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纪事 一、鸟人、王亥和盐 - 商遗 - 萨米巴巴 当郭羊娶第十三个妻子时,他想起了祖父,那个因沉迷于思考而差点获得永生的老头儿。 那时,天水寨只有三十几户人家,稀稀拉拉的数十间石头房子依山而建。 山峦叠嶂,一眼望不到边。 寨子前面就是河。 河水清澈,沿着遍布石头的河床缓慢流淌,不紧也不慢,将时间拉得很长。 那时的天水寨人想要记载一些重要的事件和人物,往往会用石头在墙上刻下一道道弯曲古怪的符号。 不过,每过三天,那些古怪符号是什么意思,大家基本上就忘记了。 天水寨人的名字也起得很草率,为了方便记忆,大家都姓郭,谁家生了孩子,一些年长者看见什么或想起什么,就顺口叫什么。 比如,郭天,郭云,郭虫,郭石,郭羊,郭谁。 …… 每年春天,一群鸟人就会在小河边搭建简易的木头房子,在一些叮当作响的青铜法器敲击声中,为寨子中的居民推荐他们的新产品。 他们带来的第一件东西是盐巴,一种能够让太阳光变得更加明亮的晶体。 一个身体矮小但很精练的老头,跳上河边的一块石头,河水将他身上的兽皮都打湿了。 他自称王亥。 不过,这个名字,全天水寨只有郭羊的祖父郭马记住了。 王亥伸出黑而瘦的一只手,指甲尖细,食指和拇指指尖捏着一枚水晶一样的事物,大声宣称:这就是盐。 那枚在阳光下闪着白光的晶体,让天水寨的女人们吃尽了苦头。 起先,那些男人们亢奋地跑回家去,背来了兽皮、粮食和野果,争抢着换取了一些盐巴。 但当他们小心翼翼地,用舌头舔了舔那能让太阳发出白光的晶体,纷纷皱眉,顺手将那些盐巴丢到了地上。 寨子里的女人们钻在人群中,将那些盐巴捡了起来。 “呀,味道好极了!”女人们伸出舌头舔了舔,大声说道。 而男人们则根本顾不上找王亥算账,就被七八个女鸟人所吸引。 他们蹲在一个木头搭成的台子前,扬起粗壮的脖子,看那些身体上纹了一只黑鸟的女人,使劲摆动蛇一样柔软的腰肢。 男人们看了一下午女鸟人的舞蹈,这才懒洋洋地回家吃饭。他们惊奇地发现,食物中放盐巴,竟然变得好吃多了! 于是,天水寨的女人们多了一项劳作:每到冬天,在山崖下、河滩上,寻找那种可以在太阳下闪白光的晶体。 不过,那个叫王亥的鸟人还是很厚道的。在后来的某一年春天,他教会了天水寨的女人们如何将那些含有盐巴的土壤,泡在木盆里,等太阳将水分都蒸发掉,下面就会出现一层白色的晶体。 …… “天地万物,皆为神灵!”有一次,当王亥带领着他们的鸟人们来到天水寨时,郑重其事地告诉了大家这一秘密。 看着寨子里的人有些迷茫的神情,王亥翻手取出了一块黑色神石。 他将那块黑色神石系在一根绳子上,随手丢在河中。他牵着绳子向远处走去,黑色神石在水底被绳子缒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等到王亥用绳子将神石拉出水面时,天水寨人目瞪口呆。 那块神石上,密密麻麻沾满了一种暗红色的碎石。有人尝试着拿掉那些碎石,却吃惊地发现,刚一松手,那块碎石就自己飞到神石上去了。 郭羊的祖父,郭马,一个能够对着天空思考一整天的老人,用整整三头牛,换下了那块神石。 “我要唤醒天水寨的神灵。”祖父郭马扛着神石回家了,甚至连那些女鸟人们的舞蹈都懒得去看。 他一回家,就将自己关在石头房子里,认真研究神石的玄妙之处。 他学着王亥的样子,用绳子系住那块神石,拖着它走遍了天水寨方圆百里。 结果,除了一堆又一堆暗红色的碎石,他还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小瓶子。 …… “这是天然形成的一只瓶子,里面含了跟这神石差不多一样的物质,所以才能被神石所吸引。不过,并没有什么价值。” 又过了一年,当王亥再次带领着他的鸟人们进入天水寨,祖父郭马赶紧将那瓶子拿给王亥,满怀期望地让其帮忙鉴定。 王亥将那小瓶子反复研究了一番,随手就丢进了草丛中。 “鉴于上一次换给你的神石,并没有给你带来什么收获,这次,你可以从我带来的三件宝物里任选一件,算是作为补偿。”王亥笑的时候,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郭马很快就从神石事件的沮丧中恢复过来了,他兴冲冲地打开了王亥珍藏宝物的木头箱子。 一把刀子,里面掺杂了一种叫铁的矿石,可以轻松砍断寨子里任意的铜锅、长矛和牛皮铠甲。 一个硕大的水晶球,将手放在上面,闭上眼睛,口中默念几句奇怪的咒语,那水晶球就会发出一种光,所有笼罩在那光中的事物都会昏昏欲睡。 最后一件宝物,则是一堆磨损严重的龟甲,上面用刀子刻画了一些复杂的符号。 郭马一下子就被那一堆龟甲吸引了。他抱起那堆用兽皮包住的龟甲,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只属于他的那间石头房子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而被他遗忘的郭羊,则像一条狗似的,在那些鸟人们的长腿间钻来钻去。 他发现,天水寨的男人们,只要付出两块贝壳,就可以将手伸到一个大木箱里,摸出一件小玩意。 小木偶,一块白色石头,一种叫梳子的东西,等等。 郭羊跑回自家的石头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搜寻了一番,却连一枚贝壳都没有发现。 他知道,应该是祖母害怕祖父郭马受那些鸟人的欺骗,将所有贝壳都藏了起来。 郭羊百无聊赖地在鸟人们的营地周围乱转,使劲用脚踢那些细碎的花花草草。 突然,一阵钻心的剧痛,让郭羊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一个黑不溜秋的小瓶子,“嗖”地一声从草丛里飞了起来,落在河里。 水面上,荡起了一圈圈波纹。 ●甲骨纪事 二、文字、地图和远方 - 商遗 - 萨米巴巴 就在郭羊试图往那只黑不溜秋的小瓶子里面塞入一条小鱼时,祖父郭马和他的妻子争执了起来。 “天呐,你这是在干什么?这些乌龟的壳子难道就能值三头牛吗?” 郭马的妻子,郭羊的祖母,一位以勤劳和坚韧闻名天水寨的女人,扶住石头房子前面的一棵花椒树,大声哭了起来。 郭马却始终没有吭声,他的研究已经进入了关键时期。 他披头散发,双目深陷,胡子疯狂生长,都快要把他的嘴封住了。 整个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动物的骨骼,都被郭马打磨得洁白如新。当然,最重要的一张石头桌子上,摆放的则是那些神秘的龟甲。 房间里散发着怪异而令人绝望的恶臭。 郭马躲在自己的石头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研究那些奇怪的龟甲,这让整个天水寨的人们充满了好奇。 有一天,当一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好奇,想去看望一下好多年没有走出过那间石头房子的郭马。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喊叫,那个男人跌跌撞撞冲出了石头房子,像喝醉了酒的野兽,摇摇晃晃地来到河边,一头扎了进去。 “这些龟甲上刻画的,是文字。”有一天,当郭羊强忍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摸进祖父的石头房间时,郭马指着那些摊开的龟甲,向郭羊指点。 郭羊本来只想搜寻一两枚贝壳,好等下一个春天了,去鸟人们的大木箱里摸一件小玩意出来。 在祖父充满了怪味的石头房子里,郭羊第一次见识了文字,并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他每隔三天,就去偷一片龟甲出来,将那些文字像模像样地刻画在河滩的一块块石头上。 那些石头圆圆的,白白的,如同远古时代那些巨人的眼球。 每当夜幕降临,那些石头里面,会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如同风吹过奇怪的石林。 郭马让郭羊帮他找来一片野兽的皮子,开始给王亥写信。 他拥有一个装满了褐色液体的小瓶子,那是在王亥的箱子里摸到的宝贝。另外,在王亥的指导下,他还将一只野鸡屁股上最长的那支羽毛拔下来,蘸着褐色液体,就能轻松写出文字。 “文字是神灵的意思,可以记载神灵的语言。”有一次,当郭羊再一次悄悄摸进那间石头房子,祖父喃喃低语道。 那封信写得很慢,有些词语被修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郭马自己满意为止。 甚至,兽皮的某些地方,因为修改的次数太多,终于破损了。 郭马利用王亥教给他的办法,用一种类似于胶水的东西,将另一片兽皮补在破损处。 郭马传出话来,能将这封信送出去的人,将是天水寨下一任族长。 天水寨三名最年轻英俊的少年纷纷表示愿意跑一趟。他们带着那卷写在野兽皮子上的信出发了。 根据郭马指给他们的方向,三名少年一直向东走去。爬过了九百座山,趟过了七十八条小溪,他们被一条宽阔的大河阻隔了。 那条大河据说实在太宽了,几乎看不见对面的山。 三名少年在那条大河边徘徊了好多年,并想了不下一万种办法,却依然无法过河,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天水寨。 当他们回来时,这才惊奇地发现,寨子里好多人已经去世多年。当年那些曾经与他们在河边漫步的少女们,一个个老态龙钟。 其中有一个当年的少女,听说三名送信的少年终于回来了,拄着一根棍子,颤巍巍地向寨门走去。在半路上,她一头栽倒,就再也没有醒来。 “外界的时间与我们的时间有差异!”看着那三名依然年轻英俊的少年,郭马严肃地告诉他们,天水寨已经过了将近六十年,很多人死了,同时,又有更多的人被生下来。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郭马放弃了所有的研究,包括那些让他痴迷不悟的文字。 郭马整天对着石头房子那些奇怪的裂缝发呆,不吃也不喝,好像从来就没有睡过觉。 “你思考的是一个严肃的命题。”有一年,王亥带领着他的鸟人们又来到了天水寨,他专门去探望了一下郭马。 两个人在郭马的石头房子里交谈了整整一夜,临行前,王亥将一张兽皮留给了郭马。 郭马喊来已经老态龙钟的妻子,让她将自己房间里所有的垃圾都清理了出去,包括十七枚古鸟的蛋,八块海底的矿石,三百六十五块破损严重的龟甲和整整拉了十车的小玩意。 郭马让妻子提来清水,将石头房子整个清洗了一番。那些洗过房间的污水缓慢地流了出来,经过了大半个天水寨的青石小路,最后终于流入了寨子前面的小河。 天水寨被一股奇怪的味道笼罩着,一种野兽骨骼被烧焦的味道,混合着几百种植物腐烂后的怪味儿,让天水寨的人变得懒洋洋的,对什么都丧失了兴趣。 小河里的鱼也开始变得懒洋洋的,每当太阳从东方升起,那些鱼就使劲往石头上跳。 在那些被郭羊刻满了文字的石头上,鱼活不了多久,蹦跶几下,就死去了。 “看你都干了什么!”祖母嘀咕着,将王亥留给郭马的那张兽皮挂到了墙上,气呼呼地走了。 郭马像一个国王,坐在突然变得空荡荡的石头房间里,眼里只有那张挂在墙上的兽皮。 “这是地图。” 他得搞清楚天水寨和外界的时间差异问题。 他忍受不了外面的人能够长久地保持年轻,而天水寨的人却很快就得死去。 “这一点,跟神灵的关系不大。”一次,他告诉又一次探望他的王亥,“应该是与大地的结构有关系。你得知道,大地深处,还有太多我们不了解的事物,应该是那些未知的事物,影响了不同地域的人的不同年龄结构。” 王亥很佩服郭马的研究精神,不过,他对此结论不以为然:“郭马,你得知道,外面世界的结构跟天水寨的结构差不多,只不过,外界有很多地方发展太快了。我认为,造成时间差异的根本原因不在于空间,而是时间本身。” 郭马第一次认为王亥的思想体系存在很大的漏洞。不过,他懒得去挑明。 “从地图上看,显然我们的时间存在差异。”郭马态度坚决地一句话结束了谈话。 他的研究进入了关键时刻,他不想浪费更多的精力,做那种无谓的口舌之争。 王亥很快就告辞了。他的鸟人队伍发生了一点状况,他需要去处理一下。 天水寨里的一个男人,送了十枚贝壳给一个女鸟人,然后,带着她进了一片小树林。 他们很快就从小树林里出来了。 那女鸟人一边低声哭着,一边快步跑到了营地,钻进自己的小房子里不出来。 天水寨的男人怒不可遏地挥舞着拳头,试图砸开那扇用木条制作成的门。 王亥站在一块石头上,半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天水寨的男人,眼底有火焰般的光芒在忽闪。 王亥矮小的个子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但当他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时,那个天水寨男人顿时怂了。 这面镜子的威力他见识过,即使距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镜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一股青色的光,都会像毒蛇一般追过去,并让一头大水牛的脑袋像鸟蛋砸在石头上,眨眨眼的功夫,就碎裂了。 “我以神灵的名义宣布……”王亥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正当大家闹哄哄的时候,天水寨里跑出来一个女人,手提一根鞭子,指着那男人恶狠狠地说道:“家里的母马即将生驹了。另外,两只羊羔子也该喂奶了。还有,我祖母留给我的十枚贝壳是我准备用来盖房子的……” 那闹事的男人像老鼠见了猫,抱头鼠窜地奔回天水寨。 ●甲骨纪事 三、炼丹术和星空图 - 商遗 - 萨米巴巴 自从祖父郭马开始研究那张画在兽皮上的地图,家里就乱套了。 祖母的记忆力越来越差,经常将大多数事物弄混淆。 她在一个陶罐里藏了数以百计的小玩意,有盐巴,有小木偶,有一些淡青色的石头。最让郭羊着迷的,是祖母的另一个陶罐里,存储了各种鸟的眼球。 祖母是个心灵手巧的老女人,她经常去寨子后面的那片树林里,每当天空有鸟飞过,她只需看一眼,那只鸟就会掉下来死掉。 那些鸟的羽毛会被制作成各种掸子,秃鹫毛掸子,野鸡毛掸子,鸽子毛掸子。 每年春天的时候,这些奇怪的羽毛掸子将会为这个家族换回大量的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盐巴和祖父用来书写文字的那种褐色液体。 鸟肉会被郭羊的五六个或七八个姑姑生吞活剥地吃掉,对于具体的数字,天水寨人从来都不关心。 鸟骨会被送进祖父郭马的石头房间里去,用作地图研究方面的资料。郭马坚持认为,只有那些能够飞翔的生命,才可以充分验证自己对世界和时间的研究。 鸟的眼球则会被祖母收藏起来,用一种谁也不知道的技术,令其似乎永远都不会腐败。 郭羊有一次曾请教过祖父郭马,关于鸟的眼球的问题。 “很简单,用一种富含矿物质的液体将鸟的眼球浸泡七七四十九天。然后,用加热后的松脂将其包裹起来,慢慢会形成一个坚硬的壳子。” 郭马头都没抬,举重若轻地回答了郭羊的问题。 “让时间慢下来,甚至停顿,这是所有研究中最为重要的命题之一。”郭马补充了一句,继续研究那张地图。 郭羊在祖父的房间里并没有呆多久。那个房间里,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息,会令人的呼吸变慢,所有的动作也会变慢。 他想趁祖母不注意,偷出几枚鸟的眼球放进自己的小瓶子里。但每次都不能得手。 祖母对其他一切事物仿佛都失去了耐心,往往一转眼就会遗忘。但唯有对那两只古老的陶罐,却总是念念不忘。 而且,郭羊吃惊地发现,祖母与那两只陶罐之间已经产生了某种极为神秘的关联。 有一次,郭羊终于肯定了,那些鸟的眼球其实就是祖母的眼球,她在用另一种方式观察着世界。 “天是透明的,云里含水,远处比我们缓慢。我们一直生活在假相中。”祖母经常会一个人低声说些天水寨人根本就不理解的话。 …… 春天的时候,王亥又来了。 这一次,他是一个人来的。 半夜的时候,王亥跌跌撞撞进了祖父郭马的石头房间。 他揭开裹住大半个身子的兽皮,露出一道可怕的伤口。 他从一个奇怪的袋子里取出了一堆东西,坩泥制作的炉子,银子打造的勺子,几把锋利的掺了铁矿石的刀子,一堆木柴,一个小瓶子和一大堆植物。 “世界是互相伤害的,也是互相滋养的。”王亥疼得浑身哆嗦,但他还是坚定地说道。 火炉生起来了,他将那些植物揉成团,丢进了一个方形的铜鼎里面。 铜鼎里,盛满了一种奇怪的液体,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用银子打造的勺子不断搅拌那些植物,不停地取出小瓶子,将里面的一种红色粉末往铜鼎里添加。 “嘭”的一声巨响,那铜鼎在液体即将蒸发完的时候,突然爆炸了。 巨大的气浪将祖父郭马的屋顶掀飞了,露出一小片星空。 一股酸腐的味道将整个天水寨都笼罩起来,每个人都跑到河里,不停地清洗身子。 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除了祖父郭马和祖母,天水寨的人从此以后每天都要跑到河里去,试图洗掉那股令人作呕的怪味。 “你的时间观念不对,导致你这次试验彻底失败。”祖父郭马查看了一番奄奄一息的王亥,将那一套工具重新组合起来。 “这些植物在生长的过程中,经历了不同的环境和时间,所以,它们的身体里诞生出了一种叫灵的物质。你在炼制丹药时,就需要对它们进行仔细研究,这样,既能增加药效,还能增加成丹率。”祖父郭马说道。 王亥在半昏迷状态中,聆听了郭马的教诲。 他挣扎着爬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郭马熟练地将那些植物炼制成了一枚淡金色的药丸。 一百天后,王亥悄悄离开了天水寨。临行时,他诚恳地拿出一个小木箱交给了祖父郭马。 那是一整套炼制丹药的工具,另外,还有厚厚的一叠兽皮,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本来,郭马懒得打开那些炼丹工具,他认为所有的外在力量都是虚假的,可能会使人速朽。 但郭羊对这些工具很感兴趣,好几次偷偷溜进祖父郭马的房间,翻看那些兽皮。 “所有的后代中,你是最没有出息的一个,郭羊。” 祖父郭马的兴趣发生了变化。自从石头房子没了屋顶,他会长时间地仰望那一小片天空,白天或者黑夜。 郭马的房间里又一次堆满了兽皮,不过,他这次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将他每天观测到的那一小片天象记载下来。 风云雷电,还有日出日落在一年四季中的变化,等等。 在所有的资料中,最为详实的是关于星空的。 祖父郭马坚持认为,天水寨就像一粒谷子,飘在一条时间构成的长河中,这种状况谁也无法解决。 “那些星空中闪亮的事物,是另外的一些天水寨,我们都在一条河流中。” 祖父郭马经过研究发现,所有的光都是由一种肉眼看不见的微粒构成。每一粒光,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足以改变因空间造成的时间差异问题。 这一发现让祖父兴奋异常,他将所有的兽皮都缝制到一起,细心打磨、修补,然后开始没日没夜的绘图。 他先把自己所观测到的那一小片星空绘制出来,然后,运用他学自王亥的算术,开始一步一步演算和验算,将得到的其他星辰的位置,严格按照比例尺寸,描绘到兽皮上。 “如果我能够发出足够的光,另外那些天水寨里正在研究星空的人,同样会看见我。” 绘制这张巨大的星空图,耗费了祖父郭马太多的精力,他开始迅速变老,并瞎掉了眼睛。 ●甲骨纪事 四、一场发霉的雨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一场漫无边际的雨彻底改变了祖父郭马,同时也差点毁掉了天水寨。 那是一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雨,下了整整十年零八个月。 天水寨的青石小路上,随处可见摇摇晃晃的老鼠。它们瘦骨嶙峋,好像生病了。 它们吃了太多的发霉的粮食,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 谷仓里,那些五谷杂粮的种子开始发芽,疯狂生长,嫩绿的叶片很快就从那些青石块堆砌而成的围墙里探出来。 男人们因为长时间地蹲在潮湿的屋檐下看雨,每个人都生了痔疮。 女人们在第一年的时候,还快乐地在被雨水冲洗干净的青石路上走来走去,谈论雨水对于植物生长的重要性。 但从第二年开始,随着大批母牛母马母羊发生疫情,女人们闭嘴了。 刚开始,她们听从了祖母的警告,将那些母牛母马母羊的尸体扛到寨子外面去,丢给那些在雨中瑟瑟发抖的、湿漉漉的野兽们。 随着牲畜死亡得越来越多,她们绝望了,看着谷仓里那些疯狂生长的粮食,再看看这些可怜的牲口,女人们开始偷吃牲畜的尸体。 “看在老天爷的份儿上,你们就别再吃那些腐烂了的肉吧。”祖母嘴唇哆嗦着,仰面向天,让雨水刷刷地浇灌她爬满皱纹的脸。 这一次,郭羊终于发现,祖母的眼睛早就瞎了,只留下两个空洞的眼眶。雨水落入那两只可怕的眼眶,便会顺着祖母的鼻子、嘴巴和耳朵流出来。 因为祖母的坚决态度,郭羊家从来没有吃过牲畜的尸体,这让一大家子一筹莫展。 郭羊的父亲和母亲,郭鹿和郭野,每天都要去谷仓瞅瞅,偷偷地将一把又一把嫩绿的庄稼幼苗捋断,吞下肚子。 姑姑们饿得停止了发育,像一群野猫,每天晚上都发出奇怪的咀嚼的声音。 “不准吃那些老鼠!” “不准吃那些该死的虫子!” 后来,祖母实在阻止不了姑姑们偷吃的恶习,便干脆将她们关进一间没有窗户的石头房子里。 从此,每到夜晚,那间石头房子就会传出“咯吱咯吱”用指甲抠石头的声音。 而这一场雨,对祖父郭马的损害是最严重的。 他整日整夜都被雨水淋着,他的那些写满了笔记和计算公式的兽皮也开始发霉,散放出阵阵让人牙酸的怪味儿。 没有了星空,没有了那些最基本的数据,郭马的工作被迫停顿了下来,这才是让他堕落的唯一根源。 “世界是由五种基本物质构成的,水火土木金。现在是水的时代,所有大地上的生物,都将因为自己的疯狂生长而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祖父郭马侧耳静听,他打算放弃这个世界。 他平淡地吩咐郭羊,去河边寻找一枚饱满的种子,从他的嘴巴里种下去。 “我将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我的额头将进入星空,我的根系将深入大地,我的身体将成为你们的庇护之地。” 说完这句话时,祖父张开了嘴巴。 郭羊惊奇地看着祖父郭马那空洞的嘴巴,里面有半截被磨损了的舌头,有三颗尚未掉落的牙齿,还有一些黑乎乎的物质,似乎是一种矿石粉末。 祖父郭马指了指天,指了指大地,又指着自己空洞的嘴巴,示意郭羊将那枚肥硕母羊般饱满的种子丢进去。 郭羊犹豫了一下,恶作剧地将一枚自己炼制的丹药丢进了祖父郭马的嘴巴。 随着一阵破风箱似的“嘶嘶”声,祖父郭马高大的身躯突然扭曲起来,像受伤了的一条蛇,还在不停地抽搐、颤抖。 郭羊吓坏了,左右看了看没人,就像兔子一样跳进了另外一座石头房子。 …… 这是一间专门存放祖父郭马私人藏品的小仓库,除了祖母,谁也不准进去。 现在,这里成了郭羊的个人领域。他学着祖父的样子,将所有的东西都做了归类,分别放在那些粗糙的木头架子上。 在仓库的一个角落里,郭羊每天都在学习炼丹术。 他将天水寨周围能找到的东西都炼制了一遍,最后沮丧地发现,除了三种植物可以炼制成丹药,其他所有的东西都是废物。 而且,那三种植物的生长时间和药性他都不清楚,所以,他干脆就让祖父郭马成为第一个品尝丹药的人。 雨一直下,没完没了。 郭羊好多天都没有走出小仓库了,他苦思冥想,严肃地阅读着祖父和王亥的那些手稿。 这些第一手的资料很重要,对他产生了深刻而久远的影响。以至于在很多年以后,当那个面容酷似祖母的第十三个妻子出现时,他有些恍惚,竟然在好多天里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郭马还是郭羊。 …… 这一场雨,差点毁掉了天水寨。 幸好,就在大家准备结伴迁徙到东方时,雨停了。 好多人站在青石小路上,不敢抬头,害怕那耀眼的光芒会让自己眩晕过去。 女人们第一时间将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出来,放在太阳下面暴晒。那些兽皮、桌子、凳子以及各种从鸟人那里换来的小玩意,在炙热的阳光下,发出“哔哔啪啪”的声响。 一些在那场雨中出生的孩子,不敢出门,像一只只可怜巴巴的小野狗,对突然出现的光明充满了敬畏。 祖母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晾晒了两三天,直到那些木头桌子裂开了指头宽的一些缝子,这才吩咐郭鹿和郭野两个人将其搬进石头房子。 祖母径直走进祖父郭马的房间,那个没有屋顶的石头房子一片温暖。 祖父郭马坐在一块石头上,翻看着那些长满了霉斑的兽皮。 他的身体变成了十岁左右的样子,不过思想却还是老郭马的。 “炼丹术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郭马看着因苍老而变成了一片破抹布似的妻子,严肃地说道。 “天呐,谁干的?谁把郭羊弄到这个房间里的!”祖母勃然大怒。 她最后在小仓库里找到了正在学习炼丹术的郭羊,劈手就是一个耳光。 “我看这些年没有管教过你,你开始发疯了。当年我母亲将我连同一百枚贝壳都交到你的手里,让你好好过日子,不要整天胡思乱想了。现在倒好,你竟然将我的孙子弄到你的那个狗窝里,我看你是真的欠收拾!” 郭羊看着浑身发抖的祖母,一脸茫然。 ●甲骨纪事 五、新品种和永生 - 商遗 - 萨米巴巴 太阳出来了,天水寨恢复了正常生产。 当年负责送信的那三名年轻英俊的少年,其中两名在那场雨中死掉了。剩下的那个成了族长,带领全寨的人开展农牧业生产。 他们将周围大片的树木砍掉,用火将土地烧了三天三夜,这才播种了谷子、糜子和麻。 至于河边那些湿漉漉的土地,因为混杂了太多的碎石块,只能任其荒芜着。 这时,王亥带领着他的鸟人队伍最后一次来到了天水寨。 “这里应该栽上桑树。”王亥的弟弟,王恒,一个英武的小男人指点着沿河一带的那些凌乱的土地。 王亥对这个建议没有什么想法,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郭羊的炼丹术所吸引。 他亲眼目睹了重新回到童年和少年时代的郭马,并与这个足不出户的神秘人物交谈了几天几夜。最终,他确定,这个人通过对空间的无限想象和研究,终于突破了某种瓶颈般的神秘力量,获得了永生。 但不知什么原因,王亥对一消息进行了严密的封锁。他用那面诡异的铜镜,将同时听到这一消息的三只羊、一只乌鸦和两只鸡都杀掉了。 然后,他拜访了正躲在小仓库里学习炼丹术的郭羊。 长时间的研究工作,不但没有让郭羊像他的祖父郭马那样迅速衰老,反而爆发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他几乎是祖父郭马的复制品。 或者,在某种错综复杂的时间和空间的神秘力量支配下,祖父郭马是郭羊的复制品。 他的头发和胡须疯狂生长,表情严肃,厚厚的嘴唇红中带紫,让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成为爱情与思想的综合体。 “关于时间和空间的争论,我们都进入了误区。”郭羊对王亥的来访显得有些兴奋,但他也保持了一个思考者应有的谨慎和腼腆。 郭羊的石头仓库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矿石粉末的味道,祖母曾告诉过天水寨的那些女人,那种味道可以增加所有的雌性动物的产量。 不过,因为所有的实验尚未完成,郭羊对此完全保密。 王亥仔细地观摩着郭羊,像一个行家那样,对郭羊的身体做了一次全面检查。 不过,当他那只黑而瘦像乌鸦爪子似的手,试图撬开郭羊的嘴巴,就像他平常撬开那些牲畜的嘴巴以便确定其年龄和健康状况时,郭羊有些生气了,顺手一个耳光,就让这个黑瘦的老头从石头仓库里滚了出去。 “你该娶第一个妻子了。”王亥呻吟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鸟人们的营地。 郭羊没有听从王亥的建议。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完成,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其他任何事情。 他遗传了祖父郭马的所有优点,同时,通过长期的阅读、思考和研究,正在摒弃那些令人颓废的缺点。 他认为无论是王亥还是祖父郭马,都属于过去那个年代,丰富的经验使得他们的事业停滞不前。 …… 鸟人们这次带来了一个新品种。 “这是远古时候的产物,龙与象的一次完美结合,见证了大地上万物生灵的繁衍生息,让我们富足,让我们只付出少量的劳动就可以收获最大的回报!” 王恒站在他哥哥王亥站过的那块石头上,大声宣布。 二十四个过度发育的女鸟人排成两队,快步登上用九百九十九根巨大的木头搭成的台子,开始了她们最擅长的舞蹈表演。 系在她们腰上的兽皮太短了,这让天水寨的女人们极度不满。但她们中的那些年轻人则表现出一种狂热的崇拜,恨不得将自己腰间那些硬邦邦的干羊皮撕扯成碎片。 整个天水寨瞬间就被一阵充满了骚动和热情的音乐淹没了。 …… “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汗水,甚至泪水,为什么我们的收获还这么少?” “我们的母马产下的马驹,有一部分还不能生育,这是为什么?” “我们的羊群被豺狼觊觎,为了保护它们,我们付出了血的代价!” “我们的母牛,除了生育,还得帮我们播种、拉车,吃它们的肉简直就是一种罪恶,会令我们陷入长久的自责!” …… 王恒用一种天水寨人从未接触过的修辞方式,开始了声嘶力竭的演讲,这让躲在一间木头房子里沉思的王亥有些不满。 但天水寨人为之而疯狂了。 男人们粗短的脖子上青筋暴露,展现出一种纯粹雄性的象征意义。女人们则尖叫着,扶住身边的那些参天大树粗壮的树干,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它,将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财富!” “它,将是我们所有部落的唯一希望!” “它,拥有龙的精神,充满了生育的力量!” “它,兼备象的肥硕,充满了精灵的诱惑!” …… 王恒站在石头上,挥舞着粗短的胳膊,像三百年后的一个国王那样,因为兴奋过度而差点昏厥过去。 每次,在王恒的话语停顿的间歇,其他鸟人们手中的青铜乐器就会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那二十四个女鸟人,伴随着那轰鸣,拼命扭动她们蛇一样的腰肢,满脸涨红。 “看看这些可怜的孩子,她们被一泡尿憋得!”祖母沉迷于用各种鸟的眼球观察世界,她枯瘦的身体穿过那些石头房子时,连一丝风都不带。 整个天水寨,对王亥和王恒两兄弟带来的新品种,漠不关心的人只有祖父郭马和郭羊。 他们呆在自己的石头房子里,忙着思考和研究。 关于时间和空间的问题,已经被他们抛弃了。 那些根本就无法掌控的神秘力量,浪费了他们太多的时光。 “世界上最令人厌倦的修辞方式,显然就是排比句。”郭羊将手头所有写了文字的兽皮都装订了起来,用一些在硝石矿水里浸泡了六十四天的牛皮绳子捆起来,整齐地码在那些木头架子上。 他被一种莫名的骚动所打扰,甚至来不及验证自己的计算结果,就推门出去了。 “不劳而获者的时代,开始了。”祖父郭马重新审视了自己的一生,打算将那些荒唐的日子再过一遍。 ●甲骨纪事 六、开始养猪了 - 商遗 - 萨米巴巴 原本,天水寨的男人们捕猎到野兽,或者在秋后收拾完庄稼,会将所有的食物都集中起来,根据每个家庭成员以及年轻人的比例,进行公平的分配。 这种分配方式,保证了在那些艰难岁月中,不让任何一个人因为饥饿而死去。 新任族长对这一落后的分配方式进行了改革。 “为什么食物缺乏的时候我们还能团结起来,现在大家都富裕了,反而立下了这样不合理的规矩?” 一些年迈的天水寨人和一些娶了好几个妻子的男人悲哀地叹息着,面对那些两膀有力的年轻人,他们直接放弃了抵抗。 年轻人们聚集在篝火边,载歌载舞,学那些女鸟人的样子,扭动他们肥硕而笨拙的屁股。 延续多年的传统没有了,天水寨迅速分化成三种人:农民,猎人和养猪的。 作为曾经的老族长,祖父郭马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优待,不需要派出青壮年,也可以分配到一定的食物。 不过,祖父郭马对此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他在那间没有房顶的石头屋子里接见了郭羊,两个人谈论了几天几夜。 最后,郭羊暂时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开始主持家务。 这个家庭里,因为祖父郭马的苦思冥想和父亲郭鹿的软弱无能,实际上已经陷入了巨大的生存危机。 郭羊主持家务的第一件事,是亲手打开那间没有窗户的石头房子,给了那群姑姑以自由。 当姑姑们像瘦狗一样爬出来的时候,郭羊回头看了一眼祖母,她正在用一只鹰隼的眼球观测太阳的运行轨迹。 他拿出思考和研究时的吃苦精神,带领着瘦骨嶙峋的一家人开始往家里搬石头。 天水寨好多年轻人都不认识郭羊,但谁也不敢站出来挑战这个面目冷峻的人。他们判断不出郭羊的年龄,也揣测不到他的心思。 在众人默默的注视下,郭羊带领着父亲郭鹿、母亲郭野,和一群比野狗还瘦的姑姑们,走进了一片树林。 他们搬回了很多木头,据后来的天水寨人回忆,那些木头足以制作一个登上天空的梯子。 郭羊将自己关在那间石头仓库里,花了将近一年时间,终于发明了锯子。 他将祖父郭马的那块神石投进一个坩锅,开始冶炼那种叫铁的矿石。 源源不断的木头被送进小仓库,化为青烟和干净的灰烬,将整个天水寨都笼罩其中。 老人们使劲咳嗽着,惊恐地眺望着郭羊家的那根巨大的烟囱,发出“丫丫”的怪叫。 在天水寨,这算是最严重的诅咒。 “这是家里最没出息的一个男人。”祖父郭马对郭羊的举动一点都不看好,他在郭羊这个年龄时,已经让自己的妻子生了三四个孩子了。 有一天,郭羊的一群姑姑正在分食一只野猫的尸体,祖父郭马正在仰望星空,祖母一抬头就看见两只燕子一声不响地掉在地上,翅膀扑腾了几下就死了。 郭羊提着一把怪异的东西出来了,一根黑不溜秋的金属条上,被人为地制造了一排密集的牙齿状。 “这是锯子。”郭羊刚嘟囔着说出那个词,晴朗的天空一声霹雳,一道闪电直奔郭羊的嘴巴而去。 郭羊吃惊地望着那道闪电,顺手将“锯子”挡在嘴上。 一声巨响过后,天水寨最高的那棵树冒了一股青烟,转眼间就化为一堆银白色的灰烬。 郭羊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有些困惑地望着晴朗的天空,开口说道:“锯子。” 再没有闪电劈下来,这让郭羊对世界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这片天地万古如斯,很多事物尚未命名,而一旦有新发明,一种神秘的力量就会试图消灭这个新事物。 在姑姑们惊恐万状的注视下,郭羊开始将那些巨大的木头锯开,然后,将其加工成各种奇怪的造型。 有凹槽,有凸起,有高大的架子和复杂的结构。 郭羊拿出一张兽皮,上面画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线条,并标注了具体的数字。 他吩咐父母和姑姑们将那些石头按照兽皮上的线条设计砌成围墙,然后,再根据设计,将他亲手制作的那些木头造型安装到石头围墙里。 除了祖父郭马和祖母明确表示了不屑,天水寨其他所有人都跑来参观郭羊的设计。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指着郭羊喊道:“爸爸爸爸”。 孩子的父亲,一个头脑简单的天水寨人,顺手就扇了自己的妻子一个耳光:“看你干的好事!” …… 郭羊严肃地忙碌着,将一件件不同金属和矿石打磨出来的建筑构件,严格按照设计图纸进行安装、完善。 “你,进去。”郭羊随手一指,让他父亲郭鹿走进了那片复杂无比的建筑里。 郭羊仔细检查了一遍,顺手抓起一块石头,向父亲郭鹿扔去。 父亲郭鹿脸色苍白,双手抱住头,赶紧蹲了下来。 石头在半空中引发了一系列空气波动,继而引发了郭羊设计的机关。 那些高大而复杂的木头开始疯狂挥舞,还没等石头落下来,就被那精密的机关给弄成了碎片。 郭羊对自己的设计还比较满意,他回头告诉父母和姑姑们,马上去买两头猪。 “就是王恒带来的那种新品种,要一公一母。” “当然,最好是黑色的。”郭羊嘟囔着。 父亲郭鹿从身上摸出几块贝壳,交给母亲郭野。 郭野将贝壳扔给了郭羊,转身走进一间石头谷仓。她默不作声地提出来两只小猪,一公一母,都是黑色的。 郭羊家要养猪了,这个消息让祖母气得浑身发抖。她颤巍巍地走进一片小树林,两只空洞的眼眶朝着天空,一动不动。 成群的鸟一声不响地死去,雪花般纷纷掉落,因为数量实在太多,竟将她枯瘦的身子掩埋了。 可能过了三个月,或者八个月,祖母终于从那堆飞鸟的尸体中爬了出来。 她浑身沾满了各种羽毛,斑鸠的,燕子的,秃鹰的,麻雀的,喜鹊的,鸬鹚的,秀金鸟的,雪雁的,杜鹃的,布谷鸟的,乌鸦的,黄莺的。 其中,有一根羽毛散发着火焰般的光芒,人们猜测应该是凤凰的。 ●甲骨纪事 七、狼群和通灵术 - 商遗 - 萨米巴巴 天水寨人开始养猪的时候,周围几百里范围内所有的豺狼都来了。 野兽们一个个饿得头晕眼花,走路像打摆子。唯一还能证明它们是野兽的证据,就是它们的眼睛里的那些绿光。 刚开始,狼群趁着夜色摸进天水寨,叼走了九只小猪、三只羊和二十只母鸡。 后来,饥饿迫使它们白天都要觅食。 天水寨人为了抵抗狼群,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却越来越束手无策。 年轻人们不再外出打猎,而是组成了专业的队伍,日夜巡逻。 情况稍微有所好转,但寨子外面的狼群越来越多,甚至将那些高大的树木都挤倒了好几棵。 “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要完蛋。”天水寨人一边生产各种武器,一边哀叹。 “这些畜生都饿疯了!” 郭羊回到他的小仓库里,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研究工作。 他自作主张,让家里开始养猪,但这种具备龙与象的双重血统的家畜,每天需要大量的粮食和草。 本来他的计划是让一群姑姑去放猪,晚上回来就可以赶进自己设计的那片建筑里。 狼群打乱了他的计划。 “养殖模式改变了这片地区的生态,是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郭羊研究了大半年以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郭羊迅速设计出八十三个消灭狼群的方案,每一个方案,都充满了智慧和精确的计算。最令他自己满意的是,这些方案囊括了人类所有的优秀品质和美德,比如勤劳、勇敢、智慧和狡猾。 他召集了天水寨有史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全体会议,让大家共同讨论这些方案的可行性。 当然,祖父郭马和祖母两个人,因为已经在很多年前就被天水寨人遗忘了,所以,郭羊没有邀请他们。 经过九十九天的讨论,大家一致认为,最好还是由郭羊自己去挑选一条最佳方案。 对于这个结果,郭羊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感觉很难过。 “时间长河中,像我们这样缓慢发展的地方,迟早要被抛弃。” 郭羊将自己关在小仓库里,开始没日没夜的炼丹。他将数以百计的矿石炼制成各种颜色的丹药,统统装进自己的那只黑不溜秋的小瓶子里。 在一次实验中,郭羊发现自己的这只小瓶子是一个独立的空间,里面包含了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本源之力—— 火焰之本源,河流之本源,冰雪之本源,土壤之本源,金属之本源,道德之本源,爱情之本源,等等。 这些本源的力量令人不可思议,它们自成体系,又各自联系。用王亥的话说,这些世界本源互相伤害,又互相滋养。 郭羊对自己的炼丹术一点都不自信,所以,他得用瓶子提纯一番。 小瓶子在不同的季节和不同的时辰,都会产生不同的提纯效果。 郭羊精确地计算出,这只小瓶子的变化总数是三百八十六。在这个基数上,每变化一次,后面的变化总数会倍增,但如果以所有星辰的总数相除或递减,最后的结果却只有两个:六和八。 “这是同一个数字的两种表现形式,就如太阳和月亮,你只需要学会使用它们就行了,别管它们是公的还是母的。” 一次,郭羊曾就此请教过祖父郭马,那个返回到童年时代的男人随意地回答。 “人类因为漫不经心,被赶出了天堂。同时,因为漫不经心,回不去了。”郭羊用嘟囔表达了对祖父郭马的不满。 如果不是要养猪,郭羊可能会对这一数学命题追根究底地研究一番,说不定会成为一个伟大的数学家或天文学家。 他实在推算不出准确的变化,干脆一股脑儿地将所有的丹药都塞进小瓶子。 当年他将八百多条鱼塞进小瓶子,最后倒出来时变成了一种奇怪的毒药,让河里所有的鱼都怀孕了。 那些公鱼被自己的后代撑破了肚皮,像一些白色的树叶,飘满了整条河流。 这次,他将数以百计的丹药塞进小瓶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会倒出些什么玩意儿。 郭羊吩咐自己的一群姑姑搬来一堆石头,按照一张兽皮上的图案修筑了一个高大的台子。 那张兽皮是王亥当年留给祖父郭马的,据说来自东方一个神秘国度,那里的有些人会利用这种台子施展通灵术,让天空布满乌云,让闪电劈开少女们干净的脖子。 郭羊潜心研究过那个图案,他运用自己渊博的天文知识和数学天赋,最终断定那上面画了八种不同的世界本源符号,具体用途暂时还不够明朗。 他是想用这些世界本源符号加强丹药的威力,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面对满山遍野的野兽。 郭羊严肃地登上那个高大的石台,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坐了下来。 他取出一张兽皮,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都是他这些年总结归纳出的、具备变化和诅咒力量的文字。 郭羊确信,这些文字经过重新组合和搭配,并经过漫长岁月的不断推演,将会产生一种强大的力量。 “艮!”郭羊说出了第一个字,天水寨周围的山峰在一片轰鸣中生长了一寸。 “乾!”郭羊说出了第二个字,天空极高处,有沉闷的回声出现。 “坤!”郭羊说出了第三个字,大地极深处,一只怪兽缓缓睁开了眼睛。 “离!”郭羊说出了第四个字,远处,南方一带的海面上燃起熊熊大火。 “坎!”郭羊说出了第五个字。 人群中,郭肚,天水寨当时最美丽的少女,缓步登上了高台,大声宣布:“从此,我是这个男人的女人!” 郭羊的通灵术被打扰了,他只好垂头丧气地横抱着那个少女,回到了自己的小仓库。 郭肚的母亲,郭羊的第一任岳母,在天水寨人的冷嘲热讽中默默地回家了。 她躲在一座石头房子里,不吃也不喝,不哭也不笑。 …… 自从郭羊娶了第一个妻子,天水寨就再没有安宁过,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寨子里到处弥漫着春天的味道。 庄稼开始疯狂生长,谷穗沉甸甸的,很快就压断了谷杆,将那些泥泞的土地砸得“嘭嘭”作响。 野兽们怀孕了,回到属于它们的森林、草原和沼泽深处。那些母狼顺利生下了狼崽子,而那些公狼则痛苦地挣扎了两个月,终于死了。 郭羊家的猪圈里,小猪的数目成几何级数的速度增长,并迅速长大,一只挨着一只,朝着郭羊的那间石头小仓库哼哼着,使劲甩打着它们可笑的小尾巴。 ●甲骨纪事 八、爱情、王亥之死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的那群姑姑重新开始发育了。 可能因长期停止发育而积蓄了太多的力量,她们成为天水寨最高挑、最漂亮、最热情和最吃苦耐劳的一群女人。 她们看不上天水寨的任何一个男人,那些粗短的脖子和简单的头脑令她们恶心。 因为年龄实在太大了,她们也不屑于跟那些女人们交往,唯一看着顺眼的就是郭羊的第一个妻子郭肚。 “总共十五个。”有一天,郭肚终于数清了郭羊的这群姑姑的具体数字。 郭羊对此不以为然,他认为,最重要的事情是该让这群姑姑出嫁了,而不是将心思花在扳着指头算帐这种琐碎小事上。 “如果王亥还活着,我们将一起嫁给他,让他带我们姐妹离开这个鬼地方!”看起来年龄最小的姑姑警告郭羊,要么就好好养猪,和郭肚生一堆孩子,要么就滚蛋,别没事找事地麻烦她们了。 郭羊也没精力去管闲事,他开始考虑今后这一大家子人的出路问题。 …… 天水寨的社会结构发生了变化,有了具体的分工:农业,手工业和畜牧业。 从事农业的,都是当年分配改革时的那些年迈的和妻子太多的,他们竞争不过那些年轻人,只好回到泥泞的土地里去,像猪狗一样摸爬滚打。 从事手工业的,主要是年轻人。他们受了郭羊的启发,纷纷放弃了人类传承最久的狩猎。他们属于心灵手巧的那一类,开始发明各种新的工具。 所以,在后来长达几百年的天水寨历史中,被雷电劈死的手工业者多达两千四百多人。 而至于畜牧业,则主要以郭羊家为代表,或者说,以郭羊的那十五个姑姑为代表。 猪的数量每天都在成倍地增加,吃掉了大量的粮食和草,其中有一部分甚至因为吃不饱肚子,偷偷溜进了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森林里,并在那里开始了新的繁衍生息。 随着野猪的数量迅速增多,周边地区的那些野兽们与之互相伤害,互相竞争。 它们的智力和体力在长期的战斗中得到大幅提升,它们共同发展壮大了起来。 这一结果让天水寨人瞠目结舌。 但郭羊早就通过严谨的数学公式计算出来了。他认为这是天水寨开始强大起来的标志之一。 郭羊的十五个姑姑垄断了天水寨的养殖业,并与后来好多次来到天水寨的鸟人们达成商业协议,给他们提供大量的生猪。 王亥好多年都没有来过天水寨了,郭羊对那个浑身散发着怪味的老头甚为思念。 “他死了。”王恒,王亥的弟弟,那个曾经英武的小男人脸色阴沉,好像不太愿意提及哥哥的名字。 “死了?怎么死的?死在了哪里?当时谁在场?是毒药还是刀子?起因是什么?有没有人站出来坦承?”郭羊用一贯严谨的数学思维问了一长串问题。 王恒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告诉郭羊,王亥是在一个叫有易的部落被人弄死的,具体原因好像是他那不争气的哥哥勾引了人家族长的妻子。或者,是那个风骚的娘们儿勾引了他那不争气的哥哥。 总之,他哥哥是被一把锋利的斧头弄死的,身体被砍成了八块,由他亲手带回去的。 郭羊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就离开了鸟人的营地,回到石头仓库里。 他找出王亥留下的那几百张兽皮,开始一边让郭肚怀孕,一边潜心研究人类历史。 …… 很多年过去了,郭肚终于生不动孩子了,她央求郭羊放过她,让她去照看已经老糊涂的祖母。 郭羊第一次认真地看着郭肚。 透过窗子,他看见自己的二三十个子女都在忙碌着。年龄最大的儿子已经胡子拉碴的,有了自己的妻子和五个孩子。年龄最小的只有小猪那么大,爬在一滩烂泥里,捞取里面的一种叫泥鳅的东西吃。 “你去照看另外的那些产业吧,羊群,牛群,和鸡群都该有人打理。再过几年,生猪的价格肯定会跌到让姑姑们痛哭一场。”郭羊像个预言家,眼睛望着远处那些令人厌倦的群山,漫不经心地说道。 “天哪,生猪的价格还会跌?”郭肚吃惊地看着郭羊那两片红中带紫的厚嘴唇,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 “我们的爱情到此为止了,郭羊。我很内疚,不能再给你生一堆孩子了。” 郭肚低声哭泣着,慢慢走出了郭羊的石头仓库。 郭羊回想着郭肚离开时的背影,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那因为生育太频繁而严重变形的女性身体的背影,成为郭羊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一道伤口。 …… 某一年春天,王恒带着鸟人们又一次来到了天水寨。 他们每一次带来的新玩意都会让整个天水寨沸腾,这一次也不例外。 王恒学着他哥哥王亥的样子,不再站在那块石头上进行演讲了,而是委派了一个年轻人代替他推销产品。他自己则躲在一个建筑在牛车上的大房子里思考。 这种牛车上的房子,实际上在很多年前王亥就曾设计出来了,但他认为太过舒适的环境并不适合贸易者,就坚决放弃了。 此刻,站在石头上演讲的人名字叫上甲微,是个孔武有力但显然头脑灵活的年轻人。 “这次,我给咱们天水寨人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大家愿意先听哪个消息?”上甲微的演讲风格既不像他父亲王亥的,也不像他叔叔王恒的,而是自成体系。 这个年轻人善于讲故事,循循善诱,让天水寨人随着他的思路一步步踏入陷阱。 但大多数天水寨人显然更适应上甲微的修辞方式,他们表面上虽然保持了冷静,实际上早就把王亥和王恒丢到脑后去了。 “先说坏消息吧,留着一个好消息总是一件令人期望的好事!”人群中,一个脖颈上挂满了野兽牙齿的年轻人大声说道。 天水寨人早就没有了狩猎的传统,但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年轻人们突然对那些充满野性的事物感兴趣了,并迅速形成一种时尚。 他们挖开祖先们的坟墓,将那些远古野兽的骨骼,代表了武力和荣耀的陪葬品弄出来,用尖利的工具打孔,然后精心打磨一番,用绳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 郭羊的第十二个儿子,郭汗,是个不折不扣的二流子,他竟然开始惦记上了太祖母的那两只陶罐。 郭汗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悄悄摸进太祖母的房间,试图搬走那两只古老的陶罐。他坚信,其中一个陶罐里装满了各种鸟的眼球,另一个陶罐里则装满了远古时代野兽的牙齿。 太祖母像一个影子,整日在天水寨周边的那些树林里游荡,她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过鸟的踪迹了。 郭汗揭开了其中一只陶罐的盖子,猛然看见一只巨大的眼睛凝视着他。 那只眼睛足有两间谷仓那么大,泛着淡蓝色的微光,里面还有几朵云飘来飘去。 郭汗吓坏了,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太祖母的房间,尖叫着埋头狂奔。 一股粘稠的尿液像一道瀑布,从郭汗的腿间流了下来,弄湿了他的兽皮裙子,并一路追着他,直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把他淹死。 ●甲骨纪事 九、香油、臊子和腊肉 - 商遗 - 萨米巴巴 “坏消息是,所有的生猪价格要跌了。因为所有的部落开始大规模养殖生猪,大家都吃腻了那种白花花的肥肉。” 上甲微的坏消息让天水寨绝大多数人都兴高采烈,除了脸色铁青的那一群郭羊家的老姑娘。 “王亥怎么没有来?”郭羊的一个姑姑大声问上甲微。 “他死了。”上甲微脸色难看地说道。 “他为什么要去死!”郭羊的十五个姑姑哭成一片,就像失去了爱情那样。 “上甲微,你所说的好消息是什么?”天水寨的人都是天生的铁石心肠,那十五个美若天仙的老姑娘哭成一团,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十五只母羊突然怀孕了那么简单,有可能还是好事。 “好消息就是粮食涨价了,高粱,谷物,糜子,小麦,都涨价了。” 上甲微的话音刚落,天水寨的那些农民都高兴地跳了起来。 甚至其中一个很老的农民,竟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给弄蒙了,猛然跳起来,撞在了一根胳膊粗的树杈上。 …… 猪肉跌了,粮食涨了,这让郭羊家遭受重创。 十五个老姑娘,郭羊的那群姑姑,因为听到王亥死掉的消息,抱头痛哭了一场。 但她们很快就振作起来了,拿出了比之前更加充沛的精力,精心饲养那数不清的猪。 郭羊有时候会在忙碌的研究中抬起头来,鸟人们带来的好消息和坏消息,对他来说,都是坏消息。 随着猪的数量成倍增长,所需的粮食也是成倍增长,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劳而获者的时代来临了。” 当郭羊在很多年以后拜访祖父郭马时,被眼前这个酷似自己的年轻人惊呆了。 在郭羊的印象中,祖父郭马已经太老了,只适合仰望星空,或沉迷于阅读。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无疑进入了另一个时间和空间,并与当下的时间和空间重合了。 郭羊在祖父郭马那没有屋顶的石头房子里呆了很久,他们之间可以谈论的太少了。甚至可以说,祖父郭马早已成为另一个世界的存在了。 不过,他还是耐心地聆听了几天几夜的教导。 “不劳而获者的时代来临了。” 每次谈话,祖父郭马都会用这句话作为总结。 “那么,神呢?”郭羊终于忍不住了,他嘟囔着说道,并起身告辞。 祖父郭马仰着他容光焕发的脸,让星光均匀地撒在其脸上,看起来像一块干净的石头。 郭羊惊讶地看着那张脸,恍惚间,他竟有一种错觉,似乎在他面前有一面镜子,他反复看见了自己。 …… 郭羊回到石头仓库,快速地设计了一套冶炼设备,并马上进入了试验阶段。 他吩咐十五个姑姑中的一个,郭羊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第几个姑姑,帮他弄一只猪送过来。 郭羊的那个姑姑毫不犹豫地走进了猪圈,她手里提着一把男人们狩猎或决斗时才用的标枪。 那种标枪是森林里一种叫刚孙木的树干制作而成的,比青铜还要硬些。 那些猪看见她走了进来,都亲热地围拢了上来,用它们湿漉漉的长嘴巴使劲蹭她的腿,激动得微微颤抖着,弯曲的小尾巴紧紧地夹在两条粗壮的后腿中间。 那个老姑娘瞅准了一头最肥大的猪,将手中的标枪对准它的脑袋,使劲儿一扎。 那头猪哼都没哼,直接栽倒在地,抽搐了一会儿,死掉了。 其它猪都吓坏了,瑟瑟发抖,慢慢退后了一段距离。 郭羊的那个姑姑用标枪挑着那只死猪,面不改色地走进了石头仓库。 一道殷红的血迹滴滴答答,跟随着她,穿过了大半个天水寨。 郭羊满意地看着那只死猪,开始笨拙地将其剖开,将犹自热气腾腾的各种器官摆满了一张大桌子。 他像个研究者,不停地闻着不同器官的味道,并伸出舌头分别舔了一遍。 郭羊的那个姑姑看着他的样子,也忍不住舔了一遍,鲜血染红了她的半张脸。 “酸甜苦辣咸。”姑姑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像一只野猫那样,轻手轻脚地走掉了。 …… 郭羊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决策失误,他想补救一番。 他们家那根高大的烟囱又一次冒烟了,而且,还伴随着一股头皮被烧焦的味道。 天水寨人喜欢这种味道,他们纷纷从石头房子里跑出来,大口大口地吞吸着,脸上露出迷醉的神情。 后来,为了更好地吞吸这种古怪的味道,天水寨人干脆用木头在外面搭建了一些床,让那烟囱里冒出来的青灰色烟雾,整日整夜地浸润着他们。 这种状况持续了很多天。 因为天水寨人尚未有精确的时间观念,致使在很多年以后,一些关于天水寨人的零星记载里,认为郭羊炼制香油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一百年。 郭羊将一头猪炼制成了三种东西:香油、臊子和腊肉。 他运用这些年的研究成果,和他对炼丹术的日益熟练,终于将一种食物变成了另一种食物。 “这是人类史上仅次于炼丹术的伟大发明。”第二次开始变得有些苍老的祖父郭马嘟囔着说道。 事实上,郭羊在困境中的这一奇思妙想,的确成为一件大事。为此,郭羊郑重地在一片古老龟甲的背面,刻下了一行文字。 不过,由于天水寨人的粗枝大叶,那片龟甲后来遗失了。 为了庆祝自己的成功,郭羊让十五个姑姑宰了三百只猪,并夜以继日地进行炼制,使之成为可以长久储存、方便运输和口感更佳的食物。 他将那些香油、臊子和腊肉全部拿出来,让天水寨人共同品尝,分享这一伟大发明所带来的喜悦。 庆祝活动在是某个冬天的第一日开始的,整整持续了八十一天。 那天,太阳正好经过祖父郭马那张星空图中,被标注为二二五的那根黄线上。 所有的天水寨人吃了睡,睡了吃,体重每天都在快速增加,致使很多人身上的兽皮都被撑破了。 女人们忙坏了,她们既要不停缝补那些被撑破的兽皮,还要跑到郭羊家去帮忙。她们在郭羊那十五个姑姑的指导下,将整整一千头猪都炼制成了香油、臊子和腊肉。 …… 好多年未曾出现的各种鸟,循着香油的味道,重新回到了天水寨,一群一群的,在人们头顶飞过。 有人捡到一根黄鹂的羽毛,吃惊地喊道:“看看,我捡到了什么宝贝?” 当时,那个满脸粉刺的年轻人正仰着脖子,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 一根羽毛从天空深处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砸在了他的脑门上,吓了他一大跳。 “蠢货,那是神的启示!” 一个出生于当年那场漫长的雨季、现在已经成为天水寨年纪最大的老人嘟囔着,满脸忧色。 他为天水寨的年轻人们的无知而痛心。 ●甲骨纪事 十、谎言、谋杀与盛宴 - 商遗 - 萨米巴巴 王恒来了,带着一支庞大的鸟人商队。 他们乘坐着舒适的马车房子和牛车房子,浩浩荡荡地来到天水寨。 这种建筑当年由王亥发明,但又被抛弃了。 不过,王恒对此却乐此不疲,甚至差点等不及了。 王恒的移动房子里,配备了三桶清水,一桶用来洗头,一桶用来洗脚,另一桶用来洗手。 王恒惬意地伸展着四肢,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像末代的国王,正享受着最后的欢愉。 “既然有遍地牛脂,我们为什么要像猪狗一样,整天啃土呢?” “既然有梦想和远方,我们为什么非得窝在这肮脏之地呢?” “既然我们掌握了命运的密码,为什么不去彻底改变它呢?” 这一次,王恒并没有跟天水寨的人交易,他连那块曾经带给他们财富和荣耀的石头都没上去,直接高高在上地站在牛车上开始了演讲。 天水寨再次沸腾了。 郭羊的第八个儿子和第三十一个女儿,看着王恒那神气的样子,羡慕得一塌糊涂。 尤其当他们看见那装饰了各种琉璃和水晶的三只大水桶,激动得浑身发抖。 “我们已经掌握了神的秘密,可以用算术预知人类的命运。” 王恒翻手取出一叠打磨得很薄的金属卡片,向着人群抛洒而去。 天水寨人尚未反应过来,那些金属卡片突然变成了一群鸽子,在人们头顶快速盘旋了三圈。 那些鸽子转眼间又变成了金属卡片,飞回王恒的手里。 “每个人的命运都可以被推演,被占卜,甚至可以被改变。”王恒将那一叠金属卡片捏在手里,轻轻用手指搓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郭羊的十五个姑姑突然转身跑回家了,关闭了窗子和门,甚至用几百张兽皮将整间房子都遮住。 “那个人是魔鬼,可以唤起很多年前的记忆。”郭羊的姑姑们惊恐万状,想起了那个令人发霉的雨季,她们被母亲关进没有窗户的石头房子。 但另外的人,却激动得浑身发抖,甚至还有人突然晕厥过去。 郭羊站在远处的山坡上,一言不发地眺望着王恒身侧三尺的地方。 他看到一个浑身鲜血的老男人,站在王恒的左侧,微笑地望着郭羊,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天哪,是王亥!” 祖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像一缕稀薄的烟,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她浑身沾满了乌鸦的羽毛,看起来更像那些女鸟人。不过,她实在太枯瘦了,郭羊只是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祖母的脸庞,她就化为一阵黑色的灰烬,飘走了。 郭羊愕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有点弄不清楚祖母的存在属于什么形态。 在天水寨人的思维中,世界分为固体、液体和气体,但显然,祖母好像不属于这几种。 郭羊回头再看王亥时,发现那个浑身是血的老人不见了。 “占卜者,歌者,浪迹天涯者,保持一部分永恒秘密者,说的就是你!我!还有他!” “成为我的仆人,昔日荣耀将加持你身!” “我们什么也不做,也将会得到世界上三分之一的宝藏!” 王恒又一次挥舞他粗短的胳膊,像一个真正的国王那样演讲着。 …… 郭羊回到自己的石头小仓库,却意外地发现了王亥。 这个老人坐在他经常所坐的那只凳子上,掀开血迹斑斑的兽皮,让郭羊看他身上那四道蹩脚的伤口。 本来,按照九宫格的分解方式,四道伤口可以将王亥分割成九部分。 但眼前的这四道伤口显然是仓促间造成的,不仅其边缘有些毛糙,而且最关键的那一斧子竟然砍偏了,将这个鸟人部落曾经的王者弄成了不规则的八块。 “是你弟弟下的手,他当时手抖得很厉害。他杀死了你的身体,但你弄碎了他的心。” 郭羊仔细检查了一番,认真地说道。 王亥笑了笑,将兽皮重新裹在身上。 “你的炼丹术出人意料的好。” “我不炼丹了,现在只炼香油。” “我在三百之外就闻到了,比一般的丹药更值钱。” “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谈论了几天几夜。 好几次,王亥请求郭羊帮他一个忙,但都被郭羊拒绝了。 郭羊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但他知道对手的力量比自己的强大太多,他可不想给天水寨招惹来天大的麻烦。 “即便是你不出手,别人也要弄死你。法则变了,郭羊。”王亥翻了翻身,眉头紧皱,似乎身上的伤口还在疼。 无论王亥说什么,郭羊拿定了主意,决意不会将不疼的指头伸进磨孔里去。 “如果,我用大地的法则跟你交换呢?你要知道,你祖父郭马终其一生,唯一没有搞清楚的就是它。”王亥微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奇怪的袋子。 郭羊知道,那里面装着一本古老的书。 这本书属于横空出世的事物,当时就引发了一场大地震和一场空前绝后的洪水,一些潜藏于天空和大地深处的神秘力量撕碎了世界。 这些都是祖父郭马推算出来的,当年曾不止一次地警告郭羊,一旦遇到那本书,就远离它。 “你祖父郭马是一个伟大的思考者,他的星空图举世无双。但那只是理论上的,还不曾验证过,这是一次机会。” 王亥的声音柔和,充满磁性和诱导。 郭羊动心了。 …… 一场空前的盛宴开始了。 每一个天水寨人换上了崭新的兽皮,聚集在天水寨唯一的广场上。 年轻人们陷入一种狂欢的痴迷状态,随着时而悲伤,时而热情的旋律,混在王恒带来的那些女鸟人中间,翩翩起舞。 一些老年人,尚保持了一丝清明,腼腆而谨慎。 然而,当郭羊家的十五位老姑娘吃力地抬出一张巨大的石桌时,所有的人都不淡定了。 桌子上,一条条浇了香油的腊肉上,撒了三种植物的叶子和三十八种花朵的碎片,又浇上六十一条鱼煎熬了三天三夜的鱼汤。 这些食物的香气太过浓郁,竟然将远处的九条龙、三只孔雀、两只老虎和一只活了十万八千年的老乌龟都引来了。 王恒当着众人的面,面不改色地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低声念了一句什么,那九条龙、三只孔雀、两只老虎和老乌龟瞬间就被镇压了,幻化为四团张牙舞爪的线条,深深地刻在那面铜镜上。 “那是王亥的铜镜。”一个天水寨人低声说道。 王恒看了他一眼,那人就变成了一颗石头。 “郭羊,以后你就跟我混得了,这个猪窝一样的地方,真是委屈你了。” 王恒坐了下来,与他的同伴们开始大吃大喝。 ●甲骨纪事 十一、诅咒、放逐和毁灭 - 商遗 - 萨米巴巴 那场空前的盛宴持续了三天三夜,几百头猪被源源不断地吞咽掉,其中,包括郭羊炼制的九百九十三枚丹药。 这些丹药,混合了罂粟、山药、猴头菌、太阳花、鬼手兰、金丝楠等上百种植物。同时,也混合了数以百计的鸟蛋。 郭羊为了让丹药具备更多的可能性,将祖父郭马收藏的六十四块破损严重的龟甲研成粉末,焙炒一天一夜后,混入了丹药。 王亥,王恒的哥哥,那个被自己人弄死的国王,亲眼目睹了郭羊的整个炼丹过程。 “你这是在跟神开玩笑,郭羊。” 王亥身上的兽皮裹不住汩汩冒出的鲜血。那些猩红色的液体呈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光泽,散发着梦幻般的气息。 “你弄脏了我的地面。”郭羊随手丢给王亥一团亚麻布,让这个老头擦掉那些血迹。 …… 刚开始,王恒和他的伙伴们还能安静地坐在那里,大口地吞咽。 但随着郭羊缓步登上那座可以通灵的石台,开始说出一个又一个充满了魔力的文字,王恒有些失态了。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里提着一条金黄焦脆的猪肉,开始了他作为国王的最后一次演讲。 “我们的神,尚在远处,我们的敞篷车,永远在路上。” “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当然,也不会有此在。我们命中注定要浪迹天涯,受这永恒的诅咒!” 王恒试图停下自己的预言,但他只能够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两步,便大口大口地喘息。 这喘息声,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他的同伴们脸上泛出微微的潮红。 “有一条鞭子,将悬在我们头顶,让我们做梦都在逃亡。有一个声音,将印在我们心底,令我们终生难忘!” “我们将被掏空,正在掏空,或者已经掏空。我们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繁华大地,无论何时何地,我们都扎不下根,发不了芽,当然也就寻不到我们的过去和未来!” “你,你们,还有我们,乞丐,小偷,偷马卖马,砸锅卖铁,将是我们的传承!” “我们的妻子,将失去那只黑鸟的庇护,从此流落江湖,浪迹天涯。” 王恒像喝醉了酒的野兽,瞪着两只曾经英武的眼睛,摇晃着向郭羊走去。 同时,他从怀里取出了那面铜镜。 天水寨人吓坏了,有几个年轻人,竟像兔子一样窜进了附近的树林,在那些石头和树干的掩护下,向此处张望。 而女人们,则跪了下去,仰面朝天,口中喃喃低语。 王恒的同伴们已经陷入了迷幻,随着郭羊低沉的声音翩翩起舞。 王恒回头看了看那些同伴,默念一句咒语,手中的铜镜一阵颤抖,一股青色的光柱倏忽一闪,直奔郭羊而去。 郭羊对此恍若不闻,依然喃喃低语,说出一个又一个古奥难懂的词。 就在那光柱即将吞没石台上的郭羊时,一个人突然出现了。 王亥,曾经的王者,伸手捏住那道青光,微微笑了笑,又随手放开了。 铜镜里幻化出的青光有如被闪电击中的毒蛇,微微颤抖了一下,就溃散了。 “不可能!” 王恒瞪大眼睛,满是惊恐。 王亥什么都没说,温和地看着郭羊,就像他曾经看着上甲微那样。 王恒催动铜镜,让另一道青光骤然爆发出来。 那道青光夹杂着五种颜色、九种低沉的兽吼和无数幽怨的灵魂,裹挟着令人难忘的叹息声,扑向郭羊。 九条龙,三只孔雀,两只老虎和一只老乌龟,挣脱了铜镜,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个混账将自己封印的,竟然一起朝郭羊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郭羊低声说道:“渐。” 石台上,一群鸟凭空出现,扑腾着翅膀,口吐黑色火焰。 那些火焰静止。 火焰在等待,或者在吞噬。 那是一个黑色圆环,深不可测,吞下一切,又吐出一切。 青光、龙、孔雀、老虎、乌龟安静地被吞入黑色圆环。 停顿了一下。 又被吐了出来。 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爆发了。 火的碎片,光的碎片,声音的碎片,铜镜的碎片,天水寨的碎片,在那一瞬间稍微酝酿了一会儿。 好像是三天,又好像是一万年,谁也说不清。 然后,所有的碎片形成一个蘑菇状云团,缓缓向上翻滚。 …… 所有人,甚至包括郭羊,和正在远处树林里游荡的祖母,都吃惊地仰面向上,看着那团诡异的云。 十万个悲伤的灵魂在低声哀嚎,八千九百只远古的鸟兽停止了战斗,三千多种青铜器皿被撕裂,一万座雪山悄然倒塌。 远处,有人走出低矮潮湿的窝棚,仰望星空,在专门记载天地异象的那张兽皮上,郑重写下这一幕。 祖父郭马,多少年来第一次走出那座没有屋顶的石头房子。 他重新变老了,像一个幽灵。 他端详着那团云,面露恍然之色:“怀疑和背叛是姊妹,她们共同生下了谎言。” 说完这句话,他就被一股强大而炽热的气浪淹没了。 …… 三天后,当一切都结束,祖父郭马站立过的地方,空留一个灰白色的印痕。 后来,所有经过那里的人会指着那个印痕,证据确凿地介绍: “这里,曾经有一只硕大的蛤蟆,在一场史前神秘的大爆炸中,被瞬间气化。你看,这是那只可怜的史前生物留下的唯一印迹。” “还有远处,那些人形和马车印痕,都是某种史前生物留下的,只是,我们已无法做出判断,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上万个生物汇聚于此。” …… 一场大爆炸后,天水寨被从地图上抹去了。 事后,部落联盟,也就是后来史书所载的以华夏、鬼方、东夷、南蛮和西戎等为代表的数百个强大部落的联盟,派人来调查了此事。 “这是一次令人猝不及防的大灾难,所有人都化为灰烬,所有事物都被融化、甚至气化。唯一的见证,是这个深达三百丈的大坑。” 参与调查的,也有鸟人部落的代表。 上甲微,那个细心的年轻人从一片废墟中找到一只小瓶子,一根被烧焦的猪腿骨,和一只古老的陶罐。 “这瓶子含有磁铁矿石,不过,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上甲微随手将那只小瓶子丢进一堆烧焦的碎石块里,伸手拿起了那根猪腿骨。 “那是一段辉煌岁月,即便是在物质极度匮乏的时候,他们依然保持了想象和构思,构架了一个多种可能的历史。” “历史属于神,也属于人,他们共同创造了神话。” “这将是我们人类……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 那个古老陶罐,被上甲微带走了,据说珍藏于鸟人部落的王宫里。 作为一种占卜和怀念的信物,那些日夜清醒的鸟的眼球,成为后来商王朝的秘密档案之一。 ●甲骨纪事 十二、遗忘,或者开始 - 商遗 - 萨米巴巴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一章 铜匠家的儿子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三月,洛邑,郊外。 李家门村。 (注:还原历史,“村”应该是“里”或“邨”。但为了方便读者,后面统一写成“村”。小说家言,方家哂笑了。) 郭铜匠一大早就架起了炉火,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门外三尺,就是泥泞不堪的村道,牛粪,羊粪和鸡粪,混合春雪入泥,一片狼藉。 铜匠铺里,炉中火旺,将原本有些幽暗的半间茅屋映照得微微发红。 “叮,铛铛。” “叮,铛铛。” 稳定、节制而有韵味儿。 随着一块通红的铜块,在一大一小铜锤的淬击下,逐渐成型,有了鼎炉的轮廓,郭铜匠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爹,还差三个鼎炉,这个月的任务就要完成了。” 郭羊一边抡着大铜锤,准确地打在郭铜匠手中小锤指点的位置,一边说道。 “嗯。”郭铜匠话不多,即便面对儿子,也是言简意赅。 郭羊是郭铜匠家唯一的儿子。在他之前,曾有七个哥哥,都是未出襁褓便夭折了。 所以,当郭羊出生时,心有余悸的郭铜匠便给他起了一个贱名,希望能留住其小命。 也许是这个贱名起了作用,郭羊从一出生,就格外健壮,大病小灾,从未有过。这让老来得子的郭铜匠喜出望外。 郭羊在家里乖巧、懂事,颇能体谅父母之艰辛。所以,他才十二岁,就已经给郭铜匠打下手了。 在村里,郭羊的名声可不太好,虽无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之恶习,但其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却是出了名的。 只要不打造铜器,他成天在村里村外游荡,对那些平凡之事,也是充满了好奇,能够躲在小树林里观察整整一天的蚂蚁搬家。 他也没什么朋友,李家门村人都觉得他是个奇怪的孩子。 郭羊的确是个奇怪的孩子,经常会冒出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这让他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不过,大多数李家门村的孩子都有些萎靡不振。除了跟随父母制作青铜器皿、编筐、养殖鸡鸭和牛羊,所有人都被禁止农业和习练武术。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商遗顽民。 作为前代商王朝的后裔,本来是被封归殷商大王子武庚,以祭祖祀。 但经历了“三监之乱”后,一部分商遗被迁离殷都旧地,分配到了商丘之地,分封为宋。 一部分,就地安置,由新王朝分封的王监管。 而另一部分,也是人数最多的,则被强行迁徙到了洛邑,成为商遗顽民。 这些当年参与了反抗新王朝的人,以新王朝绝大多数人的想法,是要让他们集体殉葬。但有一个叫周公旦的人阻止了这一行动。 所以,他们存活了下来。 但新王朝明确规定,所有商遗顽民,不准从事农业,也不得习练武术,不准私藏兵刃,更不许从军入伍。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完成新王朝摊派下来的各种手工活儿,比如打造青铜器、编织草席和养殖一定数目的牲口。 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利用他们商先民传承数千年的工艺技术,为新王朝输送源源不断的青铜器、珐琅器和各种玉器。 完成规定任务后,商遗顽民会定期领到一些粮食,吃不饱,也饿不死。 当然,如果有人偷懒,后果很严重,往往会被一根绳子栓了,挂在城头上,一直等到被风吹干,像一面面滑稽的旗帜,随风飘扬。 至于商遗顽民们因为游手好闲而逐渐滋生的种种恶习,似乎被漠视了。或者,是新王朝愿意看到的。 偷鸡摸狗,耍骰赌钱,这些在新王朝被严厉禁止的行为,却成为商遗顽民的日常娱乐活动,从来没有人对此有所质疑。 郭羊之所以被视为奇怪的孩子,主要原因就是他没有这些恶习。 除了制作铜器,郭羊唯一的爱好就是到处转悠,东瞧瞧,西瞅瞅,或者干脆躲在小树林里观察各种小动物。 当然,在他心里,还隐藏着两个秘密:刀子,和远方。 郭羊是从一个将军那里第一次见识了刀子,并一下子就被迷住了。 那个将军专门负责征收商遗顽民们的手工艺品,看起来很有权势。 那天,一队身穿兽皮铠甲的兵卒来到李家门村,他们骑着高头大马,在一名将军的带领下,昂首挺胸,显得很威风。 郭羊挤在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中间,踏着混合了牛粪和羊粪的烂泥,伸长了脖子,仰望那些大人物。 这时,一个因赌钱耽误了工期,导致没有完成任务的商遗顽民突然冲了出来,怪叫着扑向那个将军。 那人黑瘦黑瘦的,像一只灵活的猴子,手里还攥着一柄青铜剑。 就在大家愕然时,那将军抽出一把刀子,轻轻一格,那柄青铜剑就断成了两截。 刀子闪着雪白的光芒,顺势就割断了那名商遗顽民的喉咙。一股血喷洒出来,像一阵温暖的细雨,落在周围十几个孩子的身上、脸上。 郭羊的脖子里和手臂上,撒满了鲜血。他顺手抹了一把脖子,将手凑近鼻子闻了闻。 “原来,血是甜的。”郭羊心想。 那个将军看都没看那个被他割断了喉咙的商遗顽民,而是将那把刀子抬起来,迎着强烈的阳光轻轻挥舞了一下,满意地收刀入鞘。 那把刀子上竟连一丝血迹都没有沾染上,雪白如烂银,在阳光照射下,晃得郭羊眼睛疼。 从此,每次打造青铜器物,看着那些通红的铜块,郭羊忍不住会想起那把刀子。 雪白的刀子。 “那是铁。”有一次,郭羊终于忍不住询问父亲,那把刀子究竟是什么材料打造出来的,郭铜匠淡淡的说道。 “铁?是白的?”郭羊眼里有满是惊奇。 “纯净的铁,是白的。”郭铜匠似乎不愿多说什么。 郭羊也不再追问了,但关于铁和刀子,深深地印入他的记忆。 …… 而关于远方,则是郭羊做梦都想抵达的。 商遗顽民中流播着一个秘密的传说:在远方,还有一些游离的商人后裔。 其中,一个是三王子箕子逃亡后,在一个三面是大海的地方,建立了商人后裔的国。 另外,还有一个商王朝最大的军团,从海上逃亡,不知所踪,应该也建了商人后裔的国。 此外,在“三监之乱”时,大批的商遗贵族纷纷北逃,不知所踪。 而最为离奇的一个传说,则是曾有一个背叛了先祖的王,被他的哥哥所诅咒,一路向西逃窜,永远游荡在大地上,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据说,那个逃走的先王,同时带走了当时最擅长占卜术、巫术和歌舞的一批人。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二章 卖炭老翁 - 商遗 - 萨米巴巴 打造完最后一个鼎炉,郭铜匠缓缓吐了一口气,走到一张粗糙的榆木桌子便坐下,倒了一碗水,慢慢喝着。 郭羊将所有新打造的铜器都收拾起来,每一件都用麻布擦拭一遍,包好后仔细放入一个大木箱里。 “爹,我们提前十天完成任务了。”郭羊说道。 “嗯。”郭铜匠应承了一声。 “爹,那我们就放松两天,您也歇息歇息吧。”郭羊继续说道。 “嗯。”郭铜匠喝了一口水,淡淡应承道。 郭羊叹了一口气,也走到桌前,倒了一碗水,慢慢喝着。 父子二人沉默着。 门外,春寒料峭。 “你去吧。”郭铜匠起身,缓步走到铜砧前,拿起一把小铜锤,从火红的炉中钳了一小块熟铜,开始“叮叮当当”敲打起来。 其声稳定而绵长。 郭羊看着父亲花白头发,和高大却有些佝偻的背影,眼里一阵湿润。 作为商遗顽民,如果被人发现短时间内即可完成工作量,极有可能会增派任务。郭铜匠太清楚这一点了,所以,他每次完成任务,也不会闲着,而是整天都在“忙碌着”。 “爹,那我就出去了。”郭羊打了一声招呼,就出了门。 外面,阳光晃眼,天气却是极冷。 前几日连续下了几天春雪,村道泥泞不堪。郭羊穿着草鞋的双脚一踏入泥里,不由得口中“噝”地吸了一口冷气。 站在冰冷的烂泥里,郭羊略微适应了一下,这才迈步向村西头走去。 …… 郭羊走后不久,一个面色黧黑的汉子走进了铜匠铺。 他慢慢走到榆木桌子边,端起半碗水,慢慢喝了,看着郭铜匠在那里将一块熟铜打造成各种造型。 “你没教他功夫?”黑面汉子突然问道。 “嗯。”郭铜匠应了一声。 “为什么?”黑面汉子问道。 “我想让他多活几年。”郭铜匠专注地捶打着那块熟铜,握锤的手有力、稳定而富有节奏。 “猪狗一样活着,也没啥意思。”黑面汉子沉默良久,说道。 “但总比挂在旗杆上风干的好。”郭铜匠说道。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炉火映照着他们黝黑的脸,忽明忽暗。 …… 郭羊来到一片小树林,找了一块干爽些的地方,坐了下来。 前面就是瀍河,河对岸,大片平整的土地被分割成“井”字状。一群一群的奴隶正在那些土地里劳作,远远望去,像一些灰色的鸟。 那是王田。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郭羊暗自叹了口气,面上显出一抹黯然之色。 所谓商遗顽民,实际多为昔日商王血脉贵族,被强行迁入洛邑,好多人虽保全了性命,却被剥夺了生产资料,处于周师的严密监控之下。 一些商遗顽民选择了逃亡,下场却往往悲惨。 而滞留洛邑之地,往日贵族日渐衰落,多数沦为小手工作坊。 郭羊家也是如此。 不过,对于往日之荣耀,郭铜匠闭口不谈。对新王朝,也从不指点。 郭羊对此没有什么想法。他曾见识过一些商遗贵族的生祭和殉葬,那种野蛮和血腥,让他终生难忘。 他也曾见识过新王朝的士卒,像宰羊一般,面带微笑地弄死了十三个商遗顽民,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每天打造铜器,从充满了图腾和巫术色彩的先民纹饰,到符号化、装饰化的新朝纹饰,他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郭羊不喜欢这里,他想离开。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有几只被冻伤的鸟,正一瘸一拐地飞过。 鸟的影子在大地上一闪而过,犹如一把……刀子! 郭羊仰面看着,胡思乱想着。 …… “小哥,极品木炭,要吗?”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郭羊扭头,却发现一个两鬓苍苍的老者,挑了一担木炭,笑眯眯地看着他。 老者衣衫褴褛,面色黧黑,身型颇为高大。尤其他那双被染得黑乎乎的大手,指节粗长,给郭羊的第一感觉就是孔武有力。 “极品好炭,可煅烧各种铜铁,郭小哥是否需要?”那老者再次问道。 “老丈认识我?”郭羊有些奇怪地问道,这老者他从未谋面。 “呵呵,郭家铜匠铺,咱商人中恐怕没有几个不知道的。”老者笑道。 “老丈有礼了。不过,买卖之事,是我爹说了算,我做不得主。”郭羊见是商人,便客气地说道。 “无妨。我的炭,你爹用不上。”老者道。 郭羊闻言,微微一愣,问道:“我爹用不上?” “对。我这炭,可化天外神铁。你爹只会打造铜器,所以,他用不上。”老者颇有深意地看着郭羊,说道。 “神铁?我没有神铁啊。实在抱歉了,老丈请便吧。”郭羊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客客气气地抱拳说道。 “你没有,但我有啊。我有神铁二斤九两三钱,郭小哥可有兴趣?” 老者说着话,左右看了看,从袖中取出一物。 郭羊定睛一看,不禁心头大跳:“铁!” 那老者微微一笑,就在烂泥里席地坐了,将那块黑黝黝的铁块丢给郭羊。 郭羊接过那铁块,感觉那种从未体验过的森严之气息,脸上显出激动的潮红。 “这就是铁啊!”郭羊轻轻抚摸着铁块,将之与他每日都接触的铜块做比较,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那老者看着郭羊,默不作声,只是微微笑着。 “老丈……这神铁……如何卖?”郭羊轻轻抚摸着铁块,问道。 其实,郭羊心里很清楚,此等宝物,绝非自己所能买得起的。有此一问,不过是想知道其价值。 那老者看着郭羊,慢慢伸出了两根手指。 郭羊瞪着两只眼睛,不知道这老者伸出两指,有何用意。 “两个条件,若你答应,神铁送你。”老者微笑着说道。 “两个条件?”郭羊皱眉反问道,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对,两个条件。”老者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其一,用此神铁,打造一把刀。其二,须拜我为师。” 郭羊愣住了。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三章 打一把刀子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为什么必须是刀?”郭羊有些奇怪地问道。 “商人喜刀,周人重剑!” 老者正色说道。 郭羊沉默了。 多数商遗顽民不甘心,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几乎每一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怀念过去的那个王朝。 郭羊也是。 虽然他还年幼,好多事还没想明白。但整日在烂泥里挣扎,吃不饱,穿不暖,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这些都是很直接的伤害。 不过,他对曾经的故国也没什么好感。 这与背叛无关。 相反,正因为他热爱那个从未谋面的故国,所以,才有这种复杂的情绪。 “这是……谋反。”郭羊觉得舌头很干,很涩。 “你想多了。”老者看着郭羊,淡淡的说道。 “天意不可违。大商气运已尽,周人治国安邦,此为必然。所谓故国,并非有王之故,亦非有国之故。”老者缓缓起身,眺望瀍河东岸。 那里,奴隶们艰辛劳作,如牛马牲口,艰难如斯。 “所谓故国,只为神游。那些不甘心的王子们,当年何曾念及生民之艰、稼穑之苦?不过是试图一搏,重走旧路耳!” 老者黧黑的面孔棱角分明,颇为威严。当此刻说出这番话时,竟是神情黯然,颓然无尽。 郭羊愣愣地看着老者,一时无言。 有些道理,他曾经模糊地想过。但他毕竟年幼,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看待时事时,自然无法豁然通透。 那老者眺望良久,怅然若失。 “若周人言行不一,依然如此,也不可久。不过,我送你神铁,不是让你强逞匹夫之勇。你好自为之。” 老者突然转首,语气森严地说道。 “我……”郭羊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若有心,每夜子时,来村东小松丘。”言毕,老者径直而去,一担木炭也留下了。 …… 郭羊回去了,挑着一担上好的木炭,怀揣一块神铁。 郭铜匠看了儿子一眼,目光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担木柴,什么都没说。 郭羊有些心虚,几次欲言又止,想将自己拜师的事告诉爹。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强行忍住了。 那老者应该与郭铜匠相识,但他提到只在每夜子时去村西头小松丘,显然是不想让别人知晓。 郭羊打算,过段时间了再说,免得爹空自着急。 只是,他得寻个机会,悄悄将那块神铁打造成一把刀。 此事风险太大,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让人家挂在旗杆上,被风吹干。 “爹,我……”郭羊想找个理由,将爹支回家,他好偷偷打造刀子。 郭铜匠深深看了一眼儿子,突然笑道:“我今天有点累了,难得休息一天。去,给爹打一角酒。” 说着话,郭铜匠摸出两块贝壳递给郭羊。 郭羊接过贝壳,快步出门,向村东头的酒肆走去。 …… “你真的要收羊儿为徒?”郭羊出门了,郭铜匠突然说道。 茅屋后,缓步走出一人,赫然便是那老者。 “此子可器。若任其混迹顽民,恐生祸患。”那老者淡然说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郭铜匠看了一眼那老者,说道。 “我知道。”老者微微一笑,道:“那我就越俎代庖了。” 郭铜匠默然良久。 “放心,我只传他保命的功夫。时事多艰,即便是存了退意,也得先谋求自保。这可是当年你传授给我的。”老者说道。 “搁的久了,难得还有人记得当年初衷。他就要来了。”郭铜匠淡然说道。 那老者一个闪身,就消失不见了,空余一缕残风若有若无,吹得茅屋后窗上几根茅草轻轻晃了晃。 “爹,酒沽来了。”郭羊一步跨进门,笑着说道。 郭铜匠应承了一声,一步跨出了门,伸了一个懒腰,说道:“今日天气不错,我就在门口晒晒老骨头。你将最近的那些锤法熟悉一下吧。” 郭羊闻言,赶紧搬出一条榆木长凳和一张小桌,摆在屋檐下。 郭铜匠稳稳地坐了,道:“你去练习吧,没事别打扰我吃酒。” 郭羊大喜,赶紧折身进了茅屋。 他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眼,就将那块神铁塞入炉中。 那老者送的木炭果然不一样,在“咣当咣当”的大风箱扇动下,火焰直接呈现出难得的纯青之色。 对于冶炼锻造之法,郭羊轻车熟路。 他将数种矿石粉末徐徐撒入火中,顿时,炉中青色火苗飙升数尺,一阵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郭羊顿时就汗流浃背了。 那块神铁在火中渐渐变成黑中带红,接着,又渐次变成红中带黑。 一个时辰后,铁块方才完全通红,表面出现融化之态。 郭羊钳出那块神铁,置于砧上,“叮叮当当”地开始锻打。 熟料,那神铁尚未被锻打成型,郭羊手中的大锤却很快就面目全非了。 郭羊看着手中的铜锤,叫苦不迭。 就在郭羊一筹莫展时,郭铜匠突然开口说话了:“三分锤,七分回。力自吐,不伤怀。” 郭羊闻言,心中一动。 这口诀他还是第一次听爹说起,似乎并非单纯的锻打运锤之法。 他将那块神铁置于火中,凝神静气,慢慢体悟这几句口诀,只觉得妙用无穷。 三分锤,七分回,讲究的是运力之时,柔中带刚,力不竭不尽,便须借势收回,形成下一次锻打。 慢慢体会着这种柔中带刚的锻打手法,郭羊再次从炉中钳出那块已然通红的神铁。 “叮,铛铛。” “叮,铛铛。” 郭羊渐渐调整好了节奏,那种只有郭铜匠才能打出的稳定而悠长的声音,慢慢出现了。 郭羊惊喜地发现,随着他这种凝而不发、微吐即回的锻打方法,那块神铁慢慢被打扁了,有了刀的雏形。 “叮,铛铛。” …… 夕阳下,郭铜匠半眯着眼,听着茅屋内儿子越来越熟稔的锻打手法,露出一抹笑意。 残阳似血,染红了大半个天空,那些散淡的云,让郭铜匠心醉神迷,无力自拔。 一角酒,他竟喝了整整一个下午。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四章 三招刀法 - 商遗 - 萨米巴巴 子时,小松丘,月光如水。 松涛阵阵,虫鸣啾啾。 远处的瀍河安静地流淌着,在月光下闪动着微弱的波光。 一个少年的身影出现了,有些激动,也有些迟疑,走几步,就会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一下。 他就是郭羊。 一进入小松林,就看见日间那位卖炭老者已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在想着什么。 “师……父。”郭羊怯怯地说道,向前几步,双膝跪倒。 那老者缓缓转身,看着跪拜在地的郭羊,笑道:“还真敢来啊。” “师父,徒儿拜见师父。”郭羊叩首说道。 “起来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开始。”老者温和地说道。 郭羊叩了一首,站起来,退后一步,双膝跪倒,再叩一首,方才起身,垂首而立。 郭羊行的是商人的拜师之礼。 那老者眼见郭羊以商礼拜师,不由得有些痴了,站在那里,沉默良久。 “郭羊,为师只传你一门功法。说起来,你与此功法还颇有渊源,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这门功法。” 老者站直了身形,自有一番无形的气势。 “这门功法,只有三招:握刀,拔刀,入鞘。”老者沉声说道。 说着话,老者从身上取出一把刀,却极短,不足半尺。 他左手握住刀鞘,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方缓缓吐出。同时,右手伸出,稳稳地握住了刀柄。 随着深吸一口气,老者缓缓拔出了刀。 刀身雪白,如一泓清泉。 一股森严杀气蓬勃而出,郭羊只觉得胸口被重重地压着,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随着老者吐出一口气,刀入鞘了,不徐不疾,稳定而干净。 随着短刀入鞘,那股重压之感如潮水般向老者退去。 再看那老者,却松松垮垮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 郭羊突然想到,那个将军实际上也是如此使刀的。 握刀,拔刀,顺势砍断一柄青铜剑,割断那商遗顽民的喉咙,入鞘。 只不过,与眼前这位老者相比较,那人似乎还不够稳定,不够慢,也不够快。 老者看着郭羊,说道:“记下了?” 郭羊躬身抱拳,道:“记下了。不过……” 老者摆了摆手,打断了郭羊的话,笑道:“先不要问。等你将这三个动作练熟了,有所体味了,再问也不迟。” 言毕,老者竟转身走到一棵大松树下,盘膝而坐,开始闭目养神。 郭羊见状,也不再言语,取出自己打造的那把刀子,开始练习起来。 深吸一口气。 缓缓吐出,握刀。 深吸,拔刀。 吐气,入鞘。 …… 一年过去了,郭羊每夜子时便去小松丘练刀,风雨无阻。 这一年里,老者每次都是闭目养神,对郭羊的刀法不曾有一句指点。 但郭羊自己清楚,这一年里,他的刀法进展如何。 他对刀的理解,对呼吸和力量的控制,是最大的收获。 郭羊的手,开始变得稳定而有力。 另外,还有一个变化,则令郭羊有些不解。那就是他的体质竟在这简单而枯燥的练习中,发生了悄然变化。 他隐约觉得,自己的小腹处有一团清凉气息,循着一些固定的路线,滋润着他的身体。 尤其是拔刀的那一瞬间,若有意引导那缕清凉气息顺着手臂注入刀身,原本雪白的刀身上,会有一丝白芒倏忽一闪。 握刀,拔刀,入鞘。 只有三招,郭羊却越练越觉得妙用无穷。 因为简单,所以,留给了他巨大的空间。 郭羊甚至觉得,其实,这只是一个方法,师父教会自己的是如何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力量,以及情绪等。 这种想法,在他打造铜器时得到了印证。 他渐渐地能够跟上郭铜匠的节奏了。甚至都不用说话,郭铜匠的小锤在砧子上轻轻一击,郭羊便知道下一锤该打到什么地方,使多少力,收回多少力。 随着刀法的精进,他的身体轻捷了,即便是穿过遍地落叶的树林,也不会发出什么声音。 郭羊觉得,自己像一只猫,或者狐狸。 …… “师父,这门功法叫什么?”有一天,郭羊突然开口问道。 “易。”老者缓缓睁开眼睛,说道。 “易?”郭羊有些发愣。 “古时,有天书一卷,横空出世。夏人参悟,得《连山》,我商人参悟,得《归藏》,周人参悟,得《周易》。” 老者看了郭羊一眼,继续说道:“夏人崇尚天神之力,我商人崇尚鬼巫之术,周人崇尚天道循环。总体而言,周人还是略高一筹。” 郭羊身为没落贵族子弟,还是有些见识的,听得师父如此说,便开口相询:“《连山》、《归藏》和《周易》,乃是卜筮之法,又如何成了功法?” 老者微微一笑,说道:“痴儿!既为卜筮之法,便须法天象地。我教你的是法门,不是功夫。” 郭羊心中一动,隐约间似有所悟,却一时说不清。 “法天象地……法门……功夫……”郭羊站在那里,有些失神。 老者看着郭羊变幻不定的神情,淡然问道:“天地可作鞘,你身可为刀?” 郭羊垂首,放松。 夜色粘稠,无边无际,恰如刀鞘。 郭羊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握刀。 深吸,拔刀。 随着郭羊拔刀的动作,一股森严之气骤然爆发。 雪白的刀子上,一丝白芒若隐若现,吞吐不已。 凌厉杀气席卷而出! 吐气,入鞘。 松林中,虫鸣之声戛然而止。 就连那几点微弱星光,也似乎停顿了一下。 起风了。 所有的风都吹向郭羊。 一种未知的物质涌入他的身体,顷刻间,便化为一股清流,瞬息之间,流转全身。 “这就是易?” 郭羊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惊喜地问道。 “不是。”老者淡然说道。 “师父,弟子鲁钝。”郭羊有些惭愧地说道。 老者看了一眼郭羊,道:“你已经做得不错了。我当年悟到你这一层时,已经三十岁了。你只需记住,易是法则,而不是具象。” “谢师父!”郭羊单膝跪拜。 “我传你运气使刀之法,非为其他,主要是让你今后有所依仗,即便亡命天涯,亦可自保。你可要记住了,不得参与商周之争,不得为人所利用。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自保是第一要义。” “我商人先祖,流通天下,贸易立国,此为大商国运之根。至于后世子孙,不争不肖,安享奢靡,大兴鬼巫之术,武力征伐,以祈社稷长存。此为舍本而逐末。所谓气运,大概如此吧。” 老者高大身形有些佝偻,言辞之间,满是萧瑟。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五章 七个人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本来就是个没有恶习的怪孩子,自从开始练刀,就越发奇怪了。 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着。 默默走路,默默吃饭,默默打造铜器。 偶尔开口,也跟他父亲郭铜匠一样,言简意赅,从不废话。 又到春天了,却是难得的一个暖春。 春风拂面,杨柳依依。 远处,瀍河两岸,青草早早地发芽了,一条条,一片片,绿得葱茏,绿得晃眼。 郭羊坐在一个低矮的山岗上,远远望着瀍河西岸,那些“井”字状农田上,一群一群的奴隶正在劳作。 更远处,有人坐在凉席下喝酒,几个女奴弯着腰,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回首东望,那些商遗顽民的村落稀稀拉拉,在平原上显得错落有致。 那里也有田地,也被田埂分割成了整齐的“井”字状。不过,这些田地不属于商遗顽民,而是被分封给了屯集于瀍河东岸的将军们。 商遗顽民可以将自己卖给那些将军们,成为和氐、羌一样的贱民,帮他们打理这些田地。但这种情况很少出现,即便是最没落的商遗顽民,宁可沿门乞讨,与猪狗同食,也不愿委身为奴。 这个春天,犹如母亲的手掌,上面画满了村庄和土地,以及飞鸟投在大地上的影子。 那些影子是浅灰色的,像刀子,迅疾地割过大地。 郭羊看着这个温暖的春天,心情却很沉重。 他不喜欢这里。 …… “就这里吧。”突然有人低声说话。 郭羊一呆,赶紧将自己寻了一块岩石藏了起来,悄悄探出头去张望。 他所处位置本就毫不起眼,虽在略高处,却不容易被人发现。此外,附近浅草茂盛,正好作为遮蔽,郭羊可以窥视别人,别人却看不见他。 只见山坡下走上来七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看服饰,应该是商遗顽民。 这七人一边往山坡上走来,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神情有些紧张。 七人中,有一个人郭羊认得,本是李家门村的子贸。 此人原是商王宫里的侍卫队长,也算是当年的风云人物了。只是,商王朝被周人灭亡后,沦为一般贵族,虽说衣食无忧,地位却是一落千丈。 听说,当初参与“三监之乱”的商人中,此人也是重要人物之一,曾奔走商都百余家贵族之间,居中联系。 当年直接参与了“三监之乱”的商遗贵族,绝大多数被周人弄死了,尸首被挑在旗杆上,在太阳下暴晒了三个月,直至化为干尸,方才取下,丢给了一群野狗。 据说,因为参与人数实在太多,再加上周人趁乱报复,死伤的普通贵族和平民也极多,周人的旗杆都不够用了,便在道旁的杨柳树上开始挂人。 那场骚动,商遗血亲贵族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 可这个当年曾四处奔波、牵针引线的侍卫队长,却仅仅被周人关了几年,就放回来了。 郭铜匠对这个子贸从来都很冷淡,并告诫郭羊,今后须得离此人远点。 “包藏祸心,并非吉人。”郭铜匠的态度影响了郭羊,所以,此刻见子贸等七人鬼鬼祟祟的样子,他也本能地有些反感。 “前面有个地窝,周边草长得茂盛,正好藏身。”子贸低声说道,率先走到距离郭羊藏身之处不远的一个洼地。 另外六人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快步走了过去。 “子贸,此处隐秘,可以说出你的计划了吧!”一个赤膊大汉瓮声瓮气地说道。 “约几位大人来,就是有事商议。”子贸笑着说道。 “赶紧说。这日子我都过够了,整天提心吊胆的被周狗监视,还要给他们上缴各种手工艺品。给的那点粮食都不够塞牙缝呢!” “是啊,老子也是受够了。没有土地,我们就永远扎不下根,周狗这一手好歹毒!” “你们都还好,毕竟是先帝血亲,家族里的财物积蓄不少。可怜我堂堂的崇克侯,坐吃山空都快支撑不下去了!” …… 那七人躲在那里,一边诉苦,一边低声咒骂周人,却不曾提防距离他们不远处,就藏着一个人。 幸好偷听到他们谈话的的人是郭羊,若换做是周人或亲近周人的那几家商遗顽民,就凭妄议朝政、诽谤谋逆这两条,即可立马举报给周人,其后果很严重。 郭羊将身子紧紧贴于地面,生怕被那几人发现,可就有些不妙了。 此等机密大事,一旦泄露,恐怕就得有好多人为此丧命。虽说同为商遗顽民,但牵涉事情太过巨大,说不定郭羊就会被杀人灭口。 想清楚此节,郭羊更是纹丝不动地趴伏在浅草中,大气都不敢出。 “我说的大事,正是解决这所有问题的唯一途径。”只听子贸低声说道,“周狗暴虐无道,性如犲虎,根本就不把我们商人当人看!” 顿了顿,子贸继续说道:“你们看看,我们都还算是王朝血脉家族,都无法苟活了。再想想我们的子民们,那简直是水深火热都无法言表呐!” “是啊,就算是卖身为奴,我们商人也是最卑贱的。子贸,你就赶紧说说,什么办法可以彻底解决这种困境吧!”一人粗着嗓子,恨声说道。 “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那就是我们再组织一次反抗!”子贸沉声说道。 “啊?我们……” 那几人都沉默了。 良久,一人低声说道:“我们现在被周狗切割分片管理,一里之地,便有专人监督。此事恐怕难以成功。” “是啊,上次大王子号召之下,都未能成功,现在王族血亲死伤大半,根本就不是周狗的对手。更何况,经过这些年的分化瓦解,有不少商人竟然投靠了周狗。” “对,就比如冉思,前朝时,不过区区一个眂祲,为我大商望气占测的狗奴才,投靠周狗后,竟摇身一变成了大术士!” 这冉思郭羊知道,乃前朝四十八位卜官之一,据说周人尚未攻破殷都,他便携带家眷投奔了周人,还被封为了卿。 “都是我们大商的罪人!等到他们那些狗奴才都死了,就看以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一个声音颇为清亮的老者恨恨地说道。 “不说那些狗奴才了。还是商议大事要紧。”子贸低声说道。 “子贸,你就说吧,对抗周人,你应该最有经验。”有人说道。 子贸清了清嗓子,说道:“周人摊上大事了,你们难道不知道?” “啊?什么大事?” “西北氐、羌联合了蛮荒的十几个强大部落,已经攻到了周人的老窝,西南蛮族部落联合鬼方,也开始大规模进攻周人。你们说,这难道不是我们的良机吗?” 子贸低声说着,满是幸灾乐祸。 “真的打起来了吗?那真是太好了!” “就是,有一句俗话怎么说的?豺狼斗虎豹,天空满是毛啊,哈哈!” 几个人听到了好消息,有些得意忘形,声音都大了起来。 “噤声!不要命了啊你们几个!”子贸低声呵斥道。 那几人果然立马闭嘴,其中一人甚至还猫着腰,半蹲着,伸长了脖子,警惕地向四周张望一番。 郭羊一惊,赶紧将头勾倒,紧贴地面,屏息静气,一动都不敢动了。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六章 暗流涌动 - 商遗 - 萨米巴巴 “子贸,就说说你的计划吧,老子都等不及了!”一人粗声说道。 “对,赶紧说。”其余几人附和道。 子贸清了清嗓子,似乎伸脖子向四周看了看,这才开口说道:“你们且看……” 子贸的声音压得太低,后面如何密谋的,郭羊没有听见。 那七人密议良久,终于离开。 郭羊在浅草里趴了大半天,快要傍晚时,方才轻手轻脚地起来,回家去了。 在吃饭时,郭羊几次想对父亲郭铜匠说出那几人密谋之事,却一时犹豫起来。 “有事吧。”郭铜匠看着儿子,淡淡说道。 “是……我今天看见子贸了。”郭羊说道。 “哦?”郭铜匠停下手中铜箸,有点诧异地看了郭羊一眼。 “他和几个人在后面的山岗上密谋,好像是一件大事。”郭羊沉吟着说道。 郭铜匠微微有些失神,看了一眼门外,淡然说道:“无外乎又在撺掇着让那些王族血亲反叛吧。” 郭羊吃惊地看着父亲,想不到这个足不出户、只知道埋头打造铜器的人,竟然料事如神。 “嗯,他们说西北西南都打起来了,周人内部空虚,正是行动的最佳时机。”郭羊说道。 郭铜匠微微点了点头,放下手中铜箸,用袖子抹了抹嘴巴,转身出去了。 …… 深吸。吐气,握刀。 深吸,拔刀。 吐气,入鞘。 夜色甚浓,小松丘上,郭羊独自一人在练刀。 师父三个月前离开了洛邑,说是有事需要出去一年半载,并嘱咐郭羊一番,无外乎勤学苦练,细细体悟运气之法门。 另外,师父临行时,再一次严厉提醒,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卷入商周之争的漩涡里去。 郭羊秉承师父教诲,除了每日跟随父亲打造铜器,就是整天琢磨着三招刀法。 …… 铜匠铺,大门紧扣,炉火微弱,忽闪忽闪地映照着两张苍老的脸庞。 郭铜匠和郭羊的师父,默默坐在炉子旁边。 “他刀法进步很快。”老者突然说道。 “嗯。”郭铜匠应承了一声。 “比我们当年快些。”老者取过一支铜钳,轻轻拨弄了一下炉火。 “嗯。”郭铜匠道。 “真不给他传授那门功法?”老者看着微弱的炉火,问道。 “力量,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会让一个人膨胀起来。”郭铜匠淡然说道。 “但我观察了羊儿,他很沉稳。”老者说道。 “才十三岁的一个少年,不适合。时事多艰,风云变幻,若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便是大祸。”郭铜匠皱眉说道。 “可是……”老者还想说什么,却被郭铜匠制止了。 “你现在是死人了,不可露了形迹。这样吧,你就先回首阳山去。有机会,我让羊儿去寻你。”郭铜匠转首看着那老者,颇有深意地说道。 “我想带他一起走。此地太过凶险,子贸那些人又开始动手了。我担心羊儿被卷入这场浩劫。”老者皱眉说道。 郭铜匠沉吟良久,说道:“这里有我在。你先去吧。” …… 瀍河东岸,一座高大的土堡深处,一间大厅里火光明灭。 头颅大小的青铜方鼎里,盛满了羊油,一根指头粗细的灯芯从一个造型古朴的蟾蜍口里伸出,哔哔剥剥地燃烧着。 大厅里,一股浓烈的羊油味儿,让子贸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侯爷,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那些人都撺掇起来了。”子贸满脸谄笑地说道。 “嗯,你做的很好。”灯光明灭中,一个披着猩红斗篷的人影,挺拔如山,正站在窗前向远处眺望。 夜色浓烈,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子贸心里清楚,这位侯爷所望方向,乃是瀍河对岸的洛邑。 西岸高,东岸低,适合监视那些商遗顽民。 这是当初周公旦实地勘察后,结合星象占卜,综合考虑方才如此安排的。 “你说,那些商遗顽民此刻正在做什么?”侯爷突然问道。 “还能干什么,他们要么赌钱耍骰子,要么睡得像猪一样。”子贸谄笑着说道。 “如果真是那样,还要你做什么?”侯爷冷笑一声,淡然说道。 子贸一惊,赶紧缩了一下脖子,伸手将身上的破羊皮袍子裹了裹。 “那个郭鹿在干什么?”侯爷问道。 “他呀?还不是整天打造铜器,很少从那间铺子里出来。我去撺掇过两次,他一声不吭,简直就是一块铜疙瘩。”子贸说道。 “咬人的狗,是不怎么出声的。”侯爷说着话,转身出了大殿。 看着侯爷挺拔而高大的身影笔直地走出去,子贸暗暗吐了一口气,似乎那人给他的压力太大,此刻终于能够喘口气了。 “郭鹿……”子贸低声嘟囔道。 …… 郭羊练完刀,悄悄摸回家时,东方已经开始泛白。 他溜进自己的小茅屋,倒头就睡。 日上三竿了,郭羊这才慢慢爬起来,将身上的麦草节抖了抖,走到院子里。 郭铜匠已经去铜匠铺了。 偌大的一个院子里,只有三间土坯房子,屋顶简单搭了些茅草,却也足够遮风挡雨了。 郭羊活动了一下筋骨,提了木桶,向村头走去。 整个李家门村上百户人家,共用一口井。井台前后左右,每日上午,都会形成一个小坊市。 等到郭羊提着水桶走到井台附近时,那里已经有人开始摆摊设点,贩卖些生活用品了。 李家门村里的商遗顽民,日常大多数时候都在做手工活儿,难得有空去洛邑坊市,便有人开始想办法做点小生意,赚点小钱。 邻井而市,这是商人先民的习惯。 郭羊曾请教过父亲,商人为何喜欢在水井附近摆摊做生意。郭铜匠告诉他,水井乃全村人每日必须至少要去一次的地方,所以,更方便大家交换物品,互通有无。 “市井之地,其实也有趣。”郭羊提着水桶,在那些稀稀拉拉的摊点之间穿过,随意看了看那些村民摆出来的交易之物。 铜器,篾筐,五彩石,绳子,兽骨,背篓,扫帚,簸箕,五花八门,从手工艺品到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好像什么都有。 这些东西,郭羊只是随便看看,他并不需要。 他需要的是粮食,还有龟甲。 而正是这两样东西,周人是绝对不允许商遗顽民们私下买卖的。一旦被发现有人贩卖粮食和龟甲,将会被严厉惩罚,轻则断手,重则直接处死。 粮食不能买卖,是为了防止有人大量囤积,图谋不轨。可这龟甲被禁绝,实在是让郭羊有些迷糊。 “龟甲通神,可卜筮吉凶,占问天道气运。他们这是要剜根呢。”有一次,郭铜匠告诉儿子,周人最担心的不是武力暴动,而是商人的鬼巫之术。 对于鬼巫之术,郭羊并没有什么概念,因为他从未见识过,那种被商遗顽民们传说的神神道道的东西。 但他对龟甲,却从此念念不忘。至于说收集到龟甲,自己有什么用途,郭羊自己都说不清楚。 也许,他骨子里,就有一种反抗的东西,只不过,他从未意识到。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七章 市井之地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提着水桶,穿过那些摊点,径直来到井台上。 因为此处是沿河一带,水位颇高,水井自然也就很浅了。站在井台上探头看井里,白花花的水面上都能看清人影。 郭羊将水桶绑在一根绳子上,扶着榆木辘轳,将其顺入水中,轻轻摇晃一下绳子,木桶倾斜,就沉入水中了。 “吱扭吱扭”十余声,一桶水便绞上来了。 放稳水桶,郭羊蹲下来,嘴巴凑到桶沿上,先饱饱的喝了一肚子,这才惬意地站直了身子,提上水桶往回走。 “哎,这不是郭羊么?”突然,有人说道。 郭羊停下脚步,循声看去,却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蹲在一个卖山货的小摊旁边,抬头看着郭羊,微笑着。 这少年叫端木牛,其祖上原本是给先王赶马车的,灭国后被当成“血亲余孽”,一同发配到了洛邑,从此家道中落。 这端木牛是唯一跟郭羊有所交往的少年,为人谦和,平常总是穿一身浆洗得十分干净的白布麻衣,不像村中其他少年,胡乱一件羊皮袄子就可以四季不换。 郭羊朝端木牛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提桶欲行。 “郭羊,我这里有上好的篾筐,来买给你一个。”端木牛不动声色地递了一个眼色,笑道。 郭羊心中一动,便提着水桶走了过去。 端木牛的山货摊混在人群中,丝毫不起眼。不过,端木牛还是假装不经意地将四周探查了一下。 “有事?”郭羊压低声音问道。 “甲。”端木牛低声说道。 郭羊眼皮一跳,赶紧左右看了看,口中大声说道:“你的篾筐编得越来越粗糙了,估计装铜块还差不多,谁敢拿去盛麦啊。” 蹲下身子,郭羊低声问道:“几块?如何卖?” 端木牛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画了三下。 “不是新甲,而是旧的,有刻痕。” “有刻痕?”郭羊听了,微微皱眉。 周人主要控制的是用来卜筮的新龟甲,对那些旧龟甲倒是放开了的,虽说也属于违禁之物,但毕竟放得很松。 所以,商遗顽民几乎每个家族里,都有些用过的旧龟甲。就是在郭羊家里,也有那么十几块旧龟甲,跟一堆破损严重的铜器、陶罐等杂物放在一起。 “你先拿去看看,如果觉得有意思了,就来找我。我每天都要摆摊的。当然,下雨天除外。” 端木牛将一个编织得粗陋不堪的鸟笼丢给郭羊,低声说道。 “我先拿去试试,如果让我的云雀逃了,我找你算账!”郭羊故意大声说道,提了水桶和鸟笼,往家里走去。 端木牛蹲在地摊旁边,看着郭羊慢慢走远,暗暗叹了一口气。 环境越是恶劣,人的狡猾和机灵越会被迅速激发出来,并被放大到令人吃惊。 在端木牛的印象中,郭羊从来都不是饶舌之人,可在周人的虎视眈眈下,这种表面掩饰能力,却是自然而然就用上了。 …… 郭羊回到家里,将一桶水放下,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粗陋的鸟笼。 鸟笼里,用一些麦草垒了一个小窝。 郭羊轻轻揭开那层麦草,取出三块破损严重的龟甲。他大致扫了一眼,略微有点失望。 龟甲上,刻画了一些简单的符号和文字,有点像商人所用文字,又有些细微差别。 郭羊翻看了一会儿,全无头绪,便干脆将三片龟甲丢在那一堆破损不堪的铜器堆里。 他提了一壶水,走后门进了铜匠铺子。 郭铜匠已经开始忙碌了,叮叮当当打了一堆小件。这些小件,有的是铜器边饰,有的是花饰,可以直接使用熔接秘法,镶嵌到铜器上去。 “爹,我来了。”郭羊将水壶搭在炉上,说道。 “嗯。”郭铜匠钳起一块烧得通红的铜,放在砧上,手中小锤“叮”的一敲。 郭羊轻车熟路地提了大锤,开始打了起来。 “郭……铜匠,你们在打造器物啊!”有人掀开门口的草帘,一步跨了进来。 却是子贸。 郭铜匠面无表情,头都没抬,父子二人“叮叮当当”地敲打着那块铜,使之慢慢成型。 子贸对郭铜匠的冷淡似乎习惯了,环顾了一下简陋至极的铺子,自己走到榆木桌子边,坐了下来。 “郭铜匠,怎么不用你郭家最擅长的焚失法铸器了?整天叮叮当当的敲打着,尽出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子贸自己倒了一碗水,一边喝着,一边笑道。 “焚失法铸器,一般都是王室所用之物。子贸大人这是要给自己定制一套?不知大人需要九个还是五个?” 郭铜匠淡淡的说道,手中却是不停,依然叮当叮当地敲击着。 子贸闻言,脸色大变,斥道:“姓郭的,这种玩笑不敢乱开!” 须知,商周之时,鼎虽为食器或礼器,但只有天子或王室成员,方能使用一些礼器类的大鼎,且有严格的数字和规格。比如,九鼎礼器,就只能是天子所有。 郭铜匠言语之间,暗含讽刺,却把子贸吓了个半死。须知,周初立国,法律森严,“问鼎”之人,必是逆反之徒。 “那你子贸大人嫌弃我的打造的鼎器太小,不知何意?”郭铜匠一边指点郭羊打造铜器,一边淡然问道。 “你……”子贸瞪着郭铜匠,猛地站了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慢慢坐回去了。 “郭大人,我找你是有要事相商。”子贸强忍着恼怒,涩声说道。 “我一个铜匠,能有什么要事。莫不是子贸大人需要一批铜器?最近将军那边催得紧,等我把任务完成了,再抽空给你打造吧。” 郭铜匠终于抬起头,朝着子贸笑了笑。 子贸却似对郭铜匠极为忌惮,不禁缩了缩脖子,将身上的羊皮袍子裹了裹。 “最近,发生了两件大事,郭大人知道么”子贸突然转移话题,低声说道。 “知道啊。”郭铜匠呵呵一笑,“村北的子阑死了,另外,据说洛邑城里有人贩卖粮食,被将军弄死了。” “你……不是这些小事!西北氐、羌部落,联合十几个强大部落,已经攻进了周人祖地,听说整个董志塬上,都成了羌氐人的牧马之地!” 子贸兴奋地说道,两只手使劲搓着。 “还有呢?不是说有两件事么?”郭铜匠淡淡的说道。 “还有一件,马上就要发生了。西南蛮人,竟然勾结了鬼方部落,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进攻周人了。”子贸低声说道。 郭铜匠看了子贸一眼,突然哈哈大笑,作势抱拳道:“恭喜子贸大人!” 子贸一愣,摸了摸脑袋,问道:“你发疯了啊?为何恭喜我了?” 郭铜匠笑道:“蛮夷之地发生兵乱,正是你子贸大人建功立业之良机啊!” 子贸闻言,脸色数变,似要恼怒,却又忍住了。 “郭大人,我是有大事与你商议的,不要打岔!” “不去!”郭铜匠干净利落地说道,握住小锤,开始打造铜器。 “我还没说什么事呢!”子贸瞪着眼睛说道。 “不就是为了我大周不受边患之灾,主动请缨,前去征服蛮夷么?我一个老铜匠,已经没有了建功立业的豪情壮志了,还是子贸大人去吧。”郭铜匠说道。 子贸如何听不出郭铜匠的避重就轻,但他却又实在拿不出什么说辞了,便冷哼一声,转身出了铜匠铺子。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八章 三片龟甲 - 商遗 - 萨米巴巴 十天后,郭羊去找端木牛了。 那三块龟甲,被郭羊忽视了两三天,一直被丢在一堆破烂杂物中。 直到第四日黎明时分,郭羊梦到那三块龟甲了。 龟甲上那些古奥难懂的文字突然活了过来,幻化为三句清晰可闻的口诀,似乎是占卜筮辞,又似乎是一门武功心法。 这三句口诀若隐若现,拗口难辨,却偏偏又仿佛每一个字都清楚的钻进了郭羊的耳朵和心里。 到后来,那龟甲上的文字轰然溃散,竟化为一大团淡金色的碎片,每一个碎片里,似乎都含有另外的几句口诀。 总之,郭羊没搞懂那些文字。 他困惑地看着那些金光闪闪的文字碎片,一时间不知道是他入了那龟甲的梦里,还是龟甲入了他的梦。 金光在整间茅屋弥漫,让郭羊的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努力想站起来,抓住那些文字碎片。 “砰”的一声,郭羊的脑袋狠狠地撞在了墙壁上,砸下一阵泥皮,哗哗地往下掉。 郭羊醒来,却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攥着三块破损严重的龟甲。 原来,郭羊练完刀回来,顺手拿起那三块龟甲,打算研究一番了再睡。不料,他练刀两个多时辰,实在是疲惫不堪,竟捏着三块龟甲睡着了。 借着黎明前微弱的光线,郭羊将那三块龟甲仔细把玩了一会儿,意外发现,龟甲上的那些文字会慢慢吸纳黎明之光! 而且,随着时间推移,那些文字竟隐约出现一缕几乎微不可查的暗红,似乎遵循着一定规律,缓缓流动。 这让郭羊大感惊异。 他花了七八天功夫,这才有了一点端倪。这龟甲文字,在吸收了阳光或月光后,就会出现一缕暗红纹路,并有淡金色的火焰状纹路同时出现,显得十分诡异。 那些文字郭羊一个都不认得,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应该是三句功法口诀。 “牛,那些龟甲哪里得来的?”郭羊见了端木牛,低声问道。 “怎么,发现什么了?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端木牛笑道。 “你这里还有多少块?”郭羊有点迫不及待地问道。 端木牛压低了声音说道:“在一个远古遗迹里捡到的。里面好像有怪物,我只摸出了三块,最深处我没敢进去。要不要一起走一趟?” 郭羊一听,心头大跳,也压低声音道:“不要命啦?我可不敢去。” 端木牛左右看了看,说道:“你练过武术,我才找你的!” 郭羊猛地站了起来,瞪着端木牛,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人严厉禁止商遗顽民练习武术,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端木牛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郭羊心里已经起了恶念。不过,他脸上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来。 “好了,紧张个箩箩!我又不是那种人。否则,见了宝贝,还要拉你一起去?”端木牛似乎察觉了郭羊心底的杀意,却依然平静地说道。 “牛,此事不敢乱说,是要死人的!”郭羊重新蹲下来,假装翻看着地摊上的那些杂物,低声警告。 “放心。我又不是子贸。”端木牛笑了笑,说道。 “那地方远不远?我白天还行打造铜器呢。”郭羊问道。 端木牛伸指在地上写了一个“子”字,等郭羊点头表示明白了,顺手将字迹抹去,道:“村西,瀍河。” 郭羊沉默了一会儿,提了一只篾筐便回去了。 …… 是夜,子时,天漆黑。 郭羊将那柄刀子贴身藏好,悄悄摸出了李家门村。 他像一只警惕的狐狸,先在周围探查了一番,确定没有其他人后,这才悄然无声地来到瀍河边。 “羊。”河边的石头堆里,端木牛发现了郭羊,低声招呼。 郭羊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寻了过去。 “在河对岸,向西南三十余里的天坑里。”端木牛一身黑衣,从石头缝隙里钻出来,顺手丢给郭羊一个小包袱。 “黑色衣服,换上。” 郭羊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在晚上行动,竟然穿着白布麻衣,不禁对这个端木牛有些佩服。 商人先祖自认五行属金,故而,衣饰多为白色。尤其是王族血亲,即便是在周人的高压下,更是以白为美,以此来怀念故国。 起初,自认五行属火的周人,试图强迫商人也穿他们崇尚的红色衣服,但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周王室最终放弃了努力,一任商人穿白衣。 换好黑色夜行衣,端木牛便带着郭羊向瀍水下游走去,看样子,这条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走了。 两个少年,沿着瀍河先走了一个时辰,这才悄悄凫水过河。 在黑暗中,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着,还得时刻注意西岸周人的巡逻队伍。据说,仅仅在西岸方圆两三百里,就驻扎了周人的八个最精锐的师。 “到了。”端木牛突然低声说道。 郭羊环顾周围,一片漆黑,根本就看不清他们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他暗暗有些后悔,不该如此贸然闯入险地。但同时他又很激动,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好奇,跟随端木牛向一处低洼之地走去。 郭羊大致感觉,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洼地,越往下走,就越潮湿。甚至,一阵阵阴冷之气呼呼而过,让他的头发根儿都竖起来了。 向下行走了半个时辰,脚下开始出现大量的骸骨,有兽骨,也有人骨,在一片漆黑中不时冒出蓝莹莹的鬼火。 “牛,这地方古怪!”郭羊越走越是惊疑不定,忍不住低声说道。 “此地为周人的地盘,本该是被发现的,却不知什么缘故,那些周人对此地避之如蛇蝎。有一次,我被两个周人士卒追赶,误打误撞就进来了。” 说着话,端木牛蹲下来,取出两块“独居石”,开始“啪——啪——”地摩擦敲击起来。 郭羊也蹲下来,并张开衣服,遮住了风。 “轰”的一下,艾绒被点着了。 端木牛熟练地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铜器,带一个小手柄,手柄上方是一个葫芦状的铜斛,有数根灯芯从那葫芦嘴里伸出来。 端木牛点燃了那几根灯芯。 顿时,随着一股浓烈的羊油膻腥味儿,两个少年面前出现了一小片光亮。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九章 天坑寻宝 - 商遗 - 萨米巴巴 随着眼前出现光亮,郭羊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状况,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牛,这些骨骸!”郭羊失声叫道。 密密麻麻的骨骸,被随意丢弃,有兽骨,有人骨,在火光照耀下,闪着森森白光。 风吹过,一些骨骸上还会出现小团的绿色磷火,慢慢悠悠地飘荡着。 尤其令郭羊吃惊的是,这些骨骸都很粗大,比正常的要大二三分。 “我第一次进来,被吓了个半死。不过,比起外面周人的士卒,这些骨骸还是可怕得慢些,嘿嘿。”端木牛举着火把,举步往前走。 郭羊左右看了看,也赶紧跟了上去。 “周人将此地称为天坑,好像是他们的禁忌之地。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骨和兽骨。”端木牛边走边说,脚下踩得那些骨骸“咔嚓咔嚓”响,在寂静的夜里,更显刺耳。 郭羊看着端木牛文文弱弱的样子,心里颇为疑惑:“难道,这个平日里白白净净的家伙,也练过武术?” 天坑极深,而且,越往深处,就越发险峻。 郭羊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他们两个人是沿着一条盘旋向下的小路,一直往大地深处而去。 阴风阵阵,隐约间,有幽怨的叹息从那深不见底的坑里传出,让郭羊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跟在端木牛的身后,只觉得那股阴冷之气越来越浓重,不禁有些后悔,应该穿一件羊皮袍子的。 又向下走了一个时辰,骨骸渐渐少了,一种灰白色的碎石逐渐多了起来。 这种石头,看起来跟普通石头差不多,但郭羊捡起一块捏在手中,却惊奇地发现,这些石头很轻,好像里面的某种物质被抽取了一般。 再往前走了一会儿,骨骸和碎石都没有了,脚下踏去,尽是一种灰白色的细沙。而且,越往深处,沙粒就越小。 快走到天坑底部时,两个人脚下踩踏的,是一种灰白色的粉末。 “羊,你发现了没有,这里好像曾经有个什么东西,发生了剧烈变化,这才形成一个天坑。” 端木牛蹲下来,捏了一把灰白色粉末,皱眉说道。 “嗯,好像是先发生了剧烈变化,然后,就出现了一个怪物,将这附近石头里面的东西都吞噬掉了。” 郭羊也蹲下来,仔细探查着脚下的粉末。 他跟随父亲打造铜器,对各种矿石颇有见识。眼前的这些灰白色粉末,显然是被吞噬了其中某种矿物质,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端木牛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对,羊,看来我真没有找错人。” 郭羊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了几步。 他发现,随着深入天坑底部,那种阴冷之气竟然没有了。 他仰面向天,只能看见一个巨大的漏斗状深坑,至于天空却是看不见的。 郭羊从身上取出用一张兽皮包住的刀子。 端木牛也从身上取出一柄短剑,带着熟铜打造的剑鞘,上面镶嵌了七颗淡蓝色宝石。 郭羊瞅了一眼端木牛的短剑,咧嘴笑道:“好小子,你也练过武术!” 端木牛笑了笑,说道:“乱世之下,焉能不自求活命。走吧,前面就是我发现龟甲的地方。” 两个少年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前行二三十丈,空气中散放着若有若无的清凉之气息。这种气息郭羊很熟悉。 正是他练刀时,不断纳入体内的那种未知物质! 郭羊心中一动,看了端木牛一眼,发现他脸上显出兴奋之色,白净的脸庞被火光映照,泛出一阵异常的潮红。 郭羊暗暗警惕,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练刀时的状态。他自信,以他这一年多来的练习,即便出现什么变故,他也能够应对一二。 越接近天坑底部,那股清凉气息越发浓厚。 突然,郭羊停下了脚步,右手缓缓握住了刀柄。 他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端木牛也停下了脚步,有些紧张地望着黑暗深处。 火把“哔哔剥剥”地燃烧着,气氛凝重了起来。 “前面,有怪物。上次我是偷偷进来,摸了三块龟甲就出去了。没敢招惹。”端木牛低声说道。 郭羊回头看了看端木牛,屏息凝神,缓缓向前踏了一步。 两步。 三步。 …… 踏入第四十步时,郭羊停下了。 天坑深处,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怪物突然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一阵沉闷的巨响远远传出,摄人心魄。 郭羊身体一阵摇晃,觉得胸中像灌注了铜汁,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他赶紧运起那三招刀法里的运气法门,激荡起体内的那股清凉气息,并令其快速流转全身,这才将那股头晕恶心的重压驱除。 端木牛似乎也不好过,右手提剑,左手斜斜划出一道古怪的曲线。顿时,他周身出现一个若有若无的淡蓝色光罩。 那光罩将郭羊也笼罩其中。 郭羊陡然觉得呼吸畅通了好多,他转首看了端木牛一眼,满是诧异之色。 “牛,你的这是什么功夫,这么厉害?”郭羊问道。 “这不是功夫。”端木牛微笑着说道,旋即,脸色凝重,死死地盯着天坑深处。 郭羊见端木牛的神色凝重,便不再追问,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了刀柄。 “咕噜噜——” “咕噜噜——” 黑暗中,那令人心悸的声响沉闷而压抑,犹如万丈深渊之下,一头被困千万年的巨兽,发出痛苦的喘息。 “这附近就有龟甲,快点找。那怪物似乎不会出来!”端木牛低声喝道。 郭羊赶紧在附近的灰白色粉末中寻找起来。 “一块!” “这里还有三块!” 两个少年兴奋地将一块块龟甲捡了起来,装进一个羊皮袋子里。 随着一块块龟甲被发现,郭羊和端木牛渐渐忘记了那令人心悸的怪兽,竟一步步向天坑深处走去。 “牛,我这里有十九块了。你那边捡了多少?”郭羊兴奋地说道。 “十五块了。”端木牛说道。 “牛,给我说实话,这龟甲上是不是记载了一套功法?”郭羊一边在地上搜寻龟甲,一边问道。 “好像是。不过,之前只得了三块,我还没有参透。”端木牛沉吟着说道。 “有了这些,应该够了吧。那怪物……我怎么觉得心跳得厉害。”郭羊有些惊惧地向黑暗中看了一眼。 “这……我觉得,应该至少有六十四块龟甲才对。我们现在才捡了二十几块。” 端木牛犹豫着说道。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十章 困兽之斗 - 商遗 - 萨米巴巴 “咕噜噜——” 黑暗深处,沉闷而悠长的异响让郭羊胆战心惊。他不知道那里到底藏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而正是这种未知,成为恐惧的根源。 郭羊有些惊疑地向天坑深处看了看,摇头叹息道:“牛,贪心会害死人的。说好了,捡够六十四块龟甲,我们一定要出去。” “好!”端木牛闻言大喜,使劲一拍郭羊的肩膀,快步向前又走了二十多步。 “这里又有三块……那边也有!羊,我们发财啦!”端木牛发现了好几块龟甲,忍不住低声喊了起来,脸上欣喜若狂的神色让郭羊微微皱眉。 “这家伙好贪心,以后可得提防着。”郭羊心中暗道。 这也难怪郭羊生此念头,而是时事多艰,每个人活着都没什么保障,自然只能依靠谨慎了。 郭羊默不作声地跟在端木牛身后,全神贯注地提防着周围,握刀的手慢慢渗出了汗水。 “这里有一堆!哈哈……”端木牛突然发现了七八块龟甲堆积在一块,不禁狂笑了起来。 郭羊侧目看见端木牛苍白的脸上,竟殷红如血,极为恐怖,不禁顿住了脚步。 端木牛却对此一无所知,一脸狂热地奔着那七八块龟甲而去。 “吼啊——” 猛然间,一声刺耳的兽吼响起,裹挟着腥臭难闻的气味,令人作呕。 端木牛的身形猛然顿住,手中短剑爆发出一阵暗红色的光芒,骤然向黑暗中激射而出。 “吼啊——” 大约二三十丈的黑暗中,又传出一声兽吼之声,竟似夹杂着一丝负痛。 “端木牛的这是什么武功?这么远的距离,竟然能够击伤怪兽?!”郭羊吃了一惊,被端木牛的武功吓了一跳。 “这家伙白白净净的,好像没多少力气,想不到武功竟如此了得……” 正在郭羊胡思乱想时,一股阴冷而腥臭的气息狂卷而至,将他和端木牛二人包裹了起来。 一只巨大而丑陋的灰色爪子骤然抓了过来,仿佛要把这两只蝼蚁般的存在抓成碎片。 “喝!” 端木牛暴喝一声,手中短剑再次爆发出一道暗红色光芒,迎向那只巨爪。 那巨爪似乎对这暗红色光芒颇为忌惮,竟猛然转向,避开了那道红光,径直朝郭羊身上抓来。 深吸,握刀。 吐气,拔刀! 第一次。 拔刀对敌! 一股莫名的杀气轰然而出。 以身为刀,刀随身行。 刀身上,一缕缕白芒犹如细密的闪电,噼啪作响,无惧无畏地迎着那只灰色巨爪,猛然挥出。 一声怪异的轻响。 好像刀子割断了羔羊的脖子,带着一滴热血和它最后的叹息,顺势在空中画出一条优雅的圆弧。 “嚓!” 刀已入鞘。 …… 那只灰色巨爪被割开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口子,墨绿色的血液转眼间就喷涌而出,撒了郭羊和端木牛一身,黏兮兮的,散放出令人作呕的腥味儿。 那只巨爪停顿了一下。 然后,便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夹杂着狂怒、痛苦和难以置信。 “吼啊——” 那只巨爪快速收了回去,黑暗中,传出阵阵令人牙齿发酸的怪啸。 …… “羊,好快的刀!”端木牛被郭羊的一刀之威震撼了。 同时,他也被郭羊干净利落的刀法和潇洒的样子震撼了。 一刀,仅仅一刀。 握刀,拔刀,入鞘。 没有一丝一毫的修饰和浪费! 郭羊抹了一把脸上黏兮兮的兽血,苦笑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不是郭羊耍酷,而是……他就会这三招:握刀,拔刀,入鞘。而且,他还不想告诉别人,自己就会这三招。 有时候,隐藏实力也是保命技能之一。 “这是个什么怪物?”郭羊紧握着刀柄,盯着深处的黑暗。 “不知道。上次我没有深入到此地。”端木牛摇了摇头,说道。 “牛,要不我们退走吧。我怎么觉得有些心慌。”郭羊谨慎惯了,他可不想莫名其妙被弄死在这鬼地方。 “还有一小半,我们就集齐了。”端木牛脸上再次出现了狂热的潮红,径直向前走去。 郭羊无奈,只好郁闷的摇了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继续前行了数十丈,又找到了四五块龟甲,那怪兽之前被郭羊砍了一刀,似乎受伤不轻,此刻不知道躲在哪里了,竟一直都没出现。 不过,郭羊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甚至,他比之前更加谨慎了。郭羊明白,那怪物之所以会被自己砍上一刀,纯属它轻敌大意。 两个人渐行渐远,慢慢进入了天坑的最深处。 空气中,清凉气息浓郁至极,甚至形成一团浓稠的白雾,呼吸一口,都会令人精神大振。 “果然如此!嘿嘿。”端木牛一边大口吞吸着浓稠的白雾,一边继续搜寻龟甲。 郭羊也是大口吞吸着白雾,体内那股神秘力量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滋养,迅速壮大、凝实起来。 “吼啊——” 忽然,白雾最稠密的黑暗中,两只巨爪轰然探出,抓向郭羊和端木牛二人。 郭羊一惊,那三招刀法自然施展出来。 这一次,郭羊的刀子却落空了。 那怪兽攻击郭羊的一爪竟然是虚招,似乎之前挨了一刀,对郭羊的刀很是忌惮。 那巨爪在半空中倏忽一闪,径直向端木牛抓去。 本来,端木牛短剑爆发的那道暗红光芒已经射在另一只巨爪上了,那只巨爪吃痛之下,却只是微微一顿,继续向端木牛抓去。 端木牛大惊,不知从哪里取出一面白色小盾,迎风长大,想挡住那一爪之威。 但那怪兽似乎颇有灵智,竟躲开了郭羊的一刀,虚晃一爪,快捷无比地袭向端木牛。 郭羊甚至都来不及去救,就眼睁睁地看着端木牛被那丑陋的巨爪击得飞了出去,转眼间就没入浓烈的黑暗。 随着端木牛被巨爪击飞,他手中的羊油火把也灭了。郭羊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郭羊暗暗叫苦不迭,便想快速撤退,远离这凶险之地。 “牛?你怎么样了?”郭羊大声喊道,脚下慢慢往后退了十几步。 “吼啊——” 怪兽怒吼声中,一只巨爪在黑暗中悄然袭来,在距离郭羊三四丈时,骤然抓下。 ……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十一章 摆摊的猴子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昏迷了三天三夜。 他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父亲郭铜匠那张黝黑的脸,和他关切的眼神。 “爹。”郭羊的声音虚弱得连他自己都吃惊。 “别动。活着就好。”郭铜匠看着儿子醒来,脸上显出一抹喜色。不过,他一向沉默寡言,即便是大喜之时,也不愿多说一句话。 “爹,我……”郭羊挣扎着,想起身,结果身子略微一动,全身一阵剧痛,疼得他龇牙咧嘴连吸了几口冷气。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端木牛背你回来的。”郭铜匠伸手按住郭羊,将一张羊皮给他盖好,眼里满是慈爱。 郭羊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心里懊悔不已。 “你们两个胆子也太大了,竟敢闯入天坑深处去。要不是端木牛身怀异宝阴阳幡,你俩的小命可就送在哪里了。”郭铜匠皱眉说道。 “阴阳幡?那是什么东西?”郭羊瞪大了眼睛,满是疑惑地问道。 郭铜匠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 原来,端木牛所修炼的并非普通的武术,而是一门修真功法。不过,因为修炼时日尚短,端木牛只修炼到第一层。 而天坑,实际上是一个远古修真遗址。据郭铜匠推测,天坑原本应是一位修真者的洞府之地,但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洞府发生剧烈爆炸,这才形成一个巨大的深坑。 爆炸过程中,修真者的一件法宝残片中蕴含的某种神秘力量发生异变,开始吞噬天地元灵之气,导致大量进入天坑的人兽死亡。 久而久之,那法宝残片停止了吞噬,但天坑聚集了太多的死亡之气,阴气森森,普通人贸然闯入,往往会迷失心智,癫狂而亡。所以,周人便将那地方视为禁忌之地。 “爹,那里面的怪兽是什么东西?”郭羊听得心惊肉跳,庆幸自己能活着回来。但他还是有些疑惑,便张口问道。 “异生蜥。一种灰白色的蜥蜴,在天坑深处特殊环境下发生了异变,体型庞大,嗜血好杀。你们两个这次真是幸运。”郭铜匠皱眉说道。 郭羊心中还有一些疑惑,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所谓修真者,就是普通人口中常说的“神仙家”之流,虽然在民间被传说得头头是道,充满了玄幻和种种神奇。但总体来说,多数时候都是当作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口口相传,是普通凡人不可能详知的隐秘之事。 在商代,神仙家之流颇为流行,尤其在天子和王室的大力扶持下,鬼巫之术盛极一时,以至于人畜牺牲祭奠天地、活殉陪葬之事成为日常。 但周人灭商后,对鬼巫之术严厉禁止,强行推崇天道轮回之说。尤其对商遗顽民进行严密监控,一旦发现有人宣扬或施行鬼巫之术,格杀勿论。 不过,即便是如此森严的律法,也约束不了那些心怀故国的王族血亲。 郭羊曾亲眼目睹了好几次以活人殉葬的仪式,那些被买来作为活祭的羌人和氐人,在被剥下头皮时发出的惨叫声,以及他们最终被割断喉咙时绝望而可笑的挣扎,让郭羊久久难以忘记。 “修真……”郭羊暗暗叹了一口气,打算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力量,有时候反而会让你更加危险。”郭铜匠看着儿子迷茫的样子,突然说道。 “那些龟甲里记载的是一门鬼巫之术,威力大,但修炼之后往往会使人丧失心智,嗜血好杀。不适合你们两个。你好好养伤,等你身体恢复了,我传你修真功法。”说完话,郭铜匠起身出门了。 郭羊愣了半晌,这才欣喜若狂,要不是因为浑身疼痛难当,他都想跳起来欢呼几声了。 …… 郭羊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除了练刀,郭铜匠传授了一套吐纳修炼之法。 这套吐纳法不同于郭羊之前所练的刀法,极为繁复,涉及到的知识也就相应的特别广泛,从丹田灵海到奇经八脉,再到抽象的五行相生相克,几乎无所不包。 而且,据郭铜匠的说法,这才是最基本的功法,如果配合丹药、法阵、炼器等诸多法门,将形成一个无比繁复而庞大的学识体系。 好在郭羊对这门功法特别感兴趣,有事没事的,他都在慢慢参悟、修炼。所以,表面看起来他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少年,其实力却是日渐增益,比之前他仅仅学会了三招刀法,自然有了云泥之别。 与此同时,郭铜匠开始让郭羊每天抽空去市井摆摊。 “养活自己,这是你要学会的第一件事情。”郭铜匠的道理简单明了。 郭羊只卖铜器,而且全是酒器。 铜觚(gu),铜角,铜觯(zhi),铜斝(jia),铜尊,铜壶,铜卣(you),铜方彝(yi),铜觥(gong),铜罍(lei),铜盉(he),铜勺,铜禁等,足有二十种之多。 商人喜酒,即便最为落魄的商遗顽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弄些酒喝。所以,酒器的销路不愁。 郭铜匠的手艺,在商遗顽民们中算得上大名鼎鼎了,一些王族血亲原本曾委托郭铜匠帮他们打造一批酒器,但都被郭铜匠婉言相拒。一听说郭家也开始摆摊了,那些慕名而来的贵族络绎不绝。 但当他们看过郭羊小摊上的那些酒器后,却纷纷摇头叹息,转身走掉了。 “郭家的铜器,竟然不是我大商的铸造之法……太堕落了!” “那些纹饰,竟然模仿了周人的风格!” “这样的酒器,就算是盛上美酒,也会难以下咽呐!” …… 大贵族们不来了,郭羊的小摊一下子冷清异常,往往三五天都不见一个顾客来购买。 郭羊看着眼前的这些酒器,唯有苦笑不已。 不过,他也不着急。 郭羊弄了一个羊皮坐垫,蹲坐其上,看起来就像一只黑瘦的猿。而且,往往是一蹲就是一整天。 郭羊的滑稽形象让李家门村的那些商遗顽民们笑了:“大名鼎鼎的驭龙大臣,生的儿子居然是只大马猴!” 郭羊对此从来都是不闻不问,有人询问酒器价格了,他笑脸相迎,没有顾客时,他一直都如此。 渐渐的,大家也就不再关注这个瘦猴一样的少年了。 ………………………… 注释: 商代青铜器,名称繁多,且好多字比较生僻,故而注音处理,方便读者。 非是卖弄,而是周边好几个朋友的强烈建议。他们的理由很简单:一本书写出来,如果敢让自己的孩子阅读,并能顺畅读下来,才可以拿出去让别人阅读。 可能有些迂腐,但也是实情。所以,写得有些拘谨,也很慢,每天最多更新5000字左右。见谅! ——萨米巴巴 …………………………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十二章 炼心 - 商遗 - 萨米巴巴 市井之地,适合炼心。 像只大马猴一样蹲坐的郭羊,其实是在修炼父亲郭铜匠传他的那门功法。 这功法名字叫什么,郭铜匠没说,郭羊也没问。有些事情,顺其自然去做就行了,没必要饶舌,这是郭铜匠教给郭羊的另一门“功法”。 在市井之地,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很难使人静下心来。 尤其是摆地摊的,时不时还要应对各种各样形形色色顾客,脸色不能苦,嘴巴不能干,舌头得捋直,形貌得端正,说话要算数,这都是商人第六代始祖王亥总结出来的。 “亡了国,失了地,这才是大商的开始。” 郭铜匠的话说得没头没脑,让郭羊琢磨了好多天,却始终无法领悟。不过,他还是很认真的去练刀,很认真的去摆摊,很认真的修炼。 除了认真做好眼前的一切,郭羊也没什么其他出路。 作为商遗顽民,没有资格选择。 郭铜匠所传功法甚是奇特,并非郭羊听闻的那种盘膝打坐、吐纳搬运,亦非神神道道、动辄宰杀生灵以祭鬼神。而是跟那三招刀法一样,是配合一系列动作来修炼的,有点类似后世流传颇广的太极拳、瑜伽或者五禽戏。 当然,这些都是后世之事,郭羊并不知晓。他像一只大马猴那样蹲坐,并保持一动不动,实际上就是他的功法动作之一。 李家门村熙熙攘攘的市井里,从未有人察觉郭羊的异常,反而不时有人嘲笑几句。 郭羊的功法修炼进展迅速,铜器却卖不出去,对于郭羊自己来说,感觉无所谓,反正有所得失也很正常。 但郭铜匠不是这么考虑的,他在一个傍晚喊住了正打算出门的郭羊。 “最近铜器卖了几件?” “三……件爵,一件斛。” “就这些?” “是啊,他们……” “不要解释。我不想你成为家里最没出息的男人。” 郭铜匠淡淡的说完,就转身走进了茅屋,端起了一碗水,慢慢喝着。 郭羊有点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出门。 他走到村西的一个低矮山岗上,寻了一处低洼地,就在浅草上躺着,头枕双臂,看着晚霞如火。 透过草叶空隙,他能看见刚刚建起来就已经破损严重的李家门村。甚至,如果极目远眺,还能看见瀍河对岸一座新的大城已经初具规模,黑黝黝的,像一头巨大的怪兽。 郭羊总觉得那座大城有点不怀好意。 再远处,就是天地相接处,此刻,被落日余晖浸泡得有些模糊,形成一道漫长而惨烈的伤口。 郭羊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聊。 商遗顽民们都很无聊,但他们总能寻到自己的乐子,喝酒,玩骰子,赌钱,鞭打那些比商遗顽民更卑贱的牲口和奴隶,等等。 郭羊找不到自己的乐子。 练刀,修炼,摆摊,好像都没什么用。反正就是个商遗顽民,除非……逃出洛邑,从此亡命天涯! 这种莫名的冲动长久地煎熬着他,让他越来越喜欢独处。甚至,有好几次,在他一边摆摊一边修炼时,他甚至都想一把掀翻眼前的小摊子,一走了之。 郭羊坚持认为,用不了多久,其实不用周人的士卒监视,整个洛邑就会自己烂掉,烂透,烂得从此不可收拾。 没落王朝的气息,正像一场慢性瘟疫,弥漫整座洛邑城,侵蚀着每一个商遗顽民的心。 那里,几乎所有的商遗顽民,正在挥霍着最后的一点财富和尊严,却偏偏要摆出一副王室血亲的嘴脸,将手中的鞭子抽向那些比自己更卑贱的人,和牲口。 郭羊甚至还想过,如果学了子贸、冉思之流,死心塌地的投奔周人,或许也是一条出路。 不过,这种龌龊而堕落的想法很快就被郭羊驱除干净了。毕竟,他也是玄鸟后裔,驭龙大臣之后,即便是另谋出路,也不该与那些掌握了刀子和鞭子的周人合作。 通过师父和父亲,他接受了很多与众不同的想法,他也在苦思冥想,试图寻觅一条让商遗顽民们活下去的路。而且,这条路,还不能长久地处于屈辱和鞭子的阴影之下! 郭羊随手拔了一根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就像一只羊那样。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迟早就会变成一只羊。” 郭羊苦笑着,有些抱怨自己的父亲,郭铜匠,先王的驭龙大臣郭鹿。 “如果,那时候给我起个名字叫郭龙、郭虎或者郭狼,也比这郭羊要好些啊!甚至,随便叫我郭马、郭天、郭云、郭虫、郭石、郭谁、郭肚都行,只要不是这等待一把刀子割断喉咙的郭羊就行!” 当然,这只是他孩子气的想法。 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自己是郭羊,就像父亲郭铜匠所说的,作一只安静,温顺,吉祥而富足的郭羊。 他不希望自己成为家里最没出息的男人,但目前的确就是最没出息的男人。 郭羊叹了一口气,开始收拾自己有些凌乱的思绪,认真考虑起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的问题了。 天黑了,天很高。 满天繁星像一些神秘的眼睛,俯视大地。 这些有序排布的星辰,是不是知道这大地上曾有一个叫商的国?这个传承自一只神秘黑鸟的国,有着上千年的历史,有过契、亥、上甲微等伟大先祖,有过武丁那样的圣主,同样,也有过帝辛那样的王。 这个始于蛮荒,兴于商贸,最后又败于奢靡的国。 力量,会使一个人膨胀。 财富呢?会不会使一个家族、一个王国膨胀? 师父说的对,大商兴在商贸富国,征服诸侯,却同时也败亡于积累财富太多,导致王室血亲们心态膨胀,开始了长达数百年的穷兵黩武和糜烂奢侈。最后,煌煌大商,让另一个始于蛮荒、兴于天道的周给灭了。 而就在周人大军长途奔袭而至朝歌时,我们的王,帝辛,那个被周人污为纣的王,尚在平定东夷之乱,无法脱身。 那么,周人如果依然如故,步了商人后尘,穷兵黩武,糜烂奢侈,只知敬拜天地鬼神而不知生民稼穑,是不是也摆脱不了被灭的命运呢? 迢迢星河,何处故国? 悠悠苍天,生民多艰! 师父曾经如此吟哦,苍首黎面,悲怆而泣下。 我郭羊呢,该如何? 该……何去何从?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十三章 出事了 - 商遗 - 萨米巴巴 就在郭羊沉迷于胡思乱想时,李家门村出大事了。 冉末,冉思家族的旁支叔叔,在家里被人弄死了。一刀致命,只在咽喉部位留下不足半寸的一道伤口。 据村里几位老人说,冉末是在自家门口被人弄死的。当时,冉思先去村头酒肆沽了一角酒,一瘸一拐的走到家门口。就在他举手推门的时候,有人在他喉咙上割了一刀。 冉末推开了门,向前走了七八步,突然站住了,然后慢慢跪倒,长长吐了一口气,喉咙间喷出一股粉红色的血沫,头就垂下了。 是单膝跪倒,典型的商人跪拜姿势。 在他走过的七八步里,只有两三滴血。 冉末的妻子和五个儿子正蹲坐在一个土台子边吃饭,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他最小的儿子,跟郭羊同岁的冉丑,出门查看动静,第一眼就看到父亲正在慢慢跪倒。 村里经常死人,但如此莫名其妙死去的,冉末是第一个。所以,全村人都聚在了一起,围着冉末的尸体低声议论。 郭铜匠混在人群中,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什么。郭羊,端木牛他们也混在人群中,一言不发。 “这一定是周人干的,只有他们有兵刃!” “我看未必,说不定商人中也有人藏了兵刃。” “可怜的人啊……” 郭羊仔细观察了一下冉末咽喉处那道细小的伤口,有些诧异。高手,绝对是一名使刀高手干的。 郭羊自忖,即便是他的刀法发挥到极致,也做不到如此干净利落。这一刀太快,甚至连挨刀的人都没有察觉,直至走出七八步方才直接死去。 他不经意地看了看人群中的父亲,却见他也微微皱眉,似乎有些疑惑。 “我看,一定是周人干的,他们宰杀我们,就跟宰羊一样!” 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 “对,他们被羌人和蛮族鬼方的人打的落花流水,却让鞭子和刀子落在我们身上!” “听说了没,东夷部落的十八个王,联合起来攻打周人姜子牙受封的齐国,已经快把那个老东西打趴下了!” …… 商人们的怒火压抑太久,稍微有人煽风点火,就会轰然燃烧,不可遏制。 “大家听我说,今夜,那些周狗就要调集监视我们大商遗民的八个师,去救他们的老窝了。洛邑城里的大人们传出话了,今夜,攻占瀍水西岸的新王城!” 一个面色狠厉的汉子跃身上了冉末家的土坯茅草屋,挥舞着粗短的胳膊,大声喊道。 “攻占新王朝!” “杀死周狗!” 李家门村的人都疯了,纷纷回家去找兵刃了。甚至,有二三十人身上竟然藏了兵刃,当场取出来。 有人将提前预备好的羊油火把点燃,一时间,半个李家门村就被火光映照得殷红一片。 郭羊看了父亲郭铜匠一眼,只见父亲眉头紧皱,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冉末家。 郭羊略一沉吟,趁着混乱,悄然挤出人群。 进了铜匠铺,郭铜匠已经坐在榆木桌子边,端着一碗清水慢慢喝着。 “爹……” 郭铜匠伸手制止了郭羊。 “羊,你认为呢?” 郭羊皱眉说道:“是阴谋。” 郭铜匠点了点头,从身上取下一个灰色的小袋子,递给郭羊,缓缓说道:“沿着瀍河,凫水到下游去。先躲进那个天坑深处,避开锋芒,然后,去首阳山找你师父。” 郭羊一愣,问道:“那您呢?不一起走?” 郭铜匠微微有些失神,盯着即将熄灭的炉火,沉默半晌。 “有所为,有所不为。生而为商,死亦何憾。我跟你……不一样。”郭铜匠涩声说道。 “有什么不一样?一个腐败的国,亡就亡了!那些商遗顽民,为了一己之私,就要成千上万的人白白送死。这样的商,值得么?”郭羊一口气将深埋了好几年的话说了出来,顿觉心情都舒畅了。 “羊,我意已决,休要再言。本来,我也想跟你师父那样一走了之,可是,我……是先王的驭龙大臣。知道什么是驭龙大臣么?就是立誓精忠于王的人,是王的心腹大臣。” “王被周人污蔑为纣,别人不知道,难道我不知?内忧外患,八方诸侯落井下石,背信弃义,趁着王为大家扫平东夷之时,奔袭朝歌,亡我大商。此为国恨!” 郭铜匠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周人背信,借口三监之事,灭我族群,奴役商民百万,除了洛邑十余万,其他遗民在押解途中被尽数屠灭。你母……你母在第三批迁移遗民之中……” 郭铜匠端着水碗的手微微颤抖。 “叭”的一声脆响,陶碗化为齑粉。 “爹……我娘她……”十年来,郭羊第一次听到母亲的消息,不禁心神大震,泪水顿时就狂涌而出。 “听说,有一批被迁徙的遗民逃了出去,到北方去寻箕子了。”郭铜匠涩声说道。 “是不是我娘也逃出去了?”郭羊急切地问道。 “可能性不大。她只会一些粗浅的世俗武术。周人兵卒常年与羌氐征战,实力非凡。我给你说出此事的目的,是让你明白,我大商不可能被灭族。你逃得性命后,不是要你武力复仇,而是重拾我大商先祖真正的传承,以商传商,永世不亡!” “爹……我们一起走!”郭羊坚决说道。 “羊,不要劝我。每个人,一生只做好一件事情就行了。这是我应该做完的一件事,我就必须去完成。你也一样,活下去,商贸立国,无须称王,便可成王。那是你的事,你去完成。” 郭铜匠情绪慢慢平缓了下来,淡淡说道。 郭羊单膝跪地,叩首。 “爹!”郭羊泣不成声。他也明白,父亲决定了的事,是不可能改变了。 “去吧,好好修炼,以求自保。好好经商,续先祖千年传承,好自为之。” 郭铜匠说着话,略一沉吟,又取出一个灰色口袋递给郭羊。 “里面六十四块龟甲,是一套鬼巫之术,应该是我大商先祖之物,你妥善珍藏,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要去参详了。” “另外,在天坑深处,我和端木车联手击杀了异生蜥之后,发现了一只小瓶子,不知道什么材质构成的,竟然能够影响人的神智。上次,端木牛受其影响,竟狂性大发,差点走火入魔。” “不过,也幸好如此,才激发了他的潜力,祭出阴阳幡,方才令你二人逃得生天。那瓶子……算了,你带走吧。切记,轻易不要取出,尤其不要解开我的封印。” 郭铜匠淡然说道,对门外狭窄村道上杂乱脚步声和兵刃撞击声毫不在意。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十四章 空城计 - 商遗 - 萨米巴巴 黎明时分,洛邑商遗顽民对抗周人的第一次大规模暴动开始了。 因为武器缺乏,不少人连夜将家族里的青铜放在炉中,加热融化后铸成尖锐形状,丢进水里快速冷却后,找一根木棍直接绑在上面,就扛着出发了。 曾经作为战略物资的马匹自然是没有的,有人便牵出牛、骡子和驴,充当坐骑。 一时间,还没等出战,整个洛邑城的所有街道,就摊了一地的牛粪和驴粪蛋,混合着羊油火把呛人的膻腥味儿,刺激得那些昔日贵族嗷嗷直叫。 好久没有如此畅快淋漓地嘶吼了,有些当年曾与周人厮杀过的老人,单膝跪地,仰面朝天,口中喃喃低语。 因为事出仓促,就连活牲祭天的仪式都简化了。有人在一个高大的土台上,挂了一面白色牙旗,随便拖上去了几个氐人奴隶,将他们的脖子割断,让喉咙里“噗噗”喷出的鲜血浇在旗上。 其中,有一个氐人奴隶可能因为年龄太大,气力不足,脖子上的鲜血竟然没有喷到旗子上,而是像老年男人的尿液,有气无力地淌了一地。 “废物东西!” 那个商遗贵族咬牙切齿,一脚就将那具奴隶的尸体踢下了土台。 五个祭祀缓步走上土台,蘸着地上的血泥,有条不紊地涂抹在自己脸上。 他们单膝跪地,双手朝天,口中高呼玄鸟之名,声音古怪、苍老而悲怆。 所有在场的商遗顽民都单膝跪地,仰面向天,一个个泪流满面,祈求神灵保佑,能够让他们一举击溃周狗,恢复大商昔日之荣光。 祭祀活动持续没有多久,人们就迫不及待地扛着兵刃出城了。 羊油火把将整条河谷都映红了,老人,孩子,甚至有些血统纯正的贵族女人,都参加到这场轰轰烈烈的暴动中去了。 整片瀍河地区沸腾了。 与此同时,西岸修筑了一大半的周人新王城,却寂静一片,犹如空阔的鬼城,只有星光点点洒落大地。 风吹来吹去,像一些无所事事的狗,抽着鼻子在那些即将竣工的建筑里钻来钻去。 …… 就在商遗顽民们冲向周人新王城时,距离新王城三十余里的一片山岗上,三个人默默地站着,眺望着不远处的一条河谷。 那里,漆黑一片。 偶尔有人影晃动,一排排,一队队,悄然无声地巡逻警戒。 …… 商遗顽民们嘶吼着冲进了那座即将竣工的巨大城堡,谁也没有怀疑过,这样一座大城,竟然没有一兵一卒。甚至,就连周人那猩红色的旗帜也不见一面。 他们在空旷的街道上嘶吼着奔跑了一会儿,慢慢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想象中的血腥厮杀并没有出现,这让商遗顽民们有些失落,也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他们缩手缩脚地走进那些高宅大院,甚至包括那些看起来应该是王宫的建筑群落,像一群失魂落魄的黑鸟。 没有了敌人,他们开始有些无精打采了。 一些年老的商遗顽民心生疑惧,开始劝说大家撤出这座空城。年轻人们则找到了发泄方式,他们开始大肆破坏新城里所有能够破坏的东西,挖,掘,砸,砍,戳,没有多久,这座新筑大城就变得千疮百孔了。 有人甚至跳到那些可能是祭坛的高大土台上,惬意地拉屎拉尿。自己发泄完了还不解恨,又赶着牲口上了祭坛,想让它们也舒服一回。 不料,因为之前赶了二十几里路程,那些牲口早就腹中空空,被主人踢打了半天,才终于憋出几滴尿液,和数声响屁。 在一片抱怨声中,商遗顽民们谁都没有察觉,四个城门不知什么时候竟被人悄悄关闭了。 当终于有人察觉,城门被诡异地从外面关闭时,大家慌了,开始拼命往城门方向冲去。一时间,整座城陷入混乱,一些老弱病残被人群冲撞跌倒,还来不及呼喊就被践踏而过,变成一具具软踏踏的尸体了。 一些身手敏捷的年轻人攀上高大的城墙,顿时脸色大变,尖叫着,屁滚尿流地翻滚了下来。 “外面……全是周兵!” “我们被包围啦!” 城中大乱。 所有人又开始往内城跑去,沿途,又丢下了数十具被踩踏得面目全非的老弱病残的尸体。有几个暂时还没有死透的,伸出黑瘦的胳膊,像几只被折断了翅膀的乌鸦,呻吟着,扑腾了一会儿才倒在地上。 …… 周人只是将王城包围了,并没有进攻的意思。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商遗顽民们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虑,紧张,巨大的恐惧彻底击垮了他们。 等待他们的,将是世界上最为恐怖的惩罚。有些经历过“三监之乱”的老人,嘴唇哆嗦着,将头颅深深垂下,不愿去看那骄阳似火的天空。 当年周人处决殷商血亲贵族时的一幕幕,重新浮现,那种慢条斯理的行刑过程,让等待受刑者和观礼者们肝胆欲裂,终生难忘。 有些人开始折腾自己,希望在周人处决前能够弄死自己。也有人开始癫狂,爬上高高的城墙,悲壮地诅咒外面密密麻麻的周人士卒一天一夜,然后,跃身而下。 人们开始宰杀牲口,围着火堆,用青铜兵刃挑了肉块烧着吃。 很快,牲口就被宰杀殆尽。 被饥饿折磨得失了人形的商遗顽民们,走路摇摇晃晃,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绿光。一些小贵族最先被宰掉了,还没来得及烧熟,就被那些直系血亲分而食之。 后来,轮到中等贵族和大贵族的妇女了。 他们略微挣扎了一下,就被拖走了,就像脾气不太好的羊羔子。 …… 而最大的威胁和恐惧,还是城外那些沉默寡言的周人士卒。他们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或者一个什么重要的日子。 越是如此,就越让蜷缩在内城里的商遗顽民们惊惧不安。 有人走上那高大的祭坛,在敌人的祭坛上,单膝跪地,默默地祈祷着什么。 一个月,没有一朵云飘过瀍河岸边的这座新筑大城。 白天,骄阳似火。 夜晚,星月皎洁。 这是老天爷都要亲眼目睹这群人的最终下场。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十五章 周成王来了 - 商遗 - 萨米巴巴 周人的王来了。 跟随这位史称周成王的,还有一百六十多位诸侯和部落首领。他们是来参加这位王的亲政大典的。 城门被缓缓打开,一队队身穿牛皮铠甲的士卒鱼贯而入,他们手持长戈,催动骏马,旗帜鲜明。 拥挤在内城的商遗顽民们吓坏了,躲在那些高大的建筑后面,探头张望。 周人士卒们似乎对这些商人视而不见,目不斜视地进入预定位置,纹丝不动。 紧接着,是更加威严的仪仗队,清一色的牛皮铠甲,身披猩红战袍,蹄声得得地开进王城。 然后,是周人的文武百官,神色肃穆地步入王城,来到内城的那处高大祭坛,目不斜视地分为两列,恭候他们的王。 周成王进城了。 他乘坐一驾四马战车,缓缓而行。那四匹枣红色的骏马一边走,一边打着响鼻,左顾右盼,显得精神抖擞。 紧随周成王的,是那些诸侯和部落首领。 当这些人看到千疮百孔的新城时,都愣住了。 尚未竣工的建筑群,已经被拆了个七零八落,宽阔的街道上,丢弃了大堆大堆的白骨、人畜粪便、青铜兵刃和爬满了苍蝇的干尸。 整个新王城臭气熏天,一片狼藉。 就在大家纷纷皱眉掩鼻时,有人发现了那些探头探脑的商遗顽民。他们已经被饥饿和恐惧折磨得脱了人形,目光呆滞,瘦骨嶙峋,活脱脱就是一群被拔了毛的乌鸦。 那些昔日的贵族,早就丧失了战斗的勇气,面对周人年轻的王和那一百六十多位诸侯、部落首领,目光躲闪,手足无措,好像有点羞涩。 十万商遗顽民,被他们自己人弄死了一大半,剩下的不到两万人,都挤在内城里,在周人士卒的重重包围下,就像被赶进羊圈的羔羊。 周成王微微抬了一下手臂,战车停下了。 这位年轻的王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微微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旁边立马走人快步上前,躬身答道:“王城新筑,尚未启用,只等成王亲政大典拜祭天地、宗庙后,方可最后完工。谁料,商遗顽民竟潜入王城,大肆破坏,甚至还准备了兵刃,企图行刺成王和各路诸侯、首领。实在罪不可赦!” 周成王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那些商遗顽民,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这些商人后裔太可恨了,不仅心怀不轨,而且还损坏祭坛、宗庙,应该将他们活祭!” “对,活祭!” “成王明睿,周公仁善,可把这些商纣余孽给惯坏了,用这些罪恶之人的血进行活祭,最是恰当不过!” …… 那随行的诸侯、部落首领们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恨不得亲手上去剥了这些商遗顽民们的皮。 周成王目光闪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文武百官中,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摄政王周公旦。他阴沉着脸,缓缓走上一个土台子,冷冷地看着那些商遗顽民。 “你们,商遗顽民!你们商人的先祖,仰承玄鸟之体,俯察万物生民之艰,商贸立国,富足四海,威震八方,创造了大商煌煌数百年。” 这位摄政王中气十足,声传数里,极有威势。 “待到暴纣,酒池肉林,任用奸佞,听妇人言,行荒诞事,残害忠良,穷兵黩武,崇鬼尚巫,生祭活殉,极尽残忍,大伤天道!” “尔等顽民,参与三监,酿成大乱。我王德隆,赐尔以地,延续祖祀。尔等不仁,不思己过,贪图糜乐,醉生梦死。包藏祸心,毁我王城,污我祭坛,罪该当诛!” 周公旦神情肃穆、痛心疾首地说完,紧闭双目,仰面向天,老泪纵横。 王城寂静,众人沉默。 就连那些缩手缩脚的商遗顽民们,在周公旦一番痛心疾首的严厉斥责之下,垂首不语,甚至有人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周公旦转身,对着成王躬身施了一礼,沉声道:“大好王城,尚未启用,竟然被这些猪狗不如的商遗顽民破坏了。此为臣之过,祈求成王治罪!” 周成王站在车上,年轻的脸庞上隐隐有一丝怒意。他藏于袖中的双拳紧握,关节都有些发白了。 不过,这位周人的王强忍着莫名的怒火,眺望被商遗顽民弄得面目全非的新王城。 他突然笑了,转首对着摄政王周公旦,温言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周公旦趋步向前,沉声道:“我王仁德,不愿以杀戮之举而伤天道。但此等堕落劣民,与氐羌蛮子已无二致,既然他们污了我王新城,便须以其热血,涤荡污秽之气。” 成王微微点了点,说道:“依周公的意思?” “活祭!” 周公旦此言一出,不仅那些商遗顽民们面现绝望,就连那一百六十多位前来拜贺的诸侯和部落首领,也是一呆。 周人自诩仁德周流天下,自文王开始,致力于宣扬天道,废除了活祭、殉葬等数十种“陋习”,所以才引得天下诸侯纷纷来归。此刻,面对商遗顽民,周公旦重提活祭之事,也就难怪众人侧目了。 成王微不可查地笑了笑,说道:“难得商王后裔以这种面目出现在天下人面前,参与我的亲政大典。活祭之事,不要再提了。将那些首恶之徒斩杀就是了,至于其他人么,等亲政大典观礼完毕,还是遣回洛邑吧。经此一事,他们应会幡然悔悟,不再兴恶了。” 成王年轻而温和的脸上,被清晨的阳光照耀着,显出一抹庄严肃穆,令众人折服。 周公旦微微一愣,旋即长跪于地,似乎喜极而泣,高声说道:“我王仁德,对这些不知廉耻的人都可以宽恕,实乃天下苍生之福,十方万民之福呐!煌煌大周,统耀天地。文武成王,天下咸宁!” 随着周公旦的赞辞,诸侯,部落首领,文武百官,数万士卒,纷纷跪倒尘埃,三呼:文武成王,天下咸宁! 就连那些失魂落魄的商遗顽民,也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喃喃自语:“文武成王,天下咸宁……”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十六章 周公之谋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三天之后,参与暴动的商遗顽民们回到了洛邑。去的时候浩浩荡荡近十万人,回来的不足十之一二。 那些王室血亲被周人带走了,不知所踪。被遣送回来的全是小贵族。他们在周人的新王城里大吃大喝了三天,一个个对周人的这个新王感恩戴德。 …… 成周,这座周人新的王都,在短短十几天内就完成了修缮和布置,不仅彻底清除了商遗顽民暴动留下的痕迹,而且,就在一百六十多位诸侯和部落首领的注视下,有条不紊地完成了王朝新都的转变。 大家被周人的办事效率惊呆了。 “成王,新都搬迁业已完成,那些商遗顽民也安顿妥当,各路诸侯和部落首领也该欢送出京了。” 一座高大而简朴的宫殿里,周成王端然而坐,温和地看着老臣周公旦。 “谢谢你,周公。”成王说道。 “是王的好生之德,才能兵不血刃地将那些商人制服,而且是心服口服。微臣只是按照王的旨意去办的。”周公旦谦恭地说道。 “那些商人……终究是心腹大患,他们的心就像毒蛇,一旦暖热了,就要伤人。”成王淡淡说道。 “无妨。比之氐、羌和东夷诸部,殷商之患现在基本革除了。不过,成王所忧也不无道理,老臣有一想法,或可一试。”周公旦说道。 成王闻言,面现喜色,温言说道:“周公请讲。” “以商治商,以商养商。” “何解?” “洛邑近在王城二三十里,王师须臾即至,军事上不足为患。唯一可忧者,是他们那颗怀念故国的心。那就干脆将洛邑,变成他们的故国。此其一。” “商人无田无兵,唯有通过摆摊设点、经商谋生一条路了。王上可以考虑对天下子民重新划分等阶,设士、农、工、商四民。一方面,严格限定每个阶层的等级,不令其有翻身僭越的机会,有利于王权稳固。” “另一方面,将商遗顽民置于四民之末,将会受到来自其他阶层的打压、歧视,其力量可就比我王单纯的军事镇压稳妥多了。老臣自忖,此举可令商遗顽民感恩戴德的同时,永世不得翻身。” 周公旦的一番话,令成王大喜。 “周公,此计甚妙!不过,如何将洛邑变成他们的故国,又如何令他们感恩戴德而永世不得翻身呢?” 周公旦略一沉吟,说道:“简单,利用秩序和规则。” “何为秩序?何为规则?” “天高地厚,是秩序。三教九流,是规则。” “何解?” “利用天纲伦常,划分天地君祖,教导子民高不过天,厚不过地,大不过王,敬畏不过祖先。至于三教九流,乃是规则,将天下子民分为三六九等,一阶统摄一阶,自然稳固如斯。” “周公所思,妙极!若再辅助以礼乐教化,使之成为天经地义,我大周足以周流天下、万古长青了!” “成王所言极是。” 君臣二人抚掌大笑。 …… 瀍水西南数十里,天坑深处。 四人席地而坐。 郭鹿,郭羊,端木牛和他父亲端木车。 “此番没有机会出手,以后……恐怕就再没机会了。”郭鹿颇为不甘地说道。 “想不到周人布置如此严密,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端木车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他也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 “那些普通士卒不足为患,但成王和周公旦身边的那几人功法不俗,实力不在你我之下,倒是有些棘手。”郭鹿皱眉说道。 “那几人是哪个门派的?”端木车问道。 “好像是玄门弟子。他们在当年的商周之战时,就暗中帮助周人,刺杀我朝大将,这才导致周人军队长驱直入,奔袭朝歌,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郭鹿恨声说道。 “玄门弟子?根据上古约定,修真弟子不得参与王朝诸侯之争么?”端木车愕然说道。 “嘿嘿,上古约定……一场旷古大战,所谓修真,一切成空,谁还管的了这么多!你以为,我大商一方就没有修真弟子参与么?起码,你我就是吧!”郭鹿冷笑道。 “可……我们又不算真正的修真弟子。”端木车说道。 “算了,这些都无所谓了。倒是这个周成王,还真让人意外,小小年纪,的确不俗。原本我们打算刺杀周公旦的,看来……杀一两个人,是挽回不了颓势的。”郭鹿情绪低落,声音越来越低。 “是啊,昨日我潜回洛邑,发现一切都不是我们所想的样子了。商遗暴动,死伤惨重,王室直系血亲伤亡殆尽。而那些被周人放回来的商遗,竟满口感恩戴德,积极宣扬周人大成圣王的功德!”端木车摇头叹息着说道。 “这个周人的王不简单,再加上周公旦,我们根本就不是对手。”郭鹿沮丧地说道。 “还有个消息,不知准确不准确,是我偶尔听说的。”端木车说道。 “何事?” “听说,周人的王宣告天下,将天下子民按照其出身、功德、品行和职业,划分了品阶。职业分了三教九流,人种分了三六九等。” “三教九流?三六九等?” “三教说法不明,似乎隐晦带过,九流则比较明确,有上九流、中九流和下九流之说。我大商遗民有幸成为九流之末,不过,却是天然脱了奴籍,不再作为先朝罪民了。” “厉害!”郭鹿沉思良久,叹了口气,说道。 “周人不简单呐!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消息。洛邑一改旧制,成了周人王城的辅城,专事手工制作、百货商贸,彻彻底底成了一座商城。子贸那狗贼,竟成了洛邑第一任守城令,专门管理商籍,征收关令赋税,以养周人王室。” 端木车有些沮丧地说道。 “嘿嘿,厉害厉害!不动声色,就将我大商后裔置于最底层,还说不出人家的问题在哪里!毕竟,我商人暴动在前,周人假仁假义在后,这一手无中生有玩得鬼神莫测呀!不愧是玄门弟子出身,此等计谋,我料定必然是那个周公旦所为。” 郭鹿冷笑着说道,面上却已经显出疲惫不堪,似乎一腔热血竟无处着手。 四个人都沉默了,情绪低落,就差唉声叹气了。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十七章 雪中行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三年后,洛邑城。 冬至前下了七天七夜的雪。 雪还在下。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没完没了,掩盖了一切。 洛邑城里,昔日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会有一只野狗出来觅食,缩着脖子,东瞅瞅,西看看,时不时被两边商铺里飞出的石头打得翻一个滚儿,呜呜呜地慢慢走开。 商铺里,商人们裹着羊皮袍子,围着一盆火,面色黧黑,听着搭在火上的铜壶里“滋滋”的水声,惬意地换个姿势,继续发呆。 城外,千里平原,一片白茫茫。 稀稀拉拉的村庄,被厚厚的一层雪压着,不时吐出一口白蒙蒙的浊气。 …… 大地上,两个小黑点缓缓移动着,留下两串寂寞的脚印,很快就被风雪抹去。 “少爷,前面就到李家门村了。” “嗯。” “进不进去?” “嗯。” 阿奴是个好奴仆,忠诚,坚韧,容易冲动。 “少爷,得赶制一批铜器了,上次打造的都快卖完了。” “嗯。” 李家门村比三年前更加破损严重了,有几处失了主人的院落,土坯草房都塌了,斜斜的歪在地上,快要被雪埋了。 郭家铜匠铺也塌了,烟熏火燎的半截土墙立在那里,在雪地上显得尤其醒目。 站在瀍河东岸的一座山岗上,郭羊有些失神。 “走吧。”良久,他吐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却是另外一个方向。 阿奴呆了呆,默不作声地挑了货担,跟了上去。 阿奴是氐人,郭羊救了他,他便是郭羊的。 郭羊不喜欢使唤别人,也不希望别人奴役自己。但阿奴没地方可去了,离开了郭羊,他又得被周人或者商人捉去,重新沦为奴隶。 阿奴看着前面沉默而行的郭羊,眼睛有些湿润。这两年多来,郭羊一直把他当朋友。虽然这个年轻的商人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阿奴知道,郭羊就是把他当成了朋友。 ………………………… (水字数:今天陪女儿去吃牛肉面,她的电话手表丢了。一番寻找后,我说,要不报案?女儿瞪着眼睛说:“爸爸,你让《商遗》写得心理有些阴暗了。” 回家,打开电脑,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妻子打电话说有两个小姑娘捡到了电话手表,找了一中午的失主,刚刚送到她公司门店了。 看来真是有些阴暗了。可也没办法,商末还是奴隶制,外面阳光灿烂,可一进入写作,就感觉到一丝阴冷之气。尤其是……郭羊尚未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道路。) …………………………… 一场商遗顽民的暴动,彻底改变了洛邑的商人后裔。他们要么重操旧业,开始制作手工艺品,要么拖家带口去摆摊经商,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 虽说子贸担任了周人的洛邑令,将所有洛邑商人都入了籍,订立了各种名目的税收,但总算是再没有周人的士卒有事没事来挑衅闹事了。 洛邑城很快就繁荣起来了,一些外地的商贩纷纷汇集而来,让大周王都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繁荣。 对此,郭鹿郭羊父子,端木车端木牛父子,他们都是欣慰的。能让生民有个安生日子过,还有什么苛求的呢?用郭鹿自己的话说,这些商人平民,在旧时商王朝,梦寐以求的也不过如此。 静观一年,郭鹿和端木车二人干脆去了首阳山,端木牛则进了洛邑城开了家山货铺子。 郭羊本来也想去城里开个铜器铺子,但端木牛在子贸大人的管家那里听说了一个消息,说周人一直没有放松对郭鹿郭羊父子的秘密追查。 郭羊去不了洛邑城,便干脆又在天坑里躲了一年多,顺便修炼父亲传给他的那套功法。 他暂时还不想去首阳山,他有自己的事。 而至于他自己的事到底是什么,郭羊有些迷茫了。当年,师父和父亲都要他好好修炼,以图今后在商道上有所自保,继而开创一条能够延续万年的真正的大商之国。 可是,周人的一纸诰命,就解决了他们几乎所有的问题。不用有人引领,商遗顽民们很快就将各自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了。 郭羊觉得很迷茫,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干什么,能干什么,或者是,命中注定将去干什么! 他让阿奴挑了货担,在洛邑城周边游荡了一个多月了,商遗顽民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忙碌而繁琐的生活,即便是上缴了高额的税金后手里没有几个钱币,他们也知足了。相比当初在周人的刀子和鞭子下艰难度日的时光,难得的平淡生活充满了诱惑。 郭羊是家里没有出息的男人,可能父亲郭鹿说得很准确。他就是没出息,他甚至都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在大雪中孑孓而行,他的嘴唇被自己咬得流血了。 风吹过,他的眼睛里进了几片雪,湿湿的,凉凉的,眼前的道路更加模糊了。 摆摊设点,安度余生,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但,郭羊不想就这么一辈子。 他不想学父亲郭鹿,堂堂前朝驭龙大臣,在大商灭国后,竟能忍辱负重打造了整整十年的铜器。那每一件铜器里,蕴含了多少国仇家恨和心酸! …… “阿奴,要不……你回西北故地去吧。” “不,我要跟着少爷。” “跟着我没出息。” “不,我就跟着少爷。” “我连个家都没有。” “没关系,有你在,你就是家。” “阿奴……你们氐人部落也有奴隶吗?” “有。除了大祭司和部落首领,其他人都是奴隶。” “有没有一个地方,没有奴隶?” “有。” “哪里?” “咱们家。” “家……” 郭羊站在风雪中,失神的眺望茫茫雪原,眼睛湿润了。 “阿奴,我想去北地。” “好。” “你也去?” “是。” “阿奴,你有孩子吗?” “有,三个。” “多大了?” “前面的两个都被周人弄死了,最小的一个跟你同岁。” “他在哪里?” “她在南疆。” “他叫什么名字?” “她叫阿苏。” “等我们安顿下来,能养活自己了,就去接他来。” “好。等少爷有了自己的产业,寻一片干净的地方,我去接她来。” 风雪骤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 北方朔云沉沉,大地上,两个黑点缓慢移动着,一路向北而去。 ……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十八章 被打劫了 - 商遗 - 萨米巴巴 燕地,雾灵山一带。 山峦叠嶂,苍翠挺拔,在皑皑白雪的映掩下,更显俊秀,端是一处好地方。 不过,对郭羊和阿奴来说,这地方可有点不妙。 他们被打劫了。 “站住,我是打劫的!”一声清脆断喝,山岩后转出一人,眉清目秀,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上上下下看着郭羊和阿奴,眼里有些失望。 “喂,有没有值钱的东西?送我几十件了滚蛋!”那少年白白净净,稚气未脱的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 阿奴刚要发作,却被郭羊伸手拦住了。 “这位小哥,我们是贩卖铜器的,小哥若是看上我们的铜器,不妨买上一件两件,我们两个人好吃一顿饱饭。”郭羊上前一步,抱拳说道,俨然一副老货郎的架势。 那少年一愣,继而大怒,喝道:“大胆!没看见小爷我在打劫吗?还敢推销你的东西!买买买,买你个头啊!” 郭羊陪笑道:“小哥,我们做小本买卖的,哪里有钱币让你打劫啊。我看你相貌不凡,气质绝佳,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若能买一套上品酒器,在这天寒地冻、大雪封山之时,红泥小火炉上暖一壶美酒,当添你三分春色呢!” 那少年又是一愣,变色斥道:“别打岔,小爷我真的是打劫的。快快放下值钱的东西,喊三声大王饶命,我就放你们滚蛋!” 郭羊苦着脸,将阿奴所挑担子里的铜器一股脑儿拿出来,直接摆到雪地上,说道:“小哥请看,这些铜器的款型可还入得了您的法眼?” 那少年有些生气,跺了跺脚,吼道:“既然如此,你就把铜器全部留下了滚蛋!” 郭羊赶紧找了一个羊皮袋子,将所有铜器都装了起来,仔细系好袋子,这才眉开眼笑地递给那少年。 “小哥吉祥!小哥这眼光,简直没得说了,一看就是识货的大行家。还别说,我的这批青铜酒器,可是铜七银一锡占三,不朽不锈,不减酒味,不伤酒色,有人出了高价我都没舍得卖呢!” 郭羊絮絮叨叨介绍着自己的铜器,不仅让那少年目瞪口呆,就连阿奴都忍不住了,跨上一步,低声说道:“少爷,人家……打劫呢!” “打劫?哈哈,你就别乱说话了。你看这位小哥相貌俊秀,风度翩翩,分明是误入红尘的浊公子,打劫?打劫你个头啊!就我俩穷鬼,至于么!” 训斥完阿奴,郭羊转首对那少年说:“小哥……啊不,公子,这套酒器角斛爵鼎簋一应俱全,共二十四件,原本需要二百四十大钱,看你小哥眉清目秀的,就收您二百大钱得了。谁让你长得如此俊秀呢!” “你!”那少年闻言,勃然大怒:“小爷我是打劫的,谁给你钱?” 说着话,他“嗖”地拔出一柄青铜小剑,朝着郭羊和阿奴二人摆了摆,说道:“放下东西,还不快滚!” 郭羊愁眉苦脸地说道:“小哥,你那刀子锋利的很,小心别把手割了。” “这是……剑!你懂个……滚滚滚!”那少年粗话刚要蹦出来,却又赶紧改口,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 郭羊叹了口气,说道:“小哥,不是我说你,你这剑不行啊,不仅铜锡搭配不当,就连铸造手法也不对。你看剑身上都起了厚厚的一层绿皮了,过不了几年,它自己就锈蚀断掉了。” 那少年瞪着两只大眼睛,看了看手中的剑,随口问道:“你会铸剑?那青铜和其他矿石如何搭配?” 问完了,少年才反应过来,瞪着郭羊说道:“谁让你指点我的剑了?我是打劫的!” “金铜有六齐:六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你这青铜小剑金铜锡铅不分,简直胡闹啊!” 郭羊的冶炼得自家学,祖上曾专为大商王室铸造过礼器、酒器和顶级兵刃,其眼光自然极高,一眼就看出那少年手里的青铜小剑只不过是胡乱铸造的。 他这番关于青铜冶炼之法,得自王室秘典,只把那少年听得张口结舌,瞪着两只大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会铸剑?”那少年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会。”郭羊干净利落地说道。 “啊?原来你消遣我啊!”那少年一跺脚,刷地摆了一下小剑,就要出招。 “当然不会铸你手中这么垃圾的剑啊。”郭羊对那少年的剑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对阿奴说道:“走吧,这小哥人长得俊俏,却拿了一柄指头都可以弹断的垃圾无敌剑,不值得交往。” 说着话,他蹲下身子,开始将那一袋子青铜器往货郎担子里摆放。 那少年大怒,一跺脚,怒吼一声:“臭小子,你找死!” “刷”的一剑,直刺郭羊肩头。 郭羊错身避开这一剑,笑道:“不仅剑垃圾,就连剑招也垃圾。这是你师娘教你的剑法吧?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又是一愣,随口道:“咦,你怎么知道是我师娘……呸呸呸,油嘴滑舌的臭小子,我让你尝尝一剑穿喉的滋味!” 当即,剑招突变,竟是狠辣无比,“刷刷刷”三四剑,都刺向郭羊全身要害,丝毫不留情了。 郭羊笨手笨脚地避开了这几招狠辣至极的剑法,大声呼喊:“喂喂喂,别来真的,会出人命的!” 那少年却紧绷着脸,不理不睬地又是几剑,剑剑皆指咽喉。 “我说了别来真的,赶紧停手!”郭羊堪堪避开了那少年的凌厉剑招,有些恼怒地喊道。 “油嘴滑舌的臭小子,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了!”那少年口中说话,手下却丝毫未见放缓,“刷刷刷”又是几剑。 “喂,小白脸,你再这么胡搅蛮缠,我可要打你了!”郭羊看那少年剑法凌厉,自己一味避让,弄不好会吃亏的。 “你才是小白脸,看剑!”那少年面色一红,“刷”地一剑刺来。 郭羊身如陀螺,原地忽地一个转身,堪堪避开一剑,伸手屈指,在那柄小剑上弹了一指。 “叮”一声轻响,那柄小剑就从中断为两截。 那少年手执半截断剑,愣住了,两只大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 “臭小子,你竟敢毁我宝剑,我……我要你死!” 那少年随手抛下断剑,伸手从怀里取出一面铜镜,口中默念了一句什么,那铜镜竟隐隐散发出一抹暗红色的异光。 “修真者?!”郭羊大吃一惊,脚下一点,闪身就到了三四丈外。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十九章 你打疼我了 - 商遗 - 萨米巴巴 那少年左手持铜镜,右手掐出七八个古怪法决,口中低语默念。 一声轻响,铜镜中暗红异芒一闪而过,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球喷吐而出,迅疾射向郭羊。 郭羊不敢马虎,全力躲避,身影一花,出现在一丈开外,惊险异常地避开了那团火球。 “轰”的一声巨响,那火球砸在雪地上,突然爆裂开来,将地面炸出一个大坑。 郭羊一看那火球的威势,不禁心头大跳,赶紧开口说道:“喂喂喂,小哥,不玩了,铜器我送你了!” “哼,迟了!”那少年冷哼一声,手中铜镜一晃,又要释放火球。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啊!”郭羊恼怒了,跟修真者斗,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弄死。他想不明白,一个修真者怎么会跑出来打劫,他们不是应该高来高去或隐居世外桃源的么? 眼见那少年祭出了第二个火球,郭羊运转体内那股清凉气息,使出父亲传他的那套功法,一个忽闪,就出现在那少年的左侧。再一个忽闪,又到了其右侧。 那少年对铜镜的把控似乎不是很得心应手,释放一个火球就得施法两三息,再加上郭羊快捷的身法躲避,第二团火球再次砸到了雪地上,炸出一个数尺大小的大坑。 看着那大坑里冒出的缕缕青烟,里面还夹杂着诡异的暗红,郭羊心惊肉跳,不由得暗暗后悔不该将这个煞神彻底惹恼。 他原本以为这少年就是个普通练武之人,自恃能够应付,不料,对方竟然是位修真者,这让郭羊有点傻眼了。 如果使出那三招刀法,郭羊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够战胜这个少年,而且还有可能出其不意地弄死他。但郭羊心念一转,没敢使出那三招刀法。 无他,郭羊担心这少年的的师长前辈可能就在附近,如果动手杀了这少年,自己估计也没啥好果子吃。 “我是商人,这赔本的买卖可不能做!” 郭羊主意一定,全力施展快捷身法,一味躲避,不与那少年正面对抗。 此招果然有效。 那少年释放出第四团火球时,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了,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耍赖!臭小子!”那少年跺脚大骂,再一次掐诀,要释放火球了。 “我怎么耍赖了?你是个疯子!”郭羊心头火起,堪堪避开那团令他心惊肉跳的火球,一个闪身,就到了那少年的身侧。 在身法腾挪中,郭羊早已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 吸气。 吐气,以拳代刀。 吸气,挥拳。 吐气,收拳。 “砰——”一声响,那少年就被打出去三四丈,在地上翻滚了十几下,方才停了下来,软踏踏的趴在雪地里,竟一动不动了。 郭羊眼角抽搐了两下,心道:“不好,下手太重了,莫不是把一个修真者给打死了?” 他赶紧跑过去,伸手将那少年软踏踏的身子翻过来,口中说道:“喂喂,别装死啊。” 那少年脸色蜡黄,双目紧闭,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不过,呼吸悠长,似乎只是受了伤,性命倒是无碍。 郭羊暗暗松了口气,将那少年搀扶着坐起来。 忽然,郭羊闻见一股淡淡的幽香,说不清什么滋味,但就是想深深地去吸一口,浑身都会舒泰。 郭羊发现,这幽香是从那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不由得一呆,心道:“这家伙好生无聊,竟然使用香料熏染衣服!” 就在郭羊大感不以为然时,那少年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斜倚在郭羊的怀里。 “啪” 一声脆响,郭羊丝毫没有防备,脸上就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你……”郭羊大怒,自己好心扶他起来,不仅不感激,还动手打人! 郭羊使劲一推,那少年“哎吆”一声,就再次倒伏在雪地上了,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一大片雪。 郭羊心下一软,看着那少年瘦瘦弱弱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我扶你起来,可不准再打我的脸了。” 伸手扶住那少年,招手让站在远处的阿奴过来,在货郎担子里翻腾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枚淡青色的药丸。 “来,吞了药,伤势就会缓解一些。”郭羊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刚才还拼死拼活的,转眼间却成了这般光景! 那少年悠悠缓过一口气来,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口中却依然不依不饶:“谁吃……你的……臭药!” “这是我爹留给我的疗伤药丸,名叫玉清丹,疗伤效果极佳,我自己都轻易舍不得用呢!”郭羊说着,将药丸放到少年的嘴边。 “滚开,臭……流氓!拿开你的臭药!”那少年想要推开郭羊,无奈受伤实在太重,略微一使劲儿,胸口就一阵剧痛。 郭羊看着少年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恶声恶气地说道:“老子不看你长得眉清目秀的,不像个坏人,这一拳就不是七成力量了。好心让你吞药疗伤,你还叽叽歪歪个没完没了!” 郭羊一把捏住那少年的两腮,略一使劲儿,就撬开了嘴巴,也不理会那少年的挣扎,直接将药丸丢进他嘴里。 “挣扎也没用,我给羊羔子贴奶,就是这手法,还就不信你不听话!”郭羊估计那药丸已经化开,这才松开手。 “你……混蛋!你欺负我!”那少年伤势严重,口中大骂不停,眼角几滴清泪滚落,掉在雪中,转眼就消失了。 郭羊大感尴尬,欲待松手不管,带着阿奴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却又有些不放心这少年的伤势。 毕竟,他对自己的那一拳还是比较清楚的,幸好这少年是个修真之人,应该修炼过比较高阶的护体功法。若是一般的练武之人,挨了他的那以拳代刀的一击,估计半条命就被打没了。 “你感觉怎么样了?如果……没有大碍,我就走了啊。”郭羊最见不得别人掉眼泪,尤其是这种看着白白净净、瘦瘦弱弱的人。 “你混账!你是个恶人!你就该早点滚开!”那少年珠泪滚滚,骂声不绝。 “你怎么不讲理啊?是你打劫我的好不好!”郭羊一阵恼怒,也开口怒吼一声,就要松手不管了。 “你这个臭人,你……那是什么拳头,好硬的你知不知道?你打疼我了,你个混账,你个臭人!”那少年挣扎着脱离了郭羊的胳膊,慢慢爬了起来,身子一晃,却又栽倒了。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二十章 白布麻衣人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是被人揪着头发提到山上的。 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被凌空提起来,像一只乌鸦那样,手脚可笑地踢腾了几下。 一起被提起来的,还有那少年,不过,待遇有点不一样,人家是被人从衣领上提着的。 “喂……”郭羊刚想开口说话,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息冲入脑袋,便发不出声音了。 郭羊大惊失色,却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至于阿奴,则被人不知施了什么怪异手法,目光呆滞,挑了担子跟在后面,一声不响。 …… 到了一座山顶的石头房子,“噗通”一声,郭羊就头脸朝下地被人扔在了地上。 鼻子一酸,又带着辛辣,血立马就流出来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好像好几个部位都被撞破流血了。 郭羊手脚一得自由,赶紧一个翻滚,想爬起来。不料,刚刚起身,只觉头重脚轻,又一次脸面朝地栽倒了。 郭羊估计,自己的鼻子有可能被撞平了。他心下大骇,觉得有些见鬼了。 他再一次试图起身,却毫无疑问地又一次脸面朝地,狠狠的撞了下去。只不过,这一次郭羊有所防备,脸略微侧了一下,避开了鼻子正面着地。 郭羊干脆趴在地上不动了,心想反正对方要想弄死自己太简单了,还不如放弃抵抗。 因为是侧着脸,他终于看清楚面前之人,却是一个面容清瘦的老者,一身白布麻衣浆洗得十分干净,典型的商人贵族装束。 那少年好不到哪去,本来就被郭羊一拳打了个半死,此刻爬在地上,也是狼狈不堪。 “师父……”那少年一开口,郭羊心头大跳,暗道不妙。 “哼,还知道有师父?”那老者淡淡说道,声音清亮而有磁性。 “师父,徒儿知错了。都是这臭小子,他弹断了我的宝剑!”那少年似乎有点怕这个师父,说话时声音有点发抖。 “师父没瞎。从你溜出去时,我就跟你后面。”那老者冷冷地说道。 “师父……”那少年语塞了,挣扎着爬起来,抖抖索索地跪在地上,看着有点可怜。 “面壁三……十年吧。”那老者说完,甩袖就要离开。 “师父……徒儿知道错了,这不是看着大家饿肚子了,就想……出去弄点吃的嘛。”那少年唯唯诺诺地说道。 “哼,弄吃的,不至于堕落到去打劫吧?”那老者冷哼一声。 “上次,遇到那些燕人打劫,师父不是说过打劫不是罪过吗?”那少年身子发抖,一张嘴却不依不饶,听得郭羊都暗暗摇头不迭。 “为师说的是盗非盗罪,乃天下之罪。谁说打劫不是罪过了?”那老者有些无奈地说道,语气却是冷得慢些了。 “那……不是一个意思吗?”那少年抬起头,瞪着两只大眼睛,有些疑惑地问道。 “罢了罢了,你就去面壁吧,反正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你记住,别人打劫可能不是罪,但我们偷盗打劫皆为罪!”那老者无奈地挥了挥手,打发那少年去面壁。 那少年慢慢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 “师父,为什么我们偷盗打劫就成了罪了?”临出门了,那少年突然转首问道。 “因为,我们是商人。”那老者说道,言下颇为萧瑟。 “商人商人,商人能当饭吃吗?”那少年慢慢走出门去,口中犹自不服气地嘀咕着。 …… 那老者站在那里,沉默良久,突然转身看着郭羊,森然问道:“叔齐是你什么人?” 郭羊张口欲言,无奈脑子里被那股温热之气压制着,说不出话来。 那老者袖子一拂,郭羊顿觉一股清凉气息入脑,原先压制自己的那股温热消失了。 “叔齐?那不是孤竹国的先贤么,听说拒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了。可惜,如此忠义之人,晚辈却无缘拜识。”郭羊伸手摸着快要被撞平的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 叔齐伯夷之事,传扬天下,郭羊自然知道。 据说他们原本是大商先祖王亥一脉,受封孤竹国,伯夷叔齐,是孤竹君的两位王子。孤竹君年老,欲立三子叔齐继承王位,及父卒,叔齐让位于伯夷,伯夷以不尊父命为由,遂逃出孤竹国;叔齐亦不肯立,亦逃之。 出逃的路上,二人又巧遇碰到了一起。一路上,他们听说周文王有德、善养老人,所以二人决定一起去投奔。快到西岐边境,听说周文王已经死了,他的儿子,周武王,正兴兵伐商,二人就朝着周兵来临的方向迎了上去。不久,伯夷叔齐二人在偃师扣马这个地方拦住周武王的马头、扣住他的马缰绳大声说道:“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 周武王闻言大怒,欲杀之,被他的相国姜子牙制止。 周武王灭商后,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食周粟,隐居于首阳山,采集野菜而食之,吟哦《采薇》之歌,最终饿死于首阳山。 郭羊自幼就听过两位先贤的各种传闻与故事,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还以那二人为崇拜对象。此番听到这老者问及“叔齐是你什么人”,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 “那你的孤竹刀法从何处学来?”老者双目如电,看得郭羊心头一颤。 “孤竹刀法?”郭羊一脸茫然地问道。 “你以拳代刀,心法却是瞒不了人的。”老者冷淡地说道。 “您说的是……那三招……叫孤竹刀法?”郭羊问道。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罢了,你师父呢?”老者问道。 “去首阳山了。”郭羊规规矩矩地答道。 “首阳山……”那老者缓缓转身,走到门口,顿了顿,喟然长叹,似有无尽之忧思。 “老丈,晚辈郭羊,失手伤了那位小哥,尚请见谅。”郭羊躬身抱拳,也顾不得去擦拭脸上的血迹。这老者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气势,让他情不自禁得有些想跪拜。 “罢了。”老者淡然说道:“你师父可对你有所嘱托?” “师父令晚辈好好修炼,以求乱世中得以自保。另外,命我好好做生意,维系大商气运。”若是遇到别人,郭羊自是不敢将这些话说与人知。但面对这老者,他丝毫兴不起欺瞒的心。 “商道兴国,也算是一条路吧。那你是如何想而又如何做的?”老者背负双手,眺望着远处。 “晚辈……有些不敬,做得不够好。”郭羊有些心虚地说道。 “不够好?哪里不好?”老者没有回头,随口问道。 “晚辈的生意做得很惨淡,洛邑城里又不敢去,只好和阿奴二人游商乡里,就连起码的摆摊设点都没做好。”郭羊说着话,心里有些惭愧,就像当年面对父亲郭鹿的责备那样,低下了头。 “哦?那你觉得愧对大商先祖了么?”老者问道。 “是。”郭羊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不会做生意,就愧对先祖?那忘了先祖遗愿,暴虐奢淫,害国杀民,就不愧对先祖了?你何愧之有!”老者转过身子,盯着郭羊,森然问道。 “晚辈愚鲁。”郭羊不敢直面老者那刀子般的目光,不禁低头。 “启之后,夏人无畏。契之后,商人无道。文王之后,周人无耻。只重赢利,贪图虚名,所谓天道……谁又能说得清楚。”老者突然叹了口气,转身出门,飘然而去。 郭羊眼睁睁看着老者出门,竟觉得无言以对。 这老者与之前他所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虽也是商人贵族,但其气象却又远超他人。郭羊隐隐觉得,在见识和气度上,父亲郭鹿和师父似乎都不及这老者。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远远传来老者清越而哀伤的歌声,闻之黯然。 郭羊悄然而立,一时间有些恍惚,犹如独立万古荒原,足下却无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 郭羊喃喃低语,双眼噙满了泪水。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二十一章 山上太穷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和阿奴暂时就在雾灵山住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那老者没说让他走,也没说让他留。自从那日一面后,郭羊再就没见过那老者。 郭羊发现,这雾灵山上可真是穷,除了野菜和清亮亮的米汤,竟是再没有可以充饥的东西了。 这让他难以置信,那老者深不可测,面对山上三四百号人的吃饭问题竟……似乎有点束手无策。 郭羊虽说没什么本事挣钱,但因为有打造铜器的手艺,养活自己和阿奴两个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且还时不时能余出一点钱来沽酒。 雾灵山上汇聚了三四百人,都是商人后裔,且多为老残妇孺,绝大多数人都没什么武功。之前,这些人主要以采挖野菜为生,连年的饥荒和疾病死了一大半。直到那老者携带妻子和徒弟隐居此地,才开始有了每天的一碗清米汤。 这些人因常年吞吃野菜而面现一种诡异的暗绿色,普遍出现浮肿和畸形的症状,一些老人饿得爬不动了,就斜靠在石头房子前面的墙壁上,肚子胀大得吓人。 而孩子们,一个个骨瘦如柴,肚子却鼓胀得可怕,活像一群可笑的大蛤蟆,在石头房子前的空地上蹒跚而行。 山上太穷了,一些妇人出门,都没有足够的破麻布片遮掩身子,便用一些树皮将一些破布片或兽皮缀在一起,将羞处遮蔽一二即可。 “青壮年都被周人弄死了,留下我们这些老残妇孺活在世上,却不准耕种不准养殖,只能这样自生自灭了。”一个快要饿死的老人拒绝吞下那碗清汤,坚持将其留给了年轻人。 郭羊在雾灵山转悠了两天,看得触目惊心,也心酸不已。 他也经历过大面积的饥荒,甚至见识过更大规模的屠杀和迫害,亲眼目睹了太多的商遗顽民的死亡。但总体来说,那都是男人之间的事,是一群孔武有力的男人,对另一群丧失了战斗力的男人的迫害。 纯粹的饥饿,让一大群老残妇孺脱了人形,让郭羊对世界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觉得自己之前的有些胡思乱想实在是有点矫情了。 他决定留下来,他想让这些人吃饱肚子了再说。 郭羊带着阿奴将方圆百余里范围内的情况了解了一番,发现雾灵山区其实环境不错,可以种植燕麦、小米等作物。另外,崇山峻岭中多有温暖山谷,可以考虑开垦荒地,同时养殖一些鸡鸭。 山中密林遍布,各种野兽也比较多,他和阿奴二人完全可以在荒地长出庄稼的同时,打猎为生。 最让郭羊惊喜的是,在距离此地四十余里的地方,有一个非常大的峡谷,峡谷里有不少天然溶洞,足以充当那些老残妇孺避风遮雨的地方。 而且,大峡谷还有一个小型瀑布,形成一个硕大的水潭,里面有一种奇怪的鱼,有四条腿,拖着长长的尾巴,被捉住后会发出婴儿啼哭时的声音。 郭羊和阿奴在大峡谷转悠了两三天,心里大致有了想法,便返回了。 “前辈,我在距离此地四十余里处发现了一个大峡谷,那里相对温暖一些,里面有些天然溶洞,可以收拾出来安置几百人。另外,峡谷里有一个大水潭,也有大量可以开垦的荒地,我想……如果可以,要不让大家搬到大峡谷里去吧。” 那老者隐居的地方,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山谷里,几间茅屋,前面开垦了一片田地,种植了一些郭羊从未见过的花花草草。 “搬到那里,食物怎么解决?”那老者并未出来,隔着门问道。 “晚辈这几日观察了一下,那里可以大面积开垦荒地,同时还可以养点鸡鸭。至于近期的食物问题,我和阿奴去打猎吧,密林中野兽很多,支撑大家三四个月没问题。” 郭羊恭恭敬敬地说道。 茅屋里,老者沉默良久,似乎在沉吟着。 “前辈,郭羊打算暂时不走了,等解决了这些人的食物问题了再说。还望前辈允肯。”郭羊继续说道。 “好。”那老者淡淡说道,“回头我让燕子将剩下的一点粮食给你送过去。” “谢前辈。晚辈这就去了。”郭羊不敢失了礼数,即便是那老者没有出门,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躬身行礼,这才离去。 …… 数百老残妇孺搬家,让郭羊终于知道什么叫缓慢。 本来大家都饿得不行,正常的行走都是问题,更何况山路崎岖。为了让大家有力气行走,郭羊和阿奴二人提前两三天进入密林深处,猎了好些野兽,安顿大家饱餐一顿,这才开始搬家。 一路上,走走停停,时不时有人晕倒,不得不停下抢救一番,四十余里山路,竟走了七八天。等到大家抵达大峡谷时,原先猎到的那些野兽都吃完了。 好在经过这数日的兽肉滋养,再加上轻度的活动,三四百老残妇孺竟比之前精神了一些。 一进入大峡谷,郭羊吩咐二三十个年轻妇女将几处背风向阳的溶洞清扫一番,略做收拾,便将大家安顿下来。 他和阿奴又进了一趟山林,猎了一批野兽,大到虎豹,小到兔子,只要能吃,一概猎了搬回大峡谷。 “少爷,猎的兽肉足够吃一个月了,问题是,得想办法储存起来。马上就要到春天了,兽肉无法长存。”阿奴对打猎很在行,他亲手将每一只野兽剥洗干净,挂在一处寒气逼人的石壁上,使之慢慢被冻成干肉。 另外,他将所有的兽皮都清洗一番,在山间寻了一些硝土进行炮制,给大家缝制了一批铺盖之物和兽皮衣裙。 郭羊摸着那些炮制过的兽皮,对阿奴的这门手艺惊叹不已:“想不到,你炮制兽皮的方法这么简单,效果还如此之好。我还在发愁这些硬邦邦的兽皮怎么办呢。” “少爷,阿奴原本就是猎户出身,炮制皮子,是我们氐人每天都在做的事情。”面对郭羊的称赞,阿奴有点不好意思了,挠着后脑勺说道。 “嗯,先解决吃穿,再想办法开荒吧。”郭羊看着那些老残妇孺的脸上终于泛出了一丝鲜活,心里还是比较高兴的。 “少爷,得弄些盐巴,要不然,大家会生病的。”阿奴提醒郭羊。 “嗯,这是大事。”郭羊有些犯愁。 盐的开采、提纯以及销售,是被大周王室和地方诸侯垄断经营的,价格奇高不说,而且只有在籍人口方能购买得到。眼下这数百人,都是燕地逃亡而来的商人后裔,早就失了籍,成了游民,即便是手里有钱,也轻易买不到盐巴和农具的。 对于盐巴的提纯,郭羊和阿奴都会,但他们在方圆百里搜寻了一番,却没有发现盐土,这让他很焦虑。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二十二章 腌制腊肉 - 商遗 - 萨米巴巴 就在郭羊一筹莫展之际,有人送来了一些盐巴。 来的是曾被郭羊一拳打了个半死的那少年。他提着一只灰塌塌的小袋子,板着一张脸,噘着嘴,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那少年站在郭羊和阿奴所住的溶洞前,看起来还在生郭羊的气。 “你就是燕……公子?”郭羊有些疑惑,那老者明明说是一个叫燕子的会送粮食来,他还以为是个女子,不料来的竟是那少年。 “这是盐,这是粮食。”那少年面色不善,从小袋子里取出半袋盐巴,三大袋粮食。 那灰色小袋子是修真者才可以使用的一件法器,名叫“储物袋”,看起来小小的一点点,里面空间却极为惊人。郭羊自己就有两个,所以,见了那少年的储物袋,脸上也没显出异常。倒是阿奴,从未见过如此神奇之物,两只眼睛都看直了。 “这位少爷会巫术,难道他是祭祀?”等那少年气呼呼地离开大峡谷,阿奴犹自面露敬畏,口中喃喃自语。 “那是储物袋,修真者才可使用的。”郭羊知道,就算自己给阿奴解释一番,也解不了他的疑惑,便干脆简单说了一句,就开始翻看那半袋盐巴和三袋粮食。 半袋盐巴,可算是一笔巨额财富了,但要让三四百人食用,却是杯水车薪,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 “阿奴,这些盐巴给大家分了吧。我们得另想办法。”郭羊愁眉苦脸地说道。 “少爷,盐巴暂时不能分给大家,我有用处。”阿奴第一次拒绝郭羊的命令。 “哦?”郭羊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看着阿奴。 “少爷,那些兽肉应该快冻干了,我得用盐巴腌制一番,要不然,等到春天来临,天气暖和了,肉就会变质。”阿奴看着郭羊的眼神,连忙解释道。 “那好吧。”郭羊点了点头,说道。 在打理生活方面,阿奴比郭羊在行多了。他提着那半袋盐巴,喊上那些年轻些的妇人,在帮忙的同时,教她们如何用盐巴处理那些干肉。 阿奴带着几个人,在山里砍了数十担松柏树枝,弄到一个封闭很好的溶洞内。 他先将松树枝干都烧制成木炭,存放备用。同时,组织人手将那些柏树枝干都弄成小段,这才开始腌制那些兽肉。 兽肉挂在石壁上,早已被冻干,阿奴跑来向郭羊借刀子了,说是要去在那些兽肉上弄些小洞,好让盐水能够充分渗透进去。 郭羊脸色有点不好,怎么说,他的那把刀子也算是当世顶尖的利刃了,如今却要被拿去割肉。 不过,看着憨厚而固执的阿奴,郭羊没说什么,直接将刀子递给了阿奴。 阿奴大喜,一边对着太阳晃动刀子,一边口中发出怪叫,好像是他们部落在围猎时才发出的那种唿哨之声。 郭羊有点不放心,生怕阿奴损坏了刀子,便不声不响地跟在阿奴后面,想看看这个家伙到底如何腌制兽肉。 阿奴沉浸在对刀子的热爱中,有些难以自拔,刀子上那白花花的光芒让他的两只眼睛半眯着,有点像饮了半角酒时的微醺之态。 耍够了,阿奴这才开始割肉。 他熟练地将那些兽肉切割成巴掌宽窄的条,并在上面弄了一些小洞,这才顺手递给其他人,让浸压在一个天然石槽里。 石槽里倒满了松柏树枝熬制的汁子,将半袋盐巴全部倒入其中,散放出阵阵怪异的清香。 兽肉在石槽里浸泡了三天三夜,阿奴喊来那些老残妇孺,让大家一起动手,将那些腌制好的兽肉挂到溶洞里。 阿奴头戴松柏树枝编织的荆冠,神情肃穆,口中喃喃低语,就像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将一些松柏树枝的碎屑抛洒到那些兽肉上,以及在场所有人的头上、身上。 举行完仪式,阿奴开始点火了。 他低声吟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歌声古老而哀伤,似乎来自远方。 火炭红了,发出青兰红三色温暖的光芒,烤得那些兽肉发出“滋滋滋”的轻响。 阵阵异香飘散出来,就连郭羊都忍不住吞了好几口唾液。那些经历了漫长饥饿岁月的老残妇孺们,则直勾勾地望着溶洞里那些正在被烤制的兽肉,大口大口地吞咽口水。 尤其是那些肚子鼓胀得如同干瘦的癞蛤蟆似的孩子们,更是馋得不行了,将指头放在嘴里使劲儿的咂吧着。 兽肉开始变得蜡黄时,堆放在兽肉下方的那些松柏树枝的碎屑开始冒烟了。不到一盏茶功夫,浓稠的烟雾就弥漫了整座溶洞。 “封!” 随着阿奴一声断喝,数十个人快速搬来提前预备好的石块,将洞口堵上,又用稀泥封住了所有的缝隙。 一整套工序,大约用了两个多时辰。 兽肉在溶洞里熏烤了一夜后,终于出洞了。 整条大峡谷到处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香气,浓郁的肉香,混合松柏的清香,裹着火焰的味道,夹杂了烟熏火燎的焦糊味儿,让数百个商人后裔沉醉其中,几乎无力自拔。 他们大口大口地吞吸这股奇怪的香味儿,发出“稀溜溜”的声音,好像都有点伤风。 “阿嚏!”使劲闻了一会儿那股香味,郭羊感觉自己的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阿奴,太香了,你怎么倒腾出来的?”郭羊拍了拍阿奴厚实的肩膀,笑着说道。 “这才达到了一半的效果,如果加上我们氐人的花椒,在熏烤前抹上猪油或獾油,那才叫香呢。在我们氐族,这样的美味,只允许大祭司、首领品尝,而且还要在神灵品尝过之后才可以。” 阿奴也显得很激动,尤其是当郭羊像朋友那样,亲热地拍着自己的肩膀时,他突然想马上就去死。 “这些熏制过的肉,至少可以储存三四个月,可惜盐巴太少了,要不然,就能够让存储时间更长一些。” 阿奴告诉郭羊,这种熏肉是氐人部落敬奉神灵时才会腌制的,他曾好多次亲手腌制过,却从来不曾品尝过它的味道。 “那就让我们共同品尝!我们虽然不是神灵,但我们是自己的大祭司、大首领!” 郭羊站在一块石头人,大声宣布:“这,就是腊肉!”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二十三章 搞盐去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三四百名老残妇孺有了一两个月的基本口粮,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他们依然每天出去采挖野菜,在快要融化的雪地里刨出那些植物根茎,小心翼翼地搬回大峡谷。 郭羊站在高处的一块石头上,认真地看着那些觅食的人们,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他得让这些人活下去,活得更好。 这有点像诺言,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郭羊开始思考目前的困境是什么,最需要什么东西,到底需要如何去干,等等。 他让阿奴包了一点腊肉,打算送去让那老者品尝一下。虽然他不知道修真者是不是喜欢吃腊肉,但这是一种礼节。 另外,他还有很多疑惑,想当面请教这位神秘的老人。 当他来到老者隐居之地时,却愕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搬走了。 几间土坯茅屋还在,门敞开着,房子前面的那块土地一片狼藉,显然他们临走时将那些不知名的植物都挖走了。 郭羊愣了半晌,慢慢走进老者曾经居住过的那间茅屋,在一张简陋的松木桌子上,意外地发现了一卷竹简。 数十根指头宽窄的竹片,用熟牛皮绳子串在了一起,卷在一起,并用一根白麻布条系着,看起来颇为典雅。 郭羊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卷竹简,捧在手里,认真读了起来。 良久,郭羊才抬起头,有些困惑。 竹简上,除了开头两句话,将三四百口子人的生存问题这个大包袱丢给了郭羊之外,竟然只记载了一套提炼术。郭羊仔细参详之下,发现这套提炼术,既不是他所熟悉的矿石冶炼之法,亦非丹石药物的凝炼之法,反倒像……一种复杂的提纯之法。 郭羊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无奈之下,只好收起那卷竹简,打算带回去慢慢参详,毕竟,这等高人所遗之物,定然非同小可。 得不到高人指点,郭羊只能自己面对目前的困境了。 他在老者隐居的茅屋前徘徊良久,终于决定,自己得先去搞点钱了。无论是购买粮食种子,还是农具,都需要钱。 “盐巴的事也得尽快解决。”郭羊暗道。 …… 雾灵山西南百余里,是燕都蓟城,属于周人召公奭的封地,目前由他儿子克统治。 东方百余里是唐山城,属于孤竹国,正在被鬼方、燕国慢慢渗透、侵蚀。 整个北方,也不知道方圆多少万里的地盘上,是北戎和鬼方,两个部落之间正在发生战争,属于争夺部落联盟首领的内部战争。 郭羊站在雾灵山最高的一座山峰上,犹豫不决了好一会儿。他反复对比,认真计算,最后决定,还是去唐山城撞撞运气。 蓟城是周人的地盘,他这个逃亡的商遗顽民一旦被发现,少不了被挂在城头的旗杆上风干。 北方正在大战,太危险了。听说鬼方部落的人抓住外族之人,往往会生吞活剥,连骨头都会被制作成一种能够发出奇怪声音的笛子,让他们的孩子们没日没夜地吹奏。 只有孤竹国的唐山城,其国力虽然衰弱,但毕竟曾是大商正统,危险相对来说小一些。 主意已定,郭羊便下山往唐山城去了。 …… “店家,这燕麦怎么卖?” “店家,这播种的耧车怎么卖?” “店家,这种新式曲犁什么价?能不能便宜点?” …… 郭羊在唐山城萧条的街道上走着,碰见买卖庄稼种子和农具的店铺,都要进去询问一番。 让他郁闷的是,每一种农具都奇贵无比,而雾灵山上的那三四百人要解决口粮问题,开垦荒地的面积就小不了。相应的,所需种子和农具就很多。 想着自己的储物袋里只有一两百块新王朝发行的刀币,郭羊的心情就难受。 转悠了大半天,郭羊终于找见了一处买卖海盐的店铺,却是孤竹国的官方贩卖盐巴的地方。看着修筑得如同衙门般威风的海盐店铺,郭羊有些发憷。 他长这么大,唯一进过的衙门是周人修筑在洛邑的一幢高大建筑。那一次,他是和另外一百多名从事手工制作的商遗顽民一起去的,被命令在一面似布非布的东西上,按了一个血红的手印。 然后,他们又被集中在一个小型广场上,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周人将军亲口发誓,绝对忠实于大周王朝,保证每个月都能足量完成任务。 那次同去的还有父亲郭鹿。他清楚地记得,郭鹿,他的父亲,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如何让两滴屈辱的眼泪重新回到眼眶。 郭羊站在海盐店铺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克服了自己的怯懦和忐忑,这才迈步跨过那道足有一尺五六高的门槛。 店铺里几乎没什么客人,但那些店伙计却傲然坐在高大的柜台后面,对走进店铺的顾客眼皮都不抬一下。 郭羊心里暗暗叹气,看看人家这生意做的,真是霸气!哪像洛邑城里的那些商遗顽民,名义上是脱了奴籍,实际上也就比奴隶多了一点自由而已,谁都可以居高临下地嫌弃几句。甚至,遇到那些周人贵族,稍不如意,随便用鞭子抽几下,也是常有之事。 郭羊定了定神,稳步走到高大柜台前,仰着脖子,尽量不露怯地问道:“店家,海盐怎么卖?” “票。”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眼皮都不抬地说道。 “票?什么票?”郭羊一愣,以前在李家门村买盐时,可不要什么票。这两三年他一直躲避周人的追查,没进过城邑,真是不知道买盐还要票。 “嗯?没有盐票?你是无籍流民?”柜台后的那男子眉头一皱,抬起了松弛的眼皮。 “我不是流民,是出来得急,给忘记了。”郭羊赶紧解释道。 那男子狐疑地瞅着郭羊,鼻子里哼哼了一声,冷淡地说道:“没票就没盐。” “店家,您看,我是出来的急了些,老娘还等着我买盐做饭呢,要不……麻烦您通融通融?”郭羊诞着脸说道。 “自己去看!”那男子随手指了指店铺一侧的墙壁,转过脸去,再没看郭羊一眼。 郭羊愕然转首,顺着那男子所指的方向看去,却是张贴了一张官家告示。 告示是写在一片白麻布上的,总共九行,无外乎流民不得买盐、私人不得卖盐等内容。其中有一条吓了郭羊一大跳,赫然是“举报失籍流窜者得二十刀币奖赏”! 郭羊眼角抽搐了好几下,才稳住自己的表情,自言自语地说道:“唉,你看看我这记性,少不了回家又被老娘抱怨半天,被老爹抽两鞭子了!” 说着话,郭羊摇头叹息着走出盐店。 “站住!” 突然,那盐店伙计大喊一声。 郭羊心头一颤,停下了脚步,回头笑道:“店家,可是喊我?”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二十四章 盗非盗罪 - 商遗 - 萨米巴巴 “这位小哥,看来是真的忘记带盐票了。要不这样,盐我暂时卖给你,等会儿你可要把票拿来我们好做账。毕竟,大家都不容易啊。”那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说道。 郭羊心中一动,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 “好啊,谢谢大叔啊。”他面上堆满了笑意,转身进了海盐店铺。 “咣当”一声闷响,海盐店铺两扇厚重的大门突然被人从两侧关闭了。 郭羊眼前猛然一暗,眨巴了一下眼睛,这才适应过来。 四个店伙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柜台后面出来了,躲在店铺大厅两侧的门后。一人提棍子,一人提绳子,还有二人面露狞色,一边靠近郭羊,一边慢慢地绾袖子。 看样子,这事他们是干惯了,配合竟十分默契。 郭羊在之前就已经将店铺的结构布局观察清楚了,眼见这几人的举动,脸上现出笑容。他从怀中摸出几枚刀币,笑道:“店家大叔,您真是好人,等会儿我就把盐票给您送过来。” 柜台后,那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去接那几枚刀币,口中说道:“无妨无妨,乱世之中,谁都活得不容易,与人方便也是给自己方便嘛。” 郭羊笑了笑,伸手将那几枚刀币递出去。 就在那中年男子胖乎乎的一只手触到刀币的瞬间,郭羊翻手捏住了那只手,猛然一拉。 “你……”那中年男子一惊,刚要说什么,他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拉出了柜台。 郭羊的另一只手已经捏住了他的喉咙。 “咔”一声轻响,那男子就没声音了,身子使劲儿扭动,手脚踢腾着想距离郭羊远一些。他的眼睛一下子就凸出来了,脸色憋得通红,喉咙里发出暗哑的咕噜声。 另外那四人一呆,似乎没料到郭羊会动手。 那中年男子全身哆嗦了一会儿,两条手臂无力地垂下来,微微颤抖着。他的两只脚生涩地蹬了七八下,猛然挺直,坚持了一下,这才慢慢变软,瘫在地上。 “上!”四人中,提棍子的那名店伙计暴喝一声,手中棍子“呜”的一声,直奔郭羊的后脑勺劈打过去。 另外那三人也从惊愕中反应过来,一起扑向郭羊。 郭羊的刀出鞘了。 经过十万百万千万次的握刀、拔刀和入鞘,郭羊对刀子的熟悉程度,甚至都超过了吃饭睡觉。 只需心念一动,刀已在手。 一道微不可查的白光闪过,刀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好像一声叹息,轻轻割在那四人的喉咙上。 “嚓!”刀已入鞘。 郭羊冷冷地看着那四个浑然不觉、依然向他扑来的店伙计,认真地观察着他们的表情。 见识了太多的杀戮和草菅人命,郭羊的心有点冷。 恍惚间,郭羊觉得自己有点走神。 那四人保持原本的动作,冲到了郭羊身前一两步的地方。甚至,那根棍子,还软软地砸在了郭羊的头上,发出一声轻响。 四条汉子有点疑惑地慢慢栽倒了。其中,提绳子的那个还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喉咙,伸出手看见上面有血。他可能想说一句粗话,却终于没憋出一个字来,只是喉咙里噗噗噗地往外冒着血沫,吹着半透明的泡泡。 柜台后面还有三个人,他们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郭羊和那五个转眼间就被人弄死的同伴。 郭羊身形一闪,跃上柜台,像一只猫那样悄无声息地扑向那三人。 “来……”张嘴欲喊的那人,脖子最先被割断。他瞪大了眼睛,急忙用手去捂咽喉部位的那道细微的伤口,试图阻止冷空气往喉咙里钻。 “……人!”他终于挣扎着将后面的一个字说了出来,却永远都没人能听到了。 另外二人的喉咙也被郭羊割了一刀。 死人的特征都差不多。这是郭羊当时唯一的想法。 顾不上嫌弃那三人裤裆里散溢的骚臭味儿,郭羊劈手一刀,砍断了盐库厚重木门上的锁链。那锁链系由铜铅合金打造而成,在郭羊的刀子下,像一根软踏踏的面条,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就被砍断了。 郭羊闪身进了盐库,反手取出两个储物袋,运用修真者的神念之力,快速地将一袋袋海盐搬了进去。 眼看着大半个盐库被搬空了,郭羊的储物袋也接近极限。他停下搬运,将两个微微发鼓的储物袋系到腰间,闪身出了盐店后门。 盐店后面,是一个宽阔的院子,里面有七八十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在忙碌。他们将那些晶莹剔透的盐巴分别装入一个个粗麻布袋,然后,整齐地码放到一个茅草搭成的凉棚下面。 郭羊摸了摸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穿过忙碌的人群,慢慢出了盐店后院,走到萧条的大街上。 有两队巡逻的士卒,穿着土灰色的牛皮铠甲,靴子上沾满了烂泥和羊粪,无精打采地走了过来。 郭羊像一个贵族那样,淡然地看着前方几百步的地方,漫步走着,还顺手理了理适才杀人时弄乱了的一绺头发。 …… 唐山城本来就不大,所以,郭羊很快就出城了。 走出数百步时,陡然听到城里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喊着什么。又过了一会儿,四名士卒撅着屁股,将两扇高大而沉重的城门关闭了。 郭羊继续不紧不慢地走了一盏茶功夫,绕过一片低矮的山岗,唐山城终于看不见了。 他看了看左右无人,闪身进了官道旁边的杨树林,立即加快步伐,直奔雾灵山而去。 …… 唐山城闹翻天了,到处是士卒,到处是打听别人隐私的暗探。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人自危。 盐店门面伙计被杀,盐库被盗,此等骇人听闻的大案无论在哪个王国,都足以惊天动地了。 孤竹国派了一支军队进驻了唐山城,将所有可能涉事的部门和相关人等都严密封锁了。上到城主大人,下到盐店伙计,甚至包括当日守城的士卒和盐店附近数百户人家,无论男女老少,都被带到了军营里。 连续三个月,那座设置在东门外的军营里,日日夜夜都传出瘆人的惨嚎。每天都会有一具具脱了人形的尸体被拖走,草草掩埋在城外三里处的一个小山丘上。 整座唐山城的狗都疯了似的往城外跑,不顾那些士卒劈头盖脸的鞭子和长矛,窜上那个小山丘。每当天空出现月亮,那些疯狗都会仰面向天,发出狼一样的哭号。 这场漫长的审讯持续了三个月,终于被上面的人叫停了。 再这样审讯下去,春耕的最后几天都要被错过了。比起海盐失盗,春耕才是真正的大事。 “全军无论将卒,全城所有官吏,立马协同当地民众,就地春播。耽误春耕春播者,格杀勿论!” 孤竹国传达命令的是一个枯瘦的老头,他撂下一句狠话,就返回孤竹王都了。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二十五章 是个好农民 - 商遗 - 萨米巴巴 雾灵山大峡谷,正在开展轰轰烈烈的春耕春播。 农具要花钱,郭羊没钱,但他有手艺。 几乎每一个商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手艺,郭羊得将大家发动起来。 他将那些新式农具的设计图用碳棒画在兽皮上,三四百老残妇孺分成不同工种,只用了一个多月,就设计制作出一批简化农具。 大家的口粮有了保障,而且有了几乎足够食用几十年上百年的海盐,整条大峡谷洋溢着节日的气氛。每个人脸上,开始有了血色,变得红润丰腴起来了。 老人们终于不用再整天躺着等死,孩子们鼓胀的肚子也慢慢正常了。 而变化最大的,则是那些曾经面黄肌瘦的妇人们,慢慢变得饱满起来,穿着暖和柔软的兽皮衣裙,轻快地忙碌着。 新开垦的土地,散放出甜丝丝的味道,一块接着一块,错落有致。 一场春雨后,麦苗青青,煞是喜人。 谷子小苗也冒芽儿了。原本,这些适宜黄土地的谷子应该在五月前后撒播,但郭羊等不及了,几百口子人等米下锅,这不是闹着玩的。 郭羊站在峡谷附近的一座山岗上,出神地看着那些庄稼,脸上甚是喜悦。 “少爷,得提前修好水渠,根据去年冬天的气候,今年可能要发生旱灾。”阿奴突然说道。 “哦?”郭羊有些惊诧地看着阿奴,想不到这个氐人竟然还有观天象的本领,不由得他另眼相看。 “在我们氐人部落,都是大祭司来预测天象的,以便大首领安排整个部族的狩猎任务。所以,我多少了解一些。”阿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 “就算是不用观测天象,也要防患于未然。这方面你在行,就组织人手去办吧。”郭羊温和地说道。 如果不是情势所迫,郭羊不愿杀人。 他就想做一只羊,温顺、吉祥而富足的一只羊。 “少爷,还有一件事。”阿奴迟疑着说道。 “什么事?”郭羊问道。 “我……抓了九头野猪幼崽。”阿奴说道。 “小猪崽?”郭羊微微一愣,随口问道。对于捕猎,他向来都是只要看着能吃,顺手猎杀了扛回来便是,对于幼兽还真没在意过。 “我想……进行饲养。”阿奴说道。 “野猪也能饲养?”郭羊奇怪地问道。 “我试试。我们氐人可以驯养很多动物,野牛,野驴,还有羚羊,都驯养过。野猪好像也有人驯养过,不过,我自己没见过。”说起氐人的生活,阿奴有些激动。 这倒是个好主意!郭羊沉吟片刻,笑道:“不要只驯养野猪,野驴,野牛,如果能寻到它们的踪迹,我都一律给你捉来,正好我们开垦荒地也需要牲口。” 阿奴大喜,向郭羊施了一礼,快步向大峡谷走去。 “阿奴,要不要我再弄几只老虎豹子,你也给我们驯养了?”郭羊喊道。 阿奴停下脚步,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挠着后脑勺,大声说道:“那不行,我怕老虎!” 郭羊哈哈大笑,转身去了远处的一片山林,悄悄修炼去了。 …… 阿奴真是个好农民,不仅庄稼务的好,养猪更是一把好手。不到一年时间,他的猪圈里就有几十头哼哼唧唧的小猪崽了。他兴奋地告诉郭羊,再过一年,大家就有猪肉吃了。 另外,郭羊兑现承诺,给他捉来了一些野驴、野兔和羚羊。本来,郭羊还弄回来了一头野牛,无奈,那家伙实在野性难驯,不仅性情暴烈,而且还力大无穷,阿奴实在拿它没辙,只好宰杀掉了。 那些野驴很好驯养,阿奴花了两个多月,就可以套上农具进行耕作了。 兔子和羚羊在阿奴手里,乖巧得像小绵羊,老远听着阿奴的呼哨声,就会激动地在圈舍里转圈,看得郭羊直摇头。 “阿奴,你是天生的一个首领。”有一天,郭羊看着阿奴指挥大家将那些猪粪、兔粪和羚羊粪挑到田地里,均匀地撒在麦垄里,然后放水浇灌,不由得感叹道。 阿奴听了,神色黯然,站在田垄上发了半天呆,好像在回忆着什么。或者,他正在试图忘记什么。 郭羊看着阿奴的样子,有些疑惑,但他始终没说什么。 接连好几天,阿奴的情绪都很低落。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他第一批驯养后的野猪出栏。 “从今天开始,我要让大家每隔几天,就能吃一顿猪肉了!”阿奴又一次开口向郭羊借刀子了。 “阿奴,我的刀子是用来杀人的,不是杀猪的。”郭羊有些不满地抗议道。 “少爷,人不如猪。”阿奴面不改色地说道。 郭羊看着阿奴固执的脸,有点不情愿地将刀子递给了他,并保证,最近一定要想办法打造一批刀子。 “还有农具和酒器,还有……我们需要几口大鼎了,有了大量的肉,就得用大些的鼎来煮肉。”阿奴憨厚地笑着,追加了一句。 郭羊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看来,又得出去一趟了,我们没有足够的铜和铅啊。” “少爷……”阿奴欲言又止。 “阿奴,你怎么越来越不爽快了?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不要吞吞吐吐的。”郭羊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 “少爷,距此不远处,有个一座山,改天我们去看看。”阿奴说道。 “你发现什么好东西了?”郭羊一下来了兴趣,笑道。 “那里的石头,我感觉颜色不太一样,你是冶炼方面的大行家,可能会有所发现。”阿奴沉吟着说道。 “你是说……那里的石头颜色不同寻常?说说看,都有什么颜色的石头,什么样子的岩石。”郭羊跟随父亲郭鹿打造铜器,对矿石的研究还真是有些天赋,一听阿奴说起,顿时来了兴头。 “是……黑中带点红吧,少爷,我这里有两块,你自己看吧。”阿奴从怀中摸出两块石头,递给郭羊。 “这种石头,在我们氐人部落,只要有人捡到,就必须送到大祭司那里去,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阿奴补充道。 “哦?那倒有点意思。不过,这颜色暗红……质地也不是很硬,的确是可以冶炼的金属矿石。暗红色……该是什么矿呢?”郭羊拿着那两块石头,仔细研究着,口中自言自语,眉头紧皱。 这种矿石他以前也见过,却从未在意过。在整个大商王朝和周人王朝,最被重视的是铜矿、铅矿和锡矿,这些矿石郭羊也是最熟悉的。 “对了,少爷,那座山里除了这种红色石头,还有一种青色石头,会让人眩晕,我没敢拿。”阿奴又说道,言语间,好像对那种青色石头比较畏惧。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二十六章 奇怪的矿石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阿奴二人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山峰前,打算去实地勘察一番。 山峰不高,但有一条水量颇大的溪流,哗哗地流着。小溪两侧,铺了厚厚一层暗红色的石头,映得溪水都有点暗红色。 郭羊捏起一块石头,对着阳光认真辨别,发现的确是一种金属矿,而且,似乎比青铜的品质还要好。 二人顺着溪流一直往山里走,却是一个狭小的峡谷,到处都是那种暗红色的矿石。至于那种令人眩晕的青色矿石,阿奴说他是在一个山洞里发现的。 “少爷,这红色石头能不能提炼出金属?”阿奴也拿着一块红色石头,学着郭羊的样子,反复对着太阳看。 “嗯。”郭羊有些心不在焉地应承了一句,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却是那神秘老者留给他的那套提纯之法。 郭羊对这套提纯之法从未断过参详,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刚才在勘察这些暗红色石头时,他突发奇想,隐约觉得那套提纯之法好像不仅仅是提纯某一种东西的,而是一种概念,或者理论。 “或许,是一种全新的提炼方法。”郭羊一屁股坐到石头上,双眉紧蹙,陷入一种奇妙的假想中。 阿奴看着郭羊的样子,识趣地走开了,不时捡起一块石头,认真观察。 良久,郭羊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他轻快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阿奴,我想通了!” 阿奴也一脸兴奋地跑了过来,躬身道喜。 “不管是什么金属的矿石,我们想办法先炼出来再说,哈哈,之前总是想着这套冶炼之法那套冶炼之法的,我们动手提炼一番不就清楚了!”郭羊突然想通了这一层,觉得心情舒畅无比。 百思不得其解,不如动手实践,多冶炼多提纯,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郭羊在峡谷里东瞧瞧,西看看,不时敲下一两块那种暗红色的矿石,收入储物袋。 除了这种暗红色的矿石,郭羊在一个悬崖石壁上,还发现了一种淡灰色的矿石。这种淡灰色的矿石数量不大,但感觉很奇特,因为郭羊惊奇地发现,在灰色矿石分布的区域,那些暗红色矿石的金属光泽似乎明晰了不少。 郭羊用石块敲下了一堆淡灰色的矿石,单独用储物袋收了起来,打算拿回去慢慢研究。 另外,在一个很浅的岩洞里,郭羊还发现了一大块黑黝黝的矿石,质地很坚硬,里面好像蕴含了某种奇异的力量,竟然能够吸引他的那把刀子! 这种情况从未出现过,当他走近那块矿石时,腰间的刀子被吸引得微微颤动,似乎就要脱鞘而出。这让郭羊大吃一惊,赶紧伸手按住了刀子。 感觉了一会儿那种奇妙的感觉,郭羊干脆取出刀子,将其慢慢靠近那块黑黝黝的矿石。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啪”一声轻响,刀子竟然被那块矿石吸走了,紧紧贴在上面。郭羊伸手去拿刀子,感觉到一股颇为强劲的吸附之力。 郭羊眼角抽搐了两下,瞪大了眼睛,仔细检查那块矿石,发现这块矿石除了质地特别坚硬外,黑不溜秋的,丝毫都不起眼。 郭羊大感兴趣,喊来阿奴帮忙,用尖利的石块敲打,又找来几根粗大的木头撬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那块巨大的石头弄出岩洞。 当那块巨大的黑色石头滚下去的时候,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暗红色的矿石,还有一种暗青色的矿石,竟然被那黑色石头所吸引,纷纷凌空飞起,射向那块黑石。等到那块巨石滚到峡谷底部时,因为一路上吸引太多的拳头大小的矿石,竟然变成了一团庞然大物,足足有三四人高了。 看着这惊人的一幕,郭羊和阿奴张大了嘴巴,半天都无法合拢。 “少爷……这是神石!”过了好一会儿,阿奴这才喃喃低语。 “神石?好像有点意思。不过……”郭羊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团庞然大物,一边说道。 看着眼前密密扎扎暗红色的矿石,郭羊谨慎地伸出手,取下了其中的一小块。一股怪异的吸附之力又一次出现了,就像……从那块黑石上取下刀子。 “这是……铁!”郭羊猛然大叫一声,吓了阿奴一大跳。 “铁?”阿奴疑惑地问道。 “阿奴,我们要发财啦!这是铁矿石!铁,刀子的那种铁!”郭羊使劲拍打了阿奴的肩膀一下,直接将那个身体结实的汉子拍倒在地,龇牙咧嘴好半天才慢慢爬起来。 “少爷,以后拍我的时候轻点,你力气太大了……”阿奴苦着脸说道,伸手抚着郭羊拍过的肩膀,一脸痛楚。 郭羊转首一看阿奴的样子,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歉意地说道:“阿奴,不好意思,太高兴了,失手拍疼你了。” “少爷,这些真的是铁矿石?”阿奴忍着肩膀上的巨疼,惊奇地问道。 “嗯,是铁矿石!原先,我还以为铁只有在陨石里才能提炼出来。因为,故老相传,铁乃天外神石,只有通天者才能有机缘获得。这么看来,除了天外神石,大地上其实也有铁!” 郭羊捏着一块暗红色矿石,兴奋得有点忘乎所以了。 “少爷,铁不是白的么?这石头怎么是红色的?”阿奴有点不相信。在他的想法里,铜矿应该就是金黄的和墨绿的,因为铜是金黄的,发锈了就成绿色。 可是,这暗红色的石头……无论如何,他都无法与雪白的刀子联系起来。 “纯净的铁,是白的。”郭羊突然想起了父亲郭鹿,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禁眼眶湿润了。 “如果真是铁矿石,那就真是太好了,我也可以有一把刀子了!”阿奴学着郭羊的样子,捏起一块矿石,满脸都是笑意。 看着阿奴的样子,郭羊笑了:“阿奴,你真想要一把刀子?” “想啊,做梦都想有一把你那样的刀子呢!”阿奴笑道。 “好,那就有得你忙了。给你个任务,带着那些身体强壮些的孩子,先去烧制一批木炭。另外,还需要一个橐(音tuo),铁矿石提炼肯定要比铜矿提炼难度大,得做好各种准备。”郭羊说道。 “橐?是什么东西?”阿奴有些迷惑,这玩意儿他听都没听过。 “咳咳……橐,冶炼矿石时加强火势的。”郭羊取出一根碳棒,直接在阿奴的兽皮裙子上画了一张橐的草图。 “原来是这个啊,这不就是风囊么!”阿奴恍然大悟,笑道。 “风囊?你见过?”郭羊惊奇地问道。 “见过啊,我们大祭司就有一个。”阿奴笑道。 “大祭司要橐干什么?难道他会冶炼之法?”郭羊有些困惑,他以为那些大祭司都是掌握了鬼巫之术的人,跟冶炼没什么关系。 “我也不清楚,反正我见过你说的这个橐。在我们氐人部落,就叫风囊。”阿奴说道。 ……………………………… 一点小说明: 应部分读者要求,对文中一些不常见的字词标注拼音或注释,如果因此而打扰了您的阅读,萨米巴巴表示歉意。 在此,感谢老读者,欢迎新读者,你们都是我的心上人! ——萨米巴巴 ………………………………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二十七章 青色石头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奴高高兴兴的准备木炭和橐去了,郭羊却一头扎进那个有青色矿石的岩洞。听阿奴说,那种青色的石头,有一种让人眩晕的力量,这让郭羊觉得很神奇。 这是一个极深的岩洞,沿着潮湿的石头地面,向下行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尚未抵达岩洞底部。据郭羊粗略估计,这一路倾斜向下,应该是已经深入到地下数百丈了。 郭羊越走越是疑惑,因为,他分明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正是当年在天坑底部感受到的那种清凉气息。只不过,比之天坑深处的,这个岩洞里的清凉气息就稀薄多了,甚至有点若隐若现。若非郭羊对当年天坑惊险之事印象深刻,说不定还难以察觉。 郭羊细细勘察,终于发现了一些端倪。 岩洞石壁上,有一种青色的小石头,会散放出这种气息。因为这种石头极度内敛,所以,就显得十分微弱了。 郭羊想办法撬下一小块,借着油脂火把的光亮,发现这种石头跟外面其他矿石完全不一样,显得非常圆润。 他将石头放在手心里,细细体会,觉得里面似乎蕴含了一大团那种清凉气息,并与他体内的气息产生了呼应。 “难道是传说中的灵石?”郭羊心头大跳。 灵石之珍贵,可不是天外神铁所能比拟的,乃上古时候修真者才能拥有的。据传,灵石曾是上古修真时代的流通货币,相当于大商的贝壳、周人的刀币!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灵石还并非单纯的货币,而是可以从中吸纳出一种特殊能量的石头,是修真者日常修炼时的消耗品。 郭羊修习的也是修真功法,但在修炼过程中却郁闷地发现,自从离开了天坑,修炼进度慢无可慢,甚至可以被忽略不计。 这种状况让郭羊一度怀疑,所谓的修真功法,是不是跟世俗武术的真气差不多,只能增加内力而已。 郭羊干脆像平时修炼时那样,将青色石头放在掌心,尝试着“”修炼了起来。 郭羊的功法颇为奇特,是动作配合呼吸和复杂的周天搬运,岩洞里空间太小,有点施展不开,但做一些小幅动作则没有任何问题。 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慢慢溢出,渗入郭羊的手心,顺着手臂一条经脉进入体内,并迅速在奇经八脉流转起来,最终纳入丹田灵海。 郭羊大喜。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时候,郭羊在修炼速度慢的不能再慢时,真想撂下这几百号人,干脆回到天坑深处隐居。 但如果有了灵石,他就可以随时随地进行修炼了,同时也能够兑现自己的诺言,保证这些人的生存。 “捡到宝贝了!” 郭羊确定这些不起眼的青色石头就是就是传说中的灵石后,立马将整座岩洞都探查了一遍,直到他完全确定没有什么危险,这才开始盘算如何开采这些灵石。 普通的采矿办法显然不行,首先,矿工和工具问题就没办法解决。 铜矿、铁矿、锡矿等的开采,一般都比较粗糙,只要有强壮的矿工,配合水采法、热采法,都可以进行大量采挖。 而这些灵石矿,若是采用老式开采办法,效率也许能够保证,问题是,灵石破损之后,其中蕴含灵气必然受损散逸,那就损失惨重了。 郭羊先将那些裸露在外面的灵石都采挖了下来,装入储物袋,不到三四个时辰,就已采挖到数百块灵石。 看着手中油脂即将燃尽的火把,郭羊摇头叹息着,恋恋不舍地走出矿洞。 外面天色已经大黑,天上繁星点点,整座矿山一派静谧。 听着远处山林隐约的松涛,和附近潺潺溪流的叮咚之声,郭羊畅快淋漓地伸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 采挖灵石时,因为太过兴奋,埋头一通狂挖,竟一口气干了好几个时辰。此刻出了矿洞,方觉浑身酸痛,腹中饥饿难当。 郭羊左右看了看,搬了数十块岩石,将灵石矿洞的入口堵上,并做了一番伪装掩饰,以免被人轻易发现,这才回到了大峡谷。 …… “少爷,木炭我已经烧制了一批了,三天后就可以挖出来使用了。明天开始,我就给你弄一个橐,保证风力足够强大。另外……少爷,您听着没有?” 阿奴停下了兴高采烈的汇报,瞪着郭羊,有些无奈。 只见这位少爷正捧着一个被烧烤得金黄脆嫩、咬一口就流油的肘子,狼吞虎咽,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还不时被噎得伸长脖子,表情怪异地使劲吞咽。 “少爷……您慢点吃,还有呢!”阿奴摇头苦笑着说道。 “唔……我听着呢……”郭羊有点口齿不清地说着,继续大口吞咽。 阿奴见郭羊吃得有点辛苦,便端了一觚清水递给他。 郭羊接过铜觚(gu),“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用手背随便抹了一把油腻腻的嘴巴,又埋头大吃特吃起来。 “少爷,除了鼓风用的橐,还需要什么东西,你就一并安顿了,我这就去办理。保证不耽误你炼制神铁。”阿奴继续说道,脸上满是热情。 好不容易将一个大肘子吃完,郭羊随手一抹嘴巴,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这才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说道:“不急不急,慢慢来。” “少爷,不能慢,要快呢!”阿奴一听,有些着急了。 “急什么?那些矿石又飞不了。”郭羊笑着说道。 “怎么不急啊?赶紧炼出神铁了,就可以给我打一把刀子……不对不对,就可以打造一批农具了。那些老残妇孺体力太弱了,干活的效率太低了。” 阿奴说漏嘴了,神色有点尴尬,不好意思的搓着两只粗糙的大手。 “哦,原来是想刀子了啊?我这会儿都想喝酒了。唉,你还别说,这猪肉还真是比那些干瘦的野味好吃。尤其是经过你的特制手法烹饪,简直就是人间极品美味啊!” 郭羊说着话,懒洋洋的斜躺到一条虎皮褥子上,惬意的伸了伸懒腰。 不是他故意捏拿开涮阿奴,郭羊说的还真是他的心里话。今天太高兴了,不仅发现了铁矿石,还发现了价值连城的灵石! 雾灵山大峡谷,有田地,有庄稼,有牲口,有……猪肉,更有几百口子终于有了盼头的商人后裔。 如果,有酒,那就更妙了。 “商人喜刀,其实,最爱酒……”郭羊嘀咕着说道。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二十八章 三十二把刀子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手里有三十把刀子了。 三十把明晃晃的刀子,在一大块青色的岩石上摆成一溜,在太阳下闪着雪白的光。那些光是冷的,让人的骨头发寒,似乎轻轻一挥,就能割断一条河。 阿奴感觉自己的眼睛快要瞎了。他看看这把,又看看那把,每一把都让他心动。 “阿奴,自己挑一把。”郭羊舒服地斜躺在一块兽皮上,左手握一只圆足兽面纹觚(音gu),里面盛了酒。靠近右手位置,是一个粗陋的青石小几案,上面放置了一小盆炭火,火上搁着一只青铜筑造的四足羊首方斝(音jia),散放着阵阵酒香。 此酒,乃阿奴亲手所酿,虽不及商人正宗九粮酿造,却也算得上是佳酿了。毕竟,大峡谷的粮食只有小麦、燕麦和谷子三种,而且堪堪解决几百口子人的口粮问题。这次给郭羊酿酒,大峡谷的商人后裔们至少要减少一个月的口粮,只能用野菜和其他食物来替代了。 好在阿奴的养殖搞得极好,一两个月的口粮,他完全可以想办法解决。 “少爷,阿奴挑花眼了。”阿奴有些郁闷地说道。他看着哪一把刀子,都是极品,可挑来挑去,总是拿不定主意。 “人啊,还真是个贱货!”郭羊饮了一口酒,笑道。 “少爷说的是,人真是贱。不过,贱跟贱是不一样的,嘿嘿。”阿奴憨厚地笑着,又开始挑选刀子了。 郭羊看着阿奴认真的样子,有些失笑,便干脆一口气喝干了觚中酒,仰面躺下,看天上一朵一朵的白云静静飘过。 连续三四个月的炼铁,郭羊有点累了。 与之前冶炼铜、锡等不同,铁矿石对火势和温度要求太高了,原来的冶炼手法根本就炼不出铁汁来。在糟蹋了大量木炭,烧废了七八座冶炼炉后,郭羊这才慢慢摸索出了一点门道。 他让阿奴一次性弄了五六个橐,重新设计了一番,可以让十几个人轮流鼓风,以保证不间断的风力,这才让熔炉的铁矿石化为汁液。 提高了温度后,郭羊又面临着铁汁的纯度问题。头几炉铁汁,基本是报废的,布满了蜂窝状小孔不说,黑不溜秋的,一点都没有铁的样子。那些焦糊的“铁渣”,用石头一砸,就会碎裂,简直还不如一块冰。 郭羊反复研究,判断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铁汁的纯度不够。他沿用冶炼青铜、黄铜时的矿石粉末催化之法,也几乎没什么效果,反而让那些难看的焦糊状铁渣变得更加难看。 尝试了十几种矿石粉末后,郭羊突然想起,他的储物袋里还有一些灰白色的矿石粉末。他有些犹豫地将那些灰色矿粉加入熔炉,令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铁矿在熔炉中所化汁液,在加入灰白色矿粉后,竟然自然分离了。上面一层红色的铁汁流出熔炉,凝结成一种焦糊状的铁渣,而其下面一层的铁汁,则呈现出诡异的絮状,让郭羊目瞪口呆。 等到炉火稍弱,从炉中钳出那块絮状铁块,郭羊有点哭笑不得。他试着锻打一番,经过反复加热冷却,铁块中析出一些黑色杂质,呈现出一种说不出感觉的白色来。 郭羊想了很多办法,总是感觉自己提炼出来的这种铁不对劲,要么太软了,要么太硬了,根本就不能打造成刀子。 在反复参详了那神秘老人留给他的提炼之法,郭羊试着将一些铜粉、锡粉等混入铁块,进行锻打,效果略微有所改善,但还是没有他手中刀子的那种感觉。 一个偶然事件,改变了郭羊的铁。 有一天,郭羊实在郁闷了,干脆将两片被捶打得很薄的铁片扔进炉火,打算歇口气了再进行锻打。等到他喝完水,他发现两片铁竟然在炉火中快要融合了,便干脆钳出,指挥阿奴一通乱锤。 意外出现了,等到那两片铁经过数次高温锻打和凉水冷却后,竟然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韧感! 尤其诡异的是融合后的铁片,在经过反复折叠、锻打和冷却后,竟然呈现出一种类似细碎鱼鳞的形态,其品质竟似比郭羊的刀子还要高些。 郭羊大喜若狂,开始亲自掌锤,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在三天后打出了第一把刀子。 接下来就比较简单了,郭羊在仔细参详了整个过程后,终于掌握了炼铁的核心技术。 第一批打造三十把刀子,郭羊是有想法的。 雾灵山大峡谷的商人后裔中,适合练习武功的孩子有三十个,加上阿奴,那就是三十一个。郭羊不想让这些人继续当逆来顺受的绵羊,他得让这些人强大起来。 时下频繁的战乱,周人无休止的搜捕,以及流民强盗的骚扰,加上那些野兽的威胁,都让郭羊下了决心,要让这些商人后裔开始练武。甚至,如果可能,他还想挑选一两个能够修炼的孩子,开始修习正宗的修真功法。 此刻,看着阿奴挑花了眼的窘态,郭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阿奴,到底挑好了没有?不挑的话,我就全分发给其他人了。”郭羊笑道。 “少爷,要不……你帮我挑一把吧,我实在是难以取舍,觉得每一把都好。”阿奴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 “哈哈,阿奴,就别纠结了,这些刀子里,没有你的。”郭羊道。 “啊?少爷……”阿奴急了,直接抓了一把刀子,打算再不松手了。 “你真的要挑那一把?”郭羊慢慢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似笑非笑地问道。 “少爷……”阿奴有点疑惑。 “我本来还想着将我的这一把回炉,用新的冶炼手法,重新打造两把更好的刀子,既然你已经有了,就再不麻烦了。”郭羊淡淡地说道。 阿奴一听,愣了一下,直接将手中的刀子放回去,大呼小叫地喊来二三十个孩子,抱木炭的,搬矿石的,压橐的,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 郭羊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阿奴,不至于如此着急吧。” 阿奴嘿嘿地笑着不说话,只是手下鼓足干劲,和一帮孩子热火朝天地压橐鼓风。 …… 三天后,全新的两把刀子横空出世。 那一刻,天降暴雨,电闪雷鸣,似乎也在为这两把刀子助威。 据传,有几道闪电击中了那两把新出炉的刀子,在黑白相间、布满细碎鱼鳞的刀身上,留下了一抹痕迹。从此,那两把刀子每次出鞘,都会隐隐有霹雳之闷响。 至于这个传说的真实性,因为岁月太过漫长而无法考证。但有一个事实,则是新刀出炉的那一瞬间,郭羊突然听到一阵吟哦之声,古朴玄奥,隐隐约约。 对此,他保持了沉默。 雾灵山,大峡谷,有了三十二把刀子。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二十九章 阿奴的训练 - 商遗 - 萨米巴巴 有了刀子,一切似乎都简单起来了。 三十个少年,在阿奴的带领下,开始了最基本的训练。 这是阿奴主动请求的,看着他黝黑而固执的脸膛,郭羊直接就答应了。 阿奴的氐族部落,向来都是极为强悍的一个存在,虽然在大商、大周的连年打击下,不少青壮年和妇女都沦为了奴隶,但几乎所有人都练就了一副好身手,反而越来越让那些所谓的贵族忧心了。 郭羊信阿奴。 第一天,满怀兴奋的三十名少年在阿奴的指挥下,在雾灵山方圆数十里内转悠了一圈,然后,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强化训练。 那三十名少年一个个摩拳擦掌,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结果,一个下午就被折磨得没样子了。 阿奴很快就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痛苦。 阿奴一改平日的憨厚和温顺,像一个部落大首领那样,不怎么说话,但每吐出一个字,就必须成为命令。 他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发布着一条接一条的训练任务:攀岩、匍匐前进、烂泥里打滚、抱石头爬山、鸭子下蛋,用头顶走路等等,反正就是怎么苦怎么累,阿奴就怎么折腾他们。 而这些都还算是比较常规的训练,最让这些少年提起来就心惊胆战的,是懒驴打滚和滚刀肉两项训练。 懒驴打滚,就是严格按照阿奴教给他们的基本动作,绕着一块约莫有十几亩的麦田打滚。 第一次训练,这些商人后裔们就被折腾得生不如死了,打滚结束,每个人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风一吹都会疼出一身冷汗。而让这些少年终生难忘的,是那因为长时间连续打滚而造成的眩晕感。 第一圈滚下来,一半的少年跌跌撞撞站不稳,像喝醉了酒似得。 第三圈滚下来,大多数少年还没站稳就开始呕吐。 第十圈滚下来,所有人都像一滩稀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奴厚厚的嘴唇紧抿着,阴着脸,瞅着那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少年,淡淡地宣布:“继续滚,滚不够一百圈,所有人的晚饭取消。” 少年们一听,想死的心都有了。 有两个少年因为实在滚不动了,连滚带爬地上前去,请求略作休息,却被阿奴面不改色地抽了几鞭子:“是不是比周人的鞭子疼?是不是想继续让那些畜生的鞭子落在我们头上?还有不想滚的吗?” 看着那两个少年疼得浑身哆嗦的样子,谁还敢再吱声! 所有的少年都咬牙坚持下来了,阿奴的鞭子并不比周人的鞭子重,但他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剜疼了商人少年们的心。 一百圈懒驴打滚训练完,天都快黑了。 所有的少年都累得虚脱了,稍微一动,便疼得龇牙咧嘴,“嘶嘶”地吸着冷气,像一滩滩烂泥,没有一个人能爬起来。 阿奴冷着脸,提出一个大木桶,开始让他们吃滚刀肉。 刚开始,少年们一听要吃滚刀肉,以为真有肉吃了,甚至还有人欢呼了一声。 大木桶里预先装满了热水,阿奴让少年们轮流进去。等他们洗去了浑身的泥泞和血污,然后让其中一个少年过去,赤条条地趴在一张厚木板上。 阿奴取出一只铜爵,从里面倒出一些混合了很多种植物汁液和几十条蛇的苦胆配制的药水,给那少年全身涂抹了一遍。他手一翻,取出了一根粗糙的松木棍,面不改色地开始在那少年身上使劲擀动。 那少年一声惨叫,浑身哆嗦,就像一条被活刮鳞片的鱼,四肢抽搐着,脸都疼得变形了。 这就是滚刀肉?三十名少年脸色开始发绿了。 就连躺在远处喝酒的郭羊都脸色微变,龇着牙,倒吸了几口冷气,好像他也在疼。 …… 半年的训练让三十名少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即便是懒驴打滚那样的高强度动作,他们也能够比较轻松地完成了。 阿奴给他们身上涂抹的药水有神奇的效果,往往是头一天浑身都是伤,抹了那药水,再吃一顿“滚刀肉”,第二天就全好了!这让郭羊越看越神奇,忍不住向阿奴要了药水的配方,打算他自己也吃吃“滚刀肉”。 随着少年们的体质增强,阿奴的训练强度也在逐步增强。 以前抱七八斤的石头爬山,现在都改成了十余斤。以前懒驴打滚一百圈,现在改成了两百圈。 用阿奴的说法,现在多吃点苦不怕,总比以后丢了性命或被人抓去当了奴隶强。 阿奴的训练没日没夜、没完没了,而且还不时变着花样。总之,他就是要让这三十名商人后裔变成狼,决不能当一辈子的羊! 至于阿奴的基本动作,无非就是氐人与各种猛兽搏斗时总结出来的一些动作,看起来很笨拙,但很有用,保命的同时,也能弄死人。 经过几个月的训练,阿奴传授给他们的基本动作都被练熟了。 “好了,你们的基本训练结束了。”有一天,阿奴突然宣布。 即便是对阿奴已经无比敬畏,少年们还是大声欢呼起来。 阿奴看着那些兴高采烈的少年,说道:“马上进入正式训练。” 正在欢呼的少年们都愣住了,刚刚还热热闹闹的人群,突然就陷入了死寂,仿佛被阿奴捏住了他们的脖子。 …… 阿奴的训练方法简单而粗暴,那就是让三十名少年进入一个训练场,一对一自己找对手,连续打倒五个人算及格,直接去一边的铜鼎里捞肉吃,并有一小杯美酒的奖励。 “得让他们变成男人。”面对郭羊的质疑,阿奴淡淡地说道,一点都不像个奴隶,反而更像是一位氐人大首领。 阿奴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准弄死人。 经过大半年的强化训练,这群十三四岁的少年变得皮糙肉厚,比一些大人的体质好多了。 他们不仅耐揍,而且更会揍人。 进了训练场,少年们立马散开,生怕被身边的人给打倒。 场面一下显得诡异了:外围是十几个战力最强的,像一群鬣狗,瞅着圈子里的那些弱者。 这就是弱肉强食。 不知谁喊了一声,很有可能是阿奴喊了一嗓子,所有的少年骤然动手。 不管是被围在中间的弱者,还是游走于外围的那十几个强者,都大声嘶吼着,冲向了各自的对手。 一时间,拳脚打在身体上的“嘭嘭”声,惨叫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到处都是战场。 郭羊站在训练场边上,恍惚间有一种错觉,这些少年,已经被阿奴训练成了一群龇牙咧嘴的狼崽子,即便面对一只老虎,也有勇气扑上去撕下一片肉。 …… 少年们每天都是在这种简单粗暴的环境下生活的,开始有些麻木了。不仅对疼痛感麻木,就算是对同类,也有些麻木了,面对不确定的对手,他们越来越不在意对方是谁,只要能将对方打倒,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至于说阿奴之前教给他们的基本动作,都快要被这群少年给忘记了。在真实的厮杀之地,只要你够狠,够阴,所有的武术动作都很管用。 指甲,牙齿,膝盖,拳头,脚,甚至自己的头,都是武器。 三十名少年,在阿奴的精心调教下,像一群狼,或者,更像一群鬣狗,不仅身手越来越敏捷,而且还越来越好斗。 这让郭羊很满意。 为此,在雾灵山大峡谷的一座山岗上,他郑重敬了阿奴一爵酒。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三十章 大家都练武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奴圆满完成了训练任务,在一个傍晚,他将三十名鬣狗一样的少年交给了郭羊。 郭羊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满意地看着这些衣衫褴褛却又英气逼人的少年,沉声说道:“你们都很好,都是我商人的好儿郎。对我们每一个商人来说,第一个任务就是活下去。第二个任务,就是活得像个人,起码也要活得像一头豹子,一匹狼!绝对不要活成羊。” “当然,想要活得像一个人,就得付出汗水,泪水,甚至鲜血。” “你们的训练结果,我很满意,在此,请拜你们的第一个师父,我最好的朋友,阿奴。” “拜见师父!”三十名少年轰然单膝跪地,抱拳齐声说道。 阿奴有些不好意思,浑然没有了当教头时的威风,憨厚地笑着说道:“各位少爷请起。” “阿奴,”郭羊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不要惯着他们。你就是师父,哪有师父叫弟子少爷的?” 阿奴抱拳说道:“是,少爷!”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了。这个郭羊,看起来丝毫不起眼,做事也极端低调,但对他阿奴来说,这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郭羊微微点了点头,转首对着三十名少年说道:“从今天开始,我开始教你们刀法。这刀法只有三招,但足够弄死一个想害你的人。” 众少年轰然应诺,又一次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师父在上,请受一拜!” 虽说只有区区三十人,但齐声高喝,顿觉气势雄壮,大峡谷一片回声震荡。 “还有你,阿奴,从今天开始,你也练刀。”郭羊微笑着说道,顺手取出三十把刀子,让那些少年依次拿刀。 每一把刀子,郭羊都亲手打制了一个刀鞘,野牛皮上,箍了铜锡合金,缀了数颗血红石头。而在刀柄上,郭羊特意进行了改进,多了一绺熟牛皮穗子,煞是好看。 “这牛皮穗子,不是装点门面的,而是缠在你的手腕上,让你将自己的刀握得更稳,砍向对手时更狠。即便有人要夺你的刀,那就让他连你的一条胳膊都扯断吧。否则,你就有机会弄死他。” 郭羊一边示范如何使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听得阿奴和那些少年心头一凛。 “从你握住刀子的这一刻起,你,就是刀子。刀子,就是你的命。”郭羊继续说道。 “刀在人在,刀断人亡!”阿奴和众少年轰然应道。 郭羊点了点头,这才开始传授他们那三招孤竹刀法。 刀法只有三招,修炼及其简单,只须配合呼吸即可做到。他先让大家自行练习了十余天后,这才开始传授其中妙义,并做了一次示范。 看着郭羊三招刀法的威势,阿奴和三十名少年呼吸都有些短促了,对郭羊更是敬畏有加。 …… 转眼间,三个月就过去了。 阿奴和众少年的刀法突飞猛进,已经能够简单凝气了。尤其是阿奴,每天一有时间,就抱着一把刀子在那里发呆,时不时用刀子比划一下,更是已经得了刀法精髓。 这一日,郭羊正在吸纳灵石修炼,有人找来了。 先是数十个妇人寻来,请求郭羊同意她们也习练武术。郭羊尚在沉吟时,雾灵山大峡谷所有的商遗们都寻来了,老老少少几百口子人,都是请求郭羊教他们武功的。 郭羊有些为难,这所有人都要习练武功,对大家今后的自保当然是有好处的,但一来没有那么多的兵刃,二来,郭羊还担心大家都习练武功了,那些田地和牲口怎么办。 大家似乎明白郭羊的难处,便有人站出来保证,绝对不会耽误庄稼和牲口。 “郭羊,我们完全可以一边务农,一边习练武功。自从灭国后,我们就像一群一群软弱的羔羊,任人宰割,这种日子我们过够了。” “可是……我们的荒地还不够,需要继续开垦。我们的牲口也需要有人照料,一顿草料都不可缺少。”郭羊皱眉说道。 “那你就教给我们一套在干农活时就能习练的武功。”一个身材魁梧的老人大声说道。 “对,我们既要开垦越来越多的荒地,养殖越来越多的牲口,还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否则,我们的粮食迟早还是别人的粮食,我们的牲口,迟早会被别人宰杀。”一个妇人激动地说道。 “好,那我就直接传你们刀法,你们灵活应运。这刀法本来就简单,那就教你们更简单的三招。”郭羊应允了,并将那三招刀法简化后,传给了大家。 孤竹刀法,自来便是孤竹王室嫡系血亲不传之秘,但郭羊现在已经顾不上考虑这些了。这些人说的对,如果他们不能尽快强大起来,辛辛苦苦开垦的荒地,迟早是别人的,辛辛苦苦养殖的牲口,也迟早被别人宰杀。 刚开始,郭羊还有些担心,这些老残妇孺一边干农活,能不能习练武功,结果,不到两个月,他惊奇地发现,这些人竟然真的领悟了三招刀法。 锄头,水瓢,棍子,甚至是一条绳子,竟然都被这些曾经像羔羊一样任人宰杀的商人后裔当成了刀子,并习练得颇有精到之处。 这让郭羊有些吃惊,一方面感叹人为了活下去,将是多么富有创意。另一方面,这些人以手边熟悉的事物替代刀子的做法,也给了郭羊非常大的启发,让他的刀法更加精进了。 三四百口子人都精神起来了,雾灵山大峡谷,俨然成了一方乐土。 郭羊在修炼之余,时常站在高处眺望整条大峡谷,觉得自己也不算一个没出息的男人,起码,他能让这几百口子人活下来。 到了后来,随着大家对刀法的领悟,甚至还有人创造性地将刀法移植成棍法、鞭法和剑法。最离奇的,是一个平日看着不起眼的妇人,竟然将刀法变化成了几招绳法,在绳子两头绑了两块石头,以增加其伤害力度。 郭羊观看了那妇人的绳法后,愣了半晌,这才挠着后脑勺说道:“这功夫……简直绝了!” 当然,对大多数人来说,郭羊是完全放任他们自由发挥的,毕竟各自的体力、年龄等有所限制,修习正宗刀法也许还不如让他们根据自身情况,进行各种改良。 但对阿奴和那三十名少年弟子,郭羊却严格要求,不得另行自创武功。 他相信,很快的,这些少年,就会成为一股恐怖的力量。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三十一章 饥荒和山寨 - 商遗 - 萨米巴巴 春天,是最容易闹饥荒的季节。 头一年,燕地、孤竹国和整个北方遭了旱灾,次年春天,闹起了饥荒。 一时间,赤地千里,上百万人被饥饿所威胁,纷纷四处奔逃,试图捡一条命留在世上。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灾荒面积实在太大,方圆数千里,根本就没有活路。除了那些有点积蓄的大贵族,和一些位高权重的人物,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挨饿。 饥饿是一条看不见的鞭子,驱赶着大股大股的流民四处游荡。 流民就像蝗虫一样,流动到哪里,哪里的绿色瞬间就消失了。榆树,柳树,杨树,树皮基本被剥光了,露出白森森的树干,像一根根戳在大地上的骨头。 野菜,甚至一些有毒的野草,都被他们想尽办法弄成食物,囫囵吞入腹中。后来,实在没吃的了,人们开始寻找那些看起来像面粉的土,用水搅拌成稀糊糊,直接喝下去。很多人中毒了,很多人的肚子鼓胀得像大蛤蟆,手一摸,会发现里面的泥土已经凝固成硬块。 大地上,唯一繁荣的物种是狼。 它们在天地间游荡,成群结队的寻找流民走过的地方,或者即将出现流民的地方。 山上,田地里,树林中,草原上,河滩上,到处是狼。 狼的眼睛不再泛绿,即便是在月光下,那种绿色的幽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暗红色。这些畜生变得越来越可怕了,开始有组织地进攻人类的村庄和城镇,明目张胆地在大白天仰面向天,发出一声声瘆人的哀号。 …… 郭羊听说外面发生了饥荒,他有些担心,亲自出去看了一趟。 三天后,郭羊回到了大峡谷,将几百口子商人后裔召集起来,迅速发布了十几条命令。 特殊时期,容不得任何矫情。郭羊的第一条命令是就地取材,马上开始修筑山寨围墙。 所有人都动起来了,砍伐树木的,搬运石头的,设计制造武器的,几百号人没日没夜地开始想办法自救自保。 郭羊见识了狼群的可怕,更是见识了流民的可怕。 狼群生性残忍,以肉为食,在如此大荒之年随处丢弃尸身的大地上,快速繁荣起来,似乎还能够理解。但流民,像蝗虫一样的流民,太可怕了,不仅吞吃一切看得见的绿色,甚至,已经开始吃人。 饥饿啊,就是一条看不见的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大地上,每一个人,每一条命,在它面前都是狗屎! 郭羊看得心惊肉跳。他没有参与过当年商遗顽民暴动,根本就不知道饥饿会让人变成什么样子。当年,他听说那些商遗顽民被围困在周人的新王城里,出现了大面积骇人听闻的吃人事件,还以为是人们有意夸大其词,以此来丑化商人而美化周人。 这一次,他终于见识到了。 人,会吃人! 那些被饥饿驱赶的流民,一旦冲进大峡谷,一切都就完蛋了。 郭羊不是圣人,他只想让自己人活着,他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搭救过来的这几百口子人饿死,或者被那些尖利的指甲和牙齿撕成碎片,吞入腹中。 城堡,或者山寨,建设进度很快。 恐惧让这些商人后裔们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工作效率,不到七八天功夫,一条长达三四里的高大石墙堵住了大峡谷的入口。 郭羊亲手设计了一个类似城门一样的东西,用粗壮的绳子和铁链牢牢地绑在石墙里面的石柱上。他听从了阿奴的建议,绕着石墙外面二三十步的地方,挖了一条深深的壕沟,将那条小溪的水引了过来,放满了蓝莹莹的水。 阿奴从未建设过城市,但他曾攻击过城市,所以,他的思维方式很有借鉴意义。他给郭羊画了好几张草图,对石墙、山寨大门以及整条大峡谷的防御体系进行了改造。 郭羊认真看了一遍阿奴的那些草图,倾听了他的建议,立马召集人手开始实施。 石墙上,出现了一些垛口,可以将长矛和标枪方便地戳出去,但外面的人却只能被动地挨打。沿着大峡谷周围的悬崖,设计了一大圈陷阱,里面布置了尖锐的木头,一旦有人顺着悬崖进入大峡谷,第一道防御就会让他们大吃苦头。 大量的石块和木头被搬上了石墙,堆积在一起,一旦有人正面进攻,试图爬上石墙,那些石块和木头将会劈头盖脸地砸下去。这些都是当年阿奴们进攻周人部落时亲眼所见,他深知这些居高临下的石块的威力。 大峡谷里,山寨的修筑进度超过了预期,但郭羊还是充满了焦虑,他一闭眼,就会清晰地想起,外面那些被饥饿折磨得没了人形的流民们,以及他们那白森森的牙齿和发出诡异暗红的眼睛。 他几乎没怎么睡觉,没日没夜地指挥着大家修筑山寨,加强每一处的防御。几百口子人被分成了三拨,每一拨四个时辰,既保证了工程进度,也让大家保持了最好的体力和状态。 …… 就在郭羊指挥大家修筑山寨的时候,从很远的一个地方,来了一群人。他们原本是靠近燕都蓟城的一座山上的盗匪,打家劫舍,倒卖私盐,贩卖牲口,周人的军队曾数次剿杀,都被他们狡猾地溜掉了。 此时,却出现在了雾灵山一带。 他们不是被周人的军队追赶而来的,而是被流民和狼群驱赶过来的。 正如郭羊所预料,流民在前,狼群在后,正在向雾灵山一带而来。平原和丘陵地带,已经没什么活路了,唯一能够有一线生机的,可能就是窜入深山老林,有一把力气的可以打猎为生,老残妇孺们可以采挖野菜剥树皮活命。 而至于那些狼群,目的就单纯多了,它们远远地跟在流民身后,根本就不需要战斗,沿途被随意丢弃的那些尸身,以及被饿得实在无法走动的老人和孩子,就足够它们享用了。 曾经的盗匪,竟然被他们从未放在眼里的流民驱赶着,一路逃窜,误打误撞发现了郭羊的大峡谷。 发现了一处新修筑的山寨,这些燕人的盗匪激动得快要哭起来了。这里显然生活比较富足,有足够的粮食。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高大的石墙和设计合理的防御体系,足够抵挡如潮水般的流民。 他们已经被那些饥饿的人群吓怕了,所以,当他们猛然发现这座深藏大山的寨子时,喜极而泣,好几个曾经威风八面的老男人竟抱头痛哭了一场。 郭羊站在高大的石墙上,冷冷地看着这些外来者、曾经的百来条好汉,端着一觚酒,慢慢喝着。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三十二章 燕人王胡子 - 商遗 - 萨米巴巴 “这位兄台请了。燕人王胡子,这厢有礼了!” 一个身材魁梧、黑脸虬髯的中年汉子走出人群,抱拳向着郭羊施了一礼。 郭羊慢慢喝着酒,冷冷地看着这些衣衫褴褛却丝毫不失彪悍之气的燕人,默然不语。 “这位兄台,我们是被逼急了,要不然,也就不会来打扰贵山寨了。请你放心,我们是盗匪,但盗亦有道,若能借得宝地令我等度过难关,定当厚报!” 王胡子对自己的身份也不隐瞒,直接就说出来了。这让他身后的那些人脸色微微一变,觉得有些不妥。 “山寨地狭人稀,没有多余的粮食养活外人。各位,请吧。”郭羊冷淡地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兄台请留步!”燕人王胡子大声说道。 “哦?有何见教?”郭羊停步,转首问道。 “本来,当此乱世,你不收留也是应该的。但我王胡子有一言,不得不说。”王胡子正色说道。 “说吧。说完了就离开此地。雾灵山山大沟深,自有各位英雄豪杰的容身之地。”郭羊说道。 王胡子看着郭羊冷淡的样子,却依然不卑不亢,倒让郭羊心里有些触动。不过,事关几百口子人的生死存亡,他不得不万分谨慎。 “后面不足百里,就是洪水猛兽般的流民,和漫山遍野的狼群,我们的确是走投无路了。若得一容身之地,我们这百来条汉子就交给兄台了,我们可以共同抵御流民大潮和狼群灾害。请兄台三思。”王胡子大声说道。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诸位,对不住了。”郭羊说完话,转身下了石墙。 石墙外,王胡子等人垂头丧气,甚至已经有人破口大骂,摩拳擦掌,准备强行攻下郭羊的山寨。 “都别闹了!”王胡子阴沉着脸,怒道。 百来条汉子都闭嘴了,看样子对王胡子还是颇为敬畏。 “我们本来就是盗匪,人家防备着没错。若是遇到没什么实力的,我们二话不说,直接夺了山寨即可。问题是,这个寨主让我心里有点没底儿。”王胡子对身边几位盗匪小头目低声说道。 “不就一个黑不溜秋的少年么?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老子一拳打哭他。”一个矮壮红脸汉子怒道。 “就是,玩鹰的,还让一只雏鸟给吓住了。胡子,下命令吧,正面攻击还是悬崖上攀爬偷袭,等我们攻进去了,老子捏爆他的头。”另一面貌凶恶的秃头大汉瓮声瓮气地说道。 “都给我闭嘴!”王胡子动怒了,瞪着这几个摩拳擦掌的汉子,斥道:“你们懂个屁!这小子看着不起眼,但让我心寒。” 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道王胡子到底什么意思。他们这些人,打家劫舍,快意恩仇都习惯了,这种进退两难的处境令他们心烦。 “他不放心我们,怕我们生了歹意,这也是没办法的。这样吧,那些流民潮估计两天后才能抵达此处,我们先在周围找找,看有没有能够容身的地方。实在没地方去了,我们就算是强攻,也得进这个山寨。” 王胡子说完,唿哨一声,引着盗匪们向其他山峰去了。 …… “少爷,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得防备他们偷袭。”大峡谷的一处高坡地上,阿奴坐在郭羊对面,皱眉说道。 “嗯,你去安排一下,防止他们从悬崖上攀爬偷袭。”郭羊沉吟着说道。 “好,我这就去安排人手。”阿奴应诺了一声,站起身来,快步向远处走去。 郭羊坐在一张兽皮上,慢慢喝着酒,思量着,心里有点犹豫。 那个王胡子说的有点道理,流民像潮水一样,比那些周人的士卒还要可怕,只要有一线生机,闻到粮食的味道,他们对自己的那条贱命早就看得比什么都轻了。 郭羊亲眼目睹了数以千计的流民,是如何像蝗虫一样,密密麻麻爬满了一座城的高墙。那种不要命的攻击方式粗暴而简单,但绝对管用,守城的士卒根本就束手无策。士卒们的长矛往往刚戳死一个,另外的三四个就已经攀爬而至。 流民们饿急了,各种攻城手段和工具都会被源源不断地发明创造出来。 雾灵山大峡谷,并非易守难攻之地,虽说每个人都开始习练武功了,但毕竟老残妇孺占了多数,如何守得住? 郭羊有些犹豫了。 那百来条汉子,若是能够善加利用,倒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至于其盗匪身份,郭羊反而没怎么在意。自从在大峡谷发现了灵石矿,他的修真功法突飞猛进,百来个盗匪他还真没放在眼里。 郭羊主意已定,一口喝干觚中酒,站了起来。 方圆百余里,再没有一处能比得上这大峡谷了,他估摸着,王胡子等人应该快回来了。 …… 果然,那群燕人盗匪又回来了,并做好了苦战一场的准备。 可当他们逼近山寨大门时,却被郭羊冷淡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舒服了,原本商定的一拥而上、强行攻击计划莫名其妙地停止了。 郭羊站在高大的石墙上,眺望着远处,似对下面这群破破烂烂的盗匪没怎么在意。 “兄台,王胡子有礼了。”冷场了一会儿,王胡子上前两步,抱拳说道。 “不是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郭羊淡淡地说道。 “我们实在是没地方去了。方圆百余里,虽说也有几处易守难攻的险地,但无法生存下去。所以,考虑再三,我们还是来投奔贵山寨了,请求兄台收留。”王胡子大声说道。 “收留你们,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此地乃大商遗民的栖息之地,妇孺居多,多有不便。”郭羊说着话,目光望着远处,微微皱眉。 王胡子看着郭羊的神情,回头也向远处张望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流民……” 几乎所有人都紧张了。 饥荒之年,这个词就好像被苍天诅咒过,意味着苦难和死亡。 石墙外的百来条汉子面现绝望,一齐看向王胡子。 王胡子举头看着郭羊,大声说道:“兄台,请救燕人王胡子!” 说着话,王胡子单膝跪地,右手抚胸,深深一拜,行的却是商人之礼。 郭羊看着王胡子所行的商人之礼,有些失神,沉吟片刻,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我答应留你。不过,须约法一二。” 王胡子沉声说道:“燕人王胡子,原本乃孤竹军中伍长,眼见周人步步紧逼,王室内外却依然争斗不休,愤而逃窜,落草为寇。今日,愿立下誓言,奉你为主公,万死不辞!” 郭羊听了,微微一愣,他原本只是想着与王胡子约法一二,也好暂时管束这些无法无天的盗匪。不料,这王胡子竟然直接立誓投奔,反倒令郭羊有些犹豫了。 王胡子身后百来条汉子听了誓言,面色各异,似乎有点不情愿。毕竟,他们这些人都自由自在惯了,从来都是无法无天,若非眼下形势所迫,就是让他们低一下头,几乎都是很难的。 他们追随王胡子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不禁都有些黯然。 该死的饥荒,让这些盗匪头子都活不下去了! 眼看着流民大潮就要蜂拥而至,王胡子迟迟等不到郭羊的亲口承诺,心里暗暗焦急。 “打开寨门。”郭羊突然说道。 “少爷……”站在旁边的阿奴有些疑虑,忍不住开口。 “无妨。此人乃义士。” 郭羊的声音不大,但王胡子及其身后百来条汉子都听得清楚,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尤其是王胡子,眼眶里竟似有些湿润了。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三十三章 流民来了…… - 商遗 - 萨米巴巴 王胡子们进寨不一会儿,流民潮抵达了大峡谷。 第一波冲击马上开始了。 那些被饥饿驱赶的人,在很远处就闻到了粮食和牲口的味道,他们循着这股要命的味道来了,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开始攻击。 他们抬着简陋的梯子,手持一头被砍削得十分尖锐的木棍,默不作声地往石墙上攀爬,就像……一群黑瘦的老蝗虫。 郭羊,阿奴,王胡子,以及寨子里所有人,都很认真地看着那些流民的脸,被这种诡异的安静压得喘不过气来。 流民们很瘦,目光有些呆滞,黑黝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尤其令人心惊肉跳的,是他们的眼睛,闪烁着奇异的暗红,或者血红,应该早就不是人类的眼睛了。 郭羊眼角抽搐,却依然面不改色的盯着那些人的脸。 如果不是因为饥饿,这些人都不算恶人,甚至,有好多人应该还算是比较贤达之人。可是,在大面积的饥荒之下,人都被饿疯了,所有人被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所刺激,变得比野兽还要恐怖。 郭羊得让自己的心变冷,变硬,变成同样丧失人性。要不然,他下不了手。 他的刀子锋利,但在他内心深处,他宁愿永远都不用刀子来解决问题。 他其实就想做一只羊,吉祥、温顺而富足的羊。 “杀!” 郭羊突然一声暴喝,峡谷震响,回声不绝,瞬间就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刀子出鞘,幽暗的白光一闪而过,带着隐隐风雷之声,像恶魔的叹息。 三滴血无声溅出,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这才坠落下去,砸在石墙下面干净的泥土里,被摔得四分五裂。 郭羊叹了一口气,瞅了一眼,那三滴血一下子就渗入土里不见了。 三个最先攀上石墙的流民猛然挺直了身子,像三块石头一样,垂直坠落下去。 几乎在同时,阿奴的刀子也出鞘了,两个流民同样安静地坠下梯子,重重地砸在泥土里,咽喉被刀子割过的地方,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声。 叹息……是叹息,那种终于解脱了的,叹息。 王胡子,还有商人后裔的三十名少年,以及百来条汉子,挥出了手中的兵刃。 三十把刀子,一百多柄青铜剑,和一个硕大的长柄铜锤,品尝了第一滴血。 因为长期的饥饿,或者,因为可能吞食过同类的血肉,流民们溅出来的血竟然是暗红色的,带着一缕醒目的黑色,十分粘稠。 不到一个呼吸间,第一拨爬上石墙人就变成了死人,“砰砰砰”地砸在了地上。 “啊嗬嗬——” “啊嗬嗬——” 人群沸腾了,见惯了死亡和血,所有人早已变得铁石心肠了。那些从身边和头顶一闪而过的尸身,反而激发了他们深藏灵魂的恶念和兽性,仰天发出惊心动魄的嘶吼。 …… 这一天,好像没完没了,等不到结束。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只是麻木地挥舞手中的武器,将一拨又一拨爬上石墙的人劈倒,像石头一样坠落到地上。 从中午开始,一直到傍晚,一刻也没有停歇。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寨子里,架起了十几口青铜大鼎,煮了十几头猪,白花花的肉,在热水里欢快地翻滚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水面上,漂着厚厚的一层油花,煞是好看。 数十个商遗的老人和妇人,将大把的盐巴、芫荽和野菜丢到铜鼎里,准备好了各种青铜食鼎,热乎乎地连汤带肉舀出来。 浓郁的肉香弥漫了整座大峡谷,甚至顺风溢出高大的石墙,传出去十几里之外。 本来打算退走的流民们,闻见浓郁的肉香,顿时发狂了,嗬嗬嗬地嘶吼着,发起了更加令人绝望的进攻。 很多年以后,郭羊好几次都会想起这一幕。他时常在想,如果,攻击他的是周人的士卒,手持武器,他是不是会难过得慢些? …… 一场漫长到令人厌倦的宰杀,持续了一天一夜,王胡子带来的那些盗匪们快要挥舞不动手中兵刃了。他们的青铜武器几乎都报废了,只好拿起了木棍和石块。 倒是那三十名少年,度过刚开始的一段恶心之后,很快就适应了。他们进退一致,攻防有度,像一面危险的防线,稳稳当当地守在那里,让王胡子等人都为之侧目。 而最令他们羡慕不已的,则是那三十把、不,是三十二把明晃晃的刀子,宰杀了数不清的人之后,依然如故,干净得像雪。 …… 中午时分,流民潮开始退却。 石墙外,堆积如山的尸身都要跟石墙的高度接近了,甚至不用梯子,踩着别人的头脸就可以直接登上石墙。 经过长时间的攻击,本来已经饿得丢了半条命的流民们,一个个像暴雨过后的母鸡,浑身哆嗦着,摇摇晃晃地向远处退去。 他们漫无目的,很多人走着走着突然就倒下了。 饥饿让人们没了羞耻,身边有人刚刚倒地,就会有好几个人扑上去,像狼一样,用牙齿和指甲将之撕了,生吞活剥,囫囵咽下。 …… 郭羊远远望着退却的人群,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一屁股坐下来,伸手抓了一块冰冷的猪肉,放入嘴里慢慢咀嚼,艰难地吞咽下去。 肉是昨天晚上就煮好端上来的,但他没顾上吃。更何况,在杀人时,他不喜欢吃肉。 第一波攻击终于结束了,郭羊的心却更加沉重起来。 遍地都是成群结队的流民,这么下去,何日是尽头!除了阿奴,尚能继续指挥和战斗,其他人都接近崩溃了。 三十名少年,脸色苍白,坐成一排,对眼前的那些食物无动于衷,甚至有些排斥。第一次参加战斗,就接受了前所未有的洗礼,让这些半大孩子从激动直接跨越到了恶心和厌倦。 倒是王胡子,可能早就习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虽然脸色有些阴沉,但还是跟郭羊一样,忍着恶心与厌倦,伸手抓起那早已冰凉的肉块,艰难地吞了下去,并端起铜爵,将那些肉汤都喝掉了。 这样下去不行,大峡谷迟早要被攻破。 人数太少了,根本就做不到轮流值守。 郭羊慢慢站起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王胡子说道:“这些尸首,得处理一下。” 王胡子用手背抹了一下油腻的嘴巴,皱眉说道:“而且还得尽快处理。流民中本来已经爆发了瘟疫,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沾染了不好的东西,若是腐烂了,估计我们谁都跑不了。” 郭羊微微点了点头,问道:“军队上是如何处理的?” “简单,用火。”王胡子说道。 “好,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得尽快给你们弄几把刀子去。”郭羊说道。 “真的?!”王胡子大喜,他见识了郭羊们手中的刀子,心里实在是羡慕得紧,无奈,他们才刚刚投靠进来,贸然索要武器,显然有些不妥。 听说郭羊要给每个人都弄一把刀子,王胡子带来的那些盗匪们兴奋的都跳起来了。 “不过,这几日里,你们必须将寨子给我守好。”郭羊撂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石墙。 他带走了阿奴,另外挑选了二三十个打杂的妇人。他要打造刀子,却暂时还不想让王胡子等人知晓。 关于铁,这还是一个秘密。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三十四章 驱狼吞虎 - 商遗 - 萨米巴巴 流民的第二轮攻击还没出现,狼群已经逼近了大峡谷。 这让郭羊、阿奴和王胡子等人有些困惑。因为根据经验,往往是流民将一座城镇彻底攻陷后三五天时间,那些狼群才会尾随而至。 看着漫山遍野的狼,大家的心又一次被揪紧了。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些狼崽子好像被人驱赶似的。”王胡子站在高大的石墙上,皱着眉头,有些疑惑。 “嗯。我也觉得有些不对。那些流民好像也被驱赶着,涌向了其他地方。看大致方向,应该是去唐山城那边的。”郭羊随手将一匹按捺不住的狼劈下墙头,沉声说道。 “不管了,先想办法顶住这些野兽的攻击再说。”郭羊转首对阿奴说道。 “是。正面攻击不用担心,问题是周围,已经有不少狼从后面悬崖上进入大峡谷了。要不要抽调一半的人手,去其他地方?”阿奴说道。 “不,守住正面。不行就让那些老人和妇人慢慢撤退到内部防线去。我担心……”郭羊正说着话,突然,狼群一阵骚乱,犹如油锅里被泼了一瓢凉水,整个翻滚起来。 大家吃惊地转首,看着石墙外那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狼。 狼首向天,却没发出那种凄厉的悲号。它们似乎在恐惧着什么,同时,又在渴望这什么。 狼群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不安地趴在地上,生硬而肮脏的尾巴使劲儿拍打着大地。 石墙外,方圆十余里,顿时尘土飞扬,遮天蔽日,极有威势。 望着这诡异的一幕,郭羊等人面面相觑,实在想不通这些狼群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一丝阴霾浮上大家的心头。 就在大家惊疑不定时,远处传来数声号角声,却不是行军打仗时的那种。 号角悲嘶,刺人心神,却是商人先祖举行盛大祭祀活动时,祷告天地神灵时的号角声。 郭羊愣住了,那些商遗们也愣住了。 就算有人从未听过那种独特的悲怆之声,但他们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就像是一种天赋感应。 狼群沸腾起来了,昂首长嚎,与那号角之声相呼应。 郭羊心神大震,一阵难抑的恶念轰然而起,忍不住就要跟那些狼一样仰天悲号,抽出刀子,劈向人群。 “少爷!”阿奴站在一旁,猛然发现郭羊面部狰狞,双睛突出,布满血丝,显得十分可怕。 郭羊闻言,突然恢复清明。 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差点着了道,郭羊心下惊疑,赶紧运功调息,将胸中的那股恶念和烦乱化去,这才再次抬头向远处望去,心下已经起了杀机。 一队周人兵卒缓缓行来,大约有四五百多人,骑着健壮的矮脚马。 队列中,一面猩红的大旗迎风招展,上面绣了黑白熊虎二兽,拥簇一个硕大的“周”字。另有数面较小的牙旗,则为青、赤、黄、白、黑五色云纹环绕,中间绣了一个“燕”字。 在众骑兵中间,混杂了一辆牛车,车上一人披发跣足,一袭灰布麻衣,手持一柄木剑,正自念念有词。 数以万计的群狼似乎对这些人无比敬畏,不仅乖乖给他们让出一条通道,还不停地发出“呜呜”嘶鸣,颇为谄媚。 那些周人士卒骑在马上,缓缓而行,对那些龇牙咧嘴的群狼竟毫不在意,一路向大峡谷方向走来。 郭羊心下有些了然。 想必,这些狼群被那牛车上的怪人所控制,成为他们的仆役宠兽,进而充当其开路先锋。 “少爷,须得小心。那人应该是南疆巫师!”阿奴站在郭羊身边,脸色苍白,牙齿不由自主的打着战,似乎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 “巫师?”郭羊一愣,远远看去,那牛车上的人似乎还真不是周人打扮,倒有点像商人祭祀。 南疆地处雷息大沼泽以南,据说那里终年云雾笼罩,毒瘴猛兽,蛇虫遍布,方圆百万里的深山恶林里繁衍生息着一些神秘部族,擅长鬼巫之术。 数万年来,南疆一直都是人族禁地,极少有人深入南疆之地,而同样的,南疆之地的那些神秘部族也极少从雷息大沼泽走出来。 郭羊转首看了阿奴一眼,心中暗暗诧异。这个阿奴好像对南疆有所了解,回头看来得详细询问一番。 …… “将军,少主的这一招驱狼吞虎,真是妙不可言啊,一路上,我们兵不血刃,就将大燕领土扩大了数百里之多。”一个身披兽甲的亲卫笑道。 “那是。少主胸怀壮志,志在千里之外的辽东黑土,至于这驱狼吞虎,只不过是借势而为,顺便取了孤竹弱国而已。”一个面貌威猛的将官呵呵笑道。 “少主妙计!唯一麻烦的是那些流民太不经饿了,还不到半年,剩下的还不到一两成。否则,就算是我们越过燕山,取些鬼方的地盘也不是没可能呢!”那亲卫嘿嘿笑着说道。 “鬼方?你想多了。人家不来打我们,就算是大吉大利了,还想去打人家?若非燕山横脉阻隔,他们的骑兵即可长驱直入,委实难当啊。”那将军微微摇头感叹,斥了那亲卫几句。 “我们不是还有巫……”那亲卫说到此处,猛然停住,偷眼看了那牛车上的巫师,脸色有点难看。 “言多必失。此事乃我军机密,任何人不得外传。希望这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那将军淡淡说道,再不去看那亲卫一眼。 “咦?前面的山寨没有攻陷?”突然,那些周人士卒发现了前方十余里处的石墙,有些愕然。 几个月来,他们驱赶狼群,令其转而又驱赶着流离失所的流民,不断攻城略地,拿下了原本属于孤竹国的数十座城池,早已习惯了兵不血刃。 所以,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小小的山寨尚未被攻陷,自然就会显得有些突兀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将军勒住马头,皱眉问道。 “禀将军,前方发现一个尚未被流民攻陷的小山寨!”旁边有兵卒大声说道。 那将军冷了脸,不去理会那兵卒,半眯着眼,眺望山寨方向。 “将军,”牛车上那巫师突然开口,“这山寨有些古怪。” “哦?阿图木大师,此话怎讲?”将军转首问道。 “有一个恶魔,他曾被诅咒,所以进入轮回的河流。此刻,他即将浮出水面了。”阿图木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微笑着说道。 “恶魔?”那将军皱着眉头,似乎不怎么相信那巫师的话。 “是的,将军。”阿图木不理会那将军疑惑的眼光,再次垂下了头,一任长发将其大半惨白的面容遮蔽了一大半。 “我才不管什么恶魔不恶魔,阿图木,指挥你的狼群,攻下这座小山寨!”将军沉声说道。 “将军,最好绕过此地。他们是商人后裔,而且,还有一个尚在沉睡的恶魔。将军,我能闻到他们的气息。”阿图木没有抬头,淡淡的说道。 “商人后裔?老子最喜欢宰的就是那些杂碎!哈哈,这些天没杀几个商人余孽,我的剑都渴了。”那将军哈哈大笑。 “将军,我们的誓约里都讲清楚了,我们帮你们取三千里疆域,却也不是你们的奴仆。你们不得强制我们,去做那些我们不愿意的事。”阿图木提醒道。 “誓约?那是你们的大长老和我们召公的交易,跟我没什么关系。你在我军中,就是我的部属士卒。阿图木大巫师,执行命令吧!”那将军冷淡地说道。 阿图木似乎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他伸出枯瘦的手臂,拿起了一根长约三尺的黑色兽角。 “呜——” 有点昏昏欲睡的群狼,悚然一惊,浑身黑灰色的毛顿时竖了起来,生硬的大尾巴使劲儿拍打着地面,昂首向天,发出凄厉的悲号。 一时间,狼尘四起,杀机蔽日!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三十五章 狼来了 - 商遗 - 萨米巴巴 狼来了,铺天盖地的狼。 它们像疯了似的,对迎面砍削而来的刀子不管不顾,即便是瞬间就被割断了喉咙,还是要挣扎着,试图去咬人。 面对流民,郭羊越杀越手软。 面对狼群,郭羊越杀越心惊。 心惊肉跳,胆战心惊! 这些畜生太难缠了,只有割断喉咙,才会丧失战斗力,否则,即便是砍掉一条腿,它们还会更加疯狂地挣扎,拼命撕咬。 战斗一开始,就仿佛没个尽头,那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狼,凄厉地嘶吼着,蜂拥而上。 前面被砍下去的狼还没死透,后面的一群一群的就踩着那些同类的身体扑咬了上来。 不到一个时辰,石墙前面堆积的狼尸就已经像座小山了。 “王胡子,火!”郭羊大吼一声,顺手割断了三匹野狼的喉咙。 王胡子在军伍里带过兵,相对来说战斗经验是所有人里面最丰富的一个。他在郭羊打造刀子的空隙里,组织人手,熬制了一批猪油,将一些木头浸润后备用。为此,他还跟阿奴争吵不休。 阿奴舍不得自己的猪肉,说王胡子是胡闹糟蹋东西。不过,郭羊听了王胡子的建议,下令砍来了更多的木头。 先活下去再说,至于口粮问题,是活人考虑的。一旦被狼群或流民攻破山寨,大家只能逃窜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柴!”王胡子听了郭羊的命令,一边顺手劈倒了两匹狼,一边转首对下面的一队妇人吼道。 那些妇人抱了木柴,快步跑上石墙,熟练地将浸润了猪油的木柴丢到石墙外面。 那些狼闻见了猪油的味道,进攻的势头停顿了片刻,在那巫师黑色号角的催促下,再一次发起了进攻。 “火!”眼看着石墙下堆了一长溜木柴,王胡子命令点火。 那些妇人在石墙内的一个大火盆上,点燃了一个个火把,一个接一个地,将其传递给了站在墙头的那妇人。 “嗖”的一声,那妇人随手将火把扔到外面。 轰然一声,干柴浸润了猪油,见了火把转眼间就猛烈燃烧起来。 随着二三十根火把丢出去,石墙外的大火腾空而起,猩红的火舌借着风势,眨眼间就将数以千计的狼卷了进去。 那些狼哀嚎着,转身逃出火海,向远处奔去,犹如一只燃烧的怪兽。 不过,它们还没逃出几步,就栽倒在地,悲哀地挣扎着,在地上翻滚着,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还有一些狼,直接冲进了不远处的壕沟,那里曾经装满了蓝莹莹的水,如今,那水早已被太多的血污弄脏了,上面飘满了头发。 水灭了火,那些野狼却再也没有爬上来。 …… 狼群的进攻迟缓多了。狼怕火,当然,更怕这种冲天大火。 周人队伍里,牛车上的那巫师停止了号角催动,他半眯着眼睛,眺望着石头高墙上那些模模糊糊的人影,眼底被火光映得微微发红,似乎也有两团火在燃烧。 “命令你的狼崽子,让它们冲上去!”将军等不及了,他抽出了一柄青铜长剑,挥舞着,命令巫师继续发动野狼攻势。 “那是火。”巫师阿图木对将军冷淡地说道。 “火怎么了?反正烧死的都是畜生,催促它们,冲上去咬死那些商人杂碎!”将军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说道。 “狼天性怕火。”阿图木说道。 “阿图木大巫师,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誓约?”将军转首,盯着阿图木冷冷地说道。 “誓约是帮你们扩展三千里疆域,并没有说一定要在哪里扩展吧?”阿图木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个破山寨就像一根狗刺,扎在我大燕国的脚上了,请阿图木大巫师将其拔除。只有干净的领土,才算是我大燕国的领土。”将军“嚓”地一声,将手中的剑插入鞘中,不再看阿图木。 阿图木面色黯然,犹豫了一下,又一次拿起了手中号角。 “呜——呜——呜——” 号角声凄厉,似乎含有恼意,更多的,则是一种来自远古的诅咒之力。 被大火阻碍了攻势的狼群再一次凶性大发,嘶吼着,全身的灰毛倒竖,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大火,向石墙扑来。 “柴!” “扔!” “继续扔!” 随着王胡子的一声声命令,更多的木头被扔下了石墙,火焰窜起了十余丈高,都超过了墙头一两丈。 那些狼被号角诅咒,如同丧失了本性,对身体的疼痛不管不顾,猛然窜入火中,转眼间就被点燃,像一颗颗燃烧的石头。 石墙早已被大火烧红,狼的爪子一靠近,就被烧焦了。 狼群涌入火中,反倒成了活动的燃烧材料,让原本就烈焰熊熊的大火冲天而起,裹挟着令人心惊的哀号声。 就在大家欢呼雀跃的时候,郭羊、阿奴和王胡子三人却开始忧心忡忡。 正面的狼群暂时被抵挡住了,可是,远处,那些悬崖上,大量的狼正在攀援而下。 虽然,提前设置的那些陷阱可以阻挡一部分狼,但面对漫山遍野的群狼,这几人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四五百号人,老残妇孺占了多数,面对这看不到边际的狼群,胜算实在不多。 “少爷,得想办法。这些狼崽子显然是有人在驱赶,不弄死那些驱赶狼群的人,我们迟早要被这些畜生吃掉。”阿奴有些焦虑地说道。 “主公,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柴我们可以再砍,但猪油不多了。”王胡子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胡子都被火烧掉了一半,看起来狼狈不堪。 郭羊微微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你们组织人手继续守卫,我去弄死那个巫师。” “少爷……巫师杀不得。”阿奴闻言,大惊失色地说道。 “杀不得?”郭羊皱眉问道。 “相传,所有的巫师其实是一个巫师,你杀掉一个,他的主人就会知道,并永生永世诅咒你,派出他所有的分身追杀你。”阿奴嘴唇啰嗦着,惊恐不安地说道。 “所有的巫师是一个巫师?那我弄死他不就行了?”郭羊愕然说道。对于南疆巫师之事,他所知甚少。 “南疆有五个大巫师,每一个巫师都有无数个分身,你杀不完,所以,你永远都杀不死大巫师。”阿奴说道。 “还真有些鬼门道。但我不弄死他,他就要弄死我们这些人。没事,既然他分身多,老子就慢慢杀!”郭羊先前被那巫师的号角暗算,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此刻眼见山寨就要被攻破,哪里还顾得上以后的事。 他转首对阿奴说道:“如果我回不来了,你就带领着这些老残妇孺退入后山密道,让他们暂时躲避。至于其他人,则由阿奴和王胡子带领着向山里撤退,寻一处易守难攻的险地,暂时抵挡。拜托了!” 言毕,郭羊转身下了石墙,向远处一面悬崖奔去。 那里有一条通往外面的密道,可以绕到周人队伍的后面。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三十六章 羊入狼口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快速通过那条密道,出现在了十余里外的一个悬崖上。 此密道是他和阿奴发现的,原本是一个天然溶洞,被郭羊和阿奴清理出来,将一些塌方严重的地方修复了一番,可以作为临时的避身之地。 将密道的出口用石块堵上,郭羊这才悄然溜下悬崖。 他像一只猫,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借着山岩和密林的掩护,慢慢靠近了周人队伍。 牛车上,巫师阿图木似乎有些疑惑,看着远处石墙影影绰绰的人影,双眉紧蹙,目光微闪,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那些周人士卒,则懒洋洋地骑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些狼前赴后继地冲入火中,最终化为一团焦糊。 这种自杀式的攻击令人厌倦,有些士卒甚至从马背上下来,就地撒尿。不过,因为将军还端坐在马背上,冷漠地看着远处的战况,所以,这些人也不敢太过放肆和松懈,撒完尿就回到马背上。 郭羊慢慢接近那些士卒,身边有不少落单的野狼,都被他悄无声息地割断了喉咙,躺在地上轻轻抽搐着。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又有十几匹狼向这边扑来。 郭羊不想与这些畜生纠缠,却不得不面对这无休止的扑咬。他展开身形,猫着腰,快速扑向那些迎面扑来的野狼。 刀子倏忽一闪,就有三匹狼栽倒了。 他一个懒驴打滚,从剩下的十余匹狼中间穿梭而过,顺手割断了它们的喉咙。 那些狼来不及反应,就栽倒了,喉咙深处发出“嘶嘶嘶”的吸气声,又吐出一团脏兮兮的血沫。 郭羊已经贴近周人队伍数十丈了,那些人尚未发现,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郭羊在狼群中悄然穿梭,慢慢靠向那些周人的士卒。 “那些该死的商人杂碎,竟然放火烧我们的狼,真是该死!”一个士卒嘀咕着说道。 “就是,一群贱民,就应该像他们的王那样,被挂起来烧死。”另一个士卒低声说道。 “等会破了寨子,老子……”那士卒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息。 “哈哈,我也……”也没了声息。 郭羊轻轻将两具尸体放到地上,一个闪身,像猫一样扑向了另外的两个士卒。 …… 不到半刻钟,郭羊已经偷偷宰掉了三四十个周人士卒了。因为所有的周人都远远看着寨子的石头高墙,根本就没人往后面看。 即便是那几名负责瞭哨的士卒,对那些或躺或坐的同伴都没怎么在意。毕竟,这样的攻击方式对他们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好多时候,大家都是无聊地等候着城破,然后纵马入城,大肆屠杀和劫掠。 对燕人土著和孤竹国的人,他们往往会用绳子拴了,牵回去卖掉,使其沦为奴隶。至于东夷部落的人和商人后裔,一旦被发现,基本都是就地处决。 在燕地,因为形势复杂,所以,召公奭(shi)的儿子,燕国少主克,制定了一系列平定四方的政策。其中,尽量采用比较温和的方式清除商人后裔的痕迹,便是其中之一。 郭羊一边暗杀那些毫无防备的周人士卒,一边快速寻找他们的将军和巫师。 他得弄死这两个人,才能避免山寨被攻破,数百口子人被尽数屠戮,或者沦为奴隶,这都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郭羊感觉自己就是个一只诡秘的猫,一只愤怒的复仇的猫。 他宰杀这些周人士卒,感到一种惬意,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他轻轻跃起,刀光微微一闪,那人的喉咙就被割断。他小心地将那被他弄死的周人从马背上扶下来,轻手轻脚地放在地上,然后,悄然扑向另外的人。 那些人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狼群攻破山寨,但在郭羊此刻看来,却无疑是伸长了脖子,等待自己的那轻轻一刀。 …… 就在郭羊暗杀到第八十四人时,周人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有刺客!”突然,一个瞭哨的士卒大声喊叫起来了。 “保护将军!”呼啦啦一阵骚动,那些周人士卒手忙脚乱地开始列队,形成一个厚实的方形骑兵阵列。 那些失去了主人的矮脚马喷着响鼻,有些无辜地用蹄子在地上刨动着,却迟迟没有归队。 郭羊早就看清楚了被那些士卒丢在一边的牛车,车上坐着一个披发跣足的中年男子,脸色惨白,正冷淡地瞅着自己。 一回头,郭羊就看到被数百名士卒保护起来的将军。 那将军身形魁梧,面貌威武,一看就是经历过无数战事的战场老手。 郭羊略一判断,就有了主意。 他在马匹中间快速腾挪穿梭,躲避着周人的冷箭,快速向那辆牛车扑去。 眼看着郭羊就要靠近牛车了,那将军怒吼一声:“他娘的,快去保护大巫师!” 哗啦啦一阵骚乱,百余名周人士卒策马过去,围成一个大圈,将大巫师阿图木保护起来。 郭羊似乎不管不顾,几个闪身就到了那些士卒身边。 顺手挥出一刀,迎面两个手持长矛的士卒只觉得脖颈处微微一凉,就直接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其他人一看,大怒之下,纷纷挥舞手中兵刃,骤然刺戳而来。 郭羊身形又是一闪,绕到了三四丈外的三个士卒马下,一个扑跃,顺手割断了他们的脖子。 周人士卒大惊失色,他们向来都习惯于正面拼杀,拉开架势,与对方真刀实枪地进行战斗,往往是一场厮杀,最少都得三五个回合。 郭羊的这种打法让他们反应不过来,往往一个照面,自己的长矛还没戳中对方,人家已经闪身而过,要么割断你的脖子,要么割断别人的脖子。 这种打法近乎无赖,但此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越来越多的士卒被弄死,谁也没办法。 那将军只看得几眼,就觉得有些难受,他自忖,即便是自己全神贯注地正面对付,也很难躲开郭羊那神出鬼没的一刀。 眼看着就要冲到大巫师阿图木所坐的牛车了,那将军急了,连连怒吼,命令士卒们过去保护大巫师,弄死这该死的刺客。 郭羊用眼睛余光扫了一眼那巫师,不禁微微一愣。 他发现,这个巫师竟然淡然地望着自己,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被郭羊刺杀。相反的,巫师看着他的时候,还似乎微微点了点头,有点赞赏的意思。 事已至此,郭羊也没了退路,不弄死这些人,山寨里几百口子人都得死,他自己要脱身也是很难的。 距离大巫师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周围那些周人士卒慌了,纷纷策马冲了上来,试图阻止郭羊。 就连距离此处百余步的将军也慌了。 这南疆的大巫师法力通天,就是好像并不善于打斗。而如果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巫师被人弄死,他的罪责可就大了,说不定会引发一系列他吃不了兜着走的后果! 那将军暴喝一声,手中一把标枪“㖻”的一下,带着强劲的破空之声,直奔郭羊而来。旋即,他抽出青铜宝剑,策马狂奔,撞了过来。 郭羊在乱军丛中东躲西藏,行如鬼魅,几个忽闪后,又弄死了十几个周人士卒。 那些士卒哪里见过这种神出鬼没的杀人方式,但周人向来彪悍,战斗越是惨烈,他们就越是兴奋。 士卒们发出阵阵鬼哭狼嚎的怪叫,扬鞭策马,将郭羊团团围困在中间。 这时,那将军也冲了过来,挥舞手中宝剑,在马上微微侧身,半个身子犹如长在马背上似的,“呜”的一声,一剑直奔郭羊咽喉而来。 周围数十个周人士卒,长矛、长戈、标枪等武器,密密扎扎地猛然戳出,封死了郭羊的所有退路。 “你去死吧!”将军风驰电掣奔袭而来,手中长剑犹如一条毒蛇,倏然刺向郭羊咽喉要害。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三十七章 一笔交易 - 商遗 - 萨米巴巴 眼看那将军的利剑骤然刺来,郭羊一个闪身就避开了。 他连续几个懒驴打滚,在密集的马蹄间东跳西窜,顺手又弄死了七八个周人士卒。 郭羊原本想一击宰了那将军,可惜那人虽然看起来冲得极猛,却同时非常狡猾地将自己全身上下护住,一时间还真不好下手。 郭羊见一举不能杀他,便索性展开身法,在乱军丛中乱窜,不给他们重新列队的机会。反正在他看来,这些人都该死,他宰掉哪个都一样。 不过,他的主要目标还是那将军,所以,看起来他在人群中东跳西窜,实际上,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争取一刀毙命。 周人士卒都在马上,若是正面冲击,自是占了优势,绝非一人所能抵挡。但此刻让郭羊混入他们中间,东劈一刀,西割一刀,犹如虎入羊群,反倒将那些周人士卒杀了个人仰马翻。 如此苦战半个多时辰,郭羊已经宰掉了百余名周人士卒了,那些人的长矛长戈实在不适合近战,反而碍手碍脚,不时误伤了自己人。 那将军一直尾随在郭羊身后二三十步的地方,周围十几个亲卫舍命护卫,不给郭羊丝毫机会。 就在郭羊有些焦躁,打算冒险一搏时,周人骑兵外围突然乱了。 郭羊混在人群中没有看见,那将军坐在马上,却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外围突然冒出了一队人,兽皮衣裙,赤着一条胳膊,脸上涂抹了一道道脏兮兮的血泥。 这一队人有三十一人,为首的那人面色黧黑,身材粗壮,每一刀出去,必有一个周人士卒被劈死。 另外那三十人,却尽是少年,一个个面色狠厉,活脱脱就是一群鬣狗。这群少年猫着腰,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神出鬼没,招数阴狠,每一刀下去,那些周人士卒要么断腿,要么断臂,瞬间就失去了战斗能力,却一时间不会死去,只是疼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 这一队人正是阿奴和他亲手训练出来的三十名少年。 相比郭羊的一刀毙命,阿奴和这三十名少年带给周人的,不仅仅是恐惧,而是一种折磨。 他们一路冲杀,绕着周人士卒的外围,既不深入,也不远离,就像鬣狗一样,死死地缠住这些人,手段残忍地将他们慢慢弄死。 周人士卒轰然大乱。 一时间,哀嚎声,临死前的惨叫声,以及那些士卒虚张声势的呐喊声,响彻云霄。 场面失控了,将军大怒,欲待亲自前去弄死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却被郭羊若即若离地纠缠着,实在脱不了身。 他怒吼一声,催马向郭羊横撞过来。 他得尽快将这个商人杂碎弄死,要不然,他的一队兵马可能会被那一队野兽一样的家伙慢慢宰杀殆尽。 郭羊眼见那将军终于不管不顾地冲了上来,心下一喜,假装害怕,向旁边一闪。 那将军瞧得仔细,暴喝一声,手中利剑再一次猛刺郭羊咽喉。 郭羊矮身蹲倒,避开数支长矛的致命一击,就势一个翻滚,使用的却是阿奴教给那些少年的一套组合功夫。 他在纷乱的马蹄丛中快速翻滚而过,顺手在那些马蹄上割了一刀。 郭羊滚过的地方,人仰马翻,一片混乱,却是阻住了将军的去路。 那将军勒住马头,欲待转身再战,猛然瞥见自己的马腹下黑影一闪。他眼皮猛跳,一颗心沉了下去。 “杂碎!”将军怒吼一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向前猛扑,好像在极力地躲避着什么。 十几个亲卫被郭羊宰杀得剩下五六个了,他们纷纷冲上来,将手中的兵刃一顿疯狂挥舞,终于逼退了郭羊。 郭羊冷笑一声,转身向那辆牛车扑去。 “将军!将军!”等郭羊离开,那几个亲卫赶紧转身,试图扶起他们的将军。 不料,那将军早就死透了。在他的喉咙上,只有一道细细的伤口,几乎没有流出什么血来。 将军的双目圆睁,眼球有点凸出,带着一丝惊惧和悔恨,看得那几个亲卫心惊肉跳。 他们几个都完蛋了。根据大周律例,作为亲卫,将军被人弄死,所有亲卫都将被处决。 那几个亲卫傻眼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正当他们手忙脚乱上了战马,准备拼死与郭羊一战时,阿奴带领的三十名少年却奔袭而至,还没等他们提起手中长矛,就被乱刃劈倒在地,大声哀嚎起来。 阿奴的队伍太过血腥和生猛,不仅杀伤了大量的周人士卒,而且给了他们心理上以巨大的震撼。眼看着将军被人弄死,他们早就没了斗志,纷纷拨转马头,准备逃窜了。 骤然,杀声震天,在他们周围突然冒出数百人来,却是大峡谷的老残妇孺们倾巢出动,无论男女老少,尽皆手持武器将这些周人士卒团团包围了。 这一群人,为首的是王胡子,带领着那百余条盗匪好汉猛打猛冲,转眼间就将周人的阵列再一次冲乱了。 随后,那些老残妇孺手持棍棒、绳子、斧头甚至锄头,将那些昔日威风凛凛的周人士卒一顿狂揍。他们的武器简陋,但出手时招式狠辣刁钻,往往在出人意料的方位给了那些周人士卒致命一击。 战斗一开始,就意味着你死我活。 商人后裔不要俘虏,他们只想弄死这些该死的周人。 而那些周人士卒,眼见自己被团团包围,也知道逃走无望,便索性放手一搏,形同困兽。 只是,他们终究是已经被郭羊和阿奴的三十人队伍吓破了胆,即便存了拼命的心,手脚却有些麻木,根本就不是这些老残妇孺的对手。 一边倒的屠杀开始了,那些失去了主人的马匹自觉得退到了附近,围成了一团,不断地打着响鼻。 而那漫山遍野的野狼,没了巫师阿图木的指挥,竟然也诡异地趴在地上,有些心不在焉。 …… “年轻人,你很聪明,也很厉害。”阿图木站在牛车上,望着三四步开外的郭羊,淡淡地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郭羊问道。 “我叫阿图木,是南疆的巫师。”阿图木伸手将长发往脑后顺了顺,似乎是想让郭羊看清他的脸。 “那些狼,是你控制的?”郭羊问道。 “是的。我们的大长老和周人的摄政王谈了一笔交易,我们帮他的封地大燕国开拓疆域三千里。”阿图木说道。 “周人的摄政王?是周公旦?”郭羊皱眉问道,说实话,他对那个周公旦可没什么好影响,觉得那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不,是召公奭,另一位摄政王。”阿图木纠正道。 “你们做了什么交易?”郭羊问道。他有些奇怪,这些雷息沼泽深处的神秘部族,跟周人会有什么交易? “是一笔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交易。至于说具体的交易是什么,可不是我们这些小巫师所能得知的。”阿图木淡淡说道。 “你驱使狼群,杀了很多人。”郭羊看着阿图木惨白的脸,似乎想记住他。 “没有他们自己杀的多。”巫师阿图木似乎很疲惫,他慢慢坐了下来,捏着那支黑黝黝的兽角,轻轻抚摸着。 “你不怕我杀了你?”郭羊走过去,坐在牛车的车辕上,看起来也有些疲惫,有些无聊地看着战场。 战斗已接近尾声,三个周人士卒纵马夺路而逃,王胡子带着十几个人骑马去追了。阿奴指挥大家将那些马匹拢在一起,慢慢牵进了山寨。 那些周人士卒的尸身堆成了小山,很快就被点燃了,一股股猩红而带黑的浓烟冲天而起,像一些不太情愿的幽灵,随风飘散了。 …… “你为什么要帮我?”郭羊突然转首问道,很认真地盯着巫师阿图木的眼睛。 “我没帮你。”阿图木直视着郭羊的目光。 “你让狼群停了下来。”郭羊道。 “该停的时候,不妨让它们停下来。”阿图木道。 “谢谢你,阿图木。”郭羊缓缓站了起来,说道。 “我也谢谢你。”巫师阿图木说道。 “谢我什么?”郭羊有点诧异地问道。 “你尚未杀我。”阿图木微笑着说道,也慢慢站了起来。 郭羊突然发现,这个巫师太老了,老得一塌糊涂,就像一把来自远古的骨头,似乎风一吹,就会悄然散去。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三十八章 搞点粮食去 - 商遗 - 萨米巴巴 流民潮过去了,周人士卒被杀光了,狼群也退走了。 一场危机终于过去了。 雾灵山大峡谷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田间地头,人们开始忙碌起来。 阿奴和王胡子带领着两队人,将窜入大峡谷的野狼清理了一遍,扛回来一堆一堆的狼肉和狼皮。 所有的狼肉都被阿奴腌制了,因为在熏烤的过程中涂抹了大量的猪油,原本像干柴一样的狼肉,竟然有了一种很别致的滋味,让大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尤其是王胡子那百来条汉子,从未品尝过如此美味的兽肉,更是吃得津津有味,恨不得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 暂时的危机解除了,山寨面临着新的困境,那就是粮食不够吃了。 雾灵山大峡谷开垦的荒地有限,堪堪能够养活原来的三四百号人。突然增加了王胡子等百来号人,粮食问题一下子就摆在了大家面前。 郭羊连续好几天都没睡好觉了,他时常借口修炼,一个人躲在远处的一座山上,喝酒,想办法。 “少爷,得搞些粮食了,要不然,半年以后,我们就麻烦了。”有一天,阿奴寻上山来,告诉郭羊山寨的粮食还能支撑大约六七个月。 “嗯,就是得搞些粮食了。”郭羊递给了阿奴一觚酒。 阿奴是他最重要的朋友,表面上虽然是奴仆,而实际上,郭羊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当主子。他出身贵族,但刚刚来到世上不久,随着大商王朝的覆灭,他就成了奴隶。 郭羊不想当奴隶,也不想让别人当奴隶。 他喜欢朋友这个身份,多好的一个词。 父亲郭鹿曾告诉过他,朋友,包含了两层含义。朋,是将一块肉分开的意思,分而食之是谓朋;友,是两只手互相帮助的意思,互相援手是谓友。 上次与周人大战,阿奴并没有遵从郭羊的命令,与王胡子擅自决定,带领着山寨里所有的人倾巢出动,灭了周人士卒数百人。 郭羊心存感激,但他嘴上没说什么。有些话,需要埋在心里,慢慢去体味,一旦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阿奴躬身接过郭羊递过来的酒,一口气喝干,用手背抹了一把嘴,道:“谢谢少爷的酒。” “这是你的酒。”郭羊温和地看着阿奴,笑道。 阿奴欲待再说什么,郭羊却阻止了他。 “阿奴,说说看,我们该到哪里去搞粮食?”郭羊问道。 “方圆数千里,估计就燕都蓟城有粮食,再就是孤竹国都和唐山城了。不过,孤竹国被燕国不断侵蚀,丢了数十座城,国力衰弱,有大量粮食的可能性很小。”阿奴皱眉说道。 “北方有没有可能搞到粮食?”郭羊沉吟着说道。 “北方应该搞不到粮食。那边鬼方和北戎正在大战,粮食奇缺。而且,他们都是以游牧生活为主,跟我们氐人一样,绝大多数粮食都是用马匹、牛羊等交换的,本身就是急需粮食的地方。”阿奴道。 “蓟城……”郭羊慢慢不说话了,陷入了沉思。 …… 蓟城,四海客栈。 一间简陋但洒扫得十分干净的上房里,郭羊在桌旁坐着,一边慢慢喝着清水,一边翻看手中的一叠布帛。 阿奴安静地坐在桌子对面,摆弄着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子。这是郭羊专门为他打造的,不足半尺,镶了野牛角刀柄,配一副熟牛皮刀鞘,显得十分精致。 郭羊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方才将那叠布帛翻看完毕,伸出一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着,眉头紧蹙,似乎遇到了难事。 “王胡子出去几天了,也该回来了吧。”郭羊突然说道。 “按照计划,他去勘查蓟城防守及周边道路情况的,昨天就应该回来的。”阿奴说道,手中的小刀一闪,已被他收入袖中。 “你没日没夜的玩刀子,烦不烦啊。”郭羊瞅了阿奴一眼,情绪有些烦躁。 “少爷,愁也是一天,玩刀子乐呵也是一天呐。”阿奴嘿嘿笑着说道。 “这些粮仓,都有重兵把守,我们根本就没机会接近。”郭羊将手边的布帛轻轻推到一边,愁眉苦脸地说道。 “等王胡子回来了看吧。事在人为,只要我们想办法,总能搞些粮食的。只要能度过今年的难关,我们新开垦的田地里就能产出足够的粮食了。”阿奴说道。 “嗯,熬过今年就好办了。”郭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粮食问题搞得他心烦意乱。 正在二人说话时,一人闪身进来了,却是外出迟归的王胡子。 郭羊“蹭”一下站了起来,直接开口问道:“如何?” 王胡子快步走到桌边,端起了阿奴的那碗清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巴,这才开口说道:“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 “好消息?坏消息?”郭羊和阿奴对视了一眼,有些疑惑地看着王胡子。 “那就先说说坏消息,得把好消息留到最后。”郭羊说道。 “坏消息就是燕国少主克,突然发兵攻打孤竹国,据说,唐山城已经被攻破,孤竹国君逃到了屠何城。”王胡子皱眉说道。看样子,他虽说乃孤竹国逃兵,但事关孤竹国的兴亡,还是免不了有些伤感。 “那好消息呢?”郭羊问道。 “好消息就是燕国的周人军队,竟然追了上去,估计是想乘胜追击,一举灭了孤竹国。”王胡子说道。 “这也算好消息?”郭羊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看着王胡子。 “当然是好消息啊,我们可以想想,周人虽说在燕地封了他们的王室血亲为燕王,并委派了一支精锐大军驻守此地,作为抵抗鬼方北戎的门户。但毕竟立国不久,根基尚欠。这帮狗东西不想着发展生产恢复民生,竟然借着饥荒之年发动战争,这不是找死么?” 王胡子说到高兴处,竟嘿嘿地笑了起来。 郭羊对军国大事了解不多,也没什么兴趣,他只关心如何才能搞到粮食。所以,听了王胡子的一通长篇大论,他还是有些迷糊。 “主公,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得干一票大的!”王胡子兴奋地说道。 “先说说,如何才能搞到粮食。”郭羊有些不悦地说道。 王胡子见郭羊脸色有些难看,这才收敛了些,笑道:“主公,我说的大事,就是搞粮食的大事啊。你想想,屠何城乃辽东之地,距离蓟城足有千里之遥。如此远距离用兵,大军粮草如何运送?” 郭羊一愣,说道:“大军远征,粮草是最为重要的东西,必然有重兵押运,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吧。” 王胡子笑道:“你没做过盗匪,就不知道盗匪的门道。依我说,只要是财物或粮食在搬运的路上,我们就有机会了。嘿嘿。” 看着王胡子的样子,郭羊有些无奈,这家伙本就是盗匪头子,虽说归顺了他,但毕竟是贼心难改。不过,乱世之下,不当豺狼,就只能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这也是郭羊所不能接受的。 “那你就说说,我们该如何才能搞到粮食?”阿奴问道。 “来,看看这个。”王胡子从怀中取出一张布帛,摊到桌面上,却是一张描绘得颇为详尽的地图。 “蓟城去往屠何城,本来有两条路可行。一条是海路,押运粮草最是方便,只不过出海门户被东夷部落联盟所控制,对周人来说暂时还行不通。另一条就是陆路,一路上有险隘七八处,道路崎岖难行不用说了,最妙的是有那么两个地方,骡车只能首尾相接而行,多一些人手都不行。这难道还不是我们的机会么?” 王胡子伸手又端起了郭羊的那碗清水,一口气喝干。 郭羊和阿奴二人凑在那幅地图前,仔细看着,却依然有些糊涂。 “走走走,我们实地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们没有在行伍里呆过,地图对你们来说简直就是浪费。”王胡子笑着说道,将地图卷起来,放入怀中。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三十九章 盗匪的逻辑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三人出了城,一路向北行去。 沿途,王胡子带着郭羊和阿奴翻山越岭,与官道保持若即若离,用王胡子的话说,这就是踩点。 郭羊也曾当过两次劫匪,第一次是为了救阿奴,一口气宰了十二个人,救下了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阿奴。第二次是为了抢盐,杀了八个想拿他去领赏的店伙计,抢了半仓库海盐。 这次,是要在重兵把守的情况下,打劫大燕国的粮草。 郭羊有点郁闷,发现自己在盗匪的路上越走越远了,迟早会回不了头。他只想做一只温顺、吉祥而富足的羊,这一简单的生存需求却似乎永远都得不到满足,那么,就只能当一只豺狼了。 王胡子不愧是多年的盗匪头子,对打劫一事简直有一种天赋,他往往能够在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设下陷阱和埋伏,给对手以致命一击。 尤其是这一次,因为打劫的将是大军粮草,他曾经带过兵打过仗的经历更是珍贵。 “此处,两面夹山,中路崎岖难行,大军展不开来,即便有再多的兵马也无济于事,乃行军之时最需要防止敌人埋伏之地。” “此谷地势狭长,一面陡峭,一面山势平缓,若有一支大军埋伏于此,前后夹击之下,败军必然沿着平缓一面逃窜,可设伏于山顶位置,滚石檑木一顿狂揍,对手即可不战而降。” “此路呈驴脊梁状,中间高处山梁只可通过三列兵卒,两边山势险峻,多草木密林,也是行军之时需要多加提防埋伏之地。” …… 一路北行,倒是让郭羊大开眼界,学到了不少行军打仗的常识和技巧,不禁让他对这个盗匪头子另眼相看了。 “王胡子,孤竹国失了你这样一名将军,算得上是一大损失。”郭羊由衷地说道。 “不,主公,人家并没有损失什么。我在军中只是一个小人物,手下最多带领过两百多个弟兄,人微言轻,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王胡子笑道。 “若是有大王赏识,你很有可能会成为将军啊。”郭羊道。 “你错了,我这样的人永远都成不了将军的。”王胡子淡然说道。 “为什么?”郭羊有些奇怪地问道。 “你是天生的贵族后裔,所以,有些事情觉得很简单。但像我们这样出生平民阶层甚至奴隶阶层的士卒来说,能混到像我当年那样,可以领兵一两百,已经到了尽头。就算是有天大的功劳,也不会再有上升机会了。”王胡子嘿嘿冷笑这说道。 “有军功还得不到提拔,这是什么道理?”郭羊从未在军伍中呆过,对很多事情真是不懂。 “之前,遇到一些有脑子的王,出身贫寒的士卒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在两军阵前拼命厮杀,倒是真可以步步高升,成为将军。但自从周人灭了大商,入主中原成了天下共主,一切都好像变了。” “周公旦的一句话,就断送了所有下层人的上升之路,将人分为天生的三六九等,从此以后,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哈哈,那老东西真会玩,将天下人都玩在股掌之间还乐颠颠的。”王胡子哈哈大笑着说道,言辞之间没有丝毫敬畏之意。 “周人的这一招也的确厉害。不过,我倒觉得还行,不是太龌龊,相较当年我们大商动辄数百人上千人的血祭和殉葬,周人的办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郭羊沉吟着说道。 “嘿嘿,主公以为,周人就不血祭不殉葬了?只不过他们做得巧妙,骨子里还是一样的。”王胡子微微冷笑这说道。 “怎么讲?”郭羊不由得一愣,随口问道。 “换个血祭的方式,吃相难看得慢些而已。就拿你们商人后裔来说,明着是天然去了奴籍,但天下除了奴隶和牲口不敢对你们龇牙,谁的鞭子你可以反抗?” 王胡子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前段日子他们的那条驱狼吞虎之计,假借奉行天道之名,利用狼群和军队,将数以百万的流民驱赶到孤竹国境内,帮助他们攻破了一座又一座城池,坐收渔翁之利,难道不就是牺牲了百万生民,血祭他们的三千里新疆域么?” 郭羊和阿奴听了,默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胡子身为盗匪,他的逻辑却又令人无法反驳,看来还真是有些道理。 “胡子,听了你的话,我有些茅塞顿开之感,郭羊多谢了。”郭羊正色说道。 “主公,休要如此说,我王胡子就是一个盗匪,只是发发牢骚而已。我之所以死心塌地投靠你,是有两个原因的。”王胡子也正色说道。 “哦?哪两个原因?”郭羊笑道。 “第一,我闻见了你的盗匪味道,比起你,我王胡子这个盗匪只不过是个小山贼。第二,我感受到了你的温度,你把人当人,而不是当成牲口和奴隶。”王胡子说道。 郭羊听得有些糊涂,不知道王胡子这是夸他还是在骂他。 “胡子,把人当人,这一点我自问能做到。可是,这盗匪味道……是什么味道?” 王胡子哈哈大笑,说道:“你自己闻不见的。你天生就是一个盗匪头子,而且,还是个惊天动地的盗匪!这一点,你可以问阿奴,我相信他也能够闻到你的盗匪味道。” 郭羊转首看着阿奴,问道:“阿奴,你觉得呢?” 阿奴苦着脸,半天不吱声。 郭羊看着阿奴的样子,心下了然,知道王胡子可能说的没错,自己还真有可能是个天生的盗匪。 “盗匪……我其实,就想当一只羊。”郭羊突然有些黯然,埋头向前走着,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 郭羊思前想后,将这些年的经历回想了一遍,发现自己的本心是一只羊,只想自由富足地度过一生。但一路走来,他却终于变成了一匹狼。 一匹危险的狼。 出手救下阿奴,打劫海盐店,以及前不久的山寨守卫之战,都非他本意,可一旦动起手来,他就会自然而然的像一头猛兽,杀人不眨眼。 甚至,还带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快感。 “可能王胡子说的对,我天生就是个盗匪头子……”郭羊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个无聊的问题。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给大家搞到一批粮食。 “粮食,该死的粮食!”郭羊嘀咕着说道。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四十章 拐子岭的酒 - 商遗 - 萨米巴巴 翻过疙瘩岭,北行不远即是角山。 王胡子所说的第一个伏击点,就是角山的乱云岭。 乱云岭极高,一面是莽莽群山,沟深林密,乱石嶙峋,却几乎看不见云。 “蓟城去屠何城,有两条陆路,一条东线,就是我们去的这条。还有一条西线,燕国军队不敢去,那边属于北戎势力范围。”王胡子说道。 三人走走停停,发现了好几处可以伏击劫粮的地点,不过,王胡子都不太满意。他要的是万无一失,这一点倒极合郭羊的心意。 粮食固然重要,但要他拿命去换,他绝对不干。 这一日,三人途径疙瘩岭,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个酒肆。 一间茅屋依山而建,一面酒旗随风斜晃,一驼背老翁拿了一块破旧的抹布慢慢擦拭着简陋的木桌,对推门进来的郭羊等三人不闻不问,甚至连头都没回。 “老丈,沽三觚酒来解解渴。”三人进门后,走到靠窗的一张木桌边坐下来,阿奴开口说道。 那老翁没有说话,慢慢擦了好一会儿桌子,这才缓缓回头,涩声说道:“三位爷,喝酒?” 郭羊微微一愣,刚要开口说话,王胡子却在桌下轻轻踢了郭羊一下,开口笑道:“我们不喝酒,有清水来三碗,喝了好去赶着投胎。” 郭羊和阿奴听了,有些疑惑,面上却只能显出一抹淡然之色。 “清水没有,面汤倒是有半锅,可要?”老翁说一句话,就不停地咳嗽,驼背使劲往下弯着,看得郭羊暗暗摇头叹息。 王胡子笑道:“有汤也行,总比喝风拉屁的强些。” 那老翁微微点了点头,慢慢走进了后厨,颤巍巍地端出一个脏兮兮的木盘,上面放了三个陶泥粗碗,满满盛了浑浊不堪的汤汁,却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 郭羊和阿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接,王胡子却似浑不在意,伸手将三碗黏糊糊的汤汁端了,分别放置在桌上,笑道:“拐子岭的孟婆酒,能醉死骆驼,我们几个运气真是不赖!” 说着话,王胡子端起一碗汤汁,扬脖喝干,缓缓吐出一口气,却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郭羊和阿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他二人,郭羊是商人贵族出身,虽说干了几件大事,但这种江湖之事,却基本没怎么接触过。至于阿奴,作为西地蛮荒之地的氐人,打交道的要么是马匹牛羊,要么就是野兽,要么就是部族之间的攻伐仇杀,对江湖上的这一套东西也是一无所知。 王胡子见状,对那老翁抱拳施了一礼,道:“拐子岭的酒太烈,我家主公平日滴酒不沾,真是暴殄天物,不如让我一并喝了吧。” 说着话,他伸手去端酒碗。 “吃素的羊,却要去猎狼,可笑啊可笑。”老翁突然说道,伸手去拿碗,似欲将其收回。 王胡子面色一沉,翻手格开老翁的手掌,继续去端碗。 那老翁咳嗽不断,手掌倏忽之间变幻了七八种擒拿手法,将王胡子的一只手掌生生震开一两尺。 眼看着那只苍老的手捏住了碗沿,就要将其端起,郭羊出手了。 他伸出左手,屈指连弹,变化出三五种莲花绽放之姿,煞是好看。不过,其五指指尖却显然攻势凌厉,每一指都隐约封住了老翁手掌的几处要害。 那老翁微微一惊,手掌一握,变掌为拳,拳拳生风,将郭羊的五指抵挡住。 郭羊微微一笑,五指骤然伸直,只是将一面干净而修长的手掌若无其事地伸了过去。 那老翁的拳头使劲砸在郭羊的手掌之上,却恍如一团丝毫不着力的空洞之物,反倒将他的身子带动得踉跄向前跨了一小步。 老翁面色微变,停了下来,冷冷地瞅着郭羊,不声不响。 郭羊稳稳地端起了那碗浑浊的汁液,假装不经意地凝神看了一眼,发现这碗里盛的还真是酒,只不过里面混合了太多的东西,显得极为浑浊。 他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好好的一碗酒,却一定要掺入十余种大补之物,再混入蛇胆蝎尾等五毒,看着倒是挺唬人的,实际上与其叫酒,还不如称之为药。 郭羊端起那碗药酒,微微一笑,慢慢饮了一口,道:“好酒!” 那老翁盯着郭羊,淡淡地说道:“拐子岭的酒,可醉骆驼,这位少爷请品鉴一二。” 酒一沾舌,郭羊就知道此酒只是增加了烈度而已,除了看起来唬人,其实并无毒性。 他又饮了一口,微微皱眉,说道:“蛇胆混合了蝎尾,竟然是这个滋味儿。” 说着话,郭羊一口气将那碗药酒喝干,将空碗递向那老翁,道:“可否再赏一碗?” 那老翁脸色微变,却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后厨,提出一只形制古朴的陶泥坛子。 “此酒,燕人无欢曾连饮七碗不醉,反倒创下无欢剑法,无敌于辽东一带。这位少爷打算喝几碗?” 郭羊看着那老翁稳定而修长的手指,虎口位置有一圈淡淡的白茧,显然是使剑的好手。 “我不用剑。”郭羊淡淡地说道。 “剑为天下兵主,为何不用剑?”老翁一边咳嗽,一边问道。 “商人喜刀。”郭羊突然想起了师父,那个他始终不知道姓名的老者。 “刀也有法。请问,要喝几碗?”老翁固执地问道。 郭羊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拿过了那只陶泥坛子,随手拍去上面残留的封泥,如长鲸吸水般一口气喝干了坛中酒。 那老翁大惊,郭羊适才伸手夺走酒坛,他竟然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酒坛就已经到了郭羊的手中。 “坛中酒,可有七碗?”郭羊将酒坛轻轻放到桌上,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酒沫,微笑着说道。 “足有十碗。”老翁涩声说道。 “可惜,无缘得会燕人无欢的绝世剑法。”郭羊似乎有些寂寞,慢慢坐了下来。 “无欢剑法,唉,无欢剑法,如此乱世,何欢之有!” 远处,突然有人接口说道。 其声温和,其音萧瑟,竟似有无尽之忧思。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四十一章 无欢的剑 - 商遗 - 萨米巴巴 酒肆的两扇木板门吱扭扭响了几下,一个相貌威猛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一股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漫小小的酒肆。 那老翁,王胡子和阿奴三人被那股压力所迫,脸色有点难看。 唯有郭羊,面不改色,淡然坐在桌旁,温和地看着那中年男子。 “商人后裔?”那中年男子看了郭羊一眼,微微一愣,说道。 “无欢?”郭羊问道。 “某家燕人无欢,有礼了。”无欢微微颔首说道。 “在下郭羊。”郭羊也点了点头。 “难得见到商人后裔堂堂正正行走人世间,可愿一醉?”无欢突然笑道,弥漫酒肆的那股无形压力顿时消失了,阿奴等三人长长吐了一口气。 “刚刚听闻剑客无欢,可惜,在下对剑是外行。”郭羊摸不清对方来路,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随口敷衍了一句。 “商是狗屁,周是狗屁。刀是狗屁,剑也是狗屁!”无欢看着郭羊,走到桌边,坐了下来。“拐子张,来几坛酒,我与郭兄尽兴大醉一场。” 那老翁躬身应诺,快步走进了后厨,却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老态龙钟! 郭羊看了那拐子张一眼,目光微动,口中却笑道:“难得相逢辽东剑客,郭某先前有些失礼了,尚请见谅。” 拐子张提来两坛酒,恭敬地放到桌上,老老实实地退到一边,就像个奴仆。 “剑都是狗屁,剑客当然更是狗屁不如了。来来来,你我初次相逢,大醉一场便可,无需虚套。”无欢随手提了一坛酒,拍去封泥,伸手递给了郭羊,将另外一坛的封泥也拍开,搁到嘴边一通狂饮,一点都不客气。 郭羊沉吟了一下,也提起酒坛,喝了几大口。 “郭兄好酒量。”无欢笑道。 “商人么,就是有点好酒贪杯,见笑了。”郭羊也笑道。 “你我饮干此酒?”无欢道。 “好。”郭羊应诺一声,提了酒坛,一口气就喝干了。 无欢也提了酒坛,张口狂灌,一坛酒转眼间就被喝完了。 “哈哈,痛快!”无欢高喝一声,顺手将酒坛放到桌上。 连续灌了两坛酒,郭羊只觉得腹中热烘烘的,有点火烧火燎,一阵强烈的酒意涌上来。他赶紧收摄心神,运起修真功法,将那股几乎不可遏的酒气化入全身经脉,归入丹田。 几个呼吸后,郭羊便恢复了清明,反倒觉得此酒的确不俗,被化入丹田后,似乎对修真功法也有莫大的提升。 无欢看着郭羊面色一阵潮红,眼看就要酒意涌上头脸,不料,几个呼吸后,便恢复了正常,不由得暗暗纳罕。 “郭兄好酒量。无欢自愧不如。”无欢笑道。 “哪里!在下已经有些不胜酒力了。”郭羊谦逊着,心下对这个所谓的辽东第一剑客有些好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那拐子张的主人或主公,如此大人物,竟会莫名其妙跑来跟他斗酒,实在是有些令人费解。 “郭兄,你们风尘仆仆,这是赶往何处啊?”无欢说道。 “小弟没出过远门,所以,就携了两位朋友出来走走,见见世面。想不到才出门不久,就能得遇辽东第一剑客,实在是荣幸之至啊!” 郭羊面不改色地打着哈哈。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他从小就学会了,在洛邑城那种地方,不会撒谎,就等着挨鞭子甚至挨刀子。 “原来如此。十几年来,某家也很少出门,此次心血来潮出来走走,第一个遇到的人物,竟然是位商人后裔,真是可喜可贺,也可叹可悲啊!”无欢有些萧瑟地说道。 “既然相逢,便是有缘。今日谢过无欢兄的美酒。改日江湖再见,定当厚报。”郭羊说着话,慢慢起身,打算就此而别。 他心中还有大事未了,还真不想跟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多纠缠,只想赶紧脱身,与王胡子阿奴去探查设伏点。 “郭兄,不急。喝酒你胜了,可我们还没论过剑呢。”无欢淡然说道。 “呵呵,无欢兄乃辽东第一剑客,我一个落魄商人,只会铸铸铜器,贩卖几张羊皮而已,哪里敢与人谈刀论剑。”郭羊抱拳笑道,便欲转身离去。 “燕人的剑,与周人的剑有所不同。”无欢说道。 “愿闻其详。”郭羊也不好立马扯开脸皮强行离去,便随口问道。 “周人的剑,是阴谋。燕人的剑,是阳谋。”无欢说着话,缓缓站起身,那股无形的压力再一次弥漫了整个酒肆。 王胡子和阿奴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脸色憋得通红。 郭羊心下有些恼怒,却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胡子,阿奴,我们走吧。” 郭羊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甚为平和,无欢身上爆发出来的那股无形剑气却如春雪般消融了。 无欢脸色微变,沉声道:“郭兄,某家但求一败。” 郭羊转首,看着无欢,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胜是狗屁,败是狗屁,何必有所求。” 无欢微微一愣,道:“某家的剑,真的有所不同。” 郭羊道:“有何不同?” “某家昔日沉迷练刀,抛家舍业,但求一胜。后来遇一高人,随手一木剑,就将某家戳了个狗吃屎,在一个山洞里养了两三年的伤,方才痊愈。某反复思量那位高人的一剑,突然有所领悟,便创下所谓的无欢剑法。此剑法只有三招,仗此三招,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一败。今日得遇高人,忝颜求败,还望赐招。” 无欢说完,身形暴涨,竟不理会郭羊答应不答应,就要强行出手。 “在下已经说了,我只是一个贩夫而已,还请无欢兄见谅。”郭羊心下有些恼意,言辞之间也就有些不客气了。 他是来搞粮食的,被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纠缠不休,真是有些郁闷难当。 “郭兄,我要出招了。”无欢的剑倏忽一闪,快如闪电,瞬间就递到了郭羊眼前半尺处。 郭羊身随念走,一个闪身避开这一剑,沉声道:“无欢兄莫要逼我。” 无欢哈哈大笑,也不言语,大开大合又是一剑刺来,方位却是刁钻至极,将郭羊所有退路都封住了。 郭羊一个懒驴打滚,笨手笨脚地避开了无欢的一剑,腾身而起,稳稳地落到了酒肆外面的空地上。 无欢脸色微变,道:“无欢的剑,真就入不了郭兄的法眼?连续两剑,竟只是躲闪不出招?” 郭羊淡淡地说道:“郭某的刀,从不虚出,不饮血不还鞘。请无欢兄见谅。” 无欢沉默良久,喟然长叹,道:“某家最后一剑,也从不虚出。” “那就不要出。告辞。”郭羊扭头就走,竟再没看无欢一眼。 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无欢不是恶人,反倒有一种豪迈之气,若不是他痴迷于所谓的无敌剑法,郭羊或许还有心结交一番。 “郭兄,请留步。”郭羊走出去十几步了,无欢突然喊道,“我有大事相商。” 郭羊本欲直接走人的,但心念一动,停下来脚步,转身问道:“何事?” “粮食。”无欢说道。 “不是剑法?”郭羊说道。 “剑法是狗屁。”无欢皱眉说道。 “那是何意?”郭羊心下狂跳,有种被人窥破机密的感觉,心中已经有了杀意。 “郭兄,我想与你合作,做一笔大买卖。”无欢向前走了两步,抱拳说道。 “真不是比剑之事?”郭羊皱眉问道。 “咳咳……还比什么剑啊,我仗之成名的无欢剑法,被你若无其事地避开了,还比个屁啊!”无欢苦笑着说道。 “那是何事?”郭羊问道。 “燕军的粮草。”无欢微笑着说道。 郭羊闻言,心下暗惊,不经意地向王胡子看了一眼,却见他站在酒肆门口,正端了一碗拐子张的孟婆酒,浅浅饮了一口,恬不知耻地笑着。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四十二章 盗贼论国 - 商遗 - 萨米巴巴 拐子岭三面依山,一面对水。 山是青山,挺拔苍翠,高耸入云。水是绿水,蓝格莹莹,倒映天上浮光掠影。 寨子建在半山腰,上下只有一条道,穿了甲胄的士卒爬上山就会累个半死,更别说要剿灭贼寇了。 至于寨中人等出入,其实另有通道,却是一条索道栓了胳膊粗细的一根绳子,从面水的那边悬崖上垂下来,由山顶的一个大绞盘慢慢绞上去。 坐在大竹篮里,郭羊向下望了一眼,觉得头有点眩晕,手心里沁出一层汗。 此处山寨,简直就是天堑,若是雾灵山大峡谷也能有如此险要,也不至于被几万流民几万野狼和区区四五百周人士卒围攻不休。只可惜,山上不能开垦荒地种植粮食。 “郭兄,前面的这水可是大有名堂,人称燕塞湖,水中多有十余斤重的大鱼,乃我拐子岭的特产。今日,贵客临门,大摆鲈鱼宴!” 无欢兴致很高,豪气干云,稳稳站在晃晃悠悠的竹篮中,指着脚下数十里水面笑道。 “有鲈鱼,有孟婆酒,拐子岭比咱雾灵山的日子好的多啊。”郭羊由衷地感叹道,真心有些羡慕此山之险峻。 “那不一样,这拐子岭其实就是一个贼窝而已,不能种植,不能养殖,就算是挣点家当也搬不到山上。不像雾灵山大峡谷,完全就是一个世外净土。听王胡子描述了一番,我都忍不住要赶去与你同住呢。” 无欢一副风轻云淡,颇有些高人风范,对自己败在郭羊手下之事,浑不在意。 “若是两者结合就好了。雾灵山的寨子防守不易,遇到真正的危机,只能遁走,这是我的一个心病。”郭羊叹了口气,说道。 “那倒不是最大的问题。你看世上的大城,哪有一座建在山顶上的?都是挑选一处地势平缓、四通八达的地方修筑城墙的,还不是让十万雄兵束手无策!寨子的防守不在险峻,而在于强弱。”无欢意气风发地说道。 “无欢兄高见!可惜,我们都还很弱,只能依仗地势险要难攻了。”郭羊笑道。 说话间,大竹篮被绞到了山顶。几人跨上一块青石台子,向一片石头建筑走去。 山顶面积不大,约摸三四里大小,稀稀拉拉修筑了十余间石头房子,有七八个彪形大汉里里外外清扫打理,收拾得颇为整洁。 进了一个小院落,无欢引着郭羊、阿奴和王胡子三人进了上房,驼背的拐子张却没有跟着进去,说是给大家准备鲈鱼宴去了。 房子里除了桌子凳子,便是一个石榻,上面铺了一张虎皮褥子,放了一个矮脚小方桌,上面摆着一套青铜酒器,看起来品质不凡。 郭羊环顾了一下无欢的贼窝,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辽东第一剑客,生活如此清淡雅致,实在是有些意外。” “自己居住的地方,越简单越好。我出门在外时,被那些豪门子弟前呼后拥,无酒不欢,无乐不欢,算是作孽多端。好不容易回来,当然只能简陋些。要不然,天难容我。哈哈。” 无欢随意在石榻上坐了,请郭羊阿奴王胡子三人也随意。 “在外,豪侠剑客,回来却是山中盗贼,无欢兄好自在。哪像我等,走到哪里,都得遮遮掩掩,好像低人一等。”郭羊感叹道。 “世事艰难,活着不易。郭兄武功盖世,却能够为了数百商人后裔自甘隐居深山,无欢听了,击节三叹,连喝了两坛孟婆酒,醉了个三四天啊,哈哈。” 无欢哈哈大笑,随手斟了四觚酒,与郭羊等三人一饮而尽。 “郭兄,此次劫粮,无欢有一不情之请。”无欢突然正色说道。 “请讲。”郭羊也正色说道。 “杀散燕国士卒后,粮草我得取走大半。”无欢说道。 郭羊一愣,有些疑惑地问道:“要杀散押运粮草的士卒?就凭我们几个,再加上你山寨百来号人,也是远远不够啊!” “你们只负责在运粮队中间位置打劫,取走粮食后,制造混乱,吸引那些燕国士卒前去阻挡即可。剩下的都由我来安排。”无欢说道。 郭羊沉默半晌,问道:“可否透露一二,要不然,我有些不放心。” “你们居中打劫粮食,必然引来大量士卒前去阻止,我会带人前后夹击,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期间,对你们来说,可能压力比较大,郭兄须得有个思想准备。” 无欢沉吟着说道。 “你要这么多粮草干什么?”郭羊突然问道。 无欢默然一会儿,道:“两个用处。其一,是釜底抽薪,让前方打仗的燕国军队失了补给,彻底战败。其二,这批粮草,我得运到朝鲜去,箕子教授当地人民稼穑之事,举步维艰,须得助他一臂之力。” “箕子?可是商王叔箕子?”郭羊猛然听到商人的消息,似乎还有些不太相信。 箕子建国事,在商遗顽民中间,被传说的神乎其神,而那位曾经的大商王叔,已经成为商人心中神仙般的大人物。 郭羊心中,一直都以为箕子所建之国,远在海外,凡人不可靠近,早已成了人间乐土。不料,今日猛然听说,似乎距离不是很远,而且,还处于一种比较艰辛的处境,不禁有些失态。 无欢叹了口气,这才将箕子建国的大致情形告诉了郭羊。 原来,箕子乃大商最后的王帝辛的叔父,因多次劝谏帝辛多关心生民稼穑,不该穷兵黩武四处征伐。结果,帝辛怒其不分场合直斥王过,有损大王天子脸面,将其囚禁于朝歌。 箕子被囚,心怀国哀,又担心王室血亲有人进言王上诛杀自己,便索性装疯卖傻,方才保全性命。 后来,周人武王在周公旦和姜尚的辅佐下,乘着大商主力征伐东夷反叛、王都空虚之时,纠集天下八百诸侯组成联军,奔袭朝歌,将其团团围困。 帝辛见大势已去,率军拼死一搏,却又遭受隐藏于周人军中的修真者偷袭,为周武王所俘,并被用羊皮裹了悬于鹿台,暴晒三天三夜而亡。 周人制造假象,令人传出帝辛自愧天地宗亲,自焚于鹿台的谣言,宣告天下帝辛六大罪。 箕子见状,既心伤故国被灭,又齿冷于周人阴谋无耻,便趁乱逃走,隐居于箕地棋子山。后周人武王寻访,请其出山,欲立一商人归顺表率,以安天下商人心。 箕子作《范洪九畴》,高论治国安邦大道,随后伺机率一众旧友秘密逃亡辽东,继而进入朝鲜,建立了箕子朝鲜。 周人欲笼络百万商人之心,假装大度,干脆将朝鲜之地封于箕子。箕子耻受周人封赏,拒绝称侯。 此番燕国大军借大灾饥荒之年,征讨孤竹,其剑锋所指,其实乃箕子朝鲜也。 听了无欢的话,郭羊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说道:“箕子所建之国,到底什么情况?商人后裔传说,那里是人间乐土,犹如仙境。” “颇为艰难。”无欢沉吟着说道。 “愿闻其详。”郭羊说道。 “当地民众,尚处于刀耕火种、茹毛饮血的境地,大大小小数百个部落,各自为战,长年厮杀。箕子所建之国,以大商正统文而化之,已收服了数十个大小部落,眼下正令人教授他们开垦荒地,种植粮食。总体来说,还算是比较艰难的。” 无欢皱眉说道,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那里有血祭殉葬之事么?有奴隶么?”郭羊似不经意地问道。 “大商正统,当然须得敬畏天地神灵,血祭之事自然不可避免了。不过,箕子完全遵从先祖惯例,从未超出过血祭数目。”无欢沉吟着说道。 “至于奴隶,当然要有了,否则,那些野蛮部落的人谁都不愿意放下狩猎工具,进而从事更加辛苦的农耕,所谓的文化之事,便成了空谈。” 郭羊默然。 他一开始听说了箕子建国的消息,生了投奔之意,可听了无欢的说法,那里好像也并非人间乐土,跟周人治下之国并无二致,那么,投与不投就没什么意义了。 此外,他对当年周人宣布的关于帝辛六大罪心存疑惑,父亲郭鹿、师父以及另外一些商人后裔的说法都有所不同,甚至完全相反,这让郭羊很奇怪。 他无意追寻真相,但还是忍不住问了无欢一句:“大王当年的六大罪状,到底怎么回事?” 无欢沉吟着说道:“不好说。我并非商人,所知有限。” “正因为你不是商人,我才可能听到更加中肯的说法。”郭羊说道。 “以某家看来,六大罪有些牵强。不遵旧制,罢黜故旧门阀贵族,是让平民有个活路,进而盘活暮气沉沉的商人之国。轻慢鬼神,不事祭祀,是与那些大巫师们争权夺利的结果,无可厚非。” 无欢喝着酒,沉吟着继续说道:“诛杀重臣,这个不好说,毕竟已成往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都无法得知。不过,从那几个王子王叔以及重臣们纷纷勾结周人看来,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而至于听信妇人言,祸国殃民,简直就是笑话,别人信,某家却偏偏不信。” “为何?”郭羊第一次听了有人如此中肯评价商人大王,有些诧异。这无欢不仅剑术高超,而且心怀民生,可以算得上高人了。 “一个岌岌可危、破绽百出的大商,内有权贵争权夺利,甚至就连那些王子王叔都暗中投靠了周人,外有八百诸侯如同鬣狗般环伺一圈,随时都可能给他以致命一击,他哪里还敢听信妇人之言,自绝大商气运?” “也许,是上天不曾让某家体味那真正的红颜祸水的滋味儿吧,哈哈。” 无欢一口干了觚中酒,站起身来,哈哈大笑着说道:“几个盗贼,竟然论起了天下大事,痛快啊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腰间宝剑如同匹练,骤然挥出。 ………………………… 注释:关于商纣罪状,有据可查者,为六条。至于后世所谓十大罪,主要为春秋战国时期,有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学说而总结归纳或杜撰出来的,并非周武王所宣原版。 当然,那段历史太过遥远,大多数史实考据不足,众说纷纭就不足为奇了。譬如,箕子建国之事,就是笔者借鉴了部分史料,牵强附会矣。 本文纯属虚构,小说家言而已,定然错讹多多、漏洞百出,方家宽容一二。 ——萨米巴巴 …………………………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四十三章 串子沟 - 商遗 - 萨米巴巴 无欢一剑就劈开了桌上的一只铜斝,长笑声中,剑已入鞘。 郭羊认真看着那分为两片的铜斝,只见切口细腻平滑,隐约有铜的本色显露出来,极为醒目。 “好快的剑!”郭羊笑了,斟了酒,与无欢同饮。 “王胡子兄弟,阿奴兄弟,来,共饮此酒。”无欢又斟了酒,举觚相邀。 阿奴什么都没说,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倒是王胡子,一脸的笑意,端了酒就要一饮而尽,看见郭羊有些不悦的面色,脸色一僵,顿了顿,尴尬地说道:“主公,请恕王胡子有意隐瞒。” “不错啊,以后再有这样的朋友,你尽管瞒着我带来。最好是带到咱们雾灵山大峡谷,老子重重有赏!”郭羊展颜一笑,说道。 王胡子面色尴尬,端了一觚酒,饮也不是,不饮也不是。 “好了好了,喝你的酒,难得一堆盗贼相聚,把酒言欢,谈论家国之事,哭丧着一张脸令人扫兴。”无欢笑道。 郭羊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王胡子这才将酒一饮而尽。 “伏击地点都勘察过了,燕军的粮草大队时间也确定了,尚有十几日闲暇,不知如何安排?”郭羊转首问道。 “喝酒,鲈鱼,烤全羊,醉生梦死十日便下山。”无欢笑着说道,两只手掌“啪啪”拍了两下,两队彪形大汉赤膊进了大门,抬上来一只比王室礼器还要高寸许的青铜大鼎,里面全是酒。 另有人源源不断奉上清蒸鲈鱼,举箸一扒拉,露出嫩白鲜艳的肉来,阵阵淡淡的鱼腥味儿弥漫了整座石室。 “来,让你们认识一下,这就是我给你们说过的郭羊。今后,若我战死他乡,你们尽可去雾灵山寻他,奉他为主。” 无欢面色波澜不惊,言辞间却恰如他的剑,狠辣,无情,一往直前,听得郭羊心下悚然。 那两队彪形大汉轰然应诺,躬身向无欢施了一礼,又转身向郭羊施了一礼。 郭羊不敢怠慢,赶紧起身还了一礼。 “今日欢聚一堂,无欢兄何至如此?”郭羊略微有些不悦,开口说道。 “兄弟,我不像你。我这辈子也赚够了,该去干点正事了。”无欢淡淡说道。 “你是要去箕子朝鲜?”郭羊问道。 无欢慢慢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只是夹了一块鲜嫩的清蒸鲈鱼,放入嘴中慢慢品着。 “人各有志,哪天想隐居了,来寻我,阿奴的腌制腊肉绝对会让你从此贪生怕死。”郭羊举杯,正色说道。 …… 十日后,角山,串子沟。 燕军的粮草按时抵达。 押运粮草的将官是燕国少主的小舅子,少年得志,有点春风得意。他骑坐在一匹明显高于其他将士胯下的高头大马,徐徐而行,厚重的牛皮铠甲捂得太紧,让他出了一身一身的臭汗。 “将军,前方已到串子沟,此处两面夹山,绵延十余里最多容得三四列兵士通过,向来盗匪猖獗,是不是先令人查探一番?”身边的一名副将眼睛眺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串子沟,有些担忧地问道。 “嗯,索将军说的是,就令斥候前去勘察吧。命令全体将士,就地修整,埋锅造饭。”将军微微点了点头,歪着身子下了高头大马,早有亲卫铺好了几张兽皮,摆好了梨木小桌,上面摆了些干肉、面饼和酒。 将军招手邀了三名副将,席地而坐,开始吃吃喝喝。 军中等级森严,但饿肚子是平等的,故而,周人治兵向来讲究将士平等,饮食统一。不过,这规矩也仅仅限于驻扎在周人王都周边的十二支王师,其他各诸侯国,无论大小强弱,将军绝对奢华讲究,士卒们最多就着清水啃几口冷硬的面饼。 闻着浓郁的酒香,周围数十名亲卫小心翼翼地吞咽着口水,寻了阴凉之地,自去喝清水啃食面饼了。 “此地自古以来就是险地,民风彪悍,既非东夷部族的顽冥不化,也非北地鬼方的心狠手辣,却更加难缠。”一名副将嚼着面饼,喝了一口清酒,含含混混地说道。 “就是,此处刁民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若是陆地剿杀得紧了,便干脆逃窜到沿海一带,夺了东夷人的船板泛舟海上,委实令人头疼。据说,孤竹国派人剿杀几次,无果后干脆放弃了,并声明只要不对王室和军队物资下手,尽可随意而为。”另一名副将摇头叹息说道。 “嘿嘿,就算是插了翅膀的蟊贼,还不是让我们少主略施小计,就给尽数铲除了。”将军很年轻,面貌颇为清秀,却带着一丝天然的狠厉之色。 “就是就是,少主一招驱狼吞虎,就将此地所有山民尽数灭了。就让他们到阴间去打劫吧,哈哈。”几人纷纷附和,哈哈大笑道。 …… 与此同时,郭羊、阿奴和王胡子三人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座山上,吃着烤羊肉,喝着孟婆酒,不时探身张望一番。 以郭羊的意思,是要提前进入伏击地点,寻一处隐秘的地方藏起来,到时候直接混入运粮队伍,相机行事。 王胡子说服了郭羊。他在行伍里呆过,知道行军打仗时的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比如,斥候制度,就是郭羊和阿奴所不知道的。 当他二人亲眼目睹了几队身手敏捷的斥候或策马而行,或攀山越岭仔细搜寻,不禁一齐看了王胡子一眼,露出一抹佩服之色。 “斥候的作用,在行军时不亚于主力的战力提升。他们是军队的眼睛和耳朵,甚至是军队的狗鼻子,能够嗅到一些未知的危险气息。”王胡子嘿嘿笑着说道。 郭羊在山顶看着那些斥候的搜索方式,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胡子,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必要培养自己的斥候?” “禀主公,我已经开始训练了。”王胡子咧嘴说道,脸上又一次露出恬不知耻的那种笑。 郭羊面色一僵,讪讪地说道:“好吧,以后这方面的事就交给你了。不过……以后有所行动,得告诉我一声。还有你,阿奴也是个狗才,干什么事都鬼鬼祟祟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阿奴正咧嘴笑着,听郭羊教训王胡子,突然听到把他也骂了进去,脸色顿时一僵,也不说话,抓了一块羊肉使劲嚼着。 王胡子见状,也抓了一大块羊肉,塞入胡子拉碴的大嘴里,嚼得“吧嗒吧嗒”作响。 郭羊看了看王胡子,又看了看阿奴,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屁股坐下来,端起了酒慢慢喝着。 “抓紧时间,吃饱了准备下山,那些斥候应该快要归队了。”王胡子将一条羊腿撕扯着吞掉了大半,抹了一把油腻腻的大嘴,说道。 “好!”郭羊和阿奴异口同声地说道。 “按照原定计划,混入运粮队,先偷粮食,再搞事。”王胡子喝干了觚中的孟婆酒,低声说道。 王胡子从囊中取出三件燕军斥候的衣甲,三人麻利地换了,这才猫着腰,悄无声息向串子沟摸去。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四十四章 苦战 - 商遗 - 萨米巴巴 在王胡子的带领下,郭羊等三人大大咧咧地走进了燕军的队伍里,东瞧瞧西看看,跟其他斥候一样。 王胡子的时间点掐得很准,等三人抵达运粮队中段时,刚好整个队伍都进了山谷。 王胡子有意落后了百余步,阿奴向前赶了百余步,郭羊走在中间,立刻动起手来。 他瞅准了那些拉运粮食的骡车跟前,粗略估计自己的储物袋能装走多少车,便贴近了走在王胡子前面的那辆粮车跟前。 “这车粮食谁负责?”郭羊粗声大嗓地喊道。 “我和牛老四。”一个老年兵卒不咸不淡地说道,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 “叫他过来,例行抽检!”郭羊粗声说道。 “抽检他娘的腿儿!晦气!”那老兵啐了一口,转首喊来牛老四,却也是一脸穷苦相。 “你,上去,打开袋子!”郭羊指着牛老四说道。 那牛老四嘴里骂骂咧咧的爬上骡车,勾头去解口袋。 郭羊拥了那老兵肩膀,往车辕边走了一步,顺手一刀子,就割断了他的喉咙。 那老兵临死前软弱地挣扎了几下,好像叹了一口气,让郭羊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 郭羊也叹了一口气,将那老兵扶到车辕上,摆正姿势,就好像有点累了,蜷缩在车辕上偷偷的眯一会儿。 “死上来检查,他娘的有完没完,老子……”牛老四刚直起身子,就被郭羊弄死了,生生将那半句怨言咽了下去。 郭羊左右看了一眼,转眼间就将那车粮食收了,不动声色地赶到了前面一辆骡车边,用同样的办法将那两名兵卒弄死,收走了粮食。 王胡子在后面看得仔细,不禁暗暗咂舌,心道幸好他不是郭羊的敌人,否则,那不动声色的一刀,根本就难以避开。 …… 很快,郭羊已经收了二十几车粮食,终于被燕军发现了。 有一个老兵偶尔回头,发现一长溜骡车上的粮食不翼而飞,所有人都蜷缩在车上,随着车轱辘吱呀吱呀的滚动,软踏踏地左右晃动着。 “有劫匪!”那老兵扯着嗓子喊道。 郭羊距离那老兵尚有二三十步,根本来不及阻止,便干脆放开手脚大杀起来。 粮车队伍瞬间就炸锅了,杀声震天,驴嘶马叫,受惊了的骡子们使劲儿往前面冲去,与前面的粮车相撞,一下子就一条道堵死了。 串子沟本就狭长,只能容下三四列兵卒通过,再加上一长溜粮车在骡子受惊后东倒西歪,将一条道整个堵上了。 王胡子和阿奴堵住两头,对那些冲过来救援的兵卒大开杀戒,借着乱七八糟摆了一地的骡车的掩护,硬生生抵挡住了数以百计的燕军兵卒。 郭羊一边密切关注着两头的战况,一边快速将一车车粮食收入储物袋。很快,两个储物袋就装满了,足足有五十车粮食。 郭羊有些郁闷,发誓一定要想办法再弄几个储物袋来,要不然,以后打劫的时候就心疼的不行。 抢完了粮食,郭羊一声呼哨,王胡子和阿奴开始慢慢向郭羊靠拢,打算并肩作战,免得腹背受敌。 正杀得性起时,燕军的号角声终于响起来了。兵卒们纷纷让开道路,后面一队骑兵,前方一队骑兵,在两名副将带领下,猛扑过来。 同时,两边的弓箭手也很快就位,“嗖嗖嗖”一阵箭雨,将郭羊等三人整个笼罩其中。 郭羊不知道自己的护体罩能不能抵挡漫天而来的箭雨,同时也不敢轻易显露修真功法,便随手劈下两片车板丢给阿奴和王胡子,又从怀中抽出一片兽皮,快速挥舞,将那些箭簇卷的四处乱溅,根本就近不了他周身一丈内。 箭雨刚刚停歇,两队骑兵就冲到了三人跟前。 郭羊一声喊,阿奴和王胡子分为一组,在骡车间翻滚跳跃,冲进了后面的燕军队伍中去了。郭羊则向另一头冲去。 如此一来,他们完全跟燕军士卒混在了一起,对方的骑兵没了优势,反倒被混乱的人群挤来挤去,踩伤了不少自己人。 两名副将气的哇哇大叫,挥舞着手中兵刃,却被一堆一堆的兵卒挡住了去路。 “都让开!”一位副将暴喝一声,随手一矛,就将一个兵卒拨得翻了个跟头,咕噜噜滚到道旁的浅草中。 那些兵卒发一声喊,推推搡搡地让开了一条道,好让骑兵冲上去弄死这三个该死的盗匪。 一名黎面虬髯的副将怒吼着,挥舞长矛,冲向阿奴和王胡子。后面数骑,也是纵马横冲,手中矛戈犹如毒蛇吐芯,骤然戳出。 王胡子眼见骑兵冲撞过来,深知其中厉害,招呼一声,翻身就滚到了一辆骡车下。 阿奴却已经被激起了凶性,面色阴沉,迎着那副将的长矛猱身而上,手中一把刀子忽闪一下,向矛头劈砍而下。 那副将一声狞笑,长矛一抖,划出一团虚影,猛然扎向阿奴的胸腹。 不料,阿奴长期与周人精锐骑兵厮杀过,对此颇有经验。他的扑击和劈砍竟然都是虚招,待那副将全力扎下时,阿奴却骤然一个懒驴打滚,窜到马腹下,顺手一刀,就割断了一只马蹄。 马匹一声悲嘶,颓然栽倒,副将则被摔出去七八步,在地上连续翻滚了好几下,方才稳住身子。 那副将大怒,拄着长矛就要爬起来,突然觉得喉咙处一凉,好像曾经的一根青丝拂过,温柔而带着轻微的叹息。 阿奴手脚并用,像一只凶狠的鬣狗,看都没看那个被他弄死的副将,几个翻滚,冲进了骑兵丛中,神出鬼没地在马腹下穿梭,伺机弄死好几个骑兵。 王胡子躲在骡车下,看着阿奴难看却有效的身法,以及其凶狠的杀人手段,不由得大声叫好,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冲向了那些骑兵。 不远处,郭羊的处境却有些不太妙,他被数十名士卒列队冲击,逼入一个狭小的空间,全凭身法灵活和刀法凌厉苦苦支撑。 上次全歼数百人周人士卒,郭羊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周人士卒松懈异常在前,他的偷袭在后,还没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就打乱了阵型。再加上上次全身骑兵,他可以利用灵巧身法与之周旋。 故而,郭羊对这些周人派遣到燕地的军队心生轻视,认为单凭他的一把刀子,就可以轻松应付。 但当这些步卒一旦反应过来,结成同进共退的队列方阵时,其威力让郭羊大吃一惊,差点吃了大亏。 这些步卒操练扎实,不求速胜,步步为营,步步紧逼,步调一致,数十杆长短兵刃防守的密不透风,根本就不给郭羊以喘息之机。 郭羊越战越惊,好几次差点就被戳中。他暗暗叫苦,不禁为自己之前的轻敌有些懊恼。 好在郭羊手中刀子太过锋利,那些列队进攻的兵卒见识了刀子的厉害后,也不敢逼迫太紧,只是一味地加强防守,慢慢将他挤压到一面石壁前。 郭羊自忖,若不使出修真功法,强行破开这数十杆长矛长戈加藤盾的队列进攻,迟早会被这些他随手就能弄死七八个的小兵卒给戳成筛子。 就在郭羊打算使出杀手锏时,陡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响彻串子沟,两面山上山石滚滚,砸断了无数碗口粗细的松树也被裹挟着轰然而下,声势惊人。 转眼间,整条串子沟两头就被堵上了,数以百计的燕军兵卒尚未反应过来,就被砸成了肉泥。一时间,呐喊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在滚滚山石的轰击中,燕军兵卒一片哀号,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肉,到处,都是慌不择路晕头转向的兵卒。 郭羊、王胡子和阿奴三人所在处,并无一块山石落下,所以,那些失魂落魄燕军兵卒纷纷往这里奔来。 串子沟两头,两支兵马等待山石树木不再滚落时,这才缓缓进沟。沿途,那些被山石树木砸伤的兵卒,被一一戳死,那些没有受伤的,则在奔跑的路上,被一个个射死。 无欢带领的两队人,不慌不忙地一边杀人,一边组织人手将所有的粮草都搬走了。 不到一个时辰,燕军运粮队全军覆没。 串子沟里,到处都是无欢带来的人,他们将燕军兵卒的铠甲剥下来,整理好,用绳子捆了,码得整整齐齐,等待后面的人将其搬走。 那些燕军的兵刃,也被捆好搬走了。甚至,那些扎在燕军身上的箭,也被一一拔出,整理好,就地分发给了大家。 郭羊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无欢的人有条不紊地打扫战场,这才感觉有些后怕。 “郭兄,大恩不言谢,无欢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无欢坐在马上,穿了一身熟牛皮结扣而成的锁子甲,显得分外挺拔。 “各取所需罢了。也多谢无欢兄相助。”郭羊抱拳说道。 “郭兄,真没有兴趣到海外去闯荡一番?”无欢拨转马头就要离开了,突然转首问道。 “雾灵山还有几百口子人等我的粮食。”郭羊不置可否地说道。 “好吧,你劝不了某家,某家也劝不了你,那就各自珍重!” 无欢不愧是辽东第一剑客,拿得起,放得下,丝毫不拖泥带水,“啪”的一鞭,就绝尘而去。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四十五章 搞生产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阿奴和王胡子回到了雾灵山大峡谷。 他们是秘密进入寨子的,因为,他们是秘密出去的。除了那三十名少年和王胡子带来的百来条汉子,大峡谷里生活的商人后裔们生活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什么变化。 此次出去搞粮食,颇有收获,但也凶险无比,郭羊事后回想有点后怕。 乱军丛中打劫粮食,简直比虎口夺食还要危险得多。尤其是那些步卒协同一致的队列攻击,要比面对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危险得多,有点老虎咬天的感觉。 打劫的事,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还是要尽量少干、甚至不干! 郭羊打定主意,他要想办法通过其他办法让自己强大起来。 在回来的路上,郭羊反复思量,认为目前他最大优势不是武力,而是拥有了一片相对稳定的土地,有了几百号人。 一回到大峡谷,郭羊直接宣布了阿奴和王胡子的分工。 阿奴全面负责寨子的生产,包括种植和养殖,以及暂时还保密的铁矿石开采、冶炼。王胡子则全面负责整个寨子的武装力量,包括警戒、护卫和人员的训练。 另外,郭羊还宣布了一个重要的事情,他给雾灵山大峡谷的寨子起了一个名字:天水寨。 当郭羊说出这个名字时,其他人都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自己的寨子终于有名字了,欢呼了一阵,就去忙碌了。 唯有阿奴,听到这个名字,他黝黑的脸上出现了一抹震惊,好像听到了人世间最难以置信的事情。 天水寨! 阿奴低着头,眼眶里含着泪,慢慢走出郭羊的岩洞,来到一座高高的山岗上。 “天水寨的名字不好吗?”就在阿奴失魂落魄地眺望远方时,郭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很认真地问道。 “不,少爷,很好,太好了!”阿奴有点语无伦次,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脆弱。 郭羊有些疑惑,但他没有继续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有他们自己隐秘的伤,郭羊尊重阿奴,不想将指头戳进他的伤口里。 两个人站在山岗上,眺望着安详而忙碌的大峡谷,幸福而充实。 “少爷,我们的寨子真的就叫天水寨了?”阿奴突然问道。 “嗯。”郭羊含混地应了一声。 “阿苏也在天水寨,不过,那个天水寨在南疆。”阿奴说道。 “这么巧?”郭羊有些诧异地问道。 “天水寨……嘿嘿,天水寨。”阿奴突然嘿嘿笑了,脸上神情有些古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这名字没问题吧?那天打劫燕国军队的粮食时,我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名字,觉得还不错,就给了我们的寨子。”郭羊说道。 两个人都沉默了,各自想着心事,像两个黑色的哑巴。 …… 阿奴很快就拿出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方案,天水寨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 大量的荒地被开垦出来了,赶着季节播下了谷子和高粱。谷子碾了米,是人吃的,糠皮可以让牲口吃。 高粱是阿奴反复对比后引进的新品种,据说营养不是很高,但产量高,很适合大峡谷种植,可以储存起来让牲口吃。 天水寨的好多地方开始有了名字,适合种植谷子的那片土地,叫谷坡,适合种植麦子的那一大片土地,叫麦子沟。一条专门让牛羊牲口喝水的地方,叫饮驴湾。 而最为著名的,便是郭羊和阿奴第一次选址时发现的那瀑布,叫天水。 一些新开垦的荒地,被天水寨人仔细地用木头桩子围了起来,防止山上的那些野兽祸害,远远看着,有点像大地上的补丁,东一片,西一块,看起来很舒服。 阿奴将三四百口子人分成了好几组,有的负责种植小麦,有的负责种植高粱,有的负责种植燕麦,有的负责种植谷子,每一组人都指定了一个头儿,他们坚决执行着阿奴的各项命令。 而最特殊的两组人则归阿奴直接指挥。一组是负责养殖的,一组是开采矿石的。 阿奴的养殖技术让大家很信服,即便是那些最笨的商人后裔,也很快就学会了不少养殖方面的技术。从选种、配种、接生、贴奶等技术活儿,到喂养、配料、清除粪便等粗活,那些老残妇孺每个人都有严格的分工。 另外,阿奴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宰杀、腌制、储存等环节的小组,只有四五个人,却负责了整个天水寨人的吃肉问题。 各种农具被设计制造出来了,包括耕种的和养殖的,每一样工具都是郭羊和阿奴两个人商量着设计的。 后来,郭羊觉得太过麻烦了,设计各种各样的工具占用了他大量的修炼时间,这让他有些受不了。 “阿奴,得成立一个专门设计制作工具的小组。”有一天,郭羊将阿奴叫到岩洞里,直接下了命令。 阿奴点了点头,转身就走,立马着手组织手工小组。 他在王胡子带来的那些人中挑选了七八条汉子,开始耐心地训练他们。不到一个月,那些人已经能够制造出有些难看但很实用的农具。 郭羊来过一次,检查了一遍手工组,对这些人的工作效率表示了明确的不满意,他让阿奴又抽调了十几个半大孩子,给那些汉子打下手。 “一个好的工具,就像一把好的刀子,可以抵得上一群奴隶。我们天水寨没有奴隶,那就给我好好设计制作工具。”郭羊一改平日的温和,很严肃地撂下一句话给阿奴,就到后山去修炼了。 阿奴难过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这个手工组迅速成长起来,不再令郭羊失望。 他领着那些人参观了农田、水渠、羊圈、猪圈、驴圈,甚至还参观了大家的居住环境等所有细节。然后,他拿出一大坛酒,煮了一鼎肉,让大家坐下来一起想办法。 “其实,我们之前都有些盲目,只想着怎么把木头弄成工具,这几天我们看了那些具体的生产环节,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一条汉子憨笑着说道。 “我们内部,根据大家的需要,也可以分成小组。比如,我对农业感兴趣,就可以负责专门给那些耕作的妇人和老人制造他们最实用的农具。比如李老三对水渠和灌溉有兴趣,那就让他负责整个天水寨用水方面的工具。” 另一条汉子不善饮,喝了几口酒就开始舌头打卷,不过他的建议很受阿奴的重视。 手工组很快就商定了下一步的目标,他们扛着斧子和木头,直接蹲守在田间地头和牲口圈里,仔细观察生产的各个环节,让那些干活的妇人和老人孩子们提要求,再根据大家的要求直接设计制作一件工具出来。 这一简单的改进,让手工组成为最受大家欢迎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能看到他们设计的各种各样简单而使用的东西。在天水寨,只要你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得到充分的尊敬。 工具先进了,就像阿奴手里的刀子锋利了一样,生产效率很快就提高到了让大家惊奇的地步。以往需要一百多人流血流汗苦干两三个月的农活儿,现在都用不了三四天,就可以保质保量地完成。 郭羊对此很满意,为此,他专门邀请阿奴去附近的山上醉了一场。 不过,随着生产效率的提高,新的问题也出现了。 干完农活儿,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蹲在阴凉处,抠着脚趾,议论天水寨大大小小的事情。刚开始,大家都还有些内敛,只谈论有关生产方面的事,后来,话题慢慢拓展,人们开始议论别人的事情,这让阿奴有些郁闷。 尤其是到了冬天,天水寨人都窝在各自的岩洞里,围着一堆火,裹着兽皮或羊皮,能够整日整夜地谈论下去。男人的事,女人的事,孩子的事,老人的事,都成了大家的谈资。 看着那些人神神道道的样子,听着大家吃吃的笑声,阿奴焦虑了起来。他打算跟郭羊好好商量一下,天水寨变成这个样子,让阿奴很伤心。 …… 郭羊搬到了后山,紧靠着那座矿山开辟了一个新岩洞。他一边参详提炼术,一边修炼,除了阿奴和王胡子两个人,其他任何人严禁进入那片区域。 他在自己的新岩洞里接见了阿奴。 “这是好事。”郭羊听了阿奴的担忧,笑着说道。 “可是,长此以往,大家的生产积极性就减弱了。”阿奴担忧地说道。 “这说明,你这个负责生产的人做得不够好。”郭羊意味深长地说道。 阿奴思量了半晌,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哪一点做得不够好。 “下一步,会让大家有得忙。矿石需要开采了,种植和养殖的规模需要扩大了,你说的这些都不是大问题。”郭羊说道。 “可是……大家都开始议论别人了,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阿奴一屁股坐下来,端起了一觚酒,浅浅喝了一口。 “这是大好事啊。”郭羊哈哈大笑起来。 看着阿奴茫然的神情,郭羊继续说道:“人跟牲口一样啊。你的养殖技术那么好,就是脑子怎么转不过劲儿?” “少爷,阿奴有些糊涂,你就直接说吧,绕来绕去弄得我有点晕乎。”阿奴苦着脸说道。 “我们天水寨需要发展,需要长久地存在下去。那些老人都会慢慢去世,年轻人会慢慢老去,孩子们正在长大,这样下去怎么行?得让大家繁殖起来啊阿奴。”郭羊温和地看着阿奴,颇有深意地说道。 “啊?少爷……你是说?”阿奴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面现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郭羊嘿嘿地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像个坏孩子。 “我知道该如何去做了,少爷,我这就去安排!哈哈哈哈……”阿奴一路大笑,快步回到了天水寨。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四十六章 阿奴逼婚 - 商遗 - 萨米巴巴 春天,天水寨举办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大婚礼,一百多对新人入了洞房。 为了这场婚礼,天水寨的老老少少忙碌了整整一个冬天。 他们新开辟了一百多个岩洞,制作了一大批桌子、凳子和床,并将所有的岩洞装饰起来,挂上了兽角,安装了门窗,给每一个岩洞盘了一个红泥小火炉。 郭羊也没闲着,他让那三十名少年没日没夜地打造铜器,按照人头和新组建的家庭,分配了那些日常必备的器皿。 商人对铜器有一种天然的情感,所以,那三十名少年只看了一遍郭羊的示范,就能够打造出一些简单的酒器和食器了。当然,那些工艺复杂的礼器,他们还打造不出来。 郭羊也不打算让他们去打造没用的礼器,天水寨没有贵族,也没有奴隶,如果真有人想拥有一套漂亮的礼器,也可以用同样价值的物品请求那些少年帮他们打造。 三十名少年严格遵守了郭羊的意思,从来都不给人打造礼器。 当然,最忙碌的还是阿奴。 他从冬天就开始筹备这场婚礼了,从牵线搭桥到最后将一百多对新娘新郎送入洞房,耗费了阿奴太多的心血。 新娘子全部是商人后裔,她们大多数人已经有了孩子,有些死了男人,要不是郭羊和阿奴的到来,她们可能早就被饿死了。所以,她们心存感激,对郭羊和阿奴的安排没什么异议。 反倒是那些新郎官,都是王胡子带来的盗匪,自由自在习惯了,让他们跟这些商人遗孀过日子,都有些不情不愿,甚至还有些抗拒情绪。 阿奴找来王胡子,一边喝酒,一边将郭羊的意思说了一遍。 王胡子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口回绝了。 “都是我的弟兄,会让那些老娘们儿栓住的。狼,就该有狼的样子。白天是狼,晚上当羊,迟早会让一百多条汉子都变成羊。”王胡子连酒都不喝了,转身就要离开。 阿奴阴着脸,说道:“你再走三步,我就弄死你。” 王胡子哈哈大笑,不理会阿奴的话,故意使劲儿向前跨了三步,还回头挑衅道:“阿奴,如果你让郭羊也娶个他们商人的老娘们儿,我就娶两个。” 阿奴脸色铁青,突然出手了。 他像一只阴险的豹子,在空中一个翻身,照着王胡子的脸虚砍了一刀。等到王胡子举刀格挡时,阿奴的身子却突然坠地,一个懒驴打滚就到了王胡子身前两三尺处。 王胡子大惊失色,一个扫堂腿,想踢开阿奴。 不料,阿奴的这一招仍然是虚招,眼看着王胡子一脚踢来,他的身子又弹起了三四尺,直接扑入王胡子的怀里。 王胡子大惊,尚未有所应变,就觉得小腹处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却是被阿奴用那把小刀子捅了一下。 阿奴下手狠辣,一旦动手就绝不容情,他不仅将小刀子捅进王胡子的小腹,并使劲向外划拉了一下,豁出一道可怕的伤口。 王胡子一声惨叫,下巴上又挨了一拳,本来因为疼痛向前蜷曲的身子,直接被阿奴打得倒翻了出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一张榆木桌子上,将整张桌子都砸塌了。 王胡子一阵眩晕,又惊又怒,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机会。 阿奴阴沉着脸,厚厚的嘴唇紧闭着,一把抓住了王胡子的脖子,照脸就是几拳。 “阿奴,你他娘的……”王胡子刚刚缓过一口气,张口就骂。 阿奴本来已经放手了的,一听王胡子还在骂人,一把抓住王胡子乱蓬蓬的头发,使劲儿扳了一下,让王胡子的脸向上仰着,然后,又是几拳。 这几拳,阿奴已经生了恶念,就想将这个反对郭羊命令的家伙打死。 王胡子惨叫了三声,就被打晕了,软踏踏的像一条死狗,被阿奴抓着头发提到外面,扔进一堆驴粪里。 大家都吓坏了,看着阿奴铁青的脸,谁都不敢说什么。尤其是王胡子带来的那些盗匪,纷纷赶到阿奴的岩洞外面,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王胡子浑身血污,一动不动地趴在驴粪里,不知死活。 阿奴比郭羊可怕,这是天水寨所有人都知道的。因为他只听郭羊一个人的,其他任何人的话都是狗屁。只要有人反对郭羊,第一个将刀子捅进那人肚子的,肯定是阿奴。 终于,有一个妇人看不下去了,她低声嘀咕着,走到王胡子跟前,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 王胡子长长吐了一口气,迷迷瞪瞪地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老子服了”,然后,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他还活着。”那妇人试图将王胡子拉起来,却实在是力气太小了,无法将人高马大的王胡子弄起来。 “你们都是死人吗?也不过来个人帮帮忙!真没见过你们这么没出息的男人!阿奴怎么了?他的刀子难道就可以随便杀人吗?不行,我得找郭羊去,阿奴把王胡子打死了……” 那妇人边哭边说,继而开始嚎啕大哭,鼻涕眼泪都淌了王胡子一脸。 “你再哭闹不休,我真就宰了他,你信不信?”阿奴站在岩洞门口,冷冷的说道:“找两个人把王胡子这狗才抬到一号新房去。你,从今天开始,就是王胡子的妻子。若有反悔,要么你死,要么王胡子死!” 阿奴恶狠狠地说完,就回到了岩洞里,倒是大家都傻眼了。 尤其是那个妇人,顾不上擦拭一把鼻涕眼泪,怔怔地看着怀里满脸都是血污、半死不活的王胡子,突然又大声哭了起来:“阿奴,你一个挨千刀的,你竟然把我嫁给了半个死人!” …… 王胡子躺在床上养了一个月,才能挣扎着爬起来,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出了一号新房。门口,妇人正在忙着晾晒粮食,不远处,一个瓦罐里炖着几块猪肉,咕咚咕咚地翻滚着。 王胡子找了一个小凳子,龇牙咧嘴地坐下来,半眯着眼睛,看着阿奴强行嫁给他的妻子,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在一个晴朗的上午,王胡子来找阿奴,手里提着一坛酒。他想请阿奴喝酒,却被阿奴直接堵在洞门口,不让他进门。 “阿奴,兄弟这是来请你喝喜酒的,无论如何都要赏脸啊。”王胡子陪着笑,讪讪说道。 阿奴冷着脸,盯得王胡子浑身发冷,不由得矮了一头,小心翼翼地说道:“阿奴老哥,兄弟……请你喝酒。” 阿奴“刷”地摸出了郭羊专门给他打制的那把小刀子,伸出手指,温柔地试了试明晃晃的刀刃,阴沉的脸慢慢温柔了下来。不过,王胡子却看得浑身都是冷汗。 他太熟悉阿奴了,这个该死的氐人有个特别的嗜好,那就是每次宰杀牲口猪羊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阿奴老哥,兄弟这就走,这就走。改天我炖了獐子肉,再请你喝酒。”王胡子是被阿奴给打怕了,点头哈腰,还哪有一丝一毫的盗匪头子的气势! “我让你走了?”王胡子已经走出去几步了,阿奴突然冷冷地问道。 王胡子马上就停下了脚步,赶紧转身,陪着笑脸说道:“阿奴老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弟这就去执行!” 阿奴又将王胡子盯了一会儿,这才沉声说道:“一个春天,你不能让自己的妻子怀孕,我就骟了你。” 王胡子一愣,猛然抬头,结结巴巴地说道:“阿奴老哥……” “还有,告诉那一百多个狗屁新郎官,这个春天,如果他们不能完成任务,老子亲手骟了你。”阿奴恶狠狠地说道,手中的小刀子倏忽一闪,不知被他藏到哪里了。 “阿奴,你他娘的讲点道理行不行?别人完不成任务,为什么要骟我啊?这都是什么狗屁逻辑……”王胡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没了声息,因为,阿奴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了。 “滚!”阿奴说完,冷着脸进了岩洞。 王胡子在阿奴岩洞前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唉声叹气地返回一号新房。 …… 阿奴岩洞里,一盆火燃得正旺,上面搭了一只铜鼎,咕咚咕咚地炖着肉,一股浓烈的羊肉膻腥弥漫着,混合着浓烈的酒香,令人迷醉。 一张柔软的豹皮上,慵懒地斜倚着一人,却是郭羊。 “他走了?”郭羊忍着笑,问道。 “走了。”阿奴一屁股坐到火盆边,用两根细长的铜著捞出一大块羊肉,放到郭羊面前的盘子里,又给自己捞了一块。 “你这办法还行。”郭羊笑道。 “那狗才是个贱骨头,不打不行。”阿奴冷声说道。 “你说……”郭羊想说什么,突然自己笑了起来,差点呛了一口酒。 “一个春天,那点任务都完不成,老子以后揪着他们的耳朵到猪圈里走一趟,让他们学习学习。”阿奴一本正经地说道。 郭羊闻言,哈哈大笑,撕了一大口羊肉,使劲嚼着。 “对了,阿奴,要不要给你也……”郭羊嚼着肉,含含糊糊地说道。 “不用。我有妻子。”阿奴冷着脸,淡淡说道:“少爷,你还没成家,要不要……” “阿奴,你今天的肉少放了盐,以后要注意!对了,我还有事,得回去了。” 郭羊不等阿奴把话说完,立马站了起来,扭头就走,连那块羊肉都没吃完。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四十七章 王胡子练兵 - 商遗 - 萨米巴巴 王胡子和他的那些盗匪新郎官们愁眉苦脸地过了一个春天,他们对阿奴既爱又恨,却偏偏躲不过去。 “任务完成情况如何?”阿奴一本正经地问道,就好像询问那几个负责养殖的,这一茬能生多少头猪崽子一样。 王胡子苦着脸,吭哧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约……估计……差不多有一大半完成任务了。” “嗯?”阿奴突然翻脸了,向那两队新郎官跟前迈了一步。 那些新郎官悚然一惊,慌忙退后了半步,紧张地看着阿奴。 阿奴,这个该死的氐人,居然慢慢摸出了他的那把小刀子,似笑非笑地瞅着王胡子。 王胡子脸色大变,赶紧赔笑道:“阿奴大哥,您消消气,是这样的,有些狗才的确是不争气,给您老人家丢脸了,回头我好好收拾他们!” 说着话,他转首大声吼道:“闫老二,张狗子,薛霸,还有你,他娘的,还不出列给阿奴大哥赔罪!” 被王胡子点名的几条汉子鄙视地看着王胡子,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走出队列,丝毫没有新郎官的样子。 阿奴看都不看那几个人,只是瞅着王胡子,伸出一指,轻轻弹着他的小刀子,发出“叮叮”的脆响,每一声都像无形的刀光,割得王胡子的心头一颤一颤的。 “阿奴大哥……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王胡子在阿奴的面前,就像一只受伤的狗,而阿奴自然就是那凶狠的豹子了。 “你自己的任务呢?”阿奴突然开口问道。 “我的完成了!”王胡子大声说道,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自豪。不过,那点可怜的自豪,让阿奴似笑非笑的神情弄得有些走样。 王胡子挠了挠头发,赔笑道:“阿奴大哥,我的任务完成了……” 那百来个新郎官发出一声鄙夷的嘘声,甚至有人使劲咳嗽着,以掩饰他们快要忍不住的嘲笑。 阿奴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挂着。不过,把你的这几个狗屁新郎官给我带上,去参观一下咱们天水寨的猪圈吧。” 他说着话,伸出拇指和食指,瞅着王胡子笑了笑。 王胡子乖乖地将自己的一只耳朵塞到阿奴的两指间,让人家揪着扯进了猪圈。那几个没完成任务的盗匪新郎官,在其他新郎官得意洋洋的怪笑声中,唉声叹气地跟在后面,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 好不容易将阿奴糊弄过去了,王胡子回到他的一号新房,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咬牙切齿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要振作起来,继续训练他的兵。 郭羊给他递了话,并隐约暗示他,训练士卒,还需要向阿奴学学。 王胡子一想起阿奴,就气不打一处来,上次为了逼婚,当着全天水寨的人将他楱了个半死,还胡乱给他塞了一个妻子。 这些倒也就罢了,可那个该死的氐人奴隶,我王胡子明明完成任务了,还要被揪着耳朵去参观猪圈,向那几个专门负责种猪培养的糟老头子“请教”! “去,给我弄一碗肉,吃过饭,我得去营里。”王胡子大咧咧地命令妻子。 他的商人妻子很柔顺地端上来一大碗樟子肉,说道:“早上你们去寻阿奴的时候,我就给你炖了肉。怎么样,那个天杀的再没欺负你吧?” “哼,他敢!”王胡子冷哼一声,劈手端过那碗肉,一通狼吞虎咽,一副大男人气概,看得他妻子满眼都是柔顺和依赖。 王胡子看着已经有些显怀的妻子,心里暗暗叹息,骂了一声阿奴狗才,提了刀子就出门了。 相比阿奴的训练,王胡子的训练方式更接近军队操练,不过,他结合自己这些年当盗匪头子的经验,增加了很多训练项目。 军队操练,主要讲求协同联合作战,个人能力是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比如上次将郭羊逼得快要走投无路的那种战法,就是典型的队列阵型攻击。 王胡子的训练项目包括了结阵、队列、联防、攀岩、潜水、暗杀、隐匿、踩点等数十项,甚至还包括一些莫名其妙的项目,比如驯马、诱狗、江湖切口等内容。 第一次听到这名目繁多的训练项目时,郭羊觉得头都有些大了,不禁多问了一些细节。 “我们做盗匪的,无非是打劫偷盗,要么被人弄死,要么就弄死别人并顺带着拿走他的东西,所以,我首先得让咱们的人活着,并能应付各种错综复杂的情况。”王胡子说的有道理,乱世之中,再没有比想办法活下去更重要的事了。 王胡子吃了阿奴的亏,一心想挣回面子,便重新调整了自己的训练项目,而且,每一项他都带头训练。 攀岩,扔掉绳子,赤手空拳给老子上! 如果你的心里惦记着那根绳子,你他娘的就永远被挂在空中了。 难度再大些,不仅要能快捷地爬上去,还要能快捷地溜下来,并且还要时不时在两块突出的岩石上跳跃。 潜水,不达到极限就别冒头,那些官军的弓箭手最喜欢的,就是瞄着你那猪尿脬一样的头颅射,别他娘的寻那晦气。 还有,学会任何情况下都要屏息凝神,就算是当新郎官的时候,也不能忘记这项训练! 踩点,要的是智慧,不是你们的那些小聪明,当盗匪的,就永远不要高估自己,也永远不要低估别人,说不定你去踩别人的点,反让人家放长线钓出老子这条大鱼。 你们要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任何一条蛛丝马迹,不放过任何一丝危险的气息。 你们要像鬣狗一样凶狠,还要像豹子一样灵敏,更要像狐狸一样狡猾! 你们就是鬣狗,你们就是豹子,你们就是他娘的那只老狐狸! 至于偷马卖马,贩卖牲口,倒卖私盐和粮食,这些都是技术活儿,别直戳戳的像一根木棍儿,让人家一看你小子脸上就写了一个拳头大的“贼”字。 见人说人话,见鬼……别傻不拉几地跟人家套近乎,赶紧跑啊。 江湖切口,大致就是百来句,要学会一点都不难,难就难在你的眼光贼不贼,你的招子亮不亮,你的见识广不广,你的拳头硬不硬! 大多数时候,江湖切口都是互相给脸的,但也有些时候,有些人给脸不要脸,那就别客气,寻个没人的地方弄死他。 记住,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不管你杀任何人,都不能留下痕迹。比如,就算是你要弄死阿奴,也至少要做到我王胡子查不出蛛丝马迹,否则,老子亲手骟了你。 还有,放哨瞭哨时,要学会将自己藏起来,就算是有人往你鼻子里撒尿,你也不能给老子吹出一个泡泡。不会将自己藏起来的人,就不配当盗匪,更不配当我王胡子我天水寨的兵! 有个老鬼曾说过,善于藏匿者,藏九天于天下,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寻不到。而不善于藏匿者,说的就是你们这些牲口一样的家伙,顾头不顾腚,撅着一个肥屁股是等着挨刀呢还是等着挨刀呢? 在草里,我们就是狗尾巴草,就是不起眼的野糜或香茅;在水里,我们就是鱼,就是石头,就是一只呱呱叫的癞蛤蟆;在土里,我们就是泥疙瘩,就是臭狗屎,就是烂牛粪,反正不是你就行。 当然,这只是静止的、最简单的,只要是个人就能够做到的。我们天水寨的兵,天水寨的盗匪,必须要做得更好,藏得更妙,就算是你亲娘老子都会认不出来。 还有个老鬼曾经说过,善于隐藏的,藏在人群闹市中,更善于隐藏的,直接弄个侯爷爵爷的,招摇撞骗,吃香喝辣,人五人六的。如果有机会,你们给我混出来七八个侯爷甚至周天子,老子也到王宫里去逍遥几天。 …… 王胡子的训练比阿奴的训练更系统,难度也更大,当然效果似乎也更好一些。 起码,在郭羊看来,天水寨的安全,目前最大的依靠就是这些非兵非盗的家伙。他们甚至在训练的过程中,已经将整个天水寨方圆三四百里的范围都重新布置了一遍,陷阱,暗道,瞭哨口,一应俱全,只要王胡子愿意,他可以躺在他的一号新房里,随时掌控方圆几百里的风吹草动。 最让郭羊惊奇的,是王胡子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几百只预警兽,经过简单驯养,就可以撒出去,让它们自由繁衍生息。 而只要有陌生气息的人畜闯入预警圈,那些预警兽就会发出一种特殊的无声讯号,让躺在王胡子手边的那只预警兽王得知,发出焦急不安的“吱吱”声。 “王胡子,老子这一点真是服了你。”阿奴亲眼目睹了预警兽的演示,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笑道。 “小玩意儿,就是一点小玩意儿,不值得阿奴大哥如此盛赞。”王胡子终于让阿奴这个氐人狗才服软了一次,不禁有些得意。 “你的各项训练都做得很好,我们天水寨今后的安全就全靠你了。”站在一旁的郭羊对王胡子很满意,翻手取出一坛酒,亲自给他斟满。 王胡子有点受宠若惊,赶紧收敛起刚刚浮起的自得,端起了酒觚,一饮而尽。 “多谢主公抬举,为了天水寨,王胡子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王胡子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让郭羊都有些动容了,提了酒坛又要斟酒。 阿奴突然伸手按住了酒坛,瞅着王胡子,似笑非笑地说道:“先别忙着喝酒啊,话说,你妻子怀的究竟是龙胎还是凤胎?别人家的娃都会爬了,你妻子还没给你生养出来?” 王胡子面色一僵,讪讪地赔笑道:“阿奴大哥,这预警兽王最近烦躁不安,我就觉得它可能是想换个懂养殖的主人了。要不……” 阿奴转首看着郭羊,笑道:“少爷,王胡子说要我替他养殖这只预警兽王,我的压力有点大啊。”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四十八章 建设天水寨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奴终究还是没有带走预警兽,整个天水寨的安全还是最重要的。 在这一方面,王胡子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王胡子展示出来的军事才能,以及其对郭羊的忠诚,阿奴还是比较首肯的。 “你放手去干。天水寨是商人后裔的家园,也是你王胡子的家园。”郭羊温和地说道。 王胡子在心里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天水寨。 如果说在以前,他王胡子和百来条汉子归顺郭羊,也许不过是走投无路时的一个无奈之举,但现在不一样了。所有人都组建了家庭,有了妻子儿女,也就有了一种责任和义务。 其实不用郭羊说,王胡子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只雄性老虎,他必须守护自己的地盘,将一切来犯之敌撕成碎片。 天水寨进入了全面建设。 王胡子充分体现了一个盗匪头子的谨慎、警觉和狡猾。 雾灵山一带,所有原本的道路都被毁掉了,一条条新的羊肠小道被开辟了出来。这些道路,每一条都不会通向天水寨,一旦有人沿着道路寻觅,是永远都抵达不了天水寨。 不仅道路被彻底改造了,就连那些山林和标志性的山头,也被王胡子的人彻底改造了,远远看去,天水寨方圆二三百里一点都不起眼,混在那些普通的崇山峻岭中,没有任何特征。 在所有可能通向天水寨的隘口、山谷,被设置了太多的陷阱和机关。在这一环节,阿奴训练的那些手工组的人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们设计的陷阱和机关,只针对人,完全是按照人的行为特征对症下药。反而是那些野兽,不管是野猪、野狼还是野驴,就算是走过那些陷阱区,也会毫发无损。 这套设计让郭羊都吃了一惊,曾不止一次地感叹,人在困境时的创造力是可以发挥到极限的。 王胡子的防护措施,总共分为八层,每一层包含了八种变化。 而且,随着逐渐靠近天水寨,那些变化更加隐蔽而巧妙,就算是有人破除了之前的那几层防护,后面的几层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尤其是围绕天水寨周边十余里的一大圈,几乎成了外人的禁区,你明明看着前面一群野驴优哉游哉地走过那片草地,人的脚一踏进去,那里马上就变成了地狱。 原来的悬崖峭壁上,被挖成了蚂蚁窝,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老鼠洞。 那些弱小者为了弄死外来强者,发挥了他们智慧的极限,甚至包括了大量奇思妙想式的发明创造。 要不是有专门的工匠,和郭羊不动声色提供给阿奴的那些铁器,这项工程是不可能完成的。而一旦完成,那些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石壁,就永远变成了最为可怕的防御体系。 那些老鼠洞互相串通,又能各自独立,防守的人可以快速移动到另外的指定地点。当有人或兽打算从那些悬崖峭壁上进入天水寨,一些微不可查的武器和暗器就会被阴险地使用出来,让那些外来者闷声不响地死在坠落的途中。 作为表面上的最后一道屏障,那条高大的石墙,也被王胡子带领着人进行了彻底的改造。 墙体加高了七八倍,并被伪装成了一处悬崖峭壁,前面的护城池也被伪装成了一面干净的小湖,时常有鸭子嘎嘎叫着,追逐那些呆头呆脑的小鱼。 墙体也加宽了,里面是空的,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军械库,各种防御武器和攻击性武器被分门别类,可以根据战斗需要,随时领取。 王胡子对这道石墙的改进很满意,他自称,就算是远在洛邑城一带驻扎的周人王师,也轻易攻不破这道石墙。 “我们还很弱小,就要以隐匿为主要目标。这道石墙最好不要让人发现,否则,强大的防御力量永远比不过同样强大的进攻。”郭羊适当地给王胡子泼了一些凉水,防止他太过得意洋洋。 …… 随着王胡子防御体系的不断细化、加强,大量的武器和暗器被发明出来了。 阿奴为那些工匠开辟了一个新的岩洞,里面可以居住好几百人。岩洞里常年储备了大量的食物和清水,肉和酒。甚至,就连那些工匠的妻子儿女都被秘密转移到了新岩洞里,方便他们将生活和工作完美地结合起来。 对于这些工匠,阿奴采取了绝对的保密,就连郭羊都有些不太清楚。 当然,他也不需要太清楚,有阿奴在,郭羊基本不太关注这些生活细节。 王胡子只能通过阿奴,才能获得他所需要的任何武器和暗器,这让他有点生气,但面对阿奴,王胡子自忖就算是再借他一个胆子,都不敢再放肆了。 与王胡子的张扬有所不同,阿奴做事从来都是不声不响,所以,那些工匠到底设计出来了多少种武器和暗器,就连郭羊都有些糊涂,总之是很多很多,多到让郭羊都有些不耐烦了。 另外,阿奴还让那三十名少年彻底消失了,除了他和郭羊,谁都不知道那些他亲手训练的、像鬣狗一样凶狠的少年去了哪里。 阿奴办事越来越低调,也越来越神秘莫测,很多事情都是秘密进行的。 但郭羊很放心。 他知道,阿奴唯一的朋友就是他郭羊。 “阿奴,搞那么多花样的暗器,没必要吧?”郭羊笑着说道。 “少爷,有必要。”阿奴说道,一丝不苟。 “好吧,那你就去做。”郭羊无奈地说道。 “少爷,我们得为以后做好各种打算。天水寨是个小地方,终究会不适合少爷的。”阿奴说道。 郭羊听了微微一愣,说实话,他还没有考虑那么长远的事情,他只想把这个天水寨保护起来,让这群人有条活路。 两个人沉默了,慢慢喝着酒,各自想着心事。 …… 天水寨有了基本的防御能力,也解决了困扰大家太久的温饱问题,各项工作进展顺利。 郭羊送走了阿奴,陷入了沉思。 阿奴可能说的有道理,天水寨是个小地方,只能让这些人像老鼠一样躲起来,慢慢繁衍生息,自生自灭,最后渐渐消失。 郭羊自己倒没什么,目睹了太多的屠戮和迫害,挨了太多的鞭子和羞辱,他反倒觉得天水寨不错,甚至可以考虑长久地隐居下去。 可每当他远远地看着那些爬在岩洞前的水坑里玩泥巴的几十个孩子,郭羊的心软了。 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更加美好而广阔的未来,如果让这些孩子长期生长于完全封闭的环境,迟早会慢慢退化,变成牲口或者野兽。 郭羊想起当年的自己,郭羊,小铜匠,那个没什么恶习但也没什么朋友的少年,表面看去颇为文静。但他自己清楚,那种没完没了的虚无感,是如何整夜整夜地煎熬着他。 如果不想办法,将这潭因为避乱而自我封闭起来的死水盘活,这些孩子也会和他一样,打记事起,就会被寂寞的火烧得面目全非。 既要保护好自己,不让外面的那些强者入侵,还不能完全自我封闭,这个难题困扰了郭羊好长时间,甚至开始严重打扰他的日常修炼,好几次因为莫名其妙的走神而差点走火入魔。 不解决这个问题,郭羊的心会乱。 ……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郭羊慢慢走进了天水寨。 阳光懒洋洋地照耀着,让这片生机勃勃的地方显得有些精力过剩,田野上的那些庄稼使劲儿生长,发出“叭叭”的抽节声。牲口们悠闲地呆在圈舍里,不停地吃,不停地拉,以至于阿奴亲自设计的排泄渠都被堵塞了。 牲口的味道,腌肉的味道,男人的味道,女人的味道,草料的味道,几百种事物的味道混合着,塞满了整座大峡谷。 整座天水寨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欣欣向荣,所有的生命沉浸在暖烘烘的阳光下,臭气熏天,却又极度茂盛。 郭羊已经很久没有走进天水寨了,以至于当那些人看见郭羊时,还愣了那么一会儿,这才大声欢呼起来。 老人们,妇人们,男人们,纷纷走出自己的岩洞,隆重欢迎了郭羊,就好像这是他们的王。 或者,是他们的神。 甚至就连那些爬在烂泥里玩耍的孩子,也突然抬起黑不溜秋的头颅,瞥了郭羊一眼。 圈舍里的牲口们似乎也有些激动,使劲哼哼着,尾巴不停甩动,拍打在光溜溜的屁股上“啪啪”作响。 …… 郭羊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直接走进了阿奴的岩洞。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四十九章 废弃灵石矿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奴,安排一下,我打算开采铁矿石了。”一见面,郭羊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好,我这就去安排,少爷。”阿奴说道。 “还有,另外需要一批人,秘密开采灵石矿。”郭羊沉吟着说道,关于灵石矿的开采,他一直有些顾虑,担心被泄露出去。 阿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回头我们两个去现场看看,得设计一套采掘工具,要不然,人多口杂,灵石矿的事迟早会泄露出去。” 郭羊点了点头,展颜笑道:“阿奴,你越来越知道我的心思了。” 阿奴憨厚地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了:“少爷,铁矿石的事你不会让其他人知道吧?” “严格保密。这是我们今后唯一赚大钱的资源,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郭羊正色说道。 “嗯,那就好,阿奴还担心王胡子这些人都会参与到铁矿石的开采呢。”阿奴笑道。 “你好像不喜欢他。”郭羊说道。 “不是不喜欢,而是嫌弃他。”阿奴淡淡说道。 郭羊似乎不愿多说什么,笑了笑,慢慢坐了下来,端起了一觚酒:“阿奴,粮食、腌肉这些都足够吧?” “足够了,粮食现在略有盈余,除了酿酒,其他的我都储藏了。至于腊肉,我将所有的牲口和猪都按人头分发下去了,让他们保证给寨子里上缴的数量,多余部分归他们自己。大家的积极性很高,根本就不用担心没肉吃。” 阿奴的做法也是迫于无奈,因为,随着粮食和牲口的数量迅速增加,一些天水寨人开始有想法了。那些家里有男人的,认为自己家付出的劳动比那些老人和孩子的多,就应该多分配些粮食和肉。 当阿奴将自己的决定告诉给郭羊时,郭羊沉默了好几天。原本,他完全可以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但阿奴坚持认为,坏事里面说不定有好事。 郭羊默许了这种生产和分配方式,只要能让大家活下去,他认为自己可以做出任何妥协。 …… 郭羊和阿奴在灵石矿洞里呆了两天两夜,详细勘察了整条矿洞,并画了几十张草图。 “这里应该是一条灵石矿脉,不过,已经被开采过了。”阿奴确定地说道。 “开采过了?看起来没有斧凿的痕迹啊。”郭羊有些诧异,他在这矿洞里采挖了好多次灵石,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 “肯定是采挖过的,而且,原本的那些灵石矿品质应该更高,遗留下来的这些灵石,是人家遗弃了的废矿。”阿奴用一根尖锐的铁器,使劲撬开几处镶嵌着灵石矿的岩石,里面露出几块品质更加低劣的灵石。 “好像还真是一条废弃的矿洞。”郭羊将几块灵石反复比较,有些郁闷地说道。 他当成绝世秘密的宝藏,竟然是上古时期的废弃矿道!那么,上古时期就有修真者的存在,便毫无疑问了。 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人家的修炼条件要比郭羊好得多,从这条废矿就能看出来,这种零星的灵石矿,根本就不值得人家去采挖。 郭羊怔怔手里捏着几块灵石矿,有些失神。 “难过什么,就算是一条废矿,对你来说也是一座宝藏。你得知道,我们氐人的大祭司,最想得到的就是这种令人眩晕的灵石。但这种矿石对非修真者来说,是一种灾难,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因为受不了石头里面神秘的力量而慢慢死去。” 阿奴很少谈论氐人的祭祀,郭羊也从未打听过这些。 “大祭司也是修真者?”郭羊沉吟着问道。 “不,应该说,修真者是大祭司。”阿奴淡淡地说完,转身就走了,似乎一点都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郭羊摇了摇头,只好跟了出去。 “我这就去让工匠制作一些采挖工具,到时候,我来帮你,我们两个人一起开采。”阿奴的情绪似乎有些不佳,懒洋洋地说道。 “阿奴,你没事吧?”郭羊察觉阿奴的不对劲,便关切地问道。 “少爷,没事……”阿奴突然软倒在地,脸色蜡黄,气息都有些不稳了。 郭羊大吃一惊,一把将阿奴横抱着,展开身形,很快就来到了他的新岩洞。 将阿奴轻轻放置在一张豹皮上,郭羊倒了一碗清水,扶着阿奴的肩膀,给他灌了两口清水。 阿奴这才慢慢醒转,看着郭羊关切的神情,阿奴的眼眶湿润了。 “少爷,阿奴没用,给你添麻烦了。”阿奴有气无力地说道。 他强大惯了,突然虚弱起来,让郭羊有些手足无措。 “阿奴,怎么回事?”郭羊皱眉问道。 “是那些灵石,里面神秘的力量会让普通人受不了的。”阿奴说道。 “竟然是这样……”郭羊皱眉说道。 修真之事,郭羊所知不多,即便是他修炼了正宗的修真功法,却还是有些困惑。世俗武功,据说到了高深处,就有所谓的真气,那修真又修的是什么呢? 除了威力大,可以驱气御物,改善体质外,郭羊还真不清楚所谓的修真到底修的是什么。不过,看了阿奴被灵石所伤,应该是一种特殊的能量,普通体质承受不了这种力量,所以只能为其所害。 郭羊百思不得其解,便干脆不去多想了。 “阿奴,来,我教你修真功法。”郭羊说道。 “少爷……听说只有特殊体质的人,才能修炼修真功法,我恐怕不行。”阿奴有气无力的说道。 “管他呢,先修炼着再说。”郭羊也不管阿奴的体质能不能修炼,直接开始传授了他入门功法和口诀。 阿奴也就不再推辞,依照郭羊所传的入门心法开始修炼。 一天一夜后,郭羊的岩洞里传出畅快的笑声:“哈哈,阿奴,你这家伙真行啊,修炼速度比我还快!” “少爷,阿奴谢谢你!”阿奴欲待起身行礼,却被郭羊轻轻按住了肩头。 “阿奴,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郭羊认真的说道。 “少爷……”阿奴有些哽咽。 …… 阿奴也可以修炼修真功法,好多计划都需要调整一下。 郭羊在自己的岩洞附近,为阿奴也弄了一个岩洞,直接让阿奴搬了过来。阿奴没说什么,有些话,根本就不需要说出来,有些恩情,根本就不可言传。 在矿山附近,一座宽敞的溶洞迅速被收拾出来了,那些工匠被秘密转移其中,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工作。 整套整套的开采工具被设计制作出来了,粗大的木头,经过精心的计算和设计,配上郭羊提供的铁质的部件,可以抵得上数百名矿工没日没夜的劳作。 有了采掘工具,郭羊和阿奴二人的灵石开采速度惊人,不到半年时间,就将那条废弃灵石矿采掘一空。 将近两万块灵石,足够二人修炼七八年了。有了这一笔巨大的财富,郭羊心情好多了,开始筹备铁矿石的开采和冶炼。 冶炼技术是核心机密,只有郭羊阿奴二人知道,至于人手,因为没有了灵石矿的顾虑,可以适当放开手脚了。 阿奴再一次显示了他过人的统筹协调能力。 他从天水寨抽调了将近两百人,分成了七八个小队伍,每个队伍只负责一个环节,烧制木炭的不知道那些木炭用来做什么,开采矿石的不知道那些暗红色的石头到底有什么用处,而粉碎矿石的同样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为了掩人耳目,阿奴将腊肉腌制的场地也搬进了矿山,这样,就算是天水寨人看见那座高大的烟囱没日没夜地冒烟,都还以为是阿奴在炼制腊肉呢。 大量的木头被烧制成木炭,源源不断地被搬进了矿山,大量的铁矿石被铁质的采掘工具采挖出来,送进了一套专门粉碎的工具里,最后,又被送进了三座高大的坩泥炉子里。 “我们发现了一种可以腌制腊肉的原料,不仅能够增加腊肉的储存时间,还能提升肉的口感。”阿奴不经意地告诉那些天水寨人,他要想办法腌制出世界上最好吃的腊肉。 …… 好在天水寨人的生活富足了,每天都有足够的粮食和肉,很少有人去关心别人在干什么。 有了先进的农具,那些庄稼活儿很快就能干完,牲口们则被关进了用木桩围起来的草地,只需要每天适当地撒些高粱就可以了。 天水寨人闲了下来,尤其是那些劳力充足的家庭,根本就不需要整天劳动,而是抽出早上或者下午半天时间,就干完了当天的农活儿。 他们开始有了自己的乐子,一些郭羊曾经嗤之以鼻的娱乐方式和娱乐工具被设计制作出来了,树荫下,山顶上,岩洞里,到处都是天水寨人无忧无虑的欢声笑语。 大家都要忘记郭羊和阿奴了,更别说还有谁会对他们的事情感兴趣。 唯一有些疑心的是王胡子,不过,当他听说阿奴搬去跟郭羊住一起了,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去追问。 阿奴太危险了。 但最危险的还是郭羊。 如果说阿奴的一只凶狠的豹子,那么,郭羊,那个黑不溜秋的商人少年,就是一个半睡半醒的恶魔。 惹恼了阿奴,最多将刀子捅入你的肚子;惹恼了郭羊,却一定会悔恨终身! 这一深刻印象,伴随了王胡子一生。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五十章 该死的阿土 - 商遗 - 萨米巴巴 有一天,天水寨人谁都没注意到,大家经常坐在一起拉家常的那棵大树下,有人开始摆摊了。 摆摊的是一个光着脚丫子的少年,黑不溜秋的,一点都不起眼。 这少年原本是阿奴训练过的三十名少年中的一个,大家都叫他阿土。他一声不响地回到了天水寨,开始摆摊做生意了,这让大家感觉很新奇。 本来,摆摊设点做买卖,是商人的天赋之一,可是经历了漫长的苦难和短暂的富足后,这件曾让他们的先祖建立起一个庞大帝国的营生,已经快被天水寨人遗忘了。 阿土的摊子上,摆满了各种新奇的玩意儿,一下子就吸引了天水寨人。尤其是那些妇人,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货品挪不开脚步了。 红色的丝线,蓝色的粗布,纯白色的貂皮领子,还有可以绾住头发的玉石卡子,装饰了漂亮花纹的头巾,这些都让天水寨的妇人们心醉神迷,几乎陷入了欲望的深渊。 孩子们则被一种叫蔗糖的东西深深吸引,简直无力自拔。 阿土很龌龊,他拿出一块蛋黄颜色的蔗糖,让每一个孩子都舔了一下,然后,给了他们每人一小块,让他们品尝品尝蔗糖的滋味儿。 那些糖块比指甲盖还要小,放到舌头上,刚尝到一丝令人心碎的甜,就化为半口唾沫了。 孩子们舍不得将那半口唾沫咽下去,表情怪异地噙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阿土。 阿土却再也不看那些孩子了,而是将眼光转向那些蹲在远处看热闹的男人们。 天水寨的男人们大多数都是见过世面的盗匪,他们才懒得理会阿土这样的小骗子,甚至有几个男人还恶狠狠地瞪了阿土几眼。 阿土的脾气很好,甚至比郭羊的还要好。 他笑眯眯地看着那些男人,从怀里取出了几把明晃晃的小刀子,就是阿奴曾经卖弄过的那种,还带着一个铜锡合金的小刀鞘,上面镶嵌着两三颗红色玛瑙石。 天水寨的男人们眼睛都看直了,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口水,慢慢站起身来,有点腼腆地来到阿土的小摊前。 阿土“刷”地抽出一把小刀子,对着太阳比划了几下,故意让刀身上的太阳光反射到那些男人们的眼睛上。然后,他面不改色地将小刀子都收了起来,装入一个精致的兽皮小袋子里,慢慢放入怀中,只留了一把捏在手里把玩着。 “阿土,你的小刀子是哪里来的?”终于,一个瘦高个子男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收购的啊。在北方,那些鬼方的红胡子野人用这种小刀子割肉吃,我看着不错,就收购了几把。”阿土腼腆地笑着说道。 “多少钱收购的,卖给我吧。我可以用一匹骡子来换你的小刀子。”那个瘦高个子男人笑着说道。 “一匹骡子?你开玩笑的吧!当时我是去贩马的,你知道,那些红胡子鬼方人只认得马匹,根本就不认骡子。我是用两匹马才换到的。”阿土说道。 那个瘦高个子男人本来还想商量的,听到两匹马才能换到一把小刀子,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 “阿土,你不会是骗人的吧,哪有那么贵的刀子!”瘦高个子男人大声说着,他有点松弛的喉结快速地抖动了几下。 阿土不再理睬那个男人,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柄青铜宝剑,看样子也是一件相当不错的利器。 他将那柄青铜宝剑提在手里,就像提着一根烧火棍,漫不经心地用小刀子削了起来。 天水寨的男人们眼睛都看直了。 那柄拿到外面去,随便可以换来两三匹马或七八匹骡子的宝剑,竟然被一把小刀子像切稀泥的一样,转眼间就落了一地的铜屑。 有个男人不服气,嘟嘟囔囔地走了过来,从地上抓了一把铜屑,用手指捏了捏,又用牙齿咬了几下,对着太阳屏息凝神细细观察了好一会儿,这才垂头丧气地说道:“他娘的,是真的。” 其他男人都傻眼了,将那些铜屑拿在手里,研究了半天,这才纷纷摇头叹息。 “阿土,你也知道,我们天水寨里只有两百多匹马,而且还不属于我们自己。那是天水寨的公共财产,我们没有权利牵出来交换东西。要不,就折合成骡子吧,我出三匹骡子,换你的一把小刀子行不行?”一个粗壮的黑头男人大声说道。 “不行,外面的行情是一匹马能换四五匹骡子,我不能亏本啊。”阿土苦着脸说道。 “都是天水寨的人,就吃点小亏,卖给我们吧!”有人附和着说道。 “不行。”阿土很坚决地拒绝了他们,顺手将小刀子收入怀中。 “就没见过这么黑心的人,阿土你太过分了。” “就是,你以后还要在天水寨生活,何必为了一把小刀子弄得大家都不爽快呢?” …… 天水寨的男人,绝大多数都王胡子带来的盗匪,被郭羊和阿奴强行成家立业,成了天水寨人。这些人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刀子是我的,骡子是你们的,要换就换,不换拉倒。”阿土似乎也有些恼怒了,干脆黑着脸不再理睬那些男人。 “男人们的刀子能不能暂缓一下?”突然,一个身材高大的妇人拨开人群,走到了阿土的小摊前面,抓起一条头巾直接系到自己头上。 “哇,好漂亮的头巾!”周围那些妇人们吃惊地看着那条头巾,上面用一种闪闪发光的丝线绣了些简单而漂亮的纹饰,戴在那个妇人头上,就像母鸡头上顶了一根凤凰的羽毛。 “这头巾怎么卖?”好几个妇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这头巾便宜,是我在东夷部落用三斤盐巴换来的。既然这位大婶喜爱,就便宜些,八斤盐巴换给你吧。您是我的第一位顾客,干脆就再便宜些,五斤盐巴拿走。其他的可就是八斤盐巴,一粒都不能少啊。”阿土笑眯眯地看着那妇人,说道。 “什么?才五斤盐巴!天哪,看看我们都错过了什么!”有个妇人因为错过了最便宜最漂亮的那条头巾,有些恼羞成怒,转脸瞪着人群中自己的男人,大声吼道:“还不赶快回家去拿来八斤盐巴!” 那个男人气吼吼地扭头回家了,不一会儿,就各自提了八斤盐巴,恶狠狠地扔给阿土:“拿上盐巴就给老子滚蛋!” 阿土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将那一小袋盐巴收了起来,继续兜售他的小商品。 “这条头巾,我要了!” “这只象牙梳子再便宜些,两头驴再加一头大肥猪换给我,求求你了阿土。” “这把红色的丝线给我留着,我回去拿盐巴。一定要给我留着啊,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个兔崽子!” “妈妈,给我买一块糖,妈妈,就一块……呜呜呜……” …… 天水寨平静的日子被打破了,而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该死的阿土。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五十一章 打起来了(求收藏)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土就像一只疯狗,逮谁咬谁,只不过他的手段稍微有些卑鄙,不是用他的指甲和牙齿,而是他那好像永无穷尽、花样百出的商品来咬人。 不到三天时间,天水寨人的一大笔财富就被阿土搜刮去了。如今,他成了天水寨仅次于郭羊、阿奴和王胡子的人物,走在路上,简直就是一个一夜暴富的大爷。 不过,人家现在还真是大爷,一言不合,直接牵出几匹骡子,直接让那些喋喋不休的天水寨人闭嘴。 阿土整天笑眯眯的,一根扁担颤悠颤悠的,担着两只小货箱,神气地在天水寨人的眼皮子地上晃荡,还时不时拿出一块比指甲盖还要小的蜜糖,塞到他看着顺眼的人的嘴里。 天水寨新出生的孩子已经超过一百个了,除了王胡子和另外十几个没出息的男人,折腾了一两年才让自己的妻子怀孕,第一批新郎官的孩子都会跟着阿土要糖吃了。 “真他娘的丢脸,老子英武半世,生的崽子却是这般模样!”一个男人蹲坐在自家门口的一块石头上,用一根小木棍剔着牙,瞅着儿子屁颠屁颠跟在阿土后面乱跑,他实在忍不住愤怒了。 “阿土,你他娘的能不能离开天水寨,这里不欢迎你。”那男人粗声大嗓地怒吼道:“你看看,好端端的一个天水寨,让你个小畜生给祸害成啥了?” 阿土笑眯眯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怎么祸害了?这都是你们自愿的啊。我逼你买东西了吗?” 那男人噌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向阿土逼近了几步,说道:“你的那些废物,浪费了大家的盐巴和骡子,拿回家没什么用处!” 这时候,他家里的妇人从岩洞里走了出来,一看阿土来了,本来有点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脸上笑意嫣嫣:“阿土,今天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阿土憨憨地笑着说道:“今天没啥好东西,都是些旧玩意儿了,入不得婶子的眼呢。” “担过来,让我瞧瞧。”那妇人笑嘻嘻地说道。 “婶子,今天没上新货,真的都是些旧玩意。”阿土口中说着,脚下却轻快地走了过来,笑眯眯地放下扁担,打开了两只小货箱。 “这些鞋底子的新花样我没见过啊,还有这些花花绿绿的粉末是什么东西?好你个死阿土,明明上新货了,还骗婶子呢!”那妇人说着话,顺手就在阿土的头顶扇了一巴掌,这才蹲下来开始挑拣东西。 那男人气坏了,像一头愤怒的公狼,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阿土,似乎能够喷出火来:“阿土,我已经说过了,天水寨不欢迎你,趁我还没有真正发怒前,挑着你的小货箱滚蛋吧!” 阿土笑眯眯地说道:“闫二叔,就算是你要赶我走,也得等婶子挑完东西吧。” 那男人闻言,更加恼怒,怒吼一声:“挑挑挑,挑你娘的头!” 跨上去两步,一脚就把妻子踢倒在地,“刷”的一声拔出了刀子,直接向阿土头脸砍去。 那妇人被一脚踢得滚出去了好几步,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攥着一把颜料。她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就看见自己的男人提着刀子在追打阿土。 阿土不还手,只是一味地绕着圈子跑,躲避那男人不断砍削的刀子。 “兔崽子,有本事别跑啊!”那男人一边追着用刀子砍,一边怒吼。 “闫老二,你他娘的还有没有出息啊?自己不去想着挣钱,还不让我买东西!你这个遭天杀的狗才!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嫁的第一个男人是个窝囊废,被周狗砍掉了半个脑袋,两一声叫唤都不敢发出来。好不容易又嫁了个男人,谁知道也是个窝囊废!” 那妇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边哭边数落自己没本事的男人闫老二。 “闭上你的臭嘴!死婆娘!”闫老二挥舞着刀子,追了几大圈,却始终砍不到阿土,心里正窝火呢,自己的妻子还在旁边哭天抢地,严重影响了他的心情。 很快,整个天水寨人都被惊动了,大家纷纷跑了过来,围了一个像广场一样的大圈子。 圈子里,妇人还是哭天抢地,闫老二提着刀子追着阿土,阿土却笑嘻嘻地给大家打着招呼,还在恬不知耻地招徕生意。 闫老二狂怒了,他干脆不去追逐阿土,转身扑到妻子跟前,顺手一巴掌,就把妇人打得飞出去了三四步,半口血混着两颗牙被吐了出来。 “闫老二,你个没出息的,你竟然敢打我!”那妇人停止了哭号,捂着半边脸破口大骂。 闫老二铁青着脸,三两步跨到阿土的那两只小货箱跟前,一脚就踢翻了其中一个货箱。他还不解恨,提起另一个小货箱,“砰”一声摔到地上。 小货箱四分五裂,里面花花绿绿、样样数数的小玩意撒了一地。其中,有一小罐蜜糖被打翻了,数百颗像玻璃球一样的圆糖骨碌碌到处滚动。 孩子们疯了似的扑了上去,开始抢夺那些圆糖。闫老二的儿子,刚刚学会走路的一个小崽子,蹒跚着走到一大坨牛粪上,从里面抠出一颗圆糖,毫不犹豫地放进了嘴里,砸吧砸吧,看得人们哄堂大笑。 阿土的脸色慢慢阴沉了下来,认真地盯着还在踢打那些小商品的闫老二,慢慢走了过去。 天水寨人的笑声慢慢低了下来,因为,他们看着阿土的样子,突然想到了阿奴。 阿土现在的样子太像阿奴了,阴沉,狠辣,像一只鬣狗。 闫老二似乎也感觉到了,慢慢停下了踢打,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刀子。 “两只箱子里的商品,总共价值七匹马。”阿土冷淡地说道。 “七匹马?”闫老二眼角使劲儿抽搐了几下,冷笑道:“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吧!你小子还要讹诈?” “或者,七根指头。手,还是脚,你自己挑。”阿土淡淡地说道,好像不是在谈论赔偿的问题,而是随口打听一下最近的天气如何。 “你去死吧!”闫老二怒吼一声,“刷”的一刀,直接向阿土头顶劈下。 围观的天水寨人不禁“嘶”地吸了一口冷气。自有天水寨以来,除了阿奴曾经揍过王胡子,就再没有发生过自己人砍自己人的事了。 大家都有些紧张,同时,也充满了期待。 天水寨这两三年来太平静了,大家都快要活腻了,就想刺激刺激。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五十二章 打成猪头(求收藏) - 商遗 - 萨米巴巴 闫老二是王胡子的人,也算是一条好汉。不过,他这次有些冲动了。 他如果稍微冷静些,就会感受到阿土身上那股明显的鬣狗的气息,是阿奴和他亲手训练的三十名少年才会散发的特殊气味儿。 所以,当他的刀子还没劈到阿土的头上,自己的下巴上就被狠狠地揍了一拳。 阿土的打法有些特别,对迎面劈来的刀子不管不顾,既不格挡,也不躲避,而是像一只敏捷的狸猫,“嗖”的一下窜进了闫老二的怀里。 他捣出了致命的一拳后,闫老二实际上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那一拳,磕掉了他的半口牙,下颚骨直接裂成了七八块,其中有一截白森森的骨头从腮帮子上戳了出来,就像一根怪兽的牙齿。 闫老二刚觉得有些疼,就晕过去了,手里的刀子还可笑地挥舞了一两下,这才撒手。刀子掉在地上,将一只正在努力滚动一小团牛粪的屎壳郎一分为二,整齐地切成了两半。 闫老二的身子向后飞了出去。 大约飞了七八步的时候,他的身子开始沿着一条弧线坠落。这时候,阿土窜了过来,顺手抓住了闫老二乱蓬蓬的头发,就势提住了这个男人粗壮的身躯。 闫老二软哒哒的两条腿尚未落地,阿土的拳头又一次砸到了他的脸上、头上。 阿土阴狠地咬着牙,在闫老二的脸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拳,每一拳砸下去,就有一片肉被打得裂开,翻出里面那白生生的肥肉。 血一下子就涌出来了,紧接着又被阿土的拳头砸得四下飞溅,就像一朵接一朵的刺玫花,粉红的,深红的,姜红的,煞是好看。 闫老二的头上脸上转眼间就皮开肉绽,裂了七八道口子,其中腮帮子上的一道伤口可能是阿土使劲儿太大了,竟然将一大片肉打得撕裂了,像一片破布那样甩动着。 “砰”的一声,阿土打够了,将闫老二粗壮的身体扔在地上,蹲下腰,在那具微微抽搐的身体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这才直起身子。 阿土又走到一个水渠边,捞着清水将脸上的血污洗掉,略一犹豫,干脆将身上的兽皮裙子也脱了下来,在水渠里清洗了一番,重新系到身上。 天水寨几百口子人安静地看着阿土,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劝阻或者主持正义。 他们都没反应过来,闫老二已经被打成了个血葫芦,躺在地上抽搐着,还不知道能不能缓过来一口气了。 …… “阿土,你个天杀的,你把我男人打死了!”突然,那妇人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跌跌撞撞走过去,想抓阿土的脸。 “他没死。”阿土淡淡的说道。 “你个天杀的,我不信!”那妇人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真宰了他。”阿土阴狠地说道,顺手摸出了一把小刀子。 那妇人猛然停下脚步,看了看阿土手里的刀子,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男人,快步跑了过去,扶起了闫老二。 闫老二已经清醒过来了,疼得手脚直哆嗦,裤裆里湿了一大片。 “你还欠我七匹马,等你能动弹了,我就来索要。”阿土冷淡地说完,连小货箱也不要了,转身就走。 “阿土……求求你,救救我男人!”那妇人突然哭着说道,满脸的哀求之色。 闫老二不能说话,两只眼睛肿成了一条细缝,他挣扎着想起身,却实在是头晕得厉害,便干脆头一歪,戳在妻子的怀里一动不动了。 “我没存心弄死他,就是让他受受疼,长点记性。”阿土从怀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扔给那妇人,“伤口用针缝了,撒点药,躺一段时间就好了。” 说完话,阿土扭头就走。 那一大圈围观的天水寨人突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乎这半天他们都是憋着一口气,从开始到结尾,一刻都没有松弛下来。 …… 矿山,郭羊的岩洞里,一盆火正旺。 阿奴认真地烤着一条羊腿,将他特制的一种调味品混合了羊油,均匀地涂抹在细嫩的羊肉上。随着“滋滋”的声音,浓郁的肉香弥漫整个岩洞。 郭羊斜倚在石榻上,端了酒,慢慢喝着,满含笑意地看着阿奴和阿土。 “那个闫老二没死吧?”郭羊突然问道。 “没有,要害部位我没打,就让他疼。”阿土恭恭敬敬地说道。 “估计王胡子快要找上门了。”郭羊笑道。 “他不敢来。他的人先动刀子的。”阿奴说道。 “想着让天水寨活泛起来呢,结果打起来了。”郭羊嘿嘿笑着说道。 “打一架其实也不错。其他人就乖了。”阿奴说道。 “看来还是要慢慢来,这些人都安逸习惯了,出现一些新事物,就叽叽歪歪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整天跟猪一样生活才行?”郭羊叹了口气,有些疲惫。 “阿土已经乱了他们的心,再加一把火,肯定行。”阿奴一边涂抹他特制的调味品,一边说道。 “嗯,就是的,那些人已经开始向往更好的生活了。”阿土说道。 “那就继续,先想办法让大家都练练摊,以后出门了也好有些经验。要不然,都跟那闫老二一样,迟早被人打死。”郭羊笑道。 阿奴的羊腿烤好了,放在一个大铜盘子里,外脆内嫩,犹自发出“滋滋滋”的热油的声音。 …… 闫老二在家里躺了七八天,才能慢慢爬起来。不过,他的下颚被阿土打裂了,不能吃东西,只能让妻子寻来一根羊腿骨,弄了一个管子,慢慢往喉咙里倒肉汤。 他头脸上的伤都结疤了,不过还是肿得像个猪头,稍微动一下,就疼得“嗷嗷”叫唤。 阿土的拳头太硬了,好像把他的脑子都震坏了,略微大些的声音,在他听来都好像是打雷声。主要的后果是头晕,刚刚爬起来就会栽倒。 “阿土……”闫老二每过一会儿,就要含含混混说这两个字,别人听不清他的语气到底是愤怒还是恐惧。 大家认为,那个该死的阿土真是个恶棍,是天水寨仅次于阿奴的霸王,谁都不敢再去招惹。 只有王胡子暴跳如雷了两三天,一想起自己的人被打成了猪头,他就怒不可遏。尤其不能容忍的,是这次打人的竟然只是个半大孩子,就把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给打趴下了。 如果是阿奴,不管打天水寨的任何人,王胡子都能忍。 “可……那个该死的阿土,才十五六岁,牙都还没长齐的一个小畜生!” “小畜生!”王胡子越想越气,提了刀子就想出门,却被他妻子拦住了。 “王胡子,你还要不要自己的儿子了?”妻子见拦不住自己的男人,突然说道。 “儿子?不是在羊皮里裹着睡觉吗?”王胡子愕然问道。 “你个天杀的,自己干的好事还不知道啊!”妻子摸着又一次微微凸起的肚子,突然哭了起来。 王胡子一愣,旋即大喜,凑到妻子身边,诞着脸说道:“咋不早说呢!” “你们这些臭男人,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斗来斗去,我看你们就是一群笨熊!你们为什么不学学人家阿土,做点小生意?”妻子的声音有点呢喃,红着脸说道。 “做生意……他娘的,我一个盗匪头子,哪里会做什么狗屁生意啊!”王胡子一屁股坐了下来,生着闷气。 “谁说做生意就是摆摊设点了?其实,你才是真正的大生意人呢。当年你们从海边弄些盐巴,偷偷拿到鬼方去,换取那些红胡子野人的马匹,然后再倒卖给东夷部落的贵族,再换取大量的盐巴,换取更多的马匹。” 妻子是商人后裔,家里原先是个没落小贵族,但对商人的传统还是非常熟悉的。她的一番话,打动了王胡子。 王胡子躺在一张狼皮上,头枕着双手,想了整整一夜,觉得妻子的话还真有些道理。他王胡子也不算是个笨男人,只不过以前当盗匪头子的时候,从来都是快意恩仇,有了一顿胡吃海喝,没了抱棍沿门乞讨。 “该干点正事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胡子就走出了他的一号新房,像一个部落首领那样,爬上天水寨最高的那块巨石。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五十三章 王胡子的演讲(求收藏) - 商遗 - 萨米巴巴 “我们的男人,个个都是好汉,我们的女人,个个都能生养,我们这样的一群人,无论放在哪里都是顶呱呱!” 王胡子站在那块石头上,挥舞着他粗短的胳膊,开始了他在天水寨的第一场演讲。 “我们曾经偷马卖马,干过多少贩卖打劫、杀人越货的勾当?我们曾经将海里的盐巴低价购进,然后再卖给那些红胡子的鬼方人,换来他们的马匹,从而创造了多么惊人的财富?” “我们也曾经想过一定要过上安逸富足的日子,但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搭上了多少条命,我们得到了吗?是的,天水寨现在看起来还行,我们每个人,甚至是每一头猪,都能吃饱肚子了,还能生儿育女了,这应该算是我们曾经的梦想之一吧!” “但是,看看我们过的这日子,我们的男人们活得比牲口还窝囊,整天像狗一样在烂泥里摸爬滚打。我们的女人们也一样,不仅要操持家务,照顾孩子,还要跟着我们这些没出息的男人死命地干活。” “我们累死累活不要紧,大家睁开眼睛看看,我们的孩子,那些两三岁了还他娘的光溜溜地泡在烂泥里,趁我们不注意,从那脏兮兮的粪堆里抓虫子吃。” “这难道就是我们当年梦寐以求的生活?这难道就是我们将要一代代继承下去的所谓财富?这难道就是我们最后的出路?” “我们将会慢慢老去,最后死掉,然后,被我们的儿女们提出去扔到外面的烂泥里,既不能当肥料,也不能张口说话。我们的子孙后代也一样,将会永远困守在这个狗屁大的寨子里,慢慢退化,最后终于变成牲口,变成野兽,回到那令人讨厌的山林里去艰难度日。” …… 王胡子的演讲让天水寨人为之倾倒,那些男人们血脉贲张,大声嘶吼。他们纷纷抽出刀子,朝着天空拼命挥舞。 妇人们,则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将那些正在玩泥巴的孩子从粪坑里拉了出来,默默地哭泣着。 郭羊站在远处的一座山岗上,眺望着天水寨。 郭羊有些恍惚,眼前的这一幕,好像他在什么地方见识过。尤其是那块圆圆的、白白的巨石,像一只远古时代的巨人的眼球,正在认真地打量着他。 郭羊半眯着眼睛,努力回想,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人站在一块巨石上大声演讲。 但他确定,这一幕他绝对见过。 看着王胡子激情澎湃的样子,和那些激动得有些颤抖的天水寨人,郭羊郁闷地发现,他同样似乎亲身经历过。 天水寨能有今天的兴旺,郭羊功不可没。不过,他不想高高在上,好像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让人们将他看成一个大人物。 郭羊就想做一只羊,温顺、吉祥而富足的羊。 不知什么时候,阿奴和阿土也来到了山岗上,他们带来了肉和酒,看着陷入沉思的郭羊,默默地站在后面。 …… 王胡子的演讲马上就要结束了,他简单有力地挥舞着粗短的胳膊,像一个国王。 “一方面,我们要继续让自己强大起来,寨子的安全防护措施,必须要越来越完备,我们的荒地要继续开垦,我们的养殖规模要继续扩大,我们的男人们要继续加强训练,我们的女人们要继续生育。” “生活方式得变化一下了,生产方式也得变化一下。当然,最先需要改变的,应该是我们的分配方式。” 王胡子说道这里,有意地停顿了一会儿,喝了一口酒,继续开始演讲。 “生活方式,大家都要像那个恶棍阿土学习,从今天开始,大家要学习摆摊做生意,把我们日常不需要的物品拿出了,跟别人的物品交换。生产方式也相应改变一下,男人们巡逻、守夜、做生意,女人们负责我们的庄稼和牲口,还有孩子。” “分配方式嘛,当然是谁家的女人干活攒劲,谁家付出的劳动多,就天经地义地应该多分配一些粮食和腊肉。而至于男人们做生意所得,理所当然应该全部归其私有。” 天水寨的人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 “王胡子,你说改变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我们没意见,可是分配方式有问题。” “对,按照这个方式,我们这些孤寡老人怎么办?” “王胡子,你的这些馊主意郭羊知道吗?如果按照你的办法进行分配,我们这些人丁单薄和老人多的家庭,就迟早要沦为别人的奴隶!” “郭羊说过了,天水寨没有贵族,也没有奴隶,王胡子,你这是不对的!” …… 王胡子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冷冷地看着那些起哄的杂碎们,沉默良久。 “你们干那么轻松的活儿,还要吃同样多的饭,这对其他付出了艰辛劳动的人公平吗?”王胡子终于丢出了撒手锏,将祸水引到了那些身强力壮者的身上。 那些强壮的男人,和年轻的妇人们,开始对那些弱者冷嘲热讽,就差拔出刀子,将那些接近废物的老人和孤儿寡母们劈成两片。 “天水寨是郭羊的,你王胡子算个什么东西?难道要让我们这些老弱病残和孤儿寡母们做你的奴隶吗?就算是在周狗的地盘上,我们商人后裔也是天然去了奴籍的!” 一个老人颤巍巍地站出来,大声说道。 “对,天水寨不要贵族,我们商人后裔也不当奴隶!” 正当人们争论不休的时候,王胡子的妻子赶来了,她手里提了一根鞭子,怒气冲冲地跑到王胡子所站的巨大石头前,又哭又骂地说道:“王胡子,家里的母羊正在下羔,儿子一出门就碰破了额头,到现在还在流血,你还不赶紧死回家去!” 王胡子的一腔热血被妻子一顿臭骂就给熄灭了,他灰溜溜地从石头上下来,一溜烟地回家了。 天水寨人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争论,即便是王胡子已经离开了,他们还站在那里大声争吵,互相指责,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 …… “阿土,好像不对劲儿啊,王胡子所说的,怎么跟我们议定的不太一样了。”郭羊突然转头,看着阿土问道。 “其他的都是按照我们的意思说的,就是那个关于分配方式的,绝对是他自己临时想到的。”阿土躬身说道。 “王胡子的妻子,是我们正统的商人,她满口答应了,一定劝说王胡子开始慢慢继承商人的生存之道,带领着天水寨人走出去,干一番大事业。”阿土看着郭羊脸色不太好,赶紧补充说道。 郭羊眉头紧锁,看起来心事重重。 天水寨是他郭羊一手缔造的,从一开始他就一再声明,这里不需要贵族,也不需要奴隶。可是,事情好像有点失控了,王胡子竟然当众宣布要进行分配方式的彻底改变。 如此一来,一部分人迟早会重新沦为奴隶! 这是郭羊绝对无法容忍的。 “这是必然的。”阿奴突然开口了,“人居住的地方,最怕的不是贫穷,而是不公平。但是,只要粮食和肉有所盈余,这种争端就是必然的。” 郭羊听了,只能沉默。 让一切变得糟糕起来的,不是粮食的问题,也不是肉的问题,更不是分配方式的问题,而是人心啊! 那深渊一样,被不断开发的人心,吞下一切,又吐出一切,可能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喝酒吧。”郭羊疲惫不堪地说道。 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提起一坛酒,一饮而尽。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五十四章 该出去了(求推荐)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一夜之间,天水寨人突然改头换面了。 那些男人们,除了轮值巡逻,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摆摊设点做生意了。 人们将家里暂时用不上的东西搜集起来,用羊皮包了,背到那块巨石头前的空地上,开始兜售。 那块圆圆的,白白的巨石就摆放在一条水渠边。 天水寨没有水井,只有一条水渠,那是阿奴当年带人开挖出来的,现在已经成了天水寨人最重要的存在之一。 阿土也混迹在一大群摆摊人中间,蹲在地上像一条心不在焉的鬣狗,丝毫不起眼。 大家都开始摆摊设点了,阿土的那些小玩意显得不再那么招摇了。不过,一些刚开始做生意的天水寨人还是时不时过来,低声下气地请教几句。 阿土一战成名,成了天水寨仅次于阿奴的恶棍,那些男人跟他说话,都显得小心翼翼的。 “阿土兄弟,你说这张豹皮该标价多少才合适啊?”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一张花豹皮子,颇为无奈地跑来咨询。他刚开始标价五十斤粗盐,或者一匹骡子,别人一问价格都是哂笑而去,让他很郁闷,便将价格一降再降,现在都七斤粗盐或一头猪崽子都无人问津。 “你这花豹皮子品相不错啊,怎么会卖不出去呢?”阿土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提着那张花豹皮抖了抖,皱眉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这种花豹在雾灵山很少见,是我蹲守了好多天才猎到的,差点把一条狗命都送了。”那人愁眉苦脸地说道。 “要不这样吧,”阿土沉吟着说道,“干脆卖给我算了,你说个价吧。” “你看着给些吧,家里的盐巴就要见底了,再不买些回去,就只能高价在王胡子那里去换了。”那人说道。 “王胡子家里有盐?”阿土不经意地问道。 “是啊,他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藏了大量的盐巴。我们好多人都在他那里换取的。” “寨子里不是按照人头给大家每月分配足量的盐巴么?” “那是以前啊,大家的生活简单,只要有粮食有肉就行,随便一两斤盐大家都能吃一个多月。可是现在不行了,家家户户都要腌制腊肉,腌制一些野菜,哪一样也少不了用盐的。” “同样的份额,他们家为什么就多出了那么多盐?” “不知道。” 阿土提着那张花豹皮,思量了一下,给那人拿了二十斤粗盐,另外搭了一条花头巾,笑道:“闫二叔,最多就这些了,你看行不行。” “好吧,还是阿土实诚,不落井下石。”闫二叔提了盐巴,将那条花头巾仔细折好,放入怀中,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自己的摊位边。 …… 天水寨热闹了一段时间,终于慢慢冷清了下来。大家郁闷地发现,大家的东西一直是自己人手里流通,根本就产生不了利润。 王胡子躺着一张狼皮褥子上,辗转反侧,实在想不通自己热情洋溢鼓动起来的干劲,不到两个月就成了这个样子。那些天水寨人刚开始还兴高采烈地将家里堆积起来的废旧物品整理出来,重新擦洗一番,摆摊卖掉,换回别人多余的东西。 表面看起来,大家的生活质量都提高了,可以享受更多的快乐了。可转念一想,这种表面看起来热热闹闹的繁荣,有点自欺欺人的意味,大家都还很穷,拿出来交换的物品,都是自家暂时不用的。 换来换取,只不过是把大家不用的东西流通起来了! 想到这些,王胡子就难过起来了。他真想干一番大事,他不想永远屈居于阿奴之下。对于郭羊,他王胡子暂时还没有那个胆气和实力,整个天水寨,唯一让他不甘的就是阿奴,那个该死的氐人狗才。 这时,妻子暖烘烘的身子贴了过来,让他摸她微微隆起的肚皮:“胡子,商人做买卖的真相,是想办法去挣外面的钱。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起码让天水寨人知道如何摆摊,如何与人商量价格了。” 王胡子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情绪还是有些低落。 “其实,你完全可以把做买卖跟你的训练结合起来呀。”妻子动了动,柔声说道。 王胡子一愣神,突然有了主意,一骨碌爬起来,两只眼睛在黑暗中贼溜溜的,有点像狼的眼睛。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哈哈,他们就是我训练出来的一群狼,现在却要强迫他们吃草,那不是太笨了嘛!” 王胡子三两下就套上了兽皮裙子,提着刀子就出门了。 天水寨完备的预警体系发动了,王胡子通过他独门手法,在半个时辰内,就将一百多条好汉集合起来了。 “我交给你们的是训练任务,让你们摆摊设点,说到底,就是要让你们学会与人沟通,不再一个个像个狼崽子,看见好东西就想着去抢,去偷,去骗。那一套总有一天会过时的,我们得想办法赚。” 那一百多条好汉都有些懵逼,实在想不通这大半夜的,王胡子把大家集合起来,说这些好像不太重要的事情。毕竟,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他们还是盗匪,生儿育女和侍弄牲口,这都将是暂时的权宜之计,迟早有一天,他们还会回到江湖,过那种逍遥快活的日子。 “你们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的那点鬼心思,是不是以为我王胡子投靠了郭羊,就是要让大家永远过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不,你们想错了。” 王胡子扫了一眼那百来条汉子,黑暗中,就像一堆黑色的石头。 “我们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郭羊收留了我们,让我们在大荒之年活了一条命,此恩情,我们每个人都须牢记在心。不过,我们也不能完全困守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像猪狗一样活着,还得像猪狗一样死去!” “所以,我们得自己想办法改善我们的生活。之前让大家练了练手,已经学会了基本的经商手法。不过,商人的真正传承,是要通过物品的交易,将别人的钱赚回来,成为我们自己的。作为训练的第二个阶段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准备好好了没有?!” 王胡子不愧是这些盗匪头子,几句话就将一群男人煽动起来了,就像一点火星溅到了干柴上。 “胡子,说吧,我们直接去做就是了。” “对,老大,下命令吧!” 王胡子看着这些曾经像狼一样的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布置各自的任务。 他将百来条汉子分成了五个小组,每个小组二十几个人,将天水寨多余的那些玩意用扁担挑着,到外面有人的地方去贩卖,换回更加值钱的其他东西。 “都给老子记住了,做生意不是去打劫,是用巧妙的办法将别人的好东西给我们弄回来。如果让我知道你们谁动了打劫的心思,就算任务失败,你也就别回来了,免得我亲自动手剁掉你的狗爪子。”王胡子淡淡地说道。 “那如果有人欺负我们怎么办?毕竟,我们都有案底,不管是燕国还是孤竹国,官家的那些狗才盯着我们不放呢。”有人担心地说道。 “对啊,出去做生意,免不了要跟人打交道,让那些杂碎将我们报了官可就有些不妙了。”黑暗中,有人瓮声瓮气地说道,听声音好像是胡老四,自从他被阿土打裂了下颚骨,说话就一直含含混混的。 “不要紧,大家二十几人一组,互相照应着就是了。出去到了外面,好好历练,这是我们的训练内容。立刻出发!”王胡子直接给大家下达了出发的命令。 大家都有些犹豫,毕竟,长时间的安逸生活已经让这些盗匪们变得懒散了。 看着有些垂头丧气的百来条汉子,王胡子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如果不让这些人出去历练,天水寨生活迟早会毁了这些人。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五十五章 挣钱太少了!(求收藏)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奴酿出了新酒,郭羊称之为绿蚁。 新酒尚浊,泛绿蚁状酒沫,斟入爵中,更显粮食之精气神。 酒是好酒,五粮酿造,肉乃黄羊,略显膻腥,不过,听雪烧酒吃肉,简直就是最大的贵族了。。 外面,正是隆冬时节,老天爷时不时落一场雪,让能吃饱肚子的天水寨人整天窝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实在无聊了,可以用羊皮夹袄裹紧了身子,带一顶狼皮帽子,穿一双狼皮靴子去大峡谷里走一走。 不过,这都是孩子们的事。大人们最盼着冬天下雪,铜鼎中有肉,铜斝酒香,谁还愿意跑到冰天雪地中去? 这种天气想出门的,可能只有郭羊和阿奴吧。 酒足肉饱,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今年的雪下得好,明年该有个好收成了。”郭羊踏着厚厚的雪,看起来心情不错。 “嗯,连着下了六场雪了。”难得看到郭羊展颜,阿奴的心情也不错。 “听阿土他们回报,王胡子打发出去的人都快回来了?”郭羊问道。 “有一个人丢了命,一个被打折了腿,其他人都快回来了,估摸着就在这三五天吧。”阿奴说道。 “一死一伤?怎么回事?”郭羊停下了脚步,皱眉问道。 “听说,被人弄死的那个叫张六指,为人倒也机灵,就是喜欢那个调调,看上了一个开客栈的老板娘,结果被人下药弄翻了,砍成了十几块丢在阴沟里。” 阿奴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那个被打断腿的,是被一个牙行的牲口贩子报官,让人扯进衙门吃了一顿棍子,打折了腿。后来同去的花光了身上的财物,才保全了一条命。” “是哪个牙行的,哪个衙门的,回头让阿土处理一下。该弄死的弄死,该打折腿的就打折腿。商人行商,只要不是我们自己问题,谁惹我们,就以牙还牙。”郭羊淡然说道。 “那个客栈老板娘呢?”阿奴有些迟疑地问道。 “张六指自己作死,怪的了谁?以后你去给他们定下规矩,自己犯事的,不要等别人动手,我们的人自会清理门户。”郭羊说道。 这段时间,郭羊已经反复考虑过了,要让天水寨人走出去做买卖,商行天下,就得有规矩。 郭羊的意思,是商人后裔自己要有规矩,别人也要有规矩。如此,方能保证商人后裔安心做买卖,否则,在此乱世之下,简直寸步难行。 阿奴对此很满意,只需郭羊一个命令,他立马就开始执行了。 三十名商人后裔的少年,就是他的一条无形的鞭子,不仅要让那些欺负商人后裔的人疼,也要让商人自己疼。 两个人走得很慢,不时停下来,了解一下耕地的墒情,以及天水寨的防卫情况,就好像是两个认真的农夫。 至于阿奴手中所提绿蚁,郭羊笑着说应该回岩洞了继续喝,外面冰天雪地,看起来有些情调,不过手脚实在是有些冷。 …… 天水寨出去做生意的回来了,少了一个,抬了一个,其他人都有些疲惫也有些兴奋。 死了男人的妇人低声哭着,接受了王胡子的哀悼之情。断了腿的,则哼哼唧唧地被两个男人抬进了岩洞。一进门,那人就吩咐妻子赶紧炖一鼎烂肉,烧一爵酒来,庆贺自己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胡子家里的火烧的最旺,将整个岩洞都弄得热烘烘的。 他亲手宰了两头牛,七只羊,拿出了几十坛好酒给大家接风洗尘,祝贺大家第一次买卖大获成功。 “诸位,让我们共饮此酒!”王胡子的胡子精心梳理过,显得格外精神。 “谢谢老大!”百来条汉子齐声说道,声势倒也颇大,竟然将王胡子刚刚睡着的儿子吓了一跳,哇哇大哭起来。 “这好像不是我王胡子的种!”王胡子瞅了一眼儿子,骂了一句粗话,引得一帮男人哄堂大笑。 “好了,别笑了,先来喝酒吃肉,好好乐呵乐呵。大家出去做买卖,辛苦了!”王胡子举起了铜斝,大声说道。 众人轰然应诺,开始大吃大喝起来,立马恢复了当年的盗匪姿态。 王胡子盘坐在一张豹皮石墩上,满面红光,欣慰地看着自己的这帮土匪,有点醉意。 “我说,你们此次出去,挣得如何?外面的世道变化大不大?”王胡子喝了一口酒,问道。 正在喧闹的人群慢慢冷清了下来,一个个地埋头吃肉喝酒,对王胡子那刀子似的眼神,竟有些躲躲闪闪。 王胡子的脸色慢慢阴沉了下来,缓缓说道:“怎么,都不说胡了?” “老大,外面的钱不好挣啊,刚刚经历过饥荒和战乱,大多数人都穷得跟鬼一样,哪有闲钱让我们挣的。”一个刀疤汉子唉声叹气地说道。 “是啊,外面太穷了,就算是全宰了,连毛也没几斤。”一个秃头大汉瓮声瓮气地说道。 “那些贵族呢?蓟城的那些周人应该有钱吧!”王胡子问道,脸色颇为难看。 “还说那些周狗呢,我们出去行商,人家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拉去入了商籍,各种名目的税收马上就落到了我们头上。还没挣到钱,就被那些周狗诈去了好多。”一个瘦高个子的汉子恨声说道。 “这还算好的,若不入商籍,我们就要被当成失籍流民,要么被抓去当奴隶,要么就像贺老四一样被官家扯去,先吃一顿棍子,打折两条狗腿再说。若不是上下使钱打通了关节,恐怕这次我们就得损失两条汉子了。”一个花白头发的人垂头丧气地说道。 王胡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后来终于变得铁青。 “张六指是怎么回事?”王胡子突然问道。 好几人突然勾下了头,唯唯诺诺不敢应答。 “老大,是这样的,那张六指的毛病你也知道,平时就好那个调调。可恨的是那个在蓟城南郊如云客栈的老板娘,本来就是个骚娘们儿,可能是嫌弃张六指没钱,就找人把他给做了。”一个看起来颇为精干的中年汉子涩声说道。 “真是这样的?”王胡子冷冷地问道。 “是这样的,我们一组的二十几人都可以作证,那个商人老娘们儿本来就是个烂货。”那汉子说道。 “我知道了。回头派几个弟兄,将那个什么狗屁如云客栈给老子拆了,将那老娘们儿弄来。”王胡子冷冷地说道。 “是。”好几人兴高采烈地应诺,看样子,做个买卖人还真不如当盗匪来的刺激。 “那个告官的牙子,也要顺便弄死。至于燕国的官府么……算了,我们要做正经的生意人,能不得罪那些官府的就尽量别得罪。”王胡子沉吟着说道。 “可是,难道就让贺老四的腿白白被打折吗?”那刀疤汉子问道。 “打折就打折吧,总算是捡了一条狗命回来了。大家以后做买卖,一定要牢记,跟官府的那些狗腿子要尽量保持距离,实在不行,就多使钱,老子就不行了,有钱还买不到几个小鬼来推磨!”王胡子皱眉说道,随即大手一挥,不再谈论这些令人不快的事情了。 天水寨人的第一次行商,搭了一条半人命,最后所获甚少,除了几百斤盐巴和不到三百个刀币,竟是再无一件令人喜悦的结果。这让王胡子有点怀疑自己的决策是不是有些问题。 送走了那些酒足肉饱的汉子,王胡子站在雪地里,唉声叹气了大半夜,最后还是他的那个商人妻子强行将他拉进了暖烘烘的被窝。 兽皮被褥在冬天的晚上,散发着难闻的尿骚和兽皮腥气的混合怪味儿,让本来情绪低落的王胡子突然又激动了起来。 “让他们好好干吧,总有熟练的时候。”妻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听在王胡子的耳朵里,似乎有点像猫叫。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五十六章 如云客栈(求收藏) - 商遗 - 萨米巴巴 很快又到春天了,郭羊和阿奴悄悄离开了天水寨,去了一趟蓟城。 寨子里的盐巴得补充了,还得搞些冶炼方面的材料。另外,郭羊想看看现在的世道究竟怎么样了,了解清楚了好做下一步的安排。 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蓟城南郊的如云客栈。 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山峰高而苍翠,在春天时候显得分外妖娆。一条清澈的河流潺潺流过,河水清清,有鱼,但不长,在春天的薄冰下像一些冻伤的指头。 抵达如云客栈时,正是傍晚,郭羊和阿奴骑着骡子缓缓走进了客栈的大院。 客栈共有三进,最前面是两排简陋的茅舍,为普通客房。二进是对称的两个院子,各有数间客房,栽了桃树十余株,桃花朵朵,芳草萋萋,颇为干净雅致。 而最后的一个院落,则是客栈老板娘的起居之地,对外不开放。从外面看去,杏树开花,满园芬芳,枝头沉甸甸、颤巍巍,直往墙外探了出来。 “掌柜的,要一间院子。”一进门,阿奴径直走到一个粗陋的松木柜台前,说道。 客栈特有的人间气息颇为浓稠,郭羊闻着很舒服,他寻了一个桌子,自行坐了下来。 柜台后的桌子上,趴着一个睡眼惺忪的糟老头子,听到阿奴说话,猛然抬头,一丝口水拉成了线。 那老头子眨巴着两只三角眼,似乎对打扰了他的清梦颇为不满,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掌柜的,要一间院子。”阿奴脾气很好,依然温和地说道。 “院子?没了。”老头子用袖子抹去了眼角的眼屎,不耐烦地说道。 “那干净的上房有没有?”阿奴问道。 “没有。”老头子嘀咕着说道。 “那还有没有空房了?”阿奴有些无奈地说道。 “有,东厢房还剩了两间。一天一夜管吃住两块刀币。”老头子说着话,伸出了一只干枯黑瘦的老手。 “少爷……”阿奴回头看着郭羊,询问道。 “只要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就行了。”郭羊温和地笑着说道。他对这些都没什么讲究,只要囫囵睡觉就行,总比他当年在洛邑时候的李家门村好些。 “好吧,那就给我们收拾两间上房出来。”阿奴将两枚刀币递给了那老头子。 那黑瘦三角眼糟老头子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郭羊,脸上突然绽出一抹笑意,说道:“两位爷,其实后院还空着一停,就是价格略微高了些,就是不知道两位嫌不嫌贵?” 阿奴闻言,说道:“空着一停,还说没有,是担心我们出不起店钱啊?” 那老头子嘻嘻一笑,说道:“本来,那两停院子平时也没有对外出租,只有遇到贵客时,才偶尔让人住的。” “我们又不是什么贵客,就住东厢房好了,再贵我们也负担不起啊。”一直坐着没说话的郭羊突然开口。 阿奴一听有空院子,本来心中一喜,刚要说话,听得郭羊开口,便住口了。 “嘿嘿,这位爷,贵不贵,我糟老头子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们少爷是人中龙凤,玉树临风,一看就是风流倜傥浊公子,就不要谦虚了。”那老头子到底是开客栈的,恭维起人来,一溜一溜的,听得阿奴暗暗摇头。 郭羊相貌普通,黑不溜秋的,唯一能上得了台面的就一件粗布麻衣浆洗得还算干净。阿奴回头将郭羊上上下下看着,让郭羊都有些不自在了。 “什么贵不贵的,就两个赶路讨生活的,你们的院子我们也住不起,就东厢房吧。”郭羊淡淡地说道。 那老头子呆了呆,马上又堆满了笑说道:“其实,好房间也是看缘分的,老头子看着你们两个顺眼,就以东厢房的价格,租给二位住几天,如何?” 郭羊愣了一下,笑道:“这恐怕有些不妥吧?” 那老头子嘿嘿笑着,一声招呼,就有一个小厮屁颠屁颠跑了出来,亲亲热热地将郭羊二人引到了二进小院。 “两位爷,这东边院子叫月狐,西边院子叫月乌,请问喜欢哪一间哪?”那小厮白白净净,年纪不大,但看起来颇为清秀。 “一个院子还这么多名堂?”阿奴瓮声瓮气地嘀咕道。 “二位爷,这您就不知道了,这两个院子的名字,可都是我们老板娘亲口起的,听来往的客商说,还好像挺有来头的呢。”那小厮说起老板娘,一脸的仰慕,甚是自豪。 “有什么来头,说说看?”郭羊笑道。 “有位蓟城来的克少爷曾对本客栈赞不绝口,尤其对我们老板娘亲口命名的四个名字佩服之至。我们如云客栈前后左右共有四方,各有一个绝妙的名字,可都是我们老板娘亲口命名的。”那小厮口齿伶俐,盼顾自如,倒是让郭羊和阿奴暗暗纳罕。 “客栈依东南西北,各有一个名字,正北院落,名为月燕,东面小院名为月狐,西面小院名为月乌,北面一片客房,统称为月鹿。听那位克公子说,这四个名字暗含天地大象、文王之德呢。”那小厮颇为自豪地说道。 郭羊闻言,心中诧异,这月燕、月狐、月乌和月鹿,乃八卦方位之别称,分指东西南北四方。他在参详父亲郭鹿传他的修真功法时,曾详加推演,故而,一听便知。 阿奴也是闻言一愣,觉得这小小的如云客栈还真有些鬼名堂。 “你们老板娘真是好才情啊。”郭羊笑着说道,指着那小院门口的一面松木牌子问道:“这院子的名字,也是你们老板娘题写的?” 小院门口一侧,挂了一面两三尺大小的木牌,上面用赭石混合了某种不知名的黑色颜料,歪歪斜斜刻了两个古体象形篆:月狐。 字体松松垮垮,似乎颇为随意,却自有一番天然朴拙之姿,也有一些淡然出尘之态。 郭羊出身没落贵族,却因一出生就适逢乱世,所以,对这些文字之道其实是一知半解,只是看着这两个字写得很舒服,便不免多问了一句。 至于阿奴,则大字不识几个,可以算是一个文盲了,只能盯着那两个字干瞪眼。 “是啊,这是我们老板娘的亲笔。听蓟城来的那些贵客议论,这字体,堪称极品了。”小厮得意地笑道。 “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好像喝醉了酒的一个婆娘,有点风情恐怕是真的。依我看,那些蓟城的贵客都瞎了吧。”阿奴对周人向来仇恨,此刻听得那小厮一口一个蓟城贵客,自然指的是燕国的那些贵族,心下不平,便出口相讥。 那小厮瞪大了眼睛,将阿奴上上下下看了十几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引来小院的贵客不在少数,哪一个不是对老板娘起的这几个名字和这几个字赞不绝口,恨不得让老板娘听见?如此粗鲁之人,他还是第一次见识。 郭羊听得阿奴与那小厮抬杠,暗暗好笑,阿奴难得开口说话,便站在一旁自顾自地赏起了杏花。 如云客栈的杏树栽植得的确不俗,每一棵树,都被修剪得颇为别致,不像天水寨的杏树,直戳戳一根高大的树干,上面野蛮生长了一大片,远远看去倒像一些高大的狗阳苔。 “你这俗人,就算给你说了你也不明白,倒是你们家公子,到底是雅致之人,一看就是很有学识的人。”那小厮被阿奴胡搅蛮缠的一顿抬杠,弄得实在无话可说了,便有些急了,不禁开口嫌弃阿奴没有学识。 “我们家公子?那当然是人中龙凤、风流倜傥,你们蓟城的那个什么克公子,跟我们家公子相比,简直就是一头蠢猪,以后少在我跟前提他的污名!”阿奴平素沉默寡言,可是被这小厮撩拨了几句,就有些冲动,恨不得扑上去扇一个耳光才解恨。 “你们公子的确是个雅致之人,不过,人家克公子是真正的有学识、有见识,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姿,你这个老家伙,是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啊?”那小厮也一时口急,竟然也开口讥讽起阿奴来了。 阿奴心下气恼,欲待发作,一看那小厮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涨得通红,一时间竟有些心软了,却只是将自己的拳头握得“嘎巴”作响。 “怎么?还想打人呐?说你没学识没见识,你还不信了。”那小厮冷笑一声,继续讥讽道。 “你!”阿奴本来就不善言辞,此刻遇上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厮,实在是憋屈得不行,瞪圆了两只眼睛,狠狠地盯着那小厮。 那小厮也不怕,挺了挺胸,仰着脸说道:“来呀,有本事打我啊?真没教养!” 阿奴怒不可遏,暴喝一声,轰然一拳全力挥出。 郭羊大吃一惊,欲待阻拦,却因距离实在有些远,已然来不及档下阿奴的那全力一击。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五十七章 莺儿 - 商遗 - 萨米巴巴 “轰”的一声巨响,阿奴的全力一击势如凶兽,携着一股暴怒之怨气,扑向那小厮。粗钵大小的拳头,擦着那白生生的一张小脸,砸断了其垂在耳边的一缕青丝,呼啸而过,轰然砸在小厮身边的一棵杏树上。 一树杏花爆如烟雨,雾蒙蒙地向上飞旋了一瞬,这才纷纷落地,落了阿奴和那小厮一头一身。 杏树被直接砸断了,连着颇为优雅的树冠,落在七八步外,这才哗啦啦一阵响,落到了地上。 树干断裂处,树皮、木头丝以及其经络尽数蜷曲如同发丝,可见这一拳的威势。 那小厮吓傻了,都忘记惊呼了,只是扑腾着两只大眼睛,呆呆地瞪着阿奴。 郭羊三两步跨过来,看着那杏树的断裂处,再看看那脸色惨白的小厮,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小家伙,非要惹我们的阿奴生气。” “他……哼!拳头打树很厉害么!”那小厮回过神来,撅着嘴,一脸不屑,却终究难掩适才的惊容,竟似有女儿家的娇态。 阿奴看着那小厮紧蹙的眉头,眼角竟似有些湿润。不过,他一转脸,面色即恢复了正常,淡淡地说道:“要不是见你是个小丫头片子,这一拳就不是砸在树上了。” “小丫头片子?!”郭羊这才真是吃了一惊,这伶牙俐齿的小厮竟然是个小丫头? “讨厌,谁让你说出来的!出去出去,两间院子不让你们住了,赶紧滚到前院的厢房去!”身份被人当面戳穿,那小厮竟立马翻脸,要将郭羊和阿奴两个人轰到前面去。 “姑娘……”郭羊张口欲言,却被那小厮一顿抢白,后面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好心让你们住小院的,不想却是两个没出息的莽汉,真是拔了牡丹喂猪,枉费了汤伯伯的一片心意!”那小厮果然伶牙俐齿,一旦开骂,直接让郭羊和阿奴避无可避。 “你!”阿奴怒极,指着那小厮却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用你的臭指头指人,还说自己不是莽汉!”那小厮一撒泼,一把掀掉小厮的小青帽,露出一头青色,映衬着一张粉嘟嘟的小脸,端的是明眸善睐,清丽可人。 郭羊和阿奴尴尬地站着,走也不是,争也不是,反倒是让那小丫头一通臭骂。 就在二人狼狈不堪之时,一个清脆淡雅的声音远远传出:“莺儿,又跟谁拌嘴了?” 那小丫头鼻头一皱,继续骂道:“看在老板娘的面子,就饶过你两个莽汉,臭人,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臭不要脸!” 郭羊脸色僵硬,唯有摇头苦笑。阿奴却已经被气得团团乱转,恨不得一拳就将这丫头片子轰出去。 “尤其是你这个臭人,转来转去,是不是看着我们如云客栈的几棵杏树都不顺眼,又想一拳砸断几棵?告诉你,你伤了我们家的树,你就得赔!”那叫莺儿的小丫头得理不饶人,竟然扑了过去,揪住了郭羊的衣袖。 “那个莽汉我懒得理他了,看你这个黑小子还顺眼些,应该是个讲道理的,你说说,无缘无故打断了我们的杏树,该不该赔偿?” 郭羊从小到大,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不禁狼狈不堪,推开她也不是,不推开也不是,一时间竟额头见汗了。 “赔你的树就是了,姑娘,你放手。”郭羊满脸通红地说道。 阿奴看着那丫头纠缠不休,不由得冷哼了一声,说道:“一个姑娘家,对我们少爷拉拉扯扯的,也不知道羞耻。” 那丫头闻言,勃然变色,揪住郭羊的衣袖,高声喊道:“老板娘救命,这里两个坏人要非礼我!” 郭羊和阿奴二人脸色一下就变得难看了,这小丫头口无遮拦,如此乱喊乱叫,就算是长一身口也说不清楚了。 “姑娘……我们……”一向沉稳有加的郭羊,竟然被一个小丫头治得服服帖帖的,不禁让阿奴都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了。 “莺儿,怎么对客人说话的!”正在几人闹得不可开交时,那清脆淡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却带了明显的嗔怒之意。 莺儿脸色一敛,赶紧说道:“老板娘,这两个莽汉不识抬举,竟然嫌弃您题写的字体了,故而争吵起来了。” 那莺儿面对郭羊阿奴二人时,一副刁蛮撒泼,与那老板娘说话时,则谦恭有礼,谈吐甚是不俗。 阿奴瞪着莺儿,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不过,当他得知这小厮原来是女儿家身份后,恼怒却是一点都没有了。甚至,在看着莺儿时,还颇有些爱怜之一。 郭羊知道,阿奴应该是看到这丫头,想起了自己的女儿阿苏,触景生情,也算是人之常情。但那丫头却哪里理会得这些,只当是阿奴还在斗气,便干脆又是几个白眼加皱眉,还顺便吐了吐舌头,挑衅阿奴。 “莺儿,让两位贵客早点歇息吧,休得无礼。”那老板娘清脆淡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正要抱拳答谢的郭羊却浑身一震,面现诧异之色。 这声音,猛然一听似乎颇为陌生,可刚才一句话传来,郭羊却是听着极为熟悉,绝对是他熟识之人,且有意改变了嗓音。 郭羊皱眉沉吟,苦思之下,隐隐觉得这老板娘的声音,竟与那曾经打劫过自己的少年有七八分相似! 难道,雾灵山上的那位高人就隐居于此?那打劫自己的少年本是女儿身? “姑娘,在下有一事请教,尚请出来一见。”郭羊抱拳说道。 小院月燕,却再无声息,唯有一片杏花飘飘而落,终于没入浅草消失不见了。 …… 郭羊悄立良久,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对那莺儿说道:“姑娘,这就请开门吧,我们就住月狐小院吧。” 莺儿不情不愿地打开了月狐小院的大门,没好气地说道:“进去吧,两个臭人!” 说完话,扭身就走了。 “两个臭人……嘿嘿,就连骂人的神态都这么像。”郭羊摇了摇头,苦笑道。 “少爷,你说什么?谁像谁?”阿奴问道。 “我说你像我啊,反正是两个臭人,如何能不像呢。”郭羊笑道。 阿奴听得脸色一僵,挠了挠后脑勺,讪讪地说道:“那丫头伶牙俐齿的,阿奴实在忍不住就出手了,让少爷跟着受累,被那小丫头骂了好几句。” 郭羊微微一笑,说道:“无妨,骂就骂了,反正又不掉一根毛。况且,我们两个人似乎还真有些臭呢。” 阿奴尴尬地憨笑着,觉得郭羊说的还真有些道理,他真的能闻见自己身上浓烈的汗臭味儿和兽皮的骚腥味儿。 院子太香了,也太干净了,即便是数间简陋的茅舍小屋,在杏花丛中是极为清净,略带丝丝莫名的香甜,自然就显得他们二人……有些臭了。 “少爷,要不我们换个房间吧,这院子太干净了,阿奴会睡不着觉的。”阿奴有些腼腆地说道。 “阿奴啊,你要向我学习,就算是再干净的地方,也能坦然入睡。不过,咳咳……阿奴,还是给咱们弄两大桶清水吧。”郭羊淡然说道,一副高人模样,看得阿奴一愣一愣的,哭笑不得。 “好吧,少爷,我这就去烧水。”阿奴苦着脸,垂头丧气地出门去了。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五十八章 燕子姑娘(求收藏) - 商遗 - 萨米巴巴 “少爷……我怎么觉得身上轻了十几斤?”阿奴一边穿衣服,一边憨憨地笑道。 “阿奴,早知道洗澡这么舒服,咱就该早点弄两个大木桶了。”郭羊躺在水里,手里捏了一觚酒,闭着眼睛,慢慢喝着。 “少爷,回头专门弄两个大木桶,放到你的储物袋里,我们想什么时候洗,就什么时候洗。”阿奴说道。 “阿奴,你说这木桶是用什么木料做成的?”郭羊喝了一口酒,突然问道。 “不知道。”阿奴有些沮丧,原本他事事显得有很在行,可是自从进了这如云客栈,好像变得有些笨拙了。 郭羊也是,在天水寨他也算是很会享受了,烤羊腿从未间断过,想喝什么酒,自然有阿奴想尽一切办法给他弄来。所用起居,也尽是一些极品铜器,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竟然拿一些王室成员才有资格使用的青铜礼器煮羊肉。 可是,自打进了如云客栈,他的那种优越感一下子就消失了,倒好像是一个笨手笨脚的狗熊进了小花园,稍微一挪动身子,不是碰倒一盆兰花,就是撞翻一个精致小木架。 “这日子,过一两天还行,天天过,估计我们的骨头都会变软。”郭羊喝了一口酒,蒸腾的水汽熏得他有些微醉。 热水是前台那汤老头派人抬来的,里面撒了些杏花,还掺杂了一些不知名的香料,让郭羊警惕了好一会儿,方才宽衣解带钻入水中。 “阿奴,回头把这香料的配方想办法弄一份,回到天水寨了我们开个澡堂子,让天水寨人也洗洗。人都活得跟猪狗一样了,我们做得不够好啊。”郭羊说道。 “还是先弄两个这种木料的大木桶再说。天水寨人习惯了虱子和跳蚤,洗太干净了睡不着觉。”阿奴已经收拾好了,正穿了一件汤老头派人送来的新衣服,坐在桌前喝酒。 衣服都是普通的粗布麻衣,只不过浆洗得十分干净,散发着阵阵清香,令人心醉神迷。 “你呀,怎么总是不喜欢天水寨人?”郭羊问道。 “我能闻见他们的过去,自然就能闻到他们的未来。”阿奴淡淡地说道。 “哦?说说看,天水寨人的过去和未来究竟如何。”郭羊问道。 阿奴略一沉吟,笑道:“其实,少爷比我更清楚。” 郭羊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想听阿奴说出来。” “他们是被诅咒过的一群人,一场灭国之战,再加上长久的苦难和饥饿,实际上以及让他们不再是商人了。”阿奴说道。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面现痛苦之色,继续说道:“就比如我,也不再是氐人一样。少爷,世道变了,那么人就总是会随之变化,我知道你心系商人后裔,但他们不一定认可你这个救命恩人。” 郭羊端着酒,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 “笃笃笃” 蓦然,院门外传来数声啄门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其清脆。 不愿出浴,尚浸泡在水里的郭羊一个激灵,赶紧起身,手忙脚乱地换上了那套全新的粗布麻衣,一时间手忙脚乱,颇为狼狈。 “阿奴,先别开门,我还没穿好衣服呢。”郭羊看阿奴起身出门,赶紧说道。 “没事,估计是客栈的小厮送宵夜来了。”阿奴应承这,快步走过去,随手打开了院门,却呆住了。 “姑娘……你们这是……”阿奴有些结巴地说道。 “怎么,我估摸着你们该将天水寨的一身臭味儿洗完了,便眼巴巴跑来看望你们一番,难道不欢迎?”一个清脆淡雅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阿奴吃了一惊,猛地后退了一步,手已握住了刀柄。 “阿奴,紧张什么呀?”那女子微微一笑,将头上的斗篷掀开一角,露出半边清秀端雅的脸庞,在淡淡的月光下,更显一种惊人的美。 “……姑娘!”阿奴失声叫道。 “怎么,你还算是不太笨么,还记得我呢。”那女子微微一笑,说道。 原来,半夜来访的竟是当年曾经打劫过郭羊和阿奴的那少年,只不过,此刻已然换了女装,难怪让阿奴有些吃惊了。 “哼,我就说这是两个莽汉,竟然连故人都不认识了,还好意思!”一个机灵古怪的小丫头从那女子身后探出头来,一脸不屑,却是白日那女扮男装的莺儿。 “两位姑娘真是不巧,我家少爷……还没洗完呢。”阿奴回头看了看郭羊的房间,狼狈地说道。 “还没洗完啊?该不会是没洗过澡,掉水里给让水给呛晕了吧?”莺儿瞪大眼睛,有些夸张地说道。 “莺儿,别闹了,我找他们有事相商。”那女子淡淡的说道。 莺儿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却也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阿奴的眼神,自然还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那就请两位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叫少爷。”阿奴说着话,就要转身去叫郭羊。 “我们就在外面等等吧,我们这一说话,他应该也听到了。”那女子说着,移步一枝杏花下,伸手取下一瓣花,放在鼻子下轻轻地闻着。 阿奴尴尬地看一眼那女子,再回头看一眼郭羊的房间,有些手足无措。 不说几人在院子里等候,郭羊在房间里早就听见了几人的说话,慌手慌脚地穿戴整齐,顺手将头发用一根绳子绾住,犹豫了一下,这才开门走了出来。 “两位姑娘,让你们久等了。”郭羊习惯性地挠了挠后脑勺,却是摸了一手的水,神色颇为尴尬。 “也没有久等。不过,你如果在水里再泡两个时辰,我们可就得回去了。”那女子头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 “姑娘是……燕子姑娘?”郭羊在房内听了几人在院门的对话,听到她说出天水寨的名字,还有些疑惑,转念一想也就恍然了,以修真者的能力,天水寨的那点防御根本就没什么用处,可能是那神秘老者曾经暗中查看过天水寨。 “师父说你这几年变得似乎聪明了些,我怎么觉得你还是个臭不要脸的臭人啊!”那女子将手中那瓣杏花随手丢到地上,转身说道,竟也是伶牙俐齿,哪里还有半点清雅之气! 郭羊一愣,摇头苦笑道:“当年是你打劫我在先……” “闭嘴,你个臭人!不准提及当年之事,你打伤了我,还被师父罚去面壁三个月,你还好意思说!”燕子柳眉倒竖,竟是比那莺儿还要泼辣。 “好了好了,燕大侠,臭人郭羊向你赔罪了!”郭羊赶紧赔笑道。 “我说郭羊,你不好好窝在天水寨那猪窝里享福,跑出来干什么?”燕子一脸嫌弃地问道,似乎郭羊身上还是臭的。 “出来搞点盐巴,顺便看看外面的世道,想不到第一站竟然就遇见了自己人。”郭羊说道。 “你不是派人出来行商了么,怎么一点盐巴还搞不上?”燕子似笑非笑地问道,似乎是在讥讽。 “那是我让他们自己组织出来行商做买卖的,不料,那些家伙竟然只带回去了三百多斤盐巴,还搭上了一条半命。”郭羊皱眉说道。 郭羊此次来如云客栈,其实也是存了一探究竟的想法,毕竟,天水寨的张六指被人弄死在如云客栈了,而且指明是客栈老板娘下的手。此时一见燕子姑娘,郭羊心中已经约略猜到了一二,定是那不长眼的张六指调戏眼前这个凶神,被人家给弄死了。 “哦,我说天水寨的两个恶霸怎么跑到我如云客栈来了,原来是兴师问罪的啊!”燕子姑娘冷冷地说道。 “岂敢岂敢,燕子姑娘想多了,张六指那样的杂碎还真不值得我郭羊出面,只是我就存了点好奇,这如云客栈老板娘,该是怎样一副三头六臂的大神呢,所以,就顺道过来拜访一下。”郭羊说道。 “哼,你天水寨出了人渣,就是你郭羊的问题,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竟然先跑来找我兴师问罪?”燕子面如寒霜,冷声说道。 “燕子姑娘,真不是这样的……”郭羊赶忙解释道。 “闭嘴!你个臭人!”燕子冷声斥道。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五十九章 不欢而散(求收藏)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两个大木桶被抬走了,几个小厮将整个房间重新打扫了一番,并打开门窗,将洗澡时弄出了的那股味道都散了散,燕子这才迈步走进郭羊的房间。 “我说郭羊,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洗过澡啊?”一走进房间,燕子还没说话,莺儿却皱眉说道,并伸手作势在鼻子前扇了扇。 郭羊尴尬地搓着手,赔笑道:“已经通过风了,不太臭了。” 阿奴则郁闷地站在门外不愿进去。 “好了,就不斗嘴了,听说你们的绿蚁味道不错,不请我品品?”燕子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像个女恶棍一样,一只脚上下掂啊掂的,看得郭羊都有些呆了。 这姑娘,第一次见面时是一副少年人打扮,手提一把破烂青铜剑跳出来打劫,被郭羊打伤后就一直对郭羊不满。第二次见面,是天水寨人刚搬进雾灵山大峡谷,她送来了一点粮食和半袋盐巴。 自从上次郭羊带着腊肉上山寻访不遇,这好几年没见面,当年的刁蛮小丫头片子,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明艳照人了。不过,她的性格似乎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一位刁蛮撒泼的主儿。 “燕姑娘,请喝酒。”郭羊取出几只铜斝,一字摆开,提了一坛阿奴亲手酿造的绿蚁,逐个斟满。 “这就是绿蚁啊?”燕子端了一斝酒,惊奇地看着淡绿色的酒面上,泛着薄薄的一层泡沫,还真有点像绿蚁。 “这是我瞎起的名字,比起燕姑娘的月狐、月乌、月鹿和月燕来,自是粗陋不堪。不过,此酒乃阿奴亲手酿制,选用五谷粮食,味道还算可以。”郭羊赔笑道。 别看他在外面一副高人样子,动起手来心狠手辣,绝不容情,可当他面对这个燕子姑娘时,却总感觉有些拘谨。 “什么臭酒啊,上面浮了一层绿蚂蚁,想想就恶心!”站在一旁的莺儿瞥了一眼斝中绿蚁,噘嘴嚷道。看样子,她被阿奴的一拳之威吓得花容失色,便时时处处要跟阿奴对着干。 “莺儿,不懂就别硬撑了,不想喝酒下次不带你了。”燕子瞪了莺儿一眼,说道。 莺儿吓得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多嘴了。 “这酒滋味醇厚,却又不失粮食之清香,入口绵柔,余味袅绕,的确是好酒,可算得上酒中上品。”燕子浅浅品了一口,缓缓说道。 “喝个酒还这么多鬼门道。”站在门外的阿奴似乎对燕子有些不满,嘀咕着说道。 “当然有门道啊,”燕子笑道:“你一个酿酒师,竟然对酒的品阶如此轻视,看来真是需要本老板娘教导教导了。” 阿奴哼了一声,却没说话,郭羊在场时,阿奴只是一只温顺的豹子,并不会轻易龇牙咧嘴。 “酒还有品阶?请燕姑娘赐教。”郭羊说道。 “赐教就不敢当了,只希望今后永远见不到你这臭人,也只希望你的那臭拳头再打我了。”燕子转首看见郭羊的样子,突然心情不好了。 郭羊讪讪地笑着,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人分三六九等,酒自然也有品阶。”燕子淡然说道,端起铜斝,慢慢喝着。 “人分三六九等,那都是周狗控制人的卑鄙手法,能跟酒比?”门外的阿奴突然冷哼一声,似乎极为愤懑,撂下一句话,竟折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郭羊盯着燕子,也有些脸色不豫,沉声说道:“当年周狗玩弄阴谋诡计,骗死我大商后裔近十万,洛邑城,乃我商人的伤心之地。姑娘请慎言。” 燕子却不理会郭羊刀子般的目光,还是那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郭羊,非是我忘了商人之国恨,更何况,我与周狗还有家仇未报。但周公旦当年提出的人分三六九等,的确不俗,虽然说手段有些卑鄙,但效果委实不错。” “你这几年一直躲在你的猪窝里,好多事情并不清楚。就拿着三六九等来说,起码维持了一个基本的秩序,让天下人稳定了下来,农民种田,手工匠做工,商人经商,各司其职,倒真不是什么坏事。” 郭羊听得脸色铁青,恨声说道:“依燕姑娘的说法,那贵族就永远是贵族,奴隶永远就是奴隶?凭什么!” 燕子闻言一愣,这问题她还真没考虑过,不禁有些词穷:“贵族当然是贵族,奴隶当然是奴隶了。就好像我开了家客栈,难不成让小厮们去当老板娘,我去做小厮?” “那不一样。你的小厮又不是奴隶。”郭羊冷哼一声说道。 “怎么不一样了?天下不平事,难道你郭羊就能管得过来?”燕子也生气了,冷着脸说道。 “起码,我不让自己眼皮子底下将人分为三六九等。都是人,他周公旦凭什么要这么划分?还不是为了永远压制我们商人,不给我们以喘息之机。”郭羊说道。 “得了吧郭羊,你眼皮子底下不就一群奴隶么?别的不说,阿奴总是你的奴隶吧。”燕子冷笑着说道。 “阿奴是我朋友。”郭羊说道。 “朋友?好吧,阿奴就算是你的朋友,那些天水寨人呢?还有你收留的那些盗匪呢?还不是你郭羊郭大爷的奴隶?”燕子说道。 “他们不是奴隶。我只想让他们先活下来,再想办法给大家找出一条更好的路。我不想当什么狗屁贵族,让大家吃饱肚子,不挨鞭子,不是在那些杂碎的咒骂中活着,我的心愿就达到了。”郭羊一口干了斝中酒,说道。 “那你找出的路呢?就是打发那些杂碎一样的人出来丢人现眼?”燕子也端起了酒,一饮而尽。 “羊群里,总有一两只馋羊么。”郭羊听得燕子重提那事,有些心虚。 “但事实上,羊群里往往总是有那么几匹豺狼,他们披着羊皮,心如豺狼,贪婪自负,为了自己的那点蝇头小利可以不择手段,损害大家共同的利益。别看有些人长了一副羊的皮囊,发出羊的叫声,他们比豺狼更坏,比猪狗都还不如!”燕子恨声说道。 “天水寨毕竟只出了一个张六指,那个杂碎你也帮我给处理掉了。人大多数还是好的。”郭羊说道。 “是吗?”燕子突然脸色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郭羊。 郭羊被她这么一盯,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燕姑娘……” “谁是你的燕姑娘?燕姑娘也是你们天水寨的这些杂碎们叫的?”燕子突然翻脸了,“咣”的一声,她竟然直接将手中的铜斝扔了出去,砸在一个精巧的小木架上。 郭羊愕然半晌,真是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得有问题,得罪了这个坏脾气的姑奶奶。 “有话好好说嘛,来来来,我给燕姑娘斟酒。”郭羊猜测,燕子可能还在生张六指的气,这事的确是丢人现眼,气势上顿时就怂了一大截。 “谁喝你的臭酒!”燕子忽地站了起来,“莺儿,我们走,天水寨的杂碎们还等着要弄死我们呢。” 郭羊闻言一愣,燕子的话里好像另有玄机,便也赶紧站了起来,说道:“燕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郭羊郭大爷亲自带队,率领着天水寨的杂碎们,就要烧了我的如云客栈,把我弄到雾灵山大峡谷去,就是不知道让我给阿奴那狗才当婆娘呢,还是给你郭羊郭大爷当压寨夫人呢?”燕子脸上笑意嫣然,语气却冷冰冰的,甚至有点咬牙切齿。 她微微冷笑,鄙夷地瞥了一眼郭羊,转身出了房门。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六十章 舍不得狗粮 - 商遗 - 萨米巴巴 如云客栈,月鹿,东厢房。 一灯如豆。 一个大通铺上,摆了一张梨木小桌,五人围坐。桌上摆了一盆肉,已是一片狼藉,一堆肉骨头好像被狗撕啃过,散落桌面。 另有一坛清酒,五只铜觚斟满了酒,映衬得五张脸忽明忽灭,颇为狰狞。 “他娘的,也不知怎么了,这几天我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一人低声说道。 “是想起如云客栈的老板娘了,才心惊肉跳的吧。”几人下流地吃吃笑着,低声开着不堪入耳的玩笑。 “好了,此次离寨不同寻常,凡事得小心在意。”一人突然说道,赫然便是天水寨的闫老二。 “闫老二,除了烧掉这狗屁客栈,是不是还有其他任务?”一人低声问道。 “还能有什么任务,就是将那个老娘们儿弄到寨子里去呗。”闫老二嘿嘿笑着说道。 “弄寨子里干嘛去?那婆娘弄死了张六指,应该直接剁了头就完事啊,何必这么麻烦!”一人颇为不满地说道。 “薛霸,你他娘的真是猪脑子,听说那娘们儿可是人间尤物,就连蓟城的周人贵族都跑来捧场,还难得见上一面。弄到寨子里去,让大家都……啊……嘿嘿,见识见识呗!”另一人嘿嘿笑着,想到高兴处,差点被一口酒给呛了。 “张狗子,你小子就跟张六指一个货色,小心别被呛死。”闫老二笑道。 张狗子是个神情猥琐的老男人,一脸油腻,稀稀拉拉的胡子一颤一颤的,的确像一条馋嘴的瘦狗。他半眯着眼睛,似乎正在陶醉在自己的臆想中难以自拔,看得其他几人低声嬉笑不止。 “别闹了,还是赶紧商量怎么办事吧。”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却口齿不是很清晰,想来应该是被阿土打碎了下颚骨的胡老四。 “很简单,我们就……”五颗乱蓬蓬的头颅凑在一起,低声商议着,良久,方才分开。 …… 东厢房的屋顶上,郭羊脸色铁青,燕子却风轻云淡,望着有些清冷的月亮,看都不看郭羊一眼。 二人都是修真者,耳目之聪明,自然不是凡人所能及,天水寨那几个祸害在室内窃窃私语,商量着如何分头放火制造混乱,然后伺机弄死整个客栈里的人,先发一笔横财,再寻到后院去将老板娘打晕,装到麻袋里扛回寨子,却不知墙外有耳,被郭羊和燕子听了个一清二楚。 郭羊回头看了一眼燕子,见她事不关己的神情,就知道她是懒得动手。而且,郭羊心里也清楚,自己亲手缔造的天水寨,已经成了藏污纳垢的所在,燕子这是明着要打他的脸。 事实就摆在面前,郭羊慢慢平静下来了。 弄死这几个人很简单,但很显然,这几人能如此肆无忌惮的重操旧业,其他人肯定早就存心不良了。 郭羊在犹豫,是一并做了,还是留一部分。 这些人都成了天水寨那些妇人的男人,有了自己的妻子儿女,把那百来条汉子一并弄死,天水寨后面怎么办?这些男人,可是他和阿奴二人强行塞给她们的,现在却不得不亲自动手,将这些杂碎弄死,不免让郭羊有些心灰意冷。 郭羊脸色变幻不定了一会儿,突然向燕子招了招手,飘然下了屋顶,竟是回了小院月狐。 燕子一时不解,便随后跟了上去。 “燕姑娘,郭羊给你赔罪!”一进门,郭羊郑重地向燕子躬身一礼。 “郭羊,你没毛病吧?不去清理门户,跑来给我赔罪?”燕子皱眉说道,闪身避开,没受那一礼。 郭羊缓缓走到桌边,倒了一爵绿蚁,端在手里看了片刻,突然一饮而尽,似乎下了个什么决心。 “阿奴。”郭羊淡淡说道。 “少爷。”阿奴像一个影子,似乎随时随地就出来了。 “王胡子的人开始胡作非为了,我们得采取一些措施,否则,天水寨就完蛋了。”郭羊皱眉说道。 “少爷,他们早就开始胡作非为了,只不过以前都是小恶,我也就没给你禀告。”阿奴说道。 “现在还来得及。阿奴,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此事?”郭羊问道。 “少爷,很简单啊,我这就去让人把他们全部做掉。”阿奴转身欲走,却被郭羊叫住了。 “阿奴,等一下。”郭羊转首对燕子说道,“燕姑娘的意思呢?” 燕子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随你呀,你养的狗,突然变成了豺狼,让我怎么办?” 郭羊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有个想法,说出来,大家帮我拿拿主意。” 郭羊走到桌旁,斟满了三爵酒,端了一杯给燕子,另一杯递给了阿奴,招呼二人都坐了下来。 “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是我郭羊养出来的一群狼,就不能白白养着,我得让他们像狼一样活着,还得让他们像狼一样死去。要不然,这买卖我做得太亏了,这不是我们商人的传统。” 郭羊一边思量着,一边继续说道:“既然他们都露出了牙齿和爪子,我就让他们去咬人。说过来,也是当初我太过天真,以为能让人有一个活命之地,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事实上,他们那些人之所以混到了穷途末路,以至于差点全军覆没,就是因为他们是狼,想去咬人,结果没咬过,反被别的野兽差点给弄死。” “把一群豺狼当羊养是不行的,我最起码得像养狗一样,适当让他们吃点肉,沾点荤腥。” 燕子和阿奴二人听得有些糊涂,不禁一齐看向郭羊。 郭羊微微一笑,先前的郁闷之情一扫而空,说道:“我们得干点大买卖,那么,就少不了跟别人抢食,我的狼狗就有用武之地了。” “郭羊,直接说你的办法,别叽叽歪歪讲半天,我看你是舍不得弄死那些杂碎了吧?”燕子有些不满地说道。 “当然舍不得弄死了,老子养了一场,不能白养啊。既然他们都是白眼狼,老子就要看看,到底是猎人狡猾,还是狼崽子狡猾!”郭羊举爵相邀,却碰了两个软钉子。 “少爷,你的意思我明白,具体怎么做,还请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详。”阿奴隐约有些兴奋,有点像猫想到了老鼠。 “对,说出来,说不定还真能做一件大买卖呢。”燕子也说道。 郭羊长长吐了口气,说道:“其实很简单,我就要组织一个大型商队了,不是那种走街串巷、偷偷摸摸的小本生意,而是可以堂而皇之地行商天下的大商队。” 燕子和阿奴对视一眼,转头看着郭羊,神情颇为激动。 “我自己就在商人的市井之地混大的,也曾想过要去洛邑城开一间商铺,可周狗追查得紧,没敢去。随后,我和阿奴做了一段时间的游商,也就是人们口中的小货郎。阿奴是清楚的,那种行商模式,很辛苦还赚不到什么钱。” 郭羊喝了一口酒,道:“这几年,我除了想办法让天水寨的人吃饱肚皮,给了大家一条活路,实际上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商人后裔想要真正立足天下,就得做些大买卖,最好是可以控制那些周狗的分封属国,跟那些高高在上的狗才们做生意,赚他们的钱。” “而与那些虎狼们做生意,自己不豢养一群鬣狗豺狼,没有自己的势力,那可就太危险了。所以,天水寨的豺狼还不够多,今后,我们还得再养几群,并且花大代价,让他们更凶狠!” 燕子和阿奴脸上慢慢舒展了,露出了激动之色。 尤其是燕子,更是听得两眼放光,啪地一拍郭羊肩膀,大大咧咧地说道:“臭郭羊,师父说你比以前愚蠢得慢些了,看来是真的啊,竟然都能跟我想到一块儿了!” 郭羊一愣,摇头苦笑道:“燕大侠,就别挖苦我了,我也是郁闷之极,才想到这样一个下下之策啊。” 燕子嘿嘿笑道:“你小子是舍不得白白浪费了几年的狗粮吧!” 三人哈哈大笑,举爵共饮,一干而尽。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六十一章 大手笔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在如云客栈住下了,小院月狐同时也成了禁地,除了老板娘和阿奴,其他所有人不得踏进半步。 郭羊开始发布一项又一项命令,有些是发给王胡子的,有些是发给阿奴的,有些是发给老板娘的,整个天水寨高速运转起来了。 至于闫老二、胡老四等五人,则交由阿奴处理。 阿奴的方法很简单,派人将那五个家伙扯进一间地下室,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严刑拷打,直至他们完全背叛王胡子为止。 这五人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养好了伤,这才被放了出来。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天水寨,是郭羊插进王胡子肚子里的几枚钉子。 如云客栈开始扩大规模,沿着小河北岸,迅速修建了两排高大气派的商铺,不到半年时间,这些商铺一夜之间便全部开业了。 贩卖山货的,倒卖羊皮的,专门喝酒的,兜售玉器的,打造铜器的,买卖丝麻布匹的,还有专门制售药材的,一应俱全。 而最为阔绰的两幢三层建筑,则是蓟城一位克公子出钱出人修建的。一幢是盐巴专卖店,一幢是酒楼,修筑得比蓟城最大的盐店和最大的酒楼一点都不逊色,甚至还可能更加霸气。 盐店名为大燕海盐,占地十余亩,前店后院,另带一个重兵把守的仓库。 酒楼名为杏花村,占地十余亩,也是前店后院,不过,其后院倒似一座后花园,水榭廊亭,曲折回转,几间茅厅显得颇为清雅。 为了显示隆重,在盐店和酒楼开业时,克公子带着数十位蓟城的大贵族参加了开业典礼,并声情并茂地演讲了一番,这才返回蓟城。 天水寨将近一半的人被调集到了此地,进入那些店铺充当掌柜的和伙计。而至于其背后真正的老板,据说是另有其人,具体是谁,好像没人问,也没人去说,反正每一家店铺有序进行买卖。 短短半年时间,围绕如云客栈,近百家商铺几乎同时开始对外营业,其繁荣程度曾一度让蓟城的那些店铺老板眼红。 另外,经过两次“打劫”事件后,燕国拨付了一大笔费用,将此地修筑成了一座占地面积近千亩的大城堡,并派驻了一支数百人的骑兵保护这座商业之城。 据说,因为此事,蓟城的一些贵族联合起来,给远在洛邑王城的周天子写信,哭诉这种重视商贸的行为严重亵渎天道,要求坚决取缔。 后来,克公子出面了,邀请那些贵族在杏花村喝了三天三夜的酒,并鼓励他们也在这座新城堡里开设店铺,有钱大家赚,有酒大家喝,此事方才消停下来。 这一年年底,正值冬至日,克公子派人送来了一副巨大的匾额,高高挂在城堡的门口,上书三颗端庄古篆:天水寨。 天水寨,就是这座新修筑的大城堡,因为靠近蓟城繁华之地,且地处四方要道,一时间名声鹊起,成为燕国仅次于蓟城的商贸之地。 不过,这个名字让天水寨人傻眼了。 原本,他们被郭羊下令调集到此处充当掌柜的和伙计,心里还直犯嘀咕,认为距离周人控制的蓟城太近、太危险了。可当这座大城堡竟然被蓟城人命名为天水寨的时候,大家一时间竟有些迷糊,究竟哪个天水寨才是他们的老窝。 …… 于此同时,郭羊的商队也筹备停当了。 王胡子成为毫无疑问的首任队长。不过,在执行任务前,王胡子被郭羊召进小院月狐。 “胡子,好长时间没有聚聚了,阿奴最近酿了新酒,我尝着滋味儿还不错,刚好你就要带着咱们的商队出征了,便将你叫来,权当是小弟为你壮行。”郭羊温和地说着话,让王胡子在他对面桌上坐下了。 小院月狐的阳光很好,酒也很好,纯正的九粮绿蚁,倒入斝中,晃晃悠悠的让倒映其中的一枝杏花先醉了。 小院里新开辟了几处草地,春天的风一吹,各种小花就争先恐后地开了个满地,不像燕地其他地方,杏花开败了,浅草才刚刚冒头。 王胡子哪里见过这等雅致的地方,像一只笨狗熊,比郭羊和阿奴第一次来月狐时还要狼狈万分,半脸胡子都显得有些不自在了。 “主公,王胡子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就是投奔你门下当走狗。”王胡子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表示忠心的话,听得郭羊还微微愣了一下。 “你,还有你带来的百来条汉子,都是狼,不是什么走狗。况且,眼下我们要干大事,我还寻思着让你们都变成豹子呢。”郭羊微笑着说道,端起了铜斝。 王胡子赶紧捉了一斝酒,起身说道:“只要主公一句话,我王胡子就是一头豹子,在外面,我就是一头公豹,你让我咬谁我就咬谁,回到咱天水寨,我就是主公的母豹子,你让我生崽,我王胡子挣了命也要给你生下一窝来。” 王胡子的话听得郭羊呵呵大笑,将斝中酒一饮而尽,道:“有你王胡子这句话,我郭羊就将此千斤重担托付给你了。” 王胡子闻言,面现感激之色,一仰脖子,将一斝酒灌入口中,咕咚一声咽下,说道:“好酒!” “好酒配好汉,郭羊今日高兴,我们尽兴一醉!”郭羊挥手收掉桌上的两只铜斝,顺手提了两坛九粮绿蚁,拍碎封泥,递给王胡子一坛。 王胡子接过酒坛,豪爽地说道:“主公,那我们就一饮而尽?” 郭羊举起酒坛,笑道:“当然一饮而尽,否则,难解我心头之重啊。” “心头之重?”王胡子刚要喝酒,突然听得郭羊言语有些不解之处,便停下手,问道:“主公,有何重担,尽管说出来,王胡子为你分担一二。” 郭羊神色瞬间有些黯然,不过,旋即便又露出温和的笑意,说道:“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往事不堪回首,适逢这春花明艳,想起了一些故人故事而已。好了,不提了,喝酒!” 言毕,郭羊提起酒坛,如长鲸吸水般将一坛酒灌入口中。 “好酒啊好酒!”咣的一声响,那酒坛被郭羊摔到地上,登时裂成一滩碎片,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王胡子不敢再说话,也学郭羊的样子,将一坛酒一口气喝完,用袖子抹了一把毛茸茸的大嘴,笑道:“果然是好酒。” “胡子,我郭羊对不住大家啊,好端端的平稳日子不过,非要让大家伙跟着我瞎折腾。”郭羊脸色酡红,醉眼朦胧,走一步都有些跌跌撞撞,一看就是醉了。 “主公,大家都服你,愿意跟着你去闯一番大事业,这才不愧于这九尺男儿之身呐!”王胡子看起来也有些醉意,言语间便有了一些豪气。 “好!只要大家相信我郭羊,我就拼了这条命,也要给大家伙一个交代!”郭羊醉态可掬,开始高言低语起来。 …… 正当二人勾肩搭背、互掏心窝子的时候,阿奴突然进来了。 “少爷,那人我带来了。”阿奴看着两个人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头,淡然说道。 “这么快就带来了?”郭羊一把推开搂着他腰的王胡子,语气突然冷了下来。 王胡子一愣,看着郭羊突然变得铁青的脸,心下暗惊。 “少爷,要不要等你酒醒了再问他话?”阿奴说道。 “嘿嘿,今天的仇,怎么能等到明天报呢?以前我们的力量还很弱,那厮又常年躲在周狗的王城里,动不了他。现在我们有力量了,哪怕是他躲进周公旦的床上,老子也有办法将他捉来。”郭羊咬牙切齿地说道。 “就是,那厮的确还真是躲在周公旦的府上。不过,咱们的人悄悄摸了进去,直接打昏给扛出来了。听办事的人说,他们是将其塞进一捆羊毛里,才顺利出了洛邑城的。”阿奴笑道。 “带进来吧,我得仔细看看那厮的面容,也好记住他的嘴脸。阿奴,将那厮的相貌找画匠描下来,让我们的人人手一份,遇到相貌相似之人,都给我想办法弄死。”郭羊慢慢到桌边坐下,冷冷地说道。 站在一旁的王胡子闻言,吓了一跳,眼角使劲儿抽搐数下,心道:“这家伙真他娘的才是心狠手辣,不仅弄死了仇人,竟然连那些相貌相似的人都要一并弄死!” 王胡子站在郭羊身边不足四五步,能够清晰感觉到一股寒彻入骨的萧杀之气,让他猛的打了个冷战,背上的汗毛一下就竖起来了。 阿奴伸出双手,轻轻拍了两下,便有两个蒙面汉子提了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那人身材高大,面貌威猛,一身肌腱隆起,即便是被人像死狗一样拖了进来,却依然一副桀骜不驯,恶狠狠地瞪着郭羊,一看就是战场老将。 “呵,周叔叔,周太史,您不是投奔了周狗,成了周王十二师的偏将么,怎么落到了这等田地?”郭羊呵呵笑着,脸上却哪有一丝笑意! “呸!无耻小儿,阴谋诡计捉我,还有脸说话!”那人怒道,声若洪钟。 “哦,我用了阴谋诡计捉你,就是无耻小儿了。那你当年身为大商太史,不思报国,竟然在朝歌城破时投靠周狗,且为了给新主子表忠心,亲手屠戮商人平民和奴隶数百人,那就是阳谋了?”郭羊冷笑道。 “呸!我周某就是阳谋了,你待如何?”那人大声吼道。 “不待你怎的。告诉你一声,我就是当年驭龙大臣郭鹿的后人,名叫郭羊。”郭羊说着话,慢慢走近了那人一两步处,微微冷笑着。 “原来是那厮的后人,哈哈,商纣无道,竟然大悖天伦,启用那些猪狗不如的平民和奴隶出来治国,想削弱我们贵族势力。呀呸!他不亡国,天理难容!”那人哈哈大笑,势若癫狂。 “周叔叔,听说你还有四个女儿,五个儿子,可都在洛邑城躲着?”郭羊冷冷地说道。 “你!你就是一条毒蛇!你……”那人正要破口大骂,声音突然哑了,喉咙上赫然出现一条细细的口子,开始往外面喷吐血沫。他两只眼睛猛然凸出,泛着一抹灰白色的死气,却是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狗东西!”郭羊转身走到桌边,取出了一坛新酒,拍碎封泥,给自己倒了一爵,端起来慢慢喝着。 站在一旁的王胡子早就惊得手脚冰凉,抖抖索索的,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盗匪头子的气势。以他的眼光,竟没有看清郭羊的这一刀,是如何割断那人的喉咙。 甚至,他连郭羊的刀都没看见! …… “少爷,这狗才的尸身如何处理?”阿奴躬身问道。 “剁成肉酱,做成包子,拿到蓟城的包子铺去卖掉,让那些周狗们都尝尝。听说,这年头能买起肉包子的,都是那些贵族。”郭羊淡淡地说道。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六十二章 商队出发了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商队悄然出发了,第一个目的地是辽东之地。 接到郭羊的密令,王胡子二话没说,直接去执行了。 王胡子被郭羊给吓坏了,这几年渐渐滋生出来的那一点悖逆之心,瞬间就坍塌了。他怕死,更怕被郭羊弄死,尤其怕郭羊将他弄死后再弄死他的妻子儿女。 想起郭羊对付那姓周的商人叛徒,面不改色,直接将人弄成了包子馅儿卖掉了,还惦记着那人的四个女儿和五个儿子,简直就是恶魔! …… 对于第一次行商的地点,郭羊和燕子反复论证过,认为刚开始,还是要远离周人控制的地区。周公旦执行的三教九流之划分,严格控制了商人的发展,且各项苛捐杂税名目繁多,通一次商,利润的绝大部分就上缴给周人了。 “等我们的实力足够了再说吧。”郭羊一锤定音,便将地点定在了辽东之地。 辽东虽说目前战乱频繁,数股势力不停互相征伐,但孤竹国的势力还是比较大,相对周人的地盘已经相对稳固不好做大宗买卖,辽东之地目前应该还是有利可图的。 最大的威胁是沿途的盗匪和各方势力的散兵游勇,他们经常像狼一样,成群结队地进行打劫,导致蓟城到辽东的商路已经瘫痪了好几年。为了保证商队的安全,郭羊将手头所有能够利用的人手都安排出去了,甚至连多年未曾离开过他的阿奴都被派了出去。 如云客栈的老板娘燕子,也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和手段,以保证商队的安全。 “放心吧,有阿奴出马,没有摆不平的事。更何况,辽东那边,我也有些人手可以随时调集。”见郭羊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燕子笑着将一爵酒递给了郭羊。 郭羊接过酒爵,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不过还是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好了好了,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哪有一点干大事的样子。”燕子其实也有些担忧,毕竟,世道太乱了,到处都是盗匪和流寇,再加上一路上北戎、孤竹、燕国等七八股势力犬牙交错,一个不小心,可就要把一支商队给丢了。 “辽东那边,你的人有多少?”郭羊突然问道。 “不多,大概也就两三万吧。”燕子说道。 “两三万!”郭羊吃了一惊,他知道燕子这几年来通过各种手段,秘密罗织了一大批自己的势力,却不料在辽东之地竟然有两三万人,那可是一般小国的全部军事力量啊! “这有什么。后面我们的人还会越来越多。”燕子的二货架势一拉出来,郭羊有些郁闷了,这位燕姑娘虽说目前与他是合作关系,但对于她的底细,郭羊竟是一知半解。 “你给我交个底儿,好让我放心些。”郭羊说道。 “这么说吧,那边的一个耍剑的老头认识我,我给他捎信,安排他暗中保护我们的商队。”燕子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笑,显露出难得的一丝女儿家娇态,让郭羊心神荡漾了一下。 “耍剑的老头?辽东之地,剑法第一的是无欢,其他人我倒是不知。”郭羊收敛了一下心神,皱眉说道。 “哼,耍剑的人多了,无欢的那三刀两剑吓唬吓唬小孩子还行,遇上真正的高手,还不是破铜烂铁。”燕子嘻嘻笑道,似乎对无欢甚为熟悉。 “你认识无欢?”郭羊问道。 “你应该说,无欢认识我。”燕子在椅子上一靠,一只脚搭到了前面的一个花架上,悠然说道。 郭羊一呆,郁闷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好吧,燕大侠。” …… 屠何城,孤竹国王室简陋的王宫。 羊油火把哔哔啵啵地烧着,两排持戟武士纹丝不动,看起来颇为威严,十几个臣仆也分为两列,垂首而侍,神态恭谦有加。 不过,端坐在王位上的一个年轻人却愁眉苦脸,似有莫大的愁肠无法排解。 “我说,大家都给寡人拿个主意吧,商人的骡队不日即将抵达我孤竹境内,我们到底要不要给那些商人课以重税,此事亟待商议定论。”那年轻的孤竹国王说道。 “王,以臣仆之间,当然要课以重税了。他们就像一些吸血虫,带着燕国的一些破烂,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来兜售,要赚取我们的钱,若不以重税限制,恐怕我们的国力很快就要被他们给掏空了。”一个看起来颇为老成持重的臣仆躬身说道。 “臣仆倒觉得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商人先祖行商天下,给全天下八百诸侯带去了先进的工具,搅活了各自为战的一滩死水,现在想想,周人的抑制商民发展,实属不智之举。我孤竹国弱,加上这连年饥荒,燕军、北戎虎视眈眈,再不自强,恐怕就难以维系了。”一个更老的臣仆颤巍巍地说道,让一众略显年轻的臣仆们颇为不耐。 “就应该课以重税!” “应该有所限制得让他们自由商贸!” …… 两派老臣争锋相对,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时唾沫星子乱飞滥溅,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不过,看那个年轻的王,神情之间却听得颇为认真,并不时点头称是,让大家都摸不透他到底支持的是哪一方观点。 孤竹国经历一次大面积饥荒,又为燕军所迫,一路迁徙占了别人的地盘,他这个当王的也颇为焦虑。 以他本来的意思,就是想给那些商人课以重税,增加王室收入的同时,也限制一下那些从燕国来的商人。可在两日前,有人给他捎来一封信,让他有些举棋不定了。 信上没署名,不过,从那一片丝帛上散发出的阵阵清冽的杏花香味儿,这个年轻的王就知道信是谁写来的。 信很短,寥寥数语,就是求他这个王给一支商人的骡队行个方便,顺便照拂一二。 唉,那个喜欢吃杏子,看杏花的人,只是昔日一瞥,便让寡人难以忘怀。可是,这大宗商品贸易,可是牵涉到家国大事的…… 年轻的王神情有些恍惚,对两派针缝相对的臣仆之间,那些毫无新意的口舌之辩早就失了兴趣。 他扬起了头,深深地呼吸了数下,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诸位都是为我孤竹国的前途命运着想,我心甚慰。不过,我也反复权衡思量过了,我孤竹国乃大商后裔正统血亲,虽说大商灭了国,孤竹深受周人排挤,但也未尝没有重新崛起的希望。” 孤竹国年轻的王看了一眼臣仆们,继续说道:“无非就是要不要课以重税的问题。寡人心意已决,对这支商人骡队,全面开放,并另有司紧密配合,与之多加商洽,在他们挣我们钱的时候,我们也须通过他们挣到钱。” 王很年轻,向来被两大派臣仆弄得左右摇摆不定,导致了几次重大决策的延误时机,让燕军差点长驱直入灭了国。此刻,大家一看王上坚决的态度和明晰的思路,不仅纷纷爬到地上,大称“吾王圣明”。 不知道为什么,年轻的王没有看见那十几颗两鬓斑白的老头,却只看见了十几个高高撅起的屁股。 他突然有些恶念,真想怒吼一声,将那些屁股一个个踩破,就像乡间小儿经常所做的那样,将一个吹大的猪尿脬“砰”的一声,踩得爆裂了,掀起一阵浓烈的骚腥味儿。 “所谓的国……可惜了那片怒放的杏子林。”年轻的王缓缓站了起来,从大殿的一侧的门里进去,像个糟老头子那样,慢慢走回内宫。 那些臣仆们突然发现王上已经悄然离开了,不禁纷纷抬首,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六十三章 老狐狸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的商队浩浩荡荡开进了屠何城,百来匹骡子和三十几匹马驮了大包小箱的货物,引来了屠何城人的夹道围观。 王胡子骑在一匹矮脚马上,显得谨慎而警惕,同时隐隐有些激动。 昔日,他也曾带领着百来条汉子,在辽东之地叱咤风云,不过,都是在暗处,干的尽是见不到光的勾当,哪像这一次,正大光明地带着数百种商品,大摇大摆就进了屠何城。 孤竹国委派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负责接洽,并提供了商队所需的各种方便,此等待遇,即便是一些小国使臣也是享受不到的,难怪让王胡子暗暗得意。 不过,商队的任务是做买卖,他得尽快将手里的货物卖掉一批,再采购一批,继续深入辽东之地。 孤竹国委派的老臣殷颂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三言两语就套出商队的目的地和准备贩售货物的品类,心里大致算计一番,就觉得有利可图,更加显得热情洋溢。 “王头领,我们殷大人传下话来,让商队进驻馆驿歇息,各位长途跋涉,人困马乏,需要好好修养数日。另外,我家大人还有事要跟王头领商议。哦对了,是关于商贸方面的,王头领不必疑虑。” 就在王胡子指挥商队准备在一处空阔地扎营时,一名小吏请他和商队一并入住孤竹馆驿。 王胡子愣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一方面为孤竹国这位殷颂大人的特别热情而有所疑惑,另一方面,更为郭羊的手段所钦服。 天下大势所趋,重农抑商已成潮流,即便是偏远如孤竹国也不可避免,几乎所有人在商人面前,似乎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就好像那些贵族看待平民、平民看待奴隶时的心态相仿。 一路行来,王胡子对那种高高在上的脸色看习惯了,突然让人给了一次笑脸,反倒让他有些疑神疑鬼。 不过,既然已经入了人家的城,就有些不由自主了,于是,他略一犹豫,便喜笑颜开地接受了孤竹国的盛情,率队入驻馆驿。 当夜,殷颂设宴款待了王胡子一行。 大鱼大肉,整坛子的美酒,让王胡子等人渐渐放松了警惕,慢慢露出了当年大碗喝酒大碗吃肉的盗匪样儿。 殷颂大人老得像一团旧抹布,但脸上却始终笑眯眯的,看着商队的那些人高言低语,一爵酒喝了半夜。 “殷颂大人,盛情款待,王胡子受宠若惊。在此,借花献佛,敬大人一爵。”王胡子喝了很多酒,但还不至于醉。他是商队的领头,丝毫不敢马虎,所以,他尽量让自己保持足够的清醒。 “王头领客气了,都是商人后裔,相互照拂也是应该的。”殷颂大人笑眯眯地说着,一仰脖子,终于将爵中酒饮干。 “殷颂大人,可有话要说?”王胡子嘿嘿笑着说道。 “王头领是明白人,一点即透啊。”殷颂呵呵一笑,说道。 “愿闻其详。”王胡子道。 “商人先祖商行天下,讲求的是商贸公平交易。老夫也就不打哈哈了,我是想跟你们合作,做几笔大买卖。”殷颂笑道。 “哦?既然是合作,就直接讲吧。”王胡子道。 “你们带的盐巴,我们要多少有多少,而且价廉物美,品阶更高,以后你们向辽东之地贩卖,做的可是亏本买卖啊。另外,羊皮、布帛等物,辽东之地也多有生产,估计也赚不了钱。”殷颂正色说道。 “至于辽东之地没有的那些货品,倒是可以赚取不少利润。所以,总体算下来,你们也是白辛苦一趟啊。”殷颂慢慢给自己倒了一爵酒,望着王胡子微微一笑,喝了一口。 王胡子对生意方面也是有些马马虎虎,并不是很清楚其中行道,此次备货,主要也是由郭羊拟定方案,由他具体执行而已。所以,当殷颂说出商队的货品优劣弊端时,他也有些疑惑。 “那依殷颂大人的意思呢?”王胡子顺水推舟地问道。 “老夫觉得,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一下,将货品的数量和种类再增加一些,让我们的兵卒装扮成你们商队的伙计,共同到辽东深处走一趟。至于所获利润,因为我们要借助商队的力量,自然到时候给予你们三成的利润,王头领,你看如何?” 殷颂说完话,笑眯眯地盯着王胡子,等着他的答复。 王胡子沉吟不决。 行商之事,他有些吃不准。正在他犹豫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丝声音,竟是传说中的传音密语之术! “答应他。”说了一句话后,再无声息。 吓了王胡子一大跳,赶紧转头去看,却见那些商队伙计一个个都已经有些醉了,东倒西歪的躺倒了一大片,根本就找不见传音给他的那人。 “好,此事就这样议定了,我们商队今后在辽东的生意,就与孤竹国一起经营,力图共进共赢。”王胡子脸色变幻不定了数下,旋即豪爽地说道。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殷颂敛去笑容,正色说道。 两只酒爵“铛”一声响,碰在了一起。 …… 殷颂是个老江湖,对经商一道极为精通,他将郭羊商队的货品清单粗略看了一遍,就寻出好几宗货物根本就挣不了钱,竟眼睛都不眨巴一下,大笔一挥,自己出钱买下了。 “赔本的买卖也需要一个去做,但最好不是你们专门行商走天下的商队来干。那些货品放在我手上,还可以原价或低价甩卖掉,若是让骡子费劲地驮到千里之外才发现挣不了钱,那才是真正的亏本。” 殷颂将商队的货品剔除了一部分,又新加入了一些,这才满意地将货品清单递给王胡子。 王胡子接过一看,登时大喜。就算是他不会做生意,但殷颂的货品清单所列,尽为辽东之地那些部族急需之物,且当地基本没有条件生产。这样的商品一旦进入那些地方,必然大受欢迎,且能轻轻松松卖个高价。 “殷颂大人,真是好眼光啊!”王胡子由衷地说道。 “唉,老了,不中用了,若是老夫再年轻二十岁,定当请辞去经商,也弄这么一个大商队,那才是我之所好啊。”殷颂摇头叹息,神色有些黯然。 “不要紧,有殷颂大人从中指点,我们这些土匪窝里长大的货色充当马前卒,何愁辽东这边的生意做不起来!”王胡子豪兴大发,哈哈笑道。 “会经商之道,只是最起码的。想要商行天下,还需要另外的一些东西,比如,武力,亲和力,信誉度,信息通报,等等,缺一不可。你们商队的老板不简单呐,除了对货品方面好像还不太熟悉,其他方面,老夫自叹不如。”殷颂说道。 王胡子默默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辽东之地,地域广阔,部族林立,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且长期处于没有共主的混乱状态下。所以,商路开辟,难度可想而知。我们还得好好努力一番,方能有所成效。”殷颂捻须沉吟,眺望远处,一副踌躇满志却又思虑重重的样子。 “是啊,遥想当年大商先祖们,商行天下,共利共赢,是何等的壮举!”王胡子说道。 “嘿嘿,何止是商行天下!我大商先祖王亥,简直就是一条老狐狸,就凭着一个商队,生生骗了一个大商之国啊!” 殷颂突然展颜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只精致的酒葫芦,“啵”一声拔开塞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酒,惬意地砸吧着嘴巴。 王胡子愕然地看着殷颂,怎么看,都觉得这也是一条老狐狸。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六十四章 欠揍的聪明人 - 商遗 - 萨米巴巴 “孤竹国的殷颂?”月狐小院,郭羊听了燕子的消息,皱眉问道。 “应该是墨微的意思。”燕子手持古卷,头都没抬地说道。 “墨微?那不是孤竹国的国君么?”郭羊微感诧异,看着燕子埋头读着书,一只白生生的脚丫子在眼前晃悠晃悠地在摆动着,让他有些眼花。 “嗯,那小子不错,就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儿,倒是得了他祖父的真传。”燕子自己都说得笑了起来,扔了书卷,伸了个懒腰,“今天阳光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郭羊摇了摇头,说道:“跟你?还是算了吧,每次出去都闯祸,我都怕了你了。” “我闯什么祸了?不就是那么一……三次么?都是那些狗才不长眼,竟敢光天化日之下逼良为娼,本老板娘不玩死他们才怪呢!”燕子一脸厌弃地说道。 “好吧,老板娘。”郭羊无奈地说道。 “唉,成天躲在客栈里装神弄鬼,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架势,再这样下去,估计我都要真的变成冰人了。”燕子难得的叹了口气,颓然说道。 郭羊看着燕子,心里也是有些佩服这家伙,本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刁蛮丫头,在外人眼里却俨然一副冰雪佳人的姿态,不苟言笑,不徐不缓,举止清雅,就连吃饭都须慢吞吞的。也只有在他这里,燕子的原形才会毕露无疑,也算是难得的放松一下吧。 “我还以为你喜欢当个老板娘呢,原来燕子姑娘也有苦恼的时候啊。”郭羊笑道。 “谁愿意谁是猪!”燕子闷声说道,“说实话,摆一天姿态,我觉得腰酸背痛面部僵硬倒是真的。刚开始还觉得挺好玩的,隔着一层面纱将那些傻子骗的团团转,可时间一长,别人不累我自己累啊。哼,都是师父想出的这臭主意!” 郭羊听得哈哈大笑,不过旋即眉头紧皱,正色说道:“燕子,我一直有个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 “说吧,本老板娘心情好了,可以指点你一二。”燕子懒洋洋地蜷缩在椅子里,像一只骄傲的猫,阳光透过树叶,细碎地撒在她脸上身上,更显慵懒。 郭羊胸中一滞,苦笑道:“好吧,老板娘,我是在琢磨,我们与商队之间的联系,能不能再想个办法。每次都要专人来回传送,费时耗力自是不用说了,而且还存在一个时间差,是会耽误大事的。” “咦,你这榆木疙瘩真的有些开窍了啊?”燕子闻言,突然睁开了眼睛,将郭羊上上下下看了几眼。 “咳咳……跟聪明人呆一起时间长了,自然就慢慢变聪明了。”郭羊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挠着后脑勺说道。 “这的确是个大问题,我最近其实也在想办法。不过,实在是无能为力啊。”燕子叹道。 “商队远在辽东之地,而且还在不断深入,如此一来一去,就算是快马加鞭也需要十天左右。也就是说,我们掌握的商队情报,至少都是十天前的讯息。就算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们最快也是二十天以后才能赶到。” 郭羊皱眉说道,这一问题困扰了他好久了,却是丝毫没有头绪。 “算了算了,想也白想,慢慢寻求一个解决办法吧。”燕子蹙眉想了一会儿,也拿不出一个解决办法,索性摇了摇头,不再去费劲了。 …… 蓟城一带,已是初夏时节,满山苍翠,遍地花开,茂盛的青草埋住了矮脚马的半截腿。 女扮男装的燕子欢快地在花丛中跑来跑去,追逐着两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大呼小叫的,哪里还有昔日的端庄清雅! 远处的山坡上,随意铺了两张豹皮,中间摆放了一张梨木小桌。 桌上有酒,清冽微绿,却是滤去了杂质和酒沫的九粮绿蚁。还有肉,是烧烤得金黄脆亮的的羊腿,吸引得附近不少飞虫盘旋而至,不得不时时挥袖驱赶。 郭羊惬意地斜躺在豹皮上,远远眺望燕子追逐蝴蝶。盯得时间久了,他的眼睛有些迷离。 “燕子……咳,燕子!”郭羊低语一声,喝了一口酒,躺了下来。 天很高,很蓝,有几朵白云,也有鸟飞过。 那些黑色的燕子,带着一道道快捷的影子,倏忽而过。 鹰在高处,慢慢滑翔着,像一位高处的王,傲然远去。 麻雀阵型有些混乱,叽叽喳喳的,像天水寨的那些妇人,即便是在繁重的农忙时节,也忍不住会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布谷鸟不怎么喜欢飞翔,它们吃饱喝足了,往往会落在树上、草丛里,发出“布谷布谷”的叫声,提醒农人该播撒谷子了。 还有那些黄鹂,声音一个比一个清脆,一个比一个好听,但对郭羊来说,却是没有丝毫用处。 郭羊在做一个大胆的想象,如果能有一种鸟可以被驯养,可以长距离飞行往返,那该多好! “可惜阿奴不在,要不然,他一定能够想出一个解决办法来。”郭羊暗暗叹气,阿奴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这段时间不在身边,还挺想念的。 想起阿奴憨厚而精明的样子,郭羊微微笑了。 阿奴这人有脑子。 …… “臭郭羊!好你个懒猪,陪本少爷出来游玩,你竟然偷偷睡觉!”突然,燕子的一声怒吼在郭羊耳边炸响,震得他耳朵生疼。睁开眼,却见燕子清丽而刁蛮的脸近在咫尺,两只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郭羊无奈地叹了口气,翻身坐了起来,苦笑道:“燕大侠,小弟神困体乏,略事歇息,不想竟然睡着了,真不好意思啊。” 燕子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到豹皮上,抓了一只酒斝,一口喝干,不再理会郭羊。 郭羊讪讪地赔笑道:“燕大侠,抓了几只蝴蝶啊?” 燕子嘟着小嘴,扭头不理。 郭羊无奈,只好自己也倒了一斝酒,慢慢喝着。 蓦然,郭羊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死死地盯着天空。 见郭羊好半天没说话,燕子按捺不住,转首却看见郭羊奇怪的样子,不由得也仰面向天,以为郭羊发现了什么。 天空寂寥,数朵白云缓缓飘过,几只鸟高高飞过,远远望去,像几个淡灰色的小点慢慢移动着。 “臭郭羊,你在看什么?”燕子扭头去看郭羊,不禁有些疑惑。 “看鸟。”郭羊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说道。 “看鸟?”燕子再次抬头,却发现那几个灰点已经飞远了,几个呼吸间,消失在茫茫天际。 “鸟有什么看头?”看着郭羊若有所思的神情,燕子没好气地说道。 “当然有看头。”郭羊淡然说道。 “难道比我还好看?”燕子恼怒地说着,一脚就将一朵不知名的花给踢折了。她还不解气,捋了一把野花,使劲揉成一团,砸到郭羊脸上。 “当然比你好看,起码那些鸟不会给我脸上扔东西啊。”郭羊收回目光,喝了一口酒,贱兮兮地躺倒在豹皮上。 “你……臭人!”燕子被郭羊一句话激得大怒,又捋了一把野花野草揉成一团,“刷”的一声砸在郭羊黑不溜秋的脸上,散落了他一头一脸。 郭羊闭着眼睛,悠然说道:“下次见了你师父,我就告诉他老人家,得想办法把你嫁出去了,要不然,跟我呆久了,你迟早要弄死我啊。” 燕子双目圆睁,欲待大怒,却突然笑了,温柔得像一团水:“郭羊,要不要本少爷娶了你啊?放心,我会很小心的,保证打不折你的狗腿。” 郭羊猛然睁开眼睛,眼角抽搐两下,求饶道:“燕大侠,您就放过我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你!”燕子一时气结,指着郭羊的鼻子,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我怎么了?”郭羊笑道。 燕子怒目而视,气鼓鼓的胸部不停起伏,恨声说道:“怎么看,你这张黑脸都有些欠揍!” “好吧好吧,揍我的事以后再说。我是要告诉你一件大事,我刚刚想到的。”郭羊正色说道。 “什么事?”看着郭羊一本正经的样子,燕子也好再生气了,不由得随口问道。 “我发现,其实我还是蛮聪明的。”郭羊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臭人,你消遣我啊?还能不能要点脸了?”燕子闻言,哭笑不得,她还从来没见过如此臭不要脸的家伙,竟一本正经地自吹自擂。 “真的,燕子,我就是发现我挺聪明的。不过,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验证。”郭羊继续说道。 “哦?聪明还需要时间来验证呐!”燕子冷嘲热讽地说道,转过脸去,不再理会这个恬不知耻的臭人了。 郭羊干咳两声,笑道:“我们不是需要一种更加便捷快速的讯息通道嘛,其实,如果我的想法能够得到验证,完全可以解决这一问题。” 燕子猛然回首,问道:“真的?” 郭羊讪讪笑道:“这不是还没经过验证么。不过,我有一点点把握。” 燕子一骨碌爬了起来,郑重地问道:“郭羊,到底什么办法,赶紧说出来。” “我们得养些鸟了。”郭羊喝了一口酒,这才慢吞吞地说道。 “养鸟?好你个臭人,你消遣本大爷!看我不打折你的狗腿!”燕子勃然大怒,“砰”的一拳,就将郭羊打翻在地,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来。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六十五章 郭羊养鸟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开始养鸟了,如云客栈几乎成了鸟的天堂。 斑鸠,燕子,秃鹰,麻雀,喜鹊,鸬鹚,秀金鸟,雪雁,杜鹃,布谷鸟,乌鸦,黄莺……数以百计的鸟类被分门别类地养殖起来了。 最大的鸟,是郭羊在一个悬崖上发现的金翅雕,它的翅膀上镶了一道金边,展开足有三四丈。这种金翅雕的爪子像两只巨大的铁钩,据说能轻松提走一匹小马驹。 郭羊为了得到金翅鸟,在那片悬崖下蹲守了三天三夜,终于趁着那两只大雕一同出去猎食,才悄悄溜进巨大的鸟洞,偷走了仅有的两只蛋。 那些天空霸主们不容易驯养,只能从鸟蛋的孵化开始,一步一步进行,最后与新出生的幼鸟产生亲密关系,才有可能彻底将其控制。 而最小的鸟,则是燕子在一处天然溶洞里发现的,是一种红嘴的小蜂鸟,比蜜蜂稍微大一点点,很多时候,人们还以为它们是某种小飞虫。 这种红嘴蜂鸟是一种恐怖存在,不仅攻击性极强,而且最令人头疼的是其繁殖能力十分强大,只要有足够的钟乳石上的水和合适的温度,它们每过三五天就可以繁殖一次。 一群三五千只的红嘴小蜂鸟,用一只小木箱就可以装起来。它们看起来毛茸茸的,很是可爱,不时地用鲜红的鸟喙梳理它们柔顺的羽毛。但是,当它们开始攻击的时候,却比那些吸血蝙蝠还要恐怖百倍。 郭羊曾亲眼目睹了将近一万只红嘴小蜂鸟攻击一头母豹子,只听“嗡~”的一声轰响,一团雾蒙蒙的红嘴小蜂鸟,转眼间就笼罩了那头色彩斑斓的母豹子,那豹子甚至还来不及发出嘶吼,瞬间就被吸干了血,硬邦邦的,像一件被风干了的远古僵尸,在风中瑟瑟发抖着,轰然倒地。 郭羊吓了一跳,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不过,随着驯养时间的延长,郭羊欣慰地发现,这些红嘴小蜂鸟对他却很亲昵,甚至有点依赖,就像一群捣蛋的小女儿。 最难驯养的是燕子,就像如云客栈的那个冒牌老板娘,性格刚烈不说,还动不动就搬家,对郭羊亲手给他们打造的那些小木屋根本不屑一顾。这让郭羊很郁闷。 当然,那些燕子也不会远离他,即便是搬家了,也会在如云客栈附近的屋檐下垒窝,“叽里咕噜”地叫唤着,一点都不怕人。 后来,郭羊坚决放弃了驯养燕子,因为他发现,燕子有一个不可弥补的特性,那就是每年天气转凉时,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就飞走了。 据郭羊估计,应该是去了南方那些温暖的地方去越冬了,因为,第二年春天,它们又会成群结队地回来,继续在自己的窝里下蛋、繁殖。 麻雀也不行,纪律性太差了,就跟一些无所事事的婆娘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一旦遇到危险,轰的一声一齐起飞,往往会互相撞得晕头转向,根本就靠不住。 斑鸠倒是可以驯养,不过,经过三四个月的观察后,郭羊也放弃了。他发现,那些可耻的家伙除了经常偷吃高粱、燕麦和谷子等粮食外,飞行距离太短了,根本就不堪大用。 不过,一次偶尔的事件改变了郭羊对这些笨鸟的看法。 那是一个晴朗的早晨,一时气恼的郭羊顺手就将两只不听话的斑鸠给弄死了,并随手扔给了正在光着脚丫子看书的燕子,恨声说道:“去,将这两个家伙给我炖了!老子不能白白辛苦三四个月。” 不到两个时辰,燕子喜笑颜开地端了一只瓦罐回来了,一进门就大声嚷嚷:“呀,郭羊,你这人臭,养的鸟可真不赖,闻闻这汤可真鲜啊!” 揭开瓦罐的盖子,一股特异的清香扑鼻而来,令人食欲大振。 郭羊伸手入汤,捞起一只炖得很烂的斑鸠,像野狗一样几下就撕咬着吞下肚子了。 “喂喂喂,给我留点,你这个真是的!”燕子劈手夺过瓦罐,摆开了架势,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 郭羊将手上的汤汁洗干净,笑道:“人都说天上麻雀地上驴,不仅滋味儿鲜香回味无穷,还是难得的大补之物。想不到这斑鸠的味道比麻雀的好多了。” “嗯嗯,这味道真香。商量个事呗。”燕子嘴里吃着东西,含含混混地说道。 “不用商量,那些斑鸠全归你了。”郭羊大度地挥了挥手,将数百只养得肥肥大大的斑鸠全送给了燕子。 …… 试验了几十种鸟,却没有一样令郭羊满意的,这让郭羊开始就写沮丧起来。尤其是眼巴巴看着那些被他驯养多日的鸟,已脱离笼子,就扑楞楞飞逃远遁的忘恩负义之鸟,郭羊有些后悔早点没炖着吃掉。 这中间,唯一出现了一种让郭羊略感安慰的鸟,那就是鸬鹚。 这种鸟的脖子不长也不短,爪子上有蹼,跟鸭子差不多。它们一离开笼子,“扑楞楞”一阵响,竟然直接钻入了不远处的一片湖泊中,像一条笨拙的鱼,在水里快速潜游,将水面拉开了一条明显的细线。 在郭羊愕然的注视下,鸬鹚“嗖”地窜上了水面,浑身湿透地快步奔了回来,落在郭羊手边的一根木头上。它的脖子上鼓起了一个大包,似乎还在一动一动的。 郭羊犹豫着抓住那只鸬鹚,用手捏住一挤压,一条鱼“啪”的落在地上,犹自蹦跶着。 “这样也行?”郭羊有些哭笑不得。 他需要的是一种可以长途飞行、能够返回的鸟,这只笨鸟竟然只会捕鱼。不过,比起麻雀、黄莺、金丝雀、乌鸦等笨蛋,鸬鹚总算是给了郭羊一点意外之喜。 郭羊驯养的鸟里,还剩了三种没有试验,那就是喜鹊、鸽子和雪雁。 他对喜鹊和鸽子不太看好,因为他觉得这两种鸟的体型实在太小,就算是飞行速度再快,也不会持久。倒是那头雪雁,翅膀展开足足有一丈多,飞行速度快,而且很平稳,如果能够在放生后返回,无疑便是最理想的那只鸟了。 郭羊骑着矮脚马,向远处奔驰了小半天,然后,将三只鸟都放了出来。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那只喜鹊一出笼子,就昏头转向了好半天,这才随便找了个方向跌跌撞撞飞走了。 “他娘的,你叫个狗屁喜鹊啊,比上次我放出去的乌鸦还不如的笨蛋!”郭羊气得破口大骂。 那只雪雁倒是表现不错,出了笼子,先舒展了一下身子,还活动了一下翅膀,用漂亮的鸟喙梳理了一番羽毛,这才振翅飞起,冲天而上。 郭羊骑在马背上,半眯着眼睛,仔细地盯着那只飞行姿势优雅的雪雁,心里暗暗祈祷:“飞回去,飞回去,飞到咱们的月狐小院去!” 那雪雁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了一个淡淡的小灰点,向着回来的方向飞了一段距离,然后,在蔚蓝的天空划了一道优雅的弧线,转而飞向另外的方向。 郭羊盯得眼睛有点困,忍不住眨巴了一下,等他再看时,还哪有那只雪雁的影子! “你负我!”郭羊大怒,对着天空破口大骂不休,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将他从小到大听到的脏话都骂了两三遍,甚至还富有创造性地发明了十几个骂鸟的新词。 骂够了,也骂累了,郭羊甚至都没注意到那只灰不溜秋的鸽子死到哪里去了。 他伤心透了。 大半年的时间白白浪费了不说,回去还要遭受燕子姑娘的冷嘲热讽,这比杀了他还难受。他一想起那个二货姑娘,就能想象到,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会夹着尾巴做人。 甚至,必要的时候,在那个刁蛮的丫头面前,还需要摇着尾巴做人! 一种巨大的挫败感,重重地打击了郭羊的自信心,望着返回如云客栈的方向,郭羊第一次感到有所畏惧。 “该死的燕子,该死的鸟!” 郭羊心里哀嚎一声,不情不愿地上了马,垂头散气地回到了如云客栈。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六十六章 鸽子 鸽子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回到如云客栈时,已是傍晚时分。 月狐小院,一人悄立,望着屋顶怔怔发呆。 屋顶上,一只鸽子骄傲地走来走去,“咕咕咕”地叫唤着,看起来颇为欢快。 郭羊看见那只鸽子,愣住了。 这不是那只被他忽视了的鸽子么?对,一点都没错,它的左腿上被做了标记,有一点蓝色的斑点。 “难道是……”郭羊心跳加速了,激动得想大吼一声。 “郭羊,真行啊,看看你的鸽子,它回来啦。”燕子也是满脸的兴奋,情不自禁地跑过来,抓住了郭羊的手。 “就是不知道它是唯一的一个,还是所有的鸽子都有这种特性。”郭羊失败次数太多了,说话的时候开始小心翼翼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你这里不是还有几十只鸽子么?”燕子说道。 “好,现在就试!”郭羊说着话,就向鸽棚走去。刚一迈步,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一只白生生的小手紧紧握着他的手。 “燕……大侠……”郭羊心头狂跳,一张黑脸腾的就涨得通红,一时间不知道该抽出自己的手,还是该继续让人家捏着。 燕子也发现了不妥,脸一红,一甩手就丢开郭羊的手,口中骂骂咧咧地说道:“讨厌,臭手伸出来让我抓,你羞不羞啊!” 郭羊一阵郁闷,说道:“是你先抓我的手好不好,你怎么如此霸道!” 不料,他不辩解倒还罢了,这一开口说话,燕子立马翻脸,“呼”的一拳就捣了过来。 郭羊欲待闪避,可一看燕子那娇羞中带着一丝恙怒,便不避不闪,直接让那只小拳头打在自己身上。 燕子这一拳本是使了七八分力的,原想着以郭羊的脾气,应该是轻松躲避开来的。不料,拳头打在他身上了,燕子才察觉有些不对,想要收劲已然来不及。 “砰”一声响,郭羊被直接打得翻了个跟头,额头撞到旁边的一棵杏树上,登时鲜血长流,狼狈不堪。 郭羊慢慢爬起来,吐了半口血,脸色惨白。 “你……臭郭羊,你为什么不躲闪啊!”燕子见自己一拳将郭羊打得吐血了,脸色大变,欲待过去查看一番伤势,却又觉得不好意思,一时间神情颇为尴尬。 “我以为你舍不得打我呢,谁料到你这拳头也挺硬的啊。”郭羊笑了笑,抹去嘴角的血迹,慢慢向鸽棚走去。 燕子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气苦,大声说道:“好,你硬气,你是条汉子!你以为让我打一拳,就可以抵消你当年失手打我的事了?郭羊,你做梦吧,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永远!” 喊完了,一看郭羊连头都没回,迳直钻进了鸽棚,燕子的两行清泪就流了下来。 “好你个郭羊,你现在厉害了是吧?看不起我了是吧?好,我这就走,我要让你永远都后悔!”燕子跺着脚,大声吼了几句,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不过,她还是愿意听到郭羊那贱兮兮的声音喊住她,赶紧给她赔礼道歉。甚至,哪怕是让郭羊打她一拳,都没有如此难过。 燕子的脚步越来越慢,快要跨出院门了,却还是没等到郭羊的挽留。她一时气苦,诸多感伤涌上心头,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想哭一会儿。 “走吧。”突然,郭羊在她耳边说道。 燕子猛然转首,却看见脸色有些苍白的郭羊微笑着,温和地看着她,手里提着一只巨大的鸟笼,里面数十只鸽子“咕咕咕”地叫唤着,显得颇为激动。 “你……不要紧吧。”本想再说一句狠话的,可一出口却变成了柔情似水的一句问候。 “还行,打是疼,骂是爱,不打不骂无所谓。我喜欢让你打。”郭羊又恢复了那种贱兮兮的嘴脸,让燕子为之气结。 “早知道多使点劲儿,直接打死算了!”嘴上说得狠,手中却已摸出一枚药丸,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塞入郭羊的嘴里。 那药丸入口即化,转眼间就转化为一股清凉气息,将胸口伤瘀一扫而空。 郭羊调息数下,笑道:“打一巴掌喂一颗糖,你就我娘一样。” “你娘经常打你么?”燕子睁大眼睛问道。 “我只能依稀记得她的模样了。她只打过我一次。她离开时,我才三岁。”郭羊神色黯然,似乎不愿多说什么。 燕子识趣地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跟在郭羊身后,看着这个突然变得伤感的男人,她鼻子酸酸的,一时间竟忍不住想流泪。 …… 郭羊的鸽子试验成功了。 将近五十只鸽子,其中的三十三只从三百里外的地方飞回了如云客栈。过了两三天,又有七八只也飞回来了。 等了几天,终于再没有飞回来的鸽子,郭羊便认为它们都不适合自己,直接放弃了。 郭羊学着阿奴驯养野猪的样子,将这些飞回来的鸽子为成了三四个等级,开始慢慢观察。 他惊奇地发现,鸽子这种动物对爱情是很坚贞的,往往有一只出了意外,另外一只便会日渐枯萎下去,最终慢慢死去。 另外,鸽子对方向的辨识也是有差别的,有些鸽子能够长途飞行,即便是远在三四百里之外,也能准确找到回来的路线。而有些则不行,超过百余里路途,就会迷路,需要经过好几天才能飞回来。 当然,也有一些实在找不到回家的路,永远都回不来了。 每失去一只鸽子,郭羊都要肉疼好几天。好在随着他不停地孵化和训练,鸽群的品种越来越精纯,整体水平也越来越高。郭羊估计,最高品质的那种鸽子,最起码能够在千里之外寻到回窝的路。 这是一项令人吃惊的本领! 郭羊将不同品质的鸽子再次进行分类,不断进行孵化、培育和训练,使之能够适应更加复杂的环境,和更加遥远的距离。 郭羊陷入一种半癫狂的状态,披头散发,眼窝深陷,长出了与他年龄极其不相符的胡子,都快要把他的嘴巴给封上了。 他的房间里,充斥着鸽子的味道,微微的骚,微微的臭,还夹杂着微不可查的神秘感。 在此期间,燕子就像个小淑女,默默地给郭羊端茶递水,时不时帮郭羊将那些要进行试验的鸽子,带到几百里外的地方放飞。 …… 培育鸽子的事,一直都在忙碌而秘密地进行着,郭羊甚至忘记了刚刚适应不久、令他心醉神迷的洗澡。 他一身鸽子的臭味,经常陷入沉思,从侧面看去,他的脸还是黑不溜秋的,不过棱角分明,厚厚的嘴唇红中带黑,就像两片热情的猪腰子,看得燕子不经意间就会怦然心动。 两个人都忘记了时间,沉浸在某种神秘的仪式感中,无力自拔。 直到有一天,阿奴回来了,他们这才惊讶地喊了一句:“时间过的真快!” 阿奴疑惑地看看郭羊,再转首看看燕子,皱着眉头慢慢退出了房间。 “太臭了。”阿奴嘟囔着说道,他觉得自己身上都沾上了那种可恶的鸽子味儿。 “阿奴,我们的商队呢?”一见面,郭羊就急切地问道。 “快回来了,大约再有三天吧,已经走到唐山城一带了。我先赶回来报告喜讯。”阿奴瓮声瓮气地说道。 离开了郭羊一年多,阿奴有一肚子的话想对郭羊说,可见了面,却又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只要看见郭羊,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温暖和喜悦。 “回来就好,一路辛苦了。人员没有损失吧?”郭羊看着阿奴,温和地问道。 “在辽东之地深处,遭遇山戎人的偷袭,死了两个人,王胡子被射了一箭,幸好没中要害,救过来了。”阿奴言简意赅地说道。 “山戎人?商队走的是东线,他们怎么会流窜过来的?”郭羊皱眉问道。 “不,回来的时候我们走的是西线。不过,经过一战后,那些山戎人被打怕了,归降了。”阿奴说道。 “辛苦了。”郭羊拍了拍阿奴的肩膀,涩声说道。 阿奴向来话不多,郭羊心里清楚,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有可能就是苦战几天几夜,凶险无比。 “打一打,互相了解一下,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阿奴憨憨地笑道。 “嗯,做得很好。我们想要商队发展壮大起来,就需要越来越多的朋友。王胡子有一句话说的不错,有时候,我们不仅需要朋友,更需要将敌人变成朋友。”郭羊说道。 “阿奴,这次去辽东,见到无欢老头了没有?”燕子突然问道。 “见到了,他代问你好,并给你带了些东西,都在后面的驮队上。”阿奴躬身答道。 “他……还好吧?”燕子咬着嘴唇,轻声问道。 “他很好,说最近帮箕子朝鲜平定一些土著部落后,就会离开那里。也许来此地寻你,也许去寻个干净的地方了接你。”阿奴说道。 “这糟老头儿,整天为别人的事忙忙碌碌的,啥时候还能想起我呀!哼!”燕子嘴上说得硬气,眼泪却不争气地淌了下来。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六十七章 满载而归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的商队回来了,天水寨却一片平静。 这是郭羊的意思,他要的是利润,是一支能够长久地商行天下的商队,而不是热闹和欢呼。 按照大家的意思,商队满载而归,应该大肆庆贺一番,起码也要让天水寨人醉生梦死三天三夜。不过,郭羊坚决反对。 “这是一笔取之不竭的财富,如果你们想让那些周狗们惦记上,那就去胡整吧。”郭羊撂下一句话就回到了月狐小院。 本来还想着能够炫耀一番的天水寨人都闭嘴了。他们知道,郭羊是正确的,这样一支商队,简直就是一件稀世珍宝,他们的力量还太弱小,一旦手里的宝贝被人惦记,其后果不堪设想。 不仅不能大肆宣扬,而且还要更加隐秘,这是郭羊的意思。 所以,商队在接近蓟城周边时,化整为零,以单独的一个个小商贩的身份进了天水寨。 …… 月狐小院里,郭羊秘密召见了王胡子。 这个男人之前经历了一次惊吓,又经过了一年多的商队历练,拼杀了十七八场,几乎是九死一生,所以,显得很成熟了。 一路走来,他终于见识到了郭羊的可怕。 上到孤竹国君,下到飞贼流寇,一些看起来不搭调的人物和力量,被郭羊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给组织起来了,不仅全心全意帮助郭羊的商队,还纷纷入伙,成了另一支更加隐秘的商队。 一趟辽东之行,郭羊的商队就好像是一个播种机,打通商道的同时,更在所到之处播下了商贸自强的种子。王胡子坚信,用不了多久,这些种子就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并成为郭羊商队今后的聚宝盆和护身符。 当然,郭羊不可能告诉他,这里面,如云客栈的老板娘起了关键性作用。 他将王胡子唤来,是要详细了解商队在辽东之地的商贸情况,以及此次的收获如何。其中有些事情,阿奴已经详细禀告过了,但一些细节,尤其是商品供需方面,则需要询问王胡子,毕竟他才是商队明面上的头领。 “我们刚开始准备的商品,在孤竹国大臣殷颂的指点下,进行了调整,刚开始我还有些疑惑,但事实证明,那个老狐狸真是厉害,让我们赚了不少钱。”王胡子说道。 “嗯,孤竹国一脉,本来就是我大商先祖王亥后裔,要说天下最精于商道者,大概就算是他们了。只不过,孤竹国势衰微,新旧两派臣仆内耗不休,真是可惜了。今后,我们要与殷颂那一派的人多多沟通。”郭羊淡然说道。 “是,主公。”王胡子躬身应诺。 郭羊端了酒,郑重敬了王胡子一爵,道:“一路辛苦了。” 王胡子赶紧端了酒,道:“只要能成就这支商队,王胡子的命算不了什么。” “生意要做,命更重要。今后,我对你的唯一要求就是,你必须给我活着,并将商队带回来。”郭羊温和地说道。 “是。”王胡子躬身答道。 商队第一次出征,历时一年多,其中颇多艰辛,即便是王胡子言简意赅地述说了一遍,也足以令郭羊动容。 最大的危机是战乱。辽东之地十几股军事力量长年征伐不休,要么是为了争夺土地,要么是为了争夺猎场,要么是为了争夺盐田,要么是为了争一口气。 总之一句话,就是太混乱了。 如果按照发动的人力和耗费的物力细算一账,郭羊的商队此次非但没有赚到钱,更是赔了不少。虽然从表面看起来,是大家共同捧场的结果,但如果长期下去,可是有些不妙。 其次,就是因为长期战乱,导致那里的人比蓟城一带的要贫穷很多。也幸好殷颂提前预知了这一情况,将那些原本准备卖给平民的商品统统剔除,加入了大量只有贵族才能用得其的货品,这才挣了钱。 “天天打仗,就得想办法不让他们打起来,或者将规模控制到一定范围。生民贫瘠,那就得让他们富裕起来。这样,我们的商队才能赚到更多的钱。”王胡子沉吟着说道。 郭羊很欣赏地看着王胡子,笑道:“一趟辽东,终于让我们的王胡子开始动脑子了,好事,这是我们最大的利润!” 说着话,郭羊让阿奴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酒宴,款待了王胡子。 …… 总体而言,商队首次出征,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刀币挣得不是很多,还不到三万枚,因为那边很多地方根本还没有统一流通的货币,大多数时候都是物物交易,最常见的贝壳和羊拐等特殊货币,在蓟城以南根本就无法使用。 看来,货币不统一,也是造成商道难行的一个主要原因。 商队来带的货品中,绝大多数是辽东之地的特产,其中,名贵药材占了多数。 郭羊粗略计算了一下,此次带来的各种名贵中药材八十驮,包括了大量的人参、鹿茸、雪蛤、林蛙油、灵芝等难得之物,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王胡子通过与北戎人的交易,用三把刀子换回了三十八只老虎,皮带骨肉那可都是极品。 周人地盘上,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最喜欢的就是那些能让他们红光满面的东西,或者,是那些能让他们生龙活虎的东西。 当然,最名贵的还是人参,上了百年的人参在周王朝里极为罕见,那些大臣和诸侯得到一株根本舍不得自己享用,都是屁颠屁颠进贡给周人的王。 郭羊想想自己弄来的这些人参可能让周狗们多活几年,他心里就有些不爽,不过,作为一个经商者,很多时候不得不对此做出妥协。 “挣了足够的钱再说,反正那些人多活三五年,跟多活三五百年差不多,迟早都得死。”郭羊如此想想,心情才舒畅了些。 商队还带回来了大量的貂皮、黑瞎子皮等罕见之物。 王胡子的眼光独到,所以,换来的貂皮都是紫貂皮,相对辽东常见的水貂皮自是贵不可言,往往一条紫貂皮,就可以换回十几匹矮脚马。 郭羊摸着柔软顺滑、毛绒肥厚、色泽光润的紫貂皮,简直爱不释手。 他甚至都可以想到,在隆冬时节,北风扬雪的日子里,那些周人贵族婆娘若能拥有一个貂皮围脖,将是多么引人注目。 当然,也很有可能,这些名贵的貂皮最终只能挂在那些周狗贵族老爷们的脖子上,但这些可不是郭羊要关心的,他需要的是钱,是将这些商品卖出去。 商队还带回来了一批干草,这让郭羊很纳闷,而且,听王胡子说,这可能是阿奴的意思。 郭羊一下子来了兴趣,立马打发人给他带了一些干草,他实在是有点好奇。 很快,郭羊就见到了被阿奴极为重视的乌拉草。 这种草看起来很普通,一点都不起眼,白花花的,就是一些干枯了的草茎草叶,摸上去颇为柔软。 “辽东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阿奴瓮声瓮气地说道。 “阿奴,前面的人参和貂皮我知道,都是宝贝,简直比铁还贵。可这乌拉草……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郭羊疑惑地打听。 阿奴笑了笑,没说话,却伸手脱掉了郭羊的豹皮靴子。 顿时,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迅速充满了整间房子,并透过那些门窗和茅草屋顶的缝隙散溢了出去,将正要进门的燕子拒之门外了。 郭羊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笑道:“阿奴,你脱我的靴子干什么?” “给你洗个脚。”阿奴捏着鼻子跑了出去,快速提来一桶热水,放了几把粗盐在水里,开始让郭羊泡脚。 “呀,好舒服,好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郭羊舒服得呻吟着,脸上露出难得的潮红。 泡好了脚,阿奴打开所有的门窗,让屋子里的臭味儿散去,这才拿出一小捆乌拉草,使劲抟成一团,弄成柔软无比的乌拉草丝,小心翼翼地将之用骨针和麻线絮到靴子里面。 郭羊好奇地看着阿奴十根像冻萝卜似的手指,竟灵活无比地做好了这一切,不禁大感兴味:“阿奴,这些玩意有什么用处?” “保暖。”阿奴说道。 “豹皮靴子足够暖和了啊。”郭羊说道。 “除臭。”阿奴又说道。 “除……呃,好吧。”郭羊闭嘴了。 “乌拉草是穷人的草。”阿奴一边给郭羊穿靴子,一边说道,“它生长在辽东之地极北的森林沼泽里,天生就是御寒的妙物,每到秋冬之交,人们就会将这些乌拉草收拾起来,用骡子驮回去,并用木棒将其砸软和,像我这样絮到靴子里,既保暖又除臭。” “保暖我倒是理解,那边苦寒之地,只要是能活命的,都天然有些御寒能力。可是这除臭……我真没听说过啊。”郭羊郁闷地说道。 听了阿奴的解释,郭羊方才知道,原来在刚开始,这种乌拉草只是穷人用来御寒之物,并不出名。但后来有个部落首领的儿子在雪地里玩,脚上生了冻疮,用了好多名贵药材都没什么效果。 直到有一天,有个擅长医术的人在深山老林里迷路了,恰好被那个部落首领所救。回到部落后,那位善医者看了首领儿子脚上的冻疮,遍寻医治药物,最后却才发现,天底下最卑贱、最不起眼的乌拉草,竟然就是专门克制冻疮的灵丹妙药。 另外,经过那位医者的深入探究,发现这乌拉草还有一大妙用,就是可以抑制因长期穿靴子而导致的脚臭。 自此,这乌拉草的名声便传开了,几百年后,竟然与人参、紫貂并称为“辽东三宝”。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六十八章 伤心人 - 商遗 - 萨米巴巴 送走了王胡子,舒舒服服泡了一次脚,郭羊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并将月狐小院的大门在里面顶死,几天几夜没有出门,这让燕子和阿奴都很担心。 不过,相对坐卧不宁的燕子来说,阿奴也见惯了郭羊的自闭,也就显得不是那么焦虑。 可燕子不行,她每过一会儿,就要跑到月狐小院去看看,侧耳倾听院子里有没有郭羊的动静,看起来就像一只春天的母豹子,美丽、热情而焦虑。 “燕姑娘,你这样不行。”阿奴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提醒道。 “怎么不行了?难道你不知道,郭羊这个臭人一开始思考,就不要命了,不吃也不喝,不哭也不笑,既不洗澡也不睡觉,真是让人操心!”燕子跺着脚说道。 阿奴忍着笑,说道:“房间里有酒有肉,他当然不吃不喝了。” 燕子一听郭羊不会被饿死的,也就放心了许多。不过,她还是控制不了自己,时不时往月狐小院门口跑,哪怕站在那些“咕咕咕”的鸽子隔壁,闻那些令人讨厌的臭味儿也行。 “燕姑娘,你可是我们的老板娘,这么光着脚丫子跑来跑去,让外人看见了可不太好啊。”阿奴不得不提醒燕子,对外,她依然是那个神秘莫测、清雅端庄的“老板娘”。 “去他奶奶的老板年,我受够了!”燕子一听,一把扯掉头上的薄纱,露出一张清秀而刁蛮的小脸,照着月狐小院的大门就是两脚。 “死郭羊,臭郭羊,让你躲起来不见我……哎吆!”光脚丫子踢在厚厚的门板上,把她弄疼了,却还是熄灭不了她心里的火。 “燕姑娘……”阿奴看得直摇头,慢慢转身出了月狐小院,悄然独立于一株杏树下,望着西南方向的天,沉默不语。 “阿苏……”阿奴低声呼唤了一声,两颗豆大的泪水在眼眶里晃晃悠悠,却终于没有滚落下来。 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这个看起来不声不响的敦厚汉子心里,埋了多的仇恨,又藏了多少的思念。除了郭羊,阿奴谁都不相信,凡事都是由他亲手去布置,才略感放心。 但有些苦楚,他说不出口,就连郭羊也不行。 其实,看着燕子的那俊俏模样,阿奴没来由得觉得心里疼,那种彻骨的、让灵魂不得安眠的疼。 自从郭羊住进了月狐小院,那位莺儿姑娘再也没来过后院。阿奴曾好几次看见莺儿了,还是一副小厮打扮,没心没肺地笑着,没心没肺地骂人,那张脏兮兮的、满不在乎的小脸,多像阿苏小时候的样子。 转眼间,十年已过。 十年生死,几多茫然? 阿奴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他试图用遗忘来无限延长时间,愿他日相逢时,一切如初。 …… 燕子病了,高烧不退,躺在床上胡说八道,三句话里,有两句半是说给郭羊听的,另外半句,则是在跟无欢胡搅蛮缠。 可惜,这两个男人都不在身边。没日没夜照顾她的是阿奴和莺儿。 郭羊,其实你也不是很臭,我这么说你,就想让你记住我,记住我燕无双,记住,我这个从小就没爹没娘的燕无双。 你那次打疼我了,真的很疼很疼,但我不怨你,要是别人打劫我,我能打过的话,不把他打死才怪呢。你还是太善良了,这样不好,尘世中人,都包着一副臭皮囊,你看不透啊你个笨蛋。 我知道你就想还清我的债,就想让我使劲打你一拳,哼,没那么容易。 我才不上你的当,你欠我的,我就让你永远都欠着,永远永远。 那天的蝴蝶真美啊,可是你个臭人竟然看都没看见,那可是两只双栖双飞的蝴蝶。在我们南燕之国,人们都叫它们三生蝶,据说,只有前世心心相印的两个人,经历了三生三世的苦苦思念,才能化而为蝶,从此双栖双飞。 春天,它们就会苏醒。 夏天,它们就会相爱。 秋天,它们就会繁衍。 冬天,它们就会长眠。 那两只蝴蝶,多美啊…… …… 无欢,无双,看王父给我们起的这什么破名字啊。哥哥,你半世无欢,难道……我将注定无双? 哥哥,等你来接我时,我给你教一门功法,以后郭羊欺负我了,你打折他的狗腿,然后,我再打折你的狗腿。 嘿嘿,谁让你打郭羊呢! 那个臭人,哎,不说了,说起来都是泪。 …… 阿奴和莺儿精心守候着燕子,从她断断续续的胡话里,阿奴终于梳理出了这个刁蛮丫头的过往事。 原来,这燕子本名燕无双,乃辽东第一剑客无欢的同胞妹妹。 他们原本是南燕国主燕白城的儿女,燕无双还有七八个哥哥和姐姐,都是她王父另外的妻子所生。 她曾有过一段温暖的童年,父慈母爱,哥哥姐姐们都很喜欢她,经常架着她在王宫的花园里玩耍。 十八年前,就在她三岁多时,一场蓄谋已久的政变彻底改变了这一切。周人派了一个叫姬旦的人,秘密来到南燕国,劝说王父燕白城共同起兵,反对大商的王帝辛。 燕白城直接拒绝了那个后来被尊称为周公旦的人,并板着脸训斥了那人一顿,说他作为大商庇护之下的边民小国,不该做出如此悖逆之事。 那个叫姬旦的人含羞带愧离了南燕,据说是去其他诸侯国游说去了。 燕白城并没有将那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放在眼里,对他说的一番劝说之词,也嗤之以鼻。不料,正是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人,轻而易举就弄死了他。 燕白城有一个哥哥三个弟弟,他们在一个山谷里密谋了两天两夜,最终选择了用阴谋的办法来对付燕白城。 一爵混合了三种毒药的酒,一番痛哭零涕的掏心窝子,就要了燕白城的命。 据说,他的尸身就像一条狗那样,被他最小的弟弟,南燕国当时的镇国大将军燕白飞,抓着乱蓬蓬的头发给拖走了,扔在一口深井里。 而燕无双的母亲,南燕国曾经的王妃,被燕白城的哥哥一刀就砍掉了头颅,尸首分开挂在一棵树上,让成群的乌鸦啄食了一个下午。那些迟来的乌鸦们,“呀呀”的叫唤着,盘旋着不走,最后在那些白森森的骨头上啄了一番,方才离去。 那几天,南燕一带下了九天九夜的大雪,雪覆盖了一切。 雪过天晴,新的王即位了,就是燕白城的那个最小的弟弟燕白飞。 本来,之前商量好的是大哥继承王位,但那个最小的弟弟私下里找到了姬旦,给他出了个好主意,就在新王即位的头一天,提前埋伏的一百名刀斧手一哄而上,将正在王宫里饮宴庆贺的三个哥哥剁成了肉泥。 在那场政变中,燕无欢背着刚过三岁的妹妹逃出南燕,一路东躲西藏,逃到了辽东。在那里,他们兄妹遇到了燕子的师父,一位神秘的世外高人,教了无欢一套剑法,带走了无双。 可怜无欢兄妹即便是学会了绝世剑法,尤其是无双,还修习了一门修真功法,可面对那戒备森严、机关重重的南燕王宫,却两次行刺都无功而返,甚至还差点为之丢了性命。 …… “唉,怎么都是伤心人。”阿奴难得温柔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燕无双,暗暗叹息。 “可恶的周狗!可恨的燕白飞!”他黑黝黝的脸膛上闪过一抹狠厉之色,旋即恢复了沉默,将一团白麻布用水沾湿,轻轻放在燕子的额头。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六十九章 鱼和熊掌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阿奴给他弄一大桶热水,就要加了杏花的那种。 “郭羊是不是出来了?”喝了一碗药,正在沉睡的燕子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场大病让她清瘦了很多,眼眶都有些下陷,看起来非常虚弱而憔悴。 “是的,燕子姑娘,少爷出来了。”阿奴说着话,快步走出月燕小院。 燕子强挣扎着爬了起来,让莺儿扶着她,慢慢走出了院子。 郭羊在洗澡,燕子来到一个木凳上,坐下来等候。阳光明媚,透过那些繁茂的杏树叶子,稀稀拉拉地撒在她身上。 燕子安静地坐在那里,淡淡的,瘦瘦的,寂寞犹如一口远古的井。 有一种美,令人心碎。 郭羊惬意地清洗了一番,换上了一套粗布麻衣,用一条绳子简单束了腰,长发随意地用帛带绾了,缓步走出了房门。 远远看着燕子,郭羊停住了脚步,微微眯着眼,认真地望着燕子,似乎要将她牢牢记住。 燕子生病的事他听阿奴说过了,郭羊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至于这些天来,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了些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他也没说。很多年以后,当他历尽艰辛,终于寻回了前世的记忆,成就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业,他都未曾提及此事。 阿奴不是多嘴的人,郭羊不说,他也不会去问。只不过,他感觉郭羊变了,至于说具体有哪些变化,却又说不上。 如果说,以前的郭羊是一把愤世嫉俗的刀子,那么,此刻站在阳光下的郭羊,则是一块收敛了所有光芒的铁。 纯净的铁,是白的。 郭羊黑不溜秋的脸上,似乎还正有些白净了,不过,他的眼窝更加深了,鼻梁显得有些高,紧闭的嘴唇仿佛随时能够说出一句预言。 “外面风大,小心着凉。”郭羊悄然走了过来,一只手轻轻抚着燕子柔顺的发丝,温和地说道。 燕子猛地站了起来,想扭头去看郭羊,却突然顿住了,浑身微微发抖,两颗豆大的泪珠“叭”的砸在地上,转眼间就干了。 “傻孩子。”郭羊笑着说道,取出一件貂皮围脖,轻轻地拢在燕子白生生的脖颈上。 “臭!”燕子突然破涕为笑,鼻子吹出一个核桃大小的泡泡。 “给。”郭羊顺手递给她一团柔软的布帛。 “滚!”燕子劈手夺过那片布帛,三两下就将满脸的眼泪鼻涕擦了,挥手就是一拳。 “啪”一声轻响,白生生的小拳头被郭羊抓住了,紧紧地握着。 “你!”燕子作势挣了一下,郭羊没松手,便干脆让他握着,一张清瘦的脸微微泛红。 “疼。”郭羊抓着那只拳头,在自己心口位置轻轻捣了一下,笑着说道,脸上神情要多贱就有多贱。 燕子勾下了头,将额头顶在郭羊的胸膛上,连耳根都有些红了。 郭羊。 嗯。 我叫燕无双。 嗯。 无欢是我哥哥。 嗯。 这几天……我就想看见你。 嗯。 我们是南燕人。 嗯。 我生病了,整天就想着你和我哥哥。 嗯。 你没事吧。 嗯。 真没事? 嗯。 没事怎么不说话。 嗯。 我梦见那两只三生蝶了。 嗯。 听说只有有缘人才能碰上它们。 嗯。 你到底有没有事? 嗯。 会不会说话了? 嗯。 那怎么不说话。 嗯。 “啪”的一声,郭羊脸上就挨了一拳,不轻不重,刚好让他龇牙咧嘴。 “说的好好的,怎么就打人了……”郭羊一手握着燕子的小手,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脸,郁闷地说道。 “让你敷衍我,哼,你个臭郭羊,我就知道你看不上我!”燕子使劲抽回自己的手,双目圆睁,气狠狠地盯着郭羊。 “这都哪跟哪啊……”郭羊真有些冤枉,其实他也想多说几句贴心的软话,可阿奴那个臭不要脸的也不知道回避一下,就站在七八步以外的地方,咧着个大嘴在傻笑,郭羊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啊! “阿奴,有事?”郭羊无奈地问道,顺便也撇开了燕子的无理取闹。 “嗯。”阿奴说道。 “有事就说吧。”郭羊说道。 “是。”阿奴躬身说道,“少爷,燕子姑娘,该吃饭了。” “啊?”郭羊和燕子异口同声地说道,抬头看了看太阳,既不是中午,也未到傍晚,这吃的是哪门子饭? “阿奴,这个时间吃饭,是不是有些早了?”郭羊皱眉问道。 “少爷,是有些晚了。”阿奴苦笑着说道。 “中午没吃饭啊!”郭羊和燕子对视一眼,不禁都笑了起来。 …… 有酒,有肉,更有鱼。 另外还有一种东西,郭羊和燕子从未见过,阿奴介绍说这就是熊掌。 “熊掌?”郭羊微微一愣。 “是啊,此物向来只有辽东一带的那些部落首领才有权享用,其珍贵程度仅次于辽东三宝的人参和貂皮。”阿奴憨笑着说道。 “哦?既然如此珍贵,那可得尝尝了。”郭羊笑道。 “少爷,我本来打算弄几头黑瞎子来,看能不能驯养。不料,这家伙太过凶猛,实在没办法,只好带回来了数只熊掌。”阿奴说道。 “黑瞎子不好对付,弄不好跑出来会出人命的,你怎么想起要驯养这畜生?”燕子皱眉说道。 “少爷,燕子姑娘,你们有所不知,我驯养黑瞎子,本意是想羞辱羞辱那些既凶残又狡猾的周狗。”阿奴笑道。 “黑瞎子怎么跟周狗……呀,对了,周人不是自称轩辕黄帝的后裔么,他们的图腾正是这黑瞎子呢。哈哈,阿奴啊阿奴,想不到你这家伙看着挺憨厚的,怎么就这么坏呢!老实交代,是不是臭郭羊把你给带坏了?”燕子大呼小叫地说道,哪里还有点大病初愈的样子。 “少爷很好啊,更何况,阿奴也不是很坏……”阿奴挠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驯养不了黑瞎子,我们尝尝轩辕黄帝的黑爪子总行吧。虽然说,我们大商先祖据说也是出于轩辕氏一脉,不过,现在看来,兄弟相残已然成了定局,那就不妨一吃,管它是谁的老祖宗呢。”郭羊笑着举箸,夹起一块熊掌。 “哇!”郭羊突然大吼一声,将正要举箸的燕子和阿奴都吓了一跳,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瞪向郭羊。 “太好吃了!这老先人的黑爪子简直是人间极品啊!不,就算是天上也算是上品佳肴!”郭羊大声咀嚼,赞不绝口,反倒让燕子和阿奴有些迟疑,良久方才夹了一小块,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 “哇!太好吃了!”三人齐声喝彩,顿时箸如轮雨,两只熊掌顷刻见就被生吞活剥地吃掉了。 郭羊三人可能不知道,他们的这一无意之举,竟在后来是数百年后,被一些周人后裔稀里糊涂地加以效仿,用以报复自称为轩辕氏嫡系血亲的楚人,讥讽他们饮血茹毛,有如禽兽,并一时间蔚然成风,差点让黑瞎子绝种。 当然,此为后话,不提也罢。 吃完了熊掌,再去吃其他鱼肉,顿觉甚为无味,三个人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都有些失落。 “好东西不能经常吃,要不然,我们就不会品尝食物了。”郭羊懒洋洋地斜靠在一张杏木椅子上,笑着说道。 “我还行,有熊掌了就吃熊掌,有鱼了就吃鱼,乱世之下,对食物挑三拣四的往往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伪君子。”阿奴去了一趟辽东,似乎变聪明了,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让郭羊和燕子诧异的话。 “也是,我们在这里有酒有肉,还有多少所谓的商遗顽民缺衣少食,像猪狗一样活着,被那些高悬的鞭子和刀子驱赶着,帮他们做手工艺品,给他们赚取高额的税金。”燕子说着话,情绪开始变得低落起来。 “阿奴,收拾一下,过几天我们出去走走。”郭羊突然说道。 “是,少爷。”阿奴说道。 “你们要去哪里?”燕子问道。 “洛邑。”郭羊淡淡地说道。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七十章 摇身一变 - 商遗 - 萨米巴巴 兖州,廪延邑,黄河古道以北,一座小城遥遥在目,乃进入南燕的必经之地凤城,属于周人直接控制的地盘。 凤城靠近南燕,同样多酸枣树,几乎漫山遍野皆是,故又名酸枣之邑。其树多灌木,偶有高大乔冠,所结果子品质却又不佳,正是应了天道有缺的说法。 正午时分,太阳白花花地照着,大地一片湿热。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暴雨,黄河水流浑浊,大水肆意泛滥后的痕迹历历在目,看起来颇为惊心。 黄泥古道上,两骑一车缓缓而行。 马是蒙古马,是阿奴专门从北戎人手里高价换来的。蒙古马头大颈短,体魄强健,胸宽鬃长,皮厚毛粗,因长期在苦寒之地生活,故而,既可地域漠北之寒风暴雪,亦可踢碎野狼头颅,端的神骏异常。 蒙古马向来是中原之地天子诸侯们梦寐以求之物,乃最好的战马品种,它们虽然看起来个头不是很高大,但在战场上不惊不炸,勇猛无比。 “阿奴,此次辽东之行,你有两大功劳。其一是通过各种秘密渠道,平息了多起抢劫,其二就是给我们带来了一些蒙古马。”郭羊骑在马背上,悠然说道。 “阿奴从小就跟牲口打交道,最喜欢的就是马。第一次见到蒙古马还是十几年前,有一个鬼方部落的首领曾赠送我们大祭司两匹,我看着眼热,都主动帮人家照看了一两年呢。”阿奴坐在马背上,就显得比郭羊自然多了,显然曾经长期在马背上生活过。 “咦,郭羊,你说的不对吧。”车厢里,燕子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怎么说错了?阿奴的功劳就是很大嘛。”郭羊愕然说道。 “依我看,阿奴的最大功劳有三件,第一件是暗中保护了商队,第二件是带来了乌拉草,第三才是搞来了这蒙古马。”燕子笑道。 郭羊闻言,哈哈大笑,说道:“乌拉草是阿奴的失误。否则,以后你若再敢打我,我脱下靴子站在你上风头一个时辰,保证让你告饶。”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 他们一路行来,原本是要去洛邑的,不料半道上郭羊突然迳直奔南燕国而来,倒是让燕子颇为忐忑。 她知道郭羊的意思,就是想来替她报仇的。郭羊这人,平素看着挺温和的,但最是记仇,甚至可以说睚眦必报,虽然这一路上他从未提及来此的目的,燕子却是知道的,这个年轻的男人想弄死那个让她家破人亡的畜生。 她没有劝阻,因为,燕子知道,郭羊并非鲁莽之人,对没有把握的事情,从不勉强。 三个人就这样一路谈笑,徐徐而行,并不时进入沿途的那些城镇,了解物价等,两个多月后方才抵达凤城。 相比数年前周人新近立国之时的紧张局势,中原之地好多诸侯国,已经渐渐放松了对商人后裔的各种严厉控制,已经可以容许商人自由通行,盘查也不是很严格。 但进入了周人直接控制的黄河中游一带,却依然实行的是高压政策,所有进出的商人后裔,都须出示相关的户籍证明文书,否则,就要被当成失籍流民充为官奴,或者,直接被砍掉脑袋。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三人来到了凤城。看着颇为高大的城楼和七八名披甲持械的守城士卒,燕子有些忐忑,悄悄掀起了车窗帘的一角,向外探视。 郭羊和阿奴却似乎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催马直接到了城门口。阿奴面不改色地拿出了三份户籍证明文件,趾高气扬地丢给那守城的士卒,甚至连马都懒得下去。 “谁是郭羊?”那士卒捏着一张布帛,大声喊道。 “我。”郭羊淡淡地说道,眼睛看着城门里头颇为整洁的黄泥街道,那里正有几个顽童在争夺一个猪尿脬。 “谁是周人父?”那士卒看了一眼郭羊,见此人气度不凡,似乎颇有身份,气势便弱了许多。 “我。”阿奴答道,微微点了点头,像个大贵族家里的管家,卑微却不失气度。 “谁是郭肚?”士卒又问道,便欲挑开马车的门帘。 “大胆狗才!我家少爷的女人也是你个狗奴才能看的?”阿奴突然翻脸,“叭”的一鞭子,就斜斜地抽在那士卒的脸上,登时出现一条血痕。 “你!”几名守城的士卒纷纷拔出兵刃,呼啦啦围拢上来。 “去,让子鱼滚出来见我们家少爷。”阿奴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几名士卒愣住了,子鱼是他们的城守大人,乃周王室血亲贵族的后辈子侄,怎么着也算是有爵位的贵人,这几个人竟敢指名道姓地让其出迎,未免有些太过张狂了。 不过,郭羊、阿奴二人服饰华贵,气度不凡,且骑乘着大将军才能拥有的蒙古骏马,尤其是那驾马车,更是修饰得极尽华奢,看起来便不是寻常人家所能购置得起的。 那几名士卒犹豫了片刻,又低声商议了几句,便有一人快步向城内跑去。另外数人,则手持兵刃,不远不近地将郭羊等三人围了。 不一刻,一队人马便得得地从内城出来了,领头一人锦衣玉带,唇红齿白,相貌身为俊美,却是个年轻的贵族子弟。 “几位贵人驾临,子鱼有失远迎,莫怪莫怪啊,哈哈。”那年轻人一见郭羊等人,翻身下马,向前跨了几步,抱拳说道。 郭羊和阿奴在马上微微欠身,简单的还了一礼。 “子鱼大人,我们家少爷途径贵城,想随便吃点酒食,顺便歇息两日,要不是守城士卒阻拦,我们也不敢打扰大人。”阿奴在马上淡然说道。 “都是这些狗才不识得贵人,勿怪勿怪,三位,请!”子鱼转首斥了那几名士卒几句,便热情地将三人迎进内城。 “三位贵人,子鱼在府中略备薄酒,烦请一同前去。”子鱼在马背上笑着说道。 “不了。我家公子累了,寻一处干净的客栈歇息一两日就行了,没什么事就别来打扰了。”阿奴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到馆驿住下,环境好,房间也干净。”子鱼道。 “不了,就道四海楼吧,那里的歌舞好。”阿奴笑道。 子鱼闻言,微微一愣,旋即面现大喜之色,笑道:“子鱼明白!” 于是,郭羊、阿奴和燕子三人便住进了四海楼。 这片酒楼,建筑格局有点像天水寨的杏花村,也是前店后园,园内却栽满了牡丹,虽说花期已过,但那些牡丹叶子犹如一些肥厚的手掌,却也另有一番风光。 更妙的是,这四海楼的后花园里,有一处阁楼,修筑得颇为清雅,时时有丝竹之声隐隐约约,倒让燕子也觉得意外。 “贵客,此楼便是谪仙楼,是我专为来往的贵客们准备的。”进了四海楼,子鱼的那些随扈都被命令不得入内,因为再无旁人,他的神情便有些谄媚之色了。 “嗯。”郭羊看了一眼谪仙楼,微微点了点头,便缓步跨了进去。燕子戴了面纱,也跟了进去。 “子鱼大人,我家少爷要歇息了,你也去忙你的公务吧,在不烦扰了。”阿奴见郭羊和燕子进了谪仙楼,子鱼似乎还想跟着进去,不禁皱了皱眉头,淡淡地说道。 “贵客,那我……就回去了,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啊。”子鱼似乎还有些不舍。 “哦对了,我还真忘了一事。”阿奴突然叫住了子鱼。 那子鱼似乎猛的一高兴,快步走了回来,深深施了一礼,道:“贵客,什么事。” “你现在是子男爵吧?”阿奴皱眉问道。 “正是,我现在就是男爵。”子鱼谄笑道。 “爵位提升不容易,你也没什么战功。这样吧,先给你换一块富庶的地盘,至于爵位后面再说。”阿奴上前走了一步,低声说道。 那子鱼闻言,面色一僵,旋即谄笑着低声问道:“贵客,换到哪里合适?” 阿奴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洛邑城的子贸是个商人,虽说这些年干得还算忠心,不过,毕竟非我族类,终究是要除了的。要不,回头让你俩调换一下,让他来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随便弄个爵位得了,你去洛邑城吧。” 子鱼大喜,看着阿奴时,满脸都是敬仰和谄媚的笑,就差跪下三叩九拜了。 阿奴略显嫌恶地扭头就走,临登楼了,他突然回身说道:“对了,上次你搞来的那些配方不错,我家少爷很满意,方便的话,再弄些出来。” 子鱼脸色微变,颤声说道:“贵客,管理商人王室秘档的大臣换人了,我父亲已被派往西北了,实在是……有些棘手啊。” “嗯?”阿奴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淡淡地说道,“那就想办法去。也不仅限于丹药配方,随便弄出来些玩意儿都行。等你的爵位上去了,我家少爷也许会安排你直接去管理那些商人的秘密档案。” 子鱼傻眼了,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七十一章 阿酒与小红 - 商遗 - 萨米巴巴 谪仙楼说穿了就是个歌乐场所,子鱼在里面养了十来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寻了一个瞎眼的老乐师调教了一番,又请了洛邑城比较出名的两个婆娘调教了一番如何勾搭男人的本事,用以专门接待来往个贵客。 不过,看着那些胭脂气息太过浓烈的女子,郭羊面色有些尴尬了,但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挥了挥手,就把她们都打发了。 燕子蒙着面纱坐在一旁,瞅着郭羊和阿奴二人微微冷笑,却没说话。 “阿奴,怎么寻了这么个地方?”郭羊无奈地说道。 “少爷,不来这地方,难道要去那些街头上的小客栈?在这一方面,你还得像燕子姑娘学习呢。”阿奴笑道。 “学个屁啊,你们已经够龌龊了,还学?”燕子憋了半天,终于发作了。 “燕子姑娘,我们此次的身份不一样啊。”阿奴讪讪笑道。 “怎么个不一样了?阿奴,能不能以后给我弄个好听点的名字啊?郭肚……好难听啊!”燕子冷哼一声。 “我们……还是让少爷给你解释吧。”阿奴郁闷的说道。 “好了好了,不就是装腔作势吓唬人么!”燕子说道。 郭羊伸了个懒腰,说道:“这四海楼也不过如此嘛,还不如我们的月狐小院舒服呢。” 燕子白了他一眼,说道:“还算有些良心啊。哎对了,你们怎么做到的?” “人性。”郭羊淡淡的说道。 “人性?”燕子似懂非懂。 “人性的弱点。”郭羊补充道。 “这个我明白,不过,周人向来都是比较彪悍且狡猾的,可要小心别被鹰啄了眼睛。”燕子若有所思地说道。她善于利用人性,所以,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嗯,每个人都有弱点,贪婪,虚荣,怯懦,骄傲,残暴,总的来说,我们想要永远控制他们,就要彻底的了解他们。”郭羊说道。 “是的,少爷。阿土他们在这些细节上做得很好。”阿奴说道。 “阿土那小子还好吧,我还挺想念那帮小兔崽子呢。”郭羊笑道。 “阿土很好,到了洛邑,少爷想见就能见到。”阿奴说道。 郭羊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当年的小狼崽子就要长成豹子了。” “不,少爷,他们已经成了蛇。”阿奴说道。 “好吧,让他们永远藏起来。”郭羊淡然说道。 …… 对阿酒来说,每个日子都是平常的日子。 他就像一条蛇,或者,更准确来说是一个影子,透明、神秘而可怕的影子。 像所有商遗顽民一样,他每天都卑微地活着,在人群中走来走去,比那些流浪的野猫还不起眼。 他是一个无名酒肆的小伙计,客人多的时候,他就忙着照看生意,给客人们打酒、端酒,顺便将那些狼藉的桌凳收拾干净,重新摆放整齐。 客人少的时候,他会被老板派出去送酒,一些饭庄、牲口行甚至一些路边的闲汉,他都给送过酒。 阿酒的性格很好,见了谁都咧嘴一笑,大婶大娘,老爷大爷,别人怎么舒服怎么称呼,所以,半座城的人都喜欢他。 而最喜欢他的,则是小红,酒肆老板的女儿,长得白白净净的,圆乎乎的,很喜悦的一个丫头。 “阿酒,我们的鸽子越来越多了,要提防黑龙帮的那些坏种偷盗。前几天,听说他们摸进了曹老二家,不仅偷走了一窝鸡,还顺便拐跑了他家的婢女小兰。”小红声音很甜,很脆,有点像脆梨。 “没事,我们的鸽子有毒,不能吃的,他们偷了也没用。”阿酒笑着说道,露出一口白而整齐的牙齿。 “阿酒,我突然发现,你其实挺好看的。”小红笑着说道。 “我好看个啥,还是你好看。”阿酒手底下忙着搅拌鸽食,一边笑着说道。 “我真的好看吗阿酒?”小红吃吃笑着,双手托腮,认真地看着阿酒干活。 “当然好看了,你没听巷子南头的那几个大婶说,你的腰身好,屁股翘,容易生男孩呢。”阿酒抬起头,故意看了一眼小红的屁股。 “哼,你不学好,听她们那些老蹄子瞎掰掰,以后不理你了。”嘴上说着狠话,却依然双手托腮盯着阿酒笑。 “小红,你想找个怎么样的男人?”阿酒问道。 “我想了好多天了,最后还是决定,就找你这样的。对了阿酒,要不你娶了我呗,我给你生儿子。”小红恬不知耻地说着,还扭了扭屁股。 “我没本事,给不了你好日子。”阿酒笑了笑,说道。 “没事,我爹娘就我一个丫头,到时候你当老板,我当老板娘呗。”小红笑嘻嘻地说道。 “老板我当不了,我就是个伙计命。不过,你当老板娘肯定能成。”阿酒说道。 “为什么呀?”小红奇怪地问道。 “你好看呗,你没发现吗,好多闲汉到咱酒肆来吃酒,酒倒喝了没多少,全是跑来用眼睛剜你的。”阿酒瓮声瓮气地说道,似乎有些不满。 看着阿酒的神情,小红高兴起来了,忍不住想贴近些说话。 阿酒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说道:“小红,店里来客人了,你去招呼一下,我喂完鸽子就来了。” 小红的脸微微有些发红,气息也有些短促,跺了跺脚,气哄哄地说道:“讨厌的阿酒,我再也不理你了!” 小红走了,阿酒伸手抓过一只淡灰色的鸽子,不动声色地从鸽腿上取下了一小卷丝帛。鸽腿上被装饰了一个小环,被一些绒毛遮掩了,若非刻意去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他展开那卷丝帛,只看了一眼,眼睛就亮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在他的瞳孔里一闪而过。 “锣鼓巷的张老四家办酒席,我得送些酒过去。”阿酒给正在店里忙碌的小红打了个招呼,扛了一坛酒就出门了。 “讨厌的阿酒!我再也不理你了!”走了好远了,小红撵出店面,大声吼道,对那些闲汉们的怪叫和无聊婆娘们的白眼理都不理。 阿酒没有回头,不紧不慢地走着,嘴角泛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郭羊来了,阿奴也来了,他就算是正在跟小红成亲入洞房,都得找个借口溜出来。 这两个人,都是师父,都是他阿酒的恩人。 另外,最重要的,这是他唯一的两个朋友,或者,唯一拿他当朋友一样看待的两个人。 阿酒走得不紧不慢,对他来说,每个日子都是平常的日子,每个日子却同时也是非凡的日子。 郭羊。阿奴。师父! 阿酒走进锣鼓巷,将一坛酒递给了张老四,接过了八枚刀币,认真地放入怀中,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 在一座毫不起眼的小院里,阿酒见到了郭羊和阿奴,还有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 阿酒一进门,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商人之礼,涩声说道:“师父……阿酒来见!” 声音不大,但那喉咙间强抑的一丝哭音,让站在一旁的燕子心头一颤,鼻子猛的就酸了。 “这就是恩情,是男人之间的爱,甚至超过了父子之间的那种朋友之情……” 郭羊温和地看着阿酒,笑道:“看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容易激动。翻过年得给你找个媳妇了,得把你这性子再磨磨。” 阿奴笑了起来,走上前去扶起阿酒,道:“这小子女人缘好,说不定快要把他老板的丫头骗到手了。”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七十二章 审讯孟老三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两个时辰后,阿酒回到了酒肆。 小红正无聊地数鸽子,数来数去总会数错。但她还是在数,数乱一次,骂一句阿酒。 阿酒悄无声息地来到小红身后,找了一个小凳子坐着,让夕阳慵懒地洒在身上,听小红的絮叨个不停,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翘,无声地笑了。 “讨厌,又数乱了,你这个阿酒,在笼子里走来走去的干嘛呢!”小红眼睛瞅着一只最威武的鸽子,笑着骂道。 “要不是看你长得顺眼,我都把你给炖了几回了,得意个什么呀!”那只鸽子不听话,在鸽架上窜来窜去,挤得周围那些鸽子没地方站了,扑楞楞飞起来,落在了别处。 “唉,你这个冤家!”小红不数了,退了两步,想坐到小凳子上歇口气,却一屁股坐到了阿酒的脸上。 一声尖叫,小红猛然转身,看见阿酒笑嘻嘻的一张脸,顿时大怒:“你个死阿酒,想吓死我啊!” 阿酒刚要说什么,突然耳朵微微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略一沉吟,直接过去抱了小红,一步就跨进了鸽架旁边的小柴房。 小红像只猫那样叫唤了两声,就没声音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她一只手勾住阿酒的脖子,闭上了眼睛,另一只手捏成拳头,象征性地在阿酒的脊背上捶打着。 阿酒却像一只豹子,抱着一个人,悄然跃上一堆木柴,两只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老三,就这家酒肆?”两个人悄然摸进了酒肆后院,其中一人满脸横肉,赫然便是南关杀猪的张屠夫。 “嗯,就这家。老板两口子耳朵背,跟死人差不多,就一个小伙计一个丫头,啧啧,有点圆有点甜。”另一人压低了嗓子说道,阿酒听得仔细,原来是铁匠孟老三。 “老大今天安顿了,他老人家想吃几个炖鸽子。估计是他来喝酒的时候看见了这家养鸽子的。”张屠夫嘿嘿笑道。 “哪里是想吃炖鸽子,他老人家就会涮人,明明就是瞅上了这家的闺女了,这么多年了,你连老大的脾性都没摸透啊。”孟老三说着话,取出一个灰布口袋,迳直走到了鸽架前,就要动手抓鸽子。 “老三,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那就先干正事啊,几只鸽子,走的时候顺手捉几只不就行了。”张屠夫嘿嘿笑道。 “嗯,你说的有道理。先寻那只大鸽子,回头再抓小鸽子。”孟老三猥琐地笑着说道。 天还没黑,两个人就开始在后院里翻腾着要绑人,与其说是偷,还不如说是直接来抢。 阿酒轻轻将小红在一堆木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 原本有些混账想法的小红其实早就清醒过来了,她脸色惨白,哀求地望着阿酒。 阿酒微微笑了笑,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转身跃下了柴堆。 小红吃了一惊,她的原意是哀求阿酒不要出声,两个人在柴堆里躲藏,说不定就可以避开一劫。看着像一只豹子般敏捷的阿酒,小红有些失神,差点都要忘记两个人的险境了。 张屠夫和孟老三接连搜了两三个小茅屋,却没发现那只被老大惦记了的大白鸽子,不禁有些焦躁,开始粗鲁地将那些酿酒的杂物工具踢得梆梆作响。 “他娘的,死哪去了?”张屠夫粗声粗气的说道,顺手将一只酒坛提起来摔碎,半坛尚未过滤的浊酒流了一地。 他刚要出门,突然觉得喉咙里一凉,一股冷风带着浓烈的酒香直接灌了进来,并没有经过他的鼻子和嘴巴。 张屠夫一愣,伸手摸了一把喉咙,这才感觉到一些疼,他有些不耐烦地抹了一把,一根指头进入不小心捅到了自己的喉咙里。 他似乎吃了一惊,想要说什么,却闷声不响地一头栽倒了。 一把小刀子倏忽一闪,将他的那根指头切了下来,就让堵着喉咙上的那道小伤口,防止血喷出来。阿酒顺手取出两片粗麻布,将张屠夫的断指出包住,不让血洒到地上。 “张屠?寻见了?”孟老三在另外的一个茅屋里,听到动静,面上一喜,一步跨了出来。 他还没看清楚,脑门一热,就被阿酒一拳打晕了。 阿酒一手提着孟老三,一手提着张屠夫的尸身,轻轻一跃,就到了隔壁家的屋顶。他猫着腰,又是几个起落,来到了一个身为破旧的小院落。 “吱扭扭”一声,一扇破旧的门板被推开了,阿酒提着两个人,闪身进了房子。 他将孟老三扔在一个粗糙的木板上,将张屠夫的尸身扔在地上,从一个小瓶里挑了一点白色粉末,撒在其伤口上。“滋滋滋”一阵轻响,那具健壮的尸身冒着刺鼻的白烟,竟转眼间化为一滩黄水,渗入地面不见了。 然后,他转身来到木板前,取出一根细绳,将孟老三的四肢固定了。 “砰”的一声,阿酒照着孟老三的脸颊位置捣了一拳,孟老三慢悠悠地醒转了。 孟老三一眼就看见阿酒脸,似笑非笑的,两只眼睛泛着微微的绿光。他忍不住就要大叫,口一张,一颗大胡桃就被塞了进去。 他“呜呜呜”的挣扎着,当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人给绑死了,他的脸色太变得难看起来。 阿酒一把就撕掉了孟老三的衣服,端过来一盆清水,很认真地帮他擦洗身子。清水浇淋到裸露的皮肤上,顿时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让原本颇为肥壮、肤色白净的孟老三看起来甚为诡异,竟有点像大蛤蟆。 孟老三不知道这个疯子要干什么,只是拼命地摆着头颅,砸得木板砰砰作响。可是,当他看见阿酒刷地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时,孟老三的屎尿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孟老三满眼的哀求之色,只恨嘴里被塞了东西,想求饶却说不出来。 他浑身哆嗦着,一身的肥肉可笑地抖动着,好像是在代替它们的主人,向阿酒苦苦哀求着。 阿酒将那把小刀子小心地贴到孟老三的身上,好像在比划着什么,还时不时停下来皱眉沉吟片刻。 当阿酒的小刀子终于确定,要在孟老三额头贴近发际的位置开始切割时,孟老三绝望了,两只眼睛有些失神地望着阿酒。 阿酒用小刀子在孟老三的额头上轻轻割了一个小口子,指头慢慢探了进去。 孟老三疼得浑身哆嗦着,屎尿再一次流淌了出来,他终于知道,眼前的这个疯子是要剥他的皮。他曾见过周人的士卒,用同样的手法,将一个商遗顽民的皮完整地剥下来,只留一个通体白花花、血淋淋、可笑哆嗦的光身子,挂在一根绳子上挣扎了一天一夜。 那件事,曾是他这几年来最引以为豪的事,在不少场合,他都详细并添油加醋地讲述过此事。想不到,突然有一天自己会被这个疯子剥皮。 想到那惨不忍睹的一幕,孟老三真后悔来到了这个世上。他心里痛恨这该死的乱世,人还不如一只羊羔子。 阿酒突然停了下来,捏住孟老三的腮帮子,取出了那枚硕大的胡桃,认真地看着他。 “爷……”孟老三哆嗦得说不成话,喊了一声爷就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他半个脸。 “我今天已经剥了一个人的皮了,再不能剥了,等过了子时再剥吧。”阿酒柔声说道,小刀子在孟老三的脸上刮了几下,将上面血迹擦干净。 “爷,放过我吧……我求您了……”孟老三彻底崩溃了,只要不剥皮,让他干什么都行。 阿酒如同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走到一张桌子边,倒了一碗酒,慢慢喝着,转头看了看窗外,好像是在计算时间。 “爷,太爷……祖宗……求您放过我吧,让我干什么都行。”孟老三苦苦哀求着。 阿酒转过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又一次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孟老三吓坏了,浑身再一次哆嗦起来,好像面对一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恶魔,等待一个固定的时间,慢慢将他折磨致死。 “你好像是毒龙帮的孟老三吧?”阿酒突然问道。 “是是是,我是……”孟老三口齿不清地说道。 “你们老大呢?”阿酒问道。 “他在耗子巷,三棵大柳树的那个院子就是他的,也是毒龙帮的总舵。”孟老三忙不迭地说道,生怕这个疯子直接动手。 阿酒似笑非笑地看着孟老三,没有说话。 “他其实是我们南燕国的一个大人物,有两个身份,一个身份是毒龙帮的帮主,另一个身份我们都不知道,但肯定是南燕国的一个大人物,至少是个大贵族。” “他控制着数万毒龙帮弟子,大多数弟子都被派到另外的诸侯国去了,帮他搜集各种情报,我们都是他的小喽啰,只能跑跑腿儿,最多给他寻几只大鸽子。” “他是个恶魔,吃人不吐渣,被他糟蹋死的大白鸽子都会被他喂了狗。他养了几十条狗,据说那是天山雪豹和野狗的种,应该叫獒。” “那些畜生太凶残了,有个姑娘不听话,被他的獒狗一口就啃掉了半个头,嚼都没嚼,直接吞下去了。接着又一口,咬掉了另外的半个。” …… 孟老三为了活命,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生怕有所遗漏。 从他的话里,阿酒听出来了,孟老三对他们的老大很害怕,但眼下,孟老三更害怕他这个似笑非笑、不声不响的疯子。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七十三章 放狗咬人 - 商遗 - 萨米巴巴 孟老三带着阿酒走进了耗子巷。 耗子巷紧挨着南燕国王宫,密密扎扎全是低矮的建筑,远远看去还真如一片耗子窝。 耗子巷窄窄的,弯弯曲曲,像一根羊肠子,外人进去,转来转去就找不到出来的路了。 在南燕国王都,它和王宫一起被称为禁区,这城里的人哪怕是站在远处指点一下都不敢,生怕那根伸出去的指头会被蛇咬住。 而实际上,耗子巷只有狗,一群闷声不响但凶狠无比的獒狗。它们轻易不会出声,就窝在那些破破烂烂的院舍里,一旦有生人误入其中,莫名其妙就会被这些畜生偷袭,据说一口就能啃掉半个脑袋。 阿酒恭恭敬敬地跟在孟老三后面,像个小厮,甚至看起来有些缩手缩脚。尤其当那些獒狗低沉地嘶吼时,就连孟老三都两腿打软。 穿过好几条错综复杂的黄泥巷子,二人来到一个小院门口,院子里有三棵高大柳树,几乎将半个院子都遮蔽了。 这三棵大柳树阿酒知道,这是王宫外最显著的一个景观,就像三个巨大的伞盖,远远望去极为壮观。 南燕人传说,这三棵大柳树已经成精了,坐在树下能听到仙女唱歌的声音。 不过,自从当年的一场大雪将大半个王都的茅屋压塌后,耗子巷就成了无人区,那些残垣断壁从来都没有人出面打理,就这样任其破败下去。 住在耗子巷外面的人,经常听见里面鬼哭狼嚎的,阴森森的,很是瘆人。 有些外地人出于好奇,想去看看那三棵大柳树,东拐西拐,进了耗子巷就再没有出来过。 “老大,我是孟老三。”孟老三走到门口,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阿酒也跟着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在黄泥地上砰砰砰的三声,抬起头来,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上面沾了一片干净的黄泥。 院门“呀”的开了一条小缝,闪出半张光洁的白脸,冷冷地瞅了孟老三和阿酒一眼,说道:“鸽子呢?” “带来了带来了。”孟老三说着话,就从腰间取下一个小灰布袋子,里面扑楞楞的,果然是几只鸽子。 门后那人伸出一条胳膊,孟老三连滚带爬地过去,将小灰布袋子放在那人白净细嫩的手上。 “咣”的一声,大门关闭了,院子里传出踢踏踢踏的靴声。 “老大,我给咱们收了个小弟,学了些拳脚功夫,能打死一头老黄牛。”孟老三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说道。 “你他娘的,找来的尽是些跟你一样的废物,能打死牛有个屁用!”那扇门有被人打开了一条细缝,一只眼睛冷冰冰地将阿酒上下打量了一下。 “这是阿酒,从小就没了爹娘,是在野狗堆里长大的,能活到今天很不容易。这两年我仔细观察过了,他很讲义气,可以为了老大出生入死,最是忠心了。”孟老三爬在地上不敢抬头,结结巴巴地说道。 “野狗堆里长大的?”门后有人轻咦一声,门缝大了些,又有一只眼睛出现了,冷淡地看着阿酒。 阿酒原本就不起眼,此刻更显得有些害怕,抓着孟老三的胳膊,嘶声说道:“孟三哥,要不我们回去吧,我还得给老板送酒去呢。” 孟老三斥道:“阿酒,你是个男人,要干些男人们的事情了,整天窝在一个小酒肆里,有个屁出息!听三哥的话,跟了我们老大,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吃香的喝辣的,多美气!” 阿酒苦着脸说道:“这里的狗太凶了,我尿憋得很。” 门后传来几声吃吃的笑声,听起来不男不女的,很是诡异。 “阿酒,听你孟三哥的话,以后好好给老大办事,南燕国就再没人敢欺负你了。”孟老三好言相劝,听得阿酒眼泪汪汪的。 “三哥,那我就听你的,谁骂老大,我就拔了他的舌头。”阿酒瓮声瓮气地说道,并挥舞了一下拳头。 “好,这才是我孟老三的好兄弟!”孟老三爬起来,紧紧握住了阿酒的手,像个大哥那样,还拥抱了一下阿酒。 “这小子有点意思。听说锣鼓巷的山货铺子是新来的商人后裔开的,那个老东西竟然说我们耗子巷的人都是见不得人的死耗子,你去把他给我弄死。”门后一个人笑嘻嘻地说道。 “好,我这就跟阿酒兄弟一起去,把那个老不死的弄死。”孟老三赶紧说道。 “你就别去了,就在这里等着。让阿酒一个人去。”门里有人说道。 孟老三眼角使劲抽搐,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敢说。 “三哥,我只杀过狗,没杀过人啊。”阿酒可怜巴巴地望着孟老三,颤声说道。 “没事,你去吧,杀人比杀狗容易些。”门后那人尖细着嗓子说道。 “那好,我去试试。”阿酒犹豫着,转身就走。 “去吧,如果不想回来也行,等三个时辰你还没回来,孟老三就可以喂狗了。他娘的,这獒狗怎么这么能吃啊,一天三个人七八只羊还不够分的。”门后那人嘀嘀咕咕地说着话,踢踏踢踏地走了。 孟老三望着阿酒,满眼都是哀求之色,嘴唇哆嗦了几下,始终没有开口。 “三哥,你等我,我弄死那个老不死的就来找你。”阿酒似乎给自己壮了壮胆,转身走掉了。 …… 半个时辰后,阿酒就回来了,同时还扛着一个大布袋子,里面吱吱哼哼的有人在呻吟。 “孟三哥,我回来了。”阿酒身上的衣服撕破了好几处,浑身沾满了黄泥,还有几处血污,看起来很狼狈。 孟老三想不到阿酒这么快就回来,激动得眼泪花花的,说道:“真是我的好兄弟!” 阿酒憨笑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说道:“孟三哥,你是我阿酒唯一的朋友,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呢。” 孟老三眼角再次抽搐了两下,笑道:“阿酒兄弟,谢谢你。哦对了,那老东西的脑袋呢?” 阿酒从肩上取下那大袋子,砰地扔到地上,里面传出“呜呜呜”的声音,那人在布袋里使劲踢腾着。 “阿酒兄弟,这是……”孟老三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布袋。 “老大不是说了么,咱们的獒狗每天要吃肉,这老东西身体挺结实的,跟我打斗了好一会儿呢,我想着直接弄死就可惜了,所以就干脆给扛回来喂狗。”阿酒憨憨地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孟老三直勾勾地看着阿酒,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小子有点意思,嘿嘿。”门又开了一条细缝,上下两只眼睛瞅着阿酒,似乎颇为满意。 “孟三哥,这个怎么办?”阿酒用脚尖踢了踢那布袋,皱眉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孟老三结巴着说道。 “打开袋子就行了。”门后有人尖细着嗓子说道。 阿酒听了,弯腰打开布袋,一个黑壮汉子骨碌碌滚了出来,手脚给细绳子捆住了,嘴里塞了一颗大胡桃。 那人一出袋子,左右看了两眼,脸上露出恐惧。他在这城里住了好几年了,这地方他虽然没来过,但他只看了两眼就明白了,自己这是被人弄进了耗子巷,那传说中让阎王爷都要脱三层皮的鬼地方。 黑壮汉子目露恐惧,嘴里含混不清地呜呜呜叫唤着,似乎在苦苦哀求。 阿酒走过去,捏着他的腮帮子,将一大颗胡桃挖了出来。那人一开口就是爷爷祖宗亲爹先人,一点都没有之前的骄傲了。 “给他解开绳子。”门后那人命令。 阿酒便弯腰解开了黑壮汉子的手脚。 那黑壮汉子一得自有,一骨碌翻起来,跪倒在地,开始苦苦哀求,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完孟老三求阿酒,求完阿酒又跪行到那小院的破门板上,磕头如捣蒜,哀求门后的人放过他。 足足有半个时辰,那黑壮汉子的额头都磕破了,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满脸鲜血淋漓,混合着黄泥都看不清面目了。 大家都默不作声地瞅着,除了孟老三脸上有些不忍,门后的人,阿酒,都面无表情。 就像猫玩耗子,一直到大家都没有耐心了,门后一人尖细地打了一声唿哨。 一条獒狗忽地窜了出来,低沉地嘶吼了一下,直扑向黑庄汉子。 那汉子吓坏了,出于本能地挥出了拳头,狠狠地砸在獒狗硕大的头颅上。那一拳看起来很有威势,如果打在一般狗头上,说不定会将狗打晕,可是碰在獒狗的头上,却像砸在了一块石头上,只是将那张血盆大口打得略微偏离了一点。 那黑壮汉子一声惨号,半个肩膀就不见了,连带着一片麻布,竟被那獒狗生生啃掉了一大块,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骨肉。 黑壮汉子疼得满地打滚,惨厉的哀号远远传出去,让耗子巷外面的人听得头皮发麻。 那獒狗吧嗒了两下嘴巴,伸出红的发紫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鲜血,又舔了舔自己的鼻子,浑身的毛发猛然一抖,蓄势待发,便欲再次冲向那黑壮汉子。 门后,一声尖细的唿哨响过,獒狗如箭之离弦,嗖地弹了起来。 獒狗张着血盆大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挟着一丝腥臭和疯狂,扑向三四步开外毫无防备的阿酒。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七十四章 弄死它!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酒大惊,笨手笨脚地避开了獒狗的第一扑。 孟老三也是大惊失色,张口欲言,看到门后那两只眼睛,像两条毒蛇,冷冰冰地盯了他一眼,让他直接闭嘴了。 在他心里,都说不上什么滋味儿了,既想让阿酒被狗咬死,又想让阿酒弄死门后面那些毒蛇一样的人。 不提孟老三脸色阴晴不定,却说阿酒其实早就料到这些人应该还要试探自己的,只不过他没想到这种试探说来就来。 獒狗不同于普通野狗,也不同于狼,这种来自极西之地的畜生体型较大,咬合能力极强,据说豹子遇到獒狗都占不到什么便宜,往往会绕着走。 而且,獒狗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悍不畏死,要么将对方咬死,要么被对方打死,它从不退却。在这一点上,那些老虎豹子等大型猛兽就远远不及了。 阿酒看起来笨手笨脚的,堪堪能够避开獒狗的撕咬,而且,还挥舞着拳头,在那软囔囔的獒狗身上打得砰砰直响。 獒狗哪里吃过这样的亏,不仅咬不到人,还被人顺手拳打脚踢,不禁开始凶性大发,浑身的狗毛倒竖,发出一声声沉闷而狂暴的嘶吼。 阿酒的拳头不轻也不重,刚好能把獒狗打疼,这就更加激发了它的狂性,张着血盆大口,喷出一股股腥臭难闻的气息,就连站在附近的孟老三都觉得裤裆里开始滴答起来了。 而至于那个被啃掉了半个肩膀的黑壮汉子,在地上哆嗦着,抓了几把黄泥在堵自己鲜血狂涌的伤口,脸色惨白。 “砰砰砰”三声,獒狗又一次被打得滚了出去,它强有力的爪子在阿酒脸上留下了三条血痕。 阿酒顺手抹了一把脸,猫着腰,死死盯着獒狗。 獒狗一声低吼,抖擞着浑身的粗毛,再一次扑撞过来,照着阿酒的脸上直接啃下。 阿酒似乎也发狂了,竟不再躲闪,猱身而上,用乱蓬蓬的一颗头颅,强行顶住了獒狗的下颚,一只手抓住它软囔囔的额头,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照着獒狗的小肚子就是一下。 獒狗的四只爪子狠狠地在阿酒身上撕扯,转眼间就将他的衣服弄成了碎片,并在他身上留下数十道鲜血淋漓的血痕。 阿酒成了一个血人。 他的头颅死死地顶在獒狗的下颚上,任凭那张大嘴里流淌下来的腥臭口水糊了他的头脸,顺着脖子往下流淌。 他左手仅仅揪住獒狗的额头,右拳不要命似的往这畜生的胸腹软处击打。 “砰砰砰”,拳头打在獒狗肚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配合着阿酒发狂的嘶吼,让在场的几人都微微变色。 獒狗开始有些怂了,它粗壮的爪子开始变得有气无力了,虽然还在不停地在阿酒的身上撕扯,却已然造不成致命伤害。 阿酒发狂了,狠狠地击打了几拳后,乱蓬蓬的头颅猛然离开獒狗的下颚。还没等獒狗反应过来,他的拳头狠狠地击打在了獒狗的下颚处。 獒狗被打得飞了出去,砰一声摔在地上。 它刚要翻身起来,阿酒已经扑了上来,一把揪住獒狗头顶的粗毛,接连在它的下颚处又是三拳。 獒狗的下颚骨应该被打裂了,因为它那张能让老虎和豹子都为之胆寒的血盆大口,竟然第一次无法咬合,就像一片多余的骨肉,软踏踏地甩动着。 它真的有些怂了,这个看着不起眼的人,第一次打疼了它,并且还在打它。 獒狗开始叫唤,令人意外的是,它的叫唤声竟然跟那些野狗被打疼时差不多,也是“啊儿啊儿”的声音。 门后的人,孟老三,甚至包括那个还在想办法用黄泥止血的黑壮汉子,都吃惊地看了过来。 獒狗开始躲避阿酒势若癫狂的扑打,只不过,它的体型肥硕,只适合进攻,却不善于躲闪,转眼间,阿酒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就将它揍得满地打滚,发出跟野狗一模一样的求饶声。 阿酒不理不睬,只是一味撕打,不仅用拳头和脚,还开始使上了膝盖、指甲、牙齿,比獒狗还要凶狠,看得那几人牙齿痒痒的,一时间竟忘了劝阻。 他身上的衣服只剩了几条破布,粘在血污上看不来颜色了。他脸上、身上布满了横七竖八七八十条血痕,沾了黄泥、狗毛和衣服的碎片,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 他就像一个被欺负的太久的凶兽,终于能够畅快淋漓地发泄一番了。 阿酒扑在獒狗身上,三五拳就打爆了那两只曾经蔑视他的狗眼,又是几拳,就隔着一层软囔囔的狗皮,打破了那副悍不畏死的心肝胆肺。 獒狗已经不动弹了,四条粗壮的腿朝天伸展着,可笑地抽搐着。它也不再叫唤了,阿酒已经将它的内脏打破了,那种前所未有的疼痛让它丧失了叫唤的力量。 但阿酒还在撕打,他像个疯子,双目充血,一口咬住獒狗的脖子,像鬣狗一样,乱蓬蓬的头颅猛的一甩,就扯开了一道口子,大股的黑红色狗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阿酒“啊”的一声怒吼,嘴搭在那道伤口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将那些腥味儿十足的狗血吞了下去。 獒狗浑身哆嗦着,不时地抽搐一下,慢慢没声息了。 …… “快,拉开他,他要把獒狗弄死了!”突然,门后冲出两个人,脸上白白净净的,声音尖细,竟是两个阉人! “狗奴才,快拉开那个疯子,哎吆,我的甜哪,这疯子竟然把獒狗弄死了!”那二人呼天抢地,将阿酒拉拉扯扯从獒狗身上弄开。 阿酒就像真个疯了,被那两个阉人拉扯开了,还在挣扎着往过扑,满脸满嘴都是黑污的狗血,顺着嘴角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看起来十分骇人。 “孟老三,你个狗才找的这什么人啊,简直就是个疯子!”一个阉人尖细着嗓子,大声斥责孟老三。 孟老三早就吓傻了,听得那阉人的斥责,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大声说道:“老大饶命老大饶命。” 一个阉人扯着还在向獒狗扑咬不止的阿酒,另一个阉人赶紧蹲下检视一番,哭丧着脸说道:“不得了啦,这狗才竟然把老大的獒犬给弄死了。快,用绳子将他捆了,交给老大亲自发落,要不然,我们几个都得死!” 另一个阉人闻言,忙不迭地让孟老三找一根绳子来。 孟老三抖抖索索地爬起来,看了阿酒一眼,略一犹豫。 阿酒一边不停地扑腾着,满脸血污,他看着孟老三的样子,竟似乎对他一笑,眼睛眨巴了一下。 孟老三一愣,旋即明白这是阿酒在暗示自己,让他放心去寻绳子。 两个阉人将阿酒横七竖八捆了个结实,这才提着进了院子。 一进院门,看见那三棵大柳树,阿酒瞳孔微微一缩,旋即又开始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似乎还要找那只被他弄死的獒狗发泄。 那三棵大柳树足有七八人合抱粗细,高大的树冠将整座院子遮蔽得极为阴森。其中最为粗大的那棵大柳树接近树桩位置,被挖出了一个圆圆的洞,里面黑咕隆咚的,深不见底。 两个阉人提着阿酒来到那圆洞前,一人先钻进去,伸手接住阿酒拉进树洞,转眼间就不见了。 留着小院门口的孟老三如丧考妣,屎尿流了一裤裆,浑身颤抖就像打摆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老三,你快滚去给老大弄几个大鸽子来,否则,这次的罪责就免不了,迟早让你喂了獒狗!”门后,一个阉人尖着嗓子说道。 孟老三哭丧着脸,嘟囔着应诺了一声,无精打采地往外面走。 “孟老三,你他娘的从哪里寻来个疯子,差点害死老子了。”突然,那个被獒狗啃掉了半个肩膀的黑壮汉子呻吟着说道。 “常彪,是老大的意思啊,我怎么敢招惹你老人家。”孟老三回过头,摇头叹息。 “他娘的,还不赶紧把我背出去!得尽快找个郎中,要不然会死人的。”常彪低声咒骂,挣扎着爬了起来。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七十五章 榻上人 - 商遗 - 萨米巴巴 树洞里,是一条弯弯扭扭的甬道,铺了青石台阶,湿湿的,滑滑的,令人极不舒服。 穿过耗子洞似的甬道,就折进了一条较为宽敞的通道,不过,这些通道纵横交错,就像一个迷宫。若非那个阉人提着他,阿酒估计三两下就迷路了。 阿酒手脚被紧紧的捆着,无法挣扎。但他的手脚之间还是能够略微活动。 他头脸朝下,看不清四周的环境,略一沉吟,绑在一起的手臂艰难地调整了一下,一根手指抠进了腰背处一个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的。 那伤口处,慢慢渗出了血,顺着他的身子慢慢向下流淌。 一滴血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一路上,阿酒不停地抠弄着自己的伤口,留下了自己的血,这让他很遭罪,疼出了好几身冷汗。 迷宫般的甬道似乎很长,那阉人提着阿酒,快步行了半个多时辰,方才进入另外一个大通道。进入那个通道时,要经过一道厚重的石门,只有从里面才能打开,有一百多名身材魁梧的披甲持戟武士把守。 这段大通道好像是一座军械库,沿途的石壁上,有很多暗哨和瞭望口,估计要么有弓箭手轮流值守,要么就是安装了某种机关兽之类的东西。 出了大通道,阉人一路左转,又前行了一盏茶功夫,穿过一道七八丈深的圆拱形石门,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底下宫殿。 阿酒侧目观察,发现这座宫殿由一些巨石的修筑而成,高大的穹顶上,描绘一副他从未见识过的远古狩猎图。 图中,一些凶猛怪兽都是闻所未闻的怪物,人物也跟现世的不一样,要么青面獠牙,要么赤发碧眼,要么三头六臂,总之,每一种形象都显示出一种纯粹的力量,和远古的苍莽之感,看得阿酒惊心动魄。 大殿四壁,有四十八个高大威猛的石雕,或吞噬人畜,或吸血咂髓,或怒目朝天,或傲睨人间,均非寻常所见。 阿酒大致估算了一下,这一番快步行走,应该是已经深入到南燕国王宫地下了。 “难道……那毒龙帮的老大竟然在宫里?”阿酒被人倒提着,时间一长,血气上涌入脑,只觉得眼睛胀痛难当,头脑都有些不灵光了。 幸好,那阉人穿过那座地下宫殿后,进入一道侧门,似乎进入了一个规模略微小一些的石头屋子,终于“噗通”一声将他扔到了地上。 阿酒欲待挣扎着爬起来,却被那阉人照额头就是一脚,将他踢了个狗吃屎,唧唧哼哼半天爬不起来。 “小刘子,怎么这么粗鲁,小心别把人家的头给踢爆了,那可就不好玩了。”一个阴柔妩媚的声音突然响起,钻入阿酒的耳朵,他全身的汗毛顿时倒竖了起来,就像脊背上贴了一条小蛇。 “老大,奴才该死,不小心把一条獒狗给弄死了。”那阉人战战兢兢地说道。 “嗯?”那阴柔妩媚的声音突然一变,竟又成了中年男子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老大……是是是……是这样的,孟老三介绍这狗才进帮,我就想着要试探一下实力,结果,这个疯子竟然把一条獒狗给活活打死了,还一口撕开了獒狗的喉咙,咂了它的血……”那阉人的两条腿簌簌打战,显然是惧怕到了极点。 “咬死了獒狗?”那阴柔妩媚的嗓音又出现了,“松开他的手脚,让奴家看看。” 阿酒头脸戳在地上,只能看见一个白玉台阶上,有一个不是很高的石榻,上面铺了一张豪奢的羊毛绣毡,毡上随意摆放着两张白色虎皮,和一个黄花梨木小几。两只白生生的脚随意地垂下来,轻轻晃动着,看起来极为醒目。 那阉人走过来,解开了阿酒的手脚。 阿酒挣扎着,慢慢爬了起来,抬头一看,不由得呆住了。 那石榻上斜倚而卧的,竟是一个体态丰腴的女子,一袭轻纱遮遮掩掩,反而更加惊险。 那人乍一看,明眸善睐,明艳照人,一眨眼,却又相貌堂堂,不怒自威。 阿酒忍不住伸出血迹斑斑的手背,使劲儿揉了一下眼睛,傻傻地盯着榻上之人,呼吸有些紧促,竟似有些情不自禁了。 “讨厌,比獒狗的眼还贼亮!”榻上人吃吃笑着,伸手从小几上的一个玉盘里取了一枚不知名的小果子,轻轻放在舌尖上,慢慢缩回两片丰润的嘴唇,细细地嚼着。 阿酒两眼放光,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直勾勾地盯着榻上人,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喜欢你。” 榻上之人吃吃笑着,微微有些喘息,一根俊俏的手指缓缓伸出,对着阿酒勾了勾,柔声说道:“来,过来,坐到姐姐身边。” 阿酒像一条狗似的,慢慢爬了过去,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让令人心颤的脸。 “真乖,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榻上人伸出一指,轻柔地刮了一下阿酒的鼻子,吐气如兰,轻轻问道。 “我叫阿酒。”阿酒喘着气说道。 “你从哪里来啊?”榻上人柔声问道,那声音似乎无人能够拒绝。 “我是城南一个小酒肆的伙计。我从小没有爹娘,也没有家,我是在野狗堆里长大的。”阿酒痴痴呆呆地说道。 “有没有杀过人啊?”榻上人又问。 “没有。我杀过狗,杀过很多很多想咬死我的狗。”阿酒说道。 “想不想杀人?”榻上人问道。 “想。”阿酒说道。 “想杀死谁?”榻上人问道。 “他。”阿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榻上人那张迷人的脸,手指却指向了提他进来的那阉人。 那阉人大吃一惊,张口欲言,却终究没敢吱声,只是满目毒怨地盯着阿酒。 “小讨厌,你为什么要杀他啊。”榻上人微微动了动身子,轻纱都快要遮掩不住了。 “他……在看你,而且每天都要看,我要让他去死!”阿酒咬牙切齿地说道。 榻上人吃吃笑着,浑身的肉微微泛滥,阿酒鼻子里瞬间就流出两股血,他却好像浑然不觉,依然直勾勾地看着,眼底好像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整天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来,吃一个。”榻上人白生生的手指捏了一颗小果子,塞进了阿酒的口里。 阿酒三两下就嚼烂了那颗小果子,食不知味地就着半口唾沫吞了下去,有些艰难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还想吃?”那只手又捏起来一枚小果子,塞入了阿酒的嘴里。 阿酒一张口,就将那小果子和一根白生生的手指都咬住了,脸色露出沉醉的神情。 “真是个有意思的小狗。”榻上人娇嗔道,却不抽回手指,一任阿酒轻轻含着,眉头微蹙,目光也开始有些迷离了。 那阉人脸色阴晴变幻,似乎想要离开,却又不敢,只是憋红了脸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阿酒。”榻上人吐气如兰。 “嗯。”阿酒含混不清地应道。 “你去杀了他吧。”榻上人微喘着说道。 “嗯。”阿酒应了一声。 那阉人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开始求饶:“老大饶命,老大饶命,小刘子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老大,这阿酒不是个东西,他弄死了您的獒狗,奴才这就为它报仇。” 那阉人磕头如捣蒜,额头在白玉地面上砸得砰砰砰直响,登时就有鲜血流了一大滩。 “阿酒,去吧。”榻上人伸出一指,轻轻地刮了一下阿酒满是血污的脸颊,然后,将手指含在口中,似乎在品尝阿酒的血。 “嗯。”阿酒缓缓直起身子,有点痴呆,有些茫然,慢慢向那阉人走去。 那阉人身如筛糠,就如一个待宰的羔羊:“老大饶命,念在小刘子这些年伺候您的份儿上,就放过我这一次吧,老大……” 就在阿酒距离他还有三四步的时候,那阉人突然怪叫一声,一个弹射,整个身子竟如流星般向门外射去。 阿酒目光痴呆,身法却不慢,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像一条凶狠的鬣狗,扑向那阉人。 那阉人的身影堪堪窜出石门,阿酒就已经追了上来,顺手就是一拳,砸在那阉人的腰上。 “哎吆”一声尖叫,那阉人就被砸到了地上,他一个翻滚,避开了阿酒的一脚,“刷”地抽出了一件兵刃,却是一柄不足三尺青铜宝剑。 阿酒势若癫狂,对那阉人刺来的一剑不管不顾,直戳戳就是一拳,直捣他的咽喉。 那阉人的剑完全可以刺透阿酒的胸膛,但免不了会被那一拳捣中要害。他是被阿酒的疯子打法吓怕了,不敢直接对抗,一个闪身避开了阿酒那势若癫狂的一拳,同时,那一剑自然也就没有奏效。 “疯子!”阉人尖细地咒骂了一声,刷地又是一剑,直刺阿酒的咽喉。 阿酒目光痴呆,神情迷茫,对那如毒蛇般刺来的一剑竟不知道躲避,又是势若癫狂地一拳,捣向那阉人的咽喉。 那阉人面现狠厉之色,手腕一抖,短剑如一条毒蛇,倏忽间就到了阿酒的咽喉上。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七十六章 三好三坏 - 商遗 - 萨米巴巴 城南,小院里,两树刺玫花开得正鲜艳,散放出浓郁的香气。 燕子捻着一片刺玫的花瓣,有些失神。 “玫瑰最好,就是有刺。”郭羊和阿奴坐在院子的阴凉处,喝了一口酒,叹一口气,淡淡地说道。 “两个俗人,花下吃肉喝酒,也不怕把花熏蔫了。”燕子瞥了一眼二人,没好气地说道。 初夏时分,南燕王城处处香艳,残垣断壁下,从来不缺各种野花,一丛丛,一簇簇,没人理会却也开得精神抖擞。 所有花朵里,燕子最爱这刺玫,从仲春开始,一路怒放直至霜降,算得上是花中之魁了。不过,郭羊对此却基本视而不见,除了喝酒吃肉,就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阿奴也是,自从辽东归来,就整天和那群鸽子打交道,好像那些咕咕咕叫唤的家伙比人还生动。又一次,阿奴喝多了酒,跟那些鸽子掏了半夜的心窝子,倒是让燕子感慨不已,对那个敦厚汉子无端地生出了些悲悯之意。 燕子暗暗有些着急,此次回到故都,心知必为报仇雪恨而来,她都能听到自己心尖尖上的那几滴热血开始沸腾了,郭羊和阿奴却始终不见动静。要不是那天见过了阿酒,燕子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主仆二人千里迢迢一路游山玩水而来,似乎只为散心消遣。 但她相信郭羊,也相信阿奴,这是两条不动声色的老狐狸。 或者,用阿奴的话说,他们就是两条悄无声息的毒蛇,冷冷地观察着他们的敌人。 “燕大侠,要不要吃一爵酒?”正当燕子胡思乱想时,郭羊突然举爵相邀,脸上带着那些闲人才有的慵懒。 “不喝,两个酒鬼!”燕子没好气地说道,索性扭头不去看那个让她莫名气恼的男人。 郭羊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南燕国的这百花醴酒有三大好三大坏,真是令人难以割舍啊。” 燕子瞪着已经喝了一下午酒的郭羊,没好气地说道:“酒还有三大好三大坏,以我看,三大好就是酒香酒纯酒好喝,三大坏酒是人丑人臭人真坏吧!” “你错了,燕子姑娘。”一直想个闷葫芦般喝酒不吭声的阿奴突然说道。 “我怎么错了?看你们两个整天埋头喝酒,真像街头那些无所事事的二流子!”燕子说道。 “喝酒就喝酒,高言低语,那还喝个什么劲儿。”阿奴嘟囔着说道。 “好好好,你们都是高人,那你说说看,我们南燕国的百花醴酒哪三好哪三坏?说不出个一二三,看我不打折你们两个的狗腿。”燕子柳眉倒竖,恨声说道。 “我只知道有三坏,至于三好,就留给少爷说吧,顺便拍一下马屁。”阿奴愁眉苦脸地说道。 郭羊和燕子都是面色一僵,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阿奴,你这家伙不学好,跟着郭羊都开始油嘴滑舌了。”燕子一生气,竟将手中的一瓣花揉碎了,鲜红的汁液沾到了手指上,看起来颇为艳丽。 “这百花醴酒,第一坏就是香气太浓,损了酒味儿。第二坏就是颜色太艳,喝一口酒,似乎咽下了一张妖狐子的脸。至于这第三坏么,当然是阴气太盛,喝进肚子里容易闹鬼。”阿奴不理会燕子的脸色,一本正经地说道。 “噗”一声,郭羊一口酒就被笑着喷出来了。 “你个死阿奴,我说你去了一趟辽东,是不是被哪个妖狐子给迷瞪住了,动不动就说些莫名其妙的怪话。好心让你们品尝一下我们南燕国的百花醴酒,还让你的狗肚子里闹鬼了?”燕子气呼呼地说道。 “燕子姑娘,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问问少爷。”阿奴说道。 “郭羊,你说呢?”燕子瞪着郭羊问道。 “唔……基本差不多吧,不过,这三好也的确值得夸耀。”郭羊喝了一口百花醴酒,慢慢品着,似乎在确认。 燕子站着说了半天话,也有些口渴了,走过去抓了一斝酒,喝了两口,眉头微微一皱,斜眼瞪着阿奴说道:“我怎么就尝不出你说的那三坏?” “旁人家的粮食长势好,自己家的娃生的心疼,你当然品尝不出来。”阿奴说道。 “好,那就让郭羊这个旁人品品!”燕子一屁股坐了下来,抓了一片肉,大口嚼着,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淑女形象! “这三好么,”郭羊沉吟着说道,“就三个字,一懒二散三憋。” 燕子瞪大了双眼,盯着郭羊问道:“臭郭羊,你正经点。” “真的就是这三个字。你看看,既然是百花醴酿,自是遍采百花,取其精华,百蒸百酿,经年方能酿制而成,这就好比那些蜜蜂遍采百花而成一蜜,自然是甜得吓人。这百花醴酒,就是让人懒顾花丛啊。”郭羊慵懒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些,看起来还真是懒得可以。 “好,这一条算你通过,继续胡编乱造!”燕子口中有酒肉,含含混混地说道。 “这第二好,当然是散了,这就好比那刺玫花,远艳近香,犹如妖狐子脸,它身上的尖刺恰好就像是狐狸精的腋下异味,不小心就给你扎一下,提醒你不要太过神散心迷,好端端的一条汉子,不知不觉间就给醉死了。”郭羊笑道。 燕子瞪了眼睛,有点迷糊,这郭羊说话有点绕口,她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旁边的阿奴却早就笑作了一团,一口酒含在口里,好几下都没咽下去。 “好了好了,说说第三好。”燕子干脆大方一次,索性不再刨根究底,大咧咧地说道。 “至于这第三好,就是这百花醴酒进了肚子,犹如百花怒放,香气发作起来,犹如一百个漂亮的花骨朵你争我抢,谁都想成为花魁,难免令人憋啊。”郭羊苦笑着说道,站了起来。 “肚子里有一百个花骨朵?是生了花花肠子?”燕子侧脸思量着,一时间没有注意,郭羊早就苦着脸,一路小跑去了茅房。 “喂,阿奴,郭羊说的这憋是啥意思啊?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好话?”燕子转首问阿奴。 阿奴苦着脸站了起来,也向后面的茅房而去,边走边说:“一百个妖狐子一样的花骨朵犯事了,自然是憋不住了。” “你!你们两个给我等着!”燕子闻言,这才明白,郭羊和阿奴两个其实说的是一个意思,还骗她说有三好三不好! 是可忍,孰不可忍! 燕子嘟着嘴,气恨恨地吃了一口肉,喝了一大口百花醴酒,坐等郭羊和阿奴二人回来了她好好收拾一番。 …… 郭羊和阿奴尚未等着,却先等到了一只鸽子。 这是一只灰白色的鸽子,属于郭羊培育的短途信鸽,它在小院上空盘旋了一圈,扑楞楞落了下来,停在燕子左手边的一个小木架上。 燕子一愣,伸手捉了那鸽子,从那鸽子的腿上隐蔽的小环里,取出了一小卷布帛。 燕子摸了摸那只鸽子光滑的羽毛,将那只捧在手里,伸出两片湿润的嘴唇,想去亲它。 “咕咕咕”,那鸽子似乎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挣扎着,躲避燕子的亲近。 “讨厌,跟那个臭郭羊一个德性!滚滚滚!”燕子生气了,将那只鸽子使劲抛了起来。 那鸽子在空中一个趔趄,方才稳住身形,在空中优雅地盘旋了一下,这才向远处飞去,看那方向,应该就是南燕国王宫一带。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七十七章 南燕秘事 - 商遗 - 萨米巴巴 “燕子,我想知道南燕国的过去,你所知道的全部。”郭羊沉吟着,双眉紧蹙。 这是郭羊第一次询问南燕国的事情,燕子隐隐有些激动,看来,郭羊就要动手了。 “南燕古国,其实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名存实亡了,甚至可以说是已经被灭国了。”燕子一开口,就把郭羊和阿奴二人听了个目瞪口呆。 这南燕古国,其传承可要比周人分封的燕国要久远得多,相传乃轩辕黄帝第二十五子伯鯈所建,并被赐姓为姞(ji),虽说国力向来衰微,但毕竟是具有上千年传承之古国。此刻,作为昔日王朝的公主竟然说南燕古国已然在数百年前就灭亡了,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 “口口相传,轩辕黄帝有二十五子,得姓者有十二人,后来都成了宗族大姓。只有姞姓,却向来衰微,虽说也有不少大人物出现,但向来都是秘不外传的。”燕子娓娓道来,说出了一件上古秘闻。 原来,这姞姓先祖并非轩辕氏嫡系血亲,而是当时的一位大臣,因在上古大战中颇有战功,被轩辕氏认为螟蛉义子,赐姓为姞,封地在上城。也就是现在的酸枣邑。 姞姓原本是以母系氏族方式存在的,结果被轩辕氏又是赐姓又是封国,原有的社会体系开始垮塌,一些不甘丧失母系权利的姞姓女子竟开始密谋夺权,最终,在商朝初期发动了一场隐秘而持久的政变。 据说,在那场政变过程中,王朝嫡系血亲所有的女性成员竟慢慢毒杀了自己的父亲、丈夫,只留下了那些未成年的儿子。 此后三四百年,南燕古国表面看起来还是姞姓治国,却完全被母系氏族势力长期控制。至于说那些后来登上王位的人,要么是被阉割掉的男子,要么干脆就是某位女子扮了男装。 所以,南燕古国最初的传承,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断绝了。 后来,世道变了,连年征战,大家都开始忙着打仗、商贸和扩张地盘,作为母系氏族力量毕竟太过单薄,好几次差点被灭国。 痛定思痛,王宫里的女人们又开始想办法了,她们终于明白,这个国家还是需要一些男人来治理,否则,只有灭国一途。 于是,她们经过好多年的培养和考察,终于选定了燕子的先祖,令其受国登上王位。不过,作为监视和掣肘,防止燕家生出二心,一种诡异的制度诞生了,那就是后宫当政,阉人监国。 所以,最近数百年间的南燕国,大权主要集中在后宫和阉人的手里,国主则作为一种象征存在,只在外敌侵袭时方可真正掌权。 听着燕子讲述这段上古秘闻,郭羊和阿奴直听得倒吸凉气,面面相觑。 “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与后来燕白飞的政变有什么关系吗?”郭羊忍不住问道。 “当然有关系了。”燕子说道,“本来,南燕国事向来由我母亲和阉人大总管掌控,但接连两次战乱,我父王逐渐掌了大权,我母亲又偏向于恬淡自然,不愿分心国事,便干脆将大权一律交给我父王,这就引起了阉人一党的不满。” “阉人们明着斗不过我父王,便开始谋划勾结了一直对大商天下虎视眈眈的周人,这才引来了周公旦那个祸害。周公旦是个狠厉角色,善于阴谋诡计。他一来,三言两语就将我父王的一个哥哥和两个弟弟说动了,许下了事后封侯成王的诺言,撺掇他们密谋政变。” 郭羊听了,微微点头,说道:“南燕古国,是不是一个修真家族?” 燕子闻言,点头说道:“姞姓先祖,原本就是修真一脉,所以才能在上古一场大战中,帮助轩辕氏立下了赫赫战功。不过,令人费解的是,好像姞姓后人并无多少修真传承,甚至,据一些王朝秘档所载,他们好像很害怕被人知道自己是修真家族,一致对外宣称其传承早就断绝,他们现在已然是凡人王国。” “害怕被人所知?”郭羊皱眉问道。 “是,据我哥哥无欢说,南燕古国姞姓先祖曾长期跟随轩辕氏征战四方,若非修真者,如何能在上古大能云集的时代立下那滔天战功?”燕子也似乎有些疑惑,皱眉说道。 “这就有些奇怪了,即便是修真家族,传扬出去,只能增加对那些意图染指南燕国土的宵小之辈起到震慑作用,为什么还害怕别人知道呢?”郭羊沉吟着,眉宇间一抹隐忧一闪而过。 修真者的实力,不可以常理度之,这让郭羊不得不考虑重新布局。 “这些图案你见过么?”郭羊拿出一小卷布帛,慢慢展开,却是一张狩猎图,正是阿酒当日所见。 “没有。咦,这里面有几张上古凶兽绘图,我倒是见过,南燕王宫里好多旧建筑的屋檐上,就有这几种凶兽石雕。”燕子瞅着那张图,似有些伤感,又有些甜蜜,陷入了回忆。 “还有这些图案呢?”郭羊又拿出一叠布帛,却是四十八幅形态各异的凶神恶煞的石雕图案,正是南燕国王宫地下宫殿的那些石雕。 “这是……没见过。”燕子仔细将那些图案辨认了一番,皱眉摇头,“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图案,我怎么没见过?” “这些都是南燕王宫地下宫殿里弄出来的,我还想着你能知道一些。”郭羊说着话,慢慢将那些图案又看了一遍。 “燕子。”郭羊突然说道。 “嗯?”燕子应道。 “你随你师父修真日久,对修真界的事应该了解不少,你给我说说上古修真界的事吧。”郭羊埋头参详那些图案,说道。 “上古修真界?我所知也极为有限,不过知道一些大概而已。”燕子皱眉说道。 “随便说说,说不定我就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郭羊说道。 “听我师父说,上古修真界,其实也很混乱,光是大的教门就有七八个,一家不服一家,连年征伐,跟现在的世道也差不多。不过,那时候都是修真者自己打来斗去,虽说也可能造成凡人的伤亡,但毕竟有所限制。”燕子说道。 “大的教门就有七八个?都有哪些?”郭羊问道。 “说是教门,以我看,应该是部族还差不多。”燕子嘟囔着说道。 “哦?”郭羊终于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燕子。 “当时天下并非只有人族一脉,还有妖族、巫族、魔族、鬼族和仙灵族等好多部族。据传,人族就是仙灵族的一个旁支,并不善于修真,但精于谋略、机关和思考,虽说个体力量微不足道,但能够在那场天崩地裂的上古大战中,几乎完整地保留了下来,这本身就有些不可思议。” 燕子沉吟着,继续说道:“据我师父说,这些秘史,多数都载于一卷叫《山海经》的上古奇书,不过,现世所传的《山海经》,散佚大半,实在不足为据。” “山海经……对了燕子,你觉得,这些图案,是像妖族还是像魔族?”郭羊突然问道。 “妖族和魔族?”燕子一愣,垂首翻看那些图案,微微点头,有些恍然之色。 “阿奴,你觉得呢?”郭羊转首,瞅着正在吃肉喝酒的阿奴。 “有什么看的,不就是些蛮荒神殿的护法神袛么。”阿奴瓮声瓮气地说道,嘴里酒肉不停。 郭羊和燕子有些意外地看着阿奴,异口同声地说道:“护法神袛?” “是啊,蛮荒神殿位于神州西北大漠深处,据传那里数百万里尽为戈壁大漠,荒无人烟,几乎可以说是生命禁区。”阿奴淡淡说道。 “阿奴,说说那个蛮荒神殿。”郭羊坐了下来,抓起了一大片羊肉塞入口中,喝了一大口酒。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七十八章 一场雨 - 商遗 - 萨米巴巴 “蛮荒有什么好说的。”阿奴闷头吃肉喝酒,似乎对此没什么兴趣。 “就挑些好说的呗。”郭羊也不生气,嘿嘿笑着说道。 “真没啥好说的,反正都是成芝麻烂谷子的故事了。”阿奴慢慢喝着酒。 “我从小就离开了娘亲,就我爹拉扯我长大的,他三天不说话都很正常,所以,我特别特别想听故事,各种故事,只要好玩,什么都喜欢听。”郭羊让自己躺得舒服了些,端着一爵酒,拉开架势等着听故事。 看着郭羊的样子,阿奴无奈地说道:“少爷,真没什么可说的。” “没事,就说说你不想说的。”郭羊厚着脸皮说道,这还是他第一如此要求阿奴,以往,只要阿奴不说,他从来不问。 “少爷,关于蛮荒神殿,你最好还是别打听了,你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好。”阿奴说道。 “为什么?”郭羊问道。 “不祥。”阿奴淡淡地说着,撕了一条羊肉塞入口中,吧嗒吧嗒嚼着。 “那就说些不太不祥的。”郭羊锲而不舍地追问,他要重新调整战术,有些细节他不敢马虎。 阿奴沉默了,端了一爵酒,浅浅地品着,似乎余味无穷。 郭羊也端了酒,慢慢喝着,等着阿奴开口。 他一直很有耐性,尤其事关重大时,更是极其谨慎。 “蛮荒之地,原本就是魔族的繁衍生息之地,他们很少与其他族群来往。可是,在上古一个阶段,受其他族群修真界的蛊惑,竟然也参与了那场上古大战,最后,他们的首领被斩首,并将其头脚四肢等镇压到四方之地,魔族大能损失殆尽,只剩下了一部分伤残退入他们的圣地,从此就很少能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阿奴终于说话了,而且,一开口就牵扯一段上古秘辛。 “另外,他们退回神殿的途中,不得不舍弃了一批族人,都是些老弱病残和伤势太重的。那些被遗弃的魔族人,在西北荒原上挣扎着,拼搏着,终于,有一部分人活下来了。” “他们与苍天斗,与大地争,在狼群和虎豹横行之地,渐渐能够生存下来了。然后,人族的各种征伐大战开始了,那些魔族遗民被他们当成猪狗和牲口,甚至当成了野兽,被暗算,被捕猎。” “年轻人都沦为了奴隶,妇人们被自由买卖,老人和孩子,则成为他们的骑猎时的靶子,要么被标枪扎进泥里,要么被长矛挑在空中。曾经的强者都隐退了,留下了一群猪狗一样的后裔,整天生活在悲惨的血水中,这也算是对冲动和轻信的惩罚吧。” …… 阿奴平静地讲述着,好像在说一些遥远的事情,让人恍惚间回到了那段凄风苦雨的岁月里。 郭羊端着一爵酒,陷入了沉思。燕子也差不多,坐在郭羊身边的一张豹皮上,一言不发。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雨了,淅淅沥沥的雨没完没了。 夜深了,夜很黑。 …… “阿奴,对不起。”郭羊突然说道。 “不,少爷,不许你这样说。”阿奴笑了,神色凄苦。 “好了,两个大男人羞不羞,说着说着还抽抽搭搭的哭上了!”燕子突然站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大声说道。 “睡觉睡觉。”郭羊直接跌倒在豹皮上,扯过一条薄被,蒙头就睡。 “好,睡觉。”阿奴身子一歪,也直接栽倒在豹皮上,两三息后就鼾声大作。 燕子看了看郭羊,又看了看阿奴,无奈地摇了摇头,骂道:“两个臭人!” …… 阿酒回到了小酒肆,浑身湿透了,带着一身横七竖八的伤疤,这让小红的心都快疼烂了。 “阿酒……你的伤还疼不?”小红咬着嘴唇,两颗清亮亮的泪珠一下子就滚落了。 “现在不疼了。”阿酒笑着说,露出整齐而白净的牙齿。 “阿酒,这些伤都是狗咬的?”小红伸出圆乎乎的小手,轻轻抚摸那些伤疤。 “对,都是狗咬的。”阿酒说道。 “可怜的阿酒……”小红的身子说着话就贴了过来。 阿酒挠着后脑勺,腼腆地笑着,有些不知所措。 “阿酒,你娶了我呗,我给你生儿子。”小红脸色微微泛红,柔声说道。 “不行,我没本事,给不了你好日子。”阿酒说道。 “没事,我这就给我爹说一声,让他们老两口回家歇着,你当老板,我当老板娘。”小红笑嘻嘻地说道。 “我脸上让狗咬过了。”阿酒摸着脸上七八道可怕的伤疤说道。 “不要紧,我也会咬你的,我不嫌弃。”小红说道。 “我身上臭。”阿酒瓮声瓮气地说道。 “没事,我就给你洗干净了,保证香喷喷的,比百花醴酒还香。”小红坚决地说道,像一只春天的猫,在阿酒身上磨蹭着。 “我身上有跳蚤有臭虫有虱子。”阿酒不漏痕迹地闪避着,笑道。 “没事,弄大锅滚水,把衣服烫烫,就没了。”小红好像喝醉了,咯咯笑着,听得阿酒头皮有些麻。 “我脾气不好,有时候会打人的。”阿酒无奈地说道。 “没事,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打疼我。这样吧,以后你生气了,就摔碟子砸碗,不用心疼,没了我去用酒换新的。”小红的两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迷迷瞪瞪地说道。 “我不想要儿子了。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要闺女。”阿酒一边闪避的两只爪子和半个身子,一边急促地说道。 “没事,给你生完儿子了再生闺女,我给你生半炕儿女,让你活得像个男人。”小红呢喃道。 “不行,我浑身都是毛病,我跟狗睡过觉,我跟猪睡过觉,还跟不男不女的魔鬼睡过觉。”阿酒低声说道,顺手拿掉了小红那两只有些迫不及待的小爪子。 “没事,我不嫌弃啊。就算是你被狗睡了,还是被猪拱了,还是你本身就是吃人不吐渣渣的魔鬼,我都认命了。”小红固执地将她的爪子搭在了阿酒的两个肩膀上,鼻子里喷出的气息,比百花醴酒还香甜。 “我……”阿酒还想说什么,嘴却被堵上了,只能像受伤的狗一样发出“呜呜呜”的叫唤声。 …… 这场雨下了三天三夜,整座城都湿漉漉的,人和狗走在泥泞的街道上,即便是很小心了,却还是时不时的滑个趔趄。 锣鼓巷的小山货铺子里,两个人在喝酒,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孟老三,你说你介绍去的那个疯子哪来那么好的运气,竟然被老大看上了,成了第一等的大红人。”常彪已经有些醉了,舌头在口里不听使唤。 “那是我兄弟啊,我孟老三什么眼光?看人一看一个准!”孟老三也差不多醉了,白白胖胖的脸上泛着酡红。 “好啦好啦,就别吹死牛皮了,你前面寻来的那些货色,坟头上的草都半人深了。”常彪嘿嘿笑着说道。 “那是他们自己没本事啊。”孟老三灌了一爵酒,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说常彪,你弄的这酒滋味儿不行啊,还是我们南燕的百花醴酒过瘾,我一喝就会想起城北的金寡妇。” “想想想,想你的冤大头啊,那是赵老四的人,你小子不想活了?”常彪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开始翻箱倒柜地找酒。 “赵老四算个毛!我那阿酒兄弟的手段你见识过了吧,一条獒狗,生生让他给弄死了,赵老四比獒狗还厉害?”孟老三不屑地说道。 “不过也是,你小子现在发达了啊,有个阿酒兄弟给你撑腰,以后帮里谁还敢拿你当夜壶耍了!”常彪撅着屁股,正从一堆山货里往外掏酒坛。 “就是,对了常彪,上次你说的那个鸡心石链子,出手了没?”孟老三慢慢走到常彪身后,一只手搭在常彪粗壮的脖子上,低声问道。 “没呢,等会我给你寻出来,老哥送你了。”常彪半个肩膀被獒狗啃掉了,行动有些不方便,半天没掏出酒来。 “好,兄弟我谢谢你啊。对了,你老婆孩子我会好好照顾的,你放心。”孟老三笑着说道。 “那感情好……不对,我老婆孩子凭啥让你……”常彪猛然觉得不对劲儿了,想起身,却觉得腰眼位置一凉,一口气就提不上来了。 他慢慢回头,看见一个刀把斜斜地别在自己的腰眼上,刀刃却不见了,应该是全部弄到自己身体里了。 常彪想要怒吼一声,一阵巨大的疼痛骤然袭来,只在喉咙里发出几声奇怪的吸气声。 紧接着,胸口上又被插了一刀,他明显觉得自己的心尖尖被弄破了,还来不及感觉到疼,就一头栽倒了。 孟老三到货架上取了两团破布,走到常彪身边蹲下,一边拔刀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两个伤口堵上了,不让血流出来。 擦干净刀子上的血污,他眯着眼睛看那两把一尺多长的刀子,嘟囔着说道:“真他娘的锋利,比青铜的好使多了。” 孟老三吃力地将常彪的尸身拖到一个大箩筐里,在上面撒了些杂物,这才回到前面喝酒的地方,给自己倒了一爵酒,慢慢喝着,好像在等待什么人。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七十九章 寡妇门前 - 商遗 - 萨米巴巴 “老大,我又给咱们寻了一个弟兄,这位老哥原本是凤城一个贵族的奴隶,被人快要折磨死了,我花了三枚刀币买下来的,嘿嘿,这次赚大了。”孟老三跪在小院破败的门板前,恭恭敬敬地说着,脸上难掩其激动心情。 “吱扭”一声,门开了一条细缝,一只眼睛悄然出现,冷冰冰地瞅着孟老三,和他身后遍体鳞伤但依然倔强的一个中年汉子。 “他叫什么名字?”门后,有人尖细着嗓子问道。 “他没名字,是个氐人奴隶,我叫他阿奴。”孟老三赶紧说道。 “奴隶?孟老三,你他娘的找个奴隶来干什么?”门后那人有些不悦了,冷哼一声,就要关门。 “老大,这奴隶很厉害的,凤城的那个贵族将他关进狼坑,想观赏群狼裂尸的壮观景象,结果,这个狗奴隶竟然弄死了好几匹狼。”孟老三谄笑着说道。 “你不吹牛会死人吗?”门后尖细嗓子骂道。 “真的,我当时就在场,所以,我花了三枚刀币才买下来的。要不是那家伙欠我个人情,估计都舍不得卖呢。”孟老三笑道,自从他介绍的阿酒成了毒龙帮老大的红人,他的地位开始有了微妙变化,不再战战兢兢了。 “你亲眼所见?”门后那尖细的声音问道,似乎开始有些相信了。 “肯定是亲眼所见,我还没见过这么生猛的奴隶,狼脖子被他抱住,就休想挣脱,生生勒死了那个畜生呢。”孟老三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仿佛回想起了当时惨烈的场景。 “嗯,那就还有点用处。不过,要试探一下,你看让他去弄死谁呢?”门后人说道。 “这个……还是应该老大觉定啊,我可不敢做这些大事的主。”孟老三苦着脸说道。 “算你小子还识相!要不这样吧,让他去把赵老四弄死算了,那个狗才自从上次立了个小功,又霸占了人家金大牙的老婆,就再没回过总舵,真是个狗奴才!”门后人尖细着嗓子骂道。 “老大……赵老四那把剑耍得好,不好杀吧。”孟老三有些诧异地说道。 “你不是说这个阿奴很厉害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知道了。连个赵老四都弄不死,进了毒龙帮还不是跟你一样是个废物!”门后人鄙夷地说道,不过,毕竟不像以前那样太过严厉了。 “那好吧。”孟老三愁眉苦脸地转过身,对阿奴说道:“阿奴,那你就去把赵老四弄死吧,放心,这是我们毒龙帮的老规矩,新人进帮得那个投名状,算是给咱老大的见面礼了。” 阿奴木呆呆地站着没动,也不说话。 “阿奴……”孟老三开口催促,神情有些紧张起来。 “孟老三,你他娘的找了个傻子啊?”门后那人尖声骂道。 “不是,老大,他不是傻子,我保证……”孟老三吓坏了,磕头如捣蒜,砰砰砰地用额头在地上杵着。 正当那扇破门就要被关上时,阿奴突然开口了。 “我饿了。”阿奴的嗓音压得很低沉,有些嘶哑,听起来果然有气无力。 “饿了?饿了你早说啊,他娘的,你想害死老子啊?你要记着好好给咱们老大办事,要不是我救了你,你个狗奴才都让狼撕了。”孟老三转过头,大骂阿奴。 “我饿了。”阿奴又说了一遍。 “嘿嘿,这个奴隶有意思。孟老三,去弄些酒肉,让他吃饱了去杀人。”咣当一声,那扇门就关严了。 “好吧,老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遇到你这个吃货,这是让我要破产啊。”孟老三从地上爬了起来,骂骂咧咧地去了。 …… “阿奴,你慢点吃啊,别给老子噎死了!”孟老三蹲在阿奴身边,不住口地提醒着。 阿奴不吭声,抓着半条羊腿大口撕扯,比饿狼的吃相还难看。吃几口,抓起酒坛咕嘟嘟灌几大口,长长吐一口气,继续大口撕嚼。 孟老三看着阿奴的吃相,忍不住都有口水了,便顺手撕了一条羊肉塞到嘴里,慢慢嚼着,这才发现的确味道不错。 吃饱了,喝足了,阿奴爬了起来,转身就走。 “喂喂喂,阿奴,等等我给你带路。”孟老三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 赵老四是个狠人,比猪还肥,却又比豹子还灵活。 而让他在毒龙帮成为排名前十的真实本领,则是他的狡猾和谨慎,超过了狐狸和兔子。 赵老四的女人很多,但都被他给悄悄弄死了。他从来不愿意被人长久地记住,他的名字,他体型,他的特征,一旦被人不小心传出去,那些他害过的人可能联合起来把他撕成碎片。 他害过的人太多了,但在街坊们看来,这个整天笑眯眯的死胖子除了喜欢喝酒,就是到处寻乐子,一副人蓄无害的样子。 也只有毒龙帮内部的核心人物才知道,这个死胖子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孟老三带领着阿奴,慢慢向城北走着,心里有些打鼓。他太清楚赵老四的实力了,这个阿奴看起来好像也有两下子,不过,他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打过赵老四。 如果这次弄不死赵老四,让那个死胖子知道是他带着人来的,他孟老三将会吃不了兜着走。不过,他现在也是没了退路,一脚踏上贼船,想撤都来不及了,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能走几步算几步。 “阿奴,前米七八十步,左拐,再右拐,再左拐,有条小胡同,左手第二家就是金寡妇的烧酒铺子。赵老四应该就在里面。”孟老三喘着气,结结巴巴地说道。 “嗯。”阿奴应了声。 “他是毒龙帮最狡猾和最谨慎的一个人,看起来笑眯眯的人蓄无害,但那是笑里藏刀,你要小心。”孟老三不放心,又叮嘱了两句。 “嗯。”阿奴应着,慢慢向前走去。 孟老三站在巷子口,望着阿奴宽厚又不起眼的背影,有些患得患失,更有些失魂落魄。 阿奴走进金寡妇家的烧酒铺子时,赵老四不在,一个店伙计无精打采地趴在柜台后面睡觉。阿奴悄无声息地穿过一道后门,进了后院,就看见金寡妇正撅着屁股在晾晒酒糟。 阿奴走了过去,一把夺过盛满了酒糟的簸箕,开始帮金寡妇干活。 金寡妇吃了一惊,等他看清楚是一个黑不溜秋的中年敦实汉子后,突然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碎牙,极好看。 “这位大哥,我家里有男人了。”金寡妇笑着说道,去抢阿奴手里的簸箕。 阿奴不吭声,任凭金寡妇夺走簸箕,转身走到院子的另一头,跪在那些酒糟里,将一些结块的粮食残渣仔细弄碎,熟练地用一根棍子将酒糟弄出了一条条小塄,方便太阳暴晒。 “大哥,我家里真的有男人了。”金寡妇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没事,我就是来帮你干点活儿,如果我是你男人,就舍不得让你的手皲裂那么多口子。”阿奴一边干活,一边瓮声瓮气地说道。 金寡妇看着阿奴,眼眶没来由得就湿润了。不过,她使劲摇了摇头,还是很坚决地说道:“我真有男人了。” “你男人是你男人,我是我。我不会贪恋你的身子,我就帮你干点粗活,让你的手上少一条口子。”阿奴勾着头,低声说道。 “谢谢。不过,大哥,我真有男人了,你回去吧。”金寡妇伸出双手看了一眼,上面的确爬满了皲裂开来的小口子,酒糟填塞进去,黑乎乎的,像两幅充满了牛粪味儿的村落图。 “小翠,这些年让你受苦了。”阿奴似乎吸了一下鼻子,勾下头,继续干活。 小翠是金寡妇年轻时候的名字,只有她父母、姊妹们和当年的邻居们才知道,自从她成了金大牙的妻子,就在没人这样喊过她了。 金寡妇脸色苍白,浑身微微发抖,两滴清泪就要夺眶而出。 “哪里来的畜生,竟敢勾搭我的女人!”骤然,一声暴喝从天而降,一个肥大的身躯从后院的一间茅屋里冲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柄六棱青铜锤。 那人足足高过阿奴两头,赤着膀子,露出黑蓬蓬的一片胸毛,手臂上肌肉隆起,一看就是孔武有力之人。 阿奴吃了一惊,哎吆一声叫,就像兔子一样,抱头鼠窜地向前门窜去。 出来那人就是赵老四,原本,他听见有人蹑手蹑脚地摸进了后院,就察觉有人将要对他不利,便三两下就在屋子里设置了好几道要命的机关,并埋伏到门后,打算将来人一下子弄死。 不料,意料中的敌人,却是一个跑来给金寡妇大献殷勤的莽汉! 他在暗处观察了这半天,终于确定,这家伙肯定是当年喜欢过金寡妇的一个臭男人,眼看着金寡妇死了丈夫,就跑来骚扰的。 确定了这一点,赵老四这才放下心来,提了兵刃直接冲了出来。他得显示一点男人的气概,要不然迟早会被金寡妇看扁的。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金寡妇竟然被这个臭男人说得快要哭鼻子了! 赵老四怒喝连连,像一头猛兽,挥舞着手中铜锤,追得阿奴满院子抱头鼠窜。 “哈哈哈,你他娘的敢来调戏我赵老四的女人,我就让你来个痛快的!”赵老四每一步都跨得很大,阿奴的抱头鼠窜和踉踉跄跄令他信心大增,不禁豪兴大发,决定一锤就将眼前这个杂碎的脑袋砸开花。 金寡妇吓傻了,躲在一堆盛放酒糟和粮食的箩筐后面瑟瑟发抖,几次想开口让赵老四罢手,却终究没敢出声。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八十章 排名第七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前面快速地蹦跳逃窜,赵老四挥舞着六棱青铜锤在后面追赶,转眼间就在小院里绕了七八圈。 赵老四越来越威风,口中不停地咒骂着,哈哈大笑,就像一只骄傲的猫逗弄一只耗子。 转了几圈后,阿奴被一个箩筐绊了一下,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栽倒。 赵老四逮着机会,暴喝一声,猛地往前窜了两步,兜头盖脸就是一铜锤砸下去。 阿奴“哎吆”喊了一声,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避开那一铜锤,浑身黄泥,狼狈不堪。 “杂碎,你去死吧!”赵老四哈哈大笑,面目狰狞,又是全力一锤砸下。 阿奴好像被吓傻了,身形停顿了一下,倏忽一闪,竟然撞入赵老四怀中,紧接着又快速弹开三四步,站定身形,阴沉地看着赵老四。 赵老四的六棱铜锤“砰”一声砸到了半截水缸上,将那缸砸得四分五裂,水泼洒了一地,看起来声势极为惊人。 金寡妇躲在一堆箩筐后,眼见赵老四的一铜锤砸向阿奴,不由得失声叫唤了一声,又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赵老四一锤砸破水缸,好像有些累了,拄着铜锤的长柄,停住了身形,喉咙里像破风箱似的“嘶嘶”作响。 “杂碎……”赵老四说了两个字,口鼻里突然喷出了大量的血沫,将两条胳膊和铜锤的长柄都染红了。 他有些迟疑地举起了一只手,看着上面的血迹,想扭头去看阿奴,却发现自己浑身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赵老四颓然垂下手臂,长长吐一口气,这才发现胸口上别着一个刀把,刀把上还系了几根熟好的牛皮绳子。他知道,这是善于使刀者才会弄的玩意,防止刀子脱手,一般都用这熟牛皮绳子绾在手腕上的。 “你……”赵老四想看看阿奴,这个轻易将把刀子别进自己胸腔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不过,他已经没机会了。他的身体慢慢栽倒在地,额头先着地,然后,像一堆肥肉那样,压出了几声响屁,就再没声息了。 阿奴慢慢走过去,一脚就将赵老四的尸身踢得翻了个滚儿,他伸手拔出刀子,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团破布塞入伤口。 “好……汉,饶命!”金寡妇看着赵老四被人弄死了,两只好看的眼睛微微有些失神,原本白净的圆脸上,好像被人撒了一把土。她被阿奴冷冷地扫了一眼,一个激灵,就爬到地上了,哆嗦着说道。 “以后,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说是阿奴的女人。如果你想嫁人了,就说阿奴不要你了。”阿奴冷冷地看着吓得缩成一团的金寡妇,淡淡说道。 他进了房间,将赵老四设计的那些机关都破除了,翻检一番,将赵老四的所有东西都顺手收入囊中,转身向门外走去。 “阿……奴,我愿意给你当女人。”金寡妇哆嗦着嘴唇说道。 阿奴脚步微微一停,折返回去,用一个大布袋将赵老四的庞大身躯装了,扛在肩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寡妇呆呆地看着转眼间变得空荡荡的院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头,低声哭了起来。 …… 阿奴扛着赵老四的尸身回来了,这让坐立不安的孟老三大喜过望,他解开布袋,仔细检查了一下,笑道:“的确是赵老四,这死胖子的一道眉毛里有一颗痣。” 阿奴没吭声,跟着孟老三回到了耗子巷的那扇破门前。 “老大,阿奴把赵老四给弄死了。”孟老三声音里带着一丝骄傲和喜悦,他已经开始盘算着,以后该如何霸占金寡妇了。 “咦,这个狗奴隶还真有些本事。他是怎么弄死赵老四的?”门后那尖细的嗓子问道。 “阿奴寻到金寡妇家,刚好碰见赵老四在家,他拔出刀子,跟赵老四打斗了四五十个回合,好几次差点被赵老四的铜锤给砸到。幸好阿奴的身形敏捷,这才堪堪避开了那死胖子的致命一击,终于逮机会把刀子插进了赵老四的胸口。” 孟老三其实根本就没敢进去,哪里知道这阿奴是如何弄死赵老四的。不过,他之前详细检查了赵老四的尸体,便开始睁着眼睛瞎编。好在门后的那阉人也不在场,一个随便问,一个随便编,倒也天衣无缝。 “阿奴,赵老四可算是我毒龙帮排名前十的高手了,善于下毒阴人和暗杀,以后,你就顶替他的岗位吧。”门后阉人尖声说道。 “嗯。”阿奴应承道。 “阿奴,这就回去吧,那金寡妇归你了。”门后阉人“啪”的扔出一个黑黝黝的腰牌,哐当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阿奴弯腰捡起那块令牌,只见上面镂刻着一个古篆“七”字,阿奴瞅着,有些疑惑,不知道这腰牌有什么用。 “呀,阿奴老哥,你一进帮就成了排名第七的高手了啊!”孟老三瞄了一眼那腰牌,吃惊地说道。 “排名第七?”阿奴皱眉问道。 “是啊,排名前十的都是黑色腰牌,像我们这种小虾米,则全是白色腰牌。白色腰牌见了黑色腰牌,就见了帮主他老人家一样,须得跪拜。”孟老三羡慕地说道。 阿奴有些恍然地“哦”了一声,转身走到赵老四尸身边,伸手在腰间一摸,扯出一块黑色腰牌,上面却是个“三”。 “阿奴大哥,小弟以后见了您可得跪拜啦。”孟老三谄媚地说道,面目间却有些沾沾自喜。 显然,他最近举荐的两个人,一个阿酒成了老大身边的大红人,就连那些阉人都要躬身行礼,一个阿奴,转眼间就成了帮里排名第七的大高手,他以后在帮里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了。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这些人纯粹就是利用他的,但他根本无法拒绝,便干脆死心塌地地成了这些神秘人物的同伙。 阿奴转身出了耗子巷,在一个十字路口,他略一沉吟,便转身想城北走去。 孟老三跟在阿奴身后,眼看着人家直接去了城北,那方向可不是金寡妇家?他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心道:“看来,金寡妇又成了人家阿奴的了。” 与阿奴争女人,他孟老三可没那么肥的胆子。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八十一章 都是苦啊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奴回到金寡妇家时,那个连续死了两个丈夫的妇人还在哭,不过,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是纯粹沉默的哭,两个丰腴的肩头抽搐着,好像肚子上挨了一刀子。 阿奴站在后院门口,半眯着眼睛,良久,方才走了过去。 金寡妇终于停止了抽咽,抬起了头。 看见阿奴阴冷的脸色,金寡妇像兔子一样蹦了起来,却因为坐在地上时间太久,腿脚不听使唤地又一次跌倒了。 “阿……奴。”金寡妇惊恐地看着阿奴,他以为这个恶人是返回来杀她灭口的。 阿奴看了一会儿金寡妇,没吭声,迳直走进了屋子。 “给我炖一锅羊肉,打两坛酒。”阿奴淡淡地说着话,将木榻上赵老四和金寡妇用过的被褥羊皮等物都卷了起来,提到院子里,一把火都烧了。 折回屋子,阿奴亲自动手,将那间简陋的土坯房子清扫了一番,从一个储物袋里取出一卷漂亮的绣毡和两张豹皮铺好,又取出一个黄花梨木小桌和一套青铜酒具,这才坐到榻上。 金寡妇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突然一个激灵,好像明白了什么,赶紧扭身出门,给阿奴买羊肉去了。 阿奴看着金寡妇一扭一扭的背影,长长吐一口气,觉得心里有些空。 …… 南燕国都的夏夜很妖娆,到处都是野花的气息,阿奴却只认识一种,就是那种带刺的玫瑰。 他不喜欢这种浑身带了尖刺的花,觉得有些矫情,甚至有些令人作呕的虚伪。 他端着酒慢慢喝着,一只手抓了一片片细嫩的羊羔肉,蘸着金寡妇亲手调制的酱汁,细细品嚼着。 一盏羊油灯忽明忽暗,映得两个人的影子黑而大,紧紧贴着土坯墙上,微微颤动。 阿奴盯着金寡妇的脸看着,发现她其实挺好看的,怪不得金大牙被赵老四弄死了,然后,赵老四被他阿奴弄死了。 金寡妇拘谨地捏弄着衣角,不敢抬头,她觉得有两把刀子在她身上割来割去,尤其是耳朵上,脸颊上,和脖子上,早已伤痕累累,最后落到了那两只粗糙的手上。 “你炖的羊肉很好吃。”阿奴说道。 金寡妇不敢吱声,只是将一颗头使劲地往下勾。 这个男人,跟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让她害怕,甚至害羞。好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 她突然想起了金大牙,当年,他们成亲时,猴急的金大牙被她一把就抓破了脸,并被她骑在身上一顿狂揍,生生将一口牙给打掉了一半。当天晚上,金大牙就跑到城南药铺里去,补了半口铜牙,一张口,金光灿灿的,想起来就恶心。 后来,懦弱的金大牙被赵老四一铜锤就打爆了头,像个没头的苍蝇,在院子里跌跌撞撞走了七八步,这才倒地死掉。 “唉,其实金大牙也是个可怜人,这乱世之中,哪里还有他的活路啊。”金寡妇暗暗叹息着。 “你想起了自己的男人。”阿奴突然说道,吓了金寡妇一大跳。 “你的第一个男人是赵老四打死的,你的第二个男人是我弄死的,你恨不恨我?”阿奴淡淡问道。 金寡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敢吭声。 “算了,反正乱世之下,人不如狗。”阿奴一口气喝干了爵中酒,取过一片湿布,将两只手擦干净,扯过一片兽皮盖在身上,倒头睡了。 金寡妇坐在灯下,垂首等了半晌,却听得阿奴均匀而绵长的鼾声响了起来,不禁诧异地抬起了头。 这个男人不一样,真的,跟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但不一样又能如何?金寡妇转首,看见的是一个徒有四壁的家,虽说她已经算是这南燕国都里有点本事的女人了,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烧酒作坊,也曾有过两个男人,但这一切都改变不了她命运。 她是商人后裔,除了苦苦支撑这个小小的烧酒作坊,还得让自己活下去。 那么,还有什么比活着更苦呢? 她偷偷看了一眼阿奴,这个阴沉而凶狠的男人,此刻就睡在她的屋子里,却仿佛遥不可及。 …… 阿奴成了毒龙帮的一号战将,越来越多的任务交给了他,任务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从最开始的那些弄死几个小混混,慢慢发展到了刺杀一些重要人物。 阿奴出去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距离也越来越远,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南燕国的势力范围。 他从来都是不辱使命,即便是每次都会带伤归来,但他对总舵的命令从来都是不折不扣地完成着。、 而最令那些阉人满意的,是阿奴从来不摆功劳,也不炫耀,每次完成任务,他领了一包刀币转身就走,回到金寡妇的那个家里,连门都不出。 毒龙帮也曾派过一些暗探,观察这个奴隶出身的高手,结果,反馈回去的信息让阉人们十分满意。他每次回到金寡妇家,都会帮那个妇人干活,小到晾晒酒糟,大到修葺房屋,不到半年时间,竟将一个原本破破烂烂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 金寡妇也像脱胎换骨了一次,脸色开始红润了,身体开始饱满了,两只手伸出了,再也看不到那些像蛆虫一样的皲裂口子了。 她闲着没事,便开始养鸟了,斑鸠,黄莺,鸽子,麻雀,都是些最普通的鸟,好养还不怎么糟蹋粮食。 “他娘的,两个男人没喂养起来的妇人,让阿奴给滋润得回到了十七八!”又一次,孟老三喝多了酒,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愤愤不平地说道。 话一说出来,孟老三看着同桌喝酒的五六人脸色,顿时吓了一身冷汗,连忙在自己嘴巴上扇了七八下,知道打掉一颗牙才罢手。 阿奴现在已经是帮里排名第二的高手了,除了那个传说中一剑断江、万军丛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宫九,他就是毒龙帮数一数二的人物,据说就连总舵那些阉人们,见了阿奴也是战战兢兢,被他的杀气所威慑,大屁都不敢放一个。 孟老三酒后失言,追悔莫及,便干脆学了街头混混那样,将自己绑了,背负两根柠条,跑到金寡妇家门前跪下,让阿奴用那柠条抽他一顿,以洗罪责。 阿奴似笑非笑地看着垂头散气的孟老三,说道:“孟老三,你这是何苦。” “阿奴老哥,兄弟我错了,酒后失言,说了老哥的坏话,罪该万死。”孟老三哭丧着脸说道。 “呵呵,罪该万死?人死一次就够了,还用得着死一万次?别来这些虚的,给老子弄些好酒来,我就饶了你。”阿奴说完,转身走进了小院。 金寡妇听得外面有动静,正往外走,迎面撞到了阿奴身上,浑身的白肉猛地一阵颤动,直让偷眼观看的孟老三鼻血长流。 “死阿奴,也不小心些!”金寡妇娇嗔着,扭身回屋去了。 阿奴猛然转首,似笑非笑地盯着孟老三。 孟老三心头一颤,一骨碌爬了起来,像条瘦狗一样赶紧溜了。 “他娘的,这眼神,这神情,跟那该死的阿酒一模一样!”孟老三吓坏了,忙不迭地给阿奴寻酒去了。 …… 阿奴越来越忙了,有好几次,总舵的一道命令下来,他就得连夜爬起来,骑马到数百里外去杀人。 他慢慢摸索出了一点规律,这毒龙帮所杀之人,几乎清一色都是贵族子弟,而且,不分派别,不管是周人控制的贵族,还是对周人不满的贵族,只要逮着机会,能弄死一个就弄死一个,绝不手软。 同时,总舵明确命令,必须要制造一个自然死亡的假象,绝对不得暴露这些人的死因是出于针对性的刺杀。 这让阿奴有些困惑。不过,这些贵族,其实也可以说是自己的敌人,所以,阿奴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自责,反而,每次弄死那些可能骑猎过氐人部落的贵族时,他还有一种奇异的快感。 不过,这种快感也开始让阿奴心生警惕,他发现,随着任务次数的无限增加,他越来越好杀,甚至有点嗜血。 每次刺杀任务结束,他都会躲在暗处,认真观察那些被他悄无声息弄死的贵族们,是如何痛苦地挣扎着慢慢死去。 阿奴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心理上的压力了,秘密寻了一次郭羊。 “因为你有了爱,所以才发现了恨。”郭羊温和地看着阿奴,笑道。 “少爷,要不要提前动手。我怕我发疯。”阿奴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 “不会的,阿奴,也因为有了这种恨的痛苦,你才更加珍惜身边的爱。”郭羊依然温和地说道。 “可是……”阿奴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其实也没什么要倾诉的,就是他的心里压得慌。 燕子准备了一大桌饭菜,有鱼有肉,还有七八样时令小蔬菜,看起来花花绿绿煞是好看。 不过,做到饭桌前,郭羊开始愁眉苦脸了,长吁短叹,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看得阿奴暗暗心惊。 “讨厌,我做的饭菜就这么难吃吗?!”燕子突然生气了,砰一声就将郭羊打了个跟头。 郭羊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苦着脸重新回到了饭桌,捉了一爵酒,一饮而尽,吐气如兰,却是上好的百花醴酒的香艳。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阿奴皱眉问道。 “还能怎么着,他顿顿就想吃肉,还要喝你酿的那种劣酒!我想要改善他的生活,就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饭菜,你看看,这些鱼肉,都是我精心清炖后,浇淋了南燕王宫秘方熬制的糖浆,你再看看这些时令小炒,清雅可人,嚼一口满口清香,这臭人竟然我谋害亲夫,想要饿死他!天下哪有这么饿死人的妙方儿,你倒是给我再寻一位来!” 燕子越说越生气,竟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阿奴愕然半晌,心道,这两个人竟比自己还要苦! 郭羊长吁短叹了一会儿,幽幽说道:“阿奴,我觉得……生不如死啊,干脆想办法把我也弄到毒龙帮去,每天杀杀人还痛快些。” 阿奴默默地拍了拍郭羊的肩膀,说道:“少爷,你就忍忍吧。” 燕子闻言,怒极而笑,恨声说道:“好心把你喂养着,你还不知足啊?” 郭羊苦笑道:“问题是,我是个狼,你非要用羊吃的东西来喂,不饿死才怪!”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八十二章 宫九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奴回去时,铅云压城,北风正紧。 南燕王城狭窄的黄泥街道上,一些尚未腐败的枯叶败草随风瑟瑟。路上行人极少,即便猛然出现一两个,也是裹紧了羊皮夹袄,缩着脖子猫着腰匆匆而过。 几条野狗无所事事地转悠着,在干冷的天气喷吐两股淡淡的白雾,显得有些诡异。 过了十字路口七八十步,左拐,再右拐,再左拐,有一条小胡同,左手第二家便是金寡妇家的烧酒铺子。 阿奴裹着羊皮夹袄,缩着脖子猫着腰,像一条野狗一样慢慢走着,一只脚踏入那条小胡同,身形微微一顿,旋即又慢慢往前走去。 烧酒铺子门口,一个人披着黑斗篷,站在铺子低矮的屋檐下,右手端了一斝酒慢慢品着,左臂的衣袖却空空如也,随风飘荡。 这人身材不是很高大,甚至还有些瘦俏,露出半边苍白异常的脸,微微仰着头,好像在看天空阴沉的云。 阿奴慢慢走着,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脚步越来越轻,呼吸越来越柔,恰如那闻到危险气息的豹子。 距离那黑衣斗篷人尚有七八步时,阿奴的脚步慢慢迟缓了下来,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不得不慢慢停了下来。 那人端酒的手很干净,很稳定,修饰得一丝不苟,指甲不长也不短。 阿奴又向前走了三步,距离那人有四步,然后,站定,微微吐了一口气。 “阿奴。”那人收回了看天的目光,冷冰冰地看了阿奴一眼,说道。 “宫九?”阿奴皱眉问道,瞳孔微微一缩。 “你很好。”那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阿奴知道,他就是宫九。 “一剑断江河,万军丛中可取敌将首级,你也很好。”阿奴说道。 “那都是别人吹嘘的。”宫九淡淡说道,慢慢饮了半口酒。 就是金寡妇烧酒铺子的五粮清酒,味淡而韵长,口感不错。 “高人自有道理,何须自谦。”阿奴说道。 “没有人看见过我的剑。”宫九突然转脸,认真地看着阿奴,好像要永远将那张憨厚、敦实而平凡的脸记下了。 “听说了,宫九一剑,杀气太重,十丈以内百草不生。”阿奴迎着宫九那剑气纵横的目光,淡然说道。 “你我迟早要见面。”宫九说道。 “不见其实也行。你是高人,我只是个奴隶。”阿奴说道。 “谁要是真把你当成了奴隶,那可危险得很。”宫九微微一笑,说道。 “但阿奴一直都是奴隶,这是命,谁也改变不了。”阿奴也笑了,退了半步。 宫九瞳孔突然一缩,脸上还带着一抹微笑,也退了半步。 “你输了。”宫九淡淡说道。 “我本来就没想着赢。”阿奴憨厚地笑了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你是个聪明人,不过,过了今天,这些对你都没什么意义了。”宫九说道。 “为什么?”阿奴似乎有些迷惑,认真地问道。 “因为,”宫九顿了顿,右手屈指一弹,手中酒斝“叮”一声轻响,冲天而起,左臂空空的衣袖骤然鼓动,一柄细长的剑倏忽一闪。 “你就要死了,死人没有什么聪明不聪明的说法。”宫九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看着左肩被长剑贯穿的阿奴,似乎有些意外。 阿奴伸手按住自己肩头的那个小洞,脸色苍白,鲜血转眼间就染红了他大半个身子,顺着羊皮夹袄的前襟滴滴答答地流淌着。 这一剑神出鬼没,阿奴拼尽全力堪堪避开要害,却终于还是被洞穿了肩头。 他堵住了前面的伤口,后面的伤口却像一个圆圆的小洞,汩汩往外冒血。 阿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有些艰难地抬起了头,脸上渐渐出现了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宫九微微一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细长的剑,上面还有一抹殷红的血,在北风呼啸中慢慢变成了黑红之色。 他猛吸一口气,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全身衣衫陡然鼓了起来,黑色斗篷“砰”的一声化为碎片。 他第一剑纯粹就是偷袭,面对这个奴隶,他其实没有必胜的把握,这才偷袭了一剑。 不过,那一剑并没有弄死阿奴,只是让他受了一些伤,流了一些血。 他有些后悔,应该一开始就使出他那可断江河的一剑。 但已经有些迟了,就在他挥出自己的巅峰一剑时,阿奴一个懒驴打滚,已经避开了剑气的笼罩,有些勉强地躲过了这惊天一剑。 “轰”的一声巨响,阿奴适才站立之处三四丈范围内,剑气纵横,黄泥地面腾起一大团土雾,那些枯枝败叶瞬间就化为齑粉,声势惊人。 一击不中,宫九已经有些气馁了。 二十年来,这是他第二次一击不中。当年那一剑,让他心甘情愿地给胜利者做了二十年杀手,成为任人摆布的一枚棋子。 可是,这一剑呢? 宫九暴喝一声,浑身杀气冲天而起,他原本柔顺的发丝随风飘飘,原本瘦俏的身形竟转眼间幻化为一魁梧汉子。 阿奴吃惊地发现,宫九先前的剑气纯粹的阴柔,若非亲眼所见,只凭剑气还以为对手是一位女子。 可此刻,宫九的剑气陡然转为纯阳之至刚,迅猛绝伦还在其次,其暴喝声中竟隐隐有上古猛兽之呼啸,令人心神有些动摇。 面对宫九,阿奴同样没有必胜把握,所以,他选择了避其锋芒,宁可肩头中剑,也没有拔出他的刀子。 宫九的剑气将阿奴整个笼罩了起来,令他的身形有些迟滞,呼吸有些困难,胸口憋闷得慌。 眼看着那威猛绝伦的一剑势如奔雷,阿奴深吸一口气,终于握住了刀柄。 阿奴向前跨出半步,拔出了一刀。 刀子在空中的弧线不太完美,因为阿奴选择的出刀方位很刁,更因为在拔刀的一瞬,阿奴竟然使出了一点都不体面的懒驴打滚。 这种看起来有些丢人的招数,是阿奴在训练那三十名商人后裔少年时最重视的,几乎成了他们的招牌,就连郭羊都忍不住练会了。 阿奴的招数不好看,但有时候实用,他痛恨那些死要面子还想要别人狗命的伪君子,所以,他创下了这一招既不好看也很要命的懒驴打滚。 宫九的剑紧贴着阿奴的头顶狂奔而过,犹如一道惊雷,将阿奴的一片头皮都刮掉了,一大把乱蓬蓬的头发瞬间就化为粉末,随着剑气砸进了泥土里。 宫九被阿奴一刀就劈了,从裤裆开始,直到胸腔位置,整齐地被切成了两片。 宫九哀嚎了一声,被刀子切破的内脏里的汁液哗啦啦就落了下来,混合着大量的血,在寒冷的风中腾起了一阵热雾。 阿奴一刀劈了宫九后,接连三四个懒驴打滚,避开了那些污秽之物,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一片头皮被剑气刮掉了,满头满脸都是血,冷风一刮,转眼间就凝固了。 刀已入鞘。 宫九至死都没有看见过阿奴的刀,他只记得那个不要脸的狗奴隶,竟然丝毫不顾高手身份,使出了一招莽汉们打架时才使出的懒驴打滚。 宫九被劈成两片的下半身软踏踏地丢在两边,从阿奴的视角看去,恰好是一个倒立的、古篆体书写的“大”字。 只不过,这个大字写得有些不规范,好像是郭羊那个笨蛋的字体。 宫九左边空落落的衣袖里,慢慢探出了一条手臂,抽搐着,五根短小的手指还在试图抓住剑柄。 阿奴惊奇地看着宫九用来偷袭他的那只手臂,突然觉得自己想吐。 是真的想吐。 宫九的左臂竟然是天生残疾,比三岁婴孩的手臂粗不了多少,齐腕而上生满了可怕的绿色绒毛,五根短小的手指却又显得白白胖胖,正在努力地使劲儿,想抓住丢在一边的那柄细细的剑柄。 不过,阿奴还是蹲下了身,仔细地观察着宫九,这个曾经的毒龙帮第一高手,此刻还没有彻底气绝。 截至目前,阿奴弄死的最厉害的人就是这个宫九,要不是他这几年跟着郭羊修习修真功法,已经能够做到心随神移收发自如,这狗东西的第一剑偷袭就已经要了他的命。 能亲眼看着敌人慢慢死去,是阿奴这大半年来养成的一种恶习,他每次看见死人都想吐,但更想一边吐一边看。 “杂碎……”宫九好像在咒骂阿奴。 阿奴将耳朵凑近宫九的脸,想听听这个曾经的第一高手临终会说一句什么,却只听到这个宫九竟然也不能免俗,被人快要弄死的时候,吐出半句脏话。 阿奴在宫九身上闻见了一缕若有若无的女人体味,混合在那些难闻的内脏汁液和血腥味里,说不上到底什么味道,不过,阿奴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一会是男人一会是女人的宫九。 阿奴慢慢站了起来,神情有些萧瑟,好像对这个宫九有些失望。 不过,他肩头的伤口急需要处理,经过这几下兔起鹘落的生死相搏,阿奴流的血已经太多了。 阿奴转身走进了烧酒铺子,穿过一道门,进了后院。 …… 远处,一只鹰高高飞起,一场纷纷扬扬的雪就落了下来。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八十三章 两只狐狸 - 商遗 - 萨米巴巴 宫九死了,死得消无声息,哪怕是他那被劈成了两片的尸体,在城北的一个小胡同里丢了三四天,也从未有人出来过问此事。 一场雪下了一尺多,宫九的尸身被一群野狗从雪地里刨出来,撕扯成了不规则的碎片。那些野狗成群结队的,将那些像冰疙瘩的尸身碎片生吞活剥了。 阿奴斜躺在豹皮褥子上,吃着羊肉,喝着酒,眼光有些迷离。 肩头的伤很重,宫九那一剑直接将他的肩胛骨钻了一个洞。至于头皮上的伤倒是无所谓,反正阿奴那颗乱蓬蓬的黑头从来不起眼,缺了一片头皮还是乱蓬蓬的。 金寡妇担惊受怕了两天两夜,生怕毒龙帮其他人来杀了阿奴,阿奴却很坦然,该吃吃,该喝喝,就好像以前他完成任务后那样,时不时让金寡妇的爪子抓他粗壮的脖子。 金寡妇喂完鸽子进来,抖落了身上的雪,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咱们家的鸽子少了二十几只,都是最好的鸽子,是不是让人给顺手摸走了?”金寡妇说道。 “嗯。”阿奴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麻雀黄莺啥的,一只都不少,单单少了鸽子,你说会不会是猫叼走了?”金寡妇麻利地收拾着屋子,问道。 “不知道。”阿奴喝着酒,好像在思考。 “奇怪,鸽棚在最里面,应该最安全啊,猫进去也是应该先叼走那些更加肥大的斑鸠,或者叼走那些饶舌的黄莺,怎么偏偏就把咱们家的鸽子给叼走了呢?”金寡妇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屁股挤到了阿奴身边坐下。 阿奴向旁边让了让,金寡妇却又向跟前挤了挤。 “阿奴。”金寡妇低声说道。 “我肩膀疼。”阿奴吃了一口酒肉,含含混混地说道。 金寡妇的屁股终于不挤阿奴了,她起身弄了一盆热水,要给阿奴清洗伤口,阿奴却说道:“不用换洗了,伤口结疤了,不敢沾水,否则就烂透了。” 金寡妇却不管,清水里捞出一片麻布,随便拧了拧,开始给阿奴擦洗脸、耳朵和脖子,弄的阿奴痒痒的,不停地缩着脖子躲避。 “我说阿奴,你怎么这么不操心呢,家里的鸽子都少了二十几只,你竟然一点都不关心!”金寡妇有些沮丧,那些鸽子可都是阿奴亲手交给她,让她当成自己的闺女一样喂养的,平日里就算是掉一根鸽毛,她都要心疼半天的。 一下子弄丢了二十几只鸽子,金寡妇恨不得自己变成阿奴的鸽子。 …… 在暖和的豹皮底下窝了三四天,外面的雪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积雪太厚,压得屋顶簌簌轻响。 阿奴伸手推开像猫一样挤在他跟前的金寡妇,慢慢坐了起来,裹紧了羊皮夹袄,戴了一顶狐皮帽子,想个笨拙的猎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鸽子都回来了,自己钻进了鸽棚,正咕咕咕地叫唤着啄食。 看见阿奴进来,那二十几只鸽子争先恐后地扑腾着翅膀奔了过来,轻轻在阿奴脏兮兮的手背上擦着嘴巴。 阿奴笑了,很真实的那种笑,除了郭羊和鸽子,谁都没看见过这个男人毫无掩饰的笑脸。 “嘿嘿,小家伙,来,亲一个。”阿奴捉了一只鸽子,将自己胡子拉碴的嘴巴凑了过去,却遭到了剧烈反抗,那鸽子使劲摆动着脖子,试图躲避阿奴的那张臭嘴。 “哈哈,还是这么捣蛋,还是害怕我的胡子扎你的小脸蛋么?”阿奴没有太过坚持,从那鸽子腿上隐藏的小环里抽出了一小卷布帛。 “嘿嘿,阿土这个兔崽子,到底还是有脑子。” “阿长这小家伙,也不赖啊,嘿嘿,不错不错。” “阿元的……总算还行,不辱使命。” “最笨的阿笨,现在也长大了,羊羔子终于变成了猎人。” …… 阿奴面带笑意,就好像当年他将那些少年送出天水寨时一样,语重心长,像个父亲那样,拍着他们的肩膀,千叮咛万嘱咐。 阿奴当年将这些狼崽子当成了种子给撒出去,现在,该到收获季节了。 每一只鸽子带回来的消息都令人满意,除了阿酒的。 那小子现在成了毒龙帮老大身边最大的红人,却也是最不自由的一个。他好像遇到了麻烦,只来得及写了半句话,就赶紧将鸽子放回来了。 “斩草除根……”阿奴眉头渐渐紧蹙了。 阿酒传回的消息只有四个字,后面有个潦草的图案,好像是手已哆嗦乱画的,又好像是某种隐秘的暗示。 “斩草除根?臭小子,到底什么意思?”阿奴将那团布帛捏在手里,慢慢出了鸽棚。 金寡妇已经起来了,撅着屁股在收拾房间,两个人在家里窝了好几天了,炭火的味道,羊肉的膻腥味儿,混合着兽皮特有的味道,再加上其他味道,让屋子里的空气很浑浊。 “刚我去看了,鸽子都够,应该是你数错了。”阿奴一进门就说道,跺了跺脚,将兽皮靴子上的雪弄掉,又转身出门了。 “早上喝羊汤吗?”金寡妇忙着收拾屋子,头都没抬地问道。 阿奴没有吭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斩草除根?”捏着那一小片布帛,郭羊也是眉头紧蹙,这没头没脑的半句话,他已经凝视了半个时辰了。 “阿奴。”郭羊突然说道。 “少爷。”阿奴应了一声。 “谁是草?”郭羊抬起了头,问道。 “草?”阿奴沉吟着,“指的是……燕?” “那谁是根?”郭羊继续问道。 “根……”阿奴瞅着郭羊手里的那一片布帛,双眉紧蹙,却毫无头绪。 弄死燕白飞,连窝端掉毒龙帮,将南燕之地秘密转化为自己的一个据点,这本来就是郭羊的意思。表面看来,燕白飞自然就是草,王宫地下宫殿自然是根了。可阿酒匆忙中传出的消息肯定要比这些重要,起码,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阿奴,取一张兽皮来。”郭羊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 阿奴很快就找来了一整张豹皮,同时,他还取出了一根木炭棍。他知道郭羊想干什么。 等阿奴将那张豹皮铺开,郭羊捏起了木炭棍,开始在没毛的那一面慢慢描画了起来。 郭羊画得很仔细,将那个看起来很潦草的图案原样放大,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一丝一毫都没有遗漏。 随着越来越多的线条被描摹、放大,阿酒传来的那个图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些看起来很潦草的线条,放大后变成了山川、河流和道路。那些看起来着墨较重的地方,放大后变成了宫殿、甬道和一些奇怪的图案。 “这是地图!”阿奴吸了一口凉气,满脸都是兴奋之色。 一幅图花了郭羊将近两个时辰,他丢下木炭棍,长长吐了一口气,额头大汗淋漓,脸色也隐隐有些苍白。 阿奴将那一整张豹皮挂在了墙上,点起了两三盏羊油灯。 “燕子,你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郭羊接过阿奴递过来的一爵酒,灌了一大口,这才一屁股坐了下来,有些疲惫地说道。 正在忙着整治饭菜的燕子闻言,走了过来,盯着豹皮上的图案,眉头紧蹙,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好像是王都一带的地形图,但看着又不太一样。” 郭羊微微点了点头,盯着那张地图,陷入了沉思。 …… 一顿饭吃得很沉闷,郭羊皱着眉头,食不知味地将那些精致的肉菜塞入口中,胡乱一嚼,便囫囵吞入腹中,对燕子的横眉冷对混不理会。 阿奴先陷入了沉思,饭菜吃了没多少,酒倒是喝了不少。 “其他的狗刺都拔掉了吧。”郭羊突然问道。 “嗯,拔掉了,少爷。”阿奴说道。 “拔掉一枚狗刺,就得再插进去一根,否则,就失去意义了。”郭羊说道。 “是,少爷,那些狗刺的位置都换成了我们人了。”阿奴说道。 “那就好。也该到伤口溃烂的时候了。”郭羊淡淡说道,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张豹皮上的地图。 “放心,阿土他们做得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那些伤口不仅已经开始溃烂,而且,有害的毒液已经顺着血管渗透到了整个南燕国了。”阿奴也盯着那地图,说道。 “嘿嘿,阿土、阿长、阿元……这些臭小子越来越有本事了。”郭羊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温暖而柔和。 “就是涨本事了,等这边事情了结,就可以干点大事了,他们现在可都是能够独当一面了。”阿奴也笑了,像个严厉习惯了的父亲,突然绽放出的笑容依然带些僵硬。 “浑水摸鱼,这是我们的长项,让他们各自小心。他们每一个人,可都是你我的心头肉啊。”郭羊站了起来,端了一爵酒,走到豹皮地图前两三步的位置。 “光会浑水摸鱼还不行,我要求他们还要学会趁火打劫。”阿奴有点高深莫测地说道。 “你这个氐人的部落首领,真是一条老狐狸,比那个孤竹国的殷颂还令人意外。”郭羊转首,看着阿奴那张黝黑而憨厚的脸,笑着说道。 “少爷过奖了。”阿奴喝了一口酒,“我是老狐狸,你也是老狐狸,就看能不能斗得过那条毒蛇。” “别忘了,还有一只老虎!”正在收拾饭桌的燕子插嘴说道。 “虎?嘿嘿,一只病猫而已。”郭羊微微一笑,说道。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八十四章 浑水摸鱼 - 商遗 - 萨米巴巴 春天的时候,郭羊的布局终于完成,该到动手的时候了。 南燕国王城举行一年一度的踏青赏春,各地的小商小贩纷纷来到了这座破旧的老城,摆摊设点的,往那些店铺里放货的,收账的,想着要发一笔横财的,让这个春天分外热闹。 南燕国王城的各种野花似乎一夜之间就开放了,喷吐着各种浓郁的香气,混在那些商贩们带来的汗臭味儿和牲口的气息中,令人昏昏欲睡。 一队队南燕国的巡逻队伍出动了,除了向那些商贩们课以重税,主要的职责是维持秩序。 人太多了,整座城有点乱套,尤其是那些商贩集中的街区,不时传出有人被打劫,有人被割掉了耳朵,有个女商贩不堪凌辱,一跃而起将一个街头混混的脖子拧断了。 城里原有的所有商铺都活泛了起来,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冬天,所有人都快要焐出毛病了。 最热闹的,是那几家酒肆和烧酒铺子。南燕的百花醴酒在外面都卖成了高价,好多商贩赶着骡车来,将一坛坛香艳的酒搬运出去,卖到远方,从中牟取暴利。 当然,利润的绝大多数都缴纳给了那些诸侯国和周人的王室。 郭羊和女扮男装的燕子混迹在人群中,不时地打听一下价格,蹲下来跟那些小商贩讨价还价。 他有些伤感地发现,在这虚假的繁荣下,商贩们的日子其实过得很艰辛,绝大多数人都很穷,就算是没日没夜地奔波在买卖的途中,还是仅仅混个温饱。 甚至,如果运气不好,遇到战乱或盗匪,可能连狗命都交代给了这个混账世道。 正午时分,春阳妖媚,人群熙熙攘攘,老远看去,乱蓬蓬一片黎首黑头。 郭羊有些厌倦,便折进了一家小酒肆。 老板是个干瘦的驼背老头,耳朵有些背,柜台后端坐着一个小妇人,小腹微微凸显,圆乎乎的脸上满是幸福。 郭羊要了一坛酒,两碟盐豆,一盘熟羊肉,两个人靠窗坐下,慢慢吃喝着,谁都没说话。 燕子有些紧张,今天是个办大事的好日子,郭羊却像个没事人似的,领着她东逛逛西看看,有些心不在焉。 现在又跑到这家脏兮兮的小酒肆里来喝酒,燕子看着慢条斯理的郭羊,只觉得牙痒痒。 “咣”的声响,酒肆半开的门板突然被人一脚踏开,几个身穿黑色衣裳的汉子鱼贯而入。 “宋驼子,你们店里这几天有没有闲杂人等来往啊?”一名脸色冷峻的汉子沉声喝问道。 那老头没听见,还勾着头在擦桌子,柜台后的那小妇人慌了,赶紧起身笑道:“几位爷,酒肆生意清淡,难得有客人来,哪里还有闲杂人等。” 那汉子扫视了一圈,迳直走到郭羊和燕子那桌,大手一伸:“户籍文书?” 燕子勾头饮酒,郭羊却笑眯眯地从怀中取出两片布帛,递了过去。 “郭羊,郭肚?”那汉子低声念叨着,将郭羊和燕子又审视了一番,突然喝问道:“既然是婆娘,为何扮成男人?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么?” 燕子刚要起身,郭羊却伸手按住了她,笑道:“这不是世道不太平么,一个妇道人家出门,多有不便,所以就……” “带走!”还没等郭羊的话说完,那汉子就不耐烦地一挥手,呼啦啦扑上来了三四个黑衣汉子,直接用绳子将郭羊和燕子拴了。 燕子面色一冷,刚要准备动手,却见郭羊对着她眨了眨眼睛,并表情夸张地喊道:“冤枉啊,大爷,我们真是好人呐!” 那汉子冷着脸,抬腿就是一脚,在郭羊身上踏了一个黄泥脚印,口中骂骂咧咧的说道:“鬼哭狼嚎的,一看就是刁民,带走!” 郭羊和燕子便被绳子拴了,拉拉扯扯向远处走去。 路上,他们才发现,像他们这样被绳子拴了的人竟然有好几百个,都是一些蓬头垢面的小生意人,甚至还有些妇人,也被那些黑衣人的绳子拴了。 转过了几条黄泥街道,他们被集中起来了。一个声音尖细的黑衣人指挥着,将郭羊他们拴到了一根绳子上,脚上也被套了绳子,迈不开大步,以防止有人逃跑。 燕子有些慌,她恨郭羊不告诉自己计划,弄得她一直都提心吊胆的。不过,看着在那里大声跟黑衣人们讲道理的郭羊,燕子有些恍然,觉得这条小狐狸一定在图谋着什么。 他们被拉扯到了一片十分破败的街区,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隐隐能听到獒狗低沉的嘶吼声。 郭羊知道,这是到了耗子巷。 在两扇破旧的门板前,几个声音尖细的阉人逐个检查他们,将他们身上多余的东西都搜了去,顺手扔在一边,堆了一座小山。 还别说,这些人里面,还真有带来兵刃的,有青铜小剑,熟铜链子锤,有铜铅合金小梭镖。当然,更多的则是各种各样从远处贩运来的小商品。 “看来,这次抓获的细作还不少呢。都给我押进去,严刑拷打,一旦罪名落实,就拖出去让獒狗啃了。”一个看起来颇有权势的阉人大声说道。 一时间,百来号人都大声喊冤,哭哭啼啼,甚至有人瘫坐在地上撒泼,眼泪鼻涕糊了半脸。 “押进去!”那几个阉人厌烦地挥了挥手,那些黑衣汉子便扯着绳子,将一干人都拉进了院子,并一个一个地拉进了大柳树上的圆洞。 燕子跟着郭羊后面,看着他像受伤的狗一样叫唤着,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就气得不行,真想一拳就给打得翻一个跟头。她一贯心高气傲,就算是身处险境,也不愿低头。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走一步看一步。 百来号人进了那老鼠洞一样的甬道,踩在又湿又滑的青石台阶上,所有人都有模有样地哭闹着,甚至还跟押送他们的那些黑衣人冲突了起来。 “肃静!否则,就地处决!”一个黑衣人大声吼道,声音洪亮,顿时将所有人都压制了下来。 “大家放心,进去后我们会问你们几句话,如果真的没什么问题,自然会放你们出去的。”那黑衣人补充说道。 人们都安静了下来,跟随着黑衣人默默在甬道里走着,半个多时辰后,他们来到一个厚重的石门前。 石门只能从里面打开,一看就是防御外敌入侵的重地。 轰隆隆一阵响,那石门被打开了,郭羊等人被拉进了石门,进入一个大通道。 大通道里,有一百多名披甲持戟武士排成两列,甚是威严,看来应该就是常年把守此地的驻军。 大通道两侧石壁上,有很多小孔,应该就是暗哨或瞭望口,少不了里面埋伏了更多的人。 “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禀报。司马将军何在?”一个黑衣人大声说道。 “末将见过高头领。”一个身形魁梧的武士缓步出列,抱拳说道。 “这些人都是老大交代下来抓获的细作,先放在你这里看管起来,我先去通报一声,看到底如何处置这些狗才。”那黑衣人抱了抱拳,转身就走。 “来人,将他们押下去,先关起来再说。”那位司马将军似乎有些不满,但不敢违拗那黑衣人的命令。 顿时,便有十几名武士走过了,从那些黑衣人手里接过绳子,将郭羊等人都拉进了一间极为宽阔的石室。 “都蹲下,不准交头接耳!”一个武士抽出鞭子,叭一声,就在一人脸上抽了一道血痕,登时便有鲜血流了下来。 郭羊等人立马噤声,乖乖蹲下了。 燕子一直紧随着郭羊,此刻蹲在一起,看着那些武士出去了,刚想开口,郭羊却使了一个眼色给她,让她闭嘴。 燕子气鼓鼓地蹲在旁边,无聊地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 …… “都起来,上面给话了,先将你们羁押此处,过几日再来问话。你们最好都老实点,谁要是敢带头闹事,就让你的狗头搬家!”突然,那个叫高头领的黑衣人回来了,大声宣布了几句,转身就走了。 郭羊等百来号人都面面相觑,不过,谁都没有说话。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估摸到了晚饭时间,几名武士抬了几大桶饭食进来了。 每人一碗,多了没有。 燕子伸长了脖子一看,不由得一阵恶心,这哪里是人吃的饭食,拿出去喂狗估计都不是好狗粮! 但另外那些人,包括郭羊,则点头哈腰地快步走了过去,接过那一碗饭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直看得燕子嗓子里一阵痒痒,差点就喷出来了。 “臭郭羊,我给你整治的一桌好菜,顿顿吃的愁眉苦脸,现在见了这狗粮竟吃得津津有味!”燕子没有去端碗,而是蹲在郭羊身后,咬牙切齿地暗骂郭羊。 “老哥,再饶一碗吧,我食量大,这一碗吞下去还饿得慌啊。”突然,一个蒙头垢面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拖着长长的绳子,赔着笑脸说道。 “有个屁啊!滚!”一名武士不耐烦地骂道。 “老哥,就饶半碗吧,我看见桶底还有些饭渣子呢。”那年轻人点头哈腰地走到那几名武士跟前,伸出手中的陶泥粗碗。 “他娘的,你找死啊!”一名武士刷地就是一鞭子,照着那年轻人的头脸抽去。 那年轻人“哎吆”一声,抱头鼠窜地跑到了人群中,回过头嬉皮笑脸地说道:“不饶就不饶,不就是些狗食么,提回去你们几个吃去。” 那几名武士勃然大怒,扔下了木桶,钻进人群去捉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像兔子一样,在人群里东躲西藏。 “老哥,消消气,消消气。”一个虬髯大汉憨笑着站了起来,迎面抱住了一名武士。 “滚开!”那武士怒吼着,就要拔出兵刃。 “老哥,你脖子这么嫩的,脾气还挺大的嘛。”那虬髯大汉笑着说道,双臂一使劲,那武士长长吐了一口气,浑身的骨头“噼噼啪啪”一阵乱香,都不知断了多少根,脖子一软,竟生生给箍死了。 于此同时,另外跳起来几个人,顺手就把那几名武士给弄死了,要么折断脖子,要么用绳子勒了脖子使劲儿一抽,那些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武士,在这些人手底下就像是纸糊的。 郭羊笑眯眯地看着,脸色平静而温和。 “师父!”有七八个头发乱蓬蓬的年轻人,取出刀子,将大家身上的绳索割断,快步奔到郭羊面前,单膝跪地,嘶声说道,眼眶里涌出清亮亮的泪水。 “去吧。”郭羊笑着说道,眼眶也有些湿润。 那七八人站了起来,一抱拳,便向门口走去,另外那百来号人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八十五章 燕白飞 - 商遗 - 萨米巴巴 等那些人都出去了,郭羊翻手从腰间的储物袋里取出一个木箱,打开后却是密密麻麻不知多少只红嘴小蜂鸟。 他低声默念了几句什么,一声古怪的唿哨后,那些小东西嗡的一声散开了,向地下宫殿的深处悄然飞去。 “师父,妥了!那些武士整个解决了。”这时,一个年轻人快步走了进来,身上却穿着那个司马将军的甲胄和头盔。 “阿元,你们这些臭小子,真不错!”郭羊拍了拍阿元的肩膀,嘿嘿笑道。 “师父,我们想你,也想天水寨。”阿元的眼眶湿润了。 “我也想你们。不过,这普天之下,到处都可以是天水寨,只要我们努力地活着。”郭羊温和地说道。 “是,师父。”阿元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对了师父,这是你要的行头。” 阿元取出一个小包袱,打开一看,却是两套衣裳。一套黑衣,跟那些黑衣人的服饰一样,另一套则是阉人们穿的那种紫色衣裳,且靴子帽子齐全。 郭羊取了那件黑衣,三两下就套在了身上,形象顿时一变,就像个小头领。 “郭羊,我穿……这个?”燕子脸色有些难看,嫌恶地看着那套阉人服饰。 “你不穿难道让我穿啊?你这嗓子随便一压,就可以冒充阉人了。”郭羊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燕子一时气恼,转念一想却觉得再没有其他好办法了,接过那套阉人服饰,三两下就套上了。 “这样不行,阉人穿着打扮,可要比正常人的讲究多了,你这样的胡乱套上,一看就是个冒牌货。”郭羊笑道。 “好好好,郭大爷,听你的。你们两个滚出去,我要换衣服了。”燕子一脸郁闷地说道。 郭羊嘿嘿笑着,领着阿元出门去了。 …… 地宫的道路比预想中的还要复杂,即便是手里有了阿酒带出来的地图,还是好几次都差点迷路了。 郭羊和燕子二人乔装打扮后,绕过了十几处暗哨,终于进入了一片错综复杂的、老鼠洞一样的区域。郭羊手举一个羊油火把,眉头紧锁,凭着记忆往前摸索。 燕子紧紧跟在郭羊身后,神情有些紧张。她根本就没有想到,南燕国都地下,竟然藏有这样一个规模宏大的地下建筑群,甚至连无欢都不知道。 这个神秘的古老王国,表面看起来很是衰弱,要不是害怕名声有损,恐怕转眼间就会被周人的铁骑踏平。但进入了这地下迷宫,好像还没有那么简单。 “前面进入了机关兽通道,看我的落脚点,千万别走错了。”就在燕子胡思乱想时,郭羊嘴唇微动,使出传音入密对她说道。 “嗯。”燕子乖乖地应道。 前行了大约三四百步,是一道石门,石门上方刻了一个头颅大小的字,弯弯扭扭,笔画及其繁复,却并非常见的古篆或象形文字,倒是像一副神秘的上古图腾。 郭羊举着火把,仔细看着那颗字,恍惚间竟觉得那些笔画一旦连贯起来,就会出现一只上古凶兽,一口就会将他吞吃掉。 郭羊将羊油火把交给燕子,示意让她后退两步,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伸手在石门上摸索,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他将周围七八丈范围内都检查一番,还是是没有任何异常,既没有凸出的石块,也没有凹下的地方。 整个石门竟好像是由石头熔浆浇筑而成,浑然一体。 一番探查后,郭羊神情有些颓然,只好抬头继续研究那颗大字,几人阿酒传出的地图指向了石门,就一定能够打开,除非像第一道石门那样,只能在里面打开。 郭羊半眯着眼睛,凝视着那颗繁复而玄奥的图案文字,略微有些诧异。因为,他发现那些笔画竟然是首尾相连的,而且就像一个天然闭合的空间,仿佛有一股力量在奔流不息。 郭羊盯着那图案文字,隐隐觉得自己的全身血脉有些异样,好像正与那些纵横开合、首尾相连的笔画遥相呼应,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燕子在一旁看着郭羊微微变形、鲜红欲滴的面容,暗暗心惊,赶紧开口说道:“郭羊!” 郭羊恍若未闻,慢慢走到石门前,伸出了一只手掌。 手掌越是接近那团玄奥的图案,那种共鸣就越发明显,竟然牵动郭羊的全身血液都开始加速奔流了。 郭羊有些恍然,收回了手掌,刷的一刀,就割破了自己的手掌。 燕子一惊,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郭羊一个飞跃就攀上那高大的石门,将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掌猛地按在那团图案文字上。 “啊——” 郭羊一声痛呼,一条手臂肉眼可见地干枯了不少,体内鲜血狂涌而出,注入那团图案文字之中。 郭羊大惊失色,为自己的莽撞而大悔不已。 就在他刚要施展修真功法摆脱那股古怪的吞噬之力时,那图案的所有笔画轰然一亮,发出暗红色的异芒,犹如一只沉睡万年的凶兽,突然有了鲜血的滋养,忽闪了一下眼睛。 一股丰沛的巨力将郭羊的身子骤然推开,砰一声撞在石壁上,又悬空跌落下去。 燕子在一旁看得仔细,一步跨上去,轻轻接住了郭羊。 郭羊脸色惨白,显然是失血过多造成的。他暗自调息一番,发现并没有受到其他伤害,这才心有余悸地看向了那团图案文字。 郭羊的鲜血在那些古朴玄奥的笔画里快速奔腾,一只纹路繁复无比的怪兽若隐若现,发出沉闷的怒吼声,让郭羊二人暗暗心惊,不由得退后了十几步。 “轰隆隆”一阵巨响,就在郭羊和燕子二人满脸惊惧时,那道石门缓缓打开,一股难闻的恶臭气息轰然而出,并伴随着令人心寒的森冷之气。 郭羊一个闪身就挡在了燕子前面,一个淡蓝色光罩将二人包裹起来。 数息之后,那股恶臭和森冷之气减弱,郭羊抓了燕子的手,一个箭步就冲进了那道石门。 “轰隆隆”一阵巨响,那道足有五六尺厚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里面是个规模宏大的殿堂,燕子将手中的羊油火把往前一举,顿时失声,一张俊俏的脸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骨头,到处是骨头,密密麻麻的骨头。 人的,兽的,有完整的,有碎裂的,像一片白骨林。 郭羊也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头皮一阵发麻。 “这是……”郭羊借着羊油火把忽闪的光线,将整座大殿扫了一圈,发现除了地上丢弃了密密麻麻的一层白骨,四面石壁上也挂满了白森森的骨头。 没有几件完整的骨骸,绝大多数人兽骨架伤痕累累。郭羊粗略判断,这些人兽骨骼,应该是在一场惨烈大战后留下的,因为好多尸骨上的伤裂位置,显然都是在生前挨了致命一击。 十数具看起来完整的骨架,则整体呈现一种触目惊心的黑色,显然是生前曾身中剧毒。 而最令郭羊和燕子悚然心惊的,则是大殿正中央,有一个祭坛一样的青石台子,足有两三丈高,上面影影绰绰有七八个巨大的羊油灯忽明忽暗,竟好像历经了成百上千年不曾熄灭。 看着眼前诡异一幕,郭羊二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郭羊少年时,还跟随端木牛去过天坑,见识过密密麻麻数以万计白骨,尚且有些头皮发麻,燕子自幼跟随高人师父,哪里见过这等惨烈的场面! “郭羊……”燕子缩着脖子,往郭羊身上贴了贴,脸色异常苍白。 “别怕,不就是装神弄鬼的一个地方么。”郭羊沉着脸,缓步向那祭坛走去。 这祭坛,正是阿酒密信中所指的目的地。 穿过密密麻麻的白骨林,来到祭坛前面,郭羊略一沉吟,这才拾级而上。 一阶。 两阶。 三阶。 …… 随着郭羊最后一步踏上祭坛,郭羊的状态也调整到了巅峰,一股无形压力如潮水般,在身周三四丈内凝而不发。 “咦?”可当他扫视了一眼祭坛时,却面现诧异。 空落落的祭坛上,除了七盏硕大的羊油灯,竟然只有孤零零的一张床。 一张豪奢的床。 床上,铺设了绣毡、白虎皮,还摆设了一张小木桌,上面放了几个琉璃盏盘,摆设了七八样时令鲜果。 另外,还有一整套精致的青铜酒具,根据纹路和做工判断,应该都是前代之物,极为古朴。 最令人意外的,是床上的人。 一人头戴王冠,身穿玄色王服,锦衣玉带,白发苍苍,神情威猛,甚是骇人。 那人端然而坐,伸出了右手,端了一斝酒慢慢喝着,对郭羊和燕子二人理都不理。 “燕白飞?”燕子突然颤声说道。 郭羊凝目望去,见那人虽说已然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但眉宇间还真有些与无欢有些相像,显然是血脉宗亲之人。 那威猛老者突然抬起了头,这才看了郭羊一样,他的目光落在了燕子脸上。 他似乎有些迷惑,也有些伤感,陷入一种奇妙的回忆当中。 “你真的是燕白飞那狗贼?”燕子咬牙切齿地问道,眼底似有两团火被点燃了。 “燕白飞那狗贼……嘿嘿,燕白飞那狗贼早就死了。”那威猛老者端了酒继续喝着,神情有些委顿,不过那股王者的傲然之气却丝毫不减。 “那你是谁?”燕子忍不住问道。 “我是个废人。”那老者慢慢放下酒斝,掀开了黑色王服的下摆,露出两截焦黑的大腿,自膝盖以下就没了。 郭羊和燕子看得倒吸一口冷气。 那老者一把扯开衣领,露出左边肩膀,赫然露出一个粗大的伤疤,上面密密麻麻爬满了白色蛆虫,不停蠕动着,犹如一波波微型小波浪,令人作呕。 燕子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转身呕吐去了。 郭羊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老者的伤口,似乎很好奇,淡然问道:“听说有一种蛊毒之术,可使人心骨酸痒难耐,比千刀万剐还要残忍,但只须在身体上弄一个伤口,养殖适当数量的蛆虫,不停地吞噬那种蛊毒渗出的腐烂血肉,就可以保证中毒者历经数十年而不死。现在看来,传言非虚,的确是叹为观止。” 那老者端起了酒斝,好像有点舍不得的样子,浅浅喝了一口酒,突然抬头看了郭羊一眼,淡淡说道:“你年纪不大,这等歪门邪道的东西知道的还算不少。” 郭羊笑了笑,说道:“其实,这种蛊毒也就吓唬吓唬人,能让堂堂燕大将军像条死狗一样,乖乖在这鬼地方一呆就是十几年,果然是好手段啊。” 那威猛老者瞳孔微微一缩,却突然叹了口气,淡淡说道:“世事难料而已。” 端起了酒,一饮而尽。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八十六章 世事难料 - 商遗 - 萨米巴巴 “燕白飞,你这恶贼!”燕子刷的抽出了一柄短剑,却是郭羊替她精心打造的,通体雪白,有鱼鳞暗纹若隐若现,端是寒气逼人。 “你是燕白城的女儿吧。”燕白飞放下酒斝,淡淡问道。 “狗贼!”燕子双目眦裂,都要涌出血来了。 “狗贼……嘿嘿,狗贼。我燕白飞的确是个狗贼,不过,你不能这样说。”燕白飞仰面向天,长长吐一口气,似要将胸中浊气一吐为快。 “狗贼,还想狡辩?”燕子就要猱身而上,却被郭羊按住了肩头。 “臭郭羊,你拦着我干什么?”燕子瞪着郭羊,大声吼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哭音,显然是悲痛欲绝。 “等等,反正他也飞不掉。他名字起错了。”郭羊先前跨了一步,望着燕白飞,淡淡说道。 “你叫郭羊?来吧,能死在你的剑下,燕某不怨你。”燕白飞看着郭羊,淡然说道,似乎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我不用剑,我用刀。”郭羊说道。 “你是商人后裔?”燕白飞微微一愣,问道。 “跟你没关系了。”郭羊又先前跨了一步。 “如果你是商人后裔,自然就有关系了。”燕白飞不理会郭羊那逼人的杀气,倒了一斝酒,端了慢慢喝。 郭羊又先前跨了一步,距离燕白飞所踞坐的那张床不足三十步了。这个距离,对于高手来说,瞬息之间就可给对方以致命一击。 “年轻人,你很聪明,也很厉害。但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废人,你完全不必如此紧张。”燕白飞淡淡地说道。 “你是燕子的仇人,你今天必须死。”郭羊也淡淡地说道,又向前跨了一步。 “燕子的仇人多了,但我只能算半个。”燕白飞突然笑了,有些苦涩。 看着郭羊和燕子步步紧逼的样子,燕白飞混不理会,浅浅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当年,周人欲取商人天下,派出了大批说客,游说八百诸侯,来我南燕国的,是姬旦,后来据说尊称为周公旦了。他的人还没有到,暗中数十车礼品却先到了南燕国,上下打点,收买人心,的确是一个厉害角色。” “等到那个姬旦来国游说我王兄燕白城时,实际上,除了我这个当时统摄兵权的大将军和王兄二人还蒙在鼓里,其他人,都已经被收买了,甚至,就连我那王妃嫂嫂也不例外。” 燕子闻言,双目圆睁,怒斥道:“你个恶贼,你胡说!” “我是要死了,但我得把实情说出来。”燕白飞看了一眼燕子,神色黯然,似也有些不忍,“王妃嫂嫂表面上将国事全盘交给了丈夫燕白城,实际上,南燕古国有一个传承,想必你也知道,那就是后宫一直想要建立一个真正由母系力量统治的国。那个姬旦许诺,待周人取了商人的天下,成为天下共主,将分封一个母系大国。” “于是,我那王妃嫂嫂便开始运筹帷幄,联合我的两个哥哥,和所有的后宫力量,包括那些阉人,自导自演了一场宫廷政变,杀死了我王兄燕白城。当时,我被他们支出去了,率兵攻打凤城,等到我得讯时,已经迟了。” 燕白飞似乎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了,见了郭羊和燕子,有点一吐为快的意思。 “我率兵折回南燕国都,想要查明真相时,姬旦那狗贼竟然怂恿周边七八个诸侯国突袭南燕。仓促之下,我那王妃嫂嫂出面,让我以国事为重,先想办法将那些背信弃义的诸侯国击退再说。我一时糊涂,竟答应了下来,开始部署迎战外敌入侵。” “不料,这一切都是周人的阴谋,他们早就算准了我会答应,暂时不再追查王兄燕白城的死因。等到我被手下偏将出卖,陷入重围时,我那王妃嫂嫂这才寻来,对我进行了劝降。燕某假意应承下来,并跪地宣誓,只要保我家眷平安,我将永生永世辅佐嫂嫂。” “就在我那王妃嫂嫂志得意满时,我暴起伤人,一刀就取了她性命。后面的事,就全不由我了,全家上下百余口被后宫阉人尽数捉了,砍去手脚置入瓮中,每日好吃好喝地养着,让他们在我眼前挣扎了将近两年,才陆续死去。” “阉人们挑断了我的筋,废了我的武功,砍了我的两条腿和一条胳膊,下了蛊毒,让我生不如死。看看,这就是狗贼燕白飞,嘿嘿,你的杀母仇人燕白飞。你是叫燕无双吧……燕子,来,为你母亲报仇吧。” 燕白飞一颗白发苍苍的老头微微垂着,老泪纵横,却依然保持了基本的尊严。 郭羊和燕子听得惊心动魄,这宫廷政变之事,历来都是盘根错节,真假难辨,燕白飞的话让两个人半信半疑。 “燕……你说的都是真的?”燕子泪流满面,一时间有些彷徨无计。 如果燕白飞说的是真的,那么,唯一不该死的就是父亲燕白城,其他人所有人,包括她那在梦里想起都会哭醒的母亲,也是凶手。而且,还可能是最大的凶手! 燕子一时之间根本就接受不了,就算是她已经信了六七分,但还是希望从这个杀母仇人的口里说出一个不字。 “燕子,你和你哥哥当年能够逃离南燕,如果不是你母亲安排,你觉得可能么?”燕白飞突然问道,神色慢慢恢复了淡然。 燕子一愣,心道好像还真是如此。那种混乱的境况,无欢和她当年都能全身而退,的确显得有些可疑。 “可是……”燕子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等我喝完这些酒,你尽可上前来一刀杀了我,毕竟,我也是半个罪人,亲手斩杀了你母亲,此仇不报,你也不配做我燕门后人。”燕白飞瞅着燕子,淡淡说道。 燕子突然吐了一口鲜血,脸色惨白,身如筛糠,一时间竟站不稳了。 郭羊默默走过去,握住她的一只手,将一股精纯的灵力注入,燕子的脸色方才渐渐好转。 “还有一个问题,”郭羊突然说道,“为什么你说如果我是商人后裔,你就情愿一死?” 燕白飞凝视着燕子苍白的脸,神情慢慢温柔了,对郭羊的问题,他随意说道:“我南燕先祖,原本早就该死了,是你们商人先祖怂恿他们出了蛮荒之地,争夺什么狗屁天下霸权,结果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郭羊一愣,燕白飞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既然能够摸到这里来,自然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上古神魔大战之事了。不妨告诉你吧,我南燕先祖,原本就是蛮荒魔族之人,受商人先祖蛊惑,参与了那场大战。我南燕一脉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这上千年,皆因我们的那位先人是以背叛部族为代价,获得了这狗屁不如的一个王位。” 燕白飞嘿嘿冷笑着说道,端起了酒,又是一饮而尽。 “这间地下宫殿,就是当年屠杀魔族人的地点,你看看吧,那些白骨,伤痕犹自历历在目,那就是我南燕人的罪孽!” “我们背叛了部族,就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我们永远要收到来自远方的诅咒,永生永世。就算是我们死了,也将得不到安息。” 燕白飞端了一个空酒斝,神情萧瑟,目光有些空洞,好像看着郭羊和燕子,又仿佛什么也没看。 “你们之所以隐瞒自己的修真家族身份,也是害怕那些被你们背叛的魔族人寻仇吧。”郭羊目光微闪,突然问道。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我们吞没了一件魔族的秘宝,一旦消息泄露,可能转眼间就会被灭国。”燕白飞收回失神的目光,重新恢复了威严之态。 “这就难怪了。”郭羊看了一眼悲痛欲绝的燕子,又看了看燕白飞,“你们之间的国恨家仇,就由你们自己决定吧。” 燕子一愣,刚要说话,燕白飞突然开口说道:“不,年轻人,国恨家仇其实很简单,等会儿让她杀了我就行了,我也活够了。但还有一件事,则必须由你来完成。” “我?”郭羊愣住了,挠了挠后脑勺,苦笑不已。 “就是你。第一,我活了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狗屁事情,识一个人还不是很难,你心性狡猾但不是欺天之人。第二,你是商人后裔,有些事情,就是天道难违,你商人先祖怂恿我魔族大军倾巢而出,却落了个伤亡殆尽,这是孽,得你们商人亲手弥补。” 燕白飞淡淡说道,双目如电,凝视着郭羊。 “为什么要我来弥补?大商已经灭国了,所有的冤孽恩怨早就一笔勾销了。更何况,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如何能够担当你这么重大的事情,你就省省心吧。”郭羊说着话,就要退到燕子后面,让燕子去报仇雪恨算了,省得啰里啰嗦的麻烦。 “郭羊,这是你的命。”燕白飞突然说道。 “我命由我不由你。”郭羊冷声说道。 “此事对你其实有莫大的好处。”燕白飞沉吟着说道。 “好好活着才是最大的好处。”郭羊干脆转身向后走了几步,其距离足够保护燕子即可。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八十七章 魔族遗宝 - 商遗 - 萨米巴巴 燕白飞神色不变,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郭羊,此事算我燕白飞求你。” “还是商量怎么解决你们之间的恩怨吧,处理完了我们就赶紧走人,这鬼地方阴森森的我可不想长呆。”郭羊冷着脸说道。 燕白飞似乎有些兴味索然,吐了口气,将酒斝轻轻放到了小桌上。 “燕子,来吧,报了杀母之仇你们就离开此地。”燕白飞似乎很疲惫,苍老的头颅低垂着,更显颓然。 “我……杀了你!”燕子略一犹豫,猱身而上,手中铁剑倏忽一闪,直如奔雷,向着燕白飞的咽喉电射而去。 “燕子小心!”郭羊猛然觉得心头一颤,好像什么地方有些不妥,急忙出口提醒。 转眼间,燕子就扑到了距离燕白飞十余步的距离,同时她已经祭出了一面铜镜,射出一道淡蓝色光焰,犹如毒蛇般向燕白飞扑去。 眼看着那飞剑就要飞至燕白飞咽喉了,那道蓝色光焰同时也将他整个笼罩起来。 垂首而坐的燕白飞骤然抬头,张口长啸,登时将那柄铁剑和那道淡蓝色光焰震得斜飞出去。同时,燕白飞仅剩的右臂挥出,就像兜了一个圈子,一股大力席卷而过,直接将燕子摄了过去,噗通一声跌倒在他脚下三尺处。 燕白飞掌心劲力微吐,就将燕子死死地镇压住了。 郭羊大惊失色,合身而上。 吸气,吐气,握刀。 吸气,拔刀。 孤竹刀法一气呵成,势如惊雷,带着一声惊心动魄的破空尖啸,直取燕白飞项上人头。 “等等!”燕白飞暴喝一声,竟将燕子凌空抓了起来,迎向了郭羊那势不可挡的一刀。 郭羊大惊,一个懒驴打滚卸去了那一刀的劲力,身子在祭坛的石板地面上打了好几个滚,方才停下身形。 他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却是为了收回那一刀,劲力反噬,受了些内伤。 “郭羊,我们做个交易。”燕白飞单臂提着燕子,淡然说道。 “休想!”郭羊冷哼一声,斥道。 这燕白飞不仅修为高深,更兼争斗经验老道,举手投足就化解了郭羊那一刀之威,实乃郭羊平生所罕见之劲敌。 “不由你。我说了,这是你的命。”燕白飞盯着郭羊的眼睛说道。 “我敬你也算是一个枭雄人物,放了燕子,我们走。”郭羊阴沉着脸说道。 “她的仇还没报呢。”燕白飞突然笑了,将燕子轻轻放下,手上劲力却不撤去,显然是害怕郭羊突然暴起一刀。 “她母亲弄死了她父亲,你为了她父亲弄死了她母亲,恩怨相抵了。燕子,我们走吧。”郭羊说道。 燕子一着不慎,被燕白飞擒了,正懊悔不已,听到郭羊的话,有些犹豫地抬头看了一眼燕北飞。 “不用看,郭羊答应了我的请求,你杀了我,我们两清。”燕白飞淡淡说道。 “如果我不答应呢?”郭羊冷声问道。 “你不答应不行。我说了,这是你的命,而且,这对你也有莫大的好处。”燕白飞淡然说道。 “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你。至于好处,你还是另找别人吧!”郭羊说道。 “别人……来不及了。你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会放过的。我已经错过很多了,这一次,再不能错了。”燕白飞摇头叹息着说道。 “你是个疯子!”郭羊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了。 “我的确是个疯子,所有南燕古国的人都是疯子!”燕白飞狂笑了起来,声嘶力竭,须发皆张,让他看起来十分可怖。 “我们的先祖,本来就是个疯子,为了一个狗屁不如的王位,竟然背叛了部族首领,弄死了那么多的族人,如果不受天谴的诅咒,真是老天爷瞎了它的狗眼!哈哈!”燕白飞激动之下,仰天悲号,狂笑声中,两行清泪却奔流而下。 郭羊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了。但转念一想,不知道这个疯子会让他去干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便将一句话生生咽了下去。 “郭羊,你无法拒绝。”燕白飞猛然看向郭羊,恶狠狠地说道,“我宁可弄死这燕门的子弟,也要让你答应此事。你要知道,这是解除南燕古国祖祖辈辈所受诅咒的唯一机会了。” 郭羊张口欲言,燕白飞却挥手不让他说话。 “魔族秘宝,如果落到那些阉人的手里,将会贻害无穷,流毒万年呐!他们将我困在这里,每日好酒好肉,就是害怕我想不通自断经脉,断了他们寻觅那秘宝的线索。郭羊,就当我求你了,行么?”燕白飞声泪俱下地说道。 郭羊有些犹豫了。这疯子看样子真是铁了心,弄不好真会杀了燕子。 “其实,所谓的魔族秘宝,只是一件信物,是蛮荒魔族的部族首领代代相传的一件信物。自从那信物被我先祖盗取之后,魔族应该陷入了长期的混战,这比当年使用阴谋诡计屠杀上千族人的还要可怕。你带走它,以后有机会了将其还给魔族人就行了。” 燕白飞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有些伤感地说道。 “可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担当不起这么重要的任务。”郭羊苦笑道。 “我们哪个人不是小人物?比起那瞎了眼的苍天,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猪狗一样,被一条看不见的鞭子驱赶着。”燕白飞淡淡说道。 “那不一样,我就想当一个普通人,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郭羊说道。 “嘿嘿,就你?一条小狐狸,乱世枭雄的命,还想平平淡淡过一辈子?”燕白飞微微冷笑着说道。 郭羊无奈地苦笑着说道:“真的,我父亲给我起名叫郭羊,就是要让我像一只羊羔子那样,安静,吉祥,温顺而富足。” “乱世之下,你能么?这他娘的世道,谁都得拼了老命地往前奔,否则,你就是一条可口的羊腿而已。”燕白飞冷笑道。 “你就不怕我吞没了你的秘宝?”郭羊突然问道。 “你不会的,我识人很准。你身上有我魔族人的气息,而且,还是很高贵的那种。”燕白飞淡淡说道。 郭羊愣住了。 “好了,闲话少说,你到底……放肆!”燕白飞突然脸色大变,暴喝一声,手起掌落,就向燕子头顶猛击而下。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八十八章 灌魔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一人一刀,合二为一,骤然向燕白飞劈去。同时,青光微微闪过,一道无形的光罩倏忽间就到了燕子头顶,形成一层防护。 燕白飞的一掌“砰”的打在光罩上,那道光罩瞬间就爆裂开来,犹如春天薄冰遭受雷击,化为一团淡淡的轻雾。 掌下的燕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张俏脸惊得失了颜色,只是瞪大了两只眼睛看着飞身窜来的郭羊。 燕白飞哈哈长笑,手掌在空中一翻,顺手将燕子一掌拍晕,猛然一挥出,形成一个诡异的弧线,骤然袭向郭羊。 郭羊为了救人,可以说是使出了全力一击,此时身是空中,眼见那一掌袭来,来不及躲避,便干脆就是一刀。 孤竹刀法配合了修真灵力,自是威势惊人,呜的一声尖啸,刀芒已至燕白飞的身上。 眼看着二人就要两败俱伤,郭羊伤于燕白飞掌底,燕白飞则要被郭羊的一刀开膛破肚。 燕白飞的身影突然消失了,那声势惊人的一掌也消失了,好像一切都是虚幻。郭羊的刀劈过虚空,“嚓”一声轻响,就将那张豪奢的大床一切为二。 郭羊脸色微变,就势一个翻滚,反手又是一刀。 一声痛哼,虚空中,燕白飞的身形一闪,眉头紧蹙,似乎受了伤。 郭羊刚要凝神吸气再出一刀,却觉得眉心一热,全身劲力就像泄了气的猪尿脬,“噗”一下就消散了。 郭羊大惊失色,拧身一个翻滚,就要使出懒驴打滚,无奈浑身乏力,懒洋洋的如同醉汉,慢慢软倒在地,像条死狗一样蹦跶了两下。 虚空中,燕白飞的身形缓缓出现,半片脸却被郭羊的一刀削去,鲜血淋漓,脸色惨白,极为狼狈。 “年轻人,你的刀很厉害,若非我消耗了十年寿命施展了魔族的化形大法,绝非你的对手。”燕白飞跌坐在郭羊身边,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更厉害,为了擒我,竟然制造突变扰我心神,一招就拿下了我,这份心性和应变之才,我万万不及。”郭羊被燕白飞所制,一时气恼自己的应变能力还是有待提高,遇到真正的高手,处处缚手,这可是很要命的。 “嘿嘿,我就说了,这是你的命,你逃避不了。”燕白飞脸色异常难看,原本就有些苍老的脸上,爬满了可怕的皱纹,不过,此刻看上去却显得心情不错。 “其实,你不使诡计,好言相商,也许我头脑一发热就答应下来了,没必要如此拼个两败俱伤。”郭羊叹道。 “不,年轻人,我现在不是求你了,我改变主意了。”燕白飞嘿嘿笑道,脸上皮肤肉眼可见地开始衰老,看得郭羊暗暗心惊。 “你想如何?”郭羊问道。 “很简单,我在跟你这条小狐狸做生意。我先给你好处,再让你去帮我完成心愿,就两不亏欠了。”燕白飞道。 “你……真是个疯子。”郭羊唯有苦笑了。 “嘿嘿,燕家都是疯子,等你以后娶了我侄女无双,你就知道了。”燕白飞嘿嘿笑着,伸出唯一的那条手臂,也不管郭羊的大声咒骂和无力的踢腾,直接将他提了起来,额头对额头,紧紧贴在了一起。 郭羊不知道这个老疯子要干什么,一时间却又无力挣扎,不禁心中就慌了。 “喂喂喂,燕老头,燕大侠,等等……” 郭羊话还没说完,就觉得眉心又是一阵刺痛,一股浓郁至极的阴寒之气透进眉心,并循着他的全身奇经八脉快速流转,最终汇聚于丹田灵海。 郭羊暗暗叫苦,因为他发现,这老疯子竟然将自己的一身魔族功法之力,透过眉心强行注入了自己体内。原本这些年苦苦修炼的那团精纯灵力,与这股完全不同的功法之力混合后,竟在他体内翻滚沸腾起来,犹如热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 “啊”一声惨叫,郭羊身如筛糠,七窍里倒是有五窍溢出了鲜血,若非手脚被燕白飞制住动弹不得,估计早就癫狂而舞之蹈之了。 老混蛋,老疯子,老王八蛋…… 郭羊嘴唇哆嗦,口不能言,心里早就将这个老疯子的先人骂了个遍。 渐渐的,随着燕白飞的魔族功法之力源源不断地狂涌而入,郭羊的丹田灵海早就翻江倒海起来,两股修真之力互相冲撞,又疯狂涌入他的全身经脉,无需刻意搬运便自行开始高速流转。 郭羊知道,自己所修功法乃玄门正宗,积存灵力可称之为灵力,而燕白飞所修魔族功法,积存之力可称之为魔力,这两者决然不同,而且从理论上来说根本就是截然相反的。这燕白飞拼了一身魔力灌注于他,实在是不要命的做法。 “你他娘的自己不要命了,但别害我啊!”郭羊想张口大骂,无奈实在是发不出声音,便只好在心里怒吼连连。 修真之事,向来讲求循序渐进,厚积而薄发,可燕白飞才不管这些,只是拼了命地将自己体内功力倾泻而出,根本不理会郭羊所受痛苦。 一盏茶功夫,燕白飞一身功力之七八已被强行灌注到了郭羊体内。 郭羊只觉得自己的奇经八脉早就被撑爆了,多余的灵力和魔力混合后形成一种怪异的气息,冲出经脉,无孔不入的进入他的骨骼、肌肉、腠理甚至五脏六腑,直接搅了个天翻地覆,疼得郭羊死去活来。 那些怪异气息太过猛烈,犹如亿万小刀割刮刺砍,不一会儿,郭羊浑身上下就渗出了一层黑血,并混合了某种黏兮兮的污秽之物,将他糊得没了人样儿。 就在郭羊疼得欲仙欲死时,突然觉得丹田灵海出轰然一阵翻滚,一声清晰的脆响过后,原本鸽子蛋大小的丹田灵海突然裂了。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郭羊脑海里一热,就要昏死过去。 如此凶险之时,郭羊岂敢昏迷过去,狠狠地一咬牙,就撑过去了,重新恢复了清明。 他明显感觉到,小腹位置快速形成了一个足有拳头大小的丹田灵海,那种极端胀痛之感一下子就得到了缓解,犹如洪水泛滥到了极致,突然有了一个归宿,有些迫不及待地倾泻而下。 郭羊长长吐了一口气,感受着暴虐泛滥的全身灵力和魔力,突然开始欢畅淋漓地进入丹田灵海,浑身似乎没一处不舒畅,没一处不熨帖。 两股截然不同的修真之力,在进入丹田灵海的瞬间,竟意外地融合了,形成一股全新的沛然之力! 这股新的混合了灵力和魔力的修真之力,在融合后竟然焕发出莫名的蓬勃生机,在郭羊的经脉中快速流转,迅速滋养那些之前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的经脉。 原本散溢到肌肉、骨骼和腠理等处的灵魔之气也像涓涓细流般,缓缓渗入经脉,最后被纳入丹田灵海。 就在郭羊感受着欢畅淋漓的时候,燕白飞却有些不妙了,他原本已经将多数魔力灌注到了郭羊体内,此时,郭羊丹田灵海猛然扩张数倍,好像一个无底洞似的,开始强行吞噬。 燕白飞突然发现郭羊眉心处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吞噬之力,他愈加疯狂地将自己仅剩的那些魔力倾泻而出,身体竟肉眼可见地枯萎了下去,像一枚烤焦的核桃,挂在郭羊额头之上,瑟瑟发抖。 原本是燕白飞提着郭羊,此刻,却成了郭羊用额头吸住了燕白飞。 等到郭羊发现异状时,已经迟了,燕白飞“吧嗒”一声跌落地上,蜷缩成一团,其身形竟缩小了数倍,比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的体型还瘦小。 郭羊傻眼了,一骨碌爬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体质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变化,轻了,柔了,呼吸间就要飘飘欲飞。 唯一的不适,就是浑身上下还在刺痛,显然是体内经脉所受损伤尚未痊愈。 “嘿嘿,好小子,没让老夫失望。”燕白飞蜷缩一团,气若游丝,脸上却含了一抹笑意。 “你……其实不必如此的。”郭羊蹲下身来,将燕白飞扶起来坐正,取出一卷豹皮令其依靠。 “嘿嘿,原本想化去你体内玄门的灵力,强行灌注魔力,让你成为魔族之人。谁料到,你小子灵力虽弱,却精纯无比,差点让我给弄死。看来,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燕白飞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要挣着说话。 郭羊蹲在燕白飞身边,看着这个差点将自己弄死的疯狂死老头,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燕白飞是一条汉子,心思缜密,其心智应变能力非自己所能及,尤其是他的杀伐决断,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只是可惜生在了南燕国王室,搅进了宫廷政变这样的浑水,才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你……这又是何苦呢。”郭羊摇头叹息道。 “你答应了?”燕白飞却笑了起来,好像算准了郭羊的心。 郭羊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我答应你。” 燕白飞激动了起来,老泪纵横,憋了好一会儿,方才吐出了一句话:“蛇骨,血玉。” 唯一的手臂颤巍巍向前,慢慢伸出了一指。 顺着那一指的方向,郭羊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枯骨。 “燕大侠,你说的什么意思?”郭羊凝目望去,却什么都没发现,不禁有些疑惑。 垂首看去,怀中老人已然气绝身亡。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八十九章 大总管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叹了口气,将燕白飞的尸身摆正,单膝跪地,深深施了一礼。 此人无论心智还是手段,皆属上乘,算得了是一条汉子!郭羊打心眼里觉得遗憾,虽说刚才两个人还性命相搏,甚至差点因为强行灌魔弄死了他,但郭羊还是给予了最高的尊敬。 有时候,强大的对手,比猪狗一样的朋友更值得尊敬。 郭羊站起身,走到燕子身边,单手抚顶,将一股灵魔之气注入她体内。 嘤咛一声,燕子睁开双目,看见郭羊温和的脸,一时有些茫然。 她坐了起来,转首看见已然气绝身亡的燕白飞,神色有些复杂,低声说道:“你……杀了他?” “他自己杀了自己。”郭羊淡淡说道,却没有将魔气灌顶的事告诉燕子。有些秘密,需要他一个人保守。 “他其实也是个伤心人。”燕子说着话,眼泪就流了下来。 “是啊,不仅他是个伤心人,你也很快就要成为伤心人了,嘿嘿。”蓦然,一个柔媚入骨的声音传来,惊了郭羊和燕子一身冷汗。 郭羊没有回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纹丝不动,全身气息已然调整到了巅峰状态。 他感觉到了一种危险,他的脊背上,似乎被一条毒蛇冷冷地盯着,直往上冒冷气。 燕子也感觉到了危险,一个闪身就到了郭羊的身后,一柄飞剑捏在手里,白芒吞吐,蓄势待发。 “哎吆,看这小两口,守着一个死人卿卿我我,也不嫌瘆得慌么?”大殿石壁上,悄然出现一道石门,两个人缓缓走了出来。 一个美艳丰腴的妇人,另一个竟然是阿酒。 “阿酒,这个人就是你说的那个郭羊么?”二人走上祭坛,距离郭羊和燕子尚有七八十步,停下了脚步。 “此人正是郭羊,是我师父。”阿酒冷冷地看着郭羊二人,说道。 “能给我的阿酒当师父,应该有点本事的,怎么还被一个废物燕白飞差点给弄死?”那妇人眉目顾盼,自有一番风骚,一袭薄纱遮不住许多春。 “他的孤竹刀法,一气呵成,配合修真灵力,极为厉害,媚儿不可轻敌。”阿酒看着郭羊,神色渐渐有些复杂,似有痛苦,又有回忆,眼角使劲抽搐了几下。 “无妨,就算是玄门真人来了,老娘还没放在心上呢。我看他的修真功法也就刚刚入门,境界都还没有稳固,不足为患。”那妇人轻笑着,缓缓向郭羊二人这边走了几步。 “媚儿小心,我师父的刀不同凡响,小心别被暗算。”阿酒跟了上去,伸手挽住那妇人的腰肢,柔声说道。 “阿酒真乖。”那妇人竟转身抱住阿酒,像贵妇人逗弄胸前小猫那样,轻轻刮了刮阿酒的鼻子,吃吃笑着,令人发寒。 “媚儿……”阿酒神情一阵恍惚,瞳孔有些散乱,脸色酡红,一双手就揽了上去。 “讨厌,这里有人,真是个馋嘴的猫!”那妇人娇嗔一声,一把打掉阿酒那两只迫不及待的爪子。 “媚儿,我错了。”阿酒突然勾下头,像犯错的孩子那样,两颗豆大的眼泪“叭”一下就落到了地上。 “阿酒乖,阿酒听话,等我弄死这两对狗男女了就给你蜜糖吃。”那妇人捧了阿酒的脸,轻轻吻了一下,转过了脸,笑眯眯地瞅着郭羊二人。 郭羊不敢动,一直保持着原本的姿势,那是他的巅峰状态,一动,可能就会被人一招毙命。 燕子也是,保持了原有的状态,全神贯注地提防那妇人的要命一击。 这是他们目前遇到的最危险的敌人,甚至,隐隐可与燕子的师父,那个世外高人有得一比。 “两条小狐狸,还做出狼的姿态,好怕人呢。”那妇人的声音甜腻入骨,令人心神有些松弛,就好像有人在耳边呢喃呓语。 郭羊暗暗心惊,看阿酒的样子,似乎是着了这妇人的道,被魅惑了。 “郭羊,谢谢你啊,奴家将这燕白飞关了将近二十年,浪费了不少酒食,不惜弄死了他的两个妻子和七八个儿女,他都不肯将那魔族秘宝交出来,想不到我让阿酒传出去一份假地图,你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魔族秘宝骗到手了,真是好手段啊。” 那妇人脸色微微泛红,双目勾魂,盯得郭羊脊背一阵接一阵的寒气直冒。 “本来,像你这样有味道的男人,我是不会放过的,总要玩上几年,然后拖出去喂狗的。可惜,现在我有了阿酒,不需要臭男人了,就只好杀了你算了,免得我的阿酒吃醋。”那妇人吃吃笑道。 “你就是南燕王宫里的阉人总管?”郭羊突然问道。 “看你说的多难听,什么阉人不阉人,不就是裤裆里挨了一刀么。放心,你徒弟阿酒我会好好照顾的,等我玩腻了,我会将他的手脚剁了,中下蛊毒,让他当几十年的南燕国王。”那妇人柔声说道。 “听说,阉人都是男不男女不女的废物,怎么你直接成了妇人?”郭羊慢慢直起身来,淡然说道。 “嘻嘻,你也是个小坏蛋,跟那个阿酒一样。你别想着激怒我,我连正常人都不是了,根本就不吃你这套。”那妇人面不改色地笑道。 “就是不知道,我该叫你一声大姐呢,还是该叫你一声大哥呢?”郭羊突然笑道。 “都不用叫,你马上就要死了,多说一句话跟少说一句话差不多,所以,我劝你省点力气,等会我一招杀你时,但愿不要太让我失望。”那妇人依然一副娇滴滴的样子,笑颜如花,哪里像是传说中那吃人不吐渣的恶魔。 “就算是明知不敌,也不能任你宰割。对了,阉人大姐,你们所说的那魔族秘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郭羊一本正经地问道。 “一块骨头。”那妇人倒也干脆,直接说道。 “骨头?难不成是龙骨还是凤骨,值得你们如此处心积虑去争夺?”郭羊皱眉问道。 “龙骨凤骨算什么东西!不妨告诉你这个死人,魔族秘宝乃是上古一位惊天动地的大人物的头盖骨,上面带了一团精血,故称血玉骨片,是魔族大首领代代相传的信物。”那妇人伸手理了理耳边发丝,娇媚地说道。 “嘿嘿,一块死人骨头也当成了宝贝,真是可笑。”郭羊慢慢放松,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 “死人跟死人是不一样的。你死了,骨头就会被我的獒狗嚼成渣子,但血玉骨片却是稀世珍宝,不仅可以开启一个上古密藏,甚至,可以号令百万魔族部众,嘻嘻。”妇人喜笑颜开,好像已经得了那血玉骨片,眼底有一抹疯狂的火苗在忽闪。 郭羊知道,那是贪念,是对财富和权利的欲望之火。 “你觉得有用,自己去取便是了,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必非要以命相搏。”郭羊淡淡说道。 “血玉骨片我自然会去拿到,不过,以命相搏就不必了。”妇人柔声说道,体态轻盈地又向前走了数步。 “为什么?”郭羊淡然问道,瞳孔微微一缩。 “不为什么,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是我要杀你,还真不是什么以命相搏。”那妇人嫣然一笑,踏上一步。 两人相距不足三十步了。 郭羊一把将燕子拨到身后,全身衣裳无风自鼓,整个人好像矮了一头,但气势却陡然暴涨。 郭羊的右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这是第一次,郭羊还没进攻,就握住了刀子。 那妇人风轻云淡,对郭羊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杀气浑然不觉,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发丝,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叹息犹如一把温柔的刀子,割得郭羊心头一疼。 那妇人动手了,右手捏成兰花形状,左手结了一个古怪法诀。 她朝天虚空屈指一弹,嗡的一声,方圆数十丈的空气骤然一紧,郭羊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了。 还来不及反应,那妇人犹如一团香艳的云朵,倏忽一闪就到了郭羊面前不足三四尺处,右手五根白生生的手指蓦然化为一只白骨巨爪,照着郭羊面门猛然抓下。 郭羊脸色微变,一刀挥出,直接向那巨爪斩去。 轰然一声巨响,那妇人身形一闪,已退出七八步,郭羊却被反震得滚了出去,骨碌碌十几个跟头后方才一跃而起,嘴角已然出现一缕鲜血。 他艰难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不等郭羊站稳,那妇人的第二爪已经悄然而至,临近郭羊身体两三尺时,速度骤然加快,带着令人牙酸的裂空之声。 郭羊翻手一刀,从下而上,也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又一次与那白骨巨爪相撞。 这一次,那妇人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跨了一步,暴喝一声,竟赫然是威猛刚烈的男子声音。 只听得“哔哩啪啦”一阵爆豆般脆响,那妇人的身形暴涨,转眼间化出一个威猛男子的形象,尤其明显的是他的喉结竟与普通男子的别无二致。 暴喝声中,那阉人一爪连着一爪,瞬息之间就轰击了七八下,每一下都重重的与郭羊全力施展的刀子相撞。 郭羊连退十余步,头发散乱,嘴角溢血,面如金纸,眼看着就要被那不男不女的阉人毙于爪下。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九十章 那一刀 - 商遗 - 萨米巴巴 站在一旁的燕子脸色大变,娇叱一声,手中那柄飞剑刷一声就脱手而出,直奔那阉人大总管的后心。 这一剑去的凶猛,那阉人不得不挥手抵挡了一下,郭羊的压力顿时轻了不少。 他略一调息,魔灵之气流转全身,身形一闪,霍然就是七八刀,刀刀拼命。 阉人略一分神,就被郭羊借机缓过气,反而连续进攻七八刀,逼得倒退了七八步,每一脚踏下就有一大片青石板碎裂,显然也是压力不小。 那阉人怒吼连连,身上薄纱被一股无形罡气转眼间就摧成了碎末,随风飘逝,露出一身赤条条的白肉来,看得郭羊心惊肉跳。 燕子见状,祭出铜镜,将一道青光向那阉人射去,即便明知道不能伤敌,但总能袭扰一下,分散那阉人心神一二。 果然,那阉人一边要抵挡郭羊不要命似的刀子,还要防止燕子的飞剑和铜镜青光袭扰,一时间青丝凌乱,颇为狼狈。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阿酒突然出手了,他怒吼一声,跨上三步,手中刀子已然出鞘,狂风暴雨般劈向了燕子。 燕子怒斥一句“臭不要脸的叛徒”,召回飞剑与阿酒缠斗在一起。 燕子的修为其实应该高过阿酒些许,毕竟修炼的乃正宗的修真功法,但吃亏在对敌经验不足,哪里像阿酒那样,在天水寨时,就已经被阿奴和郭羊精心培养,再加上这些年的历练,比鬣狗还凶残,比狐狸还狡猾。 二人缠斗不一会儿,燕子就被阿酒逼得步步倒退,逐渐远离郭羊和那阉人七八十步之遥了。 燕子一边奋力抵挡阿酒那势若癫狂的一刀接一刀,口中骂声不绝,无非是“郭羊当年瞎了狗眼将你救了,你现在却恩将仇报设计陷害”。阿酒一声不吭,脸色铁青,只是将手中刀子发挥到了极致,每一刀劈砍而去,都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看起来声势惊人。 与那阉人全力搏斗的郭羊不敢分心,也是一味地将手中刀子劈砍割削,全是玩命的招式,那阉人一时间竟也无法奈何。 “阿酒,弄死那个小贱人!”突然,那阉人尖着嗓子大吼。 郭羊略一分神,差点被那阉人尖利的指甲刮过面门。那人十个指甲乌光闪烁,散发着阵阵腥气,显然是蕴含了某种剧毒之物,抑或是那阉人本身阴毒功法催动下,凝毒于指尖。 郭羊再不敢分神了,将一把刀子挥舞得水泄不透,抵挡住了阉人大总管那要命的招式。 阉人的身法倏忽不定,快捷无比,每一击都如同奔雷电射,却偏偏悄无声息,端的令人心惊。 郭羊越斗越是惊心,额头的汗豆子般渗出,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弄得他极为难受。 忽然,燕子一声尖叫,就没了声息,好像被阿酒给弄死了。 郭羊吃了一惊,怒吼声中全力数刀将那阉人逼退,眼角余光一瞥,却见阿酒抓着燕子的头发提着,软踏踏的不知死活,身后拖了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 “杀的好,阿酒!”那阉人娇媚万千地说了声,身法陡变,亦男亦女,望之恍惚若虚。 阉人的身影犹如虚化般,快如鬼魅,几个呼吸间就将郭羊逼退了十余步。 他两只白生生的手上,指尖乌黑,偏偏却又煞是好看,左手捏指如莲花,右手化为无数细碎光粒,屈指连弹,将郭羊周遭尽数封死。 阿酒提了不知死活的燕子缓步走了过来,吧嗒一声将其扔的地上,提了刀子就向郭羊逼了过来,两只眼睛散发出幽幽绿光。 “阿酒,站在一边看着就行了,让你看看姐姐如何慢慢弄死你师父。”阉人大总管柔声说着话,身法却丝毫都没有迟滞。 阿酒却恍若未闻,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郭羊,向前一步步踏来。 “阿酒,你疯啦!”郭羊怒吼着,拼命抵挡阉人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阿酒,你看清楚了,姐姐这招明眸善睐是如何将你师父打得神魂颠倒的,嘻嘻。”那阉人柔声说道,双目柔美如丝,左手抚胸,右手颤如波纹,口中发出阵阵甜腻声息,的确令人心神震荡。 郭羊只觉得心神一荡,浑身懒洋洋的就要提不起精神了。他暴喝一声,体内灵魔之力轰然爆发,将那如丝如缕的魅惑攻击抵挡住,猱身而上,刷刷刷就是三刀。 “哎吆,还不错么,阿酒,你这师父不赖啊,姐姐我都舍不得弄死他了。”阉人晃着一身白肉,笑颜如花,恍惚间又威猛刚烈,更增几分诡异。 突然,阿酒动手了。 他足下一蹬,一人一刀合二为一,猛地向郭羊窜去,那一刀,竟然是悄无声息的。 那阉人娇嗔地瞪了一眼阿酒,旋即手上攻势一变,更加凌厉地嘶嘶狠抓数爪。 郭羊在阉人手下本就苦苦支撑,此刻,再加上阿酒那不要命的打法,更是被逼得退无可退,眼看着就要招架不住了。 郭羊全力避开阉人和阿酒的联手一击,嘴角鲜血淋漓,脸色惨白,一身黑色衣裳破损严重,条条缕缕挂在身上,狼狈不堪。 他仰天长啸,眉心位置霍然出现数条灰色纹案,猛然看去,犹如一条张牙舞爪的凶兽,又恍若一只沉睡千年的眼睛,缓缓睁开,默默看了那阉人一眼。 那阉人一个激灵,没来由得感到背上一寒,不由得身形一滞。 阿酒则不管不顾,就像一条没教养的鬣狗,一把刀子便是他最危险的牙齿和指甲,死死地缠住了郭羊。 郭羊身上气息节节攀升,转眼间就散放出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将周遭一二十丈范围笼罩其中,令一切迟缓,令一切被拉长。 那阉人怒吼一声,尖声嘶叫:“阿酒,快弄死他!” 阉人不再搔首弄姿,化形威猛男子形象,脸色青紫,隐约间可见两根尖利獠牙,对着郭羊就是势若奔雷的一爪。 阿酒在地上连续两个懒驴打滚,已到郭羊和那阉人中间。 他就像一条不出声的狗,咬牙切齿,面目狰狞,从下而上就是一刀。 这一刀方位刁钻,比之阿奴弄死宫九的那一刀还要狠辣七八分,因为,他这一刀劈向了那阉人大总管。 “嚓”一声轻响,阿酒的刀已入鞘,接连七八个翻滚就远离了打斗中心。 那阉人跟宫九一样,从裤裆开始,直到胸腹处,被一刀劈裂了。 不过,阉人毕竟是修真高手,即便是遭受如此重创,还是全力向郭羊挥下了一爪。 这一爪,饱含了狂怒,疑惑,和伤心欲绝后的疯狂。 即便是郭羊激发了体内那种莫名的潜能,却还是接不住这一爪。 那一爪重重地轰击在郭羊的刀上,爆发出一声巨响,那把刀子瞬间就如遭雷雷击,软踏踏的像一条死蛇飞出去七八十步。 郭羊握刀的手鲜血淋漓,一条胳膊顿时失去了知觉,胸口如遭重击,狂喷一口鲜血,身如纸鹞飞出去十七八步,砰地砸在祭坛的青石地面上,骨碌碌向远处滚去。 “阿酒,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那阉人拼死一爪将郭羊砸飞,缓缓转身,悲伤地看着阿酒,对自己身上那道可怕的伤口不管不顾,一任血污和部分脏器哗啦啦落了一地。 “阿酒,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待我,我将一颗心都交给你了,难道你真的是铁石心肠吗?”那阉人披头散发,目光涣散,摇摇晃晃地用那两片被劈开的下半身向前迈出了两步。 “阿酒,你以为之前我说的要砍你手脚都是真的么?傻瓜,那都是我要扰乱你师父的心神,随口胡说的。唉,你竟然当真了……我好糊涂啊!” 阿酒冷冷地看了一眼那阉人,转身向郭羊奔去。 “阿酒!我不怨你,真的不怨你!我只是恨啊,这混账的苍天为什么不让我生为女儿身呐!”阉人仰天悲号,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狂笑,慢慢软倒在地,两腿连着两片被整齐切开的腰和臀,可笑地撇在两边,还在不停地抽搐着。 “阿酒……”阉人目光迷离地看了阿酒一眼,颓然喊了一声,长长吐一口气,疲惫不堪地死掉了。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九十一章 疗伤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伤得很重,胸肋之间的衣服被震成了粉末,骨肉明显凹下去了一个大坑,骨头不知断了几根。 他满嘴满脸都是血,脸色惨白,目光涣散,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披散开来,粘在半边脸上,更显憔悴。最为诡异的,是他的眉心位置,赫然印着淡淡的一团灰纹,虽然只是寥寥数笔,尚看不来到底是什么图案,但张牙舞爪的凶厉气势已显端倪。 “师父!”阿酒扑了过去,将郭羊抱在怀里,泪如雨下。 “阿酒。”郭羊双目紧闭,脸上却露出一抹笑意,“好样的。” 郭羊开始使劲咳嗽,大口大口的血涌了出来,将二人的胸前都染红了一大片。 “师父,药。”阿酒慌乱地寻出一个小瓶,忙不迭地打开塞子,将里面的药丸一古脑倒入郭羊口中。 郭羊艰难地将那些药丸吞入腹中,想要调息炼化,无奈气息到了胸口位置便无法继续了,显然是阉人大总管临死前的那疯狂一击,震伤了他的经脉。 眼看着郭羊不停咳嗽,不住地往外喷吐鲜血,气息越来越弱,阿酒慌了。 “师父,阿酒该怎么做,你说!”阿酒半跪着,抱着郭羊的身子,一时间不知所措。 “燕子……”郭羊挣扎着说了两个字,有闭上了眼睛,要不是一口气强撑着,估计他早就昏迷过去了。 “燕子?对,燕姑娘应该有办法!”阿酒轻轻放下郭羊,快速向燕子那边奔去。 燕子是被阿酒直接打昏的,那些殷红则是阿酒顺手割破了燕子小腿,让一股鲜血流了出来,拖到地上一时间也分辨不来死活。 “啪”一声脆响,燕子被阿酒一拳捣醒,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甩手给了阿酒一个耳光。 阿酒摸了一把脸,苦笑道:“师娘,赶紧救我师父。” “谁是你师娘……郭羊!”燕子猛然转首看见远处倒在血泊中的郭羊,一声尖叫,像兔子一样一跃而起,冲了过去。 “郭羊,臭人,睁开眼睛看着我!”燕子将郭羊轻轻抱起来,揽入怀中,柔声说道。 郭羊惨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却实在无力睁开眼睛,只是含含混混地说了声“燕子”,头一歪,就昏迷过去了。 燕子将郭羊身上的伤探查一番,暗暗心惊,这个臭人的伤势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经脉受损不说,光是五脏六腑就被阉人的那一爪震得差点支离破碎,若非郭羊修真之躯,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燕子慌手慌脚地取出七八个小瓶子,喝令阿酒将其中三个小瓶打开,各倒出一枚丹药,塞入郭羊口中。 然后,双掌抵着郭羊的后心,将一股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郭羊体内。 …… 不知不觉间,一天一夜过去了,燕子脸色苍白,异常憔悴,郭羊的伤势却终于有所缓解,虽说仍然处于昏迷中,但不再咳嗽和吐血了。 不过,燕子不敢懈怠,从郭羊储物袋里取出一把灵石捏在左手里,右手不敢离开郭羊的后心,竟是一边吸纳灵气一边源源不断注入郭羊体内。 阿酒出去了一趟,处理了一些事情,将整个南燕国王宫都控制了起来,这才带了一些酒食回到地宫。 与他同来的,还有阿奴。 “怎么伤得这么严重?以少爷的心性,应该不会轻易吃这么大的亏啊。”阿奴蹲跪在郭羊身侧,关切地看着燕子给郭羊疗伤,皱眉说道。 “是阿酒大意了,出刀不够狠辣,竟然让那阉人存了一口真气,拼尽全力一击,伤了师父。”阿酒跪在郭羊身边,满脸关切和懊悔。 “这不怪你,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是那阉人总管的实力太过强悍,估计少爷也是有些轻敌了。”阿奴伸手摸了摸阿酒乱蓬蓬的头发,说道。 正在二人说话时,郭羊悠悠醒转过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少爷!” “师父!” “臭人!” 三人一齐开口,关切地盯着郭羊憔悴异常的脸。 他脸上身上的血污已经被阿酒精心清洗过了,所以,看起来还不是特别狼狈。 “大意了,差点吃了大亏。”郭羊挤出一抹笑容,低声说道。 “什么大意了,我看你就是得意了!你个臭人,脑子一热你拼什么命啊!别人都说你是条老狐狸,我看你简直就是一头蠢猪!”燕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如果不是看着郭羊重伤未愈,估计就要照脸几拳了。 郭羊苦笑了一下,看着阿奴问道:“都妥了?” 阿奴点头说道:“妥了,所有的要害衙门有司,军队,以及十三座城的守卫将领都已拿下,换上了我们的人。” 郭羊笑了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燕子闻言,吓了一跳,想不到这几个人不仅仅钻到这耗子洞里拼死拼活,而是在外面下了一盘大棋!大仇得报,她原本应该欣慰的,可一看郭羊半死不活的样子,顿时又恼怒起来了。 “我说你们几个臭人,以后有事能不能也找我商量一下,就算是出点馊主意也行啊。”燕子气狠狠地说道。 阿奴和阿酒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眼睛瞅着郭羊,不知道说什么好。 “燕子,”郭羊突然睁开了眼睛,凝视着燕子那张憔悴清丽的脸,“给你一个国,要不要?” 燕子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不要不要,这个国……不要也罢,我只要你活着!” 郭羊笑了笑,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燕子和阿奴左右肩膀上按住了:“别动,先安心养伤。” “无妨,缓过一口气了,燕子的灵药疗伤效果极佳,我自己调息就好了。”郭羊苦笑着说道。 燕子和阿奴闻言,赶紧将他扶正坐好,摆出一个修炼的姿势。 燕子抓出一大把灵石塞入郭羊手中,这才和阿奴、阿酒等人分坐周围,给郭羊护法。 …… 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天一夜,郭羊尚在吐纳灵气进行疗伤,阿奴、阿酒二人就地铺设了一张绣毡和数张豹皮,搬来了十几坛好酒,弄了几大盘羊肉大吃大喝。 燕子腹中饥饿难当,可在这遍地白骨的地下宫殿里,却是实在难以下咽。看着阿奴和阿酒没心没肺地大吃大喝,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好几次就想冲过去,一把掀翻桌子,砸掉酒坛。 “你们两个有点风度行不行?坐在这阴森森的鬼地方,竟然能够吞咽下去,太佩服你们了!”燕子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骂道。 “燕姑娘,就算是坐在死人堆里,只要有酒有肉,我都能吞下去。”阿奴瓮声瓮气地说着,撕了一片羊肉使劲咀嚼,又灌了一大口清酒,说话有点含混不清。 “你!”燕子气恼,又担心郭羊的伤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屁股坐到豹皮上,端了一爵酒,气恨恨地灌了一大口。 “师娘,来,阿酒给您斟满。”阿酒提了酒坛,半跪着就要给燕子填酒。 “谁是你师娘了?啊,谁让你叫我师娘了?你个臭小子,一拳打晕我的时候怎么不叫师娘?!”燕子正憋了一肚子的闷气,看着阿酒乱蓬蓬的头发就没来由的一阵生气,揪住机会开始找麻烦了。 “这……我……”阿酒憨憨地笑着,挠着后脑勺,不敢看燕子横眉竖眼的凶样子。 “还有你,你个死阿奴,你教出来的这臭徒弟太过分了,竟然在我脸上捣了一拳,还割破了我的腿。回头你得好好收拾他!”燕子看着阿酒尴尬的样子,也不好意思继续找他麻烦,转而开始寻阿奴的晦气。 “燕子姑娘,我们都错了,回头我打折他们的狗腿,再不让他们喊你师娘了。”阿奴喝了一口酒,黑黝黝的脸膛泛着红光,似笑非笑地看着燕子。 “你……算了算了,不跟你们这些粗人计较了,等郭羊养好了伤,我就说你们两个欺负我。”燕子哼了一声,转脸看着正在打坐疗伤的郭羊,眉宇间满是关切。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九十二章 血玉骨片 - 商遗 - 萨米巴巴 就在燕子气鼓鼓坐在一边生气,阿奴、阿酒又是喝酒又是吃肉时,郭羊终于停下了打坐疗伤,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依然很难看,不过,比之前好了不知有多少倍,起码有了些许光泽。 这次的郭羊第二次吃大亏,第一次是少年时候,跟随端木牛去天坑寻宝,差点被异生蜥给拍死。这一次,一个疏忽,差点被那阉人大总管给弄死。 不过,要说凶险程度,这一次就显得更加鲜活了。 “以后还是要更加谨慎呢,不可小瞧了天下好汉!”郭羊心中暗想。 “郭羊,怎么样了?”燕子一看郭羊睁开了眼睛,忙不迭地问道。 阿奴和阿酒,则赶紧扔下手中的酒爵和羊肉,翻身起来,两步就跨到了郭羊身侧。 “少爷。” “师父。” 郭羊微微一笑,说道:“没事了,捡回一条狗命。” 三人大喜。 “臭人,真的没事了?”燕子凝视着郭羊苍白的脸,关切地问道。 “没事了,你的丹药很好。”郭羊一伸手,将一大把失了灵气的石头撒在地上,站了起来。 此次死里逃生,有个意外之喜,却是他体内的灵魔之力刚刚完成融合,若以平常的修炼速度和方式,没有一年半载,是根本就无法彻底炼化的。不料,挨了那阉人总管的致命一击,震裂了大量的经脉和五脏六腑,在配合了丹药疗伤的过程中,竟意外地将体内修真之气给完全炼化了。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经过这两天两夜的疗伤,郭羊的修为不仅没有倒退,反而精进不少。他自忖,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若对上那阉人总管,可以算是已经有了二三成的胜算了。 郭羊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件白麻布衣换上,活动活动筋骨,走到阿奴阿酒大吃大喝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来,笑道:“怎么还不倒酒啊?” “是,师父!”阿酒乐颠颠地给郭羊斟满了一爵酒,双手捧了,递给郭羊。 阿奴也走了过来,坐在郭羊身边,给自己倒了一爵酒,同时还给阿酒和燕子也倒了酒:“少爷,燕姑娘,阿酒,来,我们共饮此酒!” 燕子端了酒,撅着嘴,环顾了一下四周数以千计的累累白骨,叹了口气,说道:“我说你们几位大爷,喝酒吃肉能不能换个地方啊。” “这地方不错,回头给我收拾出来,偶尔闭关修炼,还真是个好地方。”郭羊饮了一口酒,笑道。 “你……好吧好吧,阿酒,回头把这些骨头都清理出去,整个收拾收拾。”燕子无奈地说道。 阿酒却看着郭羊,不吭声。 “先不收拾了,这些可都是你们的先祖遗骸,怎么着也得体体面面地送他们入土为安吧。”郭羊接着燕子的话头,眼睛却瞅着阿奴,淡淡说道。 “他们不需要入土。”阿奴慢慢喝着酒,似乎有些神不守舍。 “哦?”郭羊微微一愣,看着阿奴,随口问道,“为何?” “他们不需要,同时,他们也不配。”阿奴淡然说道。 郭羊抓了一大片羊肉放入口中,慢慢嚼着,并没有继续追问。倒是燕子和阿酒,却有些意外地看着阿奴。 这个氐人奴隶身份神秘,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看着郭羊和阿奴二人打哑谜般的对话,显然,他身上藏着一些秘密。 “魔族人战死,骨骸只能一把火烧掉,这样,他们的魂灵才能够进入轮回之地,得到永久的遗忘和安息。这些人和兽,都是叛徒,所以,他们的尸骸就应该被散落在大地上,让他们永远都找不到回去的路。”阿奴看了一眼郭羊,淡淡说道。 阿奴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所以说,他们不需要收拾整理,也不配少爷你去操心。当年,他们做出选择时,早就被诅咒过了,将生生世世不得安息,除非,有一个人拥有那赦免他们的权利,并愿意饶恕这些罪人的魂灵。” 郭羊端了一爵酒,扫视了一眼那累累白骨,隐隐觉得那里有上千个罪人,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就像看见了他们的王。 在被燕白飞魔气灌注之前,郭羊感受不到这些,但此刻,却能够清晰地察觉这一切,这让他有些惊疑。而且,他还发现,让这上千曾经背叛过部族的人和兽的魂灵惊惧不安的,并非他这个修为最高的人,而是阿奴。 阿奴,这个氐人奴隶慢慢吃着羊肉,喝着清酒,对那些惊惧而悔恨的魂灵看都懒得看一眼。 “阿奴,我想借用这地方,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作为一个闭关修炼的好去处。”郭羊突然笑着说道。 “少爷要用,回头我让阿酒他们进来清扫一下,将这些卑贱的骨头都弄出去,撒到那踏满了牛粪和羊粪的路上,或者丢到荒郊野外只有枯骨狼嚎的乱坟岗上去。”阿奴冷声说道。 郭羊骤然听到阵阵悲号隐隐绰绰,整个宫殿骤然充满了惊恐不安的气息,那些魂灵,好像听到了最终的审判,将要坠入永恒的痛苦之中。 郭羊默然了。 这是魔族人内部的事情,他虽说答应了帮燕白飞将那块血玉骨片送回魔族,但目前看来,更加合适的人选好像是阿奴。 虽然阿奴不曾说过他的真实身份,但郭羊心里其实已经当他是氐人部落曾经的大首领。而且,这个氐人部落好像与魔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则是郭羊根本就不知道的了。 “阿奴,我送你一样东西。”郭羊说道。 “少爷,我不要。”阿奴说道。 郭羊微微一愣,看着阿奴,微微皱了皱眉,笑道:“我还没说送你什么呢。” “少爷,那是你的命运,不是我阿奴的。”阿奴喝了一口酒,淡然说道。 “那你的命运是什么?”郭羊问道。 “我的命运是跟随着你,侍奉你。”阿奴说道。 “我不是贵族,你也不是奴隶,我们之间只是朋友。”郭羊端了酒,情绪有些低落。 “少爷,以后你会明白的,我们是朋友,但更是主仆。当年少爷曾经问过,大祭司是什么人,我都明白地告诉过你了。”阿奴说道,神情有些肃穆。 “可是……”郭羊还想说什么,阿奴摆手阻止了他。 “少爷,有些话,你心里明白就行了。来,阿奴敬你一爵酒!”阿奴端起了酒,双手敬上。 郭羊苦笑着摇了摇头,端了酒,说道:“来,大家同饮!” 燕子和阿酒茫然不知所以地端了酒,一饮而尽。 几人沉闷地吃喝着,谁都不说话。 “你们先出去忙吧,外面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郭羊突然说道。 “臭人,你……”燕子想反对,可是一看郭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扔下酒爵,猛地站了起来。 阿奴和阿酒则默默地起身,向郭羊躬身一礼,这才快步离开了地宫。 看着几人都出去了,郭羊倒了一爵酒,慢慢喝着,好像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 良久,他终于站起身来,缓步走下了祭坛。 到处都是白骨,到处都是瑟瑟发抖的罪恶的魂灵。 起风了,那是魂灵们纷纷给郭羊让开了一条道路。 灯火明灭,鬼影绰约,郭羊尽量绕开那铺了一地的骨骸,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踏碎了不少。 他听到了一声声叹息,就像来自远方的痛苦,也如来自他内心的忧思。 可能是因为他身体里蕴含了精纯的魔族功法之力,郭羊甚至能够听到自己内心的哀伤和绝望,以及那深深的悔恨。 他缓步走着,体味着燕白飞,那个魔族叛徒后裔的巨大痛苦,终于明白那个老疯子为什么要将自己一身的魔力,强行灌注给他。 在他得到莫大好处的同时,郭羊其实也被诅咒了,如果他不去完成他所承诺的那件事,他将跟这些魂灵一样,永世不得安息,永远游荡在大地之上,找不到回去的路。 “疯子!”郭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循着那股神秘的感召之力,他很快就寻到了那块血玉骨片。光洁如白玉的骨片上,有一抹惊心动魄的殷红,镶嵌在一具巨大蛇骨的第十二节和第十四节脊椎骨中间。 “第十三节。”郭羊伸手取下那块血玉骨片,凝目望去,却看不到任何神妙之处,只是觉得入手甚为冰凉,再无其他感觉。 血玉骨片就在这地宫里,想必这一千多年来,一代又一代的南燕古国人搜寻了无数遍,甚至还包括像阉人大总管那样居心叵测的修真者,对此都是觊觎多年。但他们都没有找到过,这让郭羊有些迟疑,自己手里捏的是不是真的血玉骨片。 但转念一想,他就恍然了,想必当初的那个王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不仅对外隐匿了其魔族人的身份,对内也实行了分开掌握秘密的办法。 郭羊猜猜,那个王可能安排男性一脉的王族血亲修炼魔族功法,可以感受到血玉骨片的气息,却并不知道骨片的秘密。那些母系力量则掌握了骨片的秘密,却又没得到魔族功法的传承。 如此一来,秘密是长久地保守住了,但随着岁月流逝,王族和母系力量之间的矛盾爆发了,便出现了各种离奇古怪的宫廷政变,死了很多人,流了太多的血。 当然,这也只是郭羊的猜测,王朝故事从来都是诡谲的,谁都无法按图索骥地寻到那个充满了怀疑和背叛的混账真相。 唯一的事实是,血玉骨片现在的主人是郭羊,这个并非魔族血脉,却稀里糊涂修炼了魔族功法,还要帮助这些叛徒归还魔族信物的倒霉蛋。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九十三章 虚化魂怪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将血玉骨片捏在手里,沉吟良久,这才返回祭坛。 这件所谓的魔族秘宝,实际上不到巴掌大小,看起来好像是头盖骨的一部分,边缘有明显的断裂痕迹,似乎当年被雷霆一击后,四分五裂,而血玉骨片只是其中的一块。 郭羊将一股魔灵之气注入骨片,骨片内的那抹殷红似乎微微一亮,旋即又暗淡了下去,再无其他变化。 他将血玉骨片凑在羊油灯下,细细端详,却丝毫没有头绪。 郭羊花了好几个时辰,将这件与他今后的命运休戚相关的魔族秘宝反复探查,却一无所获,不由得有些失望。看来,能够称之为秘宝,应该只有人家魔族才有办法使用,他郭羊只不过是帮人家送还而已。 燕白飞这个疯子,选谁不好,为什么偏偏看中了我郭羊啊!郭羊叹息着,将血玉骨片收入储物袋里,开始对整座大殿进行了探查。 除了累累白骨,这座百来丈大小的地下宫殿里竟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看来,这千余年来,那些母系力量和阉人们,早就对此地进行了无数次掘地三尺的搜寻了。 血玉骨片之所以能够藏匿于蛇骨之中没有被发现,应该得益于当年那个叛徒缜密的心计。他掌握了人的心,早就预料到会有那么一天,人们会疯狂寻找它,便干脆将其藏于明晃晃巨大骨架上。他的后人们一味地在那些看起来隐秘无比的地方搜寻,却终于一无所获。 不过,郭羊也并非一无所获,他将那些挂在石壁上的骨骸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这才发现那里面灰塌塌的石壁上,隐隐约约有些纹案,经过仔细辨认后,郭羊欣喜若狂。 这些不起眼的纹案,竟然是数十幅功法图!要不是他被燕白飞魔气灌体,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些好像没什么规律的淡灰色石纹的奥秘。 郭羊身上蕴含了燕白飞数十载的苦修之功力,但对于魔族功法根本就一无所知,就好像一个三岁小儿,拥有千钧之力,却苦于无法灵活有效的运用。 不仅对魔族功法一无所知,其实郭羊对原本的玄门修真功法也是一知半解。当年父亲传他的修真功法,其实就是一套入门的吐纳修真功法,只能通过不断修炼,使自己的灵力越来越深厚,越来越精纯,至于如何充分发挥其莫大威力,却是丝毫不知。以至于他虽然修炼了修真功法,但每次对敌之时,却只能依靠一套孤竹刀法,遇到真正的修真高手,自然是很吃亏了。 这些功法图无疑为郭羊打开了一扇真正的修真之门,让他的实力突飞猛进也是极有可能的,怎么能不令他欣喜呢。 郭羊立马开始行动,先将那些功法图原原本本地复制到几十章兽皮上,再经过反复对比,确认无误后,方才郑重地收入储物袋。 他打算,先将这座大殿都清理出来,把这些枯骨妥善安置。 郭羊没听阿奴的话,他决定将这些叛徒的尸骸进行火葬,放归这些绝望千年的魂灵。 对于叛徒,他从来都不手软,剥皮挫骨都可以亲手而为之,但既然他已经答应了燕白飞,以送还血玉骨片的方式向魔族先祖忏悔,那还不如一次好人做到底,顺便将这些被悔恨苦苦折磨了漫长岁月的家伙都送走算了。 他开始动手将那些白骨搬上祭坛,堆了七八堆,每一堆都跟小山似的,甚是壮观。 “你们,这些罪恶的魂灵,当年的背叛已经让你们苦苦煎熬了一千多年,按照我郭羊的想法,应该让你们再煎熬千年万年,让悔恨的火日夜焚烧你们,让绝望每时每刻折磨你们。但不好意思,这大殿我要征用了,就先送你们回去算了,要不然我吃饭睡觉都觉得恶心。” 郭羊不伦不类地祷告一番,提了一根羊油火把,将那七八堆白骨逐个点燃。 令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骨头被点燃后,竟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浓烈的青烟和难闻的焦臭味儿,另一部分竟然是一些凝而不化的淡黑色虚影。 青烟直冲大殿穹庐,通过设计精巧的通风口飘散了,随之,那股难闻的焦臭味儿也慢慢消失了。只是,那些淡黑色虚影却迟疑着,不肯离去,影影绰绰,在祭坛上徘徊。 “去吧去吧,老子看着你们烦!”郭羊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赶紧挥手说道,恨不得这些鬼气森森的家伙尽快离开。 郭羊虽说是修真者,但对于神神道道的东西,始终表示怀疑,总觉有些意外和虚妄。但此刻却不得不信,除了活着和死去,还有一种神秘的存在,这种存在让郭羊有些惊疑不定。 那些淡黑色虚影却并不离去,反而慢慢向郭羊这边聚拢而来,逐渐凝结成一大团浓黑影子。 有人的影,有兽的影,这些影层层叠叠,影影绰绰,密密麻麻,最后逐渐成型,却是一个三头六臂的不规则的怪物形状,高达七八丈,好像在认真地盯着郭羊。 “去吧去吧,老子看着你烦。”郭羊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强打着精神说道。 那巨大的影兽没听郭羊的话,反而慢慢俯下了身子,浑身的黑气翻滚不停,看起来极为可怖。 它似乎有了一些简单的灵智,只不过,尚未适应这个全新的存在方式,有些不知所措。 郭羊暗暗心惊,后悔不迭,实在不该草率地将这些遗弃千年的白骨给一把火烧了。早知道就该听了阿奴的话,将这些可恶的家伙一股脑儿地弄出去,撒在牛粪里,丢在烂泥里,或者干脆弄到浑浊的黄河里,让他们直接被冲到大海里去喂鱼! 不过,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阿奴不在,这个一看就尚未成型的怪物还得郭羊自己来收拾了。 郭羊握住了刀子,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打算等这怪物的额头靠近到十几步时,就要出刀。虽说他不知道自己的刀子对这种虚形的雾状怪物有没有伤害,但他总不能束手待擒。 那高大的虚影怪物慢慢靠近了,额头低垂,快要挨近到郭羊面前不足三十步了。 吸气,呼气,握刀。 吸气,拔刀。 呼气,入鞘。 郭羊干净利落的一刀,直接将那具庞大的黑色虚影一分为二。 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却有恍惚间认为什么都没听见,看着那两片黑色虚影翻滚着,有些艰难地重新合二为一时,郭羊的嘴里有些发苦。 这家伙根本就是个虚影,就算砍上一万刀,人家还是会这样翻滚着重新汇聚起来。 刀子解决不了问题,这让郭羊真的没办法了。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甚至,他想都没想过,世间竟然还有这种不死不灭的存在状态。 “你滚开!老子好心放你们回去,别他娘的恩将仇报缠着我不放!”郭羊破口大骂,反正这些黑气不吭声,索性把自己能想到的脏话骂了个遍。 那虚影怪物挨了郭羊的一刀,似乎有些迟疑,笨拙地摇了摇那三颗硕大的、黑气翻滚的头颅,又一次俯首望着郭羊,好像在辨认。 郭羊大骇,已经打算像兔子一样逃窜了,那虚影怪物竟然慢慢跪了下来。 郭羊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 真的跪下了,而且,还是单膝跪地,此为上古大礼。不像后世流行的双膝跪地,每次都像条狗那样,屁股高高撅起,只恨没了那根尾巴摇啊摇。 那虚影怪物单膝跪地,笨拙地将其巨大的虚化额头顶到了膝前,仿佛在忏悔,又好像是在拜认主公,总之,看得郭羊摸不着头脑。 “去吧去吧,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去,我消受不起啊。”郭羊右手握刀,丝毫不敢大意,口中却充满诱惑地说道。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权力赦免你们,但我起码能够放一把火烧了那些骨头,去吧,权当你们被赦免了,你们的罪已经受够了,到那轮回之地去,接受命中注定的遗忘或安息吧。”郭羊柔声说道,心里祈祷这怪物赶紧走人,他可受不了这种闻所未闻的巨大压力。 那怪物似乎笨拙的摇了摇头,只是将那黑气翻滚的头颅垂得更低了。 郭羊有点郁闷,面对这个杀不死的怪物,他根本就是束手无策。 突然,他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件东西。 血玉骨片?难道,这怪物恋恋不舍,竟然也是贪恋那件魔族秘宝?这就有些合理了,他们当年为了秘宝,不惜背叛部族,最后却被他们自己拥戴起来的王给弄死了,对这些魂灵来说,没有什么可以比得上那血玉骨片的价值了。 这是他们的执念! 郭羊是个商人,亲手做的生意虽然不多,但对商业和人性的思考却足够深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么,这些怨魂呢? 郭羊一不做二不休,翻手取出那枚血玉骨片,捏在手里,冷冷地看着那个由上千魂灵融合的大怪物。 果然,那三头六臂的虚化大怪物,猛然抬起了头,充满敬畏和惊惧,黑气滚滚,就好像激动地浑身直哆嗦。 然后,那怪物再一次将巨大的三颗头颅低垂了下去,顶在了祭坛的青石板上,轻轻抽搐着,好像在哭泣。 郭羊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心道:“难道是我猜错了,这些家伙不是为了贪图这血玉骨片,而是另有想法?” 正在郭羊犹豫着是不是将血玉骨片收起来时,那虚化怪物轰然溃散了,化为一团更加浓稠的黑雾,疯狂翻滚,隐隐有摄人心神的厉啸传出。 那黑雾转眼间就幻化为一个高约三四丈的怪物,比原来的体型小了一半多,但更加凝实,已经能够大致分出五官轮廓了。 青面獠牙,眼如灯笼,鼻孔朝天,手足粗大如同树干,一蓬随风挥舞、疯狂翻滚的黑雾便是它的长发。 郭羊瞪着这新幻化出来的怪物,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九十四章 探幽 - 商遗 - 萨米巴巴 就在郭羊目不转睛的时候,那虚化怪物又是一阵翻滚,身形小了一大圈,只有两丈左右高了,黑雾更加浓稠,甚至有些凝华的迹象。 那怪物似乎脑子清醒了不少,朝着郭羊拟人化地咧嘴一笑,嗖地扑向了血玉骨片。 郭羊下意识地想将血玉骨片收回,不料,那怪物的速度太过迅捷,竟在瞬息之间就扑到郭羊手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怪物已经没入那片晶莹剔透的骨头里。 这都是一念之间发生的事情,郭羊根本就无法阻止。 他捏着那块血玉骨片,看了一眼就叫苦不迭。血玉骨片原本晶莹剔透,里面蕴含了一抹殷红,看起来颇为惊艳。可此刻,那抹殷红旁边,却生生多了一团乱七八糟的黑丝,看起来实在有些碍眼。 “你们这些畜生,贼心不死啊,终于还是钻到血玉骨片里去了。现在好了,估计魔族人都认为我给他们送来了一块假的血玉骨片!”郭羊摇头苦笑,却也实在没办法,这个由上千魔族魂灵幻化的怪物速度太快了,他根本就来不及阻拦。 那团黑色丝纹融入血玉骨片后倒也老实,一动不动,仿佛原本就是骨片的一部分。 郭羊翻来覆去仔细研究了好半天,终于叹了口气,将其收入储物袋,打算出去一趟,让阿奴或阿酒带人将大殿清扫布置一番。 突然,郭羊脸色微微一变,停下了脚步。 他听到了一阵细密的|“嗡嗡”声,却是数百只红嘴小蜂鸟飞回来了。郭羊面现喜色,挥手召回那些比蜜蜂略大一圈的小鸟。 那些蜂鸟嗡嗡嗡地在郭羊头顶盘旋了两圈,嗡的一声向大殿一侧的石壁前快速飞去。 郭羊紧跟其后,心里隐隐有些激动,看来,这些小家伙还真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到了石壁前,那些蜂鸟直接飞高,在三四丈处忽闪一下,突然消失了。 郭羊有些奇怪,那石壁看起来跟其他地方的石壁完全一样,灰塌塌的,丝毫不起眼,也没有裂缝之类的,蜂鸟到哪里去了? 他略一沉吟,运起体内灵魔之力,攀援而上。 到了蜂鸟消失的地方,郭羊仔细一看,恍然大悟。原来,此处石壁从下面看起来并无差异,但攀上来后才察觉,此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通气孔,通气孔三四尺处,则隐藏了一道的石门,若不是蜂鸟指引,就算郭羊攀爬上来,也会一扫而过,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郭羊暗暗点头,为那位南燕古国的第一位国王的心机所折服,这些微不可查的细节,正是一个枭雄人物最大的特点,而非他曾经干了多么伟大的事情。 郭羊取出一把极薄的刀子,慢慢插入那道细缝,尝试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摸出了一点门道。这道石门系由机关控制,只能向外开,锁门的机关却在门后面。 这种石门,即便被人偶尔发现,光滑的石壁上无处着力,一时半会也打不开。 想通了其中关节,郭羊放弃了直接打开石门的想法,开始仔细寻找机关。 他将附近七八丈范围的石壁都尝试了一遍,却还是无计可施。一回头,将整座大殿收入眼底,开始琢磨。 此大殿建筑格局与郭羊见过的所有建筑形制都不一样,猛然看去,方方正正,但此刻攀在高处看去,却发现所有的石壁都有些弧度,更像一个设计精巧的圆弧形建筑,每一个点,都有一个唯一的对称点。 郭羊半眯着眼睛,竭力寻找那个对称点,最后终于发现,数十丈外对面的石壁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通气孔。 他从石壁上攀爬下来,快速来到对面石壁前,像壁虎一样游爬上去,伸手探入那个通气孔。 他的手指摸到一条拳头大小的石洞,似乎直接通到了地面以上而去。郭羊一点一点地摸索,终于找到了一个拇指大小的凹点。 他有些紧张地将一根指头摸了上去,轻轻按下。 纹丝不动。 再加点力,还是纹丝不动。 郭羊全力猛按,那凹点丝毫没有反应,好像原本就是石块上不小心被碰掉的一个小坑。 郭羊不甘心,运气体内灵魔之力凝于指尖,使劲按了下去。 那凹点突然松动了,下陷了整整一指,同时,里面出现“咔嚓”一声轻响。 郭羊大喜,向对面望去,果然见那面石壁上微微裂开了一道细缝。 他飞身而下,几个起落就到了对面石壁下,迅速游爬而上,取出一根指头粗细的铁器插入,轻轻一撬,石门无声打开了。 因为之前又蜂鸟领路,郭羊也没有多想,直接跃身而入,跨进了那道石门。 门后是一个只能弯腰行进的通道,铺有青石台阶,感觉颇为干燥,一路延伸向下,不知都有多少阶。 郭羊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向下行进了半个时辰,这才进入一个迷宫一样的地方。这里的道路横七竖八,每一处洞穴几乎一模一样,一时间根本就分辨不出真假。 郭羊摇头叹息,心道:“这个叛徒,当年看来可真是害怕被魔族人寻来,把个地宫直接修成了耗子洞!” 一边感叹那人的小心谨慎,一边张口发出数声古怪的嗡嗡声,与那红嘴小蜂鸟的嗡鸣声倒有点相似。 嗡的一声,数百只小蜂鸟从一条耗子洞般的通道里飞出来,一个盘旋后又飞进去了。郭羊赶紧跟上去,在蜂鸟的引领下行进一盏茶功夫,终于又来到了一道石门前。 这道石门与刚进入大殿的那道门一样,上面有一团极其繁复的钟鼎文图案。郭羊迟疑了一下,取出刀子,割破了手掌,让鲜血流出来汇聚于掌心。 他飞身而上,将那团鲜血注入那个图案,手掌却没敢直接按上去。上次在大殿门口吃了点小亏,郭羊也开始谨慎起来。 那团钟鼎文图案见了鲜血,顿时一亮,一股暗红色异芒熠熠生辉,那些繁复的笔画开始首尾相连、高速流转起来。轰隆隆一阵闷响,石门打开了。 郭羊没敢贸然进去,借着手中羊油火把的光亮,将里面的情形看了个大概,这才举步入内。 那道石门轰隆隆一阵响,在他身后缓缓关闭了。郭羊苦笑,这以后出来进去的,得提前预备一只放血的羊羔子,否则,每次都用自己的鲜血开门可有些扛不住。 此处空间不是很大,约有一二十丈大小,却是一个天然溶洞改造而成的地宫建筑。洞内石桌、石凳、石榻、石架一应俱全,最妙的是一条手指粗细的涓涓细流顺着一根钟乳石笋流淌下来,叮叮咚咚在石头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微型小潭。 小潭天造地设,常年水流注入,其水位竟不增也不减,让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郭羊大感兴味,蹲在小潭边抓耳挠腮想了半天都没想通,那些多余的水都流到哪里去了。 “这叛徒真会挑地方啊,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神仙洞府?”郭羊观察了一会儿小水潭,这才起身将整座石洞探查一番。 石桌上,摆了一套前代青铜酒器,造型古朴,斝爵觚簋等共计二十四件,大小各异,纹饰多为鸟兽鱼纹,看得郭羊这个青铜酒器的大行家叹为观止,把玩良久方才罢手。 石架上,乱七八糟摆满了兽皮和龟甲,另外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兽骨,上面也刻满了笔画繁复无比的图案文字,看样子竟然比钟鼎文还要久远。 在石洞最里头,有一道简易石门,也是设计得极为精巧隐秘,系由一根天然钟乳石设计而成。刚开始郭羊还没发现,等到他好整以暇地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坛清酒,准备享用一番那套青铜酒器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心里总感觉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他起身又将整座石洞探查一遍,这才发现了这道设计最简单、也最容易迷惑人的石门。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九十五章 涅槃九诀 - 商遗 - 萨米巴巴 推开石门,一个相貌威猛的黑脸大汉端然而坐,头戴王冠,身穿白色王袍,胸前黑色牛首团纹甚是凶恶,袖口处却各绣了一圈金丝鸟雀晨鸣纹。 郭羊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刀已出鞘,这才发现,那人早已死去多年,刀风刮过,其身上所穿王者衣冠,以及面部、脖颈和双手等处肌肤化为粉末,随风飘散,露出一副森森白骨。 经这么一折腾,那王者的尸身缓缓散架,噼里啪啦一阵响,成了一堆样貌丑陋的枯骨。 郭羊松了一口气,摇头笑骂道:“好你个叛徒,最后竟然死在这里,吓了老子一大跳!” 他有些不放心,快速将整座溶洞又检查了一遍,这才折返回来,看着那具已经散架了的骨骸。 这应该就是那个曾经背叛部族的魔族人,最后竟然悄悄死在自己精心布置的密室之中,倒是让郭羊有些意外。这个南燕古国历经千余年之久,好多事件已成传说,至于这人怎么把自己关在此地悄然死去的,他也不怎么关心。 郭羊经历和见识过的混账事情太多,多了这么一件两件,他已经不在乎了。不过,这么好的一座洞府,里面丢一具难看的骸骨,郭羊可不愿意。 他略一沉吟,翻手取出一个灰布口袋,将那具骸骨收入其中,打算回头带出去扔到外面的烂泥坑里。对那些被人暗算的叛徒,郭羊可以放过,但对于这个首恶之徒,他才不想手软。 收拾完那叛徒的骸骨,郭羊又将这个小石洞反复查探一番,最后一无所获,这才略微有些遗憾地走了出来,坐在石凳上,给自己倒了一爵清酒,慢慢喝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几夜,郭羊将石架上的兽皮、龟甲和异兽骨头上刻写的文字辨识了一遍,虽说其中有好多字他不认识,但还是粗略地了解到,原来,这些文字记载,竟是当年魔族人的一些功法秘笈。 郭羊大喜之下,不由得沉浸其中,有些废寝忘食了。 外面大殿石壁上,是功法图解,这些兽皮、骨甲所载则是文解,两者相得益彰,正好解决了郭羊的功法缺陷问题。 郭羊通过参详这些文字资料得知,原来外面大殿石壁上那套功法名为“涅槃九诀”,乃魔族三大秘法之一,注重炼体,配合魔族修真功法,可大幅改进修炼者的体质。 这涅槃九诀总共有九层,每层有三种变化,分三个阶段,称之为初阶、中阶和顶阶。据功法所载,修炼到九层顶阶,可与苍龙一战。 郭羊看得心潮澎湃,难掩兴奋之情。 他目前最为缺乏的,就是这种能够快速提升战力的功法。不过,将所有功法秘笈参详一遍后,他开始有些泄气了。他发现,这些功法秘笈竟然只是那“涅槃九诀”的前三层,相当于基础入门功法! “涅槃九诀,只有三诀,的确是有些闹心。不过,总算是聊胜于无吧,只要是正宗的修真功法,总比世俗武功的孤竹刀法强些。”郭羊自我安慰着,开始将那套功法进行梳理,打算从最基础的“无知诀”开始修炼。 不过,在修炼之前,郭羊必须得出去一趟了,因为他储物袋里存的干粮吃完了。 另外,南燕国刚刚平复,有很多事情也需要他亲自处理一下。 …… “臭人!” “少爷!” 刚从大殿的密道出来,就见到了燕子和阿奴,他们就在密道出口的地方,铺了一张绣毡,摆了张小桌子,吃吃喝喝地等着郭羊。 郭羊随口应承了一声,一屁股坐下来,抓起一条烤羊腿就开始大口撕嚼,对于阿奴斟满的酒,都是直接灌入,这副吃相将燕子和阿奴眼睛都看直了。 “少爷,你慢点吃,小心噎着。”阿奴笑道。 “哼,再不出来,估计就要饿死到里头了。神神道道的,跟一堆骨头谈心呐?”燕子则嘟着嘴,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嗯嗯,还真跟那些骨头谈心呢。”郭羊含含混混地说道。 “都谈了些什么?”燕子忍不住问道。 “什么都谈啊,谈完话,就让我给一把火烧掉了。”郭羊说道。 “你真烧掉了?”阿奴皱眉问道。 “是啊,这地宫我们需要,总不能守着一堆骨头吧。”郭羊笑道。 “嗐!”阿奴似乎有些郁闷,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阿奴,其实,他们也是受人诓骗的,烧了算了。”郭羊说道。 “烧了就烧了,不过,他们的魂灵……算了,少爷,来喝酒。”阿奴端了酒,一饮而尽。 “我出来,一方面要准备些吃的,打算闭关一段时间。另外,有事需要商量。”郭羊沉吟着,有些犹豫不决。 “少爷,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此地就我和燕子二人。”阿奴说道。 燕子也连连点头,催着让郭羊说话。 “我发现了一些魔族的功法传承,想着跟你们二人共同参详。”郭羊说道。 “什么功法?”阿奴和燕子异口同声地问道。 “涅槃九诀。”郭羊说道。 阿奴猛地站了起来,瞪着郭羊,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他一贯沉稳,突然这个样子,反倒让郭羊有些担心了。 “阿奴,有什么不妥吗?”郭羊愕然问道。 “涅槃九诀……嘿嘿,原来是涅槃九诀!”阿奴缓缓坐了下来,恢复了一贯的沉默寡言,撕了一块羊肉,食不知味地慢慢嚼着。 “阿奴,那功法很厉害吗?”燕子忍不住问道。 “嘿嘿,何止是厉害,那套上古功法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失传了,原来是被那叛徒带到了南燕古国。”阿奴说道。 “可惜,我手上的涅槃九诀却只剩下了三诀。”郭羊摇头叹息说道。 “少爷,魔族人手里,原本就只有三诀,但已经是他们的压箱底的功法了。”阿奴淡淡说道,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阿奴,你说详细点。我打算近期就要修炼,有些关节尚未参详透彻,需要你的帮助。”郭羊真诚地说道。 “涅槃九诀,原本是魔族先祖代代相传功法,历来只有大祭司才能修炼,普通族人根本无缘得见。据说,此功法不同与任何修真功法,走的是炼体的路子,修炼到三层顶阶,可与玄门真人一较高下。不过,修炼此功法,有诸多艰难痛苦非常人所能领受,所以,就算是魔族大祭司,也大多修炼到第二层顶阶,极少有突破三层者。” 阿奴皱眉说道,显然,对这套魔族功法竟是极为熟悉。 郭羊听了,一时间有些沮丧。本以为拿到了魔族顶阶功法,就可以让自己突飞猛进,听了阿奴一说,显然这“涅槃九诀缺六诀”不好修炼,顿时给他火热的心头浇了一瓢冷水。 “不过,少爷,就算是修炼了前两层功法,也是莫大的机缘,你要好好把握。”阿奴似乎看出了郭羊的沮丧,出言劝导。 “不是我一个人要修炼,所有我们自己人,都要修炼。”郭羊一言甫出,阿奴和燕子吃了一惊,尤其是阿奴,两只眼睛瞪得滚圆,似要吞人。 “少爷,你莫要开玩笑,那套功法只有大祭司才能修炼,此为古训,不可破除。”阿奴正色说道。 “嘿嘿,老子要破的就是古训。要不是魔族那些大祭司自私自利,魔族整体实力定会有一个大的提升。他们龟缩在蛮荒之地,被人族打得屁滚尿流,依我看,完全就是那些古训造成的。” 郭羊抓起一片羊肉,几下就嚼碎吞咽了,继续说道:“我不是魔族的大祭司,我偏偏就要修炼。不仅我自己修炼,你,阿奴,燕子,还有阿酒阿土他们都要修炼。老子不怕遭天谴!要说天谴,这十几年来我早就饱受了一遍,还怕再加些?” 郭羊说道激动处,微微冷笑,眉心那几道灰纹隐约有杀气弥漫。 阿奴和燕子闻言,一时愕然,不知如何说才好。 “少爷……”阿奴张口欲言。 “你别说了,我都不怕遭受天谴报应,你还怕吗?”郭羊说道。 “好,阿奴就依从少爷。”阿奴端了酒,半跪着敬郭羊,“少爷,请受我一爵酒!” 郭羊端了酒,哈哈大笑,一饮而尽。 燕子端了一爵酒,有些犹豫地递向郭羊,说道:“那我也敬臭……郭羊一爵酒!” 郭羊提起酒坛,给自己斟满了一爵,端起来笑道:“其实,我最近的确有些臭了,好怀念如云客栈的月狐小院啊!” 燕子本来紧绷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当年在雾灵山第一次见面,我就叫你臭人,看来是没喊错嘛。” 三人大笑了起来。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九十六章 打开局面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开始闭关了,与他一起闭关修炼的,还有阿奴和燕子。 至于阿酒、阿土等人,则被传授了“涅槃九诀”第一层功法后,各奔东西,忙事情去了。辽东之地的商队需要继续经营,洛邑城那边的生意也需要大量人手进行打理。 而最忙的可能是阿酒,南燕国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变,各项政务都需要有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暂时打理。本来郭羊打算送给燕子一个国,可燕子坚决反对,除了郭羊,她什么都不想要。 整座大殿被彻底清扫一遍,略加改造,就成了郭羊明面上传授修真功法的地方。而郭羊、阿奴和燕子三人,则进入溶洞开始闭关。 阿奴认真地将那些刻写在兽皮、骨甲上的文字梳理了一番,并将其中有些语焉不详之处进行了修订,这让郭羊大感意外:“阿奴,你一直不声不响的,原来你认识古文字啊。” 阿奴却只是憨憨地笑笑,并不言语。 涅槃九诀第一层功法,阿奴和燕子修炼得苦不堪言,不说毫无寸进,但的确是进展极为缓慢。但对于郭羊来说,几乎没有什么障碍,一气呵成就达到了一层顶阶,这让郭羊有些疑惑。 根据功法描述,这无知诀修炼阶段,应该与玄门功法的炼气期差不多,也要进行凝气、洗髓,进而彻底改变体质,踏入修真者行列。但它又与其他的玄门修真功法截然不同,不仅要凝练出一股魔气,更要配合一套极其繁复的炼体动作才能修炼。 只不过,这套炼体动作太过艰难和匪夷所思,甚至让郭羊都有些怀疑,这功法似乎根本就不是人族可以修炼的,反倒更适合那些龙蛇鸟兽来修炼。 …… 洞中无日月,苦修岁月短,转眼间两年就过去了。 这两年里,外面是世界发生了不少事情,而对于郭羊他们来说,则是快速发展壮大的两年。 辽东商队经过这几年的苦心经营,彻底打通了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商道,商队规模也扩大了数倍。王胡子听从了殷颂的建议,不仅与辽东深处各部落建立了密切的商贸联系,还打通了北戎鬼方和箕子朝鲜的商道,这让郭羊的商队不仅利润翻了好几倍,而且还保证了商队的安全。 尤其是与北戎鬼方的商贸活动,大大方便了那些终年在草原上游荡的狼,让他们不用长途奔袭拼死拼活,就可以获取大量的盐巴和少量的粮食,并且还能用草原遍地的牛羊,轻易换取一些青铜器、陶器、布匹等奢侈品。 因为郭羊的商队活动频繁,辽东之地连年征伐的状况终于有所改善,虽说局部战争从来都不可避免,但大规模的冲突则少了很多。 “他们需要盐巴,我们就贩卖盐巴,他们需要布匹,我们就贩卖布匹,他们需要粮食,我们就贩卖粮食,这样,谁还愿意从舒服的帐篷里出来,长途跋涉发动战争?嘴边的肥肉不吃,却翻山越岭来啃沙子的,那不是狼,而是蠢猪!” 老狐狸殷颂写给郭羊的一封信里明确说了,他就是看不惯周人宣称的那套王化手段。 “建立一套秩序是必要的,但首先需要解决的是嘴巴和肚子的问题,然后大家才能平心静气坐下来,商量解决那些谁高贵谁卑贱的事情。商行天下,互通有无,我商人先祖的办法最管用。”殷颂在信的结尾总结道。 后来,郭羊出关,看了殷颂的信,击节赞叹道:“这条老狐狸,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一条蛔虫!” …… 洛邑城一带,阿土们的努力也初见成效,开始有了一个秘密的商队。不过,在周人眼皮子底下,一切都做得很隐秘,甚至还有点江湖帮会的性质,好多商业活动,都需要通过秘密渠道才能完成,这大大阻碍了商队的发展壮大。 周人从一开始就严格限制商人活动,不仅对他们课以重税,还利用一整套手续繁琐的商籍制度,限制了商人后裔们的行动。这给阿土他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不过,阿土这人有脑子,他通过各种渠道和手段,与周边的十来个诸侯国结盟,以高额利润分成的合作方式,取得了那些诸侯国的大力支持,使用他们的旗号做生意,这就大大改善了商队的处境。 现在,阿土已经能够让自己的商队大摇大摆地进入洛邑城,虽然还不能跟那些诸侯国使臣一样住进馆驿,但起码没有层层盘查、层层剥皮课税的麻烦了。 他的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举措,则是不停地想办法结交朋友,商人朋友,诸侯国朋友,远方部落的朋友。 而最重要的则是周人朋友。 这是郭羊的意思,按照阿酒阿土们的意思,周人是大家的敌人,找个机会多弄死几个才过瘾。但郭羊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弄死几个人,还不如多结交几个有用的朋友,再通过这些朋友赚取大量的利润,进而干点更大更有意义的事情。 阿土对郭羊言从计听,很快就打开了局面。 其他朋友都很好结交,投其所好,花点刀币,一切都迎刃而解。最麻烦的是那些骄傲的周人,一个个高高在上,还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阿土想了很多办法,都难以奏效。后来,他去了一趟凤城,跟那个城主大人子鱼彻夜长谈了一次,终于找到了一些思路。 郭羊说的对,对付周人,就需要抓住他们的人性弱点,再想办法寻他的破绽,一击必中。 喜欢名声的,我给你宣扬名声,喜欢刀币的,我送你刀币,喜欢骄傲地骑着高头大马在洛邑城里耀武扬威的,我让人夹道相迎。 不过,这些都是小伎俩,拉拢那些小贵族可以用得上,对付大贵族,阿土有一套自己的办法。 阿土有两件法宝,一把刀子,一卷布帛。 绝大多数骄傲的周人贵族,被阿土的人扯进耗子洞一样的地方,经过连续一两个月的严刑拷打,基本上就跟狗一样了,阿土想让他们干什么,就去乖乖地干什么。 还有一部分周人贵族,太要面子了,自己的那些龌龊事情生怕被泄露出去,尤其害怕被他们的王知道,便会千方百计进行隐瞒。对付这种人,阿土的办法更简单,派人送去一张写满了文字的布帛,瞬间就怂了。 当然,这种粗暴而有效的办法存在很大的隐患,一旦那些周人贵族反应过来,给阿土他们联合一击,可就不太妙了。 所以,郭羊出关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洛邑城的核心力量撤出了那座城,另行安排了一个秘密据点。 “悬在头顶的刀子,才是真正的刀子。”郭羊告诉阿土,乱世之下,生意做得越大,就须离得越远,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九十七章 李家门村 - 商遗 - 萨米巴巴 洛阳城郊,李家门村。 一场雪落了下来。 远处,风雪之中,有两个黑点缓缓移动,后面拖了两行长长的脚印,很快就被大雪遮盖,不留一丝痕迹。 “少爷,前面就到李家门村了。” “嗯。” “要不要进去?” “不用了。” “也是,估计原来的那些商遗顽民都离散得差不多了吧。” “好多人都去洛邑城摆摊设点挣生活了,估计真没什么人了。” …… 两个人一边在雪地上走着,一边说话,口鼻喷出的白汽转眼间就化为了冰渣子,挂在两人的的眉毛胡子上,加上肆虐飞舞的雪花,都看不清眉目了。 走进泥泞的村道,两人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 李家门村没什么大的变化,那些低矮的土坯茅屋更加破损,好几家坍塌的院落也没人打理,长满了荒草。此刻,被雪一压,更显荒芜了。 唯一有点变化的,是村头的小酒肆换主人了。 郭羊记得,以前卖酒的是老两口,曾有个头发乱蓬蓬的脏姑娘,是他们的女儿春妮,里里外外整天忙碌个不停,还曾偷偷给郭羊多沽过半角酒。 郭羊和阿奴二人掀开酒肆门帘,一步跨了进去,不由得一呆。外面看着丝毫不起眼的小酒肆,里面陈设竟颇为干净雅致,印象中脏兮兮油腻腻的榆木桌子,竟被擦拭得极为光亮。 酒肆空落落的,一个客人都没有,看样子这天寒地冻的,李家门村人都窝在家里睡觉呢。 一个妇人白白净净,额头光洁,一头青丝绾在脑后,正坐在柜台后面昏昏欲睡。 “店家,两坛酒,切几斤羊肉,随便上几个下酒的盐豆什么的。”一进门,郭羊便走到了靠窗一张桌子边坐了,阿奴到柜台前要酒要肉。 “两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酒最多只能卖给你们每人一爵。至于羊肉,可是随意几斤都行。”那妇人听得有客人进来,赶忙站了起来招呼,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你店里没酒了?”阿奴微微皱眉问道。 “酒有,只是上面传下话来,开始限制出售了,每位客人每次只能沽一爵酒。”那妇人郁闷地说道。 “这什么道理?竟然还限制喝酒了?”阿奴皱眉,看了那妇人一眼。 那妇人一脸的垂头丧气,嘟囔着说道:“这村里酒肆,原本就利润微薄,养家糊口还是可以的。现在倒好,一个限酒令,得让多少酒肆关门啊。”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们怎么不知道?”阿奴问道。 “就最近几日的事,听说,有些酒肆不依限酒令,私自多卖给了客人几坛酒,被官家扯去打折了两条腿,还把铺子给查封了。”那妇人有些心惊肉跳地说着,还向门外瞅了一眼。 “那就沽两爵吧,我们喝完就走了。”阿奴郁闷地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下来,“这周狗越来越过分了,竟然想了这么一招。” 郭羊看着窗外的雪,没说什么。这限酒令他已经得到消息了,据说是那个周公旦出的主意,认为商人之所以亡国,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把大量的粮食拿去酿酒,从中牟取暴利,造成了大面积的饥荒。所以,他就建议周人的王颁布了这项限酒令。 据说,原本那周公旦建议的是禁酒令,既不让酿酒,也不让贩卖酒,但周人的王觉得太过严厉了也不行,会激起矛盾来。更何况,王室内外,还有那些大臣和诸侯,偶尔也会有饮酒的需求,这才改禁酒为限酒。 “他娘的,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卖点酒也犯法!”阿奴气恨恨地地说道,一脸的不忿。 郭羊收回目光,笑了笑,温和地说道:“无妨,不就是少喝点酒么。多进几家酒肆不就行了。” 阿奴紧绷着脸不吭声,显然他对周人的仇视从未减淡过,略微一点不爽快,就想破口大骂。 “我觉得这个周公旦其实还行,起码心里还装了生民,不管是他收买人心还是真的想干点实事,这限酒令的确还有点道理。”郭羊笑道。 “有个屁道理,还不是见不得我们商人凭借酿酒挣了点钱财,就变着法儿来限制。”阿奴恨声说道。 “你我好酒,而且还不为粮食发愁,当然可以这么想了。其实,你也清楚,一斤酒得三斤粮食,而三斤粮食就是一户人家一两天的口粮啊。”郭羊看着阿奴,微笑着说道。 “少爷,你变了。”阿奴瞅着郭羊说道。 “当然变了,而且必须得变。世道在变,我们如果不变,那可就有些不妙了。”郭羊说道。 “可是,那些周狗……”阿奴还想说什么,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没什么话说了。 “怎么不说了?其实,只要是不关心黎民死活的,都是狗,商人骂夏人是夏狗,周人骂商人是商狗,周人作孽太多,自然有人会骂他们是周狗。” 郭羊转首看着窗外北风扬雪,略微有些失神。 坐在李家门村的小酒肆里,他想起了父亲郭鹿,那个隐忍多年最后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杀身成仁的男人,此刻,应该窝在首阳山的某个山洞里,一边喝酒,一边想起了儿子吧。 还有师父,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老者,一直没说他的名字,但郭羊已经猜出来了,他应该就是那个传说中把自己饿死在首阳山上的叔齐。 还有冉末,大叛徒冉思家族的远支叔叔,被人一刀就割断了喉咙,还往自家院子里走出了七八步才扑倒在地。 当然,郭羊也想起了子贸,那个商王帝辛曾经的侍卫队长,为了讨好周人,与周公旦内外勾结,阴谋策划了一次商遗暴动就弄死了八万人。那条狗现在还在洛邑城里,龟缩在城主令府衙里不出来,回头得让阿土想个法子给弄死。 就在郭羊陷入沉思时,那妇人端了一个大木盘过来了。 两爵酒,五斤热腾腾的羊肉,两碟盐豆,两双青竹筷子。 “客官,让你们久等了,羊肉才出锅的,请慢用。”那妇人低眉顺眼地说完,提了木盘就走。 “春妮,你父母呢?”郭羊突然问道。 “他们都死了……咦,你是?”那妇人陡然听得有人说出她的名字,不禁讶异,停下脚步,认真地看了郭羊一眼。 郭羊笑了笑,接着问道:“你男人呢?” “我男人在洛邑城里,开了个山货铺子。”那妇人腼腆一笑,说道。 “那还行,洛邑城里开铺子,生意比乡下好多了。”郭羊笑道。 “还行吧。请问客官,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那妇人问道。 “小时候我曾来过李家门村,住过几天,这次偶然经过,便顺道进来看看。”郭羊说道。 “哦。”那妇人提着木盘走了,嘴里还在嘟囔着,似乎在努力回想这个客官小时候的相貌。 郭羊端起了一爵酒,喝了一口,伸手撕了一大片热腾腾的羊肉塞进嘴里,慢慢嚼着。 外面,风雪村庄,犹如一个清贫的哑巴,不声也不响。 偶尔会有一阵风将酒肆的门帘掀开,带着数十片雪卷进来,弄得地面有点湿滑。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九十八章 粮食要涨价 - 商遗 - 萨米巴巴 “通知我们的人,马上囤积粮食,能收多少算多少。”出了李家门村,情绪低落的郭羊突然说道。 “粮食?”阿奴有些诧异,确认了一次。 “对,收到的粮食,全部秘密运送到我们各地的据点,越多越好。”郭羊说道。 “都收成粮食……其他生意呢?”阿奴有些迟疑地问道,毕竟,各地商队才初具规模,如此重大的决定必须得确认。 “其他所有生意,能维持的就继续维持,以养活我们的人手为主。把所有的奢侈品都抛掉,价钱便宜一点都不要紧。”郭羊确定地说道。 “为什么?”阿奴还是有些疑惑。 “粮食要涨价了。”郭羊在雪地上慢慢走着,像个正在思考问题的老头。 阿奴有些反应不过来,连续两年粮食大面积丰收,粮食价格正处于低谷,这就导致周王室和各地诸侯不得不放开了粮食的买卖禁令。根据生意经验,此时抢抓机会抄底收购一批粮食,的确是可以考虑的,但郭羊的意思很明确,是要把所有的钱币都囤积成粮食,这就有很大的风险了。 “少爷,就算粮食要涨价,我们也赚取不了多少利润的。”阿奴说道。 “如果粮食价格涨到十倍二十倍以上呢?”郭羊停下脚步,看着来时的路上那两道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淡淡说道。 阿奴愣住了,望着郭羊,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憨憨笑道:“少爷,你别吓我,粮食的价格怎么会涨得那么离谱!” 郭羊看了一眼阿奴,突然笑道:“你忘了,当年在天水寨,燕地数千里大饥荒,一把粮食可以换二三十个妇人?早知道你这么笨,就该弄几口袋粮食,全给你换成妇人的。” 阿奴瞪圆了双眼,问道:“要发生大饥荒了?” “我猜的。”郭羊说道。 “那不行,不说出足够的理由,不能听你的瞎指挥,我们各地的商队刚刚有了起色,一个不小心可就麻烦了。”阿奴态度坚决地说道。 “刚才在李家门村喝酒,你难道就没发现么,周人都开始禁酒了,说明他们得到某种消息了。”郭羊说道。 “不会吧,那个周公旦明明是变着法儿压制商人的,这你都信?”阿奴不服气地说道。 “周人的占卜之学不可小觑,另外,我总怀疑他们的谋士中间有大量的玄门高人,所以,我一方面将咱们的核心人员提前撤离他们的势力范围,另一方面,我们得学会从他们的政令里寻找商机。”郭羊沉吟着说道,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少爷,你的感觉是很灵敏,我也得到确信了,他们背后的确有玄门修真者的帮助。可是,从一条政令里发现商机,是不是有些轻率了?”阿奴还是有些迟疑。 “执行吧。阿奴,就算囤积的粮食卖不出一个高价,我们还可以想办法卖成高价。”郭羊自信地说道。 看着阿奴依然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郭羊继续说道:“我们可以用那些粮食酿酒,卖给远处的诸侯国和北戎鬼方各部落,另外,还可以扩大养殖规模,将腌肉的流程改进一下,弄成那种可以长期存储的食物,便于我们的商队带到远方去卖掉。” 阿奴听了郭羊的话,这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但愿你这次的判断没问题。要不然,我们这几年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郭羊拍了拍阿奴厚实的肩膀,笑道:“放心,我不会拿你的心血胡乱糟蹋的。” 雪下得更紧了,白茫茫一片,看不透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里才是前行的路。 郭羊和阿奴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孑孓而行,空余两行歪歪斜斜的足迹,很快便被风雪抹去。 …… 开春的时候,连续三次倒春寒,埋在土里的庄稼种子尚未拱出幼芽,就给冻死了,让当年的夏田庄稼泡了汤。 周人王室紧张了,周人的王在洛邑城郊三十里的地方修筑了高台,举行了盛大的仪式。 对于这次仪式的具体内容,周人进行了严密的封锁,有人说是为了纪念周文王画卦之功,有人说是祭奠天地神灵,祈祷大周天运天长地久。但当郭羊和阿奴听到消息时,不等密报便断定,周人的王应该是进行了一种类似血祭祈天的方式,祈求上苍不要再降下天灾。 紧接着,具体的密报传来,果然如郭羊所料,周人一年前就得到了准确预测,这一年将是大灾荒之年。 听到这个消息,郭羊和阿奴半晌说不出话来,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悲哀。 他们将几乎全部的身家都收购了粮食,虽然灾荒尚未显出端倪,但稳赚一笔已成定局。可是,当他们想到连周天子都惊动了的大灾荒,将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这两个男人却高兴不起来,甚至开始发愁。 他们见识过饥荒,也见识过流民,更见识过那种因为没有粮食而造成的大面积恐慌,是如何毁掉一座连着一座的大城。 “人都死完了,我们的生意也就没得做了。”阿奴的情绪很低落,只是一爵接一爵地喝酒。 “先让我们的人活下来再说。”郭羊面无表情地说道,吞下了一口清酒。 …… 好在连续两年的大丰收,让周人王室和各地诸侯都存了不少粮食,不过,大家都接到了周王室的密令,开始大量囤积粮食,并大幅缩减各项开支。 对商人打击最大的,则是禁酒令的正式颁布。 有了限酒令的经验,禁酒令的执行竟出奇的顺利,那些商人后裔的烧酒坊、酒肆、酒馆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了。因为政令说的很明确,一旦发现有人违禁,违令者就地剥皮抽筋,亲属家眷一律斩首,街坊四邻将受到牵连而卖身为奴。 粮食的买卖又一次被严厉禁止了,与盐巴、马匹、铜矿石一起,只能由周人王室和诸侯国进行买卖,私自贩卖者,将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可能会连带整座村庄的人被剥掉皮子。 商人酿酒的、运酒的、贩酒的和喝酒的,一旦被发现,也将面临剥皮拔筋挖眼的刑罚。 同时,因为大幅缩减了各项开支,王室贵族们对奢侈品的需求被严格限制,导致大量的青铜器、玉器、貂裘、丝帛等卖不出去,只好囤积在商人们的手里,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天天贬值,最后还不如一把粮食。 一时间,人人自危,大量失业的商人开始流窜,像野狗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周人的军队出动了,到处设置了关卡,一方面严厉稽查私自贩卖粮食、盐巴、马匹和铜矿石的亡命之徒,另一方面,则对那些流窜的商人后裔进行围追堵截。 每天都有消息传来,哪里的一小撮商人贩卖禁品被抓住了,哪里的一伙商人失了籍,被抓去卖掉成了奴隶。 流言四起,各种不好的消息成为一种常态,很多人甚至提前开始变卖家产,打算逃亡远方。 比较安稳的是那些贵族和拥有一点土地的平民,他们一点都不担心,夏田没有收获了,不是还有秋田么?就算是秋田也种不成,粮仓里的余粮省吃俭用,支撑到第二年夏田庄稼收获应该没问题。 尤其是那些贵族们,根本就不为粮食发愁,他们最大的苦恼是突然没酒喝了,生活的乐趣少了很多。于是,他们开始偷偷地将那些会酿酒的商人后裔弄到自己的庄园里,给他们酿制私酒。 根据周人王室的法令规定,贵族除了对王室上缴固定额度的粮食、布帛和其他农产品,剩余部分完全属于其私有,可以自由支配。 如此一来,商人后裔不酿酒了,周人贵族的私酒开始泛滥,甚至一度成为他们巨额利润的主要来源。 周王室对这些贵族和各大诸侯国的行为表示了不满,但根本无济于事,到了后来,只好草草颁布了一条不得滥酿不得大量售卖的法令,不了了之。 …… 郭羊将自己人都进行了疏散,一部分回到了天水寨,一部分汇集到了南燕国,另一部分则混入那些周人贵族的庄园,成了酿酒师傅,没日没夜地劳作着,逐渐取得了那些贵族老爷的信任。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处理几件大事。 子贸这个叛徒得想办法弄死;子鱼等一大批被收服的周人贵族的官职,得想办法升迁上去;鸽子的数量急需增加;南燕国的军事防卫力量亟待加强;商队还得正常运转,即便是赚很少的钱甚至不赚钱,也得想办法维持下去。 郭羊带着阿奴回到了南燕国,开始着手解决这些问题。 第一卷●商遗顽民 有些粗鲁的历史抒情(代上架感言) - 商遗 - 萨米巴巴 据说,几乎所有的网络小说都有一个传统,那就是在上架前需要写一段感言,那就写一段吧。 《商遗》的构思没什么可说的,因为是西周初期上溯到商、夏乃至远古,基本属于半信史或无信史时代,好多东西已湮灭在了历史无情的长河中,无迹可寻了。 商人,这个在今天看来具有普世价值的身份,曾经在漫长的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被羞辱,被打压,甚至被屠戮,我们真的有必要弄清楚它的前世与今生。这是萨米巴巴撰写《商遗》的初衷。 但事实是,我们华夏文明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文明光辉,都有一个源头,有时候,我们可能需要原路返回,才能够摸索清楚其中的一些脉络。 当然,作为一部架空历史文,不可能原原本本将那段已经过去的历史还原,所以,从本质上来讲,《商遗》更像一本历史类东方玄幻故事。 这一点,我的大美女责编孜然可以作证,对这本书的定位,一开始我们两个人都有些迷糊,放到玄幻小说频道吧,似乎不太像,放到历史文频道吧,也似乎有点另类。最后,就暂时放在了历史文频道。 这本书我写得很慢,一天才能写七八千字,主要是里面牵扯的好多史实无据可查,只能通过一些考古资料按图索骥地胡编乱造,所以,对那些考据功夫很厉害的读者来说,可能比较失望,萨米巴巴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把故事编的更好看一些。 另外,萨米巴巴之所以写得很慢,也是考虑到,大家读得也很慢。 新书推广阶段,《商遗》正文部分的“甲骨纪事”,在读者中间引起比较明显的两极分化,一部分觉得我套用魔幻现实主义的狗屁写法是浪费时间,另一部分则对那不足三万字的内容爱不释手。 无论如何,现在要面对更加广泛的读者群体,好与不好,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萨米巴巴始终清醒地意识到,作为一部小说,无论是历史小说还是东方玄幻小说,还是将历史、军事、文化、玄学、商业、修真、武侠、言情以及作者长年累月的胡思乱想糅合到一起,最基本的一条就是讲好一个完整的故事。 萨米巴巴会很认真地将这个故事讲完的。 截止目前,第一卷的故事也接近尾声,郭羊忧郁、阴暗、粗暴和令人作呕的新手村任务已经完成。下一步,从第二卷开始,就会给大家逐步展示一个快意恩仇、场面恢弘、惊艳绝伦的江湖与天下,最后寻回前世非常牛逼的记忆,踏入人神共居的一个时空之中,开始一段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历史。 (吹得有些过分,键盘跳起来喊了一句什么,掉到了地上,报废了。) 我的责编孜然妹子说了:拨开重重迷雾,寻那遗失的记忆,这是故事结构,也是一个寓言故事本身。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九十九章 子贸和子鱼 - 商遗 - 萨米巴巴 子贸被阿土的人给弄来了,看上去有些狼狈,也有点沮丧。不过,他显得还是比较镇静,毕竟经历过商周两大王朝更迭的大风大浪,暂时还没有把郭羊、阿土这帮毛头小子放在眼里。 郭羊也不在意,他要的是结果,对别人的眼光从来都不怎么在意。 他冷淡地看着子贸,这个弄死了好几万商人的叛徒其实还挺英俊的,白白净净的脸上,留着三绺胡子,高高的鼻梁被人打断了。郭羊估计,这一定是阿土那个混小子干的,他最喜欢打人的脸。 子贸从最初的不知所措中慢慢复苏了,露出一副风轻云淡的笑脸,直视着郭羊。 郭羊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他本来是不想审讯这个叛徒的,但经不住阿奴的劝说,让他试试看能不能从这条狗的嘴里剜出一点有用的情报。 看着子贸的样子,郭羊估计够呛,这人已经铁了心的投奔了周人,还亲手策划了两场商人暴动,给周人制造武力镇压的口实。郭羊甚至怀疑,当年商王帝辛的被俘,都可能有这个子贸的手脚。 不过,郭羊懒得关心那些过去的烂事,他其实想打听一下,当年有一批商遗顽民在迁往洛邑城时逃掉了,其中可能有他的母亲郭野。 上次,他离开洛邑城,和阿奴二人北上,就是想去寻访母亲的,结果阴差阳错让燕子的师父甩了个大包袱,为几百口子商人后裔的生存奔波了这几年。现在,他基本可以放手了,如果度过此次饥荒难关,这些人就算没有他郭羊,照样可以比较好地生存下去了。 “你是李家门村的吧,我看着眼熟。”子贸突然问道。 郭羊冷冷地看了一眼子贸,没有说话。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郭鹿家的种,看你的相貌,跟那个废物倒有七八分相像。”子贸似乎要有意激怒郭羊,以求速死。 郭羊本来想直接开口讯问的,看着子贸趾高气昂的样子,突然改变主意了。 “阿酒,这个人交给你了。”郭羊转首对站在一旁把玩刀子的阿酒说道。 “师父,我恐怕不行,这条老狗看着就是一把硬骨头,我害怕不小心给弄死。”阿酒收起了小刀子,笑着说道。 “没事,反正迟早要弄死的,你看着办吧。”郭羊说完,直接起身走人了。 子贸有些懵,原本准备的一大堆激怒郭羊的话还没说完,这小畜生竟然随手就将自己交给了一个疯狗一样的货色。 他不怕郭羊这样的人,但天然地对阿酒这样的人心生畏惧。当年,姜子牙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交给一帮牙都没长齐的小畜生,硬生生撬开了他的嘴巴,让他成为周人死心塌地的奴才。 阿酒腼腆地笑了笑,走过来一把揪住子贸的头发,就给拖走了。 …… 十天过去了,阿酒还没消息。 一个月过去了,依旧没消息。 郭羊有点担心,那个子贸可能真是个硬骨头,折腾这么长时间还没消息,估计是没戏了。 他没耐心等待了,便和阿奴一起去了一趟凤城。 子鱼正准备上任,整座城主府一派喜气洋洋,就连那些奴隶们也破天荒地开了一次荤,换上了崭新的奴隶衣裳,饱饱地咥了一肚子的羊肉,甚至还每人品尝了一斝酒。 子贸失踪了,洛邑城缺个城主令,阿土他们一番运作,子鱼顺理成章地替代了子贸。 郭羊和阿奴又一次住进了四海楼。 “贵客,子鱼在此拜谢大恩!”子鱼屏退左右,双膝跪地,屁股撅得老高,让郭羊看着心里膈应得慌。 “子鱼,你想要的官职给你了,以后该怎么做,心里可有数?”阿奴冷淡地问道。 “子鱼明白,子鱼明白!”子鱼磕头如捣蒜。 “让你办的事呢?”阿奴问道。 子鱼脸色顿时难看了,头都不敢抬,唯唯诺诺地说道:“贵客,是这样的,管理商人王室秘档的大臣换人了,且与我父亲关系有点微妙,所以,几次行动,都收效甚微。” 阿奴冷哼一声,端起了一爵酒,浅浅地喝了一口,转首对郭羊说道:“少爷,是我错了,帮这废物谋了个肥差,你看,要不要……” 郭羊淡然说道:“我们的规矩你知道,他既然是个废物,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弄死算了。另外,斩草除根,派人去西北把他父亲也弄死。” 子鱼浑身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一身新换的官服肉眼可见地湿了一大片:“贵客等等,子鱼有话说!” 郭羊和阿奴二人喝着酒,谁都没吭声。 子鱼爬在地上,抖抖索索地说道:“贵客,其实我也弄出来了一些小玩意,子鱼担心不入贵客法眼呐。” 郭羊二人依然不声不响,似乎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我买通了一个小史,偷换了一批小玩意。至于贵客所需的那些龟甲文牒,只有大史方能接触得到,实在是无计可施。我保证,以后我一定加倍努力,争取拿到一些贵重秘档。”子鱼结结巴巴地说着,汗如雨下。 见郭羊和阿奴一副冷淡的样子,子鱼越发紧张起来,舌头都捋不直了。 “都得了些什么玩意,说说看。”阿奴突然开口问道。 “一些方国图志,里面尽是当年殷商王朝与周边四夷八方有关的文牒。还有一些关于巫术祭祀方面的器皿,大约有七八件,都是他悄悄绘了图纸,我找人仿造后偷换出来的。”子鱼战战兢兢地说道。 “就这些?”阿奴声音冷了下来。 “就这些……哦对了,还有一个陶罐,里面有妖怪,我看了一眼就吓了一身冷汗,赶紧寻了个地方给埋了。”子鱼说道。 “陶罐?还有妖怪?是你心里有鬼了吧。”阿奴冷声说道,摸出一把亮晃晃的小刀子,捏在手里把玩。 子鱼吓坏了,赶紧说道:“贵客,真的有妖怪,那陶罐堆在一堆青铜器皿里,很少有人注意,那小史私自打开偷看,结果也被吓坏了。他觉得那个陶罐应该有些古怪,便顺手偷出来了。” “去吧,将东西都拿来,我检点一遍。”阿奴淡淡地说道。 子鱼连滚带爬地出门,不到一盏茶功夫,就满头大汗地返回了。 十几张兽皮,上面画的全是地图,并详细标注了那些四夷八方的地名。还有八件青铜器皿,郭羊逐一检查后认为没什么用处,便随手收入储物袋。 至于子鱼抱来的那个陶罐,郭羊则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当场打开盖子,而是用一张豹皮小心翼翼地包了,这才收起来。 “子鱼,我们家少爷对你很不满意,但念及你也有诸多难处,这次就饶了你的狗命。去吧,好好办事,你的官职会越来越大的。”阿奴三言两语就将子鱼给打发了。 看着如遇大赦的子鱼离开,郭羊笑道:“阿奴,你说阿土那小子用什么办法收服这个子鱼的?周人贵族彪悍且狡猾,还真不容易对付。” 阿奴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我也搞不清楚,那帮臭小子现在都很能耐,经常让我大吃一惊。” 郭羊摇了摇头,笑道:“幸好这是我们自己人,否则,遇上这种对手还真不好对付。” …… 郭羊回到南燕国,阿酒笑嘻嘻地等着他。 一看阿酒的样子,郭羊就知道,那子贸最近这一个多月的日子绝对不好过,让阿酒逮到手里,就算是一块铁估计都要被治得脱层皮。 “师父!”阿酒乐呵呵地凑到郭羊跟前,“妥了。” “他开始招了?”郭羊问道。 “招什么啊,你问什么,他回答什么就行了,反正我们也没什么特别想知道的事情。”阿酒笑道。 郭羊苦笑道:“你这臭小子,估计让子贸脱了几层皮吧。” 阿酒笑道:“哪有!我只不过抓了些死囚犯人,整日整夜地跟他一起探究人体奥妙,不到一个半月,他就成现在这样子了。” 郭羊一呆,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阿酒的意思,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就说你小子有办法吧,老实交代,你自己没出什么问题吧。” 阿酒苦着脸说道:“差点出问题,那狗叛徒一把老骨头还真硬,我差点被他给熬住。看看我,现在落下病根了,每次吃肉喝酒,那些骨头、经络什么的就在我眼前晃悠,弄得我最近胃口不太好。” 一旁的阿奴笑道:“那就好,我新酿制了几坛好酒,正愁着会被你们这帮臭小子惦记上。既然你胃口不好,那我就放心了。” “不行!我胃口不好,就该用好酒好肉慢慢地滋养一番。阿奴师父,不许你耍赖!”阿酒笑道。 几个人说笑了一会,郭羊这才正色说道:“去,把子贸弄来让我看看。” 阿酒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他就揪着子贸的头发回来了。 子贸看起来有些痴呆,一张颇为英俊的脸上保持着长久的微笑,口水流到衣襟上也不自知,让郭羊和阿奴看得有些头皮发麻。 这人在阿酒那里,不知经历了些什么,头上脸上以及身上没有一丝伤痕,却被直接治成了傻子。 “你叫什么名字?”阿奴试着问道。 “我叫子贸。”子贸木呆呆地回答。 “你最近在干什么?”阿奴继续问道。 “嘻嘻,好玩好玩,我不告诉你。”子贸一副痴傻相,拍手笑道。 “当年商遗顽民迁徙洛邑城时,其中有一批人逃脱了,你还记得不?”郭羊问道。 “知道啊,跑掉了两千多人,追回来不到一百人。当时负责押送的是子兰将军,他害怕被追查,就谎报说全部追上去弄死了。”子贸说道。 “驭龙大臣郭鹿的妻子逃掉了没有。”郭羊有些忐忑地问道,一颗心都悬起来了。 “逃掉了。”子贸痴呆呆地说道,“那婆娘跟郭鹿一样,是个不出声的狼,而且还是个母狼,逃走时弄死了好几个兵卒。” “砰”的一声,郭羊身边的一张梨花木桌子化为齑粉,他屁股下坐的椅子也被压塌了。 郭羊如遭雷击,呆呆地站在那里,两行清泪慢慢流了下来。 第一卷●商遗顽民 第一百章 远方的饥饿 - 商遗 - 萨米巴巴 预料中的一场大饥荒并没有发生,在黄河中上游一带,倒春寒后持续一段时间的干旱结束了。六月头上,下了一场透雨,周人和那些诸侯国抓紧时间进行抢播,种上了大面积的谷子。 保守估计,就算后半年再不下雨,今年的谷物多多少少也能有所收成。这让大家的恐慌一下子就消散了,人们的生活重新恢复了正常。 但禁酒令并没有被取消,反而又给商人增加了几条规定,比如,商人穿衣不准有绫罗绸缎,不准乘坐马车,不准顿顿吃肉,不准与其他士、农、工等三民混居,不准与其他三民通婚嫁娶,不准购置土地,不准与其他三民同桌吃饭,不准蓄养奴婢,不准入官入吏踏入仕途,只要祖辈曾有过商籍,或亲戚朋友是商籍贱民,一律禁止入仕。 其中,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所有的商人在买卖货品的时候,必须要在额头写上自己的名字,并一脚穿白鞋一脚穿黑鞋,以示其卑鄙身份,提醒世人不得与之接近。 这一举措,给商人后裔造成的伤害是很严重的,以至于几百年上千年以后,商人的地位每况愈下,最后终于与犯罪的官吏、杀人凶手、倒插门女婿、在籍商人、曾经做过商人、父母做过商人、祖父辈做过商人等同列为七宗恶罪,一律发配充军,成为戍边兵卒。 郭羊听了周人的这一政令,将自己关进地宫深处好多天,等他出来时,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眼窝深陷,似乎经历了一场极其艰难的选择。 “让我们的商队保持正常运营,但需要更加隐秘的行商方式,最好是跟那些诸侯国联合起来,渗透进去,拉一些虎皮作为我们的旗帜,多多少少能够得到些保护。另外,以南燕国为根基,组建一支属于我们自己的军队,对于那些想欺负我们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弄死他们。” 郭羊迅速传达了七八条命令,所有的命令都得以有效执行,这让心事重重的郭羊稍微舒展了一下眉头。 …… 就在这时,一些更坏的消息传来了。 周人不知采用了什么办法,只让他们控制的范围内普降甘霖,谷物大获丰收,那些偏远之地的诸侯国、部落则发生了大面积的灾荒。 先是连续七八个月的干旱,让土地颗粒无收,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蝗虫,将地面上的绿色一扫而空。 饥荒毫无悬念地大面积爆发了,远处的那些人都饿疯了,开始像潮水一般涌进了周人控制的地区和诸侯国。那些人一律被就地分掉了,青壮年成了周人贵族们的奴隶,妇人被送到了各地的衙门,进行一场又一场令人心潮澎湃的拍卖,最后也沦为奴隶。 至于那些老人和孩子,他们最后的归宿成为当年最大的秘密,被周人王室彻底雪藏,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周人的联合大军出动了,就像当年燕国公子姬克所做的那样,驱狼吞虎,让那些饿得两眼放光的流民和可怕的瘟疫在前面开路,攻下了一座又一座城,拔掉了一根又一根不太听话的狗牙,占领了一片又一片别人的土地。 东夷,北戎、鬼方,辽东之地,西北氐羌,南面一直到江淮流域,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是一边倒的征服和屠戮。 大批的粮食被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大批失业失籍的商人后裔被组织起来,没日没夜地打造青铜兵器和攻城器械,还没等那些青铜兵器完全冷却下来,就被运往前线。 驻扎在洛邑城附近的十二支周人王师,像十二把凶狠的利剑,东征西战,不到一年时间,就扫清了远方两百多个诸侯国和难以计数的部落。 俘虏太多了,周人贵族们开始挑三拣四地收购那些曾经的战士,给他们烙上永久的印记,割去他们双手的两根大拇指,套上沉重的脚镣,彻底成为奴隶。 这些人基本被废掉了,没有了大拇指,他们的手只能握住锄头、镰刀和簸箕,再也不能拉弓射箭,也握不紧刀子和剑了。 郭羊和阿奴混迹在那些看热闹的商人中间,额头写了两个胡编乱造的名字,脚上穿了一只白鞋一只黑鞋,头发乱蓬蓬的,让他们看起来像两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他们亲眼目睹了周人这场前所未有的胜利,也终于见识了那些甲胄明亮、生龙活虎的骑兵队的威势。 这种训练有素的骑兵队,五人一小组,十人一小队,百人一中队,千人一大队,万人为一师,人手一杆丈八长矛,身背弓箭,即便是没有拉开架势冲锋陷阵,就足够让大地震颤,让天空变色,让郭羊和阿奴这些没什么见识的杂碎心胆俱裂,噤若寒蝉。 而让郭羊和阿奴彻底熄了对抗之心的,则是周人的战车劲旅。那种由两匹或四匹骏马拉着,五人一车,十车一列,百列一阵,百阵一旅的战车群,让郭羊目瞪口呆。 阿奴年轻时候还跟周人打过交道,弄死过不少周人,但这种成规模的战车阵势他还是第一次见识。 每一辆战车上,两个兵卒负责驾驭和持盾,一人负责射箭,二人负责使用长矛攻击。每一匹马的头上和前胸位置,都裹了结实的牛皮甲,只留出两只大大的眼睛,看起来很是诡异。 战车被设计得极为结实,两根长长的车轴横着,突出的毂(gu)軎(wei)上包了厚厚的一层铜皮,看起来像个张牙舞爪的恶棍,是周人专门用来对付骑兵和步兵的。 郭羊想象了一下,在平坦之地,这些战车若以列阵推进的方式进攻,对手即便是有千军万马,也根本就无法抵挡这些战车的横冲直撞。 “世道变了,阿奴,我们的刀子还没开始就不管用了。”回来的路上,郭羊情绪低落,他让周人的军队看傻了。 “不,少爷,那些所谓的王师劲旅,在阿奴看来,就是个摆设。”阿奴也从震撼中恢复过来了,不过,他更加乐观一些。 “讲个道理,说服我。”郭羊心灰意冷地说道。 “很简单,无论多么强大的力量,都灭不了人心。别看他们的骑兵和战场威风凛凛,但他们征服不了我这个卑贱的氐人奴隶,也不会征服少爷你的心。”阿奴淡淡说道。 “阿奴,也许你说的对,但目前看来,我们还太弱小,他们太过强大。”郭羊还是有些沮丧。 “这些跟你没关系,少爷。”阿奴说道。 “怎么没关系?我的商队,我们数百万商人后裔的生死存亡,哪一样都太有关系了。”郭羊皱眉说道。 “少爷,你还没醒悟过来。那些人已经成了你的包袱,你得把他们放弃,就像放弃那些多余的行囊。”阿奴说道。 “这是我的责任。”郭羊说道。 “不,你没发现吗,周人对商人的需求还是存在的,只不过,人家以一种巧妙的办法严格控制了这一切。容许你存在,但绝对不可能任凭你壮大,以至于到头来威胁到人家的安全。这才是所谓的王道,周人里面有很厉害的角色,但这些跟你我没有什么关系。那些商人也是,他们已经成为蝼蚁,难道你就能够让他们重新站起来,成为一条铁铮铮的汉子?” 阿奴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显然,他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但相对郭羊来说,则冷静了很多。 郭羊不吭声了。 其实,这些他已经反复思量过了。他的命运并没有和这些商遗顽民们绑在一起,而是他一厢情愿地想干点什么,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蹦跶着,挣扎着,努力着,最终却还是无力回天。 大商早已成为过去,先祖们创造的奇迹已成为传说,商行天下听起来很美好,只不过,总是抵挡不住历史的车轮。 世道变了,人也得变,这是郭羊自己说过的话。他不可能提着一把刀子,与眼前这庞然大物一样的周人世界对抗到底。 更何况,他打心眼里就憎恨整天打打杀杀,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就想当一只羊,安静,温顺,吉祥而富足的羊! 但这只是一种孩子气的想法,与眼前血淋淋的混账世道根本就不相符。 “好吧,听你的,阿奴。我们收拾收拾,去北方吧,我得找到我母亲。”郭羊有些伤感地说道。 第一百零一章 腾格尔 - 商遗 - 萨米巴巴 出了洛邑,一路向北,不日就到了黄河边。渡过黄河,就是冀州,有晋国和卫国两个大诸侯国,再往北就进入草原和荒漠,属于北戎人鬼方人的势力范围。 那里的人很少进行耕作,绝大多数以放牧为生,终日在草原上游荡,像一些牛羊,也像一些马匹,但准确地说,他们更像一群一群的狼。 那些在草原上放羊牧马的人个个彪悍,从学会走路就上了马背,然后,他们漫长的一生就要在马背上度过了。所以,草原上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长成了罗圈腿,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像有点发育不良。 另外,草原部落的人大多数看起来有点憨厚,乱蓬蓬的头发,脏兮兮的羊皮袍子,加上整日风吹日晒显得异常粗糙的肤色,让他们看起来很笨拙,也很老实,一副任人宰割、任人摆布、人畜无害的样子。 但是,如果谁要真这么想,那就注定要倒霉。 他们是牧羊人,不是羊。 傍晚,草原上一派安详,牛羊马匹该进圈了。 这里的圈舍不像中原地区那样,几面土坯墙就可以圈养牲口,而是用绳子串了一根根粗陋的木桩围成一个巨大的圈子,人们居住的帐篷就在圈子周围,形成一个类似于村落的生活区域。 夏日余晖洒在草地上,散发着金黄的柔光,极目远眺,仿佛那些高过膝盖的草是由黄金打造。 娜仁托娅站在帐篷门口,向外张望着,她干净的额头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有一种惊人的美,足以让晚霞逊色。 她在等待自己的男人乌力罕,那个宽厚而温煦的年轻人,是部落里最英俊的男子之一。 帐篷里,一只破旧的瓦罐里炖着羊肉,混合了青草的清香,闻起来尤其香醇。几张羊皮拼凑在一起,就是一块不错的毡子,上面放半截树桩,摆着一只铜壶和两只粗碗。 铜壶里是已经热好的羊奶,不冰不烫,解渴又解乏,是乌力罕最喜爱的东西。 娜仁托娅等得有些焦急,往日这个时间,乌力罕和部落里的那些男人们早该回来了。可今天不知怎么了,羊奶都温了两遍,他们还不见回来。 世道很乱,到处都在打仗,听说南方那些农耕部落的人发动了一次又一次战争,死了很多人,就连那些牙都没长齐的半大小子都成了兵卒,这太可怕了。 草原上也不安宁,最近好几个部落的牛羊被抢了,听说还死了人。 娜仁托娅张望的时间久了,觉得脖子有些酸,眼睛有些涩。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就看见远处走来两个人,两个男人。 他们虽然穿着草原人的羊皮袍子,但娜仁托娅一眼就看透了,这两个人绝对不是草原人。 因为,那个中年男人看起来还有点罗圈腿,似乎是马背上生活过,那个年轻人则根本就没有罗圈腿,走路的时候两条腿一蹦一蹦的,倒像个没教养的骡驹子。 那两个人远远望见这里的十几座帐篷,似乎略微停顿了一下,就欢快地走了过来。 让娜仁托娅有些疑惑的是,这两个男人进了草原竟然不骑马,这就有些不对劲。 娜仁托娅又向远处张望了一眼,没有看见自己的男人乌力罕他们回来,再转头看那两个男人,没来由得有些紧张。 他们这个部落本来就很弱小,总共不到一百人,男人们还没回来,留在帐篷里的可全都是老人、妇人和孩子,如果遇到抢劫,根本就无力抵抗。 那些强大部落的男人里有好多畜生,不仅抢劫牛羊马匹,还抢女人。根据草原不成文的规矩,谁抢到的女人就归谁,女人还不准太剧烈地反抗,否则,他们就有权也有借口弄死整个部落的人。 娜仁托娅转身进了帐篷,在一卷羊皮里摸索了一会儿,抽出一把刀子,那是乌力罕用七匹马换来的好东西,留给她防身用的。 娜仁托娅将那把刀子藏在羊皮袍子里面,紧贴着腰上的肉,凉森森的刀子让她打了两个冷战,弄得她都想尿尿了。 那两个男人没有骑马也走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娜仁托娅家的帐篷前。另外的那些帐篷里,老人、妇人和孩子都吓坏了,躲在帐篷里不敢出来,悄悄地向这边窥视着。 “少爷,我们就在这个部落借宿一夜吧。回头跟他们商量一下,换几匹好马。”中年汉子跺着脚,将豹皮靴子上的青草叶子弄掉,笑着说道。 “嗯,是得换几匹好马,这没日没夜的赶路,一般的马根本就扛不住呢。”那年轻男子笑着说道,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这个部落不大,牛羊马匹还没归圈,应该是男人们都出去放牧了。”那中年汉子说道。 “没事,反正就是借宿一宿,回头给人家留点盐巴就行了。”年轻男子说道。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郭羊,另一个自然是阿奴。他们离了南燕国,一路北行,已经走了好多天了。 娜仁托娅听着帐篷外面两个男人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却是一句都听不懂,这让她更加紧张起来,忍不住就想握住那把刀子。 就在这时,另一个帐篷里走出来一个老人,他在帐篷里偷偷观察了一会,终于还是无奈地走出来了。部落里的年轻人们都放牧去了,他虽然年龄大了,但毕竟还是个男人。 “老丈你好,我们的马累垮了,没办法继续走路,刚好天色已晚,想在你们这里借宿一夜。”阿奴看见那老人,便一手按胸,弯腰施了一礼,却是草原部落基本通用的表示尊敬的礼节。 那老人愣了一下,没听懂阿奴的话,但这人既然施的是草原人的问候礼,他悬着的心有些放松,便也施了一礼。 语言不通,这是一个很大的障碍。 阿奴虽然也出身游牧部落,不过,与此处相隔何止千里,语言、风俗等自是完全不同。好在所有的游牧部落人之间,好像有一种神秘的默契,表达善意的动作和礼节基本差不多,这就省却了不少麻烦。 那老人又张口说了几句什么,郭羊和阿奴没听懂,不过,他们大致也能明白,这老人是在问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阿奴转身,指了指南方,又指了指北方,意思是我们从南方赶来,要去北方。 那老人好像有点明白了,憨厚地笑了笑,邀请他们去自己的帐篷。 娜仁托娅是一个小妇人,又生的美丽,老人可不敢让这两个外地人随便走进她的帐篷。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两个道貌岸然的南方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地地道道的坏怂?草原上最常见的就是披着羊皮的狼。 郭羊和阿奴赶紧给老人施了一礼,便跟着他走进了另外的一座帐篷。 娜仁托娅悬着的心略微放下了,不过,她没有放松警惕,依然让那把刀子藏在羊皮袍子下面,紧贴着她的肉。 走进老人的帐篷,郭羊和阿奴不禁暗暗摇头叹息,这座帐篷太破了,到处漏风不说,连一件像样儿的铜器都没有,一只缺了耳朵的陶泥坛子就是炖肉的家伙,搁在三块石头上,烟熏火燎的,咕嘟嘟响着,散出浓烈的羊肉膻腥味。 老人领着他二人坐到几张破羊皮上,小心翼翼地端来了两碗羊奶,苍老黧黑的脸上卑微而恭谦地微笑着。 郭羊和阿奴赶忙起身,长跪着施了一礼,表示感谢,这才接过羊奶。 碗是粗陶黑碗,装饰了一圈赭石色的沿子,虽说有点破损,但对于草原深处这些贫瘠的小部落来说,其实已经是很奢侈的了。 一碗甘甜而腥味十足的羊奶灌下肚子,郭羊和阿奴都舒服地长长吐一口气,一身的困乏顿时缓解了一大半。 “老丈,你们这个部落叫什么名字?”阿奴尽量使用草原人的语言,配合游牧部落人的动作,问道。 “腾格尔。”那老人似乎明白了阿奴的意思。 “腾格尔?”郭羊和阿奴对视一眼,有些疑惑。 阿奴曾告诉过郭羊,在这一大片横跨数万里的草原上,腾格尔部落应该是最为古老也最为强大的部落之一。腾格尔在草原人的语言体系里,是天空的意思,表示他们的先祖来自天空,他们的心就像天空一样幽深而宽广。 “你们真的是腾格尔部落的?”阿奴又是一番比比划划地问道。 “是腾格尔。”老人的话不多,但回答得很肯定。 郭羊和阿奴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却不好再问什么了。 老人寻来一个黑黝黝的木头盘子,从陶泥坛子里捞了一些羊肉,给二人端上来,憨厚地笑着让他们吃。 阿奴邀请老人一起吃,那老人却连连摆手,指着帐篷外面嘀嘀咕咕说了几句。郭羊和阿奴猜测,老人的意思应该是让他们先吃,他要等族人们都回来了才吃。 马累垮了,在草原上步行赶路可不是一件轻松活儿,郭羊和阿奴早就饥肠辘辘,便也不再客气。 趁老人不注意,阿奴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坛酒和三个酒爵。拍碎封泥,满满斟了三爵,顿时,帐篷里弥漫了浓烈的酒香味儿,混合了羊肉的膻腥,令人迷醉。 老人吓了一跳,猛然转过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郭羊和阿奴,目光渐渐挪到酒坛和酒爵上。 阿奴端了一爵酒,跪在破羊皮上,邀请那老人共饮。 老人神色凝重,缓步走过来,跪坐到阿奴对面,郑重地接过那爵酒,脸上激动之情难以遮掩。 “酒!”老人端了酒,凝视良久,轻轻闻着那浓郁的酒香味儿,一副陶醉神情。 第一百零二章 豺狗子 - 商遗 - 萨米巴巴 老人一口酒咽下去,就开始老泪纵横。 郭羊和阿奴愕然,不知道这老人怎么了。 “酒啊!”那老人一饮而尽,竟是极为豪爽,先前的拘谨和畏缩一扫而空。 阿奴提了酒坛,给老人满上,举爵相邀:“来,老丈,我们共饮!” 郭羊也端了酒爵,三只爵“噹”一声响,爵中之酒微微晃荡,映出三张黧黑的脸。 “上一次喝酒,还是三十年前。”老人抹去脸上的泪,低声说道。 “三十年前?”阿奴这一次听清楚了,不禁随口问道。 “是啊,商人的王请我喝的,那次是真醉了。”老人苦笑着说道。 是,商人,王,醉了。 阿奴揣摩了一下,说给郭羊。郭羊端着一爵酒愣住了。 三十年前,商人的王,那不是帝辛么?这老人能让帝辛请他喝酒,还真是不简单呐。 不过,俱往矣。大商都灭国了,商人整天活得跟死狗一样,看见周人的鞭子和长矛就胆寒,说起这些,徒增伤感而已。 “老丈,你们腾格尔部落不是草原上曾经的霸主么?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了?”三爵酒下肚,阿奴撕了一块羊肉嚼着,含含混混地问道。 那老人喝了酒,似乎有些模糊的记忆开始复苏,对阿奴连比带划的语言竟然开始有些明白了,他神色黯然地说道:“豺狗阿古拉,他是魔鬼,他手下有个人叫查干,也是魔鬼,拥有魔法。” 豺狗,阿古拉,魔鬼,查干,也是魔鬼,魔法。 一句话里,阿奴能听懂几个关键词,他略一沉吟便将其连贯了起来,说给了郭羊。 “阿古拉是什么人?”郭羊问道。 “阿古拉在草原上就是山岳的意思,应该是一个部落的名字,或部落首领的名字吧。”阿奴早年在游牧部落生活,后来随着商队深入辽东之地,对北方草原相对了解较多。 “这混账世道到底怎么了,到处都在打打杀杀的,还让不让人活了。”郭羊听了有些郁闷,心道,在中原之地,那些农耕部落和周边游牧部落之间的战争好像就没断过线,天天在打仗。这都深入草原万里了,怎么还在打仗? “这没办法,少爷,主要是人都太穷,大家都像饿急了的狗,逮谁咬谁,只要有粮食有盐巴有肉的地方,就会引来各种觊觎和贪婪。”阿奴嚼了一块羊肉,情绪也开始低落。 “老丈,那个什么豺狗阿古拉很厉害吗?他是什么来头?”郭羊突然转首,问那老人。 老人有些茫然,求助似地看向阿奴。阿奴便耐心地连比带划,将郭羊的话又说了一遍。 那老人有点明白了,点了点头,说道:“很厉害,是个魔鬼,会魔法,口里能够吐出火焰和剑。” 阿奴先自己消化了一下老人的话,揣摩出大概的意思,转述给了郭羊。 “会魔法?口里能够吐出火焰和剑?难道那个豺狗子阿古拉是个修真者?”郭羊听了,眉头微微一皱,说道。 “应该是个修真者。不过,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世间还真的有魔法。比如,南疆巫术就比魔法还要厉害。”阿奴说道,神色间对那南疆巫术似乎极为忌惮。 郭羊没有说话,撕了一块羊肉嚼着。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乌力罕他们还没有回来,这让娜仁托娅着急了。部落里其他的老弱妇孺们也急了。 很多人开始聚集到那老人的帐篷前,低声说着什么,一个个神情有些紧张。 但他们很有教养,并没有轻率地闯进帐篷,可以看得出,这老人在腾格尔部落的威望还是很高的。 十年前,他们被豺狗子阿古拉从阿难河畔赶出来,辗转数千里,东躲西藏,在草原上游荡,很多族人死去了,牛羊马匹也几乎被人抢光,昔日的荣光已成记忆。 腾格尔,这片草原上,曾经最古老也最强大的部落迅速衰落下去,只能躲在这草场贫瘠、只有三眼快要干涸的泉水附近,苟延残喘。 他们已经太弱小了,即便是来一群狼,他们基本都无力抵抗,更别说远处那些水草丰美的地方,还盘踞着数十个强大的部落。 如果说,腾格尔部落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周边那些强大部落就是狸猫,是狐狸,是凶残的豺狗子。 “那些豺狼经常袭扰你们吗?”看着老人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郭羊问道。 阿奴将郭羊的意思转述一番,那老人明白了。 “他们还不配称作狼。”老人告诉阿奴和郭羊,“草原上,只有我们腾格尔人才配得上狼的称号,其他人,最多也就算是豺狗子。不过,世道变了,豺狗子坐在帐篷里喝酒吃肉,狼群却躲在这里啃沙子。” 郭羊和阿奴没有理会老人的抱怨,在他身上,郭羊看到了一股昔日荣耀后的衰老气息,令人唏嘘的同时,也容易让人情绪低落。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既然是一匹狼,哪怕是老成一片破抹布,也该有点狼的样子。 郭羊这样想着,起身出了帐篷。吃饱了,喝足了,他想到外面透透风。 这老人的帐篷里太压抑,郭羊都快喘不过气了。 那些老人、妇人和孩子默默给郭羊、阿奴二人让开了一条道,等他们通过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帐篷前,低声说着什么。 草原的夜很静,也很美。 天上的星星特别明亮,像眼睛,眨巴眨巴的,无数清辉洒落大地,落在那些微风中的青草上,显得格外明亮。 有很多不知名的野花,阿奴认识很多种,但他实在懒得告诉郭羊。自从来到草原,他就一直闷闷不乐,似乎有很大的心事。 郭羊也不以为意,他知道,阿奴想家了。 阿奴翻手取出两张豹皮,一个小桌子,一坛酒,两只铜爵。 他默默地将豹皮铺好,给两只铜爵斟满了酒,这才瓮声瓮气地说道:“少爷,喝酒。” 郭羊一屁股坐下来,端起酒笑道:“阿奴,我敬你。” 阿奴不吭声,端起酒,仰脖子就喝干了。 郭羊嘿嘿一笑,却只是浅浅地饮了一口,出神地望着草原的夜空。 他们一路走来,循着当年商人逃亡的路线,四处流浪,到处打听,却始终没有母亲的消息,这让郭羊心里空落落的。 按说,将近两千商人,而且其中有不少是贵族出身,人人都是一条好汉,无论是走到哪里,都应该留下点痕迹才对。可为什么那些人一进入草原,就杳无音信了? 郭羊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暂时归结为这片草原实在太大,他们尚未走完千之一二。 两个男人都在借酒消愁,想着各自的心事,一场酒喝得不咸不淡,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 …… 一个时辰后,就在郭羊和阿奴打算回去睡觉时,那老人寻来了。 看得出来,这个老头很焦虑,也有些腼腆,他一边搓着两只手,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两位,喝酒哪?” 郭羊和阿奴微微欠身,还了老人一礼,邀请他一起喝酒。 老人坐下来,端了一爵酒,迟迟不喝,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开口。 “老丈,有什么事,你说吧。”阿奴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说道。 “是这样的,我的族人出去放羊牧马,天都黑了,他们却还没回来。我们留着这里的,全是老人妇人和孩子,就看你们能不能帮忙……”老人原来是求郭羊和阿奴帮忙的。 “他们放牧的地方离这里多远?”阿奴皱眉问道。 “不远,骑上骡子大约一个时辰就到了。”老人说道,并用手不停地比划着。 “没有马么?”阿奴有些愕然,草原部落里竟然没有马,说出去都没人信。 “……是有两匹马,可是,都让放牧的年轻人骑走了。”老人苦笑着说道。 郭羊和阿奴听了,有些哭笑不得。这个部落也太穷了吧,总共只有两匹马,那剩下的还不全都是牛羊? 草原有草原的生存法则,没有马,那就是一块肥肉,谁都可以扑过来啃一口。 “骑着骡子走一个时辰,骑马的话,大约还不到半个时辰吧。”阿奴皱眉问道。 “是的,我们现在太弱小了,远处都不敢去,就在附近水草稍微丰茂些的地方放牧。”老人说道。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帮忙去寻找一下?”阿奴问道。 “是啊,本来应该是我去寻找的,可是,这里……全是老人和孩子,如果有豺狗子摸进来,连个周旋抵抗的人都就没了。”老人说的很诚恳,郭羊和阿奴的脸色却渐渐有些难看了。 这条老狐狸,明明就是把他二人当成了豺狗子来提防的,却还能说得令人无法拒绝。 阿奴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冷冷地看着那老人,眼看着就要发作。 郭羊就温和多了,他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做,与其待在这里被人随时提防,还不如出去走走。 “老丈,我们吃了你羊肉,这点小事我们理应出手帮忙的。去牵你们的骡子来,我们现在就出发。”郭羊一口喝干爵中酒,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笑着说道。 第一百零三章 老族长吉达 - 商遗 - 萨米巴巴 就在老人牵来两匹骡子,交到郭羊和阿奴二人手中时,远处突然传来“轰隆隆”的一阵闷响,大地微微有些颤动。 那是马蹄奔腾的声音,而且,听这阵势,至少有二三十匹马全速奔跑。 郭羊和阿奴牵着骡子的缰绳,对视一眼,看向那老人。 那老人听到奔腾的马蹄声,脸色骤变,他快步跑上一个略高些的土台子,向东北方向张望了一眼。 “巴根人来了!”老人的声音里带着惊惧,但还是保持了基本的镇定。 聚集在老人帐篷前的老人、妇人和孩子都慌了,纷纷跑回帐篷,取出各种简陋而破损严重的武器。 他们快步跑到老人身边,紧张地向东北方向张望。娜仁托娅也是满脸惊惧,将身上的羊皮袍子往紧裹了裹,手指触摸到贴身的那刀子,心神略微安定了些。 郭羊和阿奴无奈,只好也牵了骡子走过来,站在那些腾格尔人附近。 以他们的实力,只要不碰上那些修真者,对付二三十个草原骑兵或盗匪还不在话下。他们也可以完全一走了之的,反正这些人的死活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世道很乱,每天都在死人,他们也搭救不过来。 但既然吃了人家的羊肉,并答应那老人去寻他的族人,遇到这种事自然就不好意思袖手旁观。不过,他们与腾格尔人还是稍稍保持了一点距离,他们要看看,这些腾格尔人面对强者时会怎么做。 轰隆隆的马蹄声很快就到了一两里之地,那些巴根人手中举着羊油火把,伏在马背上,怪声尖啸,扬鞭纵马,一看就是飞扬跋扈的草原豺狗。 转眼间,那些巴根人就冲到了腾格尔人的帐篷前,将近三十匹马喷着响鼻,发出声声轻微的嘶吼,一听就是好马,如此长途奔袭而来,竟然都不太喘粗气。 阿奴热爱马匹,对马的研究不亚于这些草原人。看见那二三十匹神骏异常的马,他的眼睛都亮了。 郭羊也是半眯着眼睛,扫了一眼那些马背上的人,眼光落在那些马身上,微微点了点头。 巴根人将腾格尔人以及郭羊阿奴都包围起来,举着火把向前照了照,怪笑了起来。 “哈日瑙海猜的果然不错,腾格尔的这些死狗们的确就藏在这里,啧啧,他娘的,到底是阿难河畔跑出来的,看看这些娘们儿多水灵!”一个面目狰狞的巴根人哈哈大笑,叭的一鞭子,就将距离他最近的一个老妇人打得滚了出去。 草原人的套索和鞭子,玩得就像自己的十根手指头一样灵活。那一鞭子抽过去,腾格尔老妇人身上的羊皮袍子就裂开了一道口子,可见其力量是极为惊人的。 不过,那挨了鞭子的腾格尔老妇人,并没有因为剧烈的疼痛满地打滚,而是脸色苍白,一声不吭地慢慢爬了起来。 巴根人一愣,旋即狞笑着就要再甩一鞭子,想将眼前这个倔强的老畜生一鞭子抽成两片。 另外一个巴根人喊了一句什么,那人才收起鞭子,像条鬣狗一样,眼光在那些年轻妇人们的身上扫来扫去。 腾格尔人往紧挤了挤,老人、妇人都垂下了头颅,只是将那些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跟郭羊阿奴一起喝过酒的腾格尔老人,慢慢走出人群,以草原之礼问候那些巴根人:“巴根人英勇的骑士们,我是腾格尔人的老族长吉达,请代问你们尊贵的年轻族长哈日瑙海好!” 吉达族长不卑不亢,即便是面对这些豺狗一样不怀好意的敌人,依然很有风度,看得不远处的郭羊和阿奴暗暗点头。 “你就是吉达?嘿嘿,我们年轻的族长哈日瑙海问候你们家所有女人呢,哈哈哈。”巴根人很无礼地狂笑着,双腿一夹,胯下的骏马一声嘶鸣,踢声得得地在原地打了个转身。 吉达老族长对巴根人炫耀的精湛骑术好像没看见,依旧保持着温和,说道:“感谢你们年轻的族长,只是有些可惜,我吉达一生命苦,五个妻子,二十几个女儿,三个儿子,都被人砍掉了头颅。” “你!”巴根人听了,不怒反笑,“叭”一鞭子就抽到了老族长吉达的脸上。 吉达苍老的脸上被抽出一道指头宽的口子,鲜血迸流,转眼间就将他身上的羊皮袍子染红了一大片。 不过,这个老人还是保持着从容与温和,对脸上那道伤口管都不管,反而向前跨出一步,说道:“草原人的鞭子是用来抽打豺狗的,不是用来抽人的,你回去告诉你们年轻的哈日瑙海族长,腾格尔人愿意向你们臣服,做他最没用处的附庸。” “就你们?哈哈。”巴根人都狂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情,“一群死狗,就算是多上一大群也抵不上草原上的一匹狼。” “老东西,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就是奉了哈日瑙海族长的命令,来此处取你狗命的!”一个巴根人说着话,纵马向前,手中长矛照着吉达老族长的后胸猛然刺下。 老族长吉达猛然转身,避开那致命一击,顺手捞住长矛的木头杆子,使劲一拉,那巴根人竟被腾空拉下马背,在地上笨拙地翻滚了几下,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 “老东西,老子宰了你!”那巴根人不经意吃了个大亏,登时觉得脸上发热,恼羞成怒地拔出一柄青铜短剑,嘶吼着扑了上去。 老族长吉达温和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厉与漠然,两只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扑过来的那巴根人。 巴根人看起来很凶猛,两条严重变形的罗圈腿在跑动的时候,看起来很滑稽,不过,他手里的短剑可是很要命。 两个草原人猛然撞击在一起,马上就分开了。 老族长吉达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微微冷笑,巴根人却有点不妙,跌跌撞撞地向后面退了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在地,很吃力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却抓了满满一把热烘烘、黏兮兮的血。 那巴根人的短剑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狠狠地插进自己的肚子,半截剑柄都被戳了进去。 郭羊和阿奴看得仔细,原来,那巴根人的短剑刚刚触及老族长吉达的身子,老吉达的身子竟然微微一阵扭曲,避开了一刺,紧接着顺手抓那巴根人的手腕,很巧妙地将那柄青铜短剑掉了个方向,直接插进巴根人的肚子。 这是很高明的武功啊,想不到草原深处的一个老族长,表面看着人畜无害,动起手来可是绝不容情,的确是个狠角色。 郭羊和阿奴对视一眼,都有点困惑。 那个巴根人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使劲抽搐几下,终于死掉了。 另外那些巴根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弄死,不由得勃然大怒,他们阴沉着脸,纷纷取出了兵刃,有短剑,有长矛,更多的则是狩猎时使用的木头标枪。 马蹄得得得地脆响着,在原地打了一两个转身,眼看着就要发起冲锋。 “等等!”老族长吉达突然大声喊道,“我们来一次公平的战斗,如果我死了,就算是失败,这些妇人和孩子你们带走。” “老东西,谁跟你公平战斗?”一个巴根人狞笑着,纵马猛蹿,手中长矛毒蛇般刺向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妇人。 那妇人吓坏了,手里虽然也拿了一根标枪,却是比那长矛短了将近一半。而且,对方是在马背上,就算是壮年男人都抵挡不住那一矛。 眼看着长矛就要刺入那妇人的前胸,老族长吉达手里的鞭子甩了出去,在空中一个盘绕,就卷住那杆长矛,硬生生地将其卷的飞了出去。 巴根人一脸的震惊,低头一看,双手虎口位置鲜血淋漓,两条胳膊又酸又痛,竟是使不出劲儿来。 “我们腾格尔人跟你们巴根人一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为什么还要如此紧紧相逼?”老族长吉达大声说道。 “老狗,实话告诉你吧,想弄死你们的,不是我们哈日瑙海族长,而是远方的阿古拉。哈哈,你就安心去死吧!”一个巴根人说道。 “你们把我们的年轻人都弄到哪去了?”老族长吉达突然问道。 “你是说那些刍狗么?那是阿古拉送给我们哈日瑙海族长的见面礼。放心,那么好的奴隶,我们族长还舍不得弄死他们。”一个巴根人狞笑着说道。 不过,就算是巴根人明显占了上风,对这个老族长吉达还是颇为忌惮,一时间竟再没有人主动去招惹这个瘦骨嶙峋的老狼,而是将目光和兵刃慢慢对准那些妇人和孩子。 老族长吉达听说年轻人们被巴根人捉走了,神色黯然,慢慢拔出一把刀子,明晃晃的刀子。 看到那把刀子,所有的巴根人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望着老族长吉达和他手里的刀子。 刀子,明晃晃的刀子,只有传说中的天降陨铁才能打造出来的刀子,一下子就镇住了那些巴根人。 不过,他们渐渐从最初的惊愕中反应过来,眼睛深处里燃起贪婪的火焰。 巴根人的呼吸开始紧促,兜转马头,放弃那些待宰的羊羔子,围住了腾格尔人的老族长吉达,这匹不露声色的老狼。 而最惊愕的人,则是郭羊和阿奴。 因为,这把刀子他们不仅认识,而且,还是他们二人亲手打造的。 第一百零四章 格杀勿论 - 商遗 - 萨米巴巴 “老东西,刀子不错啊。”一个巴根人狞笑着,贪婪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策动胯下骏马,慢慢贴了过来。 其他巴根人都急了,害怕那刀子被别人独吞,纷纷拍马冲过来。 一时间,场面有点混乱,巴根人的马匹互相挤着,响亮地打着响鼻。 “老狗,刀子给我,我在哈日瑙海族长面前为你求情,给你来个痛快的,如何?”一个巴根人嘿嘿笑着,伸出一只手。 老族长吉达看着那只巴根人的爪子,突然笑了笑,说道:“你的指甲缝里好脏,全是黑乎乎的牛粪,不知道你抓过的羊肉会不会连狗都嫌弃?” 那巴根人一愣,不明白他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就在他微微分神的瞬间,突然觉得手腕上一凉,然后,一疼,那只狗爪子就被老族长吉达剁掉了。 那只手掌扑楞楞掉在地上,沾了不少泥土和草叶,看起来有些脏。 那巴根人突然怒吼一声,抱住齐腕断掉的半截胳膊,疼得浑身哆嗦,脸色刷一下就变得惨白。 “老狗,我弄死你!”那人双腿一夹,马的前蹄突然就跃了起来,在空中踢腾了两下,嗖地向前猛冲过去。 老族长吉达一刀剁掉那巴根人脏兮兮的狗爪子,一个闪身,窜到另一个巴根人的脚下,随手一刀,那人的一只脚连着羊皮靴子就被轻描淡写地割掉了。 “啊——” 一声凄厉的惨嚎响起来,被割掉一只脚的巴根人疼得全身蜷缩起来,像只笨拙的黑瞎子一样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在草地上拼命嘶吼着,哆嗦着。 郭羊和阿奴看了一眼那老族长吉达的刀法,更加诧异,看那身法和出刀方式,确定是孤竹刀法无疑。只不过,好像修习时间不是很长,还是有些生硬,不过,单打独斗对付这些巴根人没有任何问题。 但草原上的战斗,要么是狮子与狮子的决斗,那就是绝对的公平。要么就是狮子和鬣狗的战斗,鬣狗们才懒得跟你废话,只要老子弄死你就行,哪怕吃相难看点都没关系。 眼下,老族长吉达和这些巴根人之间的战斗,就是年迈的狮子与鬣狗们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会一拥而上。 老族长吉达在那些凌乱的马蹄中间快速穿梭着,看起来就像一条瘸腿的狼,转眼间就弄死弄残了三四个巴根人。不过,他的腿上也被巴根人狠狠地扎了一矛,小腿上被戳了一个小圆洞,鲜血长流。 老族长吉达阴沉着脸,一声不响地跟一群巴根人战斗,不敢露出丝毫怯意。因为,他清楚,这些草原上的豺狗还没有学会同情和怜悯。 巴根人的兵刃在空中挥舞着,策动马匹伸出前蹄,试图将这条乱窜的老狗踩成肉泥。他们发出一声声怪叫,面目狰狞,看起来委实有些可怖。 不过,受伤的狼还是狼,老族长吉达的一把刀子耍得好,就算是受了伤,只要让他贴近,就绝对是一种难以抵挡的危险。 不到一盏茶功夫,巴根人又死了两个,还损失了一匹马,老族长吉达的身上也新添了两三道伤口,鲜血将他的羊皮袍子快要浸透了。 另外那些老人、妇人和孩子,眼看着老族长吉达在为大家挣命,终于也开始动手了。他们纷纷挥舞着手中的破烂玩意,一声不响地向那些人高马大的巴根人扑去。 第一个扑到巴根人身边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瘦骨嶙峋的身子看起来颤巍巍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刮倒。但他毕竟曾经是在草原上驰骋过的勇士,所以,他一蹦一跳地冲到一个巴根人的马肚子边时,狠狠地给了那人一标枪。 标枪扎中了巴根人的腰眼,那人正全神贯注地对付老族长吉达,根本就想不到那些像死狗一样的老残妇孺敢动手。所以,当他腰眼猛然一疼时,还有些不在意。不过,当那个偷袭他的老人“嗨”的一声暴喝,又将标枪往他身体里插了半截时,巴根人才意识到自己吃了大亏。 已经迟了,那根该死的标枪戳破了他的肾脏,穿过了他的肠子,从身体的另一头冒出来了。 随着那老人猛然抽回标枪,被偷袭的巴根人手舞足蹈地嘶吼着,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疼得满地打滚,非常丢人地嚎哭一会儿,慢慢不动弹了。 那白发苍苍的老头偷袭得手,一个翻身就上了马背。 顿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还哪里是一个颤巍巍的糟老头子,简直比那些卑鄙的巴根人英武好几倍! 那些老弱妇孺们的偷袭让巴根人慌乱了一阵子,不过,毕竟力量太过悬殊,有两三个人得手了,各自抢到了一匹马,其他人的偷袭则被巴根人随手破去。 娜仁托娅的偷袭也失败了,她手里的小刀子太短,面对骑坐在马背上的巴根人实在有些无能为力。她被人随手一鞭子,就抽得滚了出去,等她爬起来时,那个巴根人催动骏马冲了过来,两只高高扬起的马蹄,已经悬在她的胸腹上方,狠狠地踩踏而下。 她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无助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小刀子。那刀子明晃晃的,在火把的照耀下,尤其醒目,照亮了她干净的额头。 那巴根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这小娘们儿太水灵,让马蹄踩扁实在有些可惜。不过,他面色一狞,还是指挥着两只马蹄骤然踩下。 最后那一刻,娜仁托娅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男人乌力罕,那个英俊而正直的男人,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落在这些该死的巴根人手里,估计也没什么好结果。 她闭上眼睛,两滴清泪悄然流了下来,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流进她的耳朵里,弄得她有些痒痒。 草原的夜好美啊,风轻轻吹着,青草的气息,牛粪的气息,羊皮的气息,还有那密密扎扎悄然开放的野花的气息,都是如此令人着迷。 可惜,这些都将是她最后闻到的味道。 星光的清辉静谧而均匀地洒在大地上,同时也洒在娜仁托娅美丽的脸庞上,让她看起来分外明亮,恰如草原上的月亮。 这一刻似乎很长,甚至有点过于漫长,娜仁托娅将自己的一生回想了一遍,并将她与乌力罕的爱情故事都想了半截子,那两只马蹄仍然没有落下来。 时间慢得有些离谱,简直就是在梦里。 娜仁托娅轻轻翻个身,坐了起来,这才发现那些该死的巴根人竟然全都死了,一个不剩。只有二三十匹骏马在原地得得得地刨着草皮,喷着响鼻,在星光下看起来真是神骏! 老族长吉达躺在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怀里,脸色惨白,口角溢血,看起来有些不妙。 一个黑脸的中年汉子提了一把长矛,将那些巴根人的尸体挨个戳了一遍。那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好像那些巴根人的尸体就是一些乱蓬蓬的狗尾巴草,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小英雄,谢谢你。还有你,谢谢你们。”老族长吉达喘着粗气,望着郭羊和阿奴,感激地说道。 郭羊没吭声,反正他对这些草原人的语言也是一知半解,只能听个关键词,便索性不理睬。 他取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枚黄灿灿的药丸,塞进老族长吉达的嘴里。 那药丸似乎很神奇,不到一刻钟,老族长吉达惨白的脸色就好转起来了。 两个老人走上前去,躬身向郭羊和阿奴施了一礼,这才开始为老族长吉达包扎伤口。他们的手法很特别,但很有效,那些看起来可怕的伤口上面撒了一把灰土,用羊皮裹起来,再用绳子一绑,血就止住了。 郭羊站起来,走到另外两个伤者身边,略微一检查便离开了。 那两个人的伤势太过严重,已经咽气,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活。 没有人哭泣,腾格尔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死亡。那些老人、妇人和孩子默默地就地挖了一个坑,将那两名死者埋了。 至于那些巴根人的尸体,他们嫌恶地用脚踢着,恨不得扑上去撕扯几口。 “挖一个大坑,将这些畜生的尸身也埋掉。现在是夏天,天气太热,尸体腐烂了就会产生瘟疫。另外,收拾收拾,我们马上搬家。”老族长吉达的气息有些衰弱,但他的命令得到所有人有效的执行。 搬家对于草原人来说是最平常不过的,尤其对这些腾格尔人来说,这些年来一直过着野狗般的生活,东躲西藏,幽灵一样在草原上游荡。连夜搬家对他们来说,就跟母羊要下羊羔子一样平常。 所有的一切都是默默进行的,腾格尔人在逼急的时候,谁都会突然翻脸变成狼。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并不饶舌,甚至太过沉默寡言,让郭羊和阿奴都觉得有些苦闷。 老族长吉达默默地躺在牛车上,裹着几张破羊皮,眼睛瞅着满天繁星不知道在想什么。 郭羊、阿奴和其他男人都骑在马背上,腾格尔剩下的男人很少,加上老人和孩子都凑不足三十个。 那些孩子骑在马背上,一点都不陌生,略微适应一会儿,就可以策马狂奔了。 郭羊和阿奴看着那些在马背上猫着腰、让马匹时不时撒欢儿的孩子们,对视一眼,无声地笑了。 腾格尔人好像天生就应该生活在马背上,尤其是他们的男人,个个都是好样儿的。 第一百零五章 阿土的老徒弟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一天一夜后,腾格尔人悄悄溜进一个四面环山的低洼之地,那里有几道纵横交错的山岗,还有一眼甘泉,最适合将自己藏起来。 这地方是老族长吉达两年前发现的,这地方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即便是再多一些人都可以藏身其中。 当然,草原人要活下去,老是将自己藏起来是不行的,因为,牛羊们要吃草,就得追逐那些更加丰美的草场,和更加清冽的水。 逐水草而居,既是他们的方式,也是他们的命运。 现在则管不了那么多,他们弄死那么多巴根人,估计那个黑狗哈日瑙海已经发现了,正像疯狗一样到处搜寻他们。 郭羊和阿奴顺手救下老族长吉达和他的这些族人们,本来打算就此别过,到草原更深处去寻找母亲的,但老族长吉达的刀子和刀法让他们有些疑惑,便暂时跟来了。 “阿奴,你去搞清楚,他的刀子和刀法从何而来。”郭羊吩咐一句,提马向前,来到一座低矮的山岗上。 几个腾格尔小孩骑着马跟了上来。他们平常都骑骡子和牛,部落里好多年没有这么多马匹了,这让他们个个都像小马驹,在清晨的草原上撒欢儿。 “叔叔,你叫什么名字?”有一个小孩胆子特别大,一点都不怕生,一路跟着郭羊上了山岗,歪着头问道。 “我叫郭羊,你呢?”郭羊温和地笑着说道。 “我叫巴特尔。”那小孩说道。 巴特尔在草原上是英雄的意思,看来,他的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英雄。 “你的名字很好啊,是未来的大英雄。”郭羊笑道。 那小孩歪着头,认真地思索一会儿,搞明白了郭羊的意思,高兴地说道:“对,巴特尔就是英雄的意思。” 在草原上游荡的这些日子里,郭羊和阿奴也学到不少草原人的语言,简单的交流没问题。 “巴特尔就是英雄,你长大后就要做个英雄。”郭羊从马背上下来,取出两张豹皮,将其中一张扔给巴特尔。 坐在那张豹皮上,巴特尔惊喜地抚摸着色彩斑斓的豹皮,满眼都是兴奋:“郭羊叔叔,这就是豹子吗?” “这是豹子的皮。”郭羊笑着纠正。 “郭羊叔叔,你很厉害,我要跟着你学武功,你也可以跟我学草原话。”巴特尔说道。 “好啊,叔叔就教给你武功。”郭羊取出一把刀子,连同刀鞘丢给巴特尔。 巴特尔难以置信地抓住那把刀子,脏兮兮的小手轻轻抚摸着,那缀了熟铜箍子的熟牛皮刀鞘就已经让他爱不释手。 郭羊将孤竹刀法最基本的功法传授给了巴特尔。 孤竹刀法总共就是三招,吸气,吐气,握刀,吸气,拔刀,吐气,入鞘,一点都不难。至于其后能够领悟到多少,则是在那千万次的反复练习中才能体现出来。所以,巴特尔很快就掌握了练习要领,像模像样的在那里练刀去了。 郭羊斜躺在豹皮上,望着干净的天空,想自己的心事。 …… “少爷,新收徒弟了?”阿奴来了,看着不远处认真练刀的巴特尔,有些意外地问道。 “也不算徒弟,他想学武功,我就教给他。”郭羊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说道。 太阳已经升起有一竿子高,晒在身上暖烘烘的,非常舒服。 “你和阿土那臭小子一个脾气,都喜欢收徒弟。”阿奴一屁股坐到草地上,笑着说道。 “阿土?跟阿土有关?”郭羊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阿奴说的是老族长吉达的刀子和刀法。 “是啊,老族长吉达竟然是阿土的老徒弟……哈哈,少爷,你都成师爷爷啦。”阿奴好像很开心,阿酒阿土那帮臭小子是他亲手培养起来的,每次听到他们的消息,阿奴都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老徒弟……阿土这臭小子来过这片草原?”郭羊也笑了起来。 “老族长吉达告诉我,他的刀子和刀法,是五年前一个叫阿土的人传授给他的。他无意间救下大病一场的阿土,并留他在部落里住了两个月。为表示感谢,阿土便传了他刀法,并在临行时将一把刀子留给他的这个老徒弟。” 阿奴笑着说道,眼睛都眯成了细缝,似乎很开心。 郭羊听了,也很开心,他的心思与阿奴差不多,每次想起那三十条小鬣狗,都会让他感到一丝难以名状的温暖。 “那些臭小子都好吧。”望着湛蓝天空有几朵云缓缓飘着,郭羊低声说道。 阿土的老徒弟出事儿了,这事郭羊和阿奴得管管。更何况,老族长吉达还曾经搭救过阿土的小命,这就更是一种因果了。 有仇,就必须报仇,有恩,就必须报恩,绝不含糊!这是郭羊和阿奴一贯奉行的原则。 “走,去找阿土的老徒弟!”郭羊突然站起身,大声说道。 …… 老族长吉达躺在牛车上,正指挥那些老人、妇人们搭建帐篷。这些粗活儿他们早就干得熟练无比,但老族长吉达还是不太放心,就算是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也要亲自指挥。 那两个南方来的人很厉害,而且看起来对他另眼相看,这让他受宠若惊,也让他心里隐隐有了依靠。 他曾经是这片草原上最厉害的角色,但现在不是了,老族长吉达需要帮助。 “告诉我们关于哈日瑙海的事情。”郭羊和阿奴迳直走过来,开口说道。 老族长吉达挣扎着想起身,郭羊温和地按住了他。 “哈日瑙海是草原上的一条狗,黑心黑肺的大黑狗。”老族长吉达开口说道,“哈日瑙海是个墙头草,草原上,谁的势力大,他就是谁最忠实的狗子,往往不用主子开口,就会咬死那些可能的敌人。” “当年,我们腾格尔人最强盛的时候,他就是我老吉达的一条狗,紧紧跟随着我,是我最得力的狗腿子之一。后来,魔鬼阿古拉来了,他马上翻脸,成了阿古拉的狗子。当年,腾格尔人两次最大的损失,就是因为这个哈日瑙海的背叛造成的,死了很多族人,丢掉了所有的战士和马匹。” 老族长吉达很平静,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郭羊和阿奴从他那浑浊的老眼里,分明看到了仇恨的火焰。 “他们的老窝在什么地方,距离此地有多远?”郭羊突然问道。 “他们的营地在此处西北方八百多里的阿日善海子旁边,那片海子附近有一座高大的山峰,名叫巴根神峰,他们的先祖长期盘踞在那里,所以就自称为巴根部落。”老族长吉达说道。 “他们大约有多少人?你去过那些巴根人的地方么?”郭羊问道。 “去过啊,当年,我们腾格尔人还是他们的主子,我被他们的老族长邀请,在阿日善海子旁边住过两个月呢。那片海子很神奇,早上,海子里的水是绿色的,晚上,就变成了红色。”老族长吉达说道。 “去过就好,你回头给我一张详尽的地图吧。”郭羊说完就离开了,他想给那个巴特尔多传授一点武功。 “地图?地图是什么东西?”看着郭羊转身离开,老族长吉达有些疑惑地看着阿奴。 “就是……在兽皮上标注了地点,画了山川河流和道路的图。”阿奴简单比划了一下,老族长吉达很快就明白了。 “你们需要的地图,我这里就有现成的啊。”老族长吉达转头喊来一个老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那老人快步走到一堆木箱和羊皮口袋里翻腾一会,抱来几卷羊皮。 “你们说的地图,应该就是这些吧?”老族长吉达笑道,身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的,让他的笑脸有些变形。 阿奴打开那几卷羊皮,认真翻看了一下,果然就是地图。不过,上面标注所用的文字他一个都不认识,只好继续向老族长吉达请教。 老族长吉达将其中一份关于阿日善海子和巴根人的地图详细指点给阿奴,让阿奴自己重新做了标注。哪些是山川,哪些是河流,哪里是巴根人的狗窝,顺着哪条小道就可以悄悄摸到巴根神峰的后山,说得极为详尽。 阿奴听了颇为感叹,阿土的这个老徒弟真是厉害,不愧曾是草原上的老狼,记忆力竟然如此过人! “我知道,你们想帮助我们,那就须提前告诉你们,巴根人在马背上很厉害,一个骑士可以挑战七八个南方农耕部落的勇士。所以,尽量别让他们上了马背。”老族长吉达充满感激地提醒道。 他见识过郭羊和阿奴行如鬼魅的武功,相信这两个人就是腾格尔派来拯救他们的人,甚至,有可能就是腾格尔本身。 在马背上,他傲睨过天下,能让昔日最强大的商人之王帝辛请他喝酒。但现在,他老了,太老了,老得都没有信心了。 阿奴难得温和地笑了笑,拍了拍老族长吉达的肩膀,说道:“你是阿土的徒弟,我们两个是阿土的师父,所以,你是我们徒弟的徒弟,这个忙我们得帮。” 阿奴说完话,抱着那几卷羊皮地图就走了,留下老族长吉达一个人躺在牛车上,挠着他那颗白发苍苍的老头颅,皱眉思索了好半天才想明白,原来这两个人是他的师爷爷。 “怪不得武功那么高,原来是师父的师父呀!”老族长吉达使劲儿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有点难以置信。 第一百零六章 慢慢来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在腾格尔人的部落里住了下来,阿奴却不知去向。 每天,郭羊深居简出,他的帐篷在另一道山岗后面,腾格尔人很少见到他。如果不是他们的十二个孩子每天都要去郭羊那里学习武功,腾格尔人甚至还会以为那个南方人早就离开了他们。 郭羊的生活很单调,除了每天早晨要教那些孩子们练刀,其他时间基本都将自己关在帐篷里,要么研究那些羊皮地图,要么抱着一只陶罐呆呆出神。 那个陶罐巴特尔见过,黑不溜秋,显得很古老,自然也很破旧,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个陶罐里究竟有什么秘密,腾格尔人从来都不知道。 刚开始,老族长吉达还来找过几趟,好像要说什么,但看着郭羊苍白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眶,便暗暗叹息着离开了。 他是想打听一下,郭羊什么时候去阿日善海子,那些巴根人捉走了他们的年轻人,现在还不知死活,这让老族长吉达想起来就揪心。 但郭羊不开口,他也不敢去问,毕竟,人家答应了给你帮忙,但并没有保证说什么时候帮。 老族长吉达想寻阿奴问问,这才发现阿奴已经好多天没有出现了,这就让他更加担忧。 不过,就算没有郭羊的帮助,腾格尔剩下的这些人还得想办法继续活下去。于是,老族长吉达开始指挥大家,将剩下的那些牛羊和从巴根人手里夺来的三十匹马精心喂养起来。 因为牲口很少,容易养活,腾格尔人不需要冒险走出这片洼地放牧,也能够将牛羊马匹养得很好。 他们天生就是侍弄牲口的人,那些老弱病残一样的牛羊,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就开始变得肥硕起来,并陆续开始有了羊羔子和牛犊子。听着此起彼伏的牛羊叫声,腾格尔人的心慢慢平静下来,部落里开始出现难得的安详。 虽然郭羊还没有将那些巴根人弄死,也没有将腾格尔的年轻人们救回来,但起码已经让他们的孩子变得厉害起来了,这份恩情,腾格尔不会忘记。所以,每次宰杀了羊羔子,最好吃的羊脖子和最丰腴的羊尾巴,就会被送到郭羊的帐篷里去。 郭羊也不拒绝,默默收下腾格尔人的馈赠,便埋头继续研究地图或陶罐。 腾格尔人不敢多说什么,只好放下羊肉,规规矩矩地退出帐篷。 不过,也有例外。 那天,部落里宰杀了几只羊羔子和一只大羯羊,老族长吉达打发一个孩子去给郭羊送羊肉,半路上,那个孩子碰见了娜仁托娅。 “巴特尔,你扛着羊肉去哪里啊?”娜仁托娅笑着问道。 “去给郭羊叔叔送羊肉。”巴特尔说道。 “你师父的名字叫郭羊?好奇怪的名字啊。”娜仁托娅知道有一个南方人就住在附近,但还真不知道郭羊的名字。 “嗯,郭羊叔叔说了,他叫郭羊,他就想当一只羊,一只安静、温顺、吉祥而富足的羊。”巴特尔说道,他对自己的这个师父充满了尊敬,当别的孩子都喊郭羊为师父时,他却偏偏要喊郭羊叔叔,他觉得这样更加亲切。 “安静、温顺、吉祥而富足的羊……你师父倒有个好想法,不过,这乱糟糟的世道,他恐怕也做不成羊羔子吧。”娜仁托娅嘟囔着说道。 “娜仁托娅婶子,那我就走了。”巴特尔很有教养地说道。 “嗯……” 娜仁托娅咬着自己的嘴唇,略微犹豫一下,突然说道:“巴特尔,把羊肉给我,我给你师父送去。” 巴特尔一愣,说道:“不行,老族长让我送去的,怎么能麻烦别人呢。” 娜仁托娅看着巴特尔倔强的样子,突然笑了,说道:“我们的巴特尔快要长大了,都学会拒绝了。好吧,你送肉,我也进去,我有一句话想问问你师父。” 巴特尔有点不愿意,郭羊叔叔虽然没有明确说过,没有什么大事就不要去打扰他,但巴特尔知道,这个郭羊叔叔真不喜欢别人经常打扰。 “走吧。”娜仁托娅也不理睬巴特尔的不满,迳直向郭羊的帐篷走去。 巴特尔无奈地摇了摇头,扛着羊肉跟了进去。 郭羊脸色苍白,眼眶深陷,披头散发,一身白麻布衣脏得不像样子了。 他坐在一张豹皮上喝酒,喝得很慢很慢,失神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却没有看见走进帐篷的娜仁托娅和巴特尔。 郭羊的帐篷里到处都是皮子,豹皮,虎皮,狼皮,羊皮,熟牛皮,熊皮,貂皮,所有的皮子上画满了地图。另外,一个简陋的木头架子上,也塞满了各种皮子,还有一些龟甲和兽骨。 帐篷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既不是香,也不是臭,反正,这股味道让娜仁托娅一下子就心跳加快了。 “郭羊叔叔,巴特尔给你送羊肉来了。”巴特尔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巨大的铜鼎跟前,将羊肉扔了进去。 娜仁托娅则有些慌乱,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男人让她觉得异样,当然,倒也不是乌力罕给她的那种爱情的异样。总之,就是让她觉得很神秘很吸引人的那种感觉。 郭羊慢慢收回失神的目光,对着巴特尔笑了笑,很温和,像一缕阳光。 他转首看了娜仁托娅一眼,没说什么话,只是将手中捏了不知多久的一爵酒慢慢放到嘴边,浅浅地喝了一口。 “郭羊……我……我叫娜仁托娅,我想问一句话。”娜仁托娅显得很慌乱,两只手都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便只好紧张地捏弄着身上的羊皮袍子。 “请讲。”郭羊笑着说道,依然是那种很温和的笑容。 看着郭羊温和而安静的脸,娜仁托娅的心开始沉静下来,说话也不再结结巴巴:“郭羊,听说你要帮我们腾格尔人报仇,寻回那些被巴根人抓去的年轻人?” 郭羊微微点了点头,笑道:“是啊,老族长吉达是我徒弟的徒弟,我得想办法帮助他度过难关。” 娜仁托娅侧头想了想,继续问道:“可是,这都过去几个月了,冬天都快要到来,你怎么还没有动弹呢?” 郭羊饶有兴味地看着娜仁托娅,喝了一口酒,说道:“反正那些年轻人已经成了巴根人的奴隶,当三天奴隶跟当一年奴隶差不多,慢慢来吧。” 娜仁托娅一张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却没话可说了。这个人答应了老族长吉达,说是要帮助腾格尔人,可是,也不见他有什么实际行动,这难免让人有些怀疑,这个南方人是不是吹牛说大话。 “慢慢来,”郭羊温和地说道,“那些巴根人有七八千人,而且个个都是马背上的英雄,要弄死他们,就得慢慢来。” “郭羊,你是不是有些害怕那些巴根人?”娜仁托娅突然问道。 “当然害怕啊,他们那么多人,而且还都是些能征善战的豺狗子,并非一群羊。”郭羊喝了一口酒,说道。 看着娜仁托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郭羊继续说道:“就算是一群羊,七八千只活蹦乱跳的羊羔子,以你们这不足一百人的腾格尔人,想把它们一个一个全部抓起来宰掉,好像也是不可能的吧?” “可是……乌力罕他们也许正在被巴根人毒打,那些草原上的豺狗子可会折磨人了。”娜仁托娅说着说着就失声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没有经历过磨难,雄鹰也不会飞上云霄。腾格尔人的汉子,如果扛不住巴根人的鞭子,就算救回来也是个窝囊废。”郭羊慢慢没有了那种温和的笑意,神色开始冷峻起来,整个人的气质好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娜仁托娅愣在那里,看着郭羊变得狠厉而阴沉的脸,只觉得手脚冰凉。 这那里是个羊羔子,简直就是一匹狼啊! 腾格尔人的图腾是狼,他们的血液里,据说流淌着一半的狼血,那可是草原上最高贵的存在,仅次于腾格尔天的存在。 可是,那一瞬间,郭羊给娜仁托娅的感觉,完全就是一匹狼,他身体里所流淌的,说不定全部都是狼的血液。 这种错觉影响了娜仁托娅很多年,即便是将近一百年后,郭羊已经成为草原上的传说,娜仁托娅已经老成了一片破抹布,像一条干瘦的影子在草原上游荡,她一直都坚信,郭羊真是一匹狼,根本就不是大家所说的那样。 “郭羊,谢谢你。”娜仁托娅咬着自己的嘴唇,撂下一句感谢的话,扭身走出郭羊的帐篷。 郭羊半眯着眼睛,一直目送着娜仁托娅穿过一大片草地,转过一道山坡,彻底看不见了。 郭羊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这让站在一旁的巴特尔很奇怪,顺着郭羊的目光看去,草原上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啊! “郭羊叔叔,娜仁托娅婶子已经走了。”巴特尔说道。 “嗯。”郭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他男人是乌力罕叔叔,是我们部落最英俊的年轻人。”巴特尔继续说道。 “嗯。”郭羊还是有些心不在焉,一张脸微微扬起,好像看着天空深处。 巴特尔从帐篷里走出来,扬起小脸,却只看见三只鸽子。 那些鸽子都是灰色的,有点疲惫,在天空深处一瘸一拐地飞着,看方向,正是郭羊叔叔的帐篷这边。 第一百零七章 鸽子回来了 - 商遗 - 萨米巴巴 鸽子一回来,郭羊就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忙碌。 他的帐篷里,灯火通明,一道道命令写在那些小布片上,通过鸽子源源不断地传递给远方。 老族长吉达搬到了郭羊的隔壁,重新搭建了一个帐篷,开始给郭羊打下手。 冬天了,草原上到处都在刮风,到处都在下雪,那年的冬天太冷了,有个腾格尔老人去喂羊,回到帐篷觉得耳朵有些痒痒,伸手摸了一下,不小心把一只耳朵弄掉了。 那只冻得通红的耳朵掉在地上,蹦跶了一下,再也听不见草原上的风声了。 老族长吉达真不愧曾是这片草原上的狼首领,不动声色地就将腾格尔人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便是一个临时的避难之地,也不用担心草原上漫长的冬天。 除了那十二个孩子没日没夜地在雪地上练习刀法,其他人,那些老人和妇人,都窝在帐篷里赶制棉衣和靴子。另外,他们还得将所有的羊毛都擀成毡。 “我们擀这么多毡干什么?现在的帐篷足够了啊,就算是以后那二十几个年轻人回来,也绰绰有余了。”老族长吉达对郭羊的命令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 “不够,远远不够。回头弄死那些该死的巴根人,将他们的帐篷都得抢过来。”郭羊站在一张羊皮地图前,漫不经心地说道,好像那些巴根人已经捏在他的手心里,他一个念头就可以将其毁灭。 老族长吉达憨厚的嘴唇动了动,却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组织生产了。 大家都在忙碌,十二个孩子却被郭羊指定,只能练习刀法,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你也得站在雪地里练刀。 刚开始,那些小孩站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小脸蛋都成了青紫色,所有人的嘴巴都被鼻涕给糊住了。那些鼻涕很讨厌,冷风一吹就结冰,想要张口说话或吃东西,就得先敲掉那一串恶心的冰。 大家的手、脚、耳朵等部位,出现了冻疮,又疼又痒,让这些草原上的小狼崽子们苦不堪言。 但郭羊却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对此不闻不问,他只要求你练刀,没完没了的练,一直到他觉得满意为止。 郭羊从阿奴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如何训练一批鬣狗或狼崽子,完全就是照搬了阿奴的做法,而且,他的心更冷,也更硬。 慢慢的,那些孩子的刀法有了进步,终于让郭羊有些满意。起码,这些不到十一二岁的孩子,单纯就刀法而言,已经超过了阿土的老徒弟、老族长吉达。 郭羊开始给他们传授一套秘诀,也就是涅槃九诀里面的第一层功法。 郭羊想试试,这套功法对于那些没有任何修真基础的人来说,效果究竟如何。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十二个小孩,竟然很快就修炼得有模有样了,这让郭羊目瞪口呆。须知,这套功法他曾让阿奴和燕子一起修炼的,修炼速度简直慢无可慢,弄得阿奴曾经为此还发过几次脾气,觉得自己太不争气。 有了修真功法的辅助,孩子们练习刀法的时候,慢慢不再受罪了。他们站在雪地里,可以坚持连续不停地练刀三四个时辰,头顶像蒸笼一样冒着热气,个个都脸蛋红扑扑的,根本就不觉得冷。 郭羊仔细研究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套魔族功法,还真的更适合在这冰天雪地里修炼。郭羊有些恍然,他猜想,这套功法的创造者,应该就生活在冰天雪地里,所以才能创下这种匪夷所思的功法。 弄清楚原委,郭羊干脆让腾格尔人一起动手,挖了一个巨大的地窖,将大块的冰源源不断地搬到里面,再用一大团羊毛制作了一个门,防止里面的冷气泄漏。他打算,等阿奴他们来了,就可以在地窖里修炼涅槃九诀。 …… 郭羊所居住的帐篷周围,鸽子越来越多,老族长吉达不得不指挥大家搭建了一个非常巨大的帐篷,里面搭了一排排整齐的架子,每个架子上,都用木头搭建了一个小窝,里面垫上了厚厚的羊毛。 那些鸽子不认生,也不怕人,经常落在郭羊、老族长吉达和巴特尔等人的肩膀上,在他们的耳朵上擦拭尖尖的喙。 鸽子太多了,一飞起来,会遮住一大片天空。 看着来来往往忙碌不停的鸽子,腾格尔人忧虑重重。 那个南方人不务正业,整天无所事事地窝在帐篷里,不是吃肉喝酒,就是对着那些破羊皮发呆,再就是半眯着眼睛,看那些飞来飞去的鸽子。 有人说,老族长吉达真是老糊涂了,竟然把弄死巴根人、救回年轻人的重任交给一个二流子! 说闲话的人多了,就连老族长吉达都有些迷糊,他也开始忧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自己不敢去报仇,结果异想天开地将报仇的重担交给了别人? 娜仁托娅,乌力罕的妻子,腾格尔人这一代里最美丽的女人,却对郭羊满怀信心:“你们听他的吩咐就行了,郭羊是个有脑子的人。” 刚开始,人们还不说什么,可是,当娜仁托娅说到第一百遍的时候,有些人就觉得不对劲了,不停地追问娜仁托娅,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乌力罕,那可怜的小伙子可还在巴根人那里当奴隶呢! 娜仁托娅气哭了,跑到老族长吉达那里去告状。 老族长吉达认真地听完娜仁托娅的哭诉,温和地说道:“没什么,我相信你。回去吧,那么多活儿还需要你去干呢。” 送走了娜仁托娅,老族长吉达暗暗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个南方人看起来还真有些不靠谱。” …… 对于外面发生的这些事,郭羊一概不知。 他太忙了,不但忙着喝酒、看地图,也忙着思考,整夜整夜的思考严重损害了他的健康,让他看起来分外憔悴。 当然,他还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就是不停地写信,那些信都写在小布片上,让鸽子帮忙带出去。 有一天,老族长吉达忙完手头的活儿,假装不经意地问道:“郭羊,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到春天了,我们是不是该考虑行动了?” “行动?”郭羊抬起头,揉着太阳穴,疑惑地问道,“不是已经开始行动了么?” 老族长吉达脸色有点僵硬,讪讪地说道:“可是,就算那些鸽子个个都变成金眼雕,也啄不瞎巴根人的眼睛啊。” 郭羊慢慢明白了老族长吉达话里的意思,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吉达,你说你曾是这片草原上最厉害的人物,难道你还不明白,其实你早就不行了。世道变了,人也要变,否则,我们就会慢慢变成蠢猪。” 老族长吉达开始紧张了,这个南方人一直都很温和,他觉得应该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谁料,此刻这人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郭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有些太着急了,那些年轻人目前还生死难料,我这个当族长的心中有愧啊。”老族长吉达尽量将自己的难处说给郭羊,希望这个年轻人能够体谅他。 郭羊冷冷地看着老族长吉达,却终于什么都没说,继续埋头忙碌。 老族长吉达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只好讪讪离去。 …… 对腾格尔人来说,那一年的冬天特别漫长,为了让时间过得快一些,他们到处找活儿干。以往,那些由年轻人们干的粗活笨活,都被这些老人和妇人抢着干完了。 牛羊本来就不多,圈里的粪每天还不够填炕取暖的。 那些老人们,穿着臃肿的羊皮袍子,在雪地上走来走去,时不时向郭羊所在的那个山岗上张望,多么希望那个年轻人突然有一天登高一呼,他们这些已经活够了的人,将会毫不犹豫地跨上骏马,手提标枪和长矛,千里奔袭,就算是死在那些巴根人的手里,也比整天窝在帐篷里强。 郭羊却一次都没有露过面,腾格尔人唯一能够看到的就是鸽子,那些该死的鸽子飞来飞去,把腾格尔人的心都飞乱了。 人们对郭羊充满了怀疑和埋怨,认为这个南方人简直就是个牛皮大王,害得大家瞎忙乎了大半个冬天,擀了那么多毡,现在却被安静地扔在帐篷里,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郭羊这人还算是有点良心,就在大家为盐巴发愁时,他打发巴特尔等十二个孩子,扛来了整整十二袋干净的盐巴。 十二袋盐巴,那可是整整一群羊啊!这个该死的南方人好像还不算太过分。 腾格尔人的怨气被平息下来,他们开始准备春天的各项工作了。 草原上,有些地方的雪开始融化,露出白花花的枯草叶子,一些鸟雀开始零星出现,一片死寂的天空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这一天,娜仁托娅正蹲在山坡上尿尿,一转头,就看见了郭羊。 那个南方人站在山岗上,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眼眶深陷,一身白麻布衣皱皱巴巴的,让他显得很憔悴。 郭羊看了一眼娜仁托娅,似乎咧嘴笑了笑,转过身子,双手向前伸着,好像在欢迎远方归来的老朋友。 娜仁托娅慌乱地站了起来,随手整理一下羊皮袍子,便猫着腰跑回了帐篷。 第一百零八章 弱者的逻辑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奴也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百余人的商队。 既然周人严厉打击和限制商人与商贸,试图永久地抹杀商人的地位和痕迹,那就让他们继续去打击和限制吧,郭羊已经决定,跟他们不玩了。 他跟那些王八蛋玩脑子,玩心计,玩手段,玩刀子,到头来却还是看不到任何希望。 郭羊彻底想通了,既然玩不过那些老谋深算的伪君子,为什么不能放了它,就像放掉憋了他整整二十年的一个屁?让自己轻装上阵,在这片大草原上站稳脚跟,慢慢寻找母亲郭野,这才是郭羊想干的正经事儿。 那是一个美好的日子,春天的薄冰尚未融化,有些背阴处的雪深过膝盖,迎面刮过的风依然寒冷。但这都掩饰不住腾格尔人的激动和兴奋。 他们奔走相告,像一群孩子,快步走到山岗上,远远眺望。 阿奴骑着一匹神骏异常的枣红马,像一阵风,马蹄掀起的泥巴和雪块飞起老高,有些甚至掉在了他自己的头上、肩上。 郭羊隔着老远就张开双臂,以自己的方式迎接阿奴的归来。 “少爷!”距离郭羊尚有七八丈,阿奴翻身下马,任凭那匹骏马继续朝前冲了二三十步。 阿奴风尘仆仆,脸色更加黝黑,跟郭羊一样,他显得也很憔悴。看样子,这大半年来,他一刻都没有停歇,四处奔波。 不过,总体看来,他显得精神多了,充满激情与活力,就像换了个人。 “阿奴,辛苦了!”郭羊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动作,温和地说道。 阿奴快步走了过来,让郭羊抱了抱,这才转身向老族长吉达行礼问候。 老族长吉达有些拘谨,也有些迷惑,他搞不清楚这两个人在干什么。所有的腾格尔人还等着要与巴根人血拼呢,溜出去大半年,只带回来一个看起来松松垮垮的商队,就把他们乐得不行。 但出于礼貌,老族长吉达还是很郑重地还了一礼,毕竟,这两个人也算是他们腾格尔人的救命恩人。 “阿奴,那边的事都安排妥当了?”郭羊笑着问道。 “妥了,以后王胡子他们专门负责中原之地的商队运作,往口外运送我们商队所需的货品。南燕国的事情也有了一个了结,燕子姑娘不情愿也没办法,她答应暂时摄政,争取最近几年内培养一个合适的国君。不过,以她的脾气……估计也呆不久。”阿奴说道。 郭羊听了,微微点了点头,神色有点落寞。 不过,转眼间,他就又高兴了,笑着问道:“这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快了。让我们的商队修整几天,那边传来讯息,我们就立刻动手。”阿奴说道。 就在二人说话时,商队慢悠悠、浩荡荡地开了过来。 一百多匹骡子,鼓鼓囊囊驮满了大包小箱,骡子们看起来很瘦,一看就是经过长途跋涉过来的。 一百条汉子骑在马上,负责商队的安全,他们都是些年轻人,郭羊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都认识郭羊,商队距离郭羊他们还有二三十丈时,那一百个年轻人翻身下马,就地单膝跪地,齐声吼道:“见过师父!” 郭羊愕然半晌,看着阿奴,问道:“你还是我啊?” “当然是拜见你呢,有你在,我哪里敢当师父。”阿奴笑道。 郭羊有些郁闷,摆了摆手,温言说道:“你们都辛苦了。” 那一百个年轻人齐声道:“商行天下,万死不辞!” 这话说得郭羊又是一愣,看着阿奴一本正经的样子,郭羊只好继续表演下去了:“大家都辛苦了,骡子和马匹也经过了长途跋涉,你们先回帐篷里暖暖,牲口有人操心。” 那一百年轻人轰然应诺一声,一齐起身,却是自己牵了马匹,引着骡队走进了腾格尔人的临时营地。 洼地顿时热闹起来了,在冰天雪地里长途跋涉了好几个月的商队,实际上已经到了极限,尤其是那些牲口们,要不是每天都有充足的粮食和干草喂养,估计根本就撑不到这里。 腾格尔人热情地将商队一百个年轻人请进帐篷,宰了七八只大羯羊,准备好好犒劳一下远方的客人。 另外,那些瘦骨嶙峋快要累垮的骡子和马匹,被赶进专门的圈舍,特别照顾起来。那些骡子一进圈门,就有将近一半的直接跪倒在地,挣扎了好半天才慢慢站起来。 看着这些牲口,再回头看看那些脸色黝黑、极度疲惫的年轻人,腾格尔人突然想起自己的年轻人,有人低声哭了起来。 商队带来了大量盐巴、布匹等生活用品,而更多的,则是工具,各种各样的工具看得腾格尔人眼花缭乱。 商队的年轻人们咥饱了羊肉,喝了酒,一觉就睡了三天三夜。他们太疲惫了,一路走来,不仅要在风雪中摸爬滚打,还要提防那些草原上的狼群和豺狗子。 当然,最可怕的是人,那些草原骑士就像一阵风,他们席卷而来,不管能不能捞到好处,他们都不会在原地停留,轰隆隆地又向远方席卷而去。 他们天生就是狗鼻子,能闻见猎物的味道。不过,这次的路线是经过郭羊和阿奴精心设计的,大多数草原人并没有发现这支深入腹地的商队,途中,只跟两三拨小股草原人遭遇,都被阿奴他们弄死了,一个都没逃脱。 那些年轻人们美美睡了一觉,便带着工具出发了。 腾格尔人有些茫然,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有说有笑,一路向东而去,觉得自己也该干点什么。他们找到了正在郭羊帐篷里喝酒的老族长吉达,这老头已经有些醉了,走路有些踉跄。 “老族长,那些商队的小伙子们忙碌去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干点什么?”一个老人问道。 “是啊,总共就那么一点牛羊,随便打发两个妇人去放牧就行了,给我们找点事做吧。”一个中年妇人说道。 窝了一个冬天,腾格尔人的骨头都开始发疼,他们急于报仇,也急于活得有个人样儿。 老族长吉达半眯着眼睛,喷着酒气,大声说道:“好,这才是我腾格尔人应该有的样子!大家马上回去,好好侍弄牲口,争取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我们的牲口数量增加一倍!” “另外,”老族长吉达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些年轻的妇人们,滚回帐篷里,养好你们的身体,等我们救回你们的男人,就给我们腾格尔人好好生儿育女吧!” 老族长吉达酒喝多了,有些得意忘形,说话也没高没低。 不过,腾格尔人转念一想,觉得老族长吉达说的话虽然粗糙,可还真是实话。草原上的生存法则可没那么多花招,让牛羊数量成倍地增加,让女人们大量生儿育女,这本来就是大家的心愿和目标。 腾格尔人回去了,果真开始精心侍弄牲口,女人们也做好了生儿育女、繁衍生息的准备,就等着那个不靠谱的南方人将她们的男人救出来。 打发了自己的族人,老族长吉达回到郭羊的帐篷。 “看,我把他们都打发回去了,咱们继续商量大事。”老族长吉达大声说道。 郭羊端了酒,看着老族长一脸兴奋的样子,笑道:“我们都听见了,尊敬的老族长吉达。” …… 商队的年轻人们一路向东,进入一片大森林。这种地方,草原人是不怎么愿意进去的,因为里面藏了太多的野兽,马匹听见老虎和豹子的呼吸,会吓得屁滚尿流,根本不听使唤。 除非有些部落衰落了,根本无法与其他草原人争夺草场,才会迫于无奈地钻进树林子,依靠打猎为生。 这些年轻人显然是有所准备的,还没等那些老虎、豹子和黑瞎子扑到跟前,就有人一个闪身窜过去,一刀割断它们的喉咙,反而成了大家的腹中之物。 他们很快就在一片林子里盖了一圈木头房子,他们带来的各种工具腾格尔人没见过,看起来很简陋,但极为实用。 大量的树木被伐倒,经过一番拾掇,就变成了新的工具。这些看似笨拙的工具,草原人没见过,也许他们不知道,这些新玩意,可都是那些农耕部落的人绞尽脑汁才发明出来,专门用来对付草原人的。 郭羊和阿奴反复考虑过,要想在草原上落住脚,就得有本事治住这些草原的豺狼,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年轻人们制造出来的工具种类不多,就那么几样,但很实用。其中有两三样,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被人们不断改进,成为改变战争方式的关键。 根据郭羊的设想,一种改良的、可能比较适合草原地形的战车被设计出来了。这种战车,脱胎于商人和周人常规的战车,但更加庞大,远远看去,直接就是一个六边形的移动城堡。 腾格尔人没多少马匹,但有数量不少的牛,郭羊反复思量,决定尝试让八头牛拉动这些笨拙的家伙。虽然说牛没有马匹的灵活和速度,但郭羊用结实的木头和羊毛毡增加了它的防御,以弥补其速度上的不足。 另外,因为郭羊私藏了大量的铁,所以,他让这些年轻人制造出令人骑兵们胆寒的弩机。 这种弩机也是那些农耕部落人发明出来的,但限于材质,只能使用青铜制造弩机的核心部件,容易损坏倒在其次,关键是无法承载更加强有力的弓弦张力。但悄悄往那些核心部件里加入铁制的部件,其杀伤力提高了不仅仅两三倍,因为能够承受更为强劲的张力,这种新式弩机甚至可以直接发射标枪。 另外,郭羊还让这些年轻人考虑,看能不能发明一种可以让骑士更加牢固地坐在马背上的工具。因为,他发现所有的骑兵最大的麻烦,便是不能牢牢地粘在马背上。 那些草原人,从学会走路就上了马背,两条罗圈腿力量惊人,轻轻一夹,就可以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冲刺、杀人。但他的人,那些阿奴从南方带过来的人却没怎么骑过马,就算手里的刀子再锋利,面对草原人还是占不了什么便宜。 另外,郭羊还让年轻人们想办法倒腾出了一批尖锐的木头架子。他见识过骑兵大规模冲锋时的恐怖,那种势不可挡、席卷一切的力量,往往让弱势的一方心胆俱裂,往往还没反应过来就会被冲的七零八落,成了那些骑兵最好的击杀目标。 弱者有弱者的逻辑,这是郭羊将自己关在帐篷里,想得最透彻的问题之一。 第一百零九章 再等等 - 商遗 - 萨米巴巴 春天如约而至,草原上一片鹅黄。 到处都是泥泞,马蹄踩上去,发出“噗嗤噗嗤”的烂泥声。向阳的一些坡地上,很多不知名的野花早早开放,显得分外可怜。 腾格尔人的牛群,加上商队的骡马,进入东方一片神秘的森林,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拉出各种各样的木头。这些巨大的木头被分散拉运,全部搬进郭羊所住的那道山岗后面。 谁也不知道那个无所事事的南方人想干什么,但既然上头有命令,不管是商队的人还是腾格尔人,都全力以赴地将那些木头拉运回来。 同时被拉运回来的,还有木炭,在森林里就地烧制好,然后再拉回去。 腾格尔人被禁止进入那道山岗,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那片洼地有七八股青烟没日没夜地冒着,远远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老族长吉达是唯一可以随便进入的腾格尔人,但他也搞不清楚郭羊在鼓捣什么。那些人将一些暗红色石头弄碎,然后放入高大的炉子里,用不了多久,便会有黑红色的汁子流淌出来,很快就凝结成硬块。 老吉达曾经试过,那种凝结后的硬块很脆,使劲一砸就破了。 郭羊指挥那些年轻人从炉中钳出一块块烧红的软囔囔的东西,然后在那里反复捶打,一会儿弄成这种形状,一会儿再弄成那种形状,总之,让老族长吉达有点看不明白。 最后,那些被捶打成一团的黑色玩意,被送进了另外一个地方,那里,只有郭羊、阿奴和极少数的几个人可以进去。 他们整日整夜地在里面“叮叮当当”捶打个不停,让腾格尔人的老族长吉达心痒难挠,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进去看看。 不过,他最终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好奇心。他害怕郭羊,那个南方来的人天然有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虽然他基本没发过脾气。 如此忙碌了一个多月,有一天,郭羊终于灰头土脸地走出来了。 “老族长吉达,组织人手,将那些木头组装起来。这批人,必须是自己人。”说完着话,郭羊递给老族长吉达几卷羊皮,转身又进去了。 老族长吉达展开那些羊皮,发现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看得他眼睛都疼。 他快步回到腾格尔人的临时营地,迅速召集了三十个人,二十个老人,十个年轻妇人,都是腾格尔人里面最忠实的。 他们开始按照图纸,将那些木头进行分类,然后,开始组装。当他们忙碌了将近一个月后,看着自己眼前那些高大的架子,和类似城堡一样的笨重玩意,都惊呆了。 “可恶的南方人,他竟然骗我们帮他盖房子!”有个年轻妇人嘟囔着抱怨道。 还真是的,那些笨拙的家伙装上了轮毂,套上十头八头老牛,可不就是一栋栋可以在草原上移动的大房子么! 还有那些高大的架子,被安装在了大房子的周围,好像是一些豪华的栏杆。 其他人没见过栏杆,老族长吉达却是见识过,他在商人的王宫里就见过各种各样的木头栏杆,帝辛的那些妻子们经常依靠在栏杆上,看池塘里的鱼。 老族长吉达有些泄气,辛辛苦苦忙碌了一个月,却是帮郭羊那个小混混盖了二十几间大房子! 他怒气冲冲地找了一趟郭羊,却又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郭羊太忙,顾不上见他,只是让人传出话来,加快进度。另外,用羊毛毡将那座“大房子”包起来。 老族长吉达虽然搞不明白郭羊到底想干什么,也是窝了一肚子的怨气,但他还是严格执行了郭羊的命令,指挥那二十个老人和十个年轻妇人,用羊毛毡将那二十几座巨大的家伙包了起来。 随后,商队的那些年轻人,后来腾格尔人才搞清楚,那些人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工匠,只不过都练了很厉害的武功而已。那些工匠进驻了,分成了七八个小组,每个小组有不同分工,对那些庞然大物进行了进一步改造。 一捆捆比大拇指还粗的长杆子,源源不断地被搬进了那些大房子,镶嵌了锋锐的簇头,装进那些好像有机关设计的大木箱里,一层可以摆放四十根,每个箱子有二十层。 老族长吉达越看越糊涂,这些家伙好像在弄一种很厉害的弓箭,可是,那么粗而长的“箭”能射得出去吗? 草原人最令人胆寒的有两样,一样是马队,短途奔袭,一个冲锋过去,往往会弄死几百名靠两条腿跑路的兵卒。另一样,就是弓箭,无论是站着射,还是蹲着射,还是在冲锋的马背上射,几乎都是百发百中。 这两样东西,讲求的都是速度,给对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致命一击! 可郭羊折腾出来的这玩意,也太笨重了,根本就没有实用价值。这是老族长吉达的基本判断。 另外,还有那些削尖了一头的木棒,好像也没什么用处,战斗的时候,骑兵对骑兵,刀子对刀子,谁也不会笨到让自己的马队撞到那些尖木头上去啊! 事情好像越来越糟糕了,老族长吉达再一次去找郭羊,他要问个明白,弄这么多笨重的玩意,到底有什么用处。 “真想知道?”郭羊这次闲着,他正在和阿奴喝酒,两个混账看起来情绪不错,亏他们还能咧嘴笑得出来。 “郭羊,我就想问问,那些玩意,能不能弄死巴根人?他们本部落的战士就有将近三千,再加上其他附属部落的,足足有七八千。我们坐在这里空想,恐怕想不死那些可恶的巴根人吧!”老族长吉达这次真是急了,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冲。 不过,郭羊没有生气,反而笑吟吟地邀请老族长吉达坐下来,陪他喝酒:“老族长吉达,不着急,慢慢来。” “怎么不着急,那些可恶的巴根人还在远处耀武扬威,我们的年轻人成了他们的奴隶,甚至有可能已经被弄死了。”老族长吉达气冲冲地说道。 “不就是些飞扬跋扈的豺狗子么,放心,我尽量将他们全部弄死。”郭羊端了一爵酒,双手递给老族长吉达。 老族长吉达接过一爵酒,唉声叹气,实在难以下咽。 “老族长,你说说,那些巴根人最厉害的攻击方式是什么?”郭羊问道。 “当然是马队冲锋了。七八千匹马,加上骁勇的骑手,那就是七八千道闪电,七八千条惩罚的鞭子啊。”老族长吉达喝了一小口酒,摇头叹息。 “还有呢?”郭羊接着问道。 “还有……就是他们最喜欢耍心计,经常表面摆一队骑兵,其主力却往往藏在远处,就像毒蛇一样等待着进攻的时机,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被他们从背后插一刀子。”老族长吉达说道。 “还有呢?”郭羊问道。 “还有,就是他们的弓箭太过强劲,也太过密集,往往别人刚刚发起冲锋,他们隐藏的马队后面的弓箭手就会悄然出现,或者在左右两翼,或者在正面,或者干脆从后面绕过来,将那些冲锋的战士和马匹射死在半路上。” 老族长吉达沉吟着,将巴根人的作战方式详细告诉了郭羊。 郭羊端了酒爵,沉思良久,最后,突然展颜一笑,说道:“其实,你说的这些好像都没什么价值。草原人打仗,不是从来都是如此么?” 老族长吉达微微一愣,侧头想了一会,觉得好像还真是这样的。 “既然知道对手怎么个打法,我们自然就能考虑出一个破解的办法。我觉得,那些牛弩这次应该能够给那些巴根人一个教训。”郭羊颇为自信地说道。 “好吧,我知道你有办法对付那些巴根人,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动手?”老族长吉达问道。 “再等等。”郭羊笑着说道。 “还等什么啊?等着春天的冰雪彻底融化,草原上的地面硬了,马蹄子可就陷不进泥水里,他们的攻击速度也就减不下来了。”老族长吉达曾经指挥过大小上千场战斗,对天时地利的细节也考虑得很周全。 若在以前,郭羊可能对这种想法有些嗤之以鼻,但经过实地勘察后发现,很多外在的细节和因素,往往会改变一场战争的成败。 “老族长吉达,你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我完全信服。不过,我们还是再等等吧。”郭羊说道。 “就算是等待,也要给个时限啊,这样一只拖着,谁都扛不住啊。腾格尔人全体上下,誓死一战,哪怕就是彻底失败,让我们能够痛快一场,也就值了。”老族长吉达皱眉说道。 “你先回去吧,这几天还有其他重要工作需要你亲自处理呢。”郭羊给老族长吉达斟满一爵酒,淡淡说道。 “好,只要你答应弄死那些巴根人,尤其是哈日瑙海那条黑狗,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老族长吉达坚决地说道,将爵中酒一饮而尽。 “好酒啊好酒!”老族长吉达低声嘶吼着,似乎在刻意地压制自己胸中的怨气和怒火。 …… 再等等,再等等。 这一等又是两个月,春天马上就要过去,夏天的风已经开始吹拂一眼望不到边的草了。 腾格尔人天天板着指头在计算,又白白过去了一天,那个南方来的小混混还是没有决定什么时候发动进攻! 要不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力量发动一场像样儿的进攻,腾格尔人才懒得理会那些装神弄鬼的中原人呢。 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 郭羊在等待一个时机,他要将那些骄傲的巴根人一网打尽! 第一百一十章 出发! - 商遗 - 萨米巴巴 在一个阴沉的傍晚,郭羊终于下达了命令:出发! 腾格尔人愕然地向天空看了看,这种天气,最有可能会下一场连绵不绝的雨。在草原上,下雨天可真不适合赶路,更不适合战斗。 那些马蹄子踩的软囔囔、湿漉漉的草皮上,很容易陷进去。 在他们的经验中,即便是要发动进攻,也得选个好日子,天气晴朗,空气清新,马蹄干爽地踩在草地上,会扬起阵阵泥土和青草的混合气息。那种好天气才最适合杀人。 郭羊却不理会,他让腾格尔人将所有的牛都牵进那些“大房子”,套上夹板与绳套,让所有人带上所有家当,登上那些大牛车。 甚至,就连那些羊群、鸽子和工具箱,都被塞进大牛车。 设计的时候,出了一点误差,这种原本应该由八头牛拉的巨大堡垒,因为其太过庞大,只能由二十头牛来拉动,这就有点麻烦了。 不过,那些工匠现场开始改造,又加了一些轮毂,重新设计了一套更加合理的笼头和缰绳,并将车辕加宽了两三丈,这才能塞进去二十头牛。 经过一番折腾,都到半夜了,天空开始飘雨,先是滴滴答答,后来,豆大的雨点开始倾泻。 工匠们都在泥水里摸爬滚打,个个都滚成了泥猪,好不容易才将这些庞然大物开动。他们站在雨里,让倾盆大雨冲刷了一会,将身上的烂泥都洗刷干净,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钻进大牛车。 郭羊早就吩咐那些腾格尔人炖好羊肉,备好美酒,犒劳这些辛苦的工匠。 羊肉膻腥,羊汤热腾,再灌几爵酒,一百条汉子舒服地呻吟着,钻进那暖烘烘的羊皮里。 骡子们驮着大包小箱,浑身湿漉漉地跟在后面,只留了两个人照看着。 外面,是噼里啪啦的大雨,大牛车里却暖烘烘的,令人昏昏欲睡。那些辛苦了大半夜的工匠们很快就进入梦乡。 在郭羊所在的大牛车里,老族长吉达满怀忧虑,时不时打开手边的一个窗子向外张望。外面黑咕隆咚的,除了雨声就是雨声,这让他有些不安。 “郭羊,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老族长吉达问道。 “去阿日善海子。”郭羊一边喝酒,一边埋头翻看那些羊皮地图,头都没抬地说道。 老族长吉达吓了一跳,这种天气,坐在这满是牲口味儿的大车厢里,去阿日善海子,那些巴根人的地盘?这好像是开玩笑吧! 郭羊的行为的确有些轻率,这哪里是去打仗,简直就是一次愚蠢的搬家,把那些老残妇孺和羊群都塞进大牛车里,这等于是送入虎口啊。 老族长吉达慌了,几次要起身要说什么,可是看见郭羊和阿奴的镇定样子,他咽下了这口闷气。 其他腾格尔人并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反正外面下着雨,躲在温暖而宽敞的大牛车里,他们睡了一觉又一觉,每次醒来,都是“吱扭扭吱扭扭”的车轱辘声,以及啪啪啪的雨声。 唯一兴奋得睡不着的人,是那十二个孩子,他们不时打开车窗,让雨夜的凉风吹进来,好冷却一下他们火热的脸庞和心。 …… 大牛车在湿漉漉的草原上没日没夜地行进着,不紧也不慢,每天都在接近阿日善海子。 郭羊端坐在一个单独的大牛车里,双眉紧蹙,埋头翻看那些羊皮地图。阿奴斜卧在一边,听着淅沥沥的雨声,半睡半醒地想着心事。 “阿奴,”郭羊突然说道,“这么大的雨,你说那些巴根人在干什么?” “睡觉。”阿奴保持着半睡半醒的样子,淡淡说道。 “我还是有点放心不下,阿酒他们的计划还存在很大的漏洞。”郭羊双眉紧锁,似乎有些犹豫。 “就连苍天都有漏洞,更何况计划。”阿奴说道。 “这可关系到我们目前全部的力量啊。毕竟,那巴根人也不是好惹的,一旦察觉有问题,我们会吃不了兜着走的。”郭羊终于抬起头,打开车窗向外面看了看。 “弱者想要弄死强者,不冒险是不可能的。”阿奴说道。 “问题是,我们实在有点太弱小了,总共……算了,已经如此,多说也没什么用处。”郭羊叹了口气,说道。 “喝不喝酒?”阿奴终于翻身坐了起来,笑着问道。 “没心思喝。”郭羊情绪有些低落。 阿奴笑了笑,直接取出一坛酒,斟满了两只铜爵,端了一爵递给郭羊。 郭羊端了酒,出神地望着窗外没完没了的雨,若有所思地慢慢饮了一口。 “我们出发几天了?”郭羊问道。 “九天了。”阿奴也向窗外看着,整个草原笼罩在一场罕见的大雨里,雾蒙蒙的,安静、茂盛而令人昏昏欲睡。 “阿酒他们应该摸进去了吧。”郭羊问道。 “应该摸进去了。这种天气,不能放鸽子出去,也不知道具体情况。”阿奴说道。 两个男人沉默了,坐在温暖的豹皮上,慢慢喝酒。 …… 阿日善海子,一片静谧。 水面上,腾起了一团一团的浓雾,远远望去,根本看不清湖面上的情景。 将近一百条简陋小舟,就藏在迷雾中,缓缓滑行,每条小舟上,有四个人,浑身湿漉漉的,每个人的脸都被冰凉的雨水泡得白中带紫,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他们的眼睛都贼亮贼亮的,死死地盯着前方,柔和地挥动着木桨。 远处,巴根人的帐篷影影绰绰,湖岸边,一些干瘦的老马被随意丢弃在附近,喷着响鼻,啃吃那些湿漉漉的青草。 它们应该是被淘汰下来的,牲口不能经常吃这种被雨水打湿的青草,否则,很容易生病。草原人一般都不吃马肉,那些被淘汰下来的老马,会被放掉,让它们自生自灭。 但马这种动物很重情义,一旦被人类驯养了,就不愿意去远方。据说,被草原人放弃的老马,一般都会跟随着牧人的帐篷,直到它们老得实在走不动了,才会跪着慢慢死去。 小舟慢慢靠岸了,一些灰蒙蒙的人影悄无声息,他们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巴根人的帐篷,向附近唯一的那座山峰摸去。 有一匹老马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一只前蹄“砰砰砰”地刨着泥泞的草皮,猛然抬起头,向迷雾中张望着,发出阵阵低沉的嘶鸣声。 但巴根人的帐篷里,始终没有人走出来向水面上看一眼。在他们的意识里,水里只有鱼和鸭子,这是他们的天然屏障,几百年了,从来都是如此。 这该死的雨没完没了的下着,让草原人睡了一觉又一觉,要不是有那些妇人和奴隶在喂养牲口,并不断地将那些漂了一层羊粪、牛粪和马粪的脏水弄出去,估计那些畜生都会变成一只鸭子,长出两只漂亮的翅膀。 有一个巴根人缩着脖子,将一颗乱蓬蓬的头颅探出帐篷,左右看了看没人,竟然直接就在门口尿尿。 浑浊发黄的尿液黏兮兮、热烘烘的冒着白汽,将十几根青草都打歪了,散乱的叶子贴在泥里,从此,再也没有挺起来。 …… 巴根神峰是方圆数百里唯一的山峰,高耸入云,怪石嶙峋,松树弯弯扭扭,都是被草原上的风给吹的。 与峰下的景象不同,这巴根神峰在天气晴朗时,也常年云雾袅绕,看起来颇有些人间仙境的味道。 不过,自从巴根人的先祖霸占这座山峰后,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草原人住惯了帐篷,山上原有的那些石洞被废弃了,当成了存储物资和堆积杂物的仓库。巴根人的贵族们在山峰地势平坦处,搭建了一座座帐篷,为了抵御峰顶常年的大风,这些帐篷的底座都是用石块垒砌而成,上面覆盖了一个圆圆的毡顶,倒有点像远古时代的石头房子。 这场倒霉的雨也没放过那些巴根人的贵族,他们缩着脖子,披着豹皮或熊皮大麾,围拢在一盆火边,吃着烤全羊,喝着羊奶,基本不怎么说话。 草原上,不管是狼,还是豺狗子,似乎都不愿意说话。 这里是他们的领地,那些普通的族人是不容许登临神峰的,几百年来,一直如此。所以,那些贵族们都是如何生活的,在普通巴根人的想象之外。 哈日瑙海族长住在巴根神峰的顶峰,那是一个险要之地,上下只有一条小道,两边都是深渊。 小道那一头,用石头修筑了一个碉堡式的防御工事,里面常年有十二名巴根人的勇士防守。所有要觐见哈日瑙海族长的巴根人,都要经过那十二个人的盘查。 这种等级森严的部落,在草原上极为罕见,据说,只有新晋为草原霸主的阿古拉,和他最忠诚的狗腿子哈日瑙海才这么排场,简直将自己当成了天的儿子,高高在上。 此刻,哈日瑙海族长正在把玩一把刀子,明晃晃的刀子,散发出阵阵令人心碎的寒气。 雪白的刀子上,映照出哈日瑙海族长那张惨白阴沉的脸。 “他娘的,献上一把刀子就想跟老子谈条件做生意,也不到草原上打听打听!”哈日瑙海冷笑着,自言自语,脸上露出阴狠毒辣的神情。 “嚓”的一声,刀已入鞘,哈日瑙海族长缓缓站了起来。 “等这场该死的雨停了,那些卑贱的商人就会抵达阿日善海子。传我的命令,杀死他们的人,抢了他们的东西!”哈日瑙海低沉地说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魔鬼的诱惑 - 商遗 - 萨米巴巴 这一天,雨好像快要停了,沉寂了十几天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开始鸣叫。 有个巴根人走出帐篷,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低声说了句什么。他偶尔一转头,就看见远处有二十几个大怪物缓缓移动,正向他们的营地而来。 “天哪,看,那是什么!”那巴根人惊呼一声,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那些体型庞大的怪物足有七八个帐篷大小,呈六棱形状,外面用羊毛毡包裹着,被雨水泡得不像样子。 听到那巴根人的惊呼,有人陆续从帐篷里走出来,睡眼惺忪,乱蓬蓬的头发看上去令人颓废,一看就知,这些人最近一直都是吃了睡睡了吃,浑浑噩噩。 很快,更多的巴根人被惊动了,他们纷纷走出帐篷,向远处张望着。 二十几个庞然大物,移动得不紧也不慢,晃晃悠悠的,好像是一些游山玩水的万年老鳖。 因为整个被包裹了起来,他们弄不明白,这些笨拙的家伙到底是用牛拉的还是用马匹拉动的。 过了大约一盏茶功夫,那些庞然大物缓缓进入巴根人的营地,在几百个帐篷中间停了下来,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巴根人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他们站在各自的帐篷前,目瞪口呆地张望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略微有点拘谨。 有一个老男人,甩动两条可笑的罗圈腿,慢慢走到一个大怪物跟前,喝问一声。 大怪物们沉默着,一声不响。 雨快停了,但还没有停,滴滴答答的雨落在大怪物外面的羊毛毡上,溅起雾蒙蒙的小水花,更显得有些不同凡响。 那老男人刷的抽出了一柄青铜短剑,大声呵斥着,慢慢靠近其中一个大怪物。 他闻到一股浓烈的牲口气息,混合湿漉漉的空气,好像是牛粪的味道。当然,还有一股明显的羊羔子的味道。 正在此时,远处,又出现了一长队骡子,背上驮着大包小箱,在稀泥里挣扎着,慢慢向这边走来。 那些骡子好像在漫长的雨里行走了很多天,身上沾满烂泥,走在路上摇摇晃晃,一看就是体力已经消耗到了极限,可能随时就会倒下了,抽搐着死掉。 那一队骡子只有两个人照看着,慢慢走过来。 其中一个大怪物缓缓移动了一下,让开一个缺口,让那些骡子走进大圈子,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将缺口堵上。 “商队!”突然,有人吼了一声,刷地抽出了一柄青铜短剑。 巴根人顿时骚乱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找武器。他们接到过哈日瑙海族长的命令,要杀死商队的人,抢走他们的东西。 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巴根人的男人们慌里慌张地提了武器奔出帐篷,向商队围拢了过来。那些老人、妇人和孩子则有些好奇地挤在帐篷门口,瞅着那些庞然大物。 在马背上,巴根人个个都是好汉,但现在看去,却像一些发育不良的癞蛤蟆,罗圈腿看起来尤其明显。 没有人想过要跨上马背,一支商队,还不值得他们兴师动众。 有十几个巴根人扑到那些庞大的怪物跟前,用标枪和长矛使劲戳着,用青铜短剑劈刺着,却无济于事。那些用厚厚的羊毛毡包裹起来的怪物太坚韧了,再加上在雨水里浸泡了太久的时间,湿漉漉的,武器戳在上面,只能溅起一团水花。 越来越多的巴根人开始行动了,他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手里提着武器。 杀死商队的人,抢走他们的货,这是哈日瑙海族长的命令,也是他们内心的渴望。 这些草原上的豺狗子,最喜欢的就是杀人越货。 眼看着那成百上千的豺狗子就要冲到跟前了,如果不阻止,就算是用肩膀,也会将这些庞然大物掀翻的。 一个大怪物里,终于走出一个人,看起来很年轻,穿着一身豹皮袍子,端了一爵酒,站在粗大的栏杆后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巴根人。 巴根人停止了扑打,有些好奇地望着那年轻人,满脸狐疑。 “巴根人弟兄们,我叫郭羊,是给大家送好东西的。”郭羊抬头看了看天空,喝了一口酒,说道。 那些巴根人有些不知所措,好多人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除了灰蒙蒙的云,什么都没看到。 “我和你们哈日瑙海族长约定了,送给你们大量的盐巴、粮食,咱们交个朋友。”郭羊淡淡地说道,一句话里,有半句话用的是草原人的词语,听起来有些滑稽。 不过,那些巴根人听明白了。他们有些犹豫,是直接冲上去弄死这个商人,还是等等再冲上去弄死这个商人。 就在巴根人犹犹豫豫的时候,郭羊刷地抽出了一把刀子,高高举起。 灰蒙蒙的草原上,那刀子的白光不太晃眼,但足够让巴根人呼吸短促了。 尤其站的最近那几十个巴根人,望着那把刀子,心跳都加速了,艰难地舔着自己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大步。 “巴根人弟兄们,这把刀子,是天上的陨铁打制而成,再经过千锤百炼,真是一把来自天空的刀子啊!”郭羊高声说着,翻手取出一柄青铜宝剑,轻轻一挥,就斩在那把刀子上。 在巴根人目瞪口呆中,那把看起来品质不错的青铜宝剑“嚓”一声轻响,就断为两截。 郭羊随手将半截断剑扔到地上,看都不看一眼,好像那是一坨牛粪,根本不值得人家捏在手里。 一个巴根人迟疑着走过去,捡起那两截青铜宝剑,认真看了一会儿,脸上显出一抹贪婪和狂热。 “这个商人手里的刀子是宝物!看,一柄上好的青铜宝剑,真正的宝剑,竟然被砍断了!”那巴根人举着两截断剑,大声说道。 巴根人沸腾了,纷纷向前跨了好几步,紧握着手中的兵器,眼睛里冒出贪婪的绿光。 这群草原上的豺狗子,已经做好了一拥而上的准备。 不过,这时,郭羊又抽出了一把刀子。 一模一样的两把刀子,被郭羊高高举着,让这些巴根人有些眩晕。 刀子啊,那可是来自天空的陨石神铁才能打造出来的刀子!一旦拥有,那么,这片草原上将传遍他的名声! 雨渐渐停了,草地上的水汽却开始弥漫,将那两把刀子弄得有些模糊。 巴根人又向前跨了两步,努力去看那两把刀子。 “刀子有两把,其中的一把,我将献给尊贵的哈日瑙海族长,另一把,则将属于你们中间最英勇的那个人。”郭羊将两把刀子弄得叮当作响,沉声说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底气十足,让将近两千个巴根人都能听得仔仔细细。 巴根人互相看了看,有些疑惑地看向郭羊。 这个商人的话有点绕,他们一时间不太明白。 “哈日瑙海族长的这把刀子,等会我将亲手赠送给他。至于这一把呢,你们谁要?”郭羊微笑着收起了一把刀子,将另一把高高举着。 这一次,巴根人都明白了,这个可恶的商人竟然想利用一把刀子来挑拨是非! 巴根人心里可能都明白,每个人都恨不得将这个挑事弄非的商人碎尸万段,可当他们的目光看向那把刀子时,他们的念头却奇怪地发生了变化。 他们现在所想的,不再是弄死这个商人,而是如何弄死其他想争夺这把刀子的人,将那把来自天空深处的刀子据为己有。 场面一时有些古怪,巴根人互相拉开了一点距离,相互戒备。 “刀子,是用天上的神铁打造而成,历经千锤百炼,接受了风云雷电的洗礼,倾注了上天的热情,代表了勇气和名声。谁拥有一把这样的刀子,他的名字,就会像哈日瑙海族长的名字一样,被四面八方的人传唱!” 郭羊的语气里充满了怂恿和诱惑,这才是真正的恶魔的言辞。 “今后,谁还能抵挡你那开天辟地的一刀?谁,还敢在你的面前嚣张?没有,巴根人兄弟们,这把代表了天空和大地的刀子,将是你身份的象征,是真正勇士的象征!” “别人的兵器,不管是什么狗屁青铜,还是什么材质的玩意,在你的刀子面前,它们都是废物,比羊羔子的脖子硬不了多少。” “你轻轻一挥,敌人的武器就会变成两截狗屎,敌人的喉咙,就会被轻轻割开,他还来不及叫喊,就会像羊羔子一样默默死去。” “刀子,真正的刀子,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够拥有!” “虽然,我知道,你们巴根人,人人都是英雄,个个都是草原上真正的巴特尔。但是,伸出你的手掌看看,我们的十根指头是不是有些长短不齐?” “是的,虽然都是指头,但是,有些指头,只适合捏住那些长矛,有些指头,只适合像那些奴隶一样抓取牛粪。而有些指头,除了哈日瑙海族长之外,还有五根指头却可以牢牢地抓住这把刀子!” 郭羊的话有些夹杂不清,好多草原人的词汇都用错了地方,出现了明显的语法错误。 但没有人提出质疑,因为,他的声音里暗藏了魔鬼,那个不动声色的魔鬼开始诱惑巴根人,让他们一时分辨不出真假。 他的一番演讲激情澎湃,声情并茂,让巴根人意醉神迷,眼里只有那把……刀子! 巴根人沉醉在郭羊充满诱惑的演讲里,死死地盯着那把明晃晃的刀子。 谁也没有察觉,远处,更远处,一些影影绰绰的小偷,悄然溜进巴根人的马厩,弄走了他们的马匹。 郭羊挥舞着刀子,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了一下远处,神秘莫测地笑了笑。 “谁,将会成为这把刀子真正的主人?谁,将会成为这片草原流传万古的神话?!”郭羊突然大声吼道,底气十足,声音震响四野。 “扑楞楞”一阵响,阿日善海子平静的水面上,一群水鸟被惊得飞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血洗 - 商遗 - 萨米巴巴 巴根人激动地脸膛微微泛红,眼看着就要扑上来争夺那把刀子,“扑楞楞”飞来两只鸽子,一左一右,落在郭羊肩膀上。 两只灰色的鸽子,脖子上的羽毛似乎还带点天蓝色,红红的爪子梳理了一下漂亮的羽毛,“咕咕咕”地叫唤着。 大家都被这诡异的一幕看呆了,一时间竟忘了动手。 郭羊好整以暇地喝了口酒,伸手摸了摸鸽子的羽毛,笑着说道:“好的,知道了。” 那两只鸽子似乎听懂了什么,扑楞楞飞走了,几个盘旋,就消失在巴根神峰的迷雾之中。 巴根人伸长了脖子,一直看着那两只鸽子飞入浓浓的迷雾,这才茫然地收回目光。 他们的耳边响起“嘣”一声脆响,下意识地脖子一缩。 这是弓弦的声音! 这些草原上的豺狗子,最熟悉的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马匹,一样就是弓箭。 弓弦一响,那就是战斗开始了! 巴根人猛地一转脸,就看到密密麻麻的箭矢,骤风暴雨般攒射而至。 围在最前面的两排人,甚至来不及呼喊,他们的身体就被射成了筛子,像谷垛般齐刷刷向后跌倒。 紧接着,又是两排巴根人被射倒在地。 紧接着,又是两排。 …… 密集的人群成了最好的靶子,像暴风骤雨中的破布,转眼间就被撕掉了一大片。 箭矢太粗了,比大拇指还要粗的箭射入身体,制造出的伤害是可怕的。 弓弩太强劲了,那些箭矢发出刺耳的破空声,“嗡”地一声,就将那些巴根人钉在烂泥里,只有手脚笨拙地抽搐,两只眼睛失望地盯着灰蒙蒙的天空,有点茫然。 人群轰然乱成了一锅粥,有些人想逃走,刚一转身,就被射得向前踉踉跄跄扑出去七八步,一头栽倒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一声不响地死去。 还有一些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试图拨开那些密集的箭矢,却转眼间就被射出几个圆圆的窟窿,身体的前后两面都在冒血。 怒吼声,哭喊声,咒骂声,声声入耳。 巴根人被一顿乱箭射蒙了,像一群无头的苍蝇到处乱窜,有一部分人反应过来了,甩着两条可笑的罗圈腿向马厩奔去。 马匹早就被人弄走了,空留一截截被割断的缰绳,孤零零地挂在木头桩子上。 巴根人傻眼了,这些该死的商人是早有预谋的! 没有了马匹,这些草原上骄傲的豺狗子,就像折了翅膀的雄鹰、拔了毒牙的蛇。 有人气急败坏地大声咒骂着,转身奔出马厩,却被一阵可怕的箭矢射倒在地。 剩下的人躲在马厩的木头桩子后面,试图寻找机会逃掉。可是,一转眼,就看到一队骑兵一阵风般席卷而来。 那些可恶的骑兵胯下,正是他们巴根人的骏马,马背上的那些人,身穿豹皮、狼皮或熊皮袍子,每个人手里挥舞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尖声怪啸。 巴根人更加慌乱了,有人抖抖索索地想使用弓箭,却发现两条胳膊有点不听使唤,射出去的箭没个准头,倒是将远处的一朵格桑花给射破了,粉红色的花瓣洒了一地。 …… 密集而强劲无比的箭矢持续了大约一盏茶功夫,不过,对巴根人来说,则好像是一万年之久。 他们在恐慌中大片大片的被射翻,一些暂时还没死透的,在潺潺溪流般的血水中哀嚎着,翻滚着,哆嗦着,抽搐着。 最后,慢慢死去。 到处都是尸体,到处的是血,血水汇集,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形成一条条暗红色的河流,哗哗哗地流进阿日善海子,将湖水染红了一大片。 湖底的鱼惊慌失措,快速向远处遁去,水面上荡起一条条快速扩散的波纹。 一轮又一轮密集的箭矢,弄死了大多数巴根人,剩下的还不到二百人,在烂泥里跌跌撞撞,慌不择路。 一队骑兵狂卷而过,他们身体倾斜,就好像挂在马背上,俯身劈砍,一扫而过,扬起一片烂泥混合着巴根人的热血。 巴根人还剩下不足十几个人了,他们嚎叫着,在烂泥里打滚,躲避那些疯狂的马蹄和刀子。 那一队骑兵人数不足百人,却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骑术精湛,马背上的功夫并不比那些草原人弱。 他们一个冲锋过后,冲出去了七八十步,然后,兜转马头,发起了又一次狂风暴雨般的冲锋。即便是面对十几个狼狈不堪的巴根人,他们也丝毫没有放松。 苍鹰搏兔,亦须全力! 这是郭羊和阿奴教给阿酒他们的经典名言。 一阵漫天的烂泥过后,最后的十几个巴根人消失了,他们被前头的人一刀砍断了脖子,紧接着便被随后而来的马蹄踩成了烂泥。 …… 战斗结束了。 老族长吉达钻出了大牛车,看着面前乱七八糟的场面,倒吸一口冷气。 两千多英勇无比的草原骑士,一顿饭功夫,就变成了这般光景,让这个曾经驰骋疆场的老头大吃一惊。 他有些艰难地舔着嘴唇,看向郭羊。 郭羊面色平淡,远远眺望着高耸入云的巴根神峰,良久,才收回目光,看向那些巴根人的帐篷。 巴根人的帐篷里,躲藏着很多老人、妇人和孩子,他们被吓傻了,蜷缩在帐篷里不敢出来。 他们见识过了太多的战斗,就算那些半大孩子,好多人其实已经杀过人。他们正在成长为草原豺狗子。 他们的勇士们就像一群误入箭雨的羊羔子,被劈头盖脸一顿狂射,就让人全部给弄死了,这种骇人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识,当然,也可能将是他们最后一次见识。 郭羊,那个商人,身穿豹皮袍子,彻彻底底就是一个恶魔。 此刻,那个恶魔冷冷地盯着他们,慢慢喝着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郭羊,谢谢你。”老族长吉达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说道。 “弄死他们。”郭羊平淡地说了一句,转身进了大牛车。 老族长吉达目瞪口呆,觉得不可思议。 草原上的规矩,一般不屠杀那些老弱妇孺,除非是有过滔天仇恨,才会做出灭族的举动。这个商人淡淡一句话,就打破了草原人的规矩,这太不像话了。 更何况,那些老弱妇孺可都是俘虏,转手就是很好的一群奴隶,怎么能说杀就杀了呢? 老族长吉达赶紧钻进了郭羊的大牛车,准备替那些巴根人求情。 骤然,又有两队骑兵席卷而至,第一队骑兵扔出带钩子的绳索,将那些巴根人的帐篷猛地掀翻。 后面一队骑兵则像狂风般一扫而过,刀子劈砍在那些老人、妇人和孩子身上,发出“嚓嚓嚓”的闷响,令人的心都碎了。 那些人基本没怎么叫唤,他们不过是一些老豺狗子、母豺狗子和小豺狗子,在骑兵队的冲锋途中,还不配哀号。 老族长吉达猛然回头,正好看见这一幕,他觉得脸上有点僵硬,见惯了鲜血和死亡的老眼猛地一花。 他喟然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进了郭羊的大牛车。 郭羊正端了一爵酒在慢慢地喝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让老族长吉达说不出话来。 “巴根神峰上还有三四百人,其中,有些是贵族,有些是奴隶。”阿奴手里捏着一片布帛,上面写了两行字。 “都杀了。”郭羊头都没抬,淡淡说道。 “啊?那里面有些人是奴隶!”老族长吉达急了,脱口而出,“乌力罕他们可能也在里头,郭羊,求求你,放过他们。” “放过谁?”郭羊问道。 “乌力罕他们啊,我们腾格尔的年轻人们。”老族长吉达说道。 “乌力罕他们?那些马厩里和羊圈里救出来的奴隶,里面没有你们腾格尔人?”郭羊皱眉问道。 “马厩里和羊圈里救出来一些奴隶?我得去看看!郭羊,记得我的话,别杀我们自己人啊。”老族长吉达转身就走,慌里慌张地将额头撞在大牛车的门框上了。 “阿土的这个老徒弟,嘿嘿,脑子有点不好使了。”等老族长吉达离开大牛车,阿奴突然笑道。 郭羊转过脸,看着阿奴笑道:“有时候,就得动点脑子,这些草原人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就不知道害怕。” “少爷,你现在越来越坏了。当年吓唬王胡子的时候,手法还有点生涩,现在已经很熟练了。”阿奴走过来端了一爵酒,一饮而尽。 郭羊苦笑了一下,打开车窗,向外张望着。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阴沉多日的天空开始有些晃眼的光亮。 那些巴根人的尸身横七竖八摆了一地,死状凄惨,尤其那些老人、妇人和孩子的尸身,尤其触目惊心。 郭羊没有回避,直视那些尸身,似乎想将他们永久地记忆下来,刻入脑海。 “天就要放晴了,得尽快将这些尸体处理掉,否则,容易腐烂。”阿奴说道。 “不,先等等。”郭羊说道。 阿奴愕然问道:“为什么?” 郭羊慢慢站了起来,端着酒爵,缓步走出大牛车,半眯着眼睛,眺望苍茫无际的草原。 “巴根人的那些附庸们呢?回头打发人邀请一下,让他们共同见证腾格尔人的手段。”郭羊悠然说道。 阿奴突然笑了,说道:“少爷,你刚吓唬完那个老族长吉达,又开始吓唬其他部落的人了。” “阿奴,我们目前还是弱者,就得有些弱者的玩法。不是我残忍嗜血,要屠戮那些老残妇孺,实在是不愿意留下任何一个潜在的敌人,任其慢慢长大。斩草就要除根,阿酒比你我要明白。”郭羊低语道,神色有些黯然。 一爵酒,端了大半天,竟好像永远都喝不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个不留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的人大肆屠戮巴根人,巴根神峰上的那些贵族们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除了哈日瑙海族长和他的十二位贴身侍卫,其他贵族都被人拿下了,此时,正被吊在一些歪脖子松树上受罪。 哈日瑙海族长气得暴跳如雷,站在峰顶破口大骂,将手中的刀子在空中使劲挥舞,但却没什么人理睬他,这让他更加伤心。 他已经断定,摸到山上来搞事的,一定是那些可恶的商人,送给他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稳住了他的心。 然后,那些狡诈的中原人偷偷摸进阿日善海子他巴根人的营地,屠杀他的族人,吊起了他的贵族们,还把他这个族长活活困在最高处。 那些鬣狗一样的杂碎,好像有意在羞辱他,只是让他像小丑一样蹦跶,既不进攻,也不一顿乱箭将他射死。 哈日瑙海族长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会这样,他就应该在年轻的时候多弄死一些商人。 甚至,他还可以学那些靠近中原之地的兄弟部落,时不时带领数百骑兵,在那些靠两条腿走路的杂碎们的地盘上多蹂躏几年!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被困在巴根神峰的最顶峰,比一只兔子强不了多少。 只是,他有点困惑,这些杂碎们是如何弄死那两千多个骑士的,那可是两千多条汉子,两千多个响当当的草原豺狗子啊。 巴根神峰上终年不散的迷雾,隔绝了哈日瑙海族长的眼睛。 …… 老族长吉达缓步登上了巴根神峰,像个白发苍苍的老英雄,步履稳健,双目如鹰。 他走到那些被捆成粽子般的奴隶中间,挑走了七八个人,那是他们腾格尔人。而对那些吊在松树上的巴根人,却看都懒得看一眼。 “腾格尔人的巴特尔,请你放过我们吧,我们也是奴隶,被那可恶的黑狗子哈日瑙海抓来,备受折磨。”奴隶中,有个面色黧黑的年轻人抖抖索索地说道,裤裆里散发出浓烈的骚臭味儿。 “是啊,腾格尔人的老巴特尔,顺手拯救我们吧。”那些奴隶们苦苦哀求。 老族长吉达眼角使劲儿抽搐,却板着脸,一言不发。 他只是一个装样子的,真正的厉害角色是郭羊,那个南方来的年轻人披了一件白麻布衣斗篷,将大半张脸都遮住了,此刻正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善良勇敢的腾格尔人,请你救救我们吧,我们也是被逼无奈的,跟你们的那些年轻人们一样,被可恶的哈日瑙海抓来,当牛做马,没有一个盼头。” 那些奴隶们又哭又闹,像一些委屈的孩子,这让老族长吉达那颗刚强的心变软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郭羊,却发现郭羊微微有些失神,眺望着远方。 “郭羊,你看……”老族长吉达开口说道。 “一个不留。”郭羊淡淡说道。 还没等老族长吉达开口,那些石头背后、松树上突然冒出二三十条人影,倏忽一闪,就到了那些奴隶们面前。 微光一闪,刀已入鞘,那百来名奴隶一下子就哑巴了,慢慢软倒,抽搐几下死掉了。 这些人杀人不见血。 因为,他们的刀子刚刚割开别人的喉咙,顺手就会用一团破布塞进那道细小的伤口里。 老族长吉达觉得自己的嗓子眼有些发麻,好像被郭羊轻轻摸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郭羊……”老族长吉达一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奇怪,有点嘶哑。 “老族长吉达,别说了。下去忙你的事吧。”郭羊淡淡地说道。 老族长吉达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这个南方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恨不得赶紧走人。 “对了,让那些小部落的人加快速度赶来。慢吞吞的,再磨蹭下去,等那些巴根人的尸体都发臭了,我会让他们一口一口地吃掉。”郭羊说道。 老族长吉达眼角又是一阵狂跳。 这是一头恶魔,吃人不吐骨头,心狠手辣,什么样的残忍手段都使得出来! 老族长吉达不禁暗暗犯愁,那些巴根人的附庸部落,虽然说都比较弱小,但联合起来可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将那些人都逼急了,谁都说不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郭羊的命令,他暂时还无法拒绝。 …… 等老族长吉达离开巴根神峰,郭羊收回了目光,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些横死当场的奴隶们。 “将他们好生掩埋吧。”良久,郭羊才低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马上就有人走过去,默默地将那些奴隶们的尸身拖走了。 “少爷,这些贵族要不要让阿酒拷打一番?”阿奴低声说道。 “不用,都弄死算了。”郭羊皱了皱眉头,说道。 阿奴会意,回头喝道:“阿酒何在?” “我在这儿呢。”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转出一人,腼腆地笑着,却正是阿酒。 “你们这帮臭小子,干得不错。回头请你们每人一坛好酒!”阿奴笑道。 周围那些年轻人顿时欢呼起来。 郭羊温和地看着这些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今后,我们就要在这片草原上摸爬滚打,闯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干净天地。酒,有的是,只要有粮食,阿奴可以帮你们酿造出天底下最醇的酒。” 郭羊一开口,那些年轻人轰然应诺,声音震响,回声不绝。 “乱世之下,我们商人后裔只有两条路。要么,像那些已经被周狗吓破胆子的商人一样,每天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活着,摆个小摊养家糊口,要么,跟着我,闯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天地,活得像个男人。” 郭羊温和地看着那些年轻人,继续说道:“我们自己的这片天地里,没有贵族,也没有奴隶,大家都是弟兄姐妹。有肉同吃,有酒同饮,有了敌人,我们共同想办法弄死他们。” 郭羊的语气很平静,但那些年轻人们却激动得热泪盈眶,轰然应诺。 巴根神峰上又是一阵连绵不绝的回声震响。 他们清一色都是商人后裔,是阿酒阿土他们精心挑选过的,忠诚自不用说。尤其难得的,是他们都有一颗火热的心,不像那些在洛邑城里呆久了的商人,早就被周人的高压政令治得服服帖帖,活得像一些面条。 郭羊对这些年轻人很满意,他在心里发誓,若不能闯下一片天地,他的魂灵将永远不得安宁。 “少爷,这些巴根人……”阿奴欲言又止。 “好吧,我明白你的心思,那就交给阿酒吧,那小子有脑子。”郭羊笑了,摇头说道。 “这些家伙对草原很熟悉,从他们肚子里应该能掏出不少有用的东西。”阿奴笑道。 “好吧好吧。”郭羊说道。 阿奴翻手取出两张豹皮,铺在地上,提出一坛酒,拍碎封泥,顿时酒香四溢。 郭羊还没什么感觉,那些年轻人们两眼开始放光,瞅着酒坛子舔自己的嘴唇。 “看看看,少爷你看看这些臭小子,成天就惦记着我的酒坛子,哈哈。”阿奴扫了一眼那些年轻人,苦笑着说道。 “师父,如果我们能撬开这些巴根人贵族的嘴巴,你该赏我们几坛好酒啊。”阿酒笑嘻嘻的说道。 “好,限你一顿饭功夫,能撬开他们的嘴巴,给你们每人赏三爵。”阿奴笑道。 “不行,每人一坛。”阿酒说道。 “臭小子啊,你得知道,师父没有那么多酒了。”阿奴愁眉苦脸地说道。 “那不管,要不……我撬开了他们的嘴巴,你帮我们每人酿三坛,如何?粮食我们自己想办法去搞。”阿酒笑起来有点贱兮兮的,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更贱。 “好吧好吧,我答应。”阿奴无奈地笑着答应了。 阿酒转身就走,快步来到一个黑瘦的巴根人贵族跟前,刷的一刀,就割断了绳子。 那个黑瘦的汉子“噗通”一声跌到地上,两只眼睛凶狠地瞪着阿酒,活像一条愤怒的豺狗子。 阿酒都没怎么在意那人的眼神,抓住他乱糟糟的头发,提了就走, 他往前面走了十几步,那里有个石头台子,下面,就是令人目眩的万丈悬崖。 “你这个混账……”那黑瘦的巴根人刚要开口臭骂,就被阿酒直接扔了下去。 “啊——” 一声凄厉的怒吼,夹杂着无限的恐惧,一闪而过,转眼间就没了音讯。 阿酒嘿嘿笑着,拍了拍双手,慢悠悠地走到另一个巴根人贵族面前,“刷”的一刀割断绳子,提了那人就走。 那人使劲儿挣扎着,口里大声咒骂着,一点都不愿意被扔下万丈悬崖。 阿酒不声不响,将那人也扔下了万丈悬崖。 “妈妈——” 这次,是一声不太一样的惨嚎,很短暂,但令人心碎。 松树上被吊起来的那些巴根人都疯了,使劲儿挣扎着,有些人的裤裆里开始湿了,散发着臭烘烘的热气。 “疯狗,你就是条疯狗!” “你这个恶魔,腾格尔天不会放过你的!” …… 那些巴根人贵族大声惨嚎,拼命挣扎,试图挣脱那根将他们吊起来的绳子。 阿酒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漫步走到一个看起来颇威猛的老贵族身边,“刷”的一刀割断绳子。 那人一落地,便想使劲躲开阿酒那只恶魔般的手。 阿酒向前跨了一步,劈手抓了那人的头发,拖到那块石头上,顺手就扔了下去。 “哦啊——” 一声颇为响亮的惨嚎一闪而过。 悬崖深处,传来隐约的一串怒吼,然后,就悄无声息了。 阿酒站在那块石头上,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脸上出现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那些巴根人贵族心胆俱裂。 “我说,我知道很多哈日瑙海的事情,他的宝藏……” “啊——” 一个很年轻但脸色惨白的巴根人贵族拼命求饶,使劲扑腾着手脚,主动开口要说些有用的情报,却还是被阿酒面无表地扔下悬崖。 那些巴根人贵族绝望了,再也没有人敢咒骂阿酒了,眼底满是惊恐。 阿酒一口气扔掉了三十三个巴根人贵族,还剩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巴根人贵族,和一大群贵族婆娘和贵族崽子。 他们都被挂在歪脖子松树上,已经放弃了抵抗,每次阿酒抓他们的头发时,甚至已经有人无意识地将自己乱蓬蓬的头颅塞到阿酒的手里。 阿酒又扔掉了十几个贵族婆娘和贵族崽子,这才似笑非笑地走到那个白白胖胖的巴根人贵族跟前。 那人已经吓疯了。 他也宰杀过很多人,包括草原其他部落的人,也包括两个卑贱的中原人,但草原人宰杀别人的时候,是不会这么残忍的。他一般都喜欢快刀斩乱麻,顺手一下子,用长矛洞穿别人的咽喉,让他们双眼凸出,蹦跶几下就死去。 这个人是疯子,他面不改色地将巴根人扔下悬崖,每次都要似笑非笑地倾听一会儿,仿佛在享受那些人最后的惨嚎。 “宝藏,粮食,挑几样重要的事情说说看。”阿酒将那白白胖胖的巴根人贵族提到悬崖边,淡淡说道。 这是阿酒第一次开口询问,那个巴根人一时间还有些发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说说说,我说!”那人大声吼道,生怕阿酒听不见,一生气将他扔下去。 “哈日瑙海的宝藏就在这巴根神峰上,我们大家都不知道具体藏在哪里,但有两个地方我一直都在怀疑。一个是峰顶的一个石洞,那个洞据说直接通向了阿日善海子的水底。还有个地方,就是阿日善海子,我们巴根人故老相传,那片水,里面居住了神灵。但我就是知道,那是历代大族长在欺骗我们……” “还有,他与魔鬼阿古拉有个秘密约定,他帮助阿古拉扩张势力,阿古拉传授他一种能够长生不老的法术。这是我知道他最大的秘密。哈日瑙海每天都要喝新鲜的人血,据说就是为了修炼那个狗屁法术……” 那白白胖胖的巴根人噼里啪啦将自己知道的全交代了,就像倒豆子似的。 阿酒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人的眼睛,良久,手一松,那人便直直坠落悬崖。 “疯子……啊……” 风吹过,那声凄厉至极的惨号飘出去老远老远,会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一百一十四章 传送阵 - 商遗 - 萨米巴巴 就在阿酒审讯那些巴根人贵族的时候,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传来:哈日瑙海不见了。 听到这一消息,郭羊微微一愣,不由得暗暗懊悔,自己还是太年轻,被一点小小胜利冲昏了头脑,首恶哈日瑙海还没弄死,他竟然坐在这里大摇大摆地喝酒! 不过,事已至此,郭羊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阿酒,迅速带人下山,守住阿日善海子,不要让那条豺狗子从水里溜掉。”郭羊说着话,就快步向巴根神峰峰顶而去。 十二个侍卫横尸当场,一看就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哈日瑙海族长下了黑手。 郭羊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一番,眉头紧蹙。 这些人的尸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全身的肌肤都收缩了一大圈,皱皱巴巴的,显得诡异至极。 阿奴也蹲下来,撕开那些尸身的衣服,更加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终于发现,这些人的后心位置,有一个指头大小、淡淡的紫色印痕。 “少爷,你看。”阿奴指着那处紫色印痕,也是眉头紧皱。 郭羊俯下身,将食指指尖点在那处印痕上,凝视思索,有些想不明白。 “此处,并非人身致命大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死状?而且,这些人的肌肤干瘪了一大圈,似乎是被人瞬间就吸走精华。”阿奴喃喃低语,很是困惑。 “你说的没错,这些人就是被人吸走了气血精华。记得上次在南燕国地宫,我为了开启大殿石门,一条手臂也差点被吞噬掉了,生生瘦了一大圈。”郭羊缓缓站起身,神色有些凝重。 “少爷,想不到这个草原部落的首领竟然是个修真者,这就有些棘手了。”阿奴也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自责,如果一开始就想办法攻上峰顶,弄死那个哈日瑙海,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郭羊沉吟片刻,说道:“其实,这也是好事,起码让我们知道了,草原上也有修真者,算是给我们提了个醒。” 郭羊取出一只大箱子,默念几句古怪咒语,“嗡”的一声,一大群红嘴小蜂鸟轰然飞出,略一停留,便向巴根神峰四面八方飞去。 不一刻,数百只红嘴小蜂鸟嗡然飞回,在郭羊头顶一个盘旋,便快速向一条大峡谷飞去。 “走吧。”郭羊说着话,展开身形,追着那些红嘴小蜂鸟入谷而去。 阿奴同样展开身形,紧跟在郭羊身后。 很快,郭羊和阿奴在红嘴小蜂鸟的指引下,来到一个怪石嶙峋的地方。那里有一片小湖,湖对岸的石壁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岩洞,若不是红嘴小蜂鸟引领,恐怕一时半会还找不见。 郭羊左右看了看,走到一颗碗口粗细的松树前,刷地抽出刀子,将那棵树劈倒,并劈了丈许长的两截。 他们二人各自提了一截木头,扔向小湖中心。待木头落水的瞬间,二人一个箭步跃起,足尖在木头上轻轻一点,就借力再次飞跃而起,转眼间就到了湖对面的石壁前。 郭羊右手握刀,左手取出一颗夜明珠,警惕地进了石洞。 阿奴也是全力防备,跟在郭羊身后十余步。 那个哈日瑙海族长竟然是个修真者,那就丝毫不敢大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被那条豺狗子阴了。 石洞刚开始的十余丈,跟那些普通岩洞差不多,乱石当道,就像一个废弃的黑瞎子窝,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兽骨发霉味道。 钻进一段弯弯扭扭的、犹如狗洞一样的石洞,这才进入一个宽敞的通道。 通道颇高,郭羊一伸手还摸不到顶,宽约一丈左右,铺了青石台阶。通道里空气很潮湿,青石台阶上生满了暗绿色的苔藓,踩上去极滑。 郭羊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有一个人的足迹,还是新的,应该就是那个哈日瑙海留下的。” “少爷,你小心些,那豺狗子看来挺难缠的。”阿奴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郭羊将夜明珠交于阿奴,自己在前面悄无声息地走着,全神戒备,一袭白麻布衣无风自鼓,显然是运起了灵魔之力。 通道一直向下,郭羊和阿奴二人行了足足半个时辰,还是没有走到尽头,看来,那个白白胖胖的巴根人贵族说的没错,这个岩洞还真与阿日善海子的水底是相通的。 二人又向下走了约一盏茶功夫,来到一道石门前。石门上,有一个十分古怪的图案,一个圆圈,中间一阴一阳两条鱼,此消彼长,旋转不停,散发着淡蓝色的柔光。 郭羊和阿奴二人站在石门前,有些束手无策。这种图案,郭羊好像在哪里见识过,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他试着将刀子凑近那个玄奥的图案,却被一道柔和的力量推动着,随着那一阴一阳两条鱼状图案旋转起来。 郭羊陡然觉得胸中一闷,一股颇为霸道的力量通过刀子,透入他手臂,让他吃了一个小亏。 他一个趔趄,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丝血。 阿奴吓了一跳,赶忙上前,伸手想搀扶郭羊。 “无妨,不小心吃了点小亏。这是一种玄门禁制,力量颇为古怪,不过,应该属于比较粗浅的一种,我再试试。”郭羊用手背抹去嘴角溢血,将刀子插入刀鞘,慢慢调息一番,伸出两只手掌。 他慢慢试探着,将两只手掌贴近那一阴一阳两个鱼状图案上,缓缓注入运气灵魔之力。 那团图案骤然一亮,马上又恢复了原状。 郭羊点了点头,双手再次按了上去,注入更多的灵魔之力。 那团图案轰然一闪,猛地停止了旋转。石门内部传出“咔”的一声轻响,轰隆隆打开了。 郭羊借着阿奴手中夜明珠的光亮,一眼就将石门背后的情形看清楚了。 石门后,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大约有十余丈大小,正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石台,有点像魔族人的祭坛,但又有很大的差别。 郭羊小心翼翼地踏入石室,走到那石台前。 只见石台一圈,刻满了密密麻麻上百个古怪符号,有点像钟鼎文,却又似乎更加繁复和古老。那些符号所有的笔画都显得弯弯曲曲的,竟然没有任何一笔一划是直线,让郭羊有些惊奇。 这种繁复的文字,郭羊见过,就是在南燕国地宫深处,那两道石门开启的禁制,使用的就是这种显然比钟鼎文更加古老的一种图案文字。 郭羊猜测,这些符文与魔族留在南燕国地宫的符文,应该有所关联。起码,它们应该属于同一时代。 石台整体呈现圆形,但那些符文排布,却又是八边形,每一面,都有六道古奥符文组成的线条。 郭羊慢慢踏上石台,仔细辨识那些古奥符文组合而成的线条,眉头渐渐紧锁,似乎有些困惑。 这些符文组成的图案,单独拆解开来,郭羊都认识,这不是《易》的八种基本形态么?可是,组合起来,却又完全不同了,线条与线条之间,图案与图案之间,互相生克,与郭羊所知的《归藏》易学颇有不同。 周人灭商后,第一件事是大动干戈,四处征伐,将当年商人旧部彻底打垮。第二件事,就是搜集天下《归藏》焚之一炬,声称其为鬼巫之术,不合天道仁德,严禁任何人修习。 普通商人后裔本就难以得见《归藏》经文,加上这些年周人的刻意抹杀,商人王室贵族奉为经典的《归藏》基本被彻底抹去,不留丝毫印痕。 但郭羊出身大贵族,虽说他三岁时候遭受灭国散家之殃,但后来在修炼修真功法时,父亲郭鹿曾将其所学尽数传于郭羊,所以,对《归藏》经文颇为了解。 至于说周人奉行的《周易》,当时只有周人王室掌控,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其内容。不过,郭羊推测,那部《周易》应该是传承了《归藏》的一些基本内容,经过周文王详加推演,重新成书的。 而眼前这石台所刻,竟然比郭羊所知的《归藏》经文还要繁复玄奥,那就极有可能是从《连山》那部夏人奉行的经典中演化出来的。 不过,因为《连山》《归藏》《周易》三部经文郭羊都未曾亲眼见过,便只能是凭着感觉,胡乱揣测了。 郭羊将石室整个搜寻一番,没有发现其他暗门或机关,便又回到石头之上,皱眉沉思。 他们二人一路循着哈日瑙海的足迹追踪至此,那人却凭空消失了,这让郭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少爷,你看这里。”突然,阿奴好像发现了什么。 郭羊快步走过去,却看见阿奴蹲在地上,伸手从石台的一个卡槽里,挖出一块拇指大小的暗灰色石头。 “少爷,你看看,这石头有点古怪。”阿奴皱眉说道,“这石台的八面,分别有这样的一个卡槽,要不是我凑近用指甲抠了抠,还真不容易发现呢。” “八面都有?”郭羊接过那块石头,反复探查着,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头绪。 “对,对称的八个方向,各有卡槽,里面都插入了这样一块石头。”阿奴说着话,走到另一边,又抠出一块石头,也是暗灰色的,跟普通石头没什么差别。 “这种石头……”郭羊沉吟着,翻手取出一块灵石,将两块石头放在一起,进行比较。 “这种石头应该也属于灵石,只不过,个头比我们的灵石大了两三倍,而且,根据石头品质来看,应该比我们手头的这些灵石更高阶。”郭羊皱眉说道。 “难道是……中阶灵石,或者高阶灵石?”阿奴瞪大了眼睛,惊奇地说道。 “极有可能。不过目前也无法判断,毕竟,我们只见过这一种灵石。”郭羊摇头叹息,将灵石连同那块失了灵气的石头都收了起来。 “石台上有卡槽,可以镶嵌灵石……”郭羊慢慢蹲下身子,手指伸进卡槽,慢慢摸索了一会儿。 他念头一转,随手取出八块灵石,分别插入八个插槽。 就在他插入最后一块灵石时,轰然一声闷响,石台上那些古奥符文骤然一亮,变成了金色,快速旋转起来。 那些金色符文转眼间幻化为一阴一阳两个鱼状图案,形成一道明亮的奇异光柱。光柱里,那些符文犹如活物,快速变化、融合,眼看着就要形成一个整体。 “咔”一声轻响,光柱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去,最终恢复了原样,就是一些普通的古奥符文。 石台的八个插槽里,那八块灵石化为齑粉,簌簌地洒了出来。 “这是上古传送阵!”郭羊喃喃低语,脸上甚是凝重。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宝藏(新年新气象!)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一天一夜后,郭羊和阿奴从通往传送阵的那条岩洞中出来了。 郭羊用一张兽皮,将那座传送阵的结构和所有的符文都复制了一份,这才毁掉了传送阵。 他们搞不清楚,这种传送阵是双向的,还是只能传送出去而无法返回。但为了安全考虑,他们必须得毁掉它,以防哈日瑙海那条豺狗子通过传送阵悄悄返回,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本来,他们应该再好好研究一番那座神秘的传送阵,但外面乱糟糟的事情太多了,都需要他们去处理。 腾格尔人的大型庆典活动如期举行,老族长吉达精神矍铄,坐在一个大牛车里,接见了那些小部落的首领们。 一百坛酒,几百只羊,三十头牛,五十袋盐巴,一把象征性的刀子,再加上牛车外面那横七竖八两千多具巴根人的尸体,彻底征服了那些人的心,让他们成为腾格尔人的附庸。 这些草原人将巴根人草草掩埋,然后,举行了一系列庆祝活动。 赛马,篝火,歌舞,向腾格尔天献祭。 他们五体投地,让身体和额头紧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向上苍祈求风调雨顺,不要降下太多的灾祸给草原人,向大地祈求万物繁衍,让草原人的马匹牛羊数量翻倍,男人们英勇善战名扬远方、妇人们身体壮硕生儿育女。 庆祝活动进行了十天十夜,那些部落首领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同时带走了一些青铜器,有爵,有斝,有鼎,也有青铜短剑。 当然,老族长吉达还是很善于收买人心的,在吓唬、拉拢那些人的同时,也保持了一定的矜持和高姿态。他拿出二十几把小刀子,分别赠送给那些部落首领,作为部落联盟的唯一信物。 而作为部落联盟首领的老族长吉达,则郑重地向大家展示了一把真正的刀子,他师父阿土赠送他的那把刀子。 腾格尔人彻底代替了巴根人在这片区域的霸主地位,而且,似乎做得更好,更得人心。 巴根人从来都是将自己凌驾于别人的头上,尤其是哈日瑙海族长,飞扬跋扈。他手里的鞭子就像一条毒蛇,根据他的心情,可能随时落在那些附庸小部落的头上,让人们害怕自己。 老族长吉达却更加老谋深算,他曾经是草原上的霸主,很有收买人心的经验。尤其经过这些年的凄风苦雨,他更加深入地思考了人性,所以,刚柔并济,棒子加蜜糖,将那些桀骜不驯的草原人治得服服帖帖。 庆典结束,送走那些小部落的首领们,老族长吉达拜访了巴根神峰上的郭羊,向他详细汇报了整个庆典活动。 郭羊对此显得颇为冷淡。 不过,出于礼节,他邀请老族长吉达陪他一起喝酒。 “老族长吉达,你做得很好,希望你抓住这次机会,将腾格尔人部落经营好,重新夺回草原霸主的地位。”郭羊温和地鼓励了这位老族长。 “郭羊,你们才是这场战斗的真正胜利者,所以……”老族长吉达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算了,我谋求的不是一个国,那玩意儿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坨狗屎。”郭羊淡淡地说道。 “那……以后……”老族长吉达其实很担心郭羊会直接弄死他,并取而代之,成为这片草原的主人。 “好好经营你的部落吧,我们是永久的盟友,你只需要发下誓言即可。”郭羊似笑非笑地盯着老族长吉达,说道。 “好,我发下草原上最正式的誓言,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是生死与共的盟友。我拥戴你为腾格尔人的大祭司,你的地位永远高于部落首领,你是唯一合法的与腾格尔天对话的人。”老族长吉达神情肃然,半跪着,立下了誓言。 郭羊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端起一爵酒,递给这位白发苍苍的老族长。 “老族长吉达,好好打理部落的生产吧,我们还太弱小,要随时防备远方的豺狗子反扑过来。”郭羊说道。 “好,我这就去安排。”老族长吉达接过酒,一饮而尽。 …… 看着老族长吉达踏实地走下巴根神峰,郭羊和阿奴也悄然下山了。他们绕了一个圈子,避开那些腾格尔人,来到阿日善海子的岸边。 这片海子面积很大,简直就是一小片海洋。不过,与海洋不同的是,这里的水是甜的,很干净,深蓝色的水面上时不时有两三尺长的大鱼跃起,溅起雪花般的小波浪。 郭羊站在水边,沉吟片刻,左右手合在一起,结成一个古怪玄奥的法印,这是魔族功法里记载的避水咒。 “啵”一声轻响,他的身体周围出现一个青色的光圈,光圈里,一股暗红色的光晕若隐若现,看起来很是诡异。 “走吧。”郭羊说了一声,缓缓向水里走去。 阿奴闻言,赶紧跨入光圈,紧跟着郭羊走进阿日善海子。 光圈挤开清冽的湖水,像一颗透明的玻璃球。 郭羊和阿奴慢慢向水底走去,一路上,那些鱼被吓坏了,使劲向远处遁去。 阿日善海子很深,越往下走,光圈所承受的压力越大,郭羊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他翻手取出几颗灵石,一边吸纳灵气,一边向水底走去。 向下行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知道深入水面多少丈了,他们终于来到海子最底部,老远就看到了一副奇异的景象。 一座看起来颇为古朴而高大的宫殿,连接着一大片青色石头底座,上面有巨大而可怕的裂纹,斜斜地插在水底的乱石之中,好像是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阿日善海子的水面上,然后,沉入水底。 或者,也许是这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将草原砸了一个大坑,经过千年万年的沉积,这里变成了一片碧波荡漾的海子。 郭羊和阿奴对视一眼,吃惊地望着那座宫殿,慢慢靠近。 宫殿破损严重,石壁上那些古奥纹饰上爬满了绿苔,巨大的裂缝中有大量蔓状水草生长茂盛,一些纯白色的小鱼在那些水草里钻出钻进,看起来也很繁茂。 大殿的石门裂开了一条细缝,里面隐隐有柔光透出,是一种纯粹的淡青色。透过那些细缝,郭羊和阿奴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们很肯定地猜想,整座石殿破损成这个样子,但里面应该没有水! “这是……”郭羊沉吟着,有些惊疑不定。 这座高大的石殿,充满了古怪,里面好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保护着,历经了漫长岁月,那股力量依然保护着石殿。 “类似于避水咒的法术禁制?”阿奴黝黑的脸膛上满是震惊,嘀咕着说道。 郭羊微微点了点头,来到一处更大的裂缝前,向大殿内部张望,却被一层怪异的淡青色光罩隔绝开来,什么也看不见。 无奈之下,郭羊和阿奴再次来到大殿门口,开始想办法弄开这扇破损严重的石门。 石门上,没有任何图案或机关,倒让郭羊有些是束手无策。 他试着伸出手掌,注入灵魔之力,缓缓向石门上按去。 “砰”一声闷响,石门竟然直接断为两截,其中一截跌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郭羊和阿奴吓了一大跳,一个闪身就后退了七八步,紧张地看着那座石殿。 石门断了一截,露出一个淡青色光罩,上面有数以百计的古怪符文若隐若现,散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柔和金光,混合在淡青色光罩之中,极为神秘。 郭羊半眯着眼睛,凝神细观,发现那些符文竟与传送阵上出现的有些相似,甚至更加复杂。 郭羊沉思良久,翻手取出那张刻画了传送阵符文的兽皮,两者对照探查一番,微微点了点头。 他收起兽皮,缓步走到那光罩前,伸出双掌,左右手交错注入两股刚柔各异的灵魔之力。 光罩“啵”一声轻响,那些玄奥符文一阵急速旋转,生出一股奇异的吞噬之力。 “砰”一声,郭羊和阿奴原地消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空间。 两个人踉跄向前扑了好几步,方才稳住身形,环视一圈,两个人都呆住了。 外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一座石头宫殿,里面竟然极尽奢华,高大石桌,石凳,石架,石床一应俱全。石桌上,摆了一个架子,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看起来晶莹剔透,内部有淡红色细丝,似玉非玉。 架子上,摆了几支笔,一个白色羊脂玉小瓶,一方深绿色砚台,还有一叠被特殊处理过的兽皮,尽是郭羊从未见识过的物品。 尤其是那叠兽皮,不是虎豹豺狼貂熊等猛兽的皮子,上面残留的毛发灵气十足,竟然比郭羊手里的灵石的品质还要高很多。 最上面的那张兽皮上,密密麻麻画满了古怪符文,与青色光罩和传送阵上出现的符文应该是一脉相承。只不过,这些符文首尾相接,似乎系由一笔画成,且笔画凝实稳定,没有丝毫的滞涩生硬,看起来极为舒服。 郭羊小心打开那个白色羊脂玉小瓶,发现里面还残留了一点淡金色汁液,也是灵气十足。 放下小瓶,郭羊拿起那方深绿色砚台,赫然发现,这砚台竟然是由一整块灵石雕刻而成,其灵气之充沛远超自己储物袋里的那些破烂玩意! 再看那个高大的石架上,摆了一些龟甲和兽皮,上面所载也是那种玄奥符文,郭羊和阿奴看了只能干瞪眼,竟是一个字都不认识。 二人快速将大殿巡视一圈,在一个高大屏风后面,发现了一堆极为复杂的瓶瓶罐罐。还有一箱子,里面凌乱地丢了很多小玩意,银子打造的小刀、金光闪闪的针、不知什么金属制成的小剪刀、七八瓶五颜六色的矿石粉末。 “这是……炼丹工具?”郭羊好奇地打开那些瓶瓶罐罐,发现里面的确有很多药物的残渣。另外,在一只翠绿色的小瓶子里,倒出了三枚金灿灿的丹药。 “炼丹术!少爷,我们发财啦!”阿奴满脸惊喜地说道。 “炼丹术?”郭羊问道。 “故老相传,上古修真者提高修为的途径,不仅有灵气充盈的洞天福地,还有各种高品阶的灵石,而最厉害的,则是他们的炼丹术。魔族人口口相传,一枚丹药就可以抵得上一堆灵石呐!”阿奴满脸兴奋地说道。 “炼丹术的传说我也听说了,所以才让那个子鱼帮咱们想办法弄出来了一些配方。不过,那些配方都没什么用,只能调配出一些疗伤的丹药。我还以为人们言过其实呢。如此看来,炼丹术可能还真的存在,而且,上古时代的那些修真者们已经掌握了这门秘术。” 郭羊捏着那三枚金灿灿的丹药,沉吟着说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八百死士 - 商遗 - 萨米巴巴 巴根神峰的迷雾终年不散,阿日善海子波澜不惊,时不时有薄雾升起,弥漫在清澈的水面上,犹如一层神秘而永恒的轻纱。 自从腾格尔人的盛大庆典后,郭羊就再没有露过面,这让老族长吉达隐隐有些不安。 他时常走出帐篷,骑着一匹神骏异常的马,在草原上溜达,敦促他的族人们加快生产。在不经意间,老族长吉达会长久地眺望那座神秘的巴根神峰,专注而肃然,仿佛那里居住着一个大人物。 阿奴倒是时常出现,每隔一两个月,就会出现在巴根神峰的一座石头房子里,通过鸽子,发布各种各样的命令。 新的商队被迅速组建起来了,阿酒阿土阿元等三十个商人后裔,迅速适应了草原生活,并有点如鱼得水的样子,将商队打理得井井有条。 通过在中原之地厮混的王胡子商队,阿酒他们的商队源源不断地将盐巴、粮食、布匹以及各种青铜器皿运到草原深处,再通过和那些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部落首领合作,顺顺当当地贩卖给了草原人。 同时,草原人的马匹、牛羊、羊毛毡、羊绒和各种药材,也被商队源源不断驮运到口外,让王胡子的商队赚了不少钱。 不过,相对阿酒他们这些年轻人来说,王胡子的日子混得不是很如意,他们在周人及各诸侯国大力推行的“重农抑商”政令下,举步维艰。要不是当年郭羊打下的基础,早早与那些诸侯国、大贵族建立了密切联系,估计他们再撑不了几年,又得回到山上去当盗匪。 腾格尔人的马群迅速壮大了起来,其数量远远超出原先巴根人的好几倍。唯一有些遗憾的,是腾格尔人数量太少,暂时还组建不起一支像样儿的骑兵队。 不过,这些都是绝密,腾格尔人不敢将自己的底细泄露出去,否则,他们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那些草原上的豺狗子们最喜欢的,就是一些弱小的部落,却拥有太多太多的马匹和牛羊。 当然,郭羊的商队在其中起到了很微妙的作用。 他们名义上是腾格尔人关系最好的铁哥们儿,不仅贩卖商品,同时还贩卖感情和名声。腾格尔人得到越来越多远方部落的拥戴,商队则不断将自己的生意扩大,渗透到草原的更深处、更远处。 要不是一次有预谋的打劫,这支商队将很快就会壮大起来。 一队驮运了大量盐巴和布匹的商队,在距离口外六百多里的地方,遭到一队草原人的伏击,损失惨重,死了二十几个年轻人,丢掉了所有的盐巴和布匹。 那伙草原人很狡猾,作案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好像凭空消失了。 阿奴大发雷霆,紧急召来阿酒阿土等人,详细询问了商队被劫的所有细节。 “没有任何头绪?一点消息都没透露出来?”阿奴铁青着脸,端了一爵酒,半天都没往嘴边放。 “我和阿土亲自去查看了,那伙人绝对是有预谋的,杀了人,夺了东西,立马就走,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阿酒郁闷地说道。 自从郭羊组建商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吃如此大的亏,即便是当年商队第一次出征,深入辽东之地,虽说经过了十几场苦战,但都是打得别人满地找牙。哪像这次,人家杀了商队的人,抢了东西,大家还只能坐在这里生闷气! 阿奴端酒的手指节发白,“砰”一声,就将一只青铜酒爵捏爆,酒水溅了他一身。 “鸽子呢,商队的鸽子也没有带来任何消息?”阿奴阴沉地问道。 “没有,每支商队出发,都要领取十只鸽子,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就要马上将讯息传递回来。可是这次,鸽子倒是全部飞回来了,却没有带来任何讯息。据我们分析,可能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来得及放出鸽子,根本就来不及写信。” 阿酒阿土等人的脸色也很难看,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们不仅感到丢人,最重要的是他死了二十几个弟兄! 多好的弟兄,都是他们亲手挑选、精心训练的商人后裔,个个都是重情重义的好汉子! 他们不是死在冲锋的路上,而是窝窝囊囊地死在别人的伏击圈里,每个人的身体都被乱箭射成了刺猬。想起这些,就让阿酒他们心疼,在半夜的时候,悄悄地哭了好几场。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郭羊在他们还是少年时代,就教导他们,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可以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但必须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阿酒,暂时停下盐巴和布匹的生意,给这些草原上的豺狗子们断供。老子倒是要看看,那批盐巴是谁弄走的。另外,将所有我们的人召回来,重新训练。我们不能只满足于当一个好商人,更要成为一个好猎人,让我们来斗一斗那些狗杂碎!”阿奴发了狠,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三十名商人后裔轰然应诺,立马开始行动。 …… 阿酒他们从中原之地总共带来了将近一千人,后来,通过商队,又将他们的亲属陆续接到了草原上,这样算下来,就有三四千商人后裔进入了草原。 他们基本上都集中在巴根神峰方圆百里之地,所以,接到飞鸽传书不到半天时间,那将近一千年轻人快马加鞭就赶到了。 这一次,阿奴亲自出马,将所有的年轻人都考察一遍,将其分为七八个小组。 心灵手巧的,让他们专门设计和制造工具;善于经营的,让他们专门负责今后商队的打理;善于侍弄牲口且热爱农业的,干脆给他们划分了一大片水草丰美的草场,将商人们的马匹、牛羊、骡子等集中起来,让这些人统一放牧。 人数最多的,则是猎人队,足足有八百人,阿奴称之为“八百死士”。 “所谓死士,就是不怕死,敢死,为了情义而甘愿去死的人。”阿奴神色冷峻,淡淡说道。 “是!”八百人齐刷刷单膝跪地,轰然应诺。 “但是,你们不能死,因为,我不愿你们去送死。”阿奴将这八百神色肃穆的年轻人扫视一遍,沉声说道,“你们永远记住,死士不是送死的人,而是敢于去死的人。” “我需要你们活着,因为,你们从今天开始,将永远都是猎人,而不是什么狗屁猎物!” 阿奴脸色铁青,训完话,立马进入高强度的训练。 这八百人之前已经接受了大量的训练,但在阿奴看来,太不够专业了。经常伏击别人的,竟然让别人给伏击了,这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作为惩罚,阿酒阿土等三十人也被编入八百死士队伍中间,重新回炉训练。他们一言不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带领着这些年轻人,成为真正的猎人,而非半吊子杀猪的。 阿奴的训练内容很多,白天黑夜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让这些武功底子很不错的年轻人们都有些扛不住。但每个人都在咬牙坚持,一想起那惨死的二十几个弟兄,他们的血液就开始燃烧,他们的眼里、心里充满了复仇的火焰。 另外,阿奴根据个人体质情况,将两套高阶功法,其实是魔族修真功法传授给了他们,让他们的战斗力突飞猛进。 而且,阿奴还制定了一系列的奖罚制度,训练进度快的,每次考核完可以喝一爵酒,再传授他进一步的功法。那些训练中进度慢的,则没有这种待遇。 不奖就是罚,阿奴说的很清楚。 每一个人都在挣命地训练,致使好多人受了伤。阿奴对此视而不见,只要你还没断气,该到训练的时候,都得给老子爬起来,滚到那些烂泥里,或者碎石堆里,或者那些充满了危险和挑战的森林里去。 每隔一段时间,大家都将获得一枚淡青色的药丸。那种药丸味道很怪异,有点焦糊味儿,一点都不可口,但却能让一天的疲惫很快消除,还能增加些许功力。 谁都没敢打听过那种药丸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阿奴整天阴沉着脸,就连阿酒等人都不敢吱声。 …… 很快,大半年过去了,他们的基本训练结束,进入所谓的“生存法则”训练。 阿奴将八百人分为两大组,分属两个阵营,然后,将他们送进巴根神峰后山的一个大峡谷,让他们没日没夜地互相战斗。 勾心斗角,阴谋阳谋,正面冲突,暗杀绑票,卑鄙下流,臭不要脸,无所不用其极。 总之,打败对手就行。 阿奴对八百人的唯一要求,就是不准死人,其他的随便搞。 “猎人有猎人的生存法则,如果你们想继续当一头蠢猪,趁早给我打招呼,老子放你们走,滚回那猪窝一样的帐篷里生儿育女去吧。说不定,还能给你们商人生下一窝兔崽子,被人伏击,让狗日的乱箭射成刺猬!” 阿奴的话说得很重,那八百人深深垂下乱蓬蓬的头颅,泪如雨下。 八百死士进入了大峡谷,那里面到底有什么,谁也说不上,除了像老狐狸一样的阿奴和心狠手辣的郭羊。 因为,那条大峡谷已经被他们两人精心改造过,成为一片近乎生命禁区的存在。 郭羊和阿奴的意思很明确,作为猎人,不仅要学会与猎物斗,还得学会与天斗,与地斗,与那冥冥之中不可预知的狗屁命运斗。只有这样,大家才能迅速成长起来。 看着那八百死士消失在大峡谷入口,郭羊悄然出现,站在阿奴身侧,半眯着眼睛眺望良久。 “少爷,真不会出人命?”阿奴有些担心,皱眉问道。 “可能吧。”郭羊淡淡说道。 “少爷,这些人可是我们的全部家底啊。”阿奴听着郭羊都有些不敢肯定,有些焦虑,毕竟,这批人都是商人后裔中最精锐的,就算现在放出去,也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 “缺胳膊少腿的老虎,胜过五条腿的狗。放心吧,得让他们个个成为老狐狸。”郭羊说道,脸上颇为疲惫,似乎长时间没怎么休息过了。 “少爷……那些丹药的品质好像越来越好了。”阿奴看郭羊情绪有些低落,有些安慰地说道。 “什么狗屁丹药,老子越炼越心烦,七八十炉里头,最多能成功一两炉,还都是些低品阶的。灵药又快没有了,得想办法再弄一批。” 郭羊的脾气突然变坏了,顺手“砰”的一拳,将不远处一棵碗口粗细的松树隔空打断,高大的树冠哗啦啦坠落下来,扬起一阵灰尘。 第一百一十七章 陶罐和鸟 - 商遗 - 萨米巴巴 高高的山岗上,有人在喝酒,披头散发,眼眶深陷,脸色苍白,胡子拉碴,有点失魂落魄。 酒喝得很快,肉吃得很少。 那是郭羊。 草原的风一年四季都在吹着,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此刻,却好像都吹向了他。 好久都没有出来过了,一转眼就到了秋天。秋高气爽,适合饮酒。 娜仁托娅怀孕了,挺着大肚子在挤羊奶,老远就看见了郭羊。不过,羊圈里的母羊实在太多了,而且个个都下了羔,奶涨得像吹大了的猪尿脬,挡得连路都走不成了,实在忙得顾不上多看那人一眼。 她挤满五大桶羊奶,一抬头,看见郭羊还坐在那里,慢慢喝酒。 “大家都忙得跟牲口一样,你看你,整天游手好闲,好像都活得不耐烦了。”娜仁托娅嘟嘟囔囔地抱怨了一句,回头喊乌力罕来提奶。 乌力罕正在梳羊绒,忙得满头大汗,听到妻子喊他,便快步走了过来。 “娜仁托娅,你看你,都快生崽子了,怎么还要跑来挤奶啊。”乌力罕笑的时候,会露出两排整齐而干净的牙齿,跟那个南方人郭羊倒有点像。 “闲着也是闲着,你看看,我们腾格尔人的牛羊太多了,大家都忙不过来,我怎么好意思躲在帐篷里等着下崽呢。”娜仁托娅理了理耳边的发丝,笑着说道。 “嗯,这的确是个问题。这两年来,我们的草场扩大了几十倍,牲口的数量也翻了好几倍,可我们的人丁还是很单薄啊。”乌力罕有点发愁地说道。 “那些南方来的中原人呢?听说他们都是商人后裔,怎么这一年多了,商队也不见经营的?”娜仁托娅帮乌力罕揪掉几团粘在身上的羊毛,有些奇怪地问道。 “他们的商队好像出事了,死了二十几个年轻人,听说现在要改行,跟着我们放羊牧马。”乌力罕说道。 “他们那么厉害,怎么会一下子死那么多人?你知道是谁干的吗?”娜仁托娅问道。 “他们调查了很久都没有线索,我哪里知道!不过,我估计,八成是豺狗子阿古拉干的。”乌力罕皱眉说道,“不过,这些话可不敢往外面说,豺狗子阿古拉可是对我们虎视眈眈,别让他们找到进攻我们的借口。” “乌力罕,你这算是男人说的话吗?豺狗子阿古拉怎么了?就算他是魔鬼,难道我们还不敢诅咒我们的敌人了?”娜仁托娅不知怎么了,突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把自己的男人臭骂了一顿。 “娜仁托娅……其实,你说的对,我们腾格尔人跟他们势不两立,就算我们每天祈祷他们长生不老,该落下的鞭子总是要落下来的。”乌力罕最近脾气很好,有点怕自己怀孕的妻子,看见她生气了,便不由自主地顺着说道。 “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乌力罕,你能不能像一把刀子那样,就算面对豺狗子阿古拉,你也敢一刀割断那魔鬼的脖子?”看见男人乌力罕这么快就向自己妥协,娜仁托娅觉得更加委屈,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乌力罕慌了,抱住娜仁托娅的肩膀,柔声说道:“好好好,我就做一把刀子,谁敢来我腾格尔人的地盘撒野,老子阉了他狗日的!” 娜仁托娅伏在乌力罕的胸前哭了一会儿,突然又笑了,脸上还挂着两串晶莹剔透的泪珠。 “娜仁托娅,你看你,怎么像个孩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也不怕羞。”乌力罕憨厚地笑道。 “算了,当年我祖母告诉我,嫁给一匹骏马,我就得生马驹子,嫁给一根面条,我就得成为女汉子。回头你给老族长吉达说一声,我想当下一任族长了。”娜仁托娅一本正经地说道。 乌力罕吃了一惊,两只深邃的眼睛瞪着娜仁托娅,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没跟你开玩笑。等下完崽,我就去练习骑马射箭。挤奶梳羊绒这些粗活,留给我们腾格尔人的男人们去干吧。”娜仁托娅说着话,扭身就进了帐篷。 乌力罕一脸的不解,使劲挠了挠后脑勺,嘴里嘀咕着将五大桶羊奶提进帐篷,倒进一个更大的木桶里,准备梳完羊绒就开始制作奶皮子和奶酪。 乌力罕长得很英俊,一双眼睛像舒朗的星星,是草原上难得的好脾气男人,里里外外,无论是骑马射箭,还是侍弄牲口,都是一把好手。 据说,老族长吉达已经明确表示,等他老成一把骨头了,就让乌力罕来继承族长之位。 不过,娜仁托娅对此却另有看法。她觉得,要想让腾格尔人活得有点人样儿,就得弄一个像狼一样高贵、像鬣狗一样残忍、像狐狸一样狡猾的男人来当族长。否则,迟早是豺狗子阿古拉的盘中肉。 不知为什么,每当想起腾格尔人的命运,以及族长继承人这样的大事,娜仁托娅都会想起郭羊,那个无所事事的南方人。这让她觉得很羞愧,但实际上已经无力自拔。 初秋的草原还是有些燥热,尤其在下午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太阳白花花地挂在天上,草原上到处都是浓烈的牛羊粪的味道,混合着骚腥难闻的马尿味儿。 即便是躲进帐篷里,那股湿热难闻的气浪仍然会一阵一阵地乱窜,这让本来就因为怀孕而浑身燥热的娜仁托娅更加受不了。 她坐在一张羊皮褥子上,喝了两大碗温热的羊奶,依然觉得渴得慌,坐卧不宁,心里好像老惦记着什么事。 娜仁托娅觉得肚子里装了只捣蛋的癞蛤蟆,过一会儿就蹬她一下,弄得她时不时想吐,心里头痒痒的,却又没办法去抓挠。 在帐篷里烦躁不安地转了几圈后,娜仁托娅干脆又一次走出帐篷。 不远处,乌力罕正汗流浃背地梳羊绒,那些羊绒亮晶晶的,像空气中拉长的光丝,堆在一起就像一大团雪。 娜仁托娅倚在帐篷门口,挺着胀鼓鼓的大肚子,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男人乌力罕,觉得这个男人其实挺好的,正是她少女时代梦寐以求的男人形象。 不过,在这乱糟糟的草原上,当年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早就变成了可笑的臭狗屎,这让娜仁托娅很伤心。她时常在想,如果没有那么多的豺狗子,这片草原会是另外一幅景象。 风景如画,一片安详,男人们放羊牧马,妇人们生儿育女,每当傍晚,那些笨拙的帐篷里将会升起袅袅炊烟。 但时间久了,那些男人会变成牛,变成马,甚至……变成羊羔子,挨了别人一鞭子,只会缩缩脖子,像个不争气的畜生那样,一声不响。而妇人们呢?会变成什么样子? 娜仁托娅想过了,大不了跟现在一样,被那些豺狗子一样的男人抢来抢去,最后给每个男人生一堆崽子,直到成为一片破抹布,被人遗忘在帐篷的某个角落。 这些还真不是娜仁托娅空想出来的,而是她亲眼目睹的。 她的祖母,遇到一个好年代,那时候的腾格尔人是这片草原上最强大的部落,是唯一可以自称是白狼的后裔。其他部落的人,将近三百年时间,都是规规矩矩的,不敢对腾格尔人龇牙咧嘴。 那时的腾格尔人男人们,活得既骄傲又可怜,除了在那些外部落的人面前抖抖威风,整天都在侍弄他们的牲口,拼命地让牛羊和马匹的数量成倍成倍地增加,比他们自己喂养的那些畜生还要憨厚。 妇人们,也就是娜仁托娅祖母们,累死累活地在挤羊奶、梳羊绒、杵奶皮、清奶油,同时还要累死累活地生儿育女,生下了娜仁托娅的父亲母亲们。 世道太平,养活了一代又一代儿女,却一代不如一代,最后被豺狗子阿古拉三下五除二就给打蒙了,像一群丧家之犬,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一代不如一代啊!”娜仁托娅摸着自己的肚皮,又开始伤感了。 她不经意地向远处看了一眼,就觉得有些心慌了。 那个游手好闲的南方中原人,还在那里喝酒,好像没完没了。 “整天喝酒,也不怕喝死你!”娜仁托娅恶狠狠地嘟囔道。 那人一袭白麻布衣,坐在一张舒适的豹皮上,端了一爵酒,慢慢喝着,怀中抱着一只黑不溜秋、破损严重的陶罐。 那陶罐太破旧了,可能比娜仁托娅的祖母的祖母还要古老,可是,那个可恶的郭羊竟然抱着它喝了大半天的酒! 娜仁托娅半眯着两只眼,使劲地凝望着,时间久了,她的眼睛有点涩,脖子有点酸,腰身有点困。 “可恶的人!”娜仁托娅终于决定不再眺望,撂下一句话,猛地转身,想到帐篷里去躺一会。 突然,她的肚子一阵疼,腰眼位置前所未有地开始酸胀。 “哎吆——” 一声哀怨婉转的呻吟,娜仁托娅就觉得羊皮袍子下,自己的两条腿变得热乎乎、湿漉漉的。 “乌力罕!”她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就软倒在帐篷门口。 娜仁托娅仰面躺着,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两只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酸痛而显得有些失神。 她看见,有一只鸟飞过天空。 紧接着,三只鸟飞过天空。 然后,便是成群结队的鸟飞过天空。 那些鸟有些她认识,有些她不认识,但毫无例外的都很漂亮,在秋日下午的阳光下,鸟的羽毛散放着柔和的光芒,令人头晕目眩。 斑鸠,燕子,秃鹰,麻雀,喜鹊,鸬鹚,秀金鸟,雪雁,杜鹃,布谷鸟,乌鸦,黄莺……大片大片的鸟,差点将大半个天空遮住。 天空中飞过的鸟实在太多,种类也太杂,让娜仁托娅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刚开始,她还试图去数一数,到底有多少只鸟,但很快她就放弃了这一愚蠢而不切实际的想法。 娜仁托娅觉得很疲惫,浑身的力气都使在腰上,让她没有多少精力去关心这些没什么用处的鸟群。 但她又不得不去看,因为,整片天空都是鸟,鸟的翅膀,鸟的羽毛,密密麻麻,互相拥挤着,从她和乌力罕的帐篷上飞过。 看那些鸟飞去的方向,正是远处那高高的山岗。 “郭羊!原来是他在捣鬼!”娜仁托娅愤怒地吼了一嗓子。 “谁?娜仁托娅,你说谁?天哪……你要生了!”乌力罕跑过来,抱起了娜仁托娅,向帐篷里冲去。 这时,天空深处,晃晃悠悠地掉下来一根羽毛,刚好砸在娜仁托娅汗津津的额头。 后来,这片草原上,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正当娜仁托娅生下她第一个女儿时,一根散发着火焰般光芒的羽毛,落在她美丽的额头。 据人们推测,那应该是凤凰脖子上的一根羽毛。 第一百一十八章 难产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正在山岗上喝酒,突然听到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他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就看见成千上万的鸟群向他飞来,遮蔽了大半个天空。 草原上,牛羊和马匹们吓坏了,停止啃吃青草,纷纷扬起头,看那些乌云一样翻滚而过的鸟。 远处,一座帐篷里隐隐传来撕心裂肺的呻吟,好像很疼。 郭羊垂首看了一眼古老陶罐,再抬头看一眼那没完没了、蜂拥而至的鸟群,郁闷地说道:“搞什么鬼!” 他盖上陶罐的盖子,随手扯过一张豹皮,将那只陶罐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 那些鸟群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在郭羊头顶盘旋着,迟疑了一会儿,便向远方飞去。好多鸟因为拥挤,折断了翅膀,噼里啪啦地掉在草原上,最后被蛇和黄鼠狼吃掉了。 当然,后来发生的这些事,郭羊一点都不知道,他被陶罐里的一只巨大的眼睛看傻了眼,觉得气都喘不过来。 那是一个比两座谷仓还要大的眼睛,好像是一只孔雀的眼睛,但因为郭羊实际上也没见过孔雀,所以只能是猜测。 郭羊皱眉沉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商人王朝秘密档案里,竟然有这样一件奇怪的陶罐,而且还一直没有被那些周狗发现。也许,是这看起来令人恶心的外表遮蔽了它的真正价值。 在那只眼睛里,郭羊看到了一群人,影影绰绰的,有点看不清楚。那些人好像身穿兽皮,手提标枪,在一片远古时代的村落里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有人陷入沉思,有人在炼丹,有人在远处的森林里狩猎,还有人躲在谷仓里翻看兽皮上的文字。 而更多的人,则浑浑噩噩地活着,吃了睡睡了吃,像一群蠢猪。 那里,有一条河,河水清清,河水长长,数以百计的巨大石头摆满了河床。 那些石头白白的,圆圆的,犹如远古时代那些巨人的眼球。 龙,孔雀,巨大的王八,白色的老虎,它们像一些笨拙的家伙,就在附近的山林间游荡,无所事事,像一些没本事的二流子。 而最令郭羊吃惊的,是在一个类似小仓库的石头房子里,他看见了一个脸色苍白、眼眶深陷、披头散发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好像在炼丹,那些复杂的瓶瓶罐罐里,装满各种植物的根茎和花朵,还有一些矿石的粉末。 正当郭羊想看清楚那个年轻人的脸庞时,这些该死的鸟飞来了,严重打扰了他的沉思。这让他怒不可遏,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仰起脸,竭力回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想梳理一番,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惊奇地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自己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那些模糊的景象凭空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郭羊双眉紧蹙,又努力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个白痴,刚刚还历历在目的事物,竟然给弄丢了! “可恶的鸟!可恶的娜仁托娅!”郭羊勃然大怒,真想弄死那些鸟,拧断那个大肚子婆娘白生生的脖子。 她们严重打扰了郭羊。 但生气归生气,他还真没法子。鸟都飞走了,那妇人在生崽子,郭羊恍惚间觉得做了一场荒唐的梦,五彩缤纷,睁开眼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郭羊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浅浅饮了一口。 放下酒爵,他有些疲倦地躺到豹皮上,头枕着双手,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天空。 八百死士已经全部派出去了,他们像八百条鬣狗,八百只豹子,八百条老狐狸,或者,干脆就是八百条冷冰冰的毒蛇,悄然无声地没入草原。 他们的任务有两个。 一个任务,自然是查访当年伏击商队的那些人。 郭羊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来自哪里。他要亲手撕碎那些狗杂种,并弄死他们的老人、妇人和孩子,让他们的血脉被彻底抹去痕迹! 八百死士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帮助郭羊打听,当年从周狗手里逃走的那将近两千商人去了哪里。郭羊隐约感觉到,母亲郭野就在这片草原上,也许,此刻正躲在哪座帐篷里,想起了他。 母亲……郭羊的心一下就软了。 …… 娜仁托娅是难产,流了很多血,折腾大半天,已经快不行了。 她的两只眼睛失神地张着,汗水和泪水打湿她的一头青丝,凌乱地堆在鹿皮枕头上,其中的一绺湿漉漉地贴在她惨白异常的脸上。 她快不行了,一身的力气都使完了,羊水破了,大多数都流到羊皮褥子上,混合着殷红的血,顺着羊皮缓缓淌下来,滴滴答答落到地上,蜿蜿蜒蜒流出帐篷,并在草地上形成一泓亮晶晶的小湖。 黄昏时分,草原上一片祥和,落日余晖轻柔地洒在大地上,将那些草叶映得微微泛黄。 一根凤凰脖子上的羽毛飘在那泓血水里,闪耀着金黄的、火焰般的光芒,让郭羊老远就发现了。 “该死的娜仁托娅,早不生晚不生,非要在老子打开陶罐时生崽子。”郭羊很生气,那种正要掌握一个秘密,却被人生生打断的沮丧让他更加疲惫。 他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给自己倒满一爵酒,一饮而尽。 不行,他还是觉得心头有火,便干脆连饮七爵。 无济于事,阿奴最近酿制的酒有点淡,还带点淡淡的酒曲味儿,这让郭羊很不满。但没办法,商队被拆解开来,一切都在为复仇而准备,已经好久没有驮运粮食进入草原了。 即便是在如此艰难情况下,阿奴还是想办法保证了郭羊的酒,真是难为他了。 郭羊提起酒坛,轻轻晃荡一下,发现还剩了一小半。他苦笑一声,不舍地将酒坛塞严实,收入储物袋。 商队的死敌还没追查出来,母亲郭野没有消息,炼丹基本失败,功法没有多大进步,商队停顿导致粮食紧缺无法酿酒,刚发现陶罐里似乎藏有秘密,鸟就飞来了……最可恶的是,乌力罕的婆娘要生孩子了,竟然好像喊了一句“郭羊”! 这一切都让郭羊觉得疲惫不堪,他已经好多天没睡个好觉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把焦灼的刀子,在空气中劈砍着。 那种强烈的无力感,严重损害着郭羊的信心,让他开始对自己的决策产生怀疑。 “我错了吗?放着好好的一大片产业,和在中原之地各诸侯国盘根错节的那些关系网,眼巴巴地钻进这鸟不拉屎的狗屁草原上,一败涂地,到底图的是什么?” “说是要寻找母亲,可茫茫草原,那两千商人竟然凭空消失,好像一道闪电,倏忽间就没了音讯。想要建立一支草原商队,却被那些心怀叵测的狗杂碎生生打断,到现在却连敌人都没搞清楚。所谓修真……停步不前,这简直就是一团臭狗屎!” 郭羊慢慢站了起来,豹皮靴子踏在那些青草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他的牙痒痒,恨不得揉碎这些狗日的草。 他一路踢腾着,慢慢走下山岗。 躲在阿日善海子底下时间太久了,他有点不适应外界的风和光,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当然,也可能是空腹喝了太多的酒,让他有点醉。 也可能是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让他的体力严重透支,整日整夜的炼丹和思考,严重损害着他的健康。要不是每日雷打不动的两个时辰修真功法修炼,他还真有点吃不消。 …… 娜仁托娅还剩最后的几口气了,她突然想到了死亡,那个曾经跟随她二十二年的一条狗,这次是真的追上来了。 她有些伤心,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也许是一个男孩,也许是个女孩,但这一切都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她死了,乌力罕肯定会伤心很多年。 但可以想见,他一定会一边伤心一边找其他的妇人,不停地让她们生崽子。 这是草原人的命运,不能说谁对谁错。如果真要辨认到底谁错了,那么,极有可能就是老天爷错了。 腾格尔天,那个在天空深处露出半边脸的家伙,此刻应该在等着接走娜仁托娅还不到半斤重的魂灵。 难道,那么大的一片天空,恰恰就缺少一个挤羊奶的妇人么? 娜仁托娅想哭一声,她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她失神的眼底,一张因焦急而变形的脸,那是他男人乌力罕,三张满头大汗的脸,那是腾格尔人最擅长接生的三个婆娘。 “唉……” 娜仁托娅长长吐一口气,她觉得真有些不值得。 这些年来,她含辛茹苦,任劳任怨,除了不吃草,梳不出羊绒,她其实就是一只温顺的母羊。 此刻,这只母羊就要死了,娜仁托娅真的想不起来,她这二十二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如果,生个男孩,就叫他郭羊吧。如果生个女儿,就叫她齐齐格吧。”娜仁托娅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把这句话说出来。 可惜,憋了好半天,这句可能是她的临终遗言终究没有说出口。这让她有些遗憾,觉得对不起自己,亏了她这副美丽绝伦的臭皮囊。 “娜仁托娅,你撑着点,马上就好了……娜仁托娅……” “娜仁托娅……” 乌力罕的声音时远时近,恍恍惚惚,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终于听不见了。 “娜仁托娅!” 帐篷里,传来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让一大片青草微微一动,旋即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乌力罕跌跌撞撞地走出帐篷,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双目失神,有点失魂落魄。 他一头就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娜仁托娅……”乌力罕似乎想抱住那人痛哭一场。 “啪”一声脆响,乌力罕英俊的脸上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他健壮的身子直接滚进一蓬狗尾巴草。 乌力罕悲伤地伏在草丛里,双手狠狠地插入草皮,浑身抽搐着,开始低声哭泣。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人心啊…… - 商遗 - 萨米巴巴 娜仁托娅生下齐齐格,活了下来。 郭羊及时出手,救下她们母女的性命。 草原人落后而笨拙的接生办法,差点送了娜仁托娅和齐齐格的命。当然,中原之地的接生办法也很落后,每年都有成千上万妇人为此而送命。 郭羊自己也没学过接生,他只不过喂给娜仁托娅一枚丹药,然后,握着她的一只手,将一股温和的灵魔之力缓缓注入,并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娜仁托娅挣扎着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就看见郭羊对着她温和地笑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猛一使劲,借着三个接生婆娘的按压之力,突然就把齐齐格给生了出来。 齐齐格刚生下来时,不声不响,不哭不闹,脸色憋得青紫,使劲蹦跶着。 郭羊瞥了一眼,顺手将她倒提起来,在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 齐齐格口鼻里喷出三股污浊的脏水,开始嘹亮地哭了起来。 “女孩还是男孩?”娜仁托娅吞服了一枚郭羊的丹药,精神恢复了很多,不过,还是显得气若游丝。 “好像是女孩,我没找见牛牛。”郭羊笑了笑,将齐齐格递给一个草原上的接生婆。 “唉,那就只能叫齐齐格了。”娜仁托娅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大圈,活过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抱怨,这让郭羊很奇怪。 不过,他很快就离开了娜仁托娅家的帐篷,毕竟,生崽子这种事,还真不是男人擅长的事情。 走出帐篷,天色已经全黑了,晚风拂面,清爽宜人。 郭羊深深吐了口气,顿觉胸中闷气去了十之七八,剩下的,就当是下酒菜,继续留给自己。 乌力罕听到齐齐格的哭声,猛地停止抽泣,从一蓬狗尾巴草里爬出来,顾不上弄掉满头满脸的草屑、鼻涕、泥巴和泪水,像兔子一样蹦跶着窜进了帐篷。 可能因为太高兴了,对迎面走过的郭羊都视而不见,一声起码的招呼都没打。 郭羊也没在意,这种小人物,不管是在农耕部落,还是在草原上,到处都有。这种人基本都可以称之为好人,因为他们还保持着基本的人的底线,不怎么想刻意去害人。当然,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就害不了人。 这种人一般的特征就是看起来人模狗样,似乎还像个男人,实际上就他娘的是一堆臭狗屎。 因为,这种人往往对别人的帮助都认为是理所当然,而对别人的缺点和困难,却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只会顾着他们自己一家子的吃吃喝喝,事后还在心里得意洋洋,认为糊弄住了别人。 乌力罕这种男人,自己有困难的时候,会像个娘们儿一样,哭哭啼啼,恨不得让大家都来帮助他。可是,对帮助过他们的那些人,很快就会在背后说三道四,甚至,指指点点,只差背后捅一刀子。 这种人,郭羊见得多了,他讨厌这种人。所以,他看都没多看乌力罕一眼,悄然回了阿日善海子。 …… 寒去暑来,又是一年。 齐齐格一岁了,粉嘟嘟的,人见人爱。 这一天,娜仁托娅骑着一匹骡子,抱着齐齐格来寻老族长吉达,一开口就像吵架。 “老族长吉达,凭什么不让我骑马射箭?我不缺胳膊不少腿,你们男人们能干的,我娜仁托娅就能干!”娜仁托娅骑在骡子上,都懒得下来。 “娜仁托娅,这个……其实……也不是不能。主要是你的乌力罕苦苦哀求,说害怕你吃苦。”老族长吉达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男人家,整天窝在羊圈里梳羊绒挤羊奶,还要对别人说三道四,好像别人欠了他八辈子的钱财。看看别的男人,大家都累死累活地骑马射箭,增加自己的能力,活得都像男人。”娜仁托娅说道伤心处,“叭”的一鞭子,就将草丛中的一丛野花抽碎。 “乌力罕是个好男人,娜仁托娅,我不知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回去吧,好好喂养齐齐格,你看看,她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真是我们腾格尔人的一只凤凰。”老族长吉达被娜仁托娅纠缠得有些头大,便想转换话题。 “就算是我的齐齐格是一只凤凰,那又能怎么样?一个自私自利、不知感恩的父亲,一个窝囊废母亲,能喂养出一只凤凰?我看是一只鼹鼠还差不多呢!”娜仁托娅怒气冲冲地说道。 “咳咳……娜仁托娅,话不能这样说,毕竟,乌力罕真的很爱你。”老族长吉达面色尴尬地说道。 “那又能怎么样?抱住一只腐烂的死老鼠,生怕别人来抢夺,还要恬不知耻地对那些飞过天空的神鹰龇牙咧嘴,这也算是好人?真他娘的是一堆臭狗屎!我想起来就恶心!”娜仁托娅一番话,说得很坚决,听起来都不像是一个妇人应该说的,但还是让老族长吉达无话可说。 乌力罕在很多与他交好的腾格尔人那里,说了很多郭羊的闲话,作为族长,他将此事死死地捂住,生怕传到郭羊那些人的耳朵里。 可是,擦屁股的草叶子再宽,也有糊手的时候。乌力罕这人太不知轻重了,再怎么说,人家郭羊可是整个腾格尔人的救命恩人。尤其是他乌力罕,要不是郭羊,他现在肯定还是一个狗奴隶。 “娜仁托娅,有些话,就放到我们腾格尔人内部说吧,可千万不敢将这些丢人的事情传扬出去。”老族长吉达摇头叹息,近乎哀求地说道。 “屁话,老吉达,亏你还是我们腾格尔人的族长,你说这些话就不嫌臊得慌?我知道了,老吉达,乌力罕的狗嘴里,原来吐的是你的象牙啊!”娜仁托娅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开始不依不饶地痛骂老族长吉达。 “你要把我们腾格尔人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你心里有谱吗?老吉达叔叔,你恐怕早就忘了,我们腾格尔人当年可是这片草原上顶天立地的部落。现在呢?除了牛羊马匹的数量每年都翻倍,人口也翻了好几倍,但是,有什么用?你带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的腾格尔部落的男人们,一个个背后说三道四,倒是弄非,自私自利,觉得人人都亏欠了你,你他娘的在苦难之时,人家郭羊伸出援手时,你们那时候怎么不说?现在好了,大家都吃饱了喝足了,就一个个跟娘们儿似的,呸!说你们跟娘们儿一样,那是侮辱了你们的母亲、姐妹和女儿!” 娜仁托娅彻底愤怒了,“叭”的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骡子的屁股上。那骡子一惊,猛地向前冲出去十几步,差点将娜仁托娅和齐齐格都给颠下来。 “娜仁托娅!”老族长吉达吓了一跳,快步上前,伸出两条手臂。 娜仁托娅双腿使劲一夹,这才没有从骡子身上掉下来,吓得她脸色有些发白。 齐齐格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看得老族长吉达摇头叹息,苦笑不已。 “我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我祖母就反复说过,喂你一口奶的,是你的恩人,为你宰一只羊的,往往会成为仇人。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说的就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小人,你们这些无情无义、自私自利、不识好歹的臭狗屎!” “老族长吉达,我可把话说清楚了,早先,我祖母的祖母的祖母们当家做主的时候,不管男人还是妇人,都是马背上的巴特尔。从现在起,我要带着我的齐齐格,从那猪窝一样的帐篷搬到马背上。而且,明确告诉你,老吉达,我也会成为巴特尔,并且,有可能还是你最好的族长继承人。” 娜仁托娅说完,骑着骡子就走了,一路上,传来齐齐格奶声奶气的笑声。 …… 刚刚送走娜仁托娅,乌力罕又找来了,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自从郭羊搭救了娜仁托娅和齐齐格母女,并在走进帐篷前扇了他一个耳光,此事令他一直耿耿于怀。 郭羊那人太骄傲,这让乌力罕很光火,只不过,他目前还打不过那个该死的商人崽子。于是,在很多朋友跟前,他说了很多关于郭羊的坏话。 现在,腾格尔部落的好多男人都知道,郭羊可能看上了娜仁托娅,所以才急吼吼地冲进妇人生崽子的帐篷,帮助娜仁托娅生下齐齐格,并顺便救下那婆娘的一条命。 乌力罕忍受不了郭羊,因为,他忍受不了在腾格尔人的地盘上,有人比他活得骄傲。这是一种很怪异的想法,但老族长吉达明白,这就是嫉妒、自卑和自私自利混合后,诞生的一个心理怪胎。 严格来说,乌力罕已经在内心深处,成了一个杂种。 不过,老族长吉达真是有苦难言,有些话,他说不出来,腾格尔人的崛起,还要依靠这些年轻人。就算这些年轻人个个都变成杂种,也是他老族长吉达手里捏住的唯一一副烂牌,无论如何,他得想办法将游戏继续下去。 “老族长,娜仁托娅变心了,我知道,她变心了。都是那个王八蛋郭羊捣的鬼!”一见面,乌力罕翻身下马,还没走到老族长吉达面前,就开始嘟嘟囔囔地抱怨。 老族长吉达苍老的脸僵硬了一下,花白的眉毛皱了皱,却什么都没说。 “那个男人,算个什么东西,竟然对我们腾格尔人指指点点,真把他当成了一个人物!”乌力罕气呼呼地说道。 “那你呢,乌力罕,你算个什么东西?”老族长吉达忍无可忍了,冷淡地问道。 “我?我是乌力罕啊,腾格尔部落的男人!”乌力罕说道。 “是吗?当年,我们腾格尔人像丧家之犬一样,在草原上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有,你被豺狗子哈日瑙海抓去,成了巴根人的奴隶的时候,你算个什么东西?”老族长吉达显然很生气,毫不客气地说道。 “好好好,就算是他对我们腾格尔人有恩,但也不至于把自己高高凌驾于大家的头上吧?一个灭国之人,在中原之地混不下去了,跑到我们草原上来,冒充什么大尾巴狼?”乌力罕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乌力罕,请管好你的这张嘴。腾格尔人向来有情有义,从不敢忘记仇恨,但更不敢忘记恩情。你的这些话,太令我老吉达伤心了。”老族长吉达很严肃地说道。 “好,你们都是有情有义的好男人,我乌力罕就是个窝囊废,那好啊,我走就是了!”乌力罕冷笑一声,翻身上马,“叭”一鞭子,就狂奔而去。 “乌力罕……”老族长吉达怒吼一声,却早就不见乌力罕的影子了。 “狗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娜仁托娅说的没错,你就是一坨臭狗屎!臭狗屎!”老族长吉达气糊涂了,大声咒骂着不像话的乌力罕,吐一口鲜血,栽倒在草地上。 第一百二十章 老狐狸和箭 - 商遗 - 萨米巴巴 乌力罕叛逃,给腾格尔人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因为,那个人是老族长吉达重点培养的下一任族长继承人,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腾格尔人现在就是个空壳子,称之为色厉内荏都不为过。一旦这一消息被捅出去,后果难以想象。 另外,关于郭羊的存在,向来只有极少数人知情,这中间就包括那个叛徒乌力罕。 老族长吉达得知乌力罕带了七八个腾格尔年轻人出逃的消息,不敢隐瞒,第一时间就通报给了阿奴。阿奴赶紧找到正躲在阿日善海子的水底,学习炼丹术的郭羊。 “逃了?”郭羊头都没抬,专注地将一些药材的粉末放入一只铜鼎,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白银打造的小棍子搅拌。 “是的,刚才老族长吉达慌里慌张的跑来,说乌力罕带着七八个年轻人逃走了。”阿奴皱眉说道。 “向哪个方向去了?”郭羊继续搅拌着那些粉末,淡然问道。 “不清楚。走了两三天,腾格尔人才发现的。”阿奴说道。 “阿土的那个老徒弟可真是个老糊涂,自己手里的年轻人,他扳指头都能算来的,还让人家给拐跑了七八个。这下子,他慌了吧。”郭羊终于停止了炼丹,抬起头,笑着说道。 “少爷,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这片草原又要乱起来了。”阿奴有些担忧地说道。 “乱?你我还怕乱?我倒是希望乱起来。”郭羊笑道。 “可是,少爷,那些腾格尔人太弱小,根本就抵挡不住远处那些豺狗子啊。”阿奴说道。 “没事,如果老族长吉达连这点都应付不了,就趁早让他们滚蛋,随便让阿酒阿土他们谁出面,弄一个新部落。”郭羊走到石桌边,坐了下来,给阿奴倒了一爵酒。 “我是有些担心,一旦腾格尔人垮台,我们也没有安稳日子过了。”阿奴说道。 “如果想过安稳日子,那还不简单?可以直接回天水寨啊。”郭羊不置可否地说道,慢慢喝着酒,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少爷,难道你有新想法了?”阿奴也坐了下来,有些疑惑地问道。 “我早就这个打算了,只是,我们一直忙,所以,就给耽误了。”郭羊说道。 “少爷,你的意思是先搅浑这潭水,再寻找机会?”阿奴问道。 “嗯,这一年多来,我一直下不了决心,毕竟,大家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就索性放下了。一潭死水,不搅浑,那些水底的泥沙和大鱼就不出来。”郭羊伸出一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 “可是,我们的人现在都分散出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召集不起来啊。一旦那些附近的豺狗子闻声而动,会弄得我们手忙脚乱的。”阿奴还是有些担心,皱眉说道。 “放心,老族长吉达不是吃素的,别看他在我们两个面前乖得像兔子,他可是一条老狐狸。等等看吧,大不了我们拍屁股走人,腾格尔人拉的屎,就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擦屁股去,我们又不是老妈子!”郭羊冷笑着说道,将爵中酒一口喝干,还亮出爵底,让阿奴瞧了瞧。 “好吧,少爷,你的决定我都同意。不过,我还是要安排一下,以防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出现什么岔子。”阿奴也将一爵酒喝干,摇头苦笑着说道。 “那是肯定的,防患于未然,别光想着搅浑水,却不小心把棍子给折断。”郭羊笑道。 “那是。看来,又得忙一阵子了。”阿奴点了点头,说道。 “还有,伏击我们商队的事,应该还没有什么消息吧?”郭羊突然问道。 “阿酒阿土他们传来消息,那帮人一得手就逃匿了,那批盐巴和布匹也没出世过,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阿奴皱眉说道。 “也有可能,是我们高估了那帮狗杂碎的实力。”郭羊沉吟着说道。 “少爷,怎么说?”阿奴问道。 “我们一直都在草原上找线索,这都快两年了,还是没有结果。我最近在考虑,是不是我们一开始就中了人家的圈套,寻错了方向?”郭羊皱眉说道。 “寻错了方向?难道是……中原之地的那些人?”阿奴有些诧异,沉吟着说道。 “我越寻思,越觉得那件事不简单。周狗对我们商人后裔可是念念不忘啊。再联系当时事发现场没有驮队痕迹,我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一定有修真者参与其中。另外,我反过来设想了一下,如果我是周人,我会怎么对付那些逃窜进大草原的商人?最简单的手段,当然是想办法搅浑一片水,让他们自己去窝里斗啊。” 郭羊慢慢喝着酒,思量着说道。 “伏击商队,一箭三雕,的确是毒辣至极。其一,让我们的商队无法正常运行,断了我们的生机。其二,没有了中原之地的大宗商品,这片草原根本就发展不起来,对他们构成的威胁自然就小多了。其三,让我们跟草原人互相猜疑,最后互相撕咬,就没有余力去骚扰他们了。” 郭羊站了起来,走到一张羊皮地图前,凝神细观一会儿,叹了口气。 “阿奴,调回一部分人,进入中原之地,严密监视王胡子的商队。”郭羊突然说道。 “监视王胡子?”阿奴有些诧异,瞪大了眼睛。 “对。我怀疑,他已经让周狗吓成怂货了,说不定那次商队遭遇的伏击,就是他提供的情报。”郭羊说道。 …… 老族长吉达的确是条老狐狸,即便是部落里出了乌力罕这样的叛徒,他还是很快就稳住了局面。 那些蠢蠢欲动的豺狗子们,纠结两千多人马,开始试探性地进入腾格尔人的地盘。他们也没有立刻翻脸,因为,腾格尔人能够弄死两千多巴根人人,逼走哈日瑙海族长,这可是他们亲眼目睹了的。 老族长吉达没有给那些人试试探探摸头皮的机会,直接剁掉了那几只试探的爪子。当然,他主要还是依靠了阿奴。 阿奴这人看起来很憨厚,可一旦动起手,连他自己都会害怕。他不仅剁掉那些豺狗子的爪子,还撕碎了那些人的心。 当老族长吉达召集第二次腾格尔部落会盟时,那些周边附庸小部落的首领们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并献上颇为丰厚的礼物,这让腾格尔人再次自豪起来。 不过,已经有了乌力罕等人的叛逃事件,老族长吉达终于下定决心,将腾格尔人重新组织了起来。 男人们,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一律从舒适的帐篷里搬出来,让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呆在马背上。有些年轻人,因为这两年的舒服日子过习惯了,爬上马背的第一个月里,两条腿尤其是胯子,被马背磨破了皮,流着血,疼得龇牙咧嘴。 妇人们,则以娜仁托娅为首,成立了一支特别的骑兵队。 腾格尔人对此保持了善意的沉默,毕竟,自己的窝囊废男人成了叛徒,这在草原上简直是最丢人的事情。 娜仁托娅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果真像那些男人们一样,抱着齐齐格搬到了马背上。 她的骑术太糟糕了,这让腾格尔人很担心,因为,每次看着她抱着或背着齐齐格拍马而过,那松松垮垮的腰身好像搭在马背上的一口袋羊绒,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摔下来,将丰硕的屁股弄成两半。 奇怪的是,过去一两个月了,她的屁股还是好端端的,竟然一次都没有从马背上跌下来。 后来,娜仁托娅和一帮妇人们开始练习射箭,第一次就差点闯了大祸。 娜仁托娅稳稳地拉开一张弓,射出了她的第一箭。 那支箭“嗖”地激射而出,直向远处飞去。当那支箭沿着一条优美的弧线下坠时,娜仁托娅和她的妇人骑兵们愣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齐齐格为了追逐一只蝴蝶,竟然蹒跚着跑到了远处,正好就站在那支箭落地的位置。 “齐齐格!”一帮妇人们慌了,大声喊叫。 娜仁托娅吓坏了,眼睁睁看着那支箭直直地向齐齐格的身上射去。 “齐齐格!”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嗓子,脸都绿了。 齐齐格没有抓住那只美丽的蝴蝶,正有些郁闷,忽然听到母亲在喊她,便嘟着一张小嘴,转过脸来。 迎面就是一箭,直奔齐齐格的面门。 远处,正在捻须沉吟的老族长吉达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失声嘶吼了一句,好像是在咒骂娜仁托娅这头蠢猪。 还有一些正在练习射箭的男人们,猛然勒住马头,呆呆地看着齐齐格,以及射向她面门的那支箭。 那可是腾格尔人特制的箭矢,是在郭羊带来的那些工匠们的指点下,箭头上镶嵌了铜铅合金倒钩,一旦入肉,不仅在拔取箭矢的时候会将箭头留在肉里,还会因为金属的特性,引起感染,导致最大可能的死亡率。 “齐齐格!”腾格尔人喜欢孩子,尤其喜欢像凤凰一样高贵而美丽的齐齐格,此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自己的母亲射死。 “天哪,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幸会接连降落在这个可怜的妇人身上。”在场的腾格尔人无不默默哀叹,同情娜仁托娅。 突然,天上飞过一只鸟,好像是一只秃鹰,又好像是一只金眼雕,草原人对飞禽的概念不是很严格,经常将它们弄混淆。 那只大鸟一声清鸣,草原上,百草倒伏,露出一些兔子和蛇,惊恐不安地对着天空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 齐齐格听到那声悠长而霸道的清鸣之声,猛然一回头,就看见那只大鸟。 “鸟,鸟!”齐齐格拍手憨笑,肉嘟嘟的脸蛋上两坨高原红尤其明显。 “刷”的一声,娜仁托娅射出去的那支箭,擦着齐齐格的耳垂一闪而过,射断了她的两根头发。 紧接着,射断三片青草,没入土中足足有一尺。 “齐齐格……”娜仁托娅的眼睛早就被吓麻了,老远看着,还以为那支箭射穿了齐齐格的脖子,嘶吼一声,就晕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两个妖精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好多天没有出来喝酒了,高高的山岗上空无一人,唯余半坡青草寂寞生长。 娜仁托娅每天都要张望好多眼,那个该死的郭羊自从那次救了她和齐齐格的性命,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每次向那山岗上张望,娜仁托娅的眼眶都会有些干涩,时常让风吹得不舒服,好像进了沙子。 齐齐格不知道母亲的的烦恼,整天没心没肺地到处乱闯,不是将一只羊羔子扳倒,就是将手中的一条小鞭子抽在骡子的屁股上。 娜仁托娅害怕她被骡子踢,整天担惊受怕。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那些骡子,甚至那些马匹,见了齐齐格都好像有些害怕,一见她像小狐狸一样钻进圈舍,那些畜生会不安地用前蹄刨得尘土飞扬,使劲打着响鼻,一副惊恐的样子。 齐齐格才不管它们到底怎么想的,蹒跚着走到那些牲口跟前,看着顺眼的,就伸手摸摸那光滑的毛,看着讨厌的,直接就是一鞭子。 那些牲口挨了鞭子,还不敢跳腾,乖乖地将自己肥大的屁股转过来,似乎想让齐齐格再抽一鞭子,无一例外地哼哼着,好像在讨好这个被一支凤凰羽毛砸出娘肚子的捣蛋鬼。 娜仁托娅是在一次偶然中发现这一点的。 那天,娜仁托娅练习完射箭,心情极度糟糕,就想找个地方哭一会儿。 她的箭法实在糟糕,射出去一百支箭,只有一两支才能射中八十步开外的靶子,而且,还只能蹲着射。如果在马背上,她的箭简直就没谱了,跟她一起练习射箭的那些腾格尔妇人,每次看见娜仁托娅在马背上弯弓射箭,一般都会远远地避开她,起码要在百步以外。 娜仁托娅张望一会儿那空荡荡的山岗,一回头,发现齐齐格不见了,她慌了。 那小家伙简直就是一只小鬣狗,到处乱钻,经常闯祸,好几次都大难不死。 娜仁托娅翻身上马,向远处的马厩奔去。她有种强烈的预感,齐齐格应该偷偷溜进了马厩。 果然,娜仁托娅还没到马厩,里面的马匹突然沸腾起来,像是受惊了,前蹄使劲刨土的声音像一千个大鼓,砸的地面砰砰砰直响,震得大地微微轻颤。 马厩里,顿时尘土飞扬,看起来颇为惊人。 “炸圈了!我们的马群炸圈了!”远处有几个腾格尔人紧张起来,大声喊着,有人快马加鞭去给老族长吉达报信。 马群炸圈,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往往会出现万马奔腾,冲出那些粗大的木头栏杆,向远处狂奔而去。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让一圈牲口损失过半。 娜仁托娅心里更加发慌,使劲在马屁股上抽一鞭子,快速冲到马厩跟前。 她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就冲了进去。 齐齐格手里提着小鞭子,咯咯咯地笑着,在尘土飞扬中,在那些乱纷纷的马腿和马蹄子中间钻来钻去,看着哪匹马不顺眼,“叭”的就是一鞭子,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那些马匹挨了鞭子,使劲打着响鼻,前蹄砰砰砰地刨打地面,发出可怕的声响。 而那些没有挨过鞭子的,则有些焦躁地将它们肥大而健壮的屁股转向齐齐格,激动得有些发颤,哼哼着,好像在催促那条鞭子抽它一下。 娜仁托娅看得目瞪口呆。 “妖精!”娜仁托娅心里呻吟一声,觉得自己的两条腿有些发软,慢慢蹲了下去。 眼前的一幕太过惊人,简直有点不可思议,难怪让娜仁托娅以为自己的齐齐格成了妖精。 齐齐格才懒得管母亲的狼狈样子,她提着一根小鞭子,咯咯咯地笑着,在惊险万分的马蹄间蹒跚而行,似乎那些挥舞的马蹄对她来说,就是清风拂面,或者,干脆就是一些柔弱而娇嫩的格桑花瓣。 娜仁托娅冷静了一下,听得远处有人策马赶来,赶紧站起来,绕开那些激动万分的马匹,冲到齐齐格身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马,马!”齐齐格不愿意了,挥动小鞭子,想要挣脱母亲的怀抱。 娜仁托娅慌里慌张地奔出马厩,脸色都吓得微微发绿。 “娜仁托娅,那些马群怎么了?”一个腾格尔人策马赶来,大声喊道。 “是齐齐格,她溜进马厩,惊动了马群。”娜仁托娅声音发颤,依然没有从适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 “你看你,我们的小凤凰才一岁多,刚学会走路,你就任凭她到处乱跑。娜仁托娅,以后可要小心,那些马匹都是暴烈脾气,很容易出事的。”那个腾格尔人皱眉说道。 “是是是,我以后一定看好她,再不让她乱跑了。”娜仁托娅眼看着几十个族人策马赶来,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歉意地说道。 “带着我们的小凤凰离开这里,我们得进去看看马匹,不敢让它们炸圈。”那腾格尔人跃下马背,快步走进马厩。 令他不解的是,那些马匹好像已经恢复了原样,除了少数几匹马还在喷着响鼻,其它那些马,竟然十分安静地在咀嚼草料,就像没事似的。 几十个腾格尔人都赶来了,看着安静的马群,回头看看已经走远的娜仁托娅母女,再仰面看看那一大团依然清晰地在天空翻滚的尘土,都有些茫然,不少人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真是两个妖精!”有人低声嘟囔着。 …… 一场惊险万分的危机总算过去了,娜仁托娅不敢再放任齐齐格到处乱跑,便干脆弄了一个背囊,将齐齐格装进背囊,再用牛皮绳子绑在自己的身上。 娜仁托娅的骑术和箭法本来就不行,背着齐齐格以后,就显得更加不行了,这让争强好胜的娜仁托娅很难过。 齐齐格就算是躲在背囊里也不安生,要么挣着大哭大闹,要么使劲踢打母亲的脊背,让娜仁托娅的心情糟透了,不得不时常停下训练,陪着女儿玩耍。 齐齐格热爱牲口和各种小动物,尤其爱鸟。每次,天空有任何一只鸟飞过,她都要扬起笑脸,嗷嗷大叫,听起来还真像某种大鸟的鸣叫。 天空的那些鸟,似乎也在呼应着齐齐格的鸣叫,啾啾啾啾地乱叫几声,这才继续往前飞。 “我生了一个妖精!”娜仁托娅不止一次地想道。 她一度怀疑,可能是当时的那根凤凰的羽毛砸了自己的额头,这才生下齐齐格这样一个怪物。 “都是那个臭不要脸的郭羊在捣鬼!”娜仁托娅一看见齐齐格,就会想起那根羽毛,想起那根羽毛,她就会想起郭羊,那个救了她母女的可恶的南方中原人。 她嘴上骂着,心里想着,脸上经常露出羞涩的笑。 齐齐格搞不清楚母亲的意思,手从羊皮袍子里伸进去,一顿乱抓,娜仁托娅的心就更乱了。 “这么练下去,看来是没什么出息了。”娜仁托娅拨开齐齐格的小爪子,开始有些发愁了。 她的心很大,很野,就想让腾格尔人重新成为这片草原上最厉害的部落。而她自己,还真的就想当那个狗屁族长,因为,她板着指头算了好几遍,腾格尔人目前还没有出来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 而老族长吉达已经老了,依靠不了几年了,这是很严重的。 世道很乱,人要活下去,就得凶狠一些,坚强一些,狡猾一些,就像那些成群结队的鬣狗一样。 娜仁托娅叹着气,将齐齐格紧紧抱在怀里,又一次想起了郭羊,那个游手好闲会玩鸟的男人。唉,可惜了乌力罕那副漂亮的臭皮囊,没本事也就算了,最后还因为羡慕嫉妒恨和某种很奇怪的小心眼,成了草原人最为不齿的叛徒。 想起乌力罕,娜仁托娅的脾气一下子就暴躁起来,略一犹豫,便将齐齐格塞进背囊,跨上马背,一路狂奔而去。 “老族长吉达,我有很要紧的事情。”娜仁托娅骑着马,直接闯到老族长吉达的帐篷前,翻身下马,屁股一扭一扭地走进了帐篷。 “哦,是娜仁托娅和我们的小凤凰啊,来来来,我刚刚炖好的羊肉,一起吃。”老族长吉达看见娜仁托娅闯进帐篷,头皮就有些发紧,这婆娘太泼辣了,说话就像扔刀子,比那些腾格尔男人还争强好胜。 “好吧,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娜仁托娅一屁股坐下来,撕了一小块羊羔肉塞到齐齐格嘴里,抓起一条肋骨肉,大吃大爵起来。 老族长吉达温和地看着娜仁托娅和齐齐格,笑着说道:“说吧,我知道你心里装不住话,找我一定是有事情。” “不是心里装不住话,而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娜仁托娅嚼着羊肉,含含混混地说道。 “好好好,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老族长吉达摇头苦笑,递给娜仁托娅一斝酒,那可是郭羊赠给他的,平时都有些舍不得喝。 “这是……酒?”娜仁托娅接过酒斝,闻着那股奇怪的令人沉醉的味道,迟疑着问道。 “嗯,是酒,郭羊送我的。”老族长吉达笑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斝,端在手里,轻轻地闻着。 “那些南方人真是的,这不是糟蹋粮食么?我听乌力罕说过,三斤粮食,才能酿制出一斤酒呢!”娜仁托娅端着酒斝,皱眉说道。 “我刚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不过,酒这东西还真是奇怪,会让你忘记那三斤粮食。”老族长吉达浅浅饮了一口酒,笑着说道。 “好吧,那我也糟蹋一次粮食。”娜仁托娅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味道?” “酒的味道,有点甜,有点辣,令人沉醉。”老族长吉达喝干了酒,回味无穷地说道。 “好吧,给你老吉达叔叔一个面子,我喝了。”娜仁托娅一扬脖子,一斝酒就灌进了喉咙。 她使劲咳嗽起来,脸色刷的就泛起了潮红,两滴亮晶晶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老族长吉达,这就是……咳咳……酒啊?”娜仁托娅半天才喘过气来,赶紧撕了一大片肥羊肉塞入口中,使劲嚼了几下,“咕”一声吞下去,这才缓解了酒给她带来的伤害。 “呵呵,傻孩子,第一次喝酒,就是这个滋味啊。”老族长吉达笑着坐下来,取过一块羊肉,塞入口中,慢慢嚼着。 “有点难喝,我想不通你们男人怎么都喜欢它。”娜仁托娅终于缓过一口气,皱眉说道。 “那就最好不过了,反正我这里只剩下一坛,我平时都舍不得喝呢。”老族长吉达笑道。 “好吧好吧。不过,那滋味儿好像开始有点意思了,老吉达叔叔,给我再倒一些吧。”娜仁托娅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好像开始尝到了甜头的馋猫。 老族长吉达瞪大了眼睛,看着娜仁托娅,好半天才说:“娜仁托娅,老吉达可是只有半坛了,你别喝高兴了给我抢走啊。” “好吧,那就最后一口。”娜仁托娅不好意思地说道。 老族长吉达叹着气,小心地给娜仁托娅又倒了一斝酒,犹豫一下,给自己也倒满了。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老族长吉达问道。 “没什么,我想让你给郭羊捎个话,娜仁托娅想见他。”娜仁托娅一口喝干了那斝酒,脸蛋红扑扑地说道。 “你要……见他?这恐怕不行,你的老吉达叔叔轻易都见不到他人呢。”老族长吉达摇头说道。 “我不管,他自己捣的鬼,就要负责。”娜仁托娅蛮横地说道。 “什么跟什么啊,他又捣什么鬼了?他常年闭关,我连他是不是还在巴根神峰上都不知道呢。”老族长吉达摇头苦笑。 他说的还真是实情,郭羊神龙见首不见尾,整天神神道道的,老族长吉达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那你告诉他的那个黑脸跟屁虫,就是那个叫阿奴的人,就说娜仁托娅想见郭羊,另外,齐齐格也需要一个干爹了。”娜仁托娅不管不顾地说道。 “娜仁托娅,你就别胡闹了,人家都是高人,我们敬而远之就行了,别拿自己的热脸蛋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老族长吉达说道。 “那不行,谁让他救了我和齐齐格的命,还让齐齐格变成了妖精。我得找他要个说法。”娜仁托娅坚决地说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要见郭羊 - 商遗 - 萨米巴巴 老族长吉达被娜仁托娅缠得不行,只好硬着头皮登上巴根神峰。郭羊一如既往地没露面,只有阿奴正坐在岩洞里喝酒,几个头发乱蓬蓬的年轻人噤若寒蝉地垂手而立,似乎正在被训斥。 老族长吉达的到来,让那几个年轻人松了一口气,偷偷瞄一眼阿奴,看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几个人赶紧又把头勾下去。 “阿酒,阿土,还有你们几个臭小子,到底是谁偷了我的酒,老实交代,否则,别怪我剥你们几个的骚皮。”阿奴满脸郁闷地说道,两只眼睛在那几个脸上刮来刮去。 “师父,真不是我们几个偷喝的。我们多乖,是吧,从来不偷酒喝。”阿酒唯唯诺诺地说道,还伸手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 “你们几个可真是乖,嗯,是很乖,比草原上的豺狗子还乖吧。”阿奴冷笑着说道。 “师父,老族长吉达来了,就在门外候着,要不……给我们一点面子?”阿土贱兮兮地说道,似乎很委屈。 “看你那贼相,还想要面子?你过来我闻闻,老子的酒八成就是你小子偷的。”阿奴说道。 阿土吓了一跳,赶紧说道:“师父,真不是我,我最听话,从来都不偷酒喝,只有阿酒和阿元他们最喜欢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阿奴身形一闪就到了阿土的身边,劈手揪住阿土的耳朵,将胡子拉碴的大嘴凑近阿土的脸。 阿土屏住呼吸,一脸哭丧地试图躲避。 “果然是你小子,说,还有谁参与了?”阿奴恨声问道,手上一使劲,阿土就像杀猪似的嚎了起来。 “是阿酒阿元带头的,师父,我老实,我先交代,哎吆我的耳朵!”阿土疼得嘶嘶吸着冷气,斜眼瞅去,却是七八双鄙夷而恶狠狠的眼神。 “嗯,还是我的阿土乖,回头给我弄来十坛好酒赔偿。其他人,不承认就算了,每人赔我三十坛酒就行了。这就去吧,我这里来客人了。”阿奴淡然说道。 “啊?”几个人都傻眼了,面面相觑,一时作声不得。 “师父,我们就偷了你三坛酒,你也太狠了吧……”阿酒愁眉苦脸地说道。 “没事,偷了就偷了,酒么,就是偷着喝的,限你们三天之内,给我赔来就行。”阿奴心情看起来不错,呵呵笑着,挥了挥手,打发他们离开。 “师父……把整片草原翻过来,也找不到几十坛酒啊。”一向闷声不响的阿元说道,满脸的沮丧。 “那我不管,除非……”阿奴沉吟着说道。 “师父,如何?”那几人恬着脸问道。 “给老子弄来一堆粮食。”阿奴轻松地说道。 那几人一听,愁眉苦脸地出门去了,走出老远,还能听到他们唉声叹息。 阿奴苦笑着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心情很不好。自从商队被人伏击,好久都没有粮食驮运到草原深处,他和郭羊的酒都快要断顿了。 阿酒阿土这些臭小子估计也是让酒馋疯了,连他的酒都敢偷喝。 经过这么一会儿的闹腾,老族长吉达站在帐篷外面都有些着急了,他假装不经意地走到距离岩洞稍远点的地方,站着眺望峰下茫茫草原。 “老族长吉达啊,欢迎你的到来。你看看,我这都忙着安顿事情,把我们的大首领给冷落了。”阿奴走出岩洞,微笑着说道。 老族长吉达赶紧回身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阿奴,老吉达有事求见,打扰啦。” 阿奴将老族长吉达让进岩洞,倒了一斝酒,笑着递过去。 老族长吉达接过酒斝,不由得一愣。在他的印象中,郭羊和阿奴从来都是用爵喝酒的,像斝这种小酒器,似乎还没见用过。 “日子过得紧巴,好久都没有粮食驮运进来,没法酿酒,老族长将就着喝吧。”阿奴似乎猜到老族长吉达的心思,有些郁闷地说道。 “商队还没正常运营起来么?”老族长吉达皱眉问道。 “最近打发了一个驮队,估计还需要三四个月才能回来。而且,中原之地和辽东之地连年大战,诸侯国之间明争暗斗,导致粮食成为严禁买卖的紧俏货,能不能搞到还说不定呢。”阿奴摇头叹息,实在是有些一筹莫展。 在草原上,对阿奴他们来说,活下去很容易,但想喝酒就难了,这片丰美之地不适合大面积耕种粮食,这也让他们这帮从农耕部落来的人很无奈。 草原人一年四季不吃粮食都可以,他们的风干牛肉干可以长期储存,只要有水草和牲口,就能活蹦乱跳地活下去。 但郭羊和阿奴他们不行,这些人已经养成了喝酒的恶习,看看阿酒阿土那帮人贼兮兮的样子就知道,酒,对这些商人后裔来说,简直就是半条命。 “对了,老族长吉达,找我有什么事吗?”郁闷了一阵子,阿奴突然问道。 “呃……是这样的,那个疯婆娘娜仁托娅你知道吧?她要见郭羊,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老族长吉达有些结巴地说道。 “娜仁托娅?就是那个乌力罕的妻子?”阿奴皱眉问道。 “对,就是她,她今天找我来,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面见郭羊。”老族长吉达说道。 “她找郭羊有什么事?老族长吉达,你又不是不知道,郭羊很忙,我都难得一见啊。”阿奴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她说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急需亲自告诉郭羊。我问过了,她不肯说,还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重要事情。”老族长吉达愁眉苦脸地说道。 “让她来见我吧,我先问问清楚。我们家少爷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阿奴有些不悦地说道。 “好好好,我这就去领她上来。”老族长吉达听得阿奴答应见娜仁托娅,不禁松了一口气,脸上却丝毫不露痕迹,快步就下山去了。 半个时辰后,老族长吉达领着娜仁托娅登上巴根神峰。 这座山峰常年云雾袅绕,显得神秘莫测,娜仁托娅从来都是敬畏地仰望。所以,此刻她跟着老族长吉达身后,心里还是颇为忐忑。 倒是被装在背囊里的齐齐格,却满脸的兴奋之色,咿咿呀呀说个不停,使劲踢腾着母亲的脊背,想要下来自己走。 走进阿奴所住的岩洞,老族长吉达进去告知了一声,就借口族里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去处理,急匆匆离开了巴根神峰。他这是有意回避,娜仁托娅蛮横起来,还不知会说些什么出格的话,所以,他干脆躲得远远的。 娜仁托娅小心翼翼地走进岩洞,一眼就看见阿奴坐在那里慢慢喝酒,不过,一斝酒端起来,要分好几次喝,看样子有点舍不得。 “你就是娜仁托娅?”阿奴冷淡地说道。 “对,我就是娜仁托娅。你是阿奴吧?郭羊呢?”娜仁托娅直戳戳地说道,一点都不会拐弯抹角。 “我……就是阿奴。我们家少爷在闭关,不见任何人。”阿奴说道。 “我要见的是郭羊,不是阿奴。”娜仁托娅说道。 “我都说过了,我们家少爷在闭关,不见任何人。”阿奴冷淡地说道,这婆娘跟其他腾格尔人不太一样,有点蛮横不讲理,不过,阿奴总体还是比较喜欢这种直爽性格的,所以,便也没怎么计较。 “不见任何人?那你呢?你不是人吗?”娜仁托娅睁着双眼,一句很无礼的质问脱口而出。 “我……咳咳,我当然是人,我除外。”阿奴被娜仁托娅一句话噎得不轻,一小口酒好几下才吞咽下去。 “那就好,阿奴,帮个忙,去给郭羊说一声,我有很重要的事要给他说。”娜仁托娅说道。 “先说说什么事吧,少爷很忙,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给我阿奴就行了。”阿奴说道。 “当然是大事啊,如果是母羊下羔、马下骡子那些小事,还需要告诉他吗?”娜仁托娅说道。 阿奴脸色很难看。说实在,自从他跟了郭羊,已经有很多年没人敢如此无礼地面对自己,所以,娜仁托娅让他觉得有些头大。 这婆娘看着白白净净的,比丰硕的母羊还好看,就是有些蛮横,让人难以招架。 “老狐狸阿吉,怪不得找借口溜掉了,看来他也是被这婆娘弄得焦头烂额,这才将祸事推给了别人!”阿奴心里一阵郁闷,端了酒斝,冷冷地看着娜仁托娅。 “别抱怨老吉达叔叔了,你这个阿奴,整天黑着一张脸,那是吓唬男人的,我就不信你能把我脚趾头给咬下来两根!”娜仁托娅似乎能看透别人的心思,这倒让阿奴有点意外。 不过,阿奴毕竟是老狐狸,转念一想就有了主意。 “娜仁托娅,你看,是这样的,我们商队最近遇到了一些困难,少爷心情不太好,谁都不见。有什么话,你告诉我就行了,我回头一定原话转告。”阿奴缓和了一下脸色,说道。 “不行,你肯定在糊弄我,我的话你一定不会原话转告。”娜仁托娅说道。 “一定原话转告!”阿奴拍着自己的心口窝子,很肯定地说道。 “真的?”娜仁托娅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真的!”阿奴坚决地说道。 “好,那你先去告诉他,就说娜仁托娅说了,郭羊你真是个混蛋!把我们娘俩扔在草原人的帐篷里,一点都不关心。”娜仁托娅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娜仁托娅,我们家少爷……这都是哪跟哪啊!”阿奴听了娜仁托娅的话,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看看看,阿奴,就知道你这人不老实。算了,不难为你,还是我自己告诉他好了。”娜仁托娅很大度地说道。 “少爷很忙,他心情不太好,不见任何外人。”阿奴说道。 “他很忙,没关系,我就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很久。他心情不好,不就是没酒喝了么?我娜仁托娅给你们想办法,行不行?”娜仁托娅说道。 “你能解决酒的问题?”阿奴猛然抬头,直直地盯着娜仁托娅。 这妇人还真是少有的好看,白白净净的,牙齿很细碎,排列很整齐。她的嘴唇不厚也不薄,红红的,润润的,像两片贝壳里面的嫩肉。 “酒,酒!阿日里!尿尿!”突然,一直都很安静的齐齐格放开嗓子大喊,又哭又闹,让娜仁托娅一下子就怂了。 她赶紧取下背囊,笨手笨脚地将齐齐格放出来,准备领着她到岩洞外面去尿尿。 齐齐格使劲挣扎,大声哭闹,一下子就扑到阿奴跟前。 阿奴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将美丽的小凤凰齐齐格抱了起来,刚要说话,就听得她羊羔皮子缝制的小袍子里噼里啪啦一阵响,一泡屎尿就倾泻而下,浇淋阿奴一身,弄脏了他的豹皮裙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洗澡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奴瞪着两只眼睛,想说什么,却又无法开口,只好僵硬地伸着两条胳膊,将齐齐格提着。 齐齐格肉呼呼的小手在阿奴粗糙的手上使劲抓着,像只憨憨的幼猫,口中不依不饶,大哭大闹,让淋了一身屎尿的阿奴哭笑不得。 娜仁托娅先是一愣,继而慌了,这齐齐格太不像话了! 娜仁托娅赶紧走上前去,要将齐齐格提到一边,阿奴却突然笑了:“我说娜仁托娅,你这当母亲的怎么搞的,给她吃了什么生冷油腻的东西,让她肚子不舒服?” 娜仁托娅尴尬地说道:“最近一直忙着练习骑马射箭,齐齐格都断了奶,只能喝羊奶。有时候,她自己跑到帐篷里,会偷偷喝阿日里。” “阿日里?”阿奴皱眉问道,这名字怪怪的,他从未听过。 “阿日里……怎么说呢,就是发酵过的马奶。是我们腾格尔人特有的一种甜奶,吃完羊肉,喝点阿日里,帮助消化。”娜仁托娅说着话,笨手笨脚地开始给齐齐格擦屁股。 可是,小孩子吃坏了肚子,可能有些不舒服,一直不配合,手脚乱打乱蹬,像一只倔强的大蛤蟆。 阿奴的手里提惯了刀子,陡然提着齐齐格,他的心一下子就软和了。他笑眯眯地看着齐齐格,胡子拉碴的一张大嘴憨厚地咧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反倒让齐齐格哭闹得更加厉害。 “呀,你看你,都说你是腾格尔人的小凤凰,我看就是只哭哭啼啼的小狗么。”阿奴闻着齐齐格弄出来的那股奶臭味,眼睛突然有点湿润。 “阿苏……” 阿奴的心都碎了。 阿苏这么大的时候,就没了母亲,也是捣蛋得很,经常偷吃偷喝闹肚子,每次都会弄脏他的兽皮裙子。 那时候,荒原上的风多轻柔啊。 那时候,阿苏也是一只小凤凰,只不过,是氐人部落的小凤凰。 唉,阿苏! 娜仁托娅手忙脚乱地清理完齐齐格的羔羊皮小袍子,将齐齐格提了过去,不好意思地看着阿奴身上一片狼藉。 阿奴收回自己的心思,淡然笑了笑,翻手取出一个崭新的羊羔皮小袍子,只不过比齐齐格的要略大一些。 “娜仁托娅,等会我弄点热水,给齐齐格洗一下,然后,你把新袍子给她换上吧。”阿奴说着,就起身出了岩洞。 娜仁托娅羞愧得不行,恨不得扇齐齐格一个耳光,不过,她的手甩过去时,却变成了抚摸。 “齐齐格,以后不准再给阿奴伯伯身上拉屎拉尿了,听见了没!”娜仁托娅说道。 齐齐格看着母亲手里崭新的羊皮袍子,一脸的兴奋,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伸手要去抓。 娜仁托娅觉得很羞愧,但这小家伙实在太淘气,一点都不懂母亲的心,稍不顺心就又开始大哭大闹,整的娜仁托娅手忙脚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娘俩闹腾的时候,阿奴提了一大桶热水进来了。 他伸手在水里试了试温度,笑道:“小凤凰,来,阿奴伯伯帮你洗屁股。” 娜仁托娅有些迟疑,因为,在草原上可不流行清洗身子这种事,他们整天跟牛羊打交道,身上都带着一股腥臊味儿。他们已经习惯了那种热烘烘的骚臭味儿,如果洗掉,估计还会得病。 另外,有个古老传说,草原上的一条汉子,受不了身上的味道,偷偷跑到海子里去清洗,结果看见了他的后世。他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一只羊羔子,被自己面目狰狞的儿子提出去,一刀就割断了喉咙。 那条汉子吓坏了,连滚带爬跑回帐篷,就开始发烧。大病持续了三个月,最后,那人果然变成了一只羊羔子,被他的儿子看见,误以为是一只肥硕的羊羔子,提出去直接就给弄死了。 等到剥羊皮的时候,他儿子才发现,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于是,悔恨和恐惧充满了他的心,让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最后也变成了羊羔子,又被他自己的儿子提出去弄死了…… 故事一直在循环,但草原人百听不厌。 那个传说是腾格尔部落一些老人津津乐道的故事之一,专门用来吓唬那些嫌弃牛羊骚臭味的年轻人。娜仁托娅也被祖母吓唬过,所以,她对清洗身子向来都充满恐惧。 阿奴却不理会娜仁托娅近乎哀求的目光,提着齐齐格,三两下剥掉她的羊羔皮小袍子,直接浸入水中。 齐齐格一声尖叫,在水里惊恐地踢腾着,打起的水花泼了阿奴一头一脸。 “哈哈,原来是只草原上的旱鸭子,还说什么小凤凰!”阿奴哈哈大笑,开心的不得了,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阴沉和狠辣! 齐齐格很快就适应了热水洗澡,不再像野猫那样叫唤。 另外,阿奴提来的热水里,放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挥发着浓郁的清香。娜仁托娅仔细分辨了一下,认为里面至少有七八种草原上用来治病的草药。 “娜仁托娅,你要给齐齐格多清洗,你看看,身上都长痱子了。你们这些草原婆娘,长得倒是挺水灵的,就是太脏了。你看,明明是一只骄傲的小凤凰,都让你们给养成了一只小母鸡。” 阿奴一手提着齐齐格,一手捞了水帮她搓垢甲,水面上很快就浮了厚厚的一层,看得娜仁托娅更加羞愧,只好默默地站着,看齐齐格在水桶里欢快地扑腾。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上也好脏,那些多年未曾离身的垢甲,竟似蠕动着往她的身子里钻,弄得她只想将手伸进羊皮袍子里,狠狠地抓挠几下。 娜仁托娅咬着自己的嘴唇,满脸通红,闻着自己身上浓烈的羊圈的味道,真后悔冒冒失失来找郭羊。 好不容易,阿奴帮齐齐格洗干净了,换上那件崭新的羊羔皮小袍子,再用一把小木梳将她的头发拢整齐,仔细地用一根蓝色帛带扎起来。 娜仁托娅回过神,吃惊地看着阿奴,这个郭羊的狗腿子,心狠手辣的黑脸阿奴,此刻,他的眼眶竟似乎有些湿润,怜爱地看着齐齐格。 “齐齐格,来,让阿奴伯伯抱抱。”阿奴伸出两只粗糙的大手,温柔地说道。 齐齐格不理阿奴的召唤,摇摇晃晃地走到一张小木桌跟前,像模像样的坐下来,抓起一只青铜酒斝,就放到嘴边。 那酒斝里,还有一点酒,在阿奴和娜仁托娅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齐齐格将那点酒全部灌进口中。 “嘶——” 齐齐格被酒辣到了舌头,张口大吸,就像猴子误食了一把沙葱,眼泪马上就涌出来了。 “齐齐格!”还没等娜仁托娅说什么,阿奴已经奔了过去,一把抱起齐齐格。 齐齐格猛吸十几口冷气,竟然很意外地没有哭闹,而是好奇地将那只青铜酒斝捏在小手了,认真地看了看,又一次放到嘴边。 阿奴看得哭笑不得,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丫头,跟我的阿苏一样,就是个小酒坛子么!” 话说出口了,阿奴突然觉得不妥,发现自己有些忘形,脸色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将齐齐格递给娜仁托娅。 娜仁托娅抱过齐齐格,不好意思地笑着,将酒斝夺过来,递给阿奴。 齐齐格不依了,大哭大闹,两只小手使劲去够阿奴手里的酒斝。 “你看你,孩子既然喜欢,阿奴伯伯送她就是了,好端端的,你夺什么夺!”阿奴瞪着娜仁托娅,一脸的不高兴,将酒斝递给了齐齐格。 “草原人轻易不拿别人的馈赠……”娜仁托娅觉得齐齐格太丢人了,但当着阿奴的面,却又不好说什么。她也看出来了,这个黑脸汉子对齐齐格是真心的疼爱,简直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好了好了,没什么事你们就回去吧。反正郭羊也不见你。”阿奴的情绪突然变得很低落,一屁股坐下来,黑着脸说道。 “不是说好了么,我解决你们缺酒的问题,你让我见一次郭羊。”娜仁托娅瞪着眼睛说道。 “谁跟你说好了?你一个婆娘家,能解决酒的问题?”阿奴嘟囔着说道,刻意不去看齐齐格。 “你这个阿奴,怎么说话不算数?好好好,你等着,我这就给你们弄些酒去。不就是那种甜甜的辣辣的东西么!”娜仁托娅抱着齐齐格,转身就走,倒是让阿奴有些难堪。 “阿奴,说好了,下次可不许你反悔。我给你搞来酒,你就让我见郭羊。”临出门,娜仁托娅再一次蛮横地说道。 “好,只要你能搞来三坛……不,十坛酒,我就让你见郭羊。”阿奴冷笑着说道,不再理会这个天生美丽却脏兮兮的草原妇人。 “阿奴,这可是你说的,咱们一言为定!”娜仁托娅扭身出了岩洞,慢慢走下巴根神峰。 …… “真是个疯婆娘!”阿奴听得那娘俩走远,叹一口气,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爵酒,嘟囔着说道。 喝一口,一声长叹。 酒气袅绕,经久不散。 “阿苏……”阿奴的心尖尖有些疼,有些颤,有些情不自禁。 齐齐格留在他身上的屎尿,阿奴都舍不得清洗掉,他默默地坐在那里,喝着酒,闻着那股孩子独特的味道,泪流满面。 一爵酒,喝了一下午,还没有干。 黄昏时分,起风了,吹得巴根神峰“呜呜呜”直响,有个老男人在呜咽。 沉闷、压抑而痛苦。 松涛阵阵,那是草原上的风吹过松树林。 那些歪脖子松树懂个屁啊! 喝干最后一口酒,扔下青铜爵,阿奴抱住自己乱蓬蓬的头颅。 第一百二十四章 马奶酒 - 商遗 - 萨米巴巴 娜仁托娅气恨恨地回到帐篷,却开始有些发愁。 自从她在老族长吉达那里品尝了酒的滋味,心里就一直有个模糊的想法,似乎很近,但又抓不住。尤其在阿奴的岩洞里闻过那股酒的味道,这种模糊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她知道,肯定与酒有关。 为了急于见到郭羊,娜仁托娅说了大话,她与阿奴约定,自己想办法解决酒的问题,阿奴就会让她见到郭羊。 唉,郭羊,那个蠢货! 娜仁托娅背着齐齐格,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溜达,实在不想回到那个猪窝一样的帐篷。 阿奴这个狗腿子,把齐齐格洗得干干净净,闻起来香喷喷的,弄得娜仁托娅都开始嫌弃自己了。 不行,哪怕就是被那个古老的传说诅咒,也不能就这么脏兮兮骚烘烘地去见郭羊。娜仁托娅决定,先洗个澡再说。 她老远看着一大片野花,正寂寞开放在山坡上,那里,郭羊曾经喝了整整一下午的酒。 娜仁托娅策马奔上山坡,翻身下马,解下背囊,将正在踢腾不已的齐齐格放出来。 各种野花,星星点点,密密扎扎,没心没肺地开满山坡。 “天哪,这么多野花!”娜仁托娅惊呆了,在草原上长大,白白活了二十几年,眼里竟然只有牛羊马匹和男人,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格桑花,金莲花,野菊花,野豌豆花,苜蓿花,土三七,地榆花,柴胡,柳兰,黄苓,火绒草,蹄叶橐吾,桔梗,八瓣梅,虞美人,青香兰……黄的,白的,粉的,红的,紫的,蓝的,挨挨挤挤,密密麻麻,猛一看,一点都不起眼,蹲下身,却是别有一番姹紫嫣红。 娜仁托娅蹲在草地上,拨开那些齐膝深的草,就看到一个花的世界。 草原的花朵不起眼,不妖艳,不是花枝招展的妖精,而是一种自在的美。若非有心,那数以百计的花朵,就算是千年万年,每日漫游草原大地,也是不会注意到的。 而一旦打开那扇通往野花的门,整个世界突然就呈现在眼前,让娜仁托娅鼻子酸酸的,觉得自己才是个蠢货。 齐齐格摇摇晃晃地在草丛中搜寻野花,看见漂亮的,就一把捋断,紧紧抓在手里,不一会儿,两只小手里就满满当当攥了两大簇,花花绿绿,煞是好看。 娜仁托娅则略微仔细些,她慢慢回忆阿奴给齐齐格洗澡时,那桶热水散发的奇异味道,慢慢分辨,将一株株草药和一朵朵野花采挖了,直接放进背囊里。 整整一个下午,娜仁托娅娘俩就一直忙乎着采集草药和野花,将背囊装满,又脱下一件羊皮袍子,将两个袖筒也塞满,这才抱着齐齐格,骑马回到帐篷。 齐齐格饿了,娜仁托娅给她热了一壶羊奶,又炖了些羊羔肉,准备等会洗完澡,和齐齐格喝点羊汤。 …… 好不容易将齐齐格哄得睡下,娜仁托娅像做贼似的,开始准备烧水洗澡。 她将一个盛放酸马奶的硕大木桶倒腾出来,洗刷干净,倒上热水,将那些野花和草药撒进去,找来一棍木棍使劲搅动着。 阵阵清香混合草药的味道,弥漫了整座帐篷。 齐齐格在睡梦中咯咯咯笑起来,似乎梦见了阿奴伯伯的热水桶。 娜仁托娅轻手轻脚地走出帐篷,四下张望一番,这才像只谨慎的野猫,来到大木桶跟前,窸窸窣窣地剥下羊皮袍子,小心翼翼地跨入水中。 一个激灵,让娜仁托娅忍不住想打喷嚏。 她强忍着酸酸的鼻子,用热水将自己掩埋了。 …… 仰面躺着水中,闻着花香和草药的奇怪气息,娜仁托娅突然轻笑一声,忍不住说了一句脏话,好像是在骂祖母真是个老糊涂。 光溜溜的在水中的感觉太奇妙了,她感觉自己就是一条鱼,只不过,这条鱼焦渴太久,就像厚厚的一层垢甲包裹了一团火焰,太需要一场雨,或者,一大桶热水。 大木桶装过好几年的酸马奶,就算是娜仁托娅已经很仔细的清洗好几遍,那种渗透在木头里的酸酸甜甜的味道,在热水蒸腾下还是慢慢挥散出来,让正在闭目惬意的娜仁托娅有些恼火。 “回头要让阿奴想办法给自己弄一个全新的大木桶,那种只有松木清香味儿的大木桶,他们带来的那些工匠做什么像什么,真是厉害。”娜仁托娅心想。 想到阿奴,自然就想到了郭羊,这让娜仁托娅又一次羞愧难当,发狠地用水泼自己滚烫的脸。 “那个蠢货!怪不得身上有股特别的味道,原来他经常洗澡啊!”娜仁托娅忍不住想道。 木桶里的那股酸马奶的味道实在扫兴,味道不浓,但就是阴魂不散,不停地刺激着娜仁托娅,让她不得不好几次停下自己的胡思乱想。 那味道真是奇怪,娜仁托娅闻的时间久了,隐约觉得,其实,那味道也不是很难闻,甚至还有点熟悉。 不是对酸马奶的熟悉,而是对一种全新事物的熟悉。 有点……像酒? 对。 就是像酒。 酸酸的,甜甜的,如果,再醇厚一些,那就更妙了。 娜仁托娅脑子里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猛地挺起身子,顾不得羞,臭不要脸地从水里跳出来,野猫一样走到齐齐格身边。 她在齐齐格的羊羔皮小袍子摸索了一会儿,取出那只青铜酒斝,有些迫不及待地将鼻子凑上去。 “天哪,就是这个味儿!”娜仁托娅失声喊了一声,差点将齐齐格给吵醒。 娜仁托娅有些慌乱,一扭一扭地跑到大水桶边,悄无声息地又一次钻进了水里。 她手里捏着那只青铜酒斝,借着热汽蒸腾,仔细地闻着,与木桶散发的那股酸马奶味道反复对比,两只眼睛慢慢亮了,贼兮兮的,似乎有些狡黠。 …… 娜仁托娅疯了,这是腾格尔人说的。 老族长吉达骑着一匹马,专程跑去探视娜仁托娅。一路上,他一直在寻思着,这疯婆娘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情,竟然让好几个腾格尔族人连滚带爬地跑来报信? 转过两道山坡,隔着一大片草原,老族长吉达就能看见娜仁托娅家的帐篷,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娜仁托娅家的牛羊马匹都快饿疯了,拼命地叫唤着,将那些木头桩子顶得砰砰乱晃。 齐齐格也好像给饿急了,钻进羊圈,蹲在一只母羊身下,跟一只羊羔子抢着咂奶。那只母羊惊恐不安,却偏偏不敢跑开,只好尽量将两条腿使劲叉开,以方便她的小嘴贴上来。 娜仁托娅对此一无所知,她站在几个大木桶旁边,披头散发,陷入沉思,似乎有些失魂落魄。 那些大木桶里,装满了新鲜的马奶,被太阳一晒,散放着一股奇怪的酸臭味儿。 “娜仁托娅,你这是怎么啦?”老族长吉达翻身下马,关切地问道。 “别吵啦,老吉达叔叔!”娜仁托娅似乎有些不悦,头都没抬地说道。 老族长吉达愕然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那几只大木桶跟前,想看看娜仁托娅到底在干什么。 “别过去,你身上太臭了。”娜仁托娅突然说道,吓了老族长吉达一大跳。 老头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就一股新羊皮袍子的味道,哪里臭了? 倒是这个娜仁托娅,一头散乱的头发柔顺地垂下来,浑身散发着一股古怪的味道,有点像野花,有点像给牲口治病的草药,还有一股淡淡的酸马奶味儿,让老族长吉达打了两个喷嚏。 “娜仁托娅,可怜的孩子,你没事吧?”老族长吉达关切地问道,满眼都是慈祥和担忧。 “老吉达叔叔,我没事。你去帮我放一会儿牲口吧,我在思考问题。”娜仁托娅说道。 老族长吉达闻言,呆了好一会儿,却没说什么话,只是长长吐一口气,向羊圈和牛圈走去。 自从娜仁托娅的男人乌力罕叛逃后,他们家的大多数马匹都分给其他族人,让他们帮忙侍弄,只留下二三十匹母马,娜仁托娅完全可以照看过来。 娜仁托娅回头看了一眼老族长吉达,见他赶着那些牛羊出去吃草,还顺手抱走了齐齐格,忍不住鼻子一酸。 草原上,帐篷里没个男人,可真有些难过。 娜仁托娅缓缓回过身,走到那些大木桶跟前,提起一根松木棒,又一次开始搅动那些被太阳晒得热烘烘的酸马奶。 酸酸的,甜甜的,臭臭的,黏糊糊的酸马奶在木棒的搅动下,让娜仁托娅有些恶心。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憋着一口气,将那些粘稠不堪的玩意统统搅拌一遍。 娜仁托娅累坏了,出了几身汗,汗味儿带着野花和青草的气息,让她自己都有些不适应。 她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固执地认为酒是粮食发酵的,酸马奶也是发酵的,既然都是发酵的,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将酸马奶弄成酒呢? 但想法好像是正确的,实际情况却让她大吃苦头。这些酸马奶简直就是一些顽固的臭狗屎,折腾了好多天,还是弄不成酒的味道,反倒糟蹋了十几大桶新鲜马奶。 这让娜仁托娅开始有些怀疑,到底是自己的想法偏了,还是酿制过程出错了。 她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开始认真思考。 整个过程中,最重要的两个环节就是搅拌和温度。搅拌次数太少?还是温度太低? 娜仁托娅抬头看了看天上,太阳明晃晃挂在那里,晒得她有些头昏眼花。 要不,干脆就用火! 娜仁托娅开始蛮干了。她在大木桶下面挖了一个地坑子,抱出一堆木炭,抖抖索索地点燃。 青蓝色的火静静燃烧着,木桶里渐渐冒出阵阵热气,味道怪怪的,比之前没加热的时候好多了。 一边让火继续加热,娜仁托娅寻来一个木墩子,抱来垫在脚下,揭开木桶的盖子,开始拼命搅拌。 酸马奶变得清亮亮,不再是原先的那种黏兮兮,这让娜仁托娅又有了信心。 她停下手,侧头思索一会儿,干脆将木桶的盖子继续盖上,打算过一会儿了再搅拌。 热气蒸腾,在盖子上形成一滴滴亮晶晶的水珠,顺着木桶的边沿慢慢流淌下来。 娜仁托娅突然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不酸,不臭,有点甜,有点香,令人沉醉。 “酒?”她伸出一根手指,小心地蘸了一点水珠,迟疑地伸出舌头,慢慢舔了舔。 “原来是这样啊!”娜仁托娅叫唤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一蓬野菊花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第一百二十五章 做我男人 - 商遗 - 萨米巴巴 当娜仁托娅提着两坛马奶酒走上巴根神峰,阿奴亲自迎接了出来。 另外,阿酒阿土等人,也急不可耐地在远处探头探脑,却实在没勇气过来。他们还欠着阿奴几十坛酒呢,最近一直在有意躲避,尽量不在阿奴面前出现。 “娜仁托娅,真的搞来了酒?”阿奴一张黑脸难得的挤出一抹笑意,见面就问道。 “差不多吧,不过,还需要你的帮助。有些工序,我没经验,无法让口感更醇厚些。”娜仁托娅一脸疲惫,显然,为了酿酒,她最近就没好好休息过。 “娜仁托娅,辛苦啦!”阿奴接过两坛马奶酒,迫不及待地打开,就想尝尝鲜。 “这个味儿……”阿奴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像条大黑狗,抽着鼻子认真闻着。 “那股酸味儿和马奶的腥味,我没办法清除干净。不过,你肯定有办法。”娜仁托娅一屁股坐下来,端起一爵清水就喝干了。 “这酸味儿……应该是火候没掌握好,发酵不充分。至于这马奶腥味儿,还得另想办法。”阿奴伸出一根手指,蘸了一点酒,放在舌头上品了品,沉吟着说道。 “我一个婆娘家,没什么见识,让你见笑了。”娜仁托娅疲惫地说道。 阿奴抽了两下鼻子,什么都没说。这个娜仁托娅性格直爽,说话就像扔刀子,难得这么谦虚,阿奴可不想上她的当。 “对了,齐齐格呢?怎么没带她来?”阿奴突然问道。 “老族长吉达抱走了,最近我忙着倒腾马奶酒,实在没精力照看她。”娜仁托娅说道。 阿奴微微点了点头,提起酒坛,倒了满满一爵马奶酒,慢慢品着,眉头紧锁,看得娜仁托娅都有些紧张起来。 “发酵的时候,你是不是用火加热了?”阿奴问道。 “是啊,我用原来腾格尔人酿制酸奶的办法,却一直弄不出酒味,就用火一边加热一边搅拌,这才倒腾出来的。”娜仁托娅说道。 “嗯,我知道了。是酿制工序前后错乱了。走吧。”阿奴说着话,提了两坛酒就要出门。 “去哪里?”娜仁托娅瞪大了眼睛,“我要见郭羊!” “正儿八经的酒还没弄出来呢,谁让你见我们家少爷了?”阿奴面无表情地说道。 “阿奴,你说话不算数啊!你知道这些天我都是怎么过的吗?我整天整夜都在为你们的狗屁酒动脑筋,头发都白了两根,你现在说这没良心的话,真是让人心寒!”娜仁托娅的泼辣劲儿上来,从地上蹦起来,双手叉腰一通臭骂。 阿奴冷冷地看着娜仁托娅,一言不发。 娜仁托娅说着说着,声音就慢慢低了下来,她觉得自己的确有点蛮不讲理,也许是最近太疲惫,神经有些紧张。 “骂完了?”阿奴淡然问道。 “嗯,骂完了。”娜仁托娅有些歉意地笑着说道。 “骂完了就走,我帮你酿制出真正的马奶酒。”阿奴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娜仁托娅张口欲言,可一看阿奴那颗乱蓬蓬的黑头,就闭嘴了。这家伙太固执,决定了的事绝不含糊。 …… 阿奴将整个酿制工序进行了调整,采用先发酵,后蒸馏的办法,终于倒腾出一种真正的酒。 这种酒,口感上虽然不如粮食酿制的清醇爽口,但贵在天然,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入口顺滑,自有一番滋味。 后来,为了让马奶酒更加醇厚,阿奴使出绝活儿,采用九蒸九晒九次发酵提纯的手法,生生酿制出一种完全可以替代纯粮酿酒的酒品,让娜仁托娅看得目瞪口呆。 “阿奴,你这人看着粗枝大叶的,想不到这么厉害啊。怪不得能当上郭羊的狗腿子。”娜仁托娅感叹着说道。 阿奴面色一僵,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都弄不明白,这个娜仁托娅到底是在夸自己呢,还是在骂他。 “怎么,不愿意当郭羊的狗腿子啊?”娜仁托娅没完没了地追问道。 “咳咳,娜仁托娅,我们家少爷……”阿奴有些尴尬地说道。 “算了算了,也是个不爽快的男人。其实,给郭羊当狗腿子真好,我想给他当,恐怕人家还不要呢。”娜仁托娅幽幽地说道。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现在酿酒的方法我一点都没保留地传授给你了,希望以后要保守这个秘密,这也许是你以后能够在腾格尔人部落里立足的根本。”阿奴有些夸张地说道。 “你以为我傻啊?这种手艺,如果利用好,可以学习你和郭羊的办法,通过商贸做买卖,说不定能够让腾格尔人的部落重新强大起来。如果利用好,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在很多年以后,腾格尔人将会最终成为这片草原真正的主人呢。”娜仁托娅说道。 阿奴闻言,吃了一惊,诧异地盯着娜仁托娅看了好半天。 这婆娘的心太大了,还真有点野,竟然想着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不得不让阿奴将其高看两眼。 “阿奴,别瞪着我看,你给我的诺言也该兑现了。”娜仁托娅瞪着阿奴说道。 “我这就去给少爷通报,问他看什么时候有空。”阿奴有些敷衍地说道。倒也不是他有意如此,而是他知道,郭羊最近学习炼丹术到了关键时刻,轻易不愿让人打扰。 “不行!你让他来见我。你们对腾格尔人的恩情,是腾格尔人的事情。我对你们的恩情,是我的事情,让郭羊来见我,也算是对酒神所表达的敬意吧。”娜仁托娅一本正经地说道。 “胡闹!”阿奴有些生气了,甩手要走。 娜仁托娅站在那里,微微冷笑,却没有开口阻拦。 阿奴已经跨上马背了,回头看见娜仁托娅的样子,心头不禁一动,觉得这婆娘说的可能还真有道理,就算是郭羊再怎么不愿意屈尊来见她,但看在酒神的面上,也该有所表示。毕竟,娜仁托娅可是帮大家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好吧,娜仁托娅,我去给少爷说,不过,他见不见你,我可不敢保证。”阿奴说道。 “他如果不来见我,就不是郭羊。去吧,你这个黑脸狗腿子,他一定会来的。”娜仁托娅说完话,竟屁股一扭走进帐篷,再也没有闪面。 …… 郭羊果然来了。他不得不来。 为大家酿制出马奶酒,这简直就是创造世界的人,跟母亲一样伟大,郭羊还真不敢拒绝这种人的邀请。 他骑着一匹黑色的马,晃晃悠悠来到娜仁托娅家的帐篷前。 他一袭白麻布衣,一头黑发用帛带随便束着,看起来很慵懒。 “郭羊……”娜仁托娅听得外面的马蹄声,心头就是一阵颤动,她扑到帐篷门口,猛地掀开羊皮帘子,软软喊了一声,就没声息了。 郭羊黑了,也瘦了,很憔悴,看得人心碎。 “娜仁托娅,你好啊。”郭羊从马背上跳下来,温和地笑着说道。 “我不好。”娜仁托娅觉得嗓子里有些堵,鼻子酸酸的。 “有什么不好的,不就是跑了一个小心眼男人么?草原上好汉多着呢,你这么年轻美丽,有什么呀。”郭羊依然温和的笑着。 “可是,草原上的男人,不是个个都叫郭羊。”娜仁托娅咬着嘴唇,低声说道。 “咳咳……郭羊有什么好,在草原上,还是狼好啊。你们腾格尔人都是天上白狼的后裔,最后,这片草原将属于你们。”郭羊神色有些尴尬,虽然来之前阿奴就再三警告,说这个娜仁托娅是个直爽的草原妇人,想不到竟真的很直接。 “名字有时候就是一张皮子而已,难道那些名叫巴特尔的人,就一定是英雄?一个人是不是狼,不是因为他有一张狼皮。”娜仁托娅说道。 “听阿奴说,你酿造出了马奶酒,品质和口感堪比那些粮食酿制的酒,所以,我特意来感谢你。”郭羊说道。 “为什么感谢我?”娜仁托娅咬着嘴唇,直视着郭羊。 这个男人,她还是第一次如此靠近地凝视。以前,她都是仰望这个男人,可是,自从酿制出马奶酒,娜仁托娅的心境突然发生了变化,变得有些大,有些野,更有些傲。 这种变化太过隐秘,娜仁托娅终其一生都没有搞清楚。 “你为大家酿制出马奶酒,这是亲手创造了一样东西,就像母亲生下了儿女。”郭羊郑重说道。 “那就是说,我也很厉害?不再是草原上脏兮兮骚烘烘的一个疯婆娘了?”娜仁托娅盯着郭羊的眼睛,问道。 “肯定厉害了……更何况,并没有人说你是草原上……的婆娘啊。”郭羊被娜仁托娅盯着,觉得很吃力,气息开始有些不稳。 “嘴上没说,心里也没说?”娜仁托娅紧追不舍地问道,两只眼睛潮潮的,红红的,像春天的猫。 “心里也没说,真没说。”郭羊尴尬地垂下眼帘。 “真的?”娜仁托娅问道。 “真的。”郭羊说道。 “那你心里怎么说的?”娜仁托娅问道。 “你……很美,是草原上的金凤凰,很好看,很厉害,不仅会生崽,还会酿酒。”郭羊有些结巴,说的一番话颠三倒四的,真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 “我真的很美?很好看?”娜仁托娅的声音很软。 “真的很美,很好看。”郭羊说道。 “那你做我男人吧。”娜仁托娅的声音更软了,还带了鼻音。 “我有女人。”郭羊很老实,他想到了燕子。 “你有女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意思是,让你做我的男人,又不是我做你的女人。”娜仁托娅伸出两只猫爪子,让郭羊有些慌。 “这……不一样吗?”郭羊一边拨开那两只爪子,一边结巴着说道。 “当然不一样……”娜仁托娅的爪子终于揪住了郭羊,一把将他扯进帐篷。 …… 郭羊的黑马无聊地在帐篷前站了一会儿,甩甩头,喷着响鼻,转身回去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件礼物 - 商遗 - 萨米巴巴 有了酒,大家都开始活泛起来,这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郭羊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娜仁托娅实在太笨了。 她骑在马背上,简直就像一堆羊绒,松松垮垮的,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偏偏又很要强,非要做草原上的巴特尔。 郭羊花了三个月时间,想先教她武功,然后看情况再传授一些修真功法。结果,三招孤竹刀法练了一个月,还是不上道,好几次还差点让刀子把自己弄伤。 郭羊实在没辙,便将一套玄门修真功法里最基本的调息吐纳传授给她,逼着她每日打坐两个时辰,这才略微有点起色。 不过,娜仁托娅简直就像一只肥猴子,刚吐纳十余次,就会转首瞅着郭羊傻笑,屁股好像坐在了狗刺上,一点都不老实。 气得郭羊一脚踢翻了一头黑骡子。 那黑骡子忍气吞声地滚下山坡,爬起来,对着郭羊和娜仁托娅咧嘴大叫,好像有点拟人化的笑脸。 “你个畜生,让你笑!”郭羊扑过去,顺手就是一鞭子。那黑骡子“嗷嗷嗷”叫唤着跑远了。 “郭羊,你是不是又生气了啊?”娜仁托娅声音绵得像羊奶,一句话就问得郭羊软倒在地,看看天空,看看草原,叹一口气,提起一坛马奶酒一口气就喝干了。 “好好好,我认真练功。”娜仁托娅咬着嘴唇笑了一声,赶紧开始打坐,吐纳调息。 郭羊仰面长叹,缓步走下山坡,蹲在一丛狗尾巴草跟前,眺望远处安静吃草的马群。 那些马真是神骏,头大,腿短,蹄腕有劲,走起路来一弹一弹的,看得郭羊心里开始痒痒。 这一两年来,他长期躲在阿日善海子水底炼丹,丹药没练成,倒是翻阅了不少羊皮卷和龟甲文字,也算是一大收获吧。 不过,水底洞府好,可惜太寂寞,郭羊已经很久没有亲近自然了。如果不是因为马奶酒的事,估计他还要在水底呆好久。 娜仁托娅是个好女人,就是太黏人,每过一会儿就要睁开眼睛看见郭羊,即便是睡觉时也一样。 依郭羊的心性,其实根本就不适应这种黏兮兮的日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就能够忍受娜仁托娅。在她身上,郭羊闻到了母亲的气息。 的确,娜仁托娅打心眼里,就是把郭羊当一个大孩子那样宠着,其溺爱程度甚至超过了对齐齐格的爱。这让郭羊很难受,但又奇怪地迷恋着这种难受。 看见那些骏马,郭羊每次都会想起燕子,那个动不动将他一拳打一个跟头的蛮横家伙,现在不知道在干什么?她的南燕国怎么样了? 郭羊心里装着几个人和两件大事,都是他说不出口的,这让他憋得难受。 郭羊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但每一件事似乎都不顺当。他有些担心,长期这么拖下去,不要说阿奴阿酒以及那八百死士热情不再,就是他自己也估计会被岁月消磨得没了棱角,不再是一把锋利的刀子。 “王胡子……阿古拉……哈日瑙海,你们这些狗杂碎最近可好?”郭羊拔了一根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草原上起风了,所有的风都吹向郭羊。 …… “郭羊,你是不是嫌弃我太笨了?”就在郭羊陷入沉思时,娜仁托娅热烘烘地贴了过来。 “不是你太笨,而是我和那些马太笨啊。”郭羊苦笑着说道。 “你能不能直爽些啊,你知道我笨,还给我拐弯抹角的。”娜仁托娅轻笑着说道。 “你看啊,我太笨,教不会你武功。那些马太笨,不让你学会骑马。哦对了,还有那些弓箭,简直更笨,直接就是蠢货,一点都不知道我们的娜仁托娅要射的是靶子,而不是草原。”郭羊愁眉苦脸地说道。 “哈哈,你就调侃我呗。”娜仁托娅也不生气,坐在郭羊身边,瞅着郭羊傻笑。 郭羊叹了一口气,翻手又提出一坛马奶酒,就地一放,取出一张小桌和两只酒爵。 “先别喝,等我一会儿。”娜仁托娅突然说道,扭身向帐篷走去。 郭羊愕然一下,便干脆取出两张豹皮铺好,摆好了小桌和酒爵,等着娜仁托娅。 不一会儿,娜仁托娅就乐颠颠地回来了,手里提了一个松木食盒,那是阿奴前几日专门送来的。 “今天,我娜仁托娅送你三件礼物,郭羊你可要好好珍惜啊。”娜仁托娅走过来,一屁股坐到豹皮上,笑道。 “你天天送我礼物,我都不好意思了。”郭羊苦笑道。 “好啦好啦,今天变个花样,不再光送你一个娜仁托娅了,好不好?”娜仁托娅恬不知耻地笑着,顺手打开食盒。 食盒分四层,每一层装了不同的肉,羊肉,牛肉,獐子肉,还有一样郭羊没见过。 “好好好。”郭羊伸手抓起一片炖得烂熟的羊羔肉,塞入嘴里,含含混混地说道。 “你这人,怎么光吃羊肉啊?也不问问另外那一样肉是什么!”娜仁托娅就像照看齐齐格那样,一把夺下郭羊手中的羊肉,笑着说道。 “我名字起得好啊,顿顿羊肉。”郭羊笑道。 “算了算了,我就直接告诉你好了。这是我最近倒腾出的一种新玩意,保证你喜欢。”娜仁托娅说道。 “你倒腾出来的?那我得尝尝,我看着跟干柴一样,根本就没打算吃呢。”郭羊说着话,取了一块干肉,放嘴里一撕咬,脸色就难看了。 娜仁托娅哈哈大笑,自己也拿了一块干肉,撕下一小块,放嘴里慢慢嚼着。 “这什么肉?太难吃了吧?”郭羊皱眉说道。 那干肉的确难吃,主要是撕咬不动,郭羊嘴里塞了一块,使劲嚼着,脸上的表情好像是狗嚼麻绳,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好像是牛肉,又不太像,这到底是什么?”郭羊将一大块干肉嚼了半天,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吐掉。 “嘿嘿,就知道你会吐掉的。这就对啦。”娜仁托娅笑道。 “跟木头差不多,不过,余味好像是牛肉。”郭羊说着,又抓了一块羊肉塞入嘴里,舒服地大嚼着。 “是牛肉,只不过,我想了个办法,给弄成了干肉。”娜仁托娅说道。 “干肉?那还不容易,晒干不就得了。”郭羊说道。 “那不一样,晒干的牛肉,容易腐烂,而且,没这个结实啊。你要知道,就你刚刚吐掉的那一块干牛肉,可以让你饱一天,相当于一条羊腿呢。”娜仁托娅得意地说道。 “那倒是有意思了。直接说吧,你送我的礼物是不是这干肉?”郭羊瞅着那几块干柴一样的牛肉,实在没什么食欲。 “对。一头牛,如果制作成这种干肉,最多也就一小袋。如果,我们的骑兵千里甚至万里奔袭,你哪有时间带着一群牛慢慢宰杀着吃啊!”娜仁托娅说道。 郭羊微微一愣,瞅着有些踌躇满志的娜仁托娅,觉得突然有些陌生。 “别这样看我,我会害羞的。”娜仁托娅咬着嘴唇,轻笑着捣了郭羊一拳。 “娜仁托娅,还别说,这还真是一份厚礼!郭羊敬你一爵!”郭羊郑重地端起酒,说道。 “好,这酒该我喝。”娜仁托娅笑着接过那爵酒,一饮而尽。 “其他的礼物呢,拿出来瞅瞅。”郭羊笑道。 他心情大畅,娜仁托娅这婆娘虽然练武是个笨蛋,但脑子好使,先是倒腾出马奶酒,解决了他的一个大难题,现在又倒腾出这种干牛肉,等于是解决了他几百上千人今后的行军口粮问题。 须知,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此乃兵家常识。但如果有了这种等于压缩过的干牛肉,口粮问题就迎刃而解,只要有水,大队人马就可以长途奔袭,根本不用再考虑粮草问题。 “还有件礼物,实际上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就是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们需要不需要。”娜仁托娅眨巴着眼睛,有些狡黠地说道。 “不拿出来,我如何知道需要不需要?”郭羊郁闷地说道。 “那你等着,我去给你拿。”娜仁托娅笑了笑,伸出一只爪子抓了一下郭羊的脸,这才慵懒地起身,屁股一扭一扭地向远处的马厩走去。 郭羊摸了摸被娜仁托娅抓过的脸,有些无奈,这婆娘简直就是一只馋猫,想尽一切办法占他便宜,还让郭羊无法抗拒。 很快,娜仁托娅就骑着一匹骏马狂奔而来,吓了郭羊一大跳,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娜仁托娅的骑术太稀松,坐在马背上老感觉要跌下来,还从未如此狂奔过。 等那一人一马奔到跟前,郭羊眼睛都直了。 娜仁托娅竟然用一些熟牛皮绳子在马背上绑了两张羊皮,俨然就是一个小坐凳,她肥硕的屁股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坐凳上,看起来还挺舒服的。 另外,她还用牛皮绳子绑了两个铜环,吊在马背的两边,两只脚踩在铜环里,更加稳当,甚至还可以站起来。 郭羊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仔细探究一番,不由得笑出声来:“娜仁托娅,你这脑袋瓜子里到底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啊?” “你先说,这件礼物你要不要?”娜仁托娅得意地挺了挺胸,笑道。 “要啊,谁不要是狗!”郭羊伸手抓住那几根牛皮绳子,使劲拉了几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草原人自幼在马背上生活,在马匹狂奔的时候,也不能自如行动,生怕将自己给颠下来,更别说郭羊这些人了。 而一旦有了这种坐垫和铜环,就算是骑术差些也没关系,起码在劈砍敌人时,不用担心掉下来。 这玩意太有用了! “娜仁托娅,你弄的这个叫什么名字?”郭羊笑道。 “没名字啊,我不是骑术差么,就胡乱想办法别让自己跌下马背,至于名字,那都是我男人的事情,娜仁托娅可想不出来。”娜仁托娅笑道。 “嗯,马背上的,让人稳定不跌落……就叫马鞍子吧。”郭羊沉吟着说道。 “马鞍子?”娜仁托娅侧头想了想,觉得无所谓,反正只要是郭羊起的名字,她都喜欢。 “娜仁托娅,谢谢你的第二件礼物。”郭羊再次郑重地说道。 “说,怎么谢?”娜仁托娅瞅着郭羊,似笑非笑。 郭羊脸色一僵,挠了挠后脑勺,说道:“你说吧。” “我说?那就抱我下来。”娜仁托娅声音又软了,让郭羊头皮有点发麻。 “不愿意?”娜仁托娅不依不饶地问道。 “愿意愿意,谁让你这么有脑子呢!”郭羊苦着脸,将娜仁托娅从马背上抱下来。 娜仁托娅却粘到了郭羊身上,让他丢不掉。 “娜仁托娅,这就是你的第三件礼物吧。”郭羊苦笑着说道。 “不,今天不是。”娜仁托娅咬着郭羊的耳朵,低声说道。 “那是……”郭羊微微一愣。 “第三件礼物,你已经抱在怀里,不过,今天不是我娜仁托娅。”娜仁托娅软软地说道,有些娇羞,还有点小小的酸。 “那是……有了?”郭羊心里一哆嗦,猛一松手,差点让娜仁托娅软倒在地。 第一百二十七章 静极思动 - 商遗 - 萨米巴巴 有酒,有干牛肉,有马鞍子,郭羊坐不住了。 娜仁托娅似乎知道郭羊的心思,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更加黏人,似乎在珍惜这最后的一些岁月。 她的确是个有脑子的草原婆娘,她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平静地为郭羊准备各种行头,就像一个母亲为出远门的儿子准备这准备那,恨不得将整座帐篷都背走。 郭羊开始研究那些羊皮上的地图,经常彻夜不眠。 羊肉,马奶酒,娜仁托娅,以及她肚子里的崽子,让郭羊很安详。 “果然是那些伪君子在耍小动作,嘿嘿。”郭羊揉了揉额头,起身,走出帐篷。 草原的夜很美,很柔,也很凉。 星光点点,一钩残月,青草叶子上亮晶晶的,一点一滴,与天空相互应和,分外静谧。 郭羊慢慢走着,深深吐了一口浊气,顿觉胸中一畅。 窝在草原上时间太久,郭羊骨头都痒了。 “老子主动撤离,狗杂碎们还是要来招惹,那就玩玩呗。”郭羊仰面向天,半眯着眼睛,眺望南方的星空,脸上慢慢有了笑意。 …… 巴根神峰上,蛰伏一两年的鸽子开始忙碌起来,扑楞楞,扑楞楞,咕咕咕,咕咕咕,在终年不散的迷雾中穿梭着。 那些工匠们老早就接到了命令,按照郭羊的意思,不停的设计、改良,终于制造出人世间的第一批马鞍子。 这种经过测试改良后的马鞍子,自然比娜仁托娅用牛皮绳子绑出来的坐凳好多了,不仅稳稳地卡在马背上,而且还多了前后桥,在烈马狂奔时,骑兵可以一手板住木桥,让身子能够探出更远。 腾格尔人也老早开始忙碌,将大量熟好的羊皮、牛皮精心打磨,缝制了大量的皮袋和酒囊。 皮袋里,装满了特制的干牛肉,酒囊里,自然盛满马奶酒。 只要有水草,他们的骑兵就可以永远奔驰在进攻的路上,这是娜仁托娅的设想。 腾格尔人还没有机会试试这些新事物,不过,老族长吉达已经很激动了。他突然觉得,当初任凭郭羊搬进娜仁托娅家的帐篷,好像还不是太吃亏。 郭羊和阿奴悄悄去了一趟阿日善海子的水底宫殿,将那里的好东西一样不留地收了起来,统统装进自己的储物袋。 看着设计玄奥的那座大殿,郭羊有些不舍,只恨这玩意太大,不能一次性搬走。 “少爷,走吧,这大殿的法阵图有了,以后说不定我们自己也能弄出来一个。”阿奴笑道。 “阿奴,你说这上古修真界,到底有多厉害?一个被打碎的残片,就成了我们的秘境,真是有些羡慕那些老祖宗啊。”郭羊抚摸着大殿石壁,悠然神往地说道。 “嘿嘿,厉害倒是很厉害,不过,看这整整一座大殿,连带着七八十丈大小的青石底座,还不是被打成了碎片,掉进这鸟不拉屎的草原上?看来,那些老祖宗的日子也不好过呢。”阿奴说道。 “你说的也是,像我们这样的渣渣,在当世还能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情,尚能与人一斗,若是活在当年,估计早就被人家打成一泡狗屎了。”郭羊笑道。 “那也不一定,以少爷的谨慎和狡猾,说不定也会混出个人样儿的。”阿奴哈哈大笑着说道。 “肯定不行,当年,那些老祖宗们打架,凭的可全是实力,耍心眼是行不通的。”郭羊说道。 “少爷,无论在什么环境下,狡猾从来都是最好的实力之一。”阿奴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失神地说道。 “老虎有老虎的世界,狐狸有狐狸的活法,你看那些兔子,不也生存了千年万年没有灭绝么?这混账世道,就是让人憋闷而已,其实对很多人来说,也许还就是最好的世道。”郭羊的情绪也开始低落下来。 …… 临行前,郭羊去了一趟娜仁托娅家的帐篷。 娜仁托娅一如既往地黏着郭羊,一如既往地炖好郭羊最喜欢的羊羔肉,里里外外忙碌个不停。 “娜仁托娅,齐齐格呢,最近怎么不见她?”郭羊暗暗叹了口气,问道。 “她被老族长吉达抱走了,老吉达叔叔害怕打扰我们。”娜仁托娅笑道。 郭羊脸色一僵,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这个老吉达,真是一条善解人意的老狐狸。 “娜仁托娅。”郭羊说道。 “吃肉,喝酒,别说话。”娜仁托娅跪在一张羊皮上,在一盆火上忙着热羊奶,头都没回地说道。 郭羊不说话了,撕了羊肉慢慢嚼着,一爵马奶酒喝得很慢。 帐篷里,气氛有些沉闷,压得郭羊喘不过气来。 “娜仁托娅……”郭羊张口欲言。 “吃肉,喝酒,别说话。”娜仁托娅停下手里的活计,没有回头,声音有点涩。 “我还会回来的。”郭羊说道。 “你终究是要离开的。”娜仁托娅跪在羊皮上,不敢回头。 “我……回头你把齐齐格接回来吧。”郭羊说道。 “嗯。”娜仁托娅带着重重的鼻音,应了一声。 “我有几件大事需要处理。另外,我还没找到母亲,所以,这片草原我可能还要呆很久,也许就是一辈子。”郭羊低沉地说道。 “然后呢?”娜仁托娅问道。 “不知道。”郭羊叹了口气,有些迷茫地说道。 他还真不知道,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也许,他会长久地呆在草原上,放羊牧马,打造自己的商队,和娜仁托娅生儿育女。 但也许,他会永远离开这里。 郭羊少年时代有两个梦想,一个是刀子,一个是远方。 现在,刀子有了,远方呢? 好像始终都在远方,让郭羊备受煎熬。 父亲郭鹿跑去首阳山隐居,母亲当年逃窜进入这片大草原,杳无音信,这让郭羊更加茫然,真不知道这路该往哪里走。 如果,他能够静下心来,陪着娜仁托娅,将腾格尔人部落慢慢经营起来,最终成为这片草原的主人,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郭羊心里有个魔鬼,不停地搅和着,让他的魂灵不得安宁。 有时候,郭羊甚至怀疑,自己曾被一股神秘的力量诅咒过,让他的魂灵消停不下来,只能这样晃晃荡荡,始终在大地上流浪,没个尽头。 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来自魔族人的诅咒,是被那个可恶的老狐狸燕白飞给害了。可是,经过这两年多的反思,郭羊认为,比起自己内心的那个魔鬼,魔族功法和诅咒带给他的不过是清风拂面,几乎微乎其微。 “娜仁托娅,对不起。”郭羊低声说道。 “郭羊,别说对不起。我勾引你,可不是爱上了你,而是喜欢你的种。我想给腾格尔人生一个纯种的狼。”娜仁托娅淡淡地说着,站起身。 “别这么说,娜仁托娅,我命不好,给不了你更好的生活。”郭羊苦笑着说道。 “别抱怨自己的命运,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郭羊。”娜仁托娅转过身,盯着郭羊的眼睛。 “真的,我觉得束手束脚,干什么都不顺。”郭羊有些沮丧地说道。 “做着不是你的事情,活在不属于你的世界,当然就会被命运的绳子吊起来。”娜仁托娅说道。 “娜仁托娅,说说看,哪些是我该做的事情,什么是我属于我的世界。”郭羊愕然说道,娜仁托娅此刻的神情,倒像个神神道道的巫婆。 “神鹰的事情在天上,落到大地只能与豺狗子互相撕咬,这难道不是很丢人的事情么?”娜仁托娅说道。 “问题是,就连那些豺狗子我都斗不过,我算哪门子神鹰。”郭羊苦笑道。 “正是因为你落到了地上,却被来自天空的鞭子抽着,茫无头绪地埋头狂奔,当然斗不过那些玩心计的豺狗子。郭羊,你去吧,我等着你。我还想给你生一堆崽子,让他们成为这片草原最凶狠的狼,咬死那些豺狗子。”娜仁托娅瞅着郭羊,突然脸红了。 “我办完事就回来,让你再生几个羊羔子。”郭羊吐了口气,转颜笑道。 他不想弄得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儿。 “这就对啦,郭羊,今天再送你一件礼物,要不要?”娜仁托娅似笑非笑地盯着郭羊,手伸进羊皮袍子,轻轻抚摩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 “行。”郭羊长笑一声,端起一爵马奶酒,一饮而尽。 “等等,闭上眼睛。”娜仁托娅软软地说着,热烘烘地贴了过来。 郭羊闭上眼睛,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心里一荡。 “睁开眼睛。”娜仁托娅轻声说道。 郭羊慢慢睁开眼睛,却看到娜仁托娅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一个小皮囊,看起来颇为精致,就是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这是?”郭羊有些疑惑地问道。 “你自己看呗。”娜仁托娅软软的笑着,提了小皮囊在空中晃呀晃,晃得郭羊有些眼花,就像在逗狗。 郭羊是一只好奇的狗,他伸手抓住小皮囊,打开一看,微微一愣。 一面小镜子,好像是青铜的,但又不像,里面掺杂了太多的金属成分,即便是郭羊这样的冶炼大行家都分辨不出,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材料制作而成的。 镜子不是通常所见的圆形、六边形或八边形,而是五边形,正面光滑的镜面上,有五团奇怪的纹案,一条龙,一只老虎,一只孔雀,一条蛇,还有一只笨拙的老乌龟。 这五团纹案看起来很简单,寥寥数笔就勾勒出它们的轮廓,却偏偏又显得栩栩如生,犹如五个淘气的家伙被莫名其妙地收服了,有些不甘心的在那里跳腾。 铜镜背面,则是一副九宫格图案,是由一些细碎的小圆点构成,看起来甚是神秘。 小铜镜一角,有个圆圆的小孔,穿了一根熟牛皮绳子,摸上去尚有些温热。 抚摩着这面奇怪的镜子,闻着残留其上的娜仁托娅淡淡的体香,郭羊有些迟疑地将一丝灵魔之力注入。 铜镜微微一亮,背面的九宫格小点似乎有所变化,正面的那五团纹案却没有丝毫异样。 郭羊暗暗点了点头,将更多的灵魔之力注入,却依然如故,没什么特别变化。 “娜仁托娅,这镜子哪来的?”郭羊停下手,侧脸问道。 “它来自天空。腾格尔人故老相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的神仙打仗,天翻地覆,电闪雷鸣,持续了整整七天七夜。最后,天崩地裂,好像发生了一场大爆炸,有很多天空的碎片掉落在草原上。这面铜镜,就是其中之一,被我祖母的祖母的祖母的祖母捡到,成为我们娜仁托娅家最宝贵的东西。” 娜仁托娅很认真地说着,神色肃穆。 “这好像是一件修真遗宝,只不过,我的功力太浅,根本无法驱使它。这么珍贵的东西,我不敢要。”郭羊正色说道,将那面小铜镜装回皮囊,递给娜仁托娅。 娜仁托娅却摇了摇头,没有接。 “这是你们腾格尔人的秘宝啊,娜仁托娅,你就继续留着吧。”郭羊认真说道。 如果碰上别人藏有这等修真秘宝,郭羊肯定会不择手段弄到手,可他不想拿娜仁托娅的宝贝。 “这面镜子,我们娜仁托娅家族藏着也没用。你也知道,我的体质根本就不适合练习修真功法,留着也没用。”娜仁托娅说道。 “可是,娜仁托娅,我欠你越多,可能会越懊悔。”郭羊老老实实地说道。 “哈哈,不要紧,你不是在我肚子里留下了小坏种吗?以后,你要是敢忘记我,我就打我儿子。”娜仁托娅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样子,咬着嘴唇,嘿嘿笑着。 郭羊愣了半晌,实在无话可说了。 “郭羊,先给我儿子起个名儿,总不能让他没名没姓地活着吧。”娜仁托娅突然说道。 “这个……那就叫郭汗吧。”郭羊沉吟着说道。 “噗”一声,娜仁托娅笑喷了,大声说道:“你给儿子起的这什么狗屁名字啊?哈哈,笑得我肚子疼。” 郭羊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神色尴尬地说道:“这不是……你的汗多么……” 娜仁托娅听了,笑得更厉害。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杀狼口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一路向南出了大草原,穿过三百里荒漠戈壁,翻过一座横贯东西的山脉,就进入口南。 入了口南,牧者寥寥,农田井字纵横,人烟渐渐稠密起来,多有村落,错落有致,倒也是一番暖心景象。 不过,中原之地大局始定,天下大小数百诸侯、部落连年侵伐吞并,诸侯国数量少了大半,战争规模却越来越大,对生民的妨害自然是越来越烈。 时值晚春时节,芳草萋萋,野花孤寂。 昔日贯通南北的一条简陋商道早已荒废,只有数道若隐若现的驮队车辙,留了两三道荒芜的印痕在大地之上,好像还在静静回忆当年那些曾经来往的人们。 杀狼口,是早年南北商道的一个必经之地,曾有一大片车马客栈,如今却满目残垣。 唯一客栈,其实只是一个小院子,破破烂烂,没名字没招牌,七八间低矮的茅草屋上,生出的青草足有半尺。 老板是一个驼背老人,身穿破旧羊皮夹袄,一双破靴子也看不来到底是什么皮子缝制的,整日迷迷瞪瞪,趴在一张破桌子上,一睡就是一天。 客栈只有一个伙计,叫阿木,头发乱蓬蓬的,脸上的伤痕乱七八糟总有上百条,好像是被野狗啃过。 …… “少爷,前面有个客栈,要不今晚就在此歇息吧。”突然,一年半载不见人的古道上,行来二人。 这二人身穿羊皮袍子,显得风尘仆仆,牵两头黑骡子,背上驮了大大小小七八只小皮囊。 “嗯,天色已晚,只好在此地歇息了。”年纪颇轻的那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当年,这杀狼口可是一片繁华啊,店铺林立谈不上,就是这客栈,红红火火的总有七八家吧。来往商队有时候赶不上时间,就只能在外面铺一张羊皮囫囵睡了。”中年黑脸汉子一边走,一边感叹说道。 “以后就好了,我们的商队不是刚刚成立么,口北的牛羊马匹和羊绒,可是他们中原之地人的紧缺货呢。”那年轻人淡然说道。 二人且行且谈,转眼间就到了客栈门口。 “这客栈竟然没招牌,可见的确是萧条得紧啊。”那中年黑脸汉子摇头叹息,将骡子拴在门口的木桩上,快步走进客栈前厅。 “老板,有干净客房没?我们要两间。”黑脸汉子将手中鞭子往桌上一扔,粗声大嗓地说道。 “有啊,七间八间都有、”驼背老人迷迷瞪瞪的扬起脸,瞅了一眼黑脸汉子,又往门外瞄一眼,含含混混地说道。 “那就给我们收拾两间出来,顺便弄点饭食,切几斤牛肉,最好来两坛好酒。”黑脸汉子说道。 “嘿嘿,客官说梦话呢,切几斤牛肉,来两坛酒,也就在老汉这野店说说。再往南行百余里,就这两句话,便是掉脑袋的事情。”那老汉用袖子揉了揉眼角,又抹去胡子上的口水,嘟囔着说道。 “切几斤牛肉,要两坛酒就掉脑袋?”黑脸汉子似乎呆了呆,问道。 “是啊,犍牛是耕田种地的,不是用来宰杀吃肉的。另外,禁酒令可是严格得很,只有那些大人们才能喝,庶民、商人和奴隶不许饮酒,违令者拔舌剜眼,跟掉脑袋差不多啊。”那老人摇头叹息。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随便弄点肉食就行了。”黑脸汉子无奈地说道。 “店钱一晚两枚刀币,饭食算你三枚刀币,提前预付。”驼背老人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眼皮耷拉,似乎就要睡去。 “好,这就给你,谁让我们都是商人后裔呢。”黑脸汉子从肩上取下一只羊皮袋子,随手一把就抓出十几枚刀币,笑着扔到桌上。 那驼背老人似乎微微一愣,旋即不动声色地道一声谢,将那十几枚刀币收入怀中。 “阿木,带贵客去房间。”他转身向后院喊了一声,里面跑出来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半大小子。 “贵客,里面请。”阿木扬起那张被狗啃过的脸,笑着说道,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甚是齐整。 “少爷,”那黑脸汉子转身对外面说了一句,“先去歇息一会儿吧。” 那年轻人没有说话,缓步迈进客栈前厅,随着阿木向后院走去。 房间不大,收拾得倒也干净,就是可能长时间没有客人入住,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霉味。 “两位贵客,我叫阿木,需要什么直接扯嗓子喊一声,小的立马就到。”阿木笑嘻嘻地说完就走了。 “少爷……”黑脸汉子刚要开口,却见那年轻人正在侧耳倾听,神情有些古怪,便即闭口。 “阿奴,那驼子的确有点意思。”年轻人轻笑一声,低声说道。 这二人便是郭羊和阿奴,他们一路南行,今日方入口南。 “嘿嘿,有意思就好,老子还怕没意思呢。”阿奴咧嘴一笑,低声说道。 就在二人说话时,距离客栈不远处的一处残垣断壁中,扑楞楞飞出一只鸽子,在杀狼口盘旋一下,便一直向东南方向飞去。 …… 饭食颇为丰盛,两盘野菜,一盘羊肉,一大盘肥鸡,最妙的是竟然还有酒。 饭食是阿木端到房间的,摆到一张榆木桌子上,便笑嘻嘻地退了出去。 酒却是那老板亲自提来的。 “两位贵客,我看你们言谈举止,是我们商人一脉,所以,小老儿斗胆送你们半坛清酒。此酒,是禁酒令颁布以前所藏,有时候馋不过,便偷偷喝一点。看看,都剩下半坛了,实在是不成敬意啊。只是,两位以后不要将小老儿献酒之事说出去就行。” 驼背老人颤巍巍地将酒坛放到榆木桌子上,摇头苦笑着说道。 “多谢老丈!”郭羊和阿奴赶紧站起身,抱拳致谢。 “唉,想我大商昔日何等繁荣,遇上这天杀的周狗,喝口酒都是罪,还让人活不活了!”那驼背老人长叹一声,苍老的面容甚为凄苦。 “呵呵,大商都灭国多年,提起来徒增伤感。来来来,坐下来一起喝两口?”郭羊微微一笑,揽了一把那驼背老人的肩,热情地说道。 “不用了,小老儿还要到前面照看生意去呢。两位贵客慢用啊。”驼背老人颤巍巍转身,退出客房,并顺手将门闭上。 “您慢走啊老丈,谢谢你的酒。”郭羊温和地说句客气话,就坐了下来。 “阿奴,出门在外,我们商人后裔还是要抱团取暖,否则,真是寸步难行啊。”郭羊夹了一片羊肉,一边嚼着,一边笑着说道。 “少爷说的是,还是我们商人后裔实诚,靠得住啊。”阿奴也夹了一片羊肉,说道。 待那驼背老人的脚步声去远了,郭羊和阿奴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 野菜撒了沙葱花,浇淋了盐汁,颇有一番野趣滋味。 羊肉和肥鸡经过检测,没什么问题,二人大吃大嚼,一扫而空。 至于那半坛清酒,郭羊却看都没看,直接提起来倒在地上,“滋啦啦”冒出阵阵白烟,地面上顿时焦黑了一大片。 “嘿嘿,七八种毒蛇加上断肠草,配进酒里,果然有些霸道。”郭羊笑着将酒坛放到榆木桌子上,取出一袋马奶酒,给自己和阿奴倒满了两爵。 “草原上,我们掩藏了行迹,应该没人知道。没想到一出来就被人盯上了。”阿奴皱眉说道。 “你没看出来么,他们在这里专门就是等我们的。反正此行我们也没打算掩藏行迹,盯上最好。”郭羊喝了一口马奶酒,笑道。 “看样子,王胡子对我们一直念念不忘啊。”阿奴笑道。 “据我估计,他一方面是被周狗给治服帖了,另一方面,弄死我们,他就可以进入草原。到时候,他可是草原上最有势力的商队,就算是建立一个国都没什么难的。”郭羊说道。 “其实,就算他要进入草原做生意,跟我们说一声就是了,不至于出此下策吧?”阿奴略微有些疑惑,皱眉说道。 “这就是人心啊。阿奴,人心才是毒蛇,他们被自己的心咬伤了。”郭羊浅浅喝着酒,若有所思地说道。 “嘿嘿,鬼迷心窍。”阿奴端了一爵马奶酒,也慢慢喝着,似乎在细细品味。 第一百二十九章 钓鱼?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阿奴二人喝着马奶酒,估摸着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提起那只空酒坛,“咣当”一声就摔碎了。 陶瓷碎片叮叮当当的碎裂声,在一片死寂的夜里传出去老远,即便是在客栈前厅也听得清楚。 驼背老人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片刻,面现狠厉之色,便欲起身。忽而一转脸,看见窝在一条长凳上打盹的阿木,突然转了念头。 “阿木,你去看看,两位贵客怎么好像摔碎了碗碟,你去收拾一下吧。”驼背老人说道。 阿木蜷缩在长凳上,睡的正香甜,听到老板的话,只是晃了晃乱蓬蓬的头,嘴里还说着梦话。 “阿木!” 阿木猛地从长凳上翻身坐起,一个不稳,跌到地上手脚一阵乱蹬。 他慌里慌张地爬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睡意朦胧的眼睛,挠着乱蓬蓬的头皮,大声说道:“掌柜的,什么事?” 驼背老人皱眉摇头,无奈地说道:“你去看看,客人好像打碎了碗碟,去收拾收拾。记得,别招惹客人生气,我们开客店的,最要紧的就是和气生财。” 阿木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进了后院。 那驼背老人略一沉吟,闪身出了客栈大门,奔到门前的拴马桩前,解下一匹黑骡子,翻身而上,“叭”的一鞭子,就扬长而去,竟是头都没回,哪里还有颤巍巍的驼背形象,简直就是身手颇为矫健的武林高手。 却说阿木进了后院,刚走到郭羊和阿奴房间的门口,就听得前面传来一阵踢声得得而去。 他折返回到客栈门口,却见黑骡子少了一匹,驼背老人不见了。 阿木摇头叹息,嘟嘟囔囔的走到郭羊房间门口,伸出一指敲门,啵啵啵三声轻响,又是啵啵两声略重。 房门“吱扭”一声开了,露出阿奴那张黑脸,却是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阿木进来,反手关上房门,单膝跪地,低声说道:“阿木拜见两位师父!” 郭羊正端了一爵马奶酒,瞅着阿木如野狗啃过的脸,温和地点了点头,将半爵自己喝剩的马奶酒直接递向阿木。 阿木大喜,赶忙起身上前,接过半爵酒,一扬脖子就喝干了。 “还有吗?”阿木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一把嘴,贱兮兮地问道。 “嘿嘿,看你的馋相!”阿奴笑着走过来,提起酒囊,直接扔给阿木。 阿木诞着脸,一把拔开塞子,扬起脸,张大了嘴巴,咕咚咚一顿灌,直接喝掉半囊马奶酒,长长吐了一口气。 “阿酒他们带话说,你们在草原上天天泡在马奶酒里,这滋味儿,简直是极品啊。”阿木笑着说道,一脸的兴奋,手中捏着牛皮酒囊,却是不想还给阿奴。 阿奴伸指点了点阿木乱蓬蓬的脏头,摇头苦笑。 “等我们报了仇,就将所有的弟兄都撤入大草原,再不跟这些烂人来往了。如果想弄粮食,我们可以另想办法。”郭羊温和地说道。 “师父,王胡子的人刚骑走了你的黑骡子。”阿木突然说道。 “没事,本来就是拴在门口方便他走的。我刚才还琢磨着,如果那家伙亲自进来查看毒酒的效果,反倒有些棘手呢。”郭羊笑道。 “真是王胡子伏击了我们的商队?”阿木问道。 “目前还不能肯定是不是他下的手,不过,外泄商队行迹的罪是落实了。”郭羊沉吟着说道。 “狗杂碎!”阿木咬牙切齿,脸上横七竖八的累累伤痕泛着微微的红光。 “师父,这两年我一直在此地,草原上弟兄们都好吧。”阿木接着问道。 “都好,最近可能就会碰面。”郭羊笑着说道。 “阿木,你这边有什么线索?”阿奴问道。 “我是暗哨,行动不是很自由。不过,也大致了解些情况,王胡子最近两年生意做得很大,多与一些诸侯国私下贸易,将辽东之地的马匹和羊绒等物,源源不断贩卖过来,同时将大量青铜器皿、盐巴和粮食运往那边,应该赚取了颇为丰厚的利润。” “跟他关系最为密切的,应该是燕国和晋国,这两地与游牧部落接壤,我觉得,王胡子可能也不愿到周人直接控制之地去发展,这才想到走口北的打算。辽东之地的商贸,当初我们撤离的时候,全部留给了王胡子,只有口北大漠草原的商道,在我们的控制下。他可能急于拓展自己的生意,才对我们的商队下了黑手。” 阿木皱眉分析道。 郭羊认真倾听,良久,才慢慢摇头说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哦?”阿木微微一愣,看着郭羊。 “商队之间的征战,的确也很残酷血腥,但以王胡子的为人,绝对不敢轻易招惹我们。我觉得,燕、晋两国的那些伪君子,可能才是真正的背后黑手。而且,还不排除镐京和洛邑的那些周狗,可能想借题发挥。我估计,很快可能就要发生大规模征战了。” 郭羊沉吟着说道。 “征战?”这一次,就连阿奴都微微动容。 “草原上内斗不休,现在正是最为衰弱之时,也是周人向外扩张的最佳时机。游牧部落的骑兵,向来都是农耕部落的心腹大患,即便是在大商鼎盛时期,也不敢轻易发动征伐,还动不动要请那些草原霸主到王宫去喝酒。这次,八成是周人想动手了。就不知他们的矛头,会指向哪边。” 郭羊说着说着,就有些疲惫,觉得谈论这些破事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却又不得不说。 “管他呢,他们想跟谁打就打去,只要不动我们的人,随便他们。”阿木毕竟年轻,又灌了几大口马奶酒。 “人家已经动手了。”郭羊淡然说道,“借着商队之间的摩擦,只是一个试探,就看我们的反应。我们藏了这两年了,他们应该会觉得我们已经放弃,这正是引蛇出洞的好机会。” “也许,那些周人控制的诸侯国根本就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呢。”阿木说道。 “不,恰恰相反,那些诸侯国的王脑子可都清醒着呢,他们不但在跟周边游牧部落斗,更要与自己人斗,称王称霸,这才是他们的心。”郭羊说道。 “那他们斗来斗去,跟我们商队有什么关系?”阿木还有些迷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这孩子!”郭羊笑了笑,说道,“那些人要争王称霸,最重要的是什么?” “军队啊。”阿木嘟囔着说道。 “军队打仗靠什么?”郭羊饶有兴味地瞅着阿木,追问道。 “当然是战车,兵卒,武器和战马了……哦,我知道了,他们想通过商队给自己搞战马!”阿木有些恍然大悟地说道。 “战马的确是他们的目标之一,但从长远来看,还不仅仅是战马。通过情报,我分析了一下,周人直接控制的中原之地,对商贸一直是高压政令,但偏偏像燕、晋等偏远一些的诸侯,似乎一直在寻求商贸富国的路子,看来,他们的野心真是不小。” 郭羊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其实,我也很矛盾,按说,这些诸侯国寻求商机,对我们来说应该是好事,我们抓住机会,完全可以大赚特赚。但我们赚钱的同时,这些豺狼就慢慢长大了,说不定哪天就会顺便一口将我们囫囵吞掉,那可是连一点骨头渣子都不留的。” 这番话,是郭羊这几年来反复权衡才得来的一点经验,一直都装在心里,此刻,干脆便一吐为快。 若非商队被人伏击,断送了二十几个弟兄的性命,郭羊其实懒得思考这些问题。他一直都讨厌那种打打杀杀、勾心斗角的日子,真的想做一只自由自在的羊羔子。 可是,生逢乱世,他还真做不成一只羊羔子,除非,他想死了。 那么,唯一的选择便是成为一条老狐狸。 “师父,那有没有办法,既让我们能够赚钱,又能遏制住那些豺狗子们呢?”阿木突然说道。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们比他们厉害,他们的狗爪子伸出来,我们能够一刀剁掉。”沉默半天的阿奴突然说道。 郭羊微微点了点头,苦笑道:“你阿奴师父说的对,只有当我们足够厉害,才敢跟这些豺狗子做买卖。” 阿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有些迷惑地摇了摇乱蓬蓬的头,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种问题太过复杂,阿木这个耍刀子的半大孩子还真是不太明白。 “阿木,好好历练,多动动脑子,要向阿酒阿土那几个哥哥学习。一个人真正的厉害,功夫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但更重要的是要学会动脑子。”阿奴不失时机地训导了几句,说得阿木连连点头。 “师父,下一步我们如何行动?”阿木问道。 “等着。”郭羊笑道。 “等着?”阿木愕然。 “这地方不错,我和你阿奴师父已经勘察过了,是个钓鱼的好地方。”郭羊翻手取出一只酒囊,“啵”的打开塞子,倒满了两爵马奶酒,顺手将剩下的大半囊扔给阿木。 阿木大喜,忙不迭地将其收起,满脸欢喜,看得阿奴和郭羊摇头苦笑不已。 “少爷,你真的决定在此地钓鱼?”阿奴皱眉问道。 “嗯,我们这几天都勘察过地形了,此地进可攻,退可守,最不济还可以缩回塞外,是个钓鱼的绝佳之地。”郭羊笑道。 “可是,你当鱼饵,这太过危险了,我不同意。”阿奴说道,态度甚为坚决。 “我什么时候说自己要当诱饵了?阿奴啊阿奴,亏你想得出来!”郭羊嘿嘿笑道。 “那……谁当诱饵啊?”阿奴挠了挠头,问道。 “王胡子啊,那么好的一大块肥肉,为什么不让他来当诱饵。”郭羊笑着端起酒爵,浅浅饮了一口,似乎其味无穷。 阿奴和阿木一头茫然,像看怪物一样,瞪着郭羊,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三十章 诱饵还不来? - 商遗 - 萨米巴巴 草原人的商队浩浩荡荡开进杀狼口,让这个荒废多年的小地方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商队在杀狼口埋锅造饭,烤全羊,马奶酒,晚上点起篝火载歌载舞。 篝火飚起两三丈高的火焰,噼噼啪啪烧的厉害,隔着近百里都能看见那道山梁上火光冲天,映红半边天。 那些稀稀拉拉的村落里,人们惊恐不安地逃向远方,拖家带口,赶着骡子和驴,提着鸡鸭,背上老人和孩子,一溜烟钻到附近的山林里不敢出来。 此地既是古商道的咽喉之地,更是那些草原豺狗子进攻农耕部落的必经之地。 大商国盛时,此地一贯富庶,那些草原人身穿羊皮袍子和牛皮靴子,经常骑马越过数百里荒漠和戈壁滩,到杀狼口一带换取盐巴、粮食和青铜。农耕部落的人们也经常带着略有盈余的粮食和盐巴,去跟那些草原豺狗子做生意,换他们的牛羊。 而最大的买主和卖主,则是那些诸侯国的王和大贵族,他们手里有大量的盐巴、铜器和酒,同时也需要大量的牛羊马匹,和草原深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他们的贸易是隐秘的,但也是惊人的,各取所利,皆大欢喜。 后来,商人内斗不断,各种势力互相倾轧,国势衰微,最终被西方小邦之国的周人偷袭得手,灭了国,这种热热闹闹的日子戛然而止。 从此,那些缺少盐巴和粮食的草原人,露出他们的獠牙,开始抢劫。 先是小范围的抢劫,那些草原骑兵来去如风,盯着盐店和粮仓,抢了就走。后来,周人控制的一些诸侯国派出了兵卒,伏击,狙击,战车列阵正面打击,那些草原人消停了一段时间。 不过,这种强硬态度引来剧烈的报复,草原人组织了一次又一次大规模的攻击和劫掠,人马的数量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狡猾。 在战争中,那些草原人很快就成长起来了,经常打得那些看起来旗帜鲜明、明铠亮甲的诸侯国军队丢盔弃甲,屁滚尿流,慢慢龟缩到一些高大牢固的城池里不敢露头。 草原人开始报复,不仅抢劫,还开始杀人,对那些他们看着不顺眼的村落,往往一把火就给烧了。 于是,本来合作愉快的双方,终于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只要逮着机会,农耕人和游牧人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的。 那些大贵族可以龟缩在高大坚固的城池里,出钱出力让军队保护自己,但小贵族、庶民和奴隶却没那么幸运了,只能成为那些草原人口里的肉。 那些草原人很狡猾,他们也不是经常来打劫,而是抢了盐巴等东西后,立刻就窜进茫茫漠北草原。他们一边享用那些抢来的生活用品,一边等待那些小贵族、庶民和奴隶重新回到田野里,辛苦劳作,一点一点的积累财富。 然后,突然出现,抢了东西,又突然消失。 农耕部落人,成了草原人的羊群,他们时不时窜出来咬一口,收割一番,这让那些边境之民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贫瘠。 郭羊预想过,如果农耕部落的人不想个万全之策,草原人终究会让大片大片的土地成为荒漠和草原,成为他们的牧马之地。周而复始,不停蚕食,那些自作自受的诸侯国、大贵族最终会被逼得走投无路,要么奋起反抗,要么彻底沦陷。 好几年没有出现草原人的身影了,但他们的名声就是一根鞭子,那些边民们只要看见鞭影,就肝胆俱裂,魂不附体,老早地逃之夭夭。 不过,这批草原人好像不太一样,这让躲在深山老林里的那些边民们很好奇。他们在远处探头探脑,向杀狼口一带张望着。 草原人这次好像不是来打劫的,看他们四平八稳的样子,又是篝火,又是烤全羊,还兴高采烈地载歌载舞,倒似乎是来走亲戚串门的。 不过,那些农耕部落的人不敢出来,他们被草原人吓成了怂货,宁愿躲在山上啃石头,也不想跑出去被割断脖子。 草原商队在杀狼口开始驻扎下来,一些单枪匹马的商贩快马加鞭,将一张张布帛沿路张贴,甚至还贴到了两三百里之外的那些城池的大门上。 “豺狗子是来做生意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引发了连锁反应。 最慌张的,是那些躲在城池里的人,无论是贵族还是军队,如临大敌,一边向上层层汇报,一边加固城防,日夜巡逻,丝毫不敢懈怠。 后来,不断有确切消息传来,那些草原人的确是想来做生意的,因为,他们已经在杀狼口驻扎下来,开始修缮那些残垣断壁,好像要恢复那个古老商道的功能。 一片愕然中,农耕部落的军队开始秘密调动,好几万精兵强将悄然集结。那些平时不怎么和睦的诸侯国,竟前所未有地开始团结起来,组成了一支由燕、晋、中山三国联合统一指挥的大军,有预谋地堵住那些草原人,不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深入腹地。 杀狼口被草原人三下五除二就修葺一新,并用一圈木头栅栏防卫起来。让人们惊奇的,是那些草原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二三十个庞然大物,像一些巨大的房子,在杀狼口围了一个大圈子,那些可恶的草原豺狗子,就躲在那个大圈子里吃肉喝酒,等着有人来跟他们做生意。 他们的牛羊在附近找草吃,他们的羊皮、羊绒和草原特产就挂在那些庞然大物附近,好像等待着它们的新主人。 转眼间,这种诡异的日子就过去了十几天,不断有小道消息传出。 赵家裕村的张老三提了半袋盐巴,换回了五只羊,其中一只还是带羔的母羊;三岔村的两个奴隶,在主人的指使下,用三口袋粮食,换回一头大犍牛;有个平民破落户,提着家里仅有的一些盐巴和生产工具,换回来二十只羊和三匹骡子,一下子就成了方圆数十里的大户人家。 人们开始试探,打发那些不太重要的人物,背上盐巴、粮食等草原人最喜爱的东西,慢慢靠近那些草原人的庞然大物,去换取自己想要的牛羊等货品。 第一个人安全返回,赶着三只羊,一只大羯羊,两只母羊,一看就是赚大了。 第二个也回来了,满脸兴奋地赶回来半圈羊。 “他娘的,那些草原人真是脑子不好使,随便糊弄一下,生意就谈成了,哈哈,赚了赚了!” “草原人对我们的物价没搞清楚,这真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啊!” “豺狗子终于变成了人,这是给我们送好东西来的。” …… 一条条好消息,通过农耕部落自己人的口,迅速扩散出去,就连数百里外的那些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一些想发财的,一些心怀鬼胎的,一些老谋深算,一些铤而走险,开始迅速打算,简单收拾收拾就出发了。 在一些官道和隘口,诸侯国的军队严防死守,不让那些人去跟草原人做生意,并三令五申定下严酷的刑罚,阻止人们去冒险。 但大家就像着魔似的,背着行囊,赶着骡子,宁可翻山越岭绕一个大圈子,也要去杀狼口。 人们被利益的鞭子所驱策,偷偷摸摸,漫山遍野,向那些笨蛋草原人涌去。 杀狼口的七八家客栈很快就开张了,吃饭的,喝酒的,赌钱的,耍猴的,卖唱的,各种小店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变得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那些草原人很憨厚,穿着脏兮兮的羊皮袍子,头发乱蓬蓬的,咧着大嘴,一边吆喝,一边提了酒囊狂灌,一个个醉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那些草原人确实不怎么会做生意,经不住精明的农耕部落人的一张巧嘴,三言两语,生意就谈成了。他们提着那些干瘪的盐巴和粮食袋子,挠着乱蓬蓬的黑头,嘟嘟囔囔的,似乎还在计算自己的七八只羊和一头牛是不是被人给坑走了。 所有人都占了大便宜,很多人一夜暴富。 杀狼口,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宰羊口,人们蜂拥而至,争抢着去宰那些草原上跑出来的大肥羊。 就在人们兴高采烈的时候,一些不好的事情也慢慢滋生,而最令人讨厌的就是那些打家劫舍的小蟊贼,成群结队,躲在一些偏僻的山道和树林里,伺机弄死那些挣了钱的人,将那些牛羊等货品据为己有。 刚开始,打劫还是零星事件,但随着杀狼口的名声越来越响,远处的一些盗匪也蠢蠢欲动,派出一队队人马,围追堵截那些获利者。 这些人心狠手辣,不仅抢劫财物,还杀人害命,很快就引起了公愤。 一些诸侯国的人马一边严密监视着草原人,一边开始大规模剿杀那些盗匪。 那些盗匪太肥了,堵住一小撮打家劫舍者,往往就是一大笔财富,更别说弄死那些大股的土匪。 军队的积极性一下子就高涨起来,很多兵卒主动请缨,强烈要求将他们都派出去,剿灭盗匪,为民除害。 盗匪们的日子慢慢不好过了,他们只好分散开来,假扮成生意人,混在人群中进入杀狼口,想伺机动手,看能不能干一票大的。 杀狼口的秩序变得有些糟糕了,时不时有人在黄泥街道上打架斗殴,也开始出现了令人作呕的小偷。草原人对此不闻不问,反正他们是来做生意的,只想要盐巴、粮食、铜器和布帛等商品,至于那些农耕人的事情,他们懒得去理会。 于是,一些正经的生意人开始想办法,组织了统一的商会,维持杀狼口的秩序,对那些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人进行了严厉惩罚,甚至将一部分人驱逐出杀狼口。 对于那些打家劫舍者和小偷,所有人联合起来,给予前所未有的痛击。他们一旦发现有人不是真心来做生意的,就会想办法把那人揪出来,当众宣布他们的罪行,然后,用石头将其砸成肉泥。 那些盗匪和小偷吓坏了,不得不赶紧转行,开始装模作样地谈生意,做买卖。其中的很多人从此改行,再也没有回过贼窝。 商贸带来的繁荣是货真价实的,人们挣到手里的,那可是真金白银。 草原人做生意很憨厚,脾气也好,不怎么饶舌,成就成,不成就不成,三言两语就谈成一笔买卖。 反倒是那些农耕部落人开设的店铺和小摊点,充满了心计和狡诈,互相防备,偷偷压低价格,或者秘密囤积难得之货品,斗得不亦乐乎。 当然,只要有钱赚,多费点口舌和心机还是挺划算的,从来没有人抱怨过自己的辛苦。每当夜幕降临,杀狼口灯火通明,远远望去,一片繁华,恍若梦中。 …… 杀狼口红红火火,不该来的,来了一大堆,该来的,却还在远处观望、徘徊。 那些诸侯国的王和大贵族一个都没来,王胡子也没来,郭羊的生意好像做砸了,短短一两个月,他就赔掉了几千只羊和几百头牛。 当然,真正的大宗买卖尚未开始,他的马匹只是让大家看的。因为,草原人设置了一个门槛,要么,最少买下三百匹,要么,闭嘴。 草原骏马的价格,可不是一般的小贵族和庶民所能承受的,他们只能远远地看一眼,就觉得心满意足。 那些马真是神骏,头大,腿粗,蹄腕有劲道,走路的时候一弹一弹的,绝对是世上第一流的好马。 当然,草原人也不是纯粹的笨蛋,他们带来一百来匹骏马只是样品,真正的马群还在草原边缘地带,一边吃草,一边等待它们的新主人。这就彻底打消了那些诸侯国武力抢夺的心思。 诸侯国的联合大军集结完毕,他们一天一夜的急行军,短途奔袭,在距离杀狼口七八里的地方,一个冲锋,就可以将那些草原人踏成肉泥。 但是,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太需要那些马匹了,如果能够让草原的这些豺狗子,乖乖将成千上万匹骏马拱手相送,倒也真不妨跟他们合作一次。 诸侯国之间,互相提防,互相猜忌,谁都不想让别人先手一步得到草原人的马匹,这就大大牵制了他们的行动,预想中的一次公然打劫被莫名其妙地拖延下来,似乎变得遥遥无期。 他们一边在高大的城池里喝酒吃肉,一边反复讨论,寻求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解决方案。 草原人的马匹啊,据说足足有八千匹,吃到谁的嘴里,那可是就是一个彪悍无比的骑兵军团啊!不要说一下子就会将周边的诸侯国和部落打压下去,就算是远在镐京和洛邑的周人天子,似乎都会被震动。 郭羊放出了一个虚拟的诱饵,吊住了一大堆心怀鬼胎的人。 但他最想钓取的王胡子,却一直没消息。 看来,那小子还是有些疑虑,生怕郭羊给他下套。 第一百三十一章 聪明人的玩法 - 商遗 - 萨米巴巴 就在诸侯国的大人物和大贵族日夜商量,如何弄来那八千匹马的时候,郭羊却进了中山国的边城。 晋国和燕国,都是庞然大物,而且是周人的王室血亲封地,一举一动,还有所顾虑。而作为夹在两大国之间的中山国,其实介于农耕与游牧之间,向来为晋和大燕所排挤、倾轧。 不巧的是,杀狼口恰恰就在中山国。 突然有了一大块肥肉,两只老虎固然想独吞,中山国这匹瘦狼自不待说,也是馋的不行。若非晋、燕两大诸侯国相互掣肘,中山国的骑兵估计已经要翻过大山,从后面去包抄草原商队了。 这些利害关系,郭羊算得很准,所以,看起来吊在虎狼血盆大口前面不足百里的杀狼口,反而一时之间没人敢先下口,成了一块烫嘴的肥肉。 中山国腾出一座边城,小心翼翼地接纳了诸侯国们的大批人马,并将所有险要关隘重兵防守。 虎口夺食,若不防着一手,弄不好就会被人家顺口吞了。 所以,这座边城看起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繁华,其实比龙潭虎穴不遑多让,一个不小心整座城就会炸锅。 …… 郭羊一身中山国小贵族打扮,骑着一匹黑骡子,拖家带口进了城,住进如意客栈。 如意客栈的确如意,不仅房间宽敞明亮,酒食也极佳,是边城最好的客栈之一。 而最如意的,则是客栈的老板娘如意姑娘,一身鹿皮裙子包裹,尽显风流。她一双弯月细目,在生气时都是一派喜悦而勾魂,更不用说嫣然一笑时,便会露出两颗细碎干净的小虎牙。 傍晚时,华灯初上,如意客栈临街酒楼觥筹交错,颇为热闹。 郭羊早早进了一间临窗雅间,要一壶酒,几碟点心,一大盘烤羊排,慢慢吃着。 好久没有惬意喝过粮食纯酿酒,郭羊甚至有点不习惯了。 马奶酒入口香醇柔滑,余味偏甜;粮食纯酿入口清爽醇厚,余味偏苦。不过,三斝过后,便一样舒服了。 禁酒令在中山国行不通,这个国,本来就是由一个游牧部落慢慢发展壮大起来的,民风彪悍,对周人那套玩意根本就不当回事,这也成为晋燕两国动不动就出手教训的借口之一。 当然,中山国贫,能顿顿吃肉喝酒的,只有家道殷实的小贵族和那些大贵族。郭羊冒充的是小贵族,自然不能大坛大坛牛饮,这也让他颇为遗憾。 隔壁雅间,坐了一大桌人,居中一人,高大威猛,白眉白发,颧高额平,倒似一头巨猿。 此人傲然而坐,提了一条羊腿,三五下就撕嚼入口,半坛清酒狂灌下去,面不改色。 桌上另外七八人,个个神情敬畏,言必“白老”,行必点头哈腰,直接就一群龟孙子。 那白老连撕三条羊腿,灌下两大坛清酒,方才抬眼扫了桌上诸人一眼,那些人顿觉身上一冷,一颗心就揪住了。 “说吧,龟孙子请我吃肉喝酒,是有屁想放吧。”白老手背一抹油腻腻大嘴,声若洪钟地说道,惊得半座酒楼的客人纷纷离座片刻。 “白老,是孙儿们想孝敬您老了,所以就略备薄酒,欣喜得白老赏脸,孙儿们万千大喜,哪敢有求于您呐!”一络腮胡子的中年壮汉干笑着说道。 “入你贼娘!”白老暴喝一声,“砰”的一拳,就将那满脸谄笑的汉子砸出雅间,撞破松木格挡,直接滚出去十几步。 那汉子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来,吐一口血,带出七八颗大黄牙。 “老子最烦的就是你们这帮小蟊贼,明明想让我出手对付草原商队,帮你们搞几百匹马,入贼娘,一顿酒食就想让老子卖命?”白老啐了一口,环视一眼,那些人吓得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白老……”一干瘦汉子刚一开口,“砰”一声又被打出雅间,一头扎进对面雅间木头格挡,挣扎数下,竟慢慢软了,像条死狗耷拉着挂在那里,不知死活。 郭羊在隔壁端了酒,凝神细听,发现那白老气息雄洪悠长,一股暴烈杀气摄人心神,竟似乎是极高明的修真功法。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旋即不动声色地开始慢慢吃肉喝酒,一双耳朵却丝毫不放松对那白老的监听。 “说,谁指使你们这帮狗才出面的?”白老声若洪钟,将一番话说得让整座酒楼的人都听仔细了,那几人面色尴尬,极为狼狈。 “白老,是我们家公子。”一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呸!你们家公子的脸面是三张羊皮糊起来的大驴脸?好大的面子!让他滚来见我。”白老这次没动手,却是将一口浓痰直接啐在那人脸上。 那人不敢伸手去擦,只是浑身发抖如筛糠,裤裆里瞬间就湿了。 就在此时,阵阵清香扑鼻,一人笑颜如花,缓缓走进白老雅间。 “哎呀,谁让你们这些不长眼的狗才招惹我们家老爷子了?看看,把老爷子都气成什么样子了!”如意姑娘笑意嫣然,犹如一阵春风拂面,扭动腰肢就到了白老身边。 “老爷子,您消消气,回头我送一坛九粮纯酿,再整一桌小菜,给您老解气,好不好嘛!”如意伸出一只白生生的手,轻轻揉着白老的胸口心脏处。 “咳咳,还是如意姑娘会说话。酒菜就不必了,回头……嘿嘿。”那白老一改凶残相,嘿嘿笑道,劈手抓住那两只小手。 “讨厌!真是老不正经!”如意姑娘使劲抽回双手,娇羞带恼,狠狠剜了白老一眼。 “哦……哈哈,如意说的是,如意说的是。你们几个龟孙子,还不换上好酒好肉,别再他娘的整一桌羊腿了,粗俗不堪,以为是喂狗啊?”白老转脸瞪着那几人,呼来喝去,简直就是他的一群奴仆。 那几人正没主张,听得此话,登时大喜过望,赶紧出门安顿去了。 不一刻,满满一大桌精致小菜就摆齐了。 “如意姑娘,请!”白老伸手相邀,竟是谦谦有礼,让隔壁凝神监听的郭羊都有些愕然,不禁微微笑了。 “怎么好意思打扰白老的雅兴呢,他们不是还有事相求么!”如意姑娘笑盈盈地说道。 “他们能有个屁事,不就是想让我出手对付那些草原人,给他们搞些战马!不管那些狗才,来来来,我们喝酒。”白老大笑着说道,对那几人浑不在意地挥挥手,让他们滚开。 “啊呀,老爷子,您老就先给他们应承下来呗,要不然,克公子天天往我这里跑,我烦都烦死了。”如意姑娘抓了白老毛茸茸的一只大手,使劲儿摇着,有意无意地触了触她微凸小腹。 “好好好,看在如意姑娘的脸面,老子就出手一回。不过,一匹马三两金子的酬劳,否则,趁早滚蛋!”白老豪爽地说道。 那几人登时大喜,双膝跪地,磕了几个响头,也不知道是磕给白老的还是如意姑娘的,反正他们现在已经贴到一起了。 等那几人欢天喜地离开酒楼,白老有些迫不及待了。 “啪”一声脆响,白老脸上就轻轻挨了一巴掌。 “猴急!”如意姑娘娇嗔一声,附耳说了一句什么,便扭身出了雅间。 “入贼娘……啧啧啧,真他娘的绵!”白老嘿嘿笑着,伸出一只生满白毛的大手,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老脸。 …… 一顿饭,郭羊吃了将近两个时辰,一壶酒还没喝完。 他慵懒地斜倚在窗边,将木头格子推开一条小缝,瞅着边城的夜。 想不到,这家如意客栈的背后老板竟然是燕国的公子克,那家伙脑子灵活,跟他老爹周公奭一样,贼精贼精的,是条小狐狸。 燕国封地北面就是北戎鬼方,东面又有东夷残部,与之相邻的晋国又是周王亲弟弟的封地,这都让他父子有点不舒服,老感觉是枕着刀子睡觉,很不踏实。 从早年的驱狼吞虎之计,到后面的积极开展商贸,修筑商城天水寨,种种迹象表明,这父子的心思缜密,眼光相当长远。当然,同时也可看出,他们与周人王室的关系有些微妙,说不定哪天就会被弱化,进而成为周边几大诸侯国的一盘肥羊肉。 这白老是个修真者,实力绝对不在郭羊之下。而且,令郭羊有些诧异的,是这像只大马猴的老头,其体质竟异乎寻常,似乎修炼过某种炼体功法。 这种对手,绝对不容小觑,他要比单纯的修真者可怕很多。 郭羊尽量将自己摆放得舒服些,翻手取出一只酒囊,咕嘟嘟一阵狂饮。 长长吐一口气,脸上显出一抹笑意。 “入贼娘……几条老狐狸,这是给我摆迷魂阵呢。”郭羊突然坐了起来,嘿嘿冷笑。 “明面上,弄这么一个蠢货靶子去试探虚实,迷惑大家,背地里必然还有另外一套算计。要不然,弄几百匹马那么大的事情,竟然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让那白毛老猴喊出来?” “嘿嘿,跟聪明人玩,的确有点意思。”郭羊嘟囔着,慢慢起身,回到了客房。 第一百三十二章 黑云压边城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回到客房,倒头就睡,顷刻间,鼾声如雷。 窝在房间里偷偷喝酒吃肉的阿奴和阿酒见状,不由面面相觑。这位爷的心态还真好,在这藏龙卧虎、风云际会的边城,竟能够酣然入睡! 二人喝一会儿闷酒,实在无聊,便也摊开豹皮,和衣而眠。 …… 边城处处危机四伏,多少人暗相勾结,均为那八千匹草原骏马彻夜不眠。 不仅那些高墙大院里,就算是街边小摊小店、贩夫走卒、行乞讨饭荟聚的江湖之地,也开始不安宁了。 城北,黑耳巷,一座占地七八亩的庄园里,一灯如豆,二人相对而坐,各想着心事。 “公子,那白老怪靠谱不?”突然,清瘦男子开口问道。 “那种江湖粗汉,一旦允诺,便是铁了心,这倒不用担心。更何况,一匹马三两金子,相当于我们从他手里购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想必他会尽心尽力的。”一清雅男子淡然说道,自有一番威严端庄之姿。 “那就好。只要他那边行动,无论得手与否,我们的计划就成了一大半。”清瘦男子笑道。 “就是可惜了如意姑娘,听说你们已经有了媒妁之约了?”清雅公子略带歉意地说道。 “公子多虑了,天道有缺,何况人乎?能为大燕千秋基业,就算是丢了我颜文长的性命,也是值当的。”清瘦男子肃然说道。 “克,多谢先生高义!”那清雅公子长跪,端酒,双手敬上。 那颜文长也端起一爵酒,高举过顶,垂首谢道:“文长谢过公子。” 二人客套完毕,端了酒,慢慢饮着,灯光映得二人脸色阴晴不定,似乎都在深思熟虑。 …… 城南钟鼓巷,一处高墙大院,一片漆黑。 突然,一条人影倏忽一闪,从高墙上一跃而出,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看那身法,赫然便是江湖一流高手,轻身功夫颇为了得。 “吱扭”一声轻响,院内一座高大房间的门打开了,缓缓走出一人,黑暗中看不清面貌。 那人缓步走到院中花坛边,伸手摘下一朵花,放在鼻子下轻轻闻着。俄而,仰面向天,看黑云压顶,天如浓墨,似乎暗暗叹了口气。 “主公,夜深了,该歇息了。”一人从房内缓步踱出,低声说道。 “好像要下雨了。”摘花之人声音低沉,似有重重心事。 “嗯,是要下雨了,天气闷得慌。”后来之人也仰面看了看天,喃喃低语道。 “燕国那边盯紧,那是一只小狐狸。” “有高良亲自出马,料他那边也藏不住什么事情。” “嗯,高良算是玄门修真高手了,盯一条小狐狸,我倒也放心。不过,凡事还是须多加小心。” “是,主公。” “将三千虎贲派出去吧,有他们在明面上动手,我们好按计划行事。” “是!” …… 城主府,一座简陋的大房子里,灯火通明,十几人默默吃肉喝酒,个个正襟危坐,人模狗样。 以燕、晋和中山三国大将军为首,整天就坐在这座议事厅吃吃喝喝,吃饱喝足,各回馆驿歇息。有些人懒得走路,便会假装酒醉,由城主府的兵卒连拖带抱送到客房歇息。 如此怪异的日子好像谁都过得不容易,但面子上,一团和气,每天拿出来到议事条陈千篇一律,无非是大家需要同心协力,切下八千匹战马这块肥肉后,须得见者有份,谁都不准藏私。 没完没了的讨论,这些本来应该由文官或商贩们交涉的狗屁事情,如今却落到了一群带兵打仗人的身上,显得尤其诡异。 这些平日里吹胡子瞪眼的军爷,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完这个胡扯,再听那个胡扯,然后,自己也开始胡扯。 讨论一开始就进入了正题,那就是如何分配八千匹马的问题,但好像大家都只关心公平与否,至于如何得那些骏马,却谁都没提过,好像每个人都忘了这茬。 “轰隆隆”一声巨响,天上劈下数道闪电,让这群扯皮扯得索然无味的将军们终于有了点生机。 有人放下手中酒爵,快步走出去,仰面看了看天,摇头苦笑。 “唉,今晚看来是要醉死在乌将军的府上了,天要下雨啦。”有人走进大房子,坐下来继续大吃大喝,不时感叹两句天有不测风云。 居中主位上的乌将军,同样摇头苦笑,频频端起酒爵劝酒,似乎对外面的事情漠不关心。 “咔嚓——” 一道闪电过后,诸人耳边嗡的一响,一声霹雳从天而降。 …… 起风了,风卷着黄尘肆虐这座破破烂烂的边城。 黑云贴着城墙爬了上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在城西那条黄泥巷子里走着,身后,跟着两条野狗,不时停下舔食那人呕吐出来的酒食残渣。 城西住的多为贫苦庶人,也住些小本买卖人,他们一般都睡得早,天刚擦麻,就早早钻进破羊皮里,干完该干的,就会呼呼大睡。 此时,已到午夜时分,那些低矮茅草屋里,鼾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数句梦呓之语和磨牙的“咯吱”声。 一道闪电过后,便是惊雷,有人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倒是那醉汉似乎惊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低声咒骂一句,摇摇晃晃继续向前行去。 “晦气,半夜碰到个醉鬼!”蓦然,巷子另一头迎面走来二人,老远看那醉汉颓然蹲倒,垂头大声呕吐,不由得啐了一口。 “他娘的,这破城穷得叮当响,竟然还有人喝得烂醉!”另一人也低声咒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别乱说话,老大这次有大行动,我们这边不敢出差错。赶紧回去睡觉,看天色马上就要下雨了。”另一人低声说道。 就在二人经过蹲在地上大声呕吐的醉汉身边时,那醉汉突然说话了。 “闫老二,胡老四,两个狗才怎么才来。”那醉汉低声斥道。 那二人吓了一大跳,像兔子一样,猛地向后蹦出三四步。 “你是谁!”一人低声喝问。 “我是……”那醉汉摇摇晃晃直起身子,正要说话,猛然一道闪电划过,将那人的半张脸照得清楚。 “阿土!”胡老四一声惊呼,转身就要逃窜。 阿土动手了,他像一只轻而快的豹子,一个闪身就到了胡老四身畔,顺手一拳就其打晕。再一个闪身就到了闫老二身边,照脸一拳,闫老二直接就被打得栽倒在地。 阿土双手各提一人,一溜烟就消失在弯弯扭扭的黄泥巷子深处。 …… 一声炸雷过后,暴雨倾盆,边城转眼间就成为一片烂泥潭。 那些茅草屋顶的水泼下来,就像无数瀑布,哗啦啦流到院子里,很快就汇集成小溪流,从家家户户的大门一侧的猫狗洞中涌出去。 黄泥街道和黄泥小巷,很快就成了小河,纷纷向那些低洼之地流去。 边城依山而建,西高东低,故而,一旦出现大暴雨,城东便定会成为一片泽国。 但城东人不怕水,因为他们修筑了很好的排水排污渠道,即便百年难遇的大暴雨,也会轻松顺着他们修筑的那些渠道流出城去,注入护城河。 而能将城东数百户人家都团结起来的,只有白老四,也就是名声在外的白老怪。 他其实并非排行老四,而是在三十岁那年,得了一场奇遇,得山中白猿遗物,修炼了一门古怪功夫,从此竟白眉白发,行状渐渐趋近于一只白毛猴子。短短数年,他凭借一身古怪功法,横行燕晋,自称老大是天,老二是地,老三是他师父,他只能委屈排名老四。 他虽然居住中山国边城,但名声在外,燕晋豪侠盗匪多于其交好,即便是中山国侯,待其也是礼敬有加,每年都有封赏。 外面下着暴雨,白宅却安然无恙,甚至,窗外风吹雨打噼啪声,更增添了高大豪奢房屋内的温暖和安逸。 白老怪这会儿的确有些安逸,看着横陈榻上犹如一滩烂泥的如意姑娘,白老怪光溜溜地披着一张貂皮大麾,坐在一张白虎皮上喝酒。 窗外风雨正紧,噼里啪啦的,让白老怪又有些蠢蠢欲动,他提起半坛酒,狂灌入喉,面带狰狞地站起身来,向塌前走去。 猛的,白老怪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 他的修真功法已然有些道行了,所以,耳聪目明自不待言,方圆二三十丈有落叶飞花虫鸣之声,绝逃不过他的耳朵。 适才,他分明听到院外高墙上,有人轻飘飘落地,似乎蹲坐墙头向内张望。 白老怪面色一狞,冷笑着取出一枚金针,屈指一弹,那针便电射而出,透过薄薄一层半透明帛纱的窗子,向墙头那人射去。 “噗通”一声闷响,那人翻身跌落下去,竟是连一丝声息都没有发出。 白老怪微微冷笑,不再去管那人的死活,复向榻上之人走去。 他的金针喂有剧毒,天下无药可救,白老怪对此颇为自信。 突然,白老怪又停下来了,面上神情显然勃然大怒。 外面高墙上,竟然又有人轻轻跃上,听其动静,竟然是一个修为低劣的修真者! 白老怪性情暴烈,但不是鲁莽之人。 边城近日藏龙卧虎,什么样的高人都可能出现,但修真者的出现还是大大超出了白老怪的意料。 须知,所谓修真者,在这凡人世界,无异于掌握了某种神秘能量之人,甚至在很多人眼里,近乎神仙家之流。 修真者极为罕见,这也就让凡人世界口口相传,最终成为一种传说。 白老怪得了白猿所遗功法,苦苦修炼数载,方才悟出自己修炼的并非凡世武功,为了掩饰其修真者的本来面目,他平日都是以一身横练功夫对敌,一旦露出修真功法,便是要杀人灭口之时。故而,那些江湖豪侠皆以为白老怪武功盖世,并未有所怀疑。 但修真者对修真者的感觉,却是灵敏异常的,除非对方提前有所防备,隐匿了一身修为。 此刻,当白老怪察觉外面有修真者存在时,他的心里猛然一揪,已然存了杀人灭口之心。 他悄然弹出一针,灭了灯烛,闪身就出了房门。 墙头那人闷哼一声,似乎栽了下去,在泥水里挣扎着爬起来,踢踢踏踏地向远处遁去。 白老怪略一犹豫,面目狰狞,纵身就向高墙飞飘然跃去,其身形高大,在暴雨中犹如一只凶厉古猿,只差两根尖利獠牙。 借着闪电,白老怪一眼就看清了,外面高墙下倒伏一人,显然早已气绝身亡,另有一串脚印跌跌撞撞逃向远方。 他飘然落地,用足尖将那倒伏之人拨得一个翻滚,脸色却僵住了。 这不是他白宅的管家白来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遛狗 - 商遗 - 萨米巴巴 白老怪俯身查看,发现自己的金针没入管家白来的眉心,一线黑血蜿蜒而出,即刻就被豆大的暴雨打散。 空气中飘着淡淡一股腥臭,那是针中喂入的剧毒伤心散。此毒霸道,金针细如牛毛,若以阴柔手法弹出,无声无息,江湖多少豪侠都是被白老怪直接阴死的。 这白来显然是被人捉了,架到墙头,然后制造假象,让自己不查之下一针要了狗命。 白老怪脸色阴沉下来,身上气机勃发,站立暴雨中,竟无一滴雨水能够落到身上。 他阴沉地看了一眼那条歪歪扭扭的足印,在暴雨中已经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白老怪沉吟片刻,抬头看看天,又狠狠地瞪了眼那条足印,伸手提了白来的尸身,“噗通”一声扔到水渠里,眼看着被黄泥水浆冲刷,翻滚着向城外护城河漂去。 他双膝微动,骤然弹起丈余,像一只魁伟的白毛猴子跃入高墙大院,两个闪身,就进了房门。 难得借机将他觊觎已久的如意姑娘弄到榻上,加上外面暴雨倾盆,白老怪实在没心情追杀一个低劣修真者。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榻边,再次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狞笑,白眉白发竟似微微颤动,黑暗中显得有些诡异。 “腾”的一声,高墙外似乎又有人落地,跌跌撞撞,并非修真者,反倒像个醉汉。 白老怪大怒,但转念间,却又开始有些惊疑不定。 边城出现修真者,这本身就颇为诡异,即便是一个低劣修真者,也值得他警惕。 白老怪表面看起来暴烈异常,实际也是一条老狐狸,否则,也不会将燕晋中山三国的那些江湖豪客笼络麾下,成为一霸。 他沉吟一下,闪身出了房门,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窜到后院,从高墙上一跃而过,绕了一个大圈子,想从后面包抄来犯之敌。 不料,待他来到先前有人落脚之地,却只发现两只浅浅的足印,竟是一路进了房门。 白老怪吃了一惊,这人的轻身功夫真是了得,竟然能够瞒着他,让他中了调虎离山计! 他侧耳细听,运起修真功法的神识探查,将整座大院覆盖其中,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白老怪惊疑不定,将神识之力探入房内,瞬间就目瞪口呆。 原本如烂泥般沉沉入睡的如意姑娘不见了! 白老怪大怒之下,如一只狂暴的白猿,轰然扑入房间,只见榻上果真空无一人,干净的羊毛绣毡上,赫然印着两个脏兮兮的脚印,带着黄泥浆,看起来实在醒目。 白老怪怪叫一声,一拳就将身边一张梨花木桌子砸得四分五裂。 他转身出了房门,略一辨识,便循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追去。若不是他熟悉如意姑娘身上那股异香,在这暴雨倾盆的夜里还真不好追踪。 …… 在白老怪房中劫走如意姑娘的是阿木,暗夜暴雨,最适合掩藏他滑不留手的身形。他像一条狸猫,在一片低矮茅屋间窜来窜去,七八个起落,就溜进几条烂泥巷子。 白老怪在后面紧追不舍。 不过,他可就比较霸道,踩踏着那些茅草屋顶,毫无顾忌地向前扑去,自然更加方便追踪。 阿木在那些小巷里钻来钻去,看在白老怪眼里,就像秃鹰威慑下的一只小小狡兔,有点慌不择路地找地洞。 几个呼吸间,白老怪眼看着就要追上阿木,阿木一个闪身窜进另一条小巷,顺手向后扔出一片羊羔皮。 那是包裹如意姑娘的羊皮,白老怪抓在手里,身形微微一顿,暴怒之下,将那张犹自温热的羊羔皮撕成碎片,大喝一声,跃到另一个茅草屋顶。 不料,大雨浸泡下,那土坯墙体早就成了一堆稀泥,被白老怪轻轻一踩,就悄然坍塌了。 白老怪脚下一滑,微微一个趔趄,令他魁伟体型略显狼狈。 眼看着前面那人滑不留手的样子,白老怪再次有些惊疑不定,他隐隐觉得,那人可能是个诱饵,想带他进入人家设置好的陷阱之中。 就在白老怪犹豫的片刻,隔着三四条烂泥巷子,阿木伸手在如意姑娘光溜溜的屁股上“啪”就是一下,一声尖叫传来,让白老怪又羞又恼。 出道这些年来,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如此放肆的,这还是第一个。 前面那个狗杂碎身上散发的气息,略微带点低劣修真功法痕迹,充其量不过是得了一点点机缘的江湖混混。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混混,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劫走,还能逃出这么远,实在是让白老怪有些发狂了。 尤其是他刚刚弄到手的那小娘们儿,还没尝够呢,就被这小杂种给弄走,并且挑衅似的来了这么一手,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就这么一犹豫,阿木抱着如意姑娘就跑远了,几个起落,就接近数丈高的城墙,一溜烟般越墙而过。 白老怪有心不再去追,却又有些不甘心。对他来说,丢一个娘们儿,丢了就丢了,还真不值得他白老四去冒险,在江湖上厮混多年,称王称霸,早就养成了狠如狼心似狐的心性。 眼前这小杂碎应该是有人授意并留了后手,否则,绝对不敢如此放肆。 白老怪向前追了十余步,站在高大城墙下有些犹豫。 正在这时,“嗖”一声,一样白生生的事物隔着城墙被扔了进来。 白老怪一愣神,那事物就掉在一滩烂泥里。借着闪电的光亮,白老怪定睛一看,却是一只白生生的手掌,犹自流着血,竟是被人生生剁掉扔进来的。 城墙外,传来一声凄惨长号,惊得那些守城兵卒悚然一惊,纷纷探头向城外张望。 “如意……杂碎!”白老怪大怒之下,哪里还管得了其他,反正他依仗着一身修真功法,即便是中了埋伏,他也不太惧怕。 白老怪怒吼一声,全身气息蓬勃而起,足尖在城墙上轻轻一点,就像一只凶厉古猿越城而过。 那些守城兵卒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暗淡白影就出了城,向远处狂奔而去。 …… 如意姑娘被阿木剁掉一手,疼得死去活来,却偏偏被暴雨冲刷着,昏迷不了,只能不住声地惨嚎着。 阿木浑身被雨淋透,脸上近百条被野狗啃过的疤痕横七竖八,黑暗中,两只眼睛贼亮,整个人看起来犹如鬼魅,甚是恐怖。 他一手抱着浑身哆嗦的如意姑娘,在荒野间一路狂奔,向远处一片乱坟岗而去。 白老怪在后面紧追不舍,七八个起落,已经在阿木身后十余丈。他没打算用金针,眼前这个杂碎太过可恶,需要抓起来,慢慢折磨,让他惨嚎七七十四十九天,受尽人间苦楚,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再一个起落,白老怪已然扑到阿木身后三四丈处。 他一声暴喝,隔空轰出一拳。 拳头挥出瞬间,就形成一个头颅大小的白色虚影,挟着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直奔阿木肩头而去。 白老怪早已想好,不想轻易一拳就要了这狗杂碎的命。 阿木似乎一慌,就势在烂泥里一个翻滚,避开那一拳。 “白爷救我!”夹在阿木胳膊间的如意姑娘早就被烂泥糊得不成样子,披头散发,脸色惨白,一只光秃秃的胳膊腕子无力挣扎着。 白老怪闻言,更增暴怒,嗨的一声,又是一拳挥出,化出一团白色拳影砸向阿木双腿。 阿木在烂泥里犹如一条灵活的泥鳅,呲溜一下再次避开白老怪的那一拳。 “老杂种!”阿木借着地势,几个翻滚,就向一处低洼处滑去,口中还不忘撂下一句脏话。 白老怪暴喝连连,跨步追了上去。 这家伙明明只是个江湖小混混的实力,偏偏却又滑不留手,三番两次跌跌拌拌避开自己的两拳,激得白老怪更加恼怒,恨不得一把将其揪住,捏断他的每一块骨头。 “小畜生!”白老怪怒吼一声,猛地跨前一大步,轰然又是一拳。 这一拳,白老怪使出全力,虚化拳影足有驴头大小,且去势甚急,眼看着阿木闪避不开。 阿木怪叫一声,顺手将如意姑娘抛出,挡在自己身前,就势一个翻滚,向附近一片树林连滚带爬狂奔而去。 “砰”一声巨响,如意姑娘闷哼一下,就被那势如奔雷的硕大拳影轰出去十几步,白花花,软哒哒,在烂泥里翻滚五六下,就再无声息了。 白老怪一呆,瞅了一眼那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的如意姑娘,仰天长嚎,拳头在自己胸膛砸得砰砰作响,势若癫狂。 他的身形陡然一变,恍然间犹如一只凶猿,甚至还暴露出两根尖利獠牙,一阵狂风般向那片树林扑去,激荡得豆大的暴雨四下激射,声势极为惊人。 一步跨入树林,白老怪神情古怪。 树林里,一人一伞,悄然而立,雨珠打在小伞上嘭嘭作响。 那人背身而立,黑暗中看不清面目,身上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武功或修真法力波动,甚至,好像连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哪里来的小辈,装神弄鬼,引老子到此,意欲何为?”白老怪有些惊疑,沉声问道,全身修真气息暴涨,显然是全力提防。 伞下那人一声不响,默默立在那里,一副高人模样。 白老怪散出神识之力,将小树林方圆二三十丈范围都探查一番,竟没有发现活人气息。 “难道此人功力高深,竟然将一身气息藏敛?”白老怪心下惊疑,翻手摸出一枚金针,缓缓向前跨出一步。 伞下那人,纹丝不动,在雨夜中,竟显得无比诡异和高深莫测。 “鼠辈!装神弄鬼的狗杂碎!”白老怪暴喝一声,手笼在袖中,屈指一弹,那枚金针爆射而出。 同时,他浑身骨骼如爆豆般,身形再次拔高一截,骤然挥出一拳。 金针悄无声息没入伞下那人身体,却似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紧接着,白老怪全力一击轰然而至,直接砸在那人后心部位。 那人一声不响,直接被轰飞,一把小伞也被拳风罡气撕扯成碎片,转眼间就被暴雨打入烂泥。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帮混混 - 商遗 - 萨米巴巴 白老怪一拳轰出,这才发现不妥,那伞下高人,竟是在羊皮里塞满羊绒,伪装成人形的一个假人! 白老怪悚然心惊,觉得有些不妙,左右探查下,一个纵身,就向来路疾退。 “啵”一声轻响,适才走进树林的泥泞地面上,赫然出现一蓬薄烟,雨夜之中,暗红带蓝,触目惊心,似乎内含剧毒。 白老怪是使毒的大行家,扫一眼便知那薄雾有些古怪,绝对是沾之即死的剧毒之物。 白老怪在空中一个拧身,猛然跃向左侧,那边树木稀疏,看起来藏不住人,应该安全些。 结果,还没等他双足落地,看起来只有稀稀拉拉几根杂草的地面上,“嗡”的一声,一蓬淡蓝色光雾将方圆七八丈的范围都笼罩其中。 那些杂草树木沾着那淡蓝色光雾,转眼间就枯萎,嘶嘶地冒着白烟,眼看着就要燃烧起来。 白老怪这才大惊失色,深深懊悔不该轻敌,让一个小混混像遛狗似的将他牵到此地。 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白老怪一声怪叫,双足在空中连环踢出七八下,魁伟身子如绳子般在空中一甩,就落在七八步外的一处空地上,堪堪避开那淡蓝色光雾。 不料,白老怪双足所踏之地面,突然一空,竟是一个猎人常见的陷阱。 此时他浑身力道刚好用尽,后续之力尚未生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噗通一声就直直坠落下去。 白老怪全力运转修真功法和提炼之术,以防有暗箭机关之类的攻击。 陷阱不深,约莫一丈左右,白老怪两只脚一落地,便发现下面全是稀泥,还混合着羊毛等杂物,让他一时间无法拔出。 白老怪自出道以来,大小数百战,无不是硬碰硬的苦战,虽说也曾数次陷入困境,但凭借他一身古怪功法和几样阴狠毒辣的暗器,在最后时刻总是能够反败为胜,将敌人毙于拳下。 可这次不一样,对方明明很弱,甚至就是一帮无赖小混混,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偏偏将他治得没脾气。 老虎吞天,无处使力,这是白老怪唯一的感觉。 那陷阱的设计很简单,但就是算计准确无误,不仅将他的身法实力算计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他的心思也算计其中,深思之下,不由得他不服。 “入贼娘!狗杂种!”白老怪双足在烂泥里无法使力,空有一身惊人本事,竟是半分也用不上,直气得他哇哇大叫,怒吼连连,双拳挥击,三两下就将陷阱周边的土石轰得塌陷下来。 土石落入陷阱,终于将烂泥混合得略微干爽,不再软兮兮滑溜溜无法使力。 白老怪双足拔出烂泥,踩在干爽土石之上,顿觉有了底气,暴喝一声,挥出一拳护住头顶,便欲向上窜出。 正在这时,只听得一声金属碰撞从头顶传来,却是一个儿臂粗细的金属棒打制的盖子,将陷阱出口严严实实盖上了。 白老怪的双拳轰击在那盖子上,爆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之声,声势惊人。 盖子好端端的,白老怪的拳头却变得鲜血淋漓,疼得他猛一缩手。 这一刻说起来似乎很长,实际上,都是瞬息之间发生之事。 白老怪刚要深吸一口气,欲向陷阱旁边轰击,却觉得整个陷阱开始晃晃悠悠地动了。 数根粗壮麻绳绑在陷阱上,竟将其整个吊了起来。 他这才看清楚,原来,所谓陷阱,只不过是挖了个深坑,将一个大笼子放在里面! 同时,七八把羊油火把同时被点燃,在雨中噼噼啪啪地爆着火花。 白老怪瞪着一双怪目,眼睁睁看着陷阱突然变成了一只牢固的笼子,他自己,恰如一只焦躁的白毛猴子,怒不可遏,须发皆张,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白老怪终于看清楚了,这整个笼子所用金属,是一种黑黝黝的玩意,他好像从未见识过。 不过,其坚韧却是显而易见,即便是寸许厚的青铜坚盾,也扛不住他的双拳之力,定会四分五裂。可是,这黑黝黝的金属粗条,竟然能够轻轻松松挡下他的全力一击,甚至还让他的拳头受伤。 “哈哈,这老杂种还挺棘手的,差点一拳送了老子一条狗命。”火把明灭光照下,一张年纪颇轻但横七竖八布满伤痕的脸突然出现。 那人头发乱蓬蓬的,浑身沾满了泥浆,简直比野狗还狼狈。 不过,此刻,白老怪在笼子里,阿木在外面。 呼啦啦又有几人举着火把走过来,看着白老怪笑嘻嘻的,要多贱就有多贱,直恨得这只大白毛猴子暴跳如雷。 “狗贼,阴谋诡计捉我,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汉!”白老怪破口大骂。 “阿土,这老杂毛嘴还挺硬的,要不要等明天了抬到城里去,让大家见识见识白毛猴子?看一眼一枚刀币,保准生意火爆。” 几人轰然大笑,竟蹲下身来,饶有兴味地看着困于笼中的白老怪。 白老怪狂怒之下,气息暴涨,右手挥出一拳,轰击在那黑黝黝的金属条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同时,他拢于袖中的左手已然摸出一把金针,以暴雨梨花的手法全部打出,射向那几个小混混。 奇怪的是,那一把金针,在空中竟然遇到一股怪异的力量,向上下左右散开,没有一枚射中那些人。 “修真高手!”白老怪心中一惊,刚要取出其他拿手法器,却见一人一伞,缓缓出现,似笑非笑的一张脸看起来颇为年轻。 “你是何人?竟敢诡计害我!”白老怪神识一扫,便发现此人体内灵气充盈,实力绝不在自己之下,顿时有些怂,但嘴上不饶人,不过听起来有些色厉内荏。 “嘿嘿,一只白毛老猴子,被我们捉了还龇牙咧嘴的,师父,要不要敲掉他的一口老牙?”阿木笑嘻嘻地问道。 年轻人自然是郭羊,他似笑非笑地瞅着吊在笼中的白老怪,微微摇头叹息。 “你这只老猴子,连几个江湖混混都斗不过,真是丢人啊。”郭羊笑着调侃道,并不经意地随手一挥,就将白老怪身上的衣物皮囊等物凌空撕成碎片,倒飞出去,落在远处的烂泥里。 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年轻人快步走过去,捡起地上一个小皮囊,拿过来递给郭羊。 郭羊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金针、暗镖、小飞刀、飞叉等七八样暗器,尽皆喂有剧毒之物。 “这老猴子看来最喜欢阴人,真不是个好东西!”阿木笑嘻嘻地说道。 “学着点,以后遇到比你们厉害的,一定要阴死他。不过,可不能学他的骄傲和暴躁,那是畜生们才具备的特征。”郭羊随口说着,将那一包暗器收了起来,好像在现场教授弟子如何阴人。 “呸,是你的这帮徒弟像一群疯狗,就会使用阴谋诡计!”白老怪瞪着两只眼睛,似要喷出火来。 “呵呵,话不能说得太难听啊,毕竟,人是用脑子的,不是靠指甲和牙齿战斗的。”郭羊风轻云淡地说道。 “那好吧,你捉了我,想要干什么?”白老怪突然镇静下来,以他多年的江湖经验,这些人没有立即痛下杀手,应该是有所求才对。 “不干什么啊,就是听说你这只白毛猴子有点本事,我就让几个不中用的徒弟练练手。”郭羊笑道。 “你……混账!”白老怪大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怒目圆睁。 “阿酒,这只白毛老猴子有没有用处?”郭羊转脸问阿酒。 阿酒探出乱蓬蓬的黑头,瞅着白老怪,上上下下看了一番,缓缓摇头。 “我说你们这帮臭小子,能不能消停些,大半夜的,这么大的风雨不去好好睡觉,逗弄一只没用的白毛猴子干什么?”郭羊摇头苦笑,转身就走。 “师父,我们就是为了好玩,逗弄出来想跟他玩玩,既然没啥用,我们这就弄死算了。”阿酒郁闷地说道。 “嗯,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这老猴子倒也是一条汉子,别让他太难受。”远远的,郭羊的声音传来,听得白老怪一阵心寒。 像遛狗一样,逗弄着把他引出城来,再设计捉住,就为了好玩?这简直是一帮疯子!听他们的谈话,好像经常这样弄死人,根本就没把他这个白老四当成东西! “狗杂种!你们这帮禽兽!”白老怪豁出去了,反正这大笼子他也无法逃出,索性想着大骂一场,看能不能再伺机拉两个垫背的。 “把这笼子吊回烂泥坑吧,这雨一时半会还不停,你们几个在弄几条小沟渠,将那些脏水都引到坑里。”阿酒似乎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 有人一松手,大笼子“哐”的落回陷阱坑中。 此时,那坑中已然聚了两三尺深的烂泥,笼子落地,白老怪赤条条两条白毛腿就陷入泥中。 另有几人在山坡上挖了几条沟渠,大雨落下来,就顺着沟渠往陷阱坑里流。那几人坏的很,还用木棍等物不停地倒弄烂泥,让其随着水流一并灌入坑中。 不一刻,白老怪就被烂泥浆淹到胸口附近。 那帮江湖小混混,像狗一样蹲在坑边,笑嘻嘻地看着白老怪拼命挣扎,一张马猴脸上沾满烂泥,极为狼狈。 “你们这些狗杂种!禽兽不如的垃圾!臭狗屎!”白老怪憋着一口气,将自己平生听过的脏话狠话说了几遍,却招来那些小混混的阵阵哄笑。 白老怪纵横江湖数十年,哪里受过此等侮辱,早就气得五内俱焚。无奈,人在笼中,且有烂泥慢慢淹上来,眼看着就要漫过口鼻,白老怪只能张着两只怪目,使劲将口鼻朝上,能躲过几时便是几时。 “阿酒哥哥,你说我们最近怎么这么败啊,捉住的全是没什么用的废物。”阿木突然摇头叹息着说道。 “没办法,那个燕国公子姬克是个缩头乌龟,躲着不闪面,我们找不见他啊。不过,不要紧,回头我们多捉些跟他有关系的人,总有人知道些情况。”阿酒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说道。 “阿酒哥哥,趁师父不在,让我偷偷将这老东西的四肢剁掉,装进瓮中,每日用好酒好肉伺候着,我看看用盐巴腌制的人,到底能活多久。”阿木挠着乱蓬蓬的黑头,笑嘻嘻地说道。 “不行,师父交代了,不让我们再虐待那些废物的。等等吧,让泥水灌入口鼻,其实也挺好看的。”阿酒笑道。 “阿酒哥哥,求求你,上次那个修真者,被我用盐巴腌制了,竟然活了将近三个月,这才鬼哭狼嚎的死掉,害得我好多天都没有开心的玩意了。”阿木贱兮兮的抱着阿酒的胳膊,使劲儿摇晃着哀求。 此时,泥浆已经漫过白老怪的口鼻,他憋着一口气,全凭修真灵气在体内快速流转而苦苦支撑,实在苦不堪言。 耳边听着那二人的谈话,白老怪心中怒骂,这帮小畜生,竟然以折磨人为乐,自己一时不查,落入这些人渣手里,可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尤其是那个引他来此的小混混,竟然会将修真者手脚剁去,用盐巴腌制在瓮中,然后,慢慢看着那人苦苦挣扎三个月才死去…… 白老怪突然觉得,让这烂泥浆憋死自己,还真是有些幸运。若是落在那个变态小混混手里,还不知要受多少罪! “不是哥哥不答应你,是你的手法太过残忍,师父屡次教诲,还连累弟兄们断酒三个月啊。”阿酒愁眉苦脸地说道。 “阿酒哥哥,求求你啦,就这一次。这只老白毛猴子我太喜欢了,你就让给我嘛!”阿木苦苦哀求。 被烂泥淹到耳畔的白老怪心中大骂,想要怒吼一声,却又被烂泥封住了口鼻,只能两只怪目恶狠狠地瞪着阿木。 他是真害怕了,一旦自己落到那人手里,真是生不如死。 白老怪一边吃力地憋着气,一边在心里竟反而期盼着阿酒千万不要答应,就这样慢慢淹死自己算了。 “好吧好吧,这是最后一次啊。”阿酒被阿木纠缠不过,只好摇头叹息着答应了下来。 “狗杂碎,有本事现在就弄死爷爷!”白老怪听得阿酒竟然答应了,心胆俱裂,心中怒吼连连,竟然开始使劲吞吸那些烂泥浆,真恨不得将自己几下呛死算了。 只可惜,他才猛然吸了一口烂泥,大笼子就被快速吊了起来。 白老怪呛得大声咳嗽,身体蜷缩起来像只虾米,眼中露出绝望的神情。 第一百三十五章 野狐岭 - 商遗 - 萨米巴巴 野狐岭,距离杀狼口不足五十里,原本是一片森林,早年一场大火将此地烧成白土。 现如今,野狐岭成了一片荒草丛生之地,时有野鸡、兔子等出没。但最多的,却是狐狸。 遍地都是被狐狸刨过的洞,浅的三四尺,深的不见底,草丛中不时冒出一张毛茸茸、娇滴滴的脸,那就是狐狸。 野狐岭上,孤零零两三间土坯茅屋,住着一老一少。 老的仙风道骨,少的却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 他们是爷孙俩,以打猎为生,偶尔有人上得野狐岭来,却是向那老者求医问卜的,也是爷孙二人盐巴、粮食、酒等日常之用的主要来源。 二人皆无名无姓,对外自称野狐先生、青狐。 野狐先生好酒喜醉,浅尝辄醉,却偏偏爱不释手,山下来人,只要提了酒,便是他的祖宗,无论求医还是问卜,三两下就会解决,的确有些药到病除的手段。而至于其占卜之术,燕晋中山三国那些诸侯士大夫们在提及时,往往笑而不语,也不知其深意。 不过,方圆数百里,对野狐先生的崇拜却是实打实的,甚至有人专门打听猜测,最近野狐先生可能没酒了,便有好事者提了一坛清酒,炖了肥鸡,寻上野狐岭,与那仙风道骨之人彻夜长谈,往往似乎会有所获。 不过,青狐对祖父野狐先生的占卜之术,却往往嗤之以鼻,看架势,若非野狐先生能够仗之不时骗取些酒食、盐巴和布帛,定会将这个仙风道骨、装腔作势的祖父赶下野狐岭。 野狐先生对青狐似乎有些惧怕,听到人家娇滴滴、脆亮亮的一声斥责,便会立马满脸堆笑,生怕气坏了孙女。 这一日,艳阳高照,野狐岭唯一一条黄泥小道上行来二人。 一个年轻人,脸色苍白,身穿白麻布衣,晃晃悠悠,松松垮垮,时不时瞅着那些草丛中的妖狐子脸傻笑。一个是黑脸中年汉子,一身羊皮袍子,板着脸,对那些妖媚尤物竟然颇为厌恶。 “爷爷,看看上山那两人,有没有油水?”青狐蹲在一丛野花边,伸指逗弄那娇柔花瓣,一边瞅着山脚小道上的两个人,调笑说道。 “咳咳,青狐啊,不可如此无礼,好歹,老夫也算是这燕晋中山三国有点贱名的山中隐士么。”野狐先生斜倚在一张藤床上,捏着一只空了许久的青铜酒斝,还真有些仙风道骨。 “爷爷,不是我说你,每次断酒三日,你就搬出你这破藤床,日夜在门前守望,你也不嫌丢人现眼呐!”青狐头都不回地说道,让野狐先生脸色一阵红白,张口结舌半天,生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青狐,爷爷年纪这么大了,你得有些起码的尊重啊。谁让我吃的盐巴比你嚼过的小米还多呢。”野狐先生摇头叹息,就差感慨人心不古、世道乱纷纷了。 “年纪大,只能说明你骗吃骗喝的岁月长久呗。”青狐似乎有些气恼,一指就弹掉一瓣粉红花瓣,任其飘零入泥,从此再也不可寻觅。 “咳咳……青狐呐,爷爷好歹……”野狐先生伸手摸着自己的一把清瘦胡须,刚要说下去,却被青狐转身狠狠瞪了一眼,便立马闭口。 “你在别人面前吹嘘,我管不着,那是你的本事。但你我二人单独相处时,爷爷,您就别死吹牛皮不要脸了好不好!”青狐一张小脸白白净净,俊俊俏俏,与那草丛中的妖狐子脸还真有些相像。 野狐先生神色尴尬,捏了一只空酒斝,不再理会青狐,两只眼睛巴巴地盯着黄泥小道上行来的二人。在他的印象中,这几十年来,所有上野狐岭的人,还从未有人空手而来的风俗习惯。 见惯了别人提着酒肉寻他,自然便觉得理所当然,所以,他也就养成一种笑眯眯迎接来人的习惯。 只不过,这次,他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了,甚至,有些恼恨起来。 因为,那两个人竟然是空手而来! 他娘的,上野狐岭,空手算几个意思! “青狐,放狗,咬人,爷爷今天心情不好,不见客了。”野狐先生从藤床上一跃而起,阴沉着脸,转身进了茅屋。 野狐岭上还真有狗,是一条比野狐先生还要干瘦很多的老狗,通体花白毛发脱落了好几大片,露出脏兮兮的狗皮来,偏偏却有个好名字:哮天。 瘦狗哮天从来不主动咬人,甚至,对那些来来往往被野狐先生骗吃骗喝的杂人,都懒得张眼一看。大多数时候,它都懒洋洋地趴在墙根晒太阳,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皆是如此。 “哮天,去咬那两个狗东西的屁股!”野狐先生进了茅屋,似乎还有些气不顺,嘶声吼道。 瘦狗哮天慵懒地睁开双眼,看了看茅屋方向,再看看正在向山腰眺望的青狐,扭头看见两个人缓步走了上来,这才慢慢起身。 它抖了抖身上的皮毛,扬起一阵黄土灰尘,让青狐皱了皱眉头,转脸狠狠剜了它一眼。 瘦狗哮天似乎吓了一跳,赶紧收敛,一条光秃秃的尾巴夹在后腿间,一溜烟向黄泥小道上的那二人奔去。 晃晃悠悠上野狐岭的,是郭羊与阿奴。 “少爷,这野狐岭有些古怪啊。”阿奴瞅着周围草丛,皱眉说道。 “呵呵,不就是有点妖气么。我觉得挺好啊。”郭羊笑道。 “听说这野狐先生医术高明,还会占卜之术,是这黄河以北燕晋之地的高人名士呢。”阿奴眺望了一眼山顶孤零零的那两三间茅屋,说道。 “这倒在其次,主要是我听说那老头跟我们一样,好酒喜醉,这才起了结交之心。”郭羊也向山顶望了一眼,却见一条癞皮狗龇牙咧嘴地顺着黄泥小道跑了下来。 “少爷,别以为我不清楚你的心思。这野狐岭距离杀狼口区区五十里,山势看似平淡无奇,却暗藏玄机,竟然成为那些盗匪们的禁地。想必你是产生了好奇心吧。”阿奴瞥了一眼瘦狗哮天,皱眉说道。 “这条瘦狗有意思。”郭羊对阿奴的话不置可否,却转而注意那条瘦狗,这让阿奴有些郁闷。 不过,瘦狗还真有点意思,一路松松垮垮地溜达下来,那些草丛中的野鸡、野兔、野狐竟然像遇到天敌似的,伏在草丛中,大气都不敢出,浑身毛发倒竖,抖抖索索。 “这是?”阿奴先前并未在意瘦狗,此刻凝目望去,面现诧异。 “嘿嘿,有意思。狗有意思,主人肯定更有意思。”郭羊看着那条瘦狗,笑着说道。 瘦狗哮天窜到郭羊和阿奴前面百余步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开始有些迟疑。 本来,它想着扑上来直接咬这二人的屁股,并且,龇牙咧嘴的将这两个混蛋赶下野狐狸。结果,还没靠近,它就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瘦狗哮天半眯着两只狗眼,看看郭羊,瞅瞅阿奴,旋即又将目光投向郭羊。 这个人眉心有淡淡几道灰纹,若不是瘦狗哮天的眼睛尖,还真发现不了呢。 那些危险气息,就是从那几道灰纹上散发出来的,虽然很淡,但令它胆寒,不自禁地激灵了一下。 瘦狗哼哼着,使劲抖动身上的皮毛,扬起一阵灰尘,夹杂着不少灰白色的狗毛。 “喂,瘦狗,过来,我看看。”郭羊温和地笑着,向前走去。 “汪!”瘦狗哮天低吠一声,似乎有些不满,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它想转身离开,无奈野狐先生的命令是咬这两个人的屁股,它的任务还没完成呢。可是,让它真要扑上去撕咬,却有些不敢。 瘦狗哮天迟疑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郭羊和阿奴就要走到跟前,它转身就跑,竟然比来的时候快了好几倍。 “这瘦狗有意思。”郭羊摇头苦笑,瞅着那瘦狗一路跑上野狐岭,惊得那些妖狐子脸赶紧藏在草丛中。 “的确有意思,好像开了一部分灵智,于是便成了怂狗子。”阿奴看着那怂狗子溜掉,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瘦狗哮天一溜烟跑上野狐岭,对着青狐“汪汪汪”吠叫了三声,又对着茅屋里的野狐先生咿咿呀呀叫唤了几声,迳直走到墙角,竟然开始装睡。 “咦,这两人有点鬼门道啊,竟然让哮天都不敢下口去咬。”茅屋内,野狐先生微感诧异,却依然赌气不出门。 “的确有些门道。喂,野狐先生,占卜一卦。”青狐从地上站起身,稚气未落的小脸也微现诧异,颇为惊奇地眺望着半山腰的郭羊和阿奴。 “你……不是从来不信么!”野狐先生赌气说道。 “就信你这一回,给你个机会,否则,今后若再有人来求医问卜,我一律弄死。”青狐咬牙说道。 “你!好好好,就这一次啊,如果我算得准了,以后不准对我的客人横眉冷对,更不准再踢他们的屁股!而且,还不准在我施展无上医术和占卜之术时,冷嘲热讽,不准……”野狐先生好不容易逮了一个机会可以翻身,哪里肯放过,坐在茅屋里头开始狮子大张口地要挟孙女。 “别让我数到三,否则,就干脆别算了!”青狐皱眉说道,顺口就数了个“一”。 “别别别,我算,我算还不行么。”野狐先生慌了,快步从茅屋里走出来,半眯双目,望了郭羊和阿奴一眼。 “如何?”青狐问道。 “等等……好像有点不对……奇怪……似乎……难道……”野狐先生眉头紧锁,似乎陷入沉思。 “乱七八糟的,你到底会不会占卜之术啊?”青狐不耐烦了,跺着小脚,皱着鼻子问道。 “等等,别打扰爷爷。”野狐先生又将尚在半山腰的郭羊和阿奴望了片刻,突然摇头。 “唉,不能算不能算。你招呼这两位爷吧,你就说爷爷生病了,病得很重……对了,你干脆就说我野狐先生病危,快要死了,你得下山去寻郎中。”野狐先生语无伦次地说着,竟一溜烟钻进茅屋,再不露头。 “爷爷!”青狐愕然片刻,跺脚喊了一声。 野狐先生向来风轻云淡,仙风道骨,一副世外高人的装腔作势,今日远远眺望一眼山腰二人,竟然不知羞耻地装病不敢见面,这在青狐的印象中似乎还是第一次。 “爷爷,到底算了没有?说说看,他们是什么人,好人还是坏人?如果是坏人,我让哮天去咬死他们!”青狐回头对着茅屋说道。 “别别别,糊弄几句,打发了就是。他们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但绝对不要招惹他们就是了。我生病去了啊。”野狐先生跳上木榻,扯过一张破羊皮就将自己的脸包了,任凭青狐再三威胁,竟然干脆不声不响。 “讨厌!”青狐叹了一口气,只好等着那两个人慢慢走上野狐岭。 第一百三十六章 酒自香 - 商遗 - 萨米巴巴 酒有两样,九粮九酿粮食酒,九蒸九晒马奶酒。 郭羊、阿奴喝粮食酒,青狐喝马奶酒,酒香四溢,醉倒了草丛中七八张妖狐子脸。 那些妖狐子脸微微酡红,发出令人心碎的轻轻叹息,扑楞楞就从草丛中滚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几步,又滚回草丛中去。 也有肉,烤羊排,手抓羊脖子,烂熟牛肉,肥鸡,加上青狐亲手烤制的野兔肉,简直妙不可言。 野狐岭上,三人坐在三张豹皮上,围着一张梨花木矮脚方桌,大吃大喝,馋得瘦狗哮天翻起来又趴倒,一条光秃秃的狗尾巴砰砰砰在地上乱打,掀起一阵黄尘土雾,让青狐皱眉不已。 不过,谁都没说什么,让狗都看不上眼的酒食,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郭羊哥哥,你这袋子好神奇啊,看着不起眼,怎么能装那么多东西?”青狐抓起一片烂熟牛肉在口中嚼着,灌下一斝马奶酒,含含混混地说道。 “你喜欢啊?”郭羊端了酒爵,温和地看着青狐,就像看自己的亲妹妹,或者,就像看着齐齐格。 “当然喜欢啦。可惜,你只有两个,还要自己用,否则,我就可以开口讨要一个。”青狐笑嘻嘻地说道。 “这叫储物袋,需要修真功法凝聚的灵力注入,方能打开,就算是我送你一个,你也用不了啊。”郭羊笑道。 “那就算了,我就是一只妖狐子脸,哪里配得上这么好的东西。”青狐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神色凄苦,令人怜爱。 “好了好了,收起你那套勾搭人的手艺,我们家少爷才不会上当的。”一直黑着脸大吃大喝的阿奴瓮声说道,他好像对这满山的妖狐子脸有些不待见,时不时出言讥讽。 “阿奴伯伯,你真是个小气鬼,不就一个小袋子么?至于么!”青狐收起那套妖媚样儿,横了阿奴一眼。 阿奴冷着脸哼一声,头都没抬,直接忽视了青狐稚气未脱的千娇百媚。 “青狐,回头哥哥给你传授一套功夫,如果你能在三年内修炼有成,到时候,我送你一个储物袋,可好?”郭羊看起来心情不错,端了酒,斜倚在野狐先生的藤床边,要多懒散就多懒散。 “好啊好啊,郭羊哥哥,马上教我!”青狐拍手大笑,满脸喜悦。 “妖狐子!”阿奴气鼓鼓地嘟囔了一句。 “哼,阿奴伯伯,我就是妖狐子,咋啦?有本事你也生个妖狐子来勾引郭羊哥哥啊?讨厌!”青狐横了阿奴一眼,不再理他,转脸瞅着郭羊憨笑。 “哈哈,你阿奴伯伯今天心情不好,你就别招惹他了。来,我们继续喝酒。”郭羊笑着说道。 “好好好,喝酒喝酒,这九蒸九晒马奶酒谁捣鼓出来的?真是个天才啊,真是好喝!”青狐浅浅饮了半斝酒,赞叹道。 “除了娜仁托娅那个肥白妖狐子,还能有谁!”阿奴的心情似乎真的不是很好,提起谁,他都要嘟囔一句。 郭羊瞅着阿奴的样子,哑然失笑,却又不好说什么,端了一爵酒慢慢喝着,想着娜仁托娅的样子,还真有点像一只肥肥白白的妖狐子。 “哼,跑到野狐岭,提起谁都是妖狐子,那你跑到羊圈里,提起谁难道都是羊羔子?我看阿奴伯伯简直就是一头大氐羊,逮谁顶谁啊。”青狐看起来只有七八岁,一张小嘴却是伶牙俐齿,说话就像扔刀子。 阿奴也不跟小屁孩计较,大吃大喝一番,将两只油腻腻的大手在羊皮袍子随便一抹,端起一爵酒,一口干了。 “酒也喝够了,肉也吃饱了,少爷,该下山了。”阿奴说道。 “是该下山了。可惜,我本来带了好几坛酒,竟然没人共饮,实乃平生最大憾事啊。”郭羊眺望暮色苍茫下的野狐岭,悠然说道,颇有些萧瑟之意。 “郭羊哥哥,我青狐也算你的红颜小知己啊,怎么能说没人共饮!”青狐闻言,不乐意了,撅着小嘴说道。 “你么,就是个小屁孩,懂个什么啊。混吃混喝还行。”阿奴嘟囔着说道。 “阿奴伯伯,我看你才是混吃混喝呢,我都有些奇怪,郭羊哥哥是如何忍受你这个黑脸大汉形影不离的?哼,等我长大,我就天天跟着郭羊哥哥,那还不把你气成老糊涂啊!”青狐嘴上不饶人,一双清澈大眼睛竟是千娇百媚,笑意嫣然,就算是阿奴想生气也生不起来。 郭羊温和地看着一老一少斗嘴,嘴角上扬,微微笑着。 “对了,少爷,听说那野狐先生平时最是喜酒贪杯,可惜老人家病倒了。要不要将剩下这两坛清酒和一囊马奶酒留下来,等他病好了再喝?”阿奴突然说道。 “嗯……算了吧,我们的酒入不了人家的眼,别自讨没趣,以后有机会再说吧。”郭羊淡然说道。 “那好吧。”阿奴说着话,便开始收拾东西。 “听说,天下好酒之人,最上品的灵药,便是佳酿。可惜爷爷的病生的太怪,闻不得酒味,你们还是带走吧。等会,我还得到山涧里洗一下口,要不然,一说话就喷出酒气,我爷爷的病一犯,两腿一蹬呜呼哀哉了,我可就真成了野狐子。” 青狐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兼之面上泫然欲泣,真是令人疼怜,看得阿奴都有些动容了。 “好了好了,收拾东西,我们下山去,把酒都带走,这些肉也带着吧,野狐先生的病见不得酒,自然更是见不得肉。”郭羊缓缓起身,伸了伸懒腰,举步就要下山。 “郭羊哥哥,你……要记得我啊。”青狐眼看着郭羊要走,突然伤感了,咬着嘴唇,轻声说道。 “好,我记着你,青狐。”郭羊略一沉吟,从怀中取出一卷布帛,却是一套玄门修真的入门功法,“这是我答应给你的功法,你拿去慢慢看吧。” “少爷,我们走吧。”阿奴将酒肉都收拾起来,出言催促道。 “好,我们这就走。青狐,等你爷爷病好了,你就给我捎信,我们再来喝酒吃肉啊。”郭羊瞅着青狐,笑着说道。 “好,不过,他老人家真是命苦,以后就算是病体痊愈,估计也喝不成酒吃不了肉啊。郭羊哥哥,以后……你们就别来了吧,要不然,我会恨你的。”青狐稚气未脱的脸上,竟似有些失魂落魄。 郭羊一愣,旋即摇头苦笑,伸手摸了摸青狐的头顶,温言说道:“不要紧,郭羊哥哥最怕的是被人喜欢,被人恨……也挺好。” 言毕,二人转身就向山下走去。 正在此时,茅屋里有动静了,野狐先生一把掀掉包住头脸的破羊皮,从木榻上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就出了门。 “喂喂喂,我病好啦!”野狐先生早就让酒肉香气馋得失魂落魄,但既然已经装病,就不好突然爬起来。他一边后悔错失良机,一边又心中打鼓,闻着酒香,他都快把口水吞干了。 眼见得这两个臭不要脸的吃吃喝喝完毕,还要将剩下的酒肉都要带走,野狐先生终于忍不住了。 “爷爷,你不是快要死了么?我还想着等会给你到山下寻郎中呢。”青狐笑道。 “咳咳……山下那些庸医,杀人还差不多。哦对了,这二位是什么人啊?看你这丫头,来了客人,你怎么也不知道喊我起来啊!就算是我野狐先生病的要死要活,会喝酒的客人,那是一定要见见的。记住啊,青狐,以后再不能这样了!” 野狐先生絮絮叨叨将青狐数落半天,直看得郭羊和阿奴目瞪口呆。 “好了好了,爷爷,还不是你那酒瘾……”青狐瞅着野狐先生微微冷笑,眼看就要揭老底,野狐先生慌了,过去抱住青狐,顺手将她的小嘴捂住。 “我野狐先生什么人?医术天下无双,一点点头疼脑热,睡一觉自然就好啦。”野狐先生嘿嘿笑着,慢慢有了隐世高人的风范。 “呵呵,野狐先生的病好了,我们也高兴。要不是你见不得酒肉,我们一定逗留一夜,跟高人彻夜长谈。可惜……唉,阿奴,我们走吧。”郭羊抱拳客套几句,转身就要下山。 “谁说我见不得酒肉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胡说八道呢!”野狐先生大急,向前一步就揪住了郭羊的衣袖。 “野狐先生……青狐姑娘,这是?”郭羊愕然瞅瞅野狐先生,再看看青狐,伸手挠了挠后脑勺。 “爷爷……”青狐刚要说话,就被野狐先生色厉内荏地瞪了一眼。 “哈哈,我这一场病生得有些奇怪,跟之前每一次都不一样。以前呢,的确是大病一场后,几十天见不得酒肉俗气,不过,这一次我发现,病后若有酒有肉,定然痊愈得更快些。唉,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野狐先生一副风轻云淡高人模样,一只手却紧紧揪住郭羊的衣袖再不放松,生怕他甩手走人。 郭羊尴尬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两只眼睛求助似的瞅着青狐。 “爷爷,你什么时候成话唠了?看来这次真是病得不轻。对不起啊郭羊哥哥、阿奴伯伯,我爷爷这是急火攻心、痰气癕塞,你们先走吧,我得扶他老人家进屋歇着。”青狐愁眉苦脸地走过来,抓了野狐先生的衣袖使劲扯着。 野狐先生大怒,变色斥道:“青狐,我看你这是越来越不像样子了,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爷爷,您赶紧进屋歇着,外面风大,小心别再着凉。”青狐满脸关切地说道。 野狐先生早就气得牙痒痒,忍不住就要再斥责几句,郭羊突然开口说话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再叨扰一会儿吧。野狐先生也是性情中人,就算不能喝酒吃肉,在一边看看也没什么大碍吧。”郭羊摇头苦笑着说道。 “对对对,没大碍,没大碍。”野狐先生大喜,扯了郭羊的衣袖就向茅屋里走。 “少爷,山下还有很多要紧事情需要处理啊。”阿奴大声说道。 郭羊闻言,脚步一缓,面现犹豫之色。 “来来来,喝酒吃肉,能有屁大的事情,上了野狐岭,就算是天大的事情都得放下,你说是不是,年轻人?”野狐先生风轻云淡,一副天下之事尽在掌握的架势。 “少爷……”阿奴有些急了,向前跨一步,说道。 “的确还有些棘手呢,那些狗日的对我们的八千匹战马虎视眈眈,留在此地喝酒吃肉,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啊。”郭羊双眉紧蹙,沉吟不已。 “嘿嘿,不就是几条小狐狸加老狐狸么?老夫是他们的祖宗。放心,你们的事包在我身上!”野狐先生拍的瘦胸砰砰砰直响,嘿然笑道。 “只是这……”郭羊还在犹犹豫豫,就被野狐先生拉拉扯扯进了茅屋。 “青狐啊,帮爷爷烧壶热水,顺便将地窖里的那套酒具拿出来。还有,再去弄两只野鸡,清炖了,撒点盐和沙葱,那可是酒后佳肴啊。”野狐先生一口气安排了五六件事情,把个青狐小丫头气得不行,快步走过去,照着瘦狗哮天的屁股就是两脚。 瘦狗哮天平白无故挨了青狐两脚,却不敢吱声,只是有些郁闷地将光秃秃的狗尾巴使劲在地上扑打。 阿奴看得直摇头,叹着气,走进茅屋,将那些刚刚收拾打包的酒肉重新摆上,在脏兮兮的木榻上铺了几张豹皮,这才转身走出茅屋。 老远地,阿奴看见青狐甩着两只羊角辫子,蹦蹦跳跳的进了草丛,东瞅瞅,西看看,似乎在挑选哪只野鸡正肥美适合炖汤。 青狐走得也不快,但那些野鸡、野兔甚至野狐子,对她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甚至还有些亲昵地向她身边靠拢了一些。 当阿奴看着青狐像捡起一块石头那样,在草丛中随随便便就提了两只野鸡出来,他瞪圆了两只怪眼。 用手背揉了揉眼,再看,千真万确。 那些野味见了青狐,比狗还乖,任凭被她胖乎乎的小手捉了,蹦蹦跳跳地走回来。 “妖精!”阿奴嘟囔着说道。 “喂,阿奴伯伯,两只野鸡够不够啊,不够了我再去抓两只。”青狐双手各提一只野鸡,笑嘻嘻地问道,一张天真无邪的小脸,被夕阳照得熠熠生辉,晃得阿奴的眼睛疼。 “够了够了。”阿奴有些结巴地说道。 …… 茅屋内,一灯如豆,一盆火上炖了野鸡汤咕嘟嘟响着,一派山居野趣。 野狐先生爽朗地笑着,频频举杯,高谈阔论,天文地理,医术星象,人间百态,鸟兽鱼纹,奇闻异事,包罗万象,听得郭羊和阿奴一愣一愣的,只觉得的确不虚此行。 倒是青狐,炖好鸡汤,喝几斝酒,就伏在一张豹皮上昏昏欲睡,时不时张开双眼,偷偷瞄着郭羊哥哥看。 “噗嗤。”突然,青狐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笑出声,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登时红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围困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阿奴二人在野狐岭呆了一夜,次日清晨,方才晃晃悠悠地下山而去。 送走郭羊和阿奴,野狐先生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了,闷闷不乐的坐在那里,喝着郭羊留给他的几坛好酒,长吁短叹,神情委顿,一脸仙风道骨剩下还不到两三成。 青狐眼瞅着郭羊下了野狐岭,似乎还对她回头笑了笑,没来由的伤感起来。她小小的身影,立于高大苍茫的野狐岭上,显得有些渺小,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湮没。 “进来吧,他们走远了。”野狐先生似乎能看到青狐的样子,郁闷地说道。 “爷爷,你怎么不多留他一天?”青狐问道。 “我是狐狸,人家是蛟龙,留留留,我留个屁啊!”野狐先生心情突然不好了,砰的一拳,将手边的一只空酒坛打得粉碎。 “看你那点出息!没事干竟然找酒坛的晦气!”青狐走进茅屋,皱眉说道。 野狐先生长叹一声,有点愁眉苦脸。 “长吁短叹,妄称高人!”青狐捉了一只铜斝,里面还有点残酒,那是郭羊亲手倒给她的。她放在唇边,浅浅品着,舍不得一口喝干。 “得了,我们妖族的天赋神通是魅惑,我看你是完蛋了,不仅没把人家魅惑住,还把魂让人家给勾走了。”野狐先生嘟嘟囔囔的说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是我郭羊哥哥好不好?爷爷,你这脑壳里都装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青狐眼睛一瞪,气鼓鼓地说道。 说完了,又捏了那半斝残酒轻轻闻着,一脸的甜蜜。 野狐先生见状,更增烦恼,不由得提过酒坛,给自己倒满一爵酒,一口干了。 “青狐,准备搬家吧。”野狐先生苦着脸说道。 “为什么呀!”青狐瞪大了眼睛,看着野狐先生问道。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走吧,让那家伙来了一趟,野狐岭可不再是安生之地了。”野狐先生摇头叹息,开始动手收拾东西,还真是要搬家。 “为什么呀爷爷?”青狐奇怪地问道。 “为什么?因为他要借地方打仗了!”野狐先生没好气地说道。 …… 郭羊和阿奴回了一趟边城,处理完手头几件事情,便骑着骡子向杀狼口行去。 郭羊本就沉默寡言,自打与那野狐先生彻夜长谈一宿后,更显沉闷,倒是与阿奴的性情有些相类。 “少爷,那野狐先生还真有些世外高人的风范哪?”阿奴终于开口说话了。 “嗯,有些见识的确不凡,真是一条老狐狸,不,狐狸的老祖宗。”郭羊说着说着,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少爷,你笑什么?这次你突然说要上一趟野狐岭,我觉得有些古怪呢。”阿奴皱眉说道。 “那老狐狸害怕我们找他,刚开始躲着不见,后来,你以为他真的是经受不住酒食诱惑,才跑出来见我们的?像他那样的高人,还不至于如此不济吧!”郭羊说着话,微微冷笑。 “少爷,怎么说?”阿奴疑惑地看着郭羊问道。 “没什么,我问他关于王胡子、燕公子克等人的事情,他都糊弄着不愿多说,那我就捅翻他的狐狸窝,让他滚蛋。”郭羊淡然说道。 “我还是不明白。”阿奴摇头说道。 “不明白就好。只要那条老狐狸明白就行了。乱世之下,还想做得八面玲珑十面光,嘿嘿,老子偏生让他的贼窝成为是非窝。”郭羊似乎想起了什么,嘿嘿笑着说道。 “少爷,你就别绕了,这次,阿奴真是没看出来你的意图。”阿奴老老实实地说道。 “那就最好。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图,那狗日的王胡子肯定也能明白,更不用说燕晋中山三国的那些老狐狸了。”郭羊笑道。 …… 半个月后,草原人的商队整个搬进了野狐岭,这让那些已经准备好在杀狼口动手的人一片愕然。 不过,他们旋即大喜过望。 那些草原的蠢猪,不仅搬离杀狼口那可守可攻、可随时拍屁股走人的战略要地,还带了五百匹骏马,浩浩荡荡上了野狐岭。 据说,命令是一个白胡子的草原人下达的,那些草原人哭哭啼啼不愿意离开杀狼口,但那二三十个庞然大物却不理不睬,提前走掉了。 一部分草原人骂骂咧咧地回了草原,骡子背上驮着大包小箱,是他们用牛羊换取的盐巴、粮食和布匹等物。另一部分草原人垂头丧气地跟着上了野狐岭,跟那些庞然大物在一起,让他们觉得安全些。 一条条消息被迅速传递出去,杀狼口一夜之间就荒废下去了。 野狐岭深入农耕部落腹地五十里,只有一大片光秃秃的荒山,除了主峰,四周全是一直向上的山坡,根本无险可守。这对于那些农耕部落的生意人而言,显得更加有利了。 只要堵住杀狼口,这帮草原人已然是瓮中之鳖。 野狐岭上那些妖狐子脸统统不见了,应该是早就随着野狐先生和青狐二人搬离此地,留下一大片荒草,正被那些草原人的牛羊啃食着。 五百匹骏马,就在野狐岭最高的那个山包包上,风吹过,它们的鬃毛和长长的尾巴随风飘逸,真是神骏! 草原人搬出杀狼口那样的险地,进入野狐岭,终于由猎人变成猎物,成了一块流油的大肥肉。 最先来到野狐岭狩猎的,应该是附近那些小蟊贼。他们也明白自己是什么货色,都是做好了叼一嘴肥肉,就撤离的打算。 还别说,刚开始,真让那些杂碎们获利颇丰。他们的小股马队冲上野狐岭,轻而易举地叼走两三百只羊,就唿哨着远遁而去。 那些草原人显然后悔了,一边指着那些马贼破口大骂,一边回头跟自己人争吵,好几次,还差点动起手来。 他们打架都很笨拙,本来就穿得鼓鼓囊囊的,一个个笨得像黑瞎子,再加上他们清一色的罗圈腿,在抱住自己人使劲儿往倒扳的时候,往往引起那些农耕部落的游侠儿轻蔑的嘲笑声。 渐渐的,马贼们多了起来,开始变得有组织地进行劫掠。 他们一般都是二三十匹马一队,唿哨着,怪叫着,一口气冲上野狐岭,弯腰叼走五六十只羊,一阵风似的就下山而去。 草原人也开始组织反抗,他们跨上马背,挥舞着鞭子,像驱散豺狗子那样,东奔西跑,气得哇哇大叫,却实在有些束手无策。 野狐岭的地形太不适合骑兵作战了,到处都是野狐子刨的洞,马蹄子一个不注意就会踏空,连人带马摔滚出去。 马贼们对地形特别熟悉,他们会让自己人假扮成生意人,提前踩好点,规划好劫掠与撤退路线,根本不给那些草原人反应的机会。 不到十天时间,草原人的羊群就损失过半。那些马贼们开始打那些牛群的主意。 牛跑的慢,不容易抢劫,这倒是让那些马贼们颇费了点脑筋。 后来,他们终于想出了一个毒计。 几队人分头冲上野狐岭,不停骚扰那些草原人,让他们疲于应付,然后,抽冷子一队人冲进正在吃草的牛群,一顿乱鞭子,抽打得那些牛群团团乱转,终于开始炸圈了。 群牛炸圈,那是极为壮观的事情,也是草原人最害怕的,因为,那太恐怖了,根本不是百来号人可以控制得了的局面。 那些炸圈的牛漫山遍野乱跑乱撞,吓得草原人纷纷躲进那些庞然大物里。 马贼们则快马加鞭冲到山下,组织人手将那些从野狐岭上奔下来的牛们制住,赶向远方。 草原人损失惨重,在与自己人大吵大闹了几场后,他们准备撤离野狐岭。 本来,想着要好好做买卖的,结果,一个决策失误,让草原人陷入困境,损失惨重。现在,除了滚回草原,还真是别无选择。 但是,他们还是太天真了,一块肥肉,大家还没吃完,谁让你这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于是,就在草原人垂头丧气的时候,有人主动寻上野狐岭,正儿八经地开始谈生意。 他们显得很有诚意,不仅大包小箱带来了几十驮盐巴、粮食、布帛和青铜器,还带来了一百坛酒,纯粮酿造,随便提出一坛,拍碎坛口封泥,一阵清冽醇厚的酒香能够让一堆草原人意醉神迷。 “草原兄弟们,我们是来跟你们做生意的,不是来占你们便宜的。那些抢了你们牛羊的狗杂碎,我们回头就会收拾掉,将他们的狗爪子全剁掉,归还你们损失的牛羊。如何?” 前来谈生意的有七八十人,但主事的是两个人,一个叫闫老二,一个叫胡老四,看起来还挺讲道理的。 “可是,你们给出的价格也太低了,一匹马三袋盐巴,简直比我们的那些大犍牛还便宜啊。”草原人气坏了,打算将这些谈生意的人赶下野狐岭。 “不要冲动,草原来的兄弟们,买卖嘛,是要谈的,三袋盐巴只不过是我们给的价格,你们还没还价呢,怎么就要结束大家的买卖!”胡老四下颚似乎受过伤,说话有点不清楚,但草原人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吧,农耕部落的生意人,我们的确陷入了困境,急于将手头的牛羊和马匹都脱手,但你们的价格实在太过分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草原人站出来说道。 “那就说出你们的价格。如果我们能够接受,就将你们所有的货品都收了,并且,说不定还要跟你们保持长久的商贸往来。”闫老二站在一堆盐袋上,微笑着说道。 这些年的历练,让王胡子手下的这些盗匪个个都混成了人物,谈起买卖还真是有些像模像样。 “一头大犍牛三袋盐巴,一匹马五两金子或三十袋盐巴,两只大羯羊半袋盐巴,五只羊羔子半袋盐巴。至于你们的酒,我们打听好价格了再折价。”那个头发花白的草原人扳着指头算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他们的底价。 “这生意还能谈下去吗?一匹马五两金子,简直比市场上的还贵啊!”胡老四含含混混地说道。 “就是,看来,你们真的不想做成这桩买卖了!要我说,老人家,咱们都折中一下,你少一点,我们加一点,如何?”闫老二笑眯眯地说道。 “我们少多少?你们加多少?”人群中,一个头发乱蓬蓬的草原人大声问道。 “你们的价格,折半,如何?”闫老二笑着说道。 “折半?你这是来谈生意的吗?你怎么不跟那些狗日的们一样,骑着马,挥舞着长矛来抢啊!”草原人炸锅了,议论纷纷,很快就将胡老四和闫老二轰下了野狐岭。 草原人开始收拾行囊,准备撤离,一个个看起来垂头丧气的,显然,这一次,大家的生意做砸了。 不料,就在他们忙碌着将那些牛羊收拢起来,准备下山时,大家都傻眼了。 数以千计的人马,竟然将野狐岭团团包围了。 那些人看起来个个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甚至还颇有些行军打仗的经验。他们不仅在野狐岭所有的下山通道上设置了陷阱和路障,还在一些草原人可能要展开骑兵冲锋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了不下五十辆战车,列阵以待。 草原人傻眼了,站在野狐岭的山顶上探头探脑,紧张地张望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闫老二和胡老四骑在马背上,得意洋洋,耀武扬威,对着野狐岭指指点点。仿佛,那里有一块大肥肉,正在一口大鼎里慢慢炖着,一旦时机成熟,那些草原人会乖乖地邀请自己去就餐。 他们并不进攻,因为,他们真是来做生意的,只不过有些强买强卖的意思而已。 王胡子的大队人马随后也跟来了,人数增加到将近两千人。 他们一边加固那些陷阱和路障,一边扎下营寨,杀羊宰牛,埋锅造饭,看样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草原人这才发现,早先被马贼劫走的牛羊,正在被王胡子的人任意宰杀,成了人家的盘中餐,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早先那些小蟊贼,竟然都是这帮人的同伙! 有一个草原人站在山顶破口大骂,却只引来山下阵阵怪声怪气的哄堂大笑。 野狐岭成了孤岛,既不能进攻,也无法撤退,死死地困住了那些草原上来的蠢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快刀慢割 - 商遗 - 萨米巴巴 王胡子一直没有闪面,他躲在远处,像条受伤的蛇。 背叛郭羊,可能是他最为艰难的一个选择,但是,他无力拒绝来自那些诸侯国的压力。离开了那些人,他将一无是处,举步维艰。 他一直想打通草原商道,进而寻求机会进入那里。郭羊说的对,以他的手腕和实力,通过一番苦心经营,就算不能在草原上建立一个国,但起码可以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土匪头子。 然而,郭羊先看清那些周人及其附庸的嘴脸,直接放弃了那些农耕部落,先他一步进入草原。 王胡子不甘心。 其实,他有两个选择,其一,投奔郭羊,继续成为那个商人后裔的属下,经营整个商队。其二,想办法搞垮郭羊。 王胡子选择了搞垮郭羊。 他现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势力有势力,就算是一个大的行动,调动燕国数千兵卒应该不在话下。但当他想起郭羊的手段,就让这个曾经的盗匪头子心寒。 这一次,按照王胡子的想法,肯定是郭羊终于出手了,抛出来一块肥肉当诱饵,就看谁先遭殃。 所以,他是很谨慎的,甚至草原商队驻扎在杀狼口时,王胡子根本就没打算去动手。 现在不一样了,五百匹骏马,那可是令人心动不已的诱惑。而且,王胡子还算准了,那些诸侯国的人,盯的是尚在草原边缘地带的那七八千匹马,对这五百匹马虽然有点心动,但还不足以让那些人大动干戈。 “郭羊,你就好好应付那些诸侯国的大军去吧,这块肥肉,权当你扶持哥哥的礼物。”王胡子反复思量,终于决定动手了。 …… 王胡子的人围困了草原人,打算好好谈下去,将这笔生意做成,然后,好情好愿地将这些蠢货送走。这样一来,即便日后郭羊真的要找麻烦,他们还可以找到一个借口,给自己多多少少留点后路。 不过,他们的算盘打得好,别人的算盘也很精。 几天后,诸侯国联军来了,他们一言不发,直接将王胡子的人和那些草原人都包围起来。 没有人出面负责,将军们都躲在中山国的边城里,整天聒噪,死气沉沉地讨论如何分割草原人的那七八千匹马。至于野狐岭上的那五百匹马,迟早是大家的盘中菜,暂时包围起来,回头慢慢商量分割。 王胡子大怒,他找到那些诸侯国的真正老板,经过反复较量、妥协,终于达成一个比较公平的协议。大家分开,各自守住一方,就看那些草原人从哪个方向突围,就算是谁的猎物。 而一旦那些草原人终于想通了,要跟王胡子的商队做生意,愿意低价将那五百匹骏马卖给他,则王胡子必须无条件拿出一半马匹,以同样的价格卖给那些诸侯国。 至于诸侯国内部如何分割,则是人家的事,与王胡子没关系。 谈判到这样一个结果,王胡子胸中憋了一肚子火,却又有苦难言,只能将这口恶气咽下去。王胡子发誓,一旦他进入草原,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和力量,他将对这些诸侯国进行严厉而残酷的报复。 …… 包围野狐岭的人数超过了两三千人,这阵势有点大,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太好,尤其是那些草原人,将自己的防御范围完全压缩到那些庞然大物周围。 相较之下,那些诸侯国的军队就比较轻松,人家毕竟是正规军团,要人有人,要武器有武器,而且清一色的训练有素,排兵布阵,有模有样。 不过,他们的好日子也不多了,因为,在三四天后,他们就受到草原人的袭扰。 不是来自包围圈里的草原人,而是远处冒出来的。 那些草原人三三两两,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突然就出现在了包围圈的外面。 因为所有的防卫装备都是为包围圈里面的草原人设置的,所以,王胡子的人马和诸侯国的军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伙草原人袭击了。 那些草原人骑着快马,身穿羊皮袍子,头发乱蓬蓬的,不声不响摸到包围圈七八里外,突然发起冲锋。 他们的马很快,箭法更好,像一阵风狂卷而至,一通乱箭,就射杀了一百多人。等到王胡子的人和诸侯国的人反应过来,调转弓弩和战车,准备迎敌时,那些草原人早已跑远了。 来如风,去如风,空余百余具冷冰冰的尸体,身上的箭矢都来不及拔出,就被同伙们草草掩埋了。 这种袭扰,有点恶心,但还真没什么好办法来制止,这让王胡子和那些诸侯国的大人物们暴跳如雷,将带兵的人臭骂一顿。 包围圈的防御力量得重新布置,一些战车、弩机、盾牌手和弓箭手被抽调出一部分,安排到包围圈外边。 这样一来,就算是有小股草原人的袭扰,起码不会让他们那么轻易得手,说不定还会付出一定的代价。 结果,过来两三天,那些草原人再没出现过,这让大家有些郁闷,当然,也开始有了一丝松懈。 正在这时,草原人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 跟上次一样,四五里之外,他们的马队开始发起冲锋。 “草原人!”一群正准备埋锅造饭的兵卒,听到瞭哨台上的示警,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各就各位,准备迎敌。 弓上弦,盾立地,弩机张,战车蓄势待发。 只等一声令下,那些草原人就会被打得屁滚尿流。 包围圈里面一层的人,也纷纷爬到高处,躲在盾牌后面,想看一场好戏。 那些草原人似乎知道人家做好了准备,竟然在弓弩的射程外停了下来,他们像一群寻找机会的豹子,坐在马背上,缓缓地在远处晃荡,并不时远远射来一箭。 草原人的箭法无双,不仅仅是准头好,几乎百步穿杨,最可怕的是他们的弓硬弦粗,再经过特殊处理,射程足足有一百五十步左右。 而王胡子和诸侯国的人,除了弩机可以远距离射杀目标,手里的弓箭在这个距离简直就是废物。 大家气得哇哇大叫,甚至,有人将弩机对准那些草原人,射出了一排强劲的箭矢。 那些草原人似乎都会武功,随手就将那些箭矢拨开。甚至,有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年轻人,竟然顺手捞住了一根弩箭,搭在弦上,挽开那张硬弓,“嗖”的一箭,一匹战马就被射倒在地,抽搐了好一阵子才死去。 “嘶——” 人群中发出一阵吸气声。 这一箭,让王胡子和诸侯国的人开始有些紧张。这么远的距离,如果对方来上几百人,一阵乱箭,总能射死几十个人。 人群开始骚动,神经绷紧了。 这些草原上来的人有点恐怖,比鬣狗难缠,比豹子灵活,比野狼凶狠,比狐狸狡猾。 当然,最主要的是,草原人的箭法比他们任何人的都要高明。 那五十几个草原人突然取出了箭,搭在弦上,挽圆,然后箭头向上斜对着苍天,缓缓移动方向。 那五十几根长箭对准哪个方向,那个方向的人就紧张了,“哗啦啦”一阵响,将所有的盾牌等防御武器举起来,挡在自己的身前和头顶。 草原人的箭法,令人胆寒。 那帮草原人坏的很,拉满的弓弦,迟迟不松开,让大家凝视屏息,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眼睛突然一花,一支箭就到了面门。 “放!” 一个草原人暴喝一声,那五十几根长箭刷的一声,爆射而出。 所有人都缩了一下脖子,赶紧用盾牌将自己严实地保护起来。 那些草原人一箭既出,立马又抽出一根长箭,瞬间拉满,紧接着又是一箭。 箭如连珠,他们随意一射,就是势若奔雷的一箭,登时便有十几匹战马中箭,另有三五个倒霉鬼刚刚从盾牌后面探出头,就被迎面一箭射开了花。 如此诡异的战场上,一旦有人发出惨嚎,人的心就缩紧了,似乎下一箭就是瞄准了自己的脸。 那些草原人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弯弓射箭,将三两千人吓成了缩头乌龟,直气得那些带兵之人哇哇大叫,却丝毫没有办法。 …… 就在这时,野狐岭上的草原人也开始动手了。 他们悄无声息地跨上马背,借着山坡的地形优势,突然发起了一波冲锋。 这批草原人足足有两三百人,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王胡子的人反复探查过,这个草原商队总共不超过两百人,在来野狐岭之前,还走掉了五六十人。 这些畜生,肯定是提前藏在那些庞然大物里! 战马由上而下冲锋,几个呼吸就到了包围圈百步左右,王胡子和诸侯国的人正被外围的那些草原人吓破了胆,缩在盾牌后面,将肥硕的屁股留给了包围圈内部的草原人。 这两三百人的箭法更加凶狠,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些人居高临下,箭矢似乎更加强劲,一个呼吸间,就射中了将近两百人。 背部中箭者一时半会死不了,要死要活地惨嚎着,手脚胡抓乱蹬,将身边同伴们的阵型都给搅乱了。 草原人终于露出了獠牙,展现出他们凶狠的一面。 他们面目狰狞地将一根根长箭射出去,带着惬意的破空声,犹如一阵狂风暴雨,转眼间就扫倒了一大片。 与包围圈外围的那些草原人一样,他们一边策马狂奔,一边箭如连珠,射得那些打算占便宜的狗杂种鬼哭狼嚎。 十几个呼吸后,王胡子和诸侯国的人反应过来了,将盾牌掉转方向,同时,弓箭手也手忙脚乱地射出他们的第一箭。 那些草原人却像一阵风,一个回旋,就向野狐岭山顶跑去。 由下而上,箭矢的力量会被削弱很多,所以,大家的箭连草原人的毛都没射掉一根,便纷纷落入草丛中。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王胡子和诸侯国的人就损失了四五百人。 这批草原人坏得很,他们的箭头被打造成倒刺状,还被精心设计过,一拔箭,就会将箭头留在身体里,要想治疗,就只能割开一个大洞,慢慢将箭头挖出来。 另外,箭头的金属材质有些特别,含铅量很大,只要钻到肉里,就会很容易让创伤部位感染,造成极高的死亡率。 中箭的四五百人中,有将近一半的,挣扎哀嚎一小会儿,就死掉了。另外的一大半,却像杀猪似的,疼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终于在同伴的全力抢救下,慢慢死掉。 围猎者突然变成了猎物,这一巨大的变化让王胡子和诸侯国的人难以接受。 说实话,他们其实已经被草原人一通乱箭给射蒙了。 农耕部落与草原部落好多年没有正面冲突,大多数年轻兵卒,从未见识过草原人的凶狠和彪悍,他们被草原人憨厚老实的外表所迷惑,还以为那些人就是一些忠厚老实的肥羊,可以随便宰割。 王胡子的人中间,倒是有一些曾与草原人交战过,所以,他们的损失相对小得多。而且,那些草原人诡异地避开了王胡子的人,尽量只挑那些诸侯国的兵卒当靶子,射出那一根根可怕的长箭。 诸侯国领兵的几个将军脸色铁青,开始找王胡子的人的麻烦,质问他们,为什么草原人只攻击诸侯国的军队。 王胡子的人,暂时以闫老二和胡老四为首,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振振有词地辩白好一阵子,却激得那几个将军更加恼怒,挥舞着手中长矛,眼看着就要扑上来拼命。 “为什么那些草原人的箭绕开了你们,是不是你们都是一伙的?今天,不给个说法,老子弄死你们这些商人狗杂碎!”晋国一位带兵的将军很年轻,眼看着自己的一两百兵卒被草原人弄死,他自己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不由得狂怒不可遏。 “就是,你们这些贼骨头,是不是串通好了?”中山国领兵的将军也开始狂暴起来,刷地拔出一柄宝剑,大声喝问。 “我们怎么知道啊!估计是那些草原人都是疯狗,逮谁咬谁,怪就只能怪你们命不好,撞到人家的锋芒上。”闫老二瞅着那些将军个个面色不善,赶紧大声说道。 不料,他的话不仅没有熄灭诸侯国军队的怒火,反而激起更加暴烈的怒火。 眼看着一场火拼无法避免,闫老二和胡老四傻眼了。 “他娘的,你们仗着是诸侯国的正规军队,就对我们指手画脚。这样吧,我们同时发起冲锋,弄死野狐岭上那些草原狗,就让我们大家都看看,到底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突然,王胡子一方站出来一个人,却是金狗子。 此人神情猥琐,一脸油腻,稀稀拉拉的胡子一颤一颤的,活脱脱就是一条馋嘴的瘦狗。 此人向来贪酒好色,胆小怕事,不料,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大声斥责那些诸侯国的军爷,这番胆气还真不是能够假装出来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数百人大声称赞,怪叫着怂恿大家一拥而上,冲到野狐岭山顶,将那些可恶的草原人撕成碎片。 “好,那就大家一起冲锋,根据各方弄死的草原人数目,分割那五百匹马!”燕国军队里,一个白眉白发、貌似凶厉古猿的带兵之人大声说道。 群情激奋之下,只要有人登高一呼,自然应者如云。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连环杀 - 商遗 - 萨米巴巴 冲锋开始了。 带兵之人站在高处,手中兵刃一挥,数十面牛皮大鼓“砰砰砰”骤然响起。 两三千人,组织有序,盾牌兵在前方,弓箭手躲在后面,猫着腰,在密密麻麻的盾牌之间向山顶瞄着,准备随时射出那致命的一片箭雨。 步兵跟着弓箭手后面,一手持盾,一手持矛,时刻提防着山顶草原人的冷箭。 野狐岭的地形特征不适合战车冲锋,所以,那些战车只能在山下摆出一个架势,防备包围圈外面的草原人,以作大家的外围保护。 骑兵们跟着步兵后方,准备随时发动冲杀。 一时间,野狐岭上黄尘蔽日,人吼马嘶,上百杆各种形制、各种颜色的旗帜挥舞不停。 本来艳阳高照的天空,被黄尘土雾遮蔽,天色陡然黯淡下来,抬头看天,太阳变成了土黄色,圆圆的,大大的,像一大坨牛粪。 两千步。 一千步。 八百步。 越往山顶,队形越是密集,原本预留给骑兵的阵列通道慢慢挤没了。 等到包围圈接近五百步时,只能是人挤人,盾牌挤着盾牌,密密扎扎,仿佛一瓢水都泼不进去。 因为,之前商定的是按照灭杀草原人的数目,最后分割那五百匹战马,所以,大家纷纷往前冲,争取最先冲上山顶,弄死那些草原来的杂碎们。 接近山顶三百多步时,王胡子的人、燕国军队、晋国军队和中山国军队之间的竞争进入白热化,矛盾开始爆发。 各方势力的兵卒结成五六个方阵,快步冲锋,势必就要将其他方阵的人挤开。 但利益当前,长官们坐在后面的马背上督促,兵卒们谁都不敢懈怠,只能拼命地挤着往前冲,互不相让。 “大燕将士听令,全速前进,第一个冲上去,撕碎那些草原狗,每人赏金一两!”燕国领兵之人便是白老怪,他声音本就洪亮,加上他运起修真之力,暴喝一声,即便是在乱军丛中,也是清晰入耳,令人心头大震。 燕国兵卒发一声喊,精神大振,怒吼着,挥动手中盾牌和长矛,将身边其他诸侯国的兵卒挤到一边,向前猛冲了数十步。 “弟兄们,别让这些自以为是的杂碎看我们的笑话,全力以赴,冲上山顶,弄死草原人!”闫老二骑在马上,大声嘶吼,鼓动王胡子的人奋力冲锋。 从人数上来说,王胡子的人最占优势,而且,这种山地冲锋作战,除了列阵推进以外,对兵卒的个人体质也是极为考验的。 王胡子的人大多山贼出身,个个都是江湖好手,体格上自然占尽优势。 所以,他们猛一发力,便将靠近他们方阵最近的晋国中山国兵卒挤得东倒西歪,还没开打,就溃不成军了。 眼看着那些土匪们竟然冲到自己前头,发一声喊,奋力向前追去,却早已挤不到前面了。 接近山顶接近两百步时,人挨人,人挤人,两三千人乱成一锅粥。 很多人的盾牌被挤掉了,也有很多人被挤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的跌倒在地,转眼间就被后面蜂拥而至的脚丫子踩成了肉泥,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咒骂。 “扔掉盾牌和那些没用的,奋力向前!冲啊!”白老怪一个纵身,就稳稳当当跃上马背,舌绽春雷,暴喝一声。 那些挨挨挤挤的兵卒恍然大悟,顺手扔掉手中盾牌,哇哇大叫着扑了上去。 骑兵,盾牌手,弓箭手,乱成一团,很多弓箭手的箭壶都给挤掉了,他们下意识地捏紧了一张弓弦,挥舞着也冲了上去。 一百八十步。 一百五十步。 人们都疯了似的往前扑,根本就没发现,那些庞然大物上面,悄然打开了上下三层盖子。 “嗡”的一声响,第一排强弩爆射而出。 密集的箭矢瞬间就扫倒了一大片。 因为是上下三层,再加上居高临下,那些大牛车上暗藏的弩机可以覆盖二三十步的一大圈。 草原人太狠了,他们第一排弩机射出的箭矢,还在空中,“咔”的一声轻响,重新调整了方向的弩机爆发出第二排箭矢。 王胡子的人,诸侯国联军的人,刚发出一片惨嚎,紧接着就被别人的惨嚎淹没。 弩机强劲,箭矢长而粗,一箭毙命。 一个呼吸间,这种农耕部落人发明出来对付草原人的武器,就要了数百人的狗命。 好多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浑浑噩噩地正往前冲锋,就被一阵强劲的箭雨射翻在地。 郭羊让人设计的这种弩机,最大的特点是密集连发,在蜂拥而至又没有任何防御的兵卒中间,直接就是屠杀。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冷场。 因为,战鼓咚咚声中,一片一片的惨嚎来不及让人听清楚,那些密密麻麻的箭矢就落在了后面人的头上、脸上和身上,直接打断了他们的疑惑。 有些人很幸运,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中,前面的人挡住了要命的箭矢,站在一大片被瞬间射倒的同伴中间,显得有些诡异。 他们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那些被射成刺猬的同伴,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便被后面爆射而至的一箭射翻。 骑兵们在队伍的后面,也没有幸免于难。因为,大牛车上的弩机,最上面那层,就是专门用来射骑兵的,箭杆比大拇指还粗,足有五六尺,简直就是一根小标枪。 这种特制的箭矢,在弩机强劲的动力支持下,爆发出一声声尖锐的破空声,将那些骑兵连人带马,犹如暴雨虐花般,噼里啪啦扫倒了一片又一片。 有些箭矢,直接洞穿那些骑兵的牛皮铠甲,并在那些人身上留一个大窟窿,从身体的另一边出去,余势不减地飞出去十几步,这才落到地上。 马匹也一样,在强劲箭矢的横扫下,猛然扬起前蹄,悲嘶一声,翻滚在地,四踢朝上,可怜而无力地踢腾着天空。 …… 不到三十个呼吸,王胡子的人,诸侯国的人,被弄死了一大半,野狐岭上,刺猬一样的兵卒尸体铺了一大圈。 好在,野狐岭上黄泥干燥,鲜血刚从那些人身上流淌出来,就迅速渗进泥土,倒也没有血流成河的壮观景象。 但那一整片区域,原本干燥的泥土,变成了烂泥滩,一些幸存着连滚带爬地往山下狂奔,在那混合了鲜血的烂泥里,脚底打滑,寸步难行。 两三千人,转眼间就剩下不到四五百人,这一结果,让老早就落到队伍后面的白老怪、闫老二、胡老四和金狗子等人心胆俱裂。 “这他娘的,疯子,简直是疯子!”白老怪眼角抽搐,面现惧色。 他设身处地的想了,即便是自己皮糙肉厚,且有威力颇大的修真功法,在那强劲而密集的箭雨中,肯定也是没好果子吃,一个不注意,可能就被射成刺猬。 闫老二、胡老四等人也是脸色发绿。 …… 数百幸存者连滚带爬下了野狐岭,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早就软成一滩滩烂泥,躺在地上脱了人形。 他们回头一看,野狐岭上空,黄尘土雾正在慢慢散去,一颗明晃晃的太阳挂在高空,好像也有些茫然。 那些躲在大怪物里面的草原人并没有追下来,他们好像心情不错,走出那些大怪物,开始忙碌着埋锅造饭。 杀牛宰羊,搬出一囊馕美酒,一屁股坐下来擦拭他们的弓箭和刀子。 有人在山顶唱歌,却是谁都听不懂的长调,苍凉,悲怆,远远传到山脚,让那些失败者心里更加难受。 两三千人,转眼间就被打成了怂货,一个个躺在地上,都没有勇气站起来了。 那些带兵之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探囊取物的事情,突然变成这般光景,那些大小军官基本全部完蛋了。 按照周人和诸侯各国律例,敌情不明,轻敌冒进,损失惨重的话,带兵之人将会被严厉惩罚,恐怕砍头都算是最轻的了。 “他娘的,是谁说要一拥而上抢头功的?”有人开始反应过来,这整个过程好像都被人给算计了,而罪魁祸首就是那几个嚷嚷着要大家冲上去的畜生。 “是这些土匪和燕国人最先提出的!”有人大声喊道。 “狗日的土匪和卑鄙的燕国人!”不少人开始破口大骂。 场面又一次乱成一团。 “就老子说的,怎么了?入贼娘的!”白老怪突然出现,威风凛凛地站着那里大声喝问。 被他的威势所迫,好多人悄悄低下了头,这白眉白发面似凶厉古猿的家伙,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谁都不敢自寻晦气。 “入贼娘的,自己没脑子还东怨西怨?看看我们燕国的勇士死了多少?狗杂碎!”白老怪一副悲愤神情,只差声泪俱下。 燕国好几百号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七八十人,而且几乎人人带伤,听到自己的首领发话,顿时也悲愤起来,恶狠狠地瞪着那些人。 “他娘的,当初哪个狗日的说我们是跟草原人一伙的?看看我们,将近两千人,还剩了多少?”闫老二不失时机地出现了,他大声疾呼,似乎恨不得将那罪魁祸首揪出来生吞活剥。 相较诸侯国的人,那些土匪坯子们还剩下两三百人,占了绝大多数,此时一起鼓噪起来,倒是声势颇大。 “怎么,想找我们的麻烦?你们这些土匪贱皮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吧!”白老怪微微冷笑,还朝那些人伸出中指,做了一个很下流的动作。 “就是,仗着人多就敢大放厥词?一群土匪贱皮子!”燕国兵卒见自己的长官出头露面,纷纷鼓噪起来。 “弟兄们,这些狗贼平日欺负我们盘剥我们,被人打成狗了还在这里大放狗屁,弄死他们!大不了弟兄们继续当盗匪,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窝囊商队咱不要了!”胡老四也站了出来,振臂一呼,刷的抽出一把刀子,顺手就将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中山国军官给劈了。 场面冷了。 两个呼吸后,骤然爆发。 “杀!” 数百刚刚才从鬼门关上晃悠了一圈的人,突然拔出兵刃,扑向对方。 人们杀红了眼,只要不是自己人,一律弄死。 王胡子的人杀燕国兵卒,燕国兵卒杀晋国兵卒,中山兵卒人数最少,转眼间就一个不剩了。 闫老二、胡老四等人,在马背上功夫不如那些正规的兵卒,但拳脚功夫却占了大便宜,他们冲进那些残兵败将中间,犹如虎入群羊,切瓜砍菜般一顿狂劈滥砍。 白老怪更绝,身形暴涨,直接使出修真功法,一把金针混着飞刀飞叉骤然爆射,转眼间就弄死了七八十个王胡子的人。 他化身巨猿,须发皆张,一身燕军铠甲轰然炸成碎片,露出一身晃眼的白毛,一个闪身冲入王胡子的人中间,拳打脚踢,中者立毙。 转眼间,王胡子的人就剩下不到四五十人了。 大家都在找对手厮杀,根本没注意到,从头至尾,白老怪、闫老二、胡老四和金狗子等四人好像互相躲避着,根本就不照面。 看到这边自己人突然互相打了起来,那些留守战车上的人目瞪口呆。 他们人数不多,也不善于贴身肉搏,所以,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刚刚还被草原人打得屁滚尿流的一群人,一小会儿就自相残杀,剩了不到二三十人。 又过了几个呼吸,几百号人,竟然只剩下白老怪、闫老二等四人了。 这四人浑身浴血,行如鬼魅,怪叫着就向那些战车扑去。 战车上的人来不及反应,就被劈死了十几个。 四人抢了战车,调转方向,驱策战车向另外的那些战车猛烈撞去。 白老怪暴喝一声,犹如一只会飞的白毛猴子,一边发射暗器,一边扑上去拳打脚踢,弄死二三十个战车上的兵卒。 战车本来就是两军对垒时,列阵推进,方能显出威力,可面对白老怪这样的怪物,就跟废物差不多。 闫老二、胡老四等人也是大声呼喊,一刀一个,转眼间就劈死了二三十人。 原本,诸侯国的人总共带来了七八十辆战车,每个战车上配备三人,一人持盾驭车,一人手持弓箭远程射击,另一人手持长矛适合冲杀。在这四个如狼似虎的高手面前,他们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 有十几辆战车上的人发现不妙,“叭”的一鞭子抽在马臀上,驾驭着战车向远处逃遁而去。 正在这时,远处影影绰绰出现了近百草原人,他们策马狂奔,箭如连珠,几个呼吸间,就灭掉那些试图奔逃的人。 第一百四十章 姜掌柜 - 商遗 - 萨米巴巴 燕国,蓟城,西门大街。 前些天下了一夜暴雨,靠近城门附近的一片洼地成了池塘,黄黄绿绿一大滩水,上面飘满了羊粪和柴草,但这并不影响一帮半大孩子耍水。 他们光溜溜的,小屁股一扭一扭的,从水坑这一头跳进去,扑通扑通一阵水花洒溅,很快就从另一头爬出来。 日薄西山,众鸟归巢,一时间,城中炊烟四起,这片城充满祥和静谧。 姜记山货铺冷冷清清,门前的黄泥街道坑坑洼洼,鸡毛、狗毛、羊毛混杂了席篾碎屑,看起来一片狼藉。 肥肥胖胖的姜掌柜看起来心情不错,坐在一张羊皮上,端一爵酒慢慢喝着,手边一张小木桌,上面摆了一碟盐豆、一碟猪肝,另有一盘羊肉片,上面撒了花椒和盐巴,闻起来很香。 喝一口酒,抓一片羊肉片,小日子过得富足而惬意。 山货铺子里,简单摆放了些簸箕、筛子、羊皮、箩筐等杂物,木头货架上另外还摆放了一些坛坛罐罐,也不知道装些什么东西。 “扑楞楞”一阵轻响,一只鸽子飞到山货铺子低矮的屋檐下,咕咕咕地叫唤了几声。 姜掌柜微微一笑,放下酒爵,站了起来。 他缓步出门,伸手捉住那只灰色的鸽子,不动声色地从其腿上小环内剥出一卷事物,手一抬,那只鸽子就“扑楞楞”飞走了,看方向,应该是西北方向。 姜掌柜没有立即拆开那一小卷事物,而是轻轻捏在手里,背负双手站在屋檐下,半眯着眼睛看那些耍水的半大小子。 看着他们一个个光溜溜的,将一坑积水折腾成黄泥浆,还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姜掌柜笑了。 他又仰起脸,看了一会儿天空。 暮光蔼蔼,晚霞染红了大半片天空,有归巢的鸟雀叽叽喳喳,一瘸一拐地飞过去。 “又是一个好天气。”姜掌柜手指一捻,搓开那一小卷布帛,低头看了一眼,面露微笑。 他走进山货铺子,准备打烊了。 西门大街一带的人睡得早,正经人家,往往晚饭过后时间不久,就会灭了灯盏,钻进破羊皮,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所以,很多店铺打烊都很早,除了那些繁华地段的酒楼和客栈,以及远处高大宏伟的燕王宫室。 “姜掌柜,这么早就打烊啊?”正当姜掌柜提了厚木板动手封闭门窗时,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年轻人路过,笑着打招呼。 “嗯,反正没什么客人,还不如早点关门睡大觉。”姜掌柜肥胖的身体看起来有些臃肿,很笨拙地转身笑道。 “这么早关门,还不是想着家中小娇妻啊,哈哈。”那年轻人调侃着说道。 “咳咳,现在的年轻人啊……对了,阿金,听说你在什么天一客栈当伙计,不会这么早就收工吧?”姜掌柜似乎随意地问道。 “唉,还说呢!”那个叫阿金的年轻人摇头苦笑,“我们老板老板娘都被人弄死了,天一客栈早就换东家啦。兄弟我这算是失业了。” “啊?你们的刘全太刘掌柜……出事了?哎呀,你看我这混的,成天在这屁股大的山货铺子里呆着,都快成聋子加瞎子啦。”姜掌柜似乎大吃一惊,旋即摇头苦笑,调侃着说道。 “也不怪姜掌柜啊,我们这些当伙计的,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唉,世事难料啊,怎么好人就没个好报呢?”阿金感叹着说道。 “呵呵,好人没好报,前人不是把话说完了么。倒是我们这些混生活的小人物,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管他呢!”姜掌柜呵呵笑着说道。 “我失业不要紧,就是家里的一摊子饿得嗷嗷叫……唉,不说了,姜掌柜的,您忙。”阿金情绪很低落,垂头丧气地向前走去。 阿金与姜掌柜同住一条街,算是西大街的老住户,在姜掌柜盘下这个铺面时,就已经在此地住了两三年。 阿金性情开朗,与街坊邻居的关系相处很融洽,谁家有大小事情,他总是最热心的一个。所以,姜掌柜对他印象颇佳。 姜掌柜瞅着阿金垂头往前走,就要拐进前面的一条小巷,他突然开口了。 “阿金。”姜掌柜笑眯眯地说道。 “姜掌柜,有事?”阿金闻言,回头问道。 “我这里缺个跑山里货的店伙计,如果你不嫌弃,明天就过来吧。”姜掌柜说道。 “啊……这个……真的?”阿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憨厚地问道。 “呵呵,当然是真的。不过,我这店小,比不得人家天一客栈,工钱可能稍微要低些。”姜掌柜笑道。 “行行行,只要能养活家小,多苦多累的活儿我都能扛下来。”阿金大喜过望,快步走了过来,从姜掌柜手里夺过那片厚木板,开始手脚麻利地封闭门窗,竟是直接就开始干活了。 姜掌柜站在屋檐下,笑眯眯地看着阿金忙乎,极为满意,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阿金,难得你如此勤快,来来来,哥哥请你喝一口。”姜掌柜的热情地揽了阿金的肩头,走进山货铺子。 “姜掌柜的,那怎么好意思呢!”阿金接过一爵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哈哈,哥哥虽然做的是小本生意,可也算是男人呢,像兄弟这样热心而憨厚的人,还真是难得一见,故而,冒昧了,冒昧了。”姜掌柜哈哈大笑,给自己也斟满了一爵。 “今后,你我虽名为掌柜的与伙计,哥哥心里却当你是好兄弟,行不行?”姜掌柜笑眯眯地看着阿金,举爵相邀。 “好,阿金先干为敬!”阿金一扬脖子,一爵酒灌入喉咙。 “好,哥哥最喜欢的就是豪爽之人!”姜掌柜也将爵中酒喝干,还亮了一下爵底。 “哥哥看得起兄弟,那兄弟就借哥哥的好酒,敬你一爵。”阿金笨手笨脚地提了酒坛,给姜掌柜满上,又给自己满上。 “好,爽快,这酒,我喝!”姜掌柜端了酒,一口就干了。 不过,他的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砸吧着嘴巴,有些疑惑地瞅了一眼阿金手中的酒坛。 “阿金,这酒……味儿有些不对啊?”姜掌柜问道。 “怎么不对?我尝尝。”阿金张大了嘴巴,将一爵酒灌入。 “怎么样?味道是不是有些不对?”姜掌柜还在砸吧着,皱眉问道。 “嘿嘿,姜掌柜,这酒味儿很正宗,就是里面掺了点蒙汗药,带点酸味而已,没关系。”阿金咧嘴一笑,说道。 “蒙汗……你是谁!”姜掌柜刷地拔出一把刀子,明晃晃的刀子,竟是动作极为麻利。 “我是阿金啊,王胡子大哥,你难道忘了,当年在天水寨……”阿金笑嘻嘻地说着,提起酒坛给自己倒酒。 “你……当年的小畜生……”姜掌柜,或者被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王胡子,脸色骤变,暴喝一声,兜头盖脸就是一刀。 不料,他刚扑出去两步,身子就软了,劈出的刀子在空中歪歪扭扭地向阿金飞去,被人家顺手捞住,嚓一声轻响,就入了鞘。 这阿金身上竟然提前预备好了刀鞘。 …… 片刻后,阿金背着一个大箩筐走出山货铺子,回身将门关好,这才慢悠悠地出了西门,一溜烟消失在暮色苍茫中。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何必当初 - 商遗 - 萨米巴巴 最好的易容术,就是让自己突然变得很胖,或者很瘦。 当郭羊见到白白胖胖的王胡子时,愣了好半天,这才回过神来,笑了。 当年威武彪悍的燕人王胡子,这些年为了将自己藏起来,竟然养成了一只大肥猪,白白胖胖,两只眼睛都快挤成了细缝。 “看来,这种易容术还是挺辛苦的。”郭羊摇头苦笑,慢慢喝着酒。 王胡子早就吓成了一滩泥,低头瘫坐在地上,不敢去看郭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郭羊的手段他见识过,自从他透露草原商队的情报给燕国公子克,弄死了二十几个年轻人,王胡子就彻底藏起来了。 他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恨不得上天入地,最后终于发现,最好的掩藏就是彻彻底底换个身份。 于是,他便成了姜掌柜。 经过这几年的狂吃海喝,王胡子让自己变成了大胖子。他每天都拼命地吃、拼命地睡,捏着鼻子将自己的嘴巴和胃填满,不敢有丝毫松懈。 可是,这狗日的郭羊,其实早就在他肚子里藏了几枚钉子,也早就想好了收拾他的法子。 “王胡子,听说你每天都吃一条羊腿,两盘大肥肉,还喝半碗猪油,怪不得保养得如此之好。”坐在一旁默默喝酒的阿奴突然说道。 王胡子脸上的肥肉一哆嗦,有些艰难地爬着转了个方向,对阿奴恭恭敬敬地说道:“是啊,阿奴大哥。” 阿奴不再说话,只是瞅着王胡子冷笑,一爵酒竟似乎永远都喝不完。 王胡子汗如雨下,叭叭的掉在地上,很快就打湿了一大片。 郭羊也不说话,一爵酒慢慢喝完,再倒一爵,似乎没完没了。 帐篷里,另外还有几个人,阿酒,阿木,阿土,还有那个该死的阿金。这几个狗东西头发乱蓬蓬的,大吃大喝,没心没肺,对王胡子看都不看一眼,瞧着就不是好东西。 “郭……主公,王胡子该死,只求您给我一个痛快。”王胡子终于煎熬不住,开始苦苦哀求。 早年,他也是一条汉子,而且还颇有野心。 但随着他手里的钱财越来越多,身体越来越胖,终于变成了怂货。 他口上说着求一个痛快,但其实从心底间还是希望能够活下去,他甚至已经想好,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背叛郭羊了,他想做一个彻彻底底的狗奴才王胡子。 “我也是有苦衷的,主公,自从你们撤进草原,表面上我混得风生水起,赚了很多钱。其实,我早就被燕国公子姬克盯上了,他软硬兼施,要我跟他合作,否则,不但要想办法弄死我,还要彻底剿灭咱们的商队。” “那狗日的不是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却是一条彻彻底底的豺狼,跟他那个老不死的父亲周公奭一样,彻头彻脑就是一个伪君子,坏怂!” “我们的人辛辛苦苦挣的利润,七八成进了他们父子的腰包。姬克在燕国招兵买马,悄悄扩张自己的势力,周公奭在镐京和洛邑两地,利用手里的权势,构建了一个天罗地网,简直就是隐藏在周天子身后的一条毒蛇。” “他父子一上一下,明着讲天道,讲仁义道德,讲伦理纲常,暗地里,比我们这些当盗匪的还要龌龊百倍千倍啊。” “主公,王胡子对不起你当年的救命之恩,但自从你们撤离,我真是没办法啊,他们掌握着天道和军队,把我们这些商人往死里整,从来不当人使唤。” 王胡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一塌糊涂。 他的伤心,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只求能够活命,或者,来个痛快的。 郭羊,阿奴,还有阿酒阿木那几个小畜生,竟然对王胡子的表演无动于衷,该吃吃,该喝喝,似乎完全忽视了王胡子的存在。 郭羊慢慢喝着酒,似乎有些失神。 他在慢慢回忆。 当年,自己为了一个狗屎天水寨,出生入死,为那几百号人搞盐巴,搞粮食,和阿奴一起大搞生产,开垦荒地,种植庄稼,养殖牛羊牲口,并为男人找女人,为女人找男人。 为了那个没有贵族也没有奴隶的天水寨,郭羊与流民斗,与狼群斗,甚至深入险地跟那些燕国骑兵斗。 一件件,一幕幕,在郭羊的心里慢慢闪过,将他的一颗心伤透了。 心里的伤难以愈合。 人啊…… 郭羊慢慢喝着酒,暗暗叹了口气。 他对别人太好了,但别人谁还记得他的好?那些狗杂碎,在那些艰难岁月,郭羊一把屎一把尿的,像拉扯自己的孩子那样,让他们活下来,谁料到,到头来,这些人要么好了伤疤忘了疼,成了吃饱喝足的小商小贩,把他郭羊根本就当是一个屁。 要么,如王胡子,彻底背叛他,在他的背后狠狠地插了一刀子。 郭羊的心在滴血,却看不到伤口。 他已经学会隐忍,在这乱纷纷的世道里,郭羊终于学会了铁石心肠。 他深深的、长久的凝视着王胡子,他需要将这个人的样子永远记住。 这是一颗罪恶的心,一条不值得怜悯的毒蛇,一坨令人作呕的臭狗屎。 还有那些天水寨人,郭羊都不愿意再想起他们。 “阿酒,过来。”郭羊暗暗吐了一口气,淡然说道。 正在喝酒的阿酒慢慢爬起来,不情不愿地走到郭羊身边。 “师父,这任务交给阿木吧,我太恨了,害怕一时失手弄死他。”阿酒哭丧着脸说道。 “阿木还是个孩子,你别教坏了他。”郭羊瞪了阿酒一眼,说道。 “师父……其实,我也是孩子啊……”阿酒缩着脖子,一副贱相地说道。 “哦?你看我这记性,你明明是个孩子,怎么把小红给你接来了,我真是有些糊涂。阿奴,回头让人把她送回南燕国去。”郭羊一本正经地说道。 “师父……好好好,我去弄死他算了。”阿酒一脸郁闷,两步跨到王胡子跟前,劈手揪住他的头发,提了就走。 王胡子一阵惨嚎,哀声求饶,大爷祖宗喊了一路,终于远去。 “师父,我去跟阿酒哥哥学两招去。”阿木侧耳听着,终于忍不住了,跳起来就往帐篷外面跑。 “阿木!回来!”郭羊冷着脸喊道。 “师父,我去去就来。”阿木随口敷衍着,几个闪身就不见了。 郭羊摇头苦笑,喝了一口酒,转脸看着阿金笑道:“还是阿金乖,那两个小土匪一点都不听话。” 阿金赶紧爬起来,单膝跪地,大声说道:“师父最明事理,对付敌人,就须一刀毙命,斩草除根。阿金铭记于心,不敢忘记,所以,王胡子的十几个老婆和一堆儿女,阿金一刀一个,丝毫没有让他们受苦。阿酒哥哥和阿木小弟,他们太过心慈手软,弄死个仇人还婆婆妈妈,师父就应该狠狠地责罚他们,别让他们再抢我的酒喝。” 郭羊听着,端了一爵酒,愣住了。 这个阿金老老实实的,手段……算了算了,反正都是仇人家眷,斩草除根方能永除后患。 郭羊心里安慰了自己几句,想温言鼓励阿金几句,却一时间寻不到一句合适的。 “噗”一声,在一旁默默喝酒的阿奴,突然就把一口酒喷了出来。 …… 王胡子最终还是落到了阿木的手里,他苦苦哀求,破口大骂,甚至伺机寻死,都没什么效果。 阿木直接就是个疯子,比阿酒还认真,王胡子整日整夜地惨嚎着,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交代了两三遍,阿木还是有些不放心,专门寻来十几张羊皮,分门别类记录下来,反复验证。 王胡子落在阿木手里,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那个疯子不仅将自己凭空想象的刑罚,在王胡子身上都尝试了一遍,最主要的是他疑心太重。 有些事情,王胡子已经交代三四遍了,阿木还是有些不放心,背着身子看一眼羊皮上的口供,突然会再问一遍。 言词、语气和感情色彩略有差异,那个疯子就会挖空心思地折磨王胡子,一直到每一遍的口供都完全吻合,这才满意地出去喝酒吃肉,让王胡子缓一口气。 王胡子想死,偏偏一身肥肉保养得极好,再加上阿木好酒好肉的强塞乱灌,还让他干脆死不了。 身体忍受着天底下最残忍的各种刑罚,还被阿木的疑心和认真弄得有些神经过敏,只要阿木一开口,哪怕是那个疯子偶尔咳嗽一声,王胡子的一颗心就揪紧了,像一条敏感的鱼,绝望地躺在案板上。 王胡子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感觉好像是一个大帐篷,但这个帐篷一直摇摇晃晃地在移动,好像没完没了地在大地上漫游。 终于有一天,大帐篷好像停了下来,王胡子看见阿木似笑非笑地走了进来,嘴里还哼着商人后裔们才会的小曲儿。 王胡子有个预感,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感激地看着阿木那张被野狗啃过的脸,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看你这点出息!以后别说……不对,是别想你是天水寨出来的人。”阿木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头。 王胡子一听,又开始绝望了。 他想死,真的很想立马去死。 “王胡子大哥,你放心,就你这身板,活个十头八年没问题。男人么,不要轻易流泪,也不要轻易就想死想活的,听话,啊!”阿木温柔地拍了拍王胡子的脸,说道。 “阿木兄弟,求求你,弄死我吧,我真的受不了了。”王胡子手脚被牛皮绳子绑着,躺在一片木板上,苦苦哀求。 “没事,再一次,就一次,我就放过你。”阿木笑着说道。 “阿木兄弟,求求你……”王胡子还要说什么,阿木一把捏住王胡子的嘴巴,抽出一把小刀子,伸进去一顿乱搅。 王胡子浑身颤抖着,两只眼睛猛地凸出。 “狗日的,弄死我那二十几个哥哥时,你没想到有今日吧!”阿木突然变得面目狰狞,收起小刀子,刷的抽出一把大刀子,“嚓嚓嚓嚓”四声轻响,就剁掉了王胡子的四肢。 鲜血狂涌,王胡子一声惨号就晕了过去。 阿木认真地将那些伤口包扎好,从头发上提着,走到一口大瓮边,小心翼翼地将王胡子塞进去,提来一袋磨得很细的盐巴,倒进大瓮。 “王胡子大哥,我把你当一件礼物,送给你的周人主子,你说好不好?”阿木温柔地摸了一把王胡子惨白的脸,笑道。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各怀鬼胎 - 商遗 - 萨米巴巴 野狐岭一战,弄死了两三千人,草原人的凶名很快就传播出去了。 中山国边城,那些诸侯国的人听到消息后,面面相觑。 那不是一块肥肉吗,怎么就变成了一条蛇? “弄死那些草原狼!” “大军出击,把他们撕成碎片!” …… 一群昏昏欲睡的将军们终于活泛起来,一个个暴跳如雷。 一条条命令发布出去,一列列兵卒派出去,旗帜鲜明,铠明甲亮,生龙活虎,的确都是精兵强将。 派往草原的军队搭配很讲究,战车占了多数,骑兵次之,所有的步兵则主要以工兵、盾牌手和弓箭手为主。 战车用来布阵冲锋,专门对付草原人的骑兵,这也是诸侯国人最为依仗的兵种。所以,大家都是信心满满,毕竟,那些草原人连年内斗,早就虚弱不堪了,只要不深入大草原,就相当于去打一次猎而已。 所有的军队扑向杀狼口,越过山脉,穿过两三百里的荒漠戈壁,进入大草原。 那里,可有七八千匹战马等着他们牵回来呢。 不过,野狐岭一战,给大家敲响了警钟,那些草原人看起来很老实,其实个个都是狡猾的豺狗子,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咬你一口。 两三百里,一个来回三五天,加上草原围猎一个月就可以凯旋而归。所以,大军出行,并未准备多少粮草。 其实,农耕部落人对那些草原心怀一种天然的恐惧,那茫无边际的辽阔,让这些握惯了锄头与犁耙的人们茫然无所适从。 草原太荒凉,也太寂寞,让人渺小。 在这片土地上,人会变得沉默寡言,就算是七八天不说话,似乎也很正常。 不过,因为很自信,所以大家都很精神,诸侯国那些年轻兵卒对草原充满好奇,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老远看见有牧人骑在马背上,懒洋洋的,昏昏欲睡。 那些羊羔子真肥啊,骑兵队一个冲锋,“轰隆隆”就接近了那一群羊。 牧羊人猛地一惊,睁开朦胧睡眼,就看到一队凶神恶煞的骑兵冲了过来。 牧人一声唿哨,召来自己的牧羊犬,抱头鼠窜就跑开了。 草原人的骑术好,马匹快,所以并不担心这些农耕部落的骑兵追上来,他跑开一两百步,勒住马头,回头就看到那些狗杂种赶着羊群往回走。 牧人破口大骂,像条癞皮狗似的,跟在骑兵队后面不远处,不甘心地射出了几箭。 骑兵队的一个人肩膀中箭,气得哇哇大叫,于是,七八十人回头一通乱箭,就将那牧人吓得落荒而逃了一两百步。 羊群是草原人的衣食父母,就像农耕部落的土地一样,既是财富,也是养活他们的东西。 牧羊人远远地跟在骑兵队后面,不肯远去,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大声诅咒,哭天抢地,看得诸侯国的兵卒们哈哈大笑。 …… 一路上,不时碰见草原人的羊群,甚至还有牛群,都被诸侯国的人顺手抢了,成为大军的粮草。 这情况有点妙,大家尝到了甜头,原本沉闷的草原行军开始变得有点意思了。 不断有探马来报,草原商队的几千匹骏马在西北三四百里外,随行的有将近三百草原人,马群太大,他们不敢走太快,要不然很容易炸圈。 听到一连串的好消息,那些将军既高兴又有些担心,毕竟,这是进了人家的地盘,千万不可大意。 野狐岭上,那两三千人的血估计还没干透呢。 为首的将军深思熟虑后,派出更多的探马,将方圆数百里的情况随时向他禀报。他是燕国的一名老将军,年轻时候,曾经在西北之地跟氐人打过仗,而且,还有个羌族的老丈人。 所以,他对游牧部落人还是多少知道一些底细的,起码,那些低级的错误绝对不会犯。 孤军深入,最需要的是速战速决,等那批战马得手,就立即退缩到杀狼口以南。这是诸侯国将军们的打算。 好在,那些蠢货草原人给大家提供了大量免费的粮草,而且还是肥的流油的羊羔子和牛,这让将军们少了很多疑虑。原本准备的一个月粮草,暂时都用不上了,便干脆好好保存着,等回头的时候再吃。 …… 边城,黑耳巷,一座庄园里,二人在密谋。 “公子,那边传来消息,诸侯国的联军进入草原腹地四百多里,正向西北方向扑去。”清瘦男子颜文长躬身说道。 “嗯,不错,老将军那边还有什么消息?”燕国公子姬克点了点头,问道。 “老将军说,他带着那些诸侯国的蠢货在草原上兜圈子,给我们争取时间。不过,他提醒我们,草原人狡诈,不可轻敌。”颜文长说道。 “那是自然,草灰蛇线,伏脉千里,那个叫郭羊的草原人就是一条小狐狸,那是他还没有遇到真正的鹰。老将军深得我意啊。”姬克展颜一笑,端起一斝酒。 “公子深谋远虑,文长敬服!”颜文长也端起一斝酒,用袖子遮了嘴,文雅地喝干。 “给老将军传话,声势还可以再大些,带着那些蠢货多走点弯路,还要与那几千匹马若即若离,不可惊得他们逃窜到草原深处,那就不好玩了。”姬克淡然说道。 “是,公子。”颜文长起身,躬身一礼,退出去七八步,这才转身出门。 听着颜文长踢踏踢踏地走远,姬克轻轻咳嗽一声,温言说道:“先生可以出来了。” 屏风后转出一人,却是哈日瑙海。 他早已脱去身上羊皮袍子,换上一身青布麻衣,头发梳洗得颇为干净,简单用一条帛带束了,披在后面,竟是一副世外隐士高人的形象。 “哈先生,来,克继续聆听教诲。”姬克微微欠身,恭谦地说道。 “公子谦虚了。我只不过一云游四海的闲人,当不起公子厚爱啊。”哈日瑙海缓步过来,淡然说道。 “姬克能得哈先生耳提面命,实乃大幸,来来来,喝酒。”姬克举斝相邀。 “呵呵,方外之人,清谈下酒,自是妙不可言,但公子是干大事的人,关键还是要讲求谋略,以务实为要呢。”哈日瑙海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世外高人,此事若让郭羊见了,一定也会愕然无语。 “先生乃高人,即便是克能拾点牙慧,也是大有启发呢。尤其是先生对漠北草原人情世故之熟悉,就很有价值。也不瞒先生,此次请先生过来,正是要依仗先生之大能呢。”姬克温文尔雅地说道。 “哈某长期得公子资助,忝为九云观主,此等高义,出点馊主意,那是太应该了。”哈日瑙海捻须呵呵一笑,淡然说道。 “那我也就不再饶舌。此次,克遇到一条草原小狐狸,前面想必您也听到了,我们准备了后手,打算抄他的后路,得那七八千匹骏马,先生对此可有高见?”姬克目光微闪,淡然说道。 “不就是个郭羊么,他的确算是草原上的一条豺狗子,心狠手辣自不用说,但就谨慎而狡猾的心性而言,还的确值得一斗。”哈日瑙海淡然笑道。 “先生请明示。”姬克说道。 “他所依仗的,其实乃你们农耕部落人发明出来的弩机,野狐岭一战,轻松灭你们两三千人。另外,他还有一队骑兵,约莫千人左右,多为商人后裔,悍不畏死,武功高强,需要谨防。” “此外,那几千匹马,乃是他抛出的一个诱饵,勾引贪吃的虎狼,所以,就得提防他的后手。” 哈日瑙海端起一斝酒,慢慢喝了,继续说道:“草原人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离不开自己的羊群和牛群,所以,他们当然就离不开水草。牛羊是他们的粮,草原遍地都是草,所以,让你的人只需严密监视那些水草丰美、牛羊汇聚之地,就能寻到他们的大部队。至于如何布兵打仗,这可是公子的长项啊。” “先生果然熟悉草原人的战法,克茅塞顿开。”姬克长跪而起,敬了一斝酒。 “还有,郭羊狡猾,须得谨防他故布疑阵,诱你深入草原腹地,那就有些不妙了。草原上,没有大队的牛羊支撑,根本就难以解决粮草问题。之前,有商人先祖武丁王与腾格尔人部落大战,三万兵卒深入草原八百里之地,粮草断绝,最后杀马充饥,被腾格尔人的骑兵一日一夜间屠戮殆尽,此为前例。所以,公子需要做好充分准备。” 姬克微微点头,沉吟着,陷入沉思。 …… 边城,城南钟鼓巷,一处高墙大院里,闲花落英。 房内收拾的简单而清雅,一张大木案上铺开数张羊皮卷,却是地图。 一中年男子双目深幽,雍容华贵,正俯身查看那些地图,并不时提笔在上面圈圈点点。 突然,一人步履匆匆,快步走进房间。 “主公,我们的人传来消息,果然不出您所料,燕国那条小狐狸真的另派一支骑兵,越过燕山,试图绕到后面下手。据报,这两天他们的人应该已经深入草原腹地五百余里了。” 一面容清瘦的老年男子低声说道。 “嗯,知道了。”中年男子头都没抬,眼睛盯着那些地图,淡淡说道。 “主公,此间事了,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清瘦老男人说道。 “明日就出城。不过,也不用急着就回晋国,到边境附近吧。另外,将燕国骑兵进入草原的消息散布给东夷残部,我倒是要看看,那条小狐狸还有没有后手。”中年男子淡然说道。 “主公……那八千匹战马?”清瘦老男人迟疑着说道。 “嘿嘿,草原人又不傻,丢出一块肥肉,就是想让大家一拥而上,他们躲在远处,随时准备给我们致命一击。别管了,让我们的三千虎贲随时待命,必要的时候,将这个中山国顺手灭了吧。”中年男子终于抬起头,双眼布满血丝,显然已经好多天没休息好了。 “是,主公。他们都图个虚拟的诱饵,主公谋取的却是实打实的好处,嘿嘿,事后,估计周公奭那条老狐狸要气得吐血了。”清瘦老男人嘿嘿一笑,转身出门而去。 “嘿嘿,七八千匹马……就算一口吞下去,也得好好消化三年两载啊。可笑,可叹,可悲!” 中年男子揉着眉心,缓缓坐下,端起酒爵,饮了一小口。 第一百四十三章 灯下黑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的帐篷在一片树林里,这里居高临下,可以将方圆百里的草原、丘陵一览无余。 鸽子飞来飞去,显得很忙碌,郭羊也是彻夜不眠,他的帐篷里,三个羊油火把哔哔啵啵燃烧着,一片安静。 他仔细地将那些羊皮地图反复翻阅、参详,不时仰起脸思索片刻。 阿奴、阿酒、阿土等人都派出去了,分散在草原、荒漠和戈壁滩上,不停地运动,与那些觊觎八千匹战马的杂种们周旋。 留在郭羊身边的,只有阿木和王胡子。 阿木嫌郭羊的帐篷里沉闷,便提了瓮中的王胡子,在一片山坡上晒太阳。 王胡子早就失了人形,一身的肥肉被消耗了一大半,重新显出原本颇为棱角分明的盗匪形象。 不过,他的眼里,只有哀怨与恐惧,哪里还有昔日的一丝一毫英武之气! “王胡子大哥,你说说,你那个新主子会不会另外想一个坏主意,给我们下套啊?”阿木晒了一会儿太阳,有些无聊,拔了一根狗尾巴草,不停拨弄着王胡子的眉毛鼻子和耳朵。 王胡子被腌制在大瓮中,口不能言,唯有连连点头。 阿木这条疯狗他惹不起,一言不合就会生着法子折磨他,以此消遣草原上无聊的日子。 草原上的确有点无聊,空荡荡的,臭烘烘的,若非偶尔有鹰在高处慢慢滑翔,有兔子惊恐地藏入草丛簌簌发抖,有野花的气息令人沉醉,阿木会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静止的空间,万古如斯。 “师父是条老狐狸,你那个周狗新主子也是条老狐狸,王胡子大哥,你说说,哪条老狐狸厉害些?”阿木看着王胡子,认真地问道。 王胡子一脸苦相,张开空洞洞的嘴巴,啊啊地叫唤了两声,意思是老子都没舌头了,你问个屁啊。 “噢,看我这记性!早知道不割你舌头了,阿木还有个聊天的,唉,失误啊。”阿木有些懊恼地说道。 王胡子心里将阿木的祖宗十八代早就翻了几百上千遍了,此刻,更是眼里都恨不得喷出火来。 “狗日的,你再瞪我,信不信我挖掉你一只眼珠子?”阿木突然翻脸,摸出一把小刀子,向王胡子贴来。 王胡子使劲摇头、挣扎,甚至挤出几滴泪水,满眼哀求地看着阿木。 “算了,挖掉眼珠子,你就看不清我了,那样的话,你会不记得我的样子。”阿木有些沮丧,收起小刀子,提着王胡子向郭羊的帐篷走去。 该吃饭了,最近阿木负责郭羊的伙食,他得去炖羊肉了。 …… 羊肉终于炖好了,阿木老老实实端了一大盘,走进郭羊的帐篷。 郭羊正站在一张羊皮地图前皱眉沉思,似有难以决断之事。 “师父,先吃饭。”阿木轻声说道。 “嗯。”郭羊背负双手,向前跨出一步,更加凑近地图。 “师父,这地图有什么看的,还是先吃饭吧,尝尝阿木的手艺。”阿木笑嘻嘻地说道。 郭羊哼了一声,骂道:“你这家伙,行军打仗,不看地图等于是瞎子,没有情报传递等于是聋子,又瞎又聋,你打个屁啊。” “师父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阿木就是在帐篷里待不住啊。来来来,先吃饭,尝尝我的手抓羊肉。”阿木笑道。 “草原人吃羊肉,谁不是手抓的?就你做的还有名堂了。”郭羊笑着摇摇头,终于将目光从地图上离开,走到木榻上坐了。 “师父,这您就不知道了,草原人吃羊肉,的确是用手抓,但那只是抓着吃,让我说,还不如叫手撕羊肉呢。”阿木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那就尝尝你的手抓羊肉吧。”郭羊笑道,伸手抓起一根羊肋条,脸色微微一变。 这阿木鬼主意还挺多的,弄的这羊肉的确有点门道,多了清爽醇厚,少了羊肉膻腥,的确跟那些草原人白水炖肉撒一把盐的不一样。 郭羊迟疑着,张嘴撕了一口,顿觉满口溢香,嘴角流油,偏偏又不油腻。 “烂而不失肉味,肥而不腻,质嫩滑软,偏偏还挺有嚼头,不错不错。这手抓羊肉如何做出来的?”郭羊品尝了一口,赞不绝口,随口问道。 “当然不能告诉你,师父,你学会就不让我留在身边了。”阿木笑嘻嘻地说道。 “你……好吧,那就先吃肉。”郭羊大口撕嚼,阿木不失时机地递上一把小刀子,并将两只铜爵都斟满。 “你把那个王胡子打算如何处理?”郭羊喝了一口酒,问道。 “等他新主子来草原了,我给那狗日的送一件礼物呗,还能如何处理。”阿木笑道。 “你怎么就肯定那个燕国公子会来草原?”郭羊问道。 “他来不来我不知道,但他的那些狗腿子肯定要来。”阿木嘴里嚼着羊肉,灌了一大爵酒,含含混混地说道。 “为什么?”郭羊问道。 “很简单啊,他急于扩张领地,就得三面开战,东夷残部现在快不行了,但辽东之地太肥沃,他不动心才怪。另外,草原各部落多年混战,鬼方北戎都缩回草原深处休养生息去了,这对燕国来说,是最好的机会。别人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如果我是燕国公子,肯定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弄一支骑兵啊。” 阿木一边吃肉,一边喝酒,一番分析倒也很到位,郭羊不禁微微点头。 “对了师父,狗日的王胡子交代的那些事情,我也反复思量过,我觉得有一件事很重要。”阿木接着说道。 “说说看。”郭羊温和地说道。 “他说这几年商队的大多数利润都进了公子姬克的腰包,而且,还是由一个神秘人物转手的。那个神秘人物会是谁?那可是一笔巨额财富,据王胡子说,那笔钱就算是组建一支骑兵队伍都差不多了。”阿木说道。 “等等……一大笔钱,能够组建一支骑兵队?”郭羊突然说道,猛地站了起来,三两步就跨到地图前。 阿木有些愕然,一手抓肉,一手端了酒爵,将乱蓬蓬的大头也凑过来。 “骑兵……按照周人的规定,由他们分封的诸侯国扩充军队,须得经过层层审核,尤其是战车和骑兵,更是大忌。那么,这支骑兵……就只能是……”郭羊手指在羊皮地图上轻轻滑动,最后,停在燕山一带。 那里,曾是郭羊盘踞过的地方。 不错,正是天水寨。 果然好手段,两个狗东西竟然玩了一把灯下黑! 自从郭羊的人大面积撤退到草原上,天水寨慢慢成为大家的伤心之地,谁都不愿提及,就连阿酒、阿土、阿木、阿金等三十名商人后裔少年,也很少愿意去回想,那里,曾经是郭羊给他们的家。 郭羊撒出去的人盯着那些诸侯国和王胡子,偏偏没有去监视天水寨,因为,大家还是不愿意将那个曾经的家想得多么坏。当然,现在看来,也并不怎么好。 “阿木,距离天水寨最近的区域谁负责?”郭羊突然问道。 “天水寨?跟天水寨有什么关系?”阿木愕然问道。 “联系距离天水寨最近的人,以最快的速度探查一番。另外,让燕山一带所有的军事情报速度反馈,尤其是关于骑兵的,一条都不要漏掉。”郭羊快速下达了数条命令。 “是,师父。”阿木应诺一声,转身快步走出帐篷。 “嘿嘿,给老子玩这手!老子先剁了你的狗爪子。”郭羊盯着地图,冷笑着说道。 …… 消息很快传来,天水寨果然成了燕国公子克的屯兵之地,而且,完全伪装成盗匪的样子,时不时出去劫掠一番。尤其诡异的是,每次燕国军队的“围剿”都告失败,损失了大量的盐巴、兵器、粮食、马匹等物资。 接下来,连续又传来一些消息,藏身天水寨的燕国骑兵先分散开来,三三两两,以蟊贼的形式进入漠北草原,然后,就失去了音讯。 草原太大了,郭羊的人手不够,即便是有鸽子传递信息,也是无能为力。 不过,既然知道那狗日的来了这一手,郭羊自然开始想办法应对。说实话,要不是阿木的话提醒了郭羊,他还正深思熟虑地盯着眼前的那一堆敌人谋划呢。 另外,阿奴那边传来两条奇怪的消息,让郭羊突然高兴起来。 晋国三千虎贲军逼近中山国边境,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发动雷霆一击;燕国境内传出谣言,说燕公子克为了尽快扩张自己的势力,与周人天子分庭抗礼,竟然悄悄组建了一支骑兵军团,此刻,正摸到草原上去搞马。 两条消息,阿奴一次发过来,郭羊一看就明白,这是他怀疑两件事情是同一个人干的。目标很明显,那就是向来稳中求胜的老狐狸晋国。 “有点意思了。”郭羊看了一会地图,终于走出帐篷。 正午的草原一片安详,两匹黑马在远处的山坡上吃草,一行大雁正往南飞。 “秋天到了。”郭羊揉了揉太阳穴,半眯着眼睛,眺望东南方向,良久良久。 “师父,您终于肯出来晒晒太阳啦?”阿木提着一只大瓮从远处走来,瓮中的王胡子鼻涕眼泪糊了半个脸,不知道又被他怎么折腾了一番。 “阿木……这个礼物,该送出去了。”郭羊见状,微微皱了皱眉。 “要行动了?”阿木一听,顿时兴奋起来,这段日子算是把他给憋坏了。 “嗯,草原上来了些鹰,你知道该怎么做吗?”郭羊笑道。 “鹰?师父,你咋不早说啊,阿木就是熬鹰熬鹞子的好手啊,这一点,阿酒哥哥都很佩服我呢!还别说,熬鹰要比熬人好玩多了,哈哈,师父,赶紧说,鹰在哪里?”阿木丢下大瓮,快步凑了过来,一脸激动的问道。 “东边来的客人。”郭羊笑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暗杀、渗透与杂碎 - 商遗 - 萨米巴巴 鹰高高飞起,便有一根漂亮的羽毛落下来,晃晃悠悠,正好砸在阿木的额头上。 在草丛里躺了大半天,那些该死的骑兵还没有来,这让阿木很无聊。 那是两千骑兵,个个彪悍,马匹也喂养得很肥壮,清一色都是辽东之地的马。 那些家伙三三两两,鬼鬼祟祟,在漫无边际的草原上摸过来,慢慢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要不是郭羊提前发现了他们的阴谋,这次可就要吃大亏了。 燕国人的骑兵显然经受过专门的训练,不仅骑术精湛,箭法好,更要命的是他们对草原也很熟悉。看样子,他们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 他们一路行军,依靠打劫那些落单的草原人养活自己,而且,下手狠辣,根本就不留活口,所以,他们的踪迹自然不好寻觅。 不过,他们遇到的对手是阿木,这个从小就在野狗堆里挣扎着活下来的人,历练得比野狗还凶狠,比狐狸更狡猾。 他一路潜行,提着瓮中的王胡子,暗杀了七八个燕国骑兵,绕到了他们的后面,准备慢慢跟这帮阴险的狗杂种玩玩。 “师父说的妙,他们是鹰,跑到草原上来打猎的。老子就是熬鹰的,嘿嘿。”阿木一骨碌从草丛中爬起来,解下一只酒囊,咕嘟嘟灌了半肚子马奶酒。 王胡子在瓮中被太阳毒晒,被蚊虫叮咬,苦不堪言,眼见的阿木喝酒,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失去了舌头的嘴巴看起来有些干瘪。 “王胡子大哥,渴不渴?”阿木转首,看着王胡子的样子,笑嘻嘻地问道。 王胡子拼命点头,满眼都是哀求。 “好了好了,别他娘的装出这副怂样,还是不是男人了?来,今天我心情好,就让你好好喝几口。”阿木说着话,将酒囊的嘴子塞进王胡子干裂的嘴巴里。 王胡子一顿狂饮,眼里突然流下两行清泪。 “别一边心里骂我一边流下感激的泪水,你这副样子我受不了。”阿木瞪着王胡子,嫌弃地说道。 王胡子抬头看了看天空,再看了看辽阔的草原,悲哀地长叹一声。 “王胡子大哥,说起来,其实你也算一条好汉,都是这他娘的世道不行啊,要不然,你也不会背叛我师父。你看看,如果你不背叛,那些农耕部落来的骑兵,简直就是我们的猎物,每天弄死几个,多美气啊。” 阿木似乎明白王胡子的意思,摇头苦笑着,拍了拍王胡子乱蓬蓬的头,难得一见的没有继续折磨他。 阿木无聊地看了一会儿天空,取出一卷羊皮地图,认真参详,随手拔一根狗尾巴草塞在嘴里,慢慢嚼着。 …… 燕国人的骑兵开始缓慢集结,逐步缩小包围圈。 他们的队伍由最开始的三五人,慢慢发展到七八人,再到二三十人。 他们伪装成草原牧民,通过独特的方式进行联络和辨认,比狐狸还狡猾,一旦发现不对,立马分散而逃,窜入茫茫草原,连根毛都找不到。 不过,阿木慢慢发现了他们的弱点,那就是无法解决粮食的问题。 郭羊的人,每个人的马背上驮了娜仁托娅特制的干牛肉,满满一袋,就相当于三头牛,只要有水,那就可以在草原上游荡一两年。 但那些燕国骑兵不行,他们的干粮在几天前就吃完了,所以,只能一路抢劫,依靠那些草原上的牛羊支撑自己的行动。如果连续几天遇不到牛羊,他们就只能依靠打猎来维系了。 发现了这个规律后,阿木就好办多了。 他这次带来了将近一百人,都是当年从巴根神峰的大峡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所以,每个人的办事效率很高。 郭羊的意思是,要弄死弄残那些狗杂种,还不能让自己人死一个,权当是一次特殊生存训练。 下毒,暗杀,躲在羊群里阴人,这些都是他们最擅长的。 当然,阿木们最喜欢的,则是假装成牧人,然后被那些骑兵追杀,引到没人处,让埋伏在草丛里的弟兄割断他们的脖子。 每天都有人被暗杀,但那些燕国人对此竟然一无所知,这也是他们的致命弱点之一。 因为太分散了,根本就无法通过什么有效的办法进行组织。在他们的意识中,草原人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的踪迹,所以,他们分头行动,按照预定路线,进入预定地点,这才能够统一指挥。 后来,阿木觉得暗杀的效率太过低下,便开始另想办法。 他们捉了一些燕国骑兵,开始严刑拷打,并让他们参观了一下王胡子。 看到被腌制在大瓮中半死不活的王胡子,那些燕国骑兵一个个全吓成了怂货,屎尿流了一裤裆,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儿全交代了。 经过反复验证,那些人的确说的是实话,包括他们的接头暗语、行军路线。至于最后的集结点,这些燕国骑兵并不知道,据说到时候自然会有人通知他们。 得到这些信息,阿木一边让鸽子将消息传递给郭羊,一边开始谋划。 他们随手宰掉那些燕国骑兵,换了燕国人的行头,一本正经地混入燕国骑兵中,与那些人慢慢汇合。 然后,寻找机会,悄悄弄死那些杂碎。 临行前,阿木有些不舍地陪王胡子说了半夜掏心窝子的话,这才将他的脖子割断。 最后一刻,王胡子长长吐一口气,显得很平静,慢慢闭上眼睛,甚至还将脸微微扬起,露出自己的喉结,以方便阿木动手。 阿木看着王胡子的样子,其实也挺伤感的,所以,最后还是给了他一个痛快,一刀毙命。 …… 经过将近二十天的长途跋涉,燕国骑兵终于形成预定的包围圈,开始停下来接受统一指挥。 指挥这次行动的是一个年轻人,来历神秘,据说很英俊,骑术、箭法绝对一流,尤其难得的是,他对这片草原竟然极为熟悉。 他的帐篷支在一片低洼地,周边是荒凉的丘陵,连绵起伏,方圆数十里。 这种地方,在草原上称为狼窝子,因为没有足够的水草,牧人们远远就避开了,只有那些狼群才会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繁衍生息。 燕国骑兵一来,就展开屠狼行动。 两三百骑兵来回冲锋,十几个回合后,那群在此地繁衍生息数百年的狼群就被屠戮、驱散干净,逃向远方。 草原狼群向来残暴,而且很记仇,得罪了它们,往往会遭到没完没了的报复,所以,草原人都养狗,当狼群扑向羊群时,只是将它们驱散就行了,并不敢群追不舍。 所以,这就让狼群变得越来越骄横,甚至还有些飞扬跋扈的感觉。 然而,这一次,遇到这群狠人,直接将狼群的嚣张气焰给熄灭了。 那两三百骑兵来回冲锋,长矛、标枪加弓弩,狼群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打得抱头鼠窜,屁滚尿流,一路哀嚎着逃向远方,甚至连回头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那位年轻的将军似乎很会对付狼群,这让大家很佩服,尤其是那二三百骑兵,更是铁了心的跟随他,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此刻,他正坐在帐篷里看地图,也是描绘在羊皮上的地图。 这些地图可都是他亲手所绘,从未向别人展示过。 “郭羊,你这个狗杂碎到底藏在哪里呢?”年轻将军一身戎装,油黑的头发随意披散着,让他英俊的脸更加棱角分明。 “将军,第一批骑兵集结完毕,总计一千二百人抵达预定地点。”一个身穿牧人服饰的年轻人跨进帐篷,躬身说道。 “一千二百人?另外的八百人还没有抵达?”年轻将军皱眉问道。 “是的,将军。此次行动太过分散,他们有些人可能迷路了。”那年轻人说道。 “嗯,继续清点人数。同时,派出全部探马,让他们装扮成草原牧人,向预定区域渗透,将所有情报快速传来。记住,不准打草惊蛇,违令者,斩!”年轻将军淡然说道。 “是!”那年轻人快步走出帐篷,执行任务去了。 “我能闻到你的气息了,郭羊,你这个狗杂种!”年轻将军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咬牙切齿的说道。 …… 阿木被临时编入一个百人队,他们的驻地在一片树林里,此地虽说荒凉,但毕竟还有几眼泉水,足够一百人马用的。 他们没有帐篷,就地砍伐了一些木头,搭建一排简易的窝棚,铺上羊皮就藏匿起来了。 他们在等待命令,准备随时发动攻击。 阿木看起来沉默寡言,被其他人呵斥也从不还口,只是腼腆地笑着挠挠头,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为伺候大家的狗腿子,主要任务是外出打猎或抢劫牛羊,回来给大家炖肉。 与阿木一起的,还有一个老兵,头发花白,一脸黧黑,看起来苦哈哈的让阿木心里难受。 那是个可怜人,据说三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连尸首都寻不见了。原本,像这种情况,他是不用再当兵的,但燕国男丁太少,又急于扩军,便一绳子也将他给拴了去。 他没什么本事,只能在天水寨给那些骑兵当伙夫的,此次,骑兵倾巢出动,他也就跟来了。 那老兵跟着阿木出去了两三次,每次都絮絮叨叨地说自己的不幸,低声咒骂那些周人和商人,觉得这些年来,他受的苦都是因为那两个该死方国争夺天下,才弄死了自己的三个儿子。 “你恨周人多些,还是恨商人多些?”有一次,两个人抢了半群羊,一边往回走,阿木一边随口问道。 “当然恨商人多啊。听说商人的那个纣王真不是东西,养了一个妖狐子当王后,害死了很多大忠臣,发明了炮烙之刑,还听信谗言,割开孕妇的肚子,以验证其腹中胎儿男女。唉,天下不幸,怎么就出了那么一个狗杂种,害苦了天下黎民啊。” 那老兵絮絮叨叨地说着,还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阿木盯着那口绿汪汪的浓痰,脸色有些难看了。 “那你说,弄死你三个儿子的是谁?是那个商纣王吗?”阿木淡淡地问道。 “咳咳……那倒不是。我两个儿子是燕国征服东夷部落时死掉的,小儿子最冤,他是当兵的,在攻打孤竹国时,因为宰掉了七八个不长眼的小商小贩,竟然被自己的长官弄死了。你说那些商人,本来就是贱民,比奴隶好不了多少,弄死就弄死了,还追究责任?唉,真是没天理了!” 老兵骑着马在前面走着,长吁短叹,好像有无尽的心酸,丝毫没有察觉阿木早就变得铁青的脸。 “狗杂碎!”阿木咬牙切齿地说道。 “谁?你在骂谁?”那老兵愕然回头,憨厚地看着阿木问道。 “说你呢,老狗。”阿木突然展颜一笑,似笑非笑地说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诡异的战争 - 商遗 - 萨米巴巴 老兵的好日子到头了。 落在阿木手里,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他是个疯子,对自己人可以做到出生入死、两肋插刀,但对于敌人,他就是一匹狼,一条蛇,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他一拳将那燕国老杂碎的半口牙打掉,一个跟头从马背上栽下来,开始慢条斯理的折磨。 反正草原很大,一个人的惨号传不出多远,声音就消失了。 那老兵苦苦哀求,像一个父亲恳求儿子放过他那样,老泪纵横,充满了深深的悔恨。 他很快就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因为,阿木开始像审讯王胡子那样,残忍而认真地问一些问题。 其实,阿木也知道,一个伙夫,根本就没有多少有用的情报,他只不过是找个借口,好让那燕国老兵有点希望,最后弄死他的时候,才会让这信口雌黄、人云亦云的老东西更加难受。 对郭羊和阿木这些人来说,大商和所谓的纣王,其实已经没多大关系,国都灭了,曾经的王也被吊死了,那是一个时代的终结。 他们这些狗屎不如的商人后裔一个个活得憋屈而下贱,这才是仇恨的根源,阿木需要一个发泄口,要不然,那团憋屈的火焰终究会从他的身体内部燃烧起来,将他化为灰烬。 只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老兵就将自己的所知道的事情交代了五六遍,但不知怎么回事,他的言辞和故事情节都能讲述得一模一样,就是情绪总是无法保持一致,这让他很痛苦。 阿木这个疯子手段残忍,始终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让那燕国老兵的心都碎了。 “爷,我错啦,我真的错啦,我那三个儿子该死,死的好,死了干净。”老兵把世上求饶的话说尽,都无法打动这个被野狗啃过的人,便开始诅咒自己,诅咒别人,最后将周天子和周公旦骂了几百遍。 阿木越看越觉得牙痒痒,没忍住一刀就给弄死了。 阿木情绪低落地回到燕国人的营地,三鼎羊肉,羊汤,半瓶毒药,轻而易举就要了九十八个骑兵的命。 晚上,他躺在那些杂种的尸体堆里,沉沉睡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直到第二天发布命令的人赶来。 传令兵是一个很彪悍的年轻人,不过,当他看到一大堆形态各异的死人时,裤裆很快就湿了。 他连滚带爬地跑到马跟前,却小腿发抖,几次都跳不上马背。 好不容易跳上马背,马却不走。 他定睛一看,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年轻人牵着他的马,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 阿木花了半顿饭功夫就搞定那个传令兵。 事情紧急,他恋恋不舍地割断那人的喉咙,假扮成传令兵,开始发布一系列乱七八糟的假命令。 燕人骑兵队的训练很好,原本是一股恐怖的力量,但在一些细节上太过粗糙,让阿木这些人寻出破绽,并通过卑鄙的手段将这些破绽扩大了不止十倍。 这种错误,在那些疆场老手们看来,都属于统兵的低级错误,那个年轻将军被个人恩怨冲昏了头脑,人模狗样的发布着一条条命令,但执行这些命令的人却全部换成了郭羊的人。 一支支百人骑兵队被全部派了出去,扑向那些错误的目标。 一场诡异的大战开始了。 …… 诸侯国联军慢慢将那几千匹战马包围起来,拉开架势,准备大战一场,全歼那二三百草原人。 草原人慌不择路,在诸侯国联军包围圈最薄弱的部位撕开一道口子,突围了。 他们头都不回,快马加鞭,窜入茫茫草原。 这就得手了? 大家被突然出现的成功弄得有点蒙。尤其是燕国的那位老将军,捻着一口花白的胡须,沉吟不语。 这与原来的计划不一样。 根据之前的策略,他需要率领整个联军在草原上兜圈子,等到自己的那支奇兵得手,将大部分战马都牵走,这才会发起攻击,弄死那些草原人,抢走剩余的千儿八百匹战马,然后“垂头丧气”的撤出草原,吵吵嚷嚷地分割那一小块肉。 那些草原人简直就是蠢货,竟然用各种卑鄙手段,引着诸侯国联军形成一个大包围圈,然后,将那七八千匹战马拱手相让? 事出蹊跷,老将军犹豫了。 他觉得有些不妙,但实在不知道计划的哪个环节出错。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个联军指挥官不好说什么,只能假装大喜过望,与其他诸侯国的将士赶着那几千匹马回撤。 他在琢磨着,得寻一个机会,将同来的这些家伙一网打尽,一个都不留。 可惜,燕国老将军起了杀机,其他诸侯国的将士也不傻,也开始挖空心思,想独吞这些战利品。当然,最起码也不能莫名其妙被其他人暗算。 一支联军队伍,因为分属不同的主子,于是,一场更加凶险的明争暗斗开始了。 当然,这些都是令人乏味的事情,几乎是众所周知的那些手段,无非是互相刺探,互相提防,互相勾结,互相恭维,互相吹捧,互相恨得牙痒痒还要一团和气,简直比同胞兄弟还亲热。 那些草原人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看着很愚蠢,同时又显得很高明,这让诸侯国联军的几位大将军哭笑不得。 那几个老奸巨猾的家伙猜测,可能大家还走不出草原,他们内部的战斗就会莫名其妙地打响,只不过,谁都不知道,哪个狗杂种会最先露出牙齿和指甲。 大队人马缓缓向草原边缘地带活动,因为带了几千匹马,他们的行动变得臃肿而迟缓,这让那些疆场老手很担忧,害怕草原人鬣狗一样的袭扰,更担心自己人先打起来。 不过,一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骑兵终止了大家的猜忌。 那些骑兵身穿牧人服饰,开始没日没夜地袭击诸侯国联军。 燕国老将军目瞪口呆,这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他下令让兵卒在牛皮铠甲上做了记号,以防被自己人误伤,并密令自己的手下,将手里的箭尽量射偏些。 可是,那些“自己人”才不管这一套,一轮接着一轮的袭杀,不仅弄死了很多其他诸侯国的人,同时也弄死了不少燕国兵卒。 场面失控了,老将军觉得有问题,只好下令对那些骑兵下死手。 燕国兵卒相对来说更加彪悍些,一旦开始反击,势必给那些骑兵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反过来,那些骑兵开始将主要矛头对准了燕军。 草原上,是骑兵的天下,诸侯国精心准备的战车几乎没什么作用,那些骑兵根本就不与严阵以待的战车方阵正面冲突,他们能弄死几个就弄死几个,一波袭击完成,掉头就走,连个俘虏都抓不住。 在没日没夜的袭扰下,诸侯国联军撤退的速度越来越慢,粮草弊端终于出现了。 草原人的牛羊只给他们准备了进来的,没有准备出去的,这显然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诱敌深入。 原本准备的一个月粮草,很快见底,将军们开始为兵卒的口粮发愁。大致算算,退出这片草原,进入荒漠戈壁滩,还有足足八百里,这对于缺乏粮草的大军来说是要命的。 好在,他们得了几千匹马,这一巨大的胜利时刻鼓舞着诸侯国联军的每一个人,有人已经做好了打算,大不了一边宰杀马匹,一边退出草原,起码还能保留一半的胜利果实,那也是一大笔财富。 可惜,郭羊不想给他们宰杀马匹的时间。 一场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就要开始了。 …… 阿木一边假传命令,让燕国骑兵持续攻击诸侯国联军,一边组织那一百个自己人,对那些骑兵暗中下手。 暗杀是最常见的手段,当然,也不排除使用更加卑鄙的手段,比如投毒,给马匹吃泻药,背后捅刀子,离间弟兄关系,等等。 骑兵队每天都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亢奋状态,混杂着一种隐约的不安情绪,每个人都显得有些异常,因为,他们一边兴奋地弄死别人,别人同时也在悄悄地弄死自己。 敌情不明,对手也不明,他们被一系列假命令没日没夜地指使着,疲于奔命,忍饥挨饿,将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这是一场令人厌倦的战斗,也是一场荒诞的战斗,郭羊的人躲得远远的,唯一的任务就是切断对手的通讯,不让任何消息泄露出去。 那些熟悉草原地形的畜生们,吃肉喝酒,无所事事,像一些草原上的混混。 他们还真是一些混混,不讲道义,不当英雄,没一点男人的样子,除了手段狠辣和不饶舌,连那些娘们儿都不如。 他们阴险地躲在远处,唯一的任务就是将诸侯国的军队拖住,咬住他们的尾巴,不让他们轻易离开草原。 …… 没完没了的袭扰,战斗,箭矢,标枪,鲜血,死亡,腐烂和恐惧,让这场本来能够青史留名的战争沉闷进行,人们默默战斗,默默死去,丢弃在草原上的尸体无人照料,默默腐烂,最后成为一滩烂狗屎,默默滋润着草原。 很多年以后,人们战斗过和牺牲过的地方,时不时会看到一蓬蓬生机勃勃的狗尾巴草,估计就是当年死过人的地方。 几千年来,那些尸体从来都没有挪过窝,终于化为草原的一部分,就如他们糟糕的名声和传说。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雨一直下 - 商遗 - 萨米巴巴 燕国骑兵的指挥官,那个英俊的年轻人,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了,因为,他的骑兵消耗太快了,每天都要死很多人,这显然不正常。 就算郭羊的人马彪悍无比,但骑兵的机动性决定了双方的伤亡总数不会很大,而且,他还给每支骑兵百人队的军官下达了命令,让他们绝对不可贪功冒进,能占到便宜就走,绝不恋战,这是草原骑兵的战法。 有一天,他终于走出帐篷,跨上战马,打算亲临前线。 他想弄明白,自己苦心训练的骑兵,到底是怎么消耗掉的。 年轻的将军亲临战场,脸色瞬间就绿了,他娘的,自己人跟自己人厮杀了一个月,竟然还在厮杀。 郭羊那个狗杂种呢? 年轻将军“叭”一鞭子,就将一名百夫长抽得滚下马背,满脸都是鲜血,一脸愕然地望着自己的主子。 “将军息怒,都是属下办事不力,下一个冲锋,一定弄死那些杂碎!”百夫长咬牙切齿的说道,翻身上马,就要率领自己的三四十个残兵发起冲锋。 “蠢猪!”年轻将军勃然大怒,又是一鞭子抽下。 那百夫长不敢躲避,脸上又挨了一鞭子,却更加茫然了。 他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价,射杀那些伪装成诸侯国军队的草原人。他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命令,为此,已经将一大半人马损耗掉了。 “传令兵何在?”年轻将军一声暴喝,却无人应答。 大家一下子就明白了,从头到尾,大家执行的竟然是假命令! 年轻将军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立马开始调整部署,将所有的骑兵召集起来。 两千人,莫名其妙就剩下不到五百人了。 看着稀稀拉拉、疲惫不堪的手下,年轻将军不怒反笑,大声吼道:“郭羊,你这个狗杂碎,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要将你挫骨扬灰!” “郭羊,我日你先人!” “郭羊,你给我滚出来!” “郭羊,你就是个乌龟王八蛋,算什么英雄好汉!” 年轻将军一通暴跳如雷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他手里还有五百骑兵,如果调整部署,凭借他对这片草原的熟悉,应该还能扳回一局。 不过,他已经不打算回燕国了,为了几千匹马,将好端端的一个骑兵军团损失大半,那个燕国公子绝对不会饶他。 他又一次走进帐篷,花了两三个时辰,将所有的羊皮卷地图重新研究一番,迅速做出准确判断,开始要对郭羊发动凶狠的反击。 不过,当他走出帐篷时才发现,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不大不小,但没完没了,刚好让草皮变成稀泥,让那些战马无法快速冲锋。 他将十几条命令亲口下达,并明确表示,这些命令,一旦雨过天晴,立即执行,不管是黎明还是夜半。 …… 这是一场令人绝望的雨。 当年,郭羊袭击哈日瑙海那一次,也是一场连绵不断的雨。那场雨,大约持续了十一天或十二天,已经算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了。 而眼下的这一场雨,持续了整整半个月时间,竟然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年轻将军每过一会儿,就要跑到帐篷外头去看看,这狗日的老天爷却始终是一副阴沉的面孔,丝毫没有放晴的迹象。 燕国骑兵大多数没有帐篷,这可就遭了大罪,大家开始想办法去远处的树林里砍伐树木,却往往是有去无回,也不知道是被郭羊的人弄死了,还是他们终于看透了眼前这个蠢货将军的底细,而自行离开。 每天都有失踪的人,这让年轻将军的心情越来越烦躁,于是,不可避免地开始用鞭子抽打那些落汤鸡一样的兵卒,让他们跪在烂泥里,任凭大雨将他们长久地洗刷。 已经进入秋天了,草原的风开始变冷,混合着绵绵秋雨,让帐篷外面的人浑身哆嗦,面色惨白,一个个嘴唇发青。 而最糟糕的是,他们没有口粮了,而且,坐骑开始拉肚子。 没有预备足够的草料,战马们只能啃吃那些湿漉漉的青草,于是,不可避免的开始生病。它们先是出现腹泻,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巨响,好像装了一肚子的癞蛤蟆,没日没夜地呱呱呱。 紧接着,一些体弱些的马匹扛不住了,四条腿哆嗦着,慢慢卧倒在烂泥里,眼眶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 马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它们忠诚,勇敢,有一种天然的使命感,如果哪个男人拥有这样的品质,绝对是第一流的人品。 它们也很容易动感情,一旦开始流泪,要么,是主人即将倒霉,要么,是它自己即将倒霉。所以,那些骑兵最害怕自己的战马落泪。 这是一种古老的诅咒,据说已经在这片草原上流传了上万年,而且,可能会一直流传下去。 一万年,十万年,直到永远。 一匹接一匹的马死掉了,被又饿又冷的主人剥掉皮子,剁成拳头大小的碎块扔进铜鼎里,咕咚咚变成可口的食物。 年轻将军慌了,他假装正经地巡视了一圈,将一些正在筹谋逃亡的兵卒就地正法,让亲兵用长矛挑了那几颗乱蓬蓬、湿漉漉、脏兮兮的头颅,在军营里展示一番。 他知道,这支骑兵完蛋了,他的一场富贵黄粱美梦也结束了,他开始为自己打算。 终于,在一个泥泞不堪的夜晚,年轻将军带着不到一百亲兵,悄然远遁。 临行前,他狠心地带走了大家仅有的一点口粮,还弄死五六个不长眼的家伙。那几个家伙在烂泥里摇摇晃晃地走着,好像在挖仓鼠找食物,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将军要走,于是便被悄无声息的割断了喉咙。 …… 将军跑了,留下一个烂摊子,谁都没办法收拾,于是,大家略微商议一番,好合好散,干脆各奔东西逃命去了。 茫茫草原,一场没完没了的雨,一次毫无希望的逃亡。 那些骑兵很快就成为狼群的目标。 那些当初被驱散的狼群终于逮住机会,开始报仇雪恨。它们成群结队,在湿漉漉的草原上不慌不忙,远远地跟着那些曾经的骑兵,直到他们终于完全放弃,这才优雅地围拢上去,一顿撕扯,就将那些闯入草原的狗杂种碎尸万段。 那些又饿又累又伤心的燕国骑兵只有一个人逃出大草原,不过,跟他的将军一样,没敢回到大燕国,而是阴差阳错去了洛邑,被那里的守城兵卒当做失籍流民直接抓起来,打折一条狗腿,并被卖身为奴,最后在一个贵族的庄园里郁郁寡欢地死去。 一直到死,他都不愿回想那场荒诞的战争,以及那场没完没了的雨。 …… 得了七八千战马的诸侯国军队,也被那场雨折磨着。 不过,他们的将军个个都是英雄好汉,根本就没打算丢下自己的兵卒而独活。这一点,使得他们多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同时也多受了百倍以上的罪。 连绵秋雨让那些人寸步难行,但为了活命,他们必须坚持往外撤离。战车在烂泥坑一样的草原上,成为他们的负担,经过大家商议,坚决将其丢弃。 人少马多,他们按照人头暂时先将战马分配下去,一个人两三匹马,不停换乘,倒是也加快了不少撤退的速度。但是,一想起前方尚有六七百里的烂泥坑草原,断了粮草的诸侯国联军想死的心都有了。 最为可恨的,是那些草原豺狗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或者挡住前面,或者斜刺里冲出来一队骑兵,一通乱箭射完,就跑到远处去了。 大军撤退速度越来越慢,因为大量的兵卒和马匹终于开始生病,在泥水里挣扎几天,突然就栽倒了。 刚开始,老将军和另外诸侯国的将军还会下令,将那些为国捐躯的英雄儿郎挖个坑埋了,并装腔作势地胡乱立一根木头,上面刻上兵卒的名字。 到了后来,仪式越来越简化,甚至到了最后,即便是死个将军,也会被随意地丢在草原上,任凭雨水冲刷,将其泡得白白嫩嫩、鼓鼓胀胀,就算是饿急了的豺狼也不愿去撕扯。 沿途被丢弃的尸体慢慢腐烂,发出阵阵恐怖的恶臭,终于引来成群结队的秃鹫。 这种畜生专门啄食腐烂的肉,越臭越好,最好是啄一口,就能溅起一蓬脓水。 它们一路跟随诸侯国大军,吃完那些腐烂的将军和兵卒,这才开始啄食那些鼓鼓胀胀的马尸。 秃鹫一片一片的,在雨中盘旋着,等待着,成为诸侯国联军的噩梦。 它们是草原上神圣的鸟,也是草原上最厉害的诅咒,它们的翅膀划过天空,那片天空就会出现一条细细的裂痕,据说,那是死神厌倦的指甲划过灵魂的伤。 …… 那些草原人的日子过得太舒心,让郭羊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时常出去站在雨里淋一会儿,好像要感受一下落汤鸡的滋味儿。 他会很认真地想起那些在烂泥里摸爬滚打的将军和兵卒,细细体味那些人的痛苦,嘴角会露出满意的笑容,彻彻底底就是个坏怂。 “这雨还能下几天,紧接着就该下雪了。草原上千年难遇这么好的天气,竟然好像没有经过秋天,人们就要冬眠。”有一天,郭羊坐在晃晃悠悠的大牛车里,一边喝酒,一边低声说道。 “师父,什么意思?”心满意足的阿木问道。 “阿木,你说你,能不能抽个时间去洗澡,你的靴子脱下来,我的呼吸都窒息了。”看着阿木一边喝酒,一边脱了靴子抠脚丫子,郭羊皱眉说道。 “师父,这雨都下得我心痒痒,不抠抠,我喝不下去酒。”阿木愁眉苦脸地说道。 “多好的雨啊,你心痒痒个什么?要不你出去在烂泥里走几天试试?”郭羊挥着手,想将阿木赶下大牛车。 “师父,你说那些人为什么就不知道反击呢?或者突围也行啊。其实,这好几千人一旦乱跑乱窜,我们真拿人家没办法,最少也能逃掉一两千吧。”阿木不理会郭羊的极度不满,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就是人性啊,阿木。”郭羊说道。 “人性?人性就是宁可慢慢去死,也不愿迅速去活?”阿木有些不解。 “不,是他们想活下去,所以,只能慢慢死去。”郭羊沉吟着说道。 “不明白。”阿木侧头想了一会儿,弄不明白,便干脆不去思索,抓了一爵酒灌入喉咙,闭住气,良久,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淡淡的酒香。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阿木的任务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交给阿木一个奇怪的任务,就是让那些疲惫不堪的诸侯国联军打起精神,像个男人那样,振作起来,战斗一番,然后绝望地死去。 郭羊说的很明确,这些狗杂碎被一场雨泡成了软蛋,哭哭啼啼,垂头丧气,弄死他们,就像弄死一群羊羔子,一点都不解恨。 想想这些年狗一样的日子,大家都觉得窝了一肚子的委屈,需要干些过瘾的事情,才能让满腔的怒火平复下去。 此外,郭羊另有打算。 他认为,不经过真正的战斗,他的这些人也成长不起来,也会变得懦弱、鲁钝和愚蠢。他自己都发现,当惯了狐狸,一点都不想去当老虎。 能够躲在暗处弄死别人,为什么要扑上去撕咬?这是狐狸的心思,所以,狐狸们慢慢在退化,终于永远咬不过老虎了。 郭羊对此有着彻骨的痛感,他不能带出一帮狐狸,他需要让大家成长为狡猾的老虎,就像他一样,是个有点脑子的魔鬼。 …… 阿木骑着一匹马,远远跟在缓慢挪动的诸侯国联军后面,忍受着令人窒息的恶臭,不紧不慢,双眉紧皱。 这是一次考验,阿木明白师父的用意,所以,他得打起精神。 渐渐的,那些人开始注意到阿木,带着一丝厌倦,回头看了他一眼。 阿木让马匹走快些,靠近那些将军和兵卒。 颓废、厌倦和绝望,是这些人的全部,在泥泞的草原上,他们全凭一股求生的本能支撑,跟着同伴们后面,懒得取下弓箭。 一切都是湿漉漉的,冷冰冰的,让他们打不起精神,早就听天由命,如一群待宰的羔羊,任凭阿木那条野狗尾随在后。 十几个带兵的将军略微好些。 他们站在仅剩的几辆战车上,面色冷峻,低声商量着。 谁都没办法,这种鬼天气既不能冲锋,也不能停留,只能一边宰杀马匹让大家填饱肚子,一边死气沉沉地向前挪动,等待天气放晴。 那些神出鬼没的草原人令人厌烦,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在远处吃肉喝酒,冲他们伸出中指,说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下流话。 “老将军,这老天爷还没有放晴的意思,我们得想个办法啊,要不然,那些兵卒自己放弃了自己,就算雨过天晴,也成了一堆废物。”一个将军垂头丧气地说道。 “那些草原人就是在等待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这鬼天气困住了我们,其实同时也让他们的骑兵无法冲锋,现在比的就是耐心。”老将军站在雨中,风雨将他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弄成一团糟,胡乱贴在他硕大的头颅上,更显悲壮。 “传令下去,随时准备战斗,给那些草原人给点颜色看看。”老将军沉声说道。 有人将命令传下去,但那些兵卒们早就在烂泥里混吃等死,谁还愿意听那些可笑的命令?那些将军只能摇头苦笑。 他们是带兵之人,结果中了人家的圈套,弄得大家粮草断绝,一个个被雨水没日没夜地泡成烂牛粪臭狗屎,其实早就丧失了作为将军的尊严和威信。 …… 阿木开始挑衅,但效果不大。 他策马向前,让自己进入对方弓弩的射程之内,随手射出一箭,正中一个肩扛旗帜兵卒的脖子。 那兵卒一声不响地栽下马背,手里还紧紧抱着旗杆,仿佛那是他生前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并没有引来想象中的慌乱和骚动,死了一个扛旗的,死了就死了,反正大家都得死。没有人多看同伴一眼,也没有人多看阿木一眼,至于那面曾经威风凛凛的大旗,很快就被后面散乱的马蹄踩入泥浆,变成一片破布,永远留在了草原上。 阿木郁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大声咒骂,将那些将军和兵卒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还是引不起人家的注意。 那些人都认命了,让漫长的雨水泡成烂泥,没有形状,也没有性格,这倒让阿木有些束手无策。 无奈之下,他又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射中了一名将军,阿木看见他两只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这才一头栽下马背。 还是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除了那个将军胯下战马稀溜溜打了几个响鼻,喷出几股白蒙蒙的热气,那些兵卒竟然谁都无动于衷,好像射死的是他们自己。 “入贼娘!”阿木大声怒吼一声,颓然而返。 他受不了了,想杀人,想喝酒,想冲天空砍几刀子。 一步跨进郭羊的大牛车,阿木脸色铁青,劈手提起一坛粮食烧酒,咕咚咚就灌了半肚子。 “憋死我了!”阿木怒吼一声,还想再喝,却被郭羊制止了。 “阿木,小时候玩过斗鸡没?”郭羊温和地问道。 “没有,我从小就在狗窝里,只会跟狗斗,它咬我,我就扑上去弄死它。”阿木说道。 “那……你斗过蛐蛐儿没?”郭羊问道。 “没有啊,师父,你知道的,我十二岁以前,就认识狗,癞皮狗野狗疯狗,黑的白的黄的,不管什么狗,它狗日的一龇牙我就知道它要拉什么颜色的粪蛋蛋。至于其他的,我真不知道。”阿木郁闷地说道。 郭羊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你就当他们是一群狗啊,去,再逗逗。” “问题是……他们真不如狗啊。师父,你可知道,狗那玩意可真有个性,就算是再腼腆的狗,惹急了都会龇牙,不管打过打不过,它们都敢上。这些诸侯国的兵卒,让一场雨就泡成了怂货,我真懒得去杀他们。”阿木说道。 “阿木,你错了,真正可怕的还是人,别看他们现在是怂货,等到他们缓过一口气,那就凶残起来了。”郭羊似乎想到了什么,情绪有些低落。 “好好好,我去,师父,别这样伤感行不行。”阿木最见不得郭羊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溜烟就出去了。 …… 阿木改变了思路,还真把那些人当成了狗来逗弄。 他想通了,只要是出气的,都该有些狗性,就看你如何逗弄了。 他的办法开始变得粗鲁,竟然带了一队骑兵堵住了诸侯国联军的去路,并让其他的哥哥们帮忙,骑着马在远处走来走去,防止这些人逼急了,真的一哄而散,那就麻烦了。 这些狗杂种必须全部弄死,一个都不放过,这是郭羊给他们的死命令。 阿木有些担心,这些人一旦像牲口炸圈那样,在草原上到处乱跑,即便是一群猪狗,也会难以一网打尽。 “准备战斗!”老将军慌了,喝令一声。 诸侯国联军正垂头丧气地走着,猛然精神一振,又颓废下去了。 对方只来了百来号骑兵,估计又是一触即撤,用乱箭撂倒几十个人就走了。草原人的这种快刀慢割战法,已经让大家厌倦了。 有人举起了盾牌,象征性地作出防御的姿态。 而更多人,则干脆不管不顾,反正迟早都要死,何必这么费事! “燕国的,晋国的,中山国的,还有那些狗屁诸侯国的杂碎们听着,我师父说了,想给你们一条活路,所以,我们来进行一场决斗如何?”阿木策马向前,大声喝道。 诸侯国联军的将士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头发乱蓬蓬的草原人想干什么。 “原来是想决斗了,好啊,来,让我送你归天!”老将军眼见军心涣散成这般模样,暗暗叹了口气,他得给自己的兵卒一点信心。 “好啊,老东西,总算有条好汉了。不过,你太老了,我看不上,换个年轻人来。”阿木笑嘻嘻地说道。 “放肆!”老将军的一名亲兵大怒,“嗖”的一箭就射向阿木面门。 阿木顺手接住那支箭,随手折断扔到地上,笑道:“你这箭法不行啊,是不是这老东西的大姨妈手把手教的?” 那亲兵气得脸色铁青,还想再放一箭,却被老将军伸手阻止了。 “草原人,你们的确很厉害,不仅诡计多端,还利用了天时地利。不过,你们真敢下马,一对一的跟我们决斗?”那老将军果然是老狐狸,两句话就顺着杆子爬上来了,不仅用言语挤兑对方,还想着一对一决斗。 老将军这是利用自己的长处,想与对方的短处较量,可以说是很厉害的一招。因为,在大家的意识中,草原人马背上无敌天下,但拳脚功夫肯定比不过这些训练有素的中原游侠儿。 “好啊,听说你们农耕部落的人个个都是好汉,就连你们的婆娘都很厉害,一拳能将你爹打一个跟头,哈哈,老子答应啦!”阿木哈哈大笑,满脸兴奋之色。 老将军对阿木无礼之极的言辞不予理会,他什么大阵仗没见识过,岂能为几句饶舌的话就昏了头。 “好吧,世上没有光占便宜不吃亏的,说出你们的条件吧。”老将军沉声说道。 “没什么条件啊,让你们的人就地驻扎下来,我们各自退一步,在中间腾个地方,你派出十人,我派出十人,让他们进行厮杀,一直到其中一方的人死完,再进行下一场。如何?”阿木笑嘻嘻地说道。 诸侯国联军的将士们听了,一片哗然,有人怀疑这是阴谋,有人怀疑这是扬刀立威,但更多的人则终于有了些精神。 “年轻人,决斗总得分个胜负,有了胜负总得付出各自的代价。说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老将军还是有些疑惑。这些人明明可以依靠天时地利,慢慢将这几千人马拖到筋疲力尽,然后一个冲锋解决战斗。 敌人占据绝对的优势,却使出愚蠢的招式,要么是有所图谋,要么就是他们疯了。 “哈哈,你们燕国怎么尽出些老狐狸啊。不过,老子还真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阿木哈哈大笑着说道,“胜负很好分别,死完的一方为败,活着的人算胜,至于奖励,更简单,敌人都死完了,你他娘的还不知道滚蛋的?” 阿木身后的一百人在马背上捧腹大笑,让诸侯国联军的将士们眼里冒出了火。 “战!战!战!” 数千人齐声呼喝,倒是颇有点威势。 不过,在湿漉漉的草原上,声音传不出多远就萎了,这多少有点让人沮丧。 阿木的任务完成了。 他终于给了这些人希望,并激起他们强烈的求生欲,并愿意为之而战。 这才有劲道,弄死一些有希望的仇人才最解恨,要不然,还真不如躺在草原上诅天咒地去。 “哈哈,好,这才是爷们儿们该干的事情。提前说好啊,不死不休,我们不逃,你们不跑,杀完对方所有人才算真正分出胜负!”阿木骑着被烂泥糊得不像样子的马,耀武扬威地跑来跑去,引得那些诸侯国将士群情激奋,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将这厮弄死。 “战!战!战!” 沉闷的草原终于有了点意思,就连天空的阴云似乎都开始散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决斗开始 - 商遗 - 萨米巴巴 诸侯国联军就地驻扎,草原人退后一箭之地,支起了帐篷,杀牛宰羊,看样子真的是要进行一场不死不休的决斗。 “老东西,让你们的人去吃点东西,老子不杀那些饿死鬼。”阿木喊完话,拨转马头,回到帐篷里吃肉喝酒去了。 诸侯国的将士们一边摆出防御阵势,一边埋锅造饭。他们对这些狡猾的草原人不放心,害怕趁机进攻。 不过,这些头发乱蓬蓬的家伙说话好像挺算数,在整个吃饭时间没有发起进攻,人们揪紧的心慢慢放下了。 半个时辰后,决斗开始。 草原人弄来几百根木头桩子砸进草地,并用羊毛绳子串起来,弄了一个不太规则的大羊圈。 他们留下了十个人,其他的有说有笑地回到帐篷前开始喝酒,好像对这种决斗提不起兴趣。 倒是诸侯国的将士们,为了挑选出第一次出战的勇士,争争吵吵好半天,最后,老将军直接拍板,以燕国人先开始,大家轮流上,反正这些草原人都说清楚了,不死不休,估计大家都有机会上去送死。 燕地多豪士,所以,他们挑选的十名兵卒看起来还挺厉害的,首先他们看起来很凶狠。 那十人一手持盾,一手持剑,缓步入场。 他们对草原人弄的这个决斗场地有些不满,因为看起来不够正规,好像三岁小儿第一次握笔画的大鸡蛋,弯弯扭扭,真他娘的令人恶心! 不过,他们也没得选择,人家现在占了先,有权决定很多东西。 那十个草原人松松垮垮的站在那里,身上的羊皮袍子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乱蓬蓬的头发肮脏地贴在他们的黑头上,再加上每个人可笑的罗圈腿,让他们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们手里提着一根木棒,也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看起来很光滑,倒好像是那些牧羊人的鞭杆。 “请!”十名燕地壮士抱拳相邀,轰然说道。 那十个草原人好像有点腼腆,笨拙地抱了抱拳,有人还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似乎对这种充满仪式感的决斗还不太适应。 诸侯国联军的将士们哄堂大笑,他们终于在礼仪上占了优势,扬眉吐气一回。 这些草原上的杂碎,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知道,不就是跳上马背厉害些么?不就是箭法厉害些么?不就是像狐狸一样把大家引到包围圈里,使用卑鄙手段,再利用这场混账王八蛋的连绵秋雨,让大家陷入困境么? “弄死那些杂碎!” “砍掉他们的狗头!” “战!战!战!” 诸侯国将士们的士气渐渐高涨,终于有点男人气概了。 十名燕地壮士临入场时就已商量好,共进退,同生死。 这是步兵的根本战法。 “刷”一声,剑已出鞘。 “嘭”一声,盾已立地。 十人一队,竟然使出战场上列兵布阵之法,看得那些其他诸侯国将士连连点头,甚为敬佩。 燕地壮士,名不虚传! 反观那十个草原杂碎,就有些滑稽了,瞪着他们的狗眼,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想将手里的木棒举起来,却又似乎觉得不妥,七上八下的,一点都不整齐。 “上啊,草原狗,扑上去咬你大爷啊!” “哈哈哈!” 众人鼓噪,哈哈大笑。 远处默默喝酒的阿木终于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些被他撩拨起来的诸侯国将士。 “杀!”十名燕地壮士暴喝一声,猛然向前跨出一大步。 那十个草原人似乎吓了一跳,一个激灵,往后退了一小步,脸上显出一抹难堪的神色。 草原人好像怂了,这是好事。 他娘的,泥里水里面泡了好多天,死了那么多弟兄,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来一场决斗了。 “杀!杀!杀!” 数千人齐声大喝,声势浩大,惊得远处的那些秃鹫哗啦啦飞了起来,盘旋好一阵子,这才继续落到那些高度腐烂的尸体上啄食。 十名燕地壮士精神大振,像打了鸡血似得,齐声暴喝,又向前跨出一大步。 十个草原人回头向帐篷那边看了一眼,似乎在抱怨那些自己人,是不是也该弄出一点动静,给他们鼓舞一下士气。 阿木等人却对此漠不关心,只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雨刷刷刷下着,弄得大家都像落汤鸡。 燕地壮士的阵势的确有点门道,同进同退,并肩作战,在步兵作战中甚至可以做到以一对三,看起来不好下手。 眼看着那十个草原人就要被逼得退出决斗场地了,大家开始鼓噪,嘲笑,咒骂,吐口水,就差手提宝剑亲手上场了。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十名燕地壮士发一声喊,骤然出手。 一剑,也是十剑。 列阵之下,十剑也是百剑。 剑气纵横。 十把宝剑,剑剑刁钻,剑气笼罩了那十个草原杂碎,让他们避无可避。 那十个草原人似乎有些慌乱,笨拙地举起手中鞭杆,试图抵挡那快如闪电的十剑。 “嚓”一声轻响,十根鞭杆应声而断。 十剑激射,直奔咽喉。 那十个草原人笨手笨脚地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避开那要命的一剑,在烂泥里翻滚了五六下,这才跌跌撞撞爬了起来。 他们一个个满头满脸都是泥巴和青草叶子,看了看自己手中不到一尺的鞭杆,面现尴尬。 “杀!杀!杀!” 诸侯国将士群情激奋,齐声暴喝。 “杀!” 十名燕地壮士齐头并进,骤然又是一剑。 那十个草原人的罗圈腿在烂泥里跑不快,眼看着十剑猛刺而至,像十个蠢货一样,又是一个懒驴打滚。 他们看起来太狼狈了,让人觉得牙痒痒,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杀!” 燕地壮士一鼓作气,刷刷刷接连三剑,终于将那十个草原畜生给逼到了木桩跟前,退无可退。 那十个草原人手脚倒也麻利,在十柄宝剑中间连滚带爬穿过去,跳到了决斗场中间。 “杀!” 十剑毫不犹豫,瞬间刺出。 终于,有人挂彩了。 一个草原人的胳膊中剑,鲜血长流。 远处,草原人好像吃了一惊,纷纷站起来,跨上马背,疾冲而至,稳稳地停在圈子外面,好像就要出手救人。 诸侯国将士轰然鼓噪,破口大骂,让那些草原人滚回去。 阿木坐在马背上,看着自己的十个人像十条落水狗,被燕地壮士追得抱头鼠窜,脸色有些难看。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勒住马头,慢慢向后退了几十步,提了一囊马奶酒,慢慢喝着,脸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决斗场上,战斗进入白热化,那十个草原人终于从最开始的不适应,进入角色,展开笨拙的反击。 他们提着不足一尺的鞭杆,一边躲避那十柄青铜宝剑的凌厉攻击,一边东跳西窜寻找机会反击。 燕地壮士越打越顺手,配合也越来越默契,一步一趋,一进一退,皆有章法。 那十个草原人像十个小丑,越打越不像话了,甚至,有人还抓起一把烂泥,当做暗器抛向对手,引得众人一阵笑谈怒骂。 阿木坐在马背上,摇头叹息,低声给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说着了几句什么。 燕国的老将军半眯着眼睛,对决斗场上的情景根本就没在意,他一直在留意着阿木的一举一动。 他得提防这个小畜生使坏下套。 不过,阿木除了对自己的那十个人有点失望外,好像还没有其他举动,这让老将军慢慢放下心来。不过,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这些草原人太狡诈了,简直令人恶心,不得不多一个心眼跟他们斗。 决斗场上,战斗越来越凶险了,又有一个草原人挂彩,肩头中剑,一抹鲜血渗到羊皮袍子外面,迅速被雨水冲淡。 十名燕地壮士越战越勇,十柄宝剑剑气纵横,甚至将附近的青草齐齐割断,看起来声势惊人。 有一个草原人被一剑逼得滚到烂泥里,顺手捞了一把烂泥,甩向燕地壮士的头脸。 这种下三滥的手法,在中原之地的江湖上也是常见的,一般都是弱者才使的招数,虽然无法伤敌,但却极为恶心。 十名燕地壮士轰然举起左手盾牌,挡住那一片点点滴滴的烂泥。 瞬息之间,盾落剑出,竟是十剑同时刺向那个使坏的狗杂种,将其全身上下整个笼罩。 显然,大家的耐心已经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想先弄死一个人再说。 十对十,燕地壮士略占上风,一旦联手毙掉一个,那就不一样了。 眼看着十剑齐出,就要将那个草原人钉死在烂泥里,其他九个草原人暴喝连连,猱身而上,试图救下自己人。 那个被剑气笼罩的草原人在烂泥里一阵翻滚,扑打得烂泥乱溅,遮掩了众人的眼睛,不知道用了什么身法,竟然死里逃生了。 不过,他的羊皮袍子却转眼间就被十柄宝剑弄成了七八条,滑稽地挂在身上。 避开要命的十剑,那人不敢正面对抗,东奔西跑,上跳下窜,犹如一个受惊的骡驹子乱跑乱踢,不断地将地上的烂泥弄得漫天飞溅。 “杀!杀!杀!” 群情激奋,酣战不已。 十名燕地壮士真是扬眉吐气,让那些草原人见识了什么才是英雄气概,什么才是男人应该具备的品质。 “弄不死他们,你们就去死!”阿木脸色难看,暴喝一声,“叭”的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回帐篷去了。 其他草原人面面相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面色不善地瞅着场中那十名燕地壮士,甚至,还有人悄然摸出了弓箭捏在手里。 “臭不要脸的,难道要群殴?” “狗日的,不准插手!” 诸侯国将士大声喝骂,也纷纷取出弓箭。 场面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那些草原人慢慢收起弓箭,勒着马头,缓缓退出去数十步,远远地瞅着。 “杀!杀!杀!” 数千人齐声暴喝,浑然没有注意到,场中十个狼狈不堪的草原人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第一百四十九章 鬣狗,还是狼? - 商遗 - 萨米巴巴 十名燕地壮士猛然看见对手诡异的笑容,心头一颤,觉得有些不妙。 不过,他们势头正紧,很容易将对手的这些细节忽略。而且,就算是他们察觉有些不妙,那已经迟了。 双方订的是死约,不死不休。 十人同心协力,追着其中的一个草原人追杀,打算一举将其毙于剑下,再腾出手来收拾另外的九个杂碎。 不过,那个草原人跑的虽然不快,而且还有些笨拙,但每次都能堪堪避开那惊心动魄的十剑。 “杀!” 十名燕地壮士暴喝连连,手中盾牌挡在身后,防止其他九个草原人偷袭,十柄宝剑全力搏杀那个落单的狗东西。 那人慌里慌张,跌跌撞撞,东倒西歪,在烂泥里摸爬滚打,偏偏还不容易弄死。 这让十名燕地壮士气不打一处来。 “杂碎!” 一人一剑,骤然扑出,在同伙九盾九剑的掩护下,人剑合一,猛然向奔逃的草原人刺出一剑。 那个草原人顺势在烂泥里一个踢腾,惊险地避开那一剑,顺手一扬,一大团烂泥“叭”一声就糊住那燕地壮士的双目。 那燕地壮士吃了一惊,刚要后退,猛然觉得腰眼一疼,一麻,冷冰冰的,像有冷气往里面吹。 一声怒吼,那名燕地壮士将一柄宝剑挥舞得水泄不通,护住全身,左手抛下盾牌,伸手将眼窝里面的烂泥抹去。 场面冷了一瞬,因为,大家看到诡异的一幕。 那名燕地壮士的腰眼位置被人插进半截木棍。 燕地壮士挥舞宝剑的胳膊渐渐软了,最后终于停下来。 他愕然垂首,看着自己腰眼里插入的那半截木棍,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着那个在烂泥里抱头鼠窜的草原人,脸上渐渐出现很疼的那种表情。 他扔下宝剑,轻轻抚摸着那半截木棍,似乎想将其拔出来。 诸侯国联军的数千将士屏住呼吸,艰难地望着那名燕地壮士,觉得莫名其妙。 大家谁都没有看清楚,那个杂碎用的什么狗屁手段,竟然在十柄宝剑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将木棍插入对手的腰眼。 “狗东西,阴人啊!” “杂碎!” …… 嗡地一声,数千人炸锅了,大声咒骂该死的草原人。 那个燕地壮士握住那半截木棍,看起来好像在犹豫,是不是需要将其拔出来,因为那木棍顶得他很胀,也很疼,这种滋味儿他是第一次领受。 他慢慢跪倒,对决斗场里的厮杀懒得理睬了。 血还没流出来,那狗东西不知用什么手法,只弄出一个小小的伤口,将半截木棍深深插进他的身体,恰好堵住疯狂喷涌的鲜血。 燕地壮士一张口,血涌了出来,鼻子里也是,憋都憋不住。 他想让自己看起来体面些,便拾起被他扔掉的那柄宝剑,插剑入泥,双手抱住剑柄,疲惫地拄着。 他的脸有些苍白,豆大的汗水混合蒙蒙细雨,让他看起来很不舒服。 在战场上,他杀过好多人,每次都觉得很舒服,让他做梦都想杀人。 他也曾想过自己被人杀,甚至还想过一些细节,包括自己如何英勇地以剑拄地,仰天长叹,满脸悲愤地说一句什么。 但事实上,除了疼,胀,还有那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这些都让他提不起精神来。 燕地壮士,被人用半截破木棍给弄死,此乃奇耻大辱,让他羞愧难当。 “某,不服……” 他想说一句豪言壮语,但一口气换不过来,只好将后面的半截话咽了下去。 屎尿出来了,弄湿了他的裤裆,这让他更加羞愧难当。 原来,死亡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脸上出现一层白茫茫、土苍苍的绒毛,老远看去,就像被人扬了一把土,弄得他灰头土脸,真不够体面。 他坚持着,试图让时间过得慢些,当然,最好是完全停止下来,那么,他就可以慢慢拔出那半截该死的木棍,小心翼翼地包扎自己的伤口。 就算是如此痛苦的再过三年五载,甚至一万年,他都愿意。 他不想死。 他艰难地抬起头,想看看天空,顺便看看这片让他伤心的草原。 他还想站起来,像传说中的英雄那样,顶天立地地死去。 就在这时,他猛然觉得腰眼位置一空,一股热乎乎的气冒了出去,紧接着,一股冷冰冰的空气被吸了进来。 一个头发乱蓬蓬的草原人在躲避九柄宝剑的攻击时,一个懒驴打滚,顺手拔出那半截木棍,终于要了他的命。 那个燕地壮士一头栽倒,再也没有起来过。 …… “杀!” 九名燕地壮士悲愤欲绝,气势陡然暴涨,不管不顾地开始劈刺,甚至连盾牌都懒得使用,所有的招数都是同归于尽的。 但那十个草原人滑不留手,根本不与他们正面对抗,只是一味地狂奔,踢得烂泥漫天飞扬。 十九个人,在屁大的一个地方跑来跑去,转了七八个圈子后,人群再次鼓噪起来。 不过,这一次,还没等大家破口大骂,场中形势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一个草原人脚下一滑,扑倒在地,刚要使出他们最擅长的懒驴打滚,前后左右五六柄宝剑骤然刺来,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 那草原人似乎吃了一惊,整个身子竟如陀螺般旋转一圈,激起一蓬烂泥,直扑那五六名燕地壮士面门而去。 那五六人对迎面激射而至的烂泥混不在意,面色狰狞地猛刺而下。 “等等!”那草原人突然大声喊道。 那五六柄宝剑似乎真的微微一顿。 草原人身形一闪,像条泥鳅似的,从剑的空隙中钻了出来,并顺手将半截木棍插入一名燕地壮士的腰眼,一个翻滚,就跑远了。 紧接着,还没等那五六人回过身,一伙草原人像鬣狗般扑过去,将各自手中的半截木棍深深插入那些燕地壮士的腰眼。 “卑鄙小人!” 那五六名燕地壮士一剑落空,不仅让那该死的草原人逃过一劫,还被另外的那些草原人偷袭得手。 这一情景,看在谁的眼里,都是那五六名燕地壮士手下留情,才造成这一结果。 该死的草原人,竟然利用了大家的同情心和道义感,是可忍,孰不可忍! 决斗场形势瞬间发生变化,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甚至包括远处观战的草原人,似乎也显得很惊愕,停了好一会儿,这才“嗷嗷嗷”的怪叫起来,像一群受伤的野狗。 场地里,只剩十个鬣狗一样的草原人和三个燕地壮士了。 如果没什么意外,剩下的就是猎杀,就是强者对弱者的玩弄和侮辱。 燕国老将军喟然长叹,垂下苍老的头,不愿再去多看一眼。 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十个草原人看起来笨拙,但一个个训练有素,虽然好像不会什么高深的武功,但反应灵敏,脑子好使,配合密切,应该是在死人堆里或野兽群里厮混多年的王八蛋! 几个呼吸前还大占上风的燕地壮士,转眼间就成了仓皇失措的落水狗,被十个头发乱蓬蓬的草原人追逐着,连滚带爬,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那些高深武功在这些杂碎眼里,似乎就是一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招,每一招使出来很好看,但就是没什么效果。 那些草原人与人打斗,根本不讲章法,胡踢乱打,膝盖,指甲,拳头,脚丫子,甚至连他们的牙齿都是武器,白森森的,让那三个燕地壮士心惊肉跳。 诸侯国联军的将士们都得目瞪口呆。 他们从来就没见识过这种江湖混混的打法。 在他们的意识里,真正的高手都是风轻云淡,或者起码有板有眼,要么剑气如虹,要么气壮山河,要么……你他娘的总得像个人啊! 这些草原人太没文化了,打架的时候竟然像一群鬣狗,一点都不讲究。 但很有效。 大家都看得一清二楚,人家就是很厉害,笨手笨脚的就将对手弄死,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三名燕地壮士阵脚乱了,他们被对方凶残的样子吓坏了,仅剩的一点点体面,就是同伴们都死了,他们还在坚持。 当然,这种坚持很快就被打断。 一个草原人,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憨厚,不过让人一看就是个坏怂。他从怀中摸出一根鞭子,足有两丈长的那种,是草原人放牧时候用来抽打牲口的鞭子。 “叭”一声脆响,鞭子在空中一个回旋,抽在一名燕地壮士的脸上。 那人一声惨叫,直接被抽得向后摔出去两三步。 他的一只眼球被鞭子抽爆了,白的,黑的,灰的,红的,血肉模糊,糊了他大半个脸。 那人抱着自己的脸,在地上撕心裂肺的惨叫着,浑身疼得直哆嗦。 剩下的两名燕地壮士心下更加慌乱,便干脆不管不顾地开始进攻,每一招都不留后手,一看就是萌生死意,唯求临死拉一个垫背的。 那些草原人才不吃这一套,一边用各种下三滥手法攻击,一边躲避燕人的攻击。 “叭叭”两声脆响过后,最后两名燕地壮士各瞎一目,下场一模一样,双手抱脸,倒地哀嚎,浑身哆嗦。 诸侯国联军的将士们傻眼了。 他们其实不怕死,但不愿这样去死。 这些草原人用自己的办法,严厉惩罚了对手。 在大家屏息静气的注视下,三个草原人,或者,三条凶狠的鬣狗,一本正经的走上前去,一人一脚,直接踢爆三颗正在哀嚎不已的头颅,结束了他们丢人现眼的表演。 第一场决斗结束,十个草原人嘿嘿冷笑着,慢慢走出决斗场,甩着令人恶心的罗圈腿,向他们的帐篷走去。 那是十匹狼,或者,十条狗,再或者,十个恶棍。 反正,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燕国老将军终于抬起头来,死死盯着那十个草原人,他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他必要提铁骑十万,将这片草原踏为白地,将那些草原杂种撕成碎片。 不过,这只是他的个人想法,大约只是为自己壮壮胆气,因为,他可耻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后背有些凉,额头有冷汗在慢慢渗出。 “草原人……是鬣狗,还是狼?”老将军低声问自己。 第一百五十章 惩罚者的鞭子 - 商遗 - 萨米巴巴 第一场决斗,草原人艰难取胜,弄死了所有的对手。 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没有借口,也没有退路,失败者唯有一死。 这才是男人解决问题的方式。 虽然输了第一场,但诸侯国联军将士并不沮丧,在经过一个短暂的惊愕和愤怒后,人群沸腾起来,请战的声浪滚滚而过,令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燕地壮士死了十个,还有上千。 除了那位德高望重的燕国老将军,谁都没有发现,那些草原人根本就是假装笨手笨脚,故意让他们的胜利看起来有些蹩脚。 燕国人太骄傲了,所以,他们死了。 但如果后面的人开始谨慎起来,那么,可能死的就是那些该死的草原人,或者说,那些草原杂碎。 中山国的将军坚持让自己的兵卒上场,他的理由很简单,燕国和晋国,都是周人扶持起来的农耕部落人,跟草原人战斗并没有优势,但中山国本来也是游牧部落人,他们能够准确抓住这些草原人的弱点,应该可以弄死那些家伙。 老将军默默点了点头,于是,第二场决斗开始了。 草原人换了另外的十个人,一样的罗圈腿,一样的羊皮袍子,一样乱蓬蓬的头发,让他们看起来像一群憨厚的傻瓜。 中山国精心挑选了十名壮士,看起来也有点罗圈腿,显然是在马背上呆过很长的岁月。 这十人面色黧黑,身体像半截破损严重的石碑,头大,脖子粗短,肌肉隆起如春天的黑瞎子。 尤其醒目的,是他们的胳膊,显得粗壮而长,适合与人搏斗。 在中山国,他们也算是顶呱呱的人物,曾经赤手空拳弄死了好多江湖游侠儿,所以,他们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阿木半眯着眼睛,远远地瞅着那十个中山国勇士,用草原话大声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提醒自己人要小心应对,又好像纯粹就是一句脏话。 反正,这种场合,除了失败,其他的任何错误都是可以原谅的。 十个草原人明显瘦小,站在十名黑瞎子般的中山国勇士面前,显得有些发育不良。 “弄死那些草原狗!” “杀!杀!杀!” 数千人齐声暴喝,声势惊人。 十名中山国勇士轻蔑地看着那些黑黑瘦瘦的对手,连招呼都不打,像十个没教养的杂种,抡圆手中狼牙棒,直接向那些草原人兜头砸去。 “呜”的一声,十条灰色虚影,拖着长长的尾巴,张牙舞爪的骤然扑出,转眼间就到了草原人的头顶。 他们的进攻没什么章法,一人挑了一个,非常默契,显然是商量好了的。 看样子,这十名中山国勇士吸取了燕地壮士失败的教训,改变了战斗策略。 燕人对自己的列阵进攻很得意,同时,也太高估了手中的宝剑。 中山国勇士从来都相信,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如果加上力量和重兵器,那就可以天下无敌。 所以,这些黑瞎子一样的勇士,不仅训练自己的速度,也训练自己的力量,二者协调,便可越级杀人,相当恐怖。 十个草原人好像也不是吃素的,滴溜溜一个转身,就避开那些狼牙棒的攻击。 他们从怀中取出武器,却是十根鞭子,拇指粗细,长约两丈,不足一尺的木柄紧紧握在手里,随手一甩,“呜”的一声,就像十条毒蛇。 草原人的鞭子,比他们的脑子还灵活,自然也就比他们粗壮的手指更灵活。 “叭”一声脆响,鞭子在空中一个回旋,倏忽一闪,抽向那十名黑瞎子。 大家面面相觑,这两队人有意思,一方是沉重无比的狼牙棒,一方是轻柔无痕的鞭子,一长一短,一轻一重,相得益彰。 那十名中山国勇士开始有些头疼了。 草原人的鞭子,让他们的狼牙棒看起来有些不合时宜,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们全力挥出的狼牙棒,被那些灵活的鞭子轻轻一卷,就会失了准头,带着他们笨重的身躯微微趔趄。 脚底下是烂泥,滑不溜秋,对手的武器是鞭子,软塌塌的,让这些勇士老觉得使不上力。 十名中山国勇士气得哇哇大叫,挥舞狼牙棒,猛冲猛打,恨不得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战斗。这种莫名其妙的对抗,简直像抓在手里的一把臭狗屎,令人恶心,抹又抹不掉。 总而言之,从一开始,这场决斗就显得不公平。 那些草原人太狡诈了,竟然用柔软而长的鞭子,来对付粗笨而沉的狼牙棒,简直就是该死! 十个草原人一边灵活地上跳下窜,一边像遛狗似得,用他们的鞭子不停地撩拨十个中山国勇士。 十根鞭子,在空中“叭叭”的爆响,犹如十条阴险的毒蛇,一个不注意,就可能被抽到脸上。 那三个被鞭子抽爆眼球的燕地壮士,此时还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体的余温尚未散尽,好像在时刻提醒中山国的勇士,面对草原人的鞭子,要尽量小心。 二十个人在决斗场中兜圈子,根本就没打过照面。 草原人一边跑,一边回头吐口水,说一些下流话,这让本就开始气喘吁吁的黑瞎子勇士暴跳如雷。 “狗杂碎,有本事停下来,像男人一样战斗!”一个黑瞎子勇士终于怒不可遏地暴喝道,并气急败坏地向他前面乱窜的草原人吐口水。 这么一个细微的迟滞,他的厄运开始了。 那个草原人连头都没回,手腕猛地一抖,鞭子像毒蛇般倏忽一闪,绕过狼牙棒,细细的鞭梢微微一震,“叭”的一声,就抽在那中山国勇士的嘴巴上。 那两片刚刚吐过口水的嘴唇尚未缩回去,鞭子就抽破了它们。 那两片肉厚厚的,笨笨的,毛茸茸的,红中泛紫,紫中带黑,一声轻响过后,就裂开了,变成均匀的四片,像一朵肥大的丁香花悄然绽放。 那个中山国勇士只觉得自己的嘴唇猛的一麻,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的嘴唇已变成了花儿,已然怒放。 “狗杂碎!”他一句脏话骂出口,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严重漏风自不待言,关键是他说话时喷出的那股血雾有些诡异。 他迟疑着停下脚步,伸出左手抹了一下嘴唇,这才发现那不要脸的鞭子已经打伤了他。 他试着将用手指捏了捏,四片嘴唇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猛的,一阵钻心的疼开始了。 他的脑子出现了短暂的停顿,然后,他的一只眼球就被抽爆了。 红的,黑的,黄的,绿的,粉的,蓝的,紫的,橙的,灰的,青的,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乱七八糟几万种颜色骤然袭来,直接将他打翻在地。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号拖着尾音,像一根声音的鞭子,狠狠地抽在诸侯国联军数千人的心尖尖上。 一颤,一疼,戛然而止。 那个凶狠的草原人面目狰狞,阴沉地挥动着他的鞭子,暴风骤雨般,向那只在烂泥里打滚哀嚎的黑瞎子抽去。 中山国勇气双手抱脸,在烂泥里抽搐着翻滚,对落在身体其他地方的鞭子其实已经丧失了感觉。 他身上的牛皮铠甲转眼间就被抽成了碎片,一条条,一缕缕,一片片,如肮脏的雪片四处飞扬。 转眼间,他的一身熊皮就被那根灵活的鞭子剥得一干二净,露出一身腱子肉。 草原人太坏了,这一顿乱鞭抽过,竟然只是轻轻地将对手的铠甲撕成碎片。 中山国勇士对此浑然不觉,眼球被抽爆,让他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草原人的鞭子终于开始肆虐,鞭影纵横,气象万千,每抽一下,中山国勇士的身上就会出现一道可怕的伤口。 那些伤口是不规则的,应该是鞭子太过猛烈,直接将那些腱子肉抽打成了碎末。 三十几鞭下去,那中山国勇士就停止了挣扎。 他的十几根骨头露出来了,白森森的,触目惊心,让围观的人觉得自己少了两颗门牙,一吸气,就满嘴的冷风。 …… 决斗场上,战斗尚在继续,但已经让人觉得乏味。 第一个被鞭子惩罚的人不再滚动,也不再抽搐,好像认命了,只是趴在烂泥里低低的哀嚎着,越来越弱,渐渐不可闻。 剩下的九名中山国勇士不敢去看自己的同伙,鞭子抽在肉上,那种声音听起来很疼,让他们的心碎成了片。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只手护住脸,尤其是眼睛,大声呼喝,不要命的猛冲猛打,希望能弄死一两个草原人。 他们的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所有人都笑不出来。 设身处地,任凭哪一个人,面对草原人的鞭子,都会头皮发麻。 那些狗东西的鞭子太灵活了,简直就是闪电,令人防不胜防。 十个草原人,其中一个弄死了对手,远远站在一根木头桩子跟前,好整以暇地取出一只牛皮酒囊,“咕嘟嘟”灌了几大口马奶酒,似笑非笑地瞅着剩下的九个中山国勇士。 他的目光也是鞭子,盯上谁,谁的心头就一颤,疼疼的,麻麻的,酥酥的,像鞭梢轻轻抽过,让那里开出一朵丁香花。 他是个恶棍! 同时,他也是惩罚者,他本身就是一根邪恶的鞭子。 他慢腾腾地捋了一把手里的鞭子,轻轻一甩,空中就会有一声惊心动魄的脆响。 那九名中山国勇士放缓了脚步,因为,他们所追逐的那九个草原杂碎,竟然悄悄靠近那个惩罚者,显然是想将他们勾引到那边,抽冷子挨上那么一下。 眼角狂跳。 他们真后悔自己是什么狗屁勇士,成为中山国第一批被弄死的人。 他们开始恐惧,恐惧让他们迟缓,迟缓让他们怯懦,怯懦让他们羞愧,羞愧让他们愤怒,愤怒让他们肝胆欲裂。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看着对面那十个似笑非笑的草原杂碎,那十根令人心悸的鞭子。 “叭”一声脆响,十根鞭子同时抽出。 那九个中山国勇士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啊……” 一长声凄厉的惨嚎响起。 九个中山国勇士,九只笨重的黑瞎子,粗壮的身子猛然蜷缩起来,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裤裆。 狗杂种,下三滥,臭不要脸的草原人,竟然使出了如此下流的招式! “叭”又一声脆响。 九根鞭子,九颗眼球,九道血肉模糊的暗影一闪而过。 那九名中山国勇士尚未发出另外一声惨号,一顿鞭子,犹如暴风骤雨般落在他们身上。 这九条鞭子很粗鲁,连皮带肉一起抽打,牛皮铠甲的碎片沾满血肉,纷纷扬扬,转眼间就落了一大片,混入烂泥,一下子就失了颜色。 九个黑瞎子一样的身躯踉踉跄跄,犹如九片秋风中的烂树叶,被席卷而过的一顿鞭子抽得东倒西歪,甚至都来不及爬到地上打滚。 这是一场视觉的盛宴。 这是一场灵魂的洗礼。 这是一场……惩罚者的快意恩仇。 鞭子,该死的鞭子,令人胆寒的鞭子,狠狠地抽在那些自以为是、贪婪凶残、龌龊下流、道貌岸然、心胸狭窄、自私自利、见人见鬼、倒是弄非、阴谋诡计的身上,将它们撕成碎片。 所有人,那些打算来草原上劫掠一番的诸侯国将士,放缓了自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心跳慢一些。 他们担心自己那颗热乎乎的心,突然会蹦到嘴里,轻轻咳嗽一下,就活蹦乱跳的给吐出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上当了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一顿鞭子,抽疼了诸侯国联军的将士们,让他们终于开始正儿八经准备决斗了。 第一场,燕地壮士太骄傲,让半截木棍给弄死了。 第二场,中山国勇士太蛮横,被一顿鞭子抽成了烂泥。 第三场,轮到晋国老狐狸们上场了。 他们嘀嘀咕咕商量了好一阵子,似乎为一个小细节争论不休,甚至,他们的将军还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草原兄弟,我们有个建议,想不想听听?”一个人走出来,大声喊道。 草原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让你们的头领来吧,我们商量点事情,放心,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那个晋国人笑着说道。 站在决斗场里的一个草原人,将两根脏兮兮的手指放在嘴里,吸溜一声,打了个唿哨,远远的,阿木慢腾腾地跨上马背。 “什么事情?”阿木脸上伤痕累累,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他似笑非笑地瞅着那个晋国人,淡然说道。 “草原上的兄弟,你看,是这样的,我们今天都打了两场了,大家都有些累,要不要歇息一夜,明天早上再打?”那晋国人笑着说道。 阿木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果然有些暮色苍茫。 “好吧,农耕部落的兄弟们,我们暂时停止决斗,明天继续。”阿木说完话,拍马就走。 “对了,草原兄弟,还有个事情,一并商量商量呗。”晋国人大声喊道。 阿木勒住马头,回头看着那晋国人,没有说话。 “草原兄弟,你看啊,十个人对打有点不过瘾,你看看我们这好几千人,这样慢腾腾的杀下去,估计得一年半载才能杀完。所以呢,我们考虑了一下,你们那边大约有一百人,要不干脆我们来几次刺激的?”晋国人堪堪而谈,一脸的真诚。 “怎么个刺激法?”阿木愣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疑惑地看着晋国人。 “一次上两百人,各出一百,不死不休,这样才过瘾呐!”晋国人舔着嘴唇,脸上堆满了笑。 “这个……好像不太行啊,我们只有这一百个人,一下弄死几十个,我没办法向老大交代啊。”阿木愁眉苦脸地说道。 “哈哈,草原上的兄弟,咱们都是男人,就玩点刺激的,如何?”那晋国人笑嘻嘻的说道。 “这位老哥,你等一下,我跟弟兄们商量一下,再给你回话,如何?”阿木说道。 “好,反正是不死不休,该死的娃娃牛牛都朝天,你去商量吧,老哥在这里等着。”那晋国人好整以暇的坐在马背上,远远眺望着草原。 阿木再没说话,拨转马头,回到帐篷前。 那伙草原人似乎争吵很激烈,有七八个人上跳下窜跟畜生一样,似乎在破口大骂。 阿木站在那些人中间,显得有些孤单。 过了好一会儿,那些人似乎才达成某种协议,不情不愿地梗着脖子,气呼呼地去杀牛宰羊,准备吃饭。 晋国人脸上出现一抹笑意。 …… 半夜的时候,漫长的雨终于停了。 北风怒号,天寒地冻,竟然直接进入了冬天。 诸侯国联军将士一堆一堆挤在一起,互相取暖,最后实在冷得厉害,干脆将仅剩的那些战车劈了,架起十几堆大火。 一些老弱病残的马匹被毫不留情地宰掉,切割成大块,用长矛挑了,架在火上烧烤,散发出阵阵奇怪的香味。 该死的雨终于停了,虽然天气变得很冷,但总不至于全身湿透。 人们将身上的铠甲、衣服、羊皮和马皮挂在篝火附近,使之彻底干爽,这才抖抖索索地套在身上。 还是有些冷,便用一些牛皮绳子将袍子绑紧,不让那冷飕飕的风灌进去。 好不容易煎熬到天亮,太阳出来了,红红的,大大的,圆圆的,真他娘的舒服! 那些农耕部落的人欢呼着,对着太阳大声咒骂,又哭又笑,看得他们的将军暗暗叹息。 这场雨太漫长了,差点毁掉这支军队。 现在好了,太阳一出来,虽说冬天提前来临,但总比整天泡在烂泥里好多了。 草原上,冬天的风很硬,很干,很冷,像刀子。 太阳很大,很圆,很红,像一滩干净的血。 这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无论是诸侯国联军将士,还是那些草原人,都抬起头眺望了一会儿太阳,一直到那种强烈的光刺得眼睛疼了,这才慢慢收回目光。 相对而言,草原人还好些,毕竟人家顿顿酒肉,每天都可以在温暖的帐篷里窝上几个时辰。 晋国人踏着整齐的步法,斗志昂然地走进决斗场。 他们都是年轻人,个个是好汉,是身经百战的好儿郎。 晋国人打的好算盘,他们看准了草原人的凶狠和狡猾,同时也算计到草原人应该还没有学会团队作战。 步兵列阵进攻,在冷兵器时代的农耕部落流行了几千年之久,直到战马和战车大量被应用,才渐渐丧失霸主地位。 不过,那些草原杂碎上当了,被燕国老将军三言两语,就挤兑得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跨下马背的骑兵,那就是一堆垃圾,是一瘸一拐的畜生,只要拿出步兵的看家本领,不信就弄不死他们! 扬长避短,这点简单的道理,草原人愣是想不明白,活该他们要吃大亏。 据说,晋国人向来狡诈,让其他诸侯国人有点看不起,不过,这次可是大快人心呐。 燕国老将军早早就踏上战车,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心情很好。 草原上的一群鬣狗,竟然想跟远方的老鹰斗,毕竟还嫩了些。 一转眼,看见决斗场外面被随意丢弃的二十具失败者的尸体,老将军转首对亲兵说了一句什么。 那亲兵一挥手,就跑出来一队兵卒,将那些硬邦邦的躯体抬到远处,随手扔掉了。 …… 冬天说来就来,这让那些秃鹫很生气。 一夜北风,天气冷得厉害,竟然将那些高度腐烂的尸体冻成了冰疙瘩,一点都不好啄食。 它们飞起来,盘旋一会儿,又落下去,显得有些无奈。 对于这两群打架斗殴的人类,它们没有多少兴趣,在草原上,要么活下来慢慢死去,要么,死了慢慢腐烂,成为青草和野花的肥料。 能够让它们啄食,当然也算是一种机缘,免得那些垂头丧气的灵魂,被他们自己的一堆烂肉包裹着,同时化为脓水。 有几只秃鹫高高飞起,头都不回地远遁而去,似乎对这些曾经的美食开始厌倦。 ……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 最令人激动的,当然是晋国的那支步兵百人队,即将对阵一百个没教养的草原人。 被这些小混混糊弄好多天,又在烂泥里浸泡了将近两个月,终于可以拉开架势,堂堂正正地大干一场了。 晋国的一百人,是经过精心挑选的,能够熟练应用三种很厉害的兵家阵法,其中的一字长蛇阵和二龙戏水阵适合骑兵迂回包抄,所以,他们弃而不用。 这一次,经过一群老狐狸的反复商议,决定拿出他们的压箱底阵法,四门兜底阵。 这种阵法据说传自轩辕,曾经将蚩尤打得晕头转向,端是厉害无比。 而且,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几个沙场老将又进行了微调,将原本四方四正的阵法,改成了圆形摆布,似是而非,颇有迷惑性。 同时,在武器的搭配上,盾、剑、矛极为讲究,层层叠叠,密密扎扎,简直就是一只巨大的刺猬,保证让那些草原杂种无法下手。 这一百人跑步进入决斗场,轰然一阵响,转眼间就摆出一个像模像样的阵法。 那些草原人刚要跨入决斗场,猛然见到这么一个怪物,开始犹豫了。 他们挠着后脑勺,回头看向阿木。 阿木在马背上看得仔细,微微皱着眉头,显得有些恼怒。 晋国人骗了他,明明是他们单打独斗不行,还说要来一个刺激的大决斗。他们显然是进行了整整一夜的筹谋,终于倒腾出这样一个玩意来对付自己。 说实在的,阿木还真是有些束手无策,这些农耕部落的人太懦弱,所以才想办法让一群人挤在一起,从而变得强大起来。 如果是骑兵作战,阿木有至少七八种办法,直接将这群垃圾踏为肉泥。 可是,现在是决斗,只能另想办法了。 就在草原人惊疑不定时,那些诸侯国联军的将士开始鼓噪,大声咒骂,吐口水,哈哈大笑,终于开始扬眉吐气。 “草原豺狗子,上啊,磨磨蹭蹭要生孩子了?” “上啊,他娘的,一群孬种!” “哈哈哈,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打仗。” …… 晋国人的将军昂首挺胸,像一杆标枪,盛气凌人地坐在马背上,嘴角上扬,露出一抹笑意。 这种由四门兜底阵演化而成的阵法,短兵相接,几乎可以抵挡三四倍步兵的攻击。如果对方不了解其中的微妙变化,一旦展开,退可以化为层层递进的天地三才阵,进可以瞬间演化为杀气腾腾的五虎群羊阵,几乎就是一座移动的堡垒和绞肉机。 过往战例证明,这种阵法的确很厉害,步兵作战中,几乎无往而不胜。 当人们充满自信的时候,只有燕国老将军眼睛半眯,似乎在琢磨着什么,有意无意地瞅着阿木,那个被野狗啃过的杂种让他有点不放心。 阿木瞅着晋国人摆出的阵势,半晌都没说话,显得有些烦躁。 事实证明,他们这些人还很弱小,与这种长期征战的大军对抗,只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若非师父郭羊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利用鸽子快速传递讯息的优势,以及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漫长雨季的充分利用,还真的无法与之对抗。 阿木突然明白了师父的用意,这是要让他们迅速成长起来,不仅要学会动脑子,还要学会打硬仗。 显然,这个他不知道名堂的阵法,就是阿木们需要面对的一场硬仗。 他完全可以直接下令,让自己的人跨上战马,一通乱箭射死几十个王八蛋,然后溜之大吉,寻找机会连续袭扰,慢慢磨死这些有文化的家伙。 但是,他最终还是决定,干他娘的,怕个锤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破阵 - 商遗 - 萨米巴巴 “你们先过来一下。”阿木说完,拍马便走。 那些草原人快步跟了过去,对诸侯国将士的冷嘲热讽和高声咒骂不理不睬,倒也不失为一种洒脱。 “草原狗,还打不打了?不打了你们乘早滚蛋!真他娘的丢人现眼!”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 一个头发乱蓬蓬的草原人回过头,咧嘴笑道:“稍等片刻,等我撒一泡尿了送你上路。” 来到帐篷前,阿木没有下马,回头看了一眼晋国人的四门兜底阵,似乎还是琢磨着。 “阿木,想到好主意了没?这些杂碎弄的这阵法,看着挺棘手。”一个年轻人皱眉说道。 “是很棘手,”阿木沉吟着说道,“防守严密,攻势凌厉,一个不注意被他们卷入阵中,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些杂碎太狡猾了,骗我们上当。”一人郁闷地说道。 “生死大事,不狡猾能行?能在这世道上厮混多年,哪一个不是老狐狸?嘿嘿,没事,权当给我们提个醒,以后再不能犯浑了。”阿木笑着说道。 “现在怎么办,不行我们直接上马,射那些狗日的?”一人说道。 “不行,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呢,快想办法破他们的阵法。”阿木说道。 “阿木,师父交代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啊?这样打打杀杀的,啥时候能杀完那些人?”一个草原年轻人郁闷地说道。 “我们的任务,就是将这些人拖在原地三五天,最好是十头八天。”阿木皱眉说道。 一群人都不说话了。 现在雨停了,一两天内草原干爽起来,几千人想要奔逃,根本就难以阻挡,毕竟,郭羊手里仅仅有八百人。 就算是几千头猪,在草原上炸了圈,也不可能一网打尽。 看来,阿木的主意还是不错的,激起对方的豪情壮志,并与之缠斗不已,让他们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其他。 那就唯有一战! “阿木,我有个主意。”一个年轻人沉吟着说道。 “说。”阿木立即说道。 “对方最难对付的是防御,那密密扎扎五十面盾牌,除了用狼牙棒之类的沉重武器砸破,再没办法,我们的鞭子和刀子在阵法面前太吃亏。要不,我们弄些狼牙棒?先砸他狗日的一顿再说。” “狼牙棒……”阿木沉吟着,半晌不语。 狼牙棒破防,的确是个思路,但一方面,草原人手里没那么多的狼牙棒啊! 另外,晋国人弄的那个狗屁阵法是盾牌加剑加长矛,近不了人家的身。而且,就算是近了身,对方的数十柄宝剑也很难对付。 “对了,还记得那时候在天水寨,一位大婶自创的流星锤吗?”一个年轻人突然说道,满脸的兴奋。 “对啊,流星锤啊!就相当于鞭子上弄一个狼牙棒,远距离就可以攻击他们的盾牌兵。”好几人附和着说道。 阿木眼里终于放光,一拍大腿,低声笑道:“赶紧准备,我过去稳住那帮狗贼。” 言毕,他拍马而去。 …… 一百草原年轻人,不再理会阿木如何与那帮诸侯国将士口水,立马开始行动。 绳子是现成的,关键是缺乏重物。 须知,狼牙棒,流星锤,链子锤这些沉重兵器,在草原上基本没人用过,因为大家都在马背上驰骋,一顿乱箭射去,管你的武器有多厉害,只要没有盾牌,都是一死! 所以,那些蠢笨的兵器只有农耕部落的人使用,而且,基本都配备给了步兵。 当然,也有些天生神力者,动辄使用数十斤沉重兵器,纵马狂冲,在短时间内是很生猛的。不过,长途奔袭,几十斤上百斤的一件兵器,就得有一匹战马专门给他驮着,除了那些有身份的大将军,谁都没有此等待遇。 一百个草原人开始胡思乱想,甚至有人提出,用一捆绳子绑几匹战马,去轰击对方的那狗屁阵法。 商量了好一阵子,眼见的阿木快要支撑不住,马上就要被口水淹没了,大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开始蛮干。 刚好附近有一块数百斤大石,一帮人寻来十几根木棒将其生搬硬撬,再用七八捆羊毛绳子五花大绑,系上四十根绳子,分别由两队人提着。 为了掩饰这件“宝物”,一个年轻人拔出刀子,三五下就将一顶帐篷割了,罩住那块巨石。 “走,破阵去!”一行人大呼小叫,看起来真是没教养。 一百人学着晋国人的阵法,也组成一个不圆不方的阵法,人挤人,人挨人,拥拥簇簇就出发了。 当然,他们之所以组成这样的阵型,主要还是掩饰他们的秘密武器,以防被那些晋国人提前有所察觉。 毕竟,这种笨重之极的武器,只能出其不意地使出来,方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阿木正在口干舌燥地跟那些诸侯国将军对骂,眼看着就要谈崩,人家就要拍屁股走人了,斜眼看见那帮家伙终于拥簇着跑过来,心里略微安稳了些。 不过,他没发现所谓的流星锤,倒是看见好多人都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挨挨挤挤,人群中似乎藏着一件宝贝。 事已至此,先让打吧,大不了最后撕破脸,从决斗场逃出来,跨上战马再说。 他勒转马头,向后退出三五十步,随时准备翻脸不认账。 他已经瞅准了两个目标,一个是燕国那个老东西,一个是晋国的一位将军,他完全有把握两支箭就要了他们的狗命。 …… 看着草原人不伦不类的“阵法”,诸侯国将士一愣,继而捧腹大笑。 这是驴学马步,也不怕把胯子给撕破啊? 看着那些头发乱蓬蓬的草原杂种,也摆出一个不圆不方的阵势,手提刀子和鞭子,竟然向晋国人的四门兜底阵冲去,所有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就连燕国那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也忍不住捻须微笑,连连摇头。 这也太儿戏了,用鞭子和刀子破阵,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晋国四门兜底阵里的那一百人躲在密集的盾牌后,看到那些草原人滑稽的样子,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准备打一场漂亮的屠宰战。 他们心里可是很明白,这改良后的四门兜底阵,在盾牌的保护下,矛剑齐出,直接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兽。 “哈哈哈,草原狗,笑死老子了……” 观战的数千将士,有一半的人笑得缓不过气来,使劲在自己的胸口处捶打。 那一堆草原人挨挨挤挤的奔过来,在决斗场外面略微停顿了几个呼吸,好像在低声商量着什么。 “上啊,冲上去咬啊,草原狗的牙齿不是很厉害么?咬破那些盾牌,老子替你吃两块!” “不对,人家的爪子厉害,扑上去一顿乱抠,就会将盾牌撕碎!” “你们……能不能别再说了,老子快要笑死了,哈哈哈……” …… 在众人的一片耻笑中,草原人终于开始行动了。 刚才,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完全是因为那块石头太重了,实在是提不动,得歇口气。 另外,他们也需要迷惑一下对手,让他们更加轻视自己,这样才能出其不意地给他们一个惊喜。 这件大流星锤,估计最多只能使用两次,就没什么效果了,因为,一旦对手知道了底细,人家就能轻松避开。 当然,最好是一击成功。 草原人,有的挥舞刀子,有的将鞭子甩得“叭叭”脆响,开始怪叫。 他们面色黧黑,头发乱蓬蓬,叫唤的时候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看起来的确有些凶狠。 不过,此刻,他们却有些不合时宜。 那些诸侯国将士斜眼看着草原人,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帮杂碎,昨天还耀武耀威,吓得几千人心惊胆战,这才过了一夜,就变成可怜虫,让人有些唏嘘不已啊。 那些草原人怪叫几声,骤然扑出,分成两队,向晋国人的四门兜底阵两翼扑去。 “嗡”一声轰向,阵型陡变。 哗啦啦一阵响,数十杆长矛密密麻麻对准了那两队草原人。 所有的盾牌微微提起,轰然落地,砸起一片烂泥。 盾已立地。 剑已出鞘。 长矛在手。 单等那些草原杂碎扑上来,将他们瞬间就弄成一滩肉泥。 “杀!杀!杀!” 不等四门兜底阵里的百名晋国勇士呐喊,数千将士已经开始助威。 雨停了,他们的声音终于能够传出去十余里,轰然回响,惊起一片黑压压的秃鹫。 那些秃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天空惊恐不安地盘旋了一下。 两队草原人又蹦又跳,像二三十只兔子,挥舞着刀子和鞭子,紧贴着那数十杆毒蛇般的矛尖,闪身而过。 因为贴得实在太紧,四门兜底阵里的那些人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手中的长矛微微一顿,刺穿了对方的一层皮肉。 那两队草原人围着大阵跑了一个优美的半圆,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剩下的草原人也开始怪叫,准备发动攻击。 他们挥舞几下刀子和鞭子,发现并没有多少人注意,便一声齐吼,骤然分为两队。 一个用破帐篷包起来的玩意终于露出来了,不过,人们根本就没在意。 两队草原人拉着长长的绳子,口中喊着他们自己才能明白的号子,荡荡悠悠,将一个看起来不是很起眼的玩意甩动起来了。 那玩意儿在绳子的甩动下,慢悠悠的在空中画出几个椭圆。 渐渐的,椭圆变成了圆,速度也快了起来。 人们这才慢慢开始注意到,草原人原来还藏了一件奇怪的武器。 那件武器看起来不大不小,似乎有点沉重。 情况有点不妙。 一些人停下鼓噪,另一些人还在稀稀拉拉地为晋国人欢呼。 草原人亮出了自己的法宝,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一本正经的甩动绳子,整齐划一的喊着号子,两队人越跑越远,终于到了决斗场的边缘。 “甩!” 手腕猛抖,绳子绷紧,那块石头甩出一个巨大的圆弧,拖着淡淡的尾巴。 “抛!” 两队草原人咬牙切齿,暴喝一声,猛然一抖绳子。 那块数百斤重的大石头“呜”的一声,被高高抛起。 “放!” 石头接近圆的最高点,微微停顿。 数十根绳子松弛了一下,骤然绷紧。 “快,防守!”人们终于发现有问题了,在心里呐喊,因为,就是那么一瞬,根本来不及喊出什么,那块被数十根羊毛绳子高高抛起的石头,转眼间就砸到晋国人的四门兜底阵上。 是正面轰击,没有任何取巧,堂堂正正,直接将那个狗屁阵法轰了个大窟窿。 正面防守的盾牌手来不及惨叫,就被砸成肉饼,贴在那块石头上,向后面继续轰击而去。 原本圆形的大阵,被一分为二,二十二个晋国人被砸飞,落在远处的烂泥里,血肉模糊。 盾牌的碎片落了一地。 诡异的是,竟然没有人发出声音。 一切恍若在梦里。 大阵竟然像纸糊的。 晋国人,那些狗屎不如的玩意,被一颗大石头给砸懵了。 有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有人回头看了一眼被砸出去的同伙,有些不太相信。 有人抬头看了一眼重新被抛起的巨石,终于明白过来,发一声喊,就被那块石头砸得稀烂。 就这么简单? 还是,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觉? 就在晋国人迟疑不定的瞬间,那两队率先冲出的草原人彻底打断了他们的思索。 那两队人,像一群悄无声息的豹子,身形一闪,就从巨石撕开的口子里钻了进去,一个脖子上,只需轻轻一刀。 “哗啦啦”一阵响,却是那些被割断喉咙的人随手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盾牌,剑,长矛,这些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死不休 - 商遗 - 萨米巴巴 晋国人的阵势最大,败得也最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四门兜底阵,连那些草原人的一根毛都没砍下来,就被一块大石头给砸碎了。 看着散落一地的盾牌碎片,二三十个血肉模糊的尸身,以及被偷袭得手割断喉咙的兵卒,诸侯国将士闭嘴了,一个个脸色铁青,似乎心情不大好。 草原人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简单粗暴,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真是一群臭不要脸的玩意。 但就是这样一群人,将数千人给治住了。 燕国老将军面如死灰,一抹悲哀的苦笑挂在嘴角,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 “农耕部落的兄弟们,下面我们继续百人决斗,还是十人一组决斗?”阿木恬不知耻的笑着问道。 诸侯国的将士没人吭声。 适才惊心动魄的一幕犹在眼前,让他们胆怯,更让他们惊惧。 这一次,他们终于看得清清楚楚,那些草原人,哪里是笨手笨脚了?比豹子还灵活,比鬣狗还凶狠,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左右开弓,一晃眼,就割断了好几人的脖子。 他们杀人的手法很特别,不是农耕部落人的那种劈、砍、剁或者斩,而是轻轻一抹,在对手的脖子上割一刀子。 割,好疼的一个词。 大家觉得自己的脖子微微一冷,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甚至,有人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草原上的风很冷,据说来自远方的一片冰天雪地。 那里,就是北方。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对那一百零一个草原人刀子般的目光开始躲躲闪闪,显得有些畏缩。 “农耕部落的兄弟们,咱们可是提前约好了的,不死不休,你们弄死我们这些人,你们走人,我们绝对不会阻拦。”阿木冷着脸说道。 燕国老将军喉结抖动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变成了一声微微的叹息。 “如果,你们不遵守自己的诺言,不将这场公平的决斗进行到底,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我们的三千铁骑就在附近,如果你们想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那就收拾东西赶紧滚蛋!”阿木沉声说着,顺手一箭,就将一只从他头顶飞过的秃鹫射落。 当那只秃鹫“扑棱棱”落到地上,诸侯国将士面面相觑。 这草原人的箭法太恐怖了,随手一箭,就射爆了那只秃鹫的脑袋。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但风却很冷。 如果不贪图人家的八千匹战马,这些将军和兵卒,此刻应该坐在暖和的军营大帐里,围拢着一盆火,吃着肉,喝着酒,谈论别人家的婆娘。 该死的草原,该死的马匹,该死的北风正在怒号。 “草原兄弟,”燕国老将军终于开口了,“既然你们怎么自信,那就继续决斗。一百人对一百人,不死不休。” “好,老将军爽快!咱们就来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你们什么时候将我们这一百零一人全部杀死,你们什么时候离开草原,回到你们温暖的房子里,坐在火塘边,抱着老婆孩子使劲儿亲热去吧。”阿木的脸色终于平和了,手一挥,一百草原年轻人轰然入场。 “燕地壮士听令,此战,不仅仅是活命的拼杀,更是彰显一条汉子的时刻。不要被对手的凶残吓倒,他们也是血肉之躯,只不过,他们是一群野狼,一群令人恶心的豺狗子。拔出我们的剑,刺穿这些杂碎的咽喉,老夫承诺,宰杀一名草原人,赏金百两!” 燕国老将军声若洪钟,极富煽动,三言两语,就将那些失魂落魄的兵卒鼓动起来了。 “杀!杀!杀!” “战!战!战!” 声势浩大,很提神,就连阿木等人都觉得很舒服,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刀子。 …… 接下来,便是一场又一场令人厌倦的搏斗与屠宰。 一队队诸侯国的勇士被派上去,跟那些草原人搏斗几个回合,然后被弄死。 好在,这些草原人的刀子的确很锋利,几乎都是一刀毙命,没让大家多受罪。 渐渐的,那些兵卒开始有些麻木,被自己的将军点中,竟然毫不犹豫就冲了上去。 他娘的,这一趟草原之行,太令人难忘了,也太难熬了,既然无法顺顺当当地回家,那还不如拼了算了。 草原人的刀子都开始卷刃,不得不抽空在那块砸破四门兜底阵的石头磨一磨。 听着那刺耳的磨刀声,诸侯国的兵卒更加麻木,有人直挺挺冲上来,就是为了痛痛快快地挨一刀子。他们可算是看清楚了,那些狗日的将军们根本就不拿他们当人看,随手一指,你就得乖乖将脖子凑上去,让对手轻轻一割。 有人在临死前会长长吐一口气,很舒服的那种,似乎彻底解脱,平静地闭上眼睛。 …… 当这样的屠杀进行到第五轮时,阿木及时阻止了诸侯国兵卒的送死。 这样一直杀下去,会出事的,剩下的人会彻底绝望,然后,会像那些野兽一样,出于本能地四处逃窜。 那就麻烦了。 “农耕部落的兄弟们,这样乏味的战斗太令人恶心了。我们都是人,没必要这样残忍。这样,我们暂时停止决斗,弄些肉,喝碗热汤,歇息一夜,明天早上再开始,如何?”阿木大声说道。 “别他娘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燕人不怕死,接着斗!”燕国老将军的一名亲兵暴喝一声,结果却被老将军一巴掌就扇倒在地。 “混账,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位小兄弟说的对,这样的决斗的确没意思。埋锅造饭,歇息一夜,明日再战!”老将军白发苍苍,却更显威严,让其他所有人都闭嘴了。 …… 诸侯国的人开始宰杀马匹,没有木柴,阿木使人送过去一些,另外,他还特意送了一百囊马奶酒。 那些将军们对阿木的好意很怀疑,一百囊马奶酒被偷偷倒掉了,生怕这些狡诈的草原杂碎在酒里下毒。 吃着马肉,喝两碗热腾腾的肉汤,看着眼前一堆火,很多兵卒偷偷哭了起来。 夜半时分,有人唱起了歌,却是中原之地的那些歌谣,温暖,雅致,令人心酸,每个人都想起了自己那破败而暖和的家。 普通兵卒,绝大多数为平民子弟,偶有没落贵族,其实也都是可怜之人。 所以,他们厌倦战争,但又实在没办法,被官家一绳子栓去,就不能再逃,否则,家人就会遭殃。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兵,悄悄摸到倾倒马奶酒的地方,野狗一样趴在草丛里,伸出舌头,舔着已经结冰的马奶酒。 这可是酒啊,就算是有毒,也不应该倒掉啊! 那些高高在上的畜生,热爱自己的狗命,胜过一切。 他们这些兵卒们,就算是想喝一口有毒的酒都不行。 舔着舔着,那老兵肩头耸动,呜呜呜的低声哀嚎,恨不得立即去死。 …… 草原人的帐篷里,摆满了一堆一堆的手抓羊肉,为了防止诸侯国的人偷营,他们轮流吃肉喝酒,一个个喷着浓烈的酒气,大声说笑,时不时裹着羊皮袍子跑到帐篷外面去尿尿。 这马奶酒真是个好东西,就是喝多了容易尿憋。 阿木喝了很多酒,他站在帐篷前惬意地撒了一泡尿,刚要转身走进帐篷,却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 哭声很压抑,让人鼻子酸酸的。 阿木在那一刻其实有些心软了。 但旋即,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了,想起那些年的苦日子,再想想被周人的箭矢射成刺猬的父亲,还有被燕国兵卒糟蹋致死的母亲,还有那二十几个被周人的狗腿子弄死的哥哥,他立马就变得铁石心肠了。 狗杂种! 阿木被一股无名怒火焚烧着,难以遏制,跨进帐篷,提起一囊酒,一口气就喝干了。 “从明天开始,改变战术!”阿木宣布。 “怎么改变?”一个年轻人问道。 “不要手软,用最残忍的办法,弄死那些狗日的,激起他们的怒火,让他们主动纠缠我们!”阿木沉声说道。 …… 第二天,太阳升起了两杆子高,双方吃饱了肚子,开始决斗。 那些诸侯国的兵卒们似乎还在回忆昨夜的感觉,发现这些草原人其实也不错,起码还能把对手当人。 这种隐秘的变化洋溢在大家的脸上,所以,当他们面对一百个草原人时,还彬彬有礼地抱拳相邀,就像即将进行的,是一场江湖上点到为止的切磋。 不料,他们还没反应过来,那群草原人竟然发了疯似的扑上来,连刀子都懒得用,直接开始虐待他们。 指甲,膝盖,肘子,牙齿,脚,乱蓬蓬的头颅,无所不用其极,怎么舒服怎么弄。 抠眼球,折断十根手指,咬断脖子,扯断胳膊,在脸上啃一口,怎么残忍怎么弄。 一时间,那一百诸侯国的兵卒就遭了大罪,不到几个呼吸,就有二三十人缺胳膊少腿,满脸鲜血,疼得在地上打滚。 那些草原人翻脸不认人,追着那些兵卒拳打脚踢,有好几个人,竟是被他们两个人抓住,活活撕成两片,鲜血和内脏扔了一地。 大家都愣住了,这哪里是决斗啊,直接就是一群疯狗! 怒火被点燃了,所有人被场中的战斗刺激得嗷嗷直叫,恨不得也扑上去撕咬,将这些草原人撕成碎片。 喝敌人的血,啖敌人的肉,挖出敌人的眼睛,掏出敌人的内脏,要了敌人的狗命! 那些高高在上的将军们也是面目狰狞,怒吼连连,一边让场中撕打的兵卒像个男人一样战斗,一边借机鼓舞士气。 群情激奋,怒火在燃烧。 怒火将初冬的草原点燃了。 弄死一百个,就会有另外一百个兵卒迫不及待地扑进来。 人们似乎忘记了武器,临入场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将手中的破铜烂铁扔到地上,赤手空拳地扑向对手。 草原人用牙齿,老子也用牙齿。 草原人用指甲,老子也用指甲。 草原人怒吼连连,老子的吼声要更加疯狂。 疯了。 人们都疯了。 不知是哪个杂碎将军,生怕这种残忍的屠杀不过瘾,竟然命令兵卒擂起十几面牛皮大鼓。 鼓声隆隆,杀声震天,草原上,一群野兽在战斗。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啊! …… 纯粹的撕咬,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要不是阿木一箭射翻燕国老将军身边的一名亲兵,场面差点就失控了。 对方是车轮战,不惜牺牲一百条一百条兵卒的贱命,想一鼓作气弄死草原人。 兵卒们纯粹是出于愤怒和痛恨,那些将军们可是真正的坏怂,只要能取得胜利,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兵卒的死活。 阿木一眼就看穿了他们阴险的用心,于是,便采取了强硬措施,终止了当日的决斗。 第一百五十四章 噩梦的开始 - 商遗 - 萨米巴巴 野兽般的撕咬持续了整整三天,晴朗的天空慢慢阴沉下来,像一张苍老的脸。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怒号的北风里,夹杂了一些雪沫子。 刚开始,很细微,因为大家还能看到一轮脏兮兮的太阳,所以,那些诸侯国将士顺手抹去眉毛头发上的雪沫子,混没在意。 当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结束,一百个草原人似笑非笑地走出决斗圈,人们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终于发现下雪了。 雪……这混账王八蛋的雪,可是要命的雪! 燕国老将军脸色铁青,看着阿木似笑非笑的瞅着他,终于明白,什么狗屁决斗,纯粹就是一场阴谋! 这帮草原上的豺狗子在使坏,将他们在原地拖了整整五天五夜。 一场雨,差点就毁掉数千人的一支大军,现在又是该死的雪。 草原上,一场暴风雪可以毁掉那些准备不足的游牧部落,冻死一大半牛羊,深雪掩埋下,有些草原人的帐篷被压塌也是很正常的。 更何况,这几千口子人,本来就缺衣少吃,刚刚从烂泥里拔出脚,现在又一脚踏入茫茫雪原。 人们抬头观望,希望这场雪不要落下来,或者,少落一点也行。 苍天无情。 它的脸慢慢阴沉下来。 雪越来越大。 虽然,肆虐大地的暴风雪还没开始,但人们已经能够闻到它们的味道了。 它才是草原上真正的恶棍,不管你是草原人还是农耕部落人,也不管你是牛羊马匹还是虎狼豺狗,一个不注意,就能弄死一大片。 燕国老将军慌了,诸侯国联军整个炸锅了。 “雪,下雪啦!” 人们急急忙忙开始收拾行装,打算在暴风雪真正来临之前,逃出这片该死的草原,回到杀狼口以南自己的地盘去。 前途茫茫,还有五六百里才能走出草原,还得穿过那二三百里的沙漠戈壁,横越一座山脉。 “所有人,立即上马,跟着旗帜向前,杀出一条血路!”燕国老将军从战车上下来,跨上马背,高声喝道。 燕国人率先冲了出去,紧接着是晋国人,中山国人,还有其他一些小诸侯国的兵卒,也纷纷上马,疾驰而去。 阿木半眯着眼睛,看着那些疾驰而去的敌人,这才显出一丝疲惫。 他骑着马,在诸侯国兵卒们驻扎过的地方慢慢走着。 到处都是兵器,马尸和这五天五夜死去的兵卒尸体,羊皮,马皮,散乱的骨头,生锈的青铜兵器,被折断的弓箭。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很快就将这一片狼藉掩埋。 …… 远处,一座高高的山岗上,郭羊在喝酒。 一场预料之中的大雪落下来,他的心情不错,所以,难得一见的走出帐篷,让雪片飘飘洒洒落了一身。 消息传来,阿木那臭小子耍手段,将诸侯国联军拖了五天五夜,这是大功一件,回头得好好奖励几坛好酒,另外,再给寻一房媳妇,管束管束那家伙的野性。 五天五夜,足够他布置一个巨大的口袋,将那帮冒冒失失闯进草原的杂碎一网打尽。 要么,主动撤离,离开那片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是非之地,到远方开创一番自己的天地。 要么,主动攻击,剁掉那些贪婪的爪子,拔掉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行事狠辣阴险的畜生们的獠牙,让他们想起来就心惊肉跳。 郭羊的心很硬,他已经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要打疼那些贪婪的狗东西,让那些农耕部落的人一想起草原,就觉得牙疼。 他心里憋屈,就想彻底的发泄一番。 商人灭了国,就算是想过个安生日子都没办法,鞭子抽打,刀子切割,一条接一条的狗屁政令,每一条都似乎暗藏玄机,不断限制商人的方方面面。 一边压榨,一边还不让你去死,天底下的道理让周人给讲完了,那就没有天理了,索性,干一票大的,然后,彻彻底底退进草原,慢慢寻访自己的母亲郭野。 …… 雪原上,诸侯国的兵卒们策马狂奔了两三个时辰后,不得不放缓速度。 如此长距离狂奔,马匹受不了。 没有足够的草料,在烂泥里挣扎了一个多月的马根本就跑不快,也跑不远。它们一个个瘦骨嶙峋,开始大片大片地脱毛,露出触目惊心的皮肉,在寒风中显得有些紫红。 一些马匹跑着跑着,一头栽倒,就懒得再爬起来。 等待它们的,要么是脖子上一刀,变成骑兵们的食物,要么,直接被遗弃,跪在雪中,流下大颗大颗的泪水。 这是它们的草原,如今,有人闯了进来,想将它们拐走,去那些陌生的地方变成坐骑,为人们冲锋陷阵,为他们的野心流血流汗,或者,命中注定地流下泪水。 诸侯国联军的将士,对到手的马匹已经开始不管不顾了,草原上开始下雪,他们一门心思只想逃离。 所以,对于那些瘦弱不堪或病怏怏的马,干脆采取了极端手段,要么直接宰杀,挑拣那些容易带走部分,比如马腿,肋骨等,其余的,一概丢弃,任凭被大雪覆盖。 相比自己的狗命,这些马匹的命他们根本不在乎。 对于那些尚能狂奔的骏马,他们同样采取了极端手段,鞭子抽在那些马臀上,渗出黑血,被寒风一吹,脏兮兮地粘在它们肮脏的鬃毛上。 甚至,有人为了让马匹跑得更快,竟然将一支箭插在马的屁股上,让这些畜生疼得一边稀溜溜地嘶鸣,一边驮着他们向前狂奔。 很快,他们就将到手的一场富贵给糟蹋完了,就像糟蹋掉了他们所有的好运气。 诸侯国联军一天一夜,赶了三百里路,算是很厉害了,要不是手里头有一大群战利品,还真不容易跑这么远。 不过,剩下的路途,可就不好过了,因为他们的一路狂奔,几千匹马,剩下还不到两千匹,基本上两个人才能分到一匹。 为了逃命,他们的獠牙开始露出来。 将军们挑走了最好的两百匹战马,一个人骑着一匹,带着十几匹,可以通过轮流骑乘,保证马匹的体力。 但兵卒们不行,得丢下一部分,要不然,谁都逃不出去。 该死的雪埋住了草原,那些马都饿得跑不动了。 在一片开阔之地,兵卒们发生了一场争执。 他们让马匹散开,任其在雪地里寻找尚未干透的草叶根茎,顺便让它们歇一口气。 兵卒分成了三部分,燕国人,晋国人,中山国和其他小诸侯国的人。 没有多少废话,目的显而易见,要么活着,要么死去。 那两千匹战马,可是唯一的一点希望了,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权享用。 也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反正大家已经被草原人的阴谋诡计害惨了,所以,大家讨厌阴谋诡计。 那就直接开始吧。 先是一轮弓箭对射,撂倒三大片人,紧接着,就是列阵冲锋,三群人猛然发一声喊,快步跑出几十步,撞在一起,开始默默地弄死对手。 这是一场无法载入史册的战斗,因为,没有所谓的正义和邪恶,也没有所谓的正确与错误,当然,也就没有所谓的狗屁天道轮回了。 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就需要弄死曾经的战友,这种狗血剧情真的不适合、也不值得写入史册,让后人蒙羞。 刀剑长矛砍、刺、戳、攮、劈、斩、扎、砸、打,血肉横飞。 牙齿指甲膝盖撕、咬、捣、撞、勾、折、掐、捏,无所不用其极。 草原人真他娘的是人才,一下子就教会大家如何残忍地弄死自己人,而且,还能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之感。 草原人,狗杂碎! 自己人,狗杂碎! 雪地上,数千人默默自相残杀,谁都不敢去想象,一旦自己能够活着逃出这片该死的草原,他们会不会想起亲手弄死的自己人? 当然,活着的人才可以干这些无聊的事情,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口肉,一爵酒,想起当年,一把辛酸泪。 暂时,每一个人还没有这个权利,因为,眼看着一场暴风雪就要来了,那些该死的同伴还没死掉一大半,每个人还分不到一匹战马。 草原人像鬣狗一样,阴魂不散,他们就在不远处,大家都能闻到那股阴险而狠辣的气息。 这趟草原之行,大家都显得有些稀里糊涂,本来,几千匹战马,大家说说笑笑牵回去就是了,可是,先是被燕国人的骑兵袭扰,紧接着便是一场没完没了的雨,再接着,就是五天五夜莫名其妙的狗屁决斗。 然后,雪就落下来了。 乱七八糟,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大家心里都这么想,两三个月的草原之行,恍若梦魇。 …… 一场莫名其妙的厮杀后,一些人如愿以偿,疲惫不堪地爬上马背,大多数人含恨而终,躺着雪地上吐出最后一口气。 没有失败者,也没有胜利者。 这一场厮杀只关乎活着还是死去,其他问题都是愚蠢的,是臭狗屎。 一个人大约两匹马,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可以支撑着让他们滚出大草原。 天黑了。 暴风雪来了。 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诸侯国兵卒策马狂奔,一路向南而去。 阿木带着一队人,远远跟在他们后面,不远不近,若即若离,犹如一条噩梦的尾巴,甩也甩不掉。 他们一路上清点对手的尸体数目,并顺手将那些苦苦挣扎的瘦马救下,灌两爵热乎乎的草药汁子,喂一些草料和盐巴。 有些马活了下来,半年后又开始活蹦乱跳,成为草原上最英俊的马。 有些马则慢慢死去,将它们硕大的头颅紧紧贴在草原人的身上、脸上,亲着,舔着,蹭着,恋恋不舍,缓缓闭上眼睛。 很多年以后,当阿木和他的那些弟兄们坐在温暖的帐篷里,或者躺着仙气袅绕的洞府里,将会反复想起,那些可怜的马,以及它们临终时涌出眼眶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藏之一。 第一百五十五章 命运和客人 - 商遗 - 萨米巴巴 连续三天三夜的暴风雪,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那些农耕部落的男人,开始为自己愚蠢和贪婪付出沉重的代价。 死亡,已经成为常态,也是解决这件事情的唯一途径。 弄死了自己的合作伙伴,并没有让他们活着逃出草原,反而,因为心中有鬼,这才让他们的死亡过程更加悲惨,似乎也更加漫长。 他们相信所谓的天道轮回,现在,该到兑现奖励和惩罚的时候了。 在暴风雪中,一部分人被直接冻成了冰疙瘩,大部分人则在雪原上逃出去很远很远,不过,他们最终还是悲惨地死在了草原上,连一个人都没有逃出去。 那些将军们,是最先被弄死的,他们夺了一批最好的战马,在临近大漠戈壁滩的时候,被一通乱箭射成了刺猬。 据说,那些将军们在临死之前,有些不甘心地低声咒骂,并艰难地将自己的尸身摆放成面南背北,试图长久地眺望自己的故乡。 不过,阿奴和阿酒等人,并没有让他们如愿。 那些将军们的尸身被收了起来,用腌制腊肉的办法,小心翼翼地处理一番,然后,派了一支骑兵队伍,不辞辛劳地将其送到杀狼口。 那里,晋国人的军队在顺手灭了中山国后,驻扎了一支规模颇为庞大的军队,并修筑起一道长达五十多里的高墙。 那些高墙,挡住了草原人进入中原之地的必经之路,也许,那就是最早的长城。 二十三具腌制过的将军尸身,被那些草原人从皮囊里取出来,很认真地摆放整齐,让他们看起来很体面地躺在长城关隘的正前方。 那一支草原骑兵,引起了一系列骚乱,城墙以南的兵卒们大声鼓噪,躲在砖石修筑的掩体后面,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消息不胫而走。 燕国两千人的骑兵军团全军覆没。 将近五千人的诸侯国联军,还剩下不到两千人,正在茫茫雪原上苦苦挣扎,自生自灭。 而他们的将军,则全部被弄死,腌制一番后,白白净净地被送了回来,每一个人脸上看起来很诡异,似笑非笑,也看不出他们生前经历过什么。 草原人是魔鬼,是禽兽,是杀人不眨眼的畜生! 这些恶贯满盈的名声被迅速传播出去,成为农耕部落人百年千年后无法摆脱的噩梦。 …… 草原上,暴风雪肆虐了三天三夜后,渐渐停歇下来。 绵延数万里的草原,被三尺深的雪给掩埋了。 一些草原部落的老人说,这是千年难遇的雪,应该能够冻死一半的牛羊,同时,也能冻死绝大多数豺狗子。 这是一件坏事,也是一件好事,总体来说,还不赖。 不足两千诸侯国的兵卒,成了猎物。 郭羊的人游移在远处,只是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不让一个人逃出去。 而实际上,那些人也逃不出去,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皑皑白雪,苍苍茫茫,到处都是饿疯了的野狼和豺狗子。 它们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黑夜,一刻不停地搜寻着食物。 昔日牛羊遍地的一大片草原,被郭羊想办法全部迁移了,给他们指了一条方向,正缓缓向腾格尔人部落附近靠拢。 剩下的,只有那些兵卒,在冰天雪地里苦苦挣扎。 他们像耗子一样,开始挖掘洞穴,试图逃避寒冷和狼群。 但还是没什么用处,那些野狼和豺狗子隔着几十里,就能闻到他们身上新鲜血肉的气味儿。 循着那股气味,畜生们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地,用尖利的爪子刨开厚厚的雪,并刨开一个个洞,慢慢靠近那些兵卒。 因为之前的事情,所有人都丧失了信任,所以,绝大多数诸侯国的兵卒都是单独逃亡的,听着那些野狼和豺狗子“刺啦刺啦”的刨土声,他们紧紧蜷缩成一团,惊恐的等待着最先伸进来的爪子。 那些爪子会是什么颜色的?灰色?红色?还是脏的看不清? 是野狼?还是豺狗子?还是偶尔也会出现在草原上的豹子? 这种漫长的等待,让很多兵卒在临死前,早就将一肚子的屎尿淌完了。 在地穴的深处,听着那些畜生刨土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的心都碎了。 那些狗日的将军,那几千匹该死的马,那些草原上的畜生,为什么要弄这些狗屁事情?他们死的死,跑的跑,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为什么只将厄运留给我们这些可怜的兵卒? 那些人咒骂着,挣扎着,使劲向那些畜生脸上扔土块,不想让那些野狼或豺狗子扯出去。 那些畜生,也不知道一口咬断兵卒的脖子,而是随便咬住身体的一部分,就开始往后退。 有些兵卒挖掘的地穴很深,这就使得他自己被撕扯出去的时间很漫长,他们有些懊悔,埋怨自己不小心挖得太深了。 一旦被撕扯出地面,七八张血盆大口就扑过来了,人的身体,两三个呼吸后,就被撕成了碎片,被生吞活剥地吃掉。 遇到野狼还好些,因为,狼一般都先撕咬脖子等要害部位,那些兵卒转眼间就会被弄死,感受不到碎尸之苦。 有些人运气不好,遇到的是豺狗子,那就很遭罪了。 豺狗子无论是吃人还是吃牛羊马匹,最喜欢的就是掏肛,尖利的爪子一个旋转,就会将大肠头子弄开,用嘴叼了,向远处奔跑二三十步。 肠子连着一些脏器,白腻腻、血淋淋扯出去老远,人畜却还一时间死不了,只能哀嚎着被一群杂碎啃食,慢慢变成一堆白骨。 …… 那年冬天,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天气却冷得厉害,整片草原被那场雪覆盖了四个月。 郭羊的人也被困在帐篷里,整日吃肉喝酒,醉生梦死。 他们偶尔也会出去探查一番,看有没有从雪原上逃出来的诸侯国兵卒,便经常会遇到一群一群的狼、豺狗子和雪豹。 每当这时,就是大家狂欢的时候。 数十个头发乱蓬蓬的年轻人,怪叫着,一通乱箭,射倒一两百只野兽,再追上去用刀子弄死几十只,大家就能改善一下生活。 冰天雪地最适合他们的修炼,所以,阿奴、阿酒、阿木、阿土、阿金等人除了吃肉喝酒,倒也没撂下功夫。 郭羊对自己人很慷慨,他一点都没有藏私地将自己修炼的玄门功法和魔族功法,传授给了他的八百死士。 当然,这些人也没有令他失望,在此次草原猎鹰行动中,这些年轻人个个都是好样儿的,狠狠地教训了那些农耕部落目光短浅的杂碎。 …… 郭羊在雪原上溜达了一圈,回到帐篷,重新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忙碌。 他的确很忙,一边修炼,一边翻看各种地图,还抽空研究那个古老的陶罐。 同时,彻底解决了来自南方的威胁,他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问题,毕竟,自己手底下还有两三千商人后裔,他们需要生活,更需要尊严和未来。 他考虑了很多方案,都被一一推翻。 目前,他唯一想清楚的,是自己需要打造一支强大的骑兵军团。 而要实现这个目标,他就有好几种办法,比如,借着腾格尔部落这个外壳,征服大半个草原,成为霸主。 比如,组建一个国,像王胡子所梦想的那样,通过征战、兼并和侵吞,逐渐发展为草原霸主。 比如,以巴根神峰为基础,通过控制其他部落的方式,成为草原上没有什么名堂的、隐秘的霸主。 每一条道路,都有其巨大的优势,同时也存在巨大的风险。 郭羊需要的,是一条最稳妥也最长久的道路,否则,还不如拉着自己的这些人到处流窜,彻底成为草原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盗匪。 这些问题困扰了郭羊好久,让他彻夜难眠。 当然,最让他揪心的,还是关于母亲郭野。她随同那将近两千商人,自从当年逃窜进入茫茫草原,便离奇地消失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 应该来说,这几年他通过商队和对其他部落的秘密渗透,要寻找当年进入草原的将近两千人,还是比较有希望的。可是,那两千人进入草原一千多里后,就没了踪迹。 两千人,除非遇到了什么不可抵抗的麻烦,否则,凭借那些人的能力,还是可以在草原上生存下来的。毕竟,据父亲郭鹿和后来子贸的说法,那两千人都算是商人的精英,不仅绝大多数人都有武功在身,而且还不乏一些智谋之士。 另外,还有两个人,让他一直忘不了。 接手了南燕国的燕子,给他怀了崽子的娜仁托娅。这两个婆娘,一个泼辣率直,一个柔情似水,都是郭羊的心上人。 想起她们,郭羊笑一会儿,愁一会儿,什么都做不成了,便只好走出帐篷,想去看看茫茫雪原。 一出门,郭羊就看见雪原上有一个小点,正在缓缓移动,看方向,应该是朝他这边来的。 郭羊半眯着眼,远远眺望着。 半个时辰后,郭羊终于看仔细了,四只大白狗,拉着一个似车非车的玩意,一路滑行而来。 那似车非车的玩意上,坐了两个人,一大一小,被貂皮袍子和貂皮帽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清眉目。 不过,郭羊隐约感觉,这两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有一种熟悉感觉,不过,绝对不是阿奴他们。 好久都没有看见陌生人了,郭羊有些好奇,便站在那里等待,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够在茫茫雪原上飞驰而行。 毕竟,郭羊只见过牛拉车马拉车的,用狗拉着没轮毂的车子,真是第一次见识。 那四只大白狗看起来很健壮,也很凶猛,老远就对着郭羊龇牙咧嘴,发出沉闷的吠声。 没轮毂的车子上,那两人老远看见郭羊,似乎愣了一下,旋即有些激动,其中那个身材矮小的人甚至站了起来,冲郭羊使劲挥手。 “这冰天雪地的,还有谁认识我?”郭羊有些愕然,挠了挠后脑勺,举起手臂,也挥动了几下。 第一百五十六章 手抓羊肉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哥哥!”老远的,那身材矮小的人一把扯开貂皮帽子,大声呼喊,赫然是青狐。 郭羊愣住了,这两个人怎么跑到草原上来了? 郭羊向前跨了一步,笑了。 四只大白狗在厚厚的雪地上健步如飞,那个没有轮毂的车子疾驰而来,堪比骏马,让郭羊看得大为羡慕。 “青狐,你们怎么来草原了?”郭羊大声喊道,言语间颇为高兴。 “我们来找你啊。”那怪异的车子接近郭羊七八丈,还没停稳当,青狐一溜烟就扑了过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满是兴奋。 “找我?这冰天雪地,找我有事?”郭羊愕然问道。 “就是找你的,要不是爷爷想办法弄了一个雪橇,还真不好寻你呢。郭羊哥哥,来来来,你看爷爷弄的这狗拉雪橇,妙不妙?”青狐见了郭羊,叽叽呱呱说个不停,郭羊半天都插不上嘴。 “这个车子叫雪橇?”郭羊瞅着那没有轮毂的车子,笑道。 “什么车子啊,雪橇就是雪橇啊,听爷爷说,上古……北方雪原上,有一些人,他们长年生活在冰天雪地里,出行就靠这狗拉雪橇。就像你们在草原上离不开马一样。”青狐叽叽呱呱地说道。 “上古?”郭羊暗自一愣,这青狐似乎说漏嘴了,不过,他也并非多嘴多舌之人,见人家不愿说,便也没问,只是在心里多想了一下。 “青狐,北方雪原距离这里远不远?听说那里的人都很奇怪,红胡子蓝眼睛,还拖着一根毛茸茸的长尾巴呢。”郭羊笑道。 “我没去过啊,我是听爷爷说的。爷爷,你说说,北方雪原上的人,是不是红胡子蓝眼睛,还长着毛茸茸的尾巴呀?”青狐转首问道。 野狐先生慢腾腾地收拾好狗拉雪橇,走了过来,头脸被一个蓬松的貂皮大帽子罩着,只露出两只仙风道骨的眼睛,爱理不理地瞅着郭羊。 郭羊挠了挠后脑勺,打着哈哈,说道:“哈哈,原来是野狐先生啊,幸会幸会,郭羊正愁着一人独饮颇乏味,先生来了就好,哈哈,请到帐篷里暖暖。” “哼!”野狐先生冷哼一声,昂首挺胸走进帐篷,脱去貂皮袍子和帽子,露出一身青布麻衣,俨然一副高人做派。 对这位野狐先生,郭羊心里有愧,不好说什么,便抓了青狐的小手,也进了帐篷。 “野狐先生,青狐姑娘,你们请入座,我给咱们弄点羊肉去。”郭羊笑着说道。 郭羊走到帐篷外,翻手取出一套炊具,竟是锅碗瓢盆、鼎爵斚觚、瓶瓶罐罐都齐备,多为青铜打造的精品,里面分别装了油盐佐料。 青狐在帐篷里待不住,蹦蹦跳跳跟了出来,一看郭羊摆开的那一溜做饭的家当,眼都看直了。 “郭羊哥哥……这些,就是你的炊具?”青狐问道。 “嗯。”郭羊又在储物袋里取出一只羊背子和一把小刀,熟练地将羊肉切割成条,扔到一口大鼎里。 “天哪,你也太奢侈了吧!这些……可都是精品啊,这酒具,你竟然用来装调料,还有这大鼎……这是周人宗庙社稷里才有的礼器啊……”青狐摸着那些古朴而精致的青铜器,连连叹息。 “你喜欢啊?回头我送你一套。反正都是我自己打造的。”郭羊一边生火,一边笑着说道。 青狐满脸喜悦,连连点头,摸着那些被郭羊拿来当炊具的青铜器,觉得实在是暴殄天物。 郭羊随手摸出一物,递给青狐,笑道:“给你的,以后在草原上吃羊肉用得着。” “神铁的……刀子!”青狐接过,一把拔出,却是一把小刀子,她惊呼出声,满脸的不可思议。 须知,在当时,铁可是极其罕见之物,只有那些大人物,才有机缘得一块两块天降陨铁,打造成刀子,便成为传说中的宝物。郭羊竟然将此等贵重之物随手送她,这也难怪青狐要大吃一惊了。 “哈哈,不就是一把刀子么,等你长大了,哥哥送你一把真正的刀子。”郭羊笑道,手下却是忙个不停,很快就将一只羊背子炖在大鼎里,咕咚咚冒着热气。 “好啊好啊,郭羊哥哥最好啦!”青狐一高兴,攀着郭羊的肩膀,小嘴“叭”的一声,就在郭羊黑不溜秋的脸上亲了一口。 郭羊哈哈大笑,摸着被青狐亲过的脸颊笑道:“我打算三天不洗脸了。” 青狐闻言,更是大喜,笑吟吟地把玩着小刀子,进了帐篷。 野狐先生听得二人在外面有说有笑,早就气得脸色铁青,气恨恨地抓起郭羊喝剩的半爵残酒,一饮而尽。 “爷爷,羊肉还没熟,你怎么就先喝上了?”青狐一屁股坐下来,喜不自胜地把玩着小刀子,随口教训野狐先生。 “唉,女大不中留啊!世风日下啊!”野狐先生长吁短叹,一只手却情不自禁地摸过一坛酒,先给自己斟满一爵。 “爷爷,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胡说八道什么呢?”青狐恼怒地横了野狐先生一眼。 野狐先生似乎对青狐有点怯,讪讪的笑了笑,端起酒爵,又喝干了。 看着野狐先生见酒就失态的样子,青狐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继续把玩刀子。 “哼,小恩小惠,绝非良人!”野狐先生看着青狐喜不自胜的样子,似乎又来气了,嘟嘟囔囔地说道。 “你信不信我以后断了你的酒?”青狐终于怒了,忽地站起来,两只大眼睛狠狠地瞪着野狐先生。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我嘴贱,我只喝酒不说话总行了吧!”野狐先生讪讪笑着,提了酒坛又满上了。 郭羊炖好羊肉,便走进帐篷,坐到野狐先生对面,笑吟吟地看着他喝酒。 “郭羊,没有什么话要问?”野狐先生几爵酒下肚,舌头开始打转转。 “天大的事,也得吃完肉喝完酒再说啊,野狐先生,你说呢?”郭羊笑道。 “那倒也是。”野狐先生说道。 野狐先生学识渊博,天上地下,一通长篇大论,青狐早已昏昏欲睡,郭羊却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问一两句,倒也长了不少见识。 外面天寒地冻,帐篷里,一大盆火烧的正旺,正是吃羊肉喝好酒的日子。 一个多时辰后,羊肉终于炖好了,却是阿木的手抓羊肉做法。 那小子经不起郭羊的软硬兼施,终于不情不愿地将一套手抓羊肉的做法和盘托出,都教给了郭羊,为此,郭羊被狠狠地敲了一竹杠,送了他五块灵石才不整天哭丧着脸喊吃亏。 每次吃手抓羊肉,郭羊都会想起那个臭小子,他脸上那些被野狗啃过的伤痕,让郭羊每次想起来就忍不住微笑。 “这羊肉太好吃了,有什么名堂?”野狐先生抓起一根肋条,撕咬一口,就两眼放光,赞不绝口。 “手抓羊肉啊。”郭羊取了一块羊蝎子肉,递给青狐,笑着说道。 “手抓羊肉?你就糊弄老夫吧,草原人吃羊肉,哪个不是用手抓的!”野狐先生冷笑着说道,却不住口的大撕大嚼,吃相有失高人风范。 郭羊却不理会野狐先生,侧脸瞅着青狐,笑着问道:“怎么样,好吃不?” “唔,太好吃啦!”青狐应该是饿了,再加上郭羊炖的手抓羊肉的确好吃,她的一张小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几乎都不能说话了。 “哈哈,慢慢吃,一只羊呢,足够咱们吃的。”郭羊笑道,自己也提了一条羊腿,撒了椒盐,开始大吃大嚼起来。 野狐先生清清瘦瘦的,仙风道骨,吃起手抓羊肉来,却是毫不客气,不一会儿,就吃掉了七八根肋条,伸手又抓起半条羊腿。 郭羊都来不及招呼,他老人家自斟自饮,好像是在他家里似得。 “野狐先生,你倒酒的时候也给我郭羊哥哥满上啊,你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不懂礼数啊!”青狐吃着手抓羊肉,看不下去了,皱眉说道。 野狐先生这才反应过来,不禁脸色通红,哈哈大笑着说道:“都怪郭羊,弄的这手抓羊肉好吃,酒也是极品,看看,老夫都给忘记了。” 提了酒坛,给郭羊倒满,又给青狐倒了一爵,这才给自己满上。 “我才不喝你倒的臭酒!”青狐恼怒地说道,“郭羊哥哥,你的马奶酒还有没有?” “你来了,自然就有。”郭羊笑着提出一囊马奶酒,整个递给青狐。 青狐笑意嫣然地接过酒囊,给自己倒了一爵,慢慢品着,斜眼看着郭羊,眼睛里水汪汪的。 野狐先生见状,气不打一处来,连喝三爵酒,将半条羊腿几下就撕嚼吞入腹中。 他觉得还不解气,伸手想提了酒坛狂灌一通,却是醉的连酒坛都摸不着。 郭羊看得苦笑不已,便提起酒坛,给老人家斟满,道:“野狐先生,我给你倒酒。” 野狐先生端了酒,一口喝干,憋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酒!不过,人不是好东西!”野狐先生大声说道,双眼朦胧,却是已经有些醉了。 “人也不错啊。”郭羊笑道。 “你郭羊就不是个好东西,禽兽,忘恩负义,丑八怪,小恩小惠非良人也!”野狐先生哈哈大笑,口齿不清地将郭羊臭骂几句,一头栽倒,鼾声如雷。 郭羊看着野狐先生的样子,摇头苦笑,转首问青狐:“你爷爷为什么要骂我?” “你借了我们的狐狸窝去打仗,逼得我们无处可去,只好在草原上流浪,不骂你骂谁?”青狐口中骂着,脸上却笑意嫣然,眼睛更显风流。 郭羊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笑道:“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野狐岭,你看看,这片草原多好啊,丫头,以后就跟着我混得了。” “谁稀罕呀!”青狐轻笑一声,说道。 郭羊不敢再招惹青狐,只好蒙头大吃大喝,转眼间,一条羊腿三块羊蝎子就被吞入腹中。 连灌七八爵酒,用袖子抹一把油腻腻的大嘴,惬意地笑道:“这才是我郭羊的好日子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坏消息 - 商遗 - 萨米巴巴 野狐先生倒头就睡,看样子也是真累了。 青狐告诉郭羊,他们已经在茫茫雪原晃悠了一个多月,是循着那些诸侯国兵卒们凄惨的尸骨寻来的。 “郭羊哥哥,你好手段啊,不声不响就弄死了将近一万人,在农耕部落,你的名声可是有点大呢!”青狐喝了点酒,目光柔媚,水汪汪的令人心惊肉跳。 郭羊哈哈笑着,却没说什么。弄死一帮贪婪的农耕部落的人,他的心情还不错。 那些人,本来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和奴隶,在那些贵族们的算计和蛊惑下,成了整天打打杀杀的工具,说起来也怪可怜的。 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小人物一旦得势,那可比豺狗子还要凶残,比一泡狗屎还令人作呕。 弄死就弄死,谁让他们先招惹郭羊,合谋算计,毁了一支商队,这是郭羊不能忍受的,只要他有能力,就绝对会想办法将他们的狗爪子剁下来。 “郭羊哥哥,给青狐讲讲,你是如何弄死那些农耕部落人的?人家装备比你精良,人数比你们多很多啊。”青狐满脸敬仰地问道。 “没什么,他们有弱点啊,哥哥利用了他们的弱点而已。说过来,其实是他们自己作死的。”郭羊斜依在豹皮上,慢慢喝着酒,微笑着说道。 “自己作死?对了,爷爷说过,自作孽不可活,他们估计是被自己的贪婪和骄傲害死的。”青狐轻笑一声,脆声说道。 “差不多吧。”郭羊说道,“他们对自己的武器装备太过自信,所以,渐渐骄傲起来。同时,贪婪成性,见到好处就想独吞,为了活命,就可以给自己人下刀子,这些都是该死的人性。” “的确是这样的,我和爷爷反正既不属于农耕部落的,也不属于你们游牧部落的,所以,看着你们弄死他们,倒觉得挺爽快的。那些人骄傲、阴险、自私,善于算计,死了活该。”青狐笑道。 郭羊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心里其实想到了游牧部落人的弱点,何尝不是如此?活在乱世,不阴险不算计,被人卖了估计还帮着数钱呢。 世上忘恩负义之人太多,恩将仇报之人太多,那些人,自己没什么球本事,但就是善于嫉妒,到处煽风点火,倒是弄非,自己装得像个孙子,却往往会不动声色地将爷的两肋戳成马蜂窝。 这种人,哪里都有,农耕部落人如此,游牧部落人如此,估计远方所有人都如此吧。 王室血亲,贵族,平民,奴隶,游侠儿,修真者,乞丐,盗匪,农夫,牧民,贩夫走卒,偷马贼,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啊。 但是,看着青狐妖媚而清澈的双目,郭羊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青狐姑娘,困了就睡一会儿吧,我出去走走。”郭羊温和地摸了摸青狐的头顶,笑道。 “不困……本来的确有点困乏,不过,看着你,我感觉永远都不会困。”青狐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嘴里却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让郭羊哭笑不得。 雪原上,一片寂静,冷得厉害。 郭羊的帐篷里却暖烘烘的,一大盆火烧得正旺,令人昏昏欲睡。 听着野狐先生势若惊雷的鼾声,看着青狐姑娘抱着一团豹皮安然入睡的憨态,郭羊苦笑不已,站起身,走出帐篷。 …… 燕子的南燕国,现在怎么样了?以她的性情,其实根本就不适合在农耕部落厮混,那里的人,算计太精,都盯着眼前屁大的一点利益,跟他们斗来斗去,是一件很令人头疼的事情。 还有娜仁托娅,肚子里可怀着郭羊的崽呢! 那婆娘看起来松松垮垮的,就一只肥硕的母羊,其实,心智极高,而且还很有魄力和野心,可以算是母亲、妻子和女儿的合体吧。 还有阿奴、阿木、阿酒等人,这种天气里,应该一个个都醉的找不见自己的嘴巴了吧? 想着自己人,郭羊嘴角微微上翘,笑了起来。 …… “年轻人,想啥呢?”正当郭羊站在雪原上眺望远处时,身后响起野狐先生风轻云淡的声音。 郭羊心里一惊,这野狐先生还真有些鬼门道,逼近自己身边两三丈了,他竟然没有察觉! “野狐先生,怎么不睡了?”郭羊面色平淡地问道。 “睡不着,老了,睡觉轻,耳边有人聒噪就觉得困,安静下来反而睡不踏实。”野狐先生缓步走过来,与郭羊并排站着,手里端着半爵酒,也出神地看着茫茫雪原。 “青狐姑娘睡着了,野狐先生有事就直说吧。”郭羊笑道。 “那我就直说了。”野狐先生浅浅饮了一口酒,“你婆娘被人给绑走了,你是不是该想办法去搭救啊?” “啊?”郭羊闻言,猛然转身,盯着野狐先生。 “不问问是你的哪个婆娘?”野狐先生面色平淡,微笑着问道。 “不用问,你在草原上,肯定就是娜仁托娅了。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郭羊沉声问道。 “你小子在这里打得热火朝天,在农耕部落传了天大的一个坏名声,却偏偏有一条漏网之鱼,跑到你的老窝里去了。”野狐先生淡淡的说道。 “漏网之鱼?诸侯国的人有逃出去的?”郭羊愣住了,据他所知,此次进入草原的农耕部落人,都被他给弄死了,哪里来的一条漏网之鱼?而且,还窜进草原深处,劫走了娜仁托娅? “乌力罕呢?你弄死他了吗?”野狐先生瞥了一眼郭羊,又喝了一小口酒。 “乌力罕?他叛逃出去,投奔了那些农耕部落?”这一次,郭羊真的愣住了。 乌力罕,娜仁托娅原先的男人,那个英俊的腾格尔人,一个因为羡慕嫉妒恨而背叛自己部落的畜生! 他竟然投奔了可恶的农耕部落人,并且成为诸侯国的狗腿子? 对了,他在草原上不过是一只可怜的豺狗子,但凭借其精湛的骑术,草原人最精通的箭法,加上他对草原地形地貌和环境的熟悉,还真是最好的一条狗啊! “他混在燕国骑兵军团里?以那个燕国公子姬克的城府和野心,乌力罕这种草原人叛徒,至少也该是个不大不小的将军吧?”郭羊皱眉问道。 “不大不小的将军?你太小看那个燕国公子了。乌力罕投奔燕国,那个姬克直接任命他为骑兵军团的大将军。你们使用阴谋诡计弄死的那两千骑兵,就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要不是你小子天生警惕是一条小狐狸,那支骑兵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野狐先生一口喝干爵中酒,笑道。 “那个燕国公子的确是个人物。不过,乌力罕也太草包了。”郭羊从最初的慌乱中平静下来,淡然笑道。 “不是他太草包,而是遇到的对手太厉害,遇上你这么一个阴险狠辣的小人,乌力罕算是到了八辈子血霉。”野狐先生呵呵笑着说道。 郭羊苦笑着,不知道该如何接口,野狐先生的话,褒贬难分,谁知道他到底是夸呢还是骂呢。 “郭羊,当初你借我的狐狸窝打仗,将我和青狐逼得远走他乡,最后流落到这鸟不拉屎的草原上,这笔账我记着呢,等你有力量了,就要还我一个大人情,如何?”野狐先生瞅着郭羊,淡然说道。 “有话就直说,你是老狐狸,我是小狐狸,就别绕了。”郭羊笑道。 “呵呵,还不赖。不过,我需要再看看你的能力。你的力量还很弱小,难成大事,先想办法救你婆娘去吧。”野狐先生端着空爵,凑在鼻子下,慢慢闻着,仿佛其味无穷。 “先生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救出娜仁托娅,算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火里来水里去,郭羊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郭羊干脆地说道。 “不急不急,要不回帐篷再喝一爵?”野狐先生呵呵笑着,又恢复了世外高人的形象,让郭羊愕然半晌。 “野狐先生……”郭羊张口欲言,却被野狐先生伸手制止了。 “郭羊,你小子很厉害,脑子也够用,就是心不够大,不够野,手段不够狠辣,当然,也不够狡猾,所以,尚需历练呐。”野狐先生颇有深意地瞅着郭羊,微微笑着。 “好吧,谨遵老狐狸教诲。”郭羊苦笑着说道。 听到娜仁托娅被乌力罕劫走,郭羊的心里其实已经急得不行了,那婆娘的肚子里,可还怀着他郭羊的崽呢,一旦有个闪失,他恐怕就要遗憾终生了。 不过,看野狐先生的样子,对此似乎颇有把握,这多多少少让郭羊有些安心。 “野狐先生,走走走,我再弄一盘手抓羊肉,痛饮一场。”郭羊展颜笑道。 “嗯,这还差不多,老夫游戏红尘,见过的人物比狗多,最看不上的就是卿卿我我、纠缠不清的人,尤其看不惯那些见了小美女就动心不已的禽兽和畜生!” 野狐先生的话夹枪带棒,让郭羊听了哭笑不得,只好装作没听懂,面不改色地走进帐篷。 青狐还是沉睡,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带着娇憨的笑意,好像在梦里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郭羊顺手扯过一条豹皮,轻轻盖在她身上,就像个大哥哥那样,倒是让野狐先生挑不出什么毛病。 当夜,郭羊炖了手抓羊肉,取出三坛粮食纯酿,一囊马奶酒,三人大吃大喝,果真痛饮一场。 另外,他放出数十只鸽子,将一条条命令传递出去,所有人开始向草原深处撤退,准备回到巴根神峰和阿日善海子一带集结。 自己的婆娘被人绑走了,这还了得?郭羊已经暗下决心,这一次,他要下狠手,不弄死那些草原上的豺狗子,他绝不罢手。 “娜仁托娅,骚婆娘,等着,我想办法去救你!”郭羊咬牙切齿地想道。 次日一大早,三人乘坐狗拉雪橇,向草原深处疾驰而去。 一路上,青狐轻轻依偎在郭羊身边,一脸的兴奋,直看得野狐先生摇头晃脑抱怨不停,无非是大声感叹世风日下人不如狗之类,听得郭羊都不好意思多说话了。 倒是青狐才不理老狐狸那套陈腔滥调,依然我行我素,有说有笑,听得厌烦了,回头狠狠瞪一眼野狐先生,倒也颇为有效,至少能让他半个时辰内不敢指桑骂槐、冷嘲热讽地奚落郭羊。 广袤雪原上,留下两道浅浅的印痕,远远望去,犹如两个人的命运,似乎永远都无法走到一起,却偏偏不离不弃,直到永远。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大祭司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回到巴根神峰,这让老族长吉达喜出望外。 乌力罕那个狗杂种,带着一群农耕部落人杀回草原,耀武扬威地绑走了娜仁托娅,并顺手劈死了十几个曾经与他不太对路的腾格尔人,还抢走了大批的牛羊马匹。 刚刚有点起色的腾格尔部落,遭受了一次沉重的打击,眼看着就要一蹶不振、重新回到以前那种凄风苦雨的日子,这让老族长吉达痛心疾首。 乌力罕那个狗日的真是太狠了,简直就是个十足的坏痞子、豺狗子,亏他身上还流淌着腾格尔人的血脉! 他手下的那帮农耕部落人更坏,不仅抢牛羊马匹,还糟蹋妇人,完事后面不改色地一把拧断那些草原妇人的脖子,笑嘻嘻地拍马而去。 腾格尔人遭受重创,周围其他部落的人也差不多,都受到那帮畜生的祸祸。 “狼群里生出了一只豺狗子,你们腾格尔人脱不了干系!” 那些附庸部落的首领们,整日整夜守在老族长吉达的帐篷里,不给个说法,他们就不走。 显而易见,他们这是想借机夺取大首领的权呢。 郭羊、野狐先生和青狐三人乘坐狗拉雪橇,从茫茫雪原上疾驰而来时,那些草原人正准备动手动脚,想使用武力制服老族长吉达。 他们看起来很憨厚,平日里多余话都不说,可以坐在马背上沉默一整天。 可是,当他们一旦计较起来,那可就不一样了,比鬣狗还难缠,死缠烂打,臭不要脸,而且还一个个心狠手辣。 有人刷地就拔出一把刀子,赫然便是老族长吉达当初赠送给他们的联盟信物,现在却即将成为争权夺利的凶器。 “老吉达,你们腾格尔人统治草原上万年,早就成了腐朽和衰弱的代名词,你就别硬撑了。”那个黑脸的部落首领嘲笑着说道,扬了扬手中的小刀子,显得很得意。 “就是,老吉达,让让位置,让有力量的人主持正义,带领我们大家成为草原新霸主吧。”有人大声劝说着,显得很激动。 “大家都冷静一下,有事慢慢说,别动手动脚的嘛。”老族长吉达试图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太过僵硬,一看就是怂了。 “冷静?哈哈,腾格尔人真是好涵养啊,自己部落出了个叛徒,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现在还有脸说冷静?老吉达,这话留着,以后给你们的豺狗子乌力罕去说吧。”一个部落首领高声说道。 “就是,你们腾格尔人不是天狼血脉吗?怎么出了个豺狗子啊?哈哈。”有人大声笑道。 “不仅乌力罕是个豺狗子,他婆娘娜仁托娅更是厉害,背上趴着一只小豺狗子,肚子里还装一个农耕部落的小杂种,真是我们草原人的楷模啊。”有人阴阳怪气地说着,还伸出中指,做了个下流动作。 老族长吉达满脸通红,却又不敢发作,只好铁青着一张老脸,无可奈何地苦笑着。 正在这乱纷纷的时候,郭羊走进了老族长吉达的帐篷。 他脸色有点苍白,嘴唇紧紧抿着,两道目光如两把冷飕飕的刀子,在那些草原人脸上割来割去。 突然之间,大家都闭嘴了,有些疑惑地看着郭羊。 这个人大家都没见过,很年轻,穿一身貂皮袍子,看起来有点嚣张,竟然随手将一个人手里的小刀子拿走了。 “郭……大祭司,您终于来啦!”老族长吉达腾一下站了起来,身上的气势都不一样了。 这个该死的郭羊,听说在跟农耕部落的人打仗,大家还以为他不回来了。 看见郭羊,老族长吉达一下就有了底气,脸上的沮丧和苍老也一扫而空,快步走过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其他部落的首领们见状,面面相觑,隐约猜到,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腾格尔部落的靠山,他们的大祭司。 郭羊面色冷峻地将所有人都瞅了一眼,这才转首,对着老族长吉达微微点了点头,迳直走到居中的一个木榻上,缓缓坐下。 “你们继续。”郭羊淡淡地说道。 众人愕然,张口结舌半天,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这年轻人太冷了,让大家的心跳变慢,呼吸变缓,脸上肌肉尤其显得僵硬。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郭羊瞅着适才骂过娜仁托娅的部落首领,冷淡地说道。 “我……我……我什么都没说啊!”那人慌了,结结巴巴地矢口否认。 “哦?”郭羊瞳孔微微一缩,目光猛然一冷。 那人心头狂跳数下,膝盖一软,竟然跪下了。 草原人很少下跪,除了天空、大地、父亲、母亲、长兄、长姐以及那些万物的神灵,他们的膝盖从来不会变软,即使面对比他们强大太多的敌人。 那人浑身哆嗦,抖如筛糠,一看就是被郭羊吓坏了。 大家心里都有点看不起那个跪下的草原人,但又觉得可能是对的,因为,大家的膝盖突然都有点软。 这是一个恶魔! 看一眼就能裂了人的心呐。 郭羊冷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部落首领,良久,没有说话。 “我该死,我胡说八道,我该死……”那人左右开弓,使劲抽打自己的脸,没几下,就满嘴的血沫子。 没人敢吭声,刚才还很嚣张的那些部落首领,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出一口大气,就将自己那颗狂蹦乱跳的心给吐出来。 “大祭祀,我该死,我该死,我胡说八道!”那人双膝跪地,不停抽打自己的脸,将两句话翻来覆去不断重复着。 郭羊终于动弹了一下,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脸色却还是冷得瘆人。 这狗才,哪里还有点草原人的样子! 草原人的膝盖岂能随便落地!这种软骨头,跟乌力罕那种杂碎有什么区别呢?就算是一条狗,也不过如此吧! 郭羊看着那人,心中无名火起。 他已经将自己看成草原人了,那就不能容忍草原人的膝盖随便乱跪。如果,那人还能像个男人,挺直了腰杆,郭羊说不定还能给他一个痛快,现在不行,郭羊思谋大事,必须得让自己手底下的人个个成为好汉。 他右手一翻,微微一晃,那人就被凌空抓了过来,乱蓬蓬的一颗黑头被郭羊的一只手掌盖着。 “草原上,你这种没有骨气的杂碎,将成为我们共同的耻辱。你不配在我们中间,也不配让我宰你。”郭羊使出的是魔族功法里的一招,本来,他想直接弄死这个杂碎的,但转念一想,突然改变了主意。 “你活着,可惜了一张人皮。但说到底,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们草原人的血液,所以,我将为你这个杂碎特别设计一种死法。”郭羊手掌一翻,就揪住了那人的头发,提起来,扔给老族长吉达。 “去,剥一张新鲜黑色羯羊皮,将这杂碎塞到里面,割开他嘴巴和鼻子位置的羊皮,不要把他给憋死了。将他挂在大家都能看见的木桩上,让我们共同见证,一个不配为人的杂碎,是如何可怜巴巴地死在羊皮里。记住,对待我们草原人的软骨头和叛徒,不让他们流血,也不要损坏他们的身体,让他慢慢去死,这是唯一合法的刑罚。” 郭羊淡淡地说道。 老族长吉达提了那人,快步向帐篷外面走去。 其他草原人不敢吭声,甚至都不敢去看郭羊,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这种将人塞进新鲜羊皮的刑罚,让他们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实在想象不来,一个人在那羊皮里,会遭受什么样的恶罪。 不过,他们很快就见识到了。 郭羊杀人,主要就是让他们看的。 “各位都是我草原上的好汉,每一个都是铁血汉子,是好男儿,走,一起去看看,那个软骨头的杂碎躲进羊皮里,会是个什么怂样子!”郭羊说着话,率先走出帐篷。 那些部落首领哪里敢违逆,赶紧跟着出来,亦步亦趋,生怕被这个脸色苍白的恶棍盯上。 老族长吉达的帐篷前,很快就立起了一根五六丈高的木头,上面用绳子绾了一个活套,是用来吊人的。 一只肥大的黑色羯羊被牵了过来,两个手脚麻利的部落首领快步上前,讨好似得开始宰羊剥皮。 草原人宰羊杀牛自是轻车熟路,所以,他们很快就剥下一个很完整的黑色羯羊皮,除了羊的头顶有个缝子,竟然是完整的。 老族长吉达提了已经被吓成一滩烂泥的那人,在另外几个部落首领的帮助下,颇为艰难地将其塞进羊皮。 黑色羯羊皮的眼睛、嘴巴和鼻子一应俱全,都不用另外割缝子,那人就变成了一只羊。 草原上,大地被厚厚的一层雪覆盖着,放射着耀眼的光芒,盯得时间久了,会让人的眼睛瞎掉。 太阳冷冰冰地挂在天上,不声也不响。 天气很冷,大家都缩了缩脖子,扬起黑黝黝的老脸,去看那挂着空中的黑色羯羊皮。 那人在羊皮里挣扎了几下,似乎感觉不到痛苦,便不再动弹。那羯羊皮紧紧包裹着他,暖暖和和的,让他还有些舒服。 “老族长吉达,我们草原人就是如此招待客人的?”郭羊盯着那羊皮看了一会儿,突然转首,对着老族长吉达说道。 老族长吉达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召来一帮腾格尔部落的年轻人,开始杀牛宰羊,并将那根高高的木头附近的积雪清扫干净,燃起熊熊篝火。 “弟兄们,我们草原人从来都是一家子,我们有着共同的神灵和祖先,我们都是腾格尔天的子孙。今天,我们团聚一起,就让我们尽情地吃肉喝酒,唱起我们草原人自己的歌,跳起我们草原人自己的舞!” 老族长吉达声音宏亮,充满力量,白发苍苍,像一个英勇的老父亲,令人鼻子酸酸的,却又心潮澎湃。 “吃肉,喝酒,唱我们自己的歌,跳我们自己的舞!”几十个大小部落首领,加上接到命令赶来的两三百腾格尔男人,高声欢呼,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木榻从帐篷里搬出来,铺上熊皮、豹皮、虎皮和貂皮,那些猛兽的花纹令人着迷。 一囊囊马奶酒被源源不断地搬上来,人手一皮囊,敞开了肚皮狂灌。 一盘盘的手抓羊肉和烤羊排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被那些黑而有力的大手撕了,胡乱塞入口中,大吃大嚼。 歌唱起来了。 舞跳起来了。 草原人啊,在那张黑羯羊的皮子附近,大吃大喝,载歌载舞,忘了白天和黑夜,狂欢了整整九天九夜。 郭羊坐在一张单独的木榻上,身边坐着一个清瘦老头和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似笑非笑,慢慢喝酒。 除了他身边的那两个人,其他草原人,包括老族长吉达,甚至都不敢偷眼去看他。 他默默坐着,本身就是一个恶棍,或者,是魔王。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歃血为盟 - 商遗 - 萨米巴巴 草原人的酒宴进行到第三天,黑羯羊皮里的那个软骨头开始有了动静。 随着太阳光的照射,加上干冷的风没日没夜的吹,新鲜的羊皮开始慢慢收缩,紧紧贴着被惩罚者的身上,开始了缓慢而痛苦的挤压。 那人的肚子里被塞满了羊肉和马奶酒,不饿也不渴,就是有点冷。 但从第三天开始,冷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因为,缓慢而持续的挤压之力,让他越来越难受,寒冷对他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先是缓慢的肉疼,接着,是骨头疼。 第六天,他一身的骨头被慢慢压得变形,终于开始断裂。 第七天,那些断裂的骨头发出清脆的“叭叭”声,终于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第九天,那人呕吐。 先是肠胃里的东西,接着,是血。 最后,大口大口的鲜血混合着被挤爆的内脏,慢慢渗出来。 他似乎还活着。 好像呻吟了一声。 …… 草原人的歌舞停了下来,除了篝火哔哔啪啪的燃烧声,就是风吹日晒下慢慢缩紧的黑色羯羊皮,发出“咯吱吱”的声音。 人们扬起脸,眼睁睁地看着那黑羯羊的口鼻之中,慢慢涌出鲜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内脏隐隐作痛,似乎,羊皮里的痛苦会传染。 有人偷偷瞄了一眼郭羊,却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瞅着那张黑色羯羊皮,不知道正在想什么。 九日九夜的狂欢到此结束。 腾格尔人的手抓羊肉和马奶酒,令他们终身难忘。 当然,最难忘的还是郭羊,那个脸色有些苍白、似笑非笑的年轻人,用一张黑羯羊皮子,揉碎了大家的心。 “大祭司,软骨头首领已经接受了惩罚,羊肉吃掉了三四圈,马奶酒也喝掉了上千囊,现在,请您示下,我们该去做什么,或者,不该做什么。”老族长吉达见郭羊的目的达到,便不失时机地站了出来,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说道。 郭羊很满意老族长吉达的机灵,他清楚,要想将这些草原部落的首领们彻底征服,就得有个小白脸,一个老黑脸。 黑脸是威,白脸是恩,恩威并重,方能令人心服口服。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应该是小白脸,老族长吉达应该是老黑脸才对。不过,已经这样了,郭羊只能心里暗暗苦笑。 “该做的,就是好好活着,像个男人一样活着,并且,想办法让我们的老人、妇人和孩子,也能够像人一样活下去。” 郭羊淡淡的说着,将自己往舒服坐了坐,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而要活着,就得战斗,面对那些豺狗子,毫不留情,只要他们敢伸手,先剁掉他们的爪子,然后,弄死他们。” “要战斗,就得团结,就得像同胞兄弟那样,相互帮助,相互怜惜,要学会包容弟兄们的坏处,多想想他们的好处和难处,不要像条饥饿的疯狗,只要看见一根骨头,就开始动脑子。” 郭羊喝完了一爵酒,慢慢站了起来,扫视了这些草原人一眼,提起酒坛,又给自己满上。 “当然,我们草原人在这一方面,做得比那些农耕部落的人好多了,在此,我敬大家一爵酒!” 草原人长期互相征伐,互相伤害,其实早就厌倦了这种狗屎一样的日子,所以,当郭羊说要大家团结起来,像个男人那样活着时,一下子就说到了大家的心坎儿里。 “大祭司,我们应该敬您的!”老族长吉达又一次不失时机地挺身而出,单膝跪地,高高举起一爵酒。 郭羊微微点了点头,缓步走下木榻,来到老族长吉达面前,接过那爵酒,一口喝干。 “好酒!”郭羊沉声说道,将酒爵递给老族长吉达。 “谢过大祭司!”老族长吉达垂首一礼,高声喝道。 其他部落的首领们见状,一下子就学会了,轰然跪倒了一片,却都是单膝跪地,高举酒爵,跟老族长吉达的动作一模一样。 “好,大家的心意,我领受!”郭羊豪气勃发,缓步走到那些部落首领面前,接过他们高举的酒爵,一一喝干。 “请大祭司喝酒!”那些腾格尔部落的男人们见状,呼啦啦也跪倒一片,高举酒爵。 郭羊连喝几十爵酒,其实已经有些醉意,不过,这是一种仪式,他可不能怂,便潜运修真功法,将酒气凝聚到一起,汇集到指尖,偷偷让一缕酒水顺着貂皮袍子流到地上。 他缓步在人群中走过,喝干了每一个草原人敬他的酒。 这酒量简直太骇人听闻了! 草原人都有些懵,对郭羊更加敬服。 只有坐在木榻上的野狐先生,看清了郭羊的小把戏,他忍着笑,连喝两三爵酒,目光微闪,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狐钻在暖和的貂皮袍子里,露出一张稚嫩小脸,有些担心地看着郭羊一爵接一爵地喝酒,好几次都想出声劝阻。 不过,看着郭羊越喝越精神,慢慢不再担心,只是愈发仰慕她的这位郭羊哥哥了。 草原人先是让郭羊的气势折服,然后又亲眼目睹了一场残酷的惩罚,现在,又被郭羊这种面不改色的豪饮征服。 草原上,英雄更值得尊敬。 两三百爵酒,就算是阿日善海子里的凉水,也喝不下这么多啊! “大祭司才是我们草原上真正的巴特尔!”老族长吉达不失时机地高声吼道。 “大祭司,巴特尔!大祭司,巴特尔!” 草原人单膝跪地,齐声高呼,满脸敬仰。 郭羊缓步走到木榻上,转身,向着那些草原人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游牧部落的人,有天下最好的战马,有最肥美的羊群和牛群,有最厉害的鞭子,有天下无敌的箭法,有世上最英勇最忠诚的巴特尔,为什么却一个个混成了偷偷摸摸的豺狗子,不仅被那些农耕部落的杂碎们欺负,还要忍受草原上其他地方的豺狗子欺负?” “我们草原人不团结,虽然不像那些农耕部落善于算计,善于忘恩负义地在背后捅刀子,但一片草场上容忍不了黑羊和白羊一起吃草,更接受不了别人的牛羊伸过脖子啃食我们的草,这就是根源。” “心胸狭隘,是我们的病,这病,得治治。怎么治?先割自己一刀子!” 郭羊说着话,随手提过一坛酒,拍开封泥。 他翻手取出一把小刀子,在自己左手轻轻一划,顿时鲜血淋漓,滴滴答答流淌到坛中,与酒混合了。 “我们来自不同的草场,有着不同的腾格尔天,但我们扪心自问,我们草原人,是不是拥有一个共同的祖先?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的,是不是同一条血脉?弟兄们,将我们高贵的鲜血融为一体,让我们一饮而尽!” “喝下这血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跟同父同母的兄弟还有什么差别?” 郭羊声音不大,很低沉,但清晰地传进每一个草原人的耳朵里,让他们心头一颤。 郭羊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老族长吉达。 那条老狐狸瞬间就明白了,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接过郭羊手中的小刀子,在左手上轻轻一拉,就将鲜血滴进酒中。 其他草原人见状,顿时豪气勃发,排着队,快步走过来,将各自的鲜血滴入那坛酒中。 “好!大家都是草原上最英勇、最忠诚的男人,都是我最好的弟兄,来,让我们共饮此酒!”郭羊眼见大家都滴了血,颇为满意,提起那坛酒缓步走下木榻。 大家轰然一声,单膝跪地,高举酒爵。 郭羊一路走过,给每一尊酒爵里倒了血酒,回到木榻上,提起酒坛,将剩下的喝了个干净。 他憋一口气,良久,吐出,暴喝一声:“好酒!” 众人举爵,共饮,齐声高呼:“大祭司,巴特尔!大祭司,巴特尔!” 人数虽然不多,却底气十足,在尚为大雪覆盖的草原上,远远传出,隐隐轰响,声势颇壮。 郭羊半眯着眼睛,阴沉多日的脸色慢慢变得温和。 他看着群情激奋的这些人,暗暗叹了口气,想到了天水寨。 当年,大家为了活下去,也是如此群情激奋、朝气蓬勃,搞盐巴,搞种子,搞粮食,开荒种地,饲养牲口,与流民斗,与狼群斗,与那些狗日的燕国军队斗,也算是打下了一小片江山,让大家滋润地活了下来。 可是,到头来……郭羊不愿想下去了。 郭羊仰头看了看天,高高的,蓝蓝的,深不可测。 眺望一眼茫茫草原,白雪皑皑,春天尚未来临,一片死寂。 他垂首,伸出双手,两手空空,唯有一抹血迹赫然,触目惊心。 郭羊长长吐了一口气,顿觉胸中一畅。 “从今天开始,我们重新成为一家人,放下那些小心眼,放下那些小争斗,我们同心协力,成为这片草原真正的主人。”郭羊淡淡说道。 “是,大祭司!”众人轰然应诺,再一次单膝跪地,右手抚胸,以草原人自己的方式宣誓。 “从今天起,没有腾格尔部落,没有巴根部落,没有扎那部落,没有博日帖赤那部落,因为,我们将是同一个部落,同一个大家族。我们的天,只有腾格尔天,我们的地,就是这片草原,我们的周围,只有远方。” “我们的敌人,不论是来自农耕部落的杂碎,还是来自北方雪原的畜生,还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杂种,只要他们敢将贪婪而罪恶的爪子伸出来,我们就要剁掉它!” “让我们像一群男人那样活着,不用听信那些不祥的妇人之言,不要让几只羊羔子就填满你那浅薄的眼窝子。我们是天狼后人,就该像狼一样,别去学狗叫。” “农耕部落人有一句俗话说的好,狼行千里吃肉,狗走万里吃屎。腾格尔天的子民们,你们愿意吃肉,还是愿意吃屎?”郭羊双目如电,在所有人脸上横扫一遍,沉声喝问。 “狼行千里吃肉,狗走万里吃屎,我们草原人只吃肉,不吃屎!”数百人单膝跪地,轰然怒吼。 这是誓约,也是希望。 郭羊给了这些人以希望。 …… 郭羊平日沉默寡言,一旦开始,发现自己挺能说的,心里不由得暗暗发愁,这还是原本的自己么? 这狗日的世道,终于将一只温驯的羊羔子,变成了一匹狼。 第一百六十章 挑衅 - 商遗 - 萨米巴巴 草原上一片欢腾,这些粗壮的男人怒吼着,拔出他们的兵刃,却是五花八门,显得有些参差不齐。 青铜的剑,镶嵌了宝石的刀,两丈多长的鞭子,一匹马才能拉开的硬弓,一把小刀子。 当然,最令人羡慕的,则是老族长吉达的那把刀子,白色的,明晃晃的,闪着寒冷的光。 似乎轻轻一挥,就可以将天空割一道口子。 那可是一把真正的刀子,铁的刀子。 郭羊站在高处,半眯着眼睛,满意地点了点头。 “弟兄们,不要羡慕老吉达的那把刀子,我保证,不出三个月,我们草原上所有勇敢而忠诚的男人,都将拥有一把那样的刀子,可以割断一条河流的刀子,将伴随我们终生。”郭羊低沉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那些草原人怒吼起来。 正在大家欢呼雀跃时,远处悄然出现一队人,大约有七八十人。 他们乘坐的,也是雪橇,不过却是用几匹马拉的,速度比狗拉雪橇略微慢些。 那些人用兽皮将身体包裹起来,一个个带着貂皮帽子,将大半个脸都遮住了。 郭羊半眯着眼睛,冷冷地瞅着这些不速之客,他隐约觉得,这些人有些恶意。 草原人也停下了欢呼雀跃,愕然看着那些马拉雪橇上的人,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他们刚刚歃血为盟,还没有真正团结起来,所以,显得些松散。 马拉雪橇风驰电掣,扬起一股股白茫茫的雪沫子,在阳光下尤显亮丽。 很快,那些人就耀武扬威地过来,勒住马头,让雪橇停在附近。 那些人或站或坐,一声不响,在雪橇上很没礼貌地瞅着草原人,最后,将目光投向郭羊。 “草原弟兄们,我回来了。大家可能已经忘了我,哈哈。”突然,第二辆雪橇上,一个被貂皮袍子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男人笑道。 “哈日瑙海!”那些年长的草原人部落首领神色大变,失声喊道。 哈日瑙海,草原上的黑狗,曾经的第二霸主,回来了。 草原人面面相觑,回头看了一眼郭羊,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这也难怪,曾经的主子和当下的主子相遇,让他们惊疑不定,甚至还有些担心。 郭羊的手段他们见识过,哈日瑙海的手段他们也见识过,这两个魔鬼一样的人物终于第一次见面,他们中间,必然会有一个人倒下。 虽然在一刻钟之前,他们才刚刚与大祭司歃血为盟,可是,哈日瑙海这个豺狗子也不好惹,一旦他弄死了大祭司,回过头来肯定会收拾掉他们这些墙头草。 “怎么,我哈日瑙海的名字还有人记得?真是难为你们了,哈哈。”哈日瑙海慢慢去掉貂皮帽子,露出一张颇为瘦削的脸,三绺胡须梳理得很齐整。 哈日瑙海缓缓站起身,扫视着眼前的几百号人,神色淡然,恍若世外高人,让草原上见过他的人都微微一愣。 在他们的印象里,这条草原上的豺狗子长得的确有些英俊,不过,向来都是一副阴狠毒辣的神情。 此刻,这个哈日瑙海看起来却像个世外高人,身上散放出一股说不清楚的压力,让人们喘不过气。 阴狠毒辣的豺狗子哈日瑙海,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世外高人,这让熟悉他的那些草原人目瞪口呆,很不自然地回头看了看郭羊。 “不用紧张,草原弟兄,毕竟,你们当年支持过我,所以,就算是你们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都会原谅你们的。”哈日瑙海缓步走下雪橇,拨开人群,慢慢向郭羊走来。 他一眼就认出了郭羊,这个杂碎,当年一场偷袭差点将他逼上绝路,就算是他从未见过郭羊,但他能闻到那股仇人的味道。 “嘿嘿,郭羊?好巧啊,你也在。”走到郭羊前方二三十步时,哈日瑙海停下脚步,瞅着郭羊微微冷笑。 郭羊半眯着眼睛,端了一爵酒慢慢喝着,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这个哈日瑙海是个修真者,而且,郭羊能够感觉的,其修为比自己要略高一两分,是一个危险的敌人。 “郭羊啊,你不是在跟那些农耕部落的人打仗么?怎么回到草原了?是不是听说你婆娘被人给绑走了,才急吼吼地赶回来的?”哈日瑙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他也感觉到了郭羊身上的气息,是个修真者无疑,但显然要比自己修为低很多,所以,就显得有些无礼。 无论在哪里,拳头硬,说的话才算话,否则,就请你就闭嘴。 “原来是豺狗子哈日瑙海,上次让你溜了,我还有点遗憾呢。”郭羊淡然一笑,慢慢喝着酒,有些轻蔑地瞅着哈日瑙海。 “哈哈,豺狗子怎么了?草原上的一只耗子,也比你这农耕部落的杂碎好些,起码,我们不耍阴谋诡计,做那些卑鄙下流的事情。”哈日瑙海哈哈大笑,缓步走到一个草原人跟前,一把抓过那人手里的酒爵,慢慢喝了一口。 “嗯,不错,腾格尔部落的杂碎们倒腾出的这马奶酒的确不错,比农耕部落的那些狗才酿造的清酒好多了。哈哈,就为这一点,腾格尔部落就是我草原上的一大功臣,放心,老狗子吉达,我不会弄死你们全部人的。” 哈日瑙海看了一眼老族长吉达,嘿嘿笑道。 “黑狗子哈日瑙海,你这种阴险毒辣的小人,还有脸回到草原?”老族长吉达阴沉着脸,恨声说道。 “啧啧啧,老吉达,你这个老不死的,一口牙怎么还没掉完,还是这么喜欢龇牙咧嘴?”哈日瑙海嘿嘿笑着,将目光重新转向郭羊。 其他草原人,在哈日瑙海看来,不过是一群废物,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杂碎,根本不值得浪费口舌。 他的敌人只有一个郭羊,这个修真者就算是修为比自己的浅薄,那也是一个危险存在。 “郭羊,你手段不错,这一次将燕国人打疼了,他们不仅丢掉了骑兵军团,还死了将近两千兵卒,听说那个燕国公子被你气得吐血啦,哈哈。”哈日瑙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没什么,谁对我伸手,我剁他的爪子,谁对我龇牙,我敲掉他的牙。”郭羊淡然说道。 “不错,你小子很不错嘛,很对我胃口,值得我花点时间慢慢弄死你。放心,我的手很灵巧,会让你失去一半的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还能保证你活个一两年的。”哈日瑙海平淡地说着,听得那些草原人后背直冒冷气。 “哈哈,难得黑狗子哈日瑙海惦念,我还有点荣幸呢。要不要先喝一口?”郭羊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酒爵。 “好啊,我们都是高人,得体面些,总不能一见面就打打杀杀的,那多无趣。”哈日瑙海嘿嘿笑着,向前跨了几步,距离郭羊十几步远近。 对修真者来说,这点距离,就跟面对面几乎没什么差别,一记杀招,瞬发息至,立马就可以取人性命。 郭羊微笑着,提起酒坛,将一尊铜爵倒满,随手一扬,那酒爵就稳稳当当向哈日瑙海飞去。 哈日瑙海顺手接了,浅饮一口,笑道:“还不赖,是晋国人酿的酒,带着一丝淡淡的狐臭。” “看来,当年的黑狗子哈日瑙海这两年混得不错,出息多了。”郭羊淡然说道。 “一般吧,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这个小杂碎呢,要不是你偷袭巴根神峰,我的修为还突破不了瓶颈,哈哈。”哈日瑙海哈哈大笑,一脸的得意。 “哦?那你真是该感谢一下我了。”郭羊瞅着哈日瑙海,心念急转,思虑着如何弄死这个修为胜过自己的敌人,面上却不露痕迹。 “是啊,我哈日瑙海得好好感谢你的,放心,我会让你满意的,让你享尽人世间所有的痛苦,让你永生永世都后悔,你那母狗一样的母亲为什么要将你生下来。”哈日瑙海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露出了本来面目。 眼前这个杂碎,毁了他的巴根神峰,灭了他的族人,将他这个曾经的草原第二霸王赶出草原,这个仇他岂能不报? “哦,那就有劳黑狗子哈日瑙海了。不过,我刚刚发现了一种刑罚,专门用来对付草原上的软骨头和叛徒,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移步一观,看看还有哪些地方有待改进,等到施加在你身上时,不要留下什么遗憾。”郭羊笑着说道。 “哈哈,郭羊啊郭羊,小杂碎,如果舌头能够杀人,你倒是可以天下无敌。只可惜,你遇上哈日瑙海,很快就要永远闭嘴了。” 哈日瑙海冷笑着,向前跨出一大步,身上貂皮无风自鼓,一股强大的威压轰然爆发,竟是立马就要动手了。 郭羊半眯着眼睛,一身貂皮袍子也是无风自鼓,比起哈日瑙海来,却是明显弱了很多。 草原人纷纷向后退出一二十步,他们被那两股气势压迫得呼吸困难,全身血液都有些不畅了。 唯一没动的,是野狐先生和青狐,他们坐在木榻上,慢慢喝着酒,似乎对郭羊和哈日瑙海之间的打斗不怎么感兴趣。 “哈哈,原来有帮手,我说你这个杂碎怎么如此镇静。”哈日瑙海一直没有注意到野狐先生的存在,此刻,眼见对方一副高人模样,心下有些不安。 他探查不出对方的修为,但看他们的样子,却显然是高人存在。 哈日瑙海冷冷盯着野狐先生,沉声说道:“这是我与郭羊的个人恩怨,阁下最好不要插手。” 雪橇上跳下了五六十人,转眼间就将野狐先生、郭羊和青狐包围了。 那些人一言不发,身上凌冽杀气却很明显,郭羊发现,这些人身上,竟然都有些修真者的气息,虽然功力尚浅,但人多势众,不可小觑。 对野狐先生,郭羊有点捉摸不透,这老家伙,一会儿显得很厉害,让他大吃一惊,一会儿却似乎只是个游戏红尘的睿智老人。 不过,看着他们爷孙二人有恃无恐的样子,倒是让郭羊微微有些放心。 “你们高人与高人之间的打斗,跟我们爷孙没关系,尽管放手去打。提前说清楚,老夫只是个混吃混喝的,不管你们谁胜利,就得请我喝酒。” 野狐先生捻须微笑,说出一番让大家都愕然的话。 尤其是郭羊,心下苦笑,这条老狐狸! 哈日瑙海心下大喜,脸上却不露声色,笑道:“先生一看就是高人,放心,以你的高人身份,哈日瑙海情愿奉你为所有草原人的贵宾,这片草原,先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呵呵,多谢哈日瑙海族长抬爱。我们爷孙喝酒,你们继续。”野狐先生捻须微笑,似乎对这个承诺极为满意,端了一爵酒慢慢喝着,竟连眼睛都懒得抬。 青狐则有些担心地瞅瞅郭羊,再瞅瞅哈日瑙海,一张小脸颇为担忧。 “郭羊,这就来解决你我之间的恩怨吧。”哈日瑙海沉声说道。 “你错了,哈日瑙海。”郭羊笑道。 “什么意思?”哈日瑙海阴沉着脸,冷冰冰地问道。 “你我之间,没有什么恩,怨倒是有一些,所以,你放马过来,别他娘的唧唧歪歪像一条委屈的野狗,你不嫌烦啊?”郭羊嘿嘿笑着,想激怒哈日瑙海。 面对这个哈日瑙海,郭羊没有必胜把握,所以,他得另想办法。 高手对决,后发制人不一定占便宜,但愤怒的人必有破绽。 第一百六十一章 修真法术 - 商遗 - 萨米巴巴 哈日瑙海果然中计,被郭羊三言两语就激得勃然大怒,暴喝一声,翻手就是一掌。 这一掌凌空打出,隔着十余步,瞬发息至,一只暗红色的掌印就到了郭羊面前。 郭羊早就蓄势待发,只等哈日瑙海出手。 他料到对手盛怒之下,必是致命一击,所以,不敢正面对抗,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避开那凌厉一击。 暗红色掌印带着一股强劲而炽热的气息,轰然砸在三四丈外的地面上,沉闷巨响一声,尘土飞扬,夹杂着缕缕青烟,袅袅绕绕,竟是带着火属性的灵力,瞬间将地面轰出一个大坑。 修真法术! 郭羊面色一白,心中狂跳。 哈日瑙海的这种修真法术攻击,郭羊从未见识过。 其实,这也难怪,郭羊虽说身为修真者,一身灵魔之力也颇为精纯,但他从未接触过真正的法术。 他唯一能拿出手的功法,还是一套半吊子魔族功法,且从未用之对敌,所以,郭羊轻易还不敢显露自己的功法底细。 哈日瑙海一招既出,接连又是三掌,每一掌都是隔空击出,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势若奔雷,将郭羊压制的毫无反抗之力。 郭羊在这种火属性的修真法术攻击下,只能凭借自身迅捷的身法与之周旋,每次都堪堪避开,差一点就要被击中。 “小杂种,让你尝尝哈日瑙海爷爷的火焰掌,哈哈!”哈日瑙海一边运起修真之力,不断劈出火焰掌,一边狂笑不止,极为得意。 他的修为原本与郭羊差不多,在某个瓶颈上停滞不前,谁料,在当初郭羊偷袭巴根神峰时,被逼急了,铤而走险,直接使出阴招,将自己十二名弟子的修为强行吞噬,竟然一举突破瓶颈。 要不是为了稳固修为,急需找个僻静地方修炼,当时他就想冲出来与郭羊相斗。 此刻,眼见郭羊被自己的一招火焰掌就逼得抱头鼠窜,心中自是得意洋洋。 郭羊在那快若惊雷的火焰掌下,暗暗叫苦不迭,心思急转,却实在没办法与之对抗。 空有一身灵魔之力,却没有合适的修真法术,便如三岁小儿得了百年修为,却根本无法充分应用。 “郭羊小杂碎,爷爷的火焰掌如何?别怕,你贱命,轻易不会死的,别像条野狗般跳来跳去啊,追得老子好辛苦!” 哈日瑙海哈哈大笑,只需远远劈出一掌,便有一个暗红掌印骤然击出,追得郭羊上跳下窜,狼狈不堪。 周围那些草原人屏住呼吸,看着这两人的斗法,谁都插不上手,同时也没人敢插手。 这两条疯狗,惹谁都会有麻烦。 躲避十余记火焰掌,郭羊拼尽全力,将体内灵魔之力运转到极致,身法自然快如灵狐,倒让哈日瑙海有些意外。 他好像也看出来了,郭羊这个小杂碎,似乎空有一声灵力,却无法自如应用,这让他慢慢放心下来。 在修真界,也曾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一些走了狗屎运的人,因为各种机缘巧合,一步踏入修真,一身灵力精纯无比,但却没有学到相应的修真法术,也就只能算是强身健体而已,遇到真正的修真者,自然只能被动挨打而绝对无法反抗。 哈日瑙海此行,郭羊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 他原本想着先回到草原,将腾格尔部落灭了,收拾当年的旧部,打算东山再起。 刚好,郭羊这小杂碎竟然自己作死,提前回到草原,那就正好顺手灭杀,将那些墙头草震慑一番,倒可以省却不少麻烦。 郭羊几次想要使出魔族功法,却苦于没有机会,哈日瑙海的火焰掌瞬发息至,追着他打,将周围地面轰击出十几个大坑,看得他心惊肉跳。 他还可以拔出刀子,以孤竹刀法与之对抗,但他思量再三,还是作罢。 以世俗武功对抗修真法术,这主意有点愚蠢。 坐在木榻上的野狐先生半眯着眼睛,瞅着郭羊与哈日瑙海之间的斗法,脸色微微有些诧异,他可能也没想到,身负灵魔之力的郭羊,竟然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攻击类法术? 不过,郭羊的身法的确迅疾,在火焰掌的凌厉攻势下,竟然能够游刃有余,虽说惊险万分,却每每能够避开。 不多时,郭羊额头见汗,有些狼狈。 哈日瑙海哈哈大笑,手掌一翻,改掌为指,屈指连弹,竟然将火焰掌化为一粒小光团,更加快捷地向郭羊攻去。 如此一来,郭羊更是叫苦不迭。 屈指一弹,便是一小团炙热光粒,悄无声息,偏偏威力不减,米粒大小的一团光焰,竟然能够将地面轰击出头颅大小的深坑。 这种小光粒,应该就是修真功法里的火球术,郭羊只在一些典籍里看过,却从未见过修炼秘笈。 郭羊一边全力躲避,一边心中暗数,发现哈日瑙海这一会儿,已经释放出二十几记火球术。 他曾在一些羊皮卷上看到过,火球术在玄门低阶修真功法中,算是最为厉害的,伤害高,速度快,唯一的缺点就是消耗灵力很大。 以郭羊体内的灵魔之力,估计最多能够施出十八九记火球术。 哈日瑙海的修为比他高了一两分,郭羊估计,最多也能释放三十记火弹术。 哈日瑙海释放了二十几记火球术后,果然脸色开始有些苍白,他虽然将郭羊逼迫得东跳西窜,却丝毫没伤到人家,这不免让他有些焦躁起来。 “哈哈哈,小杂碎,蹦蹦跳跳的,小狐狸什么时候变成兔子啦?” 哈日瑙海大声嘲弄着郭羊,猛吸一口气,跨出一大步,双手捏诀,状若兰花,轻轻一弹,便有一道疾风射向郭羊。 “风刃术?”郭羊心头一跳,不敢怠慢,一个闪身就到了三四丈外。 还不等他双脚站稳,那一记风刃术竟然在空中拐了一个弯儿,“嗖”地回旋,追着郭羊的身体劈了过来。 郭羊直接一个懒驴打滚,紧贴地面滚出七八步,早就惊出了一身冷汗。 肩头微微有些刺疼,他顺手一摸,抓了一把鲜血,却是肩头终于被一记风刃术所伤。 修真法术中,风刃术的威力比火球术要低很多,但有一个优势,却是火焰掌、火弹术等无法比拟的,那就是它的灵活性。 风刃术在空气中迅疾如电,且无声无息,最适合偷袭,等到对手察觉空气波动,风刃已然劈到了身上。 这种低阶法术,向来是修真者的最爱,因为其消耗灵力极少,且能在空中回旋,令人防不胜防。 “郭羊,跑你老娘的腿儿啊,是个男人,就堂堂正正与我一战!”哈日瑙海眼见一记风刃术伤了郭羊,精神大振,十指连弹,竟在十几个呼吸里,释出五六记风刃术,追迫得郭羊抱头鼠窜。 郭羊身上的貂皮袍子早就被风刃切割了七八道口子,虽然没有受伤,但已然狼狈不堪。 草原人看傻眼了,他们从来都是骑马弯弓射箭,最多耍一下刀子,修真者这种神乎其神的法术攻击,对他们来说,只在故老相传的神话故事里才听过。 眼看着哈日瑙海一副风轻云淡、洋洋自得的样子,再看看身上血迹斑斑、狼狈不堪的郭羊,大家的心里颇为复杂。 说心里话,他们都希望郭羊胜利,弄死这个哈日瑙海。 但眼前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妙,郭羊竟然被豺狗子哈日瑙海追着打,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倒是那野狐先生,端了一爵酒,慢慢喝着,瞅着郭羊和哈日瑙海,目光微闪,不知道在想什么。 全场,唯一为郭羊担心的两个人,一个是青狐,另一个便是老族长吉达。 尤其是青狐,一只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野狐先生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看着郭羊,满是关切。 “小杂碎,你的舌头不是很厉害么?继续说啊?怎么不说了?” 哈日瑙海哈哈大笑,指尖不时射出一道迅疾无比的风刃,将郭羊追得乱跳乱跑,不停地使出他的那一招懒驴打滚。 “豺狗子哈日瑙海,有本事就站在那里释放一整天的风刃术啊?” 郭羊虽然没有厉害法术进行反击,但一味躲闪,一时间却也勉强能够应付,于是,便抽空笑着说了一句。 “嘿嘿,死到临头了,还要嘴硬,小畜生啊,老子还真有点舍不得弄死你了。”哈日瑙海说道。 “舍不得弄死我,那就别弄啊,蠢货!”郭羊一个懒驴打滚,避开一记回旋而至的风刃,笑道。 “郭羊,你这找像驴子打滚的功夫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哈日瑙海哈哈大笑道。 郭羊想还嘴,却实在被连续两记风刃整的手忙脚乱,只好作罢。 “你不是很能打么?哦,忘了,你是很能阴,带着你们农耕部落人的那些阴险天性,跑到草原上来了,要不是我哈日瑙海来的及时,说不定还真让你把我们草原人给欺骗了。” 哈日瑙海越打越得意,竟然有些忘形起来,一边释放风刃术,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脸上满是嘲弄的笑意。 “哈日瑙海,等等!”郭羊避开一记风刃,大声喊道。 第一百六十二章 魔性大发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猛然大喊一声,哈日瑙海微微一愣,指尖一记风刃略顿。 “怎么,想跪下求饶了?”哈日瑙海狞笑一声,就要释放出那一记风火刃。 骤然,一股凶悍气息袭来,却是郭羊抓住这一瞬的迟滞,发动了攻击。 郭羊寻思,一味躲避解决不了问题,弄不好还会吃亏。看哈日瑙海释放风刃术的样子,似乎这门法术消耗灵力极少,这不到一顿饭功夫,已经释放出至少五六十记风刃术,却还能有闲暇絮絮叨叨。 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 郭羊豁出去了。 吸气,呼气,握刀。 吸气,拔刀。 呼气,刀已入鞘。 这一刀是虚招,只为造势,打断哈日瑙海的持续攻势。 郭羊猱身而上,变拳为爪,兜头盖脸撕抓而下,五指裹挟一股狠厉之气,青黑两股光焰一闪而过,直奔哈日瑙海面门而去。 哈日瑙海被郭羊无赖式的一声喊打断了施法,刚要再度凝神施法,郭羊那几近同归于尽的一爪已然袭来。 他一个翻身,避开郭羊的进攻,一记风刃骤然射出。 郭羊一击不中,身形在空中一个翻滚,犹如豹变,刀已在手。 迎着那记风刃,郭羊顺手就是一刀。 “铛”一声巨响,郭羊顿觉掌心麻痛难当,虎口处鲜血淋漓,一把刀子被生生劈出一个豁口。 以世俗武功挡住一记修真法术,这让哈日瑙海微微一愣。 这郭羊简直就是个疯子! 郭羊怒吼一声,刀光一闪,再次猱身而上。 哈日瑙海屈指一弹,一记风刃电射而出,眼看着就要劈在郭羊胸腹处。 郭羊拧身一边,整个身子竟如麻花辫,正是魔族功法里的一招绕指柔情,堪堪避开那一记风刃。 在空中一个翻转,他的身子又恢复了正常,手中刀子直接向哈日瑙海面门劈去。 哈日瑙海眼见自己近距离的一记风刃,竟然被郭羊怪异身法避开,面色一沉,轰然一掌,却是拼着耗费大量灵力,释放出一记火焰掌。 两人相距不足一丈,郭羊正在扑来的身形,恰如将自己的身体撞向那暗红色的掌印。 哈日瑙海脸上已经露出狞笑,只等那一掌将郭羊的身体轰个大洞。 就在这时,郭羊的身体突然又是一变,犹如碧波荡漾,轻轻柔柔,飘飘忽忽,势若奔雷的一掌轰击上去,竟然无声滑开,就像轻薄石片紧贴柔软水面,“嗖”的漂了出去。 哈日瑙海这才吃了一惊,因为,郭羊的一刀已然劈至头顶。 他急忙挥手,来不及释出火焰掌,直接单掌凝实劈向郭羊面门。 这一招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郭羊的一刀固然能够劈中自己,但少不了挨他一掌,即便不死,也会重伤难愈。 不料,郭羊这一刀却是虚招,他早就算计好了哈日瑙海的反应,刀光一闪,刀子竟被他直接抛了出去。 郭羊的身子猛然下坠,就像一块石头,嘭地落地,顺势一脚,却是世俗武功里面的死兔蹬鹰。 哈日瑙海一掌落空,头顶被郭羊抛来的刀子重重磕了一下,顿时弄了一道不轻不重的伤口,一缕鲜血蜿蜒而下,从额头流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的肚子上重重挨了一脚,整个身子竟被郭羊蹬出去三四丈。 尚未等哈日瑙海的身体落地,郭羊一个懒驴打滚就到了他的正下方,狠狠地又是一脚。 这一脚,蹬在哈日瑙海的腰肋处。 哈日瑙海闷哼一声,身体陡然飞起两丈有余。 他被郭羊算计,近身后接连挨了重重两脚,只觉得胸腹腰肋剧痛难当,忍不住就叫出声来。 不过,哈日瑙海毕竟是修真者,体质与普通武者相比自是更为坚韧,他冷不防被郭羊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旦反应过来,立马展开反击。 他在空中一个翻腾,竟是身轻如燕,顺手就是一记风刃。 郭羊躺在地上看得仔细,一个侧翻,就避开那记风刃,跃起如豹,轰然就是一拳。 拳奔胸腹。 哈日瑙海身形一闪,滑若油鱼,避开要害,让郭羊的一拳滑将出去。 紧接着,他一把扯住郭羊的胳膊,猛一拉,郭羊的身体就离地两三尺。 二人同时滚落在地。 哈日瑙海抓着郭羊的胳膊,贴身就是一记后肘,重重地击打在郭羊的胸口。 郭羊则劈手揪住了哈日瑙海的头发,照脸就是一拳。 二人同时痛哼一声,却是谁都不肯松手,转眼间就在地上翻滚、撕打起来。 …… 两个修真者,打着打着,竟然如草原妇人们打架时那样,揪头发,抓脸,狠狠地用膝盖顶对方的裤裆。 大家都有些发懵。 尤其是端坐木榻上的野狐先生,更是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在泥泞中撕打不休的两位高人,一时间竟忘了喝酒。 那些草原人也一样,被新旧两个主子的战斗方式惊呆了。 哈日瑙海脸上接连挨了七八拳,裤裆处也被郭羊狠狠地顶了两膝盖,疼得脸都白了。 郭羊也差不多,虽然贴身近战是他的强项,但哈日瑙海也算是草原上昔日的霸王,再加上修真者特别的体质,接连挨了几肘几拳,也是疼得龇牙咧嘴。 不过,他的凶顽之气被彻底激发出来了,简直就是一条鬣狗,凶狠毒辣,纠缠不休。 好几次,哈日瑙海挣扎着要脱离郭羊的纠缠,都被他撕扯入怀,抓,捏,踢,蹬,撕,咬,顶,无所不用其极。 哈日瑙海有些慌了,他终于发现,郭羊简直就是一条疯狗! 他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伤,一身貂皮袍子早就被郭羊撕成了碎片,条条缕缕,可笑地挂在身上。 尤其是他的脸,竟然在挨了狠狠几拳后,还被郭羊生生咬去了一大块肉,疼得他直哆嗦。 这种打法,所谓的修真法术根本来不及释放,因为,几乎所有的修真法术在释放时,都需要一些时间,调息,灵力运转,喷射而出。 即便是最简单的风刃术,也需要两三息时间,放能释放出来。 可是,在郭羊这种疯狗般的撕打之下,哪里还有时间调息! 哈日瑙海挣扎了几次,发现根本就脱不了身,只好也开始学着郭羊的样子,开始撕咬揪打,转眼间就在郭羊头脸身上狠狠地揍了好几下。 郭羊不会法术,但这种近战却是极为擅长,他强忍着痛彻入骨,强行运转灵魔之力,蒙头乱踢乱打,狠命撕咬,对哈日瑙海的那雨点般的拳头、肘子和膝盖不管不顾。 哈日瑙海越打越慌,耳边听得郭羊犹如野兽般的喘息声,他觉得心惊肉跳。 这是个疯子。 是一条疯狗! 哈日瑙海怒吼连连,也顾不得头脸被撕咬,只是紧咬牙关,死命地撕打着郭羊。 …… 野狐先生愕然半晌,突然苦笑摇头,将一爵酒放到嘴边,慢慢喝着。 郭羊竟然不会修真法术,而这个哈日瑙海也是个蠢货,被郭羊故意示弱,骗得忘了形,一个不小心就被郭羊近了身。 以郭羊在江湖上厮混多年、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的打斗经验,哈日瑙海这是要倒霉的节奏啊。 听着两个修真者互相殴打时发出“嘭嘭嘭”沉闷的响声,围观的几百草原人都觉得自己的骨头发痒,面面相觑。 这一幕有些诡异。 明明是可以风轻云淡站在一二十丈开外,进行一场体面而玄妙的斗法,一眨眼,竟然成了江湖混混的打架斗殴,这难免让人有点接受不了。 而且,最让人难受的,是这两个人都很能挨打,他们的那些拳脚,如果落在世俗武者身上,估计再有七八条命也早就给报废了。 “杂碎!” 哈日瑙海越打越心惊,越打越恼怒,口中怒吼连连,骂声不绝于耳。 他的一只耳朵被郭羊撕掉了,半边脸上,被郭羊啃了三口,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他的身上,不知被那条疯狗弄出了多少伤口,浑身都是血,到处都很疼。 郭羊稍微好些,毕竟,贴身近战对他有利,那个哈日瑙海好像不怎么会打架,除了拳头、膝盖、肘子,其他动作都不熟练,所以,郭羊的脸上倒是没受什么伤害。 他越打越凶悍,从刚开始的闷声不响,渐渐发出野兽般低沉嘶吼,继而,开始一边撕打抠咬,一边发出声声令人心悸的怒吼。 他的脸色由刚开始的苍白,渐渐变得铁青,继而,有淡淡的一层黑气滚涌。 眉心位置,那寥寥数笔淡灰色暗纹,开始渐渐凝实,颜色越来越浓,隐约有青灰色暗光一闪一闪,犹如一个沉睡多年的上古怪兽,正在苏醒,散发出阵阵凶厉之气息。 “嗷喔——” 是谁,惊醒了它? 是谁,激怒了它? 又是谁,让它魔性大发? 郭羊疯了,他的指甲连同半截手指,像怪兽的利爪,深深地插入哈日瑙海的身体,猛地一撕,就扯下一片鲜血淋漓的肉。 他白森森的牙齿,狠狠地咬在哈日瑙海的脸上、身上,脖子一甩,就撕咬下一大块血肉。 他都懒得吐出来,嘶吼着,将那块血肉大嚼数下,直接吞入腹中,接着,又是狠狠一口。 他乱蓬蓬的黑头,犹如一块上古顽石,不知道疼痛,不知道躲避,死命地在哈日瑙海伤痕累累的脸上、头上撞击,发出“嘭嘭嘭”的响声,令人牙齿痒痒的,恨不得也上去使劲撞击几下。 他的膝盖,他的脚,甚至,他那颗凶狠的心,都扑在了哈日瑙海的身上,恨不得将其撕成碎片,一口口嚼碎吞下去。 修真者哈日瑙海倒霉透顶,一个疏忽,让郭羊这条疯狗扑入怀中,就再也没有脱开身。 他的拳脚肘子慢慢迟缓下来了,因为,他流了太多的血,他满头满脸浑身的伤口剧痛难当,要不是无法摆脱郭羊的纠缠,他宁愿丢人现眼地逃之夭夭,再也不敢招惹郭羊了。 他不想跟郭羊斗了,这条疯狗太难缠了。 而且,最让他害怕的,则是郭羊身上那股凶厉之气,竟然在节节攀升,散放出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哈日瑙海满脸都是血,他的眼睛睁不开,看不见郭羊眉心那几道灰色暗纹的变化。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清晰地察觉郭羊的变化。 这是一头恶魔,它终于苏醒了。 而唤醒它的,是哈日瑙海,或者,是他的血肉。 哈日瑙海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但已经没办法摆脱。 落在郭羊手里,就像受伤的老虎终于被鬣狗盯上,一场命中注定的纠缠和撕咬,最终将要了他的狗命。 第一百六十三章 魂兽 - 商遗 - 萨米巴巴 哈日瑙海被郭羊疯狗般的打法给弄懵了,好几次挣扎,都无法摆脱这种近乎无赖的死缠烂打。 他心下大慌,叫苦不迭。 依照玄门修真者境界划分,哈日瑙海的修为已经算是突破瓶颈,进阶筑基期了,而郭羊的修为,充其量不过是炼气期第九层。 两个人的修为差着一个大境界,原本是能够做到碾压的,可这哈日瑙海有点得意忘形,略一疏忽,竟然被郭羊趁机扑入怀中撕打,这种修为境界上的优势荡然无存。 不过,修为境界的差异,还是让哈日瑙海有些反抗之力的。 随着二人撕打的白热化,哈日瑙海的凶悍之气也慢慢被激发出来,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后,他开始想办法自救。 同时,与他同来的那些人开始慢慢往前凑,准备对郭羊出手。 哈日瑙海怒吼着,强打起精神,拼着被郭羊撕咬掉两三块肉,伸手入怀,取出一面青色小幡。 这是他突破瓶颈后,为自己精心准备的一件法器,本名引魂幡,可召唤阴风鬼物进行攻击,端是厉害无比。 不过,此类法器需要新鲜血肉不断滋养,并在阴湿之地长期祭炼,方能使其威力日渐增强。 哈日瑙海得了此法器,也曾悄悄捉了一些人和野兽,对引魂幡进行血肉滋养,甚至还专门寻了几处阴气较盛的地方,进行祭炼。 但是,他本身的玄门修真功法,对阴湿鬼物之气毕竟不好控制,故而,也只是稍加祭炼,不敢太过,以防法器阴气太重反噬。 这件引魂幡,在玄门修真者看来,就是一件邪魔外道之物,一旦消息外泄,哈日瑙海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会要了他的小命,所以,他轻易不敢拿出来对敌。 此刻,被郭羊逼急了,为了活命,就算是日后遭受玄门修真者的追杀,也是顾不得了。 他忍着郭羊疯狗一样的撕咬,强行将一股灵力注入引魂幡。 郭羊正在撕打,猛然觉得心头一颤,一股危险的气息从哈日瑙海身上传出。 阴气森森,鬼哭狼嚎,冷冰冰的渗入皮肤、肌肉和骨骼,让他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战。 他一把插入哈日瑙海软肋之处,暴喝一声,撕下血淋淋一大片肉,同时,用额头猛烈撞击哈日瑙海的额头。 这狗日的对自己身体的伤痛竟然开始不管不顾,似乎在拼命催发一件很厉害的东西! 郭羊觉得有些不妙,刚要将五指插入哈日瑙海的身体,想着赶紧将对手弄死,骤然觉得浑身一冷,头颅里响起一声尖锐之极的声音。 那声音似鬼哭,似兽号,让郭羊神魂大震,两三息之内竟然失去知觉。 等他猛然清醒过来,发现哈日瑙海已经脱离了他的纠缠,滚到五六步以外的地方,手持一杆青色小幡,口中低念古怪咒语。 狂风大作,阴气蚀人,一股冰凉巨力轰然而出,直扑郭羊。 躲闪已然来不及,郭羊只好运起灵魔之力,拼命挥出一拳。 拳影砸在阴风上,“嘭”的一声响,周围空气骤然纷乱不堪,卷起阵阵强劲大风,刮得周围几人踉踉跄跄。 郭羊的一拳,只抵挡了不到一小半的攻击,另外的巨力重重轰击在他身上,将他打得滚出去五六丈。 原来,哈日瑙海手中的这杆引魂幡,能够强行召唤阴鬼之物进行神魂攻击,使对手暂时丧失意识,另有一股强劲阴风才是要命的一招。 郭羊挨了引魂幡重重一击,口鼻之中鲜血狂喷,胸口肋骨似乎断了好几根。 哈日瑙海一击得手,全力注入灵力,那面小幡青光翻滚,一股阴风轰然而出,又一次扑向郭羊。 郭羊挣扎着想闪避,脑中骤然一响,一疼,却是被引魂幡的神魂攻击阴了一下,让他再次陷入短暂的茫然。 眼看着那股阴风就要轰击在郭羊身上,哈日瑙海面目狰狞,强忍着浑身伤痛放声狂笑。 青狐大惊失色,尖叫一声就要扑出,却被野狐先生一把按住。 “爷爷!” 小脸失色,满是哀怜恳求。 野狐先生暗叹一声,手掌一翻,就要出手。 猛的,就在那股阴风距离郭羊身体尚有一丈左右时,一声尖锐而恐怖的嘶吼响起,将众人的耳膜都快要刺破。 郭羊腰间储物袋里,一股诡异的血红光芒闪过,一团黑乎乎的玩意骤然射出,迎着那股阴风扑了上去。 突然安静了。 没有预料中的巨响,也没有复杂的缠斗,那团黑乎乎的玩意一出现,哈日瑙海引魂幡祭出的那股阴风突然就萎了,好像遇到了克星。 大家看得仔细,那一小团黑乎乎的玩意,竟然是一只拳头大小的灰猿,精灵古怪,挤眉弄眼,竟然甚为可爱。 它扑到那股阴风前,小口一张,也没见怎么吞吸,那股阴风整个就进入口中。 灰猿落到地上,打了一个小嗝儿,似乎对这口阴气不太满意,转头看向哈日瑙海。 哈日瑙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法器攻击被破除,心有不甘,再次向引魂幡狂注灵力,试图发起攻击。 不料,那些被引魂幡强行拘禁的阴魂鬼物,刚刚翻滚起来,一看到那只拳头大小的灰猿,竟轰然而散,鬼哭狼嚎,迅速向远处遁逃而去。 那灰猿伸出小手臂,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它也不理会那些四散而逃的阴魂鬼物,倒是对哈日瑙海手中的小青幡大感兴趣,它蹦蹦跳跳地来到哈日瑙海面前,伸手就将那面引魂幡抓在手里。 哈日瑙海大惊,他发现,在这只拳头大小的畜生面前,自己竟生不出抵抗的念头。 他的心狂跳不已,恨不得赶紧爬起来跪地求饶。 那灰猿将引魂幡捏在手里,随手挥舞了两下,却并没有什么阴湿鬼物被召唤出来,不由得大为恼怒,随手几把就将那面小幡撕成碎片,狠狠的扔在哈日瑙海脸上。 哈日瑙海坐在地上,不敢吭声,浑身哆嗦着,像做了错事的乖孩子。 这一幕太过诡异,大家都愣住了。 而最为诧异的,应该是野狐先生。 “魂兽……”他神色古怪,嘴唇哆嗦,似乎很是激动,却又好像极为忌惮,甚至有些畏惧。 青狐没听清野狐先生的话,她发现爷爷身体抖得厉害,不禁有些担心。 这只灰色小猿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还很可爱啊,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畏惧? 青狐有点不解。 她一跃而起,三五步就奔到郭羊身边,吃力地将他抱着斜靠在自己身上。 “郭羊哥哥,你没事吧?”看着郭羊大口大口呕血,青狐慌了。 “老东西,快来救人!”青狐恶狠狠地瞪着野狐先生,大声吼道。 “对老人家要客气些啊,你看你这孩子……”野狐先生从激动和慌乱中回过神,瞅一眼满脸惊惶的青狐,嘟嘟囔囔的说着话,慢腾腾走过来。 青狐从怀中取出七八只精致小瓷瓶,一股脑丢给野狐先生。 “快看,需要哪些!”青狐蛮横地吼道。 “不就是个小白脸吗?死了就死了,反正不是我儿子。”野狐先生不情不愿地说着,慢腾腾地打开一只小瓷瓶,倒出一枚淡青色药丸,喂入郭羊口中。 “救不活郭羊哥哥,你会后悔的!”青狐看着郭羊半死不活的样子,失声哭了起来。 “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啊?”野狐先生愁眉苦脸地反驳着,手下却不敢怠慢,十指如兰,轻灵而精巧,转眼间就点了郭羊周身二三十处穴位。 野狐先生医术果然精妙无双,几个呼吸间,郭羊已不再吐血,只不过,脸色还是很难看,蜡黄蜡黄的,没有一丝血色。 “谢谢野狐先生。”郭羊微微睁开眼睛,龇牙咧嘴地笑道。 “笑笑笑,你笑个屁啊,赶紧运气将丹药炼化了!”青狐小小身材,抱着郭羊高大身躯,显得有些滑稽,她盯着郭羊的脸,满是担忧。 “嘿嘿,死不了。哈日瑙海呢?”郭羊问道。 “他跑不了,你的魂兽……那只小灰猿挺厉害的。”野狐先生缓缓起身,又恢复了世外高人形象,转首看向哈日瑙海。 哈日瑙海让一只拳头大小的猿猴吓成了怂货,瘫坐在地上,抖如筛糠,牙齿不由自主的“得得得”响着。 他也想跳起来反抗,可不知为什么,偏偏手脚无力,只能可怜巴巴地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反观其他人,就没有如此狼狈了,尤其是他的那些弟子们,更是觉得奇怪,一只小灰猿,怎么会让一个修真高手惊恐如斯? “它是魂兽?”郭羊瞅着那只小灰猿,疑惑地问道。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只小灰猿是从哪里来的,所以,也是一头雾水。不过,能救下他的性命,还制服了哈日瑙海,看样子对自己是有善意的。 野狐先生听得郭羊的疑问,也有些不解,半眯着眼睛,望着小灰猿。 那小灰猿对哈日瑙海的表现似乎颇为满意,“嗖”的跳上他的肩头,好奇地伸出一只小爪,扯住哈日瑙海的耳朵。 “饶……饶……饶命……”哈日瑙海牙齿得得作响,结结巴巴,冷汗淋漓,混合着浑身血污,显得更加狼狈。 小灰猿咧嘴一笑,一跃而下,蹦蹦跳跳来到郭羊身边。 它跳到郭羊的胸腹之上,好奇地打量着郭羊,作势假哭,好像颇为挂念郭羊的伤势。 郭羊愕然半晌,疑惑地盯着小灰猿,不知道如何应答。 这小家伙是从他的储物袋里钻出来的,但郭羊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拥有了一只厉害无比的兽宠。 “呀,这个小家伙好可爱啊。”青狐瞅着那只小灰猿,喜笑颜开,伸手去摸它。 “小心!”野狐先生失声惊呼。 青狐微微一愣,抬头看着野狐先生,问道:“怎么了,爷爷?” “别……招惹它。”野狐先生颇为忌惮地瞅着小灰猿,低声嘟囔道。 “有什么小心不小心的,看它多可爱啊。”青狐不再理会野狐先生,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摸到小灰猿的身上。 那小灰猿眉头一皱,猛然抬头,赫然露出两根尖利的獠牙。 不过,当它看见青狐笑意嫣然的小脸时,似乎呆了呆,旋即变了一副神情,竟然双目微闭,一脸的舒服。 野狐先生和郭羊看见,不禁一愣。 这小家伙,竟然是一只小色猴啊!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对,猿心不古啊!”野狐先生一声哀叹,竟然转身就走,回到木榻上倒满一爵酒,一饮而尽。 第一百六十四章 瞬杀 - 商遗 - 萨米巴巴 魂兽闭着双眼,在青狐小手轻柔的抚摸下,渐入佳境,竟然发出“吱吱吱”的叫声,听得野狐先生和郭羊苦笑不已。 这小色猿! 青狐则浑然不觉,两只大眼满是笑意,手指在小灰猿的耳朵、鼻子上逗弄着。 “阿嚏——” 小灰猿好像被青狐逗弄得鼻子发痒,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郭羊哥哥,你这只小灰猿叫什么名字啊?”青狐看着小灰猿精灵古怪的样子,眉开眼笑地问道。 “呃……它叫……我也不知道啊。”郭羊吞了一枚丹药,又在野狐先生精妙无方的医术救治下,慢慢恢复了一些体力,脸色虽然依旧惨白,但已经有了活泛之气。 “你不知道啊?”青狐惊奇地瞥了一眼郭羊,娇柔百媚,令郭羊心神一荡。 郭羊赶紧收摄心神,不敢再看青狐那张笑脸,心中暗暗吃惊。 这青狐的魅惑之术纯为天赋,小小年纪就如此厉害,长大了那还了得! 郭羊重伤之下,心魂俱疲,自然抵受不住这小妖狐子的魅惑了。 他瞅着小灰猿,真是有些不解,这小家伙是原本就藏在储物袋中,还是趁他不注意钻进去的?郭羊眉头微蹙。 那小灰猿对郭羊的神情不理不睬,一团毛茸茸的身子窝在青狐小手之下,双目微闭,一副贱兮兮的样子,时不时还伸出小爪子挠挠腮帮子,真是欠抽。 “这小灰猿好可爱,郭羊哥哥,把它送给我吧。”青狐笑嘻嘻地说道。 “好啊,你喜欢就抓去玩,不过,我看它不是个好东西,有点色眯眯的。”郭羊瞅着小灰猿,摇头苦笑,牵动胸口伤痛,忍不住龇牙咧嘴。 青狐见状,大急,回头吼道:“喂,那个老头,你的医术到底管不管用啊?” 野狐先生冷着脸,慢慢喝酒,竟是不理不睬。 郭羊不是个好东西,他的那个兽宠更不是好东西,一副色眯眯的样子,让野狐先生看着就生气。 最令他老人家痛心的,是这青狐也好不到哪去! “野狐先生,郭羊哥哥再疼一下,你以后的酒就不用喝了。”青狐翻脸比翻书还快,冷冷地说道。 “你……他又不是我儿子,凭什么让我费心救他?我将他的半条狗命拉回来,已经是看在酒肉管饱的份儿上,否则……”野狐先生斜着眼,不满地瞅着郭羊。 “否则怎样?”青狐恼了,目不转睛地盯着野狐先生,淡淡问道。 野狐先生对青狐的目光躲躲闪闪,支支吾吾,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再次来到郭羊跟前。 “郭羊,我施展无上妙手仁心,为你疗伤,你可得答应我一件事情。”野狐先生蹲下身子,淡然说道。 “不用了,谢谢野狐先生。”郭羊直接说道。 野狐先生一愣,瞪着郭羊,半晌说不出话来。 “前面你救了我的命,我好酒好肉管饱,你想吃喝多少年都行,有我郭羊的,就有你野狐先生的。不过,想要让我去冒风险,不干。”郭羊干净利落地说道。 “咳咳……其实嘛,也不是什么大事。”野狐先生脸上白一阵青一阵,颇为尴尬。 郭羊这条小狐狸,竟然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推开了,让他不好再行开口。 “好了,青狐姑娘,回头我送你些好东西,以补偿野狐先生救命之恩。”郭羊疼得咬牙切齿,强挣扎着要起身。 “郭羊哥哥,你别动……野狐先生,我说你是不是太无耻了,乘人之危,简直就是一个小人!”青狐看着郭羊的脸,满是怜爱,猛然抬头瞪着野狐先生,却是横眉冷对,看得郭羊都不好意思了。 “菜喜,菜喜,哈哈哈!”小灰猿在郭羊胸腹上捧腹大笑,一头栽倒,差点滚下去。 野狐先生面色尴尬,伸出两指,想帮郭羊疗伤,却又放不下老脸,看起来狼狈不堪。 “不疗伤就走开,去喝你的马尿去!我自己想办法帮郭羊哥哥疗伤!” 青狐看起来真的生气了,一把扯下身上的貂皮,垫在郭羊背后,将其轻轻放下,翻手取出一只灰色储物袋,转眼间就倒出一堆东西,无外乎小药箱、金针盒子,还有一堆瓶瓶罐罐,里面似乎装的都是丹药。 她拈起一枚金针,犹豫一下,就扎入郭羊身上,关切地问道:“郭羊哥哥,疼不疼?” 郭羊被那一针扎得又酸又疼,“嘶嘶”地吸着冷气,脸上却满是笑意:“哈哈,青狐姑娘的妙手回春当然厉害了,哥哥不疼,你尽管扎。” 青狐脸色尴尬,捏了一枚金针,实在不好意思再扎了。 “爷爷,下一针扎那个穴位?”犹豫片刻,青狐抬头问道。 “想让你的郭羊哥哥一辈子半死不活,不停咳血,你就随便扎吧。”野狐先生昂首向天,冷然说道。 “你!”青狐气得不行,直接将一枚金针扔到草丛里,猛地起身。 “青狐,你要去哪里?”眼看着青狐转身向雪橇走去,野狐先生慌了,大声问道。 “没事,你继续喝你的酒,装你的高人风范,耍你的小人心计。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一个人去外面闯闯,等我学会高明医术,再回来帮郭羊哥哥疗伤啊。” 青狐一边走,一边说,跌跌拌拌,竟失声哭了起来。 野狐先生急了,大声喊道:“青狐,你……好了好了,我出手还不行么!” “谁让你出手了?谁让你出手了?”青狐猛然回头,瞪着野狐先生,连声追问,看得大家面面相觑。 这丫头也太泼辣了,而且,说翻脸就翻脸,把一个风轻云淡的野狐先生治得干脆没脾气。 青狐不解气,几步就冲到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哈日瑙海跟前,照着屁股就是一脚。 骤然,哈日瑙海猛地跃起,一把就揪住了青狐的头发,另一只手紧紧叉住她细细的脖颈。 “退开,都给老子退开一百步!”哈日瑙海面目狰狞,嘶声喝道。 原来,这家伙竟然是装怂的! 从魂兽一出现,他就知道,自己这次栽了个大跟头,弄不好还会被人弄死在草原上,便索性假装害怕,就是想寻个最佳机会逃之夭夭。 青狐不知轻重,跑过去踢人解气,却正好成了哈日瑙海的挡箭牌。 “你们都滚开!”哈日瑙海狂笑着,提了青狐瘦俏的身子,向雪橇慢慢退去。 他带来的那帮手下,也纷纷警惕地拔出武器,向后缓缓退去。 眼看着他们这帮人就要踏上雪橇,郭羊大急,挣扎着爬起来,想上去救人。 不料,他刚站起来,眼前一黑,一头就栽倒在地。 “野狐先生,快!”郭羊大吼一声。 野狐先生也有些着急,那个哈日瑙海是修真者,虽然重伤在身,但要弄死青狐,那还不是手上略微一使劲? 他手掌一翻,抓出一把金针,身上气势暴涨,就要飞扑过去。 “别过来!否则,我弄死这小狐狸精!”哈日瑙海面目狰狞,手上略一使劲,青狐就被捏得面色青紫,双目凸出。 “鼠辈,尔敢!”野狐先生暴喝一声,却生生顿住身形。 “我当然敢了,反正落在你们手里我也是死路一条,我干脆弄死这个小狐狸精,黄泉路上倒省得寂寞啊,哈哈哈哈。”哈日瑙海狂笑不止,一步踏上雪橇。 “菜喜!” 正在这时,一声尖锐之极的嘶吼骤然响起,刺得众人耳膜剧痛难当,有些草原人竟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喝醉酒似的向前走两步,一头栽倒。 一道灰影电射而出,倏忽间,就到了哈日瑙海面门两三尺处。 哈日瑙海吃了一惊,刚想将青狐提起来,挡住那道灰影。 “菜喜——” 又一声长啸骤然而起,直刺神魂。 哈日瑙海脑中一片空白。 一息之后,他回过神来。 他一愣,似乎有点疑惑。 青狐已经站在距离他三四步以外的地方,大家都满眼惊惧地盯着他看。 哈日瑙海有些疑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目瞪口呆。 他的身体竟然变得干瘪,只有一层皱巴巴的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 原本被郭羊弄出来的伤口也看不见,因为,所有的鲜血都消失了。 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哈日瑙海似乎明白过来,应该是那只该死的小灰猿,在这一眨眼功夫,就吸完了他的血,让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干尸。 他想伸手摸一把自己的脸,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头脸干巴巴的,好像也失去了鲜血。 但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哈日瑙海,或者说,一具被瞬间吸干鲜血的干尸,悄无声息地栽倒在地,如一堆万年枯骨,发出数声“梆梆梆”空洞的声音。 最多不过一息时间,哈日瑙海就被弄死了。 大家都惊呆了。 这一幕太过诡异,甚至远超之前那两个修真者的斗法。 野狐先生,郭羊,青狐,包括所有在场的草原人和哈日瑙海的那数十名手下,张口结舌,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拳头大小的小灰猿站在地上,毛茸茸的,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打了一个嗝儿,抬头看着青狐,似乎还色眯眯的咧嘴一笑。 “跑啊!” 不知谁喊了一声,哈日瑙海的那些手下发一声喊,四散而逃。 有的踏上雪橇,使劲抽打马屁股,有的晕头转向,向茫茫雪原狂奔而去。 这小灰猿才是真正的魔鬼! 所有人都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哭爹喊妈,恨不得上天入地。 “全部弄死!”突然,郭羊沉声喝道。 那小灰猿一愣,扭头看一眼郭羊,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菜喜!” 一声尖锐长啸中,灰光倏忽一闪,掠过一个埋头狂奔者的头顶,吸溜一下,一道暗红色异芒闪过,那人就变成一具干尸,向前扑出几步,栽倒在地。 那声尖锐长啸连绵不绝,持续了十余息之久。 灰光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远忽近,犹如一个要命的诅咒,在那四散而逃者的头顶一一掠过。 弄死一个人,只需吸溜一下,暗红异芒显然就是被它吸出的血肉精华。 野狐先生看得眼角狂跳,回头看一眼郭羊,再看一眼那小灰猿,猛然发现自己的后背冷气直窜。 其他人也差不多。 那些草原人一个个都吓傻了。 见鬼了。 这才是真正的见鬼啊! 青狐站在那里,看着小灰猿形如鬼魅,一眨眼弄死一个人,也是心惊肉跳,两只肉乎乎的小手里,紧紧攥了两把冷汗。 只有郭羊坐在地上,半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从储物袋里摸出一物,默默把玩着。 那是一片不规则的头盖骨,不到巴掌大小,晶莹剔透,内蕴一抹似血殷红,却正是那件魔族秘宝血玉骨片。 郭羊注意到,血玉骨片里,那团由上千魔魂所化的黑丝不见了。 “原来,这就是魂兽……”郭羊低声嘟囔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第一百六十五章 禁酒、疗伤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不到十几息,魂兽就将那数十人全部弄死了。 它蹦蹦跳跳地走到青狐脚下,“嗖”一声,就钻入她怀中,一张脸涨得通红,像喝醉了酒。 青狐伸手抱住魂兽,又惊又喜,看向魂兽的目光中自然多了不少忌惮。 魂兽腻在青狐怀中,蹭蹭摸摸,一张猴脸贼兮兮的,看得不远处的野狐先生和郭羊暗暗摇头。 小色猿! 郭羊哭笑不得,加上胸口断骨剧痛,更是让他一张脸拧成了麻花。 “郭羊哥哥,你身上疼得厉害?”青狐抚弄了一会儿魂兽,猛然回头,却发现郭羊坐在地上,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成滴,便快步跑了过来。 “还行。你没事吧?”郭羊瞅着青狐脖子上一圈紫色淤青,心有余悸地问道。 若不是魂兽,今天这场面无法收拾。 “我没事,你的这只小灰猿真厉害啊,我不要了。”青狐笑嘻嘻地说着,提了魂兽递给郭羊。 那小灰猿在青狐手里使劲挣扎,猴脸上显出恼怒之意,似乎不愿离开她怀,惹得青狐咯咯直笑。 “郭羊哥哥,你看你看,它还挺喜欢我的呢。”青狐咯咯笑着说道,脸上一派天真无邪,看得郭羊心里直犯愁。 这小丫头,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天真,反正,郭羊看不出。 “青狐,轻易别招惹那魂兽。”野狐先生在一旁提醒道。 “谁让你理我了?我的事不要你管了,野狐先生,请自便。”青狐本来就在跟野狐先生耍脾气,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后,却仍是不依不饶。 野狐先生脸色一僵,神情尴尬,期期艾艾半天说不出话。 “青狐姑娘,就不要再为难野狐先生,是我自己拒绝他帮我疗伤的。放心,这点伤对我来说没什么,将养些时日,自然痊愈。”郭羊看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开口说道。 “哼,假装高人风范,一天不吹牛就骨头发痒,怎么,还不服气了?刚才你怎么不出手救我?要不是小灰猿,我这会儿可能已经被那个坏人给掐死了!” 青狐天生丽质,再加上年纪又小,一脸婴儿肥让她更显娇憨,一张嘴却真是厉害,得理不饶人,一通臭骂让野狐先生噎了又噎,喉结抖了又抖,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还是小灰猿心疼我,你们都是铁石心肠的家伙,以后再也不理你们了!”青狐干脆重新将魂兽抱在怀里,低头亲了一下它的头顶。 “菜喜——吱吱吱……” 小灰猿大喜,手舞足蹈,一张猴脸在青狐身上蹭来蹭去,一副陶醉神情,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你……这个,咳!”野狐先生张口欲言,却终于什么都没说,一屁股坐下来,抓起一爵酒就喝干了。 郭羊也是苦笑不已。 至于其他那些草原人,则早就退到远处,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看起来很紧张。 先是修真者斗法,接着一场鬣狗式的撕咬,然后,就是令人心惊肉跳的瞬杀,让这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草原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郭羊强忍着剧痛,慢慢站了起来,摇晃一下,慢慢向木榻走去。 青狐正撅了嘴生气,一看郭羊的样子,瞬间就没了脾气,三两步冲上去,搀住郭羊的胳膊,一脸的怜惜。 野狐先生气恼不已,欲待上前助其疗伤,却又有些不情不愿,神情颇为尴尬。 “走开!”青狐扶着郭羊走上木榻,看见野狐先生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恨声说道。 那小灰猿一蹦几尺,龇牙咧嘴,也凶狠地朝着野狐先生嘶吼一声,给青狐帮腔,完了又“嗖”的一下钻进青狐怀中,歪歪腻腻。 野狐先生被小灰猿唬了一跳,向后退一步,摇头叹息,却不敢将平日的那些口头禅说出来。 “青狐姑娘,以后要对野狐先生态度好一些,毕竟他是你爷爷呢。”郭羊龇牙咧嘴地坐到一张豹皮上,裹了一件貂皮袍子,温和地说道。 “哼,什么爷爷,一点都不疼我,算什么爷爷啊!要不是我爹娘死的早,谁稀罕让他来疼我了!”青狐本来要耍横数落几句野狐先生,不料,提起爹娘来,竟声音越来越小,泫然欲泣。 这一来,野狐先生慌了,笨手笨脚地上前,伸手想帮她拭去脸上泪珠。 小灰猿却豁然睁开双目,恶狠狠地盯着野狐先生,口中发出可怕的“菜喜菜喜”声。 野狐先生吓了一跳,猛然退后半步,摇头苦笑。 这畜生太厉害了,他招惹不起。 “对,小灰猿,以后他欺负我,你就拔他胡子!”看着小灰猿的凶狠样子,青狐脸上挂着两串泪珠,却又笑意嫣然,脆生生地说道。 郭羊看着这爷孙俩闹腾,也是苦笑不已,他都有点可怜起这位野狐先生了。 “青狐,帮我倒一爵酒。”郭羊有气无力地说道。 “伤这么重,还喝酒?不要命啦!”青狐瞪着郭羊,柔声说道。 “没事,就一爵,不妨事。”郭羊笑道。 “不行,从今天起,所有人禁酒三个月,否则,我就让小灰猿治他!”青狐坚决说道。 “就一爵啊,又不死人。”郭羊苦笑着说道。 “不行!”青狐突然翻脸了,走到小木桌边,一脚就踢破了一只酒坛,顿时酒香四溢。 野狐先生和郭羊闻着酒香,却只能干瞪眼,唉声叹气,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青狐……要是我尽快治好郭羊的伤,是不是就可以……”野狐先生陪着笑脸说道。 “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医术无双、天文地理星象杂学独步天下、脸皮堪比脚后跟的野狐先生啊!失敬失敬!”青狐冷着脸,讽刺挖苦,毫不留情面。 野狐先生似乎习惯了她的讽刺,快步走到郭羊身边,蹲下身,伸出二指搭上郭羊手腕尺关,眉头微微颤动数下。 “伤了心肺,断了七八处经脉,不尽早救治,修为减半,半生咳血不止,老来死状凄惨。”野狐先生淡然说着,缓缓站起身来。 “有劳先生了。”郭羊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 他对自己的伤势心知肚明,这野狐先生说的丝毫不差,不过,他还是不愿轻易承诺,这老狐狸,还不知打的什么算盘,郭羊可不想轻易被卷入那些危险的是非漩涡。 自己的烂事都弄不清楚,郭羊懒得去管别人的事。 “能治就治,别唧唧歪歪,我用脚丫子也能瞧出,郭羊哥哥的伤势的确严重。”青狐冷淡地说道。 野狐先生犹豫了几个呼吸,没有吭声,将郭羊横抱起来,快步进了老族长吉达的帐篷。 “青狐,守住门,不要让任何人闯进来,有不听话的,直接弄死。”野狐先生回头安顿了一句。 “是,爷爷!”青狐大喜。 她知道,野狐先生只有打算尽心竭力帮人治病疗伤时,才会说这种狠话。 …… 青狐没进帐篷,她对野狐先生的医术还是比较相信的。 她指挥着老族长吉达等人将那个巨大的木榻搬过来,摆放到大帐门口,裹了一件宽大的貂皮袍子,将小灰猿抱在怀里,逗弄着玩,有点不亦乐乎。 饿了,她随手抓几片冷牛肉嚼了,渴了,倒一爵马奶酒慢慢喝着,脚下是一大盆火烧着,自有老族长吉达恭恭敬敬地伺候着,简直就是一个女王的派头。 后来,老族长吉达干脆指挥大家就地支起了一顶小些的帐篷,为青狐遮挡住草原上的寒风。 青狐为了给郭羊疗伤,不惜与自己爷爷闹翻,大家都看在眼里,当然是心存感激。 这些人看起来脏兮兮的,头发乱蓬蓬的,个个都是罗圈腿,呆头呆脑,其实心里都明白得很。 草原豺狗子哈日瑙海被人弄死了,这个郭羊就是他们目前唯一的主子,而且,这人看起来还不赖,起码比哈日瑙海要好得多。 尤其让他们彻底臣服于郭羊的,是他那只兽宠小灰猿。 太恐怖了,弄死一个人,吸溜一下,全身血肉精华就没了,简直就是传说中的魔王在世啊! 草原人对郭羊现在是又敬又畏,想起来就骨头发痒。 为了郭羊,这些草原人竟然将青狐当成女王来伺候,没有丝毫怨言,甚至,如老族长吉达,还隐隐以能够亲手服侍青狐为荣。 …… 三天后,野狐先生终于走出帐篷,满面疲惫,神情间颇为欣慰,看样子,郭羊的伤势应该大好了。 青狐“腾”的站起来,奔出小帐篷。 “爷爷,郭羊哥哥的伤势怎么样了?”她急吼吼地问道。 “心肺伤势太重,还需要将养一段时日,经脉倒是全部续接上了,修为无碍。”野狐先生说道。 “嗯,还行啊,你的医术我承认了,比我的厉害些,哈哈。”青狐笑道。 野狐先生瞅着青狐,无语。 “野狐先生妙手仁心,天下无双,辛苦啦,有一盘手抓羊肉和一坛九蒸九酿的美酒,不知可否赏脸?”青狐笑吟吟地说道,竟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高人形象。 “青狐姑娘既然有此恳切之意,老夫若是坚辞,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如此,便请青狐姑娘赏脸,同饮?”野狐先生淡然说道。 “先生请!”青狐优雅施了一礼。 “姑娘请!”野狐先生还了一礼。 二人缓步走进帐篷,坐到一张小桌两头,又是一番客套寒暄,直看得在一旁伺候的老族长吉达脚底麻痒,牙齿都快酸掉了。 “先生,这一盘手抓羊肉,乃我们草原人招待最尊贵客人的佳肴,请品尝。”青狐说道。 “吃相难看,尚请姑娘海涵一二。”野狐先生捏起一条烂熟的羊肋条,淡然说道。 “先生请自便。”青狐也捏起一块羊肉,作势相邀。 “那老夫就不客气了。”野狐先生张口撕了一块羊羔肉,含含混混地说道。 “不客气,如果心情好,还可以饮酒半爵。”青狐笑吟吟地说着,咬了一小块羊肉,慢慢嚼着。 “真的可以饮酒?”野狐先生问道。 “真的。”青狐笑道。 “哈哈,这才是我亲孙女么!”客气寒暄半天,野狐先生早就馋的不行了,听得青狐终于松口,登时露出一副馋相,一口肉,半爵酒,哪里还有半点高人的斯文模样! 老族长吉达让这二人酸不溜秋的一番话倒了一口牙,陡然见野狐先生的吃相,反倒觉得一阵亲近,嘿嘿笑着走出帐篷。 大家都辛苦了,得好好犒劳一番。 大家吃吃喝喝,灭了三天的篝火重新被烧起来,草原人再一次陷入狂欢,载歌载舞,一直持续到深夜。 …… 帐篷里,郭羊端坐一张小桌前,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精神已经健旺了不少。 桌上摆了一小盘手抓羊肉,已经被他吃掉了一大半。 他侧耳倾听了一下,伸手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囊酒,狠狠的灌了几大口,便顺手藏了起来,贼眉鼠眼的,跟他的魂兽小灰猿一样,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第一百六十六章 百夫长和弯刀 - 商遗 - 萨米巴巴 漫长而沉闷的冬天终于结束。 春天来了。 郭羊、野狐先生和青狐暂时搬上巴根神峰。 在郭羊养伤的一个月内,阿奴、阿酒、阿木等人陆续赶回,草原上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郭羊在附近一座高高的山岗上召见了大家。 不远处,就是娜仁托娅家的帐篷,虽然老族长吉达安排了两个草原妇人专门照料,但因为少了女主人,那顶帐篷看起来很孤单,令人伤感。 郭羊斜依在一张豹皮上,温和地看着大家,端了酒,良久都没有喝。 阿奴坐在跟前,默默倒酒。 经过一场恶战,这些兔崽子们成熟了很多,就连阿木也开始像个老头儿那样,半眯着眼睛,假装在思考问题。 弄死了将近一万贪婪而狡猾的农耕部落人,这帮人的心情很沉重。 当初,他们自己,以及他们的先祖,都曾以农耕部落人的身份为最大殊荣,并愿为之而生,为之而死。 一场王朝更迭,商人成为落水狗,周人成为新主子,一切都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么? 郭羊端一爵酒,远远眺望辽阔草原,南方,那里是故乡,大雁们正在赶来。 当然,还有燕子。 草原的春天很美,很柔。 很安静,令人沉醉。 野花的气息,青草的气息,牛羊粪的气息,混合在春天湿润的空气中,让这群没有罗圈腿的草原人看起来很悲伤。 他们脸色黧黑,头发乱蓬蓬的,坐在高高的山岗上,眺望南方。 低下头,慢慢喝一口酒。 “他们都长大了。”郭羊看着这群年轻人,温和地说道。 “是的,少爷,他们都长大了。”阿奴瞅了一眼,笑道。 “光长大还不行,要变老。”郭羊说道。 “光变老还不容易?少爷,无论是老虎还是老狐狸,对我们来说,远远不够。”阿奴说道。 “嗯,是不够。看来,我们两个人想到一起了。”郭羊看着阿奴,笑道。 “打了一仗,也算是涨了见识。要不是少爷提前筹划好,将那些杂碎都算计了,我们绝对打不过人家。”阿奴说道。 “农耕部落人,最擅长各种工具,攻城略地,战场厮杀,大量使用精良装备,的确是很可怕的一个对手。”郭羊若有所思地说道。 “但游牧部落,也有其优势,快刀慢割,一触即走,机动灵活,长途奔袭,这些可是那些农耕部落最头疼的。”阿奴笑道。 如果说阿奴之前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才甘愿为奴,经过这一场恶仗后,阿奴打心眼里敬服这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少爷。 “你说的对,阿奴,后面你练兵的时候,将别人的长处和我们的长处好好考虑一下,不可小看了天下英雄啊。”郭羊说道。 “少爷,娜仁托娅有消息了没?”阿奴突然问道。 “没有。”郭羊的心情沉重起来了。 “要不要把人都撒出去?”阿奴问道。 “不,除了那些暗中的钉子,其他人都撤回来,开始练兵。”郭羊说道。 “要打仗了?”阿奴皱眉问道。 “一片草原上,如果出现两个郭羊,那就弄死一个。”郭羊淡淡说着,终于喝了一口酒。 “阿古拉?”阿奴认真地问道。 “还有查干。他们应该都是修真者,而且,我能闻到他们的气息,应该跟我们一样,是从农耕部落流窜进入大草原的。”郭羊沉吟着说道。 “阿奴明白。”阿奴也端了一爵酒,慢慢喝了一口。 …… 这场聚会,持续了两三天时间,吃掉了一千只羊,三百头牛,喝掉了整整两窖马奶酒。 每一口酒,大家都会想起娜仁托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郭羊的崽子。 看着郭羊有些失神的样子,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打了胜仗,本该狂欢一番的,却被那个狗杂种乌力罕给打扰了。 每个人都憋了一肚子火,心里暗暗发誓,抓住那个杂碎后,一定要将他交给阿木,让他尝尝叛徒的滋味。 阿木却另有想法,他喝醉了,提着一囊酒,跌跌撞撞走过来,一屁股坐到郭羊身边。 “师父。”阿木唤一声师父,却再不说话了。 “阿木,你喝多了。”郭羊伸手摸摸阿木乱蓬蓬的头,温和地笑道。 “没醉。就是心里难受。”阿木瓮声瓮气地说道。 “喝酒还难受?”阿奴瞥了一眼醉眼迷离的阿奴,笑道。 “师父,阿木真的很难受。”阿木垂首,涩声说道。 郭羊轻轻叹了口气,手掌抚弄着阿木的黑头,没说什么。 阿木为自己的失职而自责。 燕国那支两千人的骑兵,在计算周详的情况下,竟然漏掉了几十人,首恶乌力罕还带着那些狗杂种窜入草原深处,绑走了娜仁托娅,祸祸了好多草原人,阿木为此一直耿耿于怀。 “师父,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娜仁托娅……”阿木突然低声哭了起来。 压抑而沉闷,是男人的哭。 “这孩子!”郭羊苦笑道,“不关你的事,乌力罕隐藏太深,我们都失算了。” “就是,阿木,振作起来,等抓住了乌力罕,师父保证将他交给你,让他陪伴你很多年。”阿奴笑道。 “可是……”阿木还想说什么,却被郭羊制止了。 “阿木,别像个娘们儿一样哭哭啼啼。好好想一下,我们如何才能强大起来,踏平这片草原。”郭羊温和地说道。 “是,师父!”阿木用手背抹去眼泪,应诺一声。 “说说你的想法,这次你也指挥了好几场战斗,应该有所领悟。”阿奴笑道。 “我们的劣势是人数少,装备差,只能游走在人家的周围,伺机咬一口,若遇上一条老狐狸将军,说不定还会将我们的狗牙敲掉两颗。另外,面对农耕部落那种列阵方式的防守和进攻,我们显得太弱小,我们的鞭子和刀子,根本就打不破人家的阵势。” “此外,我们的人习惯了单枪匹马冲锋,只能杀杀散兵游勇,战场上,还不够人家塞牙缝。”阿木沉吟着说道。 郭羊看着阿木,露出满意的笑容,温和地说道:“还行,首先考虑到我们的不足。你们三十个人,是我和你阿奴师父的胳膊和腿,也是我们两个人的刀子和鞭子。想想办法,练出一支强大的骑兵队,先想办法将这片草原踏平。” “师父,您是说?”阿木疑惑地问道。 “暂时人少,你们三十个人,其中还有几人在外面执行任务,我大致算了算,能抽出的人手,也就十个左右,你们先当我的百夫长吧。以后,根据战功和人数发展情况,逐步升为千夫长、万夫长,乃至我郭羊的大将军。” 郭羊眺望草原,踌躇满志地说着,取出一张羊皮、一把刀子和十枚黑黝黝的令牌。 羊皮上,写了十个人的名字,阿酒、阿木、阿土、阿金等人赫然在列,是郭羊的第一批百夫长。 十枚令牌,则是百夫长的信物,相当于将军令牌。 一把刀子,则是郭羊和阿奴精心打造的鱼鳞风雷刀,不过,长度和形制则与其他刀子差别很大。 首先是很长,是他们目前所用刀子的一倍多,三尺有余,利于马上劈砍。 其次是弯直结合,靠近刀柄处将近两尺是直的,刀头接近两尺则呈弯月状,且刀头比刀柄处略厚些,使得刀子重心集中在弯刃部位。 “阿木,叫他们九个人过来,上马,去试试这刀,如果发现有问题,我们立刻改进。”郭羊笑着说道。 阿木将那刀子提在手里,略微劈砍数下,面露惊喜之色,笑道:“不叫他们几个,我先试试去!” 言毕,快步而去。 “这……家伙,还是这么猴急。”郭羊苦笑道。 阿木提了那刀,纵身上马,狂奔而去。 阿酒等人正在沉闷喝酒,骤然听得啼声得得,阿木猫着腰伏于马背之上,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左右劈砍,犹如一阵狂风。 那刀手柄位置为直,刀尖尺许为弯,大家都没见过。 阿木在疾驰狂奔的马背上,酣畅淋漓地怪叫着,挥舞手中弯刀,本身就像一把插入茫茫草原的刀子。 虚无处,仿佛有千军万马,都是贪婪而肮脏的杂碎。 他们呼喊着,对抗着,他们的兵刃和箭矢,像脏水一样泼向阿木。 那些狗东西,背信弃义,忘恩负义,见利忘义,阴险毒辣,是一条条令人作呕的狗,是一个个背后捅刀子的下流货! 劈,狗头落地,滚进草丛。 砍,血肉横飞,跌落马背。 割,无声无息,血沫喷溅。 阿木恨啊,狗日的乌力罕,狗日的周人,狗日的贵族们,老子一刀在手,恨不得荡平那些肮脏的算计和不平。 阿木一路劈砍,在草原上狂奔而去,又狂奔而来,犹如千军万马中一把复仇的刀子,所向披靡。 “啊——” 阿木仰头怒吼,悲壮如断腕。 “哦嗬嗬——” 阿木怪声长啸,百草倒伏。 “目光短浅的周狗们,跟你们玩心计,斗阴谋,老子还嫌烦!哈哈哈,老子嫌弃你们这帮狗杂种!”阿木高声怒喝,身子微微弓起,犹如一只骄傲的豹子。 “那是一把什么刀?”阿酒、阿土们站在山岗上,目光热切,忍不住向前奔了十余步。 “弯刀。”阿奴端着一爵酒,缓步走过来,淡淡说道。 “弯刀?”大家回头看看高深莫测的阿奴,转首再看看势若癫狂的阿木,一个个热血沸腾。 这种刀子,劈在敌人身上,一闪而过,更加流畅,根本就不会如那种农耕部落人使用的单刀,一个不注意,就会卡在敌人的骨头缝隙里,需要使劲才能抽回。 战场上,千军万马,刀枪剑戟,密如丛林,一个轻微停滞,可能就会丢了狗命。 参与了一次正经的大战之后,这些年轻人学会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 他们手里的刀子,已经足够锋利,也足够硬,可以轻松砍断那些青铜宝剑,但在使用过程中,自然也发现了不少问题。 其中,第一个问题便是卡刀。 第二个问题便是重心。 直刀重心在刀柄,劈砍出去时,自然轻飘飘使不上力,这让大家很郁闷。 阿木手中的刀,显然更加合理,更加可怕,估计可以直接劈开那些厚厚的牛皮铠甲,甚至,那些板甲。 农耕部落的兵卒多有铠甲,而最可怕的还是周人驻扎在洛邑的那十二支王师,清一色的牛皮铠甲混搭板甲,可防箭矢,可抵一般的刀剑劈砍,让郭羊和阿奴印象深刻。 “阿木,来来来,喝口酒,让哥哥也试试!”阿木疯够了,拍马狂奔而来,刚翻身下马,阿酒就奔了过去。 身后,跟了二三十个头发乱蓬蓬的年轻人,都想抢着试刀。 “去去去,一边去,哥哥试完再说!”阿酒抢先一步抵达,一把夺过弯刀,纵身上马,哈哈大笑,话音未落,已如离弦之箭爆射而出。 第一百六十七章 血月弯刀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一把弯刀,点燃了大家深埋于心的烈火。 经过大家的反复测试,郭羊和阿奴打造出来的弯刀的确不俗,甚至恐怖。 但也存在不少问题。 阿酒、阿木、阿土等人七嘴八舌,争吵不休,在郭羊身边嚷嚷了好半天。 郭羊沉吟着,将那把弯刀提在手里,慢慢体味,偶尔作势劈砍一两下。 渐渐的,大家都不说话了,眼巴巴瞅着郭羊。 “这弯刀的确还可以改进,大家的意见我都知道了。阿奴,你带着我们的十名百夫长先去练兵,我再琢磨琢磨。”郭羊说道。 阿奴等人轰然应诺一声,转身离去,将现有的不到一千人分为十个百人队,有些人数不够的,则直接将腾格尔年轻人补充了一批。 留给大家的时间不多,所以,队列一旦编制完成,立马投入训练。 阿奴像一个部落大首领,黑着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冷冰冰地开始发布一条条命令。 阿酒等十名百夫长,则将自己队伍细分为十个十人队,每个十人队又分为两个五人队。 阿奴是郭羊的第一个千夫长,百夫长以下,有了十夫长、伍夫长,阿奴一声令下,便如心指臂,臂指手,手指指,效率提高了不止十倍。 郭羊坐在高高的山岗上,手提弯刀,默默瞅着远处认真操练的马队,心里颇为沉重。 目前来说,正面冲锋是草原骑兵的弱项,根本无法与善于排兵布阵、装备精良的农耕部落军团对抗。 而袭扰,从根本上来说,不过是一根狗刺而已,伤不了人家的筋骨。 他想在草原上站稳脚跟,开创一片属于自己或自己人的天地,面临三四个生死大敌。 第一个当然是那些贪婪成性且骄横跋扈的农耕部落,经过此前这一仗,他们应该是被打疼了,起码有三五年时间不敢来犯。 第二个,便是传说中的魔鬼阿古拉,和他的狗腿子查干,这两人都是修真者,很危险,必须除掉。 第三个,是这片草原最大的两股力量,北戎和鬼方,虽说这两股力量因为近百年的互相征伐,已经变得衰弱下去,遁入草原深处休养生息去了。但是,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会从草原深处冒出来,一口咬死郭羊。 第四个,据说是北方雪原一带的妖族人,实力雄厚,多有修真者出没,是一个潜在的劲敌。 郭羊需要面对的第一大敌便是魔鬼阿古拉,种种迹象表明,那个狗日的乌力罕劫持了娜仁托娅后,投奔了阿古拉。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乌力罕本身是个杂碎,不值得郭羊重视,但他对腾格尔部落和郭羊的底细太清楚,这就不一样了。 让对手估摸到底细,本身就已经处于劣势。 阿古拉,查干,这两个名字对郭羊来说,还是遥远之地的传说,对人家根本就不清楚,这仗还怎么打? 那帮家伙很狡猾,跟郭羊差不多,只是一个传说,从来没有与人正面对抗过。 即便是被人家打成落水狗的腾格尔人,其实也是输的莫名其妙,先是哈日瑙海叛变,引狼入室,然后,稀里糊涂打了一场,就被赶出阿难河流域。 老族长吉达反复强调,阿古拉是个魔鬼,查干也是魔鬼,他们会口吐飞剑和火焰。而实际上,他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 “阿古拉……查干……乌力罕。”郭羊一边感觉着那把弯刀,心中默念道。 …… 在一个月圆之夜,郭羊重新打造的一把弯刀终于成形。 那一夜,月亮红了。 血红血红,将整片草原染成暗红,风吹过,有人在低吟。 那是长调,苍凉大地上,哀伤、英雄、战争、天涯、河流、马奶酒等混为一体的歌声,令牛羊马群沉默,令百草倒伏,令人们心碎。 血月之下,草原之上,高高的山岗,野花幼小的手掌轻轻摇晃。 高大的熔炉火光冲天,十二只牛皮橐由三十六个年轻人轮流操作,不停鼓风。 郭羊单膝跪地,口中默念一句古怪咒语,却是魔族功法中用来血祭法器时的心法口诀,郭羊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反正他所能想到的也就这么一套与炼器有关的玩意,便直接使上了。 郭羊抬头向天,神情肃穆,他在祈求上苍赐予他勇气。 郭羊俯首垂地,面色悲伤,他在恳求大地赐予他力量。 举行完那场隐秘、神圣而繁复的仪式后,郭羊割破自己的左手,将十三滴鲜血滴到红白相间的弯刀之上。 嗤嗤嗤—— 十三股青烟飘过,刀身上,出现不规则的十三个暗红色的点,像十三颗不太吉利的星辰,代表了杀戮、毁灭和厄运。 郭羊钳住那把弯刀,郑重地放置于铁砧之上。 暗红的刀身,在血月诡异的光芒照耀下,像一道伤口,看得阿奴暗暗心惊。 郭羊却对此毫不在意,他顺手拿起了小锤。 叮。 郭羊的手很干净,平稳、有力而准确。 铛铛。 阿奴提起大锤,抡圆,稳稳地砸下。 叮,铛铛。 叮,铛铛。 …… 随着最后一层细碎的黑色杂质慢慢被剥离,刀身上出现一层重重叠叠、恍若鱼鳞的暗纹。 细如发丝,暗若清波,密密麻麻,无穷无尽。 血月下,红芒妖异者,唯有鱼鳞纹。 刀柄到刀尖,呈现一个优雅的曲线,恰如风吹过草原,现出牛羊,影影绰绰。 当然,马群尚在远处,或者,就藏于刀中。 真正的锋利,需要藏起来,要不然,容易折断。 …… 叮,铛铛。 叮,铛铛。 三分锤,七分回,力自吐,不伤怀。 用力之时,柔中带刚,力不竭不尽,便须借势收回,形成下一次锻打。 郭羊微微有些失神。 他想起了父亲郭鹿,曾经的驭龙大臣,李家门村的郭铜匠,那个隐忍半生、却终于没有勇气拼死一搏的懦弱男人。 郭羊的眼角有些湿润。 透过那层薄薄的泪光,他看见刀身上那些鱼鳞暗纹正在变淡,最终微不可查,成为刀子的品质之一。 那十三滴鲜血所化的暗印,却慢慢凸显,是刀子的十三种表达方式。 哪十三种呢? 郭羊心中默默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那是十三个字,或者,十三种诅咒,与鲜血、厄运和死亡有关。 一旦说出来,他的嘴唇将被烧焦。 …… 当阿奴抡完最后一锤,他踉跄一下,壮实的身体微微一晃,差点栽倒。 他满头满脸都是汗,将一身粗布麻衣弄的湿漉漉的,紧紧贴在身上,风一吹,冷冰冰的,像刀背。 郭羊钳住那把弯刀,举起来端详了一会儿,这才丢到一大木桶清水里。 水中,一轮血红血红的月影瞬间就碎了,翻滚着,发出“刺刺拉拉”的爆响。 一刻后,郭羊伸手入水,握住曲线设计的刀柄,稳稳地将刀子提起,轻轻一挥,割过一槽提前烧成血红汁液的铁水。 这种铁水,是郭羊反复参详上古魔族人炼器之法后,配兑出来专门提高锋刃强度的金属汁液。 月光如血,刀如鱼鳞,刃似雪。 屈指一弹,“噹”一声长响。 “好刀!”郭羊半眯着眼睛,再次端详着刀子,并将其高高举起,轻轻一挥,顺手就割下一片云。 “少爷,这刀……叫什么名儿?”阿奴问道。 “就叫血月吧。”郭羊抬头看了一眼血红圆月,淡然说道。 “这刀名好。”阿奴憨笑着说道。 郭羊将血月弯刀提在手里,轻轻挥动数下,直接将其丢给阿奴。 阿奴接住刀,愕然地看着郭羊,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刀,是你的了。我郭羊的千夫长,就该用天下最锋利的刀子,因为,你就是我最锋利的刀子。”郭羊淡淡的说道。 “少爷!”阿奴大喜,眼中有泪光闪动。 他笨拙地用手背揉了揉眼窝,将那把血月弯刀缓缓举起,对着苍穹,刀锋正对着自己,将额头慢慢凑上去,轻轻一割,血就出来了,顺着刀锋蜿蜒而下,闪着暗红色异芒。 好刀子要饮血,那就先饮一口主人的热血吧。 只有这样的刀子,才有权去割断别人的脖子,切掉别人的半截身子,痛饮别人的血。 “少爷,放心,阿奴这把刀子,将成为你在草原上最锋利的刀子,为人们世代传唱。”阿奴神色肃穆,单膝跪地,施了一礼。 郭羊上前一步,双手将阿奴搀扶起来,笑了。 …… 郭羊的十个百人骑兵队,每一个人都装备了一把血月弯刀,实力大增。 这种经过改良后的弯刀重心靠前,势若流星,骑兵作战时,甚至都不用刻意挥舞,探身一甩,就可以轻松将一匹战马切断。 阿酒、阿木等人反复实验,终于确定,这种刀子,对付那种甲板重装骑兵都能奏效,可以连人带甲削掉大半个身子。 而最恐怖的用法,则是阿木那条疯狗发明出来的。 他将自己的马鞍进行了改造,在前桥位置让工匠多加了一道木槽,刚好能卡住刀柄,借着鞍子的固定力量,一把血月弯刀就可以横出锋刃。 这种用法,最适合骑兵冲锋,横出的那道锋刃,借着疾驰狂奔的战马之无可匹敌的冲击力,会将一路擦身而过的人马像割草般齐齐削了。 这种弯刀用法,很快就被全面应用,工匠们对所有的马鞍进行了改造,并在卡槽位置加上两只铜环和三道熟牛皮带,既方便又稳固,成为郭羊这支骑兵的秘密武器之一。 第一百六十八章 花骨朵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奴负责训练骑兵,郭羊回到了巴根神峰。 他将老族长吉达叫到岩洞里,陪他一起研究那些地图。要说对这片草原最熟悉的人,老吉达是不二人选,他曾经是这里的主人,所以,知道更多别人所不知的隐秘。 郭羊重点了解了一番阿难河流域,并让老族长吉达在数十张羊皮上画满了地图。 老吉达的记忆力令人佩服,他在原有的一些羊皮卷上,凭借记忆,竟然填补了很多新的标记,河流,山川,草场,甚至包括各种动物和植物的品类。 郭羊亲手将那些地图装订成册,有事没事就坐在那里翻看、沉思,偶尔也出去走走,看看骑兵训练情况。 阿奴是个不错的千夫长,他当年跟周人军队打过仗,这些年又跟着郭羊走南闯北,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应付过很多复杂情况。 尤其是这次与农耕部落军队打了一仗,更是对战争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他对骑兵进行反复操练,并根据不同情况,做了一系列微调,使之既能发挥草原骑兵迅疾如风的优势,更增加了一些冲锋陷阵、正面对敌的方法,逐步使这支军队两者兼备。 他和阿酒阿木等十个百夫长,对武器进行了进一步完善,将原先固定在战车上的弓弩改进后,直接装备到马背上,虽然在射程和威力上,不如那些大牛车上装备的强弩,但贵在方便快捷,能够将对手打个措手不及。 看着骑兵队训练渐入佳境,有模有样,郭羊打心眼里高兴。 终于有了自己的军队,而且,他粗略估计,这还是一支绝对不弱的军队。 就目前而言,再遇上当初诸侯国联军,他完全有把握,一个突袭,就能弄死至少千名敌人。 当然,这种轻骑兵还存在巨大的缺陷,那就是面对农耕部落的战车和阵法防守时,显得有些单薄,尚不能与之抗衡。 …… 有一天,郭羊骑着一匹黑马在草原上溜达,手里提着一根鞭子,随意地抽打着那些刚刚没过马蹄的青草。 阿奴策马奔来,脸上带着一股难掩的兴奋。 “少爷,有办法啦!”老远的,阿奴就高声喊道。 “什么办法?”郭羊微微一愣。 阿奴在三丈以外勒住战马,滚身下马,三两步就到了郭羊面前。 “少爷,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一举击破那些阵法防守!”阿奴笑道。 “哦?说说看。”郭羊闻言,自是大喜,这一问题其实困扰他多日,刚才他还在琢磨呢。 “少爷,你看。”阿奴抽出一根棍子,递给郭羊。 那棍子材质普通,一头胡乱绑了一团羊毛,看起来就像一个软囔囔的拳头。 郭羊拿着棍子思量着,眼里慢慢放光,突然笑了。 “嘿,你这家伙,还真想出办法了!”郭羊笑道。 “是一个偶然机会,阿酒那家伙偷我酒喝,我找了根棍子要打折他的狗腿,结果,那小子功夫好,将我的棍子都打折了,还是伤不了他。我让他自己找根能打疼他的棍子,那小子就弄了个这来糊弄我。” 阿奴哈哈大笑着说道,看起来心情不错。 “阿酒那小子……嘿嘿,你那坛酒估计只能让人家白喝了。”郭羊笑道。 “是三坛,不过,就算是三百坛,我愿意让他喝,哈哈,正是误打误撞啊。”阿奴哈哈大笑。 “走,喝酒去!”郭羊拍马就走。 “好,三坛酒,从你的酒里扣啊。”阿奴笑道。 “行啊,三坛太少,十坛!”郭羊大声喊道,绝尘而去。 …… 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郭羊和阿奴终于倒腾出一件新兵器。 一根五六尺的铁棒,一端打造成拳头大小的铁疙瘩,一端打造成手柄,弄出五六条凹槽,以便手能握紧。 另外,在手柄一端,还打造了一个小圆环,穿上三根熟牛皮带子,刚好可以将手腕固定在手柄上,增加其稳定性。 这件兵器,其前端的铁疙瘩比农耕部落那些大力士使用的大铜锤小了很多,但手柄长了两三倍,只要速度足够,完全可以弥补重量上的不足。 “阿奴,试试。”郭羊将新兵器握在手里,挥舞了数下,扔给阿奴。 “好!”阿奴接住新兵器,翻身上马,奔出去百余步,勒转马头。 “来吧。”郭羊顺手举起一块包裹了牛皮的铜盾,笑着说道。 “好!”阿奴暴喝一声,策马狂奔,数息之间就疾冲过来。 他手中提了新兵器,距离盾牌尚有二十余步时,骤然挥出,铁拳头“呜”的一声锐响,就向盾牌正中砸去。 郭羊运起灵魔之力,全力抵挡。 “噹——”一声巨响,将近三寸厚盾四分五裂,碎片乱飞,声势惊人。 郭羊只觉得整条手臂如遭雷击,酸麻剧痛,虎口部位鲜血淋漓。 他看了一眼手掌,顾不得疼痛,哈哈大笑。 “少爷,成不成?”阿奴也是一脸喜色,颇为得意地问道。 “成啊,怎么不成!简直就是为我们的骑兵量身打造的,哈哈。”郭羊大笑着说道。 阿奴从马背上跃下,快步走过来,要帮郭羊擦拭手掌上的鲜血,郭羊却混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用一片麻布随便擦了一下。 “阿奴,这玩意可还顺手?”郭羊问道。 “顺手,不过,还可以再改进一下,这铁锤前头太大,有些力气小的骑兵挥舞不起来。这玩意关键是要借助战马奔驰的速度,再加上挥舞的速度,简直就是盾牌克星啊。”阿奴笑道,爱不释手地将那兵器又研究了一番。 “那就改动一下。不行就再将锤柄加长些?”郭羊将那兵器拿过去,轻轻挥动着。 “略微长一两分即可,太长了也不方便。”阿奴说道。 郭羊点了点头,便开始再次忙碌起来。 …… 弯刀,让这支骑兵成了人头收割者,现在,又有了新兵器,一柄长杆小铁锤。 阿酒阿木们领了新兵器,一脸的困惑。 “师父,这玩意干嘛的?”阿酒问道,将手中铁锤轻轻挥舞着。 “是啊,这东西没咱们的弯刀好使啊。”阿木挠着后脑勺说道。 “这是你们阿奴师父倒腾出来的新兵器,专门对付那些盾牌手和甲板重装骑兵的。”郭羊坐在马背上,笑着说道。 “这玩意……管用不?”阿木性情毛躁,提了那柄长杆小铁锤,策马而出。 练兵场上,不乏厚盾,且一律包裹了两层熟牛皮,端是结实无比,一般的刀剑长矛劈刺其上,根本就无可奈何。 阿木拍马狂奔,挥舞小铁锤,对准一面立于木桩前的厚盾,轰然砸过。 “噹——”一声巨响,那面厚盾自然是四分五裂,铁锤惯性使然,顺便竟然将那碗口粗细的木桩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豁口,木屑四溅。 大家一呆,旋即大声欢呼起来。 他们的弓弩弯刀,面对那些布阵防御的盾牌手和重装骑兵时,干脆没办法,只能远远游走,那就永远打不败人家。 有了这件兵器,加上他们的速度,对方即便是有重甲防护,也可一击破之。 “师父,这兵器叫什么名字啊?”阿木滚身下马,满脸兴奋地问道。 “这玩意还没名字呢。”郭羊笑道。 他和阿奴二人忙着打造兵器,一时间还真没想过给它起名字。 “师父,我们的刀叫血月弯刀,霸气十足,这件兵刃也得有个霸气的名字啊。”阿酒笑道。 “都霸气,那多无聊,我看这前面铁拳紧握,恰如一个花骨朵,干脆,就叫花骨朵吧。”郭羊笑道。 “花骨朵?”大家听了,面面相觑,这名字也温柔了吧! “有些东西,不是名字霸气就厉害,好鼓不用重锤擂,自然响声震天。花骨朵挺好,就算别人知道我们有这样一件新兵器,他们也不会在意的。”郭羊说道。 “花骨朵就花骨朵吧……反正你说啥就啥。”阿木嘀嘀咕咕地说着,一脸的不服气,看得众人哈哈大笑。 …… 鞭子,骏马,弯刀,弓弩,花骨朵,这是郭羊军队的标准配置。 另外,还有干牛肉,马奶酒,也是标准配置。 当然,之前已经配备的马鞍子和马镫也算。 有了这几样东西,这支军队已经能够对抗一些颇为强悍的对手了,郭羊这才暗暗松口气,觉得自信多了。 只要有水草,这支军队便可长途奔袭,踏平远方的敌人。 别的骑兵要想发动一次长途攻击,就需要赶着大群的牛羊马匹作为口粮,跟搬家似得,慢腾腾的,哪里还能打好仗? 郭羊想到此处,不由得笑了。 “今日,休整半天,手抓羊肉,马奶酒,管饱!”郭羊大声宣布,草原上一片欢腾。 这帮家伙挥舞着弯刀,策马狂奔,在草原上“嗷嗷”怪叫着,像一群捣蛋的小马驹,撒着欢儿,闹腾了将近半个时辰方才消停。 肉是手抓羊肉,酒是马奶酒,大吃大嚼,狂喝痛饮,那一日,郭羊的军队醉倒了一大片。 郭羊和阿奴则坐在高处,端了酒慢慢喝着,前面的豹皮上,羊皮卷摊开十余张, “少爷,最近有消息传来,辽东之地的十几个部落被燕国人打得没地方去了,正在向草原深处来,不得不提前防备。”阿奴皱眉说道。 辽东之地,游牧部落与农耕部落都有,两股势力犬牙交错,长期征伐不休,从未消停过。 那一带,在大商时期,因为商路畅通,草原人和农耕人互通有无,各取所需,其实还算平稳,可是自从周人成了农耕部落的共主后,重农抑商,切断了好多对外商道,矛盾自然就产生了。 草原人需要大量的盐巴、粮食、布帛和青铜器,农耕部落需要大量的牛羊马匹、羊毛毡、羊绒,以及貂皮等物,无法交换,那就只有互相掠夺,战争便不可避免地全面爆发。 游牧部落曾长期处于优势,因为,他们的战争方式和目的很单纯,就是抢夺盐巴、布帛和粮食。 而农耕部落则野心勃勃,他们看着那大片肥沃土地无人耕种,被愚蠢的草原人用来放羊牧马,简直是暴殄天物,便开始一门心思地想办法将草原人彻底赶跑,他们好去开荒种地。 这两者的矛盾似乎不可调和,为此,一场漫长而令人厌倦的争夺战进行了很多年,死了很多人,他们的骨头上估计都长出了大片的格桑花。 郭羊参详着那些地图,眉头紧皱,伸出一指轻轻敲击着手边的酒爵。 “少爷,要不要让我们的骑兵将他们阻住?”阿奴问道。 “他们大约有多少人马?什么配置?”郭羊问道。 “将近两万人,有一部分是老弱妇孺,能战斗的不足五千人,配置跟我们之前的差不多,就是长矛、标枪和弓箭。”阿奴说道。 “让老族长吉达派使者前去,就说我们都是草原游牧部落的,怎么能让农耕部落的那些杂碎占了属于我们的草原?我们腾格尔部落将帮助他们赶跑那些野狗,让他们安心放羊牧马。”郭羊淡然说道。 “少爷……我们去打燕国人?”阿奴疑惑地问道。 “对,打的就是燕国人。”郭羊说道。 “可是……”阿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奴,辽东之地的游牧部落,虽说一盘散沙,但逼急的兔子也会吃人的。打跑燕国人,让他们回到自己的故地去,一方面感激我们,成为我们的盟友,另一方面,有他们抵挡那些农耕部落人,也算是我们的一道屏障呢。” 郭羊慢慢站了起来,转首向东方眺望,沉吟着说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奔袭 - 商遗 - 萨米巴巴 骑兵准备出征,腾格尔人开始紧锣密鼓的忙碌起来。 三千多头牛被迅速宰杀,用娜仁托娅留下的办法,统一制作成干牛肉,大量的卖奶酒被灌入皮囊中。 还有一些武器装备,如箭矢、弓弩以及大量的羊毛毡、羊毛绳子等,也被分门别类地用牛皮绳子捆好,分别装备到每一匹马背上。 这是一支特别的军队,总共一千人,却随行三千多匹最好的战马。基本上,每个骑兵是三匹马,一路换乘,同时将那些食物、装备、帐篷等随身携带。 郭羊骑着一匹黑马,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军队,纵马来回奔驰,将每一个人都记在脑海里。 一个千夫长,阿奴。 十个百夫长,阿酒、阿土、阿木、阿金等人。 一百个十夫长。 两百个伍夫长。 一千人,个个都是好汉,个个都是草原上的巴特尔、哲别和哈日查盖。 “你们,是我郭羊的左膀右臂,你们,是草原上的英雄,你们,是草原上的神箭手,你们,是草原上的鹰。”郭羊声音不大,但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晰。 “东方,也就是辽东之地,农耕部落人,也就是你们曾经打败过的燕国杂碎,将我们草原游牧部落人赶离故土家乡,成为丧家之犬。你们说,该不该去救他们?” “该!”众人轰然喝道。 “那些农耕部落的人,想把我们的草原变成耕地,想抓我们的男人去当奴隶,让我们的妇人也去当奴隶,屠杀我们的老人和孩子,他们贪婪而邪恶的爪子已经伸进草原,你们说,该不该剁掉?” “剁!”众人义愤填膺。 “我们曾经打败过他们,弄死了他们将近一万人,他们的骨头上还没长出格桑花,他们的头盖骨里还没有钻进蚂蚁,他们好了伤疤忘了疼,你们说,该不该死?” “该死!”众人怒吼连连。 “我们以前都是豺狗子,射一箭换一个地方,抢一把盐就觉得占了便宜,弄死两个杂碎就以为自己是英雄,骑一匹马背一张弓就觉得天下无敌,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可笑!”众人大声应和。 “现在,老虎的牙齿长齐了,老鹰的翅膀变硬了,天狼的牙齿和指甲充满了力量,就算给我们一片天空,我们也能撕下一大片,生吞活剥,你们说,有没有勇气?” “勇往直前,战无不克!勇往直前,战无不克!”千人异口同声,吼声震天,在草原上久久回响。 “那么,就用我们雷霆之力,将那些贪婪、肤浅、假仁假义、不知廉耻的杂碎们轰成碎片,剁下他们的狗爪子,饮他们的狗血,吃他们的狗肉。出发!” 郭羊手中长鞭一挥,直指东方。 十队骑兵,欢声雷动,挥动鞭子,渐次而动。 一时间,那三千多匹战马“稀溜溜”一阵嘶鸣,缓缓前行,逐渐加快速度,最后整齐地向远方开去。 军队开拔,郭羊和阿奴并辔而行,鸽子在他们头顶盘旋,来来回回,显得很忙碌。 郭羊越来越重视这些鸽子了,不仅培育出大量更加优良的品种,而且还进行了各种高强度的训练。 一千骑兵是郭羊的拳脚,或者刀子,这些鸽子则是他的眼睛和耳朵。 战争,不仅要拼消耗,拼勇气,拼战斗力,更需要耳聪目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敌人的信息时刻掌握。 郭羊要的是致命一击,他才不愿拿着自己的这点家当去拼消耗,那样就太吃亏了。 刚刚有了点起色,他不敢豪赌。 真正的猎人,起码要比那些猎物更加狡猾,也起码要比那些猎物更凶残。 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战果,这是郭羊的命令。 …… 数千里路,郭羊的骑兵每日行进二百多里,不算快,也不算慢,大概有一个月就可以抵达辽东之地。 以阿木等人的心性,恨不得每天四五百里,快马加鞭,却被郭羊和阿奴臭骂一顿。 把力量消耗在无谓的赶路上,这是愚蠢的。 赶够一定路程,阿奴都会下令大家就地宿营,喂养战马,养精蓄锐。 “要学会节省力量,同时,还不能拖拖拉拉像个娘们儿。”郭羊瞅着自己的十个百夫长,温和地说道。 “我们如果快马加鞭,不是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吗?”一个百夫长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你知道他们的主力在哪个位置?他们正向哪个方向移动?什么装备?多少人?每天的行军速度是多少?”阿奴瞪着那名百夫长,问道。 那名百夫长愣了半晌,抓了两把乱蓬蓬的头发,还有有些不服气。 “二师父,你难道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们距离此地还有两千多里,正在一个叫胡台的小城周边集结,总共八千人马,一半轻骑兵,一半重甲骑兵,战力非凡,是燕国人最彪悍的军队。看样子,他们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将游牧部落赶进大草原。” 阿奴皱眉说着,如数家珍,听得那十名百夫长张口结舌,终于不再废话了。 “再有七八日,我们该进入其他部落的地盘了,而且还有南北横贯的一条山脉,翻过那山脉,才能真正进入辽东之地。大家派出所有的斥候探马,沿途小心在意。”郭羊取出一卷羊皮地图,认真看了一会儿,沉吟着说道。 十名百夫长轰然应诺一声,出了郭羊的帐篷。 “这帮兔崽子,一个个都想建功立业当千夫长呢。”送走那帮百夫长,阿奴苦笑说道。 “这是好事,说明大家都有底气了。”郭羊看着地图,头都没抬地说道。 “也是,不过,这种毛躁在打仗过程中可是要不得。”阿奴说道。 “嗯,那就看你个千夫长的威望够不够了。行军打仗,跟走江湖拜师父不一样,不是仅凭满腔热血就能成事。你好好历练他们一番。”郭羊笑道。 “是啊,基本训练结束后,还没正儿八经打过一仗,这次正好让他们练练手。”阿奴说道。 …… 春天还没结束,横贯南北的大山脉尚有积雪,这让郭羊的骑兵行动有所迟滞。 不过,郭羊传令下去,在草原上每日行军两百余里,在山区也须保持这一速度,否则,军法无情。 虽然大家都还不知道军法为何物,但郭羊的话就是绝对的命令,谁也不敢吱声,命令得到严格执行。 在翻越大山时,出了点小意外,两匹战马被密林中的一只白额老虎一扑,受了惊,悲鸣着滚下悬崖。 那是一个十夫长的预备战马,他大为恼怒,竟然扑进密林,与那只白额老虎缠斗起来。 队伍一阵骚乱,虎啸山林,好多战马吓坏了,稀溜溜嘶鸣着,在原地打转。 那名十夫长归属阿酒统率,出了这种事,阿酒大怒。 他几个闪身就进了密林,正好看见白额老虎挥出一爪,就将那名十夫长的肩膀撕下一大片血肉。 虎啸声中,那畜生张开血盆大口,直扑上去。 那名十夫长刚开始凭着一身凶悍武功,想着为自己的战马报仇,不料,老虎毕竟非那些草原上的豺狗子可比,竟然三两下就将他扑倒在雪地上。 阿酒的身形倏忽一闪,就到了白额老虎跟前,刀光一闪,割断那虎的脖子。 “多谢百夫长救命之恩!”那十夫长一手捂住肩头伤口,垂头丧气地说道。 “以后需要小心在意,这山林之中,猛兽极多,我可不想自己的十夫长死在战场以外。”阿酒横了十夫长一眼,提了老虎出了山林。 一场小小风波迟滞了大军行进速度,大家严格遵守郭羊命令,不得不在当日多赶了一个时辰的山路,天黑时方才扎营。 当晚,阿酒亲手烹制了一大鼎虎肉请郭羊、阿奴,以及其他九名百夫长喝酒。 “两位师父,各位兄弟,请喝酒。”阿酒抠抠巴巴寻出半坛粮食纯酿,给每人斟了一斝。 “阿酒哥哥,你忒小气了吧,一斝酒,让小红嫂子喝还差不多呢!”端了酒,阿木嘀嘀咕咕地说道。 阿酒尴尬地挠着后脑勺,瓮声瓮气地说道:“两位师父,各位兄弟,实在是对不住啊,本来我也带了好几坛的,这不是路上没忍住,给喝掉了么……” “好了好了,来阿酒的帐篷,有得喝就行,大家也别奢望了。”阿土笑嘻嘻说着,将一斝酒丢入口中,舌头砸吧了半天,仿佛回味无穷。 “对,阿酒的名字不好,娶了个卖酒的老婆,还是没酒喝,哈哈。”阿金嘿嘿笑道。 被自家兄弟调笑,阿酒也不恼,一屁股坐到阿奴身边,笑道:“阿酒其实最乖,是不是啊二师父。” 阿奴白了他一眼,不吭声,只是抓了虎肉一顿撕嚼。 阿酒讨了个没趣,又往郭羊身边挪了挪,笑道:“师父,您说呢。” 郭羊本想跟阿奴一样,假装听不懂,可看着阿酒的那副贱相,心就软了。 这帮家伙,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就成了他最得力也最信任的人,跟自己的一群弟弟差不多,个个都曾为他出生入死。 “阿酒,你说你……”郭羊苦笑着说道,一只手已经摸到了储物袋上。 “少爷,别理他,这家伙坏得很,老偷我的酒!”阿奴郁闷地说。 “师父……”阿酒可怜巴巴地抓住郭羊的胳膊,使劲晃着,满脸的可怜样子。 “阿酒哥哥,你别烦师父了行不行,看你那德行,也太丢人了!”阿木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一把就将阿酒推到一边去。 “阿木,你小子皮痒了吧!”阿酒横眉冷对地说道。 “师父,别理那个烂酒鬼,他老是偷二师父的酒喝,还不给我们几个分,每次我都偷偷告诉二师父,嘿嘿。”阿木笑道。 “嗯,阿木这孩子不错,从不偷酒,人也老实,经常帮我找出偷酒贼。”阿奴笑道。 阿酒唉声叹气,很受伤地退到一边,抓了一块虎肉吞嚼着,脸上颇为尴尬。 “对,阿木这两年长大了。”郭羊温和地笑着,伸手摸了摸那颗乱蓬蓬的黑头。 “谢谢师父夸奖,谢谢师父夸奖!师父,来来来,吃肉,阿木给你们两位老人家捞两块最肥美的。”阿木一骨碌爬起来,转眼间就捞了一大盘肉端过来。 郭羊和阿奴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去拿虎肉。 “师父,等等。”阿木笑道。 “什么事?”郭羊问道。 “师父,我曾听说过,吃虎肉,可以强筋健骨,活血化瘀,对身体可是大有好处,听说一些神仙般的人物,都对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和林中虎肉垂涎三尺呢。但这虎肉啊,有一样不好处,却不是人人都知道的。”阿木一本正经地说道。 “哪一样不好?”郭羊没吭声,阿奴却忍不住问道。 “嘿嘿,二师父,这话说出来不太好意思啊。”阿木挠了挠后脑勺,憨厚地笑道。 “没事,你说吧,都是自己人。”阿奴笑道。 “那我就说了。”阿木笑嘻嘻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曾经听一位高人说过,吃老虎肉,须得一口肉一口酒,方能尽兴……” 阿木越说声音越低,终于微不可闻,因为,他瞅见郭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师父……我说完了,吃肉去了!”阿木一骨碌爬起来,三两下就跳到自己的那张豹皮上,抓起一块虎肉,蒙头大吃。 本来,大家都在侧耳细听阿木的话,结果,听到最后才明白,那小子比阿酒还坏,明火执仗地要酒呢! 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家伙,要酒就要酒,拐弯抹角的,真不是个好东西!”阿奴笑骂道。 郭羊苦笑不已,摇了摇头,翻手提出七八坛酒,笑道:“好啦好啦,高人的说法我信了。”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放屁放屁,哪个狗屁高人胡说八道的!简直臭不可闻!” 蓦然,帐篷外,三四十丈外,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响起,一转眼,竟已到了帐篷门口。 好快的身法! 除了郭羊,其他人都脸色一变,伸手按在刀柄上。 第一百七十章 高人造访 - 商遗 - 萨米巴巴 帐篷门口挂的羊皮被人掀开,一颗乱蓬蓬、脏兮兮的大头探进来,扫视一圈,嘿嘿笑着。 那颗大头比一般人的大了将近一倍,鹰目狮鼻,额角吐出两个肉瘤,赤发碧眼,满脸胡须乱糟糟犹如一蓬败草。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什么人?” 仓朗朗一阵响,阿酒、阿木等人抽出血月弯刀,向前跨出一步。 “哈哈哈,听说草原上出了个天狼星君,养了一帮人却尽是废物。”那怪人哈哈大笑,声如破锣,铿锵刺耳。 “你们都退下吧,高人来访,上肉,上酒。”郭羊瞅着那怪人,温和地笑道。 阿奴等人慢慢退下,收刀入鞘,在兽皮上坐了下来。 “嘿嘿,天狼星君客气啦,有肉有酒,我喜欢亲自动手。”那怪人一步跨进帐篷,迳直走到炖肉的大鼎前,伸手就捞出一大块虎肉,丢入口中三两下嚼了。 “有酒。”郭羊倒了一爵酒,笑道。 那怪人一屁股坐下了,端了酒爵,分三口喝下。 他闭住气息,停留片刻,方才吐气,似乎害怕那酒气被浪费。 “好酒!”怪人喊一声好,在盘中又抓起一块虎肉,大嚼吞下。 郭羊提了酒坛,又给满上。 那怪人再一次分三口饮完,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啊!” 阿奴等人看得有些疑惑,这人相貌凶恶,身法诡异,好像是个颇为厉害的修真者。 郭羊却淡然微笑着,不停给那人添酒。 “喂,天狼星君,刚才你的狗屁不通的徒弟是骗你的。”怪人吞七八块虎肉,喝了半坛酒,这才一抹嘴,笑嘻嘻的说道。 “哦?怎么说?”郭羊笑道。 “那个高人说错了,吃一口肉,不能喝一口酒,而是须得喝三口才好。”那怪人笑道。 大家面面相觑,觉得这人简直就来抬杠的,一个个显得有些面色不善。 那怪人却混不在意,依然笑嘻嘻的看着郭羊。 “这位高人,您说的天狼星君是谁啊?认错人了吧。”郭羊笑道。 “哈哈,你郭羊什么时候学会装腔作势了?外面人给你起的绰号,就是天狼星君啊。”那怪人哈哈大笑着说道。 “天狼星君?”郭羊等人闻言,摇头苦笑,这么霸气的名字,他们竟是闻所未闻, “哈哈哈,反正就是个名号,别人叫我天狮星君,老子也不在意。不过,郭羊,你这酒倒是真好,比燕国公子姬克的醇厚三四分呐。”那怪人笑着说道。 一听“燕国公子姬克”几字,郭羊微微动容,目光闪动,瞅着那怪人。 “别这样看人家,老子会害羞的,哈哈。”怪人笑道。 “还能喝不?”郭羊提了酒坛,瞅着那人,微笑道。 “废话,不喝能对的起你郭羊?再来三百爵!”怪人端了爵,让郭羊直接给他满上,满脸都是笑意。 “你认识我?”郭羊问道。 “不认识,但有人认识。”怪人说道。 “谁?”郭羊问道。 “倒酒。”怪人催促道。 郭羊看了那人一眼,没说什么,给他满上。 “燕国公子姬克要买你的人头,价格可是不菲啊。”怪人嘿嘿笑着,一口喝干爵中酒,惬意地吐了一口气。 “我不认识他啊。”郭羊淡然说道。 “不认识?嘿嘿,不认识?哈哈哈,当年在如云客栈人家都盯上你了。不过,后来你走了,冒出来个王胡子,便顺手制服了,成为他的摇钱树。你们商人不简单呐。”怪人抓了一块带筋的虎骨,“咯吱咯吱”地啃着,听得大家牙齿痒痒。 “承蒙贵人看得起,我只不过是一个闲淡之人,哪里能够入得了人家的眼。”郭羊笑着,也抓了一块肉塞入口中,慢慢嚼着。 “嘿嘿,一推二六五,你小子果然是条小狐狸。”那怪人嘿嘿笑着。 郭羊没有说话,端了酒,慢慢饮着,淡然望着那怪人。 “郭羊,你们这次去打燕国人,带上我呗,我想杀几个人过过瘾。”那怪人突然说道。 “你?还是算了吧。”郭羊说道。 “怎么,看不起我?我打架很厉害的。”怪人大声说道。 “打架厉害顶个屁用,还不是一介武夫。”郭羊瞥一眼那人,将半爵酒喝干,提起酒坛又满上。 “郭羊,你怎么不给我也满上啊?”那怪人说道。 “满个屁,滚!”郭羊面不改色,不客气地说道。 “你!好好好,天狼星君郭羊郭大侠,帮我倒爵酒,可否?”那怪人竟一改倨傲,满脸堆笑的说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装神弄鬼了?”郭羊微微皱眉,说道。 “你……算了算了,老子服你了,行不?”那怪人哈哈大笑,伸手去抢郭羊手中的酒坛。 郭羊伸出五指,状若兰花,屈指数弹,嗤嗤嗤,犹如剑气破空。 那怪人也是五指如轮,弹出七八道纵横剑气,与郭羊的剑气斗在一起。 郭羊面带微笑,瞅着那怪人,随意拆解,将那怪人看似凌厉的剑气攻击尽数挡住。 偶尔反击一剑,那人便暴喝一声,向后退一步。 不到十息,那怪人竟被郭羊看似随意的剑气逼得退出帐篷,口中哇哇大叫,却又实在没有办法。 阿酒、阿木等人面面相觑,面现惊骇。 这两人只是几根指头,就斗得如此惊险,他们这才明白,郭羊的修为对他们来说依然过于玄妙。 只有阿奴双眉紧皱,凝神细观,渐渐露出恍然之色。 他毕竟跟随郭羊时日最久,无论世俗武功还是修真功法,境界自然要比阿酒等人略高几分。 郭羊与那怪人,以指代剑,以气御剑,看似玄妙无方,实则将修真功法融会贯通到剑法之中,另辟蹊径,端是厉害无比。 “郭羊,臭小子,气死我啦!”那怪人被逼出帐篷,三番五次冲不进来,气得哇哇大叫。 “天狮星君也不过如此么,嘿嘿。”郭羊笑道。 “狗屁天狮星君,赶紧收手,老子要进去喝酒!”那怪人叫道。 “小小年纪不学好?什么时候变成老子了?”郭羊手掌一翻,屈指连弹,陡然几缕剑气破空而出,将那怪人又逼得退了七八步。 “好了好了,臭小子,哥哥服了!”那怪人声音一变,声音清亮,竟是颇为豪爽。 郭羊收手,笑道:“一别数年,你老小子怎么喜欢装神弄鬼了?” 那怪人哈哈大笑,跨入帐篷,一屁股坐下,抓一块虎肉大吃大嚼,提了酒坛一阵狂灌,看得阿酒、阿木等人直咽口水。 “师父,这怪物是谁啊?”阿木终于忍不住了,低声问道。 “他啊?是天狮星君啊!”郭羊哈哈笑道。 大家见状,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那怪人灌饱了酒,咧嘴一笑,伸手在头发上抓住,使劲一扯,却原来是一副设计精巧的面具。 那人露出一张脸,清清秀秀,脸色红润,极为年轻,却赫然是端木牛。 第一百七十一章 有点不靠谱 - 商遗 - 萨米巴巴 羊油火把哔哔啪啪燃烧着,帐篷里光影明灭。 郭羊的脸色难看,慢慢嚼着肉,喝着酒,双眉紧皱。 “郭羊,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据我所知,燕子在那场兵祸中逃走了,你留给我的那一摊子生意和人,我基本都带出来了。”端木牛端坐在郭羊对面,声音颇为低沉。 “我是后悔啊,没想到,周人那么无耻,竟然寻借口直接灭了南燕国。”郭羊涩声说道。 “不是灭了南燕国,而是铲除了商人痕迹。所有商贸发达的诸侯国,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打击,有些灭国,有些则扶持那些重农抑商的人上位,总之,他们是铁了心的消除商人痕迹。”端木牛说道。 “周人原本也是西北蛮人,一旦融入农耕部落,竟然变本加厉地仇视商人,这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可笑那些当年全力支持周人灭商的诸侯国,现在都傻眼了吧!”郭羊捏着酒爵,苦笑着说道。 “随便他们折腾去吧,你临走时,将那一大摊子生意交给我,说实话,我也曾想着干一番事业,成为洛邑最大的商人,遵循郭伯父和我父端木车的教诲,商行天下,造福黎民。嘿嘿,想不到,差点连命都给搭进去。” 端木牛也是一脸苦笑,端了一爵酒,一饮而尽。 帐篷里气氛很沉闷,让人喘不过气,阿酒和阿木几人实在受不了,便直接走出去,大口大口地呼吸了一番,这才觉得胸中闷气略减一二。 周人将一套所谓天道发挥到了极致,好像什么可以用那套玩意来解释、解决甚至预测。 商人痕迹很快就被抹掉了,包括商行天下,更是备受打压。 周人从半游牧部落直接进入农耕部落核心,高举天道大旗,将那些不符合天道的杂碎一扫而空。 对于这些,郭羊并无怨言,甚至认为周人其实可能还干了一件顺应人心的好事。毕竟,周人在面子上废除了大量郭羊反感的传承,比如血祭、人牲等。 但他就是想不通,明明有利发展的商贸之事,为什么一定要将其逼入绝境? 当然,他逃进了草原,这些狗屁事情基本与他没关系了,就算是周人用一道高大的围墙将他们包起来,郭羊也无所谓。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燕子。 南燕国被周人王师劲旅踏为平地,一半国人被枭首,剩下的人都被卖为奴隶,王室血亲被彻底清洗。 燕子…… 郭羊悔恨难当啊,想起那个一拳就把他打一个跟头的刁蛮家伙,他的心就揪紧了。 当年,郭羊执意让她留在南燕国,让她继承了王位,这简直让郭羊懊悔得想扇自己两个耳光。 事已至此,既然她重伤后逃离,以其半吊子修真者的实力,若无玄门修真者参与,应该还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前思后想,郭羊长叹一口气,终于将此事深埋于心。 等解决了燕国的那帮杂碎,一边派人寻访母亲郭野的下落,一边积极备战弄死豺狗子阿古拉,救出娜仁托娅,他得出去一趟。 他估计,燕子逃出农耕部落后,最有可能去寻她哥哥无欢去了。 他取出一片布帛,将手上油腻擦拭了,取出一卷羊皮地图,开始参详起来。 端木牛看着郭羊的样子,有点担心,却又不好说什么,只好端了酒慢慢喝着。 …… 一夜无眠。 天麻麻亮,郭羊终于走出帐篷,他揉着胀痛的眉心和太阳穴,向着东方眺望。 端木牛跟了出来,站在郭羊身边,默然不语。 “牛,还记得当年的那些龟甲么?”郭羊突然问道。 “记得,不是都让郭伯父收走了么。”端木牛笑道。 “你说,什么是正,什么是邪?”郭羊问道。 “不知道。原来以为自己知道,在洛邑城厮混这么多年,又好像不知道了。”端木牛苦笑着说道。 “牛,你在周人的城里居住多年,他们的天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郭羊问道。 “一套秩序,循环的,可以相互解释清楚的秩序。”端木牛沉吟着说道,似乎也不是很确定。 “还有呢?”郭羊问道。 “还有……它很圆滑,也很大,听起来似乎包罗万象,天地万物之间的关系,天子与诸侯的关系,大人与小人的关系,君子与卑鄙贱民的关系,反正,他们都能有一套说辞。”端木牛说道。 “在他们的天道下,有神么?”郭羊问道。 “不知道。”端木牛说道。 “有鬼么?”郭羊问道。 “不知道。”端木牛说道。 “有魔么?”郭羊问道。 “郭羊,别追问了,我所知有限,真的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啊。”端木牛苦笑道。 郭羊笑了笑,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不知道,我是问自己呢。” 端木牛噎了一下,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我还会更厉害,牛,你看着,过几天我怎么教训燕国那帮杂碎的。”郭羊咬牙切齿地说道。 端木牛借着黎民暗淡的光,认真地看着郭羊,暗暗叹了口气。 曾经的郭羊,胆小,谨慎,胡思乱想,脸色苍白,整日看起来萎靡不振,李家门村的人都说郭羊就是一只羊。 可是,世事难料,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郭羊吃了太多的苦,遭了太多的罪,终于将一只天天梦想温顺、吉祥而富足的羊羔子,逼成一匹彻头彻尾的狼。 或者,比狼还可怕。 “羊,我来的路上,见识了燕国骑兵的厉害,不可轻敌。”端木牛说道。 “恩,他们是很厉害,不过,我比他们更厉害。”郭羊淡然说道。 “他们有骑兵,有战车,有盾牌手,另外,他们还装备了强弩,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就横扫了辽东之地,是个劲敌。”端木牛还是有些担心,生怕郭羊太过轻敌吃亏。 郭羊微微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转身对不远处的阿酒安顿几句,让给端木牛牵来一匹战马。 “羊,你留在那边的人,我整个都带来了,该如何安置。”端木牛问道。 “让他们跟在大军后面,先看看打仗再说。这狗日的世道不需要商队,只需要骑兵和刀子,那就变成骑兵和刀子。”郭羊笑道。 端木牛虽说也曾经历过一番历练,但听了郭羊冷冰冰的一番话,身上竟然一冷,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这小子,简直就是一把刀子。 …… 大军按照计划行进,很快就翻越了大山脉,进入辽东之地。 先是七八日的草原,后来又是五六日的荒漠,再过去,就是大片大片已经被燕国人开垦了的荒地。 那个燕国公子姬克真是好手段,让自己的军队一边扫清那些零散的游牧部落,一边陆续迁移那些罪犯、商人后裔和破落户平民过去,就地安置,编造户籍文书,强令这些人开垦荒地。 新垦荒地的一半收入养活军队,另一半则归那些田主所有。 这主意不错,对那些迁移至此的人来说颇有诱惑,所以,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是拼了命地进行开荒种地,并开始养殖牲口。 不过,当田地有收成时,一切都变了。 那些军队的将军们不但提高了养军比例,还将他们自己的亲戚朋友都弄来,就地分赃,成了奴隶主,那些开荒者则统统沦为奴隶。 也有过一些反抗,主要是那些破落户平民,不甘沦为奴隶,便进行了一系列斗争,不过,直接被燕国骑兵踏为肉泥。 至于那些罪犯和商人后裔,干脆就没敢反抗,自觉地戴上脚镣手铐,住进了牲口圈。 郭羊的军队开始隐匿行进了。 一路上,所有的兵卒和贵族被全部弄死,他们的财产被洗劫一空。那些奴隶则被编为一支特别的队伍,在一小队骑兵的监视下,紧紧跟随在大军后面。 草原上缺人,郭羊打算将这些人都弄到草原上,让他们成为工匠,为大军生产各种装备。 沿途,也经过一些小村落,郭羊一个都不放过,只要是贵族,无论大小,一律处死。 因为没有一个人逃脱,所以,这支军队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胡台大营附近。 在一片颇为宽阔的山坳地带,郭羊将军队藏了起来,带着阿奴、阿酒、阿木等人,对附近的地形地貌进行了实地勘察。 端木牛一路跟随,听郭羊和他的千夫长、百夫长议论,倒也涨了不少见识。 “屯军的那片山坳,就是个打埋伏的好地方,将所有人马按照计划藏好,派出一个百人骑兵队去勾引燕国人,记住,不要强,也不要弱,边打边退。”郭羊站在一片高地上,沉吟着说道。 “少爷,那些燕国军队不够集中啊,据我们的人发来讯息,这胡台大营主要是他们的轻骑兵。战车和重装骑兵不在此地。”阿奴皱眉提醒道。 “嗯,我知道,所以,这次一定是一场歼灭战,绝对不让一人一马活着出去。”郭羊冷声说道。 “是!”诸人领命而去,分头行动。 负责诱敌深入的是阿酒,他看起来不太像坏人,而且,心性谨慎狡猾,郭羊比较放心。 “羊,咱们的骑兵只有鞭子和刀子啊,那些燕国军队就算是轻骑兵,也都有铠甲保护,弓箭和一般的刀子不好使吧。”端木牛有些担心地说道。 “牛,你陪我喝酒去吧。”郭羊笑了笑,翻身上马,向附近一座山岗而去。 端木牛看着郭羊自信的样子,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骑马跟上。 那座山岗距离打埋伏的山坳不远不近,妙的是上面没有一棵树,视野极开阔,而且,一两尺深的草刚好可以作为掩护,即便是坐在那里喝酒,山下的人也看不到他们。 郭羊取出两张豹皮,一张梨花木小桌,提了两囊马奶酒,另有一盘羊肉片,撒了椒盐就是人间极品。 “牛,来来来,喝酒。”看着探头探脑坐立不安的端木牛,郭羊笑着说道。 “羊,行不行啊,我还从未见过骑兵与骑兵之间的战斗。”端木牛苦笑着坐下,侧脸问道。 “我也不知道行不行,这支军队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打仗。”郭羊嘿嘿笑道。 “第一次……打仗?你们不是弄死了将近一万诸侯国联军么?”端木牛脸都绿了。 “那次是耍阴谋诡计,利用了天时地利啊,一场雨泡软那些杂碎,然后想办法拖住他们,直到一场暴风雪,将狗日的们冻了个半死,然后……我们也没怎么打,草原上的野狼和豺狗子将他们全部吃掉了。” 郭羊说的还真是实话,听起来战果辉煌,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有正面对抗过。 端木牛看一眼郭羊,探头看一眼山坳里的那些骑兵,有些郁闷。 他一路投奔而来,想象着郭羊已经成为草原上的小霸王了,谁料,这家伙看着松松垮垮的,有点不靠谱啊! 尤其是看着那些头发乱蓬蓬的、羊皮袍子脏兮兮的、个个都是罗圈腿的骑兵,端木牛突然觉得心里有些虚。 第一百七十二章 诱敌深入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酒将自己的一队人改变装束,套上辽东之地游牧部落人的鹿皮裙子,脸上涂抹了彩色泥巴,将头发剃剃割割,弄成三绺,后面拖一条可笑的猪尾巴。 马背上,驮了些大包小箱,伪装成驮运货物的小商队,便缩手缩脚地向胡台大营而去。 胡台大营,其实就是一座土城,不过占地面积颇为宽广,是燕国人在辽东之地的屯兵之地,城墙高大,甚是坚固。 根据暗探传来讯息,郭羊知道,燕国人在辽东之地已经修筑了七八座这样的土城,首尾相连,遥相呼应,互为掎角之势,摆的却正是一字长蛇之阵。 打头,尾至。 打尾,头至。 打中间,头尾皆至。 而胡台大营,正是这条毒蛇的中间,郭羊打的就是它。 想把狗日的长蛇给弄断,慢慢收拾它,这是郭羊的打算。为了防止两头那几座大营同时攻击,那就只能偷袭,或者引蛇出洞,打一个悄无声息的埋伏战,弄死所有人。 阿酒领着一队人马,接近胡台大营时,让大家分散开来,如普通商队那样,慌里慌张,缩手缩脚,就像一群没见过世面的野狗。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快到土城西门时,城墙上哗啦啦出现一队兵卒,手持弓弩,对准了阿酒们。 “各位爷,别放箭,我们是商队,不是草原人。”阿酒高声喊道。 “商队?他娘的,多少年没见过商队了,你们从哪里来的?”一名兵卒小头目斜着眼睛喝问道。 “我们原本是蓟城郊外天水寨的商队,贩运了一批盐巴给草原人,谁料,那些狗日的把我们的盐巴抢走,还不给钱,并且还想弄死我们这些人。无奈之下,我们就窜进草原深处,靠打猎为生,这好几年了,终于攒了几百张貂皮、虎皮,还弄了一批百年老参,打算回到蓟城,再也不出来做生意啊。” 阿酒垂头丧气地说着,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把扯开一个包袱,赫然是五六张极品貂皮。 城头上的兵卒早就信了阿酒的胡说八道,再一看那些貂皮,每一张都是天价之物啊! 一个小头目低声吩咐几句,一名兵卒转身就走,似乎是给他们的将军报信去了。 “商人弟兄们,辛苦啦,等会进城,我们会好好招待大家的。”城头上,那小头目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这位爷,你们是孤竹国的军队吧?你们的殷颂大人还好吧?我们这些年躲在深山老林里,消息不通啊。”阿酒大声问道。 那小头目明显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说道:“是啊,我们就是孤竹国的军队,殷颂大人派我们来就是保护商队的。” 阿酒的人显得异常激动,大声欢呼起来。 “商人弟兄们,你们先下马歇息片刻,我们将军等会就来,他老人家最喜欢跟商人打交道,等会大开城门,你们等着吃肉喝酒就是啦。”那小头目笑道。 “好嘞,各位军爷。”阿酒感激不尽地朝城头兵卒们施了一礼,转身招呼大家下马歇息。 那些人松松垮垮的从马背上下来,席地而坐,取出皮囊喝水,嚼着干肉,看起来很疲惫。 不一会儿,一名将军骑马上了城头,冷冷地向瞅着阿酒们。 良久,没有说话。 “将军,这些商人……”那小头目小心翼翼地说道。 “杀了。”那将军冷冰冰地说道。 “他们可有百来号人,还有马,要不要诱进城了再动手?”那小头目低声说道。 “我们是轻骑兵,不用那么费事。你们正面冲杀,其他人从北门南门出去,包围,全部弄死。”那将军低声说道。 “是,将军!”那小头目躬身一诺,跑下城墙。 城门缓缓打开,一队骑兵悄然出现。 “各位军爷,辛苦啦!”阿酒笑着向前迎了两步。 那些燕国骑兵一声不响,慢慢向前推进。 “掌柜的,不对劲,他们不是孤竹国的军队!”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年轻人突然大喊一声。 “不是孤竹国的?不好,是燕国人!” “快快快,上马,我们跑啊!” 阿酒的人一片骚动,笨手笨脚爬上马背,挨挨挤挤地向后退去。 轰隆隆—— 骤然,另外两队骑兵从两翼包抄过来,起码是两个百人骑兵队。 “弟兄们,他们是燕国人,快跑啊!”阿酒翻身上马,拍马就走。 西门出来的那队骑兵也不着急进攻,只是迅速散开,形成一道防线,取出弓箭,瞄准了阿酒等人。 阿酒的人看起来笨手笨脚,胯下战马速度却一点都不慢,发一声喊,就向远处逃遁而去。 燕国的两队骑兵眼看着就要合拢一处,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了,阿酒们却策马狂奔,从那两队人马的中间窜了出去。 燕国骑兵纷纷放箭,却被那些杂碎东倒西歪地给避开了。 而且,那些狗东西竟然还敢放箭,并误打误撞射翻了七八个燕国兵卒。 不过,他们一看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因为,一路上,因为太过慌张,马背上所驮的大包小箱都掉了不少。 包袱里,是貂皮,虎皮等物,小箱子里,则滚出十几根人参,一看品相即可知道,绝对都是百年以上的极品。 燕国骑兵一拥而上,开始哄抢那些天价之物,场面顿时乱了。 站在城头的将军脸色铁青,冷冷地瞅一眼自己的兵卒,望着狼狈逃窜的商队,半天没吭声。 站在跟前的一个小头目慌了,赶紧跪下,连称罪该万死。 “传令,全军出击,灭了商队。再有哄抢者,就地正法。”那将军冷冰冰地说道。 他娘的,那么多好东西,老子都没捏手里把玩一下,一帮当兵的狗杂碎就敢扑上去哄抢?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胡台大营四门齐开,全军出动。 百来人的一个商队,顺手灭杀,那就是一笔惊人的财富,比抢劫二三十个穷鬼一样的小部落都强啊! 这种好事,让这位能征善战的燕国将军动心了。 况且,燕国公子姬克为了激励自己的军队猛冲猛打,亲口许诺,冲入那些游牧部落,抢到的所有东西,都归这些将军和兵卒。 游牧部落本就生活清苦,唯一的财富便是牛羊马匹,那些杂碎在逃命时,还带走了大部分。 不过,即便如此,这些将军和兵卒还是狠狠捞了一大笔,牛羊自不用说,光是抓住的那些脏兮兮的男女牧人,转手一卖,便是大把钱币。 男人们还好说,大不了被剁了双手的大拇指,套上枷锁成为奴隶。 那些游牧部落的妇人就得遭大罪,先是被这帮畜生肆意糟蹋,完了看他们的心情,心情好了,顺手卖给贵族换点酒钱,心情不好,便用长矛挑了,扛在肩头,就像挑了一条赤条条的母鹿,血淋淋,软塌塌,真他娘的刺激。 该死的战争让所有人都疯了,龇牙咧嘴,张牙舞爪,一个个没了人性。 那些游牧部落的骑兵也差不多,他们也是杂碎,用同样的手法折磨敌人。 一块大肥肉,不一口吞下,苦哈哈的跑来打什么仗? 所以,郭羊随便丢一个诱饵出去,燕国将军轻易就上钩了。 将近两千轻骑兵,可以踏平一些小诸侯国,一支小小商队,权当是一次野外训练而已。 战马嘶鸣,八千马蹄奋发向前,轰隆隆,地动山摇,令人胆寒。 “两队包抄,一队追击!”将军威严地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长鞭一挥,大军分为三路,向前追去。 阿酒的那一小队人马速度不急不缓,时不时抽冷子射几箭,便有几个燕国骑兵滚落马下。 这就激得那些轻骑兵更加暴跳如雷,策马狂奔,恨不得扑上去撕了那些商人杂碎。 一百人的小队,拖着两千轻骑大军轰隆隆向远处跑去,阿酒在这方面的确是个行家,他一边指挥大家乱七八糟地跑着,一边往地上扔东西,貂皮,熊皮,虎皮,人参,还有散碎的钱币,让后面的一队人发疯了。 同时,他还让自己的骑兵不停放冷箭,以证明自己不是诱饵。 其实,对于那些燕国骑兵来说,一两年来的巨大胜利,早就冲昏了他们的头脑,只要一看见游牧部落的人,早就把他们当成了猎物,哪里还顾得上其中有诈。 很快,阿酒就将那些贪婪的家伙引入山坳。 此处地形像一个巨大的簸箕,三面是不太陡峭的山坡,一面是入口。 当阿酒等人窜入簸箕口时,那些燕国骑兵高兴得哇哇大叫,连队形都忘记保持,一拥而入。 那名燕国将军也一样,丝毫没有犹豫,直接跟着大军进了簸箕口。 “侧翼两队轻骑,继续包抄,中军大队保持队形,堵住簸箕口!”那将军沉声喝道,刷的抽出一把青铜宝剑。 骑兵们发一声喊,纵马狂冲,眼看着很快就要追上商队人马。 阿酒回头瞄一眼,嘿嘿冷笑。 “保持队形,直接冲上山坡,回头捅他们的屁股眼子去!”阿酒低声说了一句,马鞭“叭”一声,纵跃而出。 百人队伍几个呼吸间就调整好了队形,在山坡上一卷而过,转眼间就不见影子了。 一边纵马狂奔,一边随手将马背上的大包小箱抛洒一地。 那些燕国骑兵有些发愣,但看见那些大包小箱的贵重货品,浑然将心头那一抹不祥之感给忘记了。 “派一队兵卒拾捡东西,其他人继续追击包抄,一个人都不许放过!”那燕国将军高声喊道。 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得不吃。 如果能将那些骨头也收拾了,说不定还有些骨髓可以砸吧砸吧。 这乱七八糟的世道,让这位将军还不如一条野狗,生性残忍,利欲熏心,不管不顾。 …… 郭羊和端木牛坐在高处,喝着酒,冷冷地瞅着山坳里那三队轻骑兵。 “羊,有没有把握?”端木牛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对方可是将近两千轻骑兵呐,郭羊手里才一千人,而且,看起来还不是特别威风,比王胡子的盗匪队伍好不了多少。 “来,喝酒,打仗是他们的事。”郭羊端了酒,笑道。 “好吧,郭羊,说实话,我真是第一次亲眼见打仗的,有些紧张,你可别笑话啊。”端木牛苦笑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闪而过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三面山坡上,悄然出现数队骑兵。 燕国将军觉得眼皮猛跳两下,不祥的预感终于出现。 他半眯着眼睛,仰面向四周看了一眼。 半圈影影绰绰的马头。 接着,是马脖子。 然后,他看见了马背上的人。 这些人头发乱蓬蓬的,面色黧黑,身穿羊皮袍子,跟之前他弄死的那些辽东草原人不太一样。 那些骑兵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让这位燕国将军略微松了一口气。 自己中埋伏了,显然,之前的那支商队就是一个诱饵。 这帮狡猾的游牧部落人! 将军将手中长剑挥舞一下,暴喝一声:“准备战斗!” 此人声音洪亮,在轰隆隆的马蹄声中,远远传出亦是清晰可闻,颇有威势。 轻骑兵们精神一振,就连那些正在草丛中拾捡东西的兵卒,也赶紧上马,刷的抽出兵刃。 这些轻骑兵统一配置了长矛、长剑、盾牌和弓箭,一部分用来冲锋陷阵的排头兵甚至还配置了甲板铠,马匹面部和前胸处也包裹了熟牛皮,可防一般的箭矢攻击。 听到命令,所有人左手握盾,右手持剑,数息之间就组成了战队队列,看样子,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山坡尽头,那半圈骑兵似乎酝酿了几个呼吸,突然动了。 战马先是扬蹄嘶鸣一声,待到落地时,它们已跨出第一步。 第二步。 第三步。 先是细碎的小步助跑,速度不快,比人行略微快一点点。 然后,开始逐步加速。 数千马蹄,由细碎到齐整,由快到慢,由轻到重。 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些马蹄声被慢慢拉长,山坳里,一切变得缓慢起来。 那些骑兵紧紧贴着马背上,弓着背,由下而上望去,只能看见一张张黑不溜秋的脸,隐在飞扬的马鬃后,若隐若现。 七八息之后,轰隆隆的啼声变得整齐划一,那近千匹马、数千马蹄,仿佛由一股奇异的力量控制着,俯冲而下。 整齐,稳定而有力。 重重地轰击大地,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居高临下,那股气势锐不可当。 兵挡杀兵,将挡斩将! 那些燕国骑兵也在发动了冲锋,却只能仰攻。 他们在下面,需要冲上山坡去杀敌,在速度和气势上,显然落了下风。 不过,这些骄悍的轻骑兵并不畏惧,他们瞄了一眼就发现,自己的装备比对方要精良好几倍,那些游牧部落的骑兵虽然占尽了地理优势,但毕竟没有什么像样的进攻装备和防护装备。 因为对方居高临下,燕国骑兵看不到那些紧贴在马脖子后面的草原人,于是,便出现了诡异一幕。 燕国轻骑兵,竟然没有一个人想到要使用弓箭。 他们喊声震天,用盾牌挡住正前方,挥舞兵刃,哗啦啦向上猛冲。 说起来很慢,实际上,从草原人的战马踏出第一步,到两军相接,总共不超过十息时间。 在马蹄轰响声中,两支相隔七八千里之遥的骑兵军团,第一次撞击到一起。 战场上,出现一瞬短暂的停顿。 似乎天地之间出现一次诡异的时间卡顿,一切都微微暂停了那么一刹那。 这种无声的、恍若静止的错觉持续了大约一息之久。 郭羊的人,那些头发乱蓬蓬的草原骑兵,在两军相接的瞬间,突然将一柄血月弯刀横出马背,稳稳地固定在马鞍前桥的卡槽之中。 他们的身子紧紧贴着迅若流矢的马背上,甚至都没有抬起头。 燕国轻骑兵,与这些一闪而过的草原人连个完整的照面都没打,一切就结束了。 一闪而过,横出马背的那柄弯刀一闪而过,就轻轻割断那些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马匹、盾牌和兵卒。 轻轻一下,那些轻骑兵甚至还没来及感觉到疼痛,连人带马带牛皮铠甲,就被横出的那柄弯刀一切两段。 绝大多数燕国轻骑兵,甚至连自己的对手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一声不响的就断了。 …… 一息之后,这种奇怪的静止错觉才结束。 因为,有人突然惨号了半声。 另外一半,他不得不咽回去。 草原人的刀子切断了他们的身子,同时也切断了他们的声音。 …… 有了第一声,便有第二声。 诡异的是,所有被一闪而过的血月弯刀切断的燕国兵卒,只能发出半声惨号。 挥舞半下手中的武器。 看最后半眼锦绣人间。 恐惧和悔恨刚刚开始,就被一刀两断, 剩下的一半,支撑着他们半截鲜血喷涌的身子,向前扑出十余步,连人带马一头栽倒,再也没有起来过。 …… 一个俯冲,就切掉了七八成燕国骑兵。 剩下的那些人,愕然看着身边的同伙被整齐切断,根本来不及反应。 因为,那些草原人显然是经过特殊训练的骑兵,他们的冲锋队形很奇怪,第一波冲锋的,就像一把可怕的梳子,悄无声息就将对手的阵型撕成条条缕缕。 第二波和第三波抵达的骑兵,则呈一个巨大的剪刀状,纵横交错而过时,直接将那些条条缕缕弄成碎片。 将近两千燕国轻骑兵,一触即碎,犹如纸糊。 …… 燕国将军显然吓坏了,他从未见识过这么强悍的骑兵攻击,他高举手中长剑,暴喝一声,带领着一队亲卫兵向前猛冲。 迎面而来的是阿木的一支百人队。 阿木不惜放过七八十个抱头鼠窜的燕国骑兵,老远就盯上了这位燕国将军。 这狗杂碎太过招摇,身穿鲜明铠甲,骑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立于一面迎风飘舞的大旗下。 阿木带着自己的百人队,瞬息之间,就冲到那将军一队人眼前。 那将军一看不妙,顺手将一面厚盾立于身前,手中长剑挥舞着,迎向率先冲来的阿木。 阿木将弯刀横在马鞍上,翻手取下花骨朵。 距离那将军尚有二十步时,阿木一声怪叫,他胯下战马骤然加速,整个身躯腾空而起。 连人带马,连同那根花骨朵,轰然砸向燕国将军。 燕国将军一看不妙,放弃进攻,只是死死地将那面盾牌挡在正前方。 噹—— 震耳欲聋的长响声中,那面三寸厚盾瞬间爆裂,变为巴掌大小的不规则碎片,四下飞溅。 燕国将军的身躯如遭雷击,半个身子就麻了,握盾的手掌鲜血淋漓。 啊—— 一声惨号,燕国将军的右腿,连同半截战马的身子被一切而过。 他的断腿尚未落地,一声惨号尚未吼完,刀光一闪,他就被人给弄死了。 弄死燕国将军的是阿木的一个十夫长,他嫌弯刀横放不过瘾,干脆在第一波冲锋快结束时,将那柄弯刀取在手中,一路劈砍,一个没注意,竟然将那个倒霉蛋将军的半个头颅劈掉了。 “他娘的,哪个狗东西不听话,把这个杂碎给弄死了?老子还没玩够呢!”阿木勒转马头,却发现那燕国将军竟然被人削掉了半个脑袋,不禁大怒。 “百夫长,我错了……”那名十夫长赶紧说道。 “狗东西,以后注意点,对方的将军能活捉就活捉,实在活捉不了再弄死。去,再弄死几个燕国骑兵了,老子免你的罪责。”阿木大声吼道。 “是,百夫长!”那名十夫长一声喊,拨转马头准备发起冲锋,却傻眼了。 就这么一耽误,两千燕国轻骑兵竟然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百夫长……我下次再杀敌补偿吧,你看……”十夫长愁眉苦脸地说道。 阿木也有些愕然,他娘的,这也太快了吧,他还没尽性,战斗就结束了? 这场战斗没有活口,甚至,就连那将近两千匹战马,绝大多数也被横出的弯刀一切而过,活了没有几匹。 …… 而最惊愕的,莫过于端木牛。 这个郭羊儿时的伙伴,当年在李家门村唯一的朋友,端了半爵酒,站在高高的山岗上,目瞪口呆。 他口中含了半口酒,从战斗开始,到战斗结束,似乎还没咽完。 这么快就结束战斗? 将近一千人,对阵两倍之敌,几乎不用一个来回冲锋,就全部弄死了? 端木牛眼角使劲抽搐,心头狂跳,觉得呼吸都有些短促了。 怪物,一群怪物。 而郭羊,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是最大的怪物。 “羊……这就是战争?”端木牛远远眺望着那铺了一地的残臂断腿,喃喃问道。 “这是开始。”郭羊也端了一爵酒,站了起来,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伸了一个懒腰,浅浅饮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咧嘴一笑。 “你怎么做到的?”端木牛问道。 “不是我怎么做到的,而是他们逼我做到的。”郭羊笑道,“其实,你是知道的,我只想做一只羊,吉祥、富足、温顺的羊羔子。可是,别人不愿意啊,那就只好如此了。” 端木牛端起手中的半爵酒,一口喝干,展颜一笑,伸手拍了拍郭羊的肩膀,说道:“好样的,这才是真正的郭羊,你小子在我跟前就别装羊羔子了,小心我把你的狼尾巴给揪住!哈哈。” 郭羊瞥了一眼端木牛,说道:“在草原上混,你小子的这张小白脸吃不开,需要折腾得跟我一样黑,要不然,连个像样儿的妇人都寻不上。” 二人哈哈大笑。 第一百七十四章 连环马? - 商遗 - 萨米巴巴 灭了燕国两千轻骑兵,郭羊下令,快速打扫战场,进胡台大营去搬东西。 燕国人屯军之地,粮食、盐巴、草料、军械等物,能带走的全部搬走。 端木牛有干的了,他负责将那些战利品运回草原。郭羊还很穷,有时候,为了几捆熟牛皮绳子都会犯难,洗劫敌营这样的机会岂能错过! 好在端木牛此次带来的是整个商队,马匹、骡子加起来超过五百匹,人手也足够,都是常年跑商混江湖的,搬运粮草等物自然最为合适。 郭羊在土城外的一片树林里喝酒,他能够想象到,他的这帮虎狼之师进了城,定会像一群恐怖的野狗,将这座敌人的屯兵土城祸祸成什么样子。 他痛恨周人,也痛恨燕国人,但他不想亲眼目睹屠城的惨状。 端木牛很能理解郭羊的心情,便主动提出由他进城,去搬运那些战利品。 郭羊默默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 端木牛率领商队人马,跟着那些骑兵后面进了胡台大营。 一进城门,端木牛惊呆了。 太惨烈了。 到处都是被血月弯刀劈成两半的尸体,人的,狗的,马的,猪的,甚至,还有一些鸡的,残肢断臂撒落一地,到处都是鲜血。 一些尚未死透的人畜,口鼻之中不停喷着血沫,目光黯淡地望着天空,发出阵阵痛苦而压抑的呻吟。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屎尿热烘烘的骚臭味。 一路走,一路看,端木牛强忍着剧烈的恶心,终于没有呕吐出来。 但跟着他后面的那些商队的人,却一个个吐得不成样子,有些人吐完食物,开始吐清水,最后,口一张,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艰难地将脖子使劲拉长,无声地挤出几滴眼泪来。 人间地狱。 端木牛心中暗想。 而郭羊那些骑兵的屠戮尚在继续。 …… 好不容易将胡台大营值钱东西都搬空,端木牛这才面色惨白地去找郭羊。 郭羊瞅着端木牛的小白脸变成了猪肝色,苦笑着摇摇头。 “羊,太惨烈了。我都快喘不过气来。”端木牛抓一爵酒,却喝不下去,只好又放下。 他虽为修真者,但这些年其实没受过多少苦,也曾与人打斗,甚至还杀过人,但那都是在对抗的时候弄死的,心里似乎好受些。 而战争中的这种屠城清洗,他心里有点接受不了。 他知道,郭羊痛恨那些贵族,可是……那些贵族婆子和贵族崽子,端木牛认为自己下不了那个手。 “牛,你在周人的城里呆太久了,沾染上很多令人恶心的玩意。这些想法和习惯,你得改改,要不然,呆在寂寞而野蛮的草原上,你会受不了的。”郭羊对自己这位儿时伙伴不客气地说道。 “羊,我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很多难以想象的事情,吃了太多苦。我会努力去适应这种生活的,毕竟,那些燕国兵卒进了游牧部落,可能更加残忍。”端木牛唉声叹气地说道。 “你知道就好。在野狗堆里,在死人堆里,在狼群中,我们得让自己的心硬起来。”郭羊低声说道,情绪有些低落。 “这狗日的世道……唉,喝酒喝酒。”端木牛说了一会儿话,恶心得慢些了,端起一爵酒,一饮而尽。 …… 将胡台大营洗劫一番,郭羊开始迅速布置任务,他的目标是将盘踞此地的燕国军队一网打尽,打疼,让那个装逼犯燕国公子姬克想起他郭羊,就寝食难安,再也不敢主动挑事。 他想在草原上跟豺狗子们缠斗,可不想有一把阴险的刀子时时刻刻顶着他的腰。 见识了太多忘恩负义和见利忘义,郭羊彻底改变策略。 与其整天提防,并与那些烂脏死缠烂打,还不如直接剁了他的爪子,撕碎他的心。 根据郭羊的部署,阿酒依然是诱饵,这次的任务是去钓燕国的重装骑兵。 那些重装骑兵人数不是很多,五百人左右,但几乎武装到了牙齿,不仅普通箭矢和刀剑伤不了他们,就连一些战车军团都怯他们。 燕国公子姬克是个人物,他听从了一名手下的建议,组建了这支重装骑兵队,不惜耗费巨资,给马匹和骑兵都装备了锁子甲。 那锁子甲是用一种特殊的丝线混合了头发、羊毛和铜条,经过数十道精密工序编织而成,再内外加上两层厚厚的熟牛皮,简直就是刀枪不入。 最为恐怖的,是这支重装骑兵队在列阵冲锋时,其本身的重量,经过马匹由慢到快的冲刺助跑,就像一块坚硬的大铁块,狠狠地轰击过去,往往会将数千人的一个大阵冲击得七零八落。 而且,郭羊从自己人传来的讯息中得知,最近,这支重装骑兵又配置了一套新玩意,听说叫什么连环阵。 经过反复确认,郭羊终于搞清楚,那个连环阵其实就是用一条条牢固的锁链,将五百匹马串起来,弄成了一个整体。 “他娘的,一匹重装骑兵就不好对付,五百匹串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大怪物啊。”听了郭羊的解释,他的一个百夫长嘀嘀咕咕骂道。 “这种重装骑兵的确很难对付,普通骑兵只能远远看着人家,根本就不敢正面对抗。”阿奴皱眉说道,显然,这重装骑兵让他觉得很棘手。 “幸好燕国人只弄出来五百骑,要是多弄几千人马,那还不横扫天下啊!”阿木嚷嚷着说道。 “那也不一定,重装骑兵有其自身的弱点,我们可以找出他们的弱点,重点打击其软肋啊。”阿土说道。 …… 众说纷纭,大家都在积极想办法。 郭羊埋头参详着一卷羊皮地图,双眉紧皱,反复思量,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这种重装骑兵的确不好对付。 若是让骑兵使用花骨朵,应该能够伤到那些骑兵,但一个不注意,可能就被人家一顿乱箭射翻了。 他的骑兵个个都是宝贝,损失一人一马,这都让郭羊难以接受。 他得想一个好办法,以最小的代价,弄死那帮武装到牙齿的狗杂种! “阿木,上次你们使用的那个石头破阵的办法,你再给大家说说。”郭羊突然开口说道。 阿木正在跟阿酒拌嘴,听得郭羊让他说话,愣了一下。 “师父,其实没什么说的,就是用一些羊毛绳子绑了一块大石头,三四十人拉着绳子,将石头抡起来,直接轰在那些盾牌上,阵就破了。”阿木说道。 “嗯,这办法不错,大家想想,能不能改进一下,对付那些重装骑兵的连环阵?”郭羊沉吟着说道。 “用石头对付连环阵?”大家精神一振,恍然有所悟。 “师父,你是说,用同样的办法,将一块大石头绑了,让马队拉着去撞击连环阵?”阿木疑惑地问道。 “肯定不行,且不说几百匹马能不能拉动那石头,人家老远看见一颗大石头过来,还不躲开啊?毕竟,那可是骑兵呢,就算速度再慢,也不好对付。”郭羊摇了摇头,说道。 “那我们该怎么弄?”阿木挠着后脑勺问道。 郭羊给自己倒了一爵酒,却不去喝,只是若有所思地瞅着,微微有些失神。 大家都停止了谈论,一齐看向郭羊。 良久,郭羊才眉头一展,笑了起来。 “我们一直纠结于人家的优势,其实,我们也该想想自己的优势。”郭羊笑道。 “我们自己的优势?”大家被郭羊没头没脑的话给弄糊涂了,不禁疑惑地问道。 “燕国人的连环阵很厉害,那是正面对抗的情况下,我们不跟他们正面对抗,他们的优势不就没了么?”郭羊说着,喝了一口酒。 “可是,不正面对抗,我们弄不死他们啊。”几个百夫长嘀嘀咕咕地说道。 “别尽想着弄死,拖死、饿死、让尿憋死,效果一样好。”郭羊瞥了一眼,说道。 “师父,你就直接下命令吧,让我们去执行就是了。”阿木被郭羊半遮半掩的话弄得有些烦躁,大声说道。 “看看你,一点都不长进啊。打仗得动脑子,不能蛮干。”郭羊说道。 “好好好,动脑子!”阿木郁闷地坐下来,显得有些郁闷。 “记住,我们打仗,第一是为了打败对手,能弄死当然最好了。第二,则是为了占便宜。怎么才叫占便宜?那就是绝对不能吃亏。”郭羊喝着酒,慢悠悠地说道。 大家都不吭声,反正也想不出到底如何才能光占便宜不吃亏的法子,索性洗耳恭听。 “跟重装骑兵斗,最大的便宜是什么?”郭羊问道。 见大家都不说话,郭羊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最大的便宜,就是他们永远撵不上我们,我们却可以随时随地去抽打他们,只要别太靠近,以防被人家的强弩所伤,他们永远都奈何不了我们。这样一来,就好办了,他们就像一只笨重的怪物,我们就是一只手,得想办法牵着他们。” “那么,其实,只需要一根绳子,就可以让他们乖乖跟我们走。” “大家都会牵牛,不管脾气多坏的大犍牛,遇到你们这些坏蛋,还不是老老实实的?” 郭羊说到此处,便闭口不说了,只是端了酒慢慢品着,似乎余味无穷。 “少爷,你是说,用一根绳子牵着他们?”半晌不语的阿奴突然问道。 郭羊点了点头。 “那好办,我想到了一个主意,说出来少爷听听,看可行不。”阿奴说道。 “你说,让大家都听听,说不定三凑两凑,就能想出一根绳子来。”郭羊笑道。 “我的想法很简单,他们总共有五百人马,而我们则有一千人马,从力量对比来说,我们略占优势。我们草原人的套马索可是天下无双,一个冲锋过去,避开他们的重弩箭矢攻击,轻轻松松就可以套住他们的马头。” 阿奴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他们的战马不是整个连起来了么,只要套住其中的一部分,用绳子缒着,我们就可以牵走他们了。问题是,我们牵他们去哪里呢,这才是大问题。” 阿奴说完,大家的眼睛亮了。 套牛套马,这是草原人最拿手的功夫,那些半大小子都很熟练呢。 “地方我已经给他们选好了。关键就是大家想想办法,起码得能牵动人家啊,毕竟,五百匹战马连成一片,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郭羊笑道。 幸好只有五百匹重装骑兵,若是一千匹三千匹的,还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阿奴等人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才能牵制那五百重装骑兵,郭羊却已经在思考,今后自己的骑兵如何训练装备,方能正面痛击这种重甲骑兵。 第一百七十五章 牵不动啊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酒顺利将五百重装骑兵引诱出来了。 那些武装到牙齿的燕国人很自信,看见一块肥肉到嘴边,很快就倾巢出动。 这些重装骑兵速度不快也不慢,远远跟着阿酒假扮的商队后面,看起来像个巨大的怪物。 为了效果逼真,阿酒直接征用了端木牛的骡队,驮着大包小箱很多货物,跑也跑不快,速度跟那些重装骑兵差不多。 那五百人马远远咬在后面,穷追不舍,很快就被遛到一个颇为宽敞的地方,郭羊的人马就埋伏在那附近。 这是一大片慢坡地,斜斜下去,是一条山谷,山谷不宽不窄,足够燕国人的那五百人马通过。 山谷有清泉潺潺,两边全是高大树木。 郭羊站在高处,远远瞅着阿酒将那五百个怪物诱入伏击圈,也有些紧张,毕竟,那可是全副武装的五百人马,每个人身上,披挂了二三十斤重的锁子甲,几乎刀枪不入。 草原人的套马索能不能将这头怪物牵动,真还是个问题。 不过,不经过尝试,如何知道行不行? 阿酒眼看着燕国重装骑兵进入伏击圈,一声唿哨,驮队漫山遍野分散开来,分头乱跑。 燕国重装骑兵见状,气得哇哇大叫,却又没办法。 他们也有一小队轻骑兵,作为探路和驱逐小股骑兵骚扰之用,但毕竟人数太少,面对满山遍野分头乱跑的驮队,也只能干瞪眼,无计可施。 就在那些燕国人郁闷之时,忽的一声喊,数队骑兵从山顶冒出来,犹如一阵狂风,席卷而来。 “列阵,迎敌!”重装骑兵队的将军一声暴喝,刷的抽出一柄短剑。 呼啦啦一阵响,重装骑兵左手持盾,右手取下一根三丈长矛,稳稳地夹于臂弯。 随着那将军的数声喝令,这些骑兵开始缓慢转向,迎着那几队骑兵开始冲锋。 那几队骑兵老远看着这庞然大物横冲直撞而来,纷纷避让,根本不敢与之正面对抗。 这可是连那些战车方阵都能冲垮的重装骑兵啊! 郭羊的骑兵远远的绕了一个大圈,寻找下套的机会。 可是,这群怪物轰隆隆冲上来,盾牌如山,长矛林立,根本就没法下手。 那几队骑兵远远绕行,遛狗般将五百重装骑兵带着绕了一个大圈子。 阿土的一队人猛地跃出,斜刺里席卷而去,手中特制的套马索“嗖嗖嗖”就抛了出去。 那些套索在空中一抖,不偏不倚就套住数十匹战马的头颅。 那些重装骑兵一愣,似乎吃了一惊,旋即将手中长矛挂于马背,伸手取下弓箭。 拉圆,放! 一阵强劲箭矢破空而至,将阿土等人整了个手忙脚乱,幸好大家手脚还算麻利,并无一人一马受伤。 他们发一声喊,马背上一捆羊毛绳子迅速放松,远远缒着,策马向远处奔去。 跑出一箭之地后,他们开始将绳子拉紧,并绕了一个大圈子,想顺势牵动重装骑兵。 不料,那五百人马太沉重了,数十根羊毛绳子被拉得笔直,却根本就撼动不了人家分毫。 另有数队骑兵奔过来,将三四百根羊毛绳子绾在那些绷紧的绳子上,发一声喊,拍马狂奔。 还是不行,对方太沉重,就算是五六百骑兵远远用绳子缒着,不仅牵不动人家,反倒让那一群怪物带着绕圈子。 牵牛的人,被牛给放了风筝,这让郭羊等人郁闷不已。 大家终于明白,这重装骑兵实在是太难对付了。 好在这群家伙速度快不起来,否则,装备一两千这样的怪物,简直可以横扫天下呢! 阿奴看着自己的数百骑兵被人家放了风筝,气得脸色铁青,却实在没办法。 他大致估计了一下,想要牵动这五百人马,至少要七八倍的轻骑兵方能做到。 他正想让剩下的几队人马都上去,远远看见郭羊的旗号,显然,郭羊对此没有信心,直接打出罢手的旗号。 阿奴一声唿哨,手中一面青色小旗挥动数下。 那几队人马见状,便直接弃了羊毛绳子,轰隆隆一阵风般奔上山坡,转眼间就无影无踪了。 那些重装骑兵慢慢放缓脚步,开始慢慢回撤。 这帮游牧部落的杂碎,每次都是这样,只能像一条条瘦狗一样骚扰不停,连正面对抗的勇气都没有。 …… 郭羊看着垂头丧气的阿奴等人,显得很平静。 第一次面对重装骑兵,大家都没什么好办法,这就正常了。 毕竟,那些笨重家伙可是真金白银用钱堆出来的,据说,装备一人一马的重装骑兵,最少能装备十二三名轻骑兵,如此算下来,五百人马,就相当于五六千轻骑兵! 郭羊在草原深处,马匹多的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装备出一千轻骑兵,那些农耕部落人,缺少马匹,这才想出这样的笨办法来。 “大家是不是觉得很郁闷?”郭羊温和地看着大家。 “是啊,那些家伙太难对付了,死沉死沉不说,我们的刀剑弓箭都没用处啊。估计只有花骨朵才能弄死他们,可那密密麻麻的长矛却又挡得密不透风,唉,打不动。” 阿木刚开始意气风发,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觉得自己快要天下无敌了,谁料,遇到这种重装骑兵,一下子又情绪低落得不行,哭丧着脸,唉声叹气不已。 除了阿奴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其他十名百夫长都是唉声叹气。 郭羊看着大家,笑了笑,说道:“不要紧,反正我们也没吃亏,他们的速度有限,只要我们小心在意,他们永远也伤不了我们的。” “可是,不弄死他们,我心里难过得喝不下酒啊!”阿酒一脸郁闷,揪着乱蓬蓬的头发。 “就是,我们必须得想办法弄死他们。”阿金说道。 “好了好了,既然牵不动他们,我们找上门去,打他狗日的呗。不用这么垂头丧气的。”郭羊笑道。 “师父,找上门去打?怎么打啊?”阿木问道。 “本来,我给他们准备了一堆石头,结果,牵不到预定地点,那就将我们的计划变化一下。人是活的,总不能让一泡尿给憋死吧。”郭羊说道。 当夜,手抓羊肉,马奶酒,管饱。 不过,除了郭羊和端木牛两个人有说有笑,大吃大喝,其他都人蔫着,一个个像秋霜杀过的青草叶子,垂头丧气。 …… 郭羊将所有的人马都派了出去,让他们去跟另外那些燕国人的轻骑兵打,自己却留在那条山谷,也不知道捣鼓什么。 阿奴率领众人,通过各种手段,将那些轻骑兵都灭了,并对外封锁了消息。 跟轻骑兵对战,郭羊的这支军队简直就是虎狼之师,一个回合就能弄死对手一大半的人马,再纵马几个来回,战斗就结束了。 大家郁闷的心情慢慢有所缓解。 不过,想起那五百重装骑兵,每个人心里都沉重如石。 大家都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却始终没有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 他们就像一群凶狠的鬣狗,此刻,却不得不面对一块巨大的陨石,啃一口,崩掉两颗牙,不啃吧,心又不甘。 好在,消息传来,郭羊终于想出解决办法了。 大家将信将疑,却还是开始兴奋起来。 郭羊的脑子还是好使,很多难关,都是他的阴谋诡计才解决掉的。 军队驻扎在重装骑兵所在的那座土城周边,随时监控着那些燕国人,阿奴和十名百夫长则去见郭羊。 郭羊看起来很疲惫,面色苍白,眼圈发青,披头散发,犹如当初在阿日善海子水底学习炼丹术时那样,萎靡不振。 “少爷,还是要注意休息,这样整日整夜的,铁汉子也扛不住呢。”阿奴皱眉说道。 “没事,等弄死那五百重装骑兵了,我好好补一觉。”郭羊笑了笑,说道。 “师父,真想出办法了?”阿酒阿木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郭羊看着自己的十个百夫长,温和地笑了笑,翻手取出一个小玩意。 那是一截圆木,中间是空心的,镶嵌了一根短木棍,木棍两头栓了绳子。 “这是?”大家瞅着那半截木头,疑惑地挠了挠后脑勺。 谁都没搞懂郭羊的意思。 郭羊嘿嘿笑着,将那截圆木放在地上,两只手捏了那两根绳子,慢慢向前一拉,抬头看了大家一眼。 那圆木中间,却是设计了一根车轴一样的玩意,在绳子上轻轻一拉,那半截木头就开始滚动,犹如一个加宽加厚了的车轮毂。 “少爷,你是说,我们可以设计出一种能够在地面上滚动的石头或木头,让骑兵用绳子拉着,去撞击那些狗日的?”阿奴满脸兴奋,搓着他两只宽厚而黑的爪子。 大家面现恍然之色,阿木和阿酒甚至在自己的黑头上使劲拍打一下,大声叫好。 这方法妙。 石头太重,甩不起来,但可以让它滚动啊! 还有木头,其实也是对付重装骑兵的好东西,那些重装骑兵在平地上几乎是无敌般的存在,但有个最大的弊端,那就是他们的战马因为太过密集,根本就不适合崎岖道路。 想象那五百匹战马在狂奔时,脚下突然出现数百根滚动的木头,那定是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说干就干,十名百夫长领命而去,各自准备圆石和滚木去了。 郭羊这才略微放松下来,手里捏着那半截圆木,摇头苦笑。 面对重装骑兵,最为有效的,看来还是重装骑兵,这种阴谋诡计只能解决目前的问题,实在无法作为秘密武器。 第一百七十六章 撞啊撞 - 商遗 - 萨米巴巴 十天后,正式开战。 这一次,郭羊直接将战场选在那些燕国人的家门口,重装骑兵队屯兵的土城。 因为有了前一次的行动,他担心那些燕国人轻易不再出战。 东门,数箭之地,摆开阵势,派人前去叫阵。 阿木自告奋勇,拍马而去,站在土城东门口一通狂骂,整整一顿饭功夫,竟然是一句脏话都没有,而且还不重复,但字字句句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上骂天道、周天子、周文王、周公旦、周公奭,下骂背信弃义、忘恩负义、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天下杂碎们。 而重点照顾的,则是燕国公子姬克和重装骑兵的将军。 反正是骂人的话,阿木信口开河,胡编乱造,没吐一个脏字,就将对方的十八代祖宗翻了个遍。 郭羊在远处听得仔细,坐在马背上笑得肚子疼,骂道:“阿木这家伙,想不到还有这一手骂街的绝活儿,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每当阿木骂到精彩处,那些草原人便会“嗷嗷嗷”一阵怪叫,夹杂着几十声尖锐的唿哨,为阿木叫好助威。 而那些城头上的燕国人,则一个个脸色铁青,眼里似乎能喷出火来,纷纷扬扬射出几百支箭,却被阿木随手拨开。 燕国将军大怒,翻身上马,迅速集结军队。 “立即出城,将那些草原上窜出来的狗杂种踏成肉泥!”燕国将军怒吼一声,手中一面旗帜挥舞数下。 重装骑兵作为燕国最精锐的军队,自是训练有素,五百人马即刻间便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城门“吱呀呀”缓缓打开。 五队燕国重装骑兵鱼贯而出。 一出城,在草原人的眼皮子底下,旁若无人地开始结阵,用数十道牢固锁链将所有的马匹串了起来,形成一个方方正正的整体。 做完这些,燕国人在其屯兵的土城前面摆开架势,准备痛击那些游牧部落的杂碎。 而那些草原人似乎都吓呆了,竟然没有借机冲锋,眼睁睁看着人家结阵完成。 前一次被那些头发乱蓬蓬的家伙遛了一圈,动手动脚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他们又来了,还稀稀拉拉站在远处咒骂。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全军出动,弄死那些草原人! 郭羊的骑兵,这次摆的阵势看起来有点怪异,是一个四门兜底阵的样子,兵器也显得五花八门,有狼牙棒,有大铜锤,甚至还有一些人在鞭子上绑了石头,似乎要正面迎击重装骑兵。 那些浑身包裹了锁子甲的燕国人笑了。 不过,因为他们的脸上都有锁链护甲,只露出一张嘴巴和两只眼睛,阿奴、阿酒等人都没看到那些人的笑脸。 燕国人的重装骑兵缓缓移动,逐步加速。 五百人马驮着沉重的甲胄,铿锵有力,整齐划一。 十余个呼吸后,蹄声轰隆隆想起,大地开始微微颤动。 再数息,重甲骑兵的速度起来了,犹如一头庞大无匹的怪兽,直向那些草原人的骑兵方队撞去。 草原人一声唿哨,豁然发动冲锋,扬尘四起,蹄声轰然。 两支骑兵方队距离一箭之地时,那些草原人骤然分开,向重甲骑兵的两翼包抄过去。 燕国重甲骑兵对此根本就不管不顾,依然全速向前猛冲,那些手持狼牙棒、大铜锤的草原人对他们根本就构不成威胁,所以,他们懒得理会。 一个重甲冲锋,将正面之地撞个七零八落,一顿长矛加马蹄,就会让那些草原人变成一滩肉泥。 燕国将军怒吼连连,手中旗帜挥舞,在中军位置显得尤其威风凛凛。 “杀!” 一时间,杀声震天。 就在这时,正面拉开架势的草原人霍然分开,也分成两队人马。 他们骤然向燕国人的重甲骑兵方阵两翼包抄,身后,绷紧一根根羊毛绳子。 两队人马在侧翼一闪而过,在他们身后,赫然出现二三百根巨大圆木。 那些圆木中间穿了一根轴,卡着两只大铜环,轰隆隆滚动着,被那些草原人的战马拉动,直接向燕国人的重装骑兵方队猛烈撞击上去。 这一幕太过诡异,燕国人都傻眼了。 这帮草原上的豺狗子,王八蛋,尽出这种恶心人的阴招,太损了! “快,快改变方向!”燕国重装骑兵的将军慌了,大声喊道,并将手中一面小旗死命挥舞。 那些骑兵也呆住了。 他们对自己的优势很清楚,对自己的劣势也很清楚,一旦马蹄的节奏被打乱,对这些锁链在一起的重装骑兵而言,将是一场灾难。 前面一两排马就算是死了都不要紧,最多被后面接踵而至的马蹄踩成肉泥。 但那些巨大滚木猛然撞进马蹄的丛林,会打乱整个骑兵方阵的节律,让所有的战马挤作一团,然后,互相冲撞、踩踏,便是谁都无法控制的场面了。 所以,当燕国人看见那两三百根巨大圆木滚滚而来时,大家都慌了,大声呼喝,高声咒骂,却是谁都束手无策。 一箭之地,对于两队迎面狂奔的骑兵来说,只是一个呼吸之间。 那些巨木转眼间就滚到重装骑兵那整齐如一的马蹄下。 轰然一声响,重装骑兵方阵登时乱了。 前面的马腿撞在滚动的圆木上,一下子就被弄断了,连滚带爬以头抢地,瞬间又被后面的巨木撞成稀巴烂。 骑兵们也是一个倒栽葱,跌到那些巨大的滚木下面,被顺势滚过的巨木轰成一堆烂肉。 最恐怖的,是他们的马匹都是用连环阵锁在一起,前面的马匹倒地,后面的失去重心,也会一头栽倒,被接踵而来的滚木轰成软塌塌的肉泥。 人喊马叫,哀声震野。 连环阵,锁子甲,这些用来抵挡刀枪剑戟和飞矢的甲胄,却如何能够扛下那些巨大木头的冲撞,又如何能够扛住千钧之力的马蹄踩踏! 很多人发一声喊,就被纷乱的马蹄踩爆头颅,或者踏破肚子。 继而,直接变为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 曾经有望成为陆地巨无霸的燕国重甲骑兵,竟然被一群江湖混混给破了,而且,还有些莫名其妙。 而这才是开始。 那些草原轻骑兵先弄来两三百根滚木,将五百重装骑兵的阵型打乱,使之前仆后继,滚做一团。 后面,却是七八个巨大的滚石。 那些滚石中间被巧妙设计了两个楔子,不用将石头凿穿,只需两截粗短木棍套两个黑黝黝的铁环,栓了羊毛绳子即可拉得滚动起来。 这些巨大滚石拉动起来不容易,可一旦开始滚动,就不容易停下来。 草原人贼得很,选的位置看起来颇为平坦,实际上却是一个慢坡之地,当那些庞然大物滚动时,只需两边用绳子控制方向即可,根本用不了多少力量。 所以,它们是越滚越快,甚至到了后来,竟然蹦起数尺高,声势惊人。 那些燕国重装骑兵挤作一团,互相叠压,加上几十斤的甲胄,竟是谁都爬不起来。 眼看着那滚石轰隆隆撞过来,只能哀声嘶号,可笑地用胳膊将自己的头脸护住。 嘭—— 一声沉闷巨响。 轰隆隆—— 滚石在那些身披甲胄的马匹和骑兵身上轰砸着,碾压过去,借着滚动之势,竟然一路向下滚去。 滚石总共有八个,轰隆隆八下,五百重装骑兵活下来的不足三五十人,而且还是人人带伤,趴在一堆稀烂血肉中哀嚎不已。 阿酒等两队骑兵拨转马头,轰隆隆如狂风席卷,暴风骤雨般的马蹄一扫而过,在那三五十人的身上踩踏而过。 战斗结束了。 阿奴指挥人马,将那些重装骑兵身上的甲胄收拾出来,拖到附近的一条小河边清洗一番,打算回到草原了自己也组建一支重甲骑兵队。 虽说那些所谓的连环甲、锁子甲等破损严重,但毕竟是一大堆钱啊,修修补补,尚堪大用。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跟着穷光蛋郭羊混,阿奴也变得勤俭节约起来。 …… 接下来,郭羊的这支军队横扫辽东,将燕国军队尽数屠戮。 对待敌人,郭羊从不手软,那个燕国公子姬克三番五次招惹郭羊,终于彻底惹毛了他。 只要有足够的力量,郭羊绝对不容许那只贪婪的爪子存在。 当然,如果可能,郭羊一点都不介意顺手剁掉那条胳膊,甚至脑袋。 不过,郭羊也不怎么贪心,见好就收,是他经营商队的一条铁律,现在,成了他壮大自己力量的一条铁律。 他只想赚,不想赔,商人思维被这个小混混应用得淋漓尽致。 收拾完辽东之地的燕国军队,郭羊开始考虑两件事,一件就是直接退回草原,继续壮大自己的力量,准备与魔鬼阿古拉决一死战。 另一件,则让他犹豫再三,那就是要不要顺道去箕子朝鲜看看,顺便寻访一下燕子的下落。 郭羊亏欠了人家,这笔债迟早得还。 “阿古拉……你此刻在干什么呢?还有那个狗屁查干,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郭羊坐在马背上,有些神不守舍。 “燕子……唉,燕子!”一想到燕子,郭羊的心就开始疼。 在一个没人的地方,郭羊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为当初愚蠢的决定而悔恨难当。 若不是自己的固执,将一个狗屁南燕国强行送给燕子,此刻,那个蛮横的家伙应该在草原上等他凯旋归来呢。 也许,那家伙已经给郭羊生好几窝崽子了。 “还有娜仁托娅,那个白白净净的,骚烘烘、热乎乎的,松松垮垮像一团羊绒的草原妇人啊!她在哪里?一切安好?” 想起娜仁托娅,郭羊就难过。 多好的女人,温柔、聪慧、睿智、坚强而果敢,是腾格尔部落的母亲,肚子里还怀着郭羊的孩子。 …… 还有母亲郭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将近两千商人进入草原不久,就杳无音信,这让郭羊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两千人总得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才对。 事实上,这些年来,郭羊从未停止过寻访母亲郭野的下落,他在草原很多重要的部落都安插了自己人,甚至包括阿古拉盘踞的阿难河一带,也有郭羊的人在活动。 “难道,当年那些商人根本就没有进入草原?那之前留下的痕迹如何解释?”郭羊不止一次地考虑过这个问题。 茫茫大地,寻访一个人堪比大海捞针。 郭羊甚至都有些灰心了。 无论如何,还得活下去,而且,还得好好活下去。 先回到草原,想办法让自己更加强大了再说罢。 郭羊懒洋洋地想道。 看着满载而归的军队,还有端木牛带来的商队,也是大包小箱驮满了东西,郭羊的情绪却很低落。 他默默坐在马背上,跟着自己的军队翻越一座山脉,进入草原。 两个月后,郭羊回到了巴根神峰上。 “阿奴,我将军队交给你,你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我们的战斗力提高两倍以上。另外,在人数上,也要提高到两倍甚至三倍以上。”郭羊撂下两句话,直接上了巴根神峰,对外宣布闭关。 …… 有些事情,得慢慢来,郭羊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道路。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五件宝贝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回到了阿日善海子水底宫殿,将储物袋里的东西都取出来,重新整理了一番。 六千多块灵石,能够支撑他和阿奴两个人修炼三年的。 这玩意太金贵了,得想办法寻访一些,哪怕是拼了命的去偷去抢,郭羊都愿意。 还有一大堆药材,都是这些年他的商队慢慢搜集的,有些是普通药材,对郭羊来说没有大多用处,有些是灵药,是炼丹时候用的。 可惜他的炼丹术太差劲,糟蹋了好多灵药,却连一炉真正意义上的丹药都没炼出来,不过,他的炼丹技术还是有些基础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混小子。 还有上百卷羊皮地图,有草原上的,有异域的,有南方农耕部落的。 这些地图目前是郭羊最为珍贵的宝贝,打仗、经商等都离不开,所以,分门别类一番后,郭羊郑重地将其收了起来。 还有一叠似帛非帛的东西,是他这些年来搜集的丹药配方,郭羊对这些东西很重视,虽然目前尚未给他的修炼带来实质性的帮助,但从很多关于修真方面的文献资料来看,在上古时期,那些修真者最为依仗的就是丹药。 灵石,丹药,这两样上古修真者日常必备之物,对郭羊来说却是可遇而不可求,只能是想象一番,叹几口气。 修真者的时代过去了,郭羊连尾巴都没抓住,这让他觉得太遗憾了。 “凝露丹,真元丹,培元丹,聚灵丹,小黄丹……”郭羊一边翻看,一边低声念叨。 目前,他只炼过凝露丹一种,好像是丹药中最为普通的,一些灵药主材也好搜集。 至于其他丹药配方里提到的灵药,郭羊见都没见过,只能留待以后再说。 还有一叠兽皮,则是关于魔族功法的,也是目前郭羊掌握的修真功法里,唯一比较实用的。 其中,《涅槃九诀》前三层功法也是郭羊目前主修的,第一层无知诀已经练成,第二层无欲诀才刚刚开始。 这涅槃九诀魔族人只有前三层,曾作为魔族三大秘法,只有大祭司才可以修炼。 这门功法很奇怪,郭羊从一开始就觉得,似乎并非人类修炼的,反而更适合那些猛禽怪兽,因为,其中的很多功法口诀玄奥难懂不说,单单就那些修炼动作,若非郭羊性格坚韧,那种极限的疼痛感就会让他放弃。 不过,这套功法的确不俗,在改善修炼者体质方面,堪称一绝。 郭羊目前只练成了第一层无知诀,就自觉体内经脉竟然被扩大了将近两三成,甚至连骨骼都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比之前坚硬多了。 也正因为他练成涅槃九诀的无知诀,这才能和修为境界比自己明显要高一筹的哈日瑙海缠斗,也才能扛住对方沉猛之极的攻击,并差点将对方打成猪头。 郭羊决定,加快修炼速度,尽快将第二层功法修炼到巅峰,突破瓶颈,进入第三层。 …… 郭羊储物袋里,还有五样宝贝。 小瓶子、古老陶罐、一堆龟甲、一面铜镜和血玉骨片。 那小瓶子看起来很普通,黑不溜秋,丝毫都不起眼,郭羊也一直搞不懂如何利用,但他坚信,这一定是件宝物。 当初,他和端木牛进入天坑寻宝时,正是这个小瓶子让端木牛陷入癫狂,差点走火入魔。 但奇怪的是,郭羊将那小瓶子带在身边,时常拿出来把玩,却丝毫不受影响,这让他觉得有些不正常。 而且,尤其诡异的是,对这个小瓶子,郭羊甚至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那里见过。 古老陶罐也很普通,破损严重,郭羊同样还没搞清楚里面到底隐藏了些什么。 他曾多次悄悄打开陶罐,每次见到的事物却完全不同。 但有一样,郭羊则可以断定,那就是这陶罐肯定与鸟有关,因为每次打开那陶罐,就会莫名其妙飞来各种各样的鸟,大的小的,黑的灰的,红的花的,很多都是郭羊从未见识过的。 而且,郭羊还不止一次地在陶罐中看到一个古老的村落或寨子,很模糊,也很神秘,让郭羊忍不住想凑近去看。 每在此时,那幅神秘的景象就会突然消失。 他还不止一次地看见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很眼熟,披头散发,每次都是一个忙碌的背影。 郭羊知道,那年轻人是在炼丹,因为,陶罐里倒映出的那堆瓶瓶罐罐,郭羊手里也有,正是炼丹工具。 而那面铜镜,则是娜仁托娅赠送给郭羊的,似乎是一件很厉害的法器,郭羊却不知道如何去使用。 郭羊估计,可能是那面铜镜品阶太高,以他目前这点半吊子修为,根本无法驱使。 他相信,等到自己的修为有所长进,那面铜镜将会发挥出超乎想象的威力。 郭羊在与哈日瑙海打斗时,见识过修真者的法器,就是那面差点将他弄死的引魂幡,可惜被魂兽给毁掉了,否则,郭羊完全可以拿来研究一番,甚至还可以据为己有,成为自己的一件利器。 至于那一堆龟甲,郭羊至今还没有打开过。 那些龟甲,正是当年在天坑中发现的,父亲郭鹿将其收起,在临别时赠给郭羊,同时又警告,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将其打开,更不能轻易去修炼上面所载功法。 现在,郭羊将那堆龟甲拿了出来,打算好好参详一番。 父亲太懦弱,很多时候谨小慎微,隐忍几十年,说起来也算是个没本事的男人。 郭羊当前的心境不一样了,他越是在江湖上厮混,越是觉得自己还太过弱小,根本就不够塞这狗日的乱世的牙缝。 他必须尽快提升自己的战力,起码,要有几招能够阴人的狠招。 与哈日瑙海一战,郭羊差点被人弄死,说到底,就是因为他技不如人,就算将哈日瑙海扯在怀里一顿狂揍,最后还是让人家腾出手来,差点将自己弄死。 所以,就算是那堆龟甲里有魔鬼,郭羊也豁出去了。 当了二十几年的乖孩子,跟别人讲道义、讲情分,像个老妈子一样,为别人的困难东奔西走,为别人的命运刀头舔血,为别人的死活忘了自己的死活,到头来,还不是奶大了一拨又一拨忘恩负义的狗杂碎! 去他娘的,老子不干了! 郭羊不想当奶妈了。 他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待到他足够强大,他可以根据自己的心情,给予那些善于遗忘恩情的狗杂种以仁慈、恩惠或者雷霆一击,让他们活着,或者将其灭杀。 郭羊目前最大的目标,就是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足够强大,甚至,最强大! 郭羊的第五件宝物,就是魔族秘宝血玉骨片,以及里面隐藏的魂兽。 自从上次弄死哈日瑙海和他的那帮狗腿子以后,那只小色猿调戏了一段时间的青狐,终于有点不情愿地回到了血玉骨片里。 小色猿本来腻着青狐,但离开血玉骨片时间太长,它身上的气息就会渐渐变弱,这让小色猿很郁闷。 不过,对郭羊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只要自己拥有血玉骨片一天,那只魂兽就给他当一天打手。 那小家伙看起来不足拳头大小,杀起人来可是丝毫都不含糊,吸溜一声,一个修真者就被他吸干血肉精华。 在将血玉骨片还给魔族人之前,郭羊可得好好利用一番,起码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啊。 让郭羊郁闷的是,那小色猿自从进了血玉骨片,再就没露面,看起来就是一团诡异黑丝,好像从来就是如此。 …… 小瓶子,陶罐,龟甲、铜镜和血玉骨片,这五样宝物对郭羊来说,似乎都很重要。 时间紧迫,郭羊略加思索,便决定一边修炼涅槃九诀第二层功法无欲诀,一边细细参详那堆龟甲,听父亲郭鹿当年说,好像是一套鬼巫之术。 鬼巫就鬼巫吧,再不抓紧修炼几招厉害的,迟早自己要变成鬼。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好消息! - 商遗 - 萨米巴巴 暑去寒来,忽忽就是一载有余。 初夏的草原一片静谧,野花怒放,青草齐膝,远远望去,羊群洁白如雪。 牛群则在远处,惬意地甩动着尾巴,有一口没一口地啃吃青草。 还有马匹,像一些散淡的武林高手,有时候会抬起头,眺望一会儿远方。 对它们来说,能够安静吃草,这就是最好的日子,至于那些打打杀杀的狗屁事情,似乎跟它们没什么关系。 风和日丽的好日子,郭羊偶尔会从阿日善海子的地下宫殿里出来,坐在高高的山岗上喝酒,发呆,一直到暮色苍茫。 腾格尔人每次看见郭羊坐在那个山坡上喝酒,都会黯然伤神一会儿。 因为,那山坡下,就是娜仁托娅家的帐篷。 尤其是老族长吉达,会长久地站在帐篷前,眺望远处的郭羊,神情哀伤,似乎已经永远失去了娜仁托娅。 乌力罕那个狗杂种,将齐齐格也带走了。 那样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且被嫉妒羡慕恨煎熬的父亲,真他娘的丢人呐! 可怜的娜仁托娅,可怜的齐齐格,让人又气又恨……又可怜的郭羊。 不过,老族长吉达心里,更加复杂,乌力罕的叛逃伤了他的心,但对于娜仁托娅委身一个南方二流子,他同样觉得难以接受。 他有时候会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些妻子和儿女,心想,可能那些妇人们才能够理解娜仁托娅的选择吧。 …… 郭羊喝酒的时候,阿奴偶尔会陪他发一会儿呆,但很快就得离开。 阿奴很忙,随着骑兵数量的增加,需要处理的杂务越来越多,所以,他经常是连喝几爵酒,大口吞吃几口羊肉,便会匆匆离开。 阿酒、阿木、阿金和阿土等人,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当年的那些半大小子,在郭羊和阿奴的精心培育下,终于长大成人,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物,这让郭羊想起来就心里很暖和。 端木牛也很忙,他的主要任务,是为大军筹备钱粮以及各种装备,同时负责统领那些工匠。 商队暂时还没有运营起来,郭羊答应他,等到他铲除了阿古拉和查干,就帮助端木牛快速将商队扩展到整片草原。 刚开始,这个洛邑城里的奸商颇为抵触,因为他对打仗这些实在太过外行,而且也不怎么感兴趣。 他唯一的兴趣就是做生意,赚钱,赚很多很多钱,就算是草原上没地方去消费,那也无所谓。 端木牛有厚厚的十几摞账簿,事无巨细地记载了这些年的生意往来,卖出去一张羊皮,换回来三斤盐巴,都写得清清楚楚。 郭羊对此很是佩服,因为,他自己是永远都没耐心去干那些事情。 所以,很自然的,郭羊将所有财务方面的事情都交给了端木牛,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想办法保证军队的日常开支,而且,还要保证源源不断的人员扩充。 端木牛太厉害了,脑子里全是数字,不仅对郭羊军队数量以及日常开支了如指掌,而且,对周边数以百计的草原小部落也一清二楚。 哪个部落有多少男丁多少妇人,多少老人多少孩子,多少只牛羊和马匹,每年能够盈余多少盐巴和粮食,端木牛都知道。 他根据这些数字,对所有归顺了滕格尔部落的草原人登记造册,对他们的牛羊马匹、甚至基本的生产资料都记录在案。 刚开始,草原人对端木牛的这套做法很抵触,认为这是农耕部落人的一套狗屁玩意,可能是一个阴谋。 为此,很多人去找老族长吉达抗议。 老族长吉达被纠缠得实在没办法,便去找了一趟端木牛,让端木牛一脚就踢出了帐篷。 老族长吉达对郭羊的这位儿时伙伴很是敬畏,只好忍气吞声地回到帐篷。 不过,端木牛很快就消除了草原人的顾虑。 那一年,大家将近一半的人缺少盐巴,日子过得很清苦,有人甚至在一些盐碱地里舔舐那些白花花的盐碱,好多人因此而生了病。 正当大家焦虑时,端木牛通知大家,到他的帐篷前面来扛盐巴,顺便还提供了一部分生产工具。 有人分到了八斤盐巴,有人分到了三十斤盐巴,这让一贯平均分配东西的草原人很是不解,便有人直接质问端木牛的不公平。 端木牛让人搬出厚厚的几叠账簿,翻开来,一家一户地点名,准确说出他们家里还剩了几斤盐巴,谁家里有几口人,每天需要多少盐巴,一切都清清楚楚。 草原人服了。 这人是魔鬼,只不过,是对大家有好处的魔鬼。 端木牛热衷于这些事情,至于修炼的事,基本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很是随性。 郭羊观察了一段时间,对这个只爱做生意的端木牛真是没脾气。 以他刚开始的想法,也想将其培养历练一番,让他也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百夫长或千夫长。 显然,端木牛的兴趣不在于此。 不过,郭羊手边的确需要这样一个人,帮他打理那些琐碎但极为重要的事务,于是,理所当然的,端木牛成了郭羊的大总管。 有一天,郭羊正在慢慢喝酒,半眯着眼睛眺望夕阳,端木牛骑着一匹黄骠马来了。 老远的,这个生意人朝郭羊挥了挥手,看起来风尘仆仆,但心情很不错。 翻身下马,端木牛一屁股坐到郭羊对面,提起酒囊咕嘟嘟一通灌,完了用手背抹去嘴角的酒水,抓起一片羊肉就吃,狼吞虎咽。 “牛,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像七八天没吃过饭的野人啊?”郭羊瞅着端木牛,笑道。 “羊,的确是好几天没吃好没喝好了。我去巴根神峰寻你,听那个野狐先生说,你应该在这边喝酒,我就赶来了。”端木牛一边大吃大喝,一边含含混混地说道。 “野狐先生?那老狐狸看来是赖在我们这里了,整天让那些草原人好酒好肉伺候着,比我这个大祭司还舒坦呢。”郭羊摇头苦笑着说道。 “嘿嘿,你当年借人家的地方打仗,毁了人家的狐狸窝,不赖你赖谁。”端木牛笑道。 郭羊喝了一口酒,微微笑着,却没说什么。 那个野狐先生一副高人风范,一身修为不高不低,反正郭羊始终没有搞清楚过。 那老狐狸自打来到腾格尔人部落,就一屁股扎下根,再不提离开的话,整日在草原上晃荡。 他是郭羊的座上宾,自然便是腾格尔人的贵宾,走到哪里,自然有人尽心尽力的伺候,好酒好肉招呼。 那老家伙酒量不行,喝着喝着就醉了,随便找一顶帐篷钻进去,倒头就睡,睡起来立马嚷嚷着要喝酒吃肉。 草原人渐渐也习惯了他,权当是自家人。 另外,他的医术精湛,草原人多数都有腹胀、关节疼痛等毛病,在他酒足肉饱的情况下,略微恭维两句,便会出手医治,往往是三针两指即可痊愈,的确神乎其神。 所以,草原人对那个糟老头子是越来越喜欢,只要遇到,便会拿出最好的肉和最纯的酒招呼他。 另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野狐先生家的那条瘦狗哮天也来到了草原上,夹着一条光秃秃的尾巴,形影不离的跟着野狐先生,混吃混喝,咥饱了羊肉就爬在帐篷外面晒太阳。 那狗看起来又干又瘦,偏偏脾气很大,而且还很骄傲,草原上的那些牧羊犬曾经试探过,哼哼吱吱挑衅不已。 刚开始,瘦狗哮天对那些牧羊犬爱理不理,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不过,随着那些草原狗越来越过分,瘦狗哮天发威了,跳起来,一口就咬断了一只牧羊犬的脖子,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帐篷前晒太阳。 草原上的狗们吓坏了,很郑重地拥护它为老大。 在这片草原上,在狗的世界中,瘦狗哮天的地位,恰如郭羊在人的世界那样,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恶棍。 至于青狐,草原人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听说被他爷爷强行关在巴根神峰的一个岩洞里,面壁思过。 不过,郭羊心里清楚,青狐应该是在闭关修炼。 这一老一少两个狐狸精,来历神秘,让郭羊有点不踏实。 …… “羊,不问问我赶来有什么事?”端木牛终于吃饱了,他抹了一把油嘴,笑道。 “爱说不说。”郭羊端了酒慢慢喝着,失神地望着山坡下的那顶帐篷。 “如果说,我带来的消息,跟你那个草原婆娘有关呢?”端木牛咧嘴笑道。 郭羊猛地回头,盯着端木牛。 端木牛一缩脖子,觉得身体一紧,旋即笑骂道:“你这狼眼瞪得我心跳加速。” 郭羊没吭声,目光渐渐柔和。 “是关于乌力罕的消息。我在统计草原人的财产时发现,当年跟随乌力罕一起叛逃的那几个年轻人家里,盐巴和马奶酒的消耗突然增加了两三成,而且,牛羊的数目也突然减少。我怀疑,那帮家伙最近两三个月潜回腾格尔部落了。” 端木牛收敛嬉皮笑脸神情,皱眉说道。 “真的?”郭羊眉头微微一皱,问道。 “我的数字不会错。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原因,但我觉得自己的判断有七八成把握。”端木牛说道。 “嗯,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牛,费心了。”郭羊端起酒爵,敬了端木牛。 端木牛嘿嘿笑着,将一爵酒喝干,贱兮兮地说道:“羊,我最近弄到些好东西,保证你感兴趣。” “就你?能有好东西?”郭羊嘴上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满是笑意。 这个端木牛真是个人才,不仅心思缜密,算计精确,而且心眼极为灵活,这一年多来帮郭羊解决了很多难题。 “嘿嘿,这一次,保证让你小子高兴得睡不着觉。”端木牛笑着,将手中空爵往前一伸。 “好好好,端木大爷,小的郭羊这就给您满上。”郭羊提了酒囊,老老实实斟满了酒,“现在可以说了吧。” 端木牛哈哈大笑,一饮而尽,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送你四千把血月弯刀,你要不要?” 郭羊闻言,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发抖:“牛,没哄我开心?” 端木牛嘿嘿笑着,将空爵又往前一伸,眼睛贼兮兮地瞅了瞅那爵。 郭羊苦笑摇头,又给人家满上。 四千把弯刀,对郭羊来说,那简直就是一大笔财富,是四千名轻骑兵,四个千人队! 目前,郭羊的人马已经扩充到将近两千人了,但除了原来的一千人装备齐全,其余一个千人骑兵队,七八个人还摊不上一把弯刀。 没有弯刀的骑兵,还不如回去放羊。 为此,郭羊绞尽脑汁,却始终一筹莫展。 铁矿石太少见了,在方圆数千里范围,郭羊都曾详细勘探过,却一无所获。 他甚至还动过心思,想派一队人潜回天水寨挖些铁矿石,却被阿奴直接否决。 阿奴的理由很简单,那地方的铁矿石储量不多,已经被他们采挖得差不多了,而且,那玩意死沉死沉的,不好运输。 而如果要将其冶炼成铁,势必会将他们目前最大的秘密泄露出去,得不偿失。 郭羊慎重考虑后,便死了这条心。 现在,端木牛突然说能搞到四千把弯刀,肯定是这家伙发现了铁的秘密,而且,还发现了铁矿石! “牛,你就别再弯弯绕了,直接说。”郭羊说道。 “羊,你小子先告诉我,你是不是掌握了冶炼铁的技术?”端木牛说道。 郭羊微微点了点头,没吭声。 “我也不要你的技术,毕竟,那玩意太重要了,我怕自己忍不住拿去赚钱,最终会要了我的小命。”端木牛笑道。 “端木大爷,求求您,赶紧说正事,你这水磨功夫真是急死人啊。”郭羊有些焦躁地说道。 “好好好,我说,我说还不行么!”端木牛装腔作势地整了整羊皮袍子,一副高人做派,还像模像样地清了清嗓子。 郭羊提起酒囊,默默给端木大爷满上。 “其实,这天大的消息,跟你那个骚婆娘娜仁托娅有关。”端木牛一开口,郭羊就愣住了。 跟娜仁托娅有关? “我发现了乌力罕等七八家盐巴和牛羊数目出现异常,立马着手调查,很快就有点眉目了。那帮豺狗子肯定潜回来过,甚至,还去过阿日善海子周围。”端木牛说道。 原来,端木牛在发现异常后,立马着手暗中调查此事,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循着时断时续的踪迹,端木牛顺藤摸瓜,在七百多里外的一条峡谷里,发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根据端木牛推断,那些人离开峡谷的时间应该不超过半个月。 就在他探查那些人的去向时,竟意外发现了一种矿石,有黑色的,有暗红色的。 那种矿石很特别,能够吸引他腰间的那把刀子。 端木牛在生意场摸爬滚打多年,见识自然不一般,很快就明白过来,那些暗红色的石头,定然就是铁矿石。 只不过,他还不知道,其实,吸引他腰间刀子的只是铁矿石的一种,叫磁铁矿石。 他曾问过郭羊,那一千多把弯刀哪来的,郭羊这条小狐狸信誓旦旦的声称,他运气好,偶尔得了一大块天降陨铁,这才打造出了一批刀子。 端木牛哪里肯信郭羊的胡说八道,所以,一见那些铁矿石,马上就推断出,郭羊肯定掌握了冶炼铁的技术。 “羊,我给你弄来一批铁矿石,你帮我打造一套飞刀,咱俩就扯平,谁也不欠谁的,行不?”端木牛笑道。 “行!”郭羊干净利落地说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万事俱备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开始忙碌起来,没日没夜。 所有人都被派出去,有人负责砍伐树木,使用阿奴的办法烧制木炭,有人负责制作皮橐,属于那种十二个连接成一排的,可以保证强劲风力持续不断。 而阿奴的任务则是带领十个百人队,将七百里外的那个峡谷占领,并进行彻底改造,使之成为一个庞大的军营。 对外,封锁了一切消息和道路,军营里只有十个百人骑兵队驻扎,负责巡逻和防守,将周围数百里内的牧民全部迁徙到其他地方。 改造结束后,工匠们进驻了。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郭羊的工匠队伍十分庞大,足足有一千人之多。 这些人都是由阿奴直接指挥的,并被分成不同的工种,大幅提高效率的同时,也保证了有些核心技术不被泄露出去。 开采矿石的,只负责矿山挖掘。 粉碎矿石的,只负责将那些石头弄碎。 十座高大的熔炉被修筑起来,阿酒、阿木、阿金、阿土等十名百夫长,每人负责一座,挑选了一批最忠诚的骑兵,负责矿石冶炼。 这些人都是经过反复考察、万无一失的,对他们的百夫长、千夫长和郭羊绝对忠诚,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男人。 经历了天水寨人的遗忘和王胡子等人的背叛,郭羊对人心的重视程度,大过一切。 他的朋友越来越少,但质量却越来越高。 与之相对应的,郭羊对这些真正的自己人开始更加慷慨,除了一些特别重大的秘密,比如炼铁技术等必须要保守秘密,修真功法几乎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阿酒、阿木等人,并让他们挑选一批忠诚之士,也开始修炼。 没有灵气,没有灵石,没有丹药,修真之事近乎渺茫。 但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炼,大家起码在体质方面得到大幅提升,这让郭羊很欣慰。 …… 炉火纯青欲烧天。 十座高大的熔炉没日没夜地工作,一帮脸色黝黑、头发乱蓬蓬的商人后裔赤膊上阵,在郭羊和阿奴亲手操持下,大块大块的铁被冶炼出来,就地被打造成弯刀。 那可是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子,前弯后直,砍在敌人身体上,嘭嘭作响,顺势一割,便是一个不可弥补的可怕伤口。 阿酒、阿木等人,很快就学会了打铁技术。 叮,铛铛。 叮,铛铛。 叮,铛铛。 稳定、节制而韵味悠长。 汗水流下来,滴在那暗红色的刀刃上,噗嗤一声,就会出现一个微不可查的暗点。 每一把刀,郭羊都会让人滴血其上,使之成为一把饮血之刃。 每一把刀,将会成为草原上最锋利的武器,会对敌人造成巨大的伤害。 …… 并没有打造出四千把弯刀,因为,郭羊手里没有那么多年轻人可以装备。 草原上人丁稀少,将所有的年轻人训练、装备后,才不过两千人马。 其中,还包括一部分有血性的老男人,比如,老族长吉达。 加上之前的一千人马,郭羊的军队突破了三千人大关,这已经成为一股恐怖的力量。 因为郭羊的骑兵装备了马鞍、弯刀、花骨朵和马上弓弩,所以,遇到轻骑兵,基本可以碾压对方,一个冲锋解决战斗。 这种装备,在骑兵中几乎是独一无二的,在平时看不出多大差别,而一旦两军相对冲锋,其恐怖程度可能只有那些挨刀子的人才知道。 另外,在阿奴的坚持下,还秘密装备了三百人马的重装骑兵。 那三百人,郭羊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他知道,这才是阿奴的秘密武器。遇到一些列阵的步兵或骑兵,这三百人马将会给对方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这三百人马,阿奴单独训练,并对绝大多数普通骑兵保密。 阿奴坚持认为,出其不意,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这才是重装骑兵的正确用法。 另外,阿奴指挥他手底下的那些工匠,将那些燕国人尸身上剥下来的锁子甲进行了修补,并用羊毛绳子、小铁片等进行了改进,使之更加坚韧,即便是血月弯刀劈砍其上,也造不成致命伤害,更不用说其他骑兵的箭矢和青铜武器了。 只不过,这种改进后的甲胄更加沉重,达到了恐怖的五六十斤,再加上长矛,弓弩,花骨朵,即便是最神骏的战马,也无法保持长途跋涉。 但这种重装骑兵,在两军对垒时,骤然一个冲锋,绝对是一个可怕存在。 …… 腾格尔部落一片平静,放羊牧马,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老族长吉达在大半年前,就组织人手,将数以万计的的牛羊循序渐进地宰杀,并将之不动声色地制作成大量的牛肉干、羊肉干。 制作好的肉干,都被端木牛统一存储,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这是端木牛的意思。 提早准备粮草,还要神不知鬼不觉,让那种日常的生产活动,彻底掩盖军队的真实意图,无疑是一种很厉害的想法。 在洛邑城里做了多年的生意,就算是没吃过猪肉,但猪是如何跑路的总归见过。 这项工作让郭羊很满意,这才是好兄弟。 像天水寨那些目光短浅、只贪图眼前利益的狗东西,还有王胡子那样见利忘义、忘恩负义的杂碎,真的不配做郭羊的兄弟。 郭羊也曾认真思考过,什么才是真正的兄弟情分。 当然,郭羊已经放下了那些人,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一直纠结于烂脏显然是愚蠢的。 整个腾格尔部落,以及那近百个附属小部落的草原人,对郭羊的军队几乎一无所知,只是觉得他很厉害,可以作为大家的依靠。 他们也是心甘情愿的,因为,自从郭羊将所有的部落团结起来后,方圆数千里,再没有发生过一起豺狗子打劫的事情。 那些骑兵在训练过程中,顺手灭掉了很多盗匪和不听话的小部落。 自己的羊皮袍子里,最好不要出现别人身上的虱子,这是郭羊的意思。 阿奴等人坚决执行了这一命令,将这一大片草原完全变成自己的地盘。 纷乱多年的草原,终于有一小片干净的地方,可以安心的放羊牧马了。 第一百八十章 骄傲的使者 - 商遗 - 萨米巴巴 就在郭羊加紧备战,准备远征阿难河流域的阿古拉和查干时,野狐先生来了。 与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和一条瘦狗。 年轻人是阿古拉的使者,瘦狗是哮天。 年轻人看起来很骄傲,趾高气扬,对这些头发乱蓬蓬的草原人视若无睹,昂首挺胸就进了郭羊的帐篷。 瘦狗哮天就低调多了,它吸溜着鼻子,在附近的帐篷里转来转去,最后,终于在一个百夫长的帐篷里弄了一条烤羊腿,几个闪身,一溜烟就不见了。 郭羊坐在一张豹皮上,慢慢喝着酒,冷冷瞅着野狐先生和那位骄傲的使者。 野狐先生脸色有点不自然,犹豫了一下,不声不响坐到郭羊对面,几次想伸手倒酒,却始终没好意思下手。 那年轻使者则显得很轻松,落落大方地站在郭羊对面,随意施了一礼,却是商人贵族平辈论交时的唱喏。 郭羊没有还礼。 一个使者,竟然跑来跟他平辈论交,那就是将他们的主子阿古拉尊为上位,郭羊自然就是下位。 郭羊对此很明白,所以,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不再理会。 另外,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让他反感。 他不喜欢油嘴滑舌、举止轻佻的男人。 “你就是腾格尔部落的大祭司?”那年轻人直视着郭羊,问道。 郭羊眉头微微一皱,转脸看向野狐先生,目光中颇有些责怪之意。 野狐先生轻咳一声,笑道:“大祭司,这位是阿古拉的使者,想跟您谈一笔交易。” “交易?豺狗子找羊谈交易,怕是惦记我这身肥肉了吧。”郭羊冷淡地说道。 野狐先生被郭羊一句话噎得难受,讪讪笑着,伸手去端酒。 郭羊双目微缩,盯了野狐先生一眼。 野狐先生干瘦的几根手指刚刚触到酒爵,竟硬生生顿住,旋即,慢慢抬起来,在自己的颇有仙气的白头上挠了挠。 “腾格尔部落的大祭司,你的威名远播,震慑了农耕部落那些杂碎,在草原上,除了阿古拉首领和查干大人,你是一个人物,我们都很敬重你,所以,我们的阿古拉首领才派兄弟我来跟你谈一笔交易。” 那年轻人丝毫没有理会郭羊的不快和冷淡,站在郭羊对面两三丈外,背负双手,看起来很轻松。 “谢谢你们的阿古拉首领。”郭羊端起酒,浅浅喝了一口,冷淡地说道。 “好说,那我就直接宣布阿古拉首领的命令了?”那年轻人风轻云淡地说道。 “既然是你们阿古拉首领的命令,你们这些当下属的知道就行,何必轻易宣示我们这些外人?不说也罢。如果你要吃肉喝酒,我这就安排。”郭羊淡然说道。 这年轻人无礼至极,作为使者,俨然一副上国使臣的做派,竟然以命令的方式来谈判,郭羊突然笑了。 “你……郭羊,我们阿古拉首领说了,只要你说一句话,他完全可以让出阿难河流域给你安身立命。”那年轻使者说道。 “不必了,如果我喜欢阿难河流域,自会骑马过去。野狐先生,你带来的客人,就麻烦你招呼一下,在我改变主意以前,让他滚蛋。”郭羊森然说道。 “郭羊,你这态度根本就不是真心实意的谈判吧?”那年轻人一看郭羊的样子,有些恼怒,也有些愕然。 在他的心里,他们阿古拉首领的话,就是命令,说是派他来谈判,实际上,只是来宣布命令而已。 郭羊的态度让他有些光火。 “野狐先生,你告诉他,要跟我谈判,先做到两件事,然后再派人来。”郭羊不再理睬那个年轻人,却转首教训了几句野狐先生。 野狐先生苦着脸说道:“我只不过是个中间传话的,不关我的事。” 郭羊冷冷地瞅着野狐先生,淡然问道:“是么?” 野狐先生点了点头。 “我好肉好酒招待着,你却背着我,与外面的人勾勾搭搭、眉来眼去,这些倒也罢了,反正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谅你也掀不起多高的浪。可是,你竟然带了两条没礼貌的野狗来跟我谈判,让我很是为难。”郭羊盯着野狐先生,冷然说道。 “两条……狗?”野狐先生一愣。 “郭羊,我们就不要逞口舌之快,还是坐下了好好谈谈吧。”那骄傲的使者似乎觉得有些尴尬,便主动给自己找台阶下。 “滚出去!”郭羊脸都没回,也不见他有所动作,那年轻人的身子就飞出帐篷,在草地上打了七八滚,口鼻之中鲜血狂喷,哼哼唧唧半天都没爬起来。 “郭羊,手下留情!”野狐先生慌了,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 “怎么,野狐先生还想强行让我坐下来跟一条狗谈生意?”郭羊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这小子确实不懂礼数,冒犯了你郭羊郭大爷,老夫这里赔礼了。这样吧,我自罚一……三爵如何?”野狐先生一副高人风范,伸手去端酒。 他的手指刚触到酒爵,那酒爵“嘭”一声,炸为碎片,酒水飞溅。 “你!好好好,我错了,总该行了吧!”野狐先生最大的好处就是随时能够转换态度,一张脸根据情况变幻,可塑性极强,使得郭羊也不好意思继续发难。 “你给那个阿古拉捎句话,第一,将娜仁托娅和孩子还给我,少了一根寒毛,我踏平阿难河。第二,派个人物来跟我谈判,别他娘的整一条狗来耍骚。”郭羊说完,直接送客。 野狐先生看了郭羊好一会儿,这才苦笑着走出帐篷。 “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一点礼数啊,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呐!”搀扶着那骄傲的使者,一路哀叹而去。 …… 轰走野狐先生和那个骄傲的使者,郭羊立马召集阿奴、阿酒、阿木等人。 郭羊的大帐里,烤全羊,手抓羊肉,马奶酒,管饱。 “少爷,阿古拉的使者如此无礼,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诚意。”阿奴皱眉说道。 “是啊,师父,要不要让阿木追上去,弄死那狗日的?”阿木笑嘻嘻地说道。 “先吃肉喝酒,余下的事情慢慢再说。”郭羊温和地笑道,像个没事人似得。 “少爷,看来他们一直都在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是我的失职。”阿奴有些惭愧地说道。 “是我故意放他们进来的,无妨。我就是想接触接触一下那个魔鬼阿古拉。”郭羊喝了一口酒,笑道。 “有什么好接触的,他们的使者如此无礼,说明那个阿古拉根本就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阿酒等人纷纷说道。 “我倒觉得,这正是阿古拉的诚意。他估计也不想真与我们拼死拼活,弄的鱼死网破,便派了个杂碎来试探我。”郭羊嘿嘿笑着,饮了一口酒,半天都没有吞下,只是含在口中,似乎在慢慢品咂其中滋味。 大家都有些愕然地望着郭羊,实在搞不明白其中玄机。 “那个阿古拉,应该跟我们一样,是个商人遗民,力量应该不弱,但他没有打败我们的把握,所以,这才派人来谈判,顺便也刺探一下我们的底细。好啊,欢迎,老子就放任他们通过野狐先生牵线搭桥,顺顺当当进了我们的大营。”郭羊笑道。 “少爷,你应该早点告诉我们,也好装装样子,要么强悍些,要么低调些,也好迷惑他们啊。”阿奴皱眉说道。 “阿奴,我的千夫长啊,别看那个使者一副草包样子,其实力,绝对不在阿酒、阿土、阿木这几个兔崽子之下。他这是专门表演来的,嘿嘿,那就大家一起演吧。”郭羊颇有深意地嘿嘿笑着。 “师父,那我们如何应对?”阿酒问道。 “很简单,准备开战!”郭羊淡然说道。 “开战?”大家这次是真正愣住了。 不是说对方有诚意么?怎么还要开战? 不过,郭羊说开战,那就开战,打他狗日的就是了。 郭羊取出几卷羊皮地图,一一摊开,迅速布置任务。 “阿酒,你带人埋伏此处,截断他们的退路。” “阿木,你带人绕到他们后面,在他们屁股眼子上捅一刀,记住,捅完就撤,不准与之纠缠。” “阿土,你带人正面迎敌,如果他们的是重装骑兵,你直接撤退,如果是轻骑兵,直接一个冲锋灭掉他们一半人,然后与阿木会合,绕行二十里,从侧翼再来一次冲锋。” “阿金,你带人迂回包抄,将所有被冲散的敌人全部灭杀,不要留下一个活口。” …… 一条条命令迅速传达下去,众人轰然应诺,纷纷领命而去。 大帐里,只剩下郭羊和阿奴二人。 “少爷,我们的重装骑兵要不要上?”阿奴问道。 “不上。那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压箱底的绝活岂能随便让人知晓。”郭羊说道。 “那我的任务是什么?”阿奴问道。 “你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带领两个骑兵队,绕到他们的背后,一方面提防他们的救援骑兵,另一方面,随时准备发起冲锋,将阿木捅疼屁股眼子的那些家伙直接灭杀。记住,干净利落,一个活口都不留。打完就撤。”郭羊说道。 阿奴领命而去。 郭羊缓缓站起身,走出大帐。 他半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色,骑了一匹黑马,在草原上随意溜达着,好像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想,是个无所事事的二流子。 夏天的草原很美,青草齐膝,野花星星点点,映掩在草丛里悄然散放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草原的风很轻,很柔,暧昧地摸弄着郭羊的脸,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娜仁托娅,你这骚婆娘,可好?”郭羊浅浅地笑着,一任黑马在草原上乱走,偶尔停下来,啃吃几口青草。 当然,夏天的草原也骚臭,羊粪的味道,牛粪的味道,马尿的骚腥味,混合青草、野花气息,有点复杂。 不过,郭羊很喜欢,这种味道令人平静。 他反复盘算,将几乎所有的可能都算计一遍,还是有点不放心。 战场上,机会对双方来说是完全对等的,没有绝对的优势,也没有绝对的弱势,不仅要拼实力,还要拼运气,拼阴谋诡计。 此刻,郭羊认为自己就是一条老狐狸,他决定一次就将阿古拉打疼,打得他真心实意跑来谈生意。 这些年来,郭羊很清楚,在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就没有公平的交易。 不要看着有些人凭借自己的那点小聪明和小算计,占了合伙人或对手的便宜,其实,他有可能抓了一条命运的毒蛇,或者,吞下一斝要他狗命的毒酒。 郭羊不想占人便宜,但那些想占他便宜的人,绝大多数都不得善终,往往会将那两只贪婪的爪子和狗命一起搭上。 “阿古拉?查干?乌力罕?嘿嘿,老子刚刚动了杀机,你们就撞来了。”郭羊又将自己的计划斟酌一番,觉得再无漏洞,这才拨转马头,缓缓向大帐走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触即发 - 商遗 - 萨米巴巴 一日,天麻麻亮,一个腾格尔部落的牧人走出帐篷,睡眼惺忪地站在山坡上尿尿,猛然就看见一大片骑兵。 那些骑兵足足有两三千人,一个个看起来精神抖擞,身穿牛皮铠甲,背着弓箭,马背左边挂一面盾牌,右面挂一杆长矛,腰间则悬着一柄宝剑。 他们的马蹄上包了羊皮,每个人口里咬着半截小木棍。 那牧人吓坏了,因为,这些骑兵不是郭羊的人马。 那就只能是敌人! 偷袭者悄然开进了这片草原。 牧人的帐篷距离那些骑兵不远也不近,因为地形关系,不容易被发现。 他吓坏了,连滚带爬冲进帐篷,一把提了妇人,一手抱了女儿,直接向后面的马圈奔去。 郭羊的人已经传出话,让家家户户都把马匹准备好,遇到危险,随时上马逃命。 好多牧人对此不以为然,但还是将马匹准备好了。 牧人将晕头转向的妇人推上马背,抱了女儿,翻身上马,一路疾驰逃向巴根神峰附近。 快到巴根神峰附近了,他让妇人抱了女儿去找老族长吉达,自己则策马狂奔去给郭羊的人报信。 郭羊的人留守巴根神峰附近的,只有端木牛。 牧人一路狂奔,很快就来到端木牛的帐篷前,翻身下马,跌跌撞撞扑进帐篷,却看见郭羊和端木牛二人在喝酒。 牧人吓了一跳,期期艾艾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害怕郭羊,这个会魔法的大祭司随便看他一眼,就会令他骨头发冷。 “有事?”端木牛微笑着问道。 “大祭司,端木大人,豺狗子偷袭来了!”牧人说道。 “来了?有多少人?”郭羊温和地问道。 “总有两三千人,很多,我跑得急,没看仔细,反正漫山遍野都是。”牧人说道。 “羊,你的判断果然没错,他们真的来偷袭了。”端木牛皱眉说道。 “我还正琢磨着,他们会不会放弃进攻,来了就好。走吧,我们去看看。”郭羊放下酒爵,站了起来。 “大祭司,他们人很多,赶紧想办法啊。”牧人慌了,大声说道。 “走吧。”郭羊笑了笑,走出帐篷。 太阳出来了,照耀得草原如一片巨大翡翠,草叶上,露珠点点滴滴,晶莹剔透,在晨光中微微闪耀。 腾格尔人已经开始忙碌了,男人们准备去放牧,妇人们里里外外不停忙碌着,很多帐篷里升起袅袅炊烟。 郭羊、端木牛和那牧人骑着马,晃晃悠悠地向远处走去,一路上,那些牧人们恭恭敬敬地问好。 郭羊面带微笑,一一点头还礼,让那些牧人受宠若惊,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郭羊很少露面,但腾格尔部落人都认识他,并在心里感激着。只不过,草原人的口都比较笨拙,很少能说出农耕部落人那种花言巧语,最多,不过是咧着一张大嘴,憨厚地笑笑。 郭羊很喜欢这种感觉,觉得这才是男人的样子。 那种口是心非和笑里藏刀,是农耕部落人的特征,让郭羊觉得有些厌倦。 虽然,他也是那个地方走出来的,但实际上早已不善于跟那些人打交道了。 他骑着一匹黑马,晃晃悠悠在前面走着,端木牛和那牧人安静地跟在后面,三人很快就来到一个高高的山岗上。 那里,郭羊曾经多次独自喝酒,怅然若失地眺望远方,也经常伤感地瞅一眼山坡上那顶无人照料的帐篷。 那里,就是娜仁托娅家。 阿古拉的人兵分两路,一路袭击七百里外的军营,一路直奔巴根神峰而来,两路人马所走道路都颇为隐秘,是偷袭腾格尔部落的最佳路线。 看样子,乌力罕那条疯狗给他的新主子阿古拉出了不少馊主意。 郭羊取出三张豹皮,一张梨花木小桌,一坛九粮酿造的醇厚美酒,三只形制古拙的青铜酒爵。 “来,喝酒。”郭羊慢慢坐下,温和地招呼端木牛和那牧人。 端木牛一屁股坐下来,拍碎封泥,给三只酒爵倒满了清冽的酒。 那牧人却满脸涨红,挠着乱蓬蓬的黑头,看看郭羊,瞅瞅端木牛,不敢与之同坐。 郭羊是大祭司,在腾格尔人看来,那是与天空大地对话的人,只有老族长吉达才有资格与之直接接触。 “坐下吧,忠厚老实的希都日古大哥。”郭羊温和的笑着,将一爵酒往前一推,示意那牧人坐下。 希都日古,在草原上就是忠厚老实的意思,也是这个牧人的名字。 希都日古听见大祭司说出自己的名字,吃惊之余,很快就热泪盈眶。 他是草原上最没出息的男人,就连老族长吉达可能都会忽视的一个普通牧人,大祭司却能张口说出自己的名字,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荣耀! “大祭司,希都日古是个卑贱的牧羊人,不敢与贵人同坐。”希都日古单膝跪地,说道。 “在这片草原上,希都日古是卑贱的牧羊人,大祭司也是卑贱的牧羊人,坐下吧。”郭羊说道。 希都日古不敢起身,保持着单膝跪地。 郭羊伸出手,抓着希都日古的胳膊,将其轻轻扶起,拉着坐到自己身边。 “希都日古,这片草原上,吃草的,不管是牛羊还是马匹,都是我们的财富,所以,它们是公平的。所有吃肉的,豺狗子,狼,我们这些牧人,还有天空飞过的鹰,都是猎食者,所以,我们是公平的。”郭羊眺望远处,说道。 希都日古缩手缩脚地坐着,仰望郭羊的样子,热泪盈眶。 他自幼憨厚老实,嘴笨口拙,除了放羊牧马,再就是挤奶梳羊绒,所以,在腾格尔部落,从来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他习惯了卑贱活着,大祭司的温和让他很不好意思。 希都日古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他一定要像个男人那样,弯弓射箭,骑马挥刀,也只有这样,才可能报答这位大祭司对自己的重视。 正在希都日古胡思乱想时,端木牛低声说道:“他们来了。” 阿古拉的骑兵来了,已经摆开了进攻的队形,分成两大队,悄然向巴根神峰方向而去。 “情报没错,果然是三千人马。加上偷袭军营的几支骑兵队,阿古拉是想一举灭了我呢。”郭羊轻笑一声,端了酒,浅浅饮着。 端木牛和希都日古很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那些来犯之敌。 牧人希都日古看不懂,只是觉得这些骑兵看起来很厉害,端木牛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些骑兵训练有素,比那些周人的王师劲旅强悍多了。 而且,这些骑兵介于轻骑兵和重装骑兵之间,不仅能够冲锋陷阵,也能迅速集结布阵,形成强悍的防御阵型。 端木牛看得暗暗心惊,回头去看郭羊,却发现他依然一副淡然神情,脸色似笑非笑,若有所思。 “羊,有把握?”端木牛问道。 “喝酒吧。”郭羊转首看了一眼端木牛和牧人希都日古,提起酒坛,将自己手中青铜酒爵斟满。 那二人哪里喝得下去酒,只能眼巴巴眺望着远处的敌人。 …… 塔日阿沁夫,原本是商人小贵族的儿子,商人灭国后,他们一家人被周人囚禁起来,准备押解到洛邑安置。 半路,押解他们的那个周人将军突然翻脸,打算将所有人都弄死。 那些周狗选了一个杀人的好地方,是一条小山谷,谷中还有一条小溪,溪流潺潺,风景不错。 那个周人将军在傍晚宿营时,将所有商人都驱逐着进入小山谷,用石块封住出口,他的两队人马居高临下,开始用弓箭射那些手无寸铁的商人。 塔日阿沁夫那时才两三岁,被他母亲紧紧抱在怀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商人用身体挡住了周人的箭,使得他母子二人活了下来。 后来,不知是在谁的吆喝下,这群被乱箭射击的商人开始反抗,弄死了那些周人兵卒,逃出山谷。 在窜入草原的途中,他母亲,一个商人小贵族的婆娘,生病死了。临死前,将他交给阿古拉,从此,他就成了阿古拉的干儿子。 现在,阿古拉在草原上站稳了脚跟,并打算灭掉另一个正在崛起的霸王。 据说,那个霸王最近几年才窜进草原的,很年轻,很厉害,也很狡猾,是一个劲敌。 阿古拉派出了三千多骑兵,几乎是小半家底,长途奔袭,准备一举将那个叫郭羊的臭小子铲除。 或者,让他屈服,成为阿古拉的附庸。 此刻,作为千夫长的塔日阿沁夫骑在马背上,有点心不在焉。 以大多数人的意思,弄死一个刚刚崛起的年轻人,用不着这么费事,派一千轻骑兵来,就可以将腾格尔部落踏为平地。 那些草原人原本是阿难河一带的霸主,曾长期统治数百个小部落,阿古拉略施小计,就将他们赶出了阿难河,并差点将他们给灭了。 一个小小的腾格尔部落,一千骑兵,足以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如此兴师动众,让塔日阿沁夫颇为不满。 这几年里,为了争夺地盘,他也曾带领骑兵南征北战,弄死的草原人不计其数,甚至,他还跟横行北方雪原的鬼方人打过两仗,旗鼓相当,一点都不丢人。 好多阿古拉的骑兵都有些心不在焉,不过,由于他们本身很厉害,所以,从外表看起来,还是挺精神的。 不过,郭羊这种老狐狸只需远远瞟一眼,就能看出对手的精神状态,从而基本判断出自己的阴谋诡计是否能够得逞。 塔日阿沁夫心不在焉的坐在马背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郭羊坐在高高的山岗上,慢慢喝着酒,也在想心事。 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个照面 - 商遗 - 萨米巴巴 塔日阿沁夫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太阳升起一人高,明晃晃的,红彤彤的,看起来很舒服。 他喜欢红色,猩红,殷红,血红,暗红,粉红,只要是红色,都令他激动。 草原的太阳真美! 塔日阿沁夫这么想着,一侧脸,就看见苍茫处,隐隐约约出现几百个小黑点。 那些小黑点在东方出现,刚好背对着太阳。 那是一些骑兵,塔日阿沁夫心想,应该是郭羊的人马。 他瞥了一眼,大致有两三百人,这让他有些厌倦。 两三百人,还不够他塞牙缝呢。如果能有一两千人,正面冲锋,一个回合,就能弄死几百人,那才叫过瘾! “千夫长,前面出现敌情。”一个骑兵拉长脖子,半眯着眼睛,远远瞅着,大声对塔日阿沁夫说道。 “嗯。”塔日阿沁夫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要不要迎敌?”那骑兵问道。 “肯定啊,出五百人马,灭了他们。”塔日阿沁夫说道。 “五百人?对方才两三百人,用不了那么多人吧?”那骑兵嘿嘿笑道。 “鹰搏兔,也须全力以赴。五百人马,列队迎击。记住,穷寇莫追,能弄死多少就多少,听说那个郭羊是条小狐狸,可别上当。”塔日阿沁夫说道。 “是!”那骑兵一声唿哨,登时便有五个百人队轰隆隆出列,正面迎敌,直接发起冲锋。 这些骑兵训练有素,个个都是冲锋陷阵的老手,无须塔日阿沁夫安顿,便轻车熟路地分为五队,策马狂奔,掀起一阵湿润的泥土和青草碎叶,猛烈冲击而去。 远处的那三队骑兵似乎吃了一惊,迟疑着,停了下来。 他们好像在商量着什么,可能在说是不是需要撤退。 阿古拉的五百骑兵见状,更加骄横,快马加鞭,一阵风似得狂卷而去。 两队人马尚有两三箭之地时,郭羊的的骑兵也动了,不过,不是正面冲锋,他们有三支百人队,分成三队。 一队迎着那五百骑兵冲去,另外两队,则与五百骑兵擦身而过,竟然向塔日阿沁夫这边冲来。 远处的塔日阿沁夫有些疑惑,他不明白这些敌人的意图,因为,以一个百人队对抗五个骑兵队,这纯粹是找死。 当然,以两个百人队向两千多骑兵发起冲锋,更是找死! 就在塔日阿沁夫犹豫的几个呼吸间,那两队骑兵轰隆隆冲了过来,似乎要在防守最为薄弱的地方发起攻击。 “结阵冲锋,弓箭手,放箭!”塔日阿沁夫暴喝一声。 “刷”一阵箭雨,就向那两支骑兵队射去。 不料,那两队人看起来冲的极猛,实际上早就防备对方的弓箭,骤然一个转向,避开那片遮天蔽日的箭雨,向另一个方向疾冲过去。 这次,他们冲击的是阿古拉骑兵人数最多、防守最严密的两个千人队。 “白痴,疯子!”塔日阿沁夫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不屑一顾地骂道。 区区两支百人骑兵队,就敢向两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千人骑兵队发起冲锋,简直是送了一块肥肉入口。 塔日阿沁夫并不介意顺手将这些白痴剁为肉泥。 “正面接敌,轻骑发动冲锋!”塔日阿沁夫吼道,刷的拔出一柄长剑。 这柄剑比一般的剑身宽了两倍,也厚重两倍有余,足足达到六尺。 这种形制的青铜宝剑极为罕见,因为一般的青铜剑,若太长太重,不仅容易折断,而且也极难操控, 剑走轻灵,向来是练剑之常识,塔日阿沁夫敢于使用重剑,自是臂力过人,且必然剑法不错。 且说那两支百人骑兵队转而冲向人群密集处,让阿古拉的骑兵们微微一愣。 这种打法,他们倒不是没见识过,北方雪原上那些凶悍异常的鬼方人,最喜欢这种不要命的打,凭借他们高大的体型、坚韧的盾牌和手中三丈长矛,是极有可能对抗数倍之敌。 但这两百人,一看体型,瘦瘦矮矮,不是特别魁梧,装备方面也很简陋,除了一面盾牌看起来品质还不错,再就没一样出色的。 那两千人有些放松,甚至很多人连盾牌都懒得取下,直接拔出短剑准备对敌。 也有一些人稀稀拉拉取下了盾牌,不过,也没打算好好防守,轻骑兵对阵轻骑兵,比的是力量和速度,防守倒在其次。 还有不少人顺手提了长矛,摆了一个结阵的架势。 实际上,两军对垒时,对结阵交锋的要求极为严格,盾则盾,剑则剑,矛则矛,搭配弓弩铺天盖地的射击,足以让百余人发挥出数百人甚至千人的威力。 可以设想,那种盾挨着盾,剑并着剑,矛如密林严阵以待,再加上漫天箭雨,不仅对敌骑造成极为严重的伤害,更是在心理上彻底压制对方,委实可怖。 然而,若是如此松松垮垮、稀稀拉拉的结阵,其效果极其有限,甚至因为不同兵器之间的配合不密切,反而互相掣肘。 不过,两千多人对阵两百人,似乎也用不着真正意义的列阵冲锋。 说时容易那时快,几个呼吸间,两支骑兵队就骤然相接。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郭羊的那两支百人骑兵队,所有的骑兵在两军相接的瞬间,竟然俯于马背,将整个身子紧紧贴在马背或马腹一侧,让对手的长矛和短剑落了空。 同时,他们的马鞍上横出一柄明晃晃的弯刀,前弯后直,一闪而过。 等到阿古拉的骑兵发现不妙时,已经迟了,那把弯刀因为太过锋利,借着两军对冲的力量和速度,轻轻就将错身而过的那些人马切了。 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刀子切过马匹和骑兵身体的“嚯嚯”轻响,被轰隆隆震天巨响的马蹄声所掩盖,让后面的人吃了大亏。 因为是两支骑兵对冲,错身而过的速度极快,所以,即便是前面的人被切成可笑的两截,或瞬间残肢断臂而发出阵阵哀嚎,后面的人却根本察觉不到。 所以,这一个冲锋,阿古拉的骑兵就倒了大霉,两千多人的骑兵军团,竟然悄无声息给弄死了三四百人。 那两百人马,犹如两把锋利的刀子,在一团血肉中间一闪而过,生生将一个基本方正的骑兵军团切割成血淋淋的三长条。 最早发现不妙的是塔日阿沁夫,因为他在远处看得仔细,两军相接,自己人被轻轻切断的情景让他心头狂跳。 上当了,这帮狗杂碎,竟然用一把横出来的刀子对付擦身而过的对手。 太阴险了! 太毒辣了! 但已经迟了。 骑兵冲锋时,一旦相接,就势必成为生死相搏。 胜利者,活着。 失败者,死去。 想要阻止,或改变攻击方式,已然迟了。 塔日阿沁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两长队骑兵人仰马翻,像两道可怕的伤口,被那两队狗杂碎迅速割开,并拉长。 最令他暴跳如雷的,是那两队人马一个冲锋,弄死三四百人后,竟丝毫没有停留,借着冲锋之势,直接向远处遁去,转眼间就绕过一片慢坡之地,一阵风般不见了。 塔日阿沁夫猛然转首,看到同样一幕。 那一支百人骑兵用同样的卑鄙手法,在他的五百人马中间轻轻割了一刀,轰隆隆远去,一点都没有拖泥带水。 假装迟疑,麻痹对手,使其轻视自己。 然后,利用分兵之法,进一步弱化自己,将三个百人骑兵队化整为零,成为三个单薄的攻击力量,继续麻痹对手。 在两军相接瞬间,突然使出横刀马背的手法,切死了几百人马,然后直接远遁而去。 这是提前算计好了的一种打法,事后想想有些小儿科,但骤然之下,却很难反应过来。 “老狐狸!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塔日阿沁夫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还没开打,就吃了一个大亏,塔日阿沁夫心有不甘,他发誓,定报此仇。 三百人,一个照面就弄死了对手的三四百人,毫发未损的扬长而去,这让塔日阿沁夫暴跳如雷的同时,也暗暗心惊。 厉害。 太厉害了。 毒辣。 太毒辣了! 郭羊那个小杂种还真是个人物,竟然能训练出如此厉害的轻骑兵! 看着被人家弄死弄残的那三长溜人马,塔日阿沁夫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盯着草原深处。 那里,正是三个百人骑兵队遁去的方向。 “千……夫长,我们继续偷袭还是追击那些狗日的?”有百夫长低声问道。 “偷袭个屁啊偷袭,人家早就在等我们呢!另外,也不要去追击了,他们想将我们引到相反的方向去。”塔日阿沁夫渐渐平息了暴怒,沉吟着说道。 “那我们……”那名百夫长小心翼翼地问道。 “重整队形,结阵,继续前进,踏平腾格尔部落!”塔日阿沁夫咬牙切齿地说道。 …… 高高的山岗上,端木牛和希都日古看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不过数十息的一场战斗,竟让二人出了一身冷汗。 尤其是希都日古,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争,此时一见,他觉得呼吸都要停顿了,捏了满满两把汗,直到那三支百人骑兵队消失在茫茫草原,良久良久,他才回过神来。 太刺激了,一个照面,就弄死了几百人马。 三支百人骑兵队,简直就是三把无坚不摧的刀子,一闪而过,就将满山遍野的对手割了三道巨大伤口。 血还在流,一些被切掉一条腿的骑兵还在哀嚎、打滚,他们就远遁而去,几个忽闪,彻底不见了。 “羊,你真是很厉害,比一年前更加厉害了。”端木牛歇了一口气,由衷赞叹。 “是啊,大祭司,太刺激了!”希都日古随声附和道。 郭羊笑了笑,端起酒爵,说道:“怎么,这么好的酒,可不是每天都能喝到。” 端木牛嘿嘿笑着,举起了酒爵,并招呼希都日古也端起酒爵:“来,忠厚老实的希都日古大哥,让我们敬大祭司一爵!” 希都日古一骨碌爬起来,单膝跪地,高举酒爵,面色肃穆:“大祭司,希都日古最大的幸福便是遇见了您,并在这样一个早晨找到了自己,卑贱的牧羊人希都日古恳请大祭司恩准,让我也加入骑兵队。” 郭羊微微一愣,笑道:“你家里的母羊快要下羔了,你家里的马奶需要挤出来倒入大木桶,你帐篷里的婆娘还需要你活蹦乱跳地伺候她呢。” “牧羊人抬起他卑贱的头,看见了苍鹰,他就不再愿意回到羊群中去。啃过了天山上的灵芝草,即便是那些愚笨的大犍牛,再也不愿翻山越岭去啃沙子了。”希都日古垂首,低声唱道。 草原人嘴笨,很多大道理直接说不出来,但却能唱出来,这曾经让郭羊百思不得其解,但经过这几年的相处,他终于发现,草原人有一种天赋,那就是在开口吟唱时,天空深处的声音便会自动降临人间。 “希都日古,跟了我,做了我的骑兵,危险将永远伴随着你,痛苦和死亡随时都可能降临,而且,训练时的辛苦可不是吃手抓喝马奶那么轻松。”郭羊淡然说道。 “如果大祭司的天空需要一只翅膀,我就去做那翅膀。如果大祭司需要巴特尔,我的箭法自然百步穿杨。如果您需要一只神秘的马匹,我就是那匹马神秘而坚韧的蹄子。主人啊,请收留我,收留牧羊人希都日古,让他为您牵马坠蹬,让他为您骄傲地活着,或骄傲地死去。” 希都日古的吟唱之声低沉、幽深,仿佛草原深处的神。 郭羊听得很认真,也很入神。 他端了一爵酒,忧郁地眺望草原。 草原太大,草原太美,草原是他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 希都日古的吟唱太过苍茫,就像这片辽阔的草原上,数以万计的牧羊人举起火把,点燃了他们厚厚的嘴唇。 “希都日古,我答应你的请求。回头你拿着这把刀子,去寻千夫长阿奴吧,他会安排你今后的训练和战斗。”郭羊翻手取出一把弯刀,递给希都日古,微笑着说道。 “谢……谢……大祭司!”希都日古不吟唱的时候,他厚厚的嘴唇就像刚刚被驴踢过,笨拙,憨厚,结结巴巴。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再来一波 - 商遗 - 萨米巴巴 就在塔日阿沁夫咬牙切齿的时候,阿土和阿木合兵一处,绕了个大圈子,再次向阿古拉的骑兵冲来。 这一次,他们依然兵分三路。 阿木带领两个百人骑兵队捅敌人的屁股眼子,从正后方发起进攻。 阿土则带领两个百人骑兵队,向两翼发动进攻。 塔日阿沁夫怒吼连连,指挥骑兵们迅速组成一个长方形阵列防御队形,调转马头,后队变前队,准备迎敌。 “结盾阵!” 哗啦啦一阵响,数百面盾牌挨挨挤挤竖了起来,整整齐齐,密不透风,形成一面防御的盾墙。 “结矛阵!” 噼里啪啦一阵响,千余根三丈长矛密密扎扎斜斜向前,将两千余骑兵紧紧保护起来,像一只愤怒的刺猬。 “弓箭手,预备,放!” 数百弓箭手弯弓射箭,一阵箭雨射向正面冲锋的阿木等人。 阿木口中“哦嗬嗬”怪叫着,挥舞一片破破烂烂的羊毛毡,将那些箭矢一股脑儿卷飞,一马当先,率领两支百人骑兵队骤然冲来。 所有正面冲锋的骑兵,似乎都有颇为不凡的拳脚功夫,一片羊毛毡就挡住了第一阵箭雨。 “弓箭手,预备,放!” 塔日阿沁夫额头青筋暴露,大声怒吼道。 “刷——” 箭矢如雨,快若流星,乱似陨石,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阿木们身子紧贴马背,手中挥舞羊毛毡,三五个呼吸间,就冲到那密密麻麻的长矛丛林前。 阿木冲在最前面,后面紧跟两名百夫长,各率一队人,远远望去,恰似一把锋利的尖刀。 阿木怪叫一声,左手弯刀骤然挥出,就将数十杆长矛削断。 同时,右手一根特制的长柄花骨朵轰砸而下,连人带马,撞向那面盾墙。 铛—— 一声巨响,正面一盾被砸成碎片,持盾的那骑兵一声惨号,半截胳膊都被一股巨力轰击得鲜血淋漓,一只手掌连着手腕,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铛—— 铛—— 紧接着两声巨响,两名百夫长手中的花骨朵也骤然轰出,砸破了两面厚盾。 连人带马,撞入骑兵方阵。 阿木和那两名紧随其后的百夫长犹如一把刀子的尖,狠狠地扎进骑兵方队。 两队骑兵紧跟其后,挥舞手中的花骨朵,加上横于马鞍的弯刀,一两个呼吸间,就将原本浑然一体的方阵撕开一道口子。 阿木和两名百夫长,手中挥舞花骨朵,在前面开路,一路上,阿古拉骑兵队的盾牌纷纷被击成碎片,连人带马,瞬间就被后面的一把把弯刀切成数截。 塔日阿沁夫看得心惊肉跳,他在阿古拉手下,也算是一名不要命的悍将,多次冲锋陷阵,他都是飙在最前面的。 不过,那都是在对方同样是轻骑兵的情况下,一旦人家结阵,最好的选择就是陡然转向,向敌人两翼冲杀过去。 像阿木这样,敢于猛然撞入密密麻麻的厚盾、长矛方阵,塔日阿沁夫自忖也能做到,但绝对不可能如此干净利落。 尤其令他羡慕的是对方的那弯刀和花骨朵,以及那两队悍不畏死的手下。 战场上,有必死之心,方可有权活着。 塔日阿沁夫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一波冲锋,他又输了。 因为,不光是阿木这两队人势若奔雷的一个冲锋,瞬间就撕破了他的防线,两翼冲击而来的那两队人马,也让塔日阿沁夫心灰意冷。 对一名带兵的将军来说,这是不应该的。 但没办法,亲眼目睹了对方的这种冲击速度和破坏力度,塔日阿沁夫自忖,即便是他自己正面迎敌,也几乎没什么把握挡住人家那雷霆一击。 阿土的两队人从两翼包抄,像两把锋利尖刀,恶狠狠地割进方阵。 因为阿木两队人马吸引了大部分防御,所以,阿土的进攻就显得更加迅疾,也更加恐怖,虽然在气势上远没有阿木那么生猛,但对敌人造成的伤害却显然更大。 两队人,四百匹战马,四百条好汉,几乎悄无声息就将方阵割开两条不可弥补的口子。 而且,因为他们的队形前尖后阔,那两道伤口转眼间就被撕扯开来,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扩大,触目惊心。 他们手中挥舞的花骨朵所向披靡,几乎无坚不摧。 他们横于马鞍的弯刀锋利无比,切割血肉时发出“嚯嚯”的声音,令人难以忘怀。 当然,很多人瞬间就失去了记忆的能力,他们的生命在一闪而过的弯刀面前,脆弱不堪,就像是纸糊的一群人马。 十几个呼吸过后,三队人终于汇合。 不过,前锋已经变了。 阿土的两队人马反而冲在最前面,变成了刀尖,阿木的两队人马成为摧枯拉朽的刀刃。 人仰马翻,呼号震天,血肉横飞。 盾牌的碎片纷纷扬扬,长矛的断头落了一地。 被削掉一条腿的阿古拉骑兵们,疼得在地上打着滚儿,哭天喊地,很快就被轰隆隆乱纷纷的马蹄踏为肉泥。 两千多人的骑兵方阵,竟然被几百人的三支人马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 最为可恶的,是那些头发乱蓬蓬的狗东西一冲而过,穿过阿古拉骑兵方阵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连头都没回。 仿佛,他们穿过的只是一片薄雾,目标是远方。 …… 战场上一片狼藉,塔日阿沁夫和那些百夫长、千夫长目瞪口呆。 两个冲锋,这支骄傲的骑兵队就损失惨重,死了将近一千人马,却连对方的毛都没留下一根,这种惨败已经很多年没有遭遇了。 塔日阿沁夫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对方的装备终于搞清楚了,弯刀,铁骨朵,长矛,还有一个很奇怪的玩意,绑在马背上,就像一个稳稳当当的小凳子,下面还缒着两个大铜环,骑兵将两只脚蹬在铜环之中,既可以挂着马腹一侧,也可以站起身来,使用手中的兵器随意砍劈砸打。 至于对方骑兵的战力,那就更不用多说了,比阿古拉的骑兵厉害得多。 凶悍,沉默,迅疾,勇往直前,像一群野狼。 这是塔日阿沁夫遇到最厉害的对手。 本来,以他的心性,应该能够激发其凶悍之气,组织人手拼力再战。 但是,不知为何,塔日阿沁夫,这个阿古拉的干儿子,年轻人中最为凶悍的一员大将,突然就怂了。 没有任何征兆,他就是怂了。 觉得再打下去,无非是让人家多几个冲锋而已。 他坐在马背上,半眯着眼睛,眺望草原深处那些敌人遁去的地方,咬牙切齿一会儿,脸色阴晴不定一会儿,垂头丧气一会儿。 “千夫长,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让队伍继续开进?”一名百夫长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土、阿木二人率领的骑兵队,两个冲锋就打垮了这些人的骄傲和信心。 对方太过锋利,悍不畏死,战法简单粗暴,让大家失去了信心。 这种简单粗暴的纯粹力量和速度的对抗中,根本就没有投机取巧的良方,除非,将自己的军队整个装备成重装骑兵,结成方阵,才有可能与之抗衡。 但塔日阿沁夫们心里很清楚,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人家厉害,自己是怂货,摆明了就是如此。 “集结,就地扎营,等待援兵。”塔日阿沁夫下了一道令人愕然的命令。 “扎营?”他的几名百夫长异口同声的问道。 “对,结成方阵,全力对抗。另外,派出通信兵给阿古拉首领报信。”塔日阿沁夫说道。 …… 塔日阿沁夫的命令不仅令自己的手下愕然,就连坐在远处喝酒观战的郭羊也愕然半晌,摇头苦笑。 “这支军队的指挥者应变能力还不错,与其让骑兵在行进途中被人冲杀,还不如就地扎营等待援兵。想法是不错,也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不过,这也是死路一条。”郭羊笑着说道。 “他们的骑兵单兵作战能力相当不错,可惜,装备不行。而且,他们还不善于应对我们的打法。嘿嘿,打仗么,有时候是狐狸,有时候是野狼,有时候,则需要成为豹子,这样才让对手摸不着头脑,一举将他们打懵。” 郭羊给自己倒了一爵酒,慢慢喝着,半眯着眼睛眺望了一会儿正在集结的对手,若有所思。 端木牛似懂非懂地听着,点头不已,牧人希都日古却一脸茫然,他对战争一无所知,虽然豪情万丈地宣誓加入郭羊的骑兵队,但目前的见识却仍然是一个牧羊人而已。 “羊,下一步该如何?”端木牛问道。 “等等看。”郭羊笑道。 “等?刚才你也看见了,他们派出了几十个通信兵,应该是回去找援兵去了。”端木牛皱眉说道。 “嘿嘿,就怕没援兵来呢。”郭羊道。 “什么意思?”端木牛不解地问道,“援兵一来,我们就不好打了。” “没事,反正他们也打不过我们,我估计,谈判的使者已经在路上了。”郭羊慢慢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笑着说道。 “羊,还是要有所防备吧。”端木牛还是有些不放心,战场上瞬息万变,跟商场争斗差不多。 “他不动,我不动。他一动,我必动。只要他们想继续打下去,我奉陪就是了。”郭羊淡然说道,翻身上马,“叭”一鞭子,骑着那匹黑马就向远处驰去。 “羊……这臭小子,越来越像一条老狐狸了。”端木牛瞅着郭羊远去的背影,苦笑着说道。 “端木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牧羊人希都日古恭恭敬敬地问道。 “还能去哪里,回巴根神峰吧,这打仗的事,我还真是帮不上什么大忙。”端木牛笑着,跨上马背。 牧羊人希都日古默不作声了,他翻身上马,转首对端木牛招呼一声,策马狂奔,追着郭羊而去。 两场战斗,前后不过一两个时辰,对手就被打成怂货,这让希都日古更加下定决心,这一辈子,必须把自己这条命交给郭羊,方才不枉生而为男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来谈谈?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所料不错,阿古拉就是个贱骨头,打疼了,自然会客客气气来跟自己谈判。 在一顶巨大的帐篷里,郭羊接见了来客。 这次,还是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也很英俊,白白净净的,不像个大人物。 不过,对方谦逊的态度弥补了这一不足。 “腾格尔人的大祭司,这次,我是带着诚意来谈判的,感谢您赏脸,让我可以走进您的大帐。”那年轻使者躬身行礼,落落大方地说道。 郭羊正在参详一张羊皮卷地图,头都没抬,也不说话,让场面有些尴尬。 那年轻使者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为了表达我们的诚意,在谈判之前,我们阿古拉首领先赠送郭羊大祭司两件礼物,请您一定收下。” 回头,他对帐篷外面说了一句什么,不多时,便有数人快步走来。 有人掀开帘子,走进帐篷,却是娜仁托娅,她怀中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手里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姑娘。 郭羊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娜仁托娅,又看了一眼齐齐格,慢慢笑了起来。 “我当是什么贵重礼物,原来是我们的婆娘和儿女回来了。”郭羊笑着,一伸手,邀请娜仁托娅坐到他身边。 娜仁托娅猛然一见郭羊,浑身哆嗦,两串眼泪“叭叭叭”打湿了羊皮袍子的前襟,紧紧抱住怀中婴儿。 “阿妈,这个人是谁啊?”齐齐格脆生生地问道,两只眼睛瞪着郭羊,上下打量着,一点都不认生。 “他就是你……阿爸,他叫郭羊,记住他,以后等他长出胡子了,你和弟弟郭汗就可以揪他的长胡子。” 娜仁托娅说了几句话,情绪终于稳定下来,重新恢复了当初那肥白母羊般的样子,脸上挂着泪,眼里却含了笑,似笑非笑地瞅着郭羊。 郭羊端详了一会儿娜仁托娅,又笑吟吟地看了看齐齐格,这才看向她怀中的小崽子。 娜仁托娅穿着干净的羊皮袍子,比当初更加白净丰腴,就像熟透了的奶羊,风一吹,就会流出香甜的奶。 齐齐格个子长大了不少,穿一件豹皮小袍子,脚蹬一双小小的鹿皮靴子,头发梳七八根小辫子,柔软地垂下来,将她一张小脸映衬得如同一块白羊脂玉。 至于那个什么郭汗,郭羊瞅了一眼,就眉头微微一皱。 长得黑不溜秋就不说了,说不定是草原上的风给吹的,可一个小男人,竟然很认生,不敢看人,只是一味地将他的小头往娜仁托娅的怀里蹭,这让郭羊很郁闷。 “他叫郭汗?”郭羊问道。 “是啊,不是你给他起的名字么?”娜仁托娅笑着挨坐在郭羊身边,想将郭汗递给郭羊。 结果,郭汗揪住娜仁托娅胸口的羊皮袍子,死活不松手,三折腾两折腾,竟然“哇”的一声哭号起来。 “怎么胆子这么小,是不是老子的种啊……”郭羊伸出双手想去抱儿子,结果那臭小子认生,不让他抱,这让他很恼火,便嘟嘟囔囔地说道。 “如假包换,就是你郭羊的种,看看这黑不溜秋的嘴脸,再看这头顶,也是双旋,以后干大事的。”娜仁托娅笑道。 “黑……又不是我的错,问题是,这崽子的胆子也太小了吧!”郭羊嘀咕道。 “郭汗的这一点就像你啊,别看他胆小,那纯粹是装的,他坏的很呐,敢拿鞭子抽阿古拉首领的屁股呢。”说起儿子,娜仁托娅顿时眉飞色舞,便欲滔滔不绝说下去。 郭羊及时摆手制止了。 阿古拉的使者还在大帐里呢。 “看看看,我就说郭汗的胆小谨慎就随你了吧,人家阿古拉首领其实对我们很好,你就跟他的使者好好谈判吧。”娜仁托娅说道。 “你见过阿古拉?算了算了,我们还要谈事,你先带孩子去后面歇息吧。”郭羊说道。 看着娜仁托娅带着两个孩子出门,随着阿奴去了另外的帐篷,郭羊这才淡然笑了笑,说道:“这第一件礼物,我收下了。请说你的第二件礼物吧。” “郭羊大祭司,我给您带来的第二件礼物,就是整个阿难河流域,包括目前你们所占领的地盘,方圆万余里草原,整个都归你了。”那年轻人说道。 “哦?这么重的礼,我郭羊接不住,还是带回去还给你们的阿古拉首领吧。”郭羊淡淡的说道。 一张口就将一大片草原让给你,除非脑子被驴踢了的人才会相信,但凡有点脑子,谁都知道肯定有问题。 “郭羊大祭司果然疑心很重,我们阿古拉大首领说了,如果郭羊开口要地盘,要财富,随他开口,送给他就是了。”那年轻使者笑道。 “请你转告阿古拉大首领,让他拿出点诚意来谈,别尽整些花里胡哨好听不好使的玩意。当然,如果不服气,尽可以放马过来,我们一战即可,没那么多麻烦。”郭羊冷着脸说道。 “郭羊大祭司,其实,我们大首领是很想真心实意跟你谈判的,大首领说了,都是商人遗民,打打杀杀没意思,还不如坐下来谈谈生意。”年轻使者一直站着,也没要求入座,显得很自信。 这种自信突然激怒了郭羊。 他娘的,你想打就打,想谈就谈,自己的骑兵是一群怂货,谁给了你们这种自信! 不过,他的脸上却不露丝毫。 “转告你们的阿古拉首领,他送还我的妇人和孩子,我感激不尽,所以,我答应两件事,第一,我放回你们的骑兵,不再沿途击杀。第二,十年之内,我的骑兵不去阿难河流域。”郭羊说道。 那年轻使者愕然半晌,叹了口气,说道:“郭羊大祭司,我们首领真的是想跟你坐下来谈谈,如何做生意,如何让这片草原安定祥和,成为我们共同的老窝,这才是我们阿古拉大首领的意思。” 郭羊闻言,冷冷地瞅着那年轻使者,默默喝着酒。 那年轻使者被郭羊两道刀子般的目光瞅着,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猫跟老鼠坐下来谈判,如何一起共同发展,想办法到外面去偷油偷肉,你信么?”郭羊突然问道。 “郭羊大祭司,你和我们大首领是平等的,谁也不是猫,谁也不是老鼠,这一点请你放心。”年轻使者笑道。 “哦,是么?那你们兵分两路偷袭我,也算是给我送礼来了?”郭羊微微冷笑道。 那年轻使者呵呵一笑,说道:“其实,偷袭之事,也是我们大首领想试探一下郭羊大祭司的实力,老虎只能和狮子做朋友,如果是一条豺狗子,恐怕我们也就没有这一场谈判了。” 郭羊突然展颜一笑,道:“谈生意前,先掂量掂量我的钱袋子?” 那年轻使者神色有些尴尬,不过,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了,笑道:“我站着说了半天话,郭羊大祭司难道就不愿赏我一爵酒喝么?听说你们腾格尔人部落的马奶酒可是人间极品呢。” “如果你是阿古拉,即便是两支军队在鏖战,我们坐下来喝一口,倒也是一件美事。可惜,你只是一个使者,论身份,你只适合与我的千夫长喝酒。”郭羊淡然说道。 那年轻使者脸色一僵,旋即笑了:“郭羊大祭司果然有些不近人情,罢了,喝酒是小事,如果我们的谈判有了结果,相信大祭司也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 郭羊没有说话,慢慢喝着酒,目光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郭羊大祭司,如果我再送你一件礼物,可否赏赐一爵清酒?”年轻使者说道。 “说说看。”郭羊不置可否地说道。 “腾格尔部落的叛徒乌力罕,现在就在我们阿古拉首领的手心里攥着,如果我将其杀掉,或者交给你,可否换一爵酒?”年轻使者笑道。 “不可。”郭羊淡然说道。 “哦?为什么?”年轻使者愕然问道。 “我的酒,要么是粮食的精华,要么,是马奶和太阳的精华,都是世界上品质最好的东西,你拿一泡臭狗屎来换,让我很为难啊。”郭羊说道。 年轻使者脸色一僵,胸中一口气半天才顺畅。 这郭羊不仅在战场上难缠,谈判过程中,竟然滴水不漏,一点便宜不占,一点小亏不吃,油盐不进啊。 “那……郭羊大祭司,你可有其他要求?我一定转告阿古拉大首领,尽量满足你。”年轻使者以退为进,笑着说道。 “没有。”郭羊端了一爵酒,却不喝,只是出神的望着那清冽的液体,好像爵中竟有一幅江山如画图,令他流连不已。 “郭羊大祭司,其实,此次我们出动的骑兵,只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虽然目前战场上有些失利,但希望大祭司勿以为我们这是卑躬屈膝来求饶的。我们之间的谈判是很公平的。”年轻使者说道。 “嗯,你说的不错,那就让你们其他军队都来吧,让我也掂量掂量,阿古拉的实力到底如何。对了,你们甚至还可以派查干来寻我,单挑,不死不休也行。”郭羊似笑非笑地看着年轻使者。 “大祭司说笑了,你们都是高人,就该有高人的解决方式。”年轻使者不卑不亢地说道。 “有道理,那就不打打杀杀了。我考虑,还是给你们留点骑兵,去抵挡北方雪原的那些怪物吧。”郭羊说道。 那年轻使者闻言,脸色大变,盯着郭羊,良久,方才开口说道:“大祭司,何出此言呐?” “嘿嘿,一群被人家打成落水狗的家伙,竟然跑来跟我谈判,骗我替你们卖命,抵挡那些怪物的进攻。你们的阿古拉首领还真是一副好心肠啊。”郭羊冷笑道。 那年轻使者面如死灰,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低声说道:“原来……郭羊大祭司什么都知道了啊。那还谈个锤子。” 郭羊冷冷地瞅着年轻使者。 “大祭司,实不相瞒,本来,以我们阿古拉大首领的意思,就是想对你实话实说,想必大祭司看在同为商人遗民的份上,定会出手相助。可是,另外一些人却犯浑,想掂量掂量了再做打算。”年轻使者黯然说道。 “此事,我们失礼在先,大祭司恼怒也是应该的。不过,看在同为商人遗民的份上,我还是代表阿古拉大首领恳请你出手相助。另外,帮我们,也算是帮你自己,那些怪物太过生猛,不仅吞食牛羊马匹和野兽,同时更喜欢吃人,所经之地,化为焦土。此刻,阿难河流域已经被他们占领,下一步,估计就是向你们这边进攻了。” 年轻使者说完,长长吐了一口气,似乎将心中的郁闷也吐将出去,一脸轻快之色。 他缓步走到郭羊对面,一屁股坐下来,抓了一爵酒,一饮而尽。 郭羊始终冷冷地瞅着这位年轻使者,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第一百八十五章 黑龙传说 - 商遗 - 萨米巴巴 送走阿古拉的年轻使者,郭羊坐在帐篷里喝了一下午的酒,情绪低落。 阿奴和娜仁托娅好几次走近帐篷,却犹豫着没有进去。 他们知道,郭羊一定是遇到了委实难以决断的大事,否则,以他一贯的风格,定会召集大家坐下来,喝喝酒,叙叙事,高兴高兴。 毕竟,娜仁托娅回来了,齐齐格回来了,他儿子郭汗还是第一次见面,这是郭羊家的大喜事,同时也该是腾格尔部落的大喜事。 傍晚,郭羊骑了一匹黑马,独自一人,松松垮垮地向远处走去。 暮色苍茫,他的背影尤显孤单。 阿奴、娜仁托娅以及阿酒等人远远看着,谁都没说话。 打了一场小胜仗,郭羊反而情绪低落,显然,与谈判内容有关。 大家的心头都蒙了一层阴霾,有种不好的预感。 …… 在一片山坡上,郭羊下马,伫立良久。 他在眺望北方。 那里,据说有森林,有草原,有海子,有雪山,有沙漠戈壁滩,有大片大片的耕地和荒山。 穿过这些,极北之地则是一片冰雪荒原。 北方应该也有人居住,不过,听说都跟鬼方人差不多,赤发碧眼,身型高大,凶悍异常。 这些都是郭羊通过老族长吉达、年轻使者以及魔族典籍了解到的,具体情况却是丝毫不知。 郭羊不知道这世界到底有多大,对于远方,他只能想一想。 不过,现在的北方不太平,这让他有些忧心。 听那年轻使者说,从北方冒出来一群怪物,一路烧杀淫掠,所经之地尽皆化为焦土。 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年轻使者也没见过,好像只有阿古拉和查干二人前去探查,结果,重伤而返。 那使者说的隐约,这些都是郭羊推测出来的。 那两个人肯定都是修真者,实力绝对不在郭羊之下,尚不能全身而退,可见,那些怪物的确可怖。 阿难河流域已经沦陷,阿古拉的人马在草原上长途迁徙,途中,死了很多牛羊马匹,元气大伤,实际上已经丧失了进攻郭羊的能力。 就这样一种情况下,他们还敢悍然偷袭腾格尔部落和郭羊的军营,可见,阿古拉本身还是颇为自信。 幸好两个冲锋就将对方的嚣张气焰给打掉了,否则,说不定还得有几场你死我活的恶战。 情况太复杂了,让郭羊难以准确判断。 他的本意是想征服阿难河流域,将阿古拉从草原上彻底铲除,进而慢慢发展壮大,成为这片草原唯一的霸主。 也只有这样,他带出来的这些人方有一个奔头。 那都是一些不甘心的人,年轻,有朝气,有梦想,郭羊心甘情愿想带领着他们创下一大片基业。 在农耕部落,他们这些商人遗民被严厉打压、限制,活得憋屈而毫无希望。 所以,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逃窜出来,进入这片草原。 在接连几次交锋中,郭羊剁掉那些农耕部落人贪婪的爪子,就是想给自己征服草原争取时间,所以,他下手狠辣,毫不留情就弄死了一两万人。 可是,现在,来自北方的危机出现了。 对付农耕部落,郭羊有的是办法,无论是阴谋诡计还是武力征服,他完全有信心将那些狗、娘养的打成狗屎,因为,他太熟悉那片土地了。 但是,对那些北方怪物,郭羊心里没底儿。 是人?是兽?还是妖?他不了解那些怪物。 郭羊撒出去的人曾经抵达过北方的一片湖,据说那里风景极美,存在一些落后而彪悍的人族部落。从最近一次传回的讯息来看,那些人族部落也被那些怪物给灭了。 郭羊为了寻访母亲郭野,曾经派出大量的人手,东南西北都有自己人。 不过,现在,北方那边的讯息断了,这让他更加忧心。 “北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郭羊暗暗叹息。 …… 郭羊在半夜时候,回到了帐篷,他独自坐着喝了一会儿酒,将阿奴、老族长吉达和野狐先生召来。 有些情况,他了解得越多越有利。 他没有让娜仁托娅进帐篷。 郭羊的疑心越来越重,娜仁托娅刚刚从阿古拉的营地回来,他并不知道中间这一两年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所以,一些机密之事,他不想让娜仁托娅知晓。 经历的事情越多,最可疑的就是人心。 阿奴老早就炖好了一大鼎手抓羊肉,就等着郭羊回来了吃。 只要他在郭羊身边,就会默默的做好这一切,从来不假人手。 老族长吉达和野狐先生来了,他们似乎能够感觉到凝重气氛,进了帐篷,都是默不作声,直接坐到郭羊对面的豹皮上。 酒是马奶酒,九蒸九晒,含了一丝太阳的气息。 “老吉达,你先说说吧,关于北方的一切。”郭羊喝了一会儿酒,说道。 “大祭司,关于北方……其实,老吉达知道的也不多,多为故老相传之事。毕竟,这好几百年来,我们草原人从未去过北方,北方雪原上的那些怪物也从未进入草原。”老族长吉达端了一爵酒,显得心事重重。 “腾格尔部落有一个古老传说,在六百年前,商人的王灭了夏,流放了夏人的王。据传,商王原本要将夏王放逐到南方去,因为夏人的老巢在北方,他们信奉的古神是一条黑龙,只有去了南方,才可利用天地之威,将其永远镇压。” “不料,在放逐途中,那个叫履癸的夏王在部落遗老的帮助下逃脱,一路北上,窜入茫茫雪原。从此,便再无消息。” “我们腾格尔部落的先祖,曾经也是夏人附庸,不过,不是嫡系,所以,向来并不被他们所重视。听部落历代族长口口相传,那位夏人的王遁入北方雪原后,便将自己的肉身化入长眠地下的黑龙体内,经过漫长岁月的淬炼,那条远古的黑龙便会复活。” 郭羊眉头紧皱,端着一爵酒,认真听着老族长吉达讲述。 若非老吉达讲出当年一段王朝更迭秘事,郭羊根本就想不到,北方雪原竟然与当年称霸中原的大夏朝有关,也根本就想不到,夏人灭国后,最后的那位王逃去了北方。 老吉达的话有一定的可信度,因为,作为这片草原曾经的霸主,腾格尔部落历代族长一定还掌握着很多类似的王朝秘事。 “老吉达,关于那条黑龙,你知道多少?”郭羊突然问道。 “夏人先祖,以黑龙为始祖。但夏人在农耕部落建国后,为了迷惑那些农耕部落之人,便假称是黄龙后裔,以防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寻到北方破坏龙脉。同时,黄龙说法,更容易让那些农耕部落的人相信,夏人先祖跟他们一样,都属于同一血脉,当然就更加容易在农耕部落之地站稳脚跟。”老族长吉达摇头苦笑着说道。 “黑龙……真的存在?”郭羊皱眉问道。 伪造出身,这种把戏很容易理解,郭羊自己都使过这招,要控制人,首先就得控制人的心,这一点无可厚非。 但对于神魔鬼巫之事,郭羊一直半信半疑,毕竟,现在已经不是修真时代,好多被传说得神乎其神的东西,都显得有些可疑。 “不仅存在,而且,还曾经显露过真身。我祖父的祖父的祖父就亲眼见识过。”老族长吉达十分肯定地答道。 “哦?说说看!”郭羊猛然坐直身子,正色说道。 “那是在一百多年前,我祖父的祖父的祖父是这片草原最强大的男人,他的箭可以射中一百五十步以外的鹰眼。为了追逐一只受伤的金眼雕,他骑着快马一路追踪,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却被一大片海子挡住了。” “那片水太过浩渺,一眼望不到边际,据说,那里就是夏人先祖诞生之地,当地人称之为龙湖。那金眼雕飞过水面,回头还嘲弄似得看了我祖父的祖父的祖父一眼,突然,湖面上出现一阵白浪,浪中裹挟一股黑旋风般的东西,一眨眼功夫,那只金眼雕就不见了。” “我祖父的祖父的祖父吓坏了,他看得一清二楚,那股黑旋风般的东西,就是一只龙爪,快如闪电,直接将那只金眼雕摄入水底。他拨转马头,一路奔逃,直到胯下马匹累倒,又一路连滚带爬逃回草原。” 老族长吉达慢慢喝着酒,像个糟老头子那样,娓娓道来,听得郭羊、阿奴和野狐先生惊心动魄。 “那后来呢?”郭羊忍不住问道。 “后来……后来我祖父的祖父的祖父逃回草原,没过多长时间就死了。据说,他临死前,还不肯闭上惊恐的眼睛,并一再警告腾格尔人,千万不要靠近那片水。”老族长吉达说道。 “龙湖?那片水距离阿难河有多远?”郭羊问道。 “不知道,自从那件事以后,草原人提起那片水,都如同禁忌之地。”老族长吉达低沉的说道。 “野狐先生,那龙湖在什么地方,你是高人,见多识广,应该知道吧。”郭羊转首问道。 “龙湖,其实就是北海,当地人称之为贝卡尔海子,海子是草原游牧部落人的说法,在农耕部落,就是湖的意思。”野狐先生说道,似乎也是心事重重,甚至,其一贯风轻云淡的脸上,竟隐然有一抹阴霾和惊惧。 第一百八十六章 前尘如梦 - 商遗 - 萨米巴巴 当年,夏人灭国后,他们的王竟然逃窜进入漠北,继而穿过大片的戈壁、沙漠和森林,翻越数不尽的雪山,回到了他们的龙脉之地北方雪原。 这些秘事,由腾格尔部落的老族长吉达说出来,不由得郭羊不信。 但是,他还有很多疑问,老族长吉达却语焉不详,这让郭羊很郁闷。 他端着酒爵,慢慢喝着,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抓了羊肉塞进嘴里,食不知味地嚼着,双眉紧锁。 “少爷,据我所知,北方雪原周边,存在着很多部族,据传,就连魔族和妖族先祖,都曾在那里长期生活过很多年,甚至比所谓的大夏、大商要久远的多。至于雪原深处,在一些传说中,乃是生命禁区,很少有人进去过。” “有人说,那里冰天雪地,一片死寂,万物不生。也有人说,那里终年迷雾重重,多有妖媚之物出没,喊一声你的名字,只要你答应,便瞬间被吸去了三魂六魄,成为行尸走肉。众说纷纭,谁也不清楚雪原深处的情况。” 阿奴喝着酒,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低声说道。 “魔族和妖族先祖,都曾在那里长期生活过?”郭羊愕然问道。 “是的,魔族先祖,来历神秘,即便是其后裔也无法得知,但有一点则十分肯定,那就是七百多年前,魔族有一部分人正是在北方雪原周边生活,而且,还得了一卷修真功法。” 阿奴没说什么功法,但他颇有深意地看了郭羊一眼。 郭羊自然心里清楚,那一卷修真功法,应该就是他目前正在修炼的《涅槃九诀》。 “那一卷修真功法,让魔族人在短短百年间就迅速壮大、崛起,同时也埋下了祸根,让他们差点全军覆没,只能抛下那些老弱妇孺,一路迁徙回了西北蛮荒。”阿奴低沉地说道。 “西北蛮荒?魔族人不是在几千年前就生活在那里么?”郭羊愕然。 “西北蛮荒之地,原本就是魔族人的老巢,但经不住对力量的追求,所以,他们中间那些年轻人受到恶魔的召唤,去了北方雪原。根据一些零星记载,当时有个叫孔甲的夏人来过西北蛮荒,跟魔族的大祭司彻夜长谈。接着,一年后,魔族数千最有实力的年轻人跟随大祭司去了北方雪原。” “后来,大约一百年后,夏人和商人发生冲突,展开了长达十数年的征战。魔族人刚开始是夏人的狗腿子,后来,不知为何,又成了商人的狗腿子,总之,乱七八糟的一系列烂事,就将魔族精锐消耗殆尽。” “然后,被人打成渣渣的魔族人黯然回到西北蛮荒,被他们抛弃的老弱妇孺只能在荒原上苦苦挣扎,最终活了下来,就是现在的氐人部落。” 阿奴神色黯然,声音极低沉,一张黝黑的面孔满是痛苦。 这些关于魔族人的陈年往事,郭羊大致知道一些,不过,魔族人还参与了夏商之争,则是他所不知的。 看着阿奴痛苦不堪的样子,郭羊默然半晌,提起酒坛,将阿奴手中的青铜酒爵斟满。 “谢谢少爷。”阿奴端了酒,却没有喝,只是瞅着那清冽的酒里,倒映出一张忽闪忽闪的黑脸。 “野狐先生,你们妖族当初也应该参与了夏商之争吧。”郭羊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野狐先生好像在想心事,被郭羊骤然一问,手中的酒爵一晃,竟洒出几滴酒来。 郭羊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瞅着野狐先生。 野狐先生轻咳一声,整了整衣冠,恢复了他的高人做派,笑道:“人说你郭羊是一条小狐狸,看来真是不假,竟然一语道破我野狐先生的出处。” “野狐先生过奖了。在你这条老狐狸面前耍奸卖滑,实在是自取其辱啊。”郭羊瞅着野狐先生说道。 野狐先生面色一红,端了一爵酒喝干,笑道:“嘿嘿,我是老狐狸,你是小狐狸,真是天生一对儿呢。” “可惜,你不是母狐狸,也不是我亲生的爹,没那个机缘。”郭羊淡然说道,脸色似笑非笑的神情消失了,换上一副冷淡之色。 野狐先生察言观色,知道郭羊其实已经起了杀机,不由得浑身一冷。 郭羊的实力他不惧,问题是人家身上那神出鬼没的魂兽,可是野狐先生亲眼见识过的,说实在的,他没有把握取胜。 野狐先生目光微闪,展颜笑道:“不就是打听北方雪原的陈芝麻烂谷子么,老夫这就说与你听。” 郭羊低头喝酒,不再理会野狐先生。 野狐先生瞅了两眼郭羊,又转首看了一眼阿奴和老族长吉达,叹了口气,这才开口。 原来,这野狐先生和青狐姑娘,还真是妖族人,只不过,现在已经成了妖族唯一活下来的两个人。 妖族覆灭,几乎与魔族败逃是同一时间,且命运更加悲惨。 他们原本就居住在北方雪原,数万年来,那里一直都是妖族人的地盘。 可是,在七百年前,他们曾经的盟友,夏人的王履癸派使者前来,声称要与东方悄然崛起的商人部落打仗,让妖族人帮助他们,并许诺到时候分一半商人的财富给妖族人。 当时,夏人内忧外患,色厉内荏,早就成了一个空壳子,想要与富甲天下的商人争夺天下,谈何容易?于是,妖族大长老权衡再三,直接拒绝。 以当初妖族人的实力,夏人还不敢公开挑战,所以,妖族大长老很有底气。 接着,便是一场接一场的灭顶之灾,降临在了妖族人头上。 先是大群大群的蝙蝠突然飞临北方雪原,并迅速在那里繁衍生息。 那种畜生,一般都喜欢在温暖潮湿的地方活动,在北方雪原很少出现,但那些出现在北方雪原的蝙蝠,显然是经过培育的变异品种,竟然十分适合在雪域高原上繁衍。 蝙蝠的繁殖能力极为恐怖,短短两年间,就成为祸害的根源。 它们成群结队,追逐雪原上的禽兽,吸它们的血,同时将病毒传给那些飞禽走兽。 后来,甚至还出现一些拳头大小的青翼蝠王,开始攻击妖族人。 一场莫名其妙的瘟疫悄然酝酿,迅速爆发,一夜之间,妖族人就死伤惨重。 为了逃避那场瘟疫,妖族人只好举族迁徙,一路向南方草原而来。 他们打算,就近在草原上占领一片地盘,休养生息,伺机回到北方雪原,毕竟,那里才是他们的老窝。 不巧的是,抵达草原时,适逢鬼方部落和北戎部落连年互相征战,对外来者却又极为仇视。 于是,他们只好悄然穿过茫茫草原,进入蒙山,并在那里建立了有施国,打算瘟疫结束再回到北方雪原。 不料,那场瘟疫才是妖族人噩梦的开始。 夏人的大臣里,有个善于鬼神占卜之术的人,竟然准确测出妖族人的隐居之地,发兵攻打。 当时,妖族大长老无奈之下,便使人向商人求援。 谁知,商人更加阴险,表面上信誓旦旦承诺,一定发兵解救有施国的兵厄之灾,暗中却使人告诉夏人的王履癸,声称有施国的公主妹喜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美人,只有天之骄子才能配得上。 于是,夏人的骑兵不仅将有施国基本踏平,还掠走了公主妹喜,成为履癸最为宠爱的妃子。 随后,商人使用苦肉计,派出了他们的细作伊尹,混入夏人王宫。 那伊尹原本是商人之王汤的厨子,为人精细伶俐,善于蛊惑人心,而且还烧得一手好菜。 为了不让夏人起疑,汤亲自追杀伊尹,并射了他一箭。 就在伊尹跌落马下时,“恰巧”遇到正在狩猎的夏王履癸。 那履癸将伊尹救起,得知其为商汤的厨子,因为一些小事被主人追杀,自然对其颇为信任,直接安排到王宫里继续当厨子。 那伊尹通过各种手法,与心怀国恨家仇的妹喜取得联系,开始联合起来祸害夏人的朝政。 两个人,妹喜为报家国之恨,伊尹为报商汤之恩,自然是尽心竭力,不择手段。 妹喜为了祸乱夏人天下,将其妖族天赋魅惑之术发挥到了极致,时而娇滴滴纯情少女,时而俊俏俏飒爽少年,长袖善舞,短剑情深,直把个夏人的王迷得神魂颠倒,浑然忘却了日月星辰。 一旦得宠,妹喜更是在伊尹的指使下,一会儿嫌弃夏人王宫不够精致气派,一会儿想听裂帛之声。 履癸闻言,令人重新修筑王城,玉栏雕琢,金银装饰,极尽奢华,快速消耗着大夏国原本就捉襟见肘的国库。 另外,为了让美人儿心喜,使人将王宫库藏的数千匹珍贵丝帛尽数搬出来,让数名壮汉撕扯,最终成为一堆垃圾。 为了大量消耗夏人的粮食,妹喜又听从伊尹之计,怂恿履癸大肆酿酒,修筑了一个巨大的池塘,注入美酒,二人整日整夜泛舟其上,饮酒作乐。 于此同时,妹喜不断对履癸大吹枕边风,使得商人细作伊尹越来越得信任,甚至可以自由出入夏人王宫各处。 伊尹借着履癸的信任,大量窃取夏人军队防守机密,源源不断传给商汤。 商人自六世祖王亥开始,遵循商行天下、强国富民的政令,积攒了天下将近一半的财富,所以,很快就装备起一支六千人的强大骑兵军团,并任用能工巧匠设计制作出七十乘战车。 在骑兵和步兵为主的时代,武器装备还很落后,所以,商汤的那七十乘战车横中直撞,所向披靡,后来成为夏人的噩梦。 就在商人大规模备战时,夏人的王却经年不理朝政,终日醉生梦死,恨不得将自己融化在妹喜身上。 等到突然有一日,商人大规模进攻时,履癸匆忙迎敌,却已是无力回天。 最要命的是,一向为夏人卖命的魔族人突然倒戈,在战场上开始大肆屠戮曾经的盟友、夏人最为精锐的、由修真者组成的黑龙骑士军团。 鸣条一战,夏人被打得溃不成军,就连其最为彪悍的黑龙骑士,也因为魔族人的背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大半。 而最毒辣的,还是商人的王,汤,那个开创大商六百年基业的王者,在魔族人和黑龙骑士厮杀得天昏地暗时,竟然下令六千骑兵裹挟七十乘战车,对所有人都发起冲锋。 同时,商人的大巫师利用阵法和鬼巫之术,祭奠出数以万计的阴鬼之物,对在场所有敌人进行攻击。 一时间,天昏地暗,血流成河,夏人军团被消灭殆尽,黑龙骑士和魔族人同时被马蹄踩踏成烂泥,夏王履癸被俘。 一场大战下来,商人成了唯一的胜利者。 伊尹回到商汤身边,成为其最得信任的大臣。 妹喜则与履癸一样,成为阶下囚。 商汤听从了伊尹的建议,将履癸和妹喜同时流放南疆之地,并派出一支骑兵,将有施国顺手灭杀,不留一个活口。 后来,诚如老族长吉达所说,履癸在部族修真者的帮助下,逃出商人手心,窜入茫茫草原,并迅速回到了北方雪原一带。 至于妹喜,则被醒悟过来的履癸一剑穿胸,倒于血泊之中。 …… 野狐先生讲述得很慢,声音很低沉,听得郭羊等人胸口犹如压了一块巨石,都快喘不过气来。 王朝更迭,诡谲难测。 风云突起,令人唏嘘。 一场接一场的征战与屠戮,一环套一环的阴谋与背叛,让在场的人心惊肉跳。 每个人端着酒,却早已忘了喝,都有些失神。 …… “那野狐先生与青狐姑娘又是从何而来?先生不是说,妖族人先是被夏人屠戮,后被商人背叛遗弃彻底灭杀了么?”郭羊突然问道。 野狐先生闻言,叹了一口气,说道:“老夫是唯一的幸存者,青狐……她就是妹喜。” 郭羊等人闻言,大惊。 这也太过匪夷所思,这都过去六百多年了,不仅妖族还有人能够活下来,就连被一剑穿胸的妹喜也没死? 而且,大家都亲眼见过,青狐……只不过是一稚龄少女,绝对不会超过十岁啊。 看着大家满脸的狐疑,野狐先生默然良久,低声说出一个关于妖族的惊天秘密。 第一百八十七章 修真之事 - 商遗 - 萨米巴巴 北方雪原肯定出了大事,最大的可能是夏人后裔在搞鬼,这让郭羊等人的心情颇为沉重。 根据老族长吉达、阿奴、野狐先生的讲述,那夏人乃上古黑龙后裔,在上古一场大战后,黑龙长眠于贝卡尔湖,其后裔却穿过茫茫戈壁草原进入农耕部落,凭借骑兵军团的优势,创下数百年的基业。 后来,东方以商行天下、强国富民的商人部落悄然崛起,明争暗斗,不择手段,终于夺得天下共主之尊。 这中间,魔族和妖族成为牺牲品。 魔族衰落,留了一地老弱妇孺在荒原上自生自灭。 妖族消亡,唯有大长老凭借妖族秘法,将当年妹喜公主的一缕残魂收起,经过数百年的妖气滋养,终于重新凝聚成形,等于重生,若要恢复修真法力,尚需苦修百年之久。 商人在当时的一场征战中,成为唯一的胜利者,夺得天下,成为农耕部落的共主。 但是,时过境迁,在郭羊等人看来,商人的胜利也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让同为游牧部落的周人一个偷袭就灭了国,商人遗民如同过街老鼠,即便是想重拾旧业、摆摊设点做小生意,也遭受各种严厉打压,苦不堪言。 唏嘘一阵,感叹一阵,回过头来,还是为当下的巨大危机多做打算吧。 “野狐先生,那龙湖之中,真有黑龙?”郭羊问道。 “准确来说,是黑龙的骨骸。相传,上古一场大战,修真界四分五裂,相互攻伐,就跟现在这世道一样。而且,因为他们掌握了修真之力,破坏力更大,几乎毁了这片天地啊。”野狐先生感叹道。 “上古大战,都有哪些参战方?”郭羊问道。 “所有人都参战了,人族,妖族,魔族,仙灵族,巫族,鬼族,跟随着他们各自的上古神魔大打出手,惊天动地,直杀得天崩地裂,好端端的一片修真天地,竟被他们生生给撕碎了。”野狐先生摇头叹息,神色黯然。 这些事情,郭羊闻所未闻,听得津津有味的同时,也觉得惊心动魄。 遥想当年,这片天地还是灵气充盈,灵石、灵草遍地,人人皆可修真,万物生灵繁衍生息,令人神往。 俱往矣。 现如今,除了像他们这些极少数得了天大机缘踏入修真界的人,天下绝大多数皆为凡人生物,不过,征伐、攻略与阴谋却丝毫未减。 甚至,还因为这些凡人世界的生灵太过弱小,为了弥补自身的这一缺憾,不得不殚精竭虑地发明武器,以增强自身的力量。 对力量的渴望与追求,让大家都疯了。 同时,对权力和财富的渴望,让大家都疯了。 万物竞争,强者生存。 唯有强者,才有权活在这乱纷纷的世道。 “野狐先生,还要请教,除了我们所知的人族、魔族和妖族,剩下的仙灵族、巫族和鬼族,他们都去了哪里?这么多年来,我怎么很少听到关于他们的事迹?”郭羊继续问道。 “仙灵族,也是人族曾经的先祖,当年的势力最大,上古大战后,一部分境界高的据说举霞飞升,去了另外的一片天地,还有一些修为低的,则分裂为三大玄门修真门派。如此一来,他们的修真底蕴虽说最为深厚,但总体实力却与当初的魔族、妖族、巫族等差不多。” “大战后,巫族退隐南疆,从此极少出现。不过,因为没有直接参与后来的人族王朝之争,反而保存了大部分实力,所以,南疆之地相对稳固,即便是玄门修真者也不敢贸然闯入。” “至于鬼族,从一开始就神秘莫测,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底细,有人说他们躲在大地深处,有人说他们早已远遁,就算是离开这片天地也未可知。不过,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们却又暗中参与了夏人与商人之间的争斗,却又没留下什么明显痕迹。” 野狐先生此刻真像一条侃侃而谈的老狐狸,砸吧着爵中酒,双目微眯,羊油火把的光焰映照得其身影忽大忽小,在帐篷上晃悠不停。 “野狐先生,商人崇尚的鬼巫之术,与鬼族巫族有关么?”郭羊问道。 “肯定有关。不过,依老夫看来,说是崇尚,实则为互相利用。”野狐先生淡然说道。 “哦,此话怎讲?”郭羊问道。 “有一种传言,商人先祖在一次内斗中,将他们部族的传承之物弄丢了,所以,失去了控制其血脉天赋的能力。鬼巫之术,便是他们借来撑面子的,以防其他部族的人觊觎其天下共主的尊位。”野狐先生说道。 “应该是商人王室与巫族、鬼族有个约定,做了一笔生意。”野狐先生嘿嘿笑着,继续说道。 郭羊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野狐先生的说法很有道理,让郭羊暗暗点头称是。他心中一直有所疑惑,商人先祖传承自玄鸟,原本堂堂皇皇,正大光明,为何王室一脉尽捣鼓些鬼气森森的玩意,令血祭、人牲成为常态。 当然,血祭人牲之事,或许为一种上古传承,但郭羊接受不了。 他杀人,而且杀了不止一千两千,但打心眼里,对打打杀杀的事情没什么爱好。 “郭羊,下一步该如何应对?”野狐先生瞅着郭羊,问道。 “看看再说。没搞清楚状况之前,不可妄动。”郭羊说道。 “少爷,阿古拉那边,该如何应对?他们的两队人马被我们打怕了,还在原地驻扎呢。”阿奴说道。 “先困着,老子不是软蛋,不能让他们想捏就捏,给他们点苦头尝尝。阿古拉本人不来,我们还是敌人。”郭羊冷然说道。 阿奴点头,转身出去传令。 “老族长吉达,将所有部落成员都动员起来,将牛羊马匹等物整顿好,准备随时搬家。”郭羊转首对老吉达说道。 “放心吧,草原人其他不敢夸口,随时搬家,那可是天赋。”老族长吉达也应诺出门而去。 帐篷里只剩下郭羊与野狐先生了,两个人沉闷地坐着。 羊油火把哔哔啪啪的燃烧着,照得两个人面孔都有些阴郁。 “野狐先生,该说出你当初的请求了吧。”郭羊突然说道。 “郭羊,我是想说,不过,现在这时机……恐怕有些不妥。”野狐先生沉吟着说道。 “我觉得,现在可能是最好的时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你老人家考虑好。”郭羊喝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瞅着野狐先生。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野狐先生淡然一笑,“其实,对你来说,也可能是一个莫大的机缘。” “机缘?一句空头承诺,就想让我冒着巨大的风险,帮你恢复妖族的老窝?那里,现在可能满地都是青翼蝠王吧。”郭羊淡然说道。 “你猜到了?”野狐先生略微有些意外。 “先说说看,为什么要找上我?不要说我借你的狐狸窝打仗,弄得你没地方可去了。”郭羊说道。 “你的天赋。”野狐先生淡然说道。 “天赋?”郭羊微微一愣,随口问道。 “是的,你自己可能还没发现。你的修为目前还不够,尚不能完全唤醒你体内的天赋神通,但我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野狐先生说道。 “是什么天赋?”郭羊问道。 “恶魔,沉睡的恶魔。”野狐先生说道。 郭羊沉默了。 之前,有人也这么说过自己,他一概不以为意,觉得那都是无稽之谈。 但相同的话,能让野狐先生郑重说出来,郭羊首先就信了大半。 在几次与修真者苦战时,其实郭羊已经察觉,自己的体内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力量,往往在极限时刻,便会自然被激发出来,蠢蠢欲动。 可是,那种力量太过神秘而短暂,每次都来不及体察,便会如轻烟般散去,只留下一脸的愕然和疑惑。 “野狐先生,郭羊真诚求教。”郭羊提了酒坛,给野狐先生斟满。 “你体内灵力混杂了魔族功法之力,若能突破瓶颈,进入筑基期,你的一部分天赋神通自然会被激发。老夫现在就算是说了,你也不明白。”野狐先生慢慢喝着酒,神色淡然,一派高人风范。 郭羊瞅着野狐先生,目光闪动,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郭羊,你小子运气很好,不仅将灵、魔两种修真之力完美契合,而且还能够安然无恙,当初可是吓了老夫一大跳。”野狐先生嘿嘿笑道。 “野狐先生,什么是筑基期?”郭羊突然问道。 “你……不知道?”野狐先生愣住了。 这个郭羊,难道对修真之事毫无所知? “的确……不知道。”郭羊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神色有些尴尬。 “唉,朽木……还行,还算老实,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老夫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野狐先生刚要开口教训几句,瞅见郭羊脸色不太和善,便将话头一转,笑道。 郭羊瞅着野狐先生一声不吭,等着他老人家指导呢。 “所谓筑基,其实是玄门修真功法的一个境界,妖族、魔族、鬼族、巫族对此各有称呼,不过,为了方便,大家还是比较认可他们的这一说法。”野狐先生说道。 原来,玄门修真者将修为划分为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等几大境界,其中,每一境界中,另有品阶划分,诸如初期、中期和后期。只有炼气期因为涉及到修炼者的根基、体质等,又划分出一到九层境界。 以郭羊目前的修为,大约是炼气期第八层到第九层之间,因为其体内灵魔之力比较特殊,所以,与普通境界划分有些出入。 “炼气期是最渣的一个境界啊……”郭羊听了野狐先生的说法,有些郁闷,连喝两爵酒。 “嘿嘿,年轻人,以目前的修真条件来说,炼气期都算是高人了,你还想怎样?若非天大机缘,你最多也就是个世俗武功高手而已。”野狐先生捻须微笑,淡然说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约法三章 - 商遗 - 萨米巴巴 阿古拉终于来了。 一袭黑色斗篷包得严严实实,独自进了郭羊的帐篷。 阿奴、阿酒、阿木等人很焦虑,如临大敌,将附近数百丈范围团团围住,设为禁地,不让任何人靠近。 只有野狐先生和娜仁托娅似乎并不担心,他们坐在各自的帐篷里,该吃吃,该喝喝,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看得老族长吉达暗暗摇头不已。 野狐先生是个外人,不担心郭羊的安危倒也罢了,可娜仁托娅就太不应该了,毕竟,郭羊可是她男人啊。 在老族长吉达看来,娜仁托娅应该比阿奴等人还要着急才对。 阿古拉与郭羊之间的谈话,持续了一天一夜。 当阿古拉离开时,郭羊骑马送出去了一百多里。 他伫立良久,眺望着阿古拉离开的方向,眼圈红红的,似乎有泪光在闪烁。 …… 回到帐篷,郭羊立即召集阿奴、阿酒、阿木等人,阴沉着脸,发布了一条接一条的命令。 大家纷纷领命而去,没有丝毫延误。 大家能够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所以,每一个人都立马行动起来,就连野狐先生也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回了巴根神峰,将正在闭关修炼的青狐接出来。 不到半天时间,所有的军队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牧人们也收拾停当,将所有的牛羊马匹收拢在一起,套上了大牛车,将全部家当都塞进去,开始向东北方向迁移。 自古以来,草原人就是逐水草而居,对于这种临时决定的长途迁徙早已习惯,所以,郭羊只是交给老族长吉达一卷羊皮地图,说明地点即可。 等到整个部落离开,郭羊这才策马来到骑兵们的集结之地。 “诸位,接下来,我们可能要进行一场艰苦的战斗。这不是为了争夺地盘和粮食,也不是为了掠夺财富和妇人,而是为了生存。”郭羊骑着一匹黑马,在布列齐整的三十几个骑兵百人队前面缓缓走过,声音低沉,但每一个人都听得仔细。 “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北方,我们的北方出事了,一群凶悍的怪物倾巢出动,已经占领了我们的阿难河流域。听说,那些怪物似人非人,似兽非兽,战力非凡,皮糙肉厚,一般的箭矢都伤不了他们的狗命,大家说,你们怕不怕?”郭羊沉声问道。 “不怕!” 三千多人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他们占领了我们的草原,吞吃我们的牛羊,掠夺我们的马匹,甚至还将那些来不及逃掉的草原人用绳子串起来,驱赶着,当成他们的肥羊和肥牛,作为他们行军的口粮,大家说,可恶不可恶?”郭羊问道。 “可恶!” 三千多人异口同声,满是悲愤。 “他们就是一群怪物,是一群不折不扣的畜生,是一群真正的杂碎,大家说,他们该不该死?”郭羊高声喝问道。 “该死!” 三千多骑兵轰然应答,抽出他们明晃晃的弯刀。 郭羊半眯着眼睛,将大家扫视一遍,继续说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杀!” “杀!” “杀!” 杀声震天,人人怒吼。 郭羊满意地点了点头,驱马上了一座小土台。 “据我判断,这些畜生进入草原,一方面是为了大肆抢夺我们的马匹,另一方面,也是顺道清洗潜在的敌人,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南方,是那些农耕部落的繁华之地。这两者,都是我们的敌人,大家说,该怎么办?”郭羊淡然问道。 正在群情激奋的三千多骑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少爷,该怎么去做,你直接下命令吧,你的三支千人队个个都是巴特尔,水里来,火里去,就算是刀山我们也敢上。”阿奴高声吼道。 “对,师父,下命令吧!” “请大祭司下命令!” 众人轰然喊道。 郭羊眺望着草原深处,淡然说道:“相比之下,农耕部落的人好对付,只要我们打疼他,就不会轻易来犯。而这些北方来的畜生,我们必须想办法彻底铲除,不留下任何后患。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清空一条道路,将所有的牛羊马匹以及草原牧人都迁徙到远处,让那些北方雪原上的畜生长驱直入,去跟那些农耕部落的人战斗。然后,我们寻找一个机会,一个冲锋,将两伙杂碎都弄死。” 郭羊的话很冷,很硬,也很淡,听得三千多骑兵心头一颤。 这才是真正的凶狠。 就连站在远处的野狐先生和青狐,都觉得背上泛出寒气。 野狐先生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露出赞许之色。 …… 原本打算去北方的郭羊,在与阿古拉彻夜长谈后,突然改变了主意,挥师南下,准备占个便宜了再走。 一路上,郭羊情绪低落,沉默寡言。 毕竟,农耕部落也算是自己曾经的家园,现在,眼睁睁看着北方的那群怪物直扑而去,心里自然五味杂陈。 不过,他不后悔,为了生存下去,比这更卑鄙的手段他都能够使出来。 野狐先生骑在马背上,口中念念叨叨个不停,一会儿指责北方的那些畜生太过凶残,一会儿又说郭羊的骑术太过一般,一会儿又抱怨这世道坏了人心。 郭羊对此充耳不闻,默默想着心事,时不时取出羊皮卷地图参详一会。 一路欢腾的,唯有青狐。 只要看见郭羊,她就心满意足,无论是那人苦思冥想,还是双眉紧皱,青狐似乎都看不够。 她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一会儿往前猛蹿百余步,兜转马头跑回来,瞅一眼郭羊,便又笑嘻嘻地拍马而去。 青狐用草原上的野花编织了一顶王冠,强行戴在郭羊头上,那阵阵混合的清香让郭羊不停打喷嚏,惹得青狐咯咯直笑。 “青狐姑娘,少爷正在想问题,你就别打扰了。”阿奴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开口提醒。 “阿奴伯伯,要不要我给你也编织一顶?”青狐对阿奴的不满浑然不觉,睁大两只清澈的眼睛问道。 阿奴瞅一眼郭羊,再瞅瞅愁眉苦脸的野狐先生,叹了口气,策马狂奔而去。 他实在受不了了,索性赶到前面去,为大家生火做饭。 “青狐,你……”野狐先生刚要开口训导,却被青狐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登时张口结舌。 “野狐先生,你觉得那些农耕部落的人,能够抵挡住北方怪物的攻击么?”郭羊在马背上摊开一张地图,头都没抬地问道。 “刚开始,肯定抵挡不住,会被打成猪头。不过,等到过了黄河,可就不一定了。”野狐先生悠然说道。 “为什么?”郭羊问道。 “中原之地,不是一块肉,也不是一把盐,谁想贪心一口吞下,首先得有一副好牙,而且,还得有一个好肠胃。”野狐先生没头没脑地说道。 郭羊收起地图,侧头瞅着野狐先生,没有说话。 “你从那地方逃窜出来的,应该也有所了解,农耕部落虽说尚有很多不尽人意之处,但作为人族的栖息之地,应该算是最好的,否则,夏人、商人还有周人这些偏远游牧部落的野心家,就不会对其念念不忘。”野狐先生淡然说道。 “我受不了那里的阴谋诡计与勾心斗角。”郭羊郁闷地说道。 “那是你的翅膀硬了,拳头上有力气了,这才开始嫌弃那些见不得人的伎俩。其实,作为当初最为弱小的人族,反而在上古大战中存活下来,并拥有广阔而富庶的土地,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野狐先生说道。 “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可是,一想起那些忘恩负义之徒,我心里就有些受不了。”郭羊嘀咕道。 “你这臭小子,有时候是狐狸,有时候是狼,有时候是鹰,可为什么有时候突然变成一只耗子呢?”野狐先生淡然说道,恍若高人。 “野狐先生,请明示。”郭羊竟很恭敬地说道。 “孺子可教啊……飞过天空的大鸟,它的目标是远方,如果它忍受不了大地之上一只耗子的咒骂,那就只好落下来,要么弄死那只耗子,要么,跟那只耗子对骂。你可曾想过,有那闲工夫,其实你已经飞出去很远了。”野狐先生捻须微笑,淡然说道。 郭羊愕然一下,旋即陷入沉思。 这野狐先生不愧是活了好几百岁的老狐狸,三言两语,就点破了郭羊的心结。 郭羊经历了太多的不公平,见识了太多的死亡与流血,经受了太多的阴谋与算计,这一切都成为他沉重的包袱。 他也曾想过,将这些无谓的东西都丢掉,轻装上阵,但不经意间,这种臭狗屎一样的计较就会出现。 乱他的心,让他深陷其中,无力自拔。 是他的计较太多了,所以,他活得很累。 郭羊坐在马背上,将这些年自己的经历都想了一遍,重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心。 仰起头,眺望深而远的天空,长长吐一口气。 心胸顿时为之一畅。 “野狐先生,谢谢你。”郭羊真诚地说道。 “不客气,如果真要谢我,就答应我三件事,算是你我的约法三章,如何?”野狐先生淡然说道。 “野狐先生请讲。”郭羊笑道。 “第一,你答应帮我之事,须得尽心竭力,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第二,以后有好酒不准偷着喝,要懂得尊老爱幼,请我老人家也喝一口;第三,不准与青狐眉来眼去勾勾搭搭乱七八糟……” 野狐先生还在絮絮叨叨的往下说,“叭”一声脆响,仙风道骨的脸上就挨了一鞭子,显出一道淡淡的印痕,看起来十分狼狈。 “爷爷,你狗嘴能不能吐两根象牙?”青狐紧绷着一张小脸,凶巴巴地瞪着野狐先生。 郭羊刚开始还认真听着,结果,这糟老头子越说越不像话,看着他脸上挨了一鞭子,心里顿觉一阵畅快,不禁哈哈大笑,差点从马背上跌下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禽兽不如! - 商遗 - 萨米巴巴 农耕部落的人真的被打成了猪头,短短半个月时间,就被北方怪物攻下了二十几座城。 那些北方怪物是畜生,生性残忍,嗜血好杀,被其占领之地的黎民百姓遭了大殃。 那些畜生看起来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体型高大,青面獠牙,通体黄毛,隆起的肌肉显得孔武有力,一爪就能捏爆人的头颅。 它们或骑马,或赤足奔驰,丝毫不输于骑兵冲锋时的迅疾。 最为可怖的是它们的武器,有三四丈长矛,有阔体青铜刀,有链子锤。而最常见的,则是粗大的狼牙棒,一根青铜铸就的大棒上,镶嵌了二十余根尖利的狼牙。 是真正的狼牙,坚硬,锋利,砸在人马身上,连人带铠砸个稀巴烂。 它们也有队形,不过,因为数量太多,显得有些纷乱而已。 它们的攻城器械令人胆寒,让那些农耕部落的守军目瞪口呆。 七八根粗大的木头被简单捆绑起来,下面安装了四只巨大的轮毂,由一群孔武有力的怪物推动着,距离那些高大城墙尚有十余丈,砍断绳索,便有三四根巨木“吱呀呀”顺势砸到城墙上,形成一个宽大的梯子。 那些怪物顺着巨木梯子蜂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就把那些守城的兵卒砸下城墙。 兵卒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头栽下城头,转眼间就被那些嗷嗷怪叫的畜生生吞活剥了。 一座城,往往坚持不了半天时间,就会被攻破。 而一旦城破,那就是一场血肉的盛宴,一场畜生的狂欢。 城里所有居民,不管是贵族、平民还是奴隶,一律会被弄死,生吞活剥掉。 唯一的见证,就是那些畜生腰间挂着的那死人头皮,和脖子、手腕等处用头盖骨串缀起来的饰物。 它们似乎对人族的头皮有偏好,每弄死一个人,就会很仔细地在额角割开一道小口子,小心翼翼地将头皮整个剥下来,挂在腰间,作为它们对外炫耀的资本。 当然,人类头盖骨也是它们的喜爱之物,很多没有被狼牙棒敲碎的头颅,往往会很抢手,引起一堆怪物争夺。 它们剥完头皮,会将那片白森森的头盖骨撬下来,经过打磨,钻一个小孔,穿一根熟牛皮绳子,就是极好的饰物,挂在脖颈上,或者栓在手腕脚腕上,相互碰撞,发出“咯咯呱呱”的声音。 农耕部落的那些诸侯国,乃至周人天子对这些北方怪物束手无策,只能派出小股的骑兵进行袭扰。 但根本没用,那些畜生野蛮,但脑子好使,对那些小股的骑兵看都不看一眼。 它们的目标是城镇,是人群密集的繁华之地。 看其大致的方向,应该是一路烧杀掳虐,直奔中原之地的心腹而去。 两个月后,北方怪物逼近黄河。 周人天子慌了,终于开始想办法全力抵挡,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怪物显然是有备而来,它们搬来大量的巨木,三两天之间,就在黄河上搭建了一座坚固的浮桥。 河岸对面的兵卒放了几阵乱箭,却只射死射伤了二三十只怪物,其它的,则怪叫着横冲直撞,一拥而上。 那些兵卒一触即溃,漫山遍野乱跑,哭爹喊娘,哀声震天。 失了黄河天险,周人天子以及各诸侯国更加慌乱,开始坚壁清野,将一路上的粮草、村镇等付之一炬。 沿途黎民百姓,年轻力壮者奔逃而去,留下老弱妇孺,很快便落入那些北方畜生之手。 没了粮草补给,那些怪物也不慌乱,它们将所有的俘虏用羊毛绳子串了,拉拉扯扯,哭声震天地随军带着,作为它们的军粮。 男子干瘦少肉者,称之为“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之为“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 或烧或烤,或炖或煮,或切撕成条挂于马背,随手取食。 北方畜生称之为“双脚羊”。 …… 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北方畜生,禽兽不如! …… 郭羊的人马一路尾随,渐渐进入中原之地。 他脸色铁青,一声不吭。 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这些在战场上凶狠异常的男人,亲眼目睹了北方怪物的肆虐,由最初的惊惧,慢慢变为愤怒。 被抑制的怒火,在每个人心里熊熊燃烧。 再不发泄,他们会发狂。 就连一贯没心没肺的青狐姑娘,也变得沉默寡言,骑着她的枣红色小马,悄然跟着郭羊后面。 没有人请战。 大家知道,郭羊在等待时机。 …… 北方怪物长驱直入,顺顺当当就穿过了晋、卫等诸侯国,渡过黄河,抵达周人的核心区域。 周人天子一方面埋怨晋国、燕国、卫国等诸侯国的消极抵抗,一方面调集精锐之师,开始布防。 在距离黄河南岸三四百里处,在通往洛邑的必经之路上,一座小镇被迅速扩建,修筑成一座高而大的军营,四支王师精锐部队把守四方。 据说,曾有人质疑,那座土城的城墙超过了周天子所居的城墙,这不合礼仪规范,应该将修筑此城的将军五马分尸。 没人理会这些狗屁理论,北方怪物都兵临城下了,城墙的高度和宽度不够,那就等死吧。 周人王师,除了西北驻守的两个师和正在讨伐楚国的两个师,剩下的四支车骑大军尽数埋伏左右,就等那些北方畜生攻城,便要大开杀戒。 陆陆续续,十余支勤王兵马也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周人王室终于松了一口气。 以这样的阵容,便是横扫天下都足够了,何况一股北方蛮兽! …… 农耕部落的力量和智慧被激发出来了,大量的强弓劲弩被源源不断运往前线,各种防守军械被连夜设计、赶制出来。 面对那些皮糙肉厚、力大无穷的畜生,普通兵器被直接放弃,取而代之的是抛石机、排弩、滚木、檑石。 上千战车,一律改装成四匹马拉拽,车辕、轮毂以及车轴等关键部位,全部包裹上厚厚的铜皮,并布满尖锐的金属尖刺,犹如一只只愤怒的小怪兽,准备痛击那些北方来的大怪兽。 骑兵们也被重新装备,燕国人的重装骑兵模式被大量复制,迅速装备了将近一千人马,并组成两个阵列方队,打算齐头并进,撞翻那些北方畜生,将其踩成肉泥。 另外,大量的油脂等易燃物也被源源不断运往土城,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攻城器械的。 ……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九十章 机会 - 商遗 - 萨米巴巴 它们终于来了。 远处的山坡上,先出现一个,骑一匹黑马,阴沉着丑陋的脸,冷漠地看着新扩建的土城。 几个呼吸后,出来一排。 接着,便是一群一群的怪物,漫山遍野,尘土飞扬数百丈,遮住了大半个太阳。 巨大的阴影掠过城头,压得那些守城兵卒喘不过气来。 这些畜生密密麻麻直接推进,也没有所谓的阵型,但因为体型太大、数量太多,即便是乱纷纷涌过来,天然便是一个巨大的阵型。 数十个用来攻城的木头架子高高耸起,混在它们中间,被缓缓推动。 居中一大片,约有三五百个怪物,体型更大,也显得更加狰狞,一个个仰天怒吼,发出惊天动地的嘶鸣声。 一面大旗上,绣了一条张牙舞爪的五爪凶龙,口角鲜血淋漓,显得极为狰狞。 旗下一中年人,面如淡金,却显得眉清目秀,颇有王者气象。 那人半眯着眼睛,望着城头盔明甲亮、威武雄壮的守城兵卒,突然笑了,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 “攻城。” 那人淡然说道,没有寒暄,也没有动员,似乎面前这座大城,只不过是一个有高大围墙的羊圈,打破它,就有肉吃。 那些北方来的怪物听到命令,整体向前推进。 嗷—— 一声凄厉长嚎,怪物们嘶吼着,将攻城器械缓缓推向土城。 它们的攻城器械主要有两种,一种名为冲车,下面安装了六个大轮毂,共八层,每层二三十怪物手持兵刃,随时准备,一旦贴近城墙,便可一拥而上,砸翻那些守城兵卒。 或者,遇到一些太过高大的城墙,便会猛烈砸击城墙,很快就能将城墙弄出一个大洞。 还有一种,是简陋而有效的云梯,推进时,一面折叠起来的巨大木架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羊毛毡,上面泼洒了烂泥浆,既可抵挡城头飞蝗般的箭矢,也可防止火攻。 云梯不用紧贴城墙,相距尚有一二十丈时,拉动绳子,折叠的那面巨大木架便会翻转,眨眼间伸出另外半截云梯,轰然搭在城墙之上。 云梯顶端,还设置了巨大的青铜钩子,用以钩援城墙边缘,即便是十余名兵卒,也不可能轻易将其弄开。 这些北方怪物一点都不讲究,说打就打,十几个呼吸间,他们就已经冲到了城墙外一两箭之地。 哗啦啦一阵响,那些怪物纷纷取出巨大的厚盾,顶在头顶,缓步向前推进。 城头守军有些懵,因为,之前传来的讯息称,这些怪物凭借自身的皮糙肉厚,根本就不用盾牌等物。所以,这才备下大量的强弩,打算一顿箭雨弄死一大片这些畜生。 这些杂碎,太狡猾了,之前根本就没有使出全力来! 没办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等到那些怪物推进到弓弩射程之内,一声令下,箭如雨下。 强弩所射箭矢,比一般的箭杆粗了两三倍,也长了两倍有余,可轻易将轻甲骑兵射穿,即便是那些重装骑兵,一个不小心也会送命。 可是,这些北方畜生所持巨盾,厚约八寸,上面还包裹了羊皮、牛皮甚至各种兽皮,箭矢射上去,根本就射不穿。 只有那些威力巨大的车弩和排弩所发箭矢,其实就是一根根标枪,呼啸而去,方可破盾杀敌。 不过,这种弩机配备太少,只能射杀极少怪物,反而激得它们嗷嗷怒吼。 “准备,投石!” 守城将军一声令下,数十架投石机晃晃悠悠向那怪物群中抛出一块块巨石。 那些巨石在空中平稳地飞一会儿,轰然落地,一阵翻滚,就压扁几十个北方怪物。 那些怪物悍不畏死,对漫天矢石不管不顾,一味往前猛冲,转眼间就到了城墙下面。 冲车靠近城墙,哗啦啦掀开一面木板,数十怪物手持长矛、大铜锤等武器,不去仰攻守城兵卒,却埋头猛击城墙。 那城墙系用黄土盐水混合了砂石夯筑,若等到干透,自是轻易不能被破坏,但这新筑城墙尚未干透,一通乱扎乱砸,登时将两三丈厚的城墙挖出一个大洞,眼看着就要破了。 守城兵卒大慌,冒着箭雨将油脂倾倒下来,扔下数十火把。 轰然一声,冲车着火,那些怪物浑身浴火,怪叫着跌落下去。 而那些云梯就不好对付了,那些怪物攻城开始,城下数以千计的弓弩齐射,压制得城头兵卒探不出头,稍一大意,便会被一箭射中面门。 怪物们将数十条云梯勾住城墙,附蚁而上,顶着巨盾,用以抵挡那城头抛掷下来的滚木礌石,以及滚烫的开水。 被砸落的北方怪物哀声嘶号,只要有一口气在,便一骨碌爬起来,挣扎着继续向上攀爬,一些七窍出血显然不活的,则很快就被另外的怪物尸身掩埋。 那些怪物一旦登上城墙,很快就会将那一带的防线撕开一道口子,让更多面目狰狞的怪物蜂拥而至。 如此攻守,一开始就是白热化,杀声震天,哀嚎连连。 天空阴郁着面孔,冷冷地瞅着这场惨烈的厮杀,正如那黑龙大旗下的人,淡金面容冷冷清清,看不出喜怒哀乐。 他缓缓转首,向远处眺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对于攻城之战,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 就在土城即将被攻破之际,远处尘土飞扬,遮天蔽日,轰隆隆冲来两支军队。 正是周人两支埋伏的车骑大军。 战车方阵在前,两翼为重装骑兵,在距离战场尚有二三里地时,便开始缓慢发动,渐渐加快速度,地动山摇般横冲直撞而来。 城头精疲力竭、接近绝望的守城兵卒,看见自己的援军终于来了,顿时大声欢呼,更加奋力抵抗那些北方畜生们的猛烈进攻。 车骑大军距离北方怪物防线尚有两箭之地时,战车上,强弩待发,重装骑兵左手持盾,右手臂夹住长矛。 发一声喊,车、骑骤然发力,直撞而去。 黑龙旗下,那淡金面容的人露出诡异笑意,伸出一臂,轻轻挥动一下。 密密麻麻的怪物大军如潮水般分开,让出一条宽阔的区域,任凭那些战车和重装骑兵冲撞进来。 紧接着,两队通体黑甲的怪物骑兵骤然出现,它们骑着黑马,一个个手提十余丈铁索,铁索一头是半人高低的大锤,黑黝黝的不知何种材质铸造而成,上面布满尺许长尖锐勾刺。 那些身型高大的怪物策马狂奔,轻轻提起那大锤,挥舞而去。 两队黑骑士并未正面迎击,而是向那些战车和重装骑兵的两翼飞驰而去,手中铁索上所系的大锤,却狠狠地轰向那些周人精锐。 一锤挥过去,那些重装骑兵连人带马,直接被砸为肉泥,血肉横飞,却偏偏悄无声息。 那些战车的命运也差不多,只要被大锤砸中,车上准备战斗的四名兵卒,便会连同战车被轰击成碎片。 前面的重装骑兵一旦被弄死,后面的势必前进受阻,互相踩踏,不到三四个呼吸间就乱成一团。 战车也一样,前面的战车残骸堆积起来,后面猛冲而至的便会人仰车翻,被那些黑骑士顺手一锤,便脑浆崩流。 同时,那些潮水般的北方怪物们可不是吃素的,抽空子一通乱箭,就将那些避开大锤的周人车兵射成了刺猬。 …… 这是一场有所准备的屠戮,似乎那些北方怪物,或者说,那个黑龙旗下的金面人早就知道农耕部落的战法,所以,一边攻城,一边暗藏了两队专门对付重装骑兵和战车的虎狼之师。 这种战法,郭羊曾经用来对付过燕国人的重装骑兵,不过,可没人家这么轻松自如而已。 这种单人单骑,挥舞流星大锤破敌之重装重甲,若非力大无穷者,根本就无法施展。 一个照面,周人的精锐之师就被打懵了。 不到一盏茶功夫,重装骑兵和战车就损失大半。 远处指挥的周人将军目瞪口呆。 原定的攻击计划,是重装骑兵和战车撞入敌阵,打乱对方的防御,然后,两万轻骑随后掩杀。 计划不如变化,北方怪物军团冒出两队黑骑士,破了重装骑兵和战车,后面的轻骑军团要不要冲锋? 那周人将军也是一位沙场老将,即便初战失利,却也立即反应过来。 怪物们为了给重装骑兵和战车让道,潮水般分开后,原本密不透风的防线终于还是出现了破绽。 战场机会,一瞬即逝。 将军一声令下,两万骑兵骤然发起冲锋,七八个呼吸间就撞入怪物群中,犹如两把利剑,狠狠插了进去。 同时,那十几支勤王的诸侯国兵马,也被一股脑派出去,一起冲入敌阵。 周人骑兵训练有素,即便是面对那些皮糙肉厚的怪物,也丝毫不畏,横冲直撞,很快就将那满上遍野的北方畜生切割成七八块。 很快,方圆十余里之地,整个都变成了战场。 骑兵对骑兵,骑兵对步兵,周人残留的一部分战车和重装骑兵,也开始摆脱那些黑骑士的攻击,在怪物群中东奔西突,将那些禽兽不如的畜生们撞成稀巴烂。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攻城战依然在继续,双方都在拼命。 滚木礌石砸完了,滚水也来不及烧了,城中兵卒开始拆房子,也不管土块石块还是木头椽子,一股脑儿扛到城头,向下面砸去。 北方怪物嗷嗷嗷怒吼着,前仆后继,血腥而丑陋的尸身堆积成山,一些尚未死透的畜生,咧着一张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对着城头龇牙咧嘴。 城外的厮杀越发惨烈,双方死伤相藉,鲜血渗入泥土,让马蹄打滑。 人与兽嘶吼着,纠缠一起,想尽一切办法弄死弄残对手。 双方战力迅速被消耗,总体而言,那些北方怪物因为数量和力量均占优势,渐渐开始反扑,将那些周人骑兵团团包围。 每一刻,都在死人。 每一个死人都有所不甘,尽力劈砍出最后的一击,力图与敌同归于尽。 …… 厮杀进行了三四个时辰,双方的体力消耗严重。 那些北方怪物开始抽空进食,一边攻击,一边撕扯下那些周人兵卒的血肉大口吞嚼,满脸满嘴都是血,俨然一群地狱的恶鬼。 周人兵卒本来就处于劣势,此消彼长,越发危急。 远处,负责指挥战斗的周人将军脸色铁青,却又无力回天。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城中的两支王师,如果能够尽快击退攻城之敌,大开城门,一通冲杀,方可解救城外被团团围住的己方兵马。 然而,他大致也看来了,城中守军此刻也是疲于奔命,自顾不暇,哪里还能腾出手来! 周人将军懊悔不已。 若是一开始保存一定实力,哪怕是两三千轻骑兵,此刻也将成为胜败之关键呐! 与此同时,黑龙旗下的那金面人,则露出微微笑意。 这一仗,他打赢了。 被围困的周人骑兵,迟早被消耗殆尽,连人带马成为怪物们的腹中之物。 而破城,那也是迟早之事,他还有一大堆攻城器械没有使出来,为的就是诱杀这些自以为是的周人骑兵。 金面人抬头看了看天色。 日近黄昏。 他远远眺望整个战场。 胜利在望。 要不是突然看到远处山坡上出现的一排黑点,他都想坐下来喝一爵酒了。 那是北方,他们来的方向,影影绰绰,出现了一些移动的黑点,透过战场飞扬的尘土,犹如一些幽灵,消无声息就冲了过来。 郭羊终于动手了。 他的三千多骑兵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战! - 商遗 - 萨米巴巴 在北方怪物和周人王师劲旅精疲力竭时,郭羊的骑兵骤然发动冲锋,三千多人马,犹如三把锋利的刀子,悄然插入、切割而过。 阿酒、阿木和阿土三人带队,一马当先,所向披靡。 他们就是三把刀子的尖。 草原人的骑兵手中挥舞花骨朵,重重轰击那些人的盾牌和头颅,一路上,像西瓜爆裂般,连一声哀嚎都没有发出。 横出马背的弯刀,迅疾切过那些人与兽的骨肉,发出“嚯嚯嚯嚯”的声音,令人牙根发痒。 无论是周人王师,还是北方怪物,一起杀。 郭羊的命令冷酷而坚决,这与所谓的国恨家仇无关,也与人兽殊途无关。 他们想拥有一片干净的草原,必须将曾经的敌人、现在的敌人和未来的敌人一起消灭,否则,郭羊会后悔的。 他恨周人灭了自己的国,使数以百万计的商人流离失所,活得如同野狗,在刀子和鞭子淫威下,苟延残喘,毫无尊严。 但他更恨那些北方雪原上的畜生,残忍嗜血、毫无人性,一旦让它们打败周人王师,占领整个农耕部落,那将是一个人间地狱。 干脆,将其一并弄死。 北方怪物此次是倾巢出动,一旦被灭杀,那就是永绝后患。 周人王师虽说尚有数支劲旅,但经此一役,必将元气大伤,十数年之内绝无能力骚扰草原。 …… 看着自己的三支骑兵虎入群羊,切瓜砍菜般屠戮那些周人兵卒和北方怪物,郭羊微微点了点头,骑着一匹黑马,缓缓前行,迳直向黑龙旗下那金面人行去。 这是一个劲敌,郭羊想亲自会会这个杂碎。 阿奴、野狐先生和青狐紧随其后。 黑龙旗下,金面人很快就从最初的惊愕、疑惑和狂怒中回过神。 他缓缓回身,冷冷地瞅着向他行来的郭羊。 这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年轻人,皮肤有点黑,穿一身白麻布衣,一头长发用布帛随意梳拢在一起,柔软地垂在肩后。 郭羊坐在马背上,松松垮垮,看起来有点慵懒。 金面人瞳孔微微一缩,笼在袖中的双手半握成拳,指节发白。 眼看着胜利在望,大功即将告成,击溃周人王师精锐后他将长驱直入,重新入主中原。 不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杂种,坏了他的大事。 不将眼前这个人碎尸万段,难解他心头之恨! “夏人?”相距二三十丈时,郭羊半眯着眼睛,望着金面人,淡然问道。 “既然识得某家,为何坏我大事?”金面人阴冷地瞅着郭羊,一股强大的气息蓬勃而出。 “夏王履癸的残魂?”郭羊对那股气息不理不睬,继续问道。 “黑龙后裔,无所谓残不残,都是其子孙。你是何人?”金面人冷冷地说道。 他对面前这个松松垮垮的年轻人有些忌惮,至于为什么会如此,他也说不清楚,总之,他感到一丝危险。 “我?一个无名小辈,何足挂齿,说出来倒是辱没了昔日王者的耳朵。”郭羊微笑着,露出两排整齐而干净的牙。 “观你梳妆打扮,应该是商人后裔吧。周狗乃你商人大敌,为何帮他们?”金面人双目微闪,盯着郭羊问道。 “我谁都没帮啊,你看仔细了,老子两边的人都杀。”郭羊笑道。 “你为何如此?”金面人声音一冷,问道。 “心情好啊。周狗号称十二支王师劲旅天下无敌,结果,让你的一群畜生打成了猪头,这种没用的废物,还不如让他们早点死了算了。至于你么,本身就是一群畜生,老子今天心情不错,顺便宰杀着玩。”郭羊混不在意地说道,俨然一副江湖小混混的做派。 金面人瞳孔猛一缩,双目如电,直逼郭羊。 郭羊却面不改色,谈笑风生,转首对阿奴、野狐先生和青狐说道:“看看,过气的王者,其实跟一条野狗差不多,动不动就龇牙咧嘴,令人唏嘘啊!” 言毕,摇头叹息,似在感叹世事无常,言辞刻薄,摆明了就是要激怒这个金面人。 “小畜生,找死!”果然,那金面人大怒,骤然出手。 袖中双手一翻,一个巨大的掌印豁然出现,带着一股腥臭难闻的气味直扑郭羊。 郭羊早就提防着金面人暴起伤人,周身气息蓄势待发,在他假意胡说八道之际,袖中左手掐诀,右手结印,心念一闪间,一只巨大的拳影轰然砸出。 一掌一拳瞬间相撞。 “嘭”一声巨响,掌印和拳影裂成碎片,化为一蓬光雾随风散去。 郭羊和金面人脸色同时微变,郭羊脸色苍白,金面人脸色更黄。 “小杂种!”金面人咬牙切齿说道。 “入贼娘!”郭羊咧嘴一笑,说道。 二人再次同时出手。 这一次,金面人掌印漆黑如墨,足有丈余大小,裹挟尖锐破空声,声势惊人。 掌风过处,土地变得乌黑,空气阴冷彻骨,隐约有可怖嘶吼之声,摄人心魂。 郭羊从马背上猛然跃出,猱身而上,一个巨大拳影闪耀青白二色,犹如一只无头的魔王,疯狂旋转,将郭羊紧紧包裹其中。 金面人眼见郭羊合身而上,撞上他的巨大掌印,脸上现出一抹冷笑,一咬牙,体内灵力狂注而出。 转眼间,那黑色掌印猛然增大两倍有余,将郭羊以及那团青白拳影整个笼罩其中。 不远处,阿奴愕然。 以郭羊一贯的谨慎狡猾心性,为何一开始就使出如此两败俱伤的打法? 野狐先生却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赞许,捻须微笑。 郭羊的拳影与那巨大掌印相撞,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黑气弥漫、翻滚,裹挟着一缕青白之气,将周边七八丈范围内的空气骤然撕裂,发出刺耳的尖锐呼啸之声。 “小杂碎,你就受死吧!”金面人狞笑着,一味向那掌印狂注灵力。 黑气渐渐变得浓稠,张牙舞爪,犹如一条面目狰狞的黑色怪兽,似蛇如龙,疯狂翻滚,彻底淹没了郭羊以及包裹其身的那团青白之气。 “少爷!”阿奴猛然跨出一步,便要出手相助,却被野狐先生伸手拦住。 “等等。”野狐先生淡然说道。 青狐看得仔细,满脸担忧,手入怀中,似要取出什么法器。 “上,撕碎这些狗杂种!”金面人之前的王者气象荡然无存,竟如一个充满戾气的野兽,面目狰狞。 他身后那群体型硕大的怪物“嗷”一声长嚎,龇牙咧嘴猛扑出来,直奔野狐先生、阿奴和青狐三人。 刷一声,阿奴一刀挥出,正面扑来的那只怪物喉咙一冷,已被割断,喷着血沫,踉踉跄跄向前扑去。 野狐先生则屈指连弹,射出数十个白色光点。 那些小光点在空中忽忽悠悠,闪烁不定,犹如数十妖媚入骨的眼睛,瞬间就没入最先扑近的那群怪物眉心。 那些怪物被野狐先生弹出的小光点射中眉心,登时神色大变,原本青面獠牙的丑脸,竟显出一抹恍惚,手舞足蹈,怯生生、颤巍巍地转身,竟向后面蜂拥而至的同类狠下辣手,转眼间就弄死十几个。 “妖族余孽!”那金面人猛然转首,死死地盯住野狐先生,旋即,缓缓将目光移到青狐那稚气未脱的脸上。 青狐坐在马背上,满面关切,看着疯狂翻滚的黑气中,那苦苦支撑的青白之光,对金面人的异常神色恍若未见。 “好好好,省得我再去寻找,你们一起去死吧!”金面人仰天发出一声悠长怪啸,身上气息暴涨,眉心显出一条若有若无的龙蛇虚影,诡异而可怖。 金面人翻手取出晶莹剔透的圆球,注入一股灵力,顿时散放出阵阵柔和金光,将野狐先生等人笼罩其中。 那金光似乎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使得周围一切变得缓慢、迟滞,仿佛时间被拉长。 尤其是困于翻滚黑气中的郭羊,动作迟缓到了极点,举手投足间,恍若慢动作,本来是猛烈挥出的一拳,却变得慢腾腾、晃悠悠,颇为怪异。 让一切迟滞,令人昏昏欲睡,这件法器让野狐先生面色难看。 黑气翻滚中的郭羊突然心中一动,这柔和金光的怪异法力,让他有一种颇为熟悉的感觉,似乎在遥远的过去,或者未来,他曾经见识过同样一件法器。 那法器也是晶莹剔透,接近透明,让一切迟滞,令人昏昏欲睡。 郭羊在合身扑入黑气之前,早已取出魔族秘宝血玉骨片,打的算盘就是在黑气翻滚中,强行召唤出魂兽小灰猿。 那家伙自从上次弄死了哈日瑙海后,就一直沉睡。这金面人的修为明显比自己高,按照野狐先生的说法,应该突破瓶颈进阶筑基了。 单论修真功法,郭羊没有把握取胜,便干脆以身犯险,欲招出魂兽来对付金面人。 不料,那小灰猿竟然丝毫没有变化,这让郭羊开始大大后悔了。 “小色猿,关键时刻装死!”郭羊心中暗暗咒骂,却又无计可施。 眼看着大家都被那圆球散放的柔和金光控制,郭羊全力催动体内灵魔之力,仰天长啸,眉心数道灰光一闪。 一股凶厉之气喷薄而出。 柔和金光如春风拂面,令人骨头发软。 郭羊身上爆发的气息却如秋冬之萧杀,令人心发寒。 两者相遇,无声无息,同时消散。 黑气,金光,了无踪迹,仿佛适才一切皆为虚无。 野狐先生、郭羊、阿奴和青狐四人行动恢复如常。 金面人面色一僵,自己的法器竟然被人莫名其妙给破了,他不由得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圆球。 正在此时,郭羊掌心微微一冷,一声尖利怪啸骤然传出,刺人耳膜,却是小灰猿终于苏醒。 第一百九十二章 冷云镇 - 商遗 - 萨米巴巴 乘坐狗拉雪橇,在皑皑白雪中疾驰了将近一个月,终于进入北方雪原。 一路上,郭羊和阿奴张大眼睛,见识了一番冰雪之地的奇异景象,心中震惊自是难以言表。 且不说那一望无垠的茫茫雪原,单就是沿途的奇山怪树和各种猛禽异兽,就让这两个没什么见识的家伙目瞪口呆。 要么是一大片冰雪荒原,狗拉雪橇三四日都看不到边,要么就是险峰拔地而起,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通体晶莹,恍若透明,熠熠生辉。 天很蓝,那种纯粹的蓝,没有任何杂质,与纯粹的白茫茫大地相互映衬,更显纯净。 此处,飞禽走兽绝大多数通体雪白,见了郭羊等人乘坐疾驰而过的雪橇,也不害怕,只是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些冒冒失失的家伙。 这是一片干净的天地,仿佛万古如斯。 野狐先生用貂皮袍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高人的眼睛,难得说一句话,除了每天晚上宿营时,喝醉了酒感叹几句人心不古、世道多舛,竟是整日沉默,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只有青狐,只要看见郭羊,就会叽叽呱呱说个不停,没心没肺,对野狐先生的不满和阿奴的横眉冷对混不在意,一张小脸被冻得通红,满眼的兴奋之色,看见那些奇异禽兽和险峻雪峰,大呼小叫,拍手惊呼,一派天真无邪。 总体来说,阿奴的心情还不错,用貂皮袍子包住身子,再用熊皮帽子遮住头脸,怀中一囊酒,时不时取出喝上一口,既暖身子又解馋,惬意而自在。 若非青狐老是黏着郭羊,时不时大呼小叫,一副小妖狐子相,阿奴心情可能会更好一些。 “小狐狸精!”阿奴都懒得去理会青狐,每次看见她抱住郭羊的胳膊一惊一乍的样子,口中就会忍不住含含混混嘀咕一句。 青狐对此不理不睬,只要郭羊高兴,她就高兴。 郭羊的兴致很高,世界如此之大,自己这些年来就像一个土包子,除了勾心斗角、打打杀杀,似乎从未静下心来欣赏世间奇景。 当然,农耕部落的山川河流、村落田地和辽阔的草原风光,自有其独特优美之处,只不过,郭羊从未如此闲暇罢了。 消灭了北方怪物和那金面人,顺便将精疲力竭的周人王师精锐杀了个一干二净,大大震慑了那些骄傲的周人和诸侯国,郭羊便将整片草原交给了阿古拉,并将阿酒、阿木、阿土等人连同三千多骑兵都留给了阿古拉,这才带了阿奴,跟随野狐先生向北方雪原而来。 阿古拉值得信赖,因为,她就是郭羊的母亲郭野。 腾格尔部落的新族长娜仁托娅也值得信赖,因为,她给郭羊生了一个儿子,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临行前,娜仁托娅软软抱着郭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央求郭羊给孩子起个好名字。 “就叫托雷吧,你送我一面镜子,我还给你一面更加英俊的镜子。”郭羊瞅着白色母羊般温顺的娜仁托娅,有些艰难地说道。 那婆娘,只要逮着机会,就会湿湿的挂在郭羊身上。 …… 一路向北,天气越发寒冷,冰雪荒原渐渐减少,奇山怪峰日渐增多。 狗拉雪橇又疾驰了二十余日,终于到了冷云镇。 据野狐先生说,早年,此地是一个人族小村落,全村人以打猎和捕鱼为生,饮毛茹血,几乎与外界隔绝。 后来,商人先祖王亥来了,将村落进行扩建,并设置了商栈,开始想办法与北方雪原上的人族、妖族做生意。 “商人先祖曾经来过这里?”郭羊和阿奴听了野狐先生的话,很是吃惊。 在他们的印象中,商人世界只在中原之地周边,想不到在北方雪原这人迹罕至的地方,竟然也有过商人足迹。 “你们商人先祖很厉害,尤其是那个六世祖王亥,不仅商业头脑极好,将生意做到了很多遥远的地方,而且,一身修真功法也极为不凡,在当时,应该达到了人族修炼巅峰。”野狐先生悠然说道。 “那么厉害?不是说,人族修炼达到顶峰,就应该是元婴后期么?那可是足足一千年的寿命啊,又如何会死呢?”郭羊惊愕的问道。 “嘿嘿,人族……当初最弱小的部族,能够存活下来也是有原因的。不过,其无休止的内斗可是要命的。你们的六世祖王亥,是被他同胞弟弟王恒弄死的。”野狐先生淡然说道,言辞之间,似乎对人族的内斗颇为不屑。 “那王恒呢?能弄死一个元婴期的哥哥,其修为必然也很高吧?”郭羊问道。 “理论上的确如此。不过,这些都是传言,具体如何,谁也不知。据说,王恒谋杀了自己的亲哥哥,夺了商人部族首领之位,却在一次行商途中失踪了,说不定是让人给弄死的。”野狐先生说道。 郭羊默然。 这种王室血亲之间的明争暗斗,也算是人族的特色之一吧,其中多少秘辛往事,早就湮没在岁月的长河中,了了无痕。 不过,遥想当年,商人先祖竟然能够将生意做到北方雪原,的确让郭羊感慨不已。 作为其后裔,无论是王室血亲,还是像他这样的没落贵族后裔,实在是自愧不如。 眺望着远处渐渐清晰可见的冷云镇,郭羊充满了好奇,缓缓从雪橇上站了起来。 …… 冷云镇很小,稀稀拉拉数十间木头房子依山而建,一条小河横穿而过,河面上结了两三尺厚的冰,镇子里的人在冰面上来来往往,似乎早就忘了这里曾经是一条河流。 当郭羊等乘坐狗拉雪橇缓缓进入镇子时,一帮半大孩子正在冰面上玩耍。 他们将冰面砸开一个大洞,手持标枪,耐心等待着,当鱼的影子一闪,标枪便会瞬间扎出。 等到他们将标枪从冰窟窿里提出来,就会有一条尺许长的鱼洞穿其上,“吧嗒吧嗒”使劲儿挣扎,一缕鲜血顺着标枪的木杆流下来,在冰天雪地里,显得极为醒目。 野狐先生驾驭着狗拉雪橇,在冰面上缓缓走过,脱下头顶的貂皮帽子挥舞着,对那些半大小子微笑致意。 那些小子一个个穿着白色熊皮袍子,脚蹬熊皮靴子,头脸大半包在熊皮帽子里,只留出两只惊愕的眼睛,臃肿得像一群肥胖的小白熊,警惕地瞪着这些外人。 “你们好啊,臭小子们!”野狐先生用一种发音很怪异的语言大声说道,并将手中的貂皮帽子挥舞了数下。 这种语言,古雅拗口,似乎是由商人钟鼎之上的简陋词语构成,又掺杂了大量的卷舌音和鼻音,听起来颇为怪异。 在出发前,野狐先生曾经给郭羊、阿奴和青狐传授过一些简单词汇和日常用语,所以,一般的交流倒也不在话下。 “老头儿,你们从哪里来啊?”一个看起来虎头虎脑的人族小子迟疑着问道。 “南方,我们从南方来,漂亮的小伙子们。”野狐先生笑眯眯地说道。 “他们是南方来的!” “南方是哪里?” “南方很远,听说距离太阳很近。” 一帮被白色熊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半大小子议论纷纷,看向郭羊等人时,眼里的警惕少了些许,充满了好奇。 “小伙子们,我们想投宿,镇子上可有客栈?”野狐先生笑呵呵地问道。 “什么是客栈?”一个眉目颇为清秀的小子问道。 “客栈……就是让客人居住的地方呐。”野狐先生被问得一愣,只好换了一种说法。 “有啊,不过,所有来到镇子上的人,先要到雅库特家去一趟,雅库特大叔会为你们指定搭建木头房子的地方。”那个眉目清秀的半大小子说道。 “雅库特大叔?好啊,哪位小伙子能够带我们去一趟雅库特大叔家呢?”野狐先生看起来仙风道骨,倒也挺让人放心的。 “向前走三百多步,冰河左手,那间最最高的木头房子就是雅库特大叔家,很好找呢。”另一个半大小子伸出臃肿的胳膊,向不远处指点了一番。 “好啊,谢谢小伙子们!”野狐先生呵呵一笑,向那些半大小子挥挥手中的貂皮帽子,驾驭狗拉雪橇缓缓而行,很快就来到那栋高大的木头房子前。 雅库特大叔是一个身型高大魁梧的中年汉子,黑头发,黄皮肤,眼睛半眯的时候,就像两条细缝,除了眼窝略深、鼻头略大,其相貌竟然跟商人极为相近。 他是最早发现郭羊等人的。 当时,他正将几块坚硬的冰丢进大铜鼎,打算消融后炖一鼎鹿肉。 他看见远处冰原上疾驰而来的狗拉雪橇,微微一愣。等到看仔细雪橇上面坐了三大一小的人,心头一紧,顺手就将一柄锋利的小刀塞入熊皮袍子里。 自打雅库特大叔记事起,他就没见过雪原以外的任何人,所以,他对一切外来人都保持了警惕。 茫茫雪原上,像冷云镇这样的人族村落板着指头都能数过来,绝对不超过七八个,而且,大家基本上都互相认识。 这几个人虽然用貂皮袍子和帽子遮住了脸,但雅库特大叔一眼就能分辨出,这四个人,一定是外面闯来的陌生人。 因为,雪原上的人,清一色都是身穿白色熊皮袍子,脚穿白色熊皮靴子,头戴白色熊皮帽子,就连那些用来暖手、暖耳朵的小物件,也一律用白色熊皮。 这四个人身上穿戴的,五花八门,有貂皮,有熊皮,有鹿皮,还有色彩斑斓的一种兽皮,应该是传说中的豹皮。 雅库特大叔往壁炉里扔了几根粗大的木头,打开门,走了出来,刚好碰见从雪橇上跳下来的郭羊、野狐先生、阿奴和青狐四人。 “远方的客人?”雅库特大叔皱眉问道,说的也是那种古雅拗口的语言,只不过,卷舌音和鼻音更加浓厚。 “是的,雅库特大叔,我们从南方来,想收购一些珍贵的皮子和药材。”野狐先生笑呵呵地迎上去,右手按左胸,头脸微侧向左面,不卑不亢鞠了一躬,行的竟是商人古礼。 郭羊、阿奴和青狐三人也趋步向前,右手按左胸,施了一礼。 雅库特大叔瞅了一眼四个陌生人,微微皱着眉,似乎有些迟疑。 不过,他沉吟片刻,旋即还了一礼,也是右手按左胸,头脸微微左侧,鞠躬,同为商人古礼。 看来,野狐先生说的没错,这遥远之地的北方雪原上,的确有商人先祖的痕迹,而且,观其黑发黄面的相貌,竟似乎本身就是商人后裔。 “南方的客人,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来到冷云镇了,雅库特欢迎你们!”雅库特大叔一看这几个陌生人颇懂礼数,心下稍安,微笑着说道。 第一百九十三章 修仙门派? - 商遗 - 萨米巴巴 外面,方圆数十万里,尽为冰天雪地,冷彻入骨,雅库特大叔家的木头房子里却暖烘烘的。 壁炉里塞进去七八根大木头,烧得通红,哔哔叭叭响着。 青铜大鼎中,“咕嘟嘟”翻滚着冒出阵阵热气,里面炖了鹿肉,香气四溢,令郭羊等人连连吞咽口水。 尤其是青狐,上跳下窜的,在木头房子里一刻都不消停,惹得野狐先生摇头晃脑好一阵抱怨。 雅库特大叔却一直憨厚地笑着,端出各种食物,无非是雪原特产的腌鱼干、冻鹿脯、冰原雪熊掌,尽为奇珍异兽,看得郭羊等人咋舌不已。 若是在中原之地,这些珍贵玩意,可能只有周人天子才能吃得上吧。 “此地苦寒,物种稀少,而且冰天雪地难以捕猎,各位将就着尝尝吧。”雅库特大叔挠着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为了表示谢意,郭羊暗示阿奴,拿出两坛好酒,并一整套青铜酒器,叮叮当当摆了一大片,看得雅库特大叔目瞪口呆。 拍碎封泥,酒香四溢,雅库特大叔深深吸了一鼻子,闭上眼睛,品赏良久,这才缓缓吐出。 “这就是酒啊!”雅库特大叔激动地说道。 “是的,这是酒。”郭羊温和地笑道,提起酒坛,斟满了四大爵一小斚。 端起酒,大家一饮而尽。 雅库特大叔从未喝过酒,但冷云镇的人故老相传,却知道此物乃人间佳酿。 “果然是人间极品,粮食、阳光和岁月的精华啊!”雅库特大叔两爵酒下肚,脸色泛红,很快就兴奋起来,说话的时候自然少了拘谨和警惕。 “雅库特大叔,给我们说说冰原上的近况呗,我们打算在这里设置一个商栈,给远方的草原和农耕部落人贩卖些货品过去,故而,须得互相了解一番。”郭羊瞅着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口相询。 “冰原?做买卖?得了吧,这里都穷得像狗舔过的盘子,如何开得了商栈啊。”雅库特大叔脸色慢慢难看下来,摇头叹息道。 “穷?呵呵,我们商人最不怕的就是穷。你觉得自己穷,可你知道么,你们随便一张白熊皮子缝制成袍子、帽子和靴子,就能换回来好几驮粮食和盐巴呢!”郭羊笑道。 “这我知道,问题是,我们也不需要粮食和盐巴。此乃苦寒之地,得多吃肥油脂肉,方能御寒,粮食吃了也不顶用。”雅库特大叔苦笑着说道、 “粮食可以酿酒啊。”阿奴忍不住插嘴说道。 “这位大哥,我知道粮食有用处,问题是,冰原上到处都是妖物,现在打猎越来越艰难了。你们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好多人都开始不出门打猎,而是开始捕鱼啦。”雅库特大叔说道。 “为什么?”野狐先生问道。 雅库特大叔又连喝了两爵酒,这才有些垂头丧气地说出冷云镇的困境。 原来,冷云镇人自古以来便以打猎捕鱼为生,方圆千里冰原便是他们优质的猎场。 这里虽说冰天雪地寒冷异常,但正是在这极端气候下,繁衍生息的奇珍异兽却数不胜数。 冰雪苔原上,有白色冰熊,驯鹿,麝牛,冰狐、雪狼等十余种动物,其中大部分都可以成为食物,其皮毛也是极为珍贵之物。 远处的冰河之上,则有更加丰富的猎物,各种鱼类肉质鲜美,是最好的食物。其中最值得期待的便是那些误入河道、逆行而上大白鲸、格林兰鲸和一角鲸。 那些大鲸鱼,一条足有两三丈长,得四五十个壮汉连拖带拽给弄回来,可以解决冷云镇人好多天的食物问题。 冷云镇的居民,从来都没有因为食物而发愁。 但是,三十年前,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群一群的怪鸟,只有拳头大小,一双肉翼展开却足有三四尺。 那些怪鸟刚开始数量很少,似乎很难在冰天雪地里生存下去,经常成片成片的被冻成冰疙瘩,落在地上就摔碎了。 后来,那些畜生适应了冰原生存环境,开始聚拢在通天谷一带,并在那里寻了一处极深的洞穴栖身,慢慢繁衍起来。 那些怪鸟刚出现的时候,通体灰不溜秋的,三四尺长肉翅是黑色的。 可是,经过这些年的修养,竟慢慢发生了变化,不仅体型变大了好几倍,足有头颅大小,其肉翼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竟是诡异的青色。 每当天色暗淡,那些怪鸟就会倾巢而出,在冰原上四处捕食。 刚开始,它们只喝血,不吞食骨肉。 可是,冰原上动物本身就稀少,难以承受那些畜生的夜夜袭击,竟然很快就要死绝了。 那些怪鸟也是饿急了,竟然开始撕扯动物的血肉,七八只两人高的冰原雪熊,转眼间就会剩下一堆白骨。 一些没吃饱的怪鸟,便会整夜落在那些高大的骨架上,“咯吱咯吱”的啃吃那些骨头。 渐渐的,冰原上的奇珍异兽少了,那些畜生竟然开始攻击冷云镇。 也幸好这冰原上大半年时间是没有夜晚的,那些怪鸟不出来。 但是,一年中的那两三个月时间,天色暗淡,整个冰原就成了那怪鸟的天下,到处都能看到那青色的大翅膀在忽闪。 “再过一个月,冷云镇人就要搬进冰洞去了,所以,得尽量多储备些食物。”雅库特大叔说着说着,情绪低落下来,连连摇头叹息。 听了雅库特大叔的描述,郭羊、野狐先生和阿奴等四人默默对视一眼。 不用说,那些“怪鸟”,正是当年祸祸了整个妖族的青翼蝠王。 那些畜生,原本多生活在南方阴暗潮湿处,后来,慢慢变异,逐渐向北方一带蔓延。 冰原上的青翼蝠王,肯定是那些黑龙后裔干的好事,不知使用了什么办法,将其培育成在冰原苦寒之地也能生存并繁衍的怪物。 贻害无穷。 大家心里都暗暗叹息,修真者一旦使坏,真正是贻害万年呐! “雅库特大叔,那通天谷在什么地方,距离冷云镇有多少路途?”郭羊问道。 “一直向北,穿过一片冰雪荒原,过了弱水,就进入通天谷一带,距此大约一千三百多里。”雅库特大叔说道。 “这冰原足有数十万里,难道就没有人能够制服那些怪鸟?”野狐先生突然问道,双目微闪。 “也不是没人能够制服那些畜生,冰原上也多有能人异士,光是大小修仙宗门就有三五个,可是,人家都是高来高去的仙人,谁还理会我们这些凡人的死活啊。”雅库特大叔愁眉苦脸的说道。 “冰原上有修仙门派?”郭羊诧异地问道,转首默默看了野狐先生一眼。 野狐先生脸上也显出愕然之色,显然,对此情况他也不是很了解。 “是啊,据一些老人口口相传,这片方圆数十万里的冰原,原本兽妖横行,后来,一些修仙学道之人开始进入,击杀兽妖,方保的一方平安。所以,那些仙人其实才是这片冰原的真正主人。”说起修仙之人,雅库特大叔满脸崇敬之色,竟是极为敬服。 “都有那些修仙宗门呢?”郭羊问道。 “其他的我不清楚,距离冷云镇最近的,便是三千里外玉虚峰上的云台宗,那可是真真切切的神仙中人啊,虽然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无缘得见,但据一些老人说,亲眼见过仙人御剑飞行而过的情景。”雅库特大叔郑重说道。 “御剑飞行?亲眼见识过?”野狐先生皱眉问道。 “是啊,我祖父就见过,他一辈子就没有妄言过。”雅库特大叔肯定地说道。 野狐先生双目微闪,不知在想什么。 显然,在这数百年间,冰原上发生了很多事情他都不清楚。 能够御剑飞行,那至少是金丹真人呐! 冰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妖族盘踞数万年之久的北方冰原,不仅出现了青翼蝠王,大量的奇珍异兽消失,而且,还出现了修仙门派。 云台宗…… 野狐先生微微沉吟着,觉得那应该属于玄门修真门派。 “雅库特大叔,那些修仙门派与你们有来往么?”郭羊突然问道。 “人家是仙人,如何会跟我们来往……不对,也有过来往。”雅库特大叔似乎想起什么了,“他们曾经派人向我们购买过一批药材,而且,还说以后有了他们所需之物,可去玉虚峰寻找他们,保证价格极高。” “药材?他们收购哪些药材?”郭羊眼角一跳,面上却显得颇为淡然。 第一百九十四章 九幽草的消息 - 商遗 - 萨米巴巴 郭羊等人在冷云镇住了下来,并成为猎户。 雅库特大叔做的很好,他告诉镇子上的人,这是一家三代人,在冰原深处无法生活了,这才寻到冷云镇。 野狐先生是爷爷,阿奴是父亲,郭羊和青狐是苦命相依的兄妹,一家人在镇子东头修建了一座高大结实的木头房子。 房子盖得很快,因为四个人都是修真者,再加上郭羊手中的弯刀锋利无比,所以,那些高大的树木很快就被伐倒,在大家的帮助下搬运回来。 四个人实力都不是很高,所以,得先扎下根,藏在这些凡人中间。 北方冰原长达两三个月的夜晚就要来了,那些青翼蝠王很快会铺天盖地而来,所以,雅库特大叔全力指挥全镇的人储备食物。 至于冰洞,那是早就挖好了的,就在冷云镇后面的那座山上,足够几百号人躲在冰下三四丈深处。 郭羊和阿奴出去了几趟,将周围的地形勘察一番,顺便猎回两只冰原雪熊和两三只雪狼。 在距离冷云镇两百多里的一个山谷,郭羊还发现了一小群雪狐,想到这些雪狐可能是野狐先生和青狐的徒子徒孙,便给了个面子,没有猎取。 另外,郭羊和阿奴还跟随冷云镇人捕了一回鱼,却是空手而归。 在冰窟窿里扎鱼,是一个技术活,郭羊和阿奴都不太擅长。 明明看着一条鱼游过,标枪扎下去,却总会偏离那么一尺半尺,这让两个人很郁闷。 后来,他们终于发现,这纯粹是一种视觉上的差异,水让人的视线发生偏移。 搞清楚这一点后,郭羊自忖也能够捕鱼了,不过,他们没有显示出很厉害的样子,反正他们带有足够的盐巴和粮食,另外还有大量的干牛肉,食物问题难不到他们。 之所以跟随那些人去捕鱼,无非是想尽早融入冷云镇人中间。 雅库特大叔说了,修仙门派云台宗收购一些药材,郭羊想混入云台宗摸摸情况。 在草原上,他是小霸王,接连几战就打怂了那些农耕部落人,三千骑兵犹如一把鞭子,让那些人有所顾忌,估计十数年之内,绝对不敢冒犯草原部落。 但在修真界,郭羊心里很清楚,他就是一个怂货,是底层中的底层,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被人弄死。 云台宗估计有金丹真人。 这一消息,让郭羊、野狐先生等四人又惊又喜,同时,更加忧虑。 郭羊目前的修为大约是炼气期第八层到第九层之间,阿奴的修为是炼气期第四层,青狐的修为是炼气期第二层。 野狐先生的修为最高,是筑基后期。 这种修为,在俗世江湖中间,自然可以算是绝顶高手了。 但在修真界,这才是开始。 原本,郭羊的想法是寻到母亲郭野后,占领一大片草原,一家人团聚一起,平安富足地过一辈子。 可是,野狐先生的话让他坐不住了。 那条老狐狸不断给郭羊描述修真界的事情,什么长生,剑仙,金丹真人,御剑飞行,排山倒海,化神后期巅峰,举霞飞升,等等,听得郭羊心痒难挠。 他的身体里,原本就有一个魔,现在,那个魔蠢蠢欲动。 他少年时代的梦想有两个,一个是刀子,另一个是远方。 现在,刀子他有了,而且还是世上最好的,足足有三千多把。 而远方呢? 天水寨足够远么?蓟城足够远么?辽东之地足够远么?草原足够远么?北方雪原足够远么? 郭羊的心野了,距离再远,若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一切都是空谈。 按照野狐先生的说法,如果不能长生,则……一切终归虚妄。 修真之事,原本就是虚妄,在郭羊的意识中,似乎只是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的一门功夫而已。 但现在不是了,他见识了野狐先生的手段,同时也亲眼看到了数百年前的大人物,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一只小小狐狸精。 此事太过玄妙,简直不可思议。 郭羊需要的就是这种不可思议。 他终于想明白了,所谓距离上的远方,都是有限的,终究还是能够走到头。 而唯有那时间上的远方,才是真正意义的远方,值得他去追寻,并为之殚精竭虑、流血流汗。 一条草原上的小狐狸,寻思着要在修真界打拼一番了。 …… 北方冰原上,短暂而连续的夜晚来临。 也不是全然黑暗,只不过是一种漫长的暗淡,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青翼蝠王也来了,扑棱棱的,忽闪着它们恐怖的青色肉翼,发出阵阵刺耳的尖啸。 群兽奔腾,冰峰默然。 冰原雪熊、雪狐、雪狼、驯鹿、麝牛,躲在各自的窝里瑟瑟发抖。 甚至,就连冰河里的那些雪鳟、海豹等也被惊得四散而逃,纷纷潜入水中,再不敢露头。 这种变异后的青翼蝠王简直就是怪物,不仅飞行速度极快,而且周身上下全是毒,那些冰原生命沾到即死,且很快就会形成瘟疫般的效果,令一些兽妖族群成片成片地死去,最终成为蝠王们可口的食物。 躲在冰洞之中,郭羊等人侧耳倾听,并放出神识之力加以探查,发现这些青翼蝠王不仅数量极多,而且,其体型已经变异得极大,足有羊羔子大小,一双肉翼张开,足有一丈大小。 几人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刚开始,野狐先生还有心出去试探一下,看能不能顺手灭杀一些。 但现在,这位仙风道骨的老狐狸脸色阴沉,显然是被外面铺天盖地的青翼蝠王给吓着了。 一只两只的话,郭羊等人自可随手灭杀,但那可是成千上万只青翼蝠王啊! 而且,野狐先生还担忧,在这群畜生的背后,应该还有更加厉害的怪物存在,否则,以冰原的极寒气候,蝙蝠根本就难以存活下去。 …… 漫长的极夜让大家都很无聊,尤其是冷云镇的那些半大小子们,在冰洞中钻来钻去,玩得不亦乐乎。 雅库特大叔则整日阴沉着脸,不停地检查冰洞的几个出入口,并根据情况,随时加固一番。 他有时候会过来寻郭羊等人,坐在豹皮上,蹭吃蹭喝,说些关于冰原的事情。 时间久了,他和这几个外来者的关系慢慢熟络,竟是有些相见恨晚。 “几位,我雅库特没什么本事,也就是打猎捕鱼,但眼不拙,我能看出你们都不是寻常之人,所以,如此交往,甚是高攀呢。”喝了点酒,雅库特大叔就开始掏心窝子。 “雅库特大叔,我们初来乍到,多受你的帮助,有什么高攀低攀的。”郭羊笑着说道。 “本来就是高攀。我也看出来了,你们也是高人,跟那些修仙之人都差不多,嘿嘿,雅库特这个镇长可不是什么糊涂蛋。”雅库特大叔嚼着郭羊的干牛肉,喝着郭羊的马奶酒,含含混混地说道。 “上次你说的那些药材,在什么地方可以采挖到?”郭羊突然问道。 “那些药材……唉,说了也白说,那些仙人都采挖不到,我们如何能够采挖?”雅库特大叔苦笑着说道。 “你不是说,冷云镇有人曾经采挖过么?”郭羊问道。 “那是偶尔有一次采到的。在冷云镇西北方三千多里之地,有一座章尾山,山上万年坚冰,半山腰有一个幽深的洞穴,据说有一种九幽草。镇子上几个年轻人为了躲避雪狼围攻,便藏身那处洞穴,这才偶尔得了十余株。那草纯黑,根茎却血红,看起来很可怕。也不知道那些修仙之人买去做什么。” 雅库特大叔苦笑着说道,醉的舌头都捋不直了。 “九幽草?”野狐先生闻言,微微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 “这是修仙人的叫法,我们冷云镇人叫它鬼娃娃草。”雅库特大叔笑道。 郭羊面不改色,心下却是大震。 在一张得自商人王宫的秘方上,他就见过九幽草之名,当时以为所谓的炼丹之术不过是先人们想象之事,便不在意。 后来,他躲在阿日善海子水底,学习了几年的炼丹术,对此开始慢慢相信,只不过,他从未炼制成功过所谓的丹药,所以,炼丹的心慢慢冷了。 此刻,听了九幽草之名,郭羊心里开始活泛起来。 他慢慢喝着酒,斜眼瞅着野狐先生、雅库特大叔,双目微闪,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一百九十五章 金发碧眼白肤色 - 商遗 - 萨米巴巴 漫长而沉闷的夜晚过去了,北方冰原上,重新显露生机。 狗拉雪橇上,郭羊等四人用貂皮袍子包裹的严严实实,一路向西北章尾山而去。 除了青狐叽叽呱呱说个不停,郭羊、野狐先生和阿奴都很沉闷,瞅着茫茫冰原,各自想着心事。 这片冰原太过辽阔,容易让人闭嘴。 沿途不少巨大的骨架,白森森的,在冷清的阳光照耀下,显得诡异而寂寞。 都是青翼蝠王给弄的,那些畜生肆虐过的冰原,满目狼藉,到处都是令人心惊肉跳的森森白骨。 冰原雪熊的,雪狼的,雪狐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高大奇珍异兽,留下一堆堆慌乱的骨头,不知躲藏到哪里去了。 “野狐先生,这片冰原,似乎发生了很多变化,跟你说的不太一样啊。”郭羊突然说道。 野狐先生微闭双目,望着茫茫冰原,沉思着,没有开口。 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了。 当年,妖族统治这片冰原时,那是多么繁茂的一派景象啊。 到处都是奇珍异兽,它们互相伤害,互相支持,互相制约,保持了一种很奇异的平衡。 所有的生命都得以延续,所有物种各有生存空间。 该死的黑龙后裔,捣鼓出一种害人的青翼蝠王,将这方圆数十万里的冰原给毁了。 估计,用不了多久,这片冰原将会成为青翼蝠王的天下。 那些畜生会持续泛滥,直到吃完所有的动物,那时候,就该它们互相吞噬了。 然后,一种更加厉害的变异品种就会出现,一旦向南方一带蔓延,根本不需要军队和武器,那些青翼蝠王的变种就会成为草原部落、农耕部落的主人。 后果不堪设想。 “野狐先生,你觉得那青翼蝠王背后,是不是还有一个更加恐怖的存在?”郭羊又问。 “应该有。那些畜生自身变异没有这么快。我觉得,夏人留在北方雪原一带的东西,远不止一具黑龙骨骸。”野狐先生有些忧虑地说道。 “嗯,我也觉得是。那些过气了的王朝,没有余力正面争夺天下,但凭借其雄厚的财力、物力和人力,搞一些神神道道的事情,绝对是游刃有余。”郭羊吐了一口气,情绪有些低落。 商人灭夏,周人灭商,现在,明面上消失了的两个王朝,却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明争暗斗,各成势力,若一直如此发展下去,最后必然成为祸患。 当然,郭羊关心的不是那些所谓的天下。 他现在唯一关心的,是所谓修真。 长生有没有? 修仙到底如何? 这次到西北章尾山去采挖九幽草,郭羊激动之余,总感觉有些心惊肉跳。 这片冰原太大,情况又变得很复杂,这让郭羊有些担忧。 有了九幽草,他就可以借机靠近那个什么云台宗,假借买卖灵药的机会,一睹修真门派真容。 当然,最重要的,则是他就可以炼制一种叫九转还魂丹的修真丹药。 那秘方,是通过周人内鬼,从商人王室秘密档案里弄出来的,郭羊觉得应该不是很差。 那九转还魂丹据说可改善修真者的体质,令实力倍增,这一点让郭羊很是动心过。 可惜,炼制九转还魂丹的主药便是这九幽草,郭羊闻所未闻,想不到来到这遥远的北方冰原,竟然一下子就得到了消息。 …… 在冰原上疾驰四五个时辰后,野狐先生让狗拉雪橇停了下来,顺手猎了两只不知名的异兽,扔给拉雪橇的四条白狗,任其生吞活剥。 随便找了一处背风的小山坳,支起帐篷,阿奴开始炖肉。 在冰洞中躲了三个月,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所以,当鼎中肉香弥漫时,几人都觉得食欲大振。 青狐围着大鼎转悠着,时不时扒在鼎沿看一眼,满脸馋相,惹得郭羊等人笑了起来。 有了热气腾腾的肉,有了香醇的美酒,坐在暖烘烘的帐篷里,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四人脸上都出现了一丝活泛。 尤其是野狐先生,大口吃肉,大爵灌酒,一丁点的高人风范都没有了,惹得青狐白眼不断。 “爷爷,你说你一个高人,怎么就没点吃相呢?”青狐实在忍不住了,便开口说道。 “呵呵,高人自有高人的洒脱不羁,哪像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这也讲究,那也讲究,最终看来,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野狐先生口中有酒肉,说话自然含含混混。 “高,实在是高,比哮天犬的吃相好看多了!”青狐笑道。 “你……好好好,拿你爷爷跟那条瘦狗相比,亏你想得出来。”野狐先生面色一僵,郁闷地说道。 郭羊和阿奴看着这二人斗嘴,也不言语,端了酒,斜依在豹皮上,笑吟吟地看着。 “所谓的洒脱不羁,如果是常态,自然没问题,可是你看你,一会儿装腔作势、风轻云淡冒充高人,一会儿吃相难看形同虎狼,让我说你什么好呢!”青狐白了一眼野狐先生,不屑地说道。 野狐先生心里知道,自己永远都说不过这丫头,便不再理会,大撕大嚼,油腻腻的手端起酒爵就喝,看得郭羊、阿奴二人暗暗摇头。 正在几人大吃大喝之际,远处突然传来“咯吱咯吱”踏雪之声。 几人登时停手,愕然相顾。 这茫茫冰原,罕有人迹,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就显得分外诡异。 几人都是修真者,也不用走出帐篷,只是将神识探出,不由愣住了。 远处来的还真是人,有两个,颇为年轻,似乎是修真者,不过,郭羊几人没敢贸然去探查对方的修为境界。 “师哥,这里有一顶帐篷。”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 “嗯,估计也是猎狐人吧,走,我们进去讨一碗热汤,暖暖身子。”一个瓮声瓮气的男子声音说道,听起来也颇为年轻。 郭羊、野狐先生等四人面面相觑。 郭羊站起来,掀开兽皮门帘,一步跨出帐篷。 外面来的二人渐渐走近,快接近帐篷了,这才将白色熊皮帽子脱掉,露出头脸。 一男一女,都很年轻。 男的肤色很白,红发碧眼高鼻梁,女的也是。 郭羊看见二人面貌,微微一愣。 这种相貌,绝非中土之人,倒像是传闻中域外异族。 在夏、商两代,域外异族极为少见,尤其是商代,哪个部落若是捉住一个域外异族之人,无论男女,均当成宝贝,会隆重地将其进贡给商人王室。 因为,在商人长达数百年的血祭过程中,最喜欢的就是白色的东西。 白色的羊,白色的熊,白色的马,白色的牛。 其中,最为珍贵的,当属这种白色的人。 作为商人没落贵族后裔的郭羊,因为对血祭人牲之事极为厌恶,故而,特意深入探究过一番,想弄明白那些狗屁老天爷和狗屁先祖们,为何痴迷于血祭人牲。 当然,这种探究本身也显得没什么意思。 “远方来的客人,你们好啊。”郭羊用冷云镇人的语言热情洋溢地说道,学着冰原人夸张的动作,张开了双臂。 “咦?是冷云镇的人。”那白肤色的女子惊奇地说道。 “嗯。”那白肤色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 二人快步走了过来。 “你是冷云镇的猎户吗?”那白肤色女子直勾勾地盯着郭羊问道,弄得郭羊颇为不好意思。 这白肤色女子看起来极为美艳,金发碧眼,高鼻梁,深眼窝,嘴唇湿润而红,看人的时候竟然如此直率。 “我……们就是冷云镇的猎户。你们好啊。”郭羊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吃吃说道。 “嘻嘻,师哥,你看这个小伙子,还会害羞呢。”那白肤色女子笑着说道。 “安娜,你就别逗弄人家小伙子了。”那白肤色年轻人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地说道。 “有客人来了,理应到帐篷里坐坐,有肉有酒,表达主人的敬意。”郭羊用冷云镇的语言,说出一句草原人的话,听起来颇为舒服。 果然,那一男一女面现喜悦,低头跨进了帐篷。 野狐先生、阿奴和青狐都站了起来,微笑着,示意那二人入座。 那白肤色女子闻见酒肉香气,两眼放光,一惊一乍地跑到大铜鼎前瞅了一眼,走到青狐身边,拿过一只青铜酒斝细看,满脸的不可思议。 “商人,商人的青铜器!”那白肤色女子大惊小怪地喊道,“天哪,真是极品,太好看了!” 那白肤色年轻人看见炖肉的大铜鼎,再一看梨花木小桌上摆了七八件青铜酒具,也是瞪大了眼睛。 “你们从哪里得到这些宝物的?”那白肤色年轻人拿起一只青铜酒器,吃惊地看着上面古朴而沧桑的纹饰,问道。 “这些酒器,来历可是不凡呢,据说,是我们冷云镇上的人用好多张白熊皮子换来的,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郭羊笑着走过来,信口开河地说道。 “换的?几百年了?天哪,太珍贵了!”那白肤色女子惊呼一声,继续把握那件青铜酒斝。 “是啊,那时候,商人在我们冷云镇建起了商栈,用他们的粮食、烧酒和青铜器,交换我们冰原上的皮子。”郭羊笑道。 “那是商队,可惜,已经成为遥远的传说啦。”那白肤色年轻人摇头叹息,动作颇为夸张。 “是啊,商路早就断了,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见过商人啦。”郭羊笑道。 瞅着那二人对青铜器爱不释手的样子,郭羊思量再三,打算送他们每人一两件。 一来,看这二人的样子似乎不是坏怂,二来,顺便结交个朋友,倒也是一件美事。 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心,这二人若是见财起意,动手打劫,那可就有点不妙了。 他能够感觉到,这二人的修为比自己要高出不少,估计都是筑基期的修真者了。 “两位美丽英俊的朋友,这茫茫冰原上,能够偶然相遇,也算是一个缘分。这样吧,在这些商人的青铜器里,你们每人挑选一件,作为兄弟我的见面之礼,以表敬意。”郭羊沉吟片刻,便直接开口说道。 “真的?那太好啦!”白肤色女子大惊小怪的说着,已经开始挑拣了。 那白肤色年轻人却面色微微一沉,瞅着郭羊,一言不发。 第一百九十六章 玄阴弟子 - 商遗 - 萨米巴巴 “这位小哥,你是冷云镇谁家的?我怎么看着有些面生呢?”那白肤色年轻人突然问道。 “雅库特大叔家的啊。”郭羊笑着说道。 那白肤色年轻人没说话,只是有些冷淡地瞅着郭羊。 “这位小妹妹,你尽管挑一两件吧,在冷云镇人看来,不过就是几只喝酒的玩意,并不是什么太珍贵的东西。”郭羊笑吟吟地说道。 那白肤色女子转首,看了一眼那年轻人,眉头微皱,说道:“师兄,别人的好意,你想什么呢?” “安娜,别忘了大师兄就是被人给阴死的。”那白肤色年轻人面现悲愤,低声说道。 接下来,这两个人叽叽呱呱说了好多,甚至还争得面红耳赤,所说语言却是完全陌生的,郭羊等人连一句都听不懂。 只有野狐先生站在那里,半眯着眼,微微发笑。 郭羊转首,看见野狐先生的样子,心想这老头子不愧是活了几百年上千年的老妖,这么难懂的话竟然似乎能听懂。 那二人争吵了好一阵子,终于消停下来。 “各位,实在不好意思,因为之前我们大师兄被人暗算,所以,遇到外面的陌生人,我们都有点疑心,各位见谅啦。”那白肤色女子笑着,美艳不可方物,看得郭羊都有些怦然心动。 青狐瞅着郭羊的样子,轻咳一声,剜了郭羊一眼。 郭羊回过神来,大为尴尬,打着哈哈说道:“无妨无妨,这世道本来就乱,出门在外谁都不容易,有点疑心也是对的。还别说,我到现在就还在疑心你们呢,哈哈。” 那白肤色女子听了郭羊的话,竖起一根大拇指,说道:“不错不错,是个真小人。” 郭羊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感情人家的意思是他并非伪君子。 这域外异族也学过华夏语言,而且还善于加以变化,猛然说出来,倒让郭羊等人觉得新奇。 “是是是,我就是个真小人,有什么话说什么话,从不遮遮掩掩。”郭羊索性大大方方地说着,从怀中又摸出两件青铜器,却是两面普通的铜镜。 这种铜镜,在农耕部落乃常见之物,一般的贵族家庭都有两三个,是用来对镜梳妆的。 尤其是那些贵族妇人女子,更是人人都有镜子。 郭羊心想,对方是女子,应该也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玩意,所以,干脆假装大方,取出两只铜镜换取对方信任。 果然,那白肤色女子见了铜镜,欣喜若狂,对着镜子搔首弄姿,看得野狐先生唉声叹气。 还别说,这白肤色女子搔首弄姿,的确甚为妖艳,其容貌、眼神乃至腰身,都有一种天然的魅惑韵味,倒与青狐有点相类。 “师兄,这两面铜镜,一人一面,好吗?”白肤色女子笑着将另外一面镜子递给那年轻人。 “我才不要,这都是女人家用的。”那年轻人皱眉说道。 “你拿去,送给托尼娅姐姐呀,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她么?”白肤色女子哈哈大笑,甚是放浪。 那白肤色年轻人神色尴尬,想了想,伸手接过铜镜,捏在手里略一把玩,放入怀中。 郭羊看着二人的神情,估计原本的那点疑心差不多消散了,这才笑呵呵地邀请两位异族人入座。 那二人闻着酒肉香气,便不再推辞,一屁股坐下来,大吃大喝。 酒饱饭足,几人坐在热气腾腾的帐篷里,心情都不错。 郭羊借机又是奉承又是抬举,连连敬酒,终于将二人灌得半醉。 从二人口中,郭羊获知了很多修真界的事情, 原来,这二人,男的叫伊万,女的叫安娜,是此地向西五六千里外一个叫玄阴宗的修真门派弟子。 玄阴宗,在北方冰原上算不上最大的宗门,但也不算最弱的,宗门有一名太上长老是金丹期真人,实力不容小觑。 另外,在冰原深处,修真宗门大大小小总共有十个,其中,云台宗人数最多,宗门有两名金丹真人,是实力最强者。 此外尚有四五个宗门,最高修为不过是筑基期,占据着一些修真资源,发展倒也挺快。 在安娜口中,郭羊还得知,此地的修真界基本跟世俗王朝差不多,云台宗是老大,玄阴宗是老二,其他宗门都是诸侯国般的存在,每年需要向这两大宗门孝敬一定数额的灵石、灵药和兽妖材料。 至于灵石,各大宗门基本上都占据了大小不等的灵石矿,自己想办法采挖,这倒让郭羊大为兴奋。 想当年,他和阿奴二人采挖了一个废弃的灵石矿,就高兴得好多天睡不着,想不到这北方冰原竟然还有那玩意! 灵药,郭羊知道,那是用来炼丹的。 可是这兽妖材料……是什么东西? 郭羊有些不解,借着敬酒,假意随口询问。 “你知道也没用,你,没有法术,猎杀不了兽妖的。”伊万醉眼朦胧的说道,眼里满是不屑。 “哈哈,我就是问问而已。不过,兄弟还真是好奇啊。”郭羊哈哈笑着说道。 “伊万不说,安娜告诉你,不过,回头你得送我点小礼物。你这小子看着挺顺眼,姐姐喜欢你。”安娜也有点醉意,吃吃笑着说道。 “他们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野兽的皮子、骨头和肉么!回头我们也猎杀一些去。”半天不说话的野狐先生突然说道。 此言一出,惹得伊万和安娜哈哈大笑。 “老头儿,兽妖可不是你们平常所见的那些野兽,而是天生异种,寻常见不到。另外,就算你们见到,还没挥出你的剑,人家早就把你给吃掉了。”安娜笑道。 “哪有这么厉害的野兽?我这儿子和孙子是打猎的好手,一头冰原雪熊,三拳两脚就能打倒。”野狐先生呵呵笑着,端了一爵酒,面上甚是傲然。 那二人笑得前仰后合,尤其是安娜,眼泪都笑出来了。 “老头儿,我告诉你吧,其实,兽妖说是野兽也不错,只不过,它们经过灵气滋养,体质发生了变异,就好像……你们冷云镇人所说的妖怪。”安娜笑道。 “是啊,兽妖是变异过的野兽,实力极为强悍,只有法术攻击才能对其造成伤害。”伊万说道。 “我就不信了,一只羊羔子变异后,还能吃人不成!”野狐先生一脸的不相信,嘟嘟囔囔说道。 那二人一愣,想了一下才会过意。 “老头儿,说了你可能还真不相信,羊羔子变异后,很大一部分的确还在吃草,但有一部分却真可以吃人。”安娜说道。 “有那么厉害?”野狐先生睁大眼睛,吃惊不已地问道。 “是啊,这冰原上,最为厉害的兽妖,原本并非食肉动物,可是经过数百上千年的变异,的确开始吞噬血肉。”安娜笑着说道,搔首弄姿,看得野狐先生唉声叹气。 一顿酒肉,套取了大量修真界的讯息,郭羊对此很是满意。 “两位是玄阴宗的高手,以后我们在这一带打猎,还要多多仰仗两位照拂啊。”郭羊给二人斟满了酒,笑道。 安娜满口答应,伊万却颇为不屑的看了郭羊一样,似乎对这些非修真者颇为鄙视。 “不过说真的,那些兽妖你还是别惦记了,太危险,即便是我们宗门的一些低阶弟子,都不敢去猎杀呢。”安娜正色说道。 “修真界还有低阶高阶之分?我还以为只要是修真者,就可以御剑飞行,上天入地,跟神仙一样呢。”郭羊挠着后脑勺,假装糊涂的说道。 伊万和安娜都笑了。 “你呀,真是个小傻瓜!”安娜伸出一指,娇嗔着点了一下郭羊的额头,两眼生媚,倒让青狐心里恼怒不已,恶狠狠地瞪着安娜。 也许是异域异族之人早已习惯了这种日常的调笑,竟是没有发现身边小姑娘的恼怒,依然笑得花枝乱颤。 “修真界自然是有高有低。比如我们玄阴宗,最厉害的当然是太上长老啦,那可是金丹真人,可以御剑飞行,一剑飞出,半座冰峰都可以劈裂。下面的则是筑基后期的长老们了,实力也是不容小觑。再往下,便是筑基中期、筑基初期。大多数人,只不过是小小的炼气期。” 安娜笑着说道,倒是跟野狐先生的说法差不多,这就更加坚定了郭羊修真之心。 “美丽的安娜妹妹,你是什么境界啊?”郭羊傻呵呵地笑着问道。 “什么妹妹!老老实实叫姐姐。不过,你实在看着我年轻漂亮,喊我妹妹也行呢。”安娜吃吃笑道。 郭羊无奈的挠了挠后脑勺。 这异域异族女子,性情热情奔放,还的确是另有一番艳丽。 “好了,不逗你了。我的修为不高不低,刚刚进阶筑基初期。我师兄伊万也是。所以,这才下山寻找机缘,想猎杀几只兽妖,收集些材料,看能不能炼制两件厉害些的法器。”安娜说起猎杀兽妖,情绪有些低落。 郭羊瞅着二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隐隐有所猜测,这二人在宗门之中地位估计一般,而且,有些修炼资源尚需自己想办法解决。 他在底层厮混多年,后来,渐渐组织人手,搞生产,搞战斗防御,组建军队,虽说没有进入过任何宗门,但对人与人之间的那点关系还是颇为熟稔的。 “炼制法器,不是宗门应该有专门的地方么?为什么还要你们自己猎杀兽妖来收集材料呢?”郭羊问道。 “傻小子……宗门不是老妈子,能够传你一些基本的修真功法,那就已经是不错了。除非那些嫡系子弟,宗门才会拿出最好的修真功法和最好的修真资源。”安娜说着话,情绪颇为低落。 看起来,即便是修真宗门,跟世俗王朝、诸侯国都差不多,需要炮灰,却还分出了个内外亲疏,这一点,郭羊倒是觉得很正常。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么。 无可厚非。 第一百九十七章 狠辣同门 - 商遗 - 萨米巴巴 伊万和安娜要去猎杀兽妖,郭羊死缠烂打、不惜送人家两坛好酒,这才央求得一起去。 安娜倒还好说,毕竟女儿家心性,即便是修真境界已达到筑基,但还颇有人情味儿。 那伊万却真有点铁石心肠的意思,看得郭羊暗暗叹息。 人啊,一旦到了高处,往往就会变。 不过,为了修真,就算让郭羊看再冷的脸,他都认了。 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经历了饥荒、战争和疾病,再苦再累,郭羊都能够忍受。 冰天雪地里,狗拉雪橇可真算是最妙的交通工具,雪橇上坐四个人与六个人,差别好像不大,一旦拉动起来,照样一路疾驰。 他们的目标是西北方向的一条大峡谷,郭羊心里默默算了一账,那峡谷距离章尾山不远,大约一千多里路程,刚好顺路。 安娜抱着青狐,两个妖狐子脸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倒是显得亲密了不少。 四个男人就沉闷无趣多了,大半天不说一句话也属正常。 尤其是那个伊万,别人问他问题,都是爱理不理,让安娜都看不过眼,便主动与郭羊等人攀谈起来。 一路上,郭羊又了解了不少关于修真宗门的事情。 比如,这冰原上,十个宗门其实都是外来的,甚至原本都不在同一片大陆。 只因为此地有各种比较丰富的修炼资源,这才闻讯而来。 刚开始,大家不是很融洽,大战十余场,各有损伤。 最后,农耕部落来的云台宗凭借两位金丹真人的强悍实力,将所有宗门都打趴下了,终于成了冰原老大。 至于他们玄阴宗,其实原本是西边一片大陆的小宗门,在当地混不下去了,这才整个迁移而来。 当然,关于玄阴宗之事,都是郭羊从安娜一鳞半爪的谈话中捕捉到的讯息,宗门隐秘,向来是密不外传的,尤其牵涉到失败,更是整个宗门的禁忌。 …… 狗拉雪橇在冰原上疾驰三四日,终于来到大峡谷的入口处。 郭羊站在雪橇上,吃惊地望着白雾蒙蒙的大峡谷,半天合不拢嘴。 太壮观了,也太美了。 冰峰万丈,高耸入云霄,如数千把银光闪闪的利剑,直直刺向天穹。 峡谷深处,一层两三尺的白雾弥漫,微风吹过,忽忽闪闪,犹如仙境一般。 尤其是极目远眺处,隐约可见一大团云雾袅绕,透过云雾,似乎能看到里面还有一些肥美水草的绿意,存在于冰天雪地中,尤显醒目。 周围,是冰天雪地,大峡谷深处,似乎水草丰美,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远远望去,峡谷深处,高高的天上,一些雪白的奇异飞禽缓缓飞过,显得悠然自得。 郭羊回头看了一眼野狐先生,却见他眉头微皱,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这里,就是昆玉之山,这条大峡谷,便是雷云谷。”安娜眺望着大峡谷,口中喃喃自语,显然也是被眼前奇景所震撼。 “雷云谷?”郭羊好奇的问道。 “是啊,宗门地图上是如此标注的。可是,这条大峡谷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雷云啊,难道我们走错地方了?”安娜有些疑惑的问道。 伊万却阴沉着脸,一声不吭,两只眼睛眺望着大峡谷深处。 “郭羊,我们就此分手吧。这大峡谷里面太危险,你们不能进去。”安娜回头说道。 郭羊张口欲言,伊万横眉冷对,率先迈步走进大峡谷。 安娜摇头笑了笑,向郭羊等人挥了挥手,也快步跟了进去。 眼看着那二人消失在大峡谷白蒙蒙的雾气之中,郭羊转首看了一眼野狐先生。 “等会,让他们先进去探路,我们随后再进去吧。”野狐先生淡然说道。 四人干脆就地支起帐篷,炖肉喝酒,这一等就是两三个时辰。 …… 野狐先生和郭羊在前面,青狐在中间,阿奴则在最后,四人悄然摸进大峡谷。 野狐先生对此地竟是十分熟悉,在那些高大的冰峰之间来回穿梭,两个多时辰后,就远远看见伊万和安娜两个人。 他二人正在围攻一只通体雪白的异兽,全没注意到隐匿了行迹的郭羊等人。 “安娜,使用风刃术劈它,绕圈子跑,我使大招!”伊万低喝呼喝,指挥着安娜做诱饵,引着异兽绕圈子。 那异兽似虎非虎,浑身雪白,双目却怪异的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一张血盆大口喷吐白蒙蒙雾气,中间夹杂着一丝丝诡异的暗红色,看起来极为可怖。 安娜施展身法在前面狂奔,头发散乱,花容失色,额头汗气腾腾。 说是让她使用风刃术,却哪里能够! 显然,她已经当了好久的诱饵了。 那伊万脸色阴沉,双目微闭,双手结成古怪法决,口中默念咒语。 蓦然,他睁开双目,口中发出怪叫,双手之间凝聚出一团黑气,黑气中,有数条电蛇迅疾游走。 “疾!” 伊万暴喝一声,那团黑气倏忽一闪,电射而出,直奔那异兽而去。 那异兽一惊,待要躲避,不料,安娜正好抽空劈出一记风刃术,将它的退路封死。 那异兽虎吼一声,声震四野,体型骤然变大数倍,高逾两丈多。 刺啦一声,那异兽挥出一爪,直接击在伊万释放出的那团黑气之上,却任凭安娜的一记风刃术劈在身上。 轰然一声巨响,异兽巨爪与那团黑气相撞,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周围三四丈范围内的空气中,刺啦啦一阵爆鸣,犹如电蛇暴击。 黑气溃散,伊万脸色惨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那异兽则更加惨烈,一只爪子连同一条腿,竟然被那团黑气中隐藏的电蛇击中,瞬间烧得焦黑,断成七八截掉在冰雪地面,犹自冒着青烟。 安娜的一记风刃术劈在异兽身上,只是造成些许皮肉之伤,渗出一团淡金色的血液。 那异兽虎吼一声,恶狠狠地盯着伊万,骤然扑出。 伊万大惊失色。 他原本想着自己的大招能够一举灭杀异兽,谁知,这异兽灵智不凡,竟然舍弃一条腿爪,硬生生扛了下来。 “师兄!”安娜见状,大惊,顺手又是一记风刃术,劈向异兽脖颈处。 那异兽对安娜的攻击不管不顾,直接扑到伊万面前,刺啦一声响,剩下的一只前爪挥向伊万。 伊万眼见来不及躲避,翻手将一件法器挡在身前。 那法器原来是一面银色小盾,迎风而涨,转眼间就变成一面丈余大小的盾牌。 盾牌上,有数道银光闪烁,护住整个盾面。 “白骨盾!”安娜惊呼一声,猛然停下抢上前去的脚步。 转眼间,那异兽巨爪重重轰击到那面银盾上。 盾面上,赫然出现一具白骨骷髅纹案,散发着森森鬼气,骤然挥出一抓。 异兽巨爪,与那白骨骷髅的鬼爪相撞,再次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 那异兽巨大的身子被直接砸飞,在冰面上滚出去七八丈,方才停下,呼哧呼哧喘着气,挣扎着,却是爬不起来。 伊万脸色更加惨白,显然,祭出那面银盾,极耗灵力,虽然一举击伤异兽,他自己却也是受伤不轻。 “师兄,大师兄的白骨盾怎么在你手里?”安娜瞪着两只大眼睛,迟疑着问道。 “嘿嘿,他死了,白骨盾没有主人,我顺便捡起来了。怎么,你眼红?”伊万脸色惨白,嘴角溢血,面目看起来颇为狰狞。 安娜向后退了两步,说道:“上次,你跟大师兄一起出去击杀兽妖,你说大师兄是被人暗算阴死的,你也受了重伤,原来……你……” 安娜正在说话,骤然觉得小腹一冷,一疼,一柄两三寸长的小飞剑就扎了进去。 “嘿嘿,安娜,本来我还想着以后跟你好好玩几年了再说,现在,你是自己作死,那师兄就送你上路吧。”伊万突然翻脸,冷笑着,慢慢向安娜走去。 “师兄……你我同门修炼多年,你为何……下此狠手?”安娜慢慢蹲下身子,疼得浑身直哆嗦。 修真之人,最怕的是丹田受损,那伊万也是瞅准了时机,一柄飞剑悄然无声就插进安娜的小腹丹田位置。 躲在冰峰之后的郭羊、野狐先生等四人,正在为人家的法术和异兽的强悍实力吃惊,熟料,转眼间,竟然成了这般光景,不由得面面相觑。 “安娜,师兄其实挺喜欢你的,你比那个托尼娅风骚多了。可惜,你就要死了,师兄对死女人可没兴趣,哈哈哈。” 伊万面目狰狞,仰天大笑。 “师兄,你废了我修真根基,我也威胁不了你了,请你留我一条命吧。”安娜口中开始慢慢滴血,脸色惨白异常,抖如筛糠,显然已经不行了。 “留你?留你个废物宣扬我的恶事?”伊万冷笑着,将那面银盾重新祭出,猛然向安娜身上挥出。 盾面上的白骨骷髅再次浮现,发出凄厉尖啸,张牙舞爪向安娜猛扑过去。 安娜面色惨变,闭上双目。 显然,她已经认命了。 就在那白骨骷髅扑到安娜身前不足一尺时,“叭”一声脆响,一点微弱光点端端正正砸在那白骨骷髅的眉心。 啊吘—— 一声凄厉惨号响起,白骨骷髅“葛八巴”数声脆响,竟然消散开来,化为一团磷光,骤然回到了盾体之中。 “谁?!”伊万惊怒交加,高声喝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三步,举起银盾护住身子。 冰峰后,野狐先生飘然而出,眉头微皱,冷眼瞅着伊万。 后面,郭羊、阿奴和青狐悄然跟出。 “郭羊……”安娜微弱地呻吟一声,软倒在地,口鼻之中涌出鲜血,衬着冰天雪地和安娜惨白的脸,显得触目惊心。 ………………………… PS:最近读到的三本好书,推荐共享之。 ■武侠仙侠《尘隙》:人如浮尘,时间犹如白驹过隙。每个人都只是整个世界小小一粒,却又默默的影响着整个世界。 江湖恩怨,悲欢离合,世间种种攘攘又熙熙。 作者思梦语将带你体会另一个真实的世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江湖不可医。 儒三《骑马走江湖》,文风偏爱大总管的《剑来》。 ■奇幻修真《喵皇传》:诸天万界,天骄重重,看一只性格跳脱的橘猫,如何在里面摸趴滚打,站在诸天之上,一手镇压一切敌,朋友一觉之主所作,力争给你一个不一样的修真故事。 第一百九十八章 雷云谷 - 商遗 - 萨米巴巴 伊万一看是郭羊等人,紧张神情顿时松懈下来。 这四人只有那个仙风道骨的老东西似乎有两下子,其他人都是普通猎户,所以伊万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老东西,是你坏了我的好事?”伊万恶狠狠地问道。 野狐先生对这个筑基期的伊万不理不睬,迳直向安娜走去。 “你找死!”伊万大怒,金发碧眼白肤色,在嘴角溢出两缕鲜血映衬下,狰狞犹如恶魔。 野狐先生随手屈指数弹,便有四五个微弱小光粒爆射而出,直奔伊万。 伊万不敢懈怠,一咬牙,祭起白骨盾迎击上去。 眼看着那几团小光粒就要撞在白骨盾上,那白骨骷髅略一闪现,却没有扑出。 看样子,前面被野狐先生偷袭,击中眉心,将这畜生给打怕了。 伊万吃了一惊,猛挥小盾。 正在这时,伺机一旁的郭羊突然动了。 他随手一把暗器撒出,却是小刀、小剑、小针,乱七八糟,全是世俗江湖上所使暗器。 那些暗器破空而去,却被伊万的白骨盾轻松击飞。 “小畜生,世俗暗器就想伤我?”伊万狞笑道,顺手将野狐先生弹来的那几团小光粒也击飞。 那几团小光粒飞出去一两丈,晃晃悠悠,竟然化为细碎一片,又一次向伊万袭来。 伊万一愣,再次挥舞白骨盾,试图将其击飞。 郭羊又一次出手了,再次撒出一把暗器。 那些暗器看起来有些诡异,黑不溜秋,比指头还要小些,不过,看起来没什么威势。 伊万不管不顾,仰面怪叫,身上涌出一团黑气,将他整个身形都包裹起来,仿佛形成一个类似于护体罩的球形壳子。 对郭羊的暗器,他根本就没在意。 世俗暗器,在他的护体罩面前,无疑就是一堆废物。 让他有些头疼的是野狐先生弹出的那些光粒,晃晃悠悠,看起来甚是难缠。 悄无声息的,那些小光粒再次被击飞,在一两丈外再次分裂,形成更大一片黯淡光幕,兜头盖脸向伊万扑去。 “滚开!”伊万怒吼着,小盾迎风暴涨,转眼间化为丈余大小,向那光幕撞去。 猛然间,伊万觉得腿上微微一麻,旋即猛然刺痛一下。 紧接着,大腿上也是,先是一麻,然后刺痛。 肩膀上,脖颈上,腰肋处,浑身上下数十处又麻又疼。 他用眼角余光一瞥,登时愣住了,身形猛然一滞。 他身上竟有数十只比指头还要小得多的红嘴小蜂鸟,随便在身上一啄,便是一个小洞,竟然连血都来不及流出来,那些小家伙就钻了进去。 用白骨盾击飞野狐先生的小光粒,伊万赶紧查看自己的身体,这才知道,郭羊那个小畜生,竟然不知不觉让他着了道。 原来,郭羊撒出去的暗器,竟然是用一种羊油蜡丸包裹起来的小蜂鸟。 这种蜂鸟,是郭羊的秘密武器之一,经过这些年的精心培育,早就变成了异种,战力非凡。 唯一的问题是还不能抵御此处的高寒,所以,郭羊便想办法用羊油蜡丸将其包裹起来。 那蜂鸟破开蜡丸,早就冻得要死要活,眼见面前的一副血肉之躯,哪里还肯放过,转眼间就咬破皮肉,迅速钻入伊万体内。 “小畜生!啊……”伊万一声接一声,惨号不已,硬挺了不到三两个呼吸,便疼得在冰面上打滚哀嚎。 那些小蜂鸟犹如一些有灵智的小钻子,很快就进入伊万的五脏六腑,拼命撕咬起来。 伊万惊恐地在自己脸上、身上乱抓,鬼哭狼嚎,扭曲了的赤发碧眼尤显可怖。 就连郭羊自己都觉得牙痒痒,向后退了两步。 青狐则早就看得花容失色,侧头瞅了一眼她的郭羊哥哥,觉得牙根酸酸的。 这家伙,看起来不动声色,举手投足间,竟然将一个筑基初期修真者弄得满地打滚,眼见不活了。 那伊万一边哀嚎,惊慌失措,一边暗运灵气,凝聚出一团黑气,向那些小蜂鸟反击而去。 郭羊刚一迟疑,就觉得自己与那些小蜂鸟的心神联系断了。 他一愣,心道:这筑基期修真者的确是难缠,被数十只小蜂鸟将身体弄成了筛子,竟然还能够反抗。 郭羊不声不响,刷的一下,刀已在手,人刀合一,猱身而上。 一出手,就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他就是想试试,重伤后的筑基期修真者,到底实力如何。 伊万好不容易压制住那些该死的小蜂鸟,就看见郭羊连人带刀劈了过来。 他咬牙切齿,全力将手中小盾挥出,试图抵挡郭羊那不要命的一击。 盾面上,白骨骷髅对野狐先生的小光粒甚为畏惧,对迎面劈至的一刀却丝毫不畏惧,一声凄厉长嚎,那骷髅挥舞白爪,迎向郭羊。 一声怪响,有枯骨断裂之声,也夹杂了郭羊和伊万二人的痛哼。 郭羊借势滚了出去,一把弯刀上赫然出现四个豁口。 再看那银盾上,白骨骷髅的爪子则断了四根。 “蠢货!”野狐先生伸手点了安娜周身十余处穴道,并将一枚丹药喂入其口中,回头就看见郭羊与伊万的打斗。 郭羊这种看起来不要命的打法,让野狐先生大为不齿。 高人自有高人战法,以街头混混的打法,与筑基期修真者打斗,迟早要被人弄死的。 郭羊右手虎口位置鲜血淋漓,半条胳膊都麻了,脸上却显出兴奋。 筑基期,的确不俗! 还有面白骨骷髅银盾法器,的确是好东西! 这两样,老子都要。 郭羊以身犯险,竟然只是为了验证筑基期修真者的实力。 此事若让野狐先生得知,必然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心里有了底,郭羊也不怕这重伤后的伊万,一声不响,再次挥刀猛扑过去。 那伊万原本以为,自己一盾即可将这个阴险的猎户弄死,谁知对方竟然再次扑了上来,好像并没有受什么伤。 他心中一怯。 刚要再次挥盾,不料,体内那些被黑气压制的蜂鸟竟然开始活动起来。 伊万面无人色,顿时慌了。 这几十个小畜生,冷不防被其钻入体内,这可是要命的玩意。 他一边举盾抵挡郭羊的狂砍一刀,一边运起修真功法,试图将那些小蜂鸟再次压制。 不料,那些蜂鸟在郭羊长期精心培育下,本就不凡,吞噬了伊万体内的黑气,竟然很快就转化为抗体,对伊万的再次压制根本就不加理会。 伊万一声惨号,再次跌倒在地,哀嚎打滚。 郭羊迟疑着停下脚步,瞅着伊万的样子,感觉到自己与那些蜂鸟的心神联系再次出现,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些小家伙,还行。 看来,以后得多弄些身外之物,他目前还太弱小,必须借助这些邪门歪道的玩意才行。 …… 伊万死了,郭羊占了大便宜,不仅得了白骨盾,还使得自己的小蜂鸟战力再次提升。 另外,伊万身上的三只储物袋自然就归了郭羊。 他搜出伊万身上的各种零碎玩意,面不改色,全收入自己腰包,看得野狐先生连连摇头,又是一番“人心不古”的感慨不已。 郭羊对此却混不在意。 他是商人出身,只要能占便宜不吃亏,生意就能做下去。 野狐先生将安娜横抱起来,快步向雷云谷深处走去,七拐八拐,进了一条狭小的山谷,里面温暖如春,竟是一个世外小桃源。 郭羊和阿奴满是疑惑,跟在野狐先生身后,四处打量。 此地周围全是奇异冰峰,谷中芳草萋萋,野花朵朵。 最妙的,是在小山谷最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小小溶洞,钻进去后,眼前豁然开朗,竟足足有二三十丈大小。 野狐先生将安娜横放在一块青石上,在溶洞中快速搜寻一番,没有发现异常,这才缓步走出来。 “野狐先生,这就是你当年的狐狸窝?”郭羊笑着问道。 “不是,这是当年族中太上长老们在渡劫前,必须要常住一段时间的浴雷之地。”野狐先生有些忧虑地向外张望着,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浴雷之地?”郭羊、阿奴和青狐三人都有些迷糊。 妖族最怕的就是雷电,据传,绝大多数妖孽在体型、修为等达到一定程度,就要遭受雷劈电击,从而灰飞烟灭。 这妖族的太上长老们竟然还专门跑来让雷劈? “金丹真人进阶元婴,元婴进阶化神,都要度过天劫,方能突破瓶颈。元婴期进阶化神期,所度之劫便是雷劫。”野狐先生说道。 “所有的天劫都是雷劫?”郭羊愕然问道。 “非也。这中间颇为复杂,我只能说个大概。”野狐先生说道。 原来,这天劫之说,不仅人族、魔族、妖族、巫族和鬼族之间各不相同,各部族内部,修习不同功法者,所度天劫也不尽相同。 大致的意思,无非就是天道无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修真之事,从来都是逆流而上,不进则退、则消、则亡,最后道消身死,化为飞灰。 正所谓逆天而为者,修真者也。 所以,天道对于那些进阶者,必然是绝不容情。 也正因为此,不同部族、不同功法修为,自然有与之相应的天劫,无非是五行相生相克那一套。 比如,修习金属性功法,在渡劫时,自然便须抵抗天火焚身之劫,修习木属性功法,在渡劫时,自然便须经受乱刃分身之苦。 当然,其中尚有极为繁复的变化,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清、道得明,只有苦修过程中,慢慢解悟,方能得知自己该抵抗哪一种或哪几种天劫。 听了野狐先生一番话,郭羊呆在当地,半晌作声不得。 想不到,所谓天道,竟是如此小肚鸡肠? 洞外,天空之中轰隆隆隐隐作响,真正是晴天霹雳,让郭羊等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见到好处就捞 - 商遗 - 萨米巴巴 野狐先生的医术的确精妙无双,不到一个月,阿娜的伤就基本痊愈。 至于丹田受损,修为重新跌落,成为炼气期第九层,倒也是能够接受。 经过这一场,安娜有些心灰意冷,经常一个人独坐发呆,跟谁都不愿多说话。 萍水相逢,大家也没什么交情,只是顺手救下她,所以,见她心情不好,大家便也不怎么去招惹。 大家都很忙。 野狐先生每天都要出去一两趟,采集一些药材,另外,将整座雷云谷都探查了一番。 当然,一些明显极危险的去处,他也是远远绕开的。 雷云谷整个就是一片诡异之地,明明看着是晴空万里的,雷电却又随时可能降临。而且,此处雷电与别处不同,看起来更加纯净,呈现一种淡蓝色,无声无息从天而降,突然就炸裂开来。 野狐先生亲眼目睹了一次雷电之威,惊得他像只老兔子,连滚带爬跑出去七八十丈。 至于郭羊和阿奴,也将此地反复探查了一番。 郭羊心中一直存有疑惑,觉得这修真渡劫之事颇为玄妙。另外,他对妖族当初这个浴雷之地也很是好奇。 他对野狐先生的说法半信半疑。 妖族最怕雷电,这基本是一种常识,但为什么修真的妖族在突破瓶颈前,要进入雷云谷? 还有,野狐先生所说的那些修真境界,郭羊听得也是半信半疑。 因为,通过这些年的修真功法练习,郭羊隐隐觉得,所谓修真,其实更多的是一种彻底改变体质,使得自身的五脏六腑、肌肤、骨骼、经脉甚至灵台识海都得以重新塑造。 当然,因为他进入修真界纯属偶然,所以,对那些所谓的修真功法、法术秘笈等,纯粹一知半解,所有目前的想法,不过是胡乱猜测而已。 …… 郭羊在雷云谷,主要是观察那些雷电,同时,搜寻一些灵药。 此地极为独特,周边数十万里尽皆为冰天雪地,唯有此处却温暖如春,所以,必然有一些外界所没有的灵药诞生。 此外,数万年来,此处一直都是电闪雷鸣,昼夜不息,即便是一些普通的花花草草上,也定然含了某种雷电之力。 这种花草,暂时可能没什么用处,但如果以后修习雷电属性的功法,则需要相应的丹药辅助,到那时,郭羊便可想办法重新调整丹方,炼制一些自己吞服的丹药。 他之前历经了太多事情,所以,眼光和心胸自然更加长远,尽量做到有备无患。 当然,因为谷中多有那种似虎非虎的兽妖,郭羊和阿奴还是时刻提防着,每次出去,都尽量藏匿身形。 那种体型高大的玩意,实力堪比筑基中期修真者,郭羊自认为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能不招惹,就尽量不去招惹。 有好几次,远远发现那种兽妖,他和阿奴都是老早避开。 ……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郭羊已经采挖了好多不知名的灵药,觉得不虚此行。 当然,几乎所有的灵药,他根本就不知道名字,自然更不知道其属性。 他也懒得理会,反正是见了灵药就采挖,才不管有用没用。 今日没用,就不一定明日没用。 这种见了好处就捞的做法,同时也充分体现在阿奴身上。跟郭羊一样,阿奴也是一见灵药就采挖,甚至还对那些兽妖跃跃欲试,打算弄死一只,搜集点炼器材料。 这一点,让野狐先生哭笑不得。 “你们这是穷疯了吧,有些东西,其实在修真界是很常见的,你们也不加判断。”一日,看着那二人兴高采烈坐在地上分拣灵药,野狐先生苦笑着说道。 “没事,反正我们修为低,那种低阶灵药也许刚好适合我们。”郭羊笑道。 野狐先生摇头不已,却也不去指点,到底哪种灵药值钱,哪种灵药根本就不值钱。 郭羊也不去问。 他有个原则,就是对方不愿或另有想法,他就会更不愿,或更有想法。 这些日子,他与野狐先生相处日久,就发现这老家伙一直想借助自己的传承之力,为他做一些事情,却又含含糊糊不爽快。 郭羊也不说破,他已经做好了撕破脸面的打算。 他可以被人利用,但不想稀里糊涂去送死。 在江湖上厮混这么多年,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倒是伤势痊愈、正在想办法恢复修为的安娜,有时候会忍不住指点一二,帮助郭羊和阿奴二人,将那数以千计的花花草草进行基本分类。 她很奇怪郭羊和阿奴的做法。 因为,这种扣扣索索、见了好处就使劲捞的行为,与之前随手就将青铜器送人的那个郭羊不太一样。 她却不知道,郭羊原本也是豪爽之人,自己有的,身边的朋友若是需要,往往会随手馈赠一二。 但修真资源,对郭羊来说简直太难得了。 尤其是他前些年一直躲在阿日善海子的地下宫殿里学习炼丹术,对各种灵药的需求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 他需要大量……海量……的灵药,进行炼丹。 哪怕是世上最低阶的丹药,他还连一枚都没真正炼制出来,这让他想起来就难过。 “只有海量的资源,才能支撑败家的炼丹术。”郭羊心里暗暗叹息。 …… 如此,几人在雷云谷小心翼翼躲避了两三个月,各有所得,便开始商量离开此处。 临行前,郭羊第一次向野狐先生提出,要么,将伊万他们猎到的那只兽妖给他,要么,让野狐先生亲自出手,帮他猎杀一只。 理由很简单,筑基期修真者拼了命猎杀的兽妖,必然有很大的价值,他不能太吃亏。 至于说将兽妖材料拿到手里能够干什么,他也没问野狐先生,因为,安娜已经私下告诉他了,那玩意,主要就是为了炼制法器的。 攻击的,防御的,还有其他一些妙用的法器,往往会用到很多兽妖材料。 比如,这种似虎非虎的兽妖,其利爪和尖牙,就可以炼制一套能够戴在手上的法器,注入灵力,便可使出威力颇大的撕扯一爪。 当然,安娜本身也是低阶弟子,刚刚进入筑基期,对那些核心的玩意所知甚少。 “一只这样的二阶兽妖,可以在宗门换取三块灵石。”安娜的这句话,倒是让郭羊念念不忘。 兽妖能够换取灵石…… 灵石有什么用,郭羊和阿奴太清楚了。 之所以跟着野狐先生来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很大一个诱惑就是灵石。 野狐先生当初曾言之凿凿的说过,北方冰原深处,有灵石矿,一旦发现,那就是海量的灵石。 为了这个目标,郭羊才“勉强”应承下来。 …… 野狐先生对郭羊的要求很是不屑,但他没说什么,顺手将那只似虎非虎的异兽尸身给了郭羊。 他看着见了好处就想捞的郭羊、阿奴,那股鄙视根本就不加遮掩,明晃晃挂在脸上。 “拿去吧,农耕部落来的家伙。”野狐先生阴阳怪气地说道。 “谢谢野狐先生,以后遇到你能打过的兽妖,就尽量帮我猎杀一些吧。”郭羊笑着收起兽妖材料,面不改色。 “郭羊哥哥,你要兽妖材料干什么啊?”青狐笑着问道。 “我储物袋太空了,觉得心里头不舒服,所以,只要有用的东西,就想收拾起来。青狐,以后你有不需要的东西,也可以随手送给我,比如灵石啊、法器啊什么的。我不嫌弃。”郭羊一本正经地说道。 “好啊好啊,你就给我当个小仓库呗。”青狐拍手叫好,直把一个野狐先生气了个半死不活。 以前看着挺大方的一个人,怎么见了修真资源,就变得这么臭不要脸了? 阿奴也是,甚至比郭羊还狠,看见好东西一声不响就收入储物袋,以至于东西太多,过一段时间,估计就得掏出来扔掉一部分。 人心不古啊。 …… 几人出了雷云谷,迳直向章尾山而去。 郭羊有个打算。 他想混进玄阴宗去。 从最低阶的弟子混起,慢慢摸索所谓的修真界,力图让自己慢慢变得强大起来。 对此,野狐先生保持了沉默。 自从来到冰原,他就开始患得患失,犹豫不决。 另外,他的情绪一直很低落,眼看着当年的妖族地盘,成了那些修真门派们的地盘,心中自然极为不爽。 不过,郭羊也看出来了,这老家伙现在是无力回天,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青狐倒是没心没肺,反正只要每日能看见郭羊哥哥一两眼,她就能安心修炼。 对于郭羊的决定,安娜自然没什么意见,从很大程度来说,郭羊、野狐先生几人,便是她的救命恩人,无论这几人有什么目的,她都觉得无所谓。 一路上,几人说说笑笑,倒也愉快,很快就抵达了章尾山脉。 那是一条长约两千多里的山脉,不是很高大,但终年阴云密布,时不时有令人心悸的呼噜声传出,仿佛一头万古巨兽正在沉睡。 站在远处,野狐先生有些疑惑。 当年,这条山脉似乎低一些,这才数百年,竟然就抬高了一两百尺? “郭羊,这章尾山跟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要不要……就别去采挖那些九幽草了吧。”野狐先生皱眉说道。 “不一样?什么意思?”郭羊有些奇怪。随口问道。 “我也不知道。比原来似乎高了……总之,不太一样了。”野狐先生说道。 “你来过此地?”郭羊问道。 “嗯,绕过章尾山,向北三千多里,就是狐仙谷。早年间,我们一帮年轻人曾来过此地,不过,没有遇见什么九幽草。”野狐先生说道。 第二百章 帮我混入玄阴宗 - 商遗 - 萨米巴巴 听了野狐先生的话,郭羊微微一愣,脸上虽然没显出什么,心中却已经有些嘀咕。 这条老狐狸,肯定察觉哪里不对劲了,说不定还真是有什么危险。 “野狐先生,你说这章尾山……可有问题?”郭羊瞅着野狐先生,皱眉问道。 野狐先生远远眺望章尾山,没有说话,不过,从他微皱的眉头来看,显然是有什么问题,或者疑惑。 郭羊、阿奴、青狐喝安娜等四人站在雪橇上,远眺那山,只见绵延上千里,远远望去,竟是望不到头,直如一条远古巨龙。 …… 当晚,几人就在一处背风山谷里搭起帐篷,打算观察一两天再说,反正大家都不是很着急。 尤其是郭羊,本来就觉得心里不踏实,让野狐先生这么一说,更是觉得不去犯险,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才对活着更加珍惜,不像有些年轻人,自己作死还不自知,总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说到底,郭羊算是少年老成之人吧。 这一点,让野狐先生颇为满意。 而至于阿奴,只要郭羊做出一个决定,不论对错,一般都会默不作声去执行,还真如娜仁托娅所说,是郭羊最忠实的狗腿子。 阿奴炖了一鼎鹿肉,提出一坛清酒,一囊马奶酒,几人围坐一起,听野狐先生天上地下一通乱侃,倒也自在。 “爷爷,你说这章尾山有古怪,就给我们说说嘛。”青狐慢慢品着马奶酒,脆生问道。 郭羊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看见青狐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心中一暖。 这丫头,不仅粘人,主要是善解人意,明知道他这个郭羊哥哥想知道章尾山之事,却又一时不好开口,便干脆亲自开口相询。 “这……章尾山,相传以前并不在这北方冰原。”野狐先生一开口,大家不由得面色一僵。 章尾山竟然原本不是冰原山脉,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 “听妖族上一代大长老说,此山原本在西北偏西一带,接近昆仑山脉,在上古大战时,被一人族大能施法搬起,远远掷出,镇压了另外一个大能,这山便给扔到冰原上了。”野狐先生笑道。 “将……整条山脉扔过来?”郭羊等人闻言,吃了一惊。 昆仑山脉距此,相隔不下两三万里,上古大能的一掷之力,简直跟神话故事差不多,即便郭羊等人都是修真者,掌握了一些天地灵力秘密,听到这样的描述,也是一脸不信。 尤其是青狐,更是侧脸思索片刻,直接开口质询:“野狐先生,你这也太能吹了吧?一掷之力……章尾山竟然就给搬到数万里之外了?” “就是,老爷子,这也太玄乎了。我们玄阴宗老巢就在昆仑山附近,距离冰原,足足有三万里之遥呢。”安娜也是一脸惊奇。 “嘿嘿,你们知道个什么呀,上古大能,岂是我们这些小人物所能揣测的?”野狐先生被两个小美女质询,心下不快,冷笑着说道。 “据老夫所知,这片天地,原本是天圆地方,大地混沌一体,因为远古各部族发生矛盾,一场大战下来,分为了四大洲,分别为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 “这四大洲,尚不包括那些海外仙山和异域之地,因为,远古时期,最适合修真者生存的地方,便是这四洲之地。” “不过,即便是分裂为四大洲,人祖先组仙灵族、魔族、鬼族、巫族和妖族五大部族的大能们还是不满意,因为,修炼资源有限,某一部族发展起来,必须极力打压其他部族,所以,说到底,这修真界的事情,其实跟世俗王朝那些狗屁事情差不多。” “于是,便有了上古大战,也就是修真界所说的第二次修真大战。那一战,彻底毁了这片天地,从此,即便是原本被强行割裂的四大洲,也被打成碎片,随波逐流,远漂海外去了。” 野狐先生说着上古秘闻,慢慢喝着酒,神情落寞,似乎有些疲惫。 郭羊等人也很疲惫。 这世俗王朝打打杀杀,自是因为领地、权利、人口和牛羊等物,修真界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天下难道真就没有一块净土? 其中,神色最为沮丧的,算是阿奴了。 他端了一爵酒,迟迟难以下咽,似乎在思念着什么人,神情极为凄苦。 不过,他背对着其他人,即便是郭羊,也未曾发现阿奴的异常。 几人谈论了一番上古大战,觉得索然无味,还不如海阔天空谈天说地。 “安娜,你们玄阴宗最厉害的功法是什么?”郭羊突然问道。 安娜一愣,向野狐先生等人看了一眼,有些尴尬地说道:“据说是一门魔族功法。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在门内虽然是筑基期弟子,却非内门弟子,所知极为有限,郭羊大哥还请见谅。” 郭羊微微点了点头,觉得阿娜说的也有道理,功法之事,也算是宗门秘密之一,普通外门弟子的确难得接触。 “如何才能混成内门弟子?”郭羊又问。 “这个我倒是知道。玄阴宗内门弟子,一般有两种,一种是那些高阶长老们的嫡系弟子,另外一部分,就是为宗门立了大功,且拜入高阶长老门下,方能成为内门弟子。” 安娜沉吟着说道。 “那你们这些外门弟子,相互之间联系多不多?”郭羊继续问道。 安娜看着郭羊,似乎明白他的意思,笑道:“这一点,就看你是高阶弟子还是低阶弟子了。如果是高阶弟子,大家都在注意着你,若你是杂役弟子或跟我这样的普通外门弟子,则纯粹就是打杂的,那些宗门大人物根本就不会在意。” “如果郭羊大哥真想混入玄阴宗,参加每年一度的收徒大会即可,给那些执事长老送点灵药、疏通疏通即可,并不是很严格。当然,如果要进入内门,那就堪比登天了。”安娜瞅着郭羊,认真的说道。 郭羊闻言,思谋半晌,突然转首对野狐先生说道:“那章尾山,不去也罢,你就帮我混入玄阴宗吧。” 野狐先生微微一愣,旋即苦笑道:“你这小子,怎么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啊。好好好,回头我就给你弄一个雪狐面具。”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