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三月天虽已换上单衣,但仍有些冷。天才刚亮街上就已经有了不少的人,卖菜的小贩赶紧在街道边上占了个好位置,时不时吆喝几句。李五更背着行头牵着小孩儿来到街角处,竖好算命幡,安好桌子,摆上铜钱、晃签筒、卦这些,再装出个世外高人样,等着冤大头来照顾他生意。 可过了大半天也没人来,李五更不免疑惑,他李算子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往前这时候桌前都挤得水泄不通了,今儿怎么还没人来? 正埋头苦想,忽地传来一声吼:“活神仙哎!” 李五更一个激灵赶紧搬着凳子后退了些,绷紧了背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桌子,心痛得厉害,这可是他花了一百文买的! “生了生了!昨儿就生了!还真是个大胖小子!”妇人扭着圆滚滚的身子一屁股坐下,凳子不堪重负咯吱响了几声。 李五更瞥了一眼妇人不住拍打桌子的手,生怕她会一掌拍到自个儿身上,不动声色道:“恭喜夫人。” 得了他的话妇人顿时喜笑颜开,又同他扯了几句,凑过去小声地问:“可不可以再算一回?” 名声大了规矩就有了,李五更的规矩便是一月不算两回卦,也就是来的人一个月内只能算一回。李五更向来是个严苛的人,特别是对自己,他咳了咳,给妇人使了个眼色。妇人登时领会,赶忙取下钱袋子拿出一锭银子。李五更看得眼都直了,却不料她又收了回去,换了半两碎银子出来。 半两也是钱,李五更接了,慢悠悠道:“不知夫人想问什么?” 妇人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才放心大胆地说:“我儿媳生的前天晚上我做了个怪梦,梦见有团火跟着她追,结果这两天她精神头都不好,是不是惹上什么了?” 李五更掐指一算,先是惊奇地啧啧两下,再向妇人解释:“夫人看到的火实为旺火,火即红,乃红红火火之意,是喜得贵孙的征兆。令媳刚产子,血气不足自然精神不济,多补补就好了。” 妇人一听喜上眉梢,竟是这样,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向李五更道了谢就拖着一身肥肉走了。李五更望着她的背影在心里狠狠骂了几句,真不是个东西,之前就听说她把自家儿媳妇打得半死,这回才生了儿子又来问是不是惹上了脏东西,怪不得上辈子她儿媳妇死得这么早! 李五更这辈子是白捡来的,他早已死了一回。上一世他寡居的阿姐旧疾复发,可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走投无路之下他只有独自上崖去采药,没想到一个不稳坠下崖死了。灵魂在崖底游荡了几日,不料一道巨雷劈来,一睁眼,竟回到了三年前。 凭借前世的记忆他便做起了算命的无本买卖,日子倒也过得去,今年是他重生的第二年。 “小舅你真厉害。”何宝云扒着他的腿,仰头一脸钦佩地说。 李五更把这三岁大的小鬼头抱起来,给他暖暖手:“饿不饿?” “不饿。”何宝云懂事地摇头,肚子却咕咕叫。 李五更好笑,放他下来,把东西一一收了。“咱去买两个肉包,再捡两根骨头回去跟你娘亲炖汤。” “好。”何宝云奶声奶气地回道,小手紧紧地拉着李五更。 穿过巷子,卖鱼的左边便是肉铺,铺子的主人姓林,在家排行第四,人称林老四。李五更小时候同他一起上过学,要打牙祭时都来他这儿买。 “给我来两根骨头reads();。”李五更熟络地说道。 “好勒!”林老四应下,挑了两根肉多的给他包起来,称也不称一下就给他。“十文钱。” 猪骨虽比不上肉,但也要六文一斤,又带了那么多肉在上头,两根绝对不止十文,林老四这又是在讲人情了。李五更也不说甚,摸出二十文放在案板上,道了谢提着骨头就走。林老四一看钱就多了,想把他叫回来,他却头也不回一下。 街上人多,怕挤着小孩儿李五更便把何宝云抱着。满鼻子的肉包子香味儿,李五更不由得暗暗吞了吞口水。今儿虽赚了半两银子,可他阿姐是个药罐子,钱都得省着给她买药,李五更平时也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何宝云啃包子啃得起劲儿,忽地抬头看见前面围满了人。“小舅,前面好多人。” 难怪越来越挤,这些人打堆做啥哩!向旁边人一问,原是在看杂耍。李五更前头抱着后面背着也不好硬挤,便搂紧了小孩儿朝边上去。好不容易挤出来,却与别人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太挤了没看清。”李五更边说边抬头,待看清那人长相时微微愣了一下,心道――真俊! 那人也怔了半晌,见李五更要走了才忙把他拉住,问道:“这位兄台,请问东风村怎么走?” 这人要去他们村,正好与自己同路,不过李五更还得去抓药就不能跟他一起了。“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就能看见一条官道,再走一里路就是了。” “多谢。”那人道,抬了抬肩上的包袱便匆匆走了。李五更不禁嘀咕,不知是村里哪家的亲戚,生得好看,人也客气。 挤出人堆来到济世堂,李五更在大夫那里拿了方子去抓药。抓药的伙计把药抓了包好给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五十文。” 李五更吸了一口冷气,问道:“怎么又涨了两文钱?” 那伙计只冷冷看了他一眼,略带鄙夷地讥讽:“嫌贵可以不买。” 李五更气结,但也冷静地跟他理论:“这一年我都在这里抓药,半个月前才涨了价,说是最近当归不好买,可外头当归也才十五文一斤。现在又涨,也不是这个理不是!” “大夫看病写方子就不要钱啦?”伙计反问,似乎不想跟他多说废话。“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后面的人还等着抓药呢。” “买!”李五更咬牙道,掏出五十文去拿药。这群混账玩意儿真不是人,药卖得比金子还贵。 买了药赶回村里,李长关正在门口等着他俩。姐弟两个的名字来源都很简单,阿姐出生的时候接生婆不在家,门一直关着,故名长关,而李五更就更随便了,五更出生,故名五更。 “买那么多东西做甚,也不知道省点自己用。”李长关嗔骂他。 李五更摸摸鼻头:“阿姐你快进去,外面风大。” 何宝云乖巧地去牵他娘亲,把剩下的那个肉包塞给她。“娘,给你留的,趁热吃。” 看着娘俩正亲昵地谈话,李五更放下东西提着猪骨进灶屋去收拾。他爹娘死得早,打小便是阿姐带着他。小时候就算穷得揭不开锅了,他阿姐还是四处借钱将他送进了学堂。只可惜这个世道读书没出路,没点关系也出不了这破地方,他只能回来当个山野村夫。 他姐夫何万千也是个遗孤,人倒也不错,可就是个短命的,何宝云出世没几天他就死了。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李五更便在何宝云一岁半的时候将他过继到自己门下来养,不时也会叫李长关过来吃饭。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接回娘家的,否则他阿姐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 第二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就剩白萝卜和干菜,李五更拿起两个白萝卜掂了掂,选了大的那个,先去皮再切成厚块儿。冬日萝卜赛人参,这白萝卜可补气、顺气,对他们这些穷老百姓来说也算是个滋补的好东西。 他将切好的萝卜放进筲箕里去水,从案板底下取出斧头将猪骨打破,只有这样才能将猪骨里头的骨油全部煮出来。骨油熬成浓汤味道会非常鲜,且油而不腻。他阿姐生何宝云时落下了病根儿,时常胃口不好,但却十分喜爱这道汤,故而李五更隔三差五就跟她煮一次来喝。 锅里的水开了,李五更赶紧把姜一刀拍烂扔了进去,又将破好的猪骨放进去,盖上锅煮。趁着煮骨头的空隙,淘好米,开始在小锅里烧饭。因火烧得大,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生硬的米粒就开了花,李五更把半熟的米舀起来在筲箕里去水,等水去得差不多了才上米蒸饭。 这时骨头汤的香味儿开始弥漫,飘满整个灶屋。何宝云闻到味兴冲冲地跑来,到灶台前踮起脚皱着鼻子使劲儿吸,恨不得捞一块肉来尝尝。 李五更捏住他的鼻头,逗他:“眼睛都落到锅里去了!”打开锅,将浓白色的汤搅拌了几下。 馋虫勾得何宝云不住吞口水,他眸子发光直勾勾地盯着翻腾的汤水,垂涎道:“好香啊……” “去院里掐几根葱来。”他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李五更便使派他帮忙。何宝云点头,拔腿就往外头跑,胡乱扯了一把葱回来,献宝似的递给他。 就不该让这小祖宗去,竟连叶带根全给他拔了,他今年可没种几棵葱啊!李五更哭笑不得地接了,怕他再捣乱赶忙哄他出去玩。 不多时白茫茫的气猛地往上钻,饭已经上了气,再添了几把火后也该熟透了,李五更便将萝卜块儿小心地倒进汤里,盖上锅盖焖上一刻钟。将葱白留着,其余切成葱花,待汤调好味盛起来,葱花一撒这萝卜猪骨汤就成了。 “阿姐吃饭啦。”李五更一面将饭菜端出去一面喊道。李长关正在给他补衣裳,应了一句忙把最后一针缝上,打个结牙齿一咬放下针线就来。 何宝云这个鬼机灵的,一听可以吃了立马风似的就爬上桌,端端正正坐着,脑袋却跟着李五更手上的大碗转。大碗一落下他就飞快地夹了一小坨肉进嘴,李长关看见了当即一筷子打他手,斥道:“你小舅还没上桌,不成样子!” “我又不爱吃肉,他爱吃就多吃点。”李五更道,拍了拍委屈巴巴的何宝云,故意压低声音说,“快吃,吃了去找丫丫玩儿。” “你就惯着他。”李长关无奈,给何宝云理了理衣裳,要夹根骨头给李五更,李五更却眼疾手快把碗拿开,顺道将她的筷子推回去,骨头正好落进李长关碗里。李长关不知怎么了,眼泪珠子立马就滚了出来。 李五更吓了一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咋啦?” “没。”李长关一抹脸,忽而想起了甚。“上午村长来找过你,说让你吃了饭去找他。” 李五更颔首,扒了一口饭,不屑道:“这老东西怕是又要找我帮忙,好处都他捞了,烂摊子就留给别人收拾。” “也不好得罪你就忍着点,他说什么你做就是了。”李长关道,又忍不住再叮嘱,“在外头莫要这么说,让他听去了又要给你使绊子reads();。” “晓得。”李五更满不在乎地回道。当初何宝云要落户到这里时,自己是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同意,最后还是给了二两银子才行,加上官府那里又打点了不少,最后差点连买药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吃了饭两姐弟又谈了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李五更才将李长关送到村口。 李长关这人倔,死不肯改嫁,非得守着何万千的坟头过日子。李五更劝了两回也只能作罢,他阿姐怕是担心自己嫁了何宝云没着落。但何万千那一家子亲戚让李五更放不下心得很,他阿姐刚嫁过去那会儿可没少被他们欺负,如今没了何万千他们恐怕更嚣张。 村长赵五的家就在村口过去一些,李五更顺道去找他。赵五家门正大开着,李五更刚一踏进去,赵五立马冲了过来,笑眯眯地拉着他:“五更啊,快进来,坐坐坐。” 李五更猛地一颤,倍感有鬼,客气地摆手:“不了不了,叔找我有什么事说就是。” 赵五生得矮小,又常弓着背,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绿豆大小的眼睛笑得睁不开,露出黄牙,道:“五更,叔跟你商量个事儿。” 说是商量,语气却不容拒绝。李五更暂且看他要做甚,诚恳道:“叔你说,有甚能帮忙的五更一定帮。” 赵五一听这话笑裂了嘴,直夸他几句好听的,慢慢将事情说了。 “这不是学堂建好了吗,教书的先生今儿也来了,听说是京里人。我跟族里几个长老商量了一番,觉得不能亏待了人家,可学堂就那么大,没有住人的地方,我们就寻思着在村里找户人家给他住。”赵五暗暗观察着李五更,见他脸色突然就不好看了连忙补充道,“也不是白吃白住!每月会付三百文,你看如何?” 三百文!李五更恨不得一巴掌呼他脸上去,亏他说得出来。三百文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人是京城来的,自然是得好吃好喝地供着,这点钱恐怕还不够那教书的吃几顿!可李五更也不好撕破脸皮,只得先忍着,推辞道:“叔你也知道我那儿就两间破屋子,这不是委屈了人先生吗?” 扫了四周一眼,计上心头,李五更反将这事儿甩回去:“教书的需要的地儿宽,好写字。叔你这儿就挺大,不如腾一间给他?” 村里就数赵五家的房子最好,青砖黑瓦,五间厢房,院坝宽阔,他又是村长,贵客来了理应住他这儿。 赵五登时拉下脸,心里恨不得把李五更抽筋扒皮,但还是忍下了,装模作样地摸胡子,斜睨着李五更:“住两年,你屋后那两亩荒地就划给你了。” 这桩买卖不亏本!李五更心里乐开了花,面上波澜不惊,平静地问:“什么时候给地契?” “后日。”赵五瞪他一眼没好气回道。 “谢谢叔。”李五更难掩喜色笑出了声,又生生憋住,“什么时候搬过来,要不要我来接他?” “晚些时候他自己会来,你先回去把屋子收拾干净就是了。”赵五目的达到就不想再跟他废话,明显要他快点走。 李五更也不想多待,道了谢就回去了。屋后那两亩荒地他早就想买下,可赵五这黑心货狮子大开口,非得要五两才给。刚才竟狠下心白送了,看来他是吃了不少回扣。 喜归喜,李五更也忧得很,他家除了灶屋就只有一间屋子,虽安了两张床,也不知那教书的先生在不在意。不过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让谁睡院子里。 回了家李五更便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自家这个也三岁多了,过两年也该上学,自己可得跟新来的教书先生打好关系,将来何宝云入学也能省下好多事。 第三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刚放下扫帚,隔壁忽地传来瓷碗打碎的响声,李五更一顿,许是人家不小心打烂的,也没太在意。过一会儿又碎了一只碗,紧接着响起一声吼:“看老子不打死你!” 他这才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可还没到隔壁门口,就被对门的四婶儿一把拉住。 “你去做啥?” “杨老哥怕是又喝多了,我去看看。”李五更说道。邻居二十多年他也清楚杨老哥那脾气,不喝酒还好,对谁都乐呵呵的,可一沾酒就跟魔怔了似的,一句话不顺他心就要打人。 四婶儿脸色一凛,骂他:“上回你还没被打够?那疯子要耍酒疯就由他耍,你管他做甚,喝死了才好!” 李五更也是为难得很,若是他家只他一个人还好,随他怎么闹,但志恒那孩子在,就怕他又做出什么来。上回要不是自己挡着,铁定要出事儿。 正僵持着墙后突然响起微弱的闷哼,那声音里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李五更心里发紧,甩开四婶儿就去推门,却推不开,定了定心神,猛地一脚踹在门上,那破破烂烂的门受了这么大的力便碰地倒下去。 四婶儿拗不过他,又怕闹出些甚,只得跟进去看着。 “跑!让你个兔崽子再跑,跑啊!”杨三水抡起根三指粗的木棍就往杨志恒身上招呼,一下比一下打得很。杨志恒双手护住脑袋蜷在地上,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进来的两人都被这架势吓坏了,李五更冲过去接住又要打下来的木棍,一个用力把杨三水推倒,抱起杨志恒。 “你是不是要打死他才甘心!”他也急了,把杨志恒交给四婶儿扶着,抄起木棍指着杨三水那醉鬼,吼道,“你又喝了多少!” 杨三水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说:“不关你的事,滚滚滚,别碍着。” 李五更气结,但也不敢真动手,一甩手将木棍扔出墙外。三婶儿看着杨志恒那孩子手背都肿了,不忍心劝道:“你就这么一个儿子,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让你少喝点,喝酒那点功夫不如去镇上接工做。” “你个娘们儿懂什么!”杨三水不屑,又捡了根棍子起来。“一天没回家,我看他是翅膀硬了,还跟我胡诌八扯的,老子非要打断他的腿不可。” 李五更横在杨三水面前,皱眉道:“扯了什么让你下这么狠的手?” “你让他自己说,看他说了谁信。”杨三水气呼呼地撑着棍子,腰刚才被石头硌到了,现在有些痛。 李五更懒得跟他说,跟杨志恒擦擦泪,柔声问道:“咋不回家,是不是他又喝多了?” “谁喝多了?我昨儿滴酒没沾!”杨三水急吼吼道。李五更不耐地回头看他一眼,他立马闭了嘴。 “我……”杨志恒欲言又止,害怕地望了一下他爹,哭丧着脸,“我遇到鬼了。” “还乱说!我看你是不打不长记性!”杨三水吼得震天彻地。 李五更反倒惊骇不已,杨三水不信这些他却是信的,毕竟他是重活了一回的人,也算亲身经历过reads();。杨志恒今年八岁,都说小孩儿能看到的不一样,会不会是真看见那东西了?他细想了半晌,正色道:“什么样的?” 杨志恒顿了顿,却不知如何形容,只能说:“好看的,比镇上的九容还好看。” 九容,乃是徐九容,徐记酒家的老板,他们南河镇第一美男子。也就是男鬼了?李五更心下疑惑,男鬼捉一个小孩儿去做甚? “你们听听他说的,鬼还好看,哄你爹呢!”杨三水气得不轻,要不是李五更拦着他又得抽人了。 李五更也不知是真是假,又担心杨三水脑子不清醒会连着他一起打,揽了杨志恒赶快就走,回头道:“我中午熬了汤太多没吃完,待会儿热了让志恒给你端些回来,就先回去了啊。” 也不管杨三水什么反应,李五更拉着杨志恒飞快出去,几个阔步就进了自家。 这一家也可怜,李五更看着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这世上除了女人能生娃,还有哥儿,但哥儿地位比女人还不如,稍微有条件的人家都不会娶一个哥儿回去。倒不是因为哥儿要男不女的,而是哥儿生产时必须把肚子剖开才能取出孩子,若是请不到医术高明的大夫,这人多半就得死了。且不说有没有这种大夫,主要是哪儿来的银子请人? 杨志恒他小爹就是哥儿,生他的时候一命换一命,死了连棺材都买不起,草席子一裹就埋了。他爹受不住打击,便日日酗酒,可苦了这孩子。 因着见了他们一家的悲剧,李五更也断了心里那点念想。他是哥儿,跟杨志恒他小爹一样,可除了他阿姐谁也不知道这个,总之一直都藏着掖着。他阿姐跟宝云还需要他养,没了自己他娘俩可咋办,再者他还没活够呢,可不想死得这么早。 戌时才过,天已完全黑了。李五更去门口张望了一下,还是没见人来。这教书先生哪儿去了,怎地人影儿都没看一个? “小舅,我饿了。”何宝云在外头疯了半天早都饿昏了,往常这时候饭都吃了,但今天火还没烧。 李五更将油灯点上,火苗跳了跳,屋子里刹时亮堂堂的。“再等等,待会儿有个教书的先生要来咱家,你记得乖一点,莫要皮。” 何宝云听话地点点头,趴在他腿上。“宝云听小舅的。” 李五更被他逗乐,感慨这教书的都是慢性子。以前教他的那个,张口闭口就是子曰,读一句诗非得摇头晃脑的,还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来,听得他昏昏欲睡。 再等了会儿,李五更也没了耐性,杨志恒也在等着跟他们一起吃呢。他便将饭菜都热了,三个人正准备吃,门响了。 该是那慢性子先生来了。 李五更去开门,却一愣,门外的正是他白天在街上撞到的那个。 “教书的?” 那人抬手行了一礼:“有事耽搁来晚了。鄙人云舒之,以后打扰了。” 李五更给他让路:“等云先生好久了,快进来吃饭罢。” 云舒之进来,跟他进屋坐下。李五更把他的包袱接了先放好,拿碗给他盛饭。 “宝云、志恒,叫云先生。” 两个小孩儿纷纷放下筷子,齐齐喊道:“云先生好。” 云舒之颔首以应,客气地同他们搭了几句话,又跟李五更说了些,其他人恁是没说上甚,一顿饭便在他一个人的嘴下结束。李五更不由得感叹,这教书的真能扯。 第四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翌日天晴,太阳也大,等林里的朝露干了李五更才去砍了两根竹子回来。屋后那片荒地他打算种菜用,可又怕三婶儿家的鸡啄食菜苗,就想编个围栏来把菜地围住。 学堂还未完全修葺好,云舒之也没甚可做的,闲着无聊就来帮忙了。可他又不会,便偷看李五更学师,做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性子虽慢,但他手脚却快,一块围栏不一会儿就编好了,兴冲冲地跑到李五更面前去。“可是这样的?” 李五更压好手里的竹条,抬头一看,险些一条.子抽他身上,洞眼有拳头那么大,歪歪斜斜的立都立不起,强忍着说道:“云先生要不去村里转转,顺便跟村里的人熟悉熟悉。这些活累人,我来就好。” “没事。”云舒之全然不知他的话里意思,也没觉得多累。“舒之以后要在此长住,多学学才是。” 李五更不语,他忍着怒意把栅栏接过来用力抖了两下,云舒之辛苦了半天才编好的东西便散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是该出去走走。”云舒之心虚不已,郑重其事道,袖子一甩,踱向门去。 “云先生记得早些回来吃饭就是。”李五更提醒他。 云舒之脚下一顿:“知晓了。” 捡起地上散落的竹条,李五更也是无可奈何。昨晚上这书生挑灯夜读,硬生生看书看到三更。这也没啥,当初李五更也这样,可他实在太聒噪了。看到这里,惊呼一句“好诗”,瞧到那处,感叹一声“绝妙”,李五更夜里睡得浅,被他吓醒好几回。 听说他还是个举人,放着官老爷不当非得来这个破村子,也不知他脑子里装的甚。 昨天的事李五更也在杨三水酒醒后去问了个大概,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杨三水说他发现孩子不见了原想出去找,可却莫名其妙睡着了,一觉醒来杨志恒又回来了。莫不是真的有鬼?李五更越想越担心,下午就去将村里最德高望重的陈老叔请来,让他给志恒驱驱邪气。 陈老叔先立筷子将是哪路鬼神定好,再把其请走,然后对着杨志恒低念几句,将手里的糯米洒向他,做完这些叮嘱杨三水道:“天黑了以后去外头烧些纸钱,这几天让志恒少出门。” “麻烦老叔了。”杨三水谢道,“家里还有几两烧酒,您老人家就留着吃了晚饭再走,咱俩喝几杯。” 陈老叔倒也不客气,点头应下。杨三水没喝酒的时候还是挺好的,生怕自家儿子怎么了,提心吊胆地忙活了一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想要说甚,杨志恒却后怕地退了几步躲到李五更身后,心知是自己有错,他讪讪地收回手。 李五更拉了拉杨志恒,示意他不要躲着。杨志恒这才不情不愿地出来,闷闷地喊:“爹。” 杨三水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僵持了半晌还是叹气进堂屋去了。 “去跟你爹说说话。”李五更推了杨志恒一步。杨志恒委屈得很,脚生了根扎进地里,默不作声。李五更晓得他心里有疙瘩,便好言好语跟他说:“你爹也算是认错了,下回他再这样叔就收拾他,只这一回,你跟他说几句罢。昨晚你在我那儿睡着了,还是你爹把你背回来的,他就是喝多了脑子不好使,你莫要跟他计较。” “嗯……”杨志恒应道,这才慢吞吞地进去。 估摸着时间不早了,李五更便回去做饭。驱邪要请鬼神,小孩子阳气弱不能在场,故何宝云这一下午都在家里呆着。刚一踏进大门,李五更就瞧见了云舒之,他正坐在门槛上跟何宝云讲话。 “那孙猴子取得真经以后便回了花果山,又变成了一块石头reads();。经过上万年的风吹日晒,大石被打磨成圆润的玉石,被一路过的僧人捡了去。僧人在玉石上刻好字,再将它赠给了贾府的公子贾宝玉……” 李五更站在旁边越听越觉得好笑,这人还是教书先生,把书乱编一通竟脸不红心不跳的。见何宝云听得入神他也不去打断,捡了两个包好的大头菜去弄。 年前时收了不少的大头菜,新鲜的时候也吃不了那么多,李五更就把它晒焉了后拿来腌咸菜。将大头菜里面切成块,撒上辣椒和盐,再用线包好放在通风的地方,便能两三个月都不会坏。 把线取了,将大头菜切成薄片铺在碗底,热油一淋,滋啦一声响顿时香味扑鼻。外头的云舒之鼻头耸动,循着味儿进来。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用手拈了一块进嘴,咂巴两下,“有点辣。” 隔那么远都能闻到,这人是狗鼻子不成?李五更把碗端开以防他再吃,道:“辣才好下饭。” “下回少放点,又辣又咸,吃了就想喝水。”云舒之指派道。 李五更不乐意了,他觉得味道正适合,这教书的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不辣的街上有。” 他的意思是再挑三拣四就自己上街买,没想到云舒之没听懂,反倒点点头:“那你记得买。”说罢趁着李五更不注意又拈了一块。 “三百文可不够,先生记得加钱。”李五更道,有钱莫说咸菜了,就是燕窝鱼翅他也能买来。每天就十文钱,亏他敢说! 云舒之不解,纠正他:“三百文?不是三两吗?” 锅铲碰地掉进锅里,李五更眼前一阵黑,艰难开口:“三两?” 云舒之回道:“来的时候就说好了的啊,住两年,每月三两,一次付清。” “你把银子都给赵五了?” “村长帮我找住处,自然得先交给他。”云舒之不懂他这痛心疾首的样子是为何,实话实说。 “好!好!”李五更恨不得弄死他俩,但又不能说甚,怪不得赵五那老东西这么急着让他签字,白纸黑字已成定局,两人这是合起来欺负他! 云舒之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你这么气做甚。” 李五更皮笑肉不笑:“没气,我这是高兴的。先生花了这么多钱,以后可不能亏待了你。” “不用刻意弄这些,我跟你们吃便是。”云舒之浑然不觉,只是觉得背后生寒,不太自在。他四下望了望,觉得更冷了。 “云先生读了几年书?”李五更端好饭菜出去,边走边问。 云舒之满腹疑团:“十年寒窗苦,成名天下知,自然是……二十一年。” “你贵庚?” “二十有四。” “那就是三岁知书。”李五更瞄了他一眼,悠悠道,“以后先生若是想借住,直接来找我便可,也省得耽误你看书的时间。” 云舒之茅塞顿开,惊道:“也是,懒得麻烦村长到处帮我找!” “嗯。”李五更回他,忽然停住,“孙悟空跟贾宝玉没甚关系,云先生下回不要又记混了。” 云舒之一怔,支支吾吾道:“唔……这两天没睡好,头、头晕……” 第五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今儿赶集,正卯时三刻,云舒之窝在被子里浅眠,忽地惊觉对面那人起床了,便从被子探出头来,低声问道:“这么早就起了,要做甚?” 李五更穿上外衣,又给何宝云穿好,回他:“今天赶集,早点去镇上摆摊reads();。” 套上鞋才想起了甚,道:“就不跟先生做早饭了,灶屋里有米,劳烦先生自己煮。” 云舒之一听这话忙掀被而起,他连火都不会烧,莫说做饭了,不如跟着他去镇上吃点再回来。“稍微等一下,我跟你们一起去。”听说李五更有个算命摊子,他也想去瞧瞧是怎么样的,区区凡胎真能有如此通天本事? 街上人来人往格外热闹,云舒之像是没见过似的东瞧西看,稀奇得不得了。李五更摆好行头,趁着还没人来就去买了几个包子。 “小舅。”何宝云这贪吃鬼丢下云舒之,亲昵地拉着李五更的胳膊,大黑眼珠儿跟着包子转,下意识地吞口水。 李五更拿了两个肉包给他,指了指那边的云舒之:“给先生拿去。” 何宝云接下,听话地拿着包子就朝云舒之跑去,一面跑一面喊道:“云先生快来吃包包!” 可就在这时“哒哒”声倏地传来,不知何时一匹马正往这儿冲,马儿的主人拼命拉着缰绳可马就是不停。李五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不顾一切地跑过去,但也来不及了。眼看何宝云就要被踩到,灰影一晃,云舒之脚尖点地一跃而起,身子一转来到李五更旁边。李五更显然回不过神来,脸色煞白,后怕地抱过何宝云,下上查看了一番:“宝云,有没有伤到哪里?” 何宝云吓傻了,半晌哇的大哭出声。 骑马那人终于勒住马,他赶紧下马,歉然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没事儿吧?” 李五更冷着脸,给何宝云擦了泪。“官爷不必担心,就是吓到了。”又柔声哄小孩儿,“别哭了,莫怕。”马的主人是衙门里的总捕头闻人西,是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惹不得的,李五更也不好得罪。 闻人西也知是自己不对,左右为难,摸了半两银子给他当作赔偿:“这点银子你收着,若是他有甚你就来衙门找我。我还有要事去办,改日再来。” 说罢翻身上马,鞭子一甩消失在街尾。李五更抱着何宝云坐下,见他不哭了脸色才缓和了些,向云舒之说道:“多谢。” 云舒之手里捏着那两个肉包,在何宝云眼前晃了晃,哂道:“小家伙儿可要吃?” “要……”何宝云当即破涕为笑,双手并用去接。云舒之说道把他接来抱在腿上,拿起袖子给他擦脸,故意逗他:“花得跟猫似的,吓一吓就哭,不像个男人。” “不像。”何宝云油乎乎的手抓起他的袖子一抹嘴,虽不懂是甚意却一个劲儿点头。李五更由着他俩说话,将剩下的那个肉包也递给云舒之,自己则啃寡淡无味的馒头。馒头比肉包便宜一文,且更大更顶饿。还未啃到一半,一拄着拐杖的老头儿颤颤巍巍地朝这儿来,李五更便两三口解决了馒头,端正坐着。 老头儿坐下,歇了口气才慢慢讲明来意:“半仙可否替我算一卦?” 李五更认得他,王老头儿,有一儿一女,儿子十年前参军守边去了。上一世他儿子在边关立功受封,加官做了从九品的将军,可谓是光宗耀祖,便向上头请示回乡探父,不料还没到家,王老头儿就重病而亡。 “老伯可是想问令郎的事?”李五更想都未想就知他要问些甚,可怜天下父母心,一辈子都为后辈操劳。 “哎!对。”王老头儿不住点头,浑浊的眸子不太看得清物,伸手揉了揉眼。“半仙真是神人,我一来就知道要问什么了。半仙能不能算算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甚时候能回来?都十年了,我老了,怕等不到他回来。” 李五更应下,拿来三枚铜钱,先捂住再一掷,细细看了一番,正色道:“能聚则聚,听由天命,莫要强求reads();。” 王老头儿重重一叹:“就是看不到了。” “老伯想开些。”李五更劝道,“老伯不是还有个女儿吗,她虽嘴上不饶人,为人强势,但却是个心善的,对你也必尽心尽意。”李五更能说的就这么多,女儿也好儿子也罢,只要孝顺就都一样,但如何想还得看王老头儿自己了。 “我知道,那丫头好,就是嘴利,将来谁敢娶!”王老头儿笑呵呵的。 李五更也笑道:“老伯放宽心。” 王老头儿站起道谢,付了钱便回。云舒之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这人还真有两下子,不免心存疑虑,问道:“你怎知他儿子回不来?” “自是算的。”李五更道,收了铜钱等下一个来算命的。 云舒之不信,摇头:“铜钱正为九,背为六,九六为天地,一阴一阳。能用铜钱测命之人八字必定不同于常人,可你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又怎么看破天命?” 李五更没想到这书生还懂这些,一脸正经地胡说八道:“天意不可猜,你说的那些也不一定对,上天命定之人又哪是常人能看得出来的。” “也是。”云舒之赞同,话锋一转,“都道天机不可泄,说多了怕是对自个儿不好。若哪日老天爷发怒,可就不妙了。” 李五更不以为然,瞥向他的腰间,道:“云先生还是先把腰带系稳了再说罢。” 云舒之顺着一看,顿时面红耳赤,许是今早走得慌,腰带竟都是松垮垮的。他轻咳一声,旁若无人地系好。 “羞羞。”何宝云也笑他,食指在脸上划两下。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子!云舒之一把拎他起来,佯作要打,何宝云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倒在他怀里继续笑。李五更也乐了,跟着一起嘲弄他。 这几场生意相比以前冷清了不少,一上午只来了三个人,也没赚多少,眼看着就要到晌午了,李五更将东西收了准备回去。 “就回去了?”云舒之跟上他,今天才赚几十文,这怎么够用? 李五更嗯了一声,不回去也没人来,不如收摊。他李五更收钱要看人,有钱的就抬高价,没钱的就收一点意思意思,这偏地儿多数人都不富。“先生武功不错。” 云舒之洋洋自得,他自幼文武兼修,可不是盖的。“过奖。”沉吟半晌,又道,“你说话不像个村夫,像喝过墨水儿的。” “读过几年书罢了。” “几年?” 李五更想了想,回:“十岁入学,学了八年。” 云舒之一听来了兴趣,刨根问底:“我看你也有些功底,为何不去考取功名?” “没钱。”李五更解释,阿姐大他四岁,那时一直在绣庄做工供他,被他耽搁了好多年,也该寻个人家嫁了。再说他乡试时分明发挥得不错,却被他人顶替了去,状告无门也只能作罢,从此也就看透了,不如回家种庄稼。 “哦。”云舒之明了,搭上他的肩膀,“也亏你没钱,否则我也就遇不到你了。” 李五更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云舒之忙解释:“我与你一见如故,遇不到可就遗憾了,你说是不是?” 李五更不语,他怎么没觉得一见如故。 第六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三人回家刚吃过饭赵五就上门来了,他要跟云舒之商量一下学堂的事。李五更也不好站在屋里打扰他俩,就先去忙其他的。前两天他把屋后的土给松了一遍,浇水洒灰,正好可以去看看怎么样了。 这块地不肥沃,他打算用来种茄子,下回去镇上就去买苗。今早四婶儿送了他几株黄瓜苗,可以栽在土里,恰好有围栏让它爬,也省了再搭架的功夫。忙完这些回屋,赵五已经走了,云舒之正在逗耍何宝云。 “赢了我就给你买风筝,还带你出去放,来不来?”云舒之诱惑道,他让何宝云跟自己比扳手腕。“输了你得来学堂读书。” 何宝云刚才赢了他一回,正踌躇满志以为自己可厉害了,哪知云舒之是在骗他,想也未想便点头。他双手抓着云舒之的右手,使出吃奶的劲儿往自己这面扳,可云舒之未动分毫,老神在在地看着他。 “再使劲。”云舒之指挥他。何宝云渐渐泄了气,累得直喘,歇了会儿再一鼓作气抱住他的手吊上去,小短腿在空中用力蹬。云舒之憋着笑,伸手戳他:“你这是耍赖皮。” 何宝云没坚持多久就败下阵来,气馁地站在地上。“你才耍赖皮!” “哦?”云舒之佯作吃惊,“我哪里赖了?咱俩可是说好的了,输了就要来学堂念书。” “我不去!”何宝云气鼓鼓地偏过头去。 “那你就更是赖皮了。”见他没有反应,云舒之又唬道,“没人会和赖皮玩。” 何宝云眉头拧作一团,肉肉的包子脸立马瘪了,纠结地望着云舒之,吞吞吐吐道:“那……那我去了你会买风筝吗?” “当然!”云舒之承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来轻轻打在何宝云脑袋上,“要老鹰要蝴蝶都可以,明儿就带你去买。” 何宝云喜得跳起,围着他跑来跑去。李五更等他们说完才过来,揶揄云舒之:“云先生真是善人善心,竟不要钱白教我家宝云,他生性顽劣不听话,以后就要劳烦先生费心了。” 云舒之挑眉,回道:“若是觉得过不去你也可以出钱,多少我都不介意。” 李五更噎住,白他一眼:“我穷。” 云舒之腆着脸贴过来,勾唇轻笑,道:“我看你人也不错,不如以身相抵?” 李五更当即拉下脸来,阴恻恻回道:“好啊。”云舒之刹时一个冷颤,吓得后退,拳头捂着嘴咳了咳,眼睛乱晃,不自然道:“我说的是让你以后天天给我做饭,你莫想歪了,我可是正人君子。” “我想甚了,先生莫非有读心的本领,连我想甚都能知道?”李五更奚落道。云舒之说不过他,又心虚得很,将折扇打开不住扇风。李五更好整以暇地看他耍宝,继续说道:“天还凉着,你不冷么?” 三月天本就凉飕飕的,扇扇子的人还真没有。云舒之脸立马僵住,哈哈两声,扇得更用力:“我怕热,一点热都不行,必须一直扇着。” 李五更也不再拆穿他,冷着脸走开,等远了才大笑出声。何宝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拉住云舒之的衣角仰着脑袋问道:“先生,你怎么脸红了?” “没、没有。”云舒之连忙回答,落荒而逃。 晚饭过后,红霞映照下来,与遍地青绿相互交融,宁静而祥和reads();。家家户户都关了门,远处只传来几声狗吠,只李五更一家仍炊烟袅袅,他在跟云舒之烧洗澡水。其实已经烧了一锅了,可云舒之享福惯了要求多,一锅不够还得再要一锅,李五更真想一掌把他按进水里淹死,他家没井,水都是他从村头一桶一桶挑回来的!但人家是给了钱的,他也不能一桶热水都克扣。 水热好,李五更拎进去。屋里洗得欢快的云舒之没防备,见他径直走来忙吩咐:“放那儿!就那儿,我自己来提。” 他自己来?光着腚来?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别扭的,要说害羞也不应该是他才对。李五更当作没听到,直接走过去把桶放下。云舒之吓得赶紧抬手来挡,结结巴巴催他出去:“我、我自己来……自己来。” 李五更看都没看他,放下桶又出去。不料不多时里面传来喊声――云舒之在叫他。他进去,打量着云舒之。 云舒之顿了顿,僵直了身子尴尬地说:“我没拿裹裤,你帮我拿一下。” “晓得了。”李五更悠悠道,帮他把裹裤拿来,顺道正大光明地往浴桶里瞟了一眼,看不出来这书生挺精壮的。 “你!”云舒之气结。 李五更满不在乎,反倒流里流气道:“云先生果真是文武双全。”说完赶紧不慢不紧地背过身出去,胜似闲庭信步。 这一夜有人安然入睡,也有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翌日清晨李五更瞧着云舒之又肿又黑的眼,惊讶道:“先生昨晚没睡好?” 云舒之冷哼一声,拂袖出门。 再过几日,便是开学的日子。李五更原本觉得何宝云还小不让他去,但转念一想,反正云舒之在学堂里,自己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还省了不少精力。 这是村里第一次办学,赵五连同村里的几名长老都来了,几串大红鞭炮噼里啪啦响遍东风村。大伙儿挤在学堂外边看热闹,背着书袋的学童们神气得很,待云舒之说可以进了,他们便挺直了腰杆踱进去。 李五更放下何宝云,叮嘱道:“进了学堂要听先生的话,跟其他人也要好好相处,中午回来了小舅给你烙饼。” 何宝云抓着他不肯放,许是有些怕生。站在学堂门口的云舒之往这边看了看,又跟赵五说了几句才过来,蹲下身,打趣道:“小宝云怎么还不进,是不是要我抱?” 何宝云不说话,一个劲儿往李五更怀里钻,李五更却不去接他。云舒之一把将他抱起,哄道:“学堂里有趣的东西多得很,我带你去瞧瞧。”言讫几个阔步抱他进去。 李五更无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敢回去。还没进门,却看见杨志恒萎靡不振地坐在家门口,不用想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杨三水比他还穷,饭都吃不饱哪来的钱叫束脩,李五更帮不上忙,他也有一家人要养。 “志恒。”李五更喊道,到底还是不忍心。 杨志恒抬起头来:“叔。” “有空没?有空来帮我烙饼,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有!”杨志恒赶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李五更带他进灶屋,狠心多舀了两勺面粉,加水加盐和面,等面里没了泡和干粉才让杨志恒把火生起。锅热了后勾出猪油,乳白的猪油受热即化,李五更将化好的猪油往四周淋,再一勺一勺把面舀下去,一勺一个饼,且饼之间得分开些,不然会粘在一块儿。 待饼周围硬了微微翘起,李五更便用锅铲将它们都翻了一面。又烧了几把火,饼两面都变得焦黄,李五更赶紧起锅。饼烫得很,他飞快地撕了点下来尝,味道刚刚好。 第七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学堂卯正二刻入学,酉时散学,巳时到午时为午休之时,学生们可在这时候吃饭休息。因学堂就建在村东,离得近,大部分人是家里送饭,只有家里忙的和村外的会自己带干粮来。李五更一个人在家里也忙得过来,他是打算煮好后趁热送去学堂。 烙饼已经没先前那么烫手了,李五更用纸包了四个大的起来给杨志恒:“拿着,回去跟你爹一起吃。” 杨志恒仍是闷闷不乐,接过烙饼,都走到门口了又停住,转过身来问李五更:“叔,镇上有活儿吗?” 李五更呆住,擦了把手过去,问道:“怎么问这个?” “我想找点活儿干,什么都行,只要能挣钱。”杨志恒说完咬着嘴,面上犹豫不决。他想进学堂念书,念了书才可以考功名,才能过上好日子。 李五更有些为难,杨志恒再大两岁他还可以跟他找点轻松的活,比如帮人家守摊子,或者给人带信这些,每天多多少少能挣几文钱,但杨志恒毕竟把八岁,八岁连镇上的路都认不完,他哪敢给他找活儿。再者学堂纳费也不便宜,要两贯钱,干活儿得多久才能挣够? “你好好回去呆着,过几日我同你爹商量一下这事,行不?”李五更也不好直接拒绝他,只能迂回了说,先把他哄着。 杨志恒顿时泄了气,声若蚊蝇地不知回了句甚。李五更没劝他,将他送到门口又回来煮稀饭。平日里他会时不时接济一下杨家父子俩,但这回他确实帮不上什么,两贯钱够他阿姐吃两三个月的药了,他自己也不能一直靠算命挣钱,明年之前他必须得找到其它谋生出路。 水开了,水汽升腾,噗噗噗作响,锅盖被顶起。李五更将锅盖移开,稍稍留了条缝出来,等米汤很稠了他才不再放柴,久闷一会儿才算煮好。把稀饭舀了一碗起来,又留了两张饼,其余的都带上送去学堂。 到的时候学堂还没放堂,李五更就先在外头等着,朗朗读书声穿墙而来,倒让他想起了自己读书的日子。那时他在隔壁县读书,教他的先生是个鳏夫,且无儿无女,家里养了不少兔子,有一年纳费的钱没借够,他便跑到先生家去求情,说能干活来抵,没想到先生竟然答应了,让他帮着养兔子。如今回想起,喂兔子哪够读书,不过是那先生心善罢了,可惜他前几年就去世了。 抬头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快要放堂了。果然不出半刻钟学堂里便传出学童们的谈话声,李五更提着东西进去,没走几步就遇到云舒之,他正牵着何宝云出来。 “小舅。”何宝云欣喜地冲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举着手要看看今天吃什么。李五更抓住他,蹲下来,问道:“听没听话?先生教的什么?” “宝云可听话啦,先生还夸我。教了……教了……”何宝云回想半晌却说不出来,他分明认真学了,一出来就全忘了。 “讲了些关于礼义的。”云舒之替他回答,本来今儿入学,学童们是要行入学礼的,可这儿不兴这些也没那么多讲究,也就免了。但他又觉得要明事就要先知礼,便开堂就跟他们讲礼义。“不是说让我们回去吃么,怎地送来了?” “怕你们一个时辰太赶,反正闲着没甚事儿。”李五更道,院里砌了几张石桌,他提着东西先去放好。“快些吃罢,吃了去歇一歇。” 何宝云一听猛地扑过去,抓起烙饼就往嘴里塞,李五更一筷头打他手,回头想喊云舒之,却发现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刹时如芒在背,干巴巴喊道:“吃饭reads();。” “好。”云舒之回他,坐下拿起筷子细嚼慢咽,一碗稀粥硬是被他喝出了燕窝的感觉。何宝云挨着他,吃得满嘴是油,许是油腻腻的觉得不舒服,横着一抹嘴顺势抓着云舒之的衣角来擦。李五更忙喝止他,云舒之倒是不介意地摆摆手。 等他们吃完了李五更才收拾碗筷回去,饭和饼都在锅里放着,应该还没冷。将烙饼拿出来,刚咬了一口,忽地有人敲门。 大中午都在吃饭谁会来找他?李五更放下饼出去,先在门缝里看了看,却没看到人。这是敲门声又响起,他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才将门开了一扇,一身着青衣头戴斗笠的人从另一扇门后移过来。李五更谨慎地把着门,问道:“有什么事吗?” 那人缓缓抬起头,现出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嘴唇干裂出血,死皮卷起,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他嘶哑着声音道:“这位兄弟,能否讨碗水喝?” 李五更心里发毛:“可以,你在这儿等着,我马上给你端出来。” “多谢。” 李五更中指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右眼皮直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该不会真有什么吧?他进了灶屋飞快地舀了一碗水出来,却看到那人已经进了院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他脚下赶紧稳住,将水递过去,那人接了但没有喝一口。 “喝啊。”李五更脸上的笑都要皲裂了,强迫自己面对着他,实则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来。 那人像是没听到一般,死死盯着他,抬起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开口:“你见过一个这么高的小孩儿吗?” 李五更瞳孔猛地收缩,杨志恒就这么高!前一阵子他说被鬼拐去了,该不会就是这个?可大白天鬼哪里会出来,再说面前这个人阴森森的,也不好看啊。他故作淡定,仔细想了想,坚定地摇头:“没有。怎么,兄台家的小孩儿不见了?” “不是。”那人回道,下一句话更是让李五更遍体生寒,“我要还他东西。” “什么东西?” 他把碗还给李五更,道:“找到了才知道。” 李五更被他的手碰到,冰冷得很,如同刚在雪水里泡了一样。 “告辞。”那人说是来讨水喝,但滴水未沾就离开了。李五更后怕地放下碗,跑到门口去看,却没看到那人的踪影,他忙到隔壁去看,杨家父子俩正在吃饭。 杨三水看他来了热情地招呼:“老弟啊,来来来,一起吃点儿。” 李五更也没拒绝,就一起吃了。吃完后也不走,等到何宝云散学归来叫他了,他才回去,走之前反复跟杨三水说有事一定要叫他。杨三水一头雾水,但也点头同意。这事儿李五更也乱得很,怕是巧合他决定看看再说,就不要先来吓杨家父子俩了。 “小舅快做饭。”何宝云这贪吃鬼一进家门就催他。李五更捏捏他的脸,拿着菜去煮。 云舒之跟他进灶屋,看他洗菜,不经意瞥到他右手掌心,一把抓住翻过来看,惊道:“怎么有块疤?” 李五更抽出手:“小时候不小心扑倒炭火上烫的。”哥儿右手掌心都有五颗痣,成五角状,他小时候爱乱蹦,没想到跌倒一手撑在烤火的炭盆上,当时整个掌心都烧烂了,好了以后唯独五颗痣那儿留了疤。以前总想把疤去了,没想到如今却省了他不少心思。 “我祖上有个药方,可去除疤痕,要不要试试?”云舒之问。 第八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不必。”李五更洗好菜,洗锅做饭reads();。“又不是伤在脸上。” 云舒之见他似乎不太想谈起这个也就不问了,刚要说点其他的忽然住了嘴,耸着鼻子猛地嗅了嗅,额上拧了个川字,疑惑道:“什么味儿?” “哪有味儿?”李五更停下来用力一闻,甚也没闻到,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教了一天书给累的。云舒之没管他,示意他站在原地不要动,凑上去嗅了好一会儿,十分肯定地说:“蛇腥味这么浓,屋里定是来过蛇。” 他今下午都没在家,难不成是那时候屋里进了蛇?三月三蛇出洞,如今三月下旬有蛇也不奇怪,不过往年都没看到过,今年突然来了蛇倒是让人有些不适应。会进屋的蛇大多有灵性,他们这儿把这种蛇视作逝去先辈的附体,先辈想家的话就会附在蛇身上回来看看,故而发现了的话不能吓它,更不能打它,只需说几句好的再把它挑出去就行了。 李五更半信半疑,拿了火钳撸起袖子:“你先出去,我在屋里找找看。”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堆在灶旁边的木柴移开,张开火钳随时要夹下去。 “我去看看屋里。”云舒之颔首,“小心点。” “嗯。”李五更回道,继续扒柴。 何宝云正在屋里玩儿,见云舒之进来了便高兴地扑上来:“先生。” 云舒之抱起他放在床上,摸了个拇指指甲大小的淡蓝珠子给他,道:“小宝云要不要跟先生玩躲猫猫?” “要。”何宝云奶声奶气地回答,跃跃欲试。鱼儿上钩了,云舒之故作神秘,再引诱道:“我这个躲猫猫有些不一样,不止咱俩玩,你小舅也得一起才行,但是我们不能告诉他。” “好!”何宝云一双大眼炯炯有神,信誓旦旦地瞅着他,“宝云一定保密。”又抬手捂住嘴,“不跟小舅说。” “乖。”云舒之道,拿起淡蓝珠子教他,“待会儿我会把门关上,你在门口守着,要是你小舅出来了你就立马告诉我。看到这个珠子没有,它叫传音珠,接连弹它三下再对着它说话我就能听到。”说着摸出另一颗传音珠给何宝云看。 何宝云似懂非懂,疑惑地在传音珠上连弹三下,朝着珠子喊了一句:“云先生。” 与此同时云舒之手里那颗传音珠忽地闪现蓝光,传出“云先生”的喊声。何宝云眸光一闪,稀奇地捧着传音珠左看右看。云舒之笑得一脸无害,再道:“现在你去门口守着,若是一刻钟之内你小舅没进来咱就算赢了,他如果要进来你就赶快告诉我,我好藏起来让他找不到,这样也算咱赢,赢了下次赶集我就跟你买糖葫芦和花生酥。” “那你藏隐蔽些。”何宝云不太放心。 云舒之一哂,抬手掌心对着他:“肯定的,击掌为誓!” 何宝云点点头,与他击掌,爬下床屁颠屁颠地跑去门口守着。云舒之关上门,从屋右边开的那扇窗出去,那蛇妖应该还没走远,看看在村子里能不能找到他。 灶屋里李五更把柴都翻了个遍,连水缸底下都没有放过,可就是没有找到蛇。莫不是不在灶屋里?云舒之也没来叫他,看来那边还是没找到,李五更拿着火钳想要过去看一看,何宝云惊得一下子就站起来,冲过去抱着他,眼珠子滴溜儿转了转,可怜兮兮地抬头:“小舅,肚肚痛……” “什么时候开始痛的?”李五更放下火钳抱起他,轻轻按了按他的肚子。何宝云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收了收肚子,好像痛得很,闭着眼说道:“刚刚就痛了。” 怪了,怕是昨夜踢被子凉到了肚子。李五更一面背起他一面朝着屋里喊:“云先生!” 没人应,他又再喊:“云先生!” 仍是无人应reads();。“云舒之!” 何宝云生怕他发现了甚,圈住他的脖子,虚弱道:“小舅,宝云好痛啊……” 李五更也不喊了,眼下先去找郎中再说,他箍紧何宝云急匆匆往镇上去,四婶儿刚好看见他俩,便跟上去问道:“咋啦?” “宝云怕是凉到肚子了,我带他去找郎中。”李五更边急走边解释。 四婶儿平时也喜欢何宝云得很,听他病了心里也跟着急,摸了摸何宝云的额头,好在没烧,便跟李五更说道:“去何家巷子,那儿有个老郎中,他治这个在行。” “要的。”李五更回,心急如焚赶路不敢停。 达到镇上他已是气喘如牛,将何宝云往上一提,转过头担忧地说:“马上就到了,忍着点儿。” 何宝云虽不懂事,但也知道自己似乎做错了,心虚地挨着李五更的脖子不说话。李五更一到镇上就不要命地朝何家巷子跑,找到老郎中的住处,使劲儿拍门:“大夫!老大夫!” “来啦来啦!”里面传来老妇的回应。她把门打开,看李五更背着小孩儿来就知道是来看病的,这满头大汗的恐怕是病得不轻,她忙引着他们进去。 老郎中正在里头晒药,见来了病人便让李五更把何宝云放在床上躺着。望闻问切一番却什么也没诊出来,又把了把脉。 “大夫,怎么样?”李五更急切地问。 “这……”老郎中面色凝重,再检查了一次,冥想不语,良久才又开口,“他今天吃了些什么?” “早晨吃的昨晚的剩饭,中午吃了两个烙饼喝了碗稀饭。”李五更说。 老郎中收回手,给他开方子,道:“不要担心,他怕是积食了,我给他开点药,这两天不要给他吃油腻的东西。” 李五更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虚惊一场。他把何宝云扶起来,给他揉揉肚子:“待会儿小舅去抓药,吃了就不痛了。” 何宝云倒在他身上不说话,眼里泪花打转儿,一副随时要哭的样子。李五更以为他是痛的,便不住地哄他。 拿到方子付了钱,李五更又马不停蹄地去抓药,等回到家里都脱力了,整个后背都是濡湿的。 云舒之到处找他们,上前接过何宝云,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宝云有点积食,刚带他去镇上找郎中。”李五更擦汗,“劳烦先生帮我照看他一会儿,我去把药煎了。” 云舒之错愕不已,抱着何宝云回屋,悄声问:“你骗你小舅啦?” 何宝云委屈地看着他,放开嗓门就干嚎。云舒之吓得赶紧捂住他:“别哭、别哭……你小舅会听到……” “听话啊。”云舒之搂着他,憋着笑轻拍他后背。虽然这事有自己的份儿,但他甚是欣慰,这小孩儿是个机灵的! 煎好药李五更端进来,等冷得差不多要喂给何宝云,云舒之突然拦着,接过碗,面不改色道:“要不我来喂他,你先去煮饭?” 李五更也饿得慌,便道:“好,喝完让他睡会儿。” “行,你快去。”云舒之道。等李五更出去后他连忙把碗倒在窗外,没病吃药可是会吃出毛病的。他出去蛇妖没追到,倒是在隔壁那家发现了其他东西,没想到他来了这么久都没发觉,看来那东西不简单啊。 第九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云舒之费了好大力才把何宝云这哭包给哄住,恁不要脸地教他继续瞒着。何宝云一三岁的娃哪斗得过他,被他三言两语唬得一愣一愣的,擦干眼泪连连点头同意。 “吃糖,吃了就莫哭了。”云舒之不知从哪儿摸出块麻糖放他嘴里。何宝云哑巴两下,肉乎乎的小脸皱成一团,带着哭腔道:“好难吃……” “难吃?”云舒之瞪大眼,这可是村长今天送他的,学堂人多不好分,他一直揣在袖子里藏着,麻糖又香又甜怎么会难吃。疑惑地尝了一块,嚼了嚼,他忙一口吐了,可惜地说道:“有些霉味儿,应该是受了潮。” 何宝云幽怨地看着他,背过身去生闷气。云舒之面上发烫,他真不是有心的,便蹲下身扳过何宝云,诚恳认错:“小宝云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先生这一回罢。” 见何宝云不理他,又再放出一句:“我来的时候看见村头那山的山腰上有棵野生的樱桃树,上头结满了樱桃,等四月到了就可以采摘,若不快些去那些鸟雀就会把樱桃全给啄食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好不好?” 何宝云一听有好吃的果然心动了,每年樱桃成熟时镇上就有好多卖樱桃的,可李五更只会跟他买一小把,还没吃出味道来就没了。他也知道那棵樱桃树,可它扎根的地方太陡峭,没人能摘得到,纠结了半晌,不确定地问:“那么高你能摘到吗?” 云舒之保证:“一定能。” 两人正说着李五更已经把饭菜端进来放桌子上。“吃饭了。”他喊道,把饭盛好,中午的稀饭没吃完,何宝云有些积食正好就留给他了。 床上坐着的一大一小闻声立马过来,拿起筷子就开动。今儿李五更炒了一大碗菠菜,因着担心何宝云特意没放多少油。何宝云大口大口扒饭,完全没一点积食该有的样子,云舒之看得胆战心惊,怕被李五更看出什么端倪来,便开始狼吞虎咽吸引他的注意力。 一顿饭下来云舒之跟何宝云吃爽了,李五更连菜都没夹到几筷子。洗好碗该上.床歇息,云舒之却迟迟不肯睡,反倒坐在桌子旁挑拨灯芯。 “还不歇息?”李五更倒了洗脚水进来,问他。 云舒之放下拨灯芯的竹片,示意他过来,李五更坐在他对面。云舒之理理思绪,郑重问道:“隔壁那家近日可死过人?” 李五更心里翻起滔天骇浪,手紧成拳:“没有。” “那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事,或者遇没遇到过奇怪的人?”云舒之再问。 要说异事,就只有杨志恒遇鬼那件了。李五更斟酌良久,才将事情同他说了:“你来的前一天志恒不见了,杨老哥想要去找他却突然昏睡过去,醒来时志恒已经回到家,之后我们找陈老叔给他点鸡,也就没甚事了。先生问这个,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云舒之来了这么久也见过杨家父子几次,知道志恒就是隔壁那家的小孩reads();。“杨志恒可有说过发生了甚不?” “他说……”这件事太过于诡异,李五更也不知该怎么说好,停顿一会儿他还是如实说了,“遇见了男鬼。” “怪不得。”云舒之胳膊肘撑着,食指轻扣桌面,看了看早已熟睡的何宝云,嘱咐道,“在床上撒些糯米,没有糯米稻米也行。今晚一定要把门关好,听见任何声音都不要开门。” 李五更心里发慌:“怎么回事?” “杨志恒怕是被鬼缠上了,那东西一直藏在他家里,点鸡是驱不走的。”云舒之解释,抿唇思索对策,那小孩怎么会惹上这东西。杨家门口是贴着符的,那鬼竟然还能进去,恐怕不好对付。不过他有些想不通,这鬼怨气不小,杨志恒一八岁孩童又怎么能活下来?且男鬼跟着他回家了,应该是不打算放过他,为何还不下手? 李五更怕得很,毕竟杨志恒叫他一声叔,这事不可能不管,定了定心神,道:“先生有没有办法救人?” 云舒之实诚地摇头,他虽然知道有鬼,但并未找到具体在哪儿,就是说那鬼本事比他大,他哪能斗得过。再说了,他是学了点皮毛,可他不会捉鬼啊,难不成送上门去求打么? 李五更刹时手脚冰凉,如同置身冰窖中:“就没有法子治治那恶鬼?能挡住他也好,我们也能有时间找个高人回来收了他。” “隔壁黑雾笼罩,煞气冲天,担心他们不如先担心你自己,那鬼虽不会伤害你们,但住得近难免会被波及到。”云舒之道。 李五更不语,忽地想到了一个法子,便向云舒之求证:“你不是说那鬼藏在他们家里吗,这么久还不动手定有缘由,如果我把志恒叫过来,是不是能挡几天?” 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竟这么蠢。云舒之不好出言打击,只说道:“你当鬼没脑子不成?他生前也是人,知道过来找。别说是你这儿了,就是天涯海角他也能追去。” 说完这个云舒之又赶紧补充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这鬼煞气重,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又迟迟不动手,只有一个原因……” 李五更竖起耳朵听他下一句话,云舒之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一定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但又不甘心就这么放杨志恒走,便追到了杨志恒家来,等他恢复了再动手。至于他为何伤得这么重,定是有人救了杨志恒,两人打斗时落了下风被重伤。” 如此就能说得通为何杨志恒被抓去还能安然无恙回来了,但云舒之有一点想不通,人死后要么被鬼差带去阴曹地府,要么化为野鬼留在阳间,这些野鬼大多都因煞气太重而成为厉鬼,但即使是厉鬼也没甚好怕的,只要不去招惹他们就不会有什么事,杨志恒是做了什么才导致那恶鬼纠缠不放? 既然有人救了杨志恒,那他肯定知道恶鬼会再来,他会不会就在暗中静观其变,只是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李五更如此想着,着实担忧,便又问:“鬼怕人多,不如我去隔壁守着,多两个人也好震震他。” “多两个人能顶什么用,你还是在这里看着小宝云,我一个人去就行。”云舒之不同意,拿出个桃木吊坠给李五更,“这是护身符,你给小宝云戴上。” 李五更接了桃木吊坠,慎重考虑一番还是同意了,他一介凡夫俗子,这事也不是他能插手的,还是呆在家里不添乱为好。 “记住了,别出来,一定不能开门。”云舒之再三叮嘱,从枕头底下拿了点东西就出去了,将门带上,翻墙进到隔壁院里。 先前在李五更家里呆着还没甚感觉,一到了这边就感觉冷气直往衣里钻。杨家早灭了灯,此时屋里屋外都是黑漆漆一片,气氛压抑得很。云舒之在院里站了一会儿,不敢轻易就闯进去,将一黄符烧了,把符灰抹在身上,脚下一个用力跃到房顶上去。 第十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床上方的屋顶处,揭开瓦片往下看。杨家父子正在熟睡,杨三水鼾声如雷,四仰八叉地躺着。 云舒之静静趴在屋顶等那男鬼出来,他刚才抹的符灰有隐身之效,鬼是看不见他的。 底下煞气越来越重,可并没有鬼现身,云舒之将扫视一周,还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他不敢轻易移动,一旦有动静那鬼就会察觉到不对劲,届时可就自身难保了。 时间渐渐过去,云舒之胳膊都有些发酸,他闭了闭眼却忽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整个人一凛,往下看床对面的墙里有白色的东西正在往外爬。屋里愈加寒冷,凉气不断往上冒,云舒之不禁打了个寒颤,轻轻哈了口气,再一看却懵在上头。 这是艳鬼?说美如冠玉也不为过。皮囊生得这么好,做个恶鬼倒可惜了。不过相由心生,看他相貌堂堂的样也不像作恶多端的。云舒之没立马下去,而是静观其变看他要做甚。 那男鬼在床边立了许久未有任何动作,只纠结地审视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杨志恒,过了一会儿又来来回回地踱步,好似在犹豫要不要动手。 云舒之二指夹着一枚开过光的铜钱,只要那男鬼再靠近一步他就立马出手,可这鬼偏生不走寻常路,他有些恼火,转来转去难不成是没想好怎么杀? 底下那男鬼转了十几个来回终于停下来,像是下定了决心,黑白眼珠变成血红的珠子,白净的面皮如同抹了一层面粉上去,他痛苦地张了张嘴,指甲幽黑长成十把锋利的钢刀对准了杨志恒的胸口。 这是要一招毙命啊!云舒之吓得直接将铜钱掷向他,摸出红线要把他束住。那男鬼警觉性强,猛地一个转身险险躲过铜钱,空手接住红线上到屋顶上。红线缠上去,将他的手烧烂,他像是没事儿一样径直攻击线头另一端的云舒之。 云舒之在他躲过铜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便弃了红线退到屋檐边上,屏住呼吸纹丝不动。男鬼劈了个空,四下寻找却未发现任何踪迹,便恼怒地乱劈一通。 这男鬼脾气不太好,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妙,等他下去后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云舒之想好对策,如今势头不对还是先跑路为好,一不小心将小命儿搭进去可就太不值了。 男鬼寻不到人在哪里,不想多耽搁就又下到屋里去。云舒之抬脚就要撤,转念一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两条人命,他如此菩萨心肠怎可放任不管?要不他在去会会那男鬼,说不定运气好打赢了呢?如此一想甚觉有理,便又住了脚重新趴在屋顶上。 经过方才一遭,男鬼也没那么急躁,而是结出一道屏障来,屋里顿时阴风大作。云舒之墨发被吹得乱飞,暗道糟糕!他砸开屋顶下去阻止男鬼,可没想到被屏障拦在外头。男鬼扯出一个冷笑,一掌抓向杨志恒! “住手!”云舒之大喊,拼尽全力要破开屏障。 就在此时,男鬼一声惨叫恢复原样,杨家父子被一道红光包裹住,红光将男鬼包在里头,他拼命地挣扎,身上被烧得滋啦作响reads();。 云舒之忽地如芒在背,下意识破门而出,只见屋内红光一闪又熄灭,男鬼已站到院子里,面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又是你!”男鬼咬牙切齿道,随时要出招的样子。 顺着男鬼的目光看过去,云舒之大骇,一脸色比男鬼还惨白的男子正站在他身后,而他手里抓着的是原本应该在屋里的李五更。 李五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他听云舒之的话守在屋里,可今下午来讨水喝的男子突然进来把他扯到这儿,脖子被别人捏在手里他哪敢不来。 蛇腥味儿这么重,不是那蛇妖是谁。看来那男鬼与蛇妖之间有甚私怨,自己只消在旁边看着坐收渔利,等他们两个斗起来他就去救李五更。云舒之不动声色地移了两步,让他俩好解决恩怨。 蛇妖戒备心很重,不住吐着蛇信子,被他抓在手里的李五更哪见过这些,吓得魂儿都去了大半,可就是昏不过去。妈呀,这都是些什么啊! “你好歹在人间游荡了上千年,心胸如此狭窄连个八岁孩童都不放过,今天我便要替天行道!”蛇妖义正言辞,字字句句皆有一股子道义风范。云舒之听得目瞪口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个妖怪竟说自己要捉鬼替天行道! 男鬼不屑,嗤笑他:“区区小妖也敢口出狂言,我看你是受教训少了。” 蛇妖不争辩,道:“阁下不也是败在我这小妖手下么?” 云舒之觉得他言之有理,配合着点头。男鬼恼羞成怒,又变成恶鬼样,生气道:“若不是那小孩儿害我重伤还轮得到你嚣张!” 杨志恒害他重伤?原来如此,云舒之终于明白为何他为何不放过杨志恒了,人死后化成恶鬼本就睚眦必报,更何况是将其重伤。 蛇妖不再言语,放开李五更双手作刀刃斩向男鬼,男鬼收起怒色迎上来。 云舒之大喜,赶快去拉李五更,给这两人腾地儿让他们慢慢打。不料被别人抢先一步,他还没碰到人那男鬼就绕过蛇妖附在了李五更身上。云舒之脸色大变,摸出黄符就要贴上去,不成想男鬼早已察觉一个转身躲开。 竟被耍了一道,云舒之气煞,但又不敢对男鬼做甚,此时他附在李五更身上,受伤的可是李五更。他身上也没治鬼的东西,只能恨得牙痒。 蛇妖暗喜,果真如他所料。他祭出拘魂绳,妖刀劈向李五更。云舒之险些气背过去,这蛇妖真不是个玩意儿!他手里捏着的铜钱刹时飞出去,碰地砸偏妖刀。蛇妖见他拦着自己,脸色一沉,干脆两个人一起收拾。 这下好了,分不出敌我,三人混战。 蛇妖要打,云舒之便拦,男鬼出招,他也拦。一番缠斗下来云舒之就成了最碍事的那个,一妖一鬼达成共识决定先收拾了他再说。 云舒之有苦说不出,被他们两个压着打。挡了妖刀,他又一把将男鬼擒住,男鬼反手一转,来势汹汹,就要一招打中云舒之,却忽然不动了,原是蛇妖的拘魂绳将他捆住了。拘魂绳能捆住魂魄,男鬼被困在李五更身体里动弹不得。 “卑鄙!”男鬼借李五更之口骂道。 “他卑鄙,你下作,半斤八两。”云舒之也骂,这两个没一个好的。他可算是知道为啥蛇妖要把李五更挟持来,竟是为了捉住男鬼。男鬼想要威胁他们,必定会附在李五更身上,但他附身后行动会受到限制,蛇妖只要看准机会就能轻易将他拿下。 蛇妖也知道此法不太对,任由云舒之骂,拿出一通体碧绿的玉佩对着男鬼,低念几句将他收在玉佩里。 第十一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云舒之接住没了意识的李五更,抱他回去,临走之前留下一句:“阁下身为一名捉鬼师,凡事还是三思而后行reads();。”这蛇妖捉鬼没错,可漠视人命这点真不敢恭维,且不提其他的,就拿鬼附身来说,若是被附身之人阳气太弱体子太虚,搞不好大病一场就会一命呜呼。 “事出有急,还望莫怪。”蛇妖认错,抱拳以赔礼。 “可有驱阴气的东西?”云舒之问道。李五更被煞气入体,若不将其驱除他势必会生病。 蛇妖接连点头,浑身上下摸了半天,拿出一半个巴掌大的白玉瓷瓶儿给他:“这是清心丹,他醒后吃一颗就没事了。” “多谢。”云舒之接过瓷瓶儿。 “在下乃是驻守在临州城的捉鬼师迟玉,此次多有得罪之处,下回必定登门谢罪,后会有期。”迟玉道。 云舒之瞧也未瞧他一眼,跟捉鬼师后会有期做甚,难不成再遇一次鬼?最好走了永远不要回来,再来准没好事儿。 翌日清晨,旭日初升,天色比往常都好。李五更浑身乏力,撑着从床上起来,太阳穴突突地痛,他按了按头皮,下床穿鞋出去。刚走到门口,正好遇到小心翼翼端着碗过来的云舒之,一股刺鼻的味儿从那碗里飘出,李五更微微后退。 “醒啦,来,吃药吃药,我熬了一早上才弄好。”云舒之把碗伸到他面前,颇为自得,第一回熬药就能如此,看来他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不必担心,我没事。”李五更不知他为何要跟自己熬药,他记得昨晚自己被挟持,那人一放开自己就突然没了意识,这药黏糊糊的,那碗底黑乎乎的一团看起来像坨黑泥,他可不敢那小命试药。 朝碗里吹了吹,云舒之仍不死心地晃晃手,催他:“一点也不烫,趁热喝呀!” 李五更实在不敢接碗,便含糊道:“还在冒热气,看起来烫得很,冷一会儿再喝。” “真不烫。”云舒之端起碗,被那味儿冲得他眯眼睛,一狠心抿了一口,那恶心的感觉登时从他嘴中传到肚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憋不住了,他忙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一个劲儿干呕。 这药够霸道,李五更暗笑,反问云舒之:“云先生怎么反胃了?” 云舒之边点头边干呕:“不……不太舒服……呕……” 李五更乐得在旁边看他耍宝,等他不呕了才把碗接过来去灶屋洗。一进灶屋顿时火冒三丈,三捆柴都烧没了!紧跟其后的云舒之看他脸色不太好,关切地问:“怎么了?” “你煎药用了多少水?”李五更从牙缝儿里冒出这句话。 云舒之回想片刻:“半锅。” “半锅?!” “啊!”云舒之不懂他为何脸色突变像是要吃人一般。李五更险些呕血,他一天也打不了三捆柴,这败家玩意儿煎个药就烧了这么多,还都是松木! 云舒之忽地想起了甚,拿出瓷瓶儿把清心丹给他:“赶快把这个吃了。” 李五更一脸不信任地看着他,完全没有要接的打算。云舒之把药塞他手里:“清心丹,补气的。”李五更接下,捏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忐忑地放进嘴里,清心丹入口即化,又苦又涩。 该做的都做了,云舒之也得马上去学堂。李五更不清楚昨夜的事,心里也一直记挂着,等云舒之一走他就去隔壁找杨志恒。此时杨家父子都在家,杨三水正在修补屋顶,杨志恒搭着梯子给他递瓦片。 “杨老哥。”李五更搬着瓦片上到屋顶跟他一起补洞。 杨三水见他上来也打了声招呼,骂骂咧咧道:“他娘.的,一大早起来屋里全是瓦片,这上头竟然破了这么大个洞reads();!不晓得是哪个龟孙干的,要知道了非得让他尝尝厉害!” 怕是昨晚他们弄的,李五更不禁有些心虚,附和着也骂几句,一面修补一面问:“那跟村长说没?” “说了有啥用,那缺德老鬼肯定又要讹我,那些钱不如拿来买瓦。”杨三水泄气得很,他平日里就爱喝点小酒,哪儿得罪人了? “也是,下回要是碰到再来砸屋顶的,让他一起赔了。”李五更道,幸好他没怀疑到自己。 一个洞用了半天才补好,李五更见他俩都有空才讲明来意,正经说道:“志恒,你再跟我说说你不见了那天的事。” 杨志恒又说了一遍,跟上回一模一样,李五更仍是什么也没问出来。默然良久,他再问道:“那之前你做过什么事没有?” 杨志恒摇头否认:“那几天都呆在家里。” “一次也没出去过?” “也不是……”杨志恒吞吞吐吐半晌,见另外两人都望着他才不得不如实说了,“我去山里看小爹了。” 这下大家都不说话了,气氛古怪得很。杨志恒他小爹的死一直是他们家的一大痛,杨三水这么多年也没再提起过他,逢年过节更不会去烧纸钱上香这些,杨志恒知道自己有个小爹都是村里的人跟他说的。李五更也不好插手别人的家事,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还做过什么没有?” 杨志恒怕他爹会打他,吓得躲在李五更后面,欲哭无泪地说:“甚也没做,就回来的时候撒了一泡尿。” 童子尿可是对付鬼的不二之选,李五更不由得想起男鬼说杨志恒害他重伤,该不会是他尿在人家坟头,正好那时男鬼在坟里?“尿在哪儿?” “坟上。” 还真是这样,李五更也不知该说甚了,尿人坟头确实有些缺德,不过杨志恒小,可能当时太急就没想这么多。杨三水没明白,拉过李五更低声询问:“是不是又发生什么了?” “没,我就是想着该给人家烧些纸钱赔个礼,马虎不得。”李五更胡乱扯道,总不能说他昨夜见到正主了吧。 杨三水一想也觉得是该这样,家里还剩些纸钱,正好下午有时间。 李五更没想到他还当了真,无奈只得陪他俩走一趟。祭拜回来杨三水又非要拉着他喝酒,实在拗不过他便留下来小酌两杯。可杨三水这个酒鬼却大口大口地灌,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好不狼狈,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那时候穷得一年四季只有一件衣裳穿,讨不到婆娘,他说要嫁给我,我一想啊,不如凑合着就过吧。”杨三水醉得脑袋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李五更担心他摔倒,忙扶着他去床上躺着。 杨三水推开他坐起来,泪下沾襟,喃喃道:“你说我娶他做甚……” “你先歇着,我让志恒给你打盆水来。”李五更不管他,一喝酒就发疯胡说。他还没走到门口却见杨志恒正抱着腿坐在门槛上,便道:“给你爹打水洗洗脸,我先回去烧饭,你待会儿过来一起吃。” “哎。”杨志恒也听话,马上就去打水。 李五更说罢要回去,一开门云舒之恰好抱着何宝云过来。“屋里没看到你,果然在这边。” “过来办点事。”李五更回道。何宝云正趴在云舒之肩头上睡觉,许是被吵到了,不满意地蹭了蹭云舒之。 第十二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哦。今下午有官兵来村里,那架势就跟要把这儿夷为平地似的,听说好像是镇上死了人。”云舒之换只手搂住何宝云,因着官兵要搜查学堂,他下午也没讲课。 李五更惊诧万分,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回遇到命案。“找到凶手没?” “哪有这么容易,掘地三尺也什么都没找出来。这几日不太平,你上街的时候小心些。”云舒之叮嘱,进屋放何宝云在床上,给他掖好被子。龙兴镇虽只是一个小地方,但近来怪事还真多,暗中恐怕蛰伏了不少有心人。 “晓得。”李五更应道,又想起昨夜的事,觉得这云舒之定不是常人,思忖一番还是又开口。“云先生哪里人?和京?”和京就是皇城,凡是皇城来的他们都称之为京里人。 “算是半个京里的,祖籍临州绍东,祖父在和京做了个小官,我们便转到那儿去了。”云舒之道。 祖父在和京做小官就能举家搬迁到京里?说谎也不想想,全家去和京喝西北风不成。和京那地方可是宣朝最繁华的地儿,能在那里当官的非富即贵。既然云舒之不愿说,那他也不再逼问,只道:“临州城是数一数二的穷地方,先生屈就于此委实可惜。” “有甚可惜,我倒觉得这儿不错,好山好水,也不别京里差。” “先生倒是看得开。”李五更笑得爽朗,眸子里却没甚变化。富的人想过清净日子,有茶有酒就可;穷的人怕清苦,黄金万两也不嫌多,这大抵就是不同,也说不出对错来。 “我们这儿不仅山水好,人也好。”李五更开始打趣他,“若真觉得不错,也可找一个定下来。” 云舒之细细想了想:“行!总归得在这里过,不如趁早找。” “可有中意的?没有的话我也能介绍几个,别讲人情给银子就成。”李五更厚着脸皮道。 “有倒是有……”云舒之悠悠道,不肯说下一句。李五更刚想问,却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四婶儿杀猪般的嘶吼破空而来,吓得赶紧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四婶儿家门口围着十几个官兵,李五更被堵在外面进不去,便拉着旁边的人问:“这是咋啦?” 旁人也不清楚:“我们也是跟着官兵过来的,好像是藏了什么。” 正谈着四婶儿她丈夫刘四被押出来,四婶儿哭得眼泪鼻涕直流,死死拽着官兵往后退不让走。 “官爷你行行好,真是捡的,他什么都没做啊!”四婶儿大声叫冤,因着常年下地干活她力气不小,硬是把押人的官兵给拖住了。闻人西是带队搜查的领头儿,赃物都被搜出来了还有甚好叫冤的。镇上的赵老爷前晚死在了家中,手上的玉扳指却不翼而飞,此物自然就成了破案的关键。衙门便通告悬赏,今下午便有人揭了告示来领赏,说是曾看见东风村的刘四戴过这东西,他们就火速赶来搜查,果然人赃并获。 闻人西使了使眼色,其他官兵会意上前按住四婶儿。 “我等奉命查案,你要是再阻拦就只好一起抓了。”闻人西怒喝,他赶着回去复命,可这妇人泼辣得很,先是拿起扫帚就一通乱打,现在又拉着不让走。 “官爷冤枉啊,真的跟我们无关,就捡的,都怪当时鬼迷了心窍,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咱。”四婶儿使劲挣扎,生怕他们把刘四带走。 闻人西不为所动,让他们把人带走,回道:“有冤就到公堂上说,大人自会查明真相,你再如此就是妨碍公务了,按律可定罪!” 四婶儿立马噤了声,不敢再叫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人带走,气急攻心瘫软下去reads();。李五更在外头见了赶紧冲进来扶起她,重重掐了好几下人中她才睁开眼。 “四婶儿,这怎么回事啊?”李五更一面给她顺气一面问道。四婶儿直喘粗气,梗着脖子不出声,半晌才懊悔得大哭。 原来刘四昨天早上在田里挖出了玉扳指,本想着拿去当铺里看能不能当点钱,没想到竟是个祸害。 李五更跟云舒之都没想到是这样,田里无缘无故挖出玉扳指他们竟敢直接拿去当了!如今仅凭四婶儿一人的话,刘四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赵老爷家是龙兴镇的大户,他们也定不会善罢甘休。 邻居这么多年李五更也知道刘四是个怎样的人,这杀人的勾当定不会是他做的。他将四婶儿扶起去,让云舒之先留在这里看着,自己则揣着银子上衙门去。 天已快黑,但官府门口仍被堵得水泄不通。赵府的人在外头叫嚷着要讨公道,喊声震天,李五更挤也挤不进去。还没审案就叫着定罪,赵家的人这般是要做甚!李五更在人群里被推来推去,只得先退出来。他跟着赶来就是要去打点一下,顺道问问何时开审,他们也好有个准备。 他退到官府旁边的巷子口等着,忽地肩膀被拍了一下,往后一看正是闻人西。 “闻人捕头。”李五更客气地打招呼。 闻人西颔首,左右审视了他一番。“你在巷子里躲着做甚?” 李五更一愣,他大大方方站着怎么就成躲了! “那边人多,进不去,只能先在这里等等。” “你要报案?”闻人西问,“李大人已经回去了,你明天再来。” 李五更默然,在四婶儿家他才见过自己,来意这么明显他不可能不知道,便拉他往巷子里走了一段,见没人才把银子塞他手里。“刘四叔是个老实人,定不会做杀人犯法的事,还望捕头能照顾一二。” “你这是要贿赂我?”闻人西勃然变色,吼得李五更发怵。李五更连忙改口:“捕头莫误会,怎么会是贿赂,只是请你喝茶的。” 闻人西脸色这才好了些,把银子推回去,道:“你收着,仵作还在验尸,后日才升堂。刘四这回肯定是要被判罪的,你们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 李五更连连应是,心里却不禁疑惑,前晚就死了为何现在才验尸?思索良久还是问道:“之前还没验尸?” 闻人西凌厉地看着他:“这不是你该问的!” 李五更不再说甚,见他态度强硬也知问不出什么来,只得先回去。 他一走有人就从巷子后出来,那人气宇不凡,生得唇红齿白,颜如舜华,一脸带笑,如同春风轻吹。 “闻人捕头将消息泄出去,就不怕被李大人处置?”徐九容讥讽道。 闻人西敛了神色,瞬间变得冷冰冰的。“徐老板不做生意整日往衙门跑又是何意?” “自是……”徐九容一手抚上他的胸膛,故作无耻地摸了一把,“来找捕头你的。” 闻人西一掌打开他:“还请自重!” 徐九容掩面而笑,没皮没脸地挨上去:“都吃干抹净了还说甚自重。” 闻人西当即拉下脸,用刀鞘把他抵开。徐九容也不在意,捏住刀鞘,提醒他:“那书生不简单,捕头还是小心为妙,不要栽了跟头。” 第十三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李五更回到家里就见四婶儿和丫丫正在院里坐着等他,四婶儿飞似的过来问:“怎么样?” 他一脸难色不知从何说起,四婶儿便猜到多半刘四是脱不了身了,瞬时脸色煞白,一屁.股坐下去,拍着大腿后悔呻唤:“老天爷呀,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四婶儿你起来,咱先进屋再说reads();。”李五更赶紧扶她,眼下可不是哭的时候。云舒之也过来帮忙扶她进去,两个人不住宽慰她,生怕她想不开。丫丫是四婶儿的孙女,她跟何宝云差不多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无措站在门口。 “宝云,你带丫丫出去玩,待会儿我喊你了再回来吃饭。”李五更道,这两个娃都还小,这种事还是不要让他们听为好。 何宝云忙点头,拉起丫丫:“丫丫跟我走。” 就凭玉扳指这点,刘四这回十有八.九会被定罪,赵府钱多势大,哪是他们能斗得过的,且他们连个状师都请不起,仅凭一张嘴喊冤肯定是不行的,但如今他们也没甚办法。李五更只能先把四婶儿劝住,四婶儿的儿子和媳妇都在汶沛城邹府里做长工,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 三人谈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完,大家都没甚胃口就随便弄了些吃的。刚洗了碗隔壁杨三水就过来找他们谈事,他是来交束脩费的。李五更倒意外得很,他哪来这么多钱? “杨老哥,你去借的?”李五更拉他到外头去问。 杨三水紧了紧衣角,干巴巴笑了两声,无可奈何道:“我还都还不起谁敢借,签了三年的卖身契,先拿了一半的工钱。” “去哪里打工?”李五更惊讶不已,这镇上只有几个大户会招人,但工钱都给得少。 “三口滩拉船。”杨三水道,又拿出一吊钱给李五更,“我这去了得三个月才能回来一趟,又放心不下志恒,你多帮我看看他。” 李五更没接,这是杨三水的卖命钱他接不得。三口滩水势湍急、凶险无比,船过不来就得靠纤夫拉,因此那儿聚集了不少卖力的,但每年都有人丧命,这两年肯去三口滩拉船的也越来越少。 “准备干几年?”李五更问,常年拉船老了定会落得一身病。 “到时候再看……”杨三水回道。 “怎么突然想到要去?” 杨三水憨厚地搔搔头,脸上发红:“昨晚上梦见他小爹了,穿一身长衫斯斯文文的,就跟你家住的这个先生一个样,他怕是想告诉我让志恒去读书,读书有出路。” “钱你收着。”李五更道,“志恒我会帮你看着,去那边后小心点。” 杨三水喜上眉梢:“哎!多谢老弟了。明儿一早就得走,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李五更点头。杨三水一走身后忽地响起:“你倒是好心。” 李五更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我不过是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云先生仁慈心善,什么时候考虑给大家减减束脩?” “学堂是官府修的,我只负责教书,束脩可不是我说了算。”云舒之回道,摸出两块云片糕,“小宝云吃剩下的,你要不要尝尝?” 不吃白不吃,李五更不客气地接下:“先生对我家宝云真是好。” “早些歇息。”云舒之不答,只叮嘱了一句。 李五更一把拉住他:“云先生可否帮个忙?” 云舒之从他手里脱出来,郑重回道:“我知道你要说甚,但这事也不是我能插手的,刘四一时起了贪念也怪不得谁,冤不冤枉官府说了算reads();。且李怀林为官多年,虽不是甚好东西,但还是个有良知的。这案子不像是普通命案,他还不敢乱判,抓刘四去多半是为了稳住赵家的人。” “晓得了。”李五更没辙了,上一世根本就没这些事,会如何发展他也不知道。他上辈子就平平淡淡的,如今重活一世也没多大改变。但李五更不禁生疑,似乎从云舒之来了以后上辈子的事就开始错开,鬼怪、命案……他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日李五更收拾好行头上街去摆摊,今儿不赶集,但他想来街上打探打探消息,赵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一点风声也没有。 街上人不多,可还是有几个来找李五更算命的,他正好趁着这时候旁敲侧击一下,但什么也没问到,有些人甚至只知道赵府死了人,却不清楚死的是谁。 守了一上午李五更也饿得饥肠辘辘,准备先收摊去吃点东西,不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赵老爷的夫人。她在摊子前坐下,身后跟着两个随行的小厮。李五更没有开口,打量着这三人,赵夫人一脸菜色,像是大病了一场,反观她身后那两个小厮,面色红润、肥头大耳,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倒似是来监督她的,怪哉! “请问夫人想算点什么?运势还是八字?”李五更坐在对边,不慢不紧地问,余光注意着另外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赵夫人勉强扯出个笑,把手伸出来,李五更看得心里发紧,指节毕现,只剩一层皮包着,手背上青筋鼓起,这那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夫人的手! “听闻半仙本事大,没有什么是算不准的,可否替我看看手相?”赵夫人道,她语速很慢,说完重重咳嗽了两声。 李五更细细看了看,道:“夫人太阳丘隆.起,应是个性子温和、德才兼备之人,一生该大富大贵。” “承半仙吉言……”赵夫人艰难地说道,眸子里却是泪光忽闪。 “不过……”李五更话锋一转,“夫人命中有大劫,过了便能长命百岁、儿孙满堂,过不了则会家道中落,甚至命不久矣!”又用只能两个人的声音说道,“可要小心身边人。” 上一世赵老爷是病死的,赵夫人不久也随他而去。这一世却不同,赵老爷是被人害死的,赵夫人像是大病突至。李五更觉得两世看起来不同,可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恐怕是一样的。 赵夫人摸出一锭银子放他手里,谢道:“半仙的话我记下了,将来若是灵验,必来重谢。” 李五更感受那那锭银子下的东西,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但还是飞快地敛了神色,佯作什么也没发生。 不料赵夫人左边那小厮猛地按住他的手:“把银子拿起来看看!” “放开!”赵夫人怒喝。 “还望夫人不要让我们为难。”小厮威胁道。 李五更见此一哂,出来打圆场,拿起银子:“想看甚?”他手里空空如也。 右边的小厮扯了扯左边的,不耐烦道:“行了!疑神疑鬼做甚,再不回去就晚啦!” 言讫大力拉出赵夫人,恭敬道:“夫人,该回了。” 赵夫人踉跄两步,稳住身子走在前面。李五更别有深意地目送他们离开,这赵府下人的脾气比主子还大,是下人不懂规矩还是主子身不由己? 待没人了,李五更才从衣袖里掏出一纸条,展开,当即脸色大变,忙收了行头赶回村去。 急匆匆冲到学堂里找到云舒之,惶恐道:“赵府出大事了!” 第十四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云舒之示意他不要一惊一乍的,学堂里正在背书的孩童们纷纷躲在门后露出脑袋来瞧他,李五更被盯得不好意思假意没看到,尴尬地偏过头去。 孩童中有个胆大的走了出来,是隔壁村的。他拉着云舒之的衣角,饶有兴趣地瞧着李五更。门后其他人见云舒之没说话,也一窝蜂地冲了出来。李五更被他们围在里面,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做甚。 村里几个认识他的齐齐喊道:“李叔。” 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也喊:“李叔!” “哎!”李五更打直了背,有些紧张,“咋、咋还不读书……” 云舒之嗤的笑出声,对他们说道:“你们都先回去背书,待会儿我过来抽查。”说罢带着李五更去后院。 后院不大,稀稀落落种了几棵梨树,梨花开得正盛,树下铺了一地白。 两人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云舒之倒杯茶放到李五更面前。 “你一平民百姓,难不成想去查案?”云舒之道,骨节分明的手拿着杯盖轻拂茶面,端起来啜了一口。 李五更明显愣住,望着杯中浮动的两片茶叶良久不语,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就算想去也没用。 “你当这赵夫人又有几分诚意?”云舒之又道,一一跟他分析,“她给你信条,向你透露是赵府里的人杀了赵老爷,却不直接跟你说是谁,也不去官府指认凶手,明摆着想要你帮她做事。” “我连人都救不出来又怎么帮得了她。”李五更疑惑不解。 “非也。舆论的作用往往比证据大,只要你把消息传出去,多多少少能压制住官府那边。”云舒之摇头,白皙的细指蘸了些茶水,在石桌上点了三个点。“赵府里的人应该分为了三派,一正一反一中立。赵老爷死了,当天晚上就报案,可昨天才验尸,按理说衙门是十分重视这事的,当晚就能把死因验出来,可为何不验?” 李五更也早想过这问题,但也想不出个缘由来。 “强龙难压地头蛇,赵家乃是龙兴镇势力最大的氏族,官府再如何也不好跟它正面冲突。如果赵家以保全尸身、死者为大为由不交出尸体,李怀林那糊涂货也不能说什么。最开始不交,封锁消息,后来又配合官府,将事情闹大,如此看来,赵家是起了内讧。这一正一反斗得厉害,却不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云舒之给其中一点加水,让它变得更大些。 “赵夫人就是那渔翁?”李五更问,可今日一见赵夫人并不像是这样的人,倒像是……最无辜的那个。 云舒之弹了弹茶杯,清脆一声响,等他再往下说。 “可她看起来不像是这种人,怕是……”李五更不相信reads();。 云舒之打断他:“知人知面难知心。” 李五更回道:“这些也只是你臆测出来的。”人命关天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酿成大错,他也不敢随便放走救人的机会。 “但也不无道理。”云舒之道。 李五更被他绕晕,脑子里一团乱麻。“你的意思是赵家有两派人在斗,这两派势均力敌,赵夫人便想借我打破平衡?” 云舒之颔首。 “为什么会是我?”李五更百思不得其解。 “你跟刘四多年邻居,只怕没有人会比你更尽心尽力了。”云舒之道,“总之你别插手,刘四不会有事。”刘四只是官府用来堵住赵家的一个幌子,况且赵家也有人不想他死,他一死大局可就定下了。 云舒之又给他加满茶水:“凡事量力而为。” 说得倒是简单,即使他讲得再有道理,李五更也不可能坐视不管。云舒之还得讲课,他也不好待太久,只得先回去。 明儿案子开审,大家都像热锅上的蚂蚁。还没走回家四婶儿就找到李五更。 “五更,你过来说……”四婶儿谨慎地向他招手。 李五更过去,她立马拉着他进屋里。 四婶儿搓了搓手,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为难了半晌才问:“官府有消息没?” “暂时没有,只有等明天升堂才知道。”李五更隐约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似乎想要说甚。 “我……”四婶儿为难得很,一咬牙继续,“我跟你说个事!” 李五更只听着,看她要说什么。四婶儿着急得手心淌汗,语无伦次道:“那玉扳指不是我们的……也不是,怎么说……不是我们从田里挖出来的!” 又抬头看了看李五更的脸色,见他没甚反应才全盘托出:“婶儿跟你说,这是你叔花了半两银子跟阿文买的,我今天去找阿文,本想让他出来作证,可他不在家,问其他人他们也说不知道哪儿去了。我这也急啊,你说阿文怎么这样害人!” 李五更惊得说不出话来,昨天他就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忽地反应过来。阿文就是他们这儿的地痞无赖,整日游手好闲不做正事,四婶儿他们竟然会跟他打交道,他们也不想想若真的是好东西他怎么会卖! “四婶儿你先别急,明天再去衙门看看。”李五更宽慰她。 可四婶儿显然急了,怕得直抖,担心刘四会不会出不来了。李五更更不敢跟她说其它的,只往好的说。 等把四婶儿安稳下来,何宝云已经散学了。他看李五更脸色不太好,便扯了扯云舒之的衣角。云舒之拍拍他的手,让他先回屋。 “想什么想的魂儿都没了?”云舒之一拍李五更的肩膀,李五更顿时回过神来。 李五更嗫嚅不知从何说起,默了半晌才道:“玉扳指不是四婶儿他们捡的。” 云舒之丝毫不意外,好似早就知道了一样。 “你先别想这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衙门。” 眼下正是关键时候,越是急躁就越是乱,仅凭着急也不能扭转乾坤。 第十五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入夜,明月高悬,梨树枝影打在墙头,横斜错杂reads();。 李五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怕把何宝云弄醒又不敢动得太厉害,心里不踏实得很。 另一床的云舒之眼微微开了一条缝,瞥了一眼又眯上。 一夜无眠,李五更早上起来精神还算好,可到了镇上以后脑袋就昏沉沉的。街上行人较多,衙门门口更是拥挤如潮,李五更他们也顾不得众人骂,硬是憋住一口气挤到最里面去。 门里有好几个官兵把守,看热闹的人不敢造次,自觉留出一条线。李五更好不容易进来却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推,稳不住就要向下倒去,云舒之眼疾手快将他揽住,护着他到自己前面,柔声道:“站这儿。” “多谢。”李五更道,却有些不自在,感觉手脚都被束缚住了一般。 四婶儿站在旁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衙门内李怀林身着大红官服上堂,袍子一撩坐下去,深沉地清了清嗓子,手执惊堂木重重拍下,严肃吼道:“肃静!” 窃窃私语的众人顿时鸦雀无声,都伸直了脖子往里探。刘四也在这时被两个官兵押上来,神色凄凄地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脸灰白得如同将死之人。 李怀林颇为得意地摸了摸下巴,小眼一瞪,粗眉倒竖,从肺腑里发出话:“升堂!” 堂下顿时庄重肃穆起来,赵家大公子赵天奉步到堂中,身子微微弯下一点以示行礼,丝毫没有要跪的意思。他抬了抬袖子,恭敬地喊道:“大人。”虽行了一礼,但却未跪下,赵天奉无一官半职,身份与平民无异,他这样做显然让李怀林脸上有些挂不住。 李怀林隐忍着不发作,问道:“堂下何人?所告何事?” “草民赵府赵天奉,状告东风村刘四见财起意谋害家父赵金明。”又给身后的小厮使眼色,小厮领会,赶紧把状词呈上去。师爷忙接过,将状词铺在桌案上,李怀林已知道事情的大概,但还是装模作样地看了两眼。 他假意斟酌一番,开口说道:“你说刘四蓄意谋杀,可有证据?” 赵天奉慢悠悠踱到刘四面前,似笑非笑地审视着他,刘四如坐针毡,手脚并用地向后退,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啪嗒落地。 “赵天奉想干什么?”李五更偏过头低声问。云舒之紧锁眉头,道:“他怕是想把人吓住。”刘四怕成这样,恐怕不用李怀林审问就会全部如实说了,只是这前后口供不一会令人生疑。 果不其然,刘四跪伏在地上,用力地磕了几个响头,大呼道:“大人,小民冤枉啊!那玉扳指是阿文给我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啊!”身子不受控制地打摆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直起腰来,“对!阿文!大人你可以把阿文找来,他可以跟小民作证!” 李怀林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一句话也没说,任由刘四在底下喊。赵天奉趁机站出来:“大人,草民也有人证!” 内外刹时俱静,李怀林脸上的肉跳了两下,逼不得已发话:“传证人上堂。” 他话音刚落,一瘦小猥琐的男子被带了上来。刘四看到那人瞬时面如土色,瘫软在地上。那男子正是阿文,他消失了两天竟是被赵府的人带去了。 “小民孙文拜见大人。”阿文规规矩矩地跪下。 李怀林一言不发。阿文又道:“小民前来是为赵公子作证的。前天小民正在街上闲逛,却看见刘四鬼鬼祟祟地进了当铺,我便悄悄跟了上去。这一跟不要紧,正好让我遇见他拿着一个玉扳指去典当。当时我还奇怪他哪来这么贵重的东西,原来是做了这般勾当reads();!” “玉扳指明明就是你卖给我的!”刘四挣起来大吼,抬脚就要踹下去。“你他娘的狗东西竟敢陷害我!” 阿文当即护住脑袋就躲,两旁的官兵立马上前把刘四制住。 赵天奉睥睨刘四,继续说道:“当铺老板也可为草民作证,不知可否让他上来?” 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些,李怀林冷着脸不说话,赵天奉这是要明着栽赃陷害。赵家窝里斗,却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若是判了这案子,赵二公子更不会让他好过,那个人可比这嫡长子有手段多了。 在场的人都等着李怀林发话,赵天奉也不急,他可是有备而来,不信这案子判不了。案子一旦定下,身为嫡长子的他自然就成了赵家的下任家主,今天他亲自出马也是免得夜长梦多。 四婶儿急红了眼,哭喊着冲出去:“大人冤枉啊!” 李怀林小眼一亮,把赵天奉他们搁一边,惊堂木一拍,所有人吓得慢了一拍,四婶儿已进到衙门内。 “何人喊冤?” 四婶儿忙跪下:“民妇刘秦氏,为我相公刘四喊冤。” 李怀林颔首:“有甚冤情?” “民妇要替相公刘四作证,玉扳指确实是孙文卖给他的。相公被抓走以后,民妇曾去找过孙文,但是他已经不见了。没想到他今天会在公堂上出现,还出口污蔑我相公。”四婶儿愤恨地瞪着阿文,阿文躲躲闪闪不敢与她对视。 “我怎么觉得李大人故意在帮四婶儿他们……”李五更大惑不解,压低声音问云舒之。 云舒之挑眉,折扇在手中打了打,细长的眼微弯,薄唇轻扬:“放宽心看戏。” 因着他凑在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呼到耳廓上,李五更感到一阵酥麻,不动声色地前移了些。云舒之却将他拉住:“再进去一点可就要挨板子了。”李五更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堂上李怀林悠哉游哉地看着底下,抬高下巴用鼻孔看人,慢慢地质问道:“孙文,刘秦氏说的可属实?” 阿文立马狡辩:“大人她撒谎,我这几天就没回过村,怎么会卖东西给他们!” “没回村?你扪心自问,是不是你晚上来找的我们!”四婶儿胸口发闷,火冒三丈。 阿文早料到她会怎么说,装作无辜道:“你们两夫妻莫要血口喷人,谁知道是不是你俩联合起来陷害我。”又转向李怀林解释,“大人可以去村里问问其他人,我要是回去了肯定不止他们夫妻俩看见。” “你……”四婶儿被他气得喘不过气来,当时阿文是半夜来找他们的,他们哪知道会被摆了一道。 李五更在外头看着也着急,这阿文还真是坏到了骨子里,平日里欺负人也就罢了,如今还满口胡话害人性命。 “大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请尽快判决,也好给我赵家一个公道。”赵天奉出来施压,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李怀林在故意拖延时间,只是大局已定,再怎么拖也不管用。 李怀林正要说话,闻人西从内堂出来,对他耳语几句。李怀林顿时喜出望外,一拍桌案,倨傲道:“确实该判决……”对着左右两边吩咐,“来人,将赵天奉抓起来!” 赵天奉心感不妙,边退边问:“李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李怀林冷笑:“自是抓捕犯人。” 第十六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赵天奉状告无果反被抓,之后李怀林火速带人赶到赵府去。众人完全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在衙门门口围观许久便做鸟兽散去。李五更显然回不过神来,云舒之无奈拉着他走。 “看傻了不成?” 李五更愣了愣,满腹疑团:“怎么突然又把赵天奉给抓了,难道赵老爷的死跟他有关?” “刘四没事就行了,你管那么多做甚reads();。”云舒之道,一把搂过他,厚着脸皮又问,“眼下该解决的也解决了,刘四过不了几天定会被放出来,不如你请我吃点东西?” 李五更无语,白他一眼:“你有什么苦劳?” 云舒之拧紧眉头:“我怎么就没苦劳了?” 李五更斜睨着他,好笑地问道:“那你想吃什么?” “嗯……”云舒之想了想,“听说清膳居的菜不错,就那里罢。” “好啊!”李五更欣然同意,领着他就往清膳居去。 清膳居斜对面有家卖包子馒头的,这家的包子皮薄陷多,汤汁鲜美,生意一直都很红火。 李五更寻了张较为干净的桌子坐下,抬头看了看云舒之,招呼道:“坐啊。”又朝着包子铺的老板喊,“老板,来一笼包子。” “好勒!”包子铺老板把擦汗的白布往肩上一搭,挑了一笼端过来,笑呵呵地问道,“要不要再来两碗稀饭?” “行。”李五更应道,对方立马笑开了花,利索地舀了两碗稀饭。拿纸包了两个给何宝云带回去,李五更喝了口稀饭,又见云舒之盯着自己眼也不眨一下。“望着我做甚?” 云舒之轻扣桌面:“清膳居在对面。” 李五更不乐意了,指着左边的一块破板子:“你看看上头写的甚。” 云舒之顺势望去,只见那破板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清膳居包子铺”六个大字,这老板倒是会取名! “对面的酒楼是他家的,这破破烂烂的包子铺也是他家的。”李五更跟他解释。 他这么一说云舒之倒是不明白了,开个包子铺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还不如专心经营酒楼。李五更不再跟他说话,解决完吃的就去付钱。 何宝云正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等他们回来,远远瞧见李五更,迈着小短腿就冲过来:“小舅!” 李五更一把将他抱住,将捂着的包子给他:“快些吃。”不太方便又换了只手抱,“明天你娘过生,要不要跟小舅一起去接她?”李长关四月初七生,明儿便是她的生辰,自从何万千去世后,每年这时候李五更都会把她接过来,做一桌子菜请上邻居一起吃。 “要。”何宝云鼓着腮帮子口齿不清地回答,包子里的汤汁粘在手上,他不舒服地在李五更肩头擦,一抹一个油印子。 回屋李五更便将之前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收拾,云舒之饶有兴趣地跟着他忙上忙下。 “把这个洗一下。”李五更丢块熏黄的酱肉给他,自己则在泡各种干菜。芽菜可以垫在碗底下,上面铺好酱肉用来蒸。至于花菜干,泡胀后混着瘦肉炒,加点四季葱,又香又好吃。 云舒之拿着半肥半瘦的酱肉不知如何下手,打了盆水来直接放里面就开始揉搓,他没弄过这东西,以为要把肉洗白了才行。一盆水被洗成酱色,他又去打了盆来。 何宝云正在一旁剥蒜,看着他洗肉不免觉得奇怪,放下蒜过来守着。 “不是这么洗的。”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开口,蹲下去教云舒之。“小舅说了,只把酱洗了就行。” 云舒之讪讪一笑,怪不好意思地跟着学reads();。他在家里衣来张手饭来张口,这些粗活他根本就不会。 这一大一小合伙将酱肉洗好放案板上,李五更弄好干菜就去切。他把刀悄悄斜了点,食指抵着下刀。肉片不能切得太厚,否则芽菜汁进不去,也不能太薄,这样容易蒸烂。酱肉已经很有味儿了,不用再放其他调料,切好后铺在芽菜上,只等明天蒸。 “五更。”外门有人来了。 何宝云听出是卖鱼的罗老头儿,他一摇一摇地跑去开门,乖乖地喊道:“罗爷爷。” “宝云啊,吃饭了没?”罗老头儿笑呵呵地摸他脑袋。 “吃了。”何宝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鱼,好奇伸手去戳,那鱼儿尾巴猛地抽动,甩了他一脸腥臭的水。 “云先生。”罗老头儿同云舒之打招呼,又转向李五更,“刚打上来的,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弄两条。” “够了够了。”李五更接过鱼,“多少钱?” 罗老头儿在衣服上擦干手:“十二文。” “麻烦罗叔了。”李五更摸出银钱给他。罗老头儿收下钱:“成,那我先回去了,还得去镇上送鱼。” “您慢走。”李五更道,提着鱼进灶屋,找个盆出来舀水进去,将鱼嘴里串的稻草抽了再放它们下水。两条三指宽的鲤鱼遇了水,欢快地扭动身子,哗哗溅起水来。 云舒之站着看他忙活,一脸艳羡:“你对你阿姐倒是不错。” 李五更没回,他阿姐把他养大不容易,人要知恩图报何况是亲姐弟。再说了,李长关在那边没亲没故的,过生也该来这边。把盆端到桌上用板压着,以免被别家的猫给叼了。他活动活动肩膀,偏头问:“云先生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有。”云舒之也不隐瞒他,“哥哥妹妹都有,一共三兄妹。” “那你是老二?”李五更道,“云老二……” 云舒之不喜,纠正他:“不是云老二,别人都叫我云二爷。”他虽生了个斯文样貌,但家大势大,即使没个一官半职出去人家也称他为爷。 “云二爷……”李五更拉长了声音喊他,话里满是揶揄之意。当官的叫爷,有钱的叫爷,匪贼也叫爷,可偏偏书生就不能用爷称,否则就显得不伦不类。 “你还是叫先生罢,总觉得不顺耳。”云舒之听着也别扭,忽地又想起有事要跟李五更说,“我看你厨艺不错,为何不摆个摊子卖吃的?” 李五更漫不经心地反问:“能卖甚?” 云舒之跟他细数:“煎饼、馄饨、面条、炒菜……我看镇上也没两家卖这些的,你不如去试试,怎么也比你算命来得强。” 算命即使大多数时候赚得不多,但偶尔也能狠赚一大笔,光这一笔李五更就能用上一两个月了。云舒之提议是不错,但他却没从考虑过实际。“钱不是那么好赚的。”李五更感慨,一一算给他听,“煎饼这些小东西卖一个也就一两文钱,咱这个小地方除了赶集一天也卖不出几个。再说馄饨面条这些,要卖也不可能只卖一样,有人想吃馄饨,有人想吃面条,还有人馄饨面条都想吃,最好的方法就是合着都卖。” 云舒之边听边点头,很是认同李五更的话。李五更顿了一下又道:“可卖这个也得选好地方,要找那种人多的路口卖。且不说人力物力,就光是租子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都付不起。半年付一次,少说也要几两银子,再加上最开始的本钱,能不能赚都是问题,谁敢去做。” 第十七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云舒之沉吟半晌,倒也是这样,镇上似乎没这种店面空着,就算只搭个棚子也没适合的地方。他忽而想到了一个好地儿:“兴许可以在渡口那里卖,行人多,且没有能吃东西的店子。” “渡口确实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可前两年有人因做买卖抢地盘出了事,官府便明令禁止去那里做生意。”李五更道。他也不是没想过做这些,只是说着容易做着难,一不小心就会赔个精光。若是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他还敢去赌,但毕竟有李长关和何宝云在,再怎么也得等自家日子过好了才能去做。 事儿还真多!云舒之暗道,心里默默有了一番打算。“要是我能找到地方,你可愿意跟我合伙做?我出钱你出力,四六分,我四你六,如何?” 有这等好事?李五更放下手里的活儿,将信将疑地问道:“当真?” 云舒之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李五更很是心动,但斟酌一番还是决定先问问他阿姐,到时候真要做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多半得找李长关来帮忙,说不定还得再请一个人。“我先考虑考虑,过两天再给你答复。” “好。”云舒之回道,合上折扇插在腰后,撸起袖子帮李五更干活。 明天请的人也不多,就杨、刘两家,所有人加起来还没有一桌。李五更平时节省得很,但对于自家人却大方,他已经在林老四的肉铺里订了两斤排骨和一斤半的五花肉,今天只是把该弄的给提前弄好,免得明天手忙脚乱的。 备好菜还得把屋里打扫一下,弄完这些天已黑了下来。 第二天卯时一到李五更就醒了,吃好饭背着何宝云去隔壁县接李长关。本来也不用这么麻烦,可每每想到上辈子他阿姐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地跟他嘱托后事,他心里就不是滋味儿,李长关千辛万苦把他拉扯大,没过上一天舒适日子,这辈子他便要将上辈子的一起给还了。人言可畏,李长关也不能三天两头就往这儿跑,故而有时候也是李五更过去。 说是隔壁县,其实隔得也不远,再加上李五更走得快,不多时就接到了李长关。 回来时要顾着李长关,李五更又放慢了步子。何宝云这个黏人的东西,原本由李五更背得好好的,非得要让李长关抱着走。李五更自然是不同意,好声好气地哄他。 李长关朝李五更笑着摇头,示意他没事,抱过何宝云,大步大步地向前走reads();。她下地都没什么,更别提抱个三岁大的孩子。何宝云大半个月没见到她,一进她怀里就像个猫儿似的蹭啊蹭。 “听说刘叔被官府抓了,到底怎么回事?”李长关问。 “他跟阿文买了个玉扳指,结果惹上麻烦,不过已经没事了,应该过两天就能出来。”李五更道。 李长关蹙眉,叮嘱道:“你可不要跟阿文那种人打交道,我跟他一起长大的,他不是个好东西,坑蒙拐骗样样俱全,尽给村里惹事。” “晓得。”李五更应道,又想起云舒之跟他说的事儿,便一并跟她说了。李长关一听对方是个教书先生,况且也是个无本买卖,当即就让李五更应下。 虽然说占人便宜不太好,但这也是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回来的路上李五更顺道去肉铺里把订好的排骨和五花肉取了,排骨他准备用来炖豆子,至于五花肉,则用来做红烧肉。 云舒之早就去学堂了,他要中午才回来吃饭。四婶儿看见李五更他们一回家就过来了,她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忙做饭。 “我来弄红烧肉。”李长关道,两个人一起也快些。 “成,记得焖久点。”李五更一面回一面弄排骨。排骨得先过水焯一下,再把姜蒜切好备用,等锅里的油热了,加入花椒。油在锅里滋滋响,他用手在锅上头过了过,感觉差不多了才将排骨放下去。 排骨一入锅滋滋声便大了许多,李五更不断翻炒,等所有排骨表面都变黄时,才舀了大半瓢水倒进去。 豆子是他昨下午泡好了的,去水后待锅里开了就放进去。他们这儿吃得辣,但云舒之受不住,李五更就只舀了小勺豆瓣下去,翻几下,盖上锅盖。 酱肉也是昨天就切好了的,直接放小锅里蒸就行。 四婶儿把火烧得旺,不多时锅里就噗嗤噗嗤响。李五更揭开锅盖,汤水翻滚,浓郁的肉香四溢。 李长关手脚也快,只等酱肉蒸好她就开始烧肉。 三个人煮,一顿饭没多久就好了。菜刚端上桌,云舒之就带着杨志恒到了家。 李长关边盛饭边喊道:“云先生。”又招呼杨志恒,“志恒,快过来坐。” 云舒之微微点头,又觉得不说话没礼貌,他跟李五更差不多大,想来也应该这么叫,便回道:“阿姐。” 一旁的李五更顿住,装作没听到,急急走到灶屋去拿筷子。这云舒之莫非是脑子不好使,既不沾亲也不带故,怎么能叫阿姐!别人不知道,待会儿他阿姐又得怀疑有什么了。 李长关愣了一下:“叫李姐就成。” 云舒之没绕过弯子来,执意道:“我跟五更关系好,叫声阿姐也是应该的。” 这话别人听了不觉得怎么样,可李长关就感觉有猫腻,又想到李五更先前的反应,她顿时明白了甚。 拿着筷子回来的李五更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吓得没稳住,被门槛一绊正好扑在云舒之身上。云舒之没防备,下意识接住他。 李五更赶紧推开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把筷子放在桌上:“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三个小孩儿一听立马欢喜地爬上板凳。李长关别有深意地望了李五更一眼,也坐下吃饭,等吃完了她再问。 第十八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吃完饭刚下桌子李长关就将李五更拖去问话,李五更解释半天越讲越乱,最后干脆不解释了。 “那你对他到底心意如何?”李长关开门见山,李五更是她带大的,他什么性子自己清楚得很――越是在意就越是口是心非。 李五更是有嘴也说不清,他甚也没做,他阿姐怎么会扯到这些上面。“阿姐,你误会了,真没有……”他颇为无奈地回道。 “得了,我还不了解你!”李长关问了半天也没了耐性,不想听他的话。“这种事我也不好干涉,你自己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顿了一下又压低声音,“莫要做出格的事,放机灵点。” 出格的事…… 李五更虽是个脸皮厚的,但此时也恨不得钻地里去。他欲言又止,甚也说不出,脸色怪怪的遁了。 刚踏出门,忽地被一把拉住。 “去哪儿?”云舒之见他红着脸感觉有些不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啊,怎么脸红得跟虾子一样?” “不去哪儿……”李五更推开他,心虚地别过脸。 云舒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完全搞不明白他这是咋了。他在家里时也曾学过医,小毛病还是会治的,便顺手给李五更把了把脉。“脉象也没问题……”他喃喃道。李五更用尽全力也挣不出来,这书呆子还真是力大无比!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云舒之又问。李五更被他钳制住,走不得动不得,愤恨回道:“我好着呢!” 云舒之愣神片刻,忽然觉得他这样子像是在害羞,登时得了趣,故意逗他:“害羞做甚,难不成阿姐跟你说了什么?” 李五更正要反驳,却瞥见李长关在堂屋门后站着偷偷看他俩。他脑子里就像水煮开了似的,热气不断往外冒。这下更说不清了。 顺着目光往后看,云舒之也看到了躲在门后的李长关,不好再打趣人,便放开李五更。李五更得了自由也是进退两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先生,”何宝云背着布袋一摇一摇地出来,“去学堂了。” 怪异的气氛被打破,云舒之牵起何宝云,转身对李五更道:“我们先走了reads();。” 李五更嗯了一声,也不看他,心里却懊悔得不行,早知道就不躲了。 吃过晚饭,李五更早早将李长关送到家又回来。回屋却没看到云舒之他俩,四下张望,还是没看到人。开门要出去看看,两人正好回来。 云舒之一手抱着何宝云一手提着樱桃,半山腰的樱桃已熟透,再不摘过两天可就吃不到了。去的时候忘记带篮子,他就只有把外衣脱下来包。 “刚去摘了樱桃,你快去洗来尝尝。”云舒之把樱桃递给他,放何宝云下来。何宝云一落地就屁颠屁颠地朝李五更跑去,拉着他的衣角要他弯下腰,李五更低下身子,何宝云便猛地塞了一颗樱桃进他嘴里。 “甜不甜?”他糯糯地问。 李五更咬破樱桃,香甜的汁水流入喉咙,还别说,比他以往吃过的都甜,提过那一大包沉甸甸的樱桃,疑惑问道:“哪儿摘的?” “村头那山的山腰上。”云舒之道。 “下回别去了。”李五更说,那个地方危险得很,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樱桃放不了几天,但实在太多,李五更只有拿去送人,也让云舒之带些去学堂分给学童吃。他本打算拿部分来泡酒的,但家里没人要喝酒,又卖不了几个钱,想了想也就算了。 刘四的案子昨日正式定下,他沉冤得雪被官府的人送了回来。说起命案的前因后果,不免让人唏嘘,竟是为了争夺家产。 赵天奉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事的货,赵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赵二公子赵垣承在打理,赵老爷前些日子被诊出得了不治之症,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赵家交给赵垣承,便提前立下遗嘱。可没料到的是,这事走漏了风声传到赵天奉耳朵里,他哪会甘心,一不做二不休,竟狠心给赵老爷下毒。 下毒过后赵天奉也怕得要死,担心会查到自己头上,于是计上心头,将阿文给骗进去,阿文见财起意与他合谋栽赃陷害刘四。其实事情一发生赵垣承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当时也没直接拆穿,而是让赵天奉先蹦哒,自己则在暗中搜查证据,果然让他找到了突破口。这赵天奉也是个没脑子的,下毒竟然大摇大摆地去厨房弄,哪知这一切都被厨娘看在眼里。厨娘那时怕赵天奉报复不敢说,等赵垣承找来了才松了口。 李五更隐约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但这些也不是他该去管的。听镇上的人说,赵夫人出家了,连件衣裳都没带就上青月庵去了。 有钱人家发生再大的事跟他们也没甚关系,一个月没过大家就将这事抛之脑后。 五月初,官府贴了张告示出来,人群立马炸开了锅――渡口被解禁了! 这对于大伙儿来说都是好消息,虽然渡口不好管理,是非也多,但因着水路便利,那里是个做买卖的好地儿。即使小老百姓没钱租地做生意,可总会有人先去捡这块肥肉,到时候招工他们也能去找活儿做,好歹可以赚钱不是。 当李五更听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飘的,他根本没想到渡口能这么快解禁,前两年那儿可是死了不少人的,官府就是禁个十年八年他们也不会说甚。 “五更。”云舒之喊道,这人咋听着听着就走神。 “哎。”李五更猛然回过神,“怎么?” 他俩正在商量开店的事,之前是想卖面这些,但现在还得考虑考虑,毕竟面条馄饨这些东西大家都会做,他们想得到其他人肯定也能,要是卖的人太多可就赚不了几个钱。云舒之已经把地方租好了,再等半个月一切准备就绪便能直接开业。 第十九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这半个月以来,李五更忙得不可开交,虽说店子的事全部都交给云舒之处理,可他要负责招人、买食材这些,因着要考虑价钱的问题,他走了好几家铺子也没找到合适的进货地,最后还是李长关在隔壁县帮他找到了一家。 招人这事也烧脑得很,他还需要一个老实肯干、做事利索又说话圆润的来跑堂,可这种人哪儿有,有也不会来他这小店。找了好几天最终还是找到了――村口的大陈,虽然他不太会说话,但前两样都有,应该还不错。渡口鱼龙混杂,有些个地痞无赖没事儿就爱在那儿晃荡,他阿姐生得还是有几分颜色,他怕那些人会趁机动手动脚的,故而只让李长关来给自己打下手就行。 前日他同云舒之去看了一下店子,这书生办事还真是靠得住!店子就在渡口与街尾的交界处,只有一层,但很宽敞,能放得下十七八张桌子,灶台在进门的左边角上,正好方便进来吃东西的人问,也方便收钱。 李五更对店子非常满意,可云舒之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也不管其他人的想法,直接买了两盆青松放在门口。按他的说法,吃是趣,看也是趣,青松看着舒爽。李五更没管他,反正不是自己出钱,他要怎么整就怎么整。 渡口才解禁,各种店子都还没开起来。李五更他们显然是占了先机,但深思熟虑一番,他们还是决定先买馄饨面条这些,其它的以后再看。会在渡口吃饭的多数是小老百姓,身上没几个钱,吃碗馄饨都是奢侈。 云舒之出手阔绰,一拿就拿了二十两给李五更,让他什么都买最好的,开店图个吉利,一定要办好咯!李五更在心里狠骂他几句,这么有钱平时也没见他给过一文,还真是藏得深。 大陈家有牛车,李五更便多付钱给他让他跟着自己去隔壁县取订好的食材。其实也没多少,就两大袋木耳和香菇,以及面条和包馄饨用的面皮,但李五更一个人不好拿,就只有雇车去了。 明天一大早就得去渡口,李五更得提前把馅儿剁好。 临近五月,临州城气温回暖了许多,只穿一件单衣就已经足够。李五更忙得热火朝天,背全被汗打湿,衣裳紧贴在身上,将他腰线勾勒出来。他一面在锅里翻炒一面擦汗,热气烤得他都有些受不了。 终于起锅,他将馅儿先放着等它凉。屋里也只有他一个人在,他便大方地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散热。 李五更样貌不起眼,说“平平”也不为过,可他有股沉稳的气质在,跟他在一起就让人很放心。从小家中穷困,他是什么都干过,读过书,可跟那些文弱的白斩鸡全然不同。身子精瘦,手臂上的筋肉微微隆起,小腹平坦,宽肩窄腰,汗珠从结实的胸膛上滑下,落到腹上。他腰间也全是汗,汗珠滑出一条条纹路,可比那张脸有看头多了reads();。 待歇够了,李五更才起身,突然外头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他疑惑地顿了一下,穿上衣服出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倒是放在窗台上的铁盆正覆在地上。奇怪,他刚才明明放稳了的,怎么会落下去……怕是哪家的猫闻着香味儿来了。 屋顶上,身着灰布长衫的人吓得仰躺在上头,好险,差点就被发现…… 他喉结上下滑动,左手紧抓着袍子,眼里无神,细细咂摸着方才看到的场景,忽地扯起唇角痴笑。 一起住了那么久都没发现,他这是捡到宝了么? 下午放堂,云舒之带着何宝云去村里溜了两圈才回来,李五更还在灶屋里。 “你在包馄饨?”云舒之好奇地凑过去,这东西似乎跟馄饨有点不一样,肉更少,叶子更大。 李五更手下不停,飞快地包好一个又一个,道:“这是抄手。” 云舒之倏地瞪大眼,抄手?他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名字。捏了一个起来,悄悄拆开,却被李五更猛地打了一筷头:“别捣乱!” “凶什么凶……”云舒之不满地嘟囔,眼睛却盯着李五更不放。李五更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瞪他:“看什么看!” “看你!”云舒之笑嘻嘻地回他,勾着他的肩头,腆着脸皮又道,“要不你教教我包?” 李五更用手肘推开他,放了片面皮在他手里:“那云先生可要用心点。” 云舒之忙应是。 “将面皮摊平,夹馅儿上去。”李五更给他示范,“不要夹太多,否则包不住,而且不容易煮熟。” 又用食指沾水:“将面皮上挨着的两边用水打湿,对折,再用其中一角沾点水,中指抵住中间,两边合上。”一个抄手便包好了。 云舒之看得一愣一愣的,不解地问道:“为何要沾水?” “沾水才有粘性,不然合不住。”李五更回道,催他:“包呀,这么简单都不会?” 他明显是在取笑云舒之,云舒之这人啥都好,就是不会做菜这一套,手笨得很,好不容易包好一个,却跟打平了似的,馅儿都还露在外面。 “云先生好手艺!”李五更不客气地揶揄他。“包出来的东西都那么别致……” …… 明天有事,今晚自然歇得早。 只是李五更睡得却没那么安稳,他总觉得有什么在压着自己,让自己动弹不得。更可气的是……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羞耻,那酥麻的感觉真的太真实了,浑身都像是被束缚住,却得不到释放,不由得让人恼火。 该不会是太那个了,连做梦都想? 云舒之看他突然脸色不太好,问道:“不舒服?” 他猛地一句话可把李五更惊了一下,李五更摆头:“没、没!” “那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云舒之道。 李五更急忙辩解,生怕他会察觉一样:“昨晚做噩梦了,没睡好。” 云舒之的脸刹时僵住,低声自言自语:“这样都能发觉……” 第二十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到渡口时天才蒙蒙亮,三个人把东西搬进店里。今天赶集,再有半个时辰渡口的人便会多起来,他们得抓紧时间咯。 李长关要天亮后才会过来,云舒之把他们送到店里也先回村了,李五更和大陈丝毫不敢偷懒,一个包馄饨一个打扫。 大陈扫完地想去帮忙,可尿意上来只得先去放放水。店里没有茅房,要店后面才有,他一大老爷们粗惯了,也懒得去后面,反正现在还早,去河边尿也不会有人看见。他偷偷摸摸地找到一个隐蔽的地儿,解开裤腰带就要尿,抬头不经意间却瞥见了一抹白色。 他顿时一个激灵,吓得尿意全无,再往刚才的方向一看,这回什么也没看到。深黑的河水缓缓流动,凛凛泛着幽光,周围寂寥无声。 难不成眼花了?他冷汗直冒,寒毛竖起,手心不住淌汗。河水漫上来又退下去,似要把他的脚给抓住。大陈壮着胆子赶紧放水,系上裤腰带就急步回到店里,希望真的是他眼神不对。 李五更看他走得跟有鬼在撵似的,于是随口一问:“急冲冲跟见到了鬼一样,怎地怕成这样?” 大陈一个哆嗦就要说出口,转念一想又怕吓到李五更,便又把话吞了回去,故作镇静:“这不是赶着回来帮忙,待会儿就该来人了。”说罢洗了手过去帮忙。 李五更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今儿开张,也不知会有多少人会来。这两年来渡口的人要么自备干粮,要么去街上吃,虽然官府半个月之前就把解禁的消息放出去了,但大家会不会来这儿吃都是问题。 新店开张也没想赚太多,只要这两个月不亏本就成,最主要的是把名气打响,让龙兴镇的人都知道渡口有这么一家店。 渡口迎来今早第一批过河的人,众人相互谈笑着下船,有人一眼便瞧见了李五更的店。 “把鞭炮点了。”李五更说道,他俩等了一早上可算是来人了,只等鞭炮一点这店就正式开张。大陈点头,吹燃火折子对着鞭炮,立马捂住耳朵站在一旁。 鞭炮被点燃,嘘的一下震耳的噼里啪啦声传遍渡口,大伙儿纷纷朝这边看来,河对岸是连绵起伏的高山,河面上不断回响着鞭炮声。 “什么时候开了一家店出来?”一身穿蓝衣的妇人惊讶道,睁大眼瞧着门上头的匾额――曲溪面庄。 临着曲溪河而建,故名曲溪面庄。 跟她同行的妇人也稀奇地打量着店子:“似乎是卖馄饨面条的,反正也没吃早饭,要不进去瞧瞧?” 蓝衣妇人赶忙拉住她,劝道:“我看这店装修得不错,怕是不便宜,少说也要六七文一碗,还不如去买两个馒头。” 同行的妇人一听也是这个理,馒头一文钱一个,吃一个能管大半天,吃这个也太不划算了。 其他人也跟蓝衣妇人的想法差不多,家里也不宽裕,不如省钱来得实在,想吃也可以自己回家做,可比这里值得多reads();。 李五更跟大陈原本高高兴兴地站在门口等他们进来,可是所有人都只是看几眼,根本没有要进来的。李五更脸上笑意渐渐散去,一个都没有…… 不过现在才来人,还早,再等等看。 “五更,这……”大陈没料到会是这样,之前渡口也有过这种店,那时候生意火爆忙都忙不过来,哪像现在这般。 李五更紧了紧手:“人还不多,莫慌。” “哎!”大陈应道,“那我先去打料。” “嗯,多打几个备着。”李五更道,站在门口继续等下一拨人。 河上有好几只船在接人,约莫两刻钟后船又靠岸,人们陆陆续续下船,这回倒进来了两三个,其他的都在围观。 一天过去,来店里的也才十几个人,还都是点的最便宜的素面,李五更不免有些泄气,他原本还挺踌躇满志的,可眼下却失望得很。 云舒之散学过后就带着何宝云来店里,见李五更正面无表情地坐着,脸色不太对。 “小舅。”何宝云喊道,从云舒之怀里挣下来,亲昵地抱着李五更的大腿。李五更摸摸他的头,没说话。 “生意怎么样?”云舒之挨着他坐下。 李五更嗫嚅良久才出声:“卖了十三碗……” 竟这么惨淡!云舒之显然也吃惊得很,但他面上未有任何反应,道:“今年润一个月,十三碗正好应了十三个月,开张大吉月月红,好兆头不是!” 李五更知他是在宽慰自己,抬眼与他对视:“你倒是会说。”一碗素面三文钱,除去成本大概能赚一文多,十三碗连二十文都没挣到,忙活一天还比不上他算一次命。 “没事的。”云舒之柔声道,替他将散乱的鬓发理了理,故作撩起袍子,抬起下巴成高高在上的模样,“爷有的是钱,不缺这一点。” 李五更被他这滑稽的样逗乐,应道:“是是是,云二爷钱多!” 云舒之也跟着他一起傻乐,半晌又敛了神色一本正经道:“爷饿了,快去煮碗馄饨来,多放点葱。” 何宝云懵懂地看着他俩,有样学样地吩咐李五更:“宝云也饿了,快去煮碗馄饨来。” “这就去!”李五更轻轻捏何宝云的鼻头,这小东西跟云舒之呆久了变得古灵精怪的。 幸亏今天没包多少馄饨出来,五月天还不热,馅儿能放两三天,至于皮则放在筲箕里,用湿布盖着,这样面皮才不会变硬。 馄饨皮薄馅大,煮熟后皮儿变透,里头的肉馅呈现出勾人食欲的淡红色,李五更清早就专门熬了半锅骨头汤热着,将馄饨用漏勺舀进铺了海碗里,再加大半碗热乎的骨头汤进去,加盐,再撒上葱花。 四个人围在桌上一起吃,馄饨相对于抄手来说较为滑嫩,更爽口,一勺送一个进嘴,满口都是肉香。 何宝云鲜少吃到这样的美味,包着嘴一个劲儿嚼,怕谁要跟他抢似的。 “慢点吃,别噎了。”李五更轻拍他一下。 何宝云乖乖地点头,嘴里却一点也没慢下来。大陈见了不禁大笑出声。 云舒之瞄了他一眼,印堂比墨水都要黑,竟然还笑得出来。 第二十一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吃完馄饨李五更他们就要回村,只留大陈在店里守着。渡口不□□宁,就怕晚上有贼。 “夜里小心些。”李五更嘱咐道。 大陈憨憨笑,扯着嗓门大声说道:“你放心,有我在这儿守着,准没事!” 云舒之笑而不语,他掌心里贴着一张画着符咒的黄纸。一掌拍在大陈的后背上,那黄纸像变戏法似的不见了,他低声说道:“晚上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别睁眼。” 大陈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干笑着说:“云先生说什么呢!” “记住就是,莫要睁眼。”云舒之没多做解释,说清楚了他只会更加恐惧,那水鬼已经盯上他,去哪儿都没用,还是在这儿呆着为好。 他这么一说大陈反而更怕,腿不受控制地直哆嗦,想也未想就要跟着他们一起走。云舒之忙把他拦住,给他定定心神:“躲哪儿都没用,在这里等着她。” “云先生,你行行好,救救我!”大陈小声哀求道,额上已急出薄薄的冷汗。云舒之哭笑不得,安抚道:“这是你的劫数,闭眼就能躲过,天一黑就躺床上去,只要不睁眼就没事。” “我……”大陈一脸为难,但他对云舒之的话却是深信不疑,冥思良久狠心点头。 殊不知,云舒之这是在诓他。 夜风瑟瑟,在河面上刮得呜呜响,似是讨命的哀嚎。白天澄澈的河水在黑夜的笼罩下变得黑不见底,忽而河中央卷起一个漩涡。 那漩涡逐渐扩大,慢慢延伸到河底。 河底终于显露出来,那里放着一件湿漉漉的黑袍。黑袍忽地耸动了两下,渐渐鼓起来,然后有颗头从水面中破出,生在了黑袍上,紧接着手脚从黑袍里长出来。 由背影来看,是个女子。 水流到她的脚底,把她送到河面上。她缓步向岸边走去,每走一步就搅得河水哗啦响。 终于上了岸……地上被拖出逶迤的水线,水线的尽头便是店子的大门。 店里打地铺的大陈冷得瑟瑟发抖,牙齿不住打架,他眉毛上都结出了白霜,可他不敢乱动一下,只死命地闭着眼。 脖子猛地一凉,有水滴了下来。他怕得赶忙拢紧被子,双手合在胸前,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女水鬼眼珠外翻,眼眶周围不断浸出黑红的血,那血沿着她死白死白的脸流下,透过被子落到大陈身上reads();。 大陈清晰地感觉到背上黏糊糊的,那东西在他身上不停地爬动,范围越扩越大。尿意猛地袭来,他夹紧了大腿,手死死捂住眼睛。 女水鬼停止翻眼珠,杂草似的头发伸长,在空中绕了两圈,才飞向大陈。 有人在扯被子!大陈几乎出声大叫,但他还是忍住了。闭眼,只要闭着眼就会没事!女水鬼的头微微偏了一下,骨头咯咯作响,她嘴巴动了动,那黑红的血刹时结成冰,大陈瞬间被冻住。 她张嘴嘶吼,惨白的脸上黑筋爆出,她似乎有些不耐烦。大陈身体虽被冻住,但脑袋还没事,他已然没了知觉,可还是谨记云舒之的话――不能把眼睛睁开!女水鬼暴怒,头发竖起,如同锋利的针尖倏地扎向大陈。 就在她的头发碰到大陈的那瞬,大陈身上金光一闪,女水鬼被金光伤到,双手护着脸连连后退。大陈感到一阵暖意,身上的血冰也消散不见。女水鬼被伤得不轻,凡是被金光照到的地方都开始溃烂,她不甘心地想要再上前,可金光愈加闪亮,她只得退出去。 她刚一退出店门,身后虚影袭来,一掌将她击得粉碎,满天齑粉飘。 虚影落下,得意地吹了个口哨,悠悠说道:“姓迟的,这水鬼如此不堪一击,你竟对付不了,啧啧。” 迟玉从店后走出,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她受伤了。” 裴裘努努嘴,不屑道:“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鬼我也收拾干净了,麻烦把契约给解了。”裴裘正是上回要害杨志恒的那个男鬼,他本被迟玉收了,可没想到竟阴差阳错跟对方结了契。此契为双生契,契约一成,结契的双方便会同生共死。裴求气得呕血,却也不敢拿迟玉怎么样,双生契要解也容易,只要双方都同意,契约就会失效,他当然愿意解契,但奈何迟玉不愿意。 话刚一落,裴裘背后突遭重击! 他鬼体几乎维持不住,迟玉也吐出一大口鲜血。怕再被袭击,迟玉将他拦腰抱起,急急退后好几丈远。 先前被打散的女水鬼重新聚拢,愤恨地盯着他俩,那样子就像要把他们活吞了般。 “我去你大爷的!”裴裘破口大骂,“他娘的形体都打散了还能活!” 女水鬼红了眼可谓毫不手软,招招必中,她这么多年吞噬了无数鬼魂,修为可比他俩高多了。 裴裘形体越来越弱,两个难兄难弟相互扶持,打不过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女水鬼哪会轻易让他们走,直接将他俩困在结界里。 鬼打墙不仅对凡人管用,也能困住那些修为更低的妖魔鬼怪。迟玉祭出黄符打在墙上想要破开结界,可无济于事。女水鬼贪婪地看着裴裘,这只鬼比她吞过的任何一只鬼修为都高,要是吞了他,她修为势必大涨! 屋顶上有两个人正在看戏。 “你还不出手?”李五更担忧地问。 云舒之完全就没有要下去的意思,而是反问他:“你不害怕?” 李五更又不是没见过鬼,在崖底游荡那几日,形形□□的鬼他都见了,自然不觉得怕。不过遇见迟玉那回不算,虽然他并不是鬼,但一脸索命样出现在别人家里也委实太吓人了。 鬼乃是人死后的灵魂态,其实他们并不可怕,相反,他们死后形体会停留在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有的会变成小孩,有的会回到十七八岁……之所以看着吓人都是他们变出来的。除非是恶鬼或者死的时候执念太深,灵魂的形态才会跟死的时候一个样。 第二十二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先前云舒之跟大陈悄声说话时他就察觉到了不对,这才让云舒之带着自己来。李五更隐约觉得这一切跟他重生有关,杨志恒、刘四、大陈,他们都跟他有着某种关联,而且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是上一世所没有的,会不会是他重生才导致了这些的发生? 李五更不得不重视这个,如果这一世会跟上一世错开,那他的命运会不会有所改变?人都有一死,早晚而已,他有太多的羁绊,不过是想活久一点。老天爷既然让他重生,那必定就会给他机会! “有甚好怕的。”李五更回道。 云舒之倒是对他另眼相看,他一直以为李五更只是个肚里有墨水的村夫,不想还有这么一面,果真是深藏不露。“你有阴阳眼?”他问道,生有阴阳眼的凡人是能看见鬼魂的。 “没有。”李五更如实回答,他到现在也只见过裴裘和这个女水鬼。 不是阴阳眼却能看见鬼魂,难不成是天行者?所谓天行者,乃是为天命而奔行的人,把那些脱离命途的引回路上,保持天地平衡。云舒之思忖片刻把要问的憋了回去,有些事情冥冥中自有安排,还是等时机到了再问。 底下女水鬼将迟玉、裴裘二人打得落花流水,两人已是她的囊中之物,生吞活剐也不急在这一时。 裴裘由迟玉扶着站起来,他之前受的伤还没好,如今又遭重创,俨然不是女水鬼的对手。而迟玉虽是捉鬼师,可他与这老鬼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要不是你干的好事,哪轮得到这小娘们得瑟!”裴裘骂道,他左肩被打出个窟窿,鬼气也在不住地流失。 再这么下去他俩都会交代在这儿,那女水鬼在想什么裴裘清楚得很,他心里恶心到不行,吞噬同类增长修为是最快也是最阴毒的修炼法子。 李五更看得惊心动魄,拉住云舒之的袖子:“你真不下去?”从上回来看这两人都不像是好人,但这次他们是来捉水鬼的,也不像是坏人。 “再等会儿。”云舒之不慢不紧地说,见李五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抬手想要拍拍他的背,又觉得不妥,便缩了回去。 女水鬼玩儿够了,猩红的舌头伸得老长,屈指成爪一手抓向迟玉的胸口。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哪能放任不管,裴裘一脚将迟玉踹开,手臂上不幸被抓出五条深痕。他吃痛地捂住胳膊,鬼气迸发冲向女水鬼。 女水鬼不躲,直接与他对上,像抓小鸡仔一样捏住他的脖子将他提起来。 她把裴裘拉到面前,阴狠道:“不自量力reads();!”言讫掌心对准他,那掌心忽地生出一张嘴来。 云舒之仍旧岿然不动,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刀破空而来,一刀斩断女水鬼的手! 闻人西?! 李五更疑惑地看向云舒之,刚想开口却被对方捂住嘴。云舒之给他打手语,让他不要说话,李五更领会,颔首以应。 “又是你!”女水鬼怒气冲天,指甲暴长成刀,扑过去就要往闻人西身上招呼。 不料一道白光穿过她的眉心,她瞬时凝固不前,脖子艰难地偏了偏,碰地化为漫天碎片,而后一点点不见…… 迟玉护着裴裘,警惕地防备着闻人西身后那人。 “闻人捕头可真是不小心。”徐九容缓步从后面出来,贴近闻人西,“要受伤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闻人西当即沉下脸:“不劳你费心。” 徐九容像是没听到,全然不在意他的话,又转向迟玉:“哪个山上来的蛇精,也不怕被抓了。” 迟玉没见过徐九容,可裴裘对他印象深得很。这不要脸的玩意儿是名捉妖师,平日里妖怪没捉过一个,倒爱掘人家坟墓,有甚好东西顺手就捞了。整个龙兴镇的坟他都光顾过,包括裴裘的!裴裘打不过他,但实在气不过,拉开迟玉就不要命地上去挑衅:“哟,哪儿来的挖坟贼?渡口可没墓,倒是河里有不少尸骨,下去摸两圈说不定也能摸出点值钱的来。” “尔等小辈也敢口出狂言!”徐九容二话不说送他一掌。裴裘躲闪不了,生生受下这一掌,顿时五脏六腑就跟移了位似的,跟他一起受罪的迟玉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硬撑着佯作没事。 闻人西可不是来打架的,他拉住徐九容,扔两枚丹药给迟玉,冷然道:“抱歉。”说罢进店里去查看。 李五更扭头看着云舒之,云舒之却突然将他抱起,跃下屋顶落到地上。 “你……”被别人搂在怀里李五更很是不适应,眼睛往别处瞟,“放开!” “嘘~”云舒之捂住他,手下更加用力,几乎让他贴在自己身上。 李五更怕惊到其他人也不敢乱动,只能由他。可他这么多年都没被别人这样过,加之又比云舒之矮了半个头,就像是被对方圈在怀里似的,不免有些羞赧。 云舒之温热的气息有意无意地扑在他颈上,他怕痒要去挠,却被喊住:“别动,听话。”李五更没在意,他整个人都被抱着,手又被压着胸前,只能一点点往上爬。 “五更……”那人声音低哑,无奈地按住他的手。 清楚地感受到云舒之的反应,李五更如遭雷击,血气上涌,耳朵、脸通红。 衣冠禽兽! 闻人西和徐九容进去没多久又出来,迟玉已经带着裴裘离开了。 闻人西今夜一无所获,黑着脸如同煞神,徐九容像是看不懂脸色一般,聒噪地说个不停。 他们正朝着这边走来,李五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来的时候云舒之给他抹了符灰,说是这样其他人就看不见他们,但先前他也见识过徐九容的厉害,要是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许是知道他在紧张,云舒之故意轻佻地揉捏他的食指指尖,李五更顿时僵住。 第二十三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别跟着我。”闻人西不耐烦道,嫌恶地甩开徐九容的手。徐九容脸皮比城墙还厚,偏要去拉他,却被再次甩开。 “你恶不恶心?”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闻人西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这人跟着他一年了,怎么赶也赶不走。他自小便懂天道人伦四个字,实在是忍受不了一个男人这样。若他是个姑娘自己还能将就,偏生是个带把的爷们。 徐九容眼低垂,看不出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又抬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闻人西,一字一句回道:“不恶心。” 闻人西跟他说不清,也不想理他,还刀入鞘,径直走进巷子里。徐九容握紧拳头,隐忍不发,半晌又松开,偏向李五更他们这里,做了个口型。 莫不是他发现了?李五更不自觉地捏紧衣角,心悬得老高,看不懂他在说什么。 徐九容轻拂衣袖,勾唇哂笑,跟上闻人西的步子。 待他们走远,李五更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忽地反应过来自己被云舒之抱着,忙推开他。 云舒之也识趣地放开他。 气氛忽然变得很怪异,好似有谁生了堆火起来,将周围的一切都烧毁殆尽,只剩他俩。 两个人都不傻,李五更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这种时候就应该将他揍倒在地,但却下不了狠手,也罢,就当没发生过。 “丑时了,回去罢。”他闷声说道。 云舒之悻悻地屈指,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走了一段,脑子一个不对劲将李五更拦住, “云先生想说什么?”李五更低着眸子,清冷地问道,见云舒之不说话,抬脚就走。 许是觉得不安,云舒之竟从后面一把抱住他,那架势似是要把他揉进骨子里。 这人疯了不成! 李五更又羞又恼,怎么也挣不开。 “你发什么疯?脑子进水了?”他骂道。 “没疯。”云舒之回他,“也没进水。” 李五更不知如何接话,一时沉默。 头顶便是满天星辰,官道两旁松树并排,再过去就是东风村,再走一段就能回去。 李五更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什么该想什么该要他是知道的。云舒之是京中大家的子弟,与他有些云泥之别。且官宦之家出来的也就那样,图个稀奇而已。 云舒之还是放开他,李五更忽而心里空落落的,还涩得慌,有了台阶也下不去。 “先生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作耍人为好reads();。”言讫欲逃。 不成想云舒之在他背后点了几下,他突然就动不了了,只能张嘴说话。 “云舒之你要做甚!”他慌乱道。 云舒之步到他面前,低下头,与他仅隔半指宽:“过阵子就都告诉你。” 离得这么近,随时可能触碰到对方,教李五更不敢说一句话。 他笑吟吟地对着自己,白皙颀长的脖颈上缠着一束青丝,目光温柔缱绻,普普通通的保证却似是情话,李五更全身又软又麻,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生起,萦绕不散。 完了,这书呆子真疯了…… 次日。 新店开张,不能少了老板。云舒之昨日就跟学生们说今天不读书,他要去镇上。学堂里的孩童都善解人意,给他一天清闲的日子。 生意再怎么萧条也得做下去,开店不比其它,店面装饰得再好没人肯掏钱来也是白费。李五更想了好几个方法来吸引顾客,似乎都不行。本钱是定了的,再少根本赚不了钱,许多人不来吃无非就是舍不得钱,换他自己也不肯来吃。 思来想去他觉得或许是面对的人群不对,兴许该换一换,譬如那些来渡口歇息或者转船的人,这些人往往在船上呆了好几日,一到渡口便会下船来吃些东西解解馋。龙兴镇虽偏远,但地处要线之上,基本上一两天就会有迎来一批外人。 昨晚的事李五更与云舒之两人都闭口不提,李长关正在打扫店门口。 大陈双眼布满血丝,显然吓得不轻。云舒之一进门就被他拉了过去,他四下望了望,悄声说道:“云先生,昨夜那东西真的来了,可把我吓得半死,幸亏你跟我说避祸的法子,保了我一条小命儿。” 后怕地顺口气,又问道:“那东西应该不会来了吧?” 云舒之回道:“放心,不会。常言福祸相依,既然有祸,那福也必然不远了。” 大陈顿时大喜,连连谢他。 云舒之没说其他的,到李五更那边去,低声道:“渡口除了两年前那事还发生过其他的没有?” 不动声色地移了一步,李五更才回答他:“有。” “昨晚那女鬼?” 就是她,李五更放下手里的活儿,把前因后果给他讲了一回。那女人本是镇上大户的小姐,可惜她父亲做布匹买卖赔了几十万两进去,活活气死,留下她和她哥两个人。她哥也不是甚好东西,竟把她给卖给婆子,婆子见她姿色不错,想要转手卖给醉月楼。 醉月楼那地方就是卖肉的地儿,她哪肯,半夜逃出来,不想又被发现,婆子跟醉月楼的打手都出来抓她,这姑娘性子烈,干脆投水自尽了。 当年这件事在镇上传得沸沸扬扬,两年前抢地盘的其中一家便是打手头子。当时渡口乱得很,不知是谁在他脑袋上打了一棍子,让他当即毙命。婆子人虽没事,可她儿子干活的时候却从山上摔下去,虽还活着,但瘸了一条腿。至于那姑娘她哥,不知去向,有人说在临州城里见过他,拿个破碗到处讨钱。 她死得冤,心里怨气大,故而成了恶鬼。 “可惜了一个好姑娘。”云舒之感慨,不过善恶到头终有报,也算将这事了了。 “困成这样还打听这些。”李五更说他,眼皮子都快阖上了,还死撑着站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第二十四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是有点。”云舒之昨夜一晚没睡,疲倦得很。那女鬼死后作恶多端,但生前却是个心善的,是非对错轮不到他们来定夺,他只将打散的鬼魂收集聚拢,送她去地府,让阎王爷来判断。 “那你先回去歇会儿。”李五更道,说了这话又觉得似乎有点别的意味,立马改口,“反正也不缺你一个。” 云舒之挑眉,眼眸眯起,凑近了看着他:“关心我?” 湿气打在脸上,李五更顿时心如擂鼓,不自在地退了半步,脸朝着外头:“没事儿别在这里挡着。” 不知耻的某人反倒靠得更近,勾上他的小指,乐呵道:“没挡啊……” 李五更赶紧缩回手,弃了灶台往外边去,还是教书的,礼义廉耻也不知丢哪儿了! 大陈拿着抹布过来,疑惑地问:“五更咋啦?脸色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出去看看有没有船来。”李五更道,眼里却掩不住心虚,说完赶忙出去。 大陈一头雾水,大清早哪来的船? 李长关眼就没从这边挪走过,见两人相处和睦,别有一股不可言说的味儿,心里乐开了花。从小生活所迫,李五更便要求把自己是哥儿的身份给隐瞒住,对于感情的事绝口不提。李长关作为姐姐心里也急,可拿他没办法,总不能逼他嫁人,如今有了云舒之,也省了她一桩心事。 这两日渡口的其它食肆也都开张,曲溪面庄无形之中多了不少竞争对手。不过李五更也不担心,各色食肆多了能吸引来的人自然也就多了,曲溪面庄肯定能分一杯羹。 快要到午时,一队人来了渡口,看样子是来接人的。店里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食客,李五更一边煮面一边看着那队人。 “阿姐,那边的人是来干嘛的?”李五更问道,将煮好的面条捞起放进碗里,加了佐料递给大陈。大陈接过碗,端给客人。 看热闹的人将那边围个水泄不通,李长关也看不到也怎么回事,这架势怕是有甚贵人要来。 “我过去看看。”她擦干手就往那边跑去。 人群围了个半个圈出来,李长关根本进不去,但又实在好奇,只能先等在外面。若真是来了什么高官贵人,她也好一睹风采! 不多时一艘华丽的大船驶了进来,船身精美绝伦,古朴不失大气,船帆落下,逐渐靠岸。船上下来了几个人,但李长关看不到,人群沸腾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 忽而半圈破开,那些人走了出来,正好朝着李长关的方向。 李长关一愣,忙让出道来。 走在前头的男子身形高大,腰系玉带身着蓝袍,银线镶袖边,勾出朵她没见过的花。男子正是新任赵家家主赵垣承。他微抬下巴从人群中扫过,忽地瞥见一个身影,刹时如鲠在喉,目光锁在她身上再也收不回来reads();。 李长关见赵垣承像猛兽一样看着自己,心里一紧,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这人真是怪,盯着她做甚? “家主。”管家赵林轻声喊道,“小姐她们还在家里等着,一早就盼着你了。” “你们先回去。”赵垣承吩咐。 赵林左右为难,人都接到了却不跟着一起回去,他怎么好交代?府里那个爆脾气小姐恐怕又得闹了。他顺着赵垣承的目光望去,便瞧见了局促不安的李长关,毕竟在赵府侍奉了多年,立马就反应过来。 “要不要让阿大跟着?”他弓着腰问道。 “不必。”赵垣承道。李长关已离开回到店里,他怕她再走,推开众人就跟上去。 赵林叹口气,一挥手:“你们跟我先回府,都利索些,船上的东西可得抬稳,要损坏了一件咱都得受罚!” 家丁们纷纷应下,两人抬一个箱子,小心翼翼地护着走。 李长关前脚进门赵垣承后脚就到。 “那是谁?”李五更问大陈。 大陈伸着脑袋去瞅,感觉这人面熟得很,好一会儿才想起是谁,激动得瞪大眼,悄声说道:“这是赵二公子赵垣承!我去年去赵府里做短工见过他两回,不去酒楼吃山珍海味,怎地来这儿吃馄饨了?” 李五更也颇为疑惑,这有钱的公子哥来就来,咋眼睛就跟生在了他阿姐身上一样! “你看着他,有什么立马叫我。”他不放心道,就怕赵垣承是个欺男霸女的货色。 “成。”大陈应下,捡了抹布过去装模作样地擦桌子。 赵垣承点了碗馄饨,细嚼慢咽地吃,余光却不住地往李长关那儿瞟。李长关也有些怕,拉李五更到外头去。 “五更,要不你去把他撵走,他这……是不是脑子不太对啊……”李长关后怕道,那边赵垣承已经吃完了,可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她人到哪儿他就看到哪儿。 “莫慌,我过去看看。”李五更安抚道,此时店里没有多少人,他正好过去收钱。 将碗筷端开,擦干净桌子,李五更笑着客气地说道:“赵公子,一共七文钱。”明摆着要他快些结账。 赵垣承颔首,摸了摸身上却窘迫得很,一文不名,没钱付账。 “若是没带银两,改日再来也可以。”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赶快走人。 赵垣承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先道谢,而后厚着脸再问:“可否再赊一碗?回府我就让人把钱送来。” 好你个姓赵的,当真听不懂人话?李五更强忍不发,回拒道:“小店只开半天,已经不卖了。我们待会儿得赶着回去,赵公子下回再来罢。” 听出他话里有些不耐烦,赵垣承也不好再呆着,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如此就多谢了,那我明日再过来。” 脸皮比城墙还厚!明天就不让李长关来,看他能奈何! “成,您慢走。”李五更道。 话音刚落,门外忽地传来脆生生叫喊:“娘亲!” 第二十五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何宝云竟一个人到店里来了。 李五更来的时候把他放在四婶儿家,没想到这小鬼头能找到这里。 “小舅。”何宝云短腿迈进门,对着他咧嘴一笑,欢喜地冲过来。 可没跑两步,一不小心被凳子绊倒,啪的扑在地上。几个人都吓懵了,何宝云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就落下,张嘴大哭,嘴里带了血丝。 一个箭步过去将他抱起来,李长关心疼地哄道:“宝云乖,不哭不哭,把嘴张开给娘亲看看。”一面哄一面拍他背安抚。 何宝云包子脸皱成一团,哇哇大哭,放开嗓子干嚎。李五更赶紧看了看,舌头咬到了,又抓起他的手,左手手背上有道擦伤。 “阿姐,我先带他去找郎中,你别急。”李五更道,伤虽不严重,但何宝云是她的心头宝,她怕是都要心疼死了。 “哎!”李长关这才想到找郎中,“我跟你一起去。” 赵垣承也跟着他们:“我认识一个大夫,专治铁打损伤……” 话还没说完,李五更便一口回绝:“不必,又不是很严重,随便找个郎中看看就行。”说完领着母子俩出门。 云舒之缓步上前,打开折扇,悠闲道:“赵公子。”风扇向赵垣承而不是自己。“怎地有空来我这破店?提前知会一声,在下也好做个准备。今个儿礼数不周,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赵垣承眼里晦暗不明,反手一掌斩向云舒之脖颈处。 云舒之折扇倏地合上,顺势打他手肘。折扇如有千斤重,咯的一声响,赵垣承连连后退,捂住胳膊,手断了。 “呀?”云舒之惊讶道,立马抱拳赔礼,“力道没控制好,对不住对不住。” 又朝着大陈喊道:“大陈,快送赵公子去找治跌打损伤的大夫!” 大陈听不懂他们在打甚哑语,也不去插嘴,云舒之是老板,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就来!”他欲上去扶人,赵垣承却拂袖而去。 手都断了还甩,真不痛?云舒之唇角溢出笑,剑眉上扬,手指敲打扇骨。这小小的龙兴镇,倒真是卧虎藏龙…… 何宝云没什么事,郎中让这几日都别给他吃辛辣的东西,只能喝粥这些,李长关着实放心不下,加之母子俩也有两个多月没住一起,看过郎中后她便将何宝云接走,在那边住半个月再把他送回来reads();。 李五更也同意,毕竟他要忙店里的事没那么多时间来照顾小孩儿。何宝云这小鬼头平日里黏人得很,李五更给了李长关些银钱,让她这半个月不用来店里,走的时候又买了半篮子鸡蛋和几包药给她带上。鸡蛋是给何宝云*蛋羹的,他伤到舌头不能吃其它的,光喝粥铁定会闹。 这一个月钱没挣几个,花得倒挺多。李五更本就没存多少,现如今除了赵夫人给的那锭银子,也没剩多少。那锭银子他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故而没将它考虑在内。云舒之那二十两他更不会去克扣,每花一笔都记在账本上了的。 家里的田在小时候就贱卖了,现在种的那一亩多都是跟别人租的。好在那块田肥沃,每年能收三四百斤稻谷。六月便是交租子的时候,李五更之前跟租地的何三爷商量的是一年交一百文。 市场上斗米二十钱,这样算来他倒是赚了。他是何三爷看着长大的,何三爷不缺钱,人老了干不动,可又舍不得家中田地荒着,见他勤快便把田租给了他。 眼下只盼面庄的生意好起来,否则花销这么大,他还真不知道上哪儿找钱去。算命这事李五更也没打算再做,云舒之的话也不无道理,万事冥冥之中自由安排,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泄露天机,哪天遭了报应可就晚了。 送走何宝云他们,李五更又回店里打扫了一番。等太阳快下山,三人才关了店回村。 折腾大半天可算能歇一下,李五更身上有些酸,他转了转手腕,颈后突然一阵冰凉。 原是云舒之看他太累,主动来捏肩捶背。李五更不自在得很,想要起身,却被按住。 “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不吃人。”云舒之道,素白修长的手指在他颈后不重不轻地揉两下,再从中间往肩头轻捶过去。 …… 李五更愣了半晌不知如何接话,思忖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手太凉了。” 他想着云舒之会放开,不成想那人对着手哈了两口气,使劲儿揉搓几下,又给他捏上了。 “这回不凉了罢。” 李五更心顿时就揪在一块儿,忽地很乱,但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两人都安安静静的,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等捶完了,李五更正想把带回来的馄饨煮了吃,四婶儿忽然来敲门。 她今下午杀了只鸡熬汤,炖好了便给他端了满满的一大碗来,李五更赶紧去接。丫丫跟在她后面,提着一篮子的苦瓜和空心菜。 “上回多亏了你,婶儿也没什么好给的,这些你收着。”她提过篮子,把东西放进屋里。 李五更没拒绝,全都收下,谢道:“小时候还是婶儿给我们姐俩口饭吃,说这些做甚。” “你小子!”四婶儿笑道,赶紧放下篮子,“我先回去再给杨家那小子端碗去,你记得把菜拿出来放着,篮子明天再给我拿过来。” 她走得急匆匆的,李五更疑惑得很,也没多想,放好汤去煮馄饨。 馄饨刚下锅,云舒之拿着二十文钱过来给他:“在篮子底下放着,该是给你的。” 四婶儿竟是要给他钱,她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子,当面给定不会要,这才偷偷放在篮子底下和着菜一起给。 “先放那儿。”李五更道,锅铲贴着锅底走两下以免馄饨有粘锅的,“拿两个碗给我。” 第十二六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将两个大碗递给他,云舒之守在旁边看,不多时,锅里一只只馄饨浮起,随着沸腾的水上下翻滚,白白胖胖的,让人垂涎欲滴。 再烧了两把火,浓浓的肉香又热气卷起,钻进鼻里。李五更鼻头微微一动,把地下散落的柴夹进灶里,火舌猛地窜动,馄饨可以起锅了。 把馄饨装进碗里,水刚好淹过馄饨,调好味,李五更将其端到屋里,再将四婶儿端来的鸡汤舀一大勺淋到馄饨上,油亮油亮的分外诱人。 云舒之眼眸一亮,这他之前吃过的馄饨不同,之前的那些加的都是紫菜、萝卜丝之类的,竟还能加鸡汤进去,猪肉味混着鸡肉味不会很奇怪?而且淋上去这做法也没见过。 “我也见过家里的厨娘煮馄饨,”他说道,“但她是用鸡汤来煮这东西,而不是淋上去。这是你们这儿的做法?” 李五更瞄他一眼,坐下,答道:“不是,我想加鸡汤而已。” 云舒之愣神,也是,掌勺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负责吃就成。拿起筷子尝了一个,却没心中所想的那般好吃,他偏好清淡,且不喜欢太咸太辣的东西,这馄饨总觉得味儿重了点,油也多了。 不过李五更喜欢这样的,嗯……偶尔换换口味也未尝不可。 吃了两口,云舒之放下筷子。李五更抬眼望他:“不合胃口?” 云舒之摇头,正色问道:“你想过出去么?” 李五更舀了个馄饨进嘴,嚼几口下肚:“到哪儿?” “外面。”话一出又添了一句,“临州城外,淮南,江北……游历名山大川,把那些个好地儿都走完。” 游遍好山好水么……想!当然想! 李五更喝了口汤,由衷道:“云二爷您这日子过得可真舒坦。”出生命不同,这样的闲适日子他只能艳羡。等哪天他有钱了,也出去游荡一番。 “我呢,这几年肯定都去不了,等过几年再看。”他又道。 云舒之倒惊喜得很,还以为他不会去,顿时话就多了,噼噼啪啪跟倒豆子似的跟他说了一通,哪个地方人好,哪个地方景美,特色为何云云。 李五更耐着性子听他说,心里却好笑,这书生一说话就跟洪水冲破了围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到时候你我二人结伴同游,如何?”云舒之把山水好景挨个儿说了一遍,又提议道。 李五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敲了敲碗,道:“快些吃,不然就冷了。” 说完又添一句:“冷了没甚香味儿,不好吃。” 不知是拒绝还是答应。云舒之这回也倔,非要问个明白:“去不去?就咱俩。” 李五更总觉得这话有些怪,默然良久不答。云舒之也尴尬不已,讪讪地拿起筷子,仍是不死心道:“你若是想去,记得叫上我。” 仍旧不语,李五更低头吃自己的,一口馄饨两口汤reads();。 小时候的事虽已记不得多少,但他仍旧晓得父母还在时,家中日子过得舒坦,不缺吃穿。父亲心善,是个老好人,别人找他帮忙他就一定帮。可惜苍天无眼,将他收走了,兴许是让他做天官去了。 他家是外来户,姐弟俩举目无亲,加之那时候他们都不懂打理,没几年就将银子耗尽,连田地都给卖了,家里可谓是穷得叮当响。 好在父亲喜留善,受过他恩惠的人也多,村里的人不时也会赏他俩口饭吃。 如今一个屋檐下住两种人,一穷一富,一贱一贵,再如何相处和睦,也是云泥之别。年少时也曾有过游学的梦,只是现实如此,只能收起那些不该想的,赚钱以谋生。 吃完收拾碗筷,擦干净桌子,李五更走到门后,才正式回了他的话:“去!到时候还望先生多加照顾,恐怕得麻烦你了。” 焉兮兮的云舒之登时神清气爽,好似得了甚奇珍异宝。 “不麻烦!”他回道,“你想先走哪儿?长宁还是汜水?长宁繁华热闹,汜水幽静壮美,各有长处,你说哪儿更好?” 李五更笑而不语,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真烦。 心里不平,故而爱比较,爱分个高低。可不都是人么,有甚好不平的?云舒之再高贵又如何,他还不是得跟自己一桌吃饭。他李五更穷了这么多年,志气几乎都被贫困磨没了。方才突然就想通了,人穷志不穷,何必把自己放得那么低。 “云先生要在这儿留几年?两年?还是三年?”李五更洗着碗,佯作无意地问。 云舒之明显被问住:“先教两年书。”一面说着一面把折扇插在腰后,撸起袖子要来帮他洗碗。 李五更挡住他:“我来就行,先生回屋去看书罢。” 先教两年书,言下之意就是会回去。 他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脑子浑浑噩噩的,喉咙发紧,太阳穴胀痛。 “先教两年书,再看看能不能把生意做大,赚点钱好养老。”云舒之把话说完,余光注视着他。 李五更低头轻笑,又飞快地掩去笑意,淡然道:“嗯。” 末了又道:“那我得跟着你沾光了。” 留久点就好。 他有些话想问,但还是没问。云舒之也好,他也罢,他们都有不得不隐瞒的东西。 “云舒之。”他喊道。 “做甚?”云舒之应他。 多谢。 “没。”他回。 云舒之不解,怪得很。 过了半晌,云舒之这才想起正事来。他郑重道:“六月十五我过生。” 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李五更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愣愣问:“咋?” “你得给我过生啊!”云舒之一脸理所当然,“少说要给我摆一桌,再来一坛花雕。” 李五更错愕。 “不用去酒楼,你自己做就成。”某人自顾自道,全然不看他的脸色。 第二十七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成啊。”李五更回道,摞好碗放进碗柜里。 次日。 听说有商队会乘船路过这里,想必他们会在龙兴镇落脚一晚。渡口的商家一大早就开始张罗,大家都盼着财神爷。这回来的商队派头大得很,有好几百号人哩! 商队里的头头自然不会来他们这些小摊吃喝,但那些随行的船夫、挑夫可就不一定了。出远门就为挣钱,在船上没甚好的吃,每当船靠渡口,他们便会找些摊子吃点好的,既解了馋也不会花几个钱。 店里只有大陈和李五更两个人。 午时船队抵岸,八只楼船上浩浩荡荡地下来了五六百人,渡口刹时炸开了锅,众人纷纷往这边瞅,巴不得多几个来自家吃。 “妈呀,也不知是哪家的船队,富可敌国啊。”大陈瞠目结舌,这阵势也太壮观了,他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回见。 李五更跟着大伙儿一起来看热闹,富可敌国倒不至于,但真的可以说是富甲一方了。每只楼船高三层,船身线条滑顺,船型高大壮美,昭示着主人的身份不一般。 踮着脚伸长了脖子往里瞧,终于见到领头的庐山真面目――异域人! 为首的是名袒.胸漏.乳的碧眼女子,着一袭嵌金缕玉饰的湖蓝色及地长裙,身姿婀娜,高雅华贵。 她脸色很臭,似乎有什么不太顺心,嘴里叽里呱啦听不懂在说甚。旁边的仆人点头哈腰,生怕她一个不高兴就发火。 很快,这群人离去,进到镇上。 船上的其他人如释重负,可把这位大小姐送走了。娇生惯养的千金非得跟着商队走,一路上没少找事儿,他们也是有苦说不出。 见那些人都在找店吃东西,李五更跟大陈忙回店里。 此时店里已经坐了一位客人,身材瘦小,穿破烂道袍,鞋破了个洞,两个脚趾正在外头凉爽。虽为道人,但他不拿拂尘却抱着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剑。 李五更刚进店里他就发牢骚:“你这店家不成样子,看热闹害贫道等老半天,还做不做生意了!” “抱歉,没看到,你消消气。”李五更回道,“要吃什么?面条、馄饨还是抄手?” 道人瞪大眼,略微不喜,大声叫嚷:“吃这些做甚!好酒好菜尽管端上来,还怕贫道付不起银子不成?” 面庄哪来的好酒好菜,自己进门没看匾额。李五更心里嘀咕,面上却堆笑,跟他解释:“客官,咱这是面庄,没有酒菜可卖,不如我给你煮碗牛肉面?” 道人胡子气得翘起,一拍桌子。“牛肉面?!你莫不是看贫道穿得破烂不肯卖?”他站起来,断剑立在桌面上。 大陈听见这边在吵赶忙过来。 这道人难不成是来砸场子的?李五更心下疑惑,可看着也不像reads();。外面陆陆续续也进来了其他客人,若是此时跟他闹,今儿非但一个铜板都赚不到,还会损失不少。 “那客官想吃什么?清汤抄手、杂酱面、鸡蛋面、千里香馄饨……”李五更问道。 道人也不过多为难他,只斜睨着他,散漫开口:“都来一碗。” 李五更不恼,应下:“好勒,不过你这要的有点多,得多等一会儿。” 道人摆手:“煮就行,等一会儿也无妨。” 店里又来了许多客人,大陈笑呵呵地迎接他们,一一询问要吃甚。李五更忙得满头大汗,擦汗擦得半个袖子都湿了。道人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他却没有丝毫不耐,单脚踩着凳子,背倚在桌角上,等着他的吃食来。 卖面食的生意,客人来得快,吃得快,去得也快。最后一名食客结账走人,李五更这才想起那边还有个挑事的。 他给大陈使了个眼色,大陈领会,将一扇门关上,挑了根粗大结实的木棍握在手里,气势汹汹地跟在他后面。 “客官是要自己走,还是我们请你出去?”李五更阴恻恻道,那眼神就跟要生吞活剥了对方一样。 道人吓了一跳,抵住桌子:“君子动口不动手,刀剑无眼,敢动手贫道就不客气了啊!” 笑话,一把钝剑皮都割不开,唬誰呢!先前人多不敢拿他怎么样,要是再不走可别怪他俩联手欺负老头了! 李五更理都没理会他的威胁,直接拎着他就往外扔,大门猛地用力关上,道人碰了一鼻子灰。 “好你这小辈!”道人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几近气煞,对着门不住念叨。 念了半天又觉得有些累,便坐在门边歇口气。 要骂就骂,李五更毫不在意,将店里收拾干净了才又将店门打开,那道人已倚在墙上睡着了,看着怪可怜。 兴许是哪个道观里赶出来的。 李五更蹲下去,把他摇醒,见道人又要开口,他忙抢道:“我给你煮碗面,不收钱,你吃不吃?” 道人听着有便宜可占,立马改口:“吃!你煮什么贫道就吃什么。” 这怪老头儿,真是个活宝。李五更牵他起来,嘱咐:“你吃完了就快走,下回再来捣乱休怪我不客气,官府的板子打下来你可挨不住几下。” 道人压根儿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敷衍地点点头,找了个桌子坐下,老神在在地等着面。 捞起面放进海碗里,李五更还特地多加了几块肉,端上桌。 “多谢多谢。”道人飞快地拿起筷子,不怕烫地夹了一块牛肉进嘴,咂吧咂巴地嚼。肉下肚,舔了舔筷子,他问道:“有酒么?贫道好几日没喝上一口酒了,馋得慌。” 道士喝酒,不守清规。李五更从灶台下取出一小坛桂花酿,倒了半碗给他。 “您老打哪儿来的?” “华明山。”道人回他。 那就是京里人,李五更想。“那千里迢迢来龙兴做甚?” 道人头也没抬一下,呼啦吸了一筷子面,含着满嘴的面道:“小孩子家家管得多。” 第二十八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既然他不愿意说,李五更也不再问。待道人吃完面喝净汤,他把碗收了洗好。 今天是开店以来赚得最多的一次,卖出了五十多碗馄饨和抄手,以及二十多碗面,李五更数了数,共计三百九十三文,除去成本少说也赚了两百多文。 日渐西斜,李五更背起沉甸甸的铜钱准备回村,那道人还纹丝不动地坐着,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大陈看他一把年纪了不好撵他走,只为难地寻求李五更的意思。 这老头儿真是……蹭吃蹭喝也就罢了,还想赖着不走。李五更能给他吃一顿,可也不能救济他一辈子,便过去好声好气地劝:“老人家,我们打烊了。” 道人横他一眼,转个身不理睬。李五更没料到他竟如此赖,直白说道:“我们要关店门了,你快走罢。” “哼。”道人偏头当没听到,就是死赖着不走。 李五更还真是长了见识了,知晓这道人本性不坏,就是有些怪异,他也不可能像先前那样把他扔出去。搬根凳子坐下,他低声细语道:“不如你明日再来?明儿我再请你喝桂花酿。” 道人眼发亮,拍板欣然接受:“你说的,明儿再来。好小子,是个讨喜的。” 李五更可算是松了一口气,邀他一同出去:“我正好也要回村,一起走罢。” 道人颔首,欢喜地走在前头。 街上行人都已归家,只两三小孩儿叫着闹着相互追赶。道人似乎鲜少看到这样的场景,竟过去同他们一起打闹。李五更驻足看了会儿,天色不早得赶快回去,云舒之还在等着吃饭,便招呼也没打就独自走了。 出了镇,路旁杂草摇动,窸窸窣窣响。寻声望去,那道人忽地从草里跳出来,哈哈大笑:“好巧,又遇到你,缘分不浅啊。” 李五更无言以对,心道――巧个鬼!这老头儿摆明了跟踪他,不晓得他到底要做甚。 “老人家要去哪儿?” 道人掸去身上的草屑,挠了挠发痒的后背,回他:“去东风村,找贫道那不争气的徒儿。” 竟然同路!李五更诧异,村里何时有人拜道士为师了?他上辈子加这辈子,还真没听过谁有个道士师父,莫不是又在诓他? “原来如此,我也住东风村。敢问你徒弟姓甚名谁,说不定是我熟识的。”李五更道,提了提背上的铜钱,脚下步子加快。 道人虽老,但行动如风,走这么快气都不喘一下,乐呵回道:“他道号入尘,可听过?” “不曾听过。”李五更道,心里已经确定他在诓自己。修道之人讲风骨,脱世避俗,修得是心性、德性,若是叫无尘、忘尘倒还能理解,偏生叫入尘,红尘多纷扰,入尘后哪能修得正果,故而入尘不会是道号,多半是这老头儿编的reads();。 “龙兴镇地儿好,养人,还聚灵气,将来这里必定会出个贤才来。”道人忽然没头没脑地吐出这么一句。 李五更可不关心这个,反正这贤才不会是他。 见李五更不搭理自己,道人拉住他,凑近了左瞧右看,啧啧称奇:“贫道看你这样貌,虽表面红润,但内里透黑,煞气穿心自头顶而出,已是半个死人像,竟还活得好好的,怪哉怪哉。” 听到这话李五更脚下一歪,险些摔倒,一张脸当即冷如冰,不悦道:“老人家莫要乱说。” 在他们这儿说死是很不吉利的话,别人活得好好的,说这种话不是咒人家吗。 道人见他脸色不太好,把要出口的话一并咽回,七七八八地扯了些其它的,又再问了点无关紧要的话。 到了村口,李五更与他告别,客套说:“老人家可识路?要是找不到我可以带你去。” “不用,贫道来过,认得路。”道人说,拍拍李五更的肩膀,哼着调子一摇一摆地往村中去。 亏得穿了身道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老顽童,说话、走路、做事一点也没稳重的样。 回家推门而进,云舒之正悠闲地坐在院里品茗,低头呷一口,茶香入喉,回味无穷,又捧起茶杯两三口喝尽茶水。 什么时候还买了茶回来,这日子倒过得舒适得很。李五更过去,云舒之倾壶给他倒了半杯,又给自己倒一杯,再将他那杯蓄满。 李五更不懂茶道,拿起杯子如喝酒一般一饮而尽。 茶刚下口,围墙上倏地跳下一个人,那人径直奔向云舒之,一把抱着他委屈地喊道:“师兄,原来你在这个旮旯破村,可让我好找。” 看着面前这个半大的男娃,李五更满腹疑团,他叫云舒之师兄,就是说他俩熟得很,且这男娃光着脚,脚踝上系了根红绳,脚底干干净净,只看这一点就知不简单。 云舒之不客气地把他扯开,冷然道:“你来做什么?” 男娃一屁股坐在石桌上,晃荡着脚丫子:“我是跟着师父来的,可是他嫌我麻烦,半路撇下我就跑了。” 这师徒俩没一个省心的,还都要来这儿,以后有得云舒之受的。 “那你就应该把他找到,然后带他回山上。”云舒之道,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谁丢下谁他会不清楚? “我才不。”男娃瘪嘴,拉着他的手,“安安专程来找师兄的,打死也不走。” 男娃名唤仲祁安,道号虚尘。 云舒之不接话,看他能乱扯出甚来。仲祁安心虚地别过头,这才注意到李五更,粗鲁地用脚踢了踢他,傲慢道:“你就是李五更?” 不料折扇飞出,啪地将他脚背打得通红。云舒之斥道:“不得无礼!” 仲祁安刹时红了眼,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打他。 李五更在一旁看热闹,也不阻止,他家宝云都比这孩子礼貌多了,该教训一下。 “可是不服?”云舒之收回扇子,指尖点桌。 仲祁安不敢造次,委屈也不能说,不甘心地摇摇头。 第二十九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这里不比山上,不是你撒泼耍横的地方,要是再这样,我就叫人来将你送回去。”云舒之给他敲警钟。 “晓得。”仲祁安闷声道,却回头狠狠剜了李五更一眼。 有钱人家的小孩脾气不太好,李五更懒得跟他计较。 门口踏进一只满是泥泞的脚,而后一个人露出来,他笑嘻嘻地喊:“入尘,还不快快来迎接为师!” 正是先前那个怪异道人,半个身子都沾了泥垢,难不成掉塘里去了? 云舒之起身,规规矩矩地拱手作揖,喊道:“师父。” 李五更在一旁看着他们三师徒叙旧,心知今下午是被这老头儿给耍了! “小兄弟。”玄清道人腆着脸叫他,好似今儿赖着要吃要喝的那个不是他。“真巧,第三回遇见了。” “这是我师父,玄清道人。”云舒之给李五更介绍。 “在店里已经见过了。”李五更道,又对着玄清道人赔礼,“先前是小辈无礼,老人家莫怪。” 玄清道人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话:“没事,跟着入尘一起叫贫道师父就行,老人家听着不亲。” 语不惊人死不休,不亏是云舒之他师父。李五更没说甚,招呼他们进屋里。 仲祁安和玄清道人来了后李五更才知道什么叫做不好伺候,你要吃这个,我要吃那个,你要喝酒,我要喝汤,几日下来,他是身心疲惫。 仲祁安缠了云舒之两三日也厌烦了,师兄一副冷冷清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好生无趣。 “你要去哪儿?”他睡眼惺忪,打着哈欠问道。 家里的两张床,李五更与他睡一张,云舒之与玄清道人睡一张。李五更每日早早便要去店里,故而起得都比他们早大半个时辰。 “去店里。”李五更低声道,轻手轻脚穿衣提鞋,背上背篓出门。 锅里有昨夜剩的冷饭,云舒之他们起来热一下就可以吃了。仲祁安掀被下床,紧跟上他,兴致勃勃地问:“镇上好玩儿吗?” “还行。”李五更扶着门把,“不过你不能去。” 仲祁安不依:“脚长在我身上,想去就去,你管不着。” 这小孩儿不省心,平时就爱玩闹,他要是去了,李五更忙着店里的事哪顾得上他。“镇上你不识路,等你师兄醒了,让他下午带你来。”他迂回道。 “不干!”仲祁安非要跟着他,“我就呆在店里,哪儿也不去。” 这话李五更自然是不信的,立在门口岿然不动,静静地审视着他。仲祁安由他看,嘴撅得可以挂油瓶儿,这人管得真多,师兄都不干涉,就他事儿多。 对峙半晌终是李五更服了软,他伸手:“牵着我,不许乱跑,不许出店,否则我就跟你师兄说,让他把你禁足。” 欢喜爬上脸,仲祁安顿时喜笑颜开,满口答应:“嗯,听你的,绝对不会乱跑!”言讫拉着李五更的袖子,乖乖地跟着他reads();。 这一月都是大陈在守店,到镇上时天刚破晓,一声嘹亮的鸡叫传开,接着各种声音一并传来,天际浮起一片鱼白,各个店铺接连开门。 仲祁安东瞅瞅西看看,稀奇得不得了。玄清道人怕他受伤害故而不让他下山,都十岁了还没见过这些场景,他有些激动,手心濡湿,主动去拉李五更的手。 “想要吃这些吗?”李五更停在卖糖糕的摊子面前。 摊主见到他们立马堆起笑问要买哪种。 街边的零嘴小吃大多做工粗糙,样式上比不得那些精心制作的,但味道却不差。仲祁安略微思索,指了指云片糕。 李五更掏出几个铜板:“来三文的云片糕。” “行!”摊主高兴道,拿纸包了云片糕给他。 买了云片糕,仲祁安又眼巴巴地望着米花糖,讨好地冲着李五更笑。 “再来两块米花糖。”李五更又摸钱出去。 仲祁安稀奇地抱着吃的,狠狠地闻了闻,米花糖是刚炸好的,还有余热在,香味儿也不断往他鼻里钻。 这小孩儿只是暂时乖,李五更可不会对他放松警惕,买了吃的就赶紧带他去到店里。 大陈正在店门口,看到仲祁安忍不住捏他的脸:“哟,谁家的小孩儿,胖乎乎的真乖。”低头看他不穿鞋,“地上凉得很,怎么不穿鞋?” “放开!”仲祁安嫌恶道,好似他是甚脏东西。 大陈没在意,转头问李五更:“五更,这是你亲戚?” “他是云先生的师弟。”李五更道,瞥到仲祁安越来越黑的脸,忙揽过他,将他带到西边角落里坐着,叮嘱,“说好了就在店里,你乖乖在这儿坐着,我给你煮碗面来。” “嗯。”仲祁安回道,打开纸,迟疑了半晌才将云片糕往嘴里放。 这两日店里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不少出早船的也会来这儿吃碗东西。 李五更一边忙一边注意着仲祁安,他还算听话,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吃糖糕。好几个进店吃面的见了他,觉得他可爱讨喜想要逗逗,都被他给怒瞪回去了。 一上午过得快,过了最忙午时,李五更和大陈也有了时间休息。 板凳还没坐热,角落里坐的那个就出尔反尔了。 “我要出去。”他生硬说道,说完就往外走。 李五更堵在门口:“出去干嘛?” “你管我!”他烦躁地吼,坐了半天屁股都痛,店里闷得很,街上才热闹呢。 毕竟是别人家的小孩,李五更也不好说教他,想了想,只能自己带他出去走走,反正下午店里也不忙。 “大陈,你守着店,我带他转两圈就回来。” “哎。”大陈应道。 仲祁安小心思得逞,像是被顺了毛的猫,心满意足。 正是吃饭的时候,为了顺着这小祖宗,饿也没办法。街上飘来饭菜香味,李五更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早知道就该跟他打个商量吃了再出来。 第三十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没走多远,仲祁安也饿了。他双眼转得飞快,趁着李五更一个不留神就冲进了一家酒楼――凤来楼,龙兴镇最好最贵的酒楼。 他要是去点一桌那还得了,李五更全身的银子加起来也不够付一桌饭菜钱。凤来楼概不赊账,尤其是对他们这种穷老百姓。 凤来楼里人多得很,个个锦衣华袍,都是镇上有钱的大户。反观李五更衣着寒酸,一看就是个穷鬼,守门的眼不瞎,手一挡把他拦住。 “这是你能来的吗?出去出去!里头没甚给你捞的。”守门人刻薄道,推搡他。 已看不到仲祁安的人影儿,李五更也心急得很,倒不仅仅是因为钱,而是担心他在里头生事,这小孩儿任性妄为、不受束缚,里面的人各个都不是好惹的,就怕会闹出什么来。 “小哥,我家孩子不听话,往里面去了,就是方才那个穿蓝袍的半大小子,能不能让我进去找他,找到人我就出来。”李五更跟守门的把话说清楚,希望他能放自己进去。 李五更一身粗布灰衣,仲祁安穿着华服缎袍,一看就不是一家人,这话守门的定是不信,不论他怎么说就是不让进。 这一拦就是一盏茶的功夫,恐怕仲祁安菜都点好了,他没带一个子儿,待会儿哪来的钱付款,这下李五更是硬着头皮也得进去。可守门的尽职尽责,完全不听他的。 “让他进去。”赵垣承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身后的小厮机灵地塞了半两银子给守门人。 “这……”守门人左右为难,酒楼有规定不让进,他也不敢擅作主张放人进去。 “你家主人若是问起来,就说是我带的人。”赵垣承道。 “成!”守门人收了银子爽快应下,让开道让他们进去。 李五更承下这情,道:“多谢。” 赵垣承微微点头:“他在天字一号,你上不去,我带你去罢。” “好。”李五更道,心里肉痛得紧,来这儿吃的不是饭菜是金子,吃一顿够他过几年了,那崽子还真敢!这钱他定是付不起的,到时候还得找云舒之要钱。 三人穿过大堂踏上楼梯来到三楼最中间,天字一号房正大开着,仲祁安脚踩楠木凳手执银筷大口大口地吃凉菜,见李五更来了忙招手:“快来快来!真好吃!” 菜名已经报到后厨去了,是退不了的reads();。饭桌上尽是些李五更没吃过的,有的甚至见都没见过,他无可奈何,只有厚着脸先找赵垣承借钱把帐结了。 赵垣承痛快得很,二话不说给他张一百两的银票。结了帐用去二十两,真他娘的贵! 吃饱喝足,仲祁安餍足地摸摸肚皮,慵懒地倚着桌角,歇够了,拉着李五更的袖子说道:“回去咯。” “下回不要这样了,你乱跑我找不到,出了个好歹怎么办。”李五更念叨,毕竟也是自己带他出来的,小孩儿出点事还得大人负责。 仲祁安左耳进右耳出,不经心地回道:“知道了,话多得像个老妈子,烦不烦。” 李五更也不再说他,跟着他一起出去。 然而祸从天降,他俩刚走到大堂,李五更脑后一个重击,如同被重重打了一闷棍,眼前模糊险些摔倒。随即一白瓷茶杯落到他身后的台阶上碎成花儿。 温热的液体顺着后脑勺往下流,沿着颈流到背上。李五更伸手去沾来看,是血。 仲祁安有些发懵,楼上的争执声将他拉回现实,他忙去帮着李五更捂住伤口,焦急道:“快去医馆!” 李五更头重脚轻,实在有些撑不住,开店以来他一直起早贪黑地干活儿,如今被开了瓢,血不住地流,嗒嗒落到木板上。 “好……”话刚一出,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恰好赵垣承下楼,见李五更浑身血吓了一跳,赶忙抱着人去找大夫。 如果是完完整整的杯子砸过来,肯定不会伤得这么重,李五更脑后的口子至少有一寸长,那茶杯定少了一角。仲祁安双眼冒火如同一只发怒的豹子,恶狠狠地往上看去,正好看到身着奇装异服的女子手里捏了块瓷片。 她慌张地把瓷片扔在地上,叽里呱啦地辩解,但没人听得懂。 仲祁安是个惹不得的主,他虽不太喜欢李五更,但也忍不了这种事,况且今天李五更事事依着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脚下用力,飞身到二楼栏杆上,再一点来到异域女子面前。 “为何伤他?” 女子被他震慑住,吓得花容失色,把护卫推出去挡着。 护卫也听不懂他的话,警惕地拔出刀。 这边剑拔弩张,围观的人纷纷后退让地儿。跑堂的伙计看到事情不对劲,机灵地去找掌柜。 “喵~”一通体黑亮的猫窜上女子的肩头,尾巴扫了扫,碧眼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仲祁安,瞳孔缩成一条线。 仲祁安瞥了那猫一眼,心下有了打算,把手放在怀里,一步步走过去。 他气势骇人,护卫不敢轻举妄动,等他再走一步,众人眼前忽而一花,待能看清时,人不见了,那黑猫也不知去处。 房顶之上,仲祁安将猫定住,提着它的后颈跳下屋顶,随便找个人问了路就往医馆去。 李五更的血已经止住,没甚大碍,但失血过多不宜劳累,这段时间是不能再干活了。 他还没醒过来,大夫正在跟赵垣承说话。 仲祁安抱着猫进去,守在床边。这下好了,回去师兄铁定得罚他。 赵垣承领了药过来,不经意看到黑猫,诧异万分,他母亲的猫儿怎么在这儿?父亲去世后这猫就不知去了哪儿,今天竟又在这里出现reads();。 黑猫闷哼两声,背脊微弓,然后一爪子抓在仲祁安细嫩的手臂上。仲祁安吃痛地放开它,手臂上的抓痕深可见骨。 得意地摇了摇尾巴,黑猫跃上墙头一眨眼就不见踪影。 没想到它竟能破开禁制,这畜生好厉害! 跟大夫要了盆清水擦干净血,仲祁安拿出软膏自己处理伤口,大夫想要帮忙,却被他拒绝。 约莫半个时辰李五更才醒来,后脑勺痛得很,他嘶地吸了口冷气。 人醒了,赵垣承叫来一辆马车送他们回去。 云舒之听了事情的始末,俊脸黑如锅底,原本他还担心仲祁安来着,不料却是李五更被抬回来。 “感觉如何了?”他将李五更扶起,塞个枕头在他腰后。李五更有些不适应,推开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我没事。”头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哪个不长眼的乱扔东西,害得他白白受伤!这得要多久才能好,不能去店里耽搁一天都是银子。 “你不要乱动,好好歇着。”云舒之拽住他的手把他按下,执意把被角掖好,不容有丝毫反抗。“店里的事有大陈,你阿姐那边没人去说,不要担心。”停顿一下,又道,“本来脑子就不好使,这遭再不修养好,恐怕就更愚笨了。” 李五更以为他要说甚好的,不成想是打趣自己,又好气又好笑,让他滚远些莫要在这儿碍眼。 “好歹是个教书的,滚出去若让别人给瞧见了岂不笑话我。”云舒之埋怨道,蹲在地上打开抽屉摸索半晌,献宝似的捧出个纸包。 “给你的。” 李五更瞧了瞧,纸包得密不透风,看不见里头到底是甚,不好拂了云舒之的兴,他随意答道:“糖?” “是也不是。”云舒之卖关子,一点点剥开纸,送到李五更跟前,是包蜜饯。 “这蜜饯是师父用枣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他放一个在李五更手里,“这几年我基本都不在山上,枣熟了也吃不到,师父便做成蜜饯给我留着。” 李五更咬了一口,太甜,他不是很喜欢甜食,可迫于对方太过殷切的目光,又忍着咽了下去。 “好吃。”他违心说道。 云舒之笑眯了眼,抓一把塞给他:“多吃点,要是被虚尘发现就吃不到了。” 仲祁安从小没少挨罚,可仍旧难以管教,玄清道人也拿他没办法,干脆就放养了,要野便野,看他能闹出什么来。好在他人虽霸道但性子不坏,倒也没闯过大祸。 李五更把蜜饯放回去:“给宝云留着罢,他爱吃这些甜的。”赶快拿走最好,简直甜得发腻。 “你吃半包,给他留半包。”云舒之考虑周到,一人一半不偏心。 “师兄!”正在李五更纠结怎么推辞时,仲祁安急吼吼地冲进来。“师父找你。” 瞥见那包蜜饯,他眼一亮,不客气地抢走吃独食:“谢谢师兄。” 不晓得他们三个神神秘秘在商量什么,李五更不好出去打扰,只能在屋里走走。因为要处理伤口,后脑勺那儿的头发给剃了大半,光溜溜的,看起来像秃了一块,滑稽得很。 第三十一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飞来横祸躲不过,最近总遇到倒霉的事,早知道平时就应该多烧点香求保佑。李五更趴在床脚在角落里一阵摸索,好一会儿才提了个小瓦罐起来。罐口用好几层布封着,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十二两七文。 翻来覆去地数了数,最后从里头拿了二两出来。云舒之过生他也不能太抠了,至少得送点什么,思来想去决定去裁缝店定身衣裳给他reads();。 二两银子对云舒之他们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对李五更来说却是一笔大花销。如今面庄的生意逐渐转好,他也晓得知恩图报的理,自然不会吝啬,花出去总能赚回来。 煮饭的受伤家里便没人做饭,云舒之买了条乌鱼厚着脸请四婶儿帮他炖,好了以后小心翼翼地端回来给李五更喝。 一入夜,云舒之就催着李五更早点歇息,又担心仲祁安谁不老实踢到人,便把他提到自己那床打堆睡。 李五更脑后有伤,故而侧着身子睡觉,夜里有些冷,伤口更疼。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又怕扰着其他人,便停下来生生受着。 另一床两人呼吸匀称,睡得极其舒适,只一人睁着眼往这边瞧,他无奈地叹口气,摸出个铜钱打在李五更睡穴上,李五更刹时困意来袭,阖眼就睡。 师徒三人今晚要夜探异域商队,本想着等李五更睡了就出发,可都半夜了他还醒着,云舒之只能这般,也让他少遭罪。 仲祁安说异域人那儿有只带着妖气的黑猫,可这黑猫不像是成了精的,恐怕会生出什么变故来,他们必须得去看看。 玄清道人此番下山,是为了捕捉食魂妖。那妖物三月前从镇妖塔底下逃了出来,离开华明山的时候还将其它妖物放出扰乱视线,玄清道人派出道观所有弟子出去捉妖,费时一月有余才将逃出镇妖塔的妖怪捉了回来,但食魂妖仍不知去向。 直到赵府的案子发生,云舒之才觉察到有异,立马传书于玄清道人。 面无血色、形同枯槁、精神不济,这便是李五更跟他描述的,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夫人该有的样子,况且赵府的人即使再怎么嚣张,也不可能虐待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赵夫人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 他去赵府探过好几次都未曾发现异常,见赵夫人日渐消瘦着实可怜,便悄悄给她放了颗辟邪珠,没想到的是赵夫人气色好转恢复了些。他便更加确信赵府里有妖魔作祟,可又实在找不出它来。 救人心切,他找到赵垣承,拐着弯儿告诉他只有把赵夫人送去佛门清净之地才能保其一命。哪知赵垣承怀疑他,人倒是送走了,暗地里没少来试探。如今看来,那东西必是食魂妖无疑,附身于他人,再慢慢蚕食其灵魂以提高修为,难怪赵夫人会成那副鬼样子! 他们怀疑食魂妖附到黑猫身上去了,听说商队明日一早便会离开,若是不将它找到,那妖物恐怕会逃得更远。 食魂妖虽能附身他人,却又受到限制,那就是一月之内不能离开所附之躯,附身的同时也相当于被困在了他人身体之中,故而今晚他们只需将黑猫捉到即可。 云舒之把其余两人叫醒,三人趁着夜色出村赶往镇上。 第二天,李五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刚睁眼安逸地转个身,却被眼前黑黑的脑袋吓得惊起,仲祁安这家伙干嘛一直盯着他睡觉! 见人醒了,仲祁安朝外边大喊:“师父!” 玄清道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进来,对他望闻问切一番,已然没甚事,才放了心。他那大徒儿,非得让他老人家出手,说怕落下病根儿,一定要仔仔细细地检查。这生龙活虎的能有啥事,年轻小伙子挨几下打又没甚,想他当年提着大刀匡扶正义、严惩妖魔鬼怪,受的伤哪回比这个轻了? 那小子的心思他还不清楚,没出息的东西,扭扭捏捏不像话! “这段日子要忌口,切莫出去,就在家里呆着。伤口两天换一次药,药已经配好了,等入尘回来让他给你换。”玄清道人嘱咐道。 “劳烦道长reads();。”李五更谢道,玄清道人不让他叫老人家,只好改称道长了。 玄清道人故作高深地嗯了声,一日滴酒未沾他肚里酒虫馋得慌,吞了吞口水,凑近李五更悄声问:“有酒么?贫道有些渴。” 李五更还没听过什么酒能解渴的,也不拆穿他,憋着笑道:“灶屋的石板下放着一壶白酒,也不是甚好酒,道长若不嫌弃将就喝吧。” “好,贫道去找找。”玄清道人笑得满脸起折子,抬抬衣袖就朝灶屋去找酒。 屋里只剩两人干瞪眼,李五更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这小子又要做甚? “你……”仲祁安吞吐道,“还有吃的么?” 他说的吃的自然是指零嘴小吃。 李五更嗤地低笑,指着抽屉道,“里头有几块花生糖,你自己拿就是。” 这师徒俩…… 散学后云舒之回家,推门就看见李五更正在收晾干的衣物,关上门过去帮他。 此时玄清道人和仲祁安都不在,正好李五更有话想问云舒之。收好衣物,他便把人叫到屋里,准备问个明白。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装聋作哑也不是长久之计,问清楚至少有个底。 “我有话问你。”李五更正色道。 云舒之坐他对面,想必师父和师弟一来他就要问了,只是碍于有人在不好问。 “你说。”他正襟危坐。 “云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教书先生、官家公子亦或是捉鬼道士?”李五更径直问道,这人老是打哈哈,一会儿是教书先生,一会儿是京里小官的儿子,现在又冒出来个道士师父,身份重重,搞不清他到底是谁。 云舒之想了想,回道:“官家落魄公子,到这儿来做教书先生,不是道士。” “那你怎么懂那些奇门异术?”李五更问。 “当然是跟师父学的。” “你师父是道士。”道士的徒弟自然也是道士。 “怎么说好……”云舒之在想怎么跟他解释,“我在道观里呆过几年,跟师父学了点皮毛,但不精通,并不会捉鬼这些,平日里所用的符篆都是来这儿之前师父准备的。至于为何来这儿教书,乃是父亲的意思。” 李五更能信才有鬼,他的话半真半假,在道观里呆过几年姑且可以相信,其余的又是在诓他。 “可否告知令尊姓名?兴许过两年我会去京里,先生对我照顾颇多,也该去登门拜访以示谢意。”李五更似笑非笑地问,京里叫得上名儿的大官就那么几个,可并没有一个是姓云的,至于小官,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官场上头挤,恨不得全家齐上阵,怎么会蠢到把儿子派来这偏远的山地? 云舒之言辞闪烁:“这……父亲平日里为人低调,说了你也不认识。登门拜访就不必了,我直接带你去就行。” “云先生还真是考虑周到!”李五更讥讽道,就他能耐,大伙儿都被哄得团团转。 云舒之干笑两声,心里打鼓,满身冷汗,殷切地拿药过来:“来,我跟你换药。” 李五更没再问,微微低下头方便他擦拭伤口。云舒之小心地擦掉伤口旁边的血块,一面换药一面问:“疼不疼?” “没感觉reads();。”李五更如是说。 手一顿,暗自好笑,云舒之心道――不晓得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是谁。 “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宝云他们。”他说道,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也不敢轻易来这儿,但时机未到,有些事还不能说。 “知道了。”李五更回道。 黑猫昨晚已经被捉住,玄清道人和仲祁安本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把它处理了,没想到一桩大事悄然而至。 阿文被挖心惨死,暴尸荒野,恶臭冲天。 上山干活的村民在蓄水的塘里瞧见水面上浮着什么东西,以为是谁扔下去的脏物,走近了一看才发觉是具浮尸,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惊叫着跑去官府报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离上回命案才一个多月,竟又出了这样的事,李怀林当即带着闻人西等人往山上赶。玄清道人师徒俩正好遇到他们在凶案现场勘察,怕惹上事,两人便躲在树上观看。 官府的人将整个山围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入。他们将山上都搜查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浮尸肿胀得认不出原貌,但左手小指少了一截,李怀林便从山下叫来几个村民认尸。阿文平素爱小偷小窃,为人狡黠又喜贪小便宜,几年前被人报复砍下小指,且他门牙缺了半颗,前来的村民一眼便认出是他。 尸身表面没损坏,只是没了心。暂时也查不出什么来,李怀林只能让人先把尸体带回去,山下派兵把守维护现场。 死人的事迅速在村里传开,李五更他们也得到了消息。阿文上回作伪证,李怀林一怒之下治他个扰乱公堂之罪,将他打了三十大板。这事过后阿文便不知去处,大家都以为他是没脸见人要去躲几天,不成想是这样。 李怀林回去屁股还没坐到椅子上,又有人来报案,正是那异域女子。她船上的管事死了,被剜去双目,尸体吊在桅杆之上。 接连死了两人,镇上是人心惶惶,大家都怕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大白天都紧锁门窗不敢出去晃荡。 而李五更家,师徒三人皆是一脸凝重。他们被噬魂妖的障眼法给骗了,那黑猫身上什么也没发现,不过是只寻常的猫儿。 “当时黑猫身上分明有妖气,师父也确定了就是食魂妖,怎么会弄错……”仲祁安百思不得其解,这妖物竟然能把他们三个都耍了。 云舒之细细回想当晚的情形,当时他们潜入商船上,黑猫正和异域女子呆在一块儿,确定黑猫身上有食魂妖后,他便去前头制造混乱将异域女子引开,玄清道人去捉黑猫。过程十分顺利,没有一丝纰漏,到底哪儿有问题? “明天再去看看。”玄清道人说,食魂妖机警灵敏,反应迅速,或许是它察觉有异来了个金蝉脱壳。不过要脱身仅凭食魂妖是肯定办不到的,定有其他人帮助它! 转头吩咐云舒之:“入尘你在这儿守着,我跟虚尘去镇上瞧瞧。” 云舒之颔首,虽李五更已没甚大碍,但就怕受伤这事是那女子有意而为之,自己还是守在家里为好。 此次案件事关重大,这只商队乃与邻国的皇室有关,一旦处理不当,李怀林就会乌纱帽不保。为了尽快破案,他调集衙门里所有捕快在镇上各处彻查。 闻人西与两位同僚被分到东风村,三人分头行事,一家一家地盘问。闻人西身为总捕头,最关键的两家人自然得他去――刘四家与李五更家。 刘四与孙文有过节,李五更跟刘四要好,不排除怀恨杀人的可能性reads();。闻人西先去了刘四家,刘四夫妻俩吓得不轻,极力解释,他们自从上回在官府见过人,之后便再也没有遇到过阿文。 闻人西甚也没说,在他们家里扫视一番才转到李五更家里去。 “闻人捕头。”李五更客气道,心里已猜到是怎么回事。 闻人西脸色冷然,不近人情,在院里转悠了一圈,问道:“你近来可见过孙文?” “没有。”李五更如实道,“我与他不熟,且他经常不见踪影,一年也没几天会呆在家里,故而很难才能碰见一次。” “那你这几天都在哪儿?与何人在一起?” 李五更回想了一下:“前几日都在店里忙生意,昨天在凤来楼被砸伤,便在家中修养。” “砸伤?”闻人西眼神冷冽,怀疑地看着他。李五更坦荡地直着腰板,转过身把伤口给他看,并替自己辩解:“当时凤来楼里有许多人目睹了此事,闻人捕头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凤来楼问问。” 因着伤口用布缠着,闻人西看不到是何样,思忖半晌要求李五更把布摘了。 要求也并不过分,李五更伸手去摘,却被人抓住手。 云舒之示意他放下,冲闻人西抱拳行礼:“闻人捕头怎地有空到这儿来?我们可都是老实人,捕头莫要逮着人就怀疑,也得搞清楚了再说。” 闻人西不悦,他见过云舒之一回,这人看似斯文,实则是个深不可测的,在他手下就讨不到一点便宜。上回刘四出了事,这书生便半夜找到李怀林,非得让李怀林把刘四给保全住,说甚山人自有妙计,定让凶手两日之内自己浮出。李怀林被他唬得辨不清东西南北,竟然信了。虽然最后还是抓到了凶手,但那都是赵垣承的功劳,除了拖住李怀林这点有功,其它的似乎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我等秉公办案,出不得一点差错,连蛛丝马迹也不能放过。他要是没问题,便大大方方把布摘下,我再去凤来楼找掌柜,清不清白一问便知。可若是心里有鬼不肯动手,那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闻人西正气凛然,意思就是今天不摘就别怪他不客气,动起手来也怪不得人。 云舒之不恼,反倒斜睨着他笑:“素来听说龙兴镇的总捕头豪爽仗义、刚正不阿,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将李五更转了个身,哂道:“这布他自己不好摘下,我来方便些。捕头可要看清楚,莫要冤枉了好人。” 新伤易出血,血一凝固就会把布粘住,换药的时候难免会扯到,又得遭罪。云舒之跟李五更换药时都尽量慢点轻点,生怕扯到伤口,这莽汉捕头一来就要求把伤口给他看,去凤来楼问不行? “忍着点。”他细声道。 李五更不觉得有什么,反正看了就能立马证明自己的清白,又没啥亏的。 布被摘下,一寸多长的伤口现出来。 “闻人捕头还有甚要问的?”云舒之道。 闻人西看了两眼,没理云舒之阴阳怪气的话,只对李五更说:“要是有孙文的其它消息,就来通知官府。” “嗯。”李五更回道,云舒之将他视线挡了大半,他不好回话。 闻人西站了会儿,看着云舒之跟护着宝似的把人拥在后面,忽地想到了什么。该问的也问了,他也不再留着,交代几句便走。 伤口重新被包好,云舒之满意地收回手。李五更疑惑地看着闻人西的背影,嘀咕道:“他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总觉得有些奇怪reads();。 云舒之噗嗤轻笑,跟他耳语两句,李五更刹时耳尖通红。 闻人捕头看起来呆板无趣,木讷不通人情,没想到他会甘愿雌伏他人身下,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知道镇上的人怎么叫他的不?”李五更眼中带笑。 云舒之被他感染,兴味盎然,眉峰微挑,心里犹如有一泓清泉在漾,不由得轻松恣意起来。拨正李五更脸庞上的乱发,回:“叫他什么?” “包黑脸。”李五更笑道,因顾着伤口不敢大幅度摇动。“不经逗,一逗包黑脸。” 想来还真是这样,每回徐九容一说话,他脸色尤其黑。 “饿了么?”云舒之突然想起已经快大下午,他们忙事去了李五更还没吃上一口饭。 李五更瞄他一眼,揶揄道:“那麻烦云先生给我煮碗面。” 云舒之懵住,他现在是会生火了,可煮东西完全不会啊,但又不能让李五更亲自动手,便吞了口唾沫,生硬道:“等着,我给你煮碗天下第一面来!” 天下第一面,真好意思给自己贴金,李五更忍得肩膀轻抖,咳了咳,道:“好啊。” 既夸下海口,怎么也得做个样子。云舒之在石板下取了棵生菜出来,这原本是李五更昨儿在早市上买来炒的。他拿出盆打水洗菜,弄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 或许是平日里看李五更做菜看得多了,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会些。看他烧水洗菜两不误,李五更也有点吃惊。 还没来得及欣慰一下,云舒之接下来的做法让他目瞪口呆。 只见云舒之把生菜齐好,拿刀将其切碎,然后放进还没开的水里,又扔了把面条下去,想了想,觉得不够两个人吃,再扔了把下去,水看起来不太够。 面条一部分软在水里,一部分贴在锅上。李五更实在看不下去,提醒道:“拿双筷子搅一下。” “哎,马上。”云舒之抽筷子过来,用力一搅,水溅到手背上,烫得他赶快甩手。 水逐渐烧开,白色的面条在绿水里翻滚,上头还起了堆绿泡,李五更看得顿时没了胃口。 “你把生菜切得这么碎做甚?”他忍不住问,都快成沫了。 云舒之夹了根面起来尝尝生熟,嚼两下觉得没好便把剩余的半根丢进火里,全神贯注地看着锅里,回道:“我记得上次你跟宝云煮稀饭就把菜叶切碎了的,怎么,煮面不能这样?” 李五更怔了一下:“没……” 之前何宝云吃太多肚子不舒服,他便煮稀饭吃。小孩儿不喜欢吃没味道的东西,于是就加了些菜叶进去,没想到云舒之竟然给记下了。 觉得面已经熟得差不多,云舒之抄起筷子就开夹。他用筷子吃饭还行,下筷如风,可要从锅里夹面就有些无可奈何了――一次只能夹几根。 “我来吧。”李五更接过筷子,两三下就将面捞完。“会调味吗?” 云舒之捏了捏衣角,煮次面比打场架都累。“肯定会!”说罢将味精、胡椒粉那些拿来,他也知道不能多加,便一样少放点,李五更有伤,不能吃胡椒粉,他便只放了自己那碗。 放好调料,端面上桌,然后眼巴巴地瞅着李五更,要他先吃reads();。 李五更在他热切期待的目光下夹了一小筷子,咬了口嚼上好一会儿,吞下去,昧着良心说道:“还不错。” 就是有点怪。 云舒之喜笑颜开,喂了口进嘴里,味道跟李五更煮的完全不一样,表情刹时皲裂,而后抬头又见李五更吃得欢,似乎完全没觉得难吃。 他再夹了口,快速吞下,自我欺骗道――其实还是可以的。 “云舒之。”李五更叫他,指腹摩着掌心那块疤。 “嗯?”云舒之傻愣愣地从碗里抬起脸。 筷子在面里搅了搅,李五更嗫嚅半晌还是没把想说的话说出。“多煮几次就熟练了,菜叶不用剁碎,直接放下去会好得多。” 云舒之受教,忙点头:“记下了,等我出师就去店里帮你。” “行。”李五更道。 吃完面又想起做衣裳的事,“你先站起来一下。” 虽疑惑但云舒之还是照做,李五更拿出绳子测他肩宽、身高。 “手抬高点。” 云舒之抬手。 李五更将绳子绕到他后面,一只手从他腋下穿过,另一只手去接绳头,比好系紧。这过程中难免会有触碰,云舒之呼吸一滞,立时心猿意马,鬼使神差地伸手护在他身后。 眼看就要拥他入怀,玄清道人突袭而来,恰好撞见这一幕,非礼勿视,欲转身赶紧走。 云舒之尴尬地收回手,规矩地喊了一声:“师父。” 惊觉有人来了,李五更打个结收好绳子,他已经量好,这师徒俩有话要谈,也就不在此碍着,主动出去给他们腾地儿。 晚饭时候,吃的是玄清道人从酒楼里带回来的饭菜,加一壶徐记酒家的千杯醉,三人共饮。 师徒俩大快朵颐,李五更却并未动筷,而是忧心问道:“道长,仲祁安呢?” 玄清道人吃得正欢,头也未抬,玩笑道:“买酒没钱,我就把他当在酒馆做苦力了。” 当酒馆去了?李五更诧异。 云舒之跟他解释:“他把人家酒馆砸了,徐老板就将他留下来,不赔不让走。” 这小孩儿还真是无法无天,什么人都敢惹。 徐九容有两样是出了名的,一是容貌,二是脾气,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仲祁安在徐记酒家闹,徐九容可不管他年龄几何,逮着就收拾一通。 玄清道人这些年来对仲祁安疏于管教,导致他性子娇纵,如今大了,更加飞扬跋扈,想管也是有心无力。平日里仲祁安犯了错,不论怎么处罚,他就是不改。现如今踢到徐九容这块钉板,看他还怎么横。 “他砸酒馆做甚?”李五更吃惊不已。 “没经过徐老板的同意就把人家的镇店之宝给偷喝了,小二便训斥他几句,他倒好,就地撒泼。”云舒之道,心里也十分惋惜。仲祁安小时候很听他的话,也不敢胡作非为,可自己下山后,他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道观里的师兄弟念他小,又是观主的亲传弟子,也不好加以干涉,没想到才短短几年就成了这个样子,是该好好教一教了reads();。 天快黑尽时,仲祁安被五花大绑地送了回来。徐九容绑人的法子绝妙,既不会让他感到痛,又伤不到他,只是一旦被绑上,全身捆成一团,动弹不得,是又累又难受。 仲祁安哪遭过这种罪,在酒馆里就开骂。徐九容当作没听到,直接把他扔进柴房里,等有空了,才放他在马背上送他回去。 门是李五更去开的,当看到仲祁安狼狈地躺在地上吓了一大跳,忙去给他松绑,可不知为何绳子越拉越紧,仲祁安痛得嗷嗷大叫。 云舒之和玄清道人在一旁装聋作哑,等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才去帮着解绳子。 “你小子还敢不敢横了?”玄清道人偷笑。 “师父……”仲祁安委屈巴巴地瘪嘴。 “让你砸人家的酒馆,下回再这样看谁管你!”玄清道人骂他。 仲祁安受苦一下午本就心里不平衡,如今回来非但没人安慰反倒挨骂,当即泪水决堤,边嚎边哭。 天一黑四邻八舍都歇下了,他这样肯定会扰到其他人。云舒之当即点他哑穴,拿起折扇狠狠打他手。 “憋着,不准嚎!”他斥道,“扎好马步,先反省半个时辰,要是不听,明天一早我就将你送回青良。” 仲祁安一听这话,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不情不愿地走到院坝中间,两腿平行开立,双脚距离三个脚掌,手环抱于胸前,然后下蹲。 他浑身本就酸胀,蹲了一会儿就腿打颤,见云舒之他们都回了屋,便想偷偷懒,悄悄地动了动腿。 然而他不知道屋里云舒之一直在盯着,一举一动都被人收入眼底。 动了一下果然好受多了。仲祁安眼珠子滴溜儿转,又稍微起来了一点,不到半刻钟,又起来一点……直至最后,改蹲为站,捶捶肩捏捏腿,好不自在。 半个时辰到,云舒之出去,仲祁安立马蹲下做样子。 云舒之解开他的哑穴,沉声问道:“反省得如何?” 仲祁安挤出两滴马尿,假哭着回道:“师兄,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云舒之冷笑:“这儿离青良不过一日脚程,我快马加鞭送你过去,一个白天就能回来。” 仲祁安慌了,要是被送回去,他爹还不得把他打死! “师兄,别啊!”他想要去扯云舒之的衣角,却迫于对方的威压不敢挪一步。 “我扎马步!这就扎!”说着规规矩矩地蹲好,望向云舒之,乞求道,“扎多久都行,别送我回去……” 云舒之折扇打在他背上:“挺直!” 仲祁安几乎站不稳,小腿晃了晃。 “可还记得仲将军为何送你上华明?” “记得。”仲祁安声若蚊蝇,“修身养性,以贤为德,习得明理,有朝一日入朝堂为国出力。” “那你又做了什么?”云舒之面色如水,一字一句道来,“生性顽劣,仗势欺人,每到一处便闹得鸡飞狗跳。你仲家皆是忠良,个个都为朝廷鞠躬尽瘁,你这般不思悔改可对得起仲家上下?可对得起你父亲一番苦心?可对得起自己?” 顿了顿,又道:“小偷针大偷金,你如今敢砸店将来就敢杀人reads();!纵有家财万贯也不该飞扬跋扈、漠视他人,勿以恶小而为之,你又记得几分?” “口出狂言,莽撞胡闹,做事不考虑后果,以后再是这般,将来必成祸害!”云舒之话说得很重,掷地有声。 仲祁安含泪抽噎,缩着脑袋,训斥的话他就没听进几句,全在担心要被送回青良这事。 云舒之见他油盐不进,也不再多说,这小孩儿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惩戒他是不知道厉害。 “今夜你就在外面呆着,何时想明白了再进来。我马上传书给你父亲,让他准备准备。”言讫欲回屋,刚转身又加了句,“敢哭闹我今晚就送你走。” 仲祁安本要扯开嗓子喊,被这话吓得噤了声,只敢落泪不敢说。 李五更就在门口站着,摇头,训了也没用,仲祁安根本没听。 半夜,黑云遮月,冷风骤起。 屋里云舒之和玄清道人都已歇下,李五更睡了一觉又惊醒,起来朝外面看了看,仲祁安正抱着腿坐在地上。 拾了件衣服出去,给他披上,却被用力推开。 “披上,不然要着凉。”李五更道。 “不用你假好心!”仲祁安吼他,低声啜泣,“都怪你,师兄以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李五更无话可说,有错不改在前,迁怒他人在后,毛病还不少。 挨着他坐下,强行把衣服跟他裹上,隔了许久才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终日食不果腹,有一天饿得头昏眼花,便起了偷窃之心,潜到别人家里偷红薯,结果被当场抓住,挨了顿揍。” 仲祁安惊讶地抬头:“你让他送你便是,为何要偷?” “别人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东西,又为何要白白送我?”李五更反问。 “一个红薯而已,又不值钱。”仲祁安说得理所当然。 他处事不深,想来也不懂这些,李五更字斟句酌,尽量将道理讲得浅显易懂:“那家人也穷,一个红薯就是一顿饭,给我了他们就没吃的。” “骗人,一个红薯怎么可能够一家人吃。”仲祁安全然不信。 他没经历过这种日子,自然想象不到。“莫说是一个红薯,饥荒的时候草根树皮都能当饭吃。你昨日在凤来楼里吃一顿便花了二十两,这二十两已经够我花好几年了。且这钱也不是你的,是你师兄的。” 仲祁安不服气:“师兄的我的有分别么?” “当然有!你师兄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总有一天你得自力更生。”李五更说,也罢,道理太多他也不懂,不过心头倒有了个主意。“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仲祁安点头如捣蒜,仲家家法严苛,稍有不对就会遭处罚,他随意惯了,回去恐怕得脱一层皮。 “明儿我跟你师兄说说情,让他把你留下,但是我也有个要求。”李五更道,引鱼儿上钩。 “什么要求?” “你得来店里干活儿,听我吩咐,为期一月,怎么样?”有些人说不听,只有吃点苦头才肯改。 仲祁安权衡一番:“成交!” 第三十二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翌日清晨,云舒之并未将仲祁安送走,但也没有同他说甚。 昨儿下半夜时候,李五更怕他着凉便把人带回屋。这才几个时辰,仲祁安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吃早饭就开始闹腾,非要吃干饭,萝卜咸菜也嫌不好吃。 三个人都没理他,吃完就收拾碗筷。 仲祁安委屈得很,脚晃荡了几下,眼睛立马就红了。李五更于心不忍想说两句,可又想到他方才的话,便作罢。 把灶屋收拾干净,然后将衣服拿出来晾着,回到屋里,仲祁安还在那儿哭。云舒之已经去学堂,玄清道人也有事出去了,独独把仲祁安留在家里。 李五更扫地、擦桌子,把该忙都先忙了,他今天要去趟镇上。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镇上?”放好扫帚,李五更坐他对面。 仲祁安一个劲儿抹泪,肩膀一耸一耸的,不住抽噎。 既然晓得哭,又为何不听话? “你师兄过两天气就消了,只要你听话不生事,他还是对你好的。”李五更安慰道,递一张素白的帕子给他擦脸reads();。 仲祁安鼻头红红的,接过帕子,好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回道:“要去。” “那好,去了跟着我别乱跑。”李五更嘱咐。 仲祁安微微点头,主动去牵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忍着,不然出去了让别人笑话。”李五更把眼泪给他抹了,揣好银子带他出门。 来镇上也不是为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着早点来把衣裳定下,这样裁缝才有更多的时间赶制。 孔十衣是镇上排得上名的老字号裁缝店,店老板不在,守店的是个四十几岁妇人。 李五更进去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中意的。 “小伙儿可是不满意这些成衣?”妇人笑吟吟地问他。 李五更的衣裳都是李长关做的,也没买过两回衣裳,更不晓得该怎么说好,傻了半天才愣愣道:“有二两的衣裳吗?” 妇人顿了片刻:“值二两银子的衣裳?” “嗯。”他颔首,用手比了比,“约莫有这么高,不胖不瘦,是个教书的先生。” “是你亲戚?”妇人多嘴地问。 “不是。”李五更回。 妇人顿悟,伸出食指不住点头做了然状,店里平日也有些不会针线功夫的年轻人来跟意中人定制衣裳,她以为李五更也是。 二两银子不算少,但也买不到绫罗绸缎,妇人在柜里找了找,拿出匹蓝布,这蓝布虽不是甚上好的料子,但质地柔软,摸起来舒服得很。 “是我家闺女儿织的布,年前给她爹做了身衣裳没用完。这布跟那些绸缎自然没法比,但穿在身上也不差。上回也有个人来买,价格出得太低我没舍得给他,你看看觉得如何。”妇人是这家店的老板娘,老板出去进货,便让她来店里看着。 李五更不懂这些,只知道穿起来舒适就行,沿着那料子摸了摸,立时定下:“就这个。” 他没定过衣裳也不晓得哪种样式适合云舒之,又将店里的成衣扫视了一遍,感觉都很花哨。“衣服要朴素些,不要太花了。” 看他如此爽快妇人也高兴得很,轻拍桌子道:“如果用这匹布,做身衣裳要不了二两,我先收你一两银子,多的等取衣裳那天再补给你,你看怎么样?” “可以,劳烦老板娘了。”李五更道,付好定金。 “六月初十来取。”妇人收下银子,欢喜道。 李五更应下,带着仲祁安出去。 十岁的孩子对感情之事只懂一分,觉得买衣裳是件不寻常的事。仲祁安好奇积在心里,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喜欢我师兄?” 李五更就像是表面的壳被人剥了,无所遁形。他打了仲祁安脑瓜子一下,训道:“别乱说!我家宝云在学堂里上课,你师兄过生送件衣裳也是应该的,况且他还是我老板。” 仲祁安知道他口中的宝云是谁,云舒之曾在信中跟他们说过。 “何宝云一个三岁的奶娃娃进了学堂就是读书了?分明是师兄看你忙不过来帮你带娃。”仲祁安鄙视他,翻了个大白眼,真是笨。“要真谢他就应该买贵重的。” 李五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辩解,也懒得跟这小鬼解释reads();。想起有两天没去店里了,不晓得大陈一个人忙不忙得过来,便牵着仲祁安先去渡口看看再回去。 店里生意还过得去,大陈一个人累是累,但还能应付。他见人来了,便将这两日的帐拿出来让李五更过目。 其实大陈也不会算账,但李五更教了他个妙招,拿两张纸出来,卖了碗馄饨就在记馄饨的那张上添一横,卖了面便在另一张纸上添一横。两天下来,两张纸都划满了。 如此李五更就放心了,交代了些要注意的便带着仲祁安回去。 云舒之散学后回来,仲祁安冲过去示好,死缠烂打不放手。“师兄,我晓得错了,你别不理我啊。” 云舒之拉开他:“这招你小时候用还行,现在不管用了。” 仲祁安瘪嘴,眼巴巴地瞅着他:“我今天就很乖,不信你问李五更。” 云舒之眉头一皱,纠正他:“你在这里住,便是客人,怎么这么不懂礼节?他大你十来岁,直呼姓名成何体统!” “是是是,叫他哥总成了吧!”仲祁安挤眉弄眼,别有深意地说道,“你是我师兄,我叫他哥,亲上加亲。” 被小孩子调侃,面色有些挂不住。云舒之语塞,不太好说什么。 “李五更……”仲祁安话刚出来就立马改口,“李哥今上午去镇上给你做衣裳了,说是给你备的生辰贺礼。” 他说这个是想讨好云舒之的,不成想云舒之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就你话多!” 仲祁安一头雾水,怎么又成自己不对了? 今天太阳大,李五更回来后也没闲着,把木耳那些都拿出来晒晒。云舒之站在他身后窃喜,痴笑了好一会儿才敛住神色,一本正经地过去。 “伤口还疼不疼?” 李五更回头看他一眼,疑惑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马上要收麦子,放半个月田假。”云舒之道,“这木耳是晒干了的,为何又拿出来晒?” “屋里潮湿,不拿出来晒会发霉。”李五更道,不经意间瞥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免有些不自在,“看着我做什么?” “没!”云舒之赶紧否认,忽地想起了甚,便执起李五更的手,仔仔细细地圈了圈他的手腕。 常年干活的人手粗糙得不能看,老茧、裂伤,与云舒之白净且骨节分明的手自然不能比,李五更下意识地要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抓着。 放开手腕,云舒之轻轻按了下掌心处的老茧。李五更再也不能忍,一个用力拍开他。 他又羞又恼,碍于仲祁安在后头也不好说什么,只狠狠瞪了云舒之一眼。 云舒之恬不知耻地冲他笑了笑,见李五更脸色黑了几分立马收敛,胡乱说道:“我看你掌心有点脏,帮你擦擦。” 李五更气煞。 五天后,伤口已经结痂。李五更在家里呆了那么久,终于能去店里帮忙,云舒之也没事,便跟着他一起去了,当然,仲祁安也得去。 浮尸案暂时没了风声,不过异域商队仍留在镇上。 回店的第一日,徐九容不请自来。 第三十三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他找云舒之单独说了几句话,两人离开面庄,去到斜对面的茶肆。 大陈糊涂了,有话不在这儿说非要花钱去茶肆,难不成有甚机密? “五更,你知道徐老板来做什么不?” 李五更也不知徐九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两人不在店里说肯定是不想他们几个知道。 “应该是有要事要谈。”他说道,将面条下锅,又往仲祁安那边看了看。“你看着点仲祁安,我怕他闹事。” 刚才有云舒之在还好,现在人一出去他就开始作妖。让他给客人端面,碗重重放下去吓别人一跳,好似他才是来吃东西的大爷。 大陈不喜这孩子得很,一上午就没帮到过什么忙不说,还尽得罪客人给他们添麻烦。他是地里野大的娃,打小家里就没两颗米,在仲祁安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下地干活儿了,哪有这般娇纵。 “五更啊,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让这贵少爷来店里,你看他那样子,能做成什么?不如让云先生把他领回去,别在这儿碍着做生意。”大陈颇为不满,即使店里轮不到他做主,但他也看不下去仲祁安这般胡闹。 李五更拍肩安抚他:“放心,他不敢惹祸,你叫他过来,我跟他说说。” 大陈迟疑,愣了愣:“那我去叫他。” 那边客人窝火地吼了仲祁安几句,仲祁安第一句还强忍着,拳头捏紧了,实在憋屈就要捶桌子,却被大陈钳制住。 他愤恨地瞪着大陈,大陈可不怕他,朝着李五更那儿抬了抬下巴,生硬道:“五更找你。” 仲祁安不情愿,李五更对他是不错,但就是话多,爱念叨,大道理一堆,烦得很。他慢吞吞地过去,不耐烦道:“做什么?” 李五更知他厌烦,没打算说他,只道:“你要是累了,就来这边坐会儿。” 有这等好事?仲祁安将信将疑地审视着他,思索良久,端过海碗,不屑地问道:“这碗是给哪个的?” 师兄就出去一小会儿,若是他回来看见自己在偷懒,铁定又讨不到好。 “右边最里面,一个人坐一桌那个。”李五更跟他指人,这小孩儿就是个不受训的,你说一他说二,有时候逆着来反倒能让他栽进坑reads();。 “碗要轻拿轻放,摔坏了是要记在帐上的。”他又补了句。借赵垣承的银子是云舒之亲自去还的,对于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既要给仲祁安一个教训,银钱这些肯定是不会再给他用的。且云舒之也把话先撂下了,敢再乱花一个子儿,便把这钱记在账本上,以后找仲将军要百倍回来。 “知道!”仲祁安没好气回他,这次不敢再拿碗撒气,小心地端着怕掉了。 他现在还小,若不管着,将来恐怕又是一个祸害一方的纨绔。但坏毛病得一点一点改,也不急在这一时。 茶肆里。 今日徐九容主动上门,自是有事,可面前这个人不好说话得很,两人交涉一番,谁也不肯退步。 徐九容噙着笑,呷了口粗茶,悠悠说道:“龙兴镇偏僻穷困,但早在三四百年前却是个繁荣的地儿,云先生可知它为何衰败至此?” 云舒之不接话,拂去水面上的茶叶,杯盖之间发出响声。 “忘了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不晓得是正史还是野史,上头记载自青良扬侠山至临州城龙兴,隐着一条龙脉。原本这东西不为人知,可有一天有个□□的道人来了龙兴,巧合之下发现了这个。” 徐九容看了看他的神色,继续说:“龙脉若不镇压,不出百年,这里必出人君!宝殿上坐着的那人听到了这消息,寝食难安、夜不能眠,四处寻求解决之法。一日他偶得了个法子――用天外奇石镇压此脉,将其生生截断!” 云舒之抬眼:“听你描述,不像是史书记载的,倒像是志怪异闻。” 徐九容暂且不回他这话,又道:“书上又记载百年前天外奇石被雷劈中,散做几块滚下山,龙脉便失去镇压之物。无奈之下,朝廷里派出位能人异士,他本事大得很,只用阵法就将龙脉镇住。阵法为何名书上倒没说,不过却提到另一点,阵法位于龙兴镇的某个村落里,且在地底下。” “那徐老板可找到了?”云舒之问他。 “自然。”徐九容嗤笑,“鄙人不才,手下养了几只无能的小妖,他们误打误撞竟找到了地方。” 云舒之与他对视,讽刺道:“徐老板好手段!” “运气使然。”徐九容道,茶水喝尽,再续一杯。“要不要帮我云先生可得想清楚,毕竟事关重大。阵法的缺漏若再不补上,啧啧,龙脉就压不住了,以后再逆天的法子都无用。” 当年困龙阵布下,却不稳定,圣上便派云氏一族来此守阵。三十年前,阵法终于安稳,云氏一族便撤出龙兴镇。可不成想十四年后,阵法险些被破开,灵气外泄。龙脉灵气乃是提高修为的大补之物,临州城的妖魔鬼怪皆是蠢蠢欲动,将主意打到了龙脉上。 好在布阵的地方隐蔽,云氏一族来得及时也没酿成大祸。几经修补,阵法终于恢复。 再之后,云舒之改名,随母姓,母子二人来到龙兴镇守阵。两年后云湘把他送上华明山,历经八年,云舒之学成归来,接替云湘,而云湘回到南冥云氏接任族长之位。 可就在一年多前,阵法受到外界冲击再次出现漏洞,云氏想了很多法子也没能将它补上,无奈,云舒之只得现身,为了不引人怀疑,便扮成教书先生。 “火脊骨可以给你,不过……”云舒之话锋一转,“仅凭口头之言可不行,徐老板有何本事能让云某人相信你?” “这个如何?”徐九容拿出锦囊晃了晃,放在云舒之面前。 打开锦囊,看清里头的东西,云舒之瞳孔微缩,将锦囊系上:“六月廿五,还请徐老板来东风村学堂一趟reads();。” 徐九容把茶杯放在一边,收回锦囊,原先的嬉皮笑脸不见,变得肃然起来,郑重道:“这回来找云先生,实有要事相求。” 云舒之已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他哂笑,起身,一提长袍离开茶桌:“在下一介布衣,没甚本事,也帮不了你,徐老板还是另寻高人罢。” 说完付了几文茶水钱,缓步向面庄走去。 徐九容急急跟上他:“你既然能改李五更的命格,为何不能改其他人的?” 云舒之小指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停下来,正色回他:“命由天定,若要改动,需得一人换一人,一物换一物。要他不受贫困之苦,就得舍去自身荣华富贵,要他今世安生,就得一生尝尽千难万苦。我已经换了一次,再没有可以交换的,帮不了你。” “不用你的,用我的!”徐九容提高声音,急赤白脸。 “你的改不了。”云舒之斜睨着他,命格这东西要是谁的都能改,那天地阴阳还不得全乱了。 徐九容哑口。 “又不是生死之事,总有解决的法子。徐老板来找我不如去找迟玉,鬼怪之事,想必你们更在行。” 已快要午时,客人渐多,店里开始忙了起来。 临州的天气不同于其它地方,五六月即使没有毒辣的太阳,有时候也闷热得很,今天就是这样。李五更喝了好几回水,可心里还是烧得慌,完全解不了渴。 “我来帮你。”云舒之撸起袖子,把下裾撩起一半扎起。 “没事,我忙得过来。”李五更挡开他。 云舒之没听,拿起家伙要帮忙。 他煮的东西自己吃还好,给客人肯定是过不了关的。李五更本来就手忙脚乱的,他这样明显是来添麻烦。 “你有空就去坐着,端个碗也行,这儿我自己来!”李五更忙得团团转,说话也没过心,颇有点吼他的意思。 云舒之僵住,放下东西,神色黯然:“我只是看你太累……” 汗珠贴着脸滚落下来,李五更用袖子擦了擦,心里烧得更加厉害,脑子发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嗯。”他好半天才回道,把汤勺塞到云舒之手里,“给那些打好料的碗都加半碗水。” 见人杵着不动,又道:“我性子急,你别往心里去。” 说罢脸上有点烧,便忙转过身去捞面,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脸上阴霾散去,云舒之勾唇低笑,好似吃了蜜,一面加水一面逗他:“哦,性子急。” 被他戳穿,李五更顿住,筷子上的面落进滚水里,溅他一手。 “嘶……”他吃痛地缩回手,转头真吼云舒之,“加你的水,话多!” 偏生那人是个没脸没皮的,凑过去低声问他:“你这是在乎我?” 脑子如同开了条缝,这话忽地钻进去。李五更不知所措,面红耳赤,结巴道:“说、说什么胡话……” 云舒之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喃喃道:“这么烫,到底谁在说胡话。” 第三十四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李五更羞赧,别过头,捞面进碗,加了臊子递给他:“给中间那位端去。” 云舒之接过,朝仲祁安招手,仲祁安背上一紧立马跑来。 “师兄。”他讨好地笑道。 “喏,把面端给中间那客人。”云舒之毫不客气地支使他,而后继续他的加水大任。 仲祁安乖乖接碗。 “你倒是会找人。”李五更说他,这师兄弟两个就是大懒使小懒。 云舒之不在意,加好水放下汤勺,站在李五更身后看着他,眼里如有深渊,云雾缭绕,看不清他在想甚。 “五更。”他突然开口喊道。 李五更下意识转过来,心中一悸,佯作漫不经心地回道:“怎么?” 刻意前行了一步,云舒之压他肩上,放低声音道:“过完生我就要回京了。” 回京!不是说了不回去的么?李五更莫名有些失望,又觉得想要问什么,嗫嚅半晌终是闭了口。 将煮熟的抄手舀起,麻利地加上葱和蒜蓉,不顾锅里还煮着东西,亲自将碗端给客人又回来,他紧握勺柄,因太用力而手指发白,这才回道:“定好哪天走没有?到时候要不要来送你?” 云舒之只笑不语,面带深意,折扇一开卖力地给他扇风,臭不要脸地反问:“我又没说不回来了,只是回去取件重要的东西,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莫不是舍不得我?” 李五更火气窜得老高,连同方才的怨气一起烧得噼里啪啦作响,被如此捉弄实在气不过,便将手里的家伙拍在灶台上,心里狠狠骂道――好你个姓云的,整日里就晓得诓人! “云先生这诓人的毛病可得改改……”他咬牙切齿道。 云舒之由他撒气,笑得没心没肺:“哪里诓你了?分明是你念我,我可什么都没说。” 强词夺理!李五更不与他计较,免得他待会儿又扯写有的没的出来。馄饨起锅,塞他手里:“给最右边那位端去,别使唤仲祁安,你去!” “我去,这就去。”云舒之道,折扇插在腰后,接过碗的同时勾了勾他的小指。 李五更寒从心起,笃定了个想法――这书生脑子被撞了! 忙过食客最多的午时,几个人才有空歇一会儿,轮到他们吃饭时,已快未时三刻。饭是从家里带来的,炒了三个小菜,四个人围成一桌开吃。 没动几筷子,李长关带着何宝云来了,她提了个篮子,里面是给李五更他们带的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在吃饭,菜还是热的,也不用重新下锅。 “小舅,云先生,陈叔。”何宝云懂礼,一来就叫人。他没见过仲祁安,便歪着脑袋紧盯人家不放,瞧了好一会儿糯糯喊道:“哥哥。” 云舒之和李五更是同辈,仲祁安是云舒之的师弟,自然也算是跟李五更一辈,按理说应该喊小叔叔,但何宝云还小,也不懂得这些辈分关系,看仲祁安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就直接喊哥哥了。 家里虽没钱,但不能亏了小孩儿,故而何宝云被养得很好,白嫩可爱,伶俐乖巧reads();。仲祁安打小便一个人野,也没个同龄人玩,见了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不免心生欢喜,出手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脸。 何宝云脸上立马就是两道红印,他不满地嘟嘴,爬上凳子,以牙还牙,使劲儿捏仲祁安,“大仇得报”才一屁股坐下,老气横气地训斥:“云先生说了,要有礼,不能欺负人。” 仲祁安才不尊礼,不过他念何宝云小也不在意,反正这奶娃娃也没什么劲儿。 李长关把菜摆上桌子,同李五更说道:“宝云昨儿就吵着闹着要来找你,家里也没什么事,我就把他带过来了。” 李五更挪过去一些让她坐,抱过何宝云,逗他:“才走几天就要回来,将来若是娶媳妇儿了,是不是还要我跟着去?” 低头思索半晌,这机灵的小鬼头答道:“不要跟着,我跟媳妇儿回来看你。” 一桌子的人都笑出声,何宝云疑惑地望着他们,不晓得有什么好笑的。 “你这小娃子会说话!”大陈轻拍他,把陈年往事从肚里搬出来说,“你小舅几岁大的时候就在村里横着走了,力气大有蛮劲儿,谁敢惹他,打了再说,可没少给你娘找麻烦。” 小时候的事已记不得多少,如今能想起的都是饿与穷,那些欢乐的东西都湮灭在过日子所需的柴米油盐里。李五更回想了一下,倒没想起甚。 大陈这么一说勾起了李长关不少回忆,她也打趣道:“可不是,好像是六七岁的时候,在外头打了个少爷,将人家揍得鼻青脸肿,打了又怕别人回去告他,便把人给带回来,给了块硬饼子堵嘴,让人家别说是他打的。” “我知道这个事!”大陈来了兴趣,咽下饭菜,继续说道,“当时还是我帮他望风,那少爷又娇气又娘们,我们看不惯便合起来打了他一顿。我就说怎么没人来算账,原来是五更给私了了。” 对面云舒之脸色顿时由喜转黑,难看得很。 他们这么一说李五更还是记起了点,那少爷跟他关系似乎还不错,后来好像他回老家了,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如今他连这人姓甚名谁都记不得了,也不知那娇少爷是否还记得这里。 “小时候的事还提它做甚。”李五更道,那时不省心,现在想来是哭笑不得。他夹了筷子菜,忽地又问大陈:“那人叫啥来着?” 大陈被他问住,也没想起来叫什么。 “亏你们还整日跟他混在一起,林舒,跟云先生的名儿有一个字一样哩!”李长关笑他俩,不禁感慨,“一晃就十几年,再过两三年我家宝云也该那般大了。” “宝云可比五更那时乖多了,李姐你也省心不是。”大陈接道,他家那小子跟何宝云差不多大,可没这么听话,管也管不到。 李长关欣慰地摸摸何宝云,她这辈子虽然命苦,但好在有弟弟和儿子陪着。 在店里呆了半下午后,李长关带着何宝云回去。走之前何宝云恋恋不舍,抱着李五更蹭了好久才肯放开。 “小舅,等宝云读书做了官,就修个大宅子,把你和娘都接进去,这样就能每天都看见你们了。”他牵着李长关挺直了腰板保证。 “好。”李五更心下一动,揉揉他的头,“回去要听你娘的话,过几日我就来接你。” “嗯,宝云会乖的。”何宝云不住点头。 孩子的世界比之他们更为敏感些,每长一岁就会隐约察觉到某些大人无法解决的无奈,随之也会渐渐懂事、明理reads();。 大陈守了大半个月的店,接下来的一个月轮到李五更了。 收拾好店里,大陈提前领了工钱拎着换洗的衣物回去,只剩下他们三人。店里只有一床被子,云舒之跟仲祁安当然不能留在这里睡。 李五更把开店以来帐算了算,赚得不多,但怎么也算是来了个好头。赚的这些暂时还不能分,先存着,作为下个月的本钱。 “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你们快些回去。”他催促道。 云舒之不慌,坐他旁边,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就没想过找他?” 李五更一心用在算账上,没注意他的话,随意问道:“谁?” “林舒。” 李五更一脸莫名其妙:“我怎么找他,就晓得一个名字,难不成要去天涯海角寻?那时我自己都饱一顿饿一顿,有吃的就不错了,哪里有钱出去找人。” 云舒之张口想要说甚,却被他抢在前头:“再者,那少爷走的时候还说会回来,可这么多年人影儿都没看到,儿时的戏言又有几句能当真。” “若是他回来了呢?若是他回来了就一直在呢?”云舒之急急逼问,眼神甚是骇人。李五更被他吓住,这鬼样子又发什么疯?一个不留神手忽地被面前那人扣住,他再问:“如果他是为了你才回来的,你……” 还未说完,李五更不耐地抽回手:“你怎么神经兮兮的?一个贵家少爷,说回来就能回来?回来干什么,来这破地儿种庄稼做地主不成?” 云舒之丧气,轻声回道:“京里吃人不吐骨头,不如来这儿种地。” 李五更没听清他在嘟囔甚,猛地想起这一天都未看到玄清道人,于是问他:“道长哪儿去了?” “被闻人西请去了,说是要他帮忙。” 那就是去查案,恐怕这回的案子又很棘手。李五更叹气,龙兴镇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命案一桩接一桩,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安定。 正欲说话,仲祁安从外面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把淡蓝的传音珠放在云舒之耳边,云舒之倾耳一听,当即脸色大变。 “在这儿守着,有什么立马传音给我!”言讫出门消失不见。 李五更一肚疑惑,转而问仲祁安:“怎么了?” 仲祁安守口如瓶,搪塞他:“没事。” 他便不再问。 下半夜,李五更实在熬不住,趴在桌子上浅眠。两人在店里等了一夜,云舒之未归。 梦里身子一个下坠,李五更猛然惊醒,不安漫上心头,他将仲祁安摇醒。 仲祁安睡眼惺忪,揉揉眼:“干嘛?” “跟我回去一趟。”边说边拉着人往外走。 东风村。 天还未亮,家里亮着灯,李五更推门而进,地上有血,延向屋里。 他沿着血迹开门进屋。 云舒之脱了衣背对着他,满身是血,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由肩头及到腰间。 第三十五章 -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 讨酒的叫花子 觉察到身后有人,云舒之忙披上衣服,转过来正好看见他俩。 “怎么回来了?”他干巴巴道,遮遮掩掩的不想李五更瞧见背后的伤。 玄清道人从灶屋里烧了热水过来,看见他们僵持着也有些尴尬,进退两疑。他脑子转得飞快,将水盆放李五更手上,药瓶一并塞给他,把仲祁安拉出屋,道:“伤口已经止住血了,你给他把身子擦干净,再把药撒上去。” 李五更颔首,放水盆在矮柜上,试了试水温,拧干帕子,怫然不悦道:“把衣服脱了。” 伤口过于狰狞可怖,云舒之迟疑,手紧拢领口。李五更心烦意燥,扒开他的手,将衣服给他脱下:“适才我就看到了,有甚好遮的。要真是怕我担心,就不应该出去打杀。” 昨夜云舒之走得匆忙,其他人都晓得怎么回事,就他蒙在鼓里,一夜下来,他是又急又怕又烦躁,忧心了大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这番话说得暧昧不明,有责备,有担忧,更有股占有的意味儿,好似云舒之跟他关系匪浅。 “我是出去救人。”云舒之解释,转过身子方便他擦拭,“师父跟闻人西被困住,如若不是我及时赶到破了阵法,说不定他们就该命丧刀下了。” “就你那点本事,连治鬼都不行,还去救人,没被斩成两截算你命大。”李五更说道,手下尽量少用力。 那伤口长且深,没伤到骨头和内里还算幸运。 “我捉鬼打妖虽不行,但也精通阵法这些,各人本事不一,怎么就不能去了?”遭他看低云舒之颇为不满。 擦干净背上的血迹,李五更按上他的左膀:“低一点,我好撒药。” 云舒之左手撑在床上,因用力肌肉微微隆起,肩和腰侧都紧绷着,细腰乍臂,线条流畅有力,精壮的身子因疼痛而覆上薄汗,长衫垮在两侧,一缕墨发沾在背上,其余随着低身而散在前面。 李五更觉得喉头很干,手下的肌肤温度愈高,几近灼烫。拔开塞子,将纯白的药粉抖上去,这药的威力够强,云舒之痛得低吼一声。 他只能暂且停手。 药粉似在啃咬着骨肉,云舒之喉结抽动两下,汗珠湿过英眉流到眼皮上,最终落进被褥里。他低哑道:“继续。” 李五更这回不敢停顿,两三下便将药粉撒好。 云舒之咬紧牙口,猛烈的药力渐渐下去,他这才好受得多了。 见他胸口重重地起伏着,李五更不忍,伸手拍了拍他,关切道:“你怎么……”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却被一把搂住。云舒之埋首在他颈间,魔怔了般一口咬下。李五更疼得厉害,可迫于外面有人不敢出声,便出手捶打他,但顾及到他背上的伤,又不能太用力。 云舒之嫌他蛮横,将他双手反擒住,咬破颈项,口里有了丝丝血腥味,他改咬为舔,然后吮吸。先是脖颈,再是耳后,最后往前移,亲了亲李五更烫人的脸颊。 见不到尽头的冰天雪地里顷刻间生出朵艷丽的花,李五更脑里的抗拒与不合通通被抽离,血涌进去,教他失了方向reads();。 奇异的感觉由布满杂尘的心生起,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那是甚,就被口中突如而来的软舌搅走。 云舒之一手钳制他,一手抚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承受自己。 两人都气息急促,李五更不管不顾地揽住他的双肩,贪婪地与其追逐。云舒之引出他的舌尖,不轻不重地含住,手下一个巧力,将李五更压住。 那里勃.起胀立,他抵住李五更,恬不知耻地动了动。 羞耻感如汹涌的浪拍来,可又敌不过这人,李五更急了,慌忙道:“外面还有人!” “早走了。”云舒之喘着粗气,握住他的手,眸色深重,乞求道,“你帮我弄……” 次日。 仲祁安惊讶地看着云舒之轻微浮肿的半边脸,脱口而出:“师兄,你被谁打啦?” “摔的。”云舒之龇牙道,一边用煮好的鸡蛋滚脸,一边拿药出来。 他脸上有几道红痕,仲祁安低头看了看手掌,怎么看也不像是摔的,倒像是被谁扇了一巴掌。但他不敢问,不然拂了师兄的面子铁定要被收拾。 “师父呢?”放下鸡蛋,云舒之随口问。 “镇上去了,”仲祁安回,“今早有人去官府报案,说是昨夜看见了鬼,怕是那妖物在作祟。” “什么样的?” 仲祁安回想了下玄清道人的原话:“青面獠牙、血盆大口,脑袋硕大,活像个青铜炉鼎。可它没伤害人,只半夜的时候在街上晃荡,已有好几人说看到过它了。” “不是食魂妖。”云舒之笃定道,“那是混狞兽,虽面丑骇人,但性子温和,胆小如兔,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镇上?” 玄清道人上镇去寻混狞兽,恐怕就是想把它带回来。混狞兽力大无比,惹急了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到时候遭殃的还是镇上的居民。 “会不会是别人抓过来的?”仲祁安灵机一动。 “应该不是。”混狞兽以吸食妖魂为生,恐怕是镇上有什么东西将它引来的。云舒之冥思,越强大的妖怪其妖魂越有诱惑力,混狞兽闻着味儿就会跟来,但稍微有点修为的妖怪都知道把妖力隐好,一般不会招来混狞兽,除非……那妖怪受了重伤控制不住自身! 如果玄清道人把混狞兽带回,他们找到食魂妖就会事半功倍。 左脸还有些疼,云舒之捂了捂,使唤仲祁安道:“再去跟我煮个鸡蛋。” “哎!”仲祁安应下,去灶屋翻找半天没看到鸡蛋,又进屋问,“没鸡蛋啊。” “对面那家去借两个回来。” 人不高大,力气倒是不小,李五更今早可把他打惨了,一耳光扇下险些出血。也怪自己出尔反尔,说好不要他,结果实在太难受没忍住,好不容易都要得手了,却功亏一篑。 不过回味一下,挨打也值了。好歹也算有一回,自己是个爷们,打不坏。 找个好时间,重振旗鼓下回再来! 天色忽暗,黑云压过湛蓝的天空,翻腾不止,地上阴沉朦胧,怕是一场大雨就要来袭。 今儿也没甚客人,李五更跟大陈把店里打扫打扫,早早关店reads();。云舒之受伤,李五更放心不下,便跟大陈多加了三十文钱,让他再守一个月的店。大陈也好说话,知他家里有事,当即同意。 大雨将至,行人归家。街上没多时就清清冷冷,李五更去肉铺提了两斤猪筒骨一斤肉,加快步子回村。 五六月份的乡野格外寂静,走在路上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全部收于耳中。 李五更耳力较常人好得多,刚出镇没多远他便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可道上只有他一人。定了定心神,他挑了条小路走,小路过去一些就是人家,直到他家里路旁都会有房屋。 身后鬼鬼祟祟的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他。 李五更佯作不知,穿过这家的篱笆绕过那家的院墙,没走几户又踏上一条偏僻的路,身后的声音早已没了。 心头的石头落地,他舒了口气,忽而眼前人影闪现,正是带刀而来的闻人西。 是他在跟踪自己?李五更立马将这个想法甩出去,闻人西他们都是有武功的人,若真要跟踪他,他是不可能会发现的。 李五更想要开口,闻人西马上示意他不要说话,带着他飞到棵枝叶茂盛的黄桷树上躲着。 两人全神贯注地看着下面,跟踪李五更那人终于现身――是前些日子在渡口看见的那个异域女子! 她跟着自己做甚?李五更满腹疑团,想不出个缘由。 异域女子见人跟丢了,赶快四下找了找,半天也没看到李五更的身影,气得跺脚。她不能出来太久,只得先回去。 等她走得看不见影儿了,两人才从树上下来。 “多谢捕头。”李五更由衷谢道。 闻人西淡漠地摇头。 抬头看天,再不回去恐怕就要淋雨了。李五更又道:“快要下雨,我就先回了,改日再登门道谢,捕头也快些回镇。” 闻人西拦住他,脸色缓和下来,挫败地问:“你……你见过徐九容吗?” “徐老板?”李五更惊道,“他没跟你一起?” “没有,好几日没看到他人了。” “他昨儿到面庄找过云舒之,要不你跟我回去问问?” 这样也行,但又想起那人的恶劣,闻人西斟酌一番,回拒:“不用。”说罢转身离开。 怪人,明明想去,却拒绝得干脆。 回家,李五更先去挑水,路上颠簸,水从桶里溅出来,啪嗒落到长满青苔的石板上,亮光闪烁。 云舒之笑嘻嘻地在门口等他。 “五更,”他厚着脸跟过去,明知故问,“不守店么?” “守!”李五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挑完水就回去!” “啊?”云舒之愣住,哭丧着脸,真生气了啊。 水倒进缸里,还未来得及再去挑一桶,雨猝不及防打下,周围噼噼啪啪一阵乱响。 这雨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