么做,但我最认可的,还是四个字……” “一箭双雕。” 无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君落,眼里似有有黯淡的光,宛如漆黑的夜里即将燃尽的红烛最后的一点光亮:“你曾和我说过,你封剑是因你师父。” “可是君落,你未曾和我说过,你夺金莲是为了救他。” 纵然已经习惯了波澜不惊,无庸的声音还是微微颤抖,他的手紧紧握拳,用力到身子都在抖,几乎是平生最失态的低吼出这句话:“回仙丹的记载你就摆在暗格里,你是以为我瞎还是傻,会看不见?君落,你可有一丝一毫考虑过我的感受!” “那你现在等到机会了!”红衣女子霍然站起,猛地转身,死死盯着眼前的白衣男子:“你现在自由了,生死台也都听你的,你大可以报复我,只要你觉得你可以。” “你以为我不会?”无庸怒极反笑,只是那泛红的眼眶配着脸上的冷笑,看起来更像是自嘲自问:“你杀蛊婆婆,灭山庄,你我之间,血海深仇早已不共戴天——” “对啊,早已不共戴天。你现在站在蜀山,就真的以为我只留了三百一个筹码?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用没把握的人,哪怕你变成一个活死人,生死台也是有了主子的……无庸公子,你是聪明人,不必飞蛾扑火。”君落把玩着手中的蛊笛,目不转睛地看着无庸,生怕错过他脸上一点变化,直到那人像是忽然泄了气一样,轻轻后退一步,琥珀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怒意和失望,浮上一层淡淡的自嘲:“你还记得那一晚,你说了什么吗?” 你说不管我信不信你,你一定信我。 “你撒的谎太多了,君落。”白衣男子轻勾唇角,笑容仿若谪仙不染纤尘:“以后不必同我谈情字,你不配。” “你连心都是假的,怎么还敢说你真的去爱人了?” 眼看着无庸转身,君落强忍住伸手拉住他的冲动,本想问他是否就此决裂,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她不自觉的咬紧牙关,生怕那句心中吼了千万遍的话跑出一个字来,无庸说的对,她不配。 她说的话真真假假,可她待人的情都是真的。她不是无情人,她只是无义罢了。 “君子一诺千金。我答应了你的还作数,还有,我希望三百永远不知道这些事,但是君剑主,你一定要护好你的剑庄,还有你的好师父。毕竟……”白衣男子停了一下,莞尔一笑,却比风雪更寒冷:“你唯一一点感情,都给了他了。” 都给了他了。 君落愣愣地看着那白色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把玩着的蛊笛险些掉在地上,却被她紧紧抓住。那手握的那样紧,好似要将蛊笛生生捏碎,就在那蛊笛发出碎裂的悲鸣之前,红衣女子一下卸了力,好似克制,又像妥协。 周身的力场被撤销,扑面而来的寒风吹落了她的兜帽,雪花压着她的睫毛,君落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她终于找到了,比高山风雪还要寒冷的多的东西。 千里之外。云梦泽底。 哗啦——漆黑的龙尾搅动着水花,带起一层一层的泥沙。那黑龙破水而出,化作一个黑衣男人,轻盈一跃站在了洞穴中。这是洞庭湖底的一个洞穴,男人以法术立下结界,故而湖水进不来。这洞穴黑黢黢的,映着结界外的水光粼粼,洞顶嵌着一颗巴掌大的夜明珠,可那光亮起的作用微乎其微。 啪嗒。啪嗒。黑龙赤脚走在洞穴里,一手拖着一个濒死的人,二人脖子上都有两个尖牙噬咬的血洞,他拖了一路,鲜血便流了一路。 黑龙穿过一面岩壁,眼前的景色立刻变了,只见洞穴中央是一张白玉床,可其中似乎有火焰在跃动,不止将床烧得火红,还把整个洞穴都映成了暖黄色。白玉床上,一团小小的白影蜷缩着,似乎感觉到了血腥气,那团白球动了动,冒出两只长耳朵,睁开了红宝石般的眼睛。 “饿了吧。”黑龙宠溺一笑,把手里的两个人扔到床上,跟着坐了过去:“快吃吧,你都三天没吃东西了。”感觉到那温厚手掌的抚摸,白兔瑟缩了一下,瞥见男人微微皱眉,身子立刻抖了起来。 黑龙似要发怒,想了想却忍住了,收回了手:“你为何如此怕我?你之前从不怕我的。月牙儿,快吃吧,再不吃你就要死了。” 白兔心中哀鸣一声,她知道黑龙说得对,再不吸食人的精气,她真的就要死了。在男人的注视下,她凑近了一个人,舔了舔那新鲜的血液。 看着月牙儿吸食了两个人的精气,黑龙欣慰的拍了拍它的头:“乖女儿,爹明日再给你带吃的回来。还差十七个,你就可以恢复了。睡吧。”不知男人用了什么法术,月牙儿真的就倒在白玉床上,眼睛睁也睁不开。朦胧间,她好像看到男人又把那两个人拖走,她多想喊男人收手,可她只能昏昏睡去。 直到明天,她的‘父亲’再带回两个食物时。 第五十二章 白蛇娘娘 - 君落传 - 尚浅w 一大早君落回房便睡了,待到午时起来不见三百,问了阿绿才知道今早上水月阁弟子传信,说益阳城里又丢了两个人,估计是被那黑蛟抓走了,这个月已经丢了十个了;沈岩等人认为耽搁不得,于是让夏菡他们几个立刻出发,夏平崖也修书一封让夏充拨十几个夏氏弟子往云梦泽去,不过生死台只去了三百和无风,无庸并未跟着去。 “山庄可有什么事?”一边喝着粥,君落一边问。阿绿摇摇头:“四殿下今早便离开了剑庄,阿蓝还传信来问剑主什么时候回去,马上就是老爷子八十六寿辰,该开始准备了。” “这倒是不急,老爷子寿辰在四月,时间久得很。”红衣女子微微点头,手指轻扣桌面,喃喃道:“最近庄里也没什么事,既然如此,那我不如去云梦泽跟他们一起活动活动......” 阿绿:我现在说有事还来得及吗? 见属下一脸‘其实剑庄还有很多事情’,君落无奈一笑:“怕什么?就算潭州那一片是水月阁的地盘,钟离明月还能把我吃了不成?我听说那黑蛟老爷子和师父都去交过手,恰好这次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是何方妖孽。” “水月阁自然不能将您怎么样。”阿绿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剑主,水月阁近来势头颇猛,咱们剑庄在潭州那里的生意基本都断了,再加上浪山剑派也和水月阁交好,去年撤了两笔大订单......” 红衣女子一抬手,阿绿知趣地闭上嘴,不再言语。阿绿说的这些君落自然知道,钟离明月看着是个草包实则最爱使些背地里的小手段,剑庄去年收入少了三成,两成都少在了潭州那里,这还是潭州仙门较少的情况下。如今韩荣也站队了,君落确实应该好好打算一下。 韩荣......心中念着这个名字,君落陷入了沉思。 白家村。 几道光芒划过天幕,夏菡等人相继收了法器,落在一个村落外。此时正值傍晚,绚丽的火烧云铺满了半边天,深红浅紫,配着一道墨蓝色的天光,美妙绝伦。此处离云梦泽还剩半日御剑的路程,几人准备在这村子里留宿一下。 这村子大约有三十多户人家,鸡犬相闻,屋舍俨然,向西有官道,向东则有一座小山;每家门口都种着花,如今南方天气回暖,一时百花争妍、花香四溢。虞天和走在前面,忽然‘咦’了一声:“这村子似乎不太对劲......”只见村子家家房门紧闭,门前都系着条白布条,虽然看得出是有人生活的,但此时街巷空无一人,阵阵风拂过院前百花,颇有些诡异。 忽然,夏菡动了动鼻子,眉头微皱:“有一股蛇腥味......”虞天和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怎么闻出来的?”青衣女子无奈一笑:“迷谷里少说几千条蛇,待久了你也闻得出。” “妖风阵阵,此地绝对有蹊跷。”无风抬起手,一缕白烟在他指尖升腾,向村子蔓延而去,却在进入村门口时一瞬变成了黑色——玉香变色,此地有妖。三百领头向镇子里走去,还未踏进村门,忽听几声门响,原本紧闭的木门全都打开来,村民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对着三百齐刷刷跪下:“参见白蛇娘娘!” “白蛇娘娘?”三百微微一愣,看了看自己的白衣,一时无奈:“你们认错人了,我们只是赶路许久,想来村里借宿一晚,并非你们口中的白蛇娘娘。”说着她向后扬了扬手,为首的村长犹豫了一下,待看清几人装束各异,这才肯定自己真的闹了个乌龙,咳嗽两声,颇不自然地道:“原来是外来客,我们还以为是白蛇娘娘来选童男童女了呢。村里有两间屋子专门为外来客落脚准备,阿福,带这几位客人过去。” 三百还想继续追问,却见村民又一阵烟似的回了自己家,碰碰几声闷响,又恢复成了刚刚房门紧闭的样子,而留下来的名叫阿福的青年则看着他们拘谨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位这边请。” “小哥,刚刚你们说白蛇娘娘选童男童女,这是个什么说法?”白衣女子轻声问,阿福身体抖了抖,摇了摇头,把唇抿得紧紧的,也不说话,夏菡却发现他目光四下乱飘,顺着阿福目光看去,能看到窗户缝里一双双村民的眼睛。他们就像监视者一般,目送着阿福带领着几个外来客走向自己的房子,那目光麻木而严厉,让人十分不舒服。 “就是这里了。”把门打开,阿福道。这两间屋子收拾的都还算整齐,连被子都是新的,阿福说这是前几天也有外来客来住过,刚刚新洗过。他似乎很害怕这些人,但当他第十次抬头看天色的时候,无风开口了:“天黑了待在外面会怎么样?” 这一句话像是在阿福耳边炸了个雷,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宛如见了鬼一般:“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能乱说......不能乱说......”也不知道他在跟谁强调,无风和虞天和对视一眼,直接把人拉进了屋里,彭地一下关上了房门。 进了屋子的阿福杀猪一样嚎了两声,直接被虞天和随手拿了团废纸塞进了嘴里。耳边暂时清净,夏菡摸了摸纸糊的窗户,眉头耸得老高:“别的屋子都是木头开合的窗户,唯有这里是纸糊的,看来这两间屋子有蹊跷。” 眼看着四个人把自己围起来,阿福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哭喊后,终于泄了气。把纸团取出来重获说话自由后,阿福看了看外面渐黑的天色,抖若筛糠:“你你你你们、想知道什什什么......” “白蛇娘娘。”三百道。 阿福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声音,道:“我们村子世代在这里,少说也有几百年历史。这一村的人都姓白,就是因为白蛇娘娘。传说我们祖先刚到这里,恰逢恶妖作乱,请了许多修士也没办法,正准备逃的时候,当晚却听到山里妖怪的洞穴发出惨叫;有胆子大的说是看到天下降下一道白光。第二天,一个白衣娘娘拎着那妖怪的头腾云来到村中,说‘这恶妖作乱一方,本座已将它收服,尔等不必再担惊受怕。’有人问仙人名讳,好立庙供奉,那白衣娘娘却化作一条白蟒冲天而起,消失不见。祖先由此在那半山腰立了一个庙,就叫白蛇娘娘庙,还改了姓氏。” “白蛇娘娘保佑我们村几百年,无论外面怎么灾年,我们村都不受影响,衣食不缺。直到有人去庙里许了个愿......那人是个酒鬼,那一晚喝醉了,去庙里许愿能娶个美貌老婆,结果第二日,我们村小美人的父母便去跟他提亲。这人觉得灵验,便在村子里传开了,村里人争先恐后去许愿,什么陆上捡金子,全都一一应验。去年也是二月时候,天黑透了,我们正在村里酣睡,忽听村口传来飘扬乐声,我们几个胆子大的出去看,只见一个白衣娘娘腾云而来,可不就是庙里供奉的那一尊!” “白蛇娘娘说保佑村里多年,如今身边缺少童男童女,以后每个月都会来选一次。我们当时都吓怕了,可是村里老人却开心的不行,还争着把自己家孙子孙女往前送。我们白家村一共三十三户人家,哪来那么多婴儿小孩?待到没有孩子后,村长前去说情,白蛇娘娘却说,只要是童男处女便好。这一下村里人知道怕了,把自己七八岁的孩子藏了起来,村长硬着头皮说没有,白蛇娘娘却一下找到了那藏在地窖里的孩子,直接带走了。从那以后,每个月初我们都不敢在夜里出门,现在村里没有孩子了,她再抓,就只能抓我们了......” 虞天和点点头,了然地看了一眼那纸糊的窗户:“所以当月初有外来客,你们就把他们当替死鬼,这纸糊的窗户一戳就破,白蛇娘娘自然先来好进的屋子。” 算计被揭穿,阿福深深垂下了头。三百轻声叹了口气,道:“那今晚我们是分房睡还是?” “分开睡吧。”夏菡看了看三百无风:“这白蛇妖喜欢抓一对,你二人一间屋子,我二人一间屋子。这蛇妖底细不清,不过肯定不是千年修行,应该不难对付,剩下的两个人留守村子,以免有什么变故。” “也好,就按夏姑娘说的来。”虞天和附和道。四人分了房间,把阿福塞在床底,外面已经是月上梢头。 无风点燃桌上的半截蜡烛,柔声道:“累了一天,你先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三百乖巧应了一声,刚要躺下,手却碰到了一个冰凉物件。她拿起那块玉佩,水头很足,肯定价格不菲,不像是会被人落下的东西。 除非他们是匆匆离开,并且再也没有回来。 回想起那些村民木讷呆滞的样子,还有夏菡一进村说的一股蛇腥味,三百心里一悸。 “对了夏姑娘,你不说闻到了蛇腥味,现在可还有?”虞天和忽然记起来,问道。桌前的青衣女子摇了摇头:“我现在只闻得到花香,真不知道为何家家种这么多......” 脑海中忽然划过了什么,夏菡猛地转身,床底下的阿福对上那惊怒的目光,咧嘴一笑,吐了吐蛇信: “欢迎来到白家村,修士们。” 第五十三章 找一个死人 - 君落传 - 尚浅w “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祥云缭绕九重天,壮丽的琉璃宫门前,黑衣男子双手抱肩倚着宫门,见那白衣女子飘然落下,嘲讽道。白衣女子耸耸肩,无奈道:“没办法,陆上碰到南极仙翁,去他那儿讨了杯茶,就耽搁了。龙王呢?走了?” 螣蛇冷笑一声:“走了。不过看龙王的架势不会就此干休,娘娘说让你做好被贬下凡的准备。” “是娘娘说的还是你说的呀?”白矖不屑一笑,向女娲宫走去,风把她的及踝长发吹起,白衣黑发,纠缠而分明,在九彩华光之中雅致而狷狂。天界都知道女娲宫的白矖是女娲娘娘的得意门生,战神螣蛇的亲妹妹,精灵古怪,张扬恣意,好似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天,下一秒便能仗剑将天捅一个窟窿;除了女娲,她还没有对谁特别尊敬过。 女娲宫内,一声淡紫长裙的女娲娘娘端坐于花台之上,见到白衣女子走进来、脆生生叫了句娘娘,女娲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扶额:“白矖,你为何杀了睚眦?龙王刚刚直接找上了女娲宫,又不见你人影,我便先帮你挡了下来,说让玉帝定论。现在你回来了,说吧,是为了什么?” 白矖眉头一皱,面露怒容:“娘娘,这龙王恶人先告状!明明是睚眦在人间为祸,我剁了他的头,但却将尸体给龙宫送回去了,要个百年就能活过来,又不是真杀了他,他凭什么说我不是?” “睚眦为祸世间?”女娲有些吃惊,向身旁童女伸出手,那小女孩立刻奉上一本金册子,娘娘翻了翻,猛地将册子一合,指着白矖半天不知如何说,只得捏着眉头重重叹了口气:“你啊你,我可说你什么是好!” 虽然心中疑惑,白矖还是上前一步先扶住了女娲:“娘娘说我什么都好,千万别动怒就是。这因果册上可是写了什么?莫非那些村民命中该被睚眦......” “睚眦百年前曾因犯错被贬下凡,在凡间本应走平顺一生,却有个方士自作聪明,把他当了替死鬼,和旁的人换了命,被换命的那个是村长的女儿。这算是全村人目睹的恶行,睚眦死后悲愤难灭,玉帝便容许他回凡间复仇,我猜,应该就是那个小村落。”螣蛇缓缓道,颇为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妹妹:“你这冲动的毛病,可算是有了报应了。” 白矖愣愣地看着因果册,一时失了言语,就见女娲娘娘把册子一翻,点了点她额头:“你坏了人家因果,自己反而摊上了因果债,你定要被他报这砍头之仇。白矖啊白矖,本座早就告诉过你,凡世间种种皆有因果,你已经坐上了九重天位置,何必还天天想着三十六洞天的热闹?这下好了,你可去凡间好好热闹吧。” “这......”白矖看着因果册上金光闪闪的大字,一时失了神。可不待她回过神来,玉帝的使者便已经到了女娲宫:“女娲娘娘,螣蛇将军,臣奉玉帝之命,请白矖姑姑凡间走一趟。” “走吧?”螣蛇看着妹妹挑了挑眉:“去你心心念念的人世走一遭,看看你以后还念不念。” “念不念关你什么事!”白矖瞪了瞪眼珠,回头向女娲磕了三个响头:“弟子白矖鲁莽冲动,如今被贬下凡,无法侍奉娘娘左右,还望娘娘恕罪。” 女娲亲手扶她起来,淡紫色的眸子里满是无奈,轻轻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你此次下凡,身世坎坷,前路难测,你此前结下的因果这次都会得报,本座没什么好告诉你的,但你需记得:人心为善。” “是,白矖记住了。”又向娘娘作了一揖,白矖转身跟着使者向外走去,没想到螣蛇也跟了上来。 “你来干嘛?”早听闻白矖姑姑和她这个亲哥惯是针锋相对,可真听到有人这么跟螣蛇将军说话,使者还是狠狠心悸了一下:这才是真不要命哟。螣蛇勾了勾唇角:“看你跳啊。” 被贬下凡的人要在南天门跃下九重天,白矖咬了咬牙:“你信不信我把你拽下去?” “拭目以待。”螣蛇不以为然。使者偷偷觑了他一眼,忽然明白为何白矖姑姑对螣蛇将军这么大怨念了,强是真的强,欠揍也是真欠揍啊。他正腹诽着,就听螣蛇将军居高临下的问:“睚眦是否和她一同轮回?” 虽然不解为何问起这个,使者还是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医仙已经医好了睚眦龙子,二人一同轮回。”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三人已到了南天门前,遥遥看着门前站着两个人影,螣蛇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低声道:“记住,让睚眦射你一箭,你们就两清了。” 还不等白矖问话,螣蛇猛地把她一推,那白色身影惊呼一声,失重跌落层层云朵,不得再见。 “这这这......螣蛇将军,这未免有些不合规矩吧?”使者扒着云彩,失了智一般哆嗦着问。螣蛇强忍住一脚把他踹下去的冲动,扔下一句‘啰嗦’便走了。使者认命一般向南天门的同僚挥了挥手,下一秒,刚刚恢复的睚眦龙子也坠了下去。 旁人不知道睚眦当年犯的什么错,螣蛇可是记得清楚。他们俩注定有凡间一世纠缠,不过也并非都是妹妹吃亏。 毕竟当年负了白矖的是睚眦,孟婆汤能让白矖忘了这些,螣蛇却永远忘不了睚眦成婚那日妹妹死灰一般的眼睛。 那曾是世间最澄澈的一双眼,却因为一个混账失了神,不再清澈,哪怕白矖端着孟婆汤一笑泯爱恨,他也永远不会原谅:他要让睚眦此生经历白矖当年经历的所有心痛,这些小事,在他剑下,司命天君自然不会推辞。 “啊!”君落惊叫着醒来,梦里的重重云朵道道华光一瞬消失,她扶着额坐了起来,心跳依旧那么剧烈,好似刚刚真的从高处跌落......她被人推了下去,从哪儿推了下去?推她的人是谁?还有那个人说什么,一剑?一剑还是一箭?不耐烦地晃晃脑袋,她看看窗外墨蓝的天光,颇为恼怒地叹了口气:“算了,管它那么多呢......一个梦罢了。” 她梳洗穿戴完毕,正准备上蜀山浩然峰,却听对面一声门响,君落下意识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无庸还有些许困意的眸子。许是外面的风颇有些冷,无庸眼里的困意很快褪去,看着君落微微颔首:“君剑主早。” “无庸公子早。”君落浅浅一笑,回身关上了门。沈岩和夏平崖不同,他喜欢清静,仙门会不会一搞五七天;今天就没什么事了,各仙门的人都会陆续离开。君落只当无庸也是要离开,没想到这人却跟在了自己身后走上去浩然峰的路。 明明已经撕破脸互相放过狠话,却还是要不得不继续问候,君落第一次觉得面对一个人演戏这么困难,她甚至在心里想无庸是不是故意想看自己演的怎么样。但是这个时候的蜀山万籁俱寂,不会有人出现,君落没有去问无庸为何上浩然峰,只是继续走着路,直到无庸开口:“夏平崖找我了。” 心脏停跳了一下,君落没有停下,也没有回答。见女子不说话,无庸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猜他提了什么条件?” “什么?”君落停下了脚步,眼前是泛白的天际和渺渺云海,浩然峰到了。 经受了几日的风雪,青松被雪压弯了枝桠,擂台大小的八卦形圆台上,积雪闪烁着晶莹的光点,好似天上的星星藏进了雪里。浩然峰的景致大气磅礴,与东海悬崖上如出一辙,却又截然不同。无庸摇着扇子,脸上笑意不变:“他希望和我联手,他帮我找出那个黑衣人,而我,要帮他找一个死人。” 凌千秋! 看到君落眼里的惊讶变成警惕,无庸有些满意地收敛了笑容。他的目光平静而冷,直视着那倾城容貌:“作为同盟,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希望君剑主不要大意。” “你没有答应他。”红衣女子淡淡道,不放过他脸上一丝变化。无庸只是一收折扇,语气冷漠:“答应与否,与你无关。我一会儿便往益阳去,听说兰舟被君剑主伤的不轻,钟离明月气的够呛,以剑主的性格不会冒险出现在水月阁地盘,看来我们要有一段日子不见了......”男子顿了顿,神情第一次出现些许波动,又很快恢复成冷漠的样子,语气嘲讽:“愿剑主万事小心。” 君落看了他片刻,直到那人礼貌点头转身,方才轻轻‘嗯’了一声,她的目光从未移开,所以没有漏看那人微微一愣。 君落,你是傻子吧,听不出他是在讽刺你么?自嘲地笑笑,红衣女子转过身,面对着那喷薄而出的朝阳,手一挥,积雪纷纷扬起,白雪红衣,凄然决绝。她自是打坐运功,未曾知道那人转身,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了片刻,方才离开。 风轻轻吹起积雪,不消片刻掩埋了那深深陷进雪地里的脚印。 天地洁白,仿佛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五十四章 大闹蛇窟 - 君落传 - 尚浅w 白家村。 清冷月色之下,金铃声仿佛隔着轻纱在鼓面上舞蹈的天女,清脆悦耳,让人听之忘情。夏菡把手中捆妖索一紧,看着穿成串、绕成一圈的四十多个蛇妖,冷笑一声:“百年修为的小妖,也敢放肆?” 三百的千愿铃可是连那千年修为的老蜘蛛都要失神片刻的,这些小妖根本不够看,循着铃声乖乖让夏菡她们捆了个结实。虞天和拿着锁妖瓶刚要把这些蛇妖全都收了,无风却拦住了他:“等一下。他们这些小妖成不了气候,应当还有一个蛇母在,无邪,你问一问。” 三百挑了挑眉,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眨了眨。 “咳咳。”毕竟还有外人在,无风轻咳了两声,见师妹不妥协,轻轻叹了口气:“三百,你问一问。” “好嘞。”白衣女子嫣然一笑,有些小心思得逞的感觉,手指在一个女蛇妖额头轻轻一点,看她眸子渐渐清明,笑眯眯地问:“蛇妖姐姐,我们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那蛇妖本来还准备宁死不屈一下,但目光扫过四人,尤其是夏菡手里的青华剑,心里经历了一番思想斗争,重重垂下了头:“这村子里原来的村民供奉白蛇娘娘,那一年大兴捕蛇,师父带着我们逃到了这里,我们就在后山安了家。后来这些村民越来越贪得无厌,常去庙里求什么钱啊,美人啊这些东西,师父就借着机会吸食他们精气,不多久,这村子就没有活人了。于是我们伪装成村民在这里,有外来客时便改善一下伙食,没有时,也就那样了......” 本来他们前日刚吃了五个歇脚的客人,夏菡她们来的时候,蛇妖们商量了一下不如就这样放他们走罢了,结果村长,也就是他们大师兄,起了贪念,没想到就踢到了一块铁板。 “那你们师父呢?” 面前忽然多了一道细长的影子,三百看着瑟瑟发抖的女蛇妖,向无风摊了摊手:“我觉得,其实刚刚让虞少主直接收了,是个更好的选择。” 吼——足有五米高的白蛇冲着几人张开血盆大口,三人合抱粗细的蛇尾狠狠甩了过来,几人躲得及时,却将不少小蛇妖拍成了肉泥——“这么狠?”虞天和不禁惊呼一声,在房顶上站稳。 那白蛇身子一扭化作一个白衣白发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柄骨质长鞭,碧绿的眼睛从三百看到夏菡,怒极反笑:“好啊,四个地仙都敢在本座面前猖狂,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本座?不过一条五百年白蟒,真将自己当娘娘了?”夏菡嘲讽道,手中青华剑青光大涨,迎着白蛇的骨鞭冲了上去,剑过之处冰霜淡淡,竟然是一上来便用了迷梦四式——凝冰! 白蛇冷哼一声,骨鞭一挥,一道气劲拦下了夏菡和虞天和;无风宛如一缕黑烟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手中匕首扬起刚要落下,就见那女子不屑地勾了勾唇角,身后妖光一闪,直接把无风震开两米,重重摔在屋顶上:“无知小儿们,你们抓我弟子,毁我平和,那就都把命留下、成为我修为的一部分吧!” “想得美。”三百一掌拍向自己胸脯,咳出点点猩红,千愿铃上立刻罩上一层赤金光芒,那铃铛越来越大,三百手腕一翻,直接把千愿铃向那白蛇扔去——轰! 白蛇一手撑住千愿铃,仿佛轻若无物,另一手的骨鞭闪电般冲三百打去,却被无风拦住。金色仙力有些承受不住白蛇的骨鞭,无风咬牙坚持着,等待身后的三百完成吟诵,他的脚印在屋檐上拖出长长一道痕迹,就在无风快要坚持不住时,骨鞭忽然变成了一条白蛇,高高跃起,冲着他身后的三百张开了长着毒牙的嘴——“小心!” 一道淡黄色刀光划破夜色正斩在蛇身上,虽然没有直接把它斩成两半,冲力还是让那白蛇扑歪了,啪嗒一声落在屋檐上。虞天和提着诛邪刃站在三百身侧,心里也替刚刚捏了一把汗:夏菡和那老蛇妖纠缠,若非自己来得及时,恐怕三百就交代了。 身后的女子猛地睁开双眼,双手握紧在胸前,向前狠狠一推:“邪祟敢尔,镇!” 一手接下夏菡的冰刀,白蛇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她颇为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那千愿铃,最后一眼却只看见了一个向她扣下来的佛掌印——“怎么可能?你怎么会——啊!” 轰隆!千愿铃镇着那白蛇重重落在地上,三百踉跄了一下,虞天和连忙扶住她,没有注意无风收回的手:“无邪姑娘,你还好吗?”白衣女子微微皱眉,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可见这镇魔钟没少消耗她的元气;可饶是如此,三百还是摇了摇头,轻轻推开虞天和,走一步晃一步,想要跳下房檐,夏菡恰好在下面,向她张开了双臂,三百笑笑,用力一跃,正好被夏菡接住:“多谢。” “是我该多谢你,没有你,又是一场鏖战。”青衣女子笑了笑搀扶住三百。放大的千愿铃可见其上繁复美丽的纹路,现在其上金光流转、白光闪烁,隐隐可以听到白蛇的哀嚎,看来千愿铃正在吸收白蛇的修为。三百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使用这个仙法,但她知道白蛇最终的下场是被吸成枯骨,而这个过程要不了多久。 小蛇妖已经被刚刚蛇母的无差别攻击杀了一大半,剩下的都瑟瑟发抖,被虞天和收进了锁妖瓶里。月亮西斜,在天光泛白之前,千愿铃表面最后一丝白色妖力也被吸食殆尽,铃铛动了动,又化作原来巴掌大小,被三百系在腰间;而那白蛇已经成了小臂长短的一截枯骨,只是一眼就知道她被剥离妖力所经受非人的痛苦。 “这铃铛还真是神奇,那被它吸收的妖力会为主人所用吗?”虞天和好奇地问。三百摇摇头:“不会为我所用。千愿铃和众生扇一样,都是有灵性的,换句话说,它们都是活的,与主人并非依附关系。”说完这句话,白衣女子忽然看了一眼无风,下一刻便毫无征兆地昏了过去,把夏菡吓了一跳:“无邪姑娘!”在她伸手之前,无风先试了试三百的鼻息,确认只是脱力昏睡,长舒了口气:“只是累了,无妨。” 他把白衣女子拦腰抱起,道:“我们先在这村子里休息一下,明天中午再赶去益阳,如何?” “也好,让无邪姑娘好好休息一下吧。”夏菡颔首赞成。这次村里三十几间屋子随便住,自然也不用委屈俩俩一起了,但无风还是抱着三百进了刚刚的房间,并且关上了门。“别看了。”夏菡上下打量了虞天和一眼,笑容有些玩味:“竟然不知道,原来虞少主也是个八卦的人?” 虞天和苦笑一声:“夏姑娘不用打趣我,我只是觉得这二人看着并非单纯师兄妹罢了。” “这不可就是八卦么。”夏菡笑着摇摇头:“看来无邪姑娘这蓬莱之花,也走进虞少主心里了?” “这话可不能瞎说。我只是觉得无邪姑娘......人如其名罢了。” 夏菡淡淡一扯唇角:“她确实和我们不同,爱恨喜怒都纯粹得多,就像是一匹白缟,看惯了色彩艳丽的布匹,你都不舍得将她再浸到染缸中。风月一事,皆始于不同二字,虞少主说是不是?” 见虞天和一愣就要开口否认,青衣女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她无意挑破什么,话总是点到为止,放在旁人眼中,倒也算是一种善解人意的温柔。虞天和看着那青衣消失在门后,垂下眼好似想到了什么,片刻后也转身进了房门。 他虽然平庸,但绝不至于掂不明白轻重,在虞氏稳定之前,他没心思去琢磨其他事。 蜀山。 “沈前辈一切安好,君落走了。”红衣女子向沈岩行了一礼,沈岩微微颔首:“你路上也小心,替我问明复的好。” “一定。”君落笑笑,和阿青阿绿转身走下石阶。马车已经在山下备好了,若非赶时间或是路途极远,修士们也不是很喜欢御剑吹高空冷风的感觉。沈长歌看着君落转身似乎想跟上去,却被白长空扯住,警告似的摇摇头,他下意识看了眼沈岩,果然,沈岩也正看着他:“你想去哪儿?” “锁妖塔面壁。”沈长歌从善如流。沈岩冷笑一声,有些无奈:“不必了,你给我回后山去,若非长空找你,不需要过来,也不得下山。” “为何啊掌门!”白衣男子发出悲鸣:“我这次斗法表现得多好啊!”沈岩却已经拂袖而去,只剩下白长空摇头叹息:“斗法是斗法,心性不定是心性不定。师弟,快回去吧,免得师父动怒,就不是回后山这么简单了。” 沈长歌一脸不服:“我哪里心性不定?赢不骄、败不馁,我未曾觉得哪里做错了啊!”白长空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待你何时见到君剑主不再是一脸痴相,就是你回来之日了。” 白衣男子微微一愣,继而脸垮了下来,喃喃道:“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待在后山了......” 白长空:“......活该。” 山下。 无庸刚要让车夫驾车,却见车帘被掀开,一抹红影窜了上来,君落冲他一笑:“无庸公子,与你同行,公子可不要嫌弃。”无庸打量了她一眼,又看向车窗外,淡淡道:“剑主说笑了。走吧。” 马车动了,外面阿青阿绿看着君落在窗户冲他们挥手,心里忍不住叹息:就知道剑主是个闲不住的。不过君落办事并非没有分寸,自然她迎难而上,肯定有她的道理,说不定,她就是打着水月阁的主意去的呢? “我们也回吧。”阿绿向弟弟道,一同上了马车。 只是不知道这次凝姑姑又要怎么担心呢。 第五十五章 益阳城 - 君落传 - 尚浅w 雷声隆隆电光闪烁,黑云像是一座山一般压在益阳城上;城门全部打开着,城内临时挖了许多排水渠,平日繁华的街道空无一人,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树上和房顶上,有小孩子把这门缝偷偷瞧着外面,看雨的目光却像在看下刀子一般,好奇又害怕。 这雨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了,屯粮也开始发霉,益阳城里不少居民都顶着大雨往潭州跑,但跑出去的人都在大雨里失踪了,当失踪了第十个人的时候,益阳城的居民们不敢再尝试了。他们躲在家中,靠零碎的食物充饥,等待死亡或者生存的光。本来潭州这一带都是水月阁的势力范围,但水月阁在益阳的分堂主就是护送第一批人出城失踪的,水月阁弟子群龙无首,阁主钟离明月前日告诉他们将有修士来帮助,让这些人重新燃起了希望。 可是听堂主说,作乱的可是条千年黑蛟,看它现在呼风唤雨、招雷引电的力量,要多少人才能将它制服? 衙门。 益阳县令蒋荆魁坐在衙门的椅子上看着外面气势汹汹的大雨,咽下了到嘴边的一声叹息。他身上的衣裳已经五日未换了,这样的天气,洗了衣裳根本晾不干;用火烤,大多木材都潮了,生火烤衣服未免太过奢侈,于是一向有洁癖的县令大人也只能忍受了。 就在蒋荆魁想着怀胎十月的夫人时,一个打着伞的衙役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大人,大人!来了,来了!”他跑的慌慌张张,看身上的泥点应该是因为跑的太急而摔过一跤,虽然这话喊得语无伦次,染了泥的脸上却笑开了花:“仙长们来了!仙长来了,大人!” “什么?仙长来了?”刚还想训斥属下弄脏了大堂的蒋荆魁一下忘记了自己要训什么,啪地一拍惊堂木:“仙长何在?快请来啊!” “哎哟!”这一声巨响把衙役吓了一跳,握着刀四处张望,生怕是什么妖怪;看了半天发现没动静,这才反应过来是大人拍了惊堂木,身子一下软了下来:“我说大人啊,说了几次您别这么一惊一乍的了!潘九正领着仙长正往这边来呢,马上就到了!”蒋荆魁掩面咳嗽两声,目光飘向别处,有些许尴尬:“行了行了知道了,你快下去吧,看你把地上弄的多脏!” 衙役还想说什么,却见后堂几个蓝衣人快步走出,连忙拱手行礼:“祝仙长。”祝贺心中苦笑,向他挥挥手,衙役识趣让开,就看那几个蓝衣人在堂前站定,神色恭敬又有些终于得救的激动,死死盯着门口;只见衙门的朱门被两个衙役推开,四个人并排走了进来,虽然外面大雨,这些人却一滴未占,姿态飘逸,确非这几个蓝衣人可比。 其中那青衣女子看了看拱手行礼的蓝衣弟子,柔声问:“你们便是水月阁弟子?” “是。弟子祝贺,暂代分堂主之职。”祝贺连忙回答,偷偷瞟了一眼那青衣女子,果然无愧'占尽三清颜色,天仙无出其二'这般盛誉,身姿婷婷,容颜丽丽,只是可惜了那左眼的疤痕,使这白璧有瑕、青莲落伤;大抵当年凌千秋一鞭,三分是因气,七分因妒,方才下手这么狠。 夏菡微微点头,几人方才直起身子,祝贺见她目光落在蒋荆魁身上,连忙道:“这是益阳县令蒋大人,蒋大人,这位乃是迷谷夏氏大小姐、‘青莲仙’夏菡姑娘。” “夏姑娘有礼,几位仙长有礼。”蒋荆魁此刻也缓过神来,连忙向众人施礼,几人心知水月阁和夏氏关系密切,也懒得小心眼去计较如此作为,便各自报了仙府姓名。一番寒暄后,虞天和先开口回到了正题:“我等对此事并非特别了解,不知二位谁能给我们讲一讲,这雨到底是如何下起来的?” 蒋荆魁和祝贺对视一眼,后者做了个请的手势,蒋荆魁清了清嗓子,道“咳咳,这雨乃是一月前开始下的。按理来说,益阳二月没有这么大的雨,一月前忽然天降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湖水泛滥淹了湖边不少农田。当时只做天气反常,并未多想,没想到之后三五天便会下一场大雨,这么折腾了两次,本官也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城里有人说在云梦泽看见了好大一条黑龙,又有人说在云里也见到了,我才觉得不太对劲,找上了水月阁的仙长。” 祝贺接过话头:“当时蒋大人找到分堂主,我们立刻着手去查此事,这才发现云梦泽底一直有一条千年黑蛟,只是百年前被打伤后一直安分。按理说此事应该早早被告知我们,但连阁主都不知道此事,于是立刻写信往蜀山。就是这时候,大雨又下了起来,并且再也没有停过。分堂主本想护送居民往潭州,却在路上失踪,我们使了秘术追踪,发现......分堂主已经葬身湖底了。” “已经失踪多少人了?”无风问。 “十——”祝贺刚要回答,衙役却抢过了话:“十二个了。”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小衙役瑟缩了一下,声音小了两个度:“今早又丢了两个......都是七八岁的孩子。” 蒋荆魁两眼一瞪,握着惊堂木就要拍,想起了这么多人在场,最终只是轻轻砸了一下桌子,冲着衙役吼道:“这么大的事为何没人来告诉本官!不是说了都不许出屋子、乱跑吗,怎么还会有人失踪!” 衙役几乎快把脖子缩没了,迎着大人愤怒的目光,颤颤巍巍地道:“这都多少天不能出屋子了,这么大的孩子,肯定憋不住啊......” 见蒋荆魁又抓起了惊堂木,虞天和轻轻咳了一声,安抚道:“蒋大人别太激动,那黑蛟已有千年修为,会化形易容成人的模样,就算是足不出户也根本防不住。眼下当务之急是不能再让黑蛟得手,此事交给我们便好。”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沓符箓,少说也有几百张,饶是夏菡也吃了一惊,怀疑他是不是把蜀山的符箓都带来了:“这些符箓大人派人分下去,一家贴上两张,虽然无法困住妖孽,但能感知到妖气,方便我们立刻赶去。” “多谢仙长。潘九,刘四,你们再去叫两个人,立刻发下去!一家都不能漏!”蒋荆魁连忙吩咐,一旁的刘四干脆地答应了一声,拿过那一沓符箓便大步走了,走到一半忽然回头:“仙长,您这符箓防不防水啊?” “噗嗤。”三百轻笑一声,无风颇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后者转了转眼珠,抿紧了唇,却任谁都看得出眼里笑意。虞天和随手捏了个法诀,在刘四身上一指,一层淡淡黄光在他皮肤三寸之上浮现:“现在你防了。” “多谢仙长!”刘四给虞天和作了一揖,一溜烟跑了。 夏菡和虞天和相视一笑,向蒋荆魁道:“劳烦蒋大人给我们安排几间房,在衙门或是客栈都好。” “各位仙长若是不弃,不如到本官府上?”蒋荆魁小心翼翼地问,见四人都点头,立刻在前头引路。他也是存了自己的心思,毕竟她夫人已怀胎十月,说不准就是这个月生,这些仙长若是住到自己家里,也是多了一重保障。 傍晚时,刘四和潘九就来府上复命了,符箓已经挨家挨户发了下去,二人都是眼看着他们贴上才走的。三百还未完全恢复过来,吃了些汤多米少的清粥便犯了瞌睡,几人都是辟谷过的,几个月不吃东西也无所谓,便告诉蒋荆魁无需再给他们准备吃的,家人要紧。蒋荆魁一番多谢,又和虞天和聊起了国师虞谦老前辈,话里话外对这人赞不绝口,夏菡和无风都懒得听下去,便先后告辞,虞天和倒是心里哭笑不得,好在蒋荆魁也是有眼力劲儿,他也没受多少罪。 几人的房间都在一个院子,无风将三百安顿好,却见夏菡站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什么。出于礼貌,他打了声招呼:“夏姑娘。” “无风公子。”夏菡含笑点头:“无邪姑娘睡了?” “御剑半日,她没在衙门直接睡过去已经算不错了。”无风苦笑一声道:“夏姑娘呢?不去休息一下?” “我倒是没什么瞌睡,只是有件事想不明白。虞少主又迟迟不回来,便在院子里等等。”青衣女子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按理说各家都会排查属地的妖魔和乱葬岗,像这种千年妖孽不该只派一个小分堂在此,我刚刚问了祝贺,那分堂主也才是个巅峰人仙。更奇怪的是,水月阁竟然不知道自己属地有这么一只大妖......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无风微微颔首:“他说的时候我便觉得不对,但生死台对旧事了解甚少,恐怕帮不到夏姑娘了。”夏菡摇摇头:“无风公子见外了。我再等等虞少主,你先去休息吧。” “好。”无风该说是四人之中实力最弱的,虽然勉强借助金莲之力突破了地仙,但对于地仙力量的掌控还是不足,他自然乐得休息。看着白衣男子关上门,夏菡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深深呼出一口气。 第五十六章 一战黑蛟 - 君落传 - 尚浅w 客栈。 君落走出房间,看着大堂进门的两人,嫣然一笑:“呀,这不是钟离阁主么?”旁人耳中的天籁之音,对于钟离明月却好似搅人好眠的彻夜落雨声,实在是烦得很;可烦也不能不理,蓝衣男人抬头,眯了眯眼睛:“君大剑主,还真是哪儿都有你。” “咱俩目的地一样,可不就是哪儿都有我么。”君落扬了扬眉,一手托腮,很快看清了他牵着那女子:“兰舟姑娘恢复得不错啊,这才两天都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想来阁主没少费心神吧?” 兰舟秀眉一皱,刚要发作,想起这女人的狠厉手法,最后只是冷哼一声,抱紧了钟离明月的胳膊。君落扯了扯唇角,转身进屋,关上了门。屋子里,无庸端着茶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琥珀色的眸子淡淡的看着她;红衣女子摊了摊手:“好吧,我以为这是我房间,不好意思。” 纵使说着不好意思,她还是一掌拍在了门上,落下一个结界。无庸抬眸看了看她:“君剑主有何事,要关起门来说?” “我就不能是有何事,要关起门来做吗?”君落挑眉,自己给自己斟上一盏茶。白衣男子并未理会她轻佻的话语,语气冷淡:“剑主地仙中阶的修为,还会怕这二人夜里偷袭你?” “小心一些总是好事。”君落道:“众所周知,水月阁依附夏氏;你我所知,夏平崖想拉你联盟,那么我想请问无庸公子,水月阁算是你盟友不是?” 无庸嘲讽一笑:“岱宗剑庄和水月阁千里之遥,君剑主怕什么?” 红衣女子摇摇头:“话可不能这么说,陆海万里之遥,不是依旧会有人过去么?” “他拦你路了?”无庸脸色一寒,语气也冰冷了起来。 君落欣然点头:“他坏了我在潭州的生意。”见男人目光冷漠,她无辜地摊手:“我只是个商人,唯利是图的那种。他断我生意,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啊。” “我会。”没有一丝犹豫,无庸淡淡道。君落克制着自己不翻白眼,指尖轻敲茶盏:“因为某些原因,若是无庸公子愿意,我想和你联手对付他们,不知道无庸公子意下如何?” 那人垂眸看着茶盏上升起的缕缕白烟,淡声道:“这件事对生死台没有好处。”君落摇了摇头:“你太功利了。生死台绝不能屈居几流仙门,日后要上位,虞氏和水月阁是最大的竞争对手。虞氏之前专注尘世,在仙门恢复声望至少要十年,水月阁抓住这个时机,若是真的站稳了脚跟,日后第一个打压的是虞氏,第二个便是生死台。你可知道为何?” 无庸勾了勾唇,挑衅似的看向君落:“因为他们不功利。” “嗯哼。”红衣女子欣慰地点头:“所以无庸公子意下如何?” “看来君剑主已经有想法了。”白衣男子放下茶盏,坐正了身体:“愿闻其详。” 君落打了个响指,笑容明媚:“仙门三大恕无可恕:为祸仙门、百姓者无可恕,助藏妖魔、恶鬼者无可恕,凌氏余孽者无可恕。”见男人玩味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不说话,君落‘啧’了一声,移开目光:“好吧,我知道我都占。” “知道就好。”无庸淡淡道,好似原谅了知错学生的夫子。红衣女子站起身,走到无庸面前,轻轻弯下腰,凑到他耳边;见男子依旧神色淡漠,自如饮茶,她心中叹息一句不解风情,轻声道:“我能让水月阁犯众怒,只要无庸公子配合我。” “这仙门中,但凡和凌氏沾个边儿的都活不舒坦,钟离明月让我不舒坦,我就让他也试试。” 夜。益阳城。 自从蒋夫人怀孕过五个月,蒋荆魁就一直委屈自己睡在临时搬来的小榻上,生怕自己和夫人一起睡夫人睡不好。这一晚,蒋夫人惯常失眠了,她就觉得肚子里的孩子一直在踢自己,这么翻来覆去几次,蒋夫人索性坐了起来;她本想让夫君和她一同睡,都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准备提醒他,伸出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蒋荆魁睡得很香,是自从下雨闹妖怪以来最放松的一次,看着丈夫好不容易睡一个踏实觉,蒋夫人又不忍心去叫,便又走回床边想着打不了躺到天亮。 她刚艰难地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去,忽听外面一阵风声,刮得她心慌。不过这心慌只一瞬便过去了,她知道住在家里的的是有通天之力的仙人,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这样想着,蒋夫人摸了摸自己较旁的母亲更大些的肚子,脸上的笑容格外幸福。 大夫说她这一胎怀的是两个,她多希望是对龙凤胎,日后无论是姐姐照顾弟弟还是哥哥照顾妹妹,都是极好的。 “哎哟......”肚子里的小婴儿又动了一下,蒋夫人轻轻拍了拍肚子,轻声哼起了摇篮曲。她家这两个呀,白天睡得死死的,就晚上才会折腾人,肯定不省心男孩一定是习武的好苗子,女儿家定是和自己儿时一般淘气。 呼呼——外面风声更大了,蒋夫人皱着眉,慢慢地翻了个身,就听院里传来一阵呼喊声。莫非是妖怪来了?她一惊,连忙去叫蒋荆魁:“夫君,夫君,你醒醒!外面好像有动静。”蒋荆魁不耐烦地动了动,眉头皱了又松,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外面的喧哗声越发清楚,他咳了一声,抹了一把脸,穿上外衣,向蒋夫人道:“我出去看看,你把符箓拿好,千万别出去。” “好,你注意安全。”蒋夫人柔声回答,从枕头下翻出符箓攥在手里。 嘎吱——蒋荆魁打开门刚要往外走,忽然一个闪电劈下来,眼前白衣女子的脸一瞬被闪电映得惨白,把他吓了一跳:“啊!仙、仙长?这么晚您来做什么?”三百看了看外面,道:“妖怪来了,他们都在前院,我来看看你和蒋夫人有没有事。” “多谢仙长挂念。”蒋荆魁擦了擦头上冷汗,笑容有些牵强:“那有劳仙长照看夫人,本官先去前院看——” “蒋大人!”院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只见那白衣女子自墙头跃下:“那黑蛟来了,你和夫人没事吧?”她向前走了两步,立刻发现门前站着一个自己,手摸上了腰间的千愿铃,喃喃道:“看来有事了。” “啊?怎么、怎么两个......”蒋荆魁看看那白衣女子,再看看眼前的,脸色一变:“你是妖怪!” 白衣女子勾了勾唇角,一手搭上他左肩,像扔垃圾一般一扬手,若是常人早就被扔出三米远,可蒋荆魁狠了心不能让这妖怪过去,黑蛟这一下竟然没有扔动他——“你休想碰我夫人!”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蒋荆魁拔出袖中的匕首就往那妖怪脖子扎去,黑蛟冷笑一声,匕首扎在龙鳞上,直接弯了:“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夫君!”眼看着蒋荆魁被那妖怪掐住脖子,蒋夫人哭喊着就要扑过来,却被丈夫制止:“弗儿,不要......过来,快走......啊!”清脆的碎裂声在耳畔响起,黑蛟看看蒋荆魁,再看看地上的妇人,眼里透出浓浓的厌恶:“你们演什么夫妻情深?嗯?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就是你们这样的人!” 彭!一道金光猛地甩到黑蛟身上,那人晃动了一下,身上黑气萦绕,变回了自己的样子。他回头看了看三百,有些不屑:“小姑娘,你打人可真是一点都不疼啊,我家月牙儿给我挠痒痒都比你下手重些。” 三百冷笑一声,一口血喷在千愿铃上,一时铃声大动:“那你就自己给自己挠痒痒吧!” “摄魂术?我还以为早就失传了,有意思。”黑蛟的双眼有一瞬迷离,下一刻便恢复了清明,他上下打量了三百一眼,看见那金莲纹样,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看来你是蓬莱的?无常那老东西早就死了吧?不然他怎么可能不告诉你,摄魂术和幻术,都对我没有用!” 一声龙吟猛地在脑海中炸响,千愿铃发出一声悲鸣,停止了晃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三百猛退几步,七窍缓缓流下血来——只是这一下精神力的碰撞,她就输了。 “你为何会......”三百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黑蛟,那人却并未再回头,只是将蒋荆魁破布一样扔到地上,走进了屋里:“无常那老家伙可是阴人的好手,我没少被他阴过,呵呵。” 蒋夫人看着一步一步走来的黑蛟,手中的符箓被她攥得快碎了,她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一直退到床边,含泪摇头:“不要,不要动我的孩子......你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你再来抓我,好不好......求求你!我不想我的孩子死,求求你!” “我们夫妻二人便能长你百年修为,我女儿才刚刚出生,我但求你放过她,她还没有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 眼前的一幕和几百年前似乎重叠,黑蛟冷漠地看着面前哭成泪人、顶着大肚子给他磕头的妇人,抬脚踩住了她的头:“孕妇和孩儿的精血抵得上五个凡人。” 那低低的一声好似阎王的低语,蒋夫人愣了一下,伸手抓住了他脚踝,一手抓起瓷瓶的碎片扎了上去:“畜生!我和你拼了——” 黑蛟可笑地看着她把自己的手划得鲜血直流而没有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个划痕,不禁摇了摇头:“母亲真是这个世界最可笑的东西。”他刚要用力往下一踩,一道青光破窗而入,若非黑蛟撤得快,那柄长剑会直接钉在他头上——“来得很快啊。” 青衣女子一跃而入,挡在蒋夫人面前,青华剑在握,夏菡冷笑一声:“来了就别走了。” “是吗?若是你肯将床分我一半,不走也不是不可以。”黑蛟轻佻地笑笑,露骨的目光把夏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青衣女子;脸色一寒,飞快捏了个剑诀,空中立时冰刃无数:“寒刀霜凛!” 第五十七章 黑白 - 君落传 - 尚浅w “寒刀霜凛!” 叮叮叮叮——冰刃追着黑蛟的脚步一下下钉在地面上,那人一个侧翻躲过最后一柄,就见青华剑的剑尖直指自己眉心;黑蛟两指一夹,勾唇一笑:“人俊剑耍的也俊。”夏菡长剑被他截住不能动弹,冷哼一声,一掌拍向黑蛟;黑蛟笑意不改,向后滑去,和几人拉开了距离:“没想到夏氏还能出这么优秀的子孙,真是让人吃惊。不陪你们玩了,今晚倒是扫兴,咱们明晚再见!” “走?”耳畔忽然响起一个男声,黑蛟一手成爪向身后抓去,眼角却只瞥见一缕黑烟,接着手上一痛,只见鳞片龟裂,流下几缕黑血:“小子,你胆子很大啊!”无风抖了抖匕首,在屋檐上站定,笑意轻蔑:“传言龙鳞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原来是假的。哦,我忘了,你现在只是蛟,还不是龙。” 黑蛟咧嘴一笑,摇了摇头:“一定没人告诉过你,永远不要瞎戳别人痛处。如果你小子活过明晚,我就被天雷劈死!”那人两眼忽然变得浊黄,顷刻化为龙身,咆哮一声冲天而起,隐于夜中。 “无邪姑娘,蒋大人如何?”确定了那黑蛟已经离开,夏菡连忙跑进屋内,只见蒋荆魁躺在地上,三百正在给他医治,蒋荆魁的身上荡漾着一层层金光;虞天和扶着蒋夫人在一旁,那妇人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拉着夫君的手,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神情却十分坚韧,完全不像是刚刚在鬼门关走一遭的样子。 “脖子的扭伤太严重,还摔到了内脏,虽然不至死,但至少要卧床一个月。”三百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语气自责:“若我当年不曾偷懒,武修上多使些力气,今晚蒋大人也不会伤成这样......” 虞天和摇摇头:“黑蛟竟然会障眼法,这我们都没想到,事发突然,不要太自责了。不过听这黑蛟的语气,好似知道不少人,看来还是有只有来历的妖。” “对了。”三百抬头看向无风:“他认识无常先祖,还知道千愿铃,铃声对他一点用都没有。”无风闻言微微皱眉,按说三百全力的话连那老蜘蛛都能控制一下,若是一点用都没有,那这黑蛟莫非是已经要化龙了? “先别纠结这些了,先把蒋大人和夫人安顿好,我问一下我爹是否知道这黑蛟之事。”夏菡说着站起身走了出去,无风把蒋荆魁抱到床榻上,虞天和刚要离开,三百却轻轻扯住他衣角;虞天和有些惊讶地回头,以为三百有什么事,眼里都是关切,就听那白衣女子轻声道:“谢谢虞少主出言安慰。” 还真是心细温柔......虞天和心中道,伸手揉了揉她头,唇角笑意宠溺,转身离开。三百愣了一下,看着那紫色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和无风和哥哥之外的男人有接触,白衣女子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看向无风;四目相对,无风握着的拳松了,温柔一笑:“怎么了?心动了?” “你能不能别老瞎说。”三百微微皱眉。 “哪里瞎说了,脸都红了。”无风打趣道:“看来娘娘庙那姻缘签还挺灵的,我看虞少主虽然和主子比平庸了些,修为也不是拔尖,但人却不错。” “那你变成女儿身嫁给他吧。”三百撇了撇嘴,对于这个话题,脸上写满了拒绝。无风在她身边站定,揉了揉她的头:“好啦,师兄开玩笑的。黑蛟明晚肯定还会来找蒋夫人,咱们就一步别离开好了。” 三百点了点头,在桌前坐下,低头把玩着杯子,不看师兄一眼。她低垂着眸子,黑发些许散落在耳畔,薄唇抿得紧紧的,生生让人看出几分委屈。无风无声地叹了口气,在蒋荆魁睡觉的榻上坐下,他端详着自己的手许久,然后轻轻扣上了左心,闭上了眼睛。 云梦泽底。洞穴。 “咳咳。”黑衣男子扶着墙壁吐出一口黑血,自嘲地笑笑:“大意了,活了快两千年,还会被一个小子毒到,真是丢人。”他点了自己几个穴道,被无风刺伤的手上流出一股黑血,皮肤又恢复了本来的颜色,龙鳞也重新覆盖了上去。 黑蛟轻车熟路地穿过那一面岩壁,看着坐在玉床上抱着一个居民喝血的小姑娘,莞尔一笑:“你醒了,月牙儿。”月牙儿下意识把手中的人一推,那尸体滚到了玉床下,她洁白的脸上还沾着血污,看着走近的男人,她慌张的抬起手想要擦去血污,却发现血沾在了袖子上;雪白雪白的袖子上,两抹猩红格外刺眼,月牙儿一时慌了神,换另一只手去擦,却被男人抓住了手腕:“别擦了,沾了血就干净不了了。” 少女闻言抖了抖,眼眶微微泛红,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像是水浸过的一般,她倔强地把头拧向一边,狠狠挣脱了一下手。黑蛟轻轻叹了口气,像是面对着闹脾气的小女儿:“怎么了,良心过不去?你是妖,你不杀人就会被人杀;何况你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如果不喝人的精血,你就要一辈子躺在这玉床上......月牙儿,你舍得吗?再也见不到外面的花花世界,见不到草原,见不到森林,见不到那两只死兔子——” 啪!少女狠狠挥开黑蛟的手,粉白的唇瓣颤抖着,喉间发出一声呜咽,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她将身上染了血的白衣脱下来,小心地盖在那死去的村民身上,然后爬回玉床,把自己缩成一团。因为玉床里一星三昧真火的缘故,她并不觉得冷,但月牙儿还是尽可能地瑟缩着,让自己和黑蛟划清界限。 黑衣男人凝视着她,看着她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握拳的手几乎抠进肉里。他多想把她拉过来,让她看着他,可是他做不到,那只会让月牙儿更抵触他......黑蛟缓缓松开双手,看着少女头上长出两只兔耳朵——月牙儿还是太过虚弱,并不能维持化形太久。那一刻,他的气都消了,好似回到了月牙儿刚刚修为满二百年的时候,那一晚她在他怀里不自觉地化形成人,却只有两只耳朵收不回去;她尝试了多次,却还是不行,最后累了,嘟着嘴枕着他的尾巴倒头就睡。 那时候,黑蛟也是这么看着她从一个小姑娘慢慢缩回一只白兔的大小,然后在她睡着后,他化成人形,轻轻把她抱在怀里,毛茸茸的兔耳朵拂过他的下巴,好似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流拂过他的心上。 怀中的小兔子动了动,把黑蛟拉回了现实,他低头看去,月牙儿好似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又瑟瑟地抖了起来。 她真的好怕他,为什么,就因为他杀了她父母吗? 黑蛟抓着她耳朵的手越来越用力,月牙儿不敢叫,一颗一颗泪珠从眼里跌落,落在黑蛟手上。他一下卸了力气,轻轻揉着那毛茸茸的兔耳,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们给了你生命,但这三百年来一直是我在抚养你、教导你、爱你,你为何要为了两个从未谋面的人恨我?月牙儿,你已经一百年未曾同我说过话了......月牙儿,你再叫我一声爹爹就这么难?” 难。心中这样回答着,眼泪却控制不住地落。她很爱落泪,一点点痛就会红了眼眶,看见黑蛟受伤,她能整整哭上一天,把两只眼睛哭得桃儿一般。可是她为什么要哭呢?明明是她认贼作父,明明这个人这么该死,可是为什么她也会心痛? 何必呢?这一百年,月牙儿每一晚都会这样问自己,每一次都得不到回答。 就像黑蛟说的,父母除了给自己生命,什么都没有给自己,她的一切都是黑蛟给的。黑蛟对她那么好,所有妖都不敢欺负她,也只有她敢蹦跶上他的龙角,能枕着他尾巴睡觉,可是当知道了真相,这所有的好好似都蒙上了一层名为血海深仇的雾,她只能隔着雾去看,看到的都是血海深仇。 白兔轻轻叹了口气,从男子怀里跃下,在玉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昏昏睡去。黑蛟揉了揉她额头,在她的长耳朵上蹭了蹭,随手将自己的外衣盖在月牙儿身上,转身离开。 纯粹的白和纯粹的黑在这小小的山洞里同时存在,月牙儿嗅着衣服上淡淡的温暖气息,眼里又滚出一颗泪珠来。 “关于那条黑蛟,我现在知道了个大概。”夏菡看了看昏迷中的蒋荆魁和倚着床睡着的蒋夫人,声音放低了些:“这黑蛟听说是曾经化龙失败的,至今应有近两千岁。千年前,各家先祖就曾讨伐过他一次,导致他化龙失败,故此黑蛟极为仇视修士;而那一下也让他元气大伤,百年前,他又出来兴风作浪,专杀修士,然后又被教育了。不过百年前那一次,因为我爹并未参与,再加上此事参与的都三缄其口,其中细节并不清楚;只知道差一点就能让黑蛟魂飞魄散,但他临时找了个替死鬼,自己跑了,重新回到云梦泽底。” “近两千年......”几人面面相觑,神情不约而同的从惊讶到沉重。这可是老一辈都没弄死、没封印成的大妖,他们几个,行吗?显然夏菡也是这么想的:“我听说蜀山、夏氏和水月阁、浪山剑派等都赶紧派弟子过来了,明天后天应该就能陆续到。到时候,应该要摆诛妖阵。” “诛妖阵?”虞天和惊呼一声,连忙看了一眼蒋夫人,见没有惊醒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问:“困这个妖摆诛妖阵,至少也要一百人吧?为何不摆锁妖阵,封在此处,就像曹州沉蛟潭一样。” 夏菡摇了摇头:“这老妖怪两千年修为,锁不住的,必须要永绝后患。” “我怕这绝的不是后患,是——” “虞少主。”青衣女子打断了他,神情淡淡,眼里却有些警告意味:“这是沈前辈和我爹、你爹,一起做的决定,我们只需要做,不需要问。”虞天和微微皱眉,目光瞥向别处,点了点头。三百伸了个懒腰,冷笑着拍了拍夏菡的肩膀:“夏姑娘,你们陆上仙门可真是复杂,德高望重就能不把人命当命了?无邪长见识了。既然二位守在这儿,我同师兄便回去歇息了,剩下的,就等人来齐了再说吧。” 夏菡目光淡淡看了过去,那白衣女子嫣然一笑,转身离开,结果还没走出院子,就见刘四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仙长!不好了!又有人失踪了!” 第五十八章 秘密 - 君落传 - 尚浅w 三百一手揭下那符箓,微微皱眉:“一点妖力都没有,不可能啊......那他是怎么一瞬间把两个大活人抓走的?” 见白衣仙子看了过来,青年男子哆嗦了一下,指着自己面前,有些语无伦次:“我和内人、孩子正在这里吃饭,他俩身边的空气忽然开了一道口子,黑红黑红的,一只爪子从里面伸出来,一下把他们俩全拖了就去,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口子就‘唰’的一下又合上了!仙长,我孩子和我内人是不是、是不是没救了!” 三百轻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没有答话。无风摸了摸桌子,低声喃喃:“空气开了一道口子......这种事我真的闻所未闻,难不成是直接连通了云梦泽底,他施展了空间之术?” “空间之术?”三百皱着眉重复了一遍:“那他要带走蒋夫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无风点点头:“不过我猜他的消耗也很大,不然他昨晚完全可以直接动用,省去了跟咱们纠缠的时间。不管怎么说,先回衙门,他今晚肯定还会奔着蒋夫人来。”说着无风就要走,却被青年男子拦住:“仙长,你们就不管我妻儿了?谁的命不是命啊!” 二人对视一眼,三百抿了抿唇,宽慰道:“这位大哥,不是我们不管,我们也不能下到云梦泽底去把你妻儿救出来......我们不过是修仙之人,不是真正的——” “我不管!”那青年男子狠狠一推三百,双目赤红:“你们不就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来的吗?你们现在就下去给我除妖,除不了妖救不了人要你们有什么用!有什么用!”三百被他推了个踉跄,直接被压在了桌上,她顾虑着这人悲伤,索性想着任他辱骂;那男人一边骂一边扬起了手,巴掌还没落下,自己反倒被无风一脚踹开:“见好就收,别逼我动手。” 一手拉起三百,无风看着那涕泗横流的男人,眼里的怒意渐渐冷却成一种冷漠:“你妻儿不可能活着了,与其陪死人死,不如确保活人活。修士除魔卫道是因我等心中有良知,不是我等生来欠你们的。你知道为何只有你妻儿被抓走吗?因为你连喂妖怪都不配。” 黑衣男子拉着三百走出屋子,后者颇为悲悯地叹了口气,一句‘你何必这样说’还没说出口,就被无风狠狠推到墙上——男子的手垫在她头后,他低着头,眉头皱的老高,握着她肩膀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厉声呵斥:“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到处去给你的善心;这种人他们只会指责别人、依靠别人,色厉内荏、得寸进尺!你觉得他们可怜?他们自己觉得自己是齐天大圣!无邪,你多大了?他丢了妻儿,你觉得他悲伤,你就凑上去给他打?你到底是善良还是傻——” “我愿意!”三百仰着头,眼眶微红,狠狠顶撞了回去:“我做什么和你有关系吗?我被打碍着你什么事了!我就是傻,我就是天真,死我一个成全天下人,我立刻就去死!这么说你满意了?啊?” “......”无风努力克制着怒火,试图用一种自以为平静的语气沟通:“就算和我没关系,你还叫我一声师兄,我有必要多管这个闲事——” “不好意思。”三百一把推开了他,黑眸湿润,话却丝毫不软:“我没时间让你管。”转身那一刹那,蓄谋已久的泪珠终于滚下了脸颊,三百自嘲地勾了勾唇,踏莲而走。 无风看着那白色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两只手越握越紧,最后狠狠一拳砸在墙上。他长出了口气,也转身离开。 潭州。水月阁。 “微雨姐姐。”迎面一个蓝衣女子走上前来打了个招呼,见那淡紫纱裙的女子手中擎着一把粉色纸伞,不禁掩嘴笑道:“微雨姐姐这把伞可真好看,是哪一家买的,妹妹也想去买一把呢。” “这把伞啊......”柳微雨收了伞,抚摸着淡淡的、却让人觉得无比妩媚的粉色伞面,勾唇一笑:“是阁主大人送的,姐姐也不知道是哪一家买的呢。”那女子笑容僵了一下,就见柳微雨看了看晴空烈阳,又撑开了伞:“姐姐还有要务在身,改日再同妹妹好好聊一聊,先告辞了。”说着扭着腰走向了院外,看她这去的方向,应该是水月阁的地牢。 水月阁是仙门中唯一男女修士混住的仙门,按照老祖宗的说法是有利于修炼幻术。这柳微雨便是和钟离明月自小住一个院子长大的,钟离明月敬她又暧昧,虽然身边女人走马灯一般的换,但柳微雨这刑堂堂主的名头却是一直没有换过。这女人也是个初阶地仙,有些手段,可以说是钟离明月最信任的心腹。 进了地牢,柳微雨将伞收了起来,那纸伞化作一个粉裳女子,二人对视一眼,柳微雨先开了口:“找到了吗?”七月点点头,从袖间拿出一份账簿样的本子,上面记载的是阁内弟子的出入细则。 门外传来巡逻弟子的脚步声,二人对视一眼,七月翻开本子,指出了几个时间:从十年前起,每年的三月、九月和十二月,水月阁都会派弟子护送东西到益州城;有时是兵器,有时是布匹粮食,但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用几只大箱子装着的;而护送的人,一直都是幻堂堂主白泽,也就是现在关在地牢底的那一位。 门外的脚步声远了,七月看了看柳微雨:“现在传信给主子还是等见了白泽再传信?” “现在。”柳微雨,或说是清迟,毫不犹豫地回答。她们现在找到的东西还太碎,需要君落和无庸拼一拼。七月立刻写好了字条,指尖火焰一闪传给了君落,二人刚要离开,外面忽然传来对话声,其中一个更是直接推开了门——“什么人!” 一声怒斥过后,那两个巡逻弟子看着坐在桌上、眉头微皱的柳微雨,一下傻了眼,连连行礼:“柳柳、柳堂主,属下不知道您、您在这......属下这就走。” “罢了。”柳微雨叹了口气,理了理衣裳:“你们好好巡逻吧,我不过是例行公事来看看。”她抱起膝上的粉伞,拨开二人走了出去,剩下两个弟子面面相觑。 “真是熟练。”伞里传来一声轻笑的调侃,女子含笑骂了她一句:“别天天跟鹰雉不学好。咱们回房慢慢等剑主的消息。” 马车上。 君落正看着外面阴沉天色,指尖忽然窜出一抹粉色火焰来,把她和看书的无庸都吓了一跳。君落略略扫了一眼七月娟秀的字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她把字条递给无庸,做了个请的手势。 无庸看着字条,挑了挑眉,二人相视一眼,皆是笑了。 怎么看?君落动了动唇,没有出声。无庸指了指白泽:如何能不暴露身份地把他带出来作证是个问题。 君落微微颔首:不能再用生死台的名头了,得查查他底细。说着她抬起头,下意识唤了句‘大庄主’,这一下,无庸和她同时愣住,直到那白衣男子先移开目光:“今晚便能到益阳城。” “也不知道益阳城现在情况如何了。”君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伸手在空中写了几个字,银蓝的光迹一闪消失,她随手碾碎了手中字条,顺着风吹向窗外。 水月阁。 七月往嘴里扔了颗新鲜草莓,道:“剑主回消息了。”清迟抬头看来,七月伸手在身前一抹,几个银蓝色大字浮现:查白泽逆鳞,然后杀掉;月亮将回,小心行事。 字化作光点消散,清迟抱着肩膀若有所思的摇摇头,叹了口气:“果然最毒妇人心。这招嫁祸,狠。”七月倒是没她那么多感慨,又拿了两颗草莓,道:“我不继续留着了,你万事小心。这件事我去查,查到告诉你。” “好。”清迟看着七月消失在眼前,伸了个懒腰:“管他那么多,先去地牢看看再说。”柳微雨本就被钟离明月下令看守白泽,清迟本来还担心这个女人不太好附身,没想到这水月阁的人一个比一个弱,她和七月就是大摇大摆地走一遭,能感觉出来她们身上有妖气的都不超过二十人;不过也说得过去,毕竟水月阁修炼的幻术对修为助力不多,再加上他们一直依附大宗门,门中个个不上进却一个比一个骄傲,大约是习惯了狗仗人势了。 地牢。 清迟一步一停地走下台阶,这地牢最深处必然没有通风的窗子,味道格外独特,在第五次转身后,她还是选择了下来。打开眼前的木门,清迟可算闻到一股算是清新的空气,只见眼前偌大一个牢房,里面好吃好喝,白泽正躺在床上发呆。见是柳微雨,那人轻笑一声:“你怎么来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搬到这儿来了呢。”清迟扇了扇眼前灰尘,一脸厌恶:“脏的跟什么的似的,你不知道走廊那味道多难闻。” 白泽无奈地摊摊手:“阁主回来了吗?” “今晚就到了。”清迟答道:“阁主走之前让我看守你,我说幻堂主,你这是犯了多大的事,被关到这里来了?” “阁主没告诉你,那我自然也不会说。” 白泽的嘴是一等一的严,看他这境遇,和钟离明月也没有闹掰,不好套话。清迟叹了口气:“知道你们俩一条心,月弟让你死你都没个怨言,当我自讨没趣。本来我还以为你犯了什么事,月弟走前特地告诉我让我看着这里;我堂里正好有不懂事的姑娘犯了事,这两日才处理完,结果来了一看,啧啧啧,这小酒喝着,甜点吃着,我也亏你吃的下去。” 清迟轻啐了一口,白泽哈哈大笑,她也跟着笑了起来。既然套不出话,她也懒得和这个人浪费时间,说了两句便走了。清迟有柳微雨近期的记忆,演好这个角色并不难,至少白泽这个好友都没有发现破绽。 现在怕的就是钟离明月会发现她身上微弱的妖气了。 益阳城。 “夏姑娘,这样行吗?”蒋夫人看着办成自己模样的夏菡,语气担忧。夏菡的易容术并不精湛,只能撑上一炷香,但也足够了。她笑着拍拍蒋夫人的手,安慰道:“夫人不必担心,一切交给我便好。” “可是那可是龙潭虎穴,你万一——” 夏菡制止了蒋夫人的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等此次前来,不就是为了闯这龙潭虎穴么?夫人放宽心,快随无邪姑娘去别的屋子吧,黑蛟马上就要来了。” 三百也应了一声:“夫人,咱们走吧。”她们商量过,最终还是让三百去跟着蒋夫人,一来作戏要全,若是少了两个人会被发觉;二来三百也并非真的没有一战之力,若真是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她肯定选择保护蒋夫人。对于夏菡的决定,无风没有说什么,毕竟他和三百还处于冷战状态。 三百带着蒋夫人离开后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屋外刮起了阵阵妖风——黑蛟来了! 无风和虞天和站在床边,把蒋夫人夹在中间,严阵以待;但只听一声冷笑从身后传来,二人惊愕回头,就看见空气划开了一道黑红色的口子,那黑袍男人冲三人笑笑,龙爪一伸,直接把夏菡扯了进去——“蒋夫人!” 二人惊呼着扑了上去,那裂缝却忽然合了起来,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 第五十九章 真假 - 君落传 - 尚浅w 云梦泽底。洞穴。 彭!夏菡被狠狠掼到岩壁上,沙石纷纷落下,粘在她血流不止的伤口上。黑蛟冷笑一声,捏着她纤细的脖颈,就像捏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猫:“你倒是有勇气,敢骗我?”刚刚他要破开她的肚子,却发现竟然是一团棉花,夏菡发现藏不住便解除了易容,二人打了起来,结果显而易见。 “咳咳,废话真多。”夏菡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黑蛟抬手就是一巴掌,白玉般的脸立刻肿了起来:“也好,地仙的精血比孕妇还要好上一些,月牙儿若是喝了你的血,凝结内丹也要快上许多。多谢你,帮我这么大一个忙......”男人的手越发用力,夏菡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想要控制青华剑给这个老妖怪来一个一剑穿心,可显然她做不到了——“住手!” 白衣少女高声阻止,因为许久未曾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黑蛟惊讶地回头,只见月牙儿赤着脚跑了出来,两眼通红:“你放开她,不要再杀人了!”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惊讶之后就是狂喜,黑蛟不自觉地更加用力,夏菡心道你听不懂话吗,却能感觉到力气一点点流失。月牙儿连忙向前一步,黑蛟却后退了一步:“月牙儿,你别过来,别让她的血溅在你身上,等我杀了她,你再过来。” “不要杀人了!求求你了,不要再为我杀人了......”月牙儿软着声音恳求道,黑蛟看着那泪珠滚下来掉在地上,这叫一个心疼,却还是硬着心摇了摇头:“不行,月牙儿,她是修士,我发过誓,绝不放过一个修士!” 少女急得直跺脚,眼看着夏菡快断气,哭着喊了出来:“爹爹!求求你了,放了她吧!我不要看着你再为我作孽了!” 听着这一声‘爹爹’,黑蛟愣了一下,手上力气也卸了,夏菡滑落在地上,掐着脖子一阵咳嗽。原来黑蛟杀人是为了这只兔妖?她抹去唇角血迹,看着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兔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丫头魂魄残损,怎么好似是受过诛妖阵......莫非,当年那个替死鬼是她? “月牙儿,你......”黑蛟一把抱起那小丫头,喜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月牙儿哭得抽抽搭搭,他就轻柔擦去她眼泪,任她把鼻涕抹在自己身上。夏菡见这父女情深,手腕一动想要召唤青华剑逃走,却被黑龙一道黑光打了过来,只听一阵骨裂声,右手腕直接被他打碎了:“你!” 黑蛟冷笑:“走之前都不跟主人打个招呼?” 夏菡不屑:“你也算人?” 男人哈哈大笑,抱紧了怀中的珍宝:“哈哈哈哈,我自然不算人,论卑劣无耻阴狠毒辣,谁比得过你们这些修士?打不过我,便挟持月牙儿;见杀不了我,又来求和,这不都是你们修士惯用的手段么!” “待人有礼,待你便多余了。”青华剑握在左手,夏菡瞥了一眼软如棉花般垂在身侧的右手,目光冰冷:“总是你断我右臂,单使左手剑,我也未必不敌你。” “是么?”黑蛟冷笑一声,手里凝聚起一团黑光:“那就试试——” “爹爹!”月牙儿抱住了他的手,黑蛟连忙收了法力,饶是如此还是将她手臂割出一道口子。趁男人心疼自己,月牙儿向夏菡喊道:“姐姐快走!”夏菡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小丫头会这么护着自己,一时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但只一秒,下一刻她便冲出了洞穴! 见夏菡离开,月牙儿这才松了一口气,胳膊的伤口在黑蛟的妖力之下缓缓愈合,她看着爹爹一脸无奈把自己抱起来,轻轻把脸贴在他胸膛,就像小时候一样:“爹爹,我们走吧。” “我会慢慢修炼,有三昧真火,我魂魄不会再乱跑了。咱们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等月牙儿重新修成人形,好不好?”少女低声恳求着,两只眼微微湿润:“我们不管那些旧事,只看以后,好不好?” 黑蛟将她放在玉床上,轻轻叹了口气:“月牙儿,有些事,你不知道。爹爹活了两千年,人是什么样子,修士是什么样子,我再知道不过了。你如今放跑了那个,明日就会有一群来围攻你,说什么除魔卫道,呵,魔就在他们心中,他们可会除?” “都怪我......百年前是我的错,险些害了爹爹;现在爹爹为了我杀人,被修士围捕......都是我的错。” 抱紧了抽泣得女儿,黑蛟的心里出奇的平静。当他看到这几个人的时候就知道,这一次等他的又是诛妖阵,不过这次不同,他的月牙儿就在他身边,他大可跟他们耗,耗个十天半个月;月牙儿没有血喝就喝他的血,看看谁先放弃。 前提是那一家不要插手。 黑蛟眸光一黯,看着怀中哭累了、冒出两个兔耳朵快要睡着的月牙儿,宠溺一笑,低声问:“若是走,月牙儿想去哪儿?” 怀中的小兔子动了动,嘟囔道:“想去......衡山。” “衡山?好。”男人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那小女孩变成一只小兔子,才将它放在玉床上。黑蛟眼中有宠溺、不舍和挂恋一一掠过,最后他好似下了决定一般,扬起了手,一个黑红色的印记在玉床上缓缓浮现,闪了闪,又消失不见。 希望这个法印,永远不会有开启的那一天。怀着这样的心思,黑蛟吻了吻小兔子的额头,转身离开。 云梦泽。 “哗啦——”一道青影破水而出,月光映着青华剑的荧荧青光,宛如龙女临凡。夏菡见岸边许多火把,再一看打头的几个正是虞天和、无庸等人,还有一抹红影,足尖一点跃了下去。 “那老家伙死了?”虞天和第一个问。夏菡打量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弱智,虞天和指了指天:“雨停了,云散了。”她这才发现有哪里不对,来到益阳两天,今天竟然有月光了。她摇摇头:“没死,我右手倒是惨了。这事比我们想的复杂一些:那黑蛟杀人是为了供养一只魂魄残损的兔妖。” 三百微微皱眉,一手拉过夏菡的右手,手上金光闪烁,夏菡惊人地发现自己的骨头竟然在慢慢生长,蓬莱的医术竟然如此高明?只听‘咔’一声,错位的腕骨接了回去,夏菡道了声谢,打断了议论纷纷的人们:“那兔妖叫黑蛟爹爹,并非情人关系。我猜这兔子魂魄残损,应该是和百年前那一次有关。”这一句她压低了声音,只说给这几个人听。 白长空点点头:“旧事不需再提,你只说你刚刚看到了什么。”夏菡遂将刚刚洞里的对话说了一遍,这一说完,大家都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倒是君落走到了湖边,伸手探了探冰冷的湖水。 “君落,你发现什么了?”虞天和问。 “困了醒个神。”君落答。 几人无语了一下,就听君落道:“若是夏菡所说,那我猜这黑蛟会跟咱们耗下去,不会再露头了。他已经被修士围剿了两次,第二次还用上了诛妖阵,他也不傻,自然知道自己闹出多大的动静、会来多少人。若是那兔妖真能劝说黑蛟不再杀人,我们走也未尝不可。” “妖魔最会欺骗人,君剑主还是莫要轻信,若是这二人故意演戏给夏姑娘看,只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呢?”韩荣向前一步,道。君落微微点头,不语,其他人也出奇的一致选择了沉默,今夜这黑蛟应该不会再闹腾,白长空没有理会韩荣的话,直接让蜀山弟子回益阳城歇息了;韩荣叫不住人,自讨没趣,嚷嚷两句便也回去了。倒是夏菡看着那湖水沉默良久,直到君落拍了拍她肩膀:“走了。” “嗯。”青衣女子笑笑,与她转身边走边问:“你怎么来了?” “剑庄也没什么事,就来凑个热闹。你说之前咱们对付的最多也就七百年的妖怪,如今千年老妖一个接一个蹦出来,都没有听老人讲的那么新鲜了。”君落笑着抱怨道。夏菡则是长出了口气,眉宇间有些淡淡担忧:“谁说不是呢,锁妖塔一个接一个失封,千年的妖怪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仙门里还有人勾心斗角,唉。” 君落摸了摸鼻子,怅然地叹了口气:“果然我比不得你,你想着的是天下大义、除魔卫道,我想的是一战痛快、新鲜与否,这大概就是老爷子说的你我之间的差距吧。” 夏菡看了看右手腕淡淡的青莲印,学着君落叹了口气:“是啊,你恣意潇洒,我却被条条框框束缚着,这便是差距吧。” “噗嗤。”红衣女子笑出声来:“这世上哪里有人恣意潇洒,神仙都不一定快活,不过是忙里偷闲,今朝有空今朝醉罢了。哎对了,那黑蛟到底有多厉害?” 夏菡神色凝重地摇摇头:“他化身人形,我近他身都难,若是龙身,恐怕咱们几个加起来只能撑下百招而已。不过我总觉得不对劲,按理说他都近两千岁了,仙门竟然没有记载?当时钟离明月上报此事的时候也说的轻描淡写,沈前辈也没有多看重;可我到了此处问水月阁弟子,弟子说钟离明月都不知道有黑蛟,我去信问父亲,他们几个老前辈又忽然格外看重,我怎么都觉得蹊跷。” “白师兄不是说了么,莫在旧事上纠缠,你别想这么多了。待明日钟离明月过来,仔细听听他的话便知道是真藏还是多心了。”君落宽慰道,夏菡点点头,二人化为两道流光,回到城中。 待所有人都离开,湖心忽然漾起一圈圈波纹,一个巨大的龙头缓缓抬了起来,昏黄的眼珠看着刚刚二人离开的方向,黑蛟喷出的鼻息将水花都激了起来。 他没有感觉错,那一定是建木的气息。 凌氏尚有后,天不亡凌氏!黑蛟的眼眶微微湿润了,他又看了片刻才缓缓沉了下去。 月下,云梦泽水纹荡漾,幽深静美。 第六十章 猜疑 - 君落传 - 尚浅w 水月阁。 眼看着那一身水蓝衣裳的男子走了进来,清迟拱手行礼:“阁主。”钟离明月微微颔首,示意旁的弟子下去,一时室内只剩下兰舟、清迟和他三个人。 “地牢那边可还好?”钟离明月问。清迟给他奉上一盏茶,点点头:“没什么异样,放心吧。月弟此行如何?我听说仙门已经派了人去益阳?” “嗯,应该是要动用诛妖阵,我明日便赶过去。人都处理了吧?”见那人点头,钟离明月揉了揉眉心,面露疲态:“雨姐,大伯去世前可有告诉过你关于黑蛟的事?” 心里咯噔一声,清迟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兰舟,兰舟轻咳一声,并未打算离开,看钟离明月的目光有些娇嗔;后者却挥了挥手:“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我和雨姐说些事。” 兰舟撇了撇嘴,颇不情愿地退了下去,门被关上,钟离明月放松了身子,温柔地看向了清迟。清迟摇摇头:“义父去世时,我们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当时侍奉他床边的并不是我,没有听他提起过。” 钟离明月苦笑一声:“是啊,你当时并不讨他欢心,他怎么会告诉你呢。怪我,忙昏了头,忘了这茬。”清迟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多亏七月迷惑了这丫头心神问出些东西来,不然突如其来这一下,太容易露馅了。她斟酌了一下字眼,关切的看着钟离明月,问:“月弟怎么忽然问这个?出什么事了?莫非是那些人责难你?” “没有。”男人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雨姐,有些事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明日我便去益阳了,你替我看好白泽,若是三日后黑蛟还没有死,你就把他......”男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目光平静,清迟颇为吃惊地愣了一下,继而点头:“好。你快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理了理钟离明月的头发,清迟微微一笑,转身欲走,那蓝衣男子却忽然抓住了她手腕:“等一下,雨姐——” “你有没有看到我桌上的东西?” 清迟微微皱眉,一脸疑惑:“什么东西?自你走后无人出入你房间,我也未曾来过。” 钟离明月眯了眯眼睛,盯着清迟看了半晌,放开了她:“没什么,一封信而已。你回去吧,我休息了。”他看着那淡紫色衣裳消失在门后,关门的一刹那,二人对视一眼,钟离明月的心里莫名地痛了一下。 他为何有一种柳微雨已经离他而去的感觉? 也许是累了吧。如此自嘲着,他走到书桌旁,手中蓝光一闪,打开了一个暗格。那暗格里静静躺着一封信,署名赫然是他口中的大伯钟离封。钟离明月又细细读了一遍那封信,直到信上写的黑蛟弱点深深刻在脑子里,才把信移到了烛火上。火舌蹭地一下窜高,他将燃烧的信纸扔到通盆里,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钟离明月提笔写了封字条压在最上面,进了卧房。 明日兰舟来时自会发现字条交给柳微雨,而柳微雨打开字条便会知道他的嘱托:若是白泽死了,要好生照顾他在凡间某处的妻儿。 第二日。益阳。 君落是被外面的鼓声、唢呐声和喧哗声吵醒的,她推开客栈的窗户,眉头因好眠被吵而微微耸起,待抬头被那嚣张的太阳晃了一眼,她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换好衣服下楼,只见大堂里一个人没有,全都站在门外;街上更是人挤人、人叠人,小孩骑在大人肩头,一个个都手舞足蹈,敲锣打鼓庆祝着久违的晴天。见君落起来,白长空招呼了一声:“终于醒了?” “不醒这个要求太高了。”君落半抱怨地道,看着撒欢了的孩子们,也被那欢快的笑容感染了:“真好啊,出太阳比得上过年了。诶,虞天和呢?”她左右看了看,却没发现那紫衣男子。此话一出,身旁的弟子都沉默了,白长空轻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哀伤,君落立刻明白了:“虞老前辈他......” “仙逝了。昨晚的事,今早天和才知道,一早便出去了,还没回来。”谈及生死,白长空的声音轻而低,好似小心翼翼怕惊扰了亡灵;君落点点头,心情也跟着沉重了几分。可是这沉重并未维持太久,有水月阁的弟子来传信,说是都在衙门等着,让二人赶快过去商量一下黑蛟的事;君落和白长空看着眼前人山人海,无奈地选择了御气吹风。 衙门。 “放了黑蛟?君剑主怎可出如此荒谬之言!”还未落地,钟离明月质疑的问话便传到了耳朵里。红衣女子‘啧’了一声,走进公堂:“看来本座来的正是时候。”她目光在韩荣几人身上一扫而过,轻勾唇角,坐在了夏菡的椅子扶手上:“本座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放了黑蛟,这帽子扣的未免太大了,君落受不住。” 蒋荆魁看了一眼红衣女子,轻咳一声,连忙打圆场:“仙长们都是为了苍生着想,自然不会眼睁睁放过妖孽,只是这黑蛟,仙长们准备何时收服?虽说现如今也没了大雨,但云梦泽底有只妖怪,咱老百姓心里肯定不踏实,您说是不是?” 君落沉重点头:“蒋大人说的是,只是这黑蛟肯定知道我们要收服他,本座只怕他之后就不肯露头了,这是个难题。” “派人去把他逼上来不就好了。”钟离明月不屑一笑:“君剑主何时出门不带脑子了?” 夏菡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幻术、摄魂之术都对他没用,单打独斗,我最多十二招就会死在他手里,若是白师兄,可能能撑上二十招。若是钟离阁主,幻术无用,恐怕连五招都撑不过。” 钟离明月脸色一变,立刻有些下不来台,但夏菡到底是夏家的,还有另一层关系在,他便尴尬笑笑不再说话。无庸昨日已经听了白长空说的诛妖阵摆法,看了一眼钟离明月,又看了看君落,淡淡道:“还有一个法子。” “若是那兔妖对黑蛟真的如此重要,我们可以赌一把,用兔妖来引他出来。” 此话一出,夏菡眉头一皱就要反驳,话到嘴边,想了想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嗯’了一声。无庸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停在白长空身上,后者略一沉吟,点了点头:“无庸公子所说确实是个办法,可是昨日夏姑娘这么一闹,那黑蛟肯定会更加警惕,恐怕不易得手。除非一人牵扯他注意,另一个去......”白长空停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微妙,显然是措不出辞来,于是他直接跳过了:“诸位意下如何?” 君落摊摊手,夏菡摇摇头,韩荣刚想拍两句马屁,无风却开了口:“夏姑娘识路,由她去带兔妖出来,那谁去牵扯黑蛟注意呢?” “我去。”虞天和走进公堂,神色有些憔悴,但语气坚定:“我和夏菡下去。” “不行,你留在上面。”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红衣女子先开口拒绝,目光里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意味:“诛妖阵要四人坐镇四方,你、白师兄、无庸公子和韩掌门刚好四个人,下面比上面更凶险,还是应该我去,我自保能力比你们都强。” 虞天和还想争辩,但君落说的确实在理,只得闷声道:“那就全听白师兄安排吧。”他刚刚经历了远游丧父之痛,只想畅快淋漓的打一架,君落显然也看出了他心中憋闷,但这不是儿戏,她还不想看虞天和和虞谦在黄泉路上父子团聚。 钟离明月所修炼的幻术和幽冥心法属太阴之术,和蜀山的太阳之术格格不入、不能并存,故此他不能坐镇四方;若是往常这种情况下无需自己出力,钟离明月一定退的远远的,毕竟是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活,但这次他却自告奋勇要和君落一同牵制黑蛟,实在是让人意外。不过意外归意外,白长空也不能不同意,君落看着有些不情愿,心里却暗骂蠢货,她正愁没有机会抓把柄,钟离明月就体贴的送上门来,不开心都难。 诛妖阵这般大阵虽然极少使用,但却是各家弟子都必修的功课,当天近百人便到了湖边,白长空又讲了些注意之事,四人归位演练了一遍,确保无虞。君落几人明日辰时入水,由夏菡将兔妖挟持出来,引出黑蛟,成功后几人要迅速远离阵法,以免被波及。若是成功,借助午时耀阳之火,诛妖阵的力量又要翻上一番,只要黑蛟入阵,定让他有来无回。 “好了,大家都各自休息吧。明日才是一番苦战。” “是。” 弟子们应了一声,作鸟兽散,君落坐在一旁的小山包上看着湖边一顶顶小帐篷,思绪不知飞到了哪里去,连酒瓶空了都不知道——“当啷。”酒瓶被她无意间挥倒,君落想扶起来,一只手却抢在了她前面,她抬头看去,对上三百淡淡的笑:“姐姐。” “你怎么来了?”红衣女子笑笑,接过酒壶站了起来。三百看了一眼平静的云梦泽,眼里是掩不住的担忧:“明日姐姐便要下到湖里,那黑蛟不好对付,姐姐千万要小心。” 轻轻拍了拍女子的手背,君落微微颔首:“放心吧,我还不能死。你和你哥哥也要小心,且不说诛妖阵的反噬,若是被黑蛟破开四角之一,阵法波动,对于这千年老妖来说已经足够逃脱;四人之中虞天和最弱,黑蛟应该会选择南方突围,若是虞天和不敌你补位,一定要切记不要有任何留手,否则命就没了。” 三百连连点头:“三百记住了。姐姐,你不去看看哥哥吗......”她问的小心翼翼,君落垂眸片刻,扯了扯唇角:“等我回来,我第一个去看他。” 白衣女子轻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君落,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那人握紧了手中的物件,双手一瞬停在空中,眉头微皱,眼里是交替的震惊和疑惑。她很轻很轻地拍了拍三百的背,闭上了眼睛。 第六十一章 两姓家奴 - 君落传 - 尚浅w 晨风轻轻吹拂着,云梦泽碧玉般的湖面皱起层层涟漪;柔软的水藻舒展着身姿,和着岸边的芦苇晃动的拍子;几点水鸟的影子在广阔的湖面上起落,天空像是一匹月白色的缎子,淡淡的蓝与深深的碧相呼应,雾气缭绕,令人如入仙境,忘乎所以。 青衣女子端起符水一饮而尽,在君落和钟离明月的注视中,身体渐渐消失不见。这种遁身术不能说话,否则便会解开,红衣女子和钟离明月对视一眼,各自捏了法诀,一头扎进了云梦泽里。 一点荧荧青光在不远处亮起,是夏菡在引路。二人随着她一直向下,这云梦泽竟宛如大海一般深不见底,在钟离明月忍不住皱眉时,前面的青光闪烁了一下,灭了:他们到了。君落看了看四周,只见黑漆漆的湖水,仙力只是照亮了眼前一小块地方,想来她们离洞穴还有一小段距离;她给钟离明月打了个手势,继续向前,视野里的漆黑忽然动了动。 君落心里咯噔一声,只见钟离明月已经退的远远的,她暗骂一声大意,眼看着那黑色的龙身缓缓缠动,一抬头,正对上两只浑浊却熠熠生光的土黄色眼珠——“吼!” 洞穴。 夏菡紧贴着墙壁,生怕触碰到什么东西。刚刚她收剑收得及时,并未被黑蛟看到,只希望君落他们两个不要出事就好。青衣女子走在洞穴中,她身上的遁身术已然到了时间——大概这就是连仙力波动都能隐去的代价,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直到走到一面墙壁前。 似乎为了确认墙壁上散发出的妖力,夏菡回头看了一眼洞穴口的结界,当目光再次落回墙上的时候,她指尖窜出一道青光,并指如剑,划出一个容人通行的椭圆形,下一刻,伪装的墙壁消失了,留下一个椭圆的窟窿。 感觉到了有人来,玉床上的月牙儿动了动,化成人形,石榴花一般的眸子看着夏菡,轻轻唤了一声:“大姐姐。”意外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快的让夏菡不敢轻易靠近,韩荣说得对,妖魔最擅长花言巧语,她不能放松警惕。月牙儿看出了夏菡绷紧着手臂,睫毛垂落,半盖住那艳丽的红瞳,她凄然一笑:“大姐姐,你们一定要杀爹爹么?” 少女的声音微微颤抖,一字一句像是砸在夏菡心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语气冷漠:“那你爹爹,他一定要杀那些人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爹爹是为了我才杀人的!”月牙儿陡然提高了声音,她看着夏菡,眼泪顷刻落了下来,俏脸皱成一团:“如果非要偿命......就杀我吧!” 夏菡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月牙儿会这么说,她正慌神时,洞穴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宛如地震一般,整个洞穴都在跟着抖:“怎么回事!”玉床上的少女显然也吃了一惊,接着就听到一声龙吟,她的兔耳朵立刻立了起来:“是爹爹!他受伤了!” “不许动!”青华剑横在少女面前,月牙儿怔了一下,震惊地看向夏菡:“大姐姐?”夏菡本以为她要装什么可怜,可那白衣少女只是万分震惊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吐出的话语能让夏菡记一辈子:“我以为你是个好人,你竟然也想和他们做一样的勾当?” “论卑劣无耻阴狠毒辣,谁比得过你们这些修士?打不过我,便挟持月牙儿......” 打不过我,便挟持月牙儿。黑蛟的话在耳边响起,夏菡愣了一下,看着那少女的目光从震惊变成愤恨,忽然涌起一种无力感。月牙儿狠狠一口咬在她手上,夏菡不备,整个手被她咬的鲜血淋漓,青华剑掉在了地上;少女刚要下床,玉床上忽然亮起一道黑光,捆住了她的双手双脚——“爹爹?” 这一声‘爹爹’把夏菡叫回了神,她微微垂眸,不去看月牙儿,手中捆妖索金光熠熠:“为天下大道,总要用些手段......” “我呸!”白衣少女一口啐到她裙上,双目赤红:“你这道貌岸然的女人,我让你杀了我,你偏不干,非要挟持我来威胁爹爹......你们一口一个为大道为苍生,怎么,妖就不是命,妖就不算苍生?哪有妖生来便杀人,漫山遍野的恶妖你们不抓,偏咬定千年的妖魔是祸害,谁不知道你们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内丹吗!” “爹爹杀人喋血,他至少敢面对心中欲念,你们这些伪君子,你们敢吗!” 洞穴又是一阵晃动,夏菡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必须快些下手,不然君落二人凶多吉少;她再迟疑一刻都有可能生变,到时候,外面布阵的人就是空等一场......青衣女子目光一凛,手中捆妖索扔向玉床:“得罪了!” 人皆有不由己和不得已,她做一回小人,却能还益阳乃至天下一个太平,虽死无怨。 “彭——”君落和钟离明月被狠狠摔在岩壁上,虽说湖水缓冲了许多,但还是给二人摔得气血翻涌、五脏如焚。君落看着插在黑龙身上的玉箫,恨恨道:“你这是有把握?有把握把他惹毛差不多!” 钟离明月不比她,呜哇一口吐出一滩血,辩道:“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黑蛟冷笑一声,口吐人言:“你是水月阁的人,当然知道我有死穴、死穴在哪儿!呵,我当年就说过,水月阁半分信不得,没想到啊没想到,凌云子那孙子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凌云子!君落警惕地看向钟离明月,那人擦了擦嘴角血迹,不屑一笑:“凌云子已经死了快一百年了,凌氏早就在太白山被灭门了,我先祖确实两代追随凌氏,但凌氏嚣张跋扈,仙门群起而伐之,水月阁怎么会和这种逆贼同流合污?你该谢谢我大伯,明知你是凌氏的家犬还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在云梦泽好好活着,不然你早——” “好厉害的一张嘴。”黑蛟哈哈大笑,目光如剑,看向君落:“小姑娘,他说的你信么?” 君落看看钟离明月,又看看黑蛟,淡淡道:“你二人我谁也不信。” “哈哈哈哈哈,你倒是很有一套。”黑蛟笑了两声,看着钟离明月,一字一句道:“当年我被凌家先祖收服,但因化龙不成元气大伤,便在云梦泽底养伤。水月阁追随凌家,给我打了掩护。人一个个死,唯有我还活着,到了凌云子时,凌氏已经是风光无两,自然不愿再和我扯上关系。可就是这时候,仙门竟然发现了我,说我屠村杀人无恶不作,要杀我?天知道我那两百年未曾杀过一个人,哪儿来的屠村?你们修士挟持了我女儿,想要用诛妖阵杀我,最后是我女儿替我死,我拼尽力气才抓住她二魂六魄!” “此时又是水月阁!你祖先说懂得聚魂之法,但要我用我的弱点交换。我答应了。凌氏被灭门,你们转投别家,去做别家狗,待到凌氏被灭门后又开始贿赂我,想让我帮你们找到建木!” “这云梦泽何止几百的冤魂,那不都是你这小子一车一车送过来的么!” 君落心里咯噔一声,只见钟离明月脸色铁青,发觉君落看过来,他缓缓地回过头,对上那目光,忽而阴森一笑:“君剑主,你信么?” 红衣女子一眨眼睛,稳住心神,没有中他的幻术,心却已经凉了半截。钟离明月仰天大笑,忽然,二人身下的岩石猛烈地晃动起来,周围的湖水呈旋涡状压了过来,好似下面有什么在吸引——“月牙儿!”黑蛟心中一惊,下一刻,岩石轰然破碎,一个黑红色的、扭曲大洞在二人身下张开,好似饕餮的大口,要把所有东西都吃完才罢休! 不好!君落手中红绫一甩,要去缠黑蛟的龙角,眼前却飘过一片水蓝衣裳,她看着钟离明月那妖冶的脸在眼前放大,接着肩膀就是骨裂般的剧痛:“钟离明月!” “去死吧,君剑主。”那人冷笑一声,看着红影坠落于混沌之中,扯住了赤焰绫。他知道黑蛟并不能控制混沌太久,眼看着那裂缝缓缓合上,钟离明月手中多了一把精巧的匕首,他看准了龙角之间的一块凸起,那里没有龙鳞包裹,是最柔软的地方,也是黑蛟真正的死穴——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从湖底传来,那黑蛟浴水而出,角上缠着一截红绫,还有一个衣衫残破的男人。无庸看到赤焰绫松了口气,但看清那人是钟离明月,心又悬了起来,只听白长空高喊一句‘起阵’,他连忙收了心神,众生扇的虚影在身后凝结,只见白、金、蓝、黄四道光芒同时亮起,连带无数耀眼白光,生生织起了一张大网,在黑蛟冲天之前网住了他! “钟离阁主!君落和夏菡呢!”白长空问。 钟离明月眸光一暗:“她们被吞进混沌了......” “什么!” 刚刚。洞穴深处。 捆妖索还未碰到白衣少女就被一道红光拦下,夏菡皱眉向前一步,直觉一股热浪袭来,那玉床下竟缓缓展开一朵火焰莲花,让人无法靠近。月牙儿眼看着三昧真火烧了起来,心中莫名有种不安,她挣扎着想挣脱手脚的束缚,却看见夏菡震惊的神情,少女回过头去,只见身后,一道黑红色的裂缝正在缓缓张开,而火莲就这样托着玉床向其中飞去...... 这是......混沌? “不!”月牙儿哭喊着,却抵抗不住混沌的吸力:“爹爹!我不要走——” 她知道她会被送到哪里,衡山,她被他带走的地方,她生长的地方,她心心念念称之为‘家’的地方。 可是没有爹爹,哪里还算家呢? 月牙儿的哭喊戛然而止,夏菡眼看着裂缝合上,周身吸力却没有丝毫减弱,在她回头之前,身后猛地传来一股大力,还不等她喊出一声,便被吸进了混沌之中—— 夫圣人未出,天地一体,万物不分,混沌为一;雅德之善,背德之恶,清白秽浊,皆为一体;无处入而无处出,无可生而无可死...... 第六十二章 天劫 - 君落传 - 尚浅w 我是一只兔妖,但我有一个黑龙爹爹。爹爹是这世上最老的妖,他说自己已经活了两千年了;爹爹特别厉害,能呼风唤雨,所有的小妖见了他都要跪下称妖王。爹爹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我才刚出生,还没睁开眼睛,那天晚上天上有一弯月牙儿,于是我有了名字:月牙儿。 我长得很慢,爹爹常嫌我太小,坐在他身上,他一飞起来就会掉下去。这么几次之后,爹爹就化身人形抱着我飞了,他总埋怨这样没威严,可是我才不管呢。我二百岁的时候才会化形,爹爹说是因为我太爱哭了,力气都用在哭上了,所以修炼这么慢。算了,慢就慢吧,反正我有天底下最厉害的爹爹,谁都不敢欺负我。 倘若那一天,我没有偷偷跑出去,没有遇到那个白衣道人,现在的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 那日爹爹不在,他去太白山了。我一个人在凡间逛,却被一群妖盯上了。他们似乎曾和爹爹有仇,就要发泄在我身上。那些小妖把我带到衡山,指着一片林子说,我爹爹就是在这里杀了我的亲生父母。我呸,我怎么可能相信,爹爹明明那么少杀人,杀妖也是恶妖。这时候,那个白衣道人出现了,他救了我,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我竟然‘看见’了当年发生的一切。 我听到了爹爹的声音,听到血肉崩碎的声音,听到我的娘亲哀求他放过我,听到他向我走来,停在我面前;他应该是抬头看了看月亮,然后把我拎了起来: “小兔崽子还挺小,罢了,就叫月牙儿吧。” 轰——悬崖上,空气忽然一阵扭曲,裂开一道黑红裂缝,接着便是赤焰滔天,一朵火莲托着一张玉床缓缓而落,周围十丈的草木立刻化为飞烟;玉床上坐着个白衣少女,可那火焰却不伤她分毫,两只兔耳朵耷拉着,红珊瑚般的眸泪光盈盈。她使劲挣扎着,束缚她的黑色光圈却并未消解,透过重重云海,她能看见天边那一片旋涡般的黑云:“爹爹!” 少女凄厉的哭喊回荡在山间,眼泪落下便被三昧真火蒸发;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声忽然响起,一时山川河流都跟着抖了抖,月牙儿愣了愣,继而疯了一般挣扎起来,她魂魄虽已全,却极为虚弱,可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一咬牙,生生散了一魄,手上脚上的束缚应声而碎—— 吼! “爹爹!”一道红光拦住了少女,月牙儿拍打着三昧真火形成的结界,眸中满是不解和绝望:“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送出来!爹爹!” 当年是我不对,我不该轻信那个修士,让你为了救我被逼到了云梦泽里。我知道凌氏是帮你的,所以那个人找上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爹爹!你放我出去啊!”双手砸的鲜血淋漓,月牙儿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她如何不知道诛妖阵的厉害?那是将你的修为一寸一寸剥离、魂魄一丝一丝绞碎的痛苦,那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痛啊! 她的爹爹是天下最厉害的人物,从兜率宫偷得一星三昧真火未伤丝毫的人物,他就算死也应该死在天雷之下,而不是这些小人手中! 我已经没有了亲人一次,现在你还要我承受第二次吗! “爹爹!”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模糊的哭喊,黑蛟原本涣散的意识一下回来了:是月牙儿!是啊,他还有月牙儿,他答应了陪她回衡山的,她还在衡山等他! “小心!”见黑蛟双目泛起淡淡金光,白长空高喝一声,但听一声龙吟,那蛟龙头也不回地直撞虞天和而去!无庸下意识看向妹妹,只见那白衣女子好似料到了这一刻,手中金光大放,千愿铃迎风而涨,一道真气打在了虞天和身上;那黄色光柱立刻明亮了几分,抵住了黑蛟的一次撞击。 “唔!”这一下撞击让虞天和着实不好受,好似被泰山狠狠压了一下,嘴角渗出一缕鲜血。弟子们的剑网已经毁得七七八八,这黑蛟也伤的七七八八,只要再撑一会儿,他的修为被诛妖阵散的差不多,他们就成功了。这样想着,虞天和咬咬牙,那淡黄光束竟然又亮起几分! “不要勉强。”三百见状连忙道:“他已经没什么力气,我们可以拦得住,你千万别勉强自己,不然一击则溃,我怕我来不及——” 吼!龙吟声在耳边炸响,那一瞬间震聋了三百和虞天和,只见那黑龙眼中金光大放宛如真龙,狠狠冲了过来——“轰隆!” 乌云之中,一道天雷骤然落下,虞天和噗嗤喷出一口血雾,直直坠向湖面,被无风及时拖住,带往岸边;三百立刻补位,千愿铃大如古钟,拦在了自己面前,可是想象之中的撞击并未来临,黑蛟被那天雷劈掉了一截龙角,满脸血污,正愤慨地看着天上,吼声嘶哑:“天——劫——” 我这一百年,你不曾应我;我如今落难,你便来欺我? 这真龙,不化也罢! 看着那黑蛟怒吼一声冲天而上,白长空等人神色皆是一变,四道光芒追着黑蛟而去,将他紧紧锁住;黑蛟怒吼着试图挣脱,可是他现在已经虚弱太多,拉锯了片刻,那漆黑的身影直直坠了下来——“三百!小心!” 不知是谁的呼喊,但三百听到时,那龙角已经顶到了千愿铃上,千愿铃发出一声悲鸣,三百心里一横,手中金光一闪,血珠滚落在白衣上,滴血的十指直接摁在了千愿铃上,娇喝一声,同那黑蛟角力:“你休想!” 龙鳞纷飞,血雨纷纷,天雷一道一道劈在黑蛟身上,他却好似不在意一般,认准了这个方向不回头;那狰狞的龙目和三百隔着半透明的千愿铃对视,她看得却是近乎疯狂的悲哀和不舍...... “哟,还有只丢了一魄的小兔子?”一身道袍的少年挑了挑眉,看向师兄:“这兔子为何还没被烤熟,莫非这不是三昧真火?”那大些的道人淡淡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那被火莲保护起来的月牙儿,道:“这就是失窃的那一星三昧真火。” “你们是什么人?”月牙儿看着二人走近,目光警惕。那小道童看着师兄拿出葫芦,三昧真火立刻被吸了进去,他上下打量了月牙儿几眼,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和那偷了三昧真火的黑龙又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女儿!”月牙儿吼道:“那不是偷,是你们兜率宫道人失职!” 大些的道人抬了抬眼皮:“你是他女儿?哦,我想起来了,他向阎罗殿讨魂魄,因果册上被记了一笔,原来是你的魂魄。”天边忽然传来隆隆雷声,他转身看了看,扯了扯唇角,有些讽刺:“没想到,化龙失败竟然还能二次天劫,若是他真成功了,怕是天庭又要有个*烦。” “师兄,这小兔子怎么办?”小道童问,伸手一抓月牙儿的兔耳朵,她躲闪不及,竟然直接被抓成了原形!道人掐指一算,淡声道:“和月宫有些缘分,你给嫦娥仙子送过去吧。” 什么?我不!月牙儿挣扎起来,又踢又咬,无奈被抓着耳朵,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小道童戳了戳她的脸,笑了:“你这小兔子,旁人想还上不去呢!怎么,惦记你那受天劫的爹爹?别怕,如是他真的度过了天劫,你们二人就可以天上相见了,不过......” “我看他难啊。” 轰隆隆——轰隆隆—— 耳边天雷的声音渐渐弱了,黑蛟无比留恋地看了一眼衡山的方向,却只看到连天湖水,明明只是一瞬的距离,对现在的他来说却如天地之隔...... 月牙儿,爹爹食言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活的开开心心。天大地大,爹爹不能陪你去了;浮世繁华,爹爹不能陪你看了。 你记住,管他三界苍生如何,只要自己活的自在,就够了。 那浊黄的双眼眨了眨,在三百眼前缓缓闭上,庞大的龙身渐渐发灰,那黑蛟在空中静止了,直到最后一道天雷狠狠劈下—— 彭! 形神俱散,灰飞烟灭,仿佛他从未来过。 三百愣愣地看着眼前飞散的灰烟,下意识放下了手,失去光芒的千愿铃兀自响了一声,那白衣女子只觉得体内压不住的气血翻涌,呜哇吐出一口血来,直直地坠了下去—— 一双臂膀在她落湖之前抱住了她,三百努力睁着眼,却只看见一抹黑色,她多想伸手摸摸那人的脸,可身体却完全不听她的,连痛感都渐渐远去;她倒在那人怀里,昏昏睡去。 睡去的那一刹,她好似听见了君落的声音...... 混沌。 君落是在一片死寂中醒来的。肩膀被钟离明月打过的地方浮现了一个紫色手印,连保命的紫冥掌都用上了,可见这人是多希望自己死。讽刺一笑,她看着自己的一身白衣,微微皱眉:“什么意思?”君落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四周都是交织的灰、黑、红,除此之外空无一物,而她漂浮在空中,不知该去向何处。 这里是哪儿?她努力搜集着自己关于黑蛟的记忆,但自凌云子后凌氏便和这神兽失去了联系,她知道的并不多。一番回忆无果,她索性走了起来,周遭的景致并无一丝变化,或者有变化而君落并没有看见,她握着血鸢刀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团白光。 这白光出现的如此突兀,但君落却觉得它本就应该在此处。虽然不知道光后是什么,不过眼前显然只有这么一条路,她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白光之中—— 第六十三章 混沌 - 君落传 - 尚浅w 灰霾的天穹像是一重一重叠了万层的渔网,看去污秽非常,云端不时有鲜血洒落,伴着戛然而止的凄厉叫声,让人毛骨悚然;一望无垠的白色砂石地上,鬼妖魔仙混战一团,残肢鲜血遍地,很快被土地吸收成点点血迹。这里是混沌,一个将万物团成一团的地方,这里没有和平,也没有战争,他们为恐惧而厮杀,最终死于混沌之中,成为混沌的一部分。 夏菡一剑将一头狼妖劈成两半,飞溅的鲜血并未得到她一个目光;被鲜血染红的青衣飘动,那清丽如谪仙的女子贝齿轻咬,踏着杀红眼的妖魔们向前飞去。青华剑的光芒前所未有的黯淡,细细看去能看到剑身上细碎的裂痕,好似被尖细的利器锥刺了一般。身后不断传来怒吼声和恐惧不甘的叫声,夏菡心里一横,几乎化作一道青影在妖魔间穿梭着:快一些,再快些!不能被追上,否则就死定了! 忽然,女子身后有一瞬间的寂静,接着便是彭的一声闷响,这声音并不大,却让这一片区域所有混战的灵体都停下了手,夏菡清晰的看到了他们眼里极致的恐惧,青华剑挥过斩杀拦路的狐妖,那双狭长的眼倒映着夏菡身后的巨大身影和漫天血雨! 一股寒意从后颈迅速蔓延到全身,想起那能吞噬一切的大口,夏菡握着青华剑的手紧了紧,却又松了。 逃不掉了。心里这么想着,她扯了扯唇角,不知是自嘲还是遗憾,轻轻闭上了眼。饕餮大嘴的腥臭味随风飘过,那一瞬间,夏菡心头闪过种种,最终却定格在一抹黑色…… 伴着狂风而来的不是被绞断的痛苦,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夏菡震惊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本不该出现于此的男人,一时失了声音。黑巫淡淡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饕餮,抓着她的手宛如钢爪,夏菡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耳边飘过一句冷漠的“抓好”,她下意识反握住那人的手腕,黑巫微微垂眸,抿紧了唇,抓着夏菡向前飞去。 淡淡的黑色气息缠绕上夏菡的身体,所有灵体似乎都看不见她们,那银白的短发在风中飘动,不知为何,一个长发身影和眼前的人完全重合…… “你疯了?” “我带你走。” “我是妖,和我在一起你永远修不成仙!” “那便……不修了。” 灰天之下,血雨之间,那黑衣男子紧紧抓着身后的青衣女子,好似无端相助,又如久别重逢。 鬼窟。 踏进这一道黑色光幕,所有的厮杀都被抛在了身后,黑巫放开了夏菡的手,刚要说话,眼前那青衣美人便瘫在了地上,吓得他抬了抬眼皮;一直以来紧绷的身体一朝放松,四肢立刻酸软得提不起力气,夏菡苦笑一声:“太累了......”她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一开口把自己也吓了一跳。黑巫点点头,转身从岩壁的小洞里取出一小瓶丹药,扔给了夏菡。 女子接过瓶子有些意外,就听那人淡淡道:“能帮你恢复的药,没毒。” 这人惯常说话简洁,夏菡笑着摇摇头,倒出一粒吞入口中。虽然接触不多,可这人行事也算磊落,他说没毒自然就没毒。见青衣女子吃的没有一丝犹豫,黑巫挑了挑眉:“你不怕?” “怕什么?”夏菡抬眸看去,目光有些玩味:“你想让我死我早就死了,怕有用么?” 黑巫扯了扯唇角,不再言语。这姑娘活的倒是通透,通透也好,省了许多烦恼。 岩壁一个稍大写的空洞出燃烧着一团碧绿火焰,和黑巫洞里的如出一辙,夏菡看着黑色光幕之外打杀的灵体们,好奇地问:“为何他们像看不见这里一样?这是个结界?” “是一个鬼仙留下的结界。”黑巫答道,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锥形法器。上次还被这法器抵过脖子,这次可算能看清楚,夏菡一点点蹭到黑巫身边,只见那法器类似圆锥,通体暗紫色,镂空刻着繁复的花纹,当注入内力就会如紫晶般通透,和黑巫的眸色一样;不知道到底是何材质,但其上怨气逼人,哪怕是隔着几步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意,可见一斑。夏菡正研究那法器研究的欢,一抬头却撞上黑巫的目光,那双眼看似冷漠,但细看能看出一丝无奈;她有些疑惑:“怎么了?” 黑衣人的袖中浮出一个透明的小圆瓶,细看能看到几缕红光在其中冲撞:“让开些。” 夏菡抿了抿唇,往后挪了些。黑巫看她挪那些地方和没挪差不了多少,微微皱了皱眉,看着有些不耐;夏菡见他皱起眉,知道自己碍事,脸微微红了,手撑着地面就要再往后蹭,那人却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哎?” 男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微苦的草药的气息萦绕在鼻端,夏菡一时愣住了,下意识揪住他衣襟;黑巫淡淡扫了一眼她的手,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好似受到了什么威胁,但他没有理会,抱着夏菡将她放到了狭窄洞穴的另一边。夏菡下意识动了动,就见那人不耐地微微皱眉:“别动。” 青衣女子瑟瑟得收回了手,手掌上还有石子硌出的红痕——她刚刚拍干净上面的石子。见她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样子,像是看着虎窝旁边的松果的小松鼠,黑巫心里莫名觉得好玩,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勾起了唇角:那是不同于偶尔一两次冷笑和讽刺的勾唇的笑容,在那一刻,夏菡第一次觉得自己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有感情的人。 不过这笑容只是昙花一现,黑巫立刻恢复了冷漠的样子,重新拿起魂锥,打开了那小圆瓶。尖利的吼叫几乎划破耳膜,妖魔残魂的怨气和残存灵力一瞬席卷了整个洞穴,夏菡紧紧贴着岩壁捂着耳朵,眼睛紧紧闭着,直到这一切戛然而止—— “好了。”男人淡淡的声音传来,夏菡拍了拍头上的灰土砾石,像是被捉弄惨的猫儿一般看向黑巫,那人只是瞥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声音依旧冷淡:“问吧。” 夏菡被他看穿心思,尴尬地咳了两声,问:“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在这儿?你手里的是什么?瓶子里的又是什么?这地方怎么——” “出不去。”黑巫回答的极为干脆,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魂锥,将其置于火焰之中,在夏菡对面坐下。两个人隔着大约五米的距离,就听那黑衣人微哑的嗓音在洞穴里响起:“此处乃是混沌。混沌中的灵体有被流放的,有误入的,也有被算计进来的,还有自愿进来的,斗到死是他们唯一的目标。这处结界是一位鬼仙留下的,鬼仙可不受约束自在穿梭于三界之中,此地也是他用来修炼的场所。” “既然如此,肯定有出口,你为何说出不去?” 黑巫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那青衣女子:“混沌没有出口,但可以切开裂缝。我山洞的火焰连接此处,故此我可以来回,你呢?你以为我会带你出去?” “我......”夏菡一时语塞,看了看受损的青华剑,又看了看自己被血染成暗红色的衣裳,抿了抿唇。黑巫说得对,她一没有劈开裂缝的手段,二没有可以传送的手段,三......她也不会求一个邪修者。心里莫名的烦躁,夏菡的俏脸凝上一层冰霜,她垂下眼帘,看着那青光黯淡的青华剑,好似自己的心也裂了一道缝一般。 从夏菡三岁第一次见到青华剑起它就一直陪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过。听说这把剑乃是夏家一高手降服妖孽时得到的,百年来无人能用,却在夏菡靠近时重新焕发了光彩。从那以后,青华剑只在夏菡手中令万妖胆寒,夏菡也只有握着青华剑才真真正正称得上‘青莲仙’,这相伴的二十多年,对于夏菡来说,早就是剑如亲人。它保护了她这么多次,她却没能保护好它...... 那青衣女子靠着岩壁,手指一遍遍抚过怀中青华剑的裂痕,纵然那么细小,却好似刻的很深。黑巫看着夏菡,她长发散乱,目光有些失神,神情却是冰一样的冷,像是被秋雨敲打的残荷,哀切之外还有一股子气在。他移开了目光,看向那在火焰中闪烁着妖冶紫芒的魂锥,眸里似有光芒闪烁。男人回头又看了一眼夏菡,垂眸片刻,站了起来。 “我看看。”耳畔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夏菡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是正道,他是邪道,她冷面待他本是正常,可黑巫的心却莫名刺痛了一下。为什么?因为之前她本不怕他么? 见男人并未离开,夏菡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他,喃喃道:“就是我上次说了那些话,你便一个字都不愿多了说?”黑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上次信鸽一事,当时他虽然生气,但过去都过去了。白发男子摇摇头,伸出了手,手上是一枚淡青色的石头:“这是一只千年竹妖的内丹,也许有用。” 见夏菡皱着眉看来,黑巫垂下眼帘不同她对视,手却微微有些抖:“无意间得到的。”青衣女子看着那内丹,感觉到青华剑传来的颤动,微微一笑:“你欠我的人情?” 女子的语气有些自嘲,黑巫喉头动了动,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嗯。” “谢谢。”夏菡拿过那内丹,直接摁在了青华剑上;那内丹看着石头般坚硬,却在夏菡的仙力之下缓缓软化,最终变成一个菱形宝石嵌在了青华剑上。青光游走于剑身,夏菡看着重新焕发光芒的长剑,轻轻舒了口气。 抬头看向黑巫,那人面带微笑,礼貌而疏离,三分雅七分淡,让人忍不住微微失神:“多谢你,待我恢复便会离开,不多叨扰。” 黑巫愣了一下,看着那青衣女子缩到墙角抱剑欲睡,话在唇边犹豫许久,还是说了出来:“我并非记恨,只是常做一个梦。” 梦?夏菡睁开眼睛,只见那人眼睫低垂,洞里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莫名觉得他在挣扎。一个梦,为什么要挣扎呢?夏菡想不明白。她在等黑巫继续说,黑巫却在等夏菡的回应,等了半晌两个人谁都没用开口,四目相对,好似是灵魂深处的悸动,黑巫猛地退后一步—— “你......”夏菡以为他怎么了,就见那人握了握拳,声音又恢复了冷淡:“我与你们道不同,见面便是你死我活,没什么好说的。你们正道修士视我如眼中钉,夏姑娘还是不要与我太近,免受连累。” 夏菡忽而笑了,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那你又如何知道,我并非假意接近你、实则要杀你?” “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不怕。” “为什么?” “因为你不一样。” 白发男人抬了抬眸,唇角笑意淡淡,细看却含着一丝凄凉:“我知道,你不一样。” 第六十四章 你像我 - 君落传 - 尚浅w 夏菡是冻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瑟缩了一下,皱眉看了一眼那碧绿的火焰,又闭上了眼。就在夏菡换了个姿势准备捂热另一边身子时,那双满是迷蒙困意的眸子落在了对面的白发男子身上;黑巫没有睡,低垂的眼睫半掩着暗紫色的眸子,望着夏菡的方向出神。女子轻轻咳了两声,那人回过神来,就听夏菡柔声问:“又做梦了?” 黑巫摇摇头:“我很少在混沌睡觉。” “为什么?” “……在这里,更容易梦到那些。” 夏菡眼里有些担忧:“你一次在这里待多久?”黑巫抿紧了唇,语气充满抗拒:“三五天。”男子显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夏菡轻轻叹了口气:“这种地方三五天不休息,身体怎么扛得住……”她本以为黑巫不会接话,那人却出乎她意料地开口:“有丹药。”他看了夏菡一眼,好似在询问,又像在确认,夏菡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基本恢复了,连伤口都结痂愈合,除了仍觉得有一点疲惫,完全没有刚进来时脱力的样子。 “没想到你练丹药也这么厉害。”青衣女子笑道。黑巫的神色缓和了些,却仍旧垂着眸不去看她:“看来天下人都知道我练蛊很厉害。”他话里有些自嘲,又莫名听着有些自得,夏菡挑了挑眉,托着腮似仔细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我自小就听说黑巫一支蛊笛便能屠一村,十只蛊虫便能屠一城。你师父传下来的名声,你倒是没有砸了招牌,每年都有修士平民死于你手。” 黑巫没有说话,暗紫色的眸子望着她,夏菡分明看出几分讽刺:“被我所救,夏姑娘颇不甘心吧。” “先生此言差矣。”那青衣美人嫣然一笑:“你救的是我,恨的是我道;我感激你,却不欣赏你的道。大道与小我有分,莫要妄自揣测。” 这声先生一出口,黑巫眸光一闪,神色有一瞬惊讶,但那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夏菡并未注意到。男子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垂眸道:“若我犯了你的大道,你依旧会对我举剑,纵然有分,实则无分。”他说的太冷静,冷静的让夏菡那颗心跟着酸疼,可她还是点了点头:“先生说的是,是我耍小聪明了。” 她想着这样说能让这个人稍微好过一点,没想到他根本不需要。 再一次细细打量他,从那银白的发到袖子里露出的一段苍白指尖,从那暗紫色的眸子到他漆黑无纹的长袍,他就像是喝了孟婆汤的冤魂,没有记忆,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喜怒哀乐,偶尔一点点情绪的表露,都被他冷漠刻板地重新打压回去……他一点都不像个人。 心里蹦出这么一句话,夏菡哑然失笑:又在这里大发善心了,人家什么样子,和你有什么关系?纵然隐隐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有关系,青衣女子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见黑巫淡淡望来,夏菡微微一笑:“想到句话。”她轻轻抚过青华剑上那青翠的宝石,声音轻而低:“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白发男子微微皱眉,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听懂了觉得莫名其妙。困意袭来,夏菡刚闭上眼睛,便猝不及防的打了个喷嚏:“阿啾!”她摸了摸鼻子,刚想笑笑,结果连着又是两个喷嚏。黑巫似乎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黑袍扔了过去,夏菡下意识一接,就见那人蜷在碧绿火焰旁边,闭上了眼睛。 满怀好奇的青莲仙在犹豫了一秒之后,不怕死的开口问:“你做的那个梦……是噩梦吗?” 黑巫愣了一下,眼里露出一丝迷茫,缓缓摇了摇头:“一些片段。”见夏菡还要说话,他不耐地皱了皱眉:“不睡就把衣服还我。”夏菡连忙裹紧了身上黑袍,生怕这人改变主意过来抢一般,靠着岩壁昏昏睡去。她确实累了,不多时便睡熟了,寂静的洞穴里听得见她浅浅的呼吸声。半晌,原本准备睡觉的白发男子重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带着一丝迷惑,望着那熟睡的青衣女子,像刚刚一样。 对于黑巫来说,睡不睡没有区别,只是在梦里看她还是直接看她的区别罢了。 他想问问夏菡为何称他先生,可又怕问出口,这纠缠二字先将自己束缚住。他排斥这种莫名的感情,却又总是下意识投降,若是可以,他也想看着她被饕餮吃掉,可他做不到。 明明是从未有过纠葛的两个人,却偏偏有一种穿越尘世的宿命感,想待她好,想看她好;看到她就会欢喜,欢喜后又生出一股痛来,像是缺水的人吃酸涩的梅子,不吃渴的难耐,吃了酸的倒牙。 罢了。黑巫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混沌某处。 漠漠灰云漫随风,雷声远,似佛洪钟。白雪新梅别样红,登高望,碌碌庸庸,芥子众生。 啪嗒。啪嗒。轻而缓的脚步声在这一片寂静中格外刺耳,所有的灵体看着那五米高的尸山,震惊而恐惧地屏住了呼吸。终于,那血红的人影站上了顶尖,她未曾看下面的灵体们一眼,只是抬头看着远方,嫣然一笑,行了个佛礼:“南无阿弥陀佛。” 君落直起身子,看着仿若静止的蝼蚁们,唇角笑意冷而讽刺:“谁上?” 一声惊天龙吟从她手中的银蓝长剑中传来,女子看着直接被震晕的几只鬼,不屑的冷笑一声。其他灵体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后,竟然同时选择了后退!那尸山上的人就是来自地狱的厉鬼、来自天庭的杀神,她来时明明一身白衣,现在却被染成血红;她脚下踩着的不乏在混沌之中存活千年的佼佼者,可现在,这片土地还没有吸收完死在她剑下的尸体。 她就是死亡。 眼看着面前变得空荡荡,极目也看不见几个鬼影,君落心中冷笑,手中的龙泉剑狠狠插在脚下的尸体上,盘膝坐了下来。她知道肯定还有不死心的在盯着她,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真可惜,没带够酒...... 那红衣女子笑着一翻手腕,一个酒葫芦出现在手中,她刚刚就是这样,杀一个喝一口酒;群起而攻之便一边喝一边杀,以至于她一抬手做出喝酒的动作,就感觉到了几股恐惧的波动。抹了抹嘴唇上的血迹,君落笑着摇了摇头:这些灵体可真好骗,怕不是在混沌待久了,脑子都不好使了。 心中这么想着,女子歪了歪头,把骨节捏的咔咔作响,看似不经意地道:“还不走的那些,是要永远留在这儿?” 周遭安静了,君落在心里默默数着,走了三个,还剩一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进了这里便能感觉到旁人的恐惧,但显然现在这个突如其来的能力帮了她大忙。轻轻弹了弹龙泉剑,剑身发出一声嗡鸣,君落强忍住到嘴边的一口血,云淡风轻地道:“既然不走,那便来喝杯酒吧。” 身后传来清晰地脚步声,君落猛地起身,一手拔起龙泉,手中的酒葫芦冲着那人扔了过去;来人手指一夹,捏住了葫芦里冲出的柳叶刀,另一只手则接住了开花的酒葫芦,只见他一笑,那柳叶刀顷刻化为齑粉,而酒葫芦就在他手中恢复了原样。 一身黑色铠甲的男人微微仰头,看着那红衣被风吹的猎猎飞扬的女子,眯了眯眼睛:“你可真是让我惊讶。” 君落看着那俊逸而有些邪气的脸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恍惚,好似在哪里见到过,好似见到这张脸就忍不住想一拳挥上去......她挑了挑眉:“听说有一种人,你看一眼就知道,你更喜欢看他死了的样子。” 男人似乎不甚介意,只是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闻到了醇厚的酒香,君落的表情管理似乎失控了,她咬牙看着男人欠揍的样子,努力保持最后一丝理智:“你非妖非魔,不人不鬼,我猜你是天庭的神将吧?” “嗯,脑子没坏都有救。”男人颇为欣慰地点点头。 君落:“......” 在红衣女子提剑准备冲上来的时候,男人颇为体贴地抬起了一只手,他就像在逗一只猫儿一般,向君落轻轻眨了眨眼睛,然后五指一张——“彭!” 噗嗤!鲜血几乎是从君落身上飞溅而出,她所有的伤口,愈合的没愈合的都被这一击震裂,整个人像是破布人偶一般直直栽了下去;可她并没有掉在地上,反而是浮在了空中,就连身旁的鲜血都在那一瞬间停住,唯有那个男人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莽,死要面子,华而不实。这些缺点,你真是一个都没忘。”男人喝了一口酒,道。他手一挥,周身的鲜血全都顺着轨迹回到了君落体内;后者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一来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二来她心里虽然讨厌这个人,却很信任他。那男人打了个酒嗝,似乎有些醉了,将酒葫芦一扔,两手一拍,君落只觉得身上的伤口在飞速愈合——“真没想到,你在凡间都能把自己折腾到混沌里来,这要不是我恰好在因果册旁边,你就彻底交代在这儿和饕餮作伴了。” 混沌?因果册?这人说的是什么?君落一脸疑惑,像看一个傻子。男人可能是真的喝多了,开启了话痨模式,瞧瞧她胳膊敲敲她膝盖,发牢骚一般絮絮叨叨,君落却一句都没听清。这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长叹了一口气,抹去她脸上血迹的动作轻而温柔,声音虽轻,却满满都是骄傲: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一点,你像我,甚至比我做得更好。” 强忍住抱一抱她的冲动,男人重重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发现男人要走,而自己已经完全恢复,君落叫住了他:“等一下!敢问神将何名?” 那人愣了一下,狷狂一笑,抬起了右手:“吾乃女娲宫左护法、天庭三大战神之首,螣蛇是也。” 一声清脆的响指声,君落猛地抬头,只见灰云漠漠,自己就坐在那尸山上,龙泉剑就在身旁,除了完全恢复的身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第六十五章 相遇 - 君落传 - 尚浅w 潭州城。 距离夏菡和君落被卷进混沌已经过去两天了,三百也昏迷了两天了。益阳城的百姓们狂欢着,衙门里却乱成一团,夏平崖和刚刚赶到的上官明复坐在首位,两人皆是一般的铁青脸色。 “还没有找到?”见钟离明月摇头,夏平崖狠狠一拍扶手,神情扭曲。上官明复倒是比他自持些,却也肉眼可见神色的憔悴,阿橙和阿紫跟在他身后,都是大气不敢出。屋子里林林总总坐了不少人,此时却没一个人敢说话,直到一个水月阁弟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这么多人看着,钟离明月微微皱眉,呵斥道:“慌什么?可是夏姑娘和君剑主有消息了?” 那弟子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弟子在衡山崖上发现有大片枯木,可能是那个裂缝造成的,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 夏平崖长出了口气,扶着额别过头去:“继续找,如果不是找到了,都不用报了。” 这命令是越过了钟离明月下的,一时在场诸位神色各异,看戏的,惊讶的,如锥目光全投到了钟离明月身上。男人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继而尴尬一笑,道:“按夏家主说的办,你们都下去吧。” “是。”那弟子领命,退下了。上官明复看着腿上的毡子,垂眸片刻,道:“夏贤侄,既然没什么进展,老朽便先去休息了。阿橙阿紫,我们走。”夏平崖连忙起身,一屋子人站起来拱手行礼,看得上官明复心烦,阿橙也不喜这种场面,推着老爷子健步如飞,立刻消失于庭中。 眼看着人走远,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冷哼:“不就是仗着自己老么,摆什么清高架子......”此话一出,有心人都看向夏平崖,那人却是神色如常,淡淡道:“上官老庄主论辈分和沈掌门平齐,是仙门中最大的,无知小辈莫要不敬,再让本座听到这些话,便按不敬之罪公开处罚。” 衙门。柴房。 “你再说一遍?谁跑了?”钟离明月扼着那弟子的喉咙,目眦欲裂,低吼道。那邢堂的弟子哪经得住,脸涨成了猪肝色,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白......白泽......跑、跑了!咳咳!” 看着那一阵咳嗽的弟子,钟离明月失神地后退一步,眉头紧锁。他想不明白,为何白泽会跑呢?他和雨姐明明最忠心于他,哪怕是让他去死他都没有怨言,只让他照顾好他的家人......白泽怎么会跑呢? “邢堂主不是看着他吗,怎么跑的?”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只听说是从暗道跑的......” 暗道!心脏仿佛受了一记重拳,钟离明月扶着墙,神情似怒似笑:“暗道,暗道......”是啊,地牢的暗道当年就是白泽督工的,他怎么会不知道?那地牢虽严密,但他信任白泽,并未开启结界,对白泽来说,出来再简单不过了。雨姐不知道有密道,自然会封锁地牢和水月阁,而白泽早就顺着密道跑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白泽要跑?再说明明没到三日之期黑蛟就死了,他根本不用死啊!莫非...... “黑蛟之死没有弟子回去传信吗?”钟离明月这么一问,邢堂弟子立刻愣住了,看这个反应他便知道:完了。雨姐一定是以为黑蛟并未收服,所以才准备要杀白泽,可是白泽为何会突然逃跑?难道......一个不好的预感在心头升起,他太了解白泽了,若说还有什么和水月阁一样重要,那就是他的家人;如果有人放消息给他,自己要斩草除根...... 阁中有内鬼! “你立刻回去告诉雨姐,让她赶紧去保护白泽的家人,立刻!我今晚便回去!” “是,阁主!” 潭州。西郊。 清风吹拂着碧草,院子里的鸡鸭在草窝里挤成一团,咕咕叫着,扑扇着翅膀扇起一地鸡毛;阳光在簸箕里的大米上跳跃,闪烁着像个调皮的孩子。一道鲜血划起一道弧线,溅在了米上,打破了这农家的恬静;清迟从那孩子心口拔出匕首,轻轻抚过那稚嫩的脸蛋,眼里满是惋惜:“真是可怜,你才这么大,就要和世界告别了......怪只怪你爹,没能力保护好你们......你说是不是,白泽?” 那女子转身,看着双目赤红、泗涕横流的男人,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逃出来肯定会来这里。也好,省了我许多麻烦,不用再遍天下去找——”你字还未出口,白泽的箫便刺了过来,清迟冷笑一声,侧身让过,一脚踹在他腰腹,拉开了距离:“幻堂主,你气成这样?想跟我贴身打?” “柳微雨!”看着地上的妻儿,白泽手上青筋暴起,那双眼瞬间变成了紫色,清迟暗叫不好闭眼不去看他,就听箫音在耳边响起——幻术!心里冷哼一声,清迟却也不敢怠慢,两手虚抓,身前一道红光闪过,白泽只听到脑海中一声闷雷炸响,手中长箫发出一声悲鸣,鼻血蜿蜒而下——“你、你怎么可能......” 柳微雨的精神力为何能如此强大?她并非精于幻术啊!白泽犹豫的时候,清迟却没有给他留时间想遗言,手中匕首狠狠刺进那人的心脏,女子一笑,别具风韵:“你去问阎王爷吧。” 砰。 白衣男子仰面倒地,两只眼依旧圆瞪着;清迟挑了挑眉,却没有补上一刀,而是看了看这一片狼藉的农家小院,转身离开。在离开之前,她问白泽,你为何会突然逃跑? 那人咧嘴一笑,讽刺道:你都已经在这里了,问这个有意义? 唯有钟离明月知道他的妻儿在这儿,就算之前他和柳微雨关系不错,他都没有告诉她,就是因为怕妻儿被仙门之事牵连。可如今......钟离明月真是好狠的心,他还真是跟了一个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好主子...... 在血流尽之前,白泽好似听到了脚步声;他想睁开眼睛,却只迷蒙间看到一抹粉色,那粉色是那样好看,好看得像是妻子害羞的脸颊......白泽的手指动了动,那粉色衣裳在他面前停下,一个悦耳的女声传来: “伤成这样还活着?” 水月阁。 清迟刚踏进大门,就听到兰舟的声音:“这不是邢堂主么,怎么,找到白泽了?”那女子围着她转了一圈,手在鼻子前做作的扇了扇:“哎哟,这一股血腥气,恐怕杀得不止一个人吧?” “兰舟妹妹有事?”清迟嫣然一笑,问。 兰舟娇笑一声,目光却是格外的冷:“无事。我听说阁主今晚便要回来的,还让邢堂弟子给姐姐带了信,希望姐姐听到的时候,还笑得出来。”那水蓝衣裳的人儿翩然转身,清迟心里微微一颤,眯了眯眼睛,向邢堂走去。 君落那死丫头被卷进什么裂缝里不见了,无庸为三百急疯了完全不管这边,恼人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和这个女人生多余的气。 君落主子,你快回来吧...... 混沌。黑巫处。 耳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夏菡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挣扎了一下,发现那人站在火焰前,影子被拖得老长。夏菡想到那些蜘蛛蝎子爬起来也是这个声音,立刻精神了不少,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体。黑巫余光瞥见她醒来,垂眸专注于魂锥,吸收了那几个残魂的怨气,魂锥的颜色越发深了。 “你在做什么?”许是刚醒来的缘故,夏菡的声音比平日软了许多,莫名地撩人。黑巫一侧眉头跳了跳,淡淡道:“无事。你可以再休息一会儿,我出去一趟。” “你是不是在收集魂魄供养你的法器?”夏菡问。见黑巫点头,她垂眸,轻轻叹了口气;黑巫本以为她要说什么道义,结果那人缓缓站了起来,笑意无奈:“既然你救了我,那我只好帮帮你了。不然这人情,不知何年何月才有机会还。” 白发男子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却依旧把语气压抑在冷淡:“走吧。” 一脚踏出光幕,身后那人却没有跟上,黑巫回头看去,只见夏菡俏脸微红,尴尬一笑,正扶墙站着:“咳咳,腿麻了。” 黑巫:“......” “这里为何什么都没有?”看着空旷的天地,夏菡微微皱眉:莫非这里也没饕餮凌虐过?黑巫神情凝重了些,指了指夏菡身后,她回头看去,只见天地之间,一座小丘伫立着,从轮廓来看,应该是不少灵体的尸身堆成的。 被混沌吞噬了尸体,魂魄就会破散,这地方显然经历过一场屠杀,混沌还来不及全部吞噬掉,正是理想去处。黑巫丢下去‘走’便冲着尸山飞去,夏菡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 只见那五米高的尸山下,鲜血在地上描画出一幅妖冶画卷。看着这惨状,夏菡不禁后背发凉:到底是什么样的灵才能做到这般地步?她身上有黑巫留下的鬼气,可以暂时让其他灵体注意不到他们,但夏菡看着那尸山还是忍不住胆寒,若真是那刽子手在,这一层鬼气真的有用么? 好似是为了印证夏菡的猜想,地忽然震了震:饕餮饿了。她刚想跟黑巫说快一些,那白发男子忽然伸手扼向她喉咙,夏菡下意识后退,忽地一道璀璨剑光划过,龙泉剑在空中调了个头,回到君落手里;那红衣女子将夏菡一扯护在身后,俏脸含霜,一字一句地念着这个为正道所不齿的名字: “黑、巫。” 第六十六章 得逞 - 君落传 - 尚浅w 黑巫和君落剑拔弩张,气氛颇为凝重,夏菡一扯君落想说是黑巫救了自己,但是谁都知道黑巫不杀人就不错了怎么还会好心救人,自己根本圆不回去;青衣女子垂眸的样子落在白发男人眼里,他看了一眼红衣女子,嗅到了她身上几天几夜都洗不净的血腥味,扯了扯唇角:“杀的可真不少。” “不介意再多你一个。”君落冷冷道。黑巫看了看她,语气淡漠:“看来你的蛊毒解开了。” 君落也中过蛊毒?怪不得她恨意这般强烈。夏菡心中暗道。忽然,三人脚下的大地又颤了颤,夏菡看着天边一个模糊的黑影,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是饕餮!” 这句话仿佛一个信号,天边立刻有一片黑压压的云压了过来,那都是仓皇逃窜的灵体们,数量之多,光是踩就能踩死几千头。二人相遇都还来不及问一下为何至此,黑巫一手扔出小圆瓶,几道红光从尸山上飞出,两方拉扯了一下,最终还是被拉了进去;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瞥了一眼二人,又看了一眼狂奔而来的逃命者,若有所思地一笑:“看你们死在这儿,也不错。” 青衣女子微微皱眉,君落却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走得掉?” 剑光纷然,黑巫身形骤退,君落欺身而上,夏菡原本还想阻拦,却生生被那红衣女子惊的愣在了原地。她看过阿橙阿绿他们施展龙泉剑法,知道这剑法繁复华丽又刁钻奇险,变式众多,让人防不胜防;可眼前君落施展起来,许多招式都是她未曾见过的,明明是一剑刺出竟然一变再变,她眼看着黑巫被逼得节节后退,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单拼剑术能抗得过几招...... 锵!黑巫一掌接住龙泉剑,紫气妖冶,君落竟一时斩不下去;她知道夏菡离得远,轻声问:“怎么能出去?”黑巫神色冷淡,淡淡瞥了一眼饕餮的方向,道:“饕餮的眼睛,刺瞎它一只眼睛,就能打开一道裂缝。” “第三件事。”君落看着那双妖冶而冷漠的眸子,淡淡道。 黑巫欣然点头,一掌拍在她左肩,手中黑气蔓延上她身体;这一掌正重合在紫冥掌上,君落苦笑一声,就觉得左肩几乎碎了一般,整个人倒飞出去。见那红衣女子受伤,夏菡回过神来连忙扶住她:“君落!你没事吧!” “无碍。”君落摇摇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饕餮的影子,恨恨瞪向黑巫:“这笔账本座出去迟早会跟你算,今日算你走运!” “你出去再说吧。”黑巫淡淡道,化作一道黑烟,消散了。他没有看夏菡,后者抓着君落的手微微紧了紧,后者余光看去,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莫非夏菡和黑巫认识?是了,刚刚她看到黑巫并非憎恶......君落心中想着,捂着心口咳了两声:“夏姑娘,我听一个仙人说,此处只有一个出口,就是饕餮的眼睛,刺瞎他的眼睛就能打开一道裂缝。” “饕餮的眼睛?”夏菡吃了一惊,恐惧的波动让君落忍不住皱眉:“我初到这里就碰到饕餮饿了,他只要张嘴,十里之内的灵体都要被吞进去,我们根本无法近身!” 看来这神兽给夏菡的打击不是一点半点的大,君落正沉默时,逃窜的灵体们已经到了二人周围;他们惊慌的逃窜着,仿佛没有看到站在尸山前的二人。当一只狼妖迎面撞过来,夏菡下意识要躲,却被君落拉住,二人眼睁睁看着那狼妖直直穿透二人离开,一个惊讶万分,一个松了口气。 “看来黑巫能在这里自由出入,是他身上的鬼气的缘故。”君落看了看自己周身缠绕的黑气:“这样我们就相当于并不存在,不存在便不会被饕餮吞进去,刺瞎它眼睛并非不可能。” 夏菡也反应过来,欣喜点头:“是我慌了神,没注意到这个。这黑气只是残留,咱们还是快些动作吧。” “好。”手中龙泉剑迎风而涨,君落一跃到剑上,就听身旁夏菡道:“我刚刚看了你的剑法,若是我,恐怕百招就要落败,毫无胜算。你龙泉剑法精修如此,封剑实在是可惜。” 君落微微一笑,目光是柔和的,语气却是平静得让人觉得冷漠:“四年来,这可惜二字我都听腻了。天妒英才,我不藏一藏,怎么活着等他。” “我听兄长说,上官庄主他本是想和你——” “夏充何时也如此八卦?”君落打断了她,有些好笑:“我同师父相差整整十一岁,哪可能有什么风月之情,不过是仙门里风言风语罢了。再说,我去年便破了此誓、动用过龙泉,在生死面前,心意还是不够诚。” 脚下的狂奔的灵体忽然有一瞬静止,接着便不可抗一般向后飞去;总是有鬼气加身,那股巨大的吸力还是让君落和夏菡在仙剑上颤抖——只见眼前一张遮天大口,那怪物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爪,大头大嘴,正是上古四大神兽之一:饕餮! 水月阁。 清迟走进正厅,看着兰舟和坐在首位的钟离明月,心里微微一寒。她神情谦卑而自责,羽睫半垂,拱手行礼:“阁主。” 钟离明月看到她心里又气又不舍得,重重叹了口气:“我明明留信与你让你若是杀死了白泽一定照顾好他的妻儿,你为何要杀他们!” 淡紫衣裳的女子美目圆睁,一脸惊疑:“阁主你让兰舟给我的字条明明是灭门,怎么是照顾......” “什么?”钟离明月眉头一皱,看向兰舟。后者看着清迟冷笑一声:“你还在这里演戏?我给你字条前已经看过了,阁主写的就是照顾好,你却偏偏去杀了人满门,现在还要嫁祸我?” “是谁嫁祸谁?字条唯经过你的手,我看完便毁掉了,你篡改阁主命令让我犯错,到底是何居心!” “毁掉了?”兰舟挑了挑眉,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在清迟眼前晃了晃:“那这又是什么?我可是在地牢中捡到的,你毁掉的又是哪一张?阁主,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写的那一张。” 钟离明月接过字条,只见上面确是自己的字迹,心一下凉了七分,看向清迟的目光警惕而冰冷;兰舟轻轻拍了拍手,一个邢堂弟子走了进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那邢堂弟子看了一眼清迟,扑通一声跪在钟离明月面前,哆嗦得不成样子:“堂主恕罪,阁主恕罪!弟子那日在地牢巡逻,忽然见到一个粉色衣裳打伞的姑娘,只看了一眼就被她蛊惑,把她带去了地牢深处......详细的弟子也不记不清了,就记得我带她到了幻堂主的门外,她一下变成了男声,问我,是不是还要给幻堂主送吃的?弟子就听自己说什么,不用送了,明日他便要死了,刚刚堂主已经出去,准备灭门——” “好了。”兰舟截住了话头,看向清迟,扬了扬下巴:“打伞的粉衣姑娘......我可是听说邢堂主近些日子最爱打一把粉伞,莫非是自己豢养的妖孽?你故意透露此事,让白泽逃跑,再灭他满门,就是为了离间阁主和白泽!” 这一番推论有理有据,人证物证俱全,清迟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唉,小七月啊小七月,就不能让我再多玩一阵......” 当时七月要走这张字条清迟还觉得奇怪,现在看来,七月是怕她玩心上来误了正事,这才处处留下证据,让她赶紧挑明身份。只要钟离明月放出追杀白泽的消息,她们的任务就结束了。 那紫衣女子嫣然一笑,看向钟离明月:“我还想多叫你两声月弟,看来今生是没这个机会了。看在你如此信任我的份上,雨姐我再好心告诉你一个——”对上男人盛怒的一掌,红紫光芒瞬间大放,清迟冷笑一声,柳微雨美丽的头隐隐浮现蜘蛛的幻影—— 轰!这一掌钟离明月没有贪到什么便宜,清迟也退了一步,看着自己变成深紫色的手掌,她无奈地摇摇头:“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雨姐?好好地身子,可不就毁了。”一阵箫音传来,清迟两眼一瞪,眼中红芒大放,身子一晃,只见一抹红光从柳微雨天灵盖飞出,瞬间消失于夜空之中。 “该死!”钟离明月狠狠咬牙,看着地上渐渐萎缩的柳微雨,顺手将旁边的花瓶狠狠摔在地上:“啪嚓!” 兰舟刚刚被气劲波及,见状不知该不该上前,就听那蓝衣男子大吼道:“愣着干什么!立刻追白泽!把他杀了!” 刚刚清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白泽没有死。 这一切解释起来太麻烦,还是杀了干脆,永绝后患。看着兰舟慌慌张张跑出去,钟离明月瘫坐在椅子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谁,这幕后到底是谁?不可能是虞天和那个庸才,那难道是君落?还是新兴的生死台?还是夏平崖发现了他暗中寻找建木一事? 心里冒出这种种疑问,钟离明月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若是白泽真的在仙门前揭露他豢养黑蛟一事,他该怎么办? 就在钟离明月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个弟子大喊着跑了进来:“阁主!阁主!夏姑娘和君剑主找到了,就在城外!” 潭州城外。 官道上行人来来往往,有踏青出行的,有负箧游学的,还有挑着担子的小贩坐在树下歇脚。忽然,官道旁的空气扭曲了一下,一道黑红色的裂缝豁然洞开;行人们吓了一跳纷纷避让,只见一个血染青衣的女子似乎被人推了出来,踉跄了一步连忙向裂缝伸出手去:“君落!” 一声闷雷般的怒吼从裂缝里传来,夏菡大喊着君落的名字,直到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来了!”夏菡喜极而泣,抓着那只手用力一拽,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从裂缝里被拉了出来;忽而裂缝里深处一只虎爪,夏菡被君落扑到,那虎爪一爪拍在了她后背,裂缝骤然关闭,只听一声痛呼,那虎爪立刻缩了回去,却还是留下了一截脚趾。 “嚯!”百姓纷纷驻足,将二人围了起来,早有好信儿的去叫了城门的护卫。夏菡抱着怀中浑身鲜血的女子,眼泪争先恐后地落,滴在君落脸上手上,她虚弱地扯动唇角,手指勾了勾夏菡的,动了动唇:别哭,死不了。 “何必还要挡那一下,你已经伤成这样了......”夏菡的声音颤抖着,手也颤抖着,轻轻抹去君落脸上的血痕。忽然,浑身浴血的人儿腰间散发出一点金光,接着金光游走遍她全身,在夏菡震惊的目光之下,君落的伤口在那金光的沐浴之下,缓缓恢复着。 可让夏菡震惊的并非是这个,而是这气息,和无邪在蜀山拿出的金莲残瓣一模一样。 第六十七章 遇险 - 君落传 - 尚浅w 益阳城。客栈。 无风推开门,床边的男人依旧是以昨晚一样的姿势坐在床边,好似凝固的雕塑一般。他将手里的白粥放在桌子上,淡淡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休息一下吧,我守着她。” 无庸点点头,掖了掖三百的被子,看着那苍白的、枯萎的百合花一般的妹妹,垂眸转身。他和无风相对而坐,有些突兀又自然地道:“两天了。”无风愣了一下,点点头,目光落在三百身上,却像被烫了一样,立刻移开。他看见她,就想起那一日她在他怀里浑身是血的样子,深深的自责和痛苦让他每想起一次就想把她揉进骨血里一次,除了他死,不用再担心分离。 “山庄的事,是我不仁在先,欠你的一声道歉,如今补上。”白衣男子端起一杯茶,琥珀色的眸淡淡的,向无风敬了敬:“这些年来你如此护着三百,多谢你了。” 无风微微垂眸,看着茶杯里倒映着自己的样子,半晌才缓缓开口:“真心待我之人,我自真心以待。无庸主子客气了,有话但请直说。” 无庸空中的手顿了顿,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微冷:“我知道三百的心思,你也应该清楚。我的妹妹我自己清楚,她已然是认定了你,再看不进去旁人,你待她如何我也看在眼里;若真是两情相悦,我不拦......”男子的话并未说玩,无风却做了个打断的手势,那黑衣男人眼里有几分讽刺笑意,看着那神祗般的男人,微微勾唇:“我待三百无情,你不必说了。” “你生在高高云端,我看遍尘世险恶,你惯是看不上我,我又何尝看得惯你?你说你清楚自己的妹妹,呵,你真的清楚么?”紧紧盯着那琥珀色的眸子,无风冷笑着嘲讽道:“你聪明,有实力,却最是高傲自负。三百只希望你多陪陪她,你却只想让她戴上和你一样的枷锁。现在无争山庄灭了,你不过是恩人的棋子,还真以为生死台是你自己的了?大庄主,你风光的日子不见了,说到底你和我一样,是条丧家犬,只是我做犬忠心,你做犬不甘心罢了。” 金线宛如利刃抵着他的咽喉,无庸紧紧捏着手中的茶杯,神情微微扭曲。黑衣男子垂眸看了看那金线,笑了一声,语气的掩不住的恨:“我为何待她无情?还不是拜蛊婆婆的毁仙蛊所赐?那毁仙蛊并不完全,我最多只能活到三十五......让我用十年耽误她一辈子,我做不到。” 无风的目光落在三百身上,无比温柔,温柔得让人想哭。对面的白衣男子放开了捏变形的瓷杯,金线也收了回去,他起身,把房间留给无风,却在出门前淡淡道:“既然如此,就别给她希望。” 门被关上,无风讽刺一笑,摇了摇头。 潭州城。水月阁。 夏菡紧紧抱着君落,对钟离明月怒目而视:“你不能关押她!一切都是猜测,要等无庸公子他们来了才能定论!”钟离明月微微皱眉,闻言冷笑一声:“夏姑娘,她身上的气息和金莲一模一样,人赃俱获,你跟我说是猜测?金莲除了在那兄妹二人手里,就是在那黑衣人的手里,如今君剑主身上发现了金莲,还有必要猜测吗?” “你......”青衣女子语塞了一下,看着君落身上游走的淡淡金光,抿紧了唇。钟离明月见她分神,知道这人心里也微微动摇了,话便软了下来:“夏姑娘,你听我的将她关进水月阁大牢,若她真是那黑衣人,插翅难逃;若她不是,待其他人都到了,发现误会一场,我自会将她请出来。此事涉及仙门作风,不怕错杀,只怕错放......夏姑娘惯常通透,其中利害相信你心里清楚。” 清楚,夏菡自然清楚,她这些年听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青衣女子自嘲一笑,看着怀中女子苍白的脸颊,纵然心里一万个不相信,可现在由不得她装傻。若君落真的清白,不过是关几日,应该也无大碍吧......想到这二人只见的关系,夏菡眯了眯眸子:“关她可以,但你绝不可怠慢她,不可对她用刑,在定论之前,她还是岱宗剑庄的君剑主。” “那是自然。”钟离明月欣然点头:“我虽与君剑主互相颇有微词,但绝不会因公报私,夏姑娘放心。来人,带夏姑娘去地牢。”外面的弟子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进来,夏菡瞥了一眼钟离明月,抱着君落转身离开。看着那青影渐渐走远,钟离明月邪气一笑,拍了拍手:“老天佑我啊。我正愁的时候把她送到了我眼前,只要抓着金莲这件事,所有人自然都无暇顾及黑蛟一事,到时候白泽露头便把他杀掉,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兰舟。” “在。”阴影里的蓝衣女子行礼道。 “等夏菡走了,你好好照看一下君剑主。”男人睨了一眼她,手腕一翻,一道金光索便拿在手里:“给她捆上,不然潭州城都能让她拆了。” 接过捆仙索,兰舟唇角微勾,想到这人马上就落到自己手里,怨毒的光在眼中一闪而过。 地牢。 将君落轻轻放在床榻上,夏菡环顾了一眼这不像是牢房的牢房,眉头松了几分。那红衣女子还没有醒来,金光也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夏菡发现她的伤口基本上都愈合了,没有醒来可能是因为内伤的缘故。 给她盖上被子,青衣女子坐在她床榻边,轻轻叹了口气:“你在混沌里好几次救了我的命,我却只能把你留在这里......君落,我信你的为人,等你醒过来,你一定要说清楚为何身上有金莲......我等你醒过来。” “夏姑娘,夏家主已经赶过来了,请您过去呢。”兰舟在门旁道,笑意盈盈。她的目光在君落身上一扫而过,夏菡的神色却一下冷了起来,她起身走出牢门,兰舟立刻伸手想把门关上,却被夏菡捏住了手腕:“夏姑娘!你干什么呀,你弄疼人家了!” 夏菡冷笑一声,把她推到墙上,另只手一勾,勾走了她藏在身后的捆仙索:“告诉钟离明月,别给我耍花样。若是你们敢用捆仙锁捆她,我就敢把你扔进锁妖塔被万妖分尸。” 兰舟俏脸惨白,看着那目露戾气的青莲仙,唇瓣抖了抖,目光怨毒;见她不说话,夏菡向前走了一步,那女子立刻下意识后退,却撞上了墙壁,纵使心中不甘,兰舟还是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青衣女子转身便走,待到远处传来咔哒一声门响,兰舟才敢狠狠一拳锤在牢门上:“装什么装,不过是仗着自己姓夏罢了!”她的目光落在那红衣女子身上,越想越气,恨恨道:“给我把门打开。” “这......堂主,夏姑娘刚刚说——” “打开!”那蓝衣女子大声吼道。一旁的弟子连忙把门打开,兰舟冷笑一声,手中金光一闪,竟然又是一条捆仙索:“恐吓我?我捆一个仙门败类,你凭什么过问?真是看不出来,君剑主和夏姑娘如此姐妹情深......” 唰——兰州一扬手,那道金光立刻缠上了君落被子下的双手。忽明忽暗的烛火映着兰舟的俏脸格外狰狞,她伸手就要掀君落身上的被子,忽然从屋顶上落下一只盘子大小的黑蜘蛛,兰舟‘啊呀’一声连忙后退,那蜘蛛爬的飞快,沿着被子向下,一瞬便没了踪影。 “堂主,怎么了!”弟子见兰舟后退连忙问。 “没事。”兰舟咬了咬牙:“给我提冰水来。” “是。” 水月阁。正厅。 夏菡换了身干爽衣服,远远看见夏平崖坐在正厅,紧绷了许久的意识好似到了家一般,终于放松。她快步走进厅内,向首位的二人作揖:“爹,上官老庄主。”见女儿完好的站在眼前,夏平崖也是长舒了一口气:“回来就好。君落呢?怎么不见她?” 上官明复也抬眼看去,只见夏菡面露难色地看了一眼钟离明月,心里瞬间涌上一个不好的念头:“落落怎么了?不是说你二人一起回来的吗?” “确是一起回来的,只是......”夏菡不知如何开口,钟离明月低头一笑,站起来打了个圆场:“还是我来说吧。水月阁弟子在官道旁发现夏姑娘和君姑娘,彼时二人都是浑身鲜血,只是夏姑娘没什么伤,君剑主伤的格外重。而我赶到时,却发现君剑主身上泛起淡淡金光,伤口也在迅速愈合,那气息我和夏姑娘都觉得格外熟悉,好似就是无邪姑娘当时拿出来的金——” “胡说!”阿橙两眼一瞪:“剑主身上怎么可能有金莲!定是你二人诽谤!” 钟离明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上官明复,后者淡淡扫了一眼阿橙,阿橙咬咬牙,别过头去不再说话。夏平崖点点头:“你继续说。” “之后我和夏姑娘都惊讶非常,因为按照无庸公子的说法,这金莲在谁身上,谁就是导致蓬莱覆灭的凶手。我二人都十分相信君剑主为人,但两相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将君剑主关入大牢,待她醒来再做分辨。毕竟此事涉及仙门做派,小人绝不可放过,还请上官老庄主见谅。” 彭。伴着钟离明月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上官明复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盏,没有一滴水洒落,而是全被蒸发成了白烟,正厅中瞬间寂静了。老人看着眼前的蓝衣男子,目光明明平静,却让钟离明月好似被剑指着一般,不自觉地发力抵挡那如剑凌厉的威压。不是都说上官明复那一次受伤内丹近毁,怎么还可能有这么强的威压?他心中暗暗叫苦,这一会儿额头便渗出了汗珠,直到夏平崖开口:“老庄主,钟离阁主也是为大局着想,你先别动怒。” 上官明月挑了挑眉,问:“你就那般确定是蓬莱金莲?” “我二人并非确定,但却是太过相像......”夏菡接道:“君剑主在混沌中同我相互扶持,在饕餮面前几次救我性命,夏菡谢她还来不及,定然不会诬陷她。” “好。”老人冷笑一声,目光落回蓝衣男子身上,淡淡问:“既然并非确定,为何不请生死台的人来?你的弟子只告诉我们找到了落落和夏菡,却没有告诉我们此事,更没有告诉生死台让他们过来确认;钟离阁主,你存的是什么心?” 第六十八章 真作假时假亦真 - 君落传 - 尚浅w 益阳城。客栈。 千愿铃淡淡的金光笼罩着床上的白衣女子,三百苍白的脸有了些许血色,但依旧双眸紧闭,没有醒来的迹象。她与千愿铃几乎为一体,相较其他法器同主人的关系更为紧密,黑蛟这一撞伤了千愿铃的元气,故此三百才会陷入昏迷,唯有等到千愿铃恢复好她才能一同醒过来。 可是这一次,千愿铃恢复的太慢了,按照无庸的推测,三百至少还要昏三天。 一只盘子大小的黑蜘蛛从窗户处爬了进来,原本小憩的无庸抬了抬眼皮,余光瞥见一抹红色,心里一惊,扶额的手指不自觉地握了起来,装作不经意地抬眸看去,却愣了一下:是清迟。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看窗外晚霞余晖,半垂的羽睫掩去了那一丝担忧失落,语气淡漠:“你怎么来了?” “主子被人诬陷偷了金莲,现在被水月阁关起来了!”清迟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看着无庸的目光却无比复杂:“她身上怎么可能有金莲?是你给她的?现在仙门都说她就是那个黑衣人,你再不赶过去,主子落在那个婆娘手里就——” 清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看着无庸冷淡甚至称得上冷漠的脸,微微皱眉。袖中的手明明已经紧握,无庸依旧竭力维持那漠不关心的样子,琥珀色的眸子一转,对上那娇媚而心急如焚的容颜,他扯了扯嘴角:“难道他们说错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你算计她!”清迟几乎是低吼着,看着眼前淡然喝茶的男人,背后传出轻微的裂帛声。无庸看了一眼门口,道:“此处尽是修士,你若不怕惹麻烦,大可化形。只是我不会帮你便是。”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目光在无庸和三百之间转了转,拂袖而去。 看着那红光消失于天际,无庸的指尖轻扣了两下桌面,提笔写了张字条。他拿着字条站起来,正巧无风推开门,他手里端着晚饭;二人目光一触即分,仿若面对空气一般擦肩而过。 白衣男子走下楼梯,穿过热闹的大堂,去到院中。他在雅座上坐下,那里恰好看得到月亮和二楼自己的房间。 “客官,来点什么?”小二殷勤地问。 “上等龙井。”无庸淡淡道。 “好嘞。” 轻轻倚着椅背,无庸一手扶额,一手轻扣桌面;戏台子上唱的是白居易的《李夫人》,恰好唱到后半段。男子轻轻和着拍子,心想不知道夏平崖得知此事,会是什么心情。 哀婉的琵琶声如泣如诉,痴情薄情,长恨无销,都化作那一句: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水月阁。地牢。 君落迷迷糊糊醒来,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发梢滴下的水恰好滚到眼睛里。她抬手想去擦,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捆住,迟钝的感官传递着一股冰冷,她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应有尽有的牢房里,而对面的蓝衣女子发现她醒了,向身边弟子挥了挥手:“不用泼了。” “兰舟?”君落眯了眯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散发着血腥气的衣服,血水弄脏了白色的被褥,兰舟掩住了鼻子:“君剑主,您现在可真是......狼狈啊。” “水月阁疯了?夏菡呢?我为什么在这里?”红衣女子厉声问。 女子娇笑一声,好似看戏一般上下打量着她:“君剑主别演戏了。您为什么在这里,您自己还不知道吗?蓬莱金莲在你身上,修补了你受的伤,不然你早就死了。多亏夏姑娘发现那是金莲的气息,否则,你这覆灭蓬莱的凶手,还不知要逍遥法外多久呢!” 金莲?君落愣了一下,想到山坡上三百塞到她袖子里的东西,心狠狠颤了一下。莫非她真的被无庸摆了一道......看着女子震惊的神色,兰舟冷笑:“怎么,想起来了?” 女子闭了闭眼睛,深吸了口气,道:“我要见钟离明月。” “见阁主?”兰舟提高了声音,宛如看着一个傻子:“你一个没醒过来的人,怎么见阁主?” 君落猛地睁开眼,运行真气想冲破手上的束缚,却被捆仙索的金光狠狠烫了一下,痛呼一声:“捆仙索?好啊,钟离明月真是狠,看来那黑蛟说的一字不假,水月阁就是做着豢养妖邪的龌龊勾当!” “真真假假,你死了,谁还知道呢?”兰舟在她面前坐下,看着眼前那我见犹怜的绝色容颜,狠狠咬牙:“蜀山斗法,你打碎我法器,害我损失修为,这笔账,我可还记着呢。” “君大剑主不是最爱用鞭吗?我听说你的九节鞭在骊山断了,不如你看看墙上,你中意哪一柄,我送你。” 正厅。 “不请生死台的人来,钟离阁主,你存的是什么心?”老人冷冷的睨了那男人一眼,淡淡问。钟离明月却是一脸疑惑:“什么?没有告知无庸公子?啧,这些弟子最近越发懒散,是我失职了,这就再派人去请。” “不必了。”夏菡打断了他,向首位二人一拱手:“上官老庄主,爹,我去益阳请无庸公子过来。” “夏姑娘是信不着水月阁?”蓝衣男子眯了眯眼睛,语气不悦。 “并非信不过。”青衣女子淡淡道:“我去请,有什么疏漏是我一人担责任,免得阁主因弟子过失被人以为是暗中拖延,这也是为了阁主名声考虑。”她的话暗含讽刺却听着通情达理,钟离明月咬了咬牙,没有说话。夏平崖看了看上官明复,后者则将目光投向了下手的白长空:“长空,你可否和夏菡一起走一趟?” 白长空连忙点头:“是。”他站了起来,跟着夏菡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看着二人离开,上官明复长出了口气,道:“你们怀疑落落在情理之中,但在定罪之前,她还是龙泉剑主,下在大牢里未免不和身份。老朽行事磊落,若她真做出这等事,绝不姑息,不如将她放在老朽身边,若是各位不放心,老朽愿意给她上捆仙索,以防不测。” 钟离明月古怪一笑,道:“老庄主且慢,明月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庄主。君剑主七八月是否在剑庄?” “剑主不在剑庄莫非在你水月阁?”阿橙怼道。 蓝衣男人这次倒是没在乎他的失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那为何明月听说,她那时是在东海疗伤呢?” 钟离明月此话一出宛如平地惊雷,不仅上官明复利刃般的目光落了过去,其他看戏的家主也颇为警惕地看着他:这种消息定是内奸打探出来的,钟离明月既然能在岱宗剑庄安插进去奸细,自然也能在其他家放上眼线。 芒刺在背,钟离明月心中不禁苦笑,若非机不可失,他也不会用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计策。 “钟离阁主的消息,来的一点都不光明磊落吧?”上官明复目光动了动,似笑非笑。蓝衣男子神色坦然:“明月在剑庄确有线人,只不过这——啊!” 一道银蓝光芒狠狠打在他胸口,钟离明月鲜血狂喷,连人带椅子直接飞出两米远,瘫在了地上;上官明复冷哼一声:“败类。就是因为你们这等人在,仙门才貌合神离日渐离心。岱宗剑庄向来不屑参与这些纠纷,你都能将眼线安插到剑庄来,真当我老头子死了不成!” “咳咳咳。上官老庄主,你若真是问心无愧,又何必恼羞成怒?我可是听闻,君剑主四处游走,好似是在找什么起死回生的仙药救人啊;这救的是谁,还用我说吗?”这一击毫不留情,钟离明月索性也撕破了脸,吐了口血沫,恨恨道:“古籍记载蓬莱金莲有回天之术,君剑主那般挂念不下上官庄主,甚至为他封剑;偷上蓬莱,窃走金莲,并非不可能吧?” 上官明复冷笑一声:“荒唐。偷窃蓬莱金莲的乃有几十个黑衣人,按照你的意思,君落是带着剑庄的人前去了?剑庄弟子共二百七十二人,一半都在剑炉做工,她若是带几十人出去,定然是瞒不住我,为何我不知道?” “上官老庄主爱子心切,帮着隐瞒,未必没可能。” “荒谬至极!”上官明复狠狠一拍桌子:“你这小儿满口胡言!就算是蓬莱金莲真能起死回生,沾染了一庄人的鲜血,这样的生命,霖儿也不会要!你现在所说的皆是一面之词,若你真能找到剑庄派出几十人到东海、落落七八月不在庄内而再东海的证据,那你便尽快找、尽快造,否则等无邪姑娘醒了,作证此事,老朽定要和你好好算一算这污蔑的帐!” 见上官明复气急,夏平崖连忙开口打圆场:“上官前辈,你先莫要动气。君落七月从仙门会回去后是否一直在庄里,这找一个弟子一问便知,线人的话必然是不可信的。你先让他把话说完。钟离阁主,你为何会在岱宗剑庄安插线人?” 蓝衣男子擦去嘴角血迹,在身旁弟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我曾于衡阳城偶然见到过一次君剑主,彼时正是虞氏仙门会,那一次阁中有事我便没有前往,而君剑主不知为何也没有去,且行色匆匆,并未注意到我。我本没当一回事,回来后问了去参会的下属,结果你猜下属说什么?君剑主一直在仙门会。” “那时我有些怀疑,便留意了一下。结果我发现,身为龙泉剑主,她却常常两三个月不在庄中,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而且,七剑之末的阿紫姑娘极善易容结界之术,听说易容成君剑主时宛如镜像、真假难辨。试问一个人若是光明磊落,为何要手下易容成自己而自己出现在千里之外?” 阿橙刚要辩解,阿紫却拉了他一下,摇摇头,示意自己来说。她清了清嗓子,用沙哑的声音道:“钟离阁主说的那一次,你见到的那人,是我。我奉剑主之命来此,给一位青楼姑娘送葬。至于其中缘由,乃是剑主私事,不便透露。诸位不信,可以到潭州城去问,百香阁孙悦孙姑娘,两年前因天花去世,去世时还怀着一个孩子,葬在潭州城西。” “君剑主可是个奸商,刻薄的很,何事让她如此记挂一个风尘女子?我不信你只易容成她这么一次,说不定,七月的迷谷仙门会也是你去的呢?”钟离明月冷笑一声:“君落离庄动辄几个月,老庄主不会不知道吧?” 上官明复淡淡瞥了他一眼:“自然知道。” “但是您一定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见上官明复不言语,蓝衣男子笑着摇摇头:“说不定她用的根本就不是剑庄的人,而是自己拉扯起来的人呢?” 第六十九章 感情用事 - 君落传 - 尚浅w 益阳城。 无庸看着昏倒在椅子上的无风,眯了眯眸子,最终没有下杀手。他将他藏到屏风后,使了个障眼法,又坐回了三百床边。看着妹妹苍白的脸色,他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门被敲响了:“无庸公子,我是夏菡。” “夏姑娘?稍等。”男子的声音从门里传来,片刻门被打开,夏菡看着无庸眼下的乌青,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来:“啊......无邪姑娘还没醒吗?” “还没有。”侧身让了让,二人走进了屋子。无庸坐在床边,夏菡和白长空也走了过来,只见那如花的脸无半分血色,看得人实在心疼:“无邪姑娘还要多久才能醒过来?”无庸长睫微颤,低头抹平被子的褶皱:“最多三天。千愿铃伤了元气,她也跟着被牵连。不过千愿铃恢复的不错,可能两天就能醒过来了。” “那就好。”白长空点了点头,给夏菡递了个眼色。后者咬了咬唇,小心地措辞道:“无庸公子,是这样,我们想你跟我们到潭州城去一趟......君落君剑主身上,好像有金莲。” “好像?”无庸微微皱眉:“此话怎讲?” 夏菡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就见那俊逸男子的眉头越怂越高,待她说完,无庸才缓缓道:“我并未给过剑主金莲,但看剑主为人,似乎也不像是那伙黑衣人的同伴,而且他们的剑法并不一样。可若是完全恢复,确实应该是金莲的作用,那她这一瓣金莲到底是......” “现在我们也是无法定论,君落也还没有醒过来。无庸公子,你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无邪姑娘给了——” “不会。”无庸果断地道:“我听无邪说过君剑主在骊山锁妖塔救了她和无风的性命,她还数次在我这儿夸赞君剑主,说和她很是投缘。但金莲这等贵重之物,无邪不会轻易赠人,就算是赠与也会先和我说,她没有告诉我,按理来说不会是她给的。” 白长空与青衣女子对视一眼:“那无庸公子可否随我们一同回潭州城,等君落醒过来,一切就都清楚了。” 不料那白衣男子看了看床上的妹妹,摇了摇头:“三百还没醒过来,我放心不下她。等她醒过来我自然会过去。” “可是我们都不敢确认那就是金莲,无庸公子你——” “夏姑娘,你真的是不敢确认那是金莲吗?”无庸抬眼淡淡看着她:“你是不敢确认这之后的真相。” 心事被揭穿,夏菡贝齿轻咬,别开了头。白长空微微点头,拉了一把夏菡:“既然如此,那我二人便先走了,若是无邪姑娘醒来,请无庸公子务必赶快前往潭州城,毕竟仇是公子的仇,金莲也是蓬莱的金莲。” 他这话破有深意,无庸眉头动了动,垂下眼帘:“多谢二位前来告知,无庸便不送了。” “告辞。” 关上门,白长空看着冷若冰霜的夏菡,苦笑着摇摇头:“气也没用,你若是昏迷了好几日,夏充恐怕见一个杀一个。回去吧。” “可是君落就在水月阁大牢里!”夏菡低声道,星眸圆瞪:“那个婆娘还不知道会对她做什么!若不是我发现,她就要给她上捆仙索了!” “夏菡。”白长空皱了皱眉,又松开,叹了口气:“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这不是一贯仙门的作风么。捆仙索已经是好的了,此事不赶紧水落石出,越拖越易生变,到时候恐怕怎么说都说不清。你相信君落吗?” 青衣女子毫不犹豫:“相信。” 白长空笑笑:“我也相信。清者自清,她若真的没做过,钟离明月想诬陷她也会露出马脚的。走吧,你多去牢内看看,君落也能少受些苦......” 水月阁。地牢。 “啧,又昏过去了......这才几百下,越来越不经打。” “你看她身上的伤,一会儿就愈合了......金莲可真是神物。” “早听说......没想到真是这么好看......” “小点声!别让兰姐听到了,不然......” “走了走了,出去吃口饭,回来还得继续折腾呢。” 眼皮沉的不像话,遥遥传来一声落锁声,接着就是死一般的寂静。浑身上下都是火辣辣的疼,君落动了动手指,只觉得触到一片黏腻的血。她双手被吊着,努力睁了睁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是重影的:“呵......” 已经多少年没有这么惨过了。 红衣女子静静地呼吸着,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就是一个熟悉而尖细的声音:“哎哟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这幅样子。” 心里笑了一声,君落却实在没力气回怼她,只是抬了抬眼皮表示自己在听。清迟绕着她的手前前后后爬了几圈,啧啧道:“真该让七月也来看看,她主子轻信一个男人被整成了何等地步。不过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你竟然会栽在男人身上?” 我也不信。心中这么想着,君落咽了口唾沫:“撕破脸了?” “算是。金莲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三百给的,说护身。” “护个屁身,是送命吧!”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是真的救了她一命,不然她早就死在饕餮那一掌之下了。这么想着,君落竟然不知道是该悔还是不悔。况且,三百未必是害她,有可能是无庸点了她一句此行凶险她才想到的。 心里叹了口气,清迟道:“七月已经带走白泽了,之后怎么办?” “无庸过来了吗?” “没有!夏菡和白长空亲自去请他,他说三百不醒他不走,三百醒还要两天!你撑得住两天吗?再说他过来不是添乱吗!” 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三百要过来。心里这么想着,君落微微垂眸,低声道:“那就两天。让白泽明晚出现。” “那你怎么办?”清迟问。 “赌。”红衣女子淡淡道,听着外面传来的开门声,她闭上了眼睛。清迟立刻爬走,爬到窗边回头看了一眼那装昏迷的女人,心里除了是气还是气。 无庸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她竟然还想在他身上赌?面对上官霖的果断呢?她以前最恨她无情,现在却是恨她优柔寡断。这还是那个牢牢掌控一切不做半分退让的君落? 纵然心中这么多气愤,清迟还是负责地向七月藏身的山洞奔去。 夜。书房。 “你死咬着君落不放,是心里有鬼吧。”夏平崖看着脸色一瞬惨白的蓝衣男人,冷哼一声:“我当年遍寻这黑蛟找不到,还以为已经死了,没想到啊,竟然是被你私藏起来了。钟离明月,你还想觊觎建木?嗯?” 男人的手狠狠掐住那纤细的脖颈,呼吸渐渐被剥夺,钟离明月狠狠皱起了眉:“主子、明月知......知错了咳咳咳咳!”空气重新涌入肺里,男子跪在地上一阵咳嗽,抓住了夏平崖的衣摆:“明月不该有二心,是明月的错,还请主子看在水月阁这些年忠心做事的份上,千万帮我啊!” “帮你?你自己都把自己的把柄弄丢了,你还想让人帮你?”夏平崖呵斥一声,恨恨道:“现如今只能先用君落的事吸引注意力,你快点把屁股擦干净,那个白泽,赶紧杀掉!” 听到白泽的名字,钟离明月眉头一皱,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您为何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难道是你算计我? “为何?就因为我是你的主子。想在我眼皮底下藏住事,下辈子吧。”青袍男人负手而立,沉默半晌,道:“告诉我这些的,是无庸。你被人摆了一道,心腹被换,这些他都一清二楚。” “生死台?”蓝衣男子瞪大了眼睛:“我们并无仇怨,他为何如此阴我?” “阴你的未必是他。”夏平崖道:“他可能只是参与了一下。此事你定是费力隐瞒,能挖出来的本身就少;而那个人那么恰好就盯上了柳微雨,还得手了,她一定很了解水月阁。这种了解,不是无庸一个外人能做到的。而且她还能靠着蛛丝马迹联系到黑蛟身上,显然是知道黑蛟的存在,以至于一出事便能联想到什么;可是在出事之前,这世上除了你和白泽,还有谁知道呢?” 钟离明月的脸色微微变了:“太白山......”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觉得那个人并没有死,她就在仙门之中,等着复仇。你说,太白山的悬崖,真的能将一个小姑娘摔得尸骨无存?” 能字在嘴边不敢说,但钟离明月还是狠狠心悸了一下。若真是凌千秋,那她仇视水月阁真是再有道理不过了,毕竟就像黑蛟当时骂的:两姓家奴。想到这儿,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夏平崖,犹犹豫豫地道:“主子,我刚刚忘了说......在湖底的时候,君落都听到了......我和黑蛟那些事。” 夏平崖眉头一皱:“你为何不早说?” “我本以为她被卷进混沌活不下来,谁知道......不过就算活下来也没事,现在她就在我手里,我随时可以——” “那你就等着给自己收尸吧,上官明复可不是吃素的。”不客气的讽刺道,夏平崖揉了揉眉心:“你也是走了运,她虽然活着却卷进此事,只要坐实罪名,她就没有开口的机会了。等吧,等无庸过来,你的命就交在他手上了。” “可是这金莲不是君落偷得,难道还是无庸给的?”钟离明月深深疑惑。夏平崖笑了一声:“凡事不要早下定论。快去找白泽吧。” “是。” 此时。潭州城外某山洞中。 淡粉色的纸伞在洞中轻轻旋转着,缕缕鲜血从洞里的尸体上飞向那柔美的纸伞,很快伞面蔓延上妖冶的红色,却依旧美的那么惊人。七月托腮出神,因为吃饱喝足而颇为愉悦,柔媚的脸上隐隐泛着红光。 忽然,裙摆被一只干枯的手扯住,七月皱了皱眉,抬头看去,只见那个几乎被吸光了精血的人缓缓向她抬起头:“求你......救我......” 第七十章 入耳皆犬吠 - 君落传 - 尚浅w 天边一抹微光,仿佛一尾银鱼划过海面,隔开了淡淡的白和深沉的蓝。朝阳试探着延展出几缕金色,无庸看着眼前的壮阔,淡色的眸失了焦距,仿佛想什么入了神。 他已经很久没看过日出了。有一段日子他闭门不出,因为看到什么,都会勾起在东海的记忆,还有悔恨。 那时他分明觉察出可疑,感觉到危险,却依旧飞蛾扑火,以为是一段佳话,却是一段血仇。 而最可笑的是,他竟然以为君落待他真的有一分情。 在看到回仙丹的记载后,无庸在悬崖站了一夜。那是他第一次沾酒,烈酒入喉,灼烫着他心魂,他便决定再也不会碰了。不止是酒,还有那一抹情。 可纵然如此,他还是没有做一个死局。他把白泽留给了君落,他不知道清迟和七月的任务,但猜得出大概,白泽一定还活着;只要君落够聪明,她就能用白泽反将一军,但前提是......白衣男子看了看妹妹安静的睡颜,长睫颤了颤,掩去那眼里刻意的淡漠。 三百醒过来,能洗清这件事。 如果三百不醒过来,推波助澜,他就可以痛快报仇,看着那个欺他情、灭他家的女人死在他眼前,可是无庸迟疑了。三百无数次问过他为何对君落那样,他只是沉默不语,君落对三百如何他看在眼里,三百多喜欢君落他也清清楚楚,甚至在马车上她笑着叫他那一声‘大庄主’时,无庸竟然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和仇人的岁月静好么?那俊逸男子低低一笑,无比自嘲,眼里好似晕开一层水雾,迷蒙哀伤。 “你若真如你说的一般,你便不会收下......” 休道可负天下人,天下谁人不可怜? 无庸走到三百身边,看着那泛着淡淡金光的千愿铃,划破了手掌。 山洞。 “我凭什么要救你?”伞妖瞥了一眼白泽,语气淡淡,并未停下。白泽全靠内丹吊着这口气,感觉到精血又被吸走两分,连忙道:“仙子!你直接吸食我精气得到的修为,不及吸收我内丹一半,你倘若给我两日时间,我自将内丹拱手奉上!” 七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而一笑,清丽柔美:“我让你留着一口气,就是为了剖丹,我现在便能取你内丹,何必再等两日让你给我?你们修仙都把脑子修坏了?” 白泽一咬牙,眼看着那纸伞滴溜溜转着向自己飞来,声音嘶哑:“我......若是你肯放我两日,待我了结夙愿,我便将水月阁的红魂草赠与仙子!” “红魂草?”七月目光一动,神情贪婪:“便是那有‘惑仙迷神,助修固元’的红魂草?传言此草早在千年前就随天狐一脉灭绝,水月阁小小家犬之门,怎么会有这等天材地宝?你莫要骗我。” 那纤细的手指拖上白泽尖瘦的下巴,一点点精气顺着七月的手被白泽吸入体内,他渐渐有了人形;见伞妖松口,白泽连忙道:“此草乃是水月阁传家之宝,万年不腐,就藏在密室里,我知道在哪!若是仙子高抬贵手允我回去报仇,我定带着红魂草回来奉与仙子!” “我放你,你回来,怕就不是一个人了。”七月轻声道,仿佛受了委屈的邻家女儿:“虽说我没有杀你们,但你妻儿的精血我已经喝了,还差点把你吃了;你这人如此记仇,怎么可能还老实回来被我吃呢?况且红魂草不知真假,赌这一把,我不划算。” 尖利的指甲猛然伸出,白泽下意识要躲,却动弹不得,只见七月的手指拂过他眼睛、鼻子和唇,喃喃道:“曾经也有一个人,和我说他会回来的,结果他带了一个方士回来,我便把他和方士都杀了,把他魂灵困在伞里,永生永世陪着我,我死他便魂飞魄散,我活,他便不得超生......你确定,要对我许这个诺么?” 明媚的粉裳少女身上却显露出不逊色于清迟的邪气,七月看着微微颤抖的白泽,叹息着摇摇头,有些遗憾:“看来,你是不愿意了,那——” “愿意!我愿意!”看着那五指成爪落了下来,白衣男人连忙大喊,七月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白泽看了一眼已经变成皮包骨架的妻儿,眼前浮过柳微雨染血的脸和钟离明月保证时的假意诚恳,愧疚恨意交替闪过,他恨恨道:“妻儿已死,我于此世已经无牵无挂,倒是那个小人,我对他忠心耿耿,他却假意应承、兔死狗烹,不让他声誉尽毁,我做鬼都不甘心!我答应你,只要事成,我便带着红魂草前来找你,但我有一个要求......求你,把我和妻儿葬在一处。” 伞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我会在你身上下个咒,两天便会咒发,你若不回来,便是当场暴毙。手给我。” 两道光芒一闪,白泽十指指尖渗出血来,他任七月下咒,没有丝毫反抗,末了才向那女子一拱手,道:“多谢。” “客气。”七月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与阎王颇有交情,你若是敢抖机灵,我定不会让你妻儿的魂魄好生地入往生池。” 妖魔惯会威胁人,可是如今有求于人,白泽只能吞声咽气,点了个头便转身离开。七月看着他的背影不见,又有些出神,直到身旁清迟拍了拍她的肩膀:“天天发呆,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想的。” “还好。”七月含糊了一句,眼帘低垂。 清迟长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伸了个懒腰:“以前阵里那么多妖怪,我就看你最有意思;现在只剩下咱们四个,还是你最有意思。七月,什么时候给姐姐讲讲故事?你这伞,你和你的小前夫,还有你和阎王爷?” 听着清迟话里的打趣意味,七月笑着摇摇头:“有什么好讲的,都过去那么久了。主子怎么样了?” 一提君落清迟的气就蹭蹭地往上窜,连忙跟七月一顿数落:“被那兰舟收拾的够惨的,还被绑了捆仙索,就这样还在无庸身上赌,赌赌赌,我看她把自己搭进去怎么办!哎你说上官霖不比无庸重要多了吗,她不该杀就杀了,怎么到这儿还感性上了?” 粉裳女子若有所思地笑笑,淡淡道:“未必有一个比另一个重要,主子对无庸公子未必比对上官庄主的情少。她如此做,还是因为愧疚吧。” 她欠无庸的,所以给无庸一个机会,当然她绝不会真的让自己折在里面,但对于君落来说,一报还一报,这就是两清了。刚认识君落的时候,她才十八岁,只觉得天下人都是欠她的,更不会如现在一般觉得自己欠了谁的、觉得愧疚。 大概,这就是上官霖明知是死还坦然以赴的原因吧。他只是希望,君落不至于为了复仇丢了心。 都是天纵英才,可惜,错在相逢。 “清迟,对于那些罪孽深重的人,老天总会把好的给他们,你可知道为什么?” “嗯......讽刺?” “因为他们会把身边所有的好都亲手毁掉......无力,是最大的痛苦。” 水月阁。地牢。 “夏姑娘,阁主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去,你就别为难我们了......”两个蓝衣弟子看着面若冰霜的夏菡,无奈道。青衣女子冷笑一声:“任何人不得进去?钟离明月心虚什么?还说君落醒了定会告诉我们,我看人都要被你们杀了!别逼我动手,让开!” 青华剑一声嗡鸣,那二人下意识退了一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夏菡正欲发作,身后却传来一声呵斥:“夏菡!”夏平崖稳步走了过来,身边跟着钟离明月,夏菡微微皱眉:“爹?” “你要进去干什么?” “女儿不放心君剑主在水月阁的大牢里,故此来看看。”夏菡毫不避讳,钟离明月也懒得再尴尬——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姑娘和君落就是相见恨晚,他这几日可是没少被怼。 夏平崖看了看她身后的木门,淡淡道:“君落尚未醒过来,有水月阁的人照顾,你不必担心。跟我回去,以后不要再来了。” “爹!”夏菡惊疑地瞪大了眼睛,夏平崖平静地看着她,眼里有警告的意味,青衣女子难以置信地看看父亲,又转身看了看木门,咬紧了唇。半晌,她长出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夏平崖给钟离明月递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目送着这父女二人离开,蓝衣男人松了口气:“幸好。里面怎么样了?” “回阁主,兰舟姑娘一直在里面。” “好,我进去看看,你们两个继续看守。” “是。” 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钟离明月看着被吊在牢房中间、满脸血污的女子,眼里闪过一丝阴鸷,回手关上门,他接过兰舟的鞭子,冷冷一笑:“君剑主。” 啪! 鞭子抽在身上,不知扫过几处伤痕,痛的君落身子微微一抖。她抬了抬眼皮,长睫微微颤动,看清是钟离明月,扯了扯唇角:“来了呀,钟离阁主。”那张绝世容颜上沾染了血污,更衬得皮肤苍白,明明狼狈不堪,却颓唐的美艳,虽然是案上鱼肉,却好似自己才是那持刀人。钟离明月眯了眯眼睛,一扬手,又是狠狠一鞭挥下——啪! 鞭子应声而断,血溅到了地上,君落死死咬着嘴唇,喉咙里还是发出一声闷哼。兰舟踢了踢地上好几截断鞭,道:“都打断三条鞭子了,骨头真硬。阁主,这蓬莱金莲真是神物,她不过服用了一瓣,身上的伤口都能慢慢愈合,这若是整朵金莲,恐怕会有回天之术吧?” “当然,若非如此,君剑主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偷盗金莲呢?”蓝衣男人冷笑一声:“仙门传闻你和上官霖师徒之名早有夫妻之实,死了丈夫,你怎么可能不——你!”红衣女子狠狠向他啐了一口,正吐在钟离明月脸上,气得他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贱蹄子,你竟敢!” “呵,你一只狗都敢说人话,我为什么不敢吐你?”君落勾了勾唇,凤眸微斜,目光讽刺:“你那张嘴太脏,叫他的名字,你不配。呃!” 兰舟掂了掂手里的鞭子,反手又是一下,笑容恶毒:“君大剑主,你还真是没认清自己的处境呢,我们想杀你只是动动手的事。还愿意陪你耗时间,不过是不想让你痛苦的死罢了。毕竟,你可是仙门的罪人。” 君落强忍下一口逆血,耳边似乎听到蜘蛛爬动的窸窣声,是清迟么?看来白泽来了。她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轻咳了两声,轻声道:“剑庄以剑多称名,水月阁以狗多见长,呵呵,果然是院不闻人声,入耳皆犬吠啊。我是不是仙门的罪人我不知道,钟离阁主豢养妖邪,隐瞒黑蛟踪迹不报,我可是知道清楚......” 钟离明月神色一变,嘴角抽动了一下,手上凝出一团紫光,刚要发作,身后忽然传来匆忙的敲门声:“阁主,阁主!不好了,白泽堂主回来了!” 第七十一章 反将一军 - 君落传 - 尚浅w 海浪拍打着悬崖,三百坐在崖前,看着那一轮初升的红日,眼里满是眷恋。她的身后,千愿铃笼罩着偌大的无争山庄,近乎透明的金色,仿若披上金缕。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山庄和从前的事了,自从到了笔架山,她就很少做梦。 所以当看到这些的时候,三百哭了。她以为自己过得还好,但真正面对已经失去的家时,她才知道,不管过得好不好,她的心都不好。 她不愿醒过来,她宁愿陪着千愿铃永远这么沉睡下去,因为她怕一醒过来,她又会失去这些,慢慢失去所有的眷恋,变成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三百记得君落说过:复仇不是唯一的事,但它赋予其他的事意义;无论活着还是死去,轻松或是算计,都因为以此为信念,所以生命才有动人也有坎坷,故而活着才有意义。 她认为复仇不会将她变得阴鸷,她依旧爱着这个世界,只是恨着她的仇人,而事实也正是如此。爱与恨并不冲突,直到这一刻,三百才真正明白君落说的这些话。 忽然,淡蓝的天裂开了一道缝,缕缕闪烁着金光的鲜血宛如展翅的红鹰,飞向千愿铃,被其吸收。三百能感觉到,千愿铃恢复的速度一下加快了,很快那黯淡的金光重新变得明亮,她好似听到了哥哥的呼唤—— “三百,醒醒,三百......”无庸轻轻唤道,脸色有些许苍白。 “唔......”白衣女子微微皱眉,眼皮动了动,长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三百透过一片迷蒙,目光最后落在床边的兄长身上:“......哥哥?” 见她醒来,无庸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他扶着妹妹缓缓坐起来,给她倒上一杯水。三百看了看房间的陈设,声音有些虚弱:“黑蛟收服了吗?”见兄长点头,她也微微颔首:“那就好。我睡了多久了?无风呢?姐姐呢?当时钟离明月没有说清楚,姐姐掉进哪里了?” “你睡了三天了。”白衣男子微微垂眸,轻轻握住妹妹的手:“无风守了你一天一夜,在屏风后面睡着了。君落......她被钟离明月关进了水月阁的大牢。” “为什么!”三百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要关姐姐!” 无庸的神情凝重了几分,颇有些严厉地看着她:“这倒要我问你,金莲是不是你给她的?” 三百愣了一下,点点头,她刚刚醒来,脑子还有些混沌,在无庸有些无奈有些责备的目光下,三百的反射弧终于跑完了全程:“莫非他们发现姐姐身上有金莲,以为她就是——不行,哥哥,咱们快去水月阁!” 眼看着妹妹掀开被子便要下床,无庸连忙把她摁了回去:“等一下!你这么冒冒失失跑过去,说金莲是你给她的,你为什么给她金莲?” “姐姐救过我的命!” “锁妖塔里救你的是虞天和!你这么说只会让人起疑!” “那、那我便说我之前偷跑上大陆的时候,她帮过我!” “你二人曾跟钟离明月说过并无故交。” “......”三百眉头一皱:“哥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你有想法你就赶紧说,万一我们去晚了,姐姐她被钟离明月欺负了怎么办!” 白衣男子摇摇头:“我们不过去,君落就没有定罪,不会死。现在要想一个圆满的借口,让你给她金莲一事说得顺畅。你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 水月阁。 阿紫给上官明复斟了盏茶,微低着头站在一旁。老人的神情有些憔悴,鬓角也生了白发,可见为君落一事操碎了心,他长叹一声:“这丫头,什么都不说,现在倒好了,咱们如此被动,若夏家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这把老骨头就只能从水月阁地盘抢人了。” “剑庄安于泰山,水月阁还能把奸细安插进来,这才是最可恨的。明里暗里和剑庄如此作对,不就是惦记着虞氏下台他上位么!如今还想出用金莲来诬陷剑主,那个夏菡也是夏家的,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人!”阿橙嚷嚷道,一脸气愤。阿紫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剑主彼时明明在剑庄,他们却说她去东海疗伤,看来钟离明月费了不少心思。” 紫衣女子向门口使了个眼色,阿橙立刻会意:“他们水月阁哪个弟子能打的?一个个男不男女不女,他自己在小爷剑下都走不过十招,除了用些下三滥的卑鄙手段还会什么!”说完,男子做了个抽自己嘴的动作,他都忘了隔墙有耳这事儿了,多亏阿紫还记着,这才没出纰漏,不然刚刚的话被曲解一番,好似是他们心虚了一般。 上官明复瞪了阿橙一眼,缓缓道:“落落有自己的事要忙,剑庄确实疏于打理,回去我亲自整顿,看还有谁送的什么礼。门外的,滚进来。” 木门霍然弹开,一个带着兜帽的蓝衣男子好似被什么扯了进来,一直扯到桌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老庄主留情!”阿紫关上门,默念了个法诀,顺手布下一个结界;转过身,就见那单膝跪地的男人摘下了兜帽,声音沙哑:“老庄主,我是来帮您的!” 上官明复端详了一下眼前的男人,微微皱眉,看向阿橙:“这人是谁?” 阿橙冷笑一声:“钟离明月的狗,幻堂主白泽。” 见老人眯了眯眼睛,白泽连忙举起双手,这个姿势暴露了自己所有的弱点,他诚恳道:“老庄主,我同钟离明月已经决裂,他杀我妻儿,我此次回来就是报仇的!我听闻了君剑主的事,钟离明月会抓着此事不放是因为怕你们纠缠黑蛟一事,自己的勾当瞒不住!” 阿紫目光动了动,手中紫光一闪,白泽的衣襟立刻破开,一个咒印显露在众人面前:“血咒!” 这等恶诅,平白出现在白泽身上,上官明复狠狠一掌拍了过去,白泽直接撞破了门,若非有栏杆拦着,直接便飞到了大厅里。其他弟子也听到了动静,一时脚步声不断,上官明复转了转轮椅,看着白泽冷哼一声:“在老朽身上打主意,你们都嫩了!你不是要报仇么,去,把你们阁主叫来,就说——”目光在白泽身上停了一下,老爷子嘲讽一笑:“你们幻堂主回来了。” 正厅。 钟离明月匆匆忙忙走进来,就见白泽站在厅中,所有人都到了,如今各路目光汇聚到他身上,有鄙夷有玩味,更多的是看热闹。蓝衣男子握紧了拳头,抬起的脚都在微微颤抖,他强作镇定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向白泽道:“你这几日去了哪里?阁里都不见你人。” “我去了哪里你自然不知道,你若是知道了,我今日便站不在这里了。”白泽冷笑道:“我忠心水月阁,忠心于你十几年,换来的是家破人亡兔死狗烹,钟离明月,天不亡我,你可信?” 天不亡你,也不会亡我。心里这么想,他目光一变,冷厉道:“白泽,我念在你我自幼相识,未曾揭发你做的那些事,你竟然还想拉我下水?诸位,钟离明月在此向诸位请罪,因顾念旧情而犯了包庇之罪。” 上官明复扯了扯唇角,转转自己的扳指,‘哦’了一声:“钟离阁主此话怎讲?” “各位仙门掌门人,不要听钟离明月的话!他明知黑蛟盘踞云梦泽底而不报,背着仙门豢养妖邪近五年,只为了通过黑蛟寻得建木所在!此事我会知道,是因为钟离阁主念在我二人自幼相识,我忠心耿耿,于是派我负责。每年三月、九月和十二月,我都要送‘食物’到益州城,动辄十数人。这些人大多是妓女、流浪汉,丢了也不会有人管。若是诸位不信,可去查潭州城及周围城镇的失踪人口。”白泽环顾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钟离明月身上,后者见他不说话,轻轻一笑:“你嫁祸完了?” “你不过一面之词,没有物证,也敢来栽赃嫁祸我?白泽,你真是疯了。”钟离明月冷笑一声:“往分堂运送粮食、武器和人事调动这都是寻常事,诸位若是不信,我可将簿子取来给诸位看。去,把我房里的簿子拿来。”他吩咐道。蓝衣弟子连忙领命退下,不久便拿着一册簿子回来了,钟离明月冷笑一声,随手扔给白泽:“你读。” 白泽见他如此自信,微微皱眉,翻开簿子却是一惊,他看看钟离明月,又看看夏平崖和上官明复,把簿子递了上去:“二位前辈,白泽读不出来。” “你何时不识字了?”蓝衣男子阴阳怪气地道。这册簿子是他早就做的准备,旁人定然看不出破绽。钟离明月心中冷笑,只见夏平崖接过来翻了翻,眉头一皱,目光颇为复杂地看向自己,把簿子递给了上官明复。怎么?难道出问题了?钟离明月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不应该啊,这簿子一直在我房间,原来的那一册也被我毁了,怎么会出问题? 上官明复翻开,看着其上并不整齐的撕扯痕迹,挑了挑眉:“钟离阁主,你这簿子很有意思啊。别说白泽读不了,老朽也读不了——你这都撕了,给我们看什么?” 啪嗒。 老人将手里的簿子像破布一样扔到地上,钟离明月刚要扑过去却被白泽挡住:“阁主,你慌什么?莫非是这个弟子拿错了,那你让柳微雨再拿便是。” “滚开!”蓝衣男子恶狠狠道,一把将白泽推开,白泽本身就虚弱,又被上官明复打了一掌,如今更是一推就倒,直接坐在了地上,钟离明月翻开簿子看着那一页页的撕痕,狠狠咬牙:“谁,谁动了我的——” “生死台无庸公子到!” 厅外忽然传来一声通传,先踏进正厅的却是一个白衣女子,三百向首位两个前辈微微行礼,朗声道:“君剑主并未偷窃金莲,她的金莲是我给的。” 这一炸接着一炸,大厅里静了一下,立刻炸开了锅,钟离明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三百和她身后那俊秀男子,满脑子都是四个字:天要亡我。夏平崖看他那个样子便知道无望,轻咳了一声,问:“无邪姑娘,你说是你给君落的,你二人非亲非故,为何以这般贵重之物相赠?” “此事我自会解释,但我要钟离阁主立刻放人!你身上的血腥气,我在这里都闻到了!” 三百此言一出,阿橙神色立刻一变,他和阿紫对视一眼,几乎是窜出大厅,钟离明月刚要出声阻拦,就听白长空悠悠道:“钟离阁主先不要操心别的了,还是先解释一下这簿子是怎么回事吧。” 第七十二章 真真假假 - 君落传 - 尚浅w 地牢。 “什么人!”两个水月阁弟子拦住了面前的白衣少年。沈长歌嘿嘿一笑,向前一步,好似要递上什么东西,两手一翻,一边一记手刀,两个弟子闷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他从二人身上搜到一大串钥匙,也不管有没有用,便往地牢深处跑去。 水月阁的地牢并不复杂,一直往下跑就对了。沈长歌拿着钥匙一路飞奔,一边跑一边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他本在蜀山后山关禁闭,却在一次偷跑到前山时听到有弟子说君落被诬陷偷了金莲关在水月阁大牢,立刻便跑了过来。他躲着白长空,低着头混在蜀山弟子中,倒是也没人发现他——毕竟除了白长空几个常在沈岩身边的,没有多少人认识他。 沈长歌刚刚在暗中看到了钟离明月和夏菡的争吵,而这男人出来以后一身的血腥气,换了件外衣便匆匆走了,他就知道君落可能不太好。若真是没醒来,那何必严刑?况且尚未定罪,这地牢里也没有别人,钟离明月这就是擅自用刑!想到君落在水月阁受刑,沈长歌这叫一个心疼,趁着钟离明月离开立刻便潜了进去。 “钟离明月一定把她关在最深处,快点......”白衣男子喃喃道,几乎化作一道白烟,在地牢里飞驰。 刺啦——“啊!”左肩的衣服被兰舟狠狠扯开,粘连着血肉,君落忍不住痛呼一声。兰舟并未用利器,只是徒手扯,见君落狠狠咬着下唇,讽刺一笑:“两天了,才听到君剑主喊一声痛,真是不易呢。”说着手下又是用力,君落狠狠颤抖了一下,下唇咬出血来,却没再出一声。 “罢了。”那女子一松手,从墙上勾下一把匕首:“紫冥掌会留下掌印,阁主让我把你的掌印去了,那我便连着衣服都割下来不就好了。君剑主一点都不娇气,那我便放心了,免得还要掌控力度。” 心里暗骂了句,君落抬了抬眼皮,冷笑:“你最好杀了我。” “杀你?呵,你想得真美。你不是骂我是妓么,青楼里的伎俩,我都给你备好了。咱们啊,来日方长。”兰舟看了一眼身后的瓶瓶罐罐,暧昧一笑:“我听闻君剑主被收养前是个流*,生的这么标志,肯定进过青楼吧?” 伤痕累累的心好似被人剥洋葱一般,一层一层痂地剥开,触到了最里层那生长的红肉。君落勾了勾唇,一笑风情万种:“曾经也有很多女人像你一样自不量力,你知道后来她们怎么样了吗?” “我把她们两个两个剥光了捆起来,喂了药,一把火全烧了。” 女子的语气淡淡的,凤眸微眯,仿佛在看一个死人;那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剑主该有的目光,而像是来自地狱的厉鬼,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你骂我一句我便杀你全家的狠辣,兰州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听着君落嘲讽的低笑,她回过神来,秀眉一皱:“你还真是嘴硬,我看你还能风光到几——” “住手!” 一柄长剑穿破木门直接打落了兰舟手里的匕首,蓝衣女子和君落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一抹白影在牢门口闪过,下一秒,君落手腕一轻,捆仙索解开了!沉重的身子直直坠了下去,被沈长歌顺势抱住,白虹剑在身侧停住,他看着兰舟,怒极冷喝:“水月阁说君剑主未醒,实则动用私刑,未免视外面这么多仙门如无物!” “沈长歌!这里是水月阁,你竟敢擅闯地牢,又将水月阁置于何地!”兰舟厉喝一声,却是无比心虚:绝对不能让这二人出去! 看出兰舟的心思,君落轻咳一声,低声道:“先出去,我有事要说......” “好!”沈长歌连忙道,暗暗输了一些内力给君落,怀中女子却身子一颤,眉头微皱:“你我心法不和,不要给我输内力,我自会慢慢调整,快出去!” 心里暗叹一声,白虹剑一扬直逼兰舟,后者骤退,沈长歌立刻抱着君落往外冲。地牢中忽然传来喧哗声,好似有人在打斗,君落用龙泉心法调息着,幸好鞭伤都是外伤,只是痛得很;失去了捆仙索的束缚,建木的自愈能力发挥的愈快,她还要幸好这些人都以为是金莲的作用,不然钟离明月说不定就把她老底揭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为真。真真假假,心知肚明的也只有她和无庸罢了。她也要谢谢他给自己留了这一步棋,没有立下一个死局。 阿橙手中剑光纷然,忽然看到一个白衣男子抱着个浑身浴血的人跑了出来,连忙惊呼:“剑主!” 沈长歌愣了一下,君落点点头,轻唤道:“阿橙,阿紫,出去再说!” “是!”阿橙连忙让路,那人身上的血滴了一路,右肩隐隐可见翻开的皮肉,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一股暖流立刻冲上眼睛,双目赤红低吼道:“这群畜生!” 阿紫拉了他一下,眼眶也是微微红了,但却摇了摇头。阿橙咬咬牙,忍住把这几个弟子全都残了的冲动,跟着沈长歌冲了出去。 “先去大厅,我有话要说。”君落轻声道,她已经有了些力气,一手勾着沈长歌的肩膀,另一只手扯住了自己左肩的衣服;那只手微微颤抖着,她一咬牙,狠狠一扯,直接扯了下来:“唔!” “你干什么!”沈长歌被她吓了一跳,眼看着那鞭痕交错的左肩,狠狠拧起了眉头。血溅到了沈长歌的白衣上,君落微微皱眉,下意识说了句‘抱歉’,却被沈长歌吼道:“谁心疼衣服啊,我心疼你!” “呵......”君落轻轻一笑,不知是什么情绪,只是看了看左肩还看得出的深紫掌印,轻轻道:“这是证据。” “你全身都是证据。”沈长歌翻了个白眼。眼看着大厅就在眼前,君落轻轻推了他一下,想从他怀里下来,少年却不依:“你别动了,越动血流的越多,不然你就失血过多昏过去了,有证据也没用。” 眼看着白衣少年抱着浑身是伤的君落走进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钟离明月踉跄了一下,直接坐在了地上,唇瓣轻轻颤抖着,说不出话来。那平日明烈如阳的红衣女子如同浴血,失血过多使那精致的容颜变得苍白,她挣扎了一下,从沈长歌身上下来,被三百扶住:“君落姐姐......我来晚了。” 红衣女子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来了就好。”她在三百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就连白长空都忘了教训沈长歌,眉头拧在一起,咬牙看着钟离明月。 “钟离阁主,你不是说君剑主还没醒么!你怎么可以对她用刑!” “对啊,伤成这样,若是旁人早就......” “无端如此,公报私仇,真是不把仙门规矩放在眼里!” 耳边皆是谩骂训斥,君落动了动唇,看着地上的蓝衣男子,指了指自己的左肩,那深紫色掌印虽然染了血污,却依旧清晰:“并非无端,钟离阁主是想杀人灭口罢了。” “我在云梦泽底听到了黑蛟和他的对话,钟离阁主隐瞒黑蛟踪迹不报仙门,实则豢养妖邪,追踪建木。黑蛟打开混沌,钟离阁主一掌将我打落其中,没想到我有幸没死,还和夏菡一起出来了......金莲是无邪姑娘赠与我,被小人利用,想以此杀我灭口,只可惜——”红衣女子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怜悯而嘲讽:“你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报复我折磨我,而没有立刻杀我了。迟则生变,你为了一时爽快犯了大忌,钟离明月。” 怪不得她一直挑衅他,她就是掐准了他和兰舟的性格,才宁可自己多挨毒打!好深的心思......钟离明月看着眼前的女人,几乎歇斯底里:“你和无邪非亲非故,她为何要将金莲给你?还有你七八月明明是在东海疗伤,你每年数月不在剑庄又去干了什么!君落,你解释的清楚吗!” “荒谬。我七八月如何不在剑庄?仙门会我也去了,你不要在这儿信口雌黄。看来你对剑庄下了不少功夫,还安排了线人,知道我数月不在庄中......呵呵,我去做了什么?我去完成师父遗嘱!” 上官明复眸光一动,看向君落,后者也看了过来,二人对视,君落凄然一笑:“师父去前要我答应他,行足一万件善事。此事我未曾告诉老爷子,如今说了,还请老爷子不要怪罪。落落只是不想您......” 她很少在上官明复面前提起上官霖,因为她知道这是他永远的痛。 老人的眼眶微微湿润了,他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落落啊......” 你为何一定要一个人担这么多东西?你的心痛就回比我少吗? 尘埃落定,夏平崖看着颓然如死人的钟离明月,轻轻叹了口气:“长空,豢养妖邪、伤及同门怎么处罚?” “剖丹,关入锁妖塔二层。” 钟离明月听到‘剖丹’二字抖了抖,就听到夏平崖淡淡的扔下一句‘办吧’。捆仙索把他捆了起来,蓝衣男子怔愣着,任两个蜀山弟子把他带走,好似丢了魂魄一般。 这水月阁,彻底完了。 “无邪姑娘,你还没有说为何要赠与落落金莲呢。”上官明复问。三百正在看君落的伤,无庸轻咳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微微红了脸,缓缓道:“家父曾到大陆云游,借名医者在剑庄逗留过数日,曾医治过龙泉剑主。父亲临终前,留下遗嘱,若是再遇到龙泉剑主,便要将金莲给他一瓣护身。而上官庄主已然仙逝,再加上我对君落姐姐颇有好感,她要下到云梦泽底前一日,我便给了她金莲护身。” “什么?”上官明复一下激动了:“那位先生真是蓬莱之人!” “是。”三百微微颔首。 君落微微垂眸,唇角微勾:“看来还是多亏了师父。” 她知道当年上官霖凌氏一役后受伤是一位高明医者医治的,凝姑姑还对他芳心暗许一世不嫁。不过想来,萍水相逢绝不至于赠与金莲,这半真半假,应该是无庸授意的。 红衣女子淡淡看了一眼那俊逸男子,无庸向她微微点头。 第七十三章 世上最难是两清 - 君落传 - 尚浅w 阿紫轻轻擦去君落身上的血迹,鲜少流露情绪的眸子里满是心疼:“主子何必?” 君落笑笑:“若是当时我拒收,此刻早就死了,说来说去都是命。” 那紫衣女子却顿了顿,淡淡道:“阿紫是说,何必觉得亏欠。”她此次虽然并未跟着君落,但早听清迟抱怨过。君落愣了一下,好似想了许久,却还是没有想出一个答案来,半晌,她低低地笑了:“当年你让我做一个别后悔的决定,我做了,可我还是后悔了;现在,大抵是让心里轻松些。至少我赌对了。” 阿紫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她打开房门,站着的却是夏菡。青衣女子有些尴尬地躲开阿紫的目光,看向窗前遮挡的屏风:“我来看看君剑主......” “进来吧。”君落道。阿紫做了个请的手势,夏菡走进了屋子,她体贴的走了出去,带上门。 夏菡站在屏风前,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沉默了一会儿,只听那人笑了:“你怎么不说话,我会吃人?夏菡,你不必觉得抱歉,若我是你,我也会怀疑的。” “可是如果我当时没有走——”你就不会伤的这么重。青衣女子蹙起眉,脸上满是愧疚和自责:“我和白师兄去找无庸公子,那时无邪姑娘还在昏迷,他就没过来,我再去地牢的时候他们便拦着我不让进,若是我当时进去了......” 就算你进来了,也没有用。君落心里这么想着,无声地叹了口气:“水月阁附庸夏氏,夏家此事断然做不到中立,你不必自责,至少现在结束了。” “我有些去疤痕的药,我给你放到桌上,你尽管用,不够再跟我要。”夏菡把手里的两盒药膏放下,抿了抿唇:“我知道你不记恨,可我还是心里难安,你在混沌里救我数次,再加上这件事,日后你若遇险,我定舍命救你。”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说到做到。” 君落微微垂眸,语气染上一丝怅然:“人的命最珍贵,我不要你舍命相救,这世上没人值得你舍命......我救你并非图什么,就像你在骊山时说的,我们很像,这就是原因。好啦,不要再自责了,等我修养好,去你们迷谷讨百花酿喝。” 夏菡哑然失笑:“那便备上十坛,喝不完不许走。” “我当年也是我师父亲封的酒圣,瞧不起谁呢。”床上的女子笑了一声,道。夏菡到底没有走到屏风后,她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但君落的态度也让她心里舒服了许多,二人又笑了两句,夏菡便离开了。君落本想着睡一下,却又听一声门响,她偏头看去,只看到一抹高大的白色剪影。 女子的心微微一动,下一刻,她看到了蔓延开的金线。 无庸和君落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隔着屏风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先说话。良久,就在君落想开口打破寂静时,无庸先她一步出了声:“伤好些了么?” 没有可以的冷漠,没有客套,就像是多年老友,平平淡淡的一句问候。君落勾了勾唇角,眸中似有光芒闪动:“皮外伤,不碍事。多谢你了。” 白衣男子微微垂眸,声音轻而低,却好像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我想了一天一夜,到底该不该救你,从初见你想到最后一次见你,我还是选择了救。既然我爱不得你,恨不得你,那便放下罢......” “你受了伤,剑庄受了牵扯,你我从此两清;扳倒夏氏,我和三百就离开。” 不做仇人,不做恋人,只做盟友。 不执著于血仇,不纠缠于心悦,交集止于夏氏。 红衣女子轻轻笑了,语气无比的轻松,眼里却像有一泓水,清澈明透,像是雨润过的鹅卵石:“君落也是如此想。” 我待你并非无情,可心里却仍有一人沉沉睡着;我恨不得你,也无法再爱你,君子之交,便是最好的。 无庸袖中的手紧握又松,动了动唇,却换了字句:“既如此,黑先生好好休息,我们......生死台见。” “是,主子。” 那人话里几分俏皮,却没控制住语调的颤抖;无庸想笑笑,却根本勾不起唇角。他看着眼前绣着山水的屏风,想起那一日初见,她嫣然一笑,话里有话,像是屏风上的朱兰仙子,红的惹眼,让飞蛾奋不顾身...... 眼看着那白衣男子欲转身,君落抬起一只手遮住了眼睛。 我们,一别两宽,再不相欠。 山洞。 清迟看着倒在面前的白泽,挑了挑眉:“没想到,还是个守信的。”七月手一扬,一道光托着那尸体落到了一旁的土坑中,再一挥手,土已经填平了回去。她打开手中的盒子,一棵闪烁着妖冶红光的浅红色小草映入眼中:“是真的。”说着,她将手里的盒子盖上,递给了清迟。 “你给我做什么?”清迟有些惊讶。 “我拿着没用,你也是走这一路的,能巩固你的灵魂力。”七月说的平淡,清迟却没有接:“我如今也可以在仙门横行。” 七月挑了挑眉:“你真的不要?那我毁了。” “别!”一把抢过盒子,清迟看着她手上熄灭的光芒,松了口气:“你又是何必?这红魂草勾起你的伤心事?” “不算,只是对我没用罢了。”粉裳女子淡淡道:“走吧,我们去找主子。” 纵使我真的有了天狐般的媚术,也再见不到那人,有还不如没有。 衡山。锁妖塔。 一身黑衣的男人从黑暗中缓步走出,只见他一扬手,一道青色光芒打在了锁妖塔的石门上,随着嘎吱声,石门缓缓打开。他看了看其中大盛的蓝光,勾了勾唇:“没想到,衡山的锁妖塔封印竟然还这么牢固。” 男人抬步向塔内走去,手中青光熠熠,凄厉的嚎叫声被厚重的石门严严地锁在塔内...... 次日。水月阁。 红衣女子端端正正跪在地上,头上顶了几本不知哪儿找来的书,阿橙和阿紫站的老远,一个在那儿窃笑一个眼里微微含笑;君落抿了抿唇,不是偷瞧两眼面前的老爷子,一脸可怜兮兮:“老爷子,落落知错了......” “错哪儿了?”万年不变的问话。 “不该疏于管理剑庄。”君落乖巧地回答。 上官明复冷笑一声:“我看你还是不知道,继续跪着。” “......”君落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诚恳地看着老爷子:“跪就跪,可是老爷子,我为什么要顶着书?你看阿橙都快笑过去。” 老人瞥了一眼笑到捶墙的阿橙,目光落在君落身上,恰好她头上一本书半滑了下来,上官明复没忍住也破了功。老爷子带头一笑,阿橙立刻笑出声来,君落又气又笑,一时屋子里全是笑声——“不许笑!我让你拿下来了吗!” 君落立刻乖乖又把书顶了上去,一边憋着笑一边道:“君落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什么都跟您说,从早上吃的什么一直到晚上梦了什么,一个字儿不落地给您汇报,您就别折腾我了哈哈哈哈哈......”说到一半女子又笑弯了腰,上官明复无奈地点点她额头:“你啊你,你就这张嘴好!快起来吧,你给我好好说明白,到底当时是怎么回事!” 阿紫早就立下了结界,君落如蒙大赦,坐在老爷子旁边,一脸严肃:“当时剑庄发现生死台的人,我又急又气,阿橙带的‘灵雀’又废物得很,我便到海边去找消息。结果你说我装上了什么?竟然有人教导妖邪聚灵之术,那妖孽就在鬼节,于乱葬岗聚集怨灵,这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可是那妖怪颇有些手段,最后他是死了,我也没讨什么好,受了伤,正好被无庸公子救了。” “那你二人为何装作并不认识?”阿橙插嘴。 “若是说我们认识,早就出事了!”君落瞪了他一眼,继续道:“这蓬莱世代行医,更是有一个叫蛊婆婆的看出我中了千一蛊,说能帮我解蛊,我便留了下来。后来无庸公子去东瀛处理些事情,我想着待着也是待着,万一生死台有可能是东瀛来的呢?我便跟了过去,结果也没什么发现。说来尴尬,我一开始听渔民说生死台就是蓬莱,还怀疑过他们呢......后来没几天,你就给我传信让我回来,我便回来了,但是没隔几天,蓬莱就罹难了。” 上官明复的眉梢一挑,君落心里一动,那老人却只是点了点头:“那你的蛊毒解了吗?” “解了。” “蓬莱既救了霖儿又救了你,现在无庸公子和无邪姑娘罹难,以后你要多帮扶生死台,以报答恩情。” “是,落落知道了。”红衣女子点头答应。上官明复还想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阿紫撤了结界,开门看出,正和跑过来的沈长歌撞了个满怀;后者揉着肩膀,微微皱眉:“哎哟,阿紫姑娘,你没事吧?”阿紫摇摇头,他一眼看见君落,连忙问:“君剑主的伤好些了?” “多亏了无邪姑娘,已经好很多了。”君落笑笑:“还要多谢沈师弟当时冲进去把我救出来。” 沈长歌连连摆手:“我还觉得我去晚了呢。上官老前辈也在啊,外面出了些事,请您出去看看呢。” “什么事?”上官明复问,君落推着他往外走,只见客堂的大厅里摆了十几具尸体,皆用白布罩着:“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见上官明复出来,下面一直忙着的白长空叹了口气,直起了腰:“上官老爷子,衡山锁妖塔出事了,妖王跑了,这些弟子全是被他杀的......” “妖王跑了?” 第七十四章 巧合 - 君落传 - 尚浅w 潭州城外。 二人刚要进城,清迟忽然拉住了七月:“我在这儿再玩两天,你先回去吧。”七月微微蹙眉:“主子不会同意的。” “她不同意的事多了,我不照样活到现在了?安心吧,最多两日我就回去。”那女子笑了笑,足尖一点,往西去了。七月看着那人瞬间消失,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干净的双手,若有所思;半晌,粉伞一张,整个人消失于城外。 水月阁。 “我得了消息便和无庸公子前去锁妖塔查看,第七层封印全毁,前几层更是惨不忍睹。但是依我们判断,锁妖塔外面的大封是在第七层封印毁掉之后才被破除的,这个顺序......”白长空的声音小了下去,沈长歌冷笑一声:“还用想吗,肯定是有人故意开启封印,结果搬起石头——” “别妄下定论。”白长空瞪了一眼师弟,后者吐了吐舌头,捂住了嘴。无庸此时已经看过了尸体,眉头微皱:“这些人身上都有些竹屑,莫非那妖王是只竹妖?” “花草一类的精魅修行极难,这妖王是只竹妖的还真是没见过......”君落抿了抿唇,陷入思考。像是动物修成妖邪,实力要比什么花妖草妖强上许多,修行速度也快得多,但若这竹子修成妖王的道行,只会更强更难对付,而不会更弱。一时大厅有些沉默,忽然一个蓝衣弟子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各位前辈、掌门人,我想到了些事。” 三百回头看去,只见这人她们见过,是那日益阳城衙门的弟子。她点点头:“你说。” “草木化妖者,还是这般道行,若是混入自然之中,很难被察觉。既是竹妖,有封在衡山,那我猜它应该会躲到潇湘去。”见众人微微皱眉,祝贺连忙补了一句:“就是永州。” 永州。竹林。 水红色的身影在林间穿梭,宛如夜行的红衣鬼魅;浓稠如墨的黑夜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全无白日游人如织的样子。一拢拢翠竹摇曳着,竹叶窸窣作响,仿佛迎接着这并不受欢迎的客人。 唰——侧身闪过一片竹叶,清迟一手甩出一缕蛛丝,月光下闪烁着淡青色的光泽,可见毒性;竹叶越来越多,蛛丝几乎布满了这块地方,只听一声轻笑,不辨男女,女子脸色一变刚要动作,脖子就被一只手轻轻抓住——叶般若淡淡笑着,青色的指甲抵着清迟的咽喉,另一只手看似亲昵地揽在她腰上,却能看见清迟后背被封住不能破出的蛛腿凸起。 “老不死的果然没死。”清迟勾了勾唇,花容却是惨白。 “真没礼貌,竟然想毒我?”叶般若挑了挑眉,手指从那纤细的脖颈摸上清迟的下巴,狭长的眸子眯了眯,似笑非笑地调侃:“你和澜长得真像,夫妻相那种像。” 一把推开女子,叶般若的脸在远处一株竹子上浮现:“你和人订了血契,凌氏的人。” 清迟摊开手:“我是被逼的。” 叶般若笑了:“我信。” 红衣女子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只是看了看四周,眼里有一丝眷恋一闪而过。这是她生长的地方,和她的师父澜,还有这个老竹妖。那时候他们两个就已经很能打了,都是九百年的道行,在此声名远扬;就连黑蛟都没有打过他们俩的念头。清迟总是骂他们两个老不死,因为他们俩天天折腾她,从小蜘蛛折腾到大姑娘,从自由身折腾到替人受劫。 “他在哪儿?” 叶般若抬了抬眼皮:“谁?” “那个王八蛋。”听到叶般若跟她装蒜,清迟咬牙骂道。竹妖扑哧一声笑了,他从竹子里走出来,青色的丝绸长袍同黑发一起拖在地上:“他死了。” 清迟看着叶般若没有说话。后者摇摇头,叹了口气:“真死了,死在骊山锁妖塔,前不久的事。” “叶般若,你以为你在我这儿还有信用?”女子盯着那墨绿色的眸子,冷声问。青衣男子学着她摊了摊手,目光无奈:“那你就不会问我。” “你被关在衡山,他被关在骊山?”见叶般若点头,清迟冷冷笑了:“锁妖塔的大阵封着,远隔几千里你都知道他死了?看来你也没盼着他好过啊。” 这丫头一如既往的带刺,仿佛被关入阵中近千年一点都没有磨灭她的锋芒,男子捉下发间的一只小虫,语气有些怅然:“清迟,你并非像你以为的知道那么多,澜,我,还有我们之间。” 此言一出,红衣女子的瞳孔微微一缩,掐着胳膊的手仿佛要抠进肉里,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叶般若,后者也回视她,直到那双眸里有些许水光有褪去。清迟勾起唇嫣然一笑:“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以为用我替了他,他就能好好成就妖神?还不是被凌云子抓进去了。” 叶般若颇有感触地点头:“我也没想到,那凌云子能把我抓进去。他跑不掉正常,我跑不掉就太不正常了......” “自恋狂。”清迟翻了个白眼。 “所以你感受到我气息了?为什么追过来?” 这个问题清迟很不喜欢,她眼帘一垂刚要说话,男人就打断了她:“别想着骗我,你踏上这片土地那刻起你就骗不了我了。”他的话显然勾起了女子不太好的记忆,她咽了口唾沫,索性不回答:“那你已经知道了。” “你以为我和澜在一起。” 点头。 “来寻仇?” 点头。 “真乖。”叶般若笑了“我骗你的。” 青光挡下刺到眼前的蛛腿,男子眯了眯眼睛,清迟暗道不好,右肩就被一片竹叶划了道口子——“这样才知道。”鲜血在空中浮动,宛如红线,轻轻缠上了清迟的脖子,一个新月形的血印显露出来:“听说凌家已经被灭门了,你是怎么和凌家人立下血契的?嗯?” “你又不能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清迟继续挑衅。 叶般若端详着那泛着银蓝光芒的血线,目光一瞬变得凌厉:“为什么?因为就是这个人杀了澜!” 水月阁。 “出什么事了?”夏平崖快步走进大厅,连忙问道。他身上还有些淡淡的脂粉味,夏菡微微皱眉,君落抹了抹鼻子别过头去,撞上三百厌恶的目光,在众人看不见的时候撇了撇嘴。夏平崖风流是众所周知的,只是这个节骨眼还能去秦楼楚馆一醉温柔乡,实在是让人......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些微不满的神色。 眼看着亲爹走向尸体,夏菡轻咳了一声:“昨日衡山来的消息,锁妖塔失封,妖王跑了。今日在潭州城西发现了这些,都是死透了的修士,水月阁的弟子认了,这些人是在衡阳那边的分堂的。应该是妖王做的。” “锁妖塔第七层都失封了?水月阁是摆设?”夏平崖厉声问。祝贺瑟缩了一下,肩上却搭上一只手,三百向他笑笑:“不用怕,夏家主只是着急了。你知道什么就说,毕竟你是他们推选出来的新阁主。” 狗屁推选。心中虽然这么骂了一句,祝贺还是很感谢三百,腰杆也直了许多:“衡山锁妖塔封印一直非常牢固,但是弟子也是每天都巡视,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我觉得,应该派人去查看一下。今日这么多人聚在大厅,面对的也不过十几具尸体——” “你的意思是尸体没用?”韩荣眯了眯眼睛:“你算什么东西?你除过妖?就算是去了衡山也不过是个空壳,能查到什么?” 祝贺神色一变,屈辱让他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就要同韩荣争论,却又因为心里的懦弱不敢开口,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三百看了一眼无庸,后者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她指缝溢出淡淡金光,安抚着祝贺,白衣女子睨了一眼韩荣,似笑非笑:“韩掌门好大的口气,能查到什么?能查到这锁妖塔到底是怎么被破的!浪山剑派不愿动,我生死台愿动,祝阁主,麻烦你了。” 三百的话像是在大厅里扔了颗*,夏平崖眸光一动,看向无庸,后者只是摇着扇子,神情依旧淡漠。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新的水月阁,要站队了。 为什么新阁主是祝贺?因为阁内各种势力角逐,都想分一杯羹,最终没有一个得手,于是选了这么个没背景没实力的小子。说白了,他就是傀儡。 可是就算是当一条狗,也应该选一个好主人。 仿若未见众人的目光,祝贺向三百行了一礼:“多谢无邪姑娘。” 君落挑了挑眉,夏菡却别过头去,微带怒容,也不知道是对谁。她倒是很惊讶,无庸的胃口可是不小,连水月阁都想吃,不过也好,反正比让夏家抢走强。 红衣女子笑笑刚要开口,上官明复就一眼瞪了过来:“你要说什么?” 这一下君落反而成了焦点,她犹豫了一下,看着老爷子警告似的目光,求生欲爆棚:“此次之事,剑庄内部出了些问题,本座便不参与此事了,和老爷子回庄等着被问罪去了。” “夏家最爱挑大梁,此事还是让夏家办吧。”上官明复缓缓道,完全不在乎话有多难听会得罪谁。 夏平崖这一瞬间被打了两次脸,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虽然不能当场发作,脸色却也是铁青。上官明复看都没看就跟阿橙使了个眼色,阿橙立刻推着出去了,君落笑着和众人道了别,也跟着阿紫一同去了。 “哎,君剑主!”刚要出门,沈长歌却叫住了她。君落回过头,只见那白衣男子把手上一串银铃递了过来:“你当日落在地牢里了,我帮你拿出来了。” 看着手上精致的银铃,君落扯了扯唇角,笑意三分凄然七分寡淡:“多谢你。若不是你,恐怕我真的死在那儿了。” 红衣女子轻轻抱了抱沈长歌,冲他笑笑,追着上官明复而去。 沈长歌愣了许久,直到白长空拍他脸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君剑主抱我了......” 白长空:“......别想了,想想你回去要受多久罚吧。”禁足偷跑下山,沈岩非得扒他一层皮。 “君剑主抱我了!”白衣少年几乎是跳了起来,扯着大师兄一阵晃,可是他心里除了喜悦,还有另一些东西。 他好像等这个拥抱等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心里酸涩。 第七十五章 衡山 - 君落传 - 尚浅w 永州。竹林。 清迟看着眼前激动的青衣男子,眼里先是闪过震惊,然后一侧唇角缓缓上扬,她笑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一千年了,我每天都在想他的样子,因为我怕等我出去我便认不出他了。呵,真没想到啊,竟然真的是她。” “当年太上老君把我封在笔架山,许多被封印的妖都死了,后来封印松动,但剩下的我们也没了什么力气,这时候那个女孩出现了。她以放我们出来为诱惑,逼我们和她订下血契,和她生死相连,待着肯定是死,出去还有活路,于是我还有另外三个存活的妖同意了。” 女子的目光忽然变得剑一般锐利,夹杂着沉痛的恨意和疯狂:“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一直被利用,我受够了!我知道你可以解除血契,如果你想替他报仇,我们可以合作。” 叶般若眸光微微一动,有些嘲讽:“她死你也会死,我为什么要替你解除?” “你轻易杀不死她。”清迟淡淡道:“她身上有东西。” 竹妖笑了:“她是螣蛇转世?” 红衣女子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叶般若却眉头一皱,神情严肃了许多:“她真的跟螣蛇有关系?清迟,你最好想好再说。” “想好了让你读心么?”清迟勾了勾唇:“你爱信不信,我话已经说完了。她身上还有建木,而且融合得很好,我对你很有信心,但我对她更有信心。只要你一击杀不了她,死的肯定是你,你懂么?” 青衣男子盯着她,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衡山。锁妖塔。 “这就是衡山啊。”三百环顾周身,神情惊艳而愉悦。衡山名列五岳之一,汇集天地灵气,不仅有着瑰丽风景,更是极佳的修行地。这些锁妖塔大多建在大山大河旁,也是取灵气镇压之意。她往常就听清迟说五岳之中衡山最美,虽然没见过其他四岳,但三百还是默默附和清迟的话。 “衡山苍苍入紫冥,下看南极老人星。回飚吹散五峰雪,往往飞花落洞庭。”无庸淡淡吟着唐人的诗句,目光里却有些别的东西。他看了看身旁的祝贺:“祝阁主,你说衡山锁妖塔素来最为牢固?” 祝贺点头:“水月阁地界就这么一座锁妖塔,三分之一的强者都在这边分堂,每日必会巡逻,生怕出了闪失。而每一次锁妖塔的情况都非常好,听说是因为这塔选址正压在了龙脉上,山川灵气汇集,所以封印不曾有丝毫松动,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 无庸勾了勾唇:“若真如你所说,自然是不可能。”说着他转过身去,几人绕过一段山路,眼前便是那气势巍然的七层高塔。 这锁妖塔与蜀山的相似,用的应是一样的石材,可见其中关的妖邪肯定不少。如今塔身没了封印的光芒,仿佛垂垂老矣的老叟,尤其是第七层,肉眼可见那灰白的石墙上一道道青绿色的裂痕,可见这妖王冲出去的时候差点没毁了整座塔。而平日关的严严实实的大门如今则敞开着,其间幽黯,泛着死死血腥气和寒意。 祝贺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还没有人进过塔内,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白衣女子掩着鼻子摇了摇头,淡色的眸子含着些许哀伤:“都死了。”自从醒来之后,她就对血很敏感,只是闻一闻就知道,里面没有一个活物了。无风单膝跪地探了探,向祝贺点点头:“确实都死了,没有任何妖力波动。” 整整七层的妖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大妖更是不少不然也不会采用和蜀山一样的沉石来封印,可是现在竟然全死了!祝贺满脸的难以置信:“难道都是那个妖王......” “不会。”无庸否定了他,扇子指了指第七层的裂痕:“他一定是急忙跑出来的,没有时间管下面那些小鱼小虾。” 白衣男子走到了石门前,他看了看地上细碎的石屑,指尖绕出几条金线,攀附在石门边缘,识灵术展开,无庸却得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微弱的青光闪烁了一下,很快消失在指尖,那稍纵即逝的感觉却让他有些许震惊:如果他没错,那正是夏菡或者说夏氏功法的残留。 三百感觉到了哥哥情绪上的微弱变化,关心地搭上他的肩膀,无庸却拍了拍手,道:“我们进去。”他看了一眼无风,后者‘嗯’了一声,和他一起推开了石门。身后的祝贺和他带来的几个水月阁弟子明显害怕了,三百看了看兄长,道:“我在外面跟他们四下搜索一下,有变故告诉我。” “好,你留心一下封印。” 目送着三人走进去,见白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祝贺面露郝色:“对不起呀无邪姑娘,拖你们后腿了。”三百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祝阁主,我能明白你的心情,不需要说对不起。水月阁这次受了重创,虽然推举作为阁主是各方博弈的结果,但我还是有一言:做有利你的选择。如果你自己不强大起来,水月阁任人宰割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这个棋子,是不是也会落得钟离明月一样的凄惨下场......你现在只能夹缝求生,那便独善其身,生死台从不树敌。” 那白衣女子温言温语,却格外坚韧,祝贺心下明朗了许多,向她一拱手:“多谢无邪姑娘。” “先来找封印机关吧,我记得是在塔后。” “好。” 岱宗剑庄。 一回到剑庄,君落几乎是瘫在床上,上官凝看她累成这样,又听阿橙说了她当时的伤,纵然心里又恨又气,也没有扰人清梦。君落几乎是睡了这几年来最安稳的一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记住,让睚眦射你一箭,你们就两清了。” “谁!”红衣女子惊叫着睁开双眼,待看清身边并非层层云雾,狂跳的心脏才算平息了一些。自从到蜀山起她就总是梦到许许多多奇怪的事,醒来后又都记不得,只言片语反而让人心神难定,所以君落索性不去追究。 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剑主,你醒了吗?” “醒了。”君落清了清嗓子,回答道。阿蓝推门走进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餐,见床上的女子揉着太阳穴半坐着,忍不住道:“剑主你可算醒了,再不醒过来凝姑姑都要帮你找大夫。你也真是的,弄这一身伤,万一留疤了可怎么办?” 阿蓝的话让君落恍惚了一下,身上的伤痕还会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就在两天前她还经受着兰舟的毒打,而现在,她却被人关心着......红衣女子垂了垂眸,看着手臂上结痂的伤痕,笑了笑:“不会的,放心吧。老爷子呢?” “回来就大发雷霆,今早上才算消停。”瞧瞧阿蓝这词用的,放在别的地方早被打死好几遍了,君落无奈一笑:“山庄混进内鬼一事确实是我疏忽了。” 阿蓝摇摇头:“剑主别自责,凝姑姑都说了,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许多事当年老爷子就没有告诉庄主,庄主自然也没有告诉你,怪就怪他们俩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爷子既然出手了自然会处理好,只是剑主可能要有的忙了。” “忙什么?”君落有些疑惑。 “忙着管家。”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上官明复瞥了一眼阿蓝,阿蓝吐了吐舌头,乖乖站到了君落身后:“老爷子!”看她一副乖巧模样,上官明复板着脸坐了下来:“你这张嘴可真是碎,背后就这么说庄主?” 阿蓝委屈:“都是凝姑姑说的,我就是转述嘛......” “阿蓝,你最近确实太不知礼数了。”阿红责备道:“你转述也关上门转述,开着门算怎么回事?” 上官明复睨了一眼身后的得意门生:“落落一个人把全庄都带得这么顽皮了?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君落连忙争辩:“老爷子,你这么说就过分了!他们这都是暴露本性,怎么能怪我呢?你看我这伤还一道一道的,吃个饭都费劲,怎么管家记账啊......” “那也不耽误!”上官明复打断了她,语气严厉不容置喙:“你把你手头所有的事情都放下,这几日哪儿都不能去,我迟早要把剑庄交到你手上,早知道晚知道都是一样,现在就开始给我管家!” 红衣女子嘟囔道:“我现在管的还少吗......” “落落。”老人深吸了一口气,唤道:“我知道你什么心思,无论霖儿能不能醒过来,你多知道一些,没有坏——” “老爷子。”君落做了个停的手势,她看着眼前八十六岁寿辰的老人,眼里略显疲惫,却格外坚定:“剑主是他,庄主也会是他,落落只是暂时替他护着,仅此而已。君落可以一辈子辅佐你,辅佐他,但君落绝对不会执掌龙泉、执掌剑庄。” 阿红皱了皱眉,似乎还要劝说,却发现红衣女子的眼眶微微红了。那双黑眸泛着氤氲水雾,君落的唇动了动,她越想控制住,就越控制不住,咸涩的泪水划过嘴角,感觉到阿蓝抱住了自己,她却什么都听不到,只是看着上官明复流泪。 往年近日的种种在眼前一一闪过,她那伤痕累累的心上的疤好似约好了一般齐齐裂开,心里所有的酸涩痛苦,全都化成一句无声的: 不值得。对我好,一点都不值得。 我已经毁了那么多的好,剑庄是我最后的一点圣地,我不能再看着自己毁掉它了。 第七十六章 博弈 - 君落传 - 尚浅w 锁妖塔每层一封,塔外还有一个大封印,层层封印契合,若破必从一层破起,破一层上一层便会加强。无庸和无风走上空荡荡的第三层,心里都有些凉。这一路上来,他们只看到大片血迹而不曾见到任何尸体,好像所有的妖怪都蒸发了一般。 “莫非是那个人做的?”无风看着散落的碎石和血迹,微微皱眉问:“他自己销毁了证据。” “他为什么要大费力气销毁证据?”无庸淡淡反问。黑衣男子微微垂眸,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光:“因为他知道你会识灵术,若是留下任何痕迹都有可能被认出来!” 无庸点点头,抬步往第四层走去:“知道我会识灵术的人不少,但他还是有些疏漏,石门上也留下了他的灵力。” “是谁?”无风下意识追问。白衣男子回首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唇。无风一脸震惊,就见无庸转身继续向前走去,手里的金线开始蔓延:“我曾听蛊婆婆说起过一种蛊,可以让人短暂吸收妖力为自己所用,但是妖力只有那么多,用完就要补充。我猜,他应该就是给自己下了这个蛊。” 转上第四层,二人都被满地鲜血惊了一下。这里显然发生过一场比下面更可怕的屠杀,没有一点干净的地方,无庸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收了金线。两人无言地走过第四层,迈上第五层,这次眼前的景象稍稍好了一些,但同时,无风感觉到了什么——“有妖来过。” 他腰间的短笛闪烁着微光,几星光点飘了出来:“笛子是竹子做的,应该是那个竹妖王到过这里......不对,到过上面。”眼看着光点融入头顶的石板,无风二人对视一眼,连忙往楼上走去。 果然,第六层他们终于看到了尸体,虽然是被吸干了精血的枯骨。 无庸忽然想起了什么:“如果我没记错,锁妖塔第四层和第五层关押的三百到五百年修为的妖孽,第六层则是修为颇高但威胁不如妖王的?” “是,白长空是这么说的。” 白衣男子恍然大悟,他低头摸了摸枯骨,果然有些许竹屑。这些妖是妖王杀得,而第五层往下都是那个人杀的;这里有打斗的痕迹,金线蔓延开来,不同于石门的残留,这次的仙法残留更加强烈,看来这两个人不仅碰面了,还大打了一架。 “怎么样?”见男子唇角含笑收了金线,无风问。 “差不多,会笔架山和她商量一下。”无庸的回答很含糊,而这个‘她’显然是指君落,无风也不多问,跟着他往外走去。 迷谷。山洞。 碧绿的鬼火闪烁了一下,空气微微扭曲,一个黑衣男人从火里走了出来。黑巫刚刚从混沌出来,他收集了许多强大的魂魄献祭给魂锥,现在的他就算是遇到沈岩也能有一战之力。黑巫的实力与持龙泉剑的君落不相上下,但是若非别人先,他极少下杀手,故此他的实力对仙门来说是个谜,就算是夏平崖也只是知道不好惹而不甚清楚。 可是黑巫从不在乎能力的强弱,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修成鬼仙罢了。 把魂锥供奉在鬼火中,男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头银发和那双紫色的眸子,细看竟有一丝疲态。他就这么静静坐着,周身的毒虫不敢上前分毫,男人看着山洞门口出神,想的却是那青色倩影。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在混沌中夏菡那一句‘先生’好似填满了他心里某处空洞,可是就像扔了一块石子在深井中,这还远远不够,他想去接近她,听她说更多,可是那些梦境,只有他知道,她并没有梦到过。 黑巫厌恶这种复杂的情绪,可他确确实实被这个姑娘左右着,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如此,可灵魂却好似有其他的想法。 接近她,爱她,保护她。 “不......我不能......” “不能什么?”一个清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黑巫下意识一扬手,夏菡连忙向后一闪,吓了一跳:“怎么了?”她话里满是关心,黑巫看清是她,动了动唇,又垂下头去:“你来做什么?” 青衣女子往前挪了两步避开身后的蝎子,晃了晃手上的食盒:“来谢谢你在混沌里救我呀。” “我不吃这些。”见她半跪在地上要打开盒子,黑巫微微皱眉。 “我百年难得一遇下次厨,怎么也得给我赏个脸吧?”夏菡不理会他的抗议,刚要把盒子里的饭菜拿出来,看了看地面上干涸的血迹,手停住了:“要不咱们去外面吃?” 男子没有说话,淡漠的盯着夏菡,脸上写满了拒绝。夏菡眼帘微微低垂,素白的手抓紧了食盒,抿了抿唇:“罢了,你是主我是客。”说着伸手就要端菜,却被黑巫钳住了手腕,后者颇无奈地看了看她,帮她把盖子盖好,站了起来:“走。” 从黑巫的洞口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夏氏的家宅,夏菡和他并肩坐着,余光看着那人一口饭一口菜,心情莫名大好。这段日子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从掉入混沌到君落被诬陷,还有衡山锁妖塔,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说仙门这么多事了;女人的直觉想来很准,这么多年的暗中角力,仙门终于开始动荡了。 水月阁和生死台联合,夏氏如失一臂;虞氏没落,剑庄似也不再置身事外,浪山剑派这些小门派也开始见风使舵,祈求剑庄庇护;虽然看着夏氏依旧风光,可是夏菡知道隐患不少。 不过这些事,她懒得去想了,她只想在这里坐一会儿,在这个人身边。微微偏头看向黑巫,恰好黑巫看了过来,夏菡嫣然一笑:“好吃吗?” 男子愣了一下,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换来青衣女子会意的笑声。 “那就好。”夏菡轻声道。 长安。裕王府。 “大殿下,陛下请您入宫一趟。”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向正在读书的男子行了一礼,道。那一身暗紫色锦袍的男子闻言连忙放下手中书籍,但见他生的温厚柔和,雅而端重,乍一眼觉得谦逊有礼,细看眉眼却是高人一等的傲气;齐裕站了起来,眼里有些疑惑:“父皇怎么突然召见我?可是有什么急事?” 李公公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殿下快随老奴走一趟吧,陛下在朝元殿大发雷霆,有人参刘将军贪污军饷,这马上就要出征了,偏出了这么一码事,唉......” “刘将军贪污军饷?”齐裕深吸了一口气,连忙跟着李公公往朝元殿去。 朝元殿。 “陛下!臣愿以全家性命赌誓,今日所说所呈若绝无一句、一物造假!”吏部尚书韩尚圭大声道,连磕了几个响头:“刘斌恃宠而骄,司将军之职行窃贼之事,陛下若是不加以重罚,如何稳定军心!” “够了!”齐兴猛地一挥手,大喝道:“来人,刘斌贪污军饷,立刻压入天牢,待朕亲自审问!” “是!” 齐裕刚走近大殿就听到父皇的命令,纵使心里焦急,他却并未表现出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父皇,韩大人。”韩尚圭心中冷笑,却也礼貌还礼:“大殿下。”刘斌是齐裕的亲舅舅,现在齐兴正在气头上,自然也不会待见齐裕,怪只怪他来得巧,往枪口上撞。心里这么想着,韩尚圭眼里有幸灾乐祸的光一闪而过,而齐裕显然看在眼里,也不生气,只是向父皇又一拱手:“父皇,儿臣来晚了,没能替父皇分忧。” 齐兴冷笑一声:“你便是来早了也只会替你那不争气的舅舅求情,哪里能替朕分忧?韩尚圭,把人证物证都给他看,免得说朕偏听偏信。” 父子二人只见明显已有嫌隙,齐裕只是谦逊低头,不敢言语,落在韩尚圭眼里却像是个失败者,他难免语气有些得意洋洋:“大殿下,去年征战回鹘,刘将军和四殿下一同出征,结果军饷迟迟不发放,将士们去找,却惨遭毒打甚至杀害。这位是证人,这些是将士们画押的口供,至于那贪污的军饷......”韩尚圭看了一眼齐兴,讽刺道:“都换成了刘家在老家的宅子田地。” 翻看过一页页纸张,齐裕向齐兴一行礼,道:“刘将军此举有伤朝廷颜面,父皇英明。” 齐兴神色缓和了些,又问了问齐裕的功课便让他回去了。眼看着朝元殿的门关上,齐裕轻轻叹了口气,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就看身侧快步走过来一个小太监:“大殿下,李公公差奴才送您回去。” “有劳你了。”齐裕微微笑道,和他向前走去。 二人绕了远路,路上空无一人,就听那小太监低声道:“殿下,陛下惯常疼您和大将军,缘何今日如此,您想过吗?” 齐裕眉头一动,话依旧滴水不漏:“舅舅犯了大错,父皇方才怒其不争。” “若奴才告诉您,并非如此呢?” 小太监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向齐裕,后者瞳孔微微一缩,似有些不敢置信。就听那人道:“近来宫禁不净,常有宫女、后妃死去,殿下,这宫内有妖邪作祟。” 第七十七章 邀约 - 君落传 - 尚浅w 笔架山。 见到阿紫走进庭院,无庸有些意外,就听那紫衣女子淡淡道:“主子被老爷子看的严,便让我过来了。无庸主子,您可是发现什么了?” 无庸微微颔首,却没有急着说自己所见,而是问了阿紫一个问题:“我记得夏平崖是高阶地仙?” “是,但他和老爷子、沈前辈还差了一大截,只是初窥门道。”见无庸不说话,阿紫的语气有一丝疑惑:“怎么了?破开封印的人是夏平崖?” 三百点点头:“哥哥确实感觉到了迷梦心法的力量,但是证据太......而且夏平崖不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我们也只是推测,他可能给自己下了蛊,可以通过吸食妖力暂时达到一个较高的层次,但是妖力也会衰竭,所以才要不时破开锁妖塔去补充。” 这个推论太过大胆,一时阿紫沉默了,半晌,她抿了抿唇:“我确实没见过几次他出手。无庸主子,这个猜测,你能证实的几率有多大?” 白衣男子张开手掌摇了摇,神情有些为难:“只有五成。” “好。”紫衣女子长舒了一口气,缓缓点头:“我立刻回去告诉主子,有重大的事我会过来说。”说着那人匆匆离开,三百本还想问问君落如何了,阿紫却已经没了踪影。看她这么着急,可见这次上官明复真的气了,恐怕一段时间都没办法见到君落。 七月转了转自己的粉伞,若有所思地抬头:“清迟也该回来了。” “她去哪儿了?”无庸淡声问。 粉裳女子摇了摇头:“她说有些事要处理。” 一旁的雷仙冷笑一声:“听那个老寡妇满嘴谎话吧!她就是潭州那地界的妖,说不准是回去见谁呢!” “死青蛙哪儿都有你!”一声厉喝从门外传来,清迟抬手就是一道红光打过来,雷仙连忙躲过,还不忘做个鬼脸:“哟,你怎么回来了?再过一天你直接死在外面可多好。” “老娘没心思管你。”冷冷扔下这么一句,清迟环顾了一圈,却不见君落:“主子呢?” 七月指了指远方:“被老庄主禁足了。阿紫刚走,你有什么事?” 红衣女子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没事。那我先回去睡了,有点累。”她抬脚刚要走,无庸开口叫住了她:“清迟,你原来在潭州那边?” 心想青蛙果然是长舌,清迟点点头:“是,我在那儿生的。” “那衡山锁妖塔里的妖王,你认不认识?”无庸只是一问,清迟心里却是一惊,不过她很清楚无庸没有任何可能知道自己和叶般若认识,心里也安定了下来:“我被关进这儿的时候才三百多年的修为,彼时只是个小妖,哪里会往那些人身边凑?况且妖界弱肉强食,三四百年的妖是最容易助长修为的,我躲还来不及,哪敢去认识?我又不是那兔妖,有个好干爹。” “三百多年的修为,你又为何被封印在此?”白衣男子微微皱眉,他不知道清迟的事,疑惑也是正常。毕竟雷仙、鹰雉和七月都活了近两千年,只是因为大阵消磨,实力只剩下四五成,和千年修为一般;而清迟三百年修为却被关入大阵、又在阵法中一直活到了现在,换谁都会惊讶。 那双美眸动了动,清迟沉默了一下,轻轻一笑:“当时老君要抓的是我师父,我师父就把我当了替死鬼,我便进来了。越强的妖越容易被阵法磨死,我也算是钻了空子,活到现在。无庸主子忽然这么问,肯定事出有因吧?不知道是什么因?” 三百和无庸对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衡山锁妖塔失封,妖王破塔而走,是只竹妖,我们怀疑它躲到潇湘去了。而且,锁妖塔下面几层都是被人破坏的,妖王和那个人在第六层有交手,也就是说,他知道那是谁。” 长安。皇宫朝元殿。 齐兴坐在龙椅上听着朝堂上大臣们的唇枪舌战,心里莫名的烦躁。昨日丽妃前来,说后宫不净,有妖祟作孽,已经死了五个宫女了,个个死相凄惨;他这些日子也总觉得睡不好,莫非真要找仙长来除妖了? 虞谦已死,这国师一位空缺,确实应该...... “陛下,由此可见,不能继续进攻回鹘,应该立即收兵啊!”兵部侍郎吴裘诚恳道。老皇帝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吴爱卿,如今回鹘王去世,回鹘国内混乱,正是一举拿下回鹘的好时机,你不必再说了。” “陛下!回鹘和吐蕃、西夏相连,如今天元强盛,三者必定沆瀣一气,若是继续进军,恐怕会被西夏和吐蕃截断后路啊!” “此乃前方将军所虑之事,吴爱卿不必多心操劳。此乃消灭回鹘的天赐良机,朕不可能错过!”齐兴严厉道,目光扫过朝上众人:“今日丽妃与朕说后宫不净,似有妖孽作祟,朕今日也觉得浑身乏力,如今国师仙逝,诸位卿家若有修为深厚的仙长推荐,朕重重有赏。” 此言一出仿若扔了颗*,朝堂上一时议论纷纷,虽然不明白一向贤明的帝王怎么变成了这样,但还是很快压抑住了自己——陛下越来越喜怒无常,还是不要惹恼他的好。 “父皇,裕有一提议。不若将有名的仙长修士聚集到一处,再将尸体给他们看,如此判定,高下立分,省下不少时间。若是发布募令,反而参差不齐,有滥竽充数者。”一身暗紫色锦袍的齐裕上前一步,道。齐兴闻言大喜,拍了拍扶手,道:“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给你办了。” “是,父皇。裕定不负父皇期望。”男子领旨退下,唇角勾起一抹笑。 裕王府。 齐裕负手站在廊前看着刚抽芽的老柳树,若有所思。一旁的下属端着几叠公文走了过来:“殿下,这是益阳水患的公文。还有您让我查的仙门、强大修士,都在这里了。” “嗯。”男子轻轻点头,拿起了那名单:“自从国师去世后,父皇日渐易怒,如今后宫频出命案,父皇也在寻找修士。蜀山一直是名门,只是不参与世事,剩下的这些......本王这就写请柬,你差人送过去,三天之内必须送到。” 那人愣了一下:“殿下是要......” “本王亲自来试试,这些名门、名人,是否担得起本王去请。”把手里的名单扔到一叠公文之中,齐裕勾了勾唇:“对了,我听闻四弟一直订兵器的剑庄也是仙门?” “回殿下,岱宗剑庄乃是仙门名门,也在名单之上。” “是么?”齐裕笑了一声,目光冰冷:“给剑庄也送请柬,不过要晚一些送。” “是,殿下。” 眼看着那暗卫退下,屋子里走出一人,竟是当朝的兵部尚书魏坤。他看了看齐裕,轻叹了口气:“如今朝中已无人能与你为敌,殿下何必大费周章,又算计这么一步?” “算计并非裕的本意,魏大人此言差矣。韩氏虎视眈眈,欲作困兽之斗,裕又怎能置之不理?莫非要任人鱼肉?皇位之争成王败寇,裕虽嫡长子,父皇却迟迟不立储,已经让外面流言纷纷;若是此时放任舅舅一事,韩氏怕是真能翻身。”齐裕淡淡道,语气冷漠得让魏坤微微皱眉。 良久,魏坤摇了摇头:“陛下对先皇后偏爱异常,故而外戚猖狂,除去刘斌乃是顺遂陛下心意,殿下如此聪明,如何要跟一国之君对着干?” “多谢魏大人提点。”男人微微一笑,道:“时候不早了,大人也该回去了,裕自会斟酌,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目送魏坤离开,齐裕淡淡道:“备轿,本王去虞府走一趟。” 虞府。 “歇一会儿吧。”封之绮给虞天和倒上一杯茶,温声劝道。紫衣男子揉了揉眉心,接过茶水,道了声谢:“多谢师姐。小姝呢?还闹别扭呢?” 封之绮无奈一笑:“你说她确实说的太重了,还怪人家哭闹?师父仙逝谁心里都不舒服,小姝生来就疏于仙法,天和,你也该摆正她的位置,若是放任她做个凡人,就不能要求她太多。” 虞天和叹了口气,颇为心烦地点点头:“终南山老宅那边可还好?这段日子辛苦师姐了,待我这两日抽出时间便过去看看。” “没什么辛苦的,我也算看着你们长大的,这些都是该做的。虞氏刀法暴戾,强行修习极易走火入魔,天和,你莫要太过心急,一步一步来,我对你、对虞氏都有信心。” 封之绮的语气格外温和,很好的安抚了虞天和心里的燥怒,他自然知道师姐话里的意思,也清醒过来自己这几天有些急功近利,确实受了刀法影响,忍不住苦笑一声:“师姐说的是,时候不早了,我去看看小姝。” 女子掩嘴一笑:“去吧去吧,你们兄妹俩啊,一个个都是学了变脸的。” “家主,裕王来了!”虞天和刚要起身,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听到这个名头,男子微微皱眉:“裕王到这儿来做什么?快请去前厅,我马上就到。” “是。” 齐裕刚走进正厅,就见虞天和领着虞天姝向自己行礼:“参见裕王殿下!”男子微微一笑:“虞家主客气了。裕此时来可有打扰家主?” “裕王此言差矣。不知裕王前来,可是宫中有什么事?”虞天和微微一笑,问。他身旁的少女显然和齐裕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对齐裕印象颇为不好,行过礼便站在一旁,也不说话,满脸写着冷漠。虞天姝自幼出入皇宫,与四殿下齐祯颇为交好,很不待见这个看似温厚实则阴毒的大皇子。 “不瞒虞家主,最近宫里却是出了些怪事。而且这怪事好似影响到了——”齐裕忽然噤声,向上指了指,接着道:“所以虞氏没有听到动静。” “什么事?”这一下虞天姝也来了精神,问道。 齐裕无奈地叹了口气:“宫中似有妖孽作祟。” 第七十八章 赴宴 - 君落传 - 尚浅w 蜀山。三清殿。 白长空快步走进殿内,向那负手面对三清像而立的师父行了一礼:“师父,天元裕王的使者来了,三日后裕王府大宴,请蜀山出席。” 老人依旧闭着眼,语气淡漠,细听还有一丝不悦:“蜀山并非虞氏,从不过问凡尘俗事,婉拒吧。” “是。”白长空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沈岩方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三清像伫立着,俯视凡尘。良久,老人轻轻叹了口气,打坐入定。 迷谷。流岚厅。 “夏家主,在下奉裕王之命前来迷谷递上请柬。裕王将于三日后在长安王府宴请众宾,还请夏家主赏脸到场。”小厮递上请柬,恭敬道。夏充将请柬递给父亲,和妹妹对视了一眼,不出意外,夏菡的神情有些抵触。 若是老家主在时,迷谷的门都不会让进,可是父亲既然请了进来,就说明了他的立场。 果然,夏平崖翻了翻请柬,笑道:“多谢裕王,只是老夫近来身体有恙,恐怕不能亲自到场,便派我女儿夏菡前去,还望裕王海涵。” 听到夏平崖答应,小厮喜出望外,连忙道:“家主客气,裕王说了,夏氏若愿意到场已经是大幸。既然如此,三日后,裕王府恭迎夏姑娘。” 夏菡淡淡应了一声,夏平崖给夏充递了个眼色,他轻咳一声,找了个理由带着夏菡出去了。兄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是无话不说,到了僻静处,夏菡也丝毫不掩饰心中疑惑:“爹答应的这么痛快,你们提前商量过?” 夏充摇摇头:“有什么好商量的。” “那哥哥你为何不拦着?”青衣女子瞪大了眼睛,语气有些激动:“就因为失了一个水月阁,便要成为下一个虞氏?” “小菡!”这话确实过分了,夏充忍不住低声呵斥一声,向周围看了看,才道:“这些年夏氏、虞氏和蜀山三足鼎立,蜀山长青仙门唯其马首是瞻,虞氏占着国师之位,只有夏氏被夹在中间,有些小仙们附庸却也都是见风使舵之辈;如今虞氏衰微,水月阁一事后,岱宗剑庄重新整顿隐隐有出山之势,浪山剑派已经倒了过去,如今夏氏的风光,实则已经......” “哥哥,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尘世浮华就是水中月镜中花,翻手覆手便毁于一旦,如此押注,运气好像虞氏一样风光百年;运气不好,惹皇帝一怒,夏氏就完了。” 眼看着兄长摇了摇头,夏菡紧紧皱起了眉:“我不知道你与爹瞒着我什么,这宴会我自不会去,若去便你去。”说着就要拂袖而去,夏充却被妹妹这话激起了火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夏菡!” “你说的清高,可若是水月阁一事你不那么冲动,现在夏氏又怎会被动?” “你的意思是我就不该去救君落,该让钟离明月把她害死,让岱宗剑庄背着这个脏名声?”夏菡难以置信地看着兄长,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哥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在混沌里救了我的命,不止一次!” “那又如何!”夏充打断了她,目光里有挣扎,也有怒意:“夏菡,你姓夏,你是夏家人!” “那便能不顾道义?” “能。” 听着兄长干净利落的一个‘能’字,青衣女子好像失了所有力气;她看着那和自己四分像的容颜,轻轻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挣脱了夏充的手:“哥哥——” “你现在在我眼里,连黑巫都不如。” 夏菡转身离开,全然不顾身后兄长的厉喝。她早就清楚兄长和爹的性格,可真的产生这样的冲突时,她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厌恶。可是厌恶又能怎么样呢?就像夏充说的,她姓夏,她是夏家人啊...... 血肉至亲,她怎么能看着而置之不理? “我会去。”女子的声音顺着风飘入耳中,夏充看着那倩影消失于竹林中,轻而无奈地叹了一声。 他又何尝不想像白长空一样,一身正气,两袖清风,除魔卫道,守护山门?可是夏氏不是蜀山。沈岩强而夏平崖弱,蜀山千年名门而夏氏兴起不过百年,他和夏平崖现在不够光彩,但等到百年后,夏氏子孙一定能扬眉吐气。这一生,成仙太难,争得不就是个名么? 两日后。岱宗剑庄。 唰——长鞭破空,一抛一扫,干净利落。君落的鞭法不较剑法差多少,而且几乎是自学成才,有时候一些不会武功的小厮厨娘也会过来看看学几下,君落也乐得教他们。 这日难得清静,她刚想休息一下,就见阿橙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剑主!裕王使者来了!” “来就来,你慌什么?四殿下真人都见过了,一个小使者吓得死你?”君落挖苦道,随他向正厅走去。阿橙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不是,是裕王今日午时要办一个宴会,现在都辰时了!使者才过来通报!” 哦?君落动了动眉,脸上掠过一丝疑虑:“裕王忽然大宴......人走了吗?” “还没,正厅等你呢。”阿橙答道。 “请他走吧。”君落停下脚步,淡淡道:“就说我在剑炉脱不开身。” “啊?”阿橙愣了一下,看着那红衣女子拐向剑炉才回过神来,连忙问:“那去还是不去啊?” “去。”君落扔下这么一句,下一秒红衣飘动,几个起落便没了影子,徒留阿橙捶胸顿足:“我造的是什么孽啊!罢了,叫阿蓝去回。” 使者坐在正厅,左等右等不见人,心里正纳闷着,就见一个蓝衣女子盈盈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愧疚笑意:“这位大人,抱歉了,剑主近日一直在剑炉铸剑,正是关键时刻脱不开身。剑主说裕王相邀定会到场,还请大人见谅。” 那使者闻言皱眉,刚要怼上两句,却看阿蓝一脸诚恳歉意,一下也不愿为难,不过脸色还是沉了下来:“既然如此,我便赶回去复命了,还望剑主前往不要迟到。” “麻烦你了。”阿蓝笑道,一直把人送到门口才算松了口气。 剑炉。 彭——木门被一下撞开,可怜地哀鸣了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君落踩着门板走了进来,一把抓住欧冶子的肩膀:“老先生,你有没有存货?” 欧冶子宛如看着强盗一般瑟缩了一下,果断摇头:“没有!” 红衣女子挑了挑眉:“我上次来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见被识破,老人索性闭严了嘴,一副‘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倔强样子。君落叹了口气,摸了摸腰上软鞭,一屁股坐在了台子上:“老先生,你说这些年,落落对你怎么样?” 抢我兵器断我财路。心里这么想着,欧冶子却没有说话。 红衣女子幽幽叹了一声,有些忧伤:“您在剑庄什么没见过,什么没锻造出来过?您哪次有了新想法不是拿我当试验品?如今落落就求您一件事,您反倒遮遮掩掩——” “咳咳。”欧冶子咳了一声:“你拿鞭子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好歹换个词儿。” “......”君落沉默了一下:“凑合给把剑就行,我急。” 欧冶子回头翻找了一下,扔给她一把宝剑:“喏,没成型的,糊弄人够用了。” 红衣女子嫣然一笑:“多谢老先生。” 长安。裕王府。 “迷谷夏氏夏姑娘到。”小厮一声通报,在座的人都回过头去,有惊讶有疑惑,也有惊艳和惋惜。看着那青衣女子走入庭中,齐裕心里暗暗叹惋:绝美的一副容颜,可惜却毁在了疤痕上。 “裕王。”夏菡拱手行了一礼,齐裕连忙回礼:“夏姑娘不必客气,快入座吧。” “多谢裕王。”青衣女子微微颔首,坐在了左侧首席,而她对面则是熟人:虞天和。不出意外,蜀山并未派人前来,来的皆是些二流仙门,却是不见生死台。不过看无庸的样子,恐怕他也不屑参与皇室的事。 看着左侧空出的位置,齐裕微微皱眉,回头问:“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午时一刻了。”小厮恭敬答道。 只见那人脸色一沉,有些不悦:“岱宗剑庄好大的架子。罢了,不等了,先开宴吧。” “是。” 一时丝竹齐奏,侍女端着菜肴款款走来,脂粉味不如想象中的浓烈,气氛也没有夏菡以为的奢靡。只见首位那年轻男子举起酒杯,在雅乐之中笑着开口:“裕一介凡夫,向来向往三清门道,今日能与各位仙长在此会宴,乃是裕三生有幸。诸位仙长不必拘谨,乘兴而来需得尽兴而归,裕先干为敬!”说着干了杯中的酒。 纵然心里不明白齐裕开设这宴会到底什么目的,夏菡却只是静静地吃着菜,也不言语。果然,酒过三巡,便有人问出了口:“裕王殿下,不知今日将我等叫来,到底所为何事?” 夏菡抬眸看了一眼,好似是哪个小门派的掌门,她应该见过两面,但实在记不得名字。对面的虞天和清了清嗓子,青衣女子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后者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竟好似是让她别管此事?夏菡正纳闷时,就听齐裕道:“诸位仙长,实不相瞒,裕确实有所求。来人,抬上来。” “是,殿下。”小厮领命退下,片刻后抬上了一具白布罩着的尸体。看到尸体,在座的酒都醒了一半,而夏菡、韩荣之辈更是神色一凛,神情格外凝重。齐裕将那女子的变化看在眼里,给小厮递了个眼色:“诸位先放下碗筷,接下来,可能会有些让人不适......” 庭中陷入寂静,那小厮一咬牙,闭着眼睛把那白布一掀,就听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这——” 地上的尸体皮包着骨,仅能从衣衫上看出是个女子,大张的嘴和空洞的眼窝,好似死前看到了极为骇人的东西。 这是被吸尽了精气而亡的。 第七十九章 相似 - 君落传 - 尚浅w “这......这乃是妖孽作祟啊!”席间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分惊讶。齐裕叹息一声,点了点头:“仙长说的不错。近日宫中不知怎么了,不断有宫女惨死,死状凄惨,仿佛被人吸干了血肉一般。现在宫中人心惶惶,全都不知怎么办才好......故此裕请诸位前来,想问问诸位,是否能看出到底是什么妖孽?最好能将其收服。” 韩荣闻言眉头一动,看向虞天和:“皇城乃是虞氏地界,虞少主不会又不知道吧......” 虞天和心里长叹一口气:也不知是怎么着,偏偏在腾不出手的时候都在虞氏属地扎了堆。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镇定反讽:“韩掌门,我与你一前一后从潭州回来,回来第一便是祭拜父亲,加之宫禁之中平民不得入内,我又能知道?” 韩荣还想说话,夏菡却打断了他们:“二位,与其怪罪,不如处理。等你们吵出个结果,宫里的娘娘恐怕都遇难了。”青衣女子话说的平淡,却隐隐有种尊势,可不是么,此时此刻夏氏便是最大的。她这么一说,韩荣脸上有些挂不住,刚想反驳两句,就听齐裕道:“夏姑娘有何高见?” “我不会识灵术,看不出这到底是何方妖孽作祟。况且仙门属地划分森严,夏氏的手不会伸得这么长;况且,我觉得虞少主完全可以担此重任。”夏菡看了看虞天和,语气坚定。紫衣男子心里苦笑,虽然知道夏菡是卖个人情,但还是暗暗叹息这人情不是谁都能消受的。 这么几句话下来,加上观察在座人的反应,齐裕很是失望。看得出来,这夏菡是有些手段的,‘青莲仙’也不是虚名,只是她这个性格,定然不会和他合作;而虞天和更不用说,虞天姝被封为郡主,和自己那个四弟极为亲密,他居中已是不易,更不会跟自己一条心;至于其他人,除了那个韩荣都是草包,就算是韩荣......想起自己拿到的名单上浪山剑派派在二流上等,齐裕有些许心动。 这人一看便是能被钱财珠宝收买的类型,更好掌控,若别无人选,也并非不可。 齐裕这么想的时候,一个小厮忽然跑了进来:“殿下,岱宗剑庄君落君姑娘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红衣女子抱剑缓缓走入庭中,她长发被一截红绸松松系着,较之往日颇显温柔;精致如春兰秋月的绝色容颜上含着一丝笑意,仿若风中摇曳的罂粟,单是这么一眼便让人心悸、甘愿沉迷。 齐裕愣了一下,直到那姑娘行礼开口才回过神来:“龙泉剑主君落,见过裕王殿下。” 首座的王爷只一瞬便收起了刚刚惊艳的神情,脸色微沉,淡声问:“君剑主,你可知现在何时?” “未时一刻。”君落答道。 “本王午时设宴款待诸位仙长,君剑主晚了整整一个时辰,宴末方至,可是对本王有什么意见?” 四目相对,望进那严厉的黑眸中,君落微微一笑,双手奉上宝剑:“殿下的使者辰时方才到剑庄告知此事,彼时剑炉分不开身,故此来迟,奉上宝剑赔罪。此剑乃是庄中大师欧冶子所铸,名唤逐风,可削金断玉,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自有侍从将剑呈了上去,但齐裕并未急着出鞘,而是继续问:“既是如此,本王自会追究属下之罪。君剑主,你且往身后看,可能看出这尸体有何异样?” “这姑娘是被吸尽精血而亡,眉心有鬼气萦绕,殿下可否允许我仔细看看?”见齐裕点头,君落在女尸边蹲下,伸手扯了扯女尸的衣襟,席间众人皆是一副想看又矜持的样子,唯有夏菡霍然起身,走到了君落身边蹲下:“小心些。” 君落轻轻一笑,低声道:“我就知道你看出来了。” 青衣女子有些担忧:“厉鬼恶诅不好沾惹,你也太......” 刺啦——说话间,就见君落扯开了那宫女的衣襟,胸口上竟然印着一个明晃晃的血手印,看到那血印,不少人惊呼出声:“竟是厉鬼的恶诅!” 红衣女子伸手想去触碰,却被夏菡抓住了手腕:“不行!”君落无奈一笑,站了起来,向齐裕道:“裕王殿下,现在可以肯定,宫中不是妖祟横行,乃是厉鬼不宁,这些宫女都是死在厉鬼的恶诅上。” “哦?那君剑主可能捉鬼?”齐裕问。 君落淡淡一笑:“若殿下不弃,君落愿为皇室分忧。” 夏菡微微皱眉,但知道场合不合适,还是没有问出口,就听齐裕哈哈一笑:“好,君剑主巾帼不让须眉,裕佩服。赐座。” 之后的宴席不过是走个流程,其他人本就是借机会来套个关系,反而是夏菡有些不明白:剑庄平日以隐者自居,怎么今日又要出山了?宴席散后她本想问问君落,可后者却立刻被齐裕叫走了。 “夏姑娘,若是你有要紧事我帮你进去通报一声?”小厮恭敬地道。 夏菡抿了抿唇,摇摇头:“不必了,我在这儿等就好。” “那我给您搬个椅子来。” “多谢你。” 书房。 红衣女子与齐裕相对而坐,案上的香炉漏出缕缕白烟,一时室内寂静。齐裕脸上挂上一丝笑意,轻轻扣了扣桌面,看向君落的眼睛:“君剑主,如今厉鬼迷惑圣上,后宫人心惶惶,前朝也是人心不定,捉住厉鬼一事,多仰仗剑主。” 君落嫣然一笑:“如今只你我二人,殿下不必绕弯子,有话直说。剑庄不参与这些事,君落只能代表自己罢了。” 言下之意便是,与四殿下有来往的是剑庄,而她自己并无站队。 “既然如此,裕便有话直说了。”齐裕轻轻拍掌,道:“宫中的厉鬼如何我并不知情,但我希望君剑主能把此事嫁祸到丽妃身上。父皇年纪已大,敬畏生死,最怕鬼神,只要君剑主记住如今的圣上是被厉鬼迷了心的圣上,我们不仅要抓鬼,更要抓那个玩弄妖术的女人。至于妖术从何而来,吏部尚书韩尚圭乃是丽妃亲哥哥,传闻韩尚圭曾往昆仑求鬼神之术......君剑主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裕的意思。” 红衣女子挑了挑眉:“狠。” “多谢称赞。”齐裕笑笑,也不恼。 “不过我喜欢。”君落也笑了,明明是绝代风华的人物,却偏偏生出一分邪气:“那么裕王殿下准备给我什么报酬呢?” 齐裕眯了眯眸子:“你想要什么?” “明蕊烟霞。” 男子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君落立刻明白可能这个皇子并没有听说过:“明蕊烟霞在三百年前被金山寺住持赠与天元皇室,乃是一味凝天地精华的草药。” “三百年......”齐裕有些惊讶:“那你怎么知道现在还在宫中?” 君落微微一笑:“仙门自有仙门的手段,找不找得到就看殿下了。”齐裕看她一脸自得,忽然问:“你就不怕我用完了你却不给你找?” “殿下不会愿意承担这样的后果的。”女子依旧微微笑着,说出的话却冰冷得多。她没有可以施压,却让齐裕背后一凉,这感觉是如此熟悉,以至于他简直以为这是自己的同胞妹妹。 先齐裕一步,红衣女子红唇轻启:“我们很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却有别人认为我们不该拥有的东西。我想这会是很愉快的合作,你说呢,裕王殿下?” 蜀山。 沈长歌正在浩然峰前练剑,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他回手一剑刺去,却被一道浑厚灵力挡住——沈岩未曾动手,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就在沈长歌疑惑时,只见那老人双眼一瞪,白虹剑发出一声悲鸣,险些被震飞:“几日未曾执剑了?” “日日都在练。”少年有些不满:“掌门前来找我,又要罚什么?” 看他梗着脖子的样子,沈岩无奈地叹息一声,道:“给你个下山的机会。” “真的!”沈长歌两眼放光,那难以置信的样子,就好像眼前的沈岩是白长空易容的。 老人轻轻点头:“天元皇室在募集修士,听闻宫中有厉鬼,你去长安查探一下。” “切......我才不想给皇帝卖命呢。”沈长歌嘟囔道,随手挽了个剑花。沈岩见状淡淡道:“那你便留在蜀山,本座让长空去——” “那怎么行!”少年一脸严肃:“大师兄常年在外奔波,如今我剑术初成,理当为掌门和师兄分忧,自然还是我去!不过掌门,你素日不问凡尘之事,怎么这次......我听说裕王的请柬你也没收啊。” 听着少年的疑问,老人轻轻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不过是有些往事果报需要处理罢了......” 行吧。心里这么想着,沈长歌行礼告退。 三月的蜀山已无风雪,暖阳映照着青松,那一抹墨绿的影子像极了百年前护在那女子身前的人。一百年了,该还的总是要还......叶璇,当年是我欠你们的。阳光洒在白衣老人身上,那挺拔的身姿如青松,又有一种莫名的疲惫。 好像等这一天,等了许久了。 第八十章 入宫 - 君落传 - 尚浅w 深夜。清风殿。 明烛摇曳,明明门窗紧闭,却不知何处一阵凉风吹乱了帘帐。凤帐之中,那清丽女子沉沉睡着,好似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当——当——当—— 厚重的钟声回响于黄昏时分的寺庙,风吹动绣着经文的黄色佛幡,白灰色的大殿与石板透着深秋的凉意。这是一所山中古寺,抬起头只看得见高山与一方湛蓝的天。 她似乎走在山路上,前一日下过雨,山路有些湿滑,空气格外的清新醉人。芒鞋僧服,她走的很慢,低着头,不愿抬起。忽然,她停了下来,眼前出现一抹暗青色,有人站在了她面前。 “你来啦......这是什么?簪子?”接过那人手里的东西,心里是甜的,可她的声音还是不冷不淡。 “城中看到的,和你很般配。”他的声音很年轻,就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你哪儿来的钱?” “点石成金。”少年的语气有些生硬。 “......你这样愚弄凡人,要多久才能渡尽九劫成仙啊。”她有些懊恼,话里带了些责备的意思。少年似乎慌了,沉默了一下,低声道:“......你不喜欢我便不做了。”说着抢过簪子就要扔掉,她连忙拦住:“别扔!我同你去把银子还给店家。这簪子倒是好看的紧。” “好。”少年似乎笑了一下,声音也雀跃了起来。 滴答。滴答。耳边似乎有滴水声,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朦胧起来,寒意蚀骨,她忍不住蜷起了身子,就觉得手被人握住。 “你放开,莫被人看了去......”虽是这样说着,她却偷偷勾住了那人的小手指。少年轻笑一声:“无妨。”她沉默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心情一下低落了下去,就听到少年关切的问:“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扯了个理由:“想叫你放手,却不知如何叫你。” “......璇,可以为我起名。” “你没有名字?”她有些惊讶。少年摇了摇头:“妖不需要名字。如果你愿意,可以为我起名。” 她怔了一下,心好似漏跳了一拍,带着一丝窃喜和骄傲:“佛说般若波罗蜜,即非般若波罗蜜,是名般若波罗蜜。以后我便叫你般若,可好?” “好。” 少年的回答那样渺远,远的好似天边传来,眼前忽然飘起白雾,不知是什么分开了两个人牵着的手,她挣扎着想抓住他,却是徒劳——“叶姑娘,你不能过去,他是妖!” 一声厉喝在耳边响起,韩茹只觉得头痛欲裂,手脚冰冷,她动了动身子想要转个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就好像——被束缚住了一样! 眼前的白雾渐渐变黑,她好像掉进了一个漆黑的洞里,只能大声呼喊着‘般若’的名字:“般若!般若!不要杀他,不要!” 不要杀谁呢?一个缥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狐妖的低语,韩茹打了一个激灵,直接清醒了过来。 滴答。滴答。滴答。 耳边传来清晰的水滴声,寒意就是从自己面前传来,想到进来的闹鬼传闻,韩茹闭紧了眼睛。她只觉得一道怨毒的视线紧紧盯着自己,一刻也不曾移开,好似就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心口忽然散发出一股暖流,暖洋洋地驱散了迎面而来的寒意,韩茹抓紧了被子,就在这股暖流的庇护之下又一次沉沉睡去...... “啊!”宫女的尖叫惊醒了床榻上的丽妃,她微蹙着眉睁开眼睛,就看到自己的贴身侍女阿倩跌坐在大殿里,指着自己的床榻,一脸惊恐:“娘、娘娘!您的床下......” 韩茹背后窜上一股凉气,动也不敢动,声音有些颤抖:“床下怎么了?” “水、水!还有头发和血......娘娘,昨晚是不是那个女鬼来、来......”阿倩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床榻,整个人抖若筛糠。韩茹长出了一口气,想到昨晚半夜惊醒的恐惧,拍了拍胸口:“你吓死本宫了,还以为是......罢了,这怎么还没有修士进宫?这女鬼越发无法无天,连清风殿都敢闯!”话是这么说着,可韩茹根本没有下床的勇气,阿倩也很快缓了过来,奉命去找刚下朝的皇上哭诉去了。 韩茹看着宫殿外大亮的天光,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哥哥和蜀山的仙长联系的怎么样了,若是再不来,恐怕......她无奈地摇摇头,虚弱地躺在床上,合上了眼睛。 她刚出生时,蜀山的掌门云游四方,给她下了一个符咒,听说可以挡住妖鬼。她这些年过的顺风顺水,想来也和这符咒有些关系。所以她才会让兄长去找蜀山的修士,想来他们修仙者都讲究一个缘字,不会推脱。 正此时,韩氏宅邸里,韩尚圭看着眼前行礼的白衣男子,有些许震惊:“仙长......竟然如此年轻?” 沈长歌笑了笑:“掌门从不过问俗世杂事,故此派我下山来帮助韩大人。如今仙门多事年轻之辈,大人的印象有些刻板了。” 韩尚圭尴尬地笑笑,虽然因为沈长歌的年纪将他看轻了几分,却并未表现出来:“仙长说的是。如今宫中大闹鬼神之事,已经连着死了好几个宫女,能否还宫中安宁,就看仙长的了。” “大人客气。那我何时入宫?” “额......此事还需要禀报皇上再做定夺。对了,仙长可曾听说过岱宗剑庄的君落君姑娘?我昨日听闻裕王举荐君姑娘入宫捉鬼,若是真的,恐怕仙长二人要分出个高下来。”韩尚圭这么说只是为了暗示沈长歌,结果那人却好似没有听出他话外之音,听到君落这个名字立刻两眼一亮:“君姑娘?她也在?” 韩尚圭呵呵一笑:“看来二位认识?” “仰慕已久。”沈长歌笑笑,装作说的十分潇洒。韩尚圭还想说什么,就听外面一声尖细的通报:“圣旨道!” 沈长歌一愣,就见韩尚圭连忙跪下,一个太监端着圣旨走了进来,见他不跪,眯了眯眼睛有些不悦:“这位便是蜀山仙长吧?请您跪下领旨。” 白衣少年挑了挑眉:“我非俗世之人,为何要跪俗世之君?你念吧。” 太监冷哼一声:“不知礼数之人,韩大人,这般人物你也敢举荐入宫?怕不是会弄巧成拙吧。” “我一向以为宦官只晓得殿中事,不想原来你也会驱魔捉鬼?既然如此,皇上何必苦求远客?”沈长歌不屑一笑。那太监脸一阵红一阵白,索性一拂袖,开始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蜀山修士、龙泉剑主立刻入宫,不得怠慢。钦此。” “知道了。”听着韩尚圭在那里万万岁,沈长歌却是拱手行了一礼,便接过了圣旨向外走去:“快点走吧,耽误了你人头不保。”太监气的吹胡子瞪眼,却发现自己奈何不了他,只得跟了上去。 韩尚圭看着二人离开的身影,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但愿这小师傅真的靠谱......”不然他闯的祸自然啊要算在他头上,到时候皇上被他怼得一个不开心,脑袋搬家的就是他韩尚圭! 皇宫。清风殿。 “陛下,二位仙长到了。”李公公快步走进殿中,低声道。齐兴点点头,看着怀里脸色苍白的韩茹,怜爱地摸了摸她的长发:“让他们进来吧。” “是。宣二位仙长进殿!” 殿外的君落远远就听到了那尖细的嗓子,和沈长歌对视一眼,后者做了个请的手势;她嫣然一笑,走进殿中。齐兴抬眼看去,只见那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先后走了进来,红衣女子宛若朱雀临凡,白衣少年端的是潇洒恣意,气质皆非凡人。君落刚一进门就看到了窗前那一滩水渍,瞳孔微微一缩,身后的沈长歌显然也看到了,其中怨气不禁令人咂舌。 “君落(沈长歌)见过陛下,娘娘。” “免礼。”齐兴一挥手:“近日宫中不宁,昨日丽妃也受了惊吓,二位修士可能从这大殿中看出什么?” 能看出的太多了。沈长歌暗暗想着,却看向了君落。齐兴见他看向君落也跟着看了过去,一时众人目光汇集,君落轻咳一声,道:“娘娘窗前这一滩水渍应该就是那厉鬼留下的。厉鬼是个女子,死于井中,娘娘眉心有鬼气缭绕,这厉鬼应该不是无端找上您的。不知娘娘可否将宫中近来的事情说一说,给我等个方向。” 韩茹听到她说‘死于井中’脸色就又白了几分,轻轻叹了口气,道:“宫中流传这个传言已经数十年了......传闻御花园那口废井里住着神仙,满月夜许愿极为灵验,不少妃子前去求子。本宫初入宫时也听闻了这个传言,便去求了,果真得了祯儿......可是半月前,第一个宫女死在自己房里,和她同房的人没有丝毫察觉,死相那般可怖,本宫虽觉得有异,却并未细查,直到第二个第三个......这才斗胆禀报皇上。” “她们是不是都去许过愿?”沈长歌微微皱眉,问。见韩茹点头,他和君落对视一眼,皆是了然的神色。 这便是恶诅的开始。 第八十一章 调查 - 君落传 - 尚浅w 为了方便二人调查,君落和沈长歌的住处被安排在了御花园旁边,离丽妃口中的废井不过几百步的距离。这房间应该是匆匆打扫过的,屋子里还有一股霉味儿,君落又简单收拾了一下,打开窗户想通通风,正巧看到对面的窗子也开着,那白衣少年正坐在窗前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红衣女子恍了一下神,继而轻轻一笑,有些苦涩又似自嘲,在少年注意到之前别开了目光。 她总是有种错觉,这个人,她好似认识了很久很久,大约是因为都穿白色吧。 不过她没有心思去缅怀,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要跟那个厉鬼谈谈。 收拾过屋子,君落本还在思考,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她抬眼看去,正对上沈长歌的眸子:“君姑娘。” “怎么了?”女子有些意外。沈长歌笑笑:“不是捉鬼么,我想着去问问那些宫女,剑主可要一起去?” 红衣女子闻言一笑:“你这一会儿姑娘一会儿剑主的,叫着也不头疼?”见少年轻咳两声,刚要辩解,君落又道:“你我年纪相同,叫我君落就好。你说的也对,确实该去问问认识死去宫女的人,丽妃娘娘虽然知道一些,但肯定不比她们知道的多。” “那我们现在就走?”沈长歌有些激动。 “好。” 正值三月初春时节,御花园也覆上一层嫩嫩的草青色,颇为宜人。君落和沈长歌走在御花园中,可能是因为闹鬼的缘故,这偌大的园子反而不见几个人。 “对了,你的伤都没事了吧?”沈长歌忽然问。君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鞭伤,微微一笑:“我好说也是个地仙,这种皮外伤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受的时候疼些。” 虽然已过去半月,可想到当时那浑身是血的人儿,沈长歌还是目光一沉:“那女人也真是恶毒,听说一同被扔到了锁妖塔中,也是便宜了她。” 红衣女子轻轻摇了摇头:“被众妖分食乃是仙门最重的刑罚,受的苦楚不亚于凌迟。她和钟离明月看似狠心,实则优柔寡断,若是当时真的杀了我,死无对证,便是老爷子也不能拿他们如何。迟则生变,他们还是输了。” “说来还是要再谢谢你一次。”君落笑着看向那白衣少年:“谢谢你愿意冒着面壁的危险来潭州救我。” 沈长歌脸一红,神色慌张:“不、不是,你别听师兄瞎说——” “好啦,长空都跟我说了,你不用辩解。”君落打断了他:“不过以后,你还是要多为自己想想,有些人有些事,是否值得你去做。对了,沈前辈一向不喜欢参与这些,怎么今日竟然派你前来?” 少年听她前面的话,头脑一热本想说‘你值得’,就听君落一下拐了话题,他还没反应过来,话已经从嘴里出去了:“我也不知道掌门怎么想的,明明裕王的请柬都拒绝了,结果韩家派人来请就同意了。听说是掌门年轻时云游四方,当时丽妃娘娘刚出生,给了她一道符结缘,于是韩家才找过来的。” “结缘?”君落有些惊讶:“想不到沈前辈也年轻过......” “......”沈长歌沉默了一下,语气却特别诚恳:“其实刚知道的时候,我也是不信的。” “非常难以置信。”红衣女子断言。 “简直不像是他会做的事。”白衣少年附和道。 “什么?彩儿真的和......天哪,她不会就是为了这个丢了命吧!”一声低呼从假山后传出,君落挑了挑眉,走上前去,只见两个宫女正咬着耳朵,并未注意有人走近:“你说她到底是何必,为了这么个男人丢了性命,唉......” “为了哪个男人?” “还不是何美人宫里的李侍卫!彩儿喜欢他跟疯魔了一般,可那李侍卫看都不看她一眼,最后不知道那丫头哪儿听来的传言,竟然去井边许愿......嗨呀,好好的姑娘,就这么——” “她就是前几日死的那个丫头?” “可不是——你们是谁!” 那老嬷嬷才发现眼前的两个人见都见过,立时傻了眼,刚要叫喊,就被君落捂住了嘴:“嬷嬷别慌,我们是陛下请来捉鬼的修士。你小声些,若是引来了人反而耽误时间。” “你们是修士?”二人皆是一脸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女,满脸写着不信。君落无奈一笑,指尖噌地一下窜起一股银蓝色火苗:“童叟无欺。” 那小些的姑娘还想伸手碰一碰那火焰,却又有些害怕,便缩了手在一边:“你们不该去那边的井口吗,怎么到这里来?” “我们本想找人问问情况,结果这偌大的御花园连个人影都没有,好不容易才碰到你们两个。你们刚才说彩儿为了和李侍卫相恋去井口许愿了?这之后她便死了?”沈长歌问。 老嬷嬷和年轻的宫女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彩儿去许愿的第二天,李侍卫便向换了一个人一般,对她嘘寒问暖,当时我们都觉得灵验极了,结果也就过了两天吧,彩儿就被发现死在了房里......” 听到这里,二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沈长歌看向君落,恰好她也望了过来,眼底皆是一般的疑惑:“一个鬼,怎么能做到......” 君落摇摇头:“按理说这井底之鬼属于地缚灵,不可能出井,哪怕是有恶诅牵引,可她既然昨日已经站在了丽妃床前,可见并非往常我们所说的厉鬼那般简单。” “可她又是如何能做到有求必应的?若是说迷惑人心还好,求子......”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一脸为难:“这又是怎么可能?莫非是巧合?” “不可能是巧合,不然丽妃娘娘也不会有恶诅。这确实是个问题......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宫女愣了一下,才发现在问自己,连忙答道:“已经酉时了。”君落微微颔首,将她一瞬的惊慌收入眼底,却并未点破,向沈长歌道:“这样,你我兵分两路,你去守护丽妃娘娘,我在井边等着。” “啊?”沈长歌一下没反应过来:“不该你守着丽妃娘娘么?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待在她寝殿里啊......” 君落扑哧一声笑了:“你想什么呢?若是那厉鬼真来了,你在门外就能逮住她。夜晚属阴,那厉鬼的力量又会翻上一番,你蜀山剑法乃是至阳之剑,与她相克,你守在宫外自然比我要强。” “可是你守井边真的没问题么?”沈长歌还是有些担心:“要不你拿着这哨子,若是有变,你只消吹一下我便立刻知道,就能赶过来。” 红衣女子看着那木削的哨子,轻轻一笑,拿了过来:“好,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这剑主一名我好歹担了四年,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她这么开了句玩笑,转身往御花园的废井走去,夕阳照在那一身红衣上,好似黄昏出嫁的新嫁娘。 沈长歌恍了一下神,那一瞬间的熟悉变成淡淡的怅然,他晃了晃脑袋,向二人问了路往丽妃宫里走去。 废井。 这是一口爬满青苔的枯井。井口,一颗三人合抱粗细的柳树随风摇曳,柳枝轻摆,袅娜多姿。这个地方应该很少有人来,也是,谁会到这个阴森的地方来呢?没有明媚鲜妍的花丛,没有嶙峋怪石,也没有美人。这口井和这一角好似已经荒废了许久,和这华丽喧嚣的皇宫格格不入,可是乍一眼,你又完全感觉不到违和,好像一切都存在的那么自然。 君落缓缓扬起手,啪地对着空气挥下一鞭,轻微的结界破裂声淹没在风中,突如其来的狂风吹拂着她的马尾和鬓角碎发,那女子却只是看着眼前的枯井,没有移开目光。 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鲜活了些,原本干燥的土地变得湿润,细细看去,从井的边缘有汩汩鲜血流出。红衣女子就像没有看到一般,抬脚踩了上去:“很独特的迎宾礼。” 没有回应,周遭寂静的可怕,可这种寂静之中,让人感觉到有暗流涌动。仿佛在蓄力的豹子,等待着一击致死的机会。 “我一开始以为你只是个地缚灵,原来是我错了。”君落在井沿上坐下,看了看自己挥鞭的左手,虎口处破了一道口子,可是鲜血还没流出来便缓缓愈合了:“把你封印在这里的人,确实不弱嘛。” “可是你又为什么,明明已经视结界如无物,还要留着这层纸呢?” 红衣女子看向井底,正对上一张眼窝空洞的惨白鬼脸,血泪从眼窝缓缓滚落,落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上:“我要你死。” 君落笑了:“想让我死的人不少,你可能要排到几千年后。” 唰——长鞭一卷缠住那伸向自己的鬼爪,红衣女子眉头一皱,一跃而起,直接将那女鬼拉了上来——“啊啊啊啊!”黑长的头发好似被什么紧紧勾住,女鬼惨叫着,君落扬了扬眉,却并未放过她:“我真的十分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出井的。” 那女鬼半仰着头,神情恶毒地看着她,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寒意,君落侧身避过那只鬼手,刚要还手,那女鬼便挣脱了鞭子落回井中:“啧!”女子狠狠一皱眉,眼看着脚下的土地变得正常,咬了咬牙。 “好,你要耗着,咱们就看看谁耗得过谁!” 第八十二章 眼睛 - 君落传 - 尚浅w 清风殿。 沈长歌抱剑坐在殿门口,今夜齐兴过来陪着韩茹,他本担心君落想回去,但奈何自己身份摆在这里,只能听齐兴的在门外当个侍卫的角色。白衣少年抬头看着阴云遮月,心里莫名产生不祥的预感,他总觉得君落要出事。 “啧,别瞎想了,她可比你厉害多了。”沈长歌嘟囔了一句,别过头去。君落虽然封剑,可是依旧在仙门声名远扬,都说她刀枪剑戟鞭无一不精通,况且她在外的时间比自己长,肯定不会有问题。 “唉。”轻轻叹了口气,沈长歌低下了头:“这夜可真长......” 井边。 红衣女子伏在井沿上,美眸轻合,呼吸平稳,好似误入人间的仙子。 她睡着了。 君落走在剔透的水晶宫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白光,亮得刺眼,周身的一切都变得不太清楚,她只能听到前面传来喧闹声,好似聚集了很多人。她一身白衣,长发披散着,直垂到脚踝,腰间好似配剑,只是看不真切,她想伸手去摸一模,却发现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白、白娘娘?”前面传来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周身的喧闹都停息了,一刹那,周围静的掉根针都听得见。她嗤笑了一声:“怎么......大婚,我不能来?”那虾兵蟹将好似愣了一下,她看都没有看那人,走向一旁的首位。那里坐着个黑衣男子,俊秀无双,桀骜恣意,正看着她:“你怎么出来了?” 女子似乎说了句什么,男人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凌厉的目光落在中间那二人身上,白衣女子却轻轻摇了摇头:“没必要。” 她坐了下来,这个位子,正好可以看到中央的一对新人。君落看着那一身红衣的新郎,心好似被人缓缓握住,泛起一股酸疼来,可是这种痛并未持续多久,取而代之的是恨。 “哥。”她忽然开口唤了一声,身边的男子回过头来,目光少见的关切:“怎么了?” “听说九尾天狐要舍了九尾才能登神位。我空手而来,不若就送新娘子一个神位吧?你看可好?” 这句话仿佛平地炸了一声雷,刚刚还窃窃私语的宾客立刻没了声音。君落感觉到女子扫过四周,目光落在那微微颤抖的新娘子身上,她看不清她的脸,但能感觉出她的害怕——“白娘娘说笑了,阿姿不需要神位束缚,她只需要待在龙宫,自由自在地便好。”一个陌生却熟悉的声音传来,女子看向那新郎,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君落忍不住心里一颤,浓烈的恨和不甘好似汹涌的巨浪,就要打翻那最后一丝,可女子克制住了。良久,她嫣然一笑:“那便算了,想来......这般宠爱夫人,也不会计较什么门当户对。” 心口那么痛,却还说的云淡风轻,君落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赫然是在剑庄。 白衣男子坐在自己对面,脸上带着淡淡的、无奈而有些留恋的笑容:“看来,这是最后一副药了。” 端药的手颤抖了一下,君落看着那因毒药折磨而苍白的俊脸,眼前一片模糊,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药碗里,她看着那双手伸了过来,咬着唇摇着头,却只说得出一个‘不’字。 不?你说不又怎么样呢?他还不是死了? 你能改变什么呢?你有资格哭泣么?杀了他的不就是你么? 他待你那样好,你恩将仇报,你配活在这个世上么? 如果重来一次,你真的会放弃吗? “不......”红衣女子喃喃着,一把抢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就对了,替他去死吧...... 啪嚓。 周身的一切忽然碎裂,君落猛地睁开眼睛,手摸上头簪一把刺向面前,身形一闪退到了几步外:“......差点着了你的道。” “呵呵呵呵。”女鬼笑了两声,收回被君落刺中的手:“都说最毒妇人心,你把你的心血做成毒药,一定是这世上最毒的。真是可惜,你没真把那碗药喝下去。” 君落勾唇冷冷一笑:“看来你就是这样吸食人的精气的?真可惜,你没尝试吃我。” 女鬼似乎咬了咬牙,原本就扭曲的脸更扭曲了:“小丫头,你真是不怕死!”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红衣女子扬了扬眉:“而你,还会再死一次。”长鞭宛如毒蛇,瞬间勾住了女鬼的脖子,那女鬼却不慌张,只是轻蔑地看着君落:“你以为我是鬼?” 君落没有回答,那女鬼笑了一声:“可笑啊可笑,你们这些所谓正道,其实不知绕了多大的弯子。我乃是鬼仙!” 凄厉的哭嚎猛地在耳边炸响,红衣女子只觉得心脏好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丧失了呼吸,她踉跄了几步,跌坐在柳树边。那女鬼轻轻走了过来,淡淡月光笼罩着她月白色的衣衫,那头长发也不再蓬乱,容颜渐渐变得年轻,好似是个三十几岁的美妇人,淡蓝色的纹路印在额心,只是眼窝依旧是黑洞洞的。 她蹲了下来,锋利的木棉花瓣在周围飞舞却不能靠近她分毫,那素手轻轻一扬,便被尽数挥落;她端详着君落的眼睛,用那空洞的眼窝,继而勾起一抹笑:“虽然我看不见,但我猜你一定有一双极美的眼睛。” 似乎预见了女鬼接下来要做什么,君落瞳孔一缩,手里燃起星星火焰,却被一瓣花瓣贯穿了手掌 ——“唔!”听她闷哼一声,女鬼笑了:“疼么?我曾经也有一双这么好看的眼睛,可惜......可能会有一些疼,不过看你这么能忍,我猜你一定忍得住。” 那双手抬了起来,她却好似沉浸在了过去:“那时候他说,他会一直陪着我,可是当我醒了才知道,他又骗了我......他夺走了我的眼睛,在天庭逍遥快活,我怎么会放过他!怎么会!” 机会!眼看着女鬼暴怒,君落右手一动,蓝光璀璨,狠狠斩过那看似纤弱的咽喉;女鬼惨叫一声,向后退去,身上的束缚刹那消失,红衣女子手一甩,鲜血滴落在空中,她左手飞快划过,一个血太极凭空浮现:“破!” “怨魂!”女鬼厉喝一声,手里倏地飞出几道黑影,直接冲向了那血太极图案,只听轰的一声,竟然就这样相互抵消了! 烟雾中,一道白色剑芒横空劈下,女鬼躲闪不及,被他劈伤了右臂:“啊!我的手!” “劈得就是你。”沈长歌不忘怼上一句,回头看向君落,见后者只是脸色微微苍白,这才松了口气:“幸好你没事。” “无妨。这女鬼虽然厉害,但也不至于能杀了我。”眼看着女鬼逃回井底,君落摇了摇头:“别追了,就算追上我们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能帮人完成愿望了。” “先别管为什么了,你怎么样?那女鬼怎么把你打伤的?”沈长歌伸手就要掐她的脉,君落想闪却没闪开,那人探了探发现没事,才算真的放下了心:“我在清风殿一直等不到消息,实在不放心就来看看,幸好我来了,不然你死了都没人帮你收尸。” 君落无奈一笑:“别说的我这么惨,明明她更惨一点。这女鬼,应该不能称之为鬼,可能叫她残魂更准确一点......” “残魂?这也能生存?”沈长歌有些疑惑。红衣女子点点头:“人的残魂太弱,固然不能存在太久便会魂飞魄散,但神仙和妖的不一样,残魂甚至可以存在千年之久。这女鬼,若是我没有猜错,应该就是一缕神魂。她是被人封印在这里的,只是年代久远,封印渐渐松动,于是才开始出来作乱。至于原因......可能是为了修炼。你听说过鬼仙吗?” 见沈长歌摇头,君落轻叹了口气:“鬼仙乃是邪道,需得人将死、魂魄全部离体之时,献祭另一人生命,也就是俗称的替死;由此留下的人便在生死簿上除了名,只消吞噬魂魄便可以得到力量,加以修行,可成鬼仙。这算是捷径,也算是死路,鲜少有人尝试。可这个女子不同,她本身就不在生死簿上,天地间没什么可以约束她的,所以她才会开始吞噬魂魄走上鬼仙之路。” “可是这办法,我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沈长歌有些疑惑:“莫非是因为这禁术太过容易,怕世人被误导?” “容易?”君落无奈一笑:“你想的太简单了。单单是一死,时机运气和实力缺一不可,多少人真的丧了命,最终魂魄飞散连轮回都入不得......你刚刚一剑虽然打伤了她,可她恢复也不会太慢,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要想个办法,把她扯离这口井。”女子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枯井,喃喃道:“在井边,你会看见自己的心魔......” 沈长歌微微皱眉:“心魔?” 君落发现自己失态,眼帘低垂,淡淡道:“总之今夜已经过去,我们先回去吧,明日再商量对策。”接着,也不等沈长歌说话,她便转身离开。白衣少年被她鬼仙啊心魔的弄得云里雾里,不禁挠了挠头,叹了一声,跟了上去。 第八十三章 无迹可寻 - 君落传 - 尚浅w 笔架山。 无风敲了敲无心阁的门,听到一声‘进来’方才推门进去:“无庸主子,你要的身份拿到了。” 案前那白衣男子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好,等等阿紫,她马上就来了。”这些日子他翻了不少有关永州的记载,唯一能找到一点关于竹妖头绪的竟然是永州外一座寺庙。他自然没有那么幼稚,想着去说服竹妖和他联手,帮他揭穿夏平崖,无庸打的是另一副算盘。 不多时,一个紫衣女子便走了进来:“无庸主子。”阿紫取下了脸上的面纱,在桌前站定,随手拿起一幅画像:“这就是你们要的身份?” “是。一个商贾,一个歌姬。”无风点点头。他本来十分反对让三百去做歌姬,但无奈无庸很坚决,并让他保护她,他也就没有继续争论。 阿紫只是看了一眼那女子画像便放了下去,古怪一笑:“要将无邪姑娘易容成这样,倒是有些难度。她的眼睛不会骗人。”确实,那画上的女子妩媚动人,生着一副狐媚相,唇角和鼻子上各生了一颗痣,偏偏又更添风流。阿紫仿佛来了兴致,手抚过那两颗痣:“这是无庸主子您的手笔?” 白衣男子淡淡道:“有何不可?” “没什么不可。就是......挺意外的。”阿紫的话难得多了些,可是无庸显然不太想听,目光沉了一下,问:“君落呢?已经快半个月没见人了,她还真是放心我?” 女子顿了一下,声音有些低:“主子入宫了。” “什么?”无庸一时愣住:“她入宫做什么?” “裕王有邀约,主子好似答应了他什么,已经留在宫中。宫禁不宁,有恶鬼作祟,她是作为引荐的修士而去的。蜀山也派了人去。” “皇宫乃是是非之地,她因何答应的如此痛快?”白衣男子微微皱眉,语调也升高了些,发觉自己失态,无庸抹了一把脸,把那一声叹息咽了回去:“罢了......我近日查遍了《异妖录》,总算发现了一条记载。” 无庸将摊开的书推了过去,阿紫和无风走了上来,只见上面只写着短短三行字:宁瑞二年,永州碧天庵有竹妖,屠尼姑三十余,为蜀山沈岩道长所伤,掳一尼姑遁走。传人妖相恋,尼姑为救竹妖而死,死时竹妖恸哭,泪落遂唇角、鼻翼生痣。沈岩道长收之,镇于锁妖塔。 现在再看那副画,明显顺眼多了,无风微微颔首:“你想让三百做饵?” “那竹妖应该也还在恢复,若是他恢复了,第一件事会做什么?”白衣男子微微抬眸,指向了一个名字:“蜀山,沈岩。” “他恢复后定会报仇,我们不用阻止他,就让他纠集群妖杀上蜀山。到时候仙门必定会聚集于蜀山,他和夏平崖也定会见面。剩下的,就不用我们再去管了。至于如何让他当面揭穿夏平崖,就是我们要做的。” 无庸忽然不说了,无风微微皱眉,明显还是不太明白无庸的用意,反观阿紫依旧是一脸冷漠,不过可能更多是被君落练出来了:这两个人格外相似的地方就是很喜欢卖关子,话说一半,你根本猜都猜不到。 “那我做这两张面具就好?”见无庸点头,阿紫将两幅画像收了起来:“最迟后天我便会送过来。”她倒是对无庸没有丝毫的戒心,不知是不是受了君落的影响,连这种大事都没问是否告诉了君落,便着手去办了。 “好。无风,你去告诉三百一声,后天咱们就启程去永州。” 眼看着二人出去关上了门,无庸双手扶额,闭上了眼睛。他好似在纠结着什么,眉头皱起又松开,良久,无声地叹息了一声。随手写下几个字,他掌心窜起一股银蓝色火苗,烧尽了那纸张。 他写的是:是非之地,小心。 就在白衣男子站起来想离开时,一抹火焰从他指尖燃起,掉落下一张字条,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无庸轻轻一笑,有些无奈;他本想随手将那纸条丢弃,想了想却揣入了袖中。 纸上也只有六个字:茶尚温时,可归。 裕王府。 这一场春雨下的极为突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新生的嫩叶上,好似下出了刀雨一般的气势。齐裕负手站在廊前,看着在狂风暴雨中东倒西歪的花草,好似在思考什么,双眼深邃,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殿下,属下问遍了所有人,都没听说过明蕊烟霞。”林廿一行礼,道。他是齐裕培养的暗卫,轻功可以说是当世一绝。 男子眸光一动,眼帘微垂,摆了摆手:“继续查。” “是。”林廿刚要退下,就听主子叫住了自己:“等一下,宫中现在如何了?” “昨夜并无人出事,听说君姑娘已经知道那妖物的来历,只是......那蜀山的小道长虽然是韩氏举荐,却不知为何颇为偏袒君姑娘,大约是有私交吧。”林廿迟疑了一下才道。齐裕嗤笑一声:“她那样的姑娘,任哪个男人都会心动。你去问君姑娘要一下,是否有明蕊烟霞的画,这样找起来方便些。还有,让你的人多留意韩府,舅舅在狱中也最好找人照顾一下。” “是!” 眼看着林廿冒雨离开,齐裕揉了揉眉心,转身进屋。屋子里已经点上了蜡烛,明亮而温暖。他走到书桌前,手指摩挲过桌上的信笺,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上官霖......君落,你是否真的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 皇宫。 “阿嚏!”红衣女子揉了揉鼻子,微微皱眉:“怎么搞的,莫非是背后有人说我坏话?怎么打喷嚏还停不下了。” 沈长歌撇了撇嘴:“明明就是昨晚在井边着凉了。” “你着凉一个我看看?”君落挑了挑眉:“好说我也是个地仙,还会感染风寒?阿嚏!” 见女子看了过来,白衣少年举起双手:“不是我。” 君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唉,和你待久了,人都变幼稚了。” 沈长歌不悦:“这怎么能叫幼稚?” “那你说叫什么?”红衣女子端着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唇角含笑,风华绝代。白衣少年脸上一红,仿佛受了蛊惑一般,喃喃道:“应该叫......岁月静好。” “琴瑟在御,岁月静好。有时候真想偷懒啊,守着山庄不撒手,什么都不管......” “可是——岁月静好,反而会让人堕落。”君落呷了一口茶,淡淡道。沈长歌还想争辩,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二人对视一眼,立刻跑了出去。 “这地方以前没觉得,现在怎么看着这么诡异?”几个宫女窃窃私语道,对那枯井指指点点。她们离得极远,看得出来对这口井颇为忌惮,而几个侍卫正在井前拉起红线,以防再有人跌落井中。 “怎么了?”沈长歌拉住一个宫女问,那宫女吓了一跳,看这人白衣负剑,心想应该是宫中请来的仙长,便指了指枯井道:“喏,刚才一个扫地的宫女跌到了井里,丽妃娘娘下令封起来呢。我亲眼看见的,那小宫女扫着扫着地,忽然着了魔一样往井边走,一开始谁都没觉得不对,可是这井在这宫里也有几十年,今日一看就觉得格外阴森突兀;我们刚要叫住她,那小宫女就跳了下去,结果刚才胆子大的低头一看,您说怎么着?里面什么都没有——” “石板来了!”随着一声呼喝,人群让开一条路来,两个侍卫搬着一块大理石石板走了过来。君落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出声阻止:“不能封!若是封了,反而会让厉鬼报复的更强烈!” 沈长歌微微皱眉:“非也,若是在此下一个结界,将她困在此处,也非不可能。”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你困不住她的。罢了,若是你执意如此你便作法,反正我觉得行不通。”她话说一半,沈长歌有些云里雾里,但这么多人在场看着,他少年的血性一下冒了出来,也不理会君落,跟那两人道:“你们封上,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你......唉。”君落轻叹了口气,看了看那井旁枯败的花草,转身离开。沈长歌余光瞥见她走远,却也来不及多想,这儿一群人等着看他作法,只得清散了人群,咬咬牙下了一个结界,为了牢固,他连自己珍藏许久的符箓都用上了。 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沈长歌绕着井走了一圈,挑了挑眉:“今夜小爷就在这儿守着你,看你还能闹出什么事儿来!” 小院。 君落反手关上门,一边斟茶一边道:“上面待着怪累,下来喝杯茶吧。”身后虽无声音,可她还是知道林廿从房梁上落了下来。红衣女子递给他一杯茶,林廿没有接:“君姑娘,殿下问你是否有明蕊烟霞的画像,如此好寻找一些。” “画像?”君落有些为难,抿了抿唇:“这样吧,我到时候直接让人送到裕王府上。” “有劳姑娘了。”见林廿欲走,女子忽然叫住了他:“小哥,转告你们殿下,我时间也有限,让他动作最好快点。” 林廿似乎愣了一下,却还是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黑衣飘动,消失无踪。关上窗子,君落轻轻叹了一声:“真是个学武的好苗子,你说是不是,雷仙?”她在耳朵上抓了一下,将那小黑点往地上一扔,立刻化成一个背着鼓的小人:“呱呱,主子,你为什么不让封井?这么说不会让人起疑吗?” 红衣女子笑了笑:“我说不,他自然会顾着面子去封,不仅如此今晚还会守在那里,因为我话都说一半,他肯定想自己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你没听刚刚那个宫女说么?那丫头是自己着了魔跳下去的。她昨日被我二人打伤,自然会想换一副躯壳,而沈长歌用结界困她、丽妃用石头压她,她会轻易放过这个两个人吗?” “不会。”雷仙回答的干脆:“可是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不过,不是今晚。” 第八十四章 囚牛 - 君落传 - 尚浅w 袅袅云缕缓缓飘过,月光如水般澄澈,树影轻摇,落在那入定的白衣少年身上。忽然,几缕黑气从井中溢出,仿佛鬼爪,轻轻攀附向入定的男人,却被一层金光阻拦;那黑气也不恼,只是围着他,生出一张清秀的女子容颜,正是今早失足坠井的姑娘,两个眼窝空洞洞的看着沈长歌,血流了满面:“啊......我的眼睛啊......小道长,你看到我的眼睛了吗?” 低低的抽泣声在夜空下荡开,浑身血污的少女跌跌撞撞地想要走出去,却被结界拦住,一时哭声更凄厉了些:“我的眼睛......呜呜,我的眼睛去哪儿了......”那白衣少年依旧冷漠,没有睁开眼的意思,任她哭闹,女鬼终是恼怒了,妄图突破他身上的金光,却被金光狠狠弹开:“啊!” “小姑娘,你这厉鬼做得实在憋屈,我送你往生吧。”白衣少年淡淡道,右手一扬,但见剑光纷然,直将那女鬼困在了其中,几道符箓出手,沈长歌念起了咒文。那小女鬼挣扎了一下,发现根本逃不开,一下慌了神:“道长!我并无意作祟,只是想找回自己的眼睛!” 沈长歌勾了勾唇,有些不屑:“你刚刚本就想带走我的眼睛,你当我不知道?” “......”女鬼一时无言,就这么一个空当,沈长歌身后的石板猛地被冲开,他回手白虹一刺,却没能拦住那团黑气,而自己苦心设下的结界竟然也只是阻了她一下,那团黑气猛地冲向夜空,瞬间消失不见——“不好!清风殿!”沈长歌看了看那剑阵中的女鬼,一咬牙,吹响了手中的哨子。 清风殿。 黑气散尽,一个女子飘落在台阶上,她生得美艳动人,昨日那空洞的眼窝里多了一双明媚的眸子,只是那双眼太过年轻,少了些年岁的沉淀,和那容颜格格不入。她轻轻一扬手,宫殿的门无声打开,她方要走进去,忽听一旁的阴影里传来一声哨响,接着,一个红衣女子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些许无奈地摊了摊手:“这哨子响的有些不是时候。” “是你。”那女子微微皱了皱眉,神情却并没有太过不悦,反而抬头看了看月亮:“他应该在天上看着你吧......被人惦念,真是幸福。” “谁?” “你都忘记了吧,那日的梦?我还没有蠢到与天道做对,待到该知道时,你自然会知道。”女子淡淡道。君落冷笑一声:“你一缕神魂修炼鬼仙,还说没有与天道做对?” 女子并未理会她,神情依旧淡漠,于昨日判若两人:“你不必激将我,若你真的如此在意,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名唤囚牛,乃龙王长女。” 龙王长女?虽然知道这些鬼魅最会迷惑人,但君落却对这个名字生出一种熟悉,她莫名的相信,这个女子并未骗人。囚牛并未在她面前逗留太久,迈步走上了台阶:“你不必拦我,如今的你,在我手下根本走不过三招。” “你昨天是化鬼,所以虚弱吧。”虽说是问句,听着却很肯定,囚牛有些意外,就听君落继续道:“我认识一个人,他也是修习鬼仙,不过你们的路数似乎不太一样,可能也与你是神魂有关。话说回来,你既然已经是这个境界,何苦还要害人?” “害人?”囚牛微微提高了音调:“她们心中存有欲念,所以才会走到我面前,我给了她们想要的,夺走等价的,何来害人一说?曾经我也想无私大爱天下,可这天下竟无一人爱我,那我又为什么要去无私呢?” 她的话平稳的可怕,恍惚中君落甚至有种自己被看穿了一切的感觉,不过现在还不行,她还要再拖一会儿时间......红衣女子微微一笑,手中蓝光纷然,缓缓凝成一把长剑:“你说我在你手下走不过三招,那不如来试试?” 囚牛不屑地看了看她,指甲猛地伸长,手里幻化出一把琴:“螳臂当车。” 轰——音浪猛地袭来,君落躲闪不及,直接被摔进了殿中。囚牛的眼里掠过一丝讥讽,看了一眼君落,目光落在那被惊醒的女子身上,也许是因为她的靠近,丽妃左胸的印记微微发光,一股寒意袭来,她瑟缩着抱紧了自己。 深蓝色的长指甲马上要触及她的脸颊,丽妃紧紧闭上了眼睛,就听刺啦一声,囚牛微微皱眉:“啧。”她看着那层护住女子的金光,眼里有些不耐:“魂咒......以为心血所下的魂咒就能保住她?我已经让你多活了一天,今日——” “娘娘!”沈长歌恰好看到囚牛向韩茹扬起手,不知为何,囚牛听到他的声音愣了一下,正是这一个分神给了君落机会,剑锋的寒芒一闪而至眼前,直指她的双眼,囚牛只得后退避开——“娘娘,您没事吧?”君落问,韩茹连连摇头,她已经有些被吓傻了。 囚牛看看君落,又看看沈长歌,咬了咬牙:“你二人......” “妖妇,今日便收了你!”白衣少年厉喝一声,手中剑芒盛放。那一直冷淡的女子却不知为何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她并未与二人动手,反而化为一团黑气,直冲殿内——“我去追,你保护娘娘!”君落说着追了过去,沈长歌和韩茹皆是一愣,下一刻,床上的女子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高声叫道:“来人!那妖孽在后殿!” “该死!”君落追出几步,那黑气已然没了踪影。这清风殿确实不小,她未曾留意周身,如今竟然一时找不到路。红衣女子握紧了龙泉,留意着周围的一切动静,忽然,身旁传来一阵脚步声,君落抬手便是一掌,只听一声痛呼——“哎哟!”那粉裙宫女倒在地上,手里的盒子也掉了出来,里面赫然装着几个娃娃,最大的那个一身黄色龙袍,君落正惊讶时,只听身后也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丽妃看着摊开的盒子和娃娃,脸上掠过一丝震惊,然后狠狠一巴掌扇在那宫女脸上:“贱人!你竟敢在宫中偷行巫蛊之事!” 那侍女的脸立时肿了起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容霞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娘娘恕罪啊!” 沈长歌看着那盒子里的娃娃,看了看君落,后者却好似在思索什么,眼帘低垂着,并未看他。丽妃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手微微颤抖着,瞪了一眼身旁的侍卫:“还愣着做什么?立刻扔到尚刑司去!” “是!”两个侍卫连忙驾着侍女走了,丽妃这才对二人行了一礼道:“让二位仙长见笑了。这丫头平日做事也利落,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人......啊对了,今晚多亏二位仙长,本宫定会上奏陛下,好好赏赐二位。后妃寝殿不宜久待,还望二位见谅,咱们移步正厅——” “不必了。”君落还了一礼,看了看沈长歌:“本座还有事,便不留着了,今夜娘娘受惊,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这妖妇明日肯定还会前来,到时候,就算是娘娘身上有蜀山禁术,也保不住您了......告辞。” 红衣女子转身离开,沈长歌看了看地上的娃娃,又看了看丽妃;韩茹感觉到他的目光,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就见那白衣少年上前一步,淡声道:“娘娘,擦擦汗吧。”这句话仿佛压垮韩茹的稻草,只见那女子瞬间花容惨白,沈长歌却径直离开,没有回头。 一个小小宫女,给她多大的胆子敢对皇帝行巫蛊之术?怪不得君落追到内殿她如此慌张,原来是心里有鬼。 至于那蜀山禁术......白衣少年小跑了几步,抓住了君落的手:“君落!” 红衣女子愣了一下,有些讶异地转身:“怎么?” “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沈长歌的眼里有一丝哀求,君落微微垂下眼帘,轻叹了一口气:“长歌,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的立场不同。你代表了韩氏,我代表了裕王,我们——” “我们的目的都是除妖。”沈长歌打断了她:“我们只是修士,只需要考虑除妖,没有必要去参与这些,平白给自己添加束缚!还是你......你妥协了?” 红衣女子无言点头。沈长歌眉头一皱,还想说什么,君落却挣脱了他的手:“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丽妃有问题。这是我能告诉你的所有了。” “不带任何立场的?”白衣少年讽刺一笑。 “不带任何立场的。”君落重复道,目光坚定。在沈长歌再开口之前,她足尖轻点,跃上了夜空,向自己的住处飞去。 裕王府。 “殿下,您还没睡?”小厮见书房的灯还亮着,自家王爷还在看书,有些意外。齐裕‘嗯’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怎么了?” “宫里传来消息,说丽妃娘娘宫中的贴身侍女容霞玩弄巫蛊之术,被送到尚刑司去了。听说是被君姑娘一下撞破了......” 齐裕嗤笑一声:“是么?你在那边打点一下。对了,手里的消息也该往出放一放了,你去给魏大人送个信,折子写好了就要上奏,免得堆在书桌上,一日又找不到了。” “是。”小厮恭敬行礼。 “下去吧。”齐裕看了看泛白的天色,勾唇一笑:“本王也要睡一会儿了,一会儿便要上朝了。” 第八十五章 飓风 - 君落传 - 尚浅w 朝堂。 齐兴坐在龙椅上,有些不耐烦的看着争吵的两位大臣。韩尚圭手捧玉圭,正和太傅魏坤高声争辩着:“刘斌贪污军饷一案乃是皇上亲审、亲自定案,太傅还在这里争辩,莫非是质疑皇上断案不清?” 魏坤睨了他一眼,向齐兴道:“陛下,臣在朝中四十余载,第一次听说可用几张地产房产便能断定贪污的案子。老臣乃是太傅,大皇子四皇子皆是老臣所教,不曾一点偏心,韩大人愿意曲解也好,老臣今日前来上奏此事,是希望陛下能好好调查这个案子,若是真的,自然不能宽恕这等小人;若是假的,也绝不能偏袒小人让忠臣寒心啊!” “好了!”齐兴皱了皱眉,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不耐烦地挥挥手:“日日都为了这一个刘斌争来争去,朕真是搞不懂,没了他刘斌,我天元就不在了?查,既然太傅说朕断案草率,你就和韩爱卿一起去查!退朝!” 眼看着皇帝匆匆拂袖而去,李公公连忙喝了一声“退朝”,小跑着跟了下去。见皇上离开,韩尚圭冷笑一声,向魏坤走近了两步:“魏大人,这些日子裕王都称病不来上朝了,你竟然还要为他卖命?刘斌一事乃是圣心所向,就算你真查出点什么,你觉得陛下会信吗?” 年逾六十的老人并未理会韩尚圭话里的讥讽之意,只是淡淡道:“真相如何,韩大人心里比老朽更清楚。老朽最不愿看见的,就是小人得志。”说着,魏坤转身离开,留下韩尚圭对着一个背影咬牙切齿。 “呵,咱们走着瞧......” 长安。茶馆。 那红衣女子坐在二楼的雅座,屏风后有艺伎弹着琵琶,只是一段小调翻来覆去地弹,弹得竟是《长相思》的残谱。有风轻轻吹过,撩起女子耳畔碎发,她便迎着风轻轻闭上了眼睛,品味着这一刻来之不易的宁静。 啪。听到了落子的声音,君落看了一眼棋盘,勾唇一笑:“你又输了。”虞天和挑了挑眉,轻叹了口气:“不下了,没什么兴致。” “一直输当然没兴致。”君落轻笑一声,捡拾着黑白子扔回棋盅里。紫裳男子看着她那精致的容颜,忽然问不出口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件事,他眼里一晃而过的挣扎落在女子眼中,君落仿若未见,只是向屏风后面扬了扬手。琵琶声骤停,那艺伎好似结束了一场酷刑,尽量端庄着离开了屋子,这被虞天和看在眼里,忍不住调侃道:“你看把人家姑娘折磨的,这一首曲子弹了一个时辰,我听都听腻了,何况弹的人?” 君落将棋盅盖好放在一边,抬手遮了遮阳光,淡淡道:“这曲子是我师父遍寻各地才还原出来的,只可惜还差一半。” 虞天和沉默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似在思量是否该说,那女子却缓缓看向他,目光里有些说不清的情愫,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我知道我不该如此,可有的时候,便是我也做不到......止于怀念。” 君落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说出这样的话,想到她每一句的否认和澄清,虞天和长叹了一声:“你会来这儿,也是因为皇室有你想要的东西吧?救他的几率......” “五成。”君落淡淡道。 “那如果没有救回来呢?” 红衣女子忽而笑了,宛如三月桃花初放,明媚而动人:“我就去陪他。” 她的目光那么坚定,虞天和忽然像失了声一般,多少话滚到嘴边,却又都咽了回去,只剩下轻轻地点头。 “你呢?我听说你要去永州?虞府的事都打点完了?” “你的消息也很灵通啊。”虞天和哑然失笑。 君落勾了勾唇,半调侃地道:“我们灵雀的鸽子又不是肉鸽,这点消息还是很容易知道的。不过天和,让封师姐带着虞天姝,你真的放心吗?” 男子抿了抿唇,脸上有些无奈:“天姝说想替我分忧,她也不小了,不会再那么任性了。有师姐带着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再说,你现在不也在京城么?” “我只会给你添麻烦。”女子笑道,但虞天和知道她说的很认真。 君落一向都以剑庄为主,朋友是朋友,事情是事情,她分得很清。 “我一定会嘱咐好师姐,好好防着你这龙泉剑主。”二人相视一笑,虞天和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你在宫中也小心,齐裕不是什么省心货色。朝堂龙潭虎穴,此事结束,你也别贪恋,能退便退。” “多谢。”红衣女子笑着一拱手,眼看着那人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眼里有些惋惜,不知是对那碗虞天和未曾碰过的茶,还是对那个人。 已经快正午,想来正主也该来了。君落叫人换了茶具,一边喝茶一边等着齐裕的到来。 皇宫。清风殿。 韩茹坐在贵妃榻上,眉头快皱成小山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发愁。一旁的小宫女大气不敢出,扇风扇了两个时辰,手腕都快断了,可娘娘不发话也不敢停下,只得咬着牙继续,直到容彩走了进来,给她们使了个眼色,这才算解脱,连忙退了下去。 “娘娘,尚刑司那边来消息了。” 韩茹闻言抬了抬眼皮,神情有些凄然:“陛下插手了?” “是。”容彩轻叹道:“是蜀山的沈道长告知了陛下。” “唉......”韩茹揉了揉太阳穴,悔恨而怨怒地叹了一声:“本宫就说哥哥为何要找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来?现在可倒好,那个君姑娘没什么动静,他倒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不过娘娘,陛下现在如此疼爱您,又如此照顾韩家,姐姐应该——” “应该什么?”韩茹瞪了过去:“她咒的可是圣上,这就是死罪!罢了,你先下去吧,本宫静一静......” 容彩眸光一黯:“是。”她行礼退下,韩茹心里却没来由地一股酸涩,开口叫住了她:“容彩。你与容霞皆是本宫的陪嫁丫鬟,本宫也不愿看着容霞......本宫一定会想办法的,只是这些日子,你别往尚刑司跑,不然本宫也保不住你二人。” “多谢娘娘,容彩知道了。”那宫娥又行了一礼,退出殿外。韩茹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事到如今,她只能割舍容霞了......尚刑司的手段,假的也能说成真的,在容霞招架不住招供之前,她就要下手。 茶馆。 “殿下来的真是准时。”君落给对面的茶杯斟上一盏茶,淡淡道:“这茶刚刚煎好,殿下尝尝。” “君剑主会的倒是不少。”齐裕唇角微勾,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眉尖一挑:“好茶。” 君落放下茶壶,看向对面那人:“阿紫应该已将图画送到了?”见他点头,女子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再给殿下三日,殿下一定找得到明蕊烟霞。” 平淡的一句话,莫名的给人一种威胁感,齐裕颇有兴致地看着她:“剑主威胁我?” “不敢。只是本座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理由在殿下这里耽搁下去。”君落淡淡道:“殿下查到本座多少,本座查到关于您的,只会多不会少。本座心思虽非七窍玲珑,但也不至于会被人玩弄鼓掌,殿下应该明白。” “殿下如今看似失势,实则步步以退为进,虽然本座不明白您为何明明已经站稳了脚跟,还要搅起如此大的风浪,但昨日偶然一见,本座倒是明白了些。”红衣女子直视那双深邃的眸子:“听闻先皇后,死于压胜之术。” 那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并未惊起涟漪,可君落分明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还有被触及禁地的冰冷杀意。女子笑了一声,倒茶的手依旧很稳:“我曾说过我们很像,看来殿下并未听到心里去。君落无意威胁你,我做到殿下希望的,殿下做到我希望的,如此不好么?” “自然很好。”齐裕扯了扯唇角,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目光有些痴迷:“我初见你只觉风华绝代,不想还是个蛇蝎美人;再听闻你剑法绝世,竟为了一人封剑;我以为以你的手段,岱宗剑庄应该与蜀山并肩,不想仙门之中都称之为世外桃源......如今你同我说我们相似,呵,君落,我不会像你一样,拿着一手睥睨天下的牌,走着碌碌无为的路。” “你什么都好,唯一少的,便是野心。”男子向前探了探身子,紧紧盯着那双惑人心神的眸子:“山川河流颤栗,万物生灵臣服,你不心动么?” 称王称圣,天地无双,不必再看一人白眼,不必再求一人帮忙,翻手覆手云雨随心,你不心动么? 红衣女子微微抬头,对上那仿佛看透了人心的目光,轻轻笑了:“曾经我心动过,然后我输了。” 若你也曾为了自己的野心,割舍自己的挚爱,你便会明白,为何我将之弃如敝履。 “三日后,我要见到明蕊烟霞。至于你的大计,若你继续拖拖拉拉,我不介意帮你一把。能将虞谦封为国师,你的父皇未必不会听信我的‘神谕’。”君落说着站了起来,她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朵落花,那素手轻扬,嫩粉的桃花便落在了齐裕的茶碗里。男子无言抬头,那人嫣然一笑,转身离开。 第八十六章 下凡 - 君落传 - 尚浅w 天牢。 “魏大人,韩大人。”狱卒恭敬地行了个礼,做了个请的手势:“罪犯刘斌已经带出来了,二位大人这边请。”韩尚圭刚想让魏坤先请,不想那老家伙却脸色一沉:“只有犯人在?证人和证物呢?” “这......”狱卒看了一眼韩尚圭,后者脸也拉了下来,清了清嗓子:“魏大人,证人乃是——” “老朽不管你证人是谁,既然陛下让我与韩大人一同审查此事,证人、证词和证物,这些老朽未曾见过的都要见一见。”魏坤淡淡道,语气里透着不容反驳。韩尚圭不怒反笑:“魏大人说的对,只是这证人乃是军中士兵,如今正在操练,不如明日大人再来?来人,把证词证物给魏大人呈上来。” “不必了。那般可以造假的东西,不看也罢。”魏坤瞥了一眼韩尚圭,拂袖而去。眼看着那年老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狱卒忍不住有些阴阳怪气:“不就是倚老卖老么,陛下给他些脸,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大人,您不必同这老家伙生气,如今裕王都称病在府中,他一个老家伙反倒出来跳来跳去,可笑。” 韩尚圭哈哈一笑:“他魏坤算什么东西?刘斌贪污乃是铁证如山,他再怎么跳,陛下想除掉刘斌,他能逆着圣心得手?不过就是跳梁小丑,看他自命清高,倒也有意思。对了,刘斌怎么样了?” “都听您的,照顾着呢。”狱卒连忙应道。 “你倒是伶俐。”韩尚圭冷笑一声,抬手一拍狱卒的脑袋。那小卒连忙点头:“那是自然,如今朝野上下都知道陛下宠爱丽妃娘娘、宠信韩大人,这宰相一位迟早是您的!那裕王虽说是先皇后的嫡长子,这些年哪比得上四殿下战功赫赫?在我等眼中,这东宫之位,早就没有争议了......” “哎。”韩尚圭颇为受用,却还是摇了摇指头:“此话不能乱讲。行了,你继续看守吧,本官要回府了。接着。”那狱卒接住一锭金子,连连行礼:“大人一路走好,小的一定照办!” 朝元殿。 齐兴看着前线发回的战报,揉了揉皱起的眉心。齐祯攻打回鹘,恰逢回鹘王薨,结果回鹘王室竟然联合吐蕃、西夏,同心协力,营造一出空城计,如今大军被困在回鹘王都,再过几日便要断粮了。 早知如此,当日边该听吴裘的......齐祯也是,平日带兵作战从不莽撞,如何这次就中了空城计?还是年轻,心性不够沉稳啊......这么想着,齐兴长叹了一口气,把折子推到一边。 李公公见皇上一脸倦意,连忙上前:“陛下,您可要去哪位娘娘宫中歇息?” “丽妃宫里来过人了?”齐兴微微皱眉。 “清风殿的容彩姑娘刚刚来过,说是娘娘亲手做了些小糕点让送来,老奴看陛下看得入神,便一直放在小厨房,陛下现在可要尝尝?” “罢了。”齐兴摆了摆手:“朕实在是不愿见她,就放着吧。” 李公公连忙应下,给身后的宫女递了个眼色,宫女立刻会意退下传旨去了。齐兴看着袖边的砚台,神情有些恍惚:“自从阿棠去后,朕再也没能找到一个替朕分忧的女子......丽妃美貌有余,却有些骄横,聪明不足,一时觉得天真活泼,一时又嫌她眼光短浅。”李公公跟他时间久了,自然知道齐兴的心思,宽慰道:“恕老奴多嘴:陛下这些年独宠丽妃娘娘,连带着也宠爱韩大人,这已是天赐殊荣;如今丽妃娘娘的贴身宫女玩弄压胜之术,陛下未曾迁怒娘娘已经是格外开恩,娘娘却还步步紧逼,带着讨好意味,确实有些......再者,老奴瞧见了那容霞做的小人,龙袍黄衫,可不就是——” “好了!”齐兴喝了一声,李公公立刻闭嘴:“此事不必再说,朕心中自有定夺。对了,听闻裕儿今日抱恙,可曾有太医去看过?” “裕王殿下的脾气您最清楚,何曾因为小病找过太医?不过这已经两日未曾上朝,恐怕......” “你还在这儿恐怕什么?快宣太医去裕王府!” “是!” 御花园。 沈长歌走到井边,果见那红衣女子坐在井沿上,正看着那口枯井。昨日那女子走后,这枯井已经没了半点鬼气,也不知道君落在看什么那么入神,待沈长歌走进了才发现,她只是在看着井底出神。 那井底隐约可见褐色血痕,想也知道那女子曾受过什么苦。白衣少年在她身旁站定,君落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却有些疲态:“你来了。”沈长歌点点头:“昨日那压胜之术一事,我已经告知了皇上。” 君落沉默了一下,抬头道:“你同我讲做什么?” 那白衣少年眼里掠过一丝纠结,忽而一阵风起,他看了看远处的宫殿飞檐,淡声问:“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丽妃玩弄压胜之术,并且......” 那压胜之术还真的起了作用。 “长歌,在你的眼里,我应该知道吗?”红衣女子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沈长歌微微皱眉,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就见那女子轻笑一声,低下了头,轻轻抚过井边枯萎的青苔:“是,我从一开始便知道,只是我不确定,囚牛的出现,是否和丽妃玩弄压胜之术有关。” “囚牛?”沈长歌愣了一下:“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君落点点头:“她说她是龙王长女,虽然不知真假,但她确实很强。不过很奇怪,她为什么不对你动手?”女子好似喃喃自语,沈长歌却也是一样的迷惑:这个名字格外的熟悉,却不是止于听说过的熟悉,而是和君落一样,好像跨越了很久很久...... “不论如何,我能感觉得到她还在宫里,她已经为祸世间,理应被收服。这是天道。” 天道么......那一刻,看着少年坚定正派的神情,君落特别想问,那天道会如何处置她呢? 天庭。女娲宫。 仙乐阵阵,幽香缕缕,身着淡紫长裙的女神坐在宝座上,正在小憩。她身侧,因果册散发着熠熠光辉,其中一行行字迹,记得便是世间万物的生生世世。往日的女娲宫总是热闹的,但自从白矖走后,螣蛇一个人也热闹不起来,惯常守着因果册出神,几次玉帝叫他去冥界镇压恶鬼也都推了不去,不知道这因果册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天庭谁人不知螣蛇将军最是宠爱自己的妹妹,如今白矖姑姑下凡,他自然是最牵肠挂肚的,只是不说罢了。 “娘娘,龙王来了!”童子通报道,女娲轻轻‘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请进来吧。” “是。” 螣蛇显然也听到了,回过神来,微微皱眉:“他来干什么?” 女娲无奈地轻笑一声:“你忘了?囚牛被贬五百年,如今期限已到,该回天庭了。” “这种事情自有人接引,找到女娲宫来干什么?”螣蛇对龙王的怨念不是一星半点的大,依旧句句冰冷。女娲知他脾气,只是摇了摇头,就见龙王走进了门来,一身绛紫色龙袍,好不精神:“拜见女娲娘娘。螣蛇将军也在啊。” 女娲笑了笑:“龙王不必多礼,想来是为了囚牛的事前来吧?” 龙王轻咳一声:“果真万事瞒不过娘娘的法眼,正是此事。小女五百年前与北斗星君相恋,醉酒误杀了青华大帝座下的白象,被判剜去双眼打落人间。如今五百年已到,只是还差一位接引之人......” 见龙王看了过来,螣蛇冷笑一声:“本座公务繁忙,龙王另请高明。” “螣蛇将军不必如此。北斗星君当年替囚牛挨了天雷,又了封印小女,早已神魂消散,而北斗星君与将军私交颇深,将军是最好不过的接引人了。”早猜到螣蛇的反应,龙王也不恼,只是皮笑肉不笑,心中暗暗叫苦。他这龙宫怎么就非和女娲宫里这两尊大神过不去了呢? 螣蛇看向女娲,女娲娘娘含笑点头,见状,后者颇为不情愿地应了下来:“何时?” “人间还差一天,将军此时下凡,正能赶上。” “本座知道了。”螣蛇淡淡应了一句,神情依旧淡漠。龙王又说了两句客套话才离开,待他走后,女娲看了看螣蛇,目光有些无奈:“你答应的倒是痛快,以为谁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守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个见她的机会了。” 螣蛇轻咳一声:“娘娘说笑了,之前那丫头误入混沌,我便见过她一次。” “如何?” “......”螣蛇沉默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心疼:“虽知道是尘世浮云,却还是不愿她经受那些,变成那般模样。” 女娲轻轻叹息一声:“若非当年那人以命相搏,改写了因果册,你见她时,她早就和当年入了心魔的你一个样子了。” “世人时常觉得无力,兜兜转转,逃不开那个结局,他们称之为因果宿命......实则不然。真正的宿命是,你以为你改变了,实则你的挣扎都一笔一笔写在了这因果册上,总有人以为自己高的过天,可哪怕是我或是伏羲,我们都要活在天命之下。” 黑衣男子微微垂眸,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微微出神:“可是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呢?” “当然有。”女娲笑了,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涩:“你以为的,永远不是最终的。螣蛇,你们以后都会明白的,在我们身死之后。” 你知道有一个结局,和你真正到达一个结局,天地之别。 第八十七章 一面 - 君落传 - 尚浅w 韩府。 “大人,您慢些。”娇媚的舞姬扶着韩尚圭走进卧房,屋子里的烛光暗淡,韩尚圭又喝多了酒,脚下踉跄了一下,那舞姬娇呼一声,直接被他拽倒在床上:“大人~” 清欢帐,美娇娘,红纱半掩,与君共赏。 韩尚圭笑了一声,嘴里嘟囔了一句‘美人’,刚要行乐,只听到急急的拍门声:“老爷,老爷!姑姑回来了!” “姑姑?哪门子的姑姑?”男人不耐烦地嚷嚷道:“都滚,别耽误老爷我——” “韩大人。”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冰冷女声,听得出压抑的怒气:“是我。” 韩尚圭听到那一句‘韩大人’立刻就醒了酒,连忙推开舞姬下了床,打开门,只见那兜帽之下的明媚容颜,可不就是韩茹!丽妃娘娘瞥了不争气的兄长一眼,径直走进了屋中,那舞姬吓得大气不敢出,被韩茹瞪了一眼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跑出门去。韩尚圭轻咳一声,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关上了门。 “我嘱咐过你多少次,得势不可张扬,你答应的好好地,转身就变了调?”韩茹冷冷地呵斥道,见兄长脸上有些挂不住,怒其不争地叹了口气:“如今人人都知道你得势,千百双眼睛盯着你呢!你以为你把府门关的严严实实,别人就不知道你天天挥霍无度?哥哥,你何时能让我放心些!” 韩尚圭抹了一把脸,在她旁边坐下,斟了一杯茶:“你呀,就是在宫里待久了,总是疑心这疑心那。如今你我二人盛宠,怕什么?” “盛宠?”韩茹冷笑一声,目光自嘲:“陛下已经整整一日未曾见我了。” “这是为何?”韩尚圭大惊失色。 “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让我用压胜之术迷惑圣上得宠!自从宫中出了那事,我便越想越慌,结果原本烧毁的人偶竟然又出现在了宫里!我让容霞再带出宫烧了,结果正撞上君落......我把容霞打进了尚刑司,本想偷梁换柱,结果你请来的那位蜀山道长直接告到了陛下那里!他最恨这等事,容霞肯定保不住了......”一说到沈长歌,韩茹就忍不住心里的火气:明明是自己请了他来,他却全然不顾面子情分,如何让人不气! 韩尚圭闻言也是皱眉:“我当时看那小道长就觉得不靠谱,没想到......那陛下也迁怒你了?” “不然我何至于此时冒险来找你!”韩茹柳眉一倒:“祯儿在回鹘被围城,战况不妙;我在后宫又是如此境地,也只有你还没心没肺,我替你在陛下面前挡下了多少,你现在还不知节制,非要往火上撞!” “我宫中的线人又未曾告诉我这些,军情密件直呈圣上,我又如何得知!你如今指责我,不如直说,到底怎么办!”韩尚圭被妹妹骂的一肚子气,甩出来的话也没了耐性,韩茹见状气势弱了两分,再者毕竟是兄长,只是扶额长叹了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我也不知道才来问你啊......哥哥,我总觉得我们一开始就错了,陛下对于齐裕和刘氏,并非我们想的那般——” “若陛下真的爱屋及乌,那陛下又是为何多年来不立储君!”男人狠狠一拍桌子,神情愤怒:“是,陛下宠爱刘棠,自她死后誓不立后;可刘斌手握兵权,功高震主,陛下会愿意让刘氏继续壮大?祯儿有大将之材,如今半数兵力都在祯儿手中,齐裕呢?齐裕有什么?不过就是一群拥护他的大臣罢了!” “不是的,哥哥。”韩茹轻轻握住了兄长的手,神情有些发愣,她好似想到了什么,唇轻轻地抖着:“齐裕可是,一己之力,让陛下数年来未曾正眼看过祯儿的人......” 心里忽然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韩茹拉着兄长的手,眼前有些模糊:“哥哥,那个人证,还有那些物证,真的靠谱吗?会不会是——” “他又是何必!”韩尚圭打断了妹妹,语气不耐烦,眼里却有些苦涩:“他已经是坐稳了贤王的名声,又何必以身犯险,只为了算计我们这一下?” 一道惨白闪电忽然划破夜空,照亮了韩茹死灰一般的脸,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喃喃道:“他是不是知道了,当年是我......” “殿下,你到底何必要走这么一步棋?” 轰隆——耳畔忽然炸响一声闷雷,齐裕并未抬眸,只是微微一笑,落下一子:“今年长安城的春雨下的勤,看来是个丰收年。” 见他不回答,魏坤重重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老朽教导殿下二十年,如今却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陛下迟迟不立储君,固然是忌惮刘斌,但是殿下何必断腕?如今四皇子手握兵权,颇受重用,刘斌一旦下狱,军中便无可牵制之人,反倒是将自己置于岌岌可危之地。纵使知道殿下有把握,可这事但凡出一丝变故,都无异于自戕啊......” 男子温柔一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他随手将手里的棋子扔到棋盘上,坐直了身子,向魏坤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太傅,裕在朝中唯敬二人,一是舅舅,一是您。母后在世时常说的一个道理,便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太傅,便无今日百姓口中的贤王;可若无母后,便无今日的齐裕。” “宫中事和朝堂事,从不分割。母后因中厌胜之术自缢时,裕方十二,如今裕已三十,早非当年无权无势的小子......裕不会玩火*,太傅大可放心。” 他鲜少如此表白心迹,魏坤听着,一时心里难受,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余下一声叹息。自从先皇后去后,齐裕就越来越隐瞒自己的真正心情,原本阳光大气的少年,变成如今的城府极深,旁人看不出什么,他这个老师,却都一步一步看得清清楚楚。 怪,只能怪生在帝王家。 皇宫。御花园。 缕缕阴云掠过那一弯白玉般的月亮,清辉之下,只见那荒废的枯井边,一个月白衣裳的女子正扶着井沿而坐。黑气萦绕在她身侧,女子的身体微微颤抖,囚牛的神情痛苦而狰狞,好似在和什么做挣扎,忽然她痛呼一声,双手抱住了头,发髻上珍珠流苏噼啪作响——“不!” 一个黑影好似要从她身体里冲出,女子伸手一揽,拦住了那黑影,重新摁回自己体内;但她显然控住不住自己太久,待稍稍稳定心神,便对身后的人喝道:“快走,不然我失控会杀了你们!” 沈长歌看了看君落,后者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他却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看着眼前那女子痛苦挣扎的样子,他只想给她一个解脱——“长歌!”看着少年举起了白虹剑,囚牛一个分神,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恶,黑气瞬间吞噬了她,那双海蓝色的美丽眸子一下变成了泣血的空洞:“你要杀我?好啊,那就来试试!” 暗蓝色的音浪席卷而来,君落躲闪不及,被掀了个跟头,待平稳身子,眼前猛地划过一道蓝光,她抬手架起龙泉,这才保住了自己的眼睛——囚牛冷笑一声,将琴高高抛起,曲指成爪,好似不剜下那双眼睛不罢休:“自我生时,三界时时刻刻拿我同你比,比美貌,比实力,连性情都要比,如今你犯了天条,只是打落凡间;凭什么我犯了,便要挖我双眼!” “凭什么!” 彭!君落狠狠撞到了假山上,哗啦一声跌到水中,她只觉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像碎成一般,呜哇一声吐出一口逆血:“......五招。” “呵。”女子不屑一笑,抬手握住沈长歌劈下的白虹剑,手上一用力,剑身寸寸龟裂:“不自量力。你二人在现在的我面前,便如婴孩,可随意拿捏!” 墨蓝的指甲猛地划到眼前,沈长歌默念了句心决,双眼里燃起两点金光,囚牛微转过身,正对上那双眼睛,身上的黑气却猛地震动了一下,容貌在泣血和苍白之间切换;就在她愣神的瞬间,一柄璀璨的银蓝仙剑狠狠刺进囚牛的胸膛,疼痛让女子厉喝一声,怨气冲天,君落松开了握剑的手,想都没想,张开双臂抱住了沈长歌,往旁边一滚——噗嗤! 血一滴一滴落在君落脸上,她看着沈长歌脸上露出的虚弱笑容,动了动唇,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少年微微一笑,握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怎么能让你受伤呢,是该我保护你......” 那一刹那,时间好似凝滞了,君落和沈长歌都动弹不得,唯有囚牛,看着眼前翩然落下的那个人,神情僵硬:“螣蛇......” 黑衣男子冷冷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那白衣少年身下护着的红衣女子身上,微微皱了皱眉。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想把沈长歌打成灰的念头,微微握起了拳头,看向囚牛:“五百年已到,本座奉命,带你回天庭。” 螣蛇一扬手,刚刚嚣张的囚牛立刻跪在了地上,黑气散尽,全都被他吸入掌中:“你将自己神魂,融合妖王恶魄?囚牛,我以前还真是小看你了。” 那蓝衣女子虚弱地抬了抬眼皮,勾起唇角:“他呢?” 男子喉头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囚牛的笑容凝固了一下,那双深蓝色的眸子半垂着,长发散落在耳畔,笑容淡而平静:“他拿着我的眼睛,在天界过得好么......” “他死了。” 话一出口,蓝衣女子愣了一下,她好似被什么控制着,动弹不得,却还是缓缓抬起头,看着螣蛇垂下眼帘,囚牛的唇动了动,暗蓝的眸子里涌起泪水。 为什么他死了?惩罚的不是只有我吗? 我骗了自己五百年,我告诉自己他拿了我的眼睛在天界逍遥,我努力告诉自己恨他,恨他...... 可是就算我只剩下一缕神魂,我也感觉的到,这结界是他啊...... “白矖!”囚牛忽然向疯了一般吼着这个名字:“你知不知道睚眦就是——” “你话太多了。”螣蛇扬手罩下一道黑光,囚牛仿佛受了重击,两眼一翻昏了过去。那黑衣男子最后看了一眼君落,转身离开。 清辉如旧,皎月如初,君落回过神来,看着空无一物的御花园,微微皱眉:“死了吗......” 她推了推沈长歌,后者轻咳一声站了起来,那红衣女子捡起地上的龙泉剑,眼里有些疑惑:“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结束的快还不好?”沈长歌伸了个懒腰:“对了,我好像听到她说什么白什么,算了算了,赶紧回去睡吧。” 夜,还长呢。 第八十八章 鸿门宴 - 君落传 - 尚浅w 朝元殿。 “陛下,回鹘战事吃紧,如今双方僵持,互不讨好;若是我们再不议和,恐怕四皇子就——”兵部侍郎吴裘上前一步,道。齐兴微微点头:“西夏和吐蕃向来与我天元有贸易往来,之前押下的那一批商人,给他们送回去吧。吴爱卿,听闻你早年曾在边境参军,此事便交给你吧。” “是。”回鹘远在茫茫大漠,吴裘愣了一下,可陛下点名派自己前去,也算是一种看重,立刻答应了下来。 齐兴满意地点点头,看向一旁的魏坤:“太傅昨日去了天牢,可曾提审刘斌?” “老臣昨日虽到了天牢,但证人不在,故此没有提审。待一会儿下朝,再同韩大人前去。”魏坤应道。齐兴冷笑一声:“是么,太傅还是尽早前去,免得此案一拖再拖,再生变数。听闻裕王今日感染风寒,你可曾去看看?” 魏坤摇了摇头:“老臣曾去过一次,却被裕王因避嫌之故拦在门外,故此不知道到底病的如何。” “你倒是有什么说什么。”齐兴拍了拍扶手,朗声道:“昨日后宫妖祟清除,朕今晚将在和宁殿大宴,太傅记得前来。” “遵旨。” 下了朝,韩尚圭刚想去找魏坤,自己派去军营找人的属下却匆匆跑了过来,将他拉到一旁,神色慌张:“大人,不好了,那人一家全死了!” “什么?”韩尚圭大吃一惊:“一家全死了?在哪儿!” “尸体在衙门呢!听说已经死了两日了!” 不好!心里突地跳出这两个字,韩尚圭转身要去衙门,却和魏坤撞了个正着:“韩大人,走吧?” 魏坤神色如常,看不出异样,韩尚圭却平生感到一种讽刺得意,他强忍住心中波澜,淡淡道:“恐怕今日魏大人不能去天牢,要去衙门走一趟了。证人一家的尸体被发现,现在在衙门。” 此言一出,魏坤心下顿时明白了,老人的目光凌厉,看向韩尚圭:“是吗?那就有劳韩大人带路了。” 裕王府。 “殿下,李公公来了,说妖祟已清,今晚陛下将在宫中大宴,请您前去呢。”小厮行了一礼,道。齐裕微微颔首:“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厮将门关上,林廿从房梁跃下,悄无声息地向齐裕行了一礼:“殿下,尚刑司那边都准备妥当了。” “你做事我向来放心。”男子打开了面前的暗格,从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那是一整块紫晶雕成的,光是盒子便价值不菲。齐裕轻轻打开那搭扣,淡淡的金光从盒子里绽放,一株巴掌大小的金红色花朵出现在二人眼前:“虽不是第一次见到,但这明蕊烟霞确实极美。” 这是当年母后还是王妃时,皇爷爷赐给她的。彼时母后怀了第一个孩子,可惜早产,第二日便夭折了,若是当时那个孩子并未夭折,可能都没有今后的许多事。再后来,母后将明蕊烟霞赐给了他,可惜这神物,凡人根本用不得,只能做个摆件罢了。 “殿下今晚便要给君姑娘么?” “不,不会这么早给她的。”齐裕盖上了盒子,微微一笑:“她的话真真假假,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了。我猜她是要救她师父,所以需要这一味药,可是她从未承认过,我倒是颇有些兴致。看得出,她是个惜命的人......那明蕊烟霞和自己的命,她会选哪一个呢?” 林廿沉默了一下:“属下斗胆猜测,君姑娘会选择药。” 齐裕挑了挑眉:“为何?” “她的眼里,没有如殿下一般的野心。”齐裕的目光停滞了一下,继而落在那紫晶盒子上,半垂着眼帘,喃喃着,好似自言自语:“是啊,她为何会没有野心呢......” 明明能攀上山巅的人,为何沉湎与半山腰的安逸景色呢? “罢了。张三那边都安排好了吧?大臣那边的风声,是不是都放出去了?”男子转过身,眸子又恢复了深不见底,林廿连忙应道:“都安排好了,殿下请放心。” “那就好......让韩家,等着今晚的鸿门宴吧。” 衙门。 “死者张三极其妻儿、母亲是在今早于城西河道发现的,当时身上血迹已干,被泡的发白,初步断定是被人用刀杀害,时间应该是两天前。”仵作说着,合上了白布。魏坤轻咳了一声:“可有目击之人?” “有,是他家的邻居。他说张三大发了一笔横财,近日一直花天酒地,还去他家借了粮食,许诺第二天还;结果第二天并未归还,他过去拍门找不到人,只看到一屋子血迹,便来衙门报案了。我们的人又去找,这才在河道找到了尸体。”捕头答道。 “大发了一笔横财?”魏坤看了看韩尚圭:“可找到了钱在哪儿?” “未曾找到。不过我们找到了......死者的遗书。”捕头给身后的捕快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递上一张纸,从字迹可以看出,当时写这些话时,张三有多慌张。魏坤并未急着看,而是转向韩尚圭:“韩大人,麻烦你派人去天牢将笔供取出来,我们对照一下字迹。” 韩尚圭本急着看那张纸,闻言回头吩咐了几句手下,待转过头时,魏坤已经铺开了纸张,只见上面写着:我知道他们不会留我,所以我写下这些话,我之前说的全都是——笔迹到了这里忽然断了,可见这个时候张三已经被发现了,至于这张纸,因为被压在了书下,竟然逃过一劫,没有被发现。 “之前说的全都是......在这里断掉,实在是让人头疼啊。”魏坤叹了口气,向韩尚圭道:“韩大人,你认为他后面要写什么呢?是真还是假?” 韩尚圭喉头动了动,淡淡道:“此事你我妄议,皆带有个人色彩,不如交由陛下评判,才不失公允。” 魏坤嗤笑一声,向捕头道:“此事涉及刘将军贪污受贿一事,这物证我们先带走了,待用完必定完好归还。”说着抬腿便往外走,韩尚圭一愣:“魏大人,你去何处?” “进宫。韩大人既然说陛下评判才不是有失公允,那咱们便别耽误了,此时进宫走一趟,自然比在这儿浪费口水强。” 尚刑司。 哗啦——一盆冷水猛地泼来,容霞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眼睛,肚子上就狠狠挨了一下:“嘴还挺硬,这么折腾也不说,还真是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又怎样?”一个嬷嬷在她身旁蹲下,拍了拍容霞的脸,语气嘲讽:“她主子都要壮士断腕了,嘴再严,情再深,在这宫里都比不上自己的命。” “可不是,丽妃娘娘看着与世无争,其实心机最重。当年嫁祸齐妃害死先皇后,如今竟然还能得宠,说她没用压胜之术,谁信啊?只是可怜了容霞姑娘,水灵灵的人儿,如今变成了这副样子,马上就要去见孟婆了。” 两人笑着,容霞的心却冷了下去。她不相信丽妃会杀自己,自己这么多年陪伴她身边忠心耿耿,娘娘那般重情义,怎么可能......可是听着二人的谈话声,容霞的身体却忍不住抖了起来。 莫非,前朝有变,所以娘娘才......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快动手吧,我去外面给你守着。”说着只听一声门响,脚步声渐渐远去,容霞勉强睁开了眼睛,看向那留在屋子里的人。那人也正看着她,手里拿着一根铁鞭,语气淡然:“你知道宫内的规矩,知道太多的人,总是难逃一死。如今四殿下失利,厌胜之术触怒陛下,丽妃为了自保,只能舍弃你——” “和你妹妹。” 容彩!被吊着的女子显然被惊到了,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那嬷嬷将鞭子浸在盐水桶中,叹息道:“容彩姑娘为了救你没少去烦丽妃娘娘,今日已经不在宫中了,听说是被娘娘送回了老家。容霞姑娘,若是我没记错,你二人本是孤儿吧?” “......”女子狠狠咬着牙,却止不住眼里的泪珠:“你休想挑拨我和娘娘的关系......” “是不是挑拨,你在丽妃身边那么多年,你最清楚。”嬷嬷也不争论,扬手便是一鞭,却打在了空中,只听得一声响:“我们心里明镜儿似的,你一个小宫女,哪敢对陛下做什么?容霞姑娘,士为知己者死,丽妃值得你以命相护吗?” 被吊起来的姑娘忽而笑了,她看着那嬷嬷,目光讽刺:“我知道了,你是裕王派来的吧......呵呵,就是死,我也是忠于娘娘而死,你休想撬开我的嘴!”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的忠义。” 容彩刚走到尚刑司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叫,她立刻认出那是姐姐的声音,刚要往里闯,却被一个老嬷嬷拦住:“姑娘!不管你是哪宫的人,进了尚刑司,就得听嬷嬷我的。你要见谁?” “我要见我姐姐!你让我进去!”容彩挣扎着,却拗不过嬷嬷的臂力。 “真是不巧,容霞姑娘正在里面受刑呢,有什么话,还是等容霞姑娘受完了刑再说吧。”那嬷嬷的话里含着威胁的意味,容彩心急如焚,却挣脱不开,忽听那深处又传来一声惨叫和鞭打声,容彩心一横,一口咬在了嬷嬷的手上;那嬷嬷吃痛,一下松了手,容彩便跌跌撞撞往深处跑去:“姐姐!” 叮——锁链晃动了一下,容霞看着铁门口那熟悉的面容,缓缓闭上了眼睛,头一歪,没了气息。 “姐姐!” 第八十九章 良苦用心 - 君落传 - 尚浅w 君落将指尖纸条的灰烬吹散,轻轻勾了勾唇角:“还真想去永州,和他们一起玩一玩呢。” “你取了就不是玩一玩了吧?”雷仙鄙视道。君落无奈一笑,摇了摇头:“唉,罢了,你和我就只能在这里待着了。话说回来,今晚齐裕就该动手了,我们也快解放了。” “可快走吧,这地方就跟个笼子似的,鸟都没有几只。”雷仙抱怨着,跳上对面的椅子,端起茶水:“主子,你这次怎么没叫清迟跟你一起出来?偏叫我出来受这个罪。你说这皇宫就没个像样的房间?这床这么硬,还不如咱们山里的呢。” 红衣女子叹息一声:“清迟跟着无庸他们,更方便些。再说了,你一个半仙,妖气戾气不如清迟那么重,带你在身边,沈长歌也不易察觉。” 一提到这个名字,雷仙就来劲儿了,他搓了搓手掌,挤眉弄眼道:“哎,说道那个小子,主子,你昨日为什么奋不顾身地救他?莫非是——” “是什么?”君落换了个姿势,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雷仙却觉得背后直冒凉气,立刻改口:“莫非是被这小子的诚心打动,决定给他一丝丝的甜头?咱家主子那可是三界第一美人,风华绝代,多少人想被你抱一下呢......”听他越说越离谱,君落噗嗤一笑,垂下眼帘把玩着杯子:“我若是说,你说对了呢?” “啊?”雷仙蒙了一下:“主子你何时也如此自恋了?” 白了那矮人一眼,君落淡淡道:“我说你前一句说对了,看他这么诚心,给他些甜头。”女子随手将茶碗扔下,那瓷碗转了两个圈,稳稳立在桌面上,她勾了勾唇,眸子深如永夜:“我一直没什么机会接近沈岩,他不是个很好的人选么。我不剩多少时间了,今年,必须了结夏家。” 是你没多少时间了,还是上官霖没多少时间了?雷仙腹诽,却完全不敢说出来,他可不是清迟,时时刻刻嫌命长。君落对清迟的耐心可不是对谁都有,雷仙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去拖一下齐兴。”见君落起身,雷仙疑惑:“主子你去哪儿?” 君落嫣然一笑:“交流感情。” 就见她打开了门,款步走到沈长歌门前,抬手敲了敲门;雷仙一脸不忍直视,躲在门后,就听门外传来傻小子惊喜的声音:“君落?你怎么来了?” “如今事情都结束了,带你逛逛长安城,要不要去?” 想都想得到君落脸上的笑容有多惑人,雷仙狠狠一拍额头,心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屡试不爽的美人计吧,三界估计也没谁能挡得住,毕竟有能力有魅力的女子,任谁都会心动吧。 唉,罢了罢了,风花雪月是人家的,咱还是老实干活去吧。雷仙想着,化为蚂蚁大小,往齐兴寝殿溜去。他只需要在齐兴耳边敲一声鼓,让他头疼半个时辰便够了。这件事,他从到了宫中就在做。 长安城。 “你以前来过长安吗?”走在街上,君落问道。沈长歌苦笑一声:“我之前一直在后山闭关练剑,偶尔偷跑下山也不敢走远,怕被掌门发现,这还是第一次来。”红衣女子咬了一口糖葫芦,笑了:“既然如此,这次你可要好好逛逛。我第一次来长安的时候才十六岁,就觉得京都可真繁华,不愧是天子脚下,那一天我吃了三根糖葫芦,酸倒了牙也还要吃,为此师父笑话了我小半年。” “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确实上瘾。你这么一说,我倒还想吃了。”沈长歌哈哈一笑。君落做了个鬼脸:“随你吃,反正今日我带足了银子,权当我请你的,就当报你昨日救我之恩。” 白衣少年‘啧’了一声:“要说救也是你救了我。” “对了,你当时是怎么镇住囚牛的?是你们蜀山的秘法?”君落十分好奇,那等直接震慑到灵魂的法术她是闻所未闻。沈长歌沉默了一下,道:“算是吧。我只是一试,没想到真的成功了,可能是老天保佑,不想让咱们俩就这么死了。”他说的含糊,君落也没有多问,毕竟此事颇为机密。红衣女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看见了一家衣料店,连忙跑了过去:“走,我们进去看看!” 这家店里人不多,但料子着实不错,眼色花纹也是一等一的好,君落一眼看中一匹淡藕荷色的蝶纹布匹,这颜色极衬上官凝,做一身衣裳定是好看的紧。她刚想问价格,就听屋内传来一声吆喝:“姑娘看看喜欢哪匹布?” 女主人撩起帘子,对上君落的双眸,二人皆是微微一愣,好似曾经在这相遇过无数次。 是你啊。这几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女子走到前面,托起了那匹布:“姑娘眼光真好,这布匹是新来的,花样淡雅端庄,很衬气质呢。”君落并未在意她的话,反而关注着她的手,那双手纤细洁白,她竟好似松了一口气。 见君落一直盯着人的手看,沈长歌连忙来圆场:“啊,我们就是随便看看。”沈长歌的声音唤回了君落的神智,她轻咳一声,伸手抚过那精致的蝶纹,道:“我想给姑姑买一匹做衣裳,一眼便看中了这匹,想来也是缘分。” “是给姑姑吗?那这匹确实不错,想来姑娘的姑姑也是个美人。若是姑娘给自己选,我看你爱穿红色,不如看看这匹。”女子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匹布,那红布用油纸包着,只露出一角来,颜色却是无比醉人。 女主人解开了油纸,只见那匹布上并没有多余的花纹,只是纯粹的红,却让人觉得震撼。那不是艳俗的玫红,也不是热烈的大红,更不是君落身上的绛红色,仿佛是天边火烧云最热烈的时候,有人将那红色摘了下来,织成这一匹锦缎,像是新娘酡红的脸颊,又像是雨中的木棉树,一树没有界限的、凄美的红。 好似那一匹布,生来便是属于她的。 “如何?”女主人笑着问道,目光落在沈长歌身上,掩着嘴笑了:“这小哥可真是迟钝,姑娘看呆了自然是喜欢的,你再不付钱,难道要等着姑娘自己掏腰包?” 沈长歌回过神来,连忙道:“啊,这两匹布多少钱,我来付。” “一共七两银子。”女主人笑意盈盈。 吞下一句‘抢钱啊’,沈长歌将银子递给了女主人,心都在滴血。可是君落确实很喜欢这两匹布,想想能讨人欢心,也算值了。 “我帮您包起来。”女主人说着接过了布匹,君落这才回过神来,眼里好似多了什么东西,女主人却恍若未觉,依旧忙活着:“您是直接带走,还是我给您送到家里去?” “那便劳烦店主,送到泰山岱宗剑庄。”君落淡淡道。 “无妨,我在泰山那边正好有朋友。”女主人笑了笑:“二位是来长安城游玩的吧?祝二位玩的开心,一定要记得去赏牡丹啊。这些日子雨水好,牡丹开得早,听说城东的姚黄魏紫格今年外动人呢。” 白衣少年笑笑:“多谢提醒,我们一定去看。走吧?”红衣女子点了点头,看着女主人的背影,却若有所思。 走出店,沈长歌有些纳闷:“你刚刚怎么了,看着那匹布那么出神?”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些事。”君落含糊道:“谢谢你付了钱,作为回报,我再请你吃一串糖葫芦?” 沈长歌挑了挑眉:“谁怕谁,反正酸不倒我的牙。” 君落嫣然一笑,不敢苟同。 皇宫。 齐兴正在翻阅奏折,李公公快步走了进来:“陛下,韩大人和魏大人来了,说有要紧事启奏。那个作证刘将军贪污的士兵,今天被发现一家人惨死了,还留下了一封......不明不白的信,等您评断呢。” “死了?让他们进来!”齐兴眉头一皱,沉声道。李公公应了一声刚要传旨,齐兴却觉得脑子里好像炸响了一声雷,头疼欲裂,此次来的又比别次更凶,他直接跌下了椅子——彭! “皇上!”李公公吓了一跳:“快传太医!传太医!皇上!” 殿里听着乱成一团,殿外的魏坤和韩尚圭对视一眼,皆是一脸疑惑。忽见一个小公公跑了出来,韩尚圭一把拉住了他:“殿里怎么了?” “皇上!皇上犯头疼晕倒了!奴才正要去找御医呢!二位大人先回去吧,皇上肯定是见不了你们了!”小公公苦着一张脸,匆忙说完赶快跑了,剩下魏坤和韩尚圭面面相觑:“皇上怎么突然头疼如此严重?” “魏大人问我,我又去问谁?圣体要紧,此事还是先搁着吧,等陛下醒了再说。”韩尚圭说着就要走,魏坤一把扯住他:“不行,陛下今日说了不能再拖,韩大人,你我去天牢一趟,直接比对这字迹。晚宴时候再呈给陛下。” “我说魏大人,你怎么就这么轴呢?”韩尚圭忍不住叹道:“好好好,你非要顶风作案,我陪你!走,咱们往大牢去!” 二人离开殿门后不久,一个蚂蚁大小的小人大摇大摆爬出了门槛,雷仙搓了搓手,有些无奈:“一激动敲中了,没一个时辰估计是醒不来了。唉,管他呢,回去睡觉。” 第九十章 夜宴 - 君落传 - 尚浅w 和宁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群臣行礼,君落和沈长歌单膝跪地。齐兴挥手道了句平身,众人才起身入座。君落就坐在齐裕身边,好巧不巧,她对面竟然是个空位置。 “这些日*禁不宁,多亏二位仙长清除了妖孽,还皇宫一个安宁。朕今日大宴,众位爱卿不必拘束,尽兴便可。”齐兴说着一扬手,李公公给身后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立时丝竹声响起,娇美的舞姬踏着轻盈步子走了进来,传菜的小丫鬟也是眉清目秀;再看手里端的菜,尽是海味山珍,连君落都忍不住赞叹。 沈长歌挑了挑眉,低声道:“这皇家是有钱,这些东西我都未曾见过。” 君落苦笑一声:“你以为我曾见过?帝王口福,哪是我们能比的。” 一旁的齐裕闻言轻笑一声,君落余光看去,那人却垂下眼帘,轻啜着杯中佳酿,只是掩不住唇角的戏谑笑意。君落是颇贪酒的,她看了看杯中的竹叶青,闻着酒香便知道是好酒,只是她并不打算尝试——“君剑主仙术精湛,解了宫中之围,本王敬你一杯。” 红衣女子嫣然一笑,端起了茶:“本座不胜酒力,还望殿下担待。以茶代酒,多谢殿下赏识。”说着也不管齐裕,一饮而尽。齐裕笑笑,抿了一口酒,放下杯子:“我听闻君剑主是个爱酒之人,没想到这竹叶青不合胃口。” “君落爱的是与知己对酌,非酒矣。”红衣女子淡淡道,看向对面的空位。齐裕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刚要说话,就听门口传来一声通报:“天姝郡主到!” 啧。君落心中暗骂自己傻了,怎么会没想到是虞天姝呢?自己虽说是在宫里除妖,可长安这边到底是虞氏地界,虞天姝又被封了郡主,自然是会过来的。说回来她二人也有三四年未见,听说这丫头醉心世俗玩乐,早就将修仙抛在了脑后,倒是可怜了虞天和;那日茶馆中虞天和说妹妹想替他分忧,君落虽未说破,心里却是一万个不信。 对于娇生惯养长大的虞天姝来说,除非突然失去了虞家的一切,否则她这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大小姐。 “陛下,娘娘,天姝来晚了。”只听那紫衣少女歉疚地道,走进了殿门。虞天姝长得像她母亲,容颜清丽明艳,眉眼间带着淡淡傲气,一看便是个不好惹的主。论容貌,她生的极美,见过一眼便不会忘;论身份,她是天元郡主、虞氏小姐,在这大殿里也是颇为瞩目。 虞天姝一进门便看见了那红衣美人,心下也是冷哼一声,却直到在座位上也没正眼看君落一眼。齐裕看了看她,君落顺着目光对视回去,低声道:“看什么?我仙门最不待见的人就是她。” 齐裕笑笑:“就是见到一个比我还惹她烦的人,有些好奇罢了。” “......”这你都要比一下吗? “不妨事,本宫和陛下也许久未曾见过小姝了。这些日子你在家中可还好?”丽妃温柔一笑,和齐兴对视一眼,话里皆是对女儿一般的溺爱。虞天姝的母亲生她时难产去世,虞天姝在宫中和丽妃最为亲密,就像亲生母女一般。 “家里都好,劳娘娘陛下挂心了。”虞天姝嫣然一笑,目光一转,落在了君落和沈长歌身上,美眸一缩:“呀,这不是岱宗剑庄的君剑主么?我听说裕王哥哥举荐的是你,一开始还不信,没想到竟然真是。” 君落勾了勾唇:“本座与郡主四年未见,郡主还真是一点没变呢。” 虞天姝挑了挑眉,没有说话;红衣女子则是呷了口茶,低头吃菜。她没兴趣和虞天姝做这般幼稚的对话,这晚宴还是赶紧结束吧。 “此次多亏了君姑娘和沈道长二位,还朕后宫安宁,来,朕敬你二人一杯。”齐兴说着举起了酒杯,二人应承道谢,跟着齐兴一饮而尽。沈长歌似乎很少喝酒,这一杯竹叶青下肚立刻咳了起来,君落看着好笑,给他倒了杯茶:“你不能喝便慢点喝,又没狼追你。” “咳咳。”沈长歌脸上一红。齐兴哈哈一笑:“沈道长少年血性,只是酒量还要练练啊。”沈长歌心中暗道谁知道这酒这么辣,打着哈哈应了一句,不再说话。君落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唇角微勾,目光有些迷离。 忽然,魏坤从座位站了起来,走到殿中跪下,手上托着一叠纸:“陛下,老臣有事启奏,此事事关刘将军贪污一案,还望陛下准允。” 首位的帝王微微皱眉,明显不悦,齐裕轻咳一声,道:“太傅,今晚乃是除妖庆功的晚宴,商议政事还是等到明日再——” “陛下!自刘将军被打入大牢,军营人心涣散,陛下真的要睁一只闭一只眼,任忠臣被诬、小人得势吗?” “魏坤!”齐兴厉喝一声,狠狠一拍桌子:“朕念你三朝元老,屡次不追究你犯上之罪,你不要得寸进尺!刘斌贪污乃是铁板钉钉,好,你说朕让忠臣被诬、小人得势,那你就拿出证据来!” 韩茹责备地看了一眼魏坤,连忙拍了拍齐兴的背:“陛下莫要动怒,太傅也是人老糊涂了,这宴饮正欢的时候,讨论这些朝堂之事做什么——” “都别拦着他,让他说!天天说朕冤枉忠臣,裕王都无话说,你一个太傅,缘何如此帮着刘斌说话!若是拿不出证据来,朕今日就治你二人结党营私之罪,全都秋后处决!” “陛下!” “都闭嘴!”齐兴冷喝一声,看着跪的笔直的魏坤:“让他说!” 君落心里一悸,看向齐裕;后者面带忧色,看着魏坤的眼神带着不解和惋惜,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红衣女子收回了目光,伸手捻了捻耳垂,肉眼不可见之处,一个小人嗖地一下跳到桌子上,大摇大摆地走向了齐兴。 魏坤将手中的笔供、口供、作证刘斌贪污的地契和张三的遗书在地上摆开,向齐兴行了一礼:“陛下,刘将军贪污军饷,以此买卖田产地契,当时揭发此事的乃是军营中一名小卒,名唤张三。张三的口供中说,刘将军的副将克扣军饷,并对他们进行打骂,威胁他们如果说出去,就杀了他们。而这些地契田产乃是搜查刘府时搜出来的,到底是不是用军饷买的,其实无从得知。” “老臣昨日至天牢,说想见见证人,韩大人说可以,但要等到今日。结果今日,证人全家便死在了河道里,衙门说,已经死了两日了。捕快发现了张三的遗书,上面写着‘我知道他们不会留我,所以我写下这些话,我之前说的全都是——’写到这里便断了,臣与韩大人找人比对过字迹,确定是张三亲笔所书。”说着,魏坤将那张纸双手呈上,齐兴扬了扬下巴,李公公立刻下去拿起,给齐兴呈了上去。 “张三已死,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说是真的还是假的。故此老臣和韩大人进宫,想要面圣,可皇上那是头疼昏迷,故此推迟。老臣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对,便去了一趟军营,自刘将军被收押之后,军营一直是兵部尚书曹大人代为管理,曹大人不止一次说过,军营风气良好,皆为刘将军被打入天牢欢呼;可臣看到的,却并非如此。” 席间一个人冷笑一声:“魏大人如此说,便是指责本官虚报了?” “是否虚报,曹大人心中有数。”魏坤淡淡道,继续看向齐兴:“老臣是和韩大人一起到的军营,刚开始只觉得军营士气不高,后来发现刘将军的下属已经关押的关押、贬职的贬职,找不到什么线索。老臣和韩大人告别,刚要回府,却有一个偷偷跑出来的士兵叫住了老臣。他说,他听到了那晚的一切。” “什么一切?”齐兴微微皱眉。魏坤讽刺一笑,冰冷的目光投向韩尚圭:“这,便要问问韩大人了。那一晚,你为何要去逼迫张三替你撒谎?” “本官逼迫张三?”韩尚圭怒极反笑:“魏大人,你疯了?” 魏坤神情淡然,向齐兴一叩首:“陛下,臣说的属实与否,陛下请那人上殿对峙便知。” “哦?”齐兴刚要宣,齐裕却微微皱眉,向父皇道:“父皇,此事至今都是士兵的一人之言,以孩儿所见,不如将刘将军的副官和现在军营的副官叫来,也好对质。不然,这士兵大多是家境贫寒之人,无权无势,极易被威胁,他们的话也不一定完全可信。” 皇帝眯了眯眼睛,觉得此言甚是有理,点了点头:“也好,就按裕王说的,去叫人来。” “是。”李公公领命下去了。 沈长歌对这个发展显然有些懵,一转头,只见君落依旧神色如常地吃着东西,不禁低声问:“这什么情况?” 君落淡淡道:“不知道。听着像是要翻案。” “我当然知道是翻案了。”沈长歌忍不住想翻白眼:“我是说为什么咱们要在这儿听?” 红衣女子抬眸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想听么?还不是因为饿了。” 因为饿了......这个理由可真是,太真实了......沈长歌暗暗腹诽,就听到自己肚子也叫了一声,君落看了他一眼,耸了耸肩,继续吃东西。 她虽然不清楚齐裕的每一步动作,但是接下来的走向,君落已经完全预感到了。在还吃的下东西的时候,她可不想亏待自己,一会儿,恐怕就没这个机会了。 第九十一章 多此一举 - 君落传 - 尚浅w 副官很快上殿,只是就一个人。齐兴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狱卒,眯了眯眼睛,语气冷厉:“朕未曾允许过你们动用重刑,怎么人就死了!” 狱卒哆嗦了一下,脸吓的惨白:“陛、陛下息怒,此事并非是小的们的过错,是周雄他进了天牢便是旧伤复发,实在是没能救回来才......” “那为何今日才告诉朕!”齐兴狠狠一拍桌子,忽地头如被雷震了一般嗡嗡作响,丽妃吓了一跳连忙要去扶,却被李公公抢先一步:“陛下息怒!您为了一个罪人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得啊?不过一个副官,本就是戴罪之身,陛下别气坏了身子啊!” “李公公说的是,父皇莫要动怒。太傅,现在人已经到了,你的证人呢?叫上殿来吧。”齐祯道。魏坤看了看殿外,只见月色之下,一个瘸腿的士兵走了进来,战争在他脸上留下了诸多痕迹,而那殿中现在主事的副官见到他却是明显一愣,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二熊?” 那被称为二熊的小卒瞥了他一眼,在殿前跪下:“草民李二熊,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周二熊站起身来,看了看席间的韩尚圭,冷笑一声:“韩大人,想不到咱们会在这儿见面吧?” 韩尚圭同样冷笑:“可笑,我压根就没见过你。” “你自然没见过我,你见过的是张三!”周二熊冷喝一声,双目赤红:“三月初二的晚上,你叫张三出去,用他一家老小的性命威胁他,让他告发刘将军贪污军饷买卖房宅,张三为了家人性命不得已答应了你,结果你还是杀了他全家!你和曹建业官官相护,明明贪污军饷的是你们二人,竟然栽赃刘将军——” “荒唐!”韩尚圭一拍桌子,瞪视那人:“是何人给你的胆子,胆敢在这里出言陷害本官!陛下,臣当晚并未出门,更没有去过军营,陛下若是不信,臣府中之人和军营看守都可作证!” 魏坤闻言古怪一笑,颇有些讽刺:“韩大人,你若是真去了,做的也非是见得人的勾当,又怎么会被军营看守看到?你府中之人更是不必说,皆是向着你的,又有什么道理可言?” 韩尚圭刚要回怼,齐裕却微微皱眉,看向齐兴:“父皇,若是如此说,此事岂不是成了死局?所谓证人之言却不可轻信,张三已死,又无人能求证;依儿臣看,不如查一查那地契房宅。韩大人拿着地契便说是刘将军贪污军饷所买,是否该拿出证据?” “证据?两百万两白银不翼而飞,兵卒无衣无食,刘斌却在此时购置田宅,他何处来的钱?况且陛下对武将的封赏一向节制,刘斌又是怎么拿出这么多钱来购置近五百万两白银的田宅的?” “为什么拿不出?”齐裕好似看着一个小丑:“刘家本世代为商,只刘将军一人是武将,就算没有陛下封赏,他又为何拿不出钱财来自己购置田宅?韩大人,你未免太武断了。父皇,儿臣请求召户部尚书上殿。购置田宅一事经由户部之手,他知道的一定比这个周二熊多。” 齐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眼眸微眯,目光在韩尚圭和魏坤身上游走。他在思考。缘何齐裕今日话这么多?又为何突然之间蹦出来这么多人牵涉其中?齐兴不傻,他也很明白自己这个儿子的手段,可是若说这一切都是齐裕算计之中,他又有些不信。 因为所有的布局,都是多此一举。 齐裕明明知道太子之位一定是他的,自己只是忌惮刘斌;如今齐祯在军中得势,自己本意就是借齐祯打压刘斌,可这显然会触动齐裕的利益,由此皇帝的态度在群臣眼中才会有转变,韩尚圭也很理所应当地以为自己的侄子还有机会,帮助他打掉了刘斌,可是...... 齐兴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陛下?”丽妃轻声唤道,见齐兴回过神来,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陛下,后宫本不该过问朝堂之事,只是妾身听下来,实在觉得太傅和裕王有些钻牛角尖了。旁人都看得出的事,他们非要分出个一二三来,便是人死了也不放过,在臣妾一个局外人看来,这已经是个死局了,便是叫了户部尚书来也没用......” 君落勾了勾唇,余光瞥了一眼齐裕,后者依旧端坐,她却放下筷子,向皇帝抱拳行了一礼:“陛下,此事乃是朝堂政事,我与沈道长不便旁听。希望陛下不要怪罪。” 齐兴刚要开口,那红衣女子却是一掌拍出,周围人并无感觉,齐兴却觉得劲风扑面,一时瞪大了眼睛,有些失神——“仙长!您这是做什么!”丽妃连忙喝止,君落微微一笑,眼里似乎有什么情绪,她淡淡道:“娘娘,本座规劝你一句,因果报应,不是你侥幸就能逃的。” 说罢,那红衣女子翩然转身离席,沈长歌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追着君落离开。 “想吃宵夜吗?”见白衣少年跟了出来,君落笑了笑,有些狡黠。沈长歌点点头,却发现自己被拐歪了,连忙道:“你刚刚那是什么意思?凭空向齐兴打一掌,又跟丽妃说因果,你知道什么?” 君落摇了摇头:“不是我知道,是我猜的。” “猜的?” “你没看见齐兴的脖子后有一团小小的黑气么?”红衣女子停住了脚步,看向沈长歌,那双黑色的眸子好似会惑人心神,后者只一眼便陷了进去,动弹不得:“一个小小宫女,自然没胆子诅咒皇帝,能这样做的,只有丽妃。她用那厌胜之术,迷惑了齐兴的心智。而且,她杀过人。” 沈长歌愣了一下:“前者我有个隐隐猜测,但杀过人......你查过?” 红衣女子笑了笑:“我查过齐裕,知道先皇后死于厌胜之术。” “可这不一定就能说明是她。”白衣少年皱了皱眉:“君落,你为什么要——” “知道这么多?”君落打断了他,嘲弄一笑:“因为我不喜欢被人摆布。走吧,这皇宫和我们无关,长安城的小吃别有一番特色,我带你去见识见识。”红衣女子伸出了手,向他扬了扬下巴;她的话颇为亲切,眼里却带着抗拒和警告的意味,沈长歌盯着那眸子,好似不将她看透不罢休。最终,白衣少年呼出一口气,握住了那只手:“先说好,我不喝酒。” 君落扑哧一声笑了。 永州。碧天庵。 诵经声渺远,和着雨声风声落在耳中,烛火幽微,颇为幽静。一身墨绿长袍、黑发直到脚踝的叶般若站在那小佛龛前,黑眸深邃,看不出情绪。良久,他从一旁拿起三炷香,借蜡烛的火点燃,插在了香炉中。 他身后的桌子上,摊着《异妖录》上的记载:宁瑞二年,永州碧天庵有竹妖,屠尼姑三十余,为蜀山沈岩道长所伤,掳一尼姑遁走。传人妖相恋,尼姑为救竹妖而死,死时竹妖恸哭,泪落遂唇角、鼻翼生痣。沈岩道长收之,镇于锁妖塔。 叶般若刚看到的时候还觉得挺有意思,这一段旧事被修士们写的这么凄婉动人;可待他再读一遍,心里却是止不住的遗憾的恨。 如果沈岩不出现,他和叶璇明明可以与世无争地幸福下去,可是偏偏那个男人就出现了,破坏了他们的一切......自从和叶璇在一起后,他再也没有害过人,没有捉弄过人,他在这屋子和叶璇一起给佛祖上了一年的香,可是结果呢? 收服他的是凌云子,这书上写的却是沈岩,可悲可叹,人都是乐于攀附的。 “璇......” 叶般若轻轻叹了一声,抚过桌上那老旧的玉簪,轻轻闭上了眼睛。 “有人在吗?”门口忽然一个细软的声音,男子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麻布衣衫的清秀女子站在门口,身上已经湿透了;少女这才发现屋子里坐着个男人,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了原地,而叶般若却也愣愣地看着她。 那张容颜不见半分曾经的影子,可那唇角和鼻翼的痣,却让他一时失了声。 是你吗,璇...... “公子,外面雨下大了,我可否在门口歇一歇脚?”少女小心翼翼地问。叶般若回过神来,连忙道:“小生失礼了。姑娘快请进来,小生给你找件干净袍子,不然怕是要感染风寒了。” “公子不必麻烦了,我就歇歇脚便走!”少女拦住了他,目光落在墙角的油纸伞上,似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低了下去:“若是公子愿意把伞借给我,便是最好的了......” 叶般若连忙弯腰拿起伞递给少女,却发现少女手腕有一道血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狰狞:“姑娘这伤——” “啊......是、是被绳子捆的。多谢公子了,我这边走了,若来日有时间,定会归还公子的伞!”少女说着一行礼便向外跑去,叶般若皱了皱眉,看着那身影消失在雨中的山路上,阻拦的话全都变成无声的叹息。 “罢了......就算她真的是璇,也早就没了前世的记忆,早就记不得我了。”男子自嘲一笑,收回了目光。 第九十二章 偶然 - 君落传 - 尚浅w 京城的闹剧最终落下了帷幕。 君落坐在裕王府书房的房顶上,手边摆着一坛竹叶青,冷眼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小厮,若有所思。 她大概明白齐裕设了一个怎样的局。刘斌和那个曹大人都贪污了军饷,只是姓曹的不知为何倒戈向韩尚圭,二人一起在皇帝的放任下把刘斌拉了下来;皇帝去掉了一个心头大患,自然会给韩尚圭一些甜头,而韩尚圭又是个张扬藏不住心事的,此时齐裕以退为进,自然给他一种皇帝迁怒齐裕的错觉,更加仗着一时宠爱挥霍无度。但其实,无论是张三还是那些票据,全部都是经过齐裕之手的,换句话说,他耗费了大量精力和人力,算计着每一个人的想法,只为了大费周章的达到一个目的——搬倒韩氏。 换做一开始,君落可能也不会理解,明明是嫡长子,有贤王之称,眼线遍布朝野乃至宫中,就连兵权都在他舅舅手中,韩氏和齐祯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他何必大费周章多此一举?可是当容霞一不小心掉出那压胜娃娃时,她明白了。 齐裕让她用些小把戏让齐兴头疼,只是为了给丽妃安一个迷惑圣上的罪名,然后...... “殿下,丽妃自缢了。”林廿道,声音冷漠,好似说惯了别人的生死。 齐裕点了点头:“知道了。” 林廿离开前瞥了一眼屋顶,君落倒是有些意外,她设了结界,这男子竟然能感觉出来有人在?这么想着,红衣女子索性一扬手撤了结界,齐裕转过身愣了一下,继而无声一笑:“好兴致。” “酒不错。”君落晃了晃手中的酒坛,随手往下一抛,林廿下意识接住,就见眼前红影一闪,那女子翩然跃下:“裕王殿下,我的东西呢?” 男子打量了她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林廿识趣退下,为二人关上了门。 “君剑主没什么想问我的?”齐裕倒上一盏茶,淡淡笑问。君落倒是茶酒不拒,只是拿起杯盏把玩,并未饮下:“明蕊烟霞在哪儿?” “明日才是君剑主说的三日之期,裕绝不会失约。”齐裕避而不答,神情却饶有兴致:“裕近日听得一个故事,颇为有趣,说的是起死回生的神药......” 书房寂静了。半晌,红衣女子放下手中茶盏,直视那深邃的眸子,语气冷硬又带着一丝不耐:“如今只有你我,都别兜圈子了。提你的条件,我觉得合理自然答应,若不合理,我不介意自己来拿。” “剑主痛快人。”齐裕笑了笑:“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失去过么?” 永州。怡红阁。 清迟看着把自己裹进被子里不肯出来的三百不禁莞尔一笑:“好啦,这屋子里又没男人,你怕什么?”三百小脸快皱成一团,脸上浮起淡淡红晕:“真不知道哥哥怎么想的......”竟然让我到这种地方来。虽然这半句她吞了回去,可清迟还是从她一脸愤慨当中看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无庸主子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但我猜是和你的悲惨遭遇沾边儿。”一袭水红衣裳的女子笑着,揉了揉三百手腕上紫红的淤痕:“你对自己下手也真狠,无风看见不得心疼死。” 三百轻咳一声,脸微微红着别了过去,小声嘟囔了一句:“最后也没用上阿紫姐姐做的面具......” “谁让七月说的太有道理,你生着一张白莲花般的脸,是个男人都会生出保护欲。”清迟打趣道,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门被推开,一个涂脂抹粉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怎么样,想好了吗?” 三百轻咳一声,低着头闷闷道:“想好了。” “想好了就行,免得我还得叫人帮你看清楚你是个什么身份。别拿被子遮着了,我看你这身形长相都不差,今晚就跟着晓月学舞,赶紧起来。”那女子颇不耐烦地道,冲身后的三两个丫头摆了摆手,立刻有一个走了上来:“兰溪,你以后就跟着这位明烛姑娘。” “是,罗妈妈。”被称为兰溪的少女行了个礼。她最大十二岁,生的极为娇嫩。罗妈妈离开了,她便怯生生地看着三百,小声道:“兰溪见过姑娘。” “不必这么见外,就叫我明烛便好。”三百轻声道,好似怕吓到她一般。想到一会儿要去习舞,她不禁叹了口气;兰溪看在眼里是以为她感慨经历,只有三百知道,她感慨的是自己并不协调的舞姿。 琴棋书画拎出来她都是会的,唯独跳舞实在是难为她;可这罗妈妈还真是赶巧,什么都不让她学只让她学跳舞。不过三百抱怨归抱怨,她可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按理说一个被拐卖的乡下姑娘当然是什么都不会的,琴棋书画学起来太慢,还不如借着这幅皮囊学学简单舞步。 无奈地叹息一声,三百不得不放弃了身上的被子,站起身来。许是为了衬这明烛的名字,她身上的衣裳都是绣着金色火纹的水红色,布料轻薄,配着她脸上淡淡红晕,别是一种风情。就是兰溪看了这么多怡红阁的姑娘都看愣了,更不用说那些见惯了庸脂俗粉的客人们。 碧天庵。 一身墨绿长衫的男子弯腰捡起地上的落花,他生的极为俊秀,有一丝阴柔,却又并不让人反感;长发用一截绸子松松挽起,随着他弯腰的动作滑落在肩旁;他身上有种淡然的气质,好似和身后的碧天庵已然融为一体。 “此处没落已久,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找来。”叶般若淡淡道,将那落花随手扔进篮子里,向那白衣男子笑了笑:“道长走错了,此处是佛寺,非是阁下道场。” 无风看了看他,又扫视了一周院子,抱拳行了一礼:“我不是可以叨扰,只是追踪一只妖怪到了此处,若是打扰了居士,还请见谅。” “妖怪?”叶般若笑了:“若是妖怪愿意来我碧天庵做客,我也是欢迎的。道长行色匆匆,看来这妖怪的道行应该不低吧?” “也可能是我心急了。”无风自言自语了一句,看向那人:“居士一眼便看出我是修仙之人,我却丝毫看不透居士,既然碧天庵没落已久,居士何故在此?” 叶般若抬眸看了看他,很轻的一眼,却给无风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那一瞬间的威压,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可这锋芒只是一瞬展露,下一秒,叶般若又恢复了那含着淡淡笑意的神情:“只是心中有个执念,觉得山中曾有一段旧事,于是便来了。不想来了当真发现了此处,深感是佛祖召唤,便留了下来。你既然今日到此也是有缘,不如坐下喝杯茶?” 不知为何,他说这话时,无风只觉得背后一凉;可想到自己此行目的,他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那便多谢居士了。实不相瞒,衡山锁妖塔失封,妖王遁走;我等一路追着妖气,却大多是些散妖小妖,至今还未找到那妖王......我猜这次又是追错了。” “是吗?”叶般若给他倒上一杯茶,坐到了对面:“如此听来,阁下追错过不少次了?那妖王可曾留下过什么踪迹,不然你们这样无头苍蝇一般,只是浪费精力罢了。” “那妖王逃窜的时候杀了几个人,我主子倒是推断出了他的去向,只是永州地界之大,又盛产竹子,要找一只竹妖实在是太难了。居士常在山中,若是感觉到妖气,还请一定到永州城告知仙门。” 男子笑了笑:“自然。只是我听闻千年道行的妖魔,已经会收敛自身妖气,以妖气追踪,恐怕得不到你们想要的结果。” “......”无风沉默了一下,眉头微皱:“居士有何高见?” “我只是随口一说,阁下不必放在心上。”叶般若避而不答,淡淡笑道:“佛门鲜少参与除妖之事,可能帮不到阁下了。不过若是碰到,共卫正道,自然义不容辞。” “多谢居士。在下还要回去复命,就此别过。”白衣男子说着站了起来,叶般若微笑颔首以作还礼,目送着无风消失在山林之间,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看着随风飘落在地上的鹰羽,眯了眯眸子,喜怒难辨。 怡红阁。 “姑娘小心!”看着三百一脚深一脚浅差点摔倒,兰溪连忙扶住了她:“晓月姑娘也真是的,对你这么严厉......” 三百无奈一笑:“不是她严厉,是我太不协调。罢了,兰溪,你能帮我备些热水吗?我想泡个澡。” “好,我这就去。”兰溪说着连忙跑了出去。屋子里没了人,三百往床上一瘫,随手去抓枕头,却爬出一只巴掌大的蜘蛛;虽然她已经有了预感,但还是被清迟吓了一跳——“哎!吓死我了......”少女拍了拍胸脯,眉头微皱。清迟嗤笑一声,在她面前化作人形,捏了捏她的脸:“小丫头,看不出来你竟然还是个舞痴?平日看你施法不觉得,这一跳起舞来,怎么还站不稳了?” 三百默默翻了个白眼,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就听清迟轻轻笑道:“罢了罢了,不打趣你了。今后有你折腾的,早点休息吧,我去见无庸主子了。” “一切小心。”少女嘱咐了一句。清迟挑了挑眉:“放心吧,我会转告你哥哥你有多想揍他的。” “谢谢。”三百的神情无比真诚。 “姑娘,热水好了。”兰溪说着推开门,三百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夜色之中,一个小小的黑影从窗子翻出,爬向不远的客栈。 第九十三章 明蕊烟霞 - 君落传 - 尚浅w 虞府。 一身紫裙的少女皱着一张俏脸往椅子上一坐,满脸写着怒意和委屈,封之绮见状无奈地摇摇头,却还是没有让步:“天姝,自从师父身体不好,天元皇室对我虞氏的依赖就越来越淡,不管你儿时虞氏在京城是多风光,以后都不可能再有了。就算你知道捉妖是假陷害是真,也没人会相信你的。” “我看过那人偶,别说招妖了,就连厌胜之术都不一定使得成!还说什么丽妃娘娘迷惑圣上,摆明了就是君落和裕王联合起来要对付韩氏!”虞天姝不平地嚷嚷道:“可恨当时我竟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她走了,不然我一定——” “一定怎样?”封之绮打断了她:“君落修为尚且甩你哥哥几条街,更别说你了;就算你站出来,皇上会信你还是信她?天姝,虞氏要回归仙门,你不要再计较着皇室的事了。这几日你哪儿都不许去,留在府中练习刀法。”说罢,封之绮拂袖离开,虞天姝一声‘师姐’卡在嗓子眼儿,眼看着她头也不回,只得低下头,愤愤地嘟囔道:“君落君落,你们都说她强说她好,我看见她就烦......不过就是个孤儿,上官霖没死轮得到她趾高气扬?哼,练习就练习,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她踩在脚底下!” 悬崖。 君落看着一身龙袍的齐裕,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继而又笑了。男子看了她一眼,语气淡然:“笑什么?” “谢皇室其余诸子平庸无能,这才能让您翻不起滔天巨浪,做个明君。”君落答道,语气里有一丝怅然。两个人就像照镜子一般对视着,良久,齐裕拍了拍手里的紫晶盒子:“明蕊烟霞在这里。” “只是你昨天的故事,我还没有听完。” 猛烈地山风扑面而来,吹得那人长发猎猎飞扬,君落眯了眯眸子,好似在思考什么,最终淡淡开口:“从青楼逃出来后,我遇到了我师父。他对我很好,对每个人都很好,他就像佛,博爱世人;在他那里,众生平等。” “你说过了。”齐裕挑了挑眉:“然后呢。” 红衣女子沉默了一下,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又刻意地放开,可她显然没有办法分心——不知何时咬破的嘴唇泛出了血珠,君落抿了抿唇,微微仰头环顾天空,闭上了眼睛:“他是那种,愿意替别人入地狱的人。我以为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可是他死后我才知道,我输了。” 本该冷心无情地利用剑庄去做的事情,她花了那么久建立了生死台去做;本该借着龙泉剑主这个身份无所不用其极,她却甘心做生死台的黑先生。 甚至就连那挂恋和喜欢的传言,她一言都听不得,觉得是对他的玷污。 “你说我没有野心,不是的,曾经我和你一样,想睥睨河山。可是他死的时候那么从容,从容的好似成全,那才是让我最愧疚的。”君落扯出一个笑,却俨然如哭一般难看,她看着齐裕,好似明白这个男人会明白她说的一切:“他让我学会了愧疚,我后来还觉得亏欠很多人,可是那又怎样呢?我连他都舍弃了,亏欠他们,我有什么好迟疑?” 上天无数次伸手想要救赎我,我却一次次放开那些手。 我们这些人不配拥有美好,因为我们都会亲手毁掉。 “你想救他。”这是个肯定句。君落没有说话,齐裕只是看了看身后的悬崖,淡淡道:“京城地处平原,却唯有这一处断崖,我曾听虞谦国师说,这里是通往冥府的路,就算是他跳了下去,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男子回过头,看着那红衣女子微微瞪大的眼睛,拿着紫晶盒子的手一松,那盒子就掉了下去—— “不!”没有丝毫迟疑,君落飞身扑向那盒子,完全不顾下面是悬崖! 眼看着那红衣在眼前飘过,齐裕往里退了几步,远远看着那坠落的一团红,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何止心中有愧,你心中更是有情......” 永州。市集。 艳阳高照,行人如织,永州的市集向来如此热闹。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不少人往东边跑去,有好事儿的人扯住一个问怎么了,那人便急急回答:“怡红阁新来了个姑娘,长得花容月貌,正在台子上跳舞呢!” “真的?走走走,快去看看。”这下不少人来了兴致,成群结队地往东边怡红阁去。 叶般若微微皱眉,看向面前腼腆地看着自己的店主姑娘,微微一笑:“这位姑娘,怡红阁是——” 他这么一问,那姑娘立刻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往东边一指:“便是烟花之地,公子听名字还不知道吗......” “是在下冒犯了。”男子歉意一笑,随手扔下几枚铜钱,拿走了把玩许久的玉簪。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日碰到的少女应该就是这些人口中的花容月貌之人......罢了,去看一眼吧。这么想着,叶般若往东边走去。 客栈。 无庸看着楼下越来越多的人,不禁暗暗摇头,就听身后的清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三百生的确实是副勾人相呢。”鹰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可不如你,你这张脸就是传说中的祸世妖姬,看着就知道是蛇蝎美人。” “找死?”女子挑了挑眉,语调微微扬起。鹰雉耸耸肩,却不留痕迹地往无庸旁边靠了一步;无风听着这二人说话莫名头大,忽地眼里掠过一抹绿色,连忙道:“他来了。” 虽然叶般若身上全无妖气,但无庸还是一眼就找到了他,在路人之中,这个人的气质淡然如竹,极为好认;若非知道他是妖王,恐怕无庸都会以为他是个极厉害的修士。白衣男子点点头:“昨日你去他可有发现异样?” “不曾。不过若非我知道他身份,真要被他那套说辞和神情骗过去了。”无风心有余悸道:“他和其他大妖不一样,我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是感觉......” “却是不一样。”鹰雉难得附和了一句:“我们四人之中,道行最高的是雷仙,他是渡最后一道天雷时失控,导致无数生灵横死才被关进来的;但其实严格来讲,他已经度过了最后一道天雷。虽说千年以上修为的大妖都能压制自己的妖气,但纵然是我们也在他身上感觉不到半点,可见他修为至少在我和清迟之上,离飞升只差一道天雷。” 清迟睨了他一眼:“草木成精不比你我,本身戾气妖气便不易显露,你这么推断,未免太武断了。” “昨日我闯进山中,却不敢靠近碧天庵分毫,若是换成你,恐怕也不会比我强到哪里去。”鹰雉讽刺道。 女子冷笑一声:“打一架?” “要打回去打。”无庸淡淡道,目光扫过二人:“现在办正事。夏家的人已经赶过来了,不出意外的话是夏充,你二人到时候收敛些,别正主没动自己先被抓了。” “三百被封了灵力,要不要我过去......”无风欲言又止,无庸看了他一眼,二人对视片刻,后者移开了目光,不再言语。白衣男子看向窗外,淡淡道:“有清迟跟着就好,你不会遁身之术,不好隐藏。” 一袭水红衣裳的女子同情似的拍了拍无风的肩膀,身形一晃化为蜘蛛,顺着窗子爬了下去。她要去怡红阁里,免得叶般若一激动做出些什么事来。不过清迟更想看到叶般若能为三百多疯狂。 那段情她不了解,不过她了解这个人。叶般若和澜不一样,他认定了一个人,生生世世便都只认那一个人,如果真如书上写的那个尼姑对他那么重要,她倒不介意看他为三百如痴如狂。 就像当年看她为了因肝肠寸断的他们一样。 乐声悠扬,只见台上那妙龄女子踩着鼓点起舞,虽是极为简单的舞步,可配着她曼妙身形和天仙美貌,哪怕是随便拿扇子摆两个动作都是极为赏心悦目。罗妈妈似乎也知道这些看客的心思,这才让三百只练了一晚上便上台,吊一吊这些人的胃口,才好挣大钱。 舞扇轻挥,红纱飘扬,叶般若看着那在台上翩然起舞、动作还有一丝迟钝的少女,袖中的手紧紧握拳。她手腕上的淤痕应该是抹了遮盖的药膏,虽然红纱遮掩着,可叶般若还是在她裙角翻飞时看见了脚踝上的痂,应该是带脚铐磨破的。他从那张容颜上看不到半点叶璇的影子,可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却都让他忍不住想起那个人。 也许......虽然知道不可能,但叶般若还是抱有一丝希冀。 一曲终了,三百微微喘息着向台下行了个礼,刚要转身离开,忽然头顶传来一声闷雷,一场大雨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姑娘,快过来,别淋了雨!”兰溪在屋子里喊道,她发愣的功夫,雨点已经砸了下来,三百一着急,一脚踩到了自己的红披帛——“哎!” 一双手在摔倒之前扶住了她,猝不及防被男子抱了满怀,三百脸刷的红了,惊讶地抬头看去,却望进一双深邃的眸里。 第九十四章 黄泉 - 君落传 - 尚浅w “姑娘小心。”叶般若看着怀里愣住的少女,唇角的笑带着几分怜爱,他伸手想整理一下她耳鬓凌乱的碎发,三百却回过神来,从他怀里挣脱:“多、多谢公子。” 从未和谁离得这样近过,少女的心怦怦直跳,若非她还有一丝理智,早就一巴掌招呼上去。少女低着头,两只手不安地搅在一起,抬眸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往后退去。一旁的罗妈妈和兰溪也迎了上来,前者瞪了三百一眼,堆着笑迎向叶般若:“这位公子,多谢您扶了明烛一把。明烛是新来的姑娘,难免技艺有些生疏,若是公子稀罕,今晚明烛会在怡红阁起舞,还望公子一定到场。” “明烛......”叶般若看着那被侍女扶下去的姑娘,喃喃念着这两个字。罗妈妈看他一副淡然出尘的模样,心道这人一定没几两银子,不过她也并非没被打过脸,如今还是赔着笑:“正是。公子若是喜欢,今晚上可别错过,只是现在嘛——”她看了看身后,掩嘴一笑,话里却带着讽刺:“公子若是不想见识见识其他姑娘,就别堵在这门口不走了。” 叶般若并未动怒,只是看了看身旁来来往往的人们,转向罗妈妈,轻轻一笑:“如此,不知今夜明烛姑娘可否只为叶某一人而舞?” “你说什么?”罗妈妈显然惊了,声音骤然尖利;她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了叶般若一番,古怪一笑:“公子是要行乐,还是只看跳舞?” “跳舞。”叶般若淡淡道。 “明烛姑娘今日只是站了这么一会儿,便引得这么些人过来,公子要独占她一个晚上,至少也要这个价。”罗妈妈伸出一只手掌在叶般若面前晃了晃:“五百两银子一晚,明烛姑娘只为公子一人起舞。”她这价固然有狮子大开口的成分在,一是想叫他知难而退,二是想看看这人到底能多富贵。没想到叶般若并未退缩,只是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金子,递了过去:“此为定金,晚上我再带着银子来。”说罢也不等罗妈妈反应便转身离开,那墨绿身影隐于人潮之中,仿佛竹叶落于河面,随波逐流,很快消失不见。 “罗妈妈,罗妈妈?”那中年妇女回过神来,看了看手里的金子,一咬牙:“你去找人来验一验真假。告诉明烛继续按原来的准备着,晚上看不到银子绝不可能让他见到人。” “是!” 怡红阁楼上。 三百几乎是瘫在浴桶里,俏脸被热气熏得微微泛红,像极了春日初开的樱花。兰溪给她往桶里撒着花瓣,神情有些自责:“姑娘刚刚真是吓死我了,本来姑娘脚上就有伤,舞步还不熟练,罗妈妈就这么急着让你上台......” “又能怎样呢?”女子笑了笑,有些无奈和怅然:“流落风尘,身不由己。迈进这里我便知道,日子不会多好过。对了兰溪,你是怎么——” “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爹爹养不起了,便把我卖了。”少女低声道,拿起水瓢舀着水,三百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兰溪放下水瓢,笑了笑:“不过姑娘不一样。兰溪初见姑娘就觉得您是大家闺秀,一定被捧在手掌心对待的人儿,怎么会沦落到这里来?” 怎么会?三百微微垂眸,神情怅然:“我是被人贩子拐到船上的,结果趁乱跑了出来,跑过了一座山,实在是累的不行,被罗妈妈捡到了。活着总比死了强。”最后一句话颇有些感慨的意味,瞬间把她身上的气质变得沧桑了些;兰溪轻轻叹息一声,不再言语,屋子里安静了。 唯有床底下一只巴掌大的蜘蛛听到这句话动了动眼睛。 这明明是君落曾经说过的。清迟心想: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长安。 自从宫中变故,齐兴也被齐裕以被妖妃惑乱心神的理由软禁,虽然不知道这裕王殿下是怎么做到的,可这看似和谐实则宫变之举,满朝竟无一人质疑。沈长歌懒得管这些事,从宫里搬出来也没急着回蜀山,反而住在了客栈。 他已经两天没见过君落了,哨子也没有响过,虽然知道她不会出什么事,但沈长歌就是莫名的担心。 这一天他本想去虞府问一问是否见过君落——他记得虞天和和君落的关系不错,可是还没到虞府,他却鬼使神差站在了一家店前。那是君落买衣料的那间店,他看着店门一时出神,完全没有注意身后少女的叫喊——“让开让开!哎!” 彭!虞天姝结结实实撞在沈长歌身上,二人向后倒去,撞翻了一摞簸箕竹筒。那紫衣少女扇了扇灰尘,咳嗽道:“都说了让你让开了!这什么地儿啊,这么脏,多久没住过人了......”虞天姝抱怨着,撑着沈长歌的胸膛站了起来;沈长歌刚刚本要起身却被她一下摁了回去,后脑勺结结实实磕了一下地面:“嘶!你谁啊,走路都不看路吗?天宽的路都能撞到人?” 紫衣少女杏目圆瞪:“我都说了让开了,是你自己发呆没听见,你还怪我?”看那人站起来一身白衣负剑,虞天姝冷哼一声:“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蜀山的白眼狼。” “你骂谁?”白衣少年目光一凛。 “韩氏请你办事,你却事事向着君落,什么都听她的,收着钱卖着主子,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蜀山并未收韩氏一分钱,师父派我下山是为了清除妖祟,也并非是替韩氏办事。”沈长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拂袖:“别用你那世俗嘴脸想所有人,大郡主。” “你!”虞天姝气的一扬手,掌心一抹黄色仙光,却被沈长歌抓住了手腕——“虞氏直系,却连御剑都不会,速行咒都无法驾驭,还敢在我面前张牙舞爪?虞老前辈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会被你气死!”白衣少年也不知做了什么,虞天姝掌心的仙光骤然黯淡,少女的神情一变,好似隐忍着什么一般,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皮剥了:“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啊!” 虞天姝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旁人却什么都没看到,她捂着眼睛跌坐在地上,就听到那少年离开的脚步声还有旁边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的喧哗声,她知道自己是被使了个小法术暂时失明,可还是不甘心,刚要再喝一声‘站住’,脚步声忽然停下了。 沈长歌看着腰间兀自响起的哨子,神情诧异。 “唔......”红衣女子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怀里还紧紧抱着那紫晶盒子,锁扣已经被摔开了,淡淡的金光从其中泄漏,只是这么一眼,君落便松了一口气——确实是明蕊烟霞,齐裕没有骗她。 不知道自己掉到了哪里,红衣女子挣扎着站起来,四肢百骸都像是摔散架了一般,走一步都险些摔倒。她拍了拍自己的脸,疼痛让她变得稍稍清醒些,开始打量眼前这个灰暗的......荒原。 忽然,一阵飓风卷着砂砾席卷而来,君落抬手遮掩着眼睛,脸却被那些砂砾刮得生疼,留下几道血痕。风停,她放下手臂,只见眼前多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应该是个小孩子,正从远处向她走来,赤着脚,一半穿白一半穿黑,生的格外可爱。 “我听闻有生魂误入黄泉。”小孩在她面前站定,微微抬头看着君落,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原来是你啊。” 天空忽然炸响一声闷雷,那小孩不悦地看了看天空,嘟囔了一句什么,又转向君落:“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黄泉。”你刚刚都说了。这句自然没有说出口,虽然面前是个小孩,但君落还是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很强大的威压,不如囚牛,但肯定在自己之上。换句话说,如果这里真是黄泉,那他就是神仙。 君落还没有傻到和一个神仙皮。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下来?”小孩忽然怒了:“你真当我一天没事干?我也很忙的!自从孟婆被叫去了天界,忘川河那里就归我管了,今天还不是抓了黑白无常做苦力,不然我早就让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咳咳。”君落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道:“仙长,其实你真的该让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之前可以,现在不行了。”小孩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她:“若非是那人帮你改了命,你阳寿两年前就该尽了,如今你都到了黄泉,我凭什么放你回去?” 红衣女子的神情忽然一变,小孩以为她是害怕了,却不想那人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连紫晶盒子掉在地上也没有管——君落盯着那张稚嫩容颜,声音微微颤抖:“你说......有人帮我改了命?” “你那么激动,一定猜到是谁了。”那小孩先是惊了一下,继而恶趣味一笑:“真可惜啊,那么好的人。他的魂魄至今还不肯入轮回,怎么,要不要跟我去忘川河里看看他?” “不过生魂一过奈何桥,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九十五章 代价 - 君落传 - 尚浅w “不过生魂一过奈何桥,可就再也回不去了。”身着黑白异服的小孩唇角露出一抹坏笑,仿佛等待着飞蛾触到蛛网的蜘蛛。君落忽然清醒了过来,那双微微泛红的眼恢复了清明,她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弯腰捡起了盒子。小孩似乎对她的动作很不满,嚷嚷道:“喂,你真的不想见他吗?” 红衣女子的手指缩了一下,继而坚定地抓起盒子:“想,但不是现在。”她直起腰,对上那双眸子:“我现在想回到人间,把明蕊烟霞带回去,你能告诉我怎么回去吗?”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可小孩分明从她眼里看出了威胁。 你不告诉我也无所谓,只是我不希望鱼死网破。 “什么呀......就算成了人,也还是一样的让人烦......”小孩嘟囔了一句,神情不悦,见君落探询地看过来,他一梗脖子道:“你可以回去,不过那条路不归我管,我只能把你送过去。那里的守门人可没有我这么好脾气,想从他那里过去,必须要付出代价。” 莫名地从小孩的话里听出关心,红衣女子愣了一下,继而笑了:“多谢你,我自会应付的。” “不是你应付不应付......”语调忽然扬高,可是触及那温柔的笑容,小孩忽然语塞,他咬咬牙,一脸恨色:“罢了,你爱去便去,再也别来才好!”说着也不管君落什么反应,一抬手,一阵飓风袭来,直将那女子卷入风内。 不知为何,君落一手紧紧护着匣子,一边想伸出手摸一摸那强装冷漠却满眼不舍的小脸,可她的手刚刚伸出去,眼前便风沙走石,身体一轻,便到了一个黑暗阴冷的地方——“难得有客。”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黑暗之中骤然亮起一盏灯,接着火苗攀附而上,照亮了眼前一扇巨大的门。那门那样高,根本望不到顶,上面刻着地狱的恶鬼,栩栩如生。君落被震撼地下意识退了一步,门边隐在黑暗之中的老人磕了磕烟斗,望了她一眼,淡淡道:“是你啊,凌千秋。” 这个名字熟悉而陌生,女子愣了一下,连忙行礼:“见过仙长。弟子误入黄泉,如今想回人间,不知仙长可否行个方便,让弟子回去?” 老人抽了一口烟,细细的烟雾环绕而上,被门上的恶鬼分食。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石头,道:“坐过来,让我看看你。” “弟子站着就好。”君落说着在他面前站定。老人古怪地笑了一声,抬起头,他脖子上的锁链因此发出细微的声响,见红衣女子眼露惊讶,老人自嘲道:“被关在这里几万年了,日日只是开关鬼门,除了黑白无常,我就只见过那孩子了。对了,你应该见过他了吧?他很想你,只是不说罢了。” 君落微微皱眉,却什么都没说。 “你这丫头,心思倒是多得很,看来这一世经历了不少啊。你和凡人不同,你我本来永远不该得见,可如今见到了,你可知道代表了什么?”老人轻轻叹了口气:“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天命。” “仙长说的是。”君落淡淡道:“可弟子愚昧,只想知道如何回去。” 老人笑了一声,似乎并未觉得君落冒犯,他用烟斗敲了敲那灯盏,一个光洞在二人面前缓缓张开:“走进去吧。” “再出来便是人间了吗?” “如果你能出去,是。” “多谢仙长。”君落一拱手,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地踏进了那光圈。在她抬脚时,腰间的哨子忽然发出一声利啸,君落微微皱眉,警惕地看向那光圈,刚要说话,背后却被人猛地一推——“你!” “我从不是什么好人,白矖。”看着那光圈消失,老人喟叹似的轻声道:“你曾被许多人辜负,现在轮到你辜负他们,女娲死守着所谓因果循环、天命注定,可她不曾想过,这是一个死局。如果人人都要还债,那新生也只是为了延续过去罢了。活着,还是该向前看......” “各自情愿,何来亏欠?” 永州。客栈。 小窗半掩,不时传来几声鸟鸣,翠竹长得茂盛,透过窗去可见一片葱郁;这客栈环境清静宜人,只这一方景色便叫人移不开眼甘愿沉沦。忽然,一只手粗暴地关上了窗子,隔绝了一切:“少主,咱们怎么办?” 夏充正看着桌上的竹制茶盘出神,听到方应天的呼唤似乎吓了一跳,眸光一动,低声道:“那妖王实力大打折扣,又被爹伤了,我们只要找到他除掉就好。” “可是少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连家主都打不赢,咱们行吗?”方应天不禁道。夏充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不语,可神情还是满满的担忧。是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上次听夏菡说了骊山锁妖塔大战妖王的经历,其实夏充也不敢保证到底可不可以做到。但是如果妖王不死,夏家就不能安心。 他劝过父亲不要再用这种方法保持修为,可父亲不听,他也没有办法。夏充能做的,只有和父亲站在一条船上,维护夏家和父亲。 所以不管行不行,都要行。 “对了少主,听闻虞天和和水月阁接洽,人已经在永州了。”方应天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道:“他必定是和水月阁谈好了,目的应该和我一样,是要找到妖王。” “不足为惧。虞氏回归心切,水月阁重整在即,二者联手也是应当。虞天和中庸之姿,不会蠢到自己和妖王硬抗,他应该只是来探听消息,一旦确定了位置,便会在仙门公布。而他最可能找的帮手,不出意外,应该是君落。” “上次潭州一事,虽然她洗脱了罪名,但其中还是有些说不通的地方。她此时会愿意出头?我看君剑主不是这么莽撞的人。还有,属下一直不明白,为何我们不继续扶植水月阁?在荆楚多年的势力就这样断送,实在可惜。” 方应天说到这儿,夏充嘲讽一笑:“为何?总有些蝼蚁,明明只能食人剩下碎骨肉糜,却还叫嚣着所谓心气尊严。生死台的雪中送炭可以保全祝贺的所谓自尊,我可没心思照顾一个蝼蚁的情绪。况且现在的水月阁只剩下不到百人,能成什么气候?虞天和找他接洽,恐怕也会提出接纳的意思,两方到底能不能谈好还是个问题。咱们只需要做咱们的就好。” “少主英明。那咱们怎么找到这妖王所在?” 青衣男子摊开手掌,目光落在那一枚染着血迹的竹叶,莞尔一笑:“用它。” 怡红阁。 门被叶般若关上,三百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一袭墨绿长衫的男人回过头,看着她脸上淡淡红晕,轻轻笑了:“怕?” 这问话听着关切,还带着丝丝暧昧,三百的脸刷地就红了;也不知道是谁给的勇气,她轻轻点了点头。 叶般若笑了。他在桌前坐下,看着站在面前手足无措的少女,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茶:“你不怎么会跳舞,我看得出来。” “咳咳。”三百心虚地咳了两声,没有说话。男子推了一杯茶到她面前,莞尔一笑:“罗妈妈五百两银子只卖我看一晚上的舞,我不想难为你,也不想难为自己,坐吧,我们聊聊天。我见你那一天,你就被......就到这里了吗?” 少女微微垂眸,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坐下,只是低低‘嗯’了一声。叶般若看得出她有些戒备,也不说穿,继续问:“我那日看你手腕上有些伤痕,脚踝上也有,可是被人拐到永州来的?” 三百惊了一下,看着叶般若,有些意外:“公子怎么......怎么看出来的?只凭伤痕?” “还凭脑子。”男子笑了笑,见她又低下头去,心里有些许失落:“你不必这么怕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像一个故人。” 三百扯了扯唇角:“是吗?公子的故人在哪儿?” “她死了。”叶般若垂下眼帘,声音有些闷:“为我而死。” 无言的悲伤一下席卷而来,三百的心被狠狠触动了一下,接着她发现了不对——这样的感同身受,他竟然可以控制人的情绪?莫名的恐惧让她退了一步,一低头,却望进他的眸里,那双眼有着淡淡哀伤,好似情丝缱绻的人,分离多年一朝得见自己的心上人......三百闭上了眼睛,长睫微微颤抖,迫使自己不去受他的引诱:“公子节哀。虽生不能长相守,但只要公子心里一直挂念着那位姑娘,纵人间黄泉之隔,亦如常随身侧。” “你说的话倒是通透,不像是乡野间的姑娘。”叶般若笑了笑。 “公子谬赞了,明烛的爹是个乡绅,自小识得几个字罢了。”三百低眉道。叶般若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忽然向前探了探身子,三百刚要后退,只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堵墙,再退不得分毫;而那男子撑着桌子,一手轻轻捏住了她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你为何一直不敢看我?” 他的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好似情人耳边的低语:“明烛,你刚刚,是为我难过了么?” 第九十六章 过往 - 君落传 - 尚浅w 当啷——酒罐子掉在地上,轱辘了两圈,被门槛拦了一拦。来者犹豫了一下,弯腰捡起那酒罐放在桌上,看着瘫坐在地板上一身红衣的女子,无声地叹了口气。上官霖去世后,全庄都换上了黑衣,唯独君落一人不换。 她还是不肯接受上官霖的死。 “落落,别喝了。”耳畔传来一个温柔而爱怜的声音,红衣女子抬头,那双平日澄澈的眸子仿佛失去了焦距,恍惚着竟没有认出来者是谁。她的唇动了动,好似唤着谁的名字,上官凝的眼眶一下红了:“落落......” “凝姑姑。”君落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说的很快,接着别过头去。女子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语气不带有哭腔:“明天我会好的,您不用担心。” 她好像又变回了刚到山庄时的样子,像一只浑身浴血的小豹子,纵然再难过,也还是对身边的一切充满戒备。 上官凝向前走了两步,在她身旁蹲下,轻轻抚过那因醉泛着酡红的脸,好似爱怜女儿的母亲:“落落,你看着姑姑。阿霖已经......睡了,他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的,那么明艳的姑娘,那么好斗,怎么可以一直这样消沉呢?剑庄有哥哥在打理,你不用这样逼自己,我们已经没有阿霖了,不能再没有你了——” “凝姑姑......”红衣女子伸手抱住那美妇人,压抑不住自己的泪水,身体也跟着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对不起!” 她辜负了所有人的信任,辜负了岱宗剑庄,也辜负了自己。 让她去毁了上官霖最后的挂念,她做不到...... “哭吧,哭出来好受些......落落,你才二十一,你担起山庄还太早。别去想那么多,你长大之前,有凝姑姑和老爷子给你担着呢......”轻声安慰着怀中的少女,上官凝沉重地叹了口气。忽然,耳畔压抑的抽泣声停止了,君落放开了抱着她的双手,直视着她的眼睛,神情无比坚定:“凝姑姑,我要担。我要担着剑庄,等他回来,再亲手把一切交还给他。” “我不会做的比他当年差。” 啪。君落合上账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脸色沉重。一旁的阿紫看了看她,垂下眼帘,欲言又止。红衣女子微微皱眉,有些不耐烦:“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她鲜少会用这般语气跟她们说话,可见心里是真的烦躁,可是阿紫和清迟她们不同,她最‘不会’察言观色:“主子,您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现在要放弃重新来过,值得吗?” 值得吗?红衣女子低声笑了,也不知是在嘲讽谁,她摇了摇头好似并不想回答这个幼稚的问题,抬手拿起下一本账簿;阿紫无声地叹息一声,目光重新落在自己面前的人事簿子上,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彭! 君落看着被自己一掌拍断成两截的木桌,紧紧握起了那扎入木屑鲜血淋漓的手:“值不值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说过,不希望我做错误的决定......真可惜,我错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却心如刀割。 “我原本的计划也是架空岱宗剑庄,换上自己的亲信;可是现在我手下除了你们,根本无人。既然要招揽信徒,何必再麻烦地把他们安排进来?自立门户,简单的多。” “自立门户困难得多,主子你要想好。”阿紫淡淡道,蹲下收拾着掉落在地上的书:“岱宗剑庄的七剑现在唯你之命是从,老爷子双腿已废不足为惧,凝姑姑不识剑法,千载难逢的机会,您非要兜个圈子?岱宗剑庄在仙门的话语权,可不是您自立门户想有就有的。” “那便让它有。”红衣女子忽然抬起头,目光近乎狂热,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好似发现了什么:“对,让它有。阿紫,我想到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办法......老爷子说过,蓬莱岛是真的存在的,那么蓬莱金莲也真的存在;如果我能找到蓬莱岛,夺走蓬莱金莲,再让他们不得不参与到陆上的纷争,为我所用......” 很大胆的想法,紫衣女子的神情却依旧冷漠:“主子说的容易,可这一盘棋,下的太大。不说其他,你要招收门人,怎么招?如今仙门林立,谁会理会一个只有一个人的所谓仙门?” “没有人会理会。”君落道,眼里的光却更加狂热:“但也没人会拒绝——蓬莱。” 终南山。仙门会。 一道银蓝仙光伴着一赤一紫两道光芒落下,吸引了终南山脚一大半人的目光。只见那红衣女子头上腕上系着黑布条,完全没有在意那些看热闹似的的目光,径直走向山门口的虞氏弟子:“岱宗剑庄,君落。” 打开烫金的请柬,那年轻的虞氏弟子皱了皱眉:“这......请柬写的是上官庄主......” 这弟子极为年轻,应该是第一年在这儿当差,并未见过她。君落愣了一下,继而微微一笑,用平静的语气道:“师父两个月前便昏迷了,由我代掌剑庄,送来请柬时师父尚在,故此不符。” “这......”那弟子为难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师兄们,可是客人来往较多,那两位师兄都在忙着。他脸一下红了,支支吾吾道:“君姑娘,你先等一下,我去禀报少主......这请柬都是实名的,我实在是......” 此言一出,不少幸灾乐祸的目光投了过来,君落下意识挺了挺腰板,看了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旁边两个虞氏弟子,勾了勾唇:“那便麻烦你跑一趟了。”眼看着那小弟子跑远,阿红皱了皱眉:“看来一个仙门会就把虞氏弟子都忙昏了头,谁都不认得了。” 他意有所指,一旁的弟子看了他一眼,有瞟了一眼君落手上的扳指,阴阳怪气道:“天下修士无数,也并非人人都值得认得,随行来长见识的,谁会多看几眼?”阿红瞳孔一缩,面露怒色,刚要发作,却听一声唤:“君落,你来了。” 虞天和小跑了几步过来,脸上挂着歉疚的笑意:“这弟子是新提上来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别见怪。” “多谢虞少主放行。”君落笑了笑,笑容明媚,好似并未将刚才的一切放在心上。她昂首走入山门,将那些低声议论抛在身后,擦肩时,她淡淡瞥了一眼刚刚说话的虞氏弟子。 一瞬间,背后窜起一股好似被毒蛇盯上一般的恶寒,虞氏弟子狠狠心悸了一把,再回过神来,那女子已经走出去老远。他啐了一口,毫不掩饰自己的音量:“装什么装,拿着鸡毛真当令箭了?还想谁都认识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少说两句吧,她现在好说是龙泉剑主。” “她也配?一个被捡回来的孤儿,凭什么上官霖死了剑庄不给自己爹留给她?还不是长得好看。” “你......唉,那些流言听听就罢了,祸从口出。甭管因为什么,二十岁突破地仙,她可不是花瓶。” 啪嗒。山路上的女子忽然停下了脚步,阿红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阿紫用眼色制止。君落背对着二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可那声音却无比冷静:“流言,是怎么说的?” “那都是外面人吃饱了撑的——” “怎么说的。”女子又重复了一遍,虽然语气平静,却平白让人觉得寒冷。 “说......庄主和你虽无夫妻之名,已有夫妻之实,是受了蛊惑才会把剑庄......”阿红别过头去,再说不下去。他的用词已经很委婉,外面说的不知道有多难听,也许是人们生来就喜欢这种麻雀枝头变凤凰的戏码,故此根本看不见旁人有多努力,只是一味以色取人,否定她的一切。 呵。君落轻轻笑了,眼底却依旧冰冷:“说过这话的人,给我查出来。” “剑主?”阿红有些不解,阿紫却点头称是。红衣女子重新向前走去,阳光透过林子落在她脸上,映着那明媚的笑容,双眼却冰冷如阎王:“以讹传讹的人,不需要舌头。” “今日终南山不识我,来日我也不会识得终南山。” 虞氏老宅。 君落拍打着床铺,夕阳透过窗户打在她脸上,温柔而坚韧,好似镀了一层金。她的美,是不管看多少次依旧会被惊艳,与夏菡的温柔淡漠不同,君落比她更吸引人。这大概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说她以色侍人的原因。 阿红看着附身自己铺着床铺的君落,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酸涩;听到了脚步声,红衣女子轻轻笑了一下:“是不是说我不用去了?”每次仙门会开始前一晚的晚宴,都是仙门中的名门掌门才能参与的,岱宗剑庄从未缺席,只是这一次......阿红点了点头。 身后沉默了,君落却愣了一下,她好似并未完全做好听到这个消息的准备,手不自觉地抓皱了被褥,待回过神来,又自嘲一笑:“真是对不起老爷子,在我这儿开了这么丢脸的先河。” “外界的流言实在是太猖狂,虞老前辈还说刚刚痛失师长,您不该来参加仙门会的......真不明白,如今这个世道,竟然还觉得女子只是附庸?”阿红的语气有些激动,他是真的替君落不值。二十岁的地仙,试问在这之前谁敢想过?这些人,打得还不是蚕食剑庄的主意...... “阿红,你是不是也觉得,师父把剑庄交给我,是出于私心?”君落转过身,淡淡道。对上那双眸子,阿红忽然说不出话来。女子笑了:“我们都知道他是出于私心,可并非是他们说的那种。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未竟的使命,我来背负。我会证明给天下人看,师父将剑庄交给我,是因为我担得起,不是因为他要我担得起。” 不过是一顿晚饭,没了便没了;只是以为这样的羞辱就能做到什么,那这些人还真是天真。 在遇到上官霖之前的七年,她可是什么都见过了。 第九十七章 为难 - 君落传 - 尚浅w 清晨。悬崖。 红衣女子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山岚幽微,一轮朝阳悬挂在地平线上,格外壮阔。君落刚要起身,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仿佛万蚁噬心,体内真气骤然逆行:“呜哇!” “剑主!”阿紫想扶住她,却被一道掌风逼开:“别过来!” 强忍着痛苦,君落挣扎着打起坐来,强运真气却又吐出一口逆血:“咳咳!”血滴落在她红衣上,虽然看不出来,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却根本除不去。她一边运气平顺着自身,一边在心中暗骂:那死蜘蛛精还真是能折腾,为了让自己不舒坦,连自残都想出来了。她下的血契并不完整,故此初期对二者的联系会格外紧密,甚至到一方受伤另一方也会疼痛......只是她受伤,痛感是他们四个分担;清迟一个人作死,她自己却能疼的死去活来! 平复下逆行的真气和躁动的血契,君落几乎力竭,唯有撑着地面才能不倒下去。阿紫连忙把手里的仙药递上,君落抬了抬眼皮,忽而无奈一笑:“等等......我实在没力气了......” “清迟?”见君落不说话,阿紫在心里叹息一声。那个蜘蛛精最难搞,当日签订血契时就险些把君落杀了,如今订了血契也不老实,哪怕自残也不让君落好受,也不知道到底是她太爱捉弄人看人狼狈的样子,还是她太恨夺去她自由的人呢。红衣女子缓了缓,接过阿紫的仙药吞入腹中,轻声问:“是不是该走了?” “是。” “走吧。”勉强站起身来,君落整理了一下衣襟,和阿紫向正厅走去。 虽然刚刚耽误了一下,但是二人来的依旧很早,正厅除了忙碌的虞氏弟子,并不见几个人。阿红见到君落二人迎了上来,忽然眉头一皱:“剑主,你受伤了?”君落摇摇头:“刚刚气血逆行,没时间去换衣服,先拿阿紫的香囊遮掩一下味道。”话是这么说,可这里的人都对血腥气颇为敏感,肯定是会被发现的。 到时候说是气血逆行,又免不得一番冷嘲热讽。 看透了阿红的担心,君落淡淡一笑,拍了拍他肩膀,向前走去:“韩掌门。”那中年男子回头,见是君落稍稍有些吃惊,却还是回了一句:“君姑娘。”君落并未计较他称谓中的淡淡蔑视,笑容明媚而有礼:“韩掌门年初订的刀剑应该已经送到浪山剑派了,不知可还满意?” “岱宗剑庄的兵器一向精良,姑娘谦虚了。”韩荣微微颔首。那红衣女子闻言一笑:“那就好。浪山剑派还有需要大可传信告诉我,只要剑炉腾的出来,一定加急赶工。” 君落的示好倒是让韩荣颇为受用,二人又聊了两句,进了正厅。只见席上已经做了些人,不过都是些小门小派,这些面孔连阿红都只是觉得面熟,君落却看见一个拿着蛇头杖的美妇人,并未在意那是第二排,直接坐到了那人身边:“英家主。” 妇人微微偏头,神情和蔼:“君剑主。”她的双眼一直闭着,那是之前除妖被毁的。英招是个柔韧之人,常有些优柔寡断,但即使地界已经被夏氏吞的不剩什么了,也从未理会过夏平崖所谓的招安。可这行为保全了气节,却保不全人心,英招的钱塘林氏已经走得只剩下一个空壳了。 当然,这些君落知道,阿紫知道,阿红可不知道。他见君落直接坐在了英招身边,脸上满是疑惑,而阿紫则向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问。就听那红衣女子道:“恭喜英家主突破地仙境。” “君剑主谬赞,老身已经五十岁方才突破地仙境,有生之年难在摸一摸天仙的边儿,哪里比得上你们这些年轻人。”英招的语气淡淡的,平白多出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凉。君落浅浅笑了笑,也没说话,只是帮她斟上一盏茶。 正厅走进一个紫色身影,虞天和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第二排的君落,微微愣了一下,指了指第一排的椅子;君落轻轻摇了摇头,做了个请便的手势,后者无奈叹息一声,知道这姑娘主意正得很,也就不管她了,去接自己的父亲。 随着虞谦、沈岩和夏平崖缓步走进厅中落座,这场仙门会终于拉开了序幕。 “近来四方安定,并无大妖作祟,各地锁妖塔也都封印牢固。只是老夫刚刚接到消息,说菏泽有花妖闹事,已经流言四起,怎么未曾听岱宗剑庄提过?”虞谦的目光落在那一抹红色上,拇指摸索着雕花的扶手。 目光齐聚于那红衣女子身上,君落唇角挂着淡淡歉疚笑意,道:“晚辈来之前已经派了剑庄的人前去,只是小妖,故此没想提出来。这些日子晚辈确实有些松懈,多谢虞家主对齐鲁之地的关心。”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虞前辈盯着岱宗剑庄等你们出错一般。仙门互帮互助乃是常事,小丫头心胸还是该开阔些。”夏平崖似笑非笑地道,话里藏着嘲讽。君落勾了勾唇角,勉强扯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袖中的手却已经紧紧握拳,指甲抠进了肉里,在她把自己抓出血之前,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英招握着君落的左手,淡淡开口:“君剑主谢谢虞家主的看护关心,夏家主却肆意扭曲她话里的意思,心胸狭隘的人,是你才对吧?” 夏平崖眯了眯眸子,笑容微冷:“林夫人真是好会挑拨。本座教育晚辈,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肆意扭曲?我何出此言,君落心里清楚,用不着你出头。” “是了。虞家主何出此言,他心里清楚,也不需要夏家主出头。”英招冷笑一声,怼的毫不犹豫。 “你!” “好了,都少说两句。”虞谦微微皱眉:“老朽担任天元国师,有专司此职的官员跟我报告,说菏泽花妖闹事,不好对付,且一直没有仙门之人前往,故有此一问。既然岱宗剑庄已经派人去了,那便再好不过,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大可提出来。”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刚要称‘是’,就听一旁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岱宗剑庄的龙泉剑法可是享誉天下,有‘百剑之祖’的美称,区区花妖怎么可能对付不了?虞家主过虑了。咱们还是别插手,免得被人好心当成驴肝肺。” 说话的男人长相阴柔,坐在君落对面第三排;君落认得他,他是水月阁阁主钟离明月,流着卖主求荣的卑劣血脉。当年若不是水月阁临阵倒戈向夏家,凌氏被围攻时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钟离明月注意到了君落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哦对了,我忘了,君剑主一个月前就宣布封剑了。可惜神兵龙泉,刚刚易主便要深藏鞘中,可悲可叹。” 此言一出,全厅哗然。显然都对君落竟然封剑感到不可思议和不能理解。 “她为什么封剑?就因为上官庄主去世?” “坊间是这么猜测,说她有情有义;可谁知道是不是根本用不了......我听闻龙泉剑法变招极多,龙泉剑更是难以驾驭,岱宗剑庄千年历史,唯独一个人可以把龙泉剑用的如臂指使,就是上官霖。” “这......纵然师父仙逝悲痛不已,可这个节骨眼封剑,实在是......” “女儿家只懂得些情长情短,哪有什么责任可言!” “......”那些低声议论一字不落地传进君落的耳朵里,她回握住英招的手,平复了一下心情,抬起了头,直视钟离明月:“钟离阁主。” “打赢你,我连兵器都不需要。” 走出正厅,君落看着英招一个人走上回去休息的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跟上去。三人选择了稍微僻静的小路,其他人大多留下吃午饭了,君落是跟着英招出来的。 她也确实不想多待。 “夏平崖见到老爷子还要毕恭毕敬叫一声前辈,现在凭什么在这儿叫嚣?还有虞谦,剑主你可别被他骗了,那老狐狸明摆着早就知道花妖的事,听他处处说帮忙,可见那花妖不好对付。沈掌门也是,一直闭目养神,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该怎么闻?”君落打断了阿红,声音平静:“虞谦国师之便,确实会提前知道很多事;夏平崖一向看不惯剑庄,只因为当年师父赢夏充赢的毫不留情面,挑刺是正常。沈前辈不说话,局面才不会更乱,再说了,英前辈不是帮忙解围了么。” 女子深深看了一眼手下,阿红忽然明白了什么,君落却收回了目光:“刚刚虞家主说的什么猎妖会,我没听,到底什么意思?” “捕猎妖怪,多者胜。”阿紫淡淡道:“是他和夏平崖新想出来的,替代斗法来展现各家实力。” “哦?”君落眉头一皱,继而意味不明地笑了:“还真是......新奇。”虞谦敢这么玩,自然也会做好防护措施,不过就算是百年的小妖,聚一堆,那也是冲天的妖气;若是再有个有些血性的,啧啧,恐怕能直接吞出个妖王来。心里这么想着,女子问:“有说多少年修为么?” 阿红摇了摇头:“不过我听说,是直接从锁妖塔里......” “直接从锁妖塔里放?没人有意见?” “......都想着附和,谁敢有意见。”阿紫眼露鄙夷。君落笑了两声,一掌拍在那三人合抱粗细的树干上,眼里生出一种兴奋而诡异的光:“这下可有的玩了。阿红阿紫,此次,我亲自上。” “什么?剑主,这一看就是给随行弟子准备的,你直接上,不显得咱们剑庄无人一样吗!” 剑庄无人?红衣女子眯了眯眸子,收回了手,那大树应声而倒,惊飞了一群鸟雀:“不,恰恰相反,我要让他们知道,剑庄有的是强者。” 彼时的君落还不知道,自己明天将会面对什么;也可能她明明知道,却还是知难而上。 她不是在寻求最优的办法,而是在寻求最能折磨自己的办法。 第九十八章 狂风骤雨 - 君落传 - 尚浅w 锁妖塔外。密林。 噗嗤!九节鞭的匕首穿透那狼妖的心脏,直勾住了那胸前的银牌,长鞭一抽,洒下一片淋漓的血雨。 当啷——银牌落尽君落手里,和其他牌子碰撞发出轻响,红衣女子看了看天上被结界限制、盘旋着发出凄厉鸣叫的猎鹰,勾了勾唇:“第十九个,来了。”她收齐九节鞭,一脚踏在岩壁上,借力飞身而上,伸长的木棉簪子在手掌间打了几个转儿,刚要刺下,却被一道青光拦下——“夏公子?” “君姑娘。”夏充手握仙剑,淡淡道:“我先。” 红衣女子笑了:“何谈什么先来后到,谁抢到了算谁的。”说着她手一扬,绯红的花瓣追着那飞鹰而去,夏充眯了眯眼睛,不甘落后;二人就这样追逐在那鹰翼之后,你来我往、见招拆招。 “呃!”淡淡青光直逼眼前,君落堪堪抗下这一剑,眉头微皱。夏充手上力道不减,看着她血鸢刀的目光有些惋惜:“若是你未封剑,今日说不定四六开;可你既然封剑,是赢不了我——冰落!” “!”巨大的冰簇猛地砸下,君落还不等动作,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血鸢刀直接脱手,整个人直直坠入密林之中......天上,一道青光闪过,那飞鹰瞬间裂为两半。 砰咚—— 鹰羽飘落在君落身上,她却根本提不起力气;不知道清迟又再折腾什么,她心脏倒是不疼了,可是胳膊上生出不少细小的伤口,四肢无力,连站起来都难说。可饶是如此,她依旧紧紧握着手中的银牌。 沙沙——丛林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眼前出现一抹蓝色衣摆,君落微微皱眉,那脚步声却忽然放慢,钟离明月看着那狼狈的红衣女子,勾唇一笑:“哟,这不是君剑主吗?怎么伤成这样?” 君落两臂的红衣已经被鲜血浸透,血珠滴落在地上,她恍若未觉。不是君落不想说话,是她怕自己开口,抑制不住自己的痛呼。应当是这种连通加强了血契的不稳定性,纵使有建木之力保护,她还是被血契的反噬折磨得颇惨,经脉一寸寸断裂,建木再一寸寸修补,她能保持脸上的冷漠已经是极限了。 “啧。”钟离明月显然看出了君落的窘迫,在她旁边蹲下,见那女子没有做任何动作,不由得嘲讽一笑,握住了她手里的银牌:“既然君剑主伤成这样,我便替你去领赏了。” 哗啦——一串银牌被生生抢走,君落的手死死抓住钟离明月的手腕,后者冷哼一声刚要发作,林间忽然传来一声门响;钟离明月的脸色变了变,看着那半分动弹不得的红衣女子,幸灾乐祸道:“君剑主,我便不陪你了,你好好跟它玩吧——” “噗!”这一掌毫不留情,正打在她肚子上,君落吐出一口黑血,眼看着那蓝色身影消失,双手深深抠进地里:“钟离明月......总有一日,我要你求死不能!呃啊!” 强忍着骨裂肉碎的疼痛,君落扶着岩壁站了起来,纵使摇摇欲坠,依旧目视着前方。那沉闷的脚步声停下了,一个高大壮实的牛头人从林中走出,手里拖着什么,君落眯了眯眸子,心里顿时一凉——那是一串头颅。少说有三四个,看来这家伙杀了不少修士。 “哞——地仙?你应该不错。”那牛怪说着,把手里的头颅往一边一扔:“这具身体也不错,等我把你的头拧下来,这具身体就归我了。” “是么?”红衣女子勾了勾唇角,捂着肚子的手指有银蓝光芒缭绕;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召唤出龙泉,血鸢在手,君落的眼里猛地放出两道湛蓝光芒:“那你就来试试——喝啊!” 终南山。 “水月阁,十八块。” “呵呵,钟离阁主真是深藏不露啊。”虞谦笑了笑,话里似有些别的意思。谁人都知道水月阁擅长幻术,打打杀杀本不是擅长,只是不知道这牌子是哪个倒霉鬼被抢走的了。 眼看着人都回来的差不多了,阿红一咬牙就要冲出去,却被阿紫扯住:“别冲动。你此时坏了规矩,才是落人话柄。” “可是剑主至今没有回来......”阿红低声道,神情担忧。阿紫刚要说话,忽听一个阴柔声音传来:“君剑主么?我回来的路上看见她在和一个大妖颤斗,只是似乎不占上风呢。听闻虞家主从第五层放了一只八百年修为的牛头怪出来,想必就是那只吧?” “八百年?君落一个小丫头能对付吗?” “就算是地仙境中阶和这等修为的妖怪单打独斗也不一定能赢,何况她一个还未彻底掌握地仙力量的小丫头呢?” “啧啧啧,真是不自量力。虞家主,咱们是不是去看看?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是啊爹,要是君落出了意外,怎么跟上官老庄主交代?”虞天和应和道。他自然是知道那牛头怪的,而且至今还有几个人仙修为的随行弟子没有回来,多半就是死在了那妖怪手里,君落如今又封剑,若真是和它打起来,必然占不到好处。他是个重情义的,自然不愿见朋友受难,可虞谦显然不这么想:“去之前都是签过生死契的,有什么不好交代?再说她一庄之主,若是连一个八百年修为的妖怪都打不过,在座的以后谁还会把岱宗剑庄看在眼里?无妨,再等她一炷香。” “爹——” “天和,虞家主说的在理,咱们还是等吧。”夏平崖淡淡道。 轰隆——天空炸响一声闷雷,一炷香还剩下三分之一,虞谦看了看天色,道:“看来是一场暴雨。这香还有三分之一,我看她是回不来了,没必要大家都在这儿陪她。天和,走吧。” “不再等......”虞天和刚要劝说,忽然愣在了原地;虞谦有些意外,转过身去,只见一道银蓝仙光破空而来,虽未到前,在场的人却都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彭!” 硕大的牛头和那一串人头被扔在崖边,红衣女子一跃而下,将手中比其他银牌大得多的牌子递给一旁的虞天和,双眼却盯着虞谦,一字一句道:“岱宗剑庄,一块。” “怎、怎么可能!她竟然真的......” “她肯定是用了龙泉剑!不然不可能杀得了那妖怪!” 钟离明月也愣了一下,但触及那冰冷的目光,他微微一笑:“君剑主好生厉害,这牛头怪八百年修为,都没逼得你动用龙泉?” “吾从不背誓,封剑便是封剑。”君落淡淡道,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虽未多言,他们却都自觉避开了她的目光。虞谦看了看虞天和手中那巨大的银牌,意味不明地一笑:“虽然你勇气可嘉,可这毕竟是个数量游戏。一块就是一块,不分百年还是八百年。”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豆大的雨点带着宛如冰雹般的气势砸了下来,君落的眼里似乎有一瞬燃起火焰,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君落知道。” “今天都累了,回去休息吧。”话音一落,崖上的人先后离开,唯独那红衣女子站在雨中,目光紧紧盯着前方,她并非是在看任何一个人,袖中鲜血淋漓的手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 虞天和似乎想说什么,阿紫却向他摇了摇头。后者轻叹了口气,也离开了。 直到眼前再也看不见一个人,那红衣女子吐出一口黑血,踉跄着跪在了地上——“剑主!” “回去。”见二人不动,君落又重复了一遍:“回去。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她是否输了?是,她输的很彻底。 可是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她赢了。纵使她也到了崩溃边缘,可至少掉脑袋的不是她。 原来生死边缘,是这么动人心魄的事。 就算不用剑,我也可以...... “剑主!”看着那红衣女子昏倒在地上,阿红连忙跑了过去,阿紫拿出仙丹给她喂下,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心里一惊:七零八落,不剩下几条完整的。她到底是怎么撑着回来的? 当晚,阿红和阿紫就带着君落回了岱宗剑庄,上官明复和上官凝见了君落的样子十分心疼,但这世界弱肉强食,她总要经历这一遭。只是二人没想到,这个姑娘比他们以为的,坚强的多得多。 菏泽。花妖洞。 “啊啊啊啊啊!贱蹄子,你别欺人太甚!”花后看着洞里的火光,妖气疯涨。她已有近千年修为,自然不怕这火;但她的子孙修为尚浅,这一把火,几乎是全烧没了! “是欺妖太甚。”红衣女子淡淡道,用手帕拭去血鸢刀上的血迹,吹了吹铮亮的锋刃:“我还可以更甚,你要不要试试?” 叮叮叮叮——绯红的金属花瓣挡下花后的花瓣雨,那红影如鬼魅,下一刻便出现在了花后面前;素白的手臂一缠,君落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将那毒针扎入她的后颈,红唇轻轻在她耳边开合:“见到阎王,替我问个好。” 血花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君落抖落针上的血,花瓣归位,将那木棉簪子重新戴回头上。那红衣女子踏着烈焰缓步走出,洞外,碧天如洗。 第九十九章 棋子 - 君落传 - 尚浅w 笔架山。 “这宅子可真气派。”一袭水红色长裙的女子随手敲了敲雷仙的脑袋,烟斗里的烟雾飘然而上,带着辛辣的气息:“老寡妇,你敲谁呢!” “哎哟?不好意思,谁让你蹲石头上。”清迟缓缓吐出一口烟,眼里满是讽刺,看不出一点歉意。雷仙呱呱叫了两声,刚要动手,却被人拎着衣领子提了起来:“你们要拆家我没意见,可是主子一定会拆了你们俩。是不是,七月?”不远处的粉裳女子闻言‘嗯’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继续打量眼前的宅子。 君落早就想重建凌氏家宅,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她也记得不太清楚,这宅子就是按照剩下的记忆建造的。不过饶是如此,依旧能看出当年盘踞太白山顶睥睨天下的凌氏气势。 “都在呢?鹰雉你拎着雷仙干什么?”红衣女子从仙剑上翻落,微微皱眉,古怪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走,鹰雉连忙一松手:“没什么没什么,欢迎主子回家。”君落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向前走去:“今日倒是乖得很,希望你每日都能这么乖。” 话里不乏威胁意味,鹰雉暗暗咬牙,正对上清迟投来的嘲讽目光;后者嫣然一笑,跟着君落向宅子里走去,刚走了一步,眼前忽然袭来一道劲风,清迟侧身闪过,心口却被结结实实抽了一下,登时飞出老远:“噗!你......” “没打错人,你那么惊讶干什么?”红衣女子收回九节鞭,随手抹去刀尖上附着的建木之力,看着清迟捂着心口在地上打滚,笑意冰冷:“不给你点教训,你总以为自己能翻了天。血契已经稳定了,你们的伤口死活都威胁不到我,你最好放老实些,我实在懒得翻旧账。” “那你现在在——啊!” 血鸢刀钉住了一条蛛腿,看着清迟红了眼,君落竟然有些不忍,可她还是维持着脸上的冷漠,淡淡道:“你现在的疼,总比我当时险些丧命强得多。你我两清了。走吧,看看新家。” 说着,也不等谁来应和,她自顾自走了进去。雷仙幸灾乐祸地做了个鬼脸,蹦跶着跟上君落的步伐,鹰雉看着清迟,眼里有些复杂,轻轻摇了摇头:“差距啊差距,知道有我一份的时候差点把我皮扒了,你竟然就挨了两下,唉,天道不公啊......”这么说着,那男子脸上却没有怨恨,追着君落而去,口中还喊着‘主子’。唯独那粉裳女子看了一眼清迟,仿佛轻轻叹息了一声,拔起了血鸢刀,伸手将她扶起。 “谢了,可比那两个白眼狼强得多。”清迟一抹嘴角血迹,咬了咬牙:“该死的,竟然用建木的力量,老娘的心脏都差点碎了......” “你那日做的确实过,不冤。”七月淡淡道:“主子对你不同,若是我四人之中有一人能活着留在她身边,最有可能是你。” “我?得了吧,只要有机会,我都会杀了她的,要么我死要么她死。驾驭我......她也配?”清迟狠狠啐了一口,眼神怨毒。七月算是与她几百年扶持过来的,相较于其他人更明白她的脾气,只是她也清楚,君落的脾气只会比清迟更倔。这两个人,倒是莫名的相似呢...... “主子,你建了宅子,招的兵买的马呢?”把玩着大厅里的瓷瓶,鹰雉问。红衣女子看着首位片刻,被一声声‘主子’喊回了神,轻勾唇角,道:“在路上呢。钱塘林氏已经被夏氏蚕食的差不多了,现在的家主英招是个颇烈性的女子,夏氏不久可能会采取些动作,咱们去锦上添花一下,再雪中送炭。” 雷仙三两下跳到桌子上,呱呱叫道:“呱呱,主子,你的意思是......” “嘘。”君落晃了晃手指,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现在,我们要想一个名字。这股来自蓬莱的势力,应该叫什么......”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仿佛镜子般寸寸龟裂,黑暗在此袭来,洪水般吞没着所有颜色,漆黑之中,似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说:“就叫生死台吧。” 就叫,生死台吧...... 红衣女子猛地睁开双眼,却赫然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洞中,周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随手一抓,一只蜘蛛顺势爬上她的手;君落微微皱眉一甩手,目光在洞中搜寻着:“啧,怎么是这里......” “你去阴间了。”银发男子看着挠头望天的那人,淡淡道。他的语气很肯定,君落忍不住吐槽:“你这洞到底是什么风水宝地,怎么哪儿都通你这儿?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阴间?你也去过?” “我还并非鬼仙,那种地方去不得。常人入阴间,三魂七魄都会尽散,你还能回来已经是个奇迹了。喏。”黑巫随手将那紫晶盒子扔过去,君落连忙接住打开,明蕊烟霞还在里面好好的。眼见红衣女子松了一口气,黑巫皱了皱眉:“就为了这个,你跑去阴间?” 君落挑了挑眉:“说来话长,我不想长话短说。我昏迷了多久?”男子张开五指,神情淡漠:“五天。” “五天?!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君落刷地起身,眼前却是一黑,又跌了回去。听着脚步声逼近,她明白了什么:“你——你又给我下蛊!”黑巫并未在意她的怒火,摸了摸君落的侧颈:“果然还是不成。五天前我就下了,若是成了,你刚刚运作灵力应该全身经脉尽断七窍流血才对。” “......”听听这是人话吗?强忍住打他的冲动,任黑巫从她脖颈取出蛊虫,君落长出了一口气:“没人知道我在这儿吧?” “我不傻。”黑巫淡淡道。红衣女子有些意外,怎么许久未见他也会噎人了?不过和以前比,她倒是更喜欢他这个样子,至少有些人情味。君落看着他摆弄那些毒虫,目光落在青色火焰中的魂锥上,那光芒比上次见又强烈了些:“快大成了吧?” 黑巫头也没回:“还差一个神魂就成了。” “神魂还不简单?你再去混沌里走一趟,肯定能捡到漏。” “他们的神籍被夺,只能算是魂魄,我需要一个真正的神魂。”这样说着,黑巫停下了手上动作,看向那紫光流转的魂锥。只要得到神魂,魂锥大成,他就可以借其中鬼魂之力成就鬼仙,到时候超脱三界六道,无人能管得了他......只是不知为何,想到这里,黑巫总会有些落寞。好似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问,他所求的,真的是成仙吗? “我发现最近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了。”红衣女子忽然开口,打断了黑巫的恍惚,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眉头微皱又松开:“比如混沌里,我记得在遇到你们之前,我就快死了......结果我还是活蹦乱跳;还有这次在皇宫里,我深刻的明白,我那一剑不至于让她魂飞魄散,可是她去哪儿了?我不知道。就连去阴间,我也只记得我走上了一条路,风很大,我一路走下来,看到了很多过去,然后我就醒了......这些记忆太模糊,总有一种.......别人不想让我知道,但是我又触碰到了的感觉,你明白吗?” 面对女子难得一见的纠结神情,黑巫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又低下了头:“你不改和我说这些。我体会不到感情。” 君落愣了一下,继而自嘲一笑:“也是,是我糊涂了......多谢你照顾,我先走了。” “四月的东西,别忘了。” “放心吧,我可不是贵人。” 女子的气息消失在洞口,黑巫愣了一阵,目光触及熊熊燃烧的青色火焰,一手轻轻摁住了心口。 他真的体会不到感情么?那和夏菡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他会喜会哀? 这世上,真的有所谓特殊吗? 杭州。生死台堂口。 那人隐于黑斗篷之下,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容;路上的行人无不侧目,指指点点,有的猜是被通缉的犯人,还有的猜是江湖奔逃的大侠,只是身形相对瘦削了些。 那黑衣人并未在意旁边人的议论,拐进一条小巷,叩响了红漆的偏门。片刻后,门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开门的小厮见到来着一瞬愣住,结结巴巴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黑、黑先生?” 面具下漆黑的眸子望了他一眼,那人径直走进小院,弟子连忙关上门跟了上去:“黑先生,您怎么来了?之前没听说......” 被称为黑先生的人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却自有一种威严,吓得那弟子立刻噤声。有些新入门的不知道,可他们这些老人都清楚很,黑先生平日从不言语,也最烦别人话多。那人在院子里穿行,仿佛很为熟悉,待到了自己曾居住的小院,挥了挥手,示意那弟子下去。 身边清净了,黑先生看着眼前茂盛的桃花树,眼里竟露出几分追忆。接着,她一甩衣摆,单膝跪在那树前,低下了头:“英家主......别来无恙。” 第一百章 从头 - 君落传 - 尚浅w 四年前。钱塘林氏。 “宗祠起火了!快救火!” “水呢,快打水来!” “家主来了!” 一片纷杂的脚步声和喧闹声中,那拿着蛇头杖的美妇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她推开所有挡在面前的人,若非身旁的弟子拽着,险些直接扑到火里:“......宗祠!不好!”英招几乎喊破了音,猛地一挣就要往火里冲去,只听轰的一声,燃烧着的房梁在她轰然坠落,妇人停了一下,神情是罕见的惊慌与脆弱:“不要......林家十代家主的牌位......不!” “家主不可!”两个弟子紧紧抱住了她:“家主!宗祠成灰已是定局,家主切不可赔上自己性命啊!” “阿武将林氏托付与我,我却只能看着林氏步步瓦解......如今连宗祠都不放过!夏平崖!我——” 咔嚓。咔嚓。木头烧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可是在喧哗声和噼啪声里,靠近宗祠的几人都听到了细微却坚定的脚步声。只见那火光之中,一个黑影缓步走出,手里托着一个盒子。英招虽然看不见,但她显然也感受到了那突然出现的陌生气息,直到那黑衣人走到她面前,双手递上了盒子:“来晚了,只救出了**前辈一人的骨灰。” 英招的手颤抖着接住那已经被烧黑的盒子,紧闭的眼流下两行血泪来,滴在那木盒子上,仿佛针扎在旁边弟子的心上。那平日坚韧的美妇人,全然不顾是否有别家眼线在,不顾自己哭泣是否软弱,紧紧抱着那骨灰盒跪倒在地,低声抽泣着。一时院中静默无言,就连救火的弟子都停下了手,隐约可见眼中泪花。 他们这些留下的,都是老家主和**自小带大或是受过恩惠的,他们自然将英招的不得已和难处都看在眼里;她为了林氏付出了多少,只有他们有资格说话。可如今,所有人都失了声,放下手中的一切,对着那火中的祖祠,深深跪拜。 “英家主,节哀。”黑衣男子淡淡道,拍了拍英招的肩膀。他的声音很年轻,英招确信自己从未听过,也从未认识这个人:“阁下是谁,竟然此时出现于此?” “吾乃生死台黑先生,奉主子之命至此。生死台一早收到风声,说夏家会对林氏动手,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说着,他轻轻叹了口气,颇为遗憾。英招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秀眉微皱:“生死台?老身为何从未听说过......” “我家主子远自海外而来建立生死门,至今不过月余,英家主不知道实属正常。”黑衣男子说着手腕一翻,手里多了一枚梅花形的铁片,细看竟是两枚极薄的铁片贴合而成:“此乃梅花信,主子要对英家主说的都在信中。家主一定很想知道为何主子一个外来之人会对陆上之事了如指掌,若是有一日你愿加入生死台,自会明了。” 黑衣翻飞,那人足尖点地,轻盈如鹰,很快消失在夜空之中,而英招的手还保持着抓空的姿势,没有注意一片鹰羽在她手边飘落。妇人心里一团乱麻,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对着宗祠的冲天大火,长出了一口气:“可有抓到纵火之人?” “有!把那个小畜生带上来!”一边的弟子厉声道,不一会儿,一个被烧黑了半边脸的少年被押了过来:“跪下!林氏养你这么大,你竟然给夏家卖命!” “那又怎样!”少年挣扎了一下,眼里满是愤恨:“自从家主死后,林氏一天不如一天,多少师兄弟都走了!夫人一介女流,该刚硬时不刚硬,不该刚硬时偏偏死咬着不松口!你自是和夏家对着干,保全你所谓名声,我们呢!我们现在在仙门里,走出去连条狗都不如!你对得起林家主吗!” “满口胡言——” “住手。”英招制止了那弟子,声音有些颤抖:“他说得对,我对不起阿武。” 我只想着保全林家,可却总是适得其反。他们欺我无人,我想息事宁人,便总不回击;待他们发现我是个好欺负的了,我才发现自己做的多错。 坚韧是好事,只是我坚不如人,韧不如人...... “以往是我太自私,未曾听过你们的想法。不过,只要我还在,林氏就在。你们想离开的便离开,愿意留下的,我英招,在此谢过。”那人一手抱着骨灰盒,一边向众人深深弯腰行了一礼;余下弟子被英招的话震到了,一些人想上前,一些人却向后退去,一时划分出了一道不甚分明的界线。 那妇人走到那少年面前,俯下身子,抚上了他的脸颊:“孩子......”她紧闭的眸动了动,好似看得见他一般,用手抚过他脸上的灰黑痕迹:“你刚刚,是想把自己烧死吧......你们对林氏倾注的心血,一直不比我少,可惜我总是看不到......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家主,您别这么说!没有你,现在林氏早被夏氏吞并了,您已经做了很多了!” “还不够多。”英招摇了摇头,笑容有些苦涩;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她手里的梅花信旋转了起来,英招将那铁片贴在耳边,细微的声响只在她听来是一句话:若夫人愿意,生死台大门时刻向你打开。 那声音男女莫辨,但却莫名的让人信服。 “以前我总是想,保全林氏保全林氏,可是我却根本没有发现,我没有一个盟友。如今林氏不能再单打独斗了......遂夏平崖的意,去当夏家的狗,我宁愿相信今日的陌生人!” 鸡鸣头遍,君落从入定中缓缓睁开眼睛,就见那男子倚着桌子,低着头若有所思。见君落醒过来,鹰雉抹了一把脸:“主子你可算醒了,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说来话长。”君落说道,鹰雉识趣的没有再问,因为他知道这个人绝对不会长话短说。女子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开的繁茂的桃花树,眼里有一丝怅然:“我倒是很久没回来过。” 你回来干啥?等英招从坟头跳出来追你报仇?鹰雉心里暗暗道,目光触及那一片绯云,心里却也跟着沉重了许多。当时杀英招,是清迟动的手,但英招却是死在他眼前。那时候林氏余下子弟已经对生死台颇为信任,于是他们设计了英招的死,当然君落没有将这嫁祸给夏平崖,她让英招死于恶妖之手。林氏的子弟没有怀疑,他们悲伤的安葬了这个坚韧的女子,就在这棵桃花树下,让她和自己的丈夫同眠。 虽然对人类没有那么多的感情,但英招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场景,鹰雉多年来一直无法忘怀。那样不甘的神情,也许他死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吧。 “所以主子你叫我过来,是陪你怀旧?” 君落挑了挑眉,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的还真美。无庸他们在永州一切顺利?” “不顺利的话,你肯定比我先知道。”鹰雉耸了耸肩。 “......”女子无语了一下,继而勾唇一笑,风情万种:“鹰雉,我看你越来越没用了,看来我们有口福能尝尝千年的鹰肉是什么味道?” 男子打了个哆嗦,连忙抱住了自己,一退三丈远:“别别别,不拔毛什么都好说!无庸主子他们好像算计的挺麻烦,坦白说,我觉得能成的可能性很低,那老竹子都修成妖王了,不会那么没脑子。” “怎么算计的?” “他让无邪伪装成那个尼姑的转世,然后让她再因为夏氏的人假死一次......不是我说,主子,这一次这个计划很失水准啊!” 女子微微颔首,却好似思索着什么;鹰雉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一句吐槽竟然得到了君落的肯定,结果就见那人转过身去:“走,现在回笔架山,然后我回剑庄露个脸,去永州。” “啊啊啊?去永州?” 夜。永州。 “阿嚏!”虞天和揉了揉鼻子,嘟囔了一句:“这怎么莫名的有点冷呢......”他安身的客栈在永州城中央,到哪里都很方便,尤其是隔壁就是怡红阁,晚上更是热闹得很。只是这个夜晚,他似乎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是妖! 那气息只出现了一瞬,但却格外强烈,虞天和立刻捕捉到了,他猛地推开窗子,目光在人群中寻寻觅觅,忽然瞳孔一缩:“那、那不是......” 无邪姑娘? “叶公子,你要带我去哪儿?”三百微微皱眉,试着挣脱了一下男子的手,未果。叶般若微微一笑,刻意抓的更紧了些,今晚也不知是什么日子,这条小巷的人格外的多,二人多亏了牵着手这才没有被人流冲散。 只是这牵手没有任何情愫,只有两方不可测的心思。 “叶公子!”三百停下了脚步,眉眼间有些犹豫:“我不能离开怡红阁太久,被罗妈妈发现就完了。”她收回了被叶般若紧紧牵着的手,态度格外坚决,那人也没有阻拦,只是静静看着她,忽而一笑:“明烛姑娘,我能带你走,你再也不用回去了。” 夜空忽然炸响一声闷雷,接着便是雨点纷纷落下,三百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那寒意忽然窜上脊梁,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中招了,手脚忽然失去了力气,她下意识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了那墨绿色的衣襟—— “我知道,你不是她。”叶般若淡淡道,拢了拢三百额前的碎发,喃喃道:“可我还是不想放过你。” 第一百零一章 真假 - 君落传 - 尚浅w 百年前,永州城有一户姓叶的人家。叶家人心好,百姓受了他们不少恩惠,只是老天却和叶家开了个大玩笑:叶家无子,只有五个女儿。叶老爷子不信邪,便叫了方士来看,那方士一见叶家大小姐,立刻说:这姑子是哪儿来的?待要了大小姐的生辰八字,方士掐指一算,说大小姐今生本应是个尼姑,轮回路上走错了路,顶了他们家儿子,而叶老爷命里就这么一个儿子。叶老爷立刻慌了,问可有办法解决,方士说并非无解,只要将大小姐还回寺里就好。 那一日,城中少了为叶大小姐,城外碧天庵多了个新来的尼姑。许是老主持体谅她,又或许知道她是个被江湖骗子坑了的可怜人,总之没有给她剃度,只是让她带发修行。 多年后,无人再记得耶加大小姐的名字,只知道叶老爷终于如愿抱上了儿子。 再后来,一个白衣道长负剑入山,说是山中有大妖;听闻那妖怪爱上了一个尼姑,最后尼姑为了救妖怪死在道长剑下,那一日,永州所有的竹子都枯黄了叶,直到第二年才好。他们说,那是竹妖在哭。 ...... 三百从昏迷中醒来,屋子里灯火通明,竟然是一座禅房。她惊慌地从床上坐起,只见竹窗开着,叶般若站在门外,他仰头看着月亮,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三百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的墨绿衣衫,鼻子动了动,忽然一皱眉:有血的气息。 他受伤了? “担心我?”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吓了三百一跳。叶般若将她的惊慌收在眼底,微微一笑,目光冰冷:“别害怕,不过是外面有个人说认识你,我教训了他一下。” 谁?难道是无风?不对,哥哥不会让他出来的,那会是谁......三百心里一瞬闪过无数想法,叶般若眯了眯眼睛,走到她面前,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自从他见到这张脸就觉得那两颗痣很碍眼,可正是有这两颗痣才让他多看了她两眼。他本以为是个和叶璇一般清纯的女子,没想到...... 拇指摩挲着女子的下巴,叶般若微微俯下身子:“不是无风,我也很想见识一下你哥哥,只不过,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三百震惊地看着那张脸,心脏几乎停止:“你会读心......” 叶般若摇了摇头:“只在此时,我可以。明烛姑娘,不对,应该叫你......无邪姑娘?” 彭! “咳咳!”三百抹去嘴角血迹,身上的药瓶因为冲击力掉了出去,她脸色一变刚要去捡,一枚竹叶穿破烟雾飞来,正划破了她的手腕:“啊!”叶般若并未有丝毫留情,这道伤深可见骨,顷刻血流满手;三百看着那缓步走出的竹妖狠狠咬牙,奈何自己的灵力被封,解药又掉了出去,她根本不敢动作,因为这个庭院里......满院皆竹。 “你封印灵力到我身边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天。”那双手轻轻一挥,竹叶簌簌作响,仿佛朝拜臣服:“敢用璇来玩弄我,我会让你和你的哥哥都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竹叶如刃破空,直冲地上的女子而来,三百猛地向药瓶那里一扑,也不管里面到底几粒药全都倒进了嘴里;想象中的痛苦并未来到,身上忽然一重,她愕然抬头,一滴血从虞天和的脸上滴落;那人颤抖着勾起唇角:“挡住了......” “虞家主!” “还没死么?”叶般若啧了一声,周身竹叶纷飞:“他顾忌着城中人多,追着我到郊外才敢动手,可惜了,他应该在城中动手的,到了竹林,我就是王。本来你醒来之前,我都以为他死了,啧啧啧,无邪姑娘,看看他为你拼命的样子,你不心疼么?” “滚!”澎湃金光自三百眼中迸发,金色的铃铛虚影在她身后越来越大,宛如金钟,将二人罩在了其中;叶般若被那金光逼退了一步,惊讶之余冷笑了一声,手腕一翻,竹叶如箭雨:“不过是蓬莱幻术,也敢猖狂?” 蓬莱幻术?三百染血的手一扬,血落在那金色屏障上,仿佛触发了什么机关,血色纹路攀援而上,布满金钟:“以魔颇魔,去!” 只听一声龙吟,浑厚的黑光从千愿铃上迸发,化作一条黑龙,直奔叶般若而去;那妖力浑厚,较之黑蛟当日不遑多让,竹妖瞬间色变,轻身一闪躲入竹中,不敢硬抗—— 轰! 碎石破木全都被千愿铃挡了下来,三百拿出金针封了虞天和几个穴道,手中金光熠熠,开始救治他:“虞家主,你重伤如此,又是何必?”虞天和似乎连说话的都没了,只是静静看着那女子的容颜,眨了眨眼睛。 他也不知道自己何必如此,但那时候,他就跟上去了,好像心里有个声音在怂恿他:跟上去,把她带回来,不放开。 明明知道她是喜欢无风的,可还是抱有一丝幻想,虞天和竟不知道,是该还是不该。 “哈......”叶般若抹去脸上的血迹,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很好,小丫头,你惹毛我了——” “今天,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客栈。 “不好,三百有危险!”白衣男子忽然站起身来,神情严肃:“无风,你我现在立刻往碧天庵去,清迟!” “哎?叫我干嘛?”女子有些惊讶。 “鹰雉不在,引诱夏充的事交给你。把他们带到碧天庵去。”无庸吩咐道。 “切,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先说好,遛人我可不如鹰雉那么熟练,我只能给你们带过去,什么时候到就不一定了。”清迟伸了个懒腰,一阵黑雾飘过,化作一只大蜘蛛爬出了房间。就在她迈出结界的一刹那,清迟解除了对自己妖气的控制,那一股强大的妖气和怨气,让无庸和无风都微微一愣:这才是最应该被除的那位吧? “那竹妖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三百有问题?” “快?不,之前在怡红阁他完全没有怀疑,我猜应该是和他回到碧天庵有关。你说那里满山都是竹子,大概是因为......回家了吧。” 大厅中,正在吃晚饭的夏充和方应天忽然眉头一皱,有一股极强的妖气在自己周围;二人对视一眼,夏充却摇了摇头,示意竹叶并没有反应,可是这么强的妖气,确实是妖王级别的。 “跟上看看?”方应天试探地问。 “走!” 碧天庵。 “就这点能耐吗?蓬莱真是越来越弱了,呵呵。”一掌将少女打飞,叶般若手掌一转,只见竹叶如风,托着三百到他眼前。少女身上许许多多细小的伤口,都是被他的竹叶划伤的,血痕在那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越看,叶般若就会想起那一日的叶璇。 明明他再没有害过人,只因为他是妖,沈岩就要收了他;就因为他是蜀山道士,叶璇信了他,谁能想到那道士出尔反尔用叶璇要挟自己,谁又能想到叶璇那般刚烈,直接撞上了那白虹剑! “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修士。口口声声道义,做的却净是些妖都不屑的事情!”叶般若一把掐住了三百的脖子,少女忽而瞪眸,只见金光一闪,耳边铃声悦耳—— “定!”三百几乎将所有的精神力倾注于这一击,叶般若掐着她的脖子的手松了,她顿时一喜,结果就见眼前的男人闭上了眼睛,在睁开时,那双眼碧绿如竹:“啊!” 精神力受到的冲击不亚于那一次被黑蛟反噬,三百痛呼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流下两行血泪。叶般若冷冷一笑,仿佛扔一个破娃娃一般将少女丢在地上,居高临下道:“玩这东西,我比你祖宗都强,还想要控制我?勇气可嘉。不过,到此为止了——” “迷梦三式,回风!” 狂风呼啸,剑光纷然,黑袍飘动,那青色剑光划破重重竹叶,狠狠斩过叶般若的肩膀,瞬间血如泉涌:“你......迷谷夏氏?” 黑袍人一抖剑上的血,灵巧躲过追来的竹叶,跃到了三百身边:“没事吧?”君落低声问。对上面具下那双熟悉的眼睛,三百眼窝一热,摇了摇头:“姐姐,我们要等——” “我知道。你先疗伤,我来拖时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虞天和离得很远,根本听不到她说话;就见那一身墨绿长衫的男子身形忽涨,长发拖地,下半身仿佛生根在了地上:“拖时间?本王今日就要把你们全都吃了!” 一道墨绿光刃劈头斩下,黑袍人手腕一翻,长剑换做长刀在头顶一迎,淡黄色的仙光萦绕,光芒比虞天和施展起来更胜几分,虞天和惊愕不已,就见那黑衣人和竹妖缠斗在一起,手上招式从他虞氏的终南刀法到浪山剑法,瞬息之间便变了三种,让人叹为观止! 仙门之中竟然还有这般人物,能学齐百家功法? 但是虞天和还没惊叹多久,几道金线破空而来,众生扇过,那白衣男子翩然而落:“妖王。” “哦?看来你就是那小丫头的哥哥?”叶般若放弃了黑衣人,饶有兴趣的看向无庸:“用软肋设计别人被发现,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无庸摇了摇扇子,无风已经抱起了三百,他看了一眼黑衣人,君落向他行了一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白衣男子转向叶般若,淡淡道:“你伤我妹妹,可想过是什么后果?” “呵。”叶般若冷笑一声,妖气震天;无庸一甩众生扇,金光澎湃。这二人剑拔弩张,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一只蜘蛛爬进了庭院。 清迟看了看叶般若,八条腿动的飞快,爬行安全的地方。 老狐狸,原来你也有会栽在别人手里的一天。 第一百零二章 仇恨 - 君落传 - 尚浅w 轰——金光与青光碰撞,天摇地动,掀起一阵狂风。三百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个黑色背影替她挡下了碎石,少女瞬间忘了自己身上的伤痛,从后面一把搂住了无风的脖子:“师兄!” 她这一声唤,带着丝丝委屈,还有些许惊喜,就像久别重逢的妻见了郎一般。君落面具下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虞天和,一道青光轰然袭来,把她逼得骤退出好远——“分心?”叶般若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抬手又是一道青光,君落被他刮中了肩膀,身子一抖,一脚踏空便要坠落,却被一道金线缠上了她腰身:“谢了。” 一白一黑二人并肩而立,君落看着杀红眼的叶般若,眯了眯眼睛:“能打么?” “打不过。”无庸说的没有一丝犹豫。 “......”君落无语了一下,手中刀甩出花来才算打落那竹叶:“那夏充他们怎么打得过?” “失策了,不该让他回来的。”无庸看了一眼疯涨的竹子,心里暗暗懊恼。他原本的算计就是让竹妖发现被三百骗了,他们再把三百救出来,然后引夏充过来;夏充现在一定非常想杀竹妖灭口,让他们死斗去,竹妖最恨的一定是夏充。 当然,现在这里这么多人,如果竹妖一生气直接抖出来夏平崖偷开锁妖塔,虞天和这个老实人一定会给他们作证。除非夏充把他们全杀了灭口。 然而,现在局势有些失控:他们逃走也不太容易。 眼看着君落又一次被打飞,清迟无奈地叹息一声:“弱了太多了啊,主子。”虽然知道她是因为顾忌身份不敢太过放肆,不过从身法和力道上来看,君落确实不如当年初见的时候了。 她心里的斗劲儿,已经被世事消磨不少了。 “喝啊——” 青光暴涨,君落几乎想到没想挡在了无庸面前,这次不止竹子,仿佛漫山遍野的所有植物都在被叶般若催动,他们用生命补充着他的灵力:“天罗地网!” “迷梦四式——凝冰!” 寒霜忽至,巨大的冰刃对着叶般若的胳膊砍下,只听噗嗤一声,那手臂竟真的被夏充砍断!君落震惊之余,手中的九节鞭转了个圈,直缠上叶般若的脖颈,用力一扯——“呃啊啊啊啊!” “不好,快松手!”瞄到叶般若手里的青光,无庸忽然一惊,君落想要松手,却被一股大力扯住,白衣男子一记手刀劈在君落手上,他没有留情,君落闷哼一声放开了手,小臂却也软软垂了下来。 “多谢。”纵然语气有些虚弱,无庸还是能感觉到君落咬牙切齿的怒意:“撤吧。” “嗯。”无庸点点头,手中众生扇却迎风而涨,金线如蛇乱舞,直击叶般若;后者冷哼一声,单手一扬,只见丛竹骤然高涨,化作一道竹墙,生生拦下了无庸的攻势;竹墙封闭了叶般若和夏充的身影,无庸收扇落地,高声道:“夏少主,无邪和虞家主重伤,我们先回去了,此妖法力颇强,你一定要量力而行,切莫恋战!” 君落挑了挑眉,并不想评价无庸敷衍的独白,见无风背起了三百,走到虞天和面前。虞天和一句‘你到底是谁’说到一半,就被君落一记手刀安排了,扛在肩上就跑,离开前,还深深看了一眼那黑烟之中走出的水红衣裳的女子。 “我马上就来。”清迟笑了笑。 “你最好别惹我。”君落淡淡道,黑衣飘动,跟着无庸等人消失在夜色之中。清迟收起了笑脸,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那密不透风的竹墙上:“是吗?我这个人,就喜欢看别人不舒坦......” 竹墙中。 “呵,迷梦夏氏......你们祖宗如果知道你们都是德行,非要从坟里起来把你们都杀了不可!”叶般若被斩断的手臂上,竹叶慢慢汇聚成手臂的形状,夏充屡次想靠近,奈何这些竹叶和是不是窜出的竹子太过烦人,努力了许久也近不得他的身。 “如果在黄泉见到我夏家先祖,你恐怕要再死一次。” “哈哈哈哈哈哈,猖狂小儿。我与梦夫人相识同游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放牛呢!可惜,夏氏不输蓬莱的幻术却在梦夫人之后代代没落,你们更是耻辱,竟然要靠吸收妖的力量来维持自己的力量?所作所为,又哪里正派!” “你知道的太多了。”夏充淡淡道,看着闪现在叶般若身后的黑影,眸光深沉;“去跟阎王爷说吧——” 噗嗤! 方应天震惊地看着穿透自己心脏的蛛腿,周身忽然飘来一股淡香,他颤抖着回过头去,正对上一双妖冶的红色眸子:“小哥~我带你去寻极乐~” “呃啊!”清迟抽出蛛腿,看着坠落的尸体被竹叶削成血块,面不改色地掩了掩鼻子:“啧啧啧,平日人模人样的还给佛祖上上香,凶起来还真是让人害怕。叶般若,你真是个道貌岸然的妖。” “是你!”夏充立刻明白中计了,只是眼下对面两个人,自己......啧,外面的人也靠不住,如今一击必杀的方应天也死了,只能先撤了。打定主意,夏充目光一凛,手中仙剑挽了个剑花,叶般若眯了眯眸子,手中青光一闪,就听轰的一声,夏充一击全都轰在了竹墙上,生生轰出了一个洞——“啧!跑了......”清迟遗憾地皱了皱眉,看向那墨绿长衫的男人,嫣然一笑:“不过跑的好,不然我看你也快撑不住了。” 仿佛是应和着她的话一般,竹墙顷刻消失,叶般若缓缓落回废墟之中,噗嗤一声吐出一口逆血。 “你就在一旁看着?”叶般若咬牙切齿。 “不然你想让我送你一程?”清迟反问:“啧啧啧,也不知道是他真的知道你的弱点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竟断了你左臂。若我没记错,那是你木灵所在。你们植物化妖,木灵藏于身,木灵毁则魂魄易散......在这山中,你虽然多了无数眼睛耳朵,可是叶般若,你到底不是神仙,你只是一个修为深厚些的妖罢了。被那两个人牵制了所有的精力,之后谁再进入这里你都不知道......看来锁妖塔关了一百年,你们俩都是越来越差劲了,嗯?” 唰!八根蛛腿猛地刺向叶般若,清迟微微俯下身子,平日只有戏谑和怒意的眸子里满是恨,她的嘴角抽搐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叶般若,你杀阿言的时候,那般气势,去哪儿了?” 清迟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把那人抽飞了出去,叶般若撞在石墙上咳出一口血来,忽而一笑:“呵呵,小清迟......我不杀了你的阿言,你怎么替澜去死呢?你是澜捡回来的,是我们养大的,你的一切包括命都是我们的!爱?你配么?” “你难道就配?”红衣女子冷笑一声;“你以为你为什么没保住那个尼姑?就因为沈岩吗?我告诉你叶般若,她是被你连累死的,因为你不配得到爱。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我眼里没有别人对我的好,任何人,我都想看着她们得到又失去,再得到再失去,看她们恨啊怒啊,我开心!” “曾经我以为我什么都有,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什么都没有过。” 老天最见不得人幸福,何况妖呢? 周围安静了。叶般若看着自己的断臂,愣了片刻,缓缓望向清迟。那张脸上找不到一丝当年的痕迹,可那个活泼的虚影就是与眼前的妖媚女子重合,只是那个人最喜欢笑,而眼前这个,再也不会那么开心地笑了。 就像失去了清迟的澜。 可是再喜欢,人都是自私的。死都死了,怎么谈喜欢呢? 也许他们欠清迟的,确实太多了。 男子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看着脸上泪痕交错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了手:“清迟——” “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木灵是在我的左肩头。” 客栈。 “你先给他们先治伤,我去看看清迟。”将虞天和扔到床上,君落说道。无庸眉头一皱,拦住了她:“那竹妖的实力你我都看到了,清迟既然留下一定可以脱身,你回去反而添麻烦。” “不。”君落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我有种预感,我不去才是给自己找麻烦。”她戴上面具刚要出门,门却被一人推开,那一身水红色衣裳的女子眼眶微红,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微微一笑:“怎么都看我?这么盼着我死?” 无庸愣了一下,看向君落,后者打量了她一眼,收回目光:“没事,回来就好。他没为难你?” “夏充瞎猫碰上死耗子,这断臂似乎让他和难受,我帮了他,他放了我。” “他没怀疑你?” 清迟闻言冷笑:“主子,除了我们,哪有千年修为的妖还给人卖命的?他有点脑子都不会怀疑。那竹妖已经和夏家结了仇,断臂之仇,肯定要报,你们也算目的达成了。” 君落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并无人注意清迟耳垂上一闪而过的青光。 第一百零三章 猎妖会 - 君落传 - 尚浅w 迷谷。晓风残月。 “什么?方应天死了?”阴影之中的男人震惊道,声音因为拔高而变得有些尖利:“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 夏充一行礼:“是。一己之力对抗那二妖,我根本没有胜算。不过现在已经了竹妖藏身之处,只要跟仙门报告,一起剿——” “报告?然后让他当场揭穿你爹我?你妹妹一根筋,你怎么也变傻了?”夏平崖恨恨道,见儿子不做声,苦恼地揉了揉眉头:“你说生死台和虞天和也在,恐怕他们会先一步散步这个消息......如今之计,唯有找一个吸引众人目光的办法。” “可是就算拖住了他们,我们也杀不掉——” “你懂什么!我自有办法。下去吧,立刻筹办猎妖会的事宜,给各家发请柬,让小菡帮你一起。” “......是。” 脚步声消失于拐角,确定了夏充已经离开,夏平崖从阴影的椅子中缓缓站起。淡淡的月光映着他披散的长发,那双桃花眼不知为何变得更为勾人,整张脸都年轻了许多,只是眼角那浓重的暗紫色血纹一直飞入鬓角,格外瘆人。他的手心,原本应该承载着夏氏家主印记的地方,那淡青色的纹路也微微泛着暗紫色,整个人比叶般若更加邪气。 “如今,已经是不得不继续下去了。” 妖化一旦开始,不会结束。这大概也是当年黑巫的师父犹豫着是否帮他下蛊的原因。他只能不断地再去补充妖力,否则,就是死。这种妖化会在每月的十五格外明显,但只要撑过十五,以仙力压制,并不会被人察觉。 一抹青光从他眼里闪过,顷刻间,他身上的妖化表现全部消失。眷恋地看了一眼晓风残月,夏平崖缓步离开,没有再回头。 永州。客栈。 “没想到啊,竟然还能在这里碰到无庸兄。多亏有你,我又捡回来一条命。”虞天和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无庸微微一笑,看向另一张床上熟睡的三百,淡淡道:“也多亏了虞家主护下舍妹,论道谢,是无庸该谢谢你。” “无庸兄别叫这么叫我了,论修为我不如你,论年纪我又长你一岁,你便和君落一样叫我天和就行。”虞天和说着,门忽然被人推开,只见昨日的黑衣人走了进来。那黑衣人先对无庸行了一礼,然后同虞天和颔首致意,坐到了三百床边。见虞天和的目光一直跟着君落,无庸轻轻笑了:“还没介绍过,这是我们生死台的黑先生,也正是他救了我和三百。黑先生平日极少说话,天和别见怪。” “啊,是我失礼了。”虞天和连忙道歉:“就是昨日黑先生连续施展多家功法,而且颇为纯熟,就单说终南刀法,恐怕只会比我更熟练,故此有些好奇。不知道黑先生是何方神圣?如何能习得这各家功法?” 黑衣人看了看他,铁面具之下的脸同那面具一般冷漠,他抬手,手上也带着黑色的手套,在空气中用灵力写下两个黑色的大字:多看。 “......”看着虞天和愣在当场的样子,无风和无庸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句太扯了吧,但是事实确实如此,只不过君落的看和别人的看不一样:建木加成可不是谁都有的。黑衣人垂下头去不看这边,无庸轻咳一声,道:“你二人昏睡了两天,我昨日再去碧天庵时,夏公子已经不见了踪影,妖王也不见了,想来二人应该都负了伤。如今这妖王的情况也都清楚了,我想赶紧通知各门各派此事,不知道天和意下如何?” 虞天和愣了一下,连忙道:“确实应该赶紧告诉仙门各派,那此事——”他刚想说由他来做,无庸手上忽然窜起一抹紫色火焰,君落脸色刷地一变,袖中的手微微握拳;虞天和也愣了一下,但是并未想到这和剑庄的联络方式一样,无庸虽然心里悸动,但还是故作坦然地接住了掉落的纸条,这是一封请柬:“猎妖会?” “猎妖会?” 无庸打开那请柬,眉头微皱,看了两眼便递给虞天和:“这猎妖会是什么名堂?” “猎妖会是当年我爹先提出的,代替斗法的比赛,谁杀的妖多即是胜者。只是多年不曾举办,不知道为何夏氏忽然要办猎妖会......”虞天和看着上面鲜明的四月十日,一脸疑惑:“而且还这么急,今日已经是四月三日了......” 为什么?无庸看了看那请柬,勾起一抹冷笑:“上面已经写了:今群妖不定,故需震慑。呵,夏家主还真是......”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明明没有这个实力,却还要放出这样的话,他竟然一时不知道如何评价夏平崖。他原本以为这人只是恶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这么久接触下来,他的心机城府反倒没有那么让人害怕,也许是因为他们在暗他在明? 肩膀忽然搭上一只手,无庸抬起头,正对上那张铁面具。君落微微摇了摇头,白衣男子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久三百悠悠转醒,众人又说了会儿话,虞天和便决定先回虞府。无庸等人也不会多待,最迟后天也要离开;而君落则是心里挂念着山庄,当晚便走了,让本来想跟她谈谈心的三百颇为遗憾。鹰雉和清迟都跟着君落走了,他们要回笔架山去,而三百因为之前怡红阁的事情,也颇不好出门,只得在客栈待着。 这一晚,无风正在屋顶赏月沉思,身后忽然传来轻微声响,他回过头,对上少女含笑的眼睛:“师兄。”朦胧月色之下,少女的笑颜清纯如月下百合,无风愣了一下,收回目光,淡淡应了一声:“嗯。怎么出来了?” “都快憋死了,能不出来透口气么?”三百在他旁边坐下,捧着酒杯喝了一口,烈酒入喉,她未尝喝过酒,立刻咳了起来:“咳咳咳,这也太辣了吧?真不知道姐姐怎么喝得下去。” 无风无奈一笑,连忙把酒拿远了:“心中有不平之意,牵挂之事,酒多辣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唉,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看不透姐姐。她好像对我们都很好,可是又给我一种她下一刻就能把所有人都割舍掉的感觉......虽然不知道她以前经历过什么,但是她真的很有魄力。”三百轻声赞扬道,抿了抿唇,歪头看向无庸,轻轻一笑:“那师兄呢?心中有什么不平之意、牵挂之事?” 我心中的不平之意......无庸的唇动了动,目光有一瞬的恍惚,可他在失控之前控制住了自己:“只是些自己的事。” 少女眼里的光暗淡了一分,她笑了笑,有些自嘲:“是么?师兄以前什么都跟我说,可是自从来到陆上,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酒瓶。他毫无目的地晃动着手中的酒瓶,不愿接话,不愿抬头,他见不得三百伤心,却也不愿给出什么答案。看出无风神情里的抗拒,三百扑哧一声笑了,捧着脸,仰着头看着月亮:“算了,你不说听我说。哥哥刚刚问我虞天和怎么样,说他好几次为了救我受伤。嘿,其实坦白说,在碧天庵的时候,我闻到了血腥气,我就猜,会不会是他。因为我知道师兄一定不会过来。” 少女偏过头,眼眶微红,却依旧笑着:“结果没想到,真让我猜中了。” 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失望么? “我看到他伤成那样,还要替我挡下攻击,说不感动是假的。” 可是师兄,那时候你在哪儿? “哥哥说虞天和人不错,姐姐也说过,我觉得,他人也挺不错的。” “师兄。”少女忽然低低唤了一声,好像藏在棉里的针,轻轻拨了一下无风的心上结痂的伤口:“你不会一直不知道我喜欢——” “三百。”无风打断了她的话,他闭了闭眼睛,握着酒瓶的手几乎要把瓶子捏碎,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小师妹,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你喜欢谁,谁喜欢你,都和我没关系。” 啪嗒。 和眼泪一起落下的,是三百手里的红布袋。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直到那双手轻轻擦去自己的泪花,她才听到无风再次开口:“只要那个人会对你好,谁都可以。” 只要对我好,谁都可以。 可是你再也不会对我像以前那么好了,你是想说这个么? “呵呵。”少女忽而笑了,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把那红布袋往无风手里一放:“那就好。多谢师兄啦,当时给我求这个姻缘符,现在我遇到了对的人了,这个符送给师兄,希望师兄也早日遇到对的那个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亦或是说服自己,三百又轻轻加了一句:“他对我很好,和你以前一样。” 白衣少女起身便走,忽然她脚步停了一下,微微回头:“师兄......早些休息。” “......好。”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无风把瓶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一百零四章 回仙丹 - 君落传 - 尚浅w 岱宗剑庄。 “阿蓝姑娘,砺刃轩今日还要打扫吗?” “也没什么不干净的地方,你们别处忙吧。”女子吩咐道,转身走进了砺刃轩。君落走了小半月了,之前还会传信,现在是一点消息没有,听说沈长歌都回蜀山很久了,不知道她又跑去哪儿了。 心里这么念叨着,阿蓝把门口的熏香点上,轻轻叹了口气:“剑主也是,平时跟我说不要和皇室扯上关系,这次拿到请柬火急火燎的就去了,唉......”盖上香炉盖子,铜盖发出一声轻响,阿蓝身后传来‘啧啧’声:“这上好的檀香非要趁我不在才点,也不知是你们偏心还是我没福气。” “剑、剑主?”阿蓝吓了一跳,险些把手里的香炉摔在地上,幸亏君落手快扶住:“看嘛见了鬼一样,刚不是还念叨我?可见不是真的想我。”故作委屈地打趣了阿蓝两句,君落走到案前,将手里的紫晶盒子放下。经过这许久折腾,上面的锁眼已经被摔坏了,盒子上也多了许多划痕。 “剑主,这是......” “明蕊烟霞。”看着那缓缓绽放的金光,君落的唇角勾起一抹如释重负的笑。阿蓝也被那纯粹的灵力震惊到了,一脸不可思议:“这就是明蕊烟霞?那只差一味药就可以炼回仙丹了?” 君落摇了摇头:“不,这就是最后一味药。你说我为何答应齐裕答应的那般痛快?因为我得知,明蕊烟霞在百年前被金山寺住持送给了天元皇室。齐祯并不得宠,且常年带兵在外,能助我拿到明蕊烟霞的,只有齐裕。” “剑主帮他除妖,就是开的这个条件?他为什么会答应,这可是万年一遇的珍品。” “对凡人来说,明蕊烟霞毫无用处,它的珍贵只是对我们而已。对了,我回来还没去看过老爷子和凝姑姑,你先替我去通传一声,我去看看师父。”君落说着合上盒子,阿蓝应了一声,神色间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君落拿起一旁衣架上的毛裘,手掌在桌上轻轻一摁,坐席之下的暗门啪嗒一声打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 红衣女子一挥手,两侧墙壁的壁灯相继亮起,暖红的烛火映着幽暗的地道,把君落的影子拖得极长。这是岱宗剑庄避难用的密道,老爷子将上官霖的冰棺安置于此,一是地底阴凉,二是为了安全。 笃笃笃——那人轻轻敲了敲墙壁,只听一阵机械声,眼前的墙壁缓缓打开,君落看了一眼幽深的密道,闪身进了暗门。 剔透的冰棺冒着寒气,玄冰铺满了地面,整个屋子仿佛冰屋,即便是君落也瑟缩了一下。她踩着玄冰走到棺前,那白衣男子静静躺在棺中,好似只是沉睡了五年,交叠的双手好似下一刻就会抬起,轻轻握住她的手。 眼眶忽然一热,君落微微仰头,扑哧一声笑了:“师父,我已经找齐了寺钟天材地宝,马上就能炼成回仙丹了。只是呢,落落不想让你这么早醒过来,至少......要等我杀了夏平崖。”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把剑庄打理的很好,你大可放心。一切都和你离开前一样,没有变。只不过我又做了很多你会摇头叹息的事,我不想告诉你,也不会有别人告诉你......” “我总觉得老爷子什么都知道。呵,你们父子俩啊,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若是当年你就、就把我推到仙门面前,其实我也不会怪你的。我本来就该恨你,可是你这个人啊,就是让人恨不起来,你太温柔了。” 轻轻勾住上官霖的小指,君落凄然一笑:“你就是故意的。” 在那名为仇恨的黑暗彻底包裹的时候,你非要伸出手给我光;当我下定决心不去看那一缕光,你又体贴地放手替我做决定。 上官霖,你真的是自私才将剑庄交给我吗?不,你再无私不过了。 你用你给我的温暖,护住了天下苍生啊。 “都快结束了,师父。等我下次来,希望我能看着你醒过来。” 轻轻吻了吻那冰冷的额头,君落抹去眼里泪花,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身离开。 紫阳阁。 “老爷子,凝姑姑。”君落笑呵呵行了一礼,在上官凝旁边坐下:“落落回来晚了,让你们担心了。” “你没事便好。”上官凝笑笑,看了一眼兄长:“落落,阿蓝说你已经找齐了四味药,可以炼制回仙丹了?” “是。只是现在还不行,炼制所用的药鼎有些特殊之处,我一会儿去和欧冶子老先生讲一声。剩下还缺的东西,我已经让阿紫和阿橙去找了,恐怕要到七八月才能炼丹。” 上官明复微微颔首:“辛苦你了。不过你这些天去哪儿了,我听说沈长歌早就回了蜀山,他还怕你遇上麻烦,来书信问了你是否回庄。” 君落笑笑:“是吗,还真是有劳沈师弟挂心。老爷子,落落说出来你肯定不信,我啊,这些日子是去阴间走了一遭。” “什么?” 将众人的惊讶收在眼底,君落轻咳一声,将自己如何掉下鬼见愁、在阴间遇到的那个孩子和老者还有最后怎么回来的全都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自己是在迷谷醒来一事。上官明复听完沉默良久,从眼里能看出他深深的后怕:“幸好幸好,你算是回来了......我曾听闻长安城附近的邙山有这么一个地方,连通阴界,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可不是么。”君落苦笑一声:“齐裕说的时候我都没当一回事,哪想到民间传言竟然也真了一次。” “嗯,以后还是要谨慎小心些。对了,夏氏派人送了请柬来,说要举办为期三天的猎妖会,我意下是不去参加,落落怎么以为?”上官明复淡淡道。 “老爷子才是剑庄庄主,庄主开口,落落还能怎么以为?”君落微微一笑:“落落以为啊,老爷子以后该多做做这种决定,免得我一年到头一直在外面跑来跑去,都没时间休息呢。” 上官明复无奈地摇摇头,看向上官凝:“听听,自己跑野了还怪上我了。谁不知道你主意正,再说了,霖儿将剑庄传给了你,是你偏要还我的,老夫一把年纪,谁还愿意管你们年轻人的事?只是这次你刚从阴间回来,我怕你身体会有不适,这才想着不去。何况猎妖这种事情,还是少参与为好,太折福寿。” 君落微微颔首:“确实。近几年猎妖蔚然成风,许多仙门都以此来锻炼子弟,然而隐患不说,但是许多不伤人的精灵便被杀了许多,实在有伤天和。不过今日也没有仙门会,夏家主缘何突然要办这猎妖大会?老爷子不好奇么?” “好奇心害死猫。”上官明复淡淡道,深深看了一眼君落:“蜀山未倒,夏氏掀不起风浪。” “话是如此说,可如今仙门年轻一辈,夏氏兄妹便是翘楚了吧?论行事,夏充很懂分寸,论形象,青莲仙是除了名的刚正不阿。可蜀山呢?沈长歌刚刚下山,却给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白长空纵然性格敦厚,修为了得,但没有主意不愿出头。久而久之,待到沈前辈仙逝,这仙门又是什么格局?老爷子心里比我清楚。” 老人沉默了一下,微微颔首:“说的不错,可是沈岩那老家伙离死还远着呢。” “防人之心不可无。”君落严肃道,忽然看了一眼旁边的紫衣少女,阿紫立刻会意,手中结界一张,将这小房间罩住。上官凝微微皱眉:“落落,你这是做什么......” 君落看了看上官凝,在上官明复面前单膝跪地:“老爷子,君落今日所言恐有不当之处,不过君落一定要说。” “我有理由怀疑,那些失封的锁妖塔是夏家干的。” 夜。永州。山中。 几缕云遮住了明澈的月,但见山林之中妖气冲天,就连飞鸟都不愿靠近一分。 “吾王万岁!吾王万岁!”朝拜之声响彻丛林,叶般若看着跪拜在眼前的群妖,眼里掠过一丝精光:“诸位!自从凌氏那老头立下锁妖塔,我妖族受到重创,如今休养生息百年,本王终于从塔中脱出,此事还要感谢一位吞噬妖力提升自己修为的修士!本王知道,你们受尽仙门的欺凌,而如今,锁妖塔的封印岌岌可危,我们妖族站起来的机会到了!” “本王听闻,迷谷夏氏将在三日后开展猎妖大会,呵,这些正派人士要猎杀我们的亲人子孙!诸位,你们忍得了吗?” “忍不了!” “好!”叶般若一扬手,勾起一抹邪笑:“那咱们就趁机掀了他的迷谷,让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畜生看看,什么是妖的报复!” “是!” 看着下面振臂高呼的小妖们,叶般若抬头望着天上的月,闭上了眼睛。夏氏那个小子断他一臂,这个仇他肯定要报;沈岩害死了叶璇,这个仇他也要报!无妨,就让夏氏先做那个倒霉鬼,这一次,他要亲自出马。 第一百零五章 往事 - 君落传 - 尚浅w 山岚袅袅,竹叶纷飞,夏菡看着布设下镇妖鼎的兄长,微微皱眉:“哥哥,从迷谷到锁妖塔近百里的距离,这么大的范围,会不会......” “爹既然吩咐了,自然有办法保全。”夏充说道,只是他眼里也是一样的忧色。突然说要要办猎妖会就算了,竟然要将锁妖塔一到四层的妖全部放出,真不知道爹是怎么了。心里这么想着,他却还是宽慰妹妹:“小菡,你别担心了。走吧,该去下一处了。” 夏菡轻轻叹了口气:“我能担心什么,不过都是瞎操心。幸好咱们家的镇妖鼎够多,不然这么大的结界,漏洞太大。” “确实。”夏充应道。只见青光一闪,二人御剑而起,向东南锁妖塔的方向而去。 夜。笔架山。 一抹黑影在林间奔跑着,好似躲避着什么,八条蛛腿一扬一送,瞬间到了十米之外。清迟耳后的青光仿佛夜间的鬼火,她奋力飞奔,直到密林深处、不会有任何人到达的地方方才停下。 “呼......呼......”女子喘着气,扶着树干缓缓瘫坐在地上,眼里闪过一丝妖冶的红光。 这老狐狸的咒术是厉害,不仅能偷听还让她挺难受,呵。心里冷笑一声,她拍了拍脖子后面的青光,长舒了一口气。趁还有力气,赶紧用些手段,不然明日恐怕撑不到晚上再出来了。 这样想着,清迟运行真气,准备对抗那咒术带来的痛苦,忽然,她身后的藤蔓动了,仿佛鬼爪一般直抓她的脖子;女子目光一凛,堪堪躲开,只见那藤蔓弯曲了一下,一个墨绿长衫的男子从树后走出:“又见面了,小清迟。” “老狐狸......”清迟看着叶般若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恨不得一拳砸个稀巴烂。笔架山的护山大阵早就没有当年那般厉害,纵使君落改造过,到底不如曾经灵敏,而无庸更是无法掌握这大阵,叶般若这一进来,可以算是悄无声息。 当然,是因为君落不在。 “你来做什么,她不在山中。” “我不是来找她,是来找你。”叶般若笑了笑:“猎妖会,我要你一起去。” 清迟一愣:“你疯了?她从不让我在人前出现。” “谁说让你跟她去了?”男子勾唇,眸光冰冷:“在猎妖会,你跟着我,我们把她这个龙泉剑主,彻底废了。” “你......”女子瞳孔一缩,震惊之余好像想到了什么,没有说话。叶般若看了她一眼,随手扔下一瓶药:“这是能缓解咒术的药,你每天吃一粒,一共三粒,若是猎妖会我看不到你,你就准备给自己收尸吧。” 咬了咬牙,清迟弯腰捡起药瓶,那人瞬间消失在丛林之中,仿佛从没有出现过。 “切,老狐狸,听你的才有鬼。”清迟晃了晃那药瓶,转身离开。 蜀山。清心台。 寒风凛冽,沈岩负手站在台前,眼前是夜下茫茫山脉,隐约可见夜雾幽微。良久,老人轻声叹了口气,淡淡道:“来就来了,躲什么?” “嘿嘿。”沈长歌挠了挠头,从暗处走了出来:“这不是看掌门您在想事情,不好打扰吗?” “你也会考虑这个?”沈岩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看了看与自己并肩而立的得意弟子:“看你从长安回来便魂不守舍,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那我就问了,掌门,你和丽妃娘娘......”少年忽然话音一停,眼里有些复杂,沈岩半天听不到下文,瞥了他一眼,抬手就敲了沈长歌的头一下:“小不正经的,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 沈长歌呵呵赔笑:“我这不是大胆猜测一下嘛。丽妃娘娘之所以没被那个厉鬼,哦不对,那个龙女下毒手,就是因为她身上的蜀山密法。虽然之前我从未见过,但是我大概认得出,施术者是在用命保护这个人。这种密法,除了您,我想不到还有谁能用。那个韩尚圭也说,丽妃娘娘出生时,掌门云游,给了她一张符箓,我猜就是那张符箓吧?” 沈岩微微颔首:“不错。” “......”没让您说错不错啊,您倒是继续跟我说啊。腹诽了一句,沈长歌作了一揖:“弟子愚钝,实在是不明白,为何掌门要以自己性命去护另一个人?” 空气安静了,沈岩轻轻闭上眼睛,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你说那密法是用我的命去护她的命,却不尽然,实则那秘法是下在灵魂上的,以我毕生修为保护她免受邪祟扰乱,强则抵消多,弱则抵消少。我死后,我的灵力便会尽数进入那密法中,依旧可以保护她。” “这......” “很不可思议?”沈岩笑了笑:“你自小便聪明,可惜心不够定,容易被外界干扰,故此我将你扔在后山苦修,你便觉得师父是个冷血的人?呵呵,谁年轻时,未曾做过几件错事呢?” 沈长歌双眼微微睁大,神情震惊又带着一丝期待:天哪,难道掌门愿意给自己讲八卦了? “这些陈年旧事,我今日也算有兴致,便讲给你听听。只不过你这张嘴呀——” “掌门放心,严得很!打死我我都不会说的!”沈长歌立刻表态。 无奈地摇摇头,沈岩叹息一声:“罢了罢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我碰到叶璇,是在二十岁下山的时候。” “师兄弟都选择了迷谷方向,而我只想抓只大的,便听了传言到永州去。我听闻永州有两只大妖,皆是千余年的修为,虽说并未祸害众生,但时不时也会出来闹一闹。彼时我受了太多赞誉,有些飘飘然,竟然觉得自己可以与千年的妖怪抗衡,便孤身一人去了。当时永州还是水月阁的地界,哦,那时候,水月阁还是凌氏的附庸。” “我初到永州城,恰逢一个小尼姑被为难,便出手救了她,可我没想到她眉心竟有一团黑气,显然是与妖接触过。那姑子说自己叫叶璇,在碧天庵带发修行。你师祖与碧天庵住持明方师太有交情,我便想去拜见前辈,与她一路回去,顺便查一查此事。那时我还偷偷想过,莫非上天垂怜,让我一到永州便遇到了目标?没想到,竟然真是。” “我同明方师太询问,叶璇平日是否有什么异样,师太说她命苦,一人住在后山竹林之中,平日和碧天庵的师兄弟也没什么来往。这下我更加起疑,但少年心性,并未告知明方师太,甚至都没有想过,叶璇额间的黑气为何只有我能看见。” “后来我在山间逗留了两日,那些日子叶璇感染了风寒,我便常去看她,但是却并未如愿看到那个妖怪。就在我心里想着可能只是误会时,那竹妖回来了。那一日我本该离开,走前想着和她道个别,就看见竹屋之中多了一个男子,那男子形容俊美,纵然妖气收敛,但被我的符箓一贴,还是露出了尾巴。叶璇本来在介绍我们认识,我一出手将她吓了一跳,那竹妖更不是省油的灯,我二人刚要打起来,叶璇却拦住了我们,她说,道长,般若自与我在一起不曾害人,你放过他吧。” 老人忽然停下,眼里流露出淡淡哀伤,联系到他频繁说的少年心性,沈长歌才到了大致后续。沈岩无声的叹息一声,继续道:“可惜彼时,我只觉得妖就要杀、就要除掉,并未多想;叶般若想把叶璇带走,我护住了叶璇,带着她逃离碧天庵,却忘记了告诉明方师太,待我想到时,事情已经......碧天庵被灭,叶璇痛哭不止,叶般若杀红了眼,看到她哭却也手足无措,就在他二人僵持时,我做了我这一生最不齿的事,我偷袭了叶般若。” “可是叶璇替他......”沈长歌轻声道,看着师父轻轻点头,心情也跟着沉重了些。 “妖录上写,是我将那竹妖收入锁妖塔,其实不然,是凌云子做的。因为当时,我们都愣住了,他带走了叶璇,没有再管我,我也明白在他面前我不过蝼蚁,他根本连杀我都不屑。可是这件事在我心里就成了一个疙瘩,成了我永远迈步过去的坎儿......又过了十年,我突破了地仙境,做了一个决定。我下到了阴间。” “啊?”沈长歌真的惊了:“可是师父你不是说,贸然出神入阴,肯定是回不来——” “这也是我为何这样说的原因。”沈岩苦笑一声:“若非你师祖折损福寿,我恐怕真的回不来了。” “那你去阴间干什么?找叶璇吗?” “算是。我本意是想看她是否轮回,结果黑白无常告诉我,根本没有这个魂魄。彼时我就想到,也许是叶般若用什么方法锁住了她的生魂,让其不能轮回。可这个办法会对魂魄造成极大伤害,三魂七魄会慢慢消散,到时候,就是真的再也不见。怀着对叶璇的歉意和对妖的偏见,我同阎王讲了这件事,再之后......他们夺回了叶璇的魂魄,叶般若也是那时候被凌云子收入锁妖塔,我猜,应该和他与地府的人斗法受伤有关。” “那掌门你跟那个竹妖可真不是一般的仇啊。”沈长歌强扯唇角。沈岩睨了他一眼,抬手在他又是一锤:“好小子,都知道挤兑师父了?回去睡你的觉。明早的早课不许迟到。” “啊?师父!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迟到一刻,罚后山面壁一月。” “......” 这一刻,沈长歌深刻地明白,听八卦有风险。 第一百零六章 狭路相逢 - 君落传 - 尚浅w 迷谷。 “生死台,无庸。”男子地上请柬,神情依旧是淡淡的,缺少了些初见时的冷漠。夏菡微微一笑,温柔如三月春风:“无庸公子来的倒是早,可以挑房间住呢。”无庸勾了勾唇:“夏姑娘说笑了,那便挑一间清静些的。” “是吗?那倒是苦了虞家主,他来时可说要同生死台的诸位在一个院子。”不知有意无意,夏菡的目光落在了三百身上,后者神色如常和她打了个招呼,好似未曾听出夏菡话里有话。这次无风并未跟来,只有兄妹二人,夏菡倒是有些意外。 正攀谈时,忽听一阵惊呼,只见一道银蓝仙光破空而至,有龙鸣之声震耳欲聋,那红衣女子纵身一跃,手一招,龙泉剑握在了手中,向夏充夏菡行了一个剑礼:“夏公子,夏姑娘。” “君落。”夏菡连忙迎了上去,一青一红两道身影皆是天资绝色,瞬间成了焦点:“我今日还同哥哥说不知你什么时候来,没想到还是一样的早。” “呵呵。”君落笑了笑:“一切都好?” “能有什么不好的?”青衣女子的目光移到了她手中的仙剑上,抿了抿唇:“嗯,你不封剑,倒是个半好半坏的消息。” 君落哭笑不得:“此话怎讲?” “我早就想见识一下龙泉剑法,终于有了机会,这是好;可是你不封剑,这猎妖会怕是就成了君剑主的主场,这是坏。”夏菡说的一本正经,君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掐了掐她脸蛋:“就你会说。御剑而来可累个半死,我不和你扯皮,快安排房间,休息要紧。” “好。”夏菡给身旁的女弟子递了个眼色:“带君姑娘去休息。” “我同阿紫住一间房,不必再安排。”见女弟子犹豫了一下,君落连忙道。她跟着弟子走向前去,路过无庸和三百身边,微微颔首:“无庸公子,无邪姑娘。哎,怎么这次来没带着无风兄弟?” 无庸淡淡看了她一眼:“无风近来闭关修行,故此未来。君剑主倒是很挂心他?” 君落笑了笑:“哪里话,生死台可是我救命恩人,多关心些也是应该。对了,无庸公子未曾参与过猎妖会吧?这比斗法凶险得多,无邪姑娘的法术不适合这种场合,到时候公子一定斟酌一下到底是谁下场。” 三百应了一声,目送着那红衣女子走上山路,看了看哥哥:“哥哥,咱们也走吧?” 无庸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好。” 流岚厅。 “天和啊,你这些日子初任家主,一切可还顺利?”夏平崖乐呵呵地问。虞天和轻咳一声,连忙道:“一切都好,多谢夏前辈挂念。” “是吗?”夏平崖笑了笑,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好似无意地问:“那你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对了,我听夏充说你们也追到永州去了,是不是就是那时候伤的?你这孩子看着老实,却有些急功近利了,那妖王怎么是你们几个就能对付的货色?若非夏充赶到,你们估计脱身都难,下次可别这么莽撞了。听说天姝也来了,怎么不见人呢?” “天姝贪玩,到谷中闲逛去了。”虞天和淡淡道,内心无比希望赶紧结束这谈话。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呼唤,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忽然从远处传来,夏平崖显然也感受到了,只是反应让虞天和有些意外——“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跑到回梦林去!” 夏平崖几乎是吼出这句话,外面的弟子连忙跑进来,也是一头冷汗:“家、家主,看样子好像是有人在回梦林那边打起来了!” “什么?”夏平崖猛地起身就要往外走,虞天和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紧跟着夏平崖跑了出去,只听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闷雷,接着就是隐隐的龙吟之声:“不好!是君落!恐怕是天姝和她......” “这些小辈,越来越没规矩了!”夏平崖狠狠咬牙,一拂袖,化作一道青光往回梦林的方向而去。 回梦林。 君落本来在路上走的好好的,经过回梦林是虽然多看了两眼,但是这林子是夏氏禁地她还是知道的,从来都是避着走,至于为什么列为禁地,自然是和林子后面的山中那位黑巫有关。她在心里调侃了两句,和阿紫往前走着,就听到林中传来一阵争执:“这是夏家又不是蜀山,轮不到你来教我道理!” 哟?红衣女子脚步一停,挑了挑眉:虞天姝呀。这大小姐是和谁生气呢,都跑到回梦林去了还没人管管? 她这么想着,给她带路的女弟子也十分震惊,不过愣了一下便回过神来:“君剑主,我先去看看......” “一起去吧,这大小姐可不好说话。”君落笑了笑,和她一起走入林中。 没走两步,青葱竹林之间,只见虞天姝和一个白衣男子相对而立,白衣男子紧紧抓着她的手,好似要带她出去,君落眯了眯眼睛,嘀咕了一句:“今天犯熟人么,怎么两步碰一个......”不过虽然这么说,她却并不认为沈长歌和虞天姝是个好组合。 “回梦林乃是夏氏禁地,你不能再往前走了,跟我出去!”沈长歌态度强硬道。若非这里一个夏氏弟子都没有,他也懒得出这个头,只是这丫头越说越来劲儿,非要往里走,真是让人头疼。他自以为对女孩子都很是包容,可是虞天姝实在是一次次刷新他的下线。 有句话这样说,想让一个不正经的人正经起来,让他抓狂就行了。虞天姝显然就是这个存在。 “你说不能就不能?我偏要走!”紫裙少女狠狠一挣:“放开我!” 眼看着二人剑拔弩张,君落遮了遮眼睛:“姑娘,你快去劝劝吧,我就不出面了。” 君落和虞天姝不和这件事基本仙门都知道,当年君落还跟在上官霖身边时就和虞天姝大吵过一架,甚至后来在曹州除妖一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虞天姝狠狠数落了一顿,之后两个人基本就是水火不容,只要相见,没有例外,要么动手要么动嘴,没个消停。 大多数时候君落懒得陪她幼稚,但是这丫头不依不饶,实在是烦得很。 那女弟子轻叹一声,往前走去:“虞姑娘,沈道长,此处乃是我夏家禁地,二位若是有话,可否到外面说?” 虞天姝闻言望过去,目光却在那女弟子身上停留不过一秒,立刻落在了那红衣女子身上。她看了看沈长歌,阴阳怪气道:“哟,这不是君剑主吗,怎么,来找你的小道长?” 君落挑了挑眉,没有说话转身欲走,虞天姝却最看不惯她这样,手一扬,一道仙光猛地冲向那女子——彭! 银蓝仙光盛放,生生将那黄光打得粉碎,周身竹子受到波及,齐齐拦腰折断。君落扫掉落在肩上的竹叶,微微回头,语气冷漠:“我没心思陪你闹,趁早出去,别给你哥找麻烦。” “呵。”虞天姝冷笑一声:“在夏家你这么趾高气昂是几个意思?还有这位沈道长,我走错了地方,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告诉我,非要一上来就动手?” 沈长歌被她一说,自知理亏,索性没有说话。君落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是虞天姝被误会了?不过也正常,这大小姐的脾气,跟谁都不好好说话,沈长歌会误会也是正常。 这么想着,君落转过了身:“总之,你要寻仇或是寻理,出来再说,没必要在里面给人姑娘家添堵。还有,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别在我眼前比划了,你连让我拔剑的资格都没——” 刀光几乎是瞬间到了眼前,君落向后一闪,一手擒向虞天姝的手腕,可她意外的是这一下竟然没有抓到,接着,刀光又是一闪,带起点滴血花:“君剑主!” 手背上被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痕,君落意外地看着白皙的手背上滴落的血珠,看向那少女:“不错呀,这才几日,就能拿的动刀了?” 虞天姝冷笑:“我忍你很久了。” “你之前要忍,是因为你弱。”红衣女子甩了甩手,神情淡然:“只是你以后还要忍,因为你依旧很弱——” 轰隆隆! 只听天空炸响一声闷雷,耳边骤然响起龙鸣之声,眼看着那女子手臂一扬,沈长歌连忙向前,可是他自认身法极快仍然慢了半步,没有人看清楚君落是如何动手的,但下一秒,龙泉剑就架在了虞天姝的脖子上,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把她杀了——“如果你之前并未懈怠,如今的你修为应在夏菡之上,可惜,你让虞府少了一个天才。” “君落!”红衣女子抬头望去,只见夏菡跑了过来,她微微抬头,天上一道青光闪过,接着便是两个人:夏平崖满脸怒意,虞天和见到妹妹被君落抵着咽喉瞳孔一缩,刚要说话,红衣女子已收了剑:“夏家主,虞家主。” 夏平崖眯了眯眸子,语气不悦:“我夏氏禁地,是给你们私斗的地方?” 第一百零七章 阿言 - 君落传 - 尚浅w “我夏氏禁地,是给你们私斗的地方?”夏平崖脸色一沉,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停留在君落的龙泉剑上:“若你的龙泉剑只会对准自己人,还是封着吧,君剑主。” 君落握剑的手紧了紧,心里怒意翻滚,索性没有回答,一旁的虞天姝却道:“夏家主错怪了,是我先动的手。”紫衣少女看了看君落,神色平静:“我看她不顺眼久了,刚刚实在没控制住情绪,在这竹林里动了手,给您赔个不是。”说着,虞天姝弯腰作了一揖,倒是把其他人看得有些愣。 这小祖宗也转性了? “罢了,都出去吧。”虞天姝既然道歉,夏平崖也不好追究,摆了摆手,众人立刻退出。 虞天姝拉住哥哥的手,没有再回头看君落和沈长歌,虞天和刚要说什么,就见那红衣女子摇了摇头,似乎怕虞天和多心,她又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好似在说习惯了。目送那兄妹二人离开,君落一转身,就被少年擒住了手腕:“你当时去哪儿了?我听到哨子响,但是到处都找不到你——” 少年急切的语气让君落微微一愣,一旁的夏菡轻咳了一下,沈长歌这才发现还有人在,平日插科打诨脸皮厚的很,此时却腾的红了。青衣女子掩嘴笑了一声,调笑似的看了一眼君落,道:“咳咳,前面还有事,我先走了。君落,你熟悉路,那沈师弟就交给你了,可别再迷路了。”夏菡挤了挤眼睛,转身离开。这一下,山间可就只剩下这二人了。 看沈长歌一脸囧相,君落无奈地叹息一声:“你脸红什么?走吧,边走边说。” “当时我去宫中,是受齐裕所托,我帮他除妖,他帮我找到我要的东西。可是这人比我以为的更过分些,他给我东西的时候,把我带到了鬼见愁。民间传言,那悬崖连通阴间,我们这些人,对这种传言都是不信的,所以当时他将盒子扔下去,我并未多想,只想着是个普通悬崖......没想到,呵,倒真是阴间走了一趟。”红衣女子苦笑道:“费劲千辛万苦总算是回来了,只可惜我当时专注护着自己的东西,你的哨子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沈长歌摇摇头:“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丢了就丢了。当时哨声大作,我以为你遇到了危险,可是跑遍了长安和周围,连你影子都没看到,后来哨子也不响了,我便想你可能已经回剑庄了,回蜀山之后去了信问,剑庄却说你还没回去,所以刚刚着急了......” 少年挠了挠头,好似做错事的小孩,窘迫之余,眼里还有些安心。君落停下脚步,看了他半晌,忽而一笑,眼眸深邃如夜:“沈师弟,你这么担心我,莫非是喜欢我?” 她的语气好似调笑,那双眼却让人看不透,沈长歌愣愣地看着那好似会勾人心魂的眸子,下意识地、缓缓的点了点头。 红衣女子的眸子眯了眯,那一刻,沈长歌竟然感觉到了杀意,可只是一瞬间,让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君落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语气轻松却带着一丝冷漠:“沈师弟,你是出家人,不该见色起意。好好修行吧。” 看着那红色背影,沈长歌特别想说自己没有,但却说不出口。阿紫一直在远处等着君落,主仆二人缓缓离开,白衣少年才算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沈长歌啊沈长歌,枉你自认会讨女孩欢心,怎么告白的这么随意呢......罢了,待下次,再好好说吧。” 夜。 君落披衣坐在床榻上调息,阿紫本来铺着地铺,忽然神色一变;就见那红衣女子缓缓睁开双眼,二人相视,君落缓缓道:“你也感觉到了。” “嗯。”阿紫点了点头。 “有意思。”红衣女子轻笑一声,眼里杀意凛然:“这猎妖会,还真是热闹呢。” 若非是留意过清迟她们这些千年妖孽,今日君落也不会感觉到有这般级别的妖出现。纵然他们已经能将妖气掩盖的特别好,但精神力还是可以捕捉到强和弱的变化,在之前,君落并不能如此精准,但融合了第二节建木之后,现在的她已经可以发现了。至于阿紫,她是唯一一个不受清迟和七月媚术影响的人,她的精神力本就极强。 “会不会是永州的竹妖?”阿紫问。 “不一定。”君落摇了摇头:“若真的是,那就难办了。迷谷处处草木,这家伙在这里,发挥出的实力恐怕要比在碧天庵更强。那时他有些轻敌了。” 阿紫垂眸不再说话,红衣女子伸了个懒腰,道:“早些睡吧,明日你还要和我一起参会,有的累呢。” “是,剑主。” 迷谷外。 一身墨绿长衫的叶般若站在崖边,俯瞰着山岚萦绕的迷谷,月光映着流岚厅的飞檐,好生宁静。男子就这么看着,就在清迟以为他哑了的时候,叶般若缓缓开口:“我曾经和夏氏的梦夫人有一面之缘,彼时她就邀请我到夏氏来,说迷谷钟灵毓秀,是个修炼的宝地,可我记挂着澜,没有过来。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再美的地方,你也要毁了,现在回忆有什么意义?”清迟不屑一笑。 叶般若没有动怒,只是淡淡道:“你现在倒是越来越像澜了。” 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果然,那一身水红衣裳的妩媚女子一愣,脸上的表情瞬间凝结,继而别过头去不再说话。叶般若笑了笑,在崖边坐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地:“坐下吧,站着多累啊。” 清迟挑了挑眉:“鬼知道你又打得什么算盘。” “鬼当然不知道,不过你坐下,我可以告诉你。”叶般若引诱道。女子犹豫了一下,席地而坐::“说吧。” “呵呵。”叶般若意味不明的笑了,眼里似乎有几分追忆:“清迟,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看人悲伤难过的样子?” “是啊。”清迟淡淡道:“我就喜欢看你们这些人求而不得,越求越不得,只差一步,却永远迈不出。所以你还要把你的算盘告诉我么?” 叶般若勾了勾唇,歪头看着她,红唇轻轻张合,那一刻,清迟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双手狠狠掐住了叶般若的脖子——“你再说一遍!” 看着少女通红的眼眶,男子握住了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声音极轻:“那个和尚是我杀的。挫骨扬灰,魂飞魄散。” 七百年前。杭州。 “啧,真不知道这小丫头怎么想的,跑这么老远。”蓝衣男子叼着草含糊道,目光紧紧盯着那在面馆大吃的少女。一旁身着墨绿长衫的男子扑哧一声笑了,好似想到了什么:“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把人家凶了,人家何必跑这儿来。哎哟,从永州到杭州,幸好一路上没遇到不长眼的,不然——” “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澜瞪了损友一眼:“一路上咱俩都跟着,能不然出什么来?这小丫头也是,不就是说她说重了两句,啧,女人真麻烦。” 叶般若连忙纠正他:“是雌蜘蛛,不是女人。哎,你到现在还不给丫头找个夫家,别以后嫁不出去了。” “嫁个头,老老实实修炼,比什么都强。搞什么男女之情。”澜啐道,忽然看见对面楼里一个窈窕身影,眼睛立刻直了:“哟,这身段儿,可以啊......” 叶般若叹息一声:“唉,可怜的丫头啊,看看你这不正经的师父,都快子孙遍神州了。我说你能不能节制一下,人妖恋是要遭天谴的。” “谁说要恋了?我和她们都是及时行乐,事后各安天涯,不对吗?”说话间,那男子已经幻化成了富公子模样,蓝色抹额一束,看着果然还人模人样的。叶般若一边无奈摇头,身上的服侍也悄然改变,别听他说的多大义凛然,实则比起澜,他才是更过分那个。 这二人大摇大摆走进了对面的红楼里,全然没有注意自己从小养大的小丫头已经消失了踪影。 “哇,店家你的面真的好好吃啊!”吃完第三碗,清迟抬起头,一脸钦佩。店家心里暗道再好吃你一小姑娘吃三碗也未免有点过了,脸上却乐呵呵的问:“客官还要再来一碗吗?” “啊......”清迟愣了一下,摸了摸肚子,有些为难。她带出来的银子虽说不少,可是已经吃了三碗了,再吃下去一会儿就没肚子吃别的了。这么想着,少女摇了摇头,拿出银子想要付账,手腕却被人钳住,她疑惑地抬头,正对上一张干净的面容:“孽畜。” “......”清迟咬牙把银子一拍,杏眸一瞪:“你好歹也是个出家人,怎么可以随便骂人!” 这么一喊,店里的人瞬间瞩目,那和尚似乎没想到这蜘蛛精会这么理直气壮,愣了一下,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被少女挣脱开来:“男女授受不亲,你这和尚真是有辱佛门!店家,钱我放下了,我走了。” “回来......”和尚伸手一抓,清迟没注意脚下一滩水,脚底一滑,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哎哟!”这下可好,衣服也脏了。少女心里暗骂一声,见那和尚还抓着自己的手,抬手便是一巴掌招呼了过去—— “啪!” 第一百零八章 意外 - 君落传 - 尚浅w “死和尚!”清迟见那人愣在当场,二话不说甩手便走,只想赶紧找身新衣服。言归被她这一巴掌扇愣了,直到店主让他让开才回过神来,眼前的小丫头早就不见了。他暗道自己心不定,跟店主赔了个不是立刻往外追去,可是这茫茫人潮,哪里还看得见? “唉,但愿那孽畜不会生事。”合十念了句佛号,言归低声道。 另一边,换了身新衣服的清迟大摇大摆从店里走出来,她一身公子哥装束,摇着扇子向远处的彩楼走去,眸里闪过一点红光又很快消失,只是路旁经过她的人都忍不住频频回头:“这是哪家的公子,长得可真俊俏......” 切,本公子天人之姿,你们见过才有鬼呢。自恋一笑,清迟看向那灯火通明的彩楼,舔了舔唇:早就听说江南的女儿柔的能掐出水来,今日本公子就见识见识,传言是否属实。 彩楼。雅间。 轻纱半掩,烛火明暗,浴桶之中,澜仰头看着身上百般娇羞的女子,笑容邪魅。虽原身是蜘蛛,但他早年意外得了媚术的秘诀,自此修行的不亦乐乎,饶是男子看到他也要心魂荡漾几刻,遑论这烟花之地的美人儿,在门口看了他一眼便贴了上来。只是......一手握着那细腰,澜的目光落在榻上那红衣女子身上,眸里闪过一丝不悦:刚刚他先看上的美人,却缠着叶般若不放,他实在是有些没面子。 好似感觉到了挚友的目光,那男子微微回头,勾唇一笑:“怎么了,澜?还放心不下你那个小徒弟?” “放心不下她?算了吧,她活的怕是比咱们都好。”冷笑一声,男子移开了目光。这死竹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提起来清迟那小兔崽子他就生气,不就是她把他屯的粮吃了,说了她两句么?有必要跑出这么老远来?一路上还勾搭人家公子哥,穷的富的有权的有势的,只要模样上等,这小丫头是一个也不放过,啧...... 越想越气,澜忍不住想直接把那小丫头提溜到面前揍一顿,这念头刚升起来,就听一阵敲门声:“二位爷。” “什么事?”澜不耐烦地问。 “是这样啊,外面来了个公子,指明要诗诗姑娘,给的钱是你两人加起来的数儿......二位爷,你看我们楼里的姑娘还有哪个顺眼的,您再叫来,实在不行,诗诗姑娘明晚再——” “再个——”澜刚要暴怒,叶般若手一挥,他硬生生咽下去一句脏话。就见那男子收拢了一下衣裳,向门口走去:“桑妈妈,你说的那位公子哥是不是一身红衣?” 桑妈妈愣了一下:“不是,是身黑色云纹锦,那可是咱城里最流行、最贵的料子。” 哦?莫非不是小丫头?这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叶般若看了看澜,见他那一副样子就知道他没好事儿,澜挑了挑眉,风情万种地看了回去,实则杀意凛然。叶般若却并未在意他,只是推开了门,温柔一笑:“那这样吧,妈妈你请那位公子过来,你放心,不会勉强诗诗姑娘的,这里不还有别人么。” 桑妈妈听到叶般若的话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但很快换上一副笑脸:“既然如此,我再去问问那位公子,他要是愿意咱们就......”她话刚说一半儿,身后忽然一个姑娘急匆匆跑过来:“妈妈,刚刚那位公子走了!” “走了?” “对!”这姑娘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是跟一个和尚走的,好像......好像他俩是相好!” “这......”桑妈妈一时语塞:这怎么今天什么人都能碰到。她赔着笑看向叶般若,却见那公子哥儿眸子微眯,好似在想什么:“既然如此,竹公子,我就不扰您了。” “啊,桑妈妈慢走。”男子微微一笑,关上了门。 “怎么回事?”澜一边穿上衣服一边问。叶般若摇了摇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丫头有麻烦了。” 在长发发尾绑上一截墨蓝发带,澜挑了挑眉:“你确定那是她?她会来这种地方?” “为什么不会来?”叶般若有些惊讶:“都多少年了,你还没发现吗?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就你俩这样的。” “......” 刚刚。彩楼前。 看着桑妈妈离开的身影,清迟扬了扬下巴,一副志在必得的高傲样子。她本想进彩楼里坐坐,忽听一声‘站住’,细听声音有些耳熟,转过身一看,哟,这不是今天那个小和尚么。白天没有看清楚,现在借着灯光一看,这小和尚长得还挺俊俏,清迟心里暗道,摸了摸下巴:“哟,你怎么来了?” 她神情有些暧昧,语气好似深闺怨妇,言归心里想被什么狠狠抓了一下,脸上不自然的红了;他连忙低下头去,心里默念佛号,就听那蜘蛛咯咯一笑:“小师傅,你这看见我便脸红,还念什么佛呀?不如念我名字吧。” 嘴里这么说着,清迟伸手一揽他脖颈,整个人都靠了过去,在他耳边暧昧地低声道:“我不嫌弃你是个秃头,我还觉得你秃头好看呢。你看你追了我这么久,肯定是心里有我,不舍得我——啧!” 清迟低头看着言归打在自己胸口的一掌,眉头微皱:“死秃驴,我没时间陪你玩儿,你这点道行想收了我?下辈子吧!”搭在和尚脑后的手虚抓成爪,对着那脆弱的脖颈狠狠一抓,本该一击毙命,却好似抓在了铁块上,清迟神色一凛刚要退开,却被言归一手抓住了衣襟,也不知道这和尚练的什么,力气之大竟然让她动弹不得。旁边的人都在看热闹指指点点,清迟一咬牙刚要继续演下去,言归好似看透她的套路,淡淡道:“你说的是,我不舍得,所以来带你回去。” 不舍得苍生,所以来带你回地狱。 清迟就那么一愣,已经被和尚扯着衣领带了出去,她暗暗咬牙心里怪自己大意,虽说要逃脱也并非不可,但她还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索性演到底,一手握住了那和尚的手腕,目光却凶得很:“是吗?” 把我打回地狱,那你就试试。 西湖湖心岛。林中。 “嘶——臭和尚,你练的是金钟罩吗!”恨恨骂了一句,清迟身形骤退,手中红芒一闪,直冲言归而去。这和尚看着年轻,修为却比她以为的深厚得多,颇有些难缠。只不过清迟不打算继续陪他玩下去了。 彭!挡下清迟这一击,言归抬起头,却对上两抹红光,还有一张他一辈子都不会忘的俏脸...... 那一夜,他破了身。这件事对言归的刺激之大,甚至让清迟后来数次怀疑,是不是只因为那一晚是她,所以他才会喜欢自己。 “啧......”叶般若忽然停下脚步,眉头微皱。澜也是一般的神情,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忽然有些沉重:清迟的气息消失了。“别太担心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般和尚奈何不了她,何况那么年轻。”叶般若宽慰道,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澜摇摇头:“也不算担心,没了再养一个就好,只是毕竟这么久了......” “我可不记得你是日久生情的人。”叶般若调笑道:“怎么着,动心了?” 澜冷笑一声:“我要有心才能动。她是咱们养大的,死也得为了咱们俩死,活着,就必须在咱们俩身边活着。等明天找到她,我得好好给她立立规矩。” “是吗?”叶般若轻飘飘的道:“就怕到时候你下不去手。澜,你扪心自问,到底是你宠她,还是我更宠她?要是我,她敢跑一次,现在就已经死了。” 蓝衣男子沉默了一下,就见那人温柔一笑,好似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有心,我可没有。” 只见那绿影一闪,消失在夜色之中。澜看了看脚下灯火通明的杭州城,眯了眯眸子,转身离开。 次日。 清迟悠悠转醒,眼前是跃动的阳光。她想做起来,腰却泛起一阵酸疼之感:“啧......还是个和尚,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这么抱怨着,她看向身旁躺着的俊俏青年,他的气质就像山间清溪,生的端正清雅,和那两个老家伙、和她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也许是佛门待久了,这种淡淡的自持端庄,格外的吸引人。昨晚也是因为这个,清迟竟然产生了这么疯狂的想法。 他不是觉得她是恶、觉得自己在神坛之上么?那就偏要拉他下来,陪她一同肮脏。 少女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伸手想去触碰那嫩白的脸颊,只是身体往前一探都觉得腰疼,她揉了揉腰眼,轻叹一声:就是没想到,不仅累还挺疼,真是可怜了那些彩楼里的姐姐们了。 “唔......”那少年忽然**了一声,眉头一皱,缓缓睁开了眼睛。言归看着眼前的如瀑黑发,下意识伸手抓了一缕,神情有些恍惚:“我这是在哪儿......” “在哪儿?”少女轻轻一笑,握住了他的手,光是目光就暧昧的让人脸红:“在山林里过了一夜,你,和我。” 第一百零九章 错觉 - 君落传 - 尚浅w 迷谷。 “本次猎妖会以锁妖塔为圆心,三十里为半径,范围内有各修为的妖孽,三百年一下为铜牌,五百年以下为银牌,各门参赛最多二人,余下的将在我夏氏等候。此次猎妖为期两日,诸位,注意安全。” 唰——红衣女子稳稳落在林中,身旁又传来几声落地声,她抬眸望去,正对上夏菡含笑的眸子:“真巧。” 君落挑了挑眉:“别和我抢。” “这次不行。”青衣女子笑道。忽然,二人神情皆是一变,九节鞭和青华剑同时击向一个地方;只听得一声惨叫,君落手腕一抖,九节鞭带着一块铜牌飞回,却正好撞在了青华剑上,铜牌掉落,夏菡刚要夺取,一个紫裙女子先她一步将那铜牌收入怀中。 女子看了看主仆二人,无奈一笑:“好吧,谁爱和你走一起就走吧,反正我不想。注意安全。”最后一句带着她惯有的关心,君落微微点头:“你也是,锁妖塔见。” “锁妖塔见。”那青衣女子在林中飞跃,瞬间消失于绿树之间。君落叹息一声,转向另一个方向,因为她站的斜坡视野开阔,正好能看见远处巍然伫立的锁妖塔。也许现在所有人眼中,那平日雄伟的建筑,都蒙了一层厚厚的黑色妖气。 希望认为夏家手笔大的傻子不会太多。 心里这么想着,她和阿紫也钻入林中。迷谷附近多以平原谷底为多,唯一高些的地形就是锁妖塔周围,但是这种丛林君落并不习惯,她还是想赶紧到开阔些的地方。但是锁妖塔里第五层的妖怪并未放出,和外面的小喽啰不同,那里面的妖怪都顶的上两枚银牌,虽然夏平崖并未明说,但是这些人心里都有数,赶紧进锁妖塔,是最重要的。 还有一个原因,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最好不要在林中过夜。 “咯噔。”硕大的狮头被君落一剑斩下,阿紫收起那铜牌,目光有些担忧。按说她们赶路已经很快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丛林边缘,怎么可能还在这里兜圈子?而且这里的妖孽大多是三百年修为,不知道其他人的情况是否一样。想到这儿,阿紫忍不住唤了一声:“剑主......” “嗯。”君落微微点头:“我们被困住了。” 山岚幽微,不知何时已经在林中悄然升起,应该就是借助这雾气,那妖孽把她们一直困在这里。要做到这一点,修为至少也要六百年以上,可是君落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实在是让她有些意外。 “阿紫,别乱走,跟着我。”那双眼里掠过两点银蓝光芒,君落向身后伸出了手,却迟迟没有人抓住,心里咯噔一声,君落猛然回头,只见刚刚阿紫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一个染血的脚印——“阿紫!” 夏氏。流岚厅。 “爹,你为何不让我和小菡一起去?”夏充有些疑惑地问。夏平崖呷了一口茶,淡淡道:“本来也不是要你们拼命,只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这猎妖会办的越大,奖的越丰厚,他们就越不会注意永州那边。小菡一个人已经够了,让你与我留在夏氏,是怕有变故。” “变故?” “我们做的声势浩大,难免会有不长眼的来捣乱,虽然你二人已经下了结界,可爹心里还是不踏实。”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夏平崖看着外面西斜的太阳,神情有些怅然:“爹总觉得,这迷谷,会很热闹啊......” 叮叮叮——挡下不知何处飞来的毒针,虞天和向后退了一步,抓着妹妹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周身的雾气越来越重,他甚至看不清十米之外的情形,这幕后的妖比他想象的更沉得住气,只是他不是君落夏充那样的人,他的修为只能堪堪保命,如今再有一个虞天姝,实在是不好说。 就在男子神情沉重地看着四周格外警惕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劲风,虞天姝猛地向前,手中仙芒大放,强行接住了这一剑;来人见是修士也吃了一惊,连忙收剑,一手拉住了后倒的虞天姝:“小心!” “是你?”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少女有些意外。沈长歌也愣住了,待看清她身后的虞天和,神情变得严肃:“看来你们也被困住了。” “是。也不知道这雾气怎么做到的,我尝试了好多法门都没用,也根本找不到对方在哪儿。”虞天和叹息道。沈长歌抿了抿唇,看着地上的毒针,忽然眼前一亮:“它攻击你了?这就好办了!天和兄,来来来,你帮我护法,我来找!” “可是这毒针不一定是困住我们的妖放的,看起来这浓雾范围不小,你若是找到个小妖,不是浪费精力么?”没有冲突时,虞天姝也没有那么讨厌,只是淡淡陈述着自己的想法。沈长歌苦笑一声,看了看手中的符箓:“其实这雾气,我觉得不会有多远,之前我们离得本就不远,只是林子复杂,没有看见,我却听到了。如今我们盲走也是走,有个方向也是走,至少遇到个小妖打一打,也比在这雾里发疯强。” 他低声念了句什么,手中符箓应声而燃,包裹着那毒针,变成一簇火苗,滴溜溜飞向一个方向。沈长歌一拍大腿:“成了!我们走!” “哎!”虞天姝一把拉住沈长歌,后者疑惑回头,她却松了手抓住了哥哥的手:“哥,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吗?” “不对劲儿?”虞天和微微皱眉:“我觉得这个猎妖会处处都不对劲儿......” “不是。咱们进了林子,但是遇到了那么多妖吗?没有。走到一半就被这浓雾困住,看这架势肯定是想磨死我们,那它何必攻击我们呢?我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是,我就是有一种它要把我们引过去的错觉......”少女拍了拍脑袋,眉头快拧成麻花了,可见她确实纠结。可是沈长歌没有给她那么久的时间纠结——“符箓时间有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肯定要追,不过天和兄,她说的有道理,不如我们分开走?” 分开?这个念头一出现在脑海里,虞天和立刻摇头:“我修为不够,带着天姝恐怕二人都不能脱身,虽然这么说有些过分,但现在我们必须要拖沈师弟你的后腿了。此次只想让天姝涨些见识,我却没想让她把命也留在这儿。沈师弟,咱们一起追。” 虞天和话说的耿直,沈长歌倒是噎了一下,继而不好意思一笑:“天和兄过誉了,哪来的拖不拖后腿,把后面的拎出来打一顿就行了。走!” 阿紫消失之后,君落前进的步调放的很慢。她不觉得对方有能力把这雾气覆盖整个森林,那么她现在应该是被一种阵法或者幻术困住了,建木看不透,所以排除幻术,应该是阵法。她没有浪费自己的体力去横冲直撞,但是对方显然也不想露面,林子中越来越寂静,没有任何声音,这种环境待久了,最会让人发狂。 又一次绕回自己做过记号的树前,君落实在忍无可忍,一拳轰在了树干上:“别让我找到你,否则老子剥了你的皮......” 她靠着树颓然坐下,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渐暗的天色闭上了眼睛。 远处,见到那红衣女子开始闭目养神,阴影里传来一声冷笑:“什么呀,还以为多厉害,没想到四凶阵都走不出来......妖王何必这么防备她?我现在就能结果了她。” “那你就去试试。”另一个声音道,听不出喜怒。说话的男人回过头,看着那阴影中一抹水红色衣裳,忽而一笑:“清迟姑娘,你知道我这四凶是哪四凶吗?”见清迟不答话,他也不恼,微微扬了扬下巴,眼里闪过一丝精光:“躁者入极静,是为凶;狂者难行步,是为凶;凶者难肆意,是为凶;斗者无可斗,是为凶。这四者,每一个都能消磨人的意志,最终他们会发狂,死于自己手中,根本用不着我动手。” 目光落在那红衣女子身上,清迟眯了眯眸子,看着眼前的三尾狐狸,淡淡道:“你看着她吧,那些人快来了,我去接一下。” “快来了?”男人惊了一下,继而连连摇头:“不不不,还早着呢。那毒针是我从别人那儿顺来的,他们跟着毒针走根本走不过来。现在还太早了,没必要让他们汇合,我还想多玩一会儿......妖王只说困住他们到晚上,只要做到这个,剩下再做什么,妖王不会怪罪的。” 女子笑了笑,与刚刚的不屑不同,这一笑风情万种,饶是那狐狸精也恍惚了一下;清迟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红唇开合,轻声道:“我最不喜欢自大的人,若你真的这么有本事,那就杀了她给我看......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你好自为之。” “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活着。” 第一百一十章 迷雾 - 君落传 - 尚浅w “剑主,剑主!”阿紫高声呼唤着,可周身除了越来越浓的迷雾,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回头的瞬间,就把她们两个人彻底隔开了么?女子抚摸着粗糙的树干,长出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刚刚剑主说过,这不是幻术,那只可能是结界或是阵法,只要静下心来,她可以找出这阵法的规律的,哪怕……多付出些代价。 这么想着,女子盘膝而坐,纤细的手指上浮现淡紫色的纹路。当年君落把她带回笔架山,给了她一本专讲结界封印之术的古籍,里面的内容君落看过但并没有看懂,可见其对于修士来说多么晦涩,可是阿紫却能在短短一年中掌握大半。纵使她确实刻苦,可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很静。与君落不同,已经没有牵挂的阿紫,在这种极静的环境中并不会感觉到焦躁,相反,她会更加平静。 淡淡的紫色光芒仿若有意识的精灵,在白雾中飞舞,随着阿紫的意识一同延伸。这和识灵术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只是识灵术不会追踪,而这些紫蝶的作用,是描绘。紫蝶不会让对方察觉到,但对阿紫的精神力是极大的消耗,但愿这个阵法不会太大,否则她根本撑不住完成。 不知过了多久,紫蝶终于缓缓停下,淡紫色的光芒宛如淡淡星河闪烁,那盘坐的女子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原本漆黑的眸子现在却血丝累累,可见这耗费了她多大力气。阿紫扶着树站起,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好似遇到了对手的兴奋:“四凶阵吗,一开始还真没看出来,不过现在,你没机会了......”她手中的紫芒缓缓凝结,化作一柄长剑——仙门都敬畏阿紫的易容和结界之术,却常常忽略她也是岱宗剑庄的七剑,纵然是末,却也不会比谁差。 目送那一抹紫影消失于雾中,远处的树叶里,一只巴掌大的黑蜘蛛眨了眨眼睛。一阵红光闪过,清迟翩然落地,神情有些复杂。可她只是犹豫了一刻便继续赶路,就算阿紫真的破了阵也没关系,她现在只想跟那个蜀山小弟子玩一玩。 雾中。 沈长歌看着又一次烧尽的符箓,长出了一口气,脸上掩不住的失落。一共三枚毒针,如今已经烧掉了两枚,皆是无头乱转,他已经不想再尝试了。一旦他们停下来,雾中就听不到任何声音,这种寂静让人很不舒服,虞天姝轻轻摩挲着衣服,窸窸窣窣的细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却引来兄长的不满:“别闹了。”虞天姝愣了一下,虞天和却已经烦躁的回过头去,而另一边的沈长歌直接一拳砸在了树上:“烦死了!要打就好好打一场,弄这些东西作甚!” 少年的血性和消磨殆尽的耐心让他无法继续保持冷静,少女看了看兄长和沈长歌,好似明白了什么,下意识退的离二人远了些——她不想受到这种情绪的传染。不得不说,虞天姝虽然脾气大了些,但关键时刻还是很有脑子的,只可惜,她还是太弱了——“哟,哪儿来的美人儿。” 身后传来一个妩媚的声音,虞天姝一骨碌就要躲,左肩却被清迟抓个正着,八条蛛腿一合,将她死死锁在了怀中:“你放开我!” “放开?”清迟呵呵一笑,掐了掐她的脸:“我可舍不得。你这样的至阴之体对我来说可是大补,我怎么能放开你呢?” “天姝!”虞天和高呼一声想要救人,就见那蜘蛛妖尖利的指甲轻轻划过妹妹的咽喉:“不要!” 清迟妩媚一笑,眼里尽显杀机:“那你就乖乖站着别动。我已经很久没杀过人了,现在心里很是激动,你若是惹到了我,我一不小心下手重了,伤口倒是好办,毒可不好说呀~”见男子乖乖站住,她向虞天和抛了个媚眼,目光落在沈长歌身上。不愧是蜀山出来的小道长,不仅眉清目秀,更是如松如竹,也不知道君落走了什么运,这一世这么多桃花,朵朵都开的极好。上官霖,无庸,现在又来了一个沈长歌,啧啧啧,若是她,她肯定难以抉择。 许是女妖的目光太过露骨,沈长歌一咬牙:“是不是你在后面捣鬼!” 清迟耸了耸肩:“自然不是我,不然我怎么来见你呢?放心吧,已经有你们的人去抓那个的捣鬼的了,不出意外,你们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 “我们的人?” “一个紫衣裳的面瘫女人,还有个红衣服的漂亮姑娘,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君落和阿紫?”虞天和与沈长歌对视一眼,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清迟将那目光交流收入眼中,唇边笑意更深:“不用担心,如果运气好的话,那两个人已经碰到那只小狐狸了。至于你们......在迷雾结束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问这位蜀山道长——” 君落猛地睁开眼睛,眼前除了几片落叶空无一物。她皱了皱眉,捏着兰印的手放松了下来,在这里呆的越久她的心神越不宁,但也有回报:暗处的人终于忍不住动了。 那红衣女子站起身来,语气淡淡:“费了这么大力气困住我,现在却不敢出来相见?” 林中寂静,没有作答。君落压下心中的烦躁,微微抬头,身后忽然传来一股杀意;她愣了一下,没能躲开那刺来的匕首,雪白的锋刃贯穿了她的肩头,女子却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毒。 噗嗤。拔出匕首,那狐妖向后一跃,又一次隐于黑暗之中。君落捂着左肩的伤口,咬牙切齿道:“暗中偷袭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出来我们打!” 呵呵,真天真。心里暗笑,狐妖忍不住在想这个姑娘真的值得妖王如此重视么?他并未发现,一抹淡淡紫芒已经到了自己身后——“抓到了。” 唰!剑光一闪,君落抬眸望去,只见那狐妖从灌木中跌出,身后一个紫裳女子握剑追出:“阿紫!” “剑主!”没有看漏君落手上的血,阿紫心头一跳:“你受伤了?” “无妨。” 趁二人说话的时候,那狐妖化作一股黄烟准备脱身,君落眼尖,默念了一句法咒,另一只手一拍,直接将那黄烟打散,一只黄皮三尾狐狸被银蓝色锁链锁住,小眼睛惊恐的看着二人:“你、你们......” “捆妖索而已。放心,我还有事要问你,不会让你死的。”君落看着周身缓缓散去的迷雾,抬头,已是明月高悬。林间不时传来猛兽的嚎叫声,红衣女子回头看向那狐狸,冷笑:“你就是为了拖住我们吧?” 那狐狸一梗脖子,一副决定什么也不会说的态度,君落看了一眼阿紫,后者配合的转了过去,只见寒芒一闪,那狐狸嗷嗷叫着倒在了地上,接着传来女子冰冷含笑的声音:“你脖子上没有牌子,一个小妖,除了阵法有些意思,根本就是个摆设。我故意让你以为我烦躁,你果然按捺不住,这么一看也没什么脑子。你身后肯定还有大家伙,说吧,说给我听,总比说给阎王听强。” 接下来的话阿紫本不想听,便到一旁打坐调息,君落也不管她,看着那浑身染血的小狐狸哆哆嗦嗦,本就不剩多少的耐心更是急速消失;可能是狐妖真的被君落的彪悍吓怕了,颤颤巍巍到底是说了什么,除了君落没人听清。 “没了?”红衣女子扔着刀子问。 “没、没了!”狐妖几乎快哭出来了。 君落点点头,站起了身,回手一刀了结了他。这一刀出去了,君落忽然回头,若有所思:“这狐狸毛倒是不错,可惜了,带不回去给清迟。” 你带回去她也不一定会用吧,到底是妖身上剥下来的啊。阿紫腹诽道,不过想想清迟的性子,肯定是拿来直接用,才不会管是不是同类,这一点上,阿紫实在是佩服。这么想着,紫衣女子摇了摇头,为自己这时候还能想这么多自嘲,抬眸看去,正巧君落在她旁边坐下,语气关切:“你还好么?脸都白了。” “耗力太多,调整一下就好。”阿紫道:“怎么说?” “熟人。”君落拨了拨地上的落叶,看着争先恐后爬走的小爬虫们,目光却不如语气那么轻松:“当时夏充断那竹妖一臂,竹妖记恨在心,不知从那儿得知了夏氏要举行猎妖会,带着小弟复仇来了。我猜夏平崖会办这个猎妖会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怕了。若是仙门都注意到竹妖,那他很容易被揭穿。”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君落抿了抿唇,看向锁妖塔的方向:“静观其变。我们继续往锁妖塔的方向走,那只狐狸就是为了拖住我们到晚上,我猜其他人也会被拖住,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干什么。”红衣女子看了看天上灰蒙蒙的月亮,眼里露出一抹精光。 第一百一十一章 妖宴 - 君落传 - 尚浅w 回梦林。 月色深沉,竹林仿佛酣睡的美妇,寂静幽美。忽然,竹叶无风自动,窸窣作响,整个回梦林散发出淡淡白光,仿佛受到了什么威胁一般;夜空中传来一声冷笑,只见那墨绿长衫的男子一挥手,纯粹如新生竹叶的青光无声的轰在那白光上,青光层层荡漾,竟然将那白辉缓缓消解,下一刻,竹林又一次恢复了寂静。 叶般若落在竹林中,搭在竹竿上的手缓缓融入其中,唇边笑意更冷:“梦夫人,别来无恙。” 夏氏曾以幻术见长,这回梦林就是一个例子,听说此处乃是梦夫人为了安慰自己求而不得的爱恋所创。自百年前封锁以来,再无外人踏足,更别说叶般若这般放肆的。以至于连夏氏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唯一的女家主,将自己毕生修为散尽,化为屏障,保护这林子。 “可惜了,若非你后代不懂事,我也不会来为难你......”指尖的最后一点白辉消散,叶般若轻轻叹息一声。他也是第一次来这儿,却感觉到了一股妖气,那力量说强不强,说弱不弱,更像是和他同源......不过伴着叶般若的妖力慢慢浸透这竹林,那股气息也很快消散,应该是曾经在此修行的妖怪留下的。 为何他要拖到晚上?只因为夜晚更有助于降低迷谷里的人的警惕性。既然他来了,肯定要玩大的,也多亏了夏平崖给他创造一个这么好的机会——被欺压了这么久,妖们早就想大开杀戒了。 “以我为身,借诸灵气,天地造化,本元为一!” 点点青光从竹林中飘出,汇聚成银河一般,将那男人包裹其中;大地也微微颤抖着,好似跃跃欲试的潜龙挣扎着锁链,就如叶般若所说,迷谷是个天地灵气汇集之处,在这里,他宛如神祗。 “破!” 流岚厅。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震动,正在喝茶的几人都是一愣,只见夜空之中,回梦林的方向绽放出墨绿色的光华,妖气冲天,夏平崖心中一悸,连忙喊道:“快看结界是——” 啪嚓。一声金器龟裂声从夏充手中传来,只见那用来做主器的金鼎应声裂为两半,掉在地上。无庸瞳孔一缩,猛地站了起来,看向夏平崖的目光冰冷:“夏家主,这是怎么回事?” “无庸公子,你先冷静一下,一定是有妖入侵......”夏充刚想讲和,就听回梦林那边又传来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向外看去,不少人也站了起来;三百看着妖光中碧玉一般的回梦林,冷笑一声:“夏家主,看来你这次就没安好心啊,怪不得不让人进回梦林,原来是怕露馅?” 听着人群中小声的议论,夏充脸色一变,却被夏平崖扯住,父亲神色依旧,语气也很平静:“诸位,我何必要勾结妖孽害你们?夏氏这些年行得正坐得端,又非来历不明之辈,何必自毁名声前程?”说罢,他抬眸淡淡看了一眼无庸,虽话未说明,但态度格外明确。到底夏平崖在仙门有名声,一瞬间矛头都对准了无庸,这次大家可不是小声说说而已,而是搬上了台面来—— “是啊,我也觉得夏家主没理由这么做。倒是无庸公子这么大反应,实在不得不让人多心。” “就是啊,当年凌氏也有和妖定契约收为护家之灵,夏氏家大业大,有也不怪吧?” “......”无庸神色如常,刚想坐下,却被三百扯住了衣袖;白衣女子环视四周,恨恨道:“你们不过就是没有看透这个人的伪善面目,哥,别和这些小人多说,咱们走!”三百说着就要往门口走,忽然背后袭来一阵劲风,她闪身躲过,长发却也被削去几缕;只见夏平崖还保持着扔出茶杯的手势,目光冰冷: “走?二位想去哪儿?” 拦了!三百心中暗道,被长发遮住的一侧脸轻轻勾起一个笑容:夏平崖,就怕你不拦着我们,我们要是真走了,谁来看这一场好戏? 昨日。夜。 阿紫出去关上了门,无庸看着面前摘下斗篷的君落,眯了眯眸子:“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三百都不参加猎妖会?” “是。”君落点点头:“我有直觉,这一次参加猎妖会会很危险。你和三百还是留在夏氏,静观其变。” “你知道什么了?”无庸不信她的说辞。红衣女子愣了一下,继而无奈一笑:“你就不能让我保留点东西?” 白衣男子挑了挑眉,不答。三百见这二人一个避而不答,一个步步紧逼,揉了揉眉心:“我说,你们俩可不可以照顾一下我的智商?说话全说完行不行?”君落叹息一声:“好吧,既然是三百要求的,那我就直说了。叶般若会有动作。” “......”无庸惊讶的瞪了一下眼睛,声音微微颤抖:“谁告诉你的?” 君落眼里闪过一丝犹豫,细看又有些被算计的挫败感,就在无庸好奇的不行时,她淡淡开口:“我在剑庄收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叶般若会有动作这件事。我本来一直在猜测到底会是谁,因为知道永州发生了什么的的,算来算去就我们几个,我当时也想到了你,可是一般来讲这种纸条不会只给一个人,如果你要造成某种假象,肯定会先告诉我,我们一起来设计,但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所以?”看着女子抬头望来,无庸的心猛地一停:“等等,难道只有你收到了——” “是,只有我。”君落苦笑一声:“我试探了几个人,却都没有反应,这时候我才知道,我中计了。那个人应该很了解我,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并且很自然而然的以为他是挑着给一些人发了这封信函,而当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我已经上了这条贼船......” “为什么不跟我说?”无庸问。君落笑了笑,声音很轻:“以前我身边没有你。” 言下之意,她已经习惯不相信别人、自己承担一切了。 “那现在怎么办?你为什么相信他说的?” “你不觉得她是在引诱我么?这封信就是饵,她就是为了钓我过来,让我怀着怀疑去参加猎妖会,然后......我也不知道然后是什么。如果叶般若真要动作,回梦林是他的首选,而且迷谷,对他来说很有利,所以我认为他会选择在迷谷动手,而参加猎妖会的我们,应该会遇到其他的问题。我希望你们留下,是想你们掌握主动权。到时候你们可以质疑夏平崖,夏平崖一定会反过来拖你们下水,这时候,如果他不放你们走,那就好办了。”君落停了一下,看向无庸:“你们就一起打太极,等着叶般若来。主子,说话是一门艺术,我想你——” “我知道。”无庸打断了她,目光炯炯:“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猎妖会。” 红衣女子沉默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愫,声音轻而坚定:“因为,虽然我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是我有一个可以去确认的机会。” 丛林。 眼看着迷谷方向冲天而起的妖气,君落狠狠一拍树干,眼里是狂喜:“赌对了!”阿紫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多问,红衣女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走,我们现在就往锁妖塔去!” “是,剑主。” 林中跃动的黑影越来越多,君落却并未放在眼里,足尖一点身子一跃,手中龙泉剑过,血光一闪,妖魔震退。阿紫就跟在她身后,尚且不忘顺手收几个名牌,只是越往里面,带着名牌的妖越少,君落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半个时辰后,她们第一次停下了。 眼前是一堆妖,准确来说,是一堆妖的残骸。阿紫看着那硕大的狼身,忍不住退了一步。妖气在它身体周围凝结,君落眯了眯眼睛,知道这是块铁板。妖与妖之间的争斗总是以吞噬弱方为结束,这狼妖纵使看着伤痕累累,但地上这些死透了的妖的妖力,完全可以让他强大数倍。 “桀桀,原来是个地仙。”那狼妖怪笑着,化作人形,手中使一把长枪:“老天厚待我,今日给我送这么多补品来,呵呵呵呵。你现在求饶,我可以让你多活一阵,先吃你后面那个小人仙——” “哦?”君落握着龙泉剑的手一紧,勾唇一笑:“我看,你还是先去喝忘川水去吧!” 锵!刀枪碰撞声在林子里响起,强大的灵力与妖气分庭抗礼,阿紫还没有完全恢复,她知道自己会耽误君落,连忙躲到远处。忽而,女子脸色一变,手中紫芒汇聚刚要动手,手腕猛地传来一阵刺痛——她惊讶地低下头,正对上毒蛇浅褐色的眼睛,看着摇摇欲坠的少女,毒蛇松开了毒牙。 “第四个。”那毒蛇吐了吐信子,看着已经被它吸干了精气的三个修士,对着阿紫又一次张开了大口—— 第一百一十二章 破灭 - 君落传 - 尚浅w 迷谷。流岚厅。 “二位,自二位到人前来,参与到仙门事务之中,常对我夏氏怀有敌意。如今更是连我勾结妖孽一事都揣测的出来,真不知道我夏平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们,值得你们这么栽赃我?”男人一脸严肃,语气颇有些沉痛,无庸看着夏平崖那道貌岸然的样子,忽然冷笑一声:“夏家主可记得裴坎此人?” 夏充心里一震,心想这人难道要在今天说出蓬莱岛一事?他的神情变化,一旁的人也不是傻子,裴坎这人原本一直跟着夏充,这两年却少见踪影,自然也有些疑惑,就听有人道:“夏公子,裴坎原来不是跟着你的吗?怎么今年不曾见过了?” “对啊,我还纳闷呢。” “可是无庸公子如何会知道裴坎?” “我为何会知道?”无庸扫了一眼强装镇定的夏平崖,声音愈冷:“因为裴坎死了,是我杀的。” “去年的八月,一伙黑衣人摸上我蓬莱岛,趁夜杀人放火;蓬莱秉承医术治人,岛上除了我、妹妹和无风无人再会武功,一岛老弱妇孺全都死在那些人手里!在岛上禁地,我和那黑衣人的头领交手,将他打伤,还杀了他身边的下属——裴坎。”无庸微微一顿,看向夏充的目光愈发凌厉:“迷梦五式落雷,夏公子还记得吧?” 轰隆隆——外面雷声隆隆,闪电划破长空,透过窗纸照亮了屋子里众人苍白的脸,夏平崖一动不动,夏充强行维持着镇定,直到父亲终于开口:“毫无证据,一面之词。” “证据?夏家主现在把裴坎叫出来,你能吗?”无庸冷笑:“你们仙门这些人,我早就看透了,面对强者就说没有证据是被诬陷,面对弱者不管有没有证据都要让他死,说白了不过是一群见风使舵的胆小鬼罢了!我今日才说此事,就是怕你一句证据不足敷衍了事,夏家主,你还记得衡山锁妖塔吗?” 夏平崖袖中的手紧紧握拳,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白衣男子,他并未遮掩身上的戾气,高阶地仙的威压瞬间散发,哪怕是无庸和夏充也在一瞬间动弹不得——彭! 青光狠狠打在那白衣男子身上,无庸喷出一口逆血,直接撞破了门倒飞出去!三百见状手一扬,千愿铃瞬间暴涨,将二人护在后面;她扶起兄长,外面已经是暴雨如注,二人瞬间淋成了落汤鸡,看着无庸脸色苍白,三百低声责怪:“为什么不躲!” “真没躲开。”无庸有些无奈:“他吸收了那么多妖力,不是摆设。” 三百看着渐渐泛青的天色,指着那站起来的仇人,语气愤恨:“夏平崖,你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衡山锁妖塔竟然会失封吧?我和哥哥去看过,第七层的封印俨然被破坏,而第五层,有交手的迹象,那是你夏氏的法术!你为了保持修为,吞食妖怪的妖力,更利用家主之便随意破坏锁妖塔的封印!” 男人停住了脚步,站在台阶上俯视那兄妹二人,手一招,夏充的佩剑便到了他手中;厅中的其他人忽然一阵惊慌,就连夏充都愣了一下:只见夏平崖的头发越来越长,泛着暗紫色的光华,握剑的手也升腾起紫色血纹,眼角紫色的纹路斜飞入发中,原本还算正气的人,忽然邪气森森。夏平崖并未在意其他人,只是看着三百和无庸举起了剑,淡淡道:“一派胡言,我今日便替仙门正道——” 青光席卷,狂风呼啸,千愿铃将二人护在其中,三百牢牢抱住了兄长。然而那极具杀气的剑在斩下之前忽然停滞,三百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只见金光之外,青光宛如烟雾一般散尽,全都飞向一个方向——“正道?你拿什么正道?拿本王的妖力?”叶般若冷笑一声,手一挥,夏平崖身上的青光被他尽数收走,男人没想到他竟然会出现,再想收力时已经晚了,不单单是他从叶般若身上夺来妖力,还有其他的,几乎被抽走了五分之四:“啊!!!” “爹!”夏充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住了他,只见怀中的父亲好似苍老了十岁,神情痛苦。 “呵,贪心不足蛇吞象,你该庆幸本王救了他,他若继续吞食妖力下去,自己迟早会由人化妖,到时候可就不是死那么简单了。”叶般若冷笑着,将手里妖力化作的光球一吞,刀锋的目光落在了千愿铃下的三百身上。 他好似看到少女说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他可从来不是正派的人。叶般若这么想着,眼里青光迸发:“百年屈辱,今日你们也尝尝,被妖猎杀的滋味!” “开宴!” 林中。 君落和那狼妖缠斗,两个人都挂了彩,却都越打来越劲儿。龙泉剑银光熠熠,以劈天之势斩下,狼妖手中的长枪顿了一下,竟然隐隐有折断的趋势!君落眼里掠过一丝纯粹蓝芒,阴云翻滚的天空忽然炸响一声闷雷,白色电光瞬间而至,强大的危机感让君落往后一跃,那狼妖却没有那么幸运,被天雷劈了个透:“啊啊啊啊啊!” “怎么会......”君落惊讶的看着天空若隐若现的雷光,一脸不可思议:谁会招来天雷?莫非是叶般若?可是他不是应该在迷谷里吗? 难道......是刚刚那一瞬间建木的力量引来的? 她没有犹豫的时间,狼妖一枪刺来,君落向后一跃避开,因为心里的想法不敢贸然行动,那狼妖以为她怕了,冷笑一声:“小丫头,在我手下走过这么多回合,你已经不错了,我给你个体面的死法,看招——” 锵!长剑架住袭来的长枪,白衣闪动,沈长歌剑上金光大放,那狼妖愣了一下,被那纯粹的灵力惊到,下一秒,长剑就划破了他的双眼:“唔!” “君落,你没事吧?”红衣女子摇了摇头,见到昏迷的阿紫愣了一下:“阿紫怎么了?” “她被毒蛇咬了一口,长歌给她吃了药护住心脉,但是毒素好像......”虞天和没有说下去,但是看着阿紫渐渐铁青的脸色,君落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蛇妖刚刚被长歌杀了,但是毒还是没——” “妖怪死了,毒性也不会消退的。”君落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她看着长睫轻颤的阿紫,久违的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虞天和不愿打扰她,给虞天姝递了个眼色,二人去帮沈长歌了,身后的打斗声好似在瞬间消失,君落抬头看了看苍白的电光,狠了狠心,龙泉剑搭上了手指——啪。 阿紫的手握住了剑锋,鲜血滴落在地上,君落愣了一下,连忙让她松手:“放手!你不想活了?” 那素白的手紧紧握着剑锋,阿紫的脸上勾起一抹笑,她没有说话,眼里却满是拒绝。 眼眶蓦然一红,在君落反应过来之前,泪水已经落在了她的衣襟上。女子放开了龙泉剑,握住那鲜血淋漓的手,紧紧握着,不愿放开。 “阿紫,我的血应该可以延缓毒素,等到找到无庸,他们肯定有办法,再不济,还可以去找黑巫......”君落的声音很轻,仿佛在哀求。哀求这个一直陪着她,一直对她忠心耿耿的姑娘,不要就这么放弃,不要就这样离开。 那紫衣女子看着君落脸上的泪痕,原本硬下的心一下软了。她轻轻摇了摇头,反握住主子的手,闭上了眼睛:“主子,没事的。” “这毒没有那么凶。” “我有预感,还有一场恶战,我用你的血,太亏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阿紫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龙泉剑柄:“刚刚沈道长给我吃了丹药,你放心吧,我撑得住。”把剑柄递到女子手中,那沙哑的声音顿了一下,莫名的有些哽咽,阿紫低着头勾了勾嘴角:“我还没有看着您报仇,我不会死的。” 君落看着她,忽然捏住了她的手,狠狠一咬手指,逼出一地红蓝交融的血来,阿紫挣扎不过,君落便把血涂在了她手腕的伤口上:“主子!” 头顶天雷炸响,君落忽然远撤,将那天雷引远,只可惜没有逃开,这一道雷,她受了个正着! 轰—— “哎......”虞天姝愣了一下,沈长歌和虞天和也愣住了,但那狼妖立刻袭来,二人不得不又分心去对付,只见白光散尽,红衣女子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这就是天雷加身吗?君落在心里笑了笑:那我这一辈子都不想突天仙。 “呃!”撑着地面直起身来,君落手一招,龙泉在握,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手。虞天姝看着她,由于背对月光,君落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可那伸出来的手,却没有一丝动摇。红衣女子嗤笑一声,抓住了她的手:“谢了。” “你们破了迷雾,扯平了。”虞天姝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破的?”君落挑了挑眉。 “那个妖怪说的。”虞天姝看着阿紫,道:“她说是一个擅长结界的人破坏的。那个妖怪很有意思,她把我们堵住,只是为了听一个故事。” 红衣女子目光一动,语气依旧平静:“哦?什么故事?” “关于蜀山道长和妖王的恩怨。改日你可以让你的小道长讲给你听。”虞天姝笑了笑,笑容讽刺:“不过现在,我们可能要回迷谷去。” 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的天空宛如墨绿的玉,这般妖气,是妖王无疑。 第一百一十三章 混战 - 君落传 - 尚浅w 蜀山。 “掌门,西边妖气冲天,妖王出世了!”白长空急忙忙跑进大厅,神情急切。出乎意料的,大厅里空无一人,唯有三清像前的三炷香缓缓燃烧,看着只燃烧了三分之一的香,想来沈岩也刚离开没多久。白长空懊恼的‘啧’了一声,转身刚要出去,就听身后传来师父的声音:“长空?” “师父!外面——” “我听到了。”沈岩淡淡道,他从阴影中走出,手中托着一个剑匣:“你现在召集门中所有地仙境界的弟子在山门口集合,我们立刻去迷谷。” “是!” 岱宗剑庄。 阿蓝晕乎乎的醒过来,眉头紧紧皱起,语气不悦:“你干嘛啊,大半夜的不睡觉起来干嘛?”阿橙安抚似的揉了揉她的头,整理了一下衣服,道:“你先睡,我去一趟老爷子那儿。” “怎么了?”阿蓝有一些清醒的迹象。 “没怎么,一会儿就回来。”强压下心中的不安,阿橙轻轻吻了吻阿蓝的额头,拿起配剑转身离开。 上官明复和上官凝都起了,阿橙到的时候,阿红和阿绿阿青都已经到了,几个人皆是一般的严肃神情:“看来你们都感觉到了,这股妖气不一般,若是不赶紧遏制,恐怕就是妖神降世。” “老爷子,是迷谷吗?”阿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上官明复知道他担心什么,点了点头,气氛瞬间凝重了。阿红看着外面被阴云遮住的昏黄月亮,紧紧握拳:“我们现在就过去,去救剑主!” 迷谷。山洞。 洞口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正在闭目养神的白发男人神情冷漠,手一扬,一道黑光在洞口浮现,试图闯入的妖邪撞上黑光哀嚎一声,直接化为了一摊血水。他并非没感觉到外面澎湃的妖气,也并非没有听到雷声,迷谷迎来了最热闹的一天,万妖奔腾,无一幸免。黑巫看了看紫芒闪烁的魂锥,脑海里闪过一抹青影...... 夏菡,还好么? 摇了摇头打消这个念头,黑光之外忽然传来打斗声,接着就听到一个妩媚而有些熟悉的声音:“黑巫大人~开个门呗?” 男人眯了眯眸子,声音淡然:“她让你来的?” 清迟嫣然一笑:“可不是么,外面都快翻天了,主子让我过来求你帮个忙。你放心,我挺怕你那玩意的,不是逼不得已,我绝对不会对你动手。” 这种口头保证毫无疑问是没什么效力的,但是清迟还是看着黑光渐渐消失,她回头看了一眼,确信没有人跟上,这才走了进去。 啪。看着被扔到自己面前的紫衣女子,黑巫的目光动了一下,抬起头望向清迟。后者摸了摸阿紫的脉搏,叹息一声:“中了毒,主子的血也没用,没人能找,主子便让我来找你了。” “她确定?”黑巫的话总是一个语气,可不知为何,清迟竟然听出了一丝意外。她没想那么多,点了点头,就见那白发男人也点了点头:“知道了。” 清迟不知道的是君落和黑巫的三个请求之约,第一个请求君落让黑巫教她练蛊,第二个请求君落在混沌中用掉了:请他带她们出去,而第三个君落一直没有用过。黑巫的惊讶,来自于君落这样自私的人竟然会把第三个请求浪费在救别人身上。 也许,是因为牵挂吧。 看着白发男子开始给阿紫把脉,清迟摸了摸耳后,身体在微微颤抖;不过她掩饰的很好,就在清迟准备转身的时候,阿紫抬手抓住了她的衣摆。清迟愣了一下,那女子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唇动了动,艰难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剑主......不会怪你的......” 清迟眼眶蓦的一热,她想到刚刚君落看见她带走阿紫的神情,嘲讽的勾了勾唇:“是吗?” 身体在抖,话音也在抖,就连心好像都在抖。 “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么?早在你们两个人被分开的时候,我就见到你了。那时候我本可以杀了你,但是我没有。阿紫,如果你能活下去,可以试一试为自己而活,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君落,只是为自己......”女子抬手覆住了眼睛,长出了一口气:“我恨她,恨她什么都有什么都能做到,恨她对我呼来唤去让我叫她主子,可是我也恨不起来她......平心而论,她也挺惨的。所以我知道她杀了那个老畜生的时候我气,气她动手气她不告诉我,所以我和叶般若联手,那时候我恨她;可是这些年,除了有时候我触到她底线,她对我不差,在丛林的时候我没有动手,因为我忽然,恨不起来她。” “阿紫,我和你不一样。我连活着的意义都没有,就不停的让所有人都不痛快,看他们不痛快,我就好像得到了满足。君落没资格怪我,从这一刻起,我是自由的了。” 清迟的指甲忽然伸长,她狠狠刺入自己耳后,低吼着将叶般若种进去的咒术媒介——一枚竹叶拿了出来。她没有在乎自己血流如注,阿紫好像知道了她要做什么,双眼微微瞪大,可那红衣女子已然抬脚向洞口走去,她的脚步那么轻快,好似终于可以奔向自己追求已久的东西...... 一滴泪划过眼角,阿紫轻轻闭上了眼睛。 当夏菡赶回迷谷时,暴雨之中仙光妖芒纠缠,尸身遍地,血流成河。妖仿佛杀不尽一般,她砍倒了一个,还会来两个,砍倒了两个,后面还有三个。她不知道自己杀了多久,终于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影子:“无庸公子!” 山河扇金光熠熠,无庸闻言回头,发现是夏菡,语气淡漠:“夏姑娘。” “你们没事吧?”夏菡连忙问:“可有看到我哥哥和父亲?” 一旁的三百冷笑一声:“夏姑娘找错地方了,找你父亲,该去妖里面找。” “什么意思?”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里升起,青衣女子一把扯住三百:“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 唰!金线猛地袭来,夏菡往后一退,无庸冷漠的收回手,道:“你父亲天资平平,能突破地仙、保持现在的修为,皆是因为他吸食妖力。他为了吸食妖力,破坏锁妖塔的封印,衡山锁妖塔也是他所开,放出的妖王......呵,就在这里,大杀特杀。他吸力妖力过多,已经开始妖化,刚刚被当场揭穿后,你兄长带着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许,夏姑娘你会知道?” 什么?父亲他......吸食妖力,破坏锁妖塔? 夏菡踉跄了一步,险些跌坐在地上。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落在三百眼里,何等熟悉,那白衣女子眼眶一红,手中千愿铃动,一道金光从她手中猛地迸发,周身的妖全都愣了一下,继而开始自相残杀。 “夏菡,我看到迷谷现在这样,一点都不心痛,反而忍不住笑。”白衣女子一步一步走到那人面前,那双眼泪光点点,眼里是怨恨,嘲笑,甚至怜悯:“你哥哥和父亲一定没告诉你,他们屠我无争山庄的那一晚,比你们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嗡——所有人的精神力都像受到了一股强大冲击,无庸眉头一皱,连忙握住妹妹的手:“三百!不可!” 她情绪失控的时候,千愿铃也会跟着失控,一个不好就是魂魄受损。 三百吐出一口逆血,轻轻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青衣女子,微微一笑,有些自嘲:“哥,我们走吧......” “好。”无庸长出了一口气,抱紧了妹妹。 流岚厅。 墨绿长衫的男子一步步走上台阶,他脚下,刚刚还踌躇不前的各派掌门已经没了气息。叶般若一边念着经文一边走到厅中,坐在夏氏家主的椅子上,青色的双眼格外狰狞。 “大开杀戒?”一个清脆而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抬头望去,看着那在记忆中尘封已久的窈窕身形,愣了片刻,继而低低一笑:“小混蛋。” 眼前的少女一身水红劲装,长发高高扎起,闻言眉头一皱,嗔道:“老竹子!我说你还行不行啊,才杀这么几人就坐下了?果然是岁月催人老啊。” “这不是给你表现机会么。”叶般若可能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都是借口。对了,你还没给我讲过那个小尼姑呢,给我讲讲吧,我想听。”清迟在叶般若脚边坐下,双手托腮仰起头看着他,就像以前修炼腻了的许多个夜晚一样。 她,澜和自己坐在星空之下,澜在一边呼呼大睡,他压低着嗓子给她讲故事。 从神话讲到人间传奇,从神仙八卦到凡人爱情。她就托腮认真的听着,听到感动的地方还会吸吸鼻子,流下两行泪来。 无争无夺,无欲无求,不及生死,不论存亡。只是两个哥哥带着一个小妹妹,谈天说地,岁月静好。 心里好像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叶般若眼里的青光渐渐退去,他看着眼前稚嫩的脸,缓缓开口:“那是百年以前,在永州城外,我第一次见到了叶璇......” 远处一声龙吟,伴着电闪雷鸣,清迟好似没有听见,只是看着叶般若,唇角轻轻上扬,勾起一抹轻松满足的笑。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了断 - 君落传 - 尚浅w 洞穴。 黑巫正在给阿紫排毒,手腕上被割开的十字伤口往外渗着黑血。他的目光古井不波,正准备以毒攻毒,忽然神色一变,去拿毒草的手一挥,用自己的黑袍罩住了阿紫,冷眼看着洞外:“什么人?” “我!”听出来者是夏充,黑巫微微皱眉,将阿紫搬到暗处,方才解了门口的毒气:“你们来干什么?” 夏充抱着昏迷的夏平崖冲入洞中,双目赤红:“你给我父亲下了什么蛊!” 看来是知道了。黑巫抬了抬眼皮:“我师父当年下的是妖蛊,按照你父亲的意思,可以吸收妖气为他所用。” “那为什么他反而被妖气影响妖化了!”夏充咆哮着,身子微微颤抖,黑巫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然后收回了目光。那青衣男子眼里似有泪光,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看着陷入昏迷的父亲,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 吸食妖力,纵使身体只是一个中转,肯定也会产生很强的影响,夏充心里都明白,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去质问。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记得父亲一直没有得到青华剑的认可,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为了当上家主,不被人因为修为诟病,就可以连命、连底线都没有吗? “爹......” 夏充低头,轻轻地唤了一声,紧紧握住了父亲的手。 黑巫焦急着阿紫那边,夏充却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在他准备赶人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轰鸣——强劲的灵力碰撞,气浪轰出老远,黑巫只觉得一声嗡鸣,魂锥也兴奋了起来。 这般灵力,莫非是妖王出手了?那和他交手的是谁?君落? 黑巫的直觉告诉他,君落没有这个能耐。 夏充也被这交手吓了一跳,下一刻金光冲破云霄,映着洞壁都明亮了起来,他愣了一下,猛地往洞外跑去,果然,那金光就是蜀山的却邪剑! 沈岩亲自来了! “你们走吧。”黑巫淡淡开口:“今日夏氏不保,你们现在离开,还来得及。”看着夏充一脸戒备,黑巫握住了一旁的魂锥:“我不会走。我需要那妖神的魂魄。” 迷谷外围。 君落一手扯着虞天姝,龙泉剑上滴着血,她脚边已经围了一圈尸体,也许是女子杀神般的姿态震慑了众妖,一时竟然无人敢向前。虞天姝也看愣了,她只知道君落不弱,却不知道她竟然强到这个地步,忽然,红衣女子扯着她手腕的手一紧,低声道:“你能脱身吗?” 虞天姝沉默了一下,看着不远处的兄长,点点头:“距离不远。” “不是让你去找虞天和,是让你走。”君落看了少女一眼,目光平静而坚持:“你留在这里,六成可能会死,迷谷已经成了炼狱,再往前走,我也无法顾及你。但是从这里,你要出去会简单许多,选择权在你手里。” 君落说的是实话。虞天姝心里清楚,但当看见前面和沈长歌一同战起了血性的兄长时,她目光一动。 好似从少女的表情上读出了答案,君落握紧了龙泉剑,语气平淡:“生死很重,你确定?” 面前的紫衣少女忽然一笑,看着她道:“我以为失去重要的人的心情,你比我清楚。之前很对不起......如果之后我们还活着,我再跟你好好道歉。” 君落点点头,银蓝长剑宛如巨龙入水,为虞天姝开路,后者手中的佩刀转了一圈,一刀砍向那逼退自己兄长的螳螂精:“天姝?你不跟着君落来——” “哥!”打断兄长的怒吼,虞天姝眨了眨眼睛,仿佛平日撒娇一般:“这天底下我只有你了。活就一起活,死就一起死,都说了帮你分担了。” 虞天和愣了一下,看着勉力支撑的妹妹,所有的话忽然都说不出口。 是,生死很重,可有比生死更重的人。 忽然,一片仙光自天边飞来,沈长歌愣了一下,继而看清仙剑上的白衣,不由得松了一口:“切,这些家伙,终于来了......”蜀山到迷谷不算近,能这么快赶到,师兄弟们肯定是全速赶路,白衣少年哈哈一笑,看着加入战斗的蜀山弟子,手中白虹剑更是凌厉了几分! “长歌!”白长空恰好落在他附近,连忙叫了一声,见师弟没什么事,松了一口气:“幸好你没事。” “掌门没来?”沈长歌有些惊讶的问。 白长空指了指天上,道:“自然来了,去找妖王了。师父连却邪剑都请出来了,这次定要把这些妖孽都好好教训一顿!” 沈长歌一听瞬间来了兴致,扯了一把虞天和,道:“快,咱们往里面杀!” 虞天和蒙了一下:“啊?” 沈长歌这才反应过来,一阵咳嗽:“咳咳咳,没事儿,我自己去。” 他真的很想看掌门和妖王对峙的时候。 流岚厅。 清迟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长叹一声。叶般若看了看她,无奈一笑:“多谢你贡献两滴眼泪给我?” “我只是替叶璇不值,爱上你这么个老竹子。”清迟伸了个懒腰,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站了起来,语气淡然:“来了。” “嗯。”叶般若淡淡应了一声,两只眼里重新燃起熠熠青光。清迟似乎很不喜欢那青光,当即揉了揉眼睛别开目光,抱怨道:“你就不能收敛一下你的神力?不过我还是觉得不科学,天雷怎么就没把你劈死?” 叶般若笑了笑:“也许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 “再恶心我我就把你戳成筛子。”八条蛛腿从背后伸出,清迟歪了歪脑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妖神大人。”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太突然,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这只千年老妖已经渡过雷劫,登位妖神。虽说现在叶般若的神力并不算太强,更不是巅峰,但对付沈岩,应该足够了。看着那男子向外走去,清迟忽然叫住了他:“老竹子。” 她的语气很平静,眼里却闪着期待和希冀:“等报了仇,我们一起去找那个老畜生吧。” 叶般若愣了一下,继而唇角轻轻勾起一抹笑,点了点头:“好。” 天空中,那白衣老人持剑而立,见到叶般若,他手中的却邪剑金光大放,对着那墨绿长衫的妖神,狠狠斩了下去—— 彭! 清迟的蛛腿刺穿一个修士的心脏,她抬起头看着天空中金光与青光缠斗,唇角似有一丝笑意;在笔架山关了这么久,那么多次看到小妖被欺辱而不能出手,清迟好想要把心中所有的恨和苦都发泄出来,剑刺在她身上不觉痛,她就一直战斗着,身上血污浓重,一贯注意自己形象的女子却没有半分在意。 修士们躲着她,妖们在她身边呐喊,清迟勾起一抹冷笑,双眼闪过一抹红光:“来了,就别走了。” 君落几乎是瞬间发现了清迟,但是她身边没有阿紫。她皱了皱眉刚要过去,余光却看到一抹青色:夏菡?!红衣女子犹豫了一下,龙泉剑一扬,拦腰斩断夏菡身后偷袭的妖怪:“小心!” 那红衣女子如神祗而降,勉力支撑的夏菡好似见到了救星一般,光芒黯淡的青华剑脱手,她直接瘫在了地上。衣服已经被血染成暗红,夏菡皱着眉叹息一声,打开药瓶想吃下最后一粒固元丹,却被君落挥开:“你在干什么!” “伤......”夏菡头上冷汗直流。 “固元丹是调养内伤的!”君落几乎是怒吼着,她从怀里拿出一瓶止血的仙丹,倒出三粒粗暴的喂到夏菡嘴里:“你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剑都扔了?嗯?夏菡,你想什么呢?” 你想什么呢......青衣女子眼眶一红,噗的一口吐出血来,她看着落在手上的鲜血,忽而笑了:“想什么呢......我在想什么?我在想这些年,他们到底都背着我干了什么!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 君落愣了一下,猜到应该是一切都按计划完成了,可是纵然对夏平崖和夏充恨入骨髓,君落对夏菡这个姑娘并没有什么恨意。她轻轻叹息一声,抱住了夏菡:“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我姓夏,他们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哥哥,怎么可能与我无关? 青衣女子放声大哭,好似受尽了委屈终于找到发泄口的孩子。君落轻轻拍着她,好似在安慰自己的妹妹一般,忽然眼前掠过一抹橙色影子,她看着阿橙等人愣了一下:“你们......怎么来了?” “剑主!这次群妖出动,连沈掌门都亲自下山,我们不放心你,肯定要赶过来呀!”阿橙惊喜的道:“你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终于找到了!”君落心里一暖,道:“正好,你照顾夏姑娘,阿紫被抓走了,我去救她。” “是!” 红衣女子足尖一点向流岚厅的方向而去,她又回头扫了一眼那青衣女子,指尖窜上一抹银蓝火焰,低声说了句什么。做完这一切,红衣女子将目光投向下方寻找清迟,忽然瞳孔一缩:“清——” 白长空的剑狠狠贯穿了那少女的心脏,清迟的唇动了动,眼中的红芒渐渐暗淡,对着那白衣道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白长空还想补一剑,却被一道剑风逼退,他疑惑看去,只见那红衣女子一把掐住了那蜘蛛妖的喉咙:“你把阿紫带到哪儿去了!” 质问的怒吼,眼里却并非责怪,甚至带着淡淡惊讶。清迟咳了一声,感觉到喉咙上的手用力越来越大,她轻轻道:“在、黑巫那里......他救了。” “君落?阿紫被她抓走了?”白长空微微皱眉,有些自责:“我、我不知道......”他不敢去看红衣女子,他那一剑没有留情,这妖怪活不成了。君落没有理会她,只是愣愣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说:杀了我吧。 那紧紧扼着她喉咙的手抖了抖,最终狠狠一握,清迟唇角的笑意凝固,那双眼,缓缓合上。 我在那边等你,老竹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一幸免 - 君落传 - 尚浅w 无庸和三百在空中遥遥看着迷谷上颤抖的金光与青光,白衣少女的神情出奇的淡漠,她的目光落在那儿,心却不知挂念着什么,微微出神。忽然,无庸掌心窜起一抹银蓝火苗,君落的声音从中断断续续的传来:“夏充带着夏平崖走了......应该在回梦林后面山崖的洞里......快去。” 白衣男子微微皱眉,一旁的三百却好似忽然惊醒的梦中人,看向哥哥:“我们走!”她眼里是急切,甚至还有些激动,无庸甚至有一瞬的恍神,这到底是不是自己那个极其厌恶血腥气的妹妹。 因为不知道其中缘由,三百对夏平崖的恨,比他深刻的多。 轻轻点头,二人向回梦林飞去。 山洞。 “还不走?”黑巫看着夏充,语气有些不悦。夏充并未理会他,放在父亲脖颈动脉上的手微微颤抖:那跳动越来越微弱,夏平崖命不久矣。黑巫转过身去,一眼瞥见自己黑袍之下,阿紫受伤的手不知为何露了出来,她苍白的指尖却微微泛黑。男人的瞳孔微微一缩,深知如果再不赶走夏充治疗阿紫,她就没救了,可是这位夏公子...... 黑巫犹豫了一下,再次开口:“我要出去了,现在。” “夏氏庇护你师徒多年......”夏充微微抬起头,双目赤红:“如今我们出去人人喊打,只在此躲一日,不行?” “不行。”黑巫语气淡漠:“他将死之人,体内却还要残留妖气,待他死时,妖气泄漏,外面的人会找过来。到时候暴露,我无所谓,夏氏呢?” 让外人知道夏氏藏匿人人喊打的黑巫?夏充沉默了。他无法清白脱身,可夏氏还有夏菡,他不愿也不能让妹妹承担这个污点。如今大局已定,他能做的只有带着父亲离开,给他一个体面的逝世……黑巫见他低头,知道夏充可能被说动了,他向外看了看,迷谷混战一片,根本无人注意回梦林这边。他淡淡扫了一眼夏充,不动声色的蹲到阿紫身边,装作查看毒虫的样子,将手中一只小虫放到了她的伤口上:“唔……”黑袍下的女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纵使她咬着牙忍耐,牙缝里依旧走漏一声低低的**。黑巫眉头一动,心道不好,只觉身后猛的袭来一股劲风;他回手一挡,接住了夏充的剑:“……” 二人对视良久,夏充冷笑了一声,另一只手一扬,一道气劲将阿紫直接轰到了墙上;黑袍缓缓滑下,黑巫的神情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眼里多了一抹寒意。夏充看清那紫衣女子的面容,当即一愣,继而眼里闪过一丝清明:“阿紫?原来是岱宗剑庄......你们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黑巫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的性格,没有的事情自然是不会解释,他若是开口,反而会让夏充抓到把柄。见黑巫不说话,夏充退了两步,目光在那奄奄一息的女子和白发男子身上游走,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碎片在拼凑:当时是黑巫给出消息出海夺取金莲,那时候君落也在迷谷之中,若是他们早就勾结,那当时夺走金莲的就应该是......不对,也许在迷谷的根本就是阿紫,和自己动手的才是君落!他早就怀疑君落是那个黑衣人,现在阿紫在这儿,就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唔......”剧毒在她体内争斗,阿紫把唇都咬破了,她知道此时应该装作自己是被黑巫抓走试蛊的样子,可是她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夏......救......” 夏充看着神情痛苦的女子,冷笑着摇摇头:“不必装模作样了,他救你还是要害你,我看了这么多年,还看不出来么?若是他要害你,我刚刚怀疑你们的时候,他就会出手杀了你,可是他没有——”青衣男子转向那白发男子,握紧了手中的剑:“当时我与父亲便察觉,你可能和其他人有联系,没想到,竟然是岱宗剑庄......黑巫,你藏得够深啊!” 阿紫脸色一变,气血翻涌更激得毒素攻心,呜哇一声吐出一口黑血。黑巫扫了她一眼,手一招,魂锥悠悠飘来,纵使被看穿,他的声音依旧冷淡:“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安心去吧。” 阿紫似乎愣了一下,然后那苍白的脸上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她看着身旁的蛊虫,闭了闭眼睛:“谢谢......” 她想说,用她的命换夏充的命,黑巫明白了。 剑主,阿紫只能陪你到这儿了......紫衣女子在心中道,皱着眉就要狠心自尽,忽听洞口传来一声巨响,一道金光宛如利箭直直飞入洞中,直刺夏充;夏充连忙退后,堪堪闪过,就见两抹白影一前一后飞入洞中:“夏充!”三百厉喝一声,瞳孔两点金光熠熠,手中千愿铃微微一晃,夏充便觉得脑海中有什么轰然炸开,一时躲避不及,被三百狠狠扇了一巴掌——“你这个畜生!” 青衣男子倒飞出去,缓了一缓才恢复清明,只见无庸手中金线将父亲缠住,目眦欲裂:“无庸!你放下我爹!” “你当年可未曾放过蛊婆婆。”无庸淡淡道,一根金线绕上了夏平崖的脖子,眼里满是冷漠和威胁。三百见了阿紫,心都揪了起来,黑巫见状心里莫名一慌,就听那青衣男子冷笑一声:“我?无庸,你们苦苦跟夏氏寻仇,可曾想过我们为什么知道金莲在蓬莱、又为什么把蓬莱的一切知道的那么详细?我告诉你,你们寻仇,寻错了——” “唔!”阿紫拼进最后的力气,狠狠扑向那青衣男子,夏充猝不及防被她吓了一跳,话头也被迫截住,刚要闪身,却见阿紫瞳孔一张,一缕黑血从她嘴角流下——夏充忽然觉得肩膀一痛,低头看去,只见一道金线,贯穿了阿紫的心脏和自己的肩头:“无庸......?” “阿紫姐姐!”三百的声音微微发抖,看着哥哥收回金线后那瘫软下去的女子,惊疑和愤怒几乎将她淹没:“夏充——” 千愿铃飘在空中,少女的眼里,金光如莲花怒放,那一瞬间,几乎方圆百里的所有生灵都感觉到了一瞬间的空白,哪怕是叶般若和沈岩都在那一刻将目光投向了那不起眼的山洞——在蓬莱岛消失于众人眼中后,再也没有人的精神力能强到影响这么多人的地步,到底是谁...... 白长空和君落也感觉到了精神力的冲击,看着旁边被控制、开始无差别杀戮的妖魔,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三百!” “快过去。”白长空说着,御剑而去。君落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红衣少女,身侧的手紧紧握住又松开,足尖一点向山洞飞去。一阵风过,那红衣少女宛如烟灰缓缓消散,隐约似乎听得到一声‘再见’。 锵!挡下却邪剑,叶般若眼里掠过一丝惊讶,心口那突然的一痛,莫非是那小丫头......他分心的片刻,沈岩却并未留情,却邪剑再度斩下,直直砍向他的左臂——“呵,沈老道,你以为同一个错误我会犯两次吗?”叶般若冷笑一声,地上猛地窜起一拢拢翠竹,沈岩几次躲闪,虽然躲过了竹子,却也离叶般若更远。 白袍老者心里暗叹一声,叶般若已经修成妖神,正在慢慢恢复神力,若是不能速战速决,便是人间大患。可是当年他就是如此伤了他灵元,如今叶般若显然已经做好了防备。 若是上官霖在,他的龙泉剑法诡变莫测,说不定还可以一试......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用那一招了......沈岩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迎着竹叶化作的刀雨飞身扑向叶般若—— 君落紧跟着白长空进到山洞之中,残留的瘴气不足为惧,可山洞中传来的血腥气让她忍不住心慌。忽然,前面的白长空低呼了一声,愣在了原地,君落心里一悸就要前冲,却被白长空死死拽住:“别......” 君落第一眼就看见了那正在自残的青衣男子,血已经染红了夏充的青衣,他的双眼空洞,却仍然没有停下;另一边,白衣少女一手掐着自己哥哥的脖颈,两眼已经成了灼眼的金色:“三百!放手!” 三百往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头顶的千愿铃滴溜溜转着,就要罩向二人——白长空一巴掌拍出一张符,念了句什么,千愿铃真的定在了原地;三百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怒气,空出的手捏了个古怪的姿势,千愿铃金光大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君落看着被扼住喉咙的无庸,后者勉强点了点头,下一刻,红衣女子手起剑落,一剑斩在千愿铃上,一步迈到三百身后,她并未留情,直接击昏了少女。 “咳咳咳......”无庸大口喘息着,抱过昏迷的妹妹,沉重叹息一声:“三百这样不是办法......君剑主,抱歉,我们来晚了,阿紫姑娘她——” “没事。”君落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她抿了抿唇,看着清醒过来的夏充,握着龙泉剑的手臂微微颤抖;夏充只觉得身上一阵剧痛,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几乎把自己凌迟,一股冰冷的杀意从身旁传来,他看了看离自己很远的父亲,一咬牙。 爹,孩儿不孝,今日脱身,只为了来日把算计你的人正法。 白长空并不知道之前经过,见夏充狼狈的样子,伸手就要扶他,君落还来不及出言阻止,那青衣男子就一把扯住了白长空的手,白长空一个踉跄让开了洞口,只见一道青影猛地窜出,接着就是洞外震动天地的一声碰撞—— 彭!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是我 - 君落传 - 尚浅w 和宁年四月,迷谷夏氏召开猎妖会,其间结界被破,妖王率群妖侵入,借迷谷灵气熬过天雷之劫,成就妖神。无数修士浴血奋战,迷谷尸骨成山,最终蜀山掌门沈岩集蜀山大弟子白长空、沈长歌、夏氏夏菡、岱宗剑庄君落之力,启动四象天雷大阵,得弑妖神。又称:迷谷血战。 血战之中,迷谷夏氏家主夏平崖修炼妖术、偷开锁妖塔一事曝光,更有生死台无庸兄妹指责其屠戮蓬莱岛,夏平崖为妖神所伤,气息奄奄,被无邪扔进锁妖塔为万妖分食;其子夏充不知所踪,其女夏菡重整夏氏,于流岚厅向天下跪叩为歉,仙门之中多有非议,蜀山掌门沈岩更是不愿谅解。 三日之间,仙门格局又是一番动荡,原本三足鼎立,虞氏衰落,夏氏重创,仙门再无深厚些可服众的势力;危局之下,岱宗剑庄老家主上官明复出面与蜀山掌门沈岩一同主事,一月来清点锁妖塔数目,各家伤亡,其中小辈又多出力,一月来都住在了蜀山。 蜀山。浩然峰。 红衣女子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金光蔓延的云海,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她身后,沈长歌抱剑而立,看着那红色身影的目光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这一月来君落跟着上官老爷子一直住在蜀山,他甚至已经不适应见不到这一抹红影,每日清晨,君落来此打坐修炼,他便来此练剑,那红衣女子也没说破,只是每日看到他笑一笑。 而沈长歌见她一笑,已经够了。 “走吧?”君落伸了个懒腰,笑道:“对了,沈前辈的伤怎么样了?我上次给你的草药还需要吗?” 沈长歌点点头:“师兄说师父的伤已经好多了,昨日还说你给的药好用,让我再跟你要点儿。” 君落微微颔首:“我回去就告诉阿橙再送些过来。” 二人并肩走向三清殿,其间不时说些这些日子的琐事,只是话题触及夏家时,沈长歌微微一顿。君落见他不说话,微微抬眸:“夏氏怎么了?”沈长歌抿了抿唇,道:“夏菡好似找到夏充了,听说过几日便会来蜀山。” 想起黑巫的警告,君落心里一悸,神情却染上淡淡心疼:“这一个月夏菡过得不容易......不过沈前辈也是,明知道小菡的性格,却还说‘血亲所做污浊之事,不可能不知不问’那样的话。反正如果是我,我定不会觉得她知道夏平崖二人的所作所为。” “嗯。夏充虽然自傲,但很关心这个妹妹,他们为了保护夏菡,不一定会告诉她。而且,呵呵,我一直觉得夏菡是仙门里最正派的人了。”沈长歌呵呵一笑,就见那红衣女子眨了眨眼睛:“巧了,我也是。” 三清殿中,上官明复正和沈岩商量着什么,三百本是路过,忽然听到了君落的名字,便驻足在后面想听一听。只听上官明复声音平淡,语气却很坚持:“落落这孩子这些年一直为剑庄奔波,有时候我看着她劳累都觉得愧疚,这终身大事,还是要听她自己,我不能替她做主。若长歌与她真是两情相悦,和蓬莱那丫头和天和一样,那我这老家伙也没什么话说。” 沈岩听着他义正言辞的话,呵呵一笑,摇了摇头:“明复啊,你这心思还真是藏都不藏,说到底,你一直把落落当成儿媳妇看吧?纵使真的炼成了回仙丹,霖儿是否能醒过来尚且不知道,你就真想看她孤身一生?” “......”上官明复沉默了一下,神情有些淡淡愧疚:“我何尝不愿她走出来向前看?可我愿她不愿。这些年不少人与我提过求娶君落,全都被这丫头用照顾剑庄挡了回来......沈岩,我还是那句话,交给年轻人自己吧。” 交给年轻人自己吧......三百听着二人的对话,拿着卷宗的手微微颤抖。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哥哥一到陆上就对姐姐那般冷漠,也明白了为何二人之后那般陌生......不是自家哥哥沉浸悲伤走不出,走不出的,一直都是君落啊。 三百眼眶微微一红,抱着卷宗跑了出去,正撞上走上台阶的君落和沈长歌;三百本来心里就替兄长委屈,如今又见二人有说有笑,当即把手里卷宗往沈长歌怀里一扔,拉住了君落的手:“你过来,我有事找你!” 君落一愣:“怎么了?” “过来就是!”也不管沈长歌一脸懵,三百强硬的拉着君落往旁边走,君落摸不着头脑,跟她走到一处僻静处,三百方才松了手;她揉了揉手腕,无奈一笑:“怎么了三——” “你当日说你喜欢我哥哥,是真的?”三百急切的打断了她,目光审视而带着些怒气。 君落一下愣住了。她看着那白衣少女,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三百看她的样子,心里一寒,手紧紧握拳:“亏我当时信你!君落,你的喜欢就这么不值钱?哥哥那般出众,对你那样好,你玩弄他的感情很有成就感吗!” “我没有!”红衣女子厉声喝道,以往种种都在眼前一一闪过,君落知道事实就是三百说的那样,她玩弄利用了无庸的感情,可是她——“我是真的喜欢他,曾经,在蓬莱。” “是,我心里有我师父,我念念不忘他。可是那时候我说的喜欢你哥哥也不是假的!”那双眼仿佛泛起了泪光,君落别过头去,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她索性闭上了眼睛:“我发现我陷进去的时候,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不能爱着一个人再去爱一个人,可是......三百,我爱上官霖,在他死前我都没有告诉他;我爱他只换来了四年的重担,换来了停不下的责任,换来了一身伤口和坚强懂事!我就这样过了四年,没有他,只有自己渺小的坚持,我在黑暗里挣扎了那么久,我就不能渴望一点光吗!” 是的,我不能。你们都会这样说,因为路是我自己选的。 但是我自私,我去寻觅每一丝温暖,我知道这样做对谁都不公平,但是至少我曾经拥有过。 我不能跟你说,如果当年我没有告诉他真相,也许我们也能一直在一起? 你们只会指责我不忠,可知道飞蛾扑火我花了多少力气?可在乎我是否也心痛也粉身碎骨? 三百愣愣的看着她,片刻,仰起头抹了一把眼睛,转身离开。 她说:我知道你很辛苦,但这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噗嗤。”红衣女子忽而笑了,她看着那白色背影,唇角的笑冰冷而嘲讽,眼里满是怨恨:“你们说的对,我已经烂了......” 从我决定复仇开始,我做的错事罄竹难书,我害的好人数不胜数,你们都是正直的,你们都可以批判我,可是到底为什么我要站在这天下的对立面?还不是因为你们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一切! 我知道现在拥有的一切我都不配,但没关系,这一切本来就都不是我的。我是凌千秋,我从来都不是君落。 只差夏充和沈岩,一切就都结束了。 红衣女子轻轻笑着,抹去眼角的泪花,走了出去。 笔架山。 七月坐在院子里一针一针绣着手帕,身后的雷仙大字躺在石桌上晒着太阳,耳中满是叽叽喳喳的鸟叫,格外宁静。忽然,几根鹰羽飘落,七月微微抬头,只见鹰雉扑棱着翅膀落在房檐上:“唉,没了清迟,这笔架山都凄凉了。” “是啊,真想那个老寡妇。”雷仙轻声叹道。见七月并未抬头,他凑了过去:“你绣什么呢?见你绣了好几天了。” 粉裳少女绣完最后一针,熟练地打了个结,平整了一下手中的手帕,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当时答应过清迟的手帕。”她的手轻轻抚过那鲜艳的红山茶,看着用暗红色的线绣上的清迟二字,琥珀色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雷仙看了叹息一声,拍了拍七月的肩膀:“要不咱们烧给她?” 鹰雉翻了个白眼:“烧个屁,她死了过不过地府还两说呢。” 雷仙刚要点头,忽然眉头一皱:“不对呀,这小丫头好像也没多大罪孽吧,论杀人,七月杀得都比她多。她进来的时候才三百多岁,能干啥?”鹰雉一想也对,挠了挠头,试探似的看向七月:“那要不,咱们烧一下试试?” 七月看看这俩老不正经,把手帕折好放到自己怀中:“不烧,等她轮回了,我再给她。” “这你都知道?”二人震惊。 七月微微一笑:“当年做了不少孽,有幸跟阎王打过照面,有些交情,问一问就知道。” “......” 粉裳女子起身要去后院做饭,忽然听到后院无风的房间传来一声闷响,三人对视一眼连忙过去,就见黑巫扶着无风,后者仿佛犯病一般,在他怀里抽搐着:“唔.......” “怎么了?”鹰雉大惊。黑巫点了几个穴道,无风渐渐平静下来,只是脖子处的黑紫色冰裂纹路一直攀到了耳畔。黑巫看着无风,目光第一次有些复杂,七月知道他不喜欢说话,便蹲下想查看一下,却被黑巫拦住:“毁仙蛊发作了。他的蛊毒不完整,最多还能撑半月。” 七月沉默了一下,用目光询问:是君落种的? 黑巫摇了摇头,声音里竟然有几分感慨:“是我。” 第一百一十七章 聘礼 - 君落传 - 尚浅w 无风醒来时天才蒙蒙亮,三百静静坐在他的桌前,一手撑着窗,一手捧着本书在读。床上的男子恍惚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心想自己莫非是出现幻觉了,可再睁开眼睛,那女子依旧坐着,好似数年以前也是一般,笑意淡然,岁月静好。 “你醒了。”三百合上书卷,唇角勾起一抹笑。她似是熬了夜,两只眼有些肿,却依旧清丽可人。无风点点头,坐了起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少女看了看外面的细雨,又看了看无风,最终还是没有关上窗子。她需要这丝丝缕缕的凉意,帮她保持冷静:“虞氏今日就要来下聘礼了。师兄,我要嫁人了。” 我要嫁人了。嫁给别人。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三百低垂的眸子看着他掐着被子的手紧了紧又刻意放松,心里有根弦像是被勾了一下。沉默在屋子里蔓延,无风的沉默好似抵抗,透着一股伪装的冷漠,就在吞噬掉三百所有的耐心之前,她终于开口打破了寂静:“我昨日回来就听说你昏倒了,之前竟然不知道你受了伤......” “不是什么重伤。”无风轻咳了一声,却依旧不敢去看三百,那白衣女子轻轻笑了笑,竟有些自嘲:“也是,一直都是我大惊小怪了。”她叹息一声,将手中的药瓶放在桌上,神情平静,袖子却掩不住手指的微微颤抖:“你总是这样,说着不在意,却连演戏都不会。” 你若真想我放弃的彻彻底底,刚才就该跟我道喜,而不是沉默。 师兄......三百没有再看那近来一直在眼前散不去的容颜,走到了门前,她推开门,迎着那朝阳还不算明烈的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前的我,一定会问你为什么,可是今天的我,不会问了。” “若是师兄身体不适,这喜宴不来也罢。” 不来也罢。 耳边好似传来轻轻的碎裂声,无风紧紧掐着手里的被子,他狠狠咬着牙,将那微红的眼眶埋在了臂弯中。 如果相约来生太苍白,那就祝你今生平安喜乐。 正厅。 “听说是封之绮亲自来送聘礼。”君落咬着一颗苹果道,看着无庸神情放松的样子,忍不住轻轻一笑:“心里的石头放下了?” 无庸点了点头,目光格外柔和:“我总担心三百,如今嫁去虞氏,倒也是个好去处。至少天和不会欺负她。” “可不是嘛,这几天拉着我给他挑聘礼,我眼都花了!”君落不满的抱怨了一句。无庸唇角也有一丝笑意,目光却在触及屋外的时候顿了一顿:“我听闻夏菡已经找到了夏充?” “找是找到了,但是夏充受了很重的伤,还在昏迷中,估计这些日子没少吃苦头。我让鹰雉去看了,有变故会告诉我。” “还是小心些。”无庸淡淡道:“不过你为何要让黑巫过来?” 红衣女子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却很快掩饰过去:“夏氏他待不得,我还有些事要让他帮忙。” 她说的是什么事,无庸心里一想,自然明白了:回仙丹。 屋子里忽然安静了,雷仙冒冒失失闯进来想跟二人说虞氏的人来了,却被这压抑的气氛吓了一跳。无庸最先起身向外走去,君落跟着他起身,不过二人的方向并不相同,一个是要下山迎礼,一个是要去后山躲人——毕竟对外,君落和生死台还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 那红色身影借力一跃,几个起落便到了后山。林中四月,唯一的两棵桃树开的正好,伴着潺潺溪水,倒有些幽美。只是溪边的空地上,一个白发黑衣的男子正对着一个药鼎,暗紫色的光芒从他手里一圈一圈荡漾开,全被药鼎吸收其中。君落不敢打扰,只是落在黑巫身边,又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黑巫缓缓睁开眼睛,收了灵力。 “还好吗?”君落淡声问。如今只是面对黑巫,她的神情远没了刚刚的轻松,就连唇角总是带着的一抹笑意都不见了,整个人莫名的阴郁了几分,那双黑眸好似再也困不住心里的情绪,目光如剑,凌厉而让人胆寒。 “再五日就成了。”黑巫答道,擦了擦额头的细汗:“你这几日先停下吧。” “为何?”红衣女子微微皱了皱眉。二人目光相接,君落看着那剔透的紫色眸子,分明看出了一丝忧色,她愣了一下,继而笑出了声:“莫非是我看错了,你也有人的情绪?” 那忧虑只是一闪而过,黑巫并未理会她的嘲笑,神情依旧淡漠,说的话却是劝说的说辞:“已经够了。” “还不够。”君落说的格外坚定,她轻轻抚过药鼎,目光狠厉之余皆是坚定:“药成,我看着他醒过来;不成,我同他一起死。我从来没想过全身而退。”她说的那么坚定,黑巫眨了眨眼睛,最终什么都没说,一阵风过,桃花如雨落,那红衣女子说了句什么,然后毅然转身,很快没了踪迹。 君落说,你不知我有多羡慕曾经无情的你。 无情,自无负与不负之说,更没有她往日的煎熬,如今的决绝。 下辈子吧......女子感觉冷风刮过脸上,轻轻闭上了眼睛:下辈子,做个无情人。 山脚。 “封师姐。”三百行了一礼,柔声唤道。封之绮和二人回了礼,向后一扬手,只见八个虞氏弟子抬着四个红布蒙着的箱子,但看分量就知道不轻:“这些是虞氏的聘礼,里面有东珠十斛,珠宝布匹若干,除此之外还有两箱仙丹仙草,其中一箱仙草我们是照着家主的单子跑了一个月才找到的,有什么我便不说了,给无邪姑娘留个惊喜。” 无庸微微点头:“虞家主费心了。” “无庸公子客气,马上就是一家人,何来费心一说?吉日定在五日后,不知二位何时启程前往虞氏?家住的意思是让我直接带着二位一起去,只是见无邪姑娘似乎有些不舍得?”三百的心咯噔一下,却见封之绮脸上尽是关心之色,这才发现是自己多心了,微微一笑:“女儿出嫁定是不舍得,封师姐就别打趣我了。我还想再和兄长待几天,封师姐先回去吧......” 封之绮也不难为她,笑着应道:“那好,听闻山中有阵法,我便不送上山头了,虞府那边也有不少要大点的,之绮告辞。” “封姑娘一路小心。” “好。” 看着那几个紫色身影渐行渐远,三百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一转落在了四个大箱子上:“这怎么办?” 无庸微微一笑:“别以为是你的聘礼你就不用搬。” 三百被兄长噎了一下,不禁咬咬牙,雷仙和七月从林子里走出,四个人一人一箱往山上搬。把聘礼搁在院子里,无庸还想跟三百说什么,白衣女子却苦笑了一下,眼里闪着拒绝的光:“哥哥,你让我静一静。” 她话里似乎有哀求,无庸的心一软,轻轻颔首。然后就见那说着静一静的姑娘一转身跟着七月进了......厨房? “唉。”无奈一笑,白衣男子摇着扇子走回房间。也好,马上就要嫁人了,没几天给她疯的了,放松放松是好事,免得到时候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厨房。 七月正思索着晚上做些什么吃,忽听一阵脚步声,借着就是一声门响。三百关上门不算,还在门口下了个结界,一旦有人来就会触动,她做完这些三步并两步走到七月面前,神情有些挣扎。 粉裳女子心里了然:“你要问主子的事?” 三百惊了:“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七月微微一笑:“你看主子的眼神都和平日不一样,不止我看得出,你哥哥应该也注意到了,只是他没有说罢了。若你是因为上官霖的事对主子心有嫌隙,要我来讲,大可不必。” 白衣女子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嘴角一撇:“她是你主子,你自然向着她说话。她心里装着一个,又扯着我哥哥不放,若非是她帮了我们许多,我真的......唉,罢了,我也打不过她。” “呵呵。”七月被她的纠结逗笑了:“你应该问过主子了吧?” 三百点点头。 “她对你应该不会隐瞒。” 就是因为她说的很透彻,我才会纠结啊。三百在心里狂吼。 那天她在气头上,跟君落说了那么多重话,还不是因为她玩弄的是自己哥哥的感情?可是冷静下来想想,君落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并非是游戏的心态,她跟自己对峙的时候眼里的疼痛也不是装的,她不是七月,能冷眼看这么多,气头过后她只觉得纠结。 纠结如何面对君落。 三百几乎是把心里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七月想不知道都难,见女子不做声,她将手中的菜扔到案子上,低头道:“你心疼你哥哥,也心疼主子,可你有没有想过,无论这两个人如何,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有情的便会受伤,无情的便是坦然,这两个人都痛,那就是两个都有情。不能说是谁骗了谁,只能说是......谁都没有料到自己会心动。” 第一百一十八章 情 - 君落传 - 尚浅w 谁都没有料到自己会心动么?三百想起无争山庄的那段日子,一时沉默了。七月见她若有所悟,一边处理着手中的菜一边淡淡开口:“若是你纠结主子到底更爱哪一个,我觉得没有必要,无庸公子和上官庄主没有可比性。上官霖救了她,却是她不得不杀的仇人;给了她家的温暖,又亲手毁了她的家;主子对他的情多复杂,单是杀了他又费尽心思复活这一举动,我们就无法理解。而主子遇到无庸公子的时候,她才刚刚让岱宗剑庄站稳了脚跟,你想不到她过了一个怎样的四年,如果是你,习惯了黑暗,忽然见到一缕光,你不会走过去吗?” “我......”三百愣了一下,别过了头,闷声道:“若是心悦,不就该一世一双人吗?她这样算什么?回来后把哥哥推开,只当哥哥是慰藉吗?” 七月的手停顿了一下,继而轻轻一笑:“无邪姑娘,如果你一直想下去,只会更纠结。如果不能原谅主子,那就当成普通朋友去看待就好了,别苛求自己太多。”听七月这么说,三百皱着的眉头松了,她沉吟了一下,点头应道:“谢谢七月姐姐。” “不客气。”七月笑眯眯道,目送那白衣女子关门离开,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看了看自己立在地上的粉色纸伞,眼里闪过一丝追忆,不过也就一瞬,下一刻,她又变回了那温温柔柔的邻家妹妹模样。 “今晚做些什么呢......”七月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挑挑拣拣着菜,余光忽然多了一抹红影,她抬头看去,正撞上一双沉冷的眸子! 夜。迷谷。 经历了那一场混战,原本人间仙境的迷谷称得上是千疮百孔。夏菡近乎一个月没有合眼,从清点弟子到打扫战场,再到整顿夏氏重新恢复正轨,她几乎是心力交瘁。而得到了夏充的消息,她也是立刻赶到了那里把夏充带回来。 当日夏充受了伤,纵使冲出了无庸等人的包围,还有迷谷里外一层一层的妖怪,在负伤的情况下还能逃到百里外,夏菡不知该说自己的哥哥拼命还是胡闹。看着夏充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夏氏现在最好的医师也是一筹莫展,存储的仙丹也只能聊以慰藉,最好是请蜀山的白长空来看看,可是蜀山愿意么? 夏菡后来也详细听人说了当天的事,自知仙门里夏氏已经是被孤立,而沈岩当日说她‘血亲所做污浊之事,不可能不知不问’更是表明了蜀山立场,现在让他们来救夏充,肯定是会被拒绝。这么想着,夏菡在自己兄长床边坐了一夜后,写了两封信。 一封给白长空,一封直送岱宗剑庄。 现在如果还有人能帮到自己,她只能去找君落了。结果蜀山还没回信,岱宗剑庄先传回了消息,回信的是那位姑姑上官凝,上官凝说上官老爷子和君落都在蜀山,此事她做不了主,况且剑庄不擅医术,不如去找生死台。 生死台?生死台巴不得她们夏氏断后呢!夏菡心里憋着一股气,却没处撒,最后只得去晓风残月舞了一夜的剑,第二日收拾战场的弟子到晓风残月一看,除了楼没事儿,旁边简直是狂风过境一般,可见夏菡这一个月过的多憋屈。 不过憋屈归憋屈,她不是听天由命的人,怎么治都是治,不论是用药还是用毒。虽然战后黑巫就不见踪影,但夏菡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所以每天都会到那山洞去等。洞里的毒虫死的死跑的跑,偶有留下的也被夏菡圈在一处,她就守着那未曾熄灭的绿色火焰,一次一次从昏睡到清醒,走出山洞再回到里面。 这天夏菡累的很,回来时已是子时,几乎是靠着墙壁就睡着了。按说人劳累的时候不会做梦,可这一晚,从来少梦的夏菡却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似乎是个莲花妖,她的青华剑却是被一个道士拿在手里。那人不是蜀山,也不是其他门派,仙风道骨却又冷如冰山,二人多年的相处,点点滴滴的记忆里,那人的笑竟然都只是在她面前。可惜天意弄人,仙妖有别,无论多坚定最后还是生死相隔。于是第二世,第三世,她还是她,他却一再换着身份和名字,唯独那张容颜从未改变。哪怕每一世都没有过往的记忆,两个人却依旧能相爱,却也依旧在天道面前分开,轮回,重新来过。 他未曾成仙,她未曾死去。在这轮回不止的情劫里,那想靠近而不敢靠近的心情,让夏菡动容。 最后一世,她好似停在了一个地方,夜晚的竹林格外宁静,月色美好,那墨绿长裙的雍容女子一扬手,对她道:“此处可还顺眼?” “倒是清静。” “这林子是我亲手种的,旁边晓风残月便是我住处,你无需担心有人来。” “甚好,那边多谢了。” “和我客气什么?你若是这么闲,不如给这林子取个名字。” “那就叫——” 梦中的声音渐渐飘远,夏菡只觉得身上一沉,山洞夜间的寒意被驱散,她下意识把头一偏,靠住了那人的胳膊;黑巫愣了一下,手不知收还是不收,他正犹豫时,夏菡醒了。 青衣女子睁开眼,蓄了许久的泪一颗颗滚落,她泪眼朦胧抬起头的模样格外脆弱,黑巫愣了一下,就见那女子一把抹去泪珠,唇角的笑有些无奈:“刚刚做了个梦,见笑了。” 夏菡抹去眼泪,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黑衣,又看了看黑巫,心里竟然莫名的安稳了许多:“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黑巫沉默转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如今比不得平日,夏菡也知道他离夏氏远远地,这条线才不会被揪出来雪上加霜,虽然知道黑巫之前和外人有联系,但夏菡选择闭口不提:她现在才是有求于人那个。 黑巫不傻,看她在这里睡得沉就知道这人一定是有事找自己,一边将魂锥放在那绿色火焰里,一边淡声道:“你要我救夏充?” “看来你消息很灵敏。”夏菡笑了笑。 山洞里寂静了。 片刻后,夏菡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若你愿意救我哥哥,待夏氏脱离困境,我还可以——” “没必要。”黑巫打断了她,语气喜怒莫辨。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是扔了一瓶仙丹过去:“我不救。” 这仙丹夏菡认得,是蜀山的续元丹,对内伤有奇效,可也不是能起死回生的。夏菡将他的坚定看在眼中,握着药瓶的手握紧又放开,最终抿了抿唇:“我知道了,还是谢谢你。” 黑巫乃是世上最无情之辈,自己却想用一句没什么效力的承诺让他救人,夏菡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比三百还天真。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人家话已经说的很明白,女子也不纠缠,转身就走,走前还不忘将衣服叠好放在地上。黑巫没有回头,却知道她的一切举动,对于夏菡的离开,他被碧绿的火焰照的有些狰狞诡异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魂锥受到火焰的淬炼,里面未曾完全炼化的灵魂碰撞着发出轻响,黑巫握着魂锥的手已然成了黑烟一般。 如果是君落在身边,她一定会惊讶:黑巫竟然已经开始鬼化了,而且从他能做出细微的控制来看,他离修成鬼仙,真的只差一步。 修成天仙是要天雷加身,修成鬼仙,却要自己吸收魂魄,其中更是神魂最为难得。那日叶般若死后,沈岩也力竭,并无人注意他的神魂被吸走,而正是有了这神魂,黑巫方才算半只脚踏进鬼仙境界。他回到这里,也是因为最后的炼化要在这阴司之火中进行。 相比于对修成鬼仙的渴望,夏菡对他心里造成的涟漪简直不值一提。 身后传来御剑破空之声,黑巫紫晶般的眸子没有丝毫波澜,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魂锥,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夏菡来到洞穴时,看着已经熄灭的阴司之火和黑洞洞没有丝毫生气的山洞,在心里道了一声别。 蜀山。 沈长歌正躺在山脚的大石头上晒太阳,脑门忽然被人弹了一下,他睁开眼看去,只见那红衣女子弯腰看着他,唇角含着一抹笑:“在这儿偷懒呢?”白衣少年眼里燃起一抹光,连忙坐了起来,惊喜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君落向山上的方向扬扬下巴:“刚回来。听说天和的聘礼已经到笔架山了,啧啧,可惜我被拉去当了那么久的苦力,都看不到新娘子收到聘礼的娇羞样。” “山上这些天都在正轨,没什么幺蛾子。”沈长歌以为她要问这些天发生什么没有,连忙说道。君落无奈一笑:“我就是从山上下来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少年嘿嘿一笑,挠挠头也不说什么,单是看着君落,心里就觉得安宁,比晒一下午的太阳还要安宁。 一阵风起,那红衣女子拈下粘在头发上的树叶,笑容明艳:“既然没什么,我们下山逛逛?”  谁都没有料到自己会心动么?三百想起无争山庄的那段日子,一时沉默了。七月见她若有所悟,一边处理着手中的菜一边淡淡开口:“若是你纠结主子到底更爱哪一个,我觉得没有必要,无庸公子和上官庄主没有可比性。上官霖救了她,却是她不得不杀的仇人;给了她家的温暖,又亲手毁了她的家;主子对他的情多复杂,单是杀了他又费尽心思复活这一举动,我们就无法理解。而主子遇到无庸公子的时候,她才刚刚让岱宗剑庄站稳了脚跟,你想不到她过了一个怎样的四年,如果是你,习惯了黑暗,忽然见到一缕光,你不会走过去吗?” “我......”三百愣了一下,别过了头,闷声道:“若是心悦,不就该一世一双人吗?她这样算什么?回来后把哥哥推开,只当哥哥是慰藉吗?” 七月的手停顿了一下,继而轻轻一笑:“无邪姑娘,如果你一直想下去,只会更纠结。如果不能原谅主子,那就当成普通朋友去看待就好了,别苛求自己太多。”听七月这么说,三百皱着的眉头松了,她沉吟了一下,点头应道:“谢谢七月姐姐。” “不客气。”七月笑眯眯道,目送那白衣女子关门离开,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看了看自己立在地上的粉色纸伞,眼里闪过一丝追忆,不过也就一瞬,下一刻,她又变回了那温温柔柔的邻家妹妹模样。 “今晚做些什么呢......”七月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挑挑拣拣着菜,余光忽然多了一抹红影,她抬头看去,正撞上一双沉冷的眸子! 夜。迷谷。 经历了那一场混战,原本人间仙境的迷谷称得上是千疮百孔。夏菡近乎一个月没有合眼,从清点弟子到打扫战场,再到整顿夏氏重新恢复正轨,她几乎是心力交瘁。而得到了夏充的消息,她也是立刻赶到了那里把夏充带回来。 当日夏充受了伤,纵使冲出了无庸等人的包围,还有迷谷里外一层一层的妖怪,在负伤的情况下还能逃到百里外,夏菡不知该说自己的哥哥拼命还是胡闹。看着夏充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夏氏现在最好的医师也是一筹莫展,存储的仙丹也只能聊以慰藉,最好是请蜀山的白长空来看看,可是蜀山愿意么? 夏菡后来也详细听人说了当天的事,自知仙门里夏氏已经是被孤立,而沈岩当日说她‘血亲所做污浊之事,不可能不知不问’更是表明了蜀山立场,现在让他们来救夏充,肯定是会被拒绝。这么想着,夏菡在自己兄长床边坐了一夜后,写了两封信。 一封给白长空,一封直送岱宗剑庄。 现在如果还有人能帮到自己,她只能去找君落了。结果蜀山还没回信,岱宗剑庄先传回了消息,回信的是那位姑姑上官凝,上官凝说上官老爷子和君落都在蜀山,此事她做不了主,况且剑庄不擅医术,不如去找生死台。 生死台?生死台巴不得她们夏氏断后呢!夏菡心里憋着一股气,却没处撒,最后只得去晓风残月舞了一夜的剑,第二日收拾战场的弟子到晓风残月一看,除了楼没事儿,旁边简直是狂风过境一般,可见夏菡这一个月过的多憋屈。 不过憋屈归憋屈,她不是听天由命的人,怎么治都是治,不论是用药还是用毒。虽然战后黑巫就不见踪影,但夏菡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所以每天都会到那山洞去等。洞里的毒虫死的死跑的跑,偶有留下的也被夏菡圈在一处,她就守着那未曾熄灭的绿色火焰,一次一次从昏睡到清醒,走出山洞再回到里面。 这天夏菡累的很,回来时已是子时,几乎是靠着墙壁就睡着了。按说人劳累的时候不会做梦,可这一晚,从来少梦的夏菡却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似乎是个莲花妖,她的青华剑却是被一个道士拿在手里。那人不是蜀山,也不是其他门派,仙风道骨却又冷如冰山,二人多年的相处,点点滴滴的记忆里,那人的笑竟然都只是在她面前。可惜天意弄人,仙妖有别,无论多坚定最后还是生死相隔。于是第二世,第三世,她还是她,他却一再换着身份和名字,唯独那张容颜从未改变。哪怕每一世都没有过往的记忆,两个人却依旧能相爱,却也依旧在天道面前分开,轮回,重新来过。 他未曾成仙,她未曾死去。在这轮回不止的情劫里,那想靠近而不敢靠近的心情,让夏菡动容。 最后一世,她好似停在了一个地方,夜晚的竹林格外宁静,月色美好,那墨绿长裙的雍容女子一扬手,对她道:“此处可还顺眼?” “倒是清静。” “这林子是我亲手种的,旁边晓风残月便是我住处,你无需担心有人来。” “甚好,那边多谢了。” “和我客气什么?你若是这么闲,不如给这林子取个名字。” “那就叫——” 梦中的声音渐渐飘远,夏菡只觉得身上一沉,山洞夜间的寒意被驱散,她下意识把头一偏,靠住了那人的胳膊;黑巫愣了一下,手不知收还是不收,他正犹豫时,夏菡醒了。 青衣女子睁开眼,蓄了许久的泪一颗颗滚落,她泪眼朦胧抬起头的模样格外脆弱,黑巫愣了一下,就见那女子一把抹去泪珠,唇角的笑有些无奈:“刚刚做了个梦,见笑了。” 夏菡抹去眼泪,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的黑衣,又看了看黑巫,心里竟然莫名的安稳了许多:“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黑巫沉默转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如今比不得平日,夏菡也知道他离夏氏远远地,这条线才不会被揪出来雪上加霜,虽然知道黑巫之前和外人有联系,但夏菡选择闭口不提:她现在才是有求于人那个。 黑巫不傻,看她在这里睡得沉就知道这人一定是有事找自己,一边将魂锥放在那绿色火焰里,一边淡声道:“你要我救夏充?” “看来你消息很灵敏。”夏菡笑了笑。 山洞里寂静了。 片刻后,夏菡长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若你愿意救我哥哥,待夏氏脱离困境,我还可以——” “没必要。”黑巫打断了她,语气喜怒莫辨。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只是扔了一瓶仙丹过去:“我不救。” 这仙丹夏菡认得,是蜀山的续元丹,对内伤有奇效,可也不是能起死回生的。夏菡将他的坚定看在眼中,握着药瓶的手握紧又放开,最终抿了抿唇:“我知道了,还是谢谢你。” 黑巫乃是世上最无情之辈,自己却想用一句没什么效力的承诺让他救人,夏菡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比三百还天真。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人家话已经说的很明白,女子也不纠缠,转身就走,走前还不忘将衣服叠好放在地上。黑巫没有回头,却知道她的一切举动,对于夏菡的离开,他被碧绿的火焰照的有些狰狞诡异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魂锥受到火焰的淬炼,里面未曾完全炼化的灵魂碰撞着发出轻响,黑巫握着魂锥的手已然成了黑烟一般。 如果是君落在身边,她一定会惊讶:黑巫竟然已经开始鬼化了,而且从他能做出细微的控制来看,他离修成鬼仙,真的只差一步。 修成天仙是要天雷加身,修成鬼仙,却要自己吸收魂魄,其中更是神魂最为难得。那日叶般若死后,沈岩也力竭,并无人注意他的神魂被吸走,而正是有了这神魂,黑巫方才算半只脚踏进鬼仙境界。他回到这里,也是因为最后的炼化要在这阴司之火中进行。 相比于对修成鬼仙的渴望,夏菡对他心里造成的涟漪简直不值一提。 身后传来御剑破空之声,黑巫紫晶般的眸子没有丝毫波澜,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魂锥,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夏菡来到洞穴时,看着已经熄灭的阴司之火和黑洞洞没有丝毫生气的山洞,在心里道了一声别。 蜀山。 沈长歌正躺在山脚的大石头上晒太阳,脑门忽然被人弹了一下,他睁开眼看去,只见那红衣女子弯腰看着他,唇角含着一抹笑:“在这儿偷懒呢?”白衣少年眼里燃起一抹光,连忙坐了起来,惊喜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君落向山上的方向扬扬下巴:“刚回来。听说天和的聘礼已经到笔架山了,啧啧,可惜我被拉去当了那么久的苦力,都看不到新娘子收到聘礼的娇羞样。” “山上这些天都在正轨,没什么幺蛾子。”沈长歌以为她要问这些天发生什么没有,连忙说道。君落无奈一笑:“我就是从山上下来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少年嘿嘿一笑,挠挠头也不说什么,单是看着君落,心里就觉得安宁,比晒一下午的太阳还要安宁。 一阵风起,那红衣女子拈下粘在头发上的树叶,笑容明艳:“既然没什么,我们下山逛逛?”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弓 - 君落传 - 尚浅w 蜀山山脚的镇子不算大,但却已经是方圆百里最大的镇子。田野里的农夫农夫正赶着好时节播种,镇子里的小商小贩吆喝不断,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外面难得的幸福安逸,而当君落和沈长歌走进镇中时,不少百姓都对他们憨厚的笑着,还有些商贩给沈长歌塞些水果。 君落看着拎了一堆东西的沈长歌,抿唇一笑:“真是出乎意料的大丰收。”沈长歌无奈的叹息一声,眼里却也闪动着满足的笑意:“附近的百姓都很尊重蜀山弟子,每次我偷跑出来都要换身衣服,若是大师兄来了更过分,怕是整个镇子的人都要来围观他只为看一眼呢。” “白师兄为人温厚,想必没少接济过这里的百姓。不对,你们蜀山弟子胸怀天下,这一身白衣走到何处不受瞩目?”红衣女子爽朗一笑,长长叹息一声:“所谓除魔卫道,听着风光,实则是用自己的命去赌。虽然说着不贪不求,可天下苍生若是赏脸愿意道一声谢念一次恩,那才真是死了也愿。” “这话......” “怎么?” 沈长歌微微一笑:“在我初次执剑时,掌门也曾说过。”耳边似乎还是喧嚣的风雪声,眼前白茫茫一片,偌大的誓剑台前,那白袍长者逆光而立,一字一句沉稳有力:“你拿起剑护着的天下人,若听得他们一声谢,受再多的伤,都会觉得甘愿。我们这些人,修仙并非高人一等,反是要扛起这天一样重的责任,为这还祥和的人间,可死,不可退。” 可死,不可退。君落翻来覆去将这几个字默念,眸中闪过一丝不忍。可那情绪过的太快,在沈长歌抬头时,眸子又恢复了沉沉的黑:“沈前辈之风骨,前无古人,当日师父也说仙门前辈中,第一佩服的便是他。对了,沈前辈的伤如何了?” “用了你给的药,师父这些日子气色越来越好,估计再有十天半个月肯定彻底恢复了。”沈长歌应道:“话说回来,师兄那日还跟我说要好好跟你道谢,还问你这清明草是哪里找到的,他自认浸淫草药二十年也未曾听过这名字。” 君落狡黠的眨了眨眼睛:“保密。他若想知道,便让他备了好酒好菜,好吃好喝供我几日,我开心了自然告诉他。” “哈哈,看师兄的样子,真有可能。若是他真愿意,我可要分一席。” “那是自然。” 二人相视一笑,忽见行人仿佛热水沸腾一般,一下炸开了锅,接着前前后后都往城外跑。两人看得迷惑,君落随手扯住一人:“小哥,这是去看什么?”那人笑呵呵道:“近日李家得了把好弓,竟无人拉得开,便悬赏百金寻一个能拉开弓射箭的人呢!” “哦?那可有人得赏了?”沈长歌眼前一亮。 “我也不知,二位若是有兴趣,不如一起去看,再晚可就看不见了。”说着那小哥一溜烟跑走了,君落笑笑:“有意思,不如咱们去看看?”沈长歌连连点头,两人便跟着人流往城外去了。 “喝啊!”伴着围观人群的吸气声,中央的男人握紧了弓弦,整张脸憋得通红,却还是撼动不了那张弓分毫。最终,男人力竭似的把弓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旁边围观的人群立刻传出笑声,许是脸上挂不住,他狠狠啐了一口:“什么破弓,设计成这样,这谁能用得了?” 笑归笑,可这人在镇中是出了名的力气大,听他这么说,人群里立刻有人开始窃窃私语,那些附和的则是刚刚试过败下阵来的。桌子旁的年轻人应该是李家少爷,如今见没人再来挑战,心里也不免叹息:他平日就喜欢舞刀弄剑,友人便投其所好送他这神弓,据说当世无人能使用,他心里不信,结果现在折腾了大半天,不信也得信了。 可不是么,一把弓就是给人用的,设计成这样,这算什么事儿啊? “可还有人愿意尝试?”李家少爷看了一圈,一个个皆是躲避着他眼神,看来就算是对百金心动,却也没胆量来尝试。这小少爷心里莫名烦躁,连带着看这弓也碍眼了起来,干脆道:“若有人能使用这弓,我便将这弓和一百两金子都给他!” 此言一出,人群再次沸腾,可见有些人犹豫着,却没有上前。李少爷咂舌,忽听身后传来一阵骚动,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绝色女子和一个蜀山道长从人群里钻了出来:“让一让,让一让!李少爷,可否让我试试?”沈长歌笑着一行礼,道。 那小少爷连忙回礼,语气恭敬:“原来是蜀山道长,道长若想,自然可以。只是道长乃是修仙之人,若是动用仙力,未免——” “少爷大可放心,我不会作弊的。”沈长歌哈哈一笑,刚要上前,却被那红衣女子叫住:“等一下。”君落抱着刚刚沈长歌拎着的水果,向那弓扬了扬下巴:“李少爷,本座亦是修仙之人,可否一试?” 年轻人眼睛瞪得溜圆,似乎不相信这般绝色竟也是个仙长,连忙道:“自然可以,仙长请。” 君落莞尔一笑,将怀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拿起了弓。银蓝色的仙力在她接触到弓的一瞬间弥漫开来,君落眯了眯眼睛,并未在意李少爷那断断续续的‘不合规矩’,另一只手握住了弓弦。 她并未搭箭,而当君落用力去拉弓弦时,她明白自己没有搭箭是多么的明确——就算是有灵力加持,她依然拉不开这把弓。就好像这把弓有灵一般,她从上面感觉到了强烈的排斥,甚至有一丝厌恶的情绪,就像有人咬紧了牙关,掰不开也打不碎,没辙。她的僵持落在周围人眼中,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就连沈长歌都极为惊讶,一旁的小少爷更是看得一愣一愣的,脱口而出就是:“这位仙长莫非......” 他还算有理智,没把修行不够说出来。可是沈长歌听出了他话里的怀疑,只是摇了摇头:“若说修为扎实,她尚且在我之上。” “啊?”李少爷着实吃了一惊:“那这......这弓不会真是什么神物吧?” 神物?君落无声的笑了,好似被挑起了心里的战意,只见她眼里掠过一丝蓝芒,手上银蓝的光芒更盛几分,沈长歌脸色一变,却来不及阻止,只听一声龙吟在耳畔炸响,除了他,周围的人全都倒在地上:“啊哟!” “君落!住手!”沈长歌眉头一皱,一手捏了个兰印,温和的灵力将君落的灵力与围观的人隔离开。不知是不是他的喊话有了效果,那红衣女子手上的蓝光忽然消失,她将弓放在桌上,掩嘴轻咳了一声,撑着桌子的手微微颤抖:“咳咳,是我没分寸了。” 她好似很疲惫,只是向旁边一让:“你来吧。” “你没事吧?”沈长歌微微皱眉,伸手想抓她手腕,却被女子躲开。君落露出一个明媚笑容,道:“没事,只是有些脱力。你快试试,若是你不用灵力也拿的起来,那我可没脸见人了。” 沈长歌啧了一声,看着桌上安安静静的弓,伸出了手。君落看似抱着东西站的远,但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弓上,在沈长歌的手接触到那弓的一瞬间,她好像看到那弓的表面闪动了一下土黄色的光芒。因为弓身的颜色也是土黄色,所以那光芒并不起眼,快的让君落以为是幻觉,但是下一刻,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沈长歌就像拉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弓一样,将那让无数人折戟的神弓拉开了! 果然是封印么......君落眯了眯眼睛,想到的却是长安城那家布料店。都是封印,都是只有某个人才能看到、解除的封印,她觉得自己好像接触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但也只是从这一片迷雾走到了下一片而已,前路依旧模糊。 君落不是会受困于无意义的事情的人,她很快释然了,只是看着那拉开弓的男人从箭筒拿出一支箭,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啪!红衣女子瞳孔猛地一缩,好似那一箭是射在她心口一般,疼痛和灼热感让君落禁不住微微颤抖。那飘动的白衣落在眼中,好似周围的一切都灰暗了,只剩下那拿着弓的人的身影,旁人眼中的英姿飒爽,落在她眼里却像刀子捅穿了心—— 朦胧间,好似有一个哀伤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为了她伤我...... 君落禁不住踉跄了一步,那种诡异的情绪来得快也很快消失,她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一脸惊喜的沈长歌,微微一笑:“恭喜呀。” “哇!竟然正中靶心!” “这位道长真厉害!” “蜀山尽是能人名士,今日真是长见识了!” “是啊是啊!刚刚那仙长动用了灵力还撼动不了分毫,道长随随便便就拉开了,真是太厉害了!” 人群瞬间爆发了一阵议论声,沈长歌挠挠头,看着弓好似有些迷惑,但掩不住他眼底的惊喜。李家少爷说话算话,弓便给了他,只是镇民格外热情,不让他们二人离开,最后还是沈长歌一咬牙直接带着君落御剑飞走了才算脱围。 冷风刮过脸颊,君落紧紧护着手里的水果,忽而低声一笑:“没想到还能有这种际遇,这弓好似本来就是你的一般。” “是啊,我也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沈长歌应道,又说了句什么。也许是风太大,把他的话撕扯开,没教君落听清楚,听着女子问他说了什么,白衣少年无奈一笑,没有重复。 若是听不到,那就算了。 第一百二十章 心愿 - 君落传 - 尚浅w 君落轻轻关上门,神色恭敬的向上官明复行了一礼:“老爷子。”屋子里没有点灯,暗得很,君落往前走了两步想把灯点上,却被上官明复阻止:“不用点了。你今日和长歌下山了?” “是。”红衣女子笑了笑:“在山上也没什么事做,便去镇上散散心,恰好碰到沈师弟,便一起了。” “也好,你这一年都没休息过,夏氏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是该放松放松了。”上官明复微微颔首,给自己斟上一杯茶。他本不喜欢拐弯抹角,可话在喉咙里,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问,上官明复沉默了一下,决定把沈岩拎出来挡枪:“落落,沈岩那天和我说长歌那孩子很喜欢你,你和他同岁,也算门当户对,你怎么看?” 君落笑了一声,心想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索性在上官明复对面坐下,声音淡淡还带着一丝笑意:“老爷子忽然要给我说媒,可是落落哪里做的不好了,您要赶我出去?” 上官明复无奈叹息一声:“牙尖嘴利。你不愿意就说不愿意,还要挤兑我一下,都是阿凝给你惯得。” “老爷子可会把自己摘干净了,说亲的成了沈前辈,惯我的成了凝姑姑,想把我嫁出去的总是你了吧?”君落无奈的撇撇嘴:“初入剑庄时我便发誓,生是剑庄的人死是剑庄的鬼,何况回仙丹未成,我也没心思成家立业,老爷子帮我跟沈前辈道个歉吧。” 她话说的平淡轻松,上官明复点点头算作应下,也接的平淡自然:“那若是回仙丹无用,霖儿醒不过来,你怎么办?” 红衣女子的瞳孔微微一缩,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白皙双手,沉默了一下,继而故作轻松的笑了一声:“老爷子可别说这丧气话,我看这回仙丹用药刁钻稀奇,肯定是能成的。” “再者。”君落顿了顿,好似话家常一般平常:“师父醒不过来,我便去陪他,我甘愿。” 周遭安静了。上官明复沉沉叹了一口气,话在喉头滚了好几遭,最终还是生硬的换了个话题:“刚刚阿橙说夏菡给剑庄那边去过消息,希望你帮忙救救夏充,被阿凝婉拒了。” “夏菡是个好姑娘,可惜被父兄连累了。”红衣女人感慨一声:“就算是我收到信也会拒绝,医者我只认得一个白长空,我可没那个胆子逆着沈老前辈来,若是给他气着了,我还要担个罪名。” 二人又闲扯了两句,上官明复说近来无事,他不急着回去,在蜀山和沈岩待段日子;君落心想他又要当甩手掌柜,将自己拟的剑庄给虞天和、三百大婚的礼单跟他商量了一下便走了。 后山。 “师父恢复得很快,看来君落的药确实有效。”白长空松了口气,一脸喜色道。沈岩微微颔首,神情依旧严肃淡漠,让人以为是一张和他的脸融为一体的面具。白长空只顾着高兴,并未在意师父眼中那深沉的光,带着一丝犹豫和探究,自小窗仰视着蜀山的高峰,果不其然又见那一抹红影。 即使是在外面,君落也会每天早起修炼,自沈岩十一年前认识她到现在,从未断过。 这般毅力实属不易,这般心性也是世所仅有。 “前山的事情,就交给你和长歌了。”沈岩收回目光,淡淡道:“本座和你上官前辈在后山闭关,哪怕是开关锁妖塔这般的事情,也不用再来禀报了。” 白长空愣了一下,一脸惊疑,连行礼都忘了。沈岩扫了他一眼,白衣男子这才回神,连忙道:“师父这是——” “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了。”老人轻轻叹息一声:“蜀山的未来,在你二人肩上。别让师父失望。” “......”白长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是,师父!” 不知不觉已到了六月,百花繁茂,夜风清凉,从雕花的窗送来徐徐清香。榻上的人辗转片刻,拿起一旁的黑衣,走到了院中。笔架山的宅子是按当年的凌府修的,无风不愿惊动别人,足尖一点跃上屋脊,几个起落便落到了正厅的屋檐之上。抬眸是星子万千,低首是花树交映,静谧幽美。 可惜他并无心欣赏。 自那一日昏倒后,他的身体其实并无大碍了,可他还是把自己摁在床榻上不动一步,因为他不想面对三百的出嫁。 有的时候无风也会想,世人万千,为何偏偏是自己受这命运的戏弄? 男人盘膝坐下,手指无意识的叩了叩膝盖,唇角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 明明是他先放弃了三百,却还看不得人家幸福好过,他以前竟然不知道自己如此恶劣自私。无风不是没有期待过三百愿意一直在他身边待下去,可是多真挚的爱和勇气,在一次次打磨后,都会化作钝痛。三百未必是不爱了,她也许只是累了,疲于这种一个向前一个躲的游戏。 忽然,一阵悠扬笛声从远处传来,无风刚要回头去看,肩膀就被人轻轻摁了一下:“是黑巫在吹笛子。”鹰雉的话里有一丝淡淡的警告,无风愣了一下,就见那人在自己身边坐下:“从你踏上屋顶我就知道了。有心事睡不着?” 无风本想点头,心里又有些别扭,梗着脖子换了个话题:“他每晚都会吹笛子?” “也不算,偶尔吧。”鹰雉的回答听起来并不像回答,无风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和妖的相处远不如君落那般自然,如今俩人坐在一起更是不知道能说些什么,索性沉默。鹰雉平日看着话多,却也没有开口,两个人看着眼前的星空,各自思忖着什么。 黑巫的笛声渐弱,鹰雉停下和着拍子的手,看了一眼无风:“主子说,无邪姑娘成亲之时,你必须到场。” 无风愣了一下,下意识问:“哪个主子?” 一阵风过,鹰雉眯了眯眼睛,看无风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东西,语气淡漠冰冷:“我们只一个主子。”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拱手相让 - 君落传 - 尚浅w 虞府。 三百和无庸不过比封之绮迟了两日到的长安,一到长安无庸就被安排进了终南山的虞氏老宅。如今虞天和重视族人灵修,虞氏老宅也不是以往的破败样子,无庸清静惯了,反倒在这终南山里觉察出一丝久违的宁静。三百本来也应该住到这里来,可是她午时刚到虞府,虞天和订好的婚服料子便送了过来,三百忙着试喜服,估计今晚就是在虞府过夜了。 封之绮看着眼前一身红色喜服的三百,惊叹了半晌,脑子里只剩下‘惊艳’二字。三百本生的清秀温婉,着这一身红色喜服又生出几分妩媚来,热烈如雨中山茶流动的殷红更衬得那人肤白如雪,上面绣的暗纹虽看不出来头却也贵气的很,封之绮自问在虞氏已见了许多天下奇珍,这身喜服却还是将她狠狠惊艳了一把。 绮罗只应天上有,何故人间压美人? “封师姐......”见封之绮久久无言,三百轻声唤了一句,有些紧张的抓了抓衣袖:“是不是不好看......”她着白惯了,骤然穿上这一身红,只觉得料子是极好的,可穿在自己身上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封之绮回过神来,掩嘴一笑:“说什么呢,无邪姑娘长得便美,穿什么都好看,穿喜服更是惊艳,我都看呆了,后天拜堂时天和看到怕是拜堂都不想了,直接把你往房里带——” “师姐!”三百脸上一红,别过头去,小声道:“你别瞎说......” “好好好,不说了。”封之绮看她害羞,眼里满是宠溺:“衣服可还合身?” “合身的。” “那就好,你今晚就住在虞府,明日再回终南山便来得及。咱们先一起吃个饭,天姝都没见过你几次。” “好。” 虞天和正在花园的亭子里对着池水发呆,手里的一截树叶被他无意识的捏来捏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一直到现在,虞天和都特别害怕三百会突然告诉自己她后悔了,就算成亲也不能留住一个人,虞天和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他把自己交付给三百,任她审判。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虞天和回头,只见那红衣女子盘膝坐在石桌上,一手抛着个苹果,张嘴咬了一大口,一边吃一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虞天和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都快被你吓出来了。” “那虞家主的胆子还得练呀。”君落挑了挑眉。见男人自嘲一笑回过头去,她顺着目光看了看那院子,唇角的笑意味深长:“啧,再过两日就是你的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别人是近乡情更怯,你这是近美人心更浮啊。” “去你的。”虞天和笑骂了一句,将手里被蹂躏成一团的叶子扔到水里。他拍了拍手,换了个姿势正对着君落,只见那女人眉眼一弯,怎么看怎么欠揍,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是了,以前还有个上官霖治她,好歹是和自己差了一辈的,现在倒好,平起平坐,纵使自己年长些,也没见她好好说过几句话尊敬一下。 不过这些年过来,仙门里处的最好的,也就是她了。 男人轻叹了一口气,唇角的笑自嘲又苦涩:“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她不愿意罢了。” 君落笑了:“您在这儿多愁善感什么呢?她愿不愿意,都已经愿意了,你要是觉得她不喜欢你,接下来一百多年你就让她喜欢上你。别总是想着成全别人,现在在你手里,你就拿好了,拿稳了。哪儿来那么多戏。” 虞天和苦笑一声:“话是这么说,可是我心里总是过不去。她和无风......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她会答应。也许是长兄如父,无庸属意我,属意虞氏,所以她才会淡淡的应一句好......” 刚刚提亲成功那一阵子,只要闭上眼睛,虞天和就会回想起那天的情景。蜀山的竹林里,无庸神情柔和的看向三百,那白衣少女微微垂眸,神情和语气都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好。那么平淡,平淡的好似与己无关,她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对,日后也对虞天和与往日无异,可他就是从那一声好里听出了哀伤。 很淡很淡,却好似古琴磨损的弦,被轻轻拨弄了一下,彻底崩断。 “所以呢?虞天和,你不会是跟她说过什么‘如果你喜欢无风悔婚也可以’这种话吧?”君落第一次发现这孩子的圣父属性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我不傻。”虞天和翻了个白眼。 “那你就应该知道她跟无风不可能。如果她和无风真的可能,两个人早就在一起了,根本没你的机会,他们青梅竹马却不能在一起,你觉得是谁的问题?长兄如父,自然是无庸看不上无风。缘何二人穿白无风穿黑?我看你是当个家主当傻了,这点儿细节都看不出来。” 君落叹了口气,把咬了一口的苹果放在桌上,跳了下来:“我还是那句话,不得已已经不得已了,已经在你手里的,你就拿好了拿稳了,与别人无关。”红衣女子扬了扬手,转身离开,虞天和看了看渐暗的天色,喊了一声:“一起吃个晚饭?” “免了,你们家人聚餐,我就不掺和了,省的你那小妹妹再跟我打起来。”君落伸了个懒腰:“赶路太累,我回去睡会儿。”宾客本来是明日再来,君落这些日子一直陪他跑聘礼,虞府都快成半个家了,左右无事这才来的早了一天。虞天和无奈一笑,也不拦她,再回头只见小院的门开了,封之绮和三百走了出来。他轻咳一声,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去接人。 客房。 红衣女子关上房门,手腕一翻,残烛自燃。幽微的一豆灯火只照亮了进门处,落在君落的眸中,好似深潭之上颤颤巍巍的莲灯。她垂眸,在门上下了个禁听咒,眼里的阴郁又沉了几分。 自从那日和三百争吵后,君落总是这般,人前没什么变化,一旦身边没了人便阴郁得如鬼魅一般。她看了一眼昏沉沉的屋子,自己的榻上坐着个男人:“夏充如何?” “本来死的差不多了,不过不知道夏菡那儿来的蜀山固本培元的丹药,延了几天命,现在已经醒了,只是意识还不太清楚。”鹰雉耸了耸肩:“命真大。”他这么评价。 君落点点头:“无风来了么?” “来了,他被安排在终南山。” “嗯。”女人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一手拢住那跃动的火苗,双眼深沉:“你这几日待在骊山,有事我会通知你。” 鹰雉应了,却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站在黑暗里。他第一次离她这么近,伸直胳膊就能扼住那纤细的咽喉,这是他以前不敢靠近的距离,是独属于清迟的距离。 原来这个人,竟然是这么冷的么?几步之遥,都能感觉到身上的寒气。 “清迟死了,阿紫也死了。” 他准备好的话并不是这句。 “嗯。” 呵,还是一样的让人火大。 “你还想死几个?” 火苗跳动了一下,女人的眸光跟着一动,她微微低下头,语气依旧冷漠,说的话却让人摸不到头脑:“快了。” 是快要结束了,还是又有人快要死了,鹰雉不知道。他这才发现自己不自觉皱起了眉,舒展开眉头,他状似无事发生的勾了勾唇,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窝:“主子放心,我向来乖巧。” 那是他血契的位置。 君落缓缓勾起一个冷笑,狰狞而可怖:“但愿。”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杀心起 - 君落传 - 尚浅w 暮色四合,黄昏明烈的云霞渐渐消散,藕合色的天际与墨蓝的夜空相衔,些微几颗星子嵌在天幕上,夜晚一如既往的静谧。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进花园,白衣女子似乎喝了些酒,俏脸微红,像极了树上压弯了枝条的海棠花;那紫衣男子跟在她一步之后,看她的目光关切而缠绵。 “早些休息。”眼看着自己的院子就在前面,三百转过身来,状似关心的和虞天和道。她平日清澈的眸子有些微醉的迷蒙,虞天和无奈一笑:“先把你送回去吧,这酒有些烈,我怕我走了你就撑不住了。” 三百的眸子缩了缩,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 虞天和哪里是在和她调情,他不过是看出了自己强撑着清醒不醉罢了。他一直如此温柔。 夜风轻拂,氛围似乎静好,二人却各怀心思。三百扶了一下廊柱,只觉得头有些沉,虽不至于不清醒,却有些犯瞌睡。虞天和轻轻扯住了她胳膊,感觉到少女身体一僵,他轻声安抚:“我扶着你,你放心吧。”似乎是为了缓解气氛,也是怕听到少女的拒绝,虞天和扯开了话题:“喜服可还合身?” “合身的,很好看。” “那就好。你平日只穿白,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大红色这种张扬的。” 三百闻言笑了:“你一开始莫不是想我若是不喜欢穿红,就让我穿白和你拜堂吧?” 虞天和看她的眼神宠溺而有一丝无奈:“是我陪你穿白一起拜堂。”这种纵容和迁就格外熟悉,三百的笑容顿了一下缓缓消失,嘴唇轻轻抿着,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虞天和本以为她不会再说话,就听少女轻声道:“料子很好,你费心了。” “是君落费心了。”见三百一脸惊讶的抬头看来,虞天和轻笑一声:“找好的红色料子,不就该问最爱穿红的那人么?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得来的这料子,只看一眼就知道绝非凡品。你喜欢就好。” 君落么......那日的争吵和与七月的对话清晰的在眼前重现,三百忽然觉得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自己那日说了那么重的话,君落之后就一直躲着自己,她知道君落是不想让她纠结为难;一直到聘礼送来,她才知道是君落跟着虞天和奔波,而现在,就连婚服都是她选的,还选的......这样好。 就像是出嫁的,是君落自己的妹妹一样。 “怎么了?”见三百若有所思,虞天和不禁出声问。 少女恍惚着,下意识摇了摇头,唇角的笑竟有一丝苦涩:“她一直对我好......不管是在这儿还是在山庄时......” 话一出口三百的酒就醒了大半,四周安静的很,她虽然是嘟囔了一句,可虞天和一心都在她身上,自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男人的瞳孔缩了缩,看三百的目光惊疑不定,三百自知失言,二人目光一触,都从未觉得夜风如此冷。 “......”虞天和知道自己不该先妥协,可还是轻声道:“走吧,回去好好休息。” 至于三百和君落到底为何早就认识却装作不认识,他不愿去想。至少现在,他不愿意。虞天和甚至抱有一丝期待,是否三百愿意告诉自己,可少女并没有,只是轻轻点头,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虞天和没有跟上去,道别之后去了相反的方向。二人都离开后,假山后的草丛轻轻一动,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次日。 修行结束,君落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双眼。朝阳映着那黑玉般的眸子,好似真如玉石般无情。女人微微低头,看着站在自己屋脊下的白衣少女,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神情,就好似先听到了一声命运的喟叹。 三百逆着光,看不清君落的神情,自己却稍稍有些拘束。她抿了抿唇,扯出一个笑:“早呀,姐姐。” 心口好似被轻轻的打了一拳,君落却只是勾动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亲和笑容:“早上好,三百。” 红衣女子一跃而下,好似之前二人并未有任何嫌隙,依旧是那温柔的姐姐模样,一边推开门一边道:“起的这么早,吃过早饭了么?今日你就要回终南山住了,待明日再住过来,就是虞府的女主人、洞房花烛夜了。” 三百跟着她进门,抿了抿唇,微低着头不说话,就见那人伸出手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冰凉的手指落在脸上,轻轻捧起她的脸。那一瞬间,三百好似回到了山庄中,她和她相对而立,看着外面满院芬芳,告诉她:随心而行,不负便好。 “天和视你若珍宝,你在虞氏定不会被欺负,既然你已经做了选择,就别辜负两个人,相敬如宾未尝不可。”君落低声道,宽慰她。白衣少女无言点头,眼里闪过一丝挣扎神色,忽然抱住了君落;红衣女子愣了一下,指尖骤然窜起的银蓝仙光缓缓消失,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这温情好似鼓励,三百轻声道:“姐姐说的我都懂,我会和天和好好的,今天前来一是同姐姐道歉,二是......我昨日失言,说出了与姐姐早就相识......” 君落的手停在了空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三百放开了她,一双眼睛急切的看着她,眼圈微微红了:“姐姐,如今家仇已报,我想我们不用再装作不认识了......我昨日酒醉失言及时发现,可若是以后呢?以后若是我再——” “三百。”君落打断了她,紧紧盯着那白衣少女,她深吸了一口气:“你想告诉虞天和?” 沉默。三百没有低头回避她的目光,只是用那清澈的眼睛回望着她,仿佛恳求。心头有无数念头滚过,半晌,君落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无庸和无风平日一般:“三百,你和姐姐发誓,以往的一切,都要烂在你肚子里。被他们知道我是凌千秋,我就是死路一——” “我不会说这个。”三百打断了她:“只是姐姐和我、和哥哥早就认识,是哥哥救了你,是——” “是我夺下了蓬莱金莲还给你们,是我救了你和你哥哥。”红衣女子的声音忽然拔高,她看了一眼门上的结界,皱了皱眉,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有些诡异:“你知道他们会怎么想么?他们会想是我刻意和夏氏里应外合,给他们传递消息;我故意救了你们,给了你们金莲,只为了得到你们的信任。他们就会知道我就是生死台的人,我就是那个黑先生,那他们知道我身怀建木和我是凌千秋,只是一天之后还是两天之后的问题。三百,你把人想的太美好了。” 白衣少女的眼圈微微泛红,她轻轻退了一步,让二人之间留出两步距离,声音有些微的颤抖:“所以......你做了么......” “我说没有,你信么?” 我说的话,也只有你会想也不想的当真了。 “我信。”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我的信任了。 三百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左手:“我发誓,这一切,都会烂在我肚子里,否则,天雷加身而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成祸 - 君落传 - 尚浅w 三百一早就被封之绮送去终南山的老宅,明日即是大喜之日,过了辰时,宾客也一批一批到了。先来的自然是仙门中人,虞天和奔走安排着,好在自家妹妹多了点良心跟着帮忙,这才没让他累死当场。 说来也巧,上官明复和沈岩这两个长辈一起在蜀山闭关,这次虞天和的婚礼,一眼望去皆是年轻面孔。蜀山的白长空和沈长歌还在路上,岱宗剑庄的剑主大人则坐在屋顶上吃着苹果,看虞天和在下面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扔个果核锦上添花一下:“啧啧啧,可把你忙坏了。” “......”虞天和看着地上的果核,强忍住拔刀的冲动,瞪了一眼君落:“不帮忙也别添乱,不然我看明天谁敢让你沾酒。” 喜酒是五十年的竹叶青,君落惦记了好久,当即二话不说,乖得就会眨眼睛了。 虞天和无奈的叹息一声,一边看着人来来往往,想到昨日三百的酒后失言,心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他和君落相识多年,这人心思百转,好了说是聪明,坏了想是心机。昨日他那么震惊,是因为他自问熟悉君落却并未看出她在演戏,回去之后细想了一晚,理清了中间的厉害的关系,却忽然有些拿不准了。 他本以为君落不愿说与无庸二人相识自然是为了避嫌,毕竟涉及灭门之仇还牵扯到了蓬莱金莲,可从来不愿纠缠于这种事的虞家主没忍住多想了一步,也就是这一步,让他一夜无眠:若这种顾忌是君落刻意的营造的呢,换句话说,所有人都以为她不可能、她不得已,可若真的是她呢......当时钟离明月诬陷君落偷了金莲为救上官霖,虞天和本来只觉得可笑,现在细细一想,除了君落确实无人知道蓬莱金莲到底是不是回仙丹的一味药;如果是,以君落对上官霖的感情,她会看着别人将其夺走么? 虞天和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想知道。有些真相太沉重,他没必要坐那个揭露的人。至少现在,他对面的还是那个两句话噎死人的小丫头,嗜酒如命,被自己抓住了命根子,无聊的待在屋顶上逗鸟玩儿。 余光瞥见底下那紫衣男子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君落只觉得小鸟头顶的绒毛软的不可思议,拨弄的手指微微颤抖。果然,就听虞天和道:“大剑主,干活了。”她挑眉望去,被一团红绸砸了满怀——“挂房顶的。”虞天和向她一拱手,翩然离开。 “......”君落看了看手里的红绸,又看了看那早没了影儿的人,神情有一瞬恍惚,继而又恢复了沉郁,认命的做起苦力来。 一上午忙忙碌碌过去,下午宾客都来的七七八八了,虞府住不下,就包了城里两栋客栈。虞天姝负责接待宾客,好不容易偷闲回府歇息一会儿,就听门口传来一声模糊的通传,接着两个白衣男子负剑而来,她瞳孔一缩,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小姐,家主说让您——” “你先安排一下。”虞天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身形一闪向外走去:“我有其他的要紧事要做。” 白长空和沈长歌代表蜀山前来,自然是住在虞府中,虞天姝飞快的穿过花园,正赶上虞府家仆将二人送到。待到家仆离开,她刚想出去,就见沈长歌忽然向外走来,清俊的脸上还挂着笑容,虞天姝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亭中一抹红影,君落一腿屈起,手里拿着坛酒,真真有几分狂放不羁的意味,她的目光扫过虞天姝的位置,似是端起酒坛向她敬了敬算作招呼。 君落将虞天姝身形一瞬的僵硬收在眼底,低头喝了口酒,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向对面的沈长歌扬唇一笑:“真巧,又做了邻居。” “还没到喜宴你就喝这么多酒?”沈长歌皱了皱眉。君落满不在乎的扬扬眉,将手里空了的酒坛往桌上一放,伸了个懒腰:“今日酒今日毕,明日酒明日喝,不冲突。对了,沈岩前辈的伤势如何了?” 沈长歌刚要说话,白长空却拍了拍他肩膀,脸上温和笑意依旧,却让君落莫名的心慌:“师父恢复的很好,和上官老爷子在后山过的也自在,放心吧。” “我对沈前辈自然放心,就是我家那老爷子,清心寡欲的日子怕是过不惯呢,也就两天新鲜。”君落掩唇一笑:“明日白师兄要跟着天和接亲,今晚一定早点休息,听闻终南山的山路可不好走。” 按说白长空、夏充、虞天和和上官霖都是同龄人,上官霖还在时属他和虞天和的关系最好,如今一死一昏迷,这接亲的担子可不就落在了白长空身上。白长空笑笑,刚要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问候:“白师兄,沈师兄。”虞天姝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目光落在那红衣女子身上,杏眸微瞪,有些惊讶:“呀,君剑主?你今晚不该去终南老宅么?” 终南老宅都是娘家人,虞天姝说的流畅不做作,君落被噎了一下,有些拿不准这小姑娘的意思,就听虞天姝继续道:“君剑主不知道?今早嫂子时我听她和哥哥聊到了你,说让你过去,也可能是当时太早,我听错了,君剑主别往心里去。” 虞天姝当时以为自己只是敲打了一下君落,却没有想到,她的话导致了日后虞府的悲剧。 君落袖中的手紧紧握拳,面上笑容不变,语气惯是对她的不屑:“无妨,虞小姐总是喜欢开些玩笑引人关注,本座早就习惯了。蜀山至此二位定是疲惫,我去看看天和是否还要帮忙,二位早些休息。” 她这话说得可比虞天姝这个正牌大小姐还正牌,刻意激她;可虞天姝却出息了,一没瞪眼睛二没反唇相讥,只是凉凉一笑,拱了拱手:“多谢君剑主为婚事费心了。” 眼看着君落离开,虞天姝本想叫住沈长歌,却在开口前被白长空抢了先:“虞姑娘,借一步说话。” 虞天姝和沈长歌皆是一愣,后者看师兄的目光有些疑惑,白长空只是摇摇头示意他先回去。看着沈长歌关上房门,白长空这才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在石桌前落座,白长空先开口:“虞姑娘,你可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虞天姝点点头:“白师兄慧眼,我也不瞒你,我觉得君落很可疑。昨日无邪姑娘醉酒,和兄长聊起君落,无意间说出一句‘她一直待我好,无论在这里还是山庄时’,当时我恰好在花园里,听到了。哥哥觉得婚事将近没有追究,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与仙门接触甚少,这一年来发生这么多事情,想来想去只有蜀山二位都参与了,便斗胆找了过来。” “只是我虽然接触甚少,也知道这一年水月阁和夏氏没落,都与蓬莱金莲脱不开关系。” 白长空定定的看着眼前神情严肃的少女,袖中的手微微一紧。 那日后山,自己最敬爱的师父,看着山崖上那一抹红影,半抬眼,状似无意的问:长空,你觉得君落和无庸兄妹,真的不认识么? 真的不认识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弃 - 君落传 - 尚浅w 笔架山。 灰云压山,风携着细密的雨丝在幽深的山林间肆虐,只见一粉裳女子和一黑衣男子并肩而立,一柄深粉色的打伞凌空罩着药鼎,可饶是如此,鼎中火焰还是摇摇欲灭。七月和黑巫的道行在这儿,自然发现这不是一般的雨,可听着一声重一声轻的闷雷,二人根本无计可施。 回仙丹唤人魂魄,抹人死期,服者跳脱三界之外,比肩九重天。这般神物,自古以来怎么可能没人尝试?不过是都没捱过这冷雨天雷罢了。 “怎么办?”七月看了一眼黑巫,轻声问。她知晓这人无情,自然不可能为了君落的东西搭上命去,可这天雷将至,若是每一个人挡着,劈的自然就是这药鼎了。 沙中玄冰,灵蝎尾钩,燧人火石,明蕊烟霞和......蓬莱金莲。 每一味都是千年一得的天材地宝。 每一味都是君落舍自己的命、夺他人的命换来的。 若是真在此时功亏一篑,如果七月是她,恐怕真会崩溃大杀四方。 “有一个办法。”完全不知道七月已经神游的黑巫缓缓开口,他的银发被风吹的凌乱,露出额头暗紫色的鬼火印记。七月微微皱眉,就见那人手上升起一抹银蓝光芒,用一贯淡漠的声音说道:“炼药有异,招致天雷。若我将血兑入其中,回仙丹则仅有起死回生之效,渡劫天雷自会散去,但炼药要延长七日。选择在你。” 瞳孔微微一缩,七月分神的时候,药鼎微弱的火光一闪,她想也没想自眉心一抓,一道浅粉光芒掠入炉中,刚刚还垂死的火苗立刻旺盛了起来。黑巫扫了她一眼,没有问那是什么,七月也没有开口解释,只是扔出那火种之后脸色苍白了几分。 天空中炸开一声响雷,粉裳女子深吸了一口气,抹去脸上的雨水:“先生,我可暂时——” 蹭。银蓝色的光芒猛地从黑巫指尖窜起,一张字条落了下来。七月连忙凑过去,纸条上是熟悉的凌厉字迹,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可。 她只要上官霖活过来,跳不跳出三界之外,与她无关;退一步说,她也没资格替他做主。 只是君落之前已经做好了详尽的打算,若是又要拖上七天...... “专心。”见七月有些走神,黑巫淡淡开口。他飞快割破了自己的手掌,黑色的血顺着缝隙滚落在药鼎中,手一挥,药鼎又重新合上。鬼气侵入已经炼合的天材地宝之中,药鼎开始剧烈的抖动,七月在黑巫对面坐下,二人同时施法,稳住躁动的药鼎。 不知过了多久缕缕黑气从药鼎中缓缓升腾而起,刚刚嚣张万分的天雷似乎发现这药鼎里的东西对自己并无威胁,天劫云来得快去的也快,只一炷香,冰冷的、正常的雨滴便落了下来——混着二人头上的汗,让人感觉到发自心底的冷。 长安。虞府。 看着指尖的仙光消失,君落久久没有回神。她身旁的桌上,纸笔交错,狼藉不堪。在刚刚得到黑巫消息的瞬间,她几乎是赤红了眼,真的下一刻就能大开杀戒;当她落笔写下那一个‘可’字,心里的酸胀,就如当年给上官霖递药时一般。 为何老天非要逼我至此? 为何,究竟是为何? 指甲深深抠进肉里,君落看着飞快愈合的掌心,眸子一动,一滴泪落了上去,四分五裂。 从她叫无风来,一切就没有了退路。她习惯了给自己准备两条路,可这几年来,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这是第一次,她不愿走上这条退路。 她至今记得在笔架山时,无庸看着三百的淡淡笑意。彼时灯会,她说,待杀了夏平崖就解除三百身上的蛊毒,让她二人自由。 她还说,他们一定活得比自己久。 屋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响动,君落眯了眯眼睛,刚刚的失态瞬间收敛起来,黑色的眸子里只剩下肃杀。她不觉得有人有胆子在虞府找自己的麻烦,但也并不排除虞府内有人自找麻烦。 想起今日虞天姝的试探和今早三百的反常,一个不愿相信的猜疑在君落心里蠢蠢欲动,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安抚自己不要多想,推开了门。 唰——刀尖被那人两指夹住,虞天姝看着那双沉郁的黑色眸子,手上微微用力,自己的刀却纹丝不动。君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虞天姝动作稍大时松开了指尖,虞天姝惯性后退一步,藏着匕首得左手一扬,被君落用血鸢刀架住:“虞小姐,失礼了吧?” 她的语气带着淡淡不满,虞天姝嗤笑一声,收起了刀:“都说君剑主厉害,我向往已久,却也没个机会和您切磋——当然,您估计也看不上我,这不就只剩下偷袭了么。” 她这话说得敷衍,听不出一丝诚意,完全不怕把自己的怀疑摆在明面上告诉君落;而偏偏这里是虞府,明日就是虞天和大婚,就算君落想做什么也是完全不可能的。虞天姝到底是幼稚的,想在这种事上踩一脚君落;可君落早就无所谓了,她比一般人能忍得多。 更别提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继续隐瞒。 如果不是炼药有异,今天她不介意让虞天姝见识一下‘百家功法’,可若是这么早暴露,笔架山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她还要再拖七日。 “虞小姐如果是怀疑我,不必多费功夫了。”君落淡淡道,回手关上门,丝毫不避讳虞天姝的在门上下了个封禁令:“我要去用晚膳了,虞小姐自便。”说着那红衣女子头也不回的离开,身姿挺拔,一身正气,好似真的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一般。 也只是好像而已。虞天姝在心里暗暗道。 就如白长空所说,就算他们再怎么怀疑,钟离明月和兰舟已死,所有的线索都在三百和无庸身上。当年的护身金莲到底是因为父辈缘分还是二人交情,救下二人的又到底是生死台的黑先生还是岱宗剑庄的龙泉剑主,这些他们都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而猜测,是最无厘头的东西。 听哥哥说生死台黑先生能用‘百家功法’,光是永州对战妖王时就用了终南刀法、浪山剑法和夏氏迷梦剑法三种,那这般人物为何在夏氏猎妖会时不曾出现?会不会是因为,分身乏术? 君落就是黑先生。这个猜想在虞天姝脑海中盘桓不下,纵然今日没有抓到把柄,但虞天姝觉得,自己离真相不远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暗流 - 君落传 - 尚浅w 终南老宅。 无风来了一天,刚出门透透气,依靠着拱门看虞氏子弟内部切磋,一抬头,就见两个白色身影走进了院子。无庸和三百应该是刚刚从外面回来,平日谪仙一般拒人万里之外的无庸公子笑意柔和,这许多年来,无风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轻松温柔的样子。 大抵是心愿已了,人也无牵无挂了吧。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握了握拳,走到二人面前行了一礼:“主子,无邪姑娘。”无庸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的无风,原本柔和的琥珀色眸子冷了些,三百则是没想到无风会来一时愣住了,身后虞氏子弟练功的呼喝声把她从恍神中拉了出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虞氏老宅,淡淡应了一声。无庸知道自己妹妹的性子,只是看了一眼,就听三百低声道:“哥,你先回去吧,我跟师兄走走。” “也好。”无庸点了点头,路过无风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似是让他宽心,又好似让他自重。 “正午太阳烈,我们去山后林子里走走吧。”三百这么说着,轻轻一笑,翩然转身。 无风和三百一前一后走向后山,一开始还偶然能碰到几个虞氏子弟,越往深处走人越少,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遮的严实,三百的长发上只有些许金斑跃动时,那白衣女子终于停了下来。 无风静静的看着眼前曼妙窈窕的背影,忽然有些怅然:不知不觉,那个喝药都会嫌苦的女孩,已经长成了坚韧的女子、可以独当一面了。他心里感慨着,三百忽然转过身来,目光平静的看着他,明明就在两步之外,却生生有种被漏下的阳光隔在两岸的错觉。总有人将三百比作百合花,纯洁天真,可无风却在那一瞬间,觉得那双清澈的眸其实看得比谁都通透。 “师兄,我知道你喜欢我。”眼见那人又要躲避似的移开目光,三百轻轻开口,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楚。无风紧紧握拳又松开,他不想反驳,心里却忽然有股劲儿直冲脑门,在他反应过来前,他已经习惯性的笑了:“三百,你别闹,我对你只是——” “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你自己心里清楚。”三百冷笑了一声,目光里透出一丝怜悯和淡淡的轻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勉强,就能把这拒绝随口拈来——“师兄,你身上我最讨厌的一点,就是你永远在躲。你躲什么呢?死你都不怕,你怕我?” “......”无风皱了皱眉,神情有些冷:“三百,明天就是你大婚之日,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没必要。我一直将你当妹妹,虞家主视你如珍宝,我的心思和你哥哥是一样的。” 他话里有几分不耐,是以往不会对三百说话的语气,好像被侵犯了领地,也好像被人揭开了一直以来的伪装,把心血淋淋的捧出来给人看。三百抿了抿唇,心海翻腾,却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在那黑衣男人转过身时,淡淡开口:“无风,从我十八岁起,我就发现我喜欢上你了。我惯是敏感,一厢情愿还是两情相悦,我看得出来。可是自从君落来了岛上,一切都变了。我原以为你是在意我父亲对你做的事,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是。” “你想过和我白头到老,可是什么让你退缩了?让你变成这样,连看我的眼睛都不敢?” “你说得对,没必要了。我今天叫你出来只是想告诉你,这决定不仅是我做的,离开是两个人的事,只不过难过不是。愿你余生都好,愿你离开了我,少些忌惮,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再有另一个人到你眼前,就别推开了。” 因为进一步退一百步,真的太折磨人了。 三百和他擦肩而过,没有再回头,也没有看见无风袖摆里的手紧紧握着,微微抬起,又放下。 他没有立场去拉住她留住她,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将她推开时就放弃了挽留的资格。是他抱着一丝恶劣的幻想,以为三百可以一直喜欢他到他不得不离开人世,从头到尾,自私的人都是他。 “愿你......琴瑟相和,白头偕老。” 虞氏。 “哥,我右眼皮一直跳,总觉得锁妖塔要出事。”虞天姝微微皱眉,为了表明自己说的是实话,还伸手揉了揉。虞天和刚忙完了一天好不容易落座,闻言一脸生无可恋:“你呀,别自己吓自己。骊山锁妖塔的封印是我们年初才重启的,怎么可能出事?” 虞天姝撇了撇嘴:“好好好,我不乌鸦嘴。” 虞天和苦笑一声,想着最近虞天姝消停了不少,也开始学着打理虞氏,便不愿打消自己妹妹好不容易来的积极性,道:“你想的缜密些,也好,我会让师姐留心的。” “对了哥,沈前辈和上官前辈都没来,你和嫂子的证婚人定了谁?”虞天姝忽然想起来。 “君落。” 一个不愿听到又有些意料之中的名字。虞天姝皱了皱眉,还是什么都没说。虞天和也听见了三百当时说的话,现在不追究,无非是因为自己大婚在即分不开心,关于君落和黑先生的事还是等大婚结束再跟自己哥哥说吧。 如此说来,不知道送去夏氏的药到了没有,若是夏充醒来,还可以问问清楚,当时蓬莱岛上是否有个可疑人物。 “多谢虞小姐施以援手,夏菡谨记在心。”青衣女子向面前的的虞氏弟子深深一揖,惯常清冷的容颜因感激多了几分烟火气。虞氏弟子连忙回礼:“青莲仙客气了,小姐说了,只希望等夏充醒来第一时间告诉她,她再来拜访。小姐有些事,想要请问夏充。” 夏菡心中苦笑,面上却只是淡淡点头:“举手之劳,若是哥哥真的醒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虞小姐。” “既然如此,在下告辞。”虞氏弟子行礼退下,自有夏氏女弟子送他出谷。夏菡看着虞天姝送来的药材,揉了揉眉心:“阿玲,你将这些药验一下,确认无碍再给我拿过来。”她身后的女弟子领命,一时流岚厅重归宁静,除了夏菡再无一人,空旷的让人有些害怕。 纵使夏菡喜静,可这般毫无人气的、压抑的寂静,还是让她几欲崩溃。 她不知道虞天姝抱得什么心思,她也不想知道。现在谁能帮她一把,谁就是恩人。 清明·何以致契阔 - 君落传 - 尚浅w 番外·何以致契阔 长安。 长安四月,嫩柳抽芽,风摇青碧;软红入帘,绯云缠枝;如织游人踏青赏春,脉脉痴儿拈花传情,更有携酒带果者无数,北上邙山,祭祖追先。一阵东风闹过,落红飞絮,天上人间。 曲江池边桃粉杏白,落英缤纷,白衣少女走在树下,拿着个兔子糖人吃得津津有味。这姑娘生的美极,像极了西苑昨夜初开的白牡丹,一双眼是淡淡的琥珀色,含着笑意好似蜂蜜般甜;她走在树下,风儿也好似倾倒于她的清丽,携着落花往她怀里撞,落瓣纷纷落在她发上肩上,还沾在了糖人上,姑娘就笑着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明艳不可方物。 “师兄,今天为什么这么多人呀?”无邪扭头看向身旁的白衣男子,问。因着身高的原因,她微微抬头,头上的花瓣滑到了脸上,无风无奈一笑,抬手帮她拂去脸上的落花,捏了捏她鼻子:“因为今日是清明啊。” 少女皱着眉晃了晃头,另一只手打掉师兄的魔爪,好奇地问:“陆上的人,清明就要出来玩吗?” “清明时节,人们都喜欢出来踏青、扫墓,还有荡秋千的,打马球的,踢蹴鞠的......这么好的春天,谁都不愿辜负吧。”无风接住几多落瓣,笑意温柔道。无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倒是见过庄里下人们踢蹴鞠,至于打马球,她倒是真没见过。 曲江池边不少游人,一侧种了好些柳树,无邪抬眸看去,只见柳树下站了许多人,她当即来了兴致:“师兄,他们在柳树下做什么啊?”无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无奈一笑,道:“应该是在折柳。当家里有远行的人,都会在清明节折柳相赠,情人也会如此。” “柳同留,看来是愿岁岁长留。”无邪微微颔首,拉住了无风的手:“我们也去看看!” “你看什么呀。”无风哭笑不得,却还是任她拉着跑了过去。 桥这边比刚刚二人走的地方更热闹些,有卖艺的,卖胭脂的,卖糖人的,捏泥人的,琳琅满目。无邪拉着无风东窜西窜,这儿看看那儿看看,像是刚出巢的燕子一般兴奋。 “呀,这镯子好好看。”无邪拿起一枚玉镯子,虽说成色一般,颜色却很戳人心。浅浅淡淡的青色,就像是三月刚抽芽的嫩柳,又像碧波上一层层漾开的波纹,温柔而醉人。老板娘也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见无邪拿起了镯子,连忙道:“哟,姑娘你眼光真好,这可是上好的杨柳青,通透温润,很是衬人呢!”说着拉过无邪的手腕就要给她戴上,却被无风阻止:“不必了,我们只是看看。” 白衣少女微微抬头,看着师兄将镯子放回去,眼里有些失落:“可是真的挺好看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美的颜色......”无风看她嘟着嘴的可怜样子,不禁哑然失笑:“你哪一次不是这么说?光是玉镯子就快有十多个了,哪一个你不是说‘第一次见到’?” 男子轻叹了口气,把镯子放了回去;无邪垂着头,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在男子转身的时候一把扯住他:“那些都是哥哥给我的钱买的,你还没送过我镯子呢!” 无风苦笑着点了点她额头:“你摸着良心说,什么发簪步摇耳环衣裳胭脂,你花我的钱花的还少吗?” “哎呀这位公子,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这给心上人花钱能叫花钱吗?”老板娘看着二人,暧昧一笑。无邪的脸立刻红了,低着头却不放开无风,拉着他衣袖轻轻晃;无风有些哭笑不得,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老板娘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了?”少女微微皱眉,嗔恼地看着无风:“我不在你心上吗?” “......”这一问无风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脸上微微泛红,不敢看无邪的目光。那少女‘哼’了一声,松开手转身就走,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小心’,无风揽着她的腰把人往后一扯,两匹骏马几乎是贴着她飞奔而过——“啊!” 指尖的金光缓缓消散,她靠着师兄的胸膛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这么多人还骑马,真是没教养。”远远看了一眼那紫色背影,无邪不满地嘟了嘟嘴。 “你才是吓死我了。”无风揉了揉她的长发,顺手想掐掐脸,却被无邪推开:“离我远一点,你心上都有别人、没我这个师妹了,不想理你。”她这么一闹,旁边许多人望了过来,这目光有的暧昧有的疑惑,还有些指指点点说什么‘负心’的,无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拉她:“别闹了,我心上何曾有别人?” 无邪躲了一下,别过头去,闷闷道:“你心上也未曾有过我。” “确实不曾。”看着少女微红着眼瞪过来,无风无奈一笑,把她扯进怀里:“师妹和师父,一直在我心里。” 虽然不满他加了个‘和师父’,但无邪还是颇为满意:“那你给不给我买镯子?” “......”沉默了一下,看着少女挑眉,无风:“买买买,这就买。” 如愿以偿拿到了镯子的无邪和一脸暧昧笑容的老板娘道了别,扯了扯无风的衣角:“师兄,你怎么不说话?”无风看着自己扁了的荷包,心痛的摇摇头:“没什么,你可能在我心里跳了一下,有点痛。” “噗。”无邪笑出声来,两眼弯弯:“大不了我回去补给你嘛。哥哥也真是的,出海明明是下人的活,每次都要你跟着去做;你和鹰不泊哥哥明明该是一样的月银,生生给你减了一半,小气鬼。” 你哪知道庄主有多讨厌我啊。无风心里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头:“别抱怨了。你少跑出来两次,我被扣的也少一些。” “那怎么了?我补给你不就好了。”无邪挑着无风的下巴,嫣然一笑:“小爷家里没有万贯之财,养你却是绰绰有余的。” 无风无奈一笑:“是,大小姐。” “我不喜欢你叫我小姐。你叫我师妹,叫我无邪都可以,为什么偏要叫我小姐?”白衣少女嘟着嘴,发着牢骚:“哥哥也真是的,明明你和他都是爹爹教出来的,非不承认,使唤你像......师兄,你也别太怪他,哥哥他自小就是养尊处优长大的,性格难免不如我好。这样,只有咱们俩的时候,你就、你就......” 见无邪‘就’不出个下文,男子掐了掐她脸蛋:“就叫你师妹。” “就叫我三百。”少女挑眉一笑:“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思无邪。 无风含笑点头:“好。” 远处。 “吁——”紫衣男子忽然勒马回首,前面的公子见状回头:“怎么了,天和?” 虞天和看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出神:“四殿下,你刚刚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生的很好看......” “呵,我还以为你看到什么了,有多好看的姑娘,让你一瞥难忘啊?”齐祯开玩笑似的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就听虞天和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有缘自会相见。” “驾——” 马蹄踏,李花飞,正是清明好时节。 莫羡仙·预告 - 君落传 - 尚浅w 莫羡仙·黑巫x夏菡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长安古意·节选》卢照邻 月照平湖,星子倒映在粼粼波光中,好似一尾尾调皮的银鱼。湖边生长着一大片莲花,夜风轻柔拂过,好似温柔地母亲给女儿披上月华织就的薄薄轻纱,莲叶田田,莲花娴娴,静谧幽美得不可思议。 一阵箫声从远处传来,悠扬醉人,与这一派天地美景合为一体;箫音如玄冰般冷静自持,又似冰下暗泉一般暗藏汹涌,宛如仙乐。一池莲花也随着箫音缓缓舞蹈,月光照耀之下,一朵青莲花格外夺目。她就像是天地孕育的精灵,不曾遗漏一分精华,淡淡的青白色在一片白莲之中仿佛最为瞩目的公主。 箫声渐渐停了,青莲缓缓伸了个懒腰,微微蹙眉:“怎么停了?”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眼前站着个白衣道长,剑眉星目,俊秀得像九天仙君,冰冷得像千年玄冰,他手上拿着支长箫,看来就是刚刚的吹箫人。 “好好看的人......”青莲一时看呆了,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然在月下化形,而身上只有几片遮身的荷叶。 祁寒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他本是在小丘吹箫,忽然感觉到一股妖气,赶过来,竟然是一朵莲花妖化了形......还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化了形的那一种。青莲见他别过头去,低头看了看自己,只见两只手两条腿,身上只有几片遮羞的荷叶,她小脸皱成一团,猛地抱紧了自己,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啊啊啊啊啊啊你快转过去!” 完了完了,这些日子没有动静,怎么偏偏就今夜听了会儿箫声就化形了!丢死人了!青莲紧紧皱着眉,她才百年的道行,根本幻化不出衣服来,就当她心里‘啊啊啊’的时候,一件白袍劈头罩下,她连忙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祁寒:“......道长,你是来杀我的吗?” 祁寒的眉梢微微扬了扬,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不。” 杀你是侮辱我的剑。他心想,一只连自己化形了都不知道的傻妖怪,以后能成什么大气候? 那白衣道人转身欲走,却听身后又传来一声‘啊啊啊’,祁寒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却听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好似是那小莲花妖走了下来,只是这脚步声听着有些怪...... “道长,道长!你等一下啊道长!”青莲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着,一声声的唤,像是被丢下的小女孩,含着些许委屈:“道长,道长!你等一下!” 啧。祁寒停下了步子,回过头,只见那小丫头穿着自己宽大的道袍,脸上挂着泪珠儿,见他转身指了指自己的左腿:“你、你刚刚吓到我了,我左脚没有化好,这怎么办啊?” 我为什么知道怎么办?祁寒心里想着,转身就走,青莲见状快走了几步,一把扯住了她;少女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花香,祁寒微微蹙眉,冷冷道:“我不知道。你放开。” “我不放!”青莲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跟那冰一般的眸子对视着,目光坚定:“我听了你的箫声才化形,你又把我吓成了跛子,我、我就跟着你了!什么时候我好了我才走!” 【彼时不知因果律,无邪天真,无畏昆仑寒冰。】 “哎,小菡呢?”南溟霜四处张望了一下,却不见那一抹青影。祁寒啜了口茶,淡淡道:“随朱芸下山了。” “朱芸?”男人的语气格外难以置信,眼里不知是气还是可笑,打量了一眼泰然自若的祁寒,怒极反笑:“我说肃吟君,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朱芸恨不得把小菡生吞活剥了,你还敢让她带她下山?” 见南溟霜站了起来,祁寒脸色莫名一沉:“你去哪儿?” “你不心疼她我心疼,行吧?”南溟霜扔下这么一句,转身便走,心里却暗暗数着三二一,果然,祁寒冷喝道:“站住!师父让你在我这儿静心练剑,我放你下山,成何体统?”南溟霜耸耸肩,一脸无赖地看着自己师兄,只见祁寒站了起来,拿上了青华剑。 “师兄好走。”南溟霜倚着门挥手道,满脸得逞的坏笑。祁寒的脚步顿了一下,似乎在要不要拔剑之间犹豫,最终还是没有回头,青华剑青光一闪,载着他向*飞去。 嫣红阁。 菡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她皱着眉想站起来,却使不上力气,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满屋子都是劣质香粉的味道,菡扶着昏沉的头,靠着床艰难地坐了起来,头痛欲裂。 她本来是在看阁楼上的姑娘跳舞,结果身后有人把她迷晕了...... 对了,是朱芸。提防如此,果然还是大意了......都怪那个老冰块,木头人!若是他不替自己答应,自己也不用跟着朱芸出来找罪受!过分! 在心里把祁寒骂了一百遍,菡微微催动妖力,试图驱散身上的药效,可是朱芸用的显然不是普通*,她试了几次都无果,反而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折腾没了。 “祁寒......出去了我一定要——”她正喃喃着,门外却传来交谈的声音。 “王公子,今儿这可是极品,长得那叫一个水灵,你肯定满意!” 哈?敢情还是把我卖了?好你个朱芸!菡翻了个白眼,正想找几个趁手的东西,门外却传来开锁的声音,接着门被推开、关上又锁上,她看着面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咽了口唾沫。 亏那个老鸨叫得出公子两个字。 王公子见菡坐在地上,露出一个暧昧笑容:“美人儿,这么着急吗?”说着便扑了上去,青衣少女挣扎了一下,却完全使不上力气,这挣扎快赶上调情了!感觉到男人的手摸上自己的腰,她一口咬在了那肥肉横飞的脖子上:“啊啊啊!你敢咬我!” 啪! 木门应声炸裂,祁寒眼看着那少女被狠狠扇了一巴掌,心好像被揪了一下,单手拎着王公子便扔了出去:“没事吧?” 眼看着那双冰一般的眼里既担忧又自责,菡准备好的骂词全没了发泄的余地,一把抱住了他,放声大哭:“死祁寒!都怪你!呜呜呜......”祁寒愣了一下,听着耳畔的呜咽声,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地方好似被填满了一般;那双手缓缓、缓缓地抱住她,然后紧紧相拥。 “怪我,都怪我。” 【日后方知天无情,阴差阳错,无力碧落黄泉。】 青衣女子看着眼前各仙门的人,手中青光闪烁,废墟忽然一阵地动,几棵五人合抱粗细的藤蔓猛地破土而出——“既然你们认定了是我故意招来天雷,不听我的解释,那便动手吧。”菡冷冷道,美目一瞪,两道青光一闪而过,两百年的莲花妖,却在那一瞬间有了千年妖邪一般的压迫感! 朱芸冷哼一声:“还说自己无辜?你说你两百年修为,却能引来天劫,我看你就是从一开始扮猪吃虎!” 菡微微垂眸,薄唇轻启:“多说无益,动手吧。” 趁祁寒不在,只要我死了,三人成虎,他就会认为我是个心机深重的邪妖;他并未对我动情,就好。 眼看着仙光铺天盖地而来,青衣女子手中的青光黯了,她轻轻闭上了眼睛,红唇开合,念得还是那个刻在心上的名字——“祁寒?” 青华剑光芒大盛,挡下这一串攻击,那白衣男子翩然而落,一手揽着菡的腰,一手召回青华剑,端的是仙风道骨:“我信她。” “肃吟君,你是被这妖女惑了心神!” 菡微微仰头,正对上那深邃的眸子,祁寒勾唇一笑,煞是好看:“她不是妖女,她是我妻。” “你疯了?”她的话是惊疑,眼里却是狂喜。 “我带你走。”他抓住她的手,纵然身后是致命仙光,也不愿放开。 “我是妖,和我在一起你永远修不成仙!” “那便……不修了。” 不修了。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我为渡你而来,却并未助你成仙,反而拉你堕入情沼,无法自拔。】 往生池。 白无常抬头看了看眼前道骨仙风的男子,皱了皱眉:“第几世了?” “该第四世了。”男子淡淡道,看着泛着白光的往生池,目光淡然。白无常叹了口气:“唉,再这么渡下去,都快把你渡成佛了。你说你这情劫,怎么就这么难过呢?” 男子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微微苦笑:“世上何事不难,我每一世修仙道路顺畅,也该有道坎儿。” “一卡就是六百年啊。”白无常感慨似的道,递给他一碗孟婆汤:“喝了上路吧,小道长。” “多谢。”男子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 忘了又有什么关系?纵使忘了前世的一切,再见到她时,他还是会无法自拔。刻印的是两道灵魂,并非两个名字,两个身份,或是两个人。 迷谷。回梦林。 祁菡走在竹林中,青衣翩跹,长发半绾,一直拖到地上,好似天地精灵,连月儿都自愧不如。因与夏氏现任家主梦夫人交好,她在这谷里也待了十多年了,按理来说,他也该轮回了。 但愿今生,他们不会再见。为此,她都躲到这里来了,可当那个少年出现在自己眼前,祁菡知道,自己躲不过天道。 “你是谁?”夏衍高声问,上下打量着眼前这清雅的绝世女子。祁菡淡淡瞥了他一眼,指尖绽开一朵青莲,素手一挥,直冲少年而去!夏衍眼看着青莲向自己飞来,紧紧闭上了眼睛,脚下却是一步未动——那青莲钉入了竹子里,祁菡眯了眯眸子,冷冷道:“你污了本座的灵境,滚。” 【若不得不行,我愿冷面无情;我误了你三世,你拉我下神坛,我们两清。】 “我说过你不要再来了。”祁菡看着眼前玉树临风的青衣男子,同一般的眉眼,却是不一样的温柔。他每一世都会更温柔一些,每一世都让她心软......夏衍看着那满月下的青色倩影,缓缓走了过去。 “夏衍!你真当我不敢杀你?” 莲瓣划破了他的侧脸,夏衍却没有停下,他的目光温柔得过分,好像世上最灼热的火焰,烫得祁菡好不容易冷下来的心火辣辣地疼。看着眼前那绝色容颜,男人缓缓开口,却有些莫名其妙:“你说,你叫祁菡。” 心脏忽然狂跳了起来,青衣女子下意识退了一步,靠上一根竹子。她看着他,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但夏衍还是抓到了她那一闪而过的挣扎。 六百年,他每一世都不记得,她却一个人记了六百年。 “小菡......”夏衍轻轻唤了一声,声音颤抖。 以我之姓,冠汝之名。 听着那一声小菡,祁菡所有的冰冷全部溃不成军,她伸手抱住面前的男人,放声大哭:“祁寒,祁寒......祁寒!” 她把那名字唤了千万遍,仿佛要揉碎在舌尖,一遍一遍,满是血泪。 我不想再看你为我而死。 我不想再渡你了。 “祁寒,你杀了我吧......” “我不想再等你、躲你了,我们就一起堕入凡尘,生生世世做夫妻,我不要那仙籍,我们就做平凡人,好不好......” 迟迟听不到男人的回答,祁菡抬起头,含着泪水的眸子看着夏衍,仿佛哀求。 夏衍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喉头动了动,只说了两个字:“等我。” 等我修成仙,我们回九重天,我娶你。 【若当时我应了你,是否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什么九重天,老子不稀罕!这仙我不修了,我去凡间等她,我们做平凡夫妻!” “娘娘,只要此生他可成仙,青莲愿意。”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