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闪闪红星 不见廿几影,同窗依旧在,生计前程如梦,醒来知何方。 苍松傲立垂暮,娇花羞涩徐娘,不胜唏嘘矣。醉卧孤月下,疑似逢年少。 迷纸金,游宦海,奈何多。指尖弹起,朗朗书声若今晨?恨年华已逝,初恋仅能追忆,酒中可欢笑。千里信相连,此生唯一尔。 ——唐云,乙未年乙酉月辛丑日于墨韵斋《水调歌头*祝**老同学微信群成立》。 这是渐渐被人遗忘的岁月,在那盛夏的某一天。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火辣辣的太阳烤着大地,到处都像是一个大熔炉。 在江州市临河县乡下的一个农村,除了一间久经风雨的老锅屋烟囱里袅袅升起几缕青烟,家家闭户,犹如被焚干死寂一般。 但远在一条河HB面的田野间,却是一派繁忙景象,那是社员们在忙着耕地,忙着插稻秧。 天气如往常一样,闷热得要命,蝉在“知了……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那优美的声音,时而快、时而缓,脆脆地,像在为劳作的社员们奏乐。 这是从一望无际的田野地头生产队茅草屋旁几棵大柳树上传出的,充斥耳膜的还有另一种声音,那是翠绿翠绿秧苗田中青蛙在“呱呱”地叫;同样,耕地的老牛偶尔地“嗷”叫几声,仿若低沉的音符。 有时也会猛地听到正在拔秧苗的人“啪”地一巴掌拍下去,原来小腿肚上趴着一条麻黄…… 加上田埂草丛里等无处不在的小虫争先恐后地鸣叫,这些声音,此起彼伏,组成了盛夏农耕独有的浑然天成之天籁之音。 如果伟大的音乐家聂耳散步到此处,他一定会流连忘返,因为举世之最的交响曲是在这里! 这里是卢庄的集体田地。 卢庄位于三公社交界之处,虽说有点三不管的味道,但管与不管又微妙得很。 唐云的祖籍不是卢庄,不过他出生在这里,他今年八岁了。 按照他的年龄,可以去上小学一年级,但他家境贫寒,只能等着。 在村西田间一条闷热的小路上,小唐云消瘦的身子吃力地背着塞满沉甸甸猪菜的大粪箕。他口渴干裂的嘴巴合不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然而火辣辣的太阳依旧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他像是一只挣扎的蝼蚁,似乎下一刻就会被烘干…… 他浑身上下湿呱呱地,那是被烘出而又快要被蒸发的汗水。脸上的汗水流到嘴上,不仅不能解渴,还让干裂的嘴愈发干裂。 小唐云右手提着小镰刀,左手拼命地抓紧右肩上的粪箕柄,他疲惫地抬头望了望身前不远处的几棵白杨树,白杨树树枝上的树叶虽然一动不动地耷拉着脑袋,可只要他再走几步,就可到树荫下歇一歇。 不过他知道路的尽头是他的家,家里的小黑猪一定在焦急地等着。所以小唐云剑眉下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忽又闪耀着对未来的憧憬…… 他不觉弓起腰,甩开小步。 小唐云的家是两间土墙老房子,一间是朝南住人的,一间是朝西的锅屋。但两年前他们一家就搬到这间锅屋了,原来一对新婚的知青夫妇从邻县转过来,被生产队安排住到他家。 父亲说,城里人讲究,爱干净…… 卢庄,包括周围十乡八里的生活习惯,都是一天只吃早晚两顿饭。但那对年轻的知青夫妇却把一日三餐的习惯带到小唐云家。 小唐云想着,奶奶一定给他烧中饭了。 他快步来到家中,透过陈旧的楠木窗户,依稀看到两鬓花白的奶奶用刻满皱褶的手,将一个热气腾腾的白馒头用灰白纱布包裹起来小心地放入菜篮,又用两层灰白纱布盖上。 小唐云忽然明白,这香喷喷的馒头不是给他吃的,是给产妇知青阿姨吃的,至于妈妈,虽然也幸运地在镇上医院待产,可她不习惯吃中饭。 但小唐云割了一上午的猪菜,他饥饿难忍,喉咙禁不住“咕噜”地咽了口唾沫…… 而这会儿锅屋旁猪圈里的一头小黑猪,它嗅了嗅鼻子,居然嗅到它最爱吃的马荠菜的芳香,忍不住嗷嗷直叫。 小唐云没理会它,他转头咬咬牙,一使劲将背上的大粪箕放下,随后取来自己专用的小水桶,在磨盘前的井中打水,他畅快地喝了几口水,又从头浇到脚洗了把凉水澡,接着再打洗猪菜的水。 他把粪箕里的猪菜一把一把抓出放入水盆里清洗,奶奶右手拎着菜篮从锅屋颤巍巍地出来,她看到孙子这么懂事,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溺爱。 “小云,家里的稻糠没了,你把猪菜切细,就用刷锅水和着给它吃,你今年上学全指望它了。哦,锅里还有一块山芋饼,就当你中饭。真是的,城里人干嘛一天要吃三顿饭?他们来了,不仅把你教坏,还把我们家的小猪也教坏了,白白浪费一顿。” 小唐云抬头,一双大眼睛扑腾扑腾地闪耀着兴奋的光芒,“奶奶,你说妈妈会给我生个小妹妹吗?” “胡闹。”奶奶的溺爱忽然变得凶狠,她猛地挥起左手,可终究没扇下去,“你再乱嚼舌头,今年甭用上学了。要是给你爸知道,等着吧,你爸从龙岩镇回来一定打你屁股。哦,下午你不要去割猪菜,给我老老实实地看家。” 小唐云知道,爸爸又是半夜爬起来跑到北胡地里拼命干完属于他家的今天农活,就去龙岩镇赶集市。 北胡,是卢庄对位于HB面的那片集体田地的称谓。 龙岩镇,是卢庄西北二、三十里地之外的一个集镇。 小唐云委屈地低头,暗付:妹妹有啥不好的?听美丽的薛阿姨说,女人是半边天,和男人一样重要,也能下地干活赚工分。 可他不敢和奶奶顶嘴,他还要听奶奶给他讲爷爷的故事呢。 奶奶拎着菜篮去镇上医院看护两个产妇,小唐云在家喂猪食,他忙完后,冲进锅屋三下五除二地就吃了那块黑乎乎的山芋饼。 他拍拍肚皮,忽又转头瞅瞅,发现奶奶是已离去,这才爬上床,伸出小手拉开里面一道花格子帷幔,接着又爬到靠墙的奶奶的床,从娟秀一对鸳鸯的红枕头下轻车熟路地摸出一个陈旧的小包裹。 小包裹里放着爷爷留给奶奶的遗物,这是一顶褪了颜色的军帽,不过军帽上鲜艳夺目的红五角星,却永远不会褪色…… 小唐云一看红五角星,他浓密的剑眉下,亮晶晶的大眼睛就闪现着圣洁的光辉,似乎他已经身临电影《闪闪的红星》那战火纷飞的岁月,他就是潘冬子。 小唐云喊来村里的小朋友,就在他家门前一片翠绿竹林下的一条林yindao上,七八个孩子雄赳赳气洋洋地排成一队。 领头面对横向队伍的是小唐云,因为他个头最高,像是十岁的孩子。他穿着爸爸的大旧汗衫,小脑袋上戴着褪了颜色的爷爷军帽,军帽上的闪闪红星,成为孩子们眼中的焦点所在。 据说卢庄唯有这么一颗红五角星。 小唐云对着训练有素的娃娃兵严肃高叫:“立正,稍息,向左转,正步齐步走!”接着,他向右转昂首阔步地挥手领唱: 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 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 群众对我拥护又喜欢…… …… 第002章山雨欲来 嘹亮的童音之军歌,脆脆的,直冲云霄,令沉闷而又燥热的卢庄平添无限生机。 但死去多年的地主老财的大儿子卢富贵却称之为泥腿子的遗毒,特别是对小唐云一家,卢富贵居然私下里恨之入骨。 由于卢富贵的父亲在汪伪期间做刘集镇的维持会长时,亲眼目睹投奔新四军的女儿被日寇残忍杀害,激起国恨家仇,就一直偷偷给新四军送粮食,所以新中国成立后给他们家定的成分为富农,不是土豪劣绅。 可是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儿子卢富贵却一直暗骂他是老糊涂。 卢富贵是卢庄唯一的大学生,但三十几年前不知啥原因回到村里后,一直没能当上生产队长(简称村长),更甭提村支书一职。 原来卢庄的村长都是公社派人监督,社员们齐集一堂,通过公开现场不记名投票选举出来的,选出来的村长,个个都是干农活的好手。卢富贵虽然学富五车,但对农活一窍不通。 每个村长,公社有规定,任期为两年,不得超过两届。 但到卢长喜这一任,却是连干十年,似乎不干到死誓不罢休。 这一天,卢富贵喊来早已不干农活的卢长喜。 卢长喜四十几岁,矮矮胖胖的,长着一双死鱼眼睛,社员们大都私下说他是笑面虎。 事实上卢长喜在没当村长之前,是个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庄稼汉,而他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卢富贵。 卢长喜一直记得,在三十几前卢富贵回到村里那会儿,老爹告诉还是小屁孩的他,避而远之。 为何呢? 老爹说卢富贵干嘛放着城里的好日子不过,带着城里的婆娘跑到乡下来? 很可能在城里干了坏事,怕人民公安抓。 然而成年的卢长喜虽然依旧避而远之,可还是落入卢富贵的圈套,那是发生在他当上村长之后。 那会儿他刚当上村长不久,家里还不富有,老婆禁不住卢富贵婆娘几次三番的言语刺激,趁着卢长喜去田地干活之际,将他收集起来的村里修路费,怀揣着跑到公社的供销社,统统买了新衣服、新布料…… 卢长喜得知后,急得几乎跳河,但卢富贵适时出现,给他出点子,说他是村长,掌管着全村人的生死,不就是百二八十的修路费吗?容易的很,再立名目收一次,不过要说服村支书。 可不,他还真的再次收上来了。 由此,他一发不可收拾,渐渐成为社员眼中的笑面虎。另外,他还按照卢富贵教给他的法子,逢年过节都给村支书送礼,还不忘给公社领导送。到他第一任结束时,村长选举的办法变了,每家送一张选票,只能填一个名字,那就是卢长喜…… 卢长喜也想摆脱卢富贵,然而卢富贵说出的话却像是催命符,他不得不听。 卢富贵的家,是地主老财的爹留给他的,由于他爹曾经冒着被砍头的危险一直偷偷送粮食给新四军,人民记着呢,所以生产队没有没收他家的财产,包括这处老宅。 老宅为四间青砖绿瓦屋,高耸的红砖围墙深锁大院,特别是大门前坐镇着一对狰狞的石狮,可以阻挡一切粗俗之声。 用卢富贵年轻时的话说,他们家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然而童言无忌,可以无孔不入…… 卢长喜踏着熟悉的青砖走道,望着庭院花坛里欣欣向荣的牡丹花,听着院墙外嘹亮的童音之军歌,一颗心沉甸甸的。 难道卢富贵因小唐云领唱的军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现在,他不知道卢富贵又要耍什么心机,但他清楚,卢富贵找他准没好事。 老宅的客厅,卢富贵坐在茶几旁的红木椅子上,他一边慢悠悠地品尝珍藏数十年、发霉多次又一次次晒干的龙井茶,一边阴沉地望着卢长喜走进他家的大院。 他这神态,和离开这座大院的自己完全不同…… “富贵,你找我什么事?” 卢长喜走到客厅门口,就不再走,他闻到难得一闻的龙井茶的淡淡茶香,又看到卢富贵阴沉的脸,一颗沉甸甸的心,直接堕入深渊。 果然,卢富贵打开窗户说亮话,说他多年来帮助村里领头人,却从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可如今他为了小儿子卢光远能考上大学,必须要一笔大钱,然而多年来家产几乎消耗殆尽…… 言下之意,让卢长喜赶快巧立诸多名目,收上一笔笔钱交给他。 对于卢光远的情况,卢长喜是知道的,这小子自小就好吃懒做,上学也不好好念书,虽然有钱的老爹送他去县城三中,可是都复读一年了,还是没能考上大学,难道说有了钱就可保送? 卢长喜不清楚,他清楚的这远远不是卢富贵这老家伙所要求的。 卢富贵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没让站在客厅门口的村长卢长喜进来坐下和他一起品尝,似乎在享受久远记忆中的上级训斥下级。 施施然,他油然而生一种居高临下的官威! “长喜啊,我看好村东头岔路口的那块地。” 声音貌似商量,却又斩钉截铁,容不得卢长喜半点拒绝,可那块地是村民的宅基地,哪怕他是村长,也无权没收。 卢长喜思索再三,只好说:“富贵,你应该知道,那块地是唐建国家的,虽然十几年前扩建通往县城的路,占去了不少,他们家也搬至西村,可不管怎么说,那块巴掌大的地,还是宅基地。” 卢富贵闻听,怒不可遏,猛地放下手中精致的紫砂茶杯,茶杯中的龙井茶飞溅而出,令村长卢长喜不禁缩了缩脖子,又惋惜地咂了咂嘴。 “长喜,我告诉你,不要说我要那块巴掌大的地你要给我,就算我要唐建国家现在的房子,你也要给我。” “富贵,你……你怎么会和唐建国过不去?他家和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也一直任劳任怨。你清楚的,十几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妈妈带着他孤儿寡母逃荒逃到这里,我记得你还说,太可怜……” “哼!那是为了今天好好地折磨!” “天哪,富贵你说什么呢?” “长喜,我想你不会忘记,当时他们孤儿寡母逃到这里,还出示一顶军帽给社员看,希望生产队能收留他们。” “这我知道,据他妈妈说,唐建国的父亲是个新四军老连长,可惜在解放战争中战死了,后来家里闹饥荒,孤儿寡母的不得不外逃。” “错不了。”卢富贵说到这里,脸色愈发阴沉,“我当时看到那婆娘拿着那顶军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哭,就清楚那是真情而发。” “富贵……” “好了,不说这事,你想安稳地做你村长我不拦着,但那块地我是要定了。” “可是……” “可是什么?” 卢富贵阴沉地望着卢长喜,哼道:“我实话告诉你,国家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大江南北,现在不管是公社观望,还是你和村支书故意拖着,分田到户、搞活经济不是你们能阻挡得了的,挡得了今天,挡不过十五!” “我们能做的,就是浑水摸鱼。我想不久的将来,在村东头岔路口的那块巴掌大的地上开个小店,生意一定很好。” “我刚才说过,你也清楚,那里是县上到我们刘集镇必经之路!” 但卢长喜听了,却是撇撇嘴,“富贵,我听村里老人说,你和其他地主家的孩子不一样,自小就有鸿鹄大志,你不会惦记着这点苍头小利吧?” “别提我那糊涂透顶的老爹,否则,我跟你翻脸!苍头小利是吧?哼,你懂什么?那是细水长流!我老了,我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光远身上,只要我有办法将他送入大学,哼哼,那就是植入人民汪洋大海中的一颗青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富贵……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就不需要你知道。你好好地做好一个小贪就可以了。” “哦,富贵,我家的卢强马上要读高三,要是他也考不上,你有门路……” “我清楚,可惜我的那些朋友,很多年没联系,如今即便联系上,没有大钱,根本撬不开他们的牙缝。至于卢强,我早就为你想好了,他高中毕业后,回到村里磨练几年,就接替村支书的职位。到时你就退下,让卢强随便弄个傀儡村长便可。” “富贵,你……你居然劝我退下?” “哼,没文化真可怜,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小看村支书这个位置哦,用村长换它,太划算。它虽然算不上国家干部……唉,不说了,可惜卢老三干了多年的村支书都不开窍,只会明哲保身。” “长喜呀,我听说小唐云一直吵着要上学,今晚就灭了他希望!” “你……你又想干什么?” “还不是为了帮你?” 卢长喜一听,完全明白了,村里卢小二给他汇报唐建国的行踪,同时也汇报给卢富贵。 卢长喜暗暗一咬牙,无毒不丈夫,要怪只能怪唐建国家的宅基地被卢富贵看上了。所以他沉思片刻后,点头哈腰道:“唐建国这是明显地自私自利,他夜里把自家的工干完了,白天的时间同样属于生产队。” “可他倒好,白天华日之下居然跑到龙岩镇赶集市,这是赤luoluo地投机倒把,几块钱的木料,捣鼓捣鼓就翻了好几倍。瞧好了,我今晚就带着生产队的小伙子割掉他资本主义的尾巴!” “最可恶的是龙岩镇闻风就是雨,不仅开放集市,容许个人买卖,还全镇都分了地,这影响很不好,否则,唐建国怎么会跑到龙岩镇投机倒把的?” “是啊。”卢富贵阴沉的脸上总算浮现笑容,不过他的嘴角,还是噙着一抹阴毒…… 第003章风雨交加 唐建国远在几十里之外的龙岩镇上,根本不知道自己早被卢富贵惦记上。 他身高一米有八,三十七岁,是正当年的庄稼汉,可他日夜操劳,令饱经风霜的脸上早已爬满皱纹…… 唐建国现在用满是老茧的手,仔细小心地点着手中一毛、两毛、一分、两分、五分皱巴巴的钞票,也有几分钱的硬币。 点完后,才又小心翼翼地装入钱袋,不过他留下几毛钱和一枚一分钱的硬币, 他到路边小摊用一分钱的硬币买了村民自做的几块山芋糖,打算带给儿子小唐云。接着他来到热闹的布料摊,精挑细选了一块小花格布准备给今天新生的女儿。 是的,他已经有了一个儿子,要是再来个女儿,不是龙凤呈祥吗? 他将小花格布包裹起来暖暖地揣入怀中,满心祈祷上苍一定要给他个女儿。可不,亲眼目睹龙岩镇热闹非凡的景象,想来他们刘集镇、他们卢庄的好日子也快来临。 由于今晚必须上交村里又是不知道修哪里的修路费,估计要是走的快,天没黑就能到家。另外,他也牵挂着家里的两个产妇。 唐建国抬头望望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大街,卷起衣袖,将毛巾搭在肩上,拉起空板车,口中大声地吆喝:“借光!借光!” 这会儿虽然是盛夏的一天下午,可热闹的大街上,叫卖声、孩童哭闹声、大人吵闹声等等都汇聚成乡镇集市少有的旋律…… 忽然,街道两旁静寂了大半天的白杨树树叶兀地动了一下,又轻轻地摇了一下,很快就频频地向西跳起优美的舞姿。 一些枯黄的叶子也随着起风,飘向大地,终结了一生的生命。 唐建国的脸上,不觉显现焦急的神色。 果然,不一会儿,唐建国拉着空平板车还没跑出龙岩镇,晴空万里的蔚蓝天空,东南方向就忽然冲上黑压压的乌云,乌云令集市上的所有人都急了,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四散逃亡…… 乌云很快压上来,原本熙熙攘攘热闹的人群,仿佛间凭空蒸发。 当乌云吞噬掉天空最后一丝阳光,灰暗充斥唐建国的视野,他眼睛迷迷糊糊能看到的,唯有街道两旁白杨树拖着僵硬的躯干无法自控地扬起树枝、枝叶,随风狂舞…… 唐建国高大魁梧的身子也终于弓起来,因为他是逆风拉着空平板车,即便平板车上空无一物,也是令他几乎寸步难行。 但他为了在天黑之前赶到家上交修路费,又不得不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走,多走一步,就离家近一步。 可他终究被无边的灰暗吞没…… 黑压压的乌云中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立时将唐建国浇成落汤鸡。 他抬起头,透过倾盆大雨,望望头顶上空不再飘走的黑压压浓密的乌云,就知道这不是雷阵雨,不知道会下多长时间,所以他没想着躲雨什么的,依旧拉着平板车往东逆风而去。 今天的天气奇怪的很,往常每年盛夏下大雨,大雨之前是经常起风,甚至是狂风,可一旦下雨,风就渐渐地没了。 可如今,雨借风势,越下越大,似乎要洗刷掉人间一切污秽亦或不应该存在世上的魑魅魍魉,还一个朗朗乾坤。 只是狂风大雨之下的唐建国却愈发举步维艰…… 位于龙岩镇东南方向的卢庄,比之这里早一步下起瓢泼大雨。 小唐云慌了。 奶奶、妈妈、薛阿姨在镇上医院,李明李叔叔又在北胡田地干活,爸爸远在几十里之外的龙岩镇,在这样的狂风大雨之下,他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吗? 小唐云清楚地记得,村里每次收费,村长都是带着如狼似虎的壮小伙子…… 他瑟瑟发抖地躲在锅屋里,两只小手合着,不停地拜着老天,期盼老天爷快快让大雨停下,然而门外的雨水不见停歇,却是越来越飞溅雨珠进来。 他想到爸爸为了支撑这个家,不惜日夜操劳,想到如果不是自己吵着要上学,家里会赊来那头小黑猪吗?如果不是自己也要学着李叔叔、薛阿姨吃中饭,家里会每日多给他准备一顿饭吗? 哪怕是块黑乎乎的山芋饼,那也是粮食呀。 他想着想着,就不觉哽咽,泪水流下,他不知道脸上是泪水,还是门外飞溅进来的雨水,似乎自己和爸爸一样,被大雨包围了。 终于,他觉得不能在家等着,他要去接爸爸。他从锅屋伸伸头,发现疯狂的东南风小了一些,就回身从床底扒出一个大蛇皮袋披在身上,戴上自己的小草帽,又站在凳子上拿下挂在墙上爸爸的大草帽,离开锅屋,冲进大雨,往村北河堤跑去。 是的,爸爸回来,一定路过北胡,也一定要从河上的石桥过来。 他知道从卢庄一直到北胡,除了那条河上的石桥,尽都是土路,即便听爸爸说龙岩镇那边早修起沙浆路,可是进入刘集镇的地界呢?而土路一旦遇到下雨,就是泥泞得很…… 他一想到泥泞,居然不小心摔了一跤,不仅满头满脸满身跌满泥水,头上的草帽、手中的草帽,也跌出老远,就连身上的蛇皮袋也被倾盆大雨冲进流淌的雨水里。 这会儿他忽然发现雨水里漂浮着不少鸡圈皮,这可是好东西,比黑木耳还珍贵,只有夏天下雨时才有,农村孩子们一般会在雨停后三三两两地出来采集。 显然小唐云他现在没时间一个个捡起。 他伸手抓过蛇皮袋,爬起来又披在身上,接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弯腰抓起自己的草帽和爸爸的草帽。 小唐云透过大雨望向北方,咬咬牙:他一定行,一定能接到爸爸。 他再次地赤着脚跑,他一边跑,小嘴里也一边嘀嘀咕咕个不停:“爸爸,我长大了,我是男子汉,我能帮你拉平板车。将来我还要凭着自己的双手赚好多好多的钱,这样你就不用日夜操劳,每天给我数钱吧……” 当他跑出卢庄,穿过一片瓜地间泥泞的小路,一步一滑地爬上河堤时,朦朦胧胧望到河里爆发的大水已经淹盖了石桥,阻挡了他的去路,他愈发焦急。 可急也没办法,他滑下河堤,唯有孤零零地站在桥南头望着大雨下的河对面。 偶尔地,一两个社员趟过石桥,看到他就好心地说,河里爆发大水,千万别学大人趟过去,又责怪他,小孩子大雨天不呆在家里,跑这里干什么? 他说等爸爸…… 第004章大水无情 风,渐渐地愈发小了。 可雨,依旧是哗啦啦地倾盆大雨,灰暗的雨空,偶尔还会震耳欲聋地“咔嚓嚓”电闪雷鸣…… 即便现在是盛夏,也没人觉得凉爽,那是很凉。无处不在的凉气一刻不停歇地侵蚀着浑身湿透的小唐云。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冷,他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爸爸身上。 他这么一等,就在大雨下等了两三个小时,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消瘦的小身子也终究瑟瑟发抖,可他还是没感觉到冷。 唯有的就是不停地抬起小手擦掉剑眉上流下的雨珠,他要睁大眼睛,爸爸很快就从河对面出现。 然而他等到不少村里社员从咆哮的河面上踩着大水下的石桥小心趟过来,就是没望到爸爸,也没望到李叔叔回来。 直到雨空渐渐黑下来时,他才朦朦胧胧地望到河对面一道熟悉的魁梧身影,爸爸居然不是拉着平板车,而是扛在肩上。 小唐云惊呆了,完全被爸爸的力量惊呆! 是的,他从来没看到过大人扛着平板车走路,那要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扛起?小唐云不清楚,他唯一清楚的就是爸爸已经将平板车扛在肩上。 这会儿他也朦朦胧胧地望到在爸爸的身后,跟着从来都是最后一个干完活的的李叔叔。也是,在田地里干活,李叔叔最差劲了,况且今天他还要干两个人的,一个是他的,一个是薛阿姨的。 然而爸爸一人就能在半夜将他们家四口人的活全部干完。 想到这里,小唐云无限自豪。 他高兴地挥舞着小手,“爸爸,爸爸,我是唐云,我来接你啦!” 唐建国虽然身材魁梧,力大无穷,然而平板车早就湿透,他扛了十几里地,也早已疲惫。原来到了刘集镇的地界,都是泥泞的土路,他不得不一直扛着。 不过现在好了,马上就可到家。 他听到儿子的呼喊声,才发现河对面那道模糊的小身影是自己的儿子,他不觉担心地大叫:“站在那里别动,爸爸会自己过河!” “是,爸爸。”小唐云高叫,“我把你的草帽带来啦。” “别说话。”唐建国身后的李明大声提醒,“石桥被大水淹盖,小云你不要乱喊。” 小唐云听到,懂事地闭上嘴巴。 唐建国扛着湿透的平板车,在依旧是倾盆大雨下走向石桥,不想他一走上石桥,魁梧的身子就摇晃起来,因为咆哮的河水不仅漫过他的膝盖,还很湍急…… 身后的李明赶紧建议,放下平板车,等雨停了再来扛。然而唐建国不愿意,因为那样一来,说不得等雨停了回来就看不到。 唐建国咬咬牙,扛着湿透的平板车,凭着记忆摸索着过河,身后的李明也紧紧地跟着,深怕一脚踏空,掉入河里。 他听社员说过,每逢下大雨,即便大人掉到河里,那也是九死一生,而今天居然爆发大水! 然而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河中央,虽然没一脚踏空,却被越来越湍急的大水冲下石桥,他不禁惊呼:“唐兄救我!” 唐建国回头一望,已经不见李明的身影,他毫不犹豫地扔掉平板车,向左跳入大河,钻进水底。 他顺着刚才李明横向河的方向往下游寻找,很快就抓到咕噜咕噜喝水的李明,他一把抓住李明的右手,拼命往上游游,因为他知道,越往下游,河床上的就越是淤泥,到时就算是他,也难逃一命。 原来卢庄这座石桥河下附近是沙浆,石桥西边越往上游,就越来越是沙子。 只是唐建国没想到,他一抓住李明的左手,慌张的李明右手就乱抓起来。 李明求生的本能,右手一乱抓住唐建国的小腿就不放松,还挣脱唐建国,腾出那只左手,接着,他双手像是攀悬崖似得,攀上唐建国魁梧的身子,想踩着唐建国浮出河面。 唐建国知道,这时要是摆脱慌张的李明,他可以做到,但那样一来,李明一定会淹死在河里。 不得已,唐建国只好放弃游泳的姿势,两脚一跺河床上的沙浆,运起残存的力量,“扛着”李明,将他顶出河面,进而,他抱住李明的两条大腿,艰难地迈起脚步,在咆哮的河底下往上游逆水而走…… 桥南头的小唐云猛地望到李叔叔掉河里了,接着爸爸扔掉平板车跳入河里救李叔叔,他惊呆了,一颗心几乎提到嗓门。 但他又是无限自豪:爸爸是最强大的,爸爸一定能将李叔叔救出来! 不一会儿,他透过倾盆大雨,朦朦胧胧地仔细望到,李叔叔的头果真从河里冒出来,在缓慢地逆水往石桥靠拢,可是他却没望到爸爸的头。 李明从河里冒出,“哇啦哇啦”地吐了不少河水,也渐渐清醒,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两条腿是被唐建国抱着往石桥靠去。 他很想告诉唐建国,放下他,然而他虽然是江南人,却不会游泳…… 不过他又想到唐建国魁梧的身子,特别是唐建国在河里的本领,附近十乡八里的,没人能比得上他,别人抓不住的十几斤大红鱼、最滑溜的魩溜子,他可以轻松地手到擒来,甚至于在河底可以憋气三、四分钟。 所以李明就没什么动作表示。另外,他也有疑惑,干嘛不往南边走,走到河边不就上岸了?为何要逆水而上?可他现在慌张得哪能说出半句话? 即便说话,唐建国也听不到。 几分钟过去,当他被唐建国艰难地送到石桥上时,唐建国却再也没浮出身子。 因为他疲惫的身体里残存的的力量早已用完,也早已忍不住地喝河水了。后来河底几步路,他是靠着坚强的意志力才走过,最终将李明逆水送上石桥,随后自己就被无情的大水冲走…… 小唐云朦朦胧胧地望到李叔叔站在石桥上,可还是没望到爸爸那魁梧的身影,他不禁慌张地大喊:“爸爸呢?李叔叔,我爸爸呢?” 李明大脑一片空白,他站在湍急河水的石桥上,仰望雨空,这会儿的倾盆大雨奇怪地忽然变小了,犹如三月的丝雨,又似在为一个善良的人被无情的大水冲走而呜咽…… 李明发紫的嘴角泛起阵阵苦涩,苦涩中充满自责、无奈和无处发泄的愤怒。 仿佛间,他几乎失去生的念头,就如呜咽的丝雨,挣脱老天的束缚投入大地和河流…… 但他这条命已经不属于他,是唐建国用魁梧的身躯换来的! “对,我这条命是属于他的。”李明忍不住鼻子发酸,泪水狂奔而出,“老天爷,你……你为何要这样对待他?又为何要留下我?” 他找不到答案,唯有无意识地谨慎往河对面趟去。 但小唐云发现李叔叔没回答他,更加慌了,他扭头一望,就顺着河岸往下游跑去,他一边跌跌爬爬地跑,一边哭喊:“爸爸……爸爸……” 第005章再生毒计 然而不管小唐云怎么哭喊,除了丝雨的呜咽,还有河中大水的咆哮,没有什么声音回应他…… 他能做的,只能是跌跌爬爬地往下游跑。 李明像是失了魂似得趟过石桥,才发现刚才孤零零站在这里的小唐云没了,他也慌了,“小云……小云……你……你可不能出事,你要出事,我……我怎么对得起你爸爸?” “你……你不会是想救你爸爸吧?”李明忽然想起,刚才好像听到小唐云一直在喊爸爸,他扭头一望,果然望到一道小黑影,李明赶紧慌里慌张地追。 不大一会,他就追上跌在泥泞里的小唐云,然而小唐云根本没等他拉,就爬起来,还是往前跑,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沙哑地哭喊:“爸爸……爸爸……” 李明猛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他,哽咽着说:“爸爸不在了,他被无情的大水冲走,今后我李明就是你爸。” “不!不要!我要我自己的爸爸!” 小唐云想挣脱李叔叔的怀抱,可是他年龄太小,即便李叔叔是个软弱书生,可那毕竟是大人,小唐云如何挣脱? 就这么一挣扎,小唐云消瘦的身体里可怜的一点力量也用完,他也因一急,加上天塌地陷般的痛楚,居然昏死过去…… 李明抱着昏死过去的小唐云,呆望呜咽丝雨下咆哮的大河,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是顺着河边继续往下游找,还是回家? 而他呆望着咆哮的大河,也忽然明白,自己是个软弱书生,在这大自然的暴力面前,他是无论如何也救不出身材魁梧的唐建国,说不得一不小心滑下河,连同怀中的小唐云一起送了命。 他痛苦地思索再三,唯有将小唐云送回家,再喊来社员寻找。 李明一路自责、痛苦地流泪,一路抱着小唐云失魂落魄地跑到家,而这会儿自己的妻子和小唐云的妈妈、奶奶已经在家,家中还多了两口人。 可李明没心思知道这两口人是男是女,将昏迷的小唐云一放,就回身冲进呜咽的丝雨,去邻里喊社员。 村里社员虽然眼红唐建国平时赶集赚钱,但老实巴交的唐建国平时也帮了他们不少农活,所以二话没说,借来生产队的大手电筒,三三两两地就跟着李明往北边的大河跑去…… 但卢富贵听闻唐建国为了救李明被大水冲走,却是暴跳如雷,摔杯掼碟,该死的,老天真不长眼,自己是数着白天黑夜煎熬到今天,总算等到恰当的时机,然而唐建国居然死了。 他掰掰脚趾头就知道,等社员跑去河下游捞出的只能是唐建国的尸体。 不过其婆娘却从里屋出来嘲笑:“你摔了它们就可让唐建国活过来吗?死了大的,还有小的。我平日里看到小唐云活蹦乱跳,怪可爱的,你说,要是把这朵祖国的花骨朵掐死在摇篮里,不是比折磨他爸强?可我一直奇怪,唐建国老实巴交的一个庄稼汉,怎么会和你结仇?” 然而卢富贵听了,却一下子慌了,他扑过来一把捂住婆娘丰润的老嘴,“你要作死,可别拉上我。我告诉你潘玉莲,要不是因为你我身份相同,我会娶你?” 没想到潘玉莲也不是善茬,她抬手就卡住卢富贵皮包骨头的脖子,令卢富贵不得不缩手自救。 潘玉莲大骂:“死鬼,要不是你当年被公安追得四处躲藏,牵涉到我,我会跟着你来到这鸟不拉屎的乡下?还不想娶我,我还告诉你卢富贵,老娘年轻时那也是人见人爱的一枝花,嫁给你,是一支鲜花插在牛粪上!懂不?” 可惜卢富贵已经无法回答她,因为他老迈无力,掰不开一双卡住他脖子的丰**手。 潘玉莲这会儿也发现卢富贵直翻白眼,松开手大笑:“你整日只知道耍嘴皮一条条毒计传给卢长喜,可老娘的一身本领没丢,哪怕年轻力壮的唐建国来,我也能和他过上三招!” 卢富贵只喘粗气,他无力地摆着手,“别……别再胡说,我……我的姓名外人不知道,可我的容貌并没变化多大。” “你说什么?” “当年海城解放时,我虽然从唐茂林手中逃脱,然而我和他照过面,所以我想,我后来为何会遭到公安的追捕,一定是他将我的长相告诉了海城浮出水面的地下党。” “你……你个死鬼呀!”潘玉莲一听,没头没脸地狠抓卢富贵的老脸,“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你居然一句实话没告诉我。我一直奇怪呢,十几年前那婆娘带着唐建国逃荒逃到这里,你当面说人家可怜,回家又是偷偷地乐,我今天算是明白了,原来你仇人的老婆和儿子,居然不远千里地送到你面前。” “我也明白你为何要躲到这乡下,公安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 “你别再说了!”卢富贵打断她的话,还想扑过来再次捂住潘玉莲的嘴,然而他又不敢,他猛地发现,几十年来,自己曾经强有力的身子完全被这毒如蛇蝎的潘玉莲吸干了…… “好。不说就不说。”潘玉莲也知道她和卢富贵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卢富贵被抓,她也没好日子过。 不过她又斜着一双老媚眼,“唐建国死了,你打算怎么对付他家?” 卢富贵阴沉地想了一会儿,嘴角浮现一抹阴毒,“要想让他家彻底断了希望,必须赶走李明夫妇。” “怎么赶走?” “哼哼,这一点你必须要佩服我老卢的手段,多年来我不仅悄悄地摸清了生产队、公社的底细,掌握了各人的性格特点。就连李明夫妇的底细我也摸清了。” “说。” “两年前我就托人打听了,这是一对新婚夫妇,应该正是甜蜜的时候,,怎么会匆匆忙忙从邻县转插过来呢?原来是公社知青办同情逃婚。” “什么?逃婚?怎么可能?两人明明是一对夫妻!” “你听岔了,他们两人之间是相爱的,然而两年前他们的结婚对象并不是对方,李明被迫要娶的是和姚村村支书沾亲带故的一个远房亲戚,而薛晴又被一个大家族的儿子惦记上。据说那个大家族一向横行乡里,随时都可集齐几十个壮汉。你说,他们不外逃,结果会咋样?” “奇怪,他们俩为何不逃往大城市回家去,却逃到这里?听说知青早可回城了。” “谁让他们俩被人惦记上了呢?他们俩拿不到村里的放行证,去知青办开据“回城证明”,即便逃回去,也没好日子过,倒不如就在这乡下过着男耕女织的日子。可不,年轻人很羡慕牛郎织女。” “说来说去,他们俩是回不了城,那你怎么赶?” “办法很简单,我知道老支书家藏着两份空白的“回城证明”,我让卢长喜找老支书给他们俩补签了,永远不要回来,也不得和唐家联系,否则,就说我们被骗了,他们在姚村时并没好好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想不到你算计一辈子,也有落算的时候。” “么?” “前年他们来那会儿,要不是你让卢长喜将他们俩安排住到唐建国家,怎么会发生今天的事?你可以算计到老实巴交的唐建国一定会让出主屋,一家子搬进锅屋,可你没算到古话说的好,百无一用是书生,走走路,居然能掉到河里。哪像我们?哼哼,那是文武双全!” “别胡说了,小心隔墙有耳。我得赶紧找卢长喜合计合计,今夜就赶走他们……” (一更) 第006章回城证明 小唐云家的主屋,多了两个新生的婴儿,然而她们一来到这个世界,迎接她们俩的不是欢声笑语,而是人间悲剧。 两个家庭的顶梁柱唐建国,为了救李明,被大水无情地冲走。现在李明虽然连夜带着社员们去救,可家里人知道,平日里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唐建国再也回不来了。 两个产妇哭得死去活来,唯有奶奶还强撑着。 奶奶劝导薛晴不用内疚伤心,这是天灾人祸,不是个人能力能阻挡的,换了谁,在那样的情况下都会救李明。自己大字不识的儿子唐建国舍命救下李明是值得的,因为李明活着对国家更有用。 奶奶相信,总有一天李明夫妇会回城…… 奶奶又劝导儿媳妇为一双儿女想想,要坚强起来,产后一直这么伤心大哭,搞不好会落下病根,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只是奶奶没想到,李明夫妇回城居然会来得这么快。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李明沮丧地回来,哽咽着告诉家人,他和社员们跑到十几里之外的下游都没捞到唐建国的尸体,看来只能等天亮了。 至于小唐云,自从苏醒过来,就是傻呆呆的…… 社员们一回到村里,就被村长卢长喜集合起来,说唐建国投机倒把,虽然他舍命救人是光荣的,但功是功,过是过,生产队决不能让资本主义的尾巴在卢庄生根发芽,为了给大家敲响警钟,有必要对其家人进行严厉的教育。 卢长喜不仅将全村的社员集中起来,还一家一家地跑,但凡家中有老人的,都被喊起来。他希望老人们在大是大非面前,支持他的工作。 这个得到以卢富贵为代表的老人们一致响应,不管如何,规矩不能破,老祖宗在天上看着呢。 倒是老村书却起不来了,因为他突然生病,趴在床头咳个不停。卢长喜善解人意地说,任何人可以倒下,但老村书不能,放心在家养病吧,村里有他呢。 不过为了响应国家号召,需要为李明夫妇这对知青补签回城的放行证。 这个老村书没拒绝,当即取出藏品,在还没贴上照片的两张空白“回城证明”上签字,并盖上村里的大印。只是这个大印和落款不同,落款处是江州市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工作办公室。 没办法,市里、县里、公社的知青办去年就撤销了,因为能回城的知青已经回城。这两张空白证明还是当时工作人员亲自下乡为知青办理时留下的,老支书当做纪念品收藏。不想今日居然被卢长喜知道,其实卢长喜不知道,是卢富贵告诉他的。 另外,好心又无奈的老支书又给李明夫妇开了张村里的证明,这样李明夫妇即便不是江州市人,他们拿着两份江州市“回城证明”和村里证明回到SH市,相信SH市会乐见其成,补办好一切手续。 社员们发现主心骨老村书再次碰巧地生病,只能跟着村长卢长喜,跟着各家的老人,冒着丝丝小雨,浩浩荡荡地直奔小唐云家。 小唐云家的主屋,散发出微弱的煤油灯光亮,还传出一刻不停的呜咽声。 只是呜咽声很快被无边的愤怒取代,因为几乎全村的人都来围门了。 领头的是村长卢长喜,站在他身边的是披着村里少有的雨衣的卢富贵。他们俩身后,是十几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只不过这些老人一个个地尽都低着头。 同样,簇拥着老人们的社员,也大多低着头,倒是不少壮小伙子却紧跟卢长喜、卢富贵的步伐,虎视眈眈地盯着小唐云家,恨不得即刻荡平。 远处,三三两两地站着村里的孩童,他们低声叽叽喳喳地议论,村长兴师动众地来到小唐云家,该不是为了抢那颗闪闪的红星吧? 是的,孩子们一直想拥有一颗红五角星,特别是小唐云家爷爷军帽上的那一颗。但他们从来没想到要抢这颗,因为那是他们崇拜的解放军军帽上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摘下。 村长卢长喜还没说话,卢富贵就愤怒地点着手中的拐杖,恨铁不成钢地吼道:“我是看着唐建国长大的,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屡次跑去龙岩镇投机倒把。” “我思来想去,这不是唐建国的错,所谓子不教父之过,但他自小就失去了父亲,一手由他妈带大,显然,他妈是个唯利是图的女人。否则,怎么会教导出这样的儿子?” “唐建国在这样的家庭环境熏陶下,令他清楚地明白,窝在小农村恐怕很难出头,为了儿子小唐云,他终于逮住机会,舍命救下李明。” “李明是谁,我想大家都清楚,他是城里下放下来的知青,迟早要回城的。只要他对唐建国感恩戴德,一定会照顾小唐云,说不定会抚养小唐云,带他进城。” “可惜这一切却被我一眼看穿。为了伸张正义、揭露丑恶,我今天代表全村的老人警告你刘老太婆,收起你的鬼心思,接受人民的批判吧!” 不想李明却从屋里冲出,指着卢富贵怒斥:“你白活了一大把年纪,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想村里任何一个社员都会跳下河救我的。” 这会儿躺在床上的薛晴也沙哑地喊:“卢富贵,你别冤枉刘奶奶,唐建国做板墩去龙岩镇卖,是我教他的,不信你打听下,我爸就是SH市一个家具商,城里一直没限制卖家具,怎么到了农村就限制了?” 卢富贵兴奋的一张老脸,瞬息酱紫,不过他嘴角却浮现一抹得意:哼哼,这一切同样没逃脱他的法眼,唐建国大字不识一个,怎么会想到做板墩去卖?一定有高人在背后指点。这高人不是李明,就是薛晴。 如今水落石出,倒也不用他再苦思究竟是谁教唐建国的。他转头给卢长喜递了个眼色,卢长喜咳了一声,捏捏口袋中两份“回城证明”和村里证明,信心十足地压压嗓子,挥手疾呼: “看来薛晴的小资产阶级思想还没被改造好呀,可我卢长喜心太软、心太善,见不得女人受苦,况且你还是个产妇。看在你刚刚生了孩子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否则,挂牌游街你是少不了的。我劝你和李明两人即刻与唐家划清界限,离开卢庄。” 李明一听愣住了…… (二更) 第007章人做天看 呜咽丝雨笼罩下的卢庄,小唐云家的主屋门前。 李明嘴角不觉泛起阵阵苦涩,要他夫妇俩离开卢庄,他们俩又投奔哪里?尤其是妻子生下女儿才过去几个小时,妻女如何经得起颠簸流离? 他想不到,仅为自己救命恩人说句公道话,就惹祸上身。难怪那些社员大都低着头不敢说话,更不敢说实话。就连那些老人,除了卢富贵和卢长喜一个鼻孔出气,其他的尽都低头不说话,仿若被赶来的一具具行尸走肉。 小小的一个村长,居然可以一手遮天! 但李明是个共青团员,在校时还是个预备党员,一向留意外面的事,他清楚地知道,国家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大江南北,更刮到龙岩镇,卢富贵和卢长喜这两个跳梁小丑,蹦跶不了多少天。 这会儿卢长喜跨前数步,来到李明身前。 他悄悄将两张盖着村里大印的“回城证明”和村里出具的证明塞到李明手里,声音越来越低地说:“你不用苦涩,情况你也看到了,虽然唐建国舍命救你是光荣的,但他投机倒把已经引起公愤,你老婆还牵涉其中。” “要不是我不忍心看着知识分子埋没在卢庄,求着老村书,怎么会给你夫妇俩补签‘回城证明’?我劝你趁早带着妻女跳出唐家这个火坑,回城好好为国家做贡献。” “哦,我差一点忘了告诉你,卢富贵两年前就打听到你夫妇俩并不是邻县要求转插过来的,是公社知青办同情你们俩是双双逃婚。据说姚村一直有人在寻找你们俩。” “我当时装着没听到,可你懂得,要是你留下来,或者回城后继续和唐家来往,到时会发生什么,不是你我能预知的。那个大家族,没人敢招惹,就算跑到大都市,有人敢招惹吗?他们是贫下中农进城寻找失踪的媳妇……” “今夜就走,必须!”卢长喜忽又重重地补充。 随之,他一挥手,“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将刘老太婆抓起来,关进生产队的小黑屋,天明时分就挂牌游街。” 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小唐云家的十几个壮小伙子,闻言之下,就如狼似虎地疾步而出,绕过卢长喜和李明,扑进小唐云家的主屋,要抓走坐在床边正安慰两个产妇的刘奶奶。 刘奶奶站起来,她颤巍巍地转身,蔑视地说:“老身连小鬼子都不怕,还怕你们几个娃娃?给我滚出去!” 身强力壮的十几个小伙子,居然一下子裹步不前,甚至有几个还悄悄地退却,想溜出去。 卢富贵一看情形不对,大喊:“村长说了,你们只要把刘老太婆抓走,每人不仅可获得两斤粮票,今夜还算上工,每人为八分工!” 小唐云的妈妈再也忍不住,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着年迈的婆婆被抓走,她异常悲愤,“人在做,天在看,你们会为今天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建国,我……我来陪你了……” “不!” 一直傻呆呆的小唐云兀地扑到床上,“妈妈……妈妈,你……你不能丢下我和妹妹……” 刘奶奶是坚强,可如今她颤巍巍的身子终究无力地摔倒。产妇薛晴躺在床里面,她放下怀中的女儿,伸手吃力地扒开死死抱住妈妈的小唐云,揭开被子一看,不禁哭喊:“李明,李明快来,嫂子被他们逼死啦!” 十几个壮小伙子一听,慌了,再也不敢做半点停留,扭头就跑,但门外披着雨衣的卢富贵却哼道:“想装死吓我们吗?这也太老套了吧?” 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潘玉莲知道,该她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她振臂高呼:“你们几个跟我来,是死是活,我一看就清楚。” 几个妇女社员低头跟着潘玉莲往小唐云家主屋跑去,李明听到薛晴喊她,就想转身进屋,不料一个妇女社员终究低声说话:“你一个大男人进去干嘛?害不害糙?”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潘玉莲不可思议地声音:“这婆娘真够狠的,为了她婆婆,居然产后大出血死了。” 接着又传出薛晴悲愤的声音:“你们都是一条条披着人皮的狼,活活的一个人就被你们逼死了,还说什么产后大出血,她刚刚好好的。” 但潘玉莲聪明地没反驳,她带着几个妇女社员走出来,路过卢富贵身边时,她低声道:“出人命了,报仇你可得挑时间,死鬼,快跟我回家。” 卢富贵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小唐云家,愤怒地低语:“妈的,老天真不长眼,唐建国死了,他婆娘也死了,可这老太婆的命咋就这么硬呢?等着吧,即便你今天逃出我的手掌心,也难逃命运的审判!” 低语间,他望了望吓得脸色苍白的卢长喜,回身就走。 卢长喜不愧是当了十年的村长,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挥手疾呼:“我没想到唐建国家会祸不单行,他舍命救人死了,他婆娘也因他之死伤心地产后大出血,但他家投机倒把的事实俱在,我们必须要擦亮眼睛,看清事物的本质。” “今夜我们可以放过刘老太婆,然而我们不能姑息养奸,有必要看住村东头大路,看住村西头、村南头、村北头小路,决不能让刘老婆乘机溜了,否则,拿你们是问!” 卢长喜撂下这几句话,发现卢富贵和潘玉莲两人早跑的没踪影,他赶紧逃也似地离开小唐云家。 黑压压一片的社员、孩子和老人们,也大都吓得跑了,唯有一两个妇女和十几个壮小伙子没走。前者担心小唐云家怎么度过这漫长的黑夜,另外还有话要对李明夫妇讲;后者是心知肚明,村长安排的,是让他们拦住刘老太婆,决不能让她将实情告诉公社。 一般事情,公社可以压下来,然而如今逼死人了,哪怕公社领导也不敢蒙着…… 十几个壮小伙子为了以防意外,领头的一个暴喝:“李明你还等什么?立即带着婆娘和孩子滚蛋,否则,你们想离开卢庄也不可能了。要是你胆敢在外乱说话,哼哼,你懂的。” 不料李明却义正言辞地拒绝:“我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蹦跶几天,有本事,把我也逼死!” 说着,他再也不看一眼色厉内荏的十几个壮小伙子,回身进屋…… (一更) 第008章替哥念书 :领头的小伙子望着李明的背影,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严重的挑衅,他扭了扭脖子吼道: “别给脸不要脸,小小的书生一个,居然想蚍蜉撼树。我告诉你,不老老实实听话,捏死你就如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村长卢长喜和卢富贵等众人一走,孩子们也撒腿跑光了,留下的两个妇女社员胆子却大起来,她们俩上前拉住他抬手就扇他大耳刮,还骂他: “卢胜利,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李明身家背景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年轻时闯荡过外面世界的卢富贵也不敢得罪他,你要作死可以,可别扯上你爸妈。你的良心真给狗吃了,去年你爸生病无法下地,还是唐建国帮你家做活的,你呢,你在哪呢?到处鬼混。” “好男不和女斗。”卢胜利撂下一句话,挣脱出两个妇女社员的拉扯,去安排其他小伙子立即把住各个路口,自己则站到竹林下,贼溜溜地盯着小唐云家的猪圈。 两个妇女社员随着李明进入小唐云家的主屋,安慰目光空洞的刘奶奶,其中一个说道:“刘奶奶,你可不能倒下,现在你家就剩下你一个大人啦,孙子还小,小孙女才出生。” 另一个又对李明和薛晴说:“你们俩个守着一具死尸干嘛?赶快收拾东西走,你们要感恩,就把这心思藏到肚子里,将来有的是时间,一旦卢长喜和卢富贵反悔,你们想走也走不了。” 但薛晴却悲苦地哭道:“嫂子刚刚死去,冯婶、郭婶,你们叫我如何走?我走了,她女儿谁来照顾?奶奶照顾吗?” 冯婶闻听,不禁落泪,“我与你郭婶私下里和你嫂子关系最好了,她和建国的后事由我们来操办,至于她女儿,你大可放心,恰好我媳妇还有奶水,就让她带着好了。你们夫妻俩得快走,真的,你们来卢庄时间不长,可我们知道,卢富贵比之卢长喜还要恶毒百倍,那就是一条毒蛇,只要他反应过来,绝不会让你们离开卢庄半步!” 李明奇怪地望着居然不哭,紧握拳头的小唐云,忽然说:“我想带走小唐云当做亲生儿子抚养,你们看行吗?” 冯婶和郭婶两人一听,几乎异口同声道:“有什么不行的?快走,外面的交给我们俩。” 接着,郭婶忽又想起什么,赶紧道:“你们记得千万别走东大路路口,从村子里绕进东村的高粱地,再从高粱地绕上东大路,就能避开守住东大路路口的人。” “这个交给我吧。”冯婶插话,“等下我跟你们一起走,我去冯庄帮你们借一辆毛驴车,你只要给拉车的冯二愣子一块钱,他就会拼命地将你们俩拉倒县城车站。到时就算卢富贵反应过来,也追不上你们,你们一到车站,不要怕花钱,不管通向哪个县城的汽车,只要能找来司机,登上就走,然后再想办法去SH。” 说着,她推搡小唐云,“你还愣着干嘛?你想为你妈妈报仇,你得长大学本领,快去收拾东西,跟你李叔叔、薛阿姨进城,记得好好念书。” 小唐云悲苦地低头看看妈妈的脸,又看看睡熟的妹妹的脸,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主屋,像是去锅屋收拾什么东西。 然而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小唐云回来,冯婶赶紧站起来跑到锅屋,发现小唐云并不在锅屋,她只得转身跑回主屋,对李明和薛晴夫妇俩说:“我看小唐云是故意躲着你们,这孩子,唉,我估计他不想丢下奶奶跟你们走,你们也不要等了,要是你们真的想带走一个,倒不如就带走他妹妹。” 郭婶也赶紧说道:“没错,你冯婶家二儿媳妇虽然有奶水,但也不能明着抚养她呀?你们知道的,村里每家的口粮都是定额的,家家都不容易,经常揭不开锅,要是遇到荒年,也只能靠树叶和野菜度日子。” “另外,偷偷摸摸地,要是给卢富贵发现,不仅会连累到冯婶和我,还会连累到她二儿媳妇一家。” 李明和薛晴两人相视一眼,点点头,他们俩的确不放心小唐云的妹妹,因为她太小,还是个婴儿,一旦发生意外,后果难以想象,然而现在这个小家伙,却不知道家里天都塌了,靠着妈妈的肩膀,睡的很熟…… 薛晴拉着冯婶、郭婶的手说:“以后奶奶和小唐云就交给你们了。我一到SH就给你们写信。” “别!”冯婶惊慌失措地说,“你们俩可千万别写信回来,要是让卢富贵知道是我们俩劝你们快走的,还又带上建国的女儿,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你心中有我们就可以,等把她抚养成人再说吧。” 这会儿刘奶奶已经渐渐缓过神来,她坚强地说:“你们能带走我孙女,是她福气,虽然我不想她被你们带走,可这是最好的办法,我能养活的,也只能是一个孩子。” “我知道。”薛晴哭道,“奶奶,您一定要坚强地活下来,小唐云是个懂事的孩子,我这点钱就留给你,你今年一定要让他上学,奶奶你记得,,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等将来国家政策变了,我和李明一定会回来看望您的。” “好孩子,你别惦记我了。”奶奶推过她的手,呜咽道:“路上很需要钱,放心,我会让孙子上学的。我只希望你们夫妇俩能把我孙女抚养成人。其实呀,我心里知道,在你们城里,男女都一样,建国吧,我也知道他心里希望来个女儿,可怜他……可怜他还没看到女儿一眼就……就……” 奶妈呜咽地再也说不下去,和薛晴抱头痛哭。 冯婶和郭婶急了,拉开她们俩,“哭什么哭呀,刘奶奶,现在他们是逃命呀,快让他们走吧。” 说着,郭婶出去想办法支开站在竹林里的卢胜利,冯婶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婴儿,她吹灭煤油灯,蹑手蹑脚地走出主屋,带着李明夫妇从主屋和锅窝之间穿过去,冒着呜咽的丝雨,进入村里…… 冯婶和李明夫妇俩没想到,就在主屋后面黑暗的角落里,小唐云仿佛间长大,他握紧拳头望着他们离开。 “妹妹,哥不能走,奶奶年龄大了,我走谁照顾?你就放心吧,哥哥已经是个男子汉,会割猪菜,会养猪,还会干农活。” “记得……记得替哥念好书,永远不要回来!” (二更) 第009章奶奶教子 小唐云家主屋,这会儿重新点起煤油灯。 小唐云又是呆呆地看着妈妈的脸,他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默默流泪,双拳紧握。 奶奶担心地说:“人死不能复生,小云啊,要哭就放声哭吧,憋着会憋坏身子的。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呢,你可不能这样。” 呆呆的小唐云皓齿缝里猛地蹦出:“我要杀了卢富贵、卢长喜两个乌龟王八蛋!” 奶奶清楚,她也恨不得砍下这两个家伙的狗头,但她却严肃地问:“小云,你知道他们为何这么对待我们家吗?” “不知道。”小唐云对这个不明白,因为他知道,村里也有其他人偷偷地上街卖鸡蛋,怎么不割他们资本主义尾巴的? 奶奶长叹一声,道出原委:“我听村里社员说,卢富贵有个妹妹,当年因投奔新四军被日寇残忍杀害。” “这和我家有什么关系?”小唐云转头,疑惑地看着奶奶沧桑的脸。 奶奶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卢富贵因妹妹被日寇残忍杀害,可小鬼子无条件投降了,他无处报仇,就把这笔账算到新四军的头上,他认为,要不是他妹妹投奔新四军,怎么会被日寇残忍杀害?” “所以他就对付我们家?” “是呀,因为你爷爷是新四军,他不把仇恨撒在我们家身上,难不成还会跑到城里撒到公安的身上?” “这……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人一旦被仇恨冲昏头脑,哪里还会有什么理智?所以奶奶不想你这么小就心怀仇恨。妈妈是被卢富贵伙同卢长喜逼死的,但你和普通人不一样,因为你爷爷是新四军,是解放军,是和战友们为解放全中国而战。” “奶奶……” “小云,别打断奶奶的话,你知道爸爸的名字为何叫建国吗?” “不知道,奶奶。” 奶奶沉思一下,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年轻的时候,“那是你爷爷有眼光,那会儿还在打小鬼子,他就预见到将来一定会有个伟大的新中国,所以给你爸爸起名叫建国。” “哦。”小唐云似懂非懂。 奶奶接着回忆:“后来解放战争时期,你爷爷随华野大军南下,要百万雄师过大江解放南京。你爷爷出征前告诉我,伟大的新中国快要诞生了,他相信新中国成立后,一定会将精力转移到祖国建设上来,又提前给他孙子起名,就是你,叫唐云。” 小唐云一边默默地流泪,一边竖起小耳朵听奶奶给他讲爷爷的故事,“奶奶,我的名字原来是爷爷早就替我起好的?” “是啊。”奶奶无限崇拜地说,“你爷爷的眼光果然没错,一一实现,可他在渡江的时候却英勇牺牲……呜呜……呜呜……” “奶奶别哭,奶奶别哭,奶奶,你看我也不哭了。”小唐云强忍心头悲痛,摇晃着奶奶,奶奶擦了一把眼泪,呜咽地说:“小云,你知道爷爷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不知道。”小唐云摇了摇头。 奶奶说:“我记得你爷爷告诉我,大唐令八荒,彩云贯古今,谓之唐云。” “什么意思?奶奶。”小唐云问。 奶奶想了一会儿才说:“我也不太明白,估计是你爷爷希望今天的祖国,像是盛唐那么强大吧。而你,就是那贯穿古今的一道彩云,在和平的年代下,为祖国的经济建设像爷爷那样,奉献终生。” “我……” “所以呀,爷爷要你心怀天下,你怎么可以心怀仇恨呢?你妈妈被逼死了,我要比任何人都愤怒,但就当是新四军还了他卢富贵妹妹的一条命,我相信你妈妈在天之灵,也会理解我的。” “可是奶奶。” “孙儿,我知道你放不下仇恨,我也放不下,可凭借我们的力量,不要说报这血海深仇了,就算能不能活下去还不知道。我要你记住,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继承你爷爷的遗言!” “相信奶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时候没到,一到全报。你可不能因报仇而放弃爷爷的遗言。” “奶奶……”小唐云依旧似懂非懂,他唯有扑进奶奶的怀中痛哭,也许能记住的,仅有爷爷遗言几个字。 奶奶没想到,就在她要求孙子小唐云放下仇恨之时,卢富贵、卢长喜又带着数个壮小伙子围上门了,一进来就四处寻找,还问:“李明呢?薛晴呢?他们去哪了?” 奶奶摸干脸上的泪水,颤巍巍地站起来,“我不知道你们说什么,这里只有我祖孙两人,你要想也逼死我们,可以,就看老天爷答不答应。另外我告诉你,虽然在卢庄我家不是军属家庭,但全公社人都知道他爷爷是新四军,是解放军!” 卢长喜恨恨地转过头,望了卢富贵一眼,慌张地说:“卢胜利汇报的没错,李明一家三口逃了,还带着建国的女儿逃了。” “该死,他怎么没追呢?”卢富贵也慌了。 卢长喜哭丧着脸脸说:“当时……当时她妈妈死了,没人敢进来,后来卢胜利发现屋里貌似少人了,就瞅瞅,才看到李明夫妇俩真的没了,床上的婴儿也没了,唯有这刘老太婆和小唐云。” “那还等什么?快追,如果我所料没错,他们一定往县城跑去了,必须要把他们追回,否则,这女人之死,哼哼,可是有你一份哦。” “富贵,你……你怎么连带上我?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当时也是因你非要绑走这老太婆,才让她怒极攻心,导致产后大出血而死。” “长喜,现在我们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出事,你也逃不了。现在能做的,唯有派人往县城追,绝不能让这女人之死的真相泄露出去。” “这两人呢?” “没事,派几个小伙子日夜轮流看着,量他们也逃不出卢庄半步。” “可是……” “你怕了,长喜。我可告诉你,现在闹出人命,要是再闹出几条人命,生产队没人会帮我们蒙着,现在唯有拿着这两条贱命,社员们才不敢动心思。” 卢长喜低头沉思片刻,是这么个理,就回身吩咐卢胜利立即带人追击李明夫妇,尤其要将唐建国的女儿截下来。 而后,他才对刘奶奶说:“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想保住你孙子的性命,唯有听话。哦,东大路又要扩建了,你家留下的那块巴掌大的宅基地只能贡献出来,快,快签字画押,否则,饿死你祖孙俩!” 第010章雪地孤影 卢长喜夺得那块巴掌大的宅基地,又以生产队的名义,划给卢富贵,美名其曰: 卢富贵七儿子要娶媳妇了,需要宅基地盖房子。 另外,在卢富贵和潘玉莲这对毒蛇的密谋下,卢长喜难得一次表现善意的面孔,于翌日下午召集生产队社员风风光光将唐建国夫妇匆忙下地埋葬。 原来第二天一大早雨停,北面那条河下游林集公社的一些社员,趁着河里爆发大水,下河逮鱼,不想却捞起唐建国的尸体。而卢胜利不仅没追到李明一家三口,也没截下唐建国的女儿…… 同样,由于潘玉莲怕李明夫妇回到SH说出逼死人的真相,担心自己受卢富贵牵连,力劝一心报仇的卢富贵暂时放过小唐云祖孙俩。 由此,卢长喜悲天悯人地说,刘老太婆年龄太大,不挂牌游街了,就在家好好反省吧。 刘奶奶无法离开卢庄去镇上公社诉冤,也因颤巍巍地无法下地干活,她家也就没工分可得,整日被看在家里。她家猪圈里的那头小黑猪也于一个漆黑的夜晚,被卢胜利下药偷走。 小唐云自那以后,变得沉默寡言,再也没带着村里的小朋友放声歌唱嘹亮的童音之军歌。 金秋来临,小唐云没能去上学,每日去野外割野菜。 他出去割野菜的时候,身后远处总会跟着卢小二。社员们私下说,那是小唐云的跟班。 奶奶用李明夫妇临走时留下的粮票,加上小唐云每日割的野菜,总算熬到这年春节。 这一年的春节,卢庄虽然是一个贫穷的生产队,但社员们看到一片片皑皑白雪盖着小麦地,即便凌厉的寒风怒吼,他们脸上也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孩子们也开心到处乱玩,因为瑞雪兆丰年。 唯有小唐云家冷冷清清,好心的郭婶、冯婶不敢明着去小唐云家,只能偷偷地来送点年货。 奶奶含泪收下…… 村里的小朋友念念不忘小唐云,尤其是他家爷爷军帽上的那颗闪闪红星,他们三三两两拿着炮竹来找小唐云玩,可惜小唐云并没在家。 冰天雪地,寒风怒吼。 小唐云在村南的麦地田间的田埂上,他消瘦的小身子弯腰半蹲着,冻紫的右手几乎抓不住小镰刀,但他依旧能紧紧地握着;而那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则不停地在雪地上扒着。 村里传来欢声笑语,也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但小唐云充耳不闻,因为那些已经离他远去……。 忽然,他扒出一片臭蒿小叶子。臭蒿也叫麦蒿、白蒿、靡靡蒿,小唐云以往仅是把它当做猪菜,可如今他赶忙丢掉右手中的小镰刀,趴在雪地上,双手不停地小心扒着这片臭蒿叶子周围的雪,渐渐地,一棵臭蒿露出小脑袋。 当小唐云看到这棵臭蒿的小脑袋,居然觉得此时冰澈刺骨的雪地似乎传来一阵阵温暖。 小唐云抬起几乎冻僵的小手,合起来放在嘴前,和着寒风不停地哈着热气……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略微又恢复知觉的右手,拿起身边冰凉的小镰刀,开始凿地。 原来田埂上的地,本就坚实,如今又是冰天雪地,被冻得愈发坚硬。 小唐云本可以直接割下这棵小臭蒿,但他知道,臭蒿根茎也可以吃,所以他小心地在臭蒿旁边用小镰刀凿,一小块冻土一小块冻土凿开,总算把它连根挖起。 这要是给去年,他一定会兴奋地雀舞起来,可现在他被冻得红扑扑的小脸上,没一点高兴的神色,唯有的就是僵硬的目光转向另一处…… 那是大雪盖着的麦田,以他以往割野菜的经验告诉他,麦田里的臭蒿不仅嫩,还大都比田埂上的臭蒿个头大。 特别是麦地里还有比之臭蒿好吃的荠菜、面条菜、毛妮菜等等,这些都比田埂上零星的肥嫩。 其中以荠菜为最,因为荠菜是正儿八经的野菜,从来没人把它当做猪菜。南宋著名的爱国诗人陆游曾经挥笔提毫:长鱼大肉何由荐,冻荠此际值千金。 紧随荠菜的,要算腴软碧绿的面条菜,它一般是贴着麦苗根生长,要是在春天,其绿绿的身姿随风轻轻地摇曳,很动人养眼。 其实不仅看着美,关键的是它透着大自然的清香。 至于毛妮菜,它和面条菜被称作野菜中的姐妹,苗条细长的身姿颇有几分相似,不注意的,很难分辨。仔细看会发现毛妮菜叶子没面条菜那么宽,也没面条菜那么油亮光滑,毛妮菜看上去略显粗糙。 只不过这会儿冰天雪地,还没到春暖花开,这些好吃的野菜,包括猪菜臭蒿,并没真正长大。 但小唐云转过目光,带动着头也转过去,身后远处小路上就传来卢小二的暴喝:“小兔崽子老实点,要是你胆敢破坏生产队的麦田,你以后甭想出来割野菜。妈的,害的老子在大冬天也陪着你出来受冻,春节也没得过。” “妈头的,今天的寒风怎么这么冷呀?你这个小兔崽怎么就不冻死呢?”他忽又骂道。 小唐云没理会,把目光转移到田埂上。 他知道,麦田上的白雪对于社员来说,那是被子,是小麦苗的被子,如果被扒开,小麦苗有可能会被冻死。 是的,他仅是看一眼,哪怕他以往也没在大冬天扒开雪被子在麦田里找野菜,只会等雪化了才会这么做。 但他现在明白,即便雪化了,一直远远跟着他的卢小二也不会让他进入麦田。 显然,除了他,村里割野菜的其他孩子可以进去寻找。只不过今天是春节,又是冰天雪地、寒风怒号,麦田田埂上唯有他孤零零的小身影。 他听着村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传来的“噼里啪啦”爆竹声,不觉神往地望了一眼,赶忙又低头一边扒雪,一边寻找野菜。 忽然,小唐云那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在田埂边摸到一片嫩嫩的小叶子,他定眼一瞧,原来被扒开的雪地里,居然窝着一小簇荠菜,不知道有多少棵小荠菜,像是怕冷似得簇拥在一起。 小唐云差一点惊呼起来,可惜他红扑扑的小脸上,仅是兀地闪过一丝惊喜,就变得枯井无波,仿若酷寒严冬下被冻僵的一棵小草…… 第011章饥寒交迫 冰天雪地,寒风依旧怒号 小唐云抓起冰冷的小镰刀,又是小心地凿地,在一小簇荠菜周围凿,因为荠菜的根茎不仅也能吃,比之臭蒿的根茎不知道好上多少倍,可谓天壤之别。 听奶奶说,荠菜的根茎,比叶子还有营养呢,奶奶最爱吃,甜甜的。 然而小唐云年龄还小,他哪里知道奶奶这么说,是想让他多吃荠菜叶? 孩子需要长身体,奶奶能做的,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现在,奶奶在家老房子里捂着郭婶、冯婶送来的年货,翘首等待孙子。 不想临近傍晚时分,天空却飘起雪花,渐渐地,居然又下起鹅毛大雪。 朦朦胧胧中,穿着破棉袄的小唐云,瑟瑟发抖地背着大粪箕回来,他刚进屋里放下大粪箕,奶奶就扑上去抱住孙子痛哭…… 小唐云没流泪,他坚强地对奶奶说:“奶奶,等雪停了,我再出去割野菜,放心吧奶奶,就算天黑,白雪地里也能看到野菜。大粪箕里的野菜虽然少,却有奶奶你喜欢吃的荠菜根茎,一大族呢。” 奶奶闻听,愈发痛哭,她呜咽地说:“我们祖孙俩能熬到今天,是因为你李叔叔一家临走时留下不少粮票。野菜是可度日,可你小小年纪……” “小云,这样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啊?今天下午你郭婶、冯婶悄悄来给我们家送点年货,她们告诉我,现在除了卢庄和周围几个村子,其他地方都分田到户了。要是我们家能分到地,就算奶奶不能下地干活,也能请人帮忙,到时收成再少,也不会饿死我们祖存俩,说不定有结余,还能让你上学。” “奶奶。” “小云别说了,你妹妹随你李叔叔一家进城,她将来不仅能上学,还能上大学,你可不能比她差。奶奶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不能因为我这把老骨头毁了你一生,今晚就走。” “什么?奶奶,外面下起鹅毛大雪,我们怎么走?又走向哪里?” “你回来时看到躲在竹林里的卢胜利了吗?” “没,估计他看到又下雪就跑了。哦,一直跟着我的卢小二冻得像个孙子,看到天下雪,他也跑了。” “是啊,我们想逃离卢庄,唯有趁着鹅毛大雪之际,否则,再想逃,不知道又要等到何时,也不知道我们祖孙俩能不能熬到那时。我告诉你,粮票早在几天前就没了,现在家里也没了一点粮食。我怎么可以每日让你光吃野菜呢?爷爷在天之灵也不会让我这么做的。” 小唐云转头,望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鹅毛大雪,双手紧握,“好,奶奶,我们这就走,等我收拾收拾东西。” 奶奶摇了摇头:“该收拾的我都收拾好了,我看这雪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我们祖孙俩吃顿热乎乎的晚饭,就奔向光明,好不好?” “好。奶奶,我这就去烧火。” 天,整个地黑下来。 唯有漫天大雪,还飘舞个不停。 卢庄没哪个社员或壮小伙子发现,唐家祖孙俩背着一个大包、一个小包,踩着咯吱咯吱作响的积雪,悄悄地离开,从东大路往县城方向逃。 但奶奶的年龄毕竟太大,走了不到十里路,就累的不能走了,小唐云担心卢胜利、卢小二等人发现追上来, 他将大包仍到路边的大沟里,紧紧地怀抱着小包裹,吃力地背起奶奶。 奶奶不想拖累孙子,可她又不放心这么小的孙子独自一人在外,所以只能含泪让小唐云背着。 不知道是小唐云经常背着大粪箕出去割野菜,还是他渐渐长大,亦或说他知道只要远离卢庄一步,就可远离卢富贵的魔爪,他居然背着奶奶不停歇地走了好几里路。 鹅毛大雪下,小唐云背着奶奶一步一滑地走,忽然朦朦胧胧地望到几个夜行人。 等走近了才看清他们一个个破衣褴褛,小唐云看得出,这是专业要饭的大人,每逢过年,这类专业要饭的大人就呼啦多起来,有的还会带上老人和孩子。 对此,小唐云也曾经问奶奶,他是不是也可以出去这样做,不想却被奶奶骂了一顿,说他好手好脚的就算饿死也不能出去要饭,那不是给他爷爷脸上抹黑吗? 哪怕非要乞讨,也该奶奶去,可奶奶整日被人看在家里,哪里也去不得。 几个大人要饭的看到是一个小孩子吃力地背着一个老婆婆,一个就搭讪:“大雪天你们去哪儿?” 小唐云没着声,奶奶也没着声。 那人说:“真够可怜的,我来帮你吧。”说着,那人就来夺小唐云怀抱的小包裹。 小唐云大叫:“快走,我不需要你帮助。” 不想那人却嘿嘿笑起来,“人人都说我张三长着狗鼻子,但这狗鼻子在关键之刻却能派上大用场,我嗅到香喷喷的年货了。” 近距离下,小唐云赫然发现那是一张狰狞的脸…… 接着,那人又喝道:“你们几个傻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 其他几个要饭的一听,像是苍蝇闻到血一样,呼啦地就冲上来,毫不顾忌小唐云还身背着奶奶,一把推倒他,丧心病狂地从他手中抢走小包裹。 小包裹里包着的是郭婶、冯婶送给他家的年货,两块山芋饼,两块玉米饼,两块米糕,两个馒头。 小唐云年龄太小,他哪是几个成年人的对手?更不要说年迈的奶奶了,祖孙俩跌倒在雪地上,呼天天不应,喊地地没声。 小唐云恨恨地望着大步流星跑走的几个要饭的,不明所以地问奶奶:“奶奶,要饭的也是穷人,他们干嘛抢我们吃的?” 奶奶流泪道:“人穷志不短,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孙儿,你要给我记住,将来不管你还是穷,或者大富大贵,都要保持一颗赤子之心,不是我们的,我们就算饿死,也绝不能抢!” “知道了奶奶,我记住了,你放心,孙儿长大了绝不会穷,还会想方设法去割好多好多的荠菜根茎给你吃。” 小唐云说完,跌跌爬爬地搀扶跌在雪地里的奶奶。他背起奶奶,抬头望望鹅毛大雪下的东方,咬咬牙,甩开小步,一步一滑地小心走着。 今天不是第一场大雪,白天还冰天雪地,寒风怒号,如今又是鹅毛大雪,随着深夜来临,天寒地冻,小唐云和奶奶也感到越来越冷。 特别是小唐云,因为他背着奶奶,身上冒汗,可汗水一冒出,不一会儿就变得冰凉…… 当祖孙俩听到路两边远处村庄传来密集的鞭炮声,他们知道,旧年已逝,新年来临,小唐云也长大一岁,九岁。 雪未停,一刻不歇地下着。 地面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厚,通往临河县县城的雪路虽然渐渐地不再滑,可小唐云却觉得背上的奶奶愈发地重,他不小心地摔了好几跤。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冷又饿的小唐云瘦骨伶仃的腿一颤,再次跌倒在雪路上,而这次,他再也爬不起来…… 第012章雪夜夜话 “奶奶……” 小唐云无力地哭喊,并伸出手,想拉被跌出去的奶奶,又像是想爬起来,可那小手终究“啪嗒”一下也“跌”在雪地上…… 奶奶又一次从小唐云背上被甩出去,要不是她身穿破棉袄、破棉裤,地上又是厚厚的积雪,只怕少说也跌得腿断胳膊折。然而即便完好,她年迈的身子也像是散了架子似得疼痛。 朦朦胧胧的鹅毛大雪下,奶奶看到孙子没像之前几次那样勇敢地爬起来,她慌了,可她却强忍疼痛与心酸,“奶奶身子硬朗得很,你再摔,奶奶也不会散架的。” 小唐云的声音越来越弱,“奶……奶奶,我……我困了……” “别睡!”奶奶爬过去,拉起小唐云,吃力地将他背在自己颤巍巍的背上。“现在该是奶奶背着你了。奶奶知道你又冷又饿,可你知道吗?你爷爷当年和战友们被小鬼子困在山上,大冬天没吃没喝,那就啃树皮,吃积雪,等春天来临,哼哼,又把小鬼子打得哇哇叫,新四军的旗帜再次地插到小鬼子的炮楼上。” 小唐云听到奶奶给他讲爷爷的故事,居然感觉不饿了,浑身还奇怪地暖和和地。 奶奶一颤一颤地慢慢走着,一边继续说:“记得你爷爷后来告诉我,人的意志力不是平时能表现出来的,那都是在关键之刻,能忍住伪军、小鬼子的酷刑拷打,那才是真英雄;能忍住亲人被残忍地杀害在自己的面前也不出卖战友,那才是真正的人民英雄!冷了、饿了算什么?” “爷爷被抓过?”小唐云忽然感到害怕,好像他在漫天的大雪里,看到模糊的爷爷浑身血淋淋地,正被小鬼子使用酷刑,但爷爷却笑了…… 不料奶奶哼道:“小鬼子是想抓住你爷爷,可你爷爷是谁呀?他是新四军连长,不仅身材魁梧,比三国里的张飞还强壮,更练得一身中华武功,特别是你爷爷手中之枪,那是例不虚发,这叫什么?” “我知道,叫神枪手。”小唐云感到无比自豪。 “对咯。”奶奶笑道,“小云真聪明,一下子就能猜到。我还告诉你,爷爷为了营救被小鬼子抓住的地下党,他孤身下山,独闯小鬼子监狱,不说救出同志,还连带着救出不少无辜百姓。” “唉……奶奶,我真想象爷爷那样揍小鬼子,可惜小鬼子早都无条件投降了。” “是啊,小云,你比爷爷、奶奶幸运多了,出生在新中国,暂时的委屈和困苦算不了什么,就像这大雪,迟早会停的,就像这冬天,它再怎么残酷,也阻挡不住春天的脚步,总有一天,我们祖孙俩会过上好日子。” “奶奶,我知道,可要是卢小二他们发现我们逃了怎么办?你……你走路太慢了。” “哦,这是哪儿?哦,乖孙子,还是你厉害,居然能背着奶奶过了林集镇。我记得前面有个岔路口,我们不去县城,往乡下去。” “干嘛?奶奶,你不是说了吗,我们要逃往县城,还要求县太爷严惩逼死我妈妈的卢富贵、卢长喜。”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这是你爷爷告诉我的,我今天也告诉你,当自己力有未逮时,不可逞匹夫之勇,要用计谋和敌人周旋。当年伟大的***就发表了《论持久战》,你爷爷就是凭着这本《论持久战》,最终将盘踞在山下的小鬼子全消灭了,后来,就迎来了伟大的解放战争。” “哦。” “小云,你给我记住,我教给你,不是让你记住我们家的仇恨,是要你不忘爷爷的遗训,爷爷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大唐令八荒,彩云贯古今’,就是要你心怀天下,为祖国的经济建设,奉献自己,让更多的贫苦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让祖国越来越强大!那时,你也会遇到强大的对手,说不定这个强大的对手,还是个洋人,你会怎么办?” “奶奶,我会采取游击战术,耗死对方。” “乖孙子真聪明,我相信你将来比你爷爷还要强大……” “奶奶,我现在发现我不困了,也不饿、也不冷,浑身充满力量。你放下我吧,我们一起走。” 祖孙俩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下,手牵着手,深一脚浅一脚,从通往县城的雪路上,转向南边的一条岔路。 渐渐地,祖孙俩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一刻不停歇的大雪也将祖孙俩的足迹覆盖…… …… 某一刻,雪路上跑来数条黑色的影子,赫然是卢庄的卢胜利、卢小二等壮小伙子。 卢小二气喘吁吁,双眼喷火,“该死,这祖孙俩怎么逃的这么快?我们都追过林集镇了,还是看不到他们,还是说是那几个臭要饭的骗我们?” 不想卢胜利劈口骂道:“要不是你早早溜回家,怎么可能让他们逃了?” “这怪我吗?”卢小二反口相讥,“我的任务是跟着小唐云那兔崽子,只要他回家了,我的任务就结束。倒是你,你的任务是守候在他家门口,可你倒好,一下大雪,就跑了,是担心你媳妇又被卢长喜睡了?” “*尼玛!”卢胜利转身一拳,就将卢小二砸倒在雪地上,又是恶狠狠地踹了两脚,跟着他们的几个壮小伙子根本不敢上前劝架。 然而卢小二不知死活,还扯着脖子嘶吼,“别人怕你,我卢小二不怕你,咋地啦?我不说,你就以为人不知道吗?全庄的谁不知道?只不过当着你面不说而已。你凶,有本事去对卢长喜凶,说不得现在卢长喜又趁机钻进你媳妇的被窝里。” “我叫你说!我叫你说!”卢胜利像是发狂的一头猛兽,不仅弯腰挥拳狠砸卢小二,还又一脚一脚地狠踢,但卢小二越被打,就越能扯起脖子嘶吼:“尼玛的有本事就打死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妈的,人人都能娶个媳妇回来,我咋就不能呢?否则,我也能讨好卢长喜,混个小队长当当。” 几个壮小伙子看到卢小二鼻口窜血,还是大骂不休,他们真担心这样下去,卢小二会被愤怒的卢胜利活活打死,他们假装帮忙,一起冲上去,几脚就将卢小二踢进血路旁的大沟里。 卢胜利恨恨地望着鹅毛大雪下的沟底,“死吧,尼玛的被冻死,可不是我卢胜利打死的。走,今夜必须追到小兔崽子和那老太婆,否则我们全完蛋!” 第013章春回大地 雪尽风走一片白,夜消昼来半边红。 皑皑白雪,苍茫大地,祖孙俩手牵着手,一个讲故事,一个竖起小耳朵听故事,深一脚浅一脚绕过数个村庄,当东方冲起一缕霞光,烎红半边天空,祖孙俩终究力量耗尽,双双跌倒在雪地上。 奶奶意识模糊之际,告诉小唐云最后一句话:碰到任何人都不要说话。 小唐云紧抓奶奶冰冷苍老的手,侧望西边星空,他知道,黑暗阻挡不住阳光,寒冬也阻挡不住春天的脚步。 奶奶让他记住的话,他记住了;奶奶让他忘记的话,他也一句不落地深印脑海。 不知道什么时候,火红色的太阳升起,像是春姑娘来了,又像是妈妈的手,在温柔地抚摸着小唐云冰凉的脸。 小唐云迷迷糊糊,好似偎依在妈妈温暖的怀抱,他听到了鸟的叫声,看到皑皑白雪下钻出嫩嫩的绿叶,望到远处许多树木正绽放着鲜艳的花朵……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一切都没了,唯有几张红扑扑的小脸在盯着他,接着,他就看到这几张红扑扑的小脸转过去,大喊:“爸爸、爸爸,他醒了。” 很快,一个庄稼汉叔叔掀开破被子门帘,冲进来,“孩子,你家住在哪儿?你叫什么名字?你和奶奶怎么大年初一就出远门了?” 小唐云舍不得妈妈温暖的怀抱,可他现在知道,梦醒了;也清楚自己为何会感到温暖,因为这间老屋子里放着火盆,因为他盖着暖和的被子,一手一个还抓着一个暖和的小包包。 这种小包包,是农村孩子的发明,渐渐被大人推广,又叫暖包包,里面包着一块黑黑的木炭…… 小唐云望着忽又转过来的几张红扑扑的小脸,望着庄稼汉叔叔,什么也没说,就是那么望着。 “爸爸。”一道脆脆的声音响起,“他是个傻子,又是个哑巴。” “别胡说。”庄稼汉叔叔伸手摸了摸小唐云的脑门,“这孩子还在发烧,你照顾好弟弟妹妹,也照顾好他,我去请熊先生来。” “他奶奶呢?”那道脆脆的声音又响起,庄稼汉叔叔回答:“在你奶奶屋子里,她刚刚也苏醒了,可是也不说话。” “爸爸,他们祖孙俩不会也是被家人赶出来了吧?一个老哑巴,一个小哑巴,还都是傻子。” 庄稼汉叔叔假装生气,呵斥:“你作为姐姐,怎么能在弟弟妹妹面前说这样的话?” “我没说错话,我们赵家庄去年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好吃懒做的赵麻子和恶毒的媳妇,不就是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将不能干活的奶奶和一直不会说话的傻儿子赶出家门了,最后双双冻死在村南的小河边。” “唉……”庄稼汉叔叔叹口气,“小红,你以后别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世人皆会说别人是傻子,可是自己何尝又不是傻子?好了,你照顾好他,爸爸去请熊先生,还要去赌几把,但愿爸爸今天能赢大钱,给你们再添一身新衣服。” 小唐云虽然没念书,也不识字,可自小听奶奶讲爷爷的故事,他比同龄孩子成熟许多,他知道这位叔叔是好人,至于赌钱,这是农村的习惯,每逢过年,老老少少就会聚集在一起。 有的在磨盘上翻扑克牌、掷筛子猜赌,也有的在屋子里四人坐在一张桌子旁,打着细细长长的纸牌。 看热闹的人在旁边嗑主人家提供的瓜子。 春节一过,农村就没什么人再赌了。小唐云没赌过,因为他每年都将几分钱的压岁钱积攒起来,可他知道猜赌的绝招,就是在手指上吐唾沫,唾沫上有几个泡泡,那就是几。 但他现在无法将这猜赌的绝招告诉叔叔,因为奶奶交代他,遇到任何人都不能说话,言下之意,装傻充愣。 这个小唐云会,他听过奶奶讲“假痴不癫”的典故。 小唐云装傻充愣地躺在床上,等到叔叔口中的熊先生来了,才知道此人是个兽医,居然用粗粗的针管在他屁股上打针。 小唐云想抗拒,但他不能,他痛的想大叫,也不能,因为他是个傻哑巴…… 小唐云忽然明白,“假痴不癫”的计谋是好,可以蒙过对手的眼睛,但付出的代价却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记得奶奶说爷爷告诉过她,当年深陷大牢的孙膑,不仅吃土,还抓大便吃。 只不过奶奶和他不是想蒙过叔叔一家,而是要蒙过卢庄的卢富贵、卢长喜。 奶奶留给叔叔家唯一的信息,就是她藏在破棉袄里的那个娟秀一对鸳鸯枕头上还新娟秀一个字:唐。 自此,祖孙俩被叔叔家收留,赵家庄的村民都喊奶奶为唐奶奶,喊小唐云为唐哑巴。 冬去春来,小唐云也和叔叔一家混熟,叔叔叫赵铭,和他爸爸一样,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家里分得四亩八分地,除了上交提留、平价卖公粮外,一家子不仅能解决温饱问题,还有不少结余。 大女儿赵晓红上完小学一年级就缀学照顾弟弟妹妹,现在大儿子赵权上小学二年级,小儿子赵晨上小学一年级,小女儿赵倩还小,没上学。 倒是小唐云一个也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老是作弄他,特别是赵权、赵晨两兄弟,经常骂他在他们家吃白食,虽然小唐云整天割猪菜,还下地干活。 同样,小唐云也不喜欢赵铭叔叔的媳妇,因为她总是指桑骂槐。自己奶奶却是一声不吭,叫她做什么,她就颤巍巍地做什么。 小唐云唯一喜欢的就是赵铭叔叔。 但不管怎么说,祖孙俩在赵铭家里过上了温饱生活,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 某一天,在春暖花开的野外,小唐云正在割猪菜,奶奶又跟来了。 奶奶发现再也没村民、孩子关注他们祖孙俩,附近除了他们祖孙俩,也没其他人,她就颤巍巍地弯腰蹲下,低低地对小唐云说:“小云,这两天奶奶打算搬家。” 小唐云不明所以,“奶奶,我们在赵叔叔家不是过的很好嘛?干嘛要搬家呢?” 奶奶说:“我不是因为每晚要给赵铭他妈洗脚,也不是因为赵铭媳妇老是使唤我,是因为你。” “奶奶,你看我这件新衣服,就是赵叔叔给我买的。”小唐云放下镰刀,开心地指了指身上的新衣服。 奶奶却摇了摇头:“可你知道吗?赵叔叔因为给你买这件新衣服,这些天他们夫妻俩每夜都吵架。我们祖孙俩不能再给赵叔叔添麻烦,特别是你,我发现你乐不思蜀。” “哦,奶奶说错了,卢庄不值得你思念,用你爷爷的话说,你这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长此以往,你还能上学吗?即便赵叔叔想让你上,他媳妇也绝对不会让你上。” “另外,我看这一大家子,只有小女儿赵倩随她爸,你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红少墨多,会影响你爷爷的遗训……” 第014章唐奶三迁 小唐云低着头,静静地听奶奶说。 他自小崇拜奶奶,因为奶奶在他面前呈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包罗万象。奶奶不识字,可她从文武双全的爷爷那里耳闻目染之下,比之一个老私塾知道的还多。 至于爷爷,那在天上,需小唐云仰视可见。 但今天,小唐云第一次怀疑奶奶的话,不是全部怀疑,他总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比如说赵叔叔一大家子红少墨多。 赵权、赵晨两兄弟是坏,可是每当小唐云装傻充愣被村里其他小朋友欺负,兄弟俩就扑上去,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能欺负小唐云的,唯有他们兄弟两,而实际上也让小唐云少受很多村里孩子的欺负。 再说赵晓红,是常常挂在嘴边,总说他奶奶是老哑巴,说他是小哑巴,还都是傻子。但她每次拿好吃的,有弟弟妹妹一份,也有他小唐云一份。 对于赵叔叔的媳妇,是大人,似乎也是坏人,小唐云不喜欢。但她虽然经常指桑骂槐,可小唐云盖的被子,穿的衣服等等,都是她洗的,还洗得非常干净。 小唐云觉得,人之好坏,看的是他们针对何人、何事。 在小唐云的世界观里,世界上再也没比卢富贵坏了,可这样如毒蛇般的坏蛋,却能省吃俭用供儿子上学,送几个儿子去最好的学校。 坏人身上也有闪光点,小唐云认为自己既能学来好人的一身本领,也能学来坏人的闪光点,他不会被污染。 他会像是潜伏着的一根小小的莲藕,能吸收碧波荡漾的水里营养,也能吸收污泥里的营养,最终出污泥而不染。但在奶奶眼中,一棒子打死,非红即墨。 又好比太阳,春天的阳光,好似妈妈温暖的怀抱;但夏天的阳光,却毒辣地犹如魔鬼,然而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一年四季周而复始,永远不会变。你说,太阳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唐云还小,他仅是朦朦胧胧地怀疑,亦或开始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小叛逆,有了自己的一点小见解、小主张。 随着他长大,他觉得这个世界愈发神秘,为什么一些事物某时会很好好好,某时又很坏很坏,毒如蛇蝎! 他闻着地上花草的芳香,抬头望着绿油油的一片片麦田,尤其是那快逝去的晚霞,像是拼命为大地上的万事万物,披上一层淡金色的薄被。 他认为自己还需听奶奶的话,因为他深信,奶奶吃过的盐比他多,走过的路比他多,有着他无法比拟的生活经验,亦或像是那无处不在的淡金色的薄被,保护着他茁长成长。 小唐云忽然转头,看着奶奶越来越苍老的面容,他不知道奶奶还能保护他多长时间,唯有扑进奶奶的怀里,呜咽…… …… 这天晚上,祖孙俩吃过晚饭,各自抱来自己的破棉袄,比划着对赵铭表示,他们要离开了。 赵铭一家子还以为唐奶奶终于想起回家的路,有些不舍,毕竟这祖孙两在他们家两、三个月以来,并没白吃白住。但大多都仿佛间轻松许多,只有赵铭叔叔一人跟着祖孙俩。 出乎赵铭叔叔预料的,这对一老一小的祖孙两并没离开赵家庄,来到村东头村小学就不走了,因为村小学的南大门旁有间朝南的破茅草屋。 除了这间破茅屋,还有一大片没种庄稼的地,这地每到农忙时,就成为公共的麦场、稻场、玉米场,平时呢,赵家庄的村民也会在上面晒粮食。 赵铭记得,这间破茅草屋,以及破茅草旁的一根牛桩,还是两年前赵家庄生产队的财产。 自从国家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这里,赵家庄响应胡集镇乡党委“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号召,为分担镇小学的压力,也让赵家庄等附近村庄更多的孩子能上学,就盖起了赵家庄小学。 赵铭记得破土动工剪彩时,镇小学的胡校长等各级乡领导都来了,胡校长看到这间破茅草屋和那根牛桩,指示留下,说它是赵家庄无比宝贵的历史文化财富…… 由此,不仅留下这间破茅草屋和牛桩,还为它留下了一大片地,更让它旗帜鲜明地矗立在校大门旁。 但赵铭万万没想到到,这间越来越被村民、孩子们熟视无睹的破茅草屋,居然让唐奶奶惦记上了。 赵铭没说什么话,只是跟着走进去。 他发现,原本脏兮兮,甚至后来被人畜偷偷地当做方便之所的破茅草屋,如今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靠北墙的,泾渭分明地还铺上了厚厚的稻草,稻草这边,用一些树枝堆砌,防止稻草掉出来,施施然,成了一个稻草之床。 赵铭叹口气,他还是没说什么,转头就走。 小唐云看到这个新家,开心的不得了,一下子就跳到稻草床上,唐奶奶放下怀中的破棉袄,坐在稻草床边,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孙子。 她侧耳倾听,听到赵铭走远了,附近也没什么其他人,就低低地说: “小云,奶奶一两个月前就看好这间茅草屋,这里是知识海洋的起源之处。我也打听过,没人会住这里,就偶尔地来打扫打扫,还抽时间帮人家照看婴儿,换得一些稻草,至于这些树枝,是奶奶捡来的,你放心,奶奶不会不劳而获。” “我们祖孙俩住在这里,算得上是为赵家庄小学的卫生工作做贡献,各取所需。可不,我们不住,这里和茅厕没区别。你想想看,这里虽然距离校大门有好几米远,可毕竟在它旁边,校大门旁有间茅厕,这像什么话?但我们要感谢他们的忽视,否则,奶奶就没借口住这里了。” 小唐云也侧耳倾听一番,欢天喜地地低低说:“啊,我明白了。不过孙儿在您的教导下,也非常人能比。我明天天不亮就去割荠菜,现在绿油油的麦田田埂上,长着好多荠菜呢,这两三个月以来我都没割,只割猪菜。” “等我明早割满一大包荠菜,就到集镇上买。奶奶,我打听过,胡集镇上没人卖荠菜,我看,少说也能值3、4分钱一斤,比大白菜还值钱。” “乖孙子真聪明,这么小就学会寻找商机了,你爷爷的眼光果然没错,你爸爸还是小屁孩时,他就能预见到将来的孙子,是块经商的料。但你卖你卖的,积攒钱上学、积攒钱买书,家里开销,交给奶奶。” “奶奶,你会做什么呀?” 第015章人间温暖 不料奶奶却抬手拍了他一下。 “你认为奶奶老了么?奶奶身子硬朗的很,奶奶不仅也能割荠菜,也能为村民照看婴儿;逢集市了,就去镇上给人缝缝补补。等会儿乘着天还没黑,我就去找熟悉的村民,赊来他们不用的破被褥、锅碗瓢盆,明天再请几位叔叔帮我们弄个灶台,补补屋顶上漏风的茅草。” 小唐云听了,又是不明白了,“奶奶,干嘛不让赵叔叔帮忙?” 奶奶笑道:“你这孩子,赵叔叔已经帮了我们很多,我们给他们家添了很大麻烦。你给我记住,他是我们祖孙两的救命恩人,将来你有出息了,决不能忘了他!” “奶奶,我知道,你给我说过,有仇不报非君子,有恩不报是小人。” “你记的对,可要把前半句去掉,你妈妈的仇,让奶奶来报。等你能安稳上学了,奶奶就去县城找青天大老爷……” 唐奶奶刚刚说到这里,就突然停下,还示意小唐云也别说话,原来她一直留意外面,她听到了脚步声,而且还不是一道,有碎步、有疾步、有大步,也有小步。 奇怪,天都要黑了,这些人往村小学跑来干嘛?唐奶奶的苍老脸上,流露担忧的神色。倒是小唐云侧耳听了一下,就不理会了,他将怀中的破棉袄铺在稻草床上,窝在里面垫着一边,盖着一边假寐。 不大一会儿,赵家庄老老少少、大人小孩几乎一窝蜂赶来了,因为他们都知道唐奶奶祖孙俩两三月前被赵铭救回家并收留,怎么突然不住在赵铭家,反而跑到这间破茅草屋了呢? 农村人也许和城里人不一样,但凡遇到一些奇怪的事,大都喜欢凑去看热闹,喜欢弄个明白,即便不明白,有些目光深邃的人也要叽叽咕咕地发表自己的观点。 原来关于唐奶奶祖孙俩各自抱着破棉袄,一前一后离开赵铭家,赵铭又在后面跟着,被其他村民、小孩子看到了。 这没什么,也许唐奶奶终于想起回家的路,要回家了,可她祖孙俩却住到两年前生产队遗留的公共财产茅草屋里,就引发人关心了。 事实上赵家庄村民、孩子们从去年开始,就渐渐遗忘这间破茅草屋,虽然只要路过村小学大门就会看到。 另外,人们在附近时,一旦内急,特别是夜晚,他们就会从记忆中想起:哦,那间破茅屋可以偷偷地方便一下。 对于前者,不管是彻底遗忘,还是熟视无睹,都改变不了这间破茅草屋是赵家庄公共财产的性质,它可以被狂风大雨冲塌,但绝不能被任何人占为私有财产住进去。 对于后者,更了不得,这是内急时最好的方便之处,怎么能被侵占呢?即便现在侵占的是一老一少的唐奶奶祖孙俩。 最先跑到破茅草屋前的是赵家庄村长和疯子赵老头。 其实赵老头不疯,而且还是个闻名十里八乡的老私塾,但自从多年前镇小学正常开学以后,他失去了体面工作,就经常语不惊人死不休,渐渐地被人喊做疯子。 村长在破茅草屋门前喊:“唐奶奶,你和你孙子不能住在这里,这里是赵家庄的公共财产,任何人都不得侵占。要是你们祖孙俩住在赵铭家不方便,那就住到我家,反正我家多两双筷子也没什么负担。” 然而六、七十岁的赵老头又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村长大人,我知道你是好心,但这样一来,就枉费了老姐姐的一片苦心,你更会活生生葬送了一位圣人!” 村长转头,“二大爷,你能每次别添乱吗?这要是给胡校长知道,他指明留下的赵家庄历史文化财产被人侵占而我又不管,那么我们赵家庄小学以后想送一些尖子生去镇小学就没希望了。” 不料赵老头也转头,不过他不是看村长,而是望向远处奔来的一些大人,他也不是望那些大人中的村支书,望的是赵家庄唯一留下自愿不回城的知青青年楚朝义,赵家庄小学五年级语文老师。 “楚老师,大才子,你来瞧瞧,瞧瞧老夫说的对不对。” 说楚朝义是个大才子,没人不认可的,因为他下乡那会儿,已经大三,几乎完成了大学学业,读的是汉语言专业,就连镇小学、镇中学都想把他挖走,可是楚朝义就愿意呆在赵家庄小学。 但就是这个自愿留在贫苦农村教学的大才子,居然也说:“二大爷,我知道你学富五车,可现在村长在办正经事,你别捣乱了,况且他们祖孙俩要是不走,那就是校大门旁还住着一户人家,难免影响孩子正常上学。” 赵老头闻听,不禁跌足长叹:“读死书真是害人不浅。楚老师,我想你不会忘记孟子为何能成为我国历史上的一位大圣人吧?” 楚老师听了一愣,村长以及其他赶来的村民、小孩子们这会儿似乎忘记要来干什么,都竖起耳朵听。 因为每每地,这位楚大才子都会跟赵老头挣的脸红脖子粗,虽说胜少败多,但年轻的楚老师就是有那么一股狠劲,每次都把赵老头气得浑身发抖才罢休。 对于这两人,小唐云也熟悉,还看过他们争论,所以他在破茅草屋里也竖起耳朵听。 不料楚大才子难得一次甘拜下风,他一愣之后,居然像个古人一样,弯腰拱手:“后生受教了,可叹我胸藏祖国五千年璀璨文明,却不能把老祖宗留给我们最具精华的传下去,每日只知道供奉着,让我的学生也供奉着。” “尤其是今天,我不如你二大爷也就罢了,竟然还不如连话都不能说的唐奶奶,我们都认为唐奶奶是哑巴,可我猛地发现,她老人家拥有的智慧超过我们所有人,她用自己的行动,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那就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孟母三迁’的故事!” “说的好!” 就在此时,远处又赶来数人,赫然是赵铭带来的,他不仅带来了镇小学胡校长,还带来了胡集镇乡党委胡书记、李乡长。 异口同声说话的正是他们三人。 胡书记大手一挥,“难得让我亲眼所见‘孟母三迁’的历史典故重演,唐奶奶为我们胡集镇‘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宏伟育才计划插上了翅膀!” “我建议,这间茅草屋就给唐奶奶祖孙俩住了,今后这里就是唐奶奶的家,是唐奶奶家的宅基地。我们无法探究唐奶奶祖孙俩是从哪里迁来的,我建议,唐奶奶和和她孙子的户口就落在赵家庄。学校院墙外,靠水塘的两三分地,也划给唐奶奶家,平时可以种庄稼,也可种蔬菜。” “你们说呢?”胡书记忽又转头看向李乡长、看向胡校长、看向赵家庄的村支书、村长…… 第016章初涉商轨(上) 几人异口同声道:“好。” 特别是赵家庄村支书、村长两人,尽都拍着胸脯保证,今晚就召集村民,将破茅草屋好好休整一番,至于里面床、被褥等等一切,就交给他们俩好了。 另外,他们俩也建议,在茅草屋东边,给祖孙俩盖个小锅屋,不过那根牛桩要烧黑圈起来保护好,那是历史的见证! 这会儿唐奶奶拉着小唐云出来,要给胡书记等村民跪下,胡书记赶紧搀扶。原来胡校长跟他汇报时就说,这个唐奶奶,非比常人,即便她大字不识一个,也是个哑巴,背后也有鲜为人知的故事…… 但没人能想到,就连唐奶奶也没想到,小唐云忽然比划着指指北面。 众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过小唐云一边指着,一边走过茅草屋,往东边走,绕过小学院墙的拐角,靠墙往北走,大家都跟着他,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往北,走过院墙,是两年前盖赵家庄小学用土时挖出的一大片近似长方形的大坑,随着下雨,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深水塘。 原来赵家庄小学单纯就是镇小学和乡党委的决定,没多少经费,所以学校是清一色的混着稻草、麦扬的土院墙、土房子,教室里学生的课桌也是混着稻草的土桌,倒是板凳是木头的,各个小学生自带。 由于水塘个死水塘,也才过去一年多,里面除了青蛙、水藻等,似乎看不到什么鱼,所以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夏季干旱时成了北岸上浇地的水源。 小唐云指着很大的一片水塘,比划着指指它,指指奶奶,又指指自己。 胡书记大笑:“好个聪明的孩子,我听赵铭说你才九岁,也不能说话,可你居然能一眼看出这个水塘有着潜在的经济价值。难怪你的奶奶为了你要三迁!” “说吧。”胡书记转头,看着赵家庄村支书、村长两人以及所有村民,“这个水塘比较大,我无法做主,需要你们商议一下拿出意见,如果我所料没错,这个孩子想在里面养鱼。” 赵家庄村支书、村长两人和一些村民,发现这个平时没留意的水塘居然可以养鱼,一个个的眼睛就瞪大了。 但乡领导在跟前,唐哑巴又比划着要,令他们失去先机,再也不可能得到这“鱼塘”! 好在胡书记说了,这片“鱼塘”比较大,乡里不好做主,让他们商量着办。 众村民激动地叽叽喳喳,商量太激烈,不一会儿有村民回家弄来一些火把,把这里照得灯火通明。 有的村民说唐哑巴既然想到养鱼,那就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事了,是关乎到整个赵家庄的经济利益,没错,胡书记说了,这个水塘有着经济价值。 所以,大多数村民都说,帮助可怜的祖孙俩,他们义不容辞,但这水塘里养出的鱼,唐哑巴和他奶奶只能留下一小部分,也是,他们才两张嘴,可整个赵家庄,有着好几百张嘴。 只是村支书、村长两人看到胡书记、李乡长、胡校长几人脸色不好看,他们赶紧嘀嘀咕咕一番,随后,村支书振臂一挥,“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这个水塘的经济价值是唐……是他看出来的,如果他不看出,那么我们哪还有什么鱼塘?即便我们也能看出来,恐怕也是几年后的事。另外,养鱼说的简单,那鱼苗呢?要是鱼生病了呢?等等。” “所以我和村长商量了一下,这个水塘就交给唐奶奶家管理,我们再听听他的意见,然后我们再商量。” 有村民说:“他是个小哑巴,怎么说清楚?他奶奶也是哑巴……” 村长呵斥:“他是个哑巴没错,可都比我们大人还聪明,刚才,他不就比划的清清楚楚吗?” 小唐云看到大家都盯着他,胡书记、李乡长、胡校长几人脸色转好,也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小唐云转头看看奶奶,唐奶奶点点头,像是在给他鼓劲,所以小唐云又比划开了,他先比划着小鱼的模样,然后伸出两手十指,再左手指指后面的大水塘,接着左手呼啦一下转了几圈一抓,又伸出两跟小指头。 胡书记大笑:“唉,可惜你是个哑巴,要是能上学就好了,我是看出来了,你人小鬼精的很,你是让大家帮你捉鱼苗,捉给你十条,等出鱼塘了,大家可以免费获得两条,但这两条,不能挑选,胡乱一把抓,抓到大的,算你幸运,抓到小的,哈哈……你只能干瞪眼!” “我要是给他逮来二十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呢?放到鱼塘里不会死掉很多,将来他该给我多少条?”有村民问。 胡书记没说话,可是村支书和村长两人几乎羞愧地要钻地,因为他们清楚,唐哑巴比划的十与二,是类比,也是比例的意思,村民根本不需问这愚蠢的问题,即便要问,也要等乡领导走了再问。可这村民当着乡领导这么问,简直给全村人丢脸。 不过小唐云并不知道这里某些东西,他赶紧伸出四根小指头…… 这会儿,胡校长的脸色再变,他低低地附耳胡书记说:“恐怕这祖孙俩都不是哑巴,只是为了不想让人知道他们从哪里逃来的。你想,这个小家伙,才九岁,也没上学,就能把账分得清清楚楚,不仅会简单的算术,还知道乘除法,否则,他怎么会知道比例的?尤其反应、口算太敏捷,这边村民刚问,他就准确地伸出四根小手指。” “这一定是他奶奶教的。难怪他奶奶要搬到这里,即使孙子不能上学,每天对着学校,耳闻目睹之下,也会学到不少知识。” “那你想让他上学?”胡书记低声问。 胡校长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低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们不要干涉,我可以大胆猜测,不出一年,这小家伙一定会上学!” “你这么肯定?难道就不怕出现‘伤仲永’的历史悲剧?” “当然,胡书记你要不相信,我们俩可以打个赌,这个小家伙拿下水塘,短期内没什么收获,他一定会有其他赚钱办法,赚足学费上学。要是我们给他提供免费上学的机会,只怕会断了他自行发展的轨迹……有道是千金难买少年苦。” “某些孩子或许吃不了少年苦,但一经吃得下,未来必将惊天动地!” “你是说?” “不可说,我们带着眼睛看,带着耳朵听便可……” 第017章初涉商轨(下) 胡书记有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力,他深以为然。 同样,唐奶奶接下来的要求也打消他心头的担忧,不会让“伤仲永”的历史悲剧重演。 唐奶奶当着乡领导、村领导、众村民比划着表示祖孙俩的感激心情,为了表示这种感激,它将每十条小鱼养大后还给村民两条大的,再增加一条,变为三条;每逢春节出鱼塘,再次地增加一条,为四条。 她保证,会和孙子精心照看鱼塘,减少小鱼苗的死亡率。鱼塘里的鱼,能养家糊口,她就满足了,要是效益真的好,她不介意村里收回。 重要的,她希望村长能帮她记下今晚要送被褥、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来的村民,还有帮助她祖孙俩修缮茅草屋、搭建小锅屋的村民,等她祖孙俩日子过好了,要不还钱,要不用鱼塘里的鱼报答这份恩情。 众村民听完村支书、村长给他们大概解释唐奶奶比划的意思,他们纷纷高喊,不要唐奶奶还钱、还鱼,他们出手帮助应该的,就当晚上出来溜溜,至于被褥、锅碗瓢盆等等更不值一提。 有村民哈哈大笑说,唐奶奶真要有这份心,到出鱼塘时,别像其他村庄鱼塘似得,将水抽干,大的小的,一起捞上来让他们拼运气一把抓,他们请渔民来用专捕捞大渔的网来捕鱼…… 小唐云闻听之下,他没鄙夷,却是感叹自己的小伎俩被人看出。据他猜想,小鱼苗放到水塘里要是没死掉,能茁长成长,长大了就会生鱼宝宝。可这村民太聪明了吧?完全破除他拼运气一把抓的手段,到时就算一把抓,也是抓不到小鱼了,因为捕鱼的网,是专门捕捞大鱼的。 令胡书记刮目相看,并消除他心头担忧的是,唐奶奶没利用孙子聪明的脑袋去赚钱,她对着胡老师比划,希望他能给孙子借来一年级上学期的语文和数学两本书,等金秋来临,就让小唐云上学。 楚老师震惊,当即表示,他会抽空亲自指导她孙子认字学习;另外,即便她孙子是哑巴,他也会想尽办法让他上学。 胡书记和胡校长唯有摇头,楚大才子学富五车,可到现在也没看出这对祖孙两是假哑巴。特别是胡校长,他说,要是赵家庄小学不方便收一个哑巴小学生,那就到镇小学吧。 胡校长又低声劝他借书可以,但不得亲自指导,小哑巴聪明的很,有着他自己成才的轨迹。楚老师想不明白,唯有愈震惊,他答应不指导,可也据理力争,唐哑巴这个学生他是收定了,除非唐哑巴在唐家庄小学学习拔尖,被镇小学选了去。 显然,直接去镇小学和被选拔去,这两种性质是不同的。 由于胡书记和胡校长现在没做继续表示,楚老师等村民也就没提让唐哑巴明天就上学,可不,小学一年级上半学期的期中考试快到了,现在上学,再怎么地要比等到第二学期上多了几个月。 有道是人多力量大,果然如此,特别是赵家庄村民众志成城,这个回家拿来铁铲子去挖泥,那个回家弄麦杨,要和结实的泥;其他又赶紧找红草。 原来农村盖茅草屋,一般用稻草盖,但红草盖屋,比稻草好,不仅夏凉冬暖,耐久性也比稻草强。 赵家庄一百多口庄稼汉齐上手,妇女、孩子们也帮忙,在灯火通明的火把照耀下,他们干的热火朝天。 胡书记当场给予高度赞扬,要求赵家庄将这种助人为乐、全村人凝成一股绳的干劲保持下去,并要求李乡长明天就召集全乡各村支书、各村长会议,将这种精神发扬光大! 但不得提唐奶奶一家,也告诫村民不要到处乱说,就说帮助孤寡老人。 原来胡书记担心,要是给唐奶奶原村人知道,寻找到这里带走,不说会让唐奶奶祖孙俩掉进逃离的火坑,还让胡集镇“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宏伟育才计划刚刚插上了翅膀,又被拔掉了。 以胡书记深邃的目光和经验看,唐奶奶祖孙俩不愿意回去,无非两个原因,一个是家里呆不下去,一个是受不了村里的某些。他还判断这里赵家庄和唐奶奶祖孙俩的原村距离一定很远,不在胡集镇范围。 唐奶奶祖孙俩也不是外县人,即使两人装哑巴不说话,但他听唐哑巴比划时咿咿呀呀的口音能听出,应该来自附近其他乡镇。 胡书记懂得,自己仅是胡集镇乡领导,不便干涉其他乡镇之事。 今夜,众志成城的赵家庄村民不仅将破茅草屋修缮一新,还将小锅屋、灶台也建好了。 尤其茅草屋里,还放入一张崭新的大木床,这是胡书记代表乡党委决定的。原来他虽然认同胡校长不干涉“小哑巴”的自行成长轨迹,可是生活住所必须卫生。 他不仅命人连夜拖来一张崭新的大木床,还派人买来两床崭新的被褥…… …… 翌日天没亮,小唐云就爬起来。 他干劲十足地在绿油油麦田间的田埂上割荠菜,当东方破晓,一轮火球滕地升起时,他已经割了一大包。 他抱着回家就到后面鱼塘边洗,洗完后才吃奶奶给他做的热气腾腾的早饭。他一边吃,一边羡慕地听着校园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他好想大声说话,更想对村民说,他不是个小哑巴,还能准确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这是薛阿姨教他的,包括算术等,也是薛阿姨教的。 小唐云吃完早饭,奶奶已经用借来的塑料薄膜将洗干净的荠菜包起来,扎好。这样就不会淌出水,方便小唐云抱着,因为现在还是春天,衣服湿了,会冷。 另外,奶奶还给小唐云借来一杆秤,小唐云很快就学会。 赵家庄的村民没想到,小唐云割荠菜并不是为家里吃的,居然背到胡集镇上去卖。 镇上的菜市场完全没有规范,除了猪肉摊、豆腐摊、豆芽摊、潮牌摊等是固定的,其他谁来得早,街道路两旁地摊位置就是谁的。 小唐云虽然第一次赶集(胡集镇),可也比划着问清卖蔬菜的地方,他跑到西大街菜市场路边占了个位置…… 由于胡集镇上唯有他一个人卖荠菜,不说比一毛钱三至五斤的大白菜贵,居然比划着双手,表示他的荠菜,一口价,一毛钱一斤。 这也太离谱了,除了镇上一位年轻的阿姨买了一斤,就再也无人问津。 小唐云眼看太阳高高挂起要到中午,身边其他卖菜的,一个个地大都卖的差不多,有的都卖完回家了。 他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