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横财 明景六年秋天,对丰城老百姓来说根本没有收获的喜悦。 连着三个月滴雨未下,成片成片的肥土沃田已经干成焦土,眼看着将颗粒无收。丰城内外,一群群叫花子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又开始沿街乞讨。 一家家,一窝窝的在破庙里、城墙边上滚了破被褥,搭起破草棚竟有长住的打算。不过这样的景象丰城人已经习以为常,老百姓过日子不过靠天吃饭,遭逢灾年大都如此。满大街都是无所事事的人。 “听说了吗,余记的东家被人给——”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故弄玄虚的朝支愣着耳朵凑过来的人左右打量了一番,才做了个手抹脖子的动作:“杀了!” “啊!”听热闹的人们立时响起一片惊呼!余记东家,丰城顶尖儿的富户死了? “是不是真的?” “那~还有假?尸首刚被运进城了,我可是亲眼得见!”自己的话受到质疑,似乎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羞辱,说到亲眼得见的时候脸都涨红了。 市井之中最令人感兴趣的就是这类‘言之凿凿’的流言蜚语,而且与已无关偏还高攀不上的对象犹甚。 不大功夫,这则传言便像长了翅膀的风一样席卷了丰城内外,内容并不时得到更新,让传言更加丰满、扭曲。从最初的劫匪到仇杀,甚至情杀,其中的情节各种曲折离奇、跌宕起伏到让城里悦来居的说书先生都望尘莫及。最后无一例外的都把焦点着落到余家的后继无人上,若传言不假,那余家——完了。 其实真相简单来说也就一句话的事:丰城富商余记粮铺的东家余炳文在收粮回城途中遇到了劫匪,失了钱粮连命都丢了! 灾年、劫匪,不太平。 “乱啰,这世道要乱啰!”上了年纪的老人背着手摇着头喃喃自语,抬头仰望已经浑浊的目光忧郁的遥望天际,心有余悸的回忆着记忆中的灾难。 城东茂源街,余宅。 一大片青砖黛瓦高门大户的宅第,无论规模还是气势在丰城那都是首屈一指。此时宅内却是人人惶恐,一片兵荒马乱之相。 “管家,怎么办,这到底要怎么办呐!”众家丁无头苍蝇似的围着这府里头最大的家丁头子余福。 “我如何晓得怎么办?”烦躁得直挠头的余福没好气的吼了一声,“还不去请夫人出来讨个主意!” “哎,哎。”家丁余六口里应着,心里却打着鼓。他早通报了后院,说是夫人跟失了魂似的一言不发,再去也不过白跑一趟。怪就怪在老爷没有儿子啊! 想到自家的老爷余炳文,众家丁都一个心思,那是既敬佩又同情啊。 余东家本是西江吉安府名门旺族余氏的子弟,只因继母不容才被发配到丰城来,除了分得一间小小的粮铺外再无其他。可这人踏实肯干,为人又和气,没几年功夫,倒把个小小的粮铺做成了丰城最大字号,并积攒下丰厚的身家,一跃成为丰城数一数二的富商。 可惜他子嗣不旺,自娶了本城小地主张家的女儿后,只生下一女还体弱多病,养在深闺鲜少见人,之后数年张夫人再无所出,便纳了一妾,妾室也只生养了一个女儿,便再无消息,不久前倒是又纳了个女子……唉,总之纵有万贯身家却无人继承。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瞧这余家,非但无人继承家业,现在出了事连个出来主持局面的人都没有。 留下一府深宅妇人六神无主,现在余老爷的尸身停在院内,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领了管家之命来后院讨主意的家丁余六老远就听得后院哀嚎一片,哭得好不凄惨。他摇了摇头,到月亮门前徘徊不前。过了这道门就是内宅,他这样的男家丁没有通传就得止步了。 “嘿,保全嫂子!保全嫂子!”好不容易见着一个仆妇,余六忙上前叫住,“夫人现在如何了,可否能出来发句话?这老爷的尸首还停在院中,没有示下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去去去,夫人现在哪有心思!大小姐刚才得了老爷的噩耗,大不好了。”被呼做‘保全嫂子’的那名仆妇不耐烦的扬了扬粗壮的手臂,“正等着热水呢,我不跟你说了。” 忙端了木盆健步如飞的去了。 余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家真是屋漏偏逢连夜,祸不单行啊! 他们家的这位大小姐易姐儿,已经十五岁了,人生得标致无双,聪明伶俐,很得老爷喜爱。可就是身子骨太弱,见不得风雨,现在家里遭了这样的祸事,肯定经受不住说不定前后脚跟老爷去了也有可能,怪不得家里乱成这样夫人都没露面。 后院东边的安福院正是余家大小姐易姐儿的闺阁,这里张夫人揽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快哭死过去。“儿啊,你怎么能如此狠心,你爹爹前脚刚走,你也要丢下为娘的去了么?” “你……叫娘,叫娘怎能独活……”言语间大有跟着女儿一起死了才好的念头。 撕心裂肺般的哭喊感染着屋内每一个人,伺候大小姐的丫头喜鹊不知所措的站在角落里抹眼睛,大小姐晕过去有一会儿了,看似已经没了生息,这可怎么办? 翠姨娘站在张夫人身边默默的流泪,并时刻注意着张夫人,大小姐显然是不行了,就怕夫人伤心过度也昏过去,谨慎的轻言细语劝慰着:“姐姐你宽心些,大小姐只是一时背了气,应无大碍的,等大夫来了就好了。” 喜鹊闻言目光一暗,大夫早发了话,若小姐再昏过去,怕是醒不过来了,寿数如此,这丰城的大夫还有谁敢来接手大小姐的病?不过她还是忙出了房门找人去问。“大夫,大夫来了没有?快去催!” 床塌边上,还站着一个扎着丫髻的小女孩儿,才十来岁的样子,也跟着哭泣,声音低沉隐忍,但脸上的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串一般,划过白瓷一般的脸扑扑的往下掉个不停。这正是翠姨娘生的二小姐荣华荣姐儿,她向来与大姐姐的感情极好。 …… 与茂源街隔街相望的就是丰城最大的酒楼——悦来居。 此时这里人声鼎沸,酒肉飘香,跑堂的小二哥们笑得甜,嘴也甜,一声声大爷、老爷哄得客人们飘飘然;大厅里说书先生的故事让吃肉就酒的客人拍案叫绝;楼上雅间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唱小曲儿的小娘子娇滴滴的声音让人昏昏欲醉。这里正歌舞升平一片太平盛景,与城外的流民窝棚不过数里之遥却经纬分明得仿佛不是同一个世界。 一个褐衣短打的下人从悦来居后院急步而来气喘吁吁的登上三楼,一脸兴奋的推开一间雅间,“真的,是真的!”人来没进门,声音就已嚷嚷开来。 雅间内正随意坐着的两人,得了消息当即站了起来。“可打听清楚了?”高声喝问的男人四十来岁模样。身穿紫色大团福圆领员外锦袍,中等身材,方头大耳,因微微有些发福让脸形看起来比较和善。此刻他神情严肃,紧盯着面前报信的下人。 “清楚了,都打听清楚了东家!余东家果真没了,尸首就躺在余家宅院里。”那下人笑得一脸喜色,“小人刚才还打听到,余大小姐得了噩耗,刺激太过好像也没了,余家是真正绝了户了!”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竟无比的喜庆。 “果真!”屋里的另一个男人激动得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目光与东家相视而望。这人身材瘦削,满面腊黄,身上穿的也是长衫,只是质地稍次,有些皱皱巴巴的。他那一拍之后,颌下稀疏的胡子跟也一翘一翘的,看着有几分说不出的滑稽。 这两个人正是悦来居的东家王贵义和他的心腹王管事。 打发了报信的下人,王管事摸了摸胡子,激动之色已不复再现,眼睛微眯一脸计较。“想不到那人……说得这般准!” “呵呵……管事的心思我懂!那样的人接触不得,但用用还是不错的。”王贵义瞄了他一眼,显然成竹在胸。 王管事微愣之后,忙躬身向王贵义示意,“那是,那时,咱们东家深谋远虑,自然不足为虑一切不过小人多心罢了。”并伸手向前划到胸前做了个牢牢握拳的动作:“东家的意思……” “那当然!这么大一注送上门来的横财岂有往外推的道理?”王贵义哈哈一笑,把已经微微凸出的肚子往外顶了顶,才把两条手臂于背后反背了,“这事得快,咱们要抢在所有人的前头。” “好,小人这就去安排!”得了明确的答复,王管事趁着东家心情愉悦的时候忙告辞出来。 两人的对话极敞亮,丝毫没有商谈阴私见不得光的觉悟。此时的余家,正如王贵义所说,那就是一注横财,还是无主的的横财,手快有,手慢就无了。 第二章 前尘 好吵! 特别是脖子似乎被人掐住了一般,压抑得难受。余易拼了命的挣扎着,好半天才吸进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咳,咳咳~”空气入喉干涸的肺泡受到猛烈的刺激让她咳嗽个不停,恨不得把肺都咳出来才好。 周围的声音终于没有了!余易睁开眼前这是唯一的感受。 “我的儿!” “大小姐!” “姐姐!” 突然,三四声出自不同人之口的呼声猛的在耳旁炸开,把她惊了一跳!什么情况? 她病得好好的,孤零零躺在豪华别墅里等死来着,怎么再醒来却换了地方?啊呸!什么叫病得好好的,她真是病糊涂了! 余易再次闭上眼,她需要先缓缓,捋一捋一团浆糊似的脑子。 她叫余易,今年三十有五了,这个应该没记错。 她是一家大型集团公司的老总,集团生意涉及制造、物流、地产、酒店业等,在她回家养胎把公司交给丈夫之前集团内部正商议着集团上市的问题。 哦,这个老总的身份好像没有了。余易仔细的想了想,好像在她意识尚算清醒的时候公司财务总监给她打过电话,说公司帐上已经一分钱都没了全被新老总给转移了。这样说来一晃也有几天了,现在公司应该被查封、清算了吧。 忆到此处,已经有些年头不曾掉过眼泪的余易突然想哭,号啕大哭那种。 她怨啊,她不服啊。向来信服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到头来才发现到底是争不过命! 打小别人就说她命不好。 十五岁死了爸爸,家里太穷唯一的哥哥怕讨不上媳妇,逼着好不容易考上重点高中的她退学。这个她能体谅,都是太穷惹的。退了学她一心想发家致富,四处打零工赚钱给哥哥讨媳妇。结果她哥讨回来的媳妇是个母夜叉,好吃懒做不说,还成天嫌家里穷,闹得鸡犬不宁,更过份的是她为了余易赚回来的一百块钱生生逼得妈妈上吊自杀了! 十七岁时余易就父母双亡了,一怒之下跟哥哥嫂子决裂,独自南下广东闯荡。这一闯就闯了十八年,白手起家,尝尽了人间冷暖,原以为选了个忠厚老实什么也没有的丈夫,两人定能相携一辈子,结果却惨遭背叛,到头来努力打拼来的一切如镜中花,水中月、梦幻泡影般消散无踪了。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短短十几年兴衰,道不尽人世心酸。 而那背叛她的男人还振振有词的说源由是因为她不能生孩子,是的,她已经没办法生孩子了。 其实她是有生育能力的,结婚没多久就怀孕了,只是那时候事业初创,那男人自己做什么都不顶事便劝她说条件不允许,怕她太累,反正孩子以后有的是机会要,于是她便听他的话含泪做了手术。 第二次怀孕时她是很期盼那个小生命的,但那时工作太多,一个人忙里忙外给累流产了,为此她伤心了好久。 再后来一怀孕就习惯性流产,好不容易三十五岁高龄又怀上了,她这回早早就做了养胎的打算,放弃一切工作还把那男人送上了老总的位置。 结果四个月后,男人的小三找上门来,他们的私生子都六岁要上小学了。等她受尽刺激胎儿不保公司也已经不是她的了,原来这一切根本就是一个阴谋…… “儿啊,娘只有你了,你可千万别有事啊……”张夫人见女儿终于醒来,只是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没维持多久,结果女儿却突然号啕大哭,止都止不住,心又吊了起来。 “大小姐,你身子不好,可不能这么哭了,要哭坏的!”翠姨娘也跟着着急。余家大小姐向来性子温婉,说话都轻言细语的,哪里经得起这么大悲大恸? 哭过一阵,余易觉得心头松快了不少,而且身体也有些负荷不过来,便慢慢的自己止住了哭声。见自己床边围着的人神情悲切,满目慈爱,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都看得有些于心难安,却又没法出言安慰,毕竟这几个穿着古装的人她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嗯。”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便又干脆闭了眼自己养神。 那拉着她的手口中哭儿的妇人还欲再说,边上站着的那位妇人便拉了她起身,“姐姐,大小姐这会儿身子肯定累了,你让她歇歇吧。” 妇人只得起身,但仍反复交代余易好生休息,千万要保重身体,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屋子回复安静,但余易还是能听到外面人声嘈杂,貌似这家人口不少。 房间里雕梁画栋古香古色,光线透过窗户上糊着的上好桑皮纸照进屋里来,明亮却又不刺目,雕刻着吉祥云纹的四柱架子床上罩着粉色的轻纱帐子,床上搭在她身上的是宝瓶花纹锦缎薄被。 窗下摆着案几,桌椅上细致的刻着不同的花纹,案头上有文房四宝。 床头安放着梨花木梳妆台,妆台上有一个大红漆点了梅花的首饰盒,旁边支了一面用锦套套着的菱花铜镜。 整间房收拾理清清爽爽,显然家境不错。 余易试着起身,可身子酸软,根本使不上劲,有些泄气的挥动一下手臂,却生生让自己楞在了那里! 那只手纤弱白嫩,根本不像自己的手。她好歹也三十五了,哪来的如此青葱嫩白?何况长期握笔,她清楚的记得右手的小拇指上留有一层老茧的。 对着光,那只纤纤素手洁净通透,细嫩得隐隐能看见血管,哪来的老茧?完全就是一双打小就养尊处优的手,根本就不是她的! 这不是自己的手!那……余易被自己心里的想像吓了一跳,不可能的,肯定不可能的,这世上哪有什么穿越、借尸还魂的把戏,还有没有一点科学常识了! 顾不上酸软,顾不得无力,就是爬她也要爬起来求证!好在床头的梳妆台上就有一面铜镜,坐直了身子伸手就够得着。 镜中那副完全陌生的清丽面容教她目瞪口呆!手一松,铜镜就掉了下来,落到床上又滑了下去,“咚~”的一声在地上铺设的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谁是我……我是谁!”她不止乱了心智,还语无伦次。 这乐子有点大了,这具身体完全不是她的,而且这小面孔看上去顶多不过十四五岁。意思是她死了?死过一回又重新换了个壳子活过来了?还是说她原本就是这副样子,只不过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不过第二个假设很快被她否决,若她原本就是这副样子,那不可能以前的事她连半点记忆也没有。虽然不想承认,但好像就是第一种情况! “小姐,小姐你怎么啦?是要什么吗?”房门吱嘎一声打开,进来一个秀气的女孩。这女孩好像是刚才从这房里出去的,出去之后并没走远就守在房门口,听到了屋里的响动立马就进来了。 那女孩进来见呆坐在床头的余易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忙上前咨问,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这样的小姐太吓人了! “我,我……你,你……”这话要怎么说啊,余易觉得自己满肚子都是问题,可现在她要从哪里开始问起? “小姐是不是口渴了?奴婢这就给小姐倒水喝!”女孩环视一圈自以为了然,不动声色的蹲下身拾起了铜镜,才转身到桌边案几上的小圆茶壶里倒了杯水来递给余易。 小姐这一场大哭,眼也肿了,鼻子也红了,想必被自己的样子吓着了吧。 第三章 往事 余易还完全不在状态中,自然不知道这婢女的想法,见她递了水来,便伸手接了,刚才大哭了一场,现在嗓子还真的干了。 水不凉,温温的喝下去既解渴又不刺激喉咙,刚刚合适。 余易喝得很急,但一杯水喝下去之后,人慢慢的也就镇定下来。毕竟是活过三十五岁的人了,又不是没经历过风浪,只不过就是这次的经历离奇了点,匪夷所思了点。但存在即是合理,抱怨不起任何作用。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才是破局之道。 “有什么吃的吗?”余易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了。她觉得现在这具身体体力实在太糟,不知道是不是饿了的缘故。虽然她并没有感到饥肠辘辘,但那种乏力的感觉像极了前世她废寝忘食工作过之后的状态,头晕脑胀心悸气短有点血糖偏低。 死过一次的人,往往都会有诸多感悟。 余易也在反省,若当初自己能选择坚强一点,或许就不会沦落到借用别人身体还魂活着的地步。当初躺在床上消极等死的行为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幼稚可笑,这世上自己都不爱自己了,难道还能指望得上别人心痛你? 前尘已成往事,但现在回想起来却很为自己不值。当初等死除了心灰意冷,多少有些许赌气的成分,或许想看看那负心汉会不会为自己的死有一点点的内疚,或许想看看那血脉至亲除了偶尔找自己要钱才会打个电话来的哥哥会不会为自己的死心疼难过。 其实即使她死后他们都伤心欲绝其实又有什么用?反正她已经死了,也看不到了。 正是因为想得透彻了,看得明白了,最有意义的方式是:活在当下! 身体渴了就喝水,肚子饿了就吃饭。余易只觉得自己做了最应该的选择,但她的话落在婢女喜鹊的耳朵里,却不亚于一枚重磅炸弹,当然如果这个时代有炸弹这个东西的话。 余易虽然还不知道身处的时代,但她可以肯定这里没有。不要问她怎么知道的,只要看一看周遭的摆设布置,就与那铁血的家伙格格不入。 没想到余易简短的一句话却让喜鹊惊着了,惊呆了。她们家这个小姐长到这么大,吃点东西千难万难,还从来没有这么主动开口要东西吃过。要是……要是老爷知道了该有多高兴啊! 想到这里,她眉梢的喜色尚未化开,轻愁又浮上脸。小丫头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让余易不解,难道这个家里吃食很为难吗?不过很快这名叫喜鹊的丫鬟就给她端上来满满的一托盘吃食才让她放了心。 熬得香甜浓郁的粥,几碟清脆爽口的小菜,还有一些清爽不油腻的精美糕点。随着吃食一起到来的,还有之前围坐在她床前啼哭不止的妇人。 这时候见她还是在哭,手里捏着的帕子都快湿透了。女人果然是水做的,余易不赞同的在心底摇了摇头,哭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但面上却不能有任何表示,到底占用的是别人女儿的身体。 “好,好,能吃就好!你爹爹若知道了,说不得多高兴呢。”语言是欢喜的,声音却是呜咽的。 不是吧,不过是吃点东西而已,用不着这么激动吧?不过听她提到爹爹貌似有些熟悉,之前余易醒来之际也在那吵吵嚷嚷的哭声里听到提起过这个词,想来这具身体的爹爹应该很疼她才是。 这也好,也好。前一世她的父母对她也很好,只不过她父母缘浅,十七岁时就已父母双亡,要是在这一世能把这福气补足了也是幸事。余易当即取了盘子里的粥,伴着小菜吃起来。 原汁原味的米粥,浓稠清香,这种味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前世的科学技术已经很发达,又一味的追求高产,在味道方面差了不少,即使是几十块钱一斤的进口泰国香米,也没有这么好的滋味。 食物的味道很好,余易又放开了心胸,顿时觉得肚子真的很饿,不一会儿一碗粥就见了底。只是她抬起头,见到屋里的人依然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悲伤中,余易这时才重视起来,好像自那便宜娘提到爹爹后,她们便一直神情悲凄。 余易皱着眉头,却无话可说,这时候她最没有发言权,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便宜娘见余易吃过了东西,精神尚好,便真的放了心,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屋里只留了随身伺候她的喜鹊。 喜鹊一看就是个单纯质朴的女孩子,她的情绪很直接,完全被余易的表现左右。她的脸上虽然也有愁容,但见余易安好,到底是欢悦占了大头。 “咳,我现在觉得舒服多了,这样就挺好,你不用忙来忙去的了。”余易决定从她的身上找到突破口,但这丫头脚手不停的在她面前晃,一会儿帮她理理被子,一会儿帮她调调枕头,晃得她头晕。 “嘿嘿,喜鹊又不累,只要小姐……小姐舒服就好。”小丫头嘿嘿笑着,搓着两手不知所措。她的工作就是伺候小姐,可是自己做得让小姐不满意了? “我爹……”余易开了个头,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要打探这个家的消息,却又不方便明说,不然她不确定那个一看就对女儿痛爱有加的娘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小姐你别太难过了,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老爷已经去了,万一你再有个好歹这个家可怎么办啊,夫人要怎么办啊?”果然是个伶俐的丫头,顺着她的话接了话茬。 ‘老爷已经去了’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说那个爹爹死了?余易没出声,但神情却满满的鼓励她接着往下说。 “都是那天杀的土匪,老爷那么好的人,怎么会遭此横祸……”不得不说,小丫头喜鹊口才不错,没让余易怎么费劲,她就竹筒里倒豆子,把这个家的事七七八八说了个大概。 余易只觉得心里梗得慌。 这一刻她终于相信这世上有因果循环的存在。有了麻烦你想逃避却是避无可避的。前一世她遭遇背叛,公司危机,她便心灰意冷的逃避了,躲在她那栋豪华的别墅里不吃不喝的等死。结果人是死了,还重新又活了过来,但现在活过来之后要面对的问题似乎并不比当初轻松。 第四章 活在当下 这里是大庆国西江府辖下的丰城。 丰城余家,靠贩卖粮食起家的商贾。今年大庆西北八府恰逢大旱粮食欠收,听说还能有新粮可收的地方最近是紧挨西江的临安府,家主余炳文为了补充货源远赴临安收粮,结果却在回程时被劫匪杀害,现在尸体还摆在前院没有安葬。 偌大个富商之家现如今就剩下孤儿寡母,她穿越的这个身份是余家大小姐易姐儿,寡母张氏也就是那个很能哭的便宜娘,全家就这么两个正经主子。翠姨娘以前是张夫人的贴身丫鬟,后来虽侍奉了余老爷也只是个妾不能算主子的,她倒是生了个女儿荣姐儿,如今十岁,因是庶出,最多算半个主子。 虽然余易还不知道自己所处的大庆朝到底是个怎样的朝代,她硬是没能从所学的历史知识里找出这么个名称来,但瞧着那古香古色的房间布置,心一下哇哇的凉了半截。纵观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除了动荡就是不安,又是男尊女卑,而且还听说这余家家资不菲,有钱是好事,可没能力护得住的时候……,余易怎么想都感觉很没有安全感啊。 “小姐,你且先歇着,外面的事自有夫人在。”喜鹊显然觉察到余易的不安,忙出言安慰着,生怕好不容易能吃点东西的小姐又有个什么好歹了。 余易点了点头,她现在确实很需要休息,这具身体太虚弱了,折腾了那么久又听喜鹊说了这么多话,已经快达到极限。若不是刚才她逼着自己吃了些东西,怕还真的又得躺下醒不过来了。 至于余家的事,唉!先就这么着吧。不过她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感,看那便宜娘的样子,根本不像担得起事儿的主。 安福院内一主一仆都安静了下来,可后宅其它的地方却不安静。 “夫人,这事还得您给个示下,老爷的身后事不能总那么放着啊。”管家余福硬着头皮跪在后院月亮门处,高声的呼喊着。 夫人的正房房门紧闭,并没有出来吩咐事情的样子。其实里面张夫人已经哭得差不多晕过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想着当家男人这一去,丢下她孤儿寡母可怎么过?就在今天她的天塌下来了。 “姐姐,你这样可如何是好?总得对外面有个交代啊。”对张夫人说这话的是一个娇俏的妙龄女子,穿一身素白,与头上绾成髻毫无点缀的乌发遥相呼应,衬得整个人越发娇小可怜,面上神情悲切但目光尚且灵动。 “可,可我有什么办法?都是我命苦啊……”提起家里这一摊子的事张氏又泣不成声。 “要不就交给余管家办吧,老爷的灵堂总要先搭建起来,相熟的人家总得通个气儿。”那女子轻言细语的在旁边给张氏支了招。 张夫人本来就不是很有主意的人,今天先是惊闻丈夫噩讯,再接着女儿又差点没了,这时候早已心力憔悴,身心俱疲更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了,听着春红说的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儿,当即期期艾艾的点了头算是应了。 正与她说话的女子名唤春红,本是吉庆戏班的旦角儿,不久前才被老爷收了房,好歹也是老爷的妾,算得上是一家子的人,想了这些张夫人才点的头。 春红得了首肯这才起身,开门站在门口,也不出去,直接对着月亮门就应声:“夫人说了,家里的大小事都交给管家余福处理。” 余宅虽大,可二道门与夫人正房之间相距并不远,女子扬声一说,差不多支着耳朵等吩咐的都知道了。 …… 余福是跟余老爷从本家分出来的家生子儿,是丰城余宅建宅起的老人了,打理事情极有条理。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余家灵堂终是搭建起来了,满宅都有了合理的布置。 保全嫂子在安福院门口踌躇,进或不进举步维艰。宅子里的管事妈妈这会儿全在灵堂守着,夫人那里也要人手全支派不开,她这个厨下的帮工就被福管家临时抓了给差来请大小姐。 今儿大小姐的情况她是看在眼里的,有那么一会儿,她很坚信大小姐肯定是没了,不曾想又喘了过来,真是老天有眼! 照理说这会儿天大的事都不能打扰了大小姐休息调养身子,可老爷去了,这事可不就塌了大小姐的天么,灵前守孝为人子女的本份,本来老爷就没儿子支应门庭,要是再连个守孝的亲骨血都没有,那也太可怜了点儿。 打定主意,保全嫂子进了院门,院里喜鹊第一时间就听到了动静,今天她特别警醒。安福院里平常有两个守夜的粗使婆子并一个小丫头,这会儿全都去了前院守灵。 她看了眼床上尚睡得正熟的大小姐,轻手轻脚的开了房门出来,就着廊下白纸糊的灯笼里发出来的惨白蜡光,影影绰绰见着似乎进来一个人。此时门外秋风泛凉,四野阴森森的,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盏写有大大‘奠’字的白纸灯笼,微弱的光左右摇曳,忽明忽暗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个干干净净。 “哎呀!原来是保全嫂子啊,吓了我一跳!”喜鹊定睛看清来人神情松懈下来,低低的呼了声,一直放在前胸的手着实狠拍了几下,惊魂未定的样子。 “惊了姑娘了。”保全家的告了声罪。虽然大家都是余家的使唤人,但见着喜鹊她还是有些不自在。喜鹊是大小姐身边的体面大丫鬟,到底是跟主人家亲近些。她跟她男人保全同样也是靠着余家吃饭却只是雇来的,说赶走就赶走了。 “保全嫂子这会儿过来有事?”喜鹊去了惧意,声音轻快了不少,她向来对保全家的有好感,这婆子不过三、四十来岁年纪,人收拾得整齐爽利,做事实在从不偷懒耍滑,这会儿家里阴气森森便巴不得有这么个同她说话的人。 “这不,前院都布置好了,大管家让请大小姐过去。”保全家的深吸了口气,利落的一气儿把话都说完了。 “大小姐那身子骨儿……”怕是经受不住!喜鹊这话没法说出口,为老爷守灵是小姐份内之事,不然若传扬出去往后可怎么做人?可真要去了怕明儿个躺在那里的就是自家小姐了。这福管家是怎么回事,又不是不知道内情还巴巴的打发人来叫! “大小姐现在如何了,可有好些?”喜鹊的为难保全家的看在眼里,心里酸涩不得味儿。娇养着的大小姐也是可怜,这身子骨就没个爽利的时候,现在连老爷也去了…… “要不我这就去回了大管家,说大小姐还晕着叫不醒。你也当点心,可千万别让大小姐上前头去了。”其实这个主意还真轮不着保全家的这个下等仆妇来拿,只是家里实在没个当家做主的,喜鹊再能干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又没经过事。这话说完了保全家的才有些后怕,便小心翼翼的望着喜鹊看她的反应。 “是,是,保全嫂子说得极是!我刚才叫了小姐叫不醒呢。”喜鹊立即明白了保全家的意思。 第五章 店契 余易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前尘往事已与她无关,今世今生又记忆全无,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觉无梦。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 照旧是喜鹊在一边伺候着,见她翻身坐起,便一脸喜色的上前,“小姐你吓死我了,从昨儿个睡到现在,叫都叫不应呢!” “是吧,这一觉睡得真好,我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了力气。”余易伸了伸懒腰,心满意足。 “小姐有力气就好,快起来吧,夫人正等着呢。”喜鹊嘴里说着话,手脚却不停的给她拿来了衣服。“老爷的灵堂已经搭起来了,无论如何小姐总免不得要去守着的。” 小丫头说着话,眼神却偷瞄着她,余易心里明白,这丫头怕她难过,又像昨天那样大哭一场。 “小姐你得当心自己的身子,夫人那里可指望着你呢。”到底是不放心,喜鹊轻声的又开导了一句。 余易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小丫头扎着丫鬟发髻,穿一身粗布白衣,面目很是清秀,年纪不大行事却老成持重,虽然余易按照前世的习惯老在心里叫她小丫头,其实她的个头比她现在的这具身体还要高些,年纪应该也大上一两岁。 难能可贵的是这丫头真的对她的小姐很好,无论是生活还是心理,处处都替她考虑着。余易暗叹一声,可惜她的主子已经香消玉殒了,她现在依然倾心相待的已经换了人,可她还一点都不知道。 余易顺从的换了衣服,那是一身粗麻布白衣,很标准的孝服,并轻轻的点了点头,安抚着喜鹊。心里难受还是有点难受,不过再大哭一场她是不会了。事情总会过去的,老纠结于过去可不是她余易的作派。 穿戴好喜鹊还给她拿来份早餐,都是易消化的吃食,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余易想了想最终只捡了几样米糕吃了,到底是家里有丧事,不能表现得太过无动于衷。 临出门,余易向喜鹊敲旁侧击打听了不少办丧事的规矩。比如说这里的灵堂都分设内外堂,外堂负责招待男客,内堂负责女眷。而余家没有男丁,身为余家长女的余易倒是可以到外堂去答谢宾客。 说到这里的时候,喜鹊微微停顿了一下,委婉的劝说余易还是不要去了,虽然没有说得太明白,但大致意思就是说女儿家还是别抛头露面的好,来客都是知道余家底细的,想来也不会过份计较。 余易微微颌首,既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反对。跟喜鹊曾劝说她的那样,这个家里的事自有夫人在,貌似还轮不到她一个小女孩操心。 随着喜鹊出了房门一径来到前院,才发现整座余宅都挂了白幡,呈现出肃穆压抑的气氛,两人很快就来到了灵前。 所谓内堂不过与外堂隔了层白幔,余易到时余老爷已经呈殓入棺,棺木就摆放在内外堂之间。四周跪着一大片人,都身着孝服,哭声不断,外堂请来的吹鼓手正吹奏着低沉哀思的曲子,声声催人泪下。此时余夫人正伏在棺木上低低的哭泣,嗓音暗哑几乎低不可闻。 在这种气氛之下,余易的眼泪不自觉的一下就出来了,前世她送走了爸爸,又送走了妈妈,最后自己也死了,只是不知道轮着自己的时候有没有人为她哭灵。 余易的来到惊动了不少人。跪在这里的都是余家的下人,都知道余易的身体向来弱不经风,她这一哭让她们都吊起了心,万一大小姐再有个不好,还真是灵堂都不用布置了。 张夫人似乎也回了神,看来余易昨天的举动把她吓得不轻,顾不得自己伤心,伸手一把揽住了女儿,只是她悲伤得过了度,有些力不从心,差一点两母女一齐滚倒在地上。 余易回抱着张氏时吓了一大跳!昨天见到她时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哭,但隐隐的还能看出姿容不错,可仅仅过了一夜,今天真是憔悴得厉害,宽大的麻布孝衣像挂在她的身上,一张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谁来,照顾一下夫人!”余易对这些人都不熟,她只能冲喜鹊叫了一声。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这张夫人也活不成了。 这边刚有仆妇和翠姨娘把张夫人安顿下,喂了水喝,就听外堂有人过来回事。 余易没放在心上,犹自吩咐了喜鹊去厨房给张夫人端碗粥来。只是等她回头,却依稀听得张夫人有气无力的吩咐她身边的一个打扮跟喜鹊差不多的丫鬟去房里箱子里取什么东西来。 那丫鬟似乎没怎么明白余夫人手指的示意,低声的问了一句:“店契还是房契?” 店契?房契?这两个字眼一下引起了余易的注意! 她前世虽然是一个商人,但这个‘契’表示什么意思还是懂的。而且正因为她是一个商人,对这类房产证似的东西特别敏感。 这时候余家不过办场丧事而已,需要用到房产证吗?不怪她要多心,前世就因为她挣来的那些财产,才遭致枕边人无情的背叛。现在她对背叛一词恨之入骨,特别余家还是家富又人丁凋零的时候。 “且慢!”余易当即喝止了丫鬟转头轻声对张氏说:“娘要拿什么?” “咱家……咱……”余氏努力了几次,终因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便着急的拍了拍旁边翠姨娘的手。 “夫人这是叫梅香去拿咱们家的店契来。”翠姨娘的声音也哑了,但还不至于说不出话来,只是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低落,面色悲苦。 “为什么要拿店契呢?”这才是余易关心的问题。 翠姨娘有些吱唔,显然不太了解详情。 “回大小姐,老爷此去收粮借了前街悦来居的王贵义王老爷五百两银子。如今……咱家虽人财两空,可老爷在时最讲究个‘信’字,欠王老爷的银子没有不还的理儿。” “刚才王老爷遣了人来,一是祭奠老爷,二则……也是来说欠款的事。他说咱家遭此大难,银钱定是不凑手,而且老爷此一去,生意上,怕是无人料理了,倒不如把粮铺转与他,虽说不值当五百两银子,但念在老爷身后只留下小姐跟夫人的份上,就此做罢。” 第六章 麻烦上门 回话的是一名中年男人,一身麻衣短褂,做着家人的打扮。身形中等,微微发福,想来也是家中掌了些事,有些话语权的人,回话时头稍抬,却低眉顺眼态度极恭敬,言词有条有理倒也不卑不亢。 只是那话里的意思…… “王老爷派的人在哪儿?这可是他的原话?” 余福听了余易的话有些发愣,从来连人都少见的大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只是一时之问还是觉察到什么有了计较? “哦,人走了,就留了话让小人把店契给送过去。”不过他自认为他的回答得体没什么漏洞。 “去,给福管家拿来吧。”一旁的余夫人听了更加落寞,挥手就示意梅香去拿店契。 余易听了这番话却只是心里冷笑,若她真只是余家十四五岁的易姐儿倒还真被哄住了。可惜她不是!她前世可是一个大型集团公司的老总。 看来,找麻烦的已经上门了! 余家是丰城的大粮商,粮铺就是余家的根本,说什么余记粮铺五百两银子都不值她是不信的。虽然她还不清楚这大庆国的物价水平,但既然余老爷当初借银五百两那铺子的价值就一定远远超过这个数。当然,这个‘借’是否属实也还有待查证。 要问余易凭什么这样笃定?那得参考她前世时银行抵押贷款的比例。时代虽然不同,但道理相同、利益一样。那王老爷既然是商人,就不可能不计较自己的利益,把银子借给一个可能还不起帐的人。除非他蠢! 显然这个王老爷并不蠢,相反还精明得很,一来就要夺余家的根本,而且还抢在头一个。 但现在余易在意的并不是这讨帐的王老爷怎样趁机落井下石,没有姓王的,自然还会有姓李的,姓张的,谁叫余家失了顶梁柱,守着丰厚财富的还只有孤儿寡母呢? 她在意的是眼下这个毫无防备意识的家,漏得跟个筛子似的,到处是洞,都不用钻营别人的触角就已经堂而皇之的伸进来了。 比如眼前的这个人,这个还颇得她便宜娘倚重的管家。 他既然是余家的管家,就没道理连余易都明白的事他不明白!既然明白还偏这样做,意图如何已经很清楚了。 余易抬头止住梅香,“管家还要亲自给王老爷送去?”柔柔弱弱的声音似乎只是她随口一说,没有丝毫的压迫力。 其实话里轻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唉,年纪小就这样不好,很难形成气势,这若是放在前世,只要余易这么一问,她手底下的那些人精早就明白自己的行为惹怒到她了。 余福也只当年少的大小姐只是随口一问,当即恭敬的作答:“老爷在时最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字,时刻教导小的们要重诺、守信。唉,虽然如今老爷去了,但当初的教诲小人一日不敢忘。老爷走了余家还在,‘诚信’二字也不能丢!” 说话间,福管家情真意切,连眼圈都红了。 一提到老爷,张夫人又呜呜咽咽起来。 “好一个忠仆,好一个诚信!”余易听得怒火中烧。真是哪里都少不了这类无耻的小人啊! 余福听得一喜,忙作揖口称不敢当。想来这大小姐还有些手段,这是想收买人心吗?可惜是个闺阁小姐,年纪也太小了些。 余易愕然,自己的嘲讽竟被人当成了夸奖?这破声音实在太柔软了些。 不过她定了定心神,倒平和下来,主弱仆强还没到翻脸的时候。 “爹爹虽然去了,但诚信余家还不至于丢掉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且请王老爷放宽心,若是真欠了帐,余家自然不会赖了他的去,既然余记粮铺不值五百两银子,那店契自然就不必给他了,可不能让他吃了这个亏!”在‘真欠了帐’的真字上,余易特意加重了语气。 “可是大小姐你有所不知,家里……没银子了。”余福这时才认真的抬头看了余易一眼。 若没记错的话,大小姐今年不过十四五岁。身形单薄满脸病容,刚才连着说了不少话,呼吸就重了些,小脸上染了几分血气,倒明媚了不少。 只是那双明眸,迸射出来的光让他不敢直视,莫名的凌厉,片刻之后他忙低下了头。余福暗自懊恼,家里的这位大小姐以前也不是没见过,软软弱弱的,虽然老爷时常拿些帐簿教她算数当消遣,也就不过一深闺小姐而已。 今天却让他低下了头,真真是怪事! “我这也是为他着想。想必当初两家也是至交好友,家父这才新丧就急不可耐的讨上门来,抢铺夺产的在外人看来吃相是不是也太难看了些?知道内情的人还罢了,知道他是为我余家着想,不知道的还不得道一句落井下石啊?” “再怎么说都是死者为大,让家父入土为安才是当前最紧要的事,王老爷肯定能体谅也乐意给旁人做个表率的是吧?”余易兴味的笑了笑,她言语间已点明觑觎余家的远不止王老爷一个,至于他余福算不算其中一员呢?这纯属余易的恶趣味,不管他这会儿听没听明白,让他自己去猜想而已。 余福听得这话,冷汗一下就出来了,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小姐竟是这般口齿伶俐!今天自己着实急躁了些。从内堂出来的时候他有种仓皇出逃的感觉,似乎自己的那点儿心思全被大小姐给看穿了。 肯定是自己看错了,连老爷都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向来对他委以重任,不但叫他管了家宅,就是粮铺的生意也没背过他去,整个余家除了老爷,能管事的就是他了。大小姐才几岁,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哪有那份眼力见儿,他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虚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余福很快安慰住了自己。 快步走向茶房,那里一个青绸长衫的男人正等着他。 “怎样,余管家东西拿来了吗?”那人见了他目露欣喜,避了耳目很是热情的把余福拉到一边。 “嘿,本来这事已经成了,偏当时大小姐有些,有些不好,扰了夫人的心神。今日怕是不成了,王管事先且回去,这事不必着急。”余福长吁了口气,左右望了望略带气恼的说。 “不成?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这事最恐夜长梦多啊!”那人一听不成,神色顿时不好看了。“莫不是余管家拿话诓我?”转头脸上又带了笑意,用熟稔的开玩笑的口吻。 “不敢,不敢,真是有变故。不过确不可操之过急,余家的丧事未了闹出点什么动静来也不好看不是?”余福不得不陪着笑回应着。 “那到底几时能成还请余管家给句实在话,我回去好跟我家老爷交差啊。”那管事去了笑定睛看了看余福,也不便发作,只得一揖到底的施了一礼,“拜托了!” 余福懊恼得很,刚才他只顾自己乱了心神,却不曾留意到大小姐只说会还,可没约定时限啊。 第七章 舅舅 灵堂里烟气缭绕,余易给素未谋面、往后也无缘再见的余老爷上了柱香,跪着烧黄表纸。 心情却一点都不平静,就在刚刚,张夫人还一个劲儿的劝她赶紧让人把店契给那个什么悦来居的张老爷送去,说两家原本是通家之好,千万别为了银钱生出事端来,岂不知这事端早就已经生出来了。 不过这张夫人虽说懦弱是懦弱了些也并非全无是处,至少她对女儿的爱倒是真真切切的。虽然她觉得余易的做法不妥但当着余福的面却很给力的没拆了她的台。 不大的功夫,余易心思电转,若要今世安好,她能靠的只有余家。从她的灵魂穿到余家易姐儿身上起,她与余家就绑在一块儿了。攘外必先安内,至少她得与张夫人统一战线。 香虔诚的上了,黄表纸也烧了不少,余易端端正正的给余老爷磕了好几个头,暗暗在心里告慰着余老爷,借了他女儿的身份实属无奈,不过余家她会替他尽力守下去。 寻了个机会,余易凑到张夫人身边,亲手伺候她又喝了点水。张夫人是真的伤心难过,照她这样水米不沾牙的架式,连命都不打算要了吧。 “您还有我呢,这样不吃不喝的把身子熬坏了,留女儿一人要怎么办?”余易本是打算劝劝张夫人的,但话一出口,她就记起了自己的前世,那时候妈妈上了吊把她给抛下了,她这个没娘的孩子独自一人闯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连个述说的人都没有。要是当初结婚的时候妈妈还在,肯定会给她些建议,不会仍由她那么傻,最后也不会落到那样凄惨的下场,甚至最后生无可恋。 一时悲从中来,倒也情真意切。 话说是‘为母则强’,软软弱弱的张夫人见女儿难过得几欲气绝,两母女抱着头痛哭了一阵倒先收了声,“你爹狠得心抛下咱娘儿俩,可娘还得好好活着,娘还要护着易姐儿,看到易姐儿成亲生子呢。” 听着是安慰余易的话,实则为自己打气,得了这句话,余易终于松了口大气。 顺势接过梅香为张氏端来的粥,“娘能这么想就对了!”这声娘叫出来,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难开口。 “嗯。”张氏用力的点点头,一手揽着余易,一手轻拍她的后背。久违的母亲的气息充斥了余易的全身,只觉得无比的依恋和满足。 “为了我,娘多少吃点东西吧。”这会儿,余易真的把她当自己的母亲一样的对待了。在边上强硬的看着她进了一些粥,好歹劝她去眯会儿才罢休。安抚住了张氏,余易的底气又足了些。 接下来,她得探底,探探余家所有人的底。 “大小姐,您也歇会儿吧,外头客人还不多,等会儿有得忙呢。”正在余易毫无头绪不知从何处下手的时候,一个打扮普通的仆妇倒了碗茶递给她。 这妇人生得高大壮实,面相淳朴。余易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她,灵前事多繁杂,喜鹊都被她支使得脚不沾地,就见这妇人内外堂忙活着却忙而不乱,一应香烛、纸钱、灯油就是她在打理,有一回余易给人回礼跪下去爬不起来了还是她在旁边伸了把手。 “都是奴婢不好,害得小姐连口茶都喝不上!”喜鹊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一脸自责。 “喜鹊姑娘,我,是我多事了。”那仆妇便有些拘束不安。 “保全嫂子哪里话,是我年纪小没经过事乱了方寸,怎怪得了你?”喜鹊期期艾艾的望着余易,她刚才是真心心疼自家小姐才脱口而出的,现在生怕自己连累保全家的受到责备。 本来应该安慰一下的,但余易想着自己不知底细,便点了点头示意没事。那保全家的松了口气,接着做事去了。 余易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姐?” “啊?”身边喜鹊扯了扯她的衣袖,余易才回过神来。 “我刚才说厨下炖了燕窝,想问小姐现在吃呢还是等会儿。”喜鹊蹙着眉很担心自家小姐,现在难过得人都迟钝了。 “哦,等下吧,夫人那里送了没有?”余易从早已没了人影的通道上收回目光,“对了,这保全嫂子在哪里当值,你很熟吗?” “夫人那已经送过去了。”喜鹊似乎对余易问到保全嫂子很惊讶,“小姐忘了啊,保全家的只是厨房的帮工,做些粗使活计并不算咱们家的下人。” 确实,帮工是临时雇佣的,没有卖身契在主家手里,最多打打杂不会安排长久的活计,没卖身的自由人自然不能算余家下人。 “不过保全嫂子人还真不错,热情又实诚,昨天晚上要不是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话没说完,喜鹊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完了,说漏嘴了! “昨天晚上出了什么事了?” “没,也没什么。”余易也发现了,这喜鹊丫头话特多,根本藏不住话。果然没一会儿,并没追问她倒自己忍不住了,噼里啪啦把福管家设好灵堂怎么来叫她,当时她又如何为难全说了。 说完了忐忑不安的望着余易,显然已经做好了接受责备的准备。 当时没叫她让她偷了个懒而已,余易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呢,当然不会责备她。不过要真是原主的话,未能及时到父亲灵前尽孝应该会难过吧。 “你们这也是为我的身体着想,不过下不为例!”这话余易说得认真,这家里就是太没章法,没规矩不成方圆,不能做到令行禁止这余家她还真护不住。 看来这保全嫂子倒是个极有主意的。 “那外院小厮、伙计你可有处得好的?”问完这话余易就察觉到了不合适。这封建世道都讲究个男女有别,这话喜鹊应该不好回答。 果然那丫头一脸涨红的站着不动了。余易拍了拍额头,这代沟还真不适应。 “我是说,平常你那些姐妹们想买个针头线脑小玩意儿什么的,有没有可托代买的人?”混职场人缘好的一准是个机灵的,古今应该同理,余易就换了个方式。 “哦,你是说余六吧?他倒是个灵醒不过的,腿脚也勤快,想买什么托他一准没错。”喜鹊松了口气,正巧向外张望就发现了什么:“呶,他就在那儿呢!小姐有事要交代他?” 余易透过白幔缝隙朝外堂望去,就见着一个一袭青衣的男子在家里一个下人的陪同下朝灵前走来。 “咦!来的可是小姐的娘舅?”喜鹊惊奇出声。 “舅舅?” 第八章 想干什么 昨天余易已经从喜鹊嘴里把余家亲近的亲属都摸了个遍,当然知道这个舅舅。 听说张氏的娘家就在丰城,原先是个有百来亩田地的小地主。只是如今已经败落,张家仅存于世的也只有张氏和张俊生姐弟两人了。 说到张俊生,不得不说在丰城他也算得上一号人物。 街头巷尾,老幼妇孺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各家教育孩子的时候总免不了把他拧出来‘别学张家那败家子!’。是的,他是出了名的败家子儿、‘花务鬼’。丰城话说的‘花务鬼’就是专指那些得陇望蜀,做事好高骛远不肯脚踏实地,最终一事无成的人。 有好事酸孺还特为他量身定作了一篇个人小传:张家俊生者,气宇不凡;初学文,数年不中,耗资无数;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舍产过半;遂从商,有所成,倾家荡产。 张家老太爷在世时,家里小有积蓄,日子过得不错。女儿张氏又嫁得好,在对待张俊生这个唯一儿子的事情上不免骄纵了些。张俊生足足小了张氏十来岁,是张家老太爷四十多岁上得的老来子,打小偏又生得粉雕玉琢似的惹人喜爱,全家人真是如珠似宝般的疼爱着长大的。 初时,张老太爷一心认为自家儿子就是天上的星宿转世,将来必定位极人臣耀满门朱紫。不满五岁就送到学堂读书,一学就是十年,这期间学问没见长进,先生气跑了几十位,最终只要一提到张家俊生的名号,先生们便敬谢不敏,再访不到授业先生才作罢。 十多年时间,张俊生虽然学文不成,个头却长得颇为高大威猛,后经人介绍改学武,开始时兴致勃勃倒也学得有模有样,只是学了三两招花拳绣腿便爱惹事生非,一时成了丰城人谈之色变的恶霸,后来更是连衙门的小吏也敢招惹了,不得已,张家赔进去半副身家才保他的牢狱之灾。 张老太爷年岁渐老,力不从心,也对这个儿子出人头地失去了信心,只是那时家里田产粮食都为他变卖得差不多了。最后只得把张俊生叫拢到身边,语重心长的叫他去学经营,好歹学门能糊口的营生。 张俊生打小骄纵惯了的,哪里吃得了做学徒的苦?没几日就回来说经商做买卖有什么难的,自己已经学成归来了,并在外面接了宗了不得的大生意,若成了能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张老太爷对此很是怀疑,不过自张俊生回来后又是看茶货、认丝绸,又是与人商谈倒像模像样,便觉老怀大慰便真的拿了老本交由他去做。 哪曾想这宗所谓的大生意,根本就是别人有心算他无心,最终连货带物全被人骗跑了! 为了凑足那批货,张家几乎倾家荡产,就这样被人骗得血本无归,张老太爷更是一气之下归了西。 满城的人都在看张俊生的笑话,更有好事者说余家这门姻亲也要跟着倒霉了。哪曾想这张俊生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根本没找上余家的门,光身一个人远走他乡自谋出路。几年间也就偶尔托人给张氏捎封报平安的书信再无其它。 不曾想今天竟回来了,出现在余老爷的灵前。 对这个传说中的舅舅,余易也是满心好奇,当即携了喜鹊从内堂出来。 不管传闻如何,这张舅舅长得好看倒是真的。看上去二十多岁,眉目俊朗,虽然身上的青衣只是质地不错的细棉布,脚上同色的布鞋还磨破了边,带着一身的风尘却挺拔魁梧,与余易心中所想的败家不肖子形象完全沾不上边。 他一进来,便捻了香上前祭拜,神情极肃穆。这会儿也不是打量人的好时候,余易忙上前回了孝子礼。 “这是易姐儿?”张舅舅忙示意喜鹊搀了余易起身。 “见过舅舅。”既然大家都认出来了,余易只得照着从喜鹊那里学来的礼节向张俊生福了福身。 “可怜见的!竟遭了这等祸事,你打小身子不好,要想开些。”张舅舅说着,便有些哽咽,“你娘如今可还好?” “想来是好不了的,姐姐她向来软弱,这会是天都塌下来了。”不等余易回答,他便自顾自的做了答,声音越到最后越低沉渐不可闻,但言语中的心痛却是掩也掩不住。 “舅舅回来就好,娘总少了头牵挂。”余易转头吩咐了个小丫头往后院报信去。 新见面的两舅甥再无语言,一前一后的往后院张氏正院去了。 一路上余易都在打量,前在的人身姿挺拔虎背熊腰,行走间威风凛凛,很有顶天立地的架式,这样的人会是传言中那么不堪的的败家子? 不过人不可貌相,到底是什么人暂时还不好说。 两舅甥刚过月亮门,内院张氏得了信早早迎了出来。久违的姐弟重逢自然免不了互诉衷肠,刚止了泪的张氏拉着弟弟又是一场好哭。 余易站在旁边看得尴尬,这才想到喜鹊刚才介绍的余六她还没有看清楚。便借称前院离不得人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余六是余老爷到了丰城买下的,刚进府时才六七岁。那一年也是灾年,他父母双亡没着没落的,余老爷可怜他便收留在余家,这几年大了行事越发沉稳,便很多时候随伺在余老爷身边,做了跟班小厮,算是比较亲近的。 余易在暗处细细打量,接人待物,引见宾客都是他在做,很机灵的一个小伙子。趁着轻闲的空隙余易把他叫到跟前,问了些余老爷身前的事。 余老爷这趟外出他没有跟着,被安排在粮铺柜上,有些细节也说不清楚,其余的事情倒说细条理分明,粮铺的事务也清清楚楚。就不知道在余福谋划的事情中,他站在什么位置,余易不敢贸然决定。 只是没多久功夫,张氏就打发了贴身的丫鬟梅香来找,说是有话把她叫到内宅。 进门时张氏姐弟都已平静下来,正细声细气的说话。 “我说姐,你首先要做的就是把粮铺转手出去。”这是张俊生的声音。 余易听了这话忙收住了脚,打发了梅香自己停在那里没动。这话这时候说有些敏感,那悦来居的王贵义才露了端倪,后脚这个好几年未露面的舅舅又旧事重提,他这是想干什么? 第九章 惊爆消息 只听得里头王俊生还在劝说:“姐夫去了,留下你跟易姐儿孤儿寡母哪里还做得了什么生意?就该趁着余记的名声还在,多卖一两是一两。” “我建议这处宅子也不用留了,树大招风名大招祸,姐夫又是那样个去法儿,万一再寻到你们母女头上可如何是好?况且今年年景不好,外头肯定不太平,你们干脆搬到庄子上去住。” 哟呵,连家也不能住了!这张舅舅打的什么主意呢?听到这里,由不得余易不用最大恶意去揣度人心,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什么鬼魅魍魉都会跳出来。 不过挑了挑眉,余易打算不动声色继续听墙角,看王俊生接着会怎么说。 “那不成,易姐儿年纪不小了,正寻亲说人家呢,前头正好定了一家,要是生意没了,宅子也没了人家瞧不上可怎么办?” 外面余易听了张氏的话差点吓得摔一大跟头! 原本想偷听点干货,没料到张氏给她暴了这么大个惊天消息,定了人家?定亲? 坑姐啊有没有,暂且不说余易对结婚生子这事儿现在还阴影未消,就冲她这副小身板的年纪,伤不起啊! 她都已经听喜鹊介绍过了,说起来今年易姐儿是十五了,其实这里论的是虚岁。这虚岁很不靠谱的,比如像易姐儿出生在腊月二十,一年的末尾,当她呱呱坠地的时候就已算一岁,等翻过年,大年初一起她就得算两岁了,其实才不过出生十多天的小奶娃。 今年十五的易姐儿真实的年龄不过十三岁,而且现在还是秋天,离十三周岁都还差了好几个月呢! 这样的年纪谈婚论嫁?听张氏的意思还偷偷给她定下来了,余易听得恨不能再死一回算了。 “已经定好了?定了哪家?”张俊生问出了余易的心声。 “就是南前街周家的小子,你姐夫瞧过人说满意。”说到此处,张氏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你姐夫出了事,家里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我早派人去说了,也不知怎地,周家到现在都没派个人过来。” “你说这要是周家改了主意,可如何是好!”虽然说的是疑问句,但张氏明显已经预感到了答案,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这事姐你还真急不得!咱们易姐儿还小,可以慢慢挑。” “不急?怎能不急,孝期一拖就得三年,三年下来易姐儿都是十八了!” “原本就是两家都看中的亲事,老爷在时允了的,眼下还不派人过来商量,这周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张氏又是惯常的六神无主了。 屋里沉默下来,余易考虑着是不是现在推门进去算了,可半晌之后,张俊生铿锵有力的发了话:“照我说周家不应这才是好事!若周家现在真看低了余家的门第不情不愿,你把易姐儿嫁过去才是害了她呢。”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张舅舅说出这句话来却是极难得的。 这话余易爱听! “余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我在增城都听说了,没道理同在丰城的周家会不知道!到现在还没派个人过来想必是生了别的念头。共得了富贵却不能同患难的人家早点看清是好事。我知道你疼易姐儿,那就更不能把人往火坑里推。” “你现在就应该多做打算。现在的铺子、房子名声太大肯定是难守得住,先都卖了,再寻那小些的不打眼的宅子、铺子多买两间儿,留给易姐儿到时候做嫁妆。” 张舅舅的话说得极诚恳,意思简单直白。 墙角听到这里,余易总算是放下心来。张舅舅过来纯属好心,过来给张氏拿主意来了,并没有打余家主意的意思。 按说他的建议不能说不中肯,若没出余福和王贵义闹的那出,余易可能也会这样安排,清清静静的过日子是她目前最向往的。只是现在怕是想图安生也不能了,不说别人,就王贵义的打算里根本就没有让余家人全身而退的意思,尽身出户还差不多。 “娘,舅舅远道而来怕是乏得很了,话可以慢慢再说,先容他梳洗一番吃点东西吧。”余易迈步进了张氏的正房。 “哎,看娘都糊涂了,你舅舅可不累得慌,增城离这里可有百来里的路吧?”张氏这时才察觉到弟弟一身的风尘来,自责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余易扬手召了门口待命的小丫头把张舅舅引到客房去不提,她现在找张氏可有大事要办呢。 “易儿,你舅舅,好歹是历练出来了。”送走了张舅舅,张氏直直的望着弟弟的背影,出了月亮门再看不见才转回房中,拉着余易的手兴慰的说道:“咱们家眼下的事也没个人料理,我刚才跟你舅舅商量过了准备留他帮衬几天。” “舅舅能留下来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少了戒备,虽然不知道张舅舅的能力如何,余易自然都答应得干脆。而且余福显然是不能用了,现在余易最缺的就是帮手。 “只是娘,咱们家现在到底还有什么家底,能不能让我也知道知道?”余易说得很直白,她实在没心情再陪着张氏兜圈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张氏就像送店契一样,把家当都随手就丢了,那她还守个屁啊,还如何在这里安居乐业过快活日子? “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张氏提到自家家底时竟是一脸的不耐烦!“不过你打小就喜欢看个帐啊本啊的,你爹还总贯着你。”提到易姐儿的爹余老爷,张氏的面色又暗了下来,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娘要是觉得不必就不必了,当我没问。”余易连忙打岔,看来她还是操之过急,水做的娘真是不好惹,这才短短两天功夫,她怕了,真的怕了她随时生无可恋的样子。 看来余老爷把张氏保护得太好了! “家里往后就咱娘儿俩了,什么还不都是你的,那些东西我也看不懂,干脆你都拿去,就搁你手里吧,你爹多会盘算的人啊,怎么就走了这一步,咱们,咱们这个家往后可怎么办啊。”说着说着,张氏的泪又滑了下来,忧郁的眼神锁定在余易的身上,直叫她毛骨悚然。 边掉着眼泪,张氏还不耽误行动,起身从床头的立柜里拿出一个紫檀的匣子来,交到余易手里后又从梳妆台上摆放的首饰盒里找出了一把黄灿灿的铜钥匙,一齐给了余易。 本来余易还有心就什么周家的亲事问个明白的,但见着张氏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也知道这事急不得。亲手服侍着张氏在塌上歇下了才抱着余家的家当回自己的院子。 第十章 姐妹 按照丰城的习俗,家有丧者须停灵七日。 七日之后亡者入土为安,整场丧事才算办完,接下来的每隔七日还要做一次佛事,不过那只算家族行为,不必宴请宾客劳师动众了。 余易对这些一窍不通,自从有了张舅舅的帮忙,她干脆想都不去想了。不知道是传言向来不实,还是张舅舅浪子回头,总之余易看到的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丰城那个败家、诸事不成的笑话。 余易不想往余老爷的灵前凑还有个原因,没办法说出口。以前她一直坚信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但现在穿越的事都整出来了,对死亡她心里有着莫名的恐惧。所以每天除了日常的祭拜、守灵外,她不想迈入前院一步。而且张氏和张舅舅顾虑她的健康,怕她劳累过度也不让她在前院多呆,这下倒是求之不得,余易趁机调养起身体来。 也不知道是属于余易的灵魂特别强大,还是易姐儿原本就没什么大病,虚弱不堪的身体竟然慢慢精神充沛起来,一日强过一日。 其实这两天她也没有闲着,虽然王贵义那边再没任何动静,但他的虎视眈眈不能假装看不见。余易在家里把有可能了解事情真相的人都招来了解过了,余炳文生前欠了王贵义五百两银子的事仍然没能找着确凿的证据。 余福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可她还一点不清楚。 介于此,余宅内外她都得打点起来,经过观察,余老爷生前的贴身小厮余六应该是可以试着相信的人,余易便把外面的情报工作交给了他。 余家的宅院大,下人也不少,看门护院、浆洗洒扫的粗使婆子、跑腿的小丫头就有十好几人。这些人成事可能不足,但败事起来却足足有余,她们生活工作都在内院,围绕在张氏和余易的周围,若有心人算计等于母女两人的身家性命都着落在她们这些人的身上,绝对不能小视。但这些人余易都不熟。 打过交道的除了张氏的丫鬟梅香就是她自己身边的喜鹊,可这两个丫头年纪都不大,而且长得如弱柳扶风,有个什么状况根本不顶事的。除此之外,还给余易留下过印象的就只有保全家的保全嫂子。那妇人长得壮实,人也精明,倒是个好帮手。 这保全嫂子的男人就叫保全,也是余记粮铺里的打杂,两口子靠着余家过活,却并没有卖身余家,忙时工钱多,闲时钱少,日子并不大好过。 找了个时间余易把她叫到身边,好生交代了一番,赏了两个月的月钱,整个后宅的动静算是交付到了她的手里。 “保全嫂子虽然是个好人,但也不值得小姐如此看重吧?”喜鹊蹙着眉,对余易的做法很是不解。 在她的心里,卖了身,卖身契被自家小姐攥在手里的人才老实可靠值得相信,比如她。 余易笑了笑没出声,这事她不好说。照着她从前世带来的经验,人与人之间只有永恒的利益,并不存在永恒的忠诚。例如管家余福,听说还是余老爷从本家带出来的家生子呢,父母兄弟一大家子都是余姓家族的奴仆还不一样揣着不可告人的目地? 其实这时候最让余易头痛的是银子,余家的帐面上竟然真的没了银子! 从张氏那里抱了檀木匣子回来,余易就等于包揽了余家的掌家大权,成了余家的当家人。凭着匣子里的余老爷印信,家里的帐房、粮铺流水都被纳入了余易的管辖范围。 所谓印信现在不过成了摆设,不管是帐房还是粮铺,里面早就空空如已,拿不出一个铜板来。粮铺更因为余老爷新进的米粮被劫,断了货源,连门板都合上了,早就关了张。 余家的家产是全部都在余易的手里,不过就几张簿簿的契书,无论是余宅、余记粮铺还是城郊的田地庄子都在,这些别人眼里的横财余易只能看着叹息,可惜它们都不能自己变出银子来。 现在前院的丧事掏的还是张氏的私房,真是花一个少一个。 脑子里想着事情,早晨的例行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得远了些,等余易觉察到的时候,她已经身处余宅的西南角后花园了。不得不说余老爷还真是个风雅有内涵的人。 一方不大的空间,布置了亭台楼阁,假山池水,首尾相连的九曲回廊让各种胜景相连而不逼仄,间或点缀一蓬蓬清幽的翠竹,或一树树斜影横舒的老梅。这边杜鹃残红已褪,那边金菊正艳,金黄的银杏叶已如蝶翩跹,苍翠的香樟却绿意盎然。一眼望去,不免神清气爽。 “大姐姐,你是我的大姐姐吗?”余易正闭着眼轻嗅一丛小菊花的清香,突然背后一声如山泉水般清脆悦耳的声音飘了过来。 余易回头,被翠竹掩了一半的揽翠亭里正俏立着一个白衣小女孩儿。见她回头,小女孩儿瞪着乌溜溜的大眼,仔细的打量着她,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同来一般。那孩子估摸着也就八九岁大,圆头圆脑的还带着婴儿肥,小脸儿细白嫩滑得如同上好的细瓷,大眼小嘴,落在余易的眼里可爱得不得了。 前世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可几次三番总不能如愿,在内心深处对小孩子这种生物既爱又怕,求之不得,慢慢便刻意与孩子保持距离。她那些下属家的孩子大都对她也是又爱又怕的吧,既喜欢她大手笔的礼物,又害怕她的严肃不苟言笑的面孔。 敢这样主动找她说话的小孩很少,余易一时稀奇不免多看了会儿。 “你,不是大姐姐。”小女孩儿的脸上露出一抹坚定,词句肯定。 余易蓦地一惊!脑子里快速的寻找从喜鹊嘴里淘到的余家人员信息。荣华!她应该就是翠姨娘生的荣华荣姐儿,也是原主易姐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妹妹。 穿来已有几天了,余易行事一直很小心,尽量不露出马脚,而且自诩做得还不错,就连当娘的张氏都没察觉到什么不妥来,没曾想却被这么个小孩子看穿了? “荣华为什么这么说?”余易问得有些心虚。 “大姐姐最喜欢荣华了,对荣华最好,可这些天大姐姐一次都没来看过荣华。”小孩子是敏感的,或许她感觉到余易与大姐姐的不同,但到底是小孩子,说着说着就只剩下被冷落的委屈了。 余易松了口气,伸手轻拉过荣华的小手时,她并没有排斥,小人儿顺势软软的就依在了大姐姐的怀里。 “荣华害怕了吗?”余易把声音放得很轻,努力让自己柔和一些。她现在想起来了,这几日在灵前的时候,是有个小小的身影时不时的往她身边凑,只不过要忙的事情很多,给忽视了。 “嗯。”荣华靠着余易,从大姐姐身上传来的依然熟悉的香味让她紧绷的情绪软化下来,含着浓浓的鼻音轻应了声。 “大姐姐也害怕,大姐姐也想哭。”手捧着小女孩细嫩的脸,余易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老天爷真是残忍,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孩子一下就失去了父亲和最疼爱她的姐姐。 小女孩黯然的脸色一下变得庄重起来,她也学着余易的样子,极认真的把胖乎乎的小手慢慢盖上余易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大姐姐不怕,荣华也不怕,大姐姐还有荣华呢。” 荣华严肃正经的小表情让余易想笑,却又鼻头发酸。她一前一后活了两辈子,第一个支撑着她,想要保护她的竟然是这么个小屁孩! 第十一章 周家来人 牵上荣华的小手,漫步在后花园里,余易的心情兴慰又迷茫。 现在荣华已经自己蹦到她的面前了,余家后宅里的两位姨娘小妾也终于被余易记了起来。 这种封建社会的特色存在让她五味杂陈,前世她的感情就栽在小三的手里,最后傻得连性命都不要了。余易的性格刚烈,眼里容不得砂子。这种性格用在事业上确实能有一番成就,可放在感情上只可能伤痕累累。 看来无论是妻妾成群的封建时代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后世,男人始终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从余家后宅掌家人张氏软弱无用的眼泪上,余易自动忽略了余家还有姨娘小妾的事实。一个掌家夫人懦弱到她那份上,她丈夫是有多宠她,不然这么多年过去,光哭就能让她哭死去。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位宠妻的男人,后院还一同住着两房妾室。 一想到这里,余易不由得浑身发冷。 她不知道老天爷让她来到这个时空重活一世,到底有什么意义?难道是见她伤得不够还要用成群的妻妾名正言顺的再虐她一回? 算了,余易摇了摇头,总之她此生嫁人无望。 “大姐姐你的头又痛了吗?”荣华正目光灼灼的望着她。在荣华的认知里大姐姐向来体弱多病,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差不多成了习惯。 “痛,很头痛。”余易故意蹙着眉哄她。 “那怎么办,快请大夫吧!”荣华是真的急了,小脸儿都有些发白。 “傻丫头,我只是伤脑筋呆会儿给荣华吃枣糕好呢还是豆糕好。”余易忙笑着安抚她。 “大姐姐你放心,我不挑的什么都爱吃!”知道大姐姐原来是跟自己开玩笑,荣华扬着小脸朝余易笑起来。 花儿似的小脸明媚又灿烂,余易忍不住拿手指点了点小人精的琼鼻。 或许有这么个可爱的孩子陪在身边也不是件难过的事,住在余家超豪华的宅子里,孝敬爱哭的娘,养小豆包似的妹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也挺好。很多时候余易仍然适应不了自己新身份的年纪,不由自主的就散发出饱经岁月沧桑的感慨来。 结果她们既没吃成枣糕,也没吃成豆糕,一出后花园就遇着了急急忙忙前来寻她的喜鹊。 喜鹊这么着急上火的来寻她说是周家来人了。 周家?余易偏了偏头,按张氏的交代,余家的通家之好里是否有这个姓她一时想不起来。这几天有不少余老爷生前的好友、生意同道前来吊唁,一般的都由张舅舅代为招待了。偶尔有几家特别要好的会带了夫人一同过来,张氏会打发人来寻了她过去给人家的夫人见个礼聊表谢意。 虽然想不起来但余易还是立刻准备到前院去。来通报的人正是保全家的,这会儿就等在安福院外头。 见了余易她满脸喜色的行了礼,“夫人吩咐了,请大小姐快些过去。” 余易顿了顿,又仔细的看了保全家的一眼,她脸上确实是喜色没错。家里正办丧事,这几日不要说喜色,全家老小连个舒心面孔都寻不着,保全家的那样老成有主意的人不应该会失态,那她这反常的表现只能表示这里面有问题? “大小姐还不知道周家吧?”余易的停顿和打量让保全家的察觉到了,忙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要说余易十几年的看人功夫还真不差,保全家的这人心思活络得很,自从她打大小姐手里接过两个月的赏钱心里就明镜似的了,在余家往后能靠得住的人只有大小姐。 心里有了主意,自然事事以余易为先。余易不过迟疑了一下,她就找到了症结所在。 “南前街开药铺的周家,他家的周小哥儿还是今年新进的秀才公呢!”说到此处保全家的抿了嘴不出声的笑了笑。 保全家的把话都说得这般直白了,余易总算是联系上了那天在张氏门外偷听到的姐弟俩的墙角。 感情是给她定下的婆家啊! 周家这时候过来,是什么意思?余易皱了皱眉,摸不着头脑。 也不知道两家议亲的流程走到哪一步了,余易有心找保全家的好好打探一下可想想她一个粗使的下人,知道的应该有限。 保全家的确知之不多,就夫人对周家与别家态度不同她还是靠上了大小姐之后刻意打听到的。只晓得两家夫人有意结亲,现在正聚在一处说话。原想着在大小姐跟前讨讨喜,可观大小姐神色,似乎并没多欢喜的样子,当下牢牢的闭了嘴。 前后跨院的花厅里,正是张氏待客的地方,余易进门就见着张氏与一端庄妇人分宾主上下坐着说话。 那妇人一身素衣,头上未见珠钗,身形比张氏壮实,周身带着中年妇女的雍容。 也不知道两人说到了哪里,见到余易到来后都住了声。“易儿,快过来见过周夫人!”张氏显得心情不错。 余易便上前见礼,那周夫人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出声,耷拉着眼皮瞧不出她的神色。她端了几上的茶来,轻轻的抿了一口才看向余易。 “易姐儿这几日身子可还好?” “好,好,原本不大精爽的身子骨吃了周大夫几贴药后却是好了!”余易来不及回话,是张氏抢了话头,“你也晓得我的性子,经不得大事的,她爹没了这前前后后都是她在帮着操持。” 介于礼节,余易只得谦逊的站在那里目不斜视,张氏的话让她听得哭笑不得,她这便宜娘太过兴奋了! “哎,可怜见的。”周夫人放了茶盏,这才朝余易招了招手,等到近前握了她的手反复揉捏。 周夫人的手宽大厚实,手心有些粗糙并不像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惯了的。余易的手放在她的手里,就显得特别的纤白小巧。 “这孩子好是好,就是身子骨太不争气了些。”周夫人一气三叹,又目光灼灼的紧盯着余易看。 余易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就像任人挑拣的货物一样。 “这孩子同我一般,也就幼时多灾多难,这个坎儿过了就好了,周夫人看得起她想来也是个有福的。”余易自打进了门问过安,就没说话的机会,不过张氏这话里推销女儿的意思也太明显了,余易只觉得冷汗淋淋。 “我看不看得起有什么重要!都说儿大不由娘,罢了,罢了。”周夫人神色不忿的叹息一声,便对她身后站立着的婢女道:“去前头说一声,让弘哥儿换身孝,这是他该当的。” 听到她如此吩咐,张氏长舒了口气,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可余易却急坏了! 第十二章 有美人兮 “请等一等!”余易忙出声唤住那婢女。 就算她再迟钝、对这些礼俗再不懂,这会儿也看出点门道来了。 明摆着两家的亲事还没落定,不然也就不会有周夫人这最后一句当场拍板。可若再不阻止,这亲事就真板上钉钉,到时候余易想嫁不想嫁都由不得她了。 情况紧急,余易突然的出声音量自然小不了,不光制止了准备转身而去的周夫人婢女,就连张氏、周夫人都被惊住了,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全都定定的看着她。 或许她的举止有些失礼了,但余易这时候哪还顾得了这个?周夫人肯让自己的儿子为余老爷戴孝,就是间接的承认了他是余家女婿的身份。余易记得旧社会替夫家守过孝的女人都不能随便休弃的,这替老丈人戴了孝的女婿还怎么退? “不好意思周夫人,令郎能来祭拜家父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当得他戴孝?万万使不得!”余易也知道应该要说得委婉一点的,但这当口她除了直接拒绝真的想不出,也没心情怎么措辞了。 可就这么一句话,够简单也够明白,余家不需要你儿子披麻戴孝,也就是说余易不同意这门亲事! 当然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张氏像傻了一样看着余易,不知道怎么办。倒是周夫人反应得快,立马脸上色变,噌的一下就起了身。她起得太快太急,用力又过猛,旁边的小几被衣带带倒,上面的茶盏‘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了。 清脆的碎裂声惊醒了张氏,“别,周夫人见谅,这丫头怕是糊涂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哼!果真是糊涂了,你家的这位千金小姐我周家可高攀不上!”周夫人原本端庄的脸色再也端不住了,面色涨紫,怒目圆瞪,正一脸讥讽的直视余易,这时余易才看清楚,周夫人是单眼皮,眼睛是三角形的,目光精明而狠厉。 根本不顾及正解释的张氏,周夫人怒气冲冲的转身摔袖就走人。 “周夫人,周夫人,请留步,请留步!” 张氏乱了方寸,忙起身相留。余易疾步上前拦在了她的前面,这亲事是她自己不愿的,又何必让张氏在别人面前伏低做小,自取其辱。 “啪!”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巴掌声响起,余易的左半边脸立即火辣辣的痛。 这一声脆响如开关的关闭键,挡着张氏的余易、急欲冲出的张氏全都安静了。 张氏动手的时候完全是气急,动了手之后手掌传来的痛疼感提醒她刚才都做了什么,再看到余易脸上由白转红的五个手指印,立马又心疼得大哭。 女儿长到这么大,她重话都没舍得说一句,今天情急之下竟然动了手! “呜~你这是要心痛死娘么?”自责、心疼完全左右了张氏的情绪,整个人哭得快崩溃了。 余易摸了摸左脸,再看看张氏,真是有火也发不出来了。她这还没怎么样呢,张氏的样子就像又快活不成了。 “娘,我这没事,都不痛了。”只得伸手去搀摇摇欲坠的娘,并好言好语的劝慰着。 这样的安慰显然很有用,张氏抚了抚被她打了的脸,神色慢慢自然下来,但当她确认了余易的脸没事后,立马又换了一副颜色。 “怎么办?你得罪了周夫人,亲事要怎么办?去,快去拦着周夫人,向她赔礼道歉,一定要求得她的原谅!”张氏顺手就把余易往外推,神色极为慌张,“可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 哟喂,我的娘啊,难得时候卡得刚刚好,这门亲事还没定下来,余易庆幸还来不及呢,现在再让她把周夫人请回来是闹哪样? 余易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能答应。“娘你别急,这亲事咱不能定。” “你刚才是故意的?”不得不说张氏的反射弧与别人不同,这时候终于是弄明白了。可弄明白之后麻烦也就来了,原本余易跟她就没办法好好说几句话,现在更是一句话都说不成了,她的反应就是哭,除了哭还是哭,让人在旁边只有干着急的份,完全没办法勾通。 …… 余家前院,意气风发的新进秀才周弘虽然在张俊生的陪同下安安静静的坐着喝茶,但心里总七上八下有些揣揣不安,目光不时的扫向内外院之间的垂花门,不知道母亲到底商谈得怎么样了。 一想到他跟母亲今天来余家的目的,周弘不免面红心热。 初识余家大小姐是在今年元宵节的灯会上。 那晚月色柔美,灯光醉人,闹春的人们竞相奔出家门,尽情的徜徉在喧嚣繁华里。他与同窗们在花灯街挤散,慢慢歇了再挤进去的心思,只是随意到穿紫河边走走,不想却看见了一副绝美的月下美人图。 那美人一身蓝色华服,盈盈细腰不足一握,乌发轻垂上头除了一根轻盈的丝带不点缀一丝金银,清丽得如画中仙子,月里嫦娥。纤纤玉手正轻捧了一盏七彩的莲花灯,灯上烛光摇曳,美人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护着。那朦胧的亮光映衬着的是一张绝美的脸,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一双妙目真如明珠生辉,美玉盈光。 美人放了河灯,只听她温柔而虔诚的祈祷:一愿父母安康,二愿现世安好。声音如初啼的黄莺婉转柔美,那一刻躲在树后的周弘完全看得、听得呆了痴了。 这样有孝心、有善心的女子,有哪位神仙忍心拂了她的意? 费尽了周折才打听出美人原来是余家的大小姐。至此,周弘真真是应了那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周弘求了母亲托媒婆上门提亲,可到底余、周两家差距摆在那里。 余家是丰城有名的富贵之家,周家却只有一间小小的药铺,好在祖上一直治病救人颇有口碑,被人提及也算是积善人家。但自古都是抬头嫁女低头娶媳,想要说成这门亲也不容易,至少余家就一直没有松口。 为了抱得美人归,周弘也算是卯足了劲儿,在院试中脱颖而出取中秀才功名,十八岁的秀才在丰城也算出类拔萃了,再遣媒婆上门的时候,余家终于点了头,就等余老爷从临安府归来他好上门交换庚帖。 周弘满怀欣喜的等待着,哪曾想这一趟余老爷就遭了祸事。 第十三章 代沟 余家出了事最先出来阻挠这桩亲事的是他娘周夫人,原本她对余大小姐的体弱多病就多有微词,再加上几次三番的遣媒人上门,那张氏都只是推脱不松口,憋足了火气。 现今一边好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另一边却时运不济,面临家破人亡的危局。周、余两家的处境完全颠了个个儿。 周夫人反对的理由就更充分了。把余家的处境前前后后分析透彻了跟儿子说,不过希望打消他对余大小姐的念想。 殊不知,那抹倩影已深深的印入了周弘的心,拔不出来了。 周弘看清了他娘的意图,今天发了狠话才逼使他娘上的门,他迫切的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正忐忑中,就见着余大小姐身边名唤喜鹊的丫鬟急急朝这边来。 “舅爷,小姐有请!” 张俊生不明所以,得了话抱歉的向周弘望了望。 周弘忙站了起来,“舅爷请!”以示自己不介意。 只是心却一沉,大事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管亲事商量得如何,来请舅爷的都不应该是大小姐才对。 果然下一刻,就见着他娘周夫人面色阴沉的出来了。 “回去!再敢忤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不待周弘开口相问,周夫人丢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母亲对他一向温婉,像今天这样话说想必是气得极重,看来商谈的结果显然不如周弘所愿,纵然有心问个水落石出周弘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扭头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垂花门,再看看走远了的周夫人,他不得不快步跟了上去。 …… 张俊生跟着喜鹊来到花厅,万般不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的姐姐张氏正坐着哭泣,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比哭他姐夫还要伤心几分。外甥女易姐儿手足无措的在一旁劝慰,却总不得法。 “怎么啦这是?”他姐姐昨天还在忧心周家不派人上门,今天人家当家主母带着儿子亲自来了,进门的时候两人还亲亲热热的,他也跟着一块石头落了地,怎地转眼就闹成这样了? “你说,你说我为了她,容易吗?”张氏见了弟弟,似乎找着了主心骨,当即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开启哭诉模式。 “那周家,多好的人家儿”“哥儿生得好,学问也好”“还是积善人家。”张氏哭得厉害了,说话有些接不上气。 “可她却,不愿意!还当面顶了周夫人的回。”说到这里,张氏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真是话都说不出来了。 缓了好一会儿,她又才接着说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她一个女孩儿家插嘴的道理,看来我真是把她给宠坏了!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哦……” 张俊生听到是余易自己回了周夫人,面色也有些沉了。尽管他觉得自家这个外甥女还是不错的,乖巧懂事,但今天这样的作派传出去会遭人诟病。“余姐儿可知你此举欠妥?这要传扬出去光对长辈不敬就够受的了,你是个明白人,舅舅的话你可听得明白?” 顶着张舅舅严厉的目光,余易不得不点了点头。“是,舅舅说得极是!” 明白,她什么都明白。只是她要那名声什么的干什么?她又没打算嫁人!要真刚才默不作声仍由张氏就这么把她打包卖了,才哭都没地儿哭呢。 见余易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张俊生的神色也软和下来。“易姐儿可是担心所托非人?那弘哥儿我刚才帮你相看了,果真如你娘说的那般一表人材,还是秀才,你一嫁过去就是秀才娘子,明年秋闱再中个举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年纪还小将来前程不可限量……总之那是个不错的人选。” 关于周弘的前途张俊生说得意犹未尽,显然他是真心很看好这个十八岁的秀才。但当着一个未出阁的女孩谈论婚嫁着实不妥,虽说他是亲舅舅,但到底男女有别,要不是看在姐姐哭得乱了方寸的份上,这些话都不适合他来说。 “是了,是了,就是你舅舅说的那样!周夫人是有些刻薄,对你也有诸多不满意,但好在人家哥儿出息,等几年出了仕当了官你就是官太太,媳妇熬成婆就一切都好了。”得到兄弟帮腔,张氏的话也越说越顺溜了。 “不管怎么说,这是门好亲可不能散了。你爹刚去,若百日之内不嫁,接下来你要守孝三年,三年之后都成多大的姑娘了?再上哪寻这么好的亲事去?” 余易原本想着,自己已经当面回绝了周夫人,张氏就是不依也不过发发牢骚罢了。可现在一听这话就紧张了。 她是知道有守孝这一说法的,之所以当初听了张氏和舅舅的墙角却没有任何行动的原因,就是估摸着还要守孝,慢慢应对就是了,哪知道还有百日成亲的说法! 她今天算是打草惊了蛇,要是张氏真铁了心要嫁她,说不定这百日之内她就莫名其妙被嫁了都不知道。照这样的趋势,张氏接下来就该一锤定音,把亲事敲定了。 “不行,总之关于这门亲事的讨论到此为止,我不答应!”对着张氏一本正经的为如此荒谬的话题哭诉不停,余易的耐心差不多见底了,而且她发现两个不同的时代造成的代沟根本不是言语能解决的。 明知道周夫人为人刻薄,对自己女儿还不满,还这么拼命的想把女儿往外推?这是亲生的吗?偏偏张氏还是个疼女儿入骨的好母亲。 她干脆头一扬,对上张氏的眼睛,直接明了的表明自己的立场。 “你!你……”张氏没料到向来温顺的女儿会这样顶撞她,张口就要发火,只是对上一双黝黑冷冽的眸子,一下说不出话来。眼前仍旧是她闭上眼都能描绘出来的女儿的容貌,只是那小脸上坚毅强硬的神色让她陌生。 这种陌生让她很害怕,一时苍白着脸愣在那里甚至连哭泣都忘了。 张氏的反应落到余易的眼里,心里咯噔一下就明白了。她不自觉的就把前世杀伐果断的神态显露了出来,与易姐儿软萌的气质完全不搭,或许是把张氏给吓着了? “娘,女儿只想守着娘,谁都不嫁!”余易叹息一声,只得转换方式,过去抓着张氏的手,依偎在她的身边很有小儿女的模样。“娘也只有我了,不是吗?” 第十四章 同盟 张氏的脸色缓和下来,女儿还是原来的女儿,只是她真的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傻孩子,哪有不成亲守着娘的道理!”张氏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愿意全副身心的用自己认为的好为女儿谋划。 “别怕,娘答应了那周氏,家里的田产铺子都会给你做陪嫁,到时候她也不会过分难为你的。嫁了人就是大人了,该忍的就得忍着,熬过几年也就好了。”张氏揽过余易,“要不是你爹……娘又哪里舍得你这么早就嫁人!”一想到女儿出嫁已成定局,张氏又难舍难分了。 只是她认为的好,余易真的不能接受啊! 来硬的怕吓着张氏,撒娇她自觉一把年纪的又不好意思,但让她嫁人肯定是不能的,余易只得耐着性子把道理拆开了揉成团了讲解给张氏听。 “娘好糊涂!既然知道那周氏对我不满,又怎能放心把我嫁到周家去?家里的财产都给我做了陪嫁,万一人家只是图财呢?进了周家的门还不得任他们搓扁揉圆!” “再说了我嫁了人最能倚重的是什么?娘家!娘把家财都给了我娘花用什么?娘过得不好,娘家过得不好,我再熬多少年又能怎样?还不是一个无根的人?” “这些道理还都是娘教我的,现在遇上我的事怎么就全忘了呢?”这些确实是张氏重逢了张俊生之后跟余易说过的话。 “理是这个理儿,可是,可是娘没用,也没能给你生个哥哥、弟弟的支应门庭,你往后的娘家注定是没靠啊!” “只要有娘在,娘过得好,易儿的娘家就在,就好。易儿现在哪能嫁人啊,得帮着娘把余家撑起来,撑得红红火火让人无法小觑!”余易赶紧趁胜追击,彻底打消了张氏急着让她嫁人的主意才好。 “不行,不行!娘不用你管,你过好日子就成了。” 明明有些意动的张氏又坚决的摇了摇头。 余易都有些词穷了,没想到张氏软软弱弱的一个人,真坚持起来也蛮固执的。 “你真当我糊涂了,现在余家的处境岂是那么好撑的?周围都是吃肉的狼,你爹不在了咱们娘儿俩哪里撑得起来?倒是你舅舅前儿的提议就很好,等你嫁了我去庄子上住没什么不好的。”想不到对某件事真上了心,张氏的心也是透亮的。 “再说你嫁了周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周家哥儿现在已是秀才公,别人看在他的面儿上也不会故意难为余家。” “易儿你放心,看在你嫁妆的份上,周家也不会苛待你的。” 看来张氏真是铁了心了。 余易环视一周,把目光投在久未说话的张舅舅身上。 “舅舅,结亲本就结两姓之好,怎么也得讲究个你情我愿是吧,可我听周夫人的意思,今天上门本就不是她所愿,原来是娘许了家财!您说这哪里还是结亲,分明就是一桩买卖!” “赔上一个闺女不算,还搭上余家的家财,偏人家答应得还不情不愿,这是抬举周家的秀才呢还是自贬张余两家的血脉,难道真的配不上周家?” 余易对着张俊生说话的时候心里也没底,能不能说服张舅舅她完全是在赌,赌张俊生的心气儿。那个传言中的败家子家道中落后,宁愿远走他乡也没来余家打秋风,想来应该是个有骨气的。 “他周家不过是开药铺的,我张余两家的血脉怎么就配不上了?”果然,配不上这话张俊生不爱听了。 余易暗喜,有了同盟就好办了。 “看我娘和周夫人的意思就是配不上啊。舅舅你来跟我娘说说。周家现在连我都不满意的,哪里会顾念余家?结亲结仇的事又不是没有,说不得到时候打余家主意的周家就是头一个!哪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余易算看明白了,要想说服张氏得拉个强有力的帮手,。 张俊生一直在沉默,暗自思考着余易的话,不得不说确实有几分道理。只是向来女子嫁人规矩就是如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姐夫在世时就允了的亲事,他并不好多言。现在余易把问题抛到他身上,也不好再不表个态。 “理也是这么个理……” “我就说吧!”余易不容他把话说完,强势打断:“况且娘你看,就算你不相信女儿能帮你撑起余家,这不还有舅舅吗?舅舅不比旁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余易这是把张舅舅一齐拖下她娘的这趟浑水了,她就料定张俊生不会说个不字。 “姐你放心,余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跟易姐儿不用担心。”张俊生忙表态。 果然在张氏的心里男人的话才够份量,有了张舅舅的承诺,她虽然还在坚持,不过再没了刚才的坚定。 “再说我把周氏得罪也得罪了,她也不见得会原谅。这亲事您就是想同意估计人家也不会同意了。”这话说得余易有些小窃喜。瞧周夫人离开时那气势,估计气得不轻。 “当然连爹跟娘精挑细选的周家都不过如此,其它的人家暂时就更不用费心了。三年时间很快过的,只要余家好了,娘给我慢慢挑还怕挑不到好人家?正好易儿还可以多陪陪娘!” 余易要速战速决,也要画个饼吊着张氏才好,别真把她给逼急了随便找个人家就把她给打发了。现在告诉张氏她没打算嫁人,估计会把她给气死,能拖一时是一时,等以后她自己掌握话语权就好了。 张氏的坚持只在她觉得天经地义的事上,现在这事已被余易和张俊生说得松动了,接下来就好办了。 张俊生是男人,大事大非上很有主意,但也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自己都还没成亲,后宅事务一概模糊。觉得余易说得也有道理自然不再说什么。 余易说的道理或许在这里并不能算什么道理。 比如别人家的女儿一应事务都是听家里长辈做主,定好亲事到日子抬出门去就是了,哪有讲道理的机会?但张氏有一颗爱女儿的慈母心,余易又是披着幼龄外皮的老油条,围着张氏插科打浑,讨巧卖乖下来,这件危机也就算有惊无险的过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余易这时候甚至很感激余老爷的死。若他还在,今天这样圆满的结局怕是不会有,不要说他不会任由余易胡来,就是有他这根定海神针在,张氏也由不得她糊弄。 第十五章 捡到宝 再出花厅,张舅舅对余易的态度随和了起来。 一起联同盟的情谊一下冲淡了舅舅和外甥女的辈份带来的隔阂,以及久别的客套疏远。 他转头冲余易呵呵笑着:“我这是被你算计了啊!” 这是两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余易只觉得阳光下那张脸耐看又亲切,脱了长辈伪装的张舅舅狡黠的笑脸竟有几分痞痞的,玩世不恭的样子。 说话传说中的败家子是不是确实有迹可寻?余易对这个张俊生有些好奇了。 “呵呵,舅舅是什么人,哪能被我算计啊?不过是疼爱外甥女,不舍得让我受苦罢了。”不知道是不是外表变小了,心态也变年轻了。现在余易撒个娇,卖个萌那是得心应手。 “哎,不要到头来害了你才好!”张俊生的脸平静下来,其实他可不像张氏那么好骗,很清楚外甥女的亲事这一拖怕是要难了。 他伸了伸手想把手放到外甥女的头上摸一摸,像她小时候那般亲近,可伸了手才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易姐儿已经齐到他的下巴了,且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太过亲近有些不合适,便悻悻的收了手。 他今天没有极力的促成这门亲事,不过是听说周夫人对自家外甥女尚有不满意有些不放心,姐姐跟外甥女并不是全无倚仗,这个倚仗就是——他。 其实他打心底里还是很认同余易关于娘家强劣的说法,他相信自己将来一定能为姐姐和外甥女撑起一片天来。 “不会的,不会的。今天舅舅就帮了我一个大忙!”余易是真心的欢喜。 张俊生望着对自己满心信任的外甥女,只觉得身上的担子更重了。 “极好,极好!易姐儿长大了,也极有主意。”虽然姐姐是个不经事的,好在外甥女不错,“往后凡事有舅舅在呢。” 这时候的余易对张俊生只是出于直觉上的信任,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那真是疏离般的客气而已。没想到日后这个舅舅会为她做到那么多。当然这是后话。 舅甥两人在跨院分别,一个去前院,一个准备往后宅。这时余易就瞄见余老爷生前的小厮余六站在垂花门前进退无措。 一看就是有事,余易便又转身进了跨院的退步,让喜鹊去唤了他来。 余六从前没见过余家大小姐。除开灵前那次,这是第二回。他躬身进来时显得极拘束,一时不知道把眼睛放在哪里才好。 “你发现了什么吗?” 大小姐的声音极好听,不紧不慢,但却无端的让人感觉到压力,让人无法轻视。这种感觉他也就在老爷面前感受过,而且压力还没有这么明显! 小姐已经开口说到正事,余六不得不打起精神让自己马上镇定下来。 “回大小姐,小人,小人这几天都盯着外面,福管家负责的采买一切照旧,也没见人找他见面。”余六顿了顿,“倒是今日他单独上了趟六福楼,不知道算不算大小姐所说的异样?” “六福楼?”名字倒喜庆,只是余易真不知道是个什么去处。 “六福楼哦!那是咱们丰城最大的银楼了,小姐你还不知道吧,西江府的才是总店,他们的首饰全是西江府最新式的样子!”倒是旁边的喜鹊听到这个字号有些雀跃。 原来是经营金银首饰的铺子!怪不得喜鹊光听到名字就已经两眼放光了,女生爱饰物古今同理,余易觉得自己又在这里找着了一个与前世的共通点。 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点,但却让余易更加自信。虽然处处都是她无法理解的代沟,但只要这世上还有共通的规则可循,她就更加有信心让自己在这异世好好的生存下去。 余易忽略兴奋的喜鹊,示意余六接着说。 “是的,是银楼,他进去买了根包金的簪子就出来了。”余六说完,伸手从衣襟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来。 喜鹊接了打开来给余易看,上面用毛笔勾了一幅图,力量不均,线条粗细不匀,细看倒能看出是根发簪的大致模样。上头缀着成团的梅花,花样繁复应该很有份量。 “这画的什么呀?”喜鹊偏了头去看有些不明所以。 余六看着摊开的纸,面色微红。“这是小人后来进去缠着小二看了簪子的样子,自己回来胡乱画的,画得不好,让大小姐见笑了。”小伙子很不好意思,“就怕大小姐想对个模样……嘿嘿!”摸了摸自己的头憨厚的笑着。 “这是簪子啊?还真看不出来。”喜鹊捂了嘴咯咯的笑。 “你的想法很好,你画得也很好!”余六臊得不行,头垂得更低了,余易及时为他解了围。 这人确有几分机灵劲儿。做上司的最喜欢的就是能这样主动举一反三的下属,余易只吩咐让他注意余福的举动,他却这些小事都注意到了,而且还能想到拿了图样回来以防余易验对。余易觉得自己是捡着宝了。“这簪子的份量应该不轻。” “是!很大的一枝簪子。”余六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大小姐能从他的图样里看出簪子的份量显然是真的看懂了,并赞同,根本不是在敷衍他。 “看来是要送礼啊。”余易心不在焉的用手指轻敲着桌面,边轻声言语。 “小姐怎么知道他是要送礼?”喜鹊一脸惊奇,余六虽然没有出声,也同样吃惊的看着她。 “余六你觉得呢?”余易抬头见余六的神色只是吃惊,并没有疑惑,便有心问他一问。 “小人也是这么觉得的。” “怎么可能!你是听小姐说了才这么说的吧?”余六的话音刚落,喜鹊就接了上来。 “当然不是,我真是这么猜的。”余六跟喜鹊应该是不生疏,当即不服气的望着她回驳。 “那你是怎么想的,说说?”余易有些惊喜。 “这明显是女子用的发簪,不送人福管家自己用啊?而且材质是包金,份量还重,送礼最合适了,体面又便宜!”余六说完冲喜鹊白了一眼。 喜鹊有些不服气,但一时又找不着说词,便气鼓鼓的冲余六哼了一声,“小姐他说的对吗?” “嗯,是对的,而且送的还是需要讨好却又无关紧要的人。” 想不到这余六还是的爱动脑子的人。凭常理推断,包金、花样繁复,说白了就是图又便宜又好看嘛,份量能不足吗?这样的样子货不就只适合送礼啰,他自己是男人又用不着。一点诚意都没有的礼物只能说那人无关紧要了。 第十六章 各有各的烦恼 余易摆了摆手让余六下去继续盯着,她自己则坐在那里心思电转。 这余福是要干什么? 余福的家眷都在西江府城的余家,也没听说他短期内有要回西江探亲的打算,那他买的发簪是要送给谁?想到西江余家,余易蓦地惊觉余老爷的灵堂已经设了五天了,貌似余家还没有派人过来吊唁! 据余易的了解,西江余家名声赫赫,世代官宦之家。 余老爷余炳文是西江余家的三房嫡子,却独自一人生活在偏远的丰城不说,现在出了事本家连个人都没来,怪不得留下的家财连开酒楼的王贵义都敢觊觎。 余易想想都觉得头痛,这里面肯定又免不了一大堆的官司。 活着的每个人都各有各的烦恼,得逍遥自在的那是神仙,但这类物种到底存在不存在一直还没有定论。 余易烦恼着余福买的金簪会不会与争夺她的家产有关联,而与丰城相隔数千里之遥的庆国京城内,宏伟壮观的皇城深处,金碧辉煌的长兴殿上,正进行着一场例行的唇枪舌战。无论是口水翻飞的朝臣还是端坐在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脸上都浮现出不耐之色,个个烦恼得很。 “启奏陛下,西北八府遭受大旱,颗粒无收已成定局,开仓赈粮克不容缓,迟恐生变啊!”户部左侍郎陆子濯涨红着脸,硬着头皮出列再一次奏请上谕。连着三天他都有上奏这件事,可并没有引起朝庭上下足够的重视。 “陛下,陆侍郎所言纯属危言耸听。如今大庆国富民强万邦来朝,我皇洪福齐天是难得的英主,又有宁王从旁协助,更是如虎添翼。如此盛世,岂能因一场小小的旱灾就闹到民众生变的地步?不知道陆侍郎一再老生常谈是何具心!”出来与陆侍郎打对台的是内阁大学士杨正浩,言语咄咄,却言之无物。 杨正浩说完这番话,拿眼偷偷的向上扫了扫,至到看见御座下方的一抹明黄,以及身着明黄莽袍的宁王那只不紧不慢拈须的手,心下便安定了。他所说的话拿准了脉,推搪得不错,估计距离内阁首辅的宝座似乎又近了一步。 “陛下,臣之所请绝非危言耸听,西北八府沃野千里土地肥沃,向来是我大庆的粮仓。如今……” “陛下,我大庆疆域辽阔,物产富饶,区区西北八府而已,何致于如此严重?不过是今年雨水比往年少了些,哪用得着动辄就要开仓赈粮?一国之强大还得靠边防。东边金国如今又蠢蠢欲动,时时扰我边境,还请陛下下旨扩充军备,以防金国来犯!”不待陆子濯再辩,杨正浩一脸正气,再次出列上奏。 这回终是扯到正题上来了。接着兵部、刑部一大片的附议。 陆子濯的奏请很快淹没在其他朝臣的重要政事当中,激不起一朵浪花。 代表皇帝的回复快捷而果断,不大功夫,兵部扩军的事情已经确定下来,东部再设五个卫所,增兵三万,一应粮饷齐备。 奇怪的是被人一口一个陛下称呼着,龙椅之上九五至尊由始至终并没有说过只字片语。做出决断的却是皇帝左前方端坐着的宁王朱潜。 这样奇怪的君臣奏对在明景年间已上演了六年,朝臣们一口一个陛下的叫着,真正的皇帝端坐着如泥塑的菩萨,而应得欢的却是宁王,可在场的人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这一切得从先帝爷说起。 朱家稳坐江山已百余年,先帝云兴皇帝是位难得的英主,在位期间既无外戚干政,也无宦官乱权,称得上政事清明,清河海晏。可惜却英年早逝,太子朱政即位时年仅十岁。 云兴皇帝唯一的弟弟宁王朱潜就理所当然的成了摄政王,小皇帝成年亲政之前都由宁王代理朝政。开始的时候宁王倒是对小皇帝毕恭毕敬老老实实的领着一班朝臣站在长兴殿里决断朝政,但慢慢的由腿疾不便无法久站赐坐开始,一步一步靠近龙椅,现在的座椅已设在距龙椅一步之遥的左前方。 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宁王的终极目标就是那把金灿灿的龙椅。 宁王一步一步的朝自己的目的地靠近,除了座椅的移动,还有朝政上的安排。先帝爷在世时,兵部本就是宁王的职权管辖范围,现在利用手中摄政的权利更是对兵部大开方便之门,如此明目张胆的招兵买马,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能让他如此急不可耐的原因只因小皇帝长大了,而且在他不经意的疏忽中,小皇帝还成长得很不错,举止有度言行得体。这样的后果就是朝中涌现出了很大一批小皇帝的拥护者,比如陆子濯。 陆子濯是先帝时颇受信任的大臣,当时位居内阁大学士首辅之职,也是先帝临危时授予的顾命大臣之一。此人才华横溢,官声也好,确实能为肱骨之臣。只是他忠君的思想也根深蒂固,只奉小皇帝为主,没少打乱宁王的阵脚。 宁王对他一再打压,官位一降再降,但依然梗着脖子不为他所用。正是因为这样一批老臣的存在,让宁王的危机感日益强烈,强烈到不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好,各位爱卿辛苦了,今天就商议到此吧,退朝!”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宁王心情极好,率先起身抖了抖肥硕身躯,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爽朗的笑着。 宁王朱潜是先帝的弟弟,现今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正值壮年,身材魁梧仪表堂堂。以前也曾是金戈铁马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猛将,自当上了摄政王爷,日日养尊处优倒是发福不少。 似是终于想起身后的小皇帝,他猛的转身:“陛下,如此决断可好?”一双眼光射寒星,哪里有半点恭谨请示的态度。 “好,皇叔决断得很好。”龙椅上的小皇帝低垂着眉眼,不敢叫满目的怒火泄露丝毫。 “哈哈……这就好,这就好!”宁王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龙座,以及龙座上的傀儡皇帝,心满意足的扬长而去。 满朝文武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不敢有丝毫逾矩。 第十七章 天要变了 “老匹夫,欺朕太盛!”面对着空旷的长兴殿,小皇帝再难忍受,抬起脚恨恨的踢在左前方碍眼的描金紫檀木椅上。“还当朕是不满十岁的小儿吗?”可惜到底是人小力微,被踢的那把只比正经龙椅小了一号的紫檀木椅纹丝不动。 “皇上息怒!”身边站立着的年轻侍卫慌乱的左右扫视过后,才扑通跪倒在皇帝面前。皇宫里处处都有宁王的耳目,即使是看上去空荡荡的长兴殿里,说话还得小心。 “朕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年轻的君王面目狰狞,却极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他很清楚在没有实力的前提下,一切狠话都只能是容易让人抓住把柄的徒劳发泄而已。 “皇上,宁王这是打算攥住军权吧,胁天子以令诸侯倒有可能,哪像会让皇上亲政啊?”侍卫壮着胆子还是把自己憋在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虽然君臣有别,但两人到底是打小玩到大的交情,能相互信任的也只有彼此了。 先太后在时,还能护皇上一二,可今年开春后先太后一病不起,现在宁王没了能压制得住的人越发嚣张了,想来离谋朝篡位那一天不远了。 “明修起身吧。”小皇帝的话说得有气无力,“朕又哪里不清楚他的打算,可是现在朕身旁无可用之人啊!” “要是萧国公能康复就好了。”明修这话说得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萧国公一门是先太后的娘家,也是皇上的娘舅家,个个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先祖更是助大庆太宗皇帝定鼎天下的开国功勋。 只是萧氏一门人丁不旺,到先太后这一辈上只剩下其幼弟萧扬一根独苗。 就这一根独苗还是个病秧子,要死不活的长到如今已有二十岁了,不但与骁勇善战不沾边,就连出府见阳光的时候都少。 “萧氏一门虽然人丁凋敝了,但部属余威仍在,多少也是皇上的助力啊。”明修还有些不死心。 小皇帝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萧家的人都不长寿,要是母后还在,他也不会被宁王那老匹夫逼迫至此! 庆国的天要变了…… 傍晚,秋天的太阳收敛起锋芒,变成一个血红的盘子。 那一抹红,不能给大地带来万道霞光,不能给万民带来温饱的希望,最多让天边的云染上血一样的光晕,让抬头看它的人忍不住唏嘘:好一轮血色残阳。 这几天丰城的守卫开始驱赶乞丐。 随着旱情的持续,秋播仍然无从着手,一大批一大批生活无着的流民背井离乡朝丰城涌来。城内打架斗殴的事件呈直线上升趋势,事由从最初的失物盗窃发展到争夺一个馒头半块饼,甚至一根干柴棒子。 城内的气氛日益紧张,为了确保城内的安全,丰城县太爷已经下令禁止流民进城。 被驱逐的流民并没离去,而是一圈圈,一团团围绕着城门安营扎寨住了下来。城内的混乱延续到了城外,闹闹轰轰的。 城门口,远远的一骑急驰而来。 马背上的少年衣袂飘飘张扬肆意,乌发上束着通透的白玉冠,一身锦缎,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大家公子。 此人约摸十七八岁,他肤色白皙,五官清秀中带着一抹俊俏,帅气中又带着一抹不羁。双眸明亮,高挺英气的鼻子,红唇诱人。只是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显然这一路是长途跋涉而来。 拿着破碗的乞丐急急的冲上大道,而后又忙忙缩了回来,他高高举起的马鞭,以及横冲直撞的马蹄让人望而生畏。 马背上的少年瞥着那些急忙退让的乞丐,嘴角张扬的上挑,带着邪肆的笑。 “公子,等……一等!”不远处,缀着一马一仆,马背上的仆人喘着粗气,用力的抽了一记总比自家公子的良驹跑得慢一拍的坐骑。 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扬尘往前跑去,突如其来的颠簸让马背上的总角小厮不得不压低身形,抓紧缰绳。远远看上去,像挂在马背上的口袋并且摇摇欲坠。 前头的公子稍勒马缰,让马儿放缓了脚步,回头扫了小厮一眼,眼角明媚,“瑞喜,你就不能给爷出息点?好好的马被你骑成这样还真是丢脸呐!” “奴才哪能跟风姿俊朗的公子比,这一路跑马差点没要了奴才的狗命。”叫瑞喜的小厮苦着脸苦哈哈的告饶,总算是在进城之前赶上了,没被公子甩在后面。 “是啊,能跟你家公子比风姿的有几个?” 接话的是城门口被人围拥着的华衣少年。长着一张讨喜的圆脸,身形肥硕,穿一身浅紫的长袍,富贵又明丽。正笑盈盈的望着远道而来的一主一仆。 “哈!子瑜,可算是见着你了。”马背上的公子哥撩袍翻身下马,用拿着马鞭的手重重的揽过圆脸少年,透着发自内心的欢愉。 圆脸少年身边有眼色好的仆从立马上前接了公子哥的马鞭,牵了马匹,目不斜视的跟在后头。 “嗯,不错。”公子哥扫了一眼身后别人家的仆从,再看看自家正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厮瑞喜,气不打一处的伸腿就是一脚。瑞喜灵巧的脚步轻移,避开了那一脚大半的力道,但从外人的角度看来,却是实打实的挨了一脚。 “公子你体力真好!”瑞喜夸张的龇牙咧嘴,还不忘在自已主子面前讨巧卖乖。 那公子听了高冷的哼了一声,转头又去与身边的好友楚子瑜说话,全然当瑞喜不存在。 “瑞喜,今儿怎么就你一人跟着余二公子过来?”后边两位公子的随从倒熟稔得很,放低了声音热情的打着招呼,包括瑞喜在内所有人都忘了刚才的那一脚。 余二公子就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主,想踹人了便踹了,大多数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唉,别提了,偷跑出来的呗!”瑞喜愁眉苦脸,完全无可奈何。 “绍轩你来得正好,今儿丰城有热闹看!”前头相拥而行的两位贵公子也正嘀咕得热闹。 “真的?多大热闹?”余二公子眉眼一亮,像盯上臭鸡蛋的苍蝇,哦不,应该是见了花儿的蜜蜂。毕竟没有哪只苍蝇长得这么干净好看的。 第十八章 热闹 远道而来的公子正是西江余家的余二公子余绍轩。 说到西江余家,那真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同姓族人占了西江府大半的人口。但能被人称之为余家的,只有嫡系一脉,而这个余绍轩正是嫡系二房的二公子。 那才是真正的纨绔子,习性顽劣,不服管教,到处惹事生非,余二老爷为了这个小儿子很是头痛,读了十多年的圣贤书,到头来连个童生试都没过。 他这回出现在丰城城门口,完全是为了逃避父亲的管教,偷偷跑出来的。 前来投奔与他志趣相投的好友楚子瑜。 楚子瑜也是西江府人,门第虽不及余家显赫,却也是富甲一方的大户,生意遍布西江府下各州县。这两人一同进的学,常一处闯祸。 余绍轩好不容易逃离了父亲的眼线,遍寻楚子瑜不着,才知道他被家里打发到丰城来了。 接连赶了一天的路,余绍轩本已疲乏得很,丰城只是一个县级的城池,根本无法与繁华的西江府相比,进城之前看到周遭的流民,余绍轩的热情就已降了三分,好在一进城就有好友来接,心里舒坦倒也不怎么在意了,但一听有热闹看,当即精神百倍起来。 像他这样打小锦衣玉食,富贵乡里长大又被家人宠得无法无天的人,什么都不怕就怕无聊。 “丰城所有有头脸的都会齐聚悦来居,怎么样,有兴趣看看吗?” “嘁,还当什么热闹呢,丰城屁大点儿地方,有头脸的能有多大看头?不过是你们这些商人的聚会罢了!”楚子瑜的解释似乎一盆凉水,对余绍轩迎头泼下,把所有的热情都浇灭了。 相比楚子瑜,余二老爷更看不上自己的儿子,至少出身商贾的楚子瑜对买卖之道还有些兴趣,而余绍轩就真的一无是处了,他一说到生意就头痛,看个帐本能看得生不如死。 不过他这次还真把话说到根儿上了。丰城哪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所谓有头脸的除了官员就是些乡绅富豪。在丰城这种小地方最大的官员就是县太爷,发配到丰城这种穷乡僻壤之地的七品芝麻小官余绍轩还真不放在眼里。 余家诗礼传家,百年世族,当官的人物出了不少,大房的伯爷更是当朝户部郎中,正五品的京官。还有好几个堂兄都入了翰林。当然这也正是他痛苦的根源,若没有这些出类拔萃的余家子弟对比着,他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恨铁不成钢。 不想了,不能想了,一想到出逃的后果,余绍轩就觉得莫名的心惊胆战。 “当然不是简单的聚会!”楚子瑜促狭的笑望着好友,卖起了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接下来是楚子瑜为余绍轩安排的接风洗尘宴。反正在哪儿都是吃饭饮酒,被安排到听说有热闹看的悦来居,余绍轩自然也没什么异议。只是已经坐在布置清雅的包房里后,从临街的窗子往下望,一辆辆讲究的马车辗着余晖停在了悦来居的门前,终于勾起了他的兴趣。 “来的人还真不少哦,到底是什么样的聚会?”一杯香茗被他牛饮一般灌下肚,大马金刀的坐下来。 “一群不要脸的想霸占人家的家财,不知道要被怎样收拾呢?”楚子瑜举着茶杯,悠闲的抿了一口,一幅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能怎样收拾?各凭本事呗。”余绍轩撇了撇嘴,这实在算不得什么热闹。大门大户,强取豪夺的事又不少见。 “要是聚会是由苦主发起的呢?” “呵呵,要么愚蠢,要么有所倚仗?” 这回楚子瑜没有回答,他是真的找不着话来回答了。其实他的想法跟余绍轩差不多,只是他无聊,太无聊了,丰城巴掌大的地方,还民生凋敝,跟他在西江呼朋唤友、流连琼筵的日子根本没法比。 可是他今年的童生试又没过,只能被家里大人抓到丰城来学做生意,这些天他都闲得快发霉了,难得城里有点动静,就能当天大的乐子看了。 不过沉吟半晌之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绍轩,你家是不是有房亲戚在丰城啊?” “啊?”余绍轩被楚子瑜跳跃性的问题给问住了,想了一下才说,“好像是有,三房的叔叔,不过已经不大走动。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嘿我说,这丰城余家不会是你家叔叔吧?”楚子瑜的眼睛一下亮了,“那就好玩了!” 他边说着,边忙招了门外随行的小厮过来吩咐遣人出去打听丰城余家的底细。 其实丰城的这场热闹与余易有关,这事还得从昨天晚上说起。 余易打消了张氏让她嫁人的念头,便一心想着怎样在余家过上舒心的日子,但首当其冲让她忧心的就是张贵义的债以及余家帐上一片空白没了银子的内忧外患。 心里想着事,就少了睡意,况且穿过来这些天补偿性的睡眠有些多,现在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两个时代生活习惯的时差也就显现出来了。说实话,经常加班加点到半夜三更的夜猫子过渡到日落而歇还真的挺难适应的。 梳洗过后余易歪在床上就着微弱的灯光看书,喜鹊强撑着在一旁绣着一方手帕陪着,在她连打了三个哈欠的时候,余易有些看不下去了,刚抬了头把目光从书上移开准备再一次让她去睡,就听到房门轻轻被叩响。 喜鹊三两下收拾好忙不迭的开门出去,看得出她很不习惯大晚上不睡觉点灯熬油。 “保全嫂子?”门口的惊呼声很轻微,但坐在床上的余易还是很警醒的坐直了身子并轻快的下了床。 看来有动静了! 不大功夫,保全家的就被喜鹊带了进来。 “小姐……”保全家的见了礼,脸色纠结得很,似乎满肚子的话无从下嘴。 余易很敏感的注意到今天保全家的对她改换了称呼。余家的小姐除了她还有荣姐儿,满府称她为小姐的只有安福院伺候的下人,也就是她明面上属于她自己的人。而今天保全家的这样称呼她,显然是只认她为主的意思。 “怎么样?”能收服一名得力的手下是件很好的事,但余易现在更关心她之前的部署有了什么收获。 第十九章 抓现形 余易一行来到春喜院时,满院的灯烛火把把不大的院子映照得如同白昼。 丫头婆子乱轰轰的正围着一个大包拳打脚踢。见余易到来,大家很自觉的歇了手安静下来,慢慢的散开一条通道。 中间凸起的大包显露出来,这时才得已听到里面有人断断续续的呻吟,已经有气无力了。 余易正眼环视,众下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神色,甚至有些人还摩拳擦掌很有些意犹未尽的味道。前方房门台阶上,一个不过双十年华,长得娇滴滴的女人正被两个粗壮婆子按住,逃不开身,巴掌大的小脸上已面无人色,呆呆傻傻的好似被眼前突然的变故打击得还没有回过味来。 她穿一身粉嫩的撒金绢丝蝴蝶穿花八幅裙,身材依旧窈窕匀称。梳着宝髻,柔软的乌发上明晃晃的插着一只累丝梅花簪子,在灯火的亮光映照下鲜亮夺目。 这簪子的样式竟与余六的描绘一般无二。 这女人余易知道,正是余老爷新收没多久的第二房小妾春红。 这时候的春红只是被限制了行动,并没有受到过多的刁难,身上衣衫齐整,头发丝都没有乱。 “大小姐!”见余易朝春红走过来,压着人的婆子齐齐唤了一声,身子还是分别死死的压着春红的两条胳膊尽忠职守,但她们的目光却带着压制不住的兴奋。 怪不得她们失态,实在是今天晚上的这个事叫她们难以至信! 任谁也想不到,老爷生前很受宠爱的姨娘竟然在老爷的丧期内与别的男人私会,而且还被抓了现形。 春红姨娘是唱戏出身,姿色样貌自是不俗,而且家里夫人和翠姨娘都只生了女儿,老爷至今没有儿子,年轻貌美的春红姨娘进门可见老爷对她抱了多大的期望。 仗着有老爷撑腰,这春红姨娘在余家嚣张得很,平日里拿乔作态对下人颐指气使的事没少做,但凡伺候的人都自知得罪不起,不得不忍气吞声。 但现在好了,现在与男人私会被大小姐抓了个正着! “派个人去前院,把舅爷请来。”余易的心情很不好,随意扫了春红一眼,再没看下去的兴致,冷冷的看着地上被袋子套住的人说道。 她自打穿过来,就刻意的避开余老爷的两房小妾,对这些小三、小四类同的女人她打心眼儿里讨厌,虽然她也知道她们只不过是这个时代名正言顺的产物,或许她们还有着很多的迫不得已。 “平常人五人六的装正经主子,结果背地里却是不要脸的贱货!亏得老爷还那么宠你。”突然从人群里窜出来一人,啪的一巴掌扇在春红的脸上,很是义愤填膺。 余易目光微凝,窜出来的人竟是梅香! 实在看不出,平常跟在张氏后头唯唯诺诺的丫头这会儿撒起泼来很是泼辣。嘴里骂着,手也不停,刚刚还齐齐整整的春红没几下功夫就已经狼狈不堪。 “住手!”不管余易有多不想理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但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忙出声喝止梅香。 余易的声音不高,瘦小的个头掩映在人群里,但身姿傲然挺立,生出几分如山如岳般刚强不屈的气势来。一双黑亮的大眼扫视着众人,明明漂亮无害,可在这样静寂的夜里,凭空多出了几分凛冽逼人之气。原本看得解气,也想跟在梅香后头蠢蠢欲动的人立即守住心神,规规矩矩的站好,心里头无来由的害怕。 保全家的更是心神一凝,只觉得场上的温度都低了几分,她没想到温温软软的大小姐发起脾气来竟这样可怕,但内心也庆幸自己能得到大小姐的赏识。若说之前的归顺还有几分身不由己的苦衷,那现在就是心悦臣服。 梅香仍在对春红撕打。不过慢慢觉出周围安静得不同寻常,才不情不愿的收了手,“大小姐,这贱坯子做下这样的丑事活该打死,可不能心慈手软了。”气鼓鼓的向余易告着状,还不忘回过头去骂春红一句臭不要脸的。 余易懒得费话,梅香那点小心思并不难猜。 翠姨娘就曾是张氏的贴身丫鬟,梅香做为张氏的现任丫鬟对家主生出点什么非分之想容易理解。但结果余老爷从外面抬了个戏子回来却没要她,失望之后生出的攀比,攀比之后埋下的怨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也是正常。 余易只是为便宜娘张氏感到悲哀,女人做到她这份上,还真是…… 直接挥了挥手,余易让那两个婆子把春红带到房中看牢了。这时候春红已经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除了被梅香撕打后的哀嚎外,一个劲儿的叫着“不要,不要……” 很快前院得了通知,张俊生带着余六及几个护院家丁赶了过来。 这时候余易才敢让人把布袋解开,倒出里面已经鼻青脸肿的人来。由不得余易不谨慎,她现在这具小身板儿真的太不顶事了,虽然这几天精神好了很多,但还是一阵风都能吹得倒,而被套住的又是正值壮年的男人。 “啊~哟~”伴随着哀嚎,布袋完全打开,里面露出来的人让周围的人都倒吸口凉气! 那人的身形模样瞧着有些面熟,大家都有这种感觉,有好事者凑近了仔细看看,“啊!这不是福管家吗?”有个愣丫头一下就惊呼出声,叫破了那人的身份。 余福只觉得自己很痛,浑身都痛,但从布袋里出来的那一刻他还是极力勾住了头,拼命想护住自己的头脸。 得了大小姐吩咐的余六早有准备,哪能让他如愿?当即领了几个壮实的护院,反剪了他的双手,拿绳子把他给绑了。一张被揍得跟猪头似的脸明晃晃的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到了这个时候,纵然是舌灿莲花的人也无法辩驳了,余福跪在地上,内心无比的绝望。 他想要的一切就在眼前,明明唾手可得,怎么就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了呢? “小人冤枉啊,小人冤枉!”到了这一步,余福能做的就是对自己所做过的事抵死不从。 “福管家你的脸皮还真是厚啊,都被咱们抓奸在床了还有脸叫冤枉?”有大胆的婆子出言奚落。余福是余府的大管家,掌管着她们的钱粮衣食,要是在早前就是给她们天大的胆子都不敢这样对他说话,可现在不同了,他半夜摸到姨娘的房里,揣着道貌岸然的嘴脸,说着无耻下流的话,全都被她们瞧见了! 第二十章 怀了孩子 张俊生看着满院子人的春喜院眉头紧蹙。 他想过姐夫去世后余家会乱,可怎么也没想到会乱到这种地步。 “舅舅,麻烦你先把他弄到前院去看管着吧。”不等他出声,对面易姐儿声音不急不缓的望着他说道。 张俊生想了想,最后郑重的点了头,招呼着护院押了那管家。 这是余家内宅的内务,又关系着姐夫的名声,弄不好连易姐儿都会受到牵连,自然是闹的动静越小越好。他只是余家的亲戚,不太方便过多的插手。 他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外甥女易姐儿,不大的孩子裹在斗篷里,又是刚刚大病初愈,在一群下人的簇拥下更显单薄瘦小,现在就让她处理这样的后宅阴私,确实于心难忍。可一想到自己那到现在还蒙在鼓里的软弱姐姐和早丧的姐夫,也只能硬起心肠。 好在那孩子看上去镇静得很,丝毫不见慌乱,想必已有章程。 即使她处理不好,最后还有他把关呢,想来也不会出多大的纰漏,就当让她多些历练也好。不过转眼间,他已斟酌完毕,带着人出去了。 这边余易除了留下几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管制春喜院的人和看守门户外,其余的人都打发了。刚才逮住那两个不知廉耻的需要人手,这场龌龊事也需要有人见证,这里差不多齐集了余家大半的下人。 “今天晚上的事,大家最好都烂在肚子里,外面若能听到半点风言风语,现在站在院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发卖出去,绝不容情!出了这道院门还请大家互相监督,省得受了牵连。”余易的声音极冷,冷到让人没法对她的决定产生任何怀疑,“当然若大家都安坐守已,月钱从今天起翻倍。” 后面追加的才是重点,让一度严肃低沉的现场气氛活络了些,不少人面上浮现雀跃的神色,毕竟往后的日子又多了一些指望。 棍棒加大枣还说得过去,可无辜牵连,听起来有些残忍。可余易觉得余家的这些下人真的得好好规范一下了,这些人里不知道藏有多少别样心思,若跳出来她不介意全都卖了出去。 人口买卖说起来是罪恶,可奴大会欺主,余福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为了自己过得舒畅一点,余易免不得做一下那个恶人。 不知道是余家的家主没了之后这些人产生了危机感,还是余易的恩威并施起了作用,那些人还真的闭了嘴,一个个恭谨小心的退了出去。 “小……小姐,怎么会这样?”喜鹊自打进了春喜院就目瞪口呆中,这一夜从保全家的叩门开始,怎么全变了样呢?等人散了才结结巴巴的开口。 “喜鹊姑娘吓着了吧?这一切都没逃能过小姐的眼睛,全在小姐的掌握之中!”保全家的再次跟喜鹊说话时,底气很足,而且赞扬起自家小姐来与有荣焉。这件事由始自终,她都是照小姐的吩咐行事,而且还没出什么漏子。 保全家的边说着,边准备为小姐推开春红姨娘紧闭的房门。 余易却摆了摆手,径直转身朝另一间屋子去了,那里关押着春红姨娘的小丫鬟。这时候要她去面对春红姨娘还不如审问小丫鬟让她心情好点。而且这时候春红姨娘已经差不多要崩溃了,得让她冷静冷静,掂量好利益得失,不然想问什么都难问出来。 余老爷宠春红这个小妾虽然是为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但对她的生活起居还是不错的。 张氏贵为正妻,易姐儿为唯一的嫡女,伺候的人都只有一个大丫鬟和一个小丫头并两个粗使婆子。翠姨娘与她身份一般却干脆就住在张氏院子里的厢房中,继续做着端茶倒水的活儿。 唯有春红,不但有单独的院子不说,身边还配有使唤丫头。 那小丫头不过十来岁大小,长得只能算齐整,身子单薄面色腊黄,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估计这一晚她也吓得够呛,这会儿蜷缩在房子角落处的凳子上,在一个煮饭婆子的监视下瑟瑟发抖,双手环臂,紧紧的抱住自己的身子,看上去极瘦小。衣服遮盖不住的小手上露出几块乌青的淤痕,很是可怜。 “你不用害怕,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还怪不到你头上。”放在余易前世,这也就是个小学生,被父母家人如珠似玉的捧在手心里,每天发愁着吃什么零食,怎样打扮自己的芭比娃娃,要去责怪这样一个孩子,余易不忍心。 可那女孩听到余易的声音不但没有丝毫的放松,反倒更加害怕起来,流露着惊慌的眼飞快的扫了余易一下,又忙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缩进泥地里,永远不被人发现才好。 余易眉目不善的朝一旁的婆子看去,那婆子浑身被看得一个激灵。“大小姐,我没动她,真……真没有!”婆子忙操着粗嘎的嗓音为自己辩护,憨厚的脸上带着急色,连说话都结巴上了。 “小姐,肯定不是余婆子下的手,兰丫向来胆子小,春红姨……呸!那不要脸的待人苛刻,在她手底下兰丫没少吃苦,打人专挑看不见的地方,除了她也没谁了,都是戏班子里头学来的阴毒手段!”喜鹊现在提到春红姨娘便一脸的恶心,连名字都不屑再提。 “是,是,她恶得很,对兰丫不是打就是骂的,没人不知道。”余婆子得了喜鹊的解围如释重负。她被余家买来已有好几年了,老爷夫人都是好相予的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生恐惧过。刚才那一刹那,她完全相信只要她对兰丫动了手,大小姐肯定不会让她好过! 余易自己走了过去,在兰丫面前蹲下身子,伸手轻抚上她瘦削得硌手的肩膀,“你放心,往后她不会再欺负你了。”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很软。 纵是这样,余易仍感觉到手底下小身子紧张的战栗,这孩子还真是吓坏了。 “兰丫别怕,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安抚有了效果,兰丫浑身上下由僵硬慢慢软和下来,但她仍旧沉默无言,余易就那样蹲着等了半晌,最后决定放弃问话。 这么小的孩子估计也不知道什么,而且还被虐待得有了心理阴影,跟她沟通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她怀了孩子,是福管家的种。” 余易都要起身了,兰丫却突然开了口,而且说出的话是那样的惊人! 第二十一章 有错该罚 兰丫说话极慢,却难得的很有条理。 通过她的讲述,余易如遭雷劈般的愣在当场。 她今天的行动不过是猜测到余福与后宅里的人有来往,想着能不能顺便摸清楚余福的底,没料到钓出了这么条大鱼! 原来春红与余福早有首尾,而余老爷完全不知情,还把她抬进门做了自己的小妾。就是进了余家,春红与余福也并没有收敛多少,照常偷偷的来往。 春红怀孕的事余家还没有人知道,除了当事人之外唯一的知情人兰丫,还是不久前在春红偷偷与余福商量对策时不小心听到了些。兰丫一身的伤痕累累,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被春红折磨。 兰丫每天在春喜院活动,春红不敢明目张胆的把她怎么样,只是背了人关在屋子里一顿顿的打,叫她不敢向别人吐露丝毫风声。 怪不得那孩子会怕成那样! 整件事的受害者除了兰丫,还有左拥右抱的余老爷,怕是到死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头上都绿得冒油了。想着那些一心要当种马的男人还真是格外的喜大普奔啊,余易转念又有些不厚道的想着。 但令她不忿的却是,这种善后工作为什么偏偏要落到她的头上?难道她就那么像给人家收拾小三的人吗? 踹开春红姨娘的房门时,尽管余易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却还是弄出了很大的动静。 屋内春红听到声响吓了一跳,可等见到余易时已很快平静下来,虽然脸色还是白得不好看,但已经能端庄的上前曲膝行礼。“大小姐!” 她这样的沉着真叫余易自叹不如,古人不是说很看重名节的吗?与人私会被抓了现形不是应该要死要活的吗,为什么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求大小姐明察啊,今天妾身是与福管家见了面,却绝不是那……不堪的事!”春红说着眼泪汹涌而出,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目光灼灼的落到余易脸上,“妾只是想问问老爷的事。当初老爷是带着福管家一起出的门,回来却成了一具残破尸身……老爷遇害都这些天了,衙门说是在查,可到现在连土匪们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妾蒙老爷疼爱一场,可不想叫老爷就这么去得不明不白……” 春红无论是言词还是作态,都无从挑剔。站在余易面前的完全就是一个失了依仗的可怜女子,正准备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为自家爷们讨还公道,柔弱却又无比坚韧。若看她演戏的人换成除了余易以外的任何人,无论男女这时候都应该被她感化了,甚至会生出没有为余老爷讨要公道的惭愧来。 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大概指的就是春红这种人。不愧是演戏的出身,放到余易前世,都能尊一个‘表演艺术家’的光荣称号。 不大的功夫,她已经细数了不少余老爷对她的好,以此来说明她一个知恩图报的女人没道理会在老爷尸骨未寒之际做出此等伤风败俗的事来。 余易不动声色,冷眼看着春红表演。 其实春红的内心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她是戏子出身,说白了跟青楼里的妓子没什么区别,若得有钱的金主捧场,有什么要求也都能满足的,名节什么的实在不值得一提。 但她现在做了余老爷的小妾,也算从了良,若这个把柄被人抓了要打要杀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家里夫人张氏是个不管事的。 她偷空悄悄望了眼大小姐,面前的女孩身高仅到她的下巴,沉着脸由始至终都没出声。想来应该是瞒过去了吧?整个人不由得松快起来,心里甚至有了几分轻视。 这个家往后就能由着她说了算! “大小姐,家里的这些婆子都该好好管束了,好在今天冤枉的人是贱妾,怎样都没有关系,反正老爷不在了妾身也活得没意思,若不是有大仇未报,早就想随老爷去了!”春红说着说着越发哭得伤心,跟真的生无可恋似的。 “妾身担心若是哪天她们把捕风捉影的主意打到夫人、翠姨娘的头上,可怎生是好?” “还好当时那场景大小姐没有看见,不然可该吓得不轻!妾身原本只是找福管家问着话,那些粗鄙的婆子们二话不说,一上来就拿了大布袋套在了福管家的头上死命的打,又把妾身死死的按住,像真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般……” “哎呀,瞧瞧妾身都跟大小姐说了些什么,大小姐还是孩子啊,哪里懂得这些婆子的险恶用心?妾身还是去找夫人说吧,如今老爷不在了家里还有夫人呢,绝不能让这些恶仆得逞……” 短短的时间,春红的话里话外不知转了多少意思,既有为自己开脱,又告仆妇的状,还不忘拉张氏下水,到最后隐隐的还把余易当小孩子哄了。 老天,黑的都能被说成白的,还是超级白!这么‘优秀’的人才怎么就落到余家做了小妾呢?可是这样的人才余易可吃不消,她好不容易又活一世,活着是要享受生活的,可不是来玩无聊宅斗的。 “这么说你今晚什么错也没有?”余易没了耐性强硬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 春红没料到自己转了这么多圈,大小姐还能绕回起点。“也不能,也不能说一点错都没有,”春红顿了顿吱唔的说道:“至少男女有别,妾身就是再着急也应该避避闲的。只是觉得当时身边有兰丫在,左右也不会有什么事,没想到,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喔,有错!你能认了就好,既然有错那就该罚。” “你!”春红恼火得很,她这哪是认错啊,听不懂人话吗。 本想再跟大小姐理论理论,但一个‘你’字出口就很识时务的闭了嘴。大小姐的脸色很不对劲! 那张小脸上的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但隐隐已透了明艳之色,她知道大小姐生得美,长大了肯定是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之前任何时候见她,浑身上下透出的都是温柔婉约的气质,但现在却凌厉得如同一柄剑,站得笔直透着冷意。 这样的神情完全不像一个孩子!到底大小姐是什么时候改变了的呢?春红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看不透面前的这个孩子,而且从对面投过来看着她的目光就像看丑态百出的跳梁小丑! 既有嘲讽,还有淡淡的——可怜。 第二十二章 活路 春红后背嗖的一下冒出了冷汗,大小姐并没有被她哄住! “你说我怎么罚你才好呢?若是伤了你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可不好。” 果然,下一刻大小姐樱唇一开一合,就说出了她自以为隐瞒得很好的秘密,而且那笃定的语气落在她的耳朵里,冷得如同数九天结成的冰碴。 “没有的事大小姐,请相信我!”春红扑通一下跪倒在余易面前,说话也自然了,不再拿腔捏调一口一个妾身贱妾了,“兰丫那死丫头这是诬陷我,都是她诬陷我的!”她能想到的就是兰丫把她给出卖了。 完了,这下要完了!春红第一感觉就是她的所有秘密好像都被大小姐知道了,她现在能想到的招数就是不承认,打死不能承认。 “是的,她总觉得我对她不好,现在故意来诬陷我!这是报复,就是报复!” “诬陷你?这就是说你没怀上孩子?” 春红的心沉到了谷底,大小姐的样子太云淡风轻,她把握不准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气得暗自咬牙,她就知道兰丫那死丫头全都听见了!当初就应该处理了她,都是阿福说什么不宜闹出动静,这下没有后悔药吃了。 “说啊?” “怀……怀了。”春红转了转眼珠,干脆豁出去了!时机虽然不对,但也与阿福商议的差不多,让人知道是早晚的事,正好现在老爷已经死了,咬死就说孩子是老爷的又能怎样,反正死无对证。 话已出口,春红反倒不紧张了,站起来大大方方的看向余易。等孩子生下来不管男女都有人养着,万一老天开眼是个男孩的话可是要继承家业的。 到时候整个余家都是她儿子的,都是她的,到时候看谁还敢对她不客气,只是想不到这个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大小姐倒是个人物,只是倒要看看她现在能把自己怎么办! 心里有了计较,春红的神情自然带了轻视,眼里甚至还有几分挑衅。 可倏地只觉得头上一轻,春红伸手去摸,才发现阿福刚送给她的那支累丝梅花簪已经落到了大小姐葱白似的手里。 簪子?怎么忘了这茬!“这是我的……” 不等她把话说完,轻晃着簪子的大小姐开了口:“你可知道,这是一支铜包金的簪子。” 额?!什么意思?春红打了一肚子的腹稿,准备应对大小姐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种的问题,可是怎么说上簪子了,关簪子什么事? “铜包金的?天杀的……”春红的手比脑子快,在余易话音刚落的时候,她已经伸手把簪子抢到了手里。 抓了过来就放到嘴里咬,果然咬不出牙印。 这时候春红什么都顾不得了,急忙凑到油灯前仔细的看,终于在梅花之间的背面夹角处发现有细小的金箔翘边,这……这真是一支铜包金的簪子! 竟然送她一只铜包金的簪子!这辈子她当戏子也好,当妾也罢,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穿金戴银,结果拿这么一根破簪子哄她! “就为了这么一根便宜货,你死心蹋地的护着他也值得?” “又或者你认为只要你肚子里的孩子还在,余家就有你一份?” 春红觉得这会儿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不是说簪子吗,怎么又说到孩子?哦,孩子! 春红快气晕的脑子迅速冷静下来。要说刚才她还心存两分的侥幸,猜测兰丫知道的也不多,大小姐对孩子的父亲只是怀疑,那现在就证明她心中的侥幸完全破灭了。 大小姐是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不过她并没有被人当场揭穿的羞耻感,就算阿福送她的簪子是便宜货又怎么样,就算大小姐知道了她的底细又如何,只要她的孩子生下来,整个余家都是她的! 余易冷眼看春红神色几变,叹了一口气,这人还真不笨,不好对付着呢!“余福没跟你说吗,余家就要完了,就快是别人的了!” “余家怎么会完?怎么会成别人的?”刚才还淡定自如的春红这下装不下去了,连忙问道。 “哦,想来也是,他拿这样的便宜货敷衍你,想必也没把你、也没把你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到时候他屁股一拍走了人,你跟你肚子里的孩子都得留下来,是被主母打死还是发卖有什么关系,反正都一样,活不成啦。” “所以,你到底怀着谁的孩子,我一点都不好奇,也不关心。不过你做娘的也能不关心吗?就算你没饿死冻死,把孩子生下来了,也不过一个下贱坯子,连做个良民的资格都没有呢。” 余易自顾自一句赶一句的说,春红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很清楚余福从来就不是她的依靠,只能算帮手。从两人初识,到她最终进入余宅,再到现在怀上孩子,每一步都有两人的预谋。 但每一次策划的目标都是以余家的繁荣昌盛为前提,要是余家没了,家财没了她还谋划个什么劲? 嗯,到底是聪明人才好打交道,暗自观察的余易松了口气。 “就算你袒护着余福他也顾不上你,说不定到头来还得替他背上所有的黑锅。”余易这话一说完,春红再无法表现得那么自信。 “他不能帮你,但是我能!”等欣赏够了春红变幻不定的神色,余易终于把话题转折了。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我可以闹得整个丰城沸沸扬扬,也可以让谣传止步于余家内宅。既能让你生不如死,也可以把你遣散出去,从此以后以良家的身份过日子,连同你积攒下来的家当,过个温饱安康应该没有问题。现在我给你个机会,到底要怎么选,全凭你自己做主。”余易瞥了她一眼,果然若有所思,“不过,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快点做决定。” 搁下话后,余易再懒得在这里呆下去,干脆利落的转身走人。 只是她没有走成,衣角被人抓住了。 在余易转身的瞬间春红才真的知道了什么是害怕,就连她与余福私会被抓时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大小姐说余家要完了,大小姐说余福会舍下她!她信,她都信! 春红确实是聪明人,联系今天晚上余福言语中的躲闪,对她的敷衍,以及余福这个人的品行和他做过的事,这时候才真正明白过来。 再靠在他那条船上,她要没有活路了! 第二十三章 疏忽 余易回头,对上的是面无人色的春红,这时候的她全没了之前底气十足的模样。 攥着裙角的手在轻微的哆嗦,指节因用力过大而有些泛白。 “你说的话,算数吗?”她的目光透着怀疑,神色不定,但却又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哪怕是一丝的希望都不想放弃。 “选好啦?”余易不答反问。 “我不想死,我要活着。”春红顿了顿,“我积攒的东西都能让我带出去吗?” 春红不错眼的盯着余易,似乎她脸上的表情比任何言语更具有说服力。不得不说,春红是一个聪明又能看清现实的女人,极快的权衡好得失,又很果断的做出了决定。 “好,我说,我全都说。” …… 前院张俊生看着哭得像个娘儿们,一个劲儿叫冤的余福很是头大,就像狗咬刺猬完全无从下手!啊呸,谁是狗,想到这个形容很不合适,他只得压下心头的无名火端了茶杯来喝了口茶。 只是茶水早凉了,入喉特别的苦涩。 这叫什么事儿! 今天晚上得了易姐儿的吩咐,让他帮着看管这个管家,但其中内情他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外甥女年纪不大,行事却还真是神秘莫测,可就这样被她排斥在外,心里一点儿都不好受。 相比张俊生的不耐,堂下被捆绑着的余福心里更不好受。 也不晓得是哪里出了纰漏,今天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 余家的任何风吹草动可以说就没有能瞒得过他的眼睛的,可今天后宅内却组织了这么大规模,特意针对他的行动,他还事先连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这真叫阴沟里翻了船。 比起担心此次抓奸事件的后果,他更担心的是余家已不在他的掌控之下,现在店契、房契、地契全都还没弄到手,张老爷那边已经催了几次了,后天就是老爷出殡日,交割的日子绝计不能再往后延了。 他的嘴里不断的叫着屈,心里却一个劲儿的在盘算,造成这种被动局面到底是哪处疏忽了。 一处处回头仔细思量,当初他偶遇春红,立马被她吸引,接触之下才发现,她有别于家中黄脸婆的风情更让他沉迷其中,简直无法自拔。在女人仰慕的目光中他第一次生出了要富贵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里滋生,就会在任何一个不经意间冒出来并且愈发强烈,慢慢成长为蚀骨的执念。 在丰城,比余老爷更有钱的主不多了,余福自认为自己这辈子都将很难达到这样的高度,那为什么要放弃看得见的财富而去拼尚且未知的可能呢?况且他只是一个下人,余家的管家,若不是天降奇运,这辈子都只能这样了,自己勤勤恳恳的伺候余老爷一辈子,将来自己的儿子也要伺候余老爷的儿子一辈子。 而春红正巧也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两人一拍即合,很快想到了一条能达成他和她愿望的捷径。 关于余福一辈子的假设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余老爷没有儿子,他自己也没有一个能伺候余老爷儿子的儿子! 在某一天,余福花了二百个大钱买通了一个算命的瞎子,引荐到余老爷面前,推算出恰巧有那么一位与余老爷八字相合,准能生儿子的女人。 那个女人就是春红。 余福之前的计划是让春红生一个他余福的儿子,将来接管整个余家。 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料到风调雨顺了好几年的大庆国,明景六年会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大旱年,西北八府粮食颗粒无收,余记粮铺无粮可卖。余老爷不得不忙得脚不沾地的四处收粮,为生意奔波,连新纳的小妾都没顾得上。 春红的肚子很争气,实在是太争气了,自己的男人夜不归宿都能怀孕! 在临安府收粮的余福接到消息心急如焚,老爷再在外耽搁下去春红的肚子就瞒不住了。他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办法让余老爷回家一趟,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露出了马脚,让余老爷心下生了疑! 俗话说: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费尽心力谋划的一切马上就要成功,却有可能功亏一篑!余福的富贵眼看着就将变成一场梦,强烈的不甘让他想到了一招借刀杀人计。 大旱让老百姓民不聊生,不少人挺而走险,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到处都是。自临安返回丰城这一路,他们就遇到不下十拔。不过这些人都是穷苦出身,被逼得没有活路才上的山,并非心狠手辣之徒,遇上了退点财也能求个平安。 万一里面出个谋财还害命的呢?最后遇到的一拔拦路匪就这样出现了,余福为了封口,连钱带粮全都扔给了他们。只同几个小伙计一起运回了余老爷的尸首。 回到丰城后,果然如他所料的一般,对余老爷的死,连个质疑的人都没有。 可余老爷没了,他跟春红的计划就要改变。即使是他这么得用的管家,在世人眼里终是下人,不管怎么说余老爷留下的家财都轮不到他来享受。 而且余家的本钱大都折在了那帮劫匪的手里,能动用的也不过是些房子、田产、铺子之类的死物。这些东西要成为他余福所有,必须偷梁换柱,暗渡陈仓。 余福首先盯上的是余家的大客户,悦来楼的王贵义。王贵义开的是酒楼,米粮消耗向来极大,早就对余记粮铺垂涎已已。当余福提出以五百两银子的低价贱卖给他时,王贵义毫不犹豫的心动了,这才有了他在灵前向张氏讨要店契的事。 哪知道半道杀出个程咬金,事情发展得好好的却叫大小姐给阻止了。 对了!大小姐。 思量到此,余福豁然开朗,全部的症结都出在大小姐的身上。 阻止张氏拿店契出来的是她,今天晚上带人抓奸的还是她!可是若要他承认自己落到了一个小孩子手里,余福又觉得一切都很难让人相信。 大小姐易姐儿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那孩子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比旁人娇弱些罢了,若说能坏了他的计划,是断然不能够的。 可不期然的,他的脑子里浮现出那对曾让他不敢直视,低了头的明亮眸子,以及拖延着不给王家店契时说的那番话。若这些都不是错觉的话……啊! 第二十四章 说什么都没用了 余福想到了某种可能,心里暗觉不妙。 只是他还来不及理清头绪,余六就走了进来。 “舅爷,大小姐在花厅等着了,让舅爷把人给带过去。”来递了消息的余六说完话自顾站着,对他连眼神都欠奉。 余福心里怄火,原指望这小子给他递个眼色,探听探听夫人正做何打算。可他就这么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完全忽略了他这么大个活人!这小厮胆子肥了? “走!”张舅爷终于解脱了般放下茶盏,完全不理会余福在寻思什么,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都不用余六帮忙,直接把他给拖了起来。 余福有些崩溃,这么个姿势实在太难看了,一点脸面都没给他留。 但短暂的难堪之后,余福感觉更多的是恐惧。他不大不小也是个中等胖子,就这么被人给拧了起来,那这人的力气是有多大啊?可这个张舅爷不是丰城有名的文不成武不就的无用败家子吗? 乱了乱了,他认为板上钉钉的事情全都反转过来,心里更多的是迷茫,想着即将对上的审问,之前认为的稳操胜券他莫名的不那么确定起来。 身不由已的被张舅爷一路拖到花厅,就见着大小姐那道稚嫩的身影,正端坐在上首主位上,根本没有夫人张氏的影子。旁边站立着她的丫鬟喜鹊,见了他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的瞅着,很是鄙夷。 也就是说今天处理他这件事的人是大小姐而不是夫人?还真是不把他当回事了! 这些年在余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管家余福何曾受过这等对待?当即挺直了身子,连跪都不跪了。 “大小姐这是要卸磨杀驴吗?老爷尸骨未寒就要对我这个余家的老人怎么样?我余福这些年在余家勤勤恳恳,老爷在世时都常赞一个好字呢!”余福底气足声音大,不管怎样,余家的孤儿寡母还得处处仰仗他,能把他怎么地! 今天出的这事说出去多少有些不光彩,估计大小姐也就想杀杀他的威风。 可他余福的威风是那么好杀的吗?当家主母不出现也就罢了,连这些个丫头小厮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原本准备低头认个错,将摸进春红姨娘房里的事避重就轻的解释一番,就此揭过。可临时他改变了主意,这头要是在一个小女孩面前低了,那他福管家的威信何在?往后还怎样让张夫人对他言听计从? 张舅爷就在边上坐着,可他也管不了这许多了,到底是外姓人,还由不得他做主。 “今晚小人误闯春喜院不管是不是事出有因,都算是小人的不是,任打任骂小人绝对不皱一下眉头,就是杀人也不过头点地,大小姐你倒是说,到底要小人如何?” 喜鹊的脸胀得通红,见过不要脸的,还真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有了春红‘珠玉在前’,余易对余福的这番作派倒丝毫不介意,他这个幕后策划者肯定不会那么老实,乖乖的认罪。不是那胆大妄为之辈也绝做不出这等谋财害命的事来。 “误闯?就算是你的不是?到底是什么意思。”余易好整以暇的望着余福的胖脸,看那脸上的横肉不自然的颤动。“哦,那到底应该是谁的不是?” 余福立马把头抬起来看向余易,他觉得这话里有话。‘到底应该是谁的不是’,这是不是说大小姐在为他寻找开脱之词? 是了,大小姐不管怎样都只是个未及笄的孩子,就是有些心计才更知道现在不是得罪他的时候,单纯又有心机这并不冲突。 “回大小姐的话,小人今天在各处巡查时遇到了春红姨娘身边的兰丫,说是春红姨娘有话问我,小人便去了,天地良心,真是什么事都没干就被一群婆子拿布袋套住了,到现在小人都还在发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余福觉得自己应该顺着梯子往下爬,便对大小姐的态度也恭敬了不少。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若有问题那也得找派人来叫他的春红。当然他的对答里春红也不算什么大过。他相信她也是个聪明的,定有一番狡辩之词,也拿不到什么大的把柄,最终不过不了了之罢了。 “胡说!你到底是在哪里被我们套住的?还要不要脸了,说话能说到床上去?”保全家的带着婆子也环围在余易的周围,在一旁听着余福黑白颠倒,怎么也忍不住了。 “你个死婆子,连余家的下人都不算,是谁准你进来的?也不张开你的狗眼看看,这里是你这样的人能进来的吗?”余福被人当场揭了底,心下恼怒,便拿捏起平常大管家说一不二的威严的来。 到底是威风惯了的,即使被绑在堂下,余威仍在,一句话就堵得保全家的以及一众婆子缩了回去。 “哦,大管家这一番说辞想了很久吧?编起胡话来不辛苦吗?”余易等他逞完了威风,慢悠悠的回了他一句,“从头到尾春红可什么都说了,似乎比你这几句更有说服力呢。” 喝退了婆子,余福刚升腾起的几分得意一下蔫了,他不明白余易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特别是春红什么都说了,到底都说了什么? 应该只是晚上偷摸着私会的事吧?应该只有这些吧! “我说余福大管家,既然有把柄捏在别人手里怎么也得大方点吧,拿一根铜包金的簪子就想堵住别人的嘴是不是也太便宜了?况且人家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你远走高飞的计划里也应该没有春红姨娘和孩子的份吧!” 余易也没了再看余福表演下去的兴趣,干脆把话给挑明了,余福就是个十足的小人,阴险毒辣、卑鄙下流,还愚不可及,可能他觉得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是个聪明人外别人都蠢,都是瞎子由着他戏弄。 余福到这时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春红那娘儿们真的什么都招了!当然他并不是凭空相信余易的这几句话。但是余易提到了簪子,铜包金的簪子! 那婆娘最是爱财,发觉自己骗了她,那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其实余福并没打算短时间内抛弃春红的,那女人身姿风流,很叫人放不下,而且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不然他也不会送什么簪子安抚她。 只是自临安府回丰城的路上做下那事,余家的银钱失得差不多了,以前他的积蓄都送回了西江的家。余家的财产契书他又还没有拿到手,自然是手头紧,缺银子。而春红的胃口早已被余老爷和他给养大了,头面首饰都喜欢份量足的,不得已他才买个支铜包金的送过去。 哪知道会被认了出来!要知道六福楼的首饰那是出了名的精致,就是那些包金的也能做到足以以假乱真,为此那根梅花簪子他还比别处多花了一百文呢。 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第二十五章 有证据 “大小姐,小人纯属被人利用,这一切的幕后指使正是春红那贱人!” 余福的脑子在这时候出奇的转得快,知道大势已去,纸终究包不住火,他立即倒打一耙,必须把所有的罪责全部都推出去,推给春红。至少主犯和从犯还是有区别的。 “你说什么!”余易刚把目光转向屋子里的屏风,春红便已急不可耐的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显然余福没料到春红就在这间屋子里,至到春红走近,他才回过神来,不过背后诬陷人却被抓的尴尬仅存在了那么一愣神的功夫,很快他就转换脸色,对着春红骂道:“就是你这个贱人,都是你勾引我的,当初我也是受你要挟才不得不被你利用!你简直坏透了,根本就是蛇蝎妇人!” 余福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大声的喝斥着春红,但他的话里却并无一处事质的指证。因为到现在他还把握不准,到底春红都跟大小姐说过些什么。要是他一不留神把大小姐原本不知道的老底都揭露了出来就亏大了。 说实话,余福还在赌,赌自己的运气,赌春红对他的情意。 说着话的功夫,余福在向春红靠拢,他试图给春红一些暗示,暗示她配合自己作戏。 “大小姐,这畜牲说谎!大小姐,我说的全是真的,都是他一个人做的,他让我进余家给老爷做妾其实就是打着让我给他生儿子谋夺余家家财的主意!”春红想过余福会舍弃她,只是没料到会舍弃得如此彻底! 慌乱中她根本就没心情去理会余福的暗示,而且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大小姐了,只希望大小姐先前说的话能算数。 男人果然靠不住!天刚黑的时候还跟她小意温存,满口甜言蜜语,可才过了个把时辰就换了嘴脸,事到临头一句话就出卖了她,而且还是准备拿她去顶罪。 可这是一般的罪过吗?这是谋财害命的大罪,余家老爷的棺木还躺在前院的灵堂里!这明摆着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啊! 越想越心凉,越想越觉得委屈,“阿福,你怎么能如此待我?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的亲骨肉呢!”说着说着,春红的眼泪止不住的就掉下来了。 当初春红与余福相遇的时候正是春红最难的时候,吉庆戏班只是一个小戏班子,有钱人家请堂会都看不上眼,只能混迹于市井平民间,而春红年岁渐长,再难担起班里的旦角儿,班主就想着寻个人家把她给卖了,但有意向的不是老鳏夫就是泼皮无赖,全没个正经人。 余福的出现不亚于救美的英雄,当初春红是真的抛却了一片真心的,不然都巴上了余老爷这棵大树还怎么会私下里跟他往来? “呸,什么我的骨肉?你就是一个下贱的娼妇,谁知道怀的是哪个男人的野种!”春红再难得也要舍了,余福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听春红的意思,能说的不能说的她可是全都说了。 余福绝情的话对春红来说无疑是最后一击,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大小姐,余福就是凶手,是他杀了老爷,我有证据!” “你这个疯婆子,你瞎说什么!”余福这一声吼得极大,肥胖圆润的脸上再没有之前的气定神闲,青筋迸出,面目狰狞。 不过他这一声吼得迟了点,春红的话大家都听到了。 全都难以置信的望着场上的两个人,呆呆的反应不过来,老爷不是死在劫匪手里吗,怎么又是余福杀的?再然后又心惊不已。 天!杀人咧。 还是张俊生反应快,一把揪住发狂的余福,才让春红得以脱身。不然照他的架式,即使反绑着双手也能要了春红的小命! “大小姐,我有证据,我能证明老爷是他杀的!”受了惊吓的春红不但没有躲藏起来,反倒挺直了身躯越发坚毅。 “他跟老爷在临安府的时候曾捎了封回信给我,里面全是他的计划,跟事实一模一样。”越是在底层挣扎的女人,越明白自保的重要,春红更是其中的翘楚。 当时她发现自己怀了孕六神无主,只能给余福捎了信过去讨主意。 余福给她的回信正是当初制定的借刀杀人计划,在信里他再三要求春红看过就把信毁了,以防别人发现。直觉,春红直觉这是个重要的把柄,能防余福以后过河拆桥,但当时她觉得这封信是不可能有见天日的机会了。 就是向大小姐投诚的时候她也没想到要拿出来。至少这样还能为余福留一线生机,若他行事机密的话,买凶杀人这事找不到证据,治他的罪也不那么容易。 没想到最后她还需要把它拿了出来,拿出来换自己一命! 余易望着决绝的春红,没有出声。之前春红向她投诚时,是真的交代了她知道的一切,但能证明余福买凶杀人的证据却只字未提。 现在确定自己的安全受到了威胁,当即斩断一切情感,不但能谋求自保,还能反击。 是个聪明人,至少比她聪明! 事后,余易独自站在清凉的庭院里反省了好久。越是反思越为自己曾经的懦弱感到羞耻,为人一世最终败在了个‘情’字上,甚至不惜糟践生命,真真是不可原谅。 怪只怪她太骄傲了,骄傲到经受不住打击。 唉!能重活一世,定是她的蠢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吧。 …… 悦来居华灯初上,楼下宽敞华丽的大厅渐渐高朋满座,果真聚齐了丰城大半有名姓的人物。 “来了!”倚在雅间走廊上看热闹的楚子瑜扭头冲晕晕欲睡的余绍轩说了一句。 余绍轩闻言哪还有半分疲态,立马撑着桌子一跃而起,伸手就推开了面前斟酒唱小曲儿的歌女向走廊边冲来。 “在哪?” 顺着楚子瑜呶着嘴的方向,一道白色的身影由外而至。 来人个头不高,身形单薄。白衣白鞋,就连束发的缎带都是白色的,再普通不过的白衣,穿在他的身上竟隐隐有出尘的味道。 “怎么是个男子?”余绍轩质疑的看着楚子瑜。 “噗~”楚子瑜刚喝到嘴里的茶水一下喷了出来,“咳~咳~……”呛了水咳得直不起腰来! “亏,亏得你还自诩风流!”很不满的白了余绍轩一眼,“女扮男装不懂?” “这,”余绍轩的目光在好友与下面的白衣人身上来回轮转,可他真的没看出任何端倪来,“好好的女儿家扮什么男子!” 第二十六章 设局 这话说出来,连余绍轩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除了有羞恼的味道,还有为人兄长的维护之意。 “这里在座的全都是大老爷们儿,虽然咱们大庆国已不如前朝那般,介意女子抛头露面,但好歹也要避忌着些,况且你们余家还是西江的大门大户,怎的你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真是的,家里就没人了吗?非得把个女孩儿摆到台面上来。”余绍轩自知现拙,也不再争辩,只是不满的嘀咕了声。 “嘿,嘿,她们家还真就没人了!我刚才说了半天合着白说了啊?” 余绍轩懒得再理楚子瑜,但光目却落到楼下来人的身上再没移动分毫。 只见那做男儿打扮的女孩子神情自若的举步进来,一直行到主桌,这才转回了身子,面朝大家。余绍轩所处的位置在二楼,正好可以俯瞰全景,看清那女孩子的样子,不由得为她提心捏汗。 那孩子太小了。 “好看,你这便宜妹妹长得还真不赖啊!”楚子瑜凑到余绍轩身边说道,把尾音挑得高高的,显得无比轻佻猥琐。这个轻佻猥琐是余绍轩自己加上去的。 以往他们两个以及身边的狐朋狗友摆出这样的表情那是司空见惯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余绍轩却觉得这个表情非常刺眼,要不是楚子瑜跟他关系太好,他都忍不住想揍人了。 “你那对狗眼看哪里呢!”虽然好友不能揍,但不能阻止他一巴掌拍开他的头,“什么叫便宜妹妹?那可是小爷我没出五服的堂妹。” 楚子瑜自讨没趣的耸了耸肩,也不跟他争执。 楼下余易已经以主人的身份发表了开场白,感谢丰城各位乡绅富户们的亲莅。 今天她以余家的名义广发请帖,邀请这些乡绅富户来,可不是白供他们吃喝的,废话说完就得进入正题了。 首先一进门她就搜寻着这座酒楼的东家王贵义,按照余六给她的描述,确定他在座后,便心下安定了,今天她还有重要的事情着落在他的身上呢。 “在座的各位都是家父生前好友、至交,这几日也都有派人或亲临我父灵前吊唁,小女子十分感激,在此再次多谢大家!” 余易乖巧的福了福身,话锋一转,“但今天兴师动众的着急邀请大家前来,却是有一事须得当面知会各位。” 王贵义始终盯着余易看,见着小小年纪的余易,行动举止都大方得体,若是个男儿余家还真是后继有人了,只是到底是个女儿家,他根本没法把她当成对手放在心上,但自打她的目光环视一周后再落到他的身上,就有些无法掉以轻心了。总觉得那目光犀利得紧,让他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 “或许我余家这些天发生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吧。”余易的语气很是沉重。 席位上就有不少的人随声附和知道了。虽然年纪小但毕竟现在请客的主人是正说话的那位,不给点面子有些过意不去。 还有的人见着余家只有一个那么小的孩子站出来多少也有些于心不忍。自己也是养儿育女的人,再说又不是生死仇人。 况且今天余家这场宴请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绝不仅仅是请大家来说客套话的。 余老爷没了,余家失了顶梁柱,家里银钱尽失快过不下去了,除了卖田卖地卖家产,余家人似乎已没了活路。而他们应约而至的目的就在那个‘卖’字上。 看,现在就要话入正题了。 “余大小姐节哀,家有恶仆也不是罕见事,这种人自有官府问罪,县令大人一定会为余老爷讨回公道!” “是啊,是啊,恶人自得报应。” “余大小姐放心,余老爷的官司案情清晰,证据确凿,咱们县太爷又是出了名的明辨是非,一定为余家做主!”说话的这人是丰城县的龚典史,说话前正喝着酒,此时髭须虬结的脸已带酒意,隐隐发红。 余易的请帖有递到县衙,如果余老爷还在世,或许能请来县令,但现在虽然还是以余家的名义具的名帖,但是个人都知道,余家的风光怕是就此不再,县令大人自然不会屈尊莅临了,能来个典史已属不易。 余易趁机专程对典史道了谢。 虽然仅仅是名不入流的小官,但也是官方代表,比在座的各位地位还是拔高了好大一截。 况且余福昨日连夜已被送到大牢,就在这位的管辖范围之内。 “是了,那买凶谋害家父的恶仆余福是什么都招了,不但招了他所犯下的罪行,连带同在座的世伯世叔都有不少被他反咬了一口。” “啊!那厮说了什么?” 这种时候惊呼出声的自然是心里有鬼的,做过亏心事的,害怕自己被牵连进来。余易噙着冷冷的笑旁观,并不出声。 “世侄女,我跟你父亲一向交好,断然不会有对不起他的心思,那等居心不良的恶奴就该早日斩首,以正视听,哪里由得他胡攀乱咬,坏了咱们这些年世交的情份?” 在座的人被余易这一句炸开了锅,有几位按捺不住站了起来,称呼也不再一口一个客气疏离的余大小姐,而换成了更亲切的世侄女。 “那是自然!比如,他竟然说悦来居的王老爷觊觎我余记粮铺以久,竟背后偷偷给他五百两银子想骗了店契过去!王世伯,您说这不是红口白牙的诬陷是什么?” 自然什么,是自然相信还是不相信,余易根本不多说。 “哼!那厮甚是可恶!悦来居同余记向来合作无间,某与余老爷更是生死之交,怎会动如此龌龊的心思?”王贵义被点到了名,很是恼怒,这么没面子的事都是那余福害的!可现在除了撇清他与这件事无关还能怎么办?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承认他就是对余记粮铺存了志在必得的心思? 说了这话,基本上他就再与余记粮铺无缘了。 不然日后余记落到他手里让旁人怎么说?心里压着火,那义愤填膺的神情倒真实了许多。 就觉得今天的宴有名堂,怪不得他后背发冷,看来这是专门为他设的局,而他还乐癫癫的来了! 第二十七章 得逞 “诬陷,无耻的诬陷!世侄女你放心,某不是那样的人!”王贵义含恨扫了全场一眼,“而且某敢保证,在座的各位都是正人君子,断不会有人抢夺余家家财分毫。”眼看着到嘴的肥肉自己吃不到了,王贵义决定让大家也都别想吃到。 虽然这些人都说得好听,明面上一团和气,但今天来赴宴的有哪个是省油的灯?不是冲着余家的家财来的,难道冲这么个小女娃的面子来啊? “是,是!有王世伯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在这里我代父亲感谢王世伯,也感谢各位世叔伯。他在天之灵必定也欣慰能交到像王世伯以及各位世叔伯如此重情重义的朋友!”余易不待各位表态,赶紧趁着王贵义的话尾,上前向各位团团行礼。模样要多真诚便有多真诚。 王贵义只觉得自己气得肝痛。 王贵义与余易不紧不慢的对话全场的人都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跟吃了苍蝇似的,快被王贵义恶心死了。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自己的阴谋被戳穿了,没指望了,反过来还把他们的路也堵了。 “都是侄女我年纪小,差点就真相信了那恶仆的话,误会王世伯了。是侄女不对,在这里向王世伯道歉!”余易果真郑重的向王贵义赔了礼。“好在最后我并没有受他的蒙蔽!” “他说我父购粮借了王世伯五百两银子,现在家里出了事定是还银无门,王世伯让我娘拿了余记粮铺的店契来抵债。还说虽然粮铺不值五百两,就勉强算数不为难我们孤儿寡母了。瞧这话说的,多无耻!余记粮铺那是丰城有名的铺子怎么会五百两都不值呢?明明得了便宜还卖乖,只要是个人都做不来这么不要脸的事吧?还不要说是王世伯。就冲这点我才开始怀疑他的。”余易人小,声音却大,一字一句不紧不慢的说着,保证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可不是,做婊子还立牌坊,哪能是王老爷做得出来的事啊!”众人里,被打乱了自己计划的人正对王贵义不满着呢,这会儿细听余易意有所指的骂人,立马挺身而出,趁机给王贵义上眼药。 你谁啊,保证别人也不动余家分毫?可这话也就心里说说,当众说不出口,谁要说出自己存了心思,那就必定是今天众夫所指的对象!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余家大小姐今天请齐了他们这些人全聚在悦来居了。 余家的家财多,却有限,能分一杯羹的自然只有那么几家。若是背地里强抢,都能保证不传出一丝流言蜚语来,无声无息的就能把余家吞了。可如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言语不当都有可能招来非议,更何况还有一些实力不济的却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心里明镜似的,没自己什么事,纯粹就来看热闹的! 看热闹的会怕事闹大? 做生意都要讲究个和气生财,不管背地里多不堪,多龌龊,至少明面上要过得去,还要努力积攒好名声。爱惜羽毛都来不及,谁还上赶着抹黑自己啊? 明白过来,众人再看向余易的眼光就有些不同了,想不到小小年纪有如此算计,偏还让她得逞了! 今天把王贵义当出头鸟拿出来这么一闹,旁人怎么都得收敛点了,不说死了心,至少短时间内余家是安全的,没人愿意冒那个险了。 “余记粮铺光那招牌就不只值五百两了,王老爷怎么会眼瞎至此?” “就是就是,王老爷有名的大善人,做不来如此强取豪夺的事。” 被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奚落,王贵义只觉得如坐针毡,坐立难安,那张老脸都挂不住了。 余易时刻观赏着他的窘相,很是惬意。 “光这还不够呢,大家知道吗,王世伯讨帐的日子可选得好,我爹遇害的第二天就上了门!尸骨未寒呐,是不是也参与到谋害我爹呢,让人不联想都不成!” “哎呀!落井下石,明目张胆的抢啊,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 “不要脸,真是连咱们丰城做生意的脸面都丢光了。” “说不定还真有关联呢?侄女儿你要查探清楚才好。” “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平常一幅和善人的样子,原来是衣冠禽兽啊!” “真上门了啊?”有好事者不嫌事大,高呼道。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众人被王贵义堵了财路,现在逮着机会骂起人来那真是不遗余力。 二楼倚在栏杆上的少年气得脸都变了形,一拳砸在木制护栏上,目眦欲裂,“无耻小人!我余家人是这么好欺负的?” “唉,唉你上哪儿去!”楚子瑜一把抓住余绍轩,“先看看,你这妹妹可不简单,瞧瞧几句话的功夫,情况可就大不同了。” “他娘的,这么些大老爷们儿欺负一个小女孩儿,算不得人!”底下那些煽阴风点鬼火的人可都是个个心怀鬼胎!若心里没鬼干嘛那么起劲?余绍轩只是不干正经事,但他又不傻,他看着这些人是真的火大了。 他长到这么大,只有欺负别人的时候,哪有余家人被人欺负得这么惨过? 是的,他认定了余易就是他应该维护的余家人。虽然他与余老爷余炳文这一房并不熟悉,甚至到达丰城之前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房人的存在,但只要是余家的人,他就不会允许被人欺负了去! “不给他们这些杂碎点颜色瞧瞧,还当我余家无人呢!”说着余绍轩又准备往下跑。 “你等等!没见你妹妹处理得极好吗?你这么一扰和坏了她的事可怎么好?” 余绍轩停下脚步,思虑再三,好像楚子瑜说的也对,那就先看看吧。 大厅里王贵义已被说得无地自容,气鼓鼓的说道:“我没去,都是那恶奴瞎编的!” 但这话说出来别说别人了,就他自己都没底气。他是没去,可他派下人去了啊。 “对,是瞎编的。”余易轻笑着应答,满脸的单纯无害,但这样的一副小面孔却让王贵义心惊肉跳,生怕再从她那樱桃小嘴里蹦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在坐的各位世伯,还有没有哪位曾‘借’了银子给家父的?现在先把话说清楚了,别到时候被那恶奴反咬出来,就跟王世伯一样为难了。” 第二十八章 借银 余易特意把‘为难’两个字说得极重。可不是为难?左右为难呢! 她的话音刚落,大厅里便安静下来,有几个神色特别不自然。 这都在余易的意料之中,被记惦着的除了她家的粮铺,还有丰城首屈一指的豪宅,郊外几百亩的良田肥地呢。只是这些人表现得没有王贵义那般心急罢了,哪几个跟余福接触过的,余易都心里有数。 当她的目光看似不经意般一一划过那些人的面孔,那些人便作贼心虚的躲避来开,生怕被余易当众抖露出点什么来,看看王贵义活生生的例子,他们也只有忍了。 “没有,没有,余家家大业大,哪会轮到向咱们开口借银子!” “没有,没有,我李家并没有借银子给余老爷。” “我赵家也没有。” “周家也没有。”在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应答声中,周弘也跟着嗡声嗡气的作了答。 这次赴余家的宴,他是求了父亲才求来的。听他娘说他的求亲是被余大小姐亲自回了的,这些天他寝食难安,怎么会呢,她怎么会拒绝了他呢,这个念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几欲成心魔。 求之不得,后来慢慢萌生出怨恨来,他堂堂少年秀才郎,连先生都赞不绝口的人才,往后定会高居庙堂,为国之栋梁的人竟被一个商户女给拒绝了,怎么就入不得她的眼呢?若余家还是家大业大的丰城富商倒也罢了,可如今不过是可怜的失怙女,竟敢瞧不上他? 今天来赴宴的人有多少对余家来意不善,他都清清楚楚。今天他就准备着看她如何收场,余家如何被人瓜分。若有机会他不介意从中分一杯羹,往后就等着瞧她如何求到他面前。 到时候正妻之位就不要想了,勉强赏她个妾做做才能解了今日被拒之辱! 可想像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经过余易这一番敲打,不管这些人歇没歇心思,至少暂时是不会有动静了。 周弘的心失落了,不过也只有那么一瞬间。 余大小姐很美,而且越来越好看了,你看,在那么多乡绅富豪面前,谈笑自如,张驰有度,既端庄又大方,比之前的惊艳一瞥,更多了从容的气度,也更让人心驰神往啊!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自己呢。 到底是自己的女人!想着想着,周弘竟生出与有荣焉的感觉。 周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自以为是,不但出于对自己爆棚的自信,还有今天的宴请余易给周家下了帖子。在他的心里,余易的拒绝不过是欲拒还迎的把戏而已。 嗯,明天再让娘上余家提亲! 余易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坐在角落里的某个人烙印上了自己专属的标签。她娘张氏准备给她说一门亲,结果她自己当面就给拒绝了,这事她自然知道,但周弘是个什么鬼她根本就不认识,也不想去认识好吧。 今天的宴请她只是想造大声势,请帖一张一张的发出去,到底发了谁家,她根本就没在意,都是张俊生和余六一起帮着合计的。 当然她若知道了,也只能劝周弘去吃药,有病得早治啊。 现场众人心头的滋味各异,具体如何也只有自己知道,但痛恨王贵义却是共同的心声。 ‘借银欠帐’多好的棋招啊,结果坏在他手里了。没抢到半点利益不说还惹一身腥。这个腥还不止腥他自己一个,连他们一个个都沾了腥气! 原本也存着心思,想借着欠债讨帐的人也不得不罢手了,不然余家的小丫头再在人前给抖露这么一回,往后还要不要在丰城混了? 大多数人心生退意,自然也不想再在这里呆着了,大家都不差一顿酒钱,若不是怀着目的也不会赴今天这场宴。 果然是宴无好宴,即使设宴的主人是个小女孩也一样! “各位世叔伯且安心,借银子给余家并非十恶不赦的事,侄女自然不会责怪大家。以前没有借给我爹的,现在再借给我也无妨啊!” 什么?!一干人等突然反应不过来了。 “大家想必也知道,余家现在就是个空壳子,我爹这趟远行,非但丢了性命,价值万金的货物也被劫匪劫去了,可找不回来了啊,我是爹唯一的血脉,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爹的心血断送于此。还望各位世叔伯能看在往日与我爹的交情上助侄女一臂之力,侄女感激不尽!”余易干脆利落的把话一气说出来。 “当然,我也没脸凭白向各位张嘴,让大家相信我。余家的房产、铺子、田地都可以做为抵押之物,逾期不能偿还可以拿抵押之物抵债。” “世侄女你说的可是真的?”有人迫不及待的打断了余易的话出声问道。 由不得这些人怀疑自己的耳朵。今天这个余大小姐请他们这些人到来的目的不就是怕别人打她余家财产的主意吗,这会儿这样的提议不是明摆着送家财给别人? 银子借了债难还,到时候分房产、分铺子都顺理成章了。 若是余老爷在世倒还好说,她一个小女孩儿还未及笄呢,凭什么敢夸海口做生意?能赚来银子? 见余易点了头,刚开始还对这个余大小姐刮目相看的人这会儿也只有摇头了。今天的宴请、刚才那样淡定从容的姿态怕都是幕后有人教的吧,可惜空教了个样子,没能教聪明啊。 这叫引狼入室!这群嗷嗷叫的都是狼,恶狼。 若是拥有一双能看清本质的眼,就会发现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绿盈盈的,只等咧开一道缝,他们就能打开一道墙。就等着余家抛出个由头来好瓜分了呢。 现在这个大小姐倒好,直接把门都塞到人家手里了。 借银子,银子是那么好借的吗?还拿房产、铺子、田地为质,人家图谋的就是这些东西啊。 “余大小姐可想清楚了。” 与那些嗡嗡的轻声商议不同,一道突兀的问话出自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丈之口。这老丈的目光凝视着余易,语气很是沉重,而且并没有像旁人那样刻意扮亲切,称呼她为世侄女。 第二十九章 图谋甚大 余易能听出老丈话里的善意,虽然只是简短的一句,却有意提点她这事不可为。 难得还有个良心未泯的,余易自然很诚挚的回望过去,目光中带着感激。只是这份好意只能心领了,对着老者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老丈略显失望,却也释然,便沉默不言。 生怕余易改变主意,立马站出来一位身形修长,嗓门洪亮的中年男子,“好,我支持你,要借多少?” “跟余兄弟的交情我也不浅,自然也要算我一份!”又有一位出来接了话。 接着那些人再也坐不住了,连接出来表态。 称呼由余大小姐到世侄女,余老爷到余兄弟,一个比一个亲昵。可余易就由着他们较量,并不出声。 “好啦,好啦,大家伙也不用争了,你们想帮余家的心,世侄女自然心里都明白。我既然在那恶奴的嘴里担了一回名,干脆让我坐实了才好,我就当仁不由了。”王贵义原以为自己没了指望,现在却又峰回路转,回到了原先的轨道上来,他措辞半天,终于站了出来。“世侄女,你差多少银子说个数,这忙王世伯我帮了!” 余易半天没出声,等的就是王贵义这句话。 “好,王世伯既然真心相帮,那就麻烦王世伯了。做生意本钱自然是越多越好,只是我家的宅子、铺子以及田庄到底价值几何侄女心里也没底,不如王世伯帮我合计合计?万一让王世伯担了风险可就不合适了。” 余易一幅不谙世事的样子,目光清纯。 “余大小姐这是把余家全部的家产都做了抵押?其实急等银子用稍微卖掉一点也就是了,价钱会高出一些。”出声的还是刚才那名老丈。 他给出的建议很中肯,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卖一点花一点,大笔银子放在手里也不放心。 可惜这不是余易想要的,自然不会采纳。 但她对这位不知名的老丈是真的感激,这还是余易来到这世上后第一个给予她忠告的外人。她笑着谢绝了他的好意,顺便把目光投向旁边站着的余六,给他递了个眼色。 王贵义只想争取到借银子的名额,却并不知道余易的打算。开口借银子的不报数让债主开价,这事新鲜,简直闻所未闻啊。 “一千两?这已经很多了,世侄女想做点生意应该绰绰有余了。”他斟酌了一下才开口。 “呵……王老爷是不是家底不丰啊?没有银子就让别人来,世侄女若只借区区一千两银子用得着抵上全副身家?”再一次被王贵义堵了财路的人更不服气,都不用余易出声,就有人跟他呛上了。 “不是没银子,我只觉得世侄女年纪小,一开始做生意不能贪大,慢慢来最稳妥,一千两做本钱,虽然赚钱不多,却也亏不了多少不是?”王贵义很是恼火的瞪了那人一眼,为自己解释。 今天这场合就是不对,早知道就应该提前跟这小丫头谈的。 说到底都是余福那厮不讲究,得了他的跑腿银子却不办事,一拖再拖才拖到今天这种被动的局面。 “王兄你这话就说差了!”一人的话被怼,接着又上来一位,“余兄是少见的经商奇才,虎父无犬女,世侄女自然也不差,既然现在缺的是本钱,又有诚意拿出全副身家为抵押,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若王兄银子不称手,那就让咱们来,这里想帮世侄女的世叔伯可不止你一位呢!” 一时间场上空前的热闹,看上去就是王贵义单挑一群人的局面。各位想直接瓜分余家的心思被王贵义堵了,现在余家小丫头又抛出借银子的机会,结果又被他抢了先。 早憋了一团火的众人肯定不想让他好过。想用极便宜的代价拿下余家?还得看看他们答应不答应! 余易只需要怯怯的,不知所措的在一旁看着就可以了,而且表现得越没用,越不引起别人注意才好。她跟张氏两个妇孺之辈,却拥有着让人眼红的家业,如还不知低调和借势自保,那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要知道,余家无论是宅院还是粮铺,位置都极好,田地也是远近闻名的好田好地。虽然现在利用余福与王贵义的暗中交易在明面上堵了众人一回,但不要以为余家就此高枕无忧了。 要是不拿出点能耐来,等风头一过,无论是田地、店铺还是宅院,是谁的谁的还哪里由得余易做主? 当然这种时候也没人把余易当回事,特别是她提出用家产抵押借银子之后,在众人眼中更像个不谙事的孩子了。他们现在抱成团,一致针对的就是出头鸟王贵义,等王贵义折进去,他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喂喂,你又哪里去?”二楼雅间,楚子瑜再一次拉住余绍轩。 “由不得她胡闹了。”余绍轩满脸急色,“再这么闹下去,什么都没了。你不是说她处理的极好吗?就这么处置?下面这些人眼巴巴的盯着余家的肥肉呢,就差没伸手去抓了。她倒好,抵资借银?听听,你听听,一千两呢,那老家伙就出一千两,到时候还不上直接一千两就把整个余家拿下了!” “到时候还不上,你也知道还有这么个前提啊,万一还上了呢?他还怎么拿下余家?”楚子瑜若有所思,余易的行为他也看不透。按说他家也是世代行商的大户,家中子弟经济俗务都是能手,抵资借银也不是稀罕事了,可一上来就押上全副身家,倒是冒险了。“看来你这个妹妹胃口不小,图谋甚大啊!” 不知道绍轩的这个妹妹有什么倚仗,其实他倒觉得借得少才好,若真的欠得多了,可不一定还得上啊,这时候也不免为下面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担起心来。 “嘿,一口一个帮忙,一口一个至交,结果就拿一千两银子出来,会不会太丢脸了啊?”突然一个清越的声音从二楼传下来。 众人抬头,才发现一个风姿俊朗的少年郎自楼上款款而下,满脸嘲讽的望着他们。 第三十章 有钱少爷 楚子瑜听到那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声音懊恼得一拍大腿,刚才一愣神的功夫,绍轩那家伙竟跑下楼去了! 今天就因为余家的宴请,王贵义还特意吩咐清了场的,整座悦来居除了楼下的人,就不允许有别人存在,他是好不容易求了管事的才偷偷占了一个雅间,这下得穿帮了。 而且他更担心的是,绍轩那家伙从来就没干过正经事,这样冒冒然的跑下去,不会坏了余大小姐的事吧? 顶着齐刷刷望过来的目光,余绍轩倒是一点不怯。已经换了身花鸡公似的彩衣,很享受般抖开手里的折扇,“是穷呢还是道貌岸然、假仁假义?又或者只是想趁机诓骗人家小女孩的家财?” 人很骚包,声音很嚣张,而说出来的话——很欠揍! 尽管他所说的是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但被人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是挺没面子的。 余易只想说一句:扎心了老铁!但不免好奇,这公子哥儿到底是哪来的? “哪来的无毛小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果然有人坐不住了,如被踩住了尾巴的猫。 “爷哪来的关你屁事,至少比你个老不羞知道什么是羞耻!废话不多说,爷出八千两,你有银子就跟,没银子死开一边去!”锦衣公子气势汹汹,嚣张得可爱! 余易抚额,这半路杀出的小子还真是……对她的胃口! 可就是把别人得罪狠了! 这边余绍轩跟一众人等干上了口水仗,上面楚子瑜哭笑不得。好了,捅马蜂窝了,不知道他现在下去救场还来得及吗。 被锦衣公子严重鄙视了的一众丰城乡绅富豪,除了严厉批评他的品行之外,似乎也没办法说点别的。毕竟八千两的价格出上天了啊。 余家的全部家财估价也不过值万把两银子,这一出就是八千两,费尽周折不说还有什么赚头?要知道这万把两的估计可是市价,并不是正儿八经能卖出去的价钱。 要真谁脑子进水花万来两银子弄到手了连脱手都难,若急于脱手少不得要降点价,说不定也就能卖个八千多两。还跟,跟个屁啊! 还费劲巴拉的图什么? 要说最气的,当属王贵义了,这出戏一波三折,总在他志得意满,志在必得的时候,出现波折,这时候又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来,好像时运存心跟他过不去一样。 悦来居的掌柜颤颤巍巍的来到王贵义的身边,那感受简直生不如死,不长的距离似乎布满荆棘,磕磕碰碰走得实在艰难。 正耀武扬威挡在堂中的那个小祖宗可是六福楼少东家的朋友,说好的接风洗尘怎么接到大堂来了,还当着自家东家的面大放厥词,这是不给他这个通融的人活路了啊! “怎么回事?”王贵义再难维持和善的面色,一张方脸铁青得吓人! “这,这是六福楼楚少东家……的朋友。”掌柜的嗫嗫着道,“说是,说是西江,西江府来的有钱少爷。”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两条腿直打颤。 自家东家的和善那都是表现给外人看的,对他们这些手下人向来严厉得很! 王贵义看到掌柜的畏畏缩缩的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可现在不是跟他算帐的时候,只能狠狠的瞪了一眼以示警告。 六福楼、有钱少爷?西江府的有钱少爷跟他们这些丰城的小买卖人掺和什么! “绍轩!”楚子瑜快步跟了下来,想抢在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救药之前尽力补救一下,“你……”‘喝多了’的话尚未出口,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余易这边,见绍轩的妹妹蹙起了眉,似乎为他的打断有些不满。 楚子瑜忽然福至心灵,“你决定就好!” “少爷,少爷!”六福楼也有派人来赴宴,一见下来的人是自家的少爷,当即站了出来,生怕自家少爷乱说话。 余家现在就是一团乱泥,谁掉进去臭了谁。 他们这些外来资本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就好,少去掺和。可自家这位少爷是个闯祸的高手,来丰城的这段时间没少给他惹麻烦,他得看着点。 可等他近前,才发现突然冒出来的锦衣公子竟是少爷的好友!完了,这下他说不掺和还有人相信他吗?这年过六旬的老掌柜突然觉得心好累,好想退休。 “怎样,子瑜你有没有兴趣,帮帮这位……小妹妹?”见好友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余绍轩越发觉得自己说得正确。 “不了,不了,我家少爷就不掺和了。”六福楼的老掌柜躬着腰,被众人怒视的目光压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这么说,这位小哥出头是出定了?”王贵义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跟西江府的势力相比,他以及他的悦来居相差的不只一星半点,根本就没有胜算啊。 “话不能这么说,什么叫出头出定了啊?你们不是这位妹妹家的世交故友吗?你们帮她也是天经地义的啊,爷只不过对你们只肯借一千两银子看不过眼而已。人家可是有诚意的,全部家财都拿来抵押了啊,又不会跑了你的赖了你的,这么小家子气做什么?”余绍轩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折扇摇得哗啦啦的响,抖着腿在那里站着一点正形都没有。 但余易却觉得这孩子看着特亲切,特顺眼。 这么说,这位公子哥还不清楚里面的内情?是真的打算做好事啊?这么一思量,王贵义的心思又活络过来。 别的不说,光余家的余记粮铺他就眼红心热啊,那么好的位置,那么红火的生意,要是归了自己,光悦来居往后的米粮成本就能下降近两成! 况且还有余家的田庄,近六百亩上等田地啊,城郊被他家圈了过半,每季地里的收成供上来,再开两间悦来居都没有问题。 还有余家的宅子,当初余炳文修得叫一个精细,那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他余家的祖宅的,无论面积还是布局都属上乘,再想想他王家的宅子,**仄仄两进院子,住着四个儿子连同六个孙子孙女,早就挤得家人怨声载道了。 第三十一章 这不对啊 好的地方,宽敞的宅子有时候拿着银子也买不到的。 余家的一切,都正是王贵义急需的!正因为这样,他才那么急的做了次出头鸟。 现在大便宜看样子是没得占了,但能花银子买下来其实也不错。 “公子这份仁义难能可贵,可毕竟远道而来,而且这到底是我王某人的故友家事,就不劳公子费心了。”王贵义打定主意,立马出来表态,“也不是王某人舍不得借这八千两银子,只不过为世侄女着想,做生意不容易,小心谨慎些才好。” “咦,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既然都想好了,你爱借不借,你不借自有肯借的人。对了,爷出了八千两,你不会也只出八千两吧?还不是小气!”余绍轩不嫌事大,继续挤兑王贵义。 余易觉得差不多了,若真惹急了这个老狐狸,他干脆撒手不要了可怎么办?当即过来说道:“多谢这位公子,不过看公子的样子应该不是丰城人吧?但我余家的产业都在丰城。做生意有亏有赚,万一我到时候没银子还债,抵押之物于公子来说就有些不划算了。公子好意余家上下感激不尽,只是这事就不好劳烦公子了。” 余易的话说得冠冕堂皇,甚至说到万一还不起债的情形。 虽然大家都没觉得余易一个小丫头做生意能赚钱,便这样提出来之后更让人踏实。 “我相信王世伯绝不是小气的人,而且八千两银子帮余家渡过难关也尽够用了。”这话她是对王贵义说的,满满的都是感激和信任,“不知王世伯借这八千两银子给侄女要收多少利银?多了侄女可付不起啊。” 余易病后精神恢复得很好,但气色还有些差,面上带着病态的微黄,苦着一张脸时,越发的可怜。 借银子还利息银子,这是规矩,跟余易前世银行代款差不多,但没有那么规范,也没有具体的计算标准,都是债主人一口价。 其实今天闹这么一出就是冲着王贵义来的,目的就是拿他杀鸡敬猴,而且还要用他的银子发展壮大余家。 他不是谋算余家吗?那就让他尝尝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当然不能让他狮子大开口,还得被他捞一笔太不划算,没理由还给他赚钱的机会! “利银?笑话!大家伙儿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的呢,是他争着抢着要帮忙的,怎么还好意思要利银?”锦衣公子很吃惊一样,不可思议的望着王贵义,“你口口声声做是帮忙,不会就是想赚这笔利银吧?” 余绍轩也弄明白了,余易的目标就是这个老东西,虽然他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但不妨碍他推波助澜,继续恶心他。 余易只觉得这个看上去很顺眼的少年实在是太上道了!腆着小脸冲他狠狠的笑了笑。 王贵义当然想赚利银!八千两银子啊,这可不是小数,拿出来他的家底也差不多掏空了呢。 虽然他图谋的是余家的家财,但这么大笔银子不收利银……想想都不甘心啊! “不能吧,都说了是帮帮余家的世侄女,怎么可能还收利银嘛,咱们这些人可都没敢想的。咦!王老爷不会真的想收吧?那真是走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不会是王老爷你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吧?故意要在利银上狮子大开口?” “……”这时候众人都知道余家的横财与已无关了,但乐得看王贵义的狼狈,至少看到他吃瘪,心里平衡多了。 “喂,喂!你们把我王贵义说成什么样子了?”王贵义胀红了脸,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我就是那样为利是图的小人?不收,不收利银,一分都不收。”这句话说出来如心口剜肉,痛得很。 目光扫向余易的方向又转回来看面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锦衣公子。要是落在别处,他都要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串通好了给他设的套,可这是在悦来居,是他自己的地盘。 巧合,这该死的巧合怎么就这么巧。 战战兢兢的悦来居掌柜已面无人色,但还不得不接受东家那‘等会儿再收拾你’的眼刀子。跟他同等级别的六福楼掌柜也轻松不到哪里去,正牢牢的抓住自家少东家的衣袍,生怕他往余绍轩身边凑。 完了咧,完了咧,这下把悦来居的王东家得罪死了呢。 “好!王老爷果然好气魄!”余绍轩把折扇啪的一下合扰了,随手插在自己的衣领后头,空出两只手不伦不类的作了个辑。“那先把文书拟了吧?” “不急不急。”对上他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王贵义浑身一哆嗦!总觉得今天这事,办得不利索。 事情怎么完全不是他想像的样子?等等,他要好好捋一捋。 五百两银子给余福,得到余家的余记粮铺,然后呢?然后或许可以买下余家的宅子,花个百八十两……这是他之前的计划啊,没问题。 可现在呢?他掏出八千两银子‘借’给余家丫头,还不取分文利银,然后铺子呢?宅子呢?还没一样是他的! 这不对啊! “王世伯您放心,我借这八千两银子周转,为期一月,逾期不还您就等着接收余家的家财吧,这些都写进文书里,在场的各位以及衙门的龚典史都是证人!” 余易自然看出了他的犹豫,当即祭出了胡萝卜棒子,一直吊着王贵义的就是余家的家财,光看着吃不着已经让了不少退了,若还不给点干货估计这人要明白过来。 一听到余易的借期只有一个月,果然王贵义的脸色好看了些。算了算了,就等一个月吧,一个月后余家的一切都是他的了,花八千两卖下这些还是值的,就是与想像中大不一样。 “他娘的老王,猴精猴精的,这一弄就让他至少赚了两千两银子呢!” “不过这几年他倒是真赚大了,一出手就是八千两呢。” 没吃着肉,连肉汤都没捞着的人自然不会像王贵义一样想,他们只觉得这便宜让他王贵义一个人给占全了,但不管是谁,都没敢想余家一个月之后,能如期还债。 八千两呢,就这样变卖了余家的家财虽然有些可惜,不过也合适了。 但人群中还有一个人,愤怒得很。 第三十二章 败家 余家那么好的家业,怎么就只能值八千两?败家,真是败家娘们儿!那些可是拿着银子都没处买的好东西啊,而且那些东西本来还将是他的,现在眼睁睁的看着被贱卖了。 正心疼得滴血的这个人就是周弘,他恨不得站出来大声说这场交易不算数。 可他也知道,今天这种场合还由不得他说话。虽然他认定余家大小姐对他只是欲拒还迎,早晚是自己的女人,但到底亲事还没有落定,名不正言不顺。 他没立场不说,别人还以为他德行败坏,与余家大小姐私相授受呢,他是读书人,千万可不能坏了名声!要不是想通这点,怕他早就忍不住站出来了。 这一刻,他想要迎娶余大小姐做正妻的决定又动摇了,这样自不量力,不识大体的女人只能为妾,到底是商妇之女啊。 当然这都只是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的心理活动,旁人并不知晓,也没人注意到他。虽然他现在已经取得了秀才的功名,到底也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少年而已,况且丰城的秀才并不罕见。 余易趁热打铁,与王贵义当堂立下了文书,具不具有法律效力她不清楚,但文书的是由龚典史起草的,在见证人的名下也按上了大红的手印。 又有满堂丰城父老亲眼得见,想来王贵义说话不算数的机率很小,而且王贵义已经吩咐下去,安排人手往余家运银子。 整个过程是和谐的,结局是圆满的。 到此为止,余易才终于舒了一口长气,可以放心大胆的为自己安身立命去奋斗了。 余老爷没了,失了顶梁信的余家如风雨中飘摇的小舟,内有家贼难防,外有奸商虎视眈眈。还有对外界一切的未知,曾让她步履艰难。现在余福收监,手里还有了八千两银子的本钱,虽然外人虎视眈眈还在所难免,但也算是可喘口气了。到现在为止,局面总算是打开了,余易能不舒心吗。 余绍轩的心情却全然不同。当时冲下来纯属打抱不平,觉得王贵义只出一千两实在太欺负人。可现在白纸黑字的签下了文书,他心里才开始打鼓。 八千两呢!就算是对西江府的余家来说,都是不小的一笔银子。这堂妹是要干什么?借这么多银子能还得上吗?若还不上,那她爹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可就都没了! 败家容易兴家难,每一个家族的兴起都要经过一代一代人的努力,买田买地,大兴土木,这样遗留下来的家底是千金不换的,只进不出才是兴家之道。 可像余易这样动不动就拿家底抵押,是草率的行为,说严重点简直就是败家! 这是败家啊!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那边余易大事落定,神清气爽,正笑盈盈的向各位退场的宾客致谢。这时候的余易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全然看不到之前怯懦的小女孩神态。 周到热情的周旋在众人之间,言辞有度,举止得体,让人完全小视不得。清清亮亮的一身白,穿梭在人群里,即使个头还不高,身形还单薄,却依然是焦点,仿佛鹤立鸡群。 余绍轩有些沮丧,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到底是帮了忙还是坏了事。 “多谢公子援手!”正想着,就见堂妹施施然来到了自己身边。 “你,借这么多银子想干什么?” 额?!这公子的思维好像与众不同?刚才那么不遗余力的帮她,现在却一副问责的口吻是闹哪样? 还有,他认识她吗?那么熟稔的样子。 “妹妹好!”余易还没来得及问锦衣公子与她是否相熟,另一位被六福楼掌柜叫走了的公子却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挂着一脸的贱笑,既欢脱又轻佻,圆圆的脸上似乎还带着婴儿肥,让人忍不住想揍一拳试试手感如何。 “谁是你妹妹?”见女孩儿就叫妹妹,应该是余易前世那些浪荡哥们儿撩妹的手段吧,在这个时代应该叫登徒子? 一个三十多岁的阿姨被十几岁的小少年撩,余易对他自然没有好脸色。 “你啊,你是绍轩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啊。”来人根本就不觉得他的样子有多欠扁,居然正儿八经的回答道,身子一个劲儿的往前靠,以示亲近。 “你认识我吗?”余易想了想,还是撇开脸面向余绍轩问了出来。不认识的人之间称兄道妹不管是哪个时代,都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但余易就是对面前的锦衣公子厌恶不起来,或许他与原主是认识的? “啊哈!你们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啊。”楚子瑜揽着余绍轩的肩膀,冲余易挤眉弄眼。“这位余绍轩,西江余家二少爷,你说认识不?” 咦!原来是余家本家的人?那他刚才全力配合她说话就不奇怪了。 “你看,我就说先不亮身份好吧?不然也看不到你妹妹这么吃惊的样子了。”楚子瑜对余易意外的样子很满意,“我叫楚子瑜,是你哥的好朋友,你可以叫我瑜哥哥,或者子瑜哥哥。” 楚子瑜对余易非常好奇,由始至终,他都在一旁冷眼旁观着,今天在座的无一不是人精,但却一直被这个女孩子牵着鼻子走。 她并没有用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只是三言两语,恰到好处的撩拨了几下,那些人就完全照着她的想法走了。不得不说,她对人心看得很透。 很巧妙的利用了人性的贪婪、侥幸心理、以及嫉妒,全部为已所用。 就是因为贪婪,余家的家财才引起了这些人的关注,但明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有机会分得一杯羹,却还是来赴宴,这就是侥幸心理,当王贵义摆出势在必得的实力之后,全部因嫉妒而挤兑他,结果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只能便宜了余家。 不但暂时守住了家财,还筹措到了那么大一笔银子。 只是不知道她拿这么多银子又准备干什么?想必她另有计较,只是这个计较他就参详不透了。 余易对楚子瑜的话选择性的漠视,想要揍他估计是揍不成了,好歹也是本家哥哥的朋友,而这个本家哥哥刚才还帮过她。 “要不,叫声来听听?”楚子瑜并没有因为遭受冷脸而有所收敛,反而认为逗逗这样一个女孩,很有成就感。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可惜没等到余易的回答,旁边突然冒出个声音来,而且极其不满的那种。 第三十三章 揍人 可惜没等到余易的回答,旁边突然冒出个声音来,而且极其不满的那种。 这下不单被人打断话题的楚子瑜郁闷了,余易更是一头雾水。因为声音的主人这话好像是冲她说的! “你是问我吗?”她左右看了看,很不确定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也就罢了,怎么还跟外男有说有笑,成何体统?”周弘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现在又看到余易对着两个公子哥笑得开心,当下就忍不住了。 在他的心里,余易不管做妻还是做妾都是他的女人,只能是他的女人。看着自己的女人跟别的男人有说有笑,他感到极不舒服,就像自己的茶在那儿放着晾凉,却被别人喝了一口。 “你他娘的是谁?想干啥?”来人极不客气的口吻刺激到了余绍轩,在他的心中早已把瘦瘦小小、又没了父亲的余易当成了需要他保护的妹妹,自己的妹妹被人当面这么指着鼻子指责,哪里的火气都来了。 “是啊,你到底是谁啊?”这个答案余易也想知道。 突然窜出这么个人来,而且说话还这么不客气,不是熟人绝对做不来。那么这个熟人是谁呢?余易没有原主的记忆自然不知道,可这些天她差不多从丫鬟喜鹊那里把原主的社会关系都摸清了。 原主易姐儿打小体弱多病,就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认识的人极有限,而余家在丰城的亲戚也不多,通家之好更是一只手数得出来,那些人她在张氏的带领下也都见过面了,可里面绝对没有眼前这一号人! 余易对自己的记忆力极有信心,没见过就真的没见过。 这人也就十七八岁左右,头戴方巾,穿一身天青色茧绸直裰,原来是一个读书人。 他有着大多数读书人都有的羸弱,面色带着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五官尚算清秀,只是那双眼狭长细窄,显得神情有些阴郁。 被余易三人同时望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他不习惯被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注视着。 可就连余易也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毫不羞怯之意,并且还是一幅看陌生人的样子,心里的不满更甚。 装,接着装! 他越发的肯定,余易对他就是欲擒故纵,想用与众不同的手段吸引他的注意! 他跟她可是议过亲的。虽然这年头讲究男女大防,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私底下议亲的男女都会寻机偷偷的相看对方,更何况他周弘相貌好,才学好,是丰城有名的才俊,每天不知有多少女子偷偷的打量他呢。 “我是周弘!”当即顶不住低吼了一声。 道出名姓,不过是想让余易难堪,让她再装不下去罢了。 可对面的女子仍然迷糊,周弘是谁?他是周弘就应该认识吗?甚至这么不客气的指责她? 周弘本以为他自报了家门,那女子应该收敛点。可没有,一点也没有!反而那目光中戏谑之色更重,周弘觉得自己从中看到了嘲讽。 在丰城用这样的目光看他的人还从来没有过!周弘膨胀的自信像泄了气的猪脬,气势也在一分一分的消退,慢慢没有了再呆下去的勇气。 “哼!想不到你是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临走之际,周弘觉得自己应该用言语扳回一局,输人也不能输阵。 “谁不知廉耻?你骂谁呢!” 只是设想的公子如玉,拂袖而去的场景还没来得及实现,他就发现自己的衣襟被人抓住,紧接着‘砰!’的一响,一只结结实实的拳头砸到了他的脸上。 “啊嗷~,菌子动口……不动休!”周弘眼冒金星。 这一拳砸得老实在了,正中他的左脸颊,当即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上下牙床都有移位的迹象,口齿不清。 说话的功夫,人已斜到一边,踉跄的步子不足以支撑他的整个身躯,一屁股蹲坐在地上。 周弘飞快的左右环视,发现悦来居大厅里的客人差不多已经散尽,店里的小二正忙着收拾残羹剩饭,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才心下稍安。 今天这个脸面算是丢大发了! “有辱斯文!”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只能挣扎着爬起来不满的嘀咕一句。 主要是对面出拳的公子穿得一身花里胡哨的锦衣,长得高大壮实,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圣贤书上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好汉不吃眼前亏!周弘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忍气吞声。 不待他站稳,一只镶嵌着东珠的玄色靴子出现在眼前,凌厉的一脚踹在他的身上,身子又倒了下去。一时间,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他已经分辨不出到底哪里痛了,只晓得嗷嗷叫唤。 “吃了熊心豹子胆啦?知不知道敢在爷面前大放厥词的人坟头都长草了!”余绍轩似乎揍得不尽兴,边砸人还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耀武扬威。 余易被余绍轩的突然暴起吓了一跳,一言不合就开打这少年还真是行动派啊!不过她却没有阻止的打算,被人这么护着感觉还该死的很不错! “揍他,往死里揍!哈哈……”楚子瑜不嫌事大,在一旁看得兴起还跳起脚来呐喊助威。 不得不说,余绍轩的暴虐很符合他的气质,一样的张扬。 不一会儿,地上叫周弘的少年那张脸已经不能看了,青紫交加,完全是鼻青脸肿啊!都说打人不打脸,专往人家脸上呼,要不要这么嚣张啊。 “哎哟,是周秀才,公子哥且住手!”得了讯赶来的悦来居掌柜忙不迭的制止,“想是有什么误会,大家都且收了手吧,天大的事说开了就好了。” 老掌柜佝偻着腰背,今天总觉得直不起身来。东家那里的麻烦事还没了呢,又听说店里有人打架闹事,到了一看,嘿,一个是本城年轻有为的秀才公,一尊是西江府来的大神,连自家东家刚才都吃了瘪的。无论得罪了哪一个,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第三十四章 漏子捅大了 可老掌柜的话没一个肯听的。 也不是都不肯听,起码周弘就很听,他也很想住手的,只是他除了被压着打的份,根本就没动过手啊怎么住? 边上连个劝架的都没有。六福楼的楚公子不是被他家的掌柜叫走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他看热闹倒罢了,却跳得那叫一个欢实,比直接动了手的那个还兴奋是闹哪样?余家大小姐倒是安静的站着,可气定神闲,眉目带笑啊。 老掌柜心塞塞的,这一群闹事的,哎…… 他见没有指望,便自己亲自上阵,试图分开正打成一团的两个人。 也不知道余绍轩是打得累了,还是给悦来居老掌柜的面子,身子偏了一偏,底下的被压着的周弘趁机就逃了出来。 余易看得暗自点头。 虽然余绍轩看上去既嚣张又跋扈,极度不靠谱的样子,但手底下还是知道轻重的,周弘的样子虽然狼狈了些,实际上并无大碍。 只见那周弘连滚带爬一溜烟儿的逃开,跑到十步开外比较安全的范围,却转回头恶狠狠的对余易说:“你等着,有你后悔的时候!” 再跑两步,似乎还有些不甘心,又回头吼道:“这次就算你把八千两银子一起陪嫁过来,也休想进我周家的门!” 余绍轩柳眉一竖,作势又要打他,他吓得调头就跑,再没回头。 “啊!” 到这时,余易总算是明白过来,这个周弘到底是谁了! “怎么了?”听到余易惊呼出声,余绍轩也回过味来,莫不是他今天又闯了祸事了? “没事,你揍得很好!”余易这话是咬牙切齿说的,“早知道是他,下手应该更重些。”一想到周夫人那万般嫌弃的样子,她儿子又这般不着调,就应该早早断了他们的念想。 被这么渣的一家人掂记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余绍轩摸着后脑勺嘿嘿的笑。 他打的架多了,这还是头一回因为打架得到赞扬。 “怎么,他以前得罪你了?早知道我就下手了!”楚子瑜望着周弘的背影远去消失在黑夜里,一脸的失望。“妹妹,以后我见了他再揍他一顿给你出气行不?” 这一回,余易和余绍轩两人的反应出奇的一致,全然不搭理他。 余易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楚子瑜惯会耍宝卖乖,心机却深沉。比起直来直往的余绍轩,她还是觉得余绍轩更讨喜一点。 “不知绍轩哥哥到丰城来所为何事?”一场架打下来,余易很自然的开口叫了哥哥,这时候心理与身体的年龄差好像莫名的就消失了。 本家来人了,却出现在悦来居,余易自然要问个明白。 余绍轩刚刚的明朗心情一下消散,这话不好做答啊,他现在好歹也是做了哥哥的人了,在妹妹面前承认自己被老爹追打多没面子。 看来往后似乎要争点气才行啊,老这么被老爹教训很丢脸呢,而且面前的这个妹妹好像还蛮能干的。余绍轩低垂着头不作声,眼睛却咕噜乱转。 如果西江二房的老爷余炳海知道自己儿子的想法,非得去给祖宗烧高香不可。 要说到余炳海的难处,就不得不说说西江余家的情况了。 西江余家嫡系一脉的发迹要追溯到易姐儿和余绍轩共同的曾祖父那一辈儿。 余家曾祖本只是一个小生意人,本本份份的生活在西江府,安稳渡日。只是他生养的儿子出息,大儿子天资聪慧,举业有成,年纪轻轻就中了两榜的进士;二儿子擅经营,头脑灵活经商有道,把家里的小生意做成了大生意。 这两个儿子相互护持,无论生意还是仕途都风生水起。 自此余家在西江府一跃成为旺族。 易姐儿的祖父是幺儿,资质平庸些,又颇得家人宠爱,一事无成不说还养成了不少恶习。大家长曾祖在世时,大家有福同享倒没什么,后来曾祖过世,三兄弟分了家。延续下来便是嫡系三房。 大房的根基在京城,这些年已鲜少回来,二房统管家族生意,在西江府如日中天,只有三房日益衰落,这个暂且不提。 现在余家祖宅当家的余炳海是二房一脉。二房的老太爷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余炳安一支有伯父之风,也走了科举仕途,只有老二余炳海与他相似,经商很有天赋。 守祖宅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余炳海的手里。 余炳海也生了两个儿子,仍没打破祖上的遗传基因强大的规律。大儿子余绍堂又是个读书种子,刚过了秋闱举人,现已远赴京城,就等着来年春闱报捷了。仍然是要出仕的。 偏生第二个儿子余绍轩却是个不成器的。 余炳海共有两子两女,余绍轩这个儿子是老来子,同母的兄长和两个庶出的姐姐都比他年长许多。自然打小就是娇养着的。 况且按情形,最终陪伴他们夫妻终老的只有这个小儿子,感情上自然又亲近了些。上学叫苦,习字叫累余二夫人心疼得不行,是能免则免,怎么让他轻省怎么来。 等长到十七八岁了,才发现这孩子懒惰的性子定了型,怎么扳都扳不回来了。 “也没大事,就是没地方去了,正好妹妹你帮忙收留了他吧。”楚子瑜冲余绍轩挤眉弄眼,让他有火也发不出。还好没被揭了老底,余绍轩好歹也算松了口气。 张俊生接收完银子带着余六进来。 一进悦来居的大门,就看见正说话的三个人。他自然知道余绍轩刚才在宴席上帮过余易,很感激的过来道谢。 今天的事余易负责前台唱戏,王俊生负责幕后运作,两人属分工明确,共同筹谋了这场好戏。当时余易告诉他的时候他并不赞同的,今天一整天他都提着心。 现在心倒是放下些,只是一想到刚入了余家库房的八千两白银,心里还是没什么底。只是觉得余易的胆子实在太大了! 当时他给余易估摸过,能借一、两千两银子就好,到时候交给店铺里得力的管事去运作,往后她们母女两人也能衣食无忧。 就是一、两千两的债他也是准备自己扛的。只是他手头上目前也没什么银子,不然根本就不会同意余易的做法。 现在漏子捅大了! 第三十五章 出殡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几人互相介绍,当得知余绍轩是余家本家来人时,王俊生很是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现在道明了身份,余绍轩自然要被邀请到余家去住了,楚子瑜垮着圆圆的脸,很是不悦:“好妹妹,也让我住余家去吧!” “我要去祭拜叔叔,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没等余易拒绝,余绍轩头一个不干了。他从来没觉得楚子瑜这么让人嫌弃过,这厮拼了命往自家妹妹跟前凑的架式是打量他看不出来?当即没好气的说道。 “是啊,是啊,少爷还是回家去吧!”六福楼的掌柜一直没走,远远的看着自家的少东家,这时候忙趁机过来劝说。 当时看到余绍轩揍周弘时他没下手心里还一喜,自家少爷好歹还是知轻重的。 哪知道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现在人家一家团聚,他跟着往前凑什么啊。 “绍轩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啊!向来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咱们兄弟什么时候分过你我?”楚子瑜完全看不到自家掌柜的一般,“你的叔叔就是我的叔叔,咱们做小辈的怎好失了礼数?我自然也是要去祭拜的。” 不得不说,楚子瑜这家伙脸皮够厚,遭了拒非但不觉得难堪,反倒还一本正经的胡说上了。 而且话音未落,人已出门,自己一马当先登车去了,徒留下六福楼掌柜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余易同情的看了看越发佝偻的老掌柜,活着都真心不容易啊! 余绍轩在后面被楚子瑜气得跳脚,看了余易一眼,觉得自己还是跟上去看紧了他才好。 “小姐,这个堂少爷真有趣!”喜鹊忍不住捂了嘴轻笑。 “是啊,很有趣。” 余易目光一暗,前世她也有一个哥哥,小时候也跟她玩笑打闹过,只是后来两人的话越来越少,到最后如果不是找她要钱,便是一年两年也不会有个寒暄的电话打来。 或许自己动不动就说教也挺讨人厌的吧!余易自嘲的笑了笑,前一世太忙,从来没有时间好好反省自己,穿过来这段时间,她想得挺多的。 回到家时夜已深沉,张氏正坐立不安的等着余易。 “儿啊,你说你借这么多银子是要干什么?咱们家也用不着啊!” 余易今天要做的事其实跟张氏说过的,可她当时沉浸在余老爷被谋杀的悲痛里无法自拔,根本就没有听明白。当一大车一大车白花花的银子送到家来,她才真给惊着了。 余家的日子向来过得好,她又是个不操心的,这么多的银子她还真是头回见着。再一打听,这还都是自己女儿借来的!这下就更坐立难安了。 “娘你别担心,我有用呢,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咱们家的生意还得做起来。” 自打暴出了余福的事,余易已经一整天没歇气了,昨晚也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斗智斗勇很费劲的,况且她现在的这具身体还是大病新愈,现在又困又累,只想好好去睡一觉,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 前世她与亲人的关系很失败,这一世摊上张氏这个全心对她的母亲,她再也不想重蹈覆辙。 “做生意啊?你爹都不在了……咱家没人啊。”提到余老爷,张氏又悲从中来。 “不怕不怕,不是还有我嘛!”余易忙上前安慰几句之后赶紧闪人,她愿意缓和与家人的关系,可不代表她想纠缠进张氏没有止尽的悲伤里。 张氏只得望着女儿的背影喃喃,女儿长大了,有主意了呢!那一脸纠结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兴慰多些还是忧心多些。 第二天就是余老爷的出殡日。 余老爷的身后事,张俊生操办得很体面。 一应幡伞执事陈设,纸马纸人皆齐备。送殡出城,一路上惨白一片,白幡飞扬,纸钱开道,漫天的挥洒下来,大有遮天敝日的气势。 这一早天就变了,阴恻恻的,炙烤了大地近三个月的太阳缩进了云层里,一声声长短调的哀乐里混杂着哭声,怪渗人的。不得不说,那些花了银钱请来的哭丧婆很敬业。 余老爷没有儿子,余易、荣姐儿行未嫁女之礼,摔丧驾灵,在前头领路。一身粗砺的的麻布丧服既宽且大,余易得时刻小心自己不会被那繁复的衣裙给绊倒,不大功夫身上已汗如浆出,有些体力不支。 对古代丧礼的好奇之心很快便烟消云散,她只有紧盯着旁边道士手里的雪白拂尘,才勉强能跟着队伍。最后还是余绍轩察觉到她的异样,驾起她一条胳膊,才能勉强成行。 丰城生意场上各商铺字号大都有派人前来送行。这个送行被称为路祭,出殡灵柩所经过的路旁设香烛纸钱以及供品祭奠、祭拜。 讲究的人家设供桌,摆上祭品,有的人家直接把祭品等放在路边,等出殡队伍经过时,上香、化纸,叩首祭祀一番;而在祭奠时,孝子则跪在一旁陪祭,待祭奠结束时则叩谢来路奠之人。 这个就比较折腾人,余易只觉得自己一直在不停的磕头,磕头,磕头…… 这些来送行的人,不管各人心情如何,至少目的比悦来居宴请之前单纯了很多,大多只是真的想送送余老爷而已,同时也免不了为余家唏嘘一番。在一般人的心里,余家早晚已经是王家的了。 只是当王贵义在出殡队伍的子侄位置上看到余绍轩时,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自己果然是被算计了。 在丰城其实还有一个跟他一样心情郁闷的,那就是十八岁的秀才公周弘。不过他没有出门,自然也还不知道余绍轩的身份,不然他就会明白昨天那顿揍真不是凭白挨的,是他自己说的话实在不妥。 不过短时间内他怕是不可能明白了。那一脸的伤让他生不如死,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再没出过门。一想到自己堂堂秀才公竟被人揍得鼻青脸肿,而且还是被自己女人的姘头揍的,这让他哪有脸出门? 好在墓地就选在城郊的余家庄子上,出了城不远也就到了。即使是这样,等整场丧礼完毕,也已近黄昏。 第三十六章 说服 余老爷入土为安之后,剩下的事就是道士的活儿了,听说还要做一场法事。余易只累得差点站着晕过去,一点体力都没了。前世的时候她也参加过好几回丧礼,包括父母的。可从来没有哪一次有这么繁琐累人的。 回到余宅已暮色四合,午饭连晚饭余易都没有吃,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前后两世,就数这会儿睡得最香。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就见着床边张氏担忧的面孔。这会儿她没有哭,只是见余易醒来长长的舒了口气。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你要吓死娘了!”余易能感觉到拉着她手的张氏整个人都在颤抖。 “娘,我没事,睡了一觉现在舒服多了!”被人这样珍之重之,余易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自然而然的依偎在张氏的怀里,真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我睡了很久吗?” “小姐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呢!”回话的是惊喜交加的喜鹊,小丫头忙倒了水来端给易余,“肚子饿了吧,先喝点水奴婢这就去拿吃的来!” 等余易一口气把水喝了,她才欢喜的出去。 张氏小习翼翼则像对待珍宝,在她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捏捏,一个劲儿的问她的反应,生怕她有个什么不好。 前世余易的妈妈有点重男轻女,向来放在哥哥身上的关心要多些,而且那时候家里的条件也不好,农活又忙,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就更少了。 这一世,余老爷是指望不上了,但张氏却是真心的疼爱女儿。这种发自内心的关爱,让她觉得非常温暖。就冲着这份温暖,余易也希望张氏过得好。 只是没了丈夫,张氏的情绪一直不好。特别是得知余老爷的死是谋杀之后,更是差点崩溃。余易还想着余老爷入土为安了,她不定还要怎么伤心呢。 结果余易这一通昏天黑地的大睡,倒让张氏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心里有了挂念,精神状态倒比之前还好些,这也算意外之喜了。 “夫人,小,小姐,前院舅爷派人来问,小姐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去趟前院。”进门的小丫头唯唯诺诺的样子,很是胆怯,一双眼睛都不敢看人。 到这会儿,余易也才第一次认真打量她身边除了喜鹊之外的另一个丫鬟。 这丫头叫锦秀,今年才十岁,跟春红的丫鬟兰丫一般年纪,不过却长得比她结实多了,圆润健康、红扑扑的脸蛋儿,跟她的名字一样讨喜。 “易儿还没吃东西呢,舅舅今天就不见了。”张氏头都没抬,直接就打发小丫头回话。 一想到自己睡了一天一夜了,前院肯定有事,余易便笑了笑,“娘不必担心,我现在是真的好了,前几天一直没休息好,如今把觉补足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呢。” “锦秀你回舅爷,让他稍等我一会儿。”安抚完张氏,余易回头教小丫头回话。 “你到底是女孩儿家,”等屋子里安静下来,张氏垂了眉,“生意什么的,咱还是不做了吧。” 张氏的情性余易现在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很随遇而安的一个胆小妇人。有着这个世道深宅妇人的懦弱,而对女儿又是像母鸡护小鸡一样的维护。 这样一个温顺的人,在觉得为女儿好的婚事上却难得的坚持,差一点就好心办了坏事,把女儿嫁到周家去了。 这样的性格说不好是可怜还是可恨,维护一个人是真心的,但真一不留神就坏了事也叫人有苦说不出。 余易要做的,就是改观她心中女儿的形象,由一个需要维护的人变成能守护她的人,或许好心办坏事的机会就会大大的减少,以至于杜绝。 当然余易不能不做生意也不仅仅只是要守护张氏的原因。 她穿来虽然时间还不长,但教科书上一行行的文字由活生生的穷苦人满含血泪的演绎出来,直观又震撼。比如春红,比如兰丫,还有跟随在出殡队伍后面那些衣不敝体、面黄肌瘦的流民。 不要说求什么大富贵,余易只觉得自己至少要生活得有底气,至少不能让余家在她的手里给垮了。这一辈子就守着余家偏安丰城一隅,做个富足的小农小商就很好。 可这个小小的愿望,现在还就是有人不想让她如愿。 “娘,现在咱们做不做生意,已由不得咱们自己选了,”余易正视着张氏,说得极其认真,“家里的产业,都是爹在世时一点一滴经营回来的,每一样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咱们不能让他尸骨未寒就全给丢了!” “不行!外面多危险,你爹都……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了,万一你再有个什么,还让娘怎么活啊?”张氏截过余易的话头,直接就反对上了。 “况且卖家业的银子到底有限,咱们母女守不守得住暂且不说,就这么坐吃山空,总有一天会花光,到时候怎么办?周家那样的人家,还是看在娘给我陪上全部家业的份上才同意亲事呢,真到了那一步,怕是女儿也要嫁不出去了。”余易扁了扁嘴,说得跟真的一样,很是委屈。 “您看,就是坐在家里什么也不干,也不能高枕无忧呢,而且爹的事完全是余福那个恶仆惹出来的,现在女儿的身边没了这样的人,自然也就不会有事了。” 劝说张氏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她有自己的判定标准,固执起来也是很固执的。讲道理不一定说得通,但提她觉得重要的事就一准听得进去。 余老爷是她的天,是她的支柱,现在天塌了,支柱倒了,还是死于谋杀,自己却连丈夫的一生心血都保不住,心里本就愧疚难当的。 只是顾忌到女儿的安全,就是愧疚她也能放下。但再听到余易说到她将来的亲事,心里又七上八下了。 “哼,那真是门好亲,早应该答应下来的。要是把你嫁出去了,也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张氏瞪了余易一眼,很是不悦。 余易乖乖的低了头,不再跟她争辩。 她本来就没有嫁到周家去的打算,现在见过周弘本人,更不会有兴趣了! 今天她跟张氏要讨论的可不是周家,而是说服她认可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第三十七章 人祸 暮色再次笼罩下来,张俊生在花厅里转圈的步伐越发凌乱了。 增城衙门里已经来信催他回去,说是有流民作乱。可想到姐姐跟外甥女这里还没有头绪,他有些难以抉择。 天灾之后必有人祸,今年西北八府的大旱来势汹汹,食不饱腹的乱民揭杆而起并不让人意外,只是余家库房里堆积的八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始终是个祸患。 一想到这里,张俊生就懊恼不已,易姐儿到底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当初他怎么就任由着她胡来了呢? 烦躁的揪着头发转了两圈,又发觉这样其实也挺好。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真的到了那时候,田产宅子都不如手里有银子稳当。 只是他又要如何说服易姐儿听从他的安排呢?那孩子一看就是个有主意、又执拗的。 当余易来到花厅的时候,正见着张俊生这副烦躁的样子。 “舅舅何事为难?”说实话,这样的张俊生余易还是头一回见着,倒是与传说中的丰城笑话张家公子更接近些。 张俊生闻言转过身来,就见着易姐儿立于门廊外笑盈盈的望着他。 年轻得还有些稚嫩的身形婷婷玉立,在昏暗的天光中却隐隐挺拔如松。无来由的,张俊生根本没办法把她当做一名尚未及笄的少女。 她浑身散发出来的淡定、沉稳气息很快感染了他,让他浮躁不宁的心平静下来。 “易姐儿你身子无碍吧?” “劳舅舅挂心了,易姐儿好得很。”余易上前见了礼,保持着惯常的客气。 张俊生看了看她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些,便点了点头,这孩子就是身子骨太差了点。 “舅舅有公事缠身,怕是不能在此久留,如今正好余家的产业也大都处理了,你跟你娘干脆就此跟舅舅走吧。”他反正也没想到好的措辞,干脆直接跟她说了。 他猜测易姐儿向王贵义筹借了那么多银子,或许想让余家的生意东山再起。这要放在平日里,他还能鼎力支持,可若衙门同僚信上所说都属实的话,那世道很快就得乱起来。 那到时候不要说做生意了,就是她们孤儿寡母的留在丰城都不安全。 但这话他还不能明着说出来。 毕竟是捕风捉影的事,吓着她不好,而且这话要是传出去,引起恐慌那罪过就大了,他张俊生也负责不起。 余易微微一愣,没料到刚才好不容易说服了张氏让她支撑余家门庭,这会儿张俊生又让她们母女跟他走。 不过,“公事?” 余易曾听张氏说过舅舅出息了什么的,当时也没细问,那张俊生的公事到底是个什么差事呢?难道他当官了? 张俊生见余易一脸的好奇,圆圆的眼明亮清澈,终是显出了几分少年人的活泼来,便有些好笑,这样才像个孩子! 原来,张俊生当年离了丰城并没走远,而是去了增城。增城跟丰城一样,同是西江府辖下的一个县城。在那里机缘巧合之下,仗着曾修习过的几分身手当上了一名衙门都头。 大庆国的都头一职,说白了根本就不算什么官职,充其量不过一班捕快头子,但吃的是衙门饭,普通老百姓倒畏惧三分,对朝廷风向也比普通老百姓敏感一点而已。 听完张俊生的话,余易陷入了沉思。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两世为人的经历,还是让余易嗅到了不太平的气息。 如今朝堂之上臣强主弱,实在算不得盛世。 又逢灾年,祸起刀兵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官逼民反的事在古代历史上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并不是余易危言耸听,或是自己吓唬自己。 这几天她并没有让余六闲着,正四处为她探听消息。听说市场上最次的大米已由丰年的五文钱一斤上涨到如今的五十文一斤! 而且还有价无市,市面上的粮食完全供不应求。照此下去,斗米斗金的日子将不远了,升斗小民渡日的艰难可想而知,万一里面出个揭杆而起的,就别想太平了。 其实余易这两天一直在琢磨这事,现在从张俊生的态度里更是得到肯定,那生意还做不做,要怎么做,看来都得调整了。 “怎么样?决定了吗?”张俊生望着余易,努力的说服她。 余易摇了摇头,“舅舅,现在我跟娘就住在丰城吧。衙门有招,想必舅舅回去之后也会很忙,没空顾及我们,再说,我们背后还有余家呢……” “是啊,只要在西江府的地界上,还没有人能欺负得了余家人!”打断余易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一晃眼就看到人进了屋。 余绍轩依旧一身华服,不过却比之前在悦来居穿的那身素净了不少。余家在热孝期,余绍轩为作子侄辈自然也要收敛些。 他皮肤白皙,身形高挑,这身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竟是华丽贵气,颇有几分翩翩贵公子的样子。 “张舅舅你放心,妹妹有我护着、有余家护着,必不会出差错。”余绍轩一进屋就来到张俊生的面前,张口就是舅舅,很是亲热。 他虽然还与余易没说上几句话,但他却觉得很亲近,最主要是终于逮着一个比他年纪小的了,他很想过过家里兄长、姐姐们对他说教的瘾。 张俊生盯着他不言语,心里却掂量着。说实话,带着姐姐和外甥女去增城他还真怕有些顾不上,而且一开始也没想到会带家眷过去,增城那里还什么都没准备。 可是让她们留在丰城,行吗? 余家,到底什么态度他现在看不透。 “舅舅放心吧,想来暂时也没事,绍轩哥哥就住在咱们家,再不济还有余家呢。等你在增城安顿好了,我们再过去也不迟啊。”余易自然看出了舅舅的犹豫,忙上前争取。 余绍轩一听这话就急了,“就是就是,我就住在这里不走,哪儿了不去!”立马像小孩子一样只差没发誓了,他可是什么瘾都还没过呢,怎么能让妹妹就这么走了呢? “那,也行吧,不会太久,我一安顿好就来接你们。”张俊生始终是不太放心,只是现在没有多的选择。 商量好这件事,当晚他就走了。 第三十八章 八百斤银子 花厅里余易正向余绍轩打听余家的事,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般蹙着眉头问道:“余家七爷是个什么人?” “七,七爷?”余绍轩对余易提到这个人感到微微有些吃惊,“好好的提他做什么?”懒懒的哼了一句。 他抬头见余易正望着他等着听下文,没有丝毫罢休的意思,才又不得不开口,“那人应该是你们三房的叔叔,名声,名声不太好,你没事还是躲着他点。” 余易嘴角几不可见的抽了抽,“是个无赖?” 嗯,跟自己想像的差不多。余福恶狠狠的说七爷不会放过她的时候,她就知道那不是个善茬。 你还真是直白!余绍轩没好气的瞪了余易一眼,到底是自家叔叔,这样说好吗?“也,也不算吧,就是不大干正经事,有些败家。” 这话说得余绍轩自己都觉得好没意思。 在家的时候他爹老是拿这个余七爷做自己的反面教材,动不动就说不能让他养成那样的性子而找理由训他一顿。心里老怨恨他了,现在却在这里给他说好听的。 “你们家是做生意的,那银钱流水都是真金白银支付吗?”余易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便不再为难他,自己主动转换了话题。 余易的这个问题转换得太快,快到余绍轩有些措手不及,“不然呢?”不是好好的说七爷么,怎么又提到金银? “就没有什么替代的?比如银票什么的?”余易满怀希望的再一次提醒他。 这是个重要的问题,余易急需要答案。 那天在悦来居王贵义借了她八千两银子。当时她只记得八千两这个数目,至于八千两是多大的一堆并没什么概念,只是她今天起床后去看了一眼,差点没被吓着。 库房里整整齐齐码了十来个樟木箱子,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按余易前世的算法十两银子就是一斤,八千两那可是八百斤啊!可以想像一下,八百斤的银子,那是多么庞大的体积! 这要是光摆着看,倒是养眼,可拿出去做生意怎么办?明晃晃的告诉劫匪钱多人傻速来? 难道就没有轻省些的方法吗?比如薄薄的一张银票?可惜她问过喜鹊,那丫头估计也没见过大钱,惊得说不出话来。 若不是这时代的货币流通还有障碍,那就是王贵义故意的。 余易的目光就带了凌厉。 “什么是银票?”余绍轩只觉得被看得浑身发紧很不自在,但好奇之心还是促使他问了出来。 余绍轩的这句话就是答案,余易听了不知道是应该松一口气好还是一口气提得更高。 没有银票?没有银票!那她下一步怎么办? “那是否有镖行?”余易只能寄希望于专业保镖们了,可是花的都是银子啊,她的本钱可都还是借来的呢。想想都肉痛。 “什么是镖行?” 余绍轩好奇宝宝一样接连发问,可不知道他这句话带给余易的打击,简直让她如遭雷击,彻底的被打击到了好不好。 难不成为了赚几两银子花花,她还得当人肉靶子,赶着一车车的银子出去,换一车车的粮食回来?问题还有命在吗? 是的,余易接下来的计划就是要打开余记粮铺的大门,继续开张贩卖粮食。 现在市面上的粮食千金难买,还有什么生意比粮食生意更能赚钱的呢。 余绍轩不知道是什么事让他这个妹妹一副备受打击的表情,但她说的什么银票、镖行感觉好有意思。 “你想干什么?”他直觉余易不会说废话,现在向他打听的事情绝对有目的,而且似乎还很好玩。 “能干什么?当然是把家里屯着的银子变成粮食再卖出去啊。”看看余绍轩明晃晃的睛神,余易觉得还是照直说比较好。现在才发现自己太过高估自己了,凭她现在的这副小身板儿根本玩不转啊。 “嘁!还当什么好玩的呢。”余绍轩的神色一下变得黯淡。百无聊赖的向椅背仰了仰身子,尽量舒适的摊在椅子上,还哪有半点翩翩公子的气度风华,“不就是做买卖嘛。” 这个话题真的不新鲜,他爹成天在他耳边唠叨的就是这玩意儿。 “那好吧,既然你没兴趣,就留在家里一个人玩吧。” “哎哎,”余绍轩一下弹跳起来,拦住起身准备离去的余易。“我说易姐儿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学人家做什么买卖?买卖哪有那么好做的。” “做买卖有什么难的,你外行才觉得难。”余易上辈子就是一个生意人,还是一个比较成功的生意人,虽然有勤劳的加成,但她本身对做生意应该算是比较有天赋和兴趣的。 “我外行?”余绍轩觉得自己被比他还小的余易给严重鄙视了,很不服气的跳了起来,“你说我外行,你知道做买卖是怎么回事吗?” 难得有个妹妹,那就应该是拿来逞威风的,哪里还能受到轻视?余绍轩当即不干了。 “让我来告诉你!今年天干,你现在收粮得出西江府,最起码也得往临安府去,那里临着西江,多少还有点收成。” “不过你现在去已经晚了,庄户手里怕是已经没多少粮可收了,得从二道贩子手里过,他们那些人惯会坐地起价,怕是买到手都不便宜了。” “由丰城往临安去,旱路跑马得走三四天,你这小身板吃得消吗?倒是可以由水路走,顺风顺水的话日夜兼程三天能到。那回来呢?” “这一路旱路有无数占山为王的劫匪,水路有水匪,可不安全!想想你……”爹字到了嘴边,余绍轩又吞了回去,这个伤疤还是不要揭的好。“不过要是能得漕帮相助,倒可成事。” 一条一条的,余绍轩竟说得有条有理。 与余易事先做好的功课完全吻合! 世家子弟到底是世家子弟,即使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那底蕴气质还是别人无法比拟的。 望着余易慢慢露出赞赏的目光,余绍轩越说越起劲了。平常他并不对这些上心,爹说爹的,他玩他的,只是没想到现在帮余易分析利弊竟如有神助般,倒也有模有样。 而且越说,他越觉得这趟生意他成竹在胸,大有可为啊。最后弄得他自己都怀疑,莫非自己还真是做买卖的料? 第三十九章 醉翁之意 余易已经有些弄明白这家伙了,纯属犟驴子的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那种人,“哎,你说的这些不过纸上谈兵罢了,你又没做过,谁知道你到底行还是不行啊。”不过年轻气盛,最受不得激将。 她这趟若能得到余绍轩的帮忙,倒可省事不少。 “哟,小瞧哥不是,大不了我就随你走这一趟,让你见识见识你哥我的本事,贩点粮食算得了什么!”余绍轩果然中计,拍着不怎么宽厚的胸膛就把事儿给揽下了。 “你尽管等着瞧好吧,明天一早就我把子瑜给你叫过来。” “什么?闹了半天你还是不敢,是让楚子瑜帮你啊!”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情,余易明晃晃的挂着就是瞧不起你。 余绍轩再次被余易的轻视气到了,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这点小事还需要他帮忙吗?我是看他家分号多,明天叫他派人把你的银子给拉过去,咱们到了临安府去他家分号取就是了。难不成你还准备把八千两银子自己拉到临安府去?” 那不屑的目光像看白痴似的,“自己什么都不懂,还敢瞧不起人!” 被鄙视了的余易听了他的话不但没有不高兴,反倒开心得很。 又详细的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大庆国还没有原始得那么彻底!楚子瑜家做的事不正是钱庄的雏形? 余易一来就尝到了没本钱的苦头,要是将来能开办钱庄,倒是门不错的生意。 不过这事暂时还只能想想。 与余绍轩商议定,临安府之行已迫在眉睫了。虽然向王贵义借来的银子没有利息,但到底只有一月期限,到期还不出银子来,照常得搭上整个余家。 趁着睡足了精神好,余易接着又见了余记粮铺的管事,摆出很虚心的姿态了解了粮铺以前的运作方式。 不得不说,余福这人的触手伸得够长,家里家外全有他的影子,好在现在谋害家主的事情败露后,已被关押在县衙监牢等着斩首。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古往今来,都是这么个理儿。这样处理起善后来,对余易来说还不算为难。 余易正为着出行做准备,这暂且不提,可远在京城的朝堂之上正发生着的事就没有这么平静无波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朝堂上的风吹草动都关系着整个国家的臣民。那远在丰城,只想当个小财主的余易又会受到什么影响呢?现在还没人知道。 户部左侍郎陆子濯拿着一份文书头痛欲裂。 西北的大旱终是引发了骚乱,他最担心的问题成了事实,有一支义军正逐渐成形。 即使奏报已上达天听,可朝堂上,宁王一派仍毫不在意,继续歌功颂德,粉饰太平。 内阁大学士杨正浩更是一口一个派军镇压,以示天威。还百姓之安乐,方可得民心。为谁得民心?实在是居心叵测! 宁王的野心日益膨胀,简直把皇座上的皇帝视若无物,连同像他这样的忠君派日子大都不好过。 “砰!”实在可恶!他一手把文书砸在案几上,把案上的杯盏震得清响,似乎那案几上跳跃着的正是他的怒气。简直就是乱臣贼子! “大人,事已至此,得着手准备军备粮草了吧。”旁边躬身说话的是他的得力副手户部余郎中。 明显是见他气不忿,岔开话题劝慰他了。 陆子濯长叹了一声,“怕是用不着啊!”最终只是吐出了这句。 两人同时默然。 宁王已同意出兵镇压,给戍边的萧家军下了调令。 所谓义军,不过一群吃不饱肚子的流民罢了,朝廷不思安抚反而要镇压,醉翁之意怕是在于萧家军吧! 这点但凡是个明白人都能想得清楚,但却没谁敢说出口。 宁王独掌大庆国朝政,兵部及各都指挥使司都是他的人,俨然一言九鼎的帝王,与那光明正大的龙椅就差了个明正言顺,若说还有变数,那就只能是唯一不在他手中的萧家军了。 萧家军是萧家的私军,当初萧家祖上就是靠这股力量力拥太宗皇帝定鼎天下,后来太宗皇帝感念萧家功勋,仍然将那支战无不胜的铁血队伍交还到萧家历代国公爷手里。 这些年来,萧家军驻守大庆边防,把整个大庆国保护得铁桶一般,免受外敌入侵,让大庆的老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无论民间还是朝堂,萧军家的威名都很盛。 这样一支雄兵的主人,也就是这代的萧国公萧扬却只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秧子,不过只要他尚有一口气在,就没人敢忽略他的存在。 听说他一直在养病,已经许久绝迹于人前了。 而今天宁王下达的命令却是让萧扬亲自领兵,去西北平叛。还用得着说打的什么主意吗? 萧家人丁单薄,传到这一代除了尚未娶亲的萧国公萧扬外再无男丁,要是萧扬什么时候没了,萧家就会彻底的断了传承,朝廷再收回萧家军将名正言顺! 显然余郎中也明白过来。他们户部上头还有尚书,决策之事还轮不到他们操心。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宁王给萧家军的调令在早朝时就下达了,现在已近休衙时间,上头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明摆着在后勤上宁王就没准备供给萧家军。 铁血军队用来对付境内的流民,完全是杀鸡用牛刀之举!但若是一只饿军、疲军呢?军心不稳,补给不足,再加上他本身病弱的身体,萧扬能不能活着撑到西北都是个问题。 “调动萧家军,若是边防出了问题可就麻烦了!”余郎中同样紧皱着眉头开口道。 “那倒不至于,大庆国的边防那都是真刀真枪的拼出来的,现在四邻哪还有强敌?咱们不去找他们的麻烦就不错了。”提到边防,每一个人大庆人骄傲的反应都差不多,就连位居庙堂的陆侍郎也不能例外。 余郎中只是随口有感而发,并不真的担心什么,默默的为这一代的萧国公表示同情后,也只能自嘲一声自己只是个奉命行事的五品小官罢了,忧得了谁? 第四十章 出行 准备了两日,余易的临安府之行终于要成行了。 大庆国民风开放,女子行商并不鲜见,但出门在外,为图省事方便,余易依旧一身男子装扮。 还在孝期,从头到脚还得一身白。 看到余易出了后宅进前院,余绍轩很是嫉妒。他向来自负出众的相貌,可跟余易一比,很受打击啊。 余易年纪不大,身着男装并无违和感,这一身白衣是张氏为她出门赶做出来的,长袍外罩了件防尘的半臂轻纱,一头乌发轻垂,只于头顶用白色缎带简单的束起一半,带尾顺着乌发飘落下来,与飘逸的长发融为一体。整个人白衣飘飘说不出的出尘灵动。 她的五官精致秀丽,为配合男装特意描黑了眉,眉梢斜飞入鬓,精致中又透出几分英俊。见余绍轩傻傻的望过来,便回了促狭的一笑。 “娘里娘气!”余绍轩很不自在的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不屑,却伸手很嫌弃的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华服,考虑着是不是往后也换一身白穿穿? 他懊恼的样子很是孩子气,喜鹊没能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小姐你看轩少爷!” 喜鹊做了掩饰,但声音并不小,连同打趣的样子一并落入了余绍轩的眼里耳里,他当即指了喜鹊嚷道:“看看,出门哪有带丫鬟的公子!说你娘气哪有错?” “小姐!”喜鹊当即就变了脸,可怜巴巴的望向余易。 她争取到与自家小姐出门实属不易,要不是夫人帮着劝说,小姐根本不打算带她的。要是小姐听了轩少爷的话,又改了主意可如何是好? “嗯?还叫小姐?” “是,是,公子,公子!”听得小姐只是淡淡的哼了一声,再无它意,喜鹊总算是放心了,忙不迭的答应着转身就往门外的马车上钻去。只是临去了还不忘扭头冲轩少爷做了个鬼脸。 她算是看出来了,轩少爷在自家小姐面前根本讨不了便宜去! “你!”余绍轩被噎得不轻,“你这丫头还真是欠教训!” 眼前没了喜鹊的影子,他有牢骚也只能冲余易发了。 发了也不过是白发,余绍轩总感觉哪里不对。面前的人明明是年纪比他小的妹妹,偏他就是在她面前硬气不起来,偶尔甚至觉得这个妹妹看他的目光中有他老爹那种老谋深算的气势! 错觉,肯定是错觉。 但正向他飞奔而来的那个胖子肯定不是错觉! “你小子好不仗义啊!”楚子瑜尚未近前,余绍轩便奔过去一拳擂在他的肩上。 “哥哥就原谅我这一回吧,”楚子瑜苦着脸,不停的告饶,这回真是他理亏了。“下回,下回你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定舍命相陪!” 余绍轩听得不爽,当即柳眉一竖:“啊呸!谁要上刀山,谁要下火海?” “我,我,是我还不行吗?”楚子瑜求救的望向余易:“妹妹你帮瑜哥哥说句话,不能陪你们去临安府真是没办法的事,天晓得我老爹过来要干什么,还提前交代我不得离开丰城。” 楚子瑜真是苦逼了,前天被叫来余家收银子,出具了六福楼的票据,得知余绍轩要跟易姐儿去临安府收粮,当时那个兴奋啊,他来丰城有段日子了,整天游手好闲的,无聊得都快长草了。 哪知道第二天,自家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爹捎信说要来了,并且不准他离开丰城,要留在这里乖乖的等他。 楚家的生意做得极大,但他做为楚家的独子却管束得并不严格,平常随心所欲惯了,有事没事都与余绍轩厮混在一起,胡作非为。他爹如此严厉的要求他做一件事,这还是头一次。 楚子瑜权衡了半夜,最终才妥协。 眼见着有热闹不能凑已经很不爽了,还被铁哥们儿质疑不仗义,他真是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一对好友的打闹扯皮余易看得有些眼热。 上辈子她的手机联系人号码存了整整一张内存卡,至于朋友,应该是有的吧。但能在对方面前如此轻松嘻笑玩闹的,好像找不出来。 她好像好久没能这样肆意的生活过了。 “轩哥儿肯定原谅你的,你这也是事出有由嘛。”张氏是出来送行的,她看不下去了出言劝慰。没想到这两个正闹成一团糟,自己女儿却一言不发的径直走了。 有时候张氏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自己生养的孩子了,不过这孩子真心对她,乖巧懂事还没有变,或许她爹的死让她一下长大了吧! 都是自己没用,现在反而需要这么小的孩子为生计奔波。再一想到出门在外的危险和艰辛,张氏的泪水不由自主的又流了下来,连旁边正打闹的两只也管不了了。 余易没有时间用来感伤前世,光张氏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叮咛她就应付不来,而且还要帮她擦脸上滑落的泪水。好像或有半分迟疑,张氏就会把她从马车里再拉回去。 “好了,启程吧!”若是再不走,怕是真的走不了了。 随着余易一声令下,余六挥动鞭子,停在余宅门前已经好一会儿的一溜儿三辆马车吱吱嘎嘎的动了。 这时还与楚子瑜闹的余绍轩忙追了上来,“喂,喂,我还没上车呢!” 喜鹊揭开车帘的一角,看着余绍轩气喘吁吁的跑来,兴灾乐祸的打趣道:“轩少爷跑快点,要误了时辰了!” 笑嘻嘻的一回头,就对上了自家小姐冷冷的眼,喜鹊乖觉的缩了缩脖子,这段时间自己的言行实在过了,现在更是连主子都拿来打趣。 余易很喜欢喜鹊的活泼,只不过她还得管束着她,不能让她闹得太过。其实这也是一种保护,在这个人被分成三、六、九等的社会,稍不注意,到时候吃亏的只能是喜鹊自己。 余宅门前,张氏还泪水涟涟,翠姨娘扶着她极力的向马车远去的方向眺望。荣华踮起小脚,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才黯然的垂下头。 不过一想到姐姐的吩咐,她又立即充满了力量。 “母亲,起风了咱们进去吧。”她伸手扶着张氏,“咱们在家都好好的,好好的等姐姐回来。” 姐姐说了,做完这笔生意赚了钱,还清借来的银子就再也不出去了,好好呆在家里陪她玩。 张氏拿帕了抹了抹眼角,另一只手抚了抚荣姐儿的头,“嗯,咱们都要好好的。” 第四十一章 少生孩子多养猪 西江府名有西江,却实际与西江半点边儿都沾不上,临安府却是实打实的有一多半的土地在西江的灌溉之下。 这就跟老婆饼里并没有老婆,口水鸡里绝对不能有口水是一回事儿。 余易一行人先坐马车出丰城,再经水路租了条轻快小船,穿西江支流到西江,后又再进支流绕了个大圈子,终于踏上了临安府的地界。 一行人出了丰城登船的时候就弃了马车,这时候个个身背包袱皮儿卷着的行李,行进在临安府辖下一个叫赤水的县城街头。 听说这个赤水县是临安府最丰产的产粮大县。具体情况如何,余易已没心思去打听了。她只想找个住处,好好的休整一下。 这一行人里有老有少,个个精神萎靡不振,就像被盐腌过的咸菜疙瘩。 她自己与喜鹊不必说,年纪不大,又是女孩子,体力本就不是能与男子比肩的,况且她还有晕船的毛病! 一路三天两夜的行程差点没要了她的老命,那小船一路飘摇,她的小心脏就随着那波浪一般上下起伏,毫无规律可寻的起伏冲击着她的神经和肠胃,让她吐得昏天黑地,黄胆水都快吐光了。 现在脚踏实地,整个人仍然晕乎乎的,脑子里依旧是起伏不定的想像,好像大地都在抖动,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全靠着喜鹊在一边支应着,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余绍轩带着小厮瑞喜也强不到哪儿去。他向来出门都是前呼后拥,乘坐着华丽气派的马车、高头大马,或是宽敞奢华的楼船。哪里坐过如此狭**仄的轻舟? 七八个人挤在一起,转个身都困难,要不是易儿新创的叫‘麻将’的玩意儿还有些意思,可以打发时间,估计他才上船就往回跑了。 身上的华贵衣袍已经皱皱巴巴的,还不如余六身上浆洗过的粗麻布耐看。 他张着两只手,不时把头凑过去闻一下,似乎要确认身上的那股子怪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跟余六走在一起的是余记粮铺的伙计元明,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长得很机灵。这一行人里,也就他们两个还稍微精神点儿,正背负着大半的行李。 但余易最佩服的却是粮铺的何老管事。虽然脸色发白,身形佝偻,却还能有条不紊的挑选客栈,安排饭食。 何老管事是余家的老人,自余记开张起一直做到现在。从搬运做到伙计,又从伙计做到帐房,到后来一直做到除了余老爷、余福之外最得力的管事。 这也是余易要把他带到临安府的原因。 这人年纪其实并不大,今年不过四十六七岁,但过多的人生经历让他显得比较老相,方方正正的脸上爬满了刀刻般的皱纹,听说他家里有六个儿子要养活,大的已经娶妻生子,最小的儿子却还只有三岁。 当初得知这个情况时,余易不期然的就想起前世很雷人的一条计生标语:要想富,少生孩子多养猪。 雷人是雷人,却也不得不说还是有几分道理。 这时候余易什么也顾不得想了,她只想好好泡个热水澡,再昏天黑地的睡上一觉,对吃的都没了什么追求。 何管事挑选的客栈距离码头并不远,有着很普通,又很实际的名号:赤水客栈。 两层的木楼门脸,有吃食有茶座,饭菜不是很可口,但比起一日三餐能吃到吐的水炖鱼,还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几人吃过东西,才被领到后面。后面一溜儿全是客房,不大的院子里人来客往,好不热闹。店小二把这一行人让到了里面,指了指西面的厢房,“呶,就那儿还余三间,再没有了。” 说完便丢给众人一个爱要不要的眼神,自顾自抱着膀子站一边去了。 “嘿,你这小子耳聋啊?爷问你要的是上房,独门独院的房间!”余绍轩吃不好、睡不好憋了一路的火气,终于在这里被点燃了,气势汹汹的冲过去,上前一把揪住那店小二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过来。 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结果住间客栈还不如意! “还讲理不讲理了!咱赤水客栈就只有这样的房间,想舒服不如回自己家里,到底住是不住客官你随意!”小二也是十七八岁的壮年小伙子,一点也不怵,当场面不改色的回敬余绍轩,态度横得很。 “怎么说话呢你!把客人往外赶?”瑞喜见主子在这个小二面前没讨到便宜,当即硬着头皮上前声援。要知道他家主子满肚子里的都是火气,从小到大,哪吃过这样的苦啊。 “喂,我说你们到底是要不要啊?”眼看着这拔人就要闹起事来,后面被堵着的人开口催促。 余易只得有气无力的上前制止准备搞事情的余绍轩。“小二哥,麻烦你帮我们把房间开好。” 冲这里客似云来,可以断定绝不是一间黑店。人家店小二的底气那么足,想来这里的房间确实比较抢手,这会儿还有三间,几人一间的分配了还是凑合着住得下的。 出门在外,还哪来那么多的臭讲究。若迟了一步,教人给订了去,估计他们几个今天找客栈还要为难。 “这是什么破地方?怎么住得了人!”余绍轩对余易做出的决定很是不满,可再看看她原本只有巴掌大的小脸这会儿青白交加,惨兮兮的更可怜了,也不好再计较。 可人虽然放了,但嘴里埋汰别人的话还没住。 那店小二递了个问询的眼神给余易,余易冲他点了点头。小二这才带了笑样儿,扬声高呼一声:“好嘞,西厢上房三间,客官们请好!” “小公子,我实话跟你们说吧,在赤水,除了咱们这赤水客栈,再也寻不着更好的地儿去!”好歹算是做成了一笔生意,店小二心情舒畅,又或者他想籍着对余易说话,故意把这份骄傲透给余绍轩听。 出门在外,少惹事非,莫生闲气。余易只当不明白,客气的对店小二道劳。 “后面的客官,小店上房已客满,大通铺还有几个床位,几位意下如何?”店小二对余易的识相很满意,下一刻,便越过他们,客气的跟后面等着的人打招呼。 第四十二章 不长眼的 余易示意几人跟上,朝西厢上房去了,后头余绍轩不情不愿,还在一个劲儿的挑剔院子狭小、人多嘈杂、房子陈旧什么的。 余易只当没听见,伸伸手一、二、三就把房子安排下去了。 只有她跟喜鹊是女生,自然两人住一间,余绍轩臭屁得很,与人同住肯定是不肯的,就让他跟瑞喜一同住左边那间。 余六、元明和何管事只能委屈一下了,剩下的只有一间了,三个人凑合着住吧。好在房间的面积不算小,床位也有两张,现在天气还不算冷,打个地铺也能混上一夜。 高床软枕近在咫尺,余易推开门,作势就要往上扑。 可下一刻,她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住了! “易,易儿!”出门在外,又是以男装示人,易姐儿或是妹妹肯定叫不成了,余绍轩便学了张氏叫余易易儿。 “怎么啦!”余易苦着脸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 当初就不应该让这家伙跟着来的!余易再一次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不是说古人懂事早吗,这大家族出来的男孩子怎么这么不能吃苦?而且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咱们还是换一处住吧?你看看,看看这哪能住人啊!这床……” 身后余绍轩还在期期艾艾的细数这里的各种简陋,余易猛的一带,把自己皱皱巴巴的衣袖从他手里解救出来,转身一把把他推出去,接着就把门给关上了,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 世界清静了!余易拍了拍手,才有功夫打量客房。 房间里齐头并进的摆放着两张原木床,真正纯原木,上面的树皮都没刨干净,风干在上面犹如一道道难看的疤。 床上是洗得发白的粗布被褥,墙角再立了一个放着铜盆的洗脸架,好像再没有其他了物件了。 “好——干净!”余易自嘲的笑了笑,“原生态,纯天然。” 正在整理床铺的喜鹊没听清小姐说的是什么,她只是蹙着眉嫌床铺太硬了些,垫的被褥不够厚实。 房外,瑞喜目瞪口呆的看着垂头丧气的自家公子,像完全不认识了一般。 公子就这么被易公子赶出来了?哦不是,易儿小姐。 瑞喜知道他家公子憋了这一路的火,刚才又因客栈的事与店小二起了冲突,结果易儿小姐都没为他说话,瑞喜就知道今天不能善了了。 果然公子后脚就跟上易儿小姐进屋了,原本他还提心吊胆,生怕公子闹起来无法收场。 可下一刻,就公子就被易儿小姐给赶出来了!而且公子还一点脾气没有?这……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莫不是他看错了? 老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家公子最怕的是妹妹易儿小姐! 这个发现让瑞喜惊喜莫名!是了是了,这一路无论公子如何不满,只要易儿小姐发了话,他就没有不照办的。 嘿嘿,只要公子往后都这么乖乖听话,他瑞喜的好日子也要来了。 “还忤在这里干什么?瞧瞧傻笑那样,滚!”还没等他回过味来,屁股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上一脚了。 瑞喜忙点头哈腰:“这就滚去给公子收拾床铺去!”得,白高兴一场,全忘了能让公子没脾气的只有易儿小姐一人! …… “你也去睡吧。”余易躺在床上,舒服的换了个姿势。 她就知道喜鹊那丫头又准备守在她床前了。穿到这里,她最不适应的就是主仆那一套规矩。而且她也不喜欢别人直直的盯着她睡觉。 “小……公子你睡吧。”喜鹊叫了好些年的小姐突然换成公子还有些不习惯,她腼腆的笑了笑,看来是没打算听余易的吩咐。“我帮你按按,这样睡得好些。” 她清楚,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的问题,小姐的话不照做也没什么关系,这是她最近才总结出来的心得。 喜鹊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照顾自家小姐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以前就不喜欢,怎么表达好呢?以前吧总觉得当婢女是一件好差事,是条活路。 她是八岁那年被卖进余家的,说是家里爹娘没了活路,养活不了她了,进了余家她才得以活下来。 在余家一呆就是八年,这些年虽说小姐病弱,她的活要多一些,但小姐性情温婉,也没怎么让她受气受委屈,每日恪守婢女本份就好,日复一日。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小姐还是小姐,到底哪里不同喜鹊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不一样了。 现在的小姐更有主意,对她更好更拿她当个人看。对,就是拿她当人,更在乎她的感受!与其说是主仆,但更多的时候她却感觉小姐拿她当妹妹一样的照顾。 这个认知让喜鹊很激动,实在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刺激到了。 不要说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婢女,而且她还比小姐大两岁!可实打实的,却总是小姐在维护自己。 带了情绪睡意都没了,手底下不轻不重的给小姐按背,往常病了睡不好,小姐总喜欢她给按按。 真是累极了呢,上床就睡着了。 只有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帮她松松筋骨,防着她蹬了被子,喜鹊才觉得自己终于做回了本份,这段时间她都快忘了自己做婢女的本份了。 “咚咚~~” 可惜总有不识相的来干扰她! 客房的门被敲响,喜鹊飞快的起身,她怕那人不依不饶的敲门声会把自家小姐给吵醒。 “敲什么敲!”带着气的拉开房门,除了轩少爷应该不会有谁这会儿不长眼的了。 可是当她抬起头,准备狠狠的瞪他一眼的时候,却愣在当场。 面前的人出乎她的意料! “啪!”后知后觉的朝床上望去,她发现自己已经把门给关上了,而且用力不小,门板发出的声音还挺大。 那人是谁?好可怕! 那是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男人,高大魁梧,长什么样子她根本就没有看清。只是门开那一瞬与她对视的目光,如离弦的箭矢,凌厉的危机感扑面而来,浑身上下散发着渗人的阴冷气息。 本能让她就想躲起来,立即把门给关上了。 第四十三章 不识抬举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敲她们的房门? 喜鹊的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刚才想到这里,门外的人又开始敲门。 喜鹊定了定心神,再一次把门打开,只是这次放在门把上的手有些发白。 “你找谁?”紧张到声音里有着她自己都能察觉得到的轻颤。 门外的黑衣男子用手摸了摸刚才差一点被门夹到的鼻子,一脸沮丧。又是一个被他吓到的胆小鬼! 一想到可能正躲在哪儿偷看他笑话的萧十三,便语气不善的道:“银子,你去换屋子。” 语毕,一条壮实的胳膊伸了过来,宽大的手掌里托着一个褐色的钱袋子。 什…什么!喜鹊觉得自己每个字都听清楚了,可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还有些发懵。 “把屋子腾出来!”黑衣男子嫌弃的撇了撇嘴,伸手干脆利落的把钱袋子塞到面前的小厮手里。 咦,怪不得胆子那么小,瘦小得像个娘们儿。 黑衣男子被火烫了般飞快的收回自己的手,刚才他的手碰触到的一片温热,柔软得不像话。 喜鹊没料到对方如此无礼,一言不合直接就动上手了,“啊~”作为女子的矜持让她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连同手里的钱袋子直接就丢了出去。 “喂,你干什么!”黑衣男子一伸手就把抛在半空的钱袋子抓到了手里,面带不善的望着对面的小厮正小题大作的慌乱着。 喜鹊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才发现自己身上跟小姐一样,也穿着男装,刚才的反应实在有些大了。 等等,这家伙刚才的意思,是叫她们腾屋子?一心要当个称职婢女的某丫头后知后觉,思维总算回到点子上了。 “凭什么我们要腾屋子?” “没空房间了,你们的人占了三间,你们个头最小,去别的房间挤一挤,腾一间出来。” 黑衣男子见喜鹊终于恢复了正常,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只是他理直气壮的解释怎么听怎么让人火大。 “我们有三间就得给你们腾一间,我们个头小就要去挤一挤?这是哪家的规矩?那客栈老板的房间更多呢,你怎地不要他给你腾?”弄明白他的意图,喜鹊忘了害怕,火气一下就冒上来了。 岂有此理!小姐都累成那样了,正在睡觉呢,凭什么要她们腾房间? “嘿,你这厮怎地如此不识抬举!又不白要你腾,看看给你的银子,都够租三间的了。”黑衣男子觉得这个小厮不可理喻,自己看在他弱小得不像话的份儿上都说了这许多话了,偏他还不饶人。 “那你出去租三间去,叫我们腾什么!”喜鹊是女生,本就伶牙俐齿,再加上余易这段时间对她的放纵,现在可是连轩少爷都敢笑话的人,克服了最初的害怕,现在脾气也上来了。 再懒得与这人废话,喜鹊顺手又准备把门关了。 “喂,喂!”那黑衣男子慌了,忙伸过来一只脚,把门撑开一条缝,当下也火了,“岂有此理!” 自家主子是什么样的人!把这间客栈清了场也是不过份的,只不过不愿意兴师动众罢了,却没料到让这小厮腾个房间出来还这么不配合。 “怎么地怎么地,强抢不给还要打人不成?”喜鹊怒急攻心,声音不自觉的也高了。 余易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耳边不清静,吵吵嚷嚷的像有成群的蜜蜂,烦躁得很。 刚翻了个身就听到喜鹊叫打人的喊声,当即神经紧张,一咕噜就爬起来了。 “怎么回事?” 喜鹊很恼火的瞪着黑衣男子,要是她的目光是刀子的话,估计此人身上已经要被戳成筛子了。“这人好不讲理,让咱们腾屋子呢!” 把小姐都给吵醒了! 余易披了衣服下床,就见着喜鹊正与人对峙。 黑衣男子本能的眉心一跳,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这是长年累月的训练形成的直觉。 视线的主人尚且只能算一个孩子,很单薄,个头还不及他的前胸,而且那一脸的慵懒表明着被人扰了清梦的不悦。但那样看似随意的注视,却满含凌厉。 这样的目光,他也就在自家主子身上看到过,让人不寒而栗!见了鬼了,明明是一双乌黑清透的大眼,却让人轻视不得! “九哥,主子可以休息了吗?”黑衣男子正进退维谷间,就听到萧十三的声音。 他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十三来了就好了,这样的事他真的不擅长啊。 “哎呀呀,抢屋子还来这么多人啊?想仗势欺人不成!”喜鹊听到声音把头伸出去看了一眼,忙高声的叫了起来,“咱们找人来评评理。” 小姐反正都已经醒了,她再无顾忌,况且有小姐在她身后,她的胆气更壮了,这种时候就该她站出来,看她怎么保护小姐了。 刚到的萧十三蹙着眉头与萧九对视,果然见着对方苦着的脸。 看了看九哥吃瘪的样子和紧攥着的拳头,萧十三有些想笑。他黑着的那一张脸这路上不知吓着了多少人,让他出面跟人打交道还真是为难他了。 “这位小哥,可是误会了!咱们绝对没有仗势欺人、抢屋子的意思。”萧十三忙挂了笑脸,凑过来向喜鹊以及她身后的余易作辑道,“是不是我九哥没把话说清楚?咱们出钱买,出高价让公子换个地方住。” “客栈房少客多,你看我们也是一路风尘,疲乏得很,望小哥和公子行个方便!” “不方便。” “啊?”萧十三的笑顿时僵硬在脸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就丢了一句话过来,不方便?!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都这么客气了,对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干干脆脆的让出房间?况且他的脸还那么漂亮呢! 怪不得九哥的拳手都攥起来了,就是他的好脾气也要受不了了。 “我家小…公子说不方便!”喜鹊觉得很解气,叉着腰仰了头神气的向门外高大的两人瞄去,还是自家小姐厉害,一句话就让他们蔫巴了,傻眼了吧! “公子,出门在外,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被这么小小的两人人鄙视,萧十三也有些面上挂不住了。 那言话里透出了浓浓的威胁意味。 被人扰了好眠,本就一肚子起床气的余易听他这话就不乐意了,一把把挡在她面前的喜鹊拔到后面,大开了房门,“你想让本公子行方便,本公子不方便,行不了,你待怎么地?” “大胆!你……” “十三!”萧十三正欲发彪,一道低沉的男声唤住了他。 第四十四章 不好惹的男人 当即面前的两人个齐齐转身向后,叫了声‘主子’。 这时余易才看到,从院子里远远的过来一人。 那人相貌十分俊朗,剑眉星目,身材挺拔欣长,穿一身玄色长袍,看上去沉稳温润,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个回头率极高的大帅哥! 近了,首先印入余易眼帘的却是那一对深邃幽暗的冰眸子,透着逼人的冷意,冷得毫无温度。其次余易才去注意他轮廓分明的五官。 这人长得很好看,是她欣赏的类型,不过,余易却扭开头去,不再看第二眼。 ‘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先贤孟子说过,观察一个人,再没有比观察他的眼睛更好的了。此人有着这样一对夺目的冷眸,自然不是好惹的。 本着趋吉避凶的本能,余易觉得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她不去看他,不代表他也不看她。余易静静的垂目站着,仍能感觉到对方强烈的目光投放到她的身上,仿佛一切伪装在他的面前都无所遁形,使她浑身不自在。 良久,才听他悠悠的开口:“既然别人不方便,又何必强人所难。” 他的声音低沉,却富有磁性;声量不高,却极有穿透力。 明明简短又体贴的一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只能感受到高位者的霸气。 余易提着心,不知道要不要放下来,他的气场实在太强大了,给人的感觉非常压抑。 若再等片刻,余易都不知道自己还顶不顶得住,说不定就自己开口把房间让出来了。 毕竟识时务者才能为俊杰,特别是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的封建社会,像她这样的小小人物在强者面前还不如一只蝼蚁。 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男人绝对是强者,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财富武力。 最先来的黑衣男子萧九一脸愕然,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余易,嘴巴开了又合,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出话来。 而被唤做十三的男子却是满脸苦色,“这周围就这间客栈还能勉强住人!主子赶了这么久的路……” 只是不待他说完,玄衣男子已转身拾步而去了。 两名随从不甘不愿的跟在后头,其中最先来的萧九还回头狠狠的瞪了余易这边一眼。那眼神里透出来的冷厉把刚从余易背后探出头来的喜鹊吓了一跳! 就这么走啦?余易望着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刚才那一眼她好像看到那男人挺拔的身姿有些瘦削,脸色确实苍白得有些不像话,脸上冒着凌乱的胡茬,眼底还带着两团明显的青影,很是颓废。 或许也是累极了的人吧,到底也没有仗势欺人。周围真的没有像样的客栈了吗?那要怎么办? “…这,都什么人啊!小姐,他们好可怕啊!”喜鹊后知后觉,到现在又知道害怕了。 喜鹊的话让余易游离的思绪迅速回神!她刚才在想什么?竟然是在担心那个人吗?暗自摇头笑了笑,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真是好笑! “没事了,没事了,你去睡吧。” 这一回终于安静了,至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余易总算缓了口气过来。 几人聚合吃了顿比较早的午餐,接着便兵分两路开始行动。 何管事以前也曾主持过收粮工作,他带领元明直接下乡,看看到底还有多少漏网之鱼,顺便探探粮价。 余六留在赤水县城,跟余易一起摸摸二道贩子的底。 至于余绍轩,余易不敢指望他,只希望不要惹事才好,特别是见识过昨天的主仆三人后,余易穿到大庆国已经慢慢松驰的神精突然紧绷起来。 这个时代没她想像的那么简单! 赤水县城不大,却要比丰城繁华一些。磨得油亮发光的青石主街道贯穿东西两门,其它的小道、巷道全以主街为起点,在城内蜿蜒纵横,交错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一间间酒肆、茶楼、杂货铺、点缀其间,间或有挑担、提篮的小贩沿街叫卖,有做工精巧的手工术品、也有吃食小点,或各种新鲜的瓜果时蔬。 这些都与丰城无异。 但要说赤水县城的特色,那就要数粮铺了。 赤水也有粮铺,格局跟丰城差不多,这些且不说。所谓的赤水特色,那就是城外码头附近一溜儿的临时粮铺,这些粮铺一家挨着一家,数目很是可观。 虽说是临时的,但清一色青瓦为顶,青砖为壁,宽敞的门楼洞子高大气派。唯一不讲究的就数招牌字号,好看些的也不过漆底木牌描字,有的直接挂个布幌子,还有的只用灰膏涂几个大字就算字号了。 这里的店铺只在收粮季节开放,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是闲置,日常维护清理打扫都是一笔不菲的开支,故除了几家家底雄厚的是大商号是自建产业外,大部分都是外地客商租赁的,今年租这间,明年或许就是那间了,只需要一个简单识别记号就好,毕竟也不是很多人识字的。 赤水境内河道港渠交织成一片水网,这里的运输工具以敞口小船为主,乡下的产粮户每到收获季节,就把新米用船载到这里出售。 余易这次来得晚了点,粮铺虽说都还开着,但卖米的乡亲已经没多少了。只留下码头上被白腻的泡沫包围着的菜叶和垃圾一漾一漾地,证明着曾经的热闹。 大商户们已经收够了自己的贮备,正准备后撤事宜,但有的仍然门庭若市。 这时候还在活跃着的,大都是二道贩子。他们抢到了好时机,屯下了大批粮食,可自己又没有足够的销售渠道,自然就坐等着转手给那些贮备有差额的,或是来晚了的商人,趁机提点价,一转手赚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余易将要打交道的,就是这些人。 由头逛到尾,余易的心是越逛越凉! 家家都跟商量好了的似的,全部一口价:纹银九钱。 这是一石大米的价钱。大庆的计量方法与余易所知的都有出入,这里的一石是按一百斤计的,也就是说,一斤大米的价钱达到了九十文的价格! 这比丰城市面上最高的零售价整整还贵了四十文。 “公子,这个价好公道咧,明天一准还得上涨!”这家店铺的掌柜也不知道是哪里人,拖着古怪的拖腔,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这么贵!你们当初收上来才几文?”余绍轩虽然不懂民生,但这几天一直听余六、何管事唠叨这个粮价,多少有了些认知,现在听到这么高的价格,也张目结舌了。 “嗤~”掌柜的捋了捋稀微的胡须,眯了眼道:“公子说的这叫什么话?等着吧,再晚两天再贵也冒得粮收咧。” 见余易一行离开,他从高大的柜台后探出身子,摇晃着冲他们的背影叫道:“要收粮,叫屋里大人赶紧咧!” 第四十五章 换客栈 傍晚城门关闭之前,何管事带着元明也回来了,两帮人在城门口汇合。 远远的余易就看到何管事佝偻的身形,似乎比出门的时候弯得更厉害了。 看来情况不乐观! “公子,乡下没多少粮了,能卖的早就卖光了。”一见着余易,何管事便苦着脸垂头丧气的向她汇报。“咱们来得——太晚了。” 他很明白他们这趟出门的重要性,若是没能收购到足够的粮食,余记粮铺就没法重新开张。 小姐手中的银子全是用余家家产为抵押借来的,要是不能开张赚银子,余家就全完了,余记也没了。 没了余记或许别人还有别的出路,可他那么大一家子都在余记上工,一家老小的生活都押在余记粮铺上。要是余记倒了,他们一家子都没了活路。 当他告之余易这个结果的时候,自己的心又何尚不是绝望的! 气氛为之沉重,就盼着何管事能带来好消息的余易、余六等人的希望顿时化为泡影。 乡下没粮可收,城里二道贩子手中的粮价又居高不下,这生意是没法做了! “喂,大家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趁着天色还早,干脆先去退了客栈找船回家吧。”余绍轩倒是兴趣勃勃的样子,这日子他早过够了,还是早些回去安逸些。 他的话没人回应,只是元明、余六、何管事的头垂得更低了。大半天大家都一刻未停的到处奔波,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身体的疲乏在这一刻越发显得沉重。 “怎样?好歹说句话啊,再不决定可来不及了。”余绍轩又再一次追问,“那个破客栈,我是一晚上也呆不下去了,那是人住的地方吗?又小又破,还不舒服,不要银子我都不想住!” “好!咱们退了客栈。”余绍轩的牢骚还没有发完,突然沉默了好久的余易开了口。 “公,公子!”何管事不敢相信般的高呼了一声,其余的人虽然没有说话,但都显然被余易的话给惊着了,好几双眼睛同时转过来,一齐盯着余易看。 小姐这是放弃了啊? 也是,余家的产业即使不保,那也值了八千两银子,小姐的日子又不是不好过。 “也好,收不到粮在这里耽搁也是白耽搁,还浪费银子。”何管事的嘴唇蠕动,有些花白的短须轻轻颤抖,也不知道话是安慰余易的还是说服自己的。 “过了收粮季,就是老爷在,也没有办法啊!” 大家听了这话,也都沮丧的别过头去。这里的人,除了余绍轩与小厮瑞喜,其他全都是依附余家生活的。余家倒了,他们的活路又将在哪里呢? 余老爷死讯传来的那一刻,他们就体会到了这种天塌下来的心情。 后来大小姐站了出来,还向悦来居的王东家借来了银子,这让他们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或许余家还有救?他们还有活路? 可是好不容易现在到了赤水,却无粮可收,面临的问题仍然没变,余家还是没救了。 现在大小姐要放弃,要回去,他们又能怎样呢?收不到粮是事实,在这里多待一天就得多花费一天的盘缠银子。 没粮可收也是事实,他们都没有办法,又如何要求大小姐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有办法呢? “都怎么啦?那客栈人多眼杂,收费还高,你们不是早就嘀咕过不划算了吗?咱们换个地方住还舍不得了?”余易左右看看,身边的人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公子,你是说咱们不是回丰城吗?”余六的眼神一下亮了,热切的盯着余易,小姐没有放弃,这是不是表示事情还有转机呢? “公子刚才哪里说过回丰城了?”喜鹊的想法很简单,不管余记倒不倒,余家在不在,她只是一心跟着小姐的,小姐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只是说退了客栈啊,住在那里真的不好。” 昨天那些凶人随便就那么闯进来敲门了,吓死她了! 还好小姐厉害,说两句话就把那些人打发了。 可她还是害怕,特别那个黑衣人临去时能杀人的那一眼,到现在她回想起来都汗毛倒竖,害怕得紧。 “那是,那是,换客栈,是得换客栈。”余六、元明一下开心起来,忙支持喜鹊的话。 何管事倒是没出声,他刚才说的也是真心话,没粮可收,住着又有什么用?但到底是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松了口气。 只要没有放弃,或许会出现什么转机呢?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能说不理智。比如,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还都不肯松手呢。 “何管事,刚才我在河街见有商户已经准备撤离了,甚至有两家还关了门,不如我们去订一间下来,接下来就住在那里如何?” “住河街商号?”何管事没料到余易打的是这个主意。 也对!那里距离粮食最近,有什么消息也要灵通些。“也好。” 略一思索,何管事就点了头。 余六等人自然没意见,大小姐只要肯住下来就表示她还没有放弃,只要不放弃他们往后的日子总还有希望。如今肯住到河街去,只怕是想寻什么办法。 反倒是余绍轩一听余易说这话,当即就不干了! 听她说要退了客栈当里心里还一喜,终于可以回去了,哪里想到她说的只是退客栈而已,而且再换的住处…… “什么?你还要住到那里去?”刚才他们就是从那里过来的。脏到发臭的河水,到处是垃圾烂菜叶,经过都受不了还住到那里去,还不如赤水客栈呢。 “你不是嫌赤水客栈又小又破吗?那里够大够宽敞。”余易白了他一眼。这个公子哥实在娇惯得太过了,好歹是自家的哥哥,就当是替他父母改造回儿子了。 “大家都没意见吧?那就这么定了。”余易一锤定音,完全无视了余绍轩举了又缩,缩了又举的手。 这些天她一直对余绍轩冷眼旁观。虽然公子哥坏毛病不少,可不得不说,本质还是不错的,至少重情重义,对她这个便宜妹妹就很好。 第四十六章 不离便不弃 兵分两路,余易跟何管事去了河街租铺子,喜鹊领着余六、元明回客栈收拾行李。 余绍轩心不甘情不愿的打发了瑞喜跟过去收拾东西,自己缀在余易后头,仍然不死心的劝说她改变主意,当即雇了船回丰城才是正经。 余易只当没听见,有一搭没一搭的向何管事打听乡下的见闻。 要说最苦的,永远是种田人。 今年大庆西北八府都遭了旱灾,粮食奇缺。可种田的老百姓早早就把新粮送到了河街,平价出售了,现在粮价飙升,他们反倒连自家吃食都保证不了。 这其中的辛酸与无奈,跟余易前世读到的《多收了三五斗》何其相似。 “是啊,兴百姓苦,衰百姓苦!”谈论到国家年景与老百姓,余易有感而发。“何伯请放心,只要是一心跟着我余家做事的人,你们不离,我便不弃。” “大……小姐,有您这句话,老奴就放心了!”何管事没料到余易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楞住,反应过来之后感激不尽的给余易深深的施了一礼。 只要是余家还肯用他,不管是余记倒不倒,总算是有了倚仗了。 余易忙搀了他起身,大家都只是图个活路而已。 大家都误会余易想回丰城时,何管事眼里的吃惊、彷徨都落到了余易眼里,可即使是无助,他所说的仍然是真心话,为余易考虑的话,至少说明这人还是个本份人。 虽然他这一路都在诉说着底层老百姓的苦,其实也是旁敲侧击向余易吐露自己的难处,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得了承诺的何管事瞬间精神焕发,今天的奔波劳累似乎都已经无关紧要,急急忙忙上前打探租铺子的事去了。 余绍轩在边上撇了撇嘴,“收服人心那套你倒玩得顺溜。” “我说的是真心话。”余易看着他,正色道:“有西江余家的祖荫庇佑你,你爹和娘为你遮风挡雨,你自不知世道艰难。可若这一切都没有了,你需要靠自己活下来,才能明白活着有多不易。” “说白了你就是瞧不起我呗!我早看出来了,我爹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余绍轩不待余易说完,突然脸胀得通红,气鼓鼓的嚷道,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余易只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也不理他,这孩子是伤了自尊了。 “每个认真活着的人都值得尊重,何伯他们在余家好好的做事,我就应该为他们遮风挡雨,这也是我的责任,算不得收服人心。比如你,要想别人看得起你,你爹看得想你,你得证明给他们看,你值得他们看得起,而不是一个只知道享乐的纨绔。” 余易说完便径直走了,眼角的余光却扫向余绍轩,留意他的动静,好在没有立马风平浪静,但也没有拂袖而去。 好鼓不用重锤,余易相信这趟赤水之行,余绍轩肯定会有所改变。 前边何管事已经找着了河街管事的人,这里一共空出了三间铺子。一间在东头距离码头最近,一间在中间,还有一间在最后。 租金因为位置的不同也不一样。 向来收粮都是大家公议的公价,收获多少就只能取决于距离码头的远近了。 近的自然收获大些,既然都一样,谁还愿望费劲往里面搬?一船船的粮食也不轻省。 何管事的意思是租东头那间,租金也就贵了二两银子。 可余易却摇了摇头,直接点着最后那间跟河街管事订了。“何伯再想想,如今咱们还能指望人家从码头送粮食上来吗?” 何管事愣了一下,马上恍然大悟! “都是习惯害人!老奴真是糊涂了。”可不是,现在已经过了乡民卖米的时候,码头都已空闲下来,再住在东头有什么用?倒是西边那间离城近,不少城内的百姓都来买新米,倒还有些人气。 “何伯并不是余家的下人呢,用不着自称老奴的。”余易再一次听到何管事的自称,不免出声提醒一下,主要是她一听到这个自称,很容易联想到前世时电视里的古装大戏,里面让人称奴称婢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余易觉得自己肯定是一个好人。 “大……公子!老奴一家都得余家恩惠,余家赏口饭吃才能活命,小老儿全家上下都是余家的下人,绝不更改。”说到动情处,何管事差点又叫了大小姐。 何家确实跟余家的下人差不多,当初何管事走途无路之际余老爷是给了身价银子的。 没有卖身契是因为余老爷在世时看何家儿子众多,若有出息的想考科举,挡了孩子的前程,虽然后来都没有学成的,但最终也没提这个身契的事。 何管事确实是老实人,若有异心,趁此机会一走了之,也不能算他叛主。 余易点了点头,这样的人才能放心大胆的用。 定好铺子,何伯很快就签好文书,拿也钥匙来。余绍轩照常跟在余易身后,不过再没出声,异常的沉默。 这间铺子的上一位雇主已经离去两天了,但一应摆设用具都还齐全,连厨房里锅碗瓢盆都有,只要买了铺盖被褥来,今日就可以入住。 而这铺盖被褥在河街就可以置办齐,都不用进城里。 谁说古人不懂经商的,现在余易听这话非得跟他急。但凡城里有的物什,在这条不怎么长的河街上却是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每到收粮旺季,这里听说比城里还热闹。做乡民的生意,做各地客商的生意,至到这里曲终人散,每每他们都是最晚离场的。 购买被褥的时候,余易尽量往朴实、实用方面选,原想着余绍轩或许又要闹腾了,可一直到付帐,他都没有吭声,安静得好像没有这个人似的。 原打定主意尽量满足他一回的,结果倒是省银子了。 这回余易再看他时,整个人都顺眼了很多。 余易向来不是小气的人,安顿下来后,在铺子里的第一顿饭就吃得极丰盛。专程让河街最大的酒楼送了整桌的席面儿过来。 “公子,其实,其实不必如此浪费的。”何伯有些不自在的说道。余家家主为人都不错,不然他也不会想一直跟着余家了。 正因为为余易考虑,他才觉得更应该节俭一些。 第四十七章 好消息 “听说了吗?乙字十八号租出去了。” “乙字十八号有人租了!” 不大的功夫,整条河街上这条消息像长了翅膀一下,传遍了。 这确实算得上是个‘新闻’。 这个时候到处是想退租搬走的,偏来个租房的。 不合常理的事自然引人关注。 一夜过后,余易一行打开店门时,完全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了整条河街关注的焦点。 门口不时路过探头探脑的人,见到乙字十八号店铺里有人出来忙缩了头去。 弄得喜鹊不明所以,尴尬的冲别人笑了好几回。 几天之后,不但旁人沉不住气开始来探话,问这乙字十八号店铺做什么营生,就连余易自己都有些浮躁了。 一连跑了三天乡下,可收购的粮食还是少得可怜,而且二道贩子的粮价已节节攀升,涨到一两银子一石了。 到底是买高价粮还是无功而返,已经被提上了议程,就连何管事都已心如死灰。 余易上回的话让余绍轩老实了两天,现在也坐不住了。 一早上就跑到余易跟前打算软磨硬泡的让她打道回府。 “你就死了心吧,今年的粮是赚不到钱了。农户手里的粮没了,二道贩子的价格比丰城市面上的价还要高,不是白做功吗?”虽然余易由始至终都没吭声,余绍轩却耐性很好,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的劝道:“不如明年趁早,到时候我还帮你……” “公子公子!”突然何管事急促的叫声传进来了,人还没进门,远远的就听到了声音。 “好消息,有好消息,”见着余易,何管事扬着红光泛面的脸,一只脚迈进门来,一只脚还踩在外面,“有粮!” 虽然最后的两个字故意压低了声音,但很难掩住神情中跳跃着的兴奋,故而‘有粮’这两个字屋子里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 这两个字仿佛抽光了他全身的力气,把这个喜讯传到之后,何管事整个人跌坐下来,就那样横迈在门槛上。 这个消息太有用了! 屋内沉闷的气息一扫而光,个个喜不自胜。 余易忙起身倒了杯水,过去递给何管事。 何管事接了仰头就灌,整杯水下肚,人才终于缓过来了一些。 “今日我跟余六在河西村刘大户家里见到粮了,满满的…满满的……”何管事太兴奋,致使说出的话都破了音。“一粮仓呢!” “这刘大户是个有主意的,知道今年是个旱年,粮价肯定有涨,硬是把粮压到现在!又听说外边不太平,我上了三趟门,好不容易松了口!” “公子,余六还在那里守着呢,事不宜迟,咱们赶紧收粮去!” 这话不用何管事提醒,余易早就让元明拿了事先准备的银子来,几人动身向河西村去了。 刘大户有三百多亩良田,在他家收到了一千多石大米,粮价七钱,比从二道贩子手里过整整便宜了三成! 首战告捷极大的鼓舞了众人的士气。 只是余易的心依旧沉重。一千多石大米对于个人来说确实不少了,但对于余记粮铺的出货量、丰城的粮市份额来说,还是太少了。 而且像刘大户这样睿智的人并不多,只能挖到一个算一个,而余记粮铺还关着门等粮卖,余易他们在这里也耗不起。 “公子,早些歇息吧。”喜鹊再一次帮自家小姐续上了茶水后站在那里不动。 她就想不明白了,没收到粮的时候小姐愁,现在有粮了小姐怎么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像刘大户这样的再收几家,咱们就可以回家了呢!” “听外面都在传,建南道打起来了呢,在外面多不安全啊。” “打起来了?”余易这几天全围着粮着急上火了,外面的风声还真不知道。 前世产能过剩,很少像这样拿着钱还买不到东西的,她一下还不能适应这样的反差,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是呢,说是暴民造反!”喜鹊说得忧心憧憧。 造反,造反,这两个字被余易在心里反复的念叨,“造反!”终于惊醒了般的大叫出声。 和平世界生活了几十年,一时之间还真的没办法反应过来。 可造反,却实打实的是最残酷的字眼! “建南道在哪儿?离咱们远吗?离丰城远吗?”余易这时候才叫真的急了,一迭声抛出好几个问题。 穿越重生,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好好的活一回,结果还要遭遇战乱吗?余易突然决得心好累,前路好渺茫。 “小姐你怎么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建南道就是指包括咱们西江府在内的西北八府啊,不过叛军不在西江府这边,咱们暂且还是安全的。”喜鹊不解的看了余易一眼,倒是镇定。 毕竟对于土生土长的喜鹊来说,小规模的战乱已经习以为常。 余易心虚的哦了一声,她原本就没有一点原主的记忆,不知道才是正常的,不过这事无法让喜鹊知道罢了。 她淡然的态度果然并没有让喜鹊起疑,还热心的科普了好些大庆常识让她知道。 乙字十八号铺后院的另一间房里,何管事所在的那间,灯烛同样一直燃到很晚。 何管事心里也明白,像今天刘大户这样的人家基本不会再有了,他们这一行人的收粮之行,应该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可一千多石粮虽然不少,但运回丰城即使是翻倍儿的涨价,也赚不了多少银子,大小姐要重开余记,撑起余家,还是困难。 而且,这么高的粮价,已经不是普通老百姓承担得起的了。 战乱、粮食,这四个字被余易翻来覆去的念,在房间里转着圈儿的脚步已经有些不稳。 有一个念头在她的脑子里成形,却又被理智压下去。 残酷又血腥的历史被记载入史册后,只寥寥数语,而她现在就生活在即将到来的血腥中。对她来说,这条命都已经是赚的了,可余家众人不同,张氏不同。 余易微微有些发抖的手出卖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赌,拿着张氏的全部倚仗去赌,她有必胜的把握吗? 第四十八章 降价 乙字十八号铺的动向被很多人盯着,可接连几天的安静,让人们的好奇心又都淡然下来。 可这里面却不包括一墙之隔的十九号铺曲掌柜。 说来也巧,这个曲掌柜正是余易他们第一天询价时打过交道的那位,说话总带着古怪的拖腔,显得傲慢无理。 “数清楚没有?他们今日运进多少粮食?”自从挑夫进了隔壁的门,他便打发伙计不错眼的盯着了。 “不少!”小伙计摇晃着脑袋,正想神气活现的显摆一回,便对上掌柜冰冷的眼,忙识趣的缩了缩脖子,“怕是不下千石。” 曲掌柜将信将疑的看了伙计一眼,那小伙计忙出声,“我看得真真的,一担不落的数着呢。” “这么多!他们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粮食?”曲掌柜沉昑了会儿,拈着疏须自言自语。 一开始两个半大的孩子上门,他就看准了这是两只待宰的肥羊。 在河街上,大户们已经撤离,现在囤粮比他家还丰的已经不多了。 只要是羊,就难逃出他的手掌心,对于这点,曲掌柜志得意满。 他一直在等着,等着年少的两兄弟再次登门。 可突然他们就进粮了,还一下进这么多,着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啊! “不急,不急,怕是还不够。”曲掌柜目光放空,正对着小伙计的方向。 小伙计不解的看了曲掌柜一眼,他急什么,够不够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第二天,小伙计真急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做这份工,还是赶紧跑路。 原本还以为离他们遥不可及的战乱之事,一夜之间闹得人心惶惶起来。大街小巷,贩夫走足,茶楼酒肆里,无人不在谈论着造反的事。 “听说了吗?义军已经快要逼近赤水了!” “区区流民造反,何足惧哉。” “兄弟你先别把话说得太满,”透露消息的人俯下身子,刻意压低了声音,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他才说:“听说这回不同!那义军首领勇猛过人,乃真龙…之子!” “吓!”这话你也敢说!倒把支着耳朵听的人吓了一大跳。 “是真是假不好说,按说流民造反也就闹腾一阵子的事,哪见过这样短短时日便攻克数城的?听说西北八府已被他们占了过半,你不见难民都涌到赤水来了吗?” “……”说得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大同小异的对话在赤水县城不同的角落里传播,再加上三三两两涌过来的难民,让事件更加有说服力。 一时间,自以为得天独厚幸免于大旱之灾的赤水人慌乱起来,尤其是河街囤着粮食,以备奇货可居的二道贩子粮商们心里更是打鼓。 奇货可居是好事,可时机很重要啊,若是战乱动荡时期,还是性命比较珍贵一点。 “走漏了消息?” 在一套齐整小院里,身着玄衣的贵公子长身如玉,看了看手里的纸张,便漫不经心的朝面前一魁梧,一瘦削的两名手下扬了扬,平静无波的声音不急不缓,却低沉浑厚,带着说不出魅惑,像是重力的吸引,让人忍不住想向他靠近。 但这只不过是假像。 他刀削斧凿过一般的英俊硬朗面容上,剑眉直插入鬓,幽深的眸子里难掩的气势仍旧逼人。 若是余易现在在这里,肯定能认出来,这几人正是与她争过客栈的主仆。 “着实古怪!义军占据的北苍距离赤水县少说也有千余里,没道理传得这么快啊,我真想不明白。”萧九挠了挠头,很是不解。 “肯定是有心人传播的啊,就你这脑子哪想得明白,”萧十三忍不住白了魁梧汉子一眼,“不过我觉得肯定是冲着咱们来的,只是到底是谁呢?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你说谁没脑子呢?” “当然是谁想不明白说谁啊!” “……” “东西都齐备了没有?”玄衣公子打断了两人一触及发的智商较量,显然已经心中有数。 不过就是夸大战况,好争功劳而已。看来他们已经急不可待的要除去自己了吗? 既然要掂掂他的斤两,那就来吧! 公子坚毅而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笑,生生能看出一丝邪恶来。 散漫的声音不再,继之的是冷冽,犹如千年寒冰,让明明如玉的公子转眼就判若两人。 那一身的气势,犹如开锋的宝剑,强悍而锋芒毕露。 “粮食尚有缺口,其它俱已齐备。” 说到正事,无论是萧九还是萧十三,都随着玄衣公子的转变而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严肃正经,再难看到之前的嬉笑打闹之色,仿佛刚才还斗着嘴的根本就不是这两个人。 “好,抓紧时间把粮食问题解决,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是!”两人齐齐应声,恭敬守礼。 …… 很快,河街粮铺的曲掌柜就发现了自己邻居的反常。 “降啦,降啦,白花花的新米降价出售啦!” “各位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啊,上等的新米,只须九十文!” “九十文的新米,全赤水仅此一家,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此起彼伏都是这样的吆喝声,一声比一声诱惑的传入他的耳朵。 此时的粮价,河街上早就刷新了昨天的一百文,上涨到一百一十文了。 乙字十八号铺报出的九十文,对普通的等米下锅的百姓来说,无异天大的好消息。 一时间奔走相告,客人接踵而至,不多大功夫,店门口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傻了吧!”同一时间,但凡听到这个消息的商户掌柜、东家都跟曲掌柜一样,心里头掠过的都是这么一句话。 商人逐的就是个‘利’字,眼见着到手的银子不要,白白的送出去,这种行为何止于傻了,简直就是有毛病! 听说那家掌事的只是个孩子,而且还是最年少的那一个。 哦,那就怪不得了。 接着该喝茶的接着喝茶,该盘帐的接着盘帐。 偶尔相熟的同行相逢,谈到乙字十八号铺的反常举动,只是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 谁家败家的玩意儿,想折腾由着他折腾去!河街粮铺这么大的盘口,还掀不起风浪来。 而且曲掌柜比其他人更淡定,毕竟隔壁有多少存货他是一清二楚啊。 …… 第四十九章 再等等 乙字十八号铺拥挤热闹了一上午,下午九十文的米价依旧,第二天上午,仍然还是九十文! 望着人头汹涌的场面,真正的客似云来啊,可何管事非但没有半分欣喜,反倒心乱如麻。 那量米的斗在伙计手里一上一下,大米就流进了客人的袋子里,这让他看得割肉般舍不得。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好米啊,是他好不容易才从刘大户手里收购过来的,还没捂热呢,现在就这么便宜的卖出去了,根本没什么赚头! 跺了跺脚,他最终还是向内院走去。 “公,公子,咱这么做没什么用吧?一千多石啊,可卖出不少了,旁人都看笑话似的看咱们呢。” “不然就是把这些米运回丰城,也比在这里贱卖了强啊。” 话憋得久了,不说出来心痛。 可面前一身白衣的大小姐望着他只是轻轻的笑了笑,波澜不兴的回了一句:“再等等吧。” 便再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又垂下头来,在桌案上一笔一画的接着练习书法来。 说实话,那上面一团黑的墨点简直称不上字。 撇太过轻软无力,捺却又锋芒太过,何管事差点忍不住就要冲上去纠正大小姐拿笔的姿式了。 余老爷的字银钩铁画,刚健柔美,怎么到大小姐却忽略至此?是该好好练练了。 哦,可是,可是现在是练字的时候吗? 显然何管事头脑还比较清醒,很快就回过神来。 “还等?再等下去库房里的米都没啦!” “不急,何伯不要急,咱们的粮仓会满的。” 何管事还欲再说,可显然他的这个话题一点都不受欢迎。 他只得无奈的望着早已不准备再搭理他的大小姐,心里默念:但愿吧! 乙字十八号门前人山人海,而自家门上的客基本断绝了。 那些笑着笑着的粮商们便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新店开张,吸引一下顾客还情有可缘,可都过去这么久了,全城的客人差不多都知道了他家的门,还一个劲儿的往外送钱,情况就有些不对了。 年轻人嘛,就想标新立异,用些不成熟的经销手段,这无可厚非。 可真蠢到到处撒银子,就不可能了。 “米价还没提吗?”到了下午,不少掌柜、东家已经坐不住了,不时的遣了店里的伙计,什么活也不用干,专门盯着乙字十八号铺子。 自己则划拉了算盘过来,拔弄得噼里啪啦的响。乙字十八号铺从昨天到现在,那样的流水,粗粗算下来少说也亏了几百两银子了! “没,还是九十文。生意真的好啊,估计全城的百姓都上他们家去了,那叫一个人多!”回忆着自己刚刚看到的情景,小伙计砸巴着嘴,满眼都是向往之色。 那么好的生意,他们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呢。 “蠢货!那哪叫生意啊,往外扔银子玩呢……”掌柜的说着说着,便神色一凛。 “不对!” 小伙计被唬了一跳!哪里不对了? “掌柜的,掌柜的,洪记也开始降了!”另一个伙计风一样的冲进来,顾不上把气喘匀,便一口气的把消息汇报上。 “老曲也开始降啦?你没弄错?”他口中的老曲正是时刻盯着余易的邻居曲掌柜。 “千真万确,错不了!”受到质疑的伙计抄起桌上的茶壶,一气儿灌进去大半,茶水混着汗水,滴了一地,才终于把话说得清楚明白了。 掌柜的咬了咬牙,“他娘的,老曲头不要脸,害得老子差点就得全扔在这里了!” 果然,果然战乱要来了! 昨天他们同行聚过会,做为囤粮最多的老曲还不屑的嘲笑人家,信誓旦旦的说战乱一时半会儿波及不到赤水,转眼却跟着降价。 这是在阴他们呢! 他肯定是见到了昨天几个立场不坚定的,故意稳住大家,自己却好趁机脱身呢。 他们是二道贩子,当初的进粮价还不足四十文,又不是没银子赚,跟着降又不是降不起。 “去,挂牌子,咱家的米八十五文,哦,不,八十文一斤!”不是降价吗,那就再多降点,早点清空了库房早点拿银子跑路,躲避这场战事才是正经。 挂了牌子效果立竿见影,排着的长队立马从乙字十八、十九号铺涌过来,伙计们只觉得两只手完全不够用了。 乙字十八号铺子后院,余绍轩继何管事之后,也找上了余易。 “你那破字不练也罢!”他瞥了一眼案几上的字,很不屑的说道。 余绍轩觉得自己总算能在他这个妹妹面前抬头挺胸了。虽然他的字也不好,老被夫子责罚,被老爹嫌弃,可比起余易的字来,那还是强得多的。 “勤能补拙你懂?”余易表示自己很受伤,一个两个这么鄙视她的字,也是够了! 来来,咱们找支钢笔出来比签名好不?上辈子她的签名练得贼溜了。 “话说这得看天赋,没那天赋再练也是白练,就你还是歇歇吧。”余绍轩得意的扬了扬眉,笑得一脸灿烂。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想不到这个大纨绔这么毒舌!余易表示只能望天,心好累。 “说说,这样还要多久?”余绍轩总算是话入正题了,但因为在言语上打击到了余易,心情正好,原本打算算帐的结果却变成了商量。 不管怎么想,他终于明白,自己这回算是被妹妹给坑了。 自己怎么就一个没忍住,答应去铺里帮忙了呢。 不停的舀米装袋过秤,他现在只觉得那一双手臂已经酸痛得不是自己的了。而且被她夸形象好,站的位置还是门口第一排。 那些大媳妇小娘子拼了命的往他身边挤,长像清秀的倒也罢了,有些夸张的大婶子见了他笑咧着一张大嘴,还露出里面泛黄的黄牙,想想都受不了! “不是你说要干活抵债的吗?怎么这么会儿就受不了,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吃不得苦也是常理。”余易故意笑着摇了摇头,嘴里啧啧有声。 “谁娇生惯养了?”余绍轩听到这话就要炸,他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老是被鄙视也是够了。 “好了好了,我又没说不干!这点活儿还难不倒爷。” “我不过是想问你,把好不容易收上来的米就这么贱卖了,他们要不上钩可怎么办?我看咱们的家底可撑不到几天啊。” “凉拌!” 第五十章 蠢货 余易理了理纸,轻飘飘的吐出这么两个字,又准备去跟软塌塌的毛笔较劲。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她还就不信了,前世明明能写一笔漂亮的字,换个行头就不成啦? 余绍轩没料到自己难得深思熟虑一回,结果就受到这样的对待! 他上前两步,一把抓住桌上的纸张,‘哗啦’一声响,余易练字的纸就全落到了他的手里。 “你这也太儿戏了吧?八千两银子虽不少,可却是你家全部的家当了吧,就这么扔在赤水,泡都不冒一个?”想到那些银子,再想想他欠下的债,余绍轩都心痛得不得了。 余易这才抬头望余绍轩,这段时间这位公子哥的变化还真不小呢。 刚出门那会儿,走一路买一路,不是嫌饭菜不合胃口就是嫌船小车破,住个店还挑三拣四,不然也不至于浑身上下花得分文不剩,还倒欠了余易十两银子,被算计到店门口当迎宾。 “怎么着也应该有所收获吧,我费尽力气策划了一出好戏,一点效果都没有岂不亏大了。” 余易轻描淡写的从他手里抽回了纸,凝了凝神,毛笔柔软的笔触落到面前的纸上。 ‘欲竖先横,欲横先竖,欲右先左,欲左先右。’这是她小时候上书法课时那个秃了顶的老教师教的写毛笔字的口诀。 大意就是起笔处向着笔画走势的垂直方向下轻轻顿一下儿,这样能把笔锋散开了,然后再顺着笔画走向把毛笔拖下去。 当时学的时候一点概念都没有,现在一拿起笔,这段记忆倒加深了。 对余易的淡然,余绍轩着实无能为力,可忍不住还欲再劝:“你不能这么任性,就这么扔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啊!” “公子,公子……” 只是,她的一横才写到一半,突然而至的惊呼让她的手一抖,纸上又只留下漆黑的一团。 “公子!降了,米价真的降了!”余六兴冲冲的跑进来,压抑不住剧烈跳动的心脏把脸色胀得通红。 太神了!一切都跟自家大小姐预料的一模一样。 “什么!”正准备苦口婆心劝一回人的余绍轩当即愣住了。 “真降了!先是隔壁洪记没忍住,拿了些陈年糙米出来抛售,我就按公子说的方法,让乞丐们宣扬出去,让他们门口也排起长队。”余六深吸了一口气,急不可待的接着说:“结果没一会儿功夫,街面上四五家都跟着打出了降价的牌子!” “降了,真降了?现在米价多少?”余绍轩吃惊的望了望余易,又转回头来看余六,完全不敢相信的样子。 收买一群乞丐而已,总共也没花几两银子,就真的让赤水的粮价降了下来? “可不,他们挂的牌子比咱们还便宜,现在只需要八十文了!”余绍轩的感受到底没有余六这个一手经办的人来得深刻。 现在余六的眼里,最敬佩的人除了自家大小姐,再容不得别人。 “那咱们也降!”余易很好心情的移了个位置,尽量避开纸上的墨点,轻轻的落笔,横轻竖重。“你去挂上七十文的牌子。” “七十文?那可是咱们的进货价了啊,这可是开始亏本了呢!”余绍轩的声音都提高了,之前虽然卖得便宜,好歹还不算亏,现在这个价,可就白搭人工船钱了。 “嗯,再降。” “好勒!”余六得到准确的答复,倒不再想别的,只要是自家大小姐的吩咐,他照做就是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家大小姐本事着呢,用不着他担心。 余六领命而去,乙字十八号没有字号的粮铺再一次刷新了最低粮价。 各店铺门口的长队快速的转移,又重新回到了乙字十八号的门口。 真正的价格战在这一刻打响。 洪记粮铺内,曲掌柜气得跳脚! “蠢货,全都是蠢货!”真不知道那些人的脑子里想什么,巴巴的自相残杀个什么劲儿,明明是难得的灾年,奇货可居的好时候,偏偏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所有的问题全出在自家的陈年糙米上。 “曲掌柜,东家问咱们降不降?”小伙计不安的看着曲掌柜捋着自己的胡须,稀疏的几根眼看着越发单薄了。 不降,当然是不能降啊! “东家说朝庭战事吃紧怕是真的,大家伙儿都怕困在这里逃不出去,降不降咱们得早点决定,怕是晚了就没人买咱们的米了。”小伙计虽然有里发怵,但还是必须把东家的交代转达清楚,不然出了事牵连到自己身上就不值得了。 战事吃紧!这四个字代表着怎样的含意屈掌柜不是不清楚。 既然东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家自然是要跟着降的。 而且自家的囤货最多,想要在短时间内清完,小幅度的降价还不顶事。 等到洪家出面刷新最低粮价,余易就收起了纸笔,揪了两天的心终于是安定了一点。 “那咱们还跟吗?”何管事的眼睛亮亮的,到这时候他总算是明白了余易的意图。“要不停了吧,赶紧收粮啊,这会儿的粮价便宜!” 说这话的时候,做了经年米粮生意的老何兴奋的搓着手,原来生意还可以这样做啊! “跟,当然要跟。” 还是自家大小姐沉得住气!这些天他的头发差点全白了。 虽然对小姐的这个决定他还是有些看不明白,但现在什么话他都不准备说了,老老实实的按大小姐的吩咐做事就好。 “轩哥哥,你带余六去楚家的六福楼把咱们的银子都提出来,准备收粮!”那边余易唤醒了余绍轩的神志,直接吩咐上了。 一声‘准备收粮’,明明泉水一般清脆的声音,这会儿却有豪气冲天的气势,驱散了笼罩在这一行人头上好几天的阴云。 每个人都兴冲冲的应着,欢天喜地的去做准备了。 “切记谨慎啊!别在人前露了马脚。何伯你找的人找好了吧,自己可别出面!”临散了,余易还不放心的追出门来再三强调一遍。 显然余易的内心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淡然。 一身白衣衬得更加羸弱的女子,沉寂得与年龄完全不符的脸上终于见着了难以自抑的喜色,那一抹浅笑,带着张扬,带着自信,竟让余绍轩觉得明丽不可方物。 雀跃过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兄长确实不如她。 本应是养在深闺,享受家人呵护的弱女子,却为了撑起家业生计,不得不殚精竭虑。可偏偏还有运筹帷幄的气势,自己欠缺的或许就是这样一种气势吧。 输给自己的妹妹,太丢脸了,这个认知让余绍轩强烈的自尊很受伤。 “我去了!”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想要强大,想要成长。 余绍轩的变化余易喜闻乐见。 第五十一章 救人 这里不是一个适合单打独斗的时代,王贵义的妥协里,不见得就没有对西江余家的顾忌。 这些余易都看得很清楚,想得明白。 余绍轩能跟她亲近,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若是他再好强上进一点,能成为不错的助力。 “小姐,你实在太厉害了,果真跟你说的一模一样!”没了外人,喜鹊很自然的叫起了小姐,一双眼热切的望着余易,前所未有的崇拜。 余家的后宅再大,也是有限的,这一趟随小姐出门,喜鹊算是开了眼界了。 收不到粮这么大的困难对自家小姐来说,却解决得如此轻松,在她简单直白的人生里,把自家小姐推崇到了最高的位置。 不过是利用人对未知的盲目害怕、人心的从众心里而已,余易也没料到效果竟会如此好。 “行了,咱们出去转转吧,这附近可有什么好去处?” 其实这招也算是兵行险着,余易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自己心里也不是很有底,眼下目标达成,她也松了一口气。 发动乞丐散播流言蜚语,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被抓住会不会被治罪。 没错,关于战乱的流言,确实是余易在背后推波助澜,不然不可能一夜之间传遍全城,并愈演愈烈。 战乱确有其事,流言也并非从她这里传出来的,只是推动了一下,应该问题不大吧,至于扰没扰乱民心之类的事,还是留给赤水的县太爷头痛去吧。 好在这时代没有人肉搜索,应该查不到她的头上来。 能收到粮,余记就能重新开张。 余记有进项,才能守住余家,余家在就意味着余易距自己想要的生活更近了一步,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松动,她就想着出去走走,来到赤水也有好几天了,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这座大庆国有名的鱼米之乡的县城。 “好啊,出门转左,河街尽头的景色就很不错。”一听出门玩,喜鹊少女的天性完全激发出来,嘴里滔滔不绝起来,“那一片种着好多柳树,现在柳树还没落叶,可好看了,有不少人去逛呢。” 其实她早就听人说起过了,只是一直不得空。 余易点了点头,算是同意,这时候并不适合走得太远。简单的梳洗了一下,就带着喜鹊出门了。 河街只有一条街道,此刻因她而起的粮价大战吸引了无数的人,正热闹得很。她们主仆两人好不容易才挤出来。 出门向左,很快就到达码头,河道在这里形成一方港湾,半圆形的自成一体。那里依旧垃圾泛滥,河水污浊,正散发着腥臭。 只有绕过这段,再向上游去,才能见到清明水净的河水。 “救命~救命!” 只是还没有靠近码头,就传来一群孩子的哭叫声! 出了什么事? 余易与喜鹊对视一睛,忙拔腿就跑。 这时,码头上四五个六七岁大的孩子正害怕得不知所措。 胆小的直接跌坐在地上哭,胆大的尚且能奔走呼救。 余易的视线落到河湾里,有一处河水扑腾着正上下起伏,里面隐约可见一个黑黑的头顶。 有孩子落水了! “天啦,天啦!”喜鹊被眼前的一幕吓住了,猛收住脚步,用力的捂着自己的嘴,“怎么办呢?要怎么办!” 这个码头少了粜米的乡民,便渐渐荒废下来,这份安静一直要蛰伏到明年的秋天。 除了好奇心旺盛的孩子,鲜少有人往来,河里正被淹着的是条人命!喜鹊左右观望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才好。 “扑通~”只听得一声水响,在落水孩子的旁边又溅起一朵水花。 是有人跳下去救人了吗? 喜鹊不错眼的盯着水里的动静,见着两团水花慢慢的靠近,接着一个落水孩子黑乎乎的小脑袋从水底下钻了出来。 “快,快找根棍子来,把人拉上来啊!”三步并做两步,喜鹊忙往码头上凑,只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可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顾不得细想,掉进水里的孩子并另一个出水的脑袋已慢慢靠近,喜鹊忙乱中抓起一根棍子向水里伸去,“抓住,抓紧了,我把你们拉上来!” 溺水的人特别沉,水底下救人的人似乎力有不逮,速度慢了下来。 “坚持住啊,快了,就快到岸了啊!” 喜鹊尽可能的伸长自己的手臂,希望能抓住小孩已经不晓得伸直的手。 近了,近了!喜鹊强耐着性子,半边身子趴在河岸,终于一把薅住小孩的半片衣襟。 “三儿啊!……三儿!”终于有人声传来,嘈嘈杂杂的声响里,一个妇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最为刺耳。嘈杂的人声终于到了跟前,“快来帮~把手!”吐出这几个字,喜鹊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她半边身子空悬着,使不上劲儿。 “孩子救起来了!孩子在这儿呢!”前来的人有老有少,呼啦啦一大帮子,很顺利就把喜鹊及她手里的孩子拉上了岸。 那是个男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估计在水里吓得不轻,又呛了水,脸色一片青白。 有经验的倒抱了孩子,用力的拍打着他的后背。呛进嗓子眼的水哗啦流了出来,伴随着水流流出的还有孩子哇的一声啼哭。 “三儿!”孩子娘揽住孩子抱头痛哭,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以及劫后余生的庆幸。 “好了,好了,总算是捡了条命!” “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能由着他们这么淘了,今日是哪个的主意?”有人转向其他的孩子,一脸问责。 使得岸上的一同玩耍的小伙伴们瑟瑟发抖如鹌鹑。 “还好没出事,还好有这位姑娘相救!”安了心的众人才把话题转移到女装打扮的喜鹊身上。 “不是,救人的不是我。”喜鹊松了口气,谦逊的解释着。 到底是救人一命的好事,她挺了挺胸膛,目光在人群里搜寻一圈,这得让自家小姐知道,可是……她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小姐呢?她家的小姐不见了! “小…公子!公子!”喜鹊刚刚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不安感一下弥漫全身! 第五十二章 被人讹? 喜鹊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凝结停止跳动了,难道自家小姐下水救人了?她怎么可以,这是不要命了啊!可刚才这里除了几个小孩并没见大人,下水救人的除了自家小姐哪里还有别人! “大家快帮忙,我家公子刚才跳下水救人还没上来呢!”这时候她的话里带上了哭腔,自家小姐九死一生活下来还没养利索呢,现在为了救人还自己跳进了水里。 活没活着已经完全看天意了啊。 众人一听孩子的救命恩人还在水里,当即炸了锅,年富力壮的汉子甩了外衫就要往水里跳。 “大家…别忙……咳咳!”水草掩映下,一道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公子!是我家公子!”喜鹊顾不得抹去脸上的泪水,猛的就扑了过去。 草丛里,余易有些气虚的大口喘着气,刚才只看到人命关天,想都没想就往水里跳了。 前世她的水性很好,无论是蛙泳、蝶泳还是仰泳都有模有样,再不济狗刨式也没有问题啊,可这次差点就上不来。现在看来,还是高估了这具身体的承受能力。 好在这里是个不大的港湾,风平浪静的,不然连她今天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湿透了的衣衫黏在身上,露出已渐窈窕的身段,凉风拂过,一阵阵的发冷。 喜鹊忙剥下自己的外衫,手忙脚乱的给余易披上,自己只着中衣哭得像个刚断奶的孩子。 老天保佑啊,好在小姐没事! 到底自家小姐什么时候识得水性,并能从水里救人的,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她只紧紧的揽住小姐尚且温热的手臂,心里就无限满足了。 “恩人!多谢恩人搭救!”众人拥着落水孩子的娘抱着孩子过来,诚心诚意的道谢,一把拉住自家的熊孩子,跪在余易的面前。 救人时只是出于本能,现在被人这么千恩万谢的,余易有些不好意思。 况且这一身的湿衣,让她又冷又不舒服,忙拉了这对母子起来便准备撤了。 “恩人可否留下名姓,待孩子他爹回来好上门报答!”走出老远,背后仍听到妇人的问讯。 “让让,麻烦大家请让让,我家公子身子弱,得早点回去换身干衣裳。”喜鹊早没了求表扬的心思,护着余易往回走,似乎落水差点没命的是这一对儿。 回到铺子里,余易的狼狈着实吓了众人一跳! 何管事连生意都顾不得了,忙去烧了热水过来,余家大小姐体弱的名头传遍了丰城,这万一有个好歹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一场见义勇为的事,结果把乙字十八号铺里闹了个人仰马翻,余大小姐当夜就发起烧来。 一整晚她都迷迷糊糊的,只听得大夫来了又走,喜鹊还往她的嘴巴里灌了满口的苦药。 等到天亮,出了一身汗,浑身黏黏乎乎的,人倒清爽明白过来了。 她一睁开眼,等着的就是余绍轩一张仿佛被人欠了八百两银子似的臭脸。 “哼,自己小命都差点不保了,还逞什么强!河水里是那么好跳的?平常看上去倒也是个灵醒人,怎么净干糊涂事呢,不知道回铺里叫人啊?”他噼噼啪啪说了一通,原以为能得个回应,却不想余易像傻了似的只睁着他看。 “怎么?真的傻了?”声音不自觉的调高了几分,不安的伸手探了探余易的额头,“不烫了啊?莫非真烧坏了脑子?” 他的言行都显得很好笑,余易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这个动作有点难。躺在床上浑身都痛,像被车轮辗过一般。 “你觉得我是个灵醒人?”话一出口,才发觉嗓子沙沙吧,干得有些痛。 灵醒,按丰城的意思,那就是能干、聪惠。 余绍轩愕然的望着正费力坐起来的余易,他说了那么多话,结果人家在意的只有这一句吗?那这脑子到底是坏了还是没坏呢? “水。”照顾人都不会,余易不跟他客气,嫌弃的表达着自己的述求。 只是这份嫌弃是亲近,是自在。 头一回,她从余绍轩无逻辑的唠叨里,体会到了亲情的温暖。 “你倒不客气,把爷当丫鬟使唤了啊。”他嘴里说着,手却行动起来,从茶壶里倒了早已晾温的水出来,递到余易手里。 “你看你自己病得要死,被救的人说句感谢的话就完事,值不值?”到底还是有怨念。 喝过水,余易感觉好受了些,值不值这是个问题,早知道这具身体这么废会连累得大病一场她肯定是不值啊,不过被救人感谢什么的差不多就行了,本来就没图人家这条去的。 当时情况危急,她的思维还停留在自己是游泳健将那里,头脑一热就跳下去了。 要说前世她也得归到明哲保身那一类,轻易不向人施予援手的,主要是世上骗子太多,花样百出让人防不胜防,现在救了人听余绍轩埋怨倒生出点后怕来,也不知道这时代有没有‘扶不起’的事件,应该不会被人讹上吧。 “公子,公子你快去前头看看!”这时闯进来的人是余绍轩的小厮瑞喜。 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慌不择路。 “咋呼什么呢!”余绍轩看了余易一眼,才急急的出去把瑞喜堵在房门口。 他的脸色难看,打定主意,若今天瑞喜不能给他个好的理由,绝对要他好看。 男女有别,他一个小厮就这么往小姐的房间里冲实在失礼,而且易儿现在还病着,大夫说了要静养。 瑞喜完全体会不到余绍轩的来者不善,他只觉得前院的问题棘手,他解决不了。 “铺子里来了好多的人!……公子你还是快到前头看看吧。” 瑞喜比划了一阵,只觉得自己无法描述清楚。 前院的阵仗闹得……有些大! 余绍轩听得冒火,伸脚又准备给瑞喜来上一脚,可回头瞅了瞅含笑望着他的余易,生生忍了回去。 “怎么就连个话也说不清楚!”果然小厮还是别人家的好,一想到楚子瑜身边几个合意的小厮,余绍轩心里梗梗的。 “不是,公子,真的有很多人,都要来买米,咱们铺里哪还有米卖啊?”瑞喜顾不得自家公子的想法了,一古脑儿的只想把他往前头铺子里拽。 这一对儿主仆去了前头铺子里,余易挣扎着起身准备洗个澡。 喜鹊不见人影,守着她的是余绍轩,想来那丫头出去买菜了,自从何管事的嫌外面饭菜花费太大,做饭的重担就落到了喜鹊的身上。 第五十三章 报恩还是结仇 余绍轩实在没想到他进铺子时,见到的是这样的场景。 “我们公子来啦!” 随着前头开路的瑞喜咋咋呼呼的推开门,一股生猛的气息扑面而来,满堂站立着的全是彪形汉子! 一双双虎目齐齐向他看来,余绍轩生生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举步维艰。 在那逼人的气势下,他只觉得皮头发麻。 这些是什么人?怎么全跑到他们铺子里来了? “在下尤大,感谢恩公对小儿的救命之恩!”正在他疑惑时,一个洪亮如铜钟的声音在不远处炸开。 对的,就是炸开,非常有杀伤力,余绍轩只觉听得头昏脑胀! 说话的是被众汉子围在中间的那人,身高八尺有余,皮肤黝黑,身健体壮。 穿一件褐色的粗布无袖褂子,露出两条生铁般的壮实胳膊,见了余绍轩上前作辑,隐隐可见肌肉虬结,稳稳的站在那里如一尊铁塔。 铺里的一众人等,都差不多的形容,褐衣短打,脚蹬草鞋,个个像威风凛凛的罗汉。从这身装束打扮来看,应该是从事体力劳动的好手。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原来是昨天被易儿相救的小儿之父。 余绍轩终于放心的舒了一口气,想来不是找事的。 “嘿嘿,”那汉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昨日小儿顽皮,差点溺水淹死,要不是得恩公相救,只怕我老尤家就断了根了。”汉子越说越沉重,“恩公大义,只是在下家贫,无以为报。” “恩公这不是经营米粮嘛,关照谁的生意不是关照,这不街坊们得了信纷纷前来,就是…想买粮。”不过画风一转,转眼又完全变了一个人样,腼腆而拘谨。 说到最后,汉子面带躁色,亏得他生得黑,脸红也看不怎么出来。 哦,原来只是买粮!带着一大批的街坊邻居来捧他们的场了。 不对,现在他们收购别人的粮还来不及呢,哪里需要他们捧场了? 余绍轩觉得自己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若是说不,不知道眼前的这些汉子会不会不依不挠?不由得他不胆颤,主要是这些汉子个个牛高马大,他自认为壮实的身体站在这堆人里,头一回感到了——渺小。 “尤大哥是吧,你太客气了。”余绍轩尽量扯开嘴角,让人看上去态度比较愉悦,“其实不……” “大家伙还愣着做什么,能买几斗的买几斗,扯开家伙自己装,难不成还要麻烦人家!”不等余绍轩把话说完,尤大已经很有威信的发号施令了。 只是他显然没有明白余绍轩想说的意思。 “小恩公别客气!咱们都是粗人,心意真诚说话直接,别的本事没有,只要有需要咱们兄弟的事,尽管开口!”尤大终于为自己能报答恩公一二而产生了自信,心情愉悦到全然没留意余绍轩面如死灰的脸。 “等等,住手,住手!” 这些人的行动能力杠杠的,得了尤大的一声令下,众人有说有笑的自己就动上手了,根本都不需要伙计帮忙。 知道的这是来帮衬生意,不知道的还指不定心惊哪里的土匪下山了呢。 有人觉察到余绍轩的为难,“小哥,你别见外,咱们兄弟虽然人穷,却都是知恩图报的性子,别的不好说,今日你店里的这米咱们大家伙全给包圆了。”那人一边装米,一边过秤,就等着排队交银子了。 余绍轩几乎反应不过来,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这些人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兄弟们动作快点,外面的人还等着呢!” “就是就是,计较个屁啊,多给几文又不是便宜了那些黑心肝的。” 甚至不等伙计收钱,他们自动自发的丢下一枚枚铜板或散碎银子就准备走人。 余绍轩只觉得两眼发黑! 意思是这么些人还不算外面还有?天!店里的米要保不住了啊! 劝说的话往往不等他说完,便被这些人自动自发的忽视了,还塞他一句不必见外。 谁跟他们见外了!跟土匪似的行径就叫不见外?他有些搞不懂了。 “快,快去把易儿请来!”他除了忙堵住门,不准备放人外,再能想到的就是马上让瑞喜去找余易。 这事、这些人他都抗不住啊!这哪是报恩,分明是结了仇。 “不能走,都不准出去!”余绍轩麻着胆子,尽力用最大的声音吼了出来。 “小哥你这是?”终于是有人注意到余绍轩的脸色,并不全然是不好意思。 “不行,咱这儿的米不卖!”余绍轩的话一出口就见着愣神的众人以及门外的围观者,“我是说,不能这样卖!” 他总感觉这事要被他弄砸。 好不容易赤水的粮价才刚刚降下来,他们的收粮大计才起步呢,做为其中关键一环的粮铺里却突然有生意不做了,当别人都傻啊?那些二道粮商非但不傻,还一个个精得很,等他们回过神来,他们的计划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余绍轩搜寻到那个尤大,恨不能上前狠狠的揍上一顿,这人脑子有坑啊,打着报恩的旗号坑人来了吧。 “那要如何?小哥咱们…可都是一片好意啊,你放心,绝没有短你银钱的人,保证大家伙儿给的银钱都足足的。”说这话的人底气很足,他自己就多给了两文钱。 这小哥儿拦着不让出门,想来是出自这方面的考虑吧,虽然被人质疑心里不好受,但别人这么想却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不是……总之不行!”余绍轩完全招架不住,内情无法公之于众啊。 你是卖粮的,别人上门买粮,却又拦着死活不卖了!这是个什么道理?围观的人群顿时哗然。 余绍轩只觉得额头直冒汗,无比的渴望余易快点来解围。 远远的,远离人群之外,两名黑衣人拥着一位贵公子,也正朝这边观望。 “主子,让米价降下来的正是那家店!”萧十三伸手指了指正被人围着的乙字十八号铺小声的说道。 “他们是什么人查清楚了吗?”贵公子兴味的微眯着眼,嘴角上挑露出一抹邪肆的笑来。 那俊朗不凡的面容因这一抹笑变得生动起来,让人看上去纯朴又无害。 第五十四章 一见钟情 萧十三是主子身边的老人了,当然很明白主子露出这样的表情铁定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查过了,他们只不过是普通的商贾,从西江府的丰城过来的。” “普通商贾?”显然这个答案让贵公子有些意外。“什么时候普通商贾都敢造大声势散布流言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贵公子的表情明显是好奇。 萧十三这样解读无可厚非,他自信自己的消息不会有误,而主子也相信他不会失误,这么多年相处的默契还是有的。 “其实,其实咱们与他们还有过一面之缘呢。不知道主子还记不记得,当初在赤水客栈的时候,调换房间不成的正是这间粮铺的东家主仆。”萧十三小心的观察着自家主子的神色。 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的牵扯上了困扰他跟萧九多日的问题。 当初没换成房间,他们主仆三人晃了大半个赤水县城,才随便寻了个落脚处,现在住的宅子还是后来租赁的。 要知道自家主子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还从来没有如此忍让过什么人。 可那天明明都已经很累了,而且那两个人根本就不难对付,他却还放弃到手的房间另寻他处? 只是这个问题他们不敢问出口,自家的主子,无论是看着,还是处着,都不是好相与的主! “主子当初为什么会让给他们?其实他们很好对付的。”萧九没有十三那么多花花肠子,既然现在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直接就问了出来。 萧十三忙低垂了头,做出一幅事不关已的样子,其实支愣着的两只耳朵完全出卖了他。 或许不会有什么答案吧……他想。 “你们两个看来已经不太适合再呆在我身边了,现在连男女都分辫不清了吗?”贵公子的话音上挑,带着微微的促狭。 很意外的,主子竟然回答了! 可这话落到旁边的两人耳中,却是惊雷一般,“什么?公子是说那两人是女人?” 怎么可能是女人! 两人的反应出奇的一致。 既没有对前程的担忧,也没有男女不分被当面揭穿的尴尬,而是把重点放在了‘那两人是女人’这上面。 若是女人,那不更成了不让的借口了吗? 要知道自家主子从来最厌烦的就是女人,没有之一! 所谓怜香惜玉这样的词完全就与自家主子不相干,他简直就是京城名门闺秀们的噩梦! 自他成了年,就不断的传出他欺负女人的名声。 比如严相家的闺女被他气哭过;李尚书家的闺女只见过他一面,就被他说成尖酸刻薄,到现在都没人敢娶,甚至宁王府的郡主都有遭他毒舌的,现在京城里但凡养了女儿的,大都绕着他走,生怕被他撞见被赠个什么不好的名声。 可到了这里,偏远的赤水县,他家主子竟然会对两位女扮男装的女人客气相让!她们有什么特别吗?萧九和萧十三绞尽脑汁的回忆,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啊。 硬要说有那就是小,年纪小、体力弱小! 相貌什么的当时一身男装,除了看出软弱无用之外,也看不出什么来,但肯定与京城那些或妖娆艳丽,或清纯绝美的大家闺秀不能相提并论的,虽然他们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往女人方面去联想,也没有拿看女人的标准去看那两人。 “那就更不能让了啊,主子不是见不得女人吗?”萧九觉得自己更糊涂了,但他还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希望能得到否定。 莫名的他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受了惊吓似的忙背了起来,若是女人,那…… 虽然萧十三也很想知道答案,但他还是给了萧九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虽然自家主子是有不近女色的怪癖,屋里连个侍女都没有但…… 这种事是能当着主子的面问出来的吗?完了,九哥这回真的要完了! 他似乎已经预见,九哥在训练场上累成狗的样子。 可是这种‘不幸’的事怎么越想越可乐呢?萧十三垂着头装低眉顺眼,其实只是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被称为主子的某人狠命的抽了抽气,被属下当面冠上见不得女人的名声,着实不是什么开心的事,“谁说爷讨厌女人了!” 原本想达到洗脱恶名效果的某主子见着自己已经呆住的两个手下,心更累了。他要怎么解释女人与女人的不同呢?在京里他被当做很好算计的对象,但凡靠过来的女人哪个不是打着接收他家产的主意? 明知道别人具心不良他还凑上去,岂不是傻?他这样子像傻子吗? 唉!没法愉快的聊天了。“继续给我盯着!” 最后这句话是恶狠狠说出来的,但似乎效果不怎么理想,无人应声。 刚才主子说什么?他不讨厌女人?那……可不可以理解为自家主子看上了这个米铺东家?萧十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摸了摸脑袋,最终就只得出来这样一个结论! “十三,主子走了,好像很生气哦!”萧九现在已经回过味来,知道自己今天触怒了主子的底线,只得很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没料到向来足智多谋的十三这回连主子已经走了都没反应过来。 小声的提醒中,带了小小的得意。 萧十三顾不得与他计较,只当没有看见似的自顾自不时朝米铺方向回望,心里默念着,那个小东家与主子,主子与那个小东家…… 是了,是了,一定是当初主子在客栈对人家一见钟情了! 乙字十八号粮铺的后宅里,余易拧着布巾费力的绞着潮湿的头发,心里无比的怀念前世小巧可爱的电吹风,完全不知道就在刚才,有一个脑子有坑的家伙把她给配出去了,而且配对的对象还是…… 没等她把头发弄干,就见着瑞喜急冲冲的闯进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易公子,快,店里来了好多人,我家公子顶不住了!” …… 铺子里,余绍轩没办法解释,只得一个劲儿的阻止,尽量把每一个买粮的人都堵在店里。 时间似乎过得格外漫长,不但余易不见人影,连瑞喜都还没有回来! 第五十五章 好心办坏事 “各位确是好意,又都是仗义的汉子,自然不会做那短银钱的事,这点是信得过的。”正两两尴尬着,从里面由远及近传出清透彻亮的声音来,及时的解了双方的围。 还好,终于赶上了!这时候最舒心的就是余绍轩。 “只是你们的心意,本小店心领了,但这样的帮衬实在没有必要。”随着话音走出来的是一位白衣小公子,十三、四年纪,身形单薄,一头还带着浓浓湿气的乌发垂下来,映衬得小脸越发的苍白可怜。 这样一副小模样落到人堆里,并不显眼。 但那笔挺的身躯以及淡定的声音似有着无形的力量,让人无法做到对他这个人的忽视。 “因为咱们店里的米,现在全是亏本销售,你们买的越多,我亏得可就越大啊!” 最后这带了笑意的话,既道出了实情,却又不显得生硬。 “恰逢灾年,大家的日子都过得清苦,我的本意是让真正有需要的人能得到帮助,你们这样强买逼我们强卖又有何意义?” 确实,这里面不少都是有田有地的人,根本犯不着买粮下锅。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了! 这就尴尬了,果真打着报恩的旗号占便宜来了。 “公子,你还病着呢怎么下床来了!头发还湿着呢,这是不想好了啊!”铺子里外都是人,似乎喜鹊不受任何影响,拎着刚买回来的菜见到店中央站着的余易,忙放下菜筐就过来了。 圆圆的杏眼朝室内环视,最后落到余绍轩的身上,使劲儿的瞪。 “我,我这不是也没办法了嘛。”余绍轩终是顶不住那无声控诉,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一转头就见着正不知所措的尤大,“就是他!这人好没道理。” “你看你看,这才是你家儿子的救命恩人呢,为了救你儿子一命,自己回来都病得快死了,结果养个病都不得安生,被你带这么些人来胡搅蛮缠的!” 今天这个脸丢大了,余绍轩非得找回场子来,就只能对着尤大发彪了。 “小恩公对不住了,这事确是我们考虑不周。想不到贵店是亏本卖粮啊!”这事他真想不通啊,搞错了儿子恩人,还办砸了报恩。 “是了是了,前几日米价上涨得厉害,还是这里最先降的价呢,那米价真是涨上天了,咱们老百姓都没活路了呢,原来是公子亏本做善事啊!” “哎呀,公子真是仁义!” 围观的人大都是升斗小民,对粮价敏感得很,自认为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余易他们的做派赞不绝口。 余易策划的整件事虽然另有目的,但相对来说,赤水的这些老百姓也跟着受益不小,也算当得起这一声赞。 听着人群里一口一个善人,她并没有阻止的打算。 倒是喜鹊杏眼一瞪,死活也要把余易拉进后院,在床上躺着去。 尤大的报恩事件如一场闹剧,草草的收了场,倒是无心插柳,为乙字十八号博得了个善名,以至于人们都用善心粮铺取代了乙字十八号冷冰冰的称呼。 这些都是余易不知道的事。 尤大却是个死脑筋的人,非要报了余易的这个恩不可,往后隔三叉五的总来,这便是后话了。 当天晚上,何管事秘密收粮小分队回来后,却带回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无论他把身份隐瞒得多么隐秘,只要他把大额的数量给二道粮商们一报,人家立马提价。这份警醒让余易感叹不已,在重农抑商的年代,能在夹缝中生存的商人果然不容小觑。 收粮再一次遇到了阻碍,而且收到粮往回运的问题也得提上日程。 收粮的事好解决,大额的不行就改小额,多分几次交易就是了,可往回运的事有点棘手。 当初来赤水的时候余绍轩有提过,为今之计最安全有效的方法就是托付漕运。 漕运在历史上是一项重要的经济制度。用余易理解的话来说,它就是利用水道调运公粮的一种专业运输方式,历代封建王朝都是用它将征自田赋的粮食经水路解往京师或其他指定的地点。 说白了,漕运就是官办的衙门,专为官府做事。 当然这个‘专为’也不是一点水份没有,只要是在不影响公职的范围内,为权贵富豪们夹带私货也是常有的事。 法理不外乎人情嘛,自古传承的理。 只是余易一行人人生地不熟,要从哪里去寻这个人情? “要不我写给我爹写封信试试?”说到这个余绍轩也蔫了,话虽然这么说,但一点底气都没有。 西江余家的影响力是非常大,但能不能影响到赤水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况且这些关系都掌握在自家老爹的手里,他这个无所事事的纨绔不一定说得动。 跟余易呆得越久,他越后悔当初的玩世不恭,要是自己争气点,说不得老爹已将余家的人脉关系交到了自己手上,现在也不至于如此为难了。 余易正一愁莫展,瑞喜又愁眉苦脸的过来。 “易公子,那个,那个尤大又来了!” 他耷拉着脑袋,生无可恋的样子取悦到了余易,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要说这个尤大实在是一个执着的人,这已经是他第四次登门了,每回都被喜鹊以她需要养病为由给挡了回去,结果人家锲而不舍的又来。 “不见不见,他跑来凑什么热闹?”喜鹊赶苍蝇似的一脸的不耐。 所有的人中,就数她最不想待见尤大,甚至连名字都不想听到。 就为了救他的儿子,自家小姐才差点没命。 刚好一点又是他领着一帮人来店里闹事,害得自家小姐顶着一头湿发跑出去,加重了病情后来又咳嗽了几天,现在才刚刚轻松一点。 现在又来! 这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啊? “他要道谢就让他进来嘛,等人家谢过了自然就不再来了,让他安了心岂不是更安静?”余易好笑的开导喜鹊。 “谁知道他又要干什么?”喜鹊蹙着眉,还是心不甘情不愿。 “好嘞!”倒是瑞喜得了余易的话,喜笑颜开的跑了。 就是呢,他要干什么让他说清楚啊,老让拦着,那人牛皮糖似的怎么赶都赶不走,而且人家凶神恶煞的样子好吓人,他做下人很为难好不好。 喜鹊对瑞喜雀跃的举动很是不满,生气的鼓了鼓腮帮子,忙停了手里正绣着的一方帕子,来到余易的身边严阵以待。不管怎么说,她今天是不动了,就看着那个尤大要干什么。 不大功夫,后院临时会客的厅房里进来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这是余易第二次见到尤大。 只是头回见时店里人太多,除了给她的感觉高大魁梧之外,印象并没多深刻。 现在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带了他的幼子一并进来,有那么一瞬,余易只觉得屋内的光线都被遮挡住了。 可见尤大的身材有多高! 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男孩不过四五岁,长得虎头虎脑的,小手紧攥着父亲的衣角,一对乌黑明亮的眼睛却一刻也不闲着,正滴溜溜打着转儿的打量着新环境。 一看就知道是个聪明又淘气的孩子。 第五十六章 锲而不舍报恩的尤大 “勇哥儿,快来拜见恩人!”尤大长得五大三粗,可在对自己的这个小儿子时,声音却是出奇的温柔。 这个孩子叫尤勇,是他连得了三个闺女之后唯一生出的儿子! 这孩子聪明,却也好动,尤大两夫妇平常看得比眼珠子还要重,他身边都不离人的,哪知道那天孩子娘就离开一小会儿的功夫,孩子就落水里了。 要不是有余易舍命相救,他老尤家的香烟就得断送到他的手里了。 尤大想想都害怕,这也是他为什么锲而不舍要报答余易的原因。 那孩子仍然好奇的东张西望,但得了老爹的吩咐,倒也有模有样的跪下来,规规矩矩的给余易磕头。 小身板儿挺得笔直,小小年纪就有了一副壮壮实实的身体,想来日后必定又是一枚尤大似的汉子。 看来落水之事并没对他造成什么意外伤害,余易看得欢喜,上前一把把孩子拉了起来。 “掉到水里吓着了没?往后可得小心了。” 小孩子还有些腼腆,见余易问他,便不自觉的往自家老爹身后靠。有人护着的孩子跟没人护着的孩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不期然的,余易就想起自家软软糯糯的妹妹来。 出门的时候荣华怯怯的望着她,乖巧的站在旁边她都看在眼里,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离开丰城不过短短十来日,余易第一次思念一个叫‘家’的地方。 一想到被人需要着,便心里暖暖的。或许应该早点回去了。 “不知道余公子好些了没有,前几天,前几天确实是我鲁莽了。”余易发着愣,现场的气氛便有些尴尬,尤大不自在的开了口,一直垂着头,都不敢直视余易的眼。 边说着,边不好意思的用蒲扇似的大手挠了挠自己的头。 “咱家也没啥拿得出手的好东西,这一篮子鸡蛋,孩子他娘让我拿来给恩人补补身子。”尤大最受不了这样的尴尬,忙着找话题,一转身就想到自己带来的东西。 “好,尤大哥的谢礼我也收了,心意我也感受到了。”从此之后,你就别往这里跑了吧。这句话是余易以及喜鹊的心里话。 见余易收了他的礼,尤大显得很高兴,“你们说,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眼睛殷切的盯着余易,就等着帮忙了。 八尺多高的汉子,这时候余易竟觉得像极了盯着肉骨头的小狗,非常的可爱! 可爱?一想到把这个词安放在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身上,余易自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而且把自己比喻成肉骨头,感觉也蛮亏的,不自然干笑了两声,才怏怏的打住。 “哼!你们能帮什么忙?咱家公子正愁运粮的事呢,你不来打扰咱们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劳动得了你们帮忙?”倒是喜鹊满脸的不愉。 “喜鹊!尤大哥也是一片好心。”余易忙喝止了喜鹊的话,人家诚心摆在那里,帮不帮得上忙是一回事,可也是一片心意。 喜鹊才惊觉自己逾矩了,这些日子仗着小姐的娇纵又不懂得收敛了,忙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运粮?”倒是尤大丝毫没在意,反倒听了喜鹊的话眼睛一亮。“恩公可是要把粮食运到哪里去?” 他想着赤水才是产粮大县,这个运粮可能是运出去。 “咱们这里陆路不好走,倒是水路近便些。”不等余易回答,这个话题似乎戳中了尤大的擅长领域,言语没了方才的拘谨,“从松江支流出去,经大田走关岭,过辰溪县就能进入西江干流,东向或西向都有漕运官船,恩公想去哪里都成,倒是极便捷的。” 余易听罢倒是眼前一亮,这人倒是个极熟水路的! 丰城与赤水之间的路线,她从来时就一时在琢磨,即使走过一回,她并不认为在繁杂的水网之间,他们选取的是最佳的一条。 这时代地图于普通老百姓完全是奢侈之物,偶得一幅,那都得在不违背朝廷法度的情况下,珍藏起来做传家之宝了。 普通人的出行,靠的只有船夫行脚的经验之谈。 正巧这几天余易遍寻码头上的那些老船工,得到的最佳路线正是尤大口中这一条! 尤大感受到余易的关注,言语中更自信了,“现在正是漕粮调运的时候,夹带点私货倒不是什么为难事。” 尤大说什么?漕运夹带私货不是为难事?! 这话说得有点大了。 “不知尤大哥是从事哪一行的?” 尤大见问,极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我跟我那一帮兄弟,都是世代的漕户,常年在水上讨生活。” 哦,原来是漕户,那就怪不得对水路和漕运如此熟悉了。 “咱们别的能耐没有,但如果恩公打算走水路的话,支会一声,出把力气还是可以的!”言语真诚,神情极坚定,像是生怕余易不相信他。 听到他说自己是漕户,其实余易心里已乐开了花。 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干旱遇见了雨露,那叫一个及时! 漕户,按字面意思,那就是为官府河运创造一切便利条件的人,比如拉纤、比如维护河道、清淤护堤什么的,但凡以此为业的人家就是漕户了,而且大庆国的户籍制度是固定的,如无意外,一代为漕户便世代为漕户。 除了字面上的意思,实际上,漕户中青壮劳力还肩负着行船运粮的一切活计,漕运衙门的官员为了少担责,早已把运粮路途中的一切事宜都划规到这些漕户的职责里。 赋粮好坏多少,到漕粮抵达日期无一不是这些漕户操心的事。 说白了,就是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 其实这些漕户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一个曾经改变利益划分格局的潜规则制定者——漕帮的前身。 当然据余易了解,大庆国目前还没有漕帮这一称呼,实际上这些青壮漕户们的生活还苦不堪言。也正是这样,余易才没有把脑筋动到这些漕户的头上去。 但从尤大的话里不难听出,尽管他们的身份地位低下,生活困苦,但在他们的领域,还是能做些事情的,比如让余易头痛不已的运粮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第五十七章 闲适 等何管事、余绍轩他们回来,余易第一时间告诉了他们这个好消息。 乙字十八号里顿时热闹起来,压在他们头顶上的乌云这才算真正散去,拔云见日了。 接下来何管事与尤大以及其他兄弟见了面,在尤大的牵线下,与赤水漕运衙门的头头接上了线,交付了足够的运费之后,商定好了出行的日子,装上余易从丰城带来的八百斤银子全部换成的新粮。 等整整四大趸船的粮食,装载完毕,扬帆起程时,又过去了三天。 余易站在漕船上,望着渐行渐远的赤水县城,在夕阳下如同镀上一层赤金,古朴而安详。 秋风清凉而不寒冷,水鸟在水面翩跹起舞,发出清脆欢欣的鸣叫,偶尔有鱼跃出水面,激起一簇涟漪,在水面上荡漾。 青壮的漕工们因为尤大的关系,大都与余易等人相熟了,一个个扬着热情的笑脸对他们极为友善。间或有人引吭高歌,唱起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船工号子,低沉又富有力量。 袒露着的胸膛以及手臂随着节奏上下起伏,一楫一楫推动着大船行驶,古铜色的皮肤上晶莹的汗珠犹如散落的珍珠,在落日余晖里熠熠生辉。 平静无波的河面上被大趸船犁开一道道白浪,如一尾尾跳跃着的小鱼,跟在后头欢欣的追逐着。 此时岁月静好! 余易倚靠着桅杆,面前摆放着青瓷茶具,红泥小灶上的水已经烧开,正扑扑的冒着热气,蒙蒙的水气衬得她越发神色迷离。 前世的她,就如同这些浪花,盲目的追逐着,不知起始,不知终结,甚至都忽略了沿途的风景。 这一世,她将有一个怎样的人生? 或许,在她的心里,一直追逐着的不过一世安稳一份从容而已。 这样的生活就挺好,挺好。 余易在欣赏风景,而何管事却在看着她。 他看不透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与余家大小姐不熟,甚至可以说面都没见过几次。 关于这位大小姐的传闻,现在回想起来,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养病,不是病快好了,就是正病着。 这样一个有可能活不久的孩子,当然是不会有人过多的关注的。可就在余老爷走了之后,她却站出来了,用瘦小的肩膀扛起了整个余家,也杠起了他们这些人赖以生存的希望。 轻而易举的识破管家余福的夺产阴谋;悦来居酒楼巧设局,不但三言两语打消众人对余家产业的觊觎还借来了足够的本钱。就冲着这份胆大心细,他才决定跟她上临安府走这一遭。 面对无粮可收的困境,连他都一样一筹莫展的时候,仍是她巧施妙计,把赤水县那一众老奸巨滑的二道粮商玩弄于股掌之上,现在满载而归了。 只等船上足够多的粮食运回丰城,余记粮铺就能起死回生,整个余家又将重现辉煌。 何管事有预感,余记、余家在大小姐的手里必将比老爷在世时更风光! 他老何一家只需要紧紧的依附着余家,日子必定越过越红火。坚定了决心的何管事,只觉得心胸豁然开朗,心情如同这湖光山色般令人心旷神怡。 余易摆弄好茶具,放入在赤水采购的不知名的绿茶,水浸入其中,纤毫四游,一枚枚芽叶缓缓潜沉至杯底,再渐渐浮出,顺着水流的方向摇曳飘送,三沉三浮,茶叶微卷,就像是捏起的小皱褶。 很快便传出幽幽茶香,暖暖的沁人心脾。 余绍轩大大咧咧的走了过来,直接盘腿坐下,毫不客气的倒了一杯。 余易含笑望着他,等着他的花式嫌弃,没料到他仰头就是一口,“嗯,好茶!”一边站起来跳着脚一边赞叹道。 倒是让余易愕然了。 想是滚烫的茶水入喉,那滋味并不好受,却难得的没有把火气撒的茶水上。 “做什么这样看我?等着看好戏呢?”余绍轩痞痞的笑着瞥了余易一眼,把茶杯放了下来,“晚了风大,你这副破身子还是进船舱里去吧。” “对了,等着啊,等着吃我捉的鱼虾。” 理了理身上的长袍,又恢复成一派闲适的公子哥。 只是这个公子哥,早已不复丰城时心情不忿便一头扎进去的随意性子,想起他在悦来居的捣蛋,余易总有歪打正着的感觉。 也不是来时那个娇生惯养,动不动就发脾气的样子,就在刚才,他还一本正经的向尤大讨教漕运上行船的规矩。 “公子快来,网里进鱼了!”船尾传来瑞喜的欢呼。 “你要不要去看看?很好玩的。”余绍轩这趟是专为过来看她的,余易心中有数。 来时她晕船的阵仗想来让他记忆深刻。 好在漕运官船够大,够平稳,也或许是这具身子已慢慢适应了水路起伏,总之晕船的毛病竟不药而愈了。 “你们去吧,我没事,还等着吃你捉的鱼虾呢。”看着转身的背影,余易忍不住唠叨一句,“小心别掉水里啊!” “我常常有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我是哥哥,还是你是姐姐啊,像我娘似的唠叨!”余绍轩说这话的时候是突然转过身来,极认真的说的。 “去吧去吧,好心当驴肝肺不是。”余易有些心虚,可不么,按她前世的年纪算,当他娘都够格了。 好在喜鹊兴冲冲的拎了刚得的战利品过来,两人无需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刚捞到的是一尾红尾鲤鱼,肥硕得很,足足有两三斤重,泛着红的鳞片光鲜艳丽,被拧到甲板上,还在奋力挣扎。 “倒是条好鱼,晚上烧来吃正好!”过来的是尤大,他是这些漕工们的头,安排好了班次调度趁闲张了张网,这条大鲤鱼正是那张网的收获。 除了这条鲤鱼,网里还有不少的河虾,青色半透明的虾身,晶莹剔透。 这种河虾向来是余易的最爱,营养丰富,味道鲜美且无一丝的腥臭味。做成油爆河虾来吃,那一个个的个大体圆红润发亮,外脆里嫩,咸甜可口。 是一道难得的席上珍品,传统名菜。 余易的兴趣也上来了,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去捕鱼捞虾,几个人都难得的轻松一回。 第五十八章 鬼见愁 这样欢快舒心的行程一直持续了三日,到第四天上午,浩浩荡荡的四艘挂着漕运衙门旗帜的大趸船驶出了松江支流,经过大田,进入了关岭。 只要过了关岭就是辰溪县的地盘,进入西江干流,再过一日,就能到达丰城了。 余易这一趟的购粮之行即将划上完美的句号。 这么四大船的大米进入丰城,不但能解余记粮铺的燃眉之急,还能赚到不菲的一笔银子,对于余家来说这个不太平的明景六年基本可以翻篇了。 余易没有多大的野心。 从前世殚精竭虑的工作中解脱出来,重活在这异世,她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所有追逐都抵不过现世安稳。 “小姐,咱们要到家了呢!”喜鹊靠着余易雀跃的说道。 小丫头正是恋家的年纪,出来这么多天,已是归心似箭。 “是啊!” 一想到家这个词,余易的内心也有了几分热切。丰城余宅,原不过是她醒来的地点,不得已必须停留的地方,可短短的相处,却已经成为让她觉得温暖,并急切想到回到的地方了呢。 “小姐你看那些山,好高哦!”喜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不时指点着她眼中的新奇事物感叹一番。 丰城是平原,地面平坦,极目远眺仿佛能看到地平线,春夏满目绿,秋冬尽苍凉。 不怪得难得见到山的喜鹊兴奋成这样子。 而且眼前的就是传说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关岭。 此处是松江支流与西江的交汇处,地貌复杂,完全是群山夹缝中辟出的一线生机。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这里表现的淋漓尽致,一座座山峰拔地而起,山上树木繁茂翠竹成阴,山壁陡峭江流澎湃。 归纳一下,就是山势险峻,水流湍急,大江两岸,全是刀削一般的峭壁。 不过此处的景色却是极美,那嵯峨黛绿的群山,满山蓊郁荫翳的树木与湛蓝辽阔的天空,缥缈的几缕云恰好构成了一幅雅趣盎然的淡墨山水画,船在水里过,人在画中游。 只是危险常与美好相伴,水面上一个一个打着漩儿的水涡,掩藏着水底下的暗礁。千万不可小瞧了这些小小的漩涡,一不小心,就能船毁人亡! 此处有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鬼见愁。 每年翻在这里的舢板小船不知凡几,是不少船夫们谈之色变的存在。 就连漕门衙门这样大的趸船都不能掉以轻心。 这时候船上的船工们都严肃起来,少了嘈杂喧闹,多了几分肃穆的气氛。 “易公子不必害怕,这段水流虽然急,但还不放在咱哥们儿的眼里!”尤大说这话的时候,满是豪情。 他完全有说这话的资本。 他带队打此处过往的次数已多不胜数,现在可以说闭着眼都能摸过去。 况且他们的船大沉稳,不是那些舢板小船能比的。 余易含笑点了点头,这点她自然是对他们有信心的,“兄弟们的技术,我自然信得过。” “易儿,易儿快看,那座山真高,孤零零一座山峰直指青天啊!”此时余绍轩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看不过来,正像个小孩子似的欢呼着,一点也不受湍急的水流影响。 “轩公子还真是……”尤大望着余绍轩笑了笑。这俩兄弟的性情还真是大相径庭,有时候反倒是年纪小的弟弟还沉得住气些。 “咦!那里有不少的小船呢,”余绍轩不用人理,一个人都能自言自语,“不是说小船小舟不敢从这里过吗?那些人还真不怕死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余易等人全望了过去。 果然!远远的能看到前边有船只。 “总有挺而走险的人,毕竟这里是进入西江最近的水路。”尤大看了一眼,目光幽然。“明知道是九死一生的危险,还是有人去试,不然鬼见愁的下游就不会有烂板滩了。” 那语句里的心酸显而容见。 烂板滩在下游水流平缓处,因常见到船只的残肢断骸而得名,可见每年在这里翻掉的船只有多少。 是的,没人是傻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英雄有几个不是有苦衷的? 慢慢的近了,那船虽比不得漕运的大趸船,但个头也不算小。 “是客船。”尤大一直关注着那一处,“今日天气晴好,风平浪静的应该能平安过去。” 只是他的话音刚落,余绍轩那里又跳着脚叫上了:“看,看!出来好多小船!” 不过眨眼的功夫,那条客船周围一下冒出好几条黑色小舟来。 那些黑色小舟舟身狭长,轻巧灵便,在湍急的水流里如一片片随波逐流的落叶,时聚时散,飞快的向客船靠拢。 “不好!”尤大定睛一看,大叫一声。 “怕是遇上水匪了。” 这时另外三条船上也有人向尤大挥动着彩旗,通报他们的发现。 “果真是水匪!这些家伙有些时候没在这一带出没了啊。”尤大的面色一下凝重起来。 “怎么,那些人敢劫漕运衙门的漕船不成?”听了尤大的话,余绍轩也难得的安静下来。 “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个个水上功夫了得,心狠手辣,要是往年他们绝不敢打漕船的主意,但眼下饥荒年景,怕是不好说,咱们还是小心为上。”尤大说着话,手里的旗子却在上下翻飞着,与另外的船只沟通。 没一会儿,余易就发现四条船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之前还是首尾相接,一字排开,现在另外三条慢慢的改变位置,一条打头,两条一左一右的环伺在他们这条船的左右,呈防卫之势。 “看来他们当前的目标是那只客船。”余易极目远眺,隐隐的就见着那些黑色小舟已经距离客船不远。 “哼,最好是不要惹上咱们!”几个摆弄风帆的兄弟光着膀子,挥了挥肌肉虬结的胳膊,倒是与尤大的凝重不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大哥,不过几个水匪,要是他们敢来,咱们正好顺手收拾了,可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 第五十九章 悍匪 “你们晓得个屁!今年的这股子人与往年的不同,听说是义军那边过来的,凶悍得很。” “听说林伢子他们上回遇上较量过了,可没讨到什么便宜!”说着说着,尤大的脸色白了。 “义军?” 当下这几个兄弟也都不吱声了。 余易也把心提了起来。 义军的传闻她还亲自参与传播过,具体什么个情况却说不准。 听说起先是一群流民饿不过,揭杆起的义,就取名义军,只不过一支小小的队伍。 却不想这支不起眼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影响力涵盖到了整个建南道。 就在余易让传言在赤水县传开之后不久,有关义军的消息就止也止不住了,一下子铺天盖地的传来,义军接连攻破几个府城,势如破竹,眼下风头正劲,听说朝廷派下来的平叛军都不是对手。 不过,不管这些人是不是义军,他们这一行,怕是都在劫难逃了! “义军,他们不是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吗?怎么连客船都抢?” 何管事颤颤畏畏的出来,望着前方客船的方向,背影越发佝偻了,一张瘦削的脸上全无血色。 这时候不单单是他,其余的人脸色也都不好看。 远远的都能听到那只客船上传来的哭喊声,凄厉悲惨。一个个人影从船上滚下滔滔江水里,转眼就不见踪迹,满江上都飘散着血腥的味道。 “咱们过去救人!”余绍轩苍白着脸,大喝一声。 锦衣玉食的公子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体验到人性的残酷,俨然经受不住。 到最后,到底是正义的热血战胜了恐惧。 “怕是不成了。”回答他的是余易的苦笑。 这种场面她并不陌生,但都只出现在前世那些影视作品里,往往接下来就应该是义薄云天的主角出手,拯救一船人于危难之中了。 可显然,这种情节并不适合随时随地出现,至少那边客船上的人等不到了。 而且余绍轩注定不是主角。 因为她已经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不少黑色小舟向他们围拢而来! “哈哈……还想救人?自己的小命能保得住再说!”与粗狂的声音同时抵达的是一艘艘黑船上的狰狞汉子。 那些人光着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个个都有庞大的块头,丝毫不逊色于趸船上这边的青壮漕工。 而且他们不太整洁的形象带着凶神恶煞的匪气,乱蓬蓬的头发以及一撮撮缠结在一起的胡须都无法遮掩的伤疤,明晃晃的昭示着这群亡命之徒的凶悍。 “兄弟们,终于逮着只肥羊!”有一个漆黑的壮匪用手中的大朴刀,指了指余易他们吃水很深的船舷张狂的吼叫着,张着血盆大口哈哈大笑,很为自己的发现得意。 即使还有段距离,余易都能看到他满嘴的黄板牙,可以想像嘴里喷薄而出的臭气。 所有的劫匪都跟着笑,兴奋得张牙舞爪。 很猖狂! “我们是官船!官船你们也敢劫?不想活了吗!”尤大尽管脸色已经很差,但做为一众船工的头领,还是能声色俱厉的吼回去。 “兄弟们听听,人家是官船呢!好怕啊,怕得不敢劫呢,哈……” 只可惜,尤大的话并没有让他们有丝毫的忌惮! “兄弟们操家伙,上!”随着一声令下,那些黑色小船上的人便兴奋起来,驾着轻便的小舟,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快的接近余易他们乘坐的大趸船。 在这不算开阔的江面上,四艘环卫着的大趸船犹如庞然大物,相比那些黑色匪船自然气势非凡。 可大也意味着笨重。 黑色匪船每条船上只有两个人,他们的优势在于轻巧、灵便,在速度和灵敏度上也是大趸船无法比拟的。 而且还架不住数量多! 那些小船如蜂涌而至的蚂蚁,黑压压的一大片围拢过来。 两相对比,对峙的两者,在实力上并无大的差距,若说有,那还是劫匪们在人数上占据着优势。 这样的情形,让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平日时,仗着漕运衙门的旗号,有沿途官府为倚靠,那些宵小之辈只有敬而远之的份,像如今这样的明目张胆还是头一回碰到。 青壮的漕工们一下慌了神,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大家别慌,准备迎敌!”尤大这时候特别冷静,一边冲自己这条船吩咐道,一边用力的挥舞着旗子,把自己的命令传递到每一艘船上。 慌乱只那么一刹那,有了主心骨之后的船工们很快平静下来。 哗啦啦只听得一阵响,船工们已经人手一刀,齐刷刷的列队站好,严阵以待的望着渐行渐近的水匪们。 刀尖泛着森寒冷光,现场立马呈现出肃杀的气息。 这不是看电影,也不是读小说。 前方的血腥味还没散去,而即将到来的杀戮就会发生在眼前。 余易两腿打颤,几乎不能站稳。 在和平盛世生活了三十多年,完全脑补不出这样的场景。 在绝对的武力碾压下,一切计谋、算计都是自不量力的螳臂当车!她自己清楚得很,要是这些水匪上得船来,她肯定活不下去。 而现在,死亡距离她是如此之近! 这时候她才明白,人最怕的不是死,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 这种未知的等待是一种煎熬,比一刀下来更折磨人。 “你快躲到船舱里去!”不知什么时候,余绍轩也提了把刀出来。 他抓住余易的手臂,把呆愣住的她往船舱里推去。 “你不要害怕,我就在外面守着,水匪一个都进不来。” 十六七岁的男孩身形尚且稚嫩,握着刀柄的手还在发着抖,但这一刻挡在余易的面前,坚毅果敢,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把余易安置进船舱,男孩果断转身出去。 余易从即将关闭的舱门处,看到男孩离去的背影竟有些高大挺拔。 船舱外,人人蓄势待发,就等着水匪的靠近。 尤大望了望船舱这边,投给余绍轩一个赞许的眼神,便转过头去,不错眼的盯着那些黑船上的悍匪。 喜鹊就站在何管事的身边,明显被吓傻了。 第六十章 告捷 “守着大小姐去!”何管事并不比她强多少,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急冲冲的寻了漕工找趁手的武器,顺便摸了把短刀出来,直接塞到喜鹊的手里,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 虽然这几日的相处,对余易称呼公子已很顺口,但到底那才是一个不及及笄的女孩。 回过神之后,何管事第一想到的就是余易,想来那孩子应该吓坏了吧! 喜鹊被突然塞到手里的刀吓得不轻,一哆嗦就掉到了甲板上。“何,何伯……咱们,咱们都会死在这里吗?”声音里带着不可自抑的哭腔。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预想到这个后果,只是不死心的想得到一个否定,到底她也不过是个才十几岁女孩而已。 人脱虚的跌坐下来,一动也动不了了。 “别犯傻!你去守好大小姐,只要大小姐活着,咱们才能好!”何管事这话也不知道是回答喜鹊的还是劝说自己。 总之,大小姐不能死! “对,大小姐得活着,一定要活着……”喜鹊迷迷糊糊只听到这句似的,嘴里呢喃着。 她这条命都是余家给的,若不是余家买下她,她早就饿死、冻死了。 总之她就是大小姐的,大小姐没了她也活不成了。 刚刚还吓得呆痴着的女孩,心中有了信念,一下坚定起来。 眼里闪过一抹亮光,很快便无畏的站了起来。 余六、元明等人也都拿到了武器,紧跟在尤大周围。 这里面变化最大的人是瑞喜。 平常唯唯喏喏的一个人,跟在余绍轩身边时不时还要被踹上两脚而毫无怨言的小跟班,这时候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手挽长弓,腰挂朴刀,一马当先挡在余绍轩的面前,整个人散发着森然气息,气势丝毫不逊于那些壮汉。 近了,近了,悍匪们张狂叫嚣着,即使是面对朝廷衙门的官办漕船,仍无一丝收敛。 尤大手里的弓箭被拉成了圆月,手臂上迸出高凸的青筋。 “射!”手一松,离弦的箭矢飞扑向前,转瞬消失不见,紧接着是对面一声哀嚎! 尤大手中的箭就是一种信号,进攻的信号! 接收到信号的漕工们紧随其后,一支支箭矢沿着轨迹飞向它们的目的地,等待接受它们的是一个个外表强悍的血肉之躯。 把他们当成普通的青壮劳力?那就大错特错了! 漕工们满怀着被人轻视的愤怒,个个把弓拉到极致。 祖祖辈辈吃这碗饭的漕工们不可能不知道水路上的凶险,水下到处有激流险滩,水上还有对他们护送的粮食虎视眈眈的不善目光。 大庆国的太平日子不过才过了十几年,纵然他们自己经验不足,但老辈的谆谆教诲还在耳边。 没人不惜命,更何况是他们这些时刻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汉子。 大家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常年勾肩搭背厮磨出来的默契,以及官办衙门特准提供的装备之精良,都是对面的乌合之众不具备的。 哗啦啦的箭雨极具破坏力,落到哪里,哪里就绽放出一朵朵炫目的血花。 狭小黑舟上的人像下饺子似的滚进湍急的江水里,伴着哀嚎卷入水下,这种时候,即使是识水性的,也讨不了什么便宜去,毕竟水底下的暗礁可不是摆设。 身上的伤势加上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落了水的悍匪很难再有生还的机会! 对方领头的显然也被这一幕给惊住了。 明知道对方是官船,他们还有胆子上,当然是了解过对方的,不可能一点准备没有。 可据他们打听到的情报,像这样运粮的大趸船,上面除了运有大量的米粮,就只有一群年富力壮的漕工。最多每只船上配几把精钢朴刀,不可能再有其它了。 漕运关系着朝廷的命脉,自然是极受重视的,沿途的官府都必须确保境内河道的安全,为粮路畅通无碍保驾护航,故而这安全的问题向来就不是问题! 这要在平时,纵是胆大包天的劫匪都不敢打这些船的主意。 可今时不同往日,各府县为了义军的事已自顾不暇乱成一团,根本没有精力管这一块,况且今年的税赋早已运过境,现在漕船上一般都是夹带的私货,即使出了问题也不至于影响官员们头上的乌纱,这一块自然就疏忽了。 这群悍匪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挺而走险的,而且曾轻易就成功的截获到丰厚的战利品,这才是悍匪们根本不把余易一行放在眼里的原因。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今天遇到的这几艘船不对劲啊! 那些杀伤力极强的弓箭是怎么回事? 是的,漕船是有资格配备弓箭的除了军队外的特殊存在,可这些年来的平安无事,早已让这条规矩完全成了虚设。 要知道大庆国铁的产量不高,弓箭向来是紧缺的战备物资。 漕运衙门的储备根本不足,就算有,好点的也被衙门负责的官员换银子了。 “撤,快撤!”为首的是刚才发令的黑壮悍匪,这时候他再也笑不出来,垮着一张黑脸大叫着后退。 只有退出了弓箭的射程范围,才能安全。 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他们就折损了不少弟兄进去了。 “他娘的邪了门了!”这时候骂娘的可不只黑悍匪一人。 拼命把小舟划开的水匪们刚刚死里逃生,这完全与他们想像不同的情景由不得他们不骂娘。 本以为手到擒来的战利品转眼就成了要命的硬点子,扎手得很。 看着悍匪们远去,最开心的莫过于漕工们,“狗娘养的,到是上来找爷拼命啊!” 即使是沉稳持重的头领尤大,脸色都松快了不少。 对峙双方的情形来了一次大翻转,极嚣张的悍匪狼狈逃窜,漕工们雀跃欢呼。 余绍轩第一时间就进到船舱,把余易给放了出来。 “没事了,咱们安全了!”他看着余易苍白的小脸,有些心疼,但又暗自开心,这时候的样子才像个妹妹嘛。 他觉得自己在余易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了,现在总算能扳回一局。 第六十一章 不好 一场狭路相逢的拼杀这么快就解决了? 余易尽管非常害怕,但人还是清醒的,过去了多少时间她心里一直很清楚。 不得不说,解除危机,每个人都挺放松的,特别是在零损耗的情况下大获全胜。 “天啦,总算是安全了。”喜鹊长嘘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抓着短刀的手酸痛得厉害。 抬起手才发现那把短刀被她攥得牢牢的,手指用力太过,指节发白,已经僵硬了。 “吓!”锋刃泛着冷芒映照在她的脸上,苍白得不像样的小脸因惊吓而染上一抹血色。不过这次她没有再吓得丢了手里的刀,这是凶器,但同样也是武器,既可杀人还可救命。 余易被余绍轩扶着颤颤微微的出来时,甲板上到处是胜利的欢呼,一个个争先述说着刚才一边倒的盛况,眉飞色舞。不战而屈人之兵实在是件荣耀的事。 或许是前世活过三十多年的灵魂,习惯了谨小慎微,余易却没法与他们一样乐观,总觉得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了一点。 按说这些胆敢冒犯官船的悍匪应该不是如此不堪一击才对。 她紧蹙着眉,把目光投向那些黑色的小舟。 漕船上弓箭的杀伤力确实出人意料,连漕工们都吃惊。 “还是大哥厉害,提前做了防备,要是咱们船上跟以往一样没配弓箭的话,现在胜负还真不好说!” “我这也是临时起意,听了林伢子他们的遭遇,不得不防啊。”尤大一脸的庆幸,兄弟们跟他出来,好歹又能再一次把他们平安的带回去了。“不过咱们的箭支不多,这些水匪人再多点,怕是也顶不住。” “这个不必担心!刚才他们还没被吓破胆吗?哪里还敢来!”这个漕工的话引起了众人的附和,个个不屑的大笑起来。 “不好,”突然余易脸色突变。“水匪下水了!” 经过短暂的慌乱,悍匪们看来已经改变了计划。 “水下暗涌激流,他们这是找死!”大部份人都不以为然。一场一边倒的胜利已让这些年青的漕工们膨胀起来,自信得有些盲目。 “余小公子不用担心,他们这是在自杀呢。”这余小公子是个侠肝义胆的,就是年纪小,胆子也忒小了。 事出反常即为妖,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那些无恶不做的悍匪! 余易再难淡定,立马找着了人群里的尤大。他们不是蠢到自杀,那自然就是别有所图,图的还是他们这几艘大船。 “果真不好,难不成他们是冲着船底来的?”尤大忙随余易到船弦边,仔细观察后说道。 他这句话如同一瓢冷水,浇在了众人的头上,让热闹的甲板一下沉寂起来。 他们的船大且笨重,若真被人凿穿了船底还真的没救了。 “准备水下迎敌!”尤大大手一挥,旗子已经舞动起来,其它的船上也传回了响应。 尽管很多人都不以为然,但尤大下了命令,没有不照着办的。这支靠亲情、友情联系在一起的团队,已经初具帮派规模,让余易高悬的心又稍微放松了些。 不过,从他们刚才的言语里,余易也能感觉到水下迎敌的难度,这一场似乎不容易! “落帆!” “抛锚!” “放缆绳……” 一条条指令有条不紊的下达下去,不大功夫,已有精壮的汉子们顺着缆绳下到水里,围绕在大船周围。 大船慢到几乎停了下来,没有漕工掌舵已经没办法在这样的水面上行驶。 湍急的水面上除了打着漩涡的流水,再无其它,那些水匪纷纷跳落水之后,竟然再无动静! 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但这次没有人再轻视,不远处一条条空荡荡的黑色小舟提示着大家,那里面曾装载的人不少,现在正不知在进行着怎样的阴谋。 气氛阴沉得可怕,空气中流窜着不安的因素。所有的人全都目不转眼的紧盯水面,不想放过半点蛛丝马迹。 可是,就是那么奇怪!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江面上仍然没有半分不对劲。 所有的轻视,所有的漫不经心全都被收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除了凝重还是凝重! 突然,水面上浮起一个气泡,快速的出现,又极速的消失,快到让人以为自己眼花。当然这样突兀的存在自然很难逃过正聚精会神盯着的漕工们。 “噗~”的一声响,一根羽箭飞流直下,箭矢落下的水面有剧烈的挣扎,鲜红的血水沽沽冒出来,染红了一大片。很快一具悍匪的身体便浮了起来。 原来那个气泡是猪尿泡!水匪们正是借助它在水底潜行! 发现了的被杀了一个,那没被发现的?……简直不敢想像! “下水!”尤大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这时候能阻止水匪们凿船的阴谋才行。 水底很快便嘈杂一片,水匪们果然已经潜到了船底。到了水底下,漕工们的优势全无,除了短兵相接,拼的全是个人的体力和潜水的本事。 余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些漕工们吃的就是水上的饭,个个都有一身好水性,可到底对方是有备而来,由不得她不担心。 水底不断有鲜红的血花绽放,浓烈的血腥味钻入余易的鼻子,令她止不住的呕吐。那一朵朵血花代表着生机的流失,根本分不清敌友。 一想到这些天陪伴在身边,鲜活的伙伴们正经历着生死,而她半点忙都帮不上,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穿越异世的生活用最直观的形式向余易展示着它的残酷,若说之前远远发生在大客船上的惨剧让她心惊,那现在只能用绝望表示她的心情。 船上的漕工们全都下了水,余易等人不识水性下去也只能是送人头,此刻除了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面,祈祷着同伴们的平安归来,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殊不知,船尾,狡猾的水匪正悄悄的接近! 此时上船的水匪再无之前的嚣张,谨慎小心的爬上大趸船,悄然无声的前进,似训练有素的杀场战士。 第六十二章 得救 “啊!”最先发现异样的是元明,壮壮实实的小伙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便无声无息的倒地不起了。 “保护大小姐!”何六挥舞着朴刀,情急得连称呼都顾不上了。 可惜只一个回合,何六的手臂便殷红一片,整个人失去了战斗力,幸好瑞喜眼疾手快,手起刀落,把他从对方锃亮的刀下抢了回来。 到这时候余易才发现,原来瑞喜是会功夫的! 一把朴刀在他的手里舞得呼呼生风,只能见着一团荧光中隐约模糊的身影。 突然的变故让人措手不及,留在船上的除了瑞喜,就只有余绍轩还有一战之力,可他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只练了个花拳绣腿的架式,背后挡着余易,渐渐少了招架之力。 “快回到船舱去!”回头这一声吼分散了些精力,冷不防对方的刀就挑破了他的前襟,上好的锦缎‘刺啦’一声破碎开来。 余易也知道她当务之急就是回到船舱里躲起来,别给他们添乱。可是周围团团围着的都是水匪,早已断了她的后路。 余绍轩的衣服抵挡不住对方的刀锋,很快支离破碎,慢慢被划破的皮肤浸出的血染红,一点点,一片片触目惊心! “啊!”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慢慢流失,动作越来越迟缓。 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出来这一趟,他越来越为自己当初的懈怠而后悔,这么多年活得就像个废物! 杀红了的眼投向一边,就见着余易满目慌乱,如同受惊的兔子。在她的背后,一柄钢刀悄然接近,锋利的刀尖直指她的后心! “小心——”余绍轩猛的大叫一声,拼尽了全身的力气,直直的迎上对面水匪的刀锋,不惜动用玉石俱焚的方式,只希望来得及从那柄钢刀下把妹妹救下来。 对面的人不明白滑不溜手只知道躲闪的对手怎么突然就奋起拼命了! 白刃入肉,心脏骤停的时候都没想明白,一对眼别扭的鼓着,只可惜他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余绍轩击杀了对手,自己也并没讨到什么便宜,左肩上的痛疼让他几乎无法直立,却也无比的清醒,易儿的命危在旦夕,正等着他去救! 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与她相隔不近,这时候回援成功的机率几乎为零。 可清楚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 余绍轩的动作并没有丝毫的迟缓,他只怕余易在眼前突然爆发成一丛炫丽的血花。 “嗖——嗖嗖——”忽地,几声奇怪的声响在耳边一掠而过,接着便是庞大的身体倒地不起的声音。 余绍轩猛的回头! 甲板的边缘勉强还算站立着的便只有一个苍白的身影! 是易儿! 她没事!强大的惊喜涌上余绍轩的心头,倒地不起的正是拿着刀对着她的水匪。 不知什么时候,一群黑衣人悄然出现在大船甲板上,此刻正挥动手里的利刃,如同切瓜砍菜般收割着水匪的性命! 中了声东击西计的漕工们寻不着对手,已经爬上船来,等他们赶回来时,呈现在眼前的是血流成河人间地狱般的场景,不过倒地的都是水匪而已。 黑衣人来去无声,悄悄的去,正如他们悄悄的来。 呈呆痴状的余易茫然的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很奇怪的观看着极其不符合科学原理的飞檐走壁。 人的内心远比自己认为的要强大。 前一刻,闻着浓稠的血腥味,余易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可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反倒能平静的感叹传说中的绝世神功,以及留意到领头的人似乎有些面熟。 要是没看错的话,那人似乎还对她笑着眨了眨眼。 …… 等船队能再次启程,已经有十一名漕工把年青的生命永远的留在了这里,这令整支船队的气氛特别沉闷。 除了那十一名漕工,还有不少负伤的伤员,过了鬼见愁,船队不得不停留下来寻医问药。 余易一行中,余六和余绍轩、元明都受了伤,其中元明的伤势最重,水匪的一刀刺进了胸腔,擦着心脏而过,若再偏离一公分,他那条命就连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余绍轩肩上的伤伤口不浅,且浑身伤口极多,大大小小的遍布全身,望之触目惊心。这让余易非常的自责,若不是她要他帮忙,把他拉进来,至少不会出这样的事。 况且这些伤全都是因为保护她才受的。 一想到当初被他拉在自己的身后,余易的心莫名的温暖。原来被人保护的感觉是这样的好! “你最好老实一点,伤口还没有愈合。”余易端了温水过来,就见着余绍轩已经起床,又开始摆弄朴刀。 “没事,再躺下去我都成废人了,快看看,我舞刀的姿式是不是又进步了?”余绍轩满不在乎,洋洋得意的给余易摆了个酷酷的造型。 余易不动声色,上前伸手揪住他的耳朵,直接往床上推。 “哎,哎,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一边叫唤着,一边不得不顺从着往床上挪。 “轩公子,你的伤把小姐给吓坏了,你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小心她拿刀追你。”喜鹊两手不空,拿着药膏还不忘打趣一下,经过了这场劫难,她对会护着自家小姐的轩公子客气了不少。 “易儿你凶得像头母老虎,都没有敢娶了。”余绍轩抚着热辣辣的耳朵,真觉得委屈。凡事有妹妹管着,日子也不太好过啊。 余易只当没听见,上手就去拆他伤口上的布带。 自从余绍轩受了伤,上药的事全是余易亲手料理,不假他人之手,像这样追逐的情景几乎天天上演,都已经习以为常。 “谁想娶也不是那么容易娶到的,没有能杀水匪的本事,想也是白想!”喜鹊扁了扁嘴,很是高傲的说道。 “那是,至少我的手下败将就不成!”余绍轩又得意起来,至到身上换医带来的刺痛让他嗷嗷叫唤起来才罢休。 喜鹊难得的没有笑话他,忙伏了声问余易:“小姐要我帮忙吗?” 余绍轩的这身伤在她的眼里,全然是光荣的象征,为了自家小姐受的,可马虎不得。 这时,舱房的门被推开,何管事走了进来,“大小姐,那对兄妹说要见你。” 第六十三章 兄妹 何管事所说的兄妹正是客船上的幸存者之一。 黑衣人帮忙清除水匪后,江面上呼救的客船被尤大他们顺便救起。 其实当时客舱上的幸存者已十分有限,除了被洗劫一空的几名,侥幸未死的重伤者外,就只剩下这对年纪不大的兄妹。当时妹妹正病重,哥哥浑身浴血。 获救的伤者已被余易安排上岸找了丈夫救治,能不能活命只能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这个世间活着就得经历一场场的残酷,谁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 可偏偏这对兄妹怎么劝也不走,非要跟着余易他们一起。 想来过了两天,那病重的妹妹已经有所好转吧。 余易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那两兄妹进来的时候,余易已经给余绍轩收拾好,正打水洗手。 等她回头,地上已跪了一男一女两名少年。 男孩跟余绍轩差不多年纪,只不过比他瘦长一些,身上穿着漕工们接济的衣服,肥大的短褂套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露出的手臂很白,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那般黝黑。一直低垂着头,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女孩十一二岁,生得清秀漂亮,只是大病初愈,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即使是这样,仍从眉目中透出一股飒爽的英气。 见余易望过来,她忙开口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声音软软的,礼数周到。 “你谢错人了,快快起来吧”余易摆了摆手,“救你们性命的是船上的漕工。”当然还有那些神秘的黑衣人。 无论是谁,都与她不相干啊,可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占了人家的功劳。 “没错的,要不是公子解囊相助,为小女子延医请药,就算能逃过水匪一劫,也活不久了。”小女孩言词诚恳,满目感激。 “你只是得了感冒,并无大碍,大夫现成的,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如此。”余易忙示意喜鹊上前扶她起来,自己现在是男子装扮,到底不太合适。 这时代的人真是淳朴,动不动就跪谢救命之恩,她还真担当不起。 不过是花了几十文钱给她抓了几副中药。 这女孩到底得的什么病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那蓄着山羊须的老大夫倒是说了风寒之邪外袭、肺气失宣……什么的,只是余易不懂,大概不过就是比较重的感冒罢了。 显然小女孩也没弄明白余易口中的‘感冒’是什么意思,有些不知所措。 “救了就是救了,我许家子弟断不会知恩不报,从今日起,我许青阳,舍妹许玲珑为报公子大恩,愿为奴为婢,伺候公子。”说话的是自打进来一直没开过口的男孩。 刚过变声期的嗓音略带暗哑,低沉富有磁性,简短的话却说得落地有声。 应该是个不错的孩子,余易实在没忍住瞥了余绍轩一眼,大家都是同龄人,为什么这货就没人家稳重呢? 余绍轩似乎感应到余易的目光,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张扬的仰起头来,挑衅般的扬了扬他那张脸,那炫耀的意思极其明显。 难为余易居然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有我这么好看吗? 此时地上的男孩也抬起了头,一张清秀俊美的容颜便显露出来。 高挺的鼻梁与薄薄的嘴唇,完完全全的巧夺天工恰到好处,粗布短褂露出他白皙的颈分明的锁骨,精细又不羸弱。特别是墨黑色的头发软软的搭在前额,隐藏着的双眸,透亮却又透出一股倔强的气势。 这下就打脸了,说实话,这幅容貌还真的不比余绍轩差,甚至在气势上还要胜出几分。 这样的一对兄妹,绝不可能是普通人。 可就这样一对不像普通人的兄妹竟然跟她说要为奴为婢伺候她! 当她傻啊? “都说不用你们报恩了,为什么奴为什么婢!”余绍轩很没好气,这人竟然比他还好看! 那名叫许青阳的男孩闻言也不再辩,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大有不收留他就不起来的意思。 余易有些傻眼,挟恩图报的见过不少,强行要报恩的倒是少见。 她很想问一句:少年确定不是来碰瓷的? 她干了什么?不过顺手给付个药钱啊,这还赖上她了!果然好人是做不得的。 “你确定不用顾忌你妹妹刚好一点的身体要一直跪下去?” “你确定用这样的方法,干扰我们的生活来逼我们收留你是报恩的表现?”余易的话越说越冷,“如果你坚持的话,请自便。” 许青阳不自然的挪了挪膝盖,往妹妹的方向看了看,显然他还是担心的。 但不知道又想了什么,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笔挺的跪着没动。 半晌之后,许青阳一声不响的站起了身,伸手扶起了妹妹,往门外去了。 到这时,余易好歹算是舒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接触到了两起‘不同凡响’的报恩,无论是尤大发动邻居买粮,还是许家兄弟的为奴为婢,她都理解不了。 得个感激她倒不介意的,可何必这么不依不饶的呢。 余易手里端着茶盏,正想为刚才劝说得口干舌燥补充点水份,喜鹊探到门外的身子飞快的缩了回来。 “小姐,他们,他们跪在门外了!” 还真是执着! 反正现在大家都在休养,也没什么事,余易干脆眼不见为净,硬是在余绍轩房里呆了一天,哪儿也没去。看谁熬得过谁! “小姐,小姐,那个女孩再跪下去怕是支撑不住了!”到了太阳偏西时,随时打探着消息的喜鹊垮着脸回报。 “要不,要不就收下他们吧,怪可怜的。”小丫头到底是不忍心,语气从最初的幸灾乐祸转为同情。 余易皱了皱眉,从上午跪到现在,少说也有四五个小时,这兄妹两人硬是跪着一动都没动。 她倒不是什么心软,只是觉得她的认知或许与这个时代有严重的代沟,有些事情简直没法沟通。 那个男孩倒罢了,可惜他妹妹身体还没好利落呢,这么不吃不喝一通跪下来,药不是白喝了?感冒不见得会死,这么折腾去半条命是肯定能的。 那她的罪过岂不是大了? 拉开房门,那一对兄妹果然还在!身形笔挺挺,跟刚跪时一模一样。 第六十四章 流民 “这又是何苦?”余易真心无可奈何,本以为做了件好事,结果却扮演了个坏角色。 “公子,请你收下我们吧,若是嫌弃我是个女孩没关系,只留下我哥哥也好。”许玲珑听到声音,忙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上一片苍白,淋淋的冷汗打湿了额前的发,一缕缕的黏在脸上,楚楚可怜。 “我哥哥力气很大,他什么活……都能干!”大大的眼因急切而变得有些慌恐,生怕一下停顿就没机会把话说完了。 “你别胡说!要留一起留。”许青阳扭头冲许玲珑低吼了一声,又垂下头去。妹妹的样子他比谁都心疼,可是为了活下去…… 他很快就抬起头来,直视着余易的眼睛,“你放心,我们什么活都可以干,只要能收留我们就好。” 男孩目光灼灼,即使是有求于人,但也丝毫不损他坚毅的气势。 有那么一瞬,余易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影子,那种坚持、不放弃与当初白手起家的自己何其相似。 “之前不是说报恩吗?还不准备说实话?”余易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介意在有能力的前提下帮人一把,但前世的经历让她不得不提防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前世插足她的家庭,让她家破人亡的小三,还是她亲自一手提拔起来的呢。 “公子,义军叛乱,为祸建南道,我跟哥哥已经无家可回了,本想去投亲,可身上的盘缠全被水匪劫了,欠下公子的大恩无以为报,我跟哥哥只能出此下策……” 余易倒了水给许玲珑,她便一五一十把自己两兄妹的来历都交代了。 想来也是可怜人,本是殷实人家的孩子,只因战乱,已经家破人亡。两兄妹走投无路之下去投奔本宗一位听说在京城做官的亲戚。只凭着一个不确切的人名,去茫茫京都寻人,希望何其渺茫,尚且不说失恃失怙的这两个半大孩子寻到亲会如何,只现在没了盘缠,铁定是去不成了。 “公子与我兄妹萍水相逢,却会拿出银钱为我治病,一看就是宅心仁厚的,与其自卖自身到别家,还不如跟着公子,做牛做马都愿意,既能报了公子的大恩,也算能有条活路。”说到这里,许玲珑的眼泪哗哗的流下来,脸上湿漉漉一片。 她的身体还没大好,情绪这样的波动实在不是件好事。 喜鹊早被她的话勾起了自己差不多快忘了的伤心事,穷苦人家到了这种境地,确实只有为奴为婢这么一条路走了。 “小妹妹你放心,我家小姐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她一定会帮你的。”安抚完许玲珑,喜鹊扬着小脸,一瞬不移的盯着余易,眼神可怜巴巴的,带着乞求。 余易不得不苦笑,她还能说不吗? 现在她才无比庆幸,自己穿到易姐儿身上,若是身在贫家,又逢乱世,怕是很难活得下来。 喜鹊见余易走了,并没出声反对,开心得欢呼起来,“没事了,没事了,我家小姐答应了!”全然不理会张着嘴不知所措的两兄妹。 “傻了吧?你口中的公子实际上是小姐,怎么样,我家小姐扮起公子来是不是风度翩翩?”喜鹊很得意余易的扮相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那是我的手艺!” 这时候许青阳才算真正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原不过赌那公子心地仁善,却没料到是女扮男装,这样妹妹跟在她身边就放心了。 收留许家兄妹只不过一个很小的插曲,船队休整了四天,不得不又扬帆启航了。 一是余易的时间耽搁不起,二则轻伤的大都已无碍,重伤的需要更好的救治,船上到底简陋,条件有限。 船队很快驶入西江干流,江面一下开阔起来,群山远去,放眼望去,沃野千里。 只可惜干旱得太久,到处一片枯黄萧瑟的景象。 看来明景六年,比余易想像的要难过一点。 一路顺风顺水,很快抵达丰城,船队即将抛锚停泊在渡口,有惊有险的旅程终于要抵达终点了。 可等余易走出船舱,停留在甲板上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成千上万的流民蜂涌而至,团团围住了码头! 一群群衣不敝体的饥民眼睛里放着绿光,死死的盯着这四艘运粮船。 余易完全相信,若让这些人接近大船,会连船上的木板都拆得干干净净。 “快,快退后!”她的话音未落,正向河岸靠近的船只稍微停顿后,飞一般的后退。显然尤大也反应过来,及时下达了后撤的命令。 “天呐,丰城的流民什么时候这么多了?”余绍轩脖子上挂着布条,正吊着他受伤的膀子,被眼前的人潮吓了一跳。 好看的眉毛不自觉的收紧,这种情况很不妙啊! 或许这些人还只当这是四艘普通的商船,若得知里面全是粮食,恐怕退到河心都无济无事,为了吃口饱饭,总有人挺而起险,况且这些人与关岭的水匪还不一样。 水匪凶狠是凶狠,却也惜命,可这些眼看就活不下去的饥民已无任何恐惧之心可言,反而这四艘大船落在他们的眼里是一线希望,活命的希望。 正所谓,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而这些人正巧就属于不要命的! “怎么办?怕是我求了我爹,发动整个西江余家的力量都无济无事!”一路走来,又见过血的余绍轩早已不再是出行前的万事不想的纨绔公子,他的目光掠过蝗虫一般越聚越多的人潮,脸色越来越难看。 何管事神情悲戚,心里更不好受,这一路处处都是波折,好不容易回到丰城,眼下又是这样的光景,难不成真的是老天要亡余家? 面前瘦小的身影正踱着步转圈,“想想,让我想想!” 清越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带一丝慌乱,出奇的透出让人心安的力量。或许大小姐还有办法? 何管事慢慢镇定下来,目光从黑鸦鸦的人头上收回,内心涌出一股歉疚。他活了这么多年的人,做事见地倒不如一个孩子,想想,还真是无地自容。 “当务之急就是引开这些人,把粮食卸下来运进城里去。” “怕是进了城也不安全,丰城的粮价怕是已到了斗米斗金的地步了!” 余绍轩与何管事在分析当前的局面。 余六蹲坐在一角,嘴里嘟囔着,“还不知道城里乱成什么样子了。” 他的话声音不大,却悉数落入余易的耳内。 城里乱了吗?那维持丰城治安的是什么人?这要是发生在前世,铁定是人民警察的事,说不定这会儿军队都出动了。 那么,找衙门呢? 第六十五章 有人找 这几天,遭流民围城的丰城赵县令焦头烂额,晚上都不能歇个安稳觉了。 此刻一本由朝廷下发的斥责令正摆放在后衙书房的书案上,大红的封皮醒目又惊心,赵县令不安的坐在案后,诚惶诚恐,好不容易得来的乌纱帽眼看就要不保了啊。 天灾加人祸,他又能怎么办,他也很苦恼的好不好。 出了事情,原本是上折请求救济的,不想朝廷不但没有下拔半粒米粮,还下发了一纸斥责令斥责他治理无方。 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指责了。 丰城的田地颗粒无收,建南道兵乱造成的流民争相涌向丰城,现在这种遍地饿脬的局面怪得了他啰?而他只不过是第一次出任一方父母的新科进士,丝毫的经验都没有。 翻遍了历年的典籍史册,没有任何惯例可借鉴,在丰城的历史上,就没有出现过这样两种灾难同时降临的时候。 “啪!”两手泄气的放到案上发出的声响把赵县令自己吓了一跳! 同时也让一旁站立着的师爷心绪不宁。 “大,大人,城里断粮的人家越来越多了,再无处买粮,怕是很快跟城外的流民一般无二了,到时候,不等朝廷的文书下来,您……”这个县令也当不成了! 后半句师爷很识时务的咽了下去,赵县令那张年近四十,却保养得宜的圆脸上阴得能滴出水来,正头痛怎样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他却在这时候提这个,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那你——可是有了对策?”阴测测的目光瞪过来,看得师爷心中一突。 怎么就忘了,这赵大人有官虽然做得不怎么样,但平常在他们这些下属面前却很严肃,官威极盛。尽管现在受朝廷下旨斥责,到底还没到罢官的地步,处置了他这个小小的师爷倒是简单,也就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没,还没。”师爷讪讪的笑了笑,并不比哭好看多少。 “哼!本官有难事,你们这些身边人连一个有用的建议都想不出来,养着是干什么用的?”赵知龄强憋着的情绪似乎一下找着了发泄的出口,用粗短的手指头,指着师爷的鼻子就开骂。 可怜师爷五十有余的人,好歹也是家里儿孙满堂的老太爷,这会儿只能佝偻着背,陪着笑脸被县令大人骂得跟孙子似的,除了一个劲儿的点头说是,连句辩解都不敢有。 “大…大…大人,有人找!”这时赵县令身边的跟班小厮语无伦词的跑了进来。 “叫魂呢!谁找?收了孝敬银子没有?让他哪凉快哪等着!大人我正忙着呢。”赵县令的火气也发泄得差不多了,一见着小厮毫无规矩的跑进来,不满的情绪又都挑拨出来了。 “大人,不能等啊,那人说等不得!”小厮激动得很,除了一个劲儿的摇头,说不出其它的话来。 赵县令随手抄起案几上的大红本本,一下就砸向小厮!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你老爷我现在还是大人呢!”当他死的啊,不就得了个朝廷斥责嘛,正式罢官的文书还没下来呢,就有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啊? “不,不是,”小厮急了,自家大人应该喜欢听到这个消息才是,可一看这阵式,满腹的话都堵住了嘴般说不出来了。 不是?!赵县令只想立马把自己的小厮掐死,竟敢质疑他的权威?竟敢否认他的官职?双手拼命在案几上划拉,可空无一物,想拿个称手的家伙什都没有。 小厮一见自家大人的反应就知道误会大了,忙不迭的跪下来,“那人说有粮!运粮来了!” 粮!光这一个字就足够让所有的人愣住。 “你不早说!”师爷再难顾忌是不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了,头一回冲那小厮大吼。 他娘的,这么好的消息不早点来说,他已经在这里被训得跟孙子似的了好吗,就为了缺的这个粮! “我这不正要说嘛!”小厮顶撞大人的底气不足,但回一下师爷还是敢的,他也很委屈好不好,有人好好问过他话吗? “是什么人,还不快快请进来!”赵县令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袍,确认自己的仪容无可挑剔,才发觉自己的两个手下还在斗嘴,当即横眉一竖,冷眼一瞪,终于找回了几分正七品县令应该具有的威仪。 只是喜滋滋等着的赵县令却在见到来人后,心里头一下凉了半截! 有粮?谁?就眼前这个半大孩子? 想拍他的马屁,讨好他那也得拿出点诚意来! 他的脊背松软下来,浑身软塌塌的,——还是没指望啊! 连问都已经懒得问了,想直接就挥手叫上衙役把人给轰出去算了。 “大人,大人,”倒是一旁的师爷比他沉得住气,背地里轻扯赵县令的衣袍,小声的阻止他的行动。 自己伺候的这个大人是个什么得形,他清楚得很,一看就知道是准备往外轰人了。 其实师爷见到一身白衣的来人,心里的石头都往下落了三分,有粮这事八成是真的! “她是余记的大小姐!”堂堂朝廷命官,背地里窃窃私语总不太好看,师爷附在赵县令的耳边只说了这么几个字便退开了,意思应该说明白了吧。 “什么!”哪知道赵县令闻言非但没有得到半分安抚,反倒脸色更难看了。 一个半大孩子也就算了,结果还是个女娃!这是消遣他来了吗? “出去!出去,这里是你们玩耍的地方吗?”赵县令的脸色胀得通红,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啊!不是吧,什么话都没说就要被人轰出来了?余易满怀着信心而来,这时候却不知所措。 她明明了解清楚了啊,丰城现今最紧缺的就是粮食。为防城外流民闹事,这位赵县令早早下令封城,把一城老百姓生生困在城里,马上就成了饥民,到时候离造反也就不远了,现在她带着粮食,带着诚意前来,却一言不发就要赶出去,这是不想要自己的身家性命了吗? 这人怎么想的? “不可!”师爷急了! 第六十六章 有粮 师爷头痛不已,他都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了,赵大人怎么还这样呢?他也弄不明白了啊。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揣摸上官心思的时候,把余记大小姐留下来才是当务之急。 “余大小姐手中可是真有粮食?” 余易闻言,好歹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不相信她啊! “是,真有。” 只要还按牌理出牌就好。 “怎么可能!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口出狂言!”赵县令本来就有火,现在自己的师爷竟敢越俎代庖,当着他的面,没得到他的允许就敢率先提问,还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大人!这,”师爷着急的搓了搓手,忙向赵县令解释着:“这余大小姐可不是普通的闺阁千金,事实上她现在已是余记粮铺的当家人!” 丰城最大粮铺的东家说有粮,应该不算口出狂言吧? 况且这个余大小姐拿整个余家做抵押向悦来居王贵义借了八千两银子的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至今还有不少人等着看后继呢,眼看着一月之期就快要到了,一直没有露面的余大小姐突然出现在县衙,那肯定是购粮回来了啊。 余记粮铺,当家人?赵县令还是有些懵圈,这街上的粮铺有余记这一家吗? 也不怪赵县令不知道,他本来就是新官上任,来丰城并没多久,而且余记的粮铺关张已经好些日子了,至今也没送上一份孝敬,他当然没印象了。 “余大小姐说有,就真的有!”师爷头一回直接鄙视了赵县令。 不过比自己多了个进士的功名,内地里不过一个大草包而已,平常除了吃拿卡要,都干了些什么?好意思腆着脸位居全县父母之位! 当然这些话也就放在自己心里嘀咕嘀咕,当面是不敢表露分毫的。 谁叫人家就有这么个功名呢! 进士就是大庆官吏的分水岭,有了这个功名的就是官,做得好还能加官进爵,没有就只能是吏,小吏,即使再能干也一样。不赶紧的巴结着,随时连个小吏都做不成了。 “大人到任时间不长,且余家又曾出了那样的祸事,余记粮铺关张已久,不知道也是正常。”而且还不得不维护这样草包的面子,“其实余记粮铺是咱们丰城最大的粮商,余大小姐的话可信!” 说着,还对余易讨好的笑了笑。 完了转过身又附在赵县令耳边,把余家那点事原原本本的小声解说了一遍。 这种时候,能救命的才是老大啊,哪里还顾得上面子不面子。 师爷解释得如此清楚,赵县令最算明白过来,现在真是救星来了! “那好,那好,余记能运来粮食解丰城百姓之急,算得上仁商。”赵县令口风一转,马上就成了一位忧国忧民的县令大人。 但欢欣过后,他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既然是个有本事的,做大买卖的,可也太不上道了吧,到目前为止,连个上供的意思都没有! “既然余记有粮,那就赶紧的开张营业啊,不过我可是把话先说清楚啊,在丰城的地界,就得做守法的生意,什么奇货可居,借机敛财那一套商人唯利是图的把戏就不要拿出来了。”赵县令点了点头,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在理,得好好敲打敲打这些生意人,“余记只能平价卖粮,让老百姓都吃得起的平价粮!” 余易由始至终都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倒是师爷捂着脸,真的无法见人了啊。 有粮就不错了,还管人家平价不平价!买得起的有饭吃,买不起的也没由头闹事了不是? 再说人家做买卖的,不就图个有利可图?贩粮一途想来也是危机重重,余老爷就是死在半道上了的,现在叫人家平价卖粮,什么价才算平价?还老百姓都吃得起的平价粮!不如干脆说叫人家白送得了。 赵县令脸皮厚,他也拉不下这个脸! “呵呵!”余易算是明白了,眼前的县令大人就是个二货,严重不靠谱的二货! 这样的货色都能当官,有人造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这时候了,还想着从她手里捞油水?她以性命相搏得来的粮食救他的急还不够,还要再捞油水,她余易的油水,是那么好捞的吗? “那什么,本来听说丰城几近断粮,县令大人心系百姓,心急如焚,我余记购了粮这才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余易清灵淡雅的站在那里,如空谷幽兰,不过脸上却带着诮讽,并无多少敬重。“却原来是言过其实啊,想来丰城的粮食储备应该还足够,这我就放心了。” “只是要做到让所有人都吃得起粮不是易事,做不到大人也不必自责,县令大人的仁心,百姓们自然能体会的。”余易微微一笑,准备转身就走。 ‘言过其实’,是说丰城断粮言过其实,还是县令大人心系百姓言过其实?那就得自己去琢磨了。 “余大小姐请等一等!”‘这我就放心了’是什么个意思?师爷感觉到情况不妙! “师爷有何事吩咐?小女还得赶着去卖粮呢。”余易瞥了这一对上下属一眼,有些不耐烦。 水至清则无鱼这话她能理解,可到了这种时候还妄顾人命,想趁机敲诈的就不知道该说他蠢还是精明了。 “卖粮啊?好,好。余记的粮都运进城了吗?”师爷的心放下了些,卖粮好啊,卖粮好。 “没呢,现在到处是流民,想运进城怕是不容易了。原本我来是想商量商量大人,看怎么运进城来,但现在看来丰城并不缺粮,我们也不用费那个神了,现在兵荒马乱,又颗粒无收,想来缺粮的地方不少,我还是把粮运到别的地方去卖吧……” “什么……” “不可!” 赵县令以及师爷几乎同时出声。 盼都盼不来的粮食送到了门口,这女娃说什么?运到别的地方去卖?这怎么可以! “缺,丰城缺的就是粮食,有多少人家已经要断炊了啊,余大小姐运回来的粮食正是丰城百姓的救命粮!”师爷只有一个念头,这当口可不能让余大小姐把粮食运走了啊。 第六十七章 逃离? 赵县令的话语权再次被越了过去,但这一回心里一点也不气恼。 话是被他自己给说岔了的,现在急需一个人圆回来,当然他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而师爷正是最理想的人选。 不过他脸上再无法维持之前的云淡风轻,也变得急切起来。 难得有个保住头上乌纱的机会,岂能这样丢了? “可,粮价?”这时候局面已完全掌控到了余易手里。 “当然是随便余大小姐自订!”师爷背地里横了赵县令一眼,嘴上却丝毫不耽搁,“想来也不会卖到天价去的,你们做买卖的心里有数,太贵了卖不出去岂不折本?”望着余易嘿嘿的笑。 这人很上道嘛! 余易冲师爷笑了笑,“可是运不运得进城还是个大问题啊,毕竟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流民。” 半真半假的忧心落在别人眼里,那是犹豫不决,那是拿不定主意。 “这个不是问题!”刚打了保票,师爷才惊觉今天自己实在太沉不住气了,抢了县太爷的风头,到时候秋后算帐可如何是好?“是吧大人?”前倾的身子立马回缩,把位置让给摆着架子的赵大人。 “那是自然,都是为了百姓有粮下锅,就派衙门里的衙役们全部出动,护粮进城又有什么?”在这节骨眼儿上,赵大人也知道自己得把态度摆出来了,难道真要事后捂在被子里哭去? 这话被赵县令用特别的腔调说出来,非常大义凛然。 …… 丰城城外,一片荒凉,到处是黄凄凄的,连片绿叶星子都不见,整片大地像一块极大的黄褐斑,丑陋难看。 站在大趸船上极目远眺,入目处是一簇簇难民的窝棚,拥拥挤挤的在城外连成片,一直延伸到码头。 余绍轩看得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他正往外看时,有不少的人也正盯着他看,那绿油油的目光,像极了盯着肉的饿狼。 吃水这么深的四艘船,不论装载着的是什么,都足以让那些饥民挺而走险。 就算可以无视河岸上那一声声凄厉的请求,但那些用木板拼凑而成的简易筏子已经快要下水了,等着就会冲到船边,余绍轩的手不由自主的发抖。 当初杀死水匪时飞溅的热血似乎就在眼前,鼻端仍留有血腥,那时的无惧到后来连做了两晚恶梦。杀过人的胆子或许是大了,但一旦面对的是这些手无寸铁的可怜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下得去手! 到了此时,他只有祈祷余易那边快点、再快点找到解决的办法。 与余绍轩怀着无尽的同情心不同,尤大现在的心情就是凝重! 他与余绍轩这样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只能从话本、传言中体会到的人间疾苦完全不同,所有的人间疾苦他都亲身体会,很多时候他自己就属于最悲苦的一员,再看到这样的苦难时,一颗心早已变得麻木。 他现在担心的是,等那些人一靠近,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灾难。需要考虑的就是怎样在这一场灾难中生还。 但期盼却殊途同归,那就是希望救兵的出现。 一想到余易单薄瘦小的身子,他的心又以往下沉了三分。那样弱小的一个女孩子,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到底不过一场安慰而已。 余易女扮男装的身份最终没瞒着尤大,但这样的身份只能更让尤大更感激。 “大哥,要不咱们弃船逃了吧?”有漕工沉不住气,凑到他身边小声的问询。 不能怪他胆小,实在在现场的气氛太过诡异,人到饿疯了的时候,没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弃船而逃的话说出来其实很需要勇气! 这是官船,弄丢了船一样要受处罚的,而处罚的结果很有可能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 由此可见,他们目前的处境有多恐怖,能让这些铮铮硬汉说出这样不顾后果的话来。 “再等等吧!”尤大猛吸了一口手里的旱烟,半晌才喷出一大口呛人的烟雾。他的双眼在烟雾里迷离,似有水光遮挡。 怎么也想不到,原本不过简简单单的行程,怎么就弄出这么多九死一生的波折来。 都是他娘的世道! 沙煲大的拳头狠狠的砸在甲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日子已经过成这样了,可不能让小恩人也跟着受累。 尤大似乎下定了决心,目光一一掠过众位兄弟。 “不能弃,咱得守着。”声音随即加大,“咱吃的就是这碗饭,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真弃了船拖累一家老小?” 这一句反问,让船上浮动的人心慢慢踏实下来,谁家没有兄弟姊妹,妻儿老小,舍自己一命留他们一条活路,已是最好的方式。 “哎,早知道不出这一趟就好了。”到底有年轻些的漕工,心有不甘。 “话不能这样说,咱们干的就是这营生,不来丰城自然也会去别处,如今兵荒马乱,哪处不一样不太平?说不得早没命了也不稀奇。”这回轮不到尤大出声,年纪大点了直接就开了口。 他们阅历丰富,等心平静下来,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这趟还怪不到余易他们头上。 其实年轻人也不是真要抱怨什么,或许只是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气氛让他压抑了,忍不住发泄一下而已。 一颗颗自制的旱烟由船头分发到船尾,点点火星一明一灭,一股股浓烈的含有焦油的烟味散发出来,笼罩着整条大船,也笼罩在众人的心头。 “要是那群黑衣人还来就好了!”慢慢的船上的气氛不再那么沉闷起来。 “嘿,那些人什么来头,还真狠!”对于曾救过他们命的黑衣人,除了感激,还有无尽的好奇。 有那样身手的人到底是些什么人呢?只可惜当时最多的也就看了个背影。 “莫不是真的来了?”有人惊喜的高呼! 众人齐刷刷的扭头望向岸上,才发现,岸上一直的嘈杂呼喊声不知什么时候慢慢停歇了! 围堵在码头的流民争先恐后的退后,把码头空了出来。 接着一队队皂衣衙役鱼贯而行,手持水火棍威风凛凛。 ‘官本位’的思想已经深入以大庆国的层层面面,甚至可以说是文化的一部分也不为过。 就如同这些饥民,饿急了眼,杀人放火、吃人肉都下得去嘴,可见了官府的衙役们,却还是不自觉的退避。 纵有心不甘,想要反抗一下的,几水火棍挨上身也最终无声无息。 官能定生死,尽管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还是恐惧,恐惧生不如死! 第六十八章 回家 “对面可是余记粮船?”为首的衙役满脸络腮须,声音极洪亮的冲粮船喊话,“尔速速靠岸,我等奉县尊大人之令前来护送尔等送粮进城!” 这些衙役的身份不仅威震到了流民,尤大以及漕工们也敬畏,当即就准备开船。 倒是被余绍轩一个眼神制止了,“余记东家在何处?”他同样冲对方高呼。 “船上是西江余家公子吧?在下姓龚,是本城的典史,余大小姐已先行一步到家了,余公子大可放心!” 余绍轩仔细一看,可不是龚典史?当初在悦来居余易与王贵义签文书的时候,此人正是见证人之一。 见是熟悉的面孔,余绍轩终是放下心来,示意尤大他们把船划回码头。 此时,余易早回到了余宅。 余易头两世为人,终于在这一别的大半月,头一回体味到了思家之情。 近了,更近了,余宅的青砖碧瓦在一丛丛绿树后面若隐若现。余易觉得莫名的亲切,就像阔别多年的游子,其实她并没有在这里住过几天,甚至很多房间都没进去过。 缘份这个词不得不说有时候真的很邪乎。 她带着喜鹊和余六,刚近到门前,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的人是保全嫂子的男人,李保全,典型的憨厚汉子。 “大,大小姐!”汉子厚实的嘴唇急急的嗫动,有激动有兴奋。 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才猛然醒悟的样子,“我告诉夫人去!” 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急不可待的转身就跑,快速向宅内冲去,脚步绊在门槛上,差一点摔倒,“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平安回来了!” 边跑着,嘴里边高声呼叫。 全然没有留意到,他顺手又把门给关上了,大小姐还被他给关在门外! 他的样子笨拙好笑,喜鹊就没忍住差点没笑叉气去,倒是余易的眼眶有些发热,不得不借着笑不动声色的用衣袖抹了一下眼睛。 动静闹得挺大,不大功夫,门再一次被打开。 张氏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不过短短时间没见,余易感觉得到她轻减了不少,原本弱柳扶风的身姿现在更成了弱不经风的样子,脸上尽是憔悴色,似乎一下老了好几岁。 一双眼通红,并严重的肿胀着。想来这些天她又掉了不少的眼泪。 她见着余易,飞扑过来,一把就搂进自己的怀里,“儿啊……儿啊……”呼唤出声,却已呜咽得说不出话,原本纤弱的双臂,环着余易,竟然叫她动弹不得,想不出她柔弱的身体里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似乎想把她紧紧的抱住,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一般。 “娘,我回来了!”靠在她怀里的余易能感受得到她的紧张、害怕以及恐惧。 “再也不能放你出去了,再也不放了……”嘴里后怕的嘀咕着,一双手终是放松下来,从头到肩到手臂,仔仔细细的摩挲着,像检视最珍贵的珍宝。 “娘我好着呢,你看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余易发觉自己面对张氏时,那声娘叫得特别自然,活了三十多年的情感一瞬间如开了闸门的泄洪渠,奔涌而出。 “傻孩子,外面到处打仗,多凶险怎么会好!”上上下下检查过,张氏仍不放心,“告诉娘,有没有哪里有受伤?瘦了,瘦了,瘦得没法看了!” 说着说着,泪珠子又断了线一般往下掉。 “好着呢,真好着呢,你看我哪里不好好儿的?”余易挣脱她的手,在她前面转了个圈儿,又蹦了两蹦,以最直接的方式证明自己真的没事。 没办法,一看张氏又要大摆阵式,余易也无能为力,这一哭起来可不就没完没了了。 “姐姐,可不兴再哭了!”温声细语出声的是翠姨娘,“这些日子你的眼睛都要哭坏了,再说大小姐这不好好的站在你面前了吗?这一路风尘的,终于回到家也该洗漱吃点热饭菜好好休息了。” “是,是,吃点好的,好好休息,把身子补回来!”张氏就了翠姨娘的手,终于是把余易给松开了,但另一只手却还牢牢的攥着余易的手不肯放。 “嗯,我去准备准备。”翠姨娘冲余易笑了笑,这才转身进门去了。 荣姐儿小小的个头,正躲在门边,探出头来巴巴的看着余易,既想上前,又有些胆怯。 余易看得有些心酸,这孩子性格敏感,在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就是荣姐儿最先觉察到自己的不对,或许她的心里仍有怀疑,到现在想亲近却不敢。 余易忙接过喜鹊手里的包裹,摸了个泥叫叫出来,高高的举了冲荣姐儿晃了晃。 这个泥叫叫是一个五彩锦雀的造型,做工精致色泽鲜亮,听喜鹊说在丰城很少见,当初哄尤大的勇哥儿时多买的一个,想着就是送给荣姐儿的。 荣姐儿见余易招呼她,顿时眼睛一亮,身子怯怯的从门后挪了出来。 “荣姐儿这些日子听不听话?有没有乖乖的?”余易把泥叫叫放到她眼前,趁她来接又突然举了起来。 小丫头便小脸儿一红,蚊子似的哼唧回了一声乖,便踮了脚跳起来去夺。余易便一把将她抱住,人稳稳的落进了怀里。 入手还是柔柔软软的,份量却貌似轻了不少。 余易心下黯然,想来家里这些日子也不好过。 “姐姐放荣姐儿下来吧,荣姐儿很重的。”小丫头肉肉的小手拂了拂余易的额头,把散落下来的几根碎发帮她别到耳后,自己则乖巧的滑落下来,不肯赖在余易怀里。 小丫头入怀时那一瞬间的依恋,余易自然感受得到,她现在却死活不让余易抱,自然是心疼姐姐。 余易的心里暖乎乎的,这一趟远行所有经受的一切,似乎都值得了。 进门到现在,每个人的目光都带着真心实意的关切,问询的全是一路的艰辛,连收获如何都没有问上一句,显然在她们的心里,她的平安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尽管所有的产财最终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好,咱们回家!”一手被攥在张氏手里,一手牵着荣姐儿,余易大步向前,很是意气风发,她坚信,她有能力让她的家人越过越好。 第六十九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进了门,家还是那个家,被收拾得一样齐整,只是余易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被张氏拉着问长问短,这个感觉只在她的心头一恍而过,一时也没办法去细想。 很快张氏把她放回自己的安福院,小丫头锦秀早早的候着了,热热的洗澡水、干净的衣衫,全都准备得妥妥贴贴。 喜鹊想要跟上前帮忙,被余易打发回去了。这一路她也吃了不少的苦,回了家就没她什么事了,给她放了两天假,让她好好的休息一下。 齐胸高的大浴桶,被梧油漆得油光放亮,满满一桶都是冒着热气的热水,哗啦一下坐进去,埋住了整个身子。 温热的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浑身懒洋洋的。 这才是家的感觉啊! 在这一刻,一切的艰难险阻都成了过去,生死一线已成了往事。余易深吸了口气,轻轻揉了揉被泡得酥酥麻麻的心脏,无比的满足! 什么时候睡去的,余易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一路的颠簸惊吓,实在太累人了。等醒来的时候,她人是在床上。 想到码头上的粮船,她慌忙爬起来就往外走。经过花厅的时候,得知余绍轩也回来了。 有了赵县令的命令,龚典史亲自押送,四大趸船的米粮很快便运进了城。 听说她娘张氏正在帮余绍轩处理着伤口,余易趁机胡乱塞了几块点心急急忙忙出了门往余记粮铺而去,再晚点等张氏见到估计要走不了了。 余记粮铺在城中心的明阳大街上,占地极广,连着三间两层的小木楼,后院是库房,能装得下四船米粮的大仓库。 将近关张了三个月,店铺的门廊上积了些灰尘,屋角有蜘蛛结下的网,大门上写着告示的红纸历经日晒雨淋而泛白,翘起的边缘被风吹着,轻颤着,到处已呈现破败之相。 只有余记粮铺的镏金牌扁依旧光鲜,乌底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原本已变得毫不起眼的这一处,今天却格外热闹,被闻讯赶来买粮的民众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一个个拎着篮子、包袱叫嚷着,拥挤着,到处都是嘈杂的人声。 余易这时候想进去,根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尽管拼尽全力,前头还有李保全开道,一个劲儿的叫“让一让,让一让。” 但依旧寸步难行。 李保全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水,站在圈外咧着嘴无声的笑,余记这么空前的热闹场景他原以为怕是再见不着了,没料到才过多久,余记又热闹起来,而且比从前更热闹! 李保全引了余易绕到后门,那里林立着皂衣小吏,正监督着孔武有力的脚夫从牛车上卸粮。个个严阵以待,隔绝了一双双透露出饥渴的眼。 “长没长眼啊?一边去,一边去,要买粮去前门!”余易带着李保全刚靠近,就被拦在了外面。 “官爷,小人的主子正是余记粮铺的东家!”李保全忙上前挺身而出,挡在水火棍前,只是称呼一出,人就矮了三分,佝偻着身子打恭作揖。 老百姓见官三分怯,何况还是李保全这样向来胆小与世无争的人。麻着胆子上前,还是站在身家店铺前这点微薄的自豪感支持着。 那拦路的衙役忙扫了余易几眼,“真是余记东家?”言语中透着不确定。 “正是在下。”余易淡定自若的回了一声。在丰城认识她的人很少,仅有的那么几个还都是当初悦来居的宴请上见到的,衙役怀疑她很正常。 或许是余易的气定神闲很有说服力,也或许是余家大小姐的传言已传遍街头巷尾,那衙役只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松手放了行。 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前行的感觉很好,有钱赚很不错,犹其这种奇货以居更是妙不可言。怪不得前世那么多的商人都热衷于做行业的超级巨头,垄断霸主。 铺里,何管事已寻回了不少的老伙计,入库造册,上院上货,皆进行得有条不紊。 见了余易,何管事喜笑颜开。眼前白花花的米,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县衙的龚典史正在何管事的陪同下坐在库房门前的门廊下喝茶,余易上前见了礼。 龚典史对余易的印象还非常深刻,当初在悦来居那么小的孩子在那群乡绅大户面前不卑不吭的,生生噎得王贵义说不出话来。 当然那时候对于余家能在一月之期还上王贵义八千两的借银,没人相信是真的,但能把余家的家财卖出八千两的银子也很不错了。 可是万万想不到,短短时日内,白花花的米粮正在衙役们的护送下,一担担送进余记粮铺的粮仓。 龚典史比谁都清楚,余家的危机算是挺过去了,王贵义的算盘已经落空。 再面对余易时,他的态度更加和蔼,完全无法把面前的这个白衣少年与半大孩子挂上勾。 就连师爷都好声好气对待的人他又怎么能得罪得起呢? “余大小姐小小年纪,就能解了丰城百姓断炊之苦,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啊!”说着赞扬的话,忙不迭的躬身回了半礼。 “大人谬赞了!”余易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这都是县尊赵大人体恤百姓之苦,还有典史大人不畏辛劳,余记的粮食才得已平安运进城。” “何伯,差官大哥们都辛苦了,去置办几席酒菜,别让大哥们出了力还饿肚子!”回了话,余易转头对何管事说道。 “余大小姐客气了,我代兄弟们道谢。”见余易一来就吩咐安排席面,龚典史的心情更加愉悦。小小年纪有本事,更会来事儿,想来将来绝不会比余老爷差。 这样的人他当然不会拒绝结交,况且手里正掂着的沉甸甸的荷包里,怕有好几十两的银子。 “前头我得安排人看着点,可别闹起来。”乐呵呵的笑了笑,告辞而去。 “有劳典史大人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还真不假,刚才前头的盛况余易想来都胆寒,等开门营业,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现在有了龚典史的应承,她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第七十章 扬眉吐气 余记粮铺的开张,一下引爆了整个丰城。 成天生活在战争的惶恐之下,为米粮即将断炊而不安的人们,仿佛通过余记的开张,看到了希望,死气沉沉的街道一下热闹起来。 蜂涌而上的顾客也让余记粮铺抗上了无上的压力,余易总担心不甚牢固的木楼会不会在下一刻轰然倒塌。好在有了赵县令的支持,县衙役们的帮忙,才险险的没有酿出灾祸来。 只是苦了铺里的伙计,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每个人的脸上却是带着无比的扬眉吐气的神情。 ‘余记要完了’这个风声在丰城吹了好几个月,稍微有点门路的伙计都走了,留下的,全成了别人奚落的对象。 忍气吞声、胆颤心惊好些天终换来今天,可以趾高气扬的面对曾经那些不屑一顾的眼神,这时候除了满心的愉悦,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还有内心无比坚定的信念,那就是紧跟在自己东家的身边,跟在余家大小姐的身边。 即使是奇货可居,但余易并没有把粮食卖到斗米斗金,相比于市面上为数不多囤积居奇的几家小字号,余记三百文不到的定价赢得了一片赞誉。 如流水一般涌进来的银钱,让余易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是彻底的放下来了! 为王贵义设局的时候她看上去是胸有成竹的,但那只是内心的忐忑没有显现出来而已,实际上面对这个陌生的时空,让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有底气。 只是那初那样的境地,留给她的选择余地少得可怜,为了安宁的生活不得不放手一博而已。 好在,现在成功了。 “小姐,小姐!”一回身,就见着她院子里的小丫鬟锦秀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小丫头跑得跌跌撞撞,小脸潮红。“夫人唤你回去呢!” 余易用手摸了摸鼻子,颇有些无奈。 到了这时候,该知道的,发过生的,想必张氏都知道了。莫不是要秋后算帐? 虽然不大愿意,但余易还是拖拖拉拉登上了李保全驾驶的马车。何管事立在一旁相送,“请大小姐放心,小人一定打理得顺顺当当的。” 即使他不摆出这样最高规格的礼遇,余易也相信这个骨子里胆小谨慎的管事,管理这么一间小小的粮铺还是绰绰有余的,但也仅此而已。 挂着余记灯笼的青油马车粼粼驶过,起伏不平的青石板发出吱嘎的声音,融入到人来人往的喧嚣里,浓浓的生活气息仿佛从水墨山水画里散发出来,扩散出去。 余易微闭着双目,敛去眼里日渐外露的锋芒,以及疲惫。 挺好,就这样挺好。 虽然狭小颠簸的马车让人并不怎么舒服。从车窗外望,悦来居三层的小楼在一片青砖黛瓦中犹如鹤立鸡群,西斜的阳光仿佛掺了水,稀释得柔和又不失艳丽,细细密密的编制成网,笼罩在悦来居顶上独特的硕大琉璃珠上,光彩夺目。 余易平和的眸子中一抹势在必得的凌厉一闪而逝,快得几乎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与此同时,悦来居三楼东家专属的包房里,王贵义眯着眼想心事。 瘦削的王管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东家沉默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一座急欲喷发的火山,谁激活了谁倒霉。 哎,有谁能料到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呢? 现在看来,余家的那一注横财东家显然是拿不到手了。 不但拿不到手,而且人家翻身的本钱,还是自己凭白送的,还有什么比这更憋屈的呢? “就这么办!”突然,耳边传来东家斩钉截铁的声音,是确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啊?” 王管事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就是银子吗?花得起!被一个黄毛丫头耍了,老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王管事觉得自己这时候还是少说话的好。 那像是一个普通的黄毛丫头吗?人家能耍你一次介不介意耍你第二次?这话王管事只能在心底想想,说出来还是不敢的。 就连余炳文都为之丧命的商路结果那小丫头却做成了,收到了粮食不说,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解救了赵县令的仕途危机,现在就连县太爷都得护着的人,东家又要怎么不咽下这口气呢? 恍忽间,王管事竟发现自己脑海中已快想不起被东家视之为死对头的余炳文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弱不胜衣的白色身影、眉目坚毅的小脸,一个孩子! “老爷,要不……还是算了吧?”莫名的他就是感觉到不安。 “没用的东西!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难不成我还怕她一个黄毛丫头?”说这话的时候王贵义攥紧的拳上,青筋迸现。死了老的,又来小的,有完没完了! 现在已经不再是余家家财诱人的问题了,而是上升到成败、尊严的问题。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总不能他连老的斗不过小的都不敢斗。 眼角瞟了瞟桌角的信,神情又舒缓下来。 这回怪不得我了啊,是有人收拾你! 回到余宅后,余易才得知余绍轩已经走了,西江府余家派了强壮的家丁,不由分说的把人押解回去了。 “多亏了那孩子有情有义,再由不得你胡闹了!”张氏柳眉紧蹙,“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给他惹麻烦。” 余易笑了笑,心里很温暖,也很宁静。脑海中想像着当时余绍轩挣扎胡闹的样子,很想告诉张氏胡闹的人从来就不是她好吗?不过回去了好,毕竟外面现在不太平。 “小姐,轩少爷留了信给你。”喜鹊递给她一封信。 “不是让你休息吗,怎么又出来了?”余易伸手接过。 信很短,话不多字迹还潦草,想来是仓促间写下的,没别的事,只有再三叮嘱余易有事记得找他。质朴的语句里,透着浓浓的亲情和关心。 “我问你呢。”看完了,喜鹊都没给她一个回复,便又追问了一句。 “呵呵,奴婢睡一觉就没事了,哪用什么休息,小姐都这么累。”喜鹊言语间有些支吾。 余易盯着她看了看,这个扬言要大睡三天三夜的人什么时候觉悟这么高了?留了心就很容易发现问题,余易再三确认,事实明摆着的告诉她,余家空旷的宅院里,没有什么人气。 也就是说:余家的下人都跑光了! 就说自打进了家门,就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呢。 “自咱们走后,家里的下人们都跑了,连夫人身边的梅香都跑了,真是些没良心的。现在家里除了李保全和保全嫂子、余六和锦秀,还有我,再没别人了。” “不过小姐放心,我们是不会离开的。”气愤述说着的是喜鹊,她简单的头脑想不明白,主子待人不错,那些人怎么就都走了呢? 第七十一章 不速之客 “发生了什么事?”张氏在余易的逼视下坐立不安。 “有事,也是好事,至少你以后不用这般辛苦了。”言语中带着辛酸和自责。 都是自己没用,让女儿小小年纪就不得不撑掌门户。丈夫亡故、别人追债上门,那些天仿佛天都塌下来了一般。还是女儿小小的身躯挺身而出,查出与人里应外合的管家,帮丈夫报了杀身之仇。 悦来居设宴解除强邻环伺的局,利用王贵义的贪心借银翻本,远走赤水运粮回,曾命悬一线。流民围城全不惧,巧借县令势重振余家……不知不觉间,一桩桩,一件件,她的女儿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了。 可是,即使是做得再多,依然是徒劳! 丈夫一手建造起来的余家,终是难保,这一切只因她的无用,她没能生下个儿子! “到底出了什么事您不告诉我,怎么能知道有没有办法?”余易有些恼火。她都这么努力了,眼看着张氏这是还不相信她?铺子里正忙着呢,张氏却一通急召,把她召回来,没头没脑只叫她不要再管铺子里的生意了,却不告诉她为什么。 “没有办法的,没用的。”张氏摇了摇头,“不过你叔叔说了,他不会不管咱们,会把咱们接到西江老宅去。往后你就是西江三房的小姐,比窝在丰城这个小地方强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张氏是强装笑颜,努力的说服自己,重归西江余家三房对女儿来说应该是天大的好事吧…… 说话一半最让人摸不着头脑,余易简直有些抓狂。 什么时候又蹦出个叔叔来,张氏口中的叔叔谁告诉她是怎么回事?但张氏暗自垂泪的劲头显然已不打算再说。 “大小姐,让夫人休息一下吧,夫人心里也不好受。”最后翠姨娘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出屋。 出门回头望了望闭合的朱漆门窗,余易的心头涌上深深的无力感。她与张氏千百年的思想代沟摆在那里,犹如天堑,根本跨不过去。 “大小姐,你不要怪夫人,没能给老爷生下儿子,无法让大小姐和二小姐有所依托,全是奴婢的错,你有气就冲奴婢发吧。夫人,夫人实在是太苦了……” 待到离正房稍远的位置,翠姨娘突然跪倒在余易面前,带着不可自抑的呜咽,颤抖着瘦削的肩膀。 余易大惊,忙闪身搀扶。前世她活得还算成功,上千人倚靠着她过日子,算得上位高权重,也接受过别人的感激,可她接受不了别人动不动就下跪,或许这只是这个时空的人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无关尊严,只是她仍旧无法习惯。况且,翠姨娘是余老爷的女人,也算是她的长辈。 介于心中对第三者的痛恨,余易还没有接触过翠姨娘,甚至有些刻意躲避的意思。 这时候细细的打量,面前衣着朴实,面容只能算清秀的女人不过三十来岁,眼角却已爬上了皱纹,眉心一个拧成的‘川’字已经很显眼。想来应是长期眉心紧蹙不得舒展的缘由。 柔柔弱弱的一个女人,并不符合前世关于小三的定义。余易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的姨娘或许各有各的原因,并不是以破坏人家家庭为前提。 这是时代的悲哀,是多少女子的悲剧。 “翠姨娘起来吧,这事怎么怪得了你。”余易心情复杂,但最起码对面前的这个女人牵怒不起来。 据说翠姨娘是张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被余老爷收了房的。即使是当上了姨娘,依旧克守本分,以下人自居,这些天余宅的下人都散了,伺候张夫人衣食的全是翠姨娘。 虽然骨子里传统得很,但翠姨娘的叙述能力还是很不错的,没有任何废话的为余易解了惑。 原来在大庆国没有生养儿子的人家只能算绝户头,即使有成群的女儿都是没有继承家族财产的权利。简而言之,就算是现在余易粉碎了王贵义的阴谋,把余家保下来了,但随着余老爷余炳文的去世,这里仍然算不上是余易的家了,当然若是余老爷家人全无又可另当别论。 这事原本没人放在心上,毕竟余炳文只身来到丰城十几年,基本与本家没了往来,就连余炳文出殡西江本家都没有人来。 可是就在余易一行去赤水之后,余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不速之客自称余家七爷,是余老爷余炳文的弟弟。此次就是为了代替没有儿子的兄长接收家财而来。 这人的目的,对张氏等人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虽然张氏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西江三房的任何人,但对于这个自称七爷的人还是知道一点的。 丈夫在世时,曾不止一次的提起,当初就是因为这位同父异母的七爷的出生,让公公一再漠视丈夫这位余家三房正经的嫡出长子,后来公公去世后,那位七爷的生母,丈夫的继母更是直接把他扫地出门。 现在他们又找上门来了! 要将她们母女赶出家门,他们凭什么这样做?老爷去世的时候他们在哪里?老爷一手置办的家财受到别人觊觎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激动过后,尽管气愤难当,意难平,可张氏还不得不听天由命,连争执的勇气都没有。 大庆国的国法就是如此,宗族家规就是这个样子。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余家七爷还真就是余家的财产合法继承人。 当时余七爷嚣张至极,立马就要清点房契地契,开库房翻箱笼,跟抄家差不多。 多亏了余易跟王贵义制订那一纸借银契书时,是县衙龚典史做的见证,所有抵押的房地契约当时就放到了衙门为质!余易就是担心家里人丁少,怕那些东西放在家里不安全,不曾想逃过这么一劫。 余七爷没抄出值钱的东西,着实发了一通大火,完了才弄明白,丰城余宅不过一个空架子,全部被换成了八千两银子。而就这八千两银子还被余易拿着跑路了。 极不甘心的余七爷抄走了余宅内一切能搬动的细软,并扬言,等余易回来立即把家产赎回来,分文不动的给他留着,不然要她好看。 他的话对当时已名存实亡的余家没什么影响,张氏带着翠姨娘、荣姐儿照常过日子,祈祷余易平安归来。但对于余宅一班下人而言却是石破天惊的不同。 余老爷的去世让他们感到余家大厦将倾,内心惶恐,但余易的挺身而出仿佛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勉强留了下来。 但余七爷这一通闹,生生掐断了他们全部的念想。即使余易有振兴余家的本事,也全然无用了,他们料定跟在大小姐母女后面终不会有好日子过。 当即有那有主意的便求到张氏面前,痛哭流涕,肯请放一条生路。 张氏是心软的人,念在十几年主仆的份上,一个个全发放了身契,让他们自奔活路去了。 第七十二章 余七爷 翠姨娘说完下人的事,不安的盯着余易很是担心,家里这突然的变故,也不知道大小姐心里受不受得住。“哎,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人人都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多了,余易自然不会把那些弃主的下人放在心上。 “咱们家只能由着西江的七爷接收了吗?还有没有别的法子?”眉头紧锁,在这件事情上,余易是真的一点谱也没有。封建时代男尊女卑,她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这几个字眼,具体到了何种程度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现在这样的事发生到了自己的身上,余易还是头一回这么束手无策。 完全败在了这份未知上,这份信息不对等的认知上。 翠姨娘垂下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 “不能立女户吗?”福至心灵,余易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印象中隐约有这么一个名词。 “怕是不行。七爷放了话在那里,又有余姓宗族在,绝不会让咱们余家姓了张的。” “那要是还姓余就可以吧!”余易的目光亮起来,这就是说也不是全无办法! 余易的话音刚落,翠姨娘立刻慌乱起来,“不成,不成的!大小姐千万别生出那样的想法!” “若立了大小姐的名字,往后,往后就没好日子过了!”翠姨娘使劲儿的攥住余易的衣袖,生怕她冲动之下做了决定。 立女户可不是能闹着玩的事。 女户只能招赘,可好人家的男儿哪有舍得上女方门倒插门的理?但凡优秀的子弟,都是宗族繁盛的希望,不可能舍出去替别人接续宗祧,弃之不受重视的,就只有歪瓜裂枣了。 一想到大小姐将来配这样的一个人,不要说夫人不许,就连她想着都不忍。 嫁人对女子来说无疑第二次生命,少年失怙已是不幸,总不能连下半辈子的幸福都让大小姐牺牲掉。于大小姐不公平不说,夫人张氏若知道是自己从中插了嘴,肯定是不会放过她的。 若说是之前的大小姐,问了也便问了,不过好奇而已,但现在的大小姐让她琢磨不透,说不好她还真有这样的想法!翠姨娘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怎么没遮没挡的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呢。 “我也就问问。”余易安抚的冲翠姨娘笑了笑。 不说她根本不介意招赘的结果,压根儿她就没想过结婚生子! 前世一夫一妻的婚姻都伤得她体无完肤,在这个存在着堪比马里亚纳海沟般深邃代沟的时代,月老的那根红绳子还是把她漏了吧。保住余家,保住赖以生存的环境有多重要,岂是简单的儿女情长能比拟的?对在这异世生存的残酷性,她见到许氏兄妹之后,更明确的认识到了。 余易云淡风轻的表情并不能让翠姨娘放心,自知说漏了嘴的她一个劲儿的劝说余易想打消她自立女户的念头,“大小姐可别做傻事,其实咱们去了西江还好,到底是余家的正经小姐,有余家的名头自然能结一门好亲,比起丰城小家小户来,还是好得多。” “我不会做傻事!”余易轻拍妇人拉着她的衣袖发白的手。 下半辈子嫁进高门大户的深宅后院,跟一群三妻四妾的女人争风玩宅斗,那才是傻事好吧! 一穿过来她就担心过下半辈子的日子怎么过,显然宅在余家一辈子不太现实,但现在这个女户的问题恰到好处的把她的难题都给解决了! 翠姨娘将信将疑的望着她,大小姐这些日子的表现来看,不像是个容易被人说服的人,但她现在显然而易见的愉悦不用深究,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自己已经说服了她吧?又或许说她白担心了一场,大小姐根本就没有立女户的意思? 是了,终身大事非同小可,大小姐不会拿来开玩笑的。 打发了翠姨娘,余易的目光一下变得冰冷。 余七爷?余家三房的无赖?很好! 到这时候余易总算是明白,余福在下大牢时仰头大笑着说‘七爷不会放过她’是什么意思了。 想到这里,她倒差点忘了,余福当初被判的是秋后处斩,现在秋天都快过去了,也该是时候了吧? …… 平原上吹来的北风无遮无挡,呼啸着一路狂奔,已有了凌冽之势,大旱过后的丰城秋天分外萧瑟,为数不多的几片树叶早早就蔫巴了,摇摇欲坠的挂在枝头,不知是树叶的留念还是树的挽留。 余记粮铺的营业让大街小巷狠是热闹了一回,余家,继家财不保事件之后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成为丰城的新话题,这回是善名。 相对便宜的价格让丰城的大部分家庭都有米粮进缸,不管多少,都是希望。 这份热闹由最初的抢购潮之后,已慢慢趋于平静。 到底家有余财的不多,倾了家底换来了粮食得紧着裤腰带过日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够挨到接新粮。而且家里有粮之后,大家把目光和精力都更多的投放到了讨论西北的叛乱之中。 随着叛军的势如破竹,所过之处的官军节节败退,惶恐如同瘟疫,在城里漫延。在那些无孔不入的小道消息中,丰城之危已不远了,却只能坐以待毙。尽管害怕,但却无人想要逃离。 城外的难民如成熟了的稻子,倒下一茬又来一茬,听说城外已混乱到了人吃人的地步。丰城坚实的城墙把城里城外分隔开来,虽然城内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到底与城外的人间地狱还有些差别。 余易早上起来,推开房门见着庭院中两株大如伞盖的梧桐树上变得光秃秃了,最后的一片巴掌大的叶片在一阵大风过后,摇摇晃晃的飘落下来。 枯黄卷曲的叶子似乎没了重量,落在地上悄然无声,又被打着旋儿的风翻了个面儿,裹挟着卷向墙角,那里将是它最后的归属,至到腐烂成泥。 是的,万事万物,最终都有自己的归属。 而今天,也终于轮到余福了。 余易随意的伸了个懒腰,慵懒又迟钝。 她觉得自己由感观到心态,都越来越契合这个时代。人命的轻贱到战争的残酷,到处迷漫的血腥让她慢慢由最初的胆颤到现在的平和,说不出到底是进步还是退步。 她只是太过缈小的一个人,谁也救不了。 第七十三章 余福的下场 青油马车平稳的驶到丰城大牢门前停下。 “到了,大小姐。”余六勒了马跳下车在一旁静静的候着。 紧接着马车刚换上的厚重门帘被一双嫩白的手撩开,出来一抹飘飘的白,那是大小姐下车了。 余六赶紧低下头,谦卑谨慎的伺候着。一切都发自内心,出自习惯,甚至比对待老爷时还恭敬几分,即使那只不过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 其实大小姐的性情很平和,鲜少生气,平常连重话都没几句,对他们这些下人的态度甚至比老爷在时还亲近些,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气势,让人生畏的气势,不自觉的就想臣服。 今天大小姐穿的是女装,白的云锦褙子,白的八幅湘裙,头上的乌发只用一根白色的缎带轻轻束起,结一个蝴蝶结任由尾部轻垂,整个装束素净大方,脸上也未着脂粉,按理来说应该是素淡到不能再淡的人,却偏偏好似画中最出色的一朵牡丹。 云鬓下那对乌黑的眸子,灵动深邃,隐藏着他看不透的光芒。雪色肌肤凝脂如玉,宛若一碰就会漾出水来,便是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就夺去了所有的风景。 不知什么时候,病病痨痨一直传言养不大的大小姐,竟然长成了,还出落得这么出色。 “进去吧。” “啊?哦!”余六很快回神,懊恼的应了一声。 今天是前管家余福行刑的日子,大小姐要见他最后一面。 “牢房污秽之地,大小姐真要进去吗?”这样说已算多嘴了,大小姐做事向来自有分寸,但他还是没忍住,实在不能眼看着大小姐就这样踏足那样的所在。 清清丽丽的一个人,端庄高贵的气质完全与牢狱之所格格不入。 “嗯。” 大小姐简短的一个字回答了他,勿庸置疑。这让他不得不进去。 所幸看守大牢的差役大多都是熟人,当初县令大人抽调了不少的衙役帮忙运粮,事后余记都有表示,一顿吃喝下来,距离拉近了很多,况且余记平价卖粮是人人受益的一大善举,这时候衙役们见了他都过来争相打招呼。 特别是班头一听余大小姐亲自前来见余府的前管家,态度那叫一个热情。 余六不动声色的递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进去,便有人过来带路,保证整间大牢畅行无碍。 余福是重刑犯,被关押在大牢最深处。一路行来,余易强憋着气,勉强维持着面上的云淡风轻,但内心却崩溃不已。人犯的哀嚎让人心惊,钻入鼻腔的是刺鼻的气味,脏乱已经不足以形容这里。 “余大小姐,就是这里了!”鲍牙的大牢看守躬着身子,指了指不远处的牢房,讨好的笑着说道。 “谢谢。”余易面无表情的应了声,眼角扫了扫余六。 余六会意的上前,拉着他离开顺道塞了一块二两的碎银,那看守越发笑得看不见眼。“余大小姐自便!不过不能太久了,今日午时三刻就要行刑。” 他不动声色的按了按袖袋里的银子,乐颠颠的跟余六走了,一点也不担心大牢里他看守的人犯的安全。 这个余福是死囚,翻不了案了,探视的人又正是当初把他送进大牢的苦主,断没有劫囚的理,凭白得了二两银子,正心花怒放,不愧是仁善余家啊,富有还大方。 余易抬腿上前,空荡荡的一间牢笼,角落处蜷缩着一团的貌似是个人,灰暗的身影几乎与地上的发霉暗陈的稻草融为一体。 听到人声,那人惊恐的伸头张望。 一月不到,余福全变了样。 肮脏发臭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一头凌乱的发已呈灰白色,余易很难相信面前形削骨立的男人会是以前圆润富态的余福管家。 “大……大小姐!”余福看到余易非常吃惊,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眼。 “救我!救我!!”半晌后似是清醒过来,猛的窜到牢门前,黑污的双手死死的扳住木栅栏,一声声吼得声嘶力竭,手脚上的铁镣铐因他的大力活动相互撞击,发出哗啦啦沉闷的响声。 余易印象中的余福有一张圆脸,现在这张脸几乎瘦脱了形,露出高耸的颧骨,皱纹叠着皱纹,说不出的沧桑,似乎一下从中年到了老年。青白的脸上没有半丝血色,急切的双眼圆瞪,几乎要脱眶而出。看到余易,像看到了救命的稻草。 陈旧的牢房栅栏在他的挣扎下发出吱嘎的声音,从空隙里伸出来的手拼命的往前伸,够向余易。 余易不得不后退两步,临死之人的垂死挣扎真的很恐怖。 “我不想死啊,我不要死啊!” “害死老爷的人不是我,不是我……” “七爷说会救我的,他说会救我的,大小姐七爷来了吗?” “是七爷让你来救我的是不是?” “快救我出去,快救我出去!” 看得出来,余福的心智已经乱了。话到了嘴边,余易都没有问出来,余炳文的死已是水落石出,谋划实施全是余福做的,这些他早就招供画押。 到底余七爷从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余易觉得已经不用问了。 凭余福颠三倒四的供词根本没法给他定罪,而就是余福这几句话,也足够肯定在这起有预谋的杀人事件中,他绝对脱不了关系。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余福的乞求声声凄厉,在空荡的牢房里回荡着,很渗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原本以为见到坏人得到他应得的惩罚,心里会愉悦些,可再见到余福的惨状,余易心里一点都没高兴起来。 人心难测,这四个字很好理解,可这世上,真正能参透的又有几个。 余易觉得自己前世不行,今生也无望。 而余福,又何尝不是败在这四个字上?自己的贪欲难测,别人的具心难测。 他艳羡富足的生活是因,却也压在心头按捺已久,余七爷的怂恿为引,若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或许这一辈子,余福都会老老实实的做好余家的管家。 第七十四章 张舅舅出事了 午时三刻的菜市斩首,余易没有去,余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去。 张氏、翠姨娘带着保全家的扎了很多元宝,怀着大仇得报的心情就等着时辰一过,祭奠余炳文。余易受不了余宅那么压抑的气氛,干脆借口粮铺有事躲了出去。 她对素未谋面的余炳文一点印象都没有,更谈不上什么感情。就冲他遇害这件事本身来讲,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首先就是认人不清。一个有着狼子野心的人蛰伏在自己身边那么久,竟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察觉。 再就是春红,这个女人虽然没有直接动手,却在整件事中起到了促进的作用。不管余炳文当初纳了她进门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看上了她,并亲自把祸患带进了家里,要了自己的命,也让易姐儿早夭。 若是没有余易的穿越,就因为余炳文的这一决定,现在整个余家早已易主,张氏、翠姨娘这两个为他生育孩子的女人以及他的亲骨肉荣姐儿都会被迫流落街头,现在还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 这样的人,余易实在喜欢不起来。 秋后问斩这样的事件在丰城发生的并不多,有时候好几年也轮不着一回。非罪大恶极的人没法‘享受’这个代遇。 余福问斩让没有娱乐消遣的人们一下兴奋起来,满大街都汹涌着看热闹的人潮,余易的马车很快便陷进人流里动弹不得了,余易干脆下车步行,打发李保全把马车赶了回去。 余易爱穿宽袍大袖的男装,孝期一身飘逸的白,也不显得突兀,在人群中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与大街上的人潮相比,粮铺里客人就实在少太多了。门口几个小伙计不停的张望,八卦聊得飞起,哪知一转头就见到了自家的东家,忙不迭的窜回店里去了。 娱乐如此贫乏的时代,小伙计们偷个懒也算情有可缘,余易自然不会去责罚,进门后倒是看到何管事正揪住两个教训着,他身旁站着一个清瘦的男子,那人空着双手应该不是客人,而且面生得很,也不似店铺里的伙计。 三十来岁的样子,身上的细棉衣服半新不旧,不像落魄无着之人,面容清俊目光深邃,温文尔雅的站立着,不卑不吭,自然垂下的双手干净白皙,骨节分明,只是右手的无名指微微有些变形,一看就是常年写字造成的结果。 此人应该是个读书人。 余易只是远远的观察了一下,并不打算上前。余记粮铺向来都是交给何管事打理,他如何驭下,如何接交那都是他的工作方式。力争让每个人发挥自己的长处,是余易前世就习惯的用人之道。 “大小姐!”何管事看到了她,忙出声叫住,“这是我们余记的东家,你自己去跟她说吧。”这话他是转头对身边的男人说的。 “东家好!”那男人这时候才显得有些拘谨,过来跟余易说话。 “大小姐,这人说是从增城过来的,问咱们铺里招不招伙计,想来谋个差事。”何管事在旁边解释。 余记的伙计之前散了不少,现招的人手确实还没够,这几天大家伙儿都忙得够呛的,只是这年月已不比从前,到处兵荒马乱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就是余记有粮可卖想恢复到以前的盛景怕都不是易事,伙计当然也是勉强能使就凑合着使。 多添一口人就多一份花销,大小姐保住余家不容易,何管事原没指望再加帮手。 可今天过来这人,能写会算,是个有能干的,做个管事都绰绰有余,只是身不逢时,遇到了这样不太平的年景,看他也不是个能做粗活的人,现在闹饥荒,估计活下去都成问题,看到他,自然而然的就联想到自己。 自己比他还年长,若是没有大小姐,现在自己还不知道流落到什么田地呢。 推己及人,对这人自然就流露出几分同情。 用不用他,全凭大小姐做主,他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 “增城来的?”余易一下抓到这个重点。“现在增城如何了?” 这几天张氏一直闷闷不乐,张舅舅曾捎了信来,说已经置办好宅院,要来接了她们去安顿的,可后来却一直音讯全无,也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城破了,县令弃城跑了,逃得早的还留了条命,跑慢了的基本连命都没有了。”那男人提到家乡,情绪明显消沉下来,那些血腥的记忆,家破人亡的惨景仍历历在目,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现在增城已成了义军的地盘?”余易大惊,看来张舅舅是出事了! “是的,八天前刚破的城,那些人算什么义军,跟土匪差不多,进了城一路烧杀抢掠,所经之处寸草不生!”想到那些自称为义军的叛军的所做所为,那人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情绪激动。 怪不得他激动。此人叫孙泽云,是个读书人,在增城也算小有簿产,家里自祖上起就经营着一家杂货铺。 事发当天,正好有事外出,他领着儿子前脚出城,叛军后脚就破了城。 增城是跟丰城差不多的小县城,连驻军都没有,叛军打来直接就进了城,如入无人之境,没遇到半点防守。 他一家老小就逃出了他和儿子,父母、妻子和六岁不到的女儿全丧生叛军之手,无一生还,那些天杀的土匪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孙泽云的叙述断断续续的,几度呜咽。余易并没有打断他,有些情绪发泄出来比压抑在心里好。生活在这样完全没有抗争之力的时代,活着的人总要看开些。 增城已经沦陷,相距才几百里的丰城又能熬到几时?这些天虽然传言满天飞,但如此确切的消息余易还是第一次听到。 “就是不知道丰城还能坚守多久!”除了对毫无音讯的张舅舅担心外,余易也对丰城的安危忧心忡忡。“你若愿意,就留下来帮帮何伯吧。” 不过添副碗筷,现在的余记还算承担得起。 第七十五章 大军压城 堂堂七尺高的汉子,在回忆起生死之间时尚有一线清明,但听到余易让他留下的答复后,却一下崩溃了,跪在余易面前一个劲儿的道谢,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快刀割肉,不过切肤之痛,但长久的恐慌、害怕却能很快的摧毁一个人。 突如其来的祸患打了孙泽云一个措手不及,每天带着幼子在温饱线上挣扎着,对未来充满恐惧,活着已经是一个缥缈的梦想。而就在刚才,面前这个小小年纪的东家,却答应收留他,给他庇佑。 峰回路转的奇迹,又让他重燃对生的期盼。 被劝着起了身,孙泽云转身朝外走去,不大功夫领了个孩子进来,齐齐给余易行跪拜大礼。 那孩子不过十来岁,比荣姐儿大不了多少,只是身高要高得多。白皙清秀的面容,已经带了一身的书卷味道,着一身天青色的儒衫,文质彬彬的。虽然衣服上多有皱褶,质地却是极好。 父子两人真诚的发誓追随,可余易只是笑笑并不当真。 崇尚一饭之恩的人自古就有不少,但一言不合就翻脸背叛的人更多,况且她收留他们不过是同病相怜,遇上了有能力能帮则帮,仅此而已。 这时候的余易没有野心,只求在这异世平静安康的活下去,当然也完全想像不出,自己无意中收留的这对父子对她的将来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增城沦陷的消息正让她心绪不宁,张舅舅是余家出事后,唯一赶过来帮忙的亲人,现在在这场叛军做乱中失去了音讯,在余易认识不多的人里,他算得上冬日的一抹艳阳。 可现在就这么失去了消息,怕是凶多吉少,她还丝毫也帮不上忙,内心的沮丧可想而知,而且张氏至今还蒙在鼓里等着他来,若是知道了实情,又将会怎样的伤心!这些都让余易头痛不已。 照孙泽云所说,叛军在增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丰城不过与增城品级相当,除了几班衙役,也没有任何能与之抗衡的武装力量。怕事到临头,情况并不会比增城强多少。 余易考虑是不是也要举家逃往西江府去。 只惜她的想法还来不及付诸实现,就传来大军压城的消息。 一队队锐兵精甲进城的时候,整个丰城还处在沉睡中,沉闷的脚步、喧嚣的人语马嘶掀开了黎明前的黑暗,让整座城池提前苏醒过来。 余宅里,保全家的两口子从醒梦中惊睡,披散着头发,歪歪扭扭的扣上衣服就往外冲。 各家各户都次第点亮灯烛,外头已一片慌乱,到处是相互打探消息的人们。 “进城了!进城了~”有人由远处跑来,气喘吁吁,显然受了大惊吓,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乖乖,清一色的兵马,望不到头!” “是叛军吗?是叛军吗?”众人跟提问的人一样,紧盯着报信的人,大家关心的重点都出奇的一致。 “不,不知道~” “反正到处都是兵,很多,很多……”一句很多,足以形容当时所见的场景对他造成的震撼效果。 等歇了口气,那人一再强调望不到头的兵马有很多,刀兵上白亮的精光是如何的冷冽吓人,其它的也问不出来了,不等打探消息的人失去兴趣,他又跑了开去,继续赶往下一处人群堆积处,要把丰城进了兵的消息往下传扬开来。 享受众星捧月代遇也就这种时候了。 李保全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站在门外不知所措。保全嫂子紧跟着人潮上前几步,后又缩了回来,冲自家男人吼了一句,“去打听打听啊!” “哦,哦。”老实巴交的男人被自家婆娘吼得终于回了神,“你进去,把门关好,在家看好门户。” 保全嫂子回头只来得及冲自家男子交代了声“小心着点。”人却已消失不见。 她跺了跺脚,还是忙进了院子,把院门仔仔细细的栓上,又找了根圆木顶在门上才罢手。 “是叛军打上来了吗?”一抬头,就见着小姐上次救回来的许小哥往门口来。 “城里进兵了,还不知道是不是叛军。”十七八岁的大小伙了,虽然才养好伤,但看起来也壮硕,“要不是就好了,老天可要保佑啊!我家男人出去打听了,你来得正好,帮着看守门户吧,我正好要去告之一下小姐,不定这会儿正等着呢。” 保全嫂子塞了把扫帚给他,自己慌忙转身往内宅去了。 许青阳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扫帚,很无奈的咧了咧嘴,这么个家伙什儿能顶什么用啊?还不如给他塞把菜刀呢。 当然他并不是真的要菜刀,没人知道他腰上的缠着的那条腰带实际上是一把削铁如泥的软剑! 他也并没有按照保全嫂子的吩咐乖乖站在门口守大门,而是轻手轻脚的开了门出去了,脚步如飞,几个起落之间便消失不见。这些全没有人看见! 保全嫂子到的时候,余易早醒了,外头的动静不小,即使隔着几重庭院,声音还是传了进来。 原本就是担心着事的余易心一下提起来了,该不会是怕什么来什么,叛军这么快就打到丰城了吧? “小姐,城里进兵了!”保全嫂子浑身哆嗦着,刚才外面人的讲述严重影响到了她,害怕的情绪在心里蔓延,手脚无力,刚才是怎样一路飘进来的,自己都不知道。 “怎么个情况?”担心的事得到证实,余易也很慌,但也知道这种时候慌不得,面上还维护着一贯淡定。但只要是真正熟悉她的人就会发现,她的大拇指死死的抵在食指第二关节处,这是她害怕到了极点的征兆。 “听说,听说城里进了好多兵马,一眼望不到头。”保全嫂子把所知的说了进出,才发现干巴巴的根本达不到恐怖的效果,“有人亲眼看到了的。”立马又快速的追加了一句。 “有人看到了?那人还活着?” “活,活着,刚从门口跑过去。”保全嫂子被这一问愣了一下,回答了仍然弄不懂自家小姐问这么一句的意思是什么。 第七十六章 无能的皇帝 得到了回答余易松了口气,飞快的站起身来,把手放下,大拇指轻抚刚才被压得生痛的地方。 来了很多兵马,却并没有大开杀戒!这会不会不是叛军? 带着一丝侥幸,余易走出房门,站在庭院里,四周传来嘈杂的声音,动荡不安的气息飘散在整个丰城上空,但并不见烟火燃起。 保全嫂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姐的反应就只是这样吗?不用收拾行李什么的吗?但莫名的从小姐淡定从容感受不到半点慌乱的神情上,她似乎找着了主心骨,自己的心也慢慢跟着平静下来。 好像事情也并不怎么危急。 城里进兵了,很多很多,兵强马壮,刀剑锋利,而她们现在还平安的呆在宅门里,似乎并不怎么可怕。 恐慌传播起来很奇怪的,一加一的效果绝对大于二。可一量冷静下来,却发觉并没什么好害怕的。 现在保全嫂子面临的正是这种情况,刚才骚乱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最近的传言,叛军怎样的凶残,那一刻,害怕得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 可现在回过神一想,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可怕嘛,那人看到了黑鸦鸦的兵马,结果还能活着跑出来说给大家听。 传言里叛军进城可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呢。 “小姐,小姐,怎么办怎么办?”喜鹊年纪小,沉不住气,这会儿已吓得哭出声来。“那可是叛军啊,会杀人的!听说他们还吃人肉,从活人身上剐下来就吃!” 尽管她已见过生死,不过是一刀毙命,一刀一刀的割肉,千刀万剐的死,仍让她觉得是最残忍的事。乌亮的眼瞪得大大的,满是慌张之色,小脸苍白,显然自己被自己的话吓着了。 “你们怎么还傻愣着?叛军进城了快给小姐收拾收拾,咱们快出城逃难去!”张氏大而坚定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话音刚落,人已近前。 平日里如弱柳扶风的妇人这时候换了个人似的,风风火火一个人就闯了进来。 自余宅的下人弃了主,余易所在的安福院就没了守夜的人,等张氏进了院,余易她们才发现。 “快快快!”张氏等不及停下来说话,急忙奔向余易的屋子,“只带值钱的金银细软,衣裳少带几套,别的都管不了了。” “是!”喜鹊似乎找着了主心骨,第一个积极响应张氏的号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了房,接着就听到屋里哗哗啦啦的声响。 张氏完全不像平日软弱的形象,进屋直奔大床,一把就拉掉床上的床单,抖开铺在地上,这是准备做包袱皮了。 她坚毅的脸上看不出神色,但紧抿的唇和微颤的双手出卖了她,几乎是凭本能的在屋里走动,利落的收拾余易的行李,似乎手脚空闲下来就承受不住一般,脚步几度踉跄,她全视而不见。 这样的张氏终于有了为母则强的意识,像一只护崽的母鸡,尽管力量轻微,当危险降临的时候,会站出来,全凭着勇气张着翅膀护住自己的孩子。 “娘,别急着收拾东西,先等等吧。”这样的张氏让余易看得心疼。 “保全叔已经去打听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咱们可不能乱了阵脚。” “听说叛军都打进来了,还等什么?翠姨娘正帮荣姐儿收拾着,咱们赶紧过去与她们汇合。”张氏的手颤抖得厉害,包袱角系了几次都没系上。 “现在还不清楚是不是叛军呢,若真是叛军进了城,咱们也逃不出去,说不定就守在城门口等着抓逃命的人呢。咱们撞上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怎么办?”余易的话让张氏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她能想到的就是赶快离开家,离开丰城,让女儿离危险远远的,可现在仔细想来也确实是那么回事,叛军已经进了城,她们还逃得掉吗? 支撑着她的信念一下垮塌了,张氏整个人也不再像之前表现的那么果敢,立时慌乱无措起来。 “别怕总会有办法的,咱们不能乱。娘,不如先把家里所有人聚合起来,别乱跑,把值钱的东西都收一收,多准备些吃食,等保全叔回来得了确实的消息再行动可好?” 余易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淡定,其实她也怕,怕得要死。 可现在怕有用吗?早在鬼见愁时,她就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这里有数不清的危机四伏,就算命丧黄泉,事后连个拍片存档的警察都不会用。 能靠的只有自己。只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这回进城来的应该不是叛军。 张氏软弱是软弱,但也有好处,至少她自己没主意不会瞎逞强,很能听从余易的建议。 其实余宅内所有的人聚合,也不会超过十个人,但人多力量大,多少能添几分胆气。 翠姨娘已帮荣姐儿收拾好,背着大包小包的寻了过来,就连荣姐儿小小的身上都压了一个大包袱。翠姨娘比张氏更不堪,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一副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的样子。 荣姐儿似乎刚被从床上叫起来,还没有睡醒,但却背着自己背上的包袱,乖乖的跟在翠姨娘身边。这会儿见了余易忙扑了过来。 “姐姐!”圆圆的包子脸因心情不好而皱成一团。她小小年纪的认知里,并不能理解兵荒马乱的含意,只一味的觉得大晚上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不高兴,但却又看到自己姨娘的惊慌而害怕。 一直以来姐姐都对自己很好,很亲切。余家的孩子少,平常并没有玩伴,对荣姐儿来说,姐姐是比姨娘、母亲更亲近的存在。这种时候见到余易,她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放心,没事的。”乖巧得像猫儿一样的孩子蜷缩在她的怀里,余易的心软成了一团。 食物链顶端的大人物之间的资源争夺,为的是他们自己的利益,但遭殃的向来都是无辜平民。像荣姐儿这样小小的,没有伤害过谁的孩子却要承受这样的惊吓,实在是不公平的。 一个统治者,不能让自己的子民老有所养,幼有所托,实在称不上合格。 素未谋面的大庆皇帝在这一刻便被余易贴上了无能的标签。 第七十七章 正确的选择 喜鹊自告奋勇去叫人,李保全出门打探消息了,她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前院住着的余六。现在家里一大帮子都是女人,心里极没有安全感。 余易把张氏等人引进了会客的花厅,有条不紊的吩咐锦秀烧水泡了茶来。 初秋的气温不算低,但夜半的风还是透着几分凉意,加上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惊恐,众人都有心力交瘁的感觉,浑身泛凉。 热热的茶水入肚,从头到脚都暖了,疲倦都去了三分。这时候余易也算见到了余宅上下所有的成员。 除开她与张氏母女、荣姐儿翠姨娘母女,下人就是喜鹊、锦秀、保全嫂子夫妇和余六,等她在人群里见着裤装打扮的许玲珑,才惊觉她忽视许氏兄妹已经有些时候了。 “小姐不必担心,哥哥出去打探消息了,应该很快就会知道外头发生的真相。”小姑娘一身的黑,在明暗不定的灯烛下很没有存在感。短衣长裤收拾得齐整利落,相比余易等人身上的宽衣大袖,确实更适合逃命。 余易再看向许玲珑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探究,能在鬼见愁那些彪悍的水匪手里活下来的人,肯定不会像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简单,当初她不愿意带上他们,怕麻烦是很大一部份原因。 现在看来,她当初的直觉就很准。 今晚事发突然,大家都是从睡梦中惊醒,就连多活了好几十年的余易一时都不免慌乱,可再看看许玲珑,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孩子,不但已打点好合适的行装,而且言语平和不见丝毫慌乱。 初见许玲珑时,这个小姑娘尚在病中,面色苍白很是虚弱,但一对略显粗黑的眉让余易至今记忆犹新,女孩子有着另类的英气。现在她已病愈,气色也恢复了红润,即使一身黑,仍能感觉到不同于普通女孩的结实。 身姿挺拔,站在那里有沉稳如山般的可靠感。余易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孩子有经过专业的训练,至于什么样的训练她不能确定。就像前世那些练舞蹈的女孩,从身姿步伐很容易就能与没练过的分别开来。 没等余易开口询问,院子里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直接奔花厅来了。 余六一个箭步就要上前把花厅里点着的微弱灯火灭了,倒是许玲珑上前拦住了他,“没事,应该是我哥回来了。” 果然,下一刻,许青阳与李保全一前一后进了屋。 “大,大小姐,是官兵,是官兵保护丰城来了!”李保全佝偻着腰背,进屋就大声的嚷嚷开了,脸上因为兴奋、因为急剧的奔跑而胀得通红。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兴奋的好消息! “确定吗?”张氏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直盯盯的盯着李保全。 “是,千真万确呢。许小哥专程问了龚典史,消息确切!大街上争着逃命的人都被劝着往家去呢。”李保全憨厚的脸上带着庆幸之色,“这下好了,咱们丰城有救了!” 是官兵!余易狠狠的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是赌对了。 虽然刚才她没见城里有烟火燃起,但并不足以证明进城的不是叛军,她是没有办法,家里全是妇孺,真要逃,逃得出去才行。建南道叛军做乱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就赌大庆国的皇帝不会坐视不理。 据她所知,大庆国目前并无外忧,这几年风调雨顺也算得上国泰民安,如今这点小叛乱没道理连镇压都没有。叛军的势如破竹终只会是一时,从增城的失守看来,叛军的得势不过是朝廷没有足够的重视而已。 有限的几班衙役和手无寸铁的平民面对凶悍的叛军,结果已显而易见。 “今天幸亏有许小哥,不然不但打听不到消息,我还指不定回不来了!刚一出去,满大街都是人,大家都被吓坏了,有不少人家都是举家外逃的,为了争着出城,好些人还动了手!” “想不到许小哥的身手如此了得!一下就把我从人潮中拉了回来……” “夫人又没问这些!”保全嫂子忍不住止住他的话头,出去打探个消息差点回不来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你是不知道,外面有多凶险!到处都是人,碰到的踩到的,女眷们一个劲儿的哭爹喊娘……”李保全被老婆打断话头有些急了,语速加快,更加滔滔不绝的说。 “没事没事,大家都好好的,真是谢天谢地!”张氏终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花厅里的气氛一下热闹起来。 李保全见夫人没有怪罪的意思,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更是关都关不住了。他的反应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同的是有人吃惊他话里的内容,有人吃惊他的改变。 在余易的印象里,李保全向来是木纳少言的,今天这样的表现,只能说刺激过度了。 “还好,还好,大小姐你猜对了!”翠姨娘眼角通红,后怕的拍着胸口。收拾行李的那一刻,她只想逃出去,逃离了丰城。可大小姐却要求大家坐着等消息,她的心急得都快跳出来了。生怕大小姐判断有误,一家人都得跟着死在家里。 偏她人轻位卑,没有发言的权利。 “大姐姐,你是怎么猜到进城的不是叛军的?”对于荣姐儿来说,这次的危险就像一场游戏,有这么多人陪着她一起玩。刚才凝重的气氛让她害怕,现在大家都放松下来,很有趣。 “猜的啊,第一个报信的人不是说他亲眼见了吗?可还好好的活着,刚才城里虽然大乱,却并不见烟火起,显然进城的兵并没有烧杀抢掠啊,是不是与传言中的叛军不符?”余易不想让荣姐儿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尽可能的放轻了声音解释给她听。 “哦哦,是呢,听说叛军到处杀人放火,可凶了哦。”小丫头转了转脑袋,一本正经的回答,“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憨态可掬的样子又惹得大家一阵笑,沉闷压抑的气氛终于一扫而光了。 许青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保全断断续续的叙述,着实勾起了余易的好奇。从他把人潮中的李保全救回来,找龚典史确认消息,一个做事有条理,性格沉稳的形象定格在她的脑海。 现场,许青阳在许玲珑身边老老实实的站着,并没有因为李保全的夸奖而有任何改变。 其实不只是余易打量着他,他也在观察着余易。 今晚这场声势浩大的动静惊着了不少人,满城都是惊弓之鸟,大街上到外都是逃命的人,殊不知这样没头没脑,无头苍蝇似的逃跑最不明智,多少人就在今晚在丰城的大街上被挤倒、被踩伤。 可面前的这个女孩,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却能如此沉得住气,跟着她说不定是个正确的选择? 第七十八章 积庆余家 丰城余宅,余易让大家各自回屋好好养精蓄锐,这一场以丰城为阵地的大战显然不会无声无息结束,她们需要承受的还会有很多。余六、李保全、许青阳三人被安排值守门户,现在城里乱成了一锅粥,总有屑小想浑水摸鱼的,别让人摸进来了。 可惜家里现在就三个男人,看守门户的工作只能他们三个担任了。哎,家里还是人太少了! 丰城正惶恐不安,西江府这些日子也不太平。远比丰城繁华的城池,高官富贾云集,消息来源渠道自然也更丰富些。 一触及发的战事让安居了二三十年的西江民众忧心忡忡,不过也仅止而已,毕竟西江都卫所不是摆设,叛军来犯也是有一战之力的。 只是各家在外游历的学子、出门经商的商人都被召唤回来,缩进城里闭门不出了。 余绍轩正是被召回的那一批中的一员。“啪”的一声脆响,书房里上好的端砚又碎了一块,一屋子伺候的人看得胆颤心惊。 “干嘛不准我出去?我是牢犯吗?滚,都滚!”从丰城回来时他的想法还蛮多的,怎么着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胡乱混日子了。 可当他前脚刚踏进自己的院子,后脚院门就被关起来了。介于自己向来的形象,余绍轩罕见的忍了,没吵没闹,每天乖乖的关在自己的书房里读书。 这一读就读了三天!这三天里,除了娘亲亲自来夸奖过一回,祖母不时派人送来些点心果子,硬是没人说一句什么时候放他出去的话。 眼看着第四天过去了,第五天、第六天……最初下的决心现在全被磨光了,只剩下烦躁。 想想丰城多恣意舒坦,赤水之行多惊险刺激,哪是书本上子曰诗云及得上了,纵不然,与楚子瑜一班狐朋狗友满大街的浪也不错啊,天香阁的歌舞,如意楼的酒,一品香的烧鸡也很好啊。 哎,要是易儿在就好了,她肯定有办法的。想想那些米粮运回丰城,该多么的热闹啊!可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发了一通脾气,瑞喜哭丧着脸只是不让他出去,今天又将一无所获了。 得了个滚字,一屋子惊若寒蝉的下人如同奉了圣旨,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 “爷,您要什么只管说,小的拼了命也帮您弄来,只是放您出门不行,老爷、夫人、老太太知道了会扒我的皮呢!”为了不让余绍轩出门,瑞喜也是拼了,尽量顺着他来,公子都不叫了改称爷,只为某大爷心情舒畅点。 别人还能躲,可他不行啊,做为贴身小厮,负有监守之责。 其实不止家里的老爷夫人老太太不想让这位小祖宗出门,他瑞喜也不想啊,鬼见愁遇到的刺杀他到现在回想起来还会做恶梦!当时万一有个好歹,他这条小命也活不成了! “那我要见易儿,也成?”余绍轩得了他的话眼光一亮,抬头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额?!能不能当他刚才的话没说?瑞喜噎得说不出话来,才想到什么就来什么?跟那位比起来,自家公子出个门算什么!顶了天不过砸几间店,打几场架罢了,跟那位在一起可是会要命的啊~啊~ “没本事你夸什么海口?”余绍轩一见他呆愣住的表情就知道没戏,虽然他也只是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站起身来抬脚、伸腿,干净利落的又让他的脚与瑞喜的屁股来了次亲密的接触! 瑞喜不怒反喜,公子又有力气踹他了,看来是不会有事了。 …… 西江府与余家一墙之隔的也是余宅,不过门上没有积庆之家的牌匾,门洞也小,不及隔壁的三分之一。 简简单单的院墙,稀松平常的门脸儿,连对镇宅石兽都没有,只是墙上嵌着的胡桃木牌上遒劲有力的‘余宅’二字却是与隔壁同出一源,昭示着两家是一脉相承的关系。 此余宅正是从积庆余家分离出来的一角,外表虽然不起眼,但内里构造却是一样,亭台楼阁,假山曲水一应俱全。不过分离出来的时间长了,又没有得到足够妥帖的修缮,整体已慢慢陈旧下来,有些地方都荒废了,呈现出颓废的气象。 耳背的看门老大爷有财不安的再一次把头从门房里探了出来,确定没人要出去,好半天才悻悻的把头缩了回去。 “七爷今天是出去了还是没出去呢?”抬头看了看天,有财自言自语。他的年纪已经大了,耳朵不好使脑子似乎也有些不好使了。 “不行。”缩回了头的他很快又把头伸出来,“这事很关键!” 放了七爷出去,太太那儿不好交代,不放七爷出去,七爷直接就不能交代,他只是个看门老头儿啊,让他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可是当一天和尚还得撞一天钟呢,他一个看门的又有什么办法?要是先太太在那该有多好啊。 怎么又想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呢,有财摇了摇头,似乎只为了赶起脑子里突然涌起的这个想法。现在早已日上三竿了,七爷是出去了还是没出去他得弄清楚了才行。 老头儿出了门房,踮着脚使劲儿往东院望,可惜一树树的松柏枝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到。 “有财叔,看啥呢?” “哦,啊?”面前突然出现的人把老头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见是熟人,忙冲人捶了一拳,“你个三来子,动不动就吓你有财叔!” “没呢,今儿还没出门!”三来把两手扰在一起,凑到老头儿的耳朵边上,大声的说了一声。 老头儿显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才舒展了眉头,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去啊,去忙啊,日子会好过的。” 三来有心再说两句,提了提嗓子,又放了下去,有话跟一个耳背的人没法说,他紧了紧背上的包袱皮儿,大步朝小角门而去。 “要出门啊?”老头儿回身看到他远去的背影,问了一句便进了屋子。 为什么今天七爷不出门呢?他关心的只能是这个问题。 三来啊,他日子不好过呢。 第七十九章 发卖 余家三房没落得太久了啊!老头儿叹了口气,再一次紧盯着大门处,思考着他的难题,要是七爷出门,他是拦呢还是不拦呢?这是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的主角余七爷,此刻心情是难得的舒畅,躺在床上一块一块的扒拉着手里的银锭子。 看着这些银子,就像看到了天香阁娇艳如花的姑娘们。都好多天没去天香阁了,也不知道晓晓姑娘还记得他不。 想到晓晓姑娘,余七爷收拾了银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六福楼新近推出的花开富贵发簪应该很适合晓晓姑娘带,就是贵了点儿,不过现在爷有银子了!余七爷呵呵的笑,把手里的银袋子抛了抛,嗯,还很沉手。 “宽衣!”他坐在床上吼了一嗓子,屋里立马多了一个青衣罗裙的婢女。 婢女压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手脚麻利的拿了衣裳来给张着手等着的余七爷穿上。 “死人啊?表情都没有一个!”余七爷对她的表现很不满,冷着脸叱责了一句,粗短肥腻的手指狠狠捏住婢女的下巴。 婢女吃痛,却不敢做任何反抗,大大的眼里立即涌上一层薄雾,“奴婢再也不敢了!”楚楚可怜的小脸上带着慌乱,还不得不违心的露出小意怯懦的笑来。 她不明白自己又哪里做错了,不过七爷惩罚起人来向来是不讲什么道理的,更何况她只是一个通房丫头。 昨晚的经历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场酷刑,现在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疼,估计没一块好肉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是一个奴婢,全家都是余家的奴婢! 被女子受惊兔子般惶恐的表情取悦到了,余七爷张狂的笑着松了手,征服女人的感觉真的很好!要是晓晓也这样被他征服就更好了。 一想到这事,余七爷的愉悦似蒙了尘,有些黯然起来,到目前为止,晓晓姑娘就为他出过两次台弹过几曲小曲儿,连小手都没让他碰过。 他念想着的晓晓姑娘是天香阁的红牌之一,虽然不是顶级花魁,但对他来说,却还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天香阁是西江府最拔尖的青楼,光顾的客人无一不是挥金如土的主。当然没银子的人还是不要进去的好,楼里最下等的姑娘都要一夜十金,贵到足够买个正经人家的女儿了。 像晓晓姑娘这样的红牌们的身价更是被抬成天价。 都怪死鬼老爹,把家都给败光了,让他连个心仪的姑娘都包不起! 房间里两个人,各怀心思,一个怨命运不济,出身不好,另一个怪老爹无能,败光了家业。 不过余七爷绝不会为一点小挫折打倒的,在出入青楼,眠花宿柳的路上前行是他一向的梦想。摸了摸手里的荷包,心情又阳光起来。 “不就是银子吗?爷有的是挣银子的手段!” “荷香,想不到你那一家子还挺值钱的啊,”余七爷的手细细摩挲着婢女的脸,像鉴定估价。“看看,整整五十两呢!” “啊!”婢女听到这话如遭雷击,完全不敢相信的样子。“爷!您不是说只要奴婢……委身,就放过奴婢一家子的吗?”话说得又快又急。 “放过?怎地没放过?我把他们都发卖出去了啊。你看,这不是挺好,我得了银子,他们都被放出了余家,一举两得,爷是不是很聪明?”余七爷腆着肥脸凑向婢女荷香的脸颊脖颈,微闭着双目,沉醉的呼吸着女子身上幽幽的香气。 婢女何香的身子僵住,气愤得眼眶通红,豆大的泪水一下就流出来了。 她爹、她娘、她弟,还有妹妹,全都被主子发卖了!以前的日子过得穷是穷点,可好歹一家子还活在一处,现在却天各一方,有没有再见的机会都不知道了。 都是这个人,这个魔鬼一样的男人! 一双纤瘦的手紧握成拳,双唇死死的咬住,强忍住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 “嚎什么丧?一大早的给爷添晦气!”婢女荷香的悲伤非但没得到丝毫的同情,反倒惹得余七爷很不快,伸手就把她推向一边。 荷香的神情越发复杂起来。家人被卖的悲伤让她不堪承受,但七爷的怒火同样承受不住!小小的身躯躲向墙角,瑟瑟发抖,这下她要完了。 “坤儿?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家里?今天不是杨老爷开诗会吗?”房间适时被推开,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走了进来。“是不是这贱婢服侍不周?”闪烁着精光的狭长眼眸飘向荷香,让她狠狠的打了个哆嗦。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匍匐着前进,趴跪在来人的脚下,荷香深知眼下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落到夫人的手里,大不了吃苦受累些,好歹还能留下条命,若任由七爷处置,她的这条小命铁定是没有了。 七爷的通房、小妾多不胜数,家里仆妇但凡看到有点姿色的,最后大多都遭了毒手。别人家的奴婢攀上主子的大树,做了主子的女人不说吃香喝辣,下半辈子的衣食总不愁了,可余家三房却完全不一样,那些漂亮的女人能活下来的都极少,总在失宠之后不见了踪迹。 听说不是被活活折磨死了就是被高价卖到窑子里,做最下等的娼妓,最后一样逃不过死亡的命运。 这在余家三房的宅院里并不是什么秘密,荷香之所以今天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余七爷拿她的父母家人做要挟,承诺只要跟了他,就放过自己的家人,她才咬牙舍已为家人求一条活路的。 荷香的家人与余家其它的下人不同,她们一家原是先太太的陪房,后来先太太过世了,留下来被继太太不喜,在余家成了尴尬的存在,做着最苦最累的活,吃最差最烂的饭食,后来听说余七爷嫌她家能干活的不多,一家子的累赘,要发卖出去。 她也是没有办法! 可最终,她的牺牲半点意义都没有,家人还是被卖了出去,现在不知道流落到了何处。 第八十章 姜还是老的辣 “哼,还不滚出去干活儿?真当自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夫人向氏不屑的冷哼一句,不再看地上的人,她今天有事,暂且就放这贱婢一马吧。 “坤儿,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管你平日时如何胡闹,只要你当心自个儿的身体,娘都不会说你,只是像你这般年纪还没娶正妻的着实不多了,只要能把杨家的小姐娶进门,娘这辈子就安心了……” 何氏劝得苦口婆心。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有一个眠花宿柳的爹,又怎么能要求儿子安份守已。哎,只要不跟他那死鬼老爹一样死于花柳,平平安安的让她走在前头,这一辈子也算有所倚靠了。 “娘说的你都听到没有?”向氏滔滔不绝的说着,对面的人却半点反应也没有,当即提高了声音。 “啊?!”余七爷被自己娘的声音吓回了神,把目光从离开的婢女身上收了回来。 什么狗屁诗会,他余炳坤会做什么诗?去了还不是只有被人嘲笑的份! “我说你得想办法把杨家的小姐娶进门来!亲事订下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向氏对自己儿子的心不在焉有些头痛,打小定下的亲事,可人杨家就是不肯定婚期,一拖再拖的,明显就是想赖帐不认啊,可儿子都二十有五了,哪里还等得起。 “就这事啊,娘你别担心,不就是杨家的小姐吗?那个大饼脸撒芝麻的货色,配您儿子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还真配不上!” 向氏的脸立马拉了下来,“胡说!脸蛋漂亮的下贱货你还少吗?有什么用能当银子使?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娶的是杨家女,是杨家的嫁妆!”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银子吗?我有,等我拿到手,什么样的女人娶不上,还非得娶那样的货色?”余七爷撇了撇嘴,极度不奈烦。“我要悔婚。” “你有银子?哪有?”向氏没空去追究什么悔婚不悔婚,她听得真真儿的是儿子说他有银子。 前几天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好些东西,确实换了不少银子,不过那点哪能跟杨家相提并论?莫不是真有什么门路? 若有更好的儿媳人选,她自然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儿子。杨家不过低贱商户薄有家财而已,若不是作家三房如今落魄了,这门亲还是他杨家高攀了余家,他们哪里配? “上回不是跟您说了吗,余福捎了信来,那个短命鬼没了,绝了户,他赚的那些家当可不都是儿子的了吗?八千两啊,值整整八千两银子呢!” “你不是说他家的丫头拿去做生意,亏在外头了吗?”向氏对八千两当然心动,只是心底还有疑惑。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亏掉多少?还真能花了八千两去?量她也没那个胆!”余炳坤突然压低了声音,凑到向氏耳边,“听说那丫头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就算她赔了银子,我也得让她给老子还回来!好歹也是余家的小姐不是,多卖点银子还是难事?” 向氏望着儿子笑得欢实的脸,老怀大慰,儿子是个有出息的! “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今她死了爹,在丰城那个小地方能嫁个什么人?好歹我也算她的祖母,赶明儿接回来给说门好亲吧!”刚才还在为银子发愁的向氏马上变换脸色,一番说辞那是义正词严,端着长辈端庄的架子倒像模像样。 “娘说得极是!”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余炳坤冲他娘会心一笑。 …… 相比西江府的安宁平静,丰城要热闹得多,确定是官兵进城后,人心慢慢安定下来,虽然仍有不少人家大包小包的收拾了排队出城去,投奔别处的亲戚,以期远离战乱,但到底秩序井然,再没发生过拥挤踩踏的事件。 城门口的差役全换了,换上的清一色兵甲锃亮的士兵,站得笔直,威风凛凛,把守着丰城进入的通道,听说为了防敌方奸细,现在丰城只许出不许入,防守得铁桶一般。余易专程去晃过一圈,城墙处正忙得热火朝天,一队队流民分工合作,正加紧修筑城防。 被动荡、恐慌和饥饿围困了好几个月的丰城难得的平和下来。 张氏又恢复到之前的六神无主,家是搬还是不搬,拿不定主意,每天期盼着能从增城传来张舅舅的消息。余易也在纠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明知道丰城即将迎来一场大战,却还不怕死的留在这里,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出去可又能去哪里?张舅舅音讯全无,是指望不上了,西江余家又不能回,余七爷正对她家虎视眈眈呢,送上门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大小姐!店里……店里……官兵。”何管事急冲冲的奔进余记粮铺后院打断了余易的思绪。 “出了什么事?慢慢说。”发白的脸上全是汗水,神色慌张语无伦次,如此失态的何管事余易还是第一回见。 “咱们店里来了好多……好多官兵,说是要借粮!” 呸!说得好听。这世道,官问民要,就是要,说什么有借有还,那多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明明就清楚他们的嘴脸,偏还不能拒绝,进门的个个凶神恶煞,一言不合就拔刀的样子惹不起。何管事躲闪着余易的目光,他有些无地自容。大小姐把店交到他的手里,他却保不住! 经过了那么多的波折,好不容易闯过生与死的关卡,现在余记粮铺却要断送在他的手里了。 余易不知道他的想法,也绝计不会把这帐算到他的头上。官兵缺粮,余记是丰城最大粮商,自然会找上门来。谁做管事都有一样,逃不开的。只是从他惶恐的神情里,余易看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个借,怕是有借无还的那种吧。 “去看看吧。”船到桥头自然直,余易已慢慢适应动不动就频出的状况,甚至对这些思想中完全预料不到的突发状况很恼火。像她这样渺小的存在,让她夹着尾巴做人,闷声过小日子不好吗,这接连不断的麻烦总找上她算怎么回事! 第八十一章 抓人 余记粮铺里,此刻极安静。 里里外外都是带着兵器的官兵,高大威猛的兵士浑身散发着铁血的气息,让上门购粮的顾客望而却步,全都避得远远的。 ‘余家又摊上大事了?’路过的人神色不安的对望一眼,心里的想法却出奇的一致,然后自动绕道而行。 余易到的时候,铺里的二掌柜孙泽云正被一粗犷的武夫逼到柜台边上,一柄锋利的大刀横在脖颈上,与脖颈相触处,殷红的血混在锃亮的刀光中,有着妖艳到极致的冷冽。 显然双方有过一场对峙,官兵做为碾压的强者一方耐性已严重不足,大有暴起杀人的可能。 铺里的伙计也大都被制住,畏缩于一角连大气都不敢出。气氛似乎凝结至冰点,一丝的风吹草动,就能引发一场血案。 “住手!”刀上的殷红正顺着刀身滑下,映入余易的眼里,如同熊熊燃烧的怒火。 自来到这异世,她无时无刻不小心谨慎,就为了争取一个活下去,多喘口气的机会!揭露背主夺财的下人、对付虎视眈眈的强邻、九死一生从水匪那里虎口夺食,现在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却又偏偏遇到战乱……这些付出远远超过了她所得到的安宁,真算得上赚着卖白菜的钱,担着卖白粉的风险。 现在周围依然危机四伏,可恐惧着叛军攻进来的时候,却是官兵首先跳出来要烧杀抢掠了!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前世的时候没少调侃政府不作为收税不办事,现在余易才真的见识到什么叫不作为了。虽然理智一再的提醒她要隐忍,这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毫无人权的封建统治王朝。 可刀上触目惊心的红刺激着她的神经,潜藏着的怒火一下被点燃,“你们是土匪吗?是叛军吗?冲进人家的店铺要杀人放火?” 清脆还显稚嫩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响起来,很突兀,也很有效果。一屋子人齐刷刷的望过来,盯着出现的白衣少年。 按着孙泽云的兵士明显愣神,这话是冲他说的吗?指责他们是土匪?叛军?那就肯定是说他们没错了吧。 难道这少年不怕吗? 看不清他们的番号,看不到他手里的刀? 不可思议的来回打量自己这群人身上有什么不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手重了一点,把面前文弱书生的脖子割破了皮。 额?!好像自己犯错了呢。 那兵士忙收回了刀,从容的还刀入鞘,略带歉意的扫了文弱书生一眼。这真的不能怪他哈,谁知道这么个文弱书生哪那么聒噪,拦着他们死活不让进呢?他可是有大事情要办呢。 “你就是这里的东家?”想必没错了吧。 余易原本是热血上脑,本着豁出去的冲动,话一出口,立马就后悔了,面前的这群人可是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士兵啊,若真被人一刀了结了,还逞个屁的强啊! 白活这么些年了,穿越一回,还真当自己才十几岁啊。 “你是这里的东家?”对面的人等不到回答,性急的再问了一声,声音不高但也不低,平静无波的,也不能确定里面包含的意思。 “是!”尽管心里已经怂了,但余易自觉面上不能显,先输了气势,便铿锵有力的回了话。 “你们店里的粮无论还有多少,现在萧家军全都征用了。” “什么?全部?”余易惊得张大嘴,征用?连借都不说了,虽然借也是有借无还,这是明摆着强取豪夺啊! “全部。”兵士面无表情,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的。 他可能是觉得话说完,仁至义尽便不再费话,一挥手便领着一屋子的兵士准备撤离出去,接下来就该直接动手了。 “等等!”余易忙追着出门,“军爷请留步!” “烦请通融通融,我们店里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还有这么些人等着吃喝呢,怕是没办法响应军爷征用全部的号召,能不能……”谁让人在低处呢,哪怕心中不忿,也不得不满面带笑,委屈求全。 边说着,余易给了何管事一个示意的眼色。 何管事不愧是经年的老管事,立马上前来到那个兵士面前,“是啊,如今到处缺粮,小店一大帮子的伙计要养,也就刚够勉强渡日,哪有什么余粮?”嘴里说着话,手却攥住了这个领头的兵士,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顺势就滑进了他的手里。 照惯例,这些办事的人收了好处,大多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咿呵~”可这人却是把荷包当众拿出来抛了抛,“挺沉手的,干货不少啊!” 不是应该偷偷的收起来,生怕别人知道的吗?对于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何管事表示很有压力,“呵呵……小意思,小意思,请弟兄们喝杯水酒。” “这日子不是挺好过的嘛,还会没有余粮?”那人显然是不领情,撇着眼看着何管事。 “这个,这个……”从前上门来收受贿赂的差人不少,就没一个这样的,嫌少?不应该啊,那里面可是金锞子,足足值一百两银子呢,比照着以往的例子足足高出了十倍! “官爷说笑了,眼下的丰城,缺的不正是粮食嘛,想方设法倾家荡产,也不过为了吃口饱饭,还请官爷高抬贵手,为小民们留条活路吧!”就为了留点粮食,我给你这么多银子,可是贴了老本了。余易见何管事词穷,忙站出来说道。 那人没出声,伸手打开了荷包,何管事紧盯着他的动作,松了一口气。 应该不会嫌少了吧? “呼~好家伙!”下一刻,那人收了袋口,转头盯着余易和何管事看,“你们这是贿赂!” “是,啊!?”何管事等着那人接下来的反应,没料到突然等来了这么一句! 是贿赂啊,用得着这么大声吗? “来人,带到将军那里去!” 谁也没料到突然这样的变故。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就要把人带走了?得了令出来两个兵士,凶神恶煞的冲向余易和何管事身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走吧!”两人伸出铁钳般的大手,一把就牢牢抓住余易和何管事的手臂往外拖。 第八十二章 还可以抢救一下 “你们这是干什么?” “怎么能随便抓人!” 余记的伙计们见东家和管事要被抓走了,纷纷麻着胆子也要出来据理力争。落到官府手里,哪里还能有好?破家县令,灭门知府,更何况现在这群人还是兵,凶猛的官兵。 “散开散开,这是要干什么?”抓住余易手臂的兵士煞气很重,一开口粗粗的嗓音如同惊雷,很是吓人。 不少人顿时退却,面对这样一尊煞神,本就不足的胆量更加不够用! 孙泽云不退反进,身子往前前进一步,伸手抓住那只钳制住余易手臂的铁钳大手,力争减轻它落下的力度,解放一下余易纤弱的手臂。“不能随便抓人!”目光灼灼,全然顾不得自己脖了上殷红的未干的血迹。 “胆敢围攻官兵,这是要造反?”哗啦一声响,也不知哪位兵士说了一句,顿时不少兵士齐刷刷抽出手中的刀剑,白白的光森森吓人。 “手拿刀剑冲叛军去,对着良善百姓算得什么本事!”余易心头火起,孙泽云不顾自己的安危来解救她,这份情真意切的温暖容不得受牵连,这些历经生死,冷血得很的兵士,说不得真的一刀就下去了,“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信大庆国还没有王法了。” 后一句她是冲孙泽云和店里的伙计们说的,犯不着让大家都搭进去,虽然她现在对这群说翻脸就翻脸的武夫一点底气都没有。 “哟,现在倒是个有脾气的了!”之前为首的那个兵士斜着眼打量余易,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刚才还行贿?有话对将军说去。” 余易沉默,没听见一样。 跟这些人硬的碰不起,软的他们还不吃,到底想怎样?该不会是见财起意想要更多吧。说什么贿赂见将军,大义凛然的,余易还真不信他这个邪! 这世道知道奉公守法吗?余记粮铺新张以来,打点各路差人小鬼的名头多了,巧立的名目多得都数不过来。 送银子给你还矫情上了,姐还不伺候了呢!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子,余易被这样猫捉老鼠似的戏弄简直无法忍受。趁着钳制她的人不注意,猛的窜了过去,一把把荷包从领头之人手里夺了回来,“何包掉官爷手上了啊?”歪着头换成她皮笑肉不笑了。 “喂!大胆刁民!敢从爷手里抢东西?那是罪证,罪证!”领头的急了,刚才完全没有防备,竟叫这个小东家得了手。 “狗屁罪证!长着眼睛的都看到了,你们冲进我的店铺,强取豪夺还当街行凶。见将军?见就见!我倒要问问你们的将军,是不是他纵容手下对老百姓强取豪夺!”说罢,余易率先走了出去。余记是她的生存立根之本,绝不能毁在了这些人的手里。 这时候惹这些武夫一点好处都没有,倒是要见见,那个什么将军,就这样纵容下属吗?如若这样,丰城早晚也是守不住的。 那领头的被余易抢白一通,有些发愣,这什么人啊! “你说谁强取豪夺当街行凶了?”拉着余易的兵士年纪根本不大,只是一张黝黑的脸比较老相而已,粗粗嘎嘎的声音还处在少年人的变声期,不粗着嗓门吼叫时,听着怪别扭的。 “就是你们!要征用我店里全部的米粮,凭什么?刀上鲜红的血不是我店里人的?我说你们强取豪夺当街行凶可有冤枉半分?”余易一指领头的手里的刀,这时候的胆气倒足起来。他们似乎忌惮被人说强取豪夺,想必他们的上官是不允许的? “你胡说什么?征用而已,怎么就强取豪夺了?”少年兵仍不放弃,想要进一步说服余易。“刀上那么点血也算血?真是行凶他还有命在?” 他的反应进一步证实了余易的猜测,她的胆子大了起来,一把摔开抓住她的手,“何止强取豪夺,当街行凶?看看还欺负弱小呢,咱们倒是犯了什么事了,需要你们这样重兵押送?” 此时他们已站在店门外,虽然清一色的兵士守在这里买粮的顾客们不敢进来,但也丝毫不影响他们远远的看着这边窃窃私语,暗自揣测,脑补不同的版本。 见着一行兵士带着人从店里出来,现场紧张却也热烈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各位父老乡亲,烦请大家做个见证,这些人自称官兵进本店强取豪夺,还差点打杀本店的管事,现在更要押解东家和掌柜去见官,不求大家鸡蛋碰石头,为本人仗义执言,只想请大家记住真相!” “咱们丰城的百姓,没来得及死在叛军的手里,却活活遭到官军的欺凌!” “他们能如此对待余记,自然也可以对待大家,今日余记之祸,岂知不是你等明日下场。”这话她是对隔壁字号里探头探脑张望的邻居说的。 余易的话如落入滚油锅里的水,旁观者的心里一下炸开了锅!字字句句全戳在旁观者们的心槛上,这就是说余记并没有做大逆不道,违法乱纪的事。 官军进城,虽然让人松了口气,却也更害怕,毕竟传闻中的叛乱成了铁的事实,现在丰城的人心,浮躁得如池塘里的浮萍,随便一点风吹草动,就惶惶不可终日。 ‘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孟子的这句话,说白了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同样,一场战争,也得民心所向,军民一心士气高昂。 不然满城都是倒戈之众,不等叛军打过来,城就保不住了。 只要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必然会知道其中的厉害,余易本无心出什么风头,正考虑打点行装,举家逃难去,怎料麻烦总是出人意料。 但愿那个什么将军不要太蠢,她觉得自己心中向往的安宁平静的生活还可以抢救一下。 “萧将军曾下令三军不得扰民,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连萧家军都这样了吗?” 果然,上一刻还觉得与己无关的民众惊慌失色起来。 第八十三章 引爆 兵士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可是萧家军!戍守御敌,战无不胜,所到之处人人敬畏的萧家军,为誉为大庆守护神的萧家军! 以往那些民众看到他们,无不感激涕零,现在在这小小的丰城竟然受到质疑? “走!胡说八道什么!” 从对敌的边关把他们撤换回来,仅为镇压一群流民的不满情绪被放到最大,兵士们脸上有些挂不住,动作便更粗鲁起来,余易瘦弱的身体被推了个踉跄。 “啊!” “你们这是要草菅人命!你们这是强取豪夺!”何管事见余易被推,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万一这一行,他跟大小姐有个什么好歹……家人要怎么办?余记要怎么办?一直吓得沉默无声的老实人这刻终于忍不住了,哽着脖子长呼一声,泣血般的控拆着。 这一声似乎成了导火索,引燃了现场的气氛。‘今日余记之祸,岂知不是你等明日下场’感同身受的感觉让围观的人全都抛却了对官兵的敬和畏。 “萧家军草菅人命!” “萧家军强取豪夺!” “……”嘈杂而混乱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激动的人群把包围圈慢慢缩小,容纳着不断加入进来的民众。 领头的兵士这才意识到问题大了。 “让开!让开!”他冲上前,拔出刀来冲人群挥舞,驱赶着越聚越多的人,以期打开一条能离开的通道来。 齐刷刷哗啦的刀剑声让场面为之一静,官兵突然显现的嗜血狰狞吓住了众人。 “官兵要杀人啦!官兵要滥杀无辜!”一下变得落针可闻的现场突然响起惊呼!余易清楚的听到那是孙泽云的声音。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再软弱的灵魂,被压制到极限,总会反弹。雪亮的刀光剑影在这种巨大的反弹之下,根本再不能起到威慑的作用。 人群暴发出滔天的怒火,场面一下失控! 在情群激昂的人群里,两个长身玉立的身影却很是淡定自持。玄衣公子盯着眼前的闹剧,眉头紧蹙。劲装大汉低垂着头,神色极是尴尬。 “真要闹到满城风雨?”玄衣公子好看的唇轻轻闭合,一句反问几乎要被淹没到人潮声浪里。 可落到劲装大汉的耳里却如石破天惊,心肝发颤。他当然不想闹到满城风雨,可大爷您不是一直看戏没发话吗? “这群肯定是违反军纪的屑小,萧家军里的败类,咱们要去官府讨要公道!”余易用尽气力的吼叫着,用力过度甚至有些破音。事情已经闹得太大,快一发不可收拾了。 诚然,余易原本打着的主意就是利用舆论的力量,让这些官兵有所忌惮,最好到讲条件的时候,能让余记多少留点粮食下来。 可照现在的情行,都快引发一场爆乱了,显然不这是她想看到的。 可惜到底是年纪小,又是女生,中气不足,声音传播的距离有限,根本不能把躁动的人群扭转过来,余易倒着急起来。 官兵们挟持着两人,艰难的在人群里挪动,根本挤不动,何管事就在余易不远处,自然也听到了余易的话。围观者的声援让他一度热血沸腾,但现在见着场面失控也有些害怕起来。 他琢磨了下余易的话,突然双目一亮。 对了,把这种行为归功于这群兵士自己违反军纪。那就是这几个兵士的错。若把他们的行为归于萧家军的做法肯定不妥,致身于萧家军的对立面,那后果不要说余记承担不起,就是整个丰城的人加起来都承担不起。 明白了余易的意图,何管事自然鼎力支持,听到不同的呼声从东家大小姐和何管事的嘴里说出来,孙泽云、余记的伙计全都换了风向,把矛头调转从针对萧家军转向攻击身边的这些兵士。 当个人处于大洪流中时,很难有自己的思维,尽管有不同的想法,也很快因为从众心里而只能发出一个声音,但当有另外的声音出现时,个人的思维能力也慢慢恢复过来。 很快,别有人也明白过来,针对这几个官兵显然双针对整个萧家军要容易、没风险得多。 “萧家军一进城就发布了安民告示,首当其冲的头条就是不得惊扰百姓,这件事绝对是个误会。”洪亮的声音越过人群,落到所有人的耳朵里。 余易抬头望去,一名劲装的魁梧男子分开人群,一步一步向最中心走来。 此人浑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让他畅通无碍的走进来。 不得不说,这人时机把握得太好了。正当余记的人把不同的呼声传递出去,让沸腾的人群降了温,针对这几个官兵的口风还没有完全成型时,越众而出,为萧家军辩护来了。 “萧家军守疆护土,铁定不能放任部属强取豪夺、草菅人命,但这几位官爷到小店来强抢粮食、当街行凶却是不争的事实。手指伸出来有长有短,军中良莠不齐出几个败类也是正常的事,咱们老百姓人微言轻,只希望萧家军将领主持公道,给咱可怜的百姓一条活路!” 那人身上上位者的气氛浓厚,应该不是泛泛之辈,余易也没想跟萧家军做对。 这一番话她是故意说给这人听的。果然,那人的神色好看了不少。 “你他娘的胡说什么?咱兄弟奉命行事何错之有!”本就憋着火的兵士们这会儿委屈无比。他们争又争不过,杀又不敢杀,这群刁民实在难缠! 他们真的只是奉命行事啊,好好的出来传个话,怎么就闹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也不懂啊。 “奉谁的命?行何事?”越众而出的男人看向那些兵士的眼神可没看余易时的平和,凌厉的目光刀锋似的刮过,让那些怒火中烧差点要跟民众干起来的兵士们觉得凉飕飕的。 有兵士显然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哗啦就跪了下,“参见三将军!”于是很快场上就呈现出诡异的状态。 随着那些兵士的跪拜,来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一声三将军把混乱的民众也唬住了,齐齐的跪了下来。刚才的情群激昂一下化为乌有,在全副武装的兵士面前,被挑战极限还能愤起反抗之心,可面对官员、大将军时,那点反抗之心全部灰飞烟灭了,只剩下崇拜、畏惧。 这就是植深于脑海几千年的官本位思想。 第八十四章 笑了 萧三将军无比纠结的看着堂下各执一词的双方,实在没料到,刚才差点引爆民变的,竟然是个孩子,还是个未及笄的女孩。 “好了!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一个说!”由着双方吵下去,他只觉得脑仁痛。 “大人在下先说!是这些兵丁闯入在下店铺,要强行征用本店的粮食,拿着尖兵利刃不去对付城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叛军却拿来无故威胁、恐吓我等良民,稍有反抗就动手行凶,若是在下晚到一步,本店二管事怕是已身首异处了!” “在下不过想通融通融,看能否留点粮食让店铺伙计、家人勉强渡日,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人下大牢!” 这里是县衙,坐在正大光明匾后的不是那个一脸算计的赵县令,而是让正气凛然,面目肃杀的萧三将军,没时间去琢磨这人,余易只想尽快的陈述事实,能不能把自己从这一堆麻烦官司里解救出来,完全取决于他了。 “胡说!小小年纪血口喷人!”见什么好话都被余易说完了,兵士首领着了急,这列出来的桩桩件件,若坐实了,他跟这一帮兄弟怕是都没活路了。 萧家军待遇好,升迁机会多,只要勇猛上进,就不用担心被亏待,这是从军的人梦寐以求的归宿,可萧家军向来以治军严谨闻名,犯了错,处罚起来也是毫不手软,没有任何求情的余地,更何况现在被人指控的还是安民布告上第一条的扰民! “将军,卑职兄弟几人奉上官之令筹措粮草,听说余记是丰城最大粮商,哪知上门就遭到抵制,这厮,是这厮颠倒黑白!卑职兄弟并无强取豪夺,更没有动手行凶,反而是这厮用银钱贿赂,妄图破坏军纪,卑职是气不过,才想将他扭送到营,由大人们处置的。” 领着的汉子捋了捋,自己的话没毛病,就是这样! 这汉子是新领的差事,刚由大头兵升任的补给处队长,第一次领公差,就遇上这样难缠的主,想想都委屈。这人还妄图贿赂他!军纪军规里可是明确规定了的,凡收受贿赂者,一律处挞刑,以敬效尤。 一想到自己会被活活打死,那个落到手里的荷包就像烫手的山芋,难道这样试图破坏军纪军规的人不该狠狠教训一番吗? 萧三左右一听,总算是弄清了个大概,意思是这傻傻的小队长去征粮,人家店主不同意,就动上手了,不过估计也没闹出大的动静,不过推拉一下,不然后来也不会有这小东家送银子通融的事。就这通融银子,让傻队长受了惊,生怕触犯了军纪,才想到把人家扭送军营的。 他娘的闲得蛋痛,今天怎么就遇上这样的人,一个缺根筋,一个不省心,差点就酿成大祸! 更重要的是……想到重要的事,萧三不由自主的扭动下身子,目光不期然的朝左手边的屏风处望了望。 自己部属这没脑子的形象可是都让人瞧了去啊,差点酿成大祸的根源就为这么点事,连带着他也要被责罚啊,他也很委屈有没有? 堂下两人各自陈述完,并没闲着,双方就动上手与施暴的程度又展开了激烈的争辩。这让萧三很惊诧,丰城一个小女子胆量竟然如此之大,在县衙公堂之上,在他这个铁血将军面前,还能振振有词,口齿伶俐! “余记小东家,军队征粮,你为何不卖?”只是这两人实在聒噪,只纠结在无聊的口齿之争上,让他心烦,也让他不解。 卖?我倒是想卖啊,可你会好好给银子来买吗?余易虽然在跟那个大头兵争论,但心思一直放在主座上的三将军身上,自然也晓得此事到此为止,该有个终结了。 “不瞒将军,在下的店原本就本小利薄,又秉承家父遗训,本份为人,仁义经商,即使是如今斗米斗金的时候,余记仍是平价卖粮,不敢求取暴利。所以现今的存货真的不多了。不是不卖,实是无能为力啊。”余易规规矩矩的上前回答,面上一本正经的,很是诚恳,送吧,不把粮送出去是不成了,只希望能抢救点下来。 粮少这话的可信度实在不高,虽然这段时间余记确实平价卖粮,生意红火,也确实卖出不少的粮食,但当初从赤水购回的几船粮,现在还有一半有余呢,别人不清楚,却是瞒不过知根底的人的。 偏偏这公堂之上,屏风之后,就有知根底的人。 真是个狡猾的小狐狸啊!说起谎话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得跟真的一样!当初要不是她横插那么一杠子,萧家军何至于还有粮食缺口? 萧十三不动声色的打量自家主子,不过没发现任何异常。 想来也是,要不是这丫头鬼灵精怪的,赤水的粮价也不会那么便宜,还个个争先抛售,也为他们节省了不少时间和银钱。 “多是不多,你不都是卖?卖给萧家军又不会少你一个铜子!”萧三着实摸不着手脑,补给处的会安排人上门,那店里的存货绝计不会像这丫头说的那么少,可为什么就不卖呢?还不惜与兵士起冲突。 不会少一个铜子? 余易的关注点一下被吸引了!会给银子啊?早说啊!她正愁着手里的粮太多影响逃难呢。 “哎呀,这不全都是误会嘛,卖,当然卖,大人是不知道,在下一进店门,就看到这位官爷把那锃亮的刀剑架在店管事的脖子上,鲜血淋淋的好不吓人,一下就误会成强压豪夺了,这不给误会了吗。” “官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都是小人鲁莽了,还请官爷见谅。”这时候的余易已完全换了副面孔似的,刚刚才还一脸不愤之色,现在满面笑容,精雕玉琢般的面容再加上轻快的言语,让人如沐春风,连那点谄媚都变得可爱起来。 那个正等着接受处罚的大头兵愣了,刚才还恨不得致他于死地的人突然就换了个人似的,怎么跟他赔礼道歉起来了?上座的萧三也愣啊,这么好说话? 就听屏风处传来“扑~”的一声轻响,虽然声音不大,他却听得清清楚楚!那是笑了?! 第八十五章 处置谁? 屏风后,萧十三呆呆傻傻的扶着精制轮椅,一时忘了反应。 刚才主子笑了?是笑了吧! 清俊无双的脸上毫无征兆的涌上一抹涟漪,美好得犹如昙花一现,虽然也短暂,但已足够让萧十三的心情如烟花般灿烂。要知道他打小便跟随在主子身边,自记事起,还从来没见主子笑过! 外面那个丫头,不简单啊! “不知官爷什么价钱购买……哦,征用小店的米粮呢?不知道是用现银支付还是银票,若是用六福楼的银票支付,还可以九折优惠哦……” 额?! 萧十三:“……” 他终于明白主子为什么会笑了,估计早料到下一刻这丫头就会有这样的表现! 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又巴拉巴拉说这么多,感情原来是担心收不到银子啊?商人逐利没错,但像她这样致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就为了银子的行为,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刚才还夸她古灵精怪,现在收回这句话还来得及吗? 萧十三的心理活动余易不可能知道,若他真问出来,估计余易会狠狠的回他一枚卫生眼。有银子不收当她傻啊?原本都做好白送的准备了,没料到峰回路转,还有银子进帐,这妥妥的意外之喜啊。 萧十三还探着头向外张望,欣赏着余易前倨后恭、阿谀奉承的表演,完全没有接收到轮椅上的人发出的撤退示意。 萧扬只得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没办法,他现在不是行动不便吗。 可萧十三对余易这个人,嘴巴说着鄙视,身子却挺诚实,不错眼的盯着外面,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笑,完全忘了自己的任务,感觉到衣袖被扯动,不耐烦的伸手拂了拂,直接把对方当成了喜欢跟自己闹着玩的九哥了。 萧扬在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也把目光顺着屏风的间隙延伸出去,落在一个单薄的身影上。 这是萧扬第一次正视余易。 这个女孩子比自己想像中似乎还小些,仍是一身男装,白的细棉长袍微微起皱,套的纤瘦轻盈的身上,丝毫看不出狼狈,乌黑发亮的发被束了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一对清亮的杏眼,泛着灵动狡黠的光。 怎么看,都是一个有些淘气的聪明孩子。但萧扬却知道亲眼所见的也不一定为实,这个女孩没那么简单! 两人初次碰面是在赤水县的客栈,当时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只觉得瘦瘦小小的一个人挡在丫鬟的身前,还算有点勇气。两个女孩男扮女装出门在外,想来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当时天色已不早,再寻落脚处对两个女孩来说已不是易事,思及此,才难得的发了一回善心,放弃了那间客房。 不然以他的身份地位以及萧九、萧十三两人的作派,那主仆两人绝对只有被赶出去,流落街头的命运。 只是没想到一时善念,那丫头却弄出那样的动静,也算是送了自己一份大礼。赤水县的余粮全进了萧家军的粮仓,而且所费粮价还不足预计的一半。 余易在赤水县的所做所为全然没有逃过萧扬的耳目。那样的心机、手段,曾让萧扬皱眉,直觉这样的人很不讨喜,更何况还是年纪那么小的孩子。 可现在他却有些好奇,按说具有那般心机和手段,能把赤水县一众粮商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应该是圆滑世故,敬小慎微的才对。而县衙公堂之上,公然讨价还价的人,有着一副稚嫩的嗓音,纤弱不足的身量,完全就像个与家中长辈撒娇的孩子,不但与他想像中的样子不符,且与庄严肃穆的公堂也严重违和。 萧扬收回目光,轻轻的咳嗽一声,总算是让萧十三回了神。 面对主子冰冷的眼神,萧十三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推动轮椅离开。只是离去之前,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丫头怎么会那么有趣呢!也不知高高坐在案台上的老三最终要怎么收场?想到这里,心情莫名的愉悦起来。 跟在主子身边的数字辈的侍卫,全是军中最勇猛的硬汉,打小被挑中就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人情世故方面本来就要欠缺些,现在又遇上这样鬼灵精的一个人,嘿嘿…… “怎么,再见到她这么开心?”旁边冷冷的声音打断了萧十三的思绪,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天啊,要命,怎么把这一位给忘记了!貌似,貌似在赤水县的时候,主子对她就另眼相看?那他这样想会不会大不敬?不怪萧十三转不过弯来,实事上,他的头脑也并不比前面的十二位哥哥们好使多少,只不过年纪尚小的时候就出来跟在主子身边,接人待物的时间长点,充其量也不过半罐子水平。 “没有,没有。”忙不迭的摆了摆手,企图划清与余大小姐的关系。 “嗯?你再见到她不开心?”冷不丁的,主子又阴阳怪气的问了一声。 “开心,开心,真开心!”主子这是闹哪样?他到底要怎么回答呢?萧十三浑身冒起冷汗,全然无法表现出开心的样子。显然他的回答仍没让主子满意,一对冷眸正死死的盯着他。 好在下一刻,那嚇人的目光总算转移了方向。 不只萧十三心理压力大,其实萧扬问完,自己也有些愣神。看到萧十三一脸灿烂的笑,他总觉得很刺眼,浑身不舒坦,但得到回答没有的时候,心底却又有些失落,仿佛自己肯定并认同的好东西没得到别人的认可似的,很不舒服。 不过这样奇怪的感觉只存在了一瞬,很快他又恢复了平常的冷静睿智。 …… 这对主仆之间怪异又别扭的一幕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任何人发现。堂上端坐着的萧三却陷入了无尽的纠结之中,他是练武之人,耳力惊人,自然知晓屏风后的人已经离去,可是,可是竟然连一点指示都没有给他留下。 那他要怎么办? 说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从严处置的是主子,可刚才在屏风后笑了的应该也是主子。现在堂下两方已然和解的样子,不过是一场误会,他要从严处置谁? 第八十六章 台阶 被夺了座椅的赵县令原本看得一头雾水却也慢慢的回过味来。 他自然是不知道屏风后的秘密,也不了解萧三将军的苦恼。但从他迟迟不做决断以及这位威严的三将军紧锁的眉头来看,赵县令很清楚定是遇到了麻烦。 三将军进来的时候,怒气冲冲,俨然要把这件聚众闹事办成骇猴的杀鸡案。现在却又眉头紧锁,犹豫不决起来,定是有了别的考量。 “三将军,既然双方不过是一场误会,您看……”这时候该他上场了,没个递梯子的,下不来台啊。 再说,赵县令也乐得向余易卖个好。不说余记这段时间送上来的孝敬,光就运回来的粮食犹如及时雨,让他稳住阵脚,而且还不趁机囤积居奇牟取暴利,以二百文的平价卖粮,让他辖下更多的老百姓不至于饿死,为他羸得好的口碑和骄人的政绩,就足以让他对她另眼相待,这样的人还是留着才好。 “既然是误会一场,也没有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就这么算了也不是不可以。”萧三面色赧然,刚才怒气冲冲把人拉到县衙来可没打算这样轻描淡写的处理,幸好他的脸黑,旁人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不过,粮价可就要从新商议,毕竟不是小数目。” 他这样说,算是有意刁难余记大小姐了。堂堂的三将军,粮草军备自然不必劳动他的大驾。只是今天这事办得让他心塞,完全不是他的作风,总得找回点场子来。 萧家军一贯从严治军,为了在百姓中树立良好的军容军纪,应该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过漏掉一个。其中闹一两出误会的替死鬼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他现在拿不准主子的意思,又有赵县令从旁作证,不妨借梯子下来算了。 “应当的,应当的!”余易答应得欢快,其实噎得要死。粮价关你个带兵的将军屁事啊,明摆着就是故意刁难。 想想今天能全身而退,也着实惊险,现在回过神来,免不得出一身冷汗。封建统治下,上位者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质疑的声音。 今天她的一番作为,也算是刻意引导了,若给扣上顶聚众闹事的帽子,又处于这样的非常时期,就算斩杀了她,也没人敢为她说个不字。 越是明白其中的缘由,余易越是表现得欢脱天真。不过是希望坐在上面的将军大人能放松对她的警惕,让她能平安顺遂的过日子。 从县衙出来,余易的衣衫尽湿,一阵凉风拂过,狠狠打了个冷颤。 “大小姐受了一天的惊吓,想必是累狠了,店里的事就交给我吧。”何管事不自在的跟在余易身后,心里很是愧疚。今天店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一个大男人还不如一个女孩子。 大小姐在凉风中发抖的样子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那个瘦弱的肩头担负着余记所有人的希望,即使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也在庇佑着他们。 今天若是大小姐龟缩不出,真要遭殃也是铺里的伙计,又有谁能说她什么呢,偏生她就站出来了,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嗯,那就麻烦何伯了。”余易也知道不是逞强好胜的时候,吓出来的冷汗湿透衣背,又吹了风,万一病倒了就不好玩了。 来的时候是被兵士们押解过来的,何管事连忙去找了辆马车,亲自把余易护送回余宅,他才往铺里去了。接下来要与萧家军后勤处的人商议粮价,卖粮,还有好多的事。 至于粮价,余易本还有些不死心,但最后还是很视时务的没再出声。胳膊到底拧不过大腿,能出多少就多少吧,总比白丢了强。想来,是不是要加快搬迁的步伐了。 余易边走边思考着这件事情,结果还没进门,就被张氏抢先一步搂住了。 “儿啊!你要吓死娘吗?不就是粮食吗,他们抢就让他们抢去算了,计较个什么!”嘴里呜咽的说着,手臂越收越紧,生怕怀里的女儿突然不见了似的。 “娘,别怕,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想来今天发生的事,张氏她们都知道了,这一番担心,自是免不了的。“他们没抢,他们还付银子买咱家的粮呢。”被张氏压着的胳膊一跳一跳的生疼,应该是刚才被兵士押解的时候弄伤了,但她只能强忍着面不改色。 看着余易满不在乎的样子,张氏看得既有气,又心疼,“你这死妮子!怎么越大越不听话了呢。”想想这个把月来,她行事越来越大胆,现在竟然连官兵都招惹上了,“咱家又不是缺吃又不少穿,往后不准你出这个门了!”边说着,边恨铁不成钢似的一掌拍在余易的胳膊上,直中伤处。 “嗷~”余易痛得龇牙咧嘴,“娘,你这是有多不满啊,都赶得上谋杀了!” “行,行,不出不出,为了不被亲娘打死,还是不出门的好。”不缺吃不少穿?明明差点被人扫地出门了好不好。不过显然现在不是跟她计较这个的时候,能哄住还是哄住好了,水漫金山的架式余易是怎么都吃不消的。 余易明明本色的表演,却被众人当做彩衣娱亲,哄笑着冲淡了现场压抑的气氛。 倒是荣姐儿一声不响的过来依偎在余易身边,紧紧的攥着小拳手,“肯定是他们欺负人!”她很不赞同母亲说姐姐不听话,只可惜自己太小,一点都帮不上姐姐。 孩子小小的身躯微微发抖,余易以为是害怕了,忙腾出一只手来,轻轻的安抚她,“荣姐儿放心吧,姐姐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嗯,有姐姐我不怕,一点也不怕!等我长大了,我要保护姐姐,也不会让别人欺负姐姐。”小丫头眼眶通红,雾眼朦胧的,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眼泪,倔强的模样让人看得心酸又窝心。 “好,姐姐等着荣姐儿长大,长大了好保护姐姐。”在这一瞬间,一种叫亲人的温情在余易的心里滋生、蔓延,陌生却又温暖。 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一幕的翠姨娘没忍住,呜呜的哭起来。 第八十七章 恨 在动荡不安的困境中,一家人的距离越来越亲近。 虽然余易不喜欢姨娘这个位置的存在,但对翠姨娘这个人却再难做到无视和厌恶。 “我,我做了饭菜,大小姐劳累了一天怕是饿坏了吧。”翠姨娘见余易牵着荣姐儿的手把她送到自己的跟前,有些受宠若惊。 以前她们的关系很亲近的,只是老爷没了后,大小姐对她明显不喜。或许是因为春红的关系,翠姨娘觉得是春红的事让大小姐对别的女人生了戒心。 “哦,还真是饿了!”不仅仅只是为了回应一下翠姨娘,现在一切尘埃落定,浑身松懈下来,余易才发觉自己真的是饿了,从中午闹到下午,午饭都没吃。 “快去,快去,可不饿坏了,看我都糊涂了!”张氏连忙自责,自得了消息她就一直处于慌乱中,完全没了方寸,几人这才有说有笑的进了门。 虽然宅院里没几个人,显得特别空旷,但劫后余生的喜悦在这动荡不安的丰城里,是难得的幸福,把这小小的宅院塞得满满的。 西江余家旁边分隔出来的一角,挂着小小牌匾的余宅内,却气氛压抑,犹如大雨临盆前的沉闷,下人们个个紧张得屏气禁声,生怕细微的声音惊醒了雷霆,为自己招来灭顶的祸患。 即使是这样,主院里一声声的闷响,仍让她们心惊胆战。 那是七爷又在发脾气了,主院的家俬免不得又要重新换一遍。每次七爷发脾气,就砸东西、打人,只是不知道今天的倒霉鬼是谁,当然现在不是好奇这个的时候。 能躲的当然是远远的避开,免得引火烧身,但像荷香这种贴身伺候的丫头就没那么好命了。 她捧着茶盘,颤颤畏畏的往书房挪,只希望这一路能长点,再长点,等她进去的时候,七爷的怒火已经发泄干净了。 “人死哪去了?茶呢?”可惜事与愿违,估计一通发泄,有些口干舌燥,七爷已经怒吼着叫茶了。 荷香不得不赶紧几步,进门就低眉顺眼的跪到七爷余炳坤的面前,把茶盘高高的举起,以便主人一伸手在就舒服的位置就拿得到茶杯。 “噗~”的一声后,就听咣当一响,茶杯已重重的落到茶盘里碎裂开来,四溅的茶水顺着高高举起的手臂流下来,一路滚烫着荷香白嫩的肌肤,痛疼和害怕让纤弱的身子发着抖,但却没勇气挣开,只得仍由茶水蔓延,所过之处,留下清晰的红印。 “想烫死爷啊!”比话还快的是他的脚,荷香只觉得胸口一痛,人已翻倒在地,窒息般的痛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没用的东西!” 怒吼夹杂着清脆的瓷器碎裂声,让地上瑟瑟发抖,犹如鹌鹑的女孩发出一声惊叫。不过很快,她就死死的咬住双唇,不让它发出丝毫的声响。 余七爷犹不解恨,带着千钧力量的大脚没头没脑的冲荷香身上招呼,这种时候荷香是没有权利呼痛的,只能像个死人似的由着他打,打得累了这一关才算完。若是哭泣求饶,只能让他越发的兴奋,下手力道更重。 主院里的茶水必须现泡,但凡给他奉上凉了的茶水要杖击三十,这是余七爷自己定下的规矩,这个规矩什么时候改了吗?荷香不知道啊。 荷香默默的等待着这一场酷刑的结束,可余炳坤今天的状态明显很好,丝毫没有疲倦罢休的意思。每一分每一秒变得冗长无比,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怎么?你这贱婢很享受爷的拳脚?”荷香过份的逆来顺受让余炳坤完全不能尽兴,他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仔细欣赏着面前痛得有些扭曲的脸。 面前的丫头柳眉杏眼,明眸皓齿,倒有几分姿色,就是常年做粗活的,皮肤黑了点,粗糙了点。余炳坤遗憾的勾起手指,在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上摩挲。 越是摩挲,越是不忿,差一点,就差一点了,晓晓姑娘都冲他笑了,可结果却因为他拿不出银子而拂袖而去。 那些该死的叛军,闹造反就闹造反,怎么就闹到丰城去了!眼看着到手的银子啊,偏生他的人进不了城。 丰城的官老爷真是没用,连个小小的叛军都搞不定,还封上了什么城! 不过最该死的却是那个丫头! 拿着银子乖乖的等他去收就好,做什么生意,生意是她一个丫头能做的吗?找个有钱的男人,得一笔丰厚的聘礼嫁过去才是正经。 听说那丫头生得很不错。正好西城的肖老爷刚死了十三房小妾,若是能让肖老爷看上眼…… 余炳坤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封城也有封城的好处,听说丰城现在有官兵驻守,多半是不会有问题的,他的财产、人都不会有任何的损失,正好,有时间让他好好谋划这件事情。 西城的肖老爷最好女色,玩女人的手段更是花样百出,想到这个,手指间传来的温度,慢慢让他周身火热起来。 随着布帛撕裂的脆响,地上瘫倒的女孩如惊弓之鸟忙缩成一团,满带痛色的眼里布满惊恐的神色! “不要,不要!求你……”刚才被踢带踹都没发出一声闷哼,泪流满面都没有一丝呜咽的女孩这时候完全变了脸色,残破的衣衫已遮不住瘦弱的身躯,暴露在空气中的光洁的手臂死死的抱住自己,人慢慢的退至墙角,两面墙形成的夹角似乎是保护她的港湾。 无助却又楚楚可怜的模样,不但没能激起任何的同情,反倒让猫感受到了戏弄老鼠的快感。 春香院里很快响起撕心裂肺的哀嚎,那声声绝望让人惨不忍闻。 整个余宅但凡年轻的女子,无不心有戚戚,更有年纪小的,吓得直接用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 “造孽啊!”上了年纪的仆妇家丁摇摇头,又去忙自己的活计,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心也都麻木了。 等到声音停歇,偌大的书房里只留下地上衣不遮体的女孩,下体一片狼藉,殷红的血染在身上,地板上,触目惊心。 女孩一动也不动,圆睁着的双目死一般的沉寂,了无生息。只当时光就此定格的时候,如破败娃娃一般的躯体动了动,似乎又缓了过来。 若有人来看,就会发现女孩眼里的死寂已被滔天的恨代替了。 第八十八章 还帐 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伴着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在一声声商贩的吆喝声里徜徉,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大敌当前的丰城。 丰城的人们,在经过最初的慌乱无措之后,很快就恢复过来。大军带来的除了慌乱还有安定、以及与叛军对阵必胜的强大底气。 城外不时有劫匪出没的风险让举家外逃的人越来越少,情绪稳定之后,日子还要继续,一间间店铺又张灯结彩,重新营业,茶楼酒肆内酒香茶酣,乐曲悠扬,俨然一幅太平景象。 这一切都缘自‘萧家军’。这不是一支普通的军队,而是大庆国开国雄军,甚至现在还是守卫边疆的主要力量,连带着掌控这支队伍的萧家都被称为‘战神’。 知道萧家军的鼎鼎大名,余易还是在出了公堂之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名声随着安民告示,再一次响彻丰城。 这些余易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若萧家军果真如此强悍了得,应该不至于从边疆抽调出来镇压一次小小的流民起义。 所谓的好名声,都不过是根据需要宣传出来的效果,说不清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前世的造神运动看得多了,大概都是这样的套路。 不过余易欣赏的是萧家军的将领。这拟出来的一条条安民告示,与前世被传颂‘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英雄队伍颇有几分相似,莫名的连带着她也对丰城的胜利保持了几分乐观的态度。 与其一家子妇孺外逃落入匪寇流民之手,还不如暂且按兵不动。与众人分析过逃难的利弊后,外逃的计划被余易暂时搁浅。不时有人在城外被劫的消息传来,与看上去固然金汤的城池以及重兵护卫着的丰城对比,还是城里安全些。 相对于汲汲营营的丰城百姓来说,余易现在反倒成了最悠闲的一个。 余记的粮被萧家军征用,虽然不及零售的利润,但因数量庞大,利润也很可观。无粮可卖的余记赚得盆满钵满之后自然也只能关张大吉了。 管事、伙计都收到了厚厚的红包,欢天喜地的放了假,无家可归的孙泽云父子也被余易安排进了余宅前院,跟余六、许青阳搭档,领着一帮临时雇佣回来的家丁,轮流担任守护门户的工作。余宅的人气慢慢兴旺起来,安全防护也有了一定的保障。 除了时不时的听张氏念叨一下没了音讯的张舅舅有些担心外,基本上现在没有什么让余易烦心的事。 此刻她正坐在马车里梳理着思绪,就听到余六说:“大小姐,悦来居到了。” 是的,今天到了与王贵义约定的日子,她是来还银子的。 悦来居内,王贵义苦着脸丝毫没有即将收到银子的喜色,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如此讨厌银子!早知道会有今天,他就该早些动动手脚的。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迟了。都是这场该死的叛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都赶得这么巧。 他实在没料到余易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哪里来的勇气与自己抗衡,即使是运粮进了城,他都还有机会的,只是那时初闻战乱,一下慌了阵脚,不少人家变卖家财一走了之,相比余家的八千两就实在有些贵了,那时他认为还是收八千两银子入帐比较划算才耽搁至今。 只不过稍作犹豫,丰城有了保障,结果机会也稍纵即失了。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显然是不行了。 余记平价卖粮哄动全城被老百姓们交口称赞,就连县令赵大人都赞亲口扬过,守护丰城的萧家军现在的口粮都还是余记出去的,现在的余家早已不是之前孤儿寡母,好任人欺负的了。 “王世伯!” 王贵义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一声清清亮亮的称呼唤醒了他。面前站立着一个白衣翩翩、明眸皓齿的少年。 这是?差点认不出来! 不过短短一月,眼前的余大小姐无论是身材样貌,还是神情气质仿佛完全换了个人一般。 前眼身着男装的女孩不施烟粉不著环佩,肌肤如脂、眉若轻烟,挺翘的琼鼻下是粉嫩的樱唇,说不出的清新淡雅美丽天成。墨发流云般倾泻而下带着几分清冷、带着几分慵懒,却还端庄。这份端庄之中又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如此复杂的个性集中于一身,偏偏没有任何违和感。 任谁都不会不屑的认为她只是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子。 若是一月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孩是这幅模样,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做出借银那么愚蠢的决定。这哪里与当初的黄毛丫头是同一个人?就连身高似乎都高了不少。 “见过王世伯!”女孩大大方方的上前向他施礼,一再对他之前的慷慨大方表示感谢。 如此熟知前因后果,绝对不会是冒名顶替的。这叫王贵义有些不明白,一个人一个月的时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之前的余大小姐他有好好打量过,相貌虽然长得不错,但身体瘦得出奇,弱不经风的样子,走一步都要喘三喘,让人看了忍不住要担心她能不能活下去。 这也正是当初他料定余家还不上银子的原因。可偏偏人家一月之期后来还银子了,而且人也大变样。 “世侄女儿银子还凑手吗?如有难处,也不急于一时。”到了这个份上,王贵义强装笑颜,即使打落牙齿也只能和血吞了。 更何况余家的这个丫头人小鬼大,主意正得很,当初办下的一应手续齐全不说,连证人龚典史都请来了。就冲着龚典史的面子,他王贵义今天也只能就这么着了。 “哎呀,王掌柜果然是仁义人,我就说当初冲余家孤儿寡母伸出援手是真心实意吧,有些人还嘀咕着什么别有目地,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龚典史胡子拉茬的脸上带着兴味的笑。 这话明里是夸王贵义,实际上是敲打他。当初他居的什么心,谁不清楚? 第八十九章 有刺客 悦来居最豪华的包厢里,东家王贵义热情的招待着宾客。余易做为子侄辈,又是女孩,原本是没资格坐在这里的,但现在余家没有男丁,她又是唯一的当家人,且有龚典史在坐,不管是感激人家帮了大忙,还是由于王贵义为了与龚典史套近乎而发出的邀约,她都不容拒绝。 与王贵义的夫人另开一席,以示通家之好的意思,只与男客们隔了一道屏风。 不过一餐饭而已,还是好吃的,余易当然没理由为难。前世经常周旋于这样的应酬,早就习以为常,虚情假意真真假假的应付着又不是不会。自然应对自如,举止有度。 王贵义的老婆相貌普通,长得圆圆润润的,有着心宽体胖的富态,一副以夫为天的样子,客气而疏离的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安静下来。这点正中余易下怀,她习惯了应酬,并不表示喜欢应酬。 想来,王贵义的目的就是与龚典史套交情。 不管各人的心思如何,明面上怎么看都是一派宾主尽欢的情景。 与悦来居杯光交错,欢声笑语的热闹不同,在县衙一侧,与悦来居相距不远的赵县令别居处,散发着幽暗灯光的小院幽静安宁,书房里气氛更是压抑得可怕。 这个院子是赵县令为数不多的私产之一,虽然不大,却收拾得精巧别致,美轮美奂。 他平常住衙门后院,自己都没舍得住过几回。现在朝廷派大军来平叛,当天他就把这套小院拿出来献给大将军了。 现在住在这里的,制造着低气压的正是萧家军的随军大将军,大庆国最年轻的国公爷——萧国公。 按说大将军,自然应该住在军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像这样抛开部属住进城里享福的实属罕见。不过萧公爷虽领着将军衔,皇命却是‘随军’,而非领军。 说白了,就是个摆设,出来唬弄人的。 这话没人会说出来,但却是心知肚明,你知我知的事,不然赵县令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向一国将军敬献别居。毕竟将军不与将士同甘共苦,这仗还怎么打? 这位随军的萧将军却是大大的例外,他所过之处,地方官们极力巴结都成,生活起居,怎么舒适怎么安排,富丽堂皇、穷凶极奢都成,哪怕温香软玉在怀都不成问题,只要你有本事送进去,能让人接纳。要是别出心裁,博人开心了,说不定还能得到一纸嘉奖的圣旨呢。 说到底这位爷与众不同! 首先,他有势力,强大到大庆国皇位上的那位都要借助的势力。那就是被奉为大庆国守护神的萧家军只听令于他。 其次,他是个活不久的人。传闻萧家一门的男人个个长情,既不纳小妾也不收通房,向来人丁不旺,而且一门的男丁几乎在大大小小的战争中消耗殆尽,传到现在最后就只留下这么一个男子。 就这么一个男子,还带着打小从娘胎里带来的病,被皇宫大内的御医一再断定命不久矣。 而此刻命不久矣的萧国公正长身玉立的站在书房里,面前摊着一幅舆图,上面用蝇头小楷标注得密密麻麻。大到高山河流,小到城镇村庄,舆图的每一分每一毫就如同印刻在他的脑海里。白瘦却骨节分明的手在舆图上缓慢的移动,每移动一分,面色便阴沉一分,现在已经沉得快滴出水来。 “一群蠢货!”声音不高,四个字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见有多么的愤怒。 若有人旁观,定会发现,这位大将军手指移动的方向,并不是丰城,也不是建南道范围,而是大庆的北疆之外,幅员辽阔的外邦之地! “公子,那咱们怎么办?真听他们的不管?” 这时候若余易在的话,一定会认得,出声的黑脸汉子,正是在鬼见愁对他们伸出援手的黑衣人! 要是喜鹊在的话,一定会认得,这个人,正是那天在赤水,与她们争客栈的可恶之人! 此时萧九的脸上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既没有那天救人之后狡黠的一笑,也完全与那天争客栈之时生动的懊恼、恼羞成怒不同。不动如岳的身姿站在房间的背光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但身上的气势又让人无法忽略,犹如一柄未出鞘的绝世宝剑。 他的主子萧国公萧扬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又把放置到案头一角的信件拿了起来。 随着信纸慢慢展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白得有些透明的面色微微胀红,突然大手一挥,信纸就化作齑粉,从同样白得透明的手里纷纷撒落下来,飘得如同一缕轻烟。 紧接着,那长身如玉的身形微晃,顷刻间跌落到椅子上。而原本笔挺站立着的萧九,也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瘫倒在一旁! 信纸有问题! 几乎在萧扬确定了这件事的同时,两道犀利的剑气破窗而入,伴着窗棂上糊着的上好轻云纱窗纱刺啦的响声,两团黑影如轻燕入云,轻盈矫捷的破窗而入。 泛着冷光的剑直奔他的面门而来,有刺客! 若他真是个不良于行、衣食行止都得假手于人的病秧子,这一着杀招之下,就真的活不成了! 可惜,他不是,从来都不是! 尽管信纸上的药物对他依然有用,但就只是这样的手段,也太小瞧他了!只见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微微一个侧身,那两团黑影的攻击便落了空。 躲过去了?! 黑影落地,房间里便多了两名黑衣蒙面人。两蒙面人相视对望,眼里出现相同的惊嚇之色! 不是说这是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吗?怎么…… 可这时已不容多想,一击不成,剑势急转,换了个方向又急奔而去。已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再惊讶又有什么用,只要他成了死人,是不是病秧子又有什么关系? 萧扬的手身不俗,那两个蒙面黑衣人也同样不差,一时间满屋子都是刀光剑影。 可到底萧扬中毒在先,一下面对两人也无法做到轻松利落,而那两个蒙面人却是越打越心惊!凭他们的身手两人合击却根本占不到丝毫便宜!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对手? 第九十章 惊马 悦来居散局的时候,已进戌时,参照余易的认知,差不多晚上八点了。 丰城的夜生活单调匮乏得很,平常这个时辰,已经没有多少人在街上闲逛,反倒因这一场战乱,让人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不少无法宣泄的情绪全积攒在一块儿,回到家里无所事事,又重新回到酒楼茶肆,打听、散布各种小道消息,或听说书人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极力的造就盖世英雄。 人在困惑的时候,总喜欢把希望寄托在缥缈的救世英雄身上,光听着传奇的故事,就能获得热血沸腾的希望。 余易走出悦来居的时候,大厅前方开辟的一角,一个四十来岁的说书先生捋着胡须,摇头晃脑的正说得起劲,说到主人公单枪匹马入敌营,直取叛军首级时,满堂都是兴奋的欢呼,这一刻仿佛能终结这场战乱的希望就在这位英雄的身上。 余易摇了摇头,脚下未停径直往前走,喜鹊倒是有几分留恋之色,一步三回头,她刚才正听到要紧处呢,也不知道英雄的结局如何。 “小姐,你都不好奇吗?”虽然她也知道今天是注定听不到结局了,但还是没忍住嘀咕了一声。 “有什么打紧,不过是说书人杜撰出来的故事而已。”余易头也没回,不过就算是经过文艺加工的故事夸张用得有些过了,洗脑的效果还算是比较成功的,让因为战乱而情绪低迷的人们有个精神的寄托,只不过这样的故事她听得多了,不太感冒。 就像前世,为了弘扬抗战精神,连手撕鬼子这么不合理的情节都被搬上了银屏。 喜鹊紧赶了几步才勉强跟上余易,她忍不住腹诽自家小姐,年纪小小却格外的老成,哪有半份小女孩的样子! 当然这个念头也不过在她的心头一闪而逝,根本没有深究。毕竟现在的小姐跟以前的小姐根本没有可比之处。自闻老爷恶讯昏过去后再醒过来,余家的生活大变样,小姐的行为习惯也全变了样,有时候竟然让她有换了个人似的错觉。 不过她很快就释然,现在余家开启的是完全不同的,全新的生活,让她陌生的又岂止大小姐一人? 余家的马车就停在悦来居大门不远处,车辕上坐着的余六和许青阳正在等余易主仆。 夜凉如水,不甚明亮的灯光从悦来居的门前、窗口照射出来,把浓浓的夜染上迷离的光晕,连前路都照不明,但自家马车熟悉的轮廓以及熟悉的家人,让余易的心一下温暖起来。 本来她每次出门,随行的只有余六,但张氏总不放心,念叨着世道不太平,硬是让许青阳也跟了出来。 一种叫‘归心似箭’的情绪在心里蔓延,余易也不等喜鹊来扶,自己飞快的钻进马车,心满意足的舒展着身体,“回家啰!” 突然,外头传来马的嘶鸣,只听见余六一声惊呼,余易所乘坐的马车,已飞快的奔跑起来! 毫无准备的余易被抛惯性抛起后又重重的摔倒在车厢壁上,痛疼难忍。她努力的想爬起来,可颠簸的马车毫无可以攀附的着力点,她只觉得自己不断的被抛起和落下,在狭小的空间里翻腾。 “小姐抓紧了!”外头的声音传进来余易还是能清晰的听见,那是许青阳的声音。声调高吭而紧张,显然他正在努力的控制发狂的马匹。 身体的痛疼让余易的头脑更清醒,在许青阳出声提醒之前,她已凭着本能,死死的揪住马车壁上的一条横梁。急驰的马车,发狂的马,若是松了手,她立马就会被抛下马车,不死也得伤筋动骨去掉半条命。 对余易来说这样等待的过程似乎特别漫长,且没有终点。 她只能在心里期盼着,许青阳是个驭马高手,能快点搞定那匹突然发狂的疯马。据她估计,现在马车上就她跟许青阳两个人。 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马车非但没有平稳下来的迹象,并且很快,余易的耳边竟传来一连串铁器的撞击与打斗的声音由远及近! “快走!”下一刻,一团黑影如鬼魅似的钻进了马车厢,冲前头赶车的位置吼了一声。 前头许青阳的额头冒着冷汗,他不明白自家好好的马怎么突然就发了狂。余六栽下去的那一瞬间,他飞快的抓住了缰绳。那一刻,他的脑子非常清醒,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余易出事。 他们兄妹到余家的时候并不长,但在这一刻,他完全把余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把余易看做了自己的亲人,让她受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他都不愿意。 原以为一匹发狂的马,在他的手里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可是下一刻,他就发觉自己错了! 前头出现的打斗,以及突然出现在马车里的男人,让他的心提到了极点。 那个说快走的男人是什么时候钻进车里的,他一点都没有觉察到!虽然他正忙着收拾发狂的马,但注意力始终都有放在后面的车厢里,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人仍然无声无息的钻了进去,让他毫无防备,那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此人功夫在他之上! 这个认知让许青阳如浸冰潭,浑身透凉! 难道这人是冲自己来的?包括今晚的惊马事件,都是因为自己吗? 后面车厢里,余易已经能死死抓住木梁坐下来,不至于有被抛甩出去的危险,但马车的车速仍然太快,没有任何减震措施造成的颠簸还是不好受。 只是她现在没心情去思考这个。 眼睛死死的盯着车厢里突然出现的不明生物,这种一无所知的恐惧要远远的比颠簸来得多。 那人说了声快走之后便安静下来,也没有对余易有任何动作。黑黑的影子坐得不算端正,佝偻着的背影似乎有些痛苦,或许这人受了伤? 黑影不动,余易也不敢动。车厢里诡异的安静。 前头许青阳连余易的惊呼都听不到了,很不放心,“小姐你还好吗?” “没事,我很好。”余易飞快的接了话,她不想让许青阳分心,尽管那团黑影无声无息,但她总觉得还是照他的吩咐做好。 第九十一章 逃命 马车失了控的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许青阳走的哪条路,等余易有心情探路的时候,从破了的车窗往外望,借助朦胧的月色,只见四周全是邪魅的黑影,她这才发现他们一行三人明显已经出了城,那些黑影正是城郊不大的几处丘陵上潼潼树影。 “喂,你到底要去哪里!”余易最初的慌乱过后,一股莫名的怒气直冲天灵盖,那团黑影这么半天又没吱个声,连带着她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自己这是被他连累了! 可惜余易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那人继续保持着上车时的姿式,动弹都没动弹一下。若不是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粗重,余易怕是要当他是个死人了。 前头,赶车的许青阳却觉得压力越来越大,能支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余家的马很普通,并非日行千里的良驹,原本受到刺激狂奔起来,才快不可控,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逝去,它的体力慢慢透支,速度眼看着就慢了下来。 可后面的人仍然紧追不舍,丝毫没有放弃的迹象。 凭他的感觉,自己对上追兵尚有逃脱的希望,可带着余易就难说了,况且车里还有一个身份未明、敌友不分的可疑之人。 许青阳心里暗暗着急,鞭子拼命的抽打在马背上,只希望快点,再快点,要是能甩掉身后的尾巴就再好没有了。 可是与后面追兵的距离还是被不但的拉近,再拉近! “小姐,准备跳车!”无奈之下,许青阳不得不做出决择。 这样跑下去已经不是办法,总会被后面的人追上。这些人是冲他来的,他不能连累了余易。 他这话既是对余易说的,也是在提示车厢里的人。他虽然不知道这人的目的,但强烈的直觉让他认为这人不会做出伤害余易的事来,毕竟上车到现在,他除了催促自己一声外,并没有做出挟持余易要威胁自己的事。 许青阳的话让余易有些懈怠的神精瞬间绷紧,这是说危险还没解除?非但没解除,现在还到了要弃车逃命的时刻? “好!”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余易干脆利落的回应道。她不想死,更不想这么不明不白被人连累的死。 得了回复,许青阳紧了紧缰绳让马车慢下来,“先找个地方藏身!”紧接着发出跳的指令。 求生的本能让余易果断起身,伸手抱住头部,顺势就往旁边一滚。她早注意到了,这里的路是凹凸不平的羊肠小道,道路两边是枯黄的野草,只要不点背的撞上石头,应该不会受到很严重的伤。 从许青阳做出选择,再到余易跳车,不过花费极短的时间。 余易以为许青阳的意思是全部的人都弃车逃命,留一辆空马车引开追兵,哪曾想到她下了车,许青阳却并没有下来,只听得他扬鞭吆喝,驾着马车加速离去。 这个情况让她一时发懵,有些脑子转不过来。 但下一刻,她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整个身子强行往草丛方向冲去。 “白痴!”声音跟那句‘快走’一模一样,冷酷还刻薄。 余易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连累了他们的罪魁祸首也跟着下了车,而自己正被他一把抓住,往远离小道的方向拖。 “喂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望着眼前的男人,余易简直是呲目欲裂!这个连累得他们还不够吗?到现在还拖着她干什么? “闭嘴!”再接着,余易又听到了他的二字真言。由头至尾,这男人都是惜字如金。 除了这两个字,那男人停住了脚步,并很粗鲁的一把按下她的头,让两人的身形完全被枯草掩藏。 轮不到余易反抗,小道上就响起马蹄蹄急驰的声音。一前一后,两人两骑呼啸而来。 不知道是不是余易的错觉,其中的一人一骑行至他们面前时,速度稍微的有所放缓,不过好在很快他又追赶前面的人而去。 这是什么人?他们追赶的目标到底是谁?余易到这时候也有些迷糊了。若说她跟许青阳完全是被面前的这个男人连累,那许青阳绝对没道理丢下她,一个人去引开追兵。 若说他们的目标是她,这又说不过去。余家的大小姐一价弱质女流,在她没来之前那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哪里会结到如此强劲的仇敌? 莫非是王贵义还不死心?可她才从他的酒楼出来,这样做也太显眼了吧,再说凭他似乎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啊。 这些念头在余易的脑子里不过心念电转,现在不管怎么样,保命才是当务之急。 放眼四望到处黑幽幽的,从哪里逃呢?在余易看来,东、南、西、北根本就没什么区别!对从来没有来过城外,且有着轻微路盲的余易来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逃命,似乎有些困难。 就在她还在四处打量的时候,刚才按住她的男人已经选准方面,大步离去。 除了那人轻微的沙沙的脚步,四周静悄悄的,转眼入冬,连虫鸣都听不到。渗人的黑和静从四面八方朝余易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许青阳离去前跟她说过找个地方藏起来,但显然这里并不合适,要是那两个骑马的人再杀个回马枪,一准暴露。想了想,她还是急忙朝那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比起那人可能带来的危险,她更怕一个人留在这荒山野地里。 当然这只是她当时的感觉,若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那她怎么也不会追过去的。 那人果真受了伤,行走颇为不便,所以速度并不快。余易不一会儿就跟了上来,只是她一直与他保持不短的距离,从心底里,余易是排斥与他同行的,只是她又实在没有方向感,跟着他,权当有个引路的。 只是跟着跟着,余易也不确实那人是不是真的识路了。 他们所过之处,并没有路,沿途不是齐腰深的茅草,就是荆棘,就算有人在前头开路,余易也走得极是辛苦。不过再回头,余易是不敢想了,这里虽然不是深山老林,但荒芜空旷得很,根本没有精耕细作的痕迹。偶尔,从旷野上还会传来一两声奇怪的嚎叫,也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 第九十二章 跑了(二合一) 习惯生活在人群里的人,突然被抛弃到荒野,脑海中各种奇奇怪怪的意外脑补会不由自主的轮番上演,其实还没等到真发生点什么,自己就被自己给吓着了。 而余易正处于这样的境地,除了艰难的跟上,也别无二法。期盼着只要许青阳能顺利逃脱没事才好,或许他能来寻她,或者她自己能回到城里。 好不容易,这无尽的荒芜似乎走到了尽头!在黑的边缘,呈现了一抹粼粼的白,那是一条河! 丰城的概况在余易的脑子里慢慢清晰起来,这条河她有印象。她知道城内有一条穿城而过的蜿蜒河流,因为是活水,干净清澈,担负着大半城人的生活用水之责。想来应该就是这条河了。 想到这里她一阵心喜,找准了方向,沿着河流走,那她不是就可以回去了吗? 正当她加快步伐,朝河边而去的时候,就见着前面的人突然身子一歪,整个人栽倒下去! 之前余易就猜测他可能受了伤,没想到,现在就这么倒在了自己的面前。黑暗中一路同行的默契在这一刻被打断了,余易心下踌躇,自己是离去呢,还是过去看看? 按说,今天晚上逃命荒野可能就是这个人给招来的,余易对此恨得咬牙切齿,现在河流就在不远处,辨准了方向,她就能摆脱这一切回家了,这个人是死是活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罪魁祸首得到报应她是不是应该高兴? 可实事上,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慌乱。毕竟这一路走到这里,全赖人家,若是一走了之,未免有些心不安。 犹豫半晌,余易还是决定近前看看。 “你是死是活,我也没有办法啊,最多我也就看看你死了没有。”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余易壮着胆子来到了那人身边。 今晚是九月初十,月亮只有弯弯的一线,微弱的光不足以驱散黑暗,余易近前的时候,只看得清瘫倒在地上的一团是一个成年男子,而且面色异常苍白,其它全是一片模糊。 “你到底是惹了什么仇家啊。”余易看了看,并没有看到鲜血淋淋的样子,而且也没有闻到一丝的血腥味儿。想来应该受的不是外伤。 有明显的伤口她还可以帮着包扎一下,可内里的伤就太为难她了,她前后两辈子还就在野外求生课上学习过简单的包扎和急救知识,面前的男人与她所知的哪一条都不沾边,除了袖手旁观,也爱莫能助啊。 “不是我不帮你,是真的帮不了啊。”对生命的态度,余易承认她与这个时代是有着差距的。见识过鬼见愁的水匪们拿刀就杀人,她现在仍然连对生命漠视都做不到,虽然她也知道,死去的也可能是罪有应得。 说这句话,只为自己不安的良心好过一点而已。 两辈子加在一起,也没有伤害过什么人,但余易不认为自己是个老好人。力所能极的帮忙她不吝赐予,但也仅此而已。见自己无能为力,余易准备离开,沿着河流寻找出路。 可是她的脚刚抬起来,就被绊住了,拉在她左脚脚裸上的是那人的手! “水……水……”微弱、暗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但表达的意思很清楚。 余易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飞快的挣开束缚好半天才平复狂跳的心脏。还好,人还没死。 “想喝水是吧?” 不远处就是河,这个要求并不高,帮帮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可当余易正准备实施的时候却犯了难。虽然河流就在不远处,但少说也有一里多路,她两手空空,河里的水也到不了这人的嘴里啊。 估量了一下这人的身高体重,余易直接就放弃了把人带到河边的想法。 来到河边后,余易仍没想到好的主意,最后不得不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细棉的衣服兜不住水,但浸透后含水量非常大,走一里多路后应该还能剩点儿。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那人还有口气儿,总不能真扔在那里不管不顾。 而且到了河边之后,余易才很心累的发现一个问题。 即使是沿着河流走,她能平安回到家的可能性那也是极低的。因为平静无波的水面,根本让她无法判定哪头是上游,哪头是下游。而且河边根本就无路可走,河滩上乱石遍布,荆棘丛生,周围的荒芜里,还不知道潜藏着多少危险。 这些困难还只是在追兵不至的情况下,万一那些人发现了她呢?大晚上在不熟悉的野外乱走,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水来了水来了!”好不容易弄到了水,余易的心却吊了起来,那人毫无所应,就连呼吸都弱不可闻了,不会是死了吧? 低呼了几声,那人依然没有反应,余易不得不小心的扳正了他的身体,小心的把湿衣服团起来,尽量不让水滴打湿他的衣服。这才掰开他的嘴,让细小的水流流进他的嘴里。 还好,还知道吞咽! 喝了水,那人稍稍缓和了些,呼吸均匀起来,不过气息还是很弱。余易一通忙乱,坐下来才发现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这时候被凉风一激,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这样下去不行,非病在这里不可。 生火肯定是不行,不要说她没有钻木取火的本事,就旷野中突然燃起一堆火来,不是给追杀的那些人提供目标吗? 这周围有的只有草,无边无际枯黄的草。余易身无长物,翻捡了那人的浑身上下,也就搜出一柄乌黑的匕首来,用这个工具割草,着实不趁手,不过好歹聊胜于无吧。 一蓬蓬的茅草被割断,簇拥在一起,余易的本意是垫上厚厚的一层,做为床铺的样子,可见她严重的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以及这具身体娇身惯养的程度,最后的成品只有一个不大的草堆。 即使是这样,她的两只手已经被草叶子划拉得不成样子了,一道道割伤肯定渗出了血珠,火辣辣的痛。 到最后,她气呼呼的把匕首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在草堆上起不来了。 …… 萧扬是在凌晨时分清醒过来的。 即将破晓,天际泛着微微的青光,脸上湿漉漉的蒙了一层露水。但他并没有感觉到丝毫寒冷,身边触手可及的位置靠着一个温热的软软的物体。 这个认知让他一惊!什么时候有东西靠他如此之近竟然毫无察觉? 正准备挥手一掌时,记忆便如潮水一样涌来,是了,昨夜遭人暗算,躲进一辆马车里了。 那这个东西是? 挪了挪身体,转过身来才看清是一个人! 萧扬的眉头紧蹙,强忍着才没有出手,环顾四周,荒野里把两人埋起来的枯草堆是她弄出来的? “喜鹊别闹!我累死了……困死了……”他的摇晃不但没把人唤醒,女孩嘟囔着翻了个身,反倒往他的方面更加靠近。 或许是他挪开的空位让她感觉到冷,纤长的手臂伸了出来,更紧密的搭在他的腰上!随即两条腿也缠绕上来,压在他的腿上,或许这个姿式让她很满意,小脑袋贴着他一拱一拱的,巴掌大的小脸随即露了出来,吹弹可破的嫩白肌肤在乌黑头发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的细腻白嫩,弯弯的柳叶眉下是闭合的双眼,小扇子似的眼睫毛上沾染了露水,黑黑的,湿湿的,无端的生出几份柔弱。 粉樱的唇小巧可爱,正巧他看过来时,樱唇微启,丁香似的小舌灵巧的伸出来舔了一下嘴角,如同对着美味带着意犹未尽的饕足。 对着美味?这个比喻让萧扬自己一寒。怎么莫名的就想到了这么个词! 随即却又微微弯了弯唇角。原来是她啊!对于这个丫头,或许不合常理才是正常。他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公堂之上,在屏风后见到的那副古灵精怪的丫头,与萧三讨价还价的样子。 这世界还真是不大,昨晚遇上的竟是她。要说起来,这还真不是第一次帮他了。 这个认知让萧扬无法对这个女孩动粗,可现在两人这样的姿式还是让他极不自在。 活了这么多年,他这还是第一次与异性相隔如此之近。 那具温热的,软软的身体产生的触觉带着悠悠的若有若无的香气让他浑身躁热,心口处酥酥麻麻的鼓胀得厉害。这是全然陌生的感觉,他可以断定绝对不是昨晚那药物留下的后遗症。 他知道他现在应该推开她的,虽然这个丫头还很小,但毕竟男女有别。可是当他刚抬起身子,小丫头的手便不安的动起来,紧紧的搂住了他!那一双纤纤玉手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伤口,全是野草划拉出来的,不深,但渗出的血珠干涸住,凝结在嫩白的手上,看上去也很触目惊心的。 想来,昨晚她就是用这样的一双手,帮助两人搭建的这个临时住所? 嗯,确实不怎么样。这是萧扬环视一周后得出的结论。 与其说是住所,还不如说是一个草堆,他们两人就在这个草堆里过了一夜。 不过虽然不怎么好看,但保暖、隐蔽功能却很齐全,头上飘摇的茅草都还在,任谁也猜不出这里藏了两个人。跟以前那些有意接近他的女孩相较,确实是个聪明又特别的丫头。 萧扬的脸上扬着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笑意,这已经是他清醒过来之后第二次笑了。这里除了一个睡得不省人事的余易,根本就再没别人,也幸好没有别人,不然这一幕要传了出去非得被传成惊天奇闻不可。 看在荒郊野外,更深露重,昨晚又是她救了自己的份上,让她靠靠也似乎不是不可以,萧扬急欲抽离的身体又缓缓的放了回去。只不过脸上的笑意一下就消失殆尽,眼眸中的神色一变再变,慢慢沉寂成深不可测的深邃。 怕他不早死?很好! …… 劳累过后睡一觉,会觉得特别的舒服,余易现在正是这样一种感觉。明明睡的是草堆,却一点也没觉得冷,反倒记忆中温软舒适得很。 刚睡醒的时候,戒心全无,她舒展了一下肢体,在草堆上打了个滚才爬起来。爬起来的那一刻,才有些收敛,也不知道昨晚那人怎么样了,不会死了吧。 至到她站起来,里里外外的找,又从齐腰深的野草丛里往外望去,最终一个人影也没有见到。 这时候她的心头掠过两个念头。一个庆幸,一个……恼火! 第一个念头,她还平安的活着,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现在天已大亮,终于可以回去了。第二个念头就是,昨晚救的那家伙跑了。跑了!把她一个人丢下跑了! 当然她并没希望那人能知恩图报,以身相许什么的,但你也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跑了啊!这种时候余易已经完全不想去想,昨晚明明快死的人怎么就跑了。 她只是气,你要跑就跑,省得连累本姑奶奶还被人追杀当然是好事,可不能这么一声不吭啊,本姑奶奶迷盲啊。这才是重点!刚才余易站起来仔细的观察了一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原本以为大晚上天黑才不能辨路的,可现在大白天的,一望无际全是齐腰高的野草,东南与西北并不差什么啊,哪里比晚上好认了? 再说被人救了,怎么着也要心存感激嘛,留下点金银珠宝什么的不是应该的吗?再不济留下只字片言指个方向也好啊。对出路已经有些绝望的余易转眼间又想到另外的事情,话说她昨天搜身的时候,发现那家伙并不穷,貌似身上的东西还不少,本着做君子不做小人才没有顺手牵羊的,你还真好意思什么表示也没有? 翻了个遍也没找出东西来,余易忿愤不平的踢了踢地上的干草,不料脚下碰到了一个硬疙瘩。 有货?! 忙弯了腰去翻看,一个乌黑的物件便映入眼帘。原来是一柄匕首! 余易捡起来掂了掂。还挺沉手的,熟悉的手感让她想忘也忘不了,手上被这家伙硌出的水泡还在呢。这正是昨天晚上被她拿在手里割了半夜草的那柄匕首。 第九十三章 名节不保 拿着这把匕首,余易想起来了,昨天割完草累得慌,忘了还回去了。 这把匕首估摸着二十多厘米长,小巧精致。全身乌黑发亮,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精制而成的,刀刃非常锋利,迎着朝阳,反射出冰冷嗜血的光。刀柄与刀鞘处配合得严丝合缝,上面雕刻着的精美纹饰仿佛一体,那些看似杂乱的纹饰组合在一起像一个字,可仔细看了看,余易又认不出来,似乎只是一个图腾。不过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便宜的货色。 嗯,做武器不错!余易满意的掂了掂,理所当然的收了起来。 好歹也是做了回好人,偏生遇到个不知感恩的家伙,这就当他的谢礼好了。 其实并不是余易看占便宜贪图别人的东西。实在是这样的匕首太难得了,昨晚要不是这刀子不错,想要割到这么一堆足够保暖的草可就不是落下这么点伤的事了。 自打从鬼见愁回来后,余易一直琢磨着要弄个防身的家伙,这年代根本就没有法律建全的说法,死个人真是很随便的事情。不要说鬼见愁上那些尸骨无存的水匪和大船上的乘客,就是余炳文被余福伙同土匪所害,当时就报了官的,到现在连个说法都没有。 大庆国实行盐铁专营,弓箭、刀具更是属于朝廷管制类武器,一般没处买去,就算铁匠铺子里现做的,也只能是常用的菜刀砍刀之类,价格高昂不说且做工还相当的粗糙,匕首、袖箭之类的精巧物件就是有图有真相也做不出、也根本没人敢做出来。 “小姐,小姐!” 正当余易欣赏着‘战利品’时,远远的听到人声传来,探了头出来,果然有人来了。 看清来人,余易非常欣喜,担心了一晚上,这一刻总算是放下了。许青阳没事,实在太好了! “在这里!”昨晚胡乱寻的这处宿营地宿营还是不错,周围的野草相对高些,可现在就有些麻烦了,把人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余易不得不踮起脚跳起来挥手,方便许青阳发现她。 “小姐你没事吧?”一见到余易,许青阳就急不可待的打量她,见着完完好好的大活人,他总算是松了口气,那人没有骗他,小姐果然在这里。 “没事。”脱困的激动劲儿过后,余易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许青阳。男孩子高高瘦瘦的,是跟余绍轩完全不同的类型,向来沉稳内敛,意外的此刻看向余易的目光中带了些许的歉疚。 男孩不准备说,余易也不打算打听,但她明白昨晚的事绝对不简单。 “小姐,昨晚吓坏了吧,”回城的路上,依旧是许青阳赶着昨天的马车,两人间一直的沉默突然被他打破了,“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小姐。”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黯然。 余易有些惊讶,昨天的事她还以为许青阳不会说呢,没料到主动挑起来了。“突然的变故,也怨不得你。” “昨晚追咱们的那些人应该是巧合。”做了总结,许青阳又沉默了半晌,他似乎正考虑着怎样措词,“原本我以为他们是冲我来的,就打算把小姐先放下,把他们引到别的地方去,等解决了麻烦再来寻小姐的。” “结果我们分开没多久,我就遇到了另外一拔人,又发生了些误会就耽搁了会儿,等我回头再寻小姐的时候,怎么也找不着……” 他的话里信息量很大,漏洞也不少,但余易只听到那句打算先把她放下等解决了麻烦再来寻时,心头不知怎么的就是不忿,“你就那么放心的把我放下?不知道当时车厢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吗?” “另……另外……哦,那个人应该没有恶意。”许青阳也很郁闷啊,他鼓了一路的勇气,想原原本本的坦白了,可结果人家就只揪住这么一句不放。 “没有恶意?!”这话让余易悲愤莫名。 这人是有多心大啊。孤男寡女的在这荒郊野外……至少传出去她将名节不保吧? 名节不保!这四个字莫名的叫余易面红心热,一颗心像小女孩似的躁动不安。昨晚发生的事就像怀旧电影般,控制不住的在脑海里重播。 其实昨晚与那人相处的前半段,确实像许青阳认为的那样,并无半点恶意。可从她累瘫到草堆上后,那人竟然开始发烧。 余易再三拖延,终是没有抵住良心的谴责,又往返了一次河边,鞠了一捧水喂他,并用清水擦试他的额头和手脚,试图用物理降温的方法帮帮他。 结果那一捧清凉并没有令他恢复理智,反倒在迷糊中一把抱住了她,并用发烧变得火热的唇堵住了她的嘴!突如其来的亲密像暴风雨般的让人措手不及,等余易回过神来拼命反抗的时候,才发现看上去并不怎么壮实的男人怎么推也推不开。 好在那男人的动作并不粗暴,而且吻技也生疏得很,与其说是亲吻,倒不如说他是贪图她身上的清凉。那一双唇凑到她的脸上胡乱的吮吸,身子极力的向她靠近。 可能是物理降温的作用慢慢显现,那人的动作随之变得轻柔起来。只是依旧揽着余易,火热的唇似找着了好玩的玩具,噙着余易的樱唇不放。 在绝对的力量悬殊下,余易只能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那人到底是迷糊着的,并不是有意侵犯,最后让她逮到一个机会,挣开了他的钳制,趁机逃脱出来。可……这到底是她这一世的初吻啊,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丢了,丢在一个连面目都看不清楚的男人身上。 可现在许青阳竟然说放心的把她丢下来,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在一起,竟是觉得那人没有恶意! 这样的事情是摊在余易的身上,她一个两世的灵魂都忍不住气恼不已,若真是原主易姐儿,这会儿还有命在吗? 这话些话她只能在心里咆哮,却没有办法说出口。按说人家许青阳关键时刻还是保护了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她很亏啊,亏大了,还是个有苦说不出的哑巴亏,也不知道吻她的男人帅不帅。 这个奇怪的念头只存在了一瞬,就被余易笑着摇摇头晃没了。她现在的身份到底是闺阁小女儿呢,被别人知道她被人‘轻薄’之后竟然有这样的想法,不吓坏人才怪! 只是一想到那么丢得莫名其妙的‘初吻’,余易便有些情绪复杂。 那人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冷香味,那样亲密的接触并没有让她觉得难以接受。反倒是一想到那个稍显笨拙的吻,让余易的老脸不由一红。 虽然她活了两辈子,但在男女情事上的经验却同样少得可怜。上一世与男人相处的经历全来自于那个渣男老公,且当初属白手起家,两人并没有过多的精力去营造浪漫的氛围。只是按步就班的搭伙过日子,等后来有了条件,那男人的心却不在自己身上了。 所以说余易根本就是一个从来没有弄懂过爱情的女人。 昨晚那么出格的行为令她回想起来,除了有觉得不妥的气愤外,还有另外一种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悸动。 那是一种与以往全然不同的体验。那人很年轻,有着水润细腻的唇,带着烧热密密的吻下来,摩挲过她的面孔、她的唇。在她的挣扎和不配合中,带着求之不得的急躁,还有留恋。 回忆着那火热的温度,余易只觉得脸上更红,这种不合时宜的想像让沉寂的车厢变得暧昧迷蒙。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余易马上回过神来,爱情这种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她沾染不起。当然她只是因为这一吻而产生的联想,并不是说她对昨天的那个男人有了什么想法。 …… 余易彻夜未归,现在平安的回到余宅,自然又免不得引来张氏的泪水,这事无法隐瞒,当时马发飙的时候,摔下了余六,也丢下了喜鹊。 看得出来,这没有跟去的两个人的情形并不比余易和许青阳好多少,喜鹊红着一双眼,顶着通宵没睡的倦容出来,紧紧的拉着余易手臂的手颤抖得厉害。 “没有关系,不知怎的那匹马突然就发狂了,把我们一路拉到城外,等它累瘫停下来我们也迷了路,还是在附近的农家借住了一宿另外买了匹马才回得来。”余易的解释轻描淡写,全然没有昨天的惊险紧张,这个说法是她与许青阳统一的口径。 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农家,根本没有借宿,不过是怕张氏担心而已。 那匹马却是真的死了,在它还没累瘫前就被人一刀砍杀了。拉他们回来的马听许青阳说,是另一拔人送的,想来那一拔人应该是躲在马车厢里那人的同伙。 不得不说,许青阳判断那人没有恶意也不是全无道理,至少最后他们两人都没有被人灭口。想到这一场无妄之灾,余易唯有苦笑,但许青阳兄妹的事,应该要有个了结了。 等余易借口太累需要休息回到自己的小院时,许青阳和许玲珑兄妹不出意料正端正的跪在她的门口。 “小姐……”喜鹊不明所以,这些天她跟许玲珑相处得不错,乍一看到跪着的兄妹两人,她以为小姐要为惊马一事迁怒这两人,忙站出来想求个情。 这两兄妹也都是苦命人,当时小姐留下他们全是看在他们不是伤,就是病的份上,而且自进了余家,小姐对他们的态度也很不一样,大多数时间就像宅子里住着的两个客人,根本不分派什么活计给他们。 为此玲珑妹子很是不安,多次拜托自己想向小姐讨个差事。没想到她哥哥才随小姐出一回门,就遇到惊马这样的事。想来也是他们时运不济,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了呢。 “你下去吧。”不等喜鹊再说,余易就把她打发走了。 这兄妹两人的意思余易心里大概有数,但就是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了,她只是直直的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她猜想的果然没错,这两人的来历绝不像他们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当初死赖着她,一定是在躲避什么人,但她也相信,昨晚的惊马事件肯定是巧合,他们没有害她之心,但这样别有用心的人,余易身边也容不得。 “大小姐,我们兄妹当初真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许玲珑最先顶不住余易的目光,率先开口。 许青阳立马打断了她的话,“大小姐,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许青阳和许玲珑,有的只是余家的下人,大小姐身边的忠仆!”说罢,冲余易齐齐整整的叩拜下去。 看着这一幕,许玲珑比余易还要吃惊,她大张着嘴,不敢相信似的望着自己的哥哥。许青阳正等着余易的答复,谁都没有说话,一时场面极静。 余易想过多种可能,可猜到许氏兄妹可能不愿离去,却实在没料到许青阳会跟自己说宁愿不要自己的姓氏,委身为奴! 这不能怪余易猜不到。大庆国良民与奴籍的等级划分并不是那么严格,给人当下人的事并不稀罕,即使是像许氏兄妹这样看上去出身不错的人家若落魄了没了活路,卖儿卖女也不奇怪,但这种奴婢只是一个工作和暂时的身份而已。 就比如喜鹊,她打小被她的父母卖到余家,做了余易的丫鬟,但她尚保留着自己的姓名,工作够一定的年限自己存够了银钱,又寻到了另外的出路,为自己赎身就可以了,或是家里的父母兄弟发达了,赎身回去的也有。出了余家的大门,她原来叫周二丫,接着叫回周二丫就成,喜鹊只是她留在余家时的一个代号。 但更了名姓的就不一样了!那种奴婢完全成了主家的私有物,可以赠与、可以卖物。与自已的家族、父母完全没了任何关系,不但自己是主家财物,就连自己生出来的儿女后代,全都是主家的财产。 “实不相瞒,我们兄妹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看得出余易的惊诧,许青阳苦笑了一下,“不知道小姐有没有听说过云州许家,我跟妹妹正是云州许家嫡系的子女。” 第九十四章 一份承诺 云州许家! 但凡大庆国的子民,就没有对这个名字陌生的,即使是余易这个半路穿越过来的人,都不能例外,只因为他们的知名度实在太大了! 而且随着这场叛乱的持续,云州许家的名字只能被越来越多次的提及。 可现在在自己的院子里,正恭敬的跪在自己面前表示要卖身为奴的两个人,竟口称云州许家的嫡系子孙,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吃惊的吗? “小姐认知中的云州许家,早已烟消云散了,现在在小姐面前的只是两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之人。”余易的震惊显然已经落入许青阳的眼里,他自嘲的笑了笑,“若是小姐为难,我们兄妹走就是了,此一去,定绝口不提小姐半分,不会为小姐招来灾祸的。” 果然,这世上已没有他兄妹的容身之所。 只要与他许家有半分的关联,世人避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收留他们呢?自己还是操之过急了。许青阳面带嘲讽,这事怪不上小姐,无论是谁听到这话都会愣住的吧。 这样东躲西藏、不见天日的日子他过够了,选择在今天在余家大小姐的面前说出来,不能不说除了背水一博外,多少还有些自暴自弃的成份。 既然老天真要让许家从此断绝,那这个通风报信的机会就送给这个余家大小姐又何妨?自从家族出事以来,合族外逃的人最终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往常那些来往密切的世交好友,不但没人伸出援手,反倒不少趁机落井下石,这些日子真是尝够了人情冷暖。 真要说起来,倒是余家大小姐这个浮水相逢的人对他们有过救人活命之恩。 其实他对余易的这个误会真的大了,余易此时只是单纯的发懵,并可没考虑这么多,更没想到去通风报信邀功请赏。而是她实打实的被云州许氏子孙这个信息给砸晕了。 对大庆国她的了解真的不多,但‘云州许家’却绝对是个例外。 她之所以注意到云州许家,完全是这个家族实在是与她上辈子在历史书上读到的宋代‘天波府杨家’何其相似! 同样都是保家卫国,思天下安危、具有浩然正气的家族,也同样的被人所不容。 说起来,大庆国的边防最为仰仗的只有两大家族,一南一北历代守护着大庆国的边防。 北边的自然就是被誉为‘战神’的萧家军,南边的正是这云州许家。 只不过许家没有萧家的运道,传到这代却被说成通敌卖国,家族上下全受诛连。这全是上回去赤水时,一路难过时听到的消遣,原以为与自己不相干不过是消遣的事,现在却有两个许家人活生生的来到自己的面前,这让余易如何能淡定?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这话余易不是问句,一时间她百感交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暂且不说相同的套路,与杨家的经历惊人的巧合,让她不认为许家罪大恶极,就凭人家守护着大庆疆域的数十年平安,就不值得如此赶尽杀绝。 这是一个昏庸的朝代!再一次,余易对高高在上的皇帝打上了无能的标签。 余易的话让许青阳眼睛发亮。余家大小姐的态度?不是要去举报他? “就算你改名换姓,隐藏在我家里,又怎么相信我能保住你呢?”这正是作易疑惑不解的地方。许青阳兄妹逃命至此想要停留并不奇怪,可为什么选择对她坦白,若说许青阳兄妹因为念她的好,选择留下,那凭什么相信她能护住他们呢? 许青阳暗自点头,他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眼前的女孩虽然年纪小,却头脑聪颖,心智成熟,绝非等闲之辈。 余易问出这话的时候,许玲珑也正有同样的疑惑,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家哥哥看。因为这与她跟哥哥商讨过的计划完全不一样。 其实鬼见愁的遇险,水匪们是冲着他们兄妹去的。一群江湖匪类冲着百万的赏银,对他们一路围追堵截,正巧在鬼见愁设下埋伏。 那一仗,许家的随从、侍卫以及家族里的两名族叔为了保护他们全都葬身激流。要不是余易一行的出现,怕是他们两人也逃不出来。 其实说起来余易一行只不过适逢其会,连带着遭殃。水匪们以为不过一只过路的肥羊,顺手的事,哪知道竟遇上了硬点子。 在被余易救起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打定主意跟着她回丰城,再做打算的。到了丰城之后,余易完全没拿他们两个当下人,客客气气的招待住进宅子里的客院,而且看余易对下人随从态度都是极好,再无依靠的两个人便起了跟随的心思。 但自身的秘密过于惊人,两人都表示绝不提自己的身世,但现在哥哥却主动的交代了。 这些内情余易全不知道,只知道许青阳这样的大胆很不合常理。 果然是瞒不过。 许青阳笑了笑,他这样做,还真是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 这都缘自昨晚。当马受惊的那一刻,坐在车辕上的许青阳就发现了不妥,那是高手过招自带的浓烈的杀气!他的脑子里唯一闪现的念头就是他暴露了! 果然,下一刻激烈的打斗就以极快的速度近前,这时许青阳能做的就是逃。驾驭着失控的马车,沿着平日查探好的路线,当务之急是尽快出城。把这一波的刺客引向城外,尽管保护妹妹话玲珑不被发现。 只是车厢里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让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些动摇,可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他不得已才放下余易,无论对方的目地是不是他,他都不可能让余易跟着赴险。 在余易不知道的后来,他驾驶着马车又遭遇到了另外一批人,黑衣黑骑,威风凛凛,极熟悉的扑面的铁气气息昭示着这是一支军队的王牌队伍。 来不及思索,即使明知不敌,留给许青阳的也只有拼命一博。许家子弟,只有站着死,不容跪着生。家族的教条如同铭刻在血液里。 当他抱着必死的信念,冲杀进包围圈的时候,倒是对方的人惊奇的咦了一声,“你是许家人?” …… 迎着黎明的曙光,一个伟岸的身影渐行渐近。 “公子!是公子!” 许青阳领着那支强劲的队伍沿着他走过的路线一跟寻找,好几个时辰过去,小姐和那个破窗而入的人依旧消息全无。 等他听到呼声回头时,就看到了那个人。虽然两人站立的位置斗着光,看不清对方的面貌,但依照昨晚的依稀感觉,应该正是那个破窗而入的人没错。 “小姐呢?我家小姐呢?”找了几个时辰,已明白昨晚的事只因他判断失误,闹出的乌龙,许青阳的内心对余易越发的愧疚,什么也顾不得的扑向来人,非得追问出个下落。 只是没等他近前,那些铁血的士兵便挡在了他的面前。哗啦的刀剑拔出来,个个一副严阵以待的神情。 那男人不急不缓的伸手拔开身前的士兵,直直的看向他,深邃的五官因不明朗的天色有些阴沉,“你是许家的人。”他说的是肯定句。 他的话让许青阳的心沉到了谷底。在对方的面前,他只过了一招,还是当时自卫,不经意替他抵挡了一下对方的攻击。 就凭这个,他就猜测到了自己的来历?想来自己一心蛰伏,等待时机报仇血恨的想法有多么天真了! 对方只是随意的站着,直视着他,可凌厉的气息排山倒海的碾压过来,让许青阳忍不住低下头去。心底许青阳暗暗吃惊,虽然他的武功不及父亲和祖父,但在年轻一辈里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可在这人面前,却是如此不堪。 能在气势上碾压他,那实力是有多强! 若对方是仇家,那…… “想要活命,就老老实实呆在那个丫头的身边。”不想半晌过后,对方只冷冷的丢下这么一句,便大步流星的转身而去。 目送他跨上马背,只见他伸出手里的马鞭冲西南方向指了指。 最后许青阳正是寻着这个方向找到了余易。这一夜,许青阳的经历完全颠覆了他的决定,让他意识到自己之前错得有多离谱。 许家经过此劫,能有幸活下来的族人已经很少了,凭着自己的身手想要报仇血恨,全然不是容易的事情。 当前最重要的是活下去,不能让许家的血脉断送在自己的手。可是在绝对强者的面前,他又有什么底气? ‘想要活命,就老老实实呆在那个丫头的身边。’不期然的就回想起那人最后的这句话。虽然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这句话,但话里透出的意思是跟着余易,他们兄妹才有活命的机会! 正是这样,才促使许青阳现在的行为。 余易听到这里,比许青阳更糊涂。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保证?余易不傻,她根本给不了许青阳兄妹任何帮助,他那句话是一个承诺,也是对许青阳的保证。 难道只是因为她误打误撞的救了他一命? 问题是,那个人是谁!这个问题卡在余易的喉咙里有一会儿了,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不知道,看他周围那些人,应该是一位地位不低的军队将领。”许青阳有些汗颜,当时的情况下,他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那他长什么样,你看清了吗?” “当时天挺黑的,没怎么看清……” 余易有些失望,问了跟没问差不多。不过也怪不上许青阳,她自己还跟人相处一晚呢,还不是什么也没看清? “小姐,你就让我们留下来吧。”许玲珑与余易的关注点明显不一样,她听了哥哥的讲述,越发的害怕,似乎只有留在余家,留在小姐身边才有一线活路。 她小小年纪,想法也简单,自己怎样都没有关系,但哥哥不能死,许家的香火不能断。只要哥哥活着,爹娘的仇就有得报的可能。往日娇滴滴的小姐经过劫难,飞快的成长起来。 许青阳虽然与余易说着旁的话,但对余易的回答依然在乎。虽然他存了死志,不怕死,可有一份希望摆在眼前,又怎么想错过? 其实两兄妹完全多心了,不要说还有那人的保证,就算没有,余易也不会去赶他们走,更不会去通风报信。 前世看电视的时候,杨家人的气节让她感佩,下场令她悲愤,虽然她到现在都只是一个自身难保的小老百姓,但现在有机会为这样人家的后人伸出援手,她还是很乐意的。 只要知道这一次,完全是被人牵连的无妄之灾,余易的心也就安定下来。许氏兄妹肯定得留下来,但也不能让他们以更名换姓的奴婢身份。 特别是知道两兄妹都是不俗的功夫高手,余易高兴得像捡了宝一样。当然她也知道这两兄妹的武功不能随意显露在人前。 前世看电视里那些高来高去的武功高手们仅凭着对手使出的一招一式就能断定对方的身份来历,她一直是持怀疑态度的,但现在活生生的例子就发生在身边,让她感觉像做梦一样。 为了掩人耳目,以后许青阳就暂时在余家叫青阳,与余六搭档,专门替余易跑腿。 许玲珑叫玲珑,还跟在余易身边,说是跟喜鹊一样,实事上,余易根本不可能去使唤人家一个大小姐,只是为了满足她对传说中的武功的好奇,天天陪她强身健体。 前院添了个人张氏并不在意,但余易身边添了个丫头,她却是非常满意。接下来的日子除了严禁余易外出,她再没行驶过当家主母的任何权利。 外头还在封城,天气又一日比一日的清凉起来,余记粮铺赚得盆满钵满之后还在关张,与王贵义的契约已经拿回,不管外头如何的腥风血雨,那小小的一方庭院里,却是难得的平静安宁下来。 为了让张氏安心,余易这段时间也不准备再出门。说实话,就算封了城其实也并不安全,那天的无妄之灾就是最好的证明。 空闲下来的日子,也很无聊,余易才想起来,荣姐儿应该到了启蒙学东西的年龄。 第九十五章 择主 这一日,余易吃闲来无事便来到荣姐儿的住处。 余宅不小,家里主子又不多,原本荣姐住的也是单独的院子,与余易的安福院毗邻而居,只是要小得多。但家里下人散了后,荣姐儿身边就没了伺候的人,翠姨娘不放心,把她带到了自己的身边,此时跟张夫人一同住在主院。 余易进门的时候,张氏正与翠姨娘商议一块布料的裁制,杏色的细棉布,素素净净的上面什么花纹也没有。一看就知道是做给她的,余炳文新丧,这三年之内,余易都不能穿红着绿,也不能穿绫罗绸缎,这倒歪打正着,正中了余易的心思。 她翻捡过原主的衣橱,大部份都是红红绿绿的华服,看着是赏心悦目,可要穿在身上都太艳了。毕竟她的心理年纪已不是十三四的小姑娘。 “再绣上几枝墨梅应该更衬大小姐。”翠姨娘的女红很好,丈量着衣料建议。“眼看着就要入冬,大小姐的寒衣太少了点。” “可不是。”张氏心里也着急,“眼下乱糟糟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余家以前有几个得力的下人,针线功夫很好,张氏基本上没为这些犯过愁,可现在都要自己操心了。 “男装也做两套吧,大小姐时常要出门,备着方便些。” 翠姨娘的这话让张氏神情一暗。女儿十四五的人了,老这么抛头露面也不是个事,只可惜老爷没了,家里没有挑大梁的人。 “哎,咱们易儿真是命苦……”眼看着又要勾起张氏的愁思,余易忙进了屋,笑盈盈的接话,“还是翠姨娘想得周到!可不得先准备两套男装给我备着么。” “穿着女装上街总不方便,连看个热闹都不好意思往前凑。” “看看你,现在哪还有女儿家的样子,敢情你天天就惦记着上街看热闹了?”张氏被余易的话给逗笑了,屋子里伤感的气氛一扫而空。“话里话外的,这是对我不让你出去有意见了?” 半真半假的,这几天余易没少找张氏磨,抗议不让她出门,其实不过跟张氏闹着玩,活跃一下气氛。 “嗯,街上好热闹,我也要男装,我也要上街。”原本在一旁正跟针线较劲的荣姐儿见了余易,忙丢了手就爬下椅子过来。 “姐姐上街是有事,你上街就真是看热闹了。”翠姨娘放了衣料,慈爱的看着荣姐儿笑道。“女孩子能主事也没什么不好,看大小姐多能干,要是二小姐也能跟大小姐学着点,往后才不担心她被人欺负了去呢。” “是吗,我也能跟姐姐一样吗?”听到翠姨娘的话,荣姐儿的一双大眼乌溜溜的转,可爱极了。 翠姨娘能这样说,余易也很吃惊,虽然她对这个时代不算了解,但男尊女卑的观点已根深蒂固,大家对女孩的教养大多放在后宅,家务打理、针线女红上,读书识字的都极少。 也只有余易的前主是个例外,余炳文一直没有儿子,对她娇惯了些,时常抱在身边逗弄,顺带着教了不少字,这也是余易穿过来,大家都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原因。 “女孩家家的,学她多辛苦。”张氏头一个反对。“荣姐儿还是跟着你学针线女红受用些。” 张氏说这话是觉得真心对荣姐儿好,现在全家的担子全压在余易的肩头,她这个做母亲很心疼。 “荣姐儿,你愿意读书识字吗?”余易拉过荣姐儿的手,就见着小丫头激动得小脸通红,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但她又转过脸望着张氏,满脸期许之色,神色怯懦。虽然她是翠姨娘生的,但张氏才是她正经的嫡母,凡事都必须得到张氏的点头才行。 “娘,话可不是这样说,学什么不辛苦?你看荣姐儿的小手,学针线就不苦啊!”余易手里,荣姐儿那青葱似的小手还带着微微的婴儿肥,非常可爱,但在圆润的小手指头上,密密的布满了细小的针孔,肿胀起来的手指头带着透亮的红。 余易的手覆盖上去,荣姐儿忍不住轻声呼痛。 这种痛疼不要说余易想像不出,估计活在她上辈子世界的所有人都想像不出。七八岁的女孩,没有消遣、没有玩耍,有的只有针和线,一遍一遍的重复枯燥而单调的动作,稍有不慎尖锐的针就会刺入细嫩的指尖。 五指连心,一次一次的刺入即使不会血肉模糊,但那种痛疼却半分不少,旧的伤痕还来不及恢复又有新的叠加。至到一层层的细皮脱掉,结出坚硬的茧子,女红才算初有进境。 在没有缝纫机的年代,所有的衣物鞋袜可都是女子们一针一细做出来的! “哎,谁又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张氏看着叹了口气,虽然小小的红红的指头看着让人心疼,却也只有认命。 倒是翠姨娘,心痛得眼里蒙了雾水。 其实也并非所有的女孩都必须学习针线女红,像余易就不怎么会,那是因为她是余家的嫡长女,到时候嫁的夫家定然也不是小门小户,如果配送了会针线的丫鬟婆子,自己会不会倒不那么重要了。 荣姐儿是庶女,要想嫁个好人家,这些女子必会技能是必不可少的,在针线方面要求自然就高些。 “咱们家的女孩儿可不一定要做啊,到时候多买几个针线好的下人回来,帮着做就是了,倒是荣姐儿可不能不识字算帐。现在家里就我一个人识字,连个帮手都没有,荣姐儿学会了帮帮我可不正好?”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虽然张氏对荣姐儿也算不错,但毕竟不是亲生的,这一牵扯到自己的女儿,动力就有了。 “这样也成?”张氏立马就来了兴趣。 “我一定好好学,学会了帮姐姐的忙。”荣姐儿不明白这些,但见到张氏的语气有所松动,立马站出来表态。 学针线很苦,但她并没想过逃避,她想学认字是纯粹想帮自己的姐姐。 这些天姐姐为了家里,到处奔波,她都看在眼里。 张氏向来不是个主意坚定的人,一听说对余易有帮助,不费多大功夫就说服了她同意荣姐去学识字。而在此之前,余易把先生都选好了。 先生就是增城过来的孙泽云。 他虽然还只是一名童生,连秀才的功名都没有,但教授一下荣姐儿识字还是绰绰有余的。余记关门后,余易念他无家可归,就让他带着儿子就住进了余家。 他们父子二人就住在前院的客房里,他闲暇无事,正教授儿子读书。 他的儿子孙庆与荣姐儿年纪相仿今年刚九岁,读书的天份极好,听说已学完了千字文、三字经,开始读论语了。 余易带着荣姐儿过来的时候,就听到清脆的童声大声的诵读“……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朗朗的书声在这一方不大的院落响起,竟然别有生气。 余易拉着荣姐站住,蹲下来与她的身高齐平,“荣姐儿可想好了,读书写字也很累哦,写不好字会被先生打手板怕不怕?” “不怕!”原本有些怯懦的荣姐儿这回挺直了身子,一副跃跃欲试之色。 对于余易的到来,孙泽云有些受宠若惊,忙把她让到了书房里。 余易这是第二次看到孙庆,这孩子长得极好,比起上次在余记铺子里看到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没了一身的疲惫,人也越发的精神了。 细细软软的发束成包包,用一方蓝色的布帕包起来,穿一身同色的圆领长袍,看到余易过来,便停了读书,端端正正的站在父亲身后,唇红齿白的小脸上神情严肃认真,有着小大人似的沉稳。 这样一本正经的小正太,余易看一眼就喜欢上了,反倒是荣姐儿少见生人,有些拘谨,小手儿紧紧的拽着姐姐的衣角,一声不吭。 听完余易的来意,孙泽云很是高兴。正因住在余家吃闲饭不好意思,现余易有事交给他,哪里会推辞,况且他本来就是以读书人自居,教授东家小姐正是对他读书人身份的肯定,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而余易的满意则是看中孙庆这个玩伴。在她的眼里,总觉得荣姐儿实在可怜了一点,成天被关在后宅的一方小天地,能说上话的人都少。其实余易也并非要她学出个什么才女来,识些字,多读些书,知书明理,将来不致于长成张氏、翠姨娘一样的性子,省得到时候受人欺负。 安排好荣姐儿,让孙庆带着玩去了,孙泽云却还有事跟余易说,他显然有些拿不准自己要说的合不合适,言语间有些紧张。 “……开个当铺应该不错,我琢磨了几日,正准备去找大小姐说呢。” “开当铺?”余易对孙泽云提出的这个建议有些吃惊。 收取动产和不动产作为抵押,按借款人提供抵押品的价值打折扣,贷放现款,定期收回本金和利息,在她前世的理解里,当户大多是穷苦百姓,当铺的经营也算是一种剥削的方式。 “大小姐有所不知,当初逃难进丰城的不泛富贾大户,携带的金银饰品、名品书画绝对不少。这些人要在丰城立足,所费也定然不菲,现银花完了怎么办?咱们开设当铺正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这也是两全齐美的好事!” 余易这才想起来,当初传闻闹叛军的时候,确时有不少拖家带口逃难过来的外地人! 那些日子她一心挂着粮铺的事,把这些都忽略了。开设当铺确实是个非常不错的主意。只是,“开设当铺是不错,但咱们现在没有掌柜的人选啊。” 正因为余易没有这方面的人手,所以才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要知道,那些当品里说不定有古董名玩,足以传家的。 当铺的掌柜可不是一般人都能胜任的。东西真假好坏,价格几何,那可全凭掌柜的一双火眼金睛。赚钱、赔本也全在那一双眼里。 “在下不才,可祖上却是传下过好几间当铺的,打小耳闻目染对当铺生意还是略有几分了解。即使是在下不堪大用,也能举荐一位能人。” 难怪孙泽云有底气向余易进献这个建议,原来当初他说自己只有间杂货铺子还是有所保留的。 其实孙家在增城是有名有姓的富户,当铺正是他们的祖业之一。当初孙泽云父子能逃过这一劫,正是当日伙同铺里的二掌柜去鉴看一宗大买卖。 而今那个二掌柜也在丰城,因年岁大了找不到活干,一直靠孙泽云接济着过活。 想让二掌柜生活有靠是一方面,感念余易的好,让余家昌盛也是另一方面。危难之际收留他们父子的是余家,他们父子此生都是余大小姐的人,大家同坐一条船,自然生死与同,风雨同舟了。 城内不时传来捷报,乌合之众的叛军在英勇的萧家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沦陷的城池正在逐步收复,丰城的城池已是固若金汤。 随着战乱的即将结束,余易也正烦躁不安起来。余记的粮都卖给了萧家军,现在无粮可卖,没生意可做,一大家子人坐吃山空,不懂开源,马上又会陷入以前的境地,那她的大财主梦想还要怎么实现? 孙泽云的这个建议,就好比瞌睡的人遇到了枕头,来得正是时候! 商量好细节,孙泽云也给余易引见了那个二掌柜。 二掌柜姓范,将近五十的人了,可惜家人都失散在增城的战乱里。如今孤身一个,就住在城中的破庙里,平常全靠孙泽云接济。 经受这次苦难的范二掌柜身形略微佝偻,头发花白,整个人看上去颓废没有精神,但一双眼却是矍铄明亮。听了余易的来意,锐利的目光狠是打量了她一回。 余易算是明白了,这个时代,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有些持才傲物,即使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仍保持着自己的气节,能不能效忠为你所用,还得自己择主。 从何管事、许青阳兄妹,包括孙泽云全都一样,比起前世发工资请人的性质有很大的不同。 前世余易也当老板,只要工资够高,条件够优厚,什么人才都有可能收罗门下,但忠诚度不高,只要别家开出的条件更好,更令人心动,跳槽是极常见的事。 这样择主的人虽然有傲气,但一旦选择了你,却是极为忠诚的,很少人会有二心。 明白这其中的利弊,余易干脆大大方方的站到他的面前,让他好好的审视。 第九十六章 擦肩而过 范老先生确实是在打量余易。 眼前的不过一个孩子,容颜稚嫩,眉目清秀,看上去比自己的孙女还小,这就是孙东家推力推崇的余大小姐? 大庆国不排斥女人经商,各种各样的女东家他没少见,可是这么一个小丫头……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孙泽云,不会是玩笑吧? 守着祖传的家业也就罢了,可却是开拓新的商路,开办的还是极考眼力的当铺。 可惜孙泽云的全副心神全落在余易的身上,这个建议是他提出来的,而且人也是他引荐的,现在余易对此事的看法,对他来说极为重要。 连孙泽云自己都没有发现,面对这个小东家时,他的态度越来越恭敬,神情越来越谦卑。以前也恭敬,但那完全是冲着收留活命之恩,但在生意方面却并不以为然。 可通过越来越多的相处,听过何管事他们的讲述,以及官兵围门时的挺身而出,现在他再没法把她只当一个孩子看待。 范老爷子的反应余易全看在眼里,看到那极不信任的眼神,余易只有苦笑的份。毕竟现在这具身体的年纪还是太小了些。 她没法让他立即对自己产生信任,但只要他答应出任当铺的二掌柜就行,孙泽云是他以前的东家,有孙泽云帮衬着,能把当铺开起来就好。 期盼了大半年的雨水,终于让人如愿以偿的落了下来,压下了黄土道上漫天的尘土,也定了流民们浮躁的心。 赶在上冻之前,能种点什么就种点什么,接下来的生活便又有了盼头。战乱、干旱,在一场秋雨降临后,都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 余易的当铺就是在这样的充满希望的时节悄然无声的开张了。 店铺就挨着余记粮铺,一栋只有两层的木楼,后面没有院子。这间铺子以前经营的是杂货,当初店主人急欲逃难,低价估出来的。 余易当初接手纯属贪便宜,前世几十万一个卫生间的高昂房价让她对房产有种近乎狂热的执着,当初本着砸手里的打算,不想如今却派上大用场了。 谁都没料到一场兵荒马乱平息得如此之快。叛乱平息的消息传遍全城的第二天就是大军开拔的日子,丰城如同过节一般喜气洋洋。 一夜之间全城焕然一新,处处张灯结彩的欢送威武雄壮之师的离去。 各家商铺、字号在大军所过之处沿途设置慰军点,摆上茶水点心,更有淳朴的民众挎着一篮篮的干粮水果相送,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余易的心情在这片热闹的海洋里,也莫名的变得兴奋起来。 相较增城的灾难,丰城确实是幸运得多,在这视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活下来确实不容易。这一切都是萧家军的功劳,果然不管任何时代,保家卫国的军人都是最可爱的人。 因为有卖粮误会的插曲,余易对有这支战神之称的队伍,印象由言传到直观的转变,想不到那些张贴出来的一条条的安民禁令真不是摆设! 一大早,余易难得的凑了回热闹,身着男装跟着店里的人一同混在看热闹的队伍里。 车粼粼,马萧萧,壮观的队伍缓缓而过。一个个顶盔掼甲的威武之士井然有序的过来,年青的脸庞上洋溢着自豪的笑,送行的民众不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最高的礼遇,最好的赞美全部送给他们。 有垂垂老者热泪横流,怀念着自己年青时的峥嵘岁月,有白发老妪,极力的举着手里的三两个鸡蛋,或一块面饼,塞到无论是谁的怀里,都一样的欢喜,如同看到自己不如身在何处的孩儿。 军民鱼水情深的场景在大庆国土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这全是因为每个家庭都有服兵役的义务,每一位兵士,都是来自不同的家庭。 看到这些精神抖擞的兵士,让每个母亲、妻子打心底里都生出一缕希望。 这种带着强烈情绪的场面很容易引起共鸣,余易的鼻头发酸,心里酥酥麻麻的胀得厉害,活着真好,平安真好。 眼睛望着这一队队经过的士兵,感觉到莫名的亲切。 “咦,小姐你看,那个人好眼熟啊。”旁边喜鹊叽叽喳喳的叫了很久,稀里哗啦的哭湿了一条手帕,现在说话的时候都带着浓浓的鼻音。 余易有些想笑,现在经过的是马队,一个个黑衣黑裤包裹在盔甲里,哪里分得清谁是谁,小丫头竟然说人家眼熟,想来也是想自己一样,觉得这些人特别亲切吧。 “小姐就那个,正朝咱们望过来呢!” 顺着喜鹊的手指望过去,余易也有些不淡定了,一张方正黝黑的脸完全转了过来,正对着她们。 那人真的眼熟! “鬼见愁的黑衣人!” “抢客栈的讨厌鬼!” 几乎在同时,余易和喜鹊喊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这两个不同的答案让她们两个自己愣住了。就如同镜子的正面、反面,两件完全不同的事,完全挨不着边的人会是同一个人? “小姐没看错吗?” “你确定?” 两个人又同时出声。当初在趸船甲板上,如神兵天降的黑衣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以绝对狠厉的手段结果了那些水匪,当时甲板上的见证者只有余易和余绍轩,喜鹊完全不知情。 而在客栈门口,喜鹊与人争执时,余易正睡得迷迷糊糊,后来出来也是睡眼惺忪,并没把来人看清楚。 但如果两人都能确定眼前的人正是自己见过的人,那就没有错了! 这个认知让两人激动莫名,再看过去时,那人似乎知道她们认出了他,咧开嘴冲她们笑了笑。 “原来他是萧家军的人啊,早知道就不跟他争了。”喜鹊的泪珠子又滚了出来,语气满满都是自责。 余易这时候的心神却更恍惚一些,看到此人,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那晚惊马的车,会不会与萧家军里的人有关? 一想到这里,脑海中不期然的就会冒出一个身影来,那人剑眉星目,身形挺拔欣长,特别是那一对深邃幽暗的冰眸,冷得不带一丝情绪。 到如今回忆起那一对冷冷的眸子,仍教余易忍不住打个哆嗦。应该不是那个人吧? “小姐,原来他们还救过咱们一命呢,现在才知道,连报恩的机会都没有了。” 喜鹊挥动着手臂,到嘴边的惊呼只叫了声“啊~”出来,高吭的声音便偃旗息鼓了,黯然的把手垂了下来。 “怎么,无以为报,想以身相许吗?”看到小丫头这个样子,余易心情大好,随口就接了这么一句。 喜鹊被余易的话问得愣了一下,随即满脸胀红,难得羞嗒嗒的低了头,扭着身子冲余易不依,完全一幅小女孩的娇羞模样。 萧九坐在马背上,远远的就看到了余易主仆。特别是看到余易身边一身女装站着的喜鹊,果然是女孩!再转头,那个女孩的脸艳若桃花,垂着水光潋滟的眸子,娇羞的笑闹着,不自觉的就想到了那柔软得不像话的手。 就说哪有男人长得那般弱小呢。 “怎么,看上了人家?”萧十二就跟在他的旁边,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方向,脖子都快扭过去了。 “哪有!”惊回了神的萧九忙收回视线,再对上萧十二戏虐的笑,不知怎么的就有了几分底气不足。 “看上了就直说呗,正好找主子给你作主。” “……”有些吃瘪的萧九干脆扭了头不理他。 “可别说兄弟我没提醒你啊,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到时候等夫人进了门,她身边的丫鬟可不一定轮得到你啊。”萧十二心情很好的凑到萧九耳边,撩拨他。 “你说什么?”这句话里的信息量有些大,萧九觉得自己领悟不过来。什么夫人,什么时候公子订亲了吗? “咳!”两人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提醒。 萧十二忙住了口,马上恢复到危襟正坐的样子,这是七哥在提醒他们所说的话别被公子听了去呢。 其实公子的车驾离他们还有些距离,只可惜公子功夫精深,耳力超凡,背后议论这样的话还是小心点好。 但萧九就没有这样的玲珑心窍了,他被萧十二的话弄得心上心下的,如猫爪子在挠。 “小十二,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咱们公子什么时候订了亲吗?”刻意压低了声音问萧十二。 萧十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九哥的神经还真是粗壮,怎么会知道对那名叫喜鹊的女孩动了心思呢,上回他就提醒过他,公子对那位小东家不一般。 特别是这次到了丰城,不单对余家大小姐的身世刨根问底,更是连影卫都派了两名过去,这还不算啊? 眼看着萧九又要忍不住凑过来,萧十二便问了一句,“公子的雪痕去了何处,你可知道?” 雪痕啊,去了何处?!他怎么知道去了何处,不是公子随身带着的吗?莫不是丢了? 萧九一脸震惊!这事非同小可,那可是公子的随身信物,若真是雪痕丢了,那…… 可是从小十二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的担忧,那应该没事?萧十二的内心简直要崩溃了,这个九哥,机灵劲儿都上哪里去了,没见他的嘴角都快抽搐了吗? “嗯?你嘴不舒服啊?”再加上这句话,萧十二几乎想揍人。 “看那边!”示意了半天,萧九好歹是明白过来,顺着萧十二的目光望过去,他终于看到了喜鹊旁边一身雪白男装的余易。 这时候同样看到余易的还有萧扬。 一身的白,站在人群里发同鹤立鸡群,醒目独特。 “萧将军出来了!”人群里不知谁惊呼了一声,立即人群全部沸腾起来。 萧家军的统帅啊,当今最年轻的国公爷啊!一个个耀眼的头衔压下来,让大半辈子没出过丰城的普通百姓兴奋莫名。 “只可惜天妒英才,这么好的人怎么偏生不良于行呢。”说这话的是一直站在余易身边的何管事。身后是余记设置的茶水摊点,伙计们正热情的向过往的官兵献茶。 “那个萧国公爷是个瘫子?”喜鹊的好奇心完全被勾引出来了,此刻她正沉浸在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的思绪里。 “嘘~你小点声!”何管事忙紧张的止了她的话头。 “不过是体弱多病。”但他的神情显然没有这么轻描淡写,看余易和喜鹊主仆正目光灼灼的望着他,顿时倍敢压力,故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的说道:“听说命不久矣!” 可不是可怜! 余易再望向缓缓而来的马车时,便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怜悯。 挂着薄薄纱帘的马车里,萧扬低垂着眸子,没人知道他正在想着什么。 其实他嘴角微翘,心情极好。那个小丫头,很有趣呢,小小年纪却胆大心细,那一晚若不是得她照料,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想到那一晚,所有的记忆一齐涌上心头。软软绵绵的腰肢,细滑粉嫩的樱唇,如着了魔似的在他的脑海里翻腾。 只是微微有些温度的眸子在下一刻抬起来时又再次恢复了清冷。 雪痕就留给她吧,也算是对她的报答了,况且他还送了她一个承诺,若安坐守纪的过日子,有许家那小子在,应该能保她一辈子平安无事了吧。 想到雪痕,萧扬的心里微微有些异样,真就这么送给她了吗?那丫头倒是好眼光,一下就看中了他的雪痕。 那把匕首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之一,上面有萧家的族记,是父亲当年送给母亲的防身之物。父母不在了,这些年那把匕首他一直都随身带着,有时候甚至拿来当信物用。 放在他手里也没什么用,到底是女子合用的东西。 拿定主意,萧扬的车驾正与余记茶摊错身而过。 微风轻拂,薄纱上映出一个朦胧的单薄身影。果然是一个久病缠身的人呢,从里面传出来的浓浓的药味让余易蹙了蹙眉。 马车行驶得不快,由远及近,由近远去,这一段耗费的时间不短。足以让余易仔细打量那道不甚清晰的身影。 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很熟悉。 第九十七章 农庄 胜利的狂欢在大军离去后,依然持续了好几日。 劫后重生的喜悦感染着丰城的每一个人,这时候悦来居就成了最热闹的所在。王贵义瘪屈了好一段时间的心情慢慢放晴,但在看到余记新开的聚缘当铺之后,免不得又要咬牙切齿一番。 想不到他经年的老生意人,被一个黄毛丫头给耍了! 好,你不是要开当铺吗,就让你开个倾家荡产。王贵义阴沉的脸上突然扯出一抹轻笑,只是那抹笑看上去非但没有愉悦的成份,反倒冷气森森的。 垂手站在他身边的王管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样的东家他还是有印象的,多半这时候心里就没憋好招。果然下一刻,就冲他招了招手。 王管事谦卑的把耳朵凑了过去,两人也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只见王管事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点了头。 而参与了送军的余易回来后就把对萧国公爷的那一抹熟悉感忘得干干净净了,人有相似,物有同源。偶尔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上看到点熟悉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她这辈子的‘伟大理想’就是做个吃穿不愁的小财主,至于那高高在上的国公爷到底像她认识的谁,与她又有何干? 正巧城郊庄子上来人了,想请示一下田地补种的事。 贫苦的农民向来是构成社会最伟大的力量,他们就像野草,有着打不倒,压不垮的坚韧。战乱的平熄和一场秋雨,让他们又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余易在前院与后院之间的花厅里见了庄头,庄头姓葛,是个三十多岁的一个庄稼汉,个头不高,长着一幅憨厚的面容。见到余易,并没有觉得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而有任何的轻视。 相反勾着头盯着自己脚上破了洞的布鞋,不敢抬起头来。他身上的这身打着补丁,已看不出本色的衣裳以及脚上的鞋,已经是压着箱底逢年过节才舍得穿的好衣服了,可就这样一身,站在东家宽敞明亮的屋子里只有自惭形秽。 “葛大叔请坐下喝茶吧。”余易见他忐忑不安,只得再一次出声请他就座。 “唉,唉!”他拘束不安的应了声,却仍旧站着不动。 喜鹊端着茶盘也不知道往哪里放,两人就这么相对站着,实在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葛庄头这才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手里正端着给他上的茶。 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给人家添了麻烦,忙满面通红手足无措的找了位置坐下来。 “葛大叔不用拘谨,就当在家里一样就好。”这样淳朴的样子与她前世那些乡下的乡亲并无二致,这让她倍感亲切。 “没事,没事,东家不用客气,叫我葛树根就好。” “我对于种庄稼也没经验,葛大叔你有什么建议?”余易点了点头,干脆也不跟他客套,直接把话题转到他拿手的领域。 果然,一说到他擅长的话题,葛树根的神情慢慢平复下来,“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这寒露都过了好几天了,今年的麦子怕是种不下去啊。”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给主家说一声,最好讨个主意。田地空着肯定是不行的,抢种麦吧又不知道来年有没有收成。 “老话说种:白露五斗,寒露一升,这种麦是越迟越没有。也不知当种不当种了,庄子上的佃户们心上心下的,全没个主意。” 余易有些发懵,这些她也不懂啊。虽然她前世在农村长大,但她的家乡主要是种水稻,且那时候她年纪小,帮着是干了不少活,可对于农时作物什么的还是不懂的。 “只能种麦子吗?还有没有其他的选择?”葛树根的农谚说得朗朗上口,很有说服力,这些可都是种庄稼的老人们一辈一辈传下来的精华。 只是余易还有些不大死心。这时代的人过得都辛苦,但乡下人家的日子更难过,要是辛辛苦苦播种下去,精心照料,结果到头一场空,什么收成都没有,那日子要怎么过? “这,立马就要入冬,种啥都种不活啊。”这也正是葛树根烦恼的地方。 余易左右看看,余六、许青阳也全是面面相觑,这些人全都是不懂农事的,连点参考的意见也给不出来。“要不,咱们去庄子上看看?” 想了想,余易还不是敢做这个决定。主要是她对这个时代的农作物更不熟,真要瞎说了到时候毫无收获不怕害得自己减产,就怕连庄上的佃户都要跟着饿肚子了。 农时不等人,说走就走。余易只打发喜鹊跟张氏说了一声,自己带着余六和许青阳就跟着葛树根出门了。 余家的庄子让多少人垂涎,可她到现在却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坐上马车,出城往南其实也不过个把时辰的路程,一望无际平坦开阔的大片土地,全都归余家所有。 那么一大片的土地,当余易真正站在那里的时候,内心是震撼的。这些可都是她的了啊!哈,妥妥的大地主啊! 只是走得近了,心情慢慢变得沉重,再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干旱,这片土地到处如同患了皮肤病的赖皮狗,花一块黄一块的,显得有些荒凉。几簇低矮的茅草屋环围在一起,形成一个自然的村落,那里住着的就是依赖余家的这片土地生活着的佃农。 听到马车行驶的动静,人们一个个好奇的从家里走出来纷纷打量,结果余易就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村民们个个瘦得皮包骨头,随时快被风吹倒的样子,身上破烂的衣服严格来说,已经不能冠上衣服的名号,只是一条条一缕缕的遮挡着身子,在十月的凉风里,每个人都尽力的佝偻着身子,稍微护住身体的热量,不至于流失得太快。 一个赤着脚的小丫头含着手指头望着余易,菜色的脸上瘦得像只有一对眼似的,大得出奇。被这样的眼睛盯着,让人很是惊心。这孩子最多不过七八岁,背上却还背着一个同样瘦得像只猫儿的孩子,或许是她的弟弟,或者妹妹。 这日子过得太苦了! “大丫,你怎在这,你娘呢?”刚下车的葛树根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爹!”那小丫头看到了自己的爹,也不再拿大眼睛盯着余易看了,欢呼一声朝葛树根扑去。 “快见见大小姐。”憨厚的汉子见余易盯着他们父女,又有些手足无措,忙推了推大丫,让她叫人。 大丫刚才没见着自己的亲人还好,现在被爹推着,却扭捏不安起来,显然是怕生了。 “你们,受了不少苦吧。”余易没料到这些人的日子这么难过,就连身为庄头的葛树根的孩子都食不果腹,心里很不自在,伸手在自己身上掏了掏,也没掏出什么吃食来。 要是喜鹊在就好了,往常只要喜鹊跟她出门,身边总会被些吃食,今天身边跟着的是余六和许青阳,自然不会注意这些。 “还好,幸亏东家仁义,咱们庄子上一个饿死的都没有!”说这话时,葛树根满怀着感激之情。收春粮时天气就有了征兆,余老爷心善,只收了一成的租子,不然秋收又颗粒无收,他们根本就没有活路。 “隔壁庄子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逃的逃,死的死,现如今没几口活人了。” “余老爷多仁义的人……” 得到越少的人越知道感恩,看热闹的人一听葛树根的介绍,说是东家大小姐来了,一个个的都上前问好,争先恐后的说余老爷的好话。 余易愕然,想不到余炳文倒是个善心人。 庄子正中有一栋青砖瓦屋的小院,坐落在这一片茅草屋里,犹如鹤立鸡群,很是气派。这正是余家的宅子,平常少有人住,每年也就春、秋收租的时候才有人过来落下脚。 原想着经过这一次天灾人祸,这里也应该败落下来了。推开了院门,结果余易看到的却是窗明几净,齐齐整整的小院里连片枯叶都没有,显然是有人常打扫的。 “也不知道大小姐今天过来,都来不及收拾。”葛树根有些腼腆,这几天家里的婆娘忙着菜园子里的活计,没过来打扫。 “你照顾得很好。”这话余易说得很真诚。“你看看哪家是种庄稼的老把式,大家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这事急得很。 “这,我也算是一把好手,咱们老葛家就是庄稼种得好,老爷在世时才让我做了庄头。”余易的吩咐让葛树根有些犯难。他不明白这个老把式要老到什么程度,但毋庸置疑,他在庄子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虽然余易过来庄子上所抱的希望就不大,但现在的实况,还是叫她忍不住的失望了。在她的脑海中,实在描绘不出这么凄凉的情形。 一望无际的枯黄,他们也真是没有办法了吧。 “小姐,种麦也不是个事儿,现在种下去到时候说不定连种子都收不回来。”余六以前常年经在余炳文的身边,多少对农事有些了解,让余易为难,他小声的说了一声。 况且这个种子还是要余易拿出来的。 他的意思余易明白,可就算明白她也不能不管啊,难道由着这些人饿死吗?余易有些烦躁,没出声,屋子也没进,迈着脚步就往村子里去了。 余六以为自己的话让余易不喜了,畏畏缩缩的不敢跟上前,一个劲儿的叫上许青阳让他跟上。 刚才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只看见一些孩子在泥地上摸爬滚打,玩得有滋有味。他们的年纪还太小,根本不知道光秃秃的地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偶有调皮的会藏到草丛里,那一丛丛的枯黄却是他们难得的游乐场。 再走远一点,余易就看到了正在地里劳作的人。那些人正是刚见过的,见了余易都热情的打招呼。 不是说不能下种了吗,那他们在干什么?余易好奇,忙走近了去看。 “大家这是准备种什么?”近了细细的看,其实地里也并不全是枯黄,拔开枯黄的草,已经被雨水浇透了的土地上,隐隐可见新绿,小小的,才冒头。这些都是野草,相信过不了多久,大地上又会被披上绿色,全部被它们占领。 “地湿透了,正好赶着种点菜。小菜半边粮,又好吃还顶饱。”回答她的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农,正一锄一锄吃力的刨地,但语气却是无比的满足与感染人的平和。 旁边是他的老婆子,拿着豁了口的葫芦瓢正在耘好的地里撒种子。 “都有哪些菜种?” 老婆婆见余易问了,便开开心心的端了葫芦瓢过来给她看。“这是筒蒿种子,这是胡萝卜,白萝卜也要种一些……” “这也是萝卜吗?”瓢里被分成一团一团的种子有些极相似,但一种令余易很熟悉。 “这不是,这是白菜籽。是跟萝卜很像,不过要圆一点。”老婆婆不厌其烦的给她解释。 白菜!“这种菜结的籽多吗?”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余易想知道得更详细一点。 “这个呀,我们吃的是菜叶,不是籽。”显然老婆子没有明白余易的意思。 倒是老头子歇了锄头,插了一句,“还别说,就数它结的籽多。地肥的话它能长得老高,一穗子一穗子全是夹。” 那就是了!油菜啊。 油菜也是越冬植物。在余易的印象中,她前世的家乡冬季种的就是油菜。 大庆国不种油菜,余易是知道的,当初穿过来她就问过了,那是余家做菜用的胡麻油味道让她不喜,当时就问了喜鹊一句,原来大庆国根本没有菜籽油,也没有花生油,做菜除了用动物油脂就是胡麻油。 胡麻油其实就是芝麻油,无论什么时候它都是高端油,但余易就是不喜欢它的香气。 余易顾不得再跟这对老夫妻聊天,飞快的去找葛树根。 如若可能,余家庄子上的人都不用饿肚子了。许青阳正远远的跟着,没料到余易突然疯了一样往回跑,忙上前来。“怎么啦?” “葛大叔在哪儿?”余易的脸因为兴奋而有些发红,经过调养的身体已日益康健,熠熠的神采让她如盛开的花儿一般光彩夺目。 第九十八章 又出事 这场叛乱的平息,让不少人拍手称庆,但要说到从中获了利的人,就不得不提一下丰城的县令赵知龄。 此刻赵县令正闲适的斜靠在圈椅上,惬意的微眯着眼,一只手端了杯醒酒茶有滋有味的品,一只手放在案头轻敲,手旁边正放着皇帝颁发的嘉奖令。嘉奖他治理有方,政事清明。 “嘁,这玩意儿又不能换金换银!”一张圆脸憋胀了半天,最后上嘴唇皮与下嘴唇皮儿一碰,就吐出了这么句话来。 这可苦了旁边站着的师爷,听得这话,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接了啊。 “不过,总比斥责来得好点儿。”赵县令等了半晌,都没得到个回音,便睁开了眼,往师爷这边瞄了一眼。 今天这老头儿是怎么回事?他把高台都架好了,愣是没给递个梯子来? “那是,那是。”师爷回答得颇无奈。明明你心里激动得要死,偏还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摆什么谱装什么蒜啊。真是你治理有方?还要不要脸了。但这话他一个师爷,可没胆子说啊。 “凭本县的能力,一年得这么几个玩意儿真不是什么大事,淡定,淡定!”师爷今天不上道,可就这么放开话题,赵县令又有些不甘心。 玩意儿?师爷敢说话吗?说皇帝发下来的嘉奖令是玩意儿!借给他几个狗胆他都不敢。但这话他现在也不敢提醒赵县令。要知道他这会儿可是喝了个醉眼矇眬的,三分清醒七分醉,是说话的时候吗? 估计也没几个人知道,这赵县令喝醉了不可怕,清醒的时候也不可怕,偏偏就这半醉半醒的时候最难伺候。清醒的时候为人胆小,不敢越雷池一步,真醉了睡得跟头死猪似的,人事不醒。 就这半醉不醉时,把平常的那点儿胆小伪装全撕了,又蛮不讲理。话不对味能直接处置了你,这还没处讲理去。 要真是这时候跟他提有辱圣上的话,还没轮到皇帝处置了他,师爷自己立马就落不下好去。所以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就只能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只限于这间屋子了。 师爷姓叶,前些年也考过功名,却多次名落孙山,止步于秀才。不得已才在县衙混了大半辈子,熬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县尊。丰城有句话说:铁打的叶师,流水的县尊。这个叶师说的就是他,差不多是县衙一级混成人精的老人儿。 他自然很清楚,这种时候说多错多,还是尽量少开口的好。可赵知龄却是很不满,得到这么大的荣光耀,没人恭维不说,自己架了台还没人捧,这跟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 等了半天,这叶师爷就是傻站在那里跟个木头棒子似的,一点眼色都没有。 “你下去吧。”实在忍不住了,便重重的放了茶杯,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叶师爷并不以为意,退得干净利落,转身就出去了。 本来是合心意的事,可这么干脆的转身落到赵县令的眼里,却又是另一翻不舒服,这是藐视啊,就是不把他这个县尊放在眼里啊。 当然赵县令这么琉璃心的时候不多,一般都在喝了酒之后。 “哼!这么个穷地方,爷还不稀罕呆呢!”不过这一回他心里有高兴的事,不打算跟叶师爷计较了。 把手边的嘉奖令拿了起来,又微眯着眼拿到面前一字一句的读,似乎能从里边读出花儿来。“好!好!”通读了两遍就叫上一阵好,接着又读。 可怜赵县令的跟班小厮高升躲在墙角处看得心一揪一揪的。自家大人这不会是得了臆症吧? 不时的探头望,一下就被赵大人给逮着了。“高升!高升!” “来了大人,大人有何吩咐?”高升的心一下提得老高,暗骂自己该死的不长记性,这会儿大人可是喝了酒的啊。 本来赵知龄好不容易逮着个人,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一见着小厮垂头丧气的样子,谈兴便减了大半。“你小子见不得爷好是吧?死了爷娘?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 “……”无顾就招来一顿骂,高升有苦说不出,只恨不得抽上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你说没事瞅啥瞅? “去,把老爷我的喜鹊登枝摆件拿出来,让爷好好看看。”偏了偏头,赵知龄冲高升下达了这个命令。又一个不识趣的人,站在面前碍眼得很。今日师爷都不识相,这小厮又有什么趣,铁定是只能自娱自乐了。 一想到新得的这尊摆件,赵大人的心又愉悦起来。 说起来倒是个稀罕物儿。通身上好的玉石不说,难得的是一整块的玉料上竟带着天然的色彩,喜鹊登上的枝儿上结着红红的石榴儿,个大皮艳,绿蒙蒙的树枝儿青翠欲滴,就像天生长出来的一般。 上好的兆头,极佳的寓意,可惜就是留不住啊!下月初就是府尊夫人的寿诞,这礼铁定是要送出去的。 府尊马大人一脉已是三代单传,到了马大人这辈,只留下一个痴傻的小子,这傻小子成亲已有三年了,媳妇连个蛋都没下。子嗣问题已经成了马大人和夫人的一块心病。 自己手里的这块多子多福的喜庆摆件可不正巧派得上用场? 等年底的考评下来,能换个优等也是值了。 有皇帝的嘉奖,再评个优,熬不了两年,他又能往上走一步了。嗯,很不错。 滋溜一声把醒酒茶全灌进了嘴里,只等着再欣赏欣赏能带给他好运的摆件。 “大人,大人不好了!”没等他把茶水咽下去,高升的呼叫传了进来。 突然的变故让赵知龄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口茶水“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结果淋了高升一头一脸。 “你……” “大人不好了,遭贼了!”高升来不及听自家大人的训斥,忙把正事先说了出来。 果然,这一句话让赵知龄把到嘴边的怒骂生生吞了进去,“你说什么?” 没听错吧?遭贼?县衙里遭了贼?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不可能,哪个贼子的胆子这么大啊,偷到衙门里来了。第二反应就是好笑,这蠢贼怕是空手而回了吧?为了塑造一个清正廉明的形象,赵县令可是煞费苦心的。 平日里住在衙门,连别院都不敢去,什么值钱的东西全藏在别的地方,整个县衙后院可以用破破烂烂来形象,哪有什么值得偷的好东西? 不对!下一刻赵大人就清醒过来了,不久前得的喜鹊登枝可就搁在书房里呢,日夜把玩没舍得送走! “你是说,不见了?”反应过来的赵大人,声音立即高吭起来。 这样的大人,高升实在很少见,连谦谦君子的形象都不顾了,整个人像发了疯似的吓人。但这是事实,想瞒也瞒不住啊,只得小心的点了点头。 可是随着他头颅的起伏,他似乎从大人的眼里,看到了他的脑袋落地时掉下的姿式。 …… 丰城正因县衙遭贼而闭城严查的时候,余易正在自家的庄子上,与种庄稼的老把式们商量种油菜的可能性,这件看似与她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已经闹到满城风雨,而庄子上却是一派安宁。 “这个熏火土的方法应该不错,只是劳动量大了很多啊,大家辛苦了。”余易是真心道谢的,为了这些淳朴的庄户。 “没事没事,大小姐说笑了,咱们就是做活计的命,这点活算得了什么?要真种这个划算能帮到大小姐就好,到明年的粮食呢,可都是大小姐送给咱们白吃的,嘿嘿……”个个都摆着手,被余易的话说得很不好意思。 种油菜在庄子上是头一次,每个人心里都没有底。即使是余易,前世见得多了,但她毕竟不是学农业的,也不能确定到底行不行。但比起播麦种下去,连种子都收不回来,她还是决定赌一赌,万一成功了呢,榨油的利润也是很可观的。 可惜这里肥料欠缺,一切的耕作方式还很原始,但油菜播种下去,土地不肥,怎么越冬?刚才跟几位老庄稼把式商量了一下,倒是给出了很好的建议,那就是把地里的草割了烧制草木灰。 因草木灰为植物燃烧后的灰烬,所以但凡植物所含的矿质元素,草木灰中几乎都含有,特别是钾、磷的含量非常高,它是一种来源广泛、成本低廉、养分齐全、肥效明显的无机农家肥。 只是草木灰质轻,干时易随风而去,湿时易随水而走,与氮肥接触易造成氮素挥发损失。到底是经常的老把式,他们想到的方法能解决全部的问题。 先把枯草全部割下来,混了沙土再烧制,燃尽后灌入农家肥发酵,等熬熟了再施到地里。办法是好办法,就是费时费力还费体力,而余易只是答应解决他们到明年粮食下来的口粮,却让他们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望着这些受苦受难的淳朴乡亲们,余易只觉得自己为他们做再多都是值得的。 “大小姐,种那油菜,真划算吗?会不会叫你亏本?”葛树根明显的不大放心,老东家才过世没多久,留下的也是孤儿寡母,手无缚鸡之力,他们这些人好歹还有一把力气,要是白占了东家的便宜,可是良心不安得很啊。 “没事,你尽管放心,你们吃的……” “大小姐,大小姐!”余易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到屋外大声的喊叫。 一听是元明的声音! 余易不相信的望了望余六,她担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元明自鬼见愁上受了重伤,好不容易才勉强救回条命来,这段日子都被她打发回去养伤了,怎么会到庄子上来?肯定是听错了吧。 显然余六也是同样的想法,与余易对视一眼,是急急的起身,往外去了。 不一会儿,就见他领了一个身形佝偻的人一步一步极慢的走了进来。那人,不是元明是谁! “元明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大小姐,家里,家里出事了!”元明面色特别苍白,一张瘦脱了形的脸上白的跟纸似的,一点血色都没有。 可能是一路上牵扯到了伤口,痛得几乎站不住脚,靠着余六才勉强没有倒下来。 “快说,家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余六用力的托住他,焦急的追问。 若不是万分火急,不可能让元明拖着病体来送信! 相比何管事、许青阳他们,余六对余家的归属感要更强烈。他是余炳文收留的孤儿,打小改了余姓,他一辈子包括他的子女都是余家的人。 “铺子,全给官府封了,家里也是,管事活计全都下了大牢,我得了信,赶紧,赶紧的就来……”身体的痛疼似乎让元明中气不足,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你是说铺子、宅子都封了吗?是因为什么事?”余六追问。 “家里人呢?我娘她们呢?”余易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张氏、荣姐儿的下落,宅子封了,她们怎么样了。 “全都下了大牢,是县尊大人下的命令,说是要捉拿你呢。”说完这些话,元明已经竭尽全力了,被余六扶着坐了下来,喘着粗气,完全开不了口。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啊?”余六心里着急,又偏偏元明说不出话来,只得自己干着急。 许青阳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了,官府的命令,妹妹玲珑还在余家呢,不会是自己连累的吧。 余易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变得奇大无比!又摊上了什么事呢? 显然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 “快,把元明扶到床上去,葛大叔,这附近有没有大夫?帮忙寻一个过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首先得让元明得到医治,让他把话说明白是一方面,他的伤也拖不得了,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命呢。 “好!”得了余易的吩咐,葛树根一马当先就准备往外冲去。 “余六,赶上车带葛大叔去请大夫!”救人如救火,已容不得丝毫的拖延,余易冲如头苍蝇般乱转的余六喊了一声。 “小姐,要不我进城去打探一下消息?”许青阳晃了几个圈,“不,不行。”他突然起到那天那人说的话,又转了回来。那人的意思明摆着就是告诉他要保护小姐的安全。 第九十九章 揽责 葛树根请的大夫来得很快,元明只是路上颠簸得狠了点儿,扯动了伤口,其它并无大碍。换了药休息了一会儿,终于是能把话说顺了。 余易忧心庄子上的事,留下来住了一晚,变故就发生在今天,一大早的就有衙门里的人全城搜查,关了城门拿贼。说是有贼进了县衙,偷了县尊大人的东西。 差役们挨家挨户的进行搜查,结果在余记的聚缘当搜出了一尊喜鹊登枝的玉石摆件。 而这尊摆件正是赵县尊丢失的那一尊! 这下聚缘当收的就成了贼脏,可当铺的伙计管事交代的当货人被衙役们查寻了一番,却是查无此人!线索中断,结果连偷盗嫌疑都落到了聚缘当的头上。赵县尊大发雷霆,当即下令封铺抓人,余家众人全下了大狱。 “大小姐,你可不能回去啊,回去了肯定会被官府抓的!”元明言语惶恐,他带病前来通风报信,就是怕余易也被抓住下了大牢。 余家众人和伙计管事无一人幸免,他是恰好回家养病,才逃过一劫的。 要知道‘破家县令,灭门府尹’绝不是说着玩的。 别看赵县令只是一个七品的芝麻小官,却掌管着丰城一方,集民政、税收、司法、教化各类大权于一身,若是他觉得治下那个子民不大顺眼,随便找个理由,就能够让他狼狈不堪,甚至家破人亡。 更不要说现在拿了余记一个收受贼脏的事实,还有偷盗的嫌疑。要是真正的小偷一直查不出来,这个锅余家是不想背也背定了。 余易听到这个情况,第一时间就是无法致信!不要说范老先生做了大半辈子的老掌柜,经验丰富,就是孙泽云,那也是家学渊源,打小目闻目染的,不致于乱收来路不明的货物。这点在当铺畴备之初,孙泽云就把这个问题专门拿出来强调过。 怎么开张还没几天,聚缘当就栽在了这个坑里? “大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回去,进城那就是自投罗网!”见余易不出声,元明更加担心了。 元明家中最有一个好娘相依为命,这还是一大早他娘出门买菜得到的消息。可他家除了自己没有能送信的人,就因为怕大小姐出事,他才不要命的赶过来,就是想抢在官差的前面给大小姐提醒,最好是躲起来,等风声过了再说。 元明的担心余易自然明白。可她能躲吗?躲得了吗? 一大家子都下了大狱,张氏、荣姐儿在牢里不定怎么害怕呢,一个胆小,一个年纪小,叫她怎么躲?而且这件事似乎并不是收了一件来路不明的贼脏那么简单。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得多了,县令大人的东西刚丢,就出现在了余家的聚缘当,这个巧合似乎有些过了。毕竟丰城的当铺并不只此一家,而新开的聚缘当距离县衙的位置既不是最近也不是最远。 当然就那么凑巧的让小偷看中了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如此贵重的东西孙泽云、范老先生的一对眼睛就没看出不妥来?上回听他们说但凡贵重的物品,都要归档管理的,就怕惹出麻烦来,出处、当家一律要分明。 怎么这事竟然会是查无此人呢? 怪异!这事处处都透着怪异。 若真是有人从中做梗,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元明你安心的在这里养伤,等好得差不多了再回城,家里的事就不用担心了。”余易快速的做出了决定。元明的伤再经不起折腾,她把他安置在庄上的别院里,托了葛树根一家的照料着。 “葛大叔,这里的事包括元明,我就全拜托给你了。” “没事,你忙你的去。”葛树根是一口应承下来,“不过,大小姐你真的不用避一避吗?” 元明过来的时候,余易正跟葛树根商量着种油菜的事,也没办法避过他去,余家下狱的事自然也瞒不了他。 “我婆娘娘家在西边王家村上,隔得远,避一避风头去吧,没人会想到那里的。”在葛树根这样的乡下农民的认知里,官是惹不起的,但他们也自有躲得起的办法。在他看来,余易当前是躲起来。 但他能主动的让余易躲到自家婆娘的娘家去,显然是没拿自己当外人,是真心的为余易着想。怎么说跟惹了官司的人来往,本身就意味着麻烦。 葛树根这么不怕麻烦的行为让余易很暖心,自家的庄户,在不问对错是非的前提下这样无条件的维护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后退的呢。 “好,若有需要我一定麻烦你。”交代了元明,余易带着余六和许青阳直奔丰城而去。 纵然是心急如焚,余易的马车快进城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余易交代了许青阳几句,便让他独自进了城,他是新面孔,城门口盘查的差役并没有为难他。 余六赶着马车,与余易一同等着。过了大半个时辰,许青阳才一身风尘的回来,面色极其沉重。 已经打探到消息的余易这才吩咐余六进城,果然一近城门就被看守城门的衙役拦了。 赵知龄的怒气非常大,一开始的担心在玉件被找回之后,全化作了熊熊怒火。在他的心里,这早已不是一件简单的偷盗事件。 他贵为一县之尊,竟然有小偷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这根本就是一次挑衅事件,是对他的权威的挑战。 怎么说这件事也不能简简单单的算了,这是逼着他杀鸡骇猴,竖旗立威。 过去一夜又大半天了,小偷的影子都还没有查到,线索到了聚缘当又全没了。当然他也不相信余家的当铺就是入室行窃的原凶,可现在他手里的线索只有聚缘当,万一小偷一直都抓不着呢?他得立威。 余易第一时间就被带到了丰城的县衙,做为偷窃事件的主谋嫌疑人。 正大光明的牌匾下,赵县令一身官服坐在高案后头。这个公堂余易并不陌生,距离上一次进来还不足一月,只不过那时候高案后坐着的是萧家军的将领,而赵县令列席一旁战战兢兢。 “啪!”清脆的惊堂木响迅速的拉回了余易的思绪。 “大胆刁民,进县衙入室偷盗,可是你指使?” 赵县令的斥责有板有眼,十足的官腔。只一句话,这就是要把她的主谋嫌疑人身份坐实? “回禀县尊,民女不知大人此话何意?好好的出城去了趟庄子上,回来就被带到了大人的公堂之上,莫须有的被问责,民女也很想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啊。” 他娘的,平常的孝敬银子都喂了狗了,一点情面都不给。余易气得嘴角直抽抽,你干脆那我就装傻,公事就公办呗。 叶师爷在一旁看得牙痛。这个混不吝的大人铁定是动了其它的心思了,在这儿借题发挥呢。 余家本来在丰城就家资丰厚,战前那一船船的粮食运进城来,又赚了不少,现在连当铺都开起来了。可是他怎么不想一想,瞧这余大小姐牙尖嘴利的,有没有吃得下的好牙口啊。 其实余易一开口,赵知龄就有些后悔了。堂下白衣飘飘身形笔挺的女子绝不是等闲之辈,曾在萧三将军的面前也是不卑不亢,敢在公堂之上讨价还价的主,他不觉得她会对自己有什么敬畏。 再说确实也不算陌生人,过堂还真不太好看,只是这一夜又大半天他审问的人太多了,一时疏忽过去。不过既以成事实,硬着头皮他也要审下去了,再说量她一介小民在他的手掌心里也翻不出花儿来。 “本官丢了件东西,隔日便在你的当铺里寻着了,这事你怎么说?” “大人说笑了,这事小女子有什么好说?我家开的是当铺,吃的就是当、赎这碗饭。既然人有拿来当了,自然没有不收的理。既是大人丢的东西,找着当初来当的人自然可见分晓。当然,小女子当铺的一切知情人都会配合大人缉拿盗贼的。” 意思就是你不用不讲理了,我不过收了个货,谁知道就是你丢的了?最多配合你找出小贼顶了天了。 “就是当当的人不见了!说,你们是何居心?是不是故意包庇盗贼?”看来赵县令也不傻,一顶帽子又回到了余易这里。 找不到盗贼就拿你们包庇说事,总之这事得找个顶包的,赵县令间接的把自己的意思全包含在了这句话里。 余易眼珠子一转,看来自己也得换个策略了。刚才一进门就被赵县令毫不留情面的对待,心中实在有些气不过,语气还稍微有些硬气,但到底是封建统治时代,属于有理也说不清的地方,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大人,小人一家对大人最是敬仰。不要说包庇盗贼,若知道东西是大人的,肯定第一时间就会制住那人给送到衙门来。” 换了个态度,余易言词恳切,也算给足了赵县令面子。堂上赵县令的神情也缓和下来。 “只是奇怪丰城当铺也不只一家,偏巧那贼偷不往别处送,径直送到了新开的聚缘当,怪不得大人怀疑其中有什么猫腻,就是小女子也在想会不会是有人刻意的呢?” “得了消息我第一时间就回城,就是想看看是否有人别有用心。大人知道一直觊觎我余家的人不少,若是真有人居心不良,那岂不是拿了县尊大人当枪使?” “当然,无论是哪种可能,余家都不会袖手观旁,偷东西都偷到大人头上了,既然是小女子一家人轻力微,也绝不容许。” “就算是丰城的余家力量弱小,我西江府的余家也不会任人欺辱不是?” 余易这话完全是赌,赌赵大人的气性,赌他听不得被人当枪使,也在赌西江府的名头还有点用。 果然,余易的话让赵知龄的心思没那么坚定了。余家是无辜受累,他当然知道。只是现在就拿它开刀?却是有些拿不准了。 他的目光扫向叶师爷,带着征询的意思。叶师爷根本不想同余家交恶,上次若不是那几船粮运进城,城里就该闹事了。 真出了事,他赵县令若是背景深厚,大不了换个地方继续当官,那他这样的小人物,可就是专门用来顶缸的,有没有活路都全凭上面的一句话。 余易的粮食虽然是为自己赚银子,为余家赚好名声,但间接的也算帮了他一次。而且赵县令终究是要走的人,丰城始终都是他的地盘。地盘上有为的商贾富户无疑于自己的左膀右臂,舍下哪一个到时候心痛的都是他自己。 况且西江余家的存在也是事实,悦来居那次、还有购粮,全都有余家公子的身影。这背后若没有西江余家的支撑他还真不大相信。 虽然他一直不大相信凭余易这么个小女孩能保住余家,但他也知道,余家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当即不动声色的给赵县令递了个眼色。 赵知龄并不是真傻,头脑冷静下来,也能权衡得失。余易递过来的梯子就很好,既然他是被人拿来当枪使了,那余家就从这件事里脱不开身了。 “岂有此理!什么人如此大胆,能拿本官当枪使?怕是你一面之辞吧!” “既然你不服,那就给你余家一次机会,找出背后主使的证据来。” 堂上,赵县令任然言语激烈,但余易知道他已经放弃了拿余家立威的打算。见好就收,这是必须的。 “谢大人!余家一定要为自己证明清白,找个说法。”缉命盗贼,不是官府的责任吗?怎么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把责任推到了自己的头上? 余易虽然心有不满,但她还是应该庆幸。若不是赵县令还忌惮着余家那点背景,怕是直接就一口吞了,哪有说理的地儿? 可是西江余家的势啊,只有她自己知道不好借呢。除了一个对她示好的余绍轩,还有另一个虎视眈眈的危机不知道怎么解除。好在这个赵县令还根本就不知情! 衙门外闻风而来的百姓却在窃窃私语,怎么?余家的当铺是被栽脏陷害的?“就说了余家一定是被冤枉的吧!” “……” 第一百章 对于余易主动承担下查找贼偷的事,赵知龄很满意。无论如何,这事都会有结果了,找出真凶当然好,就算找不出来,余家也难逃罪责,到时候再收拾余家,那也算名正言顺,谁也无话可说了。 而余易则是面对赵县令这个强权采取的没有办法的办法。 胳膊扭不过大腿,余家的这点份量在一心想要立威的赵县令面前还完全不够看。能换取这个周旋的余地,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余易在公堂之上做出了承诺,自然也就能见到大牢里的余家众人了。 关进去不过才短短半天,所有的人出来时已全都变了个模样。对于安份守己的大庆老百姓来说,没什么比县衙大牢一游更恐怖的了,而像张氏这样软弱的深宅妇人更是恶梦一般的存在。 且不说里面脏乱的环境,粗大嗓门的牢头和挂着一张张狰狞面孔的囚徒,只要一想到自家的处境,以及暗无天日的前路,原本就毫无主见的妇人更是吓得差不多昏厥过去。 顶着一张苍白得毫无人色的脸,一对儿红得像兔子的眼睛。走出县衙大门的时候,身子明显踉跄,浑身抽光了力气连迈步的力量都没有了。 “夫人没事了,你看咱们现在不是都出来了吗。”这时候唯一还算得比较镇定的,只就玲珑那丫头,到底是将门之后,行事胆色都要得体些,这会儿要不是她搀扶着,张氏根本就行动不了。 “姐姐!”埋在人堆里的荣姐儿眼最尖,一下就看到了等在前方的余易,迫不及等的钻了出来,再顾不得张氏和翠姨娘教她的闺秀做派,飞快的向余易扑过去。 小丫头真的吓坏了。头发有些乱了,毛绒绒的脑袋埋在余易的怀里就舍不得出来,身上的素色夹袄全是皱褶,散发着从大牢里带出来的霉腐味道,整个人颤抖得如秋风中的柳叶。 她并不说话,只是泪珠子断了线似的掉下来,死死的攥着余易衣服,眼里全是惊恐和不安。 紧随其后的是张氏,她看到余易同样掉着眼泪,不过神情里全是安心。“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除了反复的唠叨这句话,再也说不出别的。 喜鹊呆呆的看着余易,想上前又不敢的样子,随着荣姐儿、张氏的开哭,众人又哭成了一团,现场只听得到呜呜咽咽的声音。 “没事了,大家都没事了!”大家这幅凄凉的样子,看得余易心酸酸的。曾几何时,她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和依靠。 只是她显然做得还不够。 男人那边稍微要淡定些,何管事、孙泽云以及年迈的范老先生面对余易则满是愧色,都不敢看正哭得伤心的女眷们一眼。 这件祸事完全是生意场上惹出来的,而余易把生意全部交给他们在打理。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每一个都自认为有负东家恩遇,罪责难逃。 送他们出大牢门口的除了几个平常来往较熟的衙差,还有远远缀在后头的龚典使。 见余易望向他,龚典使有些尴尬。 余家的这一遭,纯属无妄之灾,可这事是县令大人亲自审理,人也是县令大人亲自下令捉拿的,到了这个份儿上,他说话也不好使啊。 余易的心理自然明镜似的一清二楚,含着笑冲他点了点头,算是领了他的这个情。 她仔细的打量过每一个人,走出来都是全须全尾的,并没有受到严刑拷打和特别的苛责。 自古官商一体,大庆国自然也是一样,在丰城做买卖的人,背后没有一点官府后台,根本站不住脚。余易不知道以前暗中照看余家的是哪位大神,但自她经了手,包括当铺的后台,她都是与这位龚典使合作的。 这件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来龙去脉,显然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咱们先回家吧。”安抚了一下众人,余易决定先回去再说。 回去,自然回的是余宅。赵县令允许放了人,却并不代表连查封了的店铺也解封了,余家已完全摆脱了这件事。 面对的是空荡荡的府邸,连看门的李保全都在出狱的大部队里,余易也只有暗中气得咬牙的份。 等安顿好女眷们,余易第一时间在她常用的花厅里聚集了两个店铺的管事。 本来没何管事什么事,只是这段时间米铺关张,聚缘当又是刚营业,他这个丰城通自然也来帮忙。大家经过牢狱之灾后首次见面,心里唏嘘。 孙泽云和范老先生免不得要自责一翻。这事本怪不得他们,余易自然不会责备,只是关于当当人的疑点,她还是作为第一个问题问了出来。 “这事也真是怪了,那人文文弱弱的一个秀才公,谁知道竟然是个贼偷!”孙泽云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懊恼,他虽然尚没中秀才,但还是以读书人自居。在他的心目中,修习圣人之道的读书人,竟然做出了鸡鸣狗盗之事,他的心里始终都不敢相信。 “是个秀才?”余易也同样有些惊讶。当然她并不认为读书人有什么神圣的,她吃惊的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读书人是怎么样从戒备森严的县衙里,县令大人的书房中把玉摆件给偷出来的。 “事情就发生在昨天的傍晚,这事得怪我,是我经手的……”范老先生极不自在,干了一辈子的当铺,临老了却阴沟里翻了船。 其实要说怪,还真谁也怪不上。当铺关门早,昨天临上板的时候店里进来了一个人,那人高高瘦瘦的,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秀才襕衫,当时谁也没当一回事,至到那人拿出了一尊喜鹊登枝的玉石摆件。 玉质通透,雕刻精细,特别是玉石上的自然色,更是难得。 那人只说自己乡试在即却囊中羞涩,不得不变卖祖宗家产糊口渡日,正想筹措盘缠好上府城赶考。 正好明年八月就是大庆国三年一轮的大举之年,按说,凡有资格参加乡试的秀才确实是要提前到府学备考,书生的话没毛病。 范老先生认真的观察了那人的神色,没有发现丝毫的问题,玉摆件也经过仔细的鉴别,货确实是好货。范老先生为慎重起见,还把玉摆件拿给孙泽云过了目。 万无一失之后,范老先生开出了三百两银子的定价,那人也无异议,算是银货两清的死当。 再正常不过的一桩买卖,只是货物的价值比较高而已。范老先生并没过份在意,只是最后他拿出登记薄,要求那书生备注一下姓名和住址的时候,书生明显有些抗拒。 这个登记薄是出自余易的主意,聚缘当价值高的当品,一律要标明出处,图的是省得事后麻烦。她这个麻烦,当时考虑的其实并不包括纠纷问题,而是她想到前世的古董、收藏都讲究个出处,一件身世清白的藏品就讲究个历届所有者清晰可查,这也是附加的价值之一。 前世余易就对收藏很有兴趣,只是专业知识缺乏,时间也有限,一直没有什么好的藏品。当时开聚缘当的时候,她有存了份私心,想赚几份收藏。 当然这一条寻根究底的做法在大庆国的当铺行业中并无先例。 那书生的反应范老先生可以理解,毕竟沦落到要当卖祖宗家业的地步,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难免有些迟疑。 不过没用他多说,那书行还是利落的报上了名姓和住址,原来那书生姓洪,住在丰城帽儿胡同。 做完了最后一单生意,虽不能说客主尽欢,但双方当时都表示比较满意。 哪知道第二天不等天亮,满城都是衙差,挨家挨户的进行大搜索,说是县衙进了贼,丢了东西。就是衙差进门之后,范老先生和孙泽云都没觉得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至到从聚缘当里搜出了那尊喜鹊登枝玉摆件! 接着就是封铺拿人,全程孙泽云都是糊里糊涂的,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个样子。不单单是他,就是掌握一县刑律的龚典使都没有回过味来。 到了大堂之上,孙泽云才想起来聚缘当有登记当当之人信息的习惯,便当堂拿出了登记薄。原以为这下没事了,却没料到派出去的衙差回报,根本就是查无此人! 丰城的帽儿胡同根本就没有住过一个姓洪的秀才。不但洪秀才没有,而且帽儿胡同根本就没有洪姓人家! 从下狱到出来,现在坐在了余宅的花厅里,孙泽云全程都是糊涂的,但他也明白了,此件事由头至尾就是一个圈套,把他牢牢的套进去了。 “大小姐,全是我的错!”现在他是发自内心的认错。可是认错又有什么用呢。 “人家是有备而来,”问清了事情缘由,余易反倒冷静下来。“凭咱们自己要查清可不是容易的事呢。” “余大小姐可有良策?”随着大嗓门的声音传来,龚典使魁梧的身形也进了花厅。“这事事发突然,又关系到县尊大人,有不周的地方,还请大小姐包涵。” “典使大人当不得,当不得。” 龚典使一进门就向余易告罪,余易原本那点迁怒之意也没法说出来了。毕竟当初看到张氏、荣姐儿的惨状,一点想法没用真的很难。 余记与龚典使现在是同坐一条船,如果是有办法,龚典使肯定也不会想让自己的利益受损的,想来张氏、荣姐儿等人大牢一行,着实也是没办法。 “此案余大小姐可有眉目?若有吩咐,余大小姐尽管开口,县尊大人已有交代,让本典使尽量配合。”龚典使看着余易小小的身板儿,着实有些担心。 但他这话也绝对说得真诚,不要说已有县尊大人的交代,即使没有,他也会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大开方便之门的。 有一个依靠他的商户不难,有一个如此识相,有大利益的商户投靠就不容易了。若是余家从此不振,他再去哪里找这样的合作伙伴去? 只是现在惹上的人是赵县令,余大小姐虽然也算有几份令人佩服的本事,但现在他没办法看好她。 “有典使大人相助,那余家真是求之不得!”余易不打算继续跟他客套,“不知道衙门都掌握了哪些信息?” “我刚才听孙掌柜说了,来当当的是一个文弱书生,一个文弱书生若无内应,又是如何从县衙里偷得玉件的呢?从县尊大人的书房里有什么线索没有?” “怪就怪在这里,孙掌柜的话我自然是信的,可大人的书房里一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出来,根本没有被盗的痕迹!”说起案情,龚典使也是一头雾水。“进近大人书房的人全都盘查过了,也没有丝毫破绽。” 正是因为县衙里没有丝毫的线索,才把这份罪责推脱到余家头上的。 说起来,赵县令的县衙后院并不复杂。随赵知龄到丰城上任的只有一妾一丫头一小厮而已,全部都住在县衙后院,除此之外,后院只有一位临时雇请的厨娘兼洒扫婆子。 这些人里,能靠近赵县令书房的,只有他的小妾和一个丫头。小妾貌美却识字不多,平常鲜少出入书房,平常在书房伺候的只有一个丫头。这个丫头是赵县令的夫人打发来服侍夫君的,算是通房,其实地位并不低,日常的工作只有帮着整理整理书籍文章,而且并不需要与外人接触。 这就是说,排除了入室行窃之后,内部作案的可能也没了。 “那帽儿胡同周边可有发现?” “显然那贼偷报的就是一个假名字,并无价值!”龚典使没想到余易思索半晌,却问了这么个没水准的问题,有些失望。 “你们都有打探过吗?”反倒是余易并没死心的样子。 “这没必要的。” “不见得!”余易的态度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大人还是派人去查一查,不但是帽儿胡同,连同帽儿胡同周边,顺路的地方,全都派人去查一查吧。” “丰城历年来的秀才都是有数的,来之前我就全部查探过了,根本没有一个洪姓秀才,并且打开城门后,除了几个老迈的坐馆先生,所有的秀才都去府城备考了,昨天根本就不可能有年轻的秀才到聚缘当铺当东西!” 第一百零一章 遇事 “那外地的呢?前段时间逃难过来的外地人里,可有秀才?” “典使大人,在您面前谈缉拿盗贼确实是有点班门弄斧之嫌,但现在事关余家满门,”余易对于自己不自觉间带出来前世的犀利表示了歉意,“小女子这也是没有办法,若言语间有冒犯,还请大人见谅!” “有什么说什么该当的。”即使刚才龚典史真有些不开心,现在也没法去计较了,再说他是行伍出身,也算大气开阔的人,这种时候跟一个小女孩较真也做不出来。 “确实,有胆子在大庆国冒充秀才的人应该不多,也有可能真是外来的秀才。”本朝秀才的着装要求极严格,没有功名的人是没资格乱穿秀才襕衫的,冒充者轻则杖刑,重则流放。况且那人身上的衣衫洗得发白,就表明他已不是第一次穿了。 “若是外乡秀才,那他就有可能对丰城的街巷不那么熟悉,但他却说出了帽儿胡同,这个线索就很值得查下去。”余易双目放光,这已经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了。“要么他就住在附近,要么就是路过记住了。” 龚典使沉吟半晌,觉得余易的话似乎也有那么点道理,便点了点头,“那我再安排人手去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这时候他也是到了穷途末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个案子要是破不了,不管到时候顶锅的是不是余家,他这个典使估计也算是做到头了。 余易求之不得,这一片费人费力,凭余家有限的人手根本做不到。 孙、范、何三位掌柜的忐忑不安,坐在那里却又毫无头绪。余易先让他们下去好好休息一下,从事发到现在每个人都吓得够呛,坐在这里也是一点帮助都没有,各人的亲眷家属也要安抚。 打发了众人,余易端坐在花厅,头脑里一圈一圈的转着,目光落到茶几上孙泽云和范老先生描述出来的书生画相上。 一幅很抽象的水墨画,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征来,凭这玩意儿去抓人,估计没指望。可惜她上一辈子没学过绘画,现在也只能干瞪眼。 这事到底要怎么查?但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然余家就完了,她以后的安宁日子也就没了。 正烦心着,许青阳终于回来了。 进城门的时候她就吩咐了他几件事,现在应该有了结果。不过那几件事的结果对余易来说,现在意义已经不大了,通过龚典使和几位掌柜的述说,大概情况已经清楚了。 只不过许青阳带回来的消息更详细些。余易最担心的就是这事背后是否有人指使,明箭易躲,暗箭难防,余家在丰城算是树大招风,惹红了别人的眼很正常。 赵县令到任的时日也不长,根基算不得很稳,若是因为他的原因被坑了,那就真叫欲哭无泪呢。 刚才就赵县令的后宅之事,龚典使做为下属不好多说,但许青阳就没有这个顾忌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查的,倒真的查到了很多隐密的东西。 比如赵县令事后对后宅的整治。 听说正巧出事的那天,那名小妾也有进过书房,现在贼偷在逃,小妾也被赵县令禁了足,正被关在后院。 对于这个结果许青阳觉得理所当然,并没感到有什么特别,只是余易却一脸沉思,并仔细的向他打听小妾与通房丫头的性情、以及生活习惯。 这让许青阳有些挫败,头一次正经做事,就不能让小姐满意的感觉很不好啊。 “大小姐,那内宅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估计与那事无关吧。” “哼,无关?我也希望无关呢,只是县衙门禁森严,门窗皆无损坏痕迹,又无内鬼,难不成那玉摆件自己长了脚飞出来的?” 前世的宫斗、宅斗大戏可不是白看的,余易的脑子里,现在比别人多的就只有这点直觉了。赵县令的后宅绝对不简单! “那行,我盯着点那小妾去。”许青阳想反驳,却又拿不出话来。 还是太年轻了啊,余易叹了口气,“还是盯着那丫头吧。”刚好那天小妾进了门房,东西就丢了,若真是小妾的手笔,那做贼的技术含量是有多低啊。 再说就算是小妾伙同别人偷的,就凭她一月两月也出不了一趟后宅,跟谁合谋啊?怎么看,余易就觉得通房丫头的可能性大些。 而且处在后宅争宠的地位来说,通房丫头处于弱势地位,却又偏偏与赵大人朝夕相对,因嫉生恨,因爱成仇神马的狗血戏码前世的影视小说作品里不要太多。 再说那小妾都被禁了足了,有什么好盯的? 余易的言论令许青阳不明觉厉,但他依旧不明白,只是想说,最后那一句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不得不说,官府的力量还是不可小视的,当天余易正哄劝着担惊受怕的张氏时,龚典使那边就传了信来,在那一片果然找出了五名外乡秀才! 得了消息,余易哪还在家里呆得住,叫了孙泽云、范老先生就直奔帽儿胡同去了。 说实话,帽儿胡同真是个小地方,短短的一条街道,住户不足三十户只是胡同口也不知道是谁用白灰写上了胡同名,在长满青苔的石壁上分外醒目。 果然被余易猜中,估计那个书生也正是路过时记住了这么个地名。但这条胡同边上的大道却不窄,连串了好几个街区,以这么点线索来寻人,真心不容易。 余易一行到达的时候,龚典使正亲自坐镇,守着五个外乡秀才。不管这里面有没有犯事的人,总不好得罪得狠了,好歹都是有功名的人。 孙泽云和范老先生尚未上前,余易就在心里哀嚎一声,这些人估计一个也不是。这五人里三个年纪偏大,另两人壮壮实实的也与描述不同。再说哪有犯了事不躲起来还能这么平静喝茶聊天啊。 果然,范老先生看过之后,都摇了摇头。 “那再找找,那边还有一片没查呢。”龚典使倒是心宽,他也是觉得查外地秀才这条思路不错。他直接让孙掌柜和范老先生留下一同找人了。 既然不是,就没余易什么事儿了,但她出来一回,也不想就这么回去。 吩咐余六马车也不赶了,两人沿着帽儿胡同旁边的大道一路闲逛起来。 丰城还算富硕,这此又躲过了兵祸,虽有些波折,但日子还算好过。一水儿青石板铺就的路面积淀着岁月的沉寂,深邃悠远,两旁的宅院都整整齐齐,间或一两间杂货酒肆铺子,皆是人声沸扬,有来有往。 那个暗害了余记的人到底藏身何处呢?心里担着事儿,余易一路始终提不起兴致来。 “小姐,这找人也不是件轻省事,一时半会儿的难得有结果,还是先休息会儿吃点东西吧。”余六指了指转角的酒家对余易说道。 别看大小姐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安抚完这个又安抚那个,余六知道其实最心焦的就是她了,自得了消息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呢。 余易也是一口气吊着,现在经余六提醒,她倒真的感觉饿了,一抬头就见着前面正是一间酒家。招牌上面木刻的‘惠丰’二字金勾铁画般遒劲有力。 门脸儿干净整洁,是个正经做吃食的铺子。 “那先吃点东西歇歇脚吧。”余易点了点头,随后抬脚走了进去。铺面只有一层,但开间不小,齐溜溜雕花桌椅,明窗几净,让人看得更加满意。 这时候正值饭点,铺子里倒挺热闹的,到处都是人,余易与余六分头行动,才寻了个背角的座位。 在小二的介绍下点了酒家的招牌菜野笋炒肉、油爆虾仁和两道小菜。只是他们还未来得及吃,酒家里便一阵骚乱! 在众食客的慌乱中,涌进了一帮闲汉! 这帮闲汉少说也有十四五人,一人手持一根木棒,气势汹汹,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各位大爷!有什么说道自去寻我们东家,有话好说可别惊扰了食客啊!”看着像掌柜的人苦着脸出来,与领头的告罪说道。 “哼,还有什么好说,欠帐还钱天经地义,到日子不还哥几个今日就来收铺!”那领头的满面横肉,快入冬了,还一身短打,露出精壮的胳膊,他对掌柜的话很不屑一顾,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让他闭嘴。 “吃饭没付银子的赶紧付,付完赶紧走,从今日起,这惠丰酒家就成了得意楼的产业,与郝老儿无关了啊!”这话他是冲着所有的食客说的。 “得意楼!”一听到这个名字,酒家里的人不管是正吃的,还是正喝着的,全都着了慌,忙呼啦啦站了起来。 那人的话音一落,余六的脸色也变了,“小姐,咱们今日来的不是时候,还是赶紧走吧。” 无论是从食客们的反应还是余六的脸色,余易都明白了这个得意楼不好惹。她什么也没问,乖乖的跟着走了出来,只是看看桌上还没动筷子的好菜,有些可惜。 走到门外,刚才说话的掌柜已经被得意楼的手下押了出来,丢弃在一边,连大气都不敢出。 “惠丰的糟鸭子、油爆虾仁算是再吃不到啰!” “还有野笋炒肉,那也是惠丰一绝啊。” “可惜了郝东家仁义了一辈子,唉……” “谁知家里出了个败家子呢……” 跟余易一样带着遗憾的食客还有不少,当着得意楼手下不敢说的话,背了人才敢说出来。 “得意楼什么来路?”出了门,余易才压低了声音问身边的余六。 “开赌坊的。”余六左右环视,见没人注意到这里,才同样低声说道:“杀人放火,什么事都敢干!” 一听到开赌坊三个字,再结合刚才食客们的话,余易已明白大半。 多半是儿子好赌,败光了老子的家业。 打消了好奇心,转眼又见前路被人围住。近前,只见还是得意楼的打手,团团围住了一群人。那群人里有老有幼,铺盖行李滚了一地! “造孽啊!造孽!”一个褐袍老者在打手的围困下,仰天长啸,凄凉无比。 妇人、孩童哭成一团,像是被人扫地出门的一家子。 “天啦,不会是连宅子都输出去了吧?”围观的人小声议论着,无比唏嘘。 “这郝仁真不是个东西!郝老爷子年纪一大把了,如何受得了?” 余易正听着小道消息,没注意到余六看到老者后,神色大变。 “小姐,小姐!”余易的衣袖被拉动,就见余六一幅神色不定的样子,欲言偏又止。 “什么事?”这样的余六很少见。 “这个,这个老者!”余六指了指场中被推攮着的老人家,“不正是?” 余易不明所以,她在丰城认识的人不多,仔细看了看,那老者始终背对着他们,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那天,悦来居,你吩咐让我留意的老人家?还记得吗?”余六忙从旁提示。 被余六这么一说,余易倒有印象了,首次在悦来居给王贵义挖坑的时候,是有个老人家多次出言相劝,倒是个热心的。 当时余易就给余六打了眼色,让他留意的。不会这么巧吧? “是呢,我想起来了,正是郝东家,惠丰酒家的郝东家!” 这事还能这么凑巧? “还围在这里嚎什么,滚,远些滚!这里已经是得意楼的产业,可不再是你们郝家的宅子了。”得意楼的那些打手已经被哭得不耐烦,大声的喝斥外,就准备动手。 “叫咱们滚到哪里去啊!身无分文,连家也没有了……”两个老人家瘫坐在地,神色麻木,倒是有个年轻一些的媳妇闻言哀嚎着。 这情况真是!余易有些头痛,自家的麻烦还正一大堆呢,偏又遇上这样的事。 “郝老爷子,虽然我余家现今也是自身难保,但好歹今晚还能遮风挡雨,先过过去凑合一晚吧!”余易上前阻止了打手的动作,在余六的帮助下,把老人扶了起来。 最后余易这天什么也没弄成,逛了一路结果接一了家人回到余宅。 想不到郝老爷子为人仁义,却养出了一个不孝顺的儿子,游手好闲不好,还吃喝嫖赌样样齐全,在得意楼输光了家业不敢担责,丢下老父妻儿,自己一个人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 幕后主使 郝老爷子一家在余宅安顿下来后,情绪慢慢的恢复平静。 平静下来后,又感觉到无比的心酸和凄凉。想他一辈子在丰城为人热心仁善,祸到临头,却只有余家的孤儿寡母向他伸出援手。 得意楼收他家产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平日里交情尚好的人竟然视而不见。但这些念头都只不过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心头最气愤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郝老爷子与夫人生了五个孩子,到头长大成人的只有一儿一女。女儿早些年就远嫁到西江府去了,唯一的小儿子被老妻看得如珠似宝,平日里宠溺了一些,不过是有些蛮横并没犯过什么大错,郝老爷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哪知道到头来家业都败在了他的手里! 跟余易谈到这个的时候,年纪一大把的老人家双目通红,既有对祖宗先辈的愧疚,又有对儿子不成器的愤恨、绝望。原本精神矍铄的一个人,仿佛一下老了十几岁般,笔挺魁梧的身子被压垮了,脊梁再也直不起来。 “都是那个陈秀才在一旁怂恿的,要不是他,孩子他爹也不会走到那一步。”对于公公的怨恨,做儿媳妇的不敢有任何不满,但这么大的罪过扣在她的天、她的男人头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出来为郝老先生的不肖子辩解的是他的儿媳妇郑氏,一个看上去有几分怯懦的妇人。 “陈秀才?”郝老爷子一对怒目扫过去,郑氏忙低下头,还不等他说什么,余易却是有些吃惊的问了一句。 自从聚缘当的事发生之后,她对秀才这个词分外的敏感。“丰城的秀才不是都上府城备考去了吗?哪里来的陈秀才怂恿郝公子去赌坊?” 郝老爷子叹了口气,关于儿子的事他是伤透了心,除了感叹自家家门不幸之外,其余的一点都不想提起。倒是郑氏见余易动问,便巴不得一五一十全说出来,让她先前的说法顺理成章。 “那陈秀才哪里是丰城人士,听说是从南边逃到咱们这里来的,也不知道我家夫君在哪里识得这人,此后便迷上了去赌坊。”郑氏边低声说着,边注意着家翁的脸色。见郝老爷子的面色越来越沉,便草草的了结了话题。 “自己本不是个好的!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为啥就没人来怂恿我去赌坊?”郝老爷子的火气越说越大,连跟儿媳妇说话都声音粗大了不少。若不是余易在跟前,余易很怀疑他会不会迁怒儿媳妇,说她不贤没把自家的男人看管好。 这样的责备发生在封建时代,余易是一点都不惊讶的。不过,她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外地来的陈秀才!那这个人住在哪里,现在何处?他的长相如何,不知嫂子可有印象?”不知道为什么,余易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她要寻找的那个。 郑氏被凶了一回,声音越发的小了,余易的问题问得快还多,让她一下无所适从。郝老爷子自然清楚郑氏的顾虑,他对这些问题又插不上嘴,再说与儿媳妇在同一场合也有些不自在。 “余大小姐问你,你就好好的说。”丢下这一句后,便向余易告了退。 余易不大好意思的吩咐李保全领着人去休息。毕竟别人家突遭此难,心里正不好受,她还这么盘根问底的,确实不大好看。 但现在难得的出现一条线索,她也理不得这些了。 好在郑氏没了公公在场的压力,压抑在心头的话难得有个宣泄口,便掉着泪仔仔细细的跟余易说了。 “……那陈秀才二十多岁年纪,长得高高瘦瘦的,看上去家境并不太好,开始与我家夫君往来的时候,我还心存怜悯,留了好几次饭。” “大小姐你不知道,我家的也读书,就是没什么长进,为这事老爷不知道骂了他多少回了,难得看他与秀才公来往,我心里高兴啊,哪知道那人包藏祸心……都是我没有及时规劝,老爷就是怨上我也是该当……”郑氏的话头起了,犹如关不住的水龙头,没完没了。 余易也不好直接打断,只能奈着性子接着往下听,不过她的话虽然发泄的成份具多,但也不是全无信息,至少她口中的陈秀才年轻、高高瘦瘦、家境还不好,都与范老先生口中的当当之人基本吻合。 应该就是此人! 余易暗中示意余六忙去把孙泽云画的那幅抽象派人物肖像画拿出来,好歹也让郑氏认一认。 没料到郑氏看到画像的时候反应会那么大。“是他,就是这人!” 妇人原本悲悲凄凄的面容一下因激动而变得狰狞起来,坐也坐不住了,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瞪圆了眼睛看向余易,“余大小姐是在哪里看见他的?我家男人可有跟他一处?” 郑氏的力气不小,揪着余易的衣襟不松手,看到这幅画像之后,对自家男人的担心以及不安便达到了顶峰,便是端庄婉约的形象都顾不得了,变得跟余易庄子上的村妇们一般无二。 余易和余六在郑氏指认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对方,惊喜挡都挡不住。这边余易极力的安抚郑氏,余六已经出门去了。 好不容易郑氏才平静下来,余易见她知道的也很有限,便让喜鹊把她送到客房去了。 “小姐,让我去查吧!”许青阳派出去了,余易的身边还有玲珑。这丫头说这话的时候简直是咬牙切齿。 长到这么大,一直是许家的掌上明珠,即使是落难跑路,也有家族安排的不少后手,人生中头一回下大狱,还就是拜画相上的这个书生所赐,没有线索是拿他没办法。现在露了形迹,这口气想不出都难了。 “不急,既然有了线索,铁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余易忙安抚她。 虽然这丫头会两手拳脚功夫,但到底年纪小,怎么可能把她放出去?但心里却是一片冷冽,陈秀才!刚刚祸害了郝家,还搭上余家,这两件事有没有什么关联? 专程算计郝家,无意之中牵连到余家的呢,还是两家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正是介于这样的考虑,陈秀才这个线索余易没有告诉龚典使,他们还在继续满城搜寻外乡秀才。晚上许青阳回来时,却给余易带来了新的消息。 “小姐,我打听清楚了,赵县令的小妾近一个月都没有出过门,倒是那个丫头常上街,到安平街上的翰墨斋采买纸笔。听说县衙内的笔墨纸张全是出自这家翰墨斋。” “而且常常进去呆着的时间都不短。”这个时间不短里面包含的东西就多了,当初他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大的吃了一惊,想不到自家小姐还真给说准了。 看来有问题的肯定就是这个通房丫头。 瞧着这个年纪不大的男孩激动的样子,余易很好笑。现在她手里可用的人还是太少了,虽然这个许青阳出身够好,见识也多,性子还难得的沉稳。但到底是年纪不够大,阅历不够丰富,想要独当一面还需要磨砺。 “这人姓陈,是个秀才。听说是从南方来的,与惠丰洒家的少东家曾过从甚密,你悄悄的到这个翰墨斋打探打探,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这事交代给许青阳,余易就蹋实多了。 余六出了门去找的是何管事。他们都是余家的老人,在丰城立足数十年,多少还是有些根底的。从得意楼那边着手许青阳肯定不如他们有手段。 不等天亮,余六那边首先传来消息。 这个陈秀才是从丰城以南的定兴县过来的。而且巧合的是,赵县令的祖籍正是定兴县! 这些日子就是他带着郝家的少爷,在得意楼一掷千金,一下玩过了头,把郝家给搭进去了。当然这些事全是从赌坊内部掏出来的,明面儿上,郝家少爷的豪赌可与那陈秀才没什么关系。 想不到郑氏的直觉还挺准。郝家的落败,真有这个陈秀才从中推波助澜。 事情变得更加复杂,那这个事情就值得玩味了。 很显然这个陈秀才的目标是郝家,却似乎与赵县令也有关系,那他为什么放弃功名前途,不惜几百里路途跑到丰城来对付一个郝家呢? 对于郝老爷子的人品,余易一点都不怀疑。当初在虎视眈眈的悦来居,他能善意的对一个没任何利益关系的小女孩给出忠告,而且周围四邻对他的评价也很好。这样一个人结下了什么仇? 天色刚亮,余易就呆不住了,亲自来到了郝老爷子住着的客院。 这一遭突然的变故,让郝家众人一时也没法真正恢复过来,此时郝老爷子早已起床,坐在院子里想事情想得出神。 见到余易的到来,郝老太太忙出声提醒他。 “余大小姐,真是多谢你了,昨晚要不是有你,有余家收留,我郝家怕是只能流落街头了。”老爷子说到这个有些神伤。 其实昨天已经表达过谢意,只是听老爷子今天的语气,怕是终于对自己一家的遭遇认命了。 “郝老爷子千万别这么客气,当初萍水相逢,您老不一样给我忠告吗?我也没去谢您。”对于这个忠厚耿直的老头子,余易感觉很亲切,人与人之间很讲一个缘份。“只要余家还好好的,您及家小就尽管住着吧。” “对了,我来就想问问,您是否得罪过什么人?”幕后的人一定得揪出来,现在不单单是郝家的事,只有幕后之人揪出来了,才能辨别余家在这次事件中到底是背的什么锅。 余家的现状,郝老爷子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自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一直关注得比较少,他见余家众人都出了大狱,自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 现在听余易有帮他追查事因的意思,心里非常感激,本来不应该麻烦余易更多的,但他现在家业尽毁,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余大小姐大恩大德,小老儿一家感激不尽!若真是能查个水落石出,小老儿一家,愿做牛做马回报!”老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余易的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郝老爷子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老头子我活了一把年纪,岂能不知自家不肖子是中了别人的算计,只是这事来得突然,明白的时候已经心有余心不足了。”郝老爷子无比凄凉的冷笑一声,满目都是恨。 “要说仇人,恨不得弄得家破人亡的仇人真没有。我郝氏一门仁义待人,宽厚律己自认为并没有对别人做过过份的事情。现在换来破家之祸,说到底不过一个‘利’字而已。” 这一听,看来是有故事? “去年悦来居的王贵义就曾有合作的意思,话里话外试探过几次,他想做一家独大!”郝老爷子经过一夜的思量,心中已有了判断! 王贵义?这个名字一把就抓住了余易的全部心神。 那就说得通了,能把郝余两家全串起来的,也只有这个人了! 想来当初被坑的帐,全埋在这里等着了。亏得她还时刻注意着他的动静呢。 余易与郝老爷子商谈了一会,心中都认定了王贵义就是幕后的主使,只是他与陈秀才到底是什么关系,那赵县令以及他的通房丫头在其中又是扮演的什么角色就不得而知了。 想要破解这个迷团,还得等许青阳的消息。 …… 丰城县衙跟所有的县衙一样,前面是县太爷办公的公堂,家眷住在后院。 这几天闹出了被盗的事件,县太爷发了很大的脾气,贼偷一日不抓到,一日不得安心,县衙上下一片紧张,个个屏声静气,生怕触了霉头。 后院里的气氛却恰恰相反,被关在西厢房的柳夫人长一声短一声的哀嚎着,不停的叫着‘大人冤枉’,那哀怨而绝望的声音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煮饭婆子恨不能捂上耳朵,不时的嘀咕两句,都说世上男人薄情,平日时千娇百宠,心尖尖上的人咋说翻脸说翻脸了呢? 第一百零三章 恨之入骨 秋菊把自己关进房里,尽量忽略三姨娘的叫喊声。 那一声声的哀嚎如一支支利箭,不知什么时候就横刺过来了,扎心得很。这都三天了,玉摆件都早早找回来了,大人还不罢手,那青子哥要怎么办? 书房那边她现在是尽量少呆,做完了活计就飞快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这几日的阵仗太吓人了,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大人发那么大的火。 幸好有三姨娘在那里顶着! 秋菊庆幸的拍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玉摆件一下就被找了回来,她什么忙也没帮上。想到青子哥满面的难色,她有些心痛。 “哐当~”房门一下被踹开,粗鲁又无理得很。 “谁……”秋菊扭头望去,口中慌乱的责问一下卡在了喉咙里,迎着门外的阳光,大人面色铁青的站着,一道道的金光映照在他的背上,越发的显得高大威猛。 现在是上衙的时间!而大人却出现在了后院,出现在她的房门口…… 秋菊的腿脚发软,头脑里一片空白,面对这样的大人,她除了臣服心里生不出别的念想。 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贱人!”恶狠狠的声音里带着极致的厌恶。 “大……人,大人!”秋菊来不及思考,凭着本能上前,一把抱住大人转要走的大腿,心里极度的恐慌,似乎只有牢牢的抓住点什么,才有一丝安全感。 可是大人与早上床榻上起来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不但不会轻言细语的哄她开心,现在就连眼神都不屑给她一个,回身一脚就把她给踹开了。 手里只有空空的空气,肚子上传来的痛疼远不及失了依仗的感觉让她崩溃。“大人,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此前,她不只一次的幻想过,离开大人的禁锢,她将得到怎样的自由,和心爱的人双栖双飞,可现在她望着空空的两手,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以前她是想得太天真了!没了大人她什么都不是。 发了疯似的哀嚎对大人来说根本没有意义,秋菊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在三姨娘开始叫的那天,她还在心里嘲笑过,可现在她顾不得了,明知道没有意义,却还是忍不住费力的叫着,带着十分的希望。 可最终回应她的只有大人远去的背影与凶神恶煞的衙差,甚至连公堂都没有上,就被丢在了暗无天日的大牢里。 …… 余宅,此刻正欢天喜地,保全家的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些柚子枝条,正被张氏指使着带领喜鹊、锦秀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打扫,就连桌椅都用柚子叶熬成的水细细的擦试过,说是得好好的去去晦气。 余六和李保全负责前院,又是烧盆,又是撒水的,也忙得团团转。 短短的时日内,先是余老爷遭人暗害,后有被人觊觎家财,余易出行差点命丧鬼见愁,再有叛军做乱,张舅舅下落未明,还有余易惊马,一夜未归,最后甚至蒙受不白之冤全家下了大牢!这一连串发生的事可不是晦气? 虽然也不知道柚子叶去晦气有没有什么根据,但倒霉的终归是柚子树不是,余易还是很愿意看到张氏安心的,自然由着她们折腾,甚至还亲力亲为,参与了自己院子的打扫。 好在一家子的牢狱之灾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丰城县衙失窃案终于水落石出,查得真相大白。 这是一起典型的祸起后宅的案件。赵县令的通房丫头秋菊在老家定兴县时就有了一个相好,那人是一个穷酸书生,几次参考都落榜,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后来秋菊的父母把她卖到了赵家,被夫人看中提了通房丫头。 通房丫头若有了子嗣,也能当上姨娘,这对于一个小小的奴婢来说,应该是件美差,只可惜对于一个心有所属的人,就成了斩断念想的刀。至到那个穷酸书生终于考上秀才,这份情就成了撕心裂肺的伤,时常折磨着秋菊。 秀才娘子和为奴为婢,完全是天差地别的区别,而造成这种差别的就是通房丫头的身份。 后来赵大人中了进士任了官,把秋菊带到了任上,她的日子才过得稍微平静一点。可就在不久前,那个书生与她在翰墨斋再次相遇,苦求着她帮他一次。 所有的理智都敌不过苦困她的感情,那天她故意把很少进书房的三姨娘拖下了水,自己却偷偷的把玉摆件从后院送了出去,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 大概的过程就是如此,秋菊下了大狱一字不差的全给招了。 由不得她不招,那个书生就是在翰墨斋被龚典使抓获的,公堂之上都没用大刑,就一五一十把秋菊给卖了。 其实那个书生并不姓陈,而是姓王,跟悦来居的王贵义还沾了点宗族的关系,是王贵义身边王管事的远亲。虽然在整件事情里,他只说是自己听了秋菊的话后见财起意,并没有涉及到王贵义,聚缘当牵进去,只是适逢其会。 郝老爷子知道原委之后,也上堂击鼓鸣冤,可惜那王秀才只说他到丰城之后,与郝少爷略有交往,其它的也是只字不提。 没有确凿的证据,又有得意楼的背景,郝家的事也只能这么算了。但无论是郝老爷子还是余易,对这番说词全都不相信。 …… 看着一屋子的人全都忙得人仰马翻,余易觉得家里人的还是太少了。 等尘埃落定,已是第二天了。一大早,喜鹊就来报,说郝老爷子要见余大小姐。 余易来到花厅,郝老爷子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 “余大小姐!”见了余易,郝老爷子忙起了身。 “郝老爷子快坐,不必如此客气。”余易忙把他让进了座位。才短短一日未见,老爷子似乎又苍老了一些,头上的白头发也更多了一点。 “承蒙关照,这两日添麻烦了。”接受余易一个小辈儿的援手,对郝老爷子来说是不得已的苦衷,现在事已成定局,郝家是再要不回来了。 接受了这个事实,今日郝老爷子来见余易,一是感谢,二是辞行。 “老爷子这是准备上哪里?”对于郝老爷子的做法,余易并不意外。但对于他所说的去处却有些惊讶。 “我祖上在乡下还有间小屋,回去修整修整,也算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日子就那样过吧。”说到以后,老爷子的神情黯然,眼里隐约有不甘之色,却只能无奈的隐藏起来。 “那郝少爷……” “别提他,只当我这辈子没这个儿子!”老人明显是色厉内冉,到底是骨肉至亲,只是心头的火还没有消去罢了。 “可惜郝家家传的好手艺,难不成老爷子就甘愿屈居乡野,把一身本事荒废了不成?”说到惠丰的招牌菜,余易可是看过、闻过,就是还没吃到嘴里,着实有些遗憾。 “若不是那手艺,也引不来这破家之祸,不要也罢了。”老爷子苦笑一声,不甘又如何,现在到了这步田地,一家老小能活下去都已是难事,拿什么提江山再起。 余易倒是心头一动,上回路过悦来居的时候,三层的小楼上的硕大琉璃珠在夕阳下光彩夺目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与王贵义的新仇旧帐似乎已经不少了呢。 “难道破家之仇老爷子就这么咽下了?” 余易的话让郝老爷子浑身一滞,显然他的内心并没有他的表面那么看得开,但随即又见他苦笑,“咽不下又能如何,郝家还有什么能让他看得上的东西。” “可我却不这么想,有人图谋到咱们头上来,说明咱们还有让人掂记的本事,这也算是一件高兴的事。既然怨有头,债有主了,咱们凭本事再夺回来啊,有必要躲吗?” 郝老爷子吃惊的望着余易,他有些看不透面前的这个小女孩,能把恩怨说得如此的轻巧。这时他才认真的去想,当初认识这个余家大小姐时,她在干什么?正在给王贵义挖坑呢。 随即他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大小姐这是?” “正巧我也想开间酒楼,可管事跟大师傅都没有熟识的,不知道郝老爷子愿不愿意帮忙呢?”余易看出了老爷子的松动,“咱们算合伙的买卖,我出银子,郝家出人出力,利润对半分怎么样?” 老爷子垂头思考,但余易敢肯定,他必然会接受她的建议。 王贵义,这个人根本就是一条毒蛇,随时盯着余家这块肥肉,一直就没有舍下的意思。今天他能弄出栽脏陷害的把戏,明天说不定又是什么,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早在余炳文去世,他打上余家的主意开始,她与他的这个梁子就算结下了,并且照郝家的这件事上看,他就是个不择手段的主,基本没有和解的可能。 既然这样,再结大一点又有何不可? 余易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果然下一刻,郝老爷子便爽朗的同意了余易的提议,只是在利润分割方面,他再三的坚持只取三成。按他的说法,余家能给他们一个生存的机会已是难得,又怎么能要求与余家平起平坐。 “只要有朝一日,能亲眼看看王贵义的下场,就是死也瞑目了。”平静温和的声音却说着这样的话语,老爷子心头的恨意终是在余易面前展露无遗。 也算是变相的认可,把余易拉入自己人的范围内了。 …… 悦来居王贵义的心情并不好,根本没有胜利者的喜悦,阴沉着一张滴得出水的脸,不满的看着面前谦卑的王管事。 “你说说,这事怎么就成了这样?” 王管事不敢抬头,但不表示他有什么心虚,相反,他的肚子里也窝着一肚子的气! 就为着东家的那点心思,他可是折进去一个远房的侄子,还是个秀才公,将来甚至可以当官老爷的侄子!现在却以偷盗的罪名被关在县衙大牢里,说不定还会革了秀才的功名,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当初东家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他就心里发冷,不同意的。可东家说秀才公做事才方便,就是漏了底,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到底是有功名在身的,不一样。 当初想着算计郝家是算计,顺带着捎上余家也应该没什么事,哪里知道事情就败露了,全出在秋菊那丫头身上。 “说啊!不是说万无一失吗?”王贵义见自家的管事一动不动,火气更大了。 说万无一失的不是你吗?现在问我我怎么知道! “郝家算是完了,这好歹也有青子那孩子的一份功劳,还请东家看在这份功劳上,救青子一救吧!” 王管事不准备继续跟他扯是谁的责任的问题,现在青子还在大牢里,怎么着也得先把人捞出来。 郝家?就算郝家全完了,那也落不到王贵义手里啊,他觊觎的是惠丰,可这没用的管事叔侄偏偏说没办法,只能借刀杀人,把得意楼搅和进来,现在除了惠丰的东家换了人,还不照常是酒家?哪里是悦来居一家独大,只手遮天了? “你还有脸提郝家?”王贵义的脸色更是铁青,“现在都落到了谁手里?有我有半点关系吗?” “要你有什么用,你到底能成什么事啊?连余家那个黄毛丫头都算计不过!”这时候的王贵义已经全然的失控,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第一次算计余家,结果还借银子让别人翻身,看着余家起死回生不说,身家还蹭蹭的上涨,连着开了一间当铺,吃的亏还只能和血吞! 现在板上钉钉的栽脏,人都下大狱了,结果人家什么事没有,自己这边还栽进去一个秀才公。 说这话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过算计不过余家黄毛丫头的除了王管事,还有他! 不过王贵义的失控也只在一瞬间,他很快平复下来。 “你说,咱们要是跟西江的那人联手,合算不合算?” “西江余家?”王管事算是看明白了,自家东家对余家,以及余家那丫头可是恨之入骨了。“可人家会跟咱们联手吗?” 他记得当初那人递了封信过来,明明是警告他们别动歪心思的啊。 第一百零四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建南道的平叛彻底结束了,除了建南道境内增添了不少枯骨,还有皇帝案头请功折上的功名。至于那些叛军们造反的初衷谁都选择了遗忘。 数十万人的性命在大庆国的历史上廖廖数字轻描淡写的概括了全部过程,在漫长的历史星河中,连点水花也算不上。而有功的萧家军是如何在没有粮草配给的境况下获胜的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已安然的回归到了北地边疆,正与犯境的宵小如何遥遥对峙。 这些掩藏在背后的真相普通的老百姓们都不知道,日子又像以前一样周而复始的过。 但丰城的老百姓还是偶然在心里升起一阵凄凉,当看到为逃避战难,举家外逃却命丧匪手的人家留下的空房子时。 这样的人家有好几户,在悦来居酒楼旁边就有一家,原本草木葳蕤、花团锦簇,没了主人之后,怎么看怎么破败起来,萧瑟得很。 可是这几天有心人突然发现,那一家竟又焕然一新,变得好看起来。 接着门额上挂出牌匾,‘好再来酒楼’五个闪闪的大字直接又豪爽的昭示着一家新酒楼的开门营业。 “嗯,看来又多了一个好出处,有没有发现,这匾上的字儿跟惠丰酒家的如出一辙?”这是一个会吃又讲究的老饕说的。 “门脸儿看上去与悦来居平分秋色啊,这是要打对台?”这是有银子又有闲的主在兴灾乐祸。 “啊,又开一间新酒楼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默默的走开。 对于这一间新酒楼的出现,有期待的,有看热门不嫌事儿大的,有事不关已不闻不问的…… 总之,不多大功夫,全城差不多都知道了悦来居旁边,有一间新酒楼即将营业了。生活在小城有小城的好处,也有不好的坏处。藏不住秘密和不藏秘密,就看属于哪一种了。 等到全新的三层木楼上打出‘惠丰酒家郝东家将亲自掌厨,欢迎莅临’的大红条幅时,整个丰城沸腾起来。 惠丰酒家与得意楼的一段公案早已传扬开来,无论是郝老爷子的仁名,还是惠丰酒家的特色招牌菜品,一时成了全城人议论最多的遗憾。 敢于与得意楼抗衡的人没几个,但郝东家东山再出,去捧个场人还是很多的。 三层楼高的横幅上,大大的倒计时数字每天少一,最初的新奇过后,丰城人慢慢习惯了起来,有好事者每天都跑去看上一看,计算‘好再来酒楼’开张的日子。 连同整整一条街,都热热闹闹的。 可这样的热闹落到悦来居东家、掌柜眼里,却是刺目得很。如同喉咙里卡了一根鱼刺,时刻能感受到它的存在,却又拿它没有办法。 东家的怒火、掌柜的脾气,让跑堂的伙计都感觉到了压力,时不时把头伸到外面,张望隔壁又有了什么新动静。 “二柱,你说隔壁到底什么时候开张呢?” “那不大大的字写着呢吗,还有三天!”两个伙计忙里偷空,凑在一起嘀咕。 “隔壁动静闹得这么大,你说咱们悦来居会不会有影响啊?”伙计二柱有些忧心忡忡“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全指靠着我一个人干活养家了,要是断了来路,一家老小可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不能吧,咱们悦来居好歹也是丰城老字号了,就算了点影响应该也不至于……吧?”这回另一个伙计也无法表现得太自信。 二柱呶了呶嘴,“有郝东家坐镇,还真不好说。毕竟人家这是有备而来啊。” 丰城地界儿上,有名望的酒楼除了悦来居,就数惠丰酒家了,两家一南一北,掌控了全城。向来两家就是生意上的劲敌。不管郝东家怎么想,但自家东家想吞并惠丰,合二为一的念头起了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这在悦来居可以说是不是秘密的秘密。 惠丰刚易了主,人家郝东家就把酒楼开到了悦来居的旁边,这其中没猫腻也要有人信啊。 “狗蛋过去了那天,听说工钱给到了二两一月呢!那个什么生意好还有奖。”两人的嘀咕中很快插进了第三个声音。 “什么生意好还有奖,那是绩效奖!多进客人多给银子!”另一个自以为了解内幕的人也加入进去,“郝东家那么好的人,从来就没听说过惠丰扣工钱的,狗蛋有福了哦。” 他们口中的狗蛋正是前不久被东家的怒火波及,无辜赶走的伙计。 “你们是不想干了吧?不想干的趁早滚!”几个一听到这个高亢的声音,立马做鸟兽散,逃得飞快。 一个被悦来居赶走的伙计,竟然在他们的口中是有福了,难道逃离悦来居才是福气?当初哭着喊着要进来干活的是谁? 唉,都说了那是当初了,留在这里的人有没有福气还真不一定呢!老掌柜的叹息一声,干脆就当没听见,转身走了。 伙计们人心不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个个抓住,难道全赶出去?还要不要人干活儿了。而且这些风言风语他还只能隔在心里藏着,要是被掌柜的知道了,又少不得要发一场脾气。 郝东家也是,刚没了惠丰紧接着又开一家好再来,还开在悦来居的隔壁,这不是明摆着打擂台嘛,虽然郝家的产业都没了,但那全是得意楼的手笔啊,与王东家又有什么关系? 这个理由让掌柜的自己都摇了摇头,太牵强了。 “我跟你说,要是好再来开张了,果真有二两的工钱,我铁定跟过去!”二柱这话似乎是对同伴说的,又像是表明自己的决心。 “是吗?那你不用等了!”可怜的二柱吓得腿脚发麻,扑通一声就跪倒下来。 …… 这些细节余易全不知道,也没放在心上。她正与郝老爷子商量着菜单,订价。 做吃食就要红红火火,开门红很关键。新鲜的点子花了不少,但菜单菜品她是一窍不通,除了吃还有些心得之外。 好在郝老爷子是家传的手艺,当了半辈子东家手艺也没丢,倒是收了三两个徒弟,全是能独挡一面的大师傅了,郝家没了时,大家伙儿含泪惜别,今日好再来开张,全都自动自发的找了回来。 新开的这间酒楼余易真的能操心的事儿不多。 “大小姐,大小姐,悦来居可热闹了,说是饭菜吃坏了肚子,正闹着呢!”余六跑过来时满面红光,兴奋得不行。 郝老爷子扫了扫余易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 余大小姐的这招还真是……阴险啊。不过怎么这么解恨呢! 那边悦来居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王贵义脸上青筋直冒。闹事的家伙痞痞的站在那里,指着伏在桌案上呼叫的兄弟言之凿凿的讨要说法,说是自家的酒菜吃坏了人。 “各位街坊四邻,悦来居就是店大欺客!咱们拿银子来吃饭,白花花的银子啊,结果吃出问题来了,人都快死了呢,还不给个说法让人送医,说咱们兄弟闹事?你们看看,看看,那后厨全部杂乱得很,蔬菜肉食就那么敞开了放着,老鼠爬过,虫子吃过都有可能不是?狗屁的丰城第一!看着光鲜,背地里全是拿烂菜烂叶充数……” 口沫横飞不算,还愣是让人进了后厨!特么的也还不是闹事?哪家的后厨还不都是这样啊?客多事忙,厨房师傅们你要葱他要蒜的,不就乱了吗? “出去出去,你就是个地痞!”王贵义怒不可遏的冲那痞子伸出手去,想直接把人拖走。“大家都别信他的话。” “看看看看,这是没说理的地方了啊?我怎么就成了地痞?吃你饭菜没给银子?我的话大家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人人都长了眼睛,都会看,你这个后厨乱成这样,还想骗大家是瞎子吗?我兄弟痛得在那打滚是假的不成?” “妈的,当咱们好欺负啊?给银子吃饭还受这鸟气!不拿自己命当命的,愿意受这窝囊气的就只管留在这里吃,是爷们儿的就走,出了悦来居,还饿死了不成?” 随即有人摔了筷子,连帐都没汇。 有一就有二,看热闹的向来不嫌事大,有样学样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吃得差不多了的呼啦啦站起来一片,跑堂伙计哭丧着脸,“爷,汇了帐罢。” “喂,喂,还没结帐呢!” “呸,吃死人的东西还好意思找爷要银子?” 没吃完的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再看了看呼啦啦走了一片的客人,不明就里也跟着往外冲。一下子客人都去了大半,留下来的也不过想看看后续热闹罢了。 王管事急忙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一出戏码。 “哎呀,别走啊,别走啊,咱们悦来居的招牌在这里呢,哪能吃死人啊。”可惜这时候能听进他话的人一个也没有了。 王贵义到现在还跟闹事的人就身份争得面红耳赤,全然不顾自家酒楼里已经没了一个真正的客人。 王管事摇了摇头,是啊,就是痞子,可又怎么样呢,明摆着有人闹事啊,这时候不是应该息事宁人,尽量把事态控制在最小范围吗。 …… 三天一晃眼就过了,终于迎来了‘好再来酒楼’开业的日子。 众人被喧天的锣鼓声引诱而来,一下就被一溜三层的窗明几净惊住了!白衣白帽的跑堂倌儿,敞开式的后厨里一身白的大师傅们若隐若现,细白的烟云纱糊成一个个整齐的小格,里面一溜儿排开的炉灶已开了火,架上锅。 宽大的案板上各种菜蔬分门别类的摆放得整整齐齐,肉食点心,井然有序。 里面一道道香气四溢的菜出锅摆盘,再由热情的伙计摆上餐桌,每一步都在众目睽睽之下。 前两天‘有幸’参观过悦来居后厨的客人再看了好再来酒楼的陈设,谁优谁劣,一下高低立现。 “天!酒楼的后厨竟然可以是这样的?”大多数人被震住,惊呼连连。 冲着郝东家招牌来的,想看个稀奇的,这会儿全都被折服了。 再等到此起彼伏的报菜名声,满堂的气氛一下热烈起来。一道道精美的菜式从眼前晃过,不同的菜香从身边溢出,不自觉的就想尝试,连胃口都好了起来。 相比好再来热火朝天的架式,隔壁的悦来居一下冷清下来,两处相距不远的酒楼,犹如两重天,一个热似火,一个冷似冰。 “那两个闹事的泼皮查出来没有?”王贵义望着冷清的门庭,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红红火火的悦来居,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呢? “没,没有。”王管事实在有些憷东家这两天的阴晴不定,“查不查得出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不外就是那两家整出来的。” “那两家怎么会搅合在一起了呢。” 余家和郝家,明明是一心想要算计的,结果却算计到他们自己的头上来了。 “那丫头果然是个祸害!”王贵义盯着窗户外热闹的一角,神情阴暗。到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这是着了道了! 凭郝家的那个老头,身子被黄土埋了半截的了,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要不是余家收留,这会儿早就回到乡下种田去了,哪还有本事跟他斗? 还是小看她了呢! 瞪红了眼回到屋内,书房案几上的摆设哗啦又碎了一地。这样的声音在悦来居这段时间并不稀奇,上到掌柜管事,下到跑堂伙计,全都屏声静气,大气都不敢喘。 没有生意这事不止一天两天,有了不干净的名声在前,又有好再来的新奇整洁在后,连着以后,悦来居的门都鲜少有人踏足了。 最可恼的是,那一伙闹事的痞子,并没有以此罢休,隔三差五的就上门来索赔一回,闹出浩浩荡荡的声势,赔了银子不依,心情不好还来一次打砸大清洗。 悦来居的伙计们提心吊胆好几日之后,大都很视时务的离开了。望着空荡荡的悦来居,王贵义百思不得其全解,他红红火火的生意怎么就一下成这样了呢?当然王管事肯定能回答他: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第一百零五章 人市 ‘好再来’酒楼以新奇独特的方式一下就俘虏了丰城人的视线,繁多的品种,精美的造型以及郝掌柜祖传的手艺,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了丰城吃食界首屈一指的字号。 酒楼日进斗金的盛况,让消沉多日的郝老爷子慢慢平静下来,被儿子败光家业的阴霾一点一点的消散,可老头子的笑容里还是带着几分强装笑颜的味道。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犯了事一走了之虽然气恼,但担心一样不少。 余易只是一个旁观者,对此无能为力。郝家的宅子是要不回来了,他们祖孙三辈人七八口,老住在余家也不是个事,余易便买了一间小些的二进院子借给郝家一家人居住。 自郝家搬走后,余宅一下又变得空荡起来。这最不适应的就是张氏,刚与郝老夫人、郑氏交上朋友,人便又搬走了。 冬的脚步更近了,满院一片萧瑟,越发显得余家没有人气。余易想了想,还是决定多收几房下人回来,不管是打理宅院还是看守门户,都需要人手。 这事她征求过张氏的意见,可张氏现在更依赖余易,看着女儿一日比一日能干,便干脆什么也不理,让余易自己看着办。 虽然余易对于人口买卖还很不能适应,但大庆国的国情即是如此,雇佣的人手只能算临时帮工,归属感没有签了卖身契,买断自由的人来得强烈。 为了以后的生活更省心,她也不得不入乡随俗一回。 在丰城人口买卖有很正规的流程,有专门的牙行帮买卖双立提供全套的服务,特别是买家,只要带上足够的银钱,老幼青壮,什么样的人随便挑。挑完了直接办好手续带回家就成了自己的下人,如果不合意了,可以转手,朋友之间还可以赠送。 这些被卖的人,有很多是家贫无依,被家人或自愿卖身为奴,以求一条活路,比如余易身边的大丫鬟喜鹊就是这样的。 还有一些却是身不由已。封建王朝的特点之一就是中央集权或君主专制,为了巩固权利的集中,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株连。 一人犯罪株连九族。这个九族在余易的认知里,就是很多很多的人,泛指有亲戚关系的人。而在大庆国,却是明明白白的界定,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 往往真正做了恶事的只是其中一粒老鼠屎,却无辜连累了所有的亲友。依那人所犯罪行的轻重,有很多亲族罪不致死,可活罪不能饶,这部份人被抄没家产,失去自由,被贬为奴。因官府的强力手段而变成奴身的称之为官奴。 官奴比穷人家卖身为奴的地位更低,连赎身的机会都没有。 总之,被送到这里任人挑选的人跟菜市上的牲畜没什么区别,一点人权都没有。 这是这个世代的特色,也是封建王朝造成的悲哀。凭余易一人也扭转不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自己买下的人负责,心量对他们好一点。 丰城城池不大,级别也只是县级,奴婢的需求量不是很大,人市规模很小,而且开放的时间也有限制,分为一旬一次,以至于余易穿过来都快三个月了,还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丰城还有一处这样的所在。 张氏放手不管,余易对怎样挑人又一点心得体会都没有,虽然她打定主意要对这些可怜的人好,但若真是挑中了那些性情本恶的人,或是四体不勤,偷懒耍滑的人,到头来免不得生一场闲气,而且还麻烦。 余家有这方面经验的只有许青阳和玲珑。余易一大早就打了呼唤,让兄妹两人随自己走这一趟。 丰城的人市设在与余宅相反方向的西市,那边大都是贩夫走卒居住之所,房屋低矮,布局拘束,显得有些脏乱。 拐过两条街道,进入一条狭小的胡同,人市就设在这条胡同里。 门口有一株高大的槐树,这树应该有些年头了,枝干虬结,巨大的树冠如伞盖遮天蔽日的占据一方,虽然叶子已掉得稀稀拉拉的没几片了,但朝阳投映下来,地上仍有一大片的阴影。 就在那片阴影里,或坐或蹲着不少的人,那些人破衣烂衫,衣不敝体。现在虽然还没到滴水成冰的隆冬,但一阵紧似一阵的风吹来,还是很冷的。 那些人为了保暖,不得不紧紧的抱住自己,团成一团,这样的情景让人看得更加可怜。 许青阳只看了一眼,便带着余易直接进门去,“走吧,这些人都是没法在衙门备案的。” 没法备案,也就是说不能正式被买下来,他们的身份大都是流民,没有户籍的。这些人围在这里不过是想碰碰运气,有活的人家给几个钱,管几餐饭,买了去做几天活又赶出来。 这与余易的初衷不符。 随着许青阳进了大门,是一处宽阔的院子。此时院子里全是人,衣着光鲜整齐的是顾客,衣衫不整的是货物。 虽然同样是货物,但明显这里面的人比外面的那些要整齐得多,衣服虽然单薄些、陈旧些,但到底还能看出衣服的形状,补丁累补丁的也还都干干净净。 只是这些‘货物’们神情疲惫,眼神麻木痴呆,有着一种认命的绝望,站在那里任人挑选,既没有大庭广众下的拘束不安,也没有被挑选之后的欣喜。 无悲无喜,无怨无衰,犹如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这样的‘人’,让余易觉得触目惊心。 “这些人只是被人挑选的次数多了,有些麻木。”许青阳以为这些人余易看不上,便在一旁解释。 这些人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他们经历这样的场合太多,麻木了,并不能代表他的本质。丰城是个小地方,开市的次数有限,而这些奴婢全是在各个州府县市挑剩下的。 其实余易只是觉得太过残忍,有掉头就跑的冲动。 若她不是有幸穿到余家易姐儿的身上,这时候她说不定就是其中的一员。这种不能掌控自己人生的无力感让人崩溃。 “大小姐,你看那一家,太可怜了!”觉得残忍的并不止余易一人,玲珑这丫头也是一样,虽然逃难这一路她也吃了不少苦,自己跟哥哥还卖身为奴,但打小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即使现在已卖身为奴,但余易对她跟姐妹差不多,并没有苛刻的地方。 在家里的时候,使奴唤婢惯了,父母长辈也只教过她如何驭下,并不曾见过人市里这种挑牲口一样的情景。 她正指的那一处,畏畏缩缩的挤着四五口人,他们脸上带着的惊慌明显有别于人市里的任何一位。 那人堆里有男孩,有女孩,还有一个中年妇女。被他们团团环围的是一个男人,满脸的血,佝偻的身形蹲在地上,怀里死死的搂着一个半大的女孩,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家人。 而他的目光却是紧紧的盯着人市的牙人。 那个牙人大腹便便,穿一身团花纹紫衣,叉着的手放在身体最粗的腰部,双腿呈八字形站立着,手里的皮鞭一点一点的冲这一家子正大声的喝斥。 在他的旁边,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嫌弃的撇了撇嘴,转身走了。 那牙人便立马变了脸色,巴巴的上前拦住那管事,对着他点头哈腰的又把人引到了旁边,一个一个的指点着。偶尔不愤了,还回头冲环成一团的那家子人摆一个恶狠狠的表情。 “那牙人真恶!这一家子怕是不好过了。”不知是牙人脸上的凶相,还是那个护着孩子的男人脸上的鞭伤让玲珑感觉到了害怕,她放慢了脚步,往余易身后躲了躲。 其实玲珑是想到了自己和哥哥。要不是遇到大小姐,他们或许也会像这些人一样? 人市里大都是按男女老幼,分类划地站立着的,像这样的一家子很少。 即使是身陷囹圄,无能为力,做为一家之主的父亲,都这样不惜拿命护着自己的孩子,他们之间这种难能可贵的亲情一下就打动了余易。 或许自己能做点什么呢? “人怎么卖?”这话余易是对那个牙人说的。 因为那个管事最终也没有买下这个牙人的任何‘货物’,胖牙人又转到了那一家子的面前,手里的鞭子已经抽了出来,如不阻止,下一刻就会落到这些人的身上。 “哎哟!小姐想买下人?那感情好,今日整个人市就我这处最齐全了,敢问想挑个什么样儿的?赶车下田做活计,端茶倒水做通房……呵呵,什么模样儿的都有!”那人说了句做通房就忙止住了话头,顾主是个年幼的小姐,自己这嘴一突鲁,说顺了的话全说出来了。 “年纪太小了吧,”许青阳见余易走过去,便忙跟上。“大多是孩子呢。” 余易的打算可都告诉过他的,看家护院这家的人显然不合适,全都是半大的孩子,太小了。 “哎呀,小姐真是好眼光!这几个孩子那都是个顶个的好,正是好年纪,未经调教的,到了小姐府上,想调教成啥样成啥样。特别是这两个丫头,今年不过七八岁,却是手脚勤快得很。” 一般的大门小姐亲自来挑的,肯定是想挑合意的丫鬟,可不得打小调教嘛。 胖牙人边说的,边一手伸过去,拉了一个丫头过来。那女孩最多不超过七岁,瘦瘦小小的,一身补丁累补丁衣服有些小了,套在身上露出了手脚,那手和脚全细得跟麻杆差不多。 下巴尖瘦,脸上亮睛睛的眼便显得特别大,像极了前世余易看到的Q版娃娃。 “小姐,求你行行好,把我爹娘全买了吧。”女孩扑通一声,跪在了余易面前,小小的人缩成一团,话音一落便伏身给余易磕头。额头磕碰在面前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余易忙上前一把把她扶起来,可惜只是迟了一步,那女孩的额头上已磕红了一片。 “贱丫头,贵人能看中你已是天大的造化,怎地又攀扯上你那没用的爹!”胖牙人一听这话,便已面目狰狞,要不是余易主仆当面,估计他忍不住现在又要劈头盖脸的将这一家子都打一顿,让他们长长记性。 刚才老的坏了他的生意,现在小的又来?这一家子就是祸害,惹了贵人又让他一个也卖不出去了。之前不是看在这几个小的还有用的份上,早一起打了,那倒省心了! “那你爹娘都能干什么?”余易见这女孩口齿清晰,便想问她一问。 “回小姐,我娘针线活做得最好,饭也烧得好吃,在以前的主家,人人夸赞呢,小姐缺使唤人吗?都买了吧,不会让小姐吃亏的。”小丫头见余易并没有被她之前的话惹怒,这会儿便不像之前那样麻着胆子了。 “打死你个多嘴的丫头!”胖牙人在一旁听得心里直哆嗦,他已经看到那小姐身旁年轻人的冰冷的脸色。做下人最紧要听使唤,主人说什么做什么,不多嘴多舌。 可这丫头倒好,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大通,这是要坏了他的口碑啊。人家不会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但却会说他不会管教人,手底下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胖牙人一边说着,手却是已经伸了过来,直接压在了女孩的肩头。 “不错,是个伶俐丫头!” 余易及时的夸了一句。这句话生生的止住了胖牙人已经抓住女孩的手,“嘿嘿,那是当然,不是好的我胖三也不敢介绍给小姐啊!” 那只手忙改压为抚,鼓励似的拍了拍小女孩单薄的背。 “这一家子都是能干人,都是能干人。”胖三圆圆的小眼便亮晶晶的望着余易,或许这是个冤大头,把这一家子祸害全买了走才好。 胖三眼里的算计自然没法逃过余易,她只是不动声色。“你爹呢,你爹能干什么?” 小女孩似乎亮亮的眼一下黯然下来,神情有些不自然。 “好的,她爹也是个好的,什么活都能干。只是他要一家子全卖往一处,小姐你知道,这年头刚受了灾,一下能买这么多下人的大户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嘿嘿,这不,才给剩下了……”胖三忙出声打圆场。 第一百零六章 偶遇 余易的人市之行,最终还是买下了那一家子。 一对朴实的父母带着两个不足十岁的双胞胎女儿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儿子。妇人确实勤劳能干,可是男人却跛了一条腿。 男人年富力壮,就是可惜了这条跛腿,却偏又要把全家绑在一处。这一场场的人市挑选下来,谁看中他家的人他就拼了性命的留,虽然他们这些人的人命不值钱,但也不是谁都想闹出人命来的,况且他家的孩子都还不大,又不是非他不可。 就因为这样的原因,这么大一家子慢慢就剩在牙人胖三的手里了。见余易有意向,非但没有坐地起价,反倒便宜了不少,那个父亲基本算半卖半送了的。 “哼,你们这是遇到贵人了,往后在主家好好干活吧!”胖三面色不虞,这一家子剩在手上好些日子了,倒贴饭菜不说,还几次搅和了他的买卖,那男人是个硬骨头,打也打了,死性不改。收到手里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现在可算是卖了出去,再也不见就好。 一家子便跟在余易的后头出了人市,除了两个长相差不多的女孩眼里有些隐隐的雀跃,其他的人似旧神情麻木,毫无知觉一样。 牙人胖三对他们绝对算不上好,现在他们如愿以偿一家子仍在一外,按说多少应该有些庆幸才对,那现在这个样子,心如死水一般,只能说他们对自己一家子的前路并不怎么看好,又或者说,去到什么样的人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想来这一家子,应该都是曾经遭遇到很大的伤害。 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比心如死水来得更绝望的呢。唉,都是可怜的人。 余易什么都没说,只是见那男人一头一脸的伤,处处是触目惊心的血痕,看得渗人,而且他的腿脚似乎伤得很厉害,走路都非常费劲。 便示意许青阳把他扶上马车,先带到医馆找个大夫把伤给看看,顺便让一家子都给大夫瞧瞧,是否有隐疾。 同情归同情,但必须要身体健康,余易不能把自己一家子的性命拿来同情别人。人市里卖的奴婢多少都受到过虐待,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若真有病的,能治她可以请大夫医治。 若是有传染病的,那也就只能说对不起,她能做的只有买了他们再放他们自由这么多了。 “马车我赶走了,那小姐怎么回去?”对于余易的安排,许青阳皱了皱眉,显然觉得不妥。 “没事,这里离家也不远,我跟玲珑走着回去就可以了。”从这里到余宅,相距不过两条大街,又是繁华地带,现在又是白天。 玲珑听了神色一喜。虽然现在已不再是千金小姐,但到底是年纪不大的女孩,平日里又是养尊处优养在深闺,热闹的市井对她有着极大的诱惑。 “大小姐,我真的可以吗?”小丫头抛却了平常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沉稳,脸上放光。 说到对余易的称呼,这两兄妹却是不一样的。对许青阳来说,他的主人只有余易,他向来直接以小姐称呼她。 而玲珑虽然也跟在余易身边,但余易因为心理年龄比她大得多,平常相处的时候并不多,倒是跟荣姐儿玩得多一些,她习惯按余家姐妹分别,叫余易大小姐。 “想逛街了吧?早知道让荣姐儿一同出来了。”在余易心里,两条大街的距离,对前世女孩的战斗力来说,可不就是逛趟街么。 “那,等我把他们安顿好了再来接你们。”许青阳狠狠的看了妹妹一眼,无奈的应下了。 他那一眼除了警告妹妹的得意忘形,也是暗示她要保护好余易。 除了上一次的惊马事件,丰城一直风平浪静的,连一直追着他们兄妹的那些人出再没出现,许青阳一直高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 人市的气氛很压抑,余易和玲珑两人都不喜欢,送走了许青阳的马车,她们两人快步离开。 走出人市所在的胡同,街上渐渐热闹起来。此时正当午时,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很多,只是到处都是掉光了叶,光突突的树,显得有些萧瑟。好在阳光普照,暖融融的,行走其间,也算另有一番乐趣。 玲珑这时候完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没忍住踩着树丫投下的阴影,一跳一跳的在前头开路。偶尔有叫卖的小贩经过,她也伸过头去探看别人筐里卖的是什么。 街面上有不少开着的铺子,或大间,或小间,全是木制的房屋,古香古色的。有经营布匹绸缎的,有卖笔墨纸张,精致古玩的,胭脂水粉门前香风扑鼻,茶肆酒楼人声鼎沸。 玲珑的小脑袋转来转去,一双眼睛仿佛不够看,不时听到她小嘴儿里发出惊奇的声音。一看就是难得出一回门的深闺女儿。 丰城的热闹落到余易的眼里当然是不够看的,不用跟她前世的大都市相比,就是赤水县城也比这里热闹。但她见玲珑看得开心,也耐着性子由着她。 “要不咱们也进去看看?”再次经过一间胭脂铺时,余易见她的两条腿都有些迈不动了。 说实话,穿到这个世代日子也不短了,余易还真没进过胭脂铺。 她在外行走一般都穿男装,不大能用得上,而且余家还在孝期,也不适合描眉画眼。 “可以吗?”玲珑的望着余易,眼睛亮晶晶的。虽然是问句,却透出惊喜。 余易好笑的点了点头,那丫头却已如欢快的小鸟一样,飞快的跳了进去。 眼前的这间胭脂铺放眼丰城,算是规模比较大的,一连两间的木制店铺里陈设着不少大小不等的瓶瓶罐罐。进去的顾客都是女子,轻巧的擦身而过,留下一地芳香。 “大小姐,大小姐,这里还有润颜膏卖呢!”里面玲珑似乎发现了好东西,冲余易叫着。 现在余易依旧穿着一身白的男装,站在门口被进出的小娘子们打量有些不大自在。她这具身体的年龄不过十三四岁,按说已过了雌雄莫辩的年纪,只是她生得瘦弱,连发育似乎都迟缓了些,又是宽衣大袖,再加上前世的经历让大大咧咧的她没办法像这时代的闺阁少女一样笑不露齿行不动裙。 远远的看,倒还真有几份如玉公子的风范。 可就玲珑这一声喊,让刚才看到她低着头羞红了脸的小姐们一下明白过来。 “小姐里面请,小店本种齐全,质量上优,南北的畅销货品都有!”掌柜的是个玲珑剔透的妇人,一听就明白了原委。 敢情门口站着的如玉公子是个小姐啊! 余易摸了摸鼻子,这丫头还真是!这下不进去都不好意思了。 显然玲珑还沉浸在发现宝物的欣喜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嗓子给自家大小姐造成了困扰。 “大小姐,大小姐,润颜膏!”玲珑手里拿着一个雨过天青的细瓷瓶子,献宝似的举给余易看。 “呵呵,这位姑娘真识货!这确实是润颜膏,是南地的特色货,在云州那边可是供不应求呢。”女掌柜笑盈盈的走了过来。“润颜膏是润肤养颜难得的珍品,京城里皇宫大内的娘娘们都爱不手呢!只要用了咱们铺子里的润颜膏,包管肤色明丽,宛若凝脂!” “嗯,是纯净的栀子花香味的,是上品。”玲珑对于女掌柜的奉承,显得理所当然。只不过听到云州后,神色有些黯然。 女掌柜说得没错,云州的润颜膏确实畅销,最小瓶的都要二两银子以上,有时候一瓶难求,卖到五两银子还有人争着要。当然那时候她根本不用为没有润颜膏用而担心。以前在家里,一入秋根本不用吩咐,就有丫鬟换了润颜膏来给她用。 至于一瓶难求的事,还是她有一次出门看到几个妇人为最后一瓶润颜膏的归属闹得不可开交,才知道的。 “想不到在这小小的丰城竟然有如此货色,还真是难得。”玲珑纯属有感而发。 “小店里的润颜膏得来可是极不容易,数量有限只此一瓶,若是小姐相中了,还是赶紧下手的好。”女掌柜顺势说道,她识人无数,面前这一对气质出尘的主仆,虽然衣着朴素,但身份肯定是不简单。 店子里的这瓶润颜膏摆出来已经有些日子了,无论她说破了嘴,那些夫人小姐们都不动心,倒是眼前这个做婢女打扮的姑娘一下就看穿了来历。而主子女扮男装,一看就是了不得的人家! 小门小户家的女子要求并不严格,出门逛个街并不会遮遮掩掩的。在一众女子中,身着男装的余易确实有藏头露尾的嫌疑。 难得遇到一个识货的,女掌柜自然不想错失一个好主顾。 “啊,这东西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突然从旁窜出一只手,一把就夺过了玲珑手里的瓷瓶。 纤白的手举了细瓷瓶,抬到眼高细细的端详,“不见什么特别的啊。”说这话的时候,细眉微蹙,樱桃般的小嘴一开一合,说不出的风流动人。 女子年纪不大,却衣着华丽,一身粉红遍地撒花制锦夹袄合身得体,衬得身形越发凹凸有致,头上梳着倭堕髻,鬓边带一串珍珠留苏的步摇,弱风扶柳一般的走了过来,身带香风。 妩媚中带着慵懒,声音软软的,真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绝色。 女子身后跟着两句梳着丫髻的半大侍女,垂头低目,规矩得很。这是哪家的女眷?放眼丰城,配得起这样的绝色的女子的人家并不多。 余易把心中能排得上号的人家一个一个的梳理。 怪不得余易如此上心。大庆不比相对平等的后世,在这样的特权封建时代,普通人家根本娶不起这样的女人。女人变相的也是一种隐形财富,是特权阶级攀比的对象。 即使是贫寒之家娶到了这样的女子,对他们来说,绝对是非福即祸的事。 “原来是三夫人啊!贵客贵客。”女掌柜现在已经完全换了一副面孔,面对余易主仆的时候还算笑容亲切,现在就是谄媚了。 “这润颜膏了,能为夫人的绝代芳华添光加彩那真是它的福气了。” “真的有用?”她对女掌柜的奉承视而不见,这话是对着余易说的。 虽然余易已经认定这个女人得罪不起,但这么傲慢的态度还是让人不喜。明显刚才认出这润颜膏的是玲珑,并不是她。看这女人的样子,应该是不屑于跟玲珑说话。 “我不是很清楚。”余易摊了摊手,实话实说。 “你用过吗?”这回女人终于把脸冲向了玲珑,并没有因为在余易那里得不到回答而恼怒。 玲珑自然也敏感的感觉到了,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了答,“是的,润颜膏护理皮肤是不错的选择。”其实她是希望余易能买下来,现在这间店铺里只有这么一瓶,这个女人买了,余易自然就买不到了。 但她的眼光也同样告诉她,这个女人得罪不起。 “那好吧,我就相信你一回。”女人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夺人所爱,有什么不妥,但也没有耍什么脾气,说这话的时候还冲余易笑了笑。 余易这时候突然心神一动,忙叫住了女人离去的脚步。 “夫人如果相信我,不如再多相信一回如何?” “若是把香粉换成象牙白的,肯定比夫人手里拿的这款白色的合适。” 果然,余易的话音刚落,那女人立即止步转过身来。“哦?”显然她对于余易的建议有些吃惊。 她掂了掂手里的香粉,拿到眼前看,接着又从店里的香粉中挑了一款象牙白的来。两拿香粉在她青葱似的手里托着,仔细的比对。 “有什么不同吗?”显然她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夫人的肤色已经很白皙了,若再扑上这白色的粉,会有过犹不及的感觉,倒不如选择更接近肤色的象牙色,只会更自然,更细腻。”虽然余易两辈子对化妆都并不太热衷,但不代表她没有这方面的常识。 刚才女人一过来,她就仔细的打量过了,好看是好看,但一脸白白的粉也够显眼的。 她的心里猜到了某种可能,又见这女人并不是蛮不讲理的性子,有心交好才斗胆开了口。 第一百零七章 绑架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特别漂亮的女人更甚。 不用看效果,余易笃定的语气就让她相信了几分。 那女人急急的使唤她身边跟随着的丫鬟,拿铜镜的拿铜镜,打水净面的赶紧去打水。女掌柜很有眼色的把人往雅间里领,铺里也忙出来几个小丫头,挑帘的、摆放脂粉的各施其职。 一时间胭脂铺里忙活得人仰马翻。 没料到这个三夫人闹出的动静如此之大,余易的心也不由得吊了起来,若是因她的建议效果不理想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样子。 好在不过片刻,铜镜里出现一个巧笑嫣然的美女来,总算让她把心放下来了。 “哟!我还以为刚才三夫人已是极美了,没料到现在这会儿更美呢!”女掌柜夸张却又不失真实的奉承极大的满足了女人的虚荣心。 坐在铜镜前的三夫人左左、右右全方位的端详着自己。虽然没有应答什么,但满面的喜色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显然很满意。 “你是哪家的女儿?倒是有几分见地!”欣赏半晌之后,三夫人总算是意犹未尽的起身,终于正眼看向了余易。 “小女子是余家长女,见地倒算不上,夫人喜欢就好。” “哦?你就是余家大小姐?”三夫人听了余易的自我介绍,眼睛一下变得晶晶亮起来。 “夫人知道我?”这下轮到余易吃惊了。 “原来是余家大小姐啊,怪不得!”这回出声的是女掌柜,“咱们丰城人,有几个不知道余家大小姐啊,小小年纪就能撑起偌大的家业,特别是余记的平价粮,做的可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呢,说实话,我都要好好的感谢你,要不是余记的粮食,那会儿不定要饿死多少人呢,我家都断炊两天了!” 女掌柜说着说着,上前一把就亲热的拉住了余易的手。 “我听说你可不是为这事儿。县衙的偷盗案可是你帮忙侦破的?”美人吐气如兰,翘舌音轻快调皮,让人不自觉的就点头承认。 “那说起来我还得承你的情了。” 玲珑被三夫人的话弄得云里雾里,刚才嚣张抢东西的夫人怎么一下就说到还承了自家小姐的情了呢? 果然!余易却是听得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有。 这个三夫人,就是她想像的那个人,县太爷赵知龄的小妾! 难怪女掌柜曲意奉承,极尽谄媚了。赵县令到丰城上任,只带了这么一个小妾,连夫人都没带,可以想见这位的受宠程度。 在丰城,县令是最高的官职,掌一县的最大权利,无人不争相巴结的,也不怪得三夫人一个小妾,都已经把抢夺别人看中的东西当作习已为常之事,没有丝毫的负担。 余易回忆起许青阳对赵县令的小妾做过曾经不太详细的描述,慢慢就对这个三夫人的身份上了心,现在听她说要在县衙偷盗事件中承自己的情,她的身份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当初遭秋菊算计,被禁足府中叫冤的可不就是这位三姨娘? “三夫人言重了,民女不过本份行事。”虽然已经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余易还不得不自谦一下。 “嗯,是个本份不错的,得了空到县衙寻我,咱们好好聊聊。” 赵县令的三姨娘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余易的耳中,却是十分的受用。 有了这个契机,她总算向交好赵县令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这段时间余易花在他身上的精力和银钱不少,收效却并不怎么明显,若是能适时的吹吹枕头风,她又怎么用再惧王贵义? 其实三姨娘承的这个情,远比余易自认为的大。 赵大人很是薄情,虽然三姨娘很受大人的宠爱,却也只有宠,当只是怀疑玉摆件被盗事件与她有关联的时候,就能下令禁了她的足。 当她以为自己就此失势,再无活路的时候,偏巧余家帮着查到了秋菊,找出秋菊才是藏身县衙的内贼。此事不仅让她有机会解了禁令,得以重见天日,而且大人心怀内疚,对她更是有求必应。 包括新收的这两名婢女,华丽的衣裙以及自由出入衙门后宅。 从胭脂铺出来,余易一直都是乐得飘飘然的。玲珑得知了前因后果,自然也很为余易开心,两人以庆贺为由,顺便把大街小巷上的吃食扫荡了一下,什么煎饼果子、糖糕、炒粟子,以及吹糖人、酿酒丸子全都不放过,着实对胃口的,除了吃还要包,不大功夫已经是大包小裹了。 那边许青阳带着刚买下的一家子去了医馆。 原以为不过营养不良身体瘦弱些,没料到经过大夫一检查,这些人身上全是累累伤痕。显然之前经过了怎样非人的对待。 特别是那个做为父亲的男人,那一条腿是被人生生折断的,如果再不治疗,很可能恶化以致性命不保!怪不得这一家子神情麻木,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这一家人的遭遇着实让人心酸。当即许青阳也来不及请示小姐,自己就做主让大夫全力救治了。 只是等他安顿好这一家人,才发现天色已不早,小姐跟妹妹玲珑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匆匆赶回来得知这个消息吓了他一大跳,短短的两条街怎么逛也该回来了啊。 不错,青天白日之下,余易她们真的遇到危险了。 当主仆两人吃饱喝足,带着丰厚的战利口准备回家的时候,路过一段行人稀少的街面,全然没有意识到任何危险。 当罩头的麻袋突然从天而降,余易没有任何意外的中招了。倒是玲珑武将世家出生,有着对危险的天然警醒,凭借着矫捷的身后,险险的躲了过去。 “大小姐!”回过身来,却发现余易已经被人掳走了!“站住,你们站住!” 这时候玲珑才回过神来,看来今天这祸惹大了! 前头狂奔的是四个青衣短打的汉子,两个抬了装着余易的大麻袋,后头两个落后半步机警的断后。 他们这一行的主要目标是余家大小姐,虽然那个小丫头也是目标之一,既然一击不中让她漏了网,他们也不再恋战,立即收手。 “真是好运!”有一个扭头朝急驰而来玲珑嘀咕了声。其实按他的想法,多一个是一个,难道他们四个汉子还制服不了两个小丫头吗? “少惹事,省得节外生枝。”领头的正是抬着余易的人之一,他生怕事情再有什么变故,扭头瞪了自己兄弟一眼。 被人套了麻袋的余易已经反应过来,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微小的力量对上绑架她的人无疑于螳臂当车,自不量力。 短暂的慌乱过后,她出奇的冷静下来,从这些人的言论看来,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 有反抗的力气,还不如留着见机行事。也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绑架她?看来自己还是太不小心了,小看了自己这段时间在丰城闯出的名气,现在连绑匪都招惹来了。 玲珑有些心慌起来,毕竟她才不过十二岁的小女孩,而且比丰城的街道布局一点都不熟悉,但那些人显然有备而来,一路只管往狭小的胡同里钻。 “站住!”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之后,玲珑越发加快脚步,抢在胡同到达尽头之前,全力抛出了刚才在路边随手捡拾的一截竹篙。 “他娘的,都放她一条生路了,非还往死路上撞,这可怪不得爷们儿心狠!” 竹篙斜飞过来,一下拦在了前面四人的脚下,有一个脚步踉跄,差点绊倒,其中原本就对放掉这个小丫头不甘心的那人也不准备再忍了。 连着追了两条胡同,小丫头硬是紧追不舍,还真是麻烦。领头的这下没有说话,算是对手下兄弟的默许。 断后的两个人立即转过身子,凶神恶煞的向玲珑冲来。 玲珑冷笑一声,“不知死活。”经过一路的跟踪,她还有哪里看不出来,这根本就是两个莽汉,还不能对她造成任何威胁! “去死吧!”随着一声女子清叱,玲珑的身形自地上跃起,一双莲足冲对方的面门就踹了过去。 那两个青衣人还来不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面门一痛,一前一后两人被踹得倒飞出去。 有点门道!两人对视一眼,只觉得堂堂男子汉竟着了一个小女娃的道,着实没脸。立即一跃而起,两人再无半点轻视之心。 到底是两个成年的男人,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力,玲珑与他们之间都有着绝对的差距。无论她身形如何灵活,短时间之内,想要突破两人联手的包围,还是有些困难。 而另两个抬着余易的人见势不妙,抢先一步飞快的往处窜去。两个兄弟留下来招呼一个小女娃,就算不能全胜而归,最起码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倒是他们手里的‘货物’是买家指定的,要是完不成任务他们可要前功尽弃了,要知道为了完成这次的任务,他们兄弟日夜轮流蹲点,在余宅附近守了好几天才终于逮着了余家大小姐落单的机会。 虽然那个看上去有些门道的小女娃还不足为惧,但就怕后面还有援手,若是节外生枝,出了岔子就麻烦了,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呢,况且现在已经打草惊了蛇,任务完不完得成还是问题。 眼看着大小姐在从自己眼前消失,玲珑也急了,她再顾不得隐藏,左手翻转,从头上拨出一枚精巧的发簪,那发簪在她的手心里上下翻腾,几乎在一眨眼间,已然化作一柄锋利的匕首! 利器在手,玲珑左突右冲的招势愈加凌厉起来,最先对放掉玲珑表示不甘心的青衣男子突然吃痛,惊呼出声,便见着殷红的血顺着胳膊流了下来。 见了血,两个青壮男子便畏惧起来,他们实在没有料到这个小女娃竟然有动刀的勇气,打架很大程度上拼的就是气势,气势这种东西此长彼消,你示弱了别人就强。 气势弱下来的两个人竟然全然不是玲珑的对手了。 又是唰唰两刀过去,那两个人的腿脚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玲珑轻易的就冲破了包围冲了出来。 只是胡同里哪里还有余易以及另两名青衣绑匪的影子? 玲珑暗自懊恼,早知道,她一开始就拿出武器就好了。只是这事实在怪不得她,她手里的这柄匕首不是凡物,那是她母亲的成名武器,大庆国能认出来的人不少,若真的不幸在丰城被人认了出来,不但她与哥哥许青阳性命不保,就连余家都会被她牵连的。 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大小姐就不见了! 余易被套在麻袋里,耳朵里能听到玲珑追赶过来的声音,心里十分着急,一个劲儿的叫喊着让她回去找人来,可惜那麻袋很厚实,她又被人抬着跑路,传出的声音显然没有被玲珑听到。 她知道那丫头有些身手,可现在面对的是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她真的怕有个万一,不但她自己性命难保,还害了玲珑这个小丫头。 只是渐渐的,玲珑的声音离她远了,颠簸得更加厉害。再然后,她只觉得身子一轻,接着“砰~”的一声响。 她的身子被磕碰到了坚实的木板,“啊!”手臂像被折断了似的钻心的痛,她像破布娃娃,就这样被人丢进了一辆马车里。 在她惊呼出声的同时,马车里也响起了另一声音量不亚于她的惊呼。 显然马车里有人!而且还是毫无防备状态。 “下去!”只听得前面一声喝斥,马车便快速的行动起来。 不知道是前面发生了撕打,还是驾车的是新手,总之车厢的晃动极不寻常,被装在麻袋里,像货物一样丢在车厢里的余易随着车辆的晃动,左摇又摆,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啊~”偏偏这种时候,车厢里的原本就在的人还意识不到危险一样,尖着嗓子拼了命的叫喊着。 穿耳的魔音加上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让余易有不想活下去的冲动。 “闭嘴!”这回她的声音也不小,刚才还叫得欢实的女人似乎这时候才被吓住了,终于清静下来。 第一百零八章 躲藏 “帮我解开啊!”余易简直绝望。车厢里的女人不叫了,但却像傻了一样,显然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啊,两人不应该团结合作吗? “啊?哦,”女人似乎终于回了神,但她的手在麻袋上摩挲半晌,“怎么解?” 绝倒!“看看结打在哪里啊。” 女人又忙碌了一阵,在余易再三的提醒下,总算在余易的脚下找着了麻袋的结。麻袋是从头到底把余易套进去的,扎口也没用绳子,就用麻袋多余的部分挽了一个结,难怪得余易一点办法没用,反倒是越挣扎结打得更紧。 “我打不开啊!”女人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估计是越急越难解。 “不用着急,慢慢来,你手上有没有锐利的东西,绞破了袋子也成。”余易只得耐着性子安慰她。 “我,我只有发簪,也不知道行不行。” “试试吧。”这时候余易已经不抱什么期望,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万一成了呢? 外头撕扯的声音已经没有了,驾马的已经换成了绑架余易的青衣人,粗重的吆喝声从前头传来,马跑的速度更加快了起来。 “你说,他们这是要把咱们带到哪里去啊?”女人一边割着麻袋,一边跟余易说话,声音里带着害怕的颤音。 到这时候,那女人已经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倒是对余易这个突然冒出来,丢在她马车里的人形麻袋多了几分亲近。 余易没空,也没力气理她。她得寻找合适的位置手脚并用让自己的身子稳定下来,不然她这么一团的滚来滚去,只能给女人增添更大的难度。 那女人一边割着麻袋,一边呜咽着叫手痛,余易知道自己遇着的这一位,铁定是身娇肉贵的大家女眷,照情形,倒像是被自己连累了的,心下生出几分不忍,只能隔着麻袋安慰了几句。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余易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感觉到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而麻袋还没有解开! “你到窗外看一眼,现在到哪里了。”余易出声吩咐了那女人一声。 不想没一会儿,那女人直接哭了出来,“咱们……咱们出城了!这可怎么办?” 这还真不是一般的麻烦,出了城就意味着她们被人发现的机会大大减少。 女人的心思显然乱了,根本再顾不上余易,只一个劲儿的抽泣。余易在麻袋里艰难的转了个身,终于摸到刚才用发簪弄出的破口。 这时候除了自救,基本没别的出路了。 “完了完了,马车要转弯了,前面不远处好像有一个庄子!”女人嘀咕着,“这里荒郊野地,一个人也没有,要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转弯?那就得减速!破口终于在余易的手里扩大,她整个人快速的从里面钻了出来。 顾不得思考,余易从飞速的一瞥中,果断的做出了决定。马上马车就要弯一个急弯,旁边是齐人深的杂草以及灌木丛。 这时候已是逃命的最佳机会,若进了庄子被看管起来,逃出生开的机率就会大大减小,况且尚不知道前面庄子等待着她们的会是什么。 进庄子这个风险太大,余易觉得自己赌不起。 “等一下咱们跳下马车,滚进草丛里,千万不要出声,知道吗?”低低的吩咐了那女人一声,余易就专注的计算弯道的到来。 果然,马车降低了速度,车辆转弯。弯道有些急,但并不长,等车厢转过来前头驾马的车夫已经扬鞭打马,车速马上就要升起来! “走!”说时迟,那时快,余易抓住时机,推了前面的女人一把,自己紧接着就地一跃,趁着马车加速前一刻,两人平安落地,滚进了草丛里。 幸好马车减了速,幸好干枯的草丛还算柔软,两人除了有些痛疼,伤倒是没受。 两人没命的在草丛里钻了一阵,在实在没了力气之后,才慢了下来。这一慢,两人终于对上了视线。 “是……是你!” “是你!” 两个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余易眼前的这个人发髻散乱,一身粉色遍地撒花制锦夹袄有些凌乱,上面甚至沾上了几根枯黄的草茎。瓜子型的小脸上惊慌失措,却仍不失美好,倒是平添的几分娇弱,越发楚楚可怜。 这个女人不正是赵县令的三姨娘? 三姨娘也没料到麻袋里的人是余易,脸上还挂着泪痕,一张樱桃小嘴却惊讶的张着合不扰。 虽然瘦瘦弱弱的女孩子年纪没她大,但脸色沉着冷静,见到她之后的惊讶只是一晃而逝,此时完全恢复了正常。 “看来咱们俩这是得罪人了啊。”要说之前余易还会觉得车里的女人是受她所累,那现在却不知道她们两到底是谁连累谁了。 她觉得赵县令的三姨娘与她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巧合。 “你怎么会是一个人?”余易记得在胭脂铺的时候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的啊。 “今天出门我用了两辆马车,丫头们在另一辆车里。”三姨娘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大自然。这是她头一次摆县令夫人的谱,觉得跟丫鬟们呆在一个车里有失身份,没料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赶车的是谁?可靠吗?” 三姨娘听了余易的话,也明白过来,这是有人算计她啊。 “赶车的是衙门里的衙役,应该可靠。”说这话时她到底是底气不足,说实话,她仗着的不过是赵县令的宠爱而已,在后宅里与女人们勾心斗角,凭自己的姿色勾引男人她在行,可出了后宅,她哪里知道什么人可靠,什么人不可靠啊。 “另一辆车赶车的也是衙役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余易的心算是放下来了一些,至少这会儿,应该有了报信的人吧。 一路逃遁,两人已经累得心力交瘁。 “我,我实在走不动了。”三姨娘率先支撑不住跌坐下来,丝毫顾不得形象,完全与胭脂铺时,前呼后涌的派场不相符。 余易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距离大道已经有了些距离,虽然说不上安全,但等绑架她们的那人发现再寻来,应该需要些时间。 她也支持不住了,大口喘着粗气,不过该有的警剔还在,目光搜寻到一处草木茂盛的所在,强行拉着三姨娘还是移了过去。 暴露在荒郊野外,她们的目标太明显了。万一被那些人追上来,再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就真的小了。 她的心里也在盘算,绑架她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仔细的盘问过三姨娘,从她的出行来看,仿佛没有任何破绽,而自己今天出行,也是临时起意,没有走路风声这一说法。 “肯定是秋菊那贱蹄子害人!”三姨娘终于缓了口气,她气冲冲的开口道。“恨我,还捎上你的也只有她了。” 秋菊的下场余易也是知道一些的,当时证据缺凿后,直接被赵县令发卖了出去,这事是她做的可能性应该极小。 但三姨娘的话还是打开了余易的思路,整件偷盗事件,里面还夹杂着王贵义的身影。买凶绑人这事秋菊做不到了,可王贵义可以啊。 再说王贵义跟余易的仇多了,恨不得买凶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是她,一定是她,那个贱人!”三姨娘见余易不出声,更是坚信了自己的猜测,一个劲咬牙切齿的骂着。 余易没有她那么好的精神,刚才车厢逃生几乎掏空了她全部的力气,被麻袋勒过的手还在一跳一跳的痛,这时候只有闭目养神,希望着玲珑早点找到她哥,快点找到这里来,或者赵县令对三姨娘还有几分情谊,得了衙役的报信,快点派人来救她们。 太阳很快下山,夜风一阵凉紧一阵的吹过来,两人躲在草丛里,忍不住瑟瑟发抖。好在那些青衣人尚没有搜寻过来。 三姨娘骂得累了,慢慢的又开始抱怨,抱怨天气太冷,抱怨衙役们该死,到现在还不来找她,还抱怨枯草割人。 难过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余易也有怨,可她却没法去抱怨谁。只是她的命运似乎与荒郊野地分外有缘,上一回不得已躲在草丛还过了一夜。 想到那一夜,不自觉的,她就想到了那个重伤的男人,以及那令人面红心跳的那个吻。 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想想也是可笑,她现在却还在草丛里加快那易不算旖旎的旖旎。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思。静静的等待。 比起三姨娘的不确定没有安全感来说,余易坚信许青阳一定会来寻她,也一定会找着她的。 只是,许青阳还没有来,她们却又陷入了重重危机。 不知什么时候,远远的一点火光慢慢移动过来。 三姨娘最先发现,当即心喜,立马就要跳起来呼喊,她认会那是前来寻找她的官府衙役。幸亏余易手快,一把按住了她。 “先别出声,看看再说!”余易对这个长得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实在没了什么耐性,完全是一个绣花枕头嘛,现在敌我不分就这么跳出来,可不是找死? “那些坏人要寻早寻来了,咱们跳车的位置距离那个庄子并不远。”三姨娘是草丛里呆够了,当即也不听不进余易的劝告,又要扯着嗓子回应。 余易使了老劲儿,一把捂住三姨娘的嘴,“再等等吧,这么久都等了,还在乎再多等一会儿?” 三姨娘的张扬可能终抵不过马车上的惊险害怕,倒是老老实实的住了嘴。余易再三确定,她不会突然爆起的时候,才松开手放了她。 那些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近到能看清人影。 余易早有防备,死死的捂住三姨娘。她挣扎了一会儿,敌不过余易是一方面,估计也有不确定的害怕,也就由着她了。 “……那两个娘儿们,到底死到哪里去了……”夜风把断断续续的人声传了过来。 这回不但是余易,就连三姨娘都吓得面无人色,不用余易再用力,三姨娘自己伸手,死死的抓住余易的手,用力的按在自己的嘴上。 她在害怕,害怕自己忍不住叫出声来。 那些人到底是寻来了! 两人躲在草丛里屏息静气,这时候除了祈祷上天那些人快点离开,已没了别的念头。 但是老天爷似乎没空管她们,或是根本没有听到她们的祈祷。那些人不但没有离开的迹象,反倒离得越来越近了! “怕是不在这里了吧?这都多久了。” “应该走不远,这里僻静无人,两个娘儿们娇滴滴的根本吓得走不动道。” 这些人搜寻的时间应该已经不短了,有些人已有了消积的情绪,但还不到彻底放弃的时候。说话间,人已经来到了余易和三姨娘的藏身之处,站着不动了。 这种时候,若是有轻微的响动,就会引来灭顶之祸。余易知道,三姨娘也知道,她紧紧的抓着余易的手开始颤抖。 偏偏这些人就站在这里,似乎不打算走了一样。 “不如咱们放火烧荒吧,一把火点起来,不怕那两个娘儿们不出来!”说这话的人心思不可谓不歹毒,但也不可否认,这是最为行之有效的方法。 火一点起来,余易和三姨娘就再也藏不住了。 当下不单单三姨娘,余易也开始害怕得发抖,这要怎么办? “嗯,这个办法好!咱们就这么办!”这个提议一下得到了认同,好几个附合的声音同时响起。 余易的身子一阵发紧,她知道此时自己的后背已经湿成一片。 此时万籁俱寂,余易的耳朵里只听到这些人的议论声。头脑里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问题。 “你傻啊?今晚夜黑风急,这一烧就是一大片,能不惊动人?上头可是交代了,要悄悄的找人,别被人给发现了!”终于出现了不同的声音,那语气傲慢又不羁。 余易听来,却仿佛天籁,再也没有什么比这傲慢又不羁的声音更动听的了! 这人似乎是这群人的头,此言一出,刚才还闹着要点火,跃跃欲试的人全都偃旗息鼓了。 余易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知道他们有这个顾忌就好! 第一百零九章 麻烦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人就站定了这块儿,都不移窝了。看情形是找累了,要在这里歇脚。 可这样就害苦了余易和三姨娘。两个人猫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出。刚开始还受得住,可时间一久,两腿发麻,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一般。 最难受的是,危机仍然没有解除。 余易和三姨娘这回儿是真的急了。有这几个人守在这里,她们连奔走呼救都做不到,就算是寻她们的人过来了,也不见得能发现她们。 “哎呀!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到底要咋办?”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依旧没有达成共识,有人就不耐烦了。 “要我说,还是放火!咱们一块一块的放火烧,就不信那两个娘儿们能逃到哪里去!上头可是交代了啊,逮不到人可没银子分。” “干他娘的,烧出人来再说,是死是活的管咱们什么事?这地儿荒郊野外的,还怕人发现?” “老五你就是个粗人,不懂得怜香惜玉,听说那两个娘儿们可是花容月貌得很呢,嘿嘿……”这声音怎么听怎么猥琐。 “好看顶个屁,又没咱们兄弟的份儿,还不如多得几个大钱好逛窑子去呢!听说上头得到的吩咐是得了赎银再卖到窑子里。就算是好看的,还不是千人枕万人骑,最后还不都是一样。”这次回话的就是那个什么老五。 粗声粗气的说着,不带任何色彩就把这起绑架事件的底细全抖露了出来。 他的那些同伙听了竟然全无异议,显然余易和三姨娘的结局他们都是心知肚明的。 但这些话落到草丛里,落到藏在那里的两个人的耳朵里,却是听得全身冰凉! 千万不能被这些人发现啊!两人差不多同时在心里祈祷。 可是心里怎么希望是一回事,耐力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长时间的保持着同一个动作,已让她们两个维持艰难,又有刚才听到的惊人之语,无论是身还是心,都不由自主的做出了反应。 最先是三姨娘,她长期生活养尊处优,又是没经过什么风浪的深宅妇人。今天遇到这样的事,早惊吓得六神无主,这会儿长时间的心惊胆战已是极限,再听了这样的话,身子一个把持不住,就要跌坐到地上。 细密的枯草丛,夜风吹过就会激起一阵阵涟漪,更何况一个成年女人的身体重量跌坐下来引起的动静? 余易心里一惊,直呼不好,忙伸出后一把扶住她。可纵然是抢救及时,草丛里仍然发出不轻的瑟瑟声音。 “什么动静?”几乎是同一时间,几个人同时出声,把身子也转向了余易两人的藏身之所。 完了!余易的内心一片哀嚎。 那几个人看了一阵,那片草丛已经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样,“怕是什么野物吧?” “没事没事,荒野地里,哪能没个响动。”有人懒得动身,就随口应付了一句。 但还没来得及让余易松口气,就有人说道:“我看这个懒还偷不得,过去看看?都入了冬了,哪里还有什么野物大晚上出来活动的。” 边说着,竟真的起身去看。 余易的一只手还捂在三姨娘的嘴上,另一只手这时候悄悄的移上她的头,她乌黑的头发上,插着一只精美的步摇。 不管顶用不顶用,余易只想先拿个东西攥在手里。实在不能杀人,留着自杀也好。 这时候,余易连心存的那点微弱的侥幸都不敢有了。落在这些人的手里,她肯定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反正都是死了一回的人了,活一天都是赚的,若能拼命,抓个垫背的也够本了。 这时候她是无比的后悔,不但上次从那个男人身上摸来的那柄匕首没带在身边,就连头上都光秃秃的,她不喜欢带首饰、头饰。 余易的这些心理活动只在一瞬间就完成了,随着那人脚步声的靠近,她慢慢的调整自己的姿式,整个人蓄势待发,做出了临死最后一搏的准备。 那沙沙的脚步声并不重,但在这寂静的夜里,落入余易的耳朵里,却如死神降临!一声比一声惊心,一下比一下动魄! 近了,近了......就是现在! “扑通~”这时,突然的一声响动从余易左前方的位置传来! 这声响动,让来人的脚步、以及余易冲出去的身形全都定住了。 “那边有人!” 这一声惊呼,还着立功的欣喜。 来人生生扭转了身形,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冲过去。可能在那人的心里,这是一次立功表现的绝好机会,能独自生擒逃跑的‘货物’,这于他很重要,重要到连同伴都来不及呼喊,就一个人前去。 也是,在逃的不过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是养在深闺的女人,根本没什么值得怕的。 ...... “咦,黑子呢,他倒是查到什么没有啊?人还没回来?”不知是休息得差不多了,还是有所警觉,终于有人发现自己少了一名同伴。 而那名同伴最后离开之前是说要去查探不远处草丛里的动静的。 “不知道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当大家都茫然不知之后,才发现可能有些问题了。“再去两个人找找看?” “啊——” “啊~!”当两声不同长短的呼喊声传来,这些人才像屁股着了火似的一下弹跳起来! 可是在那两声喊叫声后,荒原又陷入到了诡异的安宁中。“什么人?”有胆大的还能冲不同的方向大声喝问一声,胆子小的拿着朴刀的手已经开始发抖。 这气氛实在太诡异了。失踪的同伴如泥牛入海,了无踪迹。他们寻着声音追过来,却发现一下失去了目标,既没看到惊呼的同伴,也找不出能让同伴惊呼的危险。 但那种令人不安的气息却又实实在在的围绕在身边,明明白白的让人感觉到危险和不安。 人是群居的动物,不管平时掩藏得多好,在害怕的时候都会自动的寻找自己信任和靠得住的人抱团。 三三两两的几个人环围在一起,互相抵住背,这样的战斗的方式让他们能心安一点。 可是这样分散的小团体中不时的传来惊呼,队形不时的被打乱。他们的感觉没有问题,就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不时的袭击着他们,同伴一个一个的减少。 ...... 此时,余易和三姨娘已经被人牵出了草丛,向大路潜行。 温热而熟悉的触觉让余易的心一下安定下来,非常配合的随着来人亦步亦趋。而三姨娘就有些困难,她的腿软得厉害,几乎站不起来。 余易不得不伸手搀扶起她,把她大半的体重放置到自己的肩头。 这时候能全身而退才是重中之重! “大小姐没事儿吧?” “我还好。”余易抽空回了一句,却还不得不拼了老命的去拖三姨娘。 “怎么胆子这么小呢!”显然来人对三姨娘的表现很不满意,为了减轻余易的负担,她不得不腾出手,把三姨娘的另一只手臂架起来,搁在自己的身上。 “你没事儿吧?那人怎么样了?是你哥来了吗?”余易总觉得这时候话说不完似的。刚才她差一点就不能再说话了,这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似乎只有通过不断的说话,才能真切的让她体会出自己现在还活着的事实。 “嗯。”玲珑的话少了很多,“没事,没事了。” 她现在带着深深的自责。就因为自己的好奇,拖着大小姐满大街的乱逛,最后才让大小姐遇上了这事儿,而且出事了,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哥哥的斥责以及自己内心的自责,几乎就要压垮了她。好在抢在最后一刻,她和哥哥终于赶上了! 若大小姐有个什么意外,她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活下去。 自家的事出了后,那段逃亡的日子让她成长了不少,但还是有限,常常只是让她怨恨着老天的不公,造成她们家今日的果全都是别人的阴谋诡计使然,她以及家人全都是无辜的。 但现在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让她终于惊觉,能中了别人的阴谋诡计,本身就代表自身的弱小。不然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小姐在自己身边被人掳走。 坐上回城的马车,余易才终于像梦中醒过来一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被安置好了的三姨娘也终于回过神来,发簪被余易还了回去,但披撒下来的头发余易可没有还原的巧手,国色天香般的美人这时候狼狈不堪,跟个女鬼也没什么分别。 再加上又哭又笑的样子,看上去也蛮渗人的。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阵仗的三姨娘比余易更害怕,整个人完全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又重新回来。 不得不说,女人的报复欲真的很强,等余易一觉睡清爽了起来,就知道丰城最大的黑社会份子被一锅烩了。这个黑社会的老窝就是得意楼! 余易到底是体力不济,别看她当时还冷静的想找人拼命,其实早已是强弩之末,回城后就昏睡了过去,而丰城并没有在余易和三姨娘的回归之后平静下来。 赵县令见了如花美眷三姨娘的哭诉的惨状,火冒三丈,县衙的衙役们全体出动,寻着许青阳从荒野里抓回来的活口顺藤摸瓜。 终于把线头扯到了得意楼。 “不能出门了,再也不能让你出门了。”余易还没有在玲珑带回来的消息下回过神,那边得知余易醒过来了的张氏已经哭哭啼啼的进了门。 “没事了娘,我这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虽然张氏的眼泪让余易很头痛,但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她活了两辈子,还是觉得稀少珍贵。 “还说没事呢,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张氏端了熬得喷香的鸡烫来,非得亲手喂到余易的嘴里。 余易难得的没有拒绝。她也在想,一出门就遇险倒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说到底还是这具身子太虚弱了点。 消息被不断的传进余宅后院,阴谋一点一点的被揭开,从得意楼最终查到了悦来居王贵义的头上。听说从他家里把他抓获的时候,他连逃跑的准备都没有。 这是料定了余易毫无生还的可能啊。 随着王家老小被发配,丰城再也没有了悦来居。对于这个结果余易还是满意的,当然整件事中,能把潜伏得王贵义揪出来,她也算是出了力的。 余易一连几天都在感叹,人的变化真的很大,有时候往往一件事就能让人成长,成长到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步。 这个让她如此感叹的人就是赵县令的三姨娘。 当初娇滴滴的花瓶一样被赵县令当摆设的女人,似乎终于发觉到了自己的长处,用自己得天独厚的美貌让赵县令彻底的沦陷了。 余易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她现在多了一个同过生死的朋友,这点还是不错的。她一直试图打进县衙内院的愿望就这样误打误撞的成了事实。 余家城郊的庄子上全种上了油菜,余记粮铺在何管事的周旋之,又重新开张了,聚缘当的生意已慢慢上了正轨,好再来酒楼的生意少了悦来居的竟争,俨然成了丰城第一。 细细算来,余易手中的财富已经不少了,现在又有了县令大人宠爱的小妾做靠山,可以说她已经成为了丰城小财主。 当然如果生活能照着计划进行,一切都很完美。 可是,麻烦总像调味剂,时不时的都会来凑凑热闹。 而且余易这回遇到的麻烦似乎还不小。这么想的时候,余易正在花厅会客,而客人却正大刀金马的坐在花厅主人位上。 “去,把房契、地契、现银全都拿过来。”话说得理直气壮的,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余易望了望居高临下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有些哭笑不得。 那男人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得光亮,一身大红的锦袍明晃晃的很刺眼睛,五官.....算不得难看,只是浑黄的一对眼睛有些无神,眼下是乌青的眼袋,脸色有些苍白。 或许是余易的走神让他很不满,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章 上门 男人并不怎么高大,但余家花厅的主座与堂下有一个台阶的间隔,被人这样俯视着,让余易很不舒服。 “大叔你谁啊?”余易仰着头,完全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模样。 这个不请自入的家伙是谁,余易当然已经心里有数。 他敲开余家大门时,李保全根本拦不住他,没经通报就闯了进来。说拦不住是一个方面,李保全认识那人不敢拦是一个方面。 余易不在家去赤水那段日子里,这个人就上了一回门。他不是旁人,而是余家西江本家的叔叔,余七爷余炳坤。 人虽然没拦住,但李保全在第一时间内就赶到内宅告诉了余易。 “这样无理就闯进别人家里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显然余炳坤没料到余易是这样的反应。“好笑,我进自家门还犯了王法?你就是易姐儿?也忒没规矩了。” “我是你叔,该用什么态度跟我说话你娘没教你吗?”他嘴里说着话,却夸张的撇了撇嘴,极度的不屑。 余易刚现身的时候,余炳坤倒是眼前一亮,这个便宜侄女儿长得还真不错,婷婷玉立眉目如画,清清爽爽不施粉黛,清纯大方的站在那里,无论从面容还是气质,都算得上等。 简简单单一袭白的衣裙,穿在她的身上不但不显单调,反而衬得人越发娇巧动人,那一瞬间他着实惊喜了一阵。 只是一张嘴,就让他很不喜。到底是乡野丫头,一点教养都没有,终是上不得台面啊。 那挑剔的目光,和不屑的神情,余易只当没有看到,但一上来就以长辈自居,开口闭口没教养,还攀扯到了张氏,她就不能忍了。 “我叔?好笑,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个什么叔!”余易轻蔑的笑了笑,“而且我还不知道,有小叔子一上来就指责自已的嫂子,这就叫有教养啊?” “你!”余炳坤完全没料到自己的话会被人给怼回来,而且还是这样的一个女娃。“倒是牙尖嘴利!”他终是拿正眼瞧了瞧余易。 原以为凭他上次来丰城立下的余威,这回走一趟不过是走个过场,拿了契书就结了,没料到这个便宜侄女儿还有胆子跟他顶嘴。 不过他并不觉得余易的牙尖嘴利对他的计划有任何影响,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表现而已。 “不管你知道不知道,我都是你叔。好了,听说你爹没了你也跟着吃了不少的苦头,现在叔来了,你就放心吧,往后跟叔回府城去,好好当你的大小姐。”想了想他还是耐着性子准备安抚一下。 这人来是要接收余家了啊! 余易不动声色,想占她的便宜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吧。 “你说是我叔就是我叔啊,再说我在自己家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府城?不去府城我也是余家的大小姐,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你爹是我兄长,我就是你叔,现在你爹没了,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往后啊,你都得要我养活了,我喜欢乖巧温顺的孩子。”余炳坤听到余易孩子气十足的话,只当她还是个小孩子,也不想跟她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他的耐性已经不足了,早一点收了东西早一点完事,他还忙着呢。 说最后那句话时,语气严厉起来。他安抚一下没问题,可不表示他还得帮人哄孩子。 还真是麻烦!他那个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生了女儿还这么牙尖嘴利! 要不是张氏做不得主,东西不在她手上,他也犯不着低三下气的跟一个女娃说话。在这句话里,他已经点明厉害,往后你都得靠我养活,最好是本份点。 “好笑啊,我爹住在丰城这么多年,就没见着本家的亲戚,他死了送下土都没来个人,现在突然冒出个兄弟来,怕是骗子吧。”余易好像一点都没有听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样子,依旧在是不是亲戚这个问题上不依不挠。 “张氏!张氏!”余炳坤的脸再绷不住了,这孩子太难缠。 他顾不得应有的礼仪,就在堂上张口直呼大嫂的姓氏。 余易转过头,这才发现张氏已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叫到了花厅。听到余炳坤的高呼,她的脸色胀得通红。这样被小叔子不尊重让她很气恼,但根子里的男尊女卑的思想作祟,仍让她做不出任何反抗的表示。 “小叔这是有事?”上前微微福了福身,直着脖子说出这么一句不太婉转的话,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张氏一开口,余易就头大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而余炳坤又来得太突然,她一时的疏忽,忘了与张氏通气了,这一来就坐实了余炳坤的身份,让她的心里很不爽。 按余易的本意,直接来个不认帐打出去出出气的,看来这一顿打就不好安排了。 “看看你教的女儿!连自家亲叔叔都不认,还叫上骗子了!”被张氏间接的承认的身份,余炳坤立马神气起来,“赶紧的,把东西都拿来,上次我不是都说了吗?我忙着呢,可没时间在这里干耗着。” 被小叔子当面这么指责自己,指责没教好女儿,张氏的心里不是没有火,但当她听到后半句话时,心里有气也发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和不安。 她家男人没了,留下孤儿寡母,确实是难得守住这么大的家业,可这一段时间以来,她的女儿易姐儿却给了她希望,处处支应得体,余家的日子倒像比老爷在时还火热些。 可是没有顶门立户的男丁,始终是个问题。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心在再次看到余炳坤之后,土崩瓦解了,到底还是逃不过去的,她没有儿子,本家要接收也是情有可缘的,她无从反抗。 可是显然女儿不是这么认为的,她曾与易姐儿探讨过这个问题,可女儿一点都不上心,到底是孩子小不懂厉害,现在事到临头了要怎么办? 除了一个劲儿的朝余易看,张氏不知道如何应对。 “你问我娘要什么?我们有什么东西是需要给你的?”余易仍然一幅天真的模样,偏着头瞧着余炳坤问。 余炳坤的不耐和浮躁不安落在余易的眼里,却是只有好笑,果然是个草包! 自从知道这个危机的存在,余易就想方设法的打听余家三房的消息。 说到西江余家三房,不得不说一下简直可以称得上奇葩的三房老太爷余承贵。这人既然没有大哥的文才抱负,也没有二哥的经商天赋。完全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 当初仰仗着刚刚兴旺起来的余家,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娶了妻子也不知收敛,原配夫人汪氏生下易姐儿的爹余炳文后,被活活气死了。余承贵非但没有半点自责和反省,反倒没了妻子的束缚之后越发的变本加厉。 再后来又在家里人的撮合下,娶了继室何氏。何氏出自小门小户,倒对余承贵不敢有任何管束,这下还得了余承贵的心,对她算是比较顺承。 得到余承贵的敬重,何氏在余家三房的地位极高,余炳文这个前头的嫡长子地位就比较尴尬了,特别是何氏接连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再生下余炳坤,基本就容不下余炳文了。 就是因为家里的原因,余炳文才远走丰城,接连十几年都没有踏足西江余家三房的门。 可即使是排挤走了余炳文,余家三房的日子还是一日不如一日。余承贵最喜爱的小儿子余炳坤不但不思上进,还把自家老爹不成器的那方面遗传了个十成十,年纪小小便出入青楼楚馆,使原本就坐吃山空的余家三房更是入不敷出。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余承贵得了花柳病过世,三房就完全与余家的另两房隔绝开来。余家的三房,可以说已经完全落没了。 余炳坤如今已经二十多岁了,别人到了这般年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他倒好,到现在竟然连个媳妇都娶不上,败坏的门风让人一说起来,满满的都是不屑,连普通的小门小户都不如。 这也正是上次余易向余绍轩打听余家七爷时,他遮遮掩掩极不自然的原因了。 任谁家里出了这样的一个败类,都是不愿提及的耻辱。 “你这丫头,是揣着明白装胡涂吧?”余炳坤没料到在坐实了他身份的时候,余易还不肯乖乖就范。“当然是家里的房契、店契和金银啊!” 听他这么说,余易倒是笑了笑,这人做梦还没醒呢,尽想好事。 “我家的房契、店契和金银与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给你啊?” “张氏,我可是好言好语相劝啊,别怪我不留情面把你们娘儿俩扫地出门!”余炳坤面容更黑了,脸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余易这么直白的质问,让他极不自在。 他觉得跟余易一个小丫头说话,简直有失身份,而且那丫头一张小嘴又不饶人,得不到好去,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压制住张氏,让她主动的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张氏的身子不由自主的缩了缩。 扫地出门几个字深深的刺痛了她,自己向来最担心的问题似乎已经摆上了台面。早知道当初就该听兄弟的话,去了增城就好了。 但这个念头只在一瞬间一闪而过。现在她兄弟还生死未知呢,增城几乎屠城。 左右都是六神无主,张氏只能拿眼睛扫向余易,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余易的身上,这个女儿总有办法的。 但当她的目光接触到余炳坤吃人似的狠厉时,她还是不由自主的上前两步,挡在了余易的身前。 张氏老母鸡似的样子让余易的心里很是熨贴。即使她的全身都在发抖,但她仍然挡在了女儿的面前,试图用自己不够强劲有力的臂膀为女儿撑起一片安全的天空。 余易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张氏的手。那只手却是冰凉,手心里湿濡一片,一手的全是冷汗。 余易有些自责,自责自己没有早一点把自己想出来的应对之法告诉张氏。但是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她只能紧紧的握了一下她的手,试图用自己的回应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一点。 “哦?你还有本事把我们扫地出门?”余易的语气不再像天真的小女孩,微眯的眼里透出一缕冷光来。让这个跳梁小丑得意得太久了,为了张氏,她都不想再戏弄下去。 “这份家业是我大哥挣下来了,是我余家的家财,当然是要回到我余家人的手里,你一个丫头片子叽歪什么?”这话他是冲余易说的。原本余炳坤不想再搭理余易的,但不知道怎么了,刚才那丫头的眼光有些不善,不自觉的他觉得自己需要理直气壮的解释一下。 “余家的家财当然要回到余家人的手里。难道我不是余家人?”余易只是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似乎刚才的凌厉只是错觉。 “嘿...你一个丫头片子,算什么余家人?”余炳坤被余易的话气得笑了。 “那正好,你不把我当余家人,我爹也没拿你当兄弟,我就更不用拿你当什么叔了!什么时候余家轮到一个外人在这里撒野了?”余易的声音很高,她是冲着外面说的。 “你个狗杂碎,我要跟你拼了!”突然而至的声音让余易吓了一跳!显然这不在她提前编好的剧本之内。 被吓着的人不单单只有余易,还有张氏,就算是站在花厅大堂之上的余炳坤也吓得不轻。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着一道残影呼啸而至,接着就听到余炳坤杀猪似的嚎叫。 “啊~杀人了,杀......杀人了!” 这时候余易才看清,手持大棒的是她才从人市买回来不久的那一家人子中的男人! 那男人跛了一条腿,这些天一直在养伤,她并没有安排他任何活计,可他现在怎么突然出现在花厅里?而且还手持凶器,对余炳坤行凶! 随后出现的是许青阳,他显然也被眼前的一幕惊着了,与余易一样,呆呆的站在那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打出去 买回来的下人,一般是不能拥有自己的名字的,被主人买回了家,随便取个阿猫阿狗的名字那就叫恩赐。当然为图吉利好听,没人那么随便。 对于这样的习俗,余易很不习惯,那家人自打买了来,她又是杂事缠身,根本没力气去再想名字。吩咐了余六,他们原来叫什么就叫什么好了。 现在余六在余易的有心训练下,基本上已经担当起余宅管家的责任。 她依稀记得,这个跛腿的男人叫三来。他的女人根本没有名字,就叫三来家的,十三岁的儿子叫四九,据说父子两人的名字都是出生的月份有关,虽然随意,却也形象好记,而且还难得的是自家做主取的名字。 倒是两个双胞胎的女儿名字好听不少,大一个时辰的姐姐叫桂香,妹妹叫菊香,都出生在秋天。 这家人自打进了余家,很是安份守已,话也不多,吩咐干什么就干什么,很有规矩,而且因为余家为他们延医请药,从进门前的麻木无神已经有了些人气儿,与大家都相处得还不错。 可就这样的一家人,会突然对余炳坤动手,为什么? “三来!你个狗奴才……他娘的长狗胆了……”余炳坤在措手不及之下狠吃了几棍子,情急之下抱头鼠窜,但到底是四肢健全的人,在逃命这爆发了全部的气力,终是逃离了三来的棍棒范围。 当他看清面前凶狠的人时,完全是意料之外的表情! 他的惊呼让余易回过了神,感情是熟人。 三来拖着伤腿,仍在拼命的朝余炳坤所在的方面移动,手里的棍棒毫不留情的挥舞着,只是他到底行动不便,几次攻击都徒劳无功,反倒是用力过度让他腿脚不稳,差点摔趴下。 三来的一张脸扭曲、变形,双眼凸出,通红的眼珠子仿佛快要掉出来一般,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显然是气极了。 被余炳坤叫出自己的名字,三来并不害怕,只有因为自己腿脚的原因不能多给余炳坤几棒子而深深的不甘和懊恼。 这时候的三来,完全是不管不顾,拼命一般的气势,看着很吓人。 “你……你个畜……畜牲!”剧烈的运动以及心绪起伏,让他连句话都说不连贯了,“还我,还我女儿来~!” 边说着,三来并没有停止手里大棒的攻击,虽然全被余炳坤躲了过去,但也对自身形成了一个保护,让余炳坤不能近身。 回过神来的余炳坤这会儿已经不那么好对付了,他几个跳跃躲闪,完全远离了三来,不过浑身的戾气堵然飙升,当他认清找他的人是三来后,全然没了害怕的样子,反倒是不屑得很。 “你女儿啊?她当初可是自己不知羞耻偷偷爬上我的床!”余炳坤又一次躲过身子,气定神闲的望着三来,“就为了那么一个小婊子,我放了你一家,不知感激也就罢了,还敢跟本爷动手?我看你是活腻味了吧?” “跛了一条腿还不长记性!” 三来原本缓慢下来的动作因为余炳坤的话,又变得剧烈起来,“你,你就是,就是个畜牲!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一连串的无效攻击已经抽空了三来的力气,再加上更加大幅度的动作,他伤残的身子终是撑不住,一下失了平衡,摔倒在地上! 余炳坤这时候的身手倒是敏捷,上前一脚就踩在三来的背上,“狗日的,敢打爷?叫你打,叫你打!”嘴里冒着狠戾的话,脚下用力,让三来翻不过身来。 他接着又夺下三来手里的木棒,劈头盖脸的就朝三来的身上砸下去。 三来抱着头,大声的嚎叫,那声音里除了不甘,没有丝毫求饶的意思。 不等余易示意,许青阳一步上前,飞快的制住了余炳坤,并从他的手里拔出了木棒,狠狠的扔到了地上。 余炳坤虽然要年长许青阳好几岁,但他那常年眠花宿柳的身子,差不多在青楼楚馆里被掏空了,根本不是许青阳的对手。 不用怎么费力,余炳坤的双手就被许青阳反剪在背后,推到了堂下。 “你是谁?敢动爷!”在自家便宜侄女、以及不值得一提的嫂子张氏面前,接连的被人揍,余炳坤的怒火完全被挑起来了。 这么丢脸的事他不是没有做过,可是接二连三的被自家下人揍,这简直不能容忍!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丰城余宅的下人与他会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惜他的反抗根本无法撼动押着自己的铁钳一样的手,拿主子的身份去呵斥押着自己的人,显然一点用都没有。 这时候他终是瞟到了一脸看好戏的余易! “死丫头还不叫你的人住手!连叔叔都敢动手,你是不想活了吗?”他终是明白过来,眼下丰城余家的主人是谁。 好,好得很,这个死丫头竟然敢让人打他!等他接收了所有的家财,他会给她寻个好去处的,到时候叫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可不怪他心狠。 “好,好得很,谁敢在我余家撒野,这个人就是下场。”余易拍了拍手,高声叫好,在三来的嚎叫之下,余六、李保全等人全都引到了花厅,她这话就是冲他们说的。 “以后不管是什么人,敢这样叫嚣着上门,直接给我打出去,都要像青阳一样保护咱们的家!”到了这时候,余易再没顾忌,一开始没实行的计划还是实施了。 许青阳得到余易的赞赏也很开心,虽然冷着的脸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他快手快脚的就把余炳坤拎了出去。 “死丫头,你会后悔的!”余炳坤没料到余易竟然如此正大光明的对他动手,甚至要把他扔出去,“放手,放手!”见许青阳动了真格的,他也害怕起来。 这时,余易才发现余炳坤带过来的小厮也被余六等人扭住了,得了余易的命令,一齐扔了出去。 张氏被眼前突然的变故吓得面无人色,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易儿,易儿!这……这可怎么办?” 前厅三来的哀嚎已经变成了哭声,虽然声音低了下来,但余易仍能感觉到其中撕心裂肺的痛。三来家的带着儿女匆匆的赶来了,看到余易止步不前,个个脸上都挂着泪水,无声的跪在余易的面前。 这时候余易顾不得他们了,她必须安抚好张氏。 “没事的娘,有我在呢,余家还没人能抢了去。”朝张氏露了个灿烂的笑,忙同翠姨娘扶了她回房间里去。 这时候的花厅里乱糟糟的,毫无章法,余易看得直皱眉。看来余六管家的水平急需提高,往后这样的事可不能再发生了。 稍后等清理好了,余易叫上余六和许青阳到书房,有些事必须要做了。 看着余易面无表情的脸,余六怯怯的不敢上前。“小姐,我,我失职了……” “这也怨不得你,毕竟经验有限。”余易打断了他的自责,这时候可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你问没问清楚那个三来一家是怎么回事?” “那一家人只是哭,什么也问不出来。”余六极不自在的抬眼看了一下余易,马上又垂下了头,这个任务他又完成不了。 余易有些气结,余六的办事能力比起她前世那些得力的干将,真是差得太远了。不过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是她自己挑选了带回来的。 “我等下去问问,应该是有深仇大恨的。”倒是许青阳想了想说道。 “万一那人再来怎么办?”余六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万一那人真是小姐的叔叔,这个娄子就算捅大了! 这个问题余易也正头痛。说到底就是门房的人手不足,当即去人市的目的就是要多买些能看家护院的回来,结果一时心软买下了三来一家,就没了再逛的心思。 “门房那里守严点儿,往后什么人不经通报,一律不放进来。”出了三来一家的事,对于买人,余易也是不能放心了,没有合适的,知根底的人买回来,搞不好还会引狼入室。 对于家宅的管事余易也对余六提出了些要求,比如不能听到点动静就全部围观什么的,现在余家的人还少,若多起来还是没有章法,岂不是要乱套了? 对于余易提出的问题,余六全都虚心接受,其实事后,他已意识到了不妥。 打发了余六,书房里就只有余易和许青阳两个人。 说到许家兄妹与余易的关系,其实余易很多时候并没有把他兄妹当成下人,反倒他们在某些问题上还能与她商量,像平起平坐的朋友更多一些。 没了外人,许青阳倒也不拘谨了,“小姐,把人打出去我倒是不怕,来一次打一次都没有问题,可这算不得解决的办法。” 在余炳坤这件事上,余易是真的没有头绪,毕竟在她前后两辈子里,对于宗族都没有什么概念。她留下许青阳,就是想详细的了解一下大庆国的一宗一族,都有什么规矩。 封建王朝的管理很粗暴,帝王君主权利集中制就是靠宗族来达到的。一人犯法,多人连坐。其实所谓的王法,对于大多数的老百姓来说,还不如族法族规来得有效。 现在既然西江余家有人找上了门,余易安居一角的愿望怕是很难实现了。至少凭她现在的能力是不行的。 许青阳也看出来了,余易在很多众所周知的问题上识知空白,他只当是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从来没有接触过而已。 当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给余易上了一堂科普课。 “那意思是说,我现在必须得到宗族的支持才行了?”余易望着许青阳,虚心的求教。 “怕是这样了,如果族里不同意你自立门户口,余炳坤接手丰城余家是名正言顺的事。”许青阳也有些无奈,这就是大门大族的规矩。 其实余易已通过三姨娘,正向赵县令争取自立女户,原本以为自立了门户,就能摆脱余家的那些隐患,现在看来,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听完了课,放走了许青阳,余易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提笔给余绍轩写了一封信。余家的事情余家人清楚,想来现在能帮她的也只有余绍轩。 由秋入冬,树叶落地化尘土,似乎只是一错眼,但坐在书房里阵阵的寒意提醒着余易,她来到这个时代转眼已经三个月了。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朝着自己认可的方向努力,自认为也取得了一定的进步。可现在看来,自己的力量还是太过渺小,微不足道。 那个看似纨绔,实则义气的男孩,结果却成了她的希望。 自赤水回来一别,到现在已过去两月有余,这期间她收到了余绍轩好几封信,不过都是城池解封之后一气送过来的,字里行间的担忧做不得假,只是不知道分了家的二房还能不能理三房的事。 张氏受了惊吓,便时刻紧张余易,生怕她有任何闪失。接下来一整晚,余易都被拘在张氏的院子里。 张氏的情绪不高,只拉着余易不让她走。自己时不时的感叹一声,自责自己没用,对不起女儿,对不起老爷。涟涟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的往下掉。 翠姨娘坐立难安,也陪在一旁垂泪,荣姐儿虽然年纪小,却也懂了事,紧紧的挨着余易坐着,不声不响。 “往后的日子咱们要怎么过啊!”翠姨娘这是第一次表达自己的担忧。很长时间以来,她完全就像个透明人一样,存在于后院,伺候在张氏的左右。 余易记起来,上一次她开口也是为余炳坤到来的事。果然,这件事还是自己重视不够。 这么想着,余易才认真的打量翠姨娘,虽然她也在流泪,但是并不像张氏那样彷徨无助,更多的是伤心难过。 “如果余家真要收家产,大小姐可不能上府城啊。”这话她是对余易说的。“咱在丰城还算知根知底,去了府城有个万一,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虽然用的是软软的语气,但字里行间却是间接的给余易建议。看来翠姨娘比张氏有主意多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上府城 余易的府城之行已势在必行,特别是她派人盯着的余炳坤主仆已灰溜溜的离开了丰城,他铁定不会心甘情愿的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不然他也用不着处心积虑这么久了。 从背主的余福到已成为往事的悦来居东家王贵义,从他们的背后,余易都不难看出其中掺杂着他的影子。他现在这样轻易的离去,只怕等着余易一家的,只会是更大的、不可控制的灾难。 余易给余绍轩的信是托了县衙的差役送过去的,伙同官府的文件一起,这样既快速又稳妥。而余绍轩的回信也不慢,翻天他就派自己的贴身小厮瑞喜送过来了。 信里他对余炳坤不要脸的行径表示愤怒,他给余易支的招也是让她快点上府城,请族里的族老主持公道,晚了就怕他得逞。 这一块跟余易的想法不谋而合,打定了主意,余易略微收拾就带上荣姐儿准备上府城。 在上路之前,不管有用没用,她还是到县衙里开了女户证明。 这回去府城,余易自认为不会有什么危险,她带的人不多,除了自己的丫鬟喜鹊,就只有小丫头锦秀。自余家的下人都散了后,荣姐儿的身边便没了伺候的人,平常照顾她的都是翠姨娘。 这要搁在余易身上倒没什么,但荣姐儿年纪小,又向来是被服侍惯了的深闺小姐,身边没有得用的人,肯定是不行的,余易便做主把自己身边的锦秀丫头给了她。 毕竟是共过患难的人,在那样的环境下都对余家不离不弃的,自然是靠得住的人,况且锦秀长着一张圆圆的讨喜的脸,做事又细心,年纪又只比荣姐儿大三岁,两个人在一起也有共同的话题。 后来买回来三来一家,除了同情,她也是看中菊香和桂香这一对双胞胎,两个女孩儿看上去挺乖巧懂事的,特别是桂香,年纪不大,有胆量又有孝心,重亲情,余易是打算让她们照顾荣姐儿的。 只是现在三来打了余炳坤,他们家与西江余家三房之间到底有什么牵扯还没问清楚,显然是不适合陪在荣姐儿身边的。 不管怎么样,余易都不想把荣姐儿暴露在哪怕一丝一毫的危险之下。当初后花园里那个怯怯的,无比依恋的牵着她的衣角的小女孩,软化了余易心底最坚硬的坚冰。荣姐儿就是她在这个异世勇往直前的理由,以及牵挂。 往西江府去,只能走旱路,赶车的是李保全。本来许青阳要跟着去的,但余易还是对余炳坤的离去不太放心,若是他耍什么阴谋鬼计,又来家里捣乱,余六、李保全都不是他的对手。除许青阳在家,她才能放心一点。 出了余宅大门,张氏抹着眼泪,手里紧紧的抓着余易,一时舍不得松手。 “易儿咱能不去吗?要不咱就给了他也没什么。”有些话张氏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她很想说,每回出门,一准有不好的事发生,好几次九死一生差点就回不来了。 可她也知道自己女儿主意正得很,做出了决定的事劝她不住。尽管心里担心得要死,她还是希望讨得吉利,不让那些晦气的话说出口。 其实比起女儿的安全,那些身外之物要不要的她倒真的不稀罕了。 余易只能苦笑着再一次耐着性子劝她,让她放宽心,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有事,“绍轩哥在呢,他在信里可说了,会好好照顾我的,娘你就放心吧。” 余易没有张氏想的那么简单。就算余家的家财她全不要,难道就能逃出余炳坤的手心了吗?那是不可能的! 只要她还是余炳文的女儿,姓了这个余姓,除了自己争取,就没有别的办法。因为包括她都是余家的‘家财’之一。 “大小姐,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玲珑适时的走了过来,开口提了要求。 自从那次得意楼的绑架事件后,玲珑就一直自责着,这次大小姐说不带她上府城她也不敢开口。到底是自己的失职,才让大小姐陷入那样危险的境地。 其实余易不带玲珑出门,实际上是担心留在家里的张氏,那样绵软的性子,要是再有人闹事,她又六神无主的,怕出乱子。 这些她都提交跟玲珑交代过了,没料到这丫头最后在这儿还是提了出来。 “家里有我,玲珑就陪着小姐吧。”许青阳也出来为玲珑说好话,其实说到底他还是担心着余易的西江之行不会顺利,虽然自家妹妹还是年少不沉稳,遇事不冷静,但好歹还是会几招拳脚功夫。 “你小心着点。”说罢又回头对玲珑交代着。 张氏一直在到底让不让余易上府城的问题上纠结着,也没注意余易带着的人,这一注意又是一番唠叨,可不是随行的人太少了吗。 见改变不了女儿的决定,她就安排上了随行的人,非得让余六、许青阳都给带上。 玲珑提出要求的时机选得很好,就算余易再能说,也不能不听张氏的,一个人都不带。 最后实在没了办法,只能答应了玲珑随行。至到日头升了起来,余易才有摆脱张氏的借口,“娘,如果我们再不动身,只怕要被关在城门外,到时候才真叫麻烦呢。” “好吧,你自己一定要小心点。要是争不过就回来,咱们娘儿几个搬出去也成的。”尽管舍不得,张氏也知道再不放人,怕是不成了。 翠姨娘的眼眶通红,趁余易道别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大小姐,我知道你断不会委屈了荣姐儿,只是,只是她年纪小又没出过远门,小孩子犯了什么脾气你多担待!” 其实做为姨娘的是没有权利管教自己的孩子的,余家因为张氏的软弱宽厚,翠姨娘又是她以前贴身伺候的婢女,情份自然不同一般,特别是余老爷没了之后,余易当家,分离人家母女的事她肯定做不出来。 翠姨娘其实也很自律的,平常对荣姐儿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慈母情节,但现在即将出门,母亲对女儿的担忧之心就充分的体现出来了。 “姨娘放心,姐姐才不会委屈了我呢,而且我也不会发脾气,会乖乖的。”相对于翠姨娘的担忧,荣姐儿却不当一回事,满心的只有对即使出行的欣喜,对于她这样的小孩子来说,大人的事能理解的不多,能吸引她们的是那些新鲜玩意。 自从跟了孙泽云和孙庆一块儿读书,听孙庆讲外面的故事,一颗心老早就已经不安于后宅的方寸之地了,这回姐姐答应带她出远门,正求之不得,巴望得很呢,哪里能体会到翠姨娘的心情?她只担心姐姐改了主意,不带她一起去了。 余易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翠姨娘,倒是回头冲扒着车窗的荣姐儿说了句,“快进去坐好,小心等下碰到头!” 翠姨娘就笑着松了手,再没出声。余易虽然没有给她承诺,但对她的荣姐儿那无微不至的关怀已经让她放下心来。 这是个有情谊的孩子呢。 嫡庶从来有别,虽然以前两姐妹也好,但她能感觉到,以前的大小姐只是太过孤寂,拿荣姐儿当玩伴而已。就在老爷没了之后,大小姐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但能顶门立户,撑起余家,就是对荣姐儿,那也是多了份宽容和更多的亲近。 让她去读书认字,送年纪相仿的婢女,带荣姐儿逛街、给买东西,现在还带到本家去,这是原原全全的把荣姐儿当成了妹妹,当成了家人啊。 余易临上车,再一次环视了一下送行的人,目光在许青阳的身上停留了一下。 许青阳就朝她点了点头。他知道余易不放心家里,这是把家都托付在了他的身上。 “我不在家这段日子,你一定要守好门户,谁也不让进。若是有硬闯的,你就派人去县衙,龚典史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有什么事他会帮忙的。” “我知道了。”许青阳点头应声。 余易安排得很妥当。什么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很清楚,要是余炳坤真的没死心要硬闯,县衙的人是靠不住的,西江余家的名头亮出来,就是赵知龄有心护着余易,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不要说她与赵知龄的那点儿交情,完全不能与升官发财相提并论。 但只要许青阳留下来直接挡住余炳坤,那其他的人就没有问题了。 赵知龄不愿得罪的人是余家的人,而不是那些喽啰,下人。到时候以破坏治安为由,派衙役抓人都没有任何负担。 毕竟余易救过他的小妾、为他的升官发财之路添过砖瓦,最重要的是:余易也是余家人! 余易与余炳坤的这点事属于家族纠纷,不管谁胜谁负都还怪不到他的头上,只要他没有当面冲撞了余家的人就好。 张氏就算再是不舍,现在也无力改变什么,只得依依不舍的松手,让余易离去。 “姨娘得了空,就多陪陪母亲吧,我跟荣姐儿一定早早回来。”跟张氏说再多的话,估计她都已经听不进去,余易不得不交代一下翠姨娘,她知道翠姨娘是个聪明的人,比张氏有主意。 “嗯,大小姐放心去吧,我一定会把夫人照顾好的。”翠姨娘确实比张氏有主意,她已经想得明白,知道大小姐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的了。如果不能得到家族的支持,她们这几个人都无立足之地,要不然她也不放心荣姐儿跟着一起去。 叛军被萧家军剿灭,大庆国的建南道一片都已恢复清明。余易一行的旅途非常顺利。 只是天气渐冷,马车的窗子根本打开不得,荣姐儿有些遗憾,一直闷闷不乐的,这与她想像的旅途乐趣相去甚远,连路途的风景都没法看清。 喜鹊的性子也比较跳脱,她又有过跟余易出行的经历,自然也不甘心窝在马车里,没多大功夫就出了马车,跟赶车的李保全一起坐在外面的车辕上。 “喜鹊姐姐,外头有大树吗?” “喜鹊姐姐,外头太阳暖和吗?” 时不时的,荣姐儿就去刺探一句,余易心里好笑,估计这丫头的心里猫抓子挠似的难受呢。可是她又要在余易面前装乖,之前自己答应过要听话的。 等她再一次开口叫喜鹊的时候,余易终是发了话,准她到前头去坐一会儿。 小丫头乐坏了,扬着圆圆的包子脸,冲余易笑。只是她已经到了换牙的年纪,一开口就露出了豁口,又很不好意思的用小手把嘴巴捂了起来。 “不过咱们说好了啊,只能坐一会儿。”这样的天气感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了姐姐!” 喜鹊早就有意把她带出去了,只是自家小姐没开口,她也不好说。这下得了允许,忙小心翼翼的一把把荣姐儿搂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上看景儿。 “小姐放心,我会看好二小姐的。”自家小姐昨晚一晚上没合眼,心里装着事儿呢,现在正好补一补觉。 回了话,喜鹊又让锦秀寻了条小被子来,把荣姐儿裹了个严严实实。 余易看着她们的互动,多少也放了点心。这几天她都没怎么睡好,现在在马车上,一颠一晃的,睡意就涌了上来。 不管能不能在西江得到家族的支持,总之她不会轻易让余炳坤得逞的。 其实西江余家的族长对余易这三房的人来说,只是个摆设,特别是像余绍轩以及他大伯那两房,根本没有什么管束力。族里的大部分从都等着靠这两房人提拔,还有不少人在这两房人的手下讨生活,自然不敢得罪。 余易说是上西江来争取族人的支持,说白了只要争取余绍轩父亲余炳海这位二房当家人的支持,事情就成功了大半。 这也就是余易为什么要给余绍轩写信的原因。有了余绍轩做为证人,她办起事来就容易多了。 心里轻松了大半,余易这一觉便睡得特别沉。甚至连晕车的毛病似乎都不药而医了,等她醒过来,已经日头西斜。 不知道什么时候,荣姐儿也看累了,已经在车厢里睡着了。 余易轻轻的撩开窗帘一角,道路两边渐渐热闹起来,来往都是车辆行人。 “大小姐,咱们快到了呢!”玲珑第一时间就发觉余易醒了,凑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积庆有余 西江府地处建南道中心,交通四通八达,经济繁荣。 余易一行的马车越往前行,这种体会越深刻。穿过了一片热闹的集镇才遥遥望见巍峨雄伟的城墙。 越是近前,道路也越是平坦宽阔。当光溜溜的黄土路换成青石大道,她们已进了城门。 “可是丰城余家车驾当面?”突地从窗外隐隐传来一声问询,夹杂在喧嚣热闹的人声里。 “是呢。小哥是哪位?”接着余易就听到了李保全的声音。 余易撩开车帘,只见着前面站了个隐隐绰绰的人影,那人牵着马匹应该是专门前来接人的。 冬天日子短,这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下来了,余易一行几乎是踩着点进的城门。当然就算是最后一拔人,城门口进出的人流量仍不少,大家都赶着进城或出城,行色勿勿的。 这样的一个人拦在路上,还是很显眼的。 “太好了,总算把你们给盼到了!快随我走吧,我家公子都来回催了几趟了。”来人语气热切。 想来是真的等得有些时候了,虽然他没有直接回答他是谁,但余易明白肯定是余绍轩派来的人。 李保全正好扭过头来想请示一下余易。“你们公子可是余绍轩?”余易已不待他询问,直接开了口。 “是,是呢。”来人似乎没料到车厢里的人会直接跟他说话,言语中便有些吃惊。 听出来人的吃惊,余易这才迟钝的后知后觉,她的行为似乎不大符合大家闺秀的作派。毕竟有前世的三十多年人人平等的社会熏陶,什么尊卑观念那一套她很多时候都会忽略了。 比如刚才,来人是下人,他对话的对象就只能是李保全,是确定来人的身份,还是跟他走,这都得李保全请得她的示下才行,虽然问题同样是她来回答或提问,但所面对的对象却是不同的。 “那就走吧。”既然一开始就不合规矩了,干脆就坚持到底。余易本来就觉得参照那些矫情的作派她很不能适应。 干脆利落的做了决定,余易打起了车帘,大大方方的打量起两旁的街道来。 这时,来接人的高顺也在打量着余易。虽然只是朦胧的一道身影,却也是大大方方的。他们家的小姐们也有好几位,那个个都是端方得体的,像这样行事不拘的还真是少见。 就这位大小姐,却让自家公子念叨了好多回,这些天更是操心着丰城的事,自打听说丰城那块儿起了战乱,就没一日消停的。 天天闹着要寻自家妹妹去,若不是老爷发了狠把他关起来,还不定要闹出什么花样来。你说那战乱之地,刀剑无眼,真要伤着碰着,家里还不得翻了天啊。 后来老爷费了老大的功夫,打听出萧家军在丰城部署了军队,丰城余家也都没事,这才安静了些。 尽管天色已晚,但丝毫不影响府城的繁华。街道两旁全是高高的楼房,一座连着一座,门口大多扎了亮眼的花楼,在一盏盏各色灯笼的映照下,店招、酒幌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但不影响辨视度,反倒因为柔和的光线而显得更加奢华。这种古朴的夜景让余易有些沉醉,这里虽然比不得她前世的繁华,但却也是她来到这个异世后唯一令她触动到想起前世的场景,哪怕这些灯笼光线朦胧,根本不能与不夜的霓虹灯相比。 马车穿街过道,并不显得突兀,西江府城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与城门口的匆忙不同,这时候满大街的人都从容悠闲得很。 比起余易的安静,车上的荣姐儿、喜鹊以及锦秀就不那么淡定了。她们长到这般年纪,一直以为丰城就够热闹的了,虽然有期待过府城的繁华,却没料到超出意料这么多。 玲珑倒是很淡然,她出生于并州许家,也是见过场面的,说起来,南边的并州比起这偏北地的西江,还要更富饶一些。毕竟南边地理位置好,温暖湿润,物产丰富。 最后马车停在了一栋宅院高大的门楼前。门楼上挂着的大红灯笼把门口照得宛如白昼,上面大大的“积庆有余”牌匾高悬,那上面个个斗大的字如金钩铁画,气势非凡,令人望之生畏。 由不得细细打量,随着余易一行车马的停下,宅院的角门一下打开了。 首先冲出来一个人,直接来到马车边冲里边喊,“易妹妹?易妹妹?” “谁是你妹妹?可别乱叫!”接着后面又出来一人,余易听到声音就笑了,这两人不正是楚瑜和余绍轩那两个家伙吗。 “轩哥哥!”也不需要人搀扶,余易一个箭步就跨下马车,直接跳了下来。看到余绍轩熟悉而亲热的面孔,她突然心情大好,果真像个小女孩似的任性了一回。 “小心摔着!”余绍轩的神色便有些紧张,忙自已迎了过来,见到余易稳稳的落了地,又随即释然。可不正是这样的易儿才正对他的味口么。 “哎呀哎呀,易妹妹眼里就没我!”楚瑜见这两人似乎完全把他忘了似的,忍不住叫了起来。 “楚公子!”余易这时候才转过身来,含笑看着他打了个招呼。 楚瑜与余绍轩之间相处的模式向来就是这个样子,她自然知道楚瑜不是真的生气了。 “你看你看,易妹妹就是区别对待,叫他是轩哥哥,叫我就是楚公子,要不要这么瞧不起人啊!”楚瑜还在插科打诨,而余易和余绍轩已经决定懒得理他了。 “我真是你哥哥,你们余家的姑奶奶嫁到了我楚家,你说咱们两家是不是正经亲戚?”楚瑜是真的有些急眼了,急忙挡在余绍轩的面前,自己身余易身边凑。 余易便有些惊诧的望了他一眼,想不到他们两人还是姻亲。 不待楚瑜再说什么,余绍轩忙上前拉了余易就走,“快点儿,老祖宗还等着呢。”他好不容易才有了妹妹,还是跟自己志趣向投的,楚瑜这厮就要上来抢,他老大的不快活。 这时候又从门里出来一个人,年方十八的少女,笑脸盈盈的,“轩少爷,七小姐和九小姐可是到了?老祖宗等不及催着我来问问。” 声音清脆婉转,如出谷的百灵,说了这话,只遥遥的站在门口朝这边望着,灯光下那少女婷婷玉立,一身翠色的衣裙,虽然质地看不怎么出来,但纤细有度,非常合身。 “翠萍姐都来迎了啊,这就来了,这就来了。”余绍轩白了楚瑜一眼,松了口气般,终是找着了合适的理由,就带着余易进门。 余易挣开了他,回身又从马车上接了荣姐儿下来,她与余绍轩和楚瑜说话的当口,小丫头正无所适从的站在马车上呢。 余易带了荣姐儿走,玲珑和喜鹊以及锦秀忙跟了上前,李保全已经让人领了朝另一边而去。余易知道行李什么的都不用她操心了。 只是老祖宗?那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从前她也没听余绍轩说过,一时心里有些没底。 “你赶上好时候了!”余绍轩似乎能猜到余易所想一般,凑了过来,轻声的在余易耳边给她提示。“咱奶回来了!” “有咱奶在,她老人家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经他这么一提,余易倒是恍然大悟。 余家的这位老祖宗她还真的想起来了,根据她打听到的情况,那就是余家二房的老夫人,正是余绍轩的奶奶,二房当家人余炳海的娘。 这位养出了两位出息的儿子,余炳海正是如今二房的当家人不说,大儿子余炳安更是天姿聪慧,科举一途大放异彩,早就入了仕途。 不怪得余绍轩言语中信心满满,料定对余易有帮助,实则这位曾老夫人与余易这一房,还有亲近的关系在里面。 据说,余炳文的娘,也就是三房老爷子的元配夫人邱氏,正是曾老夫人的远房表妹! 两人不但是妯娌,还是闺中说得比较来的姐妹。 就因为三房老爷子不着调,她这个妹妹的日子过得不好,曾老夫人对三房老爷子埋怨不少,二房疏远三房,也是从那时候起就埋下了引子。 现在余易家的事求到这位老夫人的面前,只要有老夫人撑腰,这事怕就成了。 不过不是已经随大儿子住到京城去了吗?这时候怎么会回到西江呢?余易有些不解,昨天接到余绍轩的信她立马就赶过来了,也没听他提过啊。 “巧吧,这事回头再说。”余绍轩似乎心情很好,冲余易眨了眨眼,笑着说。 “易妹妹,你不能跟你轩哥哥学,咱们可是正经亲戚。”楚瑜落在了后头,不满的嘀咕着。余绍轩看都不看他一眼,干脆利落的跟余易说,“别理他!” 余易不得不扭过头来,冲楚瑜笑了笑。到底怎么个亲戚法,她现在还一头雾水呢,这两个好朋友不过是闹闹别扭,她又能说什么呢。 倒是前边带路的翠萍回头笑了笑,“瑜少爷总不能这么计较着,吓着咱们七小姐了呢。” “咱们七小姐、九小姐可都是好标致的人儿呢!老祖宗见了不定怎么欢喜。”这话她是冲着余易说的。这时候即使是无人介绍,余易也明白过来,这个女孩怕就是曾老夫人面前得脸的大丫鬟吧。 “那可不是,满府城也不见得有比得过易妹妹这般人物的。”余易还没来得及插嘴,楚瑜就抢着开口了。 荣姐儿被余易牵在手里,见了楚瑜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打小没什么玩伴,没料到来到府城本家,一来就遇到了这么好玩的哥哥。 “咱们荣姐儿也是!”楚瑜见了,忙追了一句。人已过来,很自然的抄起荣姐儿的另一只手。 在丰城的时候,楚瑜出是见过荣姐儿的,只是当时那样的情况,大家都没什么心情玩乐。 被并不太陌生的哥哥牵着手,荣姐儿倒没有怎么排斥,抿着小嘴笑了笑。 一行人穿过庭院,走过九曲回廊,来到一道月亮门前,那里灯火辉煌,丫鬟仆妇往来穿梭。见到他们这一行人,皆恭敬的行礼问好。 这是到了内宅。 “轩儿,接到妹妹们了?”还没有进屋,从廊下就传出一道温柔的女声。 余绍轩便规矩的站住了身子,“是。” 接着从回廊后转出来一名华服的妇人。看上去年纪不过三十来岁,身上的华服锦衣在灯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乌发高耸,头上插的步摇上垂下串串细小的珍珠,每粒珍珠不过米粒大小,却个个一般大小,于串尾结一枚水滴型的金刚宝石。 宝石上反射的光照在脸上,依稀可辨眉眼。 妇人有一张圆圆的脸,富态又喜庆,琼鼻高耸,眉如柳叶,特别是一对高挑的凤眼,妩媚中又透着精干。 “娘怎么出来了?”余绍轩仍旧毕恭毕敬,完全不像平常没正形的样子。 “这不是老祖宗等不及了吗?说是怕关了城门,妹妹们进不来,正准备让人去看看呢。” 原来是余绍轩的娘孙氏!余易忙上前行了礼“二婶好!让二婶和老祖宗担心了。”想不到保养得这么好,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看都不过三十来岁。 “这是易姐儿吧?都长这么大了啊!快进来快进来,老祖宗一直念叨着呢。”孙氏快人快语,给人的感觉就是精明能干样,颇有几分红楼梦里王熙凤的样子。 余易自己见了礼,忙让荣姐儿也上前行礼。 “二婶好!”荣姐儿有些怯怯的,但有姐姐在她背后,倒也是上前规矩的见了礼。到底是年纪小,声音软软的,糯糯的,带着小女儿的娇音。 余绍轩的娘便笑了起来,稀罕得什么似的,“哎呀!多么可人痛的小人儿啊!这两姐妹出落得这么好,倒是叫人羡慕呢!” 说着话,人已近前,她后边跟着的丫头婆子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自家夫人已经上前抱起了荣姐儿。 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毫无做作,其实孙氏最稀罕女儿,可惜她这辈子就生了两个儿子,这成了她最大的遗憾。 孙氏自抱起了荣姐儿就没松过手,荣姐儿虽然小小的人,但却已经懂事了,生怕自己太重让这个新认识的二婶抱不动。 “二婶放我下来吧,姐姐都说我太重了。” “哈哈……二婶不嫌你重哦,你再长一圈二婶也抱得动信不信?”孙氏便逗她玩儿。 所幸进门也没有几步路,一行人跨过门槛就到了一间明堂。 堂上正上首坐着一位白发皓首,面目慈祥的老妇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对劲 那天余炳坤从余宅被人拎出来,只能灰溜溜的回到西江。那一夜全折腾在路上,平时养尊处优的身子不堪重负,加上满肚子的怒火,一回到家就累瘫倒了。 无论如何,这口恶气他都要出出来,绝不可能忍气吞声。 他压根儿没料到那个小丫头片子如此狠毒,会让人直接对他下手!说到底,自己还是大意了。 出乎意料的事不少,除了那个丫头的狠,还有三来,那个平常埋头干活,石头都压不出一个屁的老实人,会突然发了疯。 想到三来,他突然有不好的感觉,明明三来是被他发卖了出去的,怎么会出现在丰城,还出现在余家?三来是老大亲娘留下来的人,难不成老大一直跟自家有来往?那么他在丰城混得顺风顺水,铁定是沾了家里的光啰!怪不得死鬼老爹去了之后,自己家里入不敷出了,原来都是贴补了他啊! 说什么最在意的只有自己,老爹到死都在骗人!既然是自己的东西,那就更不能便宜老大留下的丫头片子了,一定得拿回来! 赤红着眼自以找着了正当的理由。余炳坤心下大安,在丰城丢失了的脸面一定要全数找补回来,对丰城的产业,他连丝毫的顾忌都没有了。 下回带多些人,直接去抢,看有谁还能说什么。 理出了章程,余炳坤才觉出肚子早饿了。“来人,爷都快饿死了,全都是死人啊?” 话音一落,门口人影闪动,一个纤瘦的女孩托了托盘小心翼翼的进来。 其实荷香早就在门外等着了,只是七爷没醒,未经吩咐她不敢进屋。不敢也不愿,如果有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想踏进这间屋子半步。当然最好是离这栋宅子远远的更好,只是估计做梦时,这个姑娘都不敢想。 看到荷香低眉顺眼的样子,余炳坤就有些火,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只是他的肚子饿了,现在还没精力去冲一个婢女发火。 托盘被送到了眼前,一碗炖得烂软的牛肉汤,几碟精致的小菜,外加一碗白米饭。每一样都还散发着热气。应该是时刻温在炉子上等他醒来的。 可是这样的小心谨慎并不能让他满意,“又是这几个小菜,就不能弄点好吃的过来吗?”满腔得不到发泄的怒火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顶点。 一手挥掉婢女手里的托盘不算完,又上前赶着踩了几脚,至到盘碗菜碟全都被踩到稀巴烂还不肯罢休。 “怎么啦,这是怎么的啦?”向夫人听到儿子房里的动静,慌慌张张的出现在门口。“哪个不长眼的,做事不上心连主子都伺候不好了吗?” 儿子满怀着希望去了一趟丰城,结果被人给打回来了,别的暂且不论,光打了她儿子这一条,她就不能善罢甘休! 可怜见的,她儿子长到这么大,金尊玉贵的,连他那混帐老子在世时都没敢弹他一个指头,如今却是被人给打了回来,满身的伤,一回来倒头就睡,这是累得狠了! 她怕吵醒儿子,一直守着没出声,就等着等儿子醒来好找人去算帐呢。这时候听得隔壁房里儿子发火了,她的内心比儿子只有更火。 荷香被自家主子的动作吓了一跳,她好好儿的来送饭,哪知道这位发的什么神经,上来就掀桌啊?可就算是有苦,也说不出。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没错也是她的错,总之认错就对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嘴里认错,身子已扑通跪下,匍匐在余炳坤的脚下,狠狠的把额头磕在青石地板上,只一下,额头就红了一大片。“求夫人、主子开恩,饶过奴婢一回吧!” 余炳坤余怒未消,赶上前连荷香一脚踢倒,“猪狗不吃的东西,拿来给爷吃,存的什么心思!” 听他嘴里这样说,向氏心下了然,脸上有些不自然。家里已经买不起高档的食材,炖牛肉汤她都舍不得吃呢。 “没用的东西,除了惹你爷生气,还能干什么?”呵斥了荷香一句,她接着又转向儿子,“不得用大不了发卖出去,哪值得你发这么大的火。” “快跟娘说说,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打我儿子?”对荷香,向氏是真的没了打骂的心思,不是她突然转了性子对下人变好了,而是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跟儿子说,顾不上理这么一个奴婢。 本来余炳坤的火气发泄一通之后,已有所平息,在看到向氏之后差不多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可当他一听到向氏这个问题,怒火蹭蹭蹭的就涨了起来。 “还不是这个贱人!”又看到三来的女儿就在跟前。 当时三来是疯了他无可奈何,他女儿就在面前他有的是办法。嘴里骂着,人已行动起来,脚拼命的往她身上踹去。 荷香早已练就了一套拳脚下的保命手段,牢牢的抱了头,顺势在地上翻滚。 纵是如此,嘴角一下就有血涌出来。身上的疼痛已经麻木,人像一团破布一样。向氏一向以心狠手辣出名,但看到儿子这样往死里打一个奴婢,她还是看不下去。 不为别的,只因为现在家里值钱的东西真的不多了。 这丫头要是不得用,发卖出去还值几两银子,要真打死了,可就什么都不值了。 “坤儿消消气,仔细自己脚痛。”她一面劝说着儿子,一面冲外头高呼,“都是死人啊,还不快进来拦着你们爷?” 就算是家道败落,家里入不敷出,向氏自己省吃俭用,也不能亏了儿子,她自己身边的使唤人都卖得差不多了,但余炳坤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厮的。 得了吩咐,两个小厮这才敢进门,拉了倒在地上的荷香就走。 出得门外,有一个像是实在忍不住,同情的对荷香说了句:“好在你爹娘都有了安身之处,不用跟咱们一样受这份罪了。” 听得这句声音不高的话,荷香原本紧闭的双眼唰的一下就睁开了。 这么些天,她吃不好,睡不着,心心念念着父母家人的事,早知道自己的付出根本无法改变家人的命运,她就算是死,那时候都不会让那个畜牲得逞的。 “余二哥,求求你,我爹娘怎么啦?” 那个余二哥,正是随余炳坤到过丰城的小厮。当初三来发疯打人他是没有看见,可自家主子出来后愤恨不平的话可没见听,还被主子派去打探了余易的底。 对三来一家落角之地,他现在可以说是清清楚楚。 在余家三房的下人里,这个余二是家生子,父母辈上同三来一家还算交好。只是三来一家被主子不喜,他们的交往也不敢明目张胆,就连他自己看中了荷香,都不敢开口。 现在荷香做了主子的女人,就更不用想了。但现在荷香这样凄惨的样子,还是让他不忍心,才遮遮掩掩的劝说了一句。 向氏最忌下人之间互通音讯,即使是他知道了真相,现在也不能说出口,他旁边的另一个小厮咳嗽了一声,算是给他提了个醒。 “余二哥,你是不是知道我爹娘的下落?求求你告诉我。”荷香犹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个劲儿的哀求。 她很清楚,自己留在余家的日子恐怕是不多了,刚才余炳坤下手极狠,带着恨,每一脚都下了死力气,那是要把她往死里踹啊,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 就算余炳坤不打死她,恐怕向氏也不会再留着她。 如果不能得到爹娘家人安好的消息,就算是死,她也是死不瞑目啊。 只是余二哪里还敢吱声?不过还是隐晦的递了个眼神,看不看得懂就只能靠荷香自己猜测了。他也知道荷香呆不长了。 …… 屋里余炳坤在向氏的安抚之下,慢慢恢复了平静,向氏看着他身上的青紫,一句心肝,一句肉的痛呼着,却让他很受用。 “都是那个死丫头,敢坏我的事!”一想到余易,余炳坤又是一阵恼火。 “不就一个小头片子吗?也值当你气成这样!”听了儿子的述说,向氏倒是气定神闲。“照你这么说,老大的家业可全都是你那死鬼老爹偏过去的?也是,怪不得他离了家,日子还能越过越好!” “你爹的东西只能留给你!缺德冒烟的,敢背地里扒我儿子的家业,怪不得生不出儿子!”向氏与余炳坤的关注点明显就不一样。在她的认知里,丰城余家的家业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余易一个小丫头,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可是他那个丫头,还蛮厉害的。”见向氏对他的话不以为意,余炳坤有些着急,想到身上的痛疼,他就底气不足。那丫头可是敢打人的,伙同疯了的三来一伙,他怕啊。就算是带多些人去,可到底丰城不是他的地盘。 “你上次不是说西城肖爷的十三姨娘没了吗?先把那丫头弄出来卖了再说,到时候那些家业还不都是你的?”向氏看着儿子摇了摇头,到底是护得他太好了,心慈手软的,下不得狠手。 余炳坤倒是眼睛一亮!他怎么把这步棋忘了?“行,娘给我点银子,我约上肖爷去酒楼谈谈,最好直接把那丫头卖了得了。” “娘你是没见着,那丫头生得还蛮好的,倒是便宜了那老淫棍了。”余炳坤想到什么,冲向氏嘿嘿一笑。 “呸!能多卖几两银子。”那声呸她是冲自己的儿子,他什么心思做娘的还是能猜到几分的。后面的话就是提点了。 “给银子给银子!”余炳坤这时候已经急切得颇不耐烦了。 向氏这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说到掏银子,又有些心痛起来。“娘哪儿还有银子哦。” “别磨磨蹭蹭的,我这不是有正事儿吗?舍不得小本哪能来大钱!”余炳坤说得大义凛然,其实他现在最想去酒楼大吃一顿,肚子饿了。 “真没……”不等向氏说完,余炳坤伸手就朝向氏的头上去,一下拔了一枝纯金的发簪下来,“这个就尽管够了。” “喂,那是娘的压箱底儿啊,到时候要留给你媳妇儿的!”不管向氏在后面叫喊,余炳坤早已身手敏捷的窜了出去。 “爷现在自身难保,哪还管得了什么媳妇儿。”当然这话他是小声嘀咕着的,没敢让向氏听见。 …… 这一晚余炳坤都再没回来,余家三房难得的安静下来。 荷香趁着天黑,偷偷的摸到后院假山转角。果然在那里她见到了余二哥。 扑通一声,她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给跪地上了。余二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 “余二哥,你定是知道我爹娘家人的下落,就行行好告诉我吧。” “哎呀,你放心,他们好着呢,他们就在丰城,被大爷一家收留了。我这刚得了信儿,正准备告诉你去呢。”余二瞧得心酸,便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原原本本都告诉了荷香。 “你们一家原本就是大爷的人,现在误打误撞的又回到了大爷家,也算是如愿以偿了!”说到这个,余二也是唏嘘,有时候还不得不信命,该怎么地还得怎么地。“那家的大小姐也是心善,三来叔伤了腿也没嫌弃,一并带回去了。” “我爹伤了腿?”荷香一听爹伤了,眼泪又哗哗的流下来。卖身做下人的,没个好身体那主家能喜欢?能有好日子过? “卖到人牙子手里,哪能得个好?况且你也知道三来叔的性子,必是不肯一家人分开的。”这话余二就说得有些隐晦,也是无奈。他们卖了身的人,只有被人挑的份,哪有挑主家的权利。 “不过你放心,我打听清楚了,你爹的伤正治着,应该没碍的,往后只有好日子过!”荷香身上传过来的浓浓的悲伤气息让他难过,他虽然是余家的家生子,没有向夫人的专门对待,可日子其实也并不好过的。再说他这话也并不全是安慰她的,治伤这确是事实。 “嗯,肯定能治好。”荷香点了点头,可余二就是不知道她是真信了还是没信。“谢谢你,余二哥!” “不谢,不谢!”荷香这样真诚的跟他道谢,余二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摆了摆手。 可当他抬起头来,荷香已飘飘然的走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余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似乎荷香得了家人的音讯不应该这么淡定才能。 第一百一十五章 死了 与一墙之隔的余家三房不同,余家祖宅内的夜晚却是另一番光景。 余易来到明堂,不用介绍都知道面前的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是谁。 跟着孙氏的脚步,余易上前就给老太太行礼,直接叫了一声“姨祖母”。 果然如她想像的一般,老太太很高兴,起了身,直接拉过她的手,“孩子你都这么大了啊!”一句话未说完,声音便有些哽咽。“要是你祖母还在……” “该是有多欢喜。” 余易这声姨祖母套的就是祖母的交情。曾老太太以前最是看不惯三房余老太爷的浪荡行径,而二房也早早与三房划清界线,少了来往。 现在余易摆明了认祖母的态度,自然很称曾老太太的心。 “你爹也是个好孩子,小时候我抱着长的呢。怎么就这么没了……”老太太跟表妹的情份非同一般,对于表妹留下的这个儿子,她是真的很上心的。 只是后来随大儿去了京城,就有些顾不上了,当初托给族人,偏三老太爷又是那样的性子,没人能管得住。一走多年,回来听到余炳文落到那样的下场,曾老夫人很是伤心歉疚。 说着说着,就眨起了泪花,旁边站着的大丫鬟萍儿忙递了手帕过来,“老太太可经不住伤心难过啊,昨儿刚到家,身子还没缓过来呢。” 她这话既是劝慰,也是给余易的提醒。 余易忙接了话头,“姨祖母别难过,我爹这些年勤奋上进,日子过得也挺好的。他若是知道自己的事惹得姨祖母如此伤心,怕是心下也会不安的。” “是,你爹是好孩子,咱们家就没有孬的。那孩子打小孝顺……”打开了话匣子,老太太的情绪慢慢好了起来,一件件的往事挑捡了说出来给大家听,一屋子变数老太太德高望重,没人敢驳了她的话题,气氛才变得好了起来。 倒是余易见天色实在不早了,怕老太太累着,委婉的劝说明日再述。 曾老夫人便好好打量了余易一眼,心下更满意,说她是知事的孩子。看了余易,又拉了荣姐儿看,全都是满意的称赞。最后话头又递到了余易这里。“你的事我都听轩儿说过了,那些没脸没皮的想打你们的主意,不能让他们得了逞!余家又不是没人了!” “姨祖母,自七叔上了门,我跟我娘、妹妹全被吓着了,要早知道姨祖母会回来,那咱们可就不用担心了!”顺势抬举了曾老夫人,又拉了荣姐儿一起齐齐道谢。 老夫人既然发了话,那就是要力挺余易的意思,也可以说把余易一家子纳入到了自己的羽翼下。还有什么比这样更让余易安心的呢。 见说得差不多了,孙氏才开口劝曾老夫人去歇着,让余易一行也去吃饭梳洗,早点休息,说是五伯那里发了话,明天见她。 这个五伯,就是余绍轩的父亲。余家的排行是三房所有人按同辈兄弟姐们之间论的,按说,易姐儿和荣姐儿的父亲余炳文在余家排行第六。 到了余绍轩和余易这一辈儿上,余绍轩在男孩中排第十,可他不喜欢别人小十小十的叫,所以家里的人一般叫他轩少爷。 余家女孩子相对少一点,余易的七小姐就是这么论的,在余易的后面排第八的听说是长房的一个女孩儿,比她只小了一岁,荣姐儿最小排了第九。 这些都是孙氏快人快语,一下全说给余易听的。 赶了一整天的路,不论是荣姐儿还是余易,都有些困了。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就在孙氏给安排的院子里歇下了。 除了余易她们自己还来的喜鹊、玲珑和锦秀,孙氏又添了好几名伺候的下人。 这些细节余易都知道,但却也没了心思去细想,毕竟没有减震系统的马车,和颠簸的官道这种出门的标配她还很不习惯。 全身被颠得快散架,又跟曾老夫人说了会儿话,这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说到底还是这具身子的底子不好,这还是余易刻意锻炼之后的结果,可以想像,余易刚来那会儿,真的只剩一口气吊在那里了。 比起她的不堪,其他的人要好不少,就连年纪最小的荣姐儿,得了曾老夫人和孙氏的见面礼,这时候还兴奋着,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孙氏给她的是一串七色宝石的手钏,大小正合她的手腕,显然是早有准备。而曾老夫人送的玉禁步做工精致,荷花的造型,既端庄又不失活泼可爱,也是非常适合她这样的年纪。 余易收到的礼物略有不同,孙氏送给她的是一支步摇,海棠花的造型,精致淡雅的颜色,可能考虑她正在孝期,也适合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家用。曾老夫人送的是玉手镯,那玉的水头一看就极好,握在手里暖暖的自然生温。 玲珑帮她收着时略微有些惊诧,曾小声的跟她说“那可是暖玉啊!” 什么是暖玉余易也不太分得清楚,但其珍稀和珍贵的程度她却是知道的,据张氏说过,她们家曾有一块,那是余炳文寻摸了好久,才好不容易得到,正准备留着给余易雕个镯子的,这种暖玉做成的镯子最是养人,对体弱的人最有帮助。 可这块玉却在余易去了赤水后,余炳坤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抄了去。当时余炳坤抄走的东西不少,唯独这一件,最让张氏放不下,还专门拿出来说过。 无论是二房婆媳俩当面的态度,还是送出手的礼物,那都表明对余家三房余炳文这一支是极为看重的,可为什么余炳文却宁愿居住在丰城那个偏僻的地方,却十多年与本家毫无来往? 当初余炳文在西江经历过什么,这让余易很猜不透。但现在她也不想去猜,其实她也只想过简单单纯的日子,现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得不借助外力,当然别人对她好了,她回报就是,也不存在有什么心理负担。 这边一夜无话,宾主尽欢。可旁边一墙之隔的余家三房却注定了不会太平。 余易在西江府城第一个醒来的早晨,是在一片嘈杂慌乱的声音中被吵醒的! 窗外天色并未大明,隐约的声音从院子外头传了过来,但她们所居住的院子里还是一片静寂。想来定是得到吩咐专程绕开了她们的。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吗?”这时候喜鹊和玲珑也醒了,余易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她们两人也早就睡了,只不过是同居一室。 喜鹊小声的问了一声就披衣起床,本来不想吵着余易的,等她过来,就见着余易早就睁开了眼。 “我去问问怎么了。”跟余易示意了一下,她才推开门去了。 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洗漱用品,面色却十分古怪。 除了她,她身后跟着的还有两名孙氏安排的丫鬟,全都是与喜鹊差不多大的样子,进了屋就给余易行礼,举止大方,目不斜视,很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好容易等余易梳洗完毕,喜鹊的样子却像是忍到了极致。刚才屋子里有外人,有些话她不好说出口。这时候见那两个丫鬟离开,才凑到余易身边来,一副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的样子。 “有什么就说吧!”余易着实替她难受,她这样别扭的样子已经好一会儿了。 “小姐,”喜鹊还是深吸了口气,才终于把气息调匀了,“余炳坤死了!” “什么!”余易觉得一早上的可能出现了幻听。 喜鹊一见余易的样子,便有些拿不准。她刚才直呼了小姐叔叔的名讳,是不是太没大没小了? “我是说,我是说小姐的叔叔死了。”这回她的声音低了不少。“院子里都在说这件事。” “你是说谁?”余易有些迷糊,应该不是她听到的那样吧?原本可是准备打一场硬仗的呢。 “小姐的叔叔,余七爷,余炳坤!”喜鹊终是明白过来,小姐这是兴奋得不敢相信了吧? “死了?真的死了?”这回怎么样余易都算是明白了!到了嘴边的笑声又收敛了回去,虽然她这时候很想大笑一场来抒发一下自己的心情,可想想现在是在别人家,到底是不太合时宜。 不过就算是什么也不能说,这个消息仍让她足以保持兴奋的心情。 至到吃早饭的时候,她才弄清了大概。 原来余炳坤从丰城回来之后,自认为吃了大亏,一直闷闷不乐,昨天约了朋友出门就是整夜未归。可今天早晨一回来就被自家婢女给杀了。 虽然两房人早就分家自立门户,来往不多,可出了这样的事儿,还是第一时间就告之了二房。余易听到这个消息时,余家二房的五伯还在三房。 三房就这么一个顶门立户的男丁,现在没了,孙氏和曾老夫人说到这上面时,免不得要唏嘘一阵。虽然余易内心大声的叫好,可也不好显在面上。 “你吃过饭就去帮着处置处置,到底是一个爷的兄弟。”曾老夫人一直怨着三房人不争气,可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现在三房就连个不争气的子嗣都没有了,“易姐儿和荣姐儿年纪小,就不过去掺合了,到时候设了灵堂过去磕头就是。” 她这个意思就是让自己媳妇过去帮忙主事,余易姐妹就算了,又不是什么能见人的光采事,没得污了孩子的耳朵。余炳坤死得荒唐,她这个长辈没好意思给孩子们说得明白。 “是,媳妇这就过去。三婶惯来只会耍横,这会也只吧失了方寸了。”孙氏回答着婆婆,又看了看余易,最后只是叹息一声。 向氏这个人她是不想理的,蛮横又不讲理,听话好赖不分,最受不得别人讨论她的家事,给她帮忙?明摆着自讨没趣!但愿这会儿一团乱的,她能由着别人帮忙才好。 这话她不好说出口。任务是自家婆婆交代的,况且余易还在座呢。接说余易还是她正经的孙女,当着别人家的小辈说她长辈的坏话,她的修养不允许。 “你们姐妹大可放心的住下,家里的事不必担心了,虽然不是大家希望的方式,好歹是没人会去找麻烦了。”曾老夫人这话是对余易说的。 余易点了点头,多少也要表示出点点的悲伤,虽然不是出自真心的,但也要面子上过得去。 曾老夫人的意思她懂,余炳坤现在死了,自然也就没人打丰城余家的主意了。就算说到族里去,有大房、二房在,别人也不敢有非份之想的。 吃过饭,大家都有事做,曾老太太也会过三房去,有曾老太太发话,余易姐妹自然就不必去沾那份晦气了,回到客居的院子里休息着。 这期间,她们虽然不出院子,但有关三房的各种消息如流水一样的传了进来。 本来三房这点破事孙氏就没打算瞒着余易,而且三房那边又一团乱,下人仆妇口不严,整个三房的防线漏得跟筛子似的,不用打听就什么都知道了。 另外还有一个余绍轩,他跟余易也算是同过生死的交情,自是非比一般,听到余炳坤欺负人,早就同仇敌忾,现在得知余炳坤死了,虽不至于幸灾乐祸,却也为余易松了口气。 虽然他为余炳坤的行径感到无耻,但余易家确实是没有男丁,族里收回家业也不是没有先例。说到底,这事还是有些棘手。 三房出了这样的大事,他自然也要去的,第一手的消息既权威又更新即时,全部反馈到了余易这里。 余炳坤如何苛待下人,家里如何入不敷出全都流传了出来。昨易向氏给的银钱自然是不足,余炳坤同人吃了顿酒,就只能灰溜溜的回家。花街柳巷去不了,带回来一身的火气。 他没有娶妻,自然也无法纳妾,余家毕竟是西江的大户,有些家规纵是分了家也是要守的。这样胡闹的事只能叫了通房。 余炳坤的这个通房丫头平日里没少受他的折磨,畏他如命,今日一大早也不知道怎么就不能忍了,趁机用发簪结果了他和自己的性命。 等三房的下人听到动静,撞了门进来看到的就是两具赤着的尸体横在床上,血流了一屋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莫名其妙的恨 这个壮烈又凄惨的消息,让余易等唏嘘不已。 到底是怎么样的绝望,才让那个婢女走上了如此极端的路?“那个婢女叫什么?”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余易突然想知道那个婢女是谁。做为一个卖身为奴的婢女,或许在这个世上,真心能记住她这个人存在过的人怕是已经都没有了。 就如同一团泡沫,美丽的生命承受不住丝毫的重量,在太阳出来之前就烟消云散了。 一条性命,鲜花一样鲜活的性命就这样的消逝,对别人、对这世道有什么意义余易不知道,但却在无意中帮了她的忙,解了她的围。 “听说叫荷香。”抢着回答的是孙氏安排过来的婢女,与荷香是同一类人,现在自己的同类遭遇了这样的不幸,连带着她也有物伤其类的悲哀。 而且在余易发问的时候,她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这位小姐不是消遣无事,打发无聊的随便问问,应该是真心的为那条逝去的鲜活生活惋惜。 “荷香?” “荷香!”几乎是同时,余易与喜鹊同时念出了这个名字。“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啊?”喜鹊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突然大叫一声,“啊,我知道了,小姐你看,跟咱们家的桂香、菊香是不是差不多?” “你说她们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啊?名字这么相似。” “应该不可能吧,当初咱们买下她们一家可是在丰城。”玲珑率先搭了话,按她的想法,丰城家里的双胞胎姐妹最好是跟这个荷香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的惨剧摊在一个人身上就好了,没必要让另外的人跟着受罪。 其实玲珑的心境变化了很多,从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再到别人的婢女,也接触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涉及到的悲惨事,现在还能由衷的为双胞胎姐妹揪心,说明她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 “不过就算是她们名字相似,命运肯定也不会如此不济的。跟在咱们小姐身边,哪会受这样的苦。”喜鹊不知怎么就想通了,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在她的心目中,余易就是最好的主子。 孙氏安排过来的婢女叫杜鹃,也算是孙氏身边得脸的丫鬟,但她看着现在余易主仆的互动,还是不由得羡慕不已,这位七小姐实在对下人太好了,她的丫鬟都可以这么自在随意的跟她说话。 当即接了话头,一再的夸余易好。好话不怕多,礼多人不怪。做为看人脸色过日子的下人,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 余易对此不置可否,但她的话却深得喜鹊欢喜,不多时,两人便叽叽喳喳的说得热闹,俨然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亲热了。 这样坐着闲聊的时间没过多久,院外就传来了二房当家夫人孙氏的传话,说是三房的灵堂已搭起来,让余易过去。 易姐儿的父亲与余炳坤虽然不往来已久,但到底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余易就在隔壁,于情于理,她做为小辈都得过去磕头祭拜的。 得了传信,余易没有耽搁,让喜鹊去带了荣姐儿来,两姐妹牵了手动身过去。 天气阴沉沉的,似乎快要下雪了。昨天她们来时还阳光灿烂,今天天气就变了,北风呼呼的,冰冷的风一阵紧似一阵的刮过来,好像衣服都刮透了一般。 出了院子,荣姐儿不由发抖。余易牵着她的小手,当即就感觉到了。 这么小小的年纪,跟着她一路奔波,这两天想必也是累了。三房的事来得突然,也不知道吓着了没有。 余易紧了紧她的小手,又检查了她手里的手炉。“姐姐,我不冷,锦秀都帮我弄好了的。” 荣姐儿仰着头,认真的跟余易说道。 余易笑了笑,这小丫头是担心自己责怪锦秀呢。“咱们现在过去到灵前上柱香、磕几个头就好了,你别害怕。”三房的事她只稍微提了一下,那些血腥的描述就省了吧,吓着这么小的孩子就不好了。 当时余易在院子里互通消息的时候,全是避开了荣姐儿的。 “嗯,有姐姐在,荣姐儿不害怕。”小丫头冲余易重重的点了点头,小脸儿笑得眉眼弯弯。萌萌的、暖暖的,让余易的心底软软的,非常熨帖。 她也反省过了,听到余炳坤死讯的时候,或许那样畅快的心情是有些不大对,但就为了看到自家荣姐儿这样的笑脸,那也是值了。 余家的老宅与三房其实不过一墙之隔,但两家断得很彻底,相隔的那堵墙上连个小门都没有开,余易她们从老宅过到三房去,必须出了老宅的门,再绕到西北角上,从三房的正门进去。 看着虽近,走过去却远,出了老宅的角门,就有壮实的健仆抬了软轿守在那里,专等着服侍姐妹俩过去。 这样的软轿在丰城很少,荣姐儿果真像她说的一样,跟在余易身边什么也不怕,上了轿子之后,东张西望,左摸右摸稀奇得很。 到了三房的门边,她才慢慢的消停下来。这时候已经能看到三房的门楣一片惨白,果然如孙氏说的那样已经布置起来了。 余易她们的轿子停了下来,立马从里面就有接引嬷嬷从门房出来,等候余易和荣姐儿下轿子。这个嬷嬷余易有些眼熟,好像昨晚在孙氏的身边看到过。 “七小姐、九小姐这边请。”嬷嬷可能是顾忌她们两位都年岁不大,态度特别的温和,引进了门,径直往里面带。 想来孙氏是怕她们被人冲撞了,安排得很尽心,余易对孙氏的好感又加了一层。 余家三房的宅子原本是老宅的一部分,精细却也狭小,一进门,满目都是白,余炳坤虽然不肖却也是三房唯一的男丁,现在没了,三房的天也塌了,仆从下人都人心惶惶,进到里面来,余易才感觉到办丧事人家的悲凄气氛。 灵堂就设置在前院,大大的,用白纸扎成的花圈中黑墨黑墨的‘奠’字特别醒目,让人无端的觉得压抑。 ‘奠’字两边是小儿臂粗的白色蜡烛,中间摆放着一个镏金的香炉,此刻里面香气缭绕。地上正中摆放着一个蒲团。 余易携了荣姐儿,不用人提示,径直走到蒲团边接了下人手里已经点燃的香,拜了拜再插进香炉里,等荣姐儿小小的身子也处理好,才在蒲团上跪下来,规规矩矩的磕头。 如果是寿终正寝的长者,这时候应该有孝子贤孙出来,在旁边答谢宾客。可余炳坤二十多了连个媳妇都没娶,自然没有孝子贤孙出来答谢。 但虽然没有子嗣,仍安排了答谢的人,一个年纪不大,披麻戴孝的男孩子,余易不认识,也没有见过。应该是族里的子侄。 大大的‘奠’字后面安放的应该是余炳坤的棺木,此时从里面隐隐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余易和荣姐儿还未进到里间,孙氏就迎了出来,她上前牵起余易的手,亲自把她们带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开阔的房,曾老夫人歪坐着有气无力的劝慰着一位中年妇女。自吃了早饭就过来,一直到现在,估计老夫人也是累得够呛。 见余易两姐妹过来,老夫人叹了口气,招了招手,又冲对面的女人劝慰着:“坤哥儿没了是他自己福薄,你可别再为他伤心了。”有些话她不好说,溺爱孩子没有这样儿的,亲都没成的只能算夭折,哪里受得起香火。 现在余家三房为了他一个夭亡的孩子大操大办,已是折福,可现在向氏还不依不饶的到底想怎样? “哪,这两个也是你正经的孙女儿,听了她叔的事,立马就过来了,你先见上一见。”曾老夫人拉着余易和荣姐儿,又说道:“这位是你们的祖母,平常也没机会承欢膝下,正好过来让你们祖母开解开解。” 余易得了话,忙上前行礼,跟荣姐儿都脆生生的叫了“祖母。”余易这时才看清,余炳坤的娘,自己便宜爹的继母实在是年轻。 看上去跟张氏比都不显老。银盘似的脸如天上的满月,丹凤眼,柳叶眉,身姿绰约。只是现在有些伤心过度,眼睑红肿鬓发乱散,但这样一幅形容并不损她的风姿。 余易正打量着向氏,而向氏显然也看到了她。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估计说的就是现在这样的场景,余易只觉得向氏的目光透着几乎快要化做实质的恨,犹如利箭一般向她射过来。 向氏懊恼得很,刚才只顾着伤心,倒把这个丫头给忘了! 说到底,若不是那个孽障,以及他养出来的死丫头,她的好儿子就不会这样年纪轻轻就去了,丢下她撒手人寰。 仇恨拉得那么莫名其妙,余易有些始料未及。她察觉出了向氏对她的恨,可她着实摸不着头脑,这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有心来了,就给你叔再好好多磕几个头去。除了你们,你叔也没留下什么亲人。”似乎还酝酿了一下,向氏才终于开了口。 这话说得也对,没毛病。 “刚才我跟姐姐都磕了。”荣姐儿仰着天真的面孔,很认真的述说着一个事实。她虽然年纪小,不懂大人们想干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不喜欢她和姐姐。 不喜欢她没有关系,她是庶出的孩子,没什么人拿正眼看她,可这样对姐姐就是不行!凭什么磕了头还要再多磕几个?很痛的。 估计现场也就余易没觉得什么,曾老夫人的脸色这时候也不好看起来。 “前面有人照应着呢,这姐妹俩单薄得很,就早些歇着去吧。”边说着,她还给孙氏递了个眼色。 貌似多磕个头也没什么啊,好像看曾老夫人的样子不太对劲? 不过不管有什么猫腻,余易都决定听曾老夫人的话。 “怎么地?替她叔叔做这么最后一件事都不愿意吗?”看曾老夫人维护姐妹俩,向氏的火气再忍不住,蹭蹭的往上冒。 这时候余易姐妹在她的眼里,已不单单是害死她儿子的罪魁祸首了,还是串通二房,让她下不来台吃里扒外的贱丫头! “婶子瞧您说的。易姐儿姐妹自是愿意替她叔做事的,只是外头又不是没有爷们儿支应,他五哥定会体体面面的送七弟走。刚才我看了,远哥儿做得就挺好。”孙氏见向氏一点面子都不给曾老夫人留,立马上前来解围。毕竟是三房的丧事,闹僵了也不太好看。 余易这时候总算是醒过神来了。向氏所说的多磕几个头可不单纯,那意思竟是想让她跟荣姐儿做余炳坤的孝女? 哼!亏得她脸大,想得美! “那哪能一样呢?远哥儿再好那也是旁支,哪比得上亲侄女?”向氏依旧不依不挠,铁了心的要让余易姐妹做孝女。 做这个孝女可不容易,光一套仪式下来,就能要了人的老命,还不要说现在天寒地冻的。这差事余炳文过世的时候余易一穿来就做过了,现在还做一回?饶了她吧。 当然做谁的孝女才是问题的关键! 若现在等着下葬的还是余炳文,没二话,丢半条命余易也认了,谁叫自己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份呢。可对方是余炳坤,那还是算了吧。一而再的想强占丰城余家的家业,六亲不认四六不分的算什么叔叔? “易儿和妹妹多谢姨祖母心疼!”余易先是对着曾老夫人说的,人家的真心实意她都看在了眼里,“祖母说什么旁支的不一样可就不好了吧,可要寒了人心了!今天来帮忙的可大多是旁支近族的叔伯哥哥们,说起来,我跟妹妹这亲的侄女还是头次见面呢。”这话她是冲向氏说的。 这时候屋子里其他的人也都住了手脚,全看向向氏。“伯娘婶子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余易趁机又环视四周,向大家伙儿问了一句。 这时候每个人的眼里都还了不自在。这些人全都是族里的女人,虽然都对向氏没什么好印象,但看在三房没了顶梁柱的份上,都来了,跟孙氏一样,忙前忙后的才消停。 本来就被向氏的要求弄得头晕脑胀,现在倒好,还里外不是人了,当着她们的面就分远近,那她们有很多还一家一家的过来帮忙,有什么意思? 第一百一十七章 落水 “都干得差不多了吧?大家伙儿歇一歇,”这时人群里出来一个利落的媳妇儿,正收了刚拓出来的纸钱,一齐递给身旁的丫鬟,不错眼的看着她收拾好,边落落大方的说话。 “六哥家的闺女果真不一般啊,小小年纪就知道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看看这模样,真是万里挑一的标致呢,太招人稀罕了!”边说着,边走到余易的身边来,“你娘还好吧,话说六哥成亲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了,我们亲戚里道的,要常来常往。” 这个话头一起,屋里的人都随声附合,这时候孙氏就过来一个一个的为余易和荣姐儿介绍。比说如刚才引话头的是族里三叔公的大儿媳妇刘氏,而这个三叔公正是西江余氏一族的族长。如无意外的话,下一任族长就是这个刘氏的丈夫。 无论是刚才她接了余易的话,避免了尴尬,还是下任族长夫人的身份,余易自然都要与她交好,况且对方爽朗的性子,也让她觉得颇为投缘。 虽然她刚才的话里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向氏,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就是说向氏还不如个孩子懂事吗?热热情情伸过来的橄榄枝,她不抓住,那不是傻? 估计屋里其他的人也被向氏所说的旁支近亲不一样的话给恶心到了,全都自动忽略了她,至于她刚才说让余易和荣姐儿当孝女的事,好像没说过一般,所有人选择了没听见。 留下她一个人铁青着脸呆坐了一会,又开始呜呜咽咽的哭,声音还越来越大,数落儿子不孝,丢下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数落儿子不是,留下她遭人欺负。 不过总让人有言而不实的感觉。毕竟向氏满头的乌发丝毫看不出发白的痕迹。 众人都选择了没听见,曾老夫人跟众人说了些余易便宜爹小时候的事,便说累了,顺便让余易姐妹送她回去休息,大家便众星捧月般的送了她们出来。 “易儿和荣姐儿定要上我家玩去,等这里忙完了我去接你!”出了门口,刘氏还拉着余易的手不松。 “嫂子这是不舍得放手了,想抢了易儿回家当女儿吧?”有另一个年轻媳妇便玩笑着。 “我当然是稀罕了,这么乖乖巧巧文静识理的女孩儿,就不信只有我眼红,你就不眼热?”刘氏笑了笑,并没松开余易的手,目光望向前堂,有些幽怨:“生的那些臭小子,又淘还不贴心,哪有女儿好!”她迅速的找到了孙氏这个同盟。 “可不是么。”孙氏的目光此时也落在前院,具体的说落在前院两个并排站立的男孩身上,其中有一个便是余绍轩。 或许是想到余易家没有男孩而遭到余炳坤欺负的事,她及时住了嘴。虽然她是打心眼儿里稀罕余易姐妹,可再说多了,让余易误会她显摆什么的就不好了。 轿子来了,众人这才客气有礼的告别了曾老夫人、孙氏余易一行。 曾老夫人、孙氏在各自的丫鬟的陪同下上了轿,余易仍是跟荣姐儿同乘一轿。小丫头受到了赞扬和喜爱,性子也大方多了,不再那么腼腆,除了依恋姐姐这点还没变外,倒还比在丰城的时候还自在。 返回老宅的路跟来时一样,不大一会儿就进了老宅的门,回到内宅。 其实比起一颠一簸的乘轿,余易倒更喜欢步行。只是现在住在别人家,不得不客随主便。 等余易下轿的时候,孙氏正在前面等着她。 “哎呀,你那句话说得对,就不能惯着她!”孙氏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腰,“今日可被她折磨惨了,什么都要大派场,还吵着要停灵七日呢。”边说着边摇了摇头,这是把一个夭折的儿子当寿终正寝了。 其实她想说的更多,一上午堵在心里的怨气都没地方发泄了。可这些话对余易说可不合适,说这么几句那真是表示忍无可忍了。 毕竟余易还是向氏的孙女儿。虽然向氏未必拿她当孙女而余易也未必喜欢那个祖母,但这层关系却是铁打的事实。 “五伯娘辛苦了!”余易笑了笑,却是诚意十足。 “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孙氏嗔道:“今日你刘婶子倒是真不值!跟着忙前忙后不说,结果还被人那样说,你知道吗,那远哥儿正是她的儿子!” 自己的儿子给人做孝子已经够委屈求全的了,还被人嫌弃,怪不得了! 午饭是在曾老夫人的慈安院里用的。余氏老宅占地极广,余易从昨日入住,到今天还出了趟门回来,也不过到过老夫人的慈安院和她跟荣姐儿姐妹客居的梅院。其他一重重的院子绕得她有些发晕。 仅仅是慈安院,也是十分宽敞,除了居住的明暗厅房,以及厢房外,院子里有一个大大的花园,九曲回廊连着亭台假山,碧水环绕,花木点缀,即使已是隆冬时节,院子里仍是青青葱葱,欣欣向荣。 荣姐儿拉着余易的手,在庭院里穿行,似乎有些目不暇接,“姐姐,这里好大啊,也好美,要是咱们家也这么漂亮就好了!” 小孩子本心就喜欢漂亮的东西,现在跟余易说出来除了内心的羡慕,其实也是对姐姐的信赖。 她们丰城的宅子虽然也很不错,但比起这里来,那还真是不够看,就连这个慈安院都比不过。“而且这里的街上晚上还有五颜六色的灯看,真漂亮!” “要是咱们也住到府城来该多好啊,孙庆哥哥说他还没有到过府城呢。”荣姐儿像只快乐的小麻雀,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不过从她的言语里,可以看出这个小丫头有些想家,想小伙伴了。 余易对她思维的跳跃有些吃不消,况且对逛园子观景这样的事也不太热衷。虽然慈安院的景不错,可她到底不是原来的易姐儿,前世北京颐和园、苏州四大园、上海豫园等等那都是如数家珍的。 再说逛了一路也有些乏了,她便让玲珑、喜鹊和锦秀跟了荣姐儿,一同去逛逛,自己寻了个亭子,准备坐下休息一下。 喜鹊和锦秀得了吩咐,喜不自胜,她们到底还是个孩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景色,自然是求之不得,而玲珑就要淡定多了,她见余易不走了,自然也不会离开。自从闹出了绑架的事,她现在最上心的就是大小姐。 除了余易从丰城带来的人,孙氏派来的除了杜鹃,还有两个小丫头跟着。杜鹃忙着给余易张罗茶水,那两个小丫头也被余易打发过去照看荣姐儿了。 杜鹃的安排很仔细,她把余易让进了莲池边的闻香亭。那是一个四面镂刻雕花的亭子,现在摆了屏风,并不会有冷风吹过来。 余易在摆了软垫的凳子上坐下来后,杜鹃便让人放上了火盘,亭子不大,里面的气温一下升了起来,暖暖和和的。 接着杜鹃燃起红泥小炉,烧水泡茶。 虽然现在是冬天,莲池里没有荷花看,但所见之处,并无枯根残叶萧瑟之相。池子呈不规则的圆弧形,收拾得清清爽爽的,池水清澈见底,各色的鹅卵石垫底,时而可见一尾尾金色的锦鲤闲适游曳。 不大会儿,茶水沏好,杜鹃给送了上来。淡淡的茶香便溢散开来,余易轻呷了一口,顿时满口留香,暖暖的入腹,整个人都松快了。 这样的日子才叫享受啊。 余易惬意的眯着眼,放空思绪。现在余炳坤也死了,处好了与余家家族里的关系,那能威胁到她过好日子的危机就没多少了吧。 “小,小姐,不好了!”突然,锦秀的声音从外面传了来,接着见到她一路急跑,冲亭子里来。 “什么事?”玲珑率先起身,皱着眉头问她。 “二小姐,二小姐跌水里了!”小丫头喘着粗气,不敢抬头。 “什么?”余易大惊!这样的天气落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怎么跌到水里去的?”嘴里问着话,人已风一般的冲出了亭子,“在哪里快带路!” 杜鹃正摆弄着茶具,对突然的变故也是大吃一惊!这两位做客的堂小姐夫人多重视,怎么会在寒天冻地里跌下水了呢?真是要了命了! “小霜和小月是怎么回事!”埋怨了一句,人也跟着一齐冲了出去。 其实荣姐儿出事的地点并没有离闻香亭多远,只是转过几道弯,目力很难及,坠下的也是莲池。 等余易赶到的时候,荣姐儿已经被捞了起来,正被喜鹊揽着安慰,她们两人都是一身的水,湿淋淋的,由头到脚都是水,正滴滴答答流。 荣姐儿显然吓坏了,大哭起来。 听到荣姐儿的声音,余易倒是松了一口气。近到跟前,忙解了自己身上的袄子,一把给荣姐儿披上,“没事了,没事了,快回去泡澡换衣。” 可能是刚才听到荣姐儿落水的消息吓得狠了,又是一路狂奔,余易攒了两次劲儿,都没有把荣姐儿抱起来。 玲珑后面赶到,忙上前伸手接过荣姐儿,抱了就往前堂跑。 “小姐,都是我不好!”喜鹊非常自责,站着等余易发落。 “你也快跟上,先把湿衣给换了!”余易气不打一处,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呆了,现在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病了有得你受。” 喜鹊听了这句才松了口气,小姐最看重的就是荣姐儿,她没有照顾好荣姐儿,自家小姐非但没有责备,第一时间关心的还是她的身体,当即眼泪就掉了下来。 同时眼光狠狠的瞪了旁边站立着的几个女孩一眼。 余易急急忙忙的追了玲珑过去,杜鹃这时候也赶过来了,两人错身而过,杜鹃只来得及问一句,“人没事吧?” “还好。”余易便脚步不停的去了。 看着余易主仆远去,杜鹃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她到了出事地点,就见着自家的小霜和小月像呆头木鸡一样的站在那里,似乎被吓得还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她的脸色便严肃起来。 听到杜鹃的问话,两个小丫头哆嗦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把目光朝另一边簇拥成一团的人群望了过去。 “是,是岚姐儿把人,把人推下去的……”虽然说着话,但声音却是极低,耳力不好的根本听不到。 可对面的人却是耳朵尖得很,“你瞎说什么呢!哪有我们家小姐的事儿?根本就是她不小心,自己掉下去的。”说话的是一个丫鬟,双手叉着腰,强悍得很。 “就是,哪里来的乡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在这里横冲直撞的,掉下去那是活该!”说这话的女孩跟荣姐儿差不多大,却纤细苗条得多,一张瓜子型的小脸儿巴掌大小,五官精致,只是睛神在说这话时,有些躲闪。 杜鹃在心里大呼倒霉,怎么就遇上这个人了! 其实根本不用说什么,她的心里已经很清楚,九小姐落水这件事完全与岚姐儿脱不了干系! 余家二房正室孙夫人只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余绍堂年少有为,学问极好,已赴京城应试去了;二儿子余绍轩正是余易认识的那位堂哥,虽然任性了点,也不大务正业,但为人却极仗义。 除了这两位,二房有所出的还有一位丁姨娘,她生了两个女儿,分别是余家的四小姐和六小姐。 而这位岚姐儿正是已出阁的四小姐所出,是余家二房的外孙女儿。四小姐虽然是庶出,却极会做人,很得孙夫人的心,嫁给西江陈同知的三子为妻,是正经的官家夫人。 陈同知的三子实为唯一的嫡子,地位可见一斑。 这位岚姐儿是四小姐的第一个孩子,也是陈家的嫡长孙女,向来养得精贵。余家女孩本来就少些,况且又是二房的头一位孙辈,自丁姨娘所出的两位小姐都出阁之后,这位外孙回到余家,那享受的简直就是众星拱月般的对待。 这样优越的身世背景难免养成了刁蛮任性的性子,不管是在陈家,还是外祖余家,看上什么那都是她的,从来没人敢跟她争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岚姐儿 余易追着玲珑,玲珑抱着荣姐儿,三人不分前后进了慈安院的明堂。 余易儿穿着单薄的夹袄,荣姐儿外面披着姐姐的外衣,内里湿漉漉的还在滴水,玲珑有衣衫倒是完整,只是身前被荣姐儿的湿衣沾了,透湿了一大片。三个人皆是跑得头发散乱形容狼狈。 “这是怎么的了?”曾老夫人刚歇了晌午觉起来,人还迷迷登登的,被突然冲进来的三人吓了一跳。 “老夫人,荣姐儿落水了。”曾老夫人身前得力的萍儿忙里偷闲的回了一句,这时候她已经安排了丫鬟打好热水,又寻人找来了合身的衣裳来。 原本已经在姐姐的安抚下止住了哭的荣姐儿被人这么关切的一问,眼泪又掉了下来。 “哎呀,这孩子是受了惊了!快,快去泡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裳,姜烫可通知灶上备下了?快让人去请大夫来!”老夫人也是急了。 “姨祖母不必担心,幸亏救得及时,应该没什么大碍的。萍姐很能干,都安排好了。”余易对曾老夫人笑了笑,看玲珑抱着荣姐儿去萍儿安排的内间泡澡。 “快给七小姐拿衣裳来,别冻坏了!”曾老夫人又冲左右吩咐了一声,才惊魂未定的坐了下来,“怎么会落了水呢?这寒天冷冻的别弄出什么毛病来才好。” 怎么会落了水呢?这个问题余易也在心里问。 荣姐儿受了惊吓,一直哭个不停,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前因后果。 但很显然,绝不是荣姐儿自己淘掉进莲池里去的。凭她向来的乖巧懂事,余易对她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况且她出事的地点距离闻香亭并不远,而按两姐妹分别的时间来算,她应该是在路上耽搁了。 余易赶到事发地点时,自然也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岚姐儿,那一眼虽不至于看得太详细,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女孩面上的神色倒是有些慌张。想来荣姐儿的落水事件,跟她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不过这些都只是余易自己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也做不得准。 这个问题余易现在也回答不了,没等她回话,就有丫鬟过来,给她送上了一件厚实的袄子过来。“七丫头快披上吧,家里没有跟你一般年纪的姐妹,这件衣裳是我新做的,还没上过身,先凑合着穿,可别冻着了,我已吩咐了针线房,快点给你们姐妹赶制几套衣裳出来。” 跟着丫鬟后脚进来的是孙氏,她送了曾老夫人回院子,午饭是在慈安院吃的,想着下午三房那边还有事未了,顺便在这里歇的晌午觉。 没曾想一下得到了荣姐儿落水的消息,老夫人的丫头去给余易找棉衣,她就拿了自己的过来应急。 显然她的做法很妥当,曾老夫人赞许的点了点头。 “做新衣就不必麻烦了,我跟妹妹都带够了衣服,等下打发人回去拿就是了。”余易感激的冲孙氏笑了笑,忙把衣服穿了。 此时杜鹃安置好喜鹊,也带着那小霜小月过来回话。今天这差当得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让她很是忐忑不安。一进门直接就跪地上了。 杜鹃倒还能主动认错,请求主子责罚,小霜和小月两个小丫头却是吓得够呛,全无了章程,只好跟在杜鹃后头跪着,一声不响的低头认罚。 “跟在九小姐身边的是谁?到底怎么回事?”曾老夫人的声音很严厉,板着脸端坐在上首,当家经年的积威在这一瞬间从老人的身上弥漫出来,气场全开,与余易之前看到的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形象完全不同。 那些伺候的婢女下人感觉就更明显了,特别是跪在地上的杜鹃三人,都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外祖母~”只听得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一道俏丽的人影便如乳燕投林,直接向孙氏的怀里奔去。 “岚姐儿你到哪里疯玩去了?瞧这一头的汗!”孙氏顺势接住了她,温柔的帮她抚了抚额间垂下的头发。“快来见过太婆婆!” 岚姐儿便在孙氏的怀里扭过身来冲曾老夫人福了福,娇滴滴的叫了声“太婆婆。” “太婆婆,您老都带回了些什么人啊,刚才在园子里有个人好嚣张,欺负岚姐儿来着,占着道还不让我走!”美美的、娇娇的女孩儿撅着嘴,很是气愤难当。 “哟,咱们家还有人能给岚姐儿气受呢?那可不简单。”曾老夫人和孙氏当只是小孩子的玩笑,笑呵呵的开了句玩笑。 就连曾老夫人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才不是!你都把我们家小姐推到水里去了!”当当梳洗停当的喜鹊来到前堂,就听到岚姐儿在那里颠倒黑白,当即不能忍的辩白了一句。 “喜鹊!”余易忙出声喝止了她。 余易有些头痛,看来自己平常对她的平等对待并不完全是好事,比如现在,一个做婢女的在老夫人面前大吼大叫,这在大户之家,可是完全不能被容忍的,就是有理也必先输了三分! 自家小姐的一声喊一下就让喜鹊清醒了。她忙低头让错,她向来是个有分寸的婢女,刚才只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 “请姨祖母、伍伯娘见谅!这个婢女一时忘了规矩,平常可不这样!”余易也在一边给她求情。 本来听到喜鹊插嘴,多少都有几分不喜。现在见余易这么说,并不再追究没规矩的事,懂礼的做错了,要么是明知故犯,要么是情不得已。 想来情急之下的解释还说得通些。孙氏再看一眼岚姐儿,眼里神情不明。 岚姐儿心里便急,这样显然被信任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外祖母~那没规矩的丫头是谁家的啊,看着眼生?我都被人欺负了,连个奴婢也要来冤枉我吗?”岚姐儿扭在孙氏的怀里,只是不依。 这时候余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这丫头与荣姐儿产生了争执,把人给推落水了。之前眼里还有慌乱之色,想来推人之举也不是故意的。 不管怎样,余易都不想把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想像得那么歹毒。 喜鹊面色不愉,可也没有再开口急辩。孙氏的面色便有些为难起来。 正巧这时,荣姐儿梳洗过后,换了干净衣裳出来,这时候在锦秀和曾老夫人的萍儿的陪伴下情绪已经完全平复了。 给余易报了平安,又乖乖巧巧的给曾老夫人和孙氏见了礼。 窝在孙氏怀里的女孩还在不依,只听得孙氏给她介绍,“这两位可是余家本家的小姐,跟你娘一辈儿的,你得叫姨,这位是七姨,那位是九姨!” “易姐儿、荣姐儿,这个小外甥女自小养得娇惯,做错了什么还请你们多包容些。” 听了孙氏的话,余易心里门儿清了,这么说来,孙氏自然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余易再一次拉过荣姐儿,仔细的询问她头痛不痛,鼻子通不通,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得到了她一应声的没事,高悬的心终是放下了。 “五伯娘言重了,虽然她们俩差着辈份,可到底是年纪相差不多的女孩儿,而且又是头一次见面,闹了误会想是有的,岚姐儿想必不是故意的,荣姐儿也没有大碍,大家不必担心。”余易顺着孙氏的意思,把事件定型为孩子间的无意打闹,好给孙氏下台。 纵然余易对荣姐儿满心都是心痛,可现在毕竟是在别人家做客,也不好过份追究。而且看样子,岚姐儿在余家颇为得宠,就算是追究也不一定能追究出什么来。 见双方都安好,而余易也没打算追究的意思,曾老夫人和孙氏心里都满意,当下又说了很多安抚荣姐儿的话,这事应该就这么翻篇了。 谁也没注意到,刚才还在孙氏怀里闹着不依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去。 就算是知道了,估计也不会怎么上心,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仆妇一堆,闹了一阵脾气又出去玩了吧,毕竟才那么大点的孩子,做了坏事,也并没有人责备她。 其实孙氏心里也明白,这件事怕是岚姐儿挑起来的。 结果下午余易跟荣姐儿哪里也没去,就回了她们客居的梅院,余易生怕荣姐儿再吹了风,发起烧来。这个时代的感冒还是挺难治的病。 一回到梅院,喜鹊的话便多起来,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余易。 “这家的岚姐儿太过份了!根本就不关咱们二小姐的事,全是她挑衅的。” “一出门就遇到了那位孙小姐,那条甬道又不宽,咱们已经快到尽头,她刚踩了上来,肯定是她等一等嘛,却非得不让!” “不让路也就算了,咱们是客人,总不好在别人的家里跟人起争执,小姐的话我都记着呢,二小姐都答应奴婢回头了,偏她们的丫头不让人,还骂咱们哪里来的穷酸!” “乡下地方来的人就是没有教养什么的,骂得可难听了。” “吵架是吵了,可真不怨咱们二小姐,谁让她们说二小姐是庶出的骂她都脏了嘴,专挑小姐的不是呢?” “咱们不过是找她们理论,哪料到那么小的孩子心肠就那般歹毒呢?直接上来就推人,把二小姐推到水里去了。” “根本就是故意的!她是打算害人性命吗?” 这里面的话大多是喜鹊说的,锦秀那老实丫头也没忍住,帮了好几回腔。想来事情经过就是这样的了,荣姐儿却只闷头不出声,但说到吵架,余易被骂的事,脸上的神色还有些不忿。 若不是那小丫头骂姐姐,她是不会跟人发生冲突的。 可她现在却又有些懊恼,跟人发生了争执,结果她落水害得姐姐担心,似乎更不划算。 “姐姐,我错了,不该跟人吵架,害姐姐为我担心了。”半晌之后,荣姐儿嗫嗫道。 余易摸了摸她的头,“你今天是错了,不过错不在跟人吵架,也不在害我担心,而是自己没有保护好自己,让自己落水了!” 到现在余易的心跳都还没有平复,得知荣姐儿落了水那一刻,她真是吓死了,这么冷的天掉到水里,若不能及时的救上来,后果她简直不能承受。 “小姐我们错了!”在曾老夫人和孙氏面前都没有认错的喜鹊和锦秀这时候听了余易的话,也沉默下来,“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二小姐。” 她们在内心里今天是很气愤的,害二小姐落水这事完全就是那个岚姐儿的错,结果孙夫人维护自家外甥女,连个公道都没有为自家小姐讨。 不过听了余易的话,却又是另一番想法了,今日万一二小姐出了事,就算是多少个公道都无济于事,到底是她们两个失了职。 “不,你们没有错,相反今天做得都很好!”余易是打心眼儿里感激喜鹊和锦秀两人。要不是喜鹊及时的跳下水救人,荣姐儿不会这么轻松,锦秀的报信也很及时,就算喜鹊没能把人救起来,她跟玲珑去了,也不至于一点机会没有。 这两个人的配合非常好,并没有吓傻,也没有慌乱。比起孙氏拔过来的小霜和小月要有用多了,想到这里,余易是真心的为自己的人骄傲。 梅院里主仆几人经过推心置腹的剖析,无论情感上还是行事方式上,都有增进和提高。而据外面传来的消息,三房那边的丧事也算是到了结尾。 不知道二房当家人余炳海怎么做到的,终是让向氏妥协,让原本闹着要停灵七天的向氏同意晚上让余炳坤入土为安。 听说到最后向氏都没打算放过余易姐妹,专门提出让余易给余炳坤送葬。 好在最后让曾老夫人以荣姐儿留水受了惊为由给拒绝了,根本就没有惊动她们。 落水事件还真完美的诠释了福祸互依这句话。虽然孙氏和曾老夫人对岚姐儿的包庇也让余易不满,但到底她们姐妹也不过是旁支的亲戚,而她们能在余炳坤的丧事上对她们有所回护,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思及此,余易感激的成份还是多些。 到晚饭的餐桌上,余易这趟西江之行终于见到了二房的当家人余炳海!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危险气息 凶死的孩子不能留在家里过夜,这是西江府一带的传统风俗。 向氏自然是清楚的,但她的儿子就这么去了,连个子嗣都没有留下,这让她以后的生活要怎么办?尽管她惯来强势,但终究只不过一深宅妇人而已。强留儿子的尸身在家,也不过是没有办法,只要儿子的尸体还在,就可以骗自己儿子还在一样。 让她恨之入骨的是贱婢荷香,早知道今日,当初就不由着儿子胡闹,把人收进房里了。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那个贱婢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也活不下去选择当场同死,可她那一条贱命又怎么能抵消得了她的罪? 最可气的是这份仇恨明明是冤有头,债有主,最终却是无从发泄。 荷香是个奴婢,等同她的私有财产,就算有父母家人,却也是毫无干系,况且那些家人早就发卖出去,皆已下落不明,也不知道现在属于谁家,杀人连坐都没办法做到了。 对荷香的惩罚,最多鞭尸、抛到乱葬岗上。就这样的手段,根本就无法轻减向氏的失子之痛! 从某些方面来说,余炳坤的死,确实跟死条狗没什么区别,这让向氏的这口气如何能消? 而且西江余家三房,到自己手里,算是彻底的绝了香烟。 没了儿子,留下的寡母就没了依靠,断了子嗣,向氏百年之后,将连个烧纸的都没有,完全是孤魂野鬼,这个不争的事实让独坐无眠的向氏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她不能让自己落到这种生无依,死无靠的地步! 其实把余家三房撑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只要过继个族中的孩子到三房来继承宗兆,也能算三房血脉,让三房先人得享香火贡奉,而她也能老有所依。 怎么看,都是最为可行的办法。 但是,要这个办法得以施行,还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三房得有丰厚的家业。过继孩子给别人继承宗兆,那这个孩子往后就与自已父母、自己家人没有什么关系了,有子不能认,只要还过得去日子的父母,谁愿意? 倒是族里有些过得穷困潦倒、子嗣众多的人家,看在家财、前程的份上,也会舍个孩子给人过继。 余家三房现在是落魄了,但好歹还是余家正经的嫡支,声名那东西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向氏自信只要她放出风声,过继个孩子并不是难事,只是银钱方面,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这几年家里的家业被丈夫、儿子花败得差不多了,留给她的不过是一个空壳子,原本是指望着儿子攀上杨家富商的女儿,得回一笔丰厚的嫁妆来,现在儿子死了,媳妇自然也娶不回来了。 想到杨氏的嫁妆,向氏自然就想起曾经儿子说过的话,丰城余家的家业比杨家还丰厚,若是收了回来,还发愁什么银钱? 向氏的思绪豁然开朗!丰城余家说破天那也是三房的子嗣,死鬼老大留下的两个赔钱女儿怎么着也要叫她一声祖母,那个张氏还得尊她为婆母。 她做祖母、做婆母的要孙女、媳妇回来伺候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么老大的一份家业还不就是她的? 向氏暗暗懊恼,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要是她出面,就不用儿子跑那一趟了,儿子不在丰城受了闲气,自然不会想着到酒楼里胡吃海塞,喝得乱醉,若是清明,那个贱婢就没有机会对他下如此毒手! 那么说到底,张氏以及那两个赔钱货,不但欠她一份家业,还欠了她儿子的一条精贵性命! 就在余炳坤刚下葬的这个夜晚,向氏不但为自己的下半辈子找着了方向,还为她心目中的仇恨找着了宣泄口。而住在仅一墙之隔的余家老宅的余易和荣姐儿根本没有觉察到任何危险气息。 她们正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信条同余家二房的当家人余炳海一起吃饭。 余炳海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顶着一张方形大脸,五官一板一眼,如刀刻斧凿一般,穿一身暗色圆领团纹锦袍,除了头上的玉簪子和腰间悬挂着的如意香囊,再无别物。 看得出是一个极其严格的人,虽然话语不多,但一双眼晴却是厉害,眼光扫过,很难让人生出轻视之感。席间有他坐镇,气氛肃穆得很,就连余绍轩都坐得笔挺,斯文的吃喝,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这样的就餐气氛着实压抑,余易吃完了碗里的小半碗粳米饭,便放下筷子退了下来。退下来的时候还扫了余绍轩一眼,就他那德行,这么正规的吃一顿饭会不会消化不良? 余绍轩仿佛知道余易会看向他一般,当即回视一眼,也住了筷子,匆匆就着丫鬟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 “怎么样,很压抑吧?”凑到余易身边来,余绍轩呵呵的笑,“知道你哥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吧,苦啊,每天被拘在家里被人看管着。” 余易笑了笑,“这样也挺好,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丰城有多乱,我生怕你不知厉害,偷跑过去呢。” 余绍轩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清楚,不过是怕她生他的气,怪他叛军作乱的时候没有去丰城解救她。 余绍轩听了余易的话,终是松了口气,想来余易并没有怪他的意思。“你们也不要住在丰城了,那里有什么好的?干脆就搬到西江府来,大家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嗯,这倒说了句人话。”突然插进来的是余炳海,不知什么时候也吃完了饭,正过来。 “易姐儿,就按你轩哥哥说的,往后你们就在这里住下,赶明儿把你母亲也接过来,就住在老宅里。”余炳海对余易说话时,态度很温和,“虽然咱们三房早就分了家,但如今你爹不在了,我做伯父的自然不能看着你们孤儿寡母受人欺负袖手旁观。” “早些时候遭人觊觎的事,我后来都听你轩哥哥说了,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不捎个信回来呢,你轩哥哥也是,都不晓得劝着你,还跟你去了赤水,回来我就狠狠的惩罚了他。” “哎哟,可不是!听说还遇到了水匪,可吓着我了,当时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是好!”曾老夫人也过来了,接了儿子的话头,“你说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胆子怎么就那么大!” 鬼见愁上的一战,经了余绍轩的口,已经在余家老宅传得有声有色,一个高大威猛的英雄就此诞生了,就连曾老夫人回来才几天,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那一招一式有如亲见。 余易忍不住朝余绍轩看去,对上余易的目光,余绍轩有些不太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可算被抓了现形。事件的时间、地点都没有问题,就是事件经过添加了些艺术修饰。 “一点点。”余绍轩目光带着乞求,伸手比划了个小小的动作,嘴唇无声的动了动,意思是不希望余易戳穿他。 这样的余绍轩跟在悦来居时突然的挺身而出一样,非常的可爱。余易笑了笑,“可不是!轩哥哥可厉害了,当时面对强悍的水匪,他都面不改色的挡在我的面前,要不是他我怕是没命了呢!”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违心,当时余绍轩的表现完全称得上勇猛,即使不大中用,却还挡在余易的面前,那么大无畏的样子,却是实打实的做过的,说到底不过余易前世里那些孩子上中学的年龄,正是渴望认可,渴望赞扬的时候。 “哼!他厉害什么?”自子莫若父,余炳海对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还是分得清的,“不过还知道护着妹妹,倒是有了几分男儿的担当,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也不算全白费。” 亲耳听到余易对赤水行时余绍轩行为的肯定,余炳海的内心还是有些骄傲的,但做为父亲的威严不容许他喜形于色,即使本意是夸赞儿子,但言行并不显。 不过余绍轩似乎并不介意,他没料到余易会这么直白的夸他,倒是一脸喜色。 这父子两人的互动看得余易眼角抽抽,她实在不懂古人的含蓄做法,也不知道余炳海这么隐晦的夸奖,做儿子的余绍轩是怎么体会到的。 得到余易的支持,余绍轩更没了顾忌,当场又大肆的做了一通当时情景再现,活灵活现的,让余易都忍不住为他叫好,想不到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在表演方面还有几分天赋,若是他就此择业,去做说书先生,说不定前途一片大好。 余炳海听得虎着脸没做声,虽然他要做个严父,但并不阻碍他对儿子的担心,而曾老夫人和孙夫人就忍不了了,当堂撒了泪。曾老夫人更是拉了他到身边,就要掀他的衣裳看伤。 这时余绍轩才觉得表演有些过了,面色赧然。“没事了,没事了,我那么厉害,怎么会受重伤呢?不过划伤了点油皮。” 余易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初余绍轩陪同是她拉过去的,结果人家还为此受了伤。虽然这伤落在她的眼里算不得什么,但人家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精贵得很。 “姨祖母、五伯娘,是易儿的不是,把轩哥哥带入险地的是我,你们惩罚我吧!”余易忙上前认错。 孙夫人眼神隐晦,脸上神色难辨,心里多少应该是有些责怪她的吧。但她嘴唇嗫了嗫,什么也没说。 “怪你什么?轩哥儿就是被娇养得太多,都不成器了。”余炳海这话是冲孙夫人说的。这是怪孙夫人太宠孩子呢。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赤水之行,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余易一看不好,战火有蔓延的趋势,忙出来把话题扶正,“轩哥哥本身就精贵,但并没有不成器啊,在赤水的时候,咱们买粮卖粮,他可是一把好手老到得很呢,若不然,我们定得空手而回了。” “果真?”这个话题成功的挑起了曾老夫人的兴趣。 余绍轩是内定的守家继承人,余家大房都走仕途,二房的长子也将走仕途,余绍轩必须守在老宅,而西江余家的主要营生就是经商,夸赞余绍轩的话,没什么比夸他会经营更得人心了。 显然这话也投余炳海的脾味,“火候还差得远。”嘴里虽然这样说,他的脸色却松快了几分。 这是余易故意帮他开脱,余绍轩自然知道,论起做生意,他这个妹妹才是人才,他这个做哥哥的完全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看着儿子脸上的黯然,孙夫人心疼了,“老爷你又没见到,怎知还差得远?我倒是觉得轩儿从丰城回来后,倒是懂事了不少,知亲情明道理了,前些天丰城被困,没见他急得上窜下跳?” “嗯,是懂事了,要我说就得跟易姐儿这样懂事的孩子多处处。”曾老夫人很是欣慰,人老成精,余绍轩跟余易一路的互动可都瞒不了她去。 孙儿到底是完好地损。跟余易姐妹相处了两天,她对余易的不卑不亢,大方得体还是很喜欢的,所以也说不出迁怒的话来。 “是啊是啊,易儿你们就搬来嘛。”能再抛开他的话题不说,余绍轩还是很满意的,他接了曾老夫人的话头,旧话重提,非得劝余易一家搬到西江府来。 余易点子多,跟她在一起总有好玩的。回到西江府这段日子,他整个人都快发霉了。刚开始倒真的生出了几分上进之心,后来被余炳海一通禁足,人又颓废起来。 至到余易姐妹回到客居的梅园,余绍轩都像个苍蝇似的在她身边嗡嗡个不停,细数西江府城的好处。 什么地儿景色最好,什么地方酒水最醇,哪间铺子的衣料最华美,就连哪间楼里的姐儿最俏都说过了,最后被余易一声喝止给吞了回去。 余炳海的严父形象已深深的烙印在余易的脑子里了,她怕余绍轩这些话被他父亲听了去,少不得掉层皮的,看看他都说了些什么,没一处是正经上进的人该清楚的地方。 打发了他走,余易含笑回到内室,心情极好。虽然当着余绍轩没说什么,其实她也觉得西江府不错。 “姐姐~”荣姐儿撒着娇的拉着余易的手,“西江府好热闹,我们都没去看看呢!” 再看看喜鹊几个亮晶晶的眼神,余易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小丫头们,全被余绍轩说动了心,想看热闹了呢。 第一百二十章 打抱不平 荣姐儿落水后得到了及时有效的护理,至到第二天,都没有任何的不良反应,余易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到底是小孩子,当时受到的一点惊吓,比起繁华府城的诱惑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只听得余易答应带她上街逛逛,顿时心花怒放,期待得很。 余易和荣姐儿姐妹尚在孝期,即使是在外做客,仍是一身素服,出门闲逛其实也是不合适的,第二天决定了出去逛街,也只是低调的出行,随便逛逛没问题,大肆采购、出入酒楼瓦肆肯定是不行。禀了曾老夫人和孙氏一声后,她们几个就被交由余绍轩领着准备出门。 随着余炳坤的死,三房家产争夺战已告一段落,谁都没有料到这件事会如此轻易,悬在余易一家头上的厉剑也解除了。 难得的,天公作美,吹了一天一夜北风阴沉的天色也开阔起来,金子般宝贵和灿烂的阳光偶尔透过云层,洒落下来,让人浑身暖融融的。 她们这一行,第一站是城外的天福寺。 西江府香火鼎盛,久负盛名的寺院首选这天福寺。这间寺院建成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依山傍水而建,气势很是恢宏。特别是相传有百岁之龄的老住持焕本法师,德高望重,佛法精深,人称活佛。 西江府内但凡过得去的人家,都与天福寺结有几分香火缘,比如余家,更是贡奉了不少先辈的往生牌位,定时添加香油银子,算得上是天福寺的VIP客户。 今日余易一行出来的由头也正是给余炳文在寺里贡往生牌位,诵经祈福。 对于这种前世今生的信仰余易以前是很不以为然的,但她离奇的重生不得不对这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多了一抹尊重。既然贡奉先辈的往生牌位是余家的传统,她还是决定也入乡随俗一回。 其实这事在丰城的时候,她就没少听张氏的唠叨,只是苦于丰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名山名寺,才一直没有得以成行,事实上,这一趟天福寺之行,也算是母命难违。 余家的车马刚抵达山脚,就有知客僧人上前接引。早在主子们出门之前,余家就派了管事上山知会寺院,早就做了妥善的安排。 余绍轩率先下马,静候妹妹们下车。这一路行来,连余易都目不暇接,比起丰城城郊的枯黄来,这里要欣欣向荣得多。 天福寺修建的位置依山傍水,背后就是莽莽青龙山麓,重峦叠嶂,圈谷成湖,山随湖走,湖依山转,山水林寺,俨然是浑然一体。 虽然是冬天,但山上依旧苍翠的青松笔挺,山下碧水清流。山脚下因寺的存在而自动自发的形成一个热闹的市集。车马嘶鸣,人声鼎沸。 下了车往上,是九十九级花岗岩的石阶,石阶之上才依稀可见气魄恢宏的庙宇盖得古色古香,庄严肃穆。 “施主这边请!”接引的知客僧年岁不大,面上和颜悦色有着一股与世无争而心平气和,上前行了礼便把人往山上领。 余易前世只见过一些行骗的假和尚,形容与俗人无异,让人敬畏不起来,这回见着天福寺的这位知客僧虽然身形瘦削,却步履稳健,行动间自有一种超然的风骨。 心下对天福寺的盛名倒生出几分期待。 “这么高啊!”荣姐儿仰头上望,眼睛亮晶晶的,却也生出一些畏惧来。 靠她的小短腿,爬上这九十九级高高的石阶,确实不是容易的事情。 “不怕,九妹爬不上去有轩哥哥在呢,轩哥哥背你怎么样?”余绍轩这次出行的目地就是收买人心,让余易生出搬到西江府的念头来。 难得的和颜悦色的跟荣姐儿套近乎。余易很在乎荣姐儿,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搞定了荣姐儿,余易那关最后就好过了。 “咱们二小姐近来可是长肉了呢,就怕轩少爷吃不消!”喜鹊抿了嘴偷笑,这轩少爷巴结自家小姐也做得太过明显了吧。 “不如让二小姐乘了轿子上去?”玲珑扫了一眼台阶,又看了看余绍轩的身板儿,这工作量不小。 “本寺这九十九级石阶便象征着人世间的诸多苦难,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感动诸佛菩萨,才能随其心念而能如愿,解除了一切危难。施主还请自行登山方为妥当。”知客僧人闻言回首含笑。 言语不多,却也直白能懂,带着僧人独特的平和腔调说出来,很让人信服,直觉就应该亲自拾级而上。 荣姐儿小脸一红,自己这是被人看扁了啊,“我自己上去!”抿了抿唇,好强又有趣。 余绍轩便哈哈大笑,不过却没再逗她,上前牵了她的手,与余易一左一右的护在她的身旁。 这时候上山的人不少,台阶上熙熙攘攘的,若一个照顾不周,被人挤下去也是可能的。 入了山门,目力所能及的是一棵棵苍翠的百龄古树,庄严的殿堂,以及缭绕的香烟。余易惊叹,这人山人海一般的阵势果然天福寺名不虚传。 虽然九十九级台阶数量并不怎么多,但胜在山势陡峭又有荣姐儿这么一个累赘,等爬上来,大家都没了游玩的兴致,只想着到租住的禅院里安置下来再说。 天福寺的素斋也是西江府一绝,登上山门的有不少就是闻名而来。按余绍轩的说法,他今天就是冲着这顿素斋来的。 现在距离午饭时间还早,他们也不急。余家提前订下的禅院是幽静独立的院子,古朴的原木制房屋清雅别致。 等梳洗安置下来后,余易和荣姐儿到大殿添了香油,贡奉了余炳文的往生牌位,整个过程因为有提前的安排,都进行得顺畅而快捷。 “走,我带你们四处转转。”正事办完,余绍轩见午饭时间还没到,便谢绝了知客僧的指引,自己带着两个妹妹去游览寺院,以尽地主之谊。 这个天福寺,余家的家眷每年都会去参拜进香,还不止一次,余绍轩因为是幼子,每有女眷上山都喜欢带着他,对这里,他早就熟得不得了。 等转过几重大殿,除了贡奉的菩萨不同外,其它也大同小异,连荣姐儿都显得兴意阑珊起来。余绍轩便有些赧然,他便诱惑荣姐儿,“我带你们去看鱼吧?” “后院的山下是一方水潭,有飞流直下的瀑布落下,水花飞溅极为壮观,特别是潭水清澈见底,游鱼清晰可见,可有意思了,若是幸运,还可以逮条大鲤鱼回去呢。” 听他描述得好玩,荣姐儿便有些心动,却也不点头,只拿晶晶亮的眼巴巴的望着余易。 “荣姐儿想去?”余易实在不觉得大冬天的去看什么瀑布、潭水是明智之举。况且这里是寺院,逮鱼杀生真的好吗? “嗯!”听到姐姐的语气里有毫无原则的宠溺,荣姐儿欢快的点了点头。 “大冬天的去水边不好吧,一不小心湿了衣裳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话她是对余绍轩说的。 “不怕不怕,后山背风特别暖和,不会着凉的。” 听余绍轩这样说,余易也不忍拂了荣姐儿的心意,只是吩咐喜鹊、锦秀等人照看好荣姐儿,她自己就不去了。 昨晚怕荣姐儿发烧,她一夜没睡好,没有荣姐儿和余绍轩闹腾,正好回去补个好觉。 杜鹃以及小霜、小月还有余绍轩的瑞喜都跟了过来,这么多人看着应该没事的。得了允许,荣姐儿便欢呼一声,缠向余绍轩要出发。 “哎哟~”只是她人还没有扑过去,却被人绊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大家望过去,才发现一个戴着幂蓠的女子匆匆而至,冲撞到了荣姐儿。 余易手疾眼快,趁她未着地之前一把扶起了她。人没有事,只是裙角落地沾染了些尘土。 “小姐儿没事吧?是我行路太急。”戴幂蓠的女子也忙回身探看荣姐儿,揭了轻纱来神色慌张。 这女子忙不迭的认错赔不是,荣姐儿又不大碍,余易一行自然也不好苛责别人,而且那女子脸色极不好看,眼睛红肿,隐隐有哭过的痕迹,显然是有急事。 “没事,没事了。”余易冲她安抚一句,帮荣姐儿抻了抻裙角,才放她随余绍轩去了。 到最后她还是不大放心,又对杜鹃交代了一句。这一行婢女中,就孙夫人身边的杜鹃最年长。 “我会好好听轩哥哥的话,姐姐你等着我抓鱼来给你看。”荣姐儿越来越活泼,终于有了七八岁女孩的样子,余易含笑点了点头。 这边戴幂蓠的女子不好意思的致歉后才走,余易把这段小插曲并没有放在心上,自己带着玲珑慢悠悠的朝禅院而去。 一路古径通幽,余易难得的心平气静。偶尔与僧侣穿行于其间,世俗的喧闹与佛家的清静各行其势,相互共融着。不管你信佛也罢,不信也罢,来了天福寺,就应该拂去这些内在的信仰,而将身心置于其间,去感受它的文化内涵。 只是她们还没来得及回到余家订下的禅院,就被路旁的一阵哭骂声惊住了。 “你这个臭婊子还敢逃?”这是一个粗狂的男人的声音。 “求你……求你饶了我吧!” 可不等女子把话说完,男人又骂骂咧咧开来,其间除了不堪入耳的谩骂,还不时有耳光、拳脚入肉的声音。 女人的求饶声根本就无济于事!“我,我再也不敢了……” 余易与玲珑相视对望,这个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小姐?”显然玲珑跟余易想到一处去了。 “看看?”余易有些好奇,这里是佛门净地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持强凌弱呢?当然,她有这个好奇心,完全是仗着玲珑在身边的缘故,所以她询问的是玲珑的意见。 玲珑点了点头,抢先一步走在余易的前面。转过墙角,就见着一个身着长衫身形修长,面容清俊的男子正对一个纤瘦的女子拳打脚踢! 女子抱头屈膝,团在地上除了连连告饶就是声声呼痛,狼狈至极,而打人的男子不但没有丝毫的怜惜,反倒变本加厉,气势越发强盛。 “住手!”玲珑最先出声,她没料到一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子会对一个女子做出如此行径,当即就瞪圆了眼,决定打抱不平。 “嘁~,臭娘们儿多管闲事!”男子虽然嘴里表示不屑,但突然看到这里多出两个人来,还是有些慌张,又狠狠的踢了地上的女子一脚才忿忿停了,手却突然伸出来,掀飞了女子头上戴着的幂蓠,随手把她插在头上的发簪也抢了去。 “还是当红的姐儿呢,才这么点东西,真是寒酸得很,下次别撞在我手上,不然打死你!”嘴里仍旧不干不净的骂着人还是飞快的跑了。 余易上前一步搀扶起那名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女子。“快起来吧,没事了他走了。” 那女子只知抱着头,瑟瑟发着抖呜呜的哭,显然是怕极了。虽然没了幂蓠,但她的头发没了发簪的固定,全披散下来,除了隐约可见面上的红肿,也看不出形容。 只是那身形以及浅粉的衣裙还是让余易分辨出来,这个女子正是刚才不小心撞了荣姐儿的那位。 “谢谢,多谢二位相救!”女子站了起来又忙着给余易和玲珑行礼。 “你这是遇到强人了吗?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佛门清静之地,还真是……”玲珑望着男人远去的方向,眉头不展。 在她的认知里,这种事的发生让人不可容忍。 “是,就是那抢夺财物的强人!”女子哭得泪水涟涟,单薄无助得很。“刚才遇到了他,我逃跑的时候撞上了你们家的小姐儿,没想到那强人竟一路尾随了来……” 这时候女子抬起了头,也认出了余易。 “姑娘是一个人来上香的吗?可是跟家人走散了?”余易看着姑娘原本姣好的容貌现在被打得鼻青脸肿,免不得心下不忍。 得知这个叫白小小的女子是与家人失散落了单才遭遇强人的,现在不仅财物尽失,还被伤得不轻,余易便让玲珑扶了她先回自己家订下的禅院里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救命 白小小梳洗上好药出来,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她身上穿的是喜鹊的衣裳。余易这里的人也就只有喜鹊跟她身形相仿。 她自己的那一身刚才被那个男人撕扯得不成样子了。也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大姑娘没法在外行走,余易才不得不把她带回禅院的。 余易看了看,喜鹊的身量到底是要矮一点,她的衣服穿在白小小的身上,还是小了些。这时候余易才发现,这个白小小长得还真是标致! 即使是不太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也能看出妖娆的身段,甚至可以说,比喜鹊自己穿着还要美上三分,腰肢纤细若柳,胸前的饱满呼之欲出。 她笑了笑,这么好看的姑娘难怪会被强人看上呢。 白小小过来向余易道谢,见她发笑,有些不好意思,忙伸手捂住自己青紫的脸。 “白姑娘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想了想,余易又说,“脸上的伤势不重,好好上药,过不了几天就会好了。”看得出来,这个白姑娘对自己的相貌非常在意。 听了余易的劝慰,白小小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随后又问了余易在西江的住址,说日后会把衣服还回去。 余易救人本也是随手为之,并没打算得到什么回报,况且她也没准备在余家老宅住下来,自然是说这事就这么算了。 “白姑娘切勿多心,我们只是途经西江府不是久居,萍水相逢的缘份,不用计较报什么恩的,我们不过是举手之劳,只要姑娘能逢凶化吉就好。不过我认为你现在还是在这里等等的好,我们也是要回城的,到时候跟着咱们的车一起回去吧。” 余易不解,这个姑娘刚遇到这样的祸事,又是独身一人,怎么还敢提出现在就要下山去。 白小小便有些为难,今天多亏了这主仆二人的相助,不然不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下场,此时她的内心是悲愤的,她当然也知道自己现在下山不是好时机,要是再遇到那人就麻烦了,但是她却有不得不下山的理由。 “多谢小姐关心,奴家……奴家打扰已久,不好再麻烦的……” 余易见劝不住,她也懒得再劝,厉害关系她已经帮着分析过了,如果人家自己要去送死,她也不能拦着不是?毕竟大家根本不熟。 望着白小小急匆匆而去的背影,余易若有所思,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回头拿起桌上的一本游记,准备看两张就睡觉。 “大小姐,你说这个白姑娘,怎地不听人劝呢?这要是回头再遇上……可怎么得了?”玲珑明显要担心些,还不死心的嘀咕。 “人家有人家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余易心不在焉的看了她一眼。 “话可不是这样说啊,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不是?”就因为玲珑的出身不同,比起喜鹊来,她根本没办法做一个合格的婢女,若是喜鹊在这里,她根本就不会质疑余易的决定,尽管她有不同的看法。 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个脾气,余易跟玲珑相处时,很自然的就把她当做平等的朋友,自然也不会怪罪于她。 “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呢?人家可能是相识的,应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咱们这些外人不好参合。” “什么?怎么可能!那人刚才那么死命的打……”话说到一半,玲珑也说不下去了,她似乎也想到了些什么,那时候白小小姑娘除了痛哭告饶,根本就没有叫救命! 而且最后那男人离去的时候说的话,回想起来,还真有可能是相识的! 随着白小小的离去,这个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等余易眯了一会儿,余绍轩带着荣姐儿也回来了。冬天的鱼儿也要猫冬,哪有那么好逮,自然是空手而回的。不过荣姐儿虽然没捉到鱼,但兴致还是很高,半点失望都没有。 回到禅院还跟余易不停的述说着飞流的瀑布如何壮观,小潭底下清晰可见的鹅卵石有多好看。 吃完了素斋就打道回府,传闻中的活佛无缘得见,听说云游去了。余易上山之前的激动已经荡然无存。她前世的时候也看电视,电视里面那些入山得宝,过寺遇奇的桥断到底是不靠谱的。 说白了,她即使是穿越重生,也注定是路人一枚,做不得主角的。君不见电视里面的主角,掉进山洞都会得到武功秘笈,随便进一间寺院都能得高僧指点迷经吗? 轮到她到了有名的天福寺,连主持和尚的面都见不着。 患得患失的心情让余易自己都发笑,她本来就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一个,她的理想不就是当个小财主么,没有奇遇不才是正常的吗? 平安无事的回到余家老宅已经是日头西斜,在曾老夫人那里说了会儿话,大家才分头散了,余易也向曾老夫人提出了准备回家的意思。 她到西江府来是带着任务的,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张氏还在家里担心受怕的,自然要回去。至于搬到西江来住的事,曾老夫人又提了,余易只说还要回家跟母亲商议。 出了慈安院,余易和余绍轩分头而行之际,余绍轩怨念颇重,“这才来几天啊,就要回去了?不能再多呆几天吗?还有好多好吃好玩的地方来不及去呢。” “好吃的好玩的地方你先记着,等我们下回来了再去。”余易笑着安抚他。 “可是楚瑜那小子肯定不会放过我的,那天晚上他被他爹找回去时,再三交代我要等他来玩的。”余绍轩一想到楚瑜的话就有些头痛,这个任务看来他又要完不成了。 “没关系啊,明天我们也走不了,来一趟西江府总得买点东西回去,要不明天约他在街上见见?”提到楚瑜,余易也有些想见见他了,听说他家的生意做得极大,门路很广。 她这回可算是打听清楚了,跟他们家还真的是亲戚。余家二房有一个姑奶奶嫁给了楚瑜的一个叔叔,而他家的一位堂姐又与余四小姐婆家的庶伯之子有亲,这种姻亲关系在西江府是大门大户之间交往的纽带。 不过余易听了只会觉得头痛,她捋不明白!她生活的前世实行计划生育,叔伯姑舅的称呼都已经快要绝迹了,哪里还知道那些拐了七道弯的关系?根本就是连称呼都弄不明白。 一夜无话,没有任何消遣的时代,也只能早早睡觉。第二天天色才亮,荣姐儿就喳喳乎乎的闯进了余易的房间,说好了今天是上街买礼物的日子。 她对西江府的繁华向往已久,昨日去天福寺又放了一天风,心都野了起来。 余易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习惯性的躺着赖床,冬天的早晨还是有些冷的。前世每天都是闹钟定点而起,忙得像个陀螺似的,现在却能如此悠闲,有得懒谁不会偷呢。 “姐姐,姐姐~”荣姐儿进了门也不叫她起来,只是一声比着一声的用甜腻的声音变着样儿的叫她,让人根本招架不住。 余易伸出手来勾了勾她凉凉的小鼻子,轻声笑了笑,配合着她做出极不情愿的样子穿衣起床。 见自己叫动了姐姐,荣姐儿极有成就感,仰着小脸儿笑得灿烂。跟着跑前跑后的拿东西帮忙,连早饭都多吃了一点。 余家老宅这一片住着的都是高门大户,家家高屋华堂,富贵至极。可论起繁华热闹却是远远不及西城的,百年字号,酒楼瓦肆大都集中在西城。 余易要去购物,要去的自然是西城,陪同的依然是余绍轩。用余绍轩自己的话说,他是奉命逛街,背后有曾老夫人点头,就算是他爹余炳海的禁足令,也管不到他了。 被关在书房好几个月的可怜娃难得出门放风,比荣姐儿还要兴奋。只是可惜余易留在西江日子只有这么一天了,他可不想浪费。 才出了门口,他就迫不及待的挤上了余易的马车,急急的掏出一张单子来,上面罗列了今日的所有行程,差不多把西江府有名的吃、玩地点都写在了上面。 余易看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我们先要去逛逛,顺便买点东西,你这些地方怕是不大合适。” 余易的话一说出来,余绍轩就有些打蔫儿,这上面所写的每一处,他都可是精挑细选,心思已久的。现在余易不配合,那他的计划岂不是要泡汤? “大街上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我们也不会迷路,不如你要去什么地方自己先去,到时候再约个地方,跟楚瑜一起碰面?”见不得他失望的样子,余易提出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 余绍轩眼睛一亮,他怎么没有想到! 虽然已经接受了余易的建议,余绍轩还是把余易送到余家自己的店铺,托给稳当的掌柜后才放心的自行离去。 相比丰城,这里的货物品种更丰富,相比价格也要便宜。就连丰城里难得一见的润颜膏在这里不但有,而且还是好几个不同香味儿的品种。余易和荣姐儿需要的素色衣料,这里的花样这里也多很多。 女生都有逛街的天性,身边有荣姐儿、喜鹊、玲珑和锦秀热热闹闹的,余易也不嫌累,几个人不知不觉的就走远了,一连逛了好几条街,等东西买得差不多时,余易才突然想起,与余绍轩和楚瑜的酒楼之约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好在随行的余家掌柜派出了好几个得用的伙计,把她们一上午的战利品捎回去,经掌柜的指点,相约的一品斋酒楼只要再穿过对面的小街就到了。 余易看了看自己这一群人,又瞅了瞅马车上的东西,干脆就打发掌柜的先把东西送回去,她们几个步行过去就行了。 对面的小街虽然相对幽静,但并不狭窄。两边宅院里住的都是西江城比较殷实的人家,治安还是有保障的,掌柜的考虑了一下,最终点了头。 大庆国的民风比较开放,富贵人家的女眷出门并不稀罕,余易一行虽然是女子,但有五人,若不是自家小少爷三再交代,余易提出步行去一品斋,掌柜的根本连考虑都不必要。 可惜有很多时候,现实并不像人们想像的那么美好,不然也不会有‘意外’这个词了。 她们刚进小街不久,就听到救命的呼声! 凄厉的女声叫得一声比一声急,余易和玲珑两人面面相觑,不会吧,这声音好熟? 飞快的转过墙角,钻入一条小巷,就见着一个女人蓬头垢面拼命的跑来,后面一个铁塔般的黑壮男人在追,男人的手高高的举过头顶,拿着一把沾染了血的刀! 来不及思考,余易把玲珑一推,“快去!” 前面的女人似乎受了伤,脚步踉跄,后面的男人面孔狰狞紧追不舍,两人之间的距离在飞速缩短,瞧着那男人的狠厉劲儿,若追上了女人的性命肯定不保。 玲珑迅速靠近,一把把女人护在自己的身后,自己飞身而起,冲那男人迎面一脚,只听得“哐当~”一声响,男人手里的刀应声而落掉在了地上。 男人没料到玲珑的身手如此快速,转眼就近前并踢掉了他手里的刀,但依然不罢休,没了武器就赤手空拳的上,“哪里来的臭婆娘,敢坏老子的好事!” 随着怒喝,一只沙煲大的拳头就送到了玲珑的面前,余易的心都吊了起来,若是许青阳在这里,她是半点都不用担心,可玲珑的身手她还有些不大放心,这个男人实在凶悍,万一打不过可就麻烦了。 那个女人见到有人来了,仿佛见到了活着的希望,急急的冲余易这边扑了过来。只是她受的伤不轻,好几处伤口正在流血,把一身素衣染得触目惊心。 “救我~”此话一出,人便歪歪斜斜的倒在了余易面前五步开外的地方。 这样真刀真枪的危险让荣姐儿和锦秀吓了一跳!喜鹊到底是见过血的,胆子还是大一点,一马当先的上前挡在余易的面前。 “啊~嗷~”随着杀猪一般的叫声,玲珑那里已经接近了尾事,那个铁塔般的男人已经被玲珑打倒,踩在了脚下! 第一百二十二章 认了吗? 看清白小小的面容,余易的心里真是一片神兽翻腾,这世界是不是太小了,连着两天,她这是第三次遇到这个女人了,而且还有两次都是在她被人拳打脚踢的时候! 这一次更离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都闹出来了。很明显这回的男人是动真格的,若不是玲珑制住了他,这会儿这个女人怕是已成了一具尸体。 到底是什么事情,闹得别人这样对她?余易也好奇,但这样的是非她是不欲沾染的,可人现在倒在她的面前,救都救下了,再撒手是不是说不过去? 好在白小小转醒得很快,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就清醒过来了。 再次看到余易,白小小也愣了一下,但随即就是感激。“余小姐……”拉着余易的衣袖,几乎泣不成声。 她这样的激动于身子很不利,余易很担心下一刻她又晕过去,“叫的大夫来了吗?”刚才来的路上看到过医馆,玲珑制服了那大汉,白小小晕倒,余易就打发锦秀去请人了。 “我,我没,没事!”白小小忙开口,自己几次三番逢这位小姐搭救,总是劳烦人家很是过意不去。 “能不能劳烦小姐把我送回家去?”这句话她说得极慢,似乎每一个字都花费了极大的气力。余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白小小说到回家二字的时候,眼光黯淡,晦涩绝望。 遇上这样的事,真是!若是借用前世的经验,明摆着就是讹人的节奏,可是到底是不同的时空,余易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这时代的女人很苦,刚才这个白小小又在鬼门关逛了一圈,怎么说都是一个可怜的人。对于玲珑脚下踩着的男人,余易的意思是交由官府处理,可白小小却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哀求。 那个男人早已不复刚才的狰狞,见识过玲珑的厉害,半边脸被压在泥地上,变了型的嘴也不停的告饶。 “侠女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我跟这个女人往后再无关点关系,绝不再来找她的麻烦……” “你们放心,现在就把这女人的身契还回去。” 听男人提到身契的事,白小小心如死灰的眼神几不可察的亮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暗淡。不过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不管是什么理由,总之在这件事中,白小小一定是受害者。这个时代女人能发生的纠纷与身契有关的,不过就是被卖。 对于这种粗暴的行径,余易向来是反感的,再加上余家三房婢女荷香的事,让她莫名的同情弱者。显然玲珑与她想的一样,放弃了报官,选择了一顿拳打脚踢,让那个凶狠的男人好一阵鬼哭狼嚎。这个时代并不同情弱者,大多数时候报官并不能解决问题。 等他交出了白小小的身契,才放了他走。那个男人看着凶猛,可却也是极识时务,离开时再三的发誓,绝不再骚扰白姑娘,并且对余易主仆的手下留情千恩万谢。 其真心有几分余易不会在乎,既然白小小不追究,她这个旁人还能说什么呢? 这一回真是应了玲珑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要求,到大街上拦了车,至到把白小小送回去才做罢。 好在白小小的家离此处已不远,不过两条巷子之外。 那是一个足足有三进的院落,门头干净雅致。到了地方只可惜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门上挂着一把大大的铁将军。 白小小被扶下马车,神情有些恍惚,在路上余易已粗粗的给她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很多,但并不致命,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像现在这样魂不守舍只怕不是身体的原因。 随后,白小小叹了口气,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一双手颤颤畏畏的打开了大门。余易松了口气,显然这里真的是她的家。 这件事管到这里,余易已不打算再管,这个白小小说话避重就轻,说是回家家里却又空无一人,想来着实又有另一番内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既然人家不打算告诉你,就这样也挺好,日行一善,出自本心。 可待余易带着人转头回去的时候,白小小的却叫住了她。 “余小姐,请等一等!” “小姐心善,几次三番的搭救,小小感激不尽,如不嫌弃,进门喝一杯茶水可好?”此刻的白小小,情形与上次见到的完全不一样,整个人似乎笼罩在浓浓的哀愁里,她满带了乞求的眼神让人很难拒绝。 进了院子,余易才发现,白小小的家远比外面看到的更别致。 院子不大,里面房舍整洁,一字排开的十几间房屋间间都经过了精心的装饰,庭院里修竹寒梅,花草井然,几方普通的石头自成一景,葡萄架上叶已落尽,但虬结的藤蔓里暗藏着勃勃生机,鹅卵石铺成的甬道光润细腻,特别是遮天蔽日的香樟树下有一架精巧的秋千,余易看得心喜。 若是阳春三月,春风徐来,迎风荡起,定然宛若飞入云端。离开了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远离了汽车、飞机带来的急速快感,余易很是怀念。 不过可以看出,白小小布置出这样的一个家,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被引到上房,坐进茶室,余易被白小小的行动吓了一跳! “小姐救命之恩,小小无以为报,只有这方小小的庭院,还请千万收下!”举到余易面前的是白小小手里托着的房契! 这份礼不是一般的大,看白小小的神色,这个家或许是她的全部,可现在却摆在了余易的面前。 “余小姐也看到了,这里除了我,再无别人,说是我的家,其实不过是一个临时住所而已。”说这话的时候白小小满满的都是苦涩,显然还有很不好的回忆。 “或许余小姐瞧出了我的身份,但请放心,置办这个院子的花费一应都是清白的,绝对没有辱没余小姐的意思!” 白小小的话让余易有些不自在。虽然她是猜出了白小小的身份,但真的没有看不起的意思。 自天福寺相遇从那个书生样的男人嘴里听到红牌姐儿的时候,余易就知道了白小小是干什么的,再遇又看到她与另一个男人有瓜葛,更加坐实了她的猜测。 青楼楚馆在大庆国是合法的,从业人员非常庞大。比起前世那些地下情色交易场所完全不同,这个时代的青楼,完全成为了一个文化传播的存在。 里面的妓女并不是全都从事皮肉交易,有些打小训练的女子全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经过精心教育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很多更是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 其中不乏出类拔萃的人物,比如苏小小、比如李师师,个个都是绝代风流的女子,被历代文人墨客多有传颂。 或许是余易的话和态度让白小小放下自卑打开了心扉,从她断断续续的述说里,一个情深义重、孤苦弱小的女子形象呼之欲出。 原来白小小正是西江府最负盛名的青楼天香阁里的红牌姐儿晓晓。 白小小幼年亡母,父亲又早早继娶。都说有后娘便有后爹,一家子对她非打即骂,童年日子过得很是凄惨。 唯一给过她温暖的就是隔壁大她三岁的邻家哥哥李生,有好几次见不得她饿肚子,偷偷省了自己的口粮拿给她吃。一直以来,她最大的念想就是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好做李生哥哥的娘子。 可是天不遂人愿,有一年家乡发大水,地里颗粒无收,后母便做主把她卖到了天香阁。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无缘见到李生哥哥,这一辈子要浑浑噩噩过日子了。 哪料到三年前,她偶然遇到了赴考的穷书生李生,那时候名落孙山没考上秀才的李生贫病交加,正被客栈的小二丢了行李赶到大街上。 这次相遇让白小小的一片痴心又死灰复燃,全然相信了李生的甜言蜜语,怀着嫁给意中人的执念,做秀才娘子的梦想,全力支持李生重考。 李生连续三年不中,白小小都从无怨言,无怨无悔的付出,至到今年秋天,李生终于高中秀才。 原本以为终于熬到了苦尽甘来,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小小用积攒下来的银子为自己赎了身,并带着众姐妹们的嫉妒和祝福悄悄的置办下了这处院子,就等着李生娶她过门,从此相夫教子,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 可万万没料到等待着她的却是重重噩梦! 先是李生以乡试在即为由,屡次推拒,后又一次次说花销不够,向白小小索要银两,至到她偶然得知杨家女的存在,白小小才惊觉李生变了心。 可是在李生一番巧舌如簧之下,白小小又一次原谅了她。毕竟自己是一个青楼妓女,硬要嫁给李生哥哥这个有功名的人为正妻,确实会让他遭人笑话,抬不起头来。可她已经习惯了多年的付出,李生答应纳她为妾时,她也认命了。 这辈子只要能跟李生哥哥在一起,即使是为妾,她也是愿意的。 可是事情并没有朝她以为的那样发展。当她还在苦苦等着杨氏女进门之后与李生团圆时,她等到的却是一个黑脸的粗鲁汉子。 那个人拿着一纸卖身契找到她,强行抢她回去,称她已是自己买下的妾! 那个人正是被玲珑踩在脚下的追杀她的男人胡屠户。 白小小完全不明白,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自己完全不认识的男人怎么就成了自己的夫君。原来是李生偷偷把自己卖给了他!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轰得白小小肝胆俱灭。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有了天福寺与余易的相遇。 那天是她好不容易才逮到的机会,得知李生也前往天福寺与杨氏同游,她才想尽了办法,前来与他一遇,不问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白小小觉得自己会死不瞑目。 可这次相遇并没得让她得到满意的结果。平日里温情脉脉的男子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李生甚至摆出一副厌恶的嘴脸,大骂她卑贱肮脏,一个低贱的妓女也敢肖想秀才娘子的身份!而且这番羞辱并没有半点背着人,就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叫破她曾经的身份。 这让白小小无地自容,这才慌不择路的想要逃避,从而不小心撞到荣姐儿。可这样心碎的逃避还不够,李生后来又找到她,扬言警告她不许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只不过不甘心的责问了几句,便招致一顿毒打。 幸亏余易主仆出现,帮她赶跑了李生,到最后,他甚至连她头上发簪都抢跑了。 哀莫大于心死。余易好心的建议她当时没有接受,不过是伤心所致。打算如果再遇到李生,大小了死在他的面前。 可这份求死之心也没有得到李生的成全。离开禅院后的白小小很快被守在山下的李生抓住,并把她送到了胡屠户家里。 一切的反抗都无济于事,胡屠户抓到逃跑的她,回家就是一顿好打,这遍体的伤,全都是胡屠户当着李生的面鞭打出来的。 实在受不了这份折辱,今日白小小才拼了命的趁机出逃,只是再次逃跑让胡屠户怒不可遏,差点就杀了她。 “该死的李生!”无论是玲珑,还是喜鹊,听了全都愤怒不已。 丧尽天良的人不少,能遇上不是难事,可蠢到受伤的人跨遇时空都能相遇,这也算是缘份。尽管余易并不想要。 听着白小小描述的李生,再想到她自己前世的丈夫。一个靠女人养活还博取功名,一个靠女人并发家致富;看着眼前的悲悲惨惨的白小小,再想想当时失去孩子横死的自己,余易的心情却是出奇的平静。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听到余易的问话,白小小愣了愣神,她怨,她恨,但她能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就这么算了,放过他吗?”问出这句话让余易的心口闷闷的痛。当初自己可不正是这样的懦弱,放弃自己便宜了别人?“你的心里不恨吗?被人这样对待甘心吗?就这样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认了吗?” 是啊,就这样认了吗?余易一连声的问句,让白小小陷入了沉思。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女户 余易一行匆忙来到一品斋的时候,距离与余绍轩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一个时辰。 午餐时间早过了,据传西江府生意最红火的酒楼里都只余了稀稀拉拉三几个食客,跑堂的小二已歇了嗓子。余易心里打鼓,不知道余绍轩是否还有耐心等着她们。 正待上前向店小二打听,就听到大门附近传来惊喜的呼唤“七小姐?可找着你们了,轩少爷都快急疯了!” “曲掌柜!”这下好了,不用找人打听了,这个曲掌柜正是余绍轩临别前托付她们的人,“刚才在路上遇上点小事耽搁了,曲掌柜为难了吧。” 买完东西才跟曲掌柜分别的,现在他出现在这里,显然已经找了段时间的人了。 余易的态度极诚恳,这让年过五旬的老掌柜心气儿稍稍顺了一点。又挨个仔细打量了一下,每个人都完好无损,吊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这些富家少爷小姐们不好伺候啊,短短的一条小街,不过半刻钟不到的路程,偏偏就失了踪,刚才看轩少爷的样子,仿佛恨不得吃了他才好!想他也是余家的老人,这些年兢兢业业的也算博了个能干的名头,这次差点阴沟里翻船,一世英名栽在几个女娃子手里。 曲掌柜的神色几变,余易自然看在眼里,不得不出言安抚。 看他的神色已经这么难看,不知道等一下见到余绍轩和楚瑜要如何交代。 在曲掌柜的带领下,一行人穿过开阔而空旷的大厅,径直上了二楼。还没进门,就听到有一个雅间里传来余绍轩的怒吼,“快去找,把西江府翻过来也要把人找着!” 余易的眼眶微热,余绍轩真真切切的担心溢于言表,前一世她没有什么家人缘,这一辈子在这异世却能遇到张氏、荣姐儿、余绍轩这样的家人,心里暖暖的。 “轩哥哥!”头一次,余易主动真诚的叫了余绍轩一声哥哥,像个撒娇的小女孩。站在门口望向雅间里,少年还有些稚嫩的身影正不安的来回晃动,站在他面前的几个人垂着头忐忑不安。 只是那副尚算不得宽厚的肩膀已有了一定的担当,余易相信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能成长为一名合格的余家接班人。 “喂,回来了,她们回来了!”楚瑜这时候也已经到了,最先见到余易等人,惊喜的欢呼。 其实一个时辰也不过两个小时,余绍轩显然有些兴师动众了。 “你们初到西江府,连路都记不住,等事情发生了,还哪有挽回的机会?”余绍轩两眼一瞪,倒有了几分当家人的气势。 即使是被余绍轩教训了一回,余易的心里仍是甜滋滋的,不仅仅是对于他那份关怀,还有白小小。 救下她不过是路见不平,举手之荣,没料到对白小小产生的意义却非同一般。当余易问她今后打算如算的时候,其实那个生世可怜的女子是茫然无措的。 她把房契做为报答救命之恩送给余易,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打算活下来。对她来说,李生的背叛不亚于天崩地裂,她的执着、信仰完全崩塌了。 到最后她能幡然醒悟,决定为自己讨回公道,余易觉得即使是接受余绍轩的教训,也是值得的,白小小的醒悟,就像是她前世的救赎,她不能袖手旁观。 当然救下白小小的经过,余易只拣了几句能说的说了,其它的避重就轻,一带而过。 但对于她们贸然救人这件事,即使是向来跟余易风向一致的楚瑜都难得的没有跟风,着实跟着余绍轩一起讨伐了一回。 “楚瑜哥哥近来都在忙什么,可是好久不见了呢。”为了转移余绍轩的目标,余易觉得自己也是蛮拼的,厚着脸皮,连楚瑜都叫了声哥。 “他?他能干什么啊?还不是跟粪土打交道?”余绍轩对余易叫楚瑜哥哥这个称呼很不满,可想了想,能攻击到他的大抵也只有这条了,谁让他家做生意的,穷得只剩下银子了? “嘿嘿~易儿妹妹别理他,瑜哥哥我其实也是有本事的,如果你在生意上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听说你也开了个当铺?摊子铺开了没有?” 对于好不容易得来的这声哥哥,楚瑜很受用。跟余绍轩一样,他们都是家里的老小,就没摆过哥哥的谱,况且余易这么古灵精怪,连经年老江湖都敢坑很对他们的胃口。谁让他们见面的时候,就是余易给的挖坑之时呢。 他这句话落在余易耳里,却是叫她眼前一亮! 楚家六福楼是建南道境内最大的连锁银楼,在赤水县都有分号,出具的银票在建南道已经做到了见票即付,初具钱庄的功能和规模。 除了银楼,粮食生意也有涉猎,丰城驻地萧家军的大部份粮食就是他们家供应的。除开这些,而且最近听余绍轩说,他家目前最赚钱的就是当铺生意。 丰城的聚缘当开办之初,余易是听从了孙泽云的建议,开业初期也确实如孙泽云预料的一般,收到了不少的好东西,但随着丰城的稳定,有价格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聚缘当的发展余易认为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期。 “其实吧,传统的当铺低收高卖,积压最大,很容易周转不济。我楚家的当铺如今已不单单做货物的生意。”楚瑜得意洋洋,这话已经算得商业机密了,现在当着余易的面说出来,除了显摆,多少也有了点把她当自己人的意思。 可惜话透一半,他就不打算再说了,摆出一副还做什么你猜的架式来。 余易皱着眉想了好一阵,突然抬头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知道了!” 无论是古玩还是字画,都容易周转不济,但有一样不会啊,比如真金白银!大庆国流通的货币就是金银,余易前世不知道在哪部电视里曾看到过,当铺还可以做银钱的生意啊,有些有钱人家里的金银多到不知道如何投资的时候,就可以把银子放到当铺生息增加收益。 余易精光一闪,楚家这完全是走银行经融的路子啊。 她叫楚瑜一声哥哥,不过是不想余绍轩老把矛头对着她说教,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有收获,余易心情,自然嘴巴也甜了不少,两声哥哥叫得余绍轩和楚瑜也是心花怒放,一顿虽然是晚点的午餐,但大家都很尽兴。 接下来再去实施余绍轩的出行攻略,时间上自然是不够了,没办法,最后余易一行只得在余绍轩的带领下打道回府。 只是她们才刚进府门,就有管家来报,老爷在书房等着七小姐。 这时候余炳海要见余易,是什么事呢? 余绍轩对自己的老爹,有着莫名的恐惧,听了管家的话,他只能与余易对视一眼,送上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余易也很纳闷,她的行程昨天晚上就已经跟大家通过气了,要话别那也是明天的事,这会儿二房当家人找她是要干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事,当然是要去了才知道。 余易打发了喜鹊,玲珑等人跟荣姐儿先回后院,给曾老夫人和孙氏请安,告之自己等人回来了,自己却大大方方的跟在管家的身后,向余炳海的书房走去。 前院余炳海的书房很大,几乎独占了一个院子。里面静悄悄的,气氛肃穆。管家把余易留在院门外,自己进去通报,好一会儿,才出来说声老爷有请。 余炳海的书房布置得很有格调,书籍帐册摆满了靠墙的书架,以及隔断的多宝格,进了门又绕过几道隔断,才在一个紫檀木书案后面的高背椅上见到了他。 四四方方的长相沉寂的书房里,似乎更加刻板,余炳海浑身上下都透着严肃。 “五伯叫侄女来不知所为何事?”余易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才开口。 见了余易,余炳海好像有些为难,伸出蒲扇似的大手,使劲在脸上搓揉了一阵,才开口,“三房你祖母那里现在已是孤身一人,你们两处再分家过活怕是不大像话。” 沉吟半晌,余炳海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等了好一会儿,对面没有任何动静,“哦。”到最后,也只等来了余易如此简短而无意义的一声回复。 看来向氏又准备做妖?余易听了余炳海话,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向氏到底是你祖母,她今日把话递到了族里,你准备怎么办?”余炳海蹙了蹙眉,三房六弟那里断了血脉,现在家里的事得跟这么个年纪不大的侄女商量,他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虽然从他听到的传闻里,都说这个侄女不简单,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尚没及笄的女孩,怕是跟她说这些也听不明白吧。 “她的辈分在那里,你是做小辈的,自然不能不管老人,你们丰城一支怕是要尽早回归三房,回到西江府来。” “回到西江府来也好,我倒要看看还有哪个没长肯的敢觊觎余家的家业!” “回归三房也好,有五伯在,你大可以养在深闺,再不必为生计操劳。”可是能怕余易听不懂,余炳海从正面反面来剖析了这个问题的利害给余易听。 “五伯请你跟我交个底,我那祖母的目的只是想找我们给她养老送终吗?” 余易的话说得很轻,可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却教余炳海抬起了头,目光灼灼的看向余易。 这个孩子!看来他说了这么多,却是毫无意义的原来她什么都懂。 “是,她想过继一个族里的孩子给三房继承宗兆。” “因为三房没落,想让我们出银子给她找继子?”余易的语气有些干巴,此刻心里很不爽。 “你这孩子!你们三房有个顶门立户的不是大家都好吗?”余易的话让余炳海皱了眉,虽然向氏有些算计,但于情于理,她的做法并没有错啊。不然,族里的族老们不会答应她的要求。 到底是有着不可跨越代沟的两个世界的人,余易觉得余炳海虽然是维护她们姐妹,维护余炳文一支的,但涉及到香烟宗兆,余易做为女子,还是处于劣势。 若是余炳坤没死,余易想要保护丰城余家的家业,或许还有可能,但现在余炳坤死了,向氏要重继三房香火,余易就只能成为被牺牲的对象。 此事已不单单是她们姐妹与向氏之前的纠葛,估计还会因利益涉及到过继子弟的族支。 “若是三房宗兆未断,我自立女户,就不用过继了呢?”到这时候,余易能抛出来的也只有这个底牌了。 她在丰城的时候就在衙门里办了女户文籍,怕的就是保护不了自家的家业。一个不能自己当家做主的家,过日子还得看别人的脸色,这种日子要怎么过? 余易怎么样都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安宁生活的指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别看这个五伯一幅护短的样子,若是余易与别人发生了冲突,那他肯定会为她说话,可若冲突的对象是宗族族老,那他这时候的承诺,怕就分文不值了。 “女户?”余易的话一出口,落到余炳海的耳朵里,却是如同惊雷一般让他吃惊。 “易姐儿你可别犯傻!那女户可是那么好立的?你将来只需要觅得如意郎君,结秦晋之妇,自有幸福美满的日子过,何苦撑一方家业?”招赘上门的能有什么好男人?这话他这个做伯父的不好说出口。 到这时,他不好责备余易一个孩子,倒是对素未谋面的张氏有些反感。六弟没有留下儿子,自有宗族子嗣,哪能让女儿自立女户的? 更何况他就三房过继问题已与族长达成共识,如何能出尔反尔?当然要极力劝阻余易产生这样的危险的思想。 “五伯的话很有道理,只可惜为时已晚。当初我爹远走丰城,到遭遇不幸,易儿从来没有见过宗族亲朋,我娘也不清楚。丰城的那一点点家业虽然不及西江余家的万分之一,却也是家父为些年勤劳苦干才勉强留下来的,易儿又没有兄弟。为了不致于让家父一辈子的心血付之东流,不得已易儿才申立了女户。”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向氏作妖 余炳海迁怒张氏,他还真的怪错人了。从他的认知出发,或许想不到会有这么小的女孩子主意这么正的。 今天他把余易找过来,不过是通知一下结果,向氏打定的主意,族里长老们跟他已经商量好了。在见到余易之前,他也认为这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如果早些听到余易这番话,他就不会这样自信了。 她说余炳文远走丰城,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宗族亲朋!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摆着不就是说他不够资格为她家做主么?早知道这孩子存着这样的念头,他也不想去揽三房那一摊子的乱事。 如果只是这一句,那或许这只是一个小孩子失了依靠,尝尽人间冷暖之后的抱怨,但后一句就足以让他头痛了。 申立女户!这丫头说她已经申立女户。那余家三房丰城那一支她就是户主,也就意味着整个三房,这往后都是她说了算! 当然余炳海对这个事实并没有什么可说的,反正他们二房与三房早已断了来往。只是,那族长托付给他的事要怎么办? 余炳海的烦恼余易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反正她是绝对不会对自己向往已久的自在生活轻言放弃。 余易立女户的事若余炳坤还在,三房仍有男丁,那她的这个计划可能就不能成功,但现在三房绝了香火,这个性质就不同了,她现在手里有了这个依仗,不管余炳海如何劝说,她只需扮出一副虚心受教的乖小孩样子,就是不松口改变主意,谁又能把她如何? 余炳海好歹也是掌一家之权的主事人,又是富贾一方的商人,一时的不如意在恼怒之后,迅速的冷静下来。 他眯着眼认真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孩子,眉眼如画,气质如兰,一双乌黑的眼清澈明亮,文静有礼的注视着你,带着敬重,但也有客气和疏离。 就是没有胆怯和害怕的情绪。他向来就不是一个慈父,他的两儿两女对他都做不到这样的轻松自如,甚至有一刹那让他有一种错觉,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族里的小辈,而是一个正与他谈判的生意对手! 余炳海摇了摇头,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丰厚的人生阅历让他的心里不由得暗生警醒,这个女孩在家里住了几天,吃饭的时候也曾见过几面,除了相貌生得出众之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来。就算是她之前对付觊觎家业的人和做生意的手段,那也只是从轩儿嘴里听到的。 自己那个不着调的儿子所说的话,他当时也就听了那么一耳朵,并没放在心上,随后让她来西江府,准备为她一家跟向氏讨个说法的念头,那也是念在六弟余炳文的份上,虽然两家后来生份了,但小时候还是有些兄弟情的,现在人没了,留在丰城的家室又只得两个女儿,眼看着被向氏欺负不站出来说个话,说不过去不说,而且自家老娘那一关也不好过。 当然他所说的讨个说法,也仅限于让她们姐妹的日子在向氏手下过得安稳一些,并不包括自立门户。 当晚余炳坤就出了事,他在暗中还松了口气,三房的那滩浑水可算是要消停了,以后由着她们各自生活互不干涉就好。 后来在老母亲那里吃晚饭才见到了真人,那会儿只觉得女孩举止得体,进退有度,又看在儿子与她交好的份上,他倒是真的动了恻隐之心,把人收留在家里。借着二房的名头,往后嫁人也会高上一层。 哪料到他眼里的这个孩子,却不声不响的立了门户! 就算是张氏在背后做了推手,可现在这孩子的这份沉稳,不卑不亢的神情,就绝对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正常反应。 捋清了思绪的余炳海从来就不是刚愎自用的人,况且他料定了余易不是个简单易摆布的孩子。 见一时改变不了余易更改户籍的念头,他也不再强求。余氏族长属意过继给三房的孩子是自家的小孙子,为这事特地跟他求过情,显然这是出自私心。 满足族长的这点私心,还是彻底的得罪余易,这个选择在余炳海的脑子里只挣扎了很短的时间,他就有了决断。 见余炳海对她挥了挥手,余易还有些错愕,原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没料到这么快就打发她走了。 不过对于向氏的这次作妖,余易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只是原定好的第二天回家的行程就不得不延后了。 回到房里,就见着荣姐儿坐立不安的正等着她回来。 “姐姐!咱们,是不是回不了家了?”乌黑的眼里隐隐有水波氤氲。刚才从杜鹃嘴里得到的消息让她有些害怕。 她跟姐姐的这次西江府之行原本就是为了守住自己的家,现在又听说隔壁的那个祖母要把她们留在这里,虽然她也喜欢西江府热闹繁华,但并不表示她愿意跟那个一看就很吓人的祖母住在一起。 一想到当时她要她和姐姐留下来要为那个闯进她们家的坏人做孝女,她就忍不住直打哆嗦。 “谁说的?咱们肯定是要回家啊。”余易见不得荣姐儿害怕,这丫头好不容易刚有了些活泼气儿,可不能又回到过去胆小的样子。 荣姐儿没有出声,只是眼睛不自觉的朝杜鹃看了看。余易心里便明白了,这个消息她是从余炳海那里知道的,自然孙夫人那里也知道了,现在还传到了荣姐儿面前!她便心下不喜,只是看了看杜鹃,也没有说什么,毕竟是在别人家里。 “七小姐,我也是从夫人那里听到的,刚才七小姐被老爷叫了去,九小姐一直不放心姐姐,我才说了一嘴。”杜鹃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新来的七小姐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但她总有些发怵,暗自后悔刚才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 “不过是晚点回去,把事情解决清楚了可不更好?你放心吧,有姐姐在呢。”余易不可能跟杜鹃计较,只是上前牵了荣姐儿的手,摸了摸她的头,这几个月又长高了不少,都齐到自己的胸口了。 荣姐儿对余易有着盲目的信任,只要姐姐亲口说的话,她是无条件的相信。 现在听到姐姐说没事,她的心便真的安定下来,不过受了惊吓,便不想自己去睡,抱了自己的小枕头就往余易床上钻。 “姐姐我今晚要跟你睡。”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有荣姐儿在身边笑闹,余易没空去想将要面对的事,倒也是真的心宽了,她有机会重活一世,可不就是要过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生活,守护自己在意的人么,其它的又何必在意? 第二天一早,余易又被叫到了余炳海的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可以称得上书院,余炳海办公的地方,专门的院子。 她到达的时候,院子里专门僻出来的一个大厅里已经坐了不少的人。 除了主座上的余炳海外,其余全是一个个须发皆白,老态龙钟,或精神矍铄或萎靡不振的老者,但显然这济济一堂的都是德高望重之辈。昨天余炳海就说过要把她自立门户的事交由族里处理,现在把她叫来,又是面对这样的一群人,肯定为的就是这件事了。 余易也不扭捏,上前就见礼问好,礼多人不怪,这话肯定是有道理的。 待到余炳海再向她介绍这些老者,果然个个愉悦,即使不是面露微笑,也没有人刻意板着脸,当然这里有一个人要除外。 这个人相比这些长者,稍微要年轻一些,大约六十不到的年纪,就坐在余炳海的下首。 长着国字形的脸,此刻面容严肃,显得特别的板正,长着一对三角眼,眼皮耷拉下来好像无精打采,但只要直视他的眼睛,就会发现那眼里闪动着精光,根本就是心机深沉。 不需要余炳海介绍,余易已清楚此人的身份,她轻轻的瞥了一眼,心里好笑。向氏可恶打丰城余家的主意,还可以说是出于自保,那促成此事,让大家共聚一堂的这个余家族长,目的就没那么单纯了吧。 “好了,易姐儿也到了,你跟长老们说说,自立门户是怎么回事?”余炳海干脆利落的开了口。 但他这话落在余易耳中,却是另一番味道,从他昨晚的强势到今天把话题抛到余易手里,显然是不打算管了。 所有的人都没什么反应,不过是看着余易,但余易能感觉到其中有一抹特别不同的目光,凌厉且愤怒。 坏了人家的好事,难道还不让别人发泄一下吗? 余易只是冲余炳海心知肚明的笑了笑,倒也落落大方,从余炳文扎根丰城十几年说起,声情并盛。虽然她和余炳文素未谋面,但好歹是原主的父亲,且最重要的是还是她的衣食父母,没有他留下的偌大家业,余易这抹异世孤魂,怕是连站在这里跟人家玩家斗宅斗的资格都没有。 既为保全自己,也为余炳文鸣不平,这些自称族人、亲人的玩意儿,当时在他受苦受难的时候都干什么去了?现在晓得一个个蹦跶出来抢财产了? 余炳文堂堂余家三房的嫡长子,之所以孤身一人到丰城扎根,是为什么?那还不是后母不容?那时候可有人为他说过一句公道?现在一个个道貌岸然的要出来主持他的身后事,余易只想问一问这些年纪一大把的老家伙,良心会不会痛! 虽然于大局的关系不是很大,但余易就是想要说出来。 这里面的人稍有些良知的,大都神情不太自然,只有族长余承宗极为不满,“现在问的是你立女户的事,扯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我余家百年旺族,什么时候还出了女户?真是荒唐!” 边说着,边冲余易翻了翻耷拉的眼皮,眼里射出来的精光加上刻板的面孔,还是很有气势的,若余易当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说不定就真的被他唬住了。 可惜她不是! “族长爷爷何必心急,没有我爹吃的苦,哪有我现在站在这里说话?我爹白手起家,全凭吃苦耐劳,积攒下一份家业,也并没有为百处旺族抹黑不是?他不幸被歹人谋害,我做女儿的谨记父亲教诲,一心壮大家业女承父志,又怎么会荒唐?百年旺族的子弟不应该以自强自立为荣,难道不思进取,惦记族人家业才是为家族增光添彩吗?” 余易的语速不快,面带微笑,不但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反倒是小女儿不懂事虚心求教的样子。 这话只能让余承宗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很怀疑这小丫头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才说出惦记族人家业的话,毕竟做贼心虚嘛。但落到余炳海耳里,却是大大的不同,他原本以为昨晚余易在他面前油盐不进,让她改户籍毫不松口已是不留情面,哪料到还有这样口齿伶俐的时候。 想着却又暗自庆幸,果然没有为了族长的请求得罪死她,是明智之举。 “是,炳文这孩子是个好的,咱们余氏一族越是兴盛发达就越是不能忘了祖宗规矩,自立自强才是正道!现在家族里就是有些小辈,啊,仗着家族威望不思进取,躺在祖宗积攒下的威名上吃吃喝喝,逛窑子,下赌场……还成何体统!” 族老们并不是个个都还保持着全盛时的精明,这个说话的,铁定对子孙失望,平日里训导后辈已成习惯的,全然不顾面色黑成炭的族长,自顾自的细数族里不肖子孙的劣行。 偏还有几个心有所感的,对他的这一言论极力赞成,甚至话说起自己当年,陷入深深的回忆里,再感叹后辈的不肖,整个会场俨然成了忆苦思甜大会! 话题都被带偏了,余承宗气得白了那些族老好几眼,人家却犹自不觉,“咳!咳咳!”他出声提醒了几次,讨论的声音才终于小了些。 “现在三房小七没了,那你这个女承父志的户主要怎么办?”余承宗的话音刚落,从大厅旁边的屏风后就传来了一声哀嚎,“小七啊,你怎么就舍了老娘一个人走了呢?留下老娘一个人无依无靠可怎么活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报复 余易在西江府只经过短暂的停留,可就在那么短短的几天里,却仍然改变了一些事情。 比如余家三房,如今连个空壳都没有了。向氏变卖了所有的家产,等着余易去赡养。 而另一处,养着伤的白小小,也在积极筹措着自己的事业。原本抱着一死的决绝在那个萍水相逢的女子的三言两语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曾问她之后要干什么,她能干什么?报复! 是的,当时她回答不上来,现在她有了明确的目标,那就是报复!把自己付出的东西拿回来!凭什么让别人占了自己的好处还得意洋洋?凭什么别人把自己卖了还要给他数钱? 从来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根本就是靠不住的。只可惜这个道理她白小小明白得太迟了。 …… 西江府学位于东、西城区交汇处,是一条西江府重要的街巷,那里建有学宫和祭祀圣人的文庙,是整个西江文人的向往的圣地。 只有通过乡试,考取生员资格的生员方可进入府学学习,可以参加科举考试,成为举人。所以说西江府往后的举人老爷都得从这府学里头出,一点毛病没有。 清一色的天青色秀才长衫,在西江府里行走是一道别样的风景,特别是年轻的士子们,意气风发,让闺阁少女们面红心热。 有不少家有适龄女子尚未婚配的人家,打探的目光总会投在这边,府学门口围几个三姑六婆,指指点点那是常有的事,甚至有那大胆泼辣的女子拿着手帕遮面,含羞带娇的亲自过来挑人。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听说京城那边甚至还有榜下捉婿的风俗,中了进士的未婚士子往往金榜提名时正是洞房花烛夜。这是对文人的看中,社会风气如此。 正是府学下学之际,门口照旧人潮汹涌,贩夫走卒,挑担买卖的生意人,各家秀才公的小厮书僮,看到步出学宫的秀才们,一窝蜂的涌上前去。 做生意的做生意,接人的接人,喧闹不已。偶尔还有夹杂其间的妙龄少女羞红着脸投放过去的火热的眼神。 士子们就会个个昂首挺胸,带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愉悦的谈笑风声走出来。 同窗好友们三五成群,互相称兄道弟,或卖弄几句词藻华丽的诗句,或轻吟华章两句,全是与众人不同的样子。 “李兄,听闻好事将近,几时请兄弟几个贺一贺?”嬉笑着相拥而来的三个秀才全都身形瘦削,清清爽爽。 那个被称为李兄的居中,年岁稍长,听闻此言却也是面目含笑,神情愉悦,“不就是请客吗?今儿就去?一品斋算我的!”言语间颇为豪迈,全然不考虑手中的银钱出自哪里。 “张兄看吧,我就说李兄大方!”旁边另一个未曾出声的忙上前揽了李姓书生的肩膀,冲张姓书生挤眉弄眼。 “那是那是,李兄为人豪爽,同窗们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这一番的吹捧还很热闹,嗓子粗大,根本就没有避着人的意思。一同出来的同窗有羡慕的,也有不屑的。 “呸,装得像真的一样,不就是个穷鬼?靠吃女人饭过活,还有脸显摆,若是我还不得一头撞死全了体面。”这人一听就是不屑且还知道点底细的。“你们知道吧,养着他的女人是楼里的姐儿!” “姐儿爱俏,就他那样,还有姐儿爱着?”有嘻笑开玩笑的,“才子佳人那也是一段风流佳话!” “不能吧,听说被西城的富户杨家看上了,准备做毛脚女婿呢。” “风流不足下流倒有!你们没听说吧,那楼里的姐儿原先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久试不第又穷得被人赶出客栈,差点死在大街上,才逼着自己的未婚妻做了楼里的姐儿,好挣钱供他读书。”旁边一个卖煮豆子的汉子瞥了一眼,插嘴道。 “啊,真的?还有这事?”书生们没料到还有这样的惊天内情,顿时被吸引了。 “怎么不真?你们这些秀才相公们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治国之道,品性高洁自然想不到身边还有这样的斯文败类!这事儿大街上人人都知道,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啦。” “怎样怎样,还真是姐儿供的啊?那又怎么做了杨家的女婿?”听见自己这群人都受了夸奖,当即也顾不得装高人一等了,一个人围着小贩不耻下问。 “嘁~那还不是中了秀才变心了呗。那姐儿苦等三年,好吃好喝的供他读书,擎等着娶她过门,哪料到一朝得中,便翻脸不认人,不但变心改聘杨家小姐,结果等来一纸卖身契,把人苦命姐儿给卖了!这还不算,最后还把人搜刮干净,连根发簪都没留下!” “这样的人啊,最好是离得远点,别让人误会跟他是一类,省得连累了自己的名声。” “嫌贫爱富也算人之常情,可忘恩负义就枉为人。可怜那姐儿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子,为了供他读书,生生逼良为娼,真真情深义重。” “即使是嫌人家配不上纳为妾也认了,怎能一纸卖身契把人给卖了呢?听说那姐儿也是刚烈,抵死不从,差一点就被买家活活打死!” 事情被大汉三言两语就勾勒了出来,原本青梅竹马的感情,弄到差点香消玉殒为哪般? “想不到李生是这样的人!” “他惯来手脚大方,曾一度吹嘘自已家大业大呢,竟不想花费的是人家姐儿的皮肉钱!” 一时间,无论是府学的士子,还是围观的人群,全都唏嘘不已。那个名叫李生的秀才,名声都臭大街了。 人群议论纷纷,甚至连那些秀才都被人质疑了人品,一时书生意气,被激扬到了顶点,有人还跑回学宫里去找先生反映情况了。 谁也没注意到,人群里一个头戴幂篱的娇小身影悄悄隐退,嘴角擒着一抹冷笑离开了人群。 果然,还是报复来得大快人心一些。李生,你就给我白小小等着吧,等着重新回到一无所有的那一天! 白小小这一刻对余易的感激之情比当初从胡屠户手里救下她的性命时还要多。也越发的坚信,跟在余易的身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样的一个小插曲如星星之火,在李生带着狐朋狗友去一品斋吃喝的短短时间内,一下就引爆了西江府的文人圈子。 文人的那个圈子,自古跟青楼就有扯不清的暧昧关系,如姐儿倒贴书生,那是对书生才学的认可,是一种荣光,风流才子才是书生的毕生追求,但这份荣光可不等同于下流。李生的所做所为已经远远超过了风流的界限,从他一纸卖身契把白小小卖给胡屠户、抢夺金银开始,就成了手段下作。 这是让人不耻的行为。从受同窗排挤开始,李生用金钱收买的好友,便变得一文不值。 这份传言很快就传到了西城杨家,如此卑劣的人品让杨家人把板上钉钉的亲事也毁了。最后甚至惊动了学政大人,以他品性不端为由开革了他的功名。 这些后继白小小已经无心去关注,在她按照余易的安排,把传言散播出去之后,心里就平静下来了。 她现在日子过得特别充实,也特别忙碌。 同时,在西江府学不远的繁华街道上,人们突然发现了一件新奇的事物。 三间三层的木楼,整个被蒙了起来,洁白的布帛上简易的画了几笔,一个遮面回顾的美女跃然而出,飘逸的衣裙中,美人回首,轻巧的手帕举在鼻翼之间,仅能看到一对翦水秋瞳,温柔似水,又似回眸一笑。 美人妙曼的身姿似渐行渐远,又似若即若离,顾盼生辉之间确有顾城之势。 在美人的旁边,是‘天上人间’四个大字带着花式的纹样,下面是“敬请期待……” “哇,这样的美人,果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每日楼下都会聚集不少的人前来观看,对画的欣赏到美女的猜测。 “这天上人间是干什么的?”总有有不明真相的群众在打听。 “一看就是青楼啊!” “呸!你的眼睛往哪里看?”得到答案的妇人当即扯了自家汉子的耳朵,快步离去。 这样的事情天天都有发生,除了引得哄堂大笑,更是把天上人间的名声宣扬了出去,接着来看美人图的人更多了。 可到第五天,美人图又变了!原先回眸一笑,顾盼生姿的美人换成了白凌蒙眼,神色迷离的美女,一样的身姿,一样的窈窕,但梨花雨下素手纤纤,抚琴的白衣美女只露出圆润的琼鼻和尖尖的下巴,以及白衣隐藏不住精致的锁骨。 明明该遮着的地方都遮着,一点都不暴露,但那道锁骨之下引人入胜的身姿却总带着令人遐想的诱惑,忍不住想要探寻,令人面红心热。 再过五天,正当西江自许雅士的那群人正引颈观望,期盼着新花样的时候,美人图却看不到了!白白的一块布帛,上面什么都没了! “这又是玩什么花样?美人呢?”面对着空白的一片,个个群情激昂。 突然,屋顶布帛翻转,大幕徐徐落下,洁白的布帛之上出现了一团鲜艳的烈火!从烈火中,一身洁白的美人宛如飞天的仙女,从火中踏步而来,背后的轻纱仿佛会飞的翅膀。这回,美人面目全露,终于展现了全部的风姿! 还着半遮半掩的风情,勾得西江人心痒难耐的时候,终于千呼万唤使出来! 红的火,白的衣,黑的发,彼此纠缠,相互交融,强烈的冲击着众人的视线,那画中美人已无法让人用言语描绘得清楚,只觉得光芒四射,美艳无比。每个人的视线又不由自主的被那一双眸子所吸引,流转着的风情明明妩媚动人,却偏偏又让人生不出半点亵渎之情。 “白小小浴火重生,等你来……” “白小小!白小小!”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一个青楼红牌的名字,却有着让人不敢亵渎的美。 被封的小楼里,装修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连带着后院,整座庭院全部被重新翻修过,几乎花费完了余易能拿出来的所有银子。 里面每一处的设计都力求尽善尽美,余易前世没有做过设计,只能凭着记忆,融合两世的精华,改造这所宅院。让它在华美精致的基础上,更加别出新裁,令人耳目一新。 开设这所天上人间是白小小的心愿,是她的坚持。其实余易对这种场所的经营一窍不通,她就是觉得自己要帮一下这个与自己有着差不多命运的女子,看着她如浴火的凤凰,在烈火中重生。 等到天上人间开门迎客的日子,造成的轰动,几乎轰动全城。 这种新奇的宣传带来的客流在进到楼里之后,又带来了重新一轮的话题,在西江府城,以及辖下的所有州县里,成了传奇一样的存在。 天上人间的装潢摆设为人精精乐道,别有洞天的内院,超大的能变换背景的舞台。 天上人间的姐儿,样貌才情个个不凡,可却是卖艺不卖身的优伶。 天上人间的消费,贵!贵得令人咂舌,就算是西江首屈一指的天香阁,赶人家的零头都赶不上。一掷千金已是夸张的说法,可在天上人间,就算一掷万金那也不是没有的事。 听说一场超级女伶的海选,能轰动全城,参与投票的资格那都是百两银子打底。 就即使是这样,天上人间还有一个特色,那就是人多! 姐儿不卖身,消费还贵,可都挡不住人潮拼了命的往里面涌,听说那里面的一席之位,可都要提前半月交了银子才能订下来,去远了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一时众说纷纭,天上人间盖住了所有的风头。 白小小是天上人间对外的老板,余易除了躲在幕后出谋划策,甚至连去都很少。除了这两个老板,还有余绍轩和楚瑜也是天上人间的股东。 应对外界的一切纷乱以及麻烦,就是这两货的事,扯着余家和楚家的幌子,敢来找麻烦的人那简直是活得不奈烦了找死。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下马威 余易接到白小小的信,一早就来到了西江,要筹建天上人间,她一直住在白小小之前置办的院子里,不过现在那座三进的小院已经是余易的产业了。 卖房所得白小小又投入到天上人间的装修里,也算是入股的本金。 等一切都顺利的展开,余易却还闲不下来,一大早她就从余六手里接到了从丰城转过来的信件,看来向氏终于熬不住了。 上次回丰城前,向氏闹了养老那一出,余易粉碎了她抢夺家产的阴谋,却也不得不认下赡养老人的事。现在向氏就是她的祖母,正等着她去尽义务。 向氏原本打算得极好,既然余易答应给她养老,那就不要怪她摆出祖母、婆婆的架式来。本来余炳文那一支去了丰城,虽然眼不见为净,也分不了财产去,但偶尔也为放过他的晨昏定省而心塞,现在人家送上门来受搓磨就怪不得她了,百善孝为先,就算她有什么不合理的要求,又能把她怎样?有长辈的身份在那里压着,她们也只能乖乖的认命! 几十年的媳妇熬成婆,这话可不是说说的,大庆国皇室推崇以孝治天下,老人于一家、一宗族,那地位都是极高的,小辈必须恭敬守礼,不得忤逆犯上。 就为了搓磨即将到来的张氏和余易,向氏发卖了家里的奴仆、家私摆设,甚至就是房子也暗中打听买家。总之一切能卖的东西都被她换成了银子分别送到了两个女儿的手上。 可是等她一切都准备好了,结果余易一家的人影都还没有看到。原以为那丫头眼皮子浅,一定是对三房起了贪心,得到了族里的许可,铁定急急的就会搬到府城来。 就为了赶在她名誉上的大儿媳妇以及孙女到达西江府城之前处理掉所有的家产,有不少东西还被她低价贱卖了呢。当时想着,即使是被贱卖也好过便宜了别人。 结果倒好,一转眼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还没有丝毫的动静!虽然三房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向氏向来也是过着养尊处优、使奴唤婢的日子,丝毫不受委屈的。 就为了算计余易和张氏,她现在身边除了一个大丫鬟迎春,一个从娘家陪嫁过来的黄嬷嬷外,什么都没有了。家里惯用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冤大头又还不来,日子过得一落千丈,比城里普通的小富之家的日子还不如。 这叫她如何能忍?当即书信一封接着一封的往丰城送,最后甚至说出要请族老们做主,把不孝顺的儿媳和孙女送官的威胁来。 张氏在丰城接了书信心里不安,她也知道余易正忙着不便打扰,便也一拖再拖,可最后这封信让她拿不定主意了,若真的为此让女儿摊上了官司可怎么得了?这才派了余六把信给余易送了来。 其实余易真不是故意疏忽向氏的,对付向氏方法多的是,还不至于做得如此浅显,把话柄留到人家的手里,她是真的忙,把这茬给忘了。 接了向氏的信,当天她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领着喜鹊奔余家三房的院子去了。 余易下了马车,站在门口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下,门庭冷落,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看上去是好久无人清扫了。 得到她的示意,许青阳上前敲门,可是拍了半天,门房那边没有丝毫的动静,仿佛里面是一座空宅,没有人一般。 “小姐,不会是没有人吧?”喜鹊陪着余易还坐在马车里,她皱着眉头有些怀疑。对于向氏,她上次也是见过的,死了儿子还不停作妖,一上来就对自家小姐出手,想让小姐给她的儿子做孝女,大冷天的一场丧事下来,就自家小姐的身子,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本能的,她就不喜欢那个向氏,对于自家小姐赡养祖母的事,她心底是不赞同的,但这话还轮不到她出口说,而且也不能说。 “继续敲。”余易对转身看着她的许青阳说道。 她相信宅子里肯定有人,现在不开门,不定憋着什么招呢。她打乱了向氏的计划,想来也不会轻易的放过她。 许青阳得了话,更加大力的拍门,大门上的铜环被震得哗哗的响。余易轻笑,许青阳也是个实诚孩子,他用这样的力道拍门,里面的人就算是不给开门,耳朵也会受不了。 果然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声音,“作死啊,那么大力的敲门,敲坏了可赔得起!” 伴着人声,一张满脸褶子的老脸从门后冒了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那老脸的主人是一个婆子,声音冷冷的,带着防备。花白的头发挽成纂服帖在脑后,银光锃亮的簪子固定着,之所以会注意到她的发簪,实在是那簪子粗壮得很,与众不同,显然是花了大本钱的。 满脸都是皱纹,依稀可以看出圆盘形的脸型。年纪太大了,眼皮耷拉下来,显得人很不精神。不过此刻从她眼冒出来的光,却冷冷的,有些阴冷。 “是祖母身边的黄嬷嬷吗?”余易在喜鹊的搀扶下轻快的下了马车,上前温和的对婆子说道。顾不得喜鹊不解的眼神,“喜鹊,快见过黄嬷嬷。” “大小姐客气了。”黄婆子怔住,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行了礼。原本她是想给余易下马威的,反正又没有见过,直接说不认识把她们拒之门外晾着也说不出什么来,可没料到这个大小姐还真不简单,上来就叫破了她的身份,倒不好办事了。 黄婆子的目光扫了扫余易,心里有了几分忌惮。 门被叫开了,自然不得不把人往里面让。这时余易才看清了,整座宅子跟门口一样,都是邋邋遢遢的,枯枝败叶满地,到处都是灰尘,完全是一幅萧瑟破败的样子。 “大小姐总算来了,夫人可等到了,家里缺衣短食的,日子快过不下去了啊!”黄婆子瞧见余易愣神,不紧不慢的开了口。 余易看了她一眼,知道这老婆子不好对付,没料到才进门就来坑她。赡养向氏是她亲口认下的,现在说向氏缺衣短食,日子过不下去,意思可不就是说余易没尽到责任么。 “哎呀!这真是太不像话了,好好的宅子被打理成这样,那些下人呢?可都去偷懒了?黄嬷嬷,你老是祖母身边的体面老人了,祖母没心思管理,你怎么也不晓得管管?”余易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望着黄婆子,有些兴师问罪的味道。 黄婆子向来得脸,在三房基本上是一人之下,所有人之上,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的,现在却被一个小女孩这样当面问责,心头火起就想发难。 可转头一想到夫人的计划,又不得不生生的咽了下去,“瞧大小姐说的,我怎么能不管呢?可现在管谁去啊,夫人都三餐不继了,哪里还有闲钱养那些张嘴就要吃的下人?早发卖出去了。” “卖了?”余易住了脚步,转身停在黄婆子的面前,极尽夸张的叫了出来。 “可不,都卖了。”黄婆子似乎对余易的反应很满意,还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个轻快的笑来。这就惊讶了啊,才哪到哪?等你知道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很快连房子都没有了才要惊讶呢。 “那卖身银子呢?有那老些银子,我祖母还能缺衣短食?说,是不是你这婆子欺上瞒下搞的鬼!”余易当即抬高了声量,随手一把薅住黄婆子织锦的衣袍。 黄婆子完全傻了,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吼上她了? “看看,看你穿的这一身,是织锦吧?得多少银子!我祖母都吃不上饭了,你这个老货却还穿金带银,好不得意!”边说着,一把就抽了黄婆子头上的银簪子下来。 原本被梳理得服服贴贴的花白头发全披散下来,黄老婆子下一狼狈起来,她实在没料到余易会对直接针对她!只不过微怔的时间,连头发都给她散了,脖子都被人掐了! 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的黄婆子再不能忍,这丫头是个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是夫人的孙女儿不成?还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你放手!”盛怒把她的老脸憋得通红,“当自己什么东西!”身子挣扎着,一双手就往余易身上挠。 黄婆子现在有的只有愤怒,半分害怕都没有。这里是余家三房,自家夫人的天下,要怕的是这个丫头! 而且就身形上两厢对比,她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可无论是高矮还是胖瘦,都完全不是这个小丫头能比的,再说她就是从那些丫鬟婆子堆里混出头的,哪里还怕打架了,打人打脸,骂人骂短,蹬踹抓挠样样出色,还会怕一个黄毛丫头? 心里正得意着,不想身子一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伸出的手距离那丫头的脸越来越远是怎么回事? 脚步向后踉跄,紧接啪的一声响,她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昏眼花了,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左半边脸火辣辣的痛提醒着她,刚才被人打脸了,被人打脸了! 黄婆子怒目圆瞪,就见着面前挡着刚才敲门的那个男的,凶狠的盯着她,那样子仿佛要吃人! 对着这样一尊杀神,黄婆子很识时务的收敛了自己的气势,捂着左脸低下了头,只是眼睛还在往余易方向瞟。 余易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冷冷一笑,“你是东西?”刚才黄婆子的心思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想跟她动手?“哼!” 余易的一声冷哼,让黄婆子突然清醒过来,生受了一巴掌确实不冤,刚才是自己糊涂了。她只听夫人提起丰城那一支时满满的不屑,自动忽视了主仆的身份,即使是夫人再不喜欢,也改变不了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主,是三房正经小姐的身份,可不同于以往自己收拾的那些人,人家根本就不屑于自己动手的! 当然这个亏,她也不打算白吃。 “天啦,老奴对夫人忠心耿耿,一心一意却遭到大小姐刁难,这是要打死老奴啊~”黄婆子一骨碌爬了起来,撒脚就跑,她很清楚,这时候能为她出气的,也只有自家夫人了! 喜鹊正暗自欢喜,却不料那婆子的反应那么快,奔跑的速度完全不像她那样年纪跑得出来的。“怎么办小姐?” “我去追!”许青阳刚才也是愣了会儿神,完全没想到被人当面打了,这婆子的动作还能这么快。 “不用。”余易制止了他,“她又不会跑,急什么。” 这会儿黄婆子能跑到哪里去,余易当然知道,所有的帐都还得到同一个地方去算呢,还怕人跑得了? “啧啧~这宅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啊。”喜鹊见余易胸有成竹的样子,倒也不担心了,干脆踮起脚来,探头打量。 上次来的时候她还满目羡慕,这里虽然比不得隔壁的余家老宅,可比她们丰城的家还是漂亮很多的,但这次来,却是什么都没了,到处都是一片破败。 “要是有东西才是怪事呢。你当人家是让你来享福的啊?”余易点了点喜鹊的头,不经轻笑。其实人要是活得简单点多好啊,若向氏识相,给她养个老,送个终其实也没什么,要是作,那谁怕谁呢? 显然向氏并不打算识相。 等余易一行来到向氏所居住的正院,就听到里面哭声一片。 许青阳和喜鹊望着余易,不明所以。余易也是愕然,这是改变策略啦? “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儿子都死了,留我一个老婆子受尽欺负,活不成了!” “……夫人啊,您可要千万要保重身体,儿孙不孝不是还有族长族老们吗?绝对不会由着不肖子孙难逼死老人的……” 余易站着听了个这么两句,心里已经明白,这是知道自己不行,要找后援了。一句子孙不孝,逼死老人的帽子准备扣在她的头上了。 嗯,想得不错。单就不孝这顶帽子余易就承受不起。就算余易自己脸皮厚不怕人指点,那族里也不会容许,再加上逼死老人的名声传扬出去,余氏一门还要不要在西江混了?不光西江府地界,听说京城朝堂余家都有一席之地的。 这样的人家什么都不怕,就怕名声不好。 第一百二十八章 拿下 再进去就是内宅了,许青阳脚下缓了缓,他一个外男,不好进啊,目光带着问询看向余易。 “进去,把那个奴大欺主、搬弄是非的婆子给我绑了!” “是!”许青阳得了吩咐,脚下生风就进去了。 余易又把喜鹊叫到跟前,小声的吩咐了一番,看着她笑着雀跃的跑出了院子,这才回身看了看正闹腾着的主院,拾级而上,跨过三级青石条阶,进了主院的门。 闹腾吧,往后有得闹腾了,希望日后别自己抗不住啊。余易嘴角含笑,她很有些期待向氏的表现呢。 “你是谁,怎么敢进内宅来?还不快滚出去!”突然出现在主院的年轻男子把向氏吓了一跳,连装腔作势的呜咽都装不下去了。 “夫人,这就是那丫头身边的人,刚才就是他打了老奴啊,夫人可得为老奴作主!”黄婆子也正张着耳朵等着余易的到来,等她来给向氏行礼赔罪,等着看夫人怎么敲打她。 可怎么突然就是这么个凶狠的男人进来了?啧啧~胆子还真是大啊! 黄婆子就是算准了余易身边只跟了个小丫头来,她才想着要把吃的亏在夫人面前找补回来,祖母管教孙女儿,怎么样都不过份! 可没料到余易竟然会让外男进了内宅。不过这个男人虽然有些吓人,但只要他进了内宅就是理亏了,量他也翻不起三尺高的浪来,黄婆子的害怕情绪只是一闪而逝,立马单薄的嘴角翘起,露出得意的阴笑来。 许青阳是将门之后,不管际遇如何,傲气总在的,像黄婆子这种不入流的老货最是让人不喜,当即也不吭声,上前一出手就把她给制住了,抽了她的腰带,反剪着双手绑了个结实,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还不待黄婆子有所挣扎,已一脚把人给踹到地上了,冷眼看着像看一条死狗。 “哎呀~”向氏吓得大叫,实在料想不到来人话都没有说一句直接就动手,一个小小的奴才哪里来的底气,这完全颠覆了她近二十年来当家主母的认知。 “来人啊,来人啊,这是反了天了!”情急之下,向氏哇哇大叫,完全忘记了自己做怪,把家里的下人仆从全给发卖了呢。 余易进来就看到这有趣的一幕,黄婆子倒在地上,向氏吓得面无人色,恐惧的盯着许青阳大叫,还不忘摆当家夫人的谱,不停的恐吓许青阳。 “我要把你发卖出去!” “哪家的奴才这么没规矩!” 与她相比,黄婆子就要识时务得多,被许青阳打了一巴掌,现在又被反剪了手踢倒在地,无论是脸上的红肿,还是手臂上传来的疼痛,都在提醒着她,面前这个人不好惹,现在不是激怒他的时候。 “小哥儿饶命,老奴做错了什么啊,再也不敢了。”嘴里不停的告饶,生怕他再动手。 许青阳只是冷着脸,毫无反应,抬头就见到余易抱着手臂斜依在门边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让他有些难堪,颇为怨念的白了余易一眼,退了出来。 想他堂堂许家公子,竟然沦落到对付一个婆子的份上! 余易遭人白眼,却完全没有自觉,犹自笑得开心,只是许青阳这一退,就把她完全给暴露了出来。 “是你!是你教唆下人这么对自己的祖母的?”向氏看到余易心里所有的恐惧全化作愤怒,把矛头对准了她。 “反了天了!大逆不道的小贱人!”向氏胀红了脸,似乎什么恶毒的谩骂都抵不上余易的恶行,只是她一直受到的教养让她根本骂不出什么别出心裁的话来,翻来覆去不过那么几句。 余易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就这么点战斗力吗?”摇了摇头,似乎很是失望。 她不屑一顾的样子完全激怒了向氏,整个人像煮开了的茶壶,急欲爆发,却偏偏又找不到出口。再顾不得再保持端庄娴淑的架式,顺手找了个靠枕就向余易甩了过来。 许青阳有些担心的准备上前,余易摇了摇手,身子轻快敏捷的闪避开去。“祖母,你年纪一大把了,可得注意修身养性,万一自己给气出个好歹来,多不值当啊。” 这话是在劝人吗?年纪一大把了!向氏最自负的就是容貌可人,现在被人这样说,怎么受得了? 向氏被余易的嬉皮笑脸气了个仰倒,可动手她又不敢,那个男人可就站在旁边,她万分的相信,若自已对这个死丫头动了手,下场绝对不会比黄嬷嬷好。 “迎春,迎春,死哪里去了!”向氏这才惊觉自己的帮手太少了,这会儿还能站在她身后的人,还有一个迎春没到。 “夫人!”似乎是应唤而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婢女手里捧着一碗羹汤,急匆匆的。 “都这时候了,你家夫人都要被人打死了,你个贱蹄子倒底是死到哪里去了?”向氏怒瞪着眼,满心的委屈。 “夫,夫人,您早上的银耳莲子羹还没做得,奴婢,奴婢……”迎春怯怯的看了看场上乱成的一团,小心翼翼的把碗送了上去,“您可别跟自己个儿的身子过不去,族里不是有族长和长老们吗。” 向氏好像也醒过神来,或许是觉得自己这样失控失了身份,也或许是真的肚子饿了,真的伸手端了碗,坐下来吃东西。 只不过吃相就着实谈不上优雅了,捏着汤匙的手指发白,用力的搅动,发出很大的声响,像是要把火气都发泄在那只碗上。 余易眯了眯眼,这个叫迎春的丫头不简单啊。 从她刚出来时端在手里的羹汤上冒出不多的热气来看,她来了应该有一会儿了,可却躲着不出来,一看就是个知道名哲保身的主。 出来之后,明明是胆小怯懦的样子,却能一出声就劝住了向氏。 能在向氏卖了满门下人的情况下还留了下来,想来也不会差吧。不过,懂得得明哲保身就好。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族长来,我就不信了,余氏就能容忍不孝子孙反了天去!”向氏显然被迎春的话提醒了,自觉有了主意。 “就不用麻烦迎春姐姐跑那一趟了,想来族长过不了多久也该到了。”余易径直上前,找了个绣凳坐了下来。“外面的天气怪冷的。” 黄婆子这才往后面看了看,根本没有找到余易身边那个跟着的小丫头。原本坚信的胜算十足在这一刻有些动摇起来。 事情怎么就一步步不受控制了呢?请族长都吓唬不住了吗?族长了来治她一个不敬长辈之罪她就不怕? 倒是迎春面对余易时倒落落大方,像是根本不知道这个女孩与自家夫人现在正对立一般,还上前行了礼,含笑道谢,“那真是太谢谢大小姐了。” 似乎不用这么大冷天的出门很是感念。奇怪的是向氏也没有对她发火,只是有一口没一口的跟碗里的银耳莲子羹较着劲,好像余易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余易摇了摇头,感觉有些失望了呢,刚才那样气得快要炸多好啊,现在这样端着架子不累吗? 这样不尴不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前院就有声音传来,是一大群人的脚步声。 屋里向氏忙放下了碗,狭长的眼向上一挑,得意的望向余易。这时原本已经在迎春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的黄婆子立马翻地倒地,保持着刚才许青阳把她踹成的姿式。 迎春又换了个手炉给向氏后才屏声静气的站在向氏身后,主仆三人已摆好了战斗模式。 演戏?谁不会啊。 余易一脚踹翻了坐着的绣凳,双膝一跪:“祖母,孙女来迟让您老人家受委屈了!”完全是一个真心自责的孝孙。 向氏和黄婆子齐齐翻白眼,差点气个仰倒,这么无耻?! 许青阳忙转过身去,他有点没眼看,实在不想承认跪在地上差点痛哭流涕的家伙是自家的主子。 “这是怎么啦,到底怎么回事?”威严的声音响起,余易回头就再一次见到了余家的族长余承宗。 似乎他对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很满意,三角眼里射出的目光很随和。向氏高高端坐在主位上,冰冷的地上跪着余易,余易的身后散落着靠枕和倒地的绣凳。 长辈教训晚辈,天经地义,这丫头胆子太大,向氏是该给她点颜色看看了,还立什么女户!只要向氏端出长辈的架子,把丰城这一房人收拾得服帖了,过继的事到时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哼,小丫头片子,顶什么事! 族长发了话,余易自然借驴下坡,忙站了起来,“族长爷爷来了啊,快请坐!”地上多冷啊,她咬着牙都忍了十多秒了,这些人的动作还真是慢呢。 说罢便张罗着搬凳子递板凳,“迎春姐姐,还站着做什么?快去准备茶水点心来,这多冷的天儿,还劳动族长及各位叔伯过来。” 虽然余承宗对余易没得到向氏允许就自作主张的站了起来颇为不爽,但到底话儿说得漂亮,也不好直接发作,算是默许了余易的行为。 “族长,余家的兄弟,你们可得为我这个孤老婆子做主啊!”向氏抹了把眼睛,便准备开始哭诉。 “是啊,族长和各位叔伯,咱们好歹是西江大户,没理由会被些丧了良心的下人给欺负了去!这位是我祖母身边的黄婆子,仗着平日里我祖母对她的依重,竟然做下背主的事来,现在更是欺负我祖母老无所依,发卖了家里的下人,明目张胆的让我祖母短衣缺食!这样大胆的奴才还真是丧心病狂!” “我要处罚她,她还拿我祖母的幌子压我,说我小辈不能犯上,那是不孝,会败坏我西江余家的门风!不得已,易儿才惊动各位长辈,来主持个公道。” “这老婆子实在可恶,她这是欺我余家无人啊!我余家的门风岂是一个老虔婆说了算的?”余易抢了话头,说得悲愤不已情真意切,先是黄婆子虐待向氏在先,后又拿西江余家门风拿住余易,果然是可恶得很。 “不……”向氏张目结舌,怎么这话一会儿就全被余易说完了呢。 “祖母您也别再给那婆子脸面,您老看看,她身上穿着的这一身,哪是个下人承受得起的?”余易又拿着从黄婆子对上拔下的簪子晃了晃,“就她的这个簪子,少说也有七八两了吧?自己身上就能搜出几十两银子的东西,却故意打发了服侍您的下人,处处哭穷。” “大家伙儿再看看我祖母这屋子,里里外外还剩下什么?我七叔这才去了多久啊,家里就破败成什么样子了,这么寒天冷地的日子,我祖母屋子里就搁了个火盆,整个屋子冷得像冰窖!我祖母身边除了她再没别人,如果不是你这个老婆子搞的鬼,难道还是我祖母自己想过清苦日子不成?” 向氏卖了家财的话余易这个小辈不能说,但不妨碍她换一种方式说出来啊。 想说的话余易可是全都点出来了,这时候向氏想要保住黄婆子,就得认自己想过清苦日子,不然就得把黄老婆子交出来。 众人都四下里观望,果然不对劲! 一进门的时候只觉得三房才短短几日怎么就落败至此,现在进了屋,才发现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只有二房的余炳海,他的目光从始到终都盯着余易看。 向氏打着什么主意根本不难猜,三房屋里的东西到哪里去了他心里多少也有点数,原本就打算看余易会怎么做,没料到这个女孩这一出手就是先发制人,还让人挑不出不是来。 余易今日是第一次正式回三房来,东西全部不翼而飞,总不能说是她捣的鬼。在她一步步的引导下,逼着向氏做出选择,要么是保自己要么是保黄婆子。 但不管是选哪一样,她已经被余易压制得死死的了,这毋庸置疑。 如果她当着族中人面前承认是自己想过清苦日子,那往后余易怎么对她,又怎么挑得出错处来?若是不保黄婆子,那自己就失去了一条臂膀,身边没了得用的人,往后的日子过得好或不好,又有谁知道? 想到这一处去的除了余炳海,还有余承宗,原来被压制的人根本就不是他所希望的啊。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上不得台面 向氏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就发展成了这样。 她卖光了家业,就是单纯的不想便宜了余炳文这一房人。她自嫁到余家,就接手了那么大一个别人的儿子,她不把他赶出去,难道留下来跟自己的孩子跟家产吗? 余炳文最终净身出户,一个人远走丰城,她都快要把世上还有这么个人给忘记了,谁知道一晃眼,那人却积攒了一份丰厚的家当,比自己的儿子还过得好。好在那个人死了,光留了家业。这岂不是天赐的良机? 本以为夺了他的家产是板上钉钉的事,哪知道结果竟赔上了自己儿子的性命! 不管余炳坤到底是怎么死的,向氏都记到了余炳文一房,或者说现在当家的余易头上。这份仇恨已经刻在心底,无法磨灭了。可她算计来算计去,最后还是落到这步田地。向氏看向余易的目光冷到极限,仿佛淬了毒。 她不愿望承认,自己连那个孽障的女儿都不如。可现在面临的问题又不得做出选择。 原本她卖光了一切,把银钱攥到自己的手里,或者补贴女儿,都没有问题,她是祖母,余易养老天经地义,她想要什么余易就得给她买什么,想发个脾气余易就得麻着胆子受着,一家之祖的威风何其风光,若做是让她不满意了,那就是不孝,可以告到官府衙门里去的,就算是余家宗族里对她有意见那也只能忍着,供着。 空荡荡的院落,其实就是给余易挖的一个坑,只要她敢出声质问半句,向氏就正好趁机发难,到时候缺了的东西,卖了的下人,都得给她弄回来,可结果余易半个字都没提,但却又把这个问题摆上了明面。 想了想,向氏对黄婆子就有些恨铁不成钢。 经年的老嬷嬷了,怎么那么沉不住气!没看到她的装扮都节俭了不少吗,她一个下人,穿那么好的一身出来做什么,害得她有心圆谎都圆不回来。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刚才已经说了,黄嬷嬷的这身衣服是自己的旧衣服给改的,赏赐下来的。虽然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不管能不能让人相信,但总有了个说辞不是? 可余易一再揪着黄婆子的发簪说事,这就不好办了。 黄嬷嬷是自己的陪嫁,一辈子就守在她的身边,对她也是忠心耿耿的,是自己身边最靠得住的人,有什么油水也是尽着她捞的,这婆子也好个脸面,平常的首饰发簪都是往重里整,轻了都看不上的。 她头上的那两支新簪子确实是变卖了家财后才买的,重得有些特殊了。 心思电转,向氏衡量再三,最后还是舍弃了黄嬷嬷。 她总不能把自己置于下风,她知道只要自己松了口那等着自己的日子铁定难过。现在算是看明白了,到底是自己小看了余炳文生的这个贱丫头! 只是她的选择一出口,就明显感觉到族长余承宗看她的目光变了。但这会儿,她还没功夫去深究,自然也不明白自己的选择到底让她选择了一条怎样的路。 向氏不明白,但到场的所有余氏族人可都不是笨人,能被余易托了余炳海请过来的,全是余氏一族里顶门立户,说得上话的重要人物。他们看余易的目光都又不同了。 原本以为余易立女户不过是余炳文没了之后的无奈之举,对于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他们起初并没放在眼里,有同情的,有漠视的,甚至有猜到族长打算的人不免带了看好戏的心态。但现在看来,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 向氏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同住在西江府,自然是知道一些的,当初就算是族里有人维护着余炳文,结果他都不得不落到净身出户,远走丰城的下场,可就这么一个厉害角色,现在却在余易这么个小女孩手里过不了一招半势,就败下阵来,而且还败得彻底。 众人心思如何,余易不知道,也不在乎,但她对于向氏选择舍弃黄婆子,还是乐见其成的,不过其面上什么也不显,当即给许青阳下了令,好好的查抄黄婆子。 她要做的是痛打落水狗,不但要把黄婆子从向氏的身边赶走,还要把向氏的身家给摸出来。黄婆子是向氏身边最得用的人,她的一切都是黄婆子在打理。 黄婆子并不傻,相反,能得到向氏的信任是个极聪明的人,在向氏选择自保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明白,自己这是不会有活路了! 老主子舍弃了她,她不能再让新主子不喜,当即也不再替向氏隐瞒,一五一十的把向氏的算计当着余氏族人的面,和盘托出了。 余易见着主仆两人当面狗咬狗,心里明白,黄婆子这是在向她递投名状。 只可惜到底是晚了一步,向氏的财产大部份都已经转移了出去,但这些内情都过了明路,向氏再想威胁余易要到衙门里告她不孝什么的,怕是不成了,向氏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大小姐,我真的没有胡说,就连这所宅院,也都被夫人卖了出去,过不了几天收房的人就要来了。”黄婆子一个劲的揭发,只希望余易能看在她出了力的份上,留条活路。“要不然,夫人也不会急着一封信接一封信的往丰城送,催你们过来。” “什么?!”这句话一出,刚才还云淡风轻的余氏族人,现在齐齐变了脸色! 这向氏的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 余氏三房的这处宅院,其实跟老宅是连在一处的,事实上就是老宅不可分割的一部份。当初老太爷在世时,念三房是幼子,又不成器,分家是难免有些偏颇,这才把他成家前住的院落扩大了划给他住的。 三房分得的那些庄子、铺子这些年被父子两代人差不多祸祸光了,族里人冷眼看着,也没办法说事,毕竟那些是分给人家自己的。 但现在向氏要把宅子卖了,那就说不过去了。西江余家威风赫赫,现在却要卖了宅子,而且还是老宅的一部份,这无论是谁都不行了。 余炳海面色突变,但还没等到他出声,族长余承宗便一马当先的站了出来,“向氏!我看你往日也是个明白人,现在这做的叫啥事!” “卖给谁了?如何卖的?你赶紧的说一说,若晚了就由不得你了。” 余承宗也算是看明白了,余炳文的这个女儿做三房的户主已成事实,那份家业他是想不到了,以往与向氏的那些约定也不能做数,而且他甚至不能让她有机会把那些约定说出来。 那现在唯有把她的嘴给堵了,省得将来牵连到他身上来。 接下来的时间,基本没余易什么事了,涉及到了余氏一门的荣辱,自然得由族里的人出面。 向氏面对族人的咄咄逼问,还在负隅顽抗,而余易却是坐不住了,三房被向氏有意搬空,那在冰冷的房子里,很是难熬。 正巧这时二房的孙夫人派了人来接她,余易正好顺水推舟,往二房所在的余家老宅去了。 一进门,孙氏正亲自等着,“事情如何了?叫你来可有打扰到你们?”不等余易见礼,她上前一把把余易扶了。 “谢五伯娘关心了,一切都好,只是冷得很,要不是五伯娘疼我,我再过会儿就要冻成冰了。”余易笑嘻嘻的说道。 自从余绍轩跟她合伙做上了生意,孙氏对她的态度更是亲近了些。 “你这丫头,冷了也不晓得自己过来,你现在回到了余家,这里就是自己的家,又不是别处。那里的事自有你五伯帮你摆平。”孙氏嗔怪了一句。这个易姐儿她原本就喜欢得紧,再加上一上西江府,就拉着儿子做起了日进斗金的买卖。当然那些收益已经不少,但余家还不至于如何稀罕,但从这件事可以看出,这孩子是个有心的,跟儿子处得来。 最重要的是,自家的那个小霸王自跟了这个妹妹一处做生意,那性子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沉稳了不少,人也懂事了,这些天那些花天酒地的地方都没再去。 当然这是孙夫人心里的想法,余易知道了心里不知道要怎样好笑,那些花天酒地的地方不去并不能说明什么啊,人家现在呆在西江府里最大的销金窟里,别的地方也要看得上啊。 余易跟余绍轩合伙做生意的事孙夫人是知道的,拿了红利回来她也知道,只是具体做的什么生意她根本不清楚。 不然她要是知道余易一个女孩子,她一个期以重望的小儿子竟然跑去开青楼,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得了。 余易笑了笑,“嗯,我知道五伯会帮我的,不然也不会直接就来麻烦五伯了。”这话说得很是亲近。 其实三房那边发生的事根本就不必余易再说,孙夫人有的是耳神报,那边发生的事一字不漏早传到她的耳朵里了。 “想不到向氏会如此不识大体,这回她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孙夫人捂着余易的手,“你别担心,往后她找不了你麻烦了。” 余易点了点头,这话她相信,余炳海他们做不到,她也不会让向氏有找麻烦的机会的。 两人又热络的说着话,已有丫鬟摆了茶点出来,余易受了一阵寒,也不客气,捧了茶来就着点心就吃了起来。 “母亲,家里可是来了客人?”这时,门外传来清脆的女声。 孙氏便面上一喜,“是你四姐回来了!”说罢,起身去撩了门口的帘子,就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由着婢女上前帮她解了白狐毛滚边的斗篷,露出一身红衣的美人儿来。 门口的美人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可以看到起伏的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不盈一握。裙下一双娇小的莲足包裹在精美的绣鞋里,随着走动,若隐若现,越发的妖娆诱人。 孙夫人看到这身装扮,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大冷天的可别冻着了啊。”看那酥胸半露,也太不庄重了吧。 余易忙心虚的低了低头,这么美艳的装扮说起来还是她的锅。天上人间虽然与传统的青楼不同,但到底是娱乐场所,漂亮的姐儿们裹得严严实实怎么做生意,这露胸装正是她仿了唐朝的女装样式,改进过来的,虽然也不是很暴露,但比起强调严肃和端庄的大庆女装来说,还是有些突破的。 哪知道这衣服在天上一间一经流传出来,便红遍了西江府,现在连余家的小姐都赶上了潮流?看来女人爱美的追求一旦疯狂起来,就是封建礼教也约束不住啊。 “才不会呢,屋子里很暖和,现在大家可都这么穿呢。”那余家四小姐上前挽了孙夫人的手臂,像个小女孩一样的撒娇讨好。 孙夫人即使是心有不满,想说两句的话堵在喉咙里也出不来了。 “你看你,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姑娘一样撒娇,当心你七妹妹笑话你。”孙夫人明明很受用,面上却偏偏装得很无奈。 “哦?这位就是七妹妹?”余四小姐朝余易那边望过去,目光漠然,全无与孙夫人说话里的娇憨可人。 “是啊,你七妹妹终于要回西江府住了,往后大家再见面就容易了。”孙夫人又回头转向余易,“这是你四姐,早前便嫁了陈同知的三公子,当娘的人了,还不知羞时不时回来撒个娇。” 余易忙放下手里的糕点站了起来,就着喜鹊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才非常正式的起身行礼。 余四小姐正打量着她没有出声,倒是孙夫人说了一句,“自家姐妹又不是外人,何必行这么大的礼。” “七妹妹起身吧。”余四小姐这才发了话,大家又分宾主的坐了下来。 余四小姐紧拉着孙夫人的手,挨了孙夫人坐着,嘴里嘘寒问暖一时好不热闹。余易心里明白,这个初次见面的四姐姐对她可没什么好感呢。 余易猜得不错,余四小姐看到余易心里很是不屑。一进门她就看到了余易,坐在那里吃点心,像饿了半辈子似的,而且衣着也土气,一看就是上不得台面的。 第一百三十章 冒犯 在人家家里做客,茶点那都是浅尝辄止,除非是特别亲近的人。 在余四小姐的心里,显然刚从丰城来的余家三房里出来的这个女孩与孙夫人算不得亲近。 那她现在若无旁人的吃喝,显然就是小家子气,不懂礼数。这样的妹妹,她又哪里看得起?更何况丰城三房出来的这对乡下姐妹一来就冲撞了自己的女儿不说,还害得她被外婆说了回去狠是哭了一场,余四小姐这会儿见到罪魁祸首心里老大的不得劲儿。 “你们姐妹好好聊着,我去看看午饭好了没有,顺道让厨房里多做两道你爱吃的菜。”余四小姐的心思孙夫人是根本没有察觉到,毕竟这两个人是第一次见面,感情生疏些也是人之常情,相处时间多了自然就会亲热些。 孙夫人的离开,正是想着为这两姐妹多留些相处的空间。 “母亲对我总是这么好!对了岚姐儿也跟来了,正留在老祖宗的院子里呢。”余四小姐说这话的时候高抬着下巴,故做不经意的扫了余易一眼。 这让余易有些哭笑不得,多大年纪的人了,这余四小姐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是在跟她争宠的意思? 其实余易这么理解也没错。刚刚不屑一顾的余四小姐这会儿看到孙夫人对余易的不知礼数并没有不悦的表现,当即心里就莫名的产生了警剔。 她知道孙夫人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么随和,她这个记在名下的女儿为了讨她的欢喜,不知道下了多少功夫,也不过才换来这般的亲近。 “知道了,油爆虾仁啊,岚姐儿最喜欢吃了。”孙夫人笑着应声去了,满面愉悦。 说实话,困在大宅院里的女人其实蛮孤寂的。大小事务都有下人打点,混吃等死一般。在前世余易忙得团团转的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空出一天,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就是宅在家里看电视,想坐就坐,想躺就躺。 其实穿到这异世之后,她才发现这点追求蛮可笑的。看看张氏过的日子,她就完全没了兴趣。 余易估摸着孙夫人的这份喜悦不乏这份原因。 随着孙夫人的离开,屋子里重归宁静。余四小姐是对余易瞧不上,而要余易对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拿热脸贴冷屁股,也不是她的性格。特别是得知她正是岚姐儿的母亲,就更不想说话了。 寒冬时节能把人往水里推的岚姐儿不过七八岁大的孩子,却已养得如此娇纵,可以想像,她的母亲这位余四小姐也不会是好相与的人。 三房向氏的事还没有定论,余易这会儿想到哪里去也去不了,而且外头那么冷,犯傻的事她也做不出来,只能坐在那里捧着一杯茶水打发时间。 余易的安静落到余四小姐眼里,却很不是滋味了。这份淡然,说得直白点,那就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往难听点说,那就是冒犯! 余四小姐在余家二房的地位极高,特别是嫁到陈同知家里后,她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庶出的身份。 她是父亲的小妾丁姨娘所出,可当时恰逢孙夫人嫡出的女儿夭折了,为了安抚孙夫人丧女之痛,直接就把余四小姐记在了孙夫人的名下,可以说,她除了不是孙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之外,其它跟嫡出的小姐并无不同。 当初陈同知家选择与余家联姻,余家所有的嫡出小姐都不合适,这件好姻缘就落到了她的头上。若没有孙夫人记名这一出,陈家的门第哪里是她能够肖想的? 这些年来,她只认孙夫人,对丁姨娘正眼都没一个。正是因为深知孙夫人的亲近对她的重要性,她才会对孙夫人的喜好特别敏感。 同时,幸运的际遇也让她非常的自卑。 余易完全猜想不出,她不过是表情的淡然,就已让余四小姐脑补了不少的情节,由孙夫人的看法,到余家的地位,甚至都考虑到了她在陈家的将来。 午饭是在曾老夫人的慈安院里用的,余炳海也回来了,显然他们一班人就向氏的问题已经达成了共识。 三房住着的院子自然是卖不成了,不过向氏变卖家产的所得已全部转移到了两个女儿手里,余易尚未见过面的两位姑姑听说一个嫁到冀州,一个嫁到了京里,全都离西江不近。 余炳海嘴上说是征求余易的意见,余易心里也明白,追怕是追不回来了,她也没打算占向氏的便宜,当即表示不追了。 余承宗点了点头很满意。他也怕麻烦,再说三房的那点东西已不值当什么,为了那一点点家产追到已出嫁的姑奶奶家里去,余家的面上也不好看。 不管余承宗心里打着什么小算盘,但维护余家的脸面都是他这个族长义不容辞的责任。 “易姐儿你尽管放心,你祖母那人是个什么样子,咱们大家都有数,你也是个孝顺孩子,肯定不会做出不孝的事来,往后好好侍奉你祖母过日子。”余承宗做完了交代,总要语重心长的误导一下小辈,“这次的事她完全是受了那黄婆子的蒙蔽,那恶婆子已被发卖了,往后有困难你只管到族里来说。” 余易一个小辈都能如此上道,他们做族长,族老的自然也乐得做顺水人情。不过对余家三房也不会抱多大的期望,给予多大的重视。 这点余易很明白,一门都是女子,连个顶门立户的男子都没有。毕竟在大庆国,能光耀门楣的还是男人。 但借助他们的力量能做到这样,余易已很知足。有族长那一句孝顺孩子,在平头百姓的生活中重要性不亚于皇帝的免死金牌。 “是,易儿听族长爷爷的!我祖母那边少了伺候的人,我会补齐,过冬的碳火食物,我也会采买回来,不会让祖母受了委屈。”余易忙站起来做了保证。 余易很满意,由于向氏自己的作,让她很省心的就把问题解决了,没银子没人手的向氏如同没了牙和爪子的老虎,往后就只能被关着了。 余承宗、余炳海也很满意,余易的识相和配合,让余氏一门的脸面在没有撕破的情况下得以保存。 如此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只出现在余氏二房,在清冷的三房里,向氏近乎绝望。 黄婆子被带走了,房子也卖不成了,就连傍身的银子也全都被她送了出去。 “夫人,您先坐着,我去给您做午饭。”迎春望了望空荡荡的屋子,很是无奈。 以前满屋子伺候的人,就连她都有两个小丫鬟服侍,可现在就剩下她一人,什么粗重活儿全落到了她的身上,就连灶上的活都只能她做了。 原本还以为夫人真的有办法制住丰城来的大小姐,挨过一阵就好过了,哪知道现在不但没有制住别人,就连黄嬷嬷都被人打发了。 而且这种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想想被发卖的黄嬷嬷,迎春心里不由得发冷。黄嬷嬷对夫人最是忠心耿耿,如今落到这步田地,真的全是她自己的错吗? 这回是黄嬷嬷,若下回还有事,再把她也推出去,夫人也不是做不出来。越是深想,迎春就越是不安,往后可得看着点夫人了,不能让她害了自己。 “去吧去吧。”向氏有些烦躁,都什么时候,连口吃的都还没有做来,有心想发火,但一想到自己身边现在就只有这么一个得用的人了,不免语气又软了几分。“你放心,过几天应该就有人来了,你也不用这么辛苦。” “伺候夫人说什么辛苦?奴婢晓得的。”迎春低眉顺眼的笑了笑。 迎春的态度多少让向氏心里好受了一点。其实这对以往铁板一块的主仆,现在已经离心离德,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了。 余易说到做到,果然当天就买了好几房下人回来,粮油碳火全都采买了回来,萧瑟的三房似乎一下就恢复了生气。 这让一直旁观的余炳海心情极好,忍不住对孙氏说道:“这个易姐儿倒是个极好的,办事也有章程,若是个男儿身就好了,可惜啊,可惜!” 孙夫人倒是不大以为然,“女儿也很好,大方得体,干脆利落,难得的当家主母。你看她跟轩儿多亲近,两兄妹处得跟亲的一样,若是我有这么个女儿该多好啊!” 这声感慨孙夫人是发自肺腑的,今天四丫头的表现她也看在眼里,相比起来倒是失了气度,不过是两个小孩子玩闹出来的祸事而已,再说当初吃了亏的是人家荣姐儿,人家都不追究了,她还在计较个什么。 “易姐儿翻年就十五了,这亲事早该定下来的,她原先在丰城也没个好人家,现在又立了女户这亲事更难办了,你做伯父的可得着点心。”就冲着余绍轩的面子,孙夫人也决定管上一管。 “还在孝期呢,急什么。” “怎么能不急?易儿是要招赘的,虽然不讲求门当户对,总要寻摸得好的。”孙氏一听丈夫不以为然,当下心里就急了。 这事她这个内宅妇人还真是有种鞭长莫及的无力感,高嫁低娶,正常婚嫁尚且如此,那招赘还不得再低几个档次啊,她去哪寻人去? “知道了知道了。”直缠得余炳海松了口方才罢休。 …… 余家二房内关于余易终身大事的协商余易自然是不知道,更想不到这个话题将来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她这会儿要忙的事多着呢。 余家三房眼看着是恢复了生气,但倒底已是不同。这个感触最直接的就是住在主院的向氏,象征着当家之主的院子是她住着,可什么事儿再也轮不到她插手。 伺候她的人终是派来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婆子,一个梳着总角的小丫头,对她目不斜视,面无表情。浑身上下透着木讷劲儿,半点不会看眼色。 “就派了这么两个死人啊,这个不孝的死丫头!”她气得摔了手边的茶盏。 “老夫人请息怒,这个是上好的白瓷茶盏,整套一百文,大小姐可是说了,老夫人屋里的摆设如有损毁都会折算在老夫人的月例银子里头的。”婆子波澜不惊,从容淡定得很。 只是这毫不留情的话把向氏气得够呛,有心再扫了桌上的点心碟,却被迎春捉住了手臂,对她轻轻摇头。 是了,现在说她不孝一点用都没有。 “老夫人想通了就好好的歇着吧,天气不早了。”一老一小两个奴婢当真半点面脸都不给,面无表情的从屋子里退了出来,转身就走了。 向氏呕得吐血,却半点办法没有。余家三房,早已不是她当家主事时的模样了。 迎春是个聪明人,她阻止向氏闹,一是图自己清静,二也是向余易示好。现在就只有她是向氏身边跟过来的人,要想自保,就不得不帮着余易保持后宅的清静。 她从余易的安排看得出来,余易不是不能收拾向氏,只是她不想闹腾,如今她要想博得新任主人的好感,就是让向氏闭嘴,让余易图得清清静静。 三房的事捋顺了,过年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余易接管了余家三房,自然全家都要到西江来过年。 这也是她穿过来之后过的第一个年,余易不想看着向氏坏了心情,收拾的是井水巷白小小卖给她的院子。 可等她一切齐备后收到张氏的来信,今年是余炳文过世的第一年,她们全家都要在丰城过。这时候余易才知道,这边的习俗,但凡有人出世的人家,过世后的第一个年叫新灵,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要齐聚,以示追思。 这样余易的计划就要更改。安排好天上人间的节目,给余氏族亲送了年礼,就准备回丰城去。 这一次的还乡队伍又壮大了不少,除了余易、喜鹊和许青阳几个,还有在西江府采买的各种过年用品,以及余氏族人送的年礼,尽管只是挑拣了得用的出来,但满满当当的还是有五辆马车。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两房下人。余炳文去世的时候西江府这边没有去人吊唁,这回新灵那是要宴客的。 丰城的人手不够,余易不得不安排了人带回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人性 余易来到大庆国的第一个新年,过得忙碌而糊涂。 等她终于有空舒口气,忙里偷闲眯会儿觉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为了准备余炳文的新灵祭拜,以及一应过年事宜,全家都忙翻了。余易这时才明白,那些高门大户蓄养着那么些下人是为什么了。 自从余家传出家业不保,以前家里的那些下人跑路了之后,所有的岗位就没有满员过。她收留的孙泽云、范二掌柜,甚至郝老爷子一家,最后都成了余家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 虽然后来又买了三来一家子,但实际上能用的人手还是太少。 说起三来一家,余易有些无语,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就是那么奇妙。按说,到目前为止,只有三来一家才是余家正经的下人。 经余六软磨硬泡,三来一家的来历终于水落石出,三来的父亲原来是余炳文亲娘的陪房,他们的主子只有余炳文的娘以及她的子嗣,后来余炳文被迫净身出户,三来一家人只能留在了三房。 在向氏这位当家主母的手下讨日子,这些年来,三来一家过得很苦,做着最苦最累的活,住着最差的房子,吃着最劣等的伙食,但一大家子还是在一起,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后来余家三房在余炳坤的手里再一次落魄,沦落到不得不发卖家里能干的下人。三来一家的日子才是真正拉开悲剧的序幕。 先是大女儿荷香为了留住父母兄妹不被卖出去,自愿向余炳坤献身。可惜垂涎荷香美色已久的余炳坤并不是一个守信的人,荷香的献身除了自己被糟蹋外再无别的用处,三来一家拖儿带女仍然没有逃脱被卖的命运。 为了不让大女儿的悲剧重演,三来在人市里拼命守护自己的孩子,存了一家人生在一处,死也死在一处的心志。为了这个目的,他的一条腿生生被牙人打折。 至到遇见余易把他们一家五口买回来,重回余家。可当新的生活才见曙光,三来就见着了找上门来的余炳坤。 一家子刚捂热的心又猛的掉进了冰窟窿里,仇人相见三来克制不住自己的悲愤,差一点就要与余炳坤同归于尽。 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最终女儿做到了,荷香最后还是走上了这么一条绝路。除了同情,余易什么也做不了。这饱经伤痛的一家子,能抚平他们伤痛的只有交给时间。为了给他们一个相对平和的生存环境,余易打算把丰城余家交给他们打理,西江府那个充满痛苦回忆之地,能不回去还是不要回去了。 除了三来一家,新增加的人口还有许氏兄妹,不过这两个人余易没办法拿人家当苦力使。玲珑根本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除了出行当她的保镖比较靠谱外,别的就不要指望她了。 许青阳是个能干的人,见多识广,只是人家将门之后,有着将门的傲气,除了事关余易安全,整日除了读书就是习武,其它的事基本不会掺合。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个道理余易也懂,他现在能留在余易身边,纯粹是出于曾经的承诺。 好几个月来,丰城一直风平浪静,若说许家兄妹投靠她是出于自保,还不如说余易完全是受他们的保护。 没有得用的人,家里的一应准备、采买,以及布置全都得余易亲力亲为,不说别的,光就那么一大片宅院的布置,就老费事了。 能趁着天亮之前眯一会儿,已是莫大的幸福。余易叹了口气,双目无神的望了望帐顶,不大的功夫,就连脑子都停顿了思唯。 屋外呼呼的北风渐渐停歇,连下了几天的雪也住了,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喜鹊见自家小姐终于是睡了,才打着哈欠灭了灯,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神情萎靡的去了外间。 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到时候客人会陆续的到来,真正的战斗才正式打响。 而此时,拜祭余炳文的西江府余家族人,已经带着寒气上路,奔赴丰城而来。 这种新灵拜祭说是同辈以及晚辈之间的拜祭,但实事上,一般参加的都只有晚辈。毕竟大年初一这个时间谁家都有亲戚来往,支使得动的也只有小辈。 但西江余家对余炳文的这次拜祭却是极其重视,来了很多人。其中一辆最大最奢华的马车里,两位夫人在丫鬟婆子的服侍下安定下来,相对而坐。 “还是嫂子的车舒服,这一趟我可跟着享福了。”其中一个纤弱的夫人对孙夫人笑了笑,开口说道。 “听说你年前一直病着,如今可大好了?这一趟百来里路呢,你即使不去易姐儿那孩子也能理解的。”孙夫人喝了口丫鬟递过来的热茶,瞬间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 那纤弱夫人便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易姐儿是个好孩子,这一趟不说只有百来里,就是再远些,我也该走一趟的。” 孙夫人便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多一个人喜欢余易,给余易撑腰她现在是求之不得呢,又哪里会嫌多?就是看在她诚心的份上,才邀了来一路同车的。 她面前的白氏是余氏族长家的长媳,看着风光,其实日子过得苦呢。 年前的病还不是给气的!虽然她公公余承宗是族长,却十分偏疼小儿子,应了向氏要求准备过继给三房的孩子正是白氏的儿子。 拿自己的儿子去给小叔子换银子,这事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所幸易姐儿厉害,没让向氏得逞,间接的也算是了了白氏的一桩心病。 …… 初一上午,丰城的街头因年节的到来,而显得慵懒而散漫,店铺关张,商贩歇业,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和小儿的欢呼声,整座城沉浸在年节的喜庆里。 红红的灯笼高高挂,屋外是皑皑白雪,地上的碎红点点,如绽放的红梅。带着辞旧的解脱,带着迎新的憧憬。 人是很健忘的,去年六月的一场大旱,以及后来的刀兵,似乎随着洁白的白雪,一起埋葬在了看不见的土地深处。 人们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走出家门,笑语晏晏的互道恭喜。在这一片安宁祥乐里,只有余家与众不同。 白色的灯笼,白色的对联,外加黑的门,显然特别沉重。 不过门口却是打扫得极干净,青石地面上见不到一点雪的痕迹。门房大开,余六带着李保全站在门外,笑容可掬的迎来送往,上门的都是街坊邻里,放一挂炮仗,进去给余炳文点上一柱香,这是对余家最大的礼遇。 余易现在已是余家户籍上名正言顺的家主,这时候除了在余炳文的灵前答谢宾客,什么也做不了。 她实在没料到,自己的到来,让余家的威望蹭蹭上长,不自不觉间,就已宾客盈门。 这一天是余炳文在人世留下痕迹的最后一个大日子,过了之后,这个已亡人就只剩一个牌位立于余家的祠堂。 郝老爷子一家是余易的朋友,也是重要的生意伙伴,自然第一时间就到了,赵县令的三姨娘与余易有患难与共的交情,虽然没有亲自上门,倒也是一早就派了人来。 这世间唯独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人,以往与余炳文有交情的人很多,但在余易宴请悦来居的时候,大都选择了观望,现在余家虽然还是没有男丁,但人家的女儿并不比男儿差,聚缘当和好再来酒楼相继开张,生意甚至做到了西江府,那些人就再也坐不住了。 特别是见到了赵县令府上来的人,那些观望的人便一窝蜂似的进了余家,一时间到处都是客人。这里面有多少是眼红嫉妒的,有多少是真心实意的,甚至别有用心,怀着目的的,余易无从得知,她只担心自己准备的酒菜不够。 不大功夫,门口处又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就是余六急冲冲的来了,凑到她耳朵嘀咕了一句本家来了,余易忙起身向外走去。 余家门口的阵仗很具有轰动性,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奢美华丽,拉车的马高大神骏!这么大的派场在丰城实属罕见。 “西江府来的呢!” “余家!是余家!”有人立即惊呼起来,“你看马车上那个余字,绝对错不了!” “不就是个余字吗,有什么稀奇?”有不懂的很是不解,余家亲戚的马车上有个余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西江余家啊!大半个西江府可都是人家的!”有知情的立马出来解惑,“想不到余炳文还真是余家子孙呢。”这些年看走眼了。 “除了那个余家,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派场?” “……”各种议论一时纷纷,有挫足顿胸自己看走眼的,有敬畏自省,检讨有没有得罪过余家的……但已经独独没了眼红的。 大家在同一时,出头的橼子总遭人嫉恨,可当发现人家已经强到高不可攀时,就只有巴结讨好了。人性就是如此,即使别人的东西并不会分给他半分。 这时候的余家,因为西江本家亲戚的到来,在丰城人的眼里,就正是那高不可攀的存在。 前堂余易一一答谢了本家亲戚,心里也是感动。她没想到孙夫人会亲自前来! “怎样,感动吧?”余绍轩仍然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我娘这是要来给你撑腰,生怕你这个家主被别人小瞧了去!现在我不能确定,到底你是我娘亲生的还是我是。”余绍轩撇了撇嘴,“我娘对我都没有这么好过。” 孙夫人忍不住敲了敲儿子的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你啊,比易儿白长了好几岁,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哦。” 白氏和孙夫人自有张氏招待,余易好不容易从后宅解脱出来。 前院五伯余炳海也来了,正帮着招待族里的本家亲戚。余家空前豪华的亲友团降临丰城,这不是一件小事,不大功夫,就连居住在县衙里的赵知龄都得到了消息。 余易出来招呼了一圈,其他的就用不着她了,人家冲着西江本家来的,有五伯余炳海做陪,赵县令的心里服帖得很,比什么都强。 在年轻人堆里,余易再一次见到了余绍远,当初在余炳坤的丧礼上充当孝子的正是他,男孩子高高瘦瘦的,看上去沉稳大方,让人看了没法讨厌,只不过他比余炳坤丧礼上轻减了不少。 在余绍轩的陪同下见了余易,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望着她目光灼灼,满怀感激的行了一礼。他不用说什么,意思余易都明白,看来向于过继也不过是余承宗自作主张。 这其中的内情孙夫人也敲旁侧责的跟她说过,当初余易还没有行动的时候,也不是没打过从余绍远母亲白氏那里下手的主意,只不过最终根本用不上,向氏就不是个聪明人。 面对着满堂的宾客,余易暗自庆幸她开了一家酒楼,宾客的数量远远超出了原本的预计,酒菜完全不够。郝老爷子当即就回了酒楼,把所有的库存都搬了出来,现做好了整席整席的往余宅搬,这才没出岔子。 轰轰烈烈的一天最终在忙乱中过去了,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整个余宅才沉寂下来,但留给丰城人的话题却只是才刚刚开始。 余易回到后宅见张氏时,她只想回床上躺着,但人却是开心的,只怕从此以后,余家在丰城就成了一个谁也不敢惹的存在。 张氏的神情也是极好,“想不到,真的没想到你五伯娘是这么和善的人,还有你白婶,人也是极好。”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 由不得她不激动。嫁给余炳文十多年了,这一回才正经的认祖归宗,成为余家家谱上有了名姓的媳妇。 这个丰城小地主的女儿,就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家的丈夫来头竟然这么大。 余家三房与本家的关系以及地位,余易并不打算告诉张氏,张氏能跟孙夫人、白氏交好,余易是喜闻乐见的,往后她上了府城,也有个去处。 第一百三十二章 春天来了 大庆的冬天,寒冷而漫长,就算过了年,天气仍然没有转暖的迹象,甚至因为融雪,气温比年前还要低些。 象征着洁白的雪只能掩盖大地的丑陋,却根本就不能改变什么,随着积雪的消融,一切又都会暴露出来,无所遁形。 整个建南道因大旱和兵祸造成的后遗症,并不会因为一个冬天而消声匿迹。于丰城、西江府城来说多了拖儿带女乞讨的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灾民如雨后的春笋,一茬一茬的冒了出来。 余易带着全家是赶在上元节前进的西江府城,安置在井水巷的新家里。可能是一路上见多了可怜的饥民,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就连荣姐儿吵着要看花灯最凶的人,都没了出门的勇气。 那一群群如飞蛾扑火的饥民实在太可怜了,把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到了丰城、西江府这样的城市,即使知道他们的终点并不是人间天堂,但哪怕是有一丝不确定的希望,他们都拿出孤注一掷的行动。 张氏暗自庆幸,若不是家里有易儿撑着,她也会跟那些人一样,衣食无着,居无定所。荣姐儿倒是纯粹的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一路上,那些比她还小的孩子饿得哭的力气都没有。 余易的心里也不好受,在天灾人祸的面前,人显得如此的弱小,看着沿途一个个倒下去再也没有起来的身体,她能感觉到的只有兔死狐悲的悲哀,为这些人,为生活在这样的世道。但这不是她能操心的事。她需要操心的是怎样保护她的家人,不受到任何的伤害。 但在孙夫人、白氏来找张氏去城外搭棚施粥的时候,余易也不会拒绝。 这一年的上元节灯会注定是不会热闹了,西江府余家拿出米粮,在城门外搭建了巨大的善棚,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城门口便迅速的搭起一排善棚,有官府衙门的,有商贾富户的。 一时间城门口热气腾腾,一锅锅熬好的白粥冒着翻滚的白气,分发到一只只破碗里,收获一句感激涕零的道谢。 灾年施粥,这一向是豪门大户的惯例,说是惺惺作态也好收买人心也罢,余易觉得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毕竟在这寒天冷冻的夜晚,暖和了无数人的身心,让活命的希望如同星星火种,得以保存最终撩原。 余易亲手舀过一勺粥,放到一个面色青白的小女孩碗里,那个女孩不足六岁,单薄的身子瘦得像一片树叶,余易很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吹来一阵风,就把她给刮跑了。 不过即使是不吹风,那孩子的身形也是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倒地不起。 热粥散发出来的香气让她稍微有了点人色,或许是这点吃食太过难得,或许是有别的打算,她把碗捧到嘴边又放下去,始终没有张口,小心翼翼的把碗护在胸前。 只是她到底是低估了饥饿中的人的道德底线。 那碗她精心护着的粥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前面排得井然有序的队伍到了后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来晚了的人生怕轮着自己时没了,而那些已经吃过了的犹不知足,一碗粥根本就填不满空空的肚子。 小女孩的粥在这样一群被饿得没了底线的人眼里,胜过一只肥羊。 如小猫一般的哭泣在这喧闹的场所激不起一丝的波澜,只有那孤寂无助的背影仿佛一柄利刃,狠狠的刺在余易的心上。 像她这样的小女孩很多,这些天她都看得麻木了,可因为场上喧嚣的烘托,痛苦才让人感受得那样的深刻。 “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除了暴粗口,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小女孩孤苦无依就该死吗?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物竞天择,那些饿狠了的人抢口吃食,又是什么罪?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已,或许当自己处于这种位置的时候,做出的事更过份。 这两个对立的命题在余易的脑子里相互纠缠,她不知道该指责谁。 可恶的或许是制度,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们。 当余易满心埋怨的时候,权力中心所在的京城其实也并不太平。 西北八府的一场干旱,最终逼得灾民造反,还闹成了一场涉及八府十州整个建面道的大灾难,叛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如蝗虫过境,引发的饥民如潮水,在整个冬天,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人在饥寒交迫中死去。 要想恢复到以前富硕强大的建南道,最少也得需要十多年的休养生息,整整一代人的努力。 一场天灾不良的善后,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叛乱,这个事后问责应该谁承担,已经成为了皇帝议事殿上这几日争论的焦点。 年轻的皇帝皱着眉头看着殿下须发皆白大臣们争得面红耳赤,宁王端坐面无表情。看他的态度,这事是不打算管了? “都别吵了!灾难已成,你们不想办法善后,在这里互相扯皮成何体统!”长时间的憋着气,胀得通红的脸色表明小皇帝的情绪已经极度不满。 “臣等该死!”大臣们像是商量好了的一般,齐齐认罪之后全体鸦雀无声。 宁王平静无波的脸上露出了轻笑,这件事算是过去了,由皇帝接了话,自然就没他什么事了。 这是皇帝与宁王之间常有的较量,但凡棘手的话题、宁王阵营的错处,往往是谁先开口谁输,这个道理不单宁王懂,小皇帝也懂。 可年轻气盛的皇帝往往不是老奸巨滑的宁王的对手,底下陆侍郎等一干保皇派也唯有叹息。 “谁来告诉朕,撤了西北的关防把萧家军打发到建南道是谁的主意?”显然今天的小皇帝也并非全是热血上脑,暂时放下追责的问题,又扯上了萧家军的事。 这下朝堂之上就更安静了。就连宁王都没有料到,事情的结果会完全不由自己的控制。 原本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借着西北八府大旱,以叛乱之名除掉萧家军,再引西北戎敌入关,造成乱现,逼宫退位大事可成。结果哪里料到萧家的那个病秧子不但没有死在外面,平息的叛乱,还快速的杀回关边,阻止了戎敌入关,轻而易举的粉碎了他的计谋。 机会失去了还可以再来,可这个萧家病秧子未除,却是后患无穷。料定会死在外面的人活着回来,不但一切算盘落空,就连小皇帝的腰杆子都硬起来了,若放在平时,除了说一句‘皇叔决断得很好’哪里还敢说多半句? 现在如此咄咄逼人的话题势必要给出个答案了。 “皇上!萧家军乃我朝战无不胜之师,建南道叛军势不可挡,唯有英勇的萧家军才能当此大任!”宁王难得的站起了身,转身向小皇帝施了一礼,才侃侃而谈,“臣在此为萧家军请功!” “臣等为萧家军请功!”由宁王打头,殿下一片应和。 小皇帝有苦难言,他想要问责的是调离萧家军引戎敌叩关的事,显然今天是说不下去了。毕竟平叛及时,戎敌也未能入关。 看着小皇帝青一阵,白一阵的小脸,宁王的心情又恢复了愉悦。哼,黄毛小儿拿什么跟他斗?最叫他忌惮的是萧家的萧扬、是萧家军。若是小皇帝的身后没了这支铁军的支撑,他现在虚与委蛇的心思都不会有了。 一想到萧家的那个萧扬,宁王就恨得牙痒痒,明明是个见不得人的病秧子,却让他三番五次的栽跟头,派出去的人如泥沉大海,不但没有杀得了他,甚至连他的消息都传不回来。 一场无粮草支援的战事都能让他给轻松的打赢,还有什么可说的?去的时候入将行就木之人,围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回来还是那辆马车,依旧不见人,现在更是打着养病的旗号,躲进了寺庙里,连面都见不着。 “去年天灾人祸,国库耗费很大,不知户部今年的赋税入库准备得如何了?”萧国公现在是见不着扳不倒,但对向来亲皇的户部发难还是没有问题的,刚堵住了小皇帝的嘴,宁王立马把枪口对准了户部。 谁都知道去年天灾,今年的赋税是个极大的难题。 …… 朝堂风起云涌,瞬息万变,这些问题距离西江府似乎还很遥远。 余易的天上人间并没有因为那些灾民而有半分的影响,反倒是那些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孤儿被收留下来,成了天上人间的后备力量。 为此余易专门成立了一个学堂,收留那些逃难的孤儿。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余易最终还是没能对那些苦难的儿童选择无视,被抢粥的小水珠儿的经历终是让她不忍。 她的举动得到了余炳海的大力支持。学堂就选在余氏的祠堂附近,以余氏的名誉开设的。 余家在乎的是名声威望,余易不过是想让那些颠沛流离的孩子有个栖身之所,最好能学得一技之长。有了西江余家出面,自然比她出面更好。 草长三月,燕飞莺啼,冬天的脚步终是退却了,泥地里的小草积蓄了一冬的能量,冒出嫩绿的叶芽。干枯的田野泛绿,一切都是欣欣向荣。 人总是向前看的,灾难已经成为过去,城外祖辈耕种的田地里蕴藏着的生机比城里活命的机会大,各种野菜野物正蓬勃生长。流连在城市的乞丐呼啦全都散了。 但那些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父母亲人的孩子却没了去处,如无根的浮萍。等待着他们的不是夭折就是暗无天日的未来。扒手小偷、青楼楚馆,已是他们能想像到了最好归属。 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这辈子会有一天能吃饱穿暖,进入学堂! ‘余氏义学’在筹备了两个月之后,终于赶在阳春三月开课了。炮仗轰鸣中大红的丝绸被揭开,余氏义学金光闪闪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余氏的族长余承宗打扮齐整,笑呵呵的立在牌匾之下,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无论是任何朝代,站在入道德制高点的位置总是风光的,即使余易的初衷不过是想培养一些可用的人力。 在府尊大人的一纸抑扬顿挫的褒奖令宣读下来,余易站在下前觉得有些脸红。 小水珠儿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从人群里钻出来,两个月过去了,瘦得像树叶似的女孩终于健康得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了,她上前就拉着余易的衣袖,“姐姐我带你去看,我们的课室好干净好漂亮!” 接着这个台阶余易跟着就走了,学堂外面是一场衣冠楚楚的表演,只能让欣赏水平高的人欣赏,像她这种俗人还是算了吧。 “小水珠儿喜欢上学吗?”余易还是喜欢逗逗这些花一样的孩子。 “喜欢,巧哥儿也喜欢。”小水珠儿偏了偏脑袋,偷偷的看了看余易旁边的男孩子。 男孩子便红了脸,他父母双亡早早就流落在街头当了一个偷儿。平日里所偷的东西全都要上贡给头领,自己依旧吃不饱穿不暖。那天也是饿得没有办法才抢了小水珠儿的粥。 他没有想过,这辈子还有摆脱小偷头领的时候。为了吃一口东西填肚子,他只能没日没夜的练手艺,即使是如此,他仍然逃不过一顿顿的毒打。 当小水珠儿问他想不想跟她走,去上学堂的时候,他虽然满心满眼的不相信,但他还是跟着来了。 余易把手放到张巧的头上,摸了摸他枯黄的头发,很是欣慰。她很庆幸自己没有在他抢粥的第一时间把他当成一个十足的坏人,现在小水珠儿就不会有这样一个处处维护她的哥哥了。 “巧哥儿长大了要做什么?” “我现在跟先生学算帐,将来要当一名很好的帐房先生,挣好多的银子,养小水珠儿,养姐姐,也帮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 “臭小子!你姐姐还要你养啊?”刚等他把话说完,就有一柄纸扇落到了头上。 不用说都知道是楚瑜和余绍轩到了。 “瑜哥哥,轩哥哥!”小水珠儿高兴得跳了起来。“我长大了也要养姐姐!”